《民国风水先生》 LíΑnDαnMеí.COм>民国风水先生—— 《民国风水先生》作者:青枫垂露 【文案】 孙家少爷孙闻溪对戏班名角兰承云一见倾心,可还没等他发动追求攻势,便听闻兰承云是夏家大少爷夏景生的人。 夏景生其人,晓医术,擅堪舆,明明出身富贵,却终日混迹于三教九流,堪称家门之耻。 孙闻溪不信命,不信运,不信风水,却偏偏栽在了风水先生夏景生手里 自从宝汇银行少东家孙闻溪到了江城,可愁坏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原先三年不带更新的话本,现如今一月一换。 九月:夏景生与孙闻溪甜蜜喂食,亲密似爱侣 十月:孙闻溪主动替夏景生拣菜,情感升温。 十一月:孙夏联姻,轰动江城。 十二月:新婚之夜,孙少勇猛异常 正在喝茶的夏景生:噗 伪情敌变情人,先婚后爱梗,悬疑风水民俗元素。 CP:孙闻溪夏景生 留学归国表面精英实则不要脸攻出身高门皮白馅黑风水大拿受 感情线包甜!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豪门世家 民国旧影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景生、孙闻溪 ┃ 配角:王喻琪等 ┃ 其它:情敌变情人,先婚后爱 一句话简介:民国风水先生的恋爱史 第一章 盛夏时节,江城的天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暴雨倾盆,这会儿却晴空万里。 街上的行人纷纷收起油纸伞。 兰承云坐在黄包车上,手中提溜着刚买的糖渍核桃,忽的被溅了一身水。 身旁,一辆庞然大物呼啸而过,巨轮正正好轧过地上的水坑,周遭的行人全都遭了秧。 哎哟,做什么啊?!谁这么不长眼,我昨儿个新做的旗袍。 一众人里,要数兰承云情形最惨,大半截长衫湿透了。 巨型的哈雷摩托掉转头来,兰承云瞧见了一张极为周正的脸。 兰承云打小在戏班长大,班主挑人第一条就是皮相好。须生剑眉朗目,乾旦妩媚妖娆,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没见过。 可眼前这位委实俊逸非凡,让人见之难忘。 初到贵地,多有冒犯,实在抱歉。男子笑嘻嘻地赔礼道。 听口音的的确确是北地来的。 无事。兰承云略一点头,冲车夫道,走吧。 慢着,在下孙闻溪,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兰承云还未答话,路人倒有认出他的,欢喜道:是兰老板,兰老板,今日唱的是哪一出啊? 兰承云。留下这三个字,兰承云的车子不再逗留。 倒是一众路人还探头看着佳人远去,等人走远了,才嗤笑出声:这位可真够傲的,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 旁边有人搭腔:兰承云有傲的资本,谁不知道他是夏大少爷的心肝宝贝啊,你就别癞/蛤/蟆肖想天鹅肉了。 孙闻溪听得有趣,问道:兰承云很有名吗? 你不是本地的吧。路人打量着孙闻溪的穿着,见他一身衬衫马甲的西式打扮,腕上还扣着镶金的天梭手表,心知是个富家公子哥。 我是奉城人。 难怪连兰老板都不知道,他可是江城的红人,喏,瞧瞧前头的吉祥戏班,兰承云的戏那是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啊。 孙闻溪又问:那夏大少爷又是? 江城夏家的大公子,夏景生,放着这么好的家世不用,偏爱弄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 这么说岂不是鲜花配牛粪,白白糟蹋美人?孙闻溪戏谑地说。 这话你说的啊,我可没说。路人四下里看了看,摆摆手,离开了。 孙闻溪骑着他那大家伙,来到戏班门前。 见那戏单上写着兰承云三个大字。 门口已经堵了许多人,孙闻溪掏出一叠票子,递给跑堂的:去,找你们的班主来。 跑堂一溜烟地没影了,不一会儿,班主满脸堆笑地将孙闻溪迎了进去。 晚上这出《思凡》,我包场了。 孙闻溪优哉游哉地往八仙椅上一坐。 这班主欲言又止。 怎么?钱不够? 够了,够了只是承云的戏,照例二楼的雅间是要留给夏大公子的,您看要不也给您在二楼置个雅间? 我出双倍的钱。 孙闻溪并不让步。 哎哟,这三倍的钱也不行啊,除非,夏大公子同意。班主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这姓夏的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你们一个个提起,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您是不知道,夏大公子有一手堪舆的绝活,看相算卦,驱邪化煞,无一不精。 啧,我道是什么惊世绝技呢,全是些歪理邪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个。孙闻溪失笑,既然他要二楼的雅间,就把这一楼给我包下来。 时辰一到,往日里热热闹闹的场子,今天却静悄悄的。 已经穿上行头的兰承云从幕布后翩然而出,上彩后的五官更显立体。台上之人身段婀娜,唱腔婉转,孙闻溪明明听不大懂唱词,却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一出好戏开场一半,夏景生才姗姗来迟,刚一进门,就瞧见一楼大堂大声叫好的人。 班主陪着笑解释:这位少爷今晚包了一楼的场子,您楼上请。 说话间,孙闻溪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转头一瞧,却只看见长衫的一角。 夏景生所在的二楼雅间,窗户半开着,孙闻溪瞧了半天,愣是连人的面儿都没见着。 他没能见着夏景生,夏景生却将他的相貌看了个十成十。 前额饱满、两颧有肉、鼻梁高挺、眼带桃花。凭着面相,夏景生心知眼前人出身优渥、是难得的福星高照之相。 江城什么时候有这么号人物?夏景生端起茶盏,靠坐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笑道。 和孙闻溪的卖力捧场不同,二楼的雅间始终寂静无声。 一出唱完,兰承云微微一福身,往后台去了。 孙闻溪思及今日之见闻,越发好奇夏景生究竟是何等人物。他在一楼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人下来。上二楼一瞧,雅间之内早已人去楼空。 孙闻溪只好折返,刚走进后台,就听伙计对兰承云说:夏先生说,他今晚有事先走了。 兰承云正对镜摘着行头,轻声应道:晓得了。 话音刚落,冷不丁地在镜中瞥见孙闻溪的身影。 孙先生,今日这一出《思凡》,都是独角戏,怕是有些闷。 不闷,不闷孙闻溪赶紧赞道,你唱得真好,是我不通南语,听得有些费力。 这处每逢四、五,都会唱北戏,孙先生要是有兴趣,可以择日来。 要来的,要来的。孙闻溪求学于异国,所见多是金发碧眼的洋人,性情热烈奔放,倒是从未见过这般未语先笑,轻声细语的男子。 一时颇为得趣。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孟浪做派,从囊中搜刮了半天,最后掏出一个怀表,递给兰承云。 这表,送你。 原是满腔罗曼蒂克的少年心事,不曾想兰承云一下笑出声来。 孙先生说笑了,哪有给人送钟的。 孙闻溪大窘,幸而兰承云笑着将这页翻了过去。 待孙闻溪从戏班出来,明月早已高悬,街上行人寥寥,他那辆限量版哈雷在夜色中甚为打眼。 孙闻溪骑上车,耳畔掠过呼呼的风声,哈雷一路奔驰,最终在一处公馆外停了下来。 轮班的门房一瞧见孙闻溪,忙低声道: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老爷找您好久了。 孙闻溪点点头,脱了马甲搭在肩上,径自往洋楼走去。 孙家是新派人家,建筑风格,家居摆设一应西化。 孙闻溪走到二楼的主卧前,敲了敲门。 进来。孙其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爸。孙闻溪推开门,见孙其满正带着西洋镜看文件。 老爷子半天没搭理孙闻溪,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道:去哪了? 听戏去了。只可惜这南边的戏,我听不大懂。 听不懂就少听,别学了那些遗老遗少成日里听戏遛鸟的做派,有时间多管管公司的事。孙其满摘下西洋镜,靠坐在软背椅上,舒了口气,闻溪啊,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爸的年纪也越来越大,江城这边咱家毕竟是新来的,你要多上点心,跟夏、王、何、段几家搞好关系。 爸,您放心,儿子明白。 孙闻溪出身富贵,却并不是只懂遛鸟听戏的纨绔,他毕业于国外知名大学的金融专业,虽然看着没正形,可真卖力气干起活来,比谁都认真。 答应了孙其满,孙闻溪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里。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孙家在北地地位尊贵,在江城却根基尚浅。 江城是华国最早开埠的城市之一,因其港口城市的地理位置,经济富庶繁荣。 加之江城极重文教,旧时的进士,大半都出自这儿,如今到了新时代,官是做不成了,底蕴深厚的诗书之家大多还念着旧时的好,固守门风,以忠孝之辈自居。 当然,也有家族坐观其变,瞧见了新时代的机遇。 譬如江城夏家,在一众忠孝之辈还点着蜡烛的时候,夏家就做起了电灯、电话的生意。 又譬如开丝线厂的王家,开糖厂的何家,还有开药铺的段家。 进士之家懂得变通的,纷纷做起了实业,是以形成了今日,江城四大家族的格局。 在孙闻溪拿到四大家族资料的同时,夏家宅子里,夏景生吩咐:去查查今日在戏班遇见的人。 是。答话之人身形极壮,倒三角眼,一排牙齿参差不齐,一道极深的疤痕横亘在脸上,看起来如同鬼面修罗。 此人名唤阿豹,八字极硬,刚一出生就被父母弃于市,与街头的泼皮无赖一同长大。 后路遇夏景生,正巧夏景生手边缺可用之人,阿豹便跟在夏景生身边。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阿豹上前把门拉开,夏家的丫头不敢看那么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半闭着眼睛:大少爷,老爷让你过去。 说罢,飞一般地跑了。 第二章 夏家, 夏景生走进堂屋,见夏家家主夏功成正端坐在大堂中央,面色黑如锅底,乍眼看去如同那门上贴着的黑脸张飞。 爸。夏景生行了礼。 我没你这个儿子。夏功成手里的拐杖敲得咚咚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全都见了报。 一张报纸落在地上。 夏景生上前拾起,见上头写着松舍茶馆生意起死回生,全靠夏家公子妙法神断。 夏功成皱眉:堂堂夏家公子,成天因为怪力乱神上报,当真将夏家的脸都丢尽了。 爸夏景生冷静地将报纸叠放在桌上,记得有一段时间,公司经营不善,您让人将宅子门口的两株枣树挖去,这是何故? 夏功成脸色一僵: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景生一语道破:因为门前有大树遮挡,会阻挠财气进入,对吗? 夏功成绷着一张脸,并不答话。 家里原本每层有四间屋子,供现下家中人丁使用绰绰有余,您为何又嘱人在每一层多辟一间?说着,夏景生坐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凳上,只因您知道,家中隔间的数量,四者为大凶,若辟成五间,则化凶为吉,我说得对吗? 混账东西!正经书你不读,旁门左道你倒是清楚得很! 夏景生毫不示弱:爸,您一面将风水堪舆看作旁门左道,一面何以深信不疑? 古来风水先生都是下九流的人物,你这是自甘堕落! 一句话说出口,夏功成的气是顺了,夏景生却沉默不语。 我问你,你是不是还和那个叫兰承云的戏子走得很近? 夏景生轻轻拨弄着茶碗:爸倒是打听得怪清楚的。 你是真想气死我啊!都道是戏子无情,你倒好,捧个戏子捧得人尽皆知,现下街上的孩童都会唱承云绝色倾四方,迷倒夏家男儿郎。 爸,我跟您说过的,我好龙阳,改不了。夏景生语气平静得就像说今日天气晴好一般。 哐当一声,茶盏被夏功成扫到地上,碎了。 你喜欢男人!行,那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夏功成撩下狠话。 夏景生仔细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拾起,用帕子包了,搁在桌上,缓缓地朝夏功成作了一揖,便转身离去。 阿豹守在屋外,清楚地听见夏功成的骂声,他眼神一利,整张脸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见夏景生出来,阿豹立时迎上去:王家给您递了帖子。 夏景生接过檀木箱箧,打开一瞧,里头是满满的钞票。 他展开信笺,半晌皱眉道:安排一下,去王家。 孙家, 丫鬟小桃一面伺候孙闻溪洗漱,一面劝道:少爷,您昨晚三更才睡下,这会子不多睡会儿? 不了,今天是开张的大日子,少爷我得赶去剪彩,去把我前些日子新做的西装拿来。 小桃将雪白的西装熨得妥帖平整,服侍着孙闻溪穿上。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 少爷穿这一身可真精神。 穿衣镜中的孙闻溪身材高挑,举手投足间潇洒倜傥。 宝汇银行分行落地江城,是城中一等一热闹的大事。门口两座气派的石狮子上系着红绸,还有许多花束彩绸,只待时辰一到就敲响锣鼓。 孙家父子是坐轿车来的,车子开进人群里,一下子引来议论纷纷。 嗬,这车好生气派啊,这孙家人什么来头? 孙家你都不晓得,奉城巨贾,那可真真是家财万贯啊。 能比夏家有钱啊? 不一样,这孙家是开银行的,多少现钱,都是要经他们手里过的。 孙闻溪一下车,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瞧见没,那个穿白色西装的,是孙家的独苗苗,还未婚配呢。 哎哟,模样可真俊。 记得四大家族里,何家嫡出的小姐还未出阁吧。 这孙家可是新派人家,指不定瞧不上何家呢。 那有什么的?何家往上数三代,那可是出过进士的,放在旧时还是孙家高攀了呢。 一片议论声中,孙闻溪被几位股东拥簇着,站到了台子上。 诸位,值此黄道吉日,我们宝汇银行正式落地江城,算起来,宝汇有赖各位支持,已走过十数年风雨,此次江城分行的设立,将秉承我们一贯的顾客至上的服务宗旨副经理薛城作为司仪发言。 台面上的功夫做完,孙家父子就由职员引着,走进新建的银行大堂。 大堂正中,有一新筑的喷泉,薛城笑道:孙总,小孙总,你们看这喷泉,自古见水如同见财,咱们这喷泉正寓意财源滚滚。 薛经理与其在这些事上花心思,倒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为我行增添更多的储户。孙闻溪向来不信这些。 闻溪。孙其满看着一脸尴尬的薛城,圆场道,年轻人,不懂事,老薛你多担待些。 等关上了门,孙其满才卸下笑容,由孙闻溪搀扶着坐下。 闻溪,关于新店,你有什么想法? 爸,薛经理说得没错,宝汇自开业以来,一直将顾客放在第一位,这是宝汇的立业之本。如今兼开储蓄业务的银行不多,我们若是能将这一块业务做好,不论贩夫走卒还是富商巨贾,都动员他们将钱存到银行生利,宝汇在江城自然能站稳脚跟。 你可是有想法了? 孙闻溪点头:我已经向开丝线厂的王家投了帖子,稍后便上门拜会。夏、王、何、段四家在江城极有影响力,若能争取到他们成为宝汇的储户,宝汇的名望自当提高。 闻溪,薛城此人,有能力,更有野心,你需得多多留意。 儿子明白。 午饭过后,孙闻溪便动身前往王家。 王家, 和孙家不同,王家住的是三进的老宅,孙闻溪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一老仆前来接应。 老仆上下打量着孙闻溪,迟疑道:您是? 鄙姓孙,先前往贵府上投过拜贴,有要事找王先生相商。 孙少爷,您稍等,容我先去通禀。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老仆将孙闻溪引进王家院子里,一进门,孙闻溪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王家花圃里的花枝乱七八糟的,似乎许久未修剪过了。一路走来,听差的仆人低着头,整个府中弥漫着一股子压抑的气息。 孙闻溪走进正厅,喝了半盏茶水,终于见到了王家的家主,王天恩。 只是这王天恩看起来状态委实不好,身形消瘦,缎面的袍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肥大。 孙先生。王天恩一开口讲话,就止不住咳嗽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咳嗽终于止住了。 年纪大,身子不中用了。王天恩喝了口茶,你的拜帖我看了,说是贵行的存款利息,较之其他银行高出一到二厘? 没错,宝汇的总部在奉城,是老牌的银行了,安全性方面,您大可以放心。 昔年我在北地出差,也曾听说过宝汇的名号。孙先生,你的话,我是信得过的,只是近日府中出了事情,转存之事,怕是得容后再议了。 二人正说着,老仆前来通禀:老爷,夏家大少来了。 快,快请进来! 与接待孙闻溪时不冷不热的态度不同,这下子王天恩显得分外急切。 冤家路窄! 这是孙闻溪的第一想法。 惊为天人! 这是孙闻溪的第二想法。 和孙闻溪的白色西装不同,夏景生穿一身玄黑的缎面长衫。 他原就生得白,被那黑色一衬,外露的一截脖子更是白得打眼。 和孙闻溪所想的凶恶之相完全不同,夏景生的长相相当柔和,他的五官单看并不惊艳,但凑到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像是一张脸就该那么长,差了一分一厘都不对味。 贤侄啊,你总算来啦。王天恩像是见着了救命稻草,又是让座,又是奉茶。 伯父不必忧心,喻琪失踪的事,我都听说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王天恩脸上忧色更重:真是作孽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打小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万万没想到,这混小子不学好,学人玩什么股票。原想着他还年轻,不好太拘着他,没想到他把钱都亏了,还偷偷地把家里的古玩字画都拿去当了,现在连人都不见了 王天恩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失踪? 一旁的孙闻溪万万没想到这一出。 第三章 唉。王天恩叹息一声,方才在孙闻溪面前强撑出来的架势,顷刻间消失不见,满脸愁绪。 令公子常去的地方,有否找过? 这个自然,他常去的地方,都遣人前去寻遍了,可人愣是没找着? 可曾找过巡捕房? 这个未曾王天恩嗫嚅道。 可曾登报? 王天恩:不曾。 孙闻溪甚是好奇,连续问了三个问题,结果让他大为不解:这人员失踪之事,交由公差悬赏提供线索,或登报寻人。此乃最便捷的方法,您为何? 孙先生到底还是年轻啊,行事不曾有顾忌。王天恩摇摇头,王家就喻琪一根独苗,若是他失踪的消息传了出去,不止丝线厂的生意受影响,王家这书香大家的脸面,往哪搁啊。 孙闻溪蹙眉:可是 王天恩满目期盼地瞧着夏景生:我今日请夏贤侄来,就是听说贤侄能通三界之事,精通寻人妙法。 孙闻溪听得笑出声来: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奇术,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确有此法,不过寻人前,还需做些准备。 听夏景生这么一说,王天恩大喜过望,一叠声道:贤侄只管开口便是。 夏景生让王家的仆人准备了一碗麻油和一面铜镜,而后借用王家的八仙桌和香炉,布置了一个简易的法坛。 净手过后,夏景生将双手浸入麻油之中,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他将手抽出,指尖拂过镜面。 倏地,王天恩瞪大了眼睛,镜面中不再是王天恩的脸,取而代之的是王喻琪的身影。 镜中的景象并非静止的,而是像一帧电影的慢镜头,缓缓地映出王喻琪离家前的一举一动。 只见镜中的王喻琪先是从柜中取出手提箱,而后将房中值钱的古玩字画全部装入其中,最后换上长衫,戴好帽子,于深夜匆匆离家。 王天恩执镜的手已经沁出了汗水,双目紧紧地盯着镜面,眼看着王喻琪坐上了黄包车。 黄包车走了一段路,在一家旅店前停下。王喻琪下了车,拿着手提箱匆匆地走进这家旅店。 画面至此定格。 王天恩满脸忧色:这这是何意? 画面最后定格的地方,就是令郎如今身处的位置。夏景生看向镜面,就是这儿,如归旅店。 孙闻溪看得神奇,伸手接过镜子,可在他的手中,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铜镜。 他敲了敲镜面,发现镜面并未破损,又左右看了一番,也未见其他怪异之处:为何我看不到镜中的画面? 夏景生将手洗净,解释道:此法名唤圆光术,多用于寻人找物,只有对失物或走失之人怀有强烈念想的执镜者,才能看到镜中的景象。 如此说来,我儿就在那如归旅店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人?王天恩一面吩咐下人,一面剧烈地咳嗽着。 慢着!夏景生说道,这旅店有古怪。 他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仆人:可有他们的八字? 管家颔首:您请稍等,他们初入府时,便将八字登记在册。 少顷,管家将一蓝色册子递给夏景生,里头记着各人的生辰八字。 夏景生翻阅数页,指了其中两个名字:就他俩吧,随我一同去。 被挑中的仆人出列,两个都是身高体壮之人,声音洪亮如钟。 仆人们隐隐骚动起来,悄声议论:这真是活神仙,他俩可是我们之中力气最大、身体最好的。 好,好,你俩务必听从夏大少的吩咐。王天恩叮嘱道。 一行人出了王府,一辆通体纯黑的民生汽车停在夏景生面前。 车身锃光瓦亮,好生气派。 车窗缓缓下落,孙闻溪探出头来:上车吧,我与你一同去。 夏景生摇头道:不可,如归旅店阴气甚重,八字硬的人才能扛过去,若是八字轻,容易惹来不干净的东西。 你不必唬我,我向来不信这些。王喻琪的安危关涉到孙、王两家的商业合作,我今日卖王家个人情,他日生意场上也好说话。 话说到这份上了,夏景生也不再拒绝。 他坐上副驾,见孙闻溪频频打量他。 怎么了? 系上安全带。孙闻溪指了指胸前的带子。 见夏景生不明所以,孙闻溪索性俯下身替他系好安全带。只听一声轻响,夏景生胸前就多了一条皮质的带子。孙闻溪身上飘散着西洋香氛,淡淡的木质香气沁人心脾,夏景生不由地翕动了一下鼻翼,僵硬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平日里很少坐轿车?路上,孙闻溪握着方向盘突然问道。 这是第一次。 不是说江城开埠最早,江城人最摩登么?孙闻溪瞥了夏景生一眼,正正瞧见领口那一截雪白的脖颈。 夏家是诗书人家,平日里不用轿车,我也没学过夏景生是地道的江城人,说话时总带点南语特有的尾音,像一根小绒毛似的,轻轻地拨楞人心。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孙闻溪不自觉地学着夏景生说话的语调,带上了软软的尾音。 夏景生抿嘴笑笑,没有回答。他朝窗外看去,如归旅店就在下一个路口。 青天白日里,如归旅店显得门庭冷落。招牌上的字已经褪了色,进门处的墙皮也有些剥落。 打从瞧见店面的一刻起,夏景生的脸色就愈发凝重。 一行人下了车,夏景生让两个仆人在外头候着,并交代了一些事宜。 他和孙闻溪一同进店。 即便是白天,如归旅店的采光也极差。窗户如教堂一般,采用不透明的玻璃彩色花窗,上头画的却不是耶稣受难或圣母抱子,而是一些彩色的日常器物。 譬如炮竹、花瓶、碗筷、元宝、灯笼之类的。 整间店面静悄悄,一楼大堂空无一人。 夏景生并不在大堂久留,而是朝扶梯之后走去。 扶梯后方,有一狭窄的小门,门上挂着碎花蓝布帘子。 夏景生刚要把门帘掀起,就见一位身穿素色麻布旗袍的中年女人从门里出来。 四目相对间,女人的脸色一僵:二位这是要住店? 我们是来寻人的。夏景生从袖中取出王喻琪的照片,这位男子现下可在你店中? 女人瞳孔一缩,颤声应道:这位少爷看着面生,小店从未招待过。 趁其不备,孙闻溪一把掀起门帘。 里间是客店的后厨,墙角有一个水缸,地下堆放着一些蔬菜,案板上是切了一半的肉丁,蒸笼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飘荡着一股子腥臊味。 夏景生将蒸笼的盖子掀起,见里头蒸着包子。 中年女人的手不断摩挲着围裙的下摆:这位客人,这笼包子还未蒸好,您若是想吃,门外的档口有卖的。 夏景生却不答话,径自朝里走去,眼见着就要走到墙根了,孙闻溪赶紧拽住他,轻声道:这儿不对劲。这后厨四面无窗,开着火蒸着包子,怎会如此阴冷? 夏景生伸手敲了敲墙壁。 空的?孙闻溪一怔。 有机关,找找看。 夏景生话音刚落,身后的老板娘笑道:两位找什么? 她脸上虽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嘴角硬生生地扯上去,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我找什么,你不知道吗?夏景生反问。 老板娘脸上的笑意越发阴森,瞳孔深处闪动着怨毒的光: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去死啊。说着,她从背后抽出一把刀,朝夏景生砍了过来。 幸而孙闻溪学过西洋擒拿术,眼疾手快地擒住老板娘的胳膊,一个用力将两只胳膊卸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 唔。老板娘一声痛呼,手中的刀应声而落,一下栽倒在地上。 恰在此时,身后的墙壁发出一声响动,一个光着膀子,络腮胡子的男人探出头来:臭婆娘,喊你半天了,死哪儿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孙闻溪一拳擂到了肚子上。 看起来身强体壮的男人,被孙闻溪一拳打倒了。他的脸部开始逐渐扭曲,瞳仁上翻,只剩下白森森的眼球,嘴唇青紫,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怎么回事?孙闻溪发现,身后被他卸了胳膊的女人,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听咔哒一声,她那两条被孙闻溪卸了的胳膊,居然复位了。 眼见着老板娘的手就要抓上孙闻溪,忽然金光一闪。 耳边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啊!!! 夏景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蛇形长鞭,手执的银柄上,有一只蛇头,正转动着眼珠子。 男店主见势不好,刚想遁走,已被那长鞭勒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挨了蛇形鞭的两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孙闻溪见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地上的两人,身上的皮肤渐渐剥落,最终化成了两具骷髅,空空的眼洞,直瞪瞪地对着孙闻溪。 第四章 孙闻溪定睛细看夏景生手里的蛇形鞭,却没看出什么玄机。 似乎只是一条普通的长鞭。 这是我的法器。夏景生顺势收回蛇形鞭。 对上孙闻溪的目光,见他仍旧不明所以,夏景生解释道:你方才面对的并不是普通人,他们早已被阴灵附身了。 目睹蛇形鞭的杀伤力,孙闻溪只能接受夏景生的说法。当下寻王喻琪要紧,眼下情形也不容得他多说什么。 没了阻拦,夏景生和孙闻溪十分顺利地进入密室。 里头的景象让人毛骨悚然。 墙壁上画满了鲜红色的壁画,就像被人糊了满墙的鲜血。 墙根处整齐排列着三具棺椁,里头全是人的尸骸,乍眼一看,约莫有七八个头骨。 而在屋子正中,有一排屠宰店专用的挂钩,钩挂上还有零零碎碎的肉块。 即便夏景生不说,孙闻溪也能猜到大概。 这家如归旅店是杀人劫货的黑店,店里售卖的肉包子,用的并不是猪、牛、羊肉,而是 饶是孙闻溪心理素质再好,也禁不住恶心起来。 而在密室的尽头,有一个浑身光溜的男子被绑在一根木桩上。 夏景生走过去,用鞭子挑起男子的下巴。 是王喻琪! 堂堂王家少爷,饿得只剩下一口气,还被吓破了胆,小声地哀求着:别杀我,别杀我 夏景生给人松了绑,让仆人送王喻琪回府。 而后将一室阴秽之物付之一炬。 王喻琪当真命大,失踪多日,竟能撑到现在。孙闻溪长吁一口气。 不是他命大,是时辰未到。 孙闻溪甚是疑惑:时辰未到? 夏景生指着彩绘解释道:这家店建在弧形道路的一侧,从风水上看,这样的位置会招致反弓煞,店铺容易亏损。店主为了扭转这样的局势,布了个五鬼催财阵,目的是将煞气转化为财气。你看店中的彩绘,那些炮竹、花瓶、碗筷、元宝、灯笼,像不像人死后棺材的随葬品? 孙闻溪抬眼看向墙壁,看似喜庆的彩绘内容,在夏景生的提点下,变得分外恐怖。 炮竹有旺山坟之作用,花瓶、碗筷与元宝是随葬品,灯笼是奠仪上的装饰,店主分明是把这家旅店当棺材来布置。 棺材是有了,可要成功布阵,还需要一样东西,那就是死人。活人祭祀是要讲究时辰的,必须在特定的时间才能施术。这一次,王喻琪落入他们手中,因着布阵的时辰未到,才逃过一死。 孙闻溪闻言怒不可遏:这样阴毒的催财阵法,他们不怕遭报应吗? 当然,天理昭昭,因果循环。所以两位店主人,早已经不是人了。他们作恶太多,使得怨灵横生,最后自己也被怨灵附身,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说着,夏景生把店门口那笼凉掉的包子扔进火堆里,转身离开,孙闻溪紧跟了上去。 晚间时分,孙家。 丫鬟小桃捧着一个包裹,走进孙闻溪的书房:少爷,夏家让人送了东西来。 孙闻溪停笔,十分诧异:什么东西? 像是药材。 孙闻溪接过包裹,见里头是菖蒲和艾草,包裹上还夹了一张纸条:菖蒲与艾草用于沐浴,可驱邪。 看着纸条上的字,孙闻溪轻啧一声:字倒写得不错。 夏景生的字一看就是练过的,颇得颜体的精髓。 待菖蒲艾草水煮好,孙闻溪试着舀起一瓢,淋在身上,有种清凉畅快的感觉。 孙闻溪靠坐在浴缸里,不自觉地就想起夏景生执鞭的样子,如同一朵长满刺的玫瑰,美则美矣,但是扎手。 他喜欢兰承云那般,柔和内敛的,如同丁香般的人。 约莫泡了半个时辰,孙闻溪擦净身子,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轻松劲儿,以往一贯眠浅的他,今夜在菖蒲和艾草的香气中,酣然入睡。 事后,王天恩为表谢意,特地在宝汇银行开通了储户,孙闻溪亲自出面接待了王喻琪。 病愈后的王喻琪身形消瘦,但面色尚可。孙闻溪原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不曾想一番交谈下来,发现这位王家少爷为人尚可,只是冒进急躁了些。 孙闻溪将钢笔递给王喻琪:如果没问题,请在此处签字。话音刚落,只听银行大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闷响。 紧接着就是行人慌乱的呼喊:有人跳楼了 王喻琪手一抖,落款处划了一道黑线。 实在抱歉。王喻琪惊慌失措地阖上钢笔,闻溪兄,签好了,我还有事,其他事情改日再谈。 说罢,便仓促起身离去。 经过上次的事情,王喻琪被吓怕了,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多数时候宅在家里,好不容易来一趟宝汇,又遇上自杀事件。 不过此时的孙闻溪,却没工夫去管王喻琪。银行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巡捕、记者全都挤作一团。 保安部长垂头丧气地站在孙闻溪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保安部长:确定了,是储蓄部的黄丽,据储蓄部的员工说,她不久前刚刚挨了骂。 这时,敲门声传来。 薛城步履匆匆地走进来:小孙总,您放心,媒体方面已经通知他们封锁消息,家属的后续赔偿工作我也会跟进。 只是黄丽跳楼时,正是客流高峰,很多储户都看见了,这会儿正闹呢,说是要退储,您看这 孙闻溪扶额:先安抚吧,如果前台无法安抚,就给他们退。另外,在公司增设一个心理咨询顾问的职位,防止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件。 几天后,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孙闻溪给孙家的下人摇了个电话:今晚帮我包下兰老板的场子,跟班主说,只要能包场,多少钱都没问题。 兰承云今日唱的是《游园惊梦》,只可惜刚唱两句,兰承云便捂着嘴咳嗽起来。 包场坐在第一排的孙闻溪立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承云,你怎么样? 兰承云拿帕子捂着嘴,倚着孙闻溪站了一阵,才缓过劲儿来。 老毛病了,不打紧的。兰承云挣扎着站稳身子,还想再唱。 孙闻溪却坚决不许:今日的票钱我都给了,这场不唱了,你好好歇着吧。 兰承云喘息道:那怎么行,若是我唱不了,自当给您退票钱才是。 那就先欠着,等你身子好了,再补回来。孙闻溪柔声哄劝,我扶你到后头歇着吧。 兰承云一下台,戏班的伙计便七手八脚地扶着他,好容易安置到了床上。孙闻溪看着脸色苍白的人,皱起眉头:可有请大夫? 班主:请了请了,已经派人去了。 不多时,外头的伙计喊道:夏大少到了。 孙闻溪一怔,下一秒,夏景生已经掀起了门帘。 两人同时瞧见对方,夏景生的目光顿了顿,转瞬便挪到了兰承云身上。 怎么是你?孙闻溪转眼瞧见夏景生背着药箱,异常惊诧,你是他们请的大夫? 班主躬身回应:是的,孙少您不知道,承云每回生病,都是夏大少给看的。 夏景生拿出脉案,三指搭在兰承云的腕上,看向班主:我说过,不能再加场了,承云的身子经受不起。 班主赔着笑:我明白,我明白,可加场也是经过承云同意的,我可没有逼他啊。 孙闻溪有点恼:他都咳成这样了,你还让他唱?即便是他自己要唱,你就不会劝着些? 班主见他生气,赶紧圆场:是是是,孙少您说的是,我下回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夏景生从药箱中拿出针包,仔细地替兰承云扎针。针灸过后不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可好些了?孙闻溪急切地问。 好多了兰承云又看向一旁的夏景生,多谢夏先生。 夏景生收起针:你的咳血症愈发严重了,平日里没按我说的做? 不,夏先生,您说的,我都照做了。饮食清淡,多喝茶水,注意保暖,我每一条都注意了。 夏景生皱眉: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条,切勿操劳。戏再要紧,也不比身子重要。 孙闻溪难得同意夏景生的话:是这个理,你身子好了,戏才能更好,我们来日方长。说着,他拿出一个烫金的信封,在兰承云面前晃了晃,我今天来,本是想邀请你一同出席舞会的,可眼下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身子,等你康复了,我再带你出席,可好?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兰承云沉默半晌,摇头道:孙先生说笑了,承云不过是戏子,怎么能随您去舞会呢? 第五章 再说,我并不懂跳舞兰承云敛目道。 这个不打紧,我可以教你。 兰承云仍旧摇头:我的身份,终归是尴尬的。 你是我的朋友,谁敢胡乱编排。 无论孙闻溪怎么劝,兰承云始终不松口,末了扔下一句: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会让孙少为难的。说完,面朝里面,不再言语。 孙闻溪碰了一鼻子灰。 晚来风大,孙闻溪站在戏班的招牌前,缓缓地抽着雪茄。 冷不丁,身后传来了夏景生的声音:他若不愿,你又何苦逼他。 夏景生冷清的眉目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镀上了一层亮彩。 孙闻溪把烟掐了:我没逼他,只是怒其不争而已。 夏景生淡淡道:争什么?舞会上都是名流贵族,有不少还请他去府上唱过戏。见孙少把人带来了,面上不说,背地里又不知道要说多少难听的话。 夏景生,这会儿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孙闻溪眼带桃花,眼角总含着笑意,可那笑却不见温度,你知不知道,街头巷尾都在传,兰老板一早就是你夏大少的人。 黄包车已经停在面前,夏景生轻笑:那你相信传言吗? 孙闻溪不答。 夏景生跨上了黄包车,摆摆手,车夫便抬起车架,一溜小跑走远了。 孙闻溪站在原地,眼见着车辙在地上碾出两道痕迹。 三日后,舞会开场,何家公馆里灯光通明。 夏景生到场时,迎宾的家仆看着他身上的长衫,微微一怔,恭敬道:先生,您的请柬。 夏景生刚递上请柬,身后忽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也受邀了。 夏景生转头,见孙闻溪正玩味地瞧着他。 何公馆是三层的洋楼建筑,一楼的大厅非常宽阔,适合用来宴请宾客。 厅中已聚了许多人,此刻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 何家二少爷何开聘一眼瞧见夏景生,笑着打招呼:景生哥。 夏景生点点头:听说开晴从国外回来了? 是啊,在国外野惯了,还学人烫头晴儿,来跟你景生哥打招呼。 何开晴脚上蹬着高跟鞋,走到哥哥身旁,瞧见一旁的孙闻溪,眼神登时一亮。 你别看她这会儿装得像淑女,过不了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哥,你少在外人面前编排我。何开晴杏眼一瞪,大方地说,景生哥,好久不见。 招呼打过了,何开聘才看向一旁的孙闻溪:这位是? 孙闻溪。 原来是孙少,宝汇银行落地江城,可喜可贺啊孙少当真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何开聘说话时,何开晴一直盯着孙闻溪瞧,等孙闻溪看过来,她又赶忙挪开视线。 简单的寒暄过后,何家兄妹照例去招呼别的客人。夏景生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不曾想刚一落座,孙闻溪就黏了上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这舞会上的人我都不认识,你跟我说说吧。孙闻溪笑着指了指正前方,那位我认得,王喻琪,他身边那位呢? 那是何家大公子何开晟,是何家从宗族里过继的儿子,养在何家大夫人的名下。你刚刚见到的何开聘和何开晴,是何家二夫人的一双儿女。 何家的大夫人呢? 病故了大夫人身子一向不好,当初是为了冲喜,才过继了何开晟,可大夫人还是没能熬过去。夏景生看了孙闻溪一眼,你若想谈生意,就得跟这位大公子打交道,何家糖厂的一应事宜,都是他在管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 孙闻溪指向左手边:那两位是? 那是段家大少爷段逸才和段家小姐段逸莲,大少爷读的是私塾,段小姐到国外留过学。段家还有个二少爷,现如今在国外,还未回国。 无怪乎段家大少穿着长衫,段家小姐穿着西洋裙,两人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在夏景生的介绍下,孙闻溪将四大家族的年轻一辈认得差不多,忽然瞧见入口处进来一人:夏景生,那不是你弟吗? 与此同时,夏景瑞也瞧见了夏景生。 哟,哥,何家办的是新式舞会,你穿这么一身长衫,怎么跳舞啊?夏景瑞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冷不丁瞧见孙闻溪坐在一旁,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 孙先生也在啊 夏先生孙闻溪点点头,我正和你哥说着话呢,赶巧你来了。 夏景瑞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哥哥:那我不打搅你们了。 等人走远了,孙闻溪嗤笑出声:一进门就上赶着编排你,看来你们兄弟的感情不怎么样啊。 舞会开场,伴随着悠扬的舞曲,何开晴提溜着裙摆朝夏景生走来。 景生哥,我们去跳舞吧。何开晴嘴上说着,眼睛却一直瞥向孙闻溪。 抱歉,我不大会 何开晴一下涨红了脸,颇有些下不来台,正尴尬时,耳边传来一把温柔的声音: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何开晴红着脸笑道:当然可以。 孙闻溪这一邀请,正正是合了她的心意。 她今天穿一袭雪白的西洋裙,脖子上戴着星星点点的碎钻。 孙闻溪穿了白色西装,两人站在一起,就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一般,立马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正巧两人都有留洋经历,也都是舞中高手,很快便找到了节奏,配合十分默契。 一曲舞毕,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何开聘走过来:听闻孙少舞技了得,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看向孙闻溪。 趁着这个时机,何开晴挽上孙闻溪的手,邀请他一同玩抛花球的游戏。 所谓抛花球,即男女两人一组,由女方抛花球,男方来接,按接球数量定输赢,输了那组,要从现场抽取一位宾客,与中签者一同完成一支舞。 在何开晴的提议下,共有六组嘉宾参加比赛。 于是,嘉宾见到这样的一个场面:一排男子怀抱着篓框,准备接女伴抛过来的花球。 这看似简单的玩法,实则需要良好的大局观和精准的预判。孙闻溪跑位灵活,每每能接中花球。可游戏进行到一半,孙闻溪的胳膊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紧接着,何开晴抛出的球,就落到了段逸才的筐中。 何开晴不满地控诉:那是我们的球!段逸才! 孙闻溪这才发现,撞他的人正是段家大公子段逸才,别看段家大公子穿着长衫,行动却非常敏捷。 段逸才理直气壮:规则只说接球,并没说接谁的花球。 强词夺理!何开晴话音刚落,游戏时间到此结束了。 因着闹了这么一出,孙闻溪和段逸才的花球比别组少了大半,而段逸才又接了孙闻溪的一个球,最终孙闻溪的接球总数无奈垫底。 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到装着名卡的箱子前,从里头抽出一张。 抽出的名卡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夏景生。 孙闻溪一怔,旋即笑开来,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夏景生。 他走过去,朝夏景生伸出手:先生,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夏景生:我不大会 我可以教你。孙闻溪眼神真挚,态度十分诚恳,让人难以拒绝。 进入舞池的一刻,夏景生听见周遭宾客的窃窃私语。可站在他面前的孙闻溪却一脸严肃:搭住我的肩。 来,跟着我 在孙闻溪的指导下,夏景生渐渐掌握了要领,踩着慢节奏的音乐,跟着孙闻溪的舞步,渐入佳境。 原本等着看夏景生笑话的人,纷纷偃旗息鼓。 最后一个收势跳完,对上孙闻溪含情脉脉的眼神,夏景生一时有些恍惚,怔愣了一下,直至四周传来了热烈的掌声,方才松开手。 学得很快,跳得不错。 说着,孙闻溪含笑递给他一杯香槟,夏景生尝了一口,香槟入口有些酸,过后却有着复合的果香,很是清雅。 陆续地有宾客前来询问风水禁忌,有的求财,有的看今后的运程。 何开聘找夏景生算桃花,用的是测字法。 很快,何开聘在纸上写好了要测的字,是一个惩字。 何开聘焦急地问:景生哥,结果如何? 字面显示,你已经遇到正缘桃花了。 真的!何开聘很是激动。 你所写的惩字,有双人正心之意,说明你们二人对彼此都是真心实意的,这就是正缘。 何开聘一叠声地向夏景生道谢。 送走了第五个向他请教风水问题的宾客,夏景生的肩膀忽然被人搂住了。 让我靠会儿。 夏景生嗅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皱眉道:你喝了多少? 别提了,轮番地敬酒,我也不记得喝了多少。即便喝成这样,孙闻溪脸上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让我靠会儿。 夏景生的手腕被握住了,当他再抬眼看时,孙闻溪已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唯独手上的力道,半点都没松。 第六章 夏景生伸手拍了拍孙闻溪的脸:醒醒,我给你叫车。 然而孙闻溪一点反应都没有。 何开晴瞧见这一幕:闻溪哥喝醉了,楼上有客房,在这儿歇一宿再走吧,我让人给孙家捎个信儿。 夏景生点点头,将浑身瘫软的人扶起来,刚上楼梯,就听何开聘说:各位,今天办这个舞会,是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我和逸莲订婚了,不日将举行婚礼 何开聘口中的逸莲,就是段家的女儿,段逸莲。 和何开聘一样,段逸莲也曾在国外留学,如今学成归国,这段婚事真可谓是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了。 夏景生好容易将人扶到二楼,刚要开房门,却碰上两个仆人在咬耳朵。 二少和段小姐订婚了,那荷娘怎么办? 你就忘了荷娘吧,人都被赶出去了,还能怎么办 可我前些日子梦到荷娘了,她说她在阴间没银子,要我给她烧一些。 我呸,你也不嫌晦气,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老爷可不让我们提这个名字,你要是敢擅自烧东西,仔细管家剥了你的皮。 夏景生耳力惊人,将这些话全都听了去。他轻咳一声,躲在墙角的两人立刻发现了他。 两个仆人心惊胆战地对视一眼,退了下去。 夏景生推开房门,将孙闻溪放到床上,可手腕还被孙闻溪紧紧地握住。 松手!夏景生话未说完,就被孙闻溪拉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床上。 这一跌,让两人的脸凑得极近,夏景生瞪大了眼睛,看着孙闻溪纤长的睫毛。夏景生承认,孙闻溪的脸长得真真好看,比起娱乐界的男明星也不遑多让。 夏景生生来喜欢男人,又因修习风水而清心寡欲多年,这会子竟险些被一张脸搅动凡心。 罪魁祸首本人却无知无觉,甚至得寸进尺地靠得更近。夏景生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距离,急中生智地从袖中掏出一道定身符,啪地贴在孙闻溪额上。 孙闻溪被那定身符贴得全然动弹不得,终于变成了安安静静的睡王子。 夏景生刚松了口气,却发现手腕还被孙闻溪握着,登时满心悲怆。 次日清晨,孙闻溪于迷蒙中睁眼,正对上夏景生的睡容。 他心下一惊,险些从床上蹦起来。 然而,他发现自己全然动不了。 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别的地方都动不了。 于是,孙闻溪只能一直盯着夏景生看。 夏景生醒来时,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很快,他回想起头天晚上的事情,即速抬手揭了孙闻溪头顶的符。 哎哟孙闻溪捂着脖子,一副无辜的样子,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喝醉了。 喝醉了?!孙闻溪上下打量着夏景生,我做过什么事? 没有,我用了定身符,你动不了。 那就好孙闻溪一扭头,忍不住哀号出声,我落枕了。 待两人收拾好下楼,何家众人正在厅中用早饭。看着夏景生和孙闻溪一道下楼,何开晴招呼道:景生哥,闻溪哥,一起用饭吧。 两人刚落座,就见何开聘眼泡浮肿,精神颓丧地下楼来。 哥,昨晚没睡好吗? 嗯做噩梦了。 何开聘的脸色很难看,早饭也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 仆人:是找孙家少爷的。 电话那头,宝汇银行保安部长急切道:孙少,不好了,昨晚的管理员在保险室中上吊了,今日换班的同事瞧见,吓得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孙闻溪放下听筒,脸色铁青。 闻溪哥,出什么事了? 你们先吃,我有些事要处理。说完,孙闻溪便不再久留,马不停蹄地往银行赶。 今日的宝汇银行照常开门营业,受日前跳楼风波的影响,宝汇近一段的业务开展并不红火,大堂办理业务的人数与开业阶段相比相去甚远。 孙闻溪一进门,保安部长就迎了上去。 现场呢?带我去看看。 死者是在存放保险柜的室内被发现的,悬于室内的横梁上,被发现时已死亡多时。 通知巡捕房。 巡捕房接到报案消息,第一时间派人前来查看。来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制服,身材高大挺拔,上挑眉,深眼窝,不苟言笑,瞧着很是严肃。 见到孙闻溪,他面色却柔和下来,主动点了点头:闻溪,我接到报案,立刻赶过来,情形怎么样? 这人是巡捕房的高级警探叶恒朗,也是孙闻溪在国外留学时的校友。彼时孙闻溪选修刑侦学,和叶恒朗分到了一组,两人因此结识。 叶恒朗毕业后,在江城谋了份警探的差事,而孙闻溪长年居于北方。至交好友多年未见,全然想不到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场合。 这是现场。孙闻溪领着来人进了保险室,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今早前来交接班的管理员,受了惊吓,这会儿还说不出话。 叶恒朗点点头,走进地下的保险室,室内光线昏暗,很是阴冷,。 地面上倒了两把椅子,按距离测算,应当是死者上吊时踢倒的。 叶恒朗让人将尸体放平,经法医初步检验,发现死者面色青紫,舌骨骨折,的确是吊死之人的特征。 尸身全身僵硬,初步判定死亡时间为亥时。 叶恒朗拍了拍孙闻溪的肩膀:剩下的还得做进一步的检验,不过法医没有在死者身上找到外力至死的痕迹,应该是自杀。 孙闻溪将叶恒朗送到门外时,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跪在宝汇的大楼前。 一见孙闻溪出来,她立马破口大骂:无良老板,害死我丈夫。我丈夫为人本分老实,与人素无冤仇,家中新近又添了人丁,他怎么可能会寻死?定是你们这些人逼死他的。 失去丈夫的女人坐在地上恸哭起来。 孙闻溪走上前去,将女人扶起,正色道:我向你保证,宝汇一定会彻查此事,给你丈夫一个公道。 女人这一闹,惹来了许多记者,他们堵住孙闻溪,一叠声地追问:孙少,据闻这已经是宝汇近日发生的第二起员工死/亡事件,对此你有什么话要说? 孙少,员工频频自杀,有人形容宝汇是扒皮公司,你如何回应? 孙少 这时,薛城急匆匆地赶到:各位,请稍安勿躁,事情还在调查之中 孙闻溪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开口道:我孙闻溪在此保证,一定会查清事件的源头,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晚间,孙家。 孙闻溪刚到家,就被孙其满叫了过去。 闻溪啊,宝汇近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离世的两个职工,一定要做好家眷的安抚工作。 儿子明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名死者当真是自杀的?孙其满问道。 警方没有在现场发现其他的物证,初步判定是自杀。 那是同侪相争?还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宝汇刚刚落地江城就发生这样的事,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一定要查清楚。孙其满踱着步,语气难掩忧虑,宝汇攒下今天的名声不容易,员工自杀是恶/性/事件,事关公司的生死,需得谨慎对待。 孙闻溪轻声安抚:爸,您且放宽心,我会将事情处理好。 两日后,孙闻溪与叶恒朗约在如茵咖啡厅见面。 咖啡厅里很是安静,只有老式留声机,在咿咿呀呀地放着时下流行的曲目。 孙闻溪隔着窗子,瞧见叶恒朗的身影。 叶恒朗今日未穿制服,浑身的肃杀之气削减了些,可看着仍旧严肃。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 你还是老样子,难得看你笑一回。孙闻溪边说边坐了下来,像你这样追人,人都被你吓跑了。 叶恒朗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可外冷内热,十分仗义。 他搅了搅咖啡:死因已经确定了,和第一个一样,也是自杀。 恒朗,我是不相信的,两桩案子都是自杀,未免太过巧合了。 法医仔细检查过死者的躯体,就连头皮、耳背这种隐秘的地方都查了,没有发现凶杀创口,死者家属不同意解剖,按规矩,在没有新证据指正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作结案处理。叶恒朗皱眉道。 叶恒朗和孙闻溪一样,也不相信是巧合。 他询问过宝汇的员工,员工说死者生前是个老好人,平日里在公司算是透明人,再加上管理员的工作并不需要多跟人接触,所以大家对他并不熟悉。管理员的工作是轮班制,在死者死亡的时间,另一名管理员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手头能够侦查到的线索少得可怜,即便是叶恒朗,也只能同意结案。 孙闻溪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你已经尽力了。 第七章 这天早上,夏景生正在书房练字,忽然听见外间丫鬟的声音:大少爷,老爷要见你。 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 夏景生将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这练书法,讲究一个定力,被人这么一喊,夏景生全然没有了心思,只好将笔搁下,走出书房。 夏景生来到厅中,见夏景瑞正给夏功成汇报这一季度的业绩:爸,因这一季度美钞涨了些许,公司成本核算比预期要高 这是亏损的意思。 夏功成眉头紧皱,猛地一拍桌案:你做事还是这么不牢靠。 转眼瞧见夏景生,夏功成更生气了。 当即指着夏景生:还有你,成日不务正业,要是你能帮衬着弟弟,这季度哪至于亏损? 爸,您知道的,我的命格,要是沾手家族生意,怕是厂子不日就关门了。 夏功成铁青着一张脸,没做声。 一时间,厅中寂静无声。 半晌,丫鬟的禀报声划破寂静:老爷,仁雅中学刘先生来了。 夏景瑞一听,登时精神一振: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人请进来啊。 仁雅中学是一所新式学堂,有部分学生寄宿。学校最近需要安装一批电灯,是夏家一直想争取的业务。 不多时,一个身着素色长衫,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夏老先生,我是仁雅中学的教务主任,刘昆达。 夏功成点点头,吩咐道:来人,给刘先生看茶。 刘昆达打量着夏宅的陈设,抚着那上了年头的八仙桌:夏家家学渊博,底蕴深厚,在下佩服。 夏功成没说话,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相比之下,夏景瑞显然急切许多,他满怀期待地问:刘主任,合作一事,不知贵校考虑得如何? 夏景瑞一开口,夏功成便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 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 果然,刘昆达放下茶盏,推了推眼镜,笑道:你瞧我这记性,二少,这合作之事急不得,急不得。 夏景瑞听这托词,脸色登时变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们开出的条件已经很优惠了。 他急,刘昆达便缓,只见刘昆达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二少,有别的厂子出价比夏和低,校方正在考虑。 一句话,堵得夏景瑞哑口无言。 当然,这事也并非没得商量。刘昆达话锋一转,眼神看向一旁沉默的夏景生,我这次来,是想请大少到我们学校走一趟。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夏景生身上。 夏景生打量着刘昆达,却并不答话。 刘昆达被夏景生那带着凉意的眼神看得心底发颤,以为夏景生并不愿意,连忙笑道:大少放心,价钱方面好商量,我们也知道市场的规矩。 夏景生正容道:我的规矩,不帮凶,不害人。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大少放心。 在刘昆达小心翼翼打量着着夏景生的时候,夏景瑞在一旁愤恨地瞧着,险些咬碎了一口牙。刘昆达冲着他装腔作势,在夏景生面前却像孙子一般,实在可恨。 可他又没有旁的法子,唯有立即问刘昆达:如若事成,夏和的生意 二少放心,事成之后,学校自当优先考虑夏和电灯厂。 得了刘昆达的保证,夏景瑞却没有丝毫成就感,就像跟在夏景生身后捡了块臭石头,丢脸极了。一直到刘昆达离开,夏景瑞都绷着一张脸,然而刘昆达并没有留意到夏景瑞的不满。 刘昆达一心挂着学校的事情,在路上就与夏景生攀谈起来。 大少,不知您是否听过,仁雅中学的离奇传闻? 夏景生:你指的是,有关于庶女惨死的传闻? 刘昆达:这次学校发生的事,就跟这个传闻有关。 仁雅中学建校多年,名声在外。许多社会名流都将子女送进仁雅念书。这些社会名流,家中除了正妻,大多都娶了姨太太。因此,仁雅中学经常出现嫡女与庶女同班同寝室的情况。 传闻仁雅招收的第一届学生中,就有一对嫡女与庶女在同班同寝室。嫡女仗着出身,屡屡欺凌庶女,庶女性子柔弱,不敢反驳,经常被宿舍几人合起来欺负。 嫡女看上了当时的学生会主席,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可学生会主席却对庶女心生情愫。 知道了真相的嫡女暴跳如雷,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骂庶女不要脸,无怪乎是姨太太生的。 庶女为此终日活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中,越来越沉默,最后,不堪重负的她从宿舍所在的楼层一跃而下。 此后,仁雅住校的女学生说宿舍闹鬼。校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件事平息下去,时隔多年,竟又被重新提起。 仁雅中学到了。 古朴的校门上悬着仁雅中学的四字牌匾,整个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杨枝柳条在风中摇曳的声音。 刘昆达引着夏景生穿过校道,往女生宿舍走去。片刻后,在一栋外观看上去有些破旧的楼前停下了。 大少,这就是传闻中庶女自杀的那栋宿舍楼。顶层一间宿舍的学生,坚称楼里闹鬼,现在这件事在学生中传的沸沸扬扬。 刘昆达所说的顶层,其实也就是四层而已,刘昆达领着夏景生上了楼,指着其中一间没有门牌的宿舍说:就是这儿。 宿舍内空荡荡的,大多数东西都搬走了。 夏景生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张床上,一直盯着这张床,问道:那是谁的床? 刘昆达:是陆筱筱的,就是她最先说闹鬼的,她是珠宝商陆怀仁的嫡女。 夏景生:让她过来。 这个恐怕不行,陆筱筱生病了,已经通知家人将她接回去,现在正在别的宿舍休养。刘昆达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把怯生生的声音。 刘老师 夏景生转头,瞧见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穿着素净的天蓝色校服,一张小脸苍白消瘦,引人怜惜。 女生身后,跟着好几个女孩,都是校服打扮,此刻瞧着宿舍,就跟瞧见深渊似的,脸上透着恐惧。 渺渺来了同学们都来了刘昆达指着为首的女生说,她是陆渺渺,陆筱筱的妹妹。 这时,又有一把声音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几个,让你们帮着接盆水都不愿意,筱筱正病着呢。 夏景生定睛一瞧,是一位长相极其明艳的姑娘,留着一头柔顺的秀发,头上戴着一枚浅粉色的蝴蝶结发卡。 刘昆达:那是麦琪,麦市长的女儿。 麦琪外表文静,可言谈举止却暴露了她的性格,只见她用力地拨开人群,把空盆往地上一放:我们说好的轮流值日,你们可不许赖账,今天值日的去帮筱筱打水。 值日生不满被当众落了面子:我们凭什么帮她接水啊,往日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我最讨厌了。 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 合着就她一个是千金大小姐,旁人都不如她。 我忍她很久了,平时她处处都要压我们一头,生病了难不成还要我们伺候? 陆渺渺在一旁听着,忽然开口:姐姐也不是故意的,若是她得罪了大家,我在这儿代她陪个不是。 一群女孩听见陆渺渺的话,赶紧澄清: 渺渺,你别误会,这话不是针对你。 渺渺,你和你姐姐不一样。 陆筱筱这样对你,你还帮她说话,渺渺你真好。 夏景生看着这一场闹剧,对陆渺渺说:你进来。 陆渺渺脸上闪过一丝微讶,脚步踟蹰不前。 后排的姑娘见陆渺渺犹豫,便帮腔: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里头搬出来,这会子又要进去,万一惹上那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景生一抬眼,女孩们对上他淡漠的眼神,心下一颤,讷讷的不敢言语。 麦琪在一旁看着她们的样子,嗤笑一声:你们慌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来。 说着,麦琪抬脚走进室内。 夏景生指了指陆筱筱的床铺:把她床下的东西拿出来。 麦琪弯腰朝黑洞洞的床底看去,里头有一个纸箱。 怎么那么潮?她用力地把箱子拉出来。 箱子是封上的,外表看就是非常普通的纸箱,麦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纸箱的外皮。 没错,在炎热的夏天,这个纸箱外皮带着一股森然的凉意。 第八章 夏景生:打开它。 麦琪寻来一把剪子,小心翼翼地将纸箱挑开。 箱子的上层是一些日常的衣服,看起来并无异常。 麦琪疑惑地瞧向夏景生。 继续往下翻。夏景生吩咐。 将衣服取出后,最下方是一个布娃娃。 麦琪拿起娃娃,困惑道:陆渺渺,这不是你送给陆筱筱的娃娃嘛? 陆渺渺没答话,她咬紧了下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箱子里的娃娃。 夏景生从麦琪手中接过剪子,照着娃娃的腹部剪了下去。 你做什么!那是我们美术课的作业!怎么能随便剪人东西啊!女生的抱怨声此起彼伏,直到他们瞧见娃娃肚子里的东西,抱怨声才消停。 娃娃腹内的棉花被挑得到处都是,而在棉花的下方,还藏着一个小小人。 一个浑身上下被针扎穿的小人。 麦琪好奇道:这是什么? 扎小人。夏景生毫无温度的声音让陆渺渺的心沉到了谷底。 扎小人是民间口口相传的一种巫术,施法者用红绳将人偶缠紧,而后一边念咒,一边用针刺入人偶的五脏六腑,如此重复九次,则施法完成。 被咒之人初时只是头疼脑热,渐渐地久病不愈,及至一命呜呼。 扎小人的施术方法非常简单,许多大家族里都是严禁此种巫术的,却还是有些人暗地里给人施术。 刘昆达面色凝重地看着陆渺渺:太不像话了,陆渺渺,你平日里的书都白读了,表面看起来善良,心里却那么恶毒。此事我会原原本本地告知你的家长。 陆渺渺此刻就跟丢了魂似的,连刘主任说话,她都无甚反应。 刘昆达看着地上的娃娃,问道:大少,这娃娃要如何处理? 烧了。 这么说同学们口中的闹鬼,都是这东西捣的鬼? 是却也不全是。夏景生环视四周,皱眉道,这间宿舍朝向西南,为极阴之方位,箱子内存放的都是女性的衣物,阴气甚重,再加上扎小人的邪气,让整个宿舍变成了凶宅。这样的凶宅,极易招到脏东西。 听了夏景生的话,渐渐冷静的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原先拉着陆渺渺,与她同仇敌忾的女生们,默默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刘昆达已经放下的一颗心,忽的又提了起来,紧张地问道:是是什么东西? 夏景生摇头道:现在还说不好,魑魅魍魉多于夜间出没,具体是什么东西,得到夜间才知晓。现下需要寻一八字金火旺的人作饵,诱那东西现身。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时间,上哪里找人? 麦琪却笑道:我这边有一人。说着,便摇电话去了。 及至夜幕降临时分,夏景生瞧见一辆熟悉的车子驶入仁雅的校园。麦琪朝车子挥手道:表哥,这边! 夏景生见了麦琪口中的表哥,双方俱是一愣,孙闻溪笑道:原来你就是琪琪口中那个高人。 夏景生微讶:你是麦琪的表哥? 琪琪是我小姨的女儿。孙闻溪接住飞扑而来的麦琪,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戳了戳,小丫头,又闯什么祸了? 我没有闯祸。麦琪揉着被戳的地方,辩驳道,我还帮忙了呢,哥,我记得算命先生说过,你八字金火旺,对吧。 算命先生胡乱诌的一句话,你记到现在? 话是对着麦琪说的,可孙闻溪的眼神却一直打量着夏景生:又有什么离奇的事情? 夏景生回道:眼下之事,正需八字金火旺之人方能完成。 天色渐渐暗下来,清风在树叶间飘荡,本是清凉的风,此刻却让人感到那般阴冷。月亮在乌云中穿行,树的影子黑黝黝的,时有时无,落到宿舍门口,让人心头无端生起一阵凉意。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 再晚些时候,一片漆黑的夜里,空气中充斥着小虫的鸣叫,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四周除了寂静,还是寂静,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 孙闻溪临危受命,照着夏景生的话,躺到陆筱筱的床上。 孙闻溪瞧着床头挂着的香包,笑问:那东西知道我在这儿,会不会不敢来了? 女鬼都喜欢好皮相,你当诱饵正合适。 孙闻溪眸光一闪:你这是夸我好看吗? 夏景生: 孙闻溪装得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你就不怕我被女鬼缠身,吃干抹净后,连骨头都不剩? 夏景生: 你想多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隔壁宿舍传来一声尖叫。 夏景生眉头一挑,轻道一声:不好!你躺着,我去看看。 推开隔壁宿舍的门,见房中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尖叫声只是一种幻觉。 宿舍之内,陆筱筱因病昏睡,陆渺渺瞪着一双大眼睛,正盯着夏景生看。 夏景生: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陆渺渺偏了偏头:方才?我一直在这陪姐姐。 夏景生: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开灯? 在夏景生转身去摸电灯开关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阴风。 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夏景生一个转身,快速抽出蛇形鞭,朝陆渺渺抽去。 紧接着,一团黑气从陆渺渺体内冲了出来,渐渐地聚拢成型,最终,黑气聚拢成一个面色苍白的女鬼。 女鬼穿着破破烂烂的素蓝色校服,留着一头长长的黑发。 见到夏景生,女鬼双膝跪地,哀求道:先生,我就是传闻中跳楼自尽的庶女,当年自尽后,我的魂魄被困于这栋宿舍楼,无法转世投胎,求您帮帮我。 夏景生微微点了点头。 女鬼两手相拱至地,俯首至手,朝夏景生拜了三拜,以示感谢。 就在这时,孙闻溪所在的宿舍,传来打斗的声音。 夏景生一怔,面色凝重道:我问你,陆渺渺招来的,究竟是何物? 女鬼:是厉鬼。 古籍志怪记载,死后化为厉鬼者,生性嗜杀,常作恶取人性命。 夏景生疾步冲向隔壁宿舍,却发现宿舍大门被反锁了。 他赶忙从袖中取出一道咒符,贴于门上,念动咒诀。 木门应声而开,屋中却弥漫着一股子黑气。人置身于其中,伸手不见五指。夏景生眼前昏黑,只听见一阵缠斗的声音,然而那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分不清方向。 夏景生赶忙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咒,再睁眼时,他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微光。 明明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可夏景生却能看清室内的情景。 厉鬼足有两名成年男子一般高,身上长满脓包一样的疙瘩,腹腔还开着一个大口子,像是猛兽的血盆大口一般,里面长满了锯齿。 厉鬼伸手去掐孙闻溪的脖子。 夏景生亲眼目睹,怪物惨叫一声,躯体像是被灼伤一般,碰到孙闻溪的地方,裂开了一道极深的创口。 跟被法器所伤的情形一模一样。 夏景生趁其不备,一鞭子抽过去,正中厉鬼的腹腔。 厉鬼发出一声诡异至极的嘶吼,把目标对准了夏景生,冷不防后脑又挨了孙闻溪的一记重拳。 夏景生从袖中掏出一柄银质小刀,熟练地划破指尖的皮肤,再将血抹在鞭子的蛇头处。 嗅到血气的鞭子明显兴奋起来,手柄在夏景生的掌心处鼓动着。 厉鬼近身之时,夏景生鞭子又一甩,这一击正中要害。 夏景生再一弹指,手柄上的蛇头忽然动了起来,张开嘴朝厉鬼咬了下去。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四周的黑气尽散。 原先熄灭的电灯倏地亮起,夏景生皱眉看向孙闻溪: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景生从未见过有人能赤手空拳地与厉鬼打斗,还能毫发无损。 孙闻溪挑眉道:怎么,方才还与我说笑,这会儿就不认得我了? 夏景生:你可知那怪物是什么? 孙闻溪:还说呢,原以为是污人清白的女鬼,却来了个大老粗,被我逮了个正着。 夏景生: 次日,刘昆达将事情的真相告知陆家家长,陆家姐妹二人被接回家中。被鬼上身的陆渺渺在服下夏景生给的丸药后,渐渐苏醒过来。 夏景生借用仁雅的课桌,在宿舍楼前的空地处布了一超度坛。 桌上摆了燃烛一对,黄酒三杯。 净手后,夏景生念动度亡经,只见他双目微阖,面容平静无波,仿佛入定了一般。 及至再睁眼时,超度仪式便已完成。 离开之时,刘昆达将一个檀木盒子交给夏景生,恭敬道:大少,这是给您的。 夏景生打开盒子,见里头满满一叠银票。 多了。 刘昆达忙赔笑道:不多不多,多亏大少妙通阴阳,否则仁雅难有宁日啊。 夏景生摇头:规矩不可废。 见夏景生执意不收,刘昆达唯有收回多了的银票。 回程的路上,孙闻溪忍不住朝身侧看去。 夏景生坐在副驾上,周身仍是清清冷冷的气质。 初见时孙闻溪觉得此人有装神弄鬼之嫌,对他不甚待见。 可如今经历过这许多事,孙闻溪觉得,夏景生就像一个谜,让人忍不住要撕开他的神秘面纱,看看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世间疑难之事不知凡几,你都能解决吗? 夏景生唇角微微勾起:我又不是神仙,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那我若是有事找你,该按什么价钱算? 夏景生看了孙闻溪一眼:孙少并不信风水。 我不信风水,但我信你,开个价吧。 夏景生比了个手势。 孙闻溪失笑:你诓我呢?方才你明明收的不是这个数。 夏景生唇边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在我这儿,信风水的是一个价,不信的又是另一个价。 第九章 夏家书房内,阿豹将一纸文件递给夏景生:大少,这是您要的资料。 阿豹的资料做得极详细,大到孙闻溪的出身,细到孙闻溪的喜好都一一标明。 夏景生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节,面上浮起一丝异色:天赦入命? 天赦是一颗上吉的神煞,天赦入命之人拥有遇难呈祥的大运,一生无病无灾,平安顺遂,贵不可言。 极少数的命主甚至天生具有驱邪化煞的能力,皆因命主气运太盛,连邪祟都惧怕。 只一瞬间,夏景生便明白了,为何那日孙闻溪可以拳打厉鬼而毫发无损。 也难怪孙闻溪压根不信风水,这样的命格是妥妥的鬼见愁,脏东西见了,恨不得立刻离开八丈远,哪里敢近孙闻溪的身。 夏景生盯着那一纸资料看了许久,最终把它锁进了抽屉里。 三日后,孙闻溪竟真的捧着真金白银上门来了。 夏景生来到正厅,第一眼瞧见了西装笔挺的孙闻溪。 孙闻溪坐在八仙椅上,手边堆了好些锦盒,与夏景瑞相谈甚欢。 听见夏景生的脚步声,孙闻溪笑道:我这回可是按照规矩来的,你瞧瞧够不够? 夏景生接过盒子,却没打开,而是看向一旁的夏景瑞:我谈事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场。 夏景瑞脸色一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闻溪兄,你们聊。 等夏景瑞走后,夏景生才开口道:什么事? 不妨算算看,我此次找你帮忙,是为了什么事?孙闻溪端着茉莉香片,眉眼含笑地瞧着夏景生。 宝汇银行员工死亡的事件?夏景生见他不急,也悠然地坐了下来。 孙闻溪怔了怔,你真是算出来的? 报纸上登了。 那你如何看?两名死者真是自杀?孙闻溪挺直了腰杆。 夏景生没回答。 他跟着孙闻溪实地跑了一趟。 宝汇银行的选址在江城最繁华的地段,紧邻百货街,人流汇聚,好生热闹。 银行的外观是一幢6层高的圆形拱顶建筑,许多人见了都会夸一句漂亮。 可夏景生打从到了实地,脸色就一直不大好。 走进宝汇的大门,夏景生脚步一顿,开口道:银行的选址和内局的设置是谁负责的? 是副总经理薛城,怎么了? 你看这楼梯。夏景生指着脚下,楼梯是往下的,只有阴宅才会这样建。 孙闻溪脸色微变,经夏景生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确实如此。 就拿一旁的百货大楼来说,一楼进门处的楼梯,的的确确是往上走的。 这样的布置在风水上叫坐如阴宅,是大凶的格局。你看,楼梯正对着的这条走道,笔直贯通整栋建筑,这是非常严重的中堂穿心煞。 照这样的布局经营下去,宝汇最终会如何?孙闻溪直截了当地问道。 夏景生一脸严肃道:轻则损耗钱财,重则亏空倒闭。这楼内的风水布局没有一处可取,只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两人一同来到楼顶,孙闻溪打开顶层的侧门,走到外头。 从顶层望下去,宝汇所在的位置可以见到江水。 夏景生轻笑一声:看来设计者不止想宝汇破财这么简单,这外局的风水,简直是谋财害命。 自古见水如同见财,宝汇银行的外局背山面水,原本算得上好格局,只可惜夏景生指着远处一栋高楼说,那栋百货公司,处在宝汇的白虎方,有句老话叫宁叫青龙高万丈,莫叫白虎高一尺。说的就是建筑外局上,青龙方的建筑应该比白虎方的高,可你看宝汇的青龙方,全都是些低矮的楼房,白虎方百货公司孤阳独立,这就形成了白虎探头煞。 在夏景生的解释下,孙闻溪明白了,白虎探头煞主血光之灾,因此,长期在宝汇上班的员工容易受煞气的影响。 夏景生指着顶层的一处栏杆问:这里就是第一起案件的案发现场吧? 孙闻溪定睛一看,的确是第一起案件中,黄丽跳楼的方位。 孙闻溪诧异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它告诉我的。夏景生抬手在孙闻溪的眉心处抹了抹。 这么轻轻一抹,一个穿着银行制服的女人出现在孙闻溪面前。 黄丽?孙闻溪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女人像是根本没瞧见他们,只自顾自地往外走。 眼看着已经跨出了栏杆,孙闻溪连忙伸手将人拉住,没想到女人看着削瘦,力气却奇大。 孙闻溪一个不察,半截身子险些摔了出去。 幸而夏景生在身后将人拉住:当心!小心着了那东西的道儿,你松手,那不是人。 闻言,孙闻溪手上一松,就见黄丽整个跌下楼去。 这孙闻溪心头大震,转眼看向夏景生,却见他一脸司空见惯的神情。 夏景生:放心,那不是人,是缚灵找来的替身。 死后成为缚灵的人,生前大多意外死亡,又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无法转世投胎,于是便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死亡的过程。 缚灵若想转世投胎,就要寻找替身。 但它们与寻常的鬼怪不同,缚灵被束缚在一个地方,每天都要重复同一种行为。 譬如黄丽,生前必定上过天台,受原先困在天台的缚灵蛊惑,跳楼而亡,死后变成缚灵的替身,每天都会重复跳楼这一行为。它无法自如行动,只能等天台有人,再找下一个替身。 你的意思是,黄丽是被天台的缚灵害死的? 夏景生:没错,寻常人在白日里无法看见缚灵,但它们的确存在,而且可以用各种方法蛊惑人心,让原本就意志薄弱的人,随之轻生。 两人来到第二处案发现场保险室。自杀案件之后,保险室一直空置。 刚一进门,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意。 保险室的角落蹲着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孙闻溪看,那正是上吊身亡的保险室管理员。 男人口中念念有词,孙闻溪却无法听见他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 他说,活着有什么好,一辈子窝窝囊囊,倒不如死了算了。 孙闻溪悚然一惊:他也是缚灵替身? 没错,他受了蛊惑,上吊自尽,就成了上一个吊死的缚灵的替身。 孙闻溪面色凝重道:宝汇大楼刚刚落成没多久,是因为白虎探头煞,才招致了如此多的缚灵吗? 夏景生摇头:白虎探头煞虽然主血光之灾,只会让身处其中的工作人员感到不适,譬如胸闷气短、心烦气躁等,并不会招来大量的缚灵。 新落成的大楼会有如此多的缚灵,只有一种可能,这片地在建楼之前,发生过某些事情。 孙闻溪略一思考:我有办法了,跟我来。说着,他拽住了夏景生的手。 夏景生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孙闻溪却毫无所觉地反将他的手拽得更紧。 夏景生挣扎无果,索性让他牵着走。 不多时,孙闻溪领着夏景生来到距离宝汇大楼不远的一条小巷里,七弯八绕最终在一家小店门前停下。 齐叔!孙闻溪冲店里喊了一声。 诶,来了!一个穿着灰挂衫的男人将面碗放下,孙先生来了,今天还是照旧?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 照旧,两碗炸酱面。孙闻溪笑道。 好嘞。齐叔利落地往锅里下面条,不多时,两碗佐料满满的炸酱面就上了桌。 孙闻溪从竹筒里取出筷子,递给夏景生:来,尝尝看,齐叔这儿的炸酱面是我在江城吃到的最正宗的炸酱面。 夏景生尝了一口,炸酱面香味浓郁,润滑爽口。 孙闻溪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好吃。 夏景生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斯文,孙闻溪三两口干掉了一碗面,夏景生才吃了一小半。 吃完面的孙闻溪拉着人唠嗑:齐叔,你来江城有二十多年了吧。 二十八年哩。 那你知道宝汇银行那块地,前些年是做什么的吗? 孙闻溪话音刚落,齐叔的脸色变了变:孙先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宝汇最近老出事,有人说那地方很邪门,我这不是好奇嘛。 这个钟点客人不多,齐叔拿毛巾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坐到孙闻溪面前,皱眉道:我跟你说啊,那块地先前是埋死人的。在宝汇开业之前,那块地还开过许多公司,可都开不下去记得最初建楼的时候啊,有人从地底下挖出了三具骸骨啊,自那以后那地方就邪门得不得了。 夏景生咽下一口面:没找人瞧过? 瞧过,哪能不瞧啊,几年前请了个高人,说是这三人会找替身啊,一定要死够三个人才能平息风波,那些个老板和员工都吓得跑光了,那地就一直荒到宝汇接手。听说宝汇的老板是北方来的,那必定是没听说过那块地的事情,被坑了啊。 第十章 后来,那三具骸骨如何处理?夏景生将面条吃完,搁下筷子。 那高人做主,把三具骸骨扔到井里,再用符咒把井封上,说这样就能镇压恶灵,不让它们为祸人间。 夏景生追问:现在还封着? 封着呢,就在宝汇后头的巷子里,那口井堵上以后,没人敢靠近了。正说着,下一桌客人来了,齐叔摆摆手,招呼客人去了。 我看那所谓的高人八成是个神棍,要是他的法子有用,宝汇就不至于出事了。孙闻溪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而夏景生自有他的看法:符咒是将怨气强行镇压,虽然能解一时之困,却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宝汇已经出了两起事件,如果事情不从源头上解决,将难有宁日。 两人达成共识,先去找寻那口井。 如齐叔所言,住在后巷的人家一听他们是来寻镇灵井的,纷纷退避三舍,匆忙关门。没让他们吃闭门羹的,也只是朝井所在的方位大略一指,便再不说话了。 两人照着大致的方向往里走,最终在一堵土砖墙前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条死路,因着住户害怕,便在四面起了土砖墙,将井封死在里头,只在砖墙上留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夏景生从那缺口处望进去,只瞧了这么一眼,却当即变了脸色。 怎么了?孙闻溪见他脸色不对,也从缺口处瞧了一眼,并没瞧见什么特别之处。墙后头除了一口封得严丝合缝的井以外,干净得连张蜘蛛网都没有。 夏景生又一次抬手,抚过孙闻溪的眉心。 孙闻溪只觉得眼皮发烫,眼前一暗。 再看时,眼前所见已全然不同。 平平无奇的墙内,被一股如墨般的黑气充斥着。孙闻溪忍下惊愕,定睛细瞧,这才发现那黑气是从井边冒出来的。 井盖上封着皱巴巴的黄色符纸,上头的朱砂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孙闻溪心下有种不妙的预感:那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是怨气,怨气集聚过多,以至这一带寸草不生,生灵绝迹。 孙闻溪低头一瞧,地上果然没有半株草。 不仅如此,那黑气还会流动,此刻它正从土砖墙的缝隙里不断涌出,往宝汇的方向飘去。 看样子,这股怨气才是一切事件的源头,有办法化解怨气吗? 夏景生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化怨化煞最好的法子便是超度亡灵,时间紧急,我列张单子,你让人布置吧。 夏景生拟好了清单,递给孙闻溪。 你有几成的把握? 夏景生目光对上孙闻溪:怨气深重,眼下只有三成。 孙闻溪心下一紧。 十方超度的法坛设在宝汇银行的顶层,铺着红布的桌案上摆着各色鲜花果供,中央立着一杆龙头招魂幡。 夏景生念动经文,双目微阖,仿佛老生入定了一般。 此刻夏景生的心神置身于四面漆黑的幽闭空间,瞧见三个影子缓缓地朝他走过来。一个是宝汇储蓄部的职员黄丽,一个是宝汇的保险室管理员,还有一个夏景生没见过。 她穿着墨色扎花旗袍,款式看起来有些老气,一头长发盘在脑后,是已婚妇女的打扮。 夏景生用心神发问:你是何人? 女人声线柔婉地应道:李秋兰,大家都叫我秋娘。 夏景生:因何而死? 女人:为了跟踪我赌钱的丈夫,在马路上被车撞了。 意外横死,按例也是要找到替身,方可轮回转世。我可以念诵经文,消除尔等罪孽,送尔等入轮回,可愿意? 两位宝汇的员工被缚灵所害,正苦于无法脱身,听了夏景生的话,登时大喜。 可李秋兰却摇头道:我不愿入轮回道,我想要自由身。 夏景生面色一凛:如此说来,你是执意找替身了? 李秋兰面色不改:没错,只有找替身,我才能获得自由身。我在这阳间还有未了的心愿,不愿也不能入轮回。 夏景生:什么心愿? 李秋兰:我有一子,叫李开平,这些年来,我被困此地,脱不开身去找他,若能找到他,我的心愿也就了了。 若我能帮你找到,你可愿接受超度? 不愿,我只愿跟在他身边,哪怕他看不见我。李秋兰意志坚决。 夏景生沉声道:你若仍旧执迷不悟,那我只好动手了。说着,他支起招魂幡。 只见那初时静止的幡旗忽而无风翻飞起来,猎猎作响。 过了一炷/□□夫,夏景生的额际渗出了细汗,面色陡然苍白起来,原本站定的身子摇摇欲坠。 孙闻溪发现不妥,亟待喊停时,却听空中传来一声脆响,那招魂幡的杆子截成两段,眼见着要砸中夏景生。 小心!孙闻溪一个箭步,将人护在身下,自己却被那断杆砸了个正着。 此时的夏景生迷迷瞪瞪,头痛欲裂,无暇思考,缓了好一阵,才将那眩晕的感觉压了下去。待睁开双眼时,见孙闻溪正瞧着他,满脸的焦虑。 孙闻溪急道:你怎么样? 无事。夏景生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超度失败,缚灵的执念太强。 孙闻溪看他冷汗涔涔,皱眉道:你先歇会儿。 夏景生摇头:照那缚灵的说法,很快会有第三名员工遇害,必须赶在这之前完成超度。说着,他坐起身子,从颈脖上取下一物,交给孙闻溪。 那是一枚袖珍版的七星长命灯,被串成了吊坠。 夏景生用银质小刀划破手指,鲜血滴在长命灯上,原本暗淡的吊坠,刹那间光华尽放。 长命灯似被夏景生的血唤醒了,每一个灯芯处都闪动着幽蓝色的光泽。 夏景生:这枚吊坠是我的阳魂,我会用走阴之法,到那阴曹地府走一遭,你要替我好好保管。 孙闻溪:若是这上头的光华灭了,你会如何? 夏景生朝他笑了笑,云淡风轻地扔下一句:那我怕是回不来了。这七盏灯代表的是我的七魄,若是丢了一魄,便纵是不死,人也会变得痴痴傻傻。 孙闻溪握紧那吊坠,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掌心似有千斤重。 事情交待好了,夏景生用一黑绸布将双眼蒙住,再闭眼时,眼前的景象已千变万化。 此刻周遭俱是一片漆黑,森冷无比。迷雾散开,眼前出现了一座无比宏伟的城楼,上头写着三个大字酆都城。 与阳间的城门不同,酆都城的守军是各式各样的鬼差。夏景生递了谒帖,来到阎罗殿。 阎罗殿内,众多鬼魂正被鬼差压着受审,官员也大多青面獠牙,很是凶恶。 轮到夏景生时,上首的官员喝道:堂下之人阳寿未尽,何故来此。 夏景生答曰:来寻人。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纯金令牌。 上书四字阴阳行走。 鬼差认得这令牌,领夏景生到里间,将生死簿递上。 夏景生翻开簿子,找到其中一条记录李开平,江城人士 把信息记下后,夏景生将打赏给了鬼差,便沿着来时的路缓缓往外走。 却说孙闻溪在阳间,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他双眼紧紧盯着手中的长命灯,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又过了一阵,只见盘腿而坐的夏景生蓦地睁开眼,缓缓开口道:我回来了 话未说完,忽听得楼下一阵鸣笛声。 夏景生赶紧趴在栏杆上朝下望去,只见穿一身保安制服的男子,正一步步地走向马路中央。他不似寻常人那般避让行人和车辆,而是像喝醉一般,晃晃悠悠地走向路中央。 快拦住他!夏景生大喊。 然而没有人敢上前,只见那人站到了马路中央,迎面而来的汽车险些避让不及。 好在司机眼疾手快,堪堪将车停住了。 下一秒,车主拉开车门,对着那名保安骂道:你怎么回事?找死啊。 保安愣了半晌,讷讷地回过神来,一看这情形,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孙闻溪蹙眉道:怎么回事? 夏景生:当年被挖出的三具骸骨中,有一名死者叫李秋兰,她丈夫好赌,败光家财,还满嘴谎话。李秋兰发现了端倪,悄悄尾随丈夫,谁料想在马路中央被车撞了,当场横死。 李秋兰有一子,名叫李开平,夏景生根据信息在生死簿上找到了他的命数。 李秋兰逝世后,他一直在保育院长大,后来被方姓人家领养了,改名方家念,现下正供职于宝汇银行,是看守银行侧门的保安。 夏景生:李秋兰的缚灵每日在银行的侧门徘徊,一心想早日找到替身,重获自由找回儿子,却没料到,她选中的替身,正是她的亲生儿子。 孙闻溪闻言,沉默良久。 我想再做一次法事,把真相告知李秋兰。 孙闻溪出言反对:先休息,你看看你的脸色,白得像无常。他仔细瞧了瞧掌心里的长命灯吊坠,确认七盏灯亮得好好的,才将它还给夏景生。 做法事也不急这一时。孙闻溪话音刚落,天空闪过一道惊雷,乌云压顶,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瞧见没,顶层可没有地方挡雨,连老天都劝你休息。说着,不由分说地把夏景生领下楼。 夏景生看着休息室中的软皮沙发,轻笑道:孙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第十一章 孙闻溪一窒,旋即失笑道:我怕你病了,没法子帮忙。 夏景生笑笑,从容歇下。 走到外头,孙闻溪吩咐下属守着门口,勿让人打扰。 夏景生这一觉睡得极为舒坦,再睁眼时已是日暮时分。他翻身坐起,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搭上了孙闻溪的外套,鼻尖嗅着熟悉的木质香气,清爽又舒适。 夏景生怔愣了片刻,又翕动了几下鼻子,才将外套叠好搁在沙发上。 下属将夏景生领到总经理办公室,这是第一次,他瞧见工作中的孙闻溪。 孙闻溪在衬衫外加了一件灰色的马甲,袖口挽至小臂,透出一股子清爽干练的气质。 他落笔从容,时而停下来稍作思考,全然沉浸在工作状态中。 直到夏景生敲门,他才抬起头,唇边泛起一丝微笑:睡得可好? 夏景生被那笑容晃了眼,心下漏了一拍,半晌才应道:嗯。 看来还没睡醒。孙闻溪阖上笔帽,可愿赏光,与我一同吃晚饭? 夏景生稀里糊涂地被孙闻溪拉到了馆子里,这是江城有名的南菜馆,平日里一座难求。 孙闻溪早着人预订了雅座,两人刚入座,便听见一阵叫好声。 夏景生偏头一瞧,是馆子里的说书先生开讲了。 那身着长衫的说书先生将折扇一挥,开嗓道:上回说到,夏家大少爷夏景生与那吉祥戏班的兰老板情投意合 孙闻溪闻言,似笑非笑地瞧着夏景生。 说书先生全然不知道正主就在馆子里,仍旧唾沫横飞地说着:只要有兰老板的戏,夏大少一准到场,正所谓是承云绝色倾四方,迷倒夏家男儿郎 这时,邻桌传来不屑的轻哼:我前日去吉祥戏班,原想着见兰承云一面,可人家兰老板说了,身子不好,不便见客。 另一人笑道:不就一戏子嘛,你跟他置什么气,等着看吧,他也就现在风光,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怎么说? 你想啊,夏景生再宠他,也要娶妻生子吧,正房太太一进门,头一个/遭殃的肯定是兰承云啊。 邻座的对话被孙闻溪一字不落地听了去,他呷了口茶:夏大少不愧是江城名人啊,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听到风流韵事。 夏景生端起龙井喝了一口,浅笑道:哪里及得上孙少在北地的名声,这喝醉了就爱亲人的习惯,算得上是街知巷闻了。 孙闻溪被茶呛住了,一叠声地咳嗽。 上回在何家,孙闻溪喝醉了,天知道一大清早看到夏景生睡在边上,他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 那回醉酒后,究竟是亲了,还是没亲啊? 若说亲了吧,夏景生又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若说没亲吧,那夏景生怎么知道他喝醉了爱逮着人亲的毛病啊? 孙闻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夏景生的神情,想从中瞧出些端倪 正琢磨着,夏景生忽然开口道:青 亲了?!孙闻溪惊了。 什么亲了?夏景生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青笋,这青笋不错。 孙闻溪扶额。 心里记着事儿,又吃不惯南菜的甜,孙闻溪吃了两筷子便打住了。夏景生虽吃的慢,可菜色却很合口味,不自觉地竟比平日里用得还多些。 二人食毕,再次驱车回到宝汇。 夏景生要的法坛已布好,行将入定前,孙闻溪问:这一回有几分把握? 夏景生瞅了他一眼,只应道:放心罢。 再一次招魂,李秋兰已然没了初见时的温婉,此时的她有些歇斯底里。 为什么,就差一点点,我找了那么久的替身,做了那么多的铺垫,竟然还是没成功。李秋兰怨毒地瞧着夏景生,都是你,若不是你来搅局,我断不会错失机会。 夏景生:你今日险些害死的人,是个孤儿,被收养后才改名叫方家念,而他的原名叫李开平。 李秋兰大怒:你胡说些什么?! 夏景生:李开平,江城人士,生于 夏景生将生死簿上看到的信息,原原本本地告知李秋兰。 得知真相的李秋兰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原来她的孩子,一直都在她身边。 夏景生喝道:若不是你执意要找替身,也不会险些害死他。李秋兰,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李秋兰摇头道:是我错了,人鬼殊途,是我错了,我会害死他的 她猛然惊醒,哀切地瞧着夏景生:是我错了,我愿意接受超度。 于是,夏景生念动经文,自尽或横死的亡魂罪孽深重,需要将经文反复念诵七七四十九次,方能将亡魂送入轮回道。 这一次,缚灵的超度很顺利。 事后,两位宝汇员工的家属都收到了亲人的托梦,告知他们亲人的亡灵已入轮回。 家属特地登门致谢,此事经媒体之笔,被渲染得神乎其神,宝汇恢复了名誉的同时,夏景生俨然成了半仙,坐稳了说书先生素材库里的头把交椅。 一时间,有些门路的人都想找他看风水。 这日,夏景生接到了孙家的电话,电话是孙其满亲自打来的,邀请夏景生到一品居吃饭。 见到夏景生,孙其满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景生,这次多亏有你,宝汇才能洗脱污名啊。 夏景生谦虚道:您言重了,此乃我的职责。 孙其满打量着夏景生,见他一表人才,谈吐文雅,处事不卑不亢,不由地大为欢喜。 两人闲话一阵,忽听得一句:我来晚了。 夏景生转头,见孙闻溪穿着裁剪合身的西服,疾步走来。 入座后,孙闻溪看了眼菜单,吩咐道:加道糖醋里脊和一品豆腐。 说着,他转向夏景生: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夏景生喝了口茶,抬眼见孙其满正满脸笑意地瞧着自己,不由地心生诧异。 孙闻溪给夏景生续了茶水:上回你说,宝汇的内局风水有问题,可有破解之法? 说到正经事,孙其满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对风水堪舆之事也略有耳闻,没想到这次居然会着了道。 宝汇的风水,确实是大败局,却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这第一条是 夏景生将改造之法一一道来,孙其满越听,脸色越难看。 岂有此理,薛城是怎么办事的!他愤怒地一拍桌子,这让我如何放心把事情交给他! 夏景生面色不变,状似不经意地:听闻宝汇的内局布置和外局选址都是这位薛经理一手操持的,我还从未见过处处都是败局的布置呢。 一句话,让孙其满当即变了脸色。 若说宝汇的风水只有一到两处失误,尚且可以说是巧合,可处处都是败局,坐如阴穴穿堂煞白虎探头煞,桩桩件件加起来,就决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了。 饭后,孙其满在位子上沉默良久,吩咐手下:盯着薛城,他有什么异动,随时向我汇报。 孙闻溪开车送夏景生回家,他握着方向盘,想起当初路过此处时,他和路人说的鲜花配牛粪,不免笑了。彼时他将夏景生形容成一坨牛粪,如今竟却越发欣赏眼前人。 谢谢。孙闻溪态度十分诚恳,先前我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现在才知道是确有其事,是我狭隘了。 心中一阵荡漾的夏景生看向窗外,大部分的店家都已关门歇业,只剩下少数的招牌还亮着。 这不怨你,换做是我,如果从来就没见过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相信。 孙闻溪犹豫再三,问道:你的眼睛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天生是阴阳眼,可以说是老天赏饭吃了。夏景生并未避讳。 夏景生打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眼中的世界也和别人不一样。 他可以看见阴间,跟亡灵对话,聆听它们的心声。有的时候一觉醒来,甚至会见天花板上趴了个东西,正朝自己吐着舌头。 因着这双眼睛,夏景生自小便是淡漠冷静的性子,人有好奇心,鬼也有,人会恶作剧,鬼也会,夏景生时常冷眼看着亡魂们捉弄路人。 直到六岁那年,夏母去世,小小年纪的夏景生在医院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亡灵,其中还有他的母亲,一直冲他温柔地笑着。 不久后,他被送到别庄,养在一个道士身边。 孙闻溪来了兴致:你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 夏景生反问:你不是看过吗? 孙闻溪想起在土砖墙外看到的黑气,笑道:原来你帮我开了阴阳眼。 不过一个小法术而已,而且很快会失效。夏景生并没什么兴致,阴阳眼没什么好的,什么都能看透,就什么悬念都没有了。 孙闻溪将车子停在夏宅门前,从怀中取出一个花笺信封,笑道:这么说,你定然知道信封里头是什么。 夏景生:是什么? 下周是麦琪的生辰,小丫头邀请你去家里做客。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将她的高人哥哥带到家。 第十二章 夏景生应下邀请,便着手为小丫头准备生辰贺礼。 麦琪生日当天,邀请了一众社会名流到家中做客。麦公馆内张灯结彩,私家戏台下方摆了六张铺了红绸的大长桌,桌上放着各色果品佳酿。 夏景生到时,满眼皆是衣香鬓影,好生热闹。 小寿星麦琪穿着一身桃红色缎面旗袍,像穿越人海的花蝴蝶般,跑到夏景生面前:景生哥哥! 夏景生笑笑,将一玫红色的锦盒递给她:生辰礼物。 麦琪迫不及待地拆开,见里头是一枚白玉如意,玉石吃光适中,宝光内蕴。 好漂亮!麦琪将那白玉如意举到阳光下,惊叹于那流畅的线条和细腻的雕工。 谢谢景生哥哥!麦琪对玉如意爱不释手,我好喜欢这份礼物。 什么礼物?孙闻溪走近,恰好听见麦琪的话。 看,这是景生哥哥送我的。麦琪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盒,闻溪哥哥,你的礼物呢? 孙闻溪刮了刮麦琪的鼻尖,吩咐道:抬进来吧。 只见四个仆人抬着一个用红布裹着的庞然大物进了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那东西上。 麦琪的妈妈麦夫人讶异道:闻溪,你这也太破费了,什么东西这么大? 孙闻溪扶着麦琪的肩膀:小丫头,你自己去瞧瞧。 麦琪走上前,先是隔着红布摸了摸,感觉里头的东西硬邦邦的。她一把将红布掀下,一架红棕色的钢琴呈现在众人眼前。 麦琪兴奋地喊道:是我一直想要的斯特劳斯! 麦夫人笑道:还不快向闻溪哥哥道谢。 谢谢闻溪哥哥。麦琪嘴上说着,眼睛却没离开过新钢琴。 随后,宾客陆续向麦琪赠送生日贺礼,气氛一派和乐。 麦琪的父亲麦市长更是给女儿带回了去西洋公干时定制的珠宝,全世界也就独一份。 那坦桑石项链衬得麦琪的肤色更显瓷白。 原本一切都很好,直到宴会厅里来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袭藏青色旗袍,布料看上去略显陈旧,即便戴了些首饰,也掩饰不住蜡黄的病容。 麦夫人一见她,脸色便不太好看,强打精神问了句:芸娘,你身子还没好全,怎么下来了? 女人笑笑,在一旁的八仙椅上坐下:大小姐生辰,我这个做姨娘的,总归是要来贺一声的。 这个佝偻着背的女人,是麦市长纳进家中的姨娘,在她身边怯生生站着的,是麦府庶出的二小姐麦琳。 芸娘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递给麦琪:大小姐,这个送你 病恹恹的人送小女孩一串佛珠当生日礼物,定然是不受欢迎的。麦夫人皱眉道:琪琪过生日,你送佛珠是什么意思?! 夫人您知道,我是信佛的,希望佛珠能护佑大小姐平安。说着,芸娘双目微阖,念了句,阿弥陀佛。 麦夫人脸色微黑:这贺礼我们不收,你拿回去!来人,芸娘身子不好,送她回去休息。 咳咳咳还没等下人碰到她,芸娘就一叠声地咳起来,我不走,今儿个高兴,我要在这儿瞧着。 这时候,麦市长的脸也挂不住了,他冷声道:来人,送芸娘回去。 我不走!芸娘的态度非常坚决。 庶女麦琳把亲娘护在身后,落泪道:你们莫要再逼她了,她也想给姐姐准备些体面的礼物,可伺候的丫头说,家里没给我们娘俩拨银子,这些天屋里用的都是私房钱。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神一致瞧向麦夫人。 作为家中的女主人,麦家一直是麦夫人在管账,而今竟传出苛待庶女的说法,委实丢脸。 麦市长的脸色不大好看,追问道:怎么回事? 麦夫人急了,她本就是个直性子,由不得旁人泼脏水,当即对质:你将话说清楚,莫要诓人,我几时苛待过你们母女。 麦琳哭得好不伤心:这些都是春分说的,母亲要是不信,大可以问她。 丫鬟春分是贴身伺候芸娘的,麦夫人柳眉一竖,喝道:把春分给我叫来。 不多时,有人回禀道:春分今日一早出了府,现下还未回来。 这一来,竟是无法对证。 芸娘原本闭着眼念经,这会子听了这话,竟一头栽倒下去。 大厅里霎时间乱做一团。 麦夫人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大夫! 这时,夏景生拨开众人,走上前去:让我看看吧。 只见芸娘身体强直,心跳过速,盗汗很严重。 在夏景生的处理下,芸娘慢慢清醒过来,后又被人扶到了房间。 芸娘的房间在麦公馆的二层,房内陈设朴素,仅有必备的桌椅,床榻等。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小间佛堂。 见夏景生一直盯着佛堂看,麦夫人叹息一声:夏先生,这次真的多亏了你。要不然芸娘有个意外,我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夏景生应道:夫人不必多礼,这处佛堂是 芸娘信佛,这些年鲜少在外头走动,多数时候都是念经拜佛,老爷便做主,在她房里辟了一处佛堂。 夏景生闻言,仔细看了看,见那佛堂的黄色帐幔上,不断有黑气渗出。 夏景生心下纳闷:佛堂乃清净之地,为何会有邪气? 他掀开帐幔,里头摆设与装饰并无异常。 一块蒲团,一柄木鱼,一尊佛像 等等,夏景生眼中划过一丝诧异,那黑气是从佛像处冒出来的。 他凑近一瞧,那塑了金身的佛像本该是慈眉善目的,可这会儿笑容瞧着却有几分诡异。 麦夫人见他一直盯着佛像看,便开口问道:夏先生,可是这佛像有问题? 夏景生让下人取了一碗鸡血,淋在那佛像身上。只见那佛像上的金纸慢慢脱落,佛身也开裂成两半。 麦夫人吓了一跳:夏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夏景生拨开那碎了的佛身,里头露出一条黑色的毛绒绒的肢节。 啊麦夫人吓得大叫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是蜘蛛 蜘蜘蛛?麦夫人拿帕子捂着脸,又偷着瞧了一眼,总算瞧清楚那东西的全貌。 通体全黑,头胸部前端长着八只单眼,正阴恻恻地盯着人,整个蛛身快将佛像内部占满了。 蛛身下头,还有一块白白的东西,不断的有小蜘蛛从里头爬出来。 麦夫人背转身去,干呕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麦夫人仍旧脸色发青:夏先生,那东西要怎么办? 烧干净。夏景生说,佛堂里的佛像不是金身,也没有开过光,但芸娘天天给它上香,自然会招来精怪。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9) 麦夫人不解道:可我分明记得,这佛像是老爷请高僧用纯金打造的,重量和用金都有记载,不可能有错。 这时,下人前来禀报说,丫鬟春分回来了。 麦夫人收拾心情,责问道:春分,你向来负责芸娘的饮食起居,这府里每月按例给各房拨银子,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府里克扣他们母女俩的月例了? 春分脸色一白,讷讷地不敢说话。 夏景生打量着春分手腕上的镯子,问道:佛堂里的那尊佛像是怎么回事? 春分一听,脸色登时更难看了,她哭丧着脸:佛像真不是我换的,夫人明鉴啊。 麦夫人脸色一凛,立时听出了话里的漏洞,她冷声道:春分,你怎么知道佛像被人换了呢?夏先生并没有明说。 夏景生指了指春分的手腕:你手上这款镯子,可是和田记今夏出的新款? 春分连忙遮住腕子,麦夫人却快她一步,将她的手拉过来,一撸袖子。果然是和田记的镯子,麦夫人狐疑道:和田记的玉镯件件皆是上品,你哪来那么多钱?莫不是她们母女二人的月例钱被你拿去了? 麦夫人原本就这么随口一说,但见春分异常紧张,整个身子抖如筛糠。 麦夫人登时严肃起来:真被你拿去了?!那这佛堂里的佛像,莫不是也被你拿去当了?! 夏景生:春分,你跟芸娘诉苦要钱。芸娘没有现钱,就拿首饰让你去典当,你每次都从中抽取一小笔袋入囊中。甚至连这佛堂里的金身佛像,你也动了歪心思,把真佛像拿去典当,再换一尊泥塑的假佛像来冒充。你知道芸娘性子柔顺,被苛待了也只会憋在心里,今日你照例出门典当,可你没想到芸娘会参加大小姐的生辰宴。 春分涕泗横流,跪在麦夫人面前:夫人,我求求您,我真没做过,求求您替我做主啊。 夏景生:做过与否,只要到典当铺中一查便知,如今全城的典当铺都登记在册,只要找到那佛像,两相一对照,自然真相大白。 见麦夫人当真动了心思,原本还一口咬定没做过的春分气势立马弱了,最后吞吞吐吐地说了实情,与夏景生所言相差不远。 第十三章 你这恶仆,手脚不干净,麦家留你不得!麦夫人看向床榻上的芸娘,夏先生,芸娘这病久治不愈,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姨娘常年累月呆在房内,鲜少出去走动,终日与蜘蛛精怪共处一室,这才染上了恶疾。如今病原已除去,不日便会康复。 如此便好。麦夫人说着,把一个锦盒塞给夏景生,这是诊金,还请夏先生笑纳。 夏景生回到花厅时,好戏已然开场。 兰承云身着桃粉色戏服,头戴皎月色的点翠银丁,柔婉地唱道:把骄骢系软相思树,乡泪回穿九曲珠。销魂处,多则是人归醉后,春老吟余。 今天这出唱的是《折柳阳关》,夏景生寻了个空位坐下,冷不丁耳边传来一阵不成调的哼唱。 转头一瞧,孙闻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之人,只是口中的唱词却错了大半。 夏景生没忍住轻笑出声。 孙闻溪挑眉道:你笑什么? 笑你唱得好。 哪里及得上夏大少,你可是兰老板的座上宾,想必这几折子戏,早已烂熟于心了。 夏景生并不接话,只是跟着台上人轻哼出声。 明明声音很小,听在孙闻溪耳中,却盖过了台上的主角。 原来夏景生的嗓子,唱起戏来这么软,这一刻,孙闻溪算是真正领会到了,何谓靡靡之音。他学着夏景生的样子,双目微阖,指节轻轻地打着拍子 虽然唱词仍旧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唱完这一折,兰承云便没有戏了,他换回常服,清俊的眉眼更显温和。 孙闻溪的目光早黏在了兰承云身上,人一出现,他就跟了上去。 兰承云正端着餐盘挑选吃食,孙闻溪便凑上去:这雪花酥甜而不腻,你尝尝。 兰承云摇了摇头:我不爱吃甜食。 孙闻溪:这道黄焖羊肉也很不错。 兰承云:羊肉膻味重 一连碰了两次壁,孙闻溪看着那琳琅满目的餐食,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静默了一阵,孙闻溪笑道:今天的戏唱得真好。 兰承云:谢谢。 他总是这样,温柔得体,轻声细语,孙闻溪说一句,他便答一句。 美则美矣,却不免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孙闻溪不想唐突美人,想说的话在喉头转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把油腻腻的声音:美人,陪哥喝一个。 在麦琪的生日宴上如此放浪,孙闻溪正纳闷是谁这么不长眼,一转身瞧见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拼命往夏景生身上凑。 那男人显然醉得厉害,脚步颠三倒四,差一点就撞夏景生身上了。 夏景生没说话,脸上仍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男人的距离。 那男人仍不死心,夏景生退一步,他便进一步,眼看就要抓住夏景生的手。 两人之间忽然多了个第三者。 孙闻溪皱眉挡开男人的手,把酒杯往夏景生手里一塞: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不料那男人对搅局的孙闻溪很是不满,嚷嚷道:你谁啊,打扰我跟美人喝酒。 他脚步踉跄着,仍试图朝夏景生扑去。 孙闻溪被他弄得心头火起,刚想动手,却听夏景生道:你若能赢了我,我便陪你喝这一杯。 赢?醉酒的男人脑子不活络,反应了老半天才明白过来,好,我赢了,你就陪我喝。 夏景生冷笑:那若是你输了呢? 输了随你处置男人脸上带着色眯眯的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可是你说的。夏景生眸中泛着冷光,指着一旁桌上的牌九,白玉牌九,一把定胜负。 刚要摸牌,孙闻溪抬手拦住了他:你行吗? 夏景生凑近孙闻溪的耳畔,轻笑道:孙少若是担心,就替我摸牌吧。听说,孙少是牌九的高手,赢遍北地无敌手。 说话的气息喷洒在耳际,孙闻溪心头一颤,怔怔地看向夏景生。 夏景生示意他摸牌。 他按住夏景生的肩膀,倾身摸了两张牌。 孙闻溪:那你可看仔细了。 开牌的一瞬间,夏景生瞧见孙闻溪指下一动。 双天牌!这是牌九里最大的对子。 围观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声,孙闻溪冷笑着把牌往桌上一扔:我赢了,人随你处置。 慢着!这一激,方才被酒精冲昏了头脑的男人,总算清醒了几分。 当看清对面的夏景生时,他肠子都悔青了,江城谁人不知,夏景生是玩牌九的绝顶高手。 放在平日里,就是再垂涎夏景生的美色,他也不敢乱来,岂知酒壮怂人胆,这一回摸了老虎的屁股。 而今骑虎难下,他哑着嗓子开口道:夏大少,你这找的帮手,胜之不武啊。 夏景生一双眼睛盯着那男人,直将他瞪得冷汗直流,才嗤笑一声:看来是不服气,也罢,我再陪你玩一局。你来洗牌吧,免得又说我胜之不武。 等男人战战兢兢地把牌洗好,夏景生扫了一眼,抬手拣了两张牌。 牌面翻开的瞬间,全场沸腾。 又是双天牌! 梅开二度,众人看向夏景生的眼神里都带了些敬畏。 孙闻溪搭上夏景生的肩,笑道:原来夏大少也是个中高手,那我方才怕是班门弄斧了。 夏景生喝了口酒,浓郁的果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你忘了,我可是有阴阳眼的人。 孙闻溪一怔:你能瞧见牌面? 夏景生反问:你认为呢? 见孙闻溪不答话,夏景生挑眉道:你该不会真信了吧,我这是阴阳眼又不是透视眼。 孙闻溪:有何不同? 夏景生:阴阳眼看的是三界,透视眼他一双眼睛盯着孙闻溪的前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孙闻溪一把捂住前胸:你莫不是能瞧见衣衫下的光景。 夏景生:??? 这边厢两人说着话,那边厢男人已经恐惧得快晕过去。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刚想悄无声息地溜走,孙闻溪的声音却适时响起。 怎么?输了就想赖账? 男人脚步一顿,心知开溜不成,索性豁开面子,告饶道:我有眼无珠,冒犯二位 孙闻溪敛了笑容,眸中闪过一道冷光:看来酒醒了。 孙闻溪:过来。 男人哪里有胆子过去,步子挪了半天都没动弹。 孙闻溪:我不想说第三遍,过来。 男人硬着头皮走过去,刚一凑近,就被孙闻溪拽住了胳膊。 啊男人一声痛呼,捂着手臂倒在地上,孙闻溪直接将人胳膊卸了。 以后管好你的手,今日看在琪琪的面子上,我饶你一次,还不快滚。 男人顾不得冷汗涔涔,挣扎着逃走了。 孙闻溪这才转头去寻兰承云,却见兰承云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穿中式裙褂的女生。 两人有说有笑的,比起方才的拘谨,兰承云在女生面前显然更放松。 孙闻溪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见女生夹起一块糕点,递到兰承云嘴边,笑着说了些什么。 兰承云含笑将糕点吃了。 孙闻溪的脚步停住了,他认得那是雪花酥。 方才他向兰承云推荐这道糕点,兰承云说自己不爱吃甜的。 这会子却接受了女生的喂食。 孙闻溪心里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觉得这满室衣香鬓影,脂粉香气闷得人心头发苦。 明明兰承云近在咫尺,孙闻溪的步子却迈不动了,他在原地站了一阵,见两人仍旧聊得开心,便转身疾步走了。 他走得那样快,不知不觉走到了室外。夏日的夜晚,没有一丝风,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天空中瞧不见一颗星,只有知了喋喋不休的鸣叫声。 孙闻溪从怀中掏出雪茄,烟草的味道让他躁动的心慢慢地平复下来。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兰承云真心笑起来是这副样子。 可惜,他从不对着自己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孙闻溪没管,只当是什么不相干的人也跑出来透气。 半晌,孙闻溪一偏头,见来人竟是夏景生。 孙闻溪把烟掐了: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喉头发苦,心里堵了一堆子话,想起夏景生和兰承云的绯闻,只道是夏景生和自己同病相怜。 他没开口,夏景生却问:还有烟吗? 孙闻溪把烟盒递给他,却在夏景生接烟的瞬间猛地抽手。 抽烟不好。 夏景生睨他一眼:那你还抽? 心情不好,偶尔一根。 夏景生拿过烟盒,打开一看,里头是空的。他疑惑地抬起头,掌心却突然被塞了一把东西。 尝尝这个,西洋的巧克力,比抽烟好。 夏景生接过巧克力,剥开一颗,塞进嘴里。 巧克力在舌间融化,外层是苦的,到后来却是苦中带甜,甜而不腻。丝滑香软的巧克力,温柔地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第十四章 好吃吗?孙闻溪问。 夏景生点点头,他爱吃甜食,巧克力的滋味很对他的胃口。 今日多谢了。夏景生将糖纸叠好,轻声说。 不必客气,今日是琪琪的生辰宴,谁搅局我都不答应。不过你还真叫我惊讶,像你们这种腐书网的大少爷,不是终日只知道古玩字画的吗? 夏景生抱臂笑道:你这是偏见。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道,我打小跟着师父长大,他老人家最爱玩牌九,我是跟他学的。 你是夏家的大少爷,怎么从小养在外头?孙闻溪问出了一直以来相当不解的问题。 夏景生没回答,他望着远处的月色,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大概是因为,我的出生是个错误吧。 还没等孙闻溪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宴会厅里忽然走出来两个人。 是兰承云和那个女生。 女生拉着兰承云的手,两人一路说笑,很是快活的模样。 夏景生偏头看了眼孙闻溪,见他脸色不太好,登时了悟。 你瞧见他们在一起,不高兴了?夏景生问。 我哪有不高兴。孙闻溪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明明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夏景生说,那女生叫冯宝儿,是承云的师妹,两人一起合作有些时候了。 冯宝儿平日里唱的是坤生,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和兰承云俊秀的五官搭在一块儿,竟十分和谐。 两人在院子里你来我往地唱了几句,兰承云唱腔柔婉,冯宝儿唱腔高亢,一唱一和流畅悦耳。 两人唱罢,孙闻溪带头鼓起掌来。 兰承云听见掌声,诧异转头,见是孙闻溪,脸色微变,转眼又瞧见一旁的夏景生。 这位是?孙闻溪看向冯宝儿,兰老板不介绍一下? 冯宝儿倒是个活泼的,未语先笑道:见过二位先生,我叫冯宝儿。 兰承云上前两步,将冯宝儿挡在身后,隐隐有保护的姿态,不卑不亢道:这位是我的师妹,唱的是坤生。她涉世未深,若有冲撞孙少的地方,承云替她陪个不是。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0) 孙闻溪见过兰承云的许多面目,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明显地感觉到眼前人身上透出的拘谨、防备与不自在。 仿佛早已打定主意将洪水猛兽拒之门外。 孙闻溪点点头,忽然觉得没劲儿透了,可面上还得挤出点儿笑来:冯老板很好,是我唐突了。 说完,转身便走,将空间留给两人。 兰承云见他走了,眼中先是流露出两分犹豫,可这犹豫实在是太浅了,不过转瞬,就消失在眼波中。 片刻后,兰承云看向夏景生,勉强冲他露出一抹笑意。 夏景生什么也没说,转头跟上孙闻溪的脚程。 孙闻溪走得不快,夏景生转了个弯儿就碰上了。 碰面的一瞬间,孙闻溪瞧着夏景生,问道:他那话什么意思?替冯宝儿赔罪? 孙闻溪的桃花眼,高兴的时候如碎星入眸,生气的时候,瞳仁中泛着点点冷光。 我是豺狼虎豹吗,还能把人给生吞活剥了?要他来跟我开这个口?孙闻溪冷笑一声。 夏景生慢慢地剥着巧克力纸:你生气了。 怎么会,我犯不着。 你生气了。 孙闻溪这才听出来,夏景生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他心头不爽,正欲冷笑,忽然见夏景生把手举到他面前。 吃吗? 孙闻溪定睛一看,是一枚巧克力。 他原想说不吃,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最后还是就着夏景生的手,将那巧克力含了。 甜而不腻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孙闻溪方才觉出不对。 他疑惑地瞧着夏景生:兰承云和冯宝儿走得那么近,你半点也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生气?夏景生搓了搓手指。 坊间不都说,兰承云是你的人? 坊间这么说,他就必定是我的人吗? 孙闻溪一怔,旋即明白了:原来你也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转眼一瞧,看夏景生平静地叠着巧克力纸,孙闻溪皱眉道:你怎生如此淡定? 在孙闻溪看来,夏景生实在淡定得有些过分,面上丝毫没有被误了姻缘的憋闷感。 承云的性子柔中带刚,处事有自己的原则,我很欣赏他这一点。夏景生笑笑。 孙闻溪苦笑一声:你这样理解他,难怪他与你更亲近些。 两人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全然没留意到,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趴着两个记者。 记者来这儿,原是想趁着麦琪生日,挖点儿名流绯闻,却没想到碰上了两个话题人物。 夏景生就不消说了,宝汇银行一案让他成为了话题人物,就连报社都想给他辟个专栏,好借着夏景生的人气连载些灵异故事。 至于孙闻溪,宝汇银行的少东,江城新贵,青年才俊,这样的人物什么时候爆出新闻都不缺热度。 记者趴了一阵,眼见着夏景生把刚剥好的巧克力喂进孙闻溪口中,一时间激动得连相机都端不稳,慌乱中快速摁下快门。 坊间一直有夏景生好龙阳的传言,不过对于夏景生捧兰承云,大多数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毕竟兰承云是下九流的戏子,而夏景生出身高门,横看竖看,夏家都不可能让兰承云进门。 可孙闻溪不一样,孙家家财万贯,孙闻溪又是独子,跟夏景生算得上门当户对。 若是夏孙两家联姻,那可是一等一的头条啊。 夏景生和孙闻溪都没料到,第二天他们的事情会被发散得满城风雨。 孙家和夏家,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气氛。 孙家客厅里,孙其满推了推眼镜,盯着报纸上的照片瞧了许久:巧克力好吃吗? 孙闻溪干笑道:还成。 我问你,你跟夏景生是不是在谈恋爱?孙其满丝毫不拐弯抹角。 孙闻溪一惊,无奈道:爸,全然没有的事儿,你想到哪里去了。 闻溪啊,爸觉得夏景生不错,是个好孩子,如若你们真是在谈恋爱,不用瞒着,爸替你上夏府说去。 孙闻溪留洋前就跟家里出了柜,刚出柜时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孙其满对儿子向来温和,唯独那一回,大发雷霆将孙闻溪打了一顿。 又疑心孙闻溪是撞邪,找了最靠谱的相师来算命。 岂知那相师一口咬定,孙闻溪将来的伴侣必定是个男人,孙其满被气晕过去,醒来却也无可奈何。 因着有了这一出,孙其满对孙闻溪的终身大事一直不算上心,只等着没准哪一天,孙闻溪自个儿会直回来。 这心理建设做多了,对这龙阳之好也多了几分淡然,让孙其满欣慰的是,孙闻溪洁身自爱,虽然这么些年身边没有女人的影子,却也没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孙其满原想着,若再过些年头,孙闻溪这边还没动静,他就主动替孙闻溪相看。 岂知今日突然来了一张照片,对方还是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孙其满着实满意。 爸满意了,儿子却不甚满意。 孙闻溪摇头道:爸,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无论孙闻溪怎么说,孙其满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与孙家相比,夏家的气氛显然要可怕得多。 夏功成阴沉着一张脸,把报纸甩在夏景生面前:前一阵是那个戏子,现在又成了孙闻溪,你是想气死我? 夏景生皱眉道: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最好不是!孙家也是体面人家,怎么可能允许独子断袖,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夏功成瞪着夏景生,即便孙家同意了,我们夏家也丢不起这个人!你若是真为孙闻溪好,就想想自己的命格吧。 夏景生沉默半晌,沉声道:我知道了。 按照民间的婚俗,长子定要比次子先成家,次序不乱,家族才能兴旺。可在夏家,这个规矩却被打破了,这一切皆因夏景生的命格。 夏景生坐在房中,打开上锁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个红色的锦囊,里头有一枚八字长命锁。 上面刻着夏景生的生辰八字,懂行的人一下子就能瞧出来,夏景生的八字很有问题,是典型的天煞孤星命。 此种命格的人会给周遭的亲朋好友带来一系列的厄运,严重者甚至会被克死,在命相学中被称之为绝命。 夏景生六岁那年母亲就去世了,虽然家人没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可心里却认为是夏景生的命格克死了生母。 母亲去世后,夏景生被送到别庄,夏家一直是姨娘掌家,下人便在暗地里编排夏景生,说他是扫把星。 这种情形一直到夏景生成年归家,在师父再三保证夏景生的命格不会伤及家人后,夏景生才被准许回到本家。 可即便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他在夏家仍旧是边缘人物,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少爷。 因为这样的命格,夏家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夏景生的婚姻。再不济的人家,婚前都要八字合婚,这一关,夏景生就过不去。 第十五章 自麦琪生日后,夏景生与孙闻溪便再没见过面,两人再见面,是在何开聘的婚礼上。 何家与段家的婚事安排在江城最顶级的饭店洲际饭店。婚礼当天,何家出动了一整个车队去接新娘。 沿途道贺的百姓都领到了赏钱,可谓极尽排场。 何家大公子何开晟穿着一身淡蓝的长衫,在厅中招呼客人。夏家到时,何开晟朝夏功成行礼道:夏伯父好,您这边请。 夏功成笑着夸赞:开晟,你有能耐啊,糖厂在你的打理下生意节节攀升吧? 伯父过誉了,生意越来越难做。何开晟毫不隐瞒道,不过是竭尽所能罢了。 待夏功成坐定,他又将夏景生与夏景瑞引到晚辈一桌:请坐。 夏景生点点头,他对何家这位大公子不甚熟悉,只觉得他没有何开聘和何开晴好相处,总是沉着一张脸,又因管理着公司,身上常带着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夏景瑞也有些怵他,难得没有再作妖,只坐在席上安安静静地吃着零嘴。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孙家也来了。 孙闻溪的座位正好在夏景生的左侧,刚一落座,四面八方当即投来隐晦的视线。 两人一致保持沉默,如同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夏景瑞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打量着两人,见状笑道:哟,这是避嫌呢。 虽说夏景瑞嘴欠,可却歪打正着地说对了。 夏景生和孙闻溪都存了避嫌的心思,等到开席之时,这种情形更加明显。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吃饭,却在夹菜之时,不小心撞了筷子。 如同触电一般,两人同时收筷。 孙闻溪看着盘中色泽诱人的鲍鱼,开口道:你先。 还是你先吧。夏景生推拒。 你先。孙闻溪坚持。 你夏景生话还没出口,一只鲍鱼已经躺在碗里了。 孙闻溪直接把鲍鱼夹给他。 夏功成坐在长者一桌,正好看见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 你瞧瞧,这成何体统啊。夏功成重重地放下茶杯,瞪着孙其满。 孙其满却很是淡定,笑眯眯地看着两位小辈的互动,温声道:诶,这小辈们感情好,不稀奇。 夏功成犹自瞪着的眼珠子,满腹礼义廉耻的大道理,被孙其满一句话堵死了。 全场最兴奋的要数八卦小报的记者了,原先看夏景生和孙闻溪两人全程无互动,心里正犯嘀咕呢,这会子见孙闻溪给夏景生夹菜,连忙摁动快门。 在一片快门声中,夏景生盯着碗中的鲍鱼,全然不知该如何下箸,只希望婚仪能快些开始。 可等了半天,婚仪却迟迟没开始。 桌上的菜肴不合口味,夏景生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大厅之中已经有人坐不住了,虽顾忌着何家的面子并未大声抱怨,却都在窃窃私语。 何开晟见状,只得站出来安抚众人。 就在这时,何府的管家神色慌张地跑进来,在何开晟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何开晟脸色一黑,提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一时间,记者们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纷纷将镜头对准了何开晟。 人都不见了还愣着干嘛,快去找啊!何开晟的一句话,彻底将婚礼现场搅成了一锅粥。 大家伙都在问,谁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起初,何家还派人前来维持场面,半个时辰后,索性将仆人全都撤了。 拦着一问,才知道今天这婚结不成了,新郎没到,所有的仆人全都出发去找人。 何家家主何铭亲自到厅中来,给一众贵客赔不是,所收的礼钱也全部退回,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出了门便骂骂咧咧。 等人散了,何铭站在那空荡荡的宴会厅内,看着满室残羹冷炙,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这时,何开晴穿着伴娘服匆匆赶来,冲夏景生道:景生哥,你可有寻人妙法?逸莲姐在屋里快哭晕过去了,我实在是不忍心。 何铭一听,也精神起来,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夏景生。 夏景生依照旧法,让何开晴手执铜镜。 镜面中缓缓出现了何开聘的身影,只是这一回,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何开聘竟然在一栋大楼的顶端,他面色苍白,神情委顿,捂着耳朵拼命喃喃自语。 是亨利宾馆!何开晴惊呼出声,哥这是想做什么?! 快,快来人去截住他!何铭的声音打着颤儿喊道。 好在亨利宾馆就在洲际饭店隔壁,赶过去不过三五分钟的脚程。 很快,众人赶到了亨利宾馆,管家领着一队人上了天台,冲何开聘喊了一声:二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快下来!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话未说完,何开聘就跟疯了似地嚷起来:啊啊啊啊,你给我闭嘴! 眼见着他一只脚跨出了栏杆,管家顿时不敢再说话,连连后退道:二少爷,我不过去,您别冲动! 可管家的让步并没有安抚何开聘,他像是着了魔般瞪着一双眼,两手捂住耳朵,不停地念叨:别过来,你别过来! 半晌,又看向人头济济的楼底,双目涣散道:是不是只要我从这儿跳下去,你就能原谅我? 与此同时,夏景生皱眉道:他的状态很不对,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话音刚落,何开聘已从亨利宾馆的顶楼坠落。 何铭绝望地闭上眼,所有人都以为何开聘凶多吉少,却没想到突然有人拽住了何开聘的手。 那是个削瘦的小老头,一双眼睛闪着精光,没人看清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头力气极大,一下子把何开聘拉了上去。 夏景生与孙闻溪飞快地跑上顶楼,就见何开聘躺在天台的地板上,管家正竭力地喊着:二少爷,二少爷! 方才的白胡子老头已然不见踪影。 刚刚那是什么人?孙闻溪诧异道。 夏景生一把抓住何开聘的手腕,细看才发现,那上头有两搓淡黄色的毛发。 就是这东西。夏景生将毛发拈在指间,递给孙闻溪。 这看着像是动物的毛发。孙闻溪皱眉道。 这是狐狸毛。 狐狸?你是说方才那白胡子老头是狐狸?莫非是保家仙?孙闻溪笑道。 你知道保家仙?这回轮到夏景生诧异了。 保家仙在北地是很常见的福神,很多人家都供着,我也有所耳闻。 保家仙又叫狐黄二仙,是镇宅纳福的家神,当家中有人遇到危险时,保家仙就会现身庇佑。方才那白胡子老头,正是何家供奉的保家仙。 直至这时,何铭方才气喘吁吁地上楼来,看着何开聘状若疯癫的模样,何铭一下子握住夏景生的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夏景生看向何开聘,距离上次舞会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何开聘却像生了场大病似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整个人瘦脱了相。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1) 他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什么,夏景生凑近了听,发现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何铭苦着脸道:儿啊,我们回家去。 岂知何开聘听到这句话,登时剧烈挣扎起来,一旁的仆人险些压制不住。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有鬼,家里有鬼,我不回去! 何铭面色铁青,皱眉道:莫要胡说,家里好端端的,哪里有鬼! 何开聘对此事却相当执拗,始终拖着不肯走。最终还是孙闻溪一记手刀,直接将人打晕了,下人才得以顺利将人抬回去。 何铭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让二位见笑了。 夏景生正色道:伯父不必如此,鬼神之事,如同病灶,一旦发现苗头就要及时根除,否则遗祸无穷。 何铭点点头,又摇摇头:家里房子的格局,我专门请人来瞧过,样样都是按最佳的风水布置的,哪可能会有鬼,定是开聘病糊涂了。 夏景生笑笑,没再说话。 等何家的人走后,孙闻溪瞧着静默不语的夏景生,开口道:走吧,我送你。 对不起。夏景生睫毛微颤,我没想到,那天有记者。 从孙闻溪的角度,正好能瞧见那衣领外的白皙的脖颈,他眼中闪动着笑意,轻声说:那你该如何补偿我? 夏景生不料他会这样说,霎时间诧异地抬起头,半晌小声道:我可以登报澄清。 噗嗤!孙闻溪笑了,捕风捉影的事儿,随他们说去吧。 回去的路上,车子经过一个炒栗子的小摊,孙闻溪将车停在一边,冲夏景生说:等我一会儿。 不多时,他拎着一袋炒栗子上了车,将栗子往夏景生怀里一塞。 带回家吃吧,方才见你没吃多少。 夏景生捧着热乎乎的炒栗子,一时没回过神来。 第十六章 回到家中,夏景生将油纸剥开,拣了一颗栗子塞进口中。油栗炒得软糯香甜,还带着一丝余温。 阿豹进来时,恰好瞧见这一幕。 平日里吃食一类的东西,夏景生总会分些给阿豹。 可这一回,他却径自阖上油纸包,淡淡地问道:有事? 大少,这是江城商会发来的请帖。阿豹将一份暗红色的请帖递给夏景生。 夏景生一向不插手家族生意,一时间有些诧异。待打开请柬,才晓得商会邀他去看风水。 银票呢?夏景生问。 这儿。阿豹捧着一个锦盒递过来。 夏景生打开瞧了一眼,点头道:你安排罢。 江城商会是本地商业大鳄牵头的组织,每年举行一次行业磋商活动,富商大贾云集。 商会主席采取轮值制,今年恰好轮到何铭担当主席。因着何开聘的怪事,何铭在家照看,商会一切事宜交由何开晟打点。 活动举办当天,夏景瑞特意起了个大早,穿上和昌号定制的西服,用司丹康美发霜将鬓角的头发抹好。 当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商会时,却见何家大少爷何开晟正频频看着腕表。见夏景瑞前来,他只是点头致意,并没有握手迎宾的意思。 不一会儿,一辆通体黑亮的民生汽车停在商会门前,何开晟赶忙迎了上去。 厅中有宾客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猜测道:这何家的制糖生意,怕是不好了。 可不,如今洋糖都是机器生产,这制出来的糖质地细腻,品质纯正,何家那用土法制出来的糖,自是比不上了。 生意不好,资金短缺,这事何开晟想求孙家帮忙。 孙少,这借贷担保之事见孙闻溪下了车,低头整理袖口,何开晟凑上前去,低声问道。 孙闻溪抬眼,看着何开晟眼底的青黑,直把人瞧得越发紧张,唇角才泛起一丝笑意。 借贷担保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仔细评估贵厂的生产经营能力,开晟兄莫急,回头我亲自到糖厂走一趟。 何开晟闻言,原本心事重重的脸色总算有了些许缓和,他从钱夹里掏出名片,递给孙闻溪。两人正往里走,忽然听门口的小厮说:夏大少到了。 何开晟神色一凛,赶紧回身去迎接。 夏景生仍旧穿着一袭长衫,不过颜色却从玄黑换成了藏青。 孙闻溪转头,见何开晟低声对夏景生说着什么。 隔着距离,孙闻溪听不见声音,唯有一截雪白的颈脖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被人这般盯着,夏景生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瞧见孙闻溪眼底的笑意,一时心念翻涌。 这会子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留有新积的水坑,一个不留神,夏景生半只脚踩进了水坑里。 鞋面被打湿了。 旁观了全程的孙闻溪笑出声来。 却说夏景瑞这一回是持着夏功成的请帖来的,颇有几分当家做主的心境,兼之被旁人一夸,不由地有些飘飘然。志得意满之时,忽然瞧见何开晟迎了两个人进来。 夏景瑞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何开晟亲自迎进来的人,居然是夏景生。 此番何开晟邀人前来,为的是看办公室的风水,近日他常在商会办公,却时常感觉头昏脑胀,兼有疼痛晕眩之感。 夏景生走进何开晟的办公室,见那檀木办公桌正对着大门,头顶的横梁呈泰山压顶之势,摇头道:此处的风水格局非常不好。 横梁当头会导致人压抑憋闷,办公桌对着大门会被气场所摄夏景生打量着何开晟。 见他脸色发青,目有血丝,言谈间目光闪烁不定,便指了指头顶的横梁:用黄布将横梁包起来吧办公桌转向,可在桌上放些绿植。 何开晟将要点一一记下,马上吩咐人置办。 有了何开晟打头阵,后续找夏景生看相测字的人又多了起来。 夏景瑞对此恨得牙痒痒,他发现何家此番相当厚此薄彼。 譬如用饭时,夏景生与孙闻溪一同坐在主桌,而他则被安排在次桌。又譬如何开晟给夏景生与孙闻溪安排的都是单间,给他安排的却是双人间。 偏偏与他同睡一间客房的人,打鼾声如同巨雷,在他耳边轰隆隆地响个不停。 夏景瑞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当即向何开晟提出换房。 何开晟为难道:商会没有多余的客房了 夏景瑞指着夏景生的单间:我哥这不是单独住着一间吗?我和他换。 何开晟简直被夏景瑞这颐指气使的脾气惊呆了,正想拒绝,又听夏景瑞苦着脸道:何家老大,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这人觉浅,你就通融一回,我和我房里的那位单独一间,我哥和孙先生可以同住一间。 何开晟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敲开夏景生与孙闻溪的房门。 闻言,夏景生与孙闻溪同声答道:不行!可以! 孙闻溪刚洗完澡,身上裹着浴袍,胸前露出大片春光,一双桃花眼含笑地看向夏景生:我保证,不打鼾,也不乱来。 好一个不乱来,夏景生刹那间想起那个被扼杀在萌芽里的吻,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这副表情,落在何开晟眼中,倒显得不寻常了,原本何开晟并不信两人的绯闻,见状却不由地信了几分。 最终,夏景生与孙闻溪同住一屋。 进门后,孙闻溪果真信守承诺,规规矩矩地看起书来,只是那浴袍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夏景生一错眼,就瞥见那白花花的胸肌。 夏景生飞速掩上了浴室的门。 从浴室的镜子里,他瞧见自己耳根上的红色。 待夏景生收拾停当,孙闻溪已经躺下了,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电灯。 夏景生放轻脚步,躺到床上。他向来是不认床的,今日却不知怎的,竟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鼻尖便萦满了孙闻溪的气息,脑海里全是孙闻溪在灯下看书的模样。 隐隐的,瞧见孙闻溪回头冲他笑,而后听见孙闻溪的声音:原来你爱用宣利洋行的香皂,好闻。 夏景生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却见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边隐约透进的一丝月光。 他这是,魇着了。 这时,身边亮起暗黄色的电灯,孙闻溪轻声问:你没事吧。 夏景生摇摇头,却见孙闻溪翻身下床,摁响呼叫铃,叫了一杯鲜牛乳。 孙闻溪将牛乳递给夏景生:喝了再睡。 夏景生尝试着抿了一口。 鲜奶带着淡淡的膻味,温热的口感很好地安抚了躁动的神经。 次日,孙闻溪睁眼时分,见窗边站了个人。 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角,隐约还能瞧见微微泛白的天际。 孙闻溪掏出怀表一瞧,离日出还有些时候。 他低声笑道:夏大少倒是好兴致,一早起来瞧日出。 夏景生仿佛入定了一般,半点动静也无。 孙闻溪行至窗前,从窗户上瞧见夏景生的脸。 明明是面无表情,孙闻溪却从中读出了某种压抑着的悲伤。 怎么了?刚睡醒的孙闻溪,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喑哑。 夏景生睫毛微闪:无事。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门外是一脸焦急的何铭。 他转身取过一枚信封,塞到夏景生手中:贤侄,你当日说得不错,鬼神之事确实不可怠慢,是我疏忽了。 夏景生瞧着手中厚厚的信封,了然道:伯父家中出事了? 何铭紧紧地握着夏景生的手:贤侄,现下只有你能帮忙了,开聘他他被东西缠上了。 最后商议,何开晟留下主持大局,孙闻溪载夏景生一行前往何家。 车子驶近何家的大门时,夏景生眼神一利。 上一回出席何家的舞会,夏景生曾观察过何公馆的风水布局。 何宅门前明堂宽阔,东侧建有人工湖,是典型的贵人水格局,有助于屋主纳福聚财。 加之何铭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彼时何家门前一派祥瑞之气,可今日再见,何家门前却汇聚了一团团黑气。 一进院子,扑面而来的阴冷感侵袭全身。 踏进大宅,阴冷感更加明显,明明外头晴空万里,屋中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客厅挂满了桃木剑一般的法器,墙上满是黄底的符纸。 何铭领着二人上了楼,在何开聘的房门前站定。 夏景生眼看着浓稠的黑气不断地从门缝里渗出来。 门内传来丫鬟着急的呼喊:少爷,您别这样,您一上午没吃东西了,先吃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夏景生推门而入,只见满地都是碎瓷片。 床上,何开聘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口中胡乱说着:别叫了,都给我闭嘴! 何铭惨然道:自打那日将人从亨利饭店带回来,开聘就一直这副样子,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只躲在被子里不出来。 夏景生环视一周,发现窗子上还贴着大红的双喜,何开聘的床铺也是新婚用的喜褥与喜被。 最终,夏景生的目光定格在屋内那堆喜礼上,上前将其中一个礼盒拿出来。 何铭不明所以:当日宾客的贺礼,记名的都已经退回去了,这一堆是没记名的,怎么,这盒子有古怪? 孙闻溪瞧着眼前的礼盒,蹙眉道:可以打开吗? 第十七章 夏景生点头,孙闻溪将礼盒打开,见里头是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喜娃娃。 那喜娃娃的面相与何开聘有几分相似,可本该洋溢着喜气的眼睛,看起来却有些阴森。 奇怪,这喜娃娃怎么只有一个?孙闻溪疑惑道,不该是一对吗? 因为这不是喜娃娃。夏景生目光冷冷地看向何铭,伯父,何开聘先前,有恋人吗? 何铭扯了扯嘴角:当然有啊,开聘和逸莲 我指的不是段逸莲小姐,而是其他人夏景生打断了何铭的话,表情愈发严肃。 这何铭面露难色。 夏景生的神情彻底冷下来,面无表情地指着盒中的娃娃说:这是讨债娃娃。 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的债,讨债娃娃正是来源于这个说法。相传旧时有个男子,宠妾灭妻。妻子生下的幼女患了病,他将母女二人囚于偏房,不闻不问,也不为女儿请大夫,不久后,幼女过世,妻子经受不住打击上吊自尽。此后,偏房一直空置,可男主人每天都会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问: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 无论男主人走到哪里,这个声音都一直跟着他。最后,男主人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了。房子在男主人死后,成了凶宅,过了好些年,才被一富贵人家买去。 这以后,宅子里的下人说,每次路过偏房,都会听见里面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可打开偏房的门,里头却空无一人。管家命人彻底打扫偏房,却一无所获,只在床板下,找到一个被遗弃的娃娃,有着乌黑的长发,懵懂的大眼睛 大家都说,是娃娃替小主人回来讨债了。 伯父,你说,送娃娃的这个人,是想替谁讨债呢?夏景生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听得人遍体生寒。 何铭满面惊惧地后退了两步:是荷娘!是荷娘回来了! 荷娘?夏景生觉着这名字有几分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何铭叹息一声,命人取来半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穿着一袭精美的绣花旗袍,身段玲珑,巧笑倩兮,两颊上还有一对梨涡。 她就是荷娘。何铭看着照片,面露悔意,开聘很喜欢她。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2) 既然喜欢,为何?孙闻溪不解道。 荷娘样样都好,长得漂亮,性情也好,可她出身青楼 孙闻溪和夏景生均是一怔,旋即明白了。 荷娘纵使有千般好,也不能和何开聘在一起。 何家绝对不允许一个青楼女子进门,这样的世家大族,荷娘的身份就算抬做姨娘都不够,更别说做正妻了。 何铭:那个时候何家和段家已经在说亲了,我原想着既然开聘喜欢,那等开聘娶妻了,再纳荷娘当个姨娘也好。可没想到,荷娘怀孕了,段家坚决不许荷娘把孩子生下来,不然婚约就黄了。 夏景生:孩子打掉了 何铭:难产,生下来是个死胎,荷娘的命也没保住。 何铭看着那讨债娃娃,急切道:这是荷娘回来讨债了,说到底,还是我们何家对不起她。 死胎?夏景生问,现葬在何处? 事已至此,何铭只得领着人前往荷娘的葬地。 荷娘是跟孩子葬在一起的,在偏僻的山脚下,立了个简陋的标志。 这里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孙闻溪俯下身仔细瞧了瞧。 何铭细看之下也发现不妥,蹙眉道:好像是被人翻动过。 夏景生垂眸道:挖开吧。 何铭一惊,出言阻止道:这恐怕不妥吧。 夏景生冷声道:若然那礼盒中装的是讨债娃娃,它必然沾染了何开聘骨肉的气息。可荷娘产下了死胎,那就说明有人将娃娃放在坟里很长时间。 何铭脸色微变,没再言语。 下人听从吩咐,将坟头挖开,何家总算还有些良心,给荷娘备了一口薄棺。 经过这么长时间,尸体早已变成了骨架。 大小两副骨架,肉眼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孙闻溪瞧了一眼,哂笑道:何老先生,看样子你没说实话啊,这小的分明不是人的骨架,是猫科动物的骨架。 孙闻溪在国外学过解剖,骨架的不妥他一眼就能瞧出来。 何铭脸色铁青,原先他还存了蒙混过关的心思,如今被孙闻溪一语道破。 棺中除了大小两副骨架外,别无他物。 夏景生指着下人手中的礼盒,一双眼睛漠然地审视着何铭:你再仔细看看,那娃娃身上,是不是带着孩子的东西。 何铭盯着那娃娃看了片刻,某一瞬间瞳孔猛缩。 是长命绳,娃娃手上的长命绳是孩子的。何铭哑声道。 果真如此。夏景生闭了闭眼。 何铭一心惦记着何开聘的安危,忙追问道:我儿可还有救? 夏景生瞥了他一眼:天道循环,子债父偿,好在你还有一丝良知,没有杀死何开聘的亲生骨肉,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何铭松了口气,旋即一叠声道:这事跟开聘没关系,全是我拿的主意,开聘不敢违抗我的话。 夏景生冷笑一声:若是何开聘死了,你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不是报应? 何铭心下一阵后怕,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当日荷娘生产之时,曾苦苦哀求他,放过孩子。因为难产,孩子生出来又瘦又小,看着一副活不长的样子,荷娘本人也只吊着一口气。 他心下一软,允了荷娘的哀求,只是这孩子从此便寄养在青楼,与何家再无关系。 回到何家,何铭依言布下法坛,那讨债娃娃被置于法坛正中。 夏景生净手后,用食指与中指指着娃娃,朗声道:何开聘已病入膏肓,你可愿宽恕他。 众目睽睽之下,娃娃原本阴森的眉眼忽然动了,只见那用布缝成的眼珠子动了动,竟带上了一丝人的神态。 众人莫名地能从它脸上读出一丝难过。 片刻后,娃娃缓缓地点了点头,身子软倒下去。 众人再看时,娃娃的眼神已然变得呆滞。 原本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何开聘终于安静下来。 开聘这是怎么了?何铭恐慌道。 消停下来,睡过去了。夏景生说,这娃娃身上残存着孩子的一丝怨念,如今怨念已消,那个孩子与你们何家的缘分也已尽了。从今往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干系。 何铭只关心何开聘的状况,哪里有心思去管那孩子,嘴上顺势答应了,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过床上的人。 半晌,解决了心头之患的何铭亲自给夏景生上了茶:贤侄,究竟是谁如此歹毒,借那讨债娃娃害开聘的性命? 夏景生沉吟片刻,开口道:荷娘一事,还有谁知晓内情? 除了少数几个下人外,无人知晓。何铭将知晓内情的下人都叫至前厅。 夏景生一一瞧过去,均无异常。 他略一皱眉,摇了摇头。 怎么?孙闻溪见状问道。 讨债娃娃身上被下了诅咒,下咒之人会被反噬,遭反噬者双目赤红、脸色蜡黄、肌肤溃烂、头疼欲裂。 双目赤红、脸色蜡黄孙闻溪口中念着,忽然抬眼道:是他?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朝前厅跑来,一叠声道:不好了,大少爷昏倒了。 瞬间,夏景生明白了孙闻溪的意思。 你是说何开晟? 何开晟的确是双目充血,脸色蜡黄,夏景生以为他为筹备商会活动操劳,并没往下咒的方向想。 孙闻溪:何开晟取名片时,我看见他钱夹里有一张破损的照片,现在想起来了,照片上的人正是荷娘。 何开晟和荷娘认识!夏景生眉头紧锁,隐约有了些许头绪。 将相片放在钱夹里,只怕不仅认识,荷娘对他而言,还很重要吧。孙闻溪道。 两位少爷接连病倒,何家已经乱作一团,下人用春凳将何开晟抬回房。 夏景生一探脉象便蹙紧了眉头。 何开晟正值青年,可脉象却不见丝毫朝气,身子亏损得厉害。 夏景生将他的手掌展开,一旁的何铭惊叫出声:怎会这样?! 在何开晟的生命线处,平白地多了一道口子,创口极深,不像是被利器所伤,倒像是自个儿裂开的。 原本顺顺当当的生命线,就这样被截成了两半。 可还有救?何铭挪开眼,颤声道。 夏景生轻叹一声,摇摇头:反噬无法可解,何开晟如此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幸而何开聘保住了一条命,他才罪不至死,不过身子上的毛病,是不可逆了。 换而言之,一个大好青年从今而后如同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原本被寄予厚望的何家大公子,就这么废了。 何铭怎么也没想到,害何开聘的人,居然是他一直倚重的养子,心下又痛又悔,拿拐杖在地上猛戳了几下,到底还是没能撑住,两眼一阖便向后倒去。 何铭一倒,何家的主心骨霎时间没了。人心慌乱之际,段家已经撕毁了一纸婚约,控诉何家毁了段逸莲的名誉。 日后大戏收场,鸡飞狗跳,暂且按下不提。 第十八章 却说夏景生离开何家时,听着那一室慌乱的阵仗,心情委实低落。 孙闻溪开着车,抽空瞥了眼副驾上的人。 从早起到现在,夏景生都是这副漠然的样子,他嘴上不说,孙闻溪却能感觉到。 夏景生的心情非常不好。 片刻后,孙闻溪打破了沉默:你怎么知道那讨债娃娃的身上,带着何家孩子的东西? 夏景生看着窗外,像是全然没听到孙闻溪的话一般。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孙闻溪见人没反应,轻笑一声。 你说什么? 孙闻溪没再追究方才的问题,他一面打着方向盘,一面笃定道:你心情不好。 夏景生没有否认。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莹润白皙,上头的纹线很浅,不像何开晟的掌纹那般,又重又深。 当初给何开聘测那惩字,测出他遇到了正缘桃花,却没想到这朵正缘桃花是荷娘。是我忽略了字面的意思,惩字,刑也,何开聘出身优渥,却生性懦弱,今日之事,皆是对他不负责任的惩罚。 孙闻溪微哂:原来你也有算不准的时候。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皆知。夏景生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可否麻烦孙少,送我去一个地方。他说。 车子顺着夏景生所指的方向开去,渐渐远离闹市,人烟越来越少。 这是要去哪儿? 墓园。 孙闻溪一怔,踩下刹车,诧异地看向夏景生。 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夏景生看向窗外葱郁的树丛。 抱歉,我 六岁那年我偷偷溜出家玩,我娘在找我的路上被车撞了,从那以后,汽车就成了夏家的不祥之物。 孙闻溪恍悟,原来这就是夏景生鲜少坐汽车的原因。 如果当时我没有偷偷溜出去,我娘就不会有事夏景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次去墓园,我都乞求我娘原谅我 孙闻溪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荷娘在难产之时还顾及着孩子的安危,你娘曾经那么努力地保护你,她一定为此而感到欣慰,又怎么会怪你呢? 温柔的声音在夏景生耳边响起,温暖从肩背慢慢包围过来。 在过往的岁月里,人人都指责他的任性,却从来没有人像孙闻溪一样,告诉他一个母亲会为保护孩子而感到欣慰。 把手伸出来。孙闻溪说。 夏景生伸出手。 孙闻溪将他的手掌展开,指尖轻轻拂过他手掌的生命线:我娘是生病走的,她走的时候我还小,很多事情记不清了,唯有一件事我一直记着。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她这辈子最欣慰的事情,就是看我一天天长大,最遗憾的事情,是没办法再陪我成长,日后若是想她了,就看看手上的生命线,那是她留给我的礼物。 对你娘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你的安危更重要,所以,她定然不会怪你的。又端详着他的掌纹道,你的掌纹好浅。 孙闻溪没有看见夏景生泛红的耳廓,更不知道指尖拂过掌心那微痒的触感,让夏景生心头一阵悸动。 都说夏大少爷精通相学,不若你替我看看手相?说着,孙闻溪将手伸到夏景生面前。 没来由地,夏景生的目光直直地往孙闻溪的感情线上看去。 竟然是一马平川半点波折都没有。 夏景生难以相信地抬眼,都说眼带桃花的男子容易惹来桃花劫,生性风流多情,明明孙闻溪也像是这一挂的,可他的感情线 孙闻溪见夏景生一直盯着他看,含笑道:你这般瞧着我,我心慌。 他说的是真心话,夏景生那个眼神,的确看得他心念微动。夏景生却当他嘴上没把门:时候不早了,走吧。 孙闻溪知道他心里挂着事儿,也收了调笑的心思,专心开车。 不多时,山间墓园到了。 夏夫人的墓在墓园的黄金位置,冢前立了石质墓碑,墓碑上嵌着夏夫人的照片。 她浅浅地笑着,眉宇间有丝淡淡的愁绪,一看就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子。 夏景生长相肖母,与夏夫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娘,我来瞧您了,这位是我的朋友。夏景生对着照片中人轻声说。 伯母好,我叫孙闻溪,是景生的朋友。这是第一次,孙闻溪如此亲昵地称呼夏景生。 继而,夏景生在墓前与母亲叙话。 孙闻溪自觉地走远了些,不知为何,他总有种被窥伺的感觉,倏地,他抬眼看向远处的灌木丛:谁在那里,出来! 孙闻溪一声顿喝,灌木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个人从草丛后站起身来,那人身上还挂着相机,直接冲着两人拍照。 孙闻溪快步上前,挡住那人的去路,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孙少,我是《江城晚报》的记者。那人笑嘻嘻地说。 你跟踪我们?孙闻溪眼神如刀。 我这不也是想拿第一手资料嘛。说着,那人眼神暧昧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夏景生很快发现了这边的状况,走了过来。 那记者瞧准机会开口道:夏大少,坊间传闻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当年夏夫人殒身,就是你刑克六亲的结果,对此你怎么看? 夏景生一滞,长久以来梗在心头的大石被人一语道破。 他还未答话,就听孙闻溪说:无稽之谈! 记者见孙闻溪开了口,更是兴奋,忙从包里掏出纸笔,不依不饶道:孙少何出此言? 夏夫人的车祸是意外,景生身为独子,痛失至亲,你不多加体谅,反而深挖陈年的疮疤,是何居心!说着,他拉住夏景生的手,我们走。 夏景生的手很凉,面上无甚表情,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波澜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他的命格的确是天煞孤星,这种命格虽不会对己身造成伤害,却会给周遭的人带去祸患。 许多能人异士在出生时都带有异象,夏景生出生之时,天色上一刻还艳阳高照,他呱呱坠地时,却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算命先生说,这孩子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刑克六亲,拖累家业。 夏功成一听,登时变了脸色,还是刚刚分娩的夏夫人拼命恳求,夏景生才得以留在夏家。 只是从那以后,夏功成对他一向不甚待见,到了开蒙的年纪,也没给他安排老师。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3) 为了能后继有人,夏功成很快纳了一房姨太太,有了夏景瑞。 幼年的夏景生,尚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冷待,可他知道他与夏景瑞在夏功成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譬如夏景瑞犯了错,夏功成只会笑着调侃两句,而他犯了错,少不得要被骂竖子不可教也。又譬如夏功成对夏景瑞的功课十分上心,却从不过问他的学习。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果夏夫人没有出事,夏景生或许能一直安生地当他的夏家大少爷。 可他六岁那年,母亲出了车祸。 他只记得,那日他偷溜出去玩,待到傍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家,却被堵在了大堂,夏功成板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抄起家伙就往他身上砸。 小小年纪的夏景生被吓住了,初时还会哭喊,到后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家众人怕再打下去会出人命,好歹将夏功成劝住了。 夏景生大病一场,晕晕乎乎地就被送出了家门,他被送到了别庄,养在一个道士身边。 别庄里没有伺候的奴仆,素衣粗茶,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夏景生跟着师父学习道法,他天资聪颖,禀赋极佳,加上刻苦努力,很快便学有所成。 如此过了许多年,夏景生成年之际,已能通晓三界之事。彼时夏功成发现,夏景瑞在生意上委实没有天赋,又想起了被养在别庄的夏景生。 将人接回家来,才发现夏景生精通道法,全然不似当初的无知少年。他的一双眼睛仿若能够看透一切,夏家上下都不敢惹他。 夏景生下意识地瞥了眼孙闻溪,只当这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天煞孤星做朋友。 正想着,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车窗外传来一阵叫好声,夏景生抬头望去,见路旁架了一个戏台,正在上演木偶戏。 一张戏单从车窗外塞了进来:贵客路过瞧一瞧,今日这出狸猫换太子可精彩哩。 孙闻溪解开了安全带。 你想看?夏景生诧异道。 嗯,你陪我。 夏景生全然没有看戏的心思,可孙闻溪愣是拉着他:我这是第一回 看木偶戏。 夏景生拗不过他,下了车。 两人在后排寻了个空位坐下。 好戏已然开场,正演到小皇子被人掉包,由宫女送去后井杀害的戏码。 孙闻溪看着那宫女人偶身上劣质的油彩,轻叹一声:稚子何辜? 你说什么?热闹的人声中,夏景生没听清。 最无辜的就是那个被掉包的小皇子。孙闻溪看着夏景生,一字一句地说。 第十九章 无辜?夏景生摇摇头,只能怪他命不好。 他命是不好,莫名地被冠上不祥的名头,流落街头,险些遭遇杀身之祸。上到皇帝下到万民都说李妃生了个怪胎。可他却没有就此认命,最后力挽狂澜,得继大统。可见命数之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作不得准。 夏景生明白了,孙闻溪这是在安慰他。 或许在听到《狸猫换太子》时,孙闻溪就已经想好了安慰人的法子。 他是在告诉夏景生,就算所有人都认为夏景生和戏里的小皇子一样,是个不祥之人,只要夏景生自己不认命,就一定能否极泰来。 这一回,夏景生对孙闻溪又有了新的认识,眼前人虽然长着一副风流多情的相貌,内里却温柔入骨,想来相学之说,的确不能全然作准。 孙闻溪见人面色缓和了,才专心看戏,说是看一折,实际上孙少看完一折,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夏景生竟也陪着他又多看了一折,及至暮色四垂,方才相携离去。 两人都不曾把那报社记者的话记在心上。 没想到次日,《江城晚报》登了一则夏景生孙闻溪同进同出见家长的报道。报道从夏景生与孙闻溪在商会同住一屋写起,以二人一同现身墓园作结。将二人的关系形容为蜜里调油好得片刻都分不开,还直言孙少冲冠一怒为蓝颜,料想孙家与夏家好事将近。不仅文字写得情真意切,还佐以照片增强说服力。夏景生与孙闻溪的背影被刻意放大了,极为打眼。 这一次,无论夏景生和孙闻溪再说什么,两家的长辈都已笃定他们有一腿。 夏姨娘两指拈着报纸,酸溜溜地说:儿女婚嫁,哪个不是要听父母之命的,他夏景生上赶着巴结人孙少,弄得好像孙少真会看上他似的。且不说这年头哪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同意独子和男人结婚,光说夏景生这八字,媒人一上门就得给人赶出来。 夏景瑞咬牙道:娘,我可是亲眼看见,他们俩好着呢,总凑在一块说话,黏黏糊糊的,若是夏景生真的得了孙家的助力 夏姨娘拍拍亲儿子的手,捂嘴笑了:你担心什么,就算孙家真同意孙少和男人结婚,你爹他也不会同意的。他最好面子了,恨不得立马和夏景生划清关系才好,夏和的厂子,早晚是你的。 说完,上下打量着夏景瑞:不过,何开晴那头你可得上点心,若是能娶到何家女,对你是大大的助益。 您放心,儿子不日便要与何开晴一同去郊游,那时我好好表现。 何家出了事,苦的是段家小姐段逸莲。好端端的未出阁小姐,这会子名声坏了,终身大事遥遥无期。 何开晴心下歉疚,遂邀了一众好友外出郊游,陪段逸莲散心,夏景瑞也在受邀之列。 请帖送到孙家时,孙其满笑眯眯地瞧一眼报纸,又瞧一眼孙闻溪。 孙闻溪正汇报着宝汇的营业情况,见孙其满心不在焉,无奈笑道:爸。 孙其满搁下报纸,笑道:你跟夏景生 爸,我们只是朋友。这话说出口,孙闻溪才惊觉,不知何时起,他和夏景生已经成了朋友。 明明不久前,他俩还不怎么对盘。 孙其满看着儿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也不催促,只是笑道:朋友好啊,爱人都是从朋友做起的嘛。 孙闻溪: 门外传来下人通禀的声音:孙少,何家小姐遣人送帖子来。 孙闻溪打开门,见门外站了个素衣布裙的丫鬟。 孙少,我家小姐想邀您一块儿郊游。说着,丫鬟将请帖递上。 孙闻溪明白何开晴的心思,正因为明白,才无法回应。 他停顿了片刻,没有接那帖子:抱歉,我有事儿去不了,替我向你家小姐问好。 那丫鬟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倏地抬眼,在看清孙闻溪绅士的表情时,讷讷道:我明白了。 临行前,何开晴特地挑了个机灵的丫鬟,让她务必邀到孙闻溪。 丫鬟自知肩负重任,这会儿被孙闻溪拒绝了,竟急中生智道:孙少,夏大少也会去。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换做别人或许会回一句与我何干。 可孙闻溪关门的手竟真的停住了,他瞧着丫鬟手里的请柬,挑眉道:夏景生也去? 丫鬟见状,忙笃定地点头。 请帖留下吧。 丫鬟暗自松了口气,圆满完成了任务。可想到孙闻溪方才的表现,又在心里为何开晴惋惜。 看样子,她家小姐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丫鬟走后,孙闻溪刚要进屋,就听里间传来孙其满哼唱的声音: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郎君你好狠的心。 孙闻溪: 出发当日,夏景瑞穿了定制的元宝色褂子,特意梳了个一丝不苟的背头。 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何开晴喜欢成熟稳重的男士,立志要从形象上攻克美人的芳心。 到达指定的集合地点,何开晴瞧见夏景瑞的打扮,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好端端的出来玩,有些人偏穿得跟学究似的。 何开晴的目光落在孙闻溪身上,见他一身随性的衬衫马甲,袖扣挽起,手臂上肌肉比例匀称。 与夏景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瞬间露出小鸟依人的笑容:闻溪哥 何开晴今日穿的是裤装,戴了顶鸭舌帽,十分清爽干练。 只是孙闻溪的注意力全然没有放在她身上,孙闻溪的眼神一直在夏景生身上打转儿。 夏景生还是一袭长衫,许是因为外出,特地挑了耐脏的深色系,反衬得他脖颈格外白皙。 长衫穿在夏景生身上并不显得呆板拘束,反倒别有一番韵味。 见孙闻溪一直盯着夏景生看,何开晴眼神微闪: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 近日江城兴起一阵登山健行的风潮,郊游登山成了年轻群体热衷的活动。 何开晴性子活泼,不愿如闺秀般宅在家中,便邀来朋友一同登山。 近郊的山上修了石阶,登起来并不十分困难。 起初,何开晴挽着段逸莲的手,有意无意地往孙闻溪身边靠,无奈夏景瑞跟块牛皮糖似的,非要跟何开晴挤在一起。 一来一去,难免有碰撞。 何开晴瞪着夏景瑞,不耐道:你做什么老往我这边挤! 夏景瑞笑道:堂堂大丈夫,当然要保护两位女生。 啧。何开晴长发一甩,谁要你保护。 她抬眼朝孙闻溪看去,却发现孙闻溪和夏景生早走到前头去了。 登时急道:闻溪哥,等等我。 孙闻溪平日里坚持运动,这会子走山路自然不觉得累,让他觉得惊讶的是,夏景生也脸不红气不喘。 没想到景生你这般厉害,我还当你平日里都不运动。孙闻溪笑道。 自打上回过后,孙闻溪便唤他景生,没再改口。 师父的别庄建在山上,我每日要到山间挑水、砍柴,体质自然练出来了。夏景生淡淡地应道。 孙闻溪拿出水囊,递给夏景生。 夏景生接过来,喝了几口才反应过来,这是孙闻溪的水囊,一时间,唇齿发麻,赶紧递回去。 孙闻溪倒是若无其事地把水囊从他手中接过来,连续喝了几口。 两人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上来。孙闻溪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皱眉道:这表怎么坏了? 表盘的指针静止了。 昨天还好好的。孙闻溪拨弄着怀表,有一阵了,他们也该上来了。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人,这时一阵风刮来,吹得头顶的枝叶猎猎作响,一片桑叶落在了地上。 夏景生蹙眉道:出事了,桑音同伤是凶兆。 两人站起身来,顺着原路往下寻人。 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你瞧,这是我方才留的记号。顺着孙闻溪所指,夏景生瞧见树干中央有个三角的标志,是用石子儿刻上去的。 果真又回到了原处。 两人反复试了几次,最终还是绕回原点。 眼看着时间越拖越长,夏景生眼神一凛:这山上有雾障,我们被困住了。 雾障与鬼打墙很相似,同样是被困在一个地方走不出去,人在其中来来回回,只能走回原点。 有烟吗?夏景生问。 孙闻溪略一勾唇:不巧,戒了。 破解雾障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有火光或声响。 孙闻溪虽然戒了烟,随身却带了枪。 他朝天放了一枪,只听一声枪响,四周的景物变了。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何开晴三人。 闻溪哥,景生哥!何开晴瞧见他们,如同看到救星,我们在这儿迷路了。 显然,何开晴三人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山路两旁树木葱郁,怪石嶙峋,却无甚显眼的标志,很容易迷失方向。 众人走了一会儿,两位女士的体力有些不支,遂坐下休息。 天色渐暗,原本打算天黑前下山,眼下情形却不太明朗。 孙闻溪看了眼天色: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再找不到路,就得在山上歇一宿。 好在他们有三位男士,可以轮流值夜。 饶是何开晴胆子大,听到要在山上露天席地歇一宿,心下也有些慌。 不由地往孙闻溪身旁靠了靠。 第二十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天空忽然开始掉雨点。 一行人只得到不远处的山洞里避雨。 山洞很深,众人往里走了一段,寻了块平坦干燥的地方安置下来。 这回还亏得夏景瑞抽烟,身上带有火柴。 夏景生与孙闻溪合作将柴火堆生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众人表情各异。 夏景瑞向来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这会儿被堵在山上,心头老大不痛快,鞋底摩挲着山洞里的沙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两位女士淋了雨,面色略显苍白,好在情绪还算镇定。 孙闻溪拨弄着柴火,让火堆烧得更旺些:在这里歇一晚吧,今晚男士分三班值夜。 一听这话,夏景瑞就嚷嚷起来:我我选头一班。 头一班最占便宜,值完了可以安安稳稳睡到天明。 孙闻溪没戳穿他打的如意算盘,只是说:那我值第二班。 第二班是最累的,刚睡囫囵又要被喊起来,折腾得一晚上睡不好。 众人议定,吃过干粮,便开始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孙闻溪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不一会儿,就听见夏景瑞喊了起来:开晴不见了! 孙闻溪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此刻山洞中只剩四人,何开晴的背包放在地上,人却不见了。 人呢?孙闻溪问。 我我不知道,我实在太累了,睡了过去。睡前明明还在的,醒了就夏景瑞自知理亏,小声地解释道。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4) 夏景生取了一根火柴,在何开晴原先睡的位置连划了三次,都没划着。 无声无息,凶多吉少。夏景生面色凝重地看着夏景瑞,今日你们上山之时可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夏景瑞挠了挠头。 一直沉默的段逸莲忽然开口道:我们遇到一个非常奇怪的老人。 和夏景生、孙闻溪两人分开后,三人爬了一段,何开晴一心追赶孙闻溪,冷不丁被一个人撞到了。 那是个看着干干瘦瘦的老人,穿着一身不甚合体的大花衣裳。 我第一眼瞧见那老人,就觉得特别不舒服。他身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太过喜庆了,像是婚嫁时穿的袄子。 经段逸莲这么一提,夏景瑞也想起来了:对,是有这么一个老头。那老头太奇怪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可渗人了。 何开晴毕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还因撞了人向老人道歉。 段逸莲说:我和开晴挨得近,听见那老头说了一句,囡囡。 夏景生听到这儿,眉头一皱:那人可是问了名字? 对,那老头问了开晴的名字。 孙闻溪瞧见夏景生面色不愉,轻声问道:那老头是什么人? 何开晴撞上的,是阴亲。 阴亲,也叫冥婚,未婚的少男少女意外身故,家中的长辈为他们办冥婚仪式,以防家宅不宁。 冥婚是红事与白事交杂在一起,仪式禁忌颇多。 那老头身上穿的,也不是婚嫁用的喜服,而是寿衣。夏景生眉头紧锁,何开晴被那东西带走了。 山头那么大,岔路小径无数,一时间众人束手无策。 天刚亮,众人便动身寻找何开晴的下落。 幸运的是,这一回他们没再遇上雾障;不幸的是,他们面前是一整面陡坡,却不见来时的石阶。 夏景生取出鞭子,钩在山间的树上,那鞭子如同坚固的绳结,让人可以拽着下去。 孙闻溪在国外练过徒手攀岩,对付这样的陡坡不在话下,可段逸莲这样的弱女子臂力却不够。 最后她是伏在孙闻溪背上被带下来的。 夏景瑞一身干净的衣裳此刻早已灰扑扑的,全然不见来时的意气风发,张嘴咒骂道:这破山头怎么回事?明明来时还有路,下山却没路了。 正说着,他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 见他们从那处陡坡下来,止不住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作孽哦你们怎么上那儿去了?老妇人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夏景生打量着老人,状似疑惑道:我们不小心走错了,怎么,那儿有什么问题吗? 那上头是鬼高堂出没的地界啊,去不得。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说。 你们这些年轻娃子可真命大,这山上不干净哩,年轻男女进山,很容易出事。 原来这一切都源于一个传闻,说是早年间,山上有一富贵人家,女儿不幸生病夭折。 女儿的父亲想为她结一门阴亲,便托人寻了个贫苦家庭出身的小伙子,打算让小伙子跟自家女儿结成亲家,从今往后也好帮衬着些。 可没想到,原先一切都议得好好的,结亲当天却出了事故,遇上了山体滑坡,整个迎亲队都被埋了。 自那以后,老富商经常带着人马,在山上寻女儿,这便是传闻中的鬼高堂。因为总有人在山上见到鬼高堂,于是那地方被列为禁区。 你们瞧,这里还安着牌子。老妇人指了指陡坡的下方。 果然见那儿立着一块木牌,上头写着:山间禁地,行人止步。 为了防止行人上去,那段陡坡根本没修石阶,自然也不会有行人特意攀上去。 夏景生将老妇人扶到一旁歇下:老人家,那鬼高堂寻女儿是怎么一回事? 那老富商的女儿没了,到处找人替他女儿结阴亲,但凡未婚男女上山,都是女方先被掳走,若是女方对男方有意,男方也会被掳走。 说着,老妇人看向孙闻溪:喏,就跟他这样的,小伙子长得真俊,怎么称呼? 孙闻溪闻言一怔,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夏景生。 见夏景生轻轻地点了点头,才应道:孙闻溪。 老妇人听了,登时笑起来:好,好你们可要当心啊 说着,一如来时,独自拄着拐杖走远了。 夏景瑞先前不知道山里的传说,还有些胆量,如今知道了,怂得面色青白,两股战战,一叠声道:我们赶紧下山,将此事知会巡捕房。 夏景生冷然地盯着老妇人的背影:我们怕是走不了了。 孙闻溪点头道:方才那老妇人,不是人? 在场所有人脚下都有影子,可那老妇人无论站在哪个方位,脚下都没有影子。很显然,老妇人根本就不是人。 的确,她不是人。夏景生说,她的故事讲得好,只可惜忽略了一个细节。鬼高堂这个称呼,指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这个故事由头至尾,有一个人从未出现过。 段逸莲也明白过来:是女孩的母亲,方才那老妇人,是女孩的母亲。 夏景瑞吓得脸色都白了,又想起方才那老妇人问孙闻溪的名字,惊道:她该不会是,想对孙少动手吧。 夏景生回转头,上下打量着孙闻溪的脸。 孙闻溪作为当事人,此刻却淡定自若地笑道:好看吗? 夏景生: 夏景瑞可没有孙闻溪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他打心眼里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正如夏景生所言,即便他们沿着山路一直走,那路却跟没有尽头似的,怎么走都走不到终点。 闹了半天,他们还是在山里头打转。 夏景瑞蔫蔫地抱怨:不是说雾障都破了,怎么还是这样? 夏景生倒是安之若素:你可以理解为,这一切都是鬼高堂布的局,雾障也是,山洞也是,就连那块立在陡坡旁的警示牌也是。甚至于你臀下坐的石头 夏景瑞慌得站起身来,只觉得足下的土地都烫脚,简直没有一处可以安生。 孙闻溪自然地接替了夏景瑞的位置:我该怎么做? 从夏景生示意孙闻溪将名字告知鬼高堂之时,孙闻溪就知道,夏景生心下已有对策。 撞了阴亲的人神志全无,只会听令行事,想要将何开晴救出来,唯一的方法就是破坏阴亲仪式,而你要做的,就是在棺木下葬之前,让何开晴恢复神志。 孙闻溪的命格百鬼不侵,寻常的叫魂于他根本无用,是以他不会丧失神志。 夏景生从袖中取出一枚黄纸,当场作符,递予孙闻溪。 这是醒魂符,待到合葬之时,将符纸贴在何开晴的前额,她自会苏醒。说着,夏景生又将一枚紫色的锦囊递予孙闻溪。 这是特制的平安符,若是邪祟力量大盛之时,可助你脱身。 孙闻溪双眸一闪:你别看我面上这样镇定,心里却也发慌。 夏景生拍拍他的肩,叮嘱道:带上这盒火柴,万事小心,相信我。 第二十一章 这一晚,众人都没有睡意,待时辰一到,便听见周遭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夏景瑞半闭着眼,到底没忍住好奇心,悄悄地朝那声音处瞧了一眼。 这一看,险些惊叫出声。 那高头大马上的迎亲队伍,竟然全是五彩的纸扎人,五官粗糙不堪。 仿佛察觉到有人窥视,那纸扎人猛地转头,一双诡异的豆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夏景瑞。 夏景瑞整颗心揪了起来,他用尽全力压制住即将出口的尖叫。 这时,迎亲队伍里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道:新郎官,孙闻溪新郎官,孙闻溪 夏景瑞被那阴恻恻的声音弄得头皮发麻,他眼睁睁地看着孙闻溪站起身来,木然地向前走去。 两个纸扎人捧着一团纸扎的红团花,系在孙闻溪胸前,然后到前头引路。 孙闻溪亦步亦趋地跟在纸扎人的身后。 就这样,迎亲队伍渐行渐远。 没过多久,又一阵唢呐声传来,这一回来的是送葬队伍,也是清一色的纸扎人。 可他们并不如前头那般五彩斑斓,而是通体黑白。 在队伍的最前头,四个纸扎人抬着一口巨大的楠木棺材。 这时,夏景生站起身来,悄悄地坠在那送葬队伍的末尾。 他身上带了屏息符,可以收敛活人的气息,混迹于密密麻麻的纸扎人之中而不被发现。 两拨队伍都走了,夏景瑞再也忍不住,冷汗涔涔地跌坐在地上。 却说孙闻溪依照夏景生所说,跟在那纸扎人身后,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眼前忽然出来一条街巷。 街巷两旁是状似民居的建筑,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一盏纸灯笼。 那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新郎官到 话音刚落,那一盏盏灯笼全都亮了起来。 孙闻溪被带到一间屋子里,屋子的横梁上扎满了喜庆的红绸,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双喜字样。 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除了寻常的瓜果糖盘,还摆着两个空白的牌位。 纸扎人领着孙闻溪进了里间,将他摁坐在老式梳妆镜前。 孙闻溪余光扫过梳妆台,见桌上摆着一个上了年头的妆箧。 纸扎人将妆箧打开,从中取出一把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孙闻溪的头发。 它的动作机械而僵硬,跟上了发条似的。 明明是短发,那纸人却全然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将孙闻溪的短发当长发梳。 而后,从妆箧中取出刮刀,仔细地替孙闻溪将下颌细碎的青茬刮净。 像是极满意自己的作品,那纸扎人一直死死地盯着孙闻溪的脸。 孙闻溪目视前方,饶是心跳加速,面色却并无异常。全然一副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纸扎人看够了,便取来一盒浅粉,照着孙闻溪的脸仔细涂抹。 那浅粉质地细白,乍一抹上去,跟脸上抹了一层面粉似的,然后再施上朱红色的胭脂。 孙闻溪只觉得镜中的自己和那东瀛的艺伎无甚两样。 最后,纸扎人取出一盒唇脂,拿着小竹签替孙闻溪细细涂抹。 唇畔浮起一阵幽香,让人头脑发木,思绪飘远。 末了,那纸扎人提了个竹篮,伸手鞠了一把不知什么成分的粉末,撒在空气中。 登时满室幽香。 孙闻溪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周身如同浸泡在温泉池水中,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舒服。 这时,他耳边传来一阵吟唱,那声音哑哑的,跟街角墙根儿下拉二胡的老头似的。 温柔乡是英雄冢,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不知被谁推开了。 孙闻溪想回头瞧一眼,可他全身发软,竟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间,他双肩一沉,身后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 好一个俊俏的儿郎,和那女娃倒是真配,莫怪人家瞧上了你。身后的声音说。 孙闻溪脑子迷瞪瞪的,脑袋一片空白。 身后那人也不等他反应,拍了拍他的脸:你瞧着那面镜子,若是离了这阳间,你最舍不得的人是谁? 神奇的是,孙闻溪这回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怔怔地瞧着镜子,努力想看清楚脑海中浮现的那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玄黑色的长衫,长身玉立,面容俊逸,眼神冷冽中透着柔和。 忽然,一个声音在孙闻溪脑中炸开。 醒过来,别睡! 是夏景生的声音,孙闻溪禁不住浑身一激灵,瞪大了双眼看向那面上了年头的雕花镜。 而后,他从镜中瞧见了夏景生的脸。 是他?身后的声音透着恍然,竟是个好龙阳的,可惜啊,可惜,还以为能成就一段好姻缘。不过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进了这山,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孙闻溪此刻已经全然清醒了,这才发现搭在他肩头的根本不是人的手掌,而是一副骨殖。 白骨森森的五指紧紧地攥着孙闻溪的肩头,换个心理素质差的只怕当场吓懵过去。 时辰快到了,换喜服吧。那东西盯着镜中夏景生的脸,看了片刻,才松开搭在孙闻溪肩头的手。 方才替孙闻溪上妆的纸扎人从架子上取下那精致的喜服,帮孙闻溪穿好。 一切收拾停当,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时辰到,新郎新娘到。 孙闻溪被拥簇着到了前厅,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盖着盖头的新娘。 一拜天地!那声音念道。 眼见身旁那新娘半点没犹豫地俯身下拜。 二拜高堂! 转过身,孙闻溪这时才看清座上的两位高堂,那分明不是人,而是两副骷髅。 然而周遭全然没有异样,蒙着盖头的新娘盈盈下拜。 孙闻溪不动声色地照做。 夫妻对拜! 身旁的新娘转过身来,还没等孙闻溪点头,就已经俯下身去。 至此,礼成。 下一刻,那声音喊道:送入棺中。 孙闻溪身侧忽然涌上四个纸扎人,这些纸糊的东西力气极大,竟将孙闻溪整个儿扛起,塞进那具早已准备好的楠木棺材里。 紧接着,新娘也被塞了进来。 好在棺材很宽,即便塞了两个人,仍有余裕。 厚重的楠木棺板缓缓阖上,四周霎时间一片漆黑。 没过多久,棺木被人抬了起来,隔着棺板,唢呐声,锣鼓声再次响起。 孙闻溪掏出早已备好的火柴,借着微弱的光亮掀开新娘的盖头。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5) 是何开晴! 何开晴如他一般,也被打扮了一番,此刻头上戴着簪花和珠钗,嘴唇涂满了鲜红的口脂,如同陷入沉睡一般。 孙闻溪将那醒神符贴在何开晴的前额,只见原本了无生息的人儿,缓缓苏醒过来。 待何开晴清醒过来,险些惊叫出声,好在孙闻溪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别叫,是我,孙闻溪。 此时,夏景生跟在纸扎人的送葬队伍里,往早先准备好的坟地走去。 坟地早已挖好了深坑,前头的喜轿停下,两个纸扎人从轿子里取出两枚牌位。 夏景生抬眼瞧去,见那牌位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孙闻溪和何开晴的姓名。 唢呐声暂歇,纸扎人撂开扎在棺材上头的担架,准备落棺。 就在此时,夏景生骤然掏出蛇型鞭,向上首的两枚牌位掷去。 那鞭子平素看着软和,触上木质的牌位却发出金石撞击之声。 牌位遭此重创,应声而碎。 随之而来的是棺木板盖的爆裂,一声闷响声中,孙闻溪拉着何开晴坐起身来。 四周随葬的纸扎人跟受了指使似的,直挺挺地将二人围住。 可当纸扎人的手触到孙闻溪时,那纸糊的四肢却忽然烧起来。很快,那些个纸扎人便化成了一堆灰烬。 这些东西怕火。说着,孙闻溪又划着了火柴,纸扎人果真不敢近身。 却说那蛇型鞭被夏景生扔了出去,像有灵性一般,毁了牌位后自动自觉回到了夏景生手中。 那两副骷髅鬼高堂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直向他逼来。 夏景生长鞭一挥,驱散严重浓重的黑气,朝那鬼高堂的天灵盖处甩了下去。 只听一声尖厉的惨叫,面前的骷髅就跟散了架的积木似的,倒在地上变成了零碎的散骨。 两具骷髅一灭,满地的纸扎人也变成了一堆灰烬,那空荡荡的棺木散落在一旁。 夏景生朝两人走去,何开晴受惊过度,此刻还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夏景生给她把了脉,舒了口气: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休息一下便好。 说着,又看向孙闻溪,示意他伸出手腕来。 夏景生指尖微凉,在孙闻溪腕上停留了一小会儿。 见夏景生不说话,孙闻溪追问:如何? 夏景生用力一按,笑道:你心态倒是好,脉象平稳有力。 因为我有你给的平安符。孙闻溪笑道。 话音刚落,两人才发现何开晴的前额还贴着一道符,忙给人摘了。 及至众人汇合,夏景瑞一迭声追问:开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十二章 何开晴当日将名字告知了那老头,过后便有被人窥视之感。 只是彼时天色已晚,又碰上大雨,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她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谁曾想,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怎的,她下意识地答应了,而后脑中一片混沌,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被领到一间屋子里,被打扮成新娘的模样,这时传来一个声音:你瞧着那面镜子,若是离了这阳间,最舍不得的人是谁? 说到这儿,何开晴悄悄地瞥了孙闻溪一眼。 夏景生说:照你所言,那是面灵镜,能照出你心中的所思所想。 孙闻溪闻言一怔,想起迷糊间在镜中瞧见夏景生的脸,心下微微错愕。 怎会是他? 孙闻溪的眼神停驻在夏景生的脸上,夏景生似有所觉道:怎么了? 没什么。孙闻溪摇摇头,压下心思,衣袖却被人拽住了。 闻溪哥,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来救我,我怕是要折在这山上了。何开晴喜笑颜开地瞧着孙闻溪。 孙闻溪不着痕迹地把衣袖拽了出来:若不是景生瞧出了端倪,我们皆不能脱困,他才该记首功。 何开晴笑着应了,却满心满眼都是孙闻溪。 一行人沿着下山的路走了一段,正遇上迎面而来的大队人马。 为首一人穿着长衫大褂,满面焦急之色,正是段家大公子段逸才。 他带着人在山上转了大半天,总算见着了要找的人。板起脸就训自家妹子:逸莲,你一向沉稳,这回怎么这般冒失,家里都急坏了。 段逸莲还未说话,何开晴已抢先道:不关逸莲的事,是我拉着她来郊游,不曾想竟碰上了脏东西,这才耽搁了。 段逸才瞧见何开晴,眼睛里刚露出些喜色,却见她与孙闻溪挨得那样近,才泛上心头的喜意立时淡了几分。 等到了山下,真真切切地瞧见了地面上的建筑,一行人提着的心才算放下了。 段逸才提议在酒楼里订上一桌,给大伙儿接风洗尘。 开席前,何开晴左右看了一圈,冲夏景生道:景生哥,我与你换个位子罢。 不说那面灵境,就这一路上,何开晴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孙闻溪,夏景生心下早已了然。 刚想起身,却听孙闻溪笑道:这是上菜的口儿,可得仔细些,万一菜汤撒了,烫着了爱美的姑娘家,可就不好了。 说着,将夏景生的手往下一压,生生止住了他起身的动作。 孙闻溪说话时带着笑,一双眼睛含着三分春意,格外风流倜傥。 何开晴哪里经受得住,当即垂了头,难抑上扬的嘴角。 菜肴陆续上桌,有那腐皮包黄鱼、笋干老鸭煲、蟹粉小笼香气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动。 隔着个位置,何开晴给孙闻溪夹了一筷子八宝豆腐。 闻溪哥,你尝尝,这白鹅居的八宝豆腐可是一绝。 她这般大费周章,桌上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孙闻溪倒是悠然自在地尝了口豆腐,眉眼一亮:确实不错,这里头有海参、火腿、香菇,我舌头笨,你尝尝看,还有什么? 说着,他给夏景生夹了一筷子。 夏景生尝了一口:还有莲子、百合、鸡肉、冬笋 何开晴笑起来:正是呢,你们好生厉害。 夏景生笑笑:白鹅居是江城的老字号,我是吃惯了的,还是孙少厉害些。 孙闻溪凑到夏景生耳边,低声道:我都唤你景生了,你还孙少孙少地叫,岂不显得生分该换个称呼了。 喝了两杯果酒的夏景生,此刻面上已泛起微红,他似有若无地瞅了孙闻溪一眼:那我应当叫什么? 叫我的名字。孙闻溪端起桌上的酒杯,与他碰了碰杯,叫得好我便饮了这杯,若是叫得不好 孙闻溪。夏景生连名带姓地唤他。 叫得不好,该罚。孙闻溪往那酒杯里斟酒,酒水堪堪漫过杯壁。 夏景生饮了一杯,酒味香醇,入口清甜,倒叫他有些贪杯了。 见他眼巴巴地盼着杯子再次斟满,孙闻溪将那杯子拿起来:再叫一回,若是再叫错,罚不许你喝酒。 夏景生瞧着孙闻溪,眼中透出委屈,轻唤了声:闻溪。 孙闻溪抓着杯子的手一松,酒杯落到了桌上。 饮酒后,夏景生的嗓音透着一丝慵懒,偏生他自己不曾察觉,倒白白叫孙闻溪悸动一回。 看着眼前人,孙闻溪心下一软,斟了小半杯,亲手喂到他嘴里:叫得好,这是奖励。 何开晴见他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有些眼热,便也端了酒杯走到孙闻溪跟前,盈盈一笑:景生哥,闻溪哥,我敬你们。 孙闻溪却抽走了夏景生手中的酒杯:他不能再喝了,这会子瞧着快要醉了。 夏景生想抢那酒杯,孙闻溪偏不让,一个拼命去够,一个始终不给。 何开晴微哂:那我便单独敬闻溪哥一杯。 孙闻溪刚欲答话,就听见筷子与碗碟碰撞的声音。 段逸才一脸不愉道:食不言,寝不语。 何开晴笑出声来:你还是老样子,一副学究的做派。嘴上说着,行动上倒也乖觉,回自个儿的座位上去了。 他们这桌陡然安静下来,倒显得酒楼里更加热闹了。 旁桌有客人高声谈论着:你们可曾听说了?周宁川死了。 可不是嘛,听说死在吉祥戏班。要我说啊,这种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无法无天的家伙,合该遭天谴才是。 我可听说了,是被兰老板用点翠簪子给刺死的,没想到这兰老板素日里看着温顺,下手居然这样狠。 孙闻溪与夏景生对视一眼,均瞧见了彼此眼中的错愕。 旁桌的议论声,何开晴自然也是听见的。坊间向来就有关于夏景生和兰承云的逸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登时问道:景生哥,你和这兰老板 她虽听闻夏景生好龙阳,却从未亲眼见过,话说了一半卡了壳。 哼。段逸才哼笑一声,打量着夏景生与孙闻溪,只怕这会子,夏大少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吧。 何开晴不解道:这是何意? 夏大少与孙少的风流逸事,在江城可都传遍了。说二位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夏大少怕是要把兰老板给忘了吧。 咳咳咳何开晴被水呛得直咳嗽。 她自认为夏景生与孙闻溪交情好,平日里自然亲厚些,却从未想过二人不是挚友,而是情人。 原先瞧着还不觉得有什么,经段逸才这么一点破,倒觉得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许是受了打击,何开晴后半程话少了,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夏景生和孙闻溪,怔怔地出神。夏景生和孙闻溪倒是沉默不语,泰然处之,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 饭吃完了,她犹豫半晌,方才开口道:闻溪哥,我想去那百货商店为兄长挑件成衣,你能随我一同去吗? 见夏景生在饭桌上被落了面子,夏景瑞心中大为欢喜,又想起孙闻溪那不清不楚的性向,登时觉得自己机会大增,便殷勤道:左右我没事,我陪你去百货商店吧。 不曾想,却挨了何开晴的一记眼刀:有你什么事儿? 说完,又眼巴巴地看着孙闻溪。 孙闻溪应道:何小姐盛邀,我岂有不作陪的道理。 于是,众人便在饭店门口作别。 何开晴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孙夏二人。见他们一没深情拥吻,二没依依不舍的道别,心下松了大半。乘电车前往百货商店的路上,她也活跃了些。 电车有些晃荡,车上已没有空位。 何开晴脚下一晃,冷不防身子往前跌去,好在孙闻溪伸手扶了一把:当心。 何开晴先惊后喜,听话地站直了身子,身侧的手却不安分,想伸手去牵孙闻溪的手。 却牵了个空。 孙闻溪将人扶好后,便站远了些,让何开晴够不着。 四周都是人,何开晴到底做不出投怀送抱之事,只得规规矩矩站好。 好容易挨到站了,何开晴兴冲冲地往百货商店走,孙闻溪跟在后头,始终跟她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 商店门口有个卖花的小童,正提溜着篮子叫卖,瞧见孙闻溪,便仰头脆生生地喊了句:先生,给你漂亮的女友买束花罢。 何开晴满怀希望地看向孙闻溪,见一向知情识趣的孙少,在小童的花篓里拿了一支花,将银钱放了进去。而后,冲着小童摇了摇头:这位小姐很漂亮,却不是我的女友。 小童大抵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鞠了个躬便跑开了。 何开晴看着孙闻溪手中的玫瑰,试探着问道:这花真好看,闻溪哥买来送给谁? 孙闻溪笑笑,将那嫣红的花朵凑至鼻尖闻了闻:不送人,只是看见这花,想起一个如玫瑰般带刺的人罢了。 第二十三章 何开晴与孙闻溪走进百货大楼,行至二楼男装区。 货架上是琳琅满目的男装,何开晴选中一件靛蓝色的平驳领马甲,笑着问道:闻溪哥,这件怎么样? 款式很不错。孙闻溪点点头,靛蓝不会过于死板,又不失稳重,日常穿搭格调高雅绅士。 售货员热情地招呼道:一旁有穿衣镜,先生若不嫌弃,可以试试。 孙闻溪将马甲套在衬衫之外,非常合身。 售货员笑道:这是标准的尺码,先生身材真好,这款马甲挑人,往日来试的客人,总会过于紧身或过于肥大,像先生穿着这么合身的,倒不多见。 售货员以为这是为孙闻溪挑选的马甲。 孙闻溪脱扣子的手顿住了:我记得,何家两位少爷的个头比我矮一些,如此说来,衣服穿在他们身上,岂不显得宽大? 何开晴不好意思地追问售货员:可有小一号的码数? 售货员摇头道:马甲都是按标准身材的尺码做的,若要小一号的,最好到裁缝店里订做,那样做出来,才是最合身的。 如此一折腾,何开晴也没了逛的心思,两人在大楼的休息凳上坐下。 家中可还好?孙闻溪问。 还好。何开晴轻轻拽着手中的帕子,大哥的身子虽不见起色,却也没有再恶化下去,左右不过是吃着几味药。至于二哥,他收养了个孩子,待那孩子极好 何开晴转眼瞧着孙闻溪,瞧见他额际晶莹的汗珠,忙拿了帕子替他擦,孙闻溪下意识地躲开。 两人都愣住了,何开晴的手堪堪地停在空气中,又迅速地缩了回来。 闻溪哥,我何开晴轻声道,打从第一回 瞧见你,我的心就再难平静 何小姐。孙闻溪指着方才那件马甲,状似无意道,那衣服再漂亮,要是不合身,也不适合你,人亦同此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6) 可若是我实在想要那衣服呢?何开晴不死心地追问。 世上漂亮的成衣千千万,我相信何小姐一定能找到最适合你的那一件。 何开晴不是个愚笨的,自然听懂了孙闻溪话里的意思。 这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何开晴从小便是天之骄女,向来只有旁人倾慕于她。孙闻溪是第一个让她动心的男子,没想到竟出师不利。 可她却不恼,知道不能做恋人,便也坦坦荡荡地笑开来,凑到孙闻溪耳边轻声说:那你且告诉我,我是输给男人,还是输给女人? 孙闻溪正了正衣衫的领子:我将你当妹妹,又何来输赢之说? 他的眼神那样诚恳,直看得何开晴心里连最后一丝不甘也消弭了。 何开晴满脸绯红,伸手锤他胳膊:你这张嘴啊,若真有心哄一个人,还不知能甜成什么样子。 孙闻溪两手一摊,满脸无辜。 夏家姨娘一见夏景生与夏景瑞回到家中,便嚷嚷开来。 大家伙劝了好一阵才劝住,等回了房,夏姨娘还冲着掩上的房门啐了一口:可真是个灾星,碰上他就没好事儿。 快些说说,你与何家小姐如何了?关上门,夏姨娘焦急道,可是成了? 哼,人家哪里瞧得上我啊,一心冲着孙少去了。夏景瑞愤愤地取出相机,不过我瞧着,孙少对她倒是不冷不热的,如今何家出了事儿,家境已大不如前了,孙少是新贵,未必瞧得上她。 夏姨娘压低了声音:夏景生和孙少,当真有私情? 夏景瑞略一思量,摇摇头:旁的倒没什么,就是他俩总粘一块,我跟在后头拍了好些照片,出格的事儿倒真没有。 夏姨娘一扬手绢,笑道:就算是有,那也不会当着你面啊你是说,拍到许多照片?那我们索性 娘的意思是,把这些照片给报馆?可他们只是走得近了些,并不能说明什么。 是真是假有什么打紧,只要上了报,自然有人当真。回头让老爷看到,气不打一处来。老爷一生气,日后的事情自然好办了。 夏景瑞握着相机,点头道:儿子明白。 两日后,《江城日报》社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是一叠洗好的照片。 照片上孙闻溪和夏景生凑在一起登山,瞧着很是亲密的样子。报社记者大喜过望,又是一桩绝佳的花边新闻。 这一日,夏景生收到吉祥戏班送来的请帖。兰承云生辰在即,当天将在吉祥戏班举办专场演出。 这演出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去的,得是吉祥戏班的熟客,方能得到邀请。 夏景生到时,吉祥戏班外头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瞧见夏景生,便窃窃私语起来:我还当夏大少不会来了呢,近日他跟孙少打得火热,没想到还是不忘旧情人啊。 话音刚落,孙闻溪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赶来了,刚解下头盔,就听人说:哟,孙少怎么也来了,难不成是来捉奸的? 你懂什么啊,听戏班伙计说,孙少也曾包场听过兰老板的戏。 诶,这倒新鲜,难不成夏大少和孙少不是情人,是情敌。 休要胡说,情敌哪里有这样亲密的道理。 众人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孙闻溪全当没听见,大步流星地朝里走去。班主笑意吟吟地将孙闻溪引至座旁:孙少,这是您的位置,您瞧,这头一排的位置,视野是极好的。 孙闻溪点点头,环视一圈,正巧对上夏景生的视线。 夏景生的位置虽也在头排,两人却一左一右,中间隔了好几把椅子。 这座位排得不好,我与景生相熟,这位置怎么如此疏远?孙闻溪笑道。 哎哟,您瞧,底下的人不懂事儿,我马上将位置换过来。班主赔笑道。 于是,孙夏二人的位置再度挨在一块儿,夏景生喝着那雨前龙井,蹙眉道:怎么坐到一块儿来了? 有你陪着听戏才有趣,这南戏我向来听不大懂,有你在旁边提点一二,我便能明白了。孙闻溪学着他的模样,端起茶杯酌饮一口。 夏景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宾客陆续进场,孙闻溪身旁忽然坐了个人。 孙少,别来无恙。那人说。 那人西装革履,穿着打扮与戏班的氛围格格不入。 偏偏他的气质与西服半点不搭边,即便打扮得文质彬彬,也掩盖不了他眉间的阴鸷与戾气。 孙闻溪冷声道:宋晖,你到江城来做什么? 夏景生微微一怔。 他听出孙闻溪话语里的戒备与漠然,孙闻溪待人接物向来有礼,鲜少将厌恶表现得如此明显。 不由地,夏景生多瞧了宋晖两眼。 宋晖剃了个光头,脑门上裹着个圆礼帽,一身打扮颇有些不伦不类。 一开腔,声音跟金属摩擦似的,喑哑里带着恶意:就许你来江城做生意,不许我来? 我可听说了,你在江城还是一样受欢迎,天天风花雪月,好生快活。这不,都捧起戏子来了。 宋晖话音刚落,台上的幕布便缓缓拉开,兰承云款步上台。 那粉色的织花戏服衬得他身段玲珑,举手投足间皆是曼妙风情。 今日这一折《玉簪记琴挑》讲的是才子潘必与尼姑陈妙常之间的故事,台上兰承云与冯宝儿一唱一和。 孙闻溪见二人眉目传情,心下竟不似当日般介意,倒是觉着两人郎才女貌,真真是璧人一对。 一曲唱毕,众人鼓起掌来。兰承云刚要谢幕换衫,忽听那宋晖在台下喊道:兰老板唱腔一绝,不知唱起《十八摸》来,该是怎样一番销魂滋味。 《十八摸》不是正经的戏曲,只是那落魄窑子里头,窑姐儿唱的艳曲小调,难登大雅之堂。 爷给你赏钱,你给爷唱一个!宋晖一扬手,一整袋金条落在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饶是兰承云脸上盖着厚厚的脂粉,仍气红了脸。 还请这位先生自重!兰承云鲜有如此生气的时候,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儿。 我呸,戏子跟那窑姐儿有甚分别,白日里一张嘴用来唱曲,到了晚上,这一张嘴还不知道用来伺候谁呢,装个三贞九烈的样儿给谁看呢! 孙闻溪一双眼睛冷冷地瞅着宋晖:嘴巴给我放干净些! 哟,怎么着,孙少心疼了?还是被我说中了?兰老板晚上当真是这般伺候你的?哎哟! 只听一声惨叫,宋晖的脸歪到了一边,眼眶处黑了好大一圈,结结实实地挨了孙闻溪一拳头。 孙闻溪,你敢打我?!宋晖怒极,一拳头冲孙闻溪挥过去。 却被孙闻溪堪堪拦下。 宋晖哪里吃得下这样的亏,忙站起身来,摆好架势,可那狠毒的拳风却被孙闻溪如数挡了回去。 看似饱占上风的宋晖被打趴了,招招避其锋芒的孙闻溪却还稳稳当当地站着,步伐身形丝毫不乱。 功夫高下立见,四周瞧着的宾客纷纷鼓起掌来。 宋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孙闻溪:我们走着瞧! 第二十四章 经宋晖这么一打岔,兰承云再唱了一折,便草草收场。 后台这边,冯宝儿愤懑不平:那宋晖可真是个混人,听说在奉城的时候,就是个无赖恶霸,到了江城,还是这副德行! 她将那坤生的配扇狠狠地往桌上一砸,一副气极了的模样。 兰承云倒是安之若素,将那点翠簪子一点点地摘下:喝口茶,消消气。 冯宝儿委委屈屈地上前替他解开发网:你倒是好性儿,还能绷住不骂人。 兰承云苦笑一声:骂又如何,不骂又如何,嘴长在人家身上,说什么我可管不了。说着,又咳嗽起来。 冯宝儿忙替他拍背。 在一旁上着妆的应尝芳放下手中的黛粉,给兰承云斟了杯热茶:那宋少爷虽然说话不中听,可换作是我在台上,只怕人家还不屑开口调笑呢,说到底还是兰老板的面子大。 应尝芳也是乾旦,算是这戏班子里的老人,这会子兰承云歇息了,剩下的两折便由他顶上。 冯宝儿知他一向嫉妒兰承云,最瞧不惯他这副说话夹枪带棒的模样,指着应尝芳恨声道:你这话 宝儿,休要胡闹。冯宝儿刚要发作,却被兰承云劝住了。 这时,孙闻溪正好挑起门帘,蓦地听闻一声亲亲热热的宝儿,抬眼看去,却见眼前站了个盛装的人儿。 头戴珠花,面上的油彩红艳艳的,许是要上场了。 孙少应尝芳乍见孙闻溪,眼波流转,盈盈地福了福身。 孙闻溪略一点头,目光未在应尝芳身上多作停留,见兰承云正坐在梳妆镜后头,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倒将应尝芳扔在了身后。 跟在孙闻溪身后的夏景生,就这样跟应尝芳打了个照面,瞧见了应尝芳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戏快开场了,先生请罢。夏景生侧身让了让。 应尝芳神思不属地点点头,与夏景生擦身而过。 冯宝儿往那凳上一坐,咕咚咕咚喝下一杯茶,才勉强压住了心火:呸,这一个个的嘴都不干净。 抬眼瞧见孙闻溪,冯宝儿也没了好脸色:孙少不在前头听戏,到这后头来做什么? 她可没忘,方才宋晖坐在孙闻溪身边,两人看起来像是旧相识。 宋晖还当着孙闻溪的面儿调笑兰承云。 虽说孙闻溪把人给打了,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不过是面上的功夫,谁知道私底下这群富家子弟会怎么编排兰承云。 冯宝儿对孙闻溪没有好脸儿,兰承云却不然。 他朝孙闻溪笑道:宝儿这是关心则乱,一时着急上火,言辞上难免有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孙少别跟小丫头一般见识。 又一次瞧着兰承云回护冯宝儿,孙闻溪这回却心如止水,再无波澜。 他摇头道:兰老板哪里话,该我给你赔不是才对,今日之事我难辞其咎。原想送你生辰贺礼,如今却成赔礼了。 说着,孙闻溪拍了拍手,一个小厮捧着匣子走进来。 听闻兰老板志趣风雅,酷爱收藏砚台,特命人寻得康熙年间玛瑙古砚一方,赠与先生。 这上好的玛瑙砚台很是难得,兰承云看着那木匣之中晶莹剔透的砚台,微讶道:孙少,这礼物太过贵重,承云愧不敢受。 拿着吧。孙闻溪笑笑,我是个粗人,素日里爱用西洋笔,这方玛瑙砚台放在我那儿,便是浪费了,倒不如为它寻个懂行的主人,才不算辜负这一方好砚。 话说到这个份上,兰承云也不好再推却。 后台的杂役纷纷露出钦羡的神情。 冯宝儿不满风头尽数被孙闻溪抢去,转眼瞧见跟在孙闻溪身后的夏景生,当即脆生生地喊道:夏大少,您也来了。 夏景生被点了名,笑道:有孙少的珠玉在前,只怕我的礼物入不得承云的眼了。 兰承云垂眸笑了:先生惯会说笑,承云的病多亏了你的看顾,哪还好再受你的礼。 夏景生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质的五帝钱手串:五帝钱可驱邪化煞,虽比不得古砚风雅,倒也实用。来,我替你系上。 兰承云将衣袖挽起,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夏景生缓缓替他系上红绳,在一旁看着的孙闻溪,心下总不大爽利。 他一双眼睛盯着夏景生唇边清浅的笑意,半晌没回过神来。 直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帘被人一把掀起,进来的人居然是叶恒朗。 叶恒朗穿着巡捕的制服,显然是在执行公务。 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孙闻溪,叶恒朗微微一怔,旋即朗声道:兰老板,周宁川的案子,你是本案的第一嫌疑人,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消息,早已被吓住或是急于为自己辩白。兰承云却并不惊慌,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周宁川其人,是江城的富商,这人虽早已娶妻,却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整日里往戏班妓院里跑,看上了人便一掷千金,玩腻了就扔,生活作风极不检点,且男女不忌。 前些日子,他听了兰承云的戏,惊为天人,遂对兰承云发动追求攻势,可兰承云始终不从,他便在公共场合与兰承云发生口角。半月后,周宁川的尸体在戏班后台被发现,死时胸前被人插了一把点翠簪子,而兰承云正好是那簪子的主人。 经初步检验,周宁川的死亡时间是九日子时,事发之时,你人在何处?叶恒朗问。 兰承云皱眉道:我身子不好,每每登台演出后,都要在班子的休息室里小睡一阵,子时我应当正在休息室里睡着。 叶恒朗:可有人证? 兰承云摇摇头:戏班里的人都知道我有这个习惯,不曾有人证。 叶恒朗:那便不能证明你的清白 一旁的证物袋中,放着现场拍摄的照片,照片中周宁川倒在梳妆镜前,胸前还插着那点翠簪子。 孙闻溪仔细观察那照片,摇头道:不对,周宁川并不是被点翠簪子刺死的,这簪子刺出的创口虽然很深,但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流血反应,说明这是死后伤,有人想嫁祸兰老板。 夏景生点头道:没错,刻意把点翠簪刺入死者的胸口,未免太过欲盖弥彰,反倒引人怀疑。 在夏景生开口说话前,叶恒朗就已经留意他许久了。 他穿着一袭长衫,如松似柏地站着,见到巡捕也无半点惊惶。 叶恒朗打量了夏景生片刻:那依你们看,周宁川的死因是? 周宁川的表情非常扭曲,却并不恐惧,这表明他在死前曾遭受过极大的痛苦。如果他是被外力至死的,定然流露出惊恐、惊讶的表情,我个人倾向于中毒。孙闻溪说。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7) 叶恒朗笑了:闻溪,你是知道的,若是寻常的毒物,法医作检验时不会验不出来。 这些照片看起来很违和。夏景生说,周宁川的体型,怎么这么奇怪? 经夏景生提醒,众人才发现,照片中周宁川的体型的确很奇特。 若说周宁川是个胖子,他的四肢却很瘦,从外露的手背看,还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若说周宁川是个瘦子,他的肚子却非常鼓胀,看起来跟怀胎八月的妇人无甚区别。 你的意思是,他的肚子有古怪?叶恒朗瞪大了眼睛,可即便他肚子真有古怪,周家也不允许我们做尸体解剖。 夏景生看着周宁川那诡异的死状,心下隐约有个想法。 这样的死状我先前倒是在书上看过,不过还需进一步确认。长官若是不介意,我愿随同前往巡捕房验看。夏景生放下证物袋,一双眼睛诚挚地看着叶恒朗。 叶恒朗对上那温润的双眼,止不住心头一悸,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可以,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夏。夏景生微微一笑,叶恒朗这样一个铁面长官,竟耳廓通红地垂下头去。 孙闻溪几时见过那凶巴巴的冷面铁汉露出这样的表情,登时心中警铃大作。 他知道叶恒朗的性向,他们两人都是实打实的一号,注定了只能做哥们,即便日日混迹在一起也生不出半点风花雪月的心思。 孙闻溪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张巧嘴又惯会讨人欢心,素日里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叶恒朗虽也长得英武不凡,无奈他常年冷着一张脸,莺莺燕燕都不敢靠近,是以从来没有过花边新闻。 这会子万年冰山居然在夏景生面前害羞了,孙闻溪心头泛起一丝异样。 他伸手搂住夏景生的肩,笑眯眯地瞧着叶恒朗:还没正式介绍,这位是江城夏家的大公子,夏景生,我的朋友。 叶恒朗没察觉到孙闻溪的心思,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原来阁下就是夏大公子,久仰大名。 夏景生瞥了眼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轻笑道:幸会。 第二十五章 俩人随叶恒朗来到巡捕房,在停尸房内看到了周宁川的尸体。 这会儿天热,停尸房内却很阴凉,尸体没有腐坏。 夏景生刚戴上手套,便被孙闻溪拽住了。 怎么了? 我瞧见周宁川的肚子动了一下。孙闻溪眸光微闪。 叶恒朗皱眉道:周宁川已死亡多时,不可能还有生命体征,定是你看错了。 夏景生若有所思地瞧着停尸台上的尸体,对叶恒朗说:叶长官,周宁川死后所采的血样还有吗? 叶恒朗不明所以,却还是拿来了血样。 夏景生额外要了一试管的醋,将血样倒进醋中。 没想到,原本暗红色的血液,居然变成了绿色。 怎会这样,这是个什么原理?叶恒朗回忆毕生所学,竟没能想通其中的关窍。 孙闻溪摇头道:正常的血液遇到醋并不会变色,这血样有什么不对? 周宁川中了蛊。 中了蛊?平日里破案讲究证据与痕迹,叶恒朗倒是鲜少接触这些偏门的事物。 见夏景生如此笃定,叶恒朗心下半信半疑。 夏景生又命人取来一碗蛋浆,将那蛋浆倒入周宁川口中。 不多时,周宁川的腹部明显地弹跳了一下。 怎会这样,莫不是要诈尸?叶恒朗下意识掏出配枪。 叶长官莫急,周宁川腹中有玄机,如此,便可将那东西引出来。夏景生老神在在地说着惊人之语。 片刻后,周宁川原本阖上的双唇忽然大张。 夏景生眸光一凛:来了。 话音刚落,一条足有四指粗的花斑蛇从周宁川口中探出头来。 那东西眼神阴鸷,一眼盯上叶恒朗。 叶恒朗一动,它便迅速地往上窜,眼看着要挨上叶恒朗,蛇身却被蛇形鞭紧紧地缠住了。 不过一分钟,竟蜷在夏景生的脚旁,断了气儿。 众人再看时,周宁川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这一回,较之常人明显干瘪许多。 叶恒朗出了一手冷汗,心有余悸道:好端端的,这毒物怎么会跑到周宁川的肚子里去? 这是生蛇蛊。夏景生说,中蛊者初时只是呕吐、腹泻,继而肚胀、腹痛、耳热、面红。生蛇入则成型,在腹腔中大肆啃咬,毁坏五脏六腑。中蛊者日日饱受摧残,生不如死,且中蛊后若不能解,则活不过三十日。 是谁如此狠毒?此番事情颠覆了叶恒朗的世界观,此刻他强制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手腕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现如今还未可知,戏班鱼龙混杂,周宁川为人也不检点,说不好是在什么时候着的道儿。加之这放蛊者十分谨慎,给蛊加了被擒即死的禁制。这蛇虽被我抓住了,却断了气,线索也断了。 三人不由地有些泄气,好容易找出周宁川的死因,却无法抓住凶手。 叶恒朗看了眼怀表,冲夏景生道:多亏了夏先生,此案才有了头绪。今日便由我做东,到那新开的蔷薇西餐厅用餐如何? 孙闻溪只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闷葫芦似的叶恒朗也会邀请人了,当即冲夏景生笑道:这小子上大学时便不合群,聚餐时常不出席,要吃上他请的一顿饭,实在是难上加难。 叶恒朗笑了:今日是看在夏先生的面子上,你不过是个凑数的。说着,他热切地瞧着夏景生。 孙闻溪心下一咯噔,叶恒朗素来言行一致,绝不说废话。 他既如此说,那必定极中意夏景生。 夏景生倒是没多想,点头道:如此说来,我是一定要去了。 蔷薇西餐厅新近开张,选址闹中取静,很是雅致。 三人进了餐厅,由侍者领着落座。 叶恒朗将菜牌递给夏景生:夏先生请。 夏景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曾来过,还是叶长官做主罢。 叶恒朗微讶,旋即笑道:是我冒昧了。他一面翻着菜牌,一面偷偷打量夏景生的脸色,瞧了半天也没定下菜色。 孙闻溪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也不插话,就等着看叶恒朗那榆木疙瘩要如何搭讪,没曾想办案雷厉风行的叶长官,磨蹭了大半天也没个进展,还颇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架势。 一旁的侍者频频侧目,孙闻溪实在瞧不下去,冲叶恒朗扬了扬手:老叶,我来吧。 叶恒朗松了口气,咕噜噜灌了一杯水,才勉强缓过劲儿来。 孙闻溪接了菜牌,略看了看:问道:可有忌口? 我不受辣,旁的倒没什么。夏景生笑着抿了口柠檬水。 那便来两份菲力罢,你爱吃甜食,且瞧瞧看,可有中意的甜点? 蔷薇西餐厅的甜点花样百出,且样样都用手绘的技法画在了餐牌上,那精妙的造型看得人怦然心动。 夏景生一时看得挪不开眼。 孙闻溪笑道:慢慢看,想尝便都点了,不必跟这小子客气。 夏景生倒是很收敛,只点了其中的两种。 眨眼之间,叶恒朗已经喝完了第二杯水,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颜色,不知怎的到了夏景生面前却畏手畏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话题。 只记得夏景生对风水堪舆十分精通,便开口道:夏先生觉得,这蔷薇西餐厅的风水如何? 孙闻溪一怔,险些被这不解风情的话题逗得笑出声,饶有兴致地静待夏景生的回应。 夏景生听得有些错愕,却见叶恒朗一脸陈恳,倒是真心求教的模样,不由失笑道:叶长官,风水一行,向来是苦主有所求,我们才有所应,断没有随意卖弄的道理。 叶恒朗没想到这一层,当即大窘道:是我失礼了。 无事。夏景生笑笑,叶长官对堪舆一事有兴趣? 叶恒朗见夏景生主动接话,心下欢喜,忙应道:堪舆学玄之又玄,我心甚慕之。 孙闻溪哂笑道:我怎记得,读书时你将风水堪舆斥为封建糟粕,还在校报上发表过批判文章? 夏景生挑眉道:有这回事? 叶恒朗被那一双洞明世事的眼睛瞧着,只觉得满腹心思无所遁形,越发惭愧道:当日年轻不懂事,今日遇见先生,方知己身学识之粗鄙,见识之浅薄。 见夏景生低头喝茶,并不答话,叶恒朗犹豫片刻,开口道:可否请先生别再叫我叶长官,叫我恒朗便好。 夏景生并未答话,只转头问孙闻溪:你们是同年? 见孙闻溪点头,夏景生笑道:如此,我该叫一声恒朗兄。 恒朗与恒朗兄,差一字却是天差地别,前者是挚友,后者是兄弟。 叶恒朗心下失落,却并未拂夏景生的面子,点头应了。 倒是孙闻溪发现了不寻常之处,他轻笑道:景生,你这是将我的生辰八字记下了?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夏景生一阵心虚,想到抽屉里孙闻溪的那一摞资料,吞吐道:你八字金火旺我自然记得。 原来如此。孙闻溪笑得如那深山里的大尾巴狼,挖了坑等着夏景生自己跳。 夏景生耳廓发红,下意识地捧杯喝水。 孙闻溪却不知收敛,附耳轻笑道:那鬼高堂记着人的名字,是想结阴亲,你记着我的八字,是想做什么? 夏景生被呛得直咳嗽 景夏先生叶恒朗听不懂两人所言,在一旁干着急,孙闻溪却兀自乐出了声。 好在点的餐食陆续上桌,那煎制的牛排香气四溢,夏景生却没有立即开动。 他瞧着叶恒朗拿刀叉的动作,犹豫着效仿,餐盘却被孙闻溪端了去。 回到夏景生手中的牛排,已经切好了,是孙闻溪的那份。 我尝尝你这份。说着,孙闻溪将牛排尽数切成小块,然后挑了一小块尝了尝。 叶恒朗瞧着两人的动作,疑惑道:闻溪,你点的不也是菲力吗? 孙闻溪笑道:我想吃他这份,料想景生也不会介意。 夏景生没说什么,举起叉子开动了,倒像是真的不介意。 叶恒朗吃着自己的一份,心头浮起一丝异样,孙闻溪和夏景生未免太过随便了,按照西方的礼节,交换餐食是极亲近的人才会做的事,曾经留学的孙闻溪,不会不懂西餐厅的这些礼节。 恰在此时,侍者将甜点端上桌。 精致的芝士慕斯被做成了宝塔状,夏景生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 醇香甜美的滋味在口中漫开来,让夏景生颇觉惊喜,一连吃了好几勺。孙闻溪适时递上一杯清茶:喝口茶,解解腻。 夏景生依言喝了口茶,慕斯的甜味与清冽的茶香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美妙。 好吃吗?孙闻溪问。 夏景生点点头,却瞧见孙闻溪笑了。 下一刻,孙闻溪抬起手,在夏景生唇边轻轻地揩了一把:这儿沾上了。 第二十六章 唇边传来温柔的触感,夏景生的眼波清朗中透着一丝懵然。 如此迤逦的气氛,却被一阵怒骂打破了。 在他们这一桌的后方,餐厅老板正搂着一个小女孩,神色慌张地追问:怎么样,可曾受伤? 循声望去,见女孩身旁落了满满一地碎瓷片。 餐厅老板愤然道:你怎么回事,做事冒冒失失的,伤到小姑娘你担待得起吗? 服务生一面收拾残局,一面不住地道歉。 老板仍旧骂骂咧咧:真是邪门了,自打盘下这家店,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他走到夏景生这一桌,赔笑道:几位客人,员工不懂事,把你们的菜弄洒了,我这就安排人去做。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夏景生:这位可是夏家大少爷? 夏景生扬眉道:有事? 哎哟,夏大少,可算把您盼来了,我正想过些日子上门拜会,真真是难得的缘分啊。老板一双眼睛期盼地瞧着夏景生。 能否请您帮忙看看,小店这风水格局如何? 夏景生擦了擦手:看可以,按规矩来。 那是自然。老板恭敬道,先生的规矩我是知道的,我这就着人去准备。 餐厅的布置十分有格调,进门处悬着两扇紫红色的帘子,往里便是有一定间距的四人座,角落和墙柱旁放置了私密性较高的二人卡座。 夏景生环视一周,指了指大门正对的墙面:将那墙面上的镜子撤了。 镜子?老板有些不明所以。 在用餐区摆放镜子,确实有旺财之效,可你这镜子的方位摆错了。镜面对着大门,阻挡财气进入,于经商者是大忌。长此以往,家人精神不济,身体衰弱,容易招来祸患。 大少,您真乃神人也,这月余来,家中二老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我正愁着寻医问药,没想到问题竟出在这儿。 老板立时将一匣子银票奉上,看得叶恒朗瞠目结舌。 单这么一席话,就值那么多银钱?叶恒朗难以置信道。 一旁倒水的侍者笑道:您别看就这么一句话,不知多少餐厅的生意因夏大少一句话起死回生呢。 不瞒您说,在咱们餐厅开业之前,这儿经营的馆子关门大吉了。原先的店面就装着这么一面镜子,老板接手后请人来瞧风水,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夏大少有本事,一眼就瞧出了问题。 叶恒朗闻言,看向夏景生的眼神里带上了满满的认可。待夏景生回到座位上,叶恒朗开口道:先生博学,我十分佩服。眼下警局正缺人才,不知先生是否愿意赏脸,出任警局顾问一职。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8) 见夏景生面露诧异,叶恒朗保证道:我已知晓先生的规矩,酬劳方面断然不会亏待先生。 夏景生摇头道:恒朗兄,我向来只收事主的银钱,而且我这人自由惯了,不愿被那条条框框拘束着。 叶恒朗碰了壁,却并不气急,只觉得夏景生为人处世极有原则,对极了他的胃口。 这一顿饭,老板本不想收钱,叶恒朗执意要给,两人推让了好一阵,老板才勉强将银钱收下。 三人出了餐厅,孙闻溪长腿一迈,跨上那骚包的摩托车,将另一个头盔抛到夏景生怀里:上来,我送你回去。 叶恒朗在一旁涨红了脸,他本想邀夏景生一同走走,事到临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夏景生坐上了摩托。 恒朗兄今日,多谢款待。夏景生笑道,我与闻溪先行一步。 叶恒朗先是一阵欣喜,而后又被那闻溪二字打回原形,强打精神点了点头。 孙闻溪拉过夏景生的手抱紧自己,然后踩动摩托。摩托如疾风般迅速开了过去,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夏景生头回坐摩托,一颗心跳得极快。这会子他已顾不上避嫌,双臂紧紧地抱住孙闻溪。那俯冲的劲儿让他越贴越近,最后伏在孙闻溪背上。 隔着一件单衣,夏景生双颊莫名发烫。 身际萦绕着西洋香氛的气息,闻着那淡雅的木质香气,夏景生只觉得天大地大唯有此处方才安全。 他不自觉地抱紧了些:开慢点。 不多时,车子在夏宅门前停下。孙闻溪脱了头盔,转过头来,问道:还好吗? 闻言,夏景生赶紧抬头,松开手,手臂有些麻,停了好一阵儿还没缓过劲儿来。 孙闻溪替他解开头盔,将那被吹乱的发丝拨好:吓坏了? 夏景生瞧着他唇边的笑意,回过味来:你是故意的,开得这样快?! 看着车上的两只头盔,夏景生又挑眉问道:你时常这么带人坐你的车吗? 孙闻溪顷刻间笑开来,一双桃花眼分外温柔:若我说,只带过你一个呢? 夏景生见他笑,方觉失言,抿唇道:难怪技术这般差。 说完,不敢再看孙闻溪,转身进了府。 孙闻溪倒也不恼,彬彬有礼地和管家打了招呼,才施施然离去。 他们的踪迹,如今成了江城记者颇为喜爱的新闻线索。第二天,便有孙夏二人甜蜜乘车的猛料爆出。 孙其满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等着孙闻溪哪日自个儿忍不住了,再来跟他说实话。夏功成也已气不动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两家在此事上,竟隔空达成了一致不闻不问。 周宁川的死因很快有了公论,警方隐瞒了中蛊的细节,只说是意外死亡,同时澄清了兰承云的嫌疑,吉祥戏班比之日前,还要热闹些。 只因三年一度的名角儿赛要开始了。 这名角儿赛是吉祥戏班弄出来的噱头,每三年对戏班里的角儿进行评选。 一根金条可投十票,得票最高者为名角儿。 花费最多银钱为名角儿投票的人,可获得一次单独与名角儿相处的机会。 这期间可以对名角儿做任何事,旁人盖不过问。 自兰承云挑大梁以来,历届名角儿的名号就没有旁落过。 连花费最多的人也没有变过,回回都是夏景生。 正是因为独处这一规矩,外界都觉着,兰承云早就是夏景生的人了。 夏景生名声在外,自然没人敢惹他,一来二去,这三年一次的名角儿比赛,夏景生竟没了对手。 不过,角儿赢不了,热闹还是可以看的。一到这个时候,吉祥戏班就格外热闹。 孙闻溪听着手下打听来的资料,当听到夏景生与兰承云独处时,不知怎的就感觉不大痛快。 瞧着手下脸上一闪而过的暧昧笑容,孙闻溪蹙眉道: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手下日日看报纸,知晓孙闻溪和夏景生最近打得火热,自然将这呵斥当做是孙闻溪在吃味。 又想起孙其满的吩咐,让他仔细留意少爷的心思,便试探着说:少爷,我说句不中听的,这兰老板早就是夏大少的人了,这独处不过是文雅的说法,往白了说便是同房。谁都知道这戏子的戏唱得怎样倒在其次,关键是皮相要好,像兰老板那般一等一的好相貌,夏大少之前把人捧在手心里也就不稀奇了。 孙闻溪瞪了手下一眼,头一回在人前失了风度:就你机灵,喋喋不休的。 手下把嘴一捂,讨好地笑了。心下却跟明镜儿似的,果真生气了,瞧着孙少这回,用情不浅啊。 比赛当天,吉祥戏班门前人头攒动,多数人连入场券都没有,却还要来凑热闹。 夏景生一进门,戏班的伙计便高喊一声:夏大少,您楼上请。 楼上都是一等一的雅座,且都是一人一间,仅有一扇窗户朝戏台开着,私密性极佳。 夏景生刚落座,就听见伙计高声道:孙少,您楼上请。 斟茶的动作霎时间一顿,茶汤沿着杯壁溢了出来。 片刻后,隔壁房间传来响动,心知孙闻溪在隔壁,夏景生连吃进嘴里的花生米都没了滋味。 又过了些时候,一个穿着大红色布衫的小厮走到台前,手里提着一面锣鼓。 铛锣鼓声响,好戏开场。 戏班里挑梁子的角儿陆续登场,越往后牌儿越大。 每位角儿唱完一折,一楼大堂便有伙计捧着铜盆,挨个儿向宾客讨赏。 二楼雅间的宾客则无人打扰,若是雅间的客人要打赏,只需轻敲房里的锣鼓,自然有伙计前来收银子。 到了最后,所有的角儿根据宾客给的赏金角出前三,前三再加唱一折,总赏金最高者为名角儿,在名角儿身上花费最多的宾客,也可以得到与名角儿独处的机会。 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宾客前两轮花费的银钱不多,最后却想得那独处的机会,可以现场加钱,总归一句话,与名角儿独处的机会,价高者得。 第二十七章 却说那角儿出场,人气的高低,从那观众的欢呼声中便能窥见端倪。 应尝芳等人今日将最打眼的行头都穿戴上了,满头珠翠直晃人的眼睛。 饶是他们这般卖命,依然比不得兰承云出场时,那山呼海啸般的气势。 兰承云甫一登台,那打赏的银钱就哐哐地落到盘里,戏班伙计的报价声一声高过一声。 夏景生端着茶盏,静默地瞧着楼下的躁动。 这时候还早,他一向等到最后时分,才用高价一锤定音。 是以他悠然地品着茶,那柄敲锣用的木槌,正静静地呆在他的手边。 这时,隔间的房里忽然传来锣鼓声,紧接着便是伙计激动的报价孙少投了一百票。 按一根金条十票的价钱,一百票便是十根金条,众人哗然。 楼下传来阵阵议论声:孙少还真是大手笔啊,十根金条博美人一笑,得,今年又没戏了。啧,你就从来都没戏,往年夏大少独占鳌头的时候,你不也没戏么。这一回夏大少也来了,按往年的规矩,夏大少最后才出价呢。不是说孙夏两家好事将近了嘛,这轮番捧个戏子,是闹哪出啊。 有好戏看了。 众人翘首看向二楼的窗台,静待夏景生的举动。 夏景生冷眼瞧着这情形,拾起那桌上的锤子,轻轻敲了敲锣鼓。 伙计满脸喜色地捧着盘子进来,夏景生将一袋金条放在那盘子上。 夏大少,两百票。 随着伙计的一声高喊,戏班里的气氛立即沸腾起来。 两百票,我滴个乖乖。这票数涨了一倍啊。夏大少是要跟孙少打擂台? 一片议论声中,孙闻溪又加了二十根金条。 夏景生握着锤子的手颤了颤,侍者见他半天没敲锣,小心翼翼地问:大少,您这是敲还是不敲啊? 孙闻溪喜欢兰承云,夏景生是知道的。 孙闻溪的为人,夏景生也是知道的。 可一想到孙闻溪和兰承云要独处一室,夏景生心里总是一阵难受。 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心中这似是而非的芥蒂从何而来。 此时,班主急匆匆地上台,冲台下的宾客赔笑道:诸位,实在对不起,有位老板出了大价钱,指名要承云为他唱一折戏,今年便不设这独处的环节了。 夏景生与孙闻溪俱是一怔,紧接着,窗外传来一片嘘声。 啧,这不是耍人玩嘛。哪个老板啊,居然力压孙少和夏大少。真没劲儿,原还想看场热闹,这下可好,走吧 眨眼的功夫,楼下的宾客走了大半。 戏班后台,兰承云听到消息时,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他冷声道:我没同意,不管他出多少钱,我都不情愿。 班主自知理亏,只得笑着劝道:承云啊,这宋老板一出手,就是这个数啊。你跟着他,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通通都少不了。 兰承云一张脸气得通红:我不图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金条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班主一拍桌子,脸上的和颜悦色浑然消失不见,这可由不得你。 兰承云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那上锁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个檀木匣子。 里头是满满的金条。 班主看得心头一跳,只见兰承云脸色决绝道:这是我这些年为自己攒下的赎身钱,比当初定下的数额只多不少,你且验一验。 话音刚落,门帘就被人一把掀起。 宋晖的打扮仍旧不合时宜,他摸着浑圆的光头,咧嘴笑道:班主,这班子里的人不听话,该如何管教啊。说着,一双眼睛淫邪地瞧着兰承云。 班主被那邪肆的表情一吓,当即改口道:谁稀罕你这几个钱,宋老板来了,还不赶紧准备准备。 兰承云梗着脖子,争辩道:当初说好的。 那是当初的价码,你现在是吉祥戏班的台柱子,身价何止这么点,我劝你还是少动歪心思,把宋老板伺候好了,对你我都好。 说完,班主就将门带上了。 门一阖上,兰承云立马感觉到,宋晖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他一步步地逼近兰承云:兰老板,你说,这独处该做些什么? 兰承云握紧了藏在手中的簪子,咬牙道:自然是唱戏? 唱戏?宋晖哼笑一声,这戏什么时候唱都可以,爷花那么多银钱换的这一夜,想尝尝鲜! 另一边,夏景生与孙闻溪同时走出雅间,打了个照面。 夏景生默然转身,却听孙闻溪唤了声:景生。 夏景生站定。 你原打算加票吗?孙闻溪问道。 夏景生哼笑一声:我囊中羞涩,可比不得孙少出手阔绰。 孙闻溪刚欲接话,夏景生却径自下了楼。 孙少。伙计在一旁赔笑道,我们班主说了,此番让您破费了,若您还想要那独处的功夫,改日再给您 罢了。孙闻溪挥挥手,我只想逗逗景生,不让他与兰老板独处,没想到却将人惹恼了。 伙计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自觉知晓了天大的秘密。 孙少掷重金,只为不让夏大少与兰老板独处。 伙计自行脑补了一场大戏,结合坊间的种种传闻,只当夏景生钟情于兰老板,孙闻溪吃味,这才花了大价钱阻止二人独处。 夏景生心里挂着事儿,步子不觉走得快了些。 他原以为只有孙闻溪会跟自己打擂台,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倒不知道是个何许人物。 昔年他与兰承云独处一室,外界总以为有甚风流韵事,实则不过是对坐饮茶聊天,他也会借此时机为兰承云诊脉针灸。 兰承云盛名在外,总有人对他垂涎三尺,夏景生实在不忍看他为此事担惊受怕,是以借着自己的威名为兰承云谋一方安乐天地。 只是这一回,不论这出了大价钱的老板是什么身份,总归不会是与兰承云喝茶聊天的。 夏景生加快了脚步。 班主正喜滋滋地数着金条,抬眼瞧见夏景生,忙赔笑道:夏大少,您怎么来了? 与承云独处之人,是何身份?夏景生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 大少,非我不愿说,实在是客人的隐私不便透露。 夏景生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兰承云房中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动静实在太大,班主也被吓了一跳。 夏景生趁势踹开房门,就见宋晖整个儿跌在地上,兰承云坐在桌边,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柄簪子。 出什么事了?夏景生急问。 他他兰承云指着倒在地上的宋晖。 宋晖整张脸涨成了绛紫色,此刻正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夏景生听着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什么也没做,他自个儿倒下了。兰承云颤声道。 班主霎时间失了智般嚷嚷开来:出事儿了,出事儿了,快去叫人。 戏班子里本来就人来人往,这会儿更是乱作一团。 班主端了水喂给宋晖,没想到宋晖如数吐了出来。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19) 这一吐,将一旁兰承云的衣衫打湿了。兰承云退开两步,看着一身水渍,无奈道: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这时,夏景生倏地握住兰承云的手腕。 兰承云手上那银制的五帝钱手串,变黑了。夏景生眼神一利,看向兰承云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审视:茶水里有毒? 兰承云懵然道:我不晓得。 夏景生瞧了眼茶杯,这茶水是从水壶里倒出来的,作为屋主的兰承云洗不脱嫌疑。 叶恒朗接到消息赶来,第一时间将兰承云拿下,对外却封锁了消息,只说宋晖急症发作,将戏班里的宾客都遣散了。 等人都走了,叶恒朗看向兰承云的目光登时严肃起来:兰老板,这可是第二起了。 兰承云指尖微颤,身板儿却站得笔直:什么第二起? 叶恒朗的指节不急不缓地叩着桌案:我们虽已查明,周宁川的死因并不是胸前的创口,可周宁川却是死于蛊毒。 蛊毒?兰承云悚然一惊,那是什么? 这该问兰老板你啊。叶恒朗似笑非笑道,哪有下蛊之人不知晓蛊毒的道理。 兰承云怔怔地看着那茶壶,百口莫辩。 叶恒朗在这边审问兰承云,夏景生则在那边查看宋晖的状况。 和周宁川不同,宋晖的腹部并无肿胀鼓起,即便他疼得打滚,从外观上看腹部并没有任何异常。 孙闻溪蹙眉道:两者的症状不一样,也许是宋晖吃坏了肚子。 夏景生瞧着半死不活的宋晖,嘱咐伙计煮一个鸡蛋,将那鸡蛋白剥离开来。 那伙计这会儿小心翼翼地端着蛋白进来,按夏景生的吩咐将蛋白喂入宋晖口中。 怎料宋晖唇舌一动,将那蛋白整块吐了出来,那伙计躲闪不及,衣裳也遭了秧。 一旁的戏子见状,都闷不吭声,只有应尝芳把玩着手腕上的金钏儿,嗤笑道:瞧见了吧,宋老板一个发作起来,谁能讨得了好。 第二十八章 蛋白变色, 确是中蛊。夏景生避开人群,沉吟道。 如此说来, 这下蛊之人就藏在戏班中?孙闻溪瞧了眼周遭, 岂不是人人都有嫌疑? 戏班人多眼杂,却也正好藏身。夏景生蹙着眉头,蛊毒认主, 必须将下蛊之人找出来,才能根绝后患。否则,宋晖身上的蛊毒没法解,会被生生折磨而死。 这时,叶恒朗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审问。 兰承云的样子不像是扯谎, 他对下蛊这事儿半点不知情。 叶恒朗提议: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要委屈兰老板吃些苦头。 两回都撞枪口上, 只能说明下蛊之人对兰承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大概率是兰承云身边的人, 这样一来,戏班里人人都有嫌疑。 既然肇事者费尽心思要将黑锅扣在兰承云头上,那不如索性将兰承云拘进巡捕房,一来可以对兰承云进行保护, 二来可以让真凶放松警惕。 只是如此一来,兰承云少不得要背一阵黑锅, 还得进局子里蹲一段日子。 听了这一提议, 夏景生与孙闻溪半晌没说话,末了都抬眼看看对方。 瞧见夏景生面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孙闻溪问道:景生这是心疼了? 夏景生摇摇头:有没有旁的法子? 思来想去, 还是叶恒朗的提议最可行。 瞧着那紧闭的房门,夏景生轻叹道:我进去跟他说一声。 房里,兰承云如同惊弓之鸟,夏景生清楚地看到,在他进门时,兰承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见来人是他,才放松一些。 先生,你也觉得事情是我做的?兰承云眼中满是绝望。 夏景生回道:我自是相信你的,只是凶手十分狡猾,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为了能早日找出凶手,只怕要委屈你一段时日。 先生,不打紧的,承云本就不是什么矜贵的人,还要多谢先生为我费心周全。兰承云安静地坐着,闻言并无甚激动的反应。 但夏景生听出了他话里的自弃,宽慰道:你且放宽心,我们一定会找出真凶,还你清白之名。 兰承云仍旧安静地坐着,他身上穿着登台时的戏服,发髻有些凌乱,往日伺候他的伙计这会子早躲得远远的。 静默了一阵,兰承云轻声道:先生稍候,承云换身衣裳。 夏景生点点头,将门带上。 不多时,兰承云穿着朴素的长衫从房里走出来,与浓妆艳抹时不同,此刻他的面色苍白,眉眼间有些倦意。 当着人面,兰承云被扣上手铐,由叶恒朗亲自押着上了警车。 一场闹剧总算落幕,看热闹的人却讨论得更起劲儿了。 真没想到啊,这兰老板看着柔柔弱弱的,心思居然那么歹毒。谁说不是呢,怪不得都说戏子是没有心的东西。兰承云是进去了,宋家的独苗苗,怕是也要交代了。 兰承云被捕后,宋晖的情形并没有好转。 蛊毒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每回发作起来,他的五脏六腑如同被火焚烧,疼得直打滚。 宋家日夜不断地请大夫来瞧,可没有一个能瞧好的。 诊脉,扎针,服药,能用的方法全用过了,最让人奇怪的是,除了腹痛,宋晖的身子还真没有旁的异样。 可单腹痛这一条,就要了他的命。 最后,宋家花重金请来一位德国大夫,给宋晖的肚子做了一回X光。 出来的结果险些让人惊掉眼珠子,宋晖的肚子里有东西。 只是那东西的形状,瞧着并不是瘤子一类的,而像是某种活物。 宋家原本对那蛊毒之说将信将疑,看了片子,这下惊得是魂飞魄散,就差漏夜跪在夏府门前,求夏景生救命了。 叶恒朗费了一番功夫,拿到存放在医院里的底片,递给夏景生:我看了半天,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夏景生拿过底片一瞧,给出了结论:是蟾蜍。 蟾蜍?!叶恒朗受惊不浅,好端端的,宋晖肚子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还记得上一回,我从周宁川腹中取出的生蛇蛊吗?这个同理,只是换了物种罢了。 叶恒朗后背发凉:如此说来,这人可以熟练操纵各种毒物。 蛊毒的炼制过程十分复杂,从饲养毒物开始,养蛊人将蛇、蟾蜍、蜈蚣、蜘蛛、蝎子等毒物放在一个容器中,任由它们自行厮杀,存活到最后的毒物便是制蛊的首选。 夏景生还未答话,叶恒朗办公室的电话响起。 接起电话,叶恒朗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凝重。 兰承云出事了。他说。 兰承云入狱以来,因为有叶恒朗的关照,并没有吃苦头,连牢房都是单独一间,里头的床铺被褥也是提前收拾过的。 他们赶到牢房,看到陷入昏睡的兰承云。 夏景生伸手探了探兰承云的额头,高热的温度让他霎时间皱眉道:怎会如此? 负责监管的巡捕解释道:兰老板自打进来,就没说过话,我们这一日三餐送进来,都是原封不动地端出去。每到夜里,兰老板都会咳上一阵,我们也没多注意,没想到今日他竟昏睡过去,我们不敢耽搁,就给叶长官摇了电话。 夏景生给兰承云诊脉,面色越发难看。 叶恒朗:可是情况很不妙? 他的脉象,并无异状。 什么叫无异状?叶恒朗诧异道。 承云一向体弱,经年有咳疾,如今他的脉象与平日犯咳疾时并无两样。夏景生心下有了最坏的猜测,病情恶化,很有可能是中蛊引起的。 叶恒朗只觉得焦头烂额,宋晖的腹痛还未解决,兰承云又疑似中蛊。 事发之后,兰老板栖身于大牢之中,与外界素无接触,此番怎会 只怕这蛊一早已潜伏在体内,不过是等着我们将人捕入大牢,再行发作。夏景生看着病中烧得两颊通红的人,哑声道。 这叶恒朗细思极恐,哑口无言。 夏景生用蛋白法测了一回,果真目睹了蛋白变色。 猜测被证实,夏景生站起身来,一向处变不惊的他,竟一拳擂在了墙上。 从第一起事件发生到现在,他们仿佛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先是夏景生破解了生蛇蛊,周宁川却已殒命,线索就此中断。而后是宋晖,中蛊至今已去了半条命。再到兰承云中蛊,身处狱中发起高烧。真正的元凶却躲在幕后,步步为营,若是兰承云当真在狱中殒命,便会被安上畏罪自杀的名头。 夏先生叶恒朗见他脸色不对,上前劝慰道,你不必过分自责,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当真是始料未及的。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叶恒朗的劝慰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夏景生走出那暗无天日的牢房。 对面有一个算命的摊子,那黑白的八卦招子在风中飘荡着。 夏景生看了一眼,自嘲一笑,抬手截了辆黄包车。 上了车,他也不说话,车夫按捺不住提醒道:先生,请问您要去哪儿? 寻个喝酒的地方。 好咧。车夫丝毫没听出夏景生语气中的落寞,颇有活力地拉着车一通小跑,最终在一家小酒馆门前停下。 夏景生进了酒馆,店家端上自家酿的米酒。这米酒,初入口时觉着清甜,后劲儿却很足。夏景生前头喝得狠,后劲儿上来了,有些犯迷糊。 却说孙闻溪刚走出宝汇的大门,就听见两个路过的员工嘀咕道:哎,刚那个喝醉的是夏大少吧。是他,我记得他的模样。 孙闻溪眉头一皱,将过路的员工截住:你们刚刚瞧见谁? 小孙总。两个员工没想到被这尊大佛挡了道儿,赶紧赔笑道,是夏大少,我们刚巧路过那偕乐酒馆,瞧见夏大少在里头喝酒呢,像是喝了不少。 孙闻溪按着员工所说的找了过去,到了酒馆门口,一眼瞧见了夏景生。 酒馆里顾客不多,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笑聊天,像夏景生这般一个人喝闷酒的,着实打眼。 孙闻溪走过去,一把摁住夏景生手上的酒杯。 出什么事了?看着夏景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孙闻溪直觉出事了。 夏景生虽然迷糊,却听懂了孙闻溪的话,他瞧着孙闻溪,半晌挤出一句:承云他中蛊了。 孙闻溪一怔:什么? 夏景生扶着酒碗,苦笑道:我以为可以护住他,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着了道儿。 为了兰承云中蛊的事儿在这儿喝闷酒。 孙闻溪回过味儿来,心里就跟被小针扎过似的。 梗得慌,不舒坦。 别喝了。他抢过夏景生手中的碗,这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吗?我头一回见承云,他还不像如今这般名满江城。他原是大户人家出身,后来家道中落,才与戏班签下卖身契。 兰承云戏唱得好,人也长得好,不知多少人觊觎他。 梨园这行当,远不如台上看见的那般干净,私底下班主也会干些拉皮条的事儿。 兰承云自然逃不脱这般命运,只是他虽看着温和,做事却有自己的原则。 夏景生见他终日为那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儿烦忧,便索性出高价换那独处的机会。 也算是给兰承云谋得安宁日子。 原想着如此这般能护着他,没想到反倒害了他。夏景生苦笑道。 孙闻溪仔细听着那一字一句,忽然问道:如此说来,你们独处时倒从未做那逾越之事? 夏景生喝了酒,反应略有些慢,停顿了片刻才明了孙闻溪的意思。 毫不设防道:我与承云,只是挚友。 仅此一言,雨过天青。 孙闻溪心下一松,先前那针扎似的心情瞬间消散不见。 他端起酒坛,给自己倒了半碗:那怎的人人都说,你们早有过肌肤之亲? 换做平日里,夏景生早就听出这话里的不妥当之处,可如今他被酒精拖累了思绪,只是老老实实回答:那不过是子虚乌有。 实际上,夏景生为了护住兰承云,可谓是费尽心思,也正因为这独一份的宠爱,让兰承云在江城风头无两。 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从前夏景生不曾深刻体会过,这□□会到了,兰承云却已生命垂危。 一想到这一点,夏景生便无法释怀。 那算命之人说得没错,天煞孤星的确是天生的孤家寡人,但凡与我走得近些,都免不了厄运缠身。夏景生不过略一感叹,孙闻溪却看不得他这副消沉的样子。 谁说的?孙闻溪的声音严肃起来。 向来如此。夏景生说,上回在山中,若不是我在,你们或许不会遇上雾障,今日承云横遭此劫,也是因我的缘故。 孙闻溪失笑:好,就当你说的全然在理,那也有人不受影响,到现在还健健康康,安然无恙。 谁?夏景生一脸茫然。 孙闻溪笑着指了指自己:我与你走得近,却不见我受影响,可见天煞孤星不过无稽之谈,不足采信。 夏景生怔怔地看着孙闻溪,忽然抄起桌上的酒碗,朝孙闻溪扔去。 你快走开,离我远点,不然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夏景生急红了眼,一个劲儿地赶孙闻溪走。 孙闻溪被那阵势唬了一下,他长臂一伸摁住夏景生不安分的胳膊:我不走!你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孤家寡人,你是夏景生,我的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0) 话说了一半,卡住了。 孙闻溪忽然觉得自己不寻常。 此刻的孙闻溪,两手紧紧地扶住夏景生,能清晰地瞧见夏景生泛红的眼眶。 他一颗心跟被盐水泡过似的,咸得发苦。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看不得夏景生这个样子,他看不得夏景生妄自菲薄,看不得他自怨自艾,更看不得他红了眼眶。 看到这样的夏景生,他无可自抑地心疼。 如此这般,夏景生算是他的什么人? 孙闻溪迷惑了。 不久前,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然而现在,他的喜怒哀乐都被夏景生牵动着。 不知怎地,孙闻溪又想起当日山中喜房铜镜里,夏景生的面容。 在这尘世间兜兜转转,他最放不下的人竟然是夏景生。 孙闻溪内心震惊了。 然而还不待他有所反应,夏景生已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手。 你放开,你离我远点,我生来就是个不祥之人,靠近我你也会不得善终。夏景生喊道。 酒馆里的人听见动静,都往这边看过来。 孙闻溪却兀地笑了:若真如此,我们便携手下那修罗地狱吧。 夏景生难以置信地瞧着他,半晌未动。 孙闻溪趁势握了他的手:莫怕,你看,我还好好的。 这话说得无比温柔,夏景生瞧着他,不觉淌下泪来。 他向来不怕人厌弃他、嫌恶他、畏惧他,却怕有人温柔待他。 怕这来之不易的温柔,骤然消失。 孙闻溪见他冷静下来,赶紧用眼神示意老板,将那酒坛酒碗撤下去。 我们回家吧。孙闻溪柔声道。 夏景生发作了一场,这会儿倒也安静下来,随着孙闻溪站起身,身形却不大稳当,摇摇晃晃的。 孙闻溪长臂一伸,将人带进怀里。 不意外地听见周遭传来抽气声儿。 孙闻溪倒是半点不避嫌,半搂半抱地将人带出酒馆,招了辆黄包车。 刚说了句去夏府,就听见夏景生闷闷的声音传来:不回去。 孙闻溪笑道:我的少爷,你醉成这样,别的地方也去不了。 夏景生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不回去。 孙闻溪放轻了声音,贴着他的耳垂说了句:你若不想回夏府,我带你回孙家? 原想着夏景生一样念叨着不回去。 可这下,夏景生竟然安静下来。 孙闻溪心下一悸,扬着声儿又问了一句:你若不反对,我便带你回孙家了。 身旁的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孙闻溪朝车夫道:去孙家。 这一路上,他们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那黄包车向来只坐一个人,像他们这样挤着坐的,实在少见。 他们不仅挤着坐,还是两个大男人。 一路瞩目着回到孙家,门房一瞧这架势,赶紧帮着扶人:少爷,这是 话未说完,就见孙闻溪一把将人抱起,快步走进大堂。 不一会儿,消息在孙家传遍了孙少将夏家大少爷带回来了。 连孙其满也被惊动了,难得亲自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见孙闻溪正拿着毛巾,给卧躺在沙发上的人擦脸。 孙闻溪打小没伺候过人,如此亲力亲为,倒是头一遭。 这是怎么回事?孙其满一开口,孙闻溪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爸,您小声点儿,好容易才睡着。孙闻溪将那帕子翻了个面儿,仔细地压好。 孙其满见他这般,倒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生怕初次带回家的姑娘受委屈。 霎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的?这回不是朋友了? 孙闻溪想通了,也不避着人,大大方方地说:在我心里不是了。 孙其满一怔,好一会儿才琢磨明白孙闻溪话里的意思,失笑道:你小子,还没你爹我一半出息,想明白了就去追啊。 孙闻溪笑着应了句:是的,爸。 夏景生醉后变得极黏人,拉着孙闻溪不愿撒手。孙闻溪怕扯疼了他,轻声说:少爷,你要再不撒手,我就把你带房里了。 数秒后,孙闻溪将人抱起,回了房间。 下人们贴心地在房里放了热水和毛巾,孙闻溪拧了毛巾帮他擦拭。 看着那沾染了酒气的长衫,孙闻溪几经犹豫,终究放下了帕子,只将那长衫的扣子稍稍解开,让人睡得舒服些。 刚要转身,却见夏景生正睁着眼睛瞧着他,那模样倒是挺清醒的。 孙闻溪觉着有趣,伸出一根指头问:景生,这是几? 二。 这个呢?孙闻溪又比了数。 八。夏景生还真乖得不得了,问什么答什么。 孙闻溪瞧出了端倪,轻声问道:景生,你有心悦之人吗? 若是夏景生还清醒,定会惊异于孙闻溪此刻的温柔。 夏景生睁着眼睛,仔细地想了想,答曰:不知道。 孙闻溪换了种问法:那景生觉得,孙闻溪如何? 夏景生蓦的蹙眉道:沾花惹草的登徒子。 孙闻溪心下一惊,忙为自己辩白:这从何说起啊? 待谁都绅士,没瞧见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长他身上了。夏景生气愤地将手一甩,总算松开了对孙闻溪的钳制。 孙闻溪摸了摸鼻子,又听夏景生说:他还与承云走得近。 这话里带了一股子失落,倒叫孙闻溪拿捏不准,只能试探着问:景生不愿他们走得近? 夏景生摇摇头。 孙闻溪耐心道:若是景生不愿,日后那姓孙的自然会与兰老板保持距离。 夏景生听懂了,却将头撇到一边:怎么会,玛瑙砚台都送了。 孙闻溪双眸一亮,回过味儿来:景生,你这是吃醋了? 醉后的夏景生怔怔地瞧着孙闻溪,没承认也没否认。 却已足够让人欣喜。 夏景生再睁眼时,宿醉的感觉排山倒海般袭来。 空气中漂浮着西洋香氛的味道,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他惯常睡的房间。 记忆出现了断片儿,只记得自己在酒馆里喝酒,后来孙闻溪不知怎地进来了。 他们说了一会子话,然后 夏景生支撑着坐起身来,冷不丁瞧见地上还躺了个人。 是孙闻溪! 夏景生心下一惊,这才发现房间的布置风格偏西式,身下是华丽的西洋床。 这是孙家?! 他这头惊疑不定,殊不知床下的孙闻溪早已清醒多时,这会儿正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夏景生放轻动作,小心地下了床,刚走两步,就听见孙闻溪的声音景生,你去哪儿? 夏景生脚步一顿,慌忙扣上长衫的扣子。 我昨天喝多了,是你带我回来的?夏景生试探着问。 你昨天闹着不肯回夏家,我只好带你回来了。孙闻溪笑道。 夏景生点点头:承云中蛊,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是我的责任,我 景生!孙闻溪打断他的话,这不是你的责任,兰承云,他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为没有保护好他而自责。 你你怎么知道?!夏景生吃惊地看着孙闻溪,半晌忽然明白过来,定是我酒后跟你说了什么。 夏景生又低声道:蛊毒一日不解,中蛊者便有性命之忧。 景生。孙闻溪将他按到床边坐下,从周宁川到兰承云,凶手的计划很缜密,可以说他早就计划好了。你与其自责,还不如冷静下来想想,怎样才能找出放蛊的人。 蛊术源于西南苗族,一般而言传女不传男。戏班之内的戏子、乐师、杂役来自五湖四海,且籍贯并未记录在册,最耗时却也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彻底搜查。 要放蛊,必先养蛊,要养蛊,必有器皿,这些盛装了毒虫的器皿,很有可能就藏在放蛊者的房中。 叶恒朗依照夏景生所言,向巡捕房申请了搜查令,对戏班进行全面的搜查。 戏班的建筑是传统的中式木质结构,有上下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招待贵客用的雅间。人员的卧室则由后台往外走,如兰承云般的角儿都有自己的厢房,其余的小厮、杂役则住通铺。 巡捕先将所有女性的房间逐一排查,叶恒朗正指挥人搬东西,冷不防一个人从人堆里冲了出来,跪在叶恒朗面前。 长官,事情是我做的,不关云郎的事儿,你抓我吧。 跪在叶恒朗跟前的女子披头散发、形容憔悴,两只眼睛浮肿得厉害。 冯宝儿,你叶恒朗眉头紧蹙,当真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你们放了云郎,我跟你们走!冯宝儿言辞凿凿,叶恒朗便将人带到夏景生面前。 冯宝儿见到夏景生和孙闻溪,方才的气势弱了一半,如行尸走肉般垂头站着。 夏景生打量着她青白的脸色,指了指面前的绣墩,温声道:坐吧。 别紧张,喝口茶。夏景生并没有一上来就逼问冯宝儿。 冯宝儿手捧温热的茶杯,那茶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发红。 你说周宁川和宋晖身上的蛊是你下的?夏景生打量着冯宝儿的神情。 是。冯宝儿眼神微闪。 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他们欺辱云郎。冯宝儿咬牙道。 哦?夏景生目光一利,那兰承云身上的蛊,也是你下的? 冯宝儿错愕地抬起头,慌乱道:什么蛊?云郎也中蛊了? 怎么?你是想告诉我们,这吉祥戏班里,不止你一人会放蛊?旁观了全程的孙闻溪适时开口道。 不怎么会这样冯宝儿惨白着一张脸,云郎,云郎他怎么样? 你是养蛊的,他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吗?夏景生阖上面前的资料,走吧,既然你说宋晖身上的蛊是你放的,那便由你来解。 冯宝儿冲夏景生伸出两截皓白的手腕:你们你们不抓我吗?抓了我,放了云郎。 抓你?夏景生挑眉道,这是后话了,蛊毒只有下蛊者能解,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会不懂吧。 我我冯宝儿双唇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滑落。 你这是在撒谎。夏景生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冯宝儿。 冯宝儿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逼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伸手揪住夏景生的长衫下摆。 夏大少,求求你给云郎做主啊,他绝不会蛊术,求求你 冯宝儿一叠声地哀求着,叶恒朗面色铁青,示意手下将她拉开。 冯宝儿,你如此行事,我足可以入你个妨碍公务罪!叶恒朗的语气非常严肃。 孙闻溪啧了一声,老叶,你吓着人家姑娘了。说着,孙闻溪给她续上了茶水。 冯老板,兰承云平日里的茶水吃食是谁负责的? 冯宝儿仔细想了一会儿:若说平日里的吃食,云郎与我们一样,吃的都是由厨工做的。加之云郎常年咳嗽,一咳起来便要喝茶水,我实在不知道是谁下的蛊。 这时,下属前来禀报:叶长官,戏班女眷的房中均无发现。 男士呢?夏景生问。 这下属面露难色。 戏班里炙手可热的角儿多数是男性,尤其是乾旦,这会儿一个个柳眉倒竖:你们要做什么,我好端端的房间,都被你们给弄乱了! 叶恒朗哪肯轻易放过,他脊背直挺得如同一块冷硬的钢板,丝毫没有说情的余地,叮嘱大家每个房间都要查仔细。 夏景生这回亲自出马,陪同大家逐个房间查看。 这是谁的屋子?当他走进一间厢房时问道。 是应老板的。有人答曰。 叶恒朗打量着屋子:怎么,这屋子有问题? 这屋子里的纱帘、帐子、被褥都是桃粉色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脂粉的香气,瞧着跟女子的闺房似的。 房子里边的墙上还有一个小门,夏景生指了指那扇门:这门里头是什么? 应尝芳今日没上妆,穿着湖绿色的长衫,相貌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秀气。 他哼笑一声:里头也没啥稀罕的东西,不过是练功用的器具罢了。 别瞧着戏班里的角儿面上风光,实际上每日都要坚持不懈地练功,这腰肢身段、一颦一笑都得经过反复的练习。 夏景生打开门,见门后是一个暗房,里头没有窗子,需点上蜡烛才能看清全貌。 如应尝芳所言,里头果然堆放着演出用的行头与物料,地上还立着一片梅花桩。 见夏景生双眸紧盯着那一根根梅花桩子,应尝芳笑道:不是我夸口,论起耍梅花桩,吉祥戏班里我若是认第二,必定没人敢认第一。 说着,他站上高台,指尖轻点,便从那一根根桩子上越了过去,最后稳稳地站定。 夏景生轻笑道:这步法是不错,请应老板解释一下,这木桩为何是中空的? 什么?!应尝芳脸色微变。 夏景生敲了敲其中一根木桩:这里头,该不会有什么东西吧? 夏大少,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应尝芳目光闪烁道。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1) 夏景生直接跃至桩上,步法稳健而迅速地将那梅花桩走了一遍。 神奇的是,在夏景生落地的瞬间,地上的木桩发出了响声。 这是机关的声音。孙闻溪定睛一看,那些个木桩果然是中空的。 里头养着各种蛇虫,机关一开启,便纷纷往外冒出头来。 眼前哪里是什么练功房,分明就是一处毒虫窝。 果真是你。孙闻溪站在原地,那些毒虫却压根儿不敢靠近他。 事已至此,应尝芳也知晓自己已经暴露了,只是他一点儿都不慌,脸上还带了点细碎的笑意。 还请孙少赐教,好让尝芳知道,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这房间太干净了。 什么? 江城地处南方,素日潮湿多雨,这处暗房常年不见光亮,阴暗潮湿,可这墙壁上居然连一张蜘蛛网都不见,点了烛火,也没有小飞虫。只有养蛊人的房中,才会不生蛛网,不惹蚊虫。孙闻溪说。 竟是如此,我终日跟虫子打交道,倒是忘了。应尝芳苦笑道。 他打小便是个在贫民窟里混饭吃的乞丐,因为长得秀气,常常被人欺负。有一天,他讨来的吃食又被旁人抢了去,正哭得伤心,忽然有人将一个白面馒头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双皱巴巴的老人的手,应尝芳被那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和奇怪的打扮吓了一跳,可白面馒头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顾不得许多,将那白面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然后他听见老人用浓重的乡音问了句:吃下了吗? 应尝芳怯生生地应了,却没想到,自此他便习得了蛊术。 第二十九章 夏景生坐在副驾上, 手里纂着装着解药的瓷瓶,转头看向窗外。 孙闻溪一手握着方向盘, 另一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怎么?还在想应尝芳的事情? 据应尝芳说, 他之所以杀周宁川和宋晖,一则他们都是败类,仗着自己有钱就胡来。二则他嫉恨兰承云, 于是设计将这两宗命案安在他的头上。 如今坐在车上,应尝芳的话还在夏景生耳畔徘徊我恨他,出尽了风头,不管我多勤奋地练功,终究是低人一等。有他在, 旁人的目光便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应尝芳得了今日的下场,全然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我不明白, 为什么说,打从学会蛊术开始,他就没得选择了? 苗疆蛊术虽然厉害,可对养蛊人来说, 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连他们自己也要受蛊毒的驱使。夏景生接着说, 听说, 放蛊中一树,可保养蛊人三月平安;放蛊中一牛,可保一年平安;放蛊中一人, 可保三年平安。你看应尝芳窗台上的盆景,所有的植株都已枯死,周遭没有活物的气息,就知道应尝芳并没有掌控蛊毒的能力,相反,如果他不定期放蛊,便会遭受痛苦至极的反噬。 原来如此。孙闻溪明白了,如此说来,倒也是个可怜人。 说话间,车子来到医院门口,俩人停好车,走进病房。 冯宝儿站起身来,杏眼中满含期待:如何? 夏景生递上瓷瓶:这是解药。 冯宝儿赶紧接过瓶子,倒出丸药,将丸药外头的白蜡掰开,却见里头空无一物。 这?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吉祥戏班里,叶恒朗提着手铐走到应尝芳面前:应老板,得罪了。 应尝芳脸色苍白,他凤眼一抬,端的还残留着往日的风情:长官,我有些东西未收拾,可否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叶恒朗还未答话,一旁的属下不耐烦道:应尝芳,我劝你少动歪心思,你今日是跑不掉的。 应尝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没想跑。 那下属见了这眼波含春的笑,一时间竟怔在原地,讷讷不得言语。 你去罢。叶恒朗看了眼手表。 长官,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对叶恒朗说完这句话,应尝芳笑如春花,推开厢房的门。 他一步步地走向梳妆台,从柜中取出一个素面本。翻开其中的一页,目光眷恋地看着画中人。 如果此刻孙闻溪在场,定会发现那画是他的小像。 唇角的一抹轻笑画得极为传神。 应尝芳忽的使力将那画撕下来,掀起灯罩,火苗迅速将画点燃,纸张在火苗的吞噬下,化作一团灰烬。 他又取下腰间的锦囊,将里头的东西倒进掌心。 那是两只模样奇特的黑色虫子。 可惜了。应尝芳苦笑一声,将那两只虫子扔进火苗里。 孙闻溪永远不会知道,在戏班的后台,有一个清秀的男生,总在角落注视着他。 男生甚至想将这世间极其珍贵的情人生死蛊下到孙闻溪的茶盏中。 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或许是不屑于偷来的爱情,这一对生死相随的情蛊到底没派上用场。 叶恒朗在外间踱着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里头的人却还没出来。忽然,他脸色一变:不好! 他猛地推开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叶恒朗快步走进屋,瞧见了床榻上安睡的人。 应尝芳穿着那游龙戏凤的金线彩衣,脸上上了妆,红唇鲜艳夺目。 叶恒朗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半晌,摇了摇头。 同一时刻,于医院昏迷的兰承云忽的睁开眼睛,从口中吐出一只三指宽的金蝉。 原本咳血不断的兰承云,竟不药自愈了,除了因为终日咳嗽伤及喉咙外,再无其他症状。 云郎!冯宝儿一时情急,顾不得许多,牢牢地搂住了兰承云,泣不成声。 兰承云这会儿倒是镇定许多,他轻轻地拍着冯宝儿的背,安抚道:宝儿,没事了。 抬眼看见一旁的夏景生和孙闻溪,登时满颊绯红。 承云,你这次生病,多亏了冯老板日夜照顾。景生,你说是不是?孙闻溪笑道。 夏景生略带诧异地看了孙闻溪一眼:确实多亏了冯老板。 两人将冯宝儿欲亲自顶罪之事说与兰承云听,后者满目疼惜地拉着冯宝儿的手说道:你怎的这般冒失,若你真有个万一,叫我如何心安。 冯宝儿含羞带恼地说:你若有事,我绝不独活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兰承云捂住了口。 夏景生不想在这儿打扰两个诉说衷肠的人,正欲避让,抬眼见身旁的孙闻溪一脸兴致地瞧着。 心道孙闻溪面上笑得越是欢喜,心下必定越发悲伤,便轻轻拽了拽孙闻溪的衣袖:走罢。 出了病房,孙闻溪意犹未尽道:我还想多看些时候。 见夏景生一脸奇怪的表情,孙闻溪笑得越发荡漾:景生难道不觉得,医院、病愈、情人间的相依相惜,絮语叮咛,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么? 夏景生只当他被气昏了头,失笑道:不觉得,我先走了。 身后,孙闻溪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我送你。 次日,应尝芳死亡的消息见了报,只占了一个小角落。 报纸的头条是兰承云沉冤得雪,幸而病愈。 吉祥戏班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依旧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连那墙根儿下的乞丐也会唱两句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夏景生收到请柬的时候,已是半月后。 兰承云病愈后首次登台,给夏景生送了这张请柬。 夏景生到时,见孙闻溪站在门口,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等你。 夏景生心下一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班主热情地迎了上来。 两位爷,这边请。 二楼的雅间,原本是一人一间的,可夏景生刚进房,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他打开门,见孙闻溪站在外头。 景生,听戏的时候你若不给我讲讲戏,我便觉得不得劲儿。总归你房里有多余的凳子,我且与你一屋听戏好不好? 夏景生只觉得孙闻溪越发粘人了,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旁的上二楼的客人,见孙闻溪站在门前,都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夏景生侧身让了让:进来吧。 他拿起桌上的戏单,略翻了翻,冲孙闻溪挑眉道:孙先生今日没瞧戏单? 孙闻溪不明所以: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今日这戏单之中的《锁麟囊》,我倒是要请教你才是。夏景生轻笑。 这《锁麟囊》是新派北戏,是孙闻溪能听懂的,他一心想凑到夏景生跟前,倒忘了提前瞧一瞧戏单。 这会子竟也面不改色地接下去:那便换我给你讲戏。 正说着,戏台大幕拉开,兰承云登台,现场掌声雷动。 兰承云的嗓音,仍如旧日一般,婉转动人。《锁麟囊》与那传统的剧目不同,唱词新颖有趣。 兰承云边唱,孙闻溪边给夏景生说戏。 当唱到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一句时,夏景生笑道:这倒是新鲜,承云平日里唱的都是悲剧,今日这出算是一等一的喜剧了。 夏景生无心之言,倒将情形猜对了大半。这新戏博得了满堂彩,落幕之时兰承云朝台下郑重地鞠了一躬。 他双眸含泪,朗声道:今日请众位前来,承云有重要的事要宣布。承云少时登台,承蒙各位抬爱,如今已有近十年。此番生病,多亏了师妹相伴在侧,细心照料,方能痊愈。我想给师妹一个家,从即日起,暂不登台,我将择日与师妹完婚。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台下的观众纷纷送上祝福,那赏金流水一般投入盘中。 二楼雅间的两人俱是一怔,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方,许久没言语。殊不知这沉默看起来,却像是心有不甘。 孙闻溪只当夏景生一时不习惯,夏景生却忧心孙闻溪此番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 景生,承云有自己的生活了,你该为他感到高兴,以后他也该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学会保护自己,你和他,朋友之间不需再承担保护他的内心压力。 孙闻溪站起身,牵起他的手: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去恭贺一番,走吧。 夏景生与孙闻溪相携走到台前,兰承云抬眼瞧见他们,登时笑道:夏先生,孙少 孙闻溪:恭喜了,兰老板与冯老板站在一起,当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兰承云还未说话,冯宝儿便先笑起来:孙少客气了,这回若不是你和夏大少,我和云郎怕是要阴阳永隔了。 孙闻溪笑容不变,转头看向夏景生:若是没有景生,我们也不可能顺利找出养蛊人。 夏景生对上兰承云的目光:无妨,承云是我多年的朋友,既是我能帮的,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第三十章 从戏班出来, 一路上,大家伙儿都在议论。 兰承云要成亲了。 茶楼里一如既往的热闹, 说书先生的话本里又添了新素材, 正唾沫横飞地说着兰承云大婚的事。 却说这一回啊,这夏家大少爷是黯然神伤啊,好端端的美人儿转眼便要成亲了。 底下有人起哄道:这都是八百年前的剧本了, 现在谁人不晓得,夏大少正跟孙少打得火热,兰老板早成往事了。 夏景生抬头看了眼孙闻溪,后者端着茶杯,缓缓地喝着茶。 面色倒是不见异常。 犹豫片刻, 夏景生开口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孙闻溪笑嘻嘻地看着他。 承云成亲你夏景生欲言又止。 景生孙闻溪轻笑道,我早已放下了。 瞧见夏景生错愕的表情, 孙闻溪直言:我仍旧欣赏兰老板, 瞧见他幸福,我自然高兴。 你呢?孙闻溪故意笑问,景生是不是跟那话本里说的一样,为美人娶亲黯然神伤? 夏景生摇摇头:你明知不是 话音刚落, 茶馆里有人发现了他们,立刻叫唤起来:那是夏大少还有孙少看, 我说什么来着, 夏大少早有新欢了。 一时间,茶馆内骚动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孙闻溪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走过去牵起夏景生的手, 快步冲出茶馆。 直冲到大马路上,两人才堪堪停下。 看着彼此气喘吁吁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孙闻溪双手叉腰:这回我俩的绯闻坐实了,明日报纸的大标题,铁定是孙夏二人茶馆约会,被发现后携手逃离。 夏景生忍俊不禁,显然是想到了这些天来那些夸张的报纸标题。 景生。孙闻溪掏出两张电影票,一块儿看场电影吧? 我们俩?! 朋友送的电影票,你若是不陪我去,我便只能一个人去了。 瞧着孙闻溪一脸委屈的表情,夏景生挑眉道:孙少从来不缺人陪。 孙闻溪勾过夏景生的脖子:我只想要你陪着看。 金宫电影院的霓虹招牌分外显眼,孙闻溪与夏景生一进门,影院的经理立时迎了上来。 孙少,丽华说今天您会来,位置都给您备好了,里边请。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2) 说着,经理看了眼夏景生:哟,这是夏大少?稀客啊,您请。 经理暧昧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此刻,电影还未开场,场中灯火通明。 看着陆续进场的人流,夏景生好奇地看着票根:这电影很受欢迎? 那当然,这可是方丽华产前的最后一部作品,电影票一面世就被抢购一空。 半晌,没听见夏景生的应答,孙闻溪抬眼看去,见夏景生脸上略显茫然。 你不知道方丽华?孙闻溪诧异道。 方丽华是近年北地最红火的电影明星,影坛向来有南蓓北丽的说法。 我是头一回看电影。 与夏景生不同,孙闻溪留学归国,看电影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这会子听闻夏景生没瞧过电影,确实难掩惊诧。 这惊诧也转瞬即逝,他微笑着抬手指向幕布:待会儿那荧幕上会出现人的影像,跟唱戏的一样,都有剧本、情节,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这时,一对小情侣在前排落座。 见卖冰糕冰饮的走过来,女生便冲男友撒娇道:我要吃冰糕。 男生买了一份冰糕,递到女生面前:尝尝看。 甜吗? 甜!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冰糕。 孙闻溪也抬手要了一份冰糕。 冰糕装在小碗里,配了一柄小勺子。 孙闻溪挖了一勺送到夏景生嘴边:景生,尝尝看。 看着递到唇边的冰糕,夏景生薄唇微启,把冰糕含了去。 淡淡的奶香在口中晕开,明明那冰糕的滋味凉丝丝的,夏景生一张脸却热得发烫。 尤其是在看到孙闻溪拿同一个勺子吃冰糕时,那种仿佛情人般暧昧的感觉让他有片刻的晃神。 此时此地,这样的感觉真的很美好,虽然不知孙闻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却欢喜于被这样呵护着。 电影很快开场,现场的灯光暗了下去,遮住了夏景生脸上的红晕。 电影里的女主角是大都市里人气极高的女明星,她穿着黑色绣花的缎面旗袍,留着一头漂亮而精致的卷发,眉毛精心修过了,正红的唇脂将她衬得格外明艳。 她的一个回眸,霎时间引来一片抽气声。 黑暗中,夏景生听见孙闻溪的声音那就是方丽华扮演的。 果真是风华绝代,明艳动人。 电影里的女明星有一门亲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怎料女明星外出采风,不幸遇险,等她醒来时,竟发现自己的脸被毁容了。导演见她容颜被毁,立马宣布角色换人。一时间,女明星境遇落魄。 这一切的意外,尚在女明星的接受范围内,真正让她崩溃的,是即将走进婚姻殿堂的未婚夫,嫌弃她一张受伤的脸。女明星试图挽救自己的婚姻,却被未婚夫狠狠地斥责。 在未婚夫新欢的唆使下,女明星被迫退了亲。心灰意冷的女明星洗尽铅华,她到富人家中当英语教员,闲暇时间做些针线活补贴生计。有了一小笔积蓄后,女明星报读了女子学校,在读书时认识了有共同理想的男士,并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 影片的最后,女明星摇身一变,成了翻译文员,逐渐迎来了新生活。这个片子的主题非常契合时下热门的女性独立议题,方丽华凭借着过人的演技,将女主角演绎得淋漓尽致。 即便容颜被毁,可她在影片中呈现出的自信和靓丽,也让观众过目不忘。 结尾时分,全体主创到台前谢幕。今日是江城的首映礼,方丽华虽然身怀六甲,却千里迢迢从北地赶到江城,是以也出席了此次首映礼。 观众一瞧见方丽华,立刻报以雷鸣般的掌声,甚至有男观众当众大喊:方小姐,我心悦你。 此话一出,旁边立刻有人搅局: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儿,方小姐早就名花有主了,要是听见你这话,项坤头一个不饶你,这会儿,你得喊声项夫人。 方丽华与项坤早些时候成了婚,婚讯登报当日,不知多少男儿心碎了。 方丽华的声音从麦克风中传来:谢谢诸位的厚爱,丽华感激不尽。 好不容易空下来,方丽华娉娉婷婷地走到孙闻溪跟前,未语先笑。 你这人真是的,我给你票,是让你带女朋友来看的。 方丽华这会子已经怀孕六个月,身形已然显怀。 孙闻溪十足绅士地将人搀到一旁坐下:女朋友没有,还不兴我带男朋友了? 方丽华双眸在二人身上打量了一阵:怎么?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 这是江城夏家的大公子夏景生。孙闻溪笑道。 江城夏家?!方丽华脸色微变。 怎么了?见方丽华反应如此之大,孙闻溪与夏景生同时问道。 没什么只是听说过夏大少的本事,原以为是个老成持重的,没想到竟这样年轻。 虽然方丽华嘴上说着没什么,将话题轻轻带过,却不如初见时热情。 孙闻溪左右看了看:项坤没来陪你? 方丽华笑着摇摇头:他平日里要拍戏,没时间陪我。 夏景生敏锐地察觉到这话里一闪过儿的失落。 近看方丽华,才明白什么是天姿国色,怀孕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气色,依旧是那样明艳动人。 夏景生盯着方丽华的前额看了许久,蹙眉道:项夫人,你近日需格外注意些,怀着身子更需万事小心。 方丽华与夏景生四目相对,本来自然的笑容略微发僵:多谢夏大少关怀。 旁人或许不觉得有什么,孙闻溪却颇有深意地看了夏景生一眼。 他知道夏景生向来不是个热络性子,不会轻易和人套近乎,他这样说,必定是看出了什么异常。 出了电影院的门,在等车的空档,孙闻溪好奇地问道:可是方丽华身上有什么不妥? 方丽华印堂之处弥漫着浓重的黑气,是要大祸临头的前兆。 孙闻溪沉吟道:方丽华从影多年,为人一向和善,在业界的风评也很好,应该不至于如此才对。 夏景生摇头道:印堂发黑,除了业障果报,也可能是为人所害、时运不济,所以我让她多加小心,免得伤及腹中的胎儿。 孙闻溪瞬间便明白过来,夏景生的话只说了一半,却是在委婉地提醒方丽华。 在这个特殊时期,把话说透了只会让方丽华担惊受怕。 夏景生面上冷清,骨子里却一等一的温柔。 孙闻溪想起今日两人的玩笑话,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迫切地想让八卦小报上的绯闻变成事实。 第三十一章 孙闻溪到家时, 已近深夜。 原想着府中人都该歇下了,却没想到孙其满还坐在厅中。 爸, 这么晚还没休息?孙闻溪解开衬衫扣子, 坐在沙发上。 孙家的厨子端了碗酒糟丸子上来。 趁孙闻溪吃宵夜的空档,孙其满抬手将放着夜来香的收音机关掉:你准备什么时候派人去夏家提亲? 孙闻溪闻言,险些被那酒糟丸子噎住:爸, 您怎么想到这茬上去了? 闻溪啊,你跟景生的恋情天天上报纸,算下来日子也不短了,爸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若真是那报社里的笔杆子乱写,你早就出面澄清了, 哪会像现在这般由着绯闻漫天飞。 可是爸,我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岂止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孙闻溪这才刚刚发动追人的攻势, 心急的老父亲就想直接让两人成亲了。 孙其满瞥了儿子一眼:这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养的。你说说你们这一天天的,见面都要靠约会,多费劲啊。 爸。孙闻溪放下汤勺, 您再给我点儿时间。 孙其满大为不解:闻溪,你一向是个利落性子, 怎么这回如此犹豫是不是顾忌夏家的态度?爸听说了, 这夏功成为人是古板了些,你放心,他不同意, 我与他说去。 这追人,确实是门艺术。 太急了不成,容易将人吓跑,太缓了也不成,意思不到家。 需得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某日清晨,阿豹照例整理出了事主的名单,递交给夏景生。 各人所求的业务种类不同,有求符的,有算卦的,还有求夏景生上门看风水的。 夏景生一眼看去,竟瞧见一个耳熟的名字方丽华。 夏景生朝纸上点了点:就她吧。 方丽华的出行堪称全副武装,她穿着一身宽松款式的旗袍,脖子上系了条丝巾,脸上还戴了副极夸张的墨镜。 几乎将半张脸都遮住了。 项夫人,请坐。夏景生坐在茶馆的雅间内,亲手给方丽华斟了杯茶。 多谢夏先生。方丽华将墨镜取下,那浮肿的眼泡昭示着她哭过的事实。 项夫人可是遇到难事了?夏景生仔细观察方丽华的面相,见她印堂的黑气不减反增。 夏先生,请您务必帮帮我。方丽华的声音打着颤儿,我想测字。 夏景生将钢笔递给她,方丽华在纸面上写下一个忿字。 不知项夫人所求为何? 问婚姻。 夏景生眉心一紧:这忿字问婚姻,怕是不太好。 分心分心,离心离德。怕是项夫人所忧之事,也让你愤懑不平,五内郁结。 方丽华倏地抬眼看向夏景生,像是想说什么的样子,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只是追问:此劫可有破解之法? 姻缘情爱,发自于人心,非外力可以阻挠。若定要用外力阻挠,只会干扰伦常秩序,平白叫人伤心了。夏景生阖上钢笔。 方丽华神色落寞,垂眸道:先生所言有理。 见她仍旧满腹心事的模样,夏景生劝道:项夫人近日,还是安心呆在家中养胎为好,莫要四处走动了。 方丽华闻言一怔,笑容有些许勉强:这如何使得,我答应了参与电影丽人的评选,是断断不能失约的。 说着,她从随身的手提袋里取出一封请柬:还请夏先生赏光。 那是一封电影丽人评选节的请柬,方丽华憔悴的脸色中透出几分喜色:这是我产前最后一次出席活动了,这之后我会遵照先生的嘱咐,安心养胎,直到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见她心意已决,夏景生亦不好再劝。 随后几日,城中百姓都在讨论电影丽人的评选活动,《江城日报》社与电影公司合作,每日在头版刊登比赛状况。 方丽华凭借着高人气,一路过关斩将,入围五强。 夏景生瞧着报纸上的佳丽合照,方丽华的相貌确实出挑,即便挺着大肚子,可不施粉黛的模样仍旧我见犹怜。 除了方丽华,还有一位叫董蓓蓓的佳丽,人气也很高。 正所谓北有方丽华,南有董蓓蓓,这董蓓蓓的气质与方丽华截然不同。 两者同为美人,方丽华美得清新,董蓓蓓则美得妖冶。 夏景生看着董蓓蓓的面相,眉头轻蹙。 这时,房中的电话响起,夏景生拿起听筒:喂。 景生,是我。孙闻溪略带笑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今日可有空一起吃晚饭?维斯大厦新开了一家餐馆,我想邀你一同前去? 夏景生听了这邀请,只觉得耳廓发热,一时分不清这是孙闻溪心血来潮,抑或是别的什么。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忘了答应。 直到电话那头,孙闻溪唤了几声,他才应道:嗯,好。 约饭的馆子主打江城的小菜,主厨曾是江城高官家中的私厨,如今出来单干了,便在维斯大厦盘了个店面。 孙闻溪要了一个小包厢,里头能瞧见外头的情形,外头却无法窥见里头。 夏景生到时,孙闻溪正在沏茶。见夏景生进来,孙闻溪将一盖碗茶递给他:来,先喝杯茶解乏。 夏景生接过茶杯,看着面前的人缓缓地沏着茶汤,有些恍惚。 他最近时常恍惚,孙闻溪隔三差五地往他房里打电话,说的大多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闲话两句,问他的近况,与他聊天说笑。 夏景生虽未如时下摩登人士一般谈过恋爱,却也觉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只觉得孙闻溪比初见时温柔得多,这温柔初时无甚感觉,时日长了倒叫人沉溺其中。 冷不丁想起,便心头一颤。 景生在想什么? 夏景生抬眼,见孙闻溪正盯着他看。 见夏景生没说话,孙闻溪笑道:是在想我吗? 一瞬间,夏景生脸色绯红,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不敢与孙闻溪对视。 如此说来,真是在想我了。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双手捧着碗茶的夏景生手心出汗,心跳加速,整个人有种晕眩般的感觉。 一时心里泛着蜜,一时又担心自己会错了意,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孙闻溪见夏景生一张脸涨得通红,额际浮出微汗,便递出一帕方巾。 方巾上自然沾染了那西洋香氛的味道,夏景生只觉得脸更热了。 他擦了汗,将手帕叠好:帕子脏了,我洗干净还你。 哪里脏了?孙闻溪按住他的手。 我擦了汗夏景生低头道。 美人凉衫薄汗香,怎么会脏?孙闻溪轻声道。 夏景生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打趣:你又胡说些什么?这话原是声讨,可夏景生说出来,却没有半点威势,反倒平添了几分温软。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3) 哦?我何曾胡说过? 看着夏景生的脸色由浅至深,孙闻溪也懂得见好就收,适时地给他续了碗茶。 微苦的茶汤倒是中和了心头的甜腻与紧张。 不多时,他们点的菜陆续上来,孙闻溪勺了一匙鲥鱼,仔细地将上头的刺都挑去了,才放到夏景生碗里。 鲥鱼味美,可真正让夏景生心颤的,是孙闻溪那无微不至的举动。 若说是寻常的细心体贴,这种程度似乎过了;可若说孙闻溪对自个儿有意思,夏景生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可怖之人,虽身处尘世,却总跟邪祟打交道,久而久之,整个人瞧起来都不太有活气。 照理说,自己怎么也不该是孙闻溪的意中人。 这样想着,夏景生吃得越发慢了。 孙闻溪瞧出了端倪,温声道: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说着,便要替他夹菜。 夏景生倏地放下碗筷,正色道:闻溪,我有话和你说。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小童的卖报声:卖报卖报,知名影星项坤婚外情,与南国一枝花激吻。 小童的声音非常清亮,跟高音喇叭一般,一时间,耳边全是他的声音。 夏景生想起日前方丽华测字时欲言又止的神情,霎时间明白过来。 难怪方丽华会在怀胎时大老远地跑来问婚姻,想来她是发现了端倪,心中苦涩,才求助于测字。 岂有此理,项坤这厮,倒是越发没分寸了,竟做出这种荒唐事。孙闻溪怒道,转瞬间想起未尽之语,忙放软了语气,景生,你方才要对我说什么? 夏景生看着碗里孙闻溪刚夹过来的一筷子雪里红,轻轻地摇了摇头:无事了。 孙闻溪此刻正想着那项坤的绯闻,见状便没再追问。 丽华姐才怀孕多久,他就那么耐不住,转头跟董蓓蓓好上了。孙闻溪一气之下,让餐厅老板给电影丽人评选会的主办方打电话,给方丽华追加了一千票。 夏景生这才发现,几日过去,董蓓蓓原本不及方丽华的票数,渐渐有了赶超的趋势。 看来这董蓓蓓,是后续发力。夏景生说。 孙闻溪摇头道:论真实人气,绝对是丽华姐高。 此话何意?夏景生不解。 这电影丽人评选会的明星,来自各个电影公司。董蓓蓓这会儿是公司力捧的人,票数自然高。 你的意思是董蓓蓓的票数,是公司帮忙买的? 夏景生没想到的是,这电影丽人的评选背后还藏着那么多弯弯绕绕。 第三十二章 电影丽人评选会举办当天, 孙闻溪和夏景生一同出席。 仙蝶舞厅里灯光璀璨,各色社会名流身着盛装谈笑风生。 英星电影公司老总柳澄一见孙闻溪便端着酒杯走过来。 孙少, 来来来, 我们喝一杯。 英星电影公司旗下的女明星董蓓蓓票数与方丽华的票数咬得非常紧,谁胜谁负还未可知,柳澄却已红光满面, 好像胜券在握一般。 柳老板客气。孙闻溪接了酒,听说福昌烟草公司、宝莉润肤霜、锦绣旗袍装都有意请董小姐做广告? 一提起这个,柳澄笑得更欢了:这些都是小意思,再过些时候,新潮路还将开一家以董蓓蓓名字命名的酒楼呢。 如此说来, 柳老板这回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孙闻溪笑道。 柳澄指间夹着雪茄,哈哈大笑起来:本来也有孙少一分, 只可惜孙少不愿出资赞助 孙闻溪被柳澄吐的一口烟呛了一脸, 面上却还带着得体的笑容:柳老板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懂欣赏美女,再好的电影丽人,我也无福消受。 柳澄闻言, 眼珠子一转,目光在一旁的夏景生身上转了一圈, 状似无意道:哟, 孙少这是抱得美人归了?有这样的珠玉在前,难怪看不上我们英星公司的庸脂俗粉了。 这话无疑将夏景生与董蓓蓓相提并论,换做旁人有夏景生的家世, 必定咽不下这口气,指不定当场发作。 夏景生却神色淡淡,不见怒意。 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柳澄讪讪地闭了嘴。 片刻后,一个舞厅的侍应走到夏景生跟前,恭敬地说道:夏先生,聪爷有请。 侍应口中的聪爷,是这仙蝶舞厅的老板。 这老板谭韶聪,可是个不好惹的对象。虽出身贫寒但颇有本事,早先做些不太干净的生意,近些年洗白了,在生意上很有些门路。 柳澄霎时间变了脸色,即便自己创办了英星电影公司,如今可谓业有小成,可在谭韶聪这等人物跟前,仍旧是不够看的。 柳澄只当夏景生是孙闻溪捎带来的,因此对他态度轻慢,没想到夏景生居然是谭韶聪的座上宾。 看着侍应毕恭毕敬的样子,柳澄心下一阵惊慌。 孙闻溪将酒杯塞到柳澄手中,笑着挽了夏景生的手:柳老板,祝你心想事成,我随景生去去便来。 这副模样,倒像孙闻溪才是被捎带的那一个。 柳澄心下更慌张了。 夏家再有名声,也不过是个遗老世家,可孙家是新贵。即便孙夏二人真有暧昧,孙闻溪也是有主导权的那一个。 可如今瞧着,竟不像这么回事儿。 柳澄懊恼地一拍脑袋,露出一脑门的褶子:哎哟,这都叫什么事啊。 夏景生瞥了孙闻溪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景生,我在北地就听说过谭韶聪的大名,有说他行事果断、心狠手辣的,也有说他为人慷慨,乐善好施的。自我来江城,还未有机会见上一面。 看着孙闻溪一脸诚恳的表情,夏景生没再多说什么。 侍者将二人引到楼上的包厢,夏景生叩了叩门,里头传来一把男声进来。 两人推门入内,室内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 孙少?方丽华在此间见到孙闻溪,有些许吃惊。 丽华姐?孙闻溪同样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方丽华。 方丽华看起来气色极差,即便是画了淡妆,也掩盖不住憔悴之色。 夏景生看向坐在沙发正中的男子:聪爷。 谭韶聪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梳着背头、带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身灰布长衫。 若不是亲眼所见,孙闻溪或许会将他认作是普通的教书先生。 谭韶聪对夏景生非常尊重,不仅起身相迎,还亲自给夏景生倒茶。 夏景生指了指孙闻溪:聪爷,这是宝汇银行的孙少。 谭韶聪点点头:听说过,宝汇银行的少东家,柳澄跟我提到过。 孙闻溪轻笑一声:那必定不会是什么好话。柳老板定然说,我不愿赞助这电影丽人的评选会。 谭韶聪端起茶盏,缓缓地吹了吹:柳澄说,孙少瞧不上我这仙蝶舞厅的档次,莫不是我这尊小庙,还不足以请动你这尊大佛? 谭韶聪说话,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这话他也是笑着说的,只是说出来的话并不那么友善。 孙闻溪却半点不惧:聪爷说笑了,我是个商人,只是觉得这笔赞助不划算而已。 哦?此话怎讲?谭韶聪来了兴致。 这评选会,说穿了不过就是个选美比赛,大把大把的钱砸进去,除了得个噱头,旁的收益都让柳澄这样的电影公司老板赚去了。于我而言,除了坐实富家公子的名头,又有什么好处可言? 谭韶聪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依孙少的意思,我这次提供仙蝶舞厅给他们做评选会的场地,也是赔钱的买卖? 孙闻溪笑道:那倒不是,经此一次,想必会有更多的社会名流光顾仙蝶舞厅,不过有个法子,可让聪爷名利双收。 谭韶聪但笑不语。 他命人拿来钢笔和草纸:那就看看,我和孙少的想法是否一致了? 两人同时落笔,而后掀开一看。 两张纸上的内容一模一样慈善。 按照孙闻溪的想法,如果纯粹是为选美而选美,在如今的社会情境下,难免被人诟病。如果打着慈善的名头,将此次评选会的收益捐出一部分,那么上到筹办人,下到参与者,都可以博一个好名声。 无独有偶,谭韶聪也想到了这一点。 孙少真可谓是年轻有为啊。谭韶聪点头道,听说你和夏先生 谭韶聪和方丽华不同,他久居江城,自然听说过孙夏二人的绯闻。 咳咳。夏景生轻咳一声,聪爷,你差人前来找我,可是有事? 谭韶聪摩挲着腕上的珠串,笑道:先生独具慧眼,替我选了这处风水宝地做舞厅,谭某谢过先生。 这仙蝶舞厅最初的选址不在此处,舞厅开张后怪事频发,譬如舞厅正中的水晶吊灯,无缘无故地砸下来。又譬如舞女好端端地跳着舞,一个不留神跌下舞台摔断了腿。 谭韶聪从前做生意,也是拜关公出身的,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寻常,遂以重金,求夏景生为他看风水。 夏景生看了那舞厅的选址,地方确实是人流密集的兴旺之地。只可惜谭韶聪本人从前做的生意不太正当,是个善于钻营的人,寻常的正路子不适合它。 反倒是邪气局更能助其生财。 因而夏景生替谭韶聪挑中了如今这块地。 在这块地的南边,有高低两座天桥,一座桥身很高,一座略显低矮,远远看上去,像是一高一矮两人环抱在一起。 这样的外形风水,被称之为交接形峦,所应皆是二人交接之事,比如跳舞、中介之类。 在大门的两侧,还有两根电线杆,主诉讼与官非。 这样形成了一个很典型的邪气局,再加上两座天桥上,各色人等齐聚,有耍杂技的、卖糖糕的、表演西洋魔术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仙蝶舞厅自此财源滚滚,再也没有出现过怪事。 夏先生的能力,我是见识过的,丽华,你大可放心。谭韶聪看了眼身旁心神不宁的女子。 项夫人?夏景生不解地看向方丽华。 先生,你相信母子连心吗?方丽华一手捂着肚子,迟疑道,最近一段时日我常常心绪不宁,总觉得肚子里的孩子要出事。可若说具体有什么事儿发生,我又说不上来 夏景生看着她眉间的黑云,有越来越浓密的趋势。 他拿出符纸,提笔在纸面上一气呵成地画了道符。 这道是驱邪符,你随身带着,邪祟便不敢靠近你。 方丽华攥着那道符,心下稍安。 谭韶聪笑道:怎么样?这回可心安了?你放心吧,今天这个场子,我已经让人里里外外都检查了,确认安全无虞。 听着谭韶聪的话,方丽华总算是放松下来,绽开了笑脸。 与此同时,守候在仙蝶舞厅门外的记者终于等到了今日的话题人物。 董蓓蓓是坐着公司的车来到现场的,她一打开车门,记者便蜂拥而上,将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个贴身保镖迅速挡开人群,保护董蓓蓓下车。 半晌,一条雪白的美腿从车厢里伸了出来,红丝绒面的高跟鞋上镶嵌了闪亮夺目的水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董蓓蓓一身玫红色的旗袍仅仅遮到了大腿根,虽然披着披肩,可那布料却是镂空的。 走起路来,春光若隐若现。 许多男记者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在还有些许坚守岗位的,锲而不舍地追问:董小姐,请问你与项坤先生的绯闻是否属实?你们为何会当众拥吻?对于今晚的比赛,你有什么想说的? 当事人却分外淡定。 她转过身,冲一众记者抛了个媚眼:你们真的想知道? 可我无可奉告呢。说完,不管身后喧嚣的反应,径自走进舞厅。 第三十三章 一进会场, 董蓓蓓立即切换了一副表情,走近柳澄, 笑得那叫一个甜美。 柳总。 柳澄搂住董蓓蓓的腰, 喜滋滋地赞道:蓓蓓啊,依我看,五强选手里没有一个能跟你比。 董蓓蓓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拽住柳澄的领带:真的? 当然, 尤其是那个方丽华,都是明日黄花了,哪比得上你风华正茂,要不然,项坤也不会选你不选她。 这话显然说到了董蓓蓓心坎上, 她掩唇轻笑,眼角眉梢泄露了些许得意。 眼看着评选会就要开始了, 孙闻溪与夏景生一同回到大厅。 包厢内, 谭韶聪将方丽华扶到镜子前坐下,拿起妆箧里的螺黛:来,我替你画眉。 方丽华向后躲了躲。 怎么?嫌我画得不好看?谭韶聪挑眉道,还是不如项坤画得好? 哥, 你别闹了!方丽华撇过头不理他。 好,好, 不闹, 你看这件衣服怎么样?谭韶聪拿了一件鹅黄色的云锦旗袍。 黄色适合少女我 就这件了,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个少女。谭韶聪替方丽华拿了主意, 就这件。 可是 方丽华反对无效,那云锦旗袍就这样被塞到她的怀中。 等她将旗袍穿上,犹豫着走出来时,谭韶刚双眸一亮:丽华,你真漂亮。 方丽华绾了绾头发:我还是觉得墨兰色更庄重些,或者宝蓝,又或者 丽华,听我的,鹅黄这件最衬你,你从前最自信,为何如今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4) 说着,谭韶聪将珠串往桌上一砸:定是项坤那混蛋叫你受委屈了!他与董蓓蓓的绯闻我瞧见了,你放心,我一定为你讨一个公道。 方丽华摇头道:哥,不必如此,这件事情,让我自己处理。 说完,方丽华走出包厢,来到大厅。 这电影丽人的评选会分为两轮,第一轮是旗袍,第二轮是西洋裙。 见到方丽华的一刻,董蓓蓓脸上扬起了胜利者的笑意:丽华姐,你来了?我还当你大着肚子,不敢来了呢! 说着,她状似无意地转动着腕上的手链。 那手链是用十数颗品相上好的小坦桑石制成的,戴在腕上璀璨夺目。 围观众人瞧见那串手链,不由地想到日前刊登在《江城日报》上的一则消息。 知名影星项坤高价拍下一条珍贵的坦桑石手链,疑似送爱妻。 这条新闻刚出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羡慕方丽华,可如今,那链子居然戴在了董蓓蓓的手上。 瞧着董蓓蓓理直气壮的样子,众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我身子是不大好,可架不住主办方盛情相邀,非说这评选会没了我,便会少了些颜色。我向来是个心软的,这不就来了。 出人意料的,方丽华并没有动怒,她还挂着一张笑脸,像是半点没听出董蓓蓓话里的火/药味。 董蓓蓓听她变相自夸,心下恼恨,一错眼瞧见项坤正往这边走来,忙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项坤的手。 项坤见她娇俏的脸上满是怒意,一双明眸中盛满了委屈,忙问道: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就是她!董蓓蓓水葱儿似的手指朝方丽华一指。 丽华?!项坤这才看清对面的人。 方丽华一双眼睛淡淡地注视着他,面上瞧不出喜怒。 怎么?你不是说要和她离婚,要娶我的吗?就冲你这句话我才答应你的追求,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董蓓蓓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旁人听了都议论起来。 反倒是最该失措的方丽华,还稳稳当当地站着,脚下未挪动半分。 蓓蓓,你给我些时间,我稍后陪你。项坤拍了拍董蓓蓓的手背。 说完,不顾董蓓蓓的反对,拉起方丽华的手就往包厢走去。 方丽华穿着高跟鞋,被他拽得一个踉跄。 放手!你拽疼我了!方丽华挣扎着。 走到包厢门前,项坤终于停下脚步,却一把将方丽华推进房中。 方丽华一颗心跌到了谷底,她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下,摊开掌心,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抠痕。 我们离婚吧。项坤说。 方丽华闭上了眼睛,半晌,她咬牙道:我怀着你的孩子。 赡养费我会给的,回头我让人开张支票,金额你来填。 说完,项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砰房门关上的一刻,方丽华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前厅此刻已经乱作一团,负责控场的人员怒道:方丽华呢?轮到她上场了,她人呢? 预备出场的女星们浑然不知地摇头,董蓓蓓嗤笑道:怕丢人,不敢来了吧。 妹妹说谁不敢来了?董蓓蓓话音刚落,便听见方丽华的声音。 董蓓蓓讨了个没趣,瞪了方丽华一眼,不再说话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总算来了,快快快,来挑首饰。工作人员捧出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 那红绸一掀,里面满满当当的昂贵首饰,一旁的女星看得眼都直了。董蓓蓓第一个不忿:为什么给她挑,我们没得挑。 这是聪爷吩咐的,这些首饰都给项夫人,若是这些都不合意,他再让人送旁的过来。 项夫人。董蓓蓓听得心里直泛酸,很快就不是了。 方丽华只挑了一对珍珠耳环,便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登台了。 所谓电影丽人评选,可不是光看皮相这么简单,除了表演才艺,还要回答现场的提问。 方丽华登台唱了一曲《我愿故人归》,歌声婉转动人。 不曾想一曲唱罢,马上有人提问:唱这首歌是想借歌喻人吗?这首歌是唱给项坤听的吗? 群众的八卦之心不死。 方丽华站在麦克风前,轻声道:曲子是一早选好的,至于什么人听了会有什么样的想法,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谢!她由衷地朝台下鞠了一躬,回身向后台走去,与正要上台的董蓓蓓打了个照面。 董蓓蓓的妆容化得极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上挑的眼尾看着极其妖冶。 方丽华与董蓓蓓对视的一刻,忽然觉得前额一阵疼痛,双眼也瞬间模糊。 这让她险些跌倒在台上,幸而她及时稳住了身子,一旁的工作人员发现不对劲,赶紧将她搀扶下台。 丽华姐,你怎么了?工作人员将她搀到沙发上坐下,拿来帕子给她擦脸。 方丽华闭目休息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我没事,你去干活吧。方丽华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却一软,跌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丽华!身侧是谭韶聪失措的声音。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还不赶紧去请大夫?!话音刚落,方丽华便按住了他的手。 不要叫大夫,我能坚持! 丽华!你的手凉成这样!谭韶聪不赞同地说。 我不想认输,哥,求你。 看着妹妹倔强的模样,谭韶聪几经犹豫,末了轻叹一声,应允了。 此刻的前台与后台,全然是不一样的光景。 台上,董蓓蓓用娇媚的语气唱了一首《夜来香》,唱到高潮处,忽然脱下了那极轻薄的披肩。 她将披肩朝台下扔去,那披肩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了夏景生的怀里。 董蓓蓓踩着那碎钻高跟鞋,朝夏景生走去。 拥抱着夜来香吻着夜来香她歌声未停,还加上了动作。 先是抬手搂住了夏景生的脖子,白皙的腿不断摩挲着夏景生的小腿。 这位帅哥,和我跳支舞吧。董蓓蓓巧笑倩兮地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蹙眉道:我穿着长衫,不大方便。 董蓓蓓一怔,全然没想到会被拒绝,从来只有她拒绝人,断没有旁人拒绝他的先例。 她不死心,瞧见一旁的孙闻溪,登时眼前一亮,这便又挨过去:帅哥来嘛,你可没穿长衫。 可我不想和你跳。孙闻溪一脸无辜地瞧着董蓓蓓。 这董蓓蓓怔怔地瞧着孙闻溪,半天没说出话来。 柳澄见董蓓蓓接连折戟,心下恼怒,强压怒意道:孙少如此,便是怠慢美人了吧。 柳老板此言差矣,所谓美人,也得是我心目中的美人才行。孙闻溪半点不为所动。 言下之意是,董蓓蓓算不得美人。 孙少,你!柳澄握紧了拳头,连蓓蓓这样的都算不得美人,可见孙少眼光之高,不知谁人才能入孙少的法眼? 孙闻溪轻笑道:柳老板别动气,我心里有了白月光,自然看不上寻常的庸脂俗粉了,尤其是这香用的,太浓了些。 孙闻溪将那披肩递给董蓓蓓。 董蓓蓓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气得眼眶都红了,头也不回地朝后台走去。 夏景生诧异地瞧了孙闻溪一眼,在夏景生的印象里,孙闻溪对待异性的态度,一向是温柔绅士的,少有如此不留情面的时候。 此番如此,倒是稀奇。 孙闻溪见夏景生瞧着自个儿愣神,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谁是你心里的白月光?鬼使神差地,夏景生问道。 孙闻溪唇畔泛起一丝浅笑:景生感兴趣? 夏景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眸道:不过是随便问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孙闻溪说。 本以为孙闻溪会避而不答,忽然听见这么个答案,夏景生匆忙抬眼。 瞧见孙闻溪那专注的眼神,饱含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你这人,这种玩笑也是能胡乱开的?夏景生被那眼神看得心颤,没有勇气深究下去,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景生,你是随口一问,我可不是随口一答。孙闻溪笑道。 孙闻溪越是深情,夏景生便越觉得蹊跷,只当孙少玩心一起,拿他取乐。 至于那白月光、朱砂痣一类的话,夏景生是从来不信的。 他忐忑不安地瞥了眼孙闻溪,深刻反思了近日的种种,唯恐是自己哪里掩饰得不够好,让孙闻溪瞧出了端倪。 恰在此时,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啊 紧接着,仙蝶舞厅陷入一片黑暗。 一片慌乱中,孙闻溪本能地将夏景生护在胸前。 接着,白光一闪,半空中似有什么东西坠落。 小心!夏景生话音刚落,就听见孙闻溪的闷哼。 夏景生浑身一抖,颤声道:你怎么样了? 死不了。孙闻溪话语中带着笑意,却难掩疼痛的抽气声。 夏景生沉默了。 烛光亮起的一刻,夏景生说:都是我的错。 孙闻溪半条胳膊全然动不了,疼痛侵袭着他的神经,让他的反应不如平日里敏锐,可他还是隐约抓住了话里的关键。 他如平日里一般,稀松平常地笑了声:不干你的事。 他等了许久,却没等到夏景生的回音。 眼前烛光变得模糊,迷糊间孙闻溪感觉自己被人抬上了担架。 再清醒时,身下是大红色的床褥,鎏金的雕花床架精美而华贵,这显然是舞厅的包厢。 隔着纱帐,电灯的灯光变得格外柔和。 孙闻溪半边胳膊全然动不了,只能一手撩开纱帐,纱帐之外,倒是个难得一见的俊美人儿。 只可惜,俊美的人儿正怔怔地出神。 如那光有皮囊的蜡像,神魂不知飞往何处。 美人儿,给爷笑一个。孙闻溪哑声道。 夏景生陡然回过神来,面色勉强松动了些:都什么境况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孙闻溪想起身,却被夏景生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你别动,当心伤口! 孙闻溪瞧着夏景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安抚道:放松些,没那么严重。 舞厅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砸下来,原本该砸向夏景生,可孙闻溪将夏景生护住了,半条胳膊因此遭了秧。 伤口看着狰狞可怖,鲜血淋漓,却不曾伤及筋骨,是不幸中的万幸。 趁着孙闻溪昏迷,医生已将伤口处理好了。 可要喝水?夏景生问。 见孙闻溪点头,他忙兑了杯温水,端到孙闻溪跟前。 夏景生睫毛纤长,此刻看起来格外乖顺,孙闻溪正看得心痒难耐,忽然见夏景生掏出一个药袋。 止疼片?孙闻溪笑了,哪就那么娇弱了? 眼见夏景生又要去拿旁的东西,孙闻溪忙拽住他:别忙活了,我没事。 景生,这真不干你的事。察觉到夏景生的自责,孙闻溪忙宽慰道。 你是连邪祟都不敢碰的人,却因为救我而受伤,看样子我当真比邪祟还要可怕。夏景生把纱帐放下,你休息吧,我到外头看看。 背转身的刹那,孙闻溪忽然开口道:景生!听着,别责怪自己! 夏景生脚步一顿,沉默半晌,旋即推门而出。 仙蝶舞厅此刻乱成一团,来参加电影丽人评选会的都是社会名流,这会儿主办方正忙着安抚众人。 后台之中,董蓓蓓气得砸了一匣子首饰。 柳澄蹙眉道:姑奶奶,你就别发脾气了,外头乱成一团,孙闻溪受伤了。 董蓓蓓恼恨道:他活该! 柳澄连忙捂住她的嘴:休要胡说!早晚有一天你要败在这性子上! 因着这一场闹剧,评选会举办不下去了,只能将人遣散。 项坤毫不避嫌地与董蓓蓓一同离开,方丽华强忍着不适追了出去。 方丽华穿着高跟鞋,还要护着肚子里的孩子,不一会儿便气喘起来。 丽华!项坤!几乎是同一时刻,谭韶聪与方丽华喊道。 丽华!眼看着方丽华踉跄着要跌倒,谭韶聪忙将人扶住,你还追他做什么,这等负心汉,死百次都不足惜! 前头董蓓蓓与项坤就要上车了,项坤扶着车门,冷冷地转过头,看着后头的谭韶聪与方丽华。 项坤虽然颇有名气,可论财力却不如谭韶聪,这会子他瞪视着谭韶聪,一脸愤懑地走到方丽华面前:我已说了离婚,你还想怎么样? 项坤,即便你我没了情分,可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方丽华鲜少在人前失态,这回却着实歇斯底里。 我的孩子?哼,谁能证明?项坤冷笑道。 你什么意思?!方丽华胸闷极了,险些说不出话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项坤从怀中掏出一叠照片,抬手扔下。 照片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上头的主人公是方丽华与谭韶聪。 有两人聚在一块儿吃西餐,也有方丽华挽着谭韶聪的手。 两人看上去极亲密的模样。 既然你给脸不要脸,那我也不怕丢人了,你与谭韶聪是什么关系,有脸在这儿指责我?!项坤满脸戾气地看着方丽华。 你这混蛋!谭韶聪再也忍不了,一拳挥在项坤脸上,我是她哥,亲哥哥!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5) 现场响起一片快门声,项坤怔怔地站在那儿,像是用尽了力气的年迈士兵,全然说不出话来。 我妹嫁给你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当初她要当电影明星,家里一力反对,后来她执意要嫁给你,更是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这么些年,你除了在外头风流快活,有关心过丽华的娘家吗?你知道丽华根本不信方,她姓谭吗?! 你通通不知道,你只会为你的风流薄幸找借口,东窗事发了就只会把责任推到女人头上,你简直不是东西! 谭韶聪一拳拳地擂在项坤身上,项坤安静地如同一只鹌鹑,根本不敢还手。 方丽华急道:哥,你别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出事?!今天出的事够多的了,不差这一件!谭韶聪一拳下去,项坤的牙掉了两颗。 啊董蓓蓓被那血渍呼啦的场面骇得尖叫起来。 要滚赶紧滚,带着你的姘头一块滚,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谭韶聪一发话,原本趴在地上的项坤迅速起了身。 像是怕谭韶聪反悔似的,他飞速地扫了方丽华一眼,一瘸一拐地朝车里走去。 他一身血迹,董蓓蓓登时嫌弃起来:呀,当心沾了我的衣服! 两人的丑态,被记者的镜头拍了个十成十,柳澄拼命想用躯体挡住镜头,滑稽地挥舞着他的双手,大喊道:别拍了,不许拍。 可没有人听他的话。 到最后,柳澄颓然地垂下双臂,他知道,明天一开市,公司的股价必定因为董蓓蓓和项坤的丑闻而跳水。 他在董蓓蓓身上投了那么多钱,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此刻他恼恨得像吃了三斤黄连,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可不敢再拿腔拿调了,只得调转头去找孙闻溪。 到了门前却扑了个空,侍应守在门外,毕恭毕敬地说:夏大少吩咐了,外人不许进去。 此刻,夏景生正在厅中调查那莫名跌落的玻璃灯盏。 灯盏已经摔得粉碎,只依稀能看出从前的形状。 谭韶聪从外间进来,见夏景生正仔细地检查着铆钉,疑惑道:先生可看出问题? 夏景生蹙眉道:这灯不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倒像是在外力的冲撞下忽然坠落的。 外力冲撞?!吊灯在天花上,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地上,怎么会有外力冲撞吊灯?谭韶聪说。 至于年久失修,那更是莫须有了,这灯常有人检修,断不可能是下人疏忽所致莫非 谭韶聪想起从前舞厅未换选址前,也曾发生过许多灵异事件。 这一次夏景生本尊在场,却又遇上了类似事件,当真稀奇得很。 夏景生抬头看向天花,舞厅建筑是砖石结构,砖石上有一块深深浅浅的痕迹。 那些是石料原本的痕迹?夏景生指了指天花。 这个谭韶聪仔细回想了一阵,我不能确定,石料砌成天花后,也没人去管它原本是什么模样的,怎么,那些痕迹有古怪? 夏景生能清楚地看见,天花上弥漫着一团黑气。 在黑气的映衬下,那些石料上的痕迹,显得特别古怪。 关灯。夏景生吩咐道。 第三十四章 大厅又暗了下来, 夏景生站在梯子上,举着手电仔细观察那深浅不一的痕迹。 这是手电的光束将痕迹凸显出来, 倒像是一只狐狸 夏景生话音刚落, 天花上的痕迹忽然动了动,也就一瞬间的事情,快得让人疑心是眼花了。 同一时刻, 夏景生腰间的蛇形鞭也蠢蠢欲动地弹跳起来。 感觉到蛇头的躁动,夏景生抬手摁住了鞭子。 待他从梯子上下来,厅中再度亮起时,叶恒朗也领着人到了。 夏先生你受伤了?叶恒朗大步流星地朝夏景生走来。 我没事,闻溪受伤了。夏景生摇摇头。 见他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叶恒朗来时准备好的一腔话,全都胎死腹中。 仙蝶舞厅从开业以来, 极少出事, 这回是怎么了? 是胡仙。夏景生蹙眉道。 胡仙?!那是什么?!叶恒朗闻所未闻。 胡仙,也是保家仙的一种,与黄鼠狼、刺猬、蛇、鼠合称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北地许多人家供奉保家仙,为的是庇佑家宅平安。但保家仙与正神不同, 其本性邪肆,不过是受了主人家的香火, 才替主人家消灾。 就像何家供奉的黄鼠狼一般, 关键时刻出来救何开聘一命,也是受了何家恩惠的缘故。 胡仙不会无缘无故出入仙蝶舞厅,定是有人将它带了进来。 只是这场评选会来的嘉宾众多, 是谁将胡仙带来的,带来的目的是什么?夏景生正想着,只听谭韶聪惊呼:先生小心,那东西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天花上的东西倏地动了,猛地朝夏景生扑过来。 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那东西扑得凶狠,夏景生的鞭子还击得更凶狠。 蛇形鞭护主心切,几乎是弹到夏景生手中的,那无甚温度的蛇目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东西。 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此刻浑身炸毛,双眼邪恶地看着夏景生手中的鞭子,口中发出愤怒的嘶鸣。 一般的妖物在见到蛇形鞭的一刻,便会感受到威压,从而心生忌惮,不敢上前。 偏偏这胡仙没有半丝觉悟,对峙片刻后,纵身一跃朝夏景生袭来。 当心!叶恒朗惊呼。 夏景生极其镇定,紧盯着胡仙的身影,看准时机,甩动蛇形鞭,直击胡仙最为柔软脆弱的腹部。 一击得手,胡仙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落地时四肢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它不甘心地盯着夏景生手里的鞭子,龇牙咧嘴。 受伤的滋味不好受吧,还想试试吗?夏景生举着鞭子说道。 胡仙像被激怒了,迅速地朝夏景生脚边袭来。 它腹部受创,起跳扑腾的动作已无法做到,唯有张开嘴,想咬夏景生。 夏景生身形敏捷地躲开一击,手中的鞭子已极有灵性地缚住了胡仙的身子。 胡仙越是挣扎,那鞭子就缚得越紧,勒进了厚厚的皮毛里。 直到此刻,胡仙才清晰地意识到,它斗不过夏景生,更斗不过夏景生手中的蛇。 是谁带你来的?!夏景生步步紧逼。 胡仙瞪着眼睛,此刻它眼中已经没了凶光,略带无措地看着夏景生,口中发出哀哀的鸣叫。 众人松了口气,旋即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景生松开对胡仙的钳制:是只修炼半成的小狐狸,连话都不会说。 方才将吊灯撞掉的是它?谭韶聪迟疑道。 就是它。 夏景生原想将损毁吊灯的人抓住,好叫他付出代价。 不曾想始作俑者居然是只半成的胡仙,连话都不会说的胡仙只会躺在地上嗷嗷叫。 这东西是自己跑进来的?谭韶聪蹙眉,难得清净了这些年,怎么又招惹上这等邪物了? 寻常的胡仙多居于山林之中,江城这样的大都会,胡仙只可能寄养在人的家中,定是今晚的宾客带来的。 宾客?!叶恒朗一惊,宾客怎么会养这等邪物? 供奉胡仙者,多是为了保家求平安,许是这人供了胡仙作保家仙。夏景生心中隐隐想到个苗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落了。 先生,你脸色不好,去包厢休息吧。谭韶聪说,这儿有我与叶警官。 夏景生点点头,拍了拍叶恒朗的肩:我先走了。 他心里惦记着孙闻溪,大步赶去包厢。 来到包厢门口,守卫在此的侍应立即向夏景生报告:方才柳老板来过。 英星公司的柳澄? 就是他,他说想见孙少,我给拦了。 做得很好。夏景生将赏钱塞到侍应手中,推门进入包厢。 包厢里静悄悄的,夏景生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方才还十分躁动的蛇形鞭,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安静下来。 夏景生一步步地靠近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帐,见孙闻溪正静静地睡着。 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许苍白。 夏景生在床边坐下,抬手替他掖了掖被子,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他,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 直到确认眼前人真的安然无恙,心底的那阵心慌才有些许减退。 不知过了多久,他挨着床边睡了过去。 原本躺在床上睡着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轻轻地将手从被褥里抽出来,握上夏景生的手。 这才再次闭上眼睛,安睡过去。 舞厅的风波告一段落,项坤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且不说今晚在场的记者,一支笔便能让他声名扫地。单说这董蓓蓓的性子,便够他头疼的了。 董蓓蓓自打上了车,就像躲什么脏东西一样躲着他,这会儿更是明目张胆地坐到车子里面,不愿意挨着他。明明被指责,被落了面子的人是他,却还要他去哄人。 蓓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谭韶聪是方丽华的亲哥。项坤压下火气,耐着性子解释。 哼,若是你早知道方丽华姓谭,只怕一心赶着做谭家的上门女婿了吧,哪还有我什么事啊?董蓓蓓扭脸看向窗外。 蓓蓓,我最爱的人是你,你怎的不相信我。说着,他主动贴过去,试图搂着董蓓蓓的肩。 却被董蓓蓓一把推开了:你们男人,嘴里没一句真话,嘴上说着爱,实际上转头就变心,倒不如孙少那般,直截了当地拒绝才好。 你离我远点儿,脏死了。董蓓蓓没好气地瞪了项坤一眼。 项坤再不济也是面如冠玉的当红影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待。 这会儿他又想起方丽华的好来,当即拉下脸,毫不留情地嘲讽:孙少?孙闻溪也是你能攀附的?即便你肯倒贴,人家也瞧不上你。 这话正正戳中了董蓓蓓的痛处,让她想起今日被当众拒绝的难堪。 只见她柳眉一竖:你又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小小明星,比不过孙少就算了,你连谭韶聪的一根手指头也及不上。 项坤向来以文质彬彬的形象示人,这会儿却一个巴掌扇到董蓓蓓脸上。 司机在前头瞧见了,吃了一惊,连带着车子都开歪了,好不容易刹住车,董蓓蓓身子一歪,后背撞到了侧窗,却怔怔地没有反应。 过了好一阵,董蓓蓓忽然发狠地吼了一声:好啊,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这张脸值多少钱吗,打坏了你赔得起吗?! 董蓓蓓显然不是好招惹的,两人在后座扭打成一团。 好不容易到了董蓓蓓的寓所,女方迅速打开车门,拎着手提包,急匆匆地下了车。 原本精致的发型,此刻乱成一团,原本平整的旗袍也有了皱褶,她踩着那镶了钻的高跟鞋,走得东倒西歪,低头一瞧,才发现鞋跟不知何时磕掉了一半。 董蓓蓓又是心痛,又是心急,发狠地把鞋子踢掉。 光着脚走了两步,又回转身去,把那坏掉的鞋子抱在怀里,毫无形象地走到寓所门前,却发现身后跟着一个拖油瓶,项坤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董蓓蓓戒备地举着一只鞋子:你跟着我做什么?回你自己的地方!这儿不欢迎你! 项坤刚还气急,这会儿却又没脸没皮起来,缠着董蓓蓓,哀求道:今天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我那儿肯定都是该死的记者,蓓蓓,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是你的事儿,我这儿不欢迎你!董蓓蓓丝毫不为所动。 蓓蓓,你可别忘了,我是为了谁才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所有人都有资格拒绝我,就你没有!项坤步步紧逼。 董蓓蓓步步后退,气势弱了下来。 就在这时,身侧忽然传来快门的声音。 两人脸色剧变:有记者! 董蓓蓓还在往树丛处张望,项坤已经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钥匙,把门打开。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进屋!说着,他将董蓓蓓拽进屋里。 董蓓蓓被他甩在了沙发上,失神地望着前方。 项坤蹲在地上,两手抓着头发,口中喃喃道:完了,我算是完了,那些记者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董蓓蓓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当初追求我的时候你不是挺能的吗? 她懒得看项坤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径自找自己的宠物。 糊糊糊糊她呼唤着宠物的名字。 奇怪,糊糊呢?董蓓蓓找遍了每一个房间,却始终没能找到糊糊。 董蓓蓓慌了,她慌乱地原地打转:我出门前明明还在的。 项坤总算缓过劲儿来,瞧见董蓓蓓的样子,颇为不屑道:不就是那只叫糊糊的狗吗,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买一只就是了。 项坤一直不喜欢糊糊,说是狗,可糊糊一直没有狗的温顺和忠诚。 每次项坤在董蓓蓓的寓所里逗留,糊糊都会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他,还常冲他龇牙。 当初他为了追董蓓蓓,没少讨好董蓓蓓的爱犬,可糊糊对他却始终不冷不热。 你懂什么?!糊糊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项坤听董蓓蓓这么说,那股子贱劲儿又上来了:有多重要,比我还重要吗?! 这话原是开玩笑,没想到董蓓蓓毫不犹豫道:确实比你重要。 一下子,项坤的面子挂不住了,语气也冷了许多:既然如此,你就去求夏景生帮你把宠物找回来啊。听人说,丢了东西找他,他一准能给找你回来。王家独子丢了,一个大活人,他不也给找回来了,你还怕他找不回一只狗?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6) 不行! 项坤随口一个提议,却让董蓓蓓惊得跳起来:不可以找夏景生! 项坤被她这一阵一阵的劲儿吓住了,只得安抚道:好好好,不找了,不找了。 待二人都冷静下来,项坤看着董蓓蓓姣好的脸庞,心思又活泛了。 蓓蓓,你太累了,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项坤脸上还带着伤痕,可细看还是挺帅气的。 董蓓蓓半推半就地进了浴室。 项坤没能瞧见,进了浴室的董蓓蓓脸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的眼睛变得更大了,鼻梁更挺了,下巴更尖了。 眸色也从原先的棕色变成了诡异的绿色,唇边还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等董蓓蓓从浴室出来,项坤早已抽完了一根雪茄,不由分说地就去扯那浴袍的带子。 董蓓蓓也不推拒,她捧着男人的头,附耳轻声道:项坤,你爱我吗? 项坤脑子都不转了,下意识地回答:当然爱,我最爱你了 董蓓蓓勾了勾唇角,眸光一闪,项坤就像死猪一样睡了过去。 董蓓蓓冷笑:没用的东西!等过了今晚,方丽华就再没资格和我争了。 她将昏过去的男人撂开,又在家中找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找到糊糊的踪影。 到底跑哪儿去了?!董蓓蓓坐在客厅里,指甲陷进了皮肉。 项坤一直以为糊糊是只狗,只有她知道,那不是狗。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也是她的同门师弟。 第三十五章 夏景生醒来时, 惊觉一只手被人握住了。 他看了眼怀表,已是凌晨时分。 床上的人依旧在熟睡, 夏景生生怕将人惊醒, 只好任由他这般握着。 和夏景生不同,孙闻溪的手明显是少爷手。 手感温润细腻,一看便知从未干过苦活。 可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人, 方才却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替他挡了那惨重的一击。 孙闻溪说他的心上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夏景生原本是不信的,但这一刻却有些动摇。 他一面如此隐秘地期盼着,另一面又毫不留情地否定自己心里的幻想。 孙闻溪睁眼时, 立马瞧见夏景生纠结的神情。 他松开手,抚上夏景生的脸, 照着他的唇线划了一道弧线, 哑声道: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夏景生一把抓住孙闻溪的手:你别乱动! 你把它放在该放的位置,它便不会乱动了。孙闻溪说。 什么位置? 这儿。孙闻溪指了指夏景生的胸口,把它放在你的心上。 闻溪我有话和你说。夏景生攥紧了孙闻溪的手。 那日两人在维斯大厦吃饭,夏景生就已经想说, 不过被项坤婚外情的消息打断了。 可否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夏景生轻声说。 孙闻溪眼神一闪,无辜道:什么话? 就是那些心上人, 把我放在心上的话夏景生的声音越来越轻, 几不可闻。 为什么?景生觉得讨厌吗?孙闻溪眉头轻蹙,看不出是苦恼还是不满。 不不是请请你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夏景生头一回结巴起来。 景生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孙闻溪面上的笑容不变。 不是吗? 不是。 孙闻溪回答得毫不犹豫,将夏景生一步步堵进了死胡同, 除了向前看,决不能往后退。 景生,你方才问我,能否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我的回答是不能。因为我心悦你,如果在心悦之人面前都不能说真话,那未免太可悲了。 夏景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搅乱了心绪,全然不知作何反应,只是触电般松开了孙闻溪的手。 却又被孙闻溪紧紧地抓住。 不不可以我们不可以!夏景生慌乱道。 他一向大变于前面不改色,唯独这一次,彻底地失了冷静。 景生,看在我受伤的份上,可否应允我一个心愿?孙闻溪忽然换了话题。 什什么?! 应允我一个心愿,好不好?孙闻溪说话时,声音略微发颤。 夏景生的心揪了起来,但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孙闻溪说得极其温柔。 什么心愿?夏景生轻咬着唇,等待着孙闻溪的答案。 给我一个机会,陪我去做一些事,好吗?孙闻溪的指尖划过夏景生掌心的茧子。 夏景生一怔,他原以为孙闻溪想让自己答应表白。 却没想到孙闻溪只提了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心愿。 景生,别担心,如果你不想答应,我绝不会勉强你。 这一次,夏景生主动回握孙闻溪的手,轻声应道:好。 静谧的夜里,空气中弥漫着西洋香氛的气息,一切都是这般岁月静好。 只可惜这安稳的现世乍然被一声尖叫打破。 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包厢传来的。 夏景生心头一跳:我去看看。 方丽华所在的包厢就在不远处,此刻包厢门前弥散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包厢的大门纹丝不动。 夏景生将符纸贴在大门上,两只手指一指,念声开 那包厢的大门应声而开。 开门声惊动了房里的东西,夏景生骤然对上了一双碧绿的眼睛。 方丽华半倚在床上,一手护住肚子。 先生,救命 夏景生长鞭一甩,周身带着凛然之势。 偏偏那东西跟不知道害怕似的,直挺挺地朝夏景生冲来。 自然做了蛇形鞭的盘中餐。 一只皮毛光滑的狐狸被五花大绑,房中灯光亮起的一刻,方丽华扒在床边呕吐起来。 谭韶聪收到侍应的消息,匆忙赶来,一进门就被房中的光景吓了一跳。 丽华!他顾不得许多,上前扶住方丽华。 后者唇色苍白,满脸病容,周身都是冷汗。 这到底怎么回事?!让你们看门,你们都干什么吃的!谭韶聪对着侍应一通责备。 不干他们的事,这东西是从窗户进来的。夏景生指着地上的狐狸说。 又是狐狸?!谭韶聪这才注意到地上的妖物,这接二连三的,究竟是何缘故? 这你得问它。夏景生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坐定,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狐狸。 问它?!这谭韶聪以为夏景生是在开玩笑。 怎料夏景生手腕一抬,那鞭上竟生出许多尖甲来,疼得那狐狸连声哀叫。 谭韶聪脸色一凛,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狐狸还是连声哀叫,像是压根儿听不懂人话。 夏景生怒道:既然如此不识抬举,我便叫你付出代价。 夏景生只消一抬手,尖甲便又锐利了几分,那狐狸受不住疼,尖声道:我是胡仙!胡仙! 谭韶聪被那突如其来的尖细声音骇了一跳。 这东西竟真能开口讲话,真是闻所未闻。 夏景生若无其事地拨弄着手指,嗤笑道:胡仙?吃了几年百姓的供奉,还真以为自己能位列仙班了,想做正神,却不走正道,该死! 胡仙被戳破了心思,一瞬间怂得不敢吱声。 我问你,你为何要害丽华?!谭韶聪看着怀中受尽折磨的妹妹,心酸得无以复加。 这一回,胡仙又不说话了。 夏景生故技重施,很快,胡仙再次经受不住,气急败坏道:谁让她好好的北地不呆,非跑到江城跟我抢地盘! 抢地盘?!谭韶聪没听懂,夏景生却听懂了。 他冷笑一声:董蓓蓓,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装下去? 董蓓蓓?!谭韶聪震惊地看着地上的绿眼狐狸,你是说它是董蓓蓓? 让它自个儿现了原型跟你说。夏景生瞥了地上的狐狸一眼,速度快些,我没什么耐性。 话音刚落,就见地上的狐狸颤动了几下。 如同障眼法一般,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狐狸转眼间变成了一个穿着开叉旗袍的妙龄女郎。 赫然就是当红的影星董蓓蓓。 真的是你!谭韶聪见惯大风大浪,却从未亲眼目睹如此奇诡之事。 就因为她抢了你的风头,你就要害她的孩子?夏景生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披头散发的董蓓蓓。 我就是看不惯她这副清高的样儿,都是演戏的,谁比谁高贵啊。偏生她矜持,她是高岭之花,我就是个低贱的。 你是没瞧见,自打她来了江城,那些个老板个个将她捧得老高,我呢?我只有被他们作践的命。 凭什么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项坤恋爱,我就只能伺候那些满面油光的大老板。 董蓓蓓跟失心疯了似的,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夏景生看不得她这副样子,蹙眉道:你可以拒绝! 我,拒绝?!拒绝了我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像你这样的大少爷,永远也不会懂。 冥顽不灵,这世上那么多的人,难不成个个都像你一般过活,你若不想被人轻贱,自己需得爱惜自己。夏景生冷冷道。 罢了,我与你不是一路人,今日栽在你手上,我认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怕项坤那蠢货,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夏景生也不欲与她多言,只是有一事尚未想通:即便是胡仙,也断没有随意伤人的能力,你为何能伤及方丽华肚里的孩子? 这话你不该问我。董蓓蓓唇边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去问那个蠢货。 像是很开心,终于难住了夏景生,董蓓蓓说完便再不开口了。 谭韶聪见她油盐不进,刚想拿出些偏门的手段来,却被夏景生制止了。 将另一个带过来!夏景生吩咐道。 侍应很快领着一只白狐进来了,白狐一见董蓓蓓,当即嗷嗷地叫起来。 糊糊?你怎么在这儿?!董蓓蓓一惊,你受伤了?! 听着糊糊的哀叫声,董蓓蓓恼恨地看着夏景生:你想这么样? 你说,我听,你说得我满意了,我就放了它。夏景生不紧不慢地说。 我为什么可以对她的孩子动手,还多亏了项坤告诉我,方丽华属鼠,脖子上常年戴着生肖牌。 生肖牌?谭韶聪没听懂,夏景生却明白了。 鼠,在五大仙中排行老末,本身有招财的本事,可五大仙的次序,是按能力排的。 鼠对上狐,注定是没有胜算的。 你用胡仙的能力,压制同为灰仙的鼠,今年恰逢鼠年,因而方丽华腹中的孩子,亦是属鼠。 没错,如果不是项坤将这些告诉我,我又如何能找到法子,做成今天这局。只可惜,事到临头功亏一篑!董蓓蓓苦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该遵守承诺,将糊糊放了。 它伤及无辜,已犯律条,我会将它交给龙虎山正系的狐仙一脉,加以教养,让它仔细学学规矩。夏景生说道。 这世间的胡仙不知凡几,他们本体虽是狐狸,可这狐仙一称,却不能随便用。 只有龙虎山正系一脉的狐仙,才是接受过点化的正神,真真正正可以称为狐仙,其他流派的,只能称作胡仙,还未全然脱离妖物的行列。 夏景生此举,也算是给糊糊找了个好出路。 至于你董蓓蓓夏景生严厉的语气让董蓓蓓打了个冷战。 如今这世道,精怪并不稀奇,可即便得了道行,也该遵守人间戒律。 我会将你一同交付龙虎山正系,按门规处置。 不可!一直未说话的谭韶聪忽然道,我绝不轻饶了这妖妇。 说着,他拿过一旁的手杖,往董蓓蓓身上打去。 哥!罢了,就依夏先生所言吧。方丽华急道。 可这谭韶聪气急。 我腹中尚有胎儿,不想让这孩子还未出生,就沾染上杀孽。方丽华没有看谭韶聪,也没有看董蓓蓓。 她似是累极了,眼泡浮肿着:这世间,人人皆有苦处,既已坦白,又何必赶尽杀绝。 见方丽华心意已决,谭韶聪唯有依从。 我累了你们都出去罢。方丽华转了个身,挨着枕头躺下,夏先生请留步。 不多时,房中只剩了夏景生与方丽华。 项夫人,你 夏先生,我想测个字。 夏景生轻声道:想测什么? 婚姻我这心中所想的,是一个伤字,还请先生明示。 心伤至此,多说无益,我相信,方小姐心中已有答案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7) 床上,侧身而躺的方丽华良久未语,半晌,她哑声道:多谢先生明示。 说完,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梦境。 梦境里,董蓓蓓依偎在项坤怀里,娇嗔道:这块生肖牌一看就是女式的,你还没告诉我,这是谁的呢? 项坤凑过去轻吻董蓓蓓的耳垂:除了那个臭婆娘,还能是谁的。她信保家仙,非说带着个老鼠能保平安,我就不信了,那玩意儿除了偷吃粮食,还会做什么。你若喜欢,我改天送你个别的,不要老鼠的。 董蓓蓓被他弄得耳根发痒,笑着躲了躲:不嘛,我就要这个,难不成方丽华的东西,你舍不得送给我? 哪里话,你若真喜欢,拿去便是了。 在梦里,方丽华清楚地看到,董蓓蓓唇角浮现出一丝可怖的笑容。 那眼神里,充满了杀母夺子的怨毒。 一身冷汗的方丽华硬撑着坐起身来,拨通了电话:李律师,我决定了,我要离婚。 第三十六章 方丽华与项坤离婚的消息, 成了江城的爆炸性新闻。 具有窥私欲的大众将方丽华、项坤与董蓓蓓三人的关系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这风口浪尖上,方丽华宣布息影养胎, 董蓓蓓突然消失, 了无音讯。 剩下项坤,独自一人承受媒体的口诛笔伐。 很快,他文雅绅士的形象被打破, 主演的电影损失惨重,成了电影公司的弃子。 后又传出胡仙一事,项坤得知枕边人竟是这副模样,惊吓过度,大病一场。 夏景生收了两只胡仙, 做了一番处理,然后将写好的信件装入锦盒, 叮嘱道:阿豹, 替我把信与这两只活物交予龙虎山的玄虚道长。 装胡仙的器具是两只蛇皮捆仙袋。 阿豹背上那俩袋子,将锦盒塞在腰间,向夏景生行了一礼,便启程前往龙虎山。 阿豹走后, 夏景生看了眼怀表,往夏家的厨房走去。 大少爷。正在厨房做事的佣人瞧见夏景生, 登时停下手上的活计, 您这是 我熬些粥。夏景生熟练地淘米。 大少爷,您想喝粥跟我们说一声就成,何苦亲自跑一趟, 我们做好给您送过去。佣人笑道。 不必了,我自己来,你们下去吧。 佣人见夏景生已经着手摘菜,自知劝说无用,便依言退了出去。 夏景生一面摘着菜,一面回想着孙闻溪的喜好。 孙闻溪在国外那几年,总吃西餐,但他那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胃。 他最爱北地的面食和特色小菜。 夏景生做了清淡的蔬菜粥,加了少许香菇、木耳、火腿,提味儿,还做了两道开胃小菜,都装入食盒里。 夏景生提着食盒,乘坐黄包车来到孙宅。 孙家下人一见他,登时喜笑颜开,迅速将人迎了进去。 那架势,堪比接新娘。 赶巧今日碰上麦夫人来孙家做客,正坐在厅中与孙其满叙话。 见到夏景生,麦夫人笑得一脸和蔼:来找闻溪啊,他在楼上呢。 夏景生行过礼,便往楼上去了。 孙闻溪的房门半掩着,他正在与人通电话:柳老板,不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贵公司,能赚钱的就董蓓蓓一个,即便我现在贷款给你周转,你又凭什么赚钱? 夏景生提着食盒在门外等着,直到孙闻溪打完了一通电话,他才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孙闻溪靠坐在阔背椅上,瞧见夏景生,霎时精神一振。 景生,你怎么来了?原本疲累不堪的人变得精神百倍,挪了挪身子,招呼夏景生坐自己身边。 我想来看看你夏景生放下食盒,你的伤 换了几次药,好多了。孙闻溪晃了晃胳膊,眼神停驻在食盒上。 我给你带了些小菜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夏景生掀开食盒盖。 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孙闻溪惊喜地看着清粥小菜:景生,这是你做的? 夏景生轻轻地点了点头:你身上有伤,需吃得清淡些,你要吃不惯,下回我再做别的。 孙闻溪跟那顺杆爬的蛇一般,笑眯眯地瞧着夏景生: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夏景生自然是答应了。 孙闻溪心满意足地把那清粥小菜吃了个精光,那简单的手艺被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夏景生臊得耳根通红,抬手从那果盘里抓了颗葡萄,塞孙闻溪嘴里。 孙闻溪也不恼,嚼了嚼,咽了下去。 你怎么不剥皮?夏景生急道。 孙闻溪一脸痛苦地摁着手臂:哎哟,我的手疼,哪里能剥皮?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果盘里的葡萄。 夏景生这下全明白了,孙闻溪分明是找借口,赖着夏景生给他剥葡萄。 剥好了一小盘葡萄,刚想递过去,却见孙闻溪张开嘴,等着他投喂。 夏景生拿起一粒送进孙闻溪口中,孙闻溪一下咬住,连带着碰到了他的指尖。 夏景生赶忙把手抽回,低下头,不敢瞧孙闻溪的眼睛,生怕这一瞧,就把自己的心思全都暴露了。 很甜,景生,你也尝尝? 说着,孙闻溪忽然倾身上前,刹那间,他与夏景生之间,已经亲密无间了。 口唇几近相依,差几厘就亲上了,可孙闻溪就此打住,转头从盘子里取了一颗剥好的葡萄,送进还在怔愣的夏景生口中。 口中甜腻的滋味,并不能抚平那触电般的心跳,夏景生满脸绯红。 景生,方才怎么不躲?你对我的亲近,不反感?夏景生已经成了煮熟的虾米,孙闻溪却还要借题发挥。 此番提问,两人依旧挨得及近,近得夏景生能清楚地听见孙闻溪的吐气声。 字字句句,在耳边炸开。 夏景生无措地抬头,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话:我不知道 此话一出,孙闻溪立马收敛,又变成言笑晏晏的正人君子,仿佛刚才使劲儿撩人的不是他。 没关系,慢慢来孙闻溪笑道,景生答应过我,要陪我做一些事,还记得吗? 夏景生点点头,便听孙闻溪说:景生,下周陪我去看画展吧。 嗯?嗯,好。夏景生以为会听到什么惊人之语,没想到仅仅是去画展。 景生看起来很吃惊?莫非,景生心里想的,另有其事? 没有!夏景生矢口否认。 夏景生在孙闻溪房里呆了半个时辰不到,却屡屡被糖衣炮弹击中,这会儿早已晕头转向。 连收拾餐具的时候,都是手忙脚乱的。 孙闻溪倒是老神在在,从头到尾扮演一个胳膊半残的病号,只专注地盯着夏景生瞧。 他越是瞧得认真,夏景生就越是错漏百出,最后,夏景生几乎是逃出孙闻溪的房间的。 景生!夏景生刚要跨出房门,背后便传来孙闻溪的声音。 谢谢你做的粥,我很喜欢,可比起这粥,我更喜欢你。 夏景生全然没料到这一记直球,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楼下,孙其满和麦夫人看到的是整个人快熟透的夏景生。 麦夫人热情地招呼夏景生:景生,快过来坐。 夏景生一怔,见两位长辈满脸含笑地看着他。 近日与闻溪相处得还好吧?麦夫人清了清嗓子,柔声问道。 夏景生懵然地点点头。 只见两位长辈对视了一眼,含着笑点着头。 景生,年方几何? 过了年该二十三了。夏景生如实应道。 那是正正好的,我请人瞧过,这肖狗与肖虎最合适不过了。话音刚落,麦夫人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拿手绢掩着嘴笑了。 夏景生错愕地看着两位长辈。 孙其满向来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见事已至此,索性挑明了说:景生啊,你与闻溪也老大不小了,成家立业,该是时候了。 夏景生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孙其满见他不答话,只当他是害羞,当即圆场道:不过这婚嫁之事,向来是由父辈做主。我知道夏家是懂礼的人家,你放心,我们孙家一定会照着古礼,将礼数做足,断不会让你难做。 伯父,我夏景生听了这话,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 我知道,你是夏家大少爷,家里必定不会轻易同意这门婚事。此事我早已想好,择日便上门与你父亲约谈,你也不必太过紧张,定会遂了你们年轻人的心愿的。 夏景生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孙公馆大门的,尤其是看着两位长辈殷切的眼神,他只觉得心头压了千斤的秤砣。 且不说他那刑克六亲的命格,单说他与孙闻溪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无论怎么看都没到成亲的地步。 孙闻溪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表白,全然将他的内心搅乱了。 心头一时是两人初见时的场景,一时又是孙闻溪笑眯眯说着情话的模样。 来来去去,连黄包车夫叫他,夏景生都忘了应答。 好半天才开口道:去夏宅。 回到家中,夏景生心头挂着事儿,本想直接回房,却没料到家中的前厅坐满了人,有好些个是夏和电灯厂的老员工。 让夏景瑞出来,他还欠着我们的饷钱。 管事的要是不出来,我们就在这儿坐着不走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全体罢工,不给钱干什么活啊。 夏景生拉了管家,蹙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少爷,大事不妙了,这夏和的厂子,亏损得厉害。二少爷把生意搞砸了,这不正在里头挨训呢。老爷正在气头上,大少爷还是别触霉头了,先回房罢。 夏景生便上了楼。 夏功成的房间虽然掩着门,里头的训斥声还是清晰地传了出来。 你让我如何放心把夏和的生意交给你,每个季度都亏损,你这是想气死我!从今天起,所有的账目都要拿来给我过目。 爹,如今电灯厂越开越多,夏和已难见优势,我也是骑虎难下啊。夏景瑞争辩道。 我不想听你解释,当务之急,是把工人的饷钱结清,你且将账目拿给我过目! 夏功成的语气不容违逆,夏景瑞垂头丧气地从房里出来,恰恰撞上了正欲回房的夏景生。 哥。夏景瑞无精打采地喊了一声,擦身而过时,被夏景生叫住了。 等等夏景生蹙眉看着夏景瑞前庭成团的黑气,你最近遇上了什么事? 夏景瑞没听出话里的关切之意,只当夏景生借机调侃他,没好气道:可不遇上事了,你没瞧见我被爹训了么? 说完,也不等夏景生答话,径自离开了。 夏景生原想提醒夏景瑞行事需多加注意,若不留神,恐有祸事发生。 刚想将人叫住,就见府里的下人急匆匆地跑来:大少爷,巡捕房的叶长官找你。 叶恒朗是第一次来夏府,早前他曾听说,夏家是诗书世家,门风板正。 今日却瞧见前厅坐着许多人,闹哄哄的。 他这一登门,正巧被那闹事的工头抓住了机会,纷纷前来投诉。 叶长官,你来给我们评评理,夏和电灯厂开了这些年,我们都是厂里的老人了,家里老婆孩子等着出粮开饭呢,这饷钱月月这么拖着,我们哪里吃得消啊? 就是啊叶长官,这事儿巡捕管不管,不管我们就上警局闹去。 叶恒朗被你一言我一语地缠得没办法,最后还是夏功成亲自出面,才暂时稳住了局势。 叶恒朗今日穿了巡捕房的警服,让夏功成不由得紧张起来,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不知叶长官这回登门,所谓何事啊? 还不等叶恒朗答话,他已经把夏家向来奉公守法犬子顽劣、法外开恩一类的说辞在心里过了许多遍。 却听叶恒朗说:晚辈此次前来,想请大少帮忙。 一瞬间,夏功成松了口气,绷着一张脸着人去知会夏景生。 叶恒朗坐在厅中的八仙椅上,一面喝着新一季的安顺茶,一面打量着墙上的字画。 不多时,夏景生沿着那木质的楼梯缓缓走下来。 恒朗兄找我有事?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 叶恒朗看他轻轻地拨弄着茶碗里的茶叶,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直到夏景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回过神来。 事情是这样的,巡捕房新接了个案子,我看着不太寻常,想请你帮忙看看。 夏景生剔了剔茶面:巡捕破案,该讲究证据,恒朗兄专程来找我,恐怕不合适。 我可以保证,这一次的案子确实非比寻常,我叶恒朗急了,生怕夏景生不答应。 好罢,总归我是闲人一个,去看看也可以,却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夏景生的语气仍旧不冷不热。 不知怎的,几句话的功夫,叶恒朗的后背已浮起了薄汗。 他甚至不敢直视夏景生的眼睛。 像是那样一双眼睛,能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都看透。 第三十七章 报案地点是恩灵路上的一栋老房子。 恩灵路地处江城老城区, 这儿常年住着许多租客,人员密集。 叶恒朗载着夏景生来到一幢公馆前, 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女子, 她看了眼叶恒朗身上的警服,吐出一口女士香烟:进来吧。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8) 这天是工作日,公馆里大部分的上班族都在外头。楼道里, 只有一个妇人正抱着牙牙学语的孩子,不厌其烦地哄着。 房东将他们带到三楼尽头的一间房前:就是这儿。 叶恒朗抬手敲开了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穿着衬衫和背带裤,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 叶恒朗亮出了警官证,那男孩看了夏景生一眼, 打开门。 房间不大,里头摆着一张睡床, 一张书桌, 一个简单的木质衣柜。 据叶恒朗说,这房里住着一家三口,两夫妻工作日要上班,就将儿子小程一个人留在家里。 起初一切都好好的, 直到有一天,小程说他总是听到楼上有人敲东西。 那声音断断续续, 时长时短, 而且重复同一种节奏。 年轻的夫妻听闻后,曾去找过房东,可房东却一口咬定, 这个房间顶上的阁楼是空的,绝对不可能有人在上面敲东西。 为了验证说法的真实性,房东还特地将尘封已久的阁楼打开,里面的确空无一物。 夫妻俩以为是孩子的恶作剧,可孩子却笃定,自己确实听到了敲击声。 夫妻俩一筹莫展,只好向警方求助。 叶恒朗接手后,对此展开过调查。依照孩子所说的,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点,呆在房间里,确实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敲击声,可当叶恒朗带人上阁楼搜查时,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为此,叶恒朗还特地仔细排查过暗格、机关等情况,结果却一无所获。 夏景生仔细查看着房间里的每一处陈设。 叶恒朗看了眼阁楼,对夏景生说:我先上去看看。 这时,夏景生的衣角被人轻轻拉住了,夏景生回头,见小程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瞧着他:哥哥,你真漂亮。 夏景生笑了,他蹲下身子,平视着小程的眼睛,柔声道:小程,你告诉哥哥,什么时候会听到那些声音。 小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偏头道:很快了十点一刻,就会听到。 钟表的指针指向十点一刻时,小程扯了扯夏景生的袖子:哥哥,你听。 天花板上,果然传来敲击声。 时长时短,极有规律。 小程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夏景生:哥哥,我们也上去看看吧。 夏景生缓步走上阁楼,阁楼上只有一个房间,夏景生转动门把手。 门开了! 即便是白天,里头仍旧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夏景生的双眼刚刚适应黑暗,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门被关上了。 夏景生回身一摸门把手,发现门从外头被反锁了,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小程,不见了踪影。 那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静谧的空间里,忽然传来划火柴的声音。 烛光亮起的一刻,夏景生瞧见了叶恒朗的脸。 叶恒朗的手里捧着一个蛋糕,蛋糕上头点着一根蜡烛。 夏景生迷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叶恒朗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蜡烛:你知道方才那阵敲击声的含义吗? 夏景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那是摩尔斯码,意思是我心悦你。叶恒朗说。 他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就连结业考试都未让他如此紧张过。 夏景生沉默良久,轻笑道:你这是在跟我表白? 是!叶恒朗身姿挺拔地立正站好,铿锵有力地应了一声。 夏景生失笑:所以这整桩案子都是你编的?根本不存在什么孩子,也不存在莫名其妙的敲击声,对吗? 叶恒朗垂头道:是,你早发现了? 见夏景生脸上并无惊诧之色,叶恒朗便知自己的表白计划露了破绽。 资料上说,这间屋子里住着俩夫妻和一个孩子,可我进来的时候,屋里摆的分明是单人床,这是其一。夏景生说。 其二,正常情况下,如果房东看到穿着制服的巡捕,即便不害怕,脸上也会露出探究的神情,可方才房东太太见到恒朗兄,却无甚意外。 还有小程,一个饱受惊吓的孩子,在看到巡捕和陌生人的时候,不可能表现得如此亲近,甚至还跟着我一起上阁楼查看。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处公馆地处老城区,入口处是一条布满青苔的石板路,或许连恒朗兄自己都没发现,你制服的裤腿上,经常会沾有青苔的印子。 叶恒朗愕然地看向制服裤腿,那上头果然沾了青苔的痕迹。 想来恒朗兄每日出门都会经过石板路,裤腿才会经常沾上青苔。无论是房东太太还是小程,都是恒朗兄的熟人,不过是配合你演一场戏,对吗? 原来叶恒朗精心设计的一切,早被夏景生洞悉了。 叶恒朗出言解释道:小程的父亲是巡捕,在执行任务时重伤不治,小程是由警局的同事抚养长大的,这次的确是我请他来帮忙。 夏景生上前两步,接过叶恒朗手中的蛋糕,蛋糕显然是精心制作的,上面的裱花非常精致。 谢谢,可是很抱歉。夏景生说,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叶恒朗的心情如同坐上了秋千,时而向上飞扬,时而又坠入低谷,可莫名地,对着这样一个结果,他也没有觉得很惊讶。 似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大。 过去这些日夜,他总惦念着夏景生,还特地把夏景生的照片从报纸上剪下来,随身带着。一次,被顽皮的小程瞧见了,一叠声地追问。 也就是在这样的机缘下,才有了这场表白。 夏景生眼见他局促的模样,笑道:恒朗兄为何带我来此处,即便是表白,也不必 说着,夏景生抬眼看着满室漆黑,空气中还有清晰可见的微尘。 叶恒朗大窘,手忙脚乱地把灯点上,耳廓通红道:我怕换个说法,你就不来了。 终于,他鼓足勇气追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夏景生笑了,我一直将恒朗兄当做好朋友。 夏景生吹熄了蜡烛:走吧,和小程一起吃蛋糕去。 叶恒朗把门打开,眼尖的夏景生便瞧见了在楼梯口露了半张脸的小程。 吃蛋糕的时刻,夏景生给小程分了最大的一块。小程吃得满嘴都是奶油,乐呵呵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夏景生温柔地替他擦了擦嘴:怎么了? 两位哥哥,一人一半。小程指了指蛋糕上的爱心。 小程,以后莫要胡说了!叶恒朗即刻制止。 小程被他的激烈反应吓得一怔,夏景生在一旁看着,失笑道:恒朗兄,你吓到小程了。 吃完蛋糕,逗留了一会儿,小程便跑去玩了。 屋里,夏景生看着老宅外的花田,笑道:这儿很漂亮。 叶恒朗看着夏景生精致的侧脸,抬手给他续上茶水:这儿离警局近。 说完,两人又静默了。 他们俩像是一直都这样,有外人在尚且不觉得,可若是单独呆在一起,便时常陷入冷场的境地。夏景生就如同那高岭之花,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叶恒朗站在那峭壁之下,一抬头就能瞧见那茂盛的花枝。然而每当叶恒朗想要离花近一点的时候,却发现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突破彼此的距离。 反倒是贸然摘花,唐突了佳人。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还请先生就当无事发生吧。叶恒朗看着眼前的夏景生,心里颇不是滋味。 夏景生见他仍是放不开,安慰道:恒朗兄,你当真不必如此,能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可如今你这般小心谨慎,倒叫彼此都不自在了。 叶恒朗沉默多时,终究是点了点头。 见叶恒朗点头,夏景生松了口气,却听叶恒朗问道:冒昧问一句,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吗? 没来由地,夏景生脑海中闪过孙闻溪的身影,一时间竟让他不知如何应答。 叶恒朗见他不答,只当他不想透露,刚要转移话题,便听见夏景生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心上人。 叶恒朗一贯冷面,这会子难得流露出几分好奇:此话怎讲? 我也不知怎的,平日里行事,总会不自觉地想到他,像是他在我脑中扎了根似的,不时便要跑出来捣乱一番。 叶恒朗听着这般描述,心下明了,当即笑道:这便是有心上人了。 恒朗兄夏景生抬眸道,如若是你,知道和心上人在一起,会给对方带来厄运,你会怎么做? 叶恒朗看着夏景生的眼睛:你这问题,着实是为难我,我心悦你,自然事事以你为先,若是真有厄运降临,我自当一个人承受,绝不叫你受牵连。 夏景生眸光闪烁:既如此,我便明白了。 可是叶恒朗顿了顿,这情到深处,哪有那么多的理智,我自认是个俗人,无论如何都要叫你明白我的心意才好。 明白心意?夏景生惊讶道。 正是,便如今日这般,我明知九死一生,却还是要向你表白。如若真心中意对方,自然要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思。说不定,对方愿与你一同承担厄运呢? 夏景生看着叶恒朗诚挚的双眸,噗嗤一声笑了:没想到,叶长官对感情之事,竟看得如此通透。 叶恒朗实在是个理论派,这一回超常发挥地说了那么多,回过神来自己都臊得慌。 赶紧端起茶杯,挡住脸上的表情。 第三十八章 柳澄一直没有放弃找孙闻溪帮忙。 这天晚上, 在柳澄三番四次的邀请下,孙闻溪终究是松口去赴约了。 柳澄挑的地方是江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大世界娱/乐/城。 里面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租得起包厢的富商巨贾, 也有输得精光的亡命赌徒。 孙闻溪一到门口,就被那浓重的香水味呛住了。 柳澄见了人,满脸堆笑道:孙少, 这边请。 他引着孙闻溪进了一处包厢,亲自帮孙闻溪斟了酒。 孙少,当日在仙蝶舞厅,我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有大量, 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才好。这杯赔罪酒,你一定要赏脸喝了。 孙闻溪也不磨叽, 爽快地端起玻璃酒杯, 一饮而尽。 好,孙少是个爽快的人!柳澄拍了拍手。 不多时,包厢里进来三个年轻女子,清一色打扮得花枝招展。 一眼瞧过去, 燕瘦环肥,既有清纯的, 也有妖艳的, 每一个都含情脉脉地瞧着孙闻溪。 见这阵仗,孙闻溪的脸色冷了下来:柳老板,你这是? 柳澄一拍大腿:傻站着做什么, 还不赶紧过来伺候孙少。 随着柳澄一声令下,三个女子围上前来。 孙闻溪将酒杯重重地扣在桌上,扣出一声脆响:走开。 一声顿喝,姑娘们的动作全都停住了,一时间进退不得,无措地看着孙闻溪。 没听到我的话吗?孙闻溪冷冷地瞧着,满脸的不耐烦。 柳澄心头一颤,连忙赶人:快撤啊,没听见孙少的话?! 风情万种的姑娘,一个个慌里慌张地离开了包厢。 等人都出去了,柳澄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一角,可屁股刚沾到垫子,就被喝止了:柳老板好大的本事,都打起往我身边塞人的主意了。 柳澄蹭地站起身来,赔笑道:孙少,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一挂的,没关系,我早有准备。 说着,他拍了拍手,一个男生垂着头走进来。 抬起头来,让孙少瞧瞧。柳澄吩咐道。 男生依言抬头,乍一看,眉宇间与夏景生竟有六七分相似。 像是特地模仿夏景生的穿着打扮,男生穿着长衫,可他身形纤细,长衫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耷拉。 孙少,这个你总该满意了吧。柳澄笑道。 柳澄,你这是找死!哐当一声,孙闻溪将玻璃杯砸在了地上。 溅起的碎片将人吓了一跳,那男生瑟缩着身子向后退去。 孙闻溪满眼愤怒:你当夏景生是什么人?找这么个西贝货,是想埋汰谁?! 柳澄见孙闻溪动怒,心下着慌,忙认错道:孙少,是我不懂规矩,我罚酒,我罚酒! 说着,冲一旁站着的男生吼道:还不快过来倒酒! 男生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柳澄身边,抬手将酒杯斟满了。 柳澄一边给自己罚酒,一边讨好道:孙少误会了,这孩子叫吴铮,是公司新签下的苗子,这不,今天先带过来,见见孙少。 他呀,旁的没什么,胜在乖巧听话,你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说着,柳澄指了指地上的玻璃碴子,吴铮,去将地上的碎渣子拾起来。 吴铮顺从地蹲下身去,摸索着捡起地下的玻璃渣子。 包厢里的灯光不甚明亮,地上的玻璃渣子看不太清。吴铮只捡了一会儿,嘶的一声,手指划破了。 孙闻溪冷着脸道:起来,不必捡了。 柳澄唇边飞快地泛起一丝笑意:还不快谢过孙少? 吴铮垂着头,软声道:谢谢孙少。 孙闻溪被这软软的语气弄得浑身不自在,板着脸冲柳澄道:别白费心思了,就冲你今天这一出,我绝不会借英星电影公司一分钱! 孙少。柳澄也不恼,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英星虽然一朝失了势,却还是有口碑在的,你再考虑考虑。 孙闻溪直接站起身来:不必考虑了,柳老板自求多福吧。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的,孙闻溪用仅存的理智哑声道:柳澄,你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29) 柳澄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脸,见孙闻溪行将跌倒,他忙示意吴铮:还不赶紧送送孙少。 这时,吴铮全然褪去初见时的胆怯,搀起孙闻溪,冲柳澄露出一个诡谲的笑。 柳澄靠坐在沙发上,极放松地抽着雪茄:今天做得不错,你放心,外头的记者都安排好了,你只要将人搀出去,消息明天就会见报。 说着,柳澄站起身,伸手托住吴铮的脸:就凭你这张脸,借孙闻溪这把东风,足可把你捧成一线明星。 转瞬间,吴铮又变成了那个怯懦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搀着孙闻溪走出大世界的门。 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堆记者,镜头对着两人就是一通狂闪。 此刻的孙闻溪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铮坐进柳澄一早安排好的车子里,看着车门外不断敲窗的记者,吩咐道:开车吧。 次日一早,孙闻溪是在自家床上醒过来的。 丫鬟照例伺候他洗漱,孙闻溪卷着袖子,从镜子里瞧见丫鬟一脸古怪的表情,不解道:怎么了? 少爷丫鬟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孙闻溪知道自己一时大意,着了柳澄的道儿,已然料到会有事情发生。 这是今晨的报纸。丫鬟一个低头,将报纸递给孙闻溪,便急匆匆地退下了。 孙闻溪接过报纸,只瞧了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 报纸的头版是一张照片,照片上孙闻溪倚靠在一个消瘦的男生身上,一副喝醉的模样。 报纸的标题也极富诱导性:孙闻溪夜场寻欢,夏景生疑似失宠。 除此之外,文章还指出,照片上的新欢相貌酷似夏景生,其真实身份是英星娱乐公司的新人。 光看这行文,孙闻溪便知道是柳澄设计的一切。 他将报纸往桌面上一扔,双手撑着桌子,思考对策。 此时,敲门声传来,丫鬟知会孙闻溪:少爷,老爷找你。 孙闻溪来到孙其满的书房,见孙其满绷着一张脸。 爸。孙闻溪主动认错,这次是我的责任,我该多留个心眼儿才是。 孙其满哼了一声:我料想你眼光也不会那么差,这个叫吴铮的分明是想借你的势上位。 孙闻溪冷笑道:柳澄打得一手好算盘,想借我的手捧红自己的人,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你打算怎么做?此刻的孙其满,也收起了慈眉善目,全身上下皆是上位者杀伐果断的气势。 冲我来可以,污了景生的名声可不行。柳澄敢做这一手,无非是料定我不会公开澄清,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我便澄清给他看,堂堂正正地告诉这班记者,夏景生是我的心上人。 孙其满挑眉道:终于不藏着了? 孙闻溪眼神一利:我的人,可不能让人轻贱了去。 孙其满看着竖起一身尖刺的孙闻溪,笑而不语。 等人走后,他才缓缓地拨通了麦府的电话:喂,是我,去夏家提亲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与此同时,夏家的气氛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夏功成每日都有读报的习惯,一早看到这样的消息,气得早饭都没吃。 命人马上叫夏景生前来问话。 夏景生一露面,报纸便砸到他面前:你们兄弟俩,真是没有一个让我省心,还嫌最近家里出的事不够多?成日里正经事不做,这种事却常上报。 这对夏景生来说,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好端端地待在家中,却因为孙闻溪的关系,间接地上了报,平白挨了一顿训斥。 偏偏夏景生还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听完一番训话,才被准许出门。 一打开门,便听见夏景瑞气急败坏的声音:好端端的,我的鱼怎么都死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几条鱼都养不活? 夏景生见他捧着鱼缸,那缸里的鱼都翻了肚。 下人亦是一脸疑惑:昨晚还好好的,不知怎的今日突然就死了。 夏景瑞怒道:还要狡辩,分明是你们照顾不周。 夏景生见状,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一回,夏景瑞已经知晓夏景生被训斥的事,得意道:怎么的?刚挨完训啊? 养的鱼突然死亡,是破财之兆,最近夏和厂子亏损得厉害,你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夏景瑞心下一虚,却不愿输了气势,梗着脖子道:好端端的,你咒我做什么?有时间操心别人的事情,不如多管管自己的事儿。 说完,夏景瑞转身欲走。 夏景瑞,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夏景生的表情很严肃,你要真遇上事了,一定要说。 夏景瑞脚步微顿,半晌,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夏景生叹了口气,想到孙闻溪,蓦地没了吃饭的胃口。 早饭草草地用了两口,便放下了。 饭后,丫鬟前来禀报:大少爷,有你的电话。 夏景生握着听筒,电话那端,传来孙闻溪的声音:景生,你答应陪我去看画展的,还记得吗? 夏景生的心脏蓦地揪紧了。 孙闻溪见他不答话,也不催促,只柔声道:后天上午,我来接你,好吗? 夏景生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看今天的报纸了? 呵。电话那边,孙闻溪笑了,景生,不论你看到了什么,都要相信我,别胡思乱想。 听到孙闻溪这么说,夏景生躁动的心竟真的安稳了下来。 外头关于孙闻溪看上小明星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孙家外围每天都有记者蹲点。 孙闻溪也不管这些,照例按时上班下班,全当没看见那跟踪的记者。 这一日,他开着车来到夏宅门前,鸣了两声喇叭。 夏景生在楼上听见了,打开窗户。 正巧孙闻溪跳下车来,四目相对间,孙闻溪冲夏景生做了个口型:我等你。 外头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都是被雨水洗刷过的泥土的芬芳。 夏景生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换上新做的长衫,下了楼。 刚一出门,潜伏已久的记者便逮住机会一通狂拍。 孙闻溪迎上去,无比自然地替夏景生打开车门:上车。 夏景生今日穿了件湖蓝色的软缎长衫,格外儒雅帅气。 孙闻溪:我听闻,景生擅长书画? 夏景生:平日里偶尔练练,算不得精通。 孙闻溪:今日这画展,是绘画大师余喜同的个人展,想来你定会喜欢。 夏景生:早先听闻余先生要到江城开画展,只是一票难求,闻溪有心了。 孙闻溪:你想要的,我自然想方设法也得为你寻来。 不得不说,当孙闻溪卯足了劲儿要讨人欢心的时候,的确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夏景生瞥了孙闻溪一眼,没有答话。 到达展馆时,孙闻溪与夏景生协同入场,场内观展的人数并不多,显得十分安静。 在这样的环境中看了一会儿画作,孙闻溪却觉出了不对劲。 有些携着相机前来的人,镜头几次三番对准的,并不是画作,而是他们。 孙闻溪正要发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孙少。 孙闻溪回头,只见吴铮站在不远处,眉眼间半是惊喜半是激动。 和吴铮的激动不同,孙闻溪的表情堪称漠然,他冷冷地瞧着吴铮,蹙眉道:你是哪位? 一瞬间,吴铮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孙少,那日在大世界,我陪过你。 孙闻溪蓦地笑了:那日我喝得不省人事,还多亏了你们送我回家。 言下之意那日自己只是喝多了,最后被人送回了家,无事发生。 如此一来,吴铮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脸色尴尬地站在那儿。 这时,夏景生主动挽住了孙闻溪的手:闻溪,我想到那边瞧瞧。 他这一开口,孙闻溪和吴铮都惊了。 尤其是孙闻溪,被一个挽手弄得云里雾里。 记者的镜头再也不作掩饰,将孙夏二人挽手的画面彻底定格。 倒是吴铮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三十九章 孙闻溪任由夏景生挽着走, 直到站定了,才发现眼前压根儿没有画作。 看着夏景生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孙闻溪轻声问道:景生, 你这是生气了? 夏景生蓦地回神,下意识松开手。 他心跳得厉害,还有股子说不出的憋闷感。 那种感觉, 就跟儿时自己心爱的玩具被人抢了一样。 近日坊间种种传言,都说像孙闻溪这样的男人,主动缠上去的大有人在,身边永远不缺莺莺燕燕。 今天来一个吴铮,明天保不齐再来个黄铮。 每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他总是很难受,情感上迫不及待地想向孙闻溪确认什么, 理智上却不容许他更进一步。 还没等夏景生弄明白, 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态究竟意味着什么,孙闻溪已经主动解释:景生,我心悦你,天地可鉴。此刻我向天起誓, 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 话未说完, 便被夏景生止住了:这种话, 怎好胡说。 那景生可信我?孙闻溪一脸期待地看着夏景生。 我信。 夏景生的回答,让孙闻溪双眸一亮。 他顺势揽住夏景生的肩,将人带进怀里。 夏景生浑身一暖, 跌入了一个带着男士淡香的怀抱。 很是生涩地,他慢慢放松了身子,把头靠在孙闻溪的肩上。 感受到他的回应,孙闻溪的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激动,将人揽得紧紧的,努力将这一刻延长。 直到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孙闻溪才缓缓松开手臂,可衣袖却被人拉住了。 夏景生深吸口气,轻声说:我不愿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 孙闻溪一怔,旋即一阵狂喜:我没听清,景生,你再说一次! 夏景生又说了一回,只是声音比原先更小了。 孙闻溪故技重施地逗他,挨了好大一枚白眼。 不说了,你分明听见。 孙闻溪忍俊不禁:为什么不愿看见我和别人在一起?景生是在吃醋吗? 吃醋?夏景生的感情如同一张白纸,这般心路历程,他还是第一次体会。 他仔细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看到报纸上的消息,我心里不舒服。 叶恒朗跟他说,喜欢一个人,就算九死一生也要让对方知道。 他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孙闻溪,可他知道,看到孙闻溪和别人在一起,看到别人用觊觎的眼神看着孙闻溪。 他会不高兴,打心底里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毫无保留地说给孙闻溪听。 这莫非,就是传言中的吃醋? 孙闻溪听了这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本正经道:既如此,我便只和景生在一起,如何? 夏景生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心下一阵慌乱。 孙闻溪敏锐地捕捉到夏景生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忙将人拉到一旁坐下。 景生,你对我分明是有好感的,为何你始终不愿意答应和我在一起试试? 你再给我些时间,我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是不是还在担心命格之说?景生,我早就说过,我不信这些,什么天煞孤星,我不怕。 可是我怕。夏景生心道。 景生孙闻溪还想说什么,身后却传来相机的快门声。 夏景生倏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走罢。 孙闻溪听话地跟在他身后,在夏景生看不见的地方,回身看了眼拍照的记者。 不出所料,花边新闻很快又见了报。 和上回的会新欢不同,这一次记者统一口径,大肆描写三人见面的修罗场。 有议论吴铮失宠的,有议论夏景生宣示正宫主权的,也有感叹孙闻溪享齐人之福的。 然而,这样的新闻仅仅持续了一天。从第二天起,但凡刊载了相关报道的,都收到了律师函。 很快,江城报业的记者收到消息:孙闻溪即将接受采访,公开澄清事件的始末。 负责采访的《江城日报》记者蔡康怀揣着采访稿,心情忐忑地按约定时间来到宝汇银行。 在接待室见了孙闻溪,孙闻溪穿着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脖子上的吊坠,看上去很放松。 即便如此,他身上仍旧有着毋庸置疑的气场。 蔡康小心翼翼地递上名片,孙闻溪只瞅了一眼,便放到一边去了。 开始提问吧。孙闻溪说。 来时,蔡康准备了很多问题,可在孙闻溪气场的震慑下,竟难以问出口。 孙闻溪见他吞吞吐吐,皱眉看了眼手表:我的时间不多,希望你准备得足够充分。 蔡康硬着头皮道:孙少,关于你的感情生活,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传言。你究竟是不是断袖? 孙闻溪手上把弄着钢笔,轻笑一声:我是。 啪嗒一声,蔡康手中的笔掉到了地上。 他全然没料到,孙闻溪会如此坦诚。 孙闻溪弯下腰,替他将笔拾了起来:下次小心些,该记的,千万别落下。 蔡康:孙孙少,你与夏景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孙闻溪笑道:我心悦景生,可还没将人追到手。 又一枚重磅炸弹落下,蔡康迅速追问道:也就是说,你承认在追夏景生?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0) 孙闻溪:我承认。 那你如何解释吴铮的事情?蔡康穷追不舍。 吴铮是谁?孙闻溪困惑道。 这一次,连一旁的摄影师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蔡康艰难道:就是那个英星娱乐公司的新人。 是他啊,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孙闻溪将当日的情景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话虽未挑明,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吴铮和柳澄有问题。 这吴铮分明就是被柳澄安排在孙闻溪身边的,这样一个无名之辈,相貌又酷似夏景生。 柳澄打的什么算盘这下简直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末了,孙闻溪说:不论是谁,冲我来可以,可把歪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就是找死! 蔡康笔尖一颤,诧异地抬头看向孙闻溪。 这句话,原封不动照实写。孙闻溪面上带着笑,蔡康却仍旧紧张得手心冒汗。 采访结束之际,孙闻溪看着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蔡康,开口道:你是新人? 是。蔡康神情一肃,全然不敢抬头看孙闻溪。 也是稀奇,《江城日报》居然让一个新人来采访我。你记住,今天我说的话,照实写就好。若有一字一句的捏造,你知道后果。 蔡康浑身一凛,郑重地点头。 走出宝汇银行的大门,蔡康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今日一早,他便接到报社的通知,此次对孙少的采访由他负责。 或许在外行看来,新人能拥有这样一个机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可业内都知道,《江城日报》早先的几篇报道,已经将孙闻溪惹恼了。 日前更是软硬兼施地撤了三人修罗场的稿件,此次安排单独采访,许多老资格的记者,都认为是孙闻溪要秋后算账。 没人愿意去触霉头,采访任务就落到了蔡康这样的新人身上。 这篇报道的内容,他只能照实写,写好了不一定有功,写坏了却一定会被追责。 与蔡康一样被架在火上烤的,还有吴铮。 此刻,他一脸灰败地呆在柳澄办公室里,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他便憔悴了许多。 《江城日报》的采访已经刊载了,那个叫蔡康的记者,将孙闻溪说的话原封不动地登了报。 当晚在大世界的全部经过与细节被披露,英星公司想要借孙闻溪的手捧吴铮上位的事实昭然若揭。 然其用心之险恶,手段之下作,为民众所不齿。 采访一经刊登,英星娱乐公司的股价狂跌不止。 昔日吹捧吴铮为明日之星的媒体,全都偃旗息鼓。 完了,全都完了。吴铮捂着脸,我算是完了。 柳澄被他弄得心烦意乱,没了董蓓蓓,英星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你号丧呢?!给我滚出去哭!柳澄怒道。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孙闻溪居然会为了夏景生公开澄清。 原以为孙闻溪不过是逢场作戏,有了新欢便会忘了旧爱,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柳澄心烦意乱地接起电话。 孙闻溪的声音让他浑身一激灵:柳老板,别来无恙啊?今天英星的开盘价是多少来着? 柳澄想死的心都有了:孙少,求求你高抬贵手,我们 柳澄,我给过你机会。孙闻溪说,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夏景生身上 孙少,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柳澄是真的怕了。 不巧,在这件事上,我的肚量很小,你不是喜欢玩吗?不是心机重吗?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玩。孙闻溪说完,挂了电话。 另一端的柳澄,冷汗涔涔地握着听筒,心如死灰。 孙闻溪的公然表白,掀起了轩然大波。 守旧派觉得孙闻溪离经叛道,革新派认为孙闻溪敢于打破陈规旧俗,两方成日在报上争辩。 还有人开了赌盘,赌夏景生会不会答应孙闻溪。 投注结果是,多数人认为夏景生不会答应孙闻溪。 这一日,夏景生坐在茶楼里,正巧看到一桌押注的。 见投不答应的远多于答应,夏景生吩咐道:阿豹,你去打听打听,何以多数人都觉得我不会答应? 阿豹脸色如常地往那盘前一站,瞬间吓跑许多人。 好容易和一个下注者搭上话,那人笑道:这不废话,夏家那可是诗书世家,怎么可能容忍自家少爷是断袖。 先前和兰承云的事儿不就黄了嘛,我听说啊,那兰老板一心想进夏家,就是因为夏家老爷坚决反对,硬是让他娶了妻才罢休啊。 夏景生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法,险些喷出口茶来,不得不感慨大众的脑补能力委实强大。 景生,有何趣事?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师父!夏景生起身相迎。 那道士正是夏景生的师父,道号凌霄子。 您如何知道,有趣事发生?夏景生疑惑道。 平日里极少见你七情上面,今日这般,定是有要事发生了。 夏景生微哂:倒也算不得要事,不过是想问问我的命格 提到这个话题,凌霄子罕见地沉默下来:景生,命格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为师也无能为力。 夏景生摇头道:师父误会了,我只是想问,我的命数中,可有姻缘? 姻缘?!凌霄子瞪大了眼睛,半晌叹息道,景生,为师曾替你算过,你这一生并无姻缘。你的命格太凶,若找了寻常人做伴侣,势必累及对方。 夏景生心头的希望,随着凌霄子的话渐渐地熄灭了。 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念想追问道:那若是对方是天生的福星呢? 天生的福星?凌霄子不解道。 若对方是天赦入命之人 不可能。凌霄子一口否决了,你的命盘我一清二楚,根本没有这样的人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景生,当初我一力反对你离开别庄,就是担心你身染俗尘,为情所累。你与孙家少爷的事情,我亦略有耳闻,为师劝你三思。 夏景生一颗心彻底跌入谷底。 少时他曾为命格所苦,尤其在母亲逝世后,他曾翻遍典籍,只想找出一道破解天煞孤星命的法子。 书中说,唯有天生的福星才能不为此凶恶的命格所累。 可凌霄子却说,他的命盘中,并没有这般特殊的人物出现。 凌霄子是观星测命的圣手,自然不可能看错徒弟的命盘。 我明白了,师父。夏景生用尽所有力气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凌霄子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长叹一声:景生,命数之说,玄之又玄。期间的机缘,并非肉眼可参透的,师父实在不希望你再走你母亲的老路。 夏景生怔愣了。 他反应了好些时候,才蹙眉道:我母亲?什么叫我母亲的老路? 凌霄子面色微变:景生,你听错了。 夏景生面色狐疑地看着凌霄子,后者却端起了茶杯:这俗世的茶,与别庄的比不得哦。 第四十章 师徒俩难得见一次面, 夏景生却心不在焉,今日不知怎的, 他总是心神不宁。 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辞别凌霄子,夏景生正欲回夏家,忽然听到身侧的一阵议论声。 听说了吗?夏和电灯厂有个工人讨要工钱不成, 要跳河呢! 就在前头,走走走,赶紧过去瞧瞧。 夏景生眉头一蹙,跟着人流朝前走。 夏景生问身旁的阿豹:前头是什么地方? 是亚洲桥梁公司投资兴建的威尔逊桥。阿豹拨开人群,辟出一条道给夏景生。 威尔逊桥下是湍急的江水, 一个穿着夏和厂制服的工人站在那桥边,不住地嚎哭。 夏和老板, 拖欠工钱, 现在家里老婆孩子等着用钱,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夏景生四下看了看,看见赶巧出警的警官叶恒朗。 此刻,叶恒朗正试图与那工人沟通, 可他面色冷峻,又穿着制服, 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见他步步靠近, 工人急了,声嘶力竭地嚷嚷: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往下跳了! 叶恒朗见状, 停下了脚步。他难得地放柔了声音:工厂拖欠的工钱尚可讨要,若是你寻了短见,叫你的老婆孩子如何是好? 这话戳到了工人的痛处,他大声道:没钱还活个鬼,大家抱着一起死! 叶恒朗见此路不通,又换了个话题:你孩子今岁多大了? 提到孩子,那工人总算冷静了些,哑声道:过了年便五岁了。 叶恒朗:你若跳下去,孩子便没了父亲,稚子何辜。 那工人听了这话,面上果然流露出为难之色。 可不过片刻的功夫,又绝望道:没有工钱,纵是我现在不跳,也总是要饿死的,不如从这跳下去,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叶恒朗高声道:我保证,只要你打桥上下来,我一定替你讨回工钱。 你凭什么保证,你们巡捕房和夏家串通好的,我们几次三番求助,你们只当看不见。工人激动道,夏家人根本没想过要给我们工钱! 说着,他看向波涛涌动的江面,眼看着就要跃下去。 夏景生站在人群中,朗声道:谁说夏家不给你们结工钱?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夏景生。 有人认出了他,激动道:是夏家大少爷! 与此同时,桥上的工人狐疑地看着夏景生:你是夏家大少爷? 我是。夏景生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我向你保证,工厂一定会将拖欠的工钱结清。 那工人看着夏景生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眼身下的水流。 忽然觉出了一丝惊惶。 叶恒朗一看有门,便不动声色地走到工人身后。 眼看着工人的身形晃了晃,叶恒朗伸手,一把将他稳稳地拽住。 众人松了口气,被救下来的工人连同所有被欠工钱的员工,将夏景生围在中央。 夏大少,你莫要再诓我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再这么下去,我们早晚是个死。 我们就想要个说法,二少连个准话都不给,我们这不能一天天地干耗着啊。 夏景生越听心越沉,这些日子夏景瑞的状态很不对。 以往他管着夏和的大小事务,总会在夏景生面前夸耀两句,可这些日子以来,他却变得沉默寡言,时常早出晚归。 叶恒朗处理完公事,大步流星地朝夏景生走来。 恒朗兄,这回多亏了你,若那人真的跳下去,只怕事情彻底无法挽回了。夏景生面露忧色。 不必如此客气,这是我的分内工作,如若不是你站出来做保证,我也无法将人救下。 叶恒朗看了眼工人手上举着的讨薪标语,蹙眉道:夏和电灯厂的经营可是遇到了困难? 夏景生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夏家的生意一向是夏景瑞经手,之前从未有过拖欠工钱的情况。 叶恒朗想了想:我倒是听说,夏和想扩建新厂,不知是否与扩建之事有关。 扩建?夏景生倒没听夏景瑞提起过。 夏景生揣着心事回到家中,厅堂之上气氛凝滞。 夏景瑞并没有回电灯厂,正埋着头听训。 你看看这账本,才开了分厂,营业额便大幅下滑,你是怎么管理厂子的!夏功成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老爷,景瑞不过是一时没做好,你又何必如此动气?夏姨娘在一旁劝道。 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夏和的口碑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他倒好,一夕间全给毁了。 夏景生走进厅堂,从袖中取出工人的讨薪书。 夏功成看着那一片红的讨薪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双手颤抖着指向夏景瑞: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欠了多少工钱? 夏景瑞吞吐道:工人两月未发工钱了 夏功成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被夏姨娘扶到一旁,好一通安抚才缓过劲儿。 夏景生严肃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究竟怎么一回事? 夏景瑞哭丧着一张脸:我也不知道,原本一切还好好的,分厂的选址也定下了。可自那以后,工厂的设备总是出故障,又有别的电灯厂价格比我们低,营业额一跌再跌,如今账面上已是入不敷出。 夏功成一边就水服食保心丹,一边喝道:你为何早不说! 我不敢我怎知那道观会这么邪门夏景瑞嗫嚅。 道观?什么道观?!夏景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就是江城的紫云观,那里头有脏东西!夏景瑞说着,一把握住了夏景生的手,哥,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夏姨娘一听这话,也慌了神,好歹从夏景瑞口中逼出了几句实情。 原来,这紫云观中新来了一位游方的道士,自称闲云道人,最擅长测算姻缘。 是以极受江城年轻女子的欢迎。 何开晴也跟朋友一同拜会过这位闲云道人,却并不相信对方的说辞。 夏景瑞追何开晴追得紧,曾几次三番听何开晴怒斥那闲云道人为骗子。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1) 可是日前,夏景瑞为夏和的新厂选址,碰巧地址就在紫云观边上,夏景瑞顺道去了趟紫云观,碰上了与友人一同前来的何开晴。 此番何开晴一改往日不屑的态度,对那闲云道人赞不绝口。 夏景瑞察觉到不对劲,见何开晴的友人亦是一脸不解,遂问道:开晴,往日你最不待见那闲云道人,何以今日对他推崇备至? 何开晴笑道:昔日是我不明事理,今日一想,方觉这闲云道人是一等一的世外高人,我此番特地前来向他讨教。 夏景瑞与那位友人面面相觑,唯有感叹何开晴的心思变化无常。 夏景生听到这,蹭一下站起身来:这之后,你可有见过何开晴? 夏景瑞点头道:见着了,我在观里绕了一圈,闲来无事,便想拜会一下那闲云道人,却不想在门口撞见开晴。 开晴好生奇怪,直挺挺地朝紫云道人的静室走去,竟是谁叫也不搭理。我在后头唤了她好一阵,她偏生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跟中邪了似的。直到我拽住她的手,她才回头看我,那模样着实奇怪 夏景瑞思考着措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双目无神,瞳孔失焦,无悲无喜夏景生忽然开口道。 对!夏景瑞一拍大腿,正是这种感觉。 开晴回过头来,却没回答我,她手上用力,拼命地向后退却。我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一个女孩子家,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竟将我也拖动了两步。好在我用力掐了掐她的手腕,她才恢复正常。夏景瑞拍了拍胸脯。 也就在那个时刻,闲云道人从房中缓步而出。夏景瑞原想着,这么个盛名在外的道士,定是个上了年纪,白发苍苍的老头。 却不曾想到,那闲云道人的面相十分年轻,让人瞧不出实际年纪。 夏先生。闲云道人一见到夏景瑞,便识破了他的身份。 这让夏景瑞心下一惊,对闲云道人的真才实学不由地信了几分。 何小姐。闲云道人又冲何开晴点头。 何开晴眸光一闪,竟罕见地扭捏起来,两颊一片绯红。 夏景瑞心中警铃大作,忙拉着何开晴离开了。 夏景生追问道:这之后,何开晴可曾去过紫云观? 女孩子家家的事儿,我怎会知道。不过她近日倒不在江城,听说留学时期的友人邀她到北边玩。夏景瑞说。 夏景生松了口气,夏功成却听得颇不耐烦:这说了半日,你究竟为何将家业败至如此地步? 爹,您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夏景瑞叹了口气,打那之后,我一直想找机会拜会闲云道人,好容易抽出空才见上了一面。 夏景瑞只想试探闲云道人的能力,看看能不能找到偏门路子,为往后的生意发展作打算,却没想到与这闲云道人一见如故,两人相谈甚欢。 闲云道人得知他将新厂开在紫云观附近,当即表示欢迎。 他说紫云观是江城的风水宝地,汇聚八方祥瑞之气,若将厂址设在此处,必定生意兴隆。我怎想到,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夏景瑞委屈道。 夏景生扶额道:他诓你的。 什么?!夏景瑞悚然一惊,他说得信誓旦旦,怎会骗我?! 俗语有云,庙前主贫庙后孤,从古至今,寺庙、道观周遭都是阴煞之地,你将夏和的新厂建在道观边上,怎会生意兴隆。 夏景瑞瞠目结舌:那他为何? 你方才说紫云观里有脏东西,想必是遇到奇诡之事了吧。夏景生说。 夏景瑞脸色一白,喃喃道:紫云观后头有一片竹林,我在那竹林之中,遇到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生得极为貌美,相貌与何开晴有几分相似,可性情却全然不同。 何开晴生性开朗、泼辣、有主见,可那女子却温柔似水。 夏景瑞见之难忘,女子告诉夏景瑞,她每月都会到观中参拜,两人便借此时机在竹林幽会。 荒唐!你个逆子!竟做出此等罔顾礼义廉耻之事!夏功成气得破口大骂。 夏景瑞心下又是紧张,又是悲愤,被指责得满脸通红,臊了一阵,竟生生背过气去。 一刹那,厅堂里鸡飞狗跳。 夏姨娘大声嚎啕着,夏功成一叠声地叹气。 夏景瑞昏过去了,问话自然是不可能了,夏姨娘拼死护住夏景瑞,指着夏景生吼道:你出去!都是你要问话,才把景瑞害成这副样子! 夏景生略一皱眉:姨娘,夏景瑞此番昏倒,多半与他遇到的脏东西有关,寻常的大夫开的药未必能见效,你确定要我走?! 夏姨娘一怔,想到儿子身上种种怪异的症状,这才住嘴。 夏景生上前,掀开夏景瑞的眼皮看了看,又给他把了脉。 一触到夏景瑞的脉象,夏景生的眉头便没再松开过,夏姨娘在一旁看得心肝儿直跳,惶然道:怎么样? 他的五脏六腑亏损得厉害,这绝不是自然的病症,倒像是,生生被人夺了阳寿。 上一个有此症状的,是何家的养子何开晟。 夏姨娘一听,两眼一翻便要昏过去,好在贴身伺候的丫鬟及时扶住,又帮着按了好一会儿穴位,才堪堪撑着没有倒下。 事到如今,夏姨娘已没了主意,满目惊惶地瞧着夏景生:景生,姨娘求求你,景瑞他是你弟弟啊,你定要想个法子救他才好。 夏景生没答话。 夏姨娘见他不答话,心肝脾肺肾都一起疼起来,一边哀哀地哭着,一边赖在夏景瑞的床边不肯走。 夏景生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兑了符水让夏景瑞喝下去。 不多时,夏景瑞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心慌得厉害,一把抓住夏姨娘的手。 还未说话,泪先淌下来。 第四十一章 一旁的夏景生不动声色地看着。 夏姨娘嚎哭了一阵, 总算平静下来,她抹了抹眼泪, 将空间留给夏景生。 哥, 我疑心竹林里的女子,不是人。夏景瑞哑声道,眼中满是无助, 何以见得?夏景生问。 回回与她幽会,都是在傍晚时分,直至深夜,我想带她回家,她却用各种借口推辞 想着与女子相见的种种, 夏景瑞越想越觉得不妥。 你且带我到那紫云观里瞧瞧吧。夏景生说。 紫云观坐落于江城西南郊,观内的主殿为无极殿, 殿内供奉的乃道教三尊及十二金仙。 观宇内比别处要阴冷许多, 夏景瑞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昔日他阳气足,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这身子倒是吃不消了。 夏景生摇摇头:那闲云道人也不算全诓你,紫云观的确是风水宝地, 只不过,这周遭的风水都被这观宇占尽了, 你将厂子设在此处, 讨不了半点好。 夏景瑞难得安分地听着,没有反驳。 此处便是那闲云道人的静室。夏景瑞指着殿旁的一扇门道。 夏景生肉眼可见那门前黑气冲天,霎时间眉目一冷。 怎么了? 见夏景生脸色不对, 夏景瑞小心翼翼地问。 你倒是胆大,这么邪门的地方,你也胆敢独自出入。夏景生哂笑道。 邪门?怎么会,你瞧,这门前的茶花开得多好。 什么花? 茶花呀。夏景瑞指了指一旁的空地,就这儿。 夏景生沉声道:这儿可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我明明瞧见了!夏景瑞伸手去摘花,却摘了个空,连续摘了好几回,都是空的。 他瞧着自个儿的手,惶然道:真的没有,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夏景生凝重道:你该担心的是,你看到的女子,到底是什么? 夏景瑞打了个寒颤,抱着半丝希望争辩道:我牵过她的手,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夏景生摇头道:幻术于盛唐时便有了,懂法术者自称方士,能于夏日取雪、冬日取瓜,实际上都是幻术而已。中了幻术的人,有些被夺了五感,有些五感俱在,可都是错的。你以为碰到了姑娘的手,实则是别的东西。 夏景瑞越听越心惊,忙拉着夏景生往那竹林走去。 竹林深处有一亭子,名曰八卦亭, 我就在此处,结识如樱的。正说着,夏景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惊喜地回过头,笑道:如樱,你来了,这是我哥,夏景生。 此刻的场景在夏景生看来着实诡异,夏景瑞面前分明没有人,也没有人答应。 可他仍兀自一人说着话,甚至走上前去。 夏景生眼见着他从地上捧起了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哥,这就是如樱。 夏景生分明瞧见,夏景瑞手里捧着的,是一只蛤/蟆。那蛤/蟆一对眼泡里满含讽意,鼓动着腮帮子发出喑哑难听的声音。 可夏景瑞浑然不觉,如珍似宝地捧着那蛤/蟆,看得夏景生遍体生凉。 哥,你的脸色,怎的如此难看?夏景瑞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夏景生直视夏景瑞的眼睛,猛地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说声醒。 夏景瑞面前,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眼前哪有什么如樱,分明只有一个残破的亭子,和他手里那相貌丑陋的蛤/蟆。 夏景瑞吓傻了,手一颤,那蛤/蟆直接跳了出去,也不知夏景瑞想到了什么,竟张大嘴干呕起来。这一呕,他声音立马变了调,惨白着一张脸道:哥,你看,我吐出了一只蛤/蟆? 夏景生一低头,地上什么也没有。 这才明白,夏景瑞又着了道。 这双重的幻术也不知在夏景瑞身上潜伏了多久,不过足够夏景瑞喝一壶了。 夏景生取了一张清心符,贴在夏景瑞的后颈。 顷刻间,夏景瑞灵台清明,干呕也止住了。 他这才发现,地上根本没有什么蛤/蟆。 这可把夏景瑞折腾得够呛,靠在亭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啐道:我与他素日并无冤仇,那妖道何以害我至此?! 素无冤仇吗?不见得吧。夏景生睨着夏景瑞,你那日不就撞破了他的好事。 什么?!夏景瑞不明所以。 当日你在这紫云观中,将何开晴拉住,本就坏了他的好事。夏景生说。 夏景瑞思索了一阵,还是没明白夏景生的意思。 何开晴前后反差如此之大,明显是身中幻术所致,错将那闲云道人当作自己的心悦之人了。 什么?!夏景瑞被这一番话吓得便体生寒,那当日她要是走入那静室之内,岂不被污了清白? 正是如此。所以说,你坏了人家的好事。 至此,夏景瑞全明白了。 他只当何开晴少女心性,爱时千般好,恨时千般糟,却没想到这前后的反差是幻术所致。 可那闲云道人,为何要对开晴下手?夏景瑞摩挲着手臂,这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难以招架。 因为何开晴不信他。一众少女,皆把他奉为姻缘圣手,这闲云道人早已习惯受追捧。碰到何开晴这样的,便想方设法折辱她。 幸而开晴此刻身在北地,若她真遭了毒手,只怕以她的性子,会寻短见。夏景瑞一阵后怕,又禁不住庆幸。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一穿道袍的小童穿林而过,在二人面前站定:二位贵客,闲云道人有请。 夏景瑞脸色一白,知道真相的他对闲云道人万分忌惮。 夏景生哼笑一声:来得倒快,前头带路吧。 一路上,那小童垂着头,只顾走路。 夏景瑞跟在后头,悄悄地扯了扯夏景生的衣衫:哥,你当真要去见那妖道?万一他再使妖术,你 夏景生似笑非笑地瞥了夏景瑞一眼:你这是担心我? 夏景瑞一滞,猛地缩手,绷着脸不说话了。 景瑞。夏景生喊了他的名字,你还是听话的时候比较可爱。 进了静室,夏景生身后的门悄然阖上,与外头所见的妖气冲天不同,静室里头倒是一派平和。 闲云道人坐在珠帘之后,并未露面。 夏景生倒也闲适,半点不着急地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静室之内陈设朴素,一面书架,一张桌案,一套旧茶具与一块蒲团。 大少请坐。珠帘之后,传来一把男声。 一听那声音,夏景生便蹙起了眉。 那声音听上去雌雄难辩,虽然话语并无异常,可语调却隐隐带着挑逗之意。 夏景生在蒲团上坐定,又听那声音说:让我猜猜,大少现在最需要什么? 一个包裹推到夏景生面前:我想,大少最需要这个 夏景生解开包裹,里头是一堆细碎的石子。 道长可真会开玩笑,我需要碎石子做什么?夏景生一双眼睛直视珠帘之后那身影。 一时间满室寂静。 半晌,一只手将珠帘撩开,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帘后。只是此刻,闲云道人的表情看起来不甚友善:你看到的是石头? 当然是石头,不然还能是黄金吗?夏景生冷笑道。 闲云道人满脸戒备:夏大少果真名不虚传。 比不得道长你,何家小姐是你第几个下手对象?夏景生状似无意地问。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闲云道人攥紧了拳头。 不明白吗?你帮那么多少女测算过姻缘,我以为你已经很熟练了。古来方术有四种,占星术、堪舆术、炼丹术还有一种不正是道长所修炼的吗?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2) 闲云道人脸色剧变。 夏景生看出来了,他竟真的看出来了。 这闲云道人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可所修的流派却很偏门。 他修学的是房中术。房中术以闺房之乐与长生求道相结合,原本并无妨碍,但闲云却用幻术迷惑女子的心智,借机接近那些渴求姻缘的女子,再用双修的方式修行,早已犯了大忌。 夏大少还真是耳聪目明啊。想不到你对房中术还有了解。闲云道人一脸暧昧的笑容。 既然夏大少知道此为房中术,那自当知道我不过是修炼而已,于那些女子而言,她们的体质也有进益,说起来,我也算是做善事了。 夏景生面色冷极:强词夺理,那些花季少女个个为求美满姻缘而来,你却趁人之危,还有脸说是做善事?! 夏大少,你是没瞧见,她们一个个离去之时,均是一脸喜色,我可没强迫她们。 胡说八道,若她们有意识,是断断不从的,否则,这静室门口的黑气是怎么来的? 闲云道人脸色极为难看。 想来是那些姑娘清醒后,找你讨要说法,才会生出如此多的怨怒之气。夏景生冷眼看着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短暂的慌乱过后,闲云道人冷静下来,朗声道:夏景生,即便你能看得透,又能耐我何? 夏景生看着手边的旧茶具,冷声道:我与你比一场,若你输了,滚出紫云观,从此不再祸害人;若我输了,便不再过问你的事,如何? 闲云道人摇头道:若你输了,要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 闲云道人伸出手指,在夏景生的前襟轻轻划过:我要你的心。 夏景生恶心欲呕,一把挥开那脏手。 闲云道人浑不在意,率先道:七日后我在仙蝶舞厅前摆擂,若你斗法赢过我,我便认输。 一言为定!夏景生应下,立即起身,一刻都不愿在此处多呆。 却说夏景瑞在外间左等右等,半天不见人出来,心下着急。好容易瞧见门开了,赶紧迎了上去:哥,如何了? 夏景生瞧了他一眼,见他眼眶青黑,一脸病容,叹息道:我问你,你与如樱是否在那八卦亭内行那亲密之事? 夏景瑞脸色一僵,刚想开口,夏景生却喝道:休要再瞒,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夏景瑞一听,也惶急起来,他否认道:我们不过是牵了个手。 仅此而已?夏景生步步紧逼。 还亲了摸了旁的再没有了。夏景瑞一脸苦相。 你中了那妖道设的局。 竹林中的八卦亭,于方位而言,正处在无极殿的正面,可谓是在三尊与十二金仙的眼皮子底下。夏景瑞在此行事,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 偏生他又着了道,行为举止亵渎了神像,虽说黄老之学提倡广嗣,却也惩戒淫邪。 夏景瑞这是自投罗网,被惩戒了。 惩戒一说,或破财,或折寿,都说事不过三,夏景瑞所养的鱼翻了肚,便是警示之一。可夏景瑞却不当一回事,仍旧日日到竹林找他的如樱小姐,这才酿成大祸。 听了夏景生的话,夏景瑞又惊又怕,已失了主心骨。 夏姨娘听说此事,险些哭晕过去,缠着夏景生问解决办法。 夏景生摇头道:这是上神降下的惩戒,古来便有在神像面前行苟且之事被惩戒的先例,绝非凡俗之力可改变,为今之计,唯有二选一。 选择破财或选择折寿。 破财是散尽家财,折寿是折去一半的阳寿。 夏姨娘拉着夏功成的衣袖,恳求道:老爷,你救救景瑞,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夏功成心绞痛又犯了,让他将偌大的家财散尽,谈何容易。 夏景瑞看着闹成一片的厅堂,绝望地抱住了头。 末了,还是夏景生开口道:我观景瑞之相,本是长寿之人,依我看,还是散财救人吧,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夏功成看了夏景生良久:你喜欢男人的毛病,能改好吗? 改不了。夏景生还是那句话。 夏功成一拍桌子,哑声道:救人吧,夏家不能没有子嗣。 听了这话,硬撑着一口气的夏景瑞,整个人瘫软下来。 第四十二章 要想以财换寿, 夏景生还得往阎王殿那里走上一遭,把夏景瑞生死簿上的记录改过来。 遵照夏景生所说, 夏景瑞亲手写了一份悔过书, 拓印在竹片背面。 夏景生携了悔过书,将长命灯交予阿豹,再次魂入阴间。 阎王殿内, 夏景生呈明来意,将刻字竹简呈交给阴差。 不一会儿,阴差取出生死簿,找到夏景瑞所在之页,添动几笔, 便将原有的寿命改了过来。 事成后,夏景生将阴间的钱币交给阴差, 提了一个请求:我想查找一个人的信息。 阴差看了看那银钱, 点头道:姓名? 林月。夏景生说。 哪里人士?阴差又问。 江城人士。 阴差翻开生死簿,嘟囔片刻,摇头道:簿上没有这个人。 夏景生微讶道:不可能。 阴差又翻看了一次,照例是摇头。 见夏景生满脸难以置信, 阴差翻动着生死簿问道:此人还有其余生平? 夏景生思索片刻,开口道:育有一子, 夏景生, 江城人士。 阴差看了夏景生一眼,从簿中搜寻片刻。 名字与出生地都错了。阴差将生死簿递给夏景生。 那簿子上头写着:彭月,桂城人士, 死因不明,育有一子夏景生,系江城人士。 怎会如此?!夏景生打从懂事以来,母亲的名字就一直是林月,乃江城绸缎庄老板的女儿。 怎么可能出生在千里之外的桂城。 可细看,除了名字和出生地,其他的包括生卒年在内的信息都对得上。 这生死簿上的信息有可能出错吗?夏景生问。 阴差告之不可能,名字、出生地与一个人的魂灵相关,绝不会错,否则他日公堂问话,他们无法收入魂灵。 夏景生怀揣着满肚子困惑回到阳间,一清醒过来便被拽住了。 如何?夏姨娘焦急地追问。 夏景生白着一张脸,看向沉睡中的夏景瑞:性命无虞了,只是从今往后,夏和厂便会缓慢败落,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得知夏景瑞死里逃生,夏姨娘嚎啕大哭,夏功成却无甚反应。 他看着一屋子的古董字画,叹息道:夏家,就要败落了。 七日后,擂台打响,夏景生在江城名声赫赫,闲云道人近日亦炙手可热。 两人摆下的擂台吸引了无数路人驻足。 闲云道人一登台,台下立即传来热烈的欢呼声。 他长袖一挥,一头牛蓦地出现在擂台上,紧接着他手握一个酒坛,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牛在他的驱赶下,钻进了那酒坛中。 天啊。牛牛钻进坛子里去了。观众一阵惊呼。 闲云道人将酒坛子递给一位观众,那坛子沉甸甸的,往碗里一倒,竟真的倒出酒来。 夏景生趁着众人哄抢酒碗的时刻,用鞭子指了指那倒酒之人,只见那人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坛子里哪里有什么酒,明明是一坛子活蹦乱跳的蛤/蟆。 啊那人吓得失声尖叫。 酒坛落地,惊醒了一群人,众人发现被疯抢的酒碗里,哪里有什么酒,全是相貌丑陋的蛤/蟆。 原本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四散开来,相互拥挤推搡。 这时,不知是谁惊叫一声:有老虎! 人群身后,站着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虎,正用一双邪性的眼睛,阴恻恻地瞧着众人。 不怕,和方才一样,这老虎一定也是唬人的。没错!几个胆子大的汉子主动朝那老虎走去。 却见那老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 啊惨叫声在耳边炸开之时,众人才明白,这是真真正正的老虎。 顷刻间,众人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绝望感。 就在这时,一条玄黑色的大蛇出现在擂台上,胆小之人当场被吓得晕过去。 前有毒蛇,后有猛虎,堪称死局。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蛇并没有冲着人群爬来,而是越过人群,朝那吃人的猛虎袭去。 大家伙明白了,这也是擂台的一个环节。 只是这一回,替闲云道人叫好的寥寥无几,越来越多的人为夏景生喝彩。 大蛇身形敏捷,直取猛虎的要害,一口咬在猛虎的颈脖处。 猛虎吃痛,松了口,那被它咬住胳膊的人跌落在地,捡回了一条命。 欢呼声再起,只见那猛虎左右摇着脑袋,想将大蛇甩出去,却无济于事。 毒液已渗入猛虎的皮肤,麻痹着它的神经。不多时,那看起来全然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轰然倒下。 那闲云道人就是龌龊,竟连发数枚暗器,都冲着夏景生的要害而去。 夏景生听见动静,步履矫健地躲过攻击,终于,完成使命的蛇,又变回了一条不起眼的鞭子。 那鞭子似有灵性般朝闲云道人袭去,夏景生吩咐:留活口。 鞭子像听懂人话似的,将那闲云道人捆绑得极其严实。 闲云道人一下子失了重心,跌在地上,不断地打滚挣扎,可越是挣扎,那鞭子缚得越紧。 夏景生历数了闲云道人的几大罪状用幻术蛊惑人心。纵容猛虎伤人在紫云观妖言惑众 底下的大众群情激昂,大声叱骂:妖道,滚出江城!此等妖道,放在从前是要被判流放的。 夏景生冷眼瞧着闲云道人: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若是输了,便即刻滚出紫云观! 在众人的唾骂声中,闲云道人形容狼狈地点着头。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夏景生听见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一个女童蜷在母亲的怀抱里,似是被吓着了,不住地啼哭。 夏景生走到女童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条白色的手绢,抬手一扬,那手绢变成了一只灵动的小兔子,竖着耳朵,乖乖地趴在夏景生的掌心里。 女童瞪大了眼睛,忘却了哭泣,一副想伸手却又不敢伸手的模样。 别怕,它不咬人,你摸摸看。夏景生柔声道。 女童闻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兔子的毛,软软的兔子极好地抚慰了女童的情绪,不多时,她便咯咯地笑起来。 夏景生松了口气,解了闲云道人身上的禁制:滚吧。 到了这个地步,闲云道人唯有跌跌撞撞地离开,再不能讨价还价了。 阿豹在一旁道:就那么轻易放他走了? 夏景生看了眼闲云道人蹒跚的背影:他是方士,犯下如此罪行自有上天惩戒,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阿豹听得似懂非懂:那少爷,我们这便回去? 夏景生摆摆手:去墓园。 坐在去往墓园的车上,夏景生想起与孙闻溪一同去墓园的场景。 那时的他,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与孙闻溪之间,竟会走到这个地步。 这几日,孙闻溪总往夏家打电话,却都被夏景生拒了。 凌霄子的话就像一则咒语,萦绕在他的心头,不时窜出来搅局。 夏景生不愿给孙闻溪带去厄运,如果一切美好的事物注定要消逝,倒不如他亲手砍断,让它永远停留在某个极致美好的时刻。 少爷,墓园到了。阿豹的声音打断了夏景生的思绪。 夏景生走到墓前,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 照片中的女子笑得温柔恬静,那是他的母亲。 娘,孩儿来看你了。夏景生轻声道,你近来可好,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我有些累了。 娘,从前不曾听你讲过你和爹的事情,也不知你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你这般软和的性子,怎受得了爹急躁的性子? 娘,我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师父说了,我命中注定没姻缘。 正说着,空中飞来一只金黄色的蝴蝶,翩然停在墓碑一侧。 都说梁山伯与祝英台死后双双化蝶,娘,你会不会也化作一只绝美的蝴蝶? 话音刚落,那蝴蝶便停在了他的肩头,轻轻巧巧地扇动着翅膀。 倒像是能听懂我的话。夏景生笑了。 他摊开双手,笑道:你若当真能听懂,便告诉我,这一生,究竟有没有机会和闻溪在一起,有便落在左手上,无便落在右手上。 片刻后,那蝴蝶仍旧停在夏景生的肩膀上,无半点动静。 夏景生噗嗤笑了:我在想什么,竟觉得你能听懂。 话音刚落,那蝴蝶竟落在了他的左手掌心。 左手,那便是有缘。 夏景生怔了片刻,诧异地看着掌心里的蝴蝶。 莫名地,他心底生出一丝欢快,心情也没有来时那般沉重了。 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夏景生摩挲着墓碑,为何生死簿中记载的信息,与我往昔听到的全然不同,为何死因不是车祸而是不明? 你放心,我一定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叫你平白受委屈。 在墓园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特别快,转眼间便过了一个时辰。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3) 夏景生不舍地瞧着墓碑上的照片,轻声道:娘,我该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夏家正严阵以待。 孙家着人正式上门提亲,媒婆进门时,满脸喜色地向夏功成道贺。 恭喜夏老爷,贺喜夏老爷,孙家着我上门提亲呢。 夏功成一脸懵,迟疑道:孙家,哪个孙家? 还能有哪个孙家,当然是宝汇银行的孙家啦。媒婆扬了扬手绢,扬起一阵香粉的味道。 我不曾听说,孙家有女儿啊。夏功成变了脸色。 可不嘛,孙家是没有女儿,可孙少和夏大少,那是天作之合啊。 夏功成怒道:一派胡言,孙闻溪是男的,景生也是男的,阴阳不合,哪来的天作之合! 那媒婆收了孙家一大笔银钱,当着孙其满的面儿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这会子哪里会轻易放弃。 她顶着一张笑脸,劝道:夏老爷,这都是新时代了,再不能拿老一套的思想来看问题。虽说孙少与夏大少都是男人,可也有恋爱的自由嘛。 荒唐!我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夏功成油盐不进。 夏景生回到家中时,所见的便是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夏功成冷着脸坐在上首,媒婆坐在下首百无聊赖地扇着风。 见了夏景生,媒婆立时迎上来,笑嘻嘻道:大少爷,恭喜了,我替孙家提亲来了。 夏景生心头巨震,他这头正疏远孙闻溪,那头孙家却着人来提亲。 下意识地,夏景生看向孙其满,见他脸色漆黑如炭,悬着的心放下稍许。 媒婆见夏景生面上并无喜色,心道不对,强撑着笑脸问:大少,你也帮着劝劝吧,夏老爷不愿点头。 夏景生与夏功成四目相对,静默良久。 夏功成脸色极为难看:姻亲之事,父母之命不可违,这门亲事我不同意,请回吧。 媒婆咬碎了一口牙,刚要起身,忽然听见那阶梯之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慢着,可别急着走啊。 媒婆抬头一看,是个穿锦绣旗袍的女子。料想定是夏家现下唯一的姨太太,这夏家没了当家主母,姨太太又生了儿子,至少在面上,算是半个女主人。 媒婆瞬间又热情起来:哟,这不是夏夫人吗? 这一句夫人,叫得是逾制了,可却将夏姨娘叫得心花怒放,连带着态度都热切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脸色这么难看?夏景瑞的病情有了起色,正赶上夏姨娘心情大好。 夫人,我是替孙家上门提亲来了,可你看这媒婆眼中精光一闪,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哎哟,莫急莫急,你先坐坐,我且与老爷说两句话。 说着,夏姨娘冲夏功成耳语了两句,两人相携着到了后头。 夏功成还在气头上,一把拂开了夏姨娘的手:有什么事儿,非得避着人说! 夏姨娘知他吃软不吃硬,只管放柔了声音道:老爷,这孙家家大业大,眼下这门亲提的,正是时候呀。 第四十三章 夏功成猛地一拍桌子:荒唐!你倒是说说, 怎么正是时候? 夏姨娘替他揉着肩,娇声道:现如今夏和厂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 孙家财力雄厚, 若是景生真跟孙少成了亲,那这孙家少不得要帮衬着咱们。 夏功成哪里想到夏姨娘还抱着这般想法,霎时间瞪圆了眼睛:你这人简直不要脸! 夏姨娘委屈地往凳上一坐:我怎么了, 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夏家。再说了,要是当日夏景生肯帮衬着景瑞,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言下之意,夏家今日的败落,夏景生还要负责任。 夏功成板着脸道:你不必说了, 我绝不会做出此等卖子求荣的事。 夏姨娘搅着手绢,恨声道:你不愿做这恶人, 那便由我去做。说着,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夏功成喝住她:你不许去!我答应过月儿,这辈子定要护景生周全。 此话一出,两人皆沉默了。 过了许久,夏姨娘苦笑道:说到底, 你还是念着她,那景瑞呢?他也是你儿子, 你便不管了? 夏功成皱眉道:不过是从头开始罢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从头开始,你说得倒轻巧, 我管着这府中的公账,这个家还有多少家底我心里有数。景瑞如今还病着,厂子倒了,家里的进项呢?开销呢? 是,你们夏家是大户人家,处处都要充场面,连那客厅里摆的古玩都要不重样的,这些个置办的钱从哪来?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早晚是要分家的,如今这府里头,没有闲钱再多养一口人了,他若是还想呆在这府里当少爷,需得交月钱才是。 一提到钱,夏功成也无话可说。 夏和厂子倒了,夏家所有的进项都成问题。 可真若如此,我岂不是在卖儿子。夏功成眉头深锁。 老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夏姨娘见他动摇,放软了语气道,景生跟孙少那是两情相悦的事儿,怎么能叫卖儿子呢。更何况,景生到了孙家,即便真的跟孙少要钱,那也是夫夫间的事儿,总比我们去找那外头的高利贷借,要好吧。 夏功成听着这话,竟也觉着有些道理。他睨了夏姨娘一眼:这些年,景生也没少帮衬我们,若与孙家的婚事真的成了,在这银钱上,我们可不能小气了。 夏姨娘闻言,脸色一僵:老爷,这景生是男儿,按理说是不用给嫁妆的。 就因为是男儿,才更要风风光光地成婚。你想日后上街,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你刻薄继子吗? 这夏姨娘迟疑了。 将公账上的数好好算清楚,回头拿来给我瞧。夏功成嘱咐道。 晓得了。夏姨娘见夏功成铁了心,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两人在后头合计好了,才走出去。 夏姨娘一见那媒婆,便笑道:多谢你跑这一趟了,劳烦你跟孙家说一声,两家都是好孩子,我们也很希望和孙家结亲。 说着,她将银钱塞进了媒婆手中。 媒婆掂了掂那重量,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夫人您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不知这夏大少的八字 一听这茬,夏功成与夏姨娘都变了脸色。 两人忘了还有八字合婚这一步,一旦将夏景生的八字拿出来,他那命格断然是藏不住的。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 同在厅中的夏景生,此刻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原想着夏功成定会反对到底,没想到这一转眼的功夫,竟然同意了。 爹,我不打算成这个婚。 夏景生说完,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他。 夏姨娘反应极快,立马笑道:你这孩子,这时候使什么性子,你与孙少感情好,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好不容易将老爷劝住,他也同意你的亲事了,你快别胡闹了。说着,她警告性地瞪了夏景生一眼。 不料,夏景生不吃她这套。 他直接冲那媒婆道: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命里刑克六亲,但凡与我走得近的人,都会厄运缠身。 这话一出口,夏姨娘脸色剧变,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夏景生的嘴。 夏景生半点不退让:你且去问问孙家,愿不愿意孙闻溪和这样的人成婚。 这话说出口,夏景生心头的大石落了地,他已做好了被孙家拒绝的准备。 岂料那媒婆忽然笑出声来:我说呢,夏大少态度为何如此冷漠,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放心,孙少已经将这事禀明孙老爷了。孙家是新派人家,不信这些的。 夏姨娘听了这话,立刻兴奋起来:就是说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谁还信这个!景生,你就别犯倔了啊。 媒婆见夏景生仍旧眉头深锁,安抚道:大少,你只管放心,这合婚也只是走个过场,绝不会影响你们的感情。 夏景生回道:我可以合婚,可这合婚成不成,要我说了算。 这那媒婆替那么多年轻男女说过媒,倒是头回遇见夏景生这样的。 这怎么行,若是孙家同意了,你不同意,难不成这亲就不结了?夏姨娘第一个反对。 我去找师傅合婚,若是不答应,那就当没这回事了。说着,夏景生便起身回屋。 诶,夏景生,你等等!夏姨娘在他身后焦急地喊。 站住!从方才开始一直没说话的夏功成开口道,就依你,过几天去找你师傅,若是合婚之后你仍不想结这亲,我也不勉强你。 多谢爹。夏景生冲夏功成点点头。 夏姨娘见这两父子一唱一和的,气得冷哼了一声,连话都懒得说。 众人议定,媒婆依言回孙家复命了。刚出夏府的门,她面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 这府中的老老少少,一个比一个会甩脸子,端架子,尤其是夏景生,连长辈都松口了,偏生他还在那提条件。 那媒婆只当他拿腔拿调,怀着一肚子不满,上孙家告状去了。 孙家客厅内,孙闻溪一脸无奈道:爸,你真让人上门提亲去了? 孙其满瞥了儿子一眼:怎么?不是你说认准了人么? 人我是认准了,可这会儿景生态度还没明朗,您这贸贸然地上门提亲,会被拒绝的。 拒绝?孙其满摇摇头,我想夏家,会答应的。你若是不信,我们便打个赌。 孙闻溪看着手中的钢笔:赌什么? 若是我输了,我自此不再干涉你们的事儿,若是你输了你与景生,要在一月内办婚礼。 爸,你这 怎么样,敢不敢赌? 孙闻溪将那钢笔一阖,说声:赌。 没过多久,那媒婆便满脸堆笑地走进来:恭喜恭喜,这亲事啊,夏家答应了。 孙闻溪心下一咯噔,疑惑道:景生答应了? 媒婆挤眉弄眼道:我的少爷哟,瞧你那心急的样儿,这再好的心上人,也不能这般惯着啊。你是没瞧见,夏大少那姿态摆的,那叫一个高啊,左说右劝都不点头。 孙闻溪面色一寒:你不说他答应了吗? 媒婆哼笑一声:他能不答应吗?夏老爷和夏夫人都答应了,为人子女的,便只有听从的份了。我看夏家,是真的不行了,里里外外都透着股衰败气,他倒好,还把自己当少爷呢。 孙闻溪瞪了媒婆一眼,怎么说话的? 哎哟,我的少爷,你可别恼。见孙闻溪动怒,那媒婆的气焰登时矮了三分,是我说错了,我不该胡乱编排夏大少。 媒婆又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下去领赏吧。孙其满挥了挥手。 待那媒婆走后,孙闻溪沉着脸道:爸早就料到,夏家如今形势艰难,势必会答应这场婚事是吗? 孙其满笑着点点头:闻溪啊,你可别不高兴,这世事,本就是浮浮沉沉的,夏家今日败落,恰恰促成了这门亲事啊。 孙闻溪看着厅中那半点动静也无的电话,摇头道:我只怕,他也是为了夏家,才委屈自己答应我。 孙其满笑道:闻溪,你这是关心则乱啊。夏景生的能耐有多大,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若是不愿意,又有谁能逼得了他。此番他能答应合八字,不也恰恰证明了他心里有你吗。 孙闻溪沉默良久,闭眼道:但愿如此。 八字合婚当天,孙家一行一早就到了西郊的仙居山。 此处是夏景生指定的,对外只说他与师父凌霄子师徒情深,要凌霄子亲自来给他们合八字。 孙其满下了车,在孙闻溪的搀扶下缓步登山。 山中的空气格外清新,期间有淙淙的流水声,有不知名的鸟叫声,还有那静谧山谷中似有若无的回声。 如此僻静之地,真可谓是仙境啊。孙其满赞叹道。 孙闻溪扶他到半山的凉亭中坐下歇息,自己则站立在一旁,看着那山间重重的绿意,想象着年幼的夏景生,日日在这山中挑水砍柴。 正想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夏家一行姗姗来迟。 见了孙其满,夏功成的脸色不大自然。 夏老爷,久仰大名。孙其满倒是泰然自若,率先开口道。 哪里及得上孙老爷,宝汇银行财聚四方,旁的营生与之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夏功成板着一张脸道。 再多的银钱有什么用,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比不得夏家个个饱读诗书,人中龙凤。孙其满笑眯眯地说。 孙其满的一通马屁,拍得夏功成是浑身舒坦,夏功成的态度总算不似起先那般冷硬了。 两方的长辈在叙话,孙闻溪的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夏景生。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仿佛要将夏景生盯出一个洞来。 夏景生受不住,刚想走出亭子,却被人从背后拉住了手。 去哪儿?孙闻溪问。 去走走。夏景生抽了抽手腕,无奈孙闻溪力气很大,挣脱不开。 做什么躲我?孙闻溪又问,你这般躲着我,我只当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夏景生没说话,也没回头。 可你却应了这门亲事,答应合八字,景生,这八字合不合,你自己不就清楚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4) 听见孙闻溪话语里的怒气,夏景生总算转过身来。 此刻的孙闻溪,全然收起了倜傥不羁的气质,他拉起夏景生的手,将他的手摆在自己的胸口。 你感觉到了吗?每次见到你,我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速,如今你这般反复无常,我心里难过。 我尝试说服自己不去打搅你,可当我决定远离的时候,你偏又要来招惹我。 景生。孙闻溪盯着夏景生的眼睛,你能不能说句话? 对不起。夏景生沉默半晌,留下了三个字。 孙闻溪心里憋着一口气,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心头的无名火一下子窜了上来。 你要说的只有这句?孙闻溪问。 真的对不起。 夏景生,是不是我现在扭头走掉,再也不相见,你也不会难过?!孙闻溪眼眶红了。 夏景生心下一咯噔,他匆匆地看了眼孙闻溪,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想,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他们很快便会再无关系,对彼此来说,变成比陌生人还要不如的存在。 景生,我曾经以为,你虽嘴上不说,关键时刻你还是会紧紧抓住我的手,可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无论今日合婚的结果如何,你若不愿意,我绝不勉强你。 说着,孙闻溪加快脚步,直往那山巅走去。 夏景生就这样,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连步调都是一致的,可就是相互不说话。 这样闷头走了一阵,眼前已然能看见别庄。 孙闻溪一鼓作气地走进去,在凌霄子的静室门前,停下了脚步。 夏景生随后而至,他心不在焉地向前走,没留意到孙闻溪已经停下了,竟一下子撞在孙闻溪背上。 孙闻溪一把将人扶住了,却什么也没说,只等人缓过劲来,便松开手。 静室之内,传来凌霄子的声音:还站着做什么,进来吧。 孙闻溪推开门,与室内的凌霄子四目相对。 一瞬间,凌霄子面上罕见地显出一丝惊讶:你是? 晚辈孙闻溪,见过道长。 原来你便是孙闻溪,请坐。凌霄子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阵,直到夏景生轻声咳嗽,才回过神来。 他看向夏景生,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嘴上说着:你们这是要合八字? 夏景生点点头,将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红纸奉上。 这合八字,第一步便是要看双方的八字格局。 凌霄子早已将夏景生的八字铭记于心,只瞧了一眼,便沉声道:天煞孤星,好凶的命格。 见孙闻溪脸上无甚表情,他转头道:年轻人,天煞孤星,刑克六亲,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 我知道。孙闻溪点头道。 你不害怕?凌霄子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孙闻溪。 我不相信。孙闻溪无畏地与凌霄子对视。 好一个不相信,年轻人,不要口出狂言,你会后悔的。凌霄子劝诫道。 孙闻溪递上了自己的八字,凌霄子看了一眼,初时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那纸上像是有让他极惊讶的内容。 师父?夏景生唤了一声,怎么了? 凌霄子喃喃道:竟真的是天赦入命,这不可能啊。 他急忙找出两人八字中代表配偶的那一柱,掐指一算,旋即难以置信地看着孙闻溪。 相生的,竟真是相生的,这不可能 夏景生听见相生二字时,心里就隐约有了想法。 他心跳如鼓,一颗心似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好容易等凌霄子测算完,他将凌霄子拉到一旁,欲言又止。 凌霄子看着那双充满了渴盼的眼睛,心下不忍:你当日跟我说,孙闻溪是天赦入命之人,我是不信的。你出生之时,我曾为你测过命数,也曾断言你这一生都不会遇到这样的贵人。现如今不知是哪个环节出错了,竟冒出来一个孙闻溪。 师父的意思是夏景生问得小心翼翼。 孙闻溪的命格的确非常好,也的确能抵御天煞孤星的威力,若你们真的对彼此有意,师父祝福你们。凌霄子说。 夏景生的心情大悲大喜,前一刻还绝望得如同六月飞霜,这会子却春暖花开了。 此刻,他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本能地回头去找孙闻溪,却发现孙闻溪正站在窗前,静静地瞧着山间的景色。 原本目光总是黏在他身上的人,这回连个眼神都欠奉。 夏景生猛地想起方才在半山腰,孙闻溪说的那番话。 之前太过绝望,夏景生只想着冷处理,这样即便日后不复相见,孙闻溪也不至于太难受。 可这回,难受的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夏景生,要怎么去挽回一颗已经冷了的心。 第四十四章 凌霄子察觉到两人间的嫌隙, 走过来示意孙闻溪看窗外的山路。 景生被送来的时候,才这么高吧。凌霄子抬手比了比, 一眨眼就要成婚了。 这孩子从小性子就倔, 很多事情,他不会放在嘴上说,心里却暗暗较着劲儿。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早将他视若亲子,若是日后你们之间出现了问题,我请求你多多包涵。 凌霄子知道,这话原不该他来说,可夏家人情薄凉, 是断不会在孙闻溪面前替夏景生说些什么的。 倒叫凌霄子一个出家人,来操心俗务。 道长言重了, 我与景生相识的时日虽不长, 彼此却能做到坦诚相对,我爱重他的性子,日后定当竭力护他周全。 凌霄子看着孙闻溪的眉眼,频频点头道:如此甚好, 甚好。 凌霄子又叫来夏景生,他把两人的手覆在一起, 颇为为难地说:结婚倒是没有问题, 只是...... 师傅,有话不妨直说。夏景生不免显出一丝疑虑之色。 这婚什么时候都可以结,但婚后七日内不能圆房, 不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祸患。 两人皆为惊讶,对望了一眼,点了下头。 拜别了凌霄子,两人便往山下走去。 二人独处之时,之前冷处理的痕迹又显露出来了,一时间陷入静默。 孙闻溪走在前头,夏景生跟在后面。 见孙闻溪一直沉默不语,夏景生尝试着开口道:有好些日子没来仙居山了。 孙闻溪没接话。 我很高兴你能与我一起来。夏景生说。 按规矩办事罢了。孙闻溪面无表情地回道。 忽而听见山间的水声,夏景生眸色一黯,一把拉起孙闻溪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正在较着劲的孙闻溪,冷不丁被这么一拽,不由地随着他加快了脚步。 凌霄子站在别庄前,放目远眺,看着两人越发渺小的背影,拍着脑门道: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两人牵着手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水潭。 夏景生蹲下身子,伸手鞠了一捧水:这潭里的水可以喝,你尝尝看。 看着夏景生将水捧到自己面前,手腕莹润白皙,那清澈的潭水在掌心微微摇晃,心火正旺的孙闻溪,顷刻间冷静下来。 他摇头道:我不渴。 夏景生微怔,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拘着那捧水,缓缓地喝着。那滚动的喉结落在孙闻溪眼中,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以前,我常来这儿打水,师父觉着这潭里的水,用来煮茶最合适。夏景生一边说,一边抬眼瞧着孙闻溪。 若放在两个时辰前,夏景生愿意和孙闻溪说起往事,孙闻溪那是一百个心花怒放。 可这会子,孙闻溪却不甚热情。 他掏出怀表看了眼:好了吗?好了便下山。 那急切的模样,倒像是不想和夏景生多呆了似的。 夏景生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两人仍旧是一路无话,到了山间的凉亭,孙其满一脸欣喜地迎上来:如何了? 孙闻溪点头道:八字相合。 此话一出,严阵以待的夏家夫妇面面相觑,方才他们面上镇定,实则内心不安。 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样说服孙家接纳夏景生,没想到夏景生与孙闻溪竟然八字相合。 好啊,这是大喜啊。孙其满从袖中取出早先准备好的婚书,如此,那便说好了,小两口的婚事要尽快办起来。 说着,他看了眼孙闻溪:闻溪,别忘了你答应过爸什么。 当日孙闻溪打赌输了,许诺在一月内成婚。此刻他点头道:我记得,我许诺在一月内成婚。 一月内?!这时间未免太赶了!夏家夫妇诧异道。 事在人为嘛,我已经让人瞧过了,这个月十八,是黄道吉日,婚礼就定在那天吧。 孙闻溪看了夏景生一眼,发现夏景生也在看他。 景生的意思呢?孙闻溪问。 想起之前闹出的嫌隙,夏景生哪里还好拂了他的意,轻声道:我没问题 听了夏景生的回答,孙其满喜笑颜开。 孙闻溪面上却无甚欣喜的表情,跟着点头道:景生没问题,我便没问题。 见事情这么快定下了,夏家夫妇如在梦中,末了还是孙其满张罗道:闻溪,生意上的事情先放一放,你挑个日子,与景生拍结婚照去。 两家人难得有默契地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夏景生与孙闻溪并排下山,寂静的山谷中,孙闻溪的声音格外清晰:丢了这次机会,你恐怕就没机会了。 什么机会夏景生不明所以。 拒绝这场婚事的绝佳机会。孙闻溪看着夏景生的眼睛,为什么刚刚不拒绝? 我们的命格不相冲。夏景生回答。 就这样?!孙闻溪面色沉郁,那如果命格相冲,你是不是打算就此放弃?! 孙闻溪的逼问,让夏景生脑中一片空白。 景生,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相爱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愿意两人一起面对。 结婚照的拍摄在三日之后,孙闻溪开着车来接夏景生。 这一次,车子照例停在老地方,正对着夏景生房间的窗户。 只是孙闻溪没有再鸣笛,也没有再下车来,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等着,反倒让夏景生不甚习惯。 上了车,孙闻溪也一改往日活跃的画风,变得沉默起来。 夏景生试探着开口道:我是头一回去照相馆。 孙闻溪拨着方向盘,漫不经心道:不用紧张,照着工作人员的话做就行。 他看了眼夏景生身上的长衫,景生喜欢长衫? 夏景生笑笑:我是穿惯了的。 夏景生穿了身大红的长衫,是特地为拍结婚照挑的,可孙闻溪穿的却是洋装。 二人下车时,相馆的老板亲自出门迎接。 一见两人便笑道:两位提前没说好?怎的一个穿洋装,一个穿长衫。 他的目光停在孙闻溪身上:哟,孙少这一身可精神,要我说啊,这都新时代了,这年轻人嘛,就该穿洋装。馆里头有现成的洋装,夏大少去挑一身? 孙闻溪阖上车门:他要喜欢长衫,我可以换。 这相馆老板本以为孙闻溪是话事的,听了这话,一时下不了台。 不必了,穿洋装拍吧。夏景生说。 孙闻溪看了他一眼:你不必理会我,随自己心意便好。 夏景生脱口而出:你穿洋装好看。 孙闻溪瞬间笑开来,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轻咳了两声,控制着面部的表情,状似严肃地点点头。 这挑洋装可是个学问,影楼里的洋装不少,夏景生第一次挑,颇不得要领。 这时,孙闻溪走上来,眼睛掠过那一排洋装,从架上取下一款白色的,在夏景生胸前比了比。 试试这套。他将西服递给夏景生。 不多时,夏景生从那换装间里出来,孙闻溪双眸一亮。 穿上洋装的夏景生,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他原就有一份超然物外的冷清,这会儿配上白色的洋装,像个仙人似的。 如果忽略他不甚整齐的衣领的话。 孙闻溪走上前去,抬手替他将衣领理好,又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条朱红色的领带,细心替他系好。 镜中之人面若傅粉,唇若涂朱,连相馆的老板瞧见了,都忍不住赞一句:好标致的人物。 两人并肩而立,一黑一白,半点都不违和。 哎哟,我这相馆开张这么些年,这结婚照也拍过不少,还是头回见着如此般配的两人。 老板笑着将相机架好:来,看镜头。 夏景生是头回拍照,面对镜头难免有些紧张,老板便在一旁提点。 夏大少,你放松些,两位再靠近点。 夏景生将身子往孙闻溪身上靠了靠。 对,就这样,看着镜头啊,一、二、三相机一响,画面定格。 两位再面对面拍一张。老板笑道。 夏景生转过脸,不太敢看孙闻溪的眼睛。 偏生老板还在给他们出主意:搂住对方的腰,这样看起来更亲密些。 孙闻溪听了这话,却并不主动,倒是夏景生红着一张脸,搂上了孙闻溪的腰。 对,再挨近一点儿,看着对方的眼睛,再近一点儿。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5) 夏景生的动作如同那蚂蚁搬家,一分一寸地挪,孙闻溪手上一个使劲儿,直接把人往怀里带。 诶,对,就是这样。老板迅速捕捉到了这一幕。 来来来,背转身再来一张。老板极稀罕这一对璧人,他已经能够想象,将这二人的照片挂到橱窗里,会招来无数的顾客。 夏景生转过身,靠在孙闻溪怀里,感受着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孙闻溪的手正紧紧地箍着夏景生的腰,猛地感觉到手上一暖,原来是夏景生的手覆了上来。 孙闻溪唇边的笑容越发灿烂,一双眼眸璨若碎星。 照片拍完,他却恢复了严肃脸。 出了相馆,孙闻溪刚要打开车门,忽听夏景生说:闻溪。 孙闻溪手一顿,抬眼看向他。 我觉着洋装挺好看,你能陪我去挑挑吗?夏景生指了指不远处的百货大楼。 孙闻溪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夏景生还停留在原地。 怎么?不是要挑衣服吗? 嗯。夏景生笑着跟上他的脚程。 百货大楼里人头涌动,走着走着,一不留神,两人被人流冲散了。 夏景生赶紧追上去,下意识地拽住孙闻溪的手,避开人流后,刚想松开,手却被孙闻溪紧紧地握住了。 夏景生看了他一眼,见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便放任他这般牵着。 到了服装区,售货员无比热情地向他们推销。 孙闻溪听完那一大串词儿,开口道:将你方才说的,都拿给他试试。 售货员大喜,忙不迭地跑去拿衣服。 夏景生急道:我哪里穿得了这么多? 孙闻溪拍拍他的手背:先试试。 事实证明,夏景生是天生的衣架子,往日穿长衫看不出来,今日试这洋装,件件都穿出了模特的架势。 孙闻溪大饱了一番眼福。 夏景生一次次地进出试衣间,都迎着孙闻溪炽热的眼神,那眼神太过直白,让夏景生臊得慌。 他扯着衣服问:这件如何? 好。孙闻溪言简意赅。 这件呢? 好。 那这件? 也好。 夏景生无奈地看着孙闻溪:你认真一点。 我分明很认真。孙闻溪一脸严肃道,确实都好看。 说着,孙闻溪转向一旁的售货员:你说,是不是都好看? 售货员笑道:确实都很好看。 夏景生咬牙道:可我只要一件。 孙闻溪抬手替夏景生理了理领结:挑衣服又不是谈恋爱,不用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 这话说得,连一旁的售货员都红了脸。 随即,她听见孙闻溪说:把这些,通通包起来。 这财大气粗的架势惊动了周遭的顾客,不远处的女装区,一个正在挑衣服的艳丽女子问一旁的女佣:那边的是谁? 是宝汇银行的孙少和夏家大少。女佣回答。 宝汇银行的孙少,我怎么从没见过他?艳丽女子往沙发上一坐,不动声色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虹姐儿,这孙少和宋老板是死对头,怎么可能来我们的地盘。女佣笑道。 是么?难怪,我就说,这男人有几个不爱玩的。莫虹揉了揉酸软的小腿,看了眼打包好的大包小包,懒懒地说了句:走罢。 挑一轮衣服,对夏景生来说,堪比打了场硬仗,特别是遇上孙闻溪这般较劲儿的,恨不得把整个店都搬空。 上了车,夏景生还未缓过劲儿来,他瞧了眼孙闻溪的侧脸,轻声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孙闻溪一脚踩下刹车:什么?! 按规矩,我们到正式结婚前,都不能再见面。夏景生说。 孙闻溪沉默了好一阵,总算明白了。 按照老一辈的规矩,新人在正式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 孙闻溪脸色冷下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夏景生放软了声音:不会太久的,等待一段时间好不好? 景生,你知道婚礼之前要择良辰吉日安床吧?孙闻溪说。 夏景生自然知道这个风俗,为了取个好彩头,新人的床榻要放在合适的位置,是以家家户户有喜事前,都会请风水先生到家里安床。 要我是你,就亲眼到孙家看看,安的床合不合心意。孙闻溪说。 夏景生臊红了一张脸:你看也是一样的。 孙闻溪一秒严肃脸:景生,你知道我一向不信风水,若是你亲自负责安床,我倒还能接受。 这样不合规矩。夏景生轻声道。 孙家的规矩和别处的不同。孙闻溪理直气壮道,不过想来,景生也是不愿的,毕竟景生原本就不想答应这场婚事,倒是我强人所难了。 孙闻溪话锋一转,语气里难掩失落,刚刚才活泛了些的气氛又低落下去。 夏景生最吃不消他这副模样,松口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又成功套路了一次,孙闻溪强忍着笑。 与此同时,夏家夫妇经过几天时间的消化,也算勉强认可了孙闻溪和夏景生是天作之合这一说法。 此刻,夏姨娘正拿着账本给夏功成过目。 夏功成原本平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将那账本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我放心把家中的帐交给你管,你就管成这个样子? 夏姨娘虽然心虚,却仍旧争辩道:家中每月的进项都很少,开销又大,我难不成还能变出银钱来! 一提起这个,夏功成就生气:我看景瑞之所以没有做生意的天赋,就是随了你这个娘,昔年月儿还在时,我在外打拼,她把家中的帐管得极好,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夏姨娘最听不得他提夏景生的母亲,当即恨声道:她要是那么有能耐,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命给赔了进去! 你住口!夏功成喝道。 夏姨娘见他动了真火,立马闭嘴,不敢开口了。 景生的婚事,无论如何,都要办得风风光光才是,帐上没有银子,就拿些古玩去当,断不能在孙家面前失了礼数。 夏姨娘听得一阵肉痛,如今厂子倒了,家里本就没有赚钱的活计,最值钱的就是些古玩字画。 老爷,你何苦和孙家比,那日他们开的车子,随便一辆就抵我们几月的开销,我们当再多的古董,也凑不到这个数啊。夏姨娘嘀咕道。 老爷!夏姨娘急了,我这儿实在是没钱啊。 你日前不还在珠宝行打了一套新首饰吗?就那套吧。夏功成并不理会夏姨娘的诉苦。 那是我新做的首饰,统共还没戴几次,夏景生一个男的,要那些个首饰做什么?! 夏功成最烦的便是夏姨娘这小门小户的做派,没好气道:那便去当了银钱给景生! 这会子,他又念起林月的好来了。 至少林月家境阔绰,从不曾为了这等事情计较。 第四十五章 林月是江城有名的林记绸缎庄老板的独女, 家境殷实,嫁与夏功成之时, 人人都称赞这是一桩美满姻缘。 只可惜, 一场车祸让一切美好毁于一旦。 林月葬礼后不久,林父亦随之过世,林家的产业按理说是要交到夏景生手上的。 只是彼时夏景生年幼, 绸缎庄的生意暂时由林母打理。 如今夏景生即将成婚,于情于理都该知会林家一声。 夏功成给林家修书一封,托人带到林记绸缎庄。 不久后,林家回信说,想见见夏景生与孙闻溪。 对于外祖父母, 夏景生已经无甚印象。林月鲜少回娘家走动,夏景生与外婆家亦不相熟。 到现在, 夏景生连林家二老的相貌都记不清了。 孙闻溪站在廖记茶庄的货架前, 看着各式各样的茶包,问道:景生,林老夫人爱喝哪种茶? 夏景生想了一阵,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小时候我去过绸缎庄,印象中二老都是爱茶之人。 廖记茶庄的老板在一旁听着, 忽然开口道:你们说的, 可是林记绸缎庄的林老夫人? 孙闻溪点头道:正是。 啊哟,那你们可算找对人了,林老夫人最爱喝我们廖记的水仙种, 当年林老爷还在时,每个季度都来我们这儿订货呢。 廖老板说得兴起,夏景生心里却颇为歉疚,他甚至还没有一个外人清楚林老夫人的喜好。 他脑海中对林老夫人没有半点印象,直到夏景生见了真人,才因着老夫人亲切的态度,缓和了疏离感。 林老夫人早已是耄耋之年,却还由人搀着亲自出门迎接两位晚辈。 夏景生握着她枯槁的手,喊了声:外婆! 林老夫人很是高兴,早已瞧不太清的眼睛里露出慈祥的笑意:是景生呀,快进去。 林记绸缎庄是老字号,如今由林老爷的徒弟代为打理,所制的绸缎、布匹,在江城有口皆碑。 夏景生与孙闻溪将林老夫人扶进屋内,这绸缎庄乃前店后居,林宅就在铺面后方院子里。 穿过铺面,就能瞧见一处两进的院落,院内花木繁茂,环境清幽。 夏景生在客厅坐定,抬眼打量着四周的陈设。与夏家硬撑门面的风格不同,林家的宅子十分朴素,并无奢华的摆设。 厅堂的一侧设有神龛和香案,案上供奉着一尊神像。那神像面如牛首,背生双翅,形象很是怪异。 夏景生心下微讶,不由地多看了那神像两眼。 此刻,下人端上了茶水,林老夫人坐在上首,笑眯眯地招呼两人道:尝尝看,今岁的新茶。 夏景生尝了一口,浓醇的茶香在唇齿间散开。 好茶。夏景生赞叹道。 昔日你母亲最爱这茶,若她在天有灵,能瞧见今日,定是相当欣慰。 夏景生抬眼看向林老夫人:外婆,我能看看母亲住过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自你母亲走后,房间便一直空置着。林老夫人道。 婢女将孙夏二人引至房前。 林月的房间有人定期清扫,房门处挂着黑底的刺绣门帘,夏景生抬手将门帘掀起,里头能看出是女子的闺房。 房中放置了一架木雕床,床牙子上雕着大瓣的荷花,还有蝙蝠、凤凰和游鱼,五彩的刺绣床围让整架木床看起来更加别致。 除此之外,房中还有木质的梳妆台和一扇雕花衣柜。 孙闻溪看着整洁的房间,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子违和感,可具体又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 景生,你对这儿可有印象?孙闻溪问。 夏景生摇摇头,这儿的装饰与布局,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这时,林老夫人端着一个木匣子走进来:景生,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当年她曾嘱托我,若有朝一日你成婚,便将此物交予你。 夏景生一怔,伸手接过那匣子。 打开那银制的锁扣,里头是一封信与一个锦盒。 夏景生将信纸展开,看到上头不甚工整的字迹时,微微一怔。 信中写道:景生,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看到这封信,这说明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必惊惶,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恩爱如初。 那锦盒之内,是两枚极精致的银制同心锁。 刹那间,林月音容宛在,夏景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孙闻溪轻抚着他的后背,替他平复着情绪:景生,你有一位极疼爱你的母亲。 夏景生深吸了口气,抓住孙闻溪的手:这不对我总觉得,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孙闻溪点头道:的确不合常理。 这封信,怎么看都像是林月的遗书,可林月明明是车祸身亡,怎么可能事先留有遗书,并且还将遗书托给一个白发人。 种种形迹表示,她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不测,也知道自己无法亲眼见证夏景生长大成人。 当日,夏景生在那阴曹地府查看生死簿,林月不仅姓名籍贯对不上,就连死因一项也写着不明。 夏景生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多,恰在此时,林老夫人拿来了店铺的契约。 景生,当年你年纪尚轻,我暂时替你看顾着绸缎庄,如今你将要成婚,这铺子也该归你才是,就当是我们林家赠与外孙的新婚贺礼罢。 夏景生推拒道:我未曾在绸缎庄的生意上出过力,这份礼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林老夫人笑道:我与老林就你这么一个外孙,这绸缎庄原本便是归你的,你若是不愿再做绸缎,只管改做其他营生便是。 见林老夫人坚持,夏景生唯有将店契收下,他拉着林老夫人的手,坐在那雕花木床边,轻声道:外婆,您能给我讲讲关于母亲的事吗? 林老夫人蹙眉想了一阵,笑道:人老咯,不中用,许多事情都记不起了。 夏景生又道:那可有照片? 林老夫人还是摇头:这屋子里也就存了一张你母亲的照片。 说着,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一张老旧的照片。照片上的林月坐在正中间,林老夫人和林老爷分立两侧。 林月穿着一身冬日的褂子,长相清丽动人,此时的林月与夏景生记忆中的母亲,并无多大分别。 夏景生又问:可有早些年头的? 林老夫人摇头道:不曾有咯,这是唯一的一张。 夏景生略有些失望,他原想靠着林老夫人的话找些线索,抑或是从照片中看出些端倪。可林家除了这间夏景生毫无印象的闺房外,竟是半点关于林月的痕迹也没有。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6) 孙闻溪见他满腹心事,劝慰道:若你母亲的死真有蹊跷,早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她在信中既然没有提及此事,定是不想你深究。我们日后不妨多加留心,心怀不轨的人,定会被逮住的。 夏景生看着那两枚做工极其精致的银制长命锁,心头的阴霾稍散了些。 婚前诸事繁琐,他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暂将生母之事抛却脑后。 譬如今日,他与孙闻溪就要去那木匠店里看床。 这新婚夫妻的床,是相当讲究的。中式的婚床又被称作千工拔步床,既是千工,顾名思义制床耗时极久。 今日夏景生与孙闻溪去的,是专门打造中式床的福满木匠店。 与那热闹的西洋床店不同,福满木匠店外表看上去相当冷清,客人进了店铺,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夏景生看着那一张张拔步床,有雕着仙鹤的长寿床,有雕着孟母三迁典故的子孙床,也有那寓意琴瑟和鸣的婚床。 掌柜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伸手一指:这头是婚床,功名床在那头。 夏景生道:我们就是来挑婚床的。 掌柜的盯着他们瞧了半天,挑眉道:这婚床是寓意多子多福的,你们两个男的能生得出来? 夏景生脸色微变,岂知那掌柜还不知收敛: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啊,就是爱标新立异,整那西洋变法也就算了,如今还要男男结婚,真是伤风败俗。 孙闻溪脸色一凛,怒极反笑:我可听说了,从年初到现在,你这木匠店的营业额急剧下滑。原先我还想着,是那西洋床抢了你的生意,今日才知晓,原来问题不在产品上,而出在你这人身上。 掌柜的自恃手艺好,一向自视甚高,猛地被人揭了短,登时气结。 既然你这儿的床都是保佑早生贵子的,想来与我们八字不合,景生,我们走。说完,孙闻溪拉上夏景生就往外走。 那掌柜没想到遇上个硬气的,偏偏孙闻溪说的还正中店家的痛楚。 自打西洋床兴起以来,又大又重的中式婚床便失了许多市场。年轻夫妻都嫌中式床沉闷,不愿购入。 好难得今日来了客人,掌柜的却又将人开罪了,这下虽然有心挽留,却又拉不下面子。 一筹莫展之际,店里突然进来一拨气势汹汹的人,个个手持木棍,腰粗膀圆。 为首的一个男人凶神恶煞道:哪个是店掌柜? 掌柜的一看这架势,登时怂了,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道:我我是 给我打!为首的男人一挥手,一群流氓样的人物冲上前去,逮着掌柜的就是一顿狠揍。 救救命啊,做什么打我?救命啊!听着那掌柜的凄厉的叫声,夏景生皱了皱眉。 两人折返回去,见那掌柜的被打得极惨,夏景生开口道:他犯了何事? 那为首的男人瞥了夏景生一眼,周身的气焰弱了下去,恭敬道:夏大少。 夏景生看他这样,不明所以道:我们认识? 小的哪里敢高攀夏大少,不过略懂些牌九,听说过夏大少的威名罢了。 江城的三教九流,少有不认得夏景生的。 见夏景生的眼神落在掌柜的身上,那流氓头子主动解释道:这不长眼的东西开罪了虹姐儿,虹姐儿说了,要给他些教训! 虹姐儿? 夏景生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一把懒洋洋的声音:谁在叫我? 孙夏二人回头,见是一个烫着波浪卷儿的靓丽女子,唇上涂着鲜红的唇脂,手上还夹着一支女士香烟。 见到孙闻溪,莫虹眼前一亮,当即笑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孙少与夏大少。 怎么?你们要替这不长眼的东西说情?莫虹凉凉地看着伏趴在地上的掌柜,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滩烂泥。 说情倒不至于,刚巧他也开罪了我,就是他的叫声太过惨烈,平白搅了人的清静。夏景生道。 也是,这杀猪一般的叫声,我听着也烦。罢了,今日既有两位贵客在此,我便饶你一次,看你还敢将别人家用过的床卖给我! 虹姐儿,饶命啊,你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将旁人用过的东西卖你啊,这店里所有的床,都是我亲手制的,清一色全新的。冤枉啊!那掌柜的叫屈道。 莫虹脸色一沉:你还敢狡辩,分明就是你的床有问题!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愿松口。 孙闻溪蹙眉道:你为何笃定床是二手的? 莫虹见说话的人是孙闻溪,神情柔和下来:他卖给我的床,不干净。 不干净?此话怎讲?夏景生问。 自打我换了这店里的架子床,便怪事频发。莫虹摩挲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不耐道,夏大少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景生与莫虹来到僻静处,莫虹笑道:大少可知,我是做什么的? 夏景生打量着莫虹,见她柳腰纤细,浓妆艳抹,打扮时髦,试探道:你是明星? 莫虹噗嗤一声笑了,她眼尾一挑,笑意吟吟地看着夏景生:大少平日里,很少出入舞厅吧,难怪不认识我。 夏景生顷刻间明白过来,这莫虹是一名舞女。 大少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平日里少不得要招待客人。可自打我换了新床,每次接待客人,都会发生奇怪的事。莫虹委屈道。 第四十六章 莫虹一面委屈地说着, 一面缓缓地靠近夏景生。 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有点害怕。她睁着一双大眼睛, 楚楚可怜地看着夏景生。 真是头一回?我看不见得。夏景生看着快挨到他身上的莫虹, 蹙眉拉开距离,请你自重。 莫虹伸手揪住他的西装领带,娇嗔道:怕什么, 这儿就我们两个。 夏景生沉声道:你身旁还站着一位呢,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 莫虹脸上娇俏的笑容凝固了,她死死地盯着夏景生:我身边有人?你能看到他? 我不仅能看到,我还知道他现在很生气,表情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夏景生举起双手自证清白, 目光看向莫虹身侧的位置,你看清楚了, 我可没碰她。 此话一出, 莫虹和她身边的人都瞪圆了双眼。 莫虹身边的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衫,边角还带着补丁。头发剃成了板寸,皮肤黝黑, 粗糙的双手一看便知经常干重活的。 像是好奇夏景生能瞧见他似的,那人伸出手, 轻轻地推了夏景生一把。 夏景生竟纹丝不动。 那人又推了一把, 夏景生还是没反应。 见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夏景生道:你推得了别人,却推不了我, 这些伎俩对我没用。 夏景生一双眼睛清楚地看到:那人额际黑云密布。 那是灵体害人后的业债。 夏景生看向那灵体,叹息道:你变成灵体后,害了不少人吧。 那灵体原先还是好好的相貌,听了夏景生的话,面目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一脸的血肉模糊。幸而一旁的莫虹瞧不见,要不然准得吓晕过去。 那是他们该死,谁叫他们碰我的虹儿!灵体说。 第一个是在舞池里和莫虹跳舞的男人,在他用暖水瓶时,你让暖水瓶整个倒在了他身上,他因此而被严重烫伤。 夏景生历数着。 灵体恨声道:谁让他觊觎虹儿的美色。 第二个是与莫虹一同喝酒的男人,你让喝醉的他滚下楼梯,双腿骨折。 是他企图灌醉我的虹儿!灵体歇斯底里。 第三个是进入莫虹家的男人,你将他从阳台上推了下去,他被你折腾得只剩了一口气。 他他要强占虹儿!灵体放声大吼。 可你也该明白,人鬼殊途,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除掉莫虹身边的人,你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夏景生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站在一旁的莫虹已经彻底傻掉了,她怔怔地看向身侧的空白,带着哭腔道:强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可这是我的工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他们碰你!灵体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 莫虹吓得花容失色,吞吞吐吐地向夏景生讲述了她的过往。 跟在莫虹身侧的灵体叫陈强,是莫虹当年的未婚夫。 那时莫虹还是山沟沟里的女娃,与陈强是青梅竹马,两人原本有婚约在身,不料一次上山砍柴,陈强意外摔落山崖丧生。 莫虹悲恸欲绝,就此消沉了好些日子,而后她决心离开伤心地,到江城打拼。 在江城她干过许多活计,替人洗衣裳、到裁缝店帮忙,她用辛苦攒下的钱学了跳舞,成为了一名舞女。 相较于其他行业,舞女的薪酬较高,还能时常得到客人给的奖赏,如若推销酒水,更能拿到数额不菲的奖金。 对于应酬,莫虹如鱼得水,她充分施展自身的交际才能,很快就在舞场里站稳了脚跟。 舞女大多出身穷苦,为求生计才投身舞厅,可当中也不乏贪图享乐的本地女子。 如此,同侪之间明争暗斗是常有之事。 莫虹虽有才能,却也不免经受委屈,经济已无后顾之忧,可精神上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她买得起漂亮的衣裙,住得起高档的住宅,面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甚至要靠服食药物才能安睡。 舞场上的逢场作戏,也让她见识了人情冷暖。 她开始渴望一段真情,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真正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子。 可莫虹接触的男人,大多拖家带口,只为在舞场上寻欢作乐,偶有单身的,也大多风流薄幸,与莫虹心底的期盼相去甚远。 这让莫虹怀念起当年在穷乡僻壤里一心对她的未婚夫。 缺爱的她听闻江城紫云观中有一位闲云道人,最擅姻缘之事,便前去求助。 她原没抱什么希望,可那闲云道人却一口咬定,只要照他的方法去做,便能让莫虹的未婚夫还阳。 他教你用什么法子?夏景生蹙眉道。 闲云道人让我在家中窗前悬挂一串风铃。莫虹说。 风铃是风水法器之一,有强烈执念或怨念的魂魄,确可用风铃召回。 我听他的话,窗前日日悬着风铃,心中念着想要招回的魂魄。其实我并不太相信这些,直到那一日,在紫云观 不知为何,莫虹一踏入紫云观,便满心欢喜,一心只想见闲云道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进静室的。 模糊间,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莫虹回身看去,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她冷不丁清醒过来,瞧见那闲云道人摸上了她的手,莫虹心下大骇,忙缩起了手。 那闲云道人佯作无事,给莫虹倒茶,一壶滚烫的茶却如数倾撒在他自己的手背上,无法自控一般,疼得他一阵痛呼,手上严重烫伤。 起先我没多想,只当那闲云道人一时不小心,直到日前闲云道人被人揭发,我回想起当日之事,隐约察觉,强哥的魂魄或许真的回来了。 只有陈强,才会不允许别的男人和她走得太近,也只有陈强,会这样不舍昼夜地保护她。 夏景生将一截红绳系在莫虹手上,莫虹眼前一暗,眼前竟变成了另一副光景。 素衣粗布的陈强站在她面前。 莫虹惊讶地捂着嘴,看着陈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险些惊叫出声。 陈强后知后觉地看到莫虹的表情,慌乱地收敛了狰狞的面容,又变成了那个淳朴憨厚的汉子。 强哥。莫虹眼眶红了,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可却碰不到眼前的灵体。 夏景生解释道:陈强的魂魄对尘世有很深的眷恋,死后一直未入忘川,你又动了招魂的心思,他便被你招到了身侧。你身边发生的那些怪事,并不是换了新床所致,而是陈强做的,他不愿意看到那些男人靠近你。 莫虹闻言,半晌没说话。 过去的这段日子,每当孤单寂寞之时,她都会想起曾经与陈强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可当陈强真的回到她身边,她又害怕了。 那些美好的,淳朴的,在记忆中闪闪发光的日子回不去了。 此刻的莫虹,全然没有素日里的风情万种,眉眼中藏着深深的疲惫感,她朝夏景生略一点头:多谢大少,今日之事,还望大少能替我向掌柜的道个歉。 说完,她留下银钱,不再看陈强一眼,转身走了。 夏景生看着陈强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后,长叹一声。 福满木匠店的掌柜挨了打,坐在一旁嗷嗷叫痛。 他的手边摆着莫虹给的厚厚一叠银钱,可他却极为不满:她把这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砸就砸,不过就是个舞女,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转身面对夏景生,他一改方才轻慢的态度,毕恭毕敬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夏大少,这才怠慢了方才若不是大少,我怕是要伤重百倍。 夏景生摆摆手,与孙闻溪刚准备离去,便听掌柜的招呼道:两位留步,这千工拔步床,我免费给你们打造,就当是报答二位的救命之恩。 孙闻溪学着方才掌柜的模样,轻慢地一挑眉:我们两个男人,恐无福消受早生贵子的祝愿。 掌柜的赔笑道:我换图案,二位看是这仙鹤好啊,还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好啊? 这话让夏景生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喃喃道:是图案。 什么图案?孙闻溪问。 我娘房中的架子床,床上雕着的是蝙蝠、凤凰和游鱼,为什么会是这三种图案?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7) 掌柜的一听,登时笑道:夏大少,你说的是苗蛮的床吧。 苗蛮?夏景生倏地回头。 对啊,你说的这几样图案,咱们汉人比较少用,特别是蝙蝠,倒是苗蛮部落常将它们刻在床上。掌柜的说。 不可能,我娘一个汉家女子,怎么会话说了一半,夏景生猛然想起当日在生死簿上看到的字样桂城人士。 桂城与江城不同,是座内陆城市,的确居住了许多异族人。 想起那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一个想法在夏景生心中有了雏形。 二位,我这就开始动工,等床做好了,亲自送到府上。掌柜的话唤回了夏景生的神志。 他点了点头,怀揣着满腔心事走出店门。 孙闻溪提醒道:林家的确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现在想来,是因为林家的装饰布置与寻常的汉族人家不同,特别是他们香案上供着的神。 夏景生想起那面如牛首,背生双翅的神像,沉声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第四十七章 那是蚩尤。夏景生说。 传说蚩尤是上古时代九黎氏族的部落首领, 面如牛首、背生双翅。 林家香案上供奉的神像与那传说中的蚩尤一模一样。 听闻苗蛮有祭祖的习惯,如此说来, 林家的祖先岂不是蚩尤?孙闻溪也想到了关键。 九黎族到了近代有了许多分支, 苗蛮是其中的一支。 夏景生摇头道:现如今林家关于母亲的资料少之又少,只有一张照片,即便我有心追查, 也困难重重。 孙闻溪扶着夏景生的腰,轻轻地在他的后腰上拍了拍:也不急在这一时,景生,即便你身上真有苗蛮的血统,又有什么打紧。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自当接纳你的所有。 夏景生抬头看了他一眼,莞尔道:你不生气了? 生气?!孙闻溪一怔, 这才想起先前他刻意冷落夏景生的事情。 这会儿看夏景生情绪低落, 他不忍再板着脸,只是没料到被夏景生如此直白地戳破了。 一码归一码。他轻咳一声,却没松开搂在夏景生腰间的手。 却说莫虹与孙夏二人分别后,便坐上了汽车。 现如今她手上系着红绳, 能时时刻刻瞧见陈强。 陈强与她并排坐在后排,双手放在大腿上, 坐得相当拘谨。 莫虹有种周身不自在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回丽都 丽都便是宋晖来江城后投建的舞厅,陈强一听这话, 放在大腿上的手立刻揪紧了。 他略带试探地看了莫虹一眼:不回丽都可以吗? 莫虹听着他略带乡音的口吻,莫名地一阵烦躁,她瞪了陈强一眼:不回丽都,我能去哪儿? 前座的司机答应道:虹姐儿,想去哪儿只管吩咐。 莫虹察觉到自己失言,扭头不再说话了。 陈强小心翼翼地瞧着莫虹,等到了地方,又尾随着她下了车。 莫虹提着包,踩着高跟鞋走了一段,忽然回身瞪着陈强:你莫要再跟着我了,我今日就将那风铃解了,放你自由! 陈强急道:不行,虹儿,你不能这么狠心! 莫虹板着脸道:自打你跟着我以后,就不许我和别的男人亲近,我的工作都被你毁了。现在我好不容易在丽都站稳脚跟,你又来搅局。强哥,当我求求你,你走吧。你不是希望我过得好吗?我现在过得很好,买得起漂亮的衣服,吃得起高档餐馆,你可以放心了。 你若真过得那么好,又何苦把我招回来?陈强追问。 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莫虹扶额道,我后悔了。 陈强的面容变了几变,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又露了出来。 啊莫虹失声尖叫。 虹姐儿?怎么了?丽都相熟的侍应听见声音赶过来,就见莫虹捂着脸,毫无形象地尖叫着。 鬼鬼,有鬼!莫虹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深深地刺进了侍应的手背。 虹姐儿,你冷静点。侍应吃痛,皱眉道,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 莫虹这才意识到,只有她一个人能瞧见陈强。她手忙脚乱地解下手绳,将它远远地扔开,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丽都舞厅,好像这样就能将陈强赶走。 此刻还不到丽都舞厅营业的钟点,舞女们大多还在睡觉。莫虹四下看了看,将手绳扔掉后,果真看不见陈强了。 她心下稍安,刚准备回房,就见侍应匆匆跑来:虹姐儿,宋老板找你。 莫虹眉心一跳,不耐道:我乏了,你跟他说我先不过去了。 这些日子宋晖看上了莫虹,正送花送礼地追着人。虽然宋晖财大气粗,可品味却很差。 莫虹过惯了精致的日子,懂得分好赖。 她知道宋晖只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貌,和对其他人一样,不过是睡过了就扔,便不太想搭理。 可宋晖到底是老板,莫虹不好明面上拒绝,只好躲着宋晖,没想到这会儿宋晖又着人来找她。 侍应谨慎地看了莫虹一眼:虹姐儿,这回恐怕不行。宋老板正在气头上呢,点名要你过去,你要不过去,我们全都得跟着受罚。 莫虹心下一咯噔,不知道宋晖又抽的什么风。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镜子,正打算理一理头发,补个妆,冷不丁地瞧见方才扔掉的手绳,又回到了她的腕上。 莫虹倒抽了口凉气,回身一瞧,见陈强正臊眉耷眼地站在一侧,不敢抬头看她。 没等她开口,陈强妥协:我保证,不再干涉你的工作,只要你允许我跟着你就好。 莫虹心乱如麻,她直觉找宋晖不会有什么好事儿,这下又加个陈强,简直是雪上加霜。 来到宋晖的休息室门前,她敲了敲门,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娇笑声:晖爷,你坏 莫虹皱着眉,刚想走人,便听见宋晖阴阳怪气的声音:往哪儿去啊?门没锁,进来。 莫虹走进去,房间里,宋晖正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像是丽都新签下的舞女。 莫虹没能记住她们的名字,她们倒乖觉,自觉地叫人:虹姐儿好。 莫虹绷着一张脸,连正眼都没给她们一个。 宋晖拍拍她们的背,等人走后,才慢慢悠悠地倒了杯酒,靠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喝着。 找我有事儿吗?莫虹被他一直盯着看,周身不自在。 你今天去哪儿了?宋晖状似不经意地问。 木匠店。莫虹握紧了手提包。 去木匠店做什么?宋晖晃着洋酒杯,打量着里头的酒液。 没做什么。一阵紧张感袭上莫虹心头,她直觉今日的宋晖态度很不对。 宋晖对她虽算不上有耐心,再不济也不会如今日一般,不冷不热,不紧不慢。 没做什么?宋晖哼笑一声,是会野男人去了吧! 莫虹如同惊弓之鸟,倏地看向宋晖: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了吗?!宋晖猛地抬手,一摞照片稀里哗啦地落在莫虹面前。 这些是什么?宋晖站起身,缓缓地凑近莫虹。 莫虹浑身打着颤儿:你找人跟踪我?! 是又怎么样?!宋晖一把薅住莫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来。 你这娘们可真够浪的,一个孙闻溪还满足不了你,转头又搭上夏景生,这边还吊着我,怎么着,想他们会娶你做正室夫人啊?! 我没有!莫虹冷眼瞧着宋晖。 宋晖哪受得了那样鄙夷的眼神,他一个巴掌挥上去,把莫虹打得脸偏向了一边。 你也不看看自己这副德行,做个姨太太都不够格,还敢吊着老子! 正当宋晖的手掐上莫虹的脖子时,脸上蓦地袭来一阵剧痛。 哎哟宋晖被打得倒在地上,他捂着眼睛艰难地爬起来,看了眼周遭,只有莫虹一个人。 你个臭娘们,敢打老子!宋晖挣扎着站起来,忽然惊恐地瞧见,一旁的凳子腾空朝自己砸下来。 强哥,不要!莫虹惊呼出声。 可已经来不及了,那椅子堪堪砸在宋晖头上,宋晖当场就见了红,血流着一脸。 外头的侍应听见里头的响动,进来一瞧,见那倒在地上的凳子和头破血流的宋晖,都吓坏了,第一时间报了警。 叶恒朗带人来时,看到的就是正在包扎伤口嗷嗷叫痛的宋晖和一脸失魂落魄的莫虹。 他将两人分开审讯,宋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面:我脑门上的口子,就是那臭娘们拿椅子砸的,她这是要我的命啊,警官你可得给我做主。 与宋晖相比,莫虹显得非常淡定,她神色冷淡,眼底一片青黑,看起来疲惫极了。 莫小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叶恒朗问。 莫虹摇摇头。 莫小姐,现在宋先生要起诉你蓄意谋杀,你没有话要说? 莫虹摇摇头:事情不是我做的,可跟我有关。警官你要抓就抓吧,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了。 叶恒朗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消极的嫌疑人。 可当他将莫虹认罪一事告诉宋晖时,宋晖却极力反对莫虹坐牢。 坐牢?那岂不便宜这臭娘们了?警官,你把她交给我,我有一千一万种法子让她生不如死。 当事人愿意和解,可叶恒朗却没有半点结案的欣喜,他清楚地看见莫虹眼中的绝望。 临时关押房内,陈强坐在莫虹身边,愧疚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遍遍地道歉:虹儿,对不起,我没料到会连累你,我真后悔没有直接杀了他! 莫虹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时房间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如果他死了,那我定然也逃不了干系。 那怎么办?难道看着他这样欺负你?!陈强一瞬间极气愤,紧接着他却说不出话来,因为莫虹一双眼睛里呛满了泪水。 强哥,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想当年,我们虽然穷,可日子每天都有盼头,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却一点都不快乐。,莫虹绝望道。 虹儿,出去以后,离开丽都吧。 莫虹看着四周的高墙,摇头道:出不去了,宋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的。 话音刚落,牢房门口传来脚步声,巡捕冷漠道:莫虹,你可以走了! 陈强的脸色瞬间晴朗起来,可莫虹却心头一颤。当她在巡捕房外看到宋晖的车时,那种不祥的预感应验了。 宋晖见了她,还特地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莫虹即将上车的一刻,宋晖突然贴在她耳边说:你放心,我们还有大把时间,我慢慢和你玩。你不是爱装烈女么,我最喜欢这一款了。 一路上,宋晖都坐在车后排,他掐着莫虹的脖子,强硬地吻上莫虹的唇。 陈强一直在旁边看着,原本完好无缺的脸皮一点点地剥落,生生流下了两行血泪。 当宋晖抬手去解莫虹的旗袍扣子时,原本完好的手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痛,再看时,掌心破了个大窟窿,周边的皮肤如同被灼烧一般,惨不忍睹。 宋晖捂着手嚎叫的一刹那,莫虹下意识地看向陈强。 这一次她没有被吓住,只是那眼眶里的泪再也刹不住车,扑簌簌地落下来。 车子本来要驶回丽都,这下只能就近去医院,德国大夫捧着宋晖的手瞧了半天,瞧到宋晖耐心耗尽,都要骂娘了才满脸不可思议道:这太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伤口。 用酒精清洗伤口时,宋晖叫得撕心裂肺,诊室外莫虹打了个冷战。 与她如临大敌的表情相对的,是陈强脸上难掩的笑意。 他邀赏似的问:虹儿,你还记得我们在狱中说的,若能平安出去,便离开丽都? 莫虹目光复杂地看了陈强一眼,在陈强的再三追问下,终于答应了一声:嗯。 诊室门开的那一刻,莫虹慌乱地抬眼看向宋晖。 奇怪的是,宋晖并没有暴怒,也没有动手,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莫虹。 虹姐儿,你知道老一辈管我们这样的叫什么吗?宋晖忽然问。 什么?!莫虹直觉不会是什么好话。 叫八字相克,我算是知道了,老天这是警示我,但凡我对你起歹心,就没有好结果!宋晖似笑非笑道,罢了罢了,我今后不碰你了。 陈强双目倏地一亮,惊喜地看着莫虹。 可莫虹却毫无惊喜的感觉,她直觉其中有诈,这些日子她如履薄冰地跟宋晖周旋,多少对宋晖的性子有些了解。宋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绝对不会闷声吃亏。此刻他能和颜悦色,必定是已经想好了对策,才这般用缓兵之计。 回到丽都,莫虹借口自己乏了,第一时间躲进房间,她将房门反锁了,脱力般倒在床上。 陈强欣喜道:赶紧收拾东西,走吧。 莫虹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头涌上一阵歉疚。她打开手提箱,慢悠悠地往箱子里塞衣服。趁陈强不备,她猛地将那悬于窗前的风铃取了下来。 闲云道人曾告诉过她,若想将请来的魂魄送走,只要将风铃取下,而后轻轻地用手甩三下,默念哪来的回哪去,三个时辰后,魂魄就会被鬼差领走。 陈强在她晃动风铃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怔怔地看着莫虹的动作,半晌,大吼道:不 听着那凄厉的呼喊声,莫虹的泪一下子涌出来,她颤声道:强哥,你忘了我吧,来世投个好人家,找个比我好百倍的姑娘。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8) 虹儿,我求你不要!陈强恳求着,伸手去够那风铃,却被莫虹避开了。 强哥,我走不了的,宋晖的势力有多大,是你想象不到的。即便我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我抓回来的,对不起,我和丽都签了死契。 陈强的血泪流了满脸,还在拼命争取。 此刻的莫虹和陈强都不知道,宋晖的休息室内,闲云道人正优哉游哉地品着茶。 宋晖一进门,便把那手上的纱布解开丢在一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都怪你出的馊主意,差点没疼死我。 宋晖把手伸到闲云面前,掌心上的窟窿看起来触目惊心,周围的一圈焦黑如同被烈火灼伤一般。 闲云道人取出一个阔口瓶,把里头的东西倒在宋晖的伤口上。 很快,伤口的灼烧感退却了,那堪称惨烈的伤口疾速愈合。 宋晖讶异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辟邪的甘露罢了。闲云道人擦了擦手,你放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保证那小鬼魂飞魄散。 闲云道人手上把弄着一串风铃,乍一看与莫虹方才取下来的那一串极相似,可细看之下会发现,两串风铃上的纹路不一样。 你确定?宋晖将信将疑。 对付这种小鬼,根本不费吹灰之力。闲云道人嗤笑道。 莫虹房内,陈强还在恳求着,可莫虹不为所动。 她侧卧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头,不愿再听陈强的话,那风铃被她紧紧地捂在胸前,防止被陈强抢去。 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疲意很快涌了上来,似睡非睡间,莫虹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她的眼皮很沉,周身像被固定住一般,用尽全力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睡前,莫虹分明没有关灯,可这一刻房里却漆黑一片。 窗户上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声音,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在不断地挠玻璃。 莫虹看向窗台,一瞬间,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窗户外有各种各样的鬼魂,死状各异、面色狰狞。吊死鬼吐着长长的舌头,一直在舔窗户;如僵尸一般的怪物,用那尖锐的长指甲挠着窗户。 眼看着他们就要把窗户给破坏殆尽,而陈强正严阵以待地站在窗边。 发现莫虹醒了,他只说了一个字:跑。 话音刚落,玻璃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一群鬼魂张牙舞爪地涌进来。 同为鬼魂的陈强全然招架不住,只能拼尽全力冲莫虹喊道:跑啊 那断头鬼的脖子可以九十度翻转,它张开血盆大口,一把咬住陈强的脑袋不松口。 莫虹吓得直哆嗦,眼看着那些鬼魂朝自己涌过来,她本能地朝门外跑。 可门外有一股极强的阻力,她费了半天的劲儿,才稍稍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陈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莫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不敢回头。 终于,在那些鬼魂越过陈强这堵屏障,发现莫虹的一刻,她成功地将门拉开了。 慌不择路的莫虹光着脚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在看到街灯亮起的一刻,她一下坐倒在马路牙子上,失声痛哭。 第四十八章 这一日, 夏景生与孙闻溪一同为安床做准备。 孙家的西房很大,采光也很好, 夏景生站在窗前, 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 这便是他今后要住的房子。 当日孙其满与夏家夫妇谈及婚后事宜,只说了一句,让小两口住到孙家, 夏家忙不迭地答应了。 夏景生正想得出神,身后忽然缠上来一人: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即将过门,心中忐忑。夏景生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孙闻溪看着那白花花的一截,不禁低头亲了下去, 双唇轻轻地摩挲吻吮着。 夏景生脖间一痒,当他反应过来孙闻溪做了什么时, 整张脸红透了。 景生, 我会对你好的,我保证。孙闻溪伏在他耳边,轻声说。 咳咳少爷,床送来了。仆人进来时, 恰好瞧见两人依偎在一块。 夏景生忙拽开孙闻溪的手,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 抬进来吧。孙闻溪吩咐道。 福满木匠店的掌柜依言将千工拔步床送到了, 那床的雕工极其精细, 床中有睡铺、小橱、妆台。 若是将围帘一拉,床中便自成一方天地。 夏景生按事先看好的方位,吩咐仆人将床安置好。 而后与孙闻溪一同捧着一床新铺盖, 齐声念诵:东一铺西一铺,夫夫恩爱常幸福。 铺盖放好后,还有那特制的鸳鸯枕,两人各捧一个枕头,念诵:左一放右一放,夫夫和睦福满堂。 最后将那喜被一铺,安床仪式便完成了。 夏景生正想出去,忽然被孙闻溪伸手一拽,脚下一软,正好坐在了孙闻溪的大腿上。 新铺的床,可要试试?孙闻溪把人搂在怀里,轻声问。 大白天的,没个正形!夏景生轻斥道。 孙闻溪抬手将床围一拉:这下不是白天了。 夏景生被他搂着,半截身子软了下来,嘴上却道:你别乱来,师傅有言在先。 孙闻溪在他脸上偷了个香,纵使有一颗做流氓的心,可恋人不点头,他也唯有做个圣人。 坐怀不乱,真的好辛苦。 两人在房里言语了一阵,饭食便做好了。 小两口刚一入座,戴着老花镜的孙其满已发现了夏景生脖颈上浅浅的吻痕。 霎时间眉开眼笑道:新婚夫夫恩爱是好事,可要注意节制哟! 孙夏二人心下一片惊涛骇浪。 这车还停在始发站没发呢,怎么就被判违章了呢?新手司机孙闻溪心中实苦。 饭桌上,孙闻溪每回给夏景生夹菜,孙其满都微笑着一脸暧昧地瞧着。 夏景生扒拉着碗里的饭,不敢抬头看孙其满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饭后,孙其满拿出一本红册子,朝夏景生招手道:景生,你来瞧瞧。 夏景生接过册子,被一长串的礼单吓了一跳。 这是孙家的聘礼,你瞧瞧,可还缺些什么?孙其满说。 孙家当真是大手笔,除了珠宝玉石、锦衣华服之类的物件,还有数家铺面的地契、以及一幢洋楼的房契。 成婚后,宝汇银行的股份也该有你的一份。 孙其满的话着实让夏景生惊到了,他蹙眉道:伯父,这也太贵重了。 孙闻溪将新切的橙子递到夏景生面前:还叫伯父,景生,该改口了。 孙其满闻言,笑眯眯地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薄唇轻启叫道:爸 哎孙其满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一声,闻溪,时候不早了,你将东西清点一下,陪景生回夏家吧。 孙家在礼数上极周全,除了聘礼外,还给夏家上下都准备了礼物。 去夏家的途中,路过茶馆,瞧见里头有卖芋头酥的,想起夏景生爱吃,孙闻溪便将车停下来,冲夏景生道:等我一阵。 夏景生坐在车里,见一旁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招揽着听众。 孙家与夏家要联姻了,孙家一口气列了极长的礼单,想来是对夏景生极为满意的。这可是百年来的头一回,两个男人成亲。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极善挑动听众的情绪。 夏景生在车里听得面颊通红,他怀里还揣着孙其满给的礼单,偷摸着打开瞧了两眼,当真很长 孙闻溪捧着那热乎乎的芋头酥上了车,把吃食递到夏景生唇边:慢点儿吃,小心烫。 芋头酥的香气盈满了整个车厢。 夏景生吃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进了孙闻溪的嘴里。 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旁的都不爱吃,这是你吃过的,自然是不同的。孙闻溪笑道。 夏景生哪里见识过这个,脸更红了,忙将头偏向一边,装作看窗外的风景:又说胡话。 车子缓缓驶离茶馆...... 说书先生收摊之际,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疑惑地回头,见是一个面生的小哥。 小哥将一锭银子塞在他手中:孙少说了,刚才那一折,讲得不错。今后记得,故事内容要常换常新,若是讲得好,还有赏钱。 说书先生拿着银子,愣了半晌,终于想起来去翻话本,后知后觉道:原来孙少喜欢这种腻歪的风格。 知道孙闻溪要上门,夏家众人一早已换上了新衣裳,尤其是夏姨娘,一面喜不自胜地试着新衣裳,一面抱怨道:老爷,新做的首饰今儿个戴正好,你却让我把它给夏景生! 夏功成还在看报,闻言不耐道:你一年到头做好几回首饰,景生就成一回亲,这都是应该的。 夏姨娘拨弄着头饰:那可说不好,就夏景生这命格,没准成几次都一样 砰!夏功成一茶盅砸在桌上,凌霄子都说了没问题,你还提这茬做什么,还有,你好歹也是景生名义上的娘,成天连名带姓地叫他,像什么样子! 夏姨娘撇撇嘴,不说话了。 今天这一顿,可得拿出我们夏家的底气来,我让你吩咐下去的,可都照做了?夏功成催促道。 放心罢,一早就让厨房把鲍鱼给煨上了。夏姨娘心塞极了,平日里夏景瑞养伤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孙闻溪不过上次门,夏家就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天晓得她在准备礼单的时候,心头都在滴血。 孙闻溪的车子在夏府门前刚一停下,管家便热切地迎了上来。 孙闻溪打开后备箱,里头满满当当全是东西。 哟呵,这么多东西。管家刚想唤人前来帮忙,便听孙闻溪说,后头还有一车。 下人把东西搬下车,在厅中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堆。 夏姨娘一看这么多东西,脸上登时笑成了一朵花,瞬间热情百倍道:这么多东西呀。 这些是给景生的。孙闻溪礼貌地说道。 夏姨娘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了,紧接着,见孙闻溪拿起个礼盒道:这是给您的。 夏姨娘打开一瞧,是套价值不菲的首饰。 原本该是很高兴的,可有夏景生的珠玉在前,再昂贵的首饰也变得索然无味。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起菜吧。夏功成说。 一道道精心炮制的菜端了上来,夏景生看着那丰富的菜色,略显惊讶。 自打夏和厂败落以来,夏家的饭菜便一直很寡淡,鲜有如今日一般,鲍参翅肚、燕窝菌子,极尽铺张之能事。 夏功成指着中间那道鸡汁煨鲍鱼,冲孙闻溪道:尝尝我们夏家的名菜。 孙闻溪先给夏景生夹了一块,才将菜往自己碗里放。 那鲍鱼煨了许久,香味浓郁,又不失嚼劲,确实令人食指大动。 夏家众人都停了筷,纷纷看向孙闻溪,等着他品评一番。 滋味确实好,来时景生就说,夏家的饭菜做得是一等一的精细,今日是我有口福了。孙闻溪笑道。 夏功成得了夸赞,自觉在晚辈面前保住了面子,连带着对孙闻溪也满意起来。 一再地给孙闻溪劝菜,孙闻溪倒顾不上自己,他满腹心思都在夏景生身上。 夹了鱼肉先细心地将鱼骨剔了,夹了辣的菜也不忘先问夏景生的口味。 一顿饭吃得夏姨娘眼热得很,她眼珠子一转,冲孙闻溪笑道:闻溪啊,妈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夏景生听夏姨娘自称妈,筷子不由地顿了顿。 姨娘请说。孙闻溪极自然地接过话头,却没管夏姨娘叫妈。 夏姨娘脸色一僵,自讨个没趣,可说出去的话却收不回来,只得强笑道:你瞧,现在咱们是一家人了,这有困难,是不是得相互帮衬着些。 一听这话,夏功成的脸色黑了,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张罗一顿饭,为的就是不在孙闻溪面前丢面儿,可夏姨娘这一开口,不仅是面子,就连里子也没了。 夏景生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这还没成亲,夏姨娘就已经将主意打到孙闻溪身上了,日后真成了亲,还指不定要怎么作妖。 孙闻溪倒是十分淡定,他笑道:这个自然,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你看,这夏和厂不是倒了嘛,景瑞也丢了差事。男儿家总这么颓丧着,不是个事儿。你看能不能在宝汇,帮景瑞找个差事? 话音落下,连夏景瑞都愣了。 感觉到饭桌上气氛的凝滞,夏景瑞皱眉道:娘,我可以自己找。 听说这银行的生意可挣钱了,闻溪哎哟话还没说完,夏姨娘的小腿肚子猛地一疼。 夏功成捏紧了筷子,在饭桌底下给她来了一脚。 老爷,你做夏姨娘转头瞧见夏功成阴沉的脸色,到底是不敢再多话。 孙闻溪闻言,不紧不慢道:夏家是诗书人家,景瑞自然是饱学之士。只是这银行的工作却跟通不通文墨无甚关系,要通晓算数才好。 孙闻溪说完,夏景瑞第一个摆手道:算数我不行,我看到那数字就头大。 哎哟,你这孩子!夏姨娘恨铁不成钢。 孙闻溪笑道:那便是了,既然景瑞志不在此,我也不勉强了。 这藏锋的三言两语,就将难题甩回给了夏景瑞。 夏功成脸色更黑了,匆匆吃了两口饭,便放下筷子离了桌。 夏姨娘自觉被落了面子,也待不下去,把碗往桌上重重地一放,也随之离去。 见自家两位长辈都吃好了,夏景瑞寻了个借口,也溜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饭桌,眨眼间就剩下夏景生与孙闻溪。 夏景生没料到家人走得这么快,孙闻溪是客人,哪有将客人单独留在桌上的待客之道。一时间尴尬起来,伸手替孙闻溪夹了鲍鱼。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39) 你既喜欢这道菜,便多吃些。夏景生说。 孙闻溪跟没事人似的,喜滋滋地吃了夏景生夹的鲍鱼。 夏景生为难地瞧着孙闻溪:爹和姨娘不是故意的,你别见怪。 孙闻溪拿餐巾擦了擦手:我没生气,你呢?若你觉着我该答应姨娘,我明日便安排景瑞到宝汇上班。 夏景生摇头道:景瑞做不来,我还是知道的,更何况,我原本也不欠他们什么。 孙闻溪抬手,揉了揉夏景生微皱的眉头:我如今,倒是越发不喜欢夏家了。 为何?夏景生诧异道。 他们总让你这般为难。孙闻溪说,景生,你要记住,我们既成了亲,那便是一体,他们叫你受委屈,便是叫我不痛快。 一股暖流浸润了夏景生的心田。 孙闻溪做事总是这样妥帖,妥帖得无可挑剔。 夏景生一颗石头心,也挨不过这水滴石穿的架势。 这一面温情脉脉,那一头却是波涛汹涌。 夏功成在房里大发雷霆,指着夏姨娘用方言骂道:你可真有脸,这个时候替你儿子出什么头?他有多少真才实学,你这做娘的还不清楚?非得让人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夏姨娘一心为夏景瑞想,这会儿正埋怨夏功成不发话呢,冷不丁被这么一通指摘,当即爆发了:老爷,那你倒是发句话啊。夏景生是你儿子,眼看着前头锦衣玉食、香车宝马的,咱们景瑞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这摆明了就是偏心! 发话?!孙闻溪今日第一天上门,你就和他说这事,你让他怎么看我们夏家。难不成我们夏家与他孙家结亲,就是图他家的钱财和家业?夏功成吼道。 难道不是吗?!夏姨娘恨极了夏家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门风,当日你答应夏景生和孙闻溪成亲,可不就为了孙家的钱财吗。现如今婚事谈成了,你却只字不提让孙家帮忙。老爷,你听听看,外头多少人说夏家和孙家结亲,就是图孙家的钱,既然名声保不住了,索性便图些好处,我有什么错? 他们吵得激烈,到最后竟丝毫不压抑自己的声音。 门外,孙闻溪见夏景生怔怔地站着,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怎么了?不是要带我看你的房间吗? 没什么我去趟茅厕。说完,他刚想走,又想起孙闻溪,忙一把拉住孙闻溪的手,你与我一同去。 孙闻溪失笑:你是怎么了?莫不是半刻钟都离不开我? 夏景生此刻却无心与他调笑,他满心想的,都是夏姨娘方才的话。 原来是这样,起先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夏功成突然改了主意,答应了他与孙闻溪的婚事。 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夏景生舀了一瓢水,泼在脸上,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浅笑了一声:这是被卖了? 下一刻,他又忽然担心起来。 孙闻溪知不知道夏家的龌龊心思,他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自己。 他在镜子前呆了许久,忽然听见敲门声。 景生,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孙闻溪在门外唤道。 夏景生一把拉开门,脸上还有未干的水迹。 孙闻溪想抬手抹一把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 砰还没等孙闻溪反应过来,主卧的门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夏姨娘哭着跑进了夏景瑞房中,夏景瑞正在逗弄他新养的几尾金鱼,见状诧异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夏姨娘看着夏景瑞一脸懵懂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今日明明有机会进宝汇,你为何不答应? 夏景瑞呆呆地拿着一截树杈子,自从夏景生到地府替他把命续上以后,他就成了个慢性子。 做什么事情都不急不躁的,偏生夏姨娘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主,性急起来夏景瑞少不得要挨骂。 娘,那算数我是真的不在行。夏景瑞哭笑不得。 不在行也要学,难道你想就这样待下去?夏姨娘登时急眼儿了,你看看夏景生再看看你,他这会儿跟孙闻溪成了亲,自此衣食不愁,可你呢? 娘?!夏景瑞眉头紧皱,可你从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男人就该有自己的事业,景生哥他一门心思钻在歪路子上,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自个儿说过的话,自个儿都不作数!夏景瑞也不是泥人脾气,火气上来了,把被子一掀,往床上一躺,不理会夏姨娘了。 提起这一茬,夏姨娘就一肚子火。 今天在饭桌上,孙闻溪对夏景生可谓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孙家格外珍视夏景生。夏姨娘原想着孙家绝不会接受一个男人,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狠狠地扭着手绢儿:我就不信了,孙闻溪还真能把他当少奶奶宠到天上去,你等着瞧好吧,不出三月,孙闻溪绝对要纳一房姨太太。 第四十九章 娘!这话可胡说不得!夏景瑞放下手里的树杈子, 一脸紧张地看着夏姨娘。 我没胡说,像孙家这样的人家, 怎么可能不要孙子!我看他还能得意多久!夏姨娘愤恨地看着眼前的礼单。 回程时分, 夏景生将孙闻溪送出府门。 孙闻溪张开双臂:景生,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夏景生瞥他一眼:你又来了 孙闻溪笑道:来, 抱一个。 他站在门前,冲夏景生张开双臂。 门前来往的行人朝这边看过来,有人开始指指点点,可孙闻溪却没有放弃的意思,始终等着夏景生投怀送抱。 眼看着吸引的人越来越多, 夏景生硬着头皮上前,轻轻地抱了抱孙闻溪, 不料却被孙闻溪一把搂紧了腰。 景生, 你看这是什么?孙闻溪摊开手,一块精致的玉佩躺在他的掌心里。 那玉是由两枚月牙儿型的玉拼成的,雕工极其精细。 与寻常的龙凤佩不同,这玉佩上是两条纠缠的飞龙, 可谓是别出心裁。 喜欢吗?孙闻溪轻笑道。 莫名地,夏景生想起了夏姨娘那一番刺耳的话语。 夏景生一把摁住孙闻溪的手:闻溪, 我晓得你待我好, 可别再送这么贵重的礼了,我是男人,我自己能挣钱。 景生, 这是吉祥信物,代表你我相爱的开始,这个你一定要收下。说着,把它挂在夏景生的脖子上。 离开了孙闻溪的怀抱,夏景生将那聘礼的单子往他手里一塞:这个玉佩我收下,可这个我不能收。 景生孙闻溪话未说完,却被夏景生打断了。 我回去了,你也快回去罢。夏景生说完便进了门。 孙闻溪一手拿着礼单,看着夏家那墨黑色的大门缓缓阖上。 老管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衫,冲孙闻溪挥手道:孙少,你赶紧回罢,秋风起咧。 秋风拂过孙闻溪的脸颊,他看着手中的礼单,有些莫名。从孙家过来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如今怎么就不收了呢? 夏景生回到厅堂,夏姨娘正指挥着下人把东西往屋里搬。 瞧见夏景生,夏姨娘拿手绢儿捂着嘴笑:景生,我瞧着你也用不上这么多,我就让人把东西搬我那儿去了啊。 夏景生绷着脸道:东西都退回去。 退回去?!夏姨娘大惊失色,哪有人把聘礼往回退的?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礼金你们已经收了,还不够吗?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的,我自然有权处置。夏景生说。 夏姨娘的脸色极难看,止不住地刻薄起来:这还没成亲呢,就帮着孙家了,真要成亲了,还不得翻天了。 别怪姨娘没提醒你,你这肚子可怀不上孙家的种,还是多捞点儿给自个儿傍身吧,等日后哪个姨太太怀上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管家看着那一箱箱东西又被原封不动地搬出来,迟疑道:大少爷,真给送回去? 送回去,我不需要。夏景生握紧了拳头。 唉,大少爷,你这又是何苦呢。这聘礼都送来了,真给送回去,这不是打孙家的脸吗?管家劝道。 夏景生想了想,吩咐道:把那房契盒子拿来。 锦盒之内放着铺契与房契,夏景生确认后,将盒子交给阿豹:其他东西我收下了,这两样替我还回去。 阿豹向来只听夏景生的,他接过盒子,答应一声,转头便办事去了。 大少爷啊,你听我一句劝,这嘴长别人身上,谁爱说什么就让她说去。若是事事都较真,这两个人的小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夏景生坐在那八仙椅上,腰背挺得笔直:我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夏家,怎么看我,可我不想旁人说,闻溪是个冤大头,和一个只图他钱的人成亲了。 管家看着夏景生的脸,依稀间像是看见了当年的夏夫人,也是这般倔强、固执、决定了便不回头。 阿豹捧着锦盒到了孙家,把锦盒交给孙闻溪。 当孙闻溪看到锦盒中的房契时,他皱了下眉头,沉声道:这是做什么? 阿豹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语:大少让我送回来,他不能收。 孙闻溪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紧盯着阿豹那张可怖的脸:他不收是吗? 阿豹刚一点头,孙闻溪便从锦盒中将那房契取出。 抬手撕碎了。 孙少饶是阿豹喜怒不形于色,也被惊到了。 你回去告诉他,这房契和铺契始终是他的,他不要,那便是废纸一张。孙闻溪的语气很平静,却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威势。 孙少,大少他不是这个意思阿豹看出孙闻溪生气了,想替夏景生圆场。 可他笨嘴拙舌的,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孙闻溪抢了白:你可知,把聘礼退回来是什么意思?! 阿豹沉默了。 孙闻溪好艰难才克制住不断上涌的怒火,他扶额道:你且把我的原话带回去,问问你家大少爷。 阿豹回夏府复命时,夏景生闻言,手中的书本落了地。 他站起身来,惊讶道:你说孙少把房契撕了?! 阿豹点头:孙少还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夏景生眸光闪烁。 你可知,把聘礼退回来是什么意思?阿豹将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 退聘等于退亲。 夏景生一时被夏姨娘的话气急,只想着将房契与铺契还给孙家,却没想这么多。 夏景生赶忙拾起电话听筒,摇下孙家的号码,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好容易电话被接起,接电话的却是孙家的下人。 夏景生分明记得,这是孙闻溪房里的电话,他怔愣了片刻,开口道:我是夏景生,我找孙少。 那人回道:孙少说,他不想接你的电话。 不是不在,也不是没空,而是不想听。一晚上,夏景生打了三回,每回都是一样的回答。 从那之后,孙闻溪再没主动联系过夏景生。 先前夏景生说按规矩,新人婚前不宜见面,孙闻溪还缠着他要见面。 这回却真真如人间蒸发一般。 这一日,夏景生推了一整日的风水预约,到孙家门口去堵人,得到的回复是孙少出门了。 孙闻溪确实是出门了,此刻正在仙蝶舞厅,他找谭韶聪谈生意上的事,顺道去看望方丽华。 方丽华临盆在即,这些日子都是谭韶聪在照顾她。 这会儿她身上披着薄毯,冲孙闻溪笑道:闻溪,你的婚礼我是去不成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谢,有心了。 孙闻溪看着两枚纯金的同心锁,我这婚结得不太顺当。 怎么了?方丽华抚着腹部,温柔地笑道。 丽华姐,冒昧问一句,你爱项坤吗? 方丽华唇边呛着笑意,神情平静而悠远:我是真的爱过项坤,爱到可以为了他远走他乡,爱到为他和家人决裂。 孙闻溪回应道:就是嘛,爱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看不见他,我会想他,我总是打电话给他,想听他说话,我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可是他收不到我的心意,还退了回来。 你和夏先生吵架了? 孙闻溪苦笑道:他把聘礼都退回来了 方丽华微怔,旋即笑道,所以你觉得,夏先生不爱你? 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吗?孙闻溪说,我和他之间,似乎总是我在追着他跑,我想和他呆在一起如今他这般,倒叫我不确定了。 既然这样,你何不找他说清楚?方丽华掩着鼻子,我这会儿喝不得咖啡,你别又拿这个来招我。 我孙闻溪一时语塞。 方丽华笑道:他退聘礼,一定是事出有因。夏先生杀伐果断,却在此事上如此处理,定然是有什么原因。方丽华作为一个旁观者,倒是门儿清。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这般折腾,有什么明明白白说清楚才好。孙闻溪吐了一番苦水。 不过闻溪,感情的事,从来就没有一厢情愿的说法。你若是没那么主动,也许就能显出夏先生的主动来了。 方丽华闻不得那满屋子的咖啡香,拿帕子捂了嘴。 有的时候啊,你在里头,反而看不明白,等你跳出来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凡事不要那么执着,听说了吗?前儿个丽都舞厅死了个叫莫虹的舞女,真是个可怜人哟。方丽华感叹道。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0) 孙闻溪一怔:莫虹死了? 你认得她?方丽华诧异道,原来孙少还保有着爱跳舞的习惯。 孙闻溪摆摆手:一面之缘而已,她真的死了? 丽都舞厅发了讣告,我原先觉得宋晖就是个轻贱人命的主,没想到他会为了舞女发讣告,倒让我高看他两眼了。方丽华说。 孙闻溪想起当日在木匠店见到莫虹,那样明艳娇俏的女子,转眼间就香消玉殒,不由地生出几分惋惜。 闻溪,感情的事,不简单却也不难,跟着你的心走便是。姐还是那句话,跳出来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方丽华的话,一直萦绕在孙闻溪心头。 回到家,听说夏景生来找过他,又觉得方丽华的话确实有一番道理,于是,他挂了个电话给夏景生。 他这是怕夏景生多想,正如他说的,他舍不得折腾人。电话里他说这些天忙于事情,也是按夏景生意思,做到婚前不再见面。 放下电话,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冷静的期限。 婚前,轻易不再去招惹夏景生。 可树欲静,风却不止。 孙闻溪出入仙蝶舞厅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 经由众人添油加醋地传播,传闻渐渐演变成了孙闻溪婚前不甘寂寞孙闻溪蜜恋舞女,夏大少失宠婚前偷吃,孙夏婚约疑似破裂。 即便夏景生呆在家中,也听到了传闻。 孙家没再来人,孙闻溪也没再来电话,更谈不上见面,人间消失一般。 过了一些天,婚期便快到了。 孙闻溪依旧没露面,除了那一回出入仙蝶舞厅外,也没有旁的风流韵事传出来。 这一日清晨,孙家着人送了礼服来,伶牙俐齿的小厮在一旁贺道:恭喜大少。孙老爷说,夏家是诗书人家,一切习俗按夏家的意思来。 意思是一切遵照中式的礼节。 那大红婚服的做工极为考究,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形态各异的鸟儿和锦簇的花团,软缎面料拿在手中既轻便又软和。 婚服一上身,小厮便惊叹道:真真是太好看了,到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天人。 夏景生肤白,大红的婚服,衬得他愈发白皙,加上那一等一的好相貌,真叫人一刻都挪不开眼。 夏景生着人给了赏钱,看着锦盒中孤零零的婚服,随口问道:孙少呢? 小厮忙赔笑道:孙少这些日子太忙了,抽不出空来。不过大少您放心,这婚服是真衬您,孙少想必也是满意的。 夏景生想起之前,孙闻溪大事小事都亲自管顾,就是不见人,也能电话追来,哪有半丝忙的样子,到了今日却还说忙。 知道了,你下去吧。夏景生坐在房中,手里拿着那大红婚服,眉眼间带着几分失落。 一直到婚礼前一日,孙闻溪还是没有露过面,衣裳、鞋子、配饰都是由小厮送来的。 夏景生看着满屋的喜物,和那窗上贴着的大红窗花,正出神间,忽然听见下人敲门道:大少爷,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这一回,夏功成没在自个儿的房间里见夏景生。 父子俩在祠堂见的面。 夏景生进门时,夏功成正在点香,三跪九叩后,夏功成招呼夏景生:来,给夏家的祖宗磕头。 夏景生磕过头,上过香,夏功成才缓缓地开口道:景生啊,按照夏家的规矩,一向是男儿上家谱,女儿随夫家。你虽是男儿,但却未娶妻,爹寻思着,等你成了亲,你到了孙家,就是孙家的人了,爸便把你的名字从家谱中拿下来。 夏景生倏地抬眼,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夏功成见他面色不善,以为他是在乎财产,拉长了声音道:景生,孙家是富裕之家,你与孙少成亲后,衣食上自是不愁的。你看眼下的夏家,也没有多少钱财了,景瑞他还要娶亲,你就体谅体谅 我到了孙家以后,便不再是你的儿子,爹可是打算将夏姨娘扶正?夏家自此便只有夏景瑞一个儿子?夏景生愠怒。 夏功成沉默了。 当真是人走茶凉啊,我娘人没了,到最后连个名分都保不住。夏景生冷笑道。 景生,月儿是很好,可她走得太早了,这些年你夏姨娘里里外外为这个家操心不少 你不配提我娘的名字!夏景生怒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景生,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爹已按你娘的意思,护你周全,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儿。夏功成的脸色很是难看。 那你就不该提!夏景生寸步不让。 夏功成大家长当久了,几时被人这般忤逆过,当即拍桌道:我不是在跟你商议,此事我已经决定了,你毋用多说。 这就是护我周全?你当真要如此?夏景生冷冷地看着夏功成。 我意已决 好,这些年我也挣了一些钱,既然你要把我卖出去,我就用这些钱买断我自己,今后夏家的所有事情,皆与我无关。今日我离开了这里,便不再踏入。夏景生眼中已失了温度。 这个他担了二十年的夏家大少爷的名头,终是要摘下了。 直至今日,他仍记得当日被人从别庄接回夏府,府中人看他的陌生眼神。 他原以为自己终于回家了,殊不知他于夏家而言,始终都是一个短暂的过客。 夏景生的步子放得很慢,等他回到房间,负责梳妆的喜婆一把将他拽了过来:哎哟,我的新姑爷,你可快些吧,时间可紧着呢。 几个小厮手脚利落地帮夏景生穿上婚服,那喜婆将他摁在椅上,好一通打扮。 夏景生再睁眼时,瞧见的是镜中俊眼修眉的俊俏公子。喜婆瞧着自己的手艺,喜不自胜道:这可是头一遭有两位新姑爷呢,凤冠霞帔都用不上了,不过这样瞧着也俊! 她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刚想塞夏景生手中,忽然想起性别不大对,手上的动作一时僵住了。 怎么了?夏景生见她面色纠结,遂发问。 喜婆一跺脚:将就着看吧。说着,把手册往他手中一塞,急哄哄地招呼人出门了。 夏景生一脸莫名地翻开手中的册子,只瞧了一眼,便两颊绯红,心跳如鼓。 那小册子中,皆是洞房花烛夜的实操图解,不过画上的主人公是一男一女,难怪方才喜婆会是这副神情。 恰在此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夏景生慌忙将那册子塞进袖中。 姑爷,孙家接亲的车子来了!喜婆在门外喊道。 窗外的天色刚刚泛白,天空还留存着破晓前的一抹微蓝。夏景生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拉开门的一瞬,鞭炮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夏景生在众人的拥簇下,坐上了孙家迎亲的车子。 那日清晨满室香烛炮仗的气息,始终镌刻在夏景生的记忆里。 第五十章 车子载着夏景生一路前行, 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道旁的野狗在叫唤。 路线是早已规划好的, 夏景生正闭目养神, 车子却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夏景生睁开眼睛。 大少孙家的司机为难道,前头有截树桩子拦在路中间。 按照习俗,迎亲这一路上, 若是在路上碰见大石或树桩拦路,便要将轿子遮起来,否则便不吉利。 夏景生坐的是轿车,迎亲队伍唯有拿红布盖住车顶,又在车前系上红绸。 车窗外, 喜婆的声音传来:不是让你们提前检查了么,这迎亲路上要顺顺当当才好, 不要遇见什么挡路的东西。 下人辩解道:我们事先检查过的, 谁能料到会有截树桩子在这儿呢?还恰好拦在路中间,就跟中邪了似的。 呸呸呸。喜婆赶紧止住话头,这话若是让人听见了,当心扣工钱! 好不容易车子继续启动, 大伙儿都松了口气。 喜婆吩咐道:给我奏乐,驱驱晦气! 这时, 不知从哪儿窜出一群乞丐, 冲着迎亲队伍不依不饶道:各位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那群乞丐身上都是灰,喜婆叫道:哎哟, 哪里来的臭乞丐,脏死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赶走! 下人照着吩咐,把乞丐赶走了,整顿了一番,迎亲队欢欢喜喜地向前走了。 没有人留意到,在街角的墙根处,有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她浑身脏兮兮的,正小心翼翼地啃着一瓣脏了的窝头。 过了一阵,方才那群乞丐径直冲墙根走去,为首的乞丐抬脚把那女人踹到一边:哪来的臭婆娘,滚远点儿,这是老子的地盘! 女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边,一群乞丐连个正眼都没给她,三三两两地坐下来。 为首的乞丐掰数着兜里的零钱,啐了一口:呸,还当那孙家多有钱,娶亲那么大的事儿,都没讨要到几个赏钱,老子千辛万苦弄那树桩子拦路,早知道就不费这劲儿了。 大哥,我早跟你说了那说书先生不靠谱,什么孙夏联姻轰动江城,都是胡说的。你想啊,男男成亲,孙家夏家都抱不上孙子,能高兴嘛,肯定不给赏钱啊。一旁有人附和道。 就是,我看那孙家那么抠门,夏大少在孙家,也没好日子过啰 那些个乞丐大声地议论着,没人留意到,缩在角落的女子停下了啃窝头的动作。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迎新的路线走去。 诶,那家伙干嘛呢?有人发现了她的动静,诧异道。 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傻子,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来来来,把钱分一分 孙家门前聚集了许多人,奏乐声、鞭炮声、道贺声不绝于耳。 孙闻溪穿上那特制的喜服,取下腕上的手表。镜中的他长身玉立,一双眉眼格外精神。 听见外头传来奏乐声,下人喜道:恭喜少爷,这是新姑爷到了。 孙府是西式建筑,特地在花园里搭建了拜堂的场地。 车子刚进院门,一炮礼花从天而降,彩带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车门开启,外头伸进来一双手。 夏景生顺着那手往上看,瞧见了一身大红喜服的孙闻溪。 喜婆高声道:新郎到 夏景生把手放在孙闻溪温暖而干燥的掌心,抬脚迈出车门。抬头的一瞬间,他发现孙闻溪正用手替他挡住车顶,防止他被撞到。 一个微小的细节,瞬间让夏景生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仿佛周遭喧天的锣鼓声、宾客们的谈笑声都与他无关,此时此刻,唯有牵着他的人,才是至关重要的。 孙闻溪牵着夏景生穿过花堂,行至礼台上。 孙其满与亲朋好友已就坐,孙其满满脸笑意。 引赞高声唱诵道:一拜天地 夏景生与孙闻溪牵着大红绣球,虔诚鞠躬。 弯腰的一刻,夏景生忽然有种不真实感,一路走来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 初见时,他与孙闻溪素昧平生,彼此针尖对麦芒,却因为一桩又一桩的奇事,熟识彼此。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线将他们维系在一起。 二拜高堂 他们的家庭出身不尽相同,孙家是前途无量的新贵,而夏家是日薄西山的世家,原本该遭遇重重阻碍的他们,却最终走到了一起。 孙其满乐呵呵地接过了夏景生的奉茶,还现场叮嘱道:小两口,婚后要好生相处,和和睦睦。 夫夫对拜 这场婚礼在整个江城史无前例,就连那传统的唱祝词也改了。 夏景生抬眼看向孙闻溪,那婚服穿在孙闻溪身上,显得格外挺拔。 弯腰的一刻,夏景生拽紧了手中的红绸,心跳如鼓。 礼成!随着引赞的一声高呼,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宴席开场,作为新人,他们要轮番地敬酒。 夏景生看着一对白玉酒杯被斟满,小小地尝了一口,诧异地瞧着孙闻溪。 那杯里盛的不是酒,而是普通的水。 孙闻溪若无其事地搂着夏景生的后腰,端着笑脸一张张桌子地敬过去。 今日孙夏联姻,吉祥戏班精心排了一出《抬花轿》,特地请兰承云出山。 此时,大戏开场,兰承云身着大红袍服,数月后再度开嗓,赢得了满堂彩。 趁着大伙儿的注意力在戏台子上,一对新人也总算可以歇一歇。 夏景生看着戏台上巧笑倩兮的兰承云,想起了他与孙闻溪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他在二楼的雅间,将孙闻溪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料最终会与这颗福星共结连理。 夏景生下意识地打量这孙闻溪,发现孙闻溪也正看着他。 怎么?又想让我讲戏?夏景生笑道。 孙闻溪嘴角扬笑,还未答话,旁边有亲朋端着酒杯上前来,便又去饮酒叙话了。 宴席从早摆到晚,戏班子都换了好几轮,夏景生只觉得同样的祝福话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 眼见着距离散席还有一段时间,小厮过来搀夏景生。 少那小厮原想称呼夏景生为少奶奶,可转念一想,又改口了,少爷,我扶您回房歇着吧。 夏景生喝了一肚子水,此刻清醒得很,他坐在精心布置的婚房里,难以自抑地紧张起来。 方才那喜婆特意端了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摆着个小瓷罐。 夏景生原本不知那罐里装的是何物,可那喜婆当着夏景生的面儿打开罐子。 罐中是洁白的膏体,闻上去还带了股幽香。 这新人圆房,难免孟浪了些,有了这软膏,新姑爷便不会受伤了。喜婆笑道。 一瞬间,夏景生明白过来,那罐子里装的约莫是润滑剂一类的东西,他慌忙收起来。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1) 千工拔步床前红烛高照,夏景生确认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本被藏起来的画册。 画册上的人像惟妙惟肖,夏景生满脸通红地看着那些姿势,心跳愈发急促,可他记得师傅的叮嘱,新婚七日内不能圆房。 不多时,房门处传来响动。 夏景生倏地将画册塞到一旁,如临大敌般盯着房门。 孙闻溪走了进来,明明彼此早已熟悉,夏景生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子。 孙闻溪没往床前来,径自走向衣柜,从柜中取出一床被褥,将那褥子铺在地上。 孙闻溪抬手解开喜服的扣子:我没忘你师傅的话,你放心,今日你我都没喝酒,自然不会出事。 你为啥不问问师傅,为什么不能圆房,圆了会发生什么事? 也许是天机不可泄露,也许是不想多生事端,既然师傅不明说,我做徒弟的,自然不便多问,师傅说不能,那是断断不能的,还请闻溪忍耐。夏景生没想到,新婚之夜孙闻溪会有如此叫人心安的举动, 景生,你不怕我控制不了吗? 不怕。 因为你有鞭子吗? 不是,因为我有透视眼。 哈哈哈哈哈,不是阴阳眼吗? 对你,要使用透视眼。 那你看光了我的身子吗? 不能再胡说了,再胡说要出事了,睡吧,有事儿明早再说。 说完,夏景生侧转身子,静静看向躺在地铺上的孙闻溪,就着红烛,感觉越发喜欢这人的做派。 原本拔步床的设计,就是为了保障新婚夫妻的私密,如今,那围帘成掩盖夏景生的各种情绪,他悄悄瞧着闭上眼睛的孙闻溪,嘴角不觉勾起了一丝笑意。 折腾了一天的他,竟毫无睡意,睁眼瞧着那床栏上活灵活现的鸳鸯。 他不知道的是,躺在地上的孙闻溪,也正睁着眼,看着桌上的一对红烛,久久无法入眠。 而此刻,孙家的门房可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女人赖在孙家门前不肯走。 一直语无伦次地说着:求求你们,让我见孙少和夏大少一面吧,现如今只有他们能救我了。 正值宴散,宾客们醉醺醺地出来,许多人冲着那疯女人指指点点。 门房头疼道:大姐,你可快走吧,再不走我让巡捕房逮人了! 正巧今日来参加婚礼的就有叶恒朗,门房看见他,就跟看见了救星似的,苦着脸道:叶警官,这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疯女人,净说胡话。 叶恒朗皱眉道:你是谁? 我我只有见到孙少和夏大少才能说。那女人回答。 叶恒朗看了眼手表: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知道今天是孙家和夏家的大喜日子。女人委屈的语气,让门房浑身一激灵。 洞房花烛夜,那两位怎么可能见你一个外人?叶恒朗仔细打量着那女人。 求求你们,我真有性命攸关的急事求见二位,否则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上门。女人满脸无助地落泪道。 她整张脸上都是灰,此刻抬手抹一把,竟显出几分清秀来:若是他们不见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门房止不住疑心,这莫不是孙少在外惹的风流债吧,要不然怎么偏偏是今儿个找上门呢? 门房为难道:叶警官,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你去通禀一声罢,才散席,新人或许还没睡下,我在这儿看着她。叶恒朗说。 门房答应一声,赶紧前去通禀。 孙其满一听,当即拍桌道:不可能,闻溪虽然爱玩,却不是这般不负责的人。景生的品性我更是一清二楚,绝不可能! 可老爷,那女人在外头闹得可凶了,就是不肯走!门房迟疑道,外头许多宾客都瞧见了,影响不好。 你还知道影响不好!孙其满怒道,一开始怎么不撵走!罢了,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孙家派了两个下人,将女人提溜进门,甩在地上。 孙其满坐在上首,冷冰冰地瞧着蓬头垢面的女人:你到底是谁? 女人蜷在地上,有气无力道:你且告诉他们,我是丽都舞厅的莫虹。 听到舞厅两个字,孙其满的瞳孔一下子收紧了。 他既能同意这门婚事,自然对夏景生的家庭背景、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也知道夏景生不会跳舞,更不可能出入舞场。 很明显,惹事的人是舞场高手孙闻溪。 孙其满绷着脸道:你去,将这原话复述给少爷听。 小厮站在新房门前,忐忑地敲门道:少爷,少爷,你可睡下了? 敲了半天,房里却没动静。 小厮附耳上去,贴着门听了一阵。 忽然,房门被拉开了,小厮一个没站稳,险些栽倒。 什么事?!孙闻溪脸若冰霜。 小厮自知搅扰了孙闻溪的好事,忙赔笑道:少爷,前厅出事了,老爷着我前来问话,你可认得丽都舞厅的莫虹? 莫虹?!孙闻溪一怔,自是认得,出什么事了 少爷,那莫虹姑娘找上门来了,在客厅里正要死要活呢,非得要见少爷一面! 什么?!孙闻溪讶异极了,当日在仙蝶舞厅,他曾亲耳听方丽华说,莫虹死了,这会儿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这副神情,看在小厮眼中,俨然是心虚了。 小厮赔笑道:少爷,老爷说你若是方便,便去客厅看看。 孙闻溪回房,看了眼那拉上了围帘的拔步床,犹豫片刻,还是披上外衣出了房门。 可怜那小厮,只往房里瞧了一眼,恰恰瞧见了那地上的铺盖。 登时吓得蔫头缩脑,宛如一只鹌鹑。 两位新人压根儿就没圆房,这秘密若是泄露出去了,他这差事也不用当了。 孙闻溪穿了衣裳,急匆匆地赶到客厅,就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坐在八仙椅上,身上脸上都是灰,和当日艳光四射的莫虹截然不同。 孙其满见他一直打量着莫虹,气得猛地一拍桌子: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 说完,一拂袖子,走了。 孙闻溪一脸莫名,他站在莫虹跟前,轻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莫虹勉力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见是孙闻溪,唇边泛起一丝虚弱的笑:救我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孙闻溪怀里。 前厅一片寂静,所有的下人都垂下眼睛,不敢窥探主人家的隐私。 可人人心里都泛嘀咕原来孙少外头藏着人呢,看来还是个不服输的主儿,新婚之夜都闹上门来。 孙闻溪吩咐道: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 随着孙少的一声令下,孙府的下人又再度忙碌起来。 端盆的、送水的、收拾房间的,宅子里到处都是脚步声。 夏景生本就难以入眠,这会儿更是睡不了了,正想到外头看看,忽然听见房外传来了议论声。 那女人可真够胆大的,居然敢找上门来,还昏倒在少爷怀里呢,一看就是个狐媚子。 谁说不是呢,只是可怜了房里这位啊,洞房花烛夜,就这么生生被搅和了。 夏景生猛地拉开房门,沉声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女人? 两个丫鬟慌里慌张地解释道:方才有个女人找上门来,说是要见少爷,这会儿晕倒了,在那边的屋里呢。 夏景生心下一沉,顾不得披衣裳,直接就往那房间走去。 一路上,好几个下人见了夏景生,都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夏景生一踏进房间,正好瞧见孙闻溪将人抱到床上的场景。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站在孙闻溪身后,看着他的动作。 孙闻溪似有所觉地回头,见是夏景生,讶异道:你还没睡? 跟在夏景生身后的丫鬟颇有眼力劲儿地将房门关上了。 夏景生那带着血丝的眼睛直视孙闻溪:我睡不着。 说着,他走上前去。 饶是夏景生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吃了一惊。 莫虹浑身的衣服没有一处完好,全是灰尘和污泥。 这是莫虹。孙闻溪说。 莫虹?!夏景生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有这么个人。 可眼前的莫虹和记忆中的人完全对不上号。 她不是和陈强回去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夏景生替她把了脉,蹙眉道,她这是饿晕的。 坊间传闻莫虹已死,可她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孙家,还弄成这副样子。 她怕是逃出来的一个猜想浮现在夏景生心中。 第五十一章 陈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夏景生看着莫虹腕上那一截红绳。 那红绳脏兮兮的, 早已失了往日的光泽。 陈强是被莫虹亲自招回来的,照理说会一直跟在她身边, 可如今夏景生看了孙闻溪一眼。 此刻屋里除了昏倒的莫虹, 就只有他们两人。 孙闻溪见夏景生身上只穿了里衣,蹙眉道:你回房休息吧。 那你呢?夏景生问。 我去看看爸。孙闻溪避开夏景生的眼神。 孙闻溪来到孙其满的房门前,见房里还亮着灯, 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孙其满沉声道。 是我。 房里许久没人应声。 孙闻溪喊了声:爸? 你不去陪景生,还来这儿做什么?!孙其满拍桌道,给我进来! 孙闻溪一进门,孙其满就一直瞪着他:你过来,给我跪下! 爸?孙闻溪满脸诧异。 孙其满却一脸认真:跪下! 孙闻溪眼见着孙其满从箱子底下拿出一根老旧的藤条, 震惊道:爸你这是 我叫你犯浑,叫你犯浑!孙其满抬手就把那藤条往孙闻溪背上招呼。 爸!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与莫虹没关系!孙闻溪闪开了。 孙其满怒气不减:没关系, 没关系一个舞女会上门来?!没关系你和景生分床睡?! 爸!您息怒,息怒!孙闻溪抬手擒住那藤条。 方才他气势还很足,这会儿却怂了:您怎知我与景生分床睡的? 若是没被发现,你还打算瞒我到几时?孙其满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爸, 我和景生分床睡的事与莫虹没关系,莫虹不过是求救而已。说完, 孙闻溪又简洁地说了有关莫虹的事情。 孙其满狐疑地看着儿子:真不是你招惹舞女, 被景生发现了? 爸,我的亲爸,您能不能对您亲儿子有点儿信心, 我是那样的人吗?更何况,我不喜欢女人。孙闻溪扶额道。 不论如何,今晚是新婚夜,分床睡算怎么回事,你们必须同床!孙其满板着脸道。 孙闻溪点头应了。 爸,您真是,都什么年代了,还拿藤条教训人,我这么大个儿,您也下得了手,为了景生,您可真舍得下手。孙闻溪扶孙其满坐下。 你不好好待景生,我定不会放过你。 哪能啊,景生也是我自己挑选的人,我怎么就会怠慢他呢? 新婚之夜,舞女闹上门来,真是不吉利,明天无论如何都得把她弄走,不能让她待家里,惹来闲话。 这事我得问问景生。 得了孙其满的同意,孙闻溪走出房门。 孙闻溪回到新房,见里头虽亮着灯,却静悄悄的。 他放轻脚步,踱到床边,掀开围帘瞧了瞧。 夏景生面朝外侧阖着眼,看样子是睡着了。 孙闻溪轻手轻脚地把被褥抱上床,刚准备脱外衣,却发现原本闭着眼的人,此刻正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孙闻溪被唬了一跳:你还没睡啊。 夏景生看了眼身侧的铺盖:不是分床吗? 爸不让分,我也不好拂他的意,先这么睡一晚吧,你放心,我不做什么。 夏景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孙闻溪宽衣解带。 景生,你往里躺躺。孙闻溪挽着衣袖说。 我习惯睡外侧。夏景生说。 那千工拔步床,只有一面可以上床。夏景生执意睡外侧,孙闻溪便只能从他身上跨过去。 哎哟!孙闻溪脚下一个不稳,正正好栽倒在夏景生身上。 你!夏景生被他压在身下,下意识地锤他的背,快起来! 哎哟!孙闻溪在躲闪藤条的时候闪了腰,没忍住又叫了一声。 夏景生听着那情真意切的叫声,越发羞恼,你快起来! 疼!孙闻溪可怜兮兮地说。 疼?夏景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手,刚刚那下分明没使多大的劲儿。 真的疼。孙闻溪苦瓜着脸。 夏景生起身一瞧,脸色骤变:闪了腰? 孙闻溪总算进了床的里侧:没事儿,这不是怕压着你嘛。 帮你按一下吧。夏景生坐了起来。 别,不严重,睡一觉就好了,你这样按,小心对你使坏这么一说,夏景生硬生生地把手停住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2) 孙闻溪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快睡吧 身后许久没动静,孙闻溪回头一瞧,见夏景生正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腰。 景生,莫虹你打算怎么处理? 孙闻溪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待她醒过来,问清楚再做决定。说着,夏景生抬起手,往他腰间按了上去,我还是帮你按按吧。 疼疼疼轻一点。孙闻溪叫唤起来。 夏景生手下的动作放轻了。 房门外,孙其满派去的人正偷听呢,猛地听见这么一声,乐得捂住了嘴巴。 方才还说没动静呢,这会儿就这么激烈,果然是年轻人,精力好啊。 房中的两人全然不知被人误会了,夏景生轻柔地按着孙闻溪的腰。 家里有药酒吗? 见没有回音,夏景生忽然拔高了声音:你家药箱呢? 呵孙闻溪笑了,不必小题大做 我问你药箱呢?夏景生的表情很严肃。 孙闻溪微怔,半晌,他指了指一旁的柜子。 夏景生从柜中取出药箱,从里头找出跌打药,倒一点到手心,然后捂上他的腰,用手掌磋磨起来。 他的动作又轻又柔,孙闻溪都快睡着了,才听见夏景生的一句:好了。 夏景生用布擦着手,轻声道:以后你睡外侧,我睡里头。 你翻身本领自然比我强,不过这样也好,你翻不过去,我就让你压我身上。孙闻溪不羞不骚地说。 夏景生不再说话,两人背对背地躺着,寂静的夜里,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 夏景生原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没想到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睁眼的一瞬,夏景生看了眼身侧,床的半边已经空了。 他掀开帘子,刚要下床,外间便传来小厮的声音:少爷可要沐浴? 夏景生开口道:备水罢。,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小厮闻言暧昧地笑了笑,马上去准备热水。 夏景生舒舒坦坦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 正梳着头,孙闻溪进来了。 一旁伺候的小厮机灵道:两位少爷,这新婚的头天早上,这丈夫若是替妻子梳头,代表姻缘长长久久。 说完,眼巴巴地瞧着孙闻溪。 孙闻溪却没有动作,他冲小厮道:你先出去。 夏景生今日穿了一身紫白色的长衫,梳的是寻常的青年头。 这会儿还没梳好呢,却被孙闻溪一把抢过梳子。 哎,你夏景生想去拿梳子,却被孙闻溪一手挡开。 你这发型该这么梳!代表长长久久的梳头怎么能没有我呢?孙闻溪不由分说地替夏景生梳起了头。 夏景生被他摁坐在凳上,只能干瞧着。 好在孙闻溪的审美很是不错,梳出来的发型的确很适合夏景生。 梳好了头,孙闻溪轻咳一声:走罢,爸等着我们。 两人下了楼,孙其满正坐在餐桌旁读报,看向夏景生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怎么不多睡会儿?累了吧?孙其满笑着往夏景生碗里夹糕点,尝尝这红枣桂圆糕,补血的。 谢谢爸。夏景生刚咬了一口,孙其满又给他夹了旁的吃食。 不一会儿,他碗里就堆得跟小山似的,夏景生朝孙闻溪投去求救的眼神,孙闻溪瞧了他一眼,故意不搭理他。 夏景生实在吃不下了,孙闻溪才开口道:爸,您别忙了。 你还说,自己的人不懂得疼。孙其满一敲筷子,夏景生险些被粥呛到。 孙闻溪没接话,放下筷子道:爸,我吃饱了,这是景生自己的家,你这样让景生见外了。 他刚拎上公文包,便被孙其满喝住了:你做什么去? 回银行处理一些事情。孙闻溪说着,由着丫鬟替他理好衣领。 新婚第一天,哪有上班的道理,你给我在家呆着,哪儿都不许去。孙其满皱眉道。 爸,银行是真的有事,我还约了人谈事情。孙闻溪看了眼手表,景生,我先走了。 你!孙其满瞪着孙闻溪离开的背影,下意识看了眼夏景生。 后者正慢慢勺着碗里的粥,一张俊脸上表情自然。 景生你看这孙其满蹙眉道。 爸,没事的,工作重要。夏景生放下勺子,我也吃好了。 在孙家生活的头一天,夏景生对孙公馆是全然陌生的。 他回房坐了一阵,铺开纸练了一会儿字,想喝茶却发现水已凉了。 元宝。他朝外喊道,给我砌壶茶来。 门外却无人应声。 元宝。夏景生又喊了一声,过了好一阵,那叫元宝的小厮才懒洋洋地走进来。 夏景生瞥了他一眼:给我砌壶茶来。 元宝不情不愿地拿了壶,老半天才沏了茶。 夏景生喝了一口,皱眉道:这不是新茶,我从夏家带了些新茶,你去泡些来。 元宝竟对着夏景生翻了个白眼:东西都放库房里了。 那便去找。夏景生瞧着元宝。 哟,我这手头还有许多事情呢,还是让他去找吧。元宝瞅了眼阿豹。 阿豹本就看元宝这怠慢的态度不爽,这下火气更甚,一把上前揪住了元宝的衣领,阴沉着一张脸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豹平素沉默寡言,跟在夏景生身边,没什么存在感。 元宝不晓得他长得那样恐怖,这会儿被他揪住衣领,直面他脸上那狰狞的伤疤和凶神恶煞的表情,当即吓得两腿发软。 我去我马上就去!元宝连滚带爬地出了门,走出老远才冷静下来。 他朝着新房啐了一口:不就是个不得宠的,神气什么啊? 从今早孙闻溪不愿给夏景生梳头,元宝就瞧明白了,孙少压根就不喜欢这位夏大少。 偏生这人还麻烦得很,伺候在侧又是研墨,又是泡茶,诸多要求。 元宝是个不懂茶的,笨手笨脚折腾了半天,勉强泡好一壶,送到夏景生房里,故意大声道:茶泡好了! 夏景生正写着字,闻言点头道:放那吧。 元宝把茶壶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转身出去了。 夏景生半点没分神,专心致志地把一幅字写好,才冲阿豹道:今天可有客人预约? 阿豹摇头道:今日大多是恭贺少爷新婚之喜的帖子,还有一份是慕同社送来的帖子。 慕同社?拿来我瞧瞧。夏景生好奇道。 慕同社的帖子很是雅致,背景是一幅水墨画。 笔法精妙,想来写这拜帖的人精通此道。夏景生笑着看那帖子的内容。 原来,这慕同社是个由江城艺术学校发起的社团,社内成员均好龙阳,社长赵思恒想邀请夏景生出席慕同社的活动。 倒是有趣。夏景生笑道,应下吧。 阿豹依言记下。 恰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元宝在门外道:少爷,莫虹小姐找。 让她进来罢。夏景生说。 莫虹一进门,就冲夏景生跪下了。 她身上已经换上了丫鬟的干净衣裳,可脸色看起来依然非常憔悴。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夏景生赶紧将人扶起。 莫虹紧紧地抓着夏景生的手:夏先生,求求你,救救我! 你莫急,慢慢说。夏景生将她搀到一旁的椅子上,温声宽慰道。 莫虹稳了稳心神,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向夏景生一一道来。 陈强被百鬼吞噬的场景在她脑海中生了根,每当她闭上眼睛,想到的都是那惨烈的场景。 莫虹从丽都舞厅逃出来后,宋晖和闲云道人一路对她赶尽杀绝。 她身上没有盘缠,无法住店,只能换掉昂贵的旗袍,混迹在乞丐堆了,过了暗无天日的一段日子。 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当日那闲云道人明明说,只要将风铃解下,就能将请来的魂魄送回去,为何我将那风铃取下,会招来百鬼? 夏景生面色凝重道:那风铃你可还带在身上。 莫虹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一直贴身带着的风铃。 夏景生只瞧了那风铃一眼,当即变了脸色。 第五十二章 当日你的确是用这风铃将陈强的魂魄招回来的?夏景生问。 莫虹见他脸色不对, 迟疑着点了点头:这风铃有什么不对吗? 夏景生拿着那个铜质风铃,仔细观察上头的纹路:这个风铃并不是寻常的招魂铃, 而是请鬼铃。 请鬼铃?!莫虹愕然。 将此铃悬于室内, 念动口诀,便能驱役百鬼,可一旦将此铃取下, 百鬼便会反噬。夏景生说。 莫虹回想起自己曾亲手取下风铃,想将陈强赶走,却没想到遭至百鬼反噬,陈强替她挡住了百鬼的攻击,平白牺牲了自己的灵体。 夏景生看着她的表情, 问道:陈强的灵体被百鬼吞了去? 那令人胆寒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莫虹眼前。 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我不想的, 我只想让他回去, 没想到 夏景生摇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陈强的魂魄是你亲自请来的,便会一直跟着你,哪有那么容易送回去。 莫虹全明白了, 她听信了闲云道人的话,误以为这样做可以将陈强的魂魄赶走, 却没想到掉进了闲云道人一早安排好的陷进里。 现如今宋晖和闲云道人到处追捕她, 还造谣她已经身亡,莫虹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惶然地看着夏景生:夏先生,我可否将这风铃交予你? 夏景生看着那风铃:你试试。 莫虹一脸莫名, 她刚准备起身离开,那风铃就跟长了腿一样,又回到了她的怀里。 这莫虹诧异地看着怀里的风铃。 鬼铃认了主,除非你死了,否则它会一直跟着你。夏景生语气淡然,莫虹却被吓得花容失色。 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原来那些东西还一直跟着她,从未远离。 夏先生莫虹看了眼身上,并无甚值钱的东西。 求你,救救我。她窘迫地看着夏景生。 莫虹,我不做善事。夏景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莫虹一咬牙,将那藏在鞋底的金链子取出来,递给夏景生:只有这个了。 那链子是纯金的,夏景生看后,交予阿豹收好。 你若不死,那些东西便会一直跟着你。夏景生说,为今之计,只有假死才能骗过鬼铃。 方术之中有一门假死之术,用醉心花泡水服下,人便可尸厥七日,七日期满,自会苏醒,一如常人。 所谓醉心花,即是黄泉路上开得最灿烂的曼珠沙华。 夏景生在地府过阴时,曾采集此花,研磨成粉入药,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他将假死药交予莫虹,叮嘱道:你可想好了,此药服用后,必须在七日苏醒方能如常人,若是过早地醒来或错过了日子,均会一命呜呼。 莫虹点头道:我早已想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既如此,我便即刻派人送你前往龙虎山,你放心,有阿豹在,没有鬼,更没有人能对你做什么。龙虎山清规森严,你到了那里,即便那闲云道人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轻举妄动。 莫虹谢过夏景生,与阿豹一同踏上前往龙虎山的路途。 孙闻溪从银行回来,刚一进门,管家便笑道:少爷,你吩咐的人已经找好了,那可是江城一等一的好厨子。 我去瞧瞧。孙闻溪把外套搭在手上,跟着管家来到厨房。 今日掌勺的是个脸生的厨子,管家笑道:少爷,就是这位,蔡师傅。蔡师傅先前得过许多奖,是做江城菜的好手。 孙闻溪看那蔡师傅做菜的手法熟练,抬手夹了块刚做好的八宝鸭尝了尝,满意道:不错。 在没成亲之前,孙家的厨子只会做北菜,孙闻溪想着夏景生吃不惯,特地让人请了个懂做江城菜的师傅。 孙闻溪刚走出厨房,就听见两个路过的小丫头悄声道:听说夏大少头一天就把人赶出府了,可真狠啊。 谁说不是呢,我可听说啊,那女人离开时,眼眶都是红的,还是夏大少身边那个恶仆亲自押送的呢。 你们在说什么?!孙闻溪喝道。 两个丫鬟悚然一惊,瞧见孙闻溪,慌忙躬身道:少爷我们 管家神情一肃,敲打道:照实说! 两个丫鬟不敢再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在夏景生身边伺候的元宝跟她们说,夏景生一点也不讨孙少的喜欢,反倒是昨晚新来的女人有希望成为日后孙府里的姨太太。可没想到孙闻溪一走,夏景生就将人送出了府,元宝便暗地里说夏景生霸道。 孙闻溪听得直皱眉:一个下人,竟敢这般在背后编排主子?!你这管家是如何当的?! 管家见孙闻溪阴沉着脸,暗道不妙。 这元宝算是管家的远房亲戚,靠着这层关系得了近身伺候夏景生的差事。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3) 管家也晓得他这拜高踩低的性子,可没想到,才不过一日的功夫,这家伙便开始嚼舌根惹乱子。 少爷息怒,我定当好好管教他。管家保证道。 不必了,此等恶仆,我要亲自教。孙闻溪沉着脸,加快了脚步。 管家心下一咯噔,知道这一回,元宝凶多吉少了。 可见这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说什么新姑爷不讨孙少的喜欢,显然是大错特错。 饭点时分,等一众人上了桌,孙闻溪往夏景生身后瞧了一眼,见元宝正站在那儿,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悠,一脸的精明相。 你就是元宝?孙闻溪问。 元宝一怔,随即喜形于色:小人正是。 来人啊,赶出府去!孙闻溪一声令下,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元宝更是傻眼:少少爷我犯了什么错? 孙闻溪喝道:管家,你说。 管家垂首道:按家规,恶仆在背后编排主子,理应赶出府去,永不录用。 元宝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孙闻溪。 在上岗前,管家曾叮嘱他,一定要有眼力劲儿。 他仔细观察了,孙少明明对夏大少不冷不热的,一点都没有新婚夫夫的热忱,便想着夏大少不得宠。 可如今他却为了说过的话,要被赶出府去。 这一回,元宝总算长脑子了,他当着夏景生的面跪了下来,哀求道:夏大少,我真不是有心的,求你饶我这一回吧。 他原想着,上午那一出夏景生没发火,定是个好性儿的主子,只要他多说两句好话,夏景生便会开口将他留下来。 可夏景生只是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懂规矩的人,我不要。 听到了?孙闻溪冷哼一声,管家,你还等什么? 元宝被撵了出去。 今后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一并处置了。孙闻溪的话让在场伺候着的下人们心肝儿直颤。 夏景生看着桌上的菜色,眼中划过一丝微讶。 他原想着,到了孙家,一切便不像从前在家里,饭菜不合口味也是常有的。 可今天这一桌菜色,却更像是江城的家常菜。 尝了一口八宝鸭,夏景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孙家厨子做的八宝鸭,比夏家厨子的手艺还要精细些。 孙闻溪一直从旁观察着,暗自记下夏景生喜欢的菜色。 见夏景生吃得还算可口,这才放下心来。 饭后,两人再度独处一室。 孙闻溪一向是积极主动的,可此时,他并不言语。一旦他沉默下来,便只剩满室的静寂。 一时间,新房内只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明明无人打搅,夏景生却静不下心来看书。 他虽捧着书本,书上的字却一个都没有看进去,一双眼睛总不自觉地看向书桌的方向。 孙闻溪正坐在书桌前写字,比起夏景生,他倒是自在许多。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孙闻溪便起身去洗澡。 孙闻溪一走,夏景生开始胡思乱想,直觉告诉他,孙闻溪不开心,对他不冷不热的,就算不能圆房,两人之间还是该有玩笑、亲昵什么的,他没见孙闻溪开心地笑过,还在为退聘礼的事情生气吗? 他不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样的现状。 孙闻溪拉开浴室门,见夏景生站在门外,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做什么?孙闻溪问。 闻溪,我们谈谈。夏景生说。 他们当真面对面地坐下来,夏景生正襟危坐,孙闻溪则随意得多。 他浴袍前襟大敞着,胸前还有未干的水珠,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儿。 闻溪,对不起。夏景生一上来,就是一副诚恳认错的态度。 相比之下,孙闻溪则显得漫不经心,他偏头瞧着夏景生: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自作主张把聘礼退了。 没什么不该的,聘礼既然是给你的,你要退回来也无可厚非。孙闻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只是不想旁人说,我是为了钱才和你成亲的。夏景生不自觉地揪紧膝上的长衫。 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孙闻溪看着夏景生的眼睛,一点点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夏景生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距离,陡然心慌起来:总归不是为了钱! 这话说出口,孙闻溪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半晌,他才挤出一个哦。 夏景生费解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哦是什么意思。 孙闻溪抿了抿唇:知道了,你要说的说完了? 说完了。夏景生狐疑地看着孙闻溪,他直觉孙闻溪还是不大高兴。 孙闻溪开心的时候,眼神带着光,可现在他眼中的光却暗淡下去了。 那轮到我了。孙闻溪说,景生,你为什么不拒绝这门亲事? 夏景生全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地回答:仪式都定了 就因为这样?!那是不是无论是谁,只要跟你走到三媒六聘那一步,你都可以接受对方?孙闻溪拔高了声音。 当然不是!夏景生惊了,蹙眉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我跟你成亲,当然因为你是孙闻溪啊。 孙闻溪抬手捂住嘴,深吸了口气:方才是我太冲动了,我道歉。 两人原本面对面地坐着,孙闻溪将椅子拉近了些,他握住夏景生的手:你刚刚说,因为我是孙闻溪,才答应这门婚事,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喜欢我? 夏景生点了点头。 孙闻溪心头狂跳:我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我喜欢你。夏景生说。 他看着孙闻溪动容的表情,心里很是高兴。 可是下一秒钟,孙闻溪收起了笑容。 他贴在夏景生耳边,轻声道:可是景生,我感觉不到你喜欢我。 夏景生如遭雷击地怔在原地,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说什么? 景生,喜欢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他,会不顾一切地想在一起。因为我是孙闻溪,你才跟我结婚,我很开心,可是这还不够。 孙闻溪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叹了口气:我累了,睡罢。 夏景生稀里糊涂地走进浴室,满脑子都是孙闻溪那句我感觉不到你喜欢我。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全身,夏景生想不通,孙闻溪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在浴室呆了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孙闻溪已经面朝里侧睡下了。 夏景生缓缓地在外侧躺下,一片漆黑中,他开口道:闻溪,你睡了吗? 身侧无人应答。 夏景生看着孙闻溪的背影,轻声道了句:晚安。 等他睡着了,里侧的孙闻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孙闻溪转过身来,借着朦胧的月色打量着夏景生的睡颜,他轻叹一声,抬手将人搂住了。 次日清晨,夏景生睁眼时,便是与孙闻溪这般面对面地躺着。 看着孙闻溪的脸,夏景生微愕,他分明记得,入睡前,孙闻溪是背转身去的。 正想着,小厮在外头轻唤道:两位少爷,该起了。 孙闻溪却犹自睡着。 夏景生轻轻推了推他:闻溪,起床了,闻溪 孙闻溪却还是没有苏醒的痕迹。 莫不是生病了?夏景生抬手,探了探孙闻溪的额头。 却被那本该在睡梦中的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夏景生被他唬了一跳。 什么时辰了?孙闻溪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 快些,你不是要去上班么?夏景生推他。 景生想我去上班么?孙闻溪一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问,你若说句不想,我便不去了。 孙闻溪一双眼睛神色清明地看着夏景生,等待着他的回答。 快别闹了,再过会儿该来不及了。夏景生坐起身来。 掀开帘子的一刹那,他听见孙闻溪的声音:景生,你总是这样,嘴上说着喜欢我,表现得却半点不在乎。你就不想和我多待一起吗?你就不想听我说话吗? 夏景生愕然地回头,孙闻溪却没再耽搁,飞速地穿好衣衫,草草吃了两口早餐,便出门去了。 孙闻溪昨日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元宝,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下人说夏景生的坏话。 府中清静了不少,可夏景生的心却静不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孙闻溪像是对他很不满的样子。 什么感受不到你爱我嘴上说着喜欢我,表现得却半点不在乎,夏景生对这些形容很费解。 在他为数不多的家庭生活印象中,夏功成和林月的相处方式,就是这般相敬如宾的。 夏功成在外拼搏,陪林月的时间很少,可林月却将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 夏景生知道,林月很爱夏功成,幼年的他,常常见林月给夏功成披衣下厨。 林月爱郊游、爱逛集市,可她从不会开口要求夏功成陪她一起。 在夏景生看来,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何以到了孙闻溪这儿,就变成了你说句不想,我便不去上班了? 夏景生思绪纷乱地坐了一阵,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做。 日前,他答应了慕同社的邀请出席活动,今日要先与慕同社社长赵思恒见面。 两人约好在咖啡厅见面,夏景生到时,见靠窗的桌前坐着三位男士,两位穿着江城艺校的校服,想必其中一位,就是社长赵思恒。 果不其然,三人站起身来,一个留着立式板寸头型的男生冲夏景生笑道:夏先生,久仰大名,我是赵思恒。 他一笑起来,唇边带了两枚梨涡,很有亲和力。 这位是我的另一半,许衍。赵思恒笑着指了指一旁戴眼镜的男人。 许衍穿着一身褐色的长衫,显然比赵思恒年纪大,他伸出手,彬彬有礼地和夏景生握了握手:你好。 还有这一位,姚司彦,是我的同学兼好友。赵思恒指了指另一位穿着校服的学生。 姚司彦长着一双桃花眼,眼下还有一颗泪痣,鲜少有男生的长相会如此艳丽。 夏先生好。他说话时也软软的,带点撒娇的意味。 四人坐定,姚司彦看着菜牌,笑道:这店里有冰镇酸梅汤,我们尝尝看? 许衍点头道:我没意见。 赵思恒却不赞同地看着许衍:如今入秋了,还是别喝冰镇的,要常温的吧。 姚司彦闻言,略显不满地皱了皱眉,却没多说什么。 别生气了,今日我请客,这家店的奶油慕斯不错,可要尝尝?许衍笑着看了姚司彦一眼。 那还差不多!姚司彦眸光一亮,满意了。 阿衍,你净惯着他,就冲他这性子,日后还不知道谁能受得了他呢。赵思恒笑道。 第五十三章 赵思恒又冲夏景生道:夏先生, 我们非常佩服你的勇气,你与孙先生, 是新时期江城第一对公开成亲的同性情侣, 我们想邀请你,在即将举行的慕同派对上致辞。 所谓慕同派对,是由慕同社发起的同/性/交友派对, 赵思恒扣着许衍的手,一脸甜蜜地说:夏先生可是我们的表率,希望夏先生能接受我们的邀请。 看着依偎在一起的赵思恒和许衍,夏景生不由地笑道:我觉得,许先生或许比我更适合当发言人。 赵思恒脸色一红, 松开了许衍的手。 姚司彦在一旁打趣道:我觉得夏先生说得对,的确没有比许老师更体贴的恋人了。 许衍是一位画家, 在艺术圈子里小有名气, 与赵思恒的哥哥是旧友。 与赵思恒相识后,两人坠入爱河,很快便确定了关系。 赵思恒行事果决,早在入学初期便已光明正大地公布了自己的性向, 虽然遭受了许多非议,但他都一一挺过来了, 还一手创办了慕同社, 可谓年少有成。 快吃吧,慕斯蛋糕都堵不上你的嘴!赵思恒笑着瞪了姚司彦一眼。 这时,许衍看了眼手表, 推了推眼镜道:思恒,上课时间快到了,我得先走一步。 赵思恒点点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许衍有自己的独立画室,时常开班授课。 失陪了。许衍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辞别了众人。 许衍走后,赵思恒拨动着面前的咖啡,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姚司彦笑道:思恒,这人才刚走,你便这般魂不守舍,我看你是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粘着许老师。 赵思恒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反驳道:我没有。 倒是姚司彦反应过来:夏先生,祝你新婚愉快! 瞧我,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夏先生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我还硬将人邀出来,实在是我不解风情了。赵思恒想起这茬,笑道。 夏景生摇头道:无妨,闻溪上班去了,我在家里闲来无事,倒不如出来走动走动。 上班去了?!这一回,赵思恒与姚司彦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这才刚刚新婚 夏景生看着两人的反应,暗自吃惊,面上却平静道:宝汇事情多,闻溪也是□□乏术。 姚司彦在一旁频频摇头:夏先生的境界实在是高,若换做是思恒,只怕早和许老师闹个天翻地覆了。按照思恒的理论啊,新婚时期都不陪着他的人,那必定是不爱他的。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4) 你再胡说,当心我掌你的嘴!赵思恒低声道,这话并不是我说的,前些日子学校爱情理论课上说,这恋人之间,最最重要的就是彼此的时间,就算再怎么忙,新婚时期是必定要将时间留给对方的。 夏先生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这位朋友啊,对恋人的占有欲是极强的。姚司彦得意洋洋地笑道。 赵思恒作势要打人,姚司彦左右躲避着,两人闹成一团。 不多时,姚司彦笑道:好了好了,不闹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姚司彦走后,气氛陡然安静下来,赵思恒缓缓地拨动着面前的咖啡,冲夏景生笑道:夏先生与我想的有些不一样,显得如此冷清。 夏景生与孙闻溪的风流韵事在坊间流传甚广,且有诸多版本。 有说孙闻溪横刀夺爱,这才取代了兰承云,成为夏景生的心上人。 也有说夏景生手段耍尽,只为做孙闻溪的正宫。 只是这些传言,无一例外都是鸡飞狗跳,如大戏开场。期间种种,总容易让人误会,夏景生就此成为一个爱耍心眼儿,工于心计,且懂得借机邀宠上位的人。 为此,赵思恒特地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夏景生竟是如此冷清的一个人。 何以见得?夏景生看着他手中缓缓转动的咖啡匙。 我很少见,同类不喷香水的。赵思恒说,我身边的同类,都爱用香,以香气魅惑为佳,只要一个转身的距离,就能勾得人心痒痒。 夏景生失笑:坦白说,我不太懂这些。 赵思恒点点头:是我冒昧了其实我很羡慕夏先生,看先生的样子,定然是对孙少的感情相当有信心。而我总是患得患失,希望有一天,我也如先生一般洒脱。 夏景生蹙眉道:你羡慕我? 当然啊。赵思恒一笑,颊边现出两枚梨涡,夏先生有所不知,圈子里许多人都羡慕先生呢。试问谁不想有孙少这样的恋人呢,长得帅,又能赚钱,待人接物也是极好的。今年慕同社理想恋人的评比,孙少可是高居榜首呢。 夏景生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我倒不知,闻溪竟如此受欢迎。 夏先生与孙少自是天作之合赵思恒的嘴角泛起笑容,眼神中带着一丝倾慕之色,继而又低头沉思。 你有心事?夏景生指了指赵思恒面前的咖啡,咖啡凉了。 不过是入秋,一时伤怀,让先生见笑了。其实阿衍对我很好,他为人极有耐心,既温柔又细致,可我这心里,总是患得患失的,常为一些小事与他生气。 赵思恒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夏景生耐心地听着。 的确如赵思恒所说,是些生活中再细微不过的小事。 譬如赵思恒住在许衍家中,若是许衍晚归,赵思恒便止不住要想许多。 又譬如许衍工作忙,常常不能陪伴赵思恒,赵思恒理智上虽然理解,事到临头却总要跟许衍闹上一番,得了许衍的安慰方才心安。 觉得挺累的,有时候他与朋友吃饭不叫我,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赵思恒眉眼间满是落寞,或许当初我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主动向他表白。如今没有安全感,即便我知道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我还是不能确定,他爱我 赵思恒的这些话,着实让夏景生吃惊。 在夏景生看来,赵思恒与许衍是极相衬的一对,方才看他们相处,也如同蜜里调油,却不料赵思恒心里竟这般不安。 不由地,夏景生想到了孙闻溪那句景生,我感觉不到你喜欢我。 今晨他想破脑袋也不理解的感受,竟在看到赵思恒的状态时,有了一丝了悟。 夏先生,抱歉,让你听了我的一通牢骚。赵思恒扶额道,阿衍的生辰要到了,可否请先生帮我个忙? 赵思恒从小随父母生活,后来父母出了意外,这才借住到哥嫂家,他并不是江城人士。 阿衍最爱吃江城传统的点心,可他却嫌那老字号添福记的点心太腻人。这回他生辰,我想给他换换新口味。先生久居江城,可否为我推荐一二。 夏景生应下,与赵思恒一同来到另一家老字号的点心铺。 店内的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点心,赵思恒相当熟练地与店员攀谈起来。 这一款是咸口的,可有甜口的?上头有芝麻,不好意思,我爱人不爱吃芝麻。这个好我尝尝看,味道不错,阿衍一定喜欢。 店员看夏景生站在一旁,上前介绍道:这位先生,可也要给爱人买些? 直到这时,夏景生才发现,他对孙闻溪的喜好真的称不上了解,只大略知道孙闻溪爱吃哪些菜肴。 与赵思恒的用心比起来,自己对孙闻溪,的确是忽略良多。 不多时,赵思恒便挑好了点心,看着手中的点心,赵思恒轻声道:也不知道阿衍会不会喜欢? 夏景生笑道:你如此用心,许先生自然会喜欢的。 赵思恒微微一笑:他生辰那天,我都会亲自下厨给他做长寿面,希望他来年平安顺遂。 亲自下厨?夏景生微讶。 当下男士多以君子贤人自居,极少男士会亲自下厨。 叫先生见笑了,阿衍爱吃我做的菜,尤其是酒糟鹅。赵思恒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夏景生心念微动,与赵思恒分别后,他独自一人返回孙家。 途经一家时下很受欢迎的香铺,瞧见一张硕大的宣传海报,海报上画着一个精致的瓶子,写着明澄二字。 往日他也曾经过此地,都是不经意地掠过,可今日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夏景生走进店铺,见里头聚集了许多年轻男女,皆在兴致勃勃地挑选香品。 售货员朝夏景生笑道:先生看着脸生,是第一次来? 夏景生点点头,迟疑道:有哪一款香适合我? 像先生这样的容貌与气质,只有我们新出的明澄'男香才能配得上。售货员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出试纸。 明澄的香气并不浓郁,主调是很淡雅的橙花花香,给人以既明快又优雅的感觉。 售货员在一旁介绍道:这款香极受欢迎,几乎没有人能抗拒它的魅力,因此又被称为百斩香,意思是无论男女,闻到这香的味道,都会不由自主地爱上它。 赵思恒的话,一直回荡在夏景生耳边我身边的同类,都爱用香。只要一个转身的距离,就能勾得人心痒痒。 售货员仔细观察着夏景生的脸色,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刻,便听见夏景生的声音。 这香我要了。 第五十四章 这一日, 孙家的餐桌上,照例以江城菜为主。 掌勺的师傅特意做了一道蒸蟹, 蟹肉鲜甜、蟹膏肥美, 可孙家平日里甚少吃蟹。 看着正与蟹肉较劲的孙闻溪,夏景生抓过一只螃蟹,熟练地剥开蟹腿, 递给他。 给我?孙闻溪挑眉道。 嗯。夏景生轻声应道。 孙闻溪也不接那蟹腿,就着夏景生的手,张嘴咬了下去。 夏景生眼儿一瞪,蹙眉道:你爸还看着呢。 坐在对面的孙其满一听这话,立马挪开了视线。 我还想吃。孙闻溪轻笑道,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只好又给他剥, 给他剥多少, 他便吃多少,到最后,那桌上的蟹大半进了他的肚子。 晚间时分,夏景生沐浴完毕, 手边是新买的明澄男香。 他将那棕色的瓶子打开,一股优雅的香气散发出来。 用, 还是不用? 售货员的话, 如魔音般在他耳边回荡:这款男香若是擦在腰际,保证在办事时让人/欲/仙/欲/死。 水雾氤氲中,夏景生不由地红了脸。 夏景生看着镜中的自己, 下定决心将香水擦在腕际与耳后。 他裹好了浴袍,推开浴室门。 新房里静悄悄的,孙闻溪在那贵妃榻上侧躺着。 夏景生盯着那背影看了两眼,拿起还未看完的书,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孙闻溪正轻声哼吟着。 夏景生站起身来,走过去推了推榻上的人:你怎么了? 孙闻溪转过脸来,脸色苍白中透着虚汗。 夏景生吓了一跳,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掌心触到了一片冰凉。 心念微动,夏景生面色严肃道:蟹肉乃寒凉之物,你怕是吃多了,伤了肠胃。 这一晚,孙闻溪腹痛腹泻,一直没断过,最后连孙其满都惊动了。 夏景生垂首道:爸,都是我的错。 孙其满摆手道:景生,此事与你无关,是闻溪一直缠着你要吃螃蟹。 他打小就这样,喜欢的东西,非得吃到嘴里、握在手里才肯罢休,任谁劝都不听,这回让他长个教训也好。孙其满拍拍夏景生的肩,只是辛苦你照顾他了,我叫人给他熬点姜汤。 放心吧,爸。夏景生将孙其满送出门,默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折腾了半宿,孙闻溪好不容易才睡下,睡梦中仍旧眉头紧锁。 夏景生靠坐在床边,盯着人看了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揉了揉那紧皱的眉头。 冷不丁地,被孙闻溪一把抓住了手。 景生,你做什么?孙闻溪眼中透着笑意。 原来你没睡着。夏景生想抽回手,却被孙闻溪紧紧地握住,可长教训了?叫你今后还敢贪嘴! 孙闻溪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委屈:在爸面前,你说都是你的错,这回倒责怪起我来了。 夏景生本就心存愧疚,被孙闻溪这么一说,面上便浮起一丝愧色。 孙闻溪见状,赶紧补救道:我逗你呢,你还真信了? 你帮我剥蟹,我太过兴奋,就贪了嘴,你原谅我这回可好?孙闻溪软声道。 他态度一软,夏景生招架不住了,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孙闻溪满意了,往床铺里挪了挪:瞧你满脸倦意,赶紧上来躺一会儿。 夏景生是真的累了,就在外侧躺了下来。 他阖上眼睛,想歇会儿,却感觉有道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原本的倦意都被那视线赶跑了。 他睁开双眼,正对上一旁的孙闻溪,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看着我做什么?夏景生不由地心跳加速。 方才你不也一直这样看着我?孙闻溪笑道。 夏景生双颊通红,一把掀开被子:我去看看姜汤熬好了没。 说着,他飞速下了床。 床上,孙闻溪看着他那着急忙慌的模样,不由地笑出声来:你穿错鞋了。 夏景生低头一瞧,发现慌乱中,错穿了孙闻溪的鞋履,他赶忙换过来,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新房外。 靠在新房的门上,夏景生闭上了眼睛,他双颊发红,心跳加速,浑身发软。 他的思绪变成了一团浆糊,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勉强平复了情绪,往厨房走去。 厨房之内,厨工正熬煮着姜汤。 夏景生接过厨工手中的蒲扇,吩咐道:你们下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厨工们依言下去了,夏景生撸起袖子,仔细看着火候。 这时,那掌勺的蔡师傅走到夏景生面前,哭丧着脸道:少爷食用螃蟹后腹泻,都是我的错。我想让大伙儿尝尝鲜,不曾想却害了少爷。 夏景生摇头道:此事错不在你,食物没问题,螃蟹很肥美,只是螃蟹寒凉,不宜多食,今后要控制分量才好。 见蔡师傅应了,夏景生笑道:你的手艺很好,可是江城本地人? 承蒙少爷赏识,在下世代乃江城人士。蔡师傅笑道。 你来孙家多久了?夏景生将那熬好的姜汤,小心翼翼地倒入碗中。 少爷见笑了,不过数日而已。 数日?夏景生惊讶道。 孙少怕您吃不惯北地的口味,特地将我招进府中。蔡师傅一语道破天机。 夏景生蓦地一怔,手下的姜汤险些撒出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孙闻溪默默地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而他却对孙闻溪不甚了解,不清楚孙闻溪的口味、喜好,不知道孙闻溪受不得螃蟹的寒凉。这些本该留意的生活细节,都被自己粗心大意地忽略了。 夏景生端着姜汤,推开房门。 孙闻溪正靠坐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什么。 夏景生轻声道:刚熬好的姜汤,趁热喝了吧。 孙闻溪正要伸手去接,却见夏景生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姜汤,仔细吹凉了,递到他嘴边。 孙闻溪的脸色,刹那间就跟酱瓶打翻了似的,惊喜、激动、兴奋、难以置信混杂在一起,好生精彩。 他听话地张嘴喝着,一双眼睛却牢牢地黏在夏景生身上,像是恨不得把夏景生盯出个窟窿来。 喂完了姜汤,夏景生又拿起一旁的梨:可要吃个梨? 孙闻溪仍是这般放肆地盯着他看:你削我便吃。 夏景生难得没有反呛他,乖乖地拿起小刀切梨。 等那大白梨切好了,孙闻溪却摇头道:分梨分离,寓意不好,我不要吃了。 如此嚣张,夏景生却还是没恼:梨也是寒凉之物,给你削个苹果可好?他又给孙闻溪洗了个苹果。 洗苹果的瞬间,被人拦腰抱住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5) 夏景生心下一惊,却不像以往一般质问出声。 孙闻溪埋首在夏景生耳边,轻声道: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又是剥蟹、又是喂汤。 夏景生偏头道:你不喜欢? 忽然,他颊边一暖,孙闻溪用唇在上头盖了个戳:喜欢极了。 好香啊,景生用香水了?孙闻溪埋首在他后颈轻轻嗅着。 用了些许夏景生轻声道。 景生,这是在诱惑我吗?说完,孙闻溪情不自禁地亲下了去。 不是。夏景生否认的声音细如蚊呐。 那景生这是什么?孙闻溪从怀中掏出一本画册,夏景生一瞧,脸霎时间红成一片。 那是大婚时,他在新房里翻开的画册,一时情急便藏了起来,不想竟被孙闻溪发现了。 原来景生背着我,偷偷看这话还没说完,孙闻溪口中就被塞了个硕大的苹果。 夏景生急道:我累了,要睡了。 他心急火燎地上了床,侧身躺到床上。 这一回,他并没有执意要睡在外侧,自动自觉地往里侧躺,身边还留了空位。 孙闻溪咬着那汁水丰富的苹果,得意地笑了。 夏景生是真的累了,没过多久真的睡着了。 孙闻溪洗漱过后,轻轻地躺到床上,撑着脑袋,就着烛光打量夏景生。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在夏景生颊边印下一吻,拥着夏景生睡去。 次日,夏景生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被禁锢着,动弹不得。清醒后才发现,他被孙闻溪紧紧地搂在怀里。 后背正贴着孙闻溪的前胸。 他想拨开孙闻溪的手,却又怕吵醒了他,只能呆着不动。 忽然,他颈后一痒,孙闻溪又吻了上来。 这一吻与昨日还不尽相同。 昨日两人皆十分疲惫,并无太多精力亲昵,可这会子饱睡刚醒,正是精力最最充沛的时候。 夏景生与孙闻溪紧紧地相贴着,自然留意到孙闻溪身上的某些变化。 譬如晨起的某处格外精神,正雄赳赳气昂昂地顶着他。 景生可还记得那书上的内容?孙闻溪的声线哑了几分,我们照着做可好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小厮的叫早声:少爷,该起了。 一瞬间,暧昧的氛围被破坏殆尽。 谁也没应声,那小厮却以为两人还未醒,又叫了一声。 孙闻溪怒从心起,高声道:起什么起,今儿个不去公司了。 听了孙闻溪的话,那小厮这才偃旗息鼓。 孙闻溪无奈地起了床,认命地进了浴室。 第五十五章 孙闻溪从浴室出来时, 夏景生正抱臂站在门边,含笑看着他:你真不去公司? 孙闻溪将人捞过来, 狠狠地亲了亲:不去了, 今日陪你。 夏景生今日已与赵思恒约好,要出席慕同社的活动,便顺势捎上了孙闻溪。 慕同派对的举办地点, 在艺术学校的礼堂,参加者大多是艺校的学生,也有一些已公开性向的社会人士。 孙闻溪与夏景生的到来,引起了全场的轰动。 他们原本相互挽着手臂,忽然间, 孙闻溪一个用劲儿,将夏景生揽入怀中, 就势搂住他的腰。 周遭传来一片抽气声。 怎么了?夏景生抬眼问道。 有人在看你, 我可得把人抓牢了。孙闻溪笑道。 夏景生左右瞧了瞧,果真发现许多人正悄摸着打量他俩,眼神直白又露骨。 夏景生想起了赵思恒的话。 孙闻溪在青年学子中是很受欢迎的。 他心中生出一丝危机感,不由地往孙闻溪身边靠了靠。 夏先生。赵思恒与许衍今日穿得很是庄重, 两人携手走来。 这位想必是孙少,果真风度翩翩, 一表人才, 不愧是排行榜的榜首。赵思恒笑道。 排行榜?孙闻溪不明所以。 夏先生没和你说?赵思恒掩嘴笑道,你被选为最理想的同性恋人。 孙闻溪诧异道:竟有这种事情,景生, 你早就知道了? 夏景生轻咳一声,点点头。 这时,又一个熟人走过来,姚司彦今日穿了一袭米白的西装,打着淡紫色的温莎结领带,瞧着既显庄重又不失活泼。 他径直朝赵思恒走来,眉飞色舞道:思恒,你不是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吗?人呢? 赵思恒看了眼手表:你别急,叶长官还没到呢。 听了这个称呼,夏景生与孙闻溪面上均划过一丝诧异。江城的叶姓警官?难不成是他们熟悉的那位? 正疑惑间,赵思恒便向不远处挥手道:叶长官,这儿。 孙夏二人回头一看,果真是叶恒朗。 闻溪,你们怎么也在?叶恒朗显然也看见了他们。 赵思恒的眼神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啊,真巧。 夏景生三言两语解释了受邀的始末,叶恒朗一直认真地听着,姚司彦便借机打量叶恒朗。 他悄悄拉了拉赵思恒的衣袖,低声道:这叶长官莫不是个呆子,哪有人穿着制服来参加派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抓人的呢。 你别胡说。赵思恒脸色微冷,叶长官是哥哥的朋友,为人正派善良,你要好好与他相处,知道吗? 姚司彦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这得多无趣的一个人,才能被称赞正派善良啊。 听见了没有?!赵思恒冲他瞪眼。 听见了。姚司彦拉长了语调应了声。 这一整个过程,许衍都在一旁看着,见姚司彦如此,他便笑道:若是司彦不情愿,你就别勉强他了。 你不能总惯着他!赵思恒忽然拔高了语气,大家伙都朝他看了过来。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赵思恒扶额道,他拉了姚司彦,冲叶恒朗介绍道:叶长官,这位便是姚司彦。 叶恒朗遇见不熟悉的人,面上的神情一贯是很严肃的,只见他面色冷淡地冲姚司彦点点头。 他不善言辞,姚司彦也懒懒地不愿说话,两人之间竟无下文。 不多时,派对正式开始,夏景生作为特邀嘉宾上台发言。 当日接到赵思恒的邀请,夏景生与孙闻溪的关系还不甚亲密,想到要在众人面前作同/性/爱人的表率,不免底气不足。可现在,他们的关系竟又柳暗花明,是以夏景生在发言时,多了几分感慨。现场的不少参与者,听了这番发言,都有所感所悟。 提问环节,一个穿着艺术学校制服的男生站起身来,朗声问道:这个问题,我想请问孙少,请问你对于当选理想同性恋人榜首有什么想法? 听到这个问题,众人均是一怔,纷纷将目光投向台上的夏景生。 台下,叶恒朗蹙眉道:夏先生还在台上,此番提问未免太不尊重人。 这话正巧被一旁的姚司彦听了去,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胸前的领带,不屑道:那提问的学生是孙少的狂热崇拜者,即便孙少已婚也不死心。要我说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便去争取嘛,能争赢的便是本事。 叶恒朗听了这话,当即黑脸道:荒唐!破坏旁人的美满姻缘,这叫自私! 叶恒朗本就有官威,这般板着脸说话,把姚司彦吓了一跳,抱怨道:你这么凶做什么?搅局的人又不是我! 这时,孙闻溪发话了,他目光锐利地看着那名提问的学生,开口道:我是不是理想的恋人,你们都没资格评价,唯有景生,才有资格评价,所以我是不是一个好恋人,你们不妨问问景生。 在说到景生二字时,大家发现孙闻溪的语气莫名地温柔了下来。 于是,纷纷将目光投向夏景生。 众目睽睽下,夏景生透过麦克风,说了五个字孙闻溪,很好。 霎时间,现场掌声雷动。 那提问的学生唯有讪讪地坐下。 在发言过后,便是自由交际的环节,礼堂里奏响了优美的舞曲,孙闻溪冲夏景生伸出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夏大少跳一支舞呢? 时光的齿轮仿佛又回到当日何家的舞会上,夏景生被孙闻溪领着跳舞,全然是新手的他却在舞池中赢得了阵阵掌声。 或许世间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夏景生握住孙闻溪的手,两人一同步入舞池。 伴随着悠扬的乐曲,二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孙闻溪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轻笑出声。 夏景生朝他投去疑问的眼神。 景生,你为什么不将理想恋人的排名告诉我?难不成是吃醋了?孙闻溪唇边的笑容带着一丝蔫坏。 是啊。夏景生回答。 好嘛,别生气,你说什么?孙闻溪满心以为夏景生会否认,不料夏景生竟承认了。 你看那边,有一个青年学生在看你。夏景生说。 两人按着舞蹈动作同时扭头,果不其然,确实有一个青年学生盯着孙闻溪看。 在你斜后方正跳舞的一对男生,也在偷偷打量你。夏景生趁势转了个圈,孙闻溪便看清了,那两人正似有若无地打量着他。 你这样招蜂引蝶,我还不能吃醋?夏景生凑近孙闻溪,耳语道。 说话时,呼吸的热气喷洒在孙闻溪耳边,让孙闻溪半边身子都苏掉了。 孙闻溪紧搂着他的腰,一个俯身,在夏景生唇上烙下一吻。 他们原本便是全场的焦点,如今有此大胆的举动,更是引来了众人的欢呼。 一时间,叫好声,口哨声交织成一片。 姚司彦在一旁看得分外羡慕,可惜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不解风情的叶长官。 他翻了个白眼,愤愤道:叶长官,你难道不该请我跳支舞? 叶恒朗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地冲他伸出手。 姚司彦噘着嘴,不情不愿地进了舞池。 叶恒朗虽然留过洋,可他向来不爱舞会一类的事物,与孙闻溪这般纵横舞场的人物截然不同,加之当了巡捕后,也许久未进舞场,如今舞技生疏,一不留神踩到了姚司彦的脚。 哎哟!姚司彦惨叫一声,骂道,你这呆子,怎的连舞都不会跳,疼死我了! 他嗓门很尖,这一嚷嚷惊动了全场。 许衍和赵思恒正在一旁跳舞,听见声音忙跑过来解围。 这是怎么了?赵思恒见姚司彦捂着脚,蹙眉道。 姚司彦没搭理赵思恒,一个腿软,便跌倒在许衍怀里,嘴上还不断地叫着痛。 许衍见状,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司彦看着伤得不轻,我先带他去休息。 赵思恒刚想说什么,姚司彦又是一阵痛呼。 许衍连忙将人抱走了,剩下赵思恒与叶恒朗站在场上。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两人都没了跳舞的心思,索性坐到了一旁。 叶长官,实在抱歉,司彦是家中独子,平日里娇惯了些,你别介意。赵思恒说。 叶恒朗摇头道:我并不介意,不过我想,我与这位姚同学并不合适,怕是白费了令兄的一番心思。 叶恒朗在办案时,结识了赵思恒的兄长,两人交谈得很是投契。兄长得知叶恒朗的性向后,很是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 此次慕同派对,特地介绍人给叶恒朗认识。 夏景生与孙闻溪成亲后,叶恒朗经历了短暂的惊讶,到如今也释然了,加之不忍拂了好友的心意,这才答应出席,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一出闹剧。 赵思恒听懂了叶恒朗的拒绝,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叶长官不再考虑一下? 我心意已决,你亦不必再劝了。叶恒朗说着,转身欲走。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道:姚司彦此人心术不正,你需得当心才是。 第五十六章 此时, 在礼堂的休息室内,姚司彦正窝在许衍怀里, 抱怨道:今天你可瞧见了, 思恒给我介绍的叶长官,跟个木桩子似的,比你可差远了。 许衍凑过去亲他, 被姚司彦一把揪住了衣领:你说过要和我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可不能说话不作数啊。 许衍笑道:放心吧,宝贝儿,再过些日子,我便与他摊牌。 这会儿, 两人厮混在一起,姚司彦倒是绝口不提脚伤的事情, 只卖力地撒着娇。 我与思恒比, 如何?姚司彦眼波含情。 你比他强多了。许衍系着衣服扣子,拿过一旁的眼镜。 那便记住我的好。姚司彦的手指顺着许衍的衣领划下来,不许忘了。 许衍再次回到前厅,一双眼睛环顾了一周, 找到了静静坐在角落里的赵思恒。 思恒,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许衍笑道, 去跳舞吗? 赵思恒端着酒杯, 摇了摇头。 许衍搂着他的脖子:好啦,不要不高兴了,司彦已经没事了。他不是故意的, 我看恒朗兄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必定不会介意的。 赵思恒握紧了酒杯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还不是司彦缠着我给他上药,你是知道的,他最怕疼了。许衍推了推眼镜。 赵思恒忽然挥开许衍的手,站起身来。 他虽喝了酒,脸色却透着苍白: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思恒许衍拉住他的手,等等,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许衍的礼物,是一副画卷。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6) 画卷上是一位身着古装,峨冠博带的美男子。 男子身上穿着一袭湖绿的士大夫长袍,衣面上绣着车马田猎的纹路,头戴轻纱玉冠,有如覆杯上耸,腰间还配着金镶玉的宝剑,眉眼间,流露出些许自信与倨傲。 这是赵思恒困惑地看着手中的画卷。 许衍笑道:这副画卷叫《美男图》,是传世的名作,我在那拍卖会上,头一眼瞧见便想到了你,特地拍下来哄你高兴。 他情真意切地说:在我心里,唯有你才配得上这幅画。 赵思恒听了这话,面上却没多少喜色,他将画卷随意地卷了,沉着脸挥别众人。 夏景生与孙闻溪跳完舞,到一边小坐。 他们坐在那儿,不断有人来搭讪,有明目张胆冲两人抛媚眼的,也有婉转托人递名片的,更有甚者,缠着夏景生帮看手相,借机抓着夏景生的手不放。 孙夏二人不想多待,也告辞了,直至出了艺术学校的礼堂,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校园之内,是少有的幽静之景,夏景生与孙闻手牵着手溪沿着湖边散步。 正值金秋时节,遍地都是金黄的落叶,给石板路铺上了一层毯子。 孙夏二人携手立于拱桥之上,看着不远处一同探讨诗文的年轻情侣,恍惚间有种年轮翻转之感。 好似他们相识于校园,与这儿的年轻男女一般,每日晨起上课,日落归宿,闲暇时相约花前月下,互许终身。 景生,我真想与你一同到那人烟罕至的地方去,避开这俗世的种种,只管过那无拘无束的神仙日子。孙闻溪望着湖中的一尾锦鲤道。 话说得极动情,夏景生笑道:孙少舍得抛下这都市之中的香车宝马,灯红酒绿,与我归隐山林? 孙闻溪转身,一把搂住他的腰:我当然愿意,景生,我们去度蜜月吧,将那新婚之夜未竟的完满都补上。去山中别墅住上月余,做回山野闲人可好? 说完他低头吻上了夏景生的脖颈。 夏景生真心动容道:自是极好的。 夏景生答应了,孙闻溪便对此事上了心,一面寻着那难得一见的美景,一面将工作上的事情安排妥当。 这一日,孙闻溪正在办公室内处理公务,薛城忽然送来一封请帖:小孙总,归国侨商穆先生在万槐堂设宴,想请你前去赴宴。 孙闻溪仔细看了那请帖,他的名字印在第一位,东道主一列印着那位穆先生的名字。 据说穆先生身家不菲,此次归国是为设立洋行作准备,此番设宴为的是向孙闻溪请教。 孙闻溪致电家中,嘱咐了下人不必准备他的晚饭,这才应邀前往。 设宴地点万槐堂是一处私人宅院,孙闻溪的车驾七弯八拐才到达目的地,庐堂之内烟柳画桥,清幽静谧。 孙闻溪且行且看,见那正厅之内亮着一豆烛火,遂推门而入,可里间却空无一人。 正中的柳木圆桌上摆放着香气四溢的餐食。 孙闻溪走近一看,鲍参翅肚、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这时,身后的厅门忽然被关上了,孙闻溪反应灵敏,迅速前往门边查看。 本该从里头推开的门,却像被一股子奇异的力量堵住了,无法推开分毫。 正厅内并无窗户,如此一来,孙闻溪便被困在了里头。 室内分明一丝风都没有,可那烛火却不停地震颤、跳动着,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你终于来了一把阴森的女声,回荡在正厅内,让人分辨不出,声音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你是谁?!孙闻溪蹙眉道。 我是这栋宅子的主人。那女声应道。 穆先生?!孙闻溪直觉不对,听声音说话之人分明是个女人。 你的问题太多了!女声透着一丝不耐,你既能走进这里,必定已成亲,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可以离开,但要换你的伴侣进来,若你答应,这屋子里所有古董字画,你都可以带走。 第二,不答应交换,便要通过九死一生的考验,方能离开。 孙闻溪迅速适应了眼前的状况,他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薛城所谓的饭局,实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骗局,他要走出这奇诡的地方,就必须按女声说的做。 他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花雕鸡,放入口中。花雕酒香醇浓厚的滋味混合着鸡肉的香气在唇齿间迸射开来。 我选二。他毫不犹豫道。 你确定?女声警告道,我设下的考验,可没那么容易过,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 孙闻溪笃定道:既是这样,那我更不能让我的伴侣以身涉险了。 女声冷哼道:这会儿硬气,回头有你哭的时候!见孙闻溪兀自吃得欢,女声又道,倒是新鲜,多少人进来胆子都吓破了,你就不怕饭菜里有毒? 孙闻溪笑道:你既要考验我,那必不会让我如此轻易的死掉。我这会儿正饿着,当然要填饱肚子才好思考对策 话音刚落,孙闻溪眼前的景象变了。 原本穿在身上的衬衫马甲,变成了素色马褂。此刻,他正身处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内,黄花梨木桌案上摆着一堆纸团。 外间传来一阵谈话声:听说了嘛巡抚大人要治咱家老爷的罪,说是今年织工织的丝绸不够,要老爷担责。 嘘,小声点儿,老爷心情不好,当心被听见了 谈话声渐小,孙闻溪隐约听见几句:外头的人都说,巡抚大人看上咱家夫人了,只是等着治老爷的罪,他好将夫人占为己有呢。 孙闻溪正仔细听着,房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汤盅。 她瞄了眼桌上的纸团,蹙眉道:老爷,你这是还没想好陈情表要如何写吗? 孙闻溪如今莫名其妙地成了老爷,恐说多错多,便佯装心情不好,沉默不言。 女人没发现不妥,仍自顾自笑道:老爷,要我说啊,根本用不着写陈情表。巡抚大人那么喜欢夫人,老爷若能忍痛割爱,巡抚大人自会网开一面。 孙闻溪从这三言两语中,快速判断出他所面临的局面。 他穿到了一个古代小吏身上,这小吏管着织户与织工,每年都要完成相应的制造任务。 可今年,他手头摊派的工作量却没完成,眼看着要被上司问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可这上司对他的发妻觊觎已久,在此情急之时,一女子进来劝他忍痛割爱,将发妻让予上司,以此谋得一条生路。 依据孙闻溪的判断,这推门而入的女子,大概率是这名小吏的侍妾。 见他一脸沉思,那女子推了推他的肩膀,娇笑道:莫不是,老爷舍不得夫人? 孙闻溪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真真是岂有此理!吾之发妻,怎可拱手让人! 那侍妾突然被吼了,呆呆地怔在原地。就在这时,孙闻溪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另一个场景出现在孙闻溪眼前。 此刻,他正站在前厅,焦急地踱着步子。 方才那侍妾站在他身旁,安抚道:老爷,您别着急,巡抚大人已入内室,保证万无一失。 入内室?孙闻溪诧异道。 老爷莫不是糊涂了,是您授意让夫人与巡抚大人共处一室,如今巡抚大人已入内室,想必好事将近了。 孙闻溪心头一跳,暗道不好:内室在何处?你快带路! 侍妾不明白,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老爷的态度便大不相同,但看着孙闻溪严肃的脸色,她也不敢耽搁,快速地将孙闻溪引到那内室门前。 门里,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响,孙闻溪一脚将门踹开,只见一男子将一女子压在地上,欲轻薄之。 女子口中塞了绸布,拼命地摔打挣扎着。 孙闻溪快步走过去,将那肥头大耳的男子用力推开。 男子重心不稳,跌落在地,蹭了一手的碎瓷片。 好你个吴庸,竟敢与槐娘子合谋作弄于我!胖男子挥动着血掌,吼道。 猛地听见一个陌生名字,孙闻溪险些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很快弄清楚了状况,啪啪给了胖男子两巴掌,大声吼道:打的就是你! 高高在上的巡抚大人形容狼狈,撂下两句狠话,便灰溜溜地遁走了。 孙闻溪这才留意到,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子。 你叫槐娘子?孙闻溪试探道。 不料那女子猛地一使力,竟将孙闻溪推倒:老爷,你怎能这般作弄于我! 孙闻溪的手掌,正好压在那碎瓷片上,掌心蓦地一痛。 眼前的景象又换了。 这一回,孙闻溪坐在书房里,外间洒扫的下人小声议论着:夫人都病了两个多月了,怎么这病就是不见好啊? 大夫说,夫人这不是身子上的病,是心病,难治。 伴随着下人远去的脚步声,侍妾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老爷,可以收拾东西了,我把下人都给支开了。 孙闻溪这才知道,侍妾在槐娘子常喝的药里加了足量的蒙汗药,这个小吏和侍妾,准备在今夜收拾细软潜逃。 老爷,我保证,这一剂药下去,她至少一天后才能醒来,等那时,我们早已出城了。侍妾娇软的声音像极了催命的咒语,孙闻溪听得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他攥紧了拳头道:把夫人带上! 侍妾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老爷?! 我说了,将夫人带上!孙闻溪怒道。 在孙闻溪的授意下,府里雇了一辆马车,一日后,万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盯着孙闻溪看了半晌,眼睛忽然变了模样。 那双极漂亮的眼睛,转瞬间变成了可怖的白眼。 孙闻溪周遭的一切顷刻间土崩瓦解,轿子零落成泥碾作尘,身旁侍妾娇俏的脸庞如同那龟裂的土地,皮肉上显出裂痕。 最初那把阴森的女声,又在孙闻溪耳畔响起:你以为靠着小聪明就能寻到生路,你错了,这注定是条死路。 孙闻溪背后仿佛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而后,他跌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等他再次清醒时,身上传来阵阵剧痛。 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无法睁开。 他勉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目之所及是一只灰黑的老鼠,正吱吱叫着啃着地上的茅草。 那是用言语都无法形容的肮脏环境。 孙闻溪的双手与双脚,被束缚在木架之上,胖巡抚坐在凳子上,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儿,能跑到哪去? 饶是身上的伤口剧痛,孙闻溪还是冷静地判断着眼下的状况。 小吏携举家出逃,却没逃过巡抚的追兵,眼下举家被擒。 孙闻溪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女声会说,这是死路一条。 其实在第一个场景中,孙闻溪便已经猜出了那女鬼的身份,她便是吴庸的原配槐娘子。 看如今槐娘子怨恨未消的模样,孙闻溪推测,吴庸一定做了对不住槐娘子的事情。 所以在每一个场景内,孙闻溪都竭尽全力救槐娘子出苦海,做出与吴庸不一样的选择。 但最终,当孙闻溪选择带上槐娘子一起逃时,却被巡抚抓住了。 不救槐娘子是死,救也是死,这也就注定了是条死路。 巡抚大人还记着当日瓷片割手之仇,冷笑着吩咐手下:给我往死里打! 虽然场景变幻多端,身份是假的,时空是假的,对话的人物也是假的,可那痛觉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孙闻溪正咬牙忍受着那疾风骤雨般袭来的疼痛,耳边忽的又响起了那把女声。 你现在,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仍然可以选择与你的伴侣互换,让他替你死,你便可以活。 这是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分,孙闻溪脑门上全是冷汗,眼前一片模糊,连那巡抚的脸都看不清了。 那女声仍不停地诱惑着孙闻溪:点头吧,只要你点头,一切的痛苦都会消失,你马上就能解脱了。 孙闻溪苍白的唇边,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他咬着牙,生生挤出四个字:痴,心,妄,想 此时此刻,孙家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留神惹祸上身。 孙闻溪不知因何缘由音讯全无,一个小厮蔫头耷脑地站在孙其满跟前,正闷声不吭地听训。 我让你给我把薛城盯紧了,你竟然告诉我,连他把少爷带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孙其满怒喝道。 他们驾车去的我一时跟不上看着孙其满阴沉的神色,小厮不敢再往下说。 现如今,薛城和那驾车的司机都不知所踪,薛城更是直接递交了辞职信, 孙其满发动了所有力量,众人寻遍各处,都不见孙闻溪,问及银行的职员,更是一问三不知。 除了一通电话,孙闻溪再没给家里来过任何消息,可如今都深夜了,还是不见人。 孙其满阴沉着一张脸,问刚从各处回来的下人:可找着了? 众人皆摇头,不约而同地看向夏景生,将寻人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孙其满无奈地叹息一声,拍了拍夏景生的肩膀:景生,到底还是要靠你。 夏景生午睡醒来,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孙闻溪迟迟未归,晚一刻钟,这种不安感便强烈一分。 他用那圆光之术寻人,镜面却迟迟不显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直到最后,镜面也没有显像。 看着面色凝重的夏景生,孙其满捂着胸口道:景生,你跟爸说实话,闻溪究竟怎么了?爸能受得住!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7) 夏景生握住孙其满的手:爸,只要人的肉身在这阳间,圆光术就能将人找到。若是镜面不显像,最大的可能便是,闻溪进了一个自成体系的空间。这个空间不属于阳世,而属于阴间,所以才寻不到人。 阴阴间?即便孙其满嘴上说着不怕,真听到这个词,还是险些跌倒。 爸,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闻溪的。夏景生嘴上安慰着孙其满,心中却无比焦灼。 阴阳本相隔,作为阳间的人,定不能在阴间待上很久,不然会染上死气,稀里糊涂地丢了生命。 他头一次如斯后悔,若他当初抓紧时间,与孙闻溪有了夫夫之实,交换过血誓,蛇形鞭便已认了孙闻溪做另一个主人,如此便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孙闻溪的位置。 可他与孙闻溪的羁绊,偏偏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众人焦虑之际,管家忽然拿着一封信跑了进来。 这是给夏少爷的信!管家说。 怎会有人在晚间送信,莫不是闻溪的消息?夏景生将信纸展开,纸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若想救孙闻溪,今日卯时三刻,让夏景生独自到城外命舛坡来。 命舛坡?孙其满不明所以,他对江城的地理不甚熟悉,夏景生却是极清楚的。 命舛坡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的坡度极陡,一不留神便有跌落的风险。坡上还有一处废弃的旧宅,说是前朝一个官员留下的,里头邪门得很。 曾有一探险队不信邪,到那旧宅子里探险,结果整队人马有去无回,最终他们的尸体在命舛坡的山坳里被找到了。 一队年轻力壮的男士,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如何能让人不心惊。自此以后,去的人便少了。 如今这信上指名要夏景生去,摆明了危险就在前头。 孙其满摇头道:不可,景生独自一人前往,实在太过危险,还是报警吧,让巡捕房帮忙。 夏景生握着孙其满的手:爸,如今那幕后之人点名要我去,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只怕我不去,他们会伤害闻溪,所以我必须去。 可是孙其满一脸担忧。 爸,我有法宝在身上,寻常的鬼怪并不难对付,您且放宽心,我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夏景生心意已决。 孙其满心知多说无益,唯有点头应允。 夏景生一宿没睡,天色才灰蓝,他便起身准备,动身前往那人人闻之变色的命舛坡 第五十七章 夏景生按信中所写来到指定的地点, 只见那地上摆了一具用红绸盖着的棺木,一旁侍立着不少随从。 棺木上沾着泥, 显得很是陈旧, 显然是刚从墓里挖出来不久。 一个穿着西装衬衫,脚上却踩着老式布鞋的男人,正背对着夏景生, 看向远处连绵的山峰。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地转过头来,冲夏景生道:好久不见。 夏景生被宋晖那浑圆的光头和怪异的衣品扎得两眼发疼,沉声道:闻溪人呢? 话音刚落,随从便押着一个人出来, 那人脸上蒙着头套,穿着衬衫马甲, 被踢倒在地。 闻溪?夏景生心下一沉, 他瞧见了那人身上的伤痕。 宋晖从腰间拔出一把勃朗宁,抵在那人的太阳穴上:夏景生,我们来做笔交易。 今日是我宋家迁坟落棺的日子,你替我主持落棺仪式, 我便将孙闻溪放了,如何? 夏景生闻言, 直觉其中有诈。 宋晖此人, 行事向来不择手段,且睚眦必报。他这般大费周章地绑了孙闻溪,将夏景生诱至此处, 绝不仅仅是要夏景生主持落棺仪式那么简单。 夏景生抿着嘴,取下了腰间的鞭子。 宋晖阴恻恻地笑道:夏景生,你大可以试试,是我手里的枪快,还是你的鞭子快。 夏景生看向地上跪着的人,开口道:我要看看闻溪的脸。 宋晖将含在口中的草梗啐了出来: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不信,你看看身后 夏景生身后,有一排举着枪的随从。 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腿脚发软,可夏景生却极镇定,他直视宋晖道:既如此,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以不看他的脸,可我要问他一个问题。 我再说一遍,你没资格 闻溪,那日在艺校,我们约定了什么?没等宋晖说完,夏景生已然发问。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然而他依旧垂着头,像是没听见夏景生的声音。 宋晖怒喝道:夏景生,你他妈敢耍我,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来人,把孙闻溪给我押下去! 夏景生藏在衣袖里的拳头,缓缓地松开了。 宋晖咬牙道:从现在开始,按我说的做!否则孙闻溪的性命不保! 不就是落棺嘛,宋少何必如此心急,连这祖宗的棺材都着急忙慌掘出来?看来宋少不大懂行啊,这落棺首先要寻得真龙宝穴 少废话,我早已找人相看好,此处便是那真龙宝穴!你只需替我将棺落下去便可!宋晖不耐道。 夏景生从袖中取出罗盘,不慌不忙地看了几个方位,眉头紧蹙道:是谁告诉宋少,命舛坡是风水宝穴的? 与你无关!宋晖一抬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夏景生,你落不落? 宋少若是心意已决,我定是愿意帮忙的,只不过这命舛坡并非真龙宝穴夏景生话一出口,便有一个人急哄哄地跳了出来。 宋少,莫要听姓夏的胡言乱语,此处分明就是福地,这命舛坡状若一只欲飞的雄鹰,将祖先之墓葬在此处,他日您必将飞黄腾达,福寿无双啊。闲云道人说。 我当是谁呢?!夏景生哼笑一声,原来是你这妖道,还嫌你害的人不够多,要拉上宋少垫背? 听着夏景生笃定的语气,宋晖脸上现出一丝犹豫之色。 他虽与闲云道人狼狈为奸,却是更相信夏景生的实力。 闲云道人苦着脸,嚎道:宋少明鉴啊,多亏有宋少提携,我才能在这偌大的江城之中,谋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又岂会恩将仇报。反倒是孙夏二人,屡屡坏了您的好事,您可千万不能再轻信他们啊。 宋晖听了这话,心中那一丝犹豫打消了。他下定决心道:夏景生,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我心意已决,就在这命舛坡落棺。 宋晖说完,闲云道人得意地笑了。 实际上,这命舛坡确如闲云道人所言,形如一只待飞的雄鹰,早有一飞冲天之势。 不过此地还有另一重玄机,在命舛坡的斜前侧,有一座低矮的山坡,状如一只伏地的野鼠。 是以构成了鹰捕鼠的地势。 雄鹰捕食完野鼠,的确会一飞冲天,可问题是,谁来当那只被献祭的野鼠呢? 答案很简单,就是主持落棺仪式的风水先生。 献祭了风水先生,葬于此处的福主,后代便能飞黄腾达,贵不可言。 闲云道人能看出来的情况,夏景生自然也看在眼中。 他面色如同凝了一层霜,看向闲云道人的眼神冷得骇人:既然此地那么好,不若你亲自主持落棺仪式,岂不更能表达你对宋少的耿耿忠心? 闲云道人脸色骤变,脱口道:不可! 为何不可?!夏景生寸步不让。 我我资历浅薄这落棺仪式还是要找个资历深的风水先生来。闲云道人咬牙道。 啧,你既承认我资历深,方才怎又与我辩驳?!夏景生毫不留情地呛道。 我闲云道人还欲再辩,却被宋晖制止了。 够了,不必再争了,夏景生,你来落棺!宋晖命令道。 夏景生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人,宋晖和闲云道人。 当日他破了应尝芳蛊毒一案,救了宋晖一命,断然不曾想到,今日宋晖会成为闲云那妖道的保护伞。 二人甚至还连同薛城,设计坑害孙闻溪。 唉夏景生叹息道,既然宋少心意已决,那便开始吧。 夏景生执着罗盘,相看好了位置,吩咐随从掘土,不多时便掘开了一个坑。 他念诵着起棺入墓咒,指挥宋晖将灵幡置于棺顶,随从每撒一抔土,那灵幡便往上提一提,如此反复三回,谓之曰孝子三提。 待土将棺材全然埋没,夏景生将早已准备的四库雕像置于棺材四角,雕像皆面朝中间,汇聚四方灵气,使财气入内,形成贵局。 如此,棺便落好了。夏景生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拱起的坟茔,还请宋少遵守承诺才好。 宋晖唇边泛起一丝邪肆的笑意:夏景生,你当日救我一命,我不杀你已是宽仁,你既落了这棺,生死祸福便全由天定。 而孙闻溪宋晖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我要他死! 话音刚落,宋晖的手臂就被那蛇形鞭死死地缠住。 夏景生的声音里,潜藏着从未有过的阴冷:你若敢伤他,我叫你生不如死! 宋晖看着那吐着信子的蛇头越凑越近,心下惊惶,不由道:你放开我! 他在哪儿?!夏景生一点点地收紧鞭子,那鞭子如同有灵性的荆棘,将宋晖的手臂扎出血来。 在在万槐堂!宋晖惊惧道。 听到这个地方,夏景生险些控制不住杀意。 那蛇头感知到了夏景生的怒意,亮出獠牙,在宋晖手臂上狠咬了一口。 尖锐的獠牙刺破了宋晖的衣衫与皮肤,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枪响。 夏景生眼睁睁地看着那被罩着头套的男子倒在血泊中。 虽然早已知道那男子不是孙闻溪,可夏景生还是为宋晖这残忍的性子所惊。 他快步朝男子走去,中弹之人已然气绝身亡。 宋晖的话,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我要他死! 夏景生顾不得许多,马上动身前往万槐堂。 孙闻溪不答应让伴侣来替换自己,槐娘子更是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为什么不答应呢?答应了,你便可以解脱了,你还有黄金万两同样的一句话,被槐娘子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此情此景下,孙闻溪突兀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槐娘子问。 我笑你不懂,在我心里,景生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孙闻溪说,我宁愿豁出这条命去,也不愿他受伤。 这话触了槐娘子的逆鳞:你既如此冥顽不灵,就休怪我无情了! 新一轮的折磨又开始了。 夏景生赶到万槐堂时,被那阴森的鬼气吓了一跳,这哪里是普通的旧宅,分明是一间鬼宅。 从外头看上去,万槐堂十分破旧,门上的漆已斑驳脱落。因为久无人烟,荒芜气息扑面而来,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 夏景生肉眼可见,那正堂之内黑云密布,怨气深重。 有人来了?槐娘子作为万槐堂的主人,能感知所有进入这栋宅子的人。 闻溪,你在哪儿?!夏景生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是景生!是景生!孙闻溪精神一振。 你的心头肉居然自个儿送上门来了。槐娘子咯咯地笑起来,我便让你瞧一瞧,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你为他肝脑涂地! 夏景生四下寻找着孙闻溪的身影,顺着那正厅楼梯来到二层。 二层的黑气有愈演愈烈之势,尤其在其中一间房门前,那黑气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夏景生伸手推了推,房门推不开。 与此同时,槐娘子恨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能找到这里来,为什么我的能力对他不起作用! 孙闻溪笑道:我的恋人,是一名风水先生。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或许他也能看见你。 槐娘子明白了,寻常的障眼法,对夏景生不起作用。 夏景生!槐娘子的声音响起,你的伴侣在我手上,我如今看上他了,你若答应将他留下,我便许你黄金万两,财宝十车,如何? 夏景生失笑道:他在我眼中是无价之宝,想从我手里抢人,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完,夏景生取出鞭子,朝那门上抽去。 门板被抽成了两道,源源不断的黑气从里头渗出来。 夏景生半丝不惧,径直往房里走去。 倏地,他身侧窜过一团白影,形迹飘忽不定。 鞭子上的蛇头立了起来,脖子一窜一窜的,俨然要发动攻势。 在那白影又一次一闪而过时,蛇头倏然出手,咬住了那东西。 啊凄厉的叫声响起,槐娘子再没能力维持那幻象,原本被法术维系站立的孙闻溪也险些栽倒。 夏景生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只见孙闻溪唇色苍白,面无血气,气若游丝,显然是在这万槐堂呆久了。 那东西被咬了,再不能东游西窜,唯有现出实体。 竟是个秀发乌黑、面色白皙的漂亮女子:孙闻溪没撒谎,你果然能看到我。 夏景生面沉如水: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槐娘子诡异一笑,不过是与他做个游戏而已。 做游戏?!他是人你是鬼,你将人诱至此处,再折磨玩弄至死,你管这叫做游戏?!夏景生高声道。 你可别胡说,都是他们自愿的。我把金银财宝给那些男人,他们一个个就答应拿伴侣来交换了。平常心肝宝贝儿地喊着,关键时刻还不是劳燕分飞,这样的男人,都该去死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8) 这都是你积下的业障,你每杀一个人,身上的债就多一分。业障难消,你也再难入轮回!夏景生语气严肃。 我不在乎,我只愿杀尽天下负心汉。不过你怀里的可不一样,我也的的确确是看上他了。即便在最绝望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弃你槐娘子在夏景生面前站定,也罢,也许我命中注定了,要遇到你好在最后,有人能听我讲完一个故事 槐娘子原名万槐,是本地富户的掌上明珠,与一个监管织造的小吏成了亲。 起初,小吏对槐娘子可谓关爱备至,还特地将住处改名万槐堂,以示对夫人的敬重。 可好景不长,随着时日的迁移,小吏对槐娘子亦不如昔日那般爱重,甚至娶了侍妾进门。 本省的巡抚到地方来视察,在小吏府中见到槐娘子,一时间惊为天人,对槐娘子念念不忘。 又因槐娘子是小吏的发妻,不便开口,便想出一条计策。一面诬陷小吏管理的丝绸未能达到朝廷定下的目标,扬言要对小吏追责,一面再三暗示小吏,若能将发妻赠与他,便可保住身家性命。 槐娘子认为小吏是个重情的人,对他很是放心,从来没将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可有一回,巡抚借口谈公事,来到小吏家中,竟被仆人引入槐娘子的房间。 槐娘子那一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心下一横,用碎瓷片割了腕。 巡抚自觉被下了面子,认为小吏戏弄于他,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地为难小吏。 槐娘子经此一事,也已心冷,一直卧病在床,只是她到底错估了小吏的狠心程度。 一日,她从梦中醒来,只觉得满室俱寂,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她想寻些水喝,叫了半天,门外却无人应声。 再一瞧,房中的桌上摆着已然冷掉的茶水和饭食,房门被死死地堵住了,任凭槐娘子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打开。 在槐娘子的枕边,放着一封薄薄的信,信里只有一句话阿槐,我走了,是我对不住你。 槐娘子认得,这是小吏的笔迹。 那一刻,槐娘子知道,自己成了弃子,被独自留在了这处叫万槐堂的宅子里。 外间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街坊邻居谈笑着喊道:巡抚大人来提亲啰! 而槐娘子,也用一尺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自此,宅子里怨气横生,因这一处宅子以厉鬼命名,是以成为了鬼宅。 每一个进入这里的男性,都会遭受严酷的考核,先是以金银财宝诱惑之,再是一次次场景的重现,最后,便是撕去所有伪装的泄愤与拷打。 遗憾的是,几乎没有人能够经受得住考验,那些在最初信心满满选不交换伴侣的人,到了严刑拷打的阶段都松口了。 夏景生蹙着眉听完了这个故事,他听见槐娘子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偏偏是我?又为什么偏偏是他?如果我不是万槐,他不是吴庸,情形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夏景生冷然道:所以,你便一次又一次地用拷打来发泄你内心的愤恨,用难以经受的疼痛来逼迫他们出卖自己的伴侣? 槐娘子却并不承认,她的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戾气:是他们自己亲口许诺的。 最后你把那些男人怎么样了?夏景生问道。 槐娘子一怔:为什么你不问他们的伴侣?他们明明都答应了交换 因为你只是要一个惩罚他们的借口而已,你从心底里认为,他们是错的,伴侣是受害者,所以最后,你把男性都杀了,对吗? 槐娘子怔怔地看了夏景生半晌:你真的很聪明,我理解孙闻溪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是啊,他们全都该死 可是,总有人到最后也没有答应的。夏景生看着昏迷中的孙闻溪。 所以夏景生,你很幸运。槐娘子笑了,或许我真的错了,阳世间,总还有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只要,不放弃希望。 夏景生念动往生咒,槐娘子的身影渐渐消逝于虚空之中,眼前浓重的黑雾散尽,那万槐堂,也变成了一座再寻常不过的破落宅子。 孙闻溪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场景千般万化,一时是新时代,一时又仿若来到了古代。 兜兜转转,浮浮沉沉,吃了山珍海味,也挨了实实在在的毒打。 睁眼的一刻,身上涌起了排山倒海的乏意,刹那间累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他的视线对上一张俊逸的脸,是夏景生。 孙闻溪无声地笑起来,幸好,梦醒了,是现世安稳。 他想说话,却见夏景生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他颊边轻轻地落下一吻,如蝴蝶扑翅般轻盈。 在他受伤的这段日子里,夏景生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孙闻溪张嘴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见过我最脆弱的样子,还会喜欢我吗? 夏景生笑了:我会一直喜欢你。 后来,孙闻溪知道了槐娘子故事的全貌,不知为何,他心目中的万槐堂,并没有世人渲染的那般阴森可怖。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也不是那些铭心刻骨的疼痛,而是槐娘子的那句这注定了是条死路。 既然是死路,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寻求生还的可能,或许在这狠毒的背后,也藏匿着对爱的渴慕。 就像夏景生和孙闻溪的关系,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知是否共历生死的后遗症,夏景生这些日子,格外黏孙闻溪。 即便孙闻溪卧病在床,夏景生也常陪护左右,闲暇时总痴痴地看着孙闻溪的脸。 孙闻溪逗他:你这般看着我,还看不够吗? 不料夏景生点头道:确实看不够。 孙闻溪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再看该烦了。 夏景生正色道:再看多久也不会烦。这般打直球的夏景生,叫孙闻溪险些招架不住。 小两口浓情蜜意,卿卿我我,孙其满却极为生气,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宝汇银行涉事人等。 细查之下才发现,原来副经理薛城早与宋家的银行有勾连,明面上供职于宝汇,私下里却帮宋晖做事。 此次事件中,薛城主要负责将孙闻溪诱骗至那万槐堂,所谓的归国华商穆先生,完全是杜撰的,孙家将江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如今那薛城拿着宋晖给的钱,抛下妻女,跑得是无影无踪。 而宋晖被那蛇头咬了一口,虽然送医后拣回了一条命,却也断了一条手臂,一直在家中静养。 闲云道人还在偷摸着替人瞧风水,颇有借机东山再起的模样。 阿豹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生时,夏景生正埋头练着字。 他一笔一划都写得极其用心,像是丝毫没被这些消息影响。 待夏景生停下笔,阿豹探头一瞧,见那纸面上写了四个大字百足之虫。 那字写得极有气势,夏景生却盯着那纸看了片刻,抬手将纸揉作一团,扔进篓子里。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等着看吧,百足之虫,也有死透的一天。夏景生说。 第五十八章 却说那闲云道人, 自认为强迫夏景生在那命舛坡落棺,便能谋害夏景生的性命。 岂知左等又等, 不仅没等来夏景生暴毙的消息, 反倒是听闻夏景生与孙闻溪乘上了游轮,两人去青城度蜜月。 气得他扬手砸了一套茶具。 这日一早,孙家的司机便驱车将夏景生与孙闻溪送至码头。 下了车, 夏景生回身一瞧,一艘硕大的游轮正停靠在港口,未来两日他们便要在这艘从襄城开往青城的大江号游轮上度过。 孙闻溪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船票,提着箱箧,登上游轮。 游轮的内设堪称奢华, 客房之内铺着花样精致的地毯,摆放着宽阔的皮质沙发, 入目之处皆金碧辉煌。 在那窗台前, 还有一架古典钢琴。 最重要的是,房间的卧床非常宽大,足可容纳两名男子安睡。 而游轮上的娱乐活动,也是花样百出。 除了寻常的舞厅、书吧外, 还有室外的活动,譬如新式的羽毛球运动。 孙闻溪与夏景生放下行李, 来到夹板上, 正瞧见一对男女在打羽毛球。 夏景生素日里并未见过这项运动,一时颇为好奇。 孙闻溪在国外,倒是参加过学校举办的运动会, 对羽毛球也略有涉猎。 孙闻溪见夏景生感兴趣,遂提议道:景生,我来教你。 夏景生换了一套便利的装束,尝试握住拍子,只见那小小的羽球腾空而起,他学着孙闻溪的动作挥拍,可拍子却落了空。 孙闻溪主动上前,耐心地做着示范,一点点地纠正他握拍的动作。 再次尝试时,夏景生有了明显的进步,能与孙闻溪打上几个来回。 一旁正在打球的男女停了下来,盯着夏景生和孙闻溪看了一阵。 夏景生似有所觉地回头,正与那女士的目光对上了。 女士嫣然一笑,主动走上前来:你们好,我叫兰蕊。 许是运动的缘故,兰蕊扎着一头利落的马尾,她是烫了发的,脑门上的刘海带着卷儿。 夏景生不大习惯这西式的礼节,只冲她点了点头。 兰蕊倒是半点不见外,端着饮料与孙夏二人攀谈起来。 原来你们是一对恋人,祝福你们!兰蕊得知孙闻溪和夏景生的关系后,先是一怔,随即笑道。 这时,与兰蕊一同打球的男士也走了过来,他的穿着打扮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手腕上还戴着一只梵克雅宝的限量款男表。 他冲孙夏二人点头道:你们好,我是徐丞。 徐丞?孙闻溪轻念着这个名字,是襄城的徐丞?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徐丞是襄城运输业的巨头,若是出行,怎会选择公共的游轮。 可那名男士却笑道:正是在下。 看着孙闻溪微讶的神情,徐丞解释道:蕊儿说,她想坐公共游轮去青城,一路上也可结识些有趣的人。 兰蕊娇嗔道:明明是你总提起与初恋在这大江号上的往事,我才来感受一番。 经兰蕊这么一提,孙闻溪这才想起,徐丞先前是结过婚的,不过妻子不幸因车祸去世,他也因此摇身一变,成了襄城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 只因他家财丰厚,长得又风度翩翩,为人更是知情识趣,一时成为众多名媛青睐的对象。 只是不知这兰蕊又是什么来路。 不若我们来比赛吧。兰蕊兴致勃勃道,她主动拉夏景生,我与夏先生一队。 夏景生没料到兰蕊会来这一出,蹙眉道:我刚学会,恐拖累了你。 我不介意的。兰蕊笑道,你接不到的球,我来接便好。 比赛开始,夏景生才明白兰蕊此话是什么意思,原本该是两人各守半边场,可那兰蕊却不守章法。 连同打到夏景生一边的球,她也要抢着去接。 这期间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当兰蕊一个没站稳,撞进夏景生怀里的时候,孙闻溪彻底黑了脸,连着好几个狠厉的扣杀,打得兰蕊毫无招架之力。 徐丞看出孙闻溪生气了,笑道:蕊儿生性/爱玩,还请孙先生多担待些。 孙闻溪冷笑道:徐先生可真有容人的雅量啊。 徐丞好脾气地笑着,也不辩驳。 兰蕊见状,轻绾发丝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不察 夏景生见孙闻溪面色不愉,开口道:我也乏了,今日便到此结束吧。 待徐丞与兰蕊离开后,夏景生主动将喝了一半的饮料递给孙闻溪。 孙闻溪接过饮料,喝了一口。 酸吗?夏景生问。 甜。孙闻溪凑近他的脸颊。 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醋酸味字还未说出口,孙闻溪便亲上了夏景生的唇。 伴着徐徐的风,他轻轻地咬住夏景生的唇,夏景生想躲,却被他一手搂住了脖子。 两人的唇碰在了一起,孙闻溪诱惑着夏景生张开嘴,这一吻和缓又轻柔,只轻啄着,如休憩,又如回味。 待二人分开之时,面上均覆上一层浅红,尤以夏景生为甚,从耳垂到脖颈,红成了一片。 你使诈。夏景生轻笑道。 喜欢吗?孙闻溪笑道。 嗯夏景生一应声,耳垂更红了。 孙闻溪看得分明,止不住笑道:一个吻便害羞成这样,若行那亲密之事,岂不成了那猴子的屁股自来红? 夏景生被他越说越臊,索性别过脸,不再瞧着孙闻溪。 这一偏头,当即惊为天人。 眼前的江面极其开阔,极目远眺,只觉得天与水仿佛接连在一块儿,壮观中透着秀美。 夏景生在江城见过许多美景,却没有哪一处能与眼前辽阔的江面相比。 孙闻溪搂着他的腰,笑道:及至今日,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罗曼蒂克,寻常的玫瑰与蛋糕,都太过俗气,唯有这一望无际的美,才配的上我的景生。 两人在甲板上站了许久,孙闻溪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笑道:景生,随我来。 他与夏景生携手进了餐厅,游轮上的厨子早已备好了精致的茶点。 一眼望去,别的桌椅都很平常,唯有正中的一桌,桌面上撒了玫瑰花瓣,桌旁还系了气球。 侍者将他们领到正中的位置,钢琴与管弦乐队开始奏乐。 在众人的见证下,孙闻溪从怀中掏出一枚红绒盒子,里面是一枚纯银的戒指,款式简洁而大方。 景生,我们的婚礼是中式的,如今想来,那日有许多遗憾。我想与你再办一回西式婚礼,你可愿答应我? 夏景生看着那枚银质的戒指,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脱口而出道:我愿意。 这男人向男人求婚,绝对是头一遭,餐厅中响起了一阵私语,最终被热烈的掌声盖了过去。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49) 孙闻溪毫不避嫌,与夏景生紧密相拥。 乐队奏起了欢快的音乐,餐厅的气氛明显活泛了许多。 兰蕊在一旁看着,不无羡慕道:不知哪日,阿丞也能这般向我求婚,我便是死了也甘愿。 她话音刚落,餐厅里就响起了一阵笑声。 坐在孙夏二人邻座的一位太太拿帕子捂着嘴,小声道: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竟想着能嫁进徐家。 可不嘛,徐家是豪门,哪里能容得下她这样的女人进门。另一位太太接腔道。 恰在此时,徐丞走进餐厅,瞬间,议论声偃旗息鼓。 他朗声笑道:我方才可是错过了孙少的求婚?真是可惜说着,他冲孙闻溪略一点头,在兰蕊身边坐下。 这有什么可惜的,他日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可以亲自向我求婚啊。兰蕊挽着徐丞的胳膊,笑道。 徐丞闻言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方才议论兰蕊的邻座太太转过头来,问夏景生:夏先生,听说打球时,兰蕊扑到你怀中? 夏景生为太太们的八卦精神所惊,礼貌地圆场道:她不过是不小心 兰蕊哪里是不小心哦,她分明是故意的。那贵太太啐道,那女人,向来荤素不忌,只要她看上的,就没脸没皮地攀上去。 兰蕊是离过婚的,她的第一任丈夫身家也十分可观,只不过是个花花公子,娶了兰蕊后,没多久又看上了别人。 兰蕊倒是干净利落,拿了钱便走人,因此得了好些银钱补偿。 离婚之后,兰蕊很快便找上了别的男人,频频换男友,作风又高调,在名媛圈里风评很差。 就是这么一个女子,不知怎的,与徐丞看对眼了,两人热恋数月。 坊间传言,兰蕊一直渴盼做徐太太,是以作风上收敛了许多,可她生性习惯了招蜂引蝶,偶有为之,徐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女人的名声在襄城都传开了,徐家绝不许她进门的。邻座的贵太太笃定道。 夏景生不由地看了兰蕊一眼,发现她额前黑气顿生。 方才打球时明明还很正常,这会儿却黑云压顶。 然而,兰蕊半点也没有察觉,她还从容地谈笑着,亮出胸前名贵的项链,供一旁的名媛们赏玩。 第五十九章 饭后, 众人返回房中小憩,孙夏二人正欲进屋, 忽然听见走道尽头传来一声惊呼:什么人在我们房间?! 众人的目光落在一脸惊惶的兰蕊身上。 兰蕊水葱儿似的手指指着那扇厚重的房门:里里头有钢琴声! 一旁的徐丞忙将人扶住, 满脸困惑道:蕊儿,你定是太累了,房里并没有声音啊。 兰蕊仍旧不敢靠近那房门半步, 直到船员把房门打开,兰蕊才看清,空荡荡的房间里,压根儿就没有人。 怎怎会如此?!我明明听见钢琴声!兰蕊难以置信。 徐丞一脸抱歉地看向众人:许是蕊儿压力太大,听错了。 说着, 他搀着兰蕊进了房。 夏景生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他正靠在床上看书, 原本躺在另一侧的孙闻溪挪了挪身子, 竟躺到了夏景生怀里。 夏景生手里捧着书,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 四目相对间,孙闻溪抽掉了他手里的书:书好看还是我好看? 夏景生失笑:你竟要跟一本书争宠。 那是自然的。孙闻溪笑道,一切霸占你视线的东西, 我都要与之争一争。 从前可有人说过你霸道?夏景生戏谑道。 还有更霸道的,可要试试?孙闻溪撑起身子, 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夏景生。 像是心灵感召一般, 夏景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与甲板上温柔细腻的吻不同,这一次孙闻溪的吻显得有些急切。 夏景生哪里领教过这个,显然有些招架不住, 他的生涩惹来孙闻溪的轻笑。 景生,我来教你 孙闻溪绝对称得上是耐心的好老师,他一步步地引导着夏景生,如此诚挚的教学,渐渐让夏景生将拘谨抛却脑后。 孙闻溪瞅准时机攻略城池,此时方才显出霸道的本性来。 夏景生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困在唇齿的方寸之间,再无分神的可能。 他开始回应,这细微的举动像一柄毛刷,轻轻地骚动着孙闻溪心头。 孙闻溪心念一动,不再只满足于单纯的吻,他抵着夏景生额头,轻声问道:可以吗? 夏景生被吻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点头。 下一刻,孙闻溪向他扑去。 刹那间,天旋地转。 原本夏景生置身于水平如镜的江面,这会子周遭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求生欲让他本能地攀住了孙闻溪的胳膊。 别怕,我在。孙闻溪轻声道。 夏景生如同那溺水之人,不由自主地呼救,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求救。 可这般挣扎,反倒让他越发沉沦。 海浪越来越湍急,叫嚣着、嘶吼着带来没顶的狂欢。 孙闻溪勉力拉着夏景生,两人分工合作,一点点地往前游。 夏景生于其中沉浮得久了,渐渐地乏力起来,连那指节都开始痉挛。 孙闻溪耐心地安抚着:宝贝儿,再坚持一下,就快上岸了。 可话音刚落,又是一波猛浪袭来,夏景生拼命扬起脖子,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他用仅存的意志抱紧双腿,最大限度地减少热量散失,每一秒都渴盼着安全上岸。 终于,他听见孙闻溪说:我们就要到了。 上岸之际,夏景生身上沾满了腥咸的江水,他大口地呼吸着,拼命汲取那稀薄的养分。 孙闻溪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瓢淡水:歇会儿。 夏景生疾速地喝着,许是太渴了,原本淡而无味的水,竟透出一丝甜味儿来。 这会儿平静下来,夏景生作为一个初次上岸的溺水者,浑身上下累得近乎脱力。 可很神奇的,这会儿确认安全了,他又蓦地怀念起方才那死生浮沉的过程。 总觉得,自己要再勇敢一些就好了,若能在浪起之时表现得再洒脱勇敢些,或许他的救生员会更轻松些。 这样想着,夏景生睁开双眼,悄悄地瞧了眼孙闻溪。 孙闻溪还在当一名尽职尽责的救生员,替夏景生按摩着酸痛的肌肉。 他见夏景生睁眼,轻笑道:你这体力也太差了,今后得多锻炼才行。 死里逃生的两人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孙闻溪抱着夏景生进了浴室,和方才的惊涛骇浪不同,这会儿的一切都从容而平和。 浴池之内,孙闻溪笑道:可要跟我学些技术? 夏景生经过方才,已然放开了许多,轻轻地点了点头。 孙闻溪见他应允,便笑道:这头一式,是换气。 说完,孙闻溪拉着夏景生示范了一回,夏景生的悟性也很高,不多时便掌握了要领。 实践方能出真知,不若我们在水中一试?孙闻溪提议道。 浴池足够宽敞,二人埋首于水中,相互交换着气息,出水之际,孙闻溪抹了抹唇:学得不错。 这第二式乃水中取物。孙闻溪继续教学。 这招式的名字倒是新奇,夏景生眼巴巴地等着孙闻溪做示范。 孙闻溪在水下拉过夏景生的手,轻哄道:这水底可有宝贝,你需得仔细摸索,仔细感受。 夏景生显然是用心学习的好学生,他聚精会神地听讲,认认真真地实践,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 等夏景生将细节都学会了,孙闻溪才开始传授第三式。 这一式相比之下温和多了,谓之曰人工呼吸,乃救治之法宝。 当溺水者筋疲力竭时,这一招式最能安抚人心,帮助缓解疲劳,稳定军心。 孙夏二人温柔地演练着,这一日的演练内容之丰富,技巧之繁多不足为外人道也。 想来夏景生有这么一位尽职尽责的救生员,技术必定突飞猛进。 这一头温存百倍,那一头徐丞和兰蕊的情形就没这么妙了。 原本回到屋中,这徐丞也想缠着兰蕊来一番溺水求生,可兰蕊却无甚心情。 她心里始终记挂着那诡异的钢琴声,一进房间便怔怔地坐在那梳妆台前。 徐丞见状,只得自行去了浴室。 兰蕊缓缓地梳着长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忽然,她觉得背后一凉,回转身却什么都没有。 鸡皮疙瘩爬上了兰蕊的手臂,她满脸惊惶地站起身来,拼命地砸浴室的门。 徐丞洗澡洗了一半,听见这般猛烈的敲门声,便打开门,抬手将人拉了进来。 水溅到了兰蕊的衣服上,她失声尖叫起来。 徐丞原本还想做些什么,看着兰蕊的样子,登时兴致全无。 他叹了口气:你到底怎么了? 有鬼!这房子里有鬼!兰蕊惊恐道。 鬼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瞧见。徐丞的耐心快耗尽了,他知道兰蕊是个会来事儿的,心想着这莫不是兰蕊吸引他注意力的新手段? 若真是这样,他倒不介意陪着玩玩。 如此想着,徐丞便缠着兰蕊道:衣裳既已湿了,那便脱了吧。 兰蕊回过神来,看着徐丞露骨的眼神,登时心领神会。 洗浴过后,兰蕊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她穿着丝质浴袍,靠在徐丞怀里。 徐丞一面抽着雪茄,一面抚着她的肩道:莫要多想了,你不是一向都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吗? 更何况有我在这儿,阳气如此充足,能出什么事儿?徐丞的话,让兰蕊安定下来。 她倚着徐丞,缓缓地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清醒过来,心知自己正躺在床上,可浑身却动弹不得。 她目睹徐丞叫了送餐服务,将餐食叫到房中,还给二人的酒杯倒满了红酒。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 蕊儿,醒醒,该起了。蕊儿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压在兰蕊身上的重量渐次消失。 她终于可以动了。 她一个猛子坐起身,险些磕到了徐丞的下巴。 兰蕊一把抱住徐丞,嚎啕大哭起来。 你相信我,这房间里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兰蕊哭得梨花带雨,说什么也不肯在房间里继续呆下去。 徐丞无奈,唯有询问侍者有无空余的客房。 得到的回复却是没有。 看着兰蕊失魂落魄的模样,徐丞叹了口气:当初我说坐私人船只你不听,非要坐公船,这下可好 兰蕊已然成了惊弓之鸟,抱着胳膊不说话。 徐丞看着满桌的餐食,好声安抚:先吃些东西吧,我再想办法。 兰蕊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在房里用餐,那些飘着香气的餐食,和那银质的刀叉,在她看来全都是毒药和刀弩,随时随地都会危及她的性命。 徐丞无奈,只得依她,领着人往餐厅去了。 餐厅的热闹让兰蕊的脸色稍稍好转,她很适应这样的社交场合,一旦与名媛见面,就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点都看不出先前受惊的模样。 夏景生靠坐在那软垫上,即便凳上已铺了厚厚的一层,他还是浑身上下有种言说不出的感觉,连勺子都懒得动。 孙闻溪见状也不避嫌,用叉子叉了块甜瓜喂他:说让人送餐,你偏不愿,这回遭罪了吧。 夏景生咬着甜瓜,瞪了眼一脸戏谑的人:都是你闹的,一回还不够,还来第二回 。 他朝门口看去,正好瞧见挽着手走进来的徐丞与兰蕊。 本来放松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兰蕊那张明艳的脸上,不知怎的爬满了死气。 第六十章 与夏景生不同的是, 贵太太们留意的却是兰蕊手上硕大的戒指。 一个个拉着她的手追问:哟,这是翡翠啊。这款式看着真贵气。戴在手上可真好看。 兰蕊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 仰头道:阿丞他非要送我, 我让他婚礼上再送,可他非得提前送。 嘴上埋怨着,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得意。 夏景生一直看着兰蕊, 见她说完这话,脸上的黑气又加重了。 见夏景生盯着兰蕊看,孙闻溪不由地轻咳道:是我不够好看? 嗯?夏景生不明所以。 一直盯着女士看?孙闻溪微微上挑的语音逗得夏景生笑出声来。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爱吃醋?夏景生笑道。 那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我不介意再加深彼此的了解孙闻溪暧昧的眼神看得夏景生心跳加速。 别闹。夏景生将一勺奶油汤喂进孙闻溪嘴里,轻声道, 兰蕊怕是要出事。 孙闻溪想起打羽毛球时,兰蕊拼命往夏景生身上靠的举动, 心里着实不喜, 听了夏景生的话,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晚餐后,乐队在甲板上奏乐,悠扬舒缓的音乐伴着徐徐的江风让人心旷神怡。 宾客们在甲板上跳起了华尔兹。 夏景生与孙闻溪也携手共舞, 和缓的晚风中,孙闻溪搂着夏景生的腰, 轻轻地摆动着。 夏景生搭着孙闻溪的肩, 迎上了孙闻溪深情的目光,现在的夏景生,已经能够坦然地回应孙闻溪的情意了。 两人深情地对视着, 忘了此刻自己正身处人群中,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 孙闻溪的脸缓缓地靠近夏景生,在夏景生的前额印下一吻,缱绻的情意随着这个吻逐渐升温......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0) 夏景生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递给孙闻溪。 这是?孙闻溪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玉佩。 雕工精致的玉佩,上头还带着夏景生暖暖的体温。 送你的,人们常说,定情要互送信物,这枚玉佩是母亲给我的,我一直戴在身上,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作为我们之间的信物。 那一瞬间,孙闻溪觉得手中的玉佩沉甸甸的。 在这段关系里,孙闻溪一直是比较主动的那一个,难得夏景生主动了一回,一出手便是如斯贵重的玉佩。 孙闻溪知道,这玉佩代表的是夏景生的一颗真心。 送给我了?不后悔? 夏景生直视着孙闻溪的眼睛:我不后悔。 孙闻溪将那玉佩贴在胸口:我答应你,一定将这玉佩贴身戴着,景生,帮我戴上好吗? 夏景生仔细地替孙闻溪戴上玉佩,那温润的玉石沾染了两人的体温,暖暖地贴在孙闻溪胸口。 景生,谢谢你!趁着转身的时分,孙闻溪将夏景生搂得更紧了,他又迅速地在夏景生唇上轻啄了一口。 偷香的感觉让两人都心颤起来,夏景生的脸颊迅速升温,却默许了孙闻溪的举动,没有如往常一般出言反对。 或许动作戏真的是两人感情的助燃剂,在初次的溺水求生中坦诚相见后,夏景生的态度明朗了许多。 此刻,孙闻溪欢喜得想喝上一杯,在他回身去取香槟杯时,却听见盥洗室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徐丞也站在香槟台前,听了这叫声,蓦地反应过来:是蕊儿的声音! 他顾不得避嫌,飞快地冲向盥洗室。 可女厕的门锁却坏了,徐丞费尽全力都打不开。 他唯有拼命拍门,在门外喊道:蕊儿,蕊儿你怎么了?! 里头却无人应声。 越来越多的人听见了声音,聚集在盥洗室门前。 夏景生接过孙闻溪递过来的香槟,轻抿了一口:怎么了? 如你所说,兰蕊出事了。孙闻溪话音刚落,就见徐丞用尽平生力气,飞起一脚。 门被踹开了,里头却涌出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原本该亮着的电灯也熄灭了。 徐丞摸黑走了进去,一不留神被绊了一下,他惊疑不定地摸索着,在地上摸到了一个人。 蕊儿?!他惊呼道。 这时,有船工取来蜡烛,点燃的一刻,徐丞瞧见了躺倒在地上的兰蕊。 徐丞忙将人扶起来,这才发现兰蕊浑身冰凉,了无生气。 电灯又重新亮了起来,徐丞慌乱地看着林蕊,一眼便瞧见了她脖子上的淤痕。 那淤痕青紫相间,像是被人用手掐出来的,扎眼得很,所幸兰蕊只是昏过去了,性命无碍。 经过游轮上医生的急救,兰蕊在徐丞的怀中苏醒过来。睁眼的一刹那,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 蕊儿,刚才发生了什么?徐丞放轻了声音,唯恐吓到兰蕊。 兰蕊异常激动,她抓住徐丞的衣袖,尖叫道:有鬼!有鬼! 兰蕊与徐丞在甲板上跳完一支舞后,只身一人前往盥洗室补妆,当兰蕊对着镜子检查妆容时,身后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当时,兰蕊身后是一排如厕的隔间,想是隔间里有人,便开口询问,可里头并没有人应答。 兰蕊觉得奇怪,大着胆子推了推门。 没料到隔间的门竟然开了,一只苍白的手臂从隔间里伸了出来。只瞥了一眼,兰蕊便尖叫出声。 那绝对不是活人的手,她的手白得近乎透明,指甲又尖锐又长,那是鬼,是鬼啊! 眼看着兰蕊又要失控,徐丞忙将人搂进怀里。 兰蕊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一些贵太太,她们对这些东西很是相信,一听这话便赶紧寻个借口回房。 孙闻溪疑惑道:兰蕊脖子上的伤痕是人为的? 不是。夏景生摇头道,游轮上的盥洗室四面无窗,只有一扇门,事发当时如果有人从厕所逃离,一定会被拿下。 既不是人为,那边是鬼魅作祟了。 孙闻溪回身看了徐丞一眼,见他脸色煞白地搂紧了兰蕊。 而兰蕊则整个缩到徐丞身上,浑身抖如筛糠:阿丞,我觉得有东西在盯着我,它还在,还没有离开。 徐丞看了眼空荡荡的盥洗室,无奈地叹息道:蕊儿,什么都没有啊,你定是压力太大了。 它在的,它在的兰蕊摇头道,它在兰蕊一抬头,正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啊兰蕊叫得嗓子都哑了,她拼命往徐丞怀里挤。 徐丞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上空空荡荡的,分明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疑心这是兰蕊的自导自演,苦笑道:蕊儿,别闹了,你再这样,我们就返航了。 徐丞看不见,夏景生却看得一清二楚。 那天花板上确实有东西,一头凌乱的长发,血肉模糊的五官,还有那长长的指甲。 兰蕊每往徐丞怀里挨一分,那东西就往下探一分,那鲜红的长舌头,就要扫到兰蕊的头发了。 我没有闹,确实有鬼,阿丞,你信我!兰蕊疯狂地摇着头。 幸而她还没发现那东西的舌头,否则非得吓昏过去。 好,既然你坚称有鬼,那我便让人做个见证,谁能把鬼揪出来,我定有众酬。说着,徐丞不断地朝孙夏二人使眼色。 夏景生看着徐丞挤眉弄眼的表情,开口道:这艘游轮上 徐丞拼命地摇头,暗示夏景生说没有鬼。 夏景生却无视了徐丞的暗示,开口道:的确有鬼。 此话一出,包括徐丞在内的围观群众都愣了。 夏先生,你可真会开玩笑。笑字刚出口,徐丞眼前的世界就变了。 他瞧见面前站了个穿橘黄绣花旗袍的女人,一双腿白得不像常人。 徐丞的目光一点点地往上挪,直到他看清了一个正在对镜描眉的女人。 啊这回尖叫的人变成了徐丞。 他拼命地往后退着,口中念叨着: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已经 阿丞,你明明答应过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娶别的女人,为什么要把属于我的戒指送给她?女人每说一句话,徐丞便向后退一分。 你还带她上大江号?还住我们曾经住过的房间?你当初对我的承诺呢?女人说着,原本姣好的面容变得血肉模糊。 徐丞已经吓傻了,他失措道:我当初就是随口一说,更何况已经过了那么久,我也该开始新生活了 听了这话,步步紧逼的女鬼愣了,好半晌没说话。 她偏了偏头,不解道:明明你才是那个失信的人,为何却表现得像个受害者更何况,这个女人根本不是真心爱你的,她只是图你的钱而已 徐丞根本不敢说话,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没错,一直缠着兰蕊的就是徐丞的前妻玉琴,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当年车祸发生时,她勉力护住了徐丞。 最终她丢了性命,徐丞却只是受了伤。车祸发生后,徐丞承诺终身不再续娶,以此纪念亡妻。 没想到仅过了两年,徐丞就已然和兰蕊出双入对。 起先,一直跟在徐丞身边的玉琴还可以忍受,直到那日在船上,兰蕊提出要和徐丞结婚。 玉琴便对兰蕊动了杀心。 只是如今,她看着面前瑟缩的男人,所有的气愤都变成了无力,忽然不知道这样将人逼至墙角的意义何在。 绝望间,她求助般看向夏景生。 第六十一章 夏景生同样也正看着她, 半晌才开口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超度。 玉琴闭了眼, 痛苦地点了点头。 夏景生清了场子, 缓缓念动咒语。 玉琴的身影渐渐消散在咒语声中,余留下的只有那凄厉的质问,在徐丞耳边不断回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怀里便多了一样东西。 是那枚通透的玉戒。 戒指还你,我们分手罢。兰蕊说,她脖子上的淤痕看上去仍十分可怖,那刻骨的疼痛时时刻刻刺激着她,只要一想到玉琴她就食不下咽, 夜不能寐。 尽管知道玉琴已经被超度了,可她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和徐丞在一起。 对于她的离开, 徐丞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整个人神思不属,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精英气质。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兰蕊和玉琴是不同的,兰蕊是人间富贵花, 时时刻刻要人供养着;玉琴却是栀子花,洁白无瑕、宜家宜室。 兰蕊屡屡提结婚, 他却从未如此想过。 可要说他与兰蕊是逢场作戏, 倒也不全是,两句戏言里多少还藏了些真心,只是这真心的分量属实不够。 随着一场闹剧的落幕, 游轮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青城是座滨海城市,深秋时节,甲板上的风很是喧嚣。 孙闻溪为夏景生披上外套,从后头将人拥住:到了青城,我们到那海水浴场,好好洗一洗乏意。 夏景生倚在孙闻溪怀里,看着远处的夕阳,轻声道:若是有一天我先走了,你会怎么做? 孙闻溪在夏景生的臀上拍了拍:净瞎说,若是你先走了,我便也不活了,黄泉路上,你可记得等等我。 夏景生被逗笑了。 孙闻溪掐了掐他的脸:所以景生,为了我,你也要好好活着,要活得比我长。 夏景生偏头看着孙闻溪:这是为何? 因为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孙闻溪放目远眺。 他想起了孙其满,在发妻去世后独自承受着孤独与寂寥,目睹了这一切,孙闻溪才了解阴阳相隔的苦痛,正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夏景生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许久未言语。 游轮靠了岸,孙闻溪与夏景生乘车前往下榻的别墅群。 青城的别墅群在海水浴场旁,是传统的古罗马哥特式建筑,自建成后一直作为上流人士度假时下榻的居所。 孙夏二人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别墅群的深处,那里伫立着一栋花岗岩石砌筑的别墅。 楼门的台阶下,砌着花岗岩的石尊,可用于夜间照明,也可用于栽种花草。 此刻,那石尊上栽种着淡紫色的植株,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着。 孙闻溪打开那深棕色的楼门。 里头有三层,第一层是客厅,第二层是房间,第三层是观景台。 夏景生瞧着里头的陈设,皱起了眉头。 别墅的墙面被刷成棕红色,一不留神便有种漆了满墙鲜血的错觉,加之采光效果不太好,原本宽阔的房子,反倒给人一种阴暗逼仄的感觉。 房子的异常,孙闻溪也留意到了,问及别墅群的负责人,对方却言辞闪烁,只说最近是别墅租借的旺季,因着孙闻溪要得急,只能匀出这一间。 还特地搬出别墅里的观景台来说事:二位,这栋别墅的观景台,视野可是一等一的好,整个别墅群,单单这栋别墅有,旁的可都没有。 夏景生看着他脸上谄媚的笑,心知这别墅定不如负责人说得那么好,只是如今还不知是什么缘故。 加上夏景生与孙闻溪,向来不怕怪力乱神之事,便就此住下。 此时正是日暮时分,二人收拾停当,便动身前往海水浴场。 浴场之中,有少许身着泳衣的男女在潜泳,其中还有金发碧眼的洋人。 夏景生此前并未穿过泳衣,此番是头一回,裹着巾子出来的一刻,他险些冲回更衣室。 孙闻溪伸手将他拽住:这是怎么了? 如此坦胸露乳,成何体统!夏景生涨红了脸,实在不晓得这是什么新时尚。 孙闻溪将人留住,指着沙滩上的人道:你瞅瞅,这一个个不都这么穿么? 夏景生定睛一瞧,果真如此,且一个个那泳裤的款式还五花八门。 来,随我来!孙闻溪牵起他的手,领着他一步步走上那细软的沙滩。 细软的沙石没过脚背,每走一步,那沙又调皮地从指缝间漏出去,只留下一个个脚印。 夏景生觉得有趣,加快步子,走到前头去了。路过的两洋人,见他兴致盎然的样子,对着他吹起了口哨。 其中一个上前搭讪道:帅哥,你好,你一个人? 夏景生还未答话,赶上来的孙闻溪已搂上了他的腰,占有欲十足地宣示主权道:不,他不是。 洋人碧绿色的眼珠子在他们之间转悠着,颇为遗憾地离开了。 等人走出老远,孙闻溪还是满脸戒备的模样。 夏景生不懂洋文,一脸疑惑道:他方才说什么? 孙闻溪咬牙切齿道:他问你有没有伴儿? 夏景生瞪大了眼睛。 孙闻溪转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个响:我告诉他,你是我的。 两个帅哥的互动引来了周遭的视线,夏景生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浴巾。 两人走到那凉伞下坐定。 他们身边,是一对度假的男女,女士正往男士背上抹着按摩油,男士趴在躺椅上,一脸享受的模样。 夏景生旁观了一阵。 我也要!景生帮我抹按摩油。说完,孙闻溪用那渴盼的眼神望着夏景生。 躺下吧。夏景生拍了拍身侧的躺椅,我帮你,但你不能乱动! 孙闻溪的眼神倏地亮了,美滋滋地趴下。 夏景生手上挤了按摩油,覆在孙闻溪背上,带着些微的凉意。 他手掌并不十分柔软,不过力道却恰到好处。 孙闻溪闭上眼睛,只觉得飘飘欲仙,一颗心如同浮在云端,那滋味着实美妙得很。 按了一会儿,孙闻溪伸手一拽,夏景生一时不察,身上的浴巾被拽掉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1) 啊他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想捂住前胸,却被孙闻溪拉住了。 不用遮,很好看。夏景生一身不显肌肉的身材,胸腹处也没有多余的赘肉,加上他皮肤极好,肤色白得打眼,单穿一条泳裤就十分好看。 孙闻溪拼命忍下冲动,只在他胸前揩了一把,那极好的手感让他想得寸进尺,却被夏景生用眼神警告了。 他摸了摸鼻子,讨好地笑道:景生,你真好看! 夏景生被他拽掉了浴巾,原本还有些羞恼,此刻听了孙闻溪的话,心底又生出几分莫名的欢喜,那恼意便也抛到脑后去了。 披着浴巾的时候,他还觉得难为情,此刻没了这层遮挡,反倒没了顾虑,很快便适应起来。 孙闻溪翻过身来,一个用力将人拉至胸前搂住:景生,我后悔了。 嗯?夏景生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孙闻溪,丝毫不知道这懵然的眼神有多勾人。 好多人在看你,早知道不带你来。孙闻溪轻抚着夏景生的背。 吃醋了?夏景生笑道。 我快淹死在醋缸里了。孙闻溪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 两人这般逗乐着,夏景生全然放开了。 孙闻溪吻着他的发顶:可要到那水里游一回? 夏景生轻声道:我不会。 孙闻溪水性不错,闻言道:我教你! 两人携手走到水边,孙闻溪先下水,而后牵着夏景生的手,慢慢地将他拉到水里。 初入水时,那冰凉的触感让夏景生打了个冷战,好在孙闻溪很快缠了上来,不断摩挲着夏景生的手臂。 过了一阵,夏景生适应了,孙闻溪便开始教学。 夏景生不会水,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紧跟着孙闻溪,分毫不敢松开,孙闻溪心中暗爽。 这学游泳,定然要夏景生摆脱依赖才能学成,可对上那略带惊惶的眼神,孙闻溪又舍不得。只能劝慰道:我在这儿,牵着你的手,你试试看。 夏景生实在不通水性,这般沉浮让他心下十分紧张,下意识道:你不能撒手,不许耍赖。 我保证。孙闻溪笑道,我不撒手。 夏景生这才开始尝试,他悟性上佳,在孙闻溪的引领下慢慢摆脱了困境,与初时相比放松了些。 可忽然间,他感觉手上失了依凭,一直牵着他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夏景生一下惊慌起来,原本记下的动作全然抛之脑后,又陷入了挣扎的境地。 他越乱,越不得章法,不一会儿便呛了水,呛水的滋味着实难受,夏景生只觉得呼吸不畅,胸口闷疼。 慌乱之际,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引领着他,从兵荒马乱到劫后余生。 夏景生回神时,见孙闻溪正冲他笑得开怀。 他一拳擂在孙闻溪胸口,喘息道:骗子,再也不信你了。 孙闻溪把人搂得更紧了些:我的错,只想让你自个儿试试,没曾想你这般离不开我。 你还说!夏景生又窘又恼。 第六十二章 有了孙闻溪这块浮木, 夏景生淡定了许多。 两人在水里泡了一阵,尽情享受这份轻松与愉悦。 上岸时已是晚餐时间, 晚餐安排在沙滩上, 就着烛光享用。 三三两两的旅人坐在一起,虽然互不相识,却聊得很是投契。 席间, 一对夫妻见夏景生与孙闻溪举止亲密,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一对? 孙闻溪抬手搂住了夏景生,点头道:这位是我的爱人。 夫妻俩皆是一脸惊叹,热情地与孙夏二人攀谈起来。 原来,这夫妻二人是青城本地人, 此番是来度假的。 这一片浴场的环境是真不错。丈夫感叹道,除了最里头那栋别墅, 其他都挺好。 孙闻溪正叉起一块牛排送到夏景生嘴边, 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不由地顿住了。 那栋别墅怎么了?夏景生问。 你们还不知道吗?那别墅闹鬼咧。富商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道。 闹鬼?夏景生疑惑道,可有什么说法? 富商转了转戒指, 一脸为难道:旁的我也不大清楚,只是那别墅还有个别名, 叫人皮屋。 这名字着实让人后背发寒。 餐桌四周皆是浓重的夜色, 只有桌上的一豆烛光在风中颤动着,莫名地加重了渗人的气息。 原来这栋别墅背后还藏着一段浪漫的佳话。 据传一位军官看上了一位男名伶,不惜花重金替其赎身, 并且将其安置在这栋别墅里。 古有金屋藏娇,今有别墅藏美人。 本来一切都很好,可不知怎的,那名伶入住后久未露面,这栋别墅也像一幢了无生气的荒宅。 一日,有人驾车路过,发现别墅顶层的观海台上,挂了个东西。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那驾车的司机被吓了一跳,再细看时,竟发现那面具空洞的眼窟窿里,流下了两行血泪。 司机吓坏了,逃命般飞速离开,而后向巡捕房报了案。 巡捕房的长官一开始并不相信司机的话,只当他是犯了疯病胡言乱语,可架不住司机的恳求,还是前往别墅求证。 别墅厚重的木门怎么敲都没人应声,巡捕无法,只好来硬的。 把门踹开后,发现地上躺着两个人,正是军官与名伶。 此后,这栋宅子便成了凶宅,据说,过路的人时常看见观景台上挂着人皮/面/具。 总之那房子啊,邪门得很,我们是不敢住的。丈夫一边说着,一边喝酒压惊,听说今天有人入住了那栋别墅,真叫人捏把汗啊。 孙夏对视了一眼,二人默不作声。 回去的路上,孙闻溪提及此事:景生相信人皮/面/具的故事吗? 夏景生摇头道:面具是死物,若面具当真流下血泪,背后定然有更加邪肆的东西。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别墅门前。 祥和的气氛被可怖的故事打破了,孙闻溪推开门,一股陈腐之气铺面而来。灯光亮起的一瞬,房子不但没有变得亮堂,反倒更压抑了,深色的墙壁被灯光一照,更显阴森。 可偏偏,夏景生与孙闻溪都是胆大的,只在一楼站了一小会儿,便沿着那狭窄的木质楼梯,来到二楼。 二楼的主卧十分宽敞,还自带着盥洗室。 孙闻溪放下行李,回身搂住夏景生。 这儿只有我们俩说着,孙闻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侧的大床。 夏景生最是招架不住孙闻溪这副模样,推了推他结实的胸膛:我先去冲澡。 两人都明白,冲澡过后,自然是干情侣间爱干的事情了 孙闻溪领会到夏景生的未尽之语,爽快地松开手:我等你。 夏景生一头栽进盥洗室,半天没出来。 孙闻溪在外间等了许久,忍不住敲门:景生,你还好吗? 盥洗室内无人应答,正当孙闻溪准备推门时,门却忽然开了。 夏景生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一脸甜笑扑进孙闻溪怀里。 景生你话未说完,孙闻溪的唇便被堵住了。 夏景生比任何一次都要主动,这般热情倒让孙闻溪诧异了。 他探了探夏景生的额头,笑道: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夏景生一脸无辜地瞧着他:热情不好吗?你不是想要吗?说着,抬手去解孙闻溪的浴袍带子。 孙闻溪一把按住他的手:景生,今日怎的这般心急,让我先冲个澡,再好好疼你,如何? 夏景生笑着推他:那你快去。 孙闻溪进了盥洗室,房门一关,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了。 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浴室,正对着孙闻溪的是洗手池,而他的右手边,则是宽阔的浴缸。 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浴室之内还残留着沐浴香氛的味道。 孙闻溪站在洗手盆前,鞠了一捧水浇到脸上。 等他终于洗完澡,外间夏景生催促道:怎么洗了这么久,快来 夏景生主动伸手去抱孙闻溪。 孙闻溪反手抱着夏景生,将床头的电灯调得更亮些。 夏景生不满地看了眼越来越亮的电灯,想越过孙闻溪去摸开关,却被孙闻溪一把握住了手。 景生,你在害怕吗?孙闻溪问。 害怕?夏景生诧异道,怎么会为什么这么问? 平日里你绝不会这般粘我。孙闻溪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夏景生笑了,他轻声道:那闻溪是喜欢我黏你,还是不黏你? 这原是十足撒娇的语气,孙闻溪听着,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怪异。 明明还是这张脸,还是这个人,却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 孙闻溪盯着夏景生的脸看了半晌,摇头道:你今天也累了,早些睡吧。 眼看着孙闻溪要背转身去,夏景生一把拽住他,急切道:你不想要吗? 那面上的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看得孙闻溪心颤。 可越是这样,孙闻溪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明明冲澡前,夏景生还被他调戏得面红耳赤,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可冲了个澡,夏景生就像转了性子似的。 说话的语调又娇又嗲,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媚意。 今天游了泳,就算了罢。孙闻溪话音刚落,就见夏景生失落地哦了一声。 可是,你明明有反应。夏景生抬手指了指。 孙闻溪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撩拨。 他一把掀开被子,冲进盥洗室,扶着洗手台深呼吸。 闻溪一阵敲门声传来,夏景生在门外道,你若是难受,我帮你吧,我不累。 孙闻溪觉得脑子里的弦快绷断了,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无止境地缠斗着。 一个激动地说不管了,先干了再说。 另一个却努力冷静道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要冷静。 闻溪夏景生还在锲而不舍地叫着,孙闻溪听着,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动作、神态、性格、语调 对,就是语调! 夏景生是江城口音,可他方才说话,却改了音调。 脸还是那张脸,可剩余的一切都对不上号。 孙闻溪一把拉开门,夏景生冷不防跌入他的怀中。 闻溪?夏景生不解道。 景生,你还记得那日我教你的招式吗?孙闻溪忽然问道。 夏景生一怔,刹那间脸上扬起了含羞带怯的笑:你坏,原来你还想着那个 什么?孙闻溪追问。 净练些不正经的招式,就知道欺负人!夏景生笑骂。 饶是孙闻溪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 如果眼前的夏景生是冒牌货,为什么他知道当日两人的私房之趣?可若说他不是冒牌货,那突变的音调、怪异的性情和前后反差巨大的行为举止又是怎么回事? 孙闻溪看着眼前人,彻底迷惑了。 还没等他想通其中的关窍,夏景生已经解开了衣扣,丝毫不避讳地在孙闻溪面前褪下了外衫。 那匀称的身材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冲击。 孙闻溪抬手遮住眼睛,却被夏景生一把握住了手腕:不是想重温招式吗?来啊 这下,孙闻溪总算明了什么叫自己给自己挖坑。 他扬起外衫,遮住夏景生的躯体,咬牙道:还是算了 夏景生用十足迷惑的眼神看着他,似责怪又似控诉,还有一丝欲语还休的质疑,仿佛在说:你不会是不行吧。 顶着那样的眼神,孙闻溪一口老血梗在心头。 他一把将人抱起,放到床上,拿被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人裹了起来。 确认夏景生不会乱动了,孙闻溪才在一侧睡下。 熄灯后,孙闻溪一颗心仍旧躁动不安。 过了片刻,夏景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闻溪,别裹这么紧,难受。 孙闻溪心下不落忍,又觉得自己像是神经过敏,忙把人松开了。 可刚刚松开,夏景生便从背后抱住了孙闻溪,委屈道:我想抱着你,可以吗? 第六十三章 孙闻溪努力地让自己闭上眼睛, 不看也不听,可腰间手臂的触感在这般静谧的环境中却格外明显。 半梦半醒间, 他仿佛听到夏景生的声音。 闻溪, 那不是我闻溪! 孙闻溪猛然惊醒,一睁眼却发现身边的床榻空了。 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 孙闻溪走到窗前, 将帘子拉开。窗外阳光正好,金桂树在窗前摇曳着,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孙闻溪下了楼,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段唱腔,他走上前一瞧, 夏景生正穿戴整齐地在门外吊嗓子。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孙闻溪压下心头的疑惑, 仔细听那唱词, 却发现这是一折他从未听过的戏,唱腔也显得晦涩难懂。 可夏景生却全情投入,好似丝毫没有发现背后的孙闻溪。 景生孙闻溪忍不住唤了句,你在做什么? 夏景生闻声, 回头笑道:闻溪,你醒了?我就唱两声, 把你吵醒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2) 孙闻溪摇头道:我没事, 倒是你,怎么突然有兴致了? 夏景生挽了他的手,走进屋里:自承云收山后, 我许久没听戏了,这会儿怪想的,既听不了,只能自个儿唱着解解馋。 说着,他瞧了眼孙闻溪:你该不会以为我还惦记承云,吃醋了吧? 孙闻溪没答话,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说不出的古怪。 尤其当夏景生下厨时,孙闻溪从背后将人抱住,夏景生竟破天荒地没拨开他的手,甚至还主动转过身来给了他一个吻。 孙闻溪手上一僵,盯着夏景生白皙的后颈,若有所思。 夏景生动作熟练地将面条捞出来,将调好的酱汁浇到面上,献宝似的端到孙闻溪面前:尝尝看! 孙闻溪尝了一筷子,味道很不错,却不似江城传统的面食,倒是更接近北地的饮食习惯。 怎么?不好吃? 见孙闻溪停了筷子,夏景生狐疑道。 当然好吃,景生,这可是你头一回为我做面条,只是与那江城的素面有些许不同。孙闻溪说。 夏景生撑着下巴,含笑看着他:记得我们相识不久的时候,你领我去小巷子里吃的炸酱面吗?我是照着那个做的,怎么样,学得像不像? 孙闻溪动作一顿,半晌应道:像 我瞧着你喜欢吃,就寻思着给你做一个。夏景生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孙闻溪笑笑,没说话。 饭后,夏景生提议外出逛逛。 这一带的别墅群很是漂亮,两人穿梭在林荫间。夏景生深吸了口气,笑道:我还是喜欢秋天,满目金黄,等到了冬天,树都荒了,瞧着太凄凉。 孙闻溪蓦地笑了。 夏景生疑惑道:怎么了? 孙闻溪看着眼前俊朗的青年,轻声道:景生这话说的,倒像是你亲眼瞧见过。 夏景生怔愣了片刻,笑道:树到了冬天不都枯了,就算没亲眼瞧见,也能猜到 说完,夏景生沉默下来,他主动去牵孙闻溪的手,可孙闻溪却没有回握。 夏景生也不恼,就这么虚虚地抓着,若无其事地谈笑。 两人逛累了,在那乘凉的小店门前寻了座位坐下,孙闻溪看着餐牌问道:来一客蛋糕? 夏景生摇头道:不必了,我不爱吃。 孙闻溪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夏景生看。 怎么这般看着我?夏景生仍旧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景生,当日你曾说过,若我们有了夫夫之实,便要对着蛇型鞭滴血盟誓,你可还记得?孙闻溪双眼一瞬不瞬地瞧着夏景生。 夏景生顷刻间收敛了笑容,他盯着桌面,不敢直视孙闻溪的眼睛:我说过吗? 当然,如今正好闲来无事,不若我们说话间,侍者将咖啡端上了桌。 夏景生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孙闻溪一直盯着他看,这咖啡里没放糖,景生喝咖啡向来是要放糖的 夏景生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手刚刚碰到糖罐便被孙闻溪拽住了。 你不是景生,你是谁?孙闻溪语气冷峻道。 闻溪,你怎么了?夏景生伸出手,碰了碰孙闻溪的前额,我若不是我,还能是谁? 孙闻溪肃然道:破绽太多了,神态、举止、性情、口味通通变了,你不可能是景生。 上一秒夏景生还很是慌乱,可听到孙闻溪的结论时,他却意外地平静下来。 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问。 夏景生缓缓地搅着咖啡匙,一脸失落道:人的喜好是会变的,你竟为这般小事与我生分了? 罢了,你若不喜欢这样的我,便趁早说清楚,我只当往日美好的回忆都喂了狗!说完,夏景生站起身来,扭头便走。 孙闻溪没去追,他抱臂靠坐在座位上,看着夏景生步步远去的背景。 邻座一位女士见状笑道:年轻人,吵架了? 孙闻溪转过头,见那女士围着披肩,穿着一身优雅的长裙,手边还放着一顶圆礼帽。 他朝女士点头致意,目光停驻在女士的脚边,那儿卧着一只黑背犬。像是被主人的动静吵醒了,它睁开眼睛,抖了抖背毛,站立起来。 你就这样让他离开?女士朝夏景生离去的方向看了看。 他会回来的。孙闻溪笃定道。 这话说了没多久,果真见夏景生往回走。 孙闻溪也不动弹,就这样坐在座位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夏景生慢慢走过来。 夏景生愈靠愈近,原本守在女士身侧的黑背犬愈发躁动,它目露寒光地看着夏景生,背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模样。 夏景生毫无所觉,他气鼓鼓地瞪着孙闻溪,就是不落座。 孙闻溪也不说话,两人这般对峙着,倒让旁观者先开口了。 年轻人,吃块千层酥吧。说着,邻座的女士朝夏景生招了招手,将一小碟千层酥递给他。 夏景生朝那女士看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他看见了那只,俯卧在女士身边的狗。 有什么话好好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就各退一步吧。女士温柔地劝道。 当着外人的面,夏景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刚想走过去坐下,那黑背犬突然暴起,朝夏景生扑了过来。 天狼!女士喊了一声,可来不及了。 那黑背犬的动作极快,夏景生惊呼一声,整个人朝后仰倒。 孙闻溪迅速起身,将夏景生搂在怀里。 所幸黑背犬虽然来势汹汹,总算没有伤到人,可夏景生却昏过去了。 女士一脸愧疚道:实在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天狼平日里很温顺的。 孙闻溪回忆起从昨晚到现在的种种反常,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 他突然想起人皮屋的说法,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夏景生的脸。 没有人皮/面/具,也没有任何异常。 脸还是那张脸,可人却 夏景生睁开双眼时,孙闻溪正专注地打量着他。 他一把握住孙闻溪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化成一句:闻溪 很神奇的,听见这两个字,孙闻溪就知道,他的景生,回来了。 一瞬间,他紧紧地搂住夏景生。 一旁的女士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在她看来,这两位年轻人的感情并不十分好,至少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的。 可这一瞬却变得温情脉脉,那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暗涌,瞬间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孙闻溪扶着夏景生,轻声道:还能走吗? 夏景生往前跨了一步,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 孙闻溪俯下身,背冲夏景生道:上来,我背你! 夏景生伏在孙闻溪的背上,嗅着那熟悉的香氛气息,心下无比安宁。 他无法解释这一日一夜荒诞离奇的经历。 原本他好好地进浴室冲澡,可当他在镜中瞧见自己的脸时,忽然眼前一黑。 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还留在身体里,却无法成为身体的主人。 另一个硬闯进来的灵魂掌控了他的躯体,对着孙闻溪抛媚眼,对着孙闻溪撒娇。 夏景生几次屏息凝神,试图冲破屏障,可那灵魂的执念极为强烈,全然压制了夏景生的能力。 夏景生只能如旁观者一般,看着孙闻溪和别人亲昵。 他又气又急,不断尝试各种方法,最终还是没法将躯体抢回来。 所幸孙闻溪像是发现了什么,拒绝了冒牌货的亲昵,这让真正的夏景生觉得好受一些。 可他也知道,这般鸠占鹊巢的事情不能维持太久,否则,真正的夏景生便会消亡,这副躯体,将彻底被那冒牌货占据。 到那时,真亦假时假亦真。 更让夏景生绝望的是,另一个灵魂可以读取属于他的记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冒牌货,用各种记忆瞒骗孙闻溪。有了这些记忆作铺垫,夏景生自问,如果他和孙闻溪交换角色,必定也不敢判定对方的身份。 可孙闻溪认出来了,不仅认出来了,在冒牌货企图发动柔情攻势的时候,仍旧不为所动。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夏景生贴在孙闻溪耳边,轻声问道。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孙闻溪笑道。 第六十四章 搂紧了孙闻溪的脖子, 夏景生放松地靠在他的背上。 有些事情,不必追问。 这世间有形形色色的人, 可有些人, 总能一眼就把你从人群中认出来。 你们对彼此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孙闻溪从前不信命,可现在, 却觉得或许姻缘在冥冥之中真的有定数。 两人回到别墅,刚推开大门,便被屋内的景象惊呆了。 一楼大厅的壁炉上方挂着一张双目滴血的人皮/面/具,初时不过巴掌大小,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那面具冲孙闻溪低吼道:为什么不要我, 你不是希望夏景生能主动吗?我主动接近你,你却不要? 孙闻溪冷眼瞧着那狰狞的面具, 沉静道:因为你不是他。 我不是他?若不是那畜生扑上来, 我就能一直呆在他的体内,总有一天会完全将他取代!说着,那人皮/面/具冲夏景生张开了嘴巴。 它已经整个糊在了墙壁上,那皮褶子上冒着一个又一个的气泡, 骤然鼓胀又骤然破裂,大张着的嘴部, 宛若一个巨大的黑洞。 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孙闻溪挡在夏景生身前, 戒备地看着那张人皮。 就凭你?!人皮冷笑着,它一笑起来,皮面就不断地抖动, 发出极诡异的声响。 一张大嘴缓缓靠近孙闻溪和夏景生,随之而来的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铺天盖地的黑暗。 眼看着人皮近在咫尺,孙闻溪猛地掏出腰间的配枪,冲那人皮滴血的眼眶射去。 金属子弹却像是进了个黑洞,不仅没能伤到那人皮分毫,反倒整个儿地被吞进了眼眶里。 显然凡俗的武器,对那怪物并没有作用。 夏景生定了定心神,将腰间的鞭子甩出去,想借机缠住那人皮。 可那人皮看着薄薄的一张,却捆不住也打不穿。 鞭子打上去的时候,竟有种碰到了铜墙铁壁的感觉,发出了硬物碰撞的声音。 蛇型鞭又一次回到了夏景生手上,以往攻无不克的法器,这一次遇上了难缠的对手。 那蛇头不断地发出嘶嘶声,在那人皮的威压下显得格外躁动。 情势已然不容乐观,更让孙夏二人心惊的是,那张大嘴还会往下流涎液,涎液滴到了地上,木质的地板迅速变黑。 可想而知,那涎液若是滴到了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夏景生心念飞转,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着那张满是伤痕的人皮,从袖中摸出一张火雷符,瞅准时机催动符咒。 只听一声巨响,那人皮被火势包裹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孙闻溪灵机一动,从柜中取出一瓶香槟,冲那人皮浇过去。 火势在酒精的辅助下越烧越旺,人皮渐渐招架不住,停止了无止境的扩张。 又过了一阵,鼓胀的人皮终于瘫软下来,化成了一团灰烬。 人皮倒下了,孙闻溪也逐渐明白,这栋别墅为什么会被称作人皮屋,往日过路的行人看到观景台上的面具,恐怕就是这一张。 面具化成灰后,躲在背后的始作俑者终于现了真身。 只是他的样子,着实让孙闻溪吓了一跳。 那东西穿着样式陈旧的衬衫,看起来像个人样,可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血窟窿。 夏景生倒是很淡定,他唤了声:怜生。 那血窟窿冲夏景生发出喑哑难听的声音:夏景生,这个赌,你赢了。 火势越来越大,在那东西身上放肆地灼烧着。它的身影被吞噬于火海,最终了无踪迹。 刹那间,整栋别墅焕然一新,原本刷了漆般的墙壁,变得光洁如新,窗台上枯萎的植株也焕发了生机。 孙闻溪心神稍定,追问道:景生,你与那东西赌什么了? 催动火雷符耗费了夏景生许多精力,他靠在孙闻溪怀中,轻笑道:赌你能认出我。 孙闻溪看着夏景生虚弱的笑容,满腹疑问。 夏景生为他解开疑惑。 怜生是青城红极一时的名伶,多少人一掷千金就为了听他唱上一曲,可怜生皆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直到某日,他遇见了军官贺庆辉。 贺庆辉生就一副好皮相,加之幽默风趣,算是一众少女的梦中情人。 贺对怜生一见倾心,百般追求,不气不馁。 日子久了,怜生也动了心。 贺提出为怜生赎身,并将这栋别墅赠与他。 起先一切都好,贺庆辉对怜生很好,身旁除了怜生也没留别人。 怜生起先并不敢奢望什么,偏偏贺庆辉冲他许诺,这辈子除了他,不会再有旁的人。 怜生大为感动,对这段感情也越发认真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正当怜生沉浸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中时,一则报纸消息,打破了这个美梦。 贺庆辉与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订婚了。 眼看着贺庆辉每日像没事人一样出入别墅,却对订婚的事情片句不提,怜生终究还是爆发了。 贺庆辉好声好气地哄着,只说是家里的安排,自己也不得不从。 最终,怜生接受了这个解释,眼睁睁地看着贺庆辉和别的女人结婚,自己成了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然而,这还不是致命的打击。 结婚以后的贺庆辉,对怜生却没了往昔的热情,他看上了别的小男生,怜生只隐约听说,是个陪酒的侍应。 怜生质问贺庆辉,这一回,贺的态度却十分不耐烦。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3) 恼羞成怒的贺庆辉对怜生恶语相向,从长相挑剔到了性格,说怜生长得不够好看,说怜生的性格强势,不会服软,不如旁人那般温柔小意。 到最后,甚至把那陪酒的侍应带回了别墅。 怜生日日闷在房中,听着他们肆无忌惮的调笑。 某日,他来到那侍应的房间,静静地打量着沉睡中的人。 亲眼看到了那张所谓的好看的脸,怜生幻想着那张脸若是自己的,想必贺庆辉的态度也会有所改善。 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怜生竟发现自己真的可以闯进侍应体内,可以顶着侍应的脸说话、做事。 他依着贺庆辉所说的,用心打扮自己,练就了柔情似水的性格。 贺庆辉果真很喜欢,终日沉迷于与他欢爱,可美中不足的是,每每到达那临界点,贺庆辉嘴里喊的,都是侍应的名字。 终于,在又一次的欢爱后,趁着贺庆辉坐在镜前的时机,怜生露出了真面目。 可别人的脸用得太久,他根本无法找回自己的脸。 侍应的脸皮被剥落了,只有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将贺庆辉吓得屁滚尿流。 那一瞬间,怜生心中的恨意达到了顶点,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舍不得离开贺庆辉。 他把贺庆辉杀了。 午夜时分,他轻轻地抚着贺庆辉的尸身,这样僵直冰冷的贺庆辉,终于再不会离开了。 时过境迁,往事如云烟般消散,只有怜生的执念,一日强过一日。 他什么都不剩了,只有一张夺来的脸皮,他是那么憎恨着那张脸皮,将它划得伤痕累累,却又不得不与那张脸共生共存。 那日我在盥洗室内照镜时,忽然有什么东西闯进了我的身体,快得我来不及分辨。直到现在,夏景生还能记得躯体被占据的感觉。 怜生和我打了个赌,赌你能否把我认出来,他认为不能,而我认为你能认出来,事实证明,我赢了。夏景生在孙闻溪颊边印下一吻。 只要孙闻溪能认出来,怜生的如意算盘便会落空,可如若孙闻溪认不出来,怜生的力量便会越来越强大,夏景生的灵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逐渐消散。 夏景生说完,那摆在书柜里的书,忽然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夏景生走上前去,将书拾起,翻动书页。 书页已然泛黄,看得出上了年头。 在这之中,夹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是在别墅的花园里拍的,一个高大英俊的军装男子,搂着一个穿着长衫的秀气男生。 夏景生微怔,将照片翻至背面。 上面写着一行字:庆辉与我,摄于花园。 一瞬间,夏景生明白了,照片中的男子,是贺庆辉和怜生。 怜生的面貌秀气中透着一丝羞怯,双眼明亮而清澈,看起来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夏景生完全无法将照片中的怜生和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联系起来。 正当他想再看一眼时,那照片却突然自燃起来。 夏景生下意识地松手,那黑白照片便被吞进了火舌中,化成了灰烬。 夏景生走到窗前,仿佛看到了那年春天,一脸憧憬的怜生。 如今只留了一地的落叶和枯枝,秋风一吹,便什么也不剩了。 夏景生抬手将窗户关上,不忍再看。 此时,他才发现昨夜没睡踏实的孙闻溪倚着沙发睡了过去,睡容平静而安心。 夏景生取来毯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闻溪?夏景生以为他醒了。 定睛一看,孙闻溪还好好地睡着。 夏景生也不抽手,就这样坐在茶几上,专注地看着熟睡中的人。 幸好,幸好,在我身边的是你,夏景生在心里念道。 第六十五章 孙闻溪醒来时, 鼻端萦绕着一股子香味。 他掀开披在身上的外衣,往厨房走去。 见夏景生亲自下厨, 孙闻溪上前搂住他的腰, 吻轻轻地落在他耳后:在做什么? 熬汤呢。夏景生掀开锅盖,用勺子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孙闻溪唇边, 尝尝看。 孙闻溪尝了一口,浓香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可以吗?夏景生问。 孙闻溪咂咂嘴道: 真美味。 说着,孙闻溪吻上他浅色的唇,引诱他开启牙关。 这突然的吻,吻得夏景生腰窝发软, 险些站立不住。 锅里的汤还咕噜噜地冒着泡,这边的两人却吻得难分难解。 许久, 孙闻溪才将人放开, 轻声道:你更好吃。 若是换作往昔,听到这句话,夏景生要炸毛了,可此番他只是垂了头, 搅动着锅里的汤,露出微红的耳垂。 孙闻溪见他如此, 又去吻他的脖子, 在上头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我饿了,可以先吃吗?孙闻溪呢喃道。 夏景生握着勺子的手稍稍一松,勺子落到了汤里。 闷热的厨房内, 热汤翻滚的声音,掺杂着夏景生的呢喃。 如同那上下翻滚的汤料,夏景生额际渗出了汗水,在浮浮沉沉间成了一只熟透的虾子,皮肤上泛起了一层浅红。 看起来分外美味可口。 孙闻溪如同那美食品鉴大师,动作从容而专业,势要将这顶级食材的一分一厘都拆吃入腹才罢休。 这剥虾的手艺,是孙闻溪的拿手绝活。 他先是将那层碍事的虾壳剥掉,而后一面吮吸着虾头的汤汁,一面细细品尝那白嫩的虾肉。 这一整个过程,堪称味蕾极致的享受。 等孙闻溪用餐完毕,夏景生早已失了力气。 他背倚着冰凉的墙壁,喘息道:下回不要在这儿 换做以前,他决计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孙闻溪在厨房做那事。 疯了,真是疯了 孙闻溪一面依依不舍地品尝着食材,一面收拾厨余的废弃物。 正好我还没吃饱,我们去房间加餐如何?孙闻溪话音刚落,夏景生便瞪大了双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公狗吗?那么好的体力! 孙闻溪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一把将夏景生抱起来:不逗你了,你歇着,我来做吃的。 夏景生也的确没力气了,此刻,他身上到处都是印记,像是被人打上烙印一般。 他卧在浴缸之内,看着悬在墙上的铜镜。 没来由地,他想起了怜生的话。 怜生刚进入他的躯体时,霸道地夺取了躯体的控制权,问孙闻溪是不是他的初恋。 夏景生说是。 怜生便冷笑道:初恋,通常都不会有圆满的结局。 因为初恋的情感太过炽热,太过掏心掏肺,刻骨铭心,付出一切的后果便容易让伴侣厌烦。 夏景生从来没有思虑过这些,也相信孙闻溪的为人。 可这一刻,他却忽然想到孙闻溪的初恋,会是谁? 这个问题,长久以来被夏景生刻意地忽略了,他当然听说了,孙闻溪在北地时是个多情公子,也是舞场常客。 身边难免有许多莺莺燕燕。 起初夏景生不甚在意,可到了今日,却不由地想要刨根究底。 这期间心境转化之大,让夏景生也暗自心惊。 又泡了一会儿,他裹上浴袍,拖着两条如同灌了铅般的腿躺到床上。 在夏家时,他照着规矩,每逢饭点必定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腰板儿挺得笔直。 可这蜜月不过度了几日,他便越发娇惯起来,连用饭,也要人端到床前来。 孙闻溪吃饱喝足,倒是殷勤得很,热汤、蒸菜、稀粥、水果一样不落地端到夏景生跟前。 我喂你。孙闻溪舀了一勺汤,递到夏景生嘴边。 夏景生张嘴喝了。 搁在往常他绝不像这般示弱,现如今却不再纠结于此。 孙闻溪也有感于夏景生的转变,尤其是在怜生事件后,夏景生的态度显著软化,也不再那样别扭了。 思及此处,孙闻溪笑了。 夏景生莫名道:你笑什么? 今日的景生似乎格外热情?孙闻溪意有所指。 夏景生一怔,旋即轻声道:这不是你希望的样子吗? 这回轮到孙闻溪变石头人了,他一本正经道:我希望的? 怜生说,没有男人不喜欢柔情攻势的。夏景生说。 孙闻溪明白了,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朗:所以,景生是在攻陷我? 宝贝儿,我早就连人带心为你沦陷了,你照着自己的想法,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孙闻溪笑道。 闻溪,你有过几任恋人?夏景生忽然问道。 关于感情史的问题,夏景生从来没问过,冷不丁来这么一出,着实让孙闻溪措手不及。 只是孙闻溪并没有慌乱,反倒是由心底里生出一阵欣喜。 因为在乎,才会在意,夏景生既有此一问,就代表他开始在乎了。 孙闻溪把碗放下,满脸正经道:让我数数 刹那间,夏景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看着夏景生脸上危险的表情,孙闻溪没忍住乐出了声,他笑道:唬你的,只有你一个。 这答案在夏景生听来,比扳着指头数还要不靠谱,夏景生狐疑道:初恋呢? 你便是我的初恋孙闻溪求生欲极强,可夏景生却并不买账。 像你这般的,今日去舞场,明日去听戏,难道就没有人倾心于你?夏景生挑眉道。 有,可我不就只瞧上你了么孙闻溪深谙嘴甜之道,情话张嘴就来,倒是景生你,可是吃醋了? 夏景生咽下一口粥,诚实地点了点头。 孙闻溪凑上来吻他,夏景生仰头应着,倒是没了吃饭的心思。 两人日日在别墅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一日,夏景生正泡着茶,孙闻溪坐在沙发上读信,忽然诧异道:那闲云道人出事了 信中说,闲云道人如今专职给人看坟地宝穴,原本很受欢迎,可日前有人上门请他,才发现他已于多日前暴毙。 虽说闲云道人作恶多端,可有道是祸害遗千年,孙闻溪没想到,他竟就这么走了。 夏景生却很是淡定,他品了口茶,开口道:天道昭昭,因果报应。 当日闲云道人将他引到那命舛坡,刻意让他在那坡上落棺,他便知闲云对相穴之说不过一知半解。 命舛坡的地势的确如同雄鹰扑鼠,按理说夏景生早该中了闲云的暗算,做了那被献祭的野鼠,何以安然无恙到现在? 盖因那命舛坡的后方,还有一座更加险峻的山峰,形如虎视眈眈的大雕。 前有雄鹰捕食,后有大雕窥伺,如此便形成了黄雀在后的地形。 所以,命舛坡斜前侧的野鼠并没有被捕食,夏景生也没有被献祭。 安安然然地到了现在。 或许闲云道人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错。 夏景生由此,也就看出他对寻龙点穴,只懂皮毛而已。 偏偏那闲云道人不知天高地厚,还打肿脸充胖子,扮作行家去替人相穴。 相穴一说不比算命测字,禁忌颇多,如闲云这般只懂皮毛的,最容易出状况。 一不留神,撞上杀师时、杀师地便一命呜呼了。 夏景生给孙闻溪递了茶,接过那信看起来。 阿豹将江城发生的种种,事无巨细一一汇报。 除了闲云道人,宋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蛇毒废了他的一条胳膊,宋家的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根本不像闲云说的,换了真龙宝穴便一飞冲天了。 原因很简单,既然命舛坡的格局不是老鹰捕鼠,而是黄雀在后,那振翅欲飞的雄鹰飞不起来了,一飞冲天的风水宝穴,自然也不存在了。 宋晖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了风水宝穴,如今这雄鹰被那大雕钳制得奄奄一息,宋家的气数也日渐式微。 同是经营银行,宋家的生意惨淡,而宝汇的生意却蒸蒸日上。 夏景生不过落个棺,便带出这一连串的后续,可谓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孙闻溪对此中的玄机并不清楚,他搂过夏景生,将一页杂志摊在夏景生面前。 杂志上是一则宣传广告,说是一场博览会即将于青城举办。 听闻那博览会上,有来自各国的奇珍异宝,很是气派,景生可想去看看?孙闻溪笑道。 夏景生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点头答应。 孙闻溪于是托人,拿到了两张入场券,翌日一早,便与夏景生一同前往场馆。 场馆设在青城的菲尔酒店,这酒店建得极豪华,地板与柱子皆选材于上好的大理石,酒店内局鎏金熠熠,入目之处,皆是金碧辉煌。 博览会吸引了许多社会名流前往,按规矩宾客们得排着队入场。 可酒店的侍应却走到夏景生与孙闻溪跟前,冲他们鞠了个躬:两位贵客这边请。 夏景生不明所以地看向孙闻溪。 孙闻溪搂着他的腰,笑道:这家酒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 第六十六章 侍应领着他们进了场, 将他们引入电梯。 电梯是全木质结构的,入口处围着一圈栅栏, 一次可载重四到五人。 夏景生与孙闻溪乘着电梯, 很快到了五层。 一出电梯,夏景生就瞧见了一个笑眯眯的胖男人。 沟儿!那胖男人径直冲过来,抱住孙闻溪, 总算来找哥哥我了。 夏景生目睹了一出彗星撞地球,眼看着那男人身上的赘肉晃动着,暗自比较了一番两人悬殊的体型。 胖哥,你可是一点都没变。孙闻溪笑道,他拍了拍庞博厚实的肩膀, 冲夏景生介绍道:这是庞博,我发小。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4) 庞博从小就长得格外壮实, 因此得了个外号, 叫胖哥。 沟儿?这奇特的称呼勾起了夏景生的兴趣。 哟,这位就是弟夫吧。庞博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夏景生,长得可真俊,我还想着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能把这小子收拾了。 说着, 庞博将两人让进办公室:闻溪嘛,不就是挺沟儿吗, 他管我叫胖哥, 我便管他叫沟儿! 庞博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语气逗趣得很。 夏景生忍俊不禁。 说真的,你小子居然喜欢男的, 我可真没想到庞博打趣道,你说你既然喜欢男的,当年怎么没跟傅枫成一对呢? 夏景生正笑着,忽然听见这么一句,注意力立马被拉了过来,敛了笑意。 这回傅枫也会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如当年那般迷恋你。庞博自顾自地说着,忽然接到了孙闻溪的眼刀。 他一怔,瞅了夏景生一眼,自个儿掌嘴道:哎哟,我这张嘴哦,可真是欠的。弟夫你别误会啊,傅枫也是我们的发小,从小就爱粘着沟儿,我们都开他玩笑,说他将来是不是想嫁給沟儿当媳妇。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夏景生的脸色立即变了。 孙闻溪赶紧澄清:我保证,我与他清清白白,什么瓜葛都没有! 即便孙闻溪这么说,夏景生心里还是堵得慌,他原本对展品有兴趣,这会子却满心都是傅清。 庞博自知说错话,只能努力地岔开话题:宝汇开分行的事情我听说了,沟儿,做兄弟的替你高兴! 孙闻溪打量着这宽阔敞亮的办公室,笑道:你也不赖啊,酒店都开到青城来了。 一说起这个,庞博脸上的笑褪了下去:沟儿,我这都是门面功夫,背地里糟心着呢。 两人正聊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端着茶盅走进来。 阿昌,说了多少次,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可以了,何苦你亲自跑一趟。庞博笑道,沟儿,给你介绍,这是阿昌,我的得力助手! 阿昌两手贴着裤缝,朝孙闻溪略一点头,表情很是恭谨。 胖哥,你这人可真有规矩。孙闻溪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阿昌正准备退下,忽然,夏景生开口道:等一下。 一时间,庞博和孙闻溪都看向夏景生。 景生,怎么了?孙闻溪关切地问。 夏景生盯着阿昌的脸看了看,扶额道:没什么,我眼花了。 阿昌走后,庞博也停止了苦水:沟儿,你难得来一趟,我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他端起茶盅,却没留意到茶托上的缺口。 手上蓦地一疼,食指指尖冒出了血珠。 啊哟,这庞博也不是个娇气的,抬手将血珠吮了。 夏景生皱眉道:庞先生,你近来可是霉运缠身? 庞博一怔,诧异地看向夏景生:弟夫怎么知道,我最近一段,可真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倒霉到家了。 据庞博说,他的倒霉事迹,包括但不限于快谈好的生意被人半路截胡、买的股票只跌不涨、吃饭打碎碗等等。不仅是他,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倒霉起来,妻子还在月前扭伤了腿。 弟夫啊,你不必如此客气,随沟儿叫我胖哥就好。庞博皱着一张脸,我都想到那庙里头拜拜,莫不是犯太岁了? 夏景生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递给庞博:这个,你随身带着,近日恐有血光之灾,要记得谨言慎行。 庞博从前是不信这些的,要换一个人说他有血光之灾,他一准翻脸。 可夏景生不同,他模样清冷、表情肃穆,让人莫名地心悦诚服。 庞博听着,不由地信了几分,把那平安符随身带了。 胖哥,景生给你的,你可得好好收着,这一张符,旁人千金难求呢。孙闻溪说。 这么厉害?!庞博没听说过夏景生的名头,心中虽疑惑,有了孙闻溪的话,却也让他又信了几分。 不过旋即,他想到了什么,表情明显放松下来:不用担心,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过了今天?夏景生与孙闻溪皆是一脸困惑。 庞博摸了摸后脑勺:是这么一回事儿,我一向都不信邪,前些日子在拍卖会上收了条宝石项链,说是什么厄运之石。我拍下来送给婉婉了,那之后就接二连三地出事。今日赶巧博览会上有个小型拍卖会,我把那链子从北地带来了,只要那链子能脱手,事情不就解决了? 厄运之石? 夏景生从来没见过。 庞博从一旁拿过宣传的杂志,指着上头的宝石项链说:就是这个! 这厄运之石的实物,被庞博锁在了展柜里,经过重重禁制,夏景生终于见到了实物。 是一颗方形的红宝石,一眼望去璀璨夺目,颇有摄人心魂的美。 单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是一颗厄运之石。 庞博在一旁解释道:关于这个宝石,还有另一个说法。也有人说它是恋人的幸运之石,若是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拥有了它,便会逢凶化吉。不过这个传言,多半不靠谱!要不然以我对婉婉的真心,怎么可能会发生那么多事! 在庞博忿忿不平的时候,孙闻溪冲夏景生悄声道:景生,你怎么看? 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多玄机,我倒是觉得,它挺好看的。夏景生笑道。 夏景生仔细观察着宝石项链,红宝石质地上好,打磨的功夫也很精细。 可这确确实实就是一条普通的宝石项链。 在它之上,并没有阴气也没有煞气,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谁!忽然,庞博一脸惊恐地转过头。 孙闻溪与夏景生抬眼看去,庞博身后是规规矩矩守卫藏品的侍应,并没有旁人。 胖哥,怎么了?孙闻溪蹙眉道。 我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我,那眼睛像是长在我的背上,特别不舒服!庞博难受的样子不似作伪。 这儿没有旁人,胖哥,你脸色很差,还是去歇会儿吧。孙闻溪说。 罢了。庞博摆手道,是我多心了。 三人走出藏品室,庞博回办公室休息,孙夏二人在展厅里边走边看。 忽然,夏景生看见展台上摆着一枚精致的牙雕,那是一枚巧夺天工的象牙球。 层层叠叠的雕花展现了技艺师炉火纯青的功力。 夏景生看了眼名牌,了然道:原来出自杨老之手,这般技艺,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夏景生口中的杨老,是著名的牙雕泰斗杨颂,如今已年逾古稀,毕生精力都放在牙雕事业上。 话音刚落,身侧传来一声冷哼。 夏景生回头,见是一个穿西服的男生,双眼狭长,看向夏景生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子轻蔑。 这算什么,我自己请的师傅,都能做得比这好。说着,那男生换了副面孔,笑道,沟儿哥! 夏景生听了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同时,心底又生出一股子敌意,他知道眼前的男生是谁。 就是庞博口中,那个对孙闻溪至今念念不忘的傅枫。 孙闻溪没想到会与傅枫打照面,一想到这位小少爷过往的做派,孙闻溪一个头两个大。 见他不应声,傅枫眼儿一瞪。 只是他在这方面先天不足,狭长的眼睛怎么瞪都不圆,瞧着倒有些滑稽。 沟儿哥,你不记得我?傅枫丝毫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何不妥,一口一个沟儿哥,力图显示出自己与孙闻溪的亲密。 夏景生看戏看够了,主动挽住孙闻溪的手:走罢。 不许走!傅枫急了,挡住两人的去路,夏景生,你可敢与我打赌! 夏景生失笑,想来眼前这位少爷没尝过人间疾苦,居然还敢与他打赌,谁不知道夏景生在江城赌坊,是从来没输过的人物。 赌什么?夏景生镇定地看着傅枫,周身上下透着威势。 傅枫心下发虚,却仍咬牙道:就赌谁的象牙球雕的好,若我这枚好,你便将沟儿哥还给我。 这话说得夏景生的心头火一下子窜起来,他眼神一厉,怒道:还给你?他什么时候是你的了?! 傅枫恨恨地看了眼夏景生与孙闻溪交握的双手:总之你要是输了,便不能再霸占着闻溪哥,如何? 夏景生冷笑道:输?纵观国内牙雕一行,论雕工之出色,没人能媲美杨老! 那可不一定,我请的师傅,雕的象牙确实比这个好!不信你们看! 说着,傅枫从袖中取出一个象牙球,做工确实很精致,而且雕琢的层数,当真比放在展台上那枚还要多。 第六十七章 一时间, 那雕工精致的象牙球,吸引了许多人驻足围观。 夏景生狐疑地看着那象牙球, 的确, 若是论雕刻层数,傅枫手上的象牙球比展台上那枚更多。 由于牙雕是细致的活计,每多雕一层, 难度便增加一分。 如此说来,傅枫手上那枚象牙球倒比展台上这枚更罕有。 夏景生却并不慌乱,他冲傅枫摊开掌心:既如此,我倒是想好好欣赏一番。 傅枫把象牙球放在夏景生的掌心,夏景生仔细端详了一阵, 开口道:取碗热水来。 众人皆是一脸懵然,不晓得夏景生要做什么。 热水打来后, 夏景生举起手中的象牙球, 朗声道:还请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既是牙雕,便不会怕热水。 说着,他将那象牙球投入热水中, 没想到,那象牙球入了水, 随即四分五裂开来。 明眼人一眼瞧出里头有猫腻, 孙闻溪蹙眉道:这象牙球并不是雕出来的,而是粘合起来的。 简而言之,便是师父的技艺不够, 将雕毁了的废作重新粘合,表面上看不出端倪,一遇水便原形毕露了。 原来是假的。这算什么牙雕?骗人的众人的指摘声让傅枫脸上挂不住了,他猛地一跺脚,冲夏景生蛮横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走着瞧!说着,领着保镖气势汹汹地走了。 傅枫一走,夏景生的目光便落在孙闻溪身上,那意味不明的目光透着一丝凉意:傅枫? 孙闻溪被他看得心下发慌,面上维持着镇定:不过是旧相识罢了。 夏景生冷哼道:看样子,这位旧相识,倒是对你念念不忘。 孙闻溪的视线落在夏景生的唇上,轻笑道:吃醋了?好大的酸味儿! 夏景生还未答话,孙闻溪已凑了过来,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展台前人来人往,等夏景生回过神来,听见身边传来一片惊呼声。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旁人我绝不会多看一眼。孙闻溪的音量,足以让周围的人听得很清楚。 在一片暧昧的私语中,夏景生气不起来了。 他低声道:收敛点儿,那么多人看着呢。 孙闻溪这才收敛了一身骚包气息,只是两人大胆的举动,早已传开了。 傅枫是在拍卖会开始前得知这一消息的,深秋时节,他气得满脸通红,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夏景生的背影。 夏景生正与孙闻溪低声耳语着,两人凑得很近,夏景生半边身子挨着孙闻溪,看得傅枫一阵阵抓狂。 傅枫的手指发狠似的抓着衣裳,将那外衣抓出了显眼的褶皱。 你们记着,等会儿夏景生举牌,你们就抬价!傅枫吩咐一旁的侍从。 这边单方面的爱恨情仇,夏景生并不知情,他正仔细地翻着拍品册,目光停留在画册的一面。 上头写着三个大字鸡血玉。 拍卖开始,各色拍品被轮流搬上台,现场叫价声此起彼伏,庞博那串厄运之石竟被频频加价。 主拍人在台上一面中气十足地报价,一面鼓动道:各位,此石又被誉为幸运之石,说的是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拥有了它,便能逢凶化吉。 此话一出,竞争更显激烈。 见夏景生兴致不高,孙闻溪便没出价。 最终,宝石被一位富商拍得,当场送给了手边年轻靓丽的女子。 夏景生不由地多看了两眼,那富商已经谢顶,看起来年事已高,可跟在他身边的女子却青春靓丽。 可见并非原配。 不过在场的贵妇们倒不在意这个,一双双眼睛盯着女人脖子上的宝石项链,羡慕得很。 傅枫身侧的侍从很懂主人的心思,讨好地笑道:看样子,孙少对夏景生也不是那么上心嘛,幸运之石都拱手相让了。 这话说得傅枫是通体舒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下一件拍品出来,夏景生明显上心了。 这是一枚鸡血玉做的印章,国人尚红,玉石挂红,价值连城。 更为难得的是,这鸡血玉是最上品的满堂红,玉色鲜红欲滴,玉质通透温润。 孙闻溪见他一直盯着展台,直接举了牌子。 夏景生诧异道:闻溪你 喜欢吗?孙闻溪笑道,我瞧着景生只对这个感兴趣。 夏景生的确对鸡血玉的印章感兴趣,便也没有阻拦孙闻溪。 大家伙都出过一轮价后,孙闻溪又举了牌子。 这一回,出价的人数明显减少,这样一来,傅枫与孙闻溪之间的竞价就变得极为显眼。 夏景生出高价,傅枫咬死了不松口,即便是外人,也感觉到了浓重的火药味。 夏景生看这价格越来越离谱,拽了拽孙闻溪的袖子,摇了摇头。 孙闻溪按了按夏景生的掌心,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价格又翻了一倍,连台上报价的工作人员都惊了,险些打磕巴。 每轮竞价,孙闻溪还会思索片刻。傅枫却完全上头了,只要孙闻溪举了牌,他就跟着举。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5) 侍从看不过眼,想拉他一把,可傅枫嫉妒红了眼,非要举牌。 终于,孙闻溪瞧准时机,放弃了举牌。 只见报价人一锤子敲下去:第一次! 傅枫这才回过神来,一旁的侍从肉疼得直咬牙,这般高价,莫说是一枚鸡血玉的印章,就是市场价买十枚也绰绰有余。 第二次!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第三次!成交! 满场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傅枫身上,像是在看一个十足的冤大头。 傅枫一双眼睛盯着孙闻溪的侧脸,却见孙闻溪唇角上扬,笑得如沐春风,半点没有被拍卖结果影响心情的迹象。 这让傅枫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哪里是想要那印章,分明是想要孙闻溪将注意力摆在他身上。 可孙闻溪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欠奉,傅枫怒气攻心,拍卖会一结束,他就趾高气扬地走到孙闻溪跟前兴师问罪。 孙夏二人正与宾客们谈笑,傅枫这般贸贸然地闯过来,委实不懂礼数。 宾客都是上层名流,见了他这副刁横的样子,掩唇道:哪里来的野蛮人,这也太没家教了。 也有认得傅枫的,小声嘀咕道:不就是傅家那个宝贝儿子,老子惯着,就给惯成这个样子,北地三巨头,哪家的儿子都比他出息。 傅枫全然不顾周遭的议论,张口问道:为什么不继续竞价?! 这个问题一出口,连夏景生都笑了。 孙闻溪更是无奈地笑道:傅少爷,这块印章已经超过了我与景生的心理价位,我们有选择放弃的权利。 傅枫听他话里话外还带着夏景生,心头火更旺:意思是你不舍得花钱,给夏景生拍下印章? 这话简直是公然的挑衅了,孙闻溪还未开口,夏景生忍不住插话:当然不舍得,你刚拍印章的钱,可以买十枚那样的印章了。 傅枫愣了。 他满心想着落夏景生的面子,一不留神被夏景生怼得哑口无言。 孙闻溪也不说话,抱着手臂在一旁看戏。 这下傅枫总算瞧明白了,孙闻溪和夏景生是混合双打,他双拳难敌四手,还得被从头到脚埋汰一番。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双细长的眼睛拼命瞪着孙闻溪:沟儿哥,你变了!你从前不会这般欺负我! 傅枫似乎忘了,孙闻溪从前虽不欺负他,却也不会特别待他。 夏景生被那嗔怒的语气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连鞭子上的蛇头都像是听懂了傅枫的话,一瞬间变得戒备起来。 你欺负我的人,我自然要欺负回去!孙闻溪抬手搂住夏景生,半点不留情面。 傅枫受了莫大的刺激,抬手从那锦盒里拿起玉印章,朝地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瞬间,完好的印章被摔得四分五裂。 傅枫完全失了心智,把印章砸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案发现场,徒留一地的狼藉。 周遭还有许多旁观的宾客,被那玉屑溅到身上,忍不住开骂:做什么哟,没长眼睛啊!有病,伤到人怎么办?! 夏景生看着地上的残局,啧了一声: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块印章 孙闻溪捂着心口道:景生,方才他可是朝着我脚下砸的,你不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夏景生抬手摸了摸孙闻溪的脸:你这张脸可真是祸水,砸了脚没意义,砸脸上才叫一个好。 孙闻溪: 察觉到夏景生话里的醋味,孙闻溪的狐狸尾巴又开始翘上天了。 他一把搂住夏景生,笑道:景生,你若是真喜欢,我再给你寻块更好的印章。 两人说笑着,谁也没有留意,那印章缺口处的红色越来越深,看起来就跟鲜血染过似的。 不多时,夏景生和孙闻溪听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正在气头上的傅枫过马路心太大,被车给撞了。 好在司机技术好,最后时刻刹住了,才避免了一场悲剧。 傅枫这才没出太大的意外,只是伤了腿。 这会儿已经被抬回酒店了。 第六十八章 孙闻溪和夏景生是被庞博请到办公室的。 一见着人, 庞博立马握住孙闻溪的手:沟儿啊,这傅枫哭着喊着要见你, 哥这也是没办法。 孙闻溪挑眉道:要见我可以, 我与景生一同去。 傅枫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孙闻溪。 他正要哭诉自己的遭遇,眼角扫到一旁的夏景生,登时不满地看向庞博:他怎么也来了? 哎哟, 我的傅少爷,你就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乱?庞博斥责道。 傅枫的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他本想借机向孙闻溪示弱,却没料到孙闻溪与夏景生跟连体婴一样, 走到哪儿两人都黏一块。 这让傅枫本就极差的心情跌落谷底,气恼道:还不就因为某些人, 我才会被车撞, 可真是倒霉透了! 说完,他又可怜兮兮地看向孙闻溪:沟儿哥,我伤口疼。 孙闻溪不为所动,他搂着夏景生道:景生医术上佳, 让他替你瞧瞧? 傅枫哪里敢让夏景生瞧伤,脑袋当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庞博可没工夫跟他在这儿瞎闹, 傅家少爷受伤的消息已经转开了, 这会儿庞博忙得像只连轴转的陀螺。 肇事车辆找着了吗,是谁开的车?诶,伯父, 您放心,傅枫没事,就腿上伤了人没事 不接受采访,这会儿没工夫。没,就是意外,没有什么内幕 应付完这一圈电话,庞博累得坐在工位上直喘气。 阿昌,阿昌给我茶他下意识地开口唤人。 阿昌很快端着茶碗进来。 庞博三下五除二将那茶喝完了,片刻后,倦意上涌,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叫嚣着疲累。 他也不计较许多,脱下外衣,躺在沙发上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庞博一向觉轻,很少有睡得那么踏实的时候。 他本打算眯一会儿,可今日却沉浸在睡梦中,醒不过来。 隐隐约约的,他察觉到有人靠近。 孙闻溪和夏景生在傅枫的病房里呆了一阵,便以不打扰病人休息为由离开了。 傅枫虽不情愿,可刚才借伤势闹过一回,如今也不好强留,只能咬着牙答应了。 孙夏二人经过庞博的办公室,无意间往里瞧了一眼,见阿昌正站在沙发前,手里拿着个东西。 你在做什么?!夏景生直觉不对。 阿昌倏地转身,把手背转在身后,冲夏景生与孙闻溪点了点头:我在给少爷剪胡子。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毛巾和温水。 那一刹,夏景生瞧见一双诡异的眼睛,没有瞳仁,只有眼白,可定睛一瞧,阿昌的眼睛分明是正常的。 他的动作很是恭顺,态度也很谦卑,丝毫不逾矩。 也就在这时,庞博醒了过来。 他捂着脑袋坐起身来,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夏景生说,方才见办公室的门没关,恰好碰上阿昌在这儿。 庞博笑道:阿昌是极细心的,平日里我的生活起居,都由他一力打点。我常开玩笑说,出门忘了带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忘了阿昌 见夏景生神色不妥,孙闻溪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许是我多心了。夏景生摆摆手。 庞博并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此刻他手里握着一串钥匙。 听说今天你们看上了一块鸡血玉的印章?庞博问,可是被傅枫截了胡? 孙闻溪挑眉道:都传开了啊。 庞博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给你们看样宝贝!说着,他打开了储物柜。 储物柜里有一枚托盘,托盘上头摆着一块外表看上去黑不溜秋的石头。 那石头上已经开了天窗,能瞧见里头的内容。 行啊,胖哥!孙闻溪双眼一亮,从哪儿弄来的宝贝? 庞博嘿嘿一笑:前一阵到边上谈生意,专门请人长眼挑的,里头可都是上好的鸡血玉。 赌石一行,向来是一刀穷,一刀富,庞博手里的这块石头,少说也能做好些玉镯,边角料还能做玉牌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那印章算什么,你我兄弟,你若想要,我送你。庞博拍着胸脯道。 夏景生看着眼前的原石,蹙眉道:那玉印章,也是这石头上开来的? 可不,我都没舍得开全,也就做了枚玉印章,还给婉婉做了只玉镯。 还真别说,这石头里开出来的,全都是一等一的满堂红,乐得庞博险些找不着北,给那开石的师傅包了个大红包。 夏景生伸手碰了碰那石头,石面触感冰凉,刹那间,夏景生的身子像是被冰雪覆住一般,动弹不得。 他眼前的景物全变了,此刻的夏景生,置身于一片荒山之中。 数九寒天里,他浑身打着颤,耳边却传来了粗暴的喝骂声:赶紧干活!说你呢! 夏景生回身看去,见几个灰头土脸的工人正拿着铁锹在采石。 大冬天的,他们身上的衣衫极其单薄,外露的地方有好几处冻伤。 夏景生很快判断出,这是一个不知名的采石场,采石的工人们正被迫劳作。 他们都是家境赤贫的百姓,为了活下去,只能出卖体力采石。 每一个采石工人,都寄希望自己能挖出绝世的宝玉,摆脱眼前贫困的窘境。 夏景生瞧见,那打头的工人是最壮实的,他一边采着石,一边趁监工不注意,把那石头揣到怀里。 只可惜,此番动作终究是没逃过监工的眼睛。 采石工被监工一脚踹翻在地。 监工扬起手里的鞭子,骂道:妈的,我叫你私藏!叫你私藏! 很快,采石工人身上满是鞭痕,可他仍执着地怀抱着那石头不愿撒手。 那是他改善生活的唯一希望,他咬紧牙关,承受着那疾风骤雨的鞭刑。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上去,他们拼命抢夺工人手里的石头,一个个都干红了眼。 血和泪落在那青黑的石皮上,形成一道道痕迹。 没有人留意到,采石工人已经躺倒在血泊中。他的视线渐趋模糊,失去意识前的一刻,还死死地盯着那块原石。 铺天盖地的压抑感让夏景生忍不住干呕起来。 孙闻溪惊道:景生?!你怎么了?! 夏景生的手离开了石块,若不是孙闻溪搀扶着他,他几乎要站立不住。 这石头上,有诅咒夏景生喘息道。 什么?!庞博诧异道,这怎么可能?!这可是鸡血玉,最吉祥的玉种。 夏景生摇头道:这不是天然的鸡血玉,这是宝玉沁血。 与吉祥如意的鸡血玉不同,宝玉沁血,是大大的凶兆。 见庞博仍旧满脸不解,夏景生喝了口温水,缓过劲儿来,解释道:这枚玉石上,附有采石工人的诅咒。 夏景生方才看到了这段被封存在原石之上的记忆。 采石工人身亡时的怨气太重,这股怨气,会影响玉石其后的每一任主人。 那看似满堂红的宝玉,实则是工人的鲜血染就的,初时颜色浅淡,而后渐次加深。 当玉石鲜红似血时,代表怨念达到最顶峰,而玉石的主人便会遭逢意外。 你的意思是我最近的厄运,并不是厄运之石带来的,而是这块原石带来的?庞博难以置信道。 夏景生点头。 孙闻溪接话道:胖哥,你仔细想想,你身边的怪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庞博不敢轻慢,仔细思索起来:似乎是在获得这块原石后 话音刚落,他听见孙闻溪一声惊呼:小心! 站在庞博身后的阿昌,竟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把刀,直直地朝庞博的后背插下去。 那么近的距离,庞博根本躲闪不了,眼看那刀就要插进他的背部,那刀刃却忽然像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阿昌一击不成,自然不会再有机会。 孙闻溪极有技巧地扭住他的胳膊,将他压在桌子上。 此刻,夏景生看清了,阿昌的眼眶里没有瞳仁,只有眼白,他喉咙里发出呃呃,瞧着不像个人。 夏景生取下腰间的鞭子,果断地抽过去。 阿昌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心脏超负荷般倒在一旁。 夏景生忙翻开他的眼皮查看,晕过去的阿昌又恢复了正常。 眼白瞳仁俱在。 庞博先前不信鬼神,这下却被吓住了,哆嗦着唇问夏景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先前有罚过阿昌?夏景生答非所问。 什么?!庞博思索了一阵,是罚过,家里有规矩,犯了错都要扣工钱,阿昌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夏景生了然道:只怕杀机就是那时候种下的。 起先,夏景生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以为原石的诅咒只会给人带来厄运。 其实,这原石里还藏着玄机,一旦原石的主人苛待仆人,潜藏在原石里的诅咒就会觉醒。 本性平和的仆人,会因为一次被骂,对主人起杀心,就像阿昌一样,被诅咒控制心神,杀人时意识全无。 夏景生的说辞让庞博一阵后怕,他不断摩挲着双手,忽然想起了什么。 当他从袖中取出夏景生所赠的平安符时,才发现经历方才的一劫,平安符已经化成了粉末。 第六十九章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6) 庞博看着那化为粉末的平安符, 心中后怕。 差一点,他的性命就不保了。 他求助地看向夏景生:弟夫, 这原石该如何处理? 夏景生拿红绸将石头遮起来, 镇定道:捐了。 捐了?!庞博一阵肉痛,这可是他花大价钱才挑中的石头。若是捐了,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 这石头已认了主, 即便你将其转手,它也会继续害你,凡是接触过血玉的人,都有性命之忧。为今之计,只有将这原石捐给道门, 以道门之术压制原石的怨气,方可化解劫难。夏景生看着庞博的面相, 平静道, 也是你命中该有此一劫,劫后余生,必有后福。 听了这话,庞博咬咬牙:罢了, 那便捐罢,权当破财挡灾! 数日后, 在庞博准备捐赠事宜的同时, 孙闻溪和夏景生的蜜月之旅也接近尾声,即将返回江城。 消息传到傅枫耳中,他不依不饶地闹着, 不肯配合治疗,甚至用绝食抗议。 刚开始,庞博还耐着性子哄他,再往后看傅枫一个劲儿地蹬鼻子上脸,一气之下也撒手不管了。 傅枫见没人搭理他,也失却了折腾的力气,最终还是按时进食服药。 这天,夏景生与孙闻溪已然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店,庞博亲自将人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拍着孙闻溪的肩膀说:沟儿,记得常回北地看看。 弟夫还没到过北地吧,改天来玩,我做东!庞博拍着胸脯保证道。 就在这时,酒店的侍应匆匆跑来,连声嚷嚷:不好了,不好了! 送别的当口,最忌讳的就是说不吉利的话。庞博眉头一皱,斥道:瞎说什么?!做什么这么着急忙慌的?! 侍应哭丧着脸道:傅少爷的伤口溃烂了,这会儿烧得不省人事。 什么?!庞博面色一沉。为着傅枫的伤,他可没少操心,专程请了德国大夫,好药也用了不少,可傅枫的伤就是迟迟不见好。 眼看夏景生提着行李就要走出大门,庞博却忽然从背后叫住了他:弟夫,稍等。 夏景生回头,瞧见庞博颇为为难的表情。 有事?夏景生问。 弟夫,我听说你医术高绝,可否帮我个忙庞博心虚地搓着手,吞吐道。 夏景生还未答应,孙闻溪已然明白庞博的意图,他拉过夏景生的手,蹙眉道:我们的船快开了 沟儿!庞博脸色铁青地与孙闻溪对峙着,末了还是庞博先败下阵来。 他叹息道:傅枫好歹是你的发小,现在他出了意外 孙闻溪皱眉道:谁也不希望他出事,可如果不是他自己赌气跑出去,根本就不会出意外! 傅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孙闻溪的容忍度,不断地挑拨孙闻溪与夏景生的关系,已经踩到孙闻溪的底线。 就当看在哥的面子上,再救他一回罢。庞博终究还是不忍心。 孙闻溪沉默不语,他不愿与傅枫再生瓜葛,更不想夏景生为难。 庞博见孙闻溪不表态,又眼巴巴地看着夏景生。 最终,还是夏景生打破了沉默,主动问道:人在哪? 见夏景生应下,庞博一面吩咐人将船票延期,一面引着夏景生进入房间。 傅枫正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情况看着比车祸当日还要严重。 彼时夏景生与孙闻溪前来探看,傅枫还有精力作天作地,这会儿傅枫腿上的伤口却严重化脓,德国大夫开的药,不仅没能让伤口痊愈,反倒让外伤变得更加严重。 夏景生仔细对照药方,确认德国大夫开的药膏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傅枫的伤口,发炎、溃烂,好似不会痊愈一般。 可以治吗?庞博小心翼翼地问。 伤口不断溃烂,外用的伤药不起作用,这不是正常的情形。夏景生可以肯定,傅枫是被血玉上的怨气所伤,若不及时净化伤口,后患无穷。 还有救。夏景生说着,让人着手准备沐浴的热水。 沐浴后,他焚香静颂净天地神咒,此咒可赦鬼万千,助人却病延年。 如此颂了七七四十九遍,庞博再看时,惊讶地发现,化脓的迹象明显改善,先前那股子熏人的腥臭味也减轻不少。 夏景生用纱布裹住傅枫的伤口,再取一碗开水,加入食盐,对着伤口蒸敷数次,直到开水变温,才解下纱布。 后用棉条将伤口处的脓液清理干净,酒精消毒并敷上草药包。 夏景生的动作利落纯熟,很快便将伤口重新包扎好。他一面洗手,一面嘱咐道:记得按时换药 话音刚落,侍应在庞博耳边说了什么,庞博脸色一僵,理了理衣衫赶紧站到房门口。 傅伯父,您来了眼看傅苑清领着人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庞博赶紧让了让身子。 傅苑清是傅清的父亲,此刻他板着一张脸,目光冷飕飕地从庞博脸上划过。 接到傅枫受伤的消息,他第一时间从北地赶往青城,连日来早已对庞博心生不满,刚一抵达又听说傅枫的情况不容乐观,如此堪比雪上加霜。 傅苑清心头憋着火,他先是走到床边,看了眼昏睡的傅枫。 而后指着庞博的鼻子骂道:庞家小子,太不像话了!人是你邀来的,却出了这等事情,你必须给我交代! 傅苑清是长辈,且性子火爆,庞博不好反驳,只能低头听训。 还有你!傅苑清一扭头,瞪着孙闻溪,你答应过我不再招惹枫儿!这次又因为你,枫儿才会出事! 孙闻溪没反驳傅苑清的话,夏景生却很气愤。 他绷着脸,冷然道:分明是您的儿子先招惹我们。 傅苑清料定这群小辈没人敢反驳他,没想到夏景生竟胆敢发话。 他一双眼睛瞪着夏景生,只是那与傅枫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你是谁?傅苑清语气不善道。 这是我爱人,夏景生。孙闻溪上前一步,护在夏景生身前,稍稍挡住傅苑清的视线。 傅苑清的眼神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游移了一会儿,痛心疾首道:你们把枫儿害成这般模样,还没事人一样站在这儿? 夏景生握了握拳头,竭力隐忍着心头的火气:我说了,是傅枫先招惹我们的。 他招惹你们?!傅苑清狠狠地敲着手杖,若不是你们在一起了,枫儿怎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你知道他有多喜欢孙家小子吗? 傅苑清话里话外,明里暗里地指责夏景生抢了傅枫的人。 伯父,我对傅枫无情,当年我已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孙闻溪语气渐冷,您要有火冲着我撒,别波及景生! 傅苑清看着他们相互回护,连气同声的样子,气得心肝疼。 他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道:好啊,意思是你们没错,全是枫儿的错? 夏景生面不改色道:是。 傅苑清的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吼道:你给我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我才是闻溪的爱人,傅枫的出现打扰了我们宁静的蜜月,我凭什么不能生气?!夏景生本是性子平和的人,生起气来周身的气场却变得极为凌厉。 傅苑清在那样凌厉的目光下,气势竟被压了一头。 他自知理亏,也不说话了,只催促道:大夫,还不赶紧给少爷看伤! 一个干瘦的老头走上前来,他的穿着打扮很是奇特,一看就不是汉族人,瞧着更像是苗医。 他先是伸出枯槁的手臂,给傅枫把了脉,初时脸色凝重,到后来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 如何?傅苑清着急道。 少爷此劫凶险,好在遇到高人救治,只要定期敷药便可痊愈。苗医说话时,脸上的沟壑抽动着,偶尔露出黄黑的牙齿,定是平日里水烟抽多了的缘故。 庞博瞅准时机缓和气氛,他指着夏景生笑道:高人在这儿呢! 那苗医的目光落在夏景生身上,眼里满是诧异。 冒昧问一句,先生是哪里人?苗医说。 江城人士。夏景生应道,怎么了? 呵无事,只是觉得先生有几分面熟。苗医笑呵呵地理着药箱。 夏景生心下一颤,隐约觉得眼前的老人,或许知道他的身世。 可没等夏景生开口,傅苑清便冷哼道:枫儿需要休息,除了大夫,你们都出去! 苗医是个好脾气,听傅苑清这般大呼小喝也没生气。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竹哨,递给夏景生:年轻人,我与你有缘,这枚竹哨送你,你随身带着,可以辟邪。 夏景生接过哨子,那竹哨的样子看着极普通,可夏景生却郑重地收下。 庞博在一旁笑道:老伯,他可不需要竹哨辟邪,瞧见他腰间的鞭子没,那鞭子可厉害了,甭管多厉害的魑魅魍魉,只要被抽上一鞭,都得完蛋。 苗医一怔,看向夏景生腰间的蛇形鞭。 你会御蛇?!苗医的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激动。 御蛇?夏景生怔愣片刻,笑道,此乃我的法器。 法器?你是道门中人?苗医闻言,比方才更加诧异。 正是。夏景生站姿如松柏,谈笑自若。 苗医浑浊的双眼久久地注视着他,直到夏景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第七十章 在返程的游轮上, 夏景生看着手中的竹哨,静静地出神。 老苗医的话不时在他耳边回响。 神秘的身世、欲言又止的话语, 所有的一切都让夏景生感到迷茫。 忽然, 夏景生眼前一暗,双眼被捂住了。 想什么呢?耳边传来孙闻溪富有磁性的嗓音,这般入神。 夏景生低声问道:我母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这一句, 似在自问,又似在问孙闻溪。 她是一位美丽、温柔的女子。孙闻溪笑道。 你如何得知?夏景生微讶。 因为景生身上拥有这些美好的品质。孙闻溪的话,很好地安抚了夏景生躁动的内心。 夏景生将竹哨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没有人知道,此刻仍在青城的老苗医, 眼皮跳了跳。 回到江城,夏景生的桌案上拜帖已然堆积如山, 好在有阿豹这个得力助手, 替他分门别类。 多数拜帖都是请他帮忙的,夏景生仔细翻看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姚司彦? 思及此人,夏景生马上想到他艳丽的长相, 以及眼角那颗泪痣。 姚司彦在拜帖里说,不知为何赵思恒近日有些古怪, 想请夏景生代为相看。 夏景生摇摇头, 将拜帖放到一边。 这一日,夏景生替人看完风水,坐在茶馆中稍歇, 忽然听见一阵喝骂声: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一季的陈茶装作新茶来糊弄! 夏景生闻声看去,发话的人竟是多日未见的赵思恒。 夏景生有些讶然,平日里赵思恒性情温和,绝不会这般大声斥责店家。 显然,姚司彦也与夏景生抱着一样的想法,他飞快地扯了扯赵思恒的衣袖:思恒,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赵思恒把衣袖从姚司彦手中拽出来,颇为不屑地白了姚司彦一眼。 思恒你!姚司彦一脸受伤地看着许衍。 思恒!别闹了!许衍见不得姚司彦受委屈,开口回护道。 哟,你心疼了?!赵思恒夹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仿佛丝毫不晓得这话在许衍和姚司彦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思恒,你胡说什么?我许衍心里七上八下的,最近一段日子,赵思恒总说这般模棱两可的话。 姚司彦见许衍否认,气上心头,在茶座底下拼命拿脚碾许衍的脚背。 许衍疼得直抽气。 赵思恒仍旧事不关己地吃着花生米。 跑堂的听见声音,忙赔笑着跑过来:客人,这龙井有两档价位,价高的是今岁的新茶,价低的嘛 赵思恒听了这话,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跑堂:这些可够? 够了,够了!跑堂喜笑颜开地接过银子。 不用找了!赵思恒阔气地挥挥手。 许衍见赵思恒如此大手笔,不由地肉疼道:思恒,这银子 话未说完,赵思恒已经给他倒了一杯新茶,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瞧着许衍:你喝喝看,新茶果真不一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衍若再劝就显得抠了。 许衍接过茶杯,喝进嘴里的茶除了苦还是苦。 阿衍。赵思恒喝到好茶,心情大好,我们去那百货商店逛逛吧,我看上了一套西服,很适合你 许衍脸上的笑僵住了,他搂着赵思恒的肩,犹豫道:思恒,我等会儿还有事,你自己去可好? 赵思恒没有多纠缠,一口应下,只是冲许衍摊开了手掌:可以,可我手头的钱 许衍唯有在他期盼的目光中拿出一叠钞票。 赵思恒毫不客气地收下钞票。 许衍心头滴着血,却只能笑道:省着点儿花。 又过了一阵,许衍频频看表,往常看到他这般表现,赵思恒总是很体贴,叫他如若有事便先去忙。 可这一回,赵思恒对许衍的举动视若无睹,仿佛那花生米没吃过瘾,抬手又叫了一盘茴香豆。 许衍唯有主动开口道:思恒,我该走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7) 赵思恒挥挥手:哦,你走罢。 这般冷淡的态度,让许衍心头一咯噔,仔细打量赵思恒的脸色,又瞧不出端倪。 许衍走后,姚司彦伸手去抢那茴香豆的碟子。 赵思恒吃了一惊,母鸡护崽似的护住那碟子:你做什么抢我吃的?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姚司彦柳眉直竖,你怎么能这样对许老师说话?! 赵思恒不解道:我怎么了? 许老师那么辛苦挣钱,你却这般大手大脚,连许老师要走了,你也不和他好好道别。姚司彦说。 我跟不跟许衍道别你这么气愤做什么?赵思恒冷眼瞧着姚司彦,再说了,许衍是我的爱人,我怎么对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姚司彦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瞧着赵思恒。 这还是那个性子柔顺,任人搓扁揉圆的赵思恒吗? 现在的赵思恒,分明就是个霸王。 姚司彦气得脸都红了,他愤愤地站起身:我走了! 赵思恒丝毫不以为意,仍旧坐在位置上,吃着他的茴香豆。等人走远了,他才冲着姚司彦的背影轻嗤一声。 围观了全程的夏景生,向那跑堂的招招手,抬手给了他一厘打赏。 片刻后,赵思恒面前出现了一壶茶,他诧异地看着跑堂。 跑堂指了指夏景生:那位先生说,请您喝茶。 赵思恒掀开壶盖闻了闻,瞬间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把茶倒入杯中。 茶汤入口,浓香四溢,初时微苦,过后却有回甘,这是上好的高山云雾茶。 赵思恒主动朝夏景生走来,他大大方方地坐下,却并不说话。 夏景生仔细打量着赵思恒的脸,笑道:你的性格似乎变了许多。 赵思恒听了这话,像是一点都不意外,反倒坦然地笑起来:人都是会变的。 为何要请我喝高山云雾茶?赵思恒问。 多日未见,他的眉眼都灵动起来,说到兴起之处更是眉飞色舞,灿烂的笑容成了点睛之笔。 你是个懂茶之人。言下之意,夏景生将方才发生的事都看在眼中。 既如此,你可愿将茶卖给我?说着,赵思恒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我有钱! 夏景生被这直白的举动逗笑了。 赵思恒见他笑得开怀,反倒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是这些钱不够? 夏景生摇头道:不,这茶就当我送你的。 真的?!赵思恒喜形于色,你可真是个好人。 夏景生又忍不住笑了。 得了想要的茶叶,赵思恒也不介意夏景生笑不笑了,他满意地看着手中的茶包,一脸自得其乐。 走罢。夏景生站起身来。 去哪儿?赵思恒不明所以。 你不是要去百货商场吗?我恰好也要去,便同你一道。 赵思恒喜道:你愿意陪我去?太好了! 赵思恒掏出钞票结账,他将一叠钱放在柜台上,夏景生对他笑笑:结过了。 赵思恒怔怔地看着夏景生,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夏景生又笑了。 今日的赵思恒,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直白得让人惊叹。 帮朋友付账,这是礼节。 朋友?!赵思恒缓缓念叨着这个词。 怎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夏景生有意逗他。 我我不知道赵思恒思索了一阵。 夏景生失笑:这话你若对着姚司彦说,他保准气死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赵思恒脸上就流露出讥讽的神色:他才不是我朋友,他抢我男人。 夏景生一个没忍住,被呛得直咳嗽。 赵思恒当真变了,难怪姚司彦会专程给他写拜帖。 一个人的性情,既有先天的因素,也有后天的养成。若受到刺激,自然有性情大变的可能,可是变成这样,倒是极少见的。 此时的赵思恒,就像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人。 夏景生怀疑过赵思恒被鬼魂附身,可赵思恒周身并没有阴气,神色间也一派清明。 倒让夏景生有几分拿捏不准。 说话间,两人来到百货大楼门前,赵思恒像是第一次来这儿,对所有的东西都很好奇。 特别是在成衣店里,他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满脸新奇之色。 见夏景生挑了一身暗色的西装,赵思恒皱眉道:这个不适合你。 夏景生笑笑:不是我穿,是买给我爱人的。 可这是男装?你爱人是男的?!赵思恒的话,让夏景生眼神倏地一厉,你不知道我爱人是男的? 赵思恒被夏景生的阵势吓住了,他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这衣服很适合他。 夏景生盯着赵思恒看了半晌,终究没再说些什么。 在这之后,赵思恒一反常态地沉默起来,说话前总要看看夏景生的表情。 夏景生看他两手空空,诧异道:你不买东西? 赵思恒摇摇头。 也不给许衍买?夏景生意味深长道。 他?!他不配!提到许衍的时候,赵思恒总算活泼了些。 第七十一章 夏景生思及往日, 赵思恒心心念念都是许衍的模样,不置可否地笑笑。 趁夏景生与导购说话, 赵思恒偷摸着掀开吊牌瞧了一眼, 忍不住咋舌道:那么贵?! 这笔数字在赵思恒眼中是天价,却见夏景生半点没犹豫地结账。 赵思恒心下五味杂陈。他摩挲着成衣袖子,忽然严肃道:你给他买这么贵的衣裳, 值得吗? 夏景生失笑:当日你不也心心念念着许衍的喜恶?只要爱人高兴,便值得。 可我后悔了,现如今我觉得不值当!赵思恒一脸纠结,很是嫌恶当初那个痴情的自己,你现在在他身上花钱, 转头他就把钱花在别人身上,到那时, 你可没后悔药吃。 夏景生摇摇头, 并不认同这悲观的想法,只当赵思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既知道许衍对不住你,就没想过分开?夏景生问。 我倒是想啊赵思恒低声嘀咕了两句。 夏景生没听清, 狐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赵思恒眼珠子一转,扬起下巴道, 就这么分开多亏啊, 我要花光许衍的钱,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夏景生: 相比起百货商店,赵思恒对路边的小摊更感兴趣, 见到那形态各异的糖人就挪不动步子。 不多时,便左手一串烤饼右手一串糖人吃得不亦乐乎。 恰在此时,迎面又撞见熟人。 夏景生瞧见叶恒朗,笑道:恒朗兄,好巧。 难得的休息日,叶恒朗外出添置日用品,不曾想撞见夏景生与赵思恒。 夏先生叶恒朗还是老样子,不善言辞。 夏景生习惯了他的内敛,交谈几句,待那黄包车在面前停下,便与二人挥手道别。 夏先生!眼看着黄包车走远,赵思恒忽然喊道,改日来我家里做客! 夏景生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赵思恒冲叶恒朗扬眉道:瞧见了吗,追人得这样才行! 叶恒朗吃惊地看着赵思恒,停顿半晌,方才接话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眼睛都快长到人身上去了,还装呢!真要那么放不下,就去追啊。赵思恒理直气壮道。 叶恒朗被赵思恒这通胆大包天的话镇住,他的目光在赵思恒脸上来回扫视,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在给你出主意,你反倒问我怎么了,真是个呆子!赵思恒愤愤地咬着手里的糖人。 叶恒朗严肃道:赵思恒,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事关他人的清誉,玩笑不能乱开。 什么清誉不清誉,男欢女爱多正常的事,虽说夏先生已经有爱人,可再多纳一房,也是可以的嘛。 叶恒朗哪里听过这么荒唐的说法,当即涨红了脸,斥道:休要胡说! 怎么了啊!赵思恒没料到他会突然生气,恼道,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叶恒朗一双眼睛如那探测仪般,将赵思恒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脸色愈发凝重。 你不是赵思恒,你是谁?!叶恒朗质问道。 你赵思恒眼中划过一丝讶然,你仔细看清楚,我是实打实的赵思恒!说着,赵思恒扯了扯自己的脸皮。 叶恒朗再三确认,确实是赵思恒没错,脸上也没动过手脚。 可照赵思恒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开这种玩笑的。 叶恒朗眼中的赵思恒,性子温和、处事懂礼,说话很有分寸,极会设身处地地为人着想。 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是谁?! 见叶恒朗愣神,赵思恒眉眼一动,准备开溜。 却被叶恒朗一把抓住手腕:你绝不是赵思恒!跟我回警局! 赵思恒惊了,用尽浑身气力挣扎:神经,我怎么就不是赵思恒了,你放开我!喂!喂!救命啊 无论赵思恒怎么叫,他最终还是被带回警局接受问讯。 问讯室是个狭窄逼仄的房间,只开了一盏昏暗的灯。 赵思恒被扣在椅子上,与叶恒朗大眼瞪小眼。 熬了一个时辰,赵思恒早已身心疲惫。 我渴了!赵思恒嚷嚷道,我要喝茶。 叶恒朗一个眼神,手下的警探端来了茶。茶水用个绿色的搪瓷碗装着,碗边还有未洗净的痕迹。 赵思恒满脸嫌恶,小心翼翼地尝一口,一个没忍住全数喷在桌上。 茶是隔夜的?赵思恒控诉道。 有的喝就不错了,还挑!警探看不惯他这副挑剔的样子,训斥道。 叶恒朗倒是淡定,他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仔细地观察着赵思恒的一举一动,末了开口道:说实话罢,说了你便能解脱。 赵思恒恨得牙痒痒,高声道:叶长官,叶哥哥,叶大爷!我都说几百遍了,我就是赵思恒!不信你去许衍家里看看,看他家里还有没有藏着另一个赵思恒! 叶恒朗阖上审讯本,冷然道:你放心,我们自会去查证,在此之前,你还得受些委屈。 很快,赵思恒便懂得叶恒朗的意思,他被收押进临时的监狱。 牢里光线昏暗,污秽肮脏,赵思恒一进去,便听见耗子吱吱的叫声。 墙根下飞速窜逃的耗子把他吓了一跳,他竟反常地安静下来,蜷缩在那还算干净的板凳上,把头埋进膝盖里。 狱警担心他闹事,在外头观察了一阵,见他还算安分,这才放心离去。 在狱警走后不久,赵思恒的面色愈发青白,四肢难以自控地抽动着,手指屈伸如数物状。 见狱警回来,叶恒朗扫着卷宗,随口问道:招了吗? 没,不过大概也快了,你们是没瞧见,他进去的时候,脸都吓白了,蜷在那凳子上瑟瑟发抖,还是叶哥有办法。 叶恒朗阖上钢笔,起身道:我去看看。 第一眼看到牢里的赵思恒,叶恒朗马上意识到不对劲。 此时的赵思恒双目上窜,牙关紧闭,身体不受控地歪向一边。 叶恒朗一面将人制住,一面大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这是羊癫疯,快喊医生! 大夫匆匆赶来,给赵思恒服下定痫丸,情形才有所好转。 这时,派去调查的警探也已返回,向叶恒朗汇报道:长官,他确实是赵思恒,许衍的家,还有赵思恒的学校都查过,并无异常。 叶恒朗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安睡的人,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一个让人如沐春风,一个却像盛夏的骄阳,要将人生生晒脱一层皮。 让家属来接人吧。叶恒朗松口道。 警员试图联系家属,可赵思恒的哥嫂外出,一时无法赶回江城。 叶恒朗蹙眉道:许衍呢? 警员:许衍一听是警局的电话,就给挂了。 叶恒朗:姚司彦呢? 警员:姚司彦说身体不舒服 叶恒朗长叹一声,不由地对赵思恒生出几分恻隐之心:继续给许衍拨电话。 一通电话从早打到晚,总算是打通了。 在许衍赶到之前,赵思恒清醒过来,一睁眼瞧见叶恒朗严肃的脸,赵思恒吓了一跳。 他才发现自己已从牢房出来了,这会儿正躺在沙发上,叶恒朗就在一旁办公。 赵思恒拿起盖在身上的外套看了眼,嗤笑道:怎么不继续关我了? 你不知道自己有痫症?叶恒朗停下手中的笔,正色地看着赵思恒。 痫症?赵思恒一怔。 叶恒朗看他脸上惊讶的神色不似作伪,无奈道:此症发作起来极为凶险,你竟还这般胆大包天地到处乱闯。 想到这一层,叶恒朗便更觉怪异。 痫症多发作于小儿时期,因病症难以除根,多数患者性子内敛安静,且会随身带有药物。 凡此种种,都与眼前的赵思恒对不上号。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8) 两人正说着,许衍匆匆赶来,一见赵思恒便黑脸:你又闯祸,这次还闹到警局?! 他不由分说地拽着赵思恒的手:跟我回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赵思恒怒道:你抓疼我了!你放手!他拼命想要挣开许衍的手。 叶恒朗见状,开口道:许先生,他才刚服药,你这样会刺激到病人。 许衍正有火没处撒,见叶恒朗主动送上门来,也不顾对方的警探身份,张嘴骂道:我听说思恒的痫症又犯了,都是你们害的!好端端的做什么把人带到警局,晦气! 叶恒朗瞬间睨了赵思恒一眼,听许衍话里的意思,分明知道赵思恒患有痫症,可赵思恒本人却并不清楚自己的病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叶恒朗不答话,许衍的胆子越发大起来,骂的话也不堪入耳。 警局的同事看不过去,警告道:许衍,把嘴巴放干净点!说着,警员还冲许衍扬了扬配枪。 许衍这才收敛,嘴上却仍旧骂骂咧咧的。此时的许衍,哪有半点绅士风度,若是叫许老师的迷妹迷弟瞧见,必定大跌眼镜。 赵思恒与许衍拉拽着走出警局,趁许衍不注意,赵思恒转身,冲叶恒朗做了个鬼脸。 第七十二章 这一晚, 夏景生倚在床头看书,孙闻溪从浴室出来, 见夏景生的发梢还带着湿意, 习惯性地取来浴巾,替夏景生擦头发。 夏景生一面闭眼享受着孙闻溪的服务,一面问道:闻溪, 你说一个人的习惯能轻易改变吗? 人是顽固的动物,除非撞了南墙,否则轻易不会回头。孙闻溪说。 那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的气质谈吐、行为举止会彻底改变?夏景生问。 孙闻溪略一思索:多重人格。 这一答案让夏景生怔住了。 拥有多重人格的人,在受到某种特殊的刺激时, 便会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可他们本人,并不会记得自己处在另一个人格时所做的事。 乍一看, 这样的说法与赵思恒的状况很相似, 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夏景生若有所思地阖上书。 赵思恒说邀请夏景生到家中做客并不是无心之语,隔天下午,夏景生就接到了邀请。 请帖是用毛笔写的,字体端方雅正。 夏景生向来爱墨宝, 看着这一手漂亮的字,不由地赞叹道:这字写得真好。 赵思恒相当贴心, 不仅邀请了夏景生, 还邀请了孙闻溪。 这天晚上,两人应邀来到许衍的寓所。 赵思恒见了两人,也不起身招呼, 只懒懒道:你们来了 他身上穿着大红色的真丝睡衣,胸前露着大片春光,正专心地沏茶。 饶是孙闻溪已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惊到了。 他总算明白夏景生口中,翻天覆地的剧变指的是什么。 眼前的赵思恒,与当日在慕同派对上见到的截然不同。 在孙闻溪打量赵思恒的同时,赵思恒也在打量着孙闻溪。 夏景生瞧见他的眼神,试探道:怎么?认不得了? 赵思恒摇头道:不至于,孙先生这般风流倜傥的神仙人物,我怎么敢忘。 一开口,这语气便更加不对了,加上那似有若无的媚眼,夏景生甚至怀疑,赵思恒在撩孙闻溪。 这个猜测让他不自在起来。 他稍稍往前站了一步,挡住赵思恒的目光。 赵思恒不以为意地笑笑,随手指着沙发道:坐吧。 二人坐定,夏景生环视一周。 许衍的寓所不大,却处处透着风雅,从画作到雕塑皆是精品,可家务细节之处却一塌糊涂。 譬如四处散落的衣服、凌乱的报刊、未洗的碗碟,堆叠在一起彻底将房子的典雅毁了个干净。 夏景生看得直皱眉。 赵思恒却怡然自得,他提起茶壶,亲自给孙闻溪倒茶。 一俯身,赵思恒领口的春光又泄了出来,他浅笑着,将茶杯递给孙闻溪:试试我的手艺。 同一时刻,孙闻溪接收到了夏景生的死亡视线,果断拒绝。 赵思恒眼波一转,轻啧一声:不识货。 在赵思恒又一次朝孙闻溪抛媚眼时,夏景生终于忍无可忍,他阴沉着一张脸,问道:许衍呢?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扫兴!赵思恒不耐道,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无趣的紧。 正说着,敲门声又起。 赵思恒一骨碌起身,笑道:好玩的来了。 门一开,叶恒朗站在外头,脸黑如炭:贼呢? 在夏景生和孙闻溪进门之前,赵思恒一通电话打到警局,说家里的东西被人偷了。 叶恒朗信以为真,快要抵达时,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你这是在妨碍公务!叶恒朗看着面前不以为意的青年,怒道。 我没撒谎,真有人偷了我的东西。赵思恒不慌不忙道。 那贼呢?!你若是说不出来,休怪我再押你回警局!叶恒朗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就在这儿。赵思恒伸手冲叶恒朗一指,你偷了我的心。 夏景生刚喝进一口茶,险些吐出来。 叶恒朗毫不客气地掏出手铐,扣住赵思恒的手腕:这是你自找的! 赵思恒见人真生气了,忍不住嚎起来:夏先生,救命! 叶恒朗一听这话,气势先弱了三分,脚步亦顿住。 他迟疑地朝屋里看了一眼,正对上夏景生与孙闻溪的眼神。 啧,我好心邀你来家里做客,你还不领情!赵思恒没好气道,怪不得人夏先生不选你。 一句话,得罪了三位男士,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叶恒朗最终还是进了屋,四人坐在一起,除了赵思恒,其余三位各怀心事。 沉默间,赵思恒将红酒撂到桌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孙闻溪:不爱喝茶,酒可以吗? 夏景生眼尾一扫,孙闻溪自觉应道:不可以。 啧,呆子你呢?赵思恒转向叶恒朗。 我也不喝。 赵思恒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撇了撇嘴,径自往高脚杯里灌酒。 我说了不喝!叶恒朗摆着一张臭脸。 又没说是给你的,我自个儿喝。 话音刚落,杯子就被人夺了:你是个病人! 我不在乎,把酒还我!赵思恒瞪着叶恒朗,见对方不还杯子,他直接举起酒瓶,往嘴里灌酒。 我不管你是谁?!你不能这样毁赵思恒的身子!叶恒朗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赵思恒的动作顿住了,许久之后,他缓缓地放下酒瓶。 算了,没劲儿。赵思恒转身往房里走去,砰的将房门关上。 明明他才是主人,屋子里还坐着客人,他偏就这般任性,将客人留在客厅里一走了之。 想起方才叶恒朗说的话,夏景生疑惑道:恒朗兄,你为何如此笃定,赵思恒被人夺了身子? 直觉。叶恒朗的回答言简意赅。 夏景生眉头紧皱,若是赵思恒不愿,别的魂灵是不可能上他身的。 若真如叶恒朗所说,赵思恒被魂灵夺了身子,那便意味着,赵思恒自己也愿意做这笔交易。 这可能吗? 没过多久,寓所的门又一次被推开,姚司彦的声音传来:思恒,都怪许老师拖堂,我才来迟了。我给你带了桃子,你一向最爱吃的 话未说完,瞧见厅中众人。 姚司彦怔在原地。 许衍一看客厅的乱象,立马皱眉道:怎么回事?思恒呢? 叶恒朗知道许衍和姚司彦间的龌龊事儿,不屑于答他的话。 夏景生与孙闻溪亦沉默不语。 这般态度让许衍甚为恼火,他一把推开卧室的门,见赵思恒穿着真丝睡衣,春光尽泄,登时怒意上涌。 对着赵思恒吼道:有外人在,你就穿成这样? 赵思恒一点儿也不怕他的大嗓门,戏谑道:穿成这样怎么了? 赵思恒,你可是有爱人的人,你这样放荡,让别人怎么看我?!许衍想到屋外的三人,看向赵思恒的眼神中,逐渐失却了温度。 他一步步地靠近床边,脸上的神情如同在缅怀些什么:我记得以前,你很听话,很懂事,从来不会违逆我的 可你现在,让我颜面尽失,你该死,该死许衍伸出手,用力地掐住赵思恒的脖子。 赵思恒使劲挣扎着,可他口中根本无法吐出一个字。 玩大发了。这是赵思恒脑中唯一的想法。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忽然被人狠狠地撞开,叶恒朗闯了进来,他冲许衍举起枪:把人放开。 许衍却完全失了神志,口中念叨着:他该死,他该死! 该死的人是你,若不是你与姚司彦私通,赵思恒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叶恒朗的话,无疑给了许衍当头一棒。 许衍手上气力一松,赵思恒终究逃过一劫。他剧烈地咳嗽着,面无血色。可即便是这样,他的唇角仍旧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许衍看着他的样子,哪里还能不明白。 许衍一把扶住赵思恒的肩:思恒,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不仅赵思恒看出来了,叶恒朗也看出来了,还有夏景生,孙闻溪,多少人看出来了? 唯有这一刻,许衍心中一闪而过几分悔意,为他没能把这事瞒得更好,为他宣告破败的名声。 赵思恒没力气回答他。 许衍见状,又信了几分。 思恒他还想说些什么。 赵思恒却道:出去。 我错了这会儿许衍又表露出了温柔,仿佛刚才差点把赵思恒掐死的人不是他。 出去。赵思恒嗓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叶恒朗不再废话,直接将人押了出去。 周遭终于清静了,赵思恒脱力地倒在床榻上,半晌,他盯着天花,无声地笑起来。 你看到了吗?他问,许衍根本不爱你,他最爱的,只有他的面子。 那嘶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听起来有一丝可怖。 为了这种男人要死要活,你真的太傻了。直至这一刻,赵思恒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房间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精心装裱的美人图。 正是当日许衍送给赵思恒的那一幅。 只见画中美人的眼珠子动了动,在赵思恒一声接一声的控诉中,落下泪来。 第七十三章 卧房之外, 许衍崩溃地捂着脸:谁允许你们到我家来的,出去!都给我出去! 夏景生掏出请帖:是赵思恒邀我们来的。 许衍瞥了一眼那请帖, 嗤笑道:你莫要诓我, 赵思恒不会写毛笔字。 夏景生一怔,看向那一手让他赞叹的毛笔字,居然并非出自赵思恒之手。 那这请帖是谁写的?夏景生心中忽然涌上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看着许衍, 正色道:你当日送赵思恒的画,现在何处? 画?许衍不明白话题怎么一下子转到这个上面,他略一迟疑,应道:在房里。 如果你还希望曾经的赵思恒回来,就赶紧把房门打开!夏景生的表情相当严肃。 许衍犹豫片刻, 伸手去开房门。 却发现房门被锁死了。 他眉头紧皱,拍门道:思恒, 你做什么锁门?! 房里无人应声。 夏景生心道不妙, 赶紧祭出一道符。 这回房门倒是开了,赵思恒正躺在床上,口中明明说着什么,可走进房里的三人却半点都听不见。 许衍惶然地捂住耳朵: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声音? 房间被下了隔音的禁制, 可众人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那流泪的画像。 弥子瑕在哭?许衍心头大骇,我记得画上的人像, 明明是笑着的。 直到此刻, 夏景生全然明白了。 弥子瑕没哭,哭的是真正的赵思恒。 而如今赵思恒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古老的灵魂。 夏景生抬手解了隔音咒, 开口道:弥子瑕 床上的人偏头瞧了他一眼,仍旧是懒洋洋的样子:才发现啊,我以为你能早点发现的。 你肆意侵占赵思恒的身体,乃恶灵所为!夏景生说着,心头却泛起一丝疑惑。 若赵思恒当真是被强行夺了身子,为何不见怨气。 我可没逼迫他,都是他自愿的。不信你问他。弥子瑕一点也没有被揭穿身份的慌张,反倒很是悠闲自得。 你是自愿的?夏景生眉头紧蹙。 画像中人缓缓地点头。 竟是自愿的,真傻。夏景生摇摇头。 自愿换魂与被夺了身子不一样,一旦魂魄交换,弥子瑕便可顺理成章地霸占赵思恒的躯体。 他天天对着画哭,哭得我心烦,忍不住现身问他,真要这么难过索性和我互换灵魂。他居然答应了。弥子瑕理直气壮道。 夏景生回忆过往,细细想来,灵魂互换后的赵思恒,个性的确很像弥子瑕。 传闻弥子瑕行事嚣张,曾仗着卫灵公的宠幸,肆意妄为。 想来赵思恒不按常理出牌的种种行为,皆因此而起。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59)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赵思恒不知道夏景生的爱人是男的,因为弥子瑕并不认识夏景生。 赵思恒对叶恒朗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是因为在他的时代,三妻四妾是寻常事。 等等,夏景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因果,唯有许衍还一头雾水。 他看着床上的赵思恒,小心翼翼地说:所以说,你不是思恒?你是谁?身上可有病? 第一时间,许衍想到的并不是关心原本的赵思恒,而是自己的健康。 弥子瑕朝许衍啐了一口:想什么呢!每回你要同房,我都在杯里下药,你早就睡死过去了。 许衍何时被这样拂过面子,登时恼道:你这毒夫!那药对我的身子若有损害,我唯你是问。 你吃了药,还有精力与姚司彦鬼混,足可说明那药没问题!弥子瑕怼起人来毫不心软。 许衍: 与其担心下药的问题,不如想想怎么和真正的赵思恒交待,你在这房间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夏景生冷声道。 此话如同当头棒喝,许衍的冷汗顷刻间淌下来。 他在此间,的确做过许多荒唐事。 譬如对赵思恒恶语相向,对他的种种行为指手画脚。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致命的是,许衍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赵思恒被人替代了。 他甚至没有反思过,赵思恒性情大变的原因,只是单纯埋怨赵思恒变得不再贴心,不再对他嘘寒问暖。 而后依旧对赵思恒种种尖刻的情绪视而不见,与姚司彦厮混得不亦乐乎。 许衍肉眼可见的心虚了。 这会儿被千夫所指了,他又想起赵思恒的好来。 至少赵思恒是温柔的,对他体贴入微,又十分善解人意。若不是看中了赵思恒的好脾气和那温软的性子,许衍也不会和他在一起那么久。 他对着画像,凄声道:思恒,是我错了,我保证,日后会好好待你,绝无二心。 置身于画像中的赵思恒却觉得浑身发冷。一切都不幸被弥子瑕言中了,许衍果真飞快地认错。 你若是再信他,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弥子瑕恨铁不成钢的话语,一直在赵思恒耳边回荡。 不相信了,不能再相信,亦不敢再相信。 赵思恒的心,早就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冷掉、硬掉、死掉了。 思恒,我求求你,你原谅我,好不好?许衍还在一声声地哀求着。 可既已没有了希望,又何来原谅? 终于,画像中人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许衍,我们结束了。 许衍如坠深渊,下坠时还想拉上赵思恒垫背。他疯了似的冲向那幅画,却被叶恒朗牢牢地制住了。 放开我!是我的,思恒是我的!许衍这会儿像极了情圣,一旁的弥子瑕却嗤笑道:别装了,潇洒离去,我敬你是条汉子。 弥子瑕的话让失控中的许衍找到攻击对象。 许衍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弥子瑕:你还有脸说话?若不是你,思恒就不会误解我。 弥子瑕勾唇一笑:正好,我做惯了恶人,反正你们这些人,只要自己不顺心,便会将错处全都推到旁人身上。 对上弥子瑕的伶牙俐齿,许衍终是败下阵来。 叶恒朗一直押着他的胳膊,让他无法抬头看赵思恒一眼。 孙闻溪看着画里画外的两人,好奇道:你们怎么换回来? 夏景生面色一沉,这也正是他担心的问题。 弥子瑕的灵魂常年被困于画中,自然向往花花世界,他现身的原因,绝不单纯是被赵思恒哭烦了,而是在画中观察许久,摸清赵思恒的心理弱点,一举攻破。 其目的,就是要鸠占鹊巢。 换魂容易,想再换回来可就难了。 果不其然,弥子瑕笑眯眯道:为什么要换回来,我很满意这具身体。说着,弥子瑕在敞开的胸前摸了一把,动作轻狂又放肆。 夏景生没应声。 这就是自愿换魂的后果。 如若弥子瑕不同意,赵思恒便只能呆在画中。 除非有一个人始终坚信,这具躯体被人侵占了。 夏景生脑中灵光一现叶恒朗。 没错,叶恒朗是唯一一个,坚信弥子瑕不是赵思恒的人。 谁也没料到,这坚信的力量,成了赵思恒最后的救命稻草。 弥子瑕见夏景生松了口气,知他已经想透其中的关窍。 弥子瑕幽幽地叹气道:可惜啊,我再留恋这神仙日子,还是得把身子还给他。 话音刚落,画像中传来了赵思恒的声音:不必,我 你厌倦了,想一直呆在画里?弥子瑕抢先道。 我赵思恒又开口道。 你亲缘寡淡,如今爱情也遭殃,心就跟着化成了灰?明明是十足悲伤的说辞,可从弥子瑕口中说出来,愣是给人滑稽的感觉。 夏景生见弥子瑕三番四次地打断赵思恒的话,刚要发作,便听见弥子瑕说:我有几句话想和赵思恒单独说,还请无关人员回避。 夏无关人员景生看向画像,见赵思恒亦点头,遂退出房间。 房门一关,私密的空间里,便只剩了弥子瑕与赵思恒。 弥子瑕看不得赵思恒这副消沉的样子,他轻啧一声,开口道:得了,你也别哭丧着脸了,我这一条龙鉴别人渣的服务可还让你满意? 弥子瑕在画中呆了无数个春秋,自有灵以来,一直被拘在画里。 呆在画里挺好的,不用走动,不用吃喝,唯一的缺点便是闷,多数时候都被人锁在锦盒内。 因而少数出库的日子,便成了弥子瑕心底最期盼的时刻。 他格外用心地观察每一个人,见证华夏的言语,从中原古音一路发展成为现代的流行用语,弥子瑕学习能力很强,语言变迁的点滴都藏在他的心里。就譬如此刻,弥子瑕一个古人,也能说出人渣这么时髦的词。 画中的赵思恒听了这话,只想苦笑。 许衍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只是不愿承认,宁愿装成瞎子。可弥子瑕的到来,却打破了赵思恒最后的幻想。 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赵思恒油盐不进。 弥子瑕唯有点头:好,本来我还想说,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看来,你是看不到那朵明艳的花了。 赵思恒没听懂,下意识追问:什么? 叶恒朗是个不错的对象。弥子瑕笑道。 第七十四章 叶恒朗一直没有放弃你。弥子瑕说, 比许衍那个畜生好多了。 画像中的赵思恒怔愣地瞧着弥子瑕,半晌, 目光中再度染上绝望:我与叶长官, 不可能的。 你又没试过,怎知不可能?弥子瑕笑道,那呆子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你不懂。赵思恒摇头道, 我心已成灰,再无半点希望,你既喜欢这副躯体,便拿去罢。 我不懂?!弥子瑕嗤笑一声,这世上的痴男怨女我见得多了, 最傻的便是爱错了人自寻死路的。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弥子瑕目光虚空而悠远。 他年轻的时候, 也如赵思恒一般, 将爱人视若珍宝。 所有人都怕卫国的严刑峻法,只有他不怕,他相信国君会保护他,就像他会一直爱着国君一样。 感情如胶似漆的时候, 卫灵公对他言听计从,可等他年老色衰了, 再做同样的事情便被降罪。 喜怒好恶, 全在一念之间。 看到赵思恒,弥子瑕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爱得炽热, 爱得毫无保留。 夏景生说他有私心,的确,弥子瑕是想体验一把活人的瘾,过一遭现世的生活。 可更重要的是,他不忍看见这样的赵思恒。 落魄、无助、迷失。 他想帮赵思恒,才拼尽全力将许衍的真面目揭露给赵思恒看。可若因此让赵思恒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那反倒是他的罪过了。 叶恒朗一直相信我不是赵思恒,我也无法真正侵占你的身体。如果你执意留在画中,我的灵魂将无处依凭弥子瑕说。 不过我活得够久了,也是时候离开了。弥子瑕幽幽道。 话音刚落,赵思恒便犹豫道:如果我不愿换,你会死吗? 弥子瑕笑出声来:我早就死了,若你不愿换回来,我的灵魂大概率会魂飞魄散吧。 那便换罢。赵思恒一向心软,想到会因此连累弥子瑕,他便改了主意。 夏景生再进门时,见赵思恒正襟危坐地瞧着他,表情很是严肃。 一瞬间,夏景生知道,两人的灵魂已经换回来了。 画中人像双眸含笑,举手投足中透着风流倜傥的气质,这是真正的弥子瑕。 夏先生。赵思恒拘谨道,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夏景生打开信封,里面是极漂亮的毛笔字:安心,我不会抢你爱人的。 夏景生蓦地一怔,弥子瑕怎么会知道自己内心的短暂的想法。 唯有一种解释,弥子瑕会读心术,能轻易窥破人心。 夏景生心里拔凉拔凉的,他忽然意识到,假若弥子瑕一直拥有这项能力。 所有人的所思所想,都会暴露在他的面前,那卫灵公的想法 夏景生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再次抬眼看向画中人,心下五味杂陈。 赵思恒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叶恒朗腾地站起身。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赵思恒的目光掠过叶恒朗的脸,最终定格在许衍身上。 思恒许衍对上赵思恒的目光,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赵思恒决绝道:我会尽快搬走。 说完这句话,他取出手提箱,径自往箱里装自己的东西,丝毫不理许衍在身后的哀求。 叶恒朗走上前,主动道:我帮你。 赵思恒本想拒绝,抬眼瞧见叶恒朗一脸严肃的模样,无端地想到弥子瑕临走前的那番话。 一时竟忘了答话。 叶恒朗见状,只当他默许了,主动帮着收拾起来。 这边厢合作愉快,那边许衍和姚司彦之间的关系却降至冰点。 早在许衍失控的瞬间,姚司彦便愤怒地甩门而出。 这一回,两人的关系算是彻底破裂。 夏景生与孙闻溪携手走出许衍的寓所,外头评书先生正兴致勃勃地讲着弥子瑕失宠的故事。 正所谓色衰而爱弛,因为弥子瑕行事不知收敛,他最终失却了灵公的宠爱。评书先生如此说道。 夏景生摇摇头,看着江城深秋时节湛蓝的天。 弥子瑕不傻,他比许多人都聪明,如果他愿意,他也可以做一只乖顺的宠物,重新讨得君王的欢心。 可他不屑于那么做,因为灵公于他而言,是君王,更是爱侣。 和他比起来,赵思恒还是要幸福许多的。 孙闻溪与夏景生对视一眼,在人来人往的街巷中全然不避嫌地相拥。 一条围脖绕过两人的脖颈,将那带着暖意的体温传递给彼此。 回到家中,孙家客厅里坐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靛蓝色的改良旗袍,脸上未施粉黛,因此显得更加憔悴。 见到夏景生,她站起身来,神情中透着一股子急切。 孙其满坐在正中的沙发上,介绍道:这是袁女士,薛城的发妻。 薛城卷款逃跑,将妻儿都扔下,孙其满多番派人追查,人没找到,却对生活朴素的母子心生怜悯。 袁初虽是薛城的发妻,却是个淳朴的女子,她是小商贩的女儿,父亲做着小本营生,一家子的生活都很朴素。 即便在薛城的事业有起色后,袁初的生活依旧简朴。她仍穿着旧衣裳,把家中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原本一切都很好,可一切的美好都被薛城的突然失踪打破了。 据袁初说,薛城是很倔的人,只要他拿定主意的事情,便没有回旋的余地。 薛城嫌弃她出身低,眼界窄,遇事基本不与她商量。 可身为妻子,在出事的前一段时间,袁初还是敏锐地感知到薛城情绪上的波动。 那段时间的薛城整个人相比以往更加暴躁、易怒、稍有不顺心便破口大骂。 尽管袁初已尽力将事情做好,可薛城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发脾气。 真的很对不起。袁初事后才得知真相,小心翼翼地向孙闻溪和夏景生道歉。 夏景生打量着袁初的脸色,见她面上满是忧愁,疑惑道: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袁初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近日,我一直在做奇怪的梦。 起先,与往日一样,袁初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可到了半夜,便会听见屋子里有奇怪的声响。 那声音像是屋子里进了老鼠,窸窸窣窣的。 袁初迷糊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过了一阵,她身侧涌起一股凉意,像是有什么东西贴在她身子上。 她想睁眼,可眼皮发沉,意识发懵。 只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轻抚她的胳膊。 那东西凉飕飕的,我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袁初说着打了个冷战。 可第二天清晨,袁初睁眼,却发现枕边一切如常,没有异状。 等到了晚上,又会重复相同的遭遇。 袁初尝试了许多办法,可于事无补。 我解释不了这一切,只能说是做了奇怪的梦,可梦里的感觉,很真实。袁初嘴唇颤抖着。 天知道她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把异状告知夏景生。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0) 自薛城失踪后,听到消息的亲戚纷纷上门打听,袁初知道他们的来意,多数是看准了袁初母子势单力薄,想要借机捞些好处。 可家里的财物多数都被薛城带走了,袁初只能做活养家。 在外人眼中,她已与寡妇无异。若是被人知道她还在做这样的梦,定要嘲她不守妇道了。 她偷摸着观察夏景生,好在夏景生眼中没有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袁初松了口气,多日来埋藏在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夏景生仔细思考着袁初的话,并未着急下结论。 近日家中可有添置物品?夏景生问。 袁初摇摇头。 可有见过奇怪的人?夏景生再问。 袁初仔细想了想,上门的都是寻常人,且袁初多半认识,并未见异常。 既不是人带来的,也不是物带来的,那此等妖物,不可能无缘无故缠上袁初。 夏景生心中已有了大致地猜测。 他冲袁初点头道:带我去你的住处看看。 袁初如今还住在薛城留下的房子里,可过不了多久就要搬了。 事后,袁初才知道,薛城早已把房子抵押给银行,欠款还不上,银行已下了最后通牒,不日便要将房子收缴。 孙闻溪蹙眉看着袁初怀里的孩子,蹙眉道:房子没了,你们住哪儿? 住我娘家袁初对此更难以启齿。 若是真的寡妇倒还好了,至少人死得干干净净,不像失踪,到处招人闲话。 袁初想在娘家要个容身之所,也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 袁家并不想让袁初回娘家,原因只有一条,嫁出去的女儿被丈夫抛下,实在太过丢人。 袁家丢不起这个人,若不是看在外孙的面子上,袁初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可在人前,袁初挺直了腰背,将这些苦痛、心酸的经历掠过不提,只淡淡说句回娘家。 孙闻溪熟知人情世故,自然能想到这层,对袁初不由地生出几分敬意。 薛城是个混蛋,可他的妻子,却是个极坚强的人。 第七十五章 夏景生随袁初来到薛宅, 第一眼便被那暴发户般的品味惊到了。 薛城简直恨不得将我很富有四个大字写在门面上,整栋宅子的风格中不中, 洋不洋。 袁初瞧见夏景生一言难尽的表情, 抬手挽了挽耳侧的碎发,试图替丈夫挽回些颜面:阿城说,宅子的风水布局很重要。 夏景生哼笑一声:风水讲究阴阳平衡, 单这一条,这宅子就不合格。 宅子的外墙上,嵌着红玛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足以烧得周围寸草不生。 夏景生看了眼院子里的植株, 果然全都蔫了吧唧的。 他摇摇头,推开宅子的大门, 与外头阳气过旺不同, 宅子里相当阴冷。 里外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而这其中,又数主人房的阴气最重。 夏景生推门进去,里头的床很宽阔,是西洋式的大床。 床上的被子洗得微微泛白, 能看出女主人勤俭持家的个性。 床边是一张楠木梳妆台。 夏景生一眼瞧过去,目光在上头停驻了片刻, 蹙眉道:妆箧里的首饰呢? 袁初看见那空匣子, 失措道:这里面的首饰不见了。 这是袁初为数不多的积蓄,她许久舍不得戴一次,没想到居然不见了。 不可能, 明明放在匣子里的!袁初面露急色。 夏景生面色凝重:看看还有没有旁的财物失窃? 袁初翻出压箱底的衣服,找到藏钱的位置摸了摸,瞬间脸色苍白起来。 是谁,到底是谁?!袁初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稍安勿躁。夏景生安抚道,且等天黑。 入夜,夏景生侧身躺在那西洋床上,侧耳细听周遭的动静。 先是气温越来越低,夏景生盖了适合深秋时节的被子,却全然挡不住那彻骨的寒意。 紧接着,外间响起了婴儿的哭声,就像袁初说的,夏景生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袁初形容那声音,像是老鼠在四窜,夏景生却听得出来,那分明是找东西的声音。 夏景生刻意动了动,那东西一听见响动,立马停下动作。 像是惊讶夏景生为什么还能动弹,那东西缓缓地靠近床边,探头观察床上的人。 夏景生突然睁眼,正对上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 薛城?夏景生蹙眉看着眼前的人。 事实上,薛城的脸上有了变化,他双唇豁开,长出了獠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像是对薛城这个名字还有些许印象,那东西僵硬地看着夏景生,机械般扭过头,像是在思考。 片刻后,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哨声,有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那东西听见哨声,登时像是接到指令般行动起来,只见他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那长长的指甲在柜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动作十分粗鲁,柜子里的冬衣被尖锐的指甲划破,里头的棉絮飞得到处都是。 终于,他从一堆衣服中发现了一枚铜板,当即如获至宝地塞进腰间。 紧接着,他抬起头,看向窗台上的瓷花盆。 花盆里还栽种着植物,可那东西竟不由分说地将植物连根拔起,把瓷花盆抱在手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走到床边,凝视着床上的人,与夏景生大眼瞪小眼。 许久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跪在床前,一双手刚要碰触到夏景生,就被死死地握住了。 不可以,你不可以伤害夏先生!袁初泪流满面地看着眼前的怪物。 她的手触到那怪物的皮肤,掌心霎时间如同被灼烧一般,撕心裂肺地疼起来。 小心!夏景生的提醒还是慢了一步,袁初本来白皙的掌心,变得一片漆黑。 那东西看着袁初,脸上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 可当哨声再度响起时,他又回到僵直状态,人世间的一切喜怒悲欢,似乎都与他无关。 袁初亲眼目睹他僵直地走出房门,捂着脸崩溃大哭起来。 夏景生顾不上安慰袁初,他立马跟上那东西的脚步。 深夜的街道上,只有一个机械行走的身影,在一蹦一跳地动着。 眼下正是四野无人的时候,忽然间,那东西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阴恻恻地瞧着夏景生。 夏景生淡定地与之对视。 那东西忽然像发疯般扑了过来,张开嘴,企图用獠牙刺破夏景生的皮肤。 夏景生迅速躲开,拔出腰间的鞭子,冲那东西挥去。 那东西显然无法抵御蛇形鞭的威力,被蛇形鞭伤到的位置,流出绿色的液体。 可那东西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依不饶地朝夏景生扑过来。 夏景生手中的鞭子极其凌厉,一击命中那东西的脖颈处。 那东西被打得脑袋歪向一边,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旧对夏景生发起进攻。 恰在此时,夏景生身后传来了鸣笛声。 一束刺眼的光照亮了阴暗的街道。 那东西怕极了光,被那光照到眼睛,当即尖叫起来。 它终于不再恋战,慌不择路地朝前跳去。 夏景生上了车,握了握孙闻溪的手:你怎么来了? 你给我的玉佩,很烫。孙闻溪说。 那玉一直好好的,唯独今晚,孙闻溪贴身戴着,胸前竟有种难以名状的灼烧感。 夏景生迟迟未归,让孙闻溪的心始终无法安定下来,便动身前往薛公馆。 到了地方,却来迟了一步,只瞧见哭得近乎昏厥的袁初。 孙闻溪不敢再耽搁,只得按着心里的猜测赌一把运气,开车追了上去。 恰巧碰见夏景生与怪物对峙的一幕。 自打跟夏景生相识以来,孙闻溪早已对一切怪力乱神之事免疫,他淡定地鸣笛,让夏景生上车。 跟着它。夏景生说,它走不远,操控它的人很快便会露出马脚。 孙闻溪始终闪着车灯,那东西怕得很,蹦跶着想摆脱光束。 等转过一个街角,孙闻溪皱眉道:那东西呢? 按理说,它这样蹦跳着,根本走不远。 孙闻溪的车速又远超他步行的速度,理应该跟得很紧才是,怎么会跟丢? 找找看,应该在这附近。孙闻溪与夏景生合作,一个负责开车,一个负责四下搜寻。 忽然,夏景生喊道:停车! 依照夏景生所说,孙闻溪沿着来路,驱车返回一幢公馆。 从外围看,公馆一片漆黑,并无异样。 比较特殊的是,公馆的栅栏门上,塞着一封信。 夏景生迅速下车,将信取出。 信封上写着地址,是从桂城寄来的。 这信有问题?孙闻溪疑惑道。 夏景生看着那薄薄的信纸,嗤笑道:方才从此地路过,我看见有邮差在送信。 这个钟点?孙闻溪吃惊道。 夏景生点头道:哪有邮差会在这个点送信,这只不过是那东西的障眼法罢了。我敢断定,那东西在这公馆里。 两人走上前,发现公馆的大门没关,一推便开。 黑暗中,夏景生察觉到楼上有动静,他顺着房子的楼梯往上走,于拐角处透过楼梯瞧了一眼。 只一眼,夏景生便愣住了。 那怪物就在眼前,此刻正抖落着自己的战利品。 到手的财物堆成一堆,包括今晚的瓷花瓶和铜板,全数装进一个麻袋里。 就在这时,夏景生脚下一滑,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将那怪物惊动了。 怪物回转头,浓黑的眼眶充斥着一股戾气,它阴冷地看向夏景生所在的方向。 夏景生飞快地冲孙闻溪道:屏息!闭眼! 两人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那东西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一股腥臭之气袭来,夏景生恶心欲呕。 可他到底是忍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景生的后背全然被冷汗浸透了,那腥臭之气才缓缓消失。 咚,咚,咚!蹦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猜在那楼梯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等那声音渐远,夏景生睁开眼睛。 那东西已经走远了,如今只瞧得见一个背影。 夏景生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紧紧地攥着孙闻溪的手。 那是什么?黑暗中,孙闻溪问夏景生。 是僵尸。夏景生心有余悸道。 僵尸是民间传说中的鬼怪,毫无人性、丧失理智、肢体僵硬,平日里只能靠蹦跳前行。 也正因此,僵尸最易听命于人。 方才那东西,面容与薛城有七分相似。孙闻溪说。 夏景生叹息道:就是你想的那样,薛城已经成了僵尸,不知为何听命于人。 按照夏景生的观察,僵尸薛城的行事逻辑很明确,他是要盗取薛公馆中的财物。 所以他会在家中四处搜刮财物,再将财物带到这处久无人居住的公馆,整理好后进行运送。 背后操控薛城的人,其目的就是为了钱财。 那它背着东西,要往哪儿去?孙闻溪蹙眉道。 夏景生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轻声道:桂城。 这种种做法,让夏景生想到一个古老的职业:赶尸人。 操控尸体,让尸体听命于自己,而后达成自己的目的。躲在薛城背后的赶尸人,就是为了得到薛城身故后的巨额财富。 第七十六章 亲眼目睹了薛城如今的模样, 袁初受了极大的刺激。 她将剩余的积蓄全都交给夏景生:夏先生,阿城虽然罪无可恕, 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入土为安。如今他的尸体任人作践, 我实在是寝食难安,还请先生帮帮我。 夏景生看着手中的银钱,沉默良久, 开口道:这可是你辛苦挣来的,薛城已死,尸体就算找回来也于事无补,你确定吗? 袁初坚定地点头。 夏景生接下这桩业务,夜晚时分, 他正收拾行囊,孙闻溪忽然从背后搂住他。 真的要去桂城, 不跟我去海城?孙闻溪问。 夏景生去桂城的时间, 恰好与孙闻溪去海城公干的日子相撞了,两人不得不分开一段日子。 收人钱财,尽人之事,我也想到桂城去, 看能否寻得有关我母亲的情况。夏景生握着孙闻溪的手,轻声道。 可我舍不得你, 怎么办?孙闻溪强势地搂着夏景生, 让他转过身来,与自己对视。 就分开半月夏景生嘀咕道。 孙闻溪猛一瞪眼:一周! 夏景生:十天。 孙闻溪:五天! 夏景生看着期限被孙闻溪越缩越短,失笑道:别闹了。我是去干活的, 你别这么紧张。 孙闻溪急道:小公子长得这般俊俏,万一被哪个野男人看上了,抢去做压寨夫人,我上哪儿哭去? 你又胡说!夏景生嘴上抱怨着,身体却很诚实。 两人在一起的这些时日里,孙闻溪摸透了夏景生的喜好。 每当孙闻溪轻吻夏景生的耳垂时,夏景生便会难以自抑地轻颤,紧接着卸下所有的防备。 孙闻溪看着双颊通红的夏景生,心中的占有欲越发强烈。 他不容许任何人看到夏景生如此柔弱的模样,盖章似的在夏景生耳垂上烙下亲吻。 早点回来,我很想你。 带着孙闻溪赤忱的爱语,夏景生出发了。 与繁华的江城不同,桂城是一座传统的边陲小城,苗民多居于此,经济比之江城要落后一些。 夏景生乘船上岸后,先在镇上落脚,一面休整,一面打听信封上的地址。 桂城的客栈有本地人开的,也有外地人开的,里头的住客大多是汉人,因而掌柜的也会说些汉话。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1) 听夏景生提到信封上的地址,掌柜倒水的手一顿,蹙眉道:外乡来的年轻人,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夏景生察觉到掌柜的脸色不对,疑惑道:这地址有何不妥? 没什么。掌柜满脸笑意地瞧着夏景生,本店新出炉了一锅米糕,你可要尝尝? 夏景生随掌柜来到后厨,刚掀开帘子,便见那掌柜松了口气:年轻人,你胆子可真不小啊,宝塔连也是你可以随便议论的? 宝塔连?这名字倒是新奇,夏景生从未曾听说过。 你刚说那地址,就在宝塔连。掌柜的瞧了眼大厅,压低了声音道。 夏景生不解道:可那信封上写的是生死龙潭。 没错,生死龙潭号称鬼门潭,说是每一个加入宝塔连的成员,都要有命游过生死龙潭,才能被大当家视作兄弟。 夏景生:可是那潭里有古怪? 掌柜:那倒是没有,不过在进入生死龙潭的一刻,大当家便会开枪,一共五发子弹,等当家的打完,若潭里的人还活着,便可加入宝塔连。 这一制度在夏景生看来可谓荒唐。 子弹的准头没有定数,开枪的时间亦没有定数,那手握土枪的大当家,简直可以在瞬间致人于死地。 夏景生:既然这么可怕,还有人去加入那宝塔连? 掌柜仔细打量着夏景生的,眉眼处笑出两道老褶子:外乡人,看你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定不晓得我们这儿的苦。我们山多地少,光靠种地是吃不饱的。农户家的地都被富户给占了,壮丁不想去给地主干活,就只能落草为寇了。那宝塔连在石连长的带领下,有吃有喝有钱财,过的是神仙日子了。 夏景生:石连长,他当过兵? 掌柜:没当过兵,石连长本名石麻子,天生就是干土匪的料,他主意也大得很,曾经说给他一个连,他定要当连长,给他一个营,他定要当营长,这称呼便这样留下来了。 见夏景生点头,掌柜对这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好心劝道:世道乱得很,年轻人,我劝你啊,就莫往深里去了。桂城藏龙卧虎哩,保不齐路上的乞丐都会蛇鬼,一旦盯上你可就麻烦啰。 夏景生谢过掌柜的,正要到外间去,却被掌柜拽住了:你小心些,方才在大堂,有一伙人一直盯着你。我们这儿匪头间的纷争太多了,你许是被人盯上了。 夏景生冲掌柜的点头,细瞧之下,才发现掌柜笑容之下隐藏的愁绪。 夏景生:店家可是有烦心事? 掌柜闻言一怔,脱口道:你如何知道? 夏景生细看掌柜的面相,见他眼下的子女宫淡定无光,笃定道:忧愁还与子女有关。 掌柜的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夏景生一个过路的外乡人,竟能说对那么多事情,定然不是一般人。 恰在此时,厨帘再次被掀起,一个身穿扎染布衫的女子走进来。 只一眼,夏景生便知道女子病得不清,她双目无神,脸色蜡黄,形容憔悴。 掌柜一见他,立马急道:还生着病呢,做什么起来。 女子轻笑道:阿爸,已经好多了,我想做些米糕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掌柜忙扶她坐下,一面帮她顺着气,一面恼道:你啊,就爱逞强,这病得好生将养着才好得快。 女子摇摇头:阿爸,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她已经病了许久,请遍了镇上的大夫和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苗医,重药下了好几剂,可身子却越发虚弱,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 看着父亲终日为自己的病奔波,女子于心不忍,这才下地来,想帮父亲做些活。 不曾想着身子竟是半点也经不起折腾,才说了两句话,便又咳得厉害。 夏景生见状,冲掌柜道:若不介意,我可以瞧瞧令媛的病。 掌柜的一愣,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 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大夫都没能将女儿的病瞧好,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又凭什么夸下海口。 在掌柜犹豫的空档,女子看向夏景生。 她早已留意到这个长相帅气的年轻人,这会儿见父亲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禁不住笑道:让这位先生试试吧,总归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夏景生上前一步,轻道一声:得罪了。 他拨开女子的眼皮敲了敲,又替女子仔细把了脉,蹙眉道:这是寒气入体之相。 夏景生从行囊中取出针匣,为女子施针。 初时,女子只觉得被针扎过的地方酸胀不已,而后体内涌动着一股凉意,几乎让她经受不住。 见女儿咬紧了牙关,额际渗出冷汗,掌柜心里着急,却不敢打扰夏景生。 在初时的难受劲儿过去后,女子渐渐放松下来,此刻,一道暖流从那四肢百骸汇聚到胸前,中和了那刺骨的寒意。 夏景生施针完毕,女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好了些许。 这已经足够让掌柜欣喜,他正准备道谢,却听夏景生问:你家宅子,可是前高后低的格局? 可谓前高后低的格局,就是前头有高的建筑物阻挡,后头却空空荡荡的没有靠山。如此一来,住在宅子里的人呼吸不畅,阳气被阻,家中的老弱妇孺极易生病。 掌柜此刻对夏景生的能力深信不疑,连声道:是,是,我家门前是二层的土楼,确实比我家的地势高。 若想彻底治愈你家姑娘的病症,需得搬家才行。夏景生抬手写下药方,按这方子抓药吧。 掌柜惊喜不已,拉着夏景生的手一迭声地道谢。 夏景生摇头道:你既费心叮嘱我,我自当回报你。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事请教。 先生请说。掌柜将那新蒸的米糕切成块,递给夏景生。 米糕吃在嘴里甜丝丝的,可夏景生的问题却不应景。 他小声道:我听闻,桂城有一门赶尸之术。 一听这话,掌柜的脸色变了,方才热切的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先生说的什么赶尸,我不晓得。 不晓得?夏景生蹙眉道,我看不见得吧,若真不晓得,你家姑娘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传闻赶尸人的外表与常人无异,唯一的特征便是眼白处有一道褐色的细线,不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可方才夏景生在替那女子做检查时,却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了那褐色的细线。 的确非常的隐蔽,如果不是特意去看,即便是夏景生也难以发现。 掌柜的被逼到绝境,无路可退。他叹息一声,无奈地坦白道:我是赶尸人,我的女儿也是。 本来赶尸这门活计,是给男人做的,老一辈认为,男人阳气足,可以镇压尸体的邪祟之气。 可掌柜的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想技艺失传,便也将技艺教给了女儿。 第七十七章 夏景生皱眉道:尸体阴气重, 你将技艺传给女儿,反倒会害了她。 掌柜一怔, 痛心道:原来如此。 这赶尸的技艺, 为的是让死人入土为安,倒也算不得什么邪术。 桂城地理位置荒僻,古来交通多有不便。若是有村人客死异乡, 连个运送尸身的渠道都没有。 赶尸之技便应运而生。 只是但凡跟尸体扯上关系,事物总多了几分阴森可怖。 当地人对赶尸人又敬又畏,无事退避三舍,有事才上门相求。 掌柜思及女儿的前程与婚嫁,遂用积蓄盘下店面, 打算金盆洗手。 却没料到女儿病来如山倒,初时看似普通的风寒, 然而久治不愈, 逐渐演变成咳嗽不止、咯血。 所幸遇到夏景生,这才弄清病症的原委。 夏景生不解道:苗人当中,也有不少医术高明者,何以治不好令媛的病? 赶尸一技阴气重, 这个道理夏景生晓得,经验丰富的苗医不可能不晓得。加之掌柜也说过, 请了四邻八里德高望重的医者来瞧, 居然没瞧出问题? 掌柜叹息一声:她这病,生的不凑巧,正赶上宝塔连二当家赖宽突发急病, 苗医都被石连长押到宝塔连里去了。我们不过平头百姓,只能邀汉人名医来瞧病 难怪,汉医瞧病不会往赶尸一事上想,女子的脉象又像极了邪风入体,即便吃了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一拖,就拖成如今的局面。 夏景生:那宝塔连里,也有懂赶尸术的人? 掌柜闻言,冲夏景生低声道:当然,这赶尸术本就是苗人的东西,像我久居此地,也只懂些皮毛。真正厉害的人物,都在寨子里头呢。 哦?夏景生来了兴致,有多厉害? 掌柜没有立马回答这个问题,他清了清嗓子,对女儿说:你身子弱,回去休息罢。 等人走后,他掀起厨帘,再三确认无人偷听,才冲夏景生道:他们能操控尸体。 像掌柜这样的普通人,虽然懂得赶尸之术,但能力有限,只能接些运送尸体的单子。可真正厉害的赶尸人,却能让尸体听凭差遣,譬如控制尸体偷盗,控制尸体攻击人之类的。 甚至还有尸兵的说法。所谓尸兵,就是将那些/被/操/控的尸体纠集起来。这样一支刀枪不入、不知疼痛的队伍,足可让它的操控者所向披靡。 掌柜的话,让夏景生后背发凉,他想起当日与薛城缠斗的情景。 僵尸无痛觉,即便脑袋被砍下,身子还能动。 当真是神兵利器。 夏景生:那赶尸人现在何处? 掌柜:就在宝塔连,他是土生土长的苗人,原先在寨子里长大,后来不知怎的,与寨子里的叔父们闹掰,投奔石连长了。 与夏景生说了这一通,掌柜的渐渐觉出不对劲。 他严肃道:先生,你打听这些事,莫不是还想往宝塔连去吧,去不得啊,以前也有人和你一样,对宝塔连好奇得不得了,结果一去就没能回来。 夏景生笑道:我得去送信。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信封。 掌柜一瞧见信封,立马后退几步,满脸惊惶地喃喃道:使不得,使不得啊,这是时辰信。 时辰信?夏景生不解道,那是什么? 是赶尸人施术的标志,尸体被赶尸人操控到某处,在离开该地前,都会留下这么一封信。意思是时辰已到,该走了。所以这信,也叫做时辰信。这东西邪得很,先生快扔了罢。 夏景生倒像没事人一样,把信塞入行囊:我得把一具尸体带回去。 掌柜试探着问道:那出事的人是你朋友? 不,是仇人。夏景生说完,亦不再久坐,谢过掌柜,便上楼去了。 夏景生不知道的是,店中的一伙苗人正在议论他。 他们个个臂粗腰圆,穿着藏青色袄子,头戴黑白相间的头围,耳垂处坠着银质的耳环。 我瞧着像,太像了。其中一人说,简直跟苗姑一模一样。 你看错了吧,一个外乡来的,怎么可能像苗姑!有人端起碗,把酒干了,顺手将掌柜招过来,用苗语问:刚上去那人,你认识? 掌柜心下一咯噔,忙应道:不认识,一个外乡人,不太懂这儿的规矩。 我就说吧,就一啥也不懂的愣子,哪能有苗姑一分好看。那人又喊掌柜再上两坛酒,招呼道,干了。 很快那群苗人就把这事抛到脑后。 夏景生在客栈稍作休整,次日一早,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留下住店钱,便只身前往宝塔连。 离开镇上,夏景生明白了掌柜的担忧。 苗人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夏景生一个外乡人,所到之处迎接他的,都是充满戒备的目光。 加上语言不通,夏景生几经辗转,才找到通往宝塔连的路。 宝塔连依山而筑,地势险要,整一座山头杳无人声,寻常寨子里的良民都不敢上山。 夏景生一路皆是孤身一人。 很快,夏景生碰到了第一道路障。 守关的是个壮实的年轻人,皮肤黝黑,大冷天里还穿一件赤膊单衣。 他目光不善地瞧着夏景生,嘀咕了一句苗语。 夏景生丝毫没有被吓住,他用汉话回道:我要上山。 守关人意味不明地笑道:上山?不!他统共不会几句汉话,却把蔑视表现得明明白白。 说着,看守一侧身,夏景生瞧见他身后竖着一排两层楼高的刀架。 上头的刀全都开了刃,锋利无比。 只见那守关的年轻人大喝一声,脱了鞋,赤脚踩在那刀刃上。 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压在如斯锋利的刀上,足以让常人血流如注。 可那守关人却毫发无损,他轻轻松松地攀到顶,将顶上绑着的红花取下,昂首挺胸地站在夏景生面前。 很显然,他的意思是,夏景生想要从这过,唯一的办法就是上刀山把红花取下。 我只要拿到花,就能过关,是吗?夏景生问。 守关人见他盯着花,又把那红花往前亮了亮,吭哧吭哧地点头 夏景生走到刀架前,却没有像守关人一般马上脱鞋。 他从腰间取下蛇形鞭,鞭子灵性十足,比着刀架的高度延伸了好几米。 夏景生一挥鞭子,将它绕在刀架旁的木柱上,借着鞭子攀上木柱,将红花取了下来。 守关人看愣了,全然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种操作,夏景生将红花递给他,他却连连摆手,口中咿咿呀呀,急切地说着什么。 夏景生笑道:你只说要取花,却没说一定要踩着刀刃上,方才你亲口答应的。 守关人还是不肯让步,夏景生瞧了那刀架一眼,冷声道:当真不让?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2) 守关人还是摇头。 夏景生一鞭甩到那刀架上,在守关人震惊的眼神中,继续登山。 初时,刀架并无异常。 可过了一阵,一旁的木柱缓缓裂开,整个刀架看着摇摇欲坠。 守关人脸色一变,再回头时,夏景生已走远了。 清静了好一阵子,夏景生又一次遇到路障。 这一回的守关人有些诧异地瞧着夏景生,上下打量着他的穿着。 无需多废口舌,夏景生已经看见他身后一口烧开的油锅。 上刀山下油锅,这是要毁了一个人的手足,若是寻常人硬闯,定然没好果子吃。 只见那守关人把一双手放进滚烫的油里,再取出来,竟然没有半丝损伤。 他以挑衅的眼神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面上十分淡定,他将一纸黄符贴在锅壁上,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热油竟冷却下来,没了沸腾的迹象。 守关人在一旁看着,满眼的不可思议。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明明锅子下方的柴火烧得正旺,可锅里的油却不再沸腾。 守关人试着将手伸进去,一阵冰凉的触感席卷全身。 他用苗语低声骂了句,再抬眼时,只能瞧见夏景生模糊的背影。 赶在天黑之前,夏景生终于到达第三处路障。 不远处就是宝塔连的大本营。 宝塔连的外形如它的名字一般,看起来像座固若金汤的宝塔,建筑外墙垒得极高,且有尖刺,外人轻易无法硬闯。 第三道路障的守关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夏景生,他从没有碰到过,能毫发无伤闯到这儿的人,夏景生不仅没有受伤,甚至连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乱。 没有半丝狼狈相。 这第三道路障,也是最后一处考验。 那守关人将那烧得通红的木炭,硬生生吞进喉咙里,还能听见,那木炭上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就是最后的考验吞炭。 夏景生刚想接过木炭,却被守关人制止了。 守关人决定亲自动手,他拿起滚烫的木炭,示意夏景生张开嘴。 就在这时,守关人脚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低头一看,不知哪来的蛇,吐着信子盯着他瞧。 那蛇的瞳仁竟是诡异的红色。 那守关人瞧了一眼,理智上想要逃离,可身子却动弹不得。 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 第七十八章 下一秒, 夏景生盯着守关人,问道:我过关了吗? 守关人面无表情地点头。 夏景生粲然一笑, 往那宝塔连的大本营走去。 进门处, 两个身形高大的苗人正来回巡逻着。 见到夏景生,二人俱是一愣,其中一人用汉话问:你是外乡来的? 夏景生从容地点头。 宝塔连不收外乡人, 你回去罢。看守拒绝道。 我是来领尸体的。夏景生扬了扬手中的时辰信。 两个苗人脸色微变:你与那尸体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仇人。夏景生话音一落,两个苗人脸色都浮现出古怪的神色。 为了一具仇人的尸体,千里迢迢找到宝塔连来,眼前的人莫不是个疯子吧。 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不再拦夏景生:跟我来罢。 此刻正厅之内热闹非凡, 夏景生一进门,看到一群苗人壮汉, 一个个面前都摆着酒肉。 正中坐着一个男人, 脑后留着一絡小辫,正歪斜着身子坐在那虎皮凳上。 那便是宝塔连的大当家石连长。 听了山下掌柜的话,夏景生还当石连长有多凶神恶煞,实际上石连长的脸并不凶, 不过是造型不羁了些。 在石连长的左右,还摆着两张虎皮凳, 这会儿还是空的。 宝塔连刚与另一个匪帮结束了火拼, 抓住了两名通风报信的叛徒。 眼下,审叛徒的仪式正要开始,叛徒被结结实实地捆绑着, 嘴上塞着布条,发不出任何声音。 石连长等得有些不耐烦,冲站在一旁的手下道:去看看,二当家怎么还不到。 手下看了眼石连长铁青的脸色,不敢多说什么,忙朝二当家麻明空的屋子走去。 又过了片刻,有人前来回话:曹军师说他身体不适,不便出席。 石连长冷笑一声:这一个两个,倒是愈发胆大了。说着,他站起身来,用不着你们,我亲自去请! 走到曹启的屋前,石连长也不敲门,一下子推开门,大步走进屋内。 曹启正好端端地坐在桌案前,拿个木槠捣药。 石连长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病得起不了身,这不还能下床,怎么不去厅里? 我想休息。曹启眼皮都没抬一下。 休息?!我看你是为了麻明空的病情茶饭不思吧。怎么?这么担心他出事?石连长凑近曹启,硬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曹军师,我把全桂城最好的苗医都找来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那些苗医治了一辈子的病人,难道还比不上你这个半道出家的小年轻?石连长的话,一字一句都格外扎心。 往日,石连长跟曹启说话,也是像这样夹枪带棒的,曹启一般都忍着不说话,可这一回,他却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砸,高声道:你恨麻明空,能别把气撒在我身上吗?拿枪指着你的是他不是我! 石连长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终于急了,刚刚不是挺淡定的?你可别忘了,麻明空是为了你,才拿枪指着我!他遭报应了,你也跑不了! 曹启简直要被奇葩的逻辑气笑了,他抿着唇,不说话了。 石连长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跟我去大厅! 我不去!曹启激烈地反抗着,你就是个疯子! 那也是被你们逼疯的!石连长大吼着,他眼眶通红,情绪濒临失控。 曹启很怕这样的他。 他见过石连长发疯的样子,阴狠、暴戾,让人心惊胆战。每到这种时候,他便生出一丝后悔。 最终,曹启还是妥协了,白着一张脸来到大厅。 刚走上高台,就瞧见了迎面走来的二当家麻明空。 麻明空被人搀扶着,坐到虎皮凳上。 石连长一眼也没瞧他,径自对曹启嘘寒问暖。 我瞧着你脸色还是有些白,来人,拿新做的大氅来。此刻的石连长,对曹启关怀备至,俨然很关心他的样子。 好像刚才阴阳怪气的人并不是他。 石连长还亲手替曹启将大氅系好,可夏景生在下头看着,却觉得三人间的关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明明坐在石连长左手边的二当家麻明空脸色更苍白,可石连长就跟没看到似的,对之不闻不问。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罢。石连长大手一挥,审判仪式开始了。 那审判仪式是用沾了盐水的鞭子,反复抽打叛徒,直把人打得昏死过去,再用凉水浇醒,接着打。 厅中充斥着叛徒的惨叫声,宝塔连的弟兄们却跟没事人一样,高声谈笑着,边吃东西边喝酒。 除了麻空明和曹启。 他俩的面色如出一辙的苍白。 于是整个场面看起来便十分诡异,台下热闹非凡,而那高台之上,除了正中的石连长在吃喝,麻空明和曹启始终没动一筷子。 桌上有道烤鹅,石连长吃得满嘴流油,满足地擦擦嘴,冲麻明空道:空哥,这道烤鹅不错,你尝尝。 说完,亲自给麻明空夹了一筷子。 麻明空低头看着那碗里油光发亮的烤鹅,反胃感猝不及防地袭来。 他竭力隐忍着嗓子眼里的腥甜,可石连长还是不依不饶道:空哥,你若是不吃,实在是不给兄弟面子。 话音刚落,麻明空呕出一口血来,暗红色的液体看着触目惊心。 石连长愣了三秒,眼中罕见地划过一丝慌乱,他一把拽住曹启,吼道:你快给空哥瞧瞧! 曹启面无表情地看了石连长一眼:我医术不够高明,看不了。 看不了也给我看,大夫呢,都死哪儿去了!随着石连长的失控,现场乱成一团。 麻空明被抬下去了,石连长一直阴沉着脸,嘴唇紧抿着,瞧着比方才更严肃了。 谁都不敢去触石连长的霉头,偏生夏景生不走运,在这样的场合下,要与石连长交涉。 是谁闯过了三关?石连长语气阴沉地发问。 是我。夏景生上前。 看着夏景生文弱的模样,石连长不屑地哼了声:听说你是来领尸体的? 是,我专程前来,领薛城的尸体。夏景生说。 我不许!石连长斩钉截铁道,这家伙心术不正,仗着有几个臭钱瞧不起人,死了也是他活该。 夏景生面无表情道:我也是受人所托,终人之事而已。 你真想把尸体带走?石连长眉间划过一丝狠厉,那便跟我来! 夏景生跟着石连长来到一处山崖前,山崖下方有一汪墨绿色的深潭。 你下去,我打五枪,若五枪后你还活着,我便让你将尸体带走,如何?石连长嘴上说着,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看夏景生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夏景生却爽快地应下。 石连长拿的是装了满发子弹的土枪,他平日里有练枪的习惯,不说弹无虚发,准头还是有的,夏景生只怕是凶多吉少。 正式下水前,石连长看着夏景生的背影,难得生出一星半点的人性: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放弃吗? 夏景生摇头道:不必。 下水的一瞬间,枪声响起,众人都为夏景生捏了把汗。 但以往百发百中的石连长,今天的准头却格外的差。 开头的三发子弹,全部打空了。 石连长的脸色黑得很,他愈发用心地瞄准,可下一秒,夏景生不见了。 水面很是平静,石连长知道,夏景生一定就在水下的某个位置。 可他无法预判。 他朝着夏景生消失的位置放了一枪,无事发生。 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夏景生冒头的一刻,石连长飞快地扣动扳机。 夏景生虽背对着石连长,可他似有所觉般,及时地偏了偏头,子弹从夏景生耳际擦了过去。 五发子弹,石连长一发没打中,他脸色极臭。 这时,有弟兄飞跑过来,轻声在石连长耳边说了什么。 石连长如同刺猬一般,瞬间竖起了全身的刺。 当夏景生拖着湿透的衣衫,来到石连长面前时,石连长却一下子拿土枪抵着夏景生的额头,吼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因为我命大。被人拿枪指着头,夏景生却并不惊慌。 在他冷静的目光下,石连长心中的焦躁愈演愈烈,夏景生此刻的神情,和某个人奇异地重合了。 彼时,他拿枪指着麻明空,后者也是这样,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斥着他看不懂的悲悯。 石连长的指尖颤抖着,那扳机是无论如何也扣不下去。 空哥大概坚持不下去了。石连长说。 很奇怪,明明在今天早些时候,他心里还充斥着对麻明空无尽的恨意,可到了这会儿,他的心就跟个破纸箱似的,刷刷地漏风。 他得的什么病?夏景生问。 手足疮。石连长颓然地放下枪,惶然一笑,那些个苗医,全都看不好。 我能看看吗?夏景生说完,石连长倏地抬眼。 他看着夏景生年轻的脸,不抱希望地苦笑。 随便你。扔下一句话,石连长转身便走。 第七十九章 夏景生见到麻明空时, 后者阖着双眼,躺在床上。 麻明空身上的手足疮很严重, 患处溃烂发炎, 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夏景生皱眉看着麻明空居住的环境,说是宝塔连的二当家,实际上的居住环境却相当恶劣。 那么冷的天, 屋里没有生炭盆,被褥也脏兮兮的,像是很久未曾替换。 夏景生忍下心头的疑惑,仔细替麻明空把脉。 只是很寻常的手足疮而已,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夏景生一面写着方子, 一面再度对苗医的医术水平产生质疑。 这时,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麻明空的瞳孔有瞬间的失焦, 他轻声道:水 夏景生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壶里的水是凉的。 堂堂宝塔连的二当家, 怎会遭人如此怠慢? 夏景生打开门,门外一个听候差遣的人都没有。 这时,床上躺着的人发话了:你是谁? 夏景生回头看了麻明空一眼:给你治病的大夫。 听到这个答案,麻空明面上并无欣喜之色, 他淡淡地点头道:劳烦替我拿杯水。 水是凉的。夏景生皱眉。 我习惯了。麻明空浑不在意地喝下凉水。 夏景生看着麻明空的样子,愈发困惑:你身上的手足疮长多久了。 旬月有余。麻明空回答。 夏景生:可有按方服药? 麻明空:服了的。 夏景生:可否将以往的药方给我一看? 麻明空取出药方, 夏景生仔细看着, 所配的方子并无异常,的确是治疗手足疮的药物。 夏景生轻声道:怎会如此,你平日里可有戒口? 正说着, 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宝塔连的弟兄端着饭食走进屋,将那木盘往桌上草草一放,粗声道:麻明空,吃饭了。 夏景生惊讶于送饭人的态度,麻明空却司空见惯,不以为意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3) 他刚要动筷子,便被夏景生摁住手。 你疯了,鹅是发物,你疮伤未愈,怎可吃这个!夏景生怒道。 难怪麻明空的病连日来不见好,他在吃食上没有戒口,常吃发物导致症状加重。 夏景生行医,最头疼的便是不遵医嘱的病人。 放手。麻明空面色沉静。 夏景生蹙眉道:荒唐!石连长就这般由着你胡来?! 呵。麻明空轻笑一声,这酒糟鹅就是他让人送来的。 夏景生愣住了。 麻明空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夏景生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景生:此话何意?! 麻明空咬了一口鹅肉:整个宝塔连,恐怕大当家是最盼着我死的人。 麻明空语不惊人死不休。 夏景生看着写好的药方,神色凝重。 麻明空看着他的样子,一下子笑出声来:药还是会照着方子煎的,发物也是会送的,总归不会让我好起来。 夏景生终于明白了。 什么请遍名医,什么心急如焚,不过是面上功夫而已。 石连长当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做到了极致,先是让大夫替麻明空看病,再派人给他送鹅肉,就是不想让麻明空病好。 夏景生性子一向冷淡,可这般残忍的行径,他倒是第一次见。 他眉眼一厉,冷声道:石连长作践你,你就甘愿让他作践? 麻明空摇头道:终归是我欠他的。 话说出口,麻明空的心间忽然一阵绞痛。 他没忍住,闷哼出声。 夏景生正在气头上,原不想管,回身一瞧,却见麻明空脸色极差,出了一额冷汗。 你怎么了?夏景生将人扶住,两指刚搭上麻明空的脉象,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石连长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夏景生与麻明空。 你们在做什么?石连长的声音,透着一股十分恶劣的情绪,让人听着非常不舒服。 想到石连长的种种行径,夏景生不由地冷了脸:我在给病人瞧病,你出去。 石连长不仅不走,反而大摇大摆地在屋里坐下。 他冷笑道:看什么病,要躺到大夫怀里? 方才麻明空病发得急,夏景生伸手去扶他,两人的姿势看着倒真像是依偎在一块。 石连长见两人不说话,脸色愈发难看,说出口的话也越发刻薄:一个曹启还满足不了你,现如今还勾搭上外乡人? 麻明空心口疼得厉害,仿佛万蚁噬心,根本没听清石连长的话。 夏景生听得一清二楚,登时一阵诧异,难不成麻明空和曹启是一对?那石连长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夏景生思绪纷乱,石连长已经大步走过来。 他阴鸷地盯着夏景生:够久了,你看出什么来了? 夏景生抬眼与石连长对视:麻明空中毒了。 麻明空体内中毒的迹象很是隐蔽,若不是方才突发急症,医术精湛如夏景生也险些忽略了。 与取人性命的剧毒不同,麻明空体内的毒是慢性的,日积月累,一旦毒发,便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会是谁下的毒?夏景生抬眼看向石连长,石连长还陷在震惊中,脸上惊讶的神情不似作伪。 他一把抓住夏景生的手:可有解药? 夏景生摇头,他虽懂行医,对毒学却并不精通。 麻明空体内的毒剂量控制得极好,用毒之人显然是个高手,所下之毒又岂是普通解药可解的。 让夏景生没料到的是,情绪最先崩溃的人是石连长。 他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砸到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他却仍嫌不够般,把那底下的托盘也扫到地上。 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的麻明空,一言不发地看着石连长发疯。 我还有多少时间?麻明空问。 若这毒长期残留在体内,最多不过半年,便有性命之忧。夏景生说。 听了这个答案,麻明空出奇地镇静,他点点头:有劳先生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他!石连长一声顿喝,当真让夏景生感受到什么叫欲加之罪。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感谢,石连长却耿耿于怀。 麻明空早已习惯了他随时随地发疯的性子,素来不与石连长争辩,可这一回,他却罕见地开口道:不惦记他我惦记谁?你吗? 石连长的脸色刷地白了。 他嘴上骂着谁稀罕,步履匆匆地走出房间,连踩到碎瓷片也没发现。 石连长的表现,让夏景生心中有了一分奇异的猜想。 他不由地看向麻明空:是谁下的毒,你可有头绪? 麻明空思索片刻,眼神微闪。 夏景生追问道:是谁? 我不知道。麻明空回答。 夏景生一直留意着麻明空的表情,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分明已经想到答案,可却回避了话题。 不知道,就意味着没法解毒。 夏景生轻叹一声,开口道:你喜欢石连长。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麻明空的双眼倏地睁大,瞪着夏景生看了半晌,没否认。 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你怎么看出来的?问出这句话时,麻明空像是卸下了一直以来的包袱,语气里难得透着一丝轻快。 喜欢一个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麻明空注视着石连长的眼神,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麻明空惊叹于夏景生的敏锐,他苦笑道:我一度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麻明空的确对石连长有想法,可世间事,向来难有完满。 石连长并不喜欢麻明空,比起麻明空,他更喜欢曹启。 曹启也喜欢男人。麻明空说,当年他家里发现这个秘密,父母几近崩溃,哭着与他断绝关系。 夏景生一下子想到了客栈掌柜口中,那个极有天赋的赶尸人,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寨子,落草为寇。 想来,就是因为那不可告人的性向。 按理说,这三人都喜欢同性,理应成一对才是,可造化弄人,到最后一对也没成。 我虽对连长有想法,可到底未能鼓足勇气告白。本想过些时日,再说与他听。没想到曹启哭着跑来,说连长企图强\暴他。麻明空竭力保持淡定,可夏景生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颤抖。 彼时曹启衣衫不整的模样,如同给了麻明空当头一棒。 麻明空一面安抚曹启,一面收拾残局,偏偏石连长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在麻明空与他谈话时嬉皮笑脸的。 麻明空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亲自照料曹启。 岂知此举被石连长得知,惹得石连长夤夜前来,见麻明空与曹启共处一室,石连长气愤不已,指着曹启骂了许多难听的话。 见石连长如此无理取闹,麻明空的火气也上来了。 他说了石连长几句,本以为石连长会有所收敛,岂知火上浇油,石连长几近暴走。 那时他认定了我替曹启说话,便是置他于不顾,情绪上来了便口不择言,说让我一枪打死他。麻明空说这话时,脸色煞白。 夏景生能体会到,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崩溃的绝望。 你怎么做的?夏景生问。 我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麻明空说,我开枪了。 第八十章 夏景生怔住了。 可以想见, 以石连长火爆的性子,当时的场面必定是山崩地裂。 实际上, 麻明空并不想开枪, 不巧的是,枪走火了。 枪响的一刻,麻明空虎口一震。 子弹打中了石连长的左肩, 曾经推心置腹的兄弟,因着一颗子弹就此决裂。 从那以后,一切就变了。 三人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麻明空心中有愧,将大当家的位置让给了石连长。 石连长也不推辞, 坐上大当家的位置,展现了出色的领导力, 只是对着麻明空, 再也没有过好脸色。 反倒是对曹启,石连长总是和颜悦色的。 宝塔连的弟兄们也不是傻子,很快看清形势,为了拍石连长的马屁, 统统要踩麻明空一脚。 石连长对此不闻不问,时间长了, 大家便默认二当家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伺候的人也就逐渐怠慢了。 怪我,当初我若没开那一枪,他们俩应当已经在一起了。麻明空说。 石连长与曹启两情相悦?当真如此吗? 夏景生却并不认同。 你体内的毒夏景生蹙眉道, 我只能暂时替你压制毒性。 麻明空摇摇头:先生能替我瞧病,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还请先生不要怪罪大当家的无礼,薛城此人,是犯了重罪才会死的。 据麻明空说,薛城初到桂城,仗着自己有钱便不安分。 与宅子里的良家苗女睡了一夜,醒后却拒不认账。 苗女的父亲盛怒之下,找人将他打了一顿,没料到薛城财大气粗,竟雇人到苗女家放火。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家的地盘上,苗民哪里容得下薛城这般胡闹。 这不,苗人转头就向宝塔连搬救兵。 宝塔连与寨子的关系,多年来一直很奇特。 平日里悍匪劫掠寨子,苗民虽然畏惧,却并不会剧烈反抗。 只要态度配合,匪徒便不会伤害苗民。 且宝塔连上的匪徒,还懂得春种秋收的道理,劫掠这么一回,就缓上两个月。 等苗民丰收了,便又带着人马闯进寨子。 别看平日里,上了年纪的苗民总拿拐杖赶匪徒,真碰上事了,还得不怕事的匪徒出面帮忙。 事成之后,苗民再拿出些米面,犒劳匪徒。 两者相依相生,谁也离不开谁。 薛城一个外乡人,自然斗不多人多势众的宝塔连。 为了保全自己,他主动向石连长献上财物,石连长便让他在大本营安顿下来。 起初一切相安无事,可薛城此人不是个安分的,山上生活起居艰苦,他呆了一阵便呆不住了。 一来二去,动了偷东西逃跑的念头。 结果自然是被发现了。 薛城对此倒也理直气壮,只说东西本就是自己的,现在不过是要讨回来。 石连长却看不得这般出尔反尔的人,让人关了薛城三天紧闭。 那暗房里一丝光亮也没有,心智再坚强的人,到了里头也少不得要脱层皮。 薛城被放出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低着头不愿说话。 众人都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人罚过了,这页也就翻篇了。 可谁也没料到,薛城会把主意打到曹启身上。 他趁曹启休息时,偷摸着进了房,意图不轨,被曹启好一顿教训。 曹启不跟薛城客气,直接将人提到正厅审讯,各种酷刑轮番上。 薛城本就没吃过多少苦,哪里经受得住这个,没多久便撕心裂肺地招了。 原来,自打上次的暗房之刑后,薛城便一直对石连长怀恨在心,他见石连长在意曹启,而曹启又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一时鬼迷心窍,就想从曹启身上下手。 夏景生听到这儿,哑口无言。 他从前竟不知,薛城愚钝至此。 石连长听了薛城的供状,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将人扔给曹启,让他自由发落。 说到这,麻明空停住了。 夏景生隐约猜到了之后的内容。 薛城以为曹启最好对付,实际上他才是最难对付的人。 他把薛城给杀了?夏景生问。 麻明空摇头道:若真如此,已称得上仁慈了。 曹启在薛城身上种了蛇鬼,薛城死时极其痛苦,在近处的弟兄,都听到他的惨叫声。 在他死后,曹启犹不解恨,这才有了后来的赶尸事件。 让曹启没想到的是,夏景生居然会跟着蛛丝马迹找到这儿来。 麻明空身子乏得厉害,说了一会子话,脸色更差了。 他双目微阖,轻叹道:先生大德,慷慨替我瞧病,只是石连长一向看不得我好,只怕先生要因此受苦了。 麻明空一语成谶,夏景生再推门时,房门被人从外头堵住了。 这寻常的门禁,自是挡不了夏景生的。 只见夏景生淡定地取出一纸符咒,贴在门上。 口诀声响,门便开了。 门外,石连长正一脸不耐地踱步,抬眼瞧见夏景生,他大惊道: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点儿小伎俩,还拦不住我。夏景生拂了拂袖子。 石连长瞪圆了双眼,一脸不忿。 夏景生看着石连长坐立不安的样子,开口道:在担心二当家? 石连长一听这话,像被扎到的猫儿一般,炸毛道:谁担心他?! 夏景生失笑:二当家身中奇毒,自知时日无多,这会儿想吃水晶糕,下人却不肯给做 话音刚落,石连长便冷了脸:这话谁说的?自个儿去领罚! 不多时,一道水晶糕端到了麻明空房中。 麻明空诧异地看着那精致的点心,夏景生却一脸了然。 他拿起一块水晶糕,慢悠悠地吃着。 他这边优哉游哉,那边石连长却心急如焚。 终于,他忍不住揪着手下的衣领吼道:人怎么还没来?! 手下被他这阵势一吓,哆嗦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寨里的长老上了年纪,腿脚不便 石连长这才悻悻地放开手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一颗心为什么这么难受。 明明是麻明空先朝他开的枪,打掉了他一直以来隐秘的希冀。 这会儿麻明空真命不久矣了,石连长心里却难受得厉害。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4) 他看着夏景生与麻明空自在地谈笑风生,心底无可自抑地生出一种嫉妒。 忍不住冷声道:夏景生,你可以走了。 夏景生这会儿却不着急了,他淡淡地看了石连长一眼:不急。 石连长气得心绞痛,他指着夏景生:你,立刻,马上给我离开宝塔连。 一直沉默的麻明空却罕见地发话了:夏先生是我的客人。 石连长一愣,看着两人一唱一喝,嘴唇颤抖着道:好,好极了。 望着石连长愤怒离去的背影,麻明空不解道:先生为何要让我配合演这出戏? 夏景生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等到大戏揭幕时,你便知道了。 又过了一阵,石连长摆着一张臭脸回来了,这一回,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白胡子老头。 夏景生不认得来人,麻明空却是认得的。 他朝老人欠了欠身:长老。 老者枯槁的手搭上麻明空的脉息,目光在麻明空脸上绕了一圈。 如何?石连长急切地追问。 长老没有搭理石连长,他神色专注,如果旁人细看,定会发现他的耳朵,正轻轻颤动着。 半晌,长老从兜里掏出一把银质小刀,在麻明空的指尖轻划一下。 深红色的血珠沁出,长老拿手指沾了,点在舌头上。 有腥气,是曹家的蛇。长老严肃道。 石连长浑身一颤,满脸不可思议道:这不可能! 麻明空也诧异极了。 寨中长老能通过血液,判断毒的种类和来源。 长老既然这样说,就意味着麻明空体内的毒是蛇毒,而且是曹家的蛇毒。 在这宝塔连之中,唯一有机会向麻明空下手的,就是军师曹启。 石连长想起曹启在房中捣药的样子,曹启好几次不顾石连长反对,给麻明空开药。 石连长只当他心系麻明空,心中吃味,想尽千方百计来阻止。 不料曹启竟是那下毒的幕后黑手,他将毒下到哪里?是汤药里?还是饭菜里? 石连长浑身发冷,当即派人将曹启找来。 曹启一看这架势,脸色白了几分,事情终于败露了。 他自认计划相当隐蔽,全然没想到会被揭穿。 石连长恨声道:你为什么要下毒?! 曹启埋头不说话。 石连长走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说!为什么?! 他的手劲儿极大,曹启被迫扬起头,被他捏得无法说话。 听见曹启口中吚吚呜呜的求饶,石连长这才将人松开:说! 咳咳劫后余生的曹启咳嗽着,哑声道:只有麻明空死了,你才能真正属于我。 什么?!石连长与麻明空异口同声道。 曹启捂着喉咙,恨声道: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是多出来的那个。 麻明空仍旧没明白曹启的意思:曹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启倏地抬眼,怨毒地看向麻明空。 麻明空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什么都有了。 曹启机关算尽,却什么都没了。 第八十一章 众目睽睽之下, 曹启说:我没有被强\暴。 麻空明愣了,这些年曹启衣衫不整的样子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一直以为, 石连长对曹启做了很过分的事,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为什么这么做?麻明空喉头颤动着,艰难道。 曹启冷笑道:若非如此,你们又怎会留意到我 眼见事情败露, 曹启干脆全都说了。 他一直暗恋石连长,可他也知道石连长的心从不在他身上。 于是他想出了一条计策,让麻明空误会自己险些被石连长强\暴。 待两人生出嫌隙,他便有机会趁虚而入。 初时,这一计策很奏效, 麻明空果然中计了, 麻明空那一枪打下去, 石连长与之决裂, 曹启以为自己有机会了。 可实际上,石连长非但没有爱上他,反倒一直明里暗里地给他下绊子。 曹启这才明白,石连长是将自己当做情敌, 还在人前借自己来刺激麻明空。 这一认知让曹启绝望了。 他竭力想要扭转三人之间病态的关系,奈何全无办法。 石连长对麻明空因爱生恨, 在人前拼命为难他。 可这么些年, 石连长心里也只惦念着麻明空,从未正眼瞧过曹启。 而麻明空,因为误会石连长强\暴曹启, 一直以为石连长是喜欢曹启的。 三人纠缠许久,只有曹启一个人知道真相。午夜梦回,曹启时常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恨不能大哭一场。 所有的孽债都因我而起,我承认,我嫉妒麻明空,他身上的毒是我下的。曹启眼中闪动着疯狂的神色。 麻明空心气郁结,他无法想象自己一直受困于一场骗局,错信了人。 比起麻明空,石连长更为决绝,他并没有纠缠于对错,只是漠然道:解药! 曹启苦笑一声,与麻明空单独进屋。 半个时辰后,房门开了,曹启脸色苍白,浑身虚汗道:毒已解了。 石连长头一个冲进屋,看见麻明空的脸色好了许多,正安静地睡在床上。 长久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石连长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麻明空。 在这段时日里,他做了许多叫麻明空伤心的事,回想起来简直十恶不赦。 这会儿人睡着,石连长不由地忐忑起来。 曹启看他满心满眼都是麻明空,颤声道:石连长 石连长状若未闻。 我只问一句,如果没有麻明空,你会不会曹启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不会。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曹启彻底失了希望。 曹启失魂落魄地走了。 大戏散场,夏景生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小月。 夏景生脚步一顿,回身一瞧,是方才替麻明空诊脉的长老。 见长老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夏景生诧异道:您在叫我? 长老哑声道:年轻人,可愿到我家中喝杯茶? 夏景生心下奇怪,他与这苗寨长老素昧平生,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邀他去喝茶。 长老并没有与夏景生商量的意思,说完这话,便由着人搀着上了竹凳。 后头一架竹凳停在夏景生面前,四个身强力壮的苗人往他跟前一站。 这架势,如果不是四人都客客气气的,夏景生简直觉得自己被绑架了。 他坐上那春凳,由着那四人将他抬下山,往苗寨走去。 进了寨子,夏景生所到之处,皆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四个苗家男子抬着夏景生,七弯八拐终于来到了长老家中。 那是寨子里最宽阔的屋子,长老一进门,便有个苗家青年迎上来:爹,您回来了。 他转眼瞧见夏景生,难以掩饰脸上惊讶的神情:田伯母 咳咳长老轻咳一声,青年立马止住了话头,只疑惑地瞧着夏景生,这位是? 我姓夏。不知为何,夏景生下意识地强调自己的姓氏。 夏先生。青年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迎道,快请进来。 夏景生还是第一次到苗家做客,立刻被那与汉家不同的建筑风格吸引了。 在夏景生看不到的地方,老者皱眉道:去,通知彭家。 爹。青年皱眉道,没准只是长得像而已。 张老摇头道:他的脸,我不可能认错。 爹,田伯母是苗姑,你这会儿青年还想再劝。 快去!长老拔高了音量,青年只好噤声,吩咐人到彭家传话。 转脸间,面对夏景生,他又恢复了一脸友善的笑容:夏先生,请喝茶。 浓郁的茶香飘散开来,夏景生端起茶杯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 青年有些腼腆地笑笑:我手艺一般,让先生见笑了。 我叫祝波,不知先生为何来此?祝波笑着给夏景生续上茶水。 来寻人。夏景生淡淡道。 寻人,是寻亲?祝波眸光微闪。 不,寻仇夏景生的回答,让祝波吃惊之余,暗自松了口气。 先生家中可有亲人?祝波又问。 我已成婚,母亲早亡。夏景生言简意赅地应道。 两人就这般攀谈起来,祝波对夏景生的生平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夏景生倒也十分坦诚。 不多时,祝波便摸透了基本情况。 得知夏景生擅长堪舆之学,祝波更是好奇,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腰间的法器。 我能瞧瞧吗?祝波问。 夏景生轻笑道:这鞭子,认主,若是寻常人拨弄他,只怕会受伤。 祝波拍着胸脯道:蛇是我族灵物,我不怕。 夏景生见他坚持,也不再推拒,将那蛇形鞭取下,交到祝波手里。 岂知那鞭子一脱手,便即时不受控。 那蛇头骤然直起,冲祝波的手臂发动攻击。 祝波被那蛇冰冷的目光一瞧,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想将鞭子甩开,夏景生出言劝阻道:别动,它会咬人。 夏景生伸手在蛇头前晃了晃,原本充满攻击性的蛇,转瞬间温顺起来。 祝波看得啧啧称奇:它只听你的话? 像是为了应答祝波的问题,蛇形鞭主动缠上了夏景生的手臂,在夏景生手上,那蛇变得懒洋洋的,看起来丝毫不具备攻击性,还有几分温和。 夏景生将蛇形鞭收起,含笑道:你方才问了这么多问题,也该我问你了。 你口中的田伯母是谁?夏景生的第一个问题,就让祝波犯了难。 祝波支吾道:是一个女人 夏景生:她还活着吗? 祝波眸光一闪:当然! 夏景生:为什么你会将我错认成她? 祝波:我我看错了。 夏景生:是看错了,还是我确实很像她?夏景生的问题接二连三,祝波全然招架不住。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祝波像遇见救兵般,蹭得一下站起来。 房门被推开了,两个男人粗声粗气道:人呢? 他们身上穿着藏青色的苗服,包着黑头巾,瞧见夏景生的一刻,为首的男人惊讶道:他不就是那天在客栈那个 经他提醒,立马有人认出了夏景生。 祝波见气氛不对,笑着圆场道:各位弟兄,请坐。 你,跟我走!一个男人粗鲁地拽住夏景生,不由分说地将他往门外带。 祝波连忙出面阻止道:慢着,慢着,夏先生是我家的客人。 男人高声道:你看他的脸,分明与苗姑有关系! 祝波不敢反驳他的话,只得弱弱地争辩道:我问过了,他并不知情。 祝波。为首的男人瞪着一双牛眼,你知道的,黑苗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 一听这话,祝波也怂了,他略带歉意地看着夏景生,却没再出言阻止。 走!男人高声道。 岂知夏景生脚下如同生根一般,竟纹丝不动。 那男人不信邪,用力拽了拽,夏景生下盘稳若磐石。 你!男人看了同伴一眼,还不快来帮忙。 两人同时拽动夏景生,却还是拽不动。 看着两人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夏景生不紧不慢道:这就是你们苗家的待客之道? 男人脖子一梗,涨红了脸道:你必须跟我们走!这是苗姑的命令。 夏景生嗤笑一声:我不认识什么苗姑,也不会跟你们走! 男人横行惯了,寨子里还没人敢这般拂他面子,当即恼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夏景生并不理会他的叫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他不愿走,男人也没办法。 火气上来,男人抬手想揍夏景生。 岂知他的手还没碰到夏景生,就被死死定住。 夏景生念口诀的速度快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同伴瞧见男人滑稽的样子,纷纷收了动粗的心思。 这下怎么办?同伴问道。 被定住的男人头疼道:你到底怎么才肯跟我们走? 夏景生悠然道:让你们口中的苗姑来见我。 不可能,苗姑岂是你说见就见的!男人喝道。 那我便呆在这儿,哪也不去。夏景生扬唇笑道。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很快,男人的手因为长期维持一个姿势而发麻,他咬牙忍了许久,终究忍不下去。 把定身解开,我答应你!男人说。 第八十二章 夏景生解了定身的禁制, 男人松了口气,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脸色极差地吩咐手下:把这儿的情况告诉苗姑! 说着, 继续盯着夏景生, 生怕他跑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5) 夏景生一点也不紧张,他淡定地喝着茶水,冲祝波道:给我再续些。 祝波越看, 越觉得夏景生不简单。 若换成寻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就惊慌失措了. 可夏景生却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 心态不是一般的好。 相比之下,来找茬的一伙人更显焦躁, 领头的男人来回踱步, 一脸纠结地看着夏景生。 在苗寨米糕上桌时分,一个身着传统苗族服饰的女子进了屋。 原本焦躁不安的男人一下子镇静下来,他恭敬道:苗姑,您来了。 夏景生刚沏了一道茶, 这会儿好奇地抬眼,看向女子。 抬眼的瞬间, 他发现女人也正打量着自己。 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出现在了同一时空, 夏景生蓦地一怔,险些脱口喊出娘。 好在他尚有一丝神志,只是捏紧了拳头, 戒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有着一头又长又直的黑发,脸上未施粉黛,却有种冷冽的美。 苗姑,这就是我说的人!男人指着夏景生道。 夏景生与这女人实在长得太像了,让人第一眼看去,便都以为他们是母子。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用蹩脚的汉话问道。 夏景生。 女人逐字念着他的名字,蹙眉道:你不愿意回寨子? 夏景生十分敏锐,一个回字,多少也证明了他的身世与寨子有关。 果不其然,夏景生被勾起了兴趣。 他直视苗姑冷清的眉目,改口道:我改主意了。 于是,夏景生跟着苗姑来到一个村落前。 与其他的寨子不同,眼前寨子里所有的居民都身穿藏青色的民族服饰, 夏景生仔细观察,发现这个寨子不似其他寨子一般,它地理位置偏僻,人员密度小。 人与人之间,情感态度十分漠然。 不知怎的,看着这些沉默的村民,夏景生总会想起苗姑的神情。 冷清中透着一丝疏离,不食人间烟火。 你就在这儿住下,我会让人将你的住处收拾出来。苗姑这话说得硬生生的,全然没有任何铺垫。 夏景生倒也不介意,他四下里看了看,这是苗式的传统民居。 屋里的陈设,一下子让他想起了当日在外婆家的细节,如今一看,都是能对得上的。 苗家供奉的先祖的确是蚩尤,也有自己独特的图腾崇拜。 夏景生几乎可以下结论,他一定能在这儿找到关于身世的答案。 夏景生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前厅热闹非凡。 一众苗民正在讨论关于他的事情。 他必定是彭月的儿子!有人开口道,当年彭月天赋极高,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要逃出寨子,必定是历代苗姑中最出色的。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呵斥道:当着田姐的面,怎么说话的! 听了这话,彭田倒没有太大的感觉。 她与彭月是双胞胎,从小便被拿来和姐姐比,她早已习惯,彭月处处比她优秀。 就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彭月不想呆在寨子里,瞒着众人一走了之,也掩盖不了彭月留给众人的,光华四射的印象。 田姐是厉害,可彭月更厉害,方才在祝波家,夏景生以一人之力对抗一群人,丝毫不落下风。说话的男子,正是方才在祝波家向夏景生发难的男人。 他最直观地感受到了夏景生的强,并且不得不承认,自己全然没有招架的能力。 大劫马上就要来了,我觉得,还是找个能力强的人,来守护大家吧。有人提议道。 一提到大劫,众人都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彭田开口道:既然大家都认同能者居之,那便比试一番吧。 如此,便是最公平的方法了。 彭田不想仗着年岁压人,遂让自个儿的大徒弟代为比试。 夏景生就是在这样的契机下,见到樊烬的。 与寨中众人不同,樊烬的皮肤很白,高高瘦瘦的,还戴了副西洋镜,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他待夏景生的态度不冷不热,接到苗姑的命令,他便径直来找夏景生。 比试?!夏景生讶异道,却是为何? 樊烬蹙眉道:我想与你切磋。 夏景生对此并不异议,他既打算在寨子里呆上一段时日查明真相,便既来之,则安之。 樊烬既然有比试的意愿,夏景生也乐意奉陪。 樊烬暗自将夏景生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夏景生泡茶时的动作相当优雅,明明是十分简陋的房间,夏景生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身处雅室之内。 尝尝看。夏景生将杯子递给樊烬,轻笑一声。 他笑起来更显优雅从容,樊烬喉结滚动,忽然觉得非常口渴。 他将茶一口闷了,犹嫌不够般把杯子往夏景生面前推了推。 夏景生失笑道:茶需细品才能见真章,你这般心急,岂不平白浪费了一番滋味? 樊烬被说得满脸通红,把杯子攥在手里,拔高声音道:你管我!我就爱这样喝! 夏景生笑笑,不再与之争辩。 樊烬一双眼睛总盯着夏景生,既希望夏景生能多说些话,又不愿在夏景生面前失了面子。 天人交战中,夏景生主动道:樊先生? 嗯?樊烬回过神来,睁大眼睛瞧着夏景生,不自在道,叫我樊烬就行。 给我讲讲寨子的基本情况罢。夏景生对这寨中的历史感兴趣,借机套樊烬的话。 据樊烬所说,这处寨子与别处不同,此寨属于黑苗,村民日常穿着藏青色的苗服,头戴黑色头巾。 而彭田,在寨子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传说有一位先知路过寨子,受到村民的热情款待,心怀感恩,便为寨子未来的发展做出预测。 这一预测,便发现问题了。 寨子在那哪些年份会遭遇灾祸,都被一一列出了。这些灾祸,有些是天灾,有些是人祸,预测只能看出事情大概的走向,却无法知道事件最终的结果。 而苗姑便是守护寨子的关键角色。 众人相信,苗姑有能力预知且规避吉凶,带领寨子一次次战胜灾祸,而要做到这一点,苗姑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到这时,樊烬顿了顿,夏景生瞧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犹疑。 什么代价?夏景生好奇道。 终身不婚、不育。樊烬回答。 夏景生一怔,对于风华正茂的女子来说,寂寞才是慢性的毒药。 终身不婚、不育,就意味着不会有贴心的伴侣,也不会有可爱的孩子填补生活的空白。 将己身奉献给整个寨子,这便是苗姑的伟大之处,因而寨中众人对苗姑都十分尊重。 夏景生想起了彭田,那个冷清的女子,也在日复一日地守护着寨子,守护着自己的家。 苗姑是如何选出来的?夏景生不解道。 此话一出,樊烬便知夏景生对苗姑这一角色无甚概念,摇头道:苗姑不是选出来的,而是由固定家族血脉继承的。 固定家族血脉?夏景生疑惑道。 就是彭家。彭家的子孙,在堪舆法术上十分有天赋,常常能无师自通,寨中便默认,由彭家的子孙来守护寨子。樊烬说。 彭家,夏景生心头一咯噔。 他还记得,当日在阴间翻生死簿,他娘的生死簿上,分明写着彭月,桂城人士。 如今一切都有了眉目,夏景生母亲并不姓林,她姓彭,是桂城苗寨中的 是什么呢? 夏景生无法将彭月与冰冰冷冷的苗姑联系在一起,他怀揣着满腹疑问,试探着问道:这些年,可有人不愿当苗姑的? 樊烬盯着夏景生看了一阵,笑道:当然有,仔细想来,那人与你还有些关系。 当樊烬说出彭月这个名字时,夏景生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彭月从小便被寄予厚望,学习各种法术学问,她是彭家这一辈的长女,自然是苗姑的第一人选。 可彭月却不愿过这样的生活,她想到外头去看看。 当她第一次将这个想法说出来时,遭受了剧烈的反对,可长辈的斥责,并没有让彭月退缩,反倒让她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她一面乖乖听话,试图麻痹对手,另一面着手筹划逃离。 这个计划,她谁也没有告诉。 终于,在一个深夜,她成功躲过守卫的视线,离开了寨子。 短短的三言两语,夏景生却听得入神,他的心情被彭月的一举一动所影响。 正当他听得兴起时,樊烬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夏景生蹙眉道:她逃出去之后呢? 樊烬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好些年没听说她的消息,或许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夏景生心下一咯噔,总觉得樊烬意有所指,今日这一番话,竟像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换做是我,无论多难,都会坚持下去。樊烬说,大家都说,彭月最有天赋,也是最适合当苗姑的人,我却不那么觉得。樊烬说。 她肩上没有责任感和使命感,太过软弱了。 第八十三章 软弱这个词, 让夏景生眉头一皱。 他并不赞成:不过是个人选择而已,怎可说软弱? 大劫当前, 她却只想着儿女情长, 不是软弱是什么?樊烬语气有些冲。 夏景生觉得,樊烬似乎对彭月抱着极大的不满,却不明白, 这不满究竟从何而来。 两人对待比试的态度也全然不同。 夏景生将比试看得很平常,他将更多的精力,花在熟悉寨子的风土人情上。 对他来说,这是母亲打小生活过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 即便夏景生从未见过,也有种别样的亲切感。 而樊烬则对比试相当重视, 临近比试, 他直接闭关,再不外出。 比试当日,夏景生来到试炼台,四周坐满了前来围观的苗民。 樊烬登台时, 响起阵阵欢呼,作为苗姑的大弟子, 樊烬是最被看好的继承人。 而夏景生, 于众人而言,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外人。 虽然他的长相与苗姑十分相似,却也不足以打消苗民的疑虑。 在试炼台的左侧, 坐着苗姑与寨中的领头人物。 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比试开始了。 第一轮的比试是武斗,樊烬脱下外衣,赤/裸着上身。 他身上的肌肉十分扎实,线条也非常流畅,显然是专门练过的。 这会儿,他已摆好全盘架势,静待夏景生出手。 夏景生身上还穿着寻常的衣物,甚至连袖子都没挽,也无甚特别的架势。 这般随意的态度,让樊烬无端不爽起来。 他大吼一声,朝夏景生冲去。 樊烬的功夫底子很好,即便是如此激烈的冲撞,他的下盘依然稳如泰山,不会轻易暴露破绽。 夏景生见他的拳风来势汹汹,自知不能硬刚,便迅速地侧身一让,躲过这凶猛如虎的一招。 樊烬这一拳蓄了十成的力气,本想威慑对手,占得上风,却没想打了个空。 懊恼之余,心也乱了。 心一乱,动作自然露出破绽。 夏景生却纹丝不乱,他准确地抓住樊烬的破绽,一掌打下去,正中要害。 樊烬身强力壮,当然不会被这一击击垮。 他快速稳住身形,喘息着寻找机会。 夏景生也不恋战,即刻回防,两人又成对峙之势。 如此僵持数秒,还是樊烬先动了。 比起第一回 合,樊烬要谨慎许多,也正因为谨慎,反倒有些畏首畏尾。 夏景生这回没有避战,只是动作比樊烬更加干净利落。 尤其在对拳的时候,夏景生出拳的速度越来越快,樊烬忙于招架。 他温文的外表颇具欺骗性,让人以为他并不擅长近身搏击,可实际上,夏景生早年在山中,每日都要晨练。这些所谓的腿脚功夫,于他不过是基本功。 樊烬与之相比,竟渐露颓势。 看台之上,苗族青年低声沉吟:没想到,夏景生竟还会些功夫,不过肯定是不能跟樊烬比的。 樊烬当年,就是在比试中力破群雄,才成为苗姑的大弟子。 怎么可能输给书生一般的夏景生? 苗姑看着场中的局势,一言不发。 第二回 合以樊烬略逊一筹结束。 双方又回到对峙状态,樊烬的喘气声越来越重,他双目发红,若是仔细看,便不难发现他的拳头正微微发着抖。 他竭力想要克制颤抖,可越想克制,就越是抖得厉害。 而在他的对面,夏景生脸不红,气不喘,一如出场时风轻云淡。 仿佛樊烬用尽力气打出的拳,在他身上都成了绕指柔。 樊烬被夏景生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只听一声怒吼,他以恶狼扑食的姿态扑向夏景生。 夏景生是聪明的猎物,他先是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让樊烬恍惚间以为他退缩了,从而放松了防备。 殊不知夏景生的手,早已在袖中捏成拳,只待那致命的一击。 樊烬的攻势迅猛,这样的攻势带动了整个躯体向夏景生扑来,反倒将弱点全都暴露在对手面前。 对时刻保持冷静的夏景生来说,这无疑是大忌。 樊烬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大招,对他来说其实是自杀式的招式。 不出所料,在樊烬扑向夏景生的瞬间,夏景生给自己预留了足够的蓄力空间,一拳擂在樊烬柔软的腹部。 樊烬疼得一瞬间脑袋发懵,连带着双眼都模糊起来。 这一下实在太结实,四周的加油声顷刻静止,取而代之的是满场静寂。 樊烬硬撑着没倒下,可他嗓子眼里冒出一股子腥甜,再无初时的好状态。 反观夏景生,衣衫纹丝不乱,表情沉着冷静。 他越是这样,樊烬就越是慌乱。樊烬自小经历了无数场比试,从未有一场如今天一般,让他感到害怕。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6) 对,樊烬终于明白了,他心底那种陌生的情绪,是在面对极强大的对手时,自然生发出的胆怯和害怕。 而习武者都明白,一旦从心里开始害怕,便再无胜算了。 樊烬抬头,表情凝重地看着四周苗民紧张的表情,下定决心咬牙一试。 可这一次,他的起势甚是潦草。 夏景生见状,摇头道:放弃吧,你会输的。 输这个字,刺激了樊烬,他面色一沉,哑声道:再来! 夏景生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樊烬如同那斗牛场上理智全无的疯牛,朝夏景生攻来。 夏景生看出樊烬已是强弩之末,他并不正面应战,左躲右闪,避过一次又一次的拳风。 来啊,你出拳啊!樊烬见夏景生只避让不正面应战,气得大声吼道,你出拳啊! 夏景生仍旧单方面避让。 终于,看台上的苗姑开口道:够了! 不够!樊烬仍旧不愿停下来。 我说够了!苗姑冷淡的声音,终于让樊烬彻底清醒过来。 那一瞬间,四肢涌上一股强烈的疲惫感。 樊烬站立不住,一下子跌坐在试炼台上。 虽未有一方摔下台,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场武斗是夏景生赢了。 坐在苗姑身边的苗族青年难以置信道:夏景生这是什么运气,竟然打败了樊烬。 作为樊烬的师父,苗姑却知道,夏景生赢得武斗,并不是偶然。 没有人比苗姑更了解自己的大弟子,樊烬在武学上确实有很高的天赋,基本功也非常扎实,可他的心态却不好。 遇事太过急功近利,急于表现,一旦受挫,又难以保持良好心态。 夏景生正是看到了他心态上的弱点,才一步步地将樊烬全线击溃。 最开始,夏景生的战术是以退为进,先让樊烬最强的攻势落空。 这样一来,樊烬不免会失落,一失落,便会有破绽。 这招以退为进还有一个好处,让樊烬从一开始,就误会夏景生其实很弱。 等樊烬放下戒心,大意轻敌时,便是夏景生的机会了。 这时,夏景生再拿出强劲的实力,在第二回 合反手给樊烬一个下马威,樊烬的心态便很难坚守。 从这开始,防守战术也就转变成进攻战术。 在这之后,樊烬对夏景生有颇多顾忌,他越来越畏缩,越来越胆怯,越来越谨慎。 夏景生原本的实力,被樊烬放大了数十倍,自此,樊烬开始溃败。 这一步步,都在夏景生的预料之中,与其说两人是在拼硬实力,倒不如说是在拼脑力。 夏景生提前预知了樊烬可能会出现的状况,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不是运气,是实力。苗姑说。 苗族青年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注意力很快被第二轮的比试吸引了。 第二轮比的是御兽。 一头猛虎从笼子里跑出来,一双眼睛正阴沉地盯着夏景生和樊烬。 樊烬取来杆子,猛地朝猛虎敲去,颇有种武松打虎的架势。 可那老虎凶猛异常,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被杆子打疼了,张开嘴吼了一声,踩着厚厚的肉垫,逼近樊烬。 樊烬对付猛虎很有一套,在猛虎面前,他未曾露出半点畏惧的表情。 他这般自信,倒让猛虎有所顾忌,一次又一次亮出獠牙试探。 樊烬瞅准时机,又是一杆子打下去,他力气极大,猛虎一时未能恢复神志。 值此,樊烬接连打了好几下,猛虎挨了打,渐渐知道眼前的青年是个厉害的角色,也不敢冲他亮尖牙了。 到了最后,猛虎伏在了他的身边,樊烬下巴一抬,示意自己成功驯服了猛虎。 恰在此时,猛虎眸光一闪,微微抬起身子。 樊烬立在猛虎身边,一人一虎相隔不远。 夏景生看着猛虎的动作,蹙眉道:小心! 就在那一瞬间,只见猛虎突然朝樊烬扑过去。 夏景生长鞭一挥,迅速吸引了猛虎的注意力。 这时,樊烬醒悟过来,找到机会,远离猛虎。 猛虎盯着夏景生,不过几秒的功夫,到嘴的猎物就跑了。 它不由地将这笔账算到夏景生的头上,对夏景生发出阵阵怒吼。 这听在常人耳朵里无甚区别的吼叫声,却让夏景生笑出声来。 他是疯了吗?这个时候还笑?!苗族青年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上场搭救夏景生了。 却听夏景生轻笑道:明明是你不专心,把猎物弄丢了,反倒怨起我来了。 青年见势不对,惊奇道:他,他居然懂兽语! 第八十四章 和樊烬不同, 夏景生对待猛虎并不采取暴力镇压。 他朝猛虎径直走去,体态从容, 气定神闲。 猛虎初时还发出一两声怒吼, 见夏景生脚步不停,也谨慎起来,戒备地瞧着夏景生手中的鞭子。 它已面临过太多人类的恶意, 见到竹竿、棍棒、鞭子一类的器物,便自动进入戒备状态。 可夏景生并没有用强,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递到猛虎面前。 猛虎虽是一副防范之态,却没有咬夏景生, 而是将脑袋凑过来,嗅了嗅瓷瓶。 苗族青年不可思议:居然不咬他? 猛虎确实没有咬夏景生, 在夏景生的示意下, 它平静下来。 夏景生将药粉倒在手上,轻抚猛虎的后颈。 出人意料的,猛虎竟没有反抗。 在夏景生的抚触下,现场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宁静与祥和。 观众忘却了这原本是一场比试,惊奇于一向暴躁的猛虎, 变成如此乖顺的模样。 一个小孩被大人抱在怀中, 好奇地看着场中的情形,充满童稚地问道:我也可以摸老虎吗? 看台之上,苗姑喊了停:这一场, 夏景生胜。 不是,为什么啊?一旁的苗族青年不忿道,他根本没能战胜猛虎。 苗姑瞥了青年一眼,冷淡道:不是只有武力压制才叫御兽,真正的御兽是能跟猛兽和平共处。 猛虎或许会暂时屈服于樊烬的武力之下,却并未真心诚服。 夏景生替猛虎擦药的举动,才真的让猛虎信任与靠近,这才是御兽的高阶内容。 结果宣布后,樊烬阴沉着一张脸:你会兽语?比试前为什么不说? 夏景生风轻云淡地笑笑:我不过是恰巧明白了它的意思罢了。 樊烬看着夏景生的背影,心头一阵恼恨。 打小他就听到许多关于彭月的传闻,大家都说她极有天赋,言谈之中尽是惋惜。 就连现在的苗姑彭田也对姐姐的天赋相当叹服。 樊烬为了得到她的肯定,总是更加刻苦努力地练习,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未从彭田脸上看到过惊艳的神色。 曾经,樊烬对天赋一词嗤之以鼻,觉得人们未免太过小题大做,直到他见到夏景生。 不得不说,夏景生的能力是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 他的基本功极扎实,更难得的是,骨子里透出的镇静与淡定。 初见只觉得此人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细致了解后才发现,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无比细腻的心。 譬如他知道猛虎受伤,便下意识采取安抚的手段。 这种与万物生灵和平共处的能力,是樊烬难以企及的。 有那么一瞬间,樊烬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外乡人,那么轻易地就把自己打败了。 按照三局两胜的规则,夏景生已经赢了。 可苗姑却开口道:再加试一场。 樊烬心头熄灭的火苗,再一次燃起,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苗姑。 当二人跟随苗姑来到寨中的树屋前,樊烬眼中的希望却变成了绝望。 树屋考核是给犯错寨民的,犯错寨民想要上树屋,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藤蔓上攀上去。 而那藤蔓周遭危机四伏,底下是相貌丑陋的鳄鱼,中段还有一堆马蜂。 人一旦进入水潭中,想要脱身便只能沿藤蔓爬到树屋。 只是能安然无恙爬上去的人寥寥无几,有人被鳄鱼咬了,失血过多而死;也有人被马蜂叮得受不了,手一松又成了鳄鱼的盘中餐。 正因此,这树屋才会成为寨中极为残酷的惩罚,樊烬没想到加试的项目居然是这个。 这项比试有一定的危险性,你们当中若有人不想比,便算自动认输,我们也不勉强。苗姑说。 夏景生蹙眉看着藤蔓上头小小一间树屋,摇头道:我弃权! 樊烬正努力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忽然听到这一句,当即暴走:你说什么?! 我惜命,我不奉陪。夏景生态度很坚决。 他虽不知这场比试意义何在,却不愿以生死相搏,毕竟在江城,孙闻溪还在等着他回去。 夏景生若是放弃,一切便都没意义了。 如此,算是樊烬赢了,可他半点赢的喜悦都没有,在大家眼里,他这场胜利是偷来的。 他一把拽住夏景生:你不能弃权! 夏景生先前答应樊烬比试,只当是友好的切磋,可眼下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苗姑说了,可以。夏景生态度坚决。 夏景生!眼看夏景生就要转身离开,樊烬大声道,你是个懦夫! 这话说得极重,夏景生回身看了樊烬一眼:我是什么,轮不到你来说。 激将法没有用,樊烬急了,他用力地拽住夏景生,从后头紧箍着他的腰。 两人缠抱着,一同跌入水潭中,激起一池水花,惊动了原本毫无生气的鳄鱼。 夏景生被那冰冷的潭水一呛,心头火气顿起,奈何樊烬怕他上岸,一直缠着他不放。 放手!夏景生的声音冷极。 你休想!樊烬自以为看透夏景生贪生怕死的本质,决心一直缠着他。 有鳄鱼过来了!夏景生盯着樊烬的后背。 樊烬悚然一惊,转身一瞧,见不远处的鳄鱼正冷然地盯着他。 樊烬: 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想逃,却发现不知何时,两人身边已经围满了鳄鱼。 若是破不了包围圈,他俩都会成为鳄鱼的晚餐。 就在这时,夏景生忽然察觉肩上一痛,樊烬趁他不备,竟然拔出随身带的小刀,扎上他的后肩。 血腥气让四周的鳄鱼蠢蠢欲动,与开始不同,这下他们的目标变成夏景生一个人。 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全都盯着夏景生。 夏景生暗道不好,鳄鱼是冷血的生灵,并不是魑魅魍魉,法器的攻击对它们不起作用。 它们皮糙肉厚,蛇形鞭抽在它们身上如同挠痒痒,毫无杀伤力。 唯一的办法就是另辟蹊径脱身。 可眼下四周都是鳄鱼,他要如何才能脱身呢? 所有鳄鱼的注意力都被夏景生吸引,樊烬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鳄鱼这种生物野蛮又冷血,一旦盯上了猎物就是不死不休。 夏景生已经被盯上了,存活的机会微乎其微,而岸上众人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困窘之际,夏景生握紧了手中的鞭子,扬声道:起! 众人惊讶地发现,夏景生手中的鞭子变成了一条巨蟒,那巨蟒通体全黑,身上布满了坚硬的鳞片,冰冷的目光扫过岸上众人,让人不寒而栗。 夏景生乘着巨蟒,轻而易举地被托举上树屋所在的平台,根本就没有碰那藤蔓。 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尤其是樊烬,夏景生被托上去的瞬间,所有的鳄鱼把注意力转到了樊烬身上。 此时,一潭死水中只剩了他一个。 他求助地看向岸上的苗姑,却发现彭田一脸冷漠,并没有搭救他的意思。 樊烬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就该抱紧夏景生的大腿。 现如今大腿把他甩了,他成了一颗弃子。 眼见一群鳄鱼渐渐聚拢,樊烬心下渐渐绝望。 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耳边却忽然传来夏景生的声音:抓稳了! 方才登上平台的夏景生,竟乘着巨蟒去而复返。 樊烬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抓住巨蟒的尾巴。 可在夏景生操控下十分听话的巨蟒,却分外不待见樊烬。 它拼命甩动尾巴,想把樊烬甩掉。 樊烬用尽全力,才堪堪吊在那尾巴上,只是一双手被那坚硬的鳞片扎得鲜血淋漓。 最后,还是夏景生拍了拍巨蟒的头,樊烬才脱离险境。 只是刚到岸边,巨蟒便不顾一切地把樊烬甩下。 樊烬被甩落在岸边,虽然脱离鳄鱼的包围,却还得沿着藤蔓爬上树屋。 而夏景生早已登顶,这场比试胜负已定。 樊烬转身,迟疑地看着苗姑,后者只说了一个字:爬。 樊烬进退两难,咬咬牙,还是攀上藤蔓。 攀上藤蔓,势必会惊动马蜂窝,与鳄鱼比起来,马蜂更没有神志可言。 樊烬到底是肉/体凡胎,很快就被叮得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着就要被蛰成筛子掉下去,夏景生引了一道火符,朝樊烬所在的方向扔去。 樊烬身侧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火焰像长了眼睛一般,只环绕着樊烬身侧燃烧。 樊烬只觉得身侧一阵燥热,睁开浮肿的眼皮,就见所有的马蜂,都被隔绝在那火墙之外。 夏景生站在平台上,正背手瞧着他。 活命的意志占据了上风,樊烬顾不得嫉恨,忙爬了上去。 看着樊烬狼狈的模样,一群看客集体失语。 半晌,苗族的青年踹了踹脚边的石块:让夏景生当守护人,我没意见。 由他开始,赞成由夏景生来守护寨子的声音越来越多。 苗姑轻叹一声,正式宣布:这次比试,夏景生胜。 第八十五章 获胜的场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 反倒有些尴尬。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7) 夏景生对此是无所谓的,脸上也不见喜色, 围观的群众也是一脸凝重。 樊烬咬着牙, 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全然不能接受自己连输三场的现实。 按照规矩,获胜者要在下一次大劫来临前守护大家, 既如此,这份重任就交给夏先生苗姑话音刚落,夏景生便出言反驳:何时定下的规矩?我并没有答应! 你既已答应参加比赛,便是答应了留下。苗姑的话,让夏景生醒悟过来, 他这是中了圈套。 本以为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比试,不料却还有后话。 若知道比试的结果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夏景生从一开始便不会答应。 因此, 他坚持道:我没答应过,也不打算答应。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对夏景生的态度感到不满。 对苗人来说,能被赋予守护寨子的使命, 是一种荣耀,更是对自身能力的肯定。 他这是什么意思?临阵脱逃?! 我看不能把大任交给他! 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 夏景生神色不变, 他直视着苗姑的眼睛,坦然道:若我不愿意,没人能强迫我。 如此一来, 整个获胜的场面更尴尬了。 听着越来越激烈的抗议声,苗姑皱眉道:先散了吧,此事容后再议。 人群散去后,一群激进的苗族青年大步上前拽住夏景生的衣领。 你当这比试是什么?大劫当前岂容你儿戏?!青年龇牙咧嘴地盯着夏景生。 夏景生用力掰开他的手,从容道:那是你们的劫数,不是我的! 你也是我们黑苗族的一员!就是,你身上流着我们族人的血!见夏景生油盐不进,苗族青年纷纷开口劝道。 夏景生听着他们不甚熟练的汉话,轻笑道:既是如此,你们何必跟我说汉话?不若直接说苗语? 话音落下,苗族青年们哑口无言。 他们得承认,夏景生是不一样的。 他穿的衣服,他的言行举止,他的姓氏都是一个外乡人。 即便他身体里流着彭月的血,可到底不是在寨子里长大的,跟这儿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当年我母亲从苗寨逃跑,被你们称为叛逃,你们就那么确信,身为她儿子的我,不会和她做一样的选择?!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剧变。 夏景生点破了他们此刻最忧虑的东西,当年彭月出走前,尚且在寨子里生活了这么些年,夏景生却完全没在寨子里生活过,他们真的能放心地把苗寨的安危交给夏景生来守护吗?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一群苗寨青年怒气冲冲地瞪着夏景生:难道你想看到我们的家园被毁掉?! 是你的家园,不是我的。夏景生说。 青年不理解夏景生的冷漠,他是如此地热爱苗寨,可夏景生却无法感同身受。 够了!最终,还是苗姑出面叫停,夏先生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们再行商讨。 转身之际,她深深地看了夏景生一眼,见夏景生脸上,仍旧是一派无悲无喜的淡然。 等众人走远,夏景生才轻轻地嗤笑一声,动身离去。 苗族青年们彻底被夏景生的态度激怒了,他们走在路上,鞋子把草地踩得吱吱响。 苗姑出言警醒道:不要拿生灵撒气! 青年们不忿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他那副样子,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看还是让樊烬来吧,夏景生能力强,可他根本看不起咱们。 苗姑叹息道:夏景生说得没错,是我们给他设了圈套,没有告诉他实情,他生气是应该的。 寨中长老忧心忡忡:眼下该怎么办? 夏景生有能力,却与苗寨离心,愿意守护苗寨的,能力又不足。 一时间,众人一筹莫展。 樊烬跟在队伍的最后,一言不发,他倏地抬眼,怨怼地瞧着一众人等。 樊烬,你怎么看?有长老提及他的名字。 他敛下目光,冷声道:若想让夏景生效忠苗寨,也不是没办法。 哦?什么办法?众人被他勾起了兴致,却见樊烬目光一闪,不说话了。 你别卖关子,快说,什么办法?一众青年急切道。 樊烬仍旧沉默着。 他不说,苗姑和长老们已经意识到了樊烬所说的法子,不由地反对:不可!那是禁药! 一提禁药,大家恍然大悟,可随即也面露难色。 在黑苗寨中,有一种药,服后会让人记忆全失,并且服药者会爱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若让夏景生服下此药,他过往的记忆会被全盘抹杀,如果将他的记忆重新编造,便可让他效忠于苗寨。 不可!彭田反对道,禁药一旦服下,便无药可解! 师父,优柔寡断,难成大器,这可是你教我的!樊烬扬起头,眼神狂乱地与彭田对峙。 我说了,不可!苗姑的决断不容置疑。半晌,樊烬低下头去,藏住那怨毒的神色。 因着彭田的反对,给夏景生下禁药的法子被否了。 却说夏景生回到房中,丝毫不知自己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算算时日,他已离家多时。 他取出行囊中的信纸,提笔写下:闻溪吾爱,甚是想念 成婚以来,他们二人第一次分开如此之久,夏景生有许多话想对孙闻溪说,那信纸写了满满三页,仍旧诉不尽心中的思念。 待夏景生将信写好,天色已暗。 他看着窗外灰蓝的天,招来信鸽,将那信筒绑在信鸽脚上。 早去早回。夏景生拂了拂信鸽的灰羽,抬手将信鸽放飞。 在这寂静的夜里,寨子里有人辗转难眠,彭田照例服下安神茶,却毫无困意,只倚在竹窗上,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姑娘是在为夏先生的事烦心?笋芽是在彭田身边伺候的人。彭田一辈子不会有婚姻,笋芽也是族人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人,会一直陪伴苗姑。 彭田摇摇头:我是在想樊烬。 依我看,樊烬已经很用心练习了,姑娘也不必对他太过苛责。笋芽劝道。 彭田笑笑:我不是指这个,他进步很大,我是知道的,可这孩子心太冷,长此以往,只怕会酿成祸害。 笋芽惊讶道:姑娘,樊烬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你不是还夸过他心性纯良吗? 的确,当初彭田是夸过樊烬心性纯良,可现如今,彭田却觉得樊烬变了。 特别是在夏景生到来后,樊烬表现出了极强的胜负欲,当然,胜负欲强未必是坏事,可樊烬行事却处处透着极端和心狠。 譬如在那鳄鱼潭中,樊烬刺向夏景生的一刀。 在那样的情境下,樊烬首先想到的,是把夏景生推出去。 同理还有在藤蔓上遭遇蜂袭,夏景生向樊烬伸出援手,可如若在藤蔓上的人是夏景生,彭田知道,樊烬必定不会伸出援手。 寨子里有禁药,是每个苗寨青年都知道的事,可只有樊烬会想到给夏景生用禁药。 凡此种种,都透露出樊烬的心狠,这才是彭田不敢把守护寨子的任务交给樊烬的原因。 但愿,真的是我想多了。彭田叹息一声,躺下睡了。 次日一早,笋芽打开房门,瞧见门外站着的樊烬。 来向姑娘问早?笋芽笑道。 刚做完早课,来瞧瞧师父。樊烬恭谨道。 你莫不是忘了,这个钟点姑娘每日都要闭关,你要来问早啊,得再过些时候。笋芽看着樊烬,想到彭田昨天说的话,暗自摇头。 多好的一个小伙子,知书懂礼的,怎么会是祸患呢。 樊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笋芽:我听人说,你这些日子腿脚不大好,特寻了药来,这药治腿脚极有效。 笋芽没想到樊烬还惦记着自己,登时对这年轻人更有好感了。 她点头应了,将药收下。 与此同时,镇上的鸽舍老板擒住了一只灰羽信鸽。 从它脚上取下竹筒,将里头的信纸展开。 孙闻溪?樊烬经年生活在寨子里,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镇上的人告诉他,此人是个青年才俊,身家十分显赫。 而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的结婚对象是一个男人。 从信件的内容上看,这个男人就是夏景生。 男人!樊烬着实吃了一惊,旋即又忿忿不平起来。 难怪夏景生不愿留在寨中,原来是傍上了这么个对象。 樊烬一面唾弃着夏景生的龙阳之好,一面心生不满,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计策是对的。 夏景生是彭月的儿子,原本与大家一样,该在寨子里土生土长,怎么去了趟城里,就染了一身城里人的做派。 樊烬最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光说不练假把式的城里人,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可就连最简单的近身肉搏都不会,还要用什么新制手/枪。 夏景生的功夫底子这么好,就该呆在寨子里。 这么想着,樊烬把信纸凑到烛火前,看着那写满了汉字的信纸,缓缓化作灰烬。 第八十六章 笋芽觉得,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腿脚还算利索, 可今年却不知为何, 成日酸痛得厉害。 今日一早醒来,腿上更是胀痛,稍一动弹便如同针扎。 彭田自然察觉到了笋芽的异样, 特地免了她的近身服侍:左右没什么事,你去歇着吧。 笋芽却不放心,彭田闭关时,需有人在练功室外守着,若彭田过了时辰还未出来, 笋芽便要叫门。 虽说没发生过什么意外,笋芽却相信小心驶得万年船, 一直都恪尽职守。 只是今日怕是要破例了, 她腿脚实在疼得厉害,坐立不安的。 除了歇着也做不了什么。 刚巧樊烬前来问早,见笋芽走路一瘸一拐的,赶紧将人搀住。 今年的冬天可真难熬, 这腿上的毛病是一天比一天重了。笋芽叹息道。 你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呢。樊烬主动道, 我来替你看着。 笋芽迟疑道:你?!这不太合适吧。 师父闭关, 做徒弟的理应侍奉在侧,没什么不合适的。樊烬体贴道,你放心罢。 笋芽见他坚持, 也被说动了,便细心嘱咐道:你就在外头守着,姑娘不喜欢人进屋打扰。 樊烬应下,循例在外头守着。 笋芽见一切如常,便先行离去。 樊烬见人走了,先在外头守了片刻,而后扳动练功房的门。 房内,彭田正闭眼打坐,樊烬试探着靠近,见彭田并无反应,举动越发大胆起来。 他知道禁药藏在彭田右手边的柜子里,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努力地屏息凝神,不让人发现。 很快,他碰到了柜子,可柜子是锁上的。 钥匙彭田一向随身带着。 樊烬便又转身去翻彭田的外衫,终于翻到了钥匙。 他打开柜子,从里头取出锦盒,把里头的瓷瓶掉了个包。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刚把柜子阖上,身后便传来彭田的声音:樊烬?你在做什么? 樊烬垂首而立道:笋芽腿脚不爽利,我在替她值守。 你?!彭田疑心顿起,你进来内室做什么? 樊烬一下子跪下来:师父,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想要旁观你修行的秘诀,这才擅作主张,闯进门来。 彭田盯着伏跪在地上的人,冷声道:抬起头来! 樊烬抬头,彭田瞧见他的手紧紧攥着,便朝他手上指了指:手里攥着什么? 樊烬摊开掌心,掌上是一枚质地软和的暖玉。 彭田一眼便认出,这是她的物件,樊烬竟行此等偷盗之事,彭田彻底冷了脸色:樊烬!定是我平日太纵容你,以至于你如此放肆! 樊烬认错态度良好,脑门在地上磕得带响:徒儿知错了,求师父原谅。 徒儿见这软玉品相上佳,只是瞧着未经雕琢,造型太过单薄,这才动了将这玉再行雕琢的心思,并非存心偷盗此玉。樊烬认错道。 如此说来,你倒是好心。彭田叹息一声,摆摆手,起来吧。樊烬,你天赋上佳,莫要再将心思用在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樊烬规矩地应下了,彭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的夏景生,还不晓得一个不速之客上门了。 他听见敲门声,甫一开门,就见樊烬站在门外。 有事吗?夏景生问。 樊烬也不等夏景生准许,大步踏进屋:我是来道歉的。 嘴上说着道歉,那架势却十足一个大爷,没有半点道歉的样子。 夏景生也懒得与他计较,关了门,径自沏茶。 寨子里一向是喝大碗茶,夏景生好容易托人捎了套茶具过来,自然比不得平日里在孙家用的,好在聊胜于无。 樊烬看着他考究的动作,只觉得一阵牙疼。 他向来不懂这磨磨唧唧泡出来的茶叶好在哪里,浅浅的一杯,进了嘴还没喝出味儿呢,就没了。 夏景生却颇得其乐,不疾不徐地泡好一杯茶,递给樊烬。 樊烬不大自在地端起那小茶杯,举杯道:比试当日是我莽撞了,我给你赔罪。 说完,把那茶一股脑儿吞了下去。 那茶对他来说跟猫尿似的,既不好喝,又不解渴,可他想着给夏景生面子,便又拿起茶壶倒了一杯。 边喝还边指着茶叶评价:好喝。 夏景生头一回听见有人用好喝来形容茶叶,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樊烬脸色一僵:你笑什么?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8) 夏景生摇摇头:没什么。 他越是这样避而不答,樊烬便越觉得那个笑大有深意。 他又一次被激怒了,夏景生一定是在偷摸着嘲笑他。 樊烬这样想着,好态度也不见了,硬声道:你当真不愿留下? 夏景生沉默着给樊烬倒茶,却被樊烬一手挡开:你说话! 我不愿。夏景生索性自斟自饮。 刹那间樊烬松了口气,可随后便是失落与愤怒。 他趁夏景生回身煮茶的功夫,往那茶中加入禁药,亲眼看着夏景生毫无所觉地端起杯子。 为什么?樊烬问。 什么?夏景生没听懂这没头没尾的问话。 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樊烬把手藏在桌下,掌心紧紧地攥着那药瓶,寨子里不好吗?你是苗姑的儿子,理应留在寨子里。 夏景生摇头道:有人在等我。 他没说名字,可樊烬一下子就明白了,夏景生话里的他,是那个叫孙闻溪的男人。 樊烬不再犹豫,他举起茶杯:既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以茶代酒敬你,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夏景生不疑有他,端起茶杯,轻嗅片刻,将茶饮尽了。 给我讲讲吧,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他,是什么样的?樊烬难抑心中的好奇,急切地想从夏景生口中听到关于孙闻溪的讯息。 他很好,是他让我懂得,什么是爱夏景生说着说着,眼皮越来越沉。 他努力地张大眼睛,却无济于事。 眼前樊烬的身影逐渐模糊,夏景生眨眨眼,樊烬又变成了孙闻溪,正冲自己温柔地笑着。 夏景生伸出手去,用尽全力想要将人留住,可下一刻,脑门一痛,便全然不晓事儿了。 樊烬看着趴在桌面上的人,唇边漾起一丝冷笑。 你很快,就会忘了他的。樊烬瞧着夏景生的脸道。 夏景生觉得,他仿佛来到了混沌之界,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当他再次看清眼前的景物时,只觉得一切是那么的陌生。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本能地依靠自己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 我是谁?夏景生问。 龙迟,你终于醒了,你可知我有多担心。樊烬一脸担忧地瞧着夏景生。 龙迟?夏景生默念着这个名字,却全然唤不回脑中的记忆。 他茫然地看向樊烬:你叫什么? 龙迟,你不记得我了?樊烬一脸受伤的神情,我是阿烬。 阿烬?夏景生轻声念叨着,只可惜,他的记忆如同一潭死水,这个称呼也无法唤起一丝波澜。 龙迟,来,我们先喝药。樊烬将夏景生扶起,却没让他倚着靠枕,而是想把人搂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地喂药。 夏景生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樊烬的靠近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龙迟樊烬板起脸,不过睡了一觉醒来,你竟与我这般生分? 夏景生心头一疼,他像是格外在意樊烬的感受,舍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我们先前,很熟吗?夏景生迟疑道。 樊烬看了他一眼,把药碗往案上一放,起身便走。 夏景生见状,一把拽住樊烬的衣袖,从口中挤出三个字:你别走。 樊烬满脸沉痛道:你竟忘了我们的关系,莫不是从前你说喜欢我,是骗我的? 夏景生怔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阿烬,我们是恋人? 你说呢?樊烬并不正面回答,脸上一派意味深长的表情。 夏景生听了这话,原本忐忑茫然的心竟渐渐安定下来,他对樊烬的话深信不疑,打从醒来以后,他便对樊烬多有依赖。 若他们不是恋人,那这般强烈的依恋感从何而来? 阿烬。夏景生郑重承诺道,虽然我忘记了许多事情,但我答应你,一定会努力想起来的。 听了这话,樊烬的态度渐渐软化,他坐到夏景生身边,轻声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大把时间。 值此温情时刻,房间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彭田满脸铁青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樊烬!我警告过你,不许用禁药,你竟敢违背师命?!彭田只瞧了一眼,便知道木已成舟。 她从夏景生脸上瞧见了一丝胆怯,往常的夏景生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彭田气得浑身发抖,咬紧牙关道:你个孽徒,何其歹毒,你可知禁药远非你表面看那么简单。 禁药能篡改人的记忆,将原有的记忆封冻,却无法阻止过往的记忆被唤醒。 一旦服药者的过往记忆被唤醒,脑中便会天人交战,两种记忆相互混杂,直到将人逼疯。 彭田见过记忆被唤醒的人,他最终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编造的记忆,最终不堪忍受,自戕了。 第八十七章 这正是彭田反对用禁药的原因。 随着原本记忆的逐渐苏醒, 两种记忆相互碰撞会给服药者带来极大的负荷,久而久之, 服药者会记忆错乱, 行为举止如同疯癫。 刚结束闭关时,她神思尚未清明,听信了樊烬的话。 随后仔细想来, 却发现不对,樊烬站的位置,有一幔帐挡住视线,无法看见彭田所修习之招式。 樊烬口口声声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来偷师,实则满嘴谎言。 他根本就是来偷禁药的, 手中的暖玉也不过是躲避盘问的障眼法而已。 想通了这点,彭田将笋芽唤来, 两相一对照, 方才察觉不妥。 彭田当机立断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夏景生看着面前神情冷冽的女人,无声地往樊烬背后躲了躲。 如今他对整个世界全然陌生,像是一张白纸, 任由人在上头涂抹。 樊烬从未见过夏景生如此不设防的模样,竭力抑制内心的兴奋:我知道师父心善, 可我也是为大局考虑。 彭田倏地抬眼, 正对上樊烬冷漠的眼神。 大局为重,这是彭田曾经教过樊烬的内容,现如今樊烬反过来提醒她。 若从数量上计算, 以夏景生一人之命,换苗民成百上千的命,自是值得的。 这就是樊烬所谓的大局。 况且如今那药已经服了一段时间,效用也起了,若是不重新编造他的记忆,怕是起不到作用樊烬竭力解释着。 满嘴都是这样做的好处,这样做的意义,却独独不提他枉顾人意愿,擅作主张之恶行。 彭田为之齿冷,却无可奈何。 禁药至今无药可解,夏景生既已服下,也没了回旋的余地。 夏先生她犹豫着唤了句。 夏景生对这一称呼全然无反应。 樊烬笑道:告诉师父,你叫什么? 夏景生:龙迟。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彭田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她长叹一声:罢了,今后夏龙迟,便跟着你罢,你要好好教他。 樊烬唇边泛起一丝得偿所愿的笑意:徒儿自当竭尽全力。 夏景生被带到了住处,他看着房间里的陈设,满目茫然。 樊烬扶他坐下,轻声问道:先前你一直住这儿,有印象吗? 夏景生拼命回忆,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挫败地摇头:想不起来。 那便罢了。樊烬温和道,我们慢慢来。 除了住处,樊烬还带着夏景生出入苗寨的各个地方。 苗寨的生活还处于自给自足、精耕细作的状态,平日里苗民要下地干活。 夏景生随樊烬来到田梗上,樊烬一把扛起锄头:来,我教你。 夏景生握住锄头,学着樊烬的动作。 肌肉却跟有记忆似的,夏景生轻而易举地就举起了锄头,动作干脆又利落,引得四周苗民交口称赞。 众人见他动作娴熟又不甚费力,纷纷上前请教。 夏景生耐心地做着示范,间或抬头看樊烬一眼。 樊烬: 是这样吗?夏景生见樊烬不说话,疑惑道。 是,你做得很好。樊烬本以为,夏景生在城里,定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没想到他竟如此会种田。 随后,每一件事都在刷新樊烬的认知。 譬如挑水,夏景生从容地背起水桶,提着两大桶水,脚步却格外稳健。 又譬如砍柴,夏景生手起刀落,柴就被劈成匀称的两半。 桩桩件件,都让樊烬感到惊奇。 以至于樊烬看到夏景生熟练地起灶生火时,已然十分淡定了。 夏景生将蒜薹下锅,三两下便炒出香味,他夹起最嫩的一簇,递到樊烬面前:尝尝。 光闻着饭菜的香气,樊烬便知道夏景生手艺了得,等真的尝上了,更是赞不绝口。 这是我尝过最棒的手艺!樊烬说。 夏景生手上翻炒的动作不停,嘴上调侃道:说得跟以前没尝过似的。 樊烬心下一咯噔,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得意,差点说漏嘴,好在夏景生没有太在意。 我是说,小迟的手艺越发好了。樊烬赶紧给自己找补。 夏景生将菜装盘,让樊烬将菜端出去。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在外间等了半天,却始终不见夏景生出来。 知道内情的长老蹙眉道:怎么这么久,莫不是出什么状况了? 樊烬心下一紧,忙返回厨房查看。 夏景生还在厨房,正弯腰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樊烬问,大家都在等你开饭。 夏景生懵然地抬起头:我在找抹布,可找不着了。 樊烬还以为他丢了什么东西,不曾想只是一条抹布,登时哭笑不得,劝道:不打紧的,不过是一条抹布而已,大不了换一条。 夏景生摇头道:不行,必须把灶台擦干净,这是规矩。 看着夏景生严肃的神情,樊烬逐渐意识到不对劲,他试探道:小迟,这是谁给你立的规矩? 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把人问愣了。 夏景生仔细思索,脑中却只有一簇一闪而逝的残影,再往深处想,夏景生的头便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我不知道。夏景生捂住太阳穴,痛苦道。 樊烬见他发作,忙将人按住:小迟,别想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在樊烬的劝慰下,夏景生平复下来。 一旦他不再深究这个问题,太阳穴处的疼痛便不翼而飞。 待他终于有气力抬头时,却发现樊烬的脸色很凝重。 你怎么了?夏景生满眼探究地打量着樊烬。 没什么。樊烬缓和了脸色,走罢,去吃饭。 寨中吃饭,都是摆一长桌,将全部食物端上桌,所有人在同一处吃饭。 夏景生头一回见到那么多陌生人,不由地心生胆怯,总往樊烬身后躲。 樊烬对这下意识的动作很是受用,不断地往夏景生的碗里夹菜。 不一会儿,那碗里的饭菜就堆得跟小山似的。 赶紧吃吧,吃完带你认人。樊烬笑道。 夏景生看了眼碗里的腊肉,把腊肉全都挑到樊烬碗里:我不爱吃这个。 樊烬却光明正大地给夏景生夹了块腊肉:怎么会,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腊肉,每年跟大伙晒腊肉都馋得要命。 话音刚落,桌上好几个人都停了筷子,纷纷抬头看向樊烬。 是吗?可我现在不爱吃这个啊。夏景生看着碗里的腊肉,略显委屈。 你们说,小迟以前是不是最爱吃腊肉?樊烬向桌上众人求证。 起初,饭桌上还是一片寂静,而后不知是谁带头说了句:是啊。 紧接着,马上有人附和:是,他是最爱吃腊肉的。没错,以前很爱吃。 夏景生看着碗里的腊肉,尝试着咬了一口。 浓重的烟熏味让他十分难受,可他还是咬牙咽下去。 好吃吗?樊烬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一个不字到了嘴边,夏景生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好沉默着,不说话。 樊烬又给他夹了腊肉,夏景生全都吃下去了,渐渐的,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并没有那么讨厌吃腊肉。 饭后,樊烬带他认识了一圈人,有面目慈祥的长老,也有年岁青葱的小伙。 所有人都亲切地和夏景生打招呼,可夏景生看着那一张张堆着笑意的脸,脑子里却像装了一桶浆糊,全然分不清谁是谁。 都说普通人和亲友之间存在一种特殊的磁场,即便许久未见,还是会有心灵感应。 夏景生努力地想要抓住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 回到住处,樊烬见夏景生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无奈道: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夏景生回神,懊恼道: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一次触发过往的记忆,就是在后厨找抹布时。 可那记忆的画面太过短暂模糊,夏景生还来不及细想,便被剧烈的头痛击垮了。 小迟,你才刚醒不久,大夫说了,记忆要慢慢恢复,别把自己逼太狠。樊烬劝道,早些休息吧。 夏景生这才发现,房里只有一张床。 而樊烬已经褪去衣衫,躺到了床上,给夏景生留了半边床的空位。 我们睡一起?夏景生讶异道。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69) 当然,我们是爱人,当然睡在一起。樊烬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按常理来说,爱人之间的确会同床共枕,可不知为何,夏景生对与樊烬同床这件事十分抗拒。 他摇头道:不,我还是睡床下吧。 不曾想话音刚落,樊烬马上冷了脸:大冬天的,没有多余的铺盖了。 一句话,绝了夏景生的念想。 夏景生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半晌,仍然无法忽视心中的抗拒。 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不许他向前。 他这边分外纠结,那边,床上的人也等得不耐烦。 樊烬的语气里,不由地少了几分耐心:还不过来? 一瞬间,夏景生的动作和意志被分成两部分,尽管理智上并不想与樊烬同榻而眠,可一听见樊烬的话,夏景生就条件反射般走到床边。 第八十八章 樊烬翻身坐起, 一把将人拉过来:小迟,我好难过, 你果真与我生分了。 可怜巴巴的声线听得夏景生心头发颤, 他不忍拂了眼前人的心意, 尝试着放松身子。 樊烬感受到他的放松,登时大喜过望, 试探着去吻夏景生的颈脖。 这时,夏景生周身一颤, 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呻/吟一声,痛苦地捂住脑袋, 死活不肯上床睡觉。 樊烬只能歇了心思, 到别处弄多了一床被子,一人一床被子,好言哄劝了两句, 扶夏景生躺下。 夜里, 两人同榻而眠, 之间却隔着楚河汉界。 夏景生的理智告诉他,樊烬是恋人, 要尽快适应与恋人亲近,可心里却无端排斥樊烬,只要靠近, 心中便烦躁不已。 起初,夏景生没当一回事,只当是苏醒的后遗症, 想着过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常。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景生始终无法与樊烬亲近起来。 他不忍看樊烬失落的表情,便努力说服自己,试图亲近樊烬。 可只要稍微亲近,他总会将人推开。 亲近、推开、愧疚、再亲近、再推开,一整个过程如同陷入了死循环,再往后,便是又一阵头痛。 夏景生也察觉到,樊烬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这样的变化让夏景生害怕起来。 终于,在樊烬又一次彻夜不归时,夏景生枯坐了一宿。 一大早,樊烬推门而入,夏景生直视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们谈谈。 樊烬的态度却堪称冷漠,他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好谈的,你不愿让我碰,我知道。 话中的意思,这一切的隔阂都因夏景生而起。 夏景生凝视着樊烬,至今他还回忆不起关于樊烬的细节,说是恋人,却连陌生人都不如。雨兮団兑 我们真的是恋人吗?夏景生犹豫再三,还是将心底的话问出口。 樊烬脸色骤变:你想谈的就是这个? 这些日子,虽然樊烬的态度日渐冷淡,却也从未像现在这般,语气中充满阴冷与暴戾。 阿烬,我真的尽力了,可我还是想不起来夏景生话音刚落,后颈便被人钳制住。 夏景生被迫仰起头,耳边是樊烬失却了温度的话语: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樊烬缓缓拉近与夏景生的距离,在即将亲吻的瞬间,夏景生却陡然清醒过来。 这气味不对,夏景生隐约记得,他熟悉的是西洋香氛的味道。 下意识的,夏景生又一次伸手,想将人推开。 樊烬却早有防备,他手上用力,丝毫不给夏景生逃离的机会。 眼看着就要亲上了,夏景生冷不丁地一拳擂在樊烬胸前。 这一拳用了满劲儿,樊烬被那力道震得站不住脚,踉跄着后退两步,好容易稳住身子。 胸腔上的闷疼许久缓不过来,樊烬干呕了一阵,恼恨地看着夏景生:你疯了。 夏景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方才他的本能领先于理智,扑面而来的危机感让他下了狠手。 樊烬抹了把脸,恨声道:我们完了。 寥寥四字,给夏景生判了死刑。 夏景生忽然无所适从起来,看着樊烬决绝离去的身影,他想将人拉回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明方才是他把人推开的,这会儿又想挽回,夏景生讨厌这样摇摆不定的自己。 自那日后,众人发现,樊烬与夏景生不再走在一起,轮到夏景生下地耕种,樊烬便和旁人换班,尽量不与夏景生打照面。 吃饭时,樊烬也一改往日与夏景生挨着坐的习惯,主动拉开距离,离夏景生远远的。 不少人瞧出了端倪,旁敲侧击地问夏景生,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夏景生能感觉到樊烬在躲自己,即便夏景生表现出想求和的样子,樊烬也不为所动。 那用尽全力的一拳,仿佛真的伤了樊烬的心,让他对夏景生彻底死心。 可这样一来,夏景生在寨子里,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尝试依照樊烬说的喜好去生活,却过得异常艰难。 就像是强硬地把自己塞进别人的人生里一样,夏景生面上很淡定,心中却越来越慌张。 午夜梦回,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那个叫龙迟的青年,真的存在过吗? 如果存在过,为什么自己待在从小长大的地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果存在过,为什么他对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陌生。 如果存在过,为什么他的爱人,那么轻易就放弃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夏景生想不通,他抱膝坐在床上,埋着头,不作声,无比的孤独感袭来。 似是感觉到了主人的低落,沉寂多日的蛇形鞭动了动。 夏景生似有所觉地看了眼腰间,正对上那冰冷的蛇目,吓得浑身一激灵。 蛇!他惊叫出声。 嘶仿佛在应和他的话,那灵蛇吐着信子。 夏景生头皮发麻,他记得樊烬说过,龙迟非常怕蛇,从来不敢一个人上山。 像是不满意夏景生的冷淡,灵蛇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 夏景生有些不知所措,他试图安抚灵蛇,不知为何,即便此刻头皮发麻,他却下意识地觉得,腰间的灵蛇不会伤害他。 夏景生试探性地伸出手,极小心地摸了摸蛇头。 这一微小的动作让灵蛇极受用,它主动蹭了蹭夏景生的掌心。 这暖心的举动,让连日来身心俱疲的夏景生展露出一丝笑意。 一人一蛇,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相互陪伴着彼此。 一夜过后,夏景生对蛇形鞭展现出极大的兴趣,修习之时,他放弃了连日来用的武器,抽出腰间的鞭子。 樊烬一见那鞭子,立马板起脸:谁准许你用这个的? 夏景生见他一脸不愉,不愿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好言解释道:这鞭子是我随身带着的。 樊烬却一口咬定,夏景生从前惯用的武器是竿子,而不是鞭子。 这鞭子邪门得很,快些扔了。樊烬说。 夏景生一听,当即反对道:我不。 樊烬紧紧盯着夏景生:扔了! 夏景生反抗道:我凭什么听你的!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 这是服下禁药以来,夏景生第一次反驳樊烬。 樊烬心中敲响了警钟,夏景生的记忆,似乎在慢慢苏醒。 硬碰硬的态度行不通,樊烬便采取怀柔政策,温言劝道:小迟,你到底怎么了?拒绝我也就算了,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夏景生听着这充满控诉的话语,心中隐秘的愧疚又冒了头。 他看着手中的鞭子,一人一蛇长久对视。 听我的,把它扔了。樊烬瞧见了希望,继续怂恿道。 夏景生咬牙,抬手把鞭子扔下水潭。 樊烬见目的达成,登时喜笑颜开,也不再冷落夏景生,主动将打磨光滑的竹竿抛给夏景生:试试这个。 夏景生心不在焉地练着杆法,也不知道是手法不对还是武器不称手,他始终无法精进。 一双眼睛时不时看向潭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期待什么。 小迟,我们来切磋。樊烬提议。 夏景生点头,举起竹竿应战。 切磋起始,樊烬便打得格外激进,夏景生却无心应战,被搅得心神不宁。 短暂的分神让他落了下风,樊烬却毫不留情地冲夏景生举起了竹竿。 这一杆子敲下去,夏景生必然重伤,樊烬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就在这时,水潭面上忽然冲起一串水柱,紧接着,一条硕大的黑蛇凌空而起,将夏景生层层包裹住。 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坚硬无比的围墙。 樊烬说夏景生怕蛇,可这一刻,夏景生被蛇身缠绕着,心底却格外平静。 他知道,灵蛇不会伤害他。 灵蛇对夏景生温柔,却不代表会善待樊烬,它的身子越涨越大,最终出现在樊烬眼前的巨蛇,足有两人高。 樊烬心下恐慌,面上却勉强维系着淡定,冲那灵蛇亮了亮手里的竿子。 灵蛇露出了蔑视的眼神,它张大嘴巴,那锐利的带着毒液的尖牙即将刺破樊烬的皮肤,幸而夏景生及时反映过来,拍了拍灵蛇的头,这才救了樊烬。 樊烬对救命之恩却无甚感恩之心,他被畜生当众落了面子,心中又气又急,不由地将火撒到夏景生身上:你还留着它做什么,它是怪物啊,你看到它的样子了吗?那么粗,那么长,这样的畜生留着也是为祸人间。 夏景生蹙眉道:它很听话。 是,它只听你的话,谁的话也不听,哪天要是失控伤了人,你可别后悔!樊烬气急道。 夏景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你说这蛇只听我的话? 方才,樊烬说夏景生平日里多用竿子作武器,这会儿又说蛇只听夏景生的。 明显的前后矛盾。 夏景生板起脸,打量着一脸气急的樊烬:你在撒谎,我平日里用的武器不是竹竿,是这个鞭子,对吗? 当夏景生说出这句话时,樊烬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已渐渐失控了。 夏景生逐渐走出了苏醒初期的无助与柔弱,越来越像真正的夏景生了。 第八十九章 这个发现让樊烬感到恐慌, 他拼尽全力,想让情形回到预设的轨道上。 但他漏算了, 千里之外的孙闻溪, 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孙闻溪一直没有收到夏景生的信件。 在夏景生出发前, 曾承诺会给孙闻溪写信报平安,可现如今, 却没有平安信。 孙闻溪坐在包厢里,心不在焉地喝着酒。 一同谈生意的酒肉朋友早已左拥右抱地玩开了, 唯独孙闻溪孑然一身。 有不甘心的俏女郎靠上来,娇笑道:孙少, 一个人喝闷酒, 多无趣啊。 却被孙闻溪无情地推开了。 满室浓郁的香水味,让孙闻溪难受得紧,他打开门, 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海城是个不夜城, 即便天色已黑, 街上却灯光闪耀,除了那宾客如织的舞厅, 墙根儿下的也分外热闹,有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曲艺人,也有吆喝叫卖的小贩, 除此之外,还有挂着幡子,冷眼旁观的算命先生。 孙闻溪沿着墙根儿缓缓走着, 冬日的风有醒酒的功效,不多时,孙闻溪的神志便恢复清明。 不妙啊,不妙!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吆喝,孙闻溪脚步一顿,转头瞧见墙根儿下的算命老头。 他正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孙闻溪。 孙闻溪从前不信这些,可自打和夏景生成了亲,连带着对天底下的算命先生都觉着亲切了两分。 怎么说?孙闻溪问。 瞧你的夫妻宫,黑气满溢,怕是另一半凶多吉少啰。老头拈着胡须,老神在在道。 这一下,正说中了孙闻溪的顾虑,他打起精神道:我的爱人如今可还安全? 老头却并不回答,指了指幡上的报价。 孙闻溪掏出银钱,塞进老头手里,这才换来了答案。 情形不太好。老头说。 怎么个不好法?孙闻溪每追问一个问题,就要付一笔银钱。 到最后,老头满意地掂着钱袋子,摇头道:他怕是,不记得你了。 孙闻溪如遭雷击,他见识过夏景生的能力,知道蛇形鞭的威力。 若夏景生遭人暗算,遇上的必定是穷凶极恶之徒。 孙闻溪坐不住了,当即买了到桂城的船票。 抵达的第一站同样是镇子,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孙闻溪下榻的客店与夏景生所住的是同一家。 掌柜的听了孙闻溪的形容,立马想到了夏景生。 夏先生曾在小店住过,看情形,他是想往宝塔连去。掌柜的仔细回忆道。 宝塔连这个地名,对孙闻溪来说既古怪又陌生,掌柜的劝阻道:这宝塔连上机关重重,光是上山就要过三关,还是别去了。 孙闻溪饮尽杯中茶,摇头道:我必须去。 掌柜的长叹一声:当日夏先生,也说过一样的话,这一去,就再也没见着人。冒昧问一句,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的爱人。孙闻溪留下一句话,步履匆匆地上楼去了。 留下掌柜的,对着桌上的钱款发愣。 两个男人,够惊世骇俗的。 可掌柜的却觉得,这般风光霁月的两人站在一起,必定是极般配的。 他如此想着,心情也好起来,哼着小曲儿往后厨去了。 孙闻溪自打知道宝塔连,便做足了功课。 他知道宝塔连是个匪窝,宝塔连上的人,都靠劫掠他人谋生。 寻常的苗民见到宝塔连都绕着走,唯独那些想要落草为寇的人,才会拼尽全力过三关。 这三关的内容,非寻常人可过。 与夏景生不同,孙闻溪过关的方式是留下买路财。 守刀山的守卫,看到那品质上佳的珍珠时,眼睛都亮了。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0) 孙闻溪善解人意道:你放我通行,我便将珍珠给你。 事先,孙闻溪打听过,守刀山的人家有娇妻,最爱的就是那个头饱满的大珍珠。 果然,守卫收下珍珠,便放行了。 第二关,孙闻溪如法炮制,他取出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戒指,递给守卫。 守油锅的弟兄家有高堂,最爱的便是翡翠戒指。 见到戒指,守卫眼睛发直,径直放行了。 孙闻溪不费吹灰之力便通过了两道关,第三关的吞炭老哥却是个硬茬。 他不为外物所动,一直紧盯着孙闻溪。 孙闻溪想要过关,唯有将炭吞下。 两难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笑:阿丙,不是让你把关卡撤了吗? 孙闻溪抬头,见是一个穿着狐皮大氅的青年。 叫阿丙的守关人瞥了麻明空一眼,冷淡道:我只听老大的命令。 阿丙,我说过,二当家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一个健硕男子跟在麻明空身后正色道。 孙闻溪在上山之时,已听说了石连长与麻明空之间的故事,这会儿一瞧,便知来者何人。 阿丙对石连长的态度明显更加恭敬,他低垂着头,沮丧道:属下知错,任凭老大惩罚。 石连长也不含糊,吩咐道:自己去,领十下鞭子。 麻明空刚想劝阻,便被石连长一个眼神止住了:我要让他们知道,谁也不能轻视你。 麻明空自然知道,石连长的做法是在替他立威。 自打两人之间的误会解开后,石连长便想方设法地弥补。 麻明空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要什么,石连长便给什么。 若说石连长最恼恨的事,便是麻明空要的太少,即便他有心想给,麻明空也不要。 麻明空只求了石连长一件事,放过曹启,不再追究往事。 石连长每次想起这些年蹉跎的光阴,都对曹启恨得牙痒痒,奈何答应了麻明空,只得隐忍不发。 为了提高麻明空在宝塔连的地位,石连长四处替他立威,以至于如今宝塔连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对二当家不敬,便会挨罚。 譬如这一回,阿丙就因为对麻明空语出不敬,吃了鞭子。 石连长的良苦用心,麻明空都看在眼里。 他心中熨帖,面上的笑便愈发灿烂。 瞧见孙闻溪,他双眼一亮,好俊的男子。 你是来加入宝塔连的?麻明空问。 我是来寻人的。孙闻溪答道。 寻人?麻明空与石连长对视一眼,疑惑道,所寻何人? 夏景生。 这个名字一出现,石连长和麻明空都变了脸色。 孙闻溪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们的表情,急切道:景生到底在哪? 我们也不知道。麻明空犹豫道,当日他被长老邀到家中,却自此不见了踪影。 如果没有夏景生,石连长恐怕要永远失去麻明空了,时至今日每每回想此事时,他都止不住后怕,心中更是对夏景生充满了感激。 我们一直想找机会,向夏先生当面道谢,可麻明空欲言又止。 经过几番辗转,孙闻溪手握很多信息,他知道,自己离夏景生越来越近了。夏景生所送的玉佩,正戴在孙闻溪的胸口,此刻正微微发着烫。 他不敢耽搁,稍作休息,便拜别石连长与麻明空,继续走上寻夫之路。 长老家是孙闻溪的第三站,在长老家中,他见到了祝波。 祝波戒备地看着孙闻溪:你是谁,为何来此? 孙闻溪直接说明来意,祝波听了,霎时间言辞闪烁起来。 这般举动,更让孙闻溪确定,祝波知道夏景生发生了什么。 孙闻溪目光一利,厉声道:到底怎么了? 他胸前的玉佩愈发烫起来,像是在昭示着原主人遭遇的劫难。 他被苗姑带走了。祝波说,我本想将人拦下,可没拦住。 这是孙闻溪,第一次听闻黑苗寨。 你说景生是苗寨的人?孙闻溪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倒是不大惊讶。 可他没想到,夏景生母亲,竟然出生在这样一个荒僻的寨子里。 是,而且夏先生还是苗姑的传人。祝波说着,看向孙闻溪。 黑苗寨中对苗姑的要求近乎严苛,苗姑终身不婚不育,孙闻溪听着这些规矩,失笑出声。 你笑什么?祝波不明所以。 我笑这规矩,景生并不符合。孙闻溪说。 你是他朋友?祝波下意识将孙闻溪当做夏景生好友。 却冷不丁听见孙闻溪说:不,我是他的爱人。 祝波当即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景生已成婚了,对象还是个男人。 不论如何,我都要将人带回去。孙闻溪说。 看着孙闻溪坚定的眼神,祝波确信,他一定能将夏景生带回去。 黑苗寨地理位置十分偏僻,孙闻溪刚一走近,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那目光并非善意的,带着满满的戒备与打量。 你哪儿来的?一个苗民问孙闻溪。 江城人士。孙闻溪坦荡应道。 叫什么名字?苗民继续刨根问底。 孙闻溪。苗民得到了基本的信息,迅速前往樊烬处报备。 彼时,樊烬和夏景生呆在一起,见苗民急匆匆地跑来。 出什么事了?樊烬蹙眉道。 来了一个叫孙闻溪的,说要找夏 话未说完,就被樊烬打断了:这名字不吉利,撵走!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夏景生忽然开口道:慢着! 第九十章 让他进来。夏景生吩咐。 小迟你怎么让他进来?樊烬不赞成地看着夏景生。 黑苗寨是不欢迎外乡人随意进入的, 这个规矩,夏景生也知道。 夏景生轻声念着孙闻溪的名字, 迟疑道: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在哪儿听过呢, 夏景生思索着, 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痛苦地捂着太阳穴, 一时间思绪纷乱。 樊烬见状,赶紧将人扶住, 连声道:放松,小迟, 别想了, 你身子吃不消。 就在这时,孙闻溪被人领着走过来,一眼便瞧见了身着苗族传统服饰的夏景生。 景生他惊喜道, 你没事, 太好了!说着, 孙闻溪大步上前,想要给朝思暮想的爱人一个拥抱。 却被樊烬抬手拦住了。 夏景生看着面前的男子, 清澈的眼神中透着懵然。 与孙闻溪对视的瞬间,他无法自抑地难受起来,初时只是头昏目眩, 而后演变成了恶心干呕。 景生,你怎么了?孙闻溪留意到夏景生的异样,想要冲破樊烬的阻隔。 却听夏景生哑声道:你别过来。 孙闻溪的动作僵住了, 他迟疑道:景生你说什么? 孙闻溪的目光中,满载着焦急与心疼,夏景生不敢与之对视,埋首道:我们认识吗? 孙闻溪如遭雷击。 他无法相信,不久前还如胶似漆的爱人,就这样忘了自己。 景生,你不认识我了? 或许是孙闻溪的声音太过绝望,夏景生终于鼓足勇气看了他一样。 就是这一眼,让孙闻溪确信,夏景生是真的忘了他。 他从没在夏景生身上瞧见这种眼神,陌生中带着一丝彷徨,好像他是什么可怖的洪水猛兽。 我们是朋友?夏景生试探道。 孙闻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朋友? 孙闻溪失笑出声,他无法想象,夏景生是用什么样的心境说出这两个字的。 孙闻溪还能回忆起那些亲密的私语,那不顾一切的亲吻,那亲昵间偶尔显露的羞赧,可所有的一切,在夏景生那儿都成了一片空白。 不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让夏景生无措起来。 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夏景生困惑了。 孙闻溪看不得夏景生目露茫然的样子,索性揭秘道:我们是恋人。 夏景生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樊烬。 樊烬脸黑得彻底,他扶住夏景生的肩,与之对视:小迟,你别听这疯子胡说,我们才是恋人。 夏景生看着樊烬郑重的表情,终究点了点头。 孙闻溪目睹了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荒谬绝伦。 夏景生明明是自己的恋人,不过来了趟桂城,竟莫名其妙地改名换姓,现下更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个便宜恋人。 孙闻溪哼笑一声,一把拉住夏景生的手:景生,你信他还是信我。 肌肤相触的一刻,夏景生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这感觉很熟悉,就像是他们曾经牵过手一般。 小迟!樊烬的一声轻呼,将夏景生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夏景生稍稍用劲儿,将手抽出:先生,我想你认错人了。 什么?孙闻溪难以置信。 你要找的爱人,叫夏景生,而我叫龙迟。夏景生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 孙闻溪简直要被气笑了,语气里不觉带上了一丝质问:好,你叫龙迟,你父亲母亲姓甚名谁,家中几口人,可曾婚娶? 夏景生被他连翻的问话难住了,静默半晌,才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上门提亲啊。孙闻溪漫不经心地抛出一枚惊雷。 什什么?!夏景生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你叫龙迟,我孙闻溪看上你了,准备择日上你家提亲。你既未成亲,我自然有提亲的权利。 我已经有爱人了。夏景生说着,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这是一种极陌生的感觉,自打遇见这个叫孙闻溪的男人,夏景生便失了一贯的淡定。 以往泰山崩于前不改颜色的夏景生,罕见地被人牵动心绪。 我知道,那不若景生你来挑,我们两个之间,你更喜欢谁?孙闻溪脸上染上了吊儿郎当的笑容,仿佛方才的心疼与紧张都是演出来的。 无聊至极!樊烬恼怒道。 他以愤怒掩饰自己的心慌,方才,他一度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夏景生碰上孙闻溪,两人自带一种和谐的气场,旁人无法干涉。 无聊?孙闻溪挑眉道,你莫不是怕了,不敢跟我比? 樊烬哪里经得起这般挑衅,当即高声道:我当然不怕,比就比! 好,这可是你说的。孙闻溪唇角呛着一抹坏笑,伸手挑起夏景生的下巴。 宝贝儿,不就是再追你一次,咱没在怕的。 说完,他也不顾樊烬杀人的视线,冲领路的苗家小哥道:我是来借宿的,烦请带路。 樊烬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前,怒道:你一个外乡人,不能住在寨子里。 孙闻溪面色一垮,蹙眉道:我不过看贵寨风景秀丽,想要借宿而已,不曾想你们这般排外。 罢了罢了,我看他身上的衣裳挺好看的,也给我弄一套。孙闻溪抬手指了指夏景生。 你放肆!樊烬一生气,苗语都冒出来了,他可是苗姑的传人。 孙闻溪没听懂樊烬的话,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些碎银子:这些钱可够? 苗家小哥认得银子,登时兴致高昂地点头。 有钱财作门路,孙闻溪很快弄到了一身苗家的衣裳。 他身形挺拔,相貌俊朗,穿上苗家装束也是俊俏儿郎,寨里的姑娘见之难忘,不多时,竟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这状况倒是樊烬始料未及的,他对此简直恨得牙痒痒,只能严防死守,寸步不离地粘着夏景生。 可他不知道,此时的夏景生,心中也惦念着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奇怪男人。 至今,夏景生都觉得孙闻溪认错了人。 看他身上的装束,和自己分明就不一样,怎么可能会是自己的爱人。 夏景生想着,摇了摇头。 小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樊烬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气急败坏。 嗯?夏景生茫然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那孙闻溪是个无赖之徒,四处沾花惹草,你可不能和他走得太近,知道吗?樊烬可劲儿地抹黑孙闻溪。 夏景生却没听出话里的恶意,他一向听樊烬的话,这次也不例外。 夏景生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你放心,我和他接触不多。 樊烬哪里能放心,又是一番嘱咐,说得夏景生不耐烦了才停下。 因着日前的疏远,夏景生与樊烬已经不住一间房了。 可这会儿,樊烬又反悔了,厚着脸皮缠着夏景生,要与他一块睡。 这话正好被溜达的孙闻溪听见了,不由地嗤笑出声。 樊烬跟只刺猬似的,竖起一身的尖刺,闷声道:谁? 我。孙闻溪从夜色中走来。 你笑什么?樊烬脸色不善。 笑你没断奶,这么大的人了还非要缠着人一起睡。孙闻溪说着,又笑了一声。 樊烬何曾被这样伤过面子,当即不服道:五十步笑百步,难道你不想和小迟一起睡?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1) 我当然想。孙闻溪坦荡道,但想归想,起码我不会强人所难。你的小迟分明不想和你一起睡,你非要强求,真是个野蛮人,不懂得尊重人 樊烬被他不带重样的小词儿数落了一番,脸色忽青忽红忽白。 偏偏夏景生半点不帮腔,只睁着一双大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樊烬。 哼,你给我等着!樊烬放了句狠话,转身走了。 等人走了,夏景生也没了逗留的理由,他刚想进门,手却被拽住了:往哪儿走? 这一回,孙闻溪用了力道。 夏景生一时不察,竟险些被孙闻溪拉到了怀里。 因为你,我被盯上了,你就这样走了?孙闻溪一瞬不瞬地盯着夏景生的脸。 他脸上虽是笑着的,眼中却透着浓浓的不舍。 夏景生发现,他不能与孙闻溪对视。 只要对视发生,夏景生的头就会疼痛。 夏景生垂着头,轻声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这个。孙闻溪指了指夏景生的前胸。 夏景生的胸前戴了银质的长命锁。 夏景生的脸瞬间红了,樊烬跟他说过这个锁的含义。 若遇上心仪的人,就将这银锁给对方。 看似是普通的长命锁,实则是定情信物。如今孙闻溪明目张胆地要这锁,夏景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宝贝儿,可以给我吗?孙闻溪眉眼含笑,轻声道。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夏景生心头一动,不知为何,心脏忽然像被蚂蚁咬了一般,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夏景生难受地捂住胸口。 孙闻溪第一时间察觉到夏景生的异样,立马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将夏景生打横抱起,大步走进房中。 第九十一章 这是孙闻溪第一回 亲眼瞧见夏景生的住处。 朴素的房间里, 残留着生活的痕迹。 墙上挂着红椒和竹篓,桌上摆着素瓷茶碗。 床上的扎染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 从中可以看出屋主人良好的生活习惯。 孙闻溪将人放到床上。 将夏景生抱起的一刻, 他才发觉人轻了许多。 夏景生双目微阖, 睫毛颤动着,烛火映照下, 面色透着苍白。 孙闻溪在床边坐下,替他掖好被子。 等人睡熟了, 孙闻溪才抬手,抚上夏景生的脸:宝贝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景生在睡梦中, 隐约察觉有一双熟悉的手,在他脸上眷恋地流连着。 他想要睁眼,可眼皮却格外地沉。 每当夏景生想要深入思考时, 整个人便如同陷入漩涡般, 头脑发沉, 眼冒金星。 耳畔出现两个声音,一个冷冽生硬地宣布:小迟, 我们是恋人。 一个温柔似水地追问:宝贝儿,你不记得我了? 还没等夏景生分辨出声音的主人,便被一阵声响惊醒了。 敲门声响起时, 夏景生还躺在床上。 他头脑发沉,才支棱起身子,房门便被推开了:小迟, 那个混蛋没对你做什么吧。 樊烬昨晚被孙闻溪一激,失了理智,事后却相当后悔不该一走了之,平白给孙闻溪留机会。 樊烬一进门,便立刻四周张望,还拉开帐子检查。 夏景生蹙眉道:你在做什么? 樊烬脱口道:当然是看那混蛋有没有藏在你房中! 这话让夏景生有些微的恼怒。 他虽失却了记忆,却并非不懂情爱,也知道爱人之间的信任至关重要。 樊烬即便吃孙闻溪的醋,也不该这样怀疑他。 夏景生冷了脸:你觉得他会在我房里? 樊烬听见夏景生明显冷淡的语气,才后知后觉夏景生生气了。 他忙辩解道:景生,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这些日子,我们总是分开,所以我才担心他趁虚而入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声轻咳。 孙闻溪端着一碗粥走进来,他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冲夏景生道:景生,你身子不好,清早喝粥,养5养胃。 就这样简简单单、堂堂正正地反客为主。 樊烬脸黑了,他本想在夏景生面前陈情服软,好借机与夏景生亲近一些,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孙闻溪,说不好还将他方才的话全听去了。 小迟,我樊烬还想说什么。 夏景生却摇头道:我想先喝粥。 听见了吗,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起开。孙闻溪端着粥碗,来到床前。 碗给我。樊烬不甘示弱道,我来喂。 孙闻溪只当没听见:起开! 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都能对上。 夏景生轻叹一声,冲孙闻溪伸出手:我自己来。 这粥是孙闻溪特地早起熬的,夏景生尝了一口,眼神倏地亮了。 粥里加了一味百合,清甜爽口,一下子满足了夏景生的味蕾。 喜欢吗?孙闻溪笑道。 嗯。夏景生点头。 连日来,樊烬总告诉他,他爱吃这个,爱吃那个。 可夏景生尝后,有些并不喜欢,有些甚至是讨厌了。 樊烬只说这是夏景生大病初愈后口味变了,甚至夏景生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今日,孙闻溪做的这道粥,却非常符合他的口味。 甜甜的滋味在口中漫开,夏景生有种感觉,他从前也爱吃甜食,尤其是雪花酥一类的 雪花酥? 当这个名词浮现在脑海中时,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又一次发作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反胃和干呕。 夏景生竟将口中的粥水全都吐了出来。 孙闻溪脸色一紧,赶紧将人护住,也顾不得污秽,忙拿巾子给夏景生擦拭。 樊烬脸上得意的笑容一闪而过,他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孙闻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小迟下毒!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随着樊烬一声令下,两个苗族的青壮年破门而入,刚想对孙闻溪动手,却见孙闻溪从腰间拔出手/枪:我看谁敢动,我一枪毙了他。 赤手空拳当然比不上武器在手,苗族青年的脚步顿住了。 樊烬却不以为意,喝道:你们还等什么?赶紧动手啊! 夏景生冷声打断道:都别吵了,樊烬,让你的人退下。 樊烬面色一冷,越发觉得夏景生不好控制。 夏景生刚醒来的那些天,对樊烬是言听计从,言行中充满了依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隐隐有了凌驾于樊烬之上的气势,也会出言反驳了。 尤其是,在孙闻溪来到苗寨后,夏景生的变化更显著。 樊烬面上不说,心里却很担忧,夏景生会渐渐失控于他。 樊烬阴着脸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夏景生转眼看向孙闻溪,抬手握住黑洞洞的枪口,用力往下压了压。 孙闻溪见状,忙收了枪。 夏景生喝了口茶,淡然道:粥没问题,是我吃不惯而已。 樊烬一听,登时乐了,冲孙闻溪挤眉弄眼道:听到了吗,小迟说他吃不惯。 孙闻溪却并不气馁:是我不对,竟不知景生变了口味,如今爱吃什么?跟我说说,我学着做。 樊烬看不惯他这般殷勤的模样,嗤笑道:堂堂男儿,净在琐事上下功夫,当真没出息。 夏景生不咸不淡地看了樊烬一眼:也是,像你这样的粗人,定是不懂得为爱人洗手做羹汤的乐趣的。 你!樊烬被堵得说不话来。 孙闻溪说得对,这样的事情他确实做不来。 自打出生以来,他便被告知,下厨之事都是女人的活计。男人就该在外干体力活,日日在那厨下钻研吃食,就是没出息的人。 可孙闻溪的态度,却让樊烬十足挫败。 孙闻溪对下厨一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倒叫樊烬无所适从了。 孙闻溪一边拿着巾子,仔细地给夏景生擦手,一边清理着倾洒的粥渍。 这样的举动,也是樊烬决计做不出来的。 难道孙闻溪不嫌脏吗? 樊烬无法理解,更无法想象自己做这些事时的场景。 他只能呆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孙闻溪的举动。 孙闻溪间或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脸色铁青,如同一尊凶神,失笑道:既然瞧不上,就请你出去,这儿由我来收拾。 夏景生闻言,也眼带探究地看向樊烬。 樊烬的暴脾气也上来了:走就走,谁乐意看你!说完,他甩门而去。 夏景生听着那刺耳的拍门声,微微蹙眉。 而孙闻溪无甚反应。此刻孙闻溪正专注地擦拭着,像是世间只有那么一件值得倾注心血的事。 夏景生看他心无旁骛的模样,心下微微一动。 对不起。夏景生愧疚道,你做的粥,很好吃可我吃不惯 孙闻溪抬眼,温柔地看着夏景生:景生,你记住,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他的目光如同一汪春水,夏景生看着那满目深情,心中的愧疚陡增。 孙闻溪一直执着地叫他景生。 可他却不是夏景生,这些错付的情愫,都是他偷来的。 夏景生努力忽视心头的酸意,认真道:我不是你口中的夏景生。 孙闻溪动作一顿,状似不在意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夏景生讶然。 孙闻溪抬起头,用目光一寸寸地摩挲着夏景生的脸:你和他很像。 有多像?夏景生下意识地追问。 孙闻溪笑道:现在又不太像了。 夏景生不明所以。 孙闻溪说:若是我当着他的面,说他像别人,他定是要跟我急的。 如孙闻溪所言,便是爱人间独有的小情趣了。 夏景生心下了然,不禁羡慕起这样和谐的关系来。 比起孙闻溪,樊烬显然不够细心和耐心,脾气急起来时常说些伤人之语。 如今有了对比,夏景生也逐渐发觉,他与樊烬之间,少了寻常爱侣该有的亲密。 细想下来,景生与小迟,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的。孙闻溪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致。 景生最爱吃甜食,习惯穿长衫孙闻溪极有耐心地,细数夏景生的习惯与喜好。 两人携手以来的每一件小事,孙闻溪都记得清清楚楚。 夏景生听着那熟稔的语气,许久未能言语。 即便只是单纯的描述,夏景生也能感觉到孙闻溪的满腔深情,他抑制不住地心酸起来,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我找了他好久。孙闻溪说,他说好给我写信,可我一等再等,始终没等来他的信件。 这话说得夏景生非常难受,他鼻子一酸,禁不住落下泪来。 抱歉,我失态了。夏景生用袖子擦了擦泪痕,我冒昧问一句,你还会一直找下去吗? 当然会,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一定会把他带回家的。孙闻溪这话太有杀伤力,夏景生直接怔住了。 冷不防身子一软,整个人被孙闻溪搂入怀中。 夏景生极惊愕,倚在孙闻溪怀中,连挣扎都忘了。 我保证,如果找到他,一定不会再把人弄丢了。孙闻溪说。 第九十二章 夏景生不知道此番情形,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孙闻溪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心跳加速。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孙闻溪优美的下颌。 孙闻溪似有所觉地垂眸, 对视间轻笑道:饮食的口味变了不打紧, 挑人的口味可别变了。 夏景生嗅着他身上特有的西洋香氛气息, 被这暧昧的话语逗得满脸通红。 即便夏景生极认真地向孙闻溪解释了,他并不是孙闻溪要找的人。 可孙闻溪还是执着地叫他景生, 执拗地做出种种追求的举动。 这一日,夏景生如往常一般下地劳作, 正午时分,苗家女子都来给劳作的丈夫送饭。 单身的青壮年, 一般随身带干粮。夏景生正想拿出干粮对付一下, 一同劳作的苗家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瞧,有人给你送饭来了。 夏景生定睛一看,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孙闻溪正提着一个食盒, 径直朝夏景生走来。 你怎么来了?夏景生微愕道。 来给你送吃的。孙闻溪打开食盒, 里头装着卖相精致的小菜。 夏景生讶异道:这是你做的? 孙闻溪将筷子递给他:尝尝看。 夏景生闻着那扑鼻而来的香味, 登时食指大动。 他夹了一筷子素炒蒜薹,放入口中。 孙闻溪满怀自信地瞧着, 不料夏景生却变了脸色。 胃里直泛酸水,夏景生又吐了,控制不住恶心干呕起来。 一番折腾后, 夏景生面色苍白地看着面前的饭食,陷入了沉思。 孙闻溪将餐盒收起,语气稀松平常:还是吃不惯? 夏景生蹙眉道:不是我只是他也不明白, 明明餐食很对他的胃口,孙闻溪的手艺也无可挑剔,可东西吃进去,就是会恶心反胃。 众目睽睽下,有人给夏景生送饭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樊烬得到消息后,很快也来到田间。 见夏景生并没有吃下孙闻溪做的吃食,樊烬幸灾乐祸道:有些人每天巴巴地献殷勤,结果还不是一场空。 孙闻溪阖上食盒,冷淡道:我送我的饭,与你何干?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2) 当然有关系。樊烬不怀好意地笑道,孙闻溪,你信不信,同样的饭食,换一个人送,小迟就愿意吃? 什么?!孙闻溪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樊烬一把夺过孙闻溪手中的食盒,端出那盘素炒蒜台,递给夏景生。 夏景生将信将疑地夹了一筷子。 的确,盘子经樊烬的手端到夏景生面前,夏景生就能顺利地将菜肴吃下。 而递餐食的人换成孙闻溪,夏景生就吃什么吐什么。 你瞧,小迟吃不下饭,是因为厌恶你这个人。樊烬得意道。 夏景生与孙闻溪对视一眼,均瞧见彼此眼中的诧异。 樊烬炫耀的话语中,无意中透露出不寻常之处。 夏景生并不是因为吃食而反胃,只是不能接触送吃食的孙闻溪。 仔细想来,自打在苗寨相见,夏景生每回接触孙闻溪,身体都会出现各种状况。 好几次,夏景生头昏目眩、恶心干呕,都是在接触了孙闻溪后才发生的。 结合夏景生失去记忆这一意外,孙闻溪心中的疑虑越发重了。 他开始在寨中打听夏景生的身世,只是这一举动推进的过程却困难重重。 他是外乡人,苗民多对他抱有戒心。 孙闻溪问起,多数只是敷衍两句,言谈间也含糊其辞。 这日,孙闻溪在溪边散步,忽然听见一阵响动。 不知谁家的小孩落水,此刻溪水将要没过他的头顶。 小孩拼命扑棱着,却不得章法,他动作越急,反倒沉得越快,眼看就要出事。 孙闻溪顾不得许多,赶忙下水救人。 幸而他熟悉水性,三两下托住小孩的身子,将人拖上岸来。 上了岸的小孩,浑身冰凉,面色惨白,险些一命呜呼。 孙闻溪替小孩做了急救,将人带回屋里歇着。 不多时,小孩恢复了神志,虽然脸色还有些难看,总算能开口讲话了。 溪边很危险,你差点被水冲走!孙闻溪板着脸严肃道。 小孩耷拉着脑袋听训:下回不敢了。 他难抑好奇心,总偷偷地瞄孙闻溪:哥哥,你和我们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孙闻溪递给他一块糖糕。 就是穿的衣服不一样,说的话也不一样,我爹娘说,你不是寨子里的人。 孙闻溪点头道:我的确不是寨子里的人。 小孩似懂非懂地看着孙闻溪:哥哥是来找夏先生的? 孙闻溪听到这个称呼,吃惊地扶住小孩的胳膊,追问道:谁是夏先生? 就是经常和哥哥一起玩的人。小孩的话里充满了童真,丝毫不知道自己透露了重大秘密。 他见孙闻溪常粘着夏景生,便将两人的关系理解为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的朋友姓夏?孙闻溪竭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 他刚来的时候,寨子里的人都那么叫他。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孙闻溪,我能再吃一块糖糕吗? 孙闻溪将一整盘糖糕塞到小孩手中。 如果不是童言无忌,孙闻溪难以窥见真相。 此前,即便他笃定龙迟就是夏景生,却没有佐证的法子。 夏景生曾经的生活痕迹,被全然抹杀掉了。 如果孙闻溪没有找到这里,或许夏景生一辈子都不会想起自己的身世。 思及此处,孙闻溪不由地一阵后怕、 幸好,真相来得不算晚。 小孩的父母都在干活,无暇照看小孩。得知小孩溺水的消息时,匆匆赶来。 见孩子安然无恙,夫妻俩对孙闻溪千恩万谢。 小孩的爹爹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从屋子里拎出一袋菌子,热情地塞给孙闻溪。 孙闻溪摇头道: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那哪能啊,这回多亏了孙先生,小宝才能捡回一条命。汉子惭愧道,我们地方小,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菌子,孙先生就当尝个鲜吧。 孙闻溪笑道:你们若是真想报答我,就将龙迟的身世告诉我。 听了这话,夫妻俩错愕地对视一眼,目露迟疑。 孙先生,您说的话,我们听不懂汉子还未说完,便被孙闻溪打断了。 你们听懂了,龙迟根本不叫这个名字,他的原名叫夏景生。孙闻溪说。 这俩夫妻沉默着,不敢言语。 孙闻溪摸了把小孩的头:我劝你们还是实话实说,方才你们的儿子已经将实情告诉我了。 什么?!夫妻俩大吃一惊,忙把小孩拉到身边:你都说了什么? 小孩一五一十地复述,他越说,夫妻俩的脸色便越难看。 孙先生,小孩说的话,哪里作得了准呢,你说是吧。老实人搓了搓手,紧张道。 孙闻溪摇摇头:你错了,恰恰是小孩,才会说实话说吧,龙迟真正的名字到底是不是夏景生? 是。答话的是小孩的母亲。 她一说话,便被自家汉子瞪了一眼。 你瞪我做什么,本来就是,人夏先生好端端的到寨子里来,怎么就不能说了。女人嚷嚷道。 汉子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声些,苗姑下过封口令,你莫不是要抗令! 孙闻溪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从怀中摸出一袋金条:今年收成不好,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给他买点肉吃。 寨中等级森严,他们这样的普通苗民,新鲜的肉是吃不上的,就连腊肉,也不容易吃到。 那苗家汉子瞧着沉甸甸的金条,一狠心,把实情都交代了。 具体的内情,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夏先生生了场急病,醒来便忘了所有的事情,连名字,也是樊烬给他取的。汉子说。 啧,哪里是什么急病,我看分明是服了禁药。女人在一旁帮腔道。 禁药?这是孙闻溪第一次知道寨中禁药的存在,两相一对照,他发现夏景生的症状,的确像是服食禁药的后遗症。 可有解药?孙闻溪追问。 夫妻俩摇摇头:这药之所以被禁,就是因为无药可解。 孙闻溪心下一凛,没有解药,也就意味着夏景生每次与他接触,生理上都会出现不适。 可见下药之人用心之险恶。 药是谁下的?孙闻溪脸色冰冷。 这夫妻俩沉默了,女人打哈哈道,我们也不晓得是谁哩,毕竟都没亲眼瞧见。 他们不说,孙闻溪也能猜到那人的身份。 樊烬。孙闻溪攥紧了拳头,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而此刻,夏景生正端坐在房中,面前摆着一个食盒。 樊烬推门进屋,笑道:小迟,你找我? 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这是连日来,夏景生第一次主动找他。 夏景生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面前的食盒,冷声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樊烬瞧见那食盒,脸色微变:小迟这是质问我? 为什么会这样?!夏景生拔高了嗓音,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第九十三章 樊烬并不正面回答, 他一步步地逼近夏景生: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夏景生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此时的樊烬似乎给人极强的威压,夏景生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退缩。 回答我的问题!夏景生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 樊烬凑近夏景生, 一双眼睛阴鸷地盯着夏景生的脸:我真怀念你刚醒来的时候, 足够听话乖顺。为什么孙闻溪一出现, 你就变得不乖了呢? 夏景生听懂了,他了然道:果然与孙闻溪有关, 我认识他抑或,我和他才是爱人? 樊烬没想到夏景生能这么快地参透真相, 不由地心虚起来。 越是心虚,他脸上的神情反倒越发狰狞。 他冷笑道:小迟, 知道真相有什么用呢?你服了药, 永远不可能和孙闻溪正常地相处。 你别那么叫我!得知真相的夏景生,极端厌恶这个称呼。 他终于明白了,他根本不叫龙迟, 他的身世、他的经历、他的喜恶都是樊烬杜撰出来的。 樊烬怜悯地瞧着他:那我该叫你什么? 夏景生张了张口, 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悲哀地发现, 他的脑海中,只有樊烬杜撰出来的记忆。如果不接纳这段记忆, 那么夏景生的人生履历就会变得一片空白。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小迟, 即便你厌恶现在这个身份,你也回不去了。樊烬双目中透着阴狠,又隐隐有种难以言明的快意。 这种快意凌驾于夏景生的痛苦之上, 看到夏景生蹙眉,看到夏景生无法安然地与孙闻溪在一起,樊烬心里便有种病态的欢欣。 你真是个疯子!夏景生骂道。 这一夜,得知真相的两人都失眠了。 夏景生躺在床上,看着雕花床顶发怔。 他努力回想往事,努力地在记忆的缝隙中发掘孙闻溪那张俊脸,却失败了。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对与孙闻溪的相遇相知相识,一无所知,唯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孙闻溪也辗转无眠,他解下胸前的玉佩,就着烛光,静静地看着那通透莹润的质地。 夏景生就如同这玉一般,冰冷中透着温润。 孙闻溪下定决定,他会用尽全力,让如玉般的人沾染上自己的体温。 两日后,是镇上集市开集的日子,也是寨民难得走出寨子的日子。 这一天,寨民会拖家带口地赶集,与有经验的寨民不同,夏景生还是头一回赶集。 集市相当热闹,道旁人声鼎沸,各色小贩拉着推车,高声地吆喝叫卖。 夏景生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他好奇地四处张望,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忽然,他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登时顿住脚步,转眼望去,是一个卖粽子的摊点。 荷叶裹着糯米,在笼中蒸得喷香,夏景生看着那鼓鼓囊囊的粽子,再也挪不开步子。 想吃?孙闻溪不知何时走到夏景生身边。 夏景生敛了笑意,在冒着热气的蒸笼前,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孙闻溪也不多话,直接要了一枚粽子,剥开那碧绿的荷叶。 莹白的粽子十分勾人食欲,夏景生满目渴望地看着。 孙闻溪却并没有把粽子递给他的意思。 ?夏景生困惑间,孙闻溪直接把剥好的粽子送到他嘴边。 这是要喂夏景生的意思。 夏景生犹豫片刻,张嘴咬了一口。 香气在唇齿间漫开,随之而来的却是头晕胸闷。 夏景生知道,那该死的禁药又起作用了。 孙闻溪却半点不带犹豫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将夏景生紧紧地搂在怀里。 闭眼。 夏景生听见孙闻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顺从地闭上眼,将下巴搁在孙闻溪肩头。 明明身处喧嚣的闹市,两人心中却只有彼此。 禁药威力迅猛,夏景生被孙闻溪搂着,仍旧脸色苍白,却莫名地安心。 孙闻溪的怀抱给夏景生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们先前已经拥抱过无数次。 独特的西洋香氛萦绕在鼻端,夏景生渐渐忽略了生理上的不适。 恢复神志的一刻,他推了推孙闻溪,面上带着一抹淡红。 你做什么?!他飞快地朝身侧看了看,果然,路过的行人都盯着他们看。 景生,我昨晚想了一夜,要怎样才能让你接纳我。孙闻溪说,我觉得,总归不会比眼下更坏了。 夏景生顷刻间便明白了孙闻溪的意思。 的确,因为禁药的缘故,他们俩之间存在莫大的阻力,但总归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既然你对我过敏,那我们就来做脱敏治疗。孙闻溪说。 孙闻溪的脱敏理论,便是以毒攻毒。 夏景生一与他亲密接触,便会出现各种生理上的不适。 每一次,两人都因为药物的作用而被迫分开,这是最坏的情况。 如果换一种思路,在生理反应出现的瞬间,两人不仅没有放开彼此的手,而是更加紧握呢? 会不会在最初的难受后,又会迎来新彼岸? 孙闻溪趁着方才的机会,亲身实践了一番。 结果无疑是让他惊喜的。 夏景生经历了初时的难受后,竟在他的怀里慢慢平静下来。 虽然仍旧有不适,却比孙闻溪设想的要好很多。 还难受吗?孙闻溪问。 夏景生站稳身子,半晌,摇头道:不难受了。 那禁药更像是定期发作般,熬过了最初的难受劲儿,过后便好了。 孙闻溪见夏景生脸色苍白,心下不忍,怨自己太过心急了些。 不料夏景生一把拉过他的手,就着他的手,又咬了一口粽子。 景生,你孙闻溪怔住了。 你说得对,总不会更坏了。夏景生笑道。 孙闻溪的心被那清浅的笑容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他已经许久没从夏景生脸上看到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这笑容给了孙闻溪莫大的勇气,他一把攥住夏景生的手:景生,我再不会放开你了。 两人走得很慢,夏景生额际冒出了冷汗,如果不是孙闻溪以半抱的姿势搀着他,恐怕他随时要跌倒。 夏景生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地搓弄着,一股窒息的感觉自胸腔升腾而起。 孙闻溪握着他愈发冰凉的手,脸上忧虑之色尽显:景生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3) 放心。夏景生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我还能坚持。 他强打精神,指着不远处的成衣铺道:那是汉家的服饰吗? 桂城的成衣铺,品类远不如江城丰富,许多款式已然过时,可夏景生却看得饶有兴致。 孙闻溪耐心地向他解释每一种服饰,末了笑道:从前我们也像这样逛过百货商店,景生可还记得? 夏景生用心思索了一阵,失落地摇摇头。 孙闻溪却并不气馁,他亲昵地搂着夏景生的腰:不要紧,我记着就可以了,回头我们再把错过的时光补上。 这般亲密的模样,自然逃不过樊烬的眼睛。 自东窗事发之日起,樊烬便像个背后灵般,总是紧盯着夏景生的一举一动。 一路走来,夏景生与孙闻溪亲密的举动,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双眼通红,眼廓充血,嫉妒疯狂地蚕食着他的内心。 樊烬不明白,他机关算尽,用尽一切方法阻止夏景生和孙闻溪会面,为什么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拼命地叫嚣着:毁了他们,毁了他们! 在夏景生兴致勃勃地挑荷包时,孙闻溪似有所觉地回身看了一眼。 樊烬在人群中极为扎眼,孙闻溪对上他可怖的眼神,微微皱眉。 怎么了?这个不好看?夏景生的声音让孙闻溪如梦方醒。 只见夏景生手中握着一枚靛蓝色的荷包,上头的游鱼栩栩如生。 好看。孙闻溪笑道,景生喜欢就好。 夏景生将荷包往孙闻溪腰间别了别,孙闻溪今日正好穿了长衫,底色也正衬那荷包。 夏景生满意地点头道:挺合适。 孙闻溪这才明白,夏景生是要将荷包送给自己。 他一把攥住夏景生的手,低声道:宝贝儿,你知道送荷包的含义吗? 女子为表达对男子的情愫,常亲手缝制荷包,送给男方。 如今夏景生虽没有亲手缝制,可在孙闻溪看来却是一样的含义。 景生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孙闻溪得寸进尺。 夏景生推了他一把:再这样便不送你了。说着,便要去抢那荷包。 孙闻溪身手敏捷地躲过,两人你追我赶,嬉闹作一团。 在两人走后,跟在他们后头的樊烬也站在了荷包绣摊前。 他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两人离去的地方,手却用力地攥着一枚荷包,把那荷包抓得皱巴巴的。 摊主一瞧便叫唤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到底买不买?! 樊烬这才卸了力道,丝毫不以为意地将荷包丢在摊位上,快步追了上去。 摊主心疼地看着荷包,怒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莫让我再瞧见你! 第九十四章 夏景生与孙闻溪逛了一阵, 只见前头有一热闹之处,人流熙熙攘攘, 众多青年男女相携出入。 二人心下好奇, 走近一看, 原来是一处堂屋。 苗家儿女有拜祭傩公傩母的习俗,相传大洪水时代, 傩公傩母结为夫妻,他们是苗家人得以繁衍的功臣。 夏景生抬眼看去, 见那堂屋正中立着两具神像。神像为一男一女,男神面赤, 神情肃穆。女神身着绣花褶裙, 面目慈祥。 祭台上摆放着牲畜贡品、糯米粑粑及香烛酒馔,还有多重的彩条点缀其间。 苗家青年在那蒲团上跪定,潜心许愿后虔诚叩拜, 而后执起签筒, 轻轻摇动。 直到签文落地, 再满心期待地到巫师处解签。 一对青年女子挽着手,从二人身旁经过, 低语道:我娘说了,傩公傩母可灵验了,尤其是问那男女姻缘之事。 孙闻溪来了兴致, 笑道:既如此,我们也试试? 夏景生应下,学着众人的样子, 跪在蒲团之上。 他看着神情严肃的傩公塑像,双目微阖,说出心底的愿望,而后握着那古朴的签筒,轻轻摇晃。 一根签文落地,负责接应的苗家阿婆掀了掀眼皮,伸手朝隔间一指。 夏景生走进那黑洞洞的隔间,见一身着苗族传统服饰的老人,正端坐在案几之后。 他双目紧阖,夏景生在他面前坐定,他也并未睁眼。 片刻后,老人倏地皱紧眉头,哑声道:大凶!大凶啊! 顷刻间,老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手舞足蹈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夏景生:大凶!大凶! 他声音嘶哑难听,如同某种古早的凶兽在咆哮。 夏景生心下一凛,任谁听到这样的评价,心里都不会好受。 他强忍不适,蹙眉道:此话怎讲? 老巫师指了指头顶:火刑,烧死,全都烧死。 他如此断断续续地说着,夏景生不明所以。 他虽擅长测算,却断然算不清自己的命数,也不知道老巫师究竟看到了什么,神情如此异常。 孙闻溪在外间等着,见夏景生出来,忙迎上去,笑道:景生,如何? 夏景生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挺好的。 孙闻溪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夏景生目光游离,心下了然。 景生,这些签文,作不得准的。他握住夏景生的手,用力捏了捏。 嗯。夏景生应了一声,可那老巫师的音容却如同镌刻在他脑中一般,时不时就窜出来。 彼时,夏景生也只当是那老巫师胡言乱语,便借着向他请教破解之法进一步打听内情。 可老巫师却并未提到破财挡灾一类的说辞,他一双眼睛冷冷地打量了夏景生半晌,又闭上了。 夏景生吃了个闷亏,才惊觉老巫师不是疯子就是神人,心下越发不安。 赶集过后,寨中仿佛求得神明庇佑,安静了好一阵子。 孙闻溪的脱敏疗法初见成效,夏景生与孙闻溪接触得多了,排斥反应少了许多。 对孙闻溪偶尔的亲亲抱抱,夏景生起先还不大适应,一段时日后,倒也逐渐习惯了。 只是关于从前生活的记忆,夏景生还是想不起来。 一旦孙闻溪试图带他回忆往昔,夏景生的身子便会自动开启防御机制。 渐渐的,过往的一切就成了不可提与不可说。 这一日,夏景生来到孙闻溪房中,一眼瞧见桌上丰盛的饭菜。 这也是孙闻溪脱敏治疗计划中的一环,让夏景生能接受他做的饭菜。 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夏景生的口味,再加上在菜肴上花了许多心思与功夫,引得夏景生的胃口也被养刁了,逐渐吃不惯大锅饭。 是以每日,孙闻溪都会亲自下厨,在屋内单独开个小灶。 夏景生到时,孙闻溪正倚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的翠竹。 平日里当着夏景生的面,孙闻溪总是一脸喜色,看不出忧愁。 夏景生还未见过他如此落寞的一面。 他轻咳一声,打断了孙闻溪的思绪。 孙闻溪回神,轻笑道:来了,我做了你爱吃的桂花醪糟丸子,趁热吃。 醪糟丸子带着酒香和桂花的香甜,很合夏景生的胃口。 夏景生搅动着甜汤,笑问:这也是我从前爱吃的? 孙闻溪握了握他的手:不是说好,不提以前吗? 孙闻溪是体贴的,他怕夏景生自责,怕夏景生勉强自己,便与夏景生约定,不再提过往的事情。 可夏景生知道,孙闻溪并没能释怀。 过往那些如同瑰宝般的日子,如何能说忘就忘呢? 两人静默无声地吃着东西,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隐约听见有人说:情形不大好。出事了。 原来,是寨中有一青壮年在下田时突发心绞痛,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抬了回来。 寨中的医者匆匆赶来,诊脉过后宣布道:是心悸病犯了。 心悸病的疗法很简单,只消用三七粉泡水便可医治。 众人听从医者的话,将粉末泡开给青年服下。 原以为这便安然无事。 不料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青年半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脸色反倒愈发地差。 几位医者轮番诊脉后,聚在一起商讨,莫衷一是。 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夏景生的尾指颤了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上前道:让我看看。 夏景生一开口,立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樊烬眉头一皱,试图上前阻拦道:好端端的,你添什么乱! 自打夏景生醒来,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是懂医术的,这会儿他居然自己站出来?! 樊烬惊疑不定地看着夏景生。 孙闻溪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樊烬正相反,他鼓励夏景生:你的医术一点都不输给旁人,不妨试试看。 夏景生努力克制颤抖的指尖,心道果然如此。 看到病人的一刻,他内心忽然生发出医者的本能。在孙闻溪的鼓励下,夏景生鼓足勇气,探上青年的脉息。 明明已经丧失了记忆,可在诊断的瞬间,一个名词浮现在夏景生心头。 这不是寻常的心悸病。夏景生说,这是心内瘀阻,须得活血化瘀才好。 此话一出,一众苗医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夏景生一个后辈,张口就是误诊,委实猖狂。 夏景生心中已拟好了药方,瞧见大家的态度,登时不确定起来。 孙闻溪却一力支持道:景生的诊断对症与否,只消将药服下便可知。 樊烬头一个出言反对:不妥,若是服下出了问题如何是好,这是寨内的事务,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乡人插嘴! 夏景生的脸色不大好看:此症拖延不得,若延误了医治时机,后患无穷。 孙闻溪被樊烬一通抢白,却也不恼,淡定道:这药服下去,若出了问题,责任我来担。 此言一出,连夏景生都愣了。 你夏景生攥着手中的药方,无措道,实在不必如此。 景生,我信你!孙闻溪坚定道。 哼!樊烬冷笑一声,你负责,怎么负责,若当真误诊了,你偿命吗? 孙闻溪握着夏景生的手,坦然道:若真因我的缘故,害无辜者丧命,我自当偿命。 众人都为孙闻溪的态度所震惊,一时间竟说不出质疑的话来。 夏景生忍无可忍,将孙闻溪拉到僻静之处,无措道:你疯了?万一我没将人治好万一我真的误诊了万一 没有万一。孙闻溪一把将夏景生搂入怀中,没有万一,你一定能将人治好。 夏景生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眼眶发热道:你为何,如此相信我? 因为我知道,我的景生医术有多高明。孙闻溪柔声劝道。 若我医术高明,怎么会连自己的毛病都瞧不好。夏景生此刻如同身处于浮桥之上,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绊绊,举目四望,就连个搀扶的地方都没有。 而孙闻溪的出现,于他而言无疑是最坚实的扶手,搀着夏景生,一步步地复健。 谁说我的景生看不好自己的病。孙闻溪笑道,你看,现在你不是一点点想起来了吗? 从饮食习惯,到医术技能,总有一天,那些精彩纷呈的生活碎片,也能被再度回忆起来。 孙闻溪在夏景生耳边轻声道:我知道,景生已经很努力了。 孙闻溪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而包容,刹那间,夏景生再也忍不住了。 他红着眼眶,用力地搂紧孙闻溪。 众人惊诧地发现,当夏景生再次出现在人前,整个状态都不一样了。 方才的犹豫与彷徨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笃定与自信。 他一面沉思,一面重新修改方子。 不多时,他搁下笔,冲一旁的族人道:按方抓药吧。 药很快煎好了,青年服下汤药的一刻,夏景生下意识握紧了孙闻溪的手。 他满手冰凉,手心全是汗。 孙闻溪用力地回握他,安抚道: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九十五章 青年服药后, 众人等待着结果。 夏景生无可自抑地紧张起来,毕竟孙闻溪为了他, 当众立了生死状。 若是他这半吊子的医术出了岔子, 反倒连累了孙闻溪。 比起夏景生的忐忑不安, 孙闻溪则显得很淡定。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搓那熏香丸子,见夏景生愣神, 孙闻溪一抬手,一小颗熏香丸子准确命中夏景生的前额。 夏景生睫毛扑闪, 朝孙闻溪望去。 宝贝儿,笑一个。孙闻溪逗他。 夏景生扯了扯嘴角, 连笑里都透着紧张。 孙闻溪也不再劝, 将那熏香丸子加到香炉里,枕着躺椅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闻溪半梦半醒间, 忽然听见一阵人声。 有人握着他的肩膀摇了摇。 孙闻溪睁眼, 瞧见夏景生满脸通红的模样。 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孙闻溪笑道, 刚睡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喑哑。 我做到了。夏景生声音里带着颤儿,人醒过来了。 孙闻溪并不意外。 他温柔地抚了抚夏景生的脸:我说什么来着, 你一定行。 孙闻溪说上一百句,都比不得夏景生亲手救一个人有说服力,这会儿夏景生倒是能将众人的夸赞听进去了。 这头夏景生兴高采烈, 那边厢樊烬却不乐意了。 他好不容易才将夏景生拘着,这会儿眼见夜莺发现了自个儿美妙的歌喉,正卯足了劲儿要飞出笼子。 心下又气又恼, 连带着对孙闻溪的怨憎,弄得他心肝脾肺肾都不痛快。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4) 偏巧这会儿真有不长眼的撞枪口上。 察觉到屋外有人窥视,樊烬一巴掌拍在柱子上:谁在外头,滚出来! 起先,外头半点动静也没有,片刻后,一个女子闪身而出,神情看起来怯生生的。 你是谁?樊烬语气阴冷。 女子被樊烬的架势吓到了,刚张嘴说了句话,就听樊烬道:大声点儿,你是哑巴吗? 女子自是不敢违逆,声音勉强大了些:我叫盘燕。 樊烬粗略想了想,全无印象。 女子却忽然抽气道:你你流血了。 方才樊烬一掌打那木柱上,掌心被划伤了,这会儿正渗着血。盘燕眼尖,瞧见了。 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明明方才还怕得不行,这会儿却握住樊烬的手,小心翼翼地帮他挑掌心的木刺。 末了还用随身的绢子替樊烬包扎。 樊烬转头看向盘燕,发现眼前的女子意外地十分清秀,一头乌黑的长发绾着少女髻,前额的头帘平添了几分乖巧。 发现樊烬在看自己,盘燕一双眼睛如同灵鹿般闪动着,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樊烬心下了然,面上却装作十足冷淡的模样,质问道:你偷摸着在我屋子外头做什么? 盘燕紧张道:我我我了半天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你是结巴?樊烬皱眉。 不是的,我只是思慕你盘燕急于证明自己,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心底话。 话刚说完,盘燕的脸便涨得通红。 樊烬是苗姑的得意弟子,在寨中人气很高,而盘燕不过是众多苗家女子中的一个。 她虽然鼓足勇气表白,却并没奢想能得到樊烬的回应。 果然,樊烬沉默了。 在盘燕即将要放弃的时刻,却忽然听见樊烬说:真这么喜欢我? 盘燕脸更红了,无比羞涩地点点头,声音细如蚊呐:嗯。 你怎么证明?樊烬问。 什么?盘燕诧异地抬眼,见樊烬唇边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是真心的盘燕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帮我做件事,证明给我看。樊烬说。 盘燕潜意识中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这一丝机会让她瞧见了希望,将疑虑都抛到了脑后。 她太激动了,当即应道:好,我答应你。 可她万万没想,樊烬所说的事居然是引诱孙闻溪。 樊烬居然让她,寻找机会把孙闻溪约到一个地方,引诱孙闻溪,与之幽会。 不,不可以盘燕下意识地拒绝。 她连连后退,却被樊烬摁住了肩膀。 燕儿。樊烬忽然十分亲昵地唤她,我这么做都是有理由的。 如今寨子大劫当前,孙闻溪却琢磨着把龙迟带走,他若是将人带走了,谁来抵御大劫,谁来守护寨子。樊烬的神情极认真,满脸痛心与焦急。 盘燕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又见他露出这副表情,当即心软了。 樊烬见她态度松动,忙加了味猛药:你放心,不是真的叫你献身,孙闻溪只喜欢男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见樊烬思虑如此周全,又处处顾及自己,盘燕大为感动,态度一转,答应下来:既是为了寨子,我帮你。 只是你与龙迟?盘燕大着胆子问。 樊烬与夏景生日前走得颇近,寨中难免有些风言风语,盘燕也起了疑心,这才拐弯抹角地打听樊烬的口风。 我与他不过是普通朋友,待他好也是因为他是破劫的领头人。樊烬理直气壮道。 盘燕见状,松了口气,两人商议一番,定下计策。 此时的孙闻溪,还不知道自己将被设计。 夏景生自打得知自己懂医术后,便着力回忆。 苗寨依山,山中有许多珍贵的药材,夏景生便动了采药的心思。 孙闻溪与他一道上山,一路上,夏景生都很兴奋。 他发现自己认得许多药材,大多都能叫得出名字,且知晓性状,明了入药之功效。 孙闻溪在一旁耐心地听着,不时出言鼓励,间或提问两句。 这会儿,夏景生正专心采药,忽然,手腕被孙闻溪摁住了。 别动。孙闻溪目光一利,看向夏景生脚边。 那儿有条花斑蛇,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蛇头就在夏景生腿边。 孙闻溪心知,这是条毒蛇。 苗寨里的蛇不能随意捕杀,这儿的毒蛇有野生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家养的。 若是捕杀了家养蛇,便是与养蛇人结下梁子。 可若不杀,毒蛇脱离了控制又会伤人。 进退两难间,只见那蛇将夏景生的腿当木桩一般,整个身子缠了上去。 夏景生与那花斑蛇对视片刻,那蛇没了攻击性,舌头蹭着夏景生的腿。 这么听话?夏景生惊讶道。 只怕不是听话,是欺软怕硬。孙闻溪笑着,指了指夏景生腰间。 夏景生一瞧,忍不住笑出声。 那蛇形鞭上的蛇头,正阴测测地盯着夏景生腿上的小兄弟,将那小兄弟盯得蔫头蔫脑的,丝毫不敢造次。 原来是被老大哥威慑了。夏景生忍俊不禁。 夏景生发现,生灵对蛇形鞭有种本能的畏惧,樊烬对这鞭子也颇为忌惮。 有这鞭子在身上,妖魔鬼怪少了许多,夏景生也安心了。 天黑之际,夏景生与孙闻溪返回苗寨,一入寨中,便被人请去为青年复诊。 孙闻溪进了后厨,切了会儿菜,一个苗家姑娘匆匆跑来:孙先生 孙闻溪抬眼,见来人跑得急,疑惑道:有事? 龙迟找你。姑娘说。 现在?孙闻溪放下菜刀,洗净了手,这才跟着姑娘走。 只见那带路的姑娘脚下生风,走得很快,不多时已经领着孙闻溪拐了好几个弯。 孙闻溪起先还紧跟着她,慢慢地却觉出不对劲。 夏景生鲜少这样找他,也不大可能叫一个脸生的姑娘来传话。 这事儿处处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想到这儿,孙闻溪放慢了脚步。 孙先生。姑娘见他走得慢,蹙眉道:你快些。 孙闻溪偏不如她的意,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下脚步:不用再装了,有什么事直说。 拐弯抹角地传话不是夏景生的作风,孙闻溪坦荡地往那一站,等着姑娘的说法。 可那苗家姑娘什么都没说,她快步朝孙闻溪走过来,柔软地双唇凑近孙闻溪的脸。 孙闻溪心下一凛,正想拉开距离,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孙闻溪,你做什么?! 这欠揍的声音,孙闻溪认得,是樊烬。 孙闻溪一把把那苗家姑娘推开,摊手道:如你所见,我什么都没做。 可话音刚落,那姑娘忽然啜泣起来。 盘燕,你怎么了?你还好吧?一队人马中有认识盘燕的,纷纷出言安慰。 樊烬扶着盘燕的肩,言辞恳切道:盘燕,你怎么了?是不是孙闻溪对你做了什么? 孙闻溪原本还不知道这哭哭啼啼的,演的是哪一出。 樊烬一说这话,当即明白了大半。 如果他没猜错,那个叫盘燕的姑娘,下一秒便会控诉他的罪行。 只见盘燕双眼通红,努力呛着泪的模样好生委屈,她哭得直打嗝,像是怕极了。 她好半天才开口道:他他想强/暴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孙闻溪冷笑一声,心道果然如此。 樊烬立马化身正义卫士,大步朝孙闻溪走来。 孙闻溪,你个混蛋!他挥起一拳,朝孙闻溪的面门而来。 却被孙闻溪抬手截住,反身一个擒拿,制服了。 第九十六章 樊烬被孙闻溪制住, 嘴里却骂骂咧咧:你个混蛋,对清白的姑娘家下手, 禽兽不如。 孙闻溪手下使劲儿, 压得樊烬嗷嗷直叫:你凭什么说我污她的清白? 盘燕就是人证, 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难道还会空口白牙诬赖你不成?樊烬理直气壮道。 听了这话, 盘燕哭得更是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双方僵持不下, 各执己见的苗民,将彭田抬了出来。 彭田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事发地点在那假山之后, 平日里人迹鲜至。 孙先生为何会在此处?彭田蹙眉道。 那就要问这位盘燕姑娘了。孙闻溪面色冷冽,她装作传话之人,说景生想见我, 我便跟着来了。 你胡说, 我没有!盘燕急道, 分明是你在此处遇见我,意图行不轨之事。 彭田冷眼打量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盘燕, 疑惑道:夜深露重,你独自一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盘燕眼神一闪,回答的声音弱了几分:不过是随意逛逛。 彭田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但转眼间, 盘燕便啜泣起来:我身为女子,怎会拿名节之事来说笑。 此话一出,众人深以为然。 总归不是光彩的事, 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又怎会随意拿这个说笑。 夏景生得知此事时,孙闻溪已经被关入暗房,等待审讯发落。 听闻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夏景生只觉得荒谬。 孙闻溪平日里虽然看着玩世不恭,骨子里却是如假包换的贵公子,行事不说光明磊落,也断然做不出此等下流龌龊之事。 夏景生匆匆往暗房赶去,却被半道杀出的樊烬拦住了。 小迟。樊烬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景生。 别这么叫我。夏景生一脸不耐地看着樊烬。 樊烬见他满身带刺的模样,嗤笑道:这么着急,是要赶着去见谁? 不关你的事!夏景生说着,就要绕过樊烬。 樊烬却又一次堵住夏景生的去路。 孙闻溪要完了。樊烬冷笑道,外族意图玷污苗家女子,可是要被判火刑的。 夏景生握紧双拳:你?!此事与你相关? 自是与我相关若不是我及时赶到,盘燕一个弱女子,如何能逃脱孙闻溪的魔爪。樊烬洋洋自得地笑起来,那副样子看得夏景生浑身发冷。 夏景生一把推开樊烬,步履匆匆地离去。 暗房门口有苗民把守,夏景生蹙眉道:我要进去。 守门人阻拦道:没有苗姑的命令,不得探视。 让开。夏景生语气渐冷。 龙迟,里头那位犯了事儿,你就别掺和了。守门人劝道。 夏景生的手扶在腰间,掌心的鞭子像是感应到了主人愤怒的心情,蠢蠢欲动。 守门人见状,戒备道:龙迟,你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夏景生难以控制暴躁的情绪。 他看着眼前那斑驳的铁门:你们若是不让开,我便硬闯。 让他进去。身后忽然传来苗姑的声音。 夏景生回头,见彭田穿着长裙,一头黑发随意地绾在脑后。 让他进去。彭田吩咐道。 铁门上的镣锁落下,露出一片漆黑的内室。 夏景生进了门,一股扑鼻而来的霉味儿让他止不住皱眉。 室中太暗,夏景生掏出火折子点燃,见孙闻溪坐在唯一的凳上,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夏景生快步上前,执起孙闻溪的手翻看。 确认他身上无伤,方才放下心来。 比起夏景生的紧张,孙闻溪反倒十分淡定。 他唇边甚至泛起一丝浅笑,悠然道:你怎么来了?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夏景生来时,想好了千般说辞。 可对上孙闻溪温柔的眉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景生,你信我吗?孙闻溪答非所问。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夏景生应道,我知道,你定然不会做那样的荒唐事。 孙闻溪忽然敛了笑容,挑眉道:若我真的做了呢?语气中还透着几分煞有其事。 夏景生皱眉瞧着他,静默半晌,开口道:那便当我眼瞎罢。 孙闻溪乐了,他轻笑出声:我是不会让你变成瞎子的。 夏景生刚松口气,又想起孙闻溪看他笑话的模样,怒道:都这样了还不老实。 孙闻溪抬手将人搂了,温声道:我看你一直皱着眉,想逗你开心。 夏景生渐渐放松了身子,靠在孙闻溪怀里: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想起樊烬怨毒的话语,夏景生背上爬了一层鸡皮疙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做过的事情,我当然不会认。孙闻溪说。 孙闻溪不认,可连日来搜出的证据,却桩桩件件都指向孙闻溪。 譬如在孙闻溪房中搜出了许多女子的绢帕,一问寨中的少女,都说绢子不知在何时丢了。 如今看来,正是被孙闻溪偷了去,藏起来。 又譬如在孙闻溪的房中,发现了假山一带的地形图,几乎能把此次事件定性为有预谋作案。 夏景生听着樊烬在堂上大放厥词,忍不住斥道:一派胡言。 在场众人还记得从前夏景生对樊烬言听计从的模样,纷纷侧目,满脸惊讶之色。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5) 樊烬冷笑道:小迟,你与我置气,何苦要替孙闻溪这样的烂人说话。他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险些叫夏景生把牙酸倒。 夏景生不搭理樊烬,只看向脸色苍白的盘燕:我问你,你常去假山处散步? 盘燕不敢直视夏景生逼人的目光,下意识摇头道:不。 夏景生指着那地形图,拔高声音质问:既然你不常去,孙闻溪研究地形图又有何用? 彭田看着那地形图,点头道:有理。 假山一带的地形摸得再熟,如若盘燕不出现,孙闻溪自然没有下手的机会。 夏景生问盘燕,是否经常到假山附近散步。 盘燕否认这一点。 既然如此,为何孙闻溪还要事先查看地形图,难道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里头的逻辑说不通。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道理夏景生懂,彭田也懂。 可樊烬却不依不饶:不管孙闻溪是怎么知道盘燕在假山附近的,他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按照律法,该处以火刑。 彭田一怔,阻拦道:火刑不免量刑过重,念在初犯,从轻发落吧。 樊烬正色道:苗姑此举,实在叫苗寨姑娘寒心啊。 彭田被他那阴阳怪气的语调激得心头火起:你这是什么态度?! 樊烬摇头道:我只觉得师父量刑有失公允。 众目睽睽之下,苗姑脸色铁青。 她忽的冷声喝道:孙闻溪人呢? 两个苗民押着孙闻溪到堂前。 孙闻溪已然换上干净的衣裳,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精神还算可以。 孙闻溪。彭田语气沉沉,我再问你一回,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 孙闻溪闭目养神,摇了摇头。 既如此,也休怪我不保你。彭田吩咐道,带下去吧,择日火刑。 夏景生眼前一黑,公然截住彭田的去路:请苗姑三思。 彭田盯着夏景生的侧脸看了许久,叹息道:他不能自证清白,我也无能为力。 火刑顾名思义是用火行刑,用大白话说便是将人活活烧死。 苗民认为,这样的行刑方式,能够洗涤罪犯的罪孽。 私下里,夏景生找了苗姑许多回,反复强调孙闻溪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苗姑看他满脸焦急之色,冷淡道:你没有证据。 樊烬有人证、有物证,夏景生却什么都没有。 单凭赤手空拳,并不能证明孙闻溪是清白的。 苗姑见夏景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禁不住出言提醒道:你可别忘自己的身份。 夏景生是苗姑名义上的徒弟,自当维护族人的利益,可这会儿夏景生却拼命为孙闻溪争辩。 胳膊肘一个劲儿地往外拐,已经引起许多族人的不满,暗地里说夏景生是白眼狼。 不知不觉间,夏景生就站到了寨子的对立面,他清醒以来所秉持的立场,第一次发生转变。 见苗姑不肯松口,夏景生也并未久留。 苗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摇头道:都是痴情种,为了个男人,至于嘛。 与此同时,暗房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樊烬提着一枚食盒,大摇大摆地走到孙闻溪面前。 食盒里全是大鱼大肉,喷香扑鼻。 孙闻溪多日来吃的都是囚餐,这会儿闻到香味,掀起眼皮瞧了一眼。 见是樊烬,又把眼睛闭上了。 怎么的,不欢迎我?樊烬将饭菜拿出来,枉我还好心给你送吃的。 瞧着你都瘦了,这些天吃不着好东西吧,赶紧的,吃吧。樊烬将筷子递给孙闻溪。 孙闻溪不接。 樊烬乐道:怎么?不乐意吃? 孙闻溪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瞧着他:没力气了,你喂我。 什么?!樊烬一下子站起身来,无比诧异地瞧着孙闻溪。 你不是好心送饭吗?索性好人做到地,喂我吃吧。孙闻溪唇角微挑。 第九十七章 你放肆!樊烬怒道。 他本想看孙闻溪落魄的样子, 却没想到即使到了这般境地,孙闻溪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樊烬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相当不得劲儿。 他不甘心道:我倒要看看, 你还能得意多久, 这顿不吃,日后想吃也没机会了。 言下之意, 这是一顿断头餐。 孙闻溪仍旧懒懒地闭着眼,一言不发。 樊烬气得七窍生烟, 胸膛急剧起伏着:你不在意自己的命,也不在意夏景生了吗? 孙闻溪闻言, 倏地睁开眼:他怎么了? 他?樊烬冷笑道, 不好,相当不好,四处为你奔走说情, 想要将你救出来。 孙闻溪心头蓦地一痛, 他没料到夏景生竟为他奔波至此。 行刑日很快到了。 夏景生坐在窗边, 彻夜未眠。 他内心甚至涌动着疯狂的想法,要将孙闻溪从那暗房之内劫出来。 刑场在荒山之上, 光秃秃的地面上立着一个木架。 四周是大桶大桶的松脂,只待行刑之时,浇到孙闻溪身上。 孙闻溪被押上刑架, 夏景生瞧着,人消瘦了许多。 寨中的长老用苗语数着孙闻溪的罪状,天色阴沉沉的, 听得人心里分外压抑。 众目睽睽之下,夏景生站出来,朗声道:不得行刑!孙闻溪绝不可能做这等腌臜事。 作为苗姑的传人,夏景生发话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众人四顾着,一时间犹疑不定。 樊烬冷笑一声,与夏景生打擂台: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质疑长老们的决断? 是。夏景生脸色铁青,火刑乃极刑,岂能如此轻率地下定论?! 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不成。樊烬的语气咄咄逼人,显然是要将孙闻溪置于死地。 夏景生据理力争,情形却不容乐观。 执行火刑需在特定的时辰,长老见夏景生执意为孙闻溪说话,轻叹道:罢了,既然你相信他,那便送他一程吧。 夏景生捧着酒坛,疾步走上刑台。 他近距离瞧着孙闻溪,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洗脱冤屈。夏景生握着孙闻溪的手。 此刻他真心恼恨自己,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找不回从前的记忆。 孙闻溪面上却全然不见畏惧,他笑道:凑近些。 夏景生不明所以,却依然走近了些。 孙闻溪的手,堪堪抚上夏景生的脸:你瘦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直到今日,孙闻溪才真正理解此句。 夏景生一把握住孙闻溪的手,眼眶微红。 若是我没能熬过这一劫,那该是我的命数,景生,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孙闻溪温柔道。 他越是这样绅士,夏景生胸口便越是堵得慌。 夏景生打断道:我不信命,我一定会想到法子说服他们。 孙闻溪兀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夏景生正伤心呢,孙闻溪却没事人般谈笑。 景生,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从前的你说不出这样的话。从前的夏景生是算命测字的好手,命数便是他赖以吃饭的根本。 若连他都不信命,这世间便再无信命之人了。 孙闻溪又一次提起以前,夏景生心底涌动着无名的焦躁。 如果有机会,他甚至想回到过去看看,以前的自己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孙闻溪这般念念不忘。 眼看着行刑的时间越来越近,夏景生的手也越来越凉。 他看着孙闻溪脸上的笑,不解道:你不害怕吗? 怕,有用吗?孙闻溪反问他。 没用,人已经上了刑架,行刑在即,害怕早已没用了。 倒不如笑对世人。 夏景生读懂了孙闻溪的表情,却因此更难过了。 他捂着脸,不愿让孙闻溪瞧见自己悲伤的表情。下一刻,却听长老宣布道:时辰到 夏景生慌了,他握住孙闻溪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龙迟,松手!负责行刑的苗族青年正往孙闻溪身上浇松脂。 夏景生一直不松手,难免被牵连。 我不松。夏景生固执地摇头。 樊烬吩咐道:还不赶紧把龙迟拉开! 两三个青年上前,试图将夏景生拉开,夏景生却用尽全力拉紧孙闻溪的手。 不,不要。夏景生势单力薄,寡不敌众,最后还是被拉开了。 两手分离的瞬间,夏景生看着一桶桶的松脂淋到孙闻溪身上,大吼一声:不 那喊声太过凄厉,夏景生腰间的鞭子动了动,有什么从夏景生的腰间窜出来。 转瞬间,一条身形巨大的黑蛇盘踞在夏景生身边,目露凶光。 黑蛇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围观行刑的人群骚动起来,各种尖叫惊呼声此起彼伏。 龙迟!樊烬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把蛇召回! 夏景生冷声道:我若不召呢? 你这是存心妨碍行刑!樊烬话音刚落,便见那蛇正冰冷地盯着他,背后登时爬上一层冷汗。 我便是有心妨碍,又如何?!凛冽的寒风中,夏景生衣袂飘飞,竟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樊烬不吭声了。 那蛇有灵性般,朝那行刑的地方爬去。 负责行刑的青年,与那阴冷的蛇目对上,浑身一激灵,丝毫不敢动弹,由着那蛇盘在孙闻溪身侧。 樊烬见状急了: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动手?! 青年们如梦方醒,刚要再浇松脂,却见那蛇头支棱着,一副随时会扑过来的样子。 这一回,不论樊烬再怎么叫骂,行刑人都不敢再上前了。 长老们瞧见这一幕,脸色微变。 蛇在寨中是圣灵,在苗人的观念中,能得蛇庇佑的,都是忠诚勇毅、志虑忠纯之人。 这不由地让人对审判结果产生质疑,难道真是他们错了? 樊烬见形势逆转,心头火气。 拔出腰间的佩刀,一阵风儿似的朝孙闻溪捅去。 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夏景生看着那银灰色的刀刃,躯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只身挡在孙闻溪身前。 樊烬来不及收势,那刀刃便捅进夏景生的胸膛。 鲜血顷刻间染红了衣衫,孙闻溪被夏景生护在身后,只见身前的人身形晃了晃,忽然软倒下去。 景生!孙闻溪大喊一声。 夏景生觉得自己做了个漫长的梦,梦里,他只身前往桂城,寻薛城的尸首。 过程却一波三折,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身世之谜。 起初,苗寨内一切和乐,直到樊烬的出现 夏景生头痛欲裂,在睡梦中忍不住吟哦出声。 现实中,数名苗医围着夏景生,尽全力救治。 因着夏景生受伤,行刑暂缓。孙闻溪被放下行刑架,他虽衣衫不整,手脚上还戴着镣铐,却顾不得许多,径自走到夏景生床边。 夏景生双目紧阖,面色苍白,看起来了无生息。 孙闻溪一拳砸在床沿上,转头看向同样被缚的樊烬。 若景生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偿命!孙闻溪声音冷极。 樊烬这会儿恢复了神志,知道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时静默如鸡。 威吓完樊烬,孙闻溪便将全副心思投到夏景生身上,一心一意照看他。 后半夜里,夏景生忽然发起高热,口中喃喃着什么,孙闻溪却听不清。 他附耳细听,这才发现夏景生口中,正/念/着闻溪闻溪 孙闻溪精神大振,记不清多久,夏景生没这样叫过他。 又过了一阵,孙闻溪发现夏景生起了高热,口中喃喃道:我冷。 孙闻溪顾不得许多,脱了外衫便上床,侧身搂紧了夏景生。 夏景生浑身打着颤,躯体却像个小火炉似的,在冬日里格外暖和。 孙闻溪将人抱紧了,被子也捂得密不透风。 如此过了一阵,夏景生总算睡踏实了。 次日清晨,有人给夏景生送药,一进房间,瞧见相拥而眠的两人,忍不住惊叫出声。 尖锐的叫声划破周遭的宁静, 夏景生被吵醒了,额际的闷疼让他难受地轻哼出声。 半梦半醒间,孙闻溪无意识地安抚道:宝贝儿,没事。 旁观了全程的人目瞪口呆。 你你们你们这是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如你所见,我们睡了。孙闻溪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们是一对? 孙闻溪坚定地点头:是。 夏景生一边穿衣,一边偷摸着掐孙闻溪,免得他说多错多。 孙闻溪笑道:宝贝儿,别害羞啊,我又没说错。 前来送药的人三观被颠覆,仍旧沉浸在震惊中。 这样的消息终究纸包不住火,不多时,孙闻溪与夏景生是断袖的传闻,便在寨中传开了。 孙闻溪怕夏景生不接受,诚恳安抚道:景生,我会将传闻澄清,你莫要介怀 为何要澄清,我们不是恋人吗?夏景生揉了揉闷疼的额头。 孙闻溪敏锐地发现,夏景生的眼神中带着戏谑。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孙闻溪心头浮现。 你都想起来了?孙闻溪问。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6) 第九十八章 夏景生轻轻点了点头。 孙闻溪怔怔地看着夏景生, 颇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曾经,他无数次希望夏景生能恢复记忆, 可当夏景生真的恢复了, 孙闻溪反倒有几分无所适从。 闻溪, 我回来了夏景生主动给孙闻溪一个拥抱。 他胸口的伤隐隐作痛,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 过往发生的一幕幕。 人在绝境,根植在记忆的深处的东西, 便争相涌出来。 樊烬亲手,破掉了自己下的禁药。 夏景生恢复记忆的消息传出, 樊烬气得砸了一屋子器皿。 盘燕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后, 安抚道:你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樊烬一转头,喝道:他想起来了!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全完了, 一切都完了! 看着盘燕惊惧的脸色, 樊烬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你现在就去长老跟前哭, 求他们务必给你做主,处死孙闻溪。 这是樊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若是夏景生和孙闻溪联手,他便再无活路。 盘燕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男人,使劲儿地摇头。 事情发生到现在, 盘燕害怕了,她真的害怕了。 不,我不去。她拒绝道。 樊烬目眦尽裂地瞪着盘燕, 抬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收紧。 盘燕被掐得无法呼吸,满脸痛苦之色。 好在最后关头,樊烬松了手,盘燕剩了半口气,头重脚轻,却一刻都不敢在樊烬房中多呆。 连滚带爬地走了。 夏景生的伤需要好生将养着,这期间也无人敢来打扰。 他与孙闻溪总算过了两天安生日子。 期间,二人将事情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总算弄清了来龙去脉。 这么说,你的确是苗姑的传人?孙闻溪搂着夏景生,手上仔细地剥着葡萄。 我娘当年偷跑出苗寨,一直为族人所诟病。夏景生面上神色淡淡。 孙闻溪笑道:若我是她,也会跑。 夏景生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说这话,便是在哄我开心了。 孙闻溪把葡萄喂进夏景生口中:非也,我是真心实意的。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彭月天赋出众,却也有对命运说不的权利。 夏景生沉默片刻,点点头。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为了留住我,居然连禁药都用上了。夏景生至今不敢细想那端丧失理智的日子。 孙闻溪握住他冰凉的手,坚定道:景生,你若不愿留在此处,等你伤好了,我们便马上离开。 孙闻溪说完这话,门外,一个身着苗服的青年脸色一变,急匆匆地跑走了。 什么?!夏景生说他不愿留下,你确定没听错?!议事厅中,一众长老脸色阴沉。 我们将他留在寨中那么久,供他吃穿用度,教他苗宗秘法,他竟这般忘恩负义?!有人不满道。 任由众人吵吵嚷嚷,彭田始终没说话。 苗姑,你拿个主意吧。长老们目光一致看向彭田。 彭田凉凉一笑:我能有什么主意,你们这又是下药,又是火刑的,把人得罪了个彻底,如今有什么脸面求人留下来。 众人不敢吭声。 当日行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孙闻溪说话, 如今便也怨不得夏景生将他们抛下。 要不然,我们把樊烬绑了,交由夏景生处置?有人提议道。 凭什么啊,要我说,就该继续对孙闻溪的审判,他的罪名可还在呢。有人立马反驳。 争论许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等夏景生养好了身子,众人齐聚议事厅,长老硬着头皮开口道:小迟,你的伤好了,我们商议着,樊烬行事虽然鲁莽,其本意也是想让孙闻溪吃教训,你就大人有大量,宽容他这一回。 夏景生冷声道:宽容他,不可能! 你们夏景生的眼神扫过一众长老,别这么称呼我,我不叫龙迟,我姓夏。 纠正了名字,夏景生与众人的距离也拉开了,寨中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名望较高者轻声道:可孙闻溪,的确意图侵犯 不可能!夏景生的声音彻底冷下来,闻溪向来只喜欢我,怎么会对盘燕起心思。 可这长老一脸纠结地抚着胡须。 将盘燕叫来,我与她当面对质。夏景生今日的气场,与昔日全然不同了。 他行事再没了顾忌,盘燕的慌张与害怕,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你说,当日孙闻溪意图轻薄你? 盘燕浑身发颤,她抬眼瞧着夏景生,忽然膝行至夏景生跟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裳:夏先生,是我错了,我不该污蔑孙先生,不该错信了樊烬。 如此反转,当真让人瞠目结舌。 比起长老们的意外,夏景生一脸了然,他没理会盘燕的哭诉,转头问一直没说话的彭田:按照寨中规矩,如此诽谤中伤他人,该如何处置。 彭田看了盘燕一眼:将舌头割下,以儆效尤。 随着盘燕招供,樊烬的真面目也展露在人前,许是自知罪责难逃,樊烬早已收拾好一切,准备偷偷逃离。 岂知彭田一早料到他会有此一举,已提前部署,将樊烬抓获。 滥用禁药、教唆挑衅,种种罪责加起来,该处以极刑。 让他被那万蛊噬心而死。 万蛊噬心是寨中特有的刑罚,将成千上百的毒虫凑成一缸,再将人扔到缸里。 任那毒虫噬咬,直到被咬死为止。 整个过程持续很长时间,且无比痛苦。 樊烬的罪责板上钉钉,他可没有孙闻溪这么好的运气,直接被关押在树屋。 为了保持人的精神气儿,送到樊烬跟前的饭菜都是特别新鲜的,可樊烬却一口没动。 怎么不吃?孙闻溪来到树屋,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樊烬。 风水轮流转,当日樊烬在暗房以言语挑衅孙闻溪,现在自己却沦为阶下囚。 樊烬唇色苍白,不欲与孙闻溪对视。 孙闻溪一把擒住他的脖子:问你话呢! 樊烬牙关紧闭,却被孙闻溪硬生生地撬开:给我吃。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吃进嘴里,樊烬却像受刑一样难受。 咽下去,真饿死了倒便宜你了。孙闻溪冷然道,景生与你素无冤仇,只身一人来到苗寨,你何其歹毒,一次又一次地对他下手! 樊烬听了这话,冷笑道:一个逃兵的儿子,一群废物把他当宝一样供着。凭什么,明明我是苗姑的亲传弟子,我那么用心地修炼,却还是比不过他。 孙闻溪明白了,樊烬嫉妒夏景生,嫉妒他的出身,嫉妒他的血统,嫉妒他的天赋,嫉妒他的一切。 我要把他踩在脚下,看他对我卑躬屈膝,看他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樊烬眼冒精光,疯狂之色尽显。 孙闻溪怒不可遏,一拳揍到樊烬脸上。 这一拳打得极重,直接将樊烬的脸打得肿起来。 这一拳,是报你当日偷换书信之仇! 毫无停歇地,孙闻溪又结结实实地补了一拳:这一拳,是报下药之仇。 这一拳,是报诽谤之仇。 每打一拳,孙闻溪都将樊烬的罪状说得清清楚楚。 等打完了,外头传来人声:孙先生,时辰到了。 紧接着,树屋的门被推开,两个虎背熊腰的青年走进来,将樊烬带走了。 樊烬鼻青脸肿,唇齿流血,却并不妨碍他在看到那万蛊池时的惊恐。 池中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虫,看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直到此刻,看着高台之上的夏景生,樊烬总算生出一丝悔意。 他冲彭田哀求道:师父,救救我,我知道错了。 彭田冷眼瞧着,摇头道:你不该求我。 樊烬又转向夏景生,哀声道:小迟,我真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 听到这个称呼,夏景生眉目一凛,不紧不慢道:这天儿太冷了,快些动手吧。 樊烬傻眼了。 夏景生如今是寨中红人,他的话,旁人自是不敢怠慢的。 不过转瞬,樊烬便被投到那万蛊池中,惨叫声骤起,夏景生没兴致再看,刚想离去,却被人拦住去路。 夏先生,你看,这罚也罚了,你气消了,该准备应对大劫的事宜了。 夏景生眉目清冷:我可没答应要帮你们渡劫,樊烬用禁药的事,你们敢说自己毫不知情? 此言一出,连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无言以对。 夏景生不再耽搁,起身离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嘀咕:跟他娘一样,都是个白眼狼。 夏景生脚步一顿,出手动作快如闪电。 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那乱嚼舌根的人已然被蛇咬了,正疼得在地上打滚。 你们说我可以,说我娘不行。此刻的夏景生,如同阴曹地府的阴差,冷漠得没有一丝人味儿。 我娘不欠你们的,我也不欠。说完,夏景生抬眼看向前方。 不远处,孙闻溪正冲他张开双臂。 他不由地加快脚步,在众人的注视下,投入孙闻溪的怀抱。 第九十九章 离开的事一经定下, 夏景生与孙闻溪马上着手准备。 苗寨中人虽不甘心,却也拦不住夏景生, 双方算是相安无事。 临行前一日, 彭田却忽然派人来请夏景生。 待夏景生来到彭田房中, 只觉得房屋里的摆设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彭田今日只挽了个素雅的发髻, 身上也穿得十分朴素。 见了夏景生,她恬淡地笑笑:坐吧。 小炉上烹着茶, 正咕噜噜地冒着泡。 彭田房里的茶是枸杞茶,味道甜丝丝的, 夏景生尝了一口, 瞬间明白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儿时在家中,彭月也总爱煮枸杞茶,而彭田房间里的摆设, 也很像彭月闺房中的摆设。 可还喝得习惯?彭田笑问。 夏景生摸不清彭田的意图, 也没有回忆往昔的心情, 他放下茶杯,正色道:有话直说罢。 当真是跟你娘一模一样的性子。彭田摇头道, 半分情面也不留。 夏景生沉默喝着茶,没有接话的意思。 彭田轻叹一声,单刀直入道:你娘当年, 是怎么死的? 彭田的问话让夏景生怔住了。 顷刻间,夏景生戒备起来,眼含警惕地看着彭田: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 无论卷宗文案上记载你娘的官方死因是什么,那都是假的。彭田话里含着惊人的信息量。 你怎知是假的?若是空口无凭,夏景生是不会相信彭田说的话。 只是当日在阴曹地府查阅生死簿时,彭月的死因的确有古怪。 如果只是寻常的车祸,生死簿中不该没有记载。 这是历代苗姑身上背负的诅咒。彭田说。 诅咒?夏景生只觉得,这小小的苗寨,藏着数不清的谜团。 剪不断,理还乱。 景生。彭田忽然开口道,我们是血亲,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逼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寨中关于苗姑身负诅咒之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一旦成为众望所归之人,就没有卸下担子的权利,如果苗姑拒绝留在寨中,承担使命,必然会年纪轻轻,死于非命。 什么?!夏景生的手一瞬间攥紧了。 片刻后,他冷静下来,面色冷峻道:我不信,你们为了说服我留下来,还真是什么样的谎言都编出来了。 彭田听了这话,却也不生气,她悠然地给夏景生续上茶水:我说的都是真话,信不信由你。 这些日子,我也派人去打听了,你娘当年是被车撞死的,你还因此坐实了天煞孤星的名头,我说得没错吧。 确实说得一点都没差,可彭田却补充道:其实你娘,一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彭月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却将整件事情编排得如同意外。 夏景生心神颤动,拔高了声音:我不相信! 你仔细想想,在你娘走后,你是不是被送到别庄,正式拜师学习道法。而这么些年,可有人跟你提过你娘的身份? 没有,这些年来,夏景生一直以为,彭月就是一个普通的汉家女子,这个伪造出来的身份称得上无懈可击。 如果不是夏景生阴差阳错来到桂城,恐怕今生都不会与黑苗寨扯上关系。 若夏景生未涉足黑苗寨,他便会如常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根本不会面对什么大劫,什么苗姑,什么禁药。 你娘是不想再让你走她的老路,可是景生,你还是来了彭田叹息道,这就是你的命。 夏景生明白了,如果他今日选择不留下,不当这劳什子大任,他日便可能死于非命。 诅咒如同一根悬在他头上的利剑,随时可能会落下。 我听说,你极擅测算命理,那你可有想过,究竟什么是命? 夏景生默然。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命,从小他便一直被人说是天煞孤星,这恶心人的命数一直跟着他,每当前路露出一点光亮的时候,命数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教他做人。 你娘当年,就是不信命,才酿成这般惨剧。彭田说完,静静地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沉默半晌,开口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还是选择离开。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7) 彭田愕然道:什么?! 她不相信,有人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仍然选择离开。 或许有一天,诅咒降临,我会死于非命,可那也比每天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要好。 夏景生神情冷峻,眼中透出彭田看不懂的决心。 许久,她深吸口气:有其母必有其子,当年你娘也是这么说的。 彭田至今还记得,彭月一把把装着麦穗的篓框甩到背上,叉着腰笑道:不自由,毋宁死。 彼时,彭田还不懂这六个字的意思,直到彭月逃跑的消息传来,她才终于明白。 彭月去追求自由了。 你不怕死吗?彭田闭目道。 怕啊夏景生应得十分坦然,我还没活够,我有知心的爱人,想和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现在的我无比惜命。 那你为何不留下?彭田困惑道。 我想活着,却不想苟且偷生。夏景生笑道,若我留下,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可是彭田还想说什么,被夏景生出言打断。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 说着,夏景生不等彭田言语,径自离去。 留下彭田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中出神。 夏景生走得决绝,心下却并不平静。 他有种被命运戏耍后的无力感,难怪有人说,不要执着于事件背后的真相,有的时候被蒙在鼓里,还要幸福许多。 孙闻溪在溪边找到独坐的夏景生,见夏景生冲着溪水发怔,抬手将一小块石头扔进溪中。 溪面漾开一丝涟漪,孙闻溪笑道:彭田说什么了? 夏景生听着孙闻溪柔和的声线,心口一阵抽痛。 他努力地把杂绪抛开,面上挤出一丝笑容:不过是寻常的挽留。 孙闻溪早已拥有夏景生牌情绪雷达,夏景生一说话,他便察觉不对劲。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孙闻溪在夏景生身边坐下。 没事。夏景生又一次否认,他指尖发软,却还是紧紧地握住衣服一角。 许是觉得这般回答太过生硬,夏景生补充道,彭田房里的茶我喝不大习惯。 孙闻溪笑笑,就势转变了话题:什么茶?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题间风马牛不相及。 夏景生忽然郑重地看向孙闻溪:闻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么办? 孙闻溪将人搂住,敲了敲夏景生的脑壳:这里,一天天想的都是什么? 有我在,你想走哪去啊?你若走了,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回来。孙闻溪说完,温柔地亲吻夏景生的发顶。 夏景生张了张嘴,一个死字,忽然变得极难张口。 见夏景生没应答,孙闻溪好奇地去看他的脸:怎么了? 夏景生略微低头,躲过孙闻溪的视线:我是说,我若是死了,你会怎么办? 孙闻溪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夏景生背上轻拍了一下:死字能随便说的?也不怕犯忌讳。 夏景生鼻酸得厉害,却又被孙闻溪这一反应逗得有些想笑,哑声道: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 我的爱人是个风水先生,是他让我知道,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不能用科学和常理来解释,我们要对万物抱有敬畏心。孙闻溪的话说得一点没错。 可夏景生反倒愈发心酸,他闷声道:你还没告诉我,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随你一同去。孙闻溪说。 却没料到,夏景生听了这话,一下子直起身子。 发顶撞到了孙闻溪的下巴,两人都疼得倒抽口气。 这一下撞得可不轻,夏景生却顾不上许多。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孙闻溪说:不可以! 不可以?!孙闻溪怔愣片刻,失笑道,那景生是想我续娶几房娇妻美妾,风流快活? 夏景生没说话。 气氛一时间凝滞了,许久,夏景生说:倒也不是不行。 孙闻溪眉目一跳:景生,你这个想法相当危险,是彭田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夏景生矢口否认,是我自己突发奇想 想也不要想!你若是死了,我就成了孤独的小老头,余生都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下去。孙闻溪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却还是没能逗笑夏景生。 孙闻溪使尽浑身解数,总算让夏景生不再纠缠生死问题。 安抚好了爱人,孙闻溪只身找到彭田。 对着彭田,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直截了当地问:你究竟与景生说了什么? 彭田从容地看着孙闻溪:他若是愿意告诉你,自然会跟你说。 他不愿意。孙闻溪语气冷冽。 那我便也不能告诉你。彭田说,这是夏景生自己做的决定。 第一百章 夏景生的状态恢复得很快。 孙闻溪旁敲侧击了几次, 都被夏景生巧妙地避过,倒让孙闻溪越发拿捏不准。 他看得出夏景生有事瞒着他。 这一晚, 两人收拾停当, 夏景生把孙闻溪送到门口。 孙闻溪一把巴拉住门框, 可怜巴巴地瞧着夏景生:景生,更深露重, 你舍得让我一人独守空房? 因着夏景生失忆、受伤,两人已然许久没有同房。 如今被孙闻溪一撩拨, 夏景生也生出几分犹豫。 最终,他还是敌不过孙闻溪的执着,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 景生, 你心里若有事,不要一个人扛,有我呢。孙闻溪说着, 心跳加速。 就着窗外的月色, 夏景生抬眼看孙闻溪的下颌线, 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放心吧,我有分寸。夏景生说。 他决心放下焦虑与隐忧, 眼前是大好的光阴,若为了个不辨真假的诅咒魂不守舍,委实不值当, 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过日子,指不定时间一眨眼便过了。 启程当日,苗寨之内并无人相送, 与来时一般,众人脸上皆是漠然的表情。 夏景生对此无甚所谓,他走出寨子,回身瞧着隐在浓雾中的村寨,一切仿佛大梦一场。 以前他娘的身份是个谜团,如今谜团揭开了,夏景生也卸下了心中的诸多疑虑。 他理解了彭月的选择。 不自由,毋宁死。 再次来到宝塔连,夏景生诧异于石连长的改变。 如今的石连长活脱脱一个夫管严,对麻明空可谓言听计从。 夏景生冲麻明空轻笑道:你身子可大好了? 承蒙先生惦记,挺好的。麻明空扳动机关,露出寨中的地库。 燃灯一亮,夏景生看清了地窖中的光景。 眼前清一色的槐木棺材,看着格外渗人。 这是夏景生一时语塞。 尸体。麻明空言简意赅。 他疾走几步,在一具棺木前停步,抬手将那棺盖劈开。 夏景生认得里头的尸身,正是薛城。 可是这具?麻明空问。 正是。夏景生凑近了细看。 只见那尸身脖颈上敷满了朱砂,贴着各种古怪的神符。 说起来,我还未曾亲眼见过这赶尸之法。夏景生目露好奇。 麻明空也不藏拙,抬起一掌拍在墙上,那墙上挂着的斗笠像长了眼睛似的,稳稳地落在薛城头上。 诸事必备,麻明空大喝一声:起 只见那原本平躺的尸体,忽然立起身子,竟像活过来了一般。 麻明空从腰侧取出一只竹哨,哨声响起,那尸体便得了指令,一蹦一跳地朝前走去。 哨声可以控制尸体做任何举动,待那哨声一停,尸体便又躺倒下去,一切如常。 夏景生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麻明空手中的竹哨:这竹哨 麻明空笑道:这竹哨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平日里年轻男女都爱吹奏,当然,也可以挪作他用,譬如赶尸 夏景生取出随身带着的竹哨,递给麻明空:烦请替我看看,这枚哨子可有出处? 这枚是青城老苗医给夏景生的哨子,夏景生一直随身带着。 麻明空接过哨子,仔细瞧着,半晌摇头道:类似的哨子繁多,恕我眼拙,瞧不出此物究竟是何出处。 夏景生将竹哨收回,浅笑道:无妨。他本也就是好奇,如今找不出答案,倒也无所谓。 他按着麻明空说的法子,将薛城的尸身用五色布扎紧,再用草席裹了。 好在如今天气寒冷,尸身不易腐化。 辞别麻明空,夏景生与孙闻溪走水路回江城。 薛城的夫人事先得了消息,早已在码头候着了。 见到薛城的尸身,她神色平静,冲夏景生郑重地鞠了一躬,便领着尸首回家去了。 孙家也派了人前来,见到孙闻溪与夏景生,下人喜形于色:少爷,你们总算回来了。 夏景生不在的这段时日,江城发生了许多事情。 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段家二少留洋归来。 夏景生坐在车上,听那下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段家二少的轶事。 说这段家二少段逸雄,是段家老爷的心尖子,从小便备受宠爱。 段家世代做那药材生意,也是四大家族中,门风最为板正古旧的一家。 可即便是这样,当段二少提出要留洋时,段老爷还是答应了。 此番段二少归来,可把段家老爷子高兴坏了,大摆筵席邀请各方宾客。 将江城这潭原本就不平静的水,搅得更是热闹。 对了,段家也给您二位发了请帖,就在那书房的案头搁着呢。下人说。 晓得了。夏景生应了声。 孙闻溪见他眉眼间似有疲意,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歇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夏景生不由地安下心来,很快便陷入熟睡。 孙家下人的车开得极平稳,夏景生一路睡着,睁眼时已在卧室的床上。 他坐起身来,打量着眼前熟悉的陈设。 香炉里的香片还是熟悉的味道,身上已经换上了软缎睡衣,一切都步入正轨。 等夏景生梳洗停当,打开房门,房门外直挺挺地跪了一人。 阿豹阴沉着脸,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 怎么了?夏景生诧异道。 没有保护好您,是我的责任。阿豹极认真地回答。 夏景生失笑,赶忙将人扶起来:这不是你的过错,阿豹。 阿豹在江城听闻夏景生遇险的消息,一直非常自责。 好在夏景生平安归来,才让他心头松泛了些。 夏景生不在的这段日子,拜帖堆积如山。 阿豹按轻重缓急给排了序,夏景生拿起最上方的拜帖,瞧见那拜帖上有龙虎山的印鉴。 龙虎山是天师一脉的正统,能加盖龙虎山印鉴的帖子,定是十分重要的。 夏景生细看内容,原来是玄虚道长要率年轻一辈到江城做水陆法事,诵经七七四十九天,超度亡魂,特邀夏景生出席首日之典仪。 夏景生与那玄虚道长是故交,先前的胡仙事件,夏景生便用捆仙袋将那胡仙姐弟捆了,交由玄虚道长处置。如今玄虚道长到江城,夏景生自是要露面。 夏景生嘱咐阿豹将典仪应下,便接着看其余的帖子。 这一看,便看到晚上。 夏景生干活时极专注,一时竟没察觉有人进屋。 孙闻溪在桌前站定,轻笑道: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与在下一同用饭? 夏景生这才察觉已到饭点,他放下笔,甩了甩酸疼的肩膀。 孙闻溪替他揉着肩,附耳道:这是谁家的拼命三郎,才刚回来便如此勤勉。 夏景生抬头看孙闻溪:你家的。 孙闻溪看着那无辜的眼神,心头猛地一颤。 既是我家的,便随我处置?孙闻溪圈着夏景生的脖颈,暧昧的呼吸喷洒在颈侧。 别闹,不是要吃饭吗?夏景生挣了挣,动作却没使劲儿。 饭哪有你好吃。孙闻溪说着,就要吻上来。 咳咳微掩的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孙夏二人同时抬眼,正对上一脸笑容的孙其满。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孙其满笑问,年轻人,火劲儿旺,爸都懂。 夏景生的脸瞬间烧起来。 因着孙其满的插曲,两人总算没有在饭前胡来,孙闻溪抚着夏景生后颈,与他咬耳朵:晚上与你算账。 孙其满是特地来找孙闻溪的,书房之内,孙其满轻叹道:在桂城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这是九死一生啊。 孙闻溪笑道:情形的确凶险,不过此事过后,我与景生更加认定彼此。 孙其满点头,半晌,笑问:段家给你们发了请帖? 孙闻溪点头。 那你可知,此次的目的为何?孙其满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却让孙闻溪登时紧张起来。 都说在几个孙子里,段老爷最宠段二少,此番是为二少牵线搭桥吧。孙闻溪猜测。 说对了一半。孙其满喝了口新沏的茶,除了段二少,段家还有未尚未出阁的姑娘。 的确,段老爷有两子一女,若孙其满不提醒,孙闻溪也想不起还有这么一位小姐。 孙闻溪发现,孙其满的目光一直打量着他。 爸,你这是做什么?孙闻溪哭笑不得。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8) 段家有意,让你与段逸莲结亲。孙其满抛出一颗雷。 什么?!孙闻溪惊了,他们该知道,我早与景生结亲了。 他们知道。孙其满把一盘绿豆糕推到孙闻溪面前,吃块糕点,去去火。 随着西药的兴起,药铺的生意不见起色,段老爷便有意为段逸莲择一枚好夫婿。 起先属意夏家,可夏家家道中落,段老爷便把目光转向新贵孙家。 在他们看来,你与景生都是男子,贪图一时新鲜,必定长久不了。孙其满话音刚落,孙闻溪便冷了脸。 那抱歉让他们失望了,我与景生琴瑟和鸣,情意相投,从没想过要分开。孙闻溪说。 总之我先给你提个醒,他日到了接风宴上,记住谨言慎行。孙其满说完,推了推眼镜儿, 第一百零一章 夏景生与孙闻溪一同出席了段家的筵席。 筵席可谓极尽排场之能事, 目之所及一派金碧辉煌。 厅堂之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好生热闹。 夏景生挽着孙闻溪的手, 走进厅中。 段家下人对孙闻溪殷勤备至:孙少, 您这边请。 二人正要走过去,那下人却笑嘻嘻道:夏先生, 您的位置在那边。 夏景生顺着下人手指的方向瞧去,那位置竟在角落的一桌。 夏景生还未发话, 孙闻溪先黑了脸:你们这是何意?我与景生是爱侣,你们这般排位, 是想让我们学那牛郎织女, 隔岸相望? 下人听得心惊肉跳,两股战战,擦了把脑门上的冷汗, 赔笑道:孙少息怒, 这也是我家老爷的意思。 孙闻溪横眉冷竖, 竟不顾下人领路,径自随夏景生走到那偏僻的一桌, 从容落座:我就坐这儿。 下人不敢招惹孙闻溪,只得灰溜溜地退下。 孙闻溪大方坐定,给夏景生夹了块芋头酥:味道不错。 夏景生轻笑道:怎么不坐到那边去?这般任性地跑过来, 当真冷落了美人。 孙闻溪转头一瞧,见段逸莲就坐在段家原先给他安排的位置边上,此刻正一脸局促。 景生这是吃醋了?孙闻溪笑道, 有景生在此,旁人皆是庸脂俗粉。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纷纷侧目,夏景生失笑:没个正形。 说笑间,身后忽然传来一把略显苍老的声音:这位便是孙贤侄罢。 孙闻溪回身,瞧见一个穿着玄黑缎面马褂,蓄着胡须的老人,正拄着拐杖缓缓走来,正是段家老爷子段峰。 段峰打量着孙闻溪,对这英俊的长相很是满意。 只是 段峰的目光停留在孙闻溪唇边的糕点屑上。 孙闻溪瞧见了,笑眯眯地指着自个儿的脸,冲夏景生道:可是粘上了? 夏景生心领神会,抬手在他唇边轻轻擦拭着:好了。 两人亲密的举动在段峰看来分外扎眼,他重重地咳嗽一声。 贤侄何以坐在如此偏僻的位置?段峰明知故问。 孙闻溪抬手搂上夏景生的腰:贵府的下人将景生安排在此偏僻之处,我唯有作陪了。毕竟孙某在家中,是名副其实的夫管严。 段峰的脸涨成猪肝色,胸膛起伏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话,愤愤然一甩袖子,走了。 夏景生见人走远了,没绷住笑出声来:你可真是 孙闻溪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把夏景生搂紧了。 孙闻溪如此做派,一众人等都晓得夏景生是他护在心尖尖上的人,便再不敢心生怠慢。 像段峰一般在男女关系上企图动歪心思的,也渐偃旗息鼓。 待众人坐定,今日的主角也露面了。 段逸雄穿着高定西装,一头黑发抹了发油,瞧着油光锃亮的。 三兄妹里,段逸雄生得最好,长相方正大气,两条卧蚕眉更是被看作是有福之相,也难怪段峰对他青眼有加。 此刻他正端着酒杯,在段峰的介绍下挨桌敬酒,言谈举止都恭谨有礼,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夏景生瞧着,略微皱了皱眉。 依他看来,段逸雄的面相并非福相,卧蚕眉虽然英武,却也带着杀伐之气,一双大眼也暗含凶光,是不甚消停的长相。 正想着,段峰已领着人往这边走来。 这会儿,段峰仍旧为方才的事介怀,介绍到孙夏二人时,寥寥数言带过,连个正眼都欠奉。 段逸雄一双大眼却一直盯着夏景生,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我与夏兄儿时曾见过几面,听说夏兄会看相?段逸雄主动与夏景生攀谈。 略通一二。夏景生不咸不淡地应道。 不知可否为我相面?段逸雄兴致勃勃,可他的眼神精光太盛,让夏景生很不舒服。 夏景生蹙眉道:看相可以,按规矩要收费。 那是自然,定然不会亏待夏兄。段逸雄说着,就要去掏腰间的钱袋。 夏景生却道:今日我乏了,改日罢。 孙闻溪上前一步,挡在夏景生跟前:段二少,景生不胜酒力,比不得二少海量,还请多加体谅。 段逸雄手上一顿,看着眼前二人,凉凉地笑道:二位当真情意甚笃,是段某唐突了。 他嘴上说着唐突,目光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孙闻溪与之对视,眼波流转间早已大战三百回合。 景生哥,闻溪哥!女子娇俏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交锋。 众人定睛一瞧,是何开晴。 今日,何开晴穿了一身香槟色的西洋礼服,一头秀发整齐地盘在脑后,气质高贵而典雅。 段逸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目不转睛地盯着何开晴。 被那样赤/裸/裸地打量着,何开晴自然注意到了段逸雄,迟疑道:这位是? 你这丫头,才过了多久,这就不认得我了?段逸雄一笑,两边的眉头耸动着。 何开晴福至心灵,笑道:段二哥! 几年不见,你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段逸雄的目光落在何开晴的锁骨处。 那儿悬着一条玛瑙项链,夺目的珠宝更衬得何开晴肌肤胜雪。 没想到喝了几年洋墨水,段二哥的嘴变得那么甜。何开晴揶揄道。 因着段逸雄受宠,打小便无法无天,在何开晴的印象里,段逸雄是宛若混世魔王般的存在。 这会儿倒也变得会花言巧语讨女生欢心了。 段峰对何开晴的态度,与对孙夏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一瞧见何开晴,脸上便笑出了褶子,一脸慈祥地问了许多问题。 孙闻溪只瞧了一眼,便洞悉段峰的意图。 景生觉得,段逸雄可是女子的良人?孙闻溪与夏景生咬耳朵。 夏景生摇头:段逸雄面相太凶,是刑桃花之相,并非女子的良人。 眼看着段峰使尽浑身解数撮合何开晴和段逸雄,孙闻溪皱起眉头。 何开晴对段峰的心思浑然不觉,她与段逸雄在段家花园中闲逛,冬日里百花萧索,唯有那红梅凌霜而开。 何开晴对那满园的梅花爱不释手,段逸雄笑道:美景与美人,当真绝配。 何开晴到底是女儿家心思,被段逸雄一夸,登时满脸绯红,脸色艳得与那红梅有一拼。 段逸雄抚掌道:此情此景,倒还缺了一物。 何物?何开晴的瞳仁里透着懵懂,语带天真地问道。 段逸雄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蒙上何开晴的双眼,笑道:稍等片刻。 何开晴听话地在花园中等着,她身上围着软缎披风,斜倚在那石凳上,端的是风情万种。 段逸雄瞧着,心念微动。 他放轻脚步,悄然靠近,正要碰到何开晴的当口,美人儿却等得不耐烦了。 何开晴一把扯下眼上的手帕:到底是何物? 旋即,她的表情狐疑起来,段逸雄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驻在她面前。 段二哥?何开晴站起身来,你怎么了? 段逸雄挪开步子,朝身后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何开晴定睛一看,是一架蒙着绒布的西洋相机。 你从哪儿弄来的?!何开晴惊喜万分,你会拍照? 当然。段逸雄如那英伦绅士般,轻轻吻了吻何开晴的手背,愿为小姐效劳。 何开晴兴奋地解下披风,就着梅花的掩映,摆好姿势。 段逸雄亦将设备调好,一切就绪时,却忽然听见一声顿喝:你们在做什么? 何开晴被吓得后退两步,冷不丁裙摆被那梅树上的刺勾住,划出一道口子。 何开晴心疼道:我的裙子! 她愤怒地朝来人看去,是一身长衫的段家大少段逸才。 姑娘家家的,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穿得如此暴露!段逸才蹙眉道。 干你什么事,我爹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何开晴满腔热情毁于一旦,恼恨道:你赔我裙子! 段逸才阴沉着脸:我赔你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这裙子是定制的,莫说江城,就是放眼世界也就这么一条,你怎么赔?!何开晴看着段逸才古板阴沉的样子就来气。 我说得出,便一定会赔。倒是你,先将披风裹上!段逸才扬手,将那披风扔到何开晴怀里。 何开晴气极,此刻全然没了淑女做派,冲段逸才喊道:老古董!原始人!。 段逸才脚步一顿,却并未言语。 我穿这一身,又不是给你看的,多管闲事!何开晴一顿发泄,把能想起的词儿说了个遍,方才解气。 段逸雄在一旁安抚道:我哥他就这性子,古董一个,不懂变通,不懂审美,你莫与他置气,当心气坏身子。 何开晴气鼓鼓地打量着段逸雄:你们明明是亲兄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段逸雄逗她:敢问我是天上那个还是地下那个? 一句话,让何开晴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她脸色微红地掰扯着裙子,轻声道:我方才,是不是特别凶? 的确很凶。段逸雄颔首。 看着何开晴一脸懊恼的表情,段逸雄笑道:不过,在我看来,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宝贝儿们! 第一百零二章 自那日宴席后, 段逸雄与何开晴的感情迅速升温,双方家长也乐见其成, 颇有好事将近的迹象。 这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夏景生只身赴白云观, 与玄虚道长叙旧。 玄虚身着玄青色的仙鹤道袍,头戴南华巾, 是典型的方外之人的打扮。 他虽被称为道长,面相却极年轻, 瞧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瞧着清减了许多。玄虚关切道,我听闻前些日子, 你在桂城遇到麻烦, 现下可都解决了? 已经没事了。夏景生笑道,倒是师兄你,此番怎会专程到江城做法事? 龙虎山门规森严, 天师外出做法事, 目的、地点都要经过严格的考察, 绝不是有钱便能请得起的。 玄虚犹豫半晌,应道:其实这一次龙虎山收到了鬼差的来信。 鬼差?!夏景生讶异道。 没错, 信中说鬼差在江城勾魂时,发现魂魄数量少了。玄虚神色凝重。 夏景生身为阴阳行走,原本鬼差的信该送到他手中, 可前一阵子,鬼差却联系不上夏景生。 信件兜兜转转,送到了龙虎山。 魂魄数量对不上夏景生沉吟。 勾魂是鬼差的任务, 生死簿上记录了人的生老病死,鬼差便依据簿上所载的时辰勾魂。 魂魄的数量与生死簿上的信息对不上,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龙虎山接到来信后,立即派玄虚道长率领一众后辈到江城调查。 师兄可有头绪?夏景生给玄虚续上茶水。 生死簿上的信息不可能出错,魂魄数量对不上,极有可能是有人做了手脚。玄虚看着那澄澈的茶汤,慎重道,我有个猜测 原来,龙虎山的旁系,曾出过一名弟子,道号凭虚。 那凭虚道人天赋极高,却生性不羁,无视道门法纪,屡屡破戒。 师门惜才,对他百般宽仁,怎料反倒助长了他的气焰。 龙虎山每月都会接到苦主的求助,需派门人前往查看。 一次,凭虚道人接下一户富户的求助,却在登门时看上了主人家的婢女。 苦主自述日日被噩梦所扰,忧思郁结、日渐消瘦。 这原是一道清心咒便可解决的事,可凭虚道人却动了歪心思。 他不仅没有为苦主解决问题,反倒用道法,变本加厉地迷惑主人家的心神。 致使主人家终日出现幻觉,惊恐万状。 主人家向凭虚求助,凭虚信口胡诌,将一切的根由推到那漂亮婢女的身上。 主人家信以为真,当即动了将婢女送走的心思。 凭虚又说,光是送走还不够,需得将婢女转手,切不论买主出价多少,主人家都不得还价。这样方能将那扰人的梦魇送走。 主人家信以为真,便依照凭虚所说,将婢女贱卖。 事后,主人家服下凭虚所制的符水,果然不再做噩梦。 心情大好的富户给了凭虚许多银钱作为报酬,凭虚尽数收下。 可富户却不晓得,这一切不过是凭虚的计策。 先将那罪名平白安在婢女的身上,再哄得富户将婢女贱卖,最后,托人前去充当买家,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婢女占为己有。 这一行径触犯了龙虎山的戒律,师门知晓实情后,再也容不下此等心思不纯之人,遂将凭虚逐出龙虎山。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79) 被逐出师门后,凭虚行事全无顾忌,惹下许多祸端。 竖子可恶!玄虚鲜少对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好恶,可见对凭虚,他是厌恶到了骨子里。 他用心不纯,从不把引魂超度放在眼里,反倒是想借助魂魄的力量,行那利己之事。玄虚说完,夏景生便听懂了。 道门讲究清修静心,对鬼神心存敬畏,而凭虚显然是个异类。 在他眼中,一切鬼魂都是可以利用的器具,通过驱策的鬼魂,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确实是大逆不道。 师兄觉得,此事出自凭虚之手?夏景生问。 我尚不能全然确定,不过江城道法兴盛,我亦打听到凭虚曾在江城出没,整件事像极了他的手笔。玄虚回答。 夏景生了悟,玄虚道长是想借着法事招魂之机,看看能不能打探出那丢失魂魄的下落。 此事,以我一人之力恐怕无法完成,还需师弟从旁协助。这便是玄虚道长在典仪前专程与夏景生见面的原因。 夏景生应了,当下便着手准备。 龙虎山法事规模盛大,场面庄严,且有阳事与阴事之分。 阳事即为生人祈福,阴事则为亡魂引渡。 开坛当日,白云观人群熙攘,热闹非凡,一派生机。 可不知怎的,夏景生看着那花团锦簇的香案,心下生出一丝不安。 玄虚道长作为主祭人,身着一身庄重的道袍,大步登上法坛,将那案上的香烛点燃。 而后,将亡者的牌位安置好。 眼看着一座座牌位被安放好,夏景生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他阖上双目,开始颂念表文。 片刻后,耳旁忽然传来一阵簌簌声。 四周忽然狂风大作,夹杂着沙石打在夏景生脸上。 粗粝的沙石在夏景生的侧脸划出一道细痕,夏景生倏地睁眼。 香案上的三根香烛不知何时已熄了一根,法坛之上的玄虚面如金纸,气息不畅。 夏景生心道不好,冷静地指挥一脸失措的龙虎山弟子:马上扬幡。 可是有弟子迟疑道,还未取水。 按典仪的流程,要先用铜镜取洁净之水,再荡秽扬幡。若按夏景生所说,顺序便乱了。 死脑筋。夏景生冷声道,你若要走流程,主祭的命便保不住了。 夏景生看着那长长的幡杆,一锤定音:今日,幡扬人活,幡倒人亡! 弟子们心下一凛,忙七手八脚地去扶那幡杆。 可那幡杆却像灌了铅似的,那么多人前去扶,也没能把幡杆扶起来。 不行啊,这幡杆太重了。弟子们束手无策地看着夏景生。 让开。夏景生走上前,双手握着那幡杆,双目紧闭,凝神聚气。 神识之内,夏景生瞧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福字褂,披头散发地走来。 听说你们在找我?男人的声音带着沙石般粗粝的质感。 你们找不到我的。说着,他猛地抬起头。 那脸上的血肉模糊,唯有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正阴鸷地盯着夏景生。 夏景生心神巨震,他想要开口问话,可胸口却像堵了块大石似的,发不出声音。 那男人的魂魄裹挟着巨大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闯入夏景生的神识,在黑暗中左右穿行。 夏景生只觉得那身影忽左忽右,让人眼花缭乱。 我想活!我想活!男人叫嚣着,声音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破坏力,拉扯着夏景生脑中的那根弦。 谁也不能成为我的绊脚石。扔下这最后一句话,男人消失在夏景生的神识中。 夏景生骤然清醒,身子摇摇欲坠。那幡杆在他手中已然断成两截。 一众龙虎山弟子傻眼瞧着,不敢上前。 夏景生转头去瞧玄虚,只见玄虚仿佛耗尽了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 夏景生疾走上法坛,搀住玄虚,蹙眉道:师兄! 玄虚道长从怀中摸出巾子,捂嘴轻咳。 夏景生眼尖,瞧见那巾面上的血沫。 你受伤了。夏景生语气沉郁。 他与玄虚携手,都无法顺利开坛,只能说明情况十分棘手。 玄虚勉力抬手,指着那台子上的一块灵牌:他来过了。 夏景生抬头看去,只见一堆灵牌中,有一块碎得四分五裂。 将牌位拼凑起来一瞧,正是那生死簿上丢失的鬼魂。 在开坛前,玄虚特地将这块灵牌掺入一堆灵牌中,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众鬼魂超度。 没想到终究是失败了。 夏景生仔细辨别着上头的字。 秦昭志?夏景生默念着牌位上的名字。 玄虚无力地点头:此人是江城大学的学生,相貌平平、人际平平、成绩平平,人堆里毫不起眼。日前失足落水,淹死了,照理来说这样的鬼魂,不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才对。 为了能尽快解决此次事件,玄虚早已将这秦昭志的家世生平调查得一清二楚,查得越深入,反而越困惑。 夏景生想起男人那阴鸷的眼神,和所说的寥寥数语。 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秦昭志很想活。夏景生说。 玄虚摇头道:说不通,想活的鬼魂多了去了,却也没有像他这样的。更何况他是失足,不是自杀,并不需要找替身。 夏景生沉思半晌,轻声道:如果说他是想复活呢? 也总有这么些鬼魂,舍不得生前所拥有的一切,想要复活。 可是鬼魂复活是逆天之举,且不说能否实现,光是施术就已坏了规矩,施术者轻则折寿,重则遭天罚。 是以,正道的风水先生都不会接这种损阴德的活。 旁人不会接,他可就不一定了。玄虚喘息道。 夏景生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玄虚口中的他,指的正是那被逐出龙虎山的妖道凭虚道人。 第一百零三章 玄虚受了伤, 引渡亡魂之事便搁置下来。 这伤寻常的药石无医,需要好些偏门的药材, 组合成一张奇方。 按方抓药喝上月余, 方能痊愈。 方中所用药材, 有价高者如龙涎香,亦有珍稀者, 如那藏地的三指雪莲。 这些,夏景生都可托人寻来。 唯有那水蛭入药, 让玄虚无法消受。 水蛭乃活物,以其入药, 等同杀生。玄虚作为出家人, 是断然不能服用的。 夏景生深知龙虎山戒律严明,一时却又寻不到合适的替代药材。 玄虚的病便这般拖下去,身子日渐消瘦, 颇有油尽灯枯之势。 旁人对玄虚的病况揪心不已, 他本人却很看得开。 甚至还笑着冲夏景生说:都说师弟是神算, 或许真应了你那句幡扬人活,幡倒人亡。' 玄虚这话本是玩笑, 可在夏景生听来,却隐隐带着宿命感。 夏景生心情郁郁,孙闻溪日日与他同床共枕, 自然有所察觉。 这一日,夏景生睁眼时,瞧见孙闻溪倚在床头。 目光相触的一瞬, 夏景生忆起昨夜的疯狂放纵,登时红了脸。 孙闻溪见他害羞,笑道:成婚这么些日子,景生还未习惯? 既如此,不如我们再来温习一次眼见着孙闻溪言谈间越发放肆,夏景生忙转移话题:你今日不上班? 孙闻溪偸了个香:今日休假,带你去个地方。 等到了地方,夏景生才知道,孙闻溪领着他到了江城一处慈幼院,院里的孩子大多是孤儿,也有少数贫寒家庭,将孩子送到此处寄养。 孙闻溪一进门,慈幼院的掌事便笑道:孙少,您来了。 孙闻溪熟门熟路地走进内院:近来可还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这会儿正是自由活动时间,院里的孩子一见孙闻溪,登时一窝蜂地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夏景生站在一旁,目露诧异。 掌事的解释道:孙少每回来,都会带许多吃食和新鲜玩意儿,孩子们都盼着他来。 夏景生察觉到掌事一直盯着他看,抬手抹了把脸:我脸上沾东西了? 哦非也,非也。掌事摆手道,是我唐突了,只是觉得先生的面相,与那画中之人十分相似。 画中之人?夏景生话音刚落,便听那被猴孩儿们围追堵截的猴儿大王说:谁能把那边的先生逗笑了,我便送他礼物。 夏景生瞬间成了孩子们围追堵截的新目标。 机灵的小孩儿使尽浑身解数,又是扮鬼脸,又是讲笑话,逗得夏景生忍俊不禁。 笑了,先生笑了!有眼尖的孩子瞧见了,兴高采烈地跑到孙闻溪跟前讨赏。 等所有的孩子都领到礼物,夏景生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脱了身的孙闻溪笑眯眯地走过来,搂住夏景生的腰:终于笑了。 夏景生瞪他一眼:你干的好事。 谁叫你这些日子都板着脸,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今有孙闻溪好礼赏顽童博景生一笑。孙闻溪说。 孙闻溪的一席话,把掌事都逗笑了。 夏景生想起方才的未尽之语:那幅画 掌事笑道:先生请随我来。 孙闻溪与夏景生一同进入内室,房门一开,夏景生便瞧见那墙上悬着的画卷。 画中的女子骑着一匹高头骏马,英姿飒爽。 面相的确与夏景生十分相似。 就是这一幅。掌事说。 夏景生凑近细看,画中女子的穿着并不像是汉人,倒像是苗人。 这画中之人莫不是我娘夏景生心下惊诧,可更让他诧异的是,孙闻溪问掌事:这画是谁让挂的? 孙少,这是孙夫人当年吩咐挂的,这一挂便是十多年了。掌事简单的一句话,在夏景生与孙闻溪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先前孙闻溪在北地,自然也不知道江城慈幼院的内室中,挂着夏景生母亲的肖像。 难不成,我娘与你母亲是旧相识?夏景生迟疑道。 孙闻溪的惊讶不比夏景生少,他竟从不知,自己的母亲与夏景生的娘还有渊源。 可如今两位女士皆已离世,真相究竟如何亦无从考究。 孙闻溪笑道:景生,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我们有缘。 恰在此时,一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嘴里呼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二娃生病了。 夏景生与孙闻溪对视一眼,随掌事一同前去查看。 到了地方,只见那叫二娃的男孩正口吐白沫,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夏景生上前把了脉,又在孩子的腹腔处摁了摁,神色狐疑道:他肚子里有东西。 说着,夏景生开了张催吐的方子,让人带着去抓药。 很快,药煎好了,有调皮的孩子竟连药都抢着尝。 汤药气味呛鼻,孩子尝了一口,吐舌道:呸,呸,这药可苦了! 夏景生闻言,手上一顿,蹙眉道:你说什么?这药是苦的? 他尝了一口汤药,面色骤变,厉声道:药材不对,方才是谁抓的药? 慈幼院的一名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站出来:是是我。 你是按方抓的药?夏景生问道。 千真万确,我拿着方子,去段家药铺抓的药。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求证!工作人员言辞凿凿。 莫不是抓药的伙计一时疏忽,抓错了药材?掌事试探着问道。 夏景生眉头紧蹙,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碗药的效用,与他所开的方子背道而驰,不仅不能催吐,还会促进消化与吸收。 若是二娃当真稀里糊涂地将药喝下,只怕情形不妙。 夏景生提笔,在方子上做了标记:再去抓一次药。 所幸这一回,拿回来的药是对的。 二娃服药后,起先无甚反应,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忽然从床上弹坐起身,扶着榻沿干呕起来。 那呕吐物竟是一只只活蹦乱跳的蟾/蜍。 啊是蟾/蜍,活的蟾/蜍!围观的孩子四散跑开,掌事全然愣住,半晌才颤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景生低头,数了数蟾/蜍的数量,足有八只之多,也不知二娃是怎样吞下去的。 将蟾/蜍吐出来后,二娃陷入了昏睡。 幸而那只是普通的蟾/蜍,若是蟾/蜍的表皮沾着毒素,只怕二娃早就没命了。 二娃睁眼时,床边围了一堆人。 他平日里是个小霸王,这会儿却怂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嚷嚷:是阿川,阿川害我! 夏景生问掌事:谁是阿川? 是院里一个少年,与二娃素有嫌隙。掌事的沉声道,去把阿川叫来。 出人意料的是,阿川是个白净、削瘦、沉默的少年,穿着一身带补丁的长衫,毫不起眼。 你就是阿川?夏景生问。 阿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夏景生,轻轻点了点头。 阿川,我就是吃了你给的糖才肚子痛的,你存心害我!二娃愤愤地指控道。 我没有。阿川轻声道。 就是你给我的糖,那糖可好吃了,我吃了很多,你还想抵赖!二娃满脸愤慨。 我真的没有。阿川抬眼,略显胆怯地看着面前一圈人。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0) 掌事沉声道:阿川,你说实话,你究竟在糖里加了什么? 阿川无奈争辩道:我就没请他吃过糖。 你还嘴硬!掌事的没了耐心,不说实话,想挨罚? 无论掌事怎样追问,阿川始终坚持申辩。 我真没请他吃糖,不信你们看。他掏遍衣服上的口袋,确实空无一物。 那是你把糖吃掉了。二娃不服道,分明就是你,我不可能认错人。 两方争执不休,掌事为难地看着夏景生:夏先生,你看这 不用问了,这事确实不是阿川做的。夏景生说,让我和他单独聊聊吧。 待众人离去后,夏景生坐在位置上,静静打量着面前消瘦的男生。 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夏景生慢悠悠地品着茶。 我说了,我没有请二娃吃糖。阿川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 我不是问你,是问他。夏景生抬手指了指阿川身侧。 谁?阿川转头看了看,他身侧明明空无一人。 而此刻,在夏景生看来,阿川身边还站了一个少年。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相貌与阿川有几分相似。 听见夏景生的问话,他唇角一勾,嗤笑道:他活该。 夏景生追问:此话怎讲? 红衣少年怒道:谁让他欺负我弟弟。 所以你就用障眼法,骗他吃下蟾/蜍?夏景生了然。 不过是给他个教训,这次的蟾/蜍没毒,下次可就不一定了。若不是遇上你,够他疼上好一阵子了。红衣少年洋洋得意道。 你应该庆幸蟾/蜍没毒,否则就不是恶作剧这么简单了,伤人性命,你便从此不能再入轮回。夏景生警告道。 我不在乎。红衣少年浑不在意,我就见不得别人欺负我弟。 然而此刻,弟弟阿川却一脸茫然地看着夏景生。 你在和谁说话? 第一百零四章 在阿川看来, 夏景生的行为着实诡异。 明明他身侧什么都没有,夏景生却一个人对着空气讲话, 还讲得七情上面。 夏景生看了阿川一眼, 问道:你有个哥哥? 阿川双瞳猛地一缩:你如何得知? 他就站在你身边。夏景生说。 阿川骇然地看着身侧, 满脸难以置信。 他想保护你,所以借机哄二娃吃下蟾/蜍。他跟你长得很像, 所以二娃才会将人认错。夏景生语气稀松平常,阿川却淡定不了。 他伸手去抓身侧的空气, 手却穿过了红衣少年的身体。 阴阳相隔,你碰不到他的。夏景生在阿川的前额轻轻一抹。 阿川眼中的世界便全然变了模样, 他那早已死去多时的哥哥, 正站在他面前。 他惊讶地看着屋子里的第三人,迟疑着唤了声:哥。 阿川,许久不见, 你长高了。红衣少年面带笑意, 你放心, 哥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守着你。 一瞬间, 阿川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原本拥有幸福的家庭,却因为天灾,家乡闹饥荒, 家人都饿死了。 哥哥在最后关头,为了保护他,把仅剩的余粮留给他。 阿川靠着余粮活了下来, 可他哥哥没撑住。 乖,有了这次教训,二娃应该不敢再欺负你。红衣少年安慰着弟弟,如若还有下次,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当真要一直守着你弟?夏景生蹙眉,若你愿意,我可替你超度。 不必了。红衣少年一口回绝,我哪儿也不去。阿川离不开我 阿川沉默地垂着头,半晌,他轻声道:哥,你走吧。 你说什么?红衣少年的眉头一下子拧起来,阿川,别开玩笑了,我若走了,再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我会自立,再不受欺负阿川坚定地看着哥哥。 可是红衣少年面露犹豫。 哥,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这些年,是我拖累你了。 红衣少年闻言,从起先的诧异,逐渐陷入纠结之中。 他抬眼看看弟弟,又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 他碰不到阿川,阿川的手也会穿过他的身体。 凡此种种,都在提醒着兄弟俩,他们正阴阳相隔的事实。 终究是回不去了,弟弟也长大了。 犹豫半晌,红衣少年点头道:好罢。 夏景生依照红衣少年的答复,念动往生咒。 在念咒声中,那一袭鲜艳夺目的红衣逐渐变得模糊,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中。 阿川,哥哥走了。 听到这话,阿川背转身去,偷偷抹泪。 不知过了多久,阿川揉着通红的双眼,缓缓抬起头。 一方帕子递到他跟前。 阿川啜泣着接过帕子。 夏景生见他哭得伤心,开口道:你不必如此伤心,你哥哥离开你,不过早晚的事。人世有人世的规矩,阴间有阴间的法度,即便最强大的鬼魂,也无法长久地留在一个人身边。 阿川揉着眼睛,困惑道:你想说什么? 鬼魂若想留在一个人身边,需要极强大的执念,而你是你哥在人世间最大的执念。 夏景生的话,让阿川心头一颤。 他深吸口气,话音里还带着哭腔,却坚定道:我明白,我会照顾好自己,让他放心。 离开房间之时,阿川已收拾好情绪,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掌事匆忙上前道:夏先生,审得如何了? 有人冒充阿川的身份,想要对二娃下手。夏景生下了结论。 冒充身份?何人如此大胆?掌事好奇道。 准确地说,是鬼魂。夏景生说完这话,周遭的气温仿佛都下降了。 夏景生清了清嗓子,面容严肃地冲二娃说:你平日里对鬼神多有不敬,厉鬼一生气,便找你索命来了。 二娃听得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欣慰。 他平日里不信鬼神,这会儿见夏景生煞有其事的样子,心里早已信了大半,忙对天起誓,今后会对鬼神之说心存敬畏。 如此一来,阿川也成了被附身的受害者,二娃不好再与他计较,至少在面上,两人握手言和。 慈幼院的孩子第一次见夏景生,对他非常感兴趣,想上前打听,却又有些害羞。 有些胆子大的,曲线救国问孙闻溪:孙先生,漂亮哥哥与你是什么关系? 孙闻溪当着孩子们的面,抬手将人搂入怀中,在夏景生的脸颊印下一吻:你们觉得呢? 人小鬼大的孩子咯咯笑起来,抢答道:我知道,漂亮哥哥是孙先生的恋人。我先前听人说过,只有恋人之间才能玩亲亲。 无忌的童言让夏景生红了脸,孙闻溪见好就收,冲孩子们做个了噤声的手势。 大家心里明白便好,不要再说了,漂亮哥哥害羞,回头该不许我上/床了孙闻溪话未说完,便挨了一记爆栗。 说什么呢,满嘴跑火车,没一句正经话。夏景生扶额。 我爱你。孙闻溪忽然敛了笑容,一双眼睛承载着满溢的深情,专注地看着夏景生。 你做什么?夏景生抬手去推孙闻溪,却被一把握住了手。 景生,我说的,每一句都是正经话。说着,孙闻溪把夏景生的手摁在自己胸膛上,不信,你听听我的心声,它会告诉你答案。 孙闻溪疯起来,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可当他严肃认真起来,又能一秒变得情深缱绻,叫人全然无法抗拒。 当着孩子的面呢,你夏景生的话语,淹没在那充满侵略性的吻中。 惯性使然,夏景生被亲得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恍惚间,他感觉到衣服下摆被人拽了拽。 夏景生调动所有意志力,暂且推开孙闻溪。 低头一瞧,一个头上绑着珠花辫的小女孩,正一脸懵懂地看着夏景生。 漂亮哥哥,我能和你踢毽子吗? 腿脚发软、双唇肿胀的夏景生: 小姑娘只邀请了漂亮哥哥做玩伴,孙闻溪却不管不顾地主动加入。 只可惜孙少踢毽子的水平怎一个菜字了得,在收获了小姑娘无数枚白眼后,终于要按规矩接受惩罚。 小姑娘人美心善,主动提出,惩罚的项目可由孙闻溪自己来定。 只是她严重低估了孙闻溪的流氓程度,没想到这家伙能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便罚我挨景生的亲吻三下罢。这种话。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小姑娘还认真地思索这一惩罚的难度,而后,无比郑重地点点头。 这就准奏了? 夏景生刹那间深刻理解了面对昏君的诤臣,直言进谏道:不可,这算什么惩罚? 孙闻溪讨价还价:那便亲两下? 夏景生:不可。 孙闻溪:一下。 夏景生还想拒绝,却被孙闻溪压在墙上。 孙闻溪轻声道:小姑娘都点头了,你若一下都不亲,她该多失望啊。 夏景生: 最终,孙闻溪大流氓成功讨得景生牌香吻一枚。 过了一阵,孙闻溪渐渐掌握了要领,踢得也越来越好。 夏景生踢累了,便坐在一旁当观众。 掌事给夏景生倒了茶,与夏景生攀谈起来:这座慈幼院是孙夫人生前设立的,先前孙少从未带人来过,夏先生是第一个。 夏景生看着努力把小姑娘逗笑的孙闻溪,心头泛起一丝暖意。 在慈幼院与孩子们相处的时光过得飞快,不多时,天色便暗了下来。 告别时刻,孩子们依依不舍。 小姑娘把那鸡毛毽子塞到夏景生手中:漂亮哥哥,这个送你,你还会再来吗? 夏景生心软得一塌糊涂,不自觉地放轻语气:会的,一定会的。 返程路上,夏景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划过孙闻溪的侧脸。 白日里还没看够?孙闻溪笑道。 你没告诉我,慈幼院是你娘出资兴建的。夏景生说。 我娘出资兴建的慈幼院不止这一处,在北地、在更南边的城市都有。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去当地的慈幼院瞧一瞧,算是为我娘尽一份心。孙闻溪用力握了握夏景生的手。 夏景生:掌事说,你从未带人去过?为什么? 孙闻溪:我答应过我娘,绝不将这当功绩夸耀。慈幼院是孩童的栖身之所,本就不是拿来说与人听的。 夏景生:那为何又带我去? 孙闻溪:自然是因为,景生是不一样的。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有关我的一切,都不必瞒你。 孙闻溪还想说什么,却被夏景生堵住了口唇。 夏景生的动作全然是下意识的,他看着孙闻溪开合的口唇,刹那间心中涌起想亲吻的冲动。 孙闻溪当然不会把送上门的福利推出去,他很快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唇齿交缠间,什么龙虎山、什么玄虚、什么法事全都被抛之脑后,夏景生被那西洋香氛的气息笼罩着,满心满眼都是孙闻溪。 第一百零五章 这一日, 夏景生应凌霄子之邀,来到城外别庄。 静室之内, 檀香缭绕。凌霄子端坐案前, 双目微阖。 夏景生轻唤一声:师父。 凌霄子无动于衷。 师父?夏景生又唤了一声, 迎接他的仍是满室寂静。 你还晓得我是你师父?凌霄子闭着眼,恼道, 你胆子可真大,黑苗寨是什么地方, 你竟敢这般单刀赴会? 那苗族禁药药性霸道?你打小便学医,竟无半点防备之心? 若不是最后关头, 孙家小子找到了你, 你如何脱困? 夏景生虚心听训,凌霄子于他,既像严父, 又似慈母。 如今训得这般狠, 本质上也是关心则乱。 师父教训得是, 我今后行事,必将更加谨慎。夏景生认错态度十分端正, 又亲自给凌霄子奉茶。 凌霄子气是真的,心软也是真的。 见状轻咳两声,拉下脸:过来, 为师替你诊脉。 夏景生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身子已无大碍,脉象平和有力。 凌霄子断着脉, 心下还算满意:恢复得不错,你与那孙家小子,眼下如何了?凌霄子从脉象中,瞧出夏景生已交了初元,才有此一问。 夏景生莹白的耳垂泛起一抹浅红:师父 凌霄子拂尘一甩:这有什么,食色性也,在我看来,你现在这样儿,才如那常人般有了七情六欲。 比从前那冷冰冰不食人间烟火的状态不知好上多少倍。 孙家小子在此事上该记一大功,改日你邀他一道来见我罢。凌霄子此刻像极了丈母娘,对孙闻溪这个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夏景生闻言,想起一事,好奇道:师父与我娘是旧相识,可曾认识闻溪的母亲。 凌霄子一怔,抚须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夏景生不明所以。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1) 凌霄子从柜中取出一幅画卷,递给夏景生。 夏景生将那泛黄的画卷展开,上头是一位女子的画像,眉眼间与孙闻溪十分相似。 夏景生心中隐隐有一猜测:这是 画上之人,可能是孙闻溪的母亲。凌霄子说。 彭月的画像被挂在慈幼院的内室,而孙闻溪母亲的画像则在凌霄子手中。 如此说来,她们二位的确是故交?夏景生惊喜道。 此事说来话长。凌霄子的目光深沉而悠远,他注视着夏景生,却像是透过夏景生在看什么人。 当年我与你娘一见如故,也曾秉烛夜谈,她与我提及画中女子的事。 原来,当年彭月只身一人上路,没曾想路上遇到了凶恶的马匪。 匪队已然挟持了一名人质,抢掠了好些财物,见彭月孤身一人,又长得漂亮,便打起了她的主意。 彭月却不是吃素的主,三两下便叫那群绑匪知道厉害,并将那被匪队劫持的女子救出。 与彭月不同的是,那女子全然是个弱质女流,并不会武,本是由卫队护送到桂城,投奔当时的剿匪司令的。 却没想到,半路上被悍匪小分队给劫了去,也幸亏女子命大,遇上彭月,这才脱险。 彭月自己也是偷跑出来的,为了躲避追缉,一直以来过着昼伏夜出的日子,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将那女子一路送抵司令官的临时驻扎地。 一路上,她教那女子如何用小刀防身,如何在荒郊野外自保,两人很快便成了朋友。 神奇的是,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的窘境,默契地没有打听对方的家世。 实际上,如果彭月有私心,只消打听一下,彼时驻扎桂城的司令官姓甚名谁,就能轻易知道女子的身份。 可她没有这么做。 临别之际,两人约定,如果有缘,在茫茫人海中定会再次相遇。 后来,彭月凭着记忆,请人绘制了这幅肖像,也算是给这段神奇的缘分留下一丝念想。 你娘去世后,这幅画便辗转到了我的手中,当日我与那孙家小子会面,一眼就认出他来。凌霄子慨叹道,可见,你们是真有缘。 夏景生看着画像中明眸浅笑的女子,心念微动。 彭月一直不知道,她想要找的人,在离夏府不远的地方建了一处慈幼院,而彭月的画像,也被挂在那慈幼院的内室之中。 两人就这般,擦身而过。 好在,她们的孩子,并没有错过彼此。 夏景生听往事听得入神,连手中的茶凉了都未曾发觉。 半晌,他回过神来,方才想起正事。 玄虚的伤未能对症下药,所以迟迟不见好。夏景生此番,专程向凌霄子请教:敢问师父,这方子里的水蛭,可否以他物代替? 他物?不可。凌霄子否决道,此方缺任何一味药,都无法起效。 夏景生满怀的希望,被浇了盆冷水,正失落间,却听凌霄子说:不过,除了改方子,还有一个法子可救玄虚。 凌霄子就着脖子比了个抹刀的手势。 转瞬间,夏景生明白了凌霄子的意思。 师父的意思是,将那秦昭志超度了去?夏景生摇头道,此事谈何容易,秦昭志背后或许还隐匿着旁人,敌在暗我在明,连鬼差都奈何不了他。 凌霄子沉吟道: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 玄虚是出家人,你让他杀生,无异于把他往死路上逼。即便他愿意喝药,一身修为也废了凌霄子的话十分客观中肯。 眼下,的确只剩一种办法。 玄虚是因为那鬼魂而受伤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啊。凌霄子一下子看透了其中的关键。 夏景生思虑良久,决定再试一次。 这一次,他将法坛设在秦志昭熟悉的地方江城大学。 大学向来是个神奇的存在,学生一面接受新思想的熏陶,一面又求神拜佛,想要顺利通过考试。 夏景生事先跟校方打了招呼,本想着会被拒绝,不料却得到了支持。 校方人员早就听说过夏景生的事迹,当初仁雅中学的事,在整个江城都传遍了。 这会儿夏景生来了,接待人员便巴望着,他能给学校的风水指点一二。 夏景生看穿了校方的心思,仔细看了看江城大学的风水格局。 整体而言,江城大学的风水布局考究,基本没犯什么忌讳。夏景生指出几处小问题,校方也积极地改进。 夏景生按周易之数,选定了藏书楼二层的平台设法坛。 与第一次的集体法事不同,这一次,夏景生只针对秦昭志一人。 超度的基本步骤大同小异,不多时,夏景生察觉四周的空气逐渐变冷。 起风了。 那香案上的烛台忽明忽灭,是他来了。 夏景生丝毫不绕弯子,直呼其名:秦昭志。 这一次,秦昭志的情绪很平稳,他如同牵线木偶般,垂首而立,默不作声。 丙寅年九月初三失足落水,魂魄快快归位夏景生念道。 秦昭志似有所感,他缓缓挪动着脚步,跟随着那经文,走向黄泉道。 夏景生领着他,已然瞧见前方酆都城的门楼,却忽然听见一把清脆的女声:呀,这是在做什么? 夏景生眉头一皱。 却见那秦昭志忽然失却了理智,他不愿再往前走,疯了般地挥舞着手臂往后退去。 鬼差想上前拿人,可那铁索还没碰到秦昭志的魂魄,就已被挣开了。 是你,是你害我!秦昭志眼神阴毒地瞧着夏景生,是你诓我!是你诓我! 夏景生试图擒住秦昭志:我没诓你,你早已死去,黄泉路是你最后的归宿。 秦昭志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拼命挣扎、退却,体内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夏景生只觉得胸口一疼,功亏一篑。 藏书楼中,夏景生猛地挣开眼睛,他的后背已全然被汗水浸湿,衣衫粘连在背上,被风一吹,有种奇特的凉意。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子,正一脸惊慌地看着法坛。 你是何人?夏景生哑声道。 我我是江大的学生。女生一说话,夏景生便皱紧了眉头。 就是方才那把突如其来的声音。 你这是在做什么?女生怯生生地问。 夏景生一阵心烦,赶在耐心消耗殆尽之前,他漠然道:你不需要知道。 女生瞧出他的不快,识相地保持沉默。 我已命人封锁藏书楼,你是怎么进来的?夏景生狐疑地看着女生。 那女生的模样十分乖巧,一双剪水般的秋瞳,极易叫人心生怜惜。 我今日值日,负责打扫藏书楼女生怯生生地说。 夏景生一阵头疼,想到差一点便成功的超度仪式,语气不由地冷硬起来:你没收到消息? 女生一脸茫然地摇头。 夏景生挥挥手,不再言语。 女生离去后,夏景生取出怀中的护心镜,镜面已然黑透了。 如果他没有早作准备,恐怕这会儿也跟玄虚一般,身受重伤。 看着女生方才站立的位置,夏景生喃喃道:真的是巧合吗? 第一百零六章 这一日, 夏景生与孙闻溪收到了一张请帖。 何开晴与段逸雄不日将订婚,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订婚仪式的排场极大。 夏景生接到请柬时, 眉头紧锁。 段逸雄的相貌是典型的刑桃花之相, 女眷和他在一起,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何开晴是有福之相, 合该婚姻美满,怎么会和段逸雄走到一起? 无奈这男欢女爱、儿女情长之事, 本就不容他人置喙,即便是夏景生也无权干涉。 订婚当日, 社会名流云集, 麦市长亲自为新人主持仪式。 何开晴穿着一袭素白长摆纱裙,头戴小花蕾编成的花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再看段逸雄, 一身笔挺的西装, 身形伟岸。他长得凶, 笑容掺杂在期间不似锦上添花,倒似画蛇添足。 不过没有人计较这个, 出席的客人都盛赞段逸雄相貌堂堂,英伟不凡,所有人都很高兴。 除了段逸才。 他是段府的老大, 按照传统,该他先娶妻,再轮到段逸雄。 可段老爷宠爱段逸雄, 听信那套新思想、新风俗的说辞,同意了让次子先和心上人订婚。 又思及只是订婚,并未正式成婚,尚不算违背旧俗。 这段日子,段峰总帮着段逸才相看,希望能为他寻一房贤妻。 那名门闺秀、富家小姐的画像,日日流水似的往段逸才房里送,将那画筒都塞满了。 媒人也频频打听,这段家大少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可段逸才就是不松口,画卷送来时怎样,原封不动地送出去。 若段峰下死命令,段逸才便用撂挑子那招,将药铺的生意撂下不理。 如今段逸才是段家药铺的主理人,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在管顾,他撂挑子,药铺的生意便无法正常开展。 段峰没了法子,又想了一招。 既然段逸才不愿看画像,不若直接看真人,没准青年男女一碰头,就看对眼了呢。 于是乎,这订婚仪式上邀请了许多单身女青年,一眼看过去连片的云鬓花容。 名门闺秀或许还顾忌男女大防,不好上前搭讪,一些留过洋的、胆子大的富家小姐可没这层顾虑,坦荡地与段逸才交流。 大少,可愿赏脸喝一杯?一位身着祥云织锦旗袍的女子笑眯眯地给段逸才递了杯酒。 旗袍勾勒出女子曼妙的曲线,那雪白的大腿更是晃得人眼晕,段逸才却连个正眼都没给。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即将上台的何开晴。 何开晴蹬着雪白的皮鞋,踏上台阶儿。 许是鞋跟太高,长摆裙太累赘,冷不防脚下一颤,眼看着就要跌倒。 段逸雄走在前头,没留意到身后的状况。 倒是段逸才,飞速地穿过人群,奔到何开晴身边,将人搀住。 哎哟。何开晴痛呼一声,倚在段逸才怀中。 可曾伤到?段逸才急道。 他将何开晴搀到一边,替她将那高跟鞋脱下。 幸而只是轻伤,没有伤及筋骨。 何开晴看着替她揉着脚踝的段逸才,觉着姿势未免太过暧昧,忙把脚抽了,轻声道:多谢兄长。 这个称呼,也清楚地让段逸才认识到,今后何开晴便是他的弟媳。 他轻轻地将何开晴的脚放下,发愁地看着眼前断了跟的皮鞋。 订婚的吉时耽搁不得,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鞋来替代。 纠结之际,方才主动与段逸才搭讪的姑娘拿起断了跟的皮鞋瞧了瞧。 码数与我的鞋一样大,我瞧着自个儿的鞋也是全白的,要不先穿我的吧? 直到这时,段逸才才正眼瞧那姑娘。 何开晴终是穿上了临时借用的皮鞋登台。 台下,段逸才颔首道:谢谢,还未请教姑娘怎么称呼? 早就听闻段府颇重礼教,没想到竟这般待客。那姑娘笑道,罢了,多说一次也无妨。 我姓冯,名顺贞。姑娘笑道。 本地姓冯的富户就这么一位,段逸才马上猜到了对方的身世。 今日是我唐突了,还望姑娘海涵。段逸才说完,正儿八经地作了个揖。 噗。冯顺贞捂嘴笑了,你这人,当真与传闻中说的一样,板正耿直得很。 他俩的谈话刚起了个头,何开晴便端着酒杯过来了。 她颇好奇地上下打量冯顺贞,旋即满意地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兄长和女士聊天,你真漂亮。 两位女生互见了礼,何开晴冲段逸才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加把劲儿,这位要能当我未来嫂嫂就好了。 她声音不低,冯顺贞也能听见,倒叫段逸才平白闹了个大红脸。 你别理她,妮子胡说呢。段逸才忙着解释。 冯顺贞却毫不着急,大大方方道:没准,她说的会变成现实呢。 段家最近一段,可谓是好事成双,自打段逸雄与何开晴订婚后,在情感生活上多年不见动静的段逸才,也谈了一名女友。 只是这喜事没能持续多久。 不日,江城的报纸头条登出了一则爆炸性消息。 段逸雄感染了麻风病,已经出现了皮疹、患处知觉丧失等症状。 一时间,城内舆论大哗。 夏景生听闻此事时,正与孙闻溪在那茶馆里听评弹,他耳力好,听见邻座悄声道:你们听说了嘛,段家二少爷得了麻风病。 这病可棘手,会传染,我看段家二少八成会变成残废。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段老爷请了最有名望的大夫,花重金求医都没能治好。 说来也是可怜,段家本就是开药铺的,如今自家人生病竟然治不好。 谁让他非娶何开晴不可呢,这病啊,就是从何开晴身上染过来的。 这世上哪有男子得麻风病的道理,还不是从女人身上染的,这何开晴也是个不守妇道的 话越说越难听,夏景生将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简直一派胡言。 嘿!那几个人议论得兴起,被夏景生这么一打岔,登时急了,有你什么事儿,怎么说话的。 夏景生面若寒霜,斥道:没见识的东西,谁说男子不会得麻风! 我爹告诉我的,哪个男的要是染上麻风,那定然是女人传染的,放在从前那是要休妻的。邻座得意洋洋地说。 孙闻溪嗤笑道:麻风是传染病,病菌又不专挑女子下手,所谓过风那套完全是无稽之谈。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2) 邻座不服气,梗着脖子还想辩驳,却被旁边的人斥道:小声点儿,都听不见词了。 这才消停下来。 孙夏二人也没了听曲儿的心情,出了茶楼,那卖报的报童高声道:卖报了,卖报了,何家小姐身患麻风,段家二少无辜染病 在带有指向性的标题煽动下,何开晴的名声一落千丈。 往昔是人人仰慕的高门小姐,如今是人人避之不及的不祥之人。 何铭吩咐将何开晴隔离开来,由下人送饭食和换洗衣物。 每日,一拨又一拨的大夫来给何开晴瞧病,可每一位的说辞都模棱两可,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开晴每日都要喝那大碗的苦药,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在丫鬟往房里送饭时,用帕子压住了丫鬟的手。 丫鬟怕极了,拼命把手往回缩,何开晴犯的可是会传染的麻风病。 何开晴唯有透过帕子,狠狠抓住丫鬟的手,轻声道:别喊,别声张,替我办件事,你答应不叫唤,我就放开你的手。 丫鬟无力地点点头。 何开晴依言放开了对她的钳制,那丫鬟怯生生的,低垂着头。 放松些,我没碰到你,我这帕子是干净的,不过是想让你替我送封信而已。何开晴说着,将一封信交给丫鬟。 信是写给夏景生的,何开晴紧紧地盯着丫鬟的双眼,郑重道:小桃,你在我身边伺候了许多年,我信得过你。我看了那么多的大夫,吃了那么多的药,可病却不见起色,你将这封信送到孙家去,给夏先生,他若看了信,自会明白。 小桃是个忠心的,这便接过信,往孙家去了。 孙家的饭桌上,此刻也正在讨论此事。 孙其满叹道:何家小姐的名声算是完了,麻风能治愈者少之又少,患病的少女大多只能在寺庙中,了却余生。 孙闻溪留洋时,听说过关于麻风病的理论,他不赞同道:只要坚持治,总有办法的,况且跟麻风病人接触,只要不过分亲密,一般不会染上。 孙其满摇头道:你们啊,到底还是太年轻,不懂这世俗根深蒂固的偏见,一个女子过风给了夫家,那是天大的耻辱啊。如今何家上下危险的东西都得收起来,免得姑娘家家的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夏景生蹙眉道:这不公平。 这世上诸事,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啊。何开晴还算幸运,生在了富贵之家,若是穷人染上这样的恶疾,便只有死路一条啊。 正说着,门房通传道:老爷,何家来人了,自称是何家小姐的丫鬟。 孙其满一怔,迟疑道:这 夏景生与孙闻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快让她进来。 第一百零七章 何开晴的信只有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救命! 小桃哭诉道:小姐的病吃了许多药, 可就是不见好,那些个大夫也没个准话。 夏景生沉吟半晌, 握了握孙闻溪的手:我去看看。 夏景生是以医者的名义登门的, 何铭见到夏景生时, 很是吃了一惊。 小女得的是麻风,有传染的可能, 贤侄你何铭迟疑道。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职责, 我并不忌讳这个。夏景生淡定道。 那么多的名医,都拿不出有效的救治法子, 何铭也没了办法, 只能让夏景生一试。 卧房之内,何开晴靠在贵妃椅上,面上戴着面纱。 见到夏景生, 她的双眼倏地一亮, 依言伸手让夏景生诊脉。 夏景生探着脉息, 动作凝滞许久,面色越发阴郁。 何开晴瞅着, 忐忑不安道:景生哥,我这病,很棘手吗? 夏景生四下看了看, 确认房中无人,方才开口道:开晴,你没病。 什么?!何开晴惊讶道, 你说什么? 从脉象上看,你身体康健,只是有些忧思郁结,却并无麻风症。夏景生正色道。 你确定?何开晴一把将面纱摘了。 得麻风症者,会有皮疹、手足知觉丧失等症状,你可有这等症状?夏景生问。 何开晴茫然地摇头。 那我便可断定,你并未患麻风症。 夏景生的话,让何开晴手脚发凉,如坠冰窟。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现如今我该怎么办?何开晴无措道。 如今,她罹患麻风的消息传得满城都是,即便说没病,旁人也不会信的,得了麻风的女子,婚嫁更是困难,只能出家为尼。 何开晴抓住夏景生的衣摆:景生哥,你可得帮帮我。 何开晴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人对此事颇为关心。 段家药铺内,一个伙计步履匆匆地进门,在段逸才耳边轻声嘀咕了两句。 段逸才交待人看店,拉着伙计上后头去了。 粗布门帘一掀,段逸才急道:事情查得如何了? 照您的吩咐,我们挖到些消息,二少这些日子,一直悄悄地去城北医馆瞧大夫。 确定吗?段逸才面色一肃。 确定,我随身带着二少的照片,一问那坐馆大夫,才知道二少去那看的就是麻风。因着城里的麻风病患不多见,二少又穿了一身西装,医生记得特别清楚。伙计回禀道。 岂有此理!段逸才一掌拍在桌子上,简直欺人太甚! 段逸才气急了,在后头翻来覆去地踱步:那群大夫是干什么吃的,有病没病他们断不出来? 大少,您消消气,这有病没病,当然能瞧出来,夏先生不就在报上登了则声明嘛。伙计劝道。 段逸才忙让人将报纸拿来,见那整页报纸上,以极大的字写着澄清信。 澄清信中言明,何开晴并没有患麻风,身体康健,一如常人,在信的末尾,还附上了德国医院的诊断单。 这是夏景生的法子,若只有他一人作证,定不能堵住悠悠之口,可那德国医院向来公道,它开出的诊断单,是很有公信力的。 段逸才一把抓过报纸,抬手叫了辆黄包车,径直回了家。 一进家门,他便横冲直撞的,不停地翻找着,弄得屋子里四下作响。 一听这乒铃乓啷的声儿,养在笼中的鸟儿拼命扑腾着翅膀,胆儿都吓破了。 段峰本就为段逸雄的病心烦,这会儿被大儿子一弄,更是烦不胜烦:干嘛呢,这么心急火燎的,拆家呢? 段逸才冷着脸道:段逸雄人呢? 周遭寂静无声,伺候的人都低垂着头。 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段逸才一声吼,丫鬟才战战兢兢地解释,二少爷去来仪阁了。 来仪阁是江城有名的烟花之地,早些年间好些富家公子在那彻夜地寻欢作乐,只是随着新式舞厅的兴起,那传统的秦楼楚馆也渐渐没落了。 也就是段逸雄这种喝惯了洋墨水的少爷,会对这过了时的花楼感兴趣。 爹,都这样了,您也不管管!段逸才怒道。 段峰铁青着脸,没吭声。 段逸才也不欲与段峰多说,转身便走。 却被段峰扬声叫住:你上哪儿去? 去问问你的宝贝儿子,都干了什么好事儿!段逸才说着,大步往前。 站住!段峰喝道,不许去!他身子都这样了,你就由他吧。 段逸才的脚步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惯着他? 他气极反笑:行,他要逛青楼我不拦着,凭什么要拉何小姐这样家世清白的女子做垫背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她命不好呢。段峰嘴上说着命不好,语气里却不见丝毫的同情,仿佛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段逸才一颗心凉透了,他从袖中掏出伙计查到的消息,将薄薄的两张纸扔在段峰面前:爹,您好好看看,这是段逸雄这些日子以来的就医记录,他早就知道自己有病了,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是圈套又如何?!段峰拔高了音调,不这样做,难不成等到瞒不下去的时候,对外界说是老二在国外与女人厮混才染上的病吗?你成天就想着别人,可想过段家的名声?简直是妇人之仁! 段逸才整个儿僵住了。 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什么情深似海,什么一见钟情,全都是骗人的。 这不过是段氏父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段峰知道,段逸雄也知道,只有他段逸才被蒙在鼓里。 段逸才大口呼吸着,他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在这家中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从小他便不如段逸雄讨喜,不如段逸雄能说会道,旁人都笑他,小小年纪,跟个严肃的小老头似的,整日不苟言笑。 何开晴更是没给过他好脸色,大概是觉得他太严肃,不好相与。 可他就是着了魔似的喜欢何开晴,喜欢她的一颦一笑。 知道何开晴要去留洋,他对着窗口发愣,连医书拿倒了也不晓得。 何开晴归国,到药铺里来,他对着药方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还把给病人的药抓错了,挨了好一顿骂。 在他眼中千好万好、如珠似宝的一个姑娘,如今竟这般被人作践, 段逸才怒火中烧,他如同一只喷火的暴龙,不由分说地闯进那来仪阁中。 鸨母想拦,一个劲儿地赔笑道:段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您要是想要姑娘,咱们这应有尽有,您要是想喝酒啊,我也可以找人 滚段逸才一声顿喝,半点不留情地将那鸨母推到一旁,推开一间间厢房的门。 楼里全都乱了套,衣衫不整的男女高声尖叫着、唾骂着,段逸才充耳不闻。 终于,在又一次推开厢房的门时,他瞧见了醉卧美人膝的段逸雄。 啊房中的娇俏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段逸雄闭着眼,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聒噪什么?扰了爷的清静。 女子捂着胸口道:青天白日的,有人就这样闯进来,吓死奴家了。 段逸雄勉强掀开眼皮子看了看,见是段逸才,又把眼闭上了。 段逸才气极了,冷笑道:你们可知,在你们腿上躺着的人,身患麻风,会传染? 仰躺着的段逸雄发出一声闷笑:她们当然知道,可我给她们钱啊,她们这样的人,为了钱什么不能干。 那何家小姐呢?她又做错了什么?段逸雄,你可知她是真心爱你的?段逸才眼眶通红。 那是她蠢,我稍微说两句好听的,她就动心了。我向来不喜欢这么没有挑战性的女人。段逸雄抬手,勾起一个女子的下巴,冷哼道,更何况,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到了床上,定是乏味极了。 段逸才恨不得上手将这没脸没皮的畜生掐死。 段逸雄看着他满是杀意的脸,浑不在意地往口中倒酒。 直到那白玉酒壶中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他才赌气似的将酒壶往姑娘手上一塞:去,给我倒酒来。 见段逸才仍站在原地,段逸雄呵出一口酒气:你还没走啊。 他勾了勾手指头:你来,我跟你说个秘密。 段逸才指节发白,竭力压抑自己的怒气,往段逸雄跟前凑了凑。 段逸雄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喜欢何开晴,大哥,我偏不让你如意。 那声音里的阴寒让段逸才遍体生寒。 他失了理智,一把掐住段逸雄的喉咙。 颈侧的脉息在他掌中跳动着,只要他手下稍一用力,段逸雄便会命丧黄泉。 到了这个时候,段逸雄还兀自笑着,他甚至没有挣扎,眼中还隐隐有得意之色。 段逸才手下一松,将人甩到一边。 段逸雄一阵猛咳,声音喑哑道:你要是掐死我何开晴克夫的名头就坐实了,我看今后全江城,还有谁人敢娶她! 第一百零八章 何开晴究竟有没有得病。 各方舆论各执一词, 各有各的说法。可有一点,再也没人上门提亲了。 何铭为着女儿的前程, 愁得头发花白。 正当众人觉着, 何开晴前程渺茫时, 段逸才却频频登门。 一开始,何家让人将他赶出去。 何铭气极了, 将对段家的恼恨,全都撒在段逸才身上,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的骂声:你还有脸来,若不是你们段家, 我的女儿何至于此? 段逸才被骂了, 也不反驳,如一棵树般沉默地站着。 从早晨站到晌午。 老天纷纷扬扬地落着雪,段逸才身上满是雪沫子, 到了晌午被那太阳一晒, 身上全是湿的。 到了晚上, 门房瞧着也不落忍,委婉地跟何铭提了一嘴:段家大少还在门前候着呢。 何铭站在窗台上, 拿个望远镜朝门外看去,果真见段逸才还在门口站着。 他叹息一声,终究让人进了门。 你还来做什么, 既已退婚,我们两家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何铭态度决绝。 段逸才恭顺道:事情因我家而起,我此次前来, 是想要弥补一二。 不需要!开晴她好得很,你们段家人,从今往后离她远一点,便是最大的恩赐了。何铭一口回绝道。 恰在此时,小桃哭丧着脸从楼上跑下来:老爷,小姐又不肯吃东西,无论旁人怎么劝,她都不愿吃一口。 得知真相后的何开晴,从初时的震惊、怨愤、再到如今的消沉。 情绪一直陷在深渊里出不来。 不管家里的厨子如何翻着花样做吃食,她就是一口都不吃,终日失魂落魄地看着窗外,整个人都削瘦下去。 段逸才一听,急道:我不求您原谅,只求您让我瞧她一眼。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3) 何铭心烦意乱,犹疑不定地看着段逸才。 何小姐的病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段逸才极力游说着。 你们还有脸说,你们段家就是她最大的心病!何铭一拂袖,不再搭理段逸才。 段逸才最终还是见到了何开晴。 何开晴身上裹着极厚的大氅,面色苍白地坐在窗边。 有人进门,她却视而不见。 小桃低声劝道:小姐,好歹吃些东西吧。 何开晴全无反应。 小桃又说:小姐,段家大少爷来了。 何开晴掀了掀眼皮,仍旧没反应。 小桃轻叹道:就是这样,说什么都没反应。 段逸才接过小桃手里的碗:给我吧。 他搬张椅子,与何开晴相对而坐。 嗯,这粥做得不错,要不要尝尝? 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雪天,因为下雪天就不用上山采药,可以躲在屋里光明正大地偷懒了。 最近城中有许多趣闻,我说给你听如何? 段逸才试图与何开晴说话,无论对方有没有回应,他都不厌其烦地寻找话题。 无奈的是,何开晴一直未开口。 段逸才也不在意,时候不早了,他便好脾气道:我明日再来,你早些休息。 如此,到了第二天,段逸才又准时登门。 这一回,他特地带了一本诗集,念给何开晴听。 何开晴仍旧没有开口说话,可丫鬟小桃却欣喜地告诉他:小姐今晨喝了半碗粥。 段逸才日日登门,有时是念诗,有时是读话本,有时干脆是自说自话。 终于有一天,在他又一次念完诗后,何开晴开口道:换一本,这本闷。 许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何开晴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却足够让段逸才欣喜。 他满口答应道:好,明日我换一本。 何开晴看着白茫茫的窗外,问道:他们是不是都在笑话我? 段逸才刚要答话,何开晴的眼神便看了过来。 我要你说真话。她的眼中是满满的执拗与认真。 是。段逸才如实答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大众的记忆力是有限的,很快他们便会忘了这事。 可今后提到我,他们的记忆又会被唤醒,我逃不脱的。何开晴说。 那倒不必如此悲观段逸才话未说完,就听何开晴拔高了声音。 这是悲观吗?你问问整个江城,还有哪个男人敢娶我? 段逸才下意识地应道:我敢。 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何开晴怔愣道:你说什么? 我愿意娶你。段逸才站起身来, 何开晴沉默半晌,挪开视线:别开玩笑了。 段逸才的态度却很固执,他说出了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话: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很久了。 何开晴摇头道: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可以等。段逸才说,我已经等了许久,不在乎再等下去。 何开晴捂着脸:你走吧,别再来了。 虽然何开晴这样说,可段逸才仍旧坚持。 何开晴吩咐小桃:别让他进门。 段逸才进不了门,便一直在门外等着。 一来二去,段家大少在追求何开晴的消息便传开了。 这一天,段家药铺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像是刚淌过水,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连那头发尖儿都滴着水。 天色已晚,段逸才已准备关门落锁,准时去给何开晴送吃的,便对那客人说:您请回罢,小店关门了,明日再来罢。 可那客人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对着段逸才念方子。 人参、苏叶、葛根、前胡、半夏、茯苓 是治风寒的方子,用的也是寻常的药材。 段逸才蹙眉道:您这方子是应急的? 那客人不答,只是又将那方子重复了一回。 段逸才无法,只得替他将药抓了。 那客人拿了药包,给了钱,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段逸才莫名其妙,嘟囔一句:真是个怪人。 第二天,到了关店时分。 那个奇怪的客人又来了,口中念的还是那个方子。 段逸才又给他抓了一次,并且体贴地问,是否还需要多抓几副药备用。 可那人却没答话,拿了药包径自走了。 如此过了三四日,那客人每日都来,多余的话一句不说,每次只是念叨着药方。 段逸才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找到方中药材所在的位置。 终于,在又一次见到那客人时,段逸才拦住他的去路:先生,您实在没必要每天都来,一次多捡上几副,能省事儿不少。 那客人双目无神地盯着段逸才,那眼神渗人得很,段逸才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直到客人离去,他还愣在门边。 却说孙其满近日惹了风寒,夏景生替他抓药,正好造访段家药铺。 药铺不是临街的,在巷子里。夏景生一进巷子,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整个巷子鬼气森森的,连天色都暗了许多。 夏景生戒备心起,小心观察四周。 他发现,巷子里聚满了各种鬼魂,皆是面目狰狞,满脸血污,缺胳膊少腿的。 夏景生一来,他们便全都盯着夏景生。 夏景生不动声色地往里走,瞧见一个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男人,手里提着段家药铺的药包。 那男人的布鞋上沾着水草一类的物什,指节削瘦而苍白。 他低着头,脚步极快。 夏景生总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擦肩而过之际,夏景生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秦昭志。 倏地,夏景生转身,男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各种鬼魂也消失不见。 寂静的巷子隐匿在一片浓黑的雾中。 夏景生加快脚步,来到药铺,瞧见仍在愣神的段逸才。 段兄,按方抓药。夏景生将药方递给段逸才。 段逸才机械般拾完药,还未报价,便被夏景生叫住了:这是苦豆草?我要的分明是人参,你怎给我拾了这般毒物? 此言一出,段逸才也愣了。 他蹙眉道:这不可能,人参我日日都捡,绝不可能记错位置。 说着,他转身拉开药柜,顷刻间却脸色大变。 不可能的,怎会如此?!段逸才声音变了。 夏景生上前一瞧,那柜中竟全是苦豆草。 再一看药柜上的标签,写的的确是人参。 不可能的,这可怎么办?段逸才手脚发凉,苦豆草药性寒,是剧毒的中草药。 若是弄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段兄,你先莫急,好好想想今日都捡过哪些有人参的方子?夏景生劝慰道。 这哪记得清啊,人参是常用药,就刚才还有个奇怪的客人提了药走呢。段逸才束手无策。 奇怪的客人?夏景生想起方才,秦昭志手里提着的那个药包,心下暗道不妙。 该不会是一位浑身湿漉漉的客人吧。夏景生试探道。 就是他。段逸才盯着夏景生,你也瞧见他了,这人好生奇怪,每日都这个钟点来我店里拿药,跟他说话又不搭理人。 夏景生心下一沉,他面色肃然地按住段逸才的手,郑重道:段兄,我跟你说一事,你千万莫要惊惶。 方才的那位客人,他不是人,是鬼。你若将毒药开给了鬼,会遭报复的。 段逸才怔怔地听着,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第一百零九章 如夏景生所言, 报复很快来了。 第二天,秦昭志又一次出现在药铺。 只是这一回, 他不再重复念药方了, 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盯着段逸才看。 段逸才强自镇定, 他看了眼壁灯,在壁灯的映照下, 秦昭志果真没有影子。 还是一样的方子?段逸才吞吐道。 秦昭志没回答,恨声道:为什么给我毒药?! 段逸才一下子慌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该死!说完这句, 秦昭志猛地抬起脸。 他的脸已然不是初见时的苍白,而是被水泡发后的肿胀, 一双手皱巴巴的, 指甲黑长,就这样朝段逸才伸过来。 段逸才大骇,倏地向后退去。 不料秦昭志步步紧逼, 直把段逸才逼至墙角。 眼看着指甲就要刺穿段逸才的腹部, 一道金光却突然袭来。 啊秦昭志惨叫一声, 那看似坚硬的指甲竟齐齐折断。 断甲后的鬼魂愈发疯狂,左右扑腾着, 好几次都险些伤到段逸才。 幸而段逸才反应迅捷,堪堪躲过攻击。 照夏景生所言,他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抔朱砂朝秦昭志扔去。 秦昭志被朱砂迷了眼, 四处抓瞎。 段逸才看准时机,用夏景生给的法器将之擒住。 被困在法器之内的秦昭志持续暴走,看得人心惊胆战。 夏景生从药铺后堂出来, 蹙眉道:秦昭志,谁让你来的? 秦昭志听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抬起头。 我再问一遍,谁让你来的?夏景生疾言厉色道。 娇娇秦昭志口齿不清地说着。 无论夏景生如何追问,他都反复重复这个名字。 夏景生心下警觉,过往每一次超度,秦昭志都表现出极强的求生欲,可这一次,他被法器困住,却很是淡定。 娇娇秦昭志话音落下,忽然如同中邪一般,抬起手往自己胸前抓去。 那硬指甲将他的前胸掏出一个窟窿,夏景生惊道:不好! 他飞快地念动定身咒,可秦昭志的面容还是逐渐模糊,最终化成一缕黑灰。 段逸才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慢了一步,灰飞烟灭了。夏景生长叹一声,他身上被下了禁制,一旦被擒,便立刻对自己动手。 什么人如此阴毒,竟连鬼都不放过。段逸才难以置信。 秦昭志既已灰飞烟灭,玄虚的伤自然不药而愈。阴曹地府交办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可夏景生心头还留有一堆未解开的谜团。 譬如是什么人把段逸才的药换掉,引诱秦昭志前来杀人。秦昭志口中的娇娇,指的又是谁? 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疑点。 夏景生回到家中,孙闻溪正好下班到家。 一面脱下外衣,一面笑道:景生,你猜今儿个在银行,我碰见谁了? 我碰见段逸雄了,他整个儿包得严严实实,来宝汇汇款。孙闻溪说。 汇款?夏景生思索片刻,可知收款人的姓名? 写着秦娇,多半是位女士。看起来即便病成这样,段逸雄也不消停。孙闻溪捧起一把瓜子磕起来。 秦娇?夏景生缓缓念着这个名字,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吩咐道:阿豹,你去查查看,秦昭志是不是有个叫秦娇的妹妹。 孙闻溪一脸诧异道: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巧合。 阿豹很快把消息带了回来,果真如夏景生所想,秦昭志有个小两岁的妹妹,也在江大念书。 除此之外,属下还发现,这个秦娇与段逸雄也认识,据她的同学说,秦娇和多名男性保持着不正当关系。阿豹严肃地说。 夏景生与孙闻溪,一同动身前往江城大学。 见到秦娇的第一眼,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将这所有的一切串起来。 是你!夏景生脱口而出。 秦娇礼貌地向夏景生问好,口中却懵懂道:先生,我们见过? 当日在藏书楼,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夏景生提醒道。 秦娇想了想,也反应过来,腼腆地笑道:当日无意间打扰先生做法事,我心中委实不安。 当真是无意?夏景生哂笑道,我看不见得吧。 秦娇脸色微变:先生此话何意? 秦昭志是你什么人?夏景生厉声道。 是我的哥哥。秦娇被那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 你和段逸雄是何关系?夏景生又问。 秦娇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一双眼睛迟疑地打量着夏景生。 夏景生眉眼一沉:我劝你实话实说,莫要隐瞒,我既问得出,自然知道许多。 到底还是学生,秦娇被那么一吓,诚实交待道:我们是情人。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学生们登时大哗。 谁都知道段逸雄和何开晴才是正儿八经的情侣,且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这会儿段逸雄却突然冒出个情人来,引得人浮想联翩。 秦娇见势不妙,忙补充道:是他先追求我的,我 夏景生不听她的辩解,继而问道:你们的幕后主使是何人? 秦娇心虚道:什么幕后主使,我听不懂 秦昭志溺死是意外,背后有人利用他的魂魄为非作歹,否则就凭你们两个,绝无操控鬼魂的本事。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4) 夏景生看得很清楚,那人的道行极高,甚至能将玄虚、夏景生打个措手不及。 他躲在秦娇身后,并不直接出面,可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管他叫平先生。秦娇交待了。 如今人在何处?夏景生追问。 在来仪阁。秦娇越说,声音越小。 夏景生心下一惊,直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眼皮子底下漏过去了。 孙闻溪的车在来仪阁门前停下,眨眼间便有许多花红柳绿围过来。 夏景生避开那浓郁的脂粉气,递给鸨母一些银钱:打听个人,此处可有一位平先生? 一听这称呼,鸨母变了脸色,没好气道:你打听他做什么? 如此说来,便是有了。 夏景生应道:可否请他出来一见? 鸨母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来青楼花钱却不为见姑娘。 思及夏景生的性向,又恍然大悟:大少,咱们这儿不做小倌生意,您请移步隔壁的南风馆。 夏景生也不辩解,抬手又给鸨母加了钱:我只想见这位平先生,价钱不是问题。 鸨母被那沉甸甸的银钱逗得眉开眼笑,转眼间就把平先生给卖了。 混账东西,有客人来了,还不赶紧起来!鸨母气势汹汹地敲着厢房的门,里头却半天没动静。 鸨母也不说废话,直接闯进门,提溜着平先生的耳朵:叫你呢,没听见?山。与彡夕。 夏景生随鸨母一同走进房间,这才发现床上躺着的人,一副道士的打扮。 平先生懒洋洋地睁开眼,口中唷唷叫疼:轻点,嘶,我又不卖身,有客人干我什么事儿。 快起来,我做主,把你卖了。鸨母喜滋滋地数着银子,也不管平先生的死活。 平先生眼珠子一转,瞧见了夏景生。 喲,终于找上门来了。他伸了个懒腰。 凭虚。夏景生叫他,你为何要这么做? 夏景生见他一身道袍,大略猜到这位平先生的真实身份,又听他如此调侃,不多时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眼前人便是玄虚口中,离经叛道被赶出龙虎山的凭虚道人。 就目前来看,这家伙实在是无法无天。终日泡在这脂粉堆里,放浪形骸,毫无戒律。 为了谋生。凭虚笑起来,我可不像龙虎山那群道士,成日里能收到孝敬钱,我需得自己谋出路。 可你的做法,犯了戒律。夏景生说。 戒律?我早八百年就把那东西抛在脑后了,对我来说,世间所有的鬼魂都是可以利用差遣的。凭虚漫不经心道。 所以你便利用秦昭志的魂,来杀段逸才。夏景生全然明白了。 诶,我是利用了秦昭志,可那是他妹亲自同意的,要是秦娇不点头,我还能动她哥的魂魄吗?还有,杀段逸才也是段逸雄授意的,我只不过是借机捞点钱罢了。凭虚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什么兄妹情深、兄弟情深,那都是假的。人的嫉妒心,永远也没有止境。凭虚说着,伸手拍了拍夏景生的胳膊。 他仍旧是那幅不修边幅的模样,笑嘻嘻地到鸨母跟前讨打。 夏景生怔愣良久,沉默不语。忽然手上一暖,是孙闻溪握了上来。 在想什么?走出来仪阁的大门,孙闻溪问。 我在想凭虚说的话。夏景生犹豫道,虽然知道他在狡辩,可我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孙闻溪将人拉近了,贴在夏景生耳边轻声道:有没有道理另当别论,我只问一句,景生是只想见平先生? 夏景生想起方才自己一时情急的说辞,耳垂渐红。 孙闻溪却不打算就此作罢:价钱不是问题? 夏景生推他:你明知是情急之语。 孙闻溪板着脸:可我却当了真,若将平先生换作我,景生愿花多大的价钱? 第一百一十章 夏景生乐道:你是无价的。 孙闻溪得了答复, 这才心满意足起来。 却说何开晴在段逸才的陪伴下,逐渐振作, 得知事情的原委, 她反倒释然了。 再见到行动已不便的段逸雄, 她心如止水。 至于段逸才的追求,她也没有答应。 孙闻溪在银行遇见她时, 何开晴建立了她人生第一个户头。 她一身职业女性的装束,将一头长发剪短了, 看起来干练又清爽。 宝汇的职员正清点着她的存款。 孙闻溪笑道:最近还好吗?你看着状态比先前好多了。 何开晴将碎发别到耳后,腼腆地笑道:工作以后, 我比先前自信多了。 有时想想, 如果不是段逸雄,我或许一辈子都会活成一朵莬丝花,像大多数高门小姐一般, 依附着丈夫而活。何开晴接过职员递过来的底单, 我不恨他了, 他虽坏,却也让我找到了不一样的活法。 孙闻溪知道, 何开晴已经涅槃重生。 若是从前的留学,于她而言不过是眼界上开阔,这一回的历练倒是真真切切的人生重塑。 孙闻溪由衷地为何开晴感到高兴, 两人正说着,下属忽然急匆匆地跑来,满脸惶急之色。 孙少, 不好了。那人看了何开晴一眼,附在孙闻溪耳边说了什么。 绑架?!孙闻溪诧异道,消息确切吗? 千真万确,金厦银行那头都乱了套了。大马路上将人绑了,许多人都瞧见了。下属应道。 原来,金厦银行的太子爷张博谦被一群不明身份的蒙面人给绑了,这会儿生死下落不明。 张博谦和孙闻溪一样,都在北地长大。和孙闻溪不同的是,金厦银行虽是张家的产业,可张父对金融业却不甚精通。 常年雇人打理银行事务,如今金厦银行的总经理盛勤便是张父当年挑选的得力干将,打理金厦银行多年。 可现如今盛勤年事已高,也萌生了退意。 按照规矩,盛勤退了,他的位置该由副经理吴恪文担任。 可盛勤却觉得,吴恪文此人贪图享乐,作风不正,在岗期间多次出现纰漏,实在无法胜任总经理一职。 这才派人把张博谦请来,想实地考察一番,毕竟金厦银行说到底是张家的产业。 这人刚到江城不久,连接风宴都还没设,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急得盛勤吃不下、睡不着,四处找人,原定于当晚的接风宴,自然也取消了。 夏景生听孙闻溪说起此事,神色淡淡道:光天化日下的绑架多半不是为了钱,博人眼球才这么做的。此事定是利益相关者所为,吴恪文的嫌疑最大。 孙闻溪也认为吴恪文的嫌疑最大,可却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吴恪文雇凶绑架。 江城的巡捕房派出人员多番搜捕,都没能找到张博谦的下落,张博谦的夫人刘蕴也没有接到任何赎人的消息。 各方舆论争论不休,哪怕孙闻溪与夏景生坐在咖啡馆里,也能听见关于此事的私语。 张博谦必定是遭人眼红,被人撕票了。你们没瞧见,他坐的车有多气派,听说他在北地,什么正事儿都不干,就知道吃喝玩乐。 可不是嘛,这位可是真正的少爷,遛鸟听戏牌搭子一样不落。 他若把江城当做北地那就大错特错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夏景生听得有趣,好奇道:听闻你与张博谦交情还不错? 孙闻溪点头道:金融圈子统共就那么大,他与我又是同年,昔日在北地也有些交流。 在孙闻溪看来,旁人对张博谦的评价,总体来说还是公正客观的,这位少爷平日里言行举止的确像个古早的纨绔。 可若说性子,张博谦却没什么脾气,大多时候是个软和的性子。 若说他一到江城便会得罪什么人,孙闻溪是不信的。 呀,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一阵道歉声传来。 夏景生转头看去,一时间愣住了。 他瞧见了一位熟人。 夏景瑞竟在店内做服务生。 他正拿着一柄咖啡壶,不断地朝客人道歉,看样子,是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客人的衣裙上。 那是位戴着贵妇礼帽的客人,随身带着价值不菲的背包,只是一身衣裙有些不够时尚,倒像是上一季度的款式了。 夏景瑞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本以为一顿痛斥肯定是免不了的。 没想到那女士并没有追究,温和地说:没关系,下回小心些。 逃过一劫的夏景瑞松了口气,他扒开领结,一抬头,与夏景生来了个眼对眼。 这场面委实尴尬。 夏景瑞决计没想到今天的局面,他成了酒店咖啡厅里的一名侍应,而夏景生是他要服务的客人。 身份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哥。他有些局促地走到夏景生面前,手中的咖啡壶似有千斤重,那浓郁的咖啡香变成了发自内心的苦涩。 你这是体验生活?夏景生打量着夏景瑞。 后者瘦了很多,眼底发紫,大概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家里没钱了,我出来挣钱。夏景瑞低声道。 他本以为以夏景生如今的地位,必定要好好嘲讽奚落一番,没想到夏景生点头道:至少知道靠自己,不错。 夏景瑞双眼一下子红了。 他沉默着给夏景生和孙闻溪倒了咖啡,便揉着眼睛退到一边。 领班已经知晓方才发生的事情,对着夏景瑞一顿训斥。 好在客人宽宏,领班也就小惩大诫。 夏景生喝着咖啡,只觉得世事奇妙,像是不久前他还在夏家过着压抑的生活,这会儿却拨云见日。 一回到家,夏景生拽着孙闻溪的领带,抬脚勾上房门。 热烈的吻袭来之时,孙闻溪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一面积极地回应,一面笑道:今日为何如此主动? 夏景生搂着孙闻溪的脖子,气息急促道:闻溪,我幸好遇到你,幸而我们没有错过彼此。 两人都还未吃正餐,只把彼此当做美味佳肴,待孙闻溪吃饱喝足时,夏景生已然累得睡着了。 此时天色已全黑,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孙闻溪随意地披着一件浴袍,胸前还留有暧昧的痕迹,叫那敲门的下人红了脸。 嘘。孙闻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下人回禀道:夏家打来电话,说要找夏大少。 孙闻溪漠然道:挂了。 下人为难道:挂不了,我刚和那头说,大少已经歇下了,可那夏家的姨娘哭得梨花带雨,还说若是夏大少不听电话,她便服药自杀。 听不懂我的话?挂了。孙闻溪自然知晓夏家姨娘是什么样的人。 从前这样作践人,现在有事就哭哭啼啼地上门求助,脸皮厚的堪比城墙! 你跟夏家姨娘说,景生已不是夏家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孙闻溪吩咐道。 下人无法,只得如此回话,不管夏姨娘在那头说什么,只狠心地把电话撂起。 这远距离的电话行不通,晚些时候,夏姨娘竟然亲自上门了。 这回夏姨娘学精了,她不再求两个小辈,转而哀求孙其满。 实在不是我想上门叨扰,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啊。景瑞他被巡捕房抓了,这会儿还在牢里呢。夏姨娘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 孙其满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他一边安慰着,一边和稀泥道:夏家姨娘,都这个时候了,你就请回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夏姨娘是铁了心,她连面子都豁出去了。 见孙其满油盐不进,她直接闯上楼,在孙夏二人的房前大喊:景生啊,你帮帮姨娘吧,现如今只有你能帮姨娘了。 小两口的房门上了锁,夏姨娘就把房门敲得震天响。 丫鬟恼道:您别敲了,他们都已歇下。 可夏姨娘却仍旧用力地敲着。 景生,景生,你出来看看,你弟弟被巡捕房抓了,景 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夏景生沉着一张脸,冷漠地盯着夏姨娘。 景生夏姨娘一把抓住夏景生的手,救救景瑞,求你了,你爹生病了,我能找的人就只有你了。 夏景生却将夏姨娘的手一点点地掰开,冷然道:当日你们将我从家谱中除名,我便从此不再是夏家人了。 景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夏姨娘歇斯底里道。 我知道你的规矩,你要收钱是不是,姨娘给你钱,你救救景瑞。夏姨娘把全身上下的碎银子全都掏给夏景生。 夏姨娘,你可能还不知道,有些生意,给再多的钱,我也是不做的。夏景生说着,吩咐道,送客! 夏姨娘被丫鬟们拖走了,她一路破口大骂:夏景生,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不能! 夏景生累极了,强打精神冲孙其满抱歉地笑道:爸,让你看笑话了。 孩子,你做得对,对付夏姨娘这种人,就是要狠下心肠。孙其满点头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夏姨娘被赶了出去, 屋子里总算清静了。 本以为事情到这儿便告一段落,不曾想第二天, 叶恒朗竟亲自登门。 夏景生从容不迫地沏茶, 将紫砂茶杯递给叶恒朗:你该不会也是来劝我插/手的吧? 叶恒朗口渴得很, 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茶汤往嘴里灌,转瞬间被烫得龇牙咧嘴。 他嘶嘶地呼着气, 摇头道:我想请你帮忙。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5) 叶恒朗摘下皮手套,将支票递给夏景生:此次张博谦的案件不同寻常。 绑匪不为求财?夏景生一下猜中了内情。 没错, 绑匪到现在都没和张家联系,已经错过最佳救援时间, 只怕叶恒朗欲言又止。 只怕绑匪不为谋财, 只为害命,若真是如此,张博谦只怕凶多吉少。 更棘手的是, 昨日张博谦的夫人刘蕴失踪了。叶恒朗长叹一声。 失踪了?!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夏景生着实有些无语。 叶恒朗脸色微赧, 无奈道:刘蕴觉着巡捕房破案效率低下, 不愿让我们跟着,只说她自己有办法。 岂料办法没找到, 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夏景生总觉得整件事情透着诡异,照理说张博谦与夫人刚到江城,总不至于树下死敌, 怎么就接二连三地出事? 案件进展呢?夏景生给茶叶换了水。 我们派出的便衣探查到,刘蕴昨日下午去过莱茵阁酒店。叶恒朗说。 莱茵阁酒店? 凑巧,昨日夏景生与孙闻溪去的便是莱茵阁的咖啡厅。 夏景生收下银钱, 随叶恒朗一同来到莱茵阁酒店。 老板正在打着算盘,瞧见叶恒朗扎眼的警服,满脸堆笑道:警官,你们的人可来一天了,该问的也都问完了吧。 叶恒朗没工夫和他磨叽,直接道:入住记录给我。 入住记录册中,果然有一位张夫人。 你对这位张夫人有印象吗?夏景生指着那娟秀的字迹说。 这位夫人不是熟客,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住店,昨儿个除了被咖啡烫了,并无异常。被咖啡烫后,她便上楼换洗去了。掌柜的有些不耐烦,却又不敢激怒官家,只得如此应道。 夏景生瞬间明白了。 原来被夏景瑞弄脏了衣裙的女士,就是刘蕴。 也是巧了。夏景生长叹一声,夏景瑞是因为什么入的狱? 有位女招待控诉他性骚扰。叶恒朗无奈道。 按照从前的规矩,酒店、咖啡厅一类的服务场所是不招女招待的。近年来,为了招徕顾客,特将这一规定作了变革。 可规矩放开了,不良的风气也随之出现了。 店家往往将女侍应当做招揽顾客的利器,逼迫女侍应穿短裙、露大腿、浓妆艳抹。 为了肃正风气,当局正严抓骚扰侍应的现象,夏景瑞这是撞枪口上了,才锒铛入狱。 夏景生来到临时关押处时,夏景瑞正侧身躺在那硬邦邦的榻上。 他像是做着噩梦,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寝,落锁的铁门一开,整个人便被吓醒了。 见到夏景生,他双瞳失焦,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夏景生没心思跟他叙话,只想尽快问清刘蕴的情况。 可夏景瑞说的话却驴唇不对马嘴:血、好多血 夏景生听了一阵,不耐道:夏景瑞! 一声顿喝让夏景瑞回过神来,他慌里慌张地看着夏景生:哥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不想死就好好说话。夏景生看了眼手表,我的时间不多,你最好长话短说。 夏景瑞被这样一唬,好歹是不敢胡说了。 他说起昨日的经历。 因为犯了错被经理训斥,夏景瑞无精打采的,晚上早早地歇下了。 原本一切正常,可不知怎的,半梦半醒间他竟然梦到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女人。那女人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着,身上不断地渗出血来。 哥,是那个女人,那个被我烫到的女人!我瞧见她的脸了!夏景瑞惊慌失措道。 刘蕴?夏景生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夏景瑞竟也牵扯进此事中。 叶恒朗见他脸色不对,关切道:怎么了? 如果夏景瑞没说瞎话,那刘蕴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了。夏景生说,这是托梦。 死者若临死前心有不甘,便会给生人托梦,梦境里的内容,往往暗示了事件的真相。 在夏景生的吩咐下,莱茵阁酒店全店戒严。 这是一家老牌的综合性酒店,除了餐厅和客房,还有完善的配套设施,譬如咖啡厅、室内浴场、舞厅、影院等等。 夏景生先询问了刘蕴的贴身丫鬟,按照她的说辞,刘蕴到莱茵阁,是和人约好了见面。 至于相约的对象是谁,丫鬟就不知道了。 先查刘蕴的社会关系,她刚到江城,社会关系不会太复杂。夏景生一面吩咐,一面查看着夏景瑞平日里住的房子。 那着实是一间陋室,正对着楼梯口,房子里只有桌椅板凳和两张木质的双层床。 夏景瑞是睡下铺的,衣衫扔得满床都是,还是当少爷时留下的毛病。 这房子里还住了谁?夏景生问。 都是酒店里的职工。老板赔笑道,有两个陪酒招待,还有一个厨工,再来就是夏景瑞。 夏景生打量着房中的陈设,这室内看起来一切正常,可夏景生却觉得,他像是忽略了什么。 沉思间,有人拎着宾客名单匆匆跑来:夏先生,名单都在这儿了。 夏景生结合刘蕴的社会关系和宾客名单,很快锁定了一个人。 曲白琳?这是谁?夏景生用原子笔,将那名字做了重点标记。 是吴恪文的相好。叶恒朗悚然一惊,隐约抓到些线索。 莱茵阁的老板一听到曲白琳这个名字,便眉开眼笑道:吴太太可是我们这儿的常客。 夏景生听出了端倪,犀利道:曲白琳来做什么? 一句话,让老板哑了火。 夏景生勾了勾唇角,嗤笑道:说啊,刚刚不是挺积极的 老板成功变成铁嘴,无论夏景生怎么问,他都不再开口了。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夏景生目光薄凉,她是来舞厅找乐子的吧。 老板抬袖擦了擦额际的冷汗: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夏景生眉眼一扫,指着墙根边儿上的一个女侍应:你来说,舞厅之中,谁是曲白琳的相好? 女侍应拼命地摇头,就是不说话。 夏景生将银钱压在桌上,朗声道:谁愿意说,这钱就是谁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言委实不虚。 很快,职工们便统一了口径,曲白琳的相好,是舞厅之中一个叫郑昭的陪酒侍应。 职工们声情并茂地描绘:吴太太每次来,都点名要郑昭陪酒,整个莱茵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兴致起来了,吴太太还把人带回家,街坊邻里都知道,也就吴先生一个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 夏景生转头,打量着垂头丧气的老板:这么说,你也是知道的?此事当真? 夏景生年纪轻轻,举手投足间却带着生死关头的杀伐果决,老板两股战战,赔笑道:这这话,不过是传言 我要听实话!夏景生拔高了声音。 老板一时腿软,险些栽倒,怂得连声道:是,是确有其事。 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个郑昭。夏景生与叶恒朗来到舞厅。 这会儿舞厅不营业,舞女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聊天。 今儿个郑昭生日,吴太太送了多少礼物? 少说也有千儿八百银元吧,堆得那么老高。 郑昭也是真好命,找到个这么疼他的,我听说啊,郑昭的活儿可好了? 哟,你听谁说的,难不成你亲自试过? 一群衣着光鲜的舞女高声说笑,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我才不管他活儿好不好,勾搭有夫之妇,光是这一点就叫人瞧不上,下作货。女人的嘴刻薄起来着实让人罩不住。 老板指了指柜台后的男人:那就是郑昭。 男人正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酒杯,像是丝毫没有听见舞女们的议论。 夏景生走上前去,凑近了看才发现,那人的长相十分清秀,并不是人们固有印象里的妖艳贱货。 给我一杯酒。夏景生开口道。 郑昭闻言,沉默地倒酒。 说说吧,你是怎么把刘蕴杀了的?夏景生忽然凑近郑昭,压低了声音道。 郑昭连眼皮都没抬,手上稳稳当当地给夏景生倒了杯酒:谁? 夏景生将那玻璃酒杯握在手中,杯中的酒液是极漂亮的金黄色。 或者,我应该称她为张太太? 郑昭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柜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你听得懂。夏景生将玻璃酒杯放在柜台上,发出一声轻响,如若你当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方才我问你是怎么把刘蕴杀了的,你就该说,什么杀人?我不知道。 可是很不巧,你方才说的是,杀谁?这就说明,你一定杀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大大,全文已做修改,不爽的,作呕的,大致都改了。(*  ̄3)(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郑昭沉默着, 并不答话。 怎么,你不打算辩解一番?夏景生问。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郑昭擦拭着杯子, 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辩驳。 夏景生晃了晃酒杯:听闻今日是你的生日, 你说吴太太会露面吗? 郑昭倏地抬眼看向夏景生,他嘴唇动了动, 没接话。 夏景生冲一名探员道:交待下去,一会儿吴太太若是来了, 警员可不许拦着,听闻这位吴太太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我与她素未谋面, 正想一睹芳华。 夏景生所料不错,吴太太的确来了。 她穿着嫩黄色的凤凰牡丹高领旗袍,脖子上挂着珍珠项链, 通身的装扮十分惹眼, 那金粉高跟鞋踩在地上, 发出哒哒的声响。 是吴太太来了。一众舞女纷纷挤眉弄眼,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 她今日怎么没穿红色, 往日不是最爱穿红的么? 领班想讨好她,将熏过香的帕子捧到她面前:吴太太,您擦擦手。 怎料吴太太一瞧见那大红色的巾子, 当即变了脸色,一个巴掌甩到领班的脸上:混账的东西,还不快拿走! 领班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 灰溜溜地退下了。 吴太太径直朝柜台走去,把外裘脱了,露出洁白的胳膊。 那白玉般的胳膊肘撑在柜台上,修长的手指正揉着侧额。 倒酒。吴太太吩咐道。 郑昭依言倒酒。 吴太太抓起酒杯,闭着眼往嘴里灌。 杯子空了,她又推到郑昭面前:满上! 郑昭也不拦,当真给她倒。 倒到一半的时刻,吴太太忽然抬手捂住了酒杯。 郑昭倒酒的动作还未刹住,酒液溅到吴太太白皙的手背上。 郑昭,你还真的一点儿都不心疼我。吴太太一手盖着酒杯,脸上是不甘的笑。 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儿,吴恪文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吴太太像是倦了,把那玻璃酒杯拢到面前,脑袋枕在手上,怔怔地看着郑昭。 夏景生原本坐在一旁,无声地观察着,这会儿听见吴太太的话,忍不住笑出声。 吴太太眼波一转,看了过来:你笑什么? 我笑吴太太,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夏景生说,听说吴先生对太太是极好的,这里头可是有误会? 误会?!哼,他那好是在人前,做给旁人看的。吴太太冷笑。 夏景生刚套出点话,油盐不进的郑昭却突然发话了:太太,您醉了,我扶您去休息 怎料吴太太一把推开郑昭:我不要你扶,我自己能走!你离我远点,你个刽子手 这无意识的话语让郑昭陡然变了脸色。 夏景生也不阻止,坐在一旁看着两人相携离去。 这一晚上,他已经得到了够多的信息。 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叶恒朗以为夏景生与郑昭耗了那么久,必定要彻头彻尾地审讯一番。 夏景生看着手中整理好的名单,指节轻叩柜台:夏景瑞的室友,一个是郑昭,剩下两个呢? 两人被领到夏景生面前。 这两人之中,一个是名叫张聪的厨工,个性胆小怕事,跟夏景生说话时都直打哆嗦。 昨日亥时到子时,你人在何处?夏景生问。 我昨日我不当班,就就去了趟来仪阁厨工小声嘟囔着,来仪阁的芳语姑娘可以作证 夏景生着人前去询问芳语,确认张聪说的是实话。 而另一位室友则与郑昭一样,也是陪酒侍应,名叫贺丞。 在讯问期间,贺丞频频看着手表。 夏景生观察到这一细节,一针见血道:你赶时间? 我约了人。贺丞说,我爱人在等我。 见夏景生面露讶异,贺丞脸上现出一丝浅笑:怎么?做我们这行的,就不能有爱人? 夏景生反手扣上文件,正色道:你昨晚可曾回宿舍? 不曾,我与爱人整夜都在小旅馆 谈话到了这会儿,叶恒朗忽然灵光一现:这么说来,昨夜那四人房间内,只有夏景瑞和郑昭?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6) 应该是只有郑昭,夏景瑞昨晚当班。夏景生说。 的确如此。 叶恒朗揉了揉眉心:这样说来,郑昭极有可能在住处做了什么。 见夏景生起身往外走,叶恒朗不解道:都这个点了,你去哪儿? 再去他们的宿舍看看。夏景生说着,径自走远了。 按照夏景瑞的口供,昨夜他回到宿舍,郑昭已经歇下了。 那时已是凌晨时分,他睡下不久,便被噩梦惊醒。他在屋里待不下去,独自到马路上透气,正碰上夜班女侍应,上前攀谈了两句,岂知被控诉性骚扰。 如今那四人宿舍中,只剩了一个郑昭。 夏景生敲门时,他警惕地瞧着门外:你们又来做什么? 比起初见时的冷静,此时的郑昭显得有些烦躁。 夏景瑞如今人在监狱,想必你也听说了夏景生话未说完,便被郑昭打断了。 他自己犯浑,与我何干?!郑昭显然急于想将自己撇干净。 夏景生微讶:我又几时说过,此事与你有关? 不过夏景瑞自小有个怪癖,怀里总要抱着个枕头才能入睡,这会儿正在牢里闹腾呢,我此番是特意前来取枕头的。夏景生说着,就要进门。 郑昭却上前一步,把夏景生死死地拦住。 我已经歇下了,你明日再来罢。郑昭说。 不过是取个枕罢了,一进一出的功夫,我保证取了便出来,绝不打扰。夏景生语气温和,郑昭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还想阻拦,叶恒朗却直接拿枪指着他,命令道:让开! 郑昭只好举起手,给两人让出一条通道。 夏景生理了理衣摆,大步走入房内。 房内一切如旧,唯有郑昭床上的被褥有动过的痕迹,看起来倒像是早已歇下了。 夏景生左右环顾着,看了好一阵。 郑昭在一旁站着,不耐道:你们到底要找什么?!你们也看到了,房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夏景生并不理会他,径直将床褥翻开。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郑昭说着,挡在床前。 夏景生沉声道:让开! 这是我的床!郑昭寸步不让。 夏景生朝叶恒朗使了个眼色,叶恒朗快步走过去,掀开冬日里铺得极厚的褥子。 怎料那褥子底下别有洞天,背面沾染了褐色的痕迹。 叶恒朗经验丰富,一眼就瞧出那是什么。 郑昭,你褥子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叶恒朗问。 什么血迹,我不知道!郑昭双唇颤抖着。 别装了,说吧,把张太太藏哪了?夏景生索性把话挑明,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到了牢里,早晚也得说,倒不如现在说了,争取宽大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郑昭撇过头,喉结微微颤动着。 郑昭,我给过你机会了。夏景生叹息一声,绕过郑昭,将那厚厚的褥子掀开。 褥子下方便是床板,夏景生伸手敲了敲。 一听这声响,叶恒朗登时变了脸色。 夏景生用力将那床板掀开,里头是中空的,赫然放着一只福寿绣花枕。 这不就找到了。夏景生目光沉沉地看着郑昭。 叶恒朗伸手去拿那绣花枕,刚一上手,立马发觉异样。 他的脸色变得极难看,拿警棍挑开枕头,只看了一眼便斥道:禽兽! 那里头藏着的,是张太太的尸身。 杀人分尸,郑昭,我当真是小看你了。叶恒朗从警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手法。 更遑论郑昭做了这等事,竟还跟没事人一样。如果不是夏景瑞被捕入狱,夏景生将酒店戒严,此刻他们又去而复返,打了郑昭一个措手不及,只怕以郑昭的能耐,天不亮便能将证物处理干净,造出一段无头公案。 事到如今,郑昭反倒恢复了镇定,他并没有理会叶恒朗的叱骂,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景生: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你虽竭力维持平静,但在吴太太说你是刽子手的时候却没有控制住紧张的表情。还有,方才我进屋,你却咬定屋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这代表你曾见过夏景瑞的绣花枕,而今枕头却不见了,说明了什么?夏景生指了指郑昭的床,把尸体藏在床板底下,用自己的躯体压住它,才是最安全的,对吗? 郑昭冷笑道:你比那些个废物巡捕有用。 夏景生站起身来,吩咐道:可以结案了。 一旁做记录的探员小心翼翼地询问:这就结案了?那我这卷宗,要怎么写? 案情已经很明白了,张太太与郑昭在房内幽会,起了争执,郑昭一时冲动,错手杀死张太太,而后为了消灭证据,便杀人分尸,并将尸体藏匿在绣花枕中,人赃并获,正式结案。 年轻的探员飞速记录着,被押解着的郑昭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我收回方才的评价,原来你也是个蠢的。 夏景生却恍若未闻,仍旧在教年轻的探员写报告。 叶恒朗在一旁听着,蹙眉道:此案似乎还有疑点 叶警官这是不相信我的判断?夏景生挑眉道。 夏景生一发话,叶恒朗立马怂了。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张太太的案子, 在江城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张家的惨案,张太太死得冤, 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而张博谦的下落仍旧没有音讯。 此刻, 吴恪文的城郊别墅中,吴太太缓缓睁开眼睛。 她无力地扶着额, 宿醉让她的头剧烈地疼痛。 感觉有人朝床边走来,以为是贴身伺候的丫鬟, 她无力地呻/吟道:杜鹃,给我头痛药。 来人没有应答。 过了许久, 吴太太睁开眼睛, 看清眼前人的穿着。 那人穿着一身暗色西装,深蓝色的条纹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脖子上。 你喝酒了?吴恪文推了推眼镜。他长得文质彬彬,说起话来唇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明明是外表儒雅的人, 可吴太太却怕他怕得厉害, 整个人拥着被子, 瑟缩着躲到床头。 吴恪文倒了杯水,把药捏在掌心, 递给吴太太:吃药吧。 吴太太咬紧牙关,拼命摇头道:我不吃,你别过来, 我不吃! 吴恪文慢慢地解下领带,柔声道:你知道的,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柔和, 可手上的动作却极为强硬。 他一把揪住吴太太的头发,头皮上的撕扯感让吴太太痛呼出声。 吴恪文却无动于衷,动作利落地将她的手腕用领带绑死,而后缓缓抽出腰间的皮带。 那棕色的皮带在吴太太眼中如同恶魔的锁链一般,她想大叫,无奈嘴却被手帕堵住了。 她拼命地挣扎,那皮带还是如同疾风骤雨般落在她身上。 吴恪文如同从狱中走出来的阿修罗,一边用力挥动着皮带,一边尖声道:我让你把她带回来,没叫你把她杀了。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吴太太拼命摇着头,我没杀人! 你杀了,刘蕴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了她。吴恪文的声音,如那炮烙之刑,在吴太太心上留下永久的疮疤。 渐渐地,她连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争辩声越来越小,及至屈服。 我杀人了。她说。 吴恪文似乎终于满意了,他停下手中的皮带,轻抚着吴太太凌乱的头发:你知道的,我讨厌不乖的孩子。 这次我可以原谅你,但下不为例。那只恐怖的大手一离开,吴太太就软倒在床上。 来人,替夫人洗漱。吴恪文扔下皮带,大步走出房间。 丫鬟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地走进来。对瘫倒在床上的夫人,她们早已习以为常,动作熟练地将人扶起来,沐浴擦身。 在这个过程里,吴太太是不会有一点反应的,她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任由旁人摆弄。 她不会抱怨、不会怒骂、不会叫痛、不会呼救,所有的知觉和感官在那一瞬间停滞。 等洗好了,丫鬟将她搀到镜前坐下。 吴恪文又走了进来,他已经穿戴妥当,只缺了一条领带。 亲爱的,你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身子不适吗?此刻的吴恪文与方才判若两人,他绝口不提方才发生的事,如世间所有温柔体贴的丈夫般,柔声询问着妻子。 吴太太身上疼得厉害,可她还是浑身发着抖,哑声道:没有。 那就好,我们今日还要见人呢。他指着那领带盘说,来,给我挑一条。 吴太太拿了一条银色的领带,颤抖着递给吴恪文。 吴恪文嫌弃地瞥了一眼,摇头道:不好。 他伸手拿了一条鲜红色的领带:我喜欢这条,来,替我系上。 那夺目的红色刺激着吴太太的神经,她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好半天才将领带系好。 看着成品,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剧烈地喘息起来。 吴恪文对她那急促的喘息声充耳不闻,他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志得意满地品评道:还真是不错,我的眼光不错,夫人系得也不错。 乖孩子应该有奖励。吴恪文从那妆箧里取出眉黛,将吴夫人的身子扶正,仔仔细细地替她画眉。 这本该是寻常夫妻温馨互动的一幕,可吴夫人却不是个好演员,她的眼泪扑刷刷流了一脸。 吴恪文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耳边说:有一桩趣闻要告诉夫人,有个叫郑昭的陪酒侍应被捕了,还是那个姓夏的小子亲手把人给抓进去的。 郑昭被抓了?!这个消息让吴太太一瞬间激动起来,可吴恪文的声音却幽幽地灌入她耳中:别动,回头画坏了。 听了这话,吴太太的身子僵住了,只有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越流越凶。 吴恪文觉得,这样的太太格外美艳,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终于离开了。 他一走,吴太太便伏在梳妆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迟迟找不到张博谦的下落,金厦银行人心浮动,需要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总经理盛勤无法,只得让副经理吴恪文暂时充当救火队长的角色。 孙闻溪接到消息,特地在莱茵阁酒店宴请吴恪文。 吴恪文与吴太太到时,夏景生与孙闻溪已然入座。 起身握手之际,夏景生察觉到吴太太的手微微颤抖着,掌心一片冰凉。 女士优先,吴太太可有忌口?孙闻溪问。 吴恪文极自然地接过话头:她素日里不碰荤腥、不吃葱姜蒜。 孙闻溪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吃素食宴如何? 这原是待客的礼貌,岂知吴恪文竟一口回绝:不必,我们吃我们的。 侍应上酒时,吴恪文让人将吴太太面前的酒杯撤下去:她不喝酒的。 夏景生闻言,诧异地看了吴太太一眼,后者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在宴席上,吴恪文十分风趣健谈,可他似乎忘却了身边的太太,全程只将她当空气。 夏景生见状,主动开口道:吴太太,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吴太太还未答话,吴恪文立刻接话道:内子平日里少见生人,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有失了礼数的地方,还请海涵。 夏景生笑笑,没接话。 酒过三巡,吴太太忽然站起身,低声道:抱歉,我失陪一阵。 吴恪文喝了许多,这会儿面色通红,他淡淡地瞥了吴太太一眼,点了点头。 吴太太这才离席。 她离席后不久,夏景生也起身道:我也失陪一阵。 吴太太快步走进盥洗室,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得如同鬼魅一般,连胭脂水粉也无法让她的脸色好起来。 只有在离开吴恪文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不是他人的玩物与附庸。 只可惜,这样安逸轻松的时刻不多,不过片刻功夫,她又得回到吴恪文身边,安静地做一只哑巴花瓶。 吴太太平复好情绪,刚走出盥洗室,就瞧见夏景生。 你怎么在这儿?吴太太冷淡道。雨兮団兑 我在等你。夏景生笑道。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吴太太仍旧板着一张脸,不愿理会夏景生。 夏景生看着吴太太的背影,忽然问道:吴太太敢与我叫板,为何在吴恪文面前,倒像只鹌鹑。 你说什么?!吴太太转头,脸上一派难以置信。 我看得出来,吴太太很怕你的夫君。夏景生忽然凑近了。 等吴太太发现他们二人的距离太近时,两人耳语的一幕,已经被同样要解手的吴恪文看在眼里。 咳。吴恪文轻咳一声,路过二人时,突兀地扔下一句:看起来,二位的关系很密切啊。 吴太太脸色煞白,她如那受惊的麻雀一般,迅速拉开距离,转瞬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彷徨地冲夏景生道:你要小心。 吴太太何出此言?夏景生直觉其中有内情,连忙追问。 可多余的话,吴太太却不再说了。 她想离去,可因着太慌张,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幸而夏景生眼疾手快地将人扶稳,只是这轻轻的一扶,却让吴太太闷哼出声。 夏景生意识到不对,眼睛盯着吴太太的手腕,低语一句:失礼了。 他稍稍将吴太太的袖子往上折了折,那触目惊心的鞭痕旋即露出来。 吴恪文对你动手?!夏景生万万没料到,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吴恪文,私下里竟是这等禽兽。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7) 吴太太脸上血色褪尽,她飞快地掩住袖子,匆匆离去。 夏景生提高声音道:吴恪文能对你动手一次,必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吴太太仍旧没有停下,可脚步却肉眼所见地慢了下来。 太太,此等禽兽的罪行,该被公之于众,受万人唾骂夏景生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吴太太抽泣着,掩面道:你莫要再说了,若是公之于众,我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那你便甘愿如此忍耐纵容下去?夏景生趁此时机,拦住吴太太的去路,我知道此次事件绝不是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可如若太太不肯将真相告知,我也无能为力。 吴太太苦笑道:夏先生,你太高看我了,我如今自身难保,又能告知你什么? 吴太太,郑昭被捕前并没有供出你来,他这是在保护你!夏景生说。 吴太太的脚步顿住了。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艰难地抬起头,眼泪早已流了满脸。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夏景生寻了个僻静的地方, 搀吴太太到一旁坐下,并吩咐侍应端来一杯热茶。 手中的暖意给吴太太以勇气, 她抹了把眼泪, 开始了她的讲述。 吴太太早先家境困难, 她又是家中长女,为了贴补生计, 她便到舞场里当舞女。 舞场里鱼龙混杂,年轻的吴太太很快成为风月场的一把好手。 不久后, 她遇到了吴恪文,吴恪文生得一表人才, 举止温文有礼, 是众多女子心目中的理想情人,吴太太对他一见倾心。 只是彼此身份悬殊巨大,即便吴太太爱慕吴恪文, 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断不敢有旁的奢念, 可吴恪文的举动却出人意表,他日日来找吴太太跳舞, 鲜花珠宝从不吝相送。 某日,他竟在众目睽睽下,公开向吴太太告白, 神情之肃穆、言辞之恳切让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许多人跑来向吴太太道贺,说是吴恪文早先娶过一房正室,精神有点问题, 自杀了。原配亡故后,吴恪文一直没续弦,是标准的黄金单身汉。 大家都说吴太太命好,一夕之间飞上枝头,连吴太太自己也觉得如坠梦中。 可她没想到,婚礼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吴恪文面上温文儒雅,实际上占有欲与控制欲极强。 新婚之夜,吴恪文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用尽各种难听的语言羞辱她,说她是下贱之人,蒲柳之身,将吴太太贬得一文不值。 吴太太想逃,可一旦她表露出半点逃离的念头,等待她的便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在初次遭受伤害后,吴恪文诚恳地向她道歉,痛心疾首地求她原谅。 吴太太天真地相信了吴恪文的说辞,也确实过了两三天清静日子,可没过多久,吴恪文又故态复萌。 吴太太身上常年带着伤,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只能穿长袖来遮掩伤口。 平日里,一班子富家太太总会聚在吴家打麻将,一日,吴太太终于忍不住,想要将所受的苦难说出来,可她刚说两句,吴恪文便回来了。 他是那样地幽默健谈,很快便逗得那些个富家太太笑开了花,出手又阔绰大方,富家太太们拿了钱,更是将吴太太的话当耳旁风。 大家都劝吴太太想开些,像吴恪文这样的男人,多的是女人想爬他的床,吴太太做了正房,就要有容人的气度和雅量。 更有尖酸刻薄者直言不讳,说白了不就是管不住男人,自己没本事能怨谁。 吴太太沉默了,她再也没向所谓的朋友们倾诉过,将那衣服下的伤痕捂得死死的,任由它发脓溃烂。 富家太太们见吴太太终日郁郁寡欢,一面背地里笑她眼皮子浅,一面给她出主意,说那莱茵阁舞厅里,有好些个陪酒的男侍应,专门做富家太太们的生意,帮助深闺梦里人排遣寂寞。 吴太太在她们的撺掇下,第一次涉足莱茵阁舞厅。 也就是在这里,她遇见了郑昭。 与吴恪文的风趣健谈不同,郑昭个性沉默,因为不会说漂亮话,一直不得富家太太们的青眼,可吴太太却很欣赏他沉默的性子,无论她说什么,郑昭都安静地听着,从不多嘴。 他们对事情的看法相当一致,喜欢的音乐类型也很相似,渐渐地,吴太太对郑昭敞开了心扉。她诉说着自己经受的苦楚和折磨,而后渴求从郑昭这儿,得到一星半点的温暖。 吴太太主动带郑昭到贵宾客房,当着他的面解开衣扣,举手投足间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郑昭却倏地将外衫罩在吴太太身上,迅速站起身来。 面对郑昭的拒绝,吴太太的心顷刻间跌到谷底,她难以置信郑昭竟会拒绝她的邀请。 后来,吴太太才知道,郑昭是吴恪文派到自己身边的,目的便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以为的解语花,不过是吴恪文的一位忠诚下属罢了。 知道真相的吴太太大病了一场,病愈后,她照例日日去莱茵阁舞场,只是待郑昭不似从前一般温和,脾气变得暴躁易怒。 往往前一秒脸上还挂着笑,后一秒就把酒液泼到郑昭脸上。 无论如何,她与郑昭之间始终没有过界。 本以为日子就这般苦涩地过下去,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搅动着江城的时局。 张博谦要从北地出发来江城。 金厦银行是张家的银行,张博谦这一趟,必是来与盛勤商量继任总经理之事的。 吴恪文知道,盛勤一向不喜欢自己,有他在张博谦面前上眼药,自己选上总经理的机会十分渺茫。 因着这事,一连好几日,吴恪文都对吴太太恶语相加,将不忿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从吴恪文琐碎的叫骂声中,吴太太还察觉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吴恪文一直对张夫人刘蕴存有别样的心思。 张夫人与张博谦家世相当,二人的婚约是早先定好的。 而尚未混出头的吴恪文,只能将这份爱慕藏在心底,下定决心发愤图强。 他蛰伏许久,韬光养晦,终于成了江城的地头蛇。 这一回张博谦与张夫人南下,吴恪文终于等到了机会。 张博谦的绑架是他一手策划的。吴太太说,在吴恪文眼中,张博谦的存在是刘蕴生命中的污点,也是自己往昔落魄的见证者。 他极度憎恨张博谦,连做梦都恨不得将张杀了。 这么说,张博谦多半凶多吉少?夏景生蹙眉道。 吴太太苦笑道:你们不了解吴恪文,他不会让张博谦轻易死去,若他的计划得以实现,那必定需要一个人来分享他人生的光辉时刻。 你的意思是,他会留着张博谦的性命,让他成为见证者?夏景生总算理解了这奇特的内在逻辑。 吴太太疲惫地点点头,她屡屡看向腕表,这一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她内心的焦急。 我该回去了。吴太太说。 她已经出来许久,早就过了吴恪文给她制定的时限,回去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夏景生温言安抚道:故事正讲到精彩之处,中断了岂不可惜?他给吴太太续了热茶,示意她继续说。 吴太太神情犹豫道:在我将真相告知前,可否问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夏景生端起茶盅,从容地喝着那暖身茶。 你曾说郑昭被捕前没有把我供出来是为了保护我,此话作何解释?吴太太将夏景生的话翻来覆去思量多遍,却仍旧参不透那话中的玄机。 夏景生笑道:当日刘蕴之所以会到莱茵阁,是你约她相见的吧? 你怎知道?!吴太太诧异极了。 其实这案子里的疑点,细想便知。 刘蕴初到江城,相熟的不过是平日里有书信往来的几位富家太太,哪里可能那么快便与郑昭扯上关系。 因而当日,刘蕴到莱茵阁酒店,其实是应吴太太之邀,打听张博谦的下落。 可她没有想到,在信中彬彬有礼的吴太太,早就筹谋好要对她下手。 这一部分的内容,吴太太原想略去不提,怎知却被夏景生窥破其中关窍,一时只得交待。 吴恪文对刘蕴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却又不想亲自出面节外生枝。 便让吴太太假装找到张博谦失踪的线索,以此为借口约刘蕴见面。 刘蕴按照电话中约好的,按时来到莱茵阁,见面之后才发现吴恪文的龌龊心思。 吴太太竟帮吴恪文充当说客,这让刘蕴分外恼怒,她一面斥责吴太太的糊涂,一面愤而起身准备离去。 可吴太太却拦住她的去路,想要强留她。 两个女人挣扎着撕打起来,眼看着刘蕴占了上风,可她万万没想到 房里还有另一个人,对吗?夏景生说。 对吴太太的嘴唇颤抖着,那惊魂的一幕仿佛还停留在眼前。 求生的本能,让刘蕴的躯体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她将吴太太掐得快要断气,可她却不知道,此时的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郑昭趁刘蕴不备,凶器直冲要害而去。 他是为了保护我,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吴太太掩面啜泣道。 连日来,她的情绪大起大落,身体早已超负荷了。 可那一日的噩梦,却像循环播放的默片,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重演。 直到现在,她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刘蕴脱力前,那苍白僵直的手指。 人是我杀的。她忽然扯住夏景生的衣袖,像是拼尽全力抓住救命稻草般,哭喊道,我是罪人,你们抓我吧,求求你们,抓我吧。 夏景生将衣袖抽出,漠然道:郑昭已经认了,此事是他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听了这话,吴太太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关于郑昭的回忆,是她的记忆黑洞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可如今,连这一抹亮色也即将泯灭。 她将彻底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夏景生长出一口气,他长衫衣领上的盘扣一丝不苟地系着,这会儿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夏景生拨开盘扣,漠然道:人不是你杀的,法医验过了,刀伤是致命伤,可对张太太的死,你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希望,你能将你的遭遇说出来,不要让更多的人,成为受害者。夏景生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吴太太沉默着低下头, 指甲盖上鲜红的蔻丹已被她抠得七零八落。 半晌,她哑声道:我做不到。 她与吴恪文是夫妻, 在外人眼中, 便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的共同体。 若她站出来说话,坊间舆论的这把火也会烧到她的身上, 将她烧得面目全非。 夏景生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又深刻洞见了吴太太个性中的软弱和自私。 吴太太,你得记着, 我们大家首先是个人, 而后才是妻子、丈夫、儿女,虽然人人都喊你吴太太,可你自个儿, 不能忘了本名。夏景生说。 本名?吴太太心头一颤。 已经很久没人喊过她的本名, 曲白琳这个名字连吴太太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这些年, 她一直被束缚在吴太太这个位置上,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 背地里却千疮百孔。 她双手颤抖着,崩溃地捂住脸,好半天挤出一句:对不起, 请你不要再逼我了。 夏景生失笑:我若当真要逼你,方才便拿了你的录音,将它公之于众。正因为我尊重你的想法, 才与你在此处周旋。 也罢,无论如何,皆是你自己的选择,结果也该由你一力承担。夏景生言尽于此,留下吴太太,一人怔愣地看着远处。 夏景生回到席上时,立马察觉到气氛之微妙。 吴恪文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脸上,那目光如针一般,看得夏景生浑身不舒服。 怎么去了那么久?吴恪文嚼着肉排,饶有兴致地问。 夏景生笑笑:碰巧遇上吴太太,多聊了几句。 哦?据我所知,内子一向不善与人交际,没想到与夏先生这般投缘。吴恪文似笑非笑道。 饭桌上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夏景生终于体会到了,吴太太口中那变态的占有欲与控制欲。 仅仅是这咄咄逼人的问话,便已让夏景生心头火气,很难想象,吴太太是顶着多大的精神压力,与吴恪文一同生活了这许多年。 三人一时无话,孙闻溪极自然地替夏景生将牛排切成小块,撒上胡椒末。 两人亲密的举动被吴恪文看在眼里。 等到吴太太收拾好情绪,重新落座时,吴恪文忽然将自己的餐碟推到吴太太面前,叉起一块牛排,轻笑道:张嘴。 吴太太动作一顿,脸上难以自抑地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吴恪文的每一个出人意表的举动,都让她觉得惶然。 夏景生蹙眉道:我记得,吴太太爱吃素食? 此言一出,吴恪文阴鸷的眼神登时看了过来,可他唇角上翘,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偶尔也该吃些肉。 他发话了,吴太太便顺从地张开嘴。 夏景生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登时没了胃口,拿餐巾擦了擦手。 在牛排的试验过后,吴恪文像是找到了喂食的乐趣,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如若夏景生没有亲眼看到吴太太身上的伤痕,定也会同常人一样,觉得吴恪文是个绝好的丈夫。 只可惜,拨开那层镶金嵌玉的外衣,里头的东西却早已被铁锈侵蚀。 吴太太如坐针毡地熬了许久,终于等到吴恪文放下筷子。 四人在店门口作别,吴太太稍松口气,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个个手里拿着枪,把孙闻溪和夏景生围在中间。 这吴太太吓了一跳,转眼看向吴恪文。 吴恪文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细看之下,唇角还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吴太太脸色苍白道,救人,快些救人。 吴恪文对她的呼喊声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 吴太太看这架势,哪里还能不明白呢。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8)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他一般,颤声道:是你找的人? 吴恪文掐了掐吴太太的脸: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四处勾搭男人,我也不会找人。 吴太太心力交瘁,她脚步踉跄着,险些跌倒。 吴恪文冷笑一声,吩咐道:司机,送太太回去。 而他还要留在此处,观赏一出好戏。 夏景生与孙闻溪都选择将后背交给彼此,二人眼神戒备地盯着面前一圈蒙面人。 景生,我们冲出去。孙闻溪专心地寻找着包围圈的破绽,最大限度地保持冷静与淡定。 好,我替你打掩护。夏景生说着,也拔出了腰间的蛇形鞭。 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夏景生长鞭一扫,正中一圈蒙面人的小腿。 趁蒙面人吃痛之际,孙闻溪以近战的方式,飞快地卸了好些人的胳膊。 夏景生没有枪,孙闻溪从身后搂着他,单手射击。 很快,中弹的蒙面人纷纷叫痛,孙闻溪与夏景生凭一己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 孙闻溪揪下蒙面人的脸罩,厉声道:谁派你们来的? 蒙面人不过是马前卒,也不知道他们的雇主是谁,他们多是社会上的无业混混,为了生计,专门凑了这么一支满是散兵游勇的队伍。 队伍经常会接到单子,任务有成功也有失败。 这一次,显然是失败的。 吴恪文没料到他们二人竟能联手冲出包围圈,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 夏景生深深地看了吴恪文一眼:吴先生,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吴恪文绷着一张脸:夏先生这是什么话,难不成疑心是我做的? 夏景生原先并不肯定此事是吴恪文的手笔,直到瞧见他一反常态地站着旁观,才确定他就是罪魁祸首。 正常人见到如此危险的场景,定然第一时间逃离现场,哪像他这般有闲情逸致。 吴恪文不问,夏景生也不多说什么。 可有个人却忍不住了。 吴太太坐上轿车,后背被冷汗浸透了。 她想起夏景生的那个问题:你知道,吴恪文的前妻是怎么死的吗? 吴太太一直听人说,她是自杀的,却没有深想过,为何一个芳龄大好的姑娘要选择自杀。 现在吴太太明白了。 吴恪文的控制欲已经到达顶峰,吴太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到家之后,等待她的必然是吴恪文的暴怒。 她打心眼儿里害怕,连同舒适宽敞的轿车,也成了阴暗逼仄的牢笼。 她抬头看向窗外,江城日报四个大字刺激着她的眼球。 吴太太做了到目前为止最大胆的决定,她让司机把车停下,踩着素白色的高跟鞋,独自走进报社。 等她从报社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四周一片暗沉。 吴太太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轻松过,连脚上那双压抑了个性的素白高跟也变得可爱起来。 她伸手把鞋子脱下,将它扔进垃圾箱,脚步轻快地走向舞厅。 第二日,金厦银行代理总经理吴恪文家暴妻子的事被《江城日报》报道,不少人感叹吴恪文人面兽心,一时间,吴恪文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连太太们教育小孩,都会用再不听话吴恪文就把你抓走了。 此时此刻,吴恪文在别墅内喝得酩酊大醉。 大门处忽然传来钥匙声,吴恪文沉下脸,试图摆出暴君的样子:你还有脸回来? 吴太太没说话。 吴恪文发现,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你们来做什么,这儿不欢迎你们,出去?!吴恪文使劲儿赶人。 叶恒朗亮出一纸搜查证,铁面无私道:吴恪文,现有人报案,说你涉嫌绑架及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巡捕房已下了搜查令,还请你配合。 吴恪文皱着眉头,整个身子东倒西歪,语无伦次地说:搜查证?我看看 只听嘶拉一声,那证被撕成了碎片。 孙闻溪将一叠签了章的搜查证拍在桌上:就防你这一手,你爱撕就撕,爷这儿有的是! 吴恪文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一个个虎视眈眈的人,终于明白,他被人联起手来摆了一道。 他一双眼睛阴沉沉的盯着夏景生和曲白琳:我明白了,是你们,你们联起手来 按照以往的经验,吴恪文一生气便会对曲白琳拳脚相加。 这一次,他也冲两人举起了手,却在半空中被人生生截住了:谁给你的胆子动我的人!孙闻溪板着脸喝道。 潜藏的恐惧并没有那么容易克服,瞧见那高高扬起的巴掌模样,曲白琳手心里全是虚汗,但这一次,再不用担心巴掌会落在身上。 曲白琳长舒一口气,冲夏景生真诚道谢。 这时,年轻的探员匆匆赶来:发现张少在地窖里。 这幢别墅的地窖十分隐蔽,夏景生一行借着昏暗的烛光找到了消失已久的张博谦。 张博谦的呼吸十分虚弱,多日水米未进让他此刻看起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瘦得近乎脱相。 夏景生见状,吩咐道:赶紧拿水来。 喂了水,张博谦的呼吸也渐趋平稳,长久以来压在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张博谦当真命大, 他许久未进食,换做一般人只怕意志与□□总得崩一个。 可他撑住了。 当然, 这与他在北地时, 学那道观里的道士打坐不无关系。 他终日不理俗物, 奇技淫巧倒是习了大堆,当中就包括修仙求道。 在旁人眼中不可理喻的辟谷之举, 为他在绝境中赢得了一线生机。 人是救出来了,可刘蕴的死既成事实。 张博谦清醒时得知了这一消息, 反映出人意料地平静。 他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 只是在闻听许久后, 迟钝地哦了一声。 隔天,张博谦家中便摆起了灵堂,他和刘蕴没有孩子, 便请了一众哭灵人, 个个披麻戴孝哭得声嘶力竭。 而张博谦独自一人倚着棺木坐下, 手里拎着一罐酒,放肆地喝着。 往昔刘蕴在的时候, 总还会劝说两句,如今她走了,连个劝的人都没有。 张博谦哑声道:下辈子, 不要再嫁我这样的,找个真心疼你爱你的,好好过一生吧 案子告破, 夏景瑞也被放出来了。 那状告骚扰的女侍应出身贫苦,控诉夏景瑞也只想讹笔钱。 夏姨娘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绣花枕藏尸的事,被吓个半死,她先是冲着夏景生千恩万谢,而后话锋一转,又提起让夏景生帮夏景瑞找工作的事。 夏景瑞如今干的活,她是一万一千个看不上,又没有更好的出路,只好让夏景瑞将就着做,可夏姨娘心里,从没把这当长久之计。这不,嘴上说着来道谢,到头来眼巴巴地指望着夏景生帮忙。 夏景瑞气闷道:娘,哥已经帮了很大的忙,您这就别添乱了 奈何夏姨娘始终不肯松口,夏景瑞心头直发堵,在那客厅里呆不住,独自一人跑到屋外。 正巧碰上外出归来的孙闻溪。 孙少夏景瑞看着身子笔挺的孙闻溪,气场上先矮了一截。 昔日他为了追求何开晴,还将孙闻溪当作情敌。 岂知如今物是人非,刹那间,夏景瑞心里一阵难受。 仿佛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被遗落在了原地。 他再也忍不住,飞奔回客厅,一把拽住夏姨娘的手,将她拽出了孙宅。 夏姨娘被拉得直发懵:哎,你这死孩子,拉我做什么? 夏景瑞力气极大,一边拽一边苦笑道:娘,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孙闻溪闻言,失笑道:你这弟弟,到了这节骨眼儿上,总算是知道要脸了。 孙闻溪想起当初,夏景瑞在何家的宴会上,还是那个处处针对夏景生的二愣子,一晃眼,已经被迫将家族的担子背上身。 他拥紧夏景生,笑道:景生,事情都解决了,你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 夏景生放松身子,任由孙闻溪抱着。 他也说不清因由,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种预感在一家人用饭时应验了。 孙其满笑道:景生,家中每逢年关,都要回北地,今年你与我们一同回去罢。 夏景生自然无有不可,昔年他在夏家,也没什么阖家团圆的感触。 夏家规矩多,年关需得以礼字为先,面上人人都高高兴兴、和和气气,背地里关起门来各说各话。 孙家的气氛却截然不同,由孙闻溪带头,领着大家伙儿剪窗花。 夏景生每一剪子都十分认真,正剪着,忽然听见阿豹轻咳一声。 他抬眼看去,见阿豹的目光落在孙闻溪手中的剪纸上。 夏景生仔细一瞧,登时不好意思起来。 孙闻溪剪的不是窗花,而是人的侧影。 他剪纸的技艺高绝,让人一眼便瞧出,他所剪的,正是夏景生的侧影。 好好的一回剪窗花,愣是让孙闻溪变成了明晃晃的秀恩爱。 待孙闻溪的作品完工,下人们更是争相传阅:这也太像了。剪得真好看。胡说什么,分明是咱们夏大少好看。 夏景生正要开口,却见孙闻溪笑眯眯地给了那下人赏钱。 一瞬间,这夸窗花就变成了夸人,夏景生成了那唯一被夸的对象,简直像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活神仙。 孙闻溪越听越高兴,赏钱流水似的发,气氛分外热闹。 景生,你瞧瞧,像不像你。孙闻溪掌中托着小巧的人像,献宝一般捧到夏景生面前。 夏景生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人像虽好,你却闹腾了些。 孙闻溪乐道:这年关本就该说吉祥话,我爱人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夸! 他一把搂住夏景生,将他抱了起来:这会儿就嫌闹腾了?还有更闹腾的呢! 夏景生被抱到屋外,听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冷空气中混杂着爆竹的气息,夏景生冻得鼻头通红,却像个天真的孩子,对一切感到好奇。 孙闻溪握着他的手,领着他点炮,鞭炮声响时,又替他捂耳朵。 爆竹声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吃饺子了! 孙家的年,过得没那么多规矩,男女老幼坐在长桌两边,热热闹闹地吃着饺子。 眼前的热闹让夏景生暂时忘却了心头的隐忧。 这一日,在管家的相送下,夏景生与孙家父子一同登上了前往北地的火车。 他们买的是头等座的票,乘务员皆面带笑容,热情相迎。 车厢内环境优雅宽敞,两人一室,私密性极佳。 夏景生与孙闻溪一间,孙其满和孙平一间,仆人则在二等车厢。 火车开动后,夏景生与孙闻溪倚坐在窗边,看着沿途的风景。 我从北地到江城来,可从没想过会发生那么多事。孙闻溪思及过往,唇畔是温柔的笑意。 起先我是不愿来的,我打小在北地长大,习惯了北方的生活,乍然到了新环境,很是不适应。 你可曾后悔过?夏景生抬眼看他。 当然不后悔,若是我当初不来,便与你错过了。孙闻溪求生欲极强,能遇见你,一切便都值得。 明明是甜言蜜语,从孙闻溪口中说出来,却分外真诚。 夏景生的双颊迅速升温,两人心有灵犀地抱紧彼此,很快便吻作一团。 那唇齿间细微的响动转瞬间吞没在列车巨大的轰鸣声中。 夏景生的午饭是由孙闻溪端到包厢里吃的,折腾了一番,他腰酸腿软,实在站不住。 这会儿包厢的门敞开着,夏景生朝外看去,见两个乘务员匆匆走过。 两人均戴着帽子,衣服领子竖起,裹得分外严实。 夏景生记得,上车之际,所有的乘务员都在一等车厢前列队欢迎,没有这两人。 这时,孙闻溪端着清茶走进来,见夏景生一脸若有所思,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许是我看岔了。夏景生用清茶送着点心,摇头道。 他瞧见孙闻溪手里的药瓶,诧异道:爸不舒服? 有些头晕,吃了药睡下了。孙闻溪说,孙平在守着呢,没事。 孙平是贴身随侍孙其满的人,平日里一直负责孙其满的饮食起居,为人仔细耐心。 夏景生点点头,没再追问,他的精神头还是有些差,枕在孙闻溪膝头睡了。 夏景生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包厢内亮着昏黄柔和的灯光,孙闻溪却不知去哪儿了。 门外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夏景生推开包厢,见好几个乘务员聚在孙其满的包厢前,满脸焦急与紧张。 夏景生忙推开人群:这是怎么了? 孙闻溪神色凝重道:从方才开始,爸一直这般胡言乱语。 夏景生走进包厢,瞧见满地狼藉,书籍茶具,全都被孙其满扫到床下。 侧耳细听,孙其满口中一直念叨着: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夏景生神色一凛,伸手扶住孙其满的身子。 可孙其满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眼看着要将夏景生挣开,幸而孙闻溪及时帮忙,才堪堪将其扶稳。 夏景生不敢耽搁,忙大声问道:爸,您瞧见什么了? 孙其满目光呆滞,像是没听见夏景生的问话。 夏景生却并不放弃,他用力摇了摇孙其满的身子:爸,您方才瞧见什么? 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孙其满的目光逐渐聚焦,他的眼睛慢慢地恢复了神采,看向夏景生的眼神中带着困惑。 景生,你为何在此?孙其满满腹疑问。 夏景生松了口气,他方才太过用力,以至于此刻掌心全是汗。 他接过手巾,擦了擦手,温声道:爸,您还记得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89) 孙其满见房外都是人,不明所以道:我怎么了? 您跟中邪了一样,对着墙面念叨,别过来,别过来。孙闻溪模仿着孙其满的语调。 孙其满的目光一下子阴沉下来:我想起来了,我看到了索命的鬼魂。 索命的鬼魂?孙闻溪大为诧异。 孙其满一向不信牛鬼神蛇,为何今日却会看到索命的鬼魂。 夏景生眉头一皱,朝孙其满的脸看去,这一看,禁不住失声叫道:这怎么可能?! 孙其满原是福寿满堂的面相,可如今他面上却黑气密布,阳寿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夏景生眉头紧锁, 他搀着孙其满,一手缓缓地替他顺着气:爸,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孙其满惊魂未定, 颤声道:午间口渴, 我让孙平给我倒水,有两个乘务员走进来, 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便失去意识, 不晓得今夕何夕 一听老爷子这话,一车的乘务员全都大眼瞪小眼, 大气都不敢喘。 这可是宝汇银行的老东家, 谁敢轻易得罪啊。 夏景生扫过一众乘务员,温声道:爸,您可还记得那两人的相貌? 孙其满摇头道:人老了, 眼睛看不清, 只记得当中有一人衣领竖得极高, 戴着帽子,把脸都挡住了。 孙其满的话, 让夏景生想起了那两位行经过道的乘务员。 他回身寻找,可一排排看过去,却压根没有那两人的身影。 当夏景生向列车长形容那两名乘务员的相貌时, 得到了更为确定的答复:这趟列车上,并没有这样两名乘务员 恰在此时,车厢的盥洗室中, 忽然传出啼哭声。 一名妇人惊惶地喊道:这门,这门打不开了,小宝还在里面,小宝! 夏景生疾走过去,推了推门。 门被从里头锁死了,小孩的啼哭声不断传来。 里面只有孩子一人?夏景生问那妇人。 妇人泪眼婆娑地点头。 夏景生将符纸贴于门上,喊声开。 盥洗室的门被破开了,夏景生一眼瞧见里头站着两个身着制服的乘务员。 你们在做什么?!夏景生喝道。 那两人回过头,帽檐之下是空洞的眼眶。 你能看见我们?!那乘务员的嘴一张一阖,里头是森然的獠牙,硬生生挤出一个狰狞的笑。 夏景生看了眼吓傻了的孩子,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抽出腰间的长鞭。 本以为那俩怪物会就此退却,没想到其中一个却拿出了一面手鼓。 夏景生认得,那是北地萨满的法器。 你是萨满?!夏景生眉头紧蹙。 萨满在通灵术上享有盛名,修为高的萨满可以沟通阴阳,正因如此,他们大多不会作恶。 可眼前的两个家伙,显然不是良善之辈。 若他们当真有萨满的灵力,必定难以对付。 正想着,那怪物已经敲动手鼓。 鼓面似乎是用羊皮做的,声音听上去很渗人。 夏景生还未动作,一股极强的怨念忽然朝他袭来。 夏景生忙将孩子护在身后,用鞭子护在胸前,撑过这强大的一击。 不对!寻常的法器不该有这样的威力。 夏景生盯着那灰白的鼓面,沉声道:是人皮。 鼓面是人皮做的,汇聚了所有惨死之人的怨念,威力极大。 夏景生对降妖驱鬼一事,向来极有把握,这一回却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他不再藏拙,让那灵蛇显出本体。 灵蛇朝那怪物扑去,一口咬在颈脖间。 只听咔哒一声,那怪物的颈脖被咬断了。 可那圆滚滚的脑袋居然还挂在脖子上,摇摇欲坠。脑袋半挂着,身子还能走动,场面一度非常诡异。 怪物敲击手鼓的节奏越来越快,灵蛇在鼓乐声中极其躁动。 它不断地撕咬着,露出獠牙,可那怪物的脖子就跟生了根似的,无论怎么咬,头颅和躯干就是粘连着。 身后是孩子无助的哭声,身前是越来越重的怨念。 夏景生眉头紧锁,他将孩子交到孙闻溪手中,专心对付怪物。 只见他从腰间取出一枚引雷符,划破指尖将血滴在符纸上。 符纸瞬间闪现一道金光,紧接着,车厢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与此同时,怪物也冲夏景生发动猛攻,那人皮手鼓如同一面镜子,鼓面上闪现着一张张可怖的人脸。 全都是被害死之人的怨气。 灵蛇逐渐抵挡不住那噬人的怨气,眼看着落了下风。 夏景生正准备加一成力量,胸口却蓦地一疼。 那疼痛仿佛根植在他的识海之中,让他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晃神。 也就是这数秒的差池,让那怪物得了逞。 扑面而来的怨气直击夏景生的胸膛,只听一声闷哼,夏景生的身形晃了晃。 景生!孙闻溪忙上前,你怎么样?! 夏景生胸口剧痛,那怨念在他的胸腔不断翻涌着,耳边是各种冤死之人绝望的呼号。 夏景生眉头皱成了川字,他拼命抑制住体内的暴戾之气,哑声道:无事。你带孩子先走。 孙闻溪从话中听出了不祥之兆,他将孩子交予旁人,坚定地握住夏景生的手。 我不走,我们是爱侣,遇事一起扛。 眼看着怪物一步步逼近,夏景生额际布满了冷汗,他下意识挡在孙闻溪身前。 那怪物见状,便想故技重施。 可那怨念遇到孙闻溪,像碰见了极可怕的东西,不但不敢靠近,还纷纷尖叫着逃离。 夏景生松了口气。 孙闻溪不愧是天生的福星,越是极端凶邪之物,越是对他避之不及。 怪物也发现了孙闻溪的能力,便又转向夏景生。 这一次,孙闻溪结结实实地挡在夏景生身前。 僵持中,那一道引雷符起了作用,耀眼的闪电划过,一道天雷正中怪物的躯体。 那怪物嘶吼着,倒地不起。 夏景生松了口气,紧握着的双手松开了,唇角淌下一丝血来。 孙闻溪忙将人搀住:景生! 夏景生拿帕子掩住嘴,轻咳两声,帕面上是黑红的血液。 怎会如此。孙闻溪心疼极了,恨不能替夏景生承受这份痛楚。 夏景生心头疑惑更甚,原本对付那怪物,他是有胜算的,可在紧要关头,他竟犯了心悸晕眩的毛病,这才丢了先机。 不必担心,我的伤不碍事。夏景生仔细回想,许是今儿个太累了。 夏景生一说,孙闻溪便想起二人在包厢之内做的事,只当自己孟浪过了头,这才害得爱人受伤,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自责,险些要负荆请罪了。 夏景生制止了他的讨好卖乖,上前查看那怪物的尸身。 只见那怪物的躯体化成了一堆枯骨,没有半丝活气。 围观群众纷纷捂住口鼻,满脸惊骇厌恶之色。 这车次可是发生过意外?夏景生问列车长。 先生,不瞒您说,这趟车隔三差五就会有老人或小孩出事,要不然就是老人在睡梦中断了气,要不然就是小孩淹死在洗手池里,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命了。事到如今,列车长也不敢再隐瞒。 列车长曾将这样的怪事汇报给上级,得到的回复却是不要声张,以免引起群众的恐慌。 上级专门请了人,到列车上做法事, 可没有用,还是会有老人或小孩隔三差五地离世,就连车上的乘务员,对此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此番要不是涉及到宝汇银行东家的安危,恐怕他们也只会冷眼旁观。 夏景生思索了一阵,吩咐道:等到了地方,报警罢。 怪物死后,孙其满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夏景生再次看去,那满脸黑气的状态已不见了,折了的寿数也都补上了。 夏景生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只是他胸口疼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整个人都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火车又行了一日一夜,总算到了北地。 夏景生被孙闻溪用外套里三层外三层裹得极严实,连脸上都裹上了,只剩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夏景生原还觉得他小题大做,等出了车站,被那刺骨的寒风一吹,便明白了孙闻溪的良苦用心。 孙闻溪是习惯了的,他在江城时,说话的口音总不自觉地模仿南音,这会儿说的却是纯正的北地话。 驻守老宅的仆人听说他们要来,连夜开车到了车站。 见到孙闻溪,老仆声音嘶哑地唤了声:老爷,小少爷! 孙闻溪介绍:这是老管家,孙祥。 孙祥上了年纪,精神头却很不错,一双眼睛里隐隐透着精明。 他仔细打量着夏景生,乐呵呵地抚掌道:这位便是夏少爷吧,外头冷,赶紧上车吧。 轿车隔绝了室外的冷风,夏景生解下围脖,拿手捂着嘴低咳了两声。 孙闻溪听得真切,关切道:景生,你的身子 不碍事的,将养两日就好。夏景生笑笑。 孙祥抬手将车窗关严实了:北边的冬天是难熬,住不惯也是常有的事。夏少爷身子弱,这一点和傅少爷倒是很像。 傅少爷?夏景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是傅少爷? 你瞧我这脑子,傅少爷是小少爷的发小,从小和小少爷一块长大的,改日就能见到了。 孙祥这么一说,夏景生倒是有印象了,孙祥口中的傅少爷,是那个一直爱慕孙闻溪的傅枫。 夏景生抬手掐了把孙闻溪的腰: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唉哟,疼!疼!景生,你轻点儿掐,我对天发誓,我与他真没半分私情,若有违此誓,便叫我天打雷劈。孙闻溪竖着三根指头,一脸严肃。 孙祥满脸诧异地听着孙闻溪起誓,孙其满却笑眯眯的,一脸司空见惯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孙家在北地的住处, 是一栋三层的老宅子。 老宅装了照明用的电灯,惨白的灯光打在木质家具上, 看着有些渗人。 夏景生被簇拥着上楼, 按规矩小两口该住在西厢。 房中透着一股久无人居住的气息, 夏景生却不以为意,他打量着那满室的红木家具:此处的布置, 倒与江城大不相同。 孙闻溪扶他坐下,顺手将炭盆烧得更旺些:这宅子旁的没有, 只有古旧的东西最多。 你如今坐着的,就是宫里头的贵妃榻。孙闻溪指了指那雕花红木。 宫里头的物件?我不信, 哪就有那么稀罕夏景生抬手摸了摸红木表面。 放在从前是不可能, 可眼下都新时期了,那皇宫里的古旧之物啊,早就被人变着法儿贱卖了, 就连北地破落户家里头, 指不定都藏着宝贝呢。孙闻溪说着, 放好了泡脚盆。 肉桂与花椒的香气熏得人暖洋洋的,夏景生靠在榻上, 不多时便睡着了。 睁眼时,天已大亮。 身上是松软的被褥,夏景生浑身清爽, 想来是孙闻溪替他收拾过了。 美中不足的是,夏景生胸口处的疼痛并没有缓解,反倒隐隐有加重之势。 却说孙闻溪起了个大早, 在屋外晨练,瞧见孙祥抱了一叠报纸,便从他手中抽了一份。 报纸上的内容百无禁忌,时常会登些奇闻异事,孙闻溪向来一笑置之。 可今日,有一则奇闻却吸引了他的目光《千年苗寨遭重创,是天意还是人为?》 那报纸上头附有黑白照片,孙闻溪一眼便认出,那是黑苗寨 想起苗寨的天劫之说,孙闻溪直觉,夏景生受伤或许与此次事件有关。 夏景生的早饭是在房里用的,并不是他不懂礼数,初来乍到就摆架子,实在是孙闻溪太过紧张,听闻他不舒服,索性将人困在房里,连床都不许下。 夏景生闲来无事,靠在床上看书。 许是周遭的环境过分安静,门外仆人的议论声传到他耳中。 仆人甲:这位怎么一来就生病? 仆人乙:你是不是也想起这栋宅子的故事了? 仆人丙:小声些,当心被人听见。不过也真邪门,怎么一来就病了呢? 夏景生还没听出个所以然,仆人们的议论声却弱了下去。 让你们背后议论主子是非,一个个还想不想干了?!是孙祥的声音。 挨了训斥后,当班的仆人纷纷噤声,外头恢复了宁静。 过了一阵,敲门声响起,孙祥端着一个炖盅走进来:夏少爷,这是小厨房炖的汤,清热润肺的,您趁热喝了吧。 夏景生接过汤盅,汤匙缓缓地搅动着:祥叔,这宅子可有什么说法? 少爷的意思是孙祥迟疑地躬着腰,一双精明的眸子让人瞧不透。 譬如住进来的人忽然生病,可有什么说法?夏景生盯紧了孙祥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孙祥脸色骤变,一脸为难。 夏景生慢条斯理地喝着汤:说实话,我最讨厌旁人骗我。 孙祥只得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原来这孙家老宅,有一个北地人人皆知的说法。 人们说老宅有灵,若是孙家人领回来的伴侣不为老宅所接纳,在宅中住上一晚便会生病。 孙祥这话说得战战兢兢,生怕夏景生会生气。 可夏景生却只是轻声一笑,看来,我不是老宅满意的人选。 孙祥低垂着头,只言不发。 即便孙祥严令今日之事不可宣扬,孙闻溪还是知道了。 孙家的仆人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个个低头挨训。 夏景生听见动静,推开房门,走下楼梯。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90) 孙闻溪抬眼一瞧,登时缓了脸色:怎么下来了,还穿得如此单薄。 他解下那带着体温的大氅披在夏景生身上:当心受凉。 夏景生握着他的手:哪就那么娇弱,我没事,你这是 参与议论的仆人都被扣了工钱,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夏景生出面圆场:不过是个说法,我没放在心上,你倒生起气来了。 总该让他们长些教训,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孙闻溪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把夏景生抱起来,我的人,谁敢议论。 夏景生觉得自己就像那用美貌迷惑了君王的妖妃,只怕日后孙宅的仆人见了他,都得当稀世珍宝给供起来。 而此时的傅宅,傅枫却气得砸了手边的白玉瓷碗:我让你收买孙家下人散播谣言,你是怎么办事的?! 啊哟,我的好少爷。仆人苦着脸,您是没瞧见啊,孙少发了好大一通火,把那些个下人全都罚了,他们被扣了半年的工钱,这会儿全在哭呢。 沟儿哥竟然为了那个贱人傅枫一听是孙闻溪的手段,顷刻间六神无主。 他惶然起身:你们没露出马脚吧,若沟儿哥知道是我做的,定会厌了我 傅枫来回踱着步:不行,我得去孙家看看。 想到能见孙闻溪,他立马欢欣起来,脸上的愁色也一扫而光。 你帮我瞧瞧,哪件好看。傅枫拿着衣裳在身上比划。 小厮在一旁瞧了,讨好道:少爷,您穿什么都好看。 岂知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当即便挨了一巴掌:你敢敷衍我! 小厮捂着脸,心下又悔又惧,好不容易哄得傅枫换好衣裳出门,大少爷又有诸多顾忌。 一会儿怕孙闻溪嫌他乘轿车奢侈,换了黄包车又怕弄脏了新衣裳。 几番迟疑,总算是到了孙家老宅门前。 傅枫竭力克制急不可耐的心情,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进了门。 沟儿哥!只是那过分雀跃的语气泄露了他的热切,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仆人见状,赶紧报告:少爷,傅少来了。 孙闻溪正舒舒服服地搂着人,美人在怀,哪里有功夫管傅枫。 随口打发一句:就说我不得空见他。 仆人去后,没过多久,房外传来了傅枫那高音喇叭似的声音:沟儿哥,我知道你在里头,我想见你 夏景生对这情意绵绵的称呼消化不良,冷哼一声。 孙闻溪求生欲上线,当即吩咐:把人拦住! 谁料想傅枫是个没脸没皮的,被拦了也不识相,一张嘴还叭叭地喊着:沟儿哥,你别拦着我,你在里头做什么呢?! 终于,房门从里头打开了。 孙闻溪阴沉着一张脸,站在楼上盯着傅枫:你来做什么? 我来傅枫满脑子都是孙闻溪,竟连出门的借口都忘了找,抓瞎似的胡诌,我想与你一同去女娲庙,都说女娲庙问姻缘可灵了,有情人在那儿拜拜,便可求得美满姻缘。 孙闻溪刚要开口拒绝,夏景生却发话了:听起来倒是蛮有意思的,不如我们去看看。 傅枫傻眼了,他原想与孙闻溪单独去,没想到半道杀出个夏景生。 孙闻溪也不同意:景生,你若想去,等养好了身子,我陪你去。 夏景生松了松肩膀:躺了这么久,我也乏了,想出去逛逛。 他少有任性的时候,偶尔为之,让孙闻溪莫名心软,只好又盯着夏景生加了衣裳。 傅枫就呆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他们撒狗粮。 他就算再傻,也瞧出孙闻溪不待见自己了,总算还有几分眼力见儿,没再一口一个沟儿哥地叫。 不过,仍不死心地跟着孙、夏二人,铁了心要当电灯泡。 女娲庙里供着的是女娲娘娘,因着女娲造人的典故,北地女子都爱到女娲庙里求子求姻缘。 夏景生与孙闻溪求的自然是姻缘美满,两人在神像前虔诚地拜了,又携手到那梧桐树旁挂同心结。 全程出双入对,傅枫根本找不到插足的机会。 他泄气地往那蒲团上一跪,也不知是心情不爽还是头昏眼花,竟觉着那女娲神像笑得十分诡异。 傅枫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这一回神像并无异常,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傅枫摇摇头,将那诡异的想法甩掉,冲着神像抱怨: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认识沟儿哥的,怎么就被姓夏的家伙捷足先登了,我不甘心! 平日里没人听他说这些,父亲更是劝他断了心思,傅枫早已压抑许久,好难得逮住这么个机会,吐了大堆的苦水。 他规规矩矩地给女娲像磕了三个响头:女娲娘娘在上,若是您真的有灵,求求您让沟儿哥回到我身边吧。 傅枫话音刚落,忽然眼前一黑。 他意识清明,只是看不见东西,渐渐地,眼前亮起一豆烛光。 傅枫本能地循着光源而去,只见那烛光前站了个人,背对着傅枫,看不清脸。 你当真想让孙闻溪回到你身边? 声音响起的刹那,傅枫浑身打了个寒颤。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语调于暧昧中藏着阴冷,仿若聊斋中魅惑的蛇妖,每一个字都极尽妖娆,仔细分辨却毫无感情。 你你是谁?傅枫在黑暗中茫然地摸索着。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只消告诉我,你是不是真想孙闻溪回到你身边?那声音里充满着蛊惑, 一步步让傅枫泥足深陷。 当然!我当然希望沟儿哥能回到我身边, 就像儿时那样, 我与他亲密无间傅枫越说越入戏,渐渐的,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 既是旁人抢了你的东西,我便帮你讨回来。那声音说完, 傅枫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席卷而来, 再睁眼时,周遭仍旧是潜心跪拜的信众。 恍惚间,傅枫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只觉得自己懵懵然做了大梦一场。 却说夏景生与孙闻溪在那姻缘树下挂同心结, 半空骤然刮过一阵风, 将他们挂上去的同心结吹落到地上,正巧挨着扫地老者的扫帚。 老者俯下身, 将那火红的同心结拾起,交还给夏景生。 四目相对间,老者忽然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公子, 近日还请多加小心。 夏景生原本便隐隐察觉,有什么事即将发生,如今又得了老者的告诫, 心中更是笃定。 他将那同心结系紧了,态度恭敬地谢过老者。 自女娲庙归来后,夏景生潜心闭关休养,一切风水业务均停止受理。 这一日,夏景生正闭目打坐,识海之中忽然闯入一女子,穿着打扮皆是古装。 你是何人?夏景生以心神问之。 有人和我说,你抢了他的东西。女子阴恻恻地笑起来,我替他讨回来。 女子的声音带着某种言说不出的暧昧,听得人耳根发酥。 我抢了他的什么? 男人。 你要怎么讨? 当然是要你的命。女子话音落下,那掩在衬裙下的腿变成了一条弯曲的蛇尾,朝夏景生扫来。 夏景生凝神聚气,识海之中的缠斗,他无法借助法器的威力,只能赤手空拳与那蛇妖过招。 那蛇妖能破掉他在屋外设下的阵法,比起一般的妖物,修为已要强上许多。 过招时刻,她哼笑一声:你受伤了?说着,招式越发凌厉起来。 夏景生尽力招架,却仍落了下风。 放弃吧,若你没受伤,我自认打不过你,可你受伤了,情形可就大不相同。蛇妖的声音越发得意起来。 夏景生只觉得眼前金光大盛,那东西明明是妖物,却带了一缕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神气,夏景生的招式对她的伤害有限,而她却出手狠厉,招招致命。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倒也不可惜,像你们这样随意抢别人东西的,都该死。死字出口,蛇妖发起了大招。 夏景生只觉得胸前巨痛,仿佛被人掏了心肝一般。 年幼时修道,凌霄子曾告诉夏景生,前胸便是修道之人的罩门所在,一旦心肝受创,人的大限也将至了。 疼痛阵阵袭来,夏景生面如金纸,身子支撑不住,倒在榻上。 他的魂魄逐渐脱离了躯体,懵懵懂懂地浮在半空。 他瞧见孙闻溪破门而入,将他的躯体从床上抱起,用颤抖的手触碰着鼻息,而后神色大骇,疾呼大夫。 夏景生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魂魄离体了。 魂魄离体后,自会有鬼差前来勾魂,到了阴间,上了黄泉路,过了奈何桥,一世的记忆便尽付东流,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得寻个法子让魂魄回到躯体里,这是夏景生的第一想法。 他卯足了劲儿,想要借着一口气,冲回体内。 可躯体于他,却像有着铜墙铁壁般,可望而不可即,每当他试图靠近,总会被一股强大的阻力逼出来。 虚空之中,那暧昧的女声再度响起:没用的,我设了结界,单凭你的魂力,没法冲破。 夏景生咬牙:我与你素日里无冤无仇,你为何决意置我于死地。 因为凡事,都该有个先来后到,抢人东西,就是该死。蛇妖看着夏景生狼狈的模样,似乎很是高兴。 她看着满脸急切的孙闻溪,嗤笑道:男人嘛,这会儿为你要死要活的,指不定头七没过,他就已寻欢作乐去了。 夏景生斥道:我与闻溪的情意,何须你来评判。 自是不需我评判的。那蛇妖甩着尾巴,你眼下都是将死之人了,我劝你还是多看两眼这阳间吧。 夏景生不再理会蛇妖,专心突破结界。 可正如蛇妖所言,如今他只有魂力,又负伤在身,实在无法突破结界。 直到那鬼差的身影出现在夏景生眼前,他的魂魄仍旧无法回到躯体之内。 往日夏景生前往阴间,用的是阴阳行走的身份,无需通过鬼差一层。 与夏景生素未谋面的鬼差,用冷冰冰的语调念着夏景生的身份信息。 念到生卒年时,鬼差顿了顿,困惑道:时间对不上。 可这困惑不过短短一瞬,同伴搭腔道:许是簿上出错了,先将他带回阴曹,仔细审问一番。 夏景生的手腕被拷上,由鬼差引着往阴间走,身后是满脸得意的蛇妖,正大摇大摆地冲他挥手。 孙闻溪一整日都心神不定,他外出买了夏景生爱吃的点心,回到老宅时却得知夏景生已在房中闭关了半日。 房里无声无息的,孙闻溪站在门前,心里突然生出强烈的不安感。 他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倒在榻上的夏景生。 他见过夏景生受伤的模样,可没有一次如这次一般,面色惨白,了无生气。 孙闻溪一向淡定,此刻却彻底慌了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探看夏景生的鼻息。 那微弱的鼻息昭示着人还有一丝儿鲜活气,可也就剩一点儿。 孙闻溪压根不敢动弹分毫,害怕一动,就把这一星半点的鲜活气儿也给弄没了。 大夫请来了,却在诊脉后,对夏景生的病情束手无策。 上了年纪的老头摸着花白的胡须,满脸纠结道:这病情凶险万分,老朽行医多年,还未见过这样的病例 孙闻溪心急如焚,没工夫听他慢慢说,板着脸催促道:可有把握治好? 这个大夫犹豫道,恐怕老朽力不能及。 全城的名医都被请到了孙家,一个个信心满满地走进屋,又大摇其头地走出来。 孙闻溪紧握拳头,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直到最后一位大夫请辞时,孙闻溪终于绷不住了。 他的声音阴沉得可怕:名医都请过了? 仆人瑟瑟发抖地应着:都请过了,除了傅家那位老苗医。 那就快去请!孙闻溪难抑内心的悲怆,吼了出来。 可那是傅家仆人为难道。 罢了,我亲自去。孙闻溪小心翼翼地替夏景生掖好被子,往傅家去了。 孙闻溪到访的消息,让傅枫精神大振,他眼下正吃着甜汤,得知这一消息时,喜得一个猛子从凳上站起身。 沟儿哥来了,他定是特意来寻我的。欢喜了一阵,他放下手中的碗勺,匆匆跑至镜前,不行,这身衣裳也太丑了。 仆人都被支使着替他寻衣裳,傅枫正犹豫不决呢,房门却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 孙闻溪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傅枫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他外衣才穿了一半,这会见孙闻溪走进来,含羞带臊道:沟儿哥,你莫急,咱们不差在这一会儿。 孙闻溪却没理会他的话,直白地问:你家中的老苗医呢? 傅枫一怔,急道:沟儿哥,你生病了?还是伯父生病了? 孙闻溪面色极难看:是景生,速速让那老苗医跟我回府。 听到夏景生的名字,傅枫带笑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他这会儿不急了,慢悠悠地将带子系好,又抬手从盘子里摘了颗葡萄,慢悠悠地剥着。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沟儿哥的心肝宝贝。傅枫冷笑一声。 孙闻溪没工夫跟他计较,拔高了声音:快让那苗医来见我! 傅枫却跟没听见似的,把剥好的葡萄到孙闻溪嘴边,见孙闻溪不吃,又自己含了。 葡萄多汁水,傅枫闲闲地擦着手指:碰巧,他随我爹外出了,沟儿哥想寻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恋耽美 >民国风水先生——青枫垂露(91) 孙闻溪眉头紧皱:外出了,去哪儿了? 那我哪知道啊,我爹的事儿,我一向都不过问的话没说完,傅枫的衣领就被揪住了。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傅枫,你知道后果孙闻溪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 孙少这是在找我? 孙闻溪蓦地转头,见那老苗医背着手站在门口,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 傅枫涨红着一张脸,不敢看孙闻溪的眼睛。 岂知孙闻溪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直截了当地扯着老苗医的衣袖:跟我走! 徒留傅枫一人,对着一扇敞开的房门。 少爷,这衣裳换还是不换啊?仆人手里还捧着挑好的衣裳。 傅枫发狠似的将衣裳全砸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第一百二十章 (大结局) 老苗医到了孙家, 看到的是了无生息的夏景生。 与众人的急切不同,老苗医的反应很是镇定, 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天。 他枯槁的手指搭在夏景生的腕上, 仔细分辨脉象, 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 被击中了要害, 老朽也无能为力。不过,他命中注定有一劫, 这一劫若是过了,从此便一片坦途。 这话就像昏暗中的一点曙光, 让孙闻溪看到了希望。 如何破劫?孙闻溪满怀期待地问。 老苗医从行囊中取出一枚褐色的竹哨, 轻轻吹响。 那哨声如泣如诉,忽高忽低,听起来格外悲怆。 孙闻溪下意识地朝夏景生看去, 床上的人仍旧昏迷, 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此时的夏景生被那鬼差押解着往前走, 起初还只是他一个,逐渐地有越来越多的魂魄加入。 后加入的魂魄皆面无表情, 只顾赶路。 阴曹地府的风水不好,四周黑漆漆的,弄得一众魂魄也神志不清, 若不是夏景生灵台清明,只怕要跟身后的魂魄一样,成为只会听命行事的傀儡。 阎王殿上, 夏景生的命帖让判官犯了难。 那判官是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留着两瓣小胡子,一遇到难题就拼命地揪胡子。这会儿他焦躁得就快将胡子揪秃了,将那命帖往阎王面前一推,抱臂赌气道:老头我不晓得怎么判! 阎王扫了一眼命帖,本就严肃的脸更黑了:荒唐,怎么把夏景生给带来了! 鬼差忙复命道:我们也是按规矩锁魂 阎王掀了掀眼皮,朝堂下看去。 夏景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阎王伸出一根指头,指向夏景生,转头冲鬼差道:你瞧瞧,他脸上哪有半分死气? 鬼差不说话了。 阎王翻看着命帖,末了长叹一声:夏景生! 到! 这响亮的回答声让阴曹里的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你是阴阳行走的,该知道地府的规矩。鬼差锁魂,那都是有根有据的,你既被锁了,就该乖乖上奈何桥,饮孟婆汤,忘却前尘。阎王将语速放得极慢,一边说一边观察夏景生的反应。 恕难从命。夏景生安然立于堂下,即便手脚上戴着镣铐,身姿却有如青松般挺拔,态度不卑不亢。 阎王板着脸,呵斥道:放肆!阴曹地府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夏景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阎王不明所以,目光集中在夏景生的手指上。 您听,有人在唤我回家。幽幽的竹哨声传来,带着对往事的眷恋与慨叹。 阎王沉声道:若我执意要你饮下孟婆汤呢? 那我便唯有以己之身,尽力一搏。夏景生晃了晃手上的镣铐,这镣铐,可未必锁得住我。 在场的大小官员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惹火烧身。 怎料上首的阎王爷忽然换了副脸色,揉了揉鼻子,温声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送你还阳。 咳咳老判官正在喝茶,听了这话,被一口茶呛住,咳个不停。 鬼差们原本衣衫肃整地站着,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吓得手里的棍戟枪棒掉了一地,全都见鬼一般瞪着阎王爷。 夏景生也吃了一惊,秀气的眉微微皱起,像是在思索阎王话语的可信度。 阎王将手上的命帖一撂,大爷似的靠坐在椅背上,头上的冠冕一晃一晃的:得了,我还诓你一个晚生后辈不成? 你命不该绝,平日里又积德行善,与我这地府也算有缘。阎王这会儿倒像个孩子似的,扳着指头数理由,况且你娘当年以毕生功德,换你平安喜乐 阎王小声的嘀咕被夏景生打断了。 你说什么?!夏景生下颌微扬,目光灼灼地看着上首。 阎王神情一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彭月当年因拒当苗姑而遭天罚,阎王见她积德行善大半生,特许她一个心愿。 你娘许下的愿望,与你有关。阎王看向那写满人生命数的命帖,仿佛透过那一串字符,瞧见了当年那个明媚而倔强的女子。 她如夏景生一般,挺身站立于堂下,对俗世之物并无所求,只有一条,盼着她的亲生骨肉,能不再受苗家禁制的牵绊,拥有美满幸福的人生。 不自由,毋宁死。 她将这六个字,用骨血刻上自己的墓志铭,也刻在夏景生的魂灵深处。 你走吧,好好珍惜眼前的姻缘造化,万事有因必有果,上天有好生之德,必定惩恶扬善 阎王的话语,逐渐变成耳边的一缕烟尘,那缠缚在夏景生手足上的禁锢消失了。 他,自由了。 耳边是指引着他回到阳间的竹哨声,当夏景生睁眼的一刹那,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下来,长久以来的心慌感消失不见。 他仰躺着,与孙闻溪四目相对。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面孙闻溪通红的眼眶。 夏景生伸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孙闻溪眼角的刹那,男人却偏头躲开了。 夏景生的手顿在半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狠狠地拽入怀中。 那特有的男士香氛气息充盈着夏景生的鼻端,清冷的雪松是初印象,而温暖的橙花是相知相许的印记。 两人紧密依偎着,谁也没说话。在那密不透风的拥抱中,夏景生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竹哨,此刻正微微发着烫。 他将竹哨轻轻放进孙闻溪的掌心。 无论我在哪儿,只要你吹响它,我都会回家,我保证。 夏景生在北地度过了此生最闲适安逸的日子,孙闻溪雷霆之怒,下令彻查事件的始末。 夏景生对此态度倒是十分淡然,像是全然淡忘了这事。 直到傅枫生病的消息传来,傅老爷子亲自上门求夏景生救治。 夏景生却闭门谢客,任凭傅老爷子说破了嘴皮子也只有一句话:这是他自找的。 傅枫的确是自找的,那蛇妖本就不是什么神仙圣人,不过是藏身于女娲像中,沾染了几分神力,才能冲破夏景生布置的阵法。 可她害人不成,已遭反噬,被她借作雇主的傅枫自然也讨不到好。 夏景生不出手,老苗医请辞,傅老爷子焦头烂额,却也毫无办法。 孙闻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对夏景生的安危严防死守。 连日常的社交拜会都不去了,每日都留在家中陪夏景生。 孙闻溪对此是非常有兴致和心得的,夏景生喜静,孙闻溪便常寻些趣事说与他听。 譬如那蛇妖的身世,经过调查,孙闻溪才知晓那女娲庙原来是一处老宅改建的。 老宅先前住了一个家族,姐姐妹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明明是妹妹先认识的男人,但母亲做主,让姐姐嫁给了男人。 后来,这个家族所有的人都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老宅荒废的若干年后,被改成了如今的女娲庙。 你说那个蛇妖,会不会就是家族里的妹妹?孙闻溪笑问,她如此强调先来后到,身上必有隐情。 既是人,又怎么会成蛇妖呢?夏景生摇摇头,站直了身子打量方才写下的字。 夏景生写字时,孙闻溪便主动在一旁研墨。 若只是单纯的研墨倒也罢了,偏偏孙闻溪是个一心二用的主儿,手上研着墨,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夏景生。 夏景生写字从来是全神贯注的,被孙闻溪这么一看,心思得分出一半去,笔下也乱了方寸。 于是每每无奈地搁下笔,赌气似的瞅着孙闻溪。 孙少等得就是这一刻,一旦夏景生将笔搁下,就代表能耍点别的了。 如今日一般,他深谙夏景生脸皮薄的毛病,特意寻了一借口:我近日新摹了大师的字,自觉技法有所精进,景生可愿学? 夏景生睨他一眼,将信将疑道:你说真的? 当然!孙闻溪目光恳切,如那暖心的忠犬巴望求得主人信任般,眼巴巴地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顶受不了他这样,重新拾起狼毫:那便试试罢。 孙闻溪赶紧把握时机,从身后拥住夏景生,先抚了抚他的手臂:这儿,抬高些。 过了一会儿,又戳戳夏景生的腰:挺直了。 夏景生察觉到,孙闻溪的手沿着他的背脊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他的后腰,在他的臀上轻轻拍了拍。 夏景生: 他扔了笔,轻斥道:又胡闹!只是这话软绵绵的,听起来没什么威力。 孙闻溪也懂得见好就收,顺势将下颌搁在夏景生肩头,轻声道:景生,我们在北地,再办一次婚礼吧。 孙闻溪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夏景生耳畔,让那莹白的耳垂泛起点点嫩红。 夏景生觉着有些痒,轻挣了挣:再办一次? 办一回新式婚礼,到时候我俩都穿上洋装,当众宣誓如何?孙闻溪觉得夏景生的反应十分可爱,特地冲那敏感的耳朵吹气。 怎么突然想再办婚礼?夏景生揉了揉耳朵,别闹。 想告诉那些个不长眼的人,你是我的。孙闻溪挤出恶狠狠的语气,在夏景生听来,却像一只护食的奶豹子。 他没忍住,笑出声来。 婚礼的事宜就这样定下来,恰逢年关,这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儿。 孙家老宅里里外外都装点上了礼花,因着是西式的典礼,没那么多规矩。 孙闻溪与夏景生穿着新制的折角硬领西服,在交响乐中携手步入中厅。 这一次,到场的有许多是孙闻溪的发小、同窗,其中尤以庞博最为兴奋,赤红着脸从新人出场便拼命鼓掌。 他是司仪,待一对新人站定,当即高声念诵:喜今日约指既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结,桂馥兰馨 众人瞩目下,孙闻溪替夏景生戴上通透温润的翡翠戒指,按流程,两人该以鞠躬代替接吻。 可孙闻溪却置规矩于不顾,趁夏景生不备,直接捧着他的脸,深吻那柔软的唇。 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夏景生睁开双眼,唇上还残留着接吻的余温。 周遭那么多的鲜花、彩带、宾客,可夏景生眼中只有面前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男人。 夏景生知道,他人生中那些消极阴暗的过往,正渐渐远去,而那些色彩缤纷的美景,都因遇见孙闻溪而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到此正式完结啦,感谢一路追文到这里的小天使,啵唧一个! 这篇文的连载期对我本人来说也是一个考验,中途很多小天使提的建议我都有看,写到一半多的时候也决定大篇幅修文,把一些有争议的情节改过来。下篇计划开《[穿书]民国设计师》,是一篇主角不断成长的打脸系爽文,贯彻甜爽的宗旨,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点开专栏加下收藏哦~ 谢谢一路支持我的大家,我平常很少回评论,不过每一个给我留评的小天使我都会眼熟的。祝大家越来越好,能像夏夏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吖,鞠躬~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