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 001这位娘子请勿解衣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位娘子,请勿解衣。” 郑归音听到这句话前,她进了明州城外的郑氏货栈,开始查帐。不一会儿她进了后院内室休息,独自开了妆盒,在镜前乌发半解,她纤指随意拨下了一支对蝶乌金钗。突然却听到了尴尬的这句话。 她意外之时,看到宝相花妆镜里映出来的一团模糊人影。镜子里竟然不是她自己的容貌,而是一个陌生人,看起来是在蕃珠帘后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珠帘倒映出了他的面容俊美,高大风流。 “这位娘子,请勿解衣。” “…”她的眼神也凝固了,她有两根手指正解了衣扭准备换衣。 他背着身,无奈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咣啷一声,她把钗子向漆盒里一丢,几颗镶珠子弹起半天高。床后的傅映风侧过眼角看着这位背影娇弱的小娘子——就见她在镜子里冷笑地盯着他,问道: “你是什么人?” “…郑娘子不知道?” 他忍着,但她分明听出,他的声音中透出比她还要隐忍的三分恼怒,不仅如此,还比她多了三分世家公子的矜持,更有三分居高临下的威压。 他这比她还要憋屈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间在镜中认出了这个人的侧影。他可不是街边上无品行、无家产的卑鄙男子,他也不可能想借钻进她的闺房占个大便宜,做郑家的女婿! 他是傅府的九公子。这时,她就回想起纪府仆妇被赶下船时还在叫喊的话:“归音娘子。这是老夫人和你的亲姐姐四夫人的信。四夫人信里可是为你说了一门绝好的亲事。三年前的事完全是误会,你就要嫁给傅九公子了,何必记三年前的旧仇?” 她根本不屑去接送来的这封信。没料到半个时辰后就在自己闺房里撞上这位傅九公子? 她冷笑了。 傅映风知礼地侧着头没去看她卸妆解衣,但他极精明地盯着帘上珠光的倒影,看到了这商户女子坐着不动半点没有惊慌的样子。 她不像是要逃出去,也不像是要惊动仆妇闹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丢了钗后,似乎盯了他两眼。她那模糊的脸浮出诡异模糊的笑。更要命的是她一双纤手抹了点香露后,懒懒停在了颈下的圆领襟口上,竟然是不拨钗了要继续解衣的模样。 “郑娘子!” 他猛然回头,不悦地盯视她。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春日暖风吹起一角帷帐,照亮了内室。他就怔然于她在斜阳下的清艳美色。 这郑氏女子生得一张桃花粉面,娇艳出尘,如同二月春日窗外枝头新绽的花儿。她的艳色在泉州城来的士子诗作里频频出现,连他都听说过,平常觉得是夸大其词,此时见了真人只觉得那些艳词形容不及万一。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竟然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 说那双眼黑漆漆亮晶晶生得极好,眼光却太直露了些,不是大家闺秀如珠似玉的含蓄之感,燕婉徘徊之意就更不要指望了。但她也不是那种粗俗的直白,那眼神倒叫他想起了冬日书房里的午后。 雪瓷炭盆烧着了几块极上等的香炭,火上架着巴掌大锡壶美酒。外面的雪粉卟落落地下着,悄悄沾在了乌翅木双层寮窗外。 那小小的两团炭火在盆中烧得极旺极盛,就像她的这双眼。这双眼渗着酒香醉意,又暖又甜,那火苗儿不知不觉地隔绝了冰霜天地的寒意。灼热到了他的心头。措不及防地烧了起来。 “…” 他看呆了。 “你…在泉州做过洪大人的外室?”她这样的容貌倒是可惜了,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室内一静,她在镜中冷笑了:“这位公子,你到了我的家里,对我说这样的话,你觉得妥当?” 他也知道失言,生怕她误会他看中她,见色起意的心思,当即就要反问:“我今日被困在这里,难道不是郑娘子的主意?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早就不耐烦地就以牙还牙:“图谋不轨的明明是你!难不成你以为,我被你的小舅子许文修陷害,暂时嫁不出去,我就会愿意花钱在外面养着你做外室?”终于她转过身坐着板脸,“你回去告诉许文修!我就算是剃了头当姑子去,也不会和他一样做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又瞪他,啐着,“狗腿子!” “…”第一回发现自己还能做外室的他忍着,眼睛扫过紧闭的房门还有四面格窗,隐约听到了郑家仆妇和家丁们在前院的说话声,整座郑家货栈全是她的人。他只能暗骂这小娘子嘴利,讥讽着,“许文修?他不是休妻要另娶?原来是要娶郑娘子——你?” 他的声音被故意拖长为的不过是嘲笑她,她却没有被嘲笑的自觉反是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直看到傅映风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了蠢话,她才笑道:“他和我家有仇,公子以为,我对许文修会有我对公子你这般客气?”她同样瞟到了蕃珠帘有一扇格窗半掩,似窗外似乎有人影幢幢。他不是面上这样单独一人。 “原来…郑娘子对我是另眼相看了?”他一脸诧异,“半个时辰前,你和许公子不在是明州城外码头见过?那可是你们郑家的江船上。” “自然,你见谁会见贵客是在船上,不是在家里?” 她一脸理所当然,又故作恍然,“难道公子也想让我唤人来,赶公子从大门离开,叫周围货栈的人全都知道?若是如此——”她转身就走向房门。巴不得赶紧离开叫人进来抓贼,傅映风咬牙唤住:“郑娘子——!我明白了,不需如此!” 他的声音说到最后已是透出冷意,她心中微悚,走出三四步只能停住,满眼欣慰地扭脸看他:“公子知道我的心意就好了。我对你可是客气多了。” “…多谢。”傅映风挤出了这两个字,还得忍耐试探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两下里互相观察着,他道:“郑娘子这回来明州城,是来认亲?” “不是。是来找许文修报仇雪恨。”她肃然说起,他愕然差点没笑出来。 ++++++++++++++ 半个时辰前。 明州城码头的郑家家船上。 阳光从左侧撑窗外照入,透过了船上半卷起的细竹窗帘子,浅金光斑落在地板上明暗相间。 “找到了我的母亲?”她瞥着下首坐着的许文修,心中冷笑,“那又怎么样?” 被她这一反问,来客许文修不由怔住。他和她已经是三年不见了。她坐在前舱主位交椅上手中端茶。她冷淡的脸色,嘲笑的眼神他都有所准备,却仍然让他意外,他失惊反问:“你不是一直想找到生母?” “现在不想了。”她唇角微勾,讥笑着,“许公子以前不也是这样劝我?说我生母对我没有半点情份,让我安心在郑家做养女?” “可是你——”她不是根本不相信吗? “好了,话说完了。送客。”她随意放茶,站了起来,眼角冰冷扫过他,“还有,许公子,你三年前就已经成亲,我和你再没有半点干系。既然不是谈生意,我的家事还请许公子少管。”他坐着不动还在凝视她,她已经唤了人,“来人——请许公子下船!” 扑目而入的是明州城的三江口码头,楼船云集。从泉州等地驶来的大船高耸着一根根桅杆,岸上货栈连绵。 帘摇影动,江风从舱门外吹入,中舱内的丫头们们涌出,上去请许文修下船,另有两名贴身丫头上前为她系上了雪绢弹墨披风,簇拥着她向外走去。主仆们只当眼前完全没有许文修这个人。 “归音——”他连忙追出去,她不耐的眸光终于落到了他的脸上,他莫名就精神一振,她却微笑讥声,转脸向丫头们道: “你们怎么办事的?我们初到明州,还未进城,父兄不在家务事杂不方便待客,还不快请许公子离开——”说罢,她已经出了舱,当着许文修的面吩咐着家仆,“下回再有人说有我母亲的消息,不论是谁。一概不用理会。”扫视着外面郑家的家丁、婆子们,“你们只要记得我现在姓郑,是郑家的女 儿。” “归音!你——你要是不愿意听你生母的事,我以后就不提了——我也知道这几年郑家出了事,你现在上了郑家的族谱是郑家的人了!”许文修震惊于她干脆利索地和往事一刀两断,追在她身后说着,“但我和家里商量好,如今可以自己作主娶妻了——” 因为事涉小姐的生母,来人又是当年在泉州城和小姐差点订亲的许公子,家丁们本来还有几分犹豫,这时也不敢再迟疑。眼看着就要被赶下船,他情急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归音,你就这样绝情!?忘了我们三年前的情份?” 就在他碰到她的时候,她终是脸色突变。她侧身抓来一团拳头大小的硬物砸了过来。他骇极中偏头避开,咣的一声刺耳碎响传来,舱厅窗台上的小花盆砸碎在了他身后的船板墙上,把船板砸出一个深坑。黑泥块混着残花,滑落了一地。 差点被砸烂脑袋的许文修凝固僵立,船上一片死寂。他怒极看向她:“你——!你——” 她这是想杀了他不成? ++++++++++ 郑家货栈后院。 郑许两家在码头上的事早就被傅九公子得知,她却还在揣测着他的来意。郑家货栈里,她继续把他当成许文修的狗腿子威胁着:“你最好不要帮他!” “…许文修还不配做我的小舅子。你又认得得我是谁?”傅九公子一口否认,讶然于她完全不提她和他傅九在说亲的事? 他中计被困在这里难道不是她想赖上他? 002这位娘子请勿解衣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不提亲事正好!他一揭帘就要走出,她张嘴就尖叫:“抓——” 他果断退回来,铁青着脸负手站在蕃珠帘后。 她羞涩咳了咳,歉然:“偶感风寒,公子莫难。” 他暗骂着并不走出来,勉强淡笑:“无妨。不过——我倒是听说郑娘子家和许公子家三年前在泉州城谈过婚约?看来现在对他仍然是念念不忘?” “傅九公子从哪里听来的?” 她遗憾看着他,他被叫破身份,眼神微动正要说话,她又苦口婆心地劝着:“你这样轻信,今日被骗到我房里倒也罢了,毕竟我也是貌美如花,嫁妆丰厚。但将来有一日你被骗到哪位公主、郡主出宫上香的小歇房里,只怕有杀身之祸,你那一大家子又要怎么办?你的长姐,宫里的淑妃娘娘又要怎么办?公子,你不能再这样单纯下去了…该成熟些了…” 傅映风一口气喘不上来,被同情得有点胸口发闷,扶柱头晕,他没有大发雷霆让她知道他的厉害,完全是因为在这里闹起来,引来了郑家仆妇,再惊动了郑家货栈所在的整个明州城码头蕃坊,他就吃大亏了。 “原来你知道我…”他扭曲着脸,维持微笑。 “自然,谁不知道京城里的官家,想招傅九公子你做驸马?”她眨巴着眼睛,打量着他纹绣白锦衫衣摆下有一沿半旧的青绿色小吏袍服,知道他里面是官服,因为拒婚不当驸马,彻底失宠,他靠着淑妃姐姐没被问罪却也被踢出京城来到明州,做了一个小小的税吏,复宠恐怕是无望了。她又遗憾:“许文修是你的狗腿子?他最是势利,见你失势就会翻脸。今天…你被他骗了!?被他出卖了?” “就凭许文修也配出卖我?你才失势!”他深知这样气极咆哮出来,那就是中了这嘴贱小娘子的圈套,她现在这样一边说话引他分神,一边步步靠近房门,她打着主意想把家里仆妇、家丁全召来把他捉个正着,他岂会不知道?同样遗憾笑着: “我与他没有深交,倒是听说郑娘子你三年前在他悔婚另娶后,哭着闹着,觉得他另娶是父母之命,所以还愿意给他做平妻做妾是不是…”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不就是嫌弃你们郑家是商家?想高攀户部侍郎纪家。这样明摆着的事你居然看不出来?” “…”她同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阴森森地瞪着他。傅映风强忍着没大笑,只故意肃然:“今日一见,我也知道,郑娘子如今是个明白人了。”不等她缓和脸色,他就加了一句,嘲笑着,“如今,郑娘子怕是后悔得恨不得杀了他吧?” “…”居然被他说中了。郑归音暗暗骂着。 +++++++++++++++ 半个时辰前。码头郑家船上。 她摔出的小花盆没砸烂许文修的脑袋,却结结实实在船上砸了一个小洞。他脸色剧变。 “你——!” “我怎么?”她唇边浮起一个笑颜,妩媚闲适,让许文修竟然一时间发不出脾气。 这时许文修与她对视着,她漆深的眸色终于让他明白,三年过去,当年对他倾心的少女已然有了他看不到底的城府。 “归音,你是不是还恨我?”他收拾心情柔声开口,“我成婚的时候,我听说你很伤心,但我现在——” “许公子和我并未正式订亲,我又何尝恨你?” 她诧异的眼光也扫过了他的脸,心中冷笑:她这三年要是还不明白许文修对她没有半分情份毁了与她的订情之约,她也是白受了这几年的罪,白长了这几年的心。她转身吩咐:“下船。” “是,二娘子。” 郑家家丁们早就放下了船板,等主家二小姐下船进城。他不死心地叫道:“归音,你 真的不想见你的生母——?要知道,你根本不是商家养女,你是平宁侯府的血脉!你是平宁侯的嫡亲外甥女!” 帷帽上的绯色薄纱掩去了她的容貌,她随意回头,纱上层层如意云纹在河风中吹动,面纱后,是她明眸中的嘲笑。 他就明白了,她根本不想见生母,更没把平宁侯府放在眼里。 他突然在心里又生起了希望:平宁侯府为她订的亲事,她也会不屑一顾吧? “归音你听我说——” 见得他纠缠不休,她身边的家仆都渐生怒意。家丁头目冯虎皱眉走上来,在岸边低声对她道:“二娘子,他查到平宁侯府想和你认亲后的消息,就没好安心了。”他迟疑一瞬,还是说了,“现在到处都在传你在泉州城给洪大人做了外室。” 她眨眼笑着,“我知道。但你就这样不放心我?”他微怔,不禁凝视她微笑的双眸,眸中映照出碧青的天空和流动的云,他就想起了这三年来她在泉州城熬过的苦,为许文修流过的泪,还有终于放下过往的幡然醒悟。他笑了道:“是我多事。二娘子…如今刚强多了。” 不仅是冯虎,四面的家仆人人看着她时都是一脸放心欢喜神色,想来知道她不会再糊涂被许家算计,然而家仆们又眼带不安,她笑道:“放心。平宁侯府也不会和我认亲。” 城外的河道两岸桃花绿柳,粉瓣柳叶落在青波中流过水门,流入明州城的大街小巷。 带来满城春意。平宁侯府水绕花树,百花盛开让人流连。 流言从许家暗中传到了平宁侯府, “归音她在泉州城做了水师副将的外室,才救了郑家养父?” 侯府深处的佛堂里清冷萧索,青烟缭绕。有小丫头走过花径踏着石路到了佛堂门外,倾听半晌后轻轻叩着门,禀告着道:“老夫人,老侯爷让婢子来知会您,归音娘子从泉州来了。问老夫人要不要叫来府里见见?” “…不见了。就当我没有这个女儿了。” 平宁侯的亲妹妹,刘夫人年纪不到五十,头发却是灰白,她的脸掩盖在佛前的花幡阴影里,仰面看着灯光烟雾后沉默的神像,她眼神幽暗,“我有开音这孩子就够了。” 小丫头不敢再问,提着裙子快步离开,穿廊过院回去了平宁侯爷的内书房,恭敬施后悄悄向侯爷禀告时道: “…老夫人说,就当归音娘子和十多年前一样,就当…就她死了。” 窗影下,平宁侯在家一身富贵居家的道服,簪着玉道簪子,房角燃着银鼎狁盖的香炉,他的脸容一看就能知道他年轻时的风流佳公子模样。听得丫头如此回头,他皱眉后不一会儿,神色舒展开来点了点头道:“她这样想也好。” 他挥退丫头,出了书房,就近过院去了侯夫人的正房,里外只隔着一道院门。正房里水磨砖地泛亮,左右无人,侯夫人坐立不安地在等着消息,见得他来连忙接住。 “怎么样?”他叹着坐下道:“去和四儿媳妇说,不用刻意去寻归音那孩子进府里见了。外面的话当不得真。但传得有点难听。她母亲说了她们两姐妹只当生了她一个。外面那个妹妹不算咱们家的人。但到底是她同母的姐妹,也是我的外甥女。让她为她这个妹妹说门亲事。就打发了吧。” 在侯夫人的欣慰中,侯爷思忖着,“我看她昨天和我说的那一家就好。为妾为妻都配得上。于咱们府里也有益。” 初到明州城的郑归音对平宁侯府半点也没有放在眼里,更没想过自己的亲事要让侯府里做主,她忙着坐船进城。 “归音,归音——!”许文修提着衣摆,从码头追到了进城的三舱河船前,再一次苦苦相拦,“你来明州城,是你养父让你来这里查帐?但郑家长房大公子怎么会答应?我想帮你!” 她没理会,冯虎沉脸走了过来,许文修一凛,他亦是大家公子,这回吃亏在没带家丁随从,只能停步咬牙,跺脚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已经写了休书休弃纪氏,你为何还是不信我——?” 她突然回头,他微惊。她问道: “休书呢?” +++++++++++++++ “对了,全明州城都知道许公子休了原配——”傅映风抱臂在帘中笑着,“郑娘子恐怕不会觉得是 机会来了吧?” 她诧异看着他,眼带怜悯:“傅九公子自觉不如许文修?”她用眼神暗示着,他如今的处境,赖上他难道不是她更好的机会?傅映风把笑意一收,她连忙又体贴安慰着:“难怪公子会出此下策到了我这里。公子放心,只要我把家里人叫来,我们不成亲也得成亲了。有了我这样的美貌妻室,你就有脸面。就有自信了。” 他暗中痛骂着,赶紧勉强笑:“那就不必了。”本来一肚子气,瞟了她,她狡黠的眼眸,还有她在内室中如花盛放般的容色,他不知不觉就开口揭了许文修的底,“他最近在京城里的风声不太好。连国子监出身的选官考试也没能参加。你就算看中他们许家的官商身份,也要看清有没有休书为好。” “公子说得是。”她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我拿在手里连官印、私章都一一对比过,就防着他作假呢。你知道许家也是商家出身,他这一手也许瞒得过官府,瞒得过你傅九公子。可瞒不过我。”又怀疑看他,“他真不是你的狗腿子?” “…”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他没忍住讥笑,“郑娘子的性子倒叫我意外。想来许公子今日在郑娘子手下吃足了苦头罢?” “过奖了。”她谦逊着。 “…”他气结。 003夺产与休妻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休书在此。”许文修暗喜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递了过去。她站在上船口,半撩面纱,他立在她身边竟然也是珠联璧合的模样。 许文修眼带精明,容貌俊朗,在春风中亦有几分浊世翩翩佳公子的风采,做了户部侍郎的侄女婿后,他以往身为商家子的未语三分笑已经化为了沉稳,道:“这休书你刚才已经看过,要是不相信,还可以再看一遍。” 她没出声。缓步走近,这休书她确实已经看过了。上面既有许家族老的见证,还有明州府衙的鲜红官印。这是过了官面的正式休书。许氏三房的长子许文修休弃了原配纪氏。他只当她还要细看分辨真假,连忙又伸了过去。 风中带来了淡淡幽香,是她素来喜欢的荔枝蜜粉花香,竟然三年未变。心神摇荡间他突然惊觉她的玉手在罗袖下面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不避嫌疑。 “归音?”三年过去,在他惊喜心荡之时,她的漆眸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讥笑道:“当年你与我互许终身后,背信弃义是为可卑!你奉父母之命回家娶妻生子,现在又要休弃原配,更是可笑可怜!亏你还有脸拿着休书到我面前来说嘴!” 她手指滑下瞬间夺过他手里的文书,在他阻止前两三下撕烂,重重丢回到了他的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你以为我远在泉州不知道你们家的内情?不过就是你嫡妻家如今势败了!?许文修,你当初指使他人谋夺我家的家产,害得我爹爹病重下狱,我恨不得食你的肉寝你的皮!你还敢到我眼前来!?如今你连自己姻亲家也不放过,又要故伎重施了吧——?” 她不顾登船而去,许文修却是脸色大变 ,在岸上怒道:“归音!其他我可以认,但三年前诬陷你养父下狱 ,谋夺郑家家产的人可不是我——!再说了,纪氏嫁给我三年未生一子,纪氏一族又犯了重罪,朝廷有了公议!抄家的旨已经下了!我休妻怎么就错了!?难不成我许家还要和纪家一起被灭 九族吗?” 他在岸上咆哮着。冯虎扶她上船时看她一眼,再瞟过她袖里笼着方才撕休书的手,知道她以牙还牙不肯罢休,除了暗中在京城里拦了许文修选官的路,眼下她还要用别的法子解恨。 河船一动,她坐在舱中,细细翻看着京城送来纪家长房被抄家的单子,冷笑道:“果然是纪家也有份!我们家在京城里的铺面倒在他们家的名下了!” 她取出指缝里藏着的休书上的碎纸,上面是纪氏夫人承认休书时用的私章。她叫了随行的老帐房,反复对比着和纪家抄家单子一起送过来的私章印一看。老财房颔首道:“二娘子,一模一样。” 左边是这十几家京城铺子里调钱的章印,右边是纪氏的私章。 “居然是她的私章!?必定就和她有关了。”让老帐房退下后,她放下单子,冷笑着,“她刚和许文修订亲,我爹爹就被泉州府衙拘过去过堂审案,案子也是京城纪侍郎挑起的。现在她纪家的家产里有咱们家产业,三年前的事要和她没关系,我以后也不姓郑了!” “姑娘说的是,是我们家的,就让她还回来!” 冯婆子欣慰看着自己带大的二娘子。舱里的婆子们都是欢喜,郑归音感觉到家仆们放松的气氛,瞟了冯婆一眼,指尖捻了颗水灵灵的樱桃唇边,巧笑嫣然道: “妈妈,你放心吧。” 冯婆连忙点头,差点抹起了老泪,郑归音低头嚼着樱桃时,眼神却暗沉了下来。郑父对她有大恩,她却看中了许文修,害得他下狱受罪,性命不保,家里被抄差点没办法翻身。如冯婆这样的老仆在内,全家都吃了苦头被她连累。 她再不能糊里糊涂,心慈手软了。 “我哪里能让爹爹再为我担心?”她笑着,擦了手翻着从泉州城带过来的帐本子。又催着去打听明州城里纪氏夫人离开许家时带走的嫁妆名。其中必定有郑家原来被抄走的产业。 岸上的许文修怒冲冲回了他家在码头上的货栈:“回去——!” 牵马等久了的小厮吓得低头,小声道:“公子何必生气?只要平宁侯府知道郑娘子在泉州城做过外 室。必定只能让她嫁给公子了。郑娘子嫁过来后就会知道公子对她的真心不是?”眼见他脾气似乎平了些,连忙又禀告:“公子,家里有消息传来了。要不要提醒郑二娘子一声,说夫人她——” “什么夫人!?”他腾然大怒,“本公子休妻了还有什么夫人!”小厮吓得忙乱改了口,陪笑道:“是,公子,纪大小姐她知道公子你来码头接郑二娘子,已经在前面等着她了。” 他一怔。他被休的原配在前面十里水亭处等他的新欢。 郑归音的船没进水门,就有纪家的婆子来求见,要向郑家二娘子转达纪夫人的话。 “…我还没去找她呢。”她从懒几上坐直,眼眸带煞,笑着,“带进来,我见见。” “我是来为归音娘子你报喜的!平宁侯府上为你说的亲事那是你万万料不到的!” 纪府的管事婆子被带起来后,居然就开始用一门所谓上好的亲事威胁郑归音。她端坐一手揭茶面带冷笑,听这婆子说着: “归音娘子!论起亲戚我家夫人还是娘子你的远房表姐!三年前郑老爷的事是误会,看在亲戚面上何必记旧仇——?只要娘子愿意劝劝我们公子回心转意,我家夫人必定把郑家的家产送回。我家夫人不知道你和平宁侯府里有亲——!” 纪府的婆子在帘外尖喊着,“三年前的事,你的姐姐侯府四少夫人也是知道的。她劝你看在亲戚面上不要再计较了。别以为她会为你撑腰,她和我们家夫人可是好姐妹。看在你姐姐的份上,只要你愿意劝说我们公子收回休书。我们夫人愿意把郑家家产作你的嫁妆送回。总比在郑家那样的商家做养女好多了——!” 004夺产与休妻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还是不要再动了。”傅映风在帘后盯着她,警告着,“否则别怪我动粗了。” 郑归音离着房门还有三四步,只能停下,笑着:“我不过是借着光线,仔细看看鼎鼎大名的傅九公子,怎么这是我自己家里,这还不许了?再者——”她安抚着他冷淡的脸色,“但凡男子,有公子这样一张脸如果还做采花贼那真是不长脑是不是?” “…不是采花贼。”又威胁又拍马屁是没有用的。他和颜悦色地微笑,“至于我的相貌,郑娘子果然有眼光。” “…”真不要脸。和她郑家那两个蠢兄弟一样。她沉默思索着。他却终于不耐烦了,道:“我要从后门离开。郑娘子不要嚷。这事如何?” “你觉得可能吗?”她遗憾,“我们家的内事妈妈们,可从没这样教过我。” “…她们怎么教的?”他忍耐打听。 “冯妈妈她这个人,我也觉得太凶了些…”她意味深长地描述了起来,“比如今天在船上,纪府婆子来和我说某一门亲事的时候…” “还不给我掌嘴——!” 坐在船舱里她还在似笑非笑,心腹冯婆大怒叱骂了起来,“我们家二娘子可不认得什么平宁侯府!更不知道什么四少夫人!” 外面郑家仆妇立时上前,几耳光抽了过去。她静静喝茶,哪里理会什么亲戚姐妹?叱骂下人的事也不需要她开口. “呸——!你们纪、许两家联手,三年前强占了我们郑家的家产,诬陷我们老爷下狱 ,现在还指使人在咱们泉州城散布流言,说我们二娘子做了水师副将的外室,才能让我们老爷脱罪。你们能给我们二娘子说什么好亲事!?现在你们夫人也遭了报应 ,还有许文修,看他在京城里还怎么选拨出来做官——!” 舱里的仆妇指骂着,“别以为我们二姑娘好欺负!你们夫人被那恶毒之人休了,关我们二娘子什么事?!” “郑二娘子!这是你亲姐姐侯府四少夫人传来的话,你也不听吗——!?你的生母刘老夫人也在平宁侯府!你连生母都不认了吗——!?” 纪家的婆子一边挣扎一边还在痛叫着。 她坐在上面,淡笑着丝毫不为所动。舱内的心腹仆妇们互相递着眼色,暗喜着二娘子经历三年前的家中劫难,果然是刚强起来了。她如今可是姓郑,哪里有什么姐姐?就算是生母也不及郑家老爷对她的抚养之情。 “放屁!你们才要滚回去告诉许文修,他敢安排流言让二娘子名声有损,二娘子也绝不会饶了他——!” 仆妇们痛骂着,郑归音却在看着帘后。纪鸾玉也来了。 帘后站着两位小丫头。看起来应该是那仆妇带着的两个青衣丫头。其中一个高挑的青衣女子衣着虽然寻常,头也低着一直没叫人看到脸,但她知道那就是许文修不久前休弃的原配纪氏。前户部侍郎的亲侄女纪鸾玉。 但她并不说穿。 “告诉纪家的人,怎么拿走的就怎么吐出来。”她放下茶,终于开了口,平稳不波,“当初纪家和许家结亲,许文修又谋夺我家的产业,纪家可也是没有少得益,我爹爹在狱中写信给纪侍郎的时候,他可是根本没有理会。我们在京城、明州共有十几处店铺就是被纪家拿走了吧?” 她放了话,纪家仆妇三人全都被赶了下船。纪氏的脚步踉跄,看来终于知道想威胁她已经不可能。 “郑二娘子!”纪氏突然站定回头,抓在舱门边最后挣扎着,露出天生清秀此时却凄厉的脸,“京城里的事难道不是你做的吗?京城里都说许家谋夺姻亲纪家的产业,结果许公子名声受损,大怒把我——我家小姐休弃。你害他今年无法选拨做官。这难道不是你的诡计?” 隔着帘,她死死盯着郑归音,“你根本不听侯府为你说的亲事,难道不是为了做许家正妻,用流言 在威胁许公子吗?” “…不要胡说。”她哑然失笑,回视纪氏,仔细打量了当初让她伤心失意的女子,再瞟过她身边护主的婆子和丫头,暗中诧异她落到如此地步,居然还有仆从愿意跟随。她站了起来,驳回着: “有纪家的下场在眼前,我难道还敢去做许家的姻亲?他强占纪家家产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让他也知道什么是一报还一报。”她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盯着她,“你们纪夫人当初和他一起谋害我郑家时,就应该想到今天了。” 说话间,她手一递,冯婆子把那碎片私章印捧着,丢在了纪氏的面前,还啐道:“拿回去给纪大小姐看!这就是报应!” 回到了自己的船,纪鸾玉摔坐在了狭窄小青舱里,脸色灰败地出了许久的神,仆从们一身狼狈在互相上药,她怔怔看着窗外,郑家河船消失在了河道拐角的桃林花影间,她突然间站起: “来人!快去禀告侯府里的四少夫人,郑二娘子绝不是以退为进。她是真的不打算按夫人的安排嫁给傅府的九公子!”话音未落,外面反倒有平宁侯府的婆子坐小划船过来向她飞递消息,她不禁色变, “什么?傅府九公子没应这门亲事。他已经去郑家货栈找麻烦要把她家赶出明州城?” ++++++++++++++++ “郑娘子,还是坐回来的好。”一番话说完,她又离着房门近在咫尺了。慑于他的眼神,她不出声地走了回去。暗骂这小子看着公子哥一个,却精明过分。 “还有,郑娘子手心里的钥匙不用交给我,但别的动作就不要再做。免得让我误会。” 她一愕,她的手心里暗藏了起先从襟口摘下来的金雀形的文书盒钥匙。她双眼扫过镜架边的一只文书盒,盒面雕刻梅兰竹岁寒三友,傅映风为了什么而来她太清楚了。为了这个文书盒里的密件。 “公子放心好了。”她端坐着,把手心一张,小钥匙滚落在地,他意外时,她飞快轻踢,这小金珠子就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了。在他沉下来双眼里,她矜持笑着,举起一双纤手,又指指衣领,安慰道:“刚才发现公子时,我只是为了摘钥匙,对公子可没有半点意思。” 傅九半点不相信她,再想起这位郑二娘子在老家泉州城那如雷贯耳的做外室的“好名声”,打从一开始他就防着她太不要脸脱光了扑上来。 他不想被逼得一时冲动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以保清白。他重复了一句道:“…郑二娘子,坐着就好。请勿解衣。” 她当然也没打算解衣。 毕竟这里也不是泉州城她的地盘,郑家出了人命也不能把尸体丢到船上,挂个杀海贼的名头用首级还能冒领个官府的赏格。 005怎么就成了狗男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此时她再站起来,好心情地双手垂下交握在身前,不动声色地笑道:“…九公子,你都进我这房里了,方才我们家的规矩我也说了。别说是看到我卸妆解衣,就算是你我再各自 裹上十层八层,顺便互相帮着戳瞎了双眼,叫外头人知道也都是狗男女一对了。” “…” 狗男女之一的傅映风默默看着她。她慢条斯理继续讥笑着: “想要洗清污名,除了我委屈些让你入赘做郑家女婿,想来是没有第二条路了。” “…”怎么没有第二条路?!傅映风面无表情,认定他中了这商家无良女子的卑鄙圈套。他这阵子流年不利被贬官问罪,平宁侯突然遣人到傅府来说亲当然是她挑唆的,她就是趁人之危,看中了他高贵的家世、出众的才华还有他胜过宋玉潘安的身材容貌! 他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多想了,他对自己的判断一向很客观很实际.半个时辰前,他在这房里听到了这货栈前堂的喧闹。因为隔得太远,没听出是女子的声音,现在想起来就是她的叱斥: “给我封栈――!只许进不许出!查帐,查货,还有这货栈管事郑洪在哪里?去赌坊把他给我拖出来往死里打!问问他把这货栈里的本钱亏空了多少?” 接着声音更吵闹了,应该是郑家随行的家丁们冲进了货栈。 他这在后院里不急不忙,却也以为前面八成是郑大公子终于得了消息,知道他的心腹管事郑洪在这货栈里出了差错。 这小子因为好赌欠帐,被人拿住了把柄,不得不把东家的货栈卖了。否则他傅映风怎么能大摇大摆地站在这里?否则他怎么能在郑家货栈的后院内室里,指使着他傅家的四五名家将翻箱倒柜,想查出他要的文书? 郑归音同样不相信他,她试探着微抬手,他眼底迅速闪过的了一抹阴鸷暗沉。这模样更让她确认,眼前这位公子果然是传闻里的傅九。 据传这傅府九公子如今得罪皇帝被贬到明州城,但他自幼养在京城外祖家,本来就是有名的横行恶少,靠父母荫官一朝被选就是枢密院的清流官。虽然是低品文职却也去过江防边城,手里染过血。 然而这阴沉之色马上就被他掩盖了起来。 傅映风暂时不想对她动粗,因为平宁侯府和傅府确实有些关系,正儿八经过来为她提过亲。虽说是那位四少夫人的主意。 城内的平宁侯府。府中正兰院正临着城东的河道,景致极好。 按旧例,选了二月二的好日子沿河搭了三间大河房,为着四公子平常写诗会友、赏景书画所用。经办这事的内管事婆子造好了最后一回的工料银册,寻着四夫人得空的时候去回话,到了院里才知道扑了空。 四夫人突然去姑老夫人跟前说话去了。 “母亲,当初从北边金国逃到南边来投亲,九死一生抛下妹妹也是不得已。现在好不容易有她的消息了,结果她沦落到了商户人家里让我日夜忧心,眼下这样好的机会,让她嫁给傅府九公子,只要做了正妻以后的日子还长呢。总比商人家要好上万倍。” 佛堂里的老夫人开门见了大女儿,她盘坐在地,捻着佛珠,睁开的老眼里带着暗沉。 “傅府? 只能进去做妾吧?”又摇了头,“她不能帮你就罢了,再让她做妾,你在侯府里还有什么体面?” 和表哥成亲做了侯府四夫人的长女一脸精明,她仔细看着刘氏的脸色,只怕母亲因为妹妹心软,此时听得口风顿时笑了。 “母亲,这是公公――是侯爷前日亲自叫了我说的。我也打听了,侯府里和傅府一向不亲近,但祖上还是有亲。傅府那位九公子最近很不得意,母亲也应该听说过,他的母亲是和离后改嫁进傅府的,九公子他是前夫的儿子…” 换言之,傅九公子是拖油瓶。四少夫人笑道:“这倒也罢了。但他近来被贬官贬到了明州港上做小吏,体面全无!复起是不可能了。”这门亲事明摆着是趁人之危,就算是如愿嫁过去,夫妻之间必定 不可能和睦。老夫人眼光却是一亮,急道: “若是这样,这门亲事反而能说成。你妹妹就真的能嫁进傅府里做九公子的正妻?” 四夫人见得母亲明白这门亲事的好处,连忙道: “是的。母亲,傅九公子再不得意,傅府长房的大姑娘也是宫里的淑妃,他的母亲就算是和离了,九公子的外祖也是范宰相。母亲,妹妹嫁过去难免受些冷落,但只要站稳了脚跟生下了孩子,就能一辈子安享荣华――” “你有个正经妹夫是傅家子弟,这是好事。这才不伤你的体面。”老夫人喜上眉梢,却又皱眉犹豫,“这孩子从小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我也不愿意理会她,她未必就会听。” “母亲放心。” 和郑归音同母异父的四夫人这时却是冷笑,“那郑家算什么?不过是海上的流贼从了良。三年前还遭了牢狱之灾。妹妹在这样的人家能嫁个什么好归宿?但凡郑家要是个清清白白的商家,女儿也不敢作这个主以母亲的名义去请妹妹来相见。” “…你去请她了?” 老夫人微一迟疑,四夫人连忙上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轻话,“她在城外的郑氏货栈,听说是去查帐抢家产去了。” “抢家产?”刘老夫人不悦地看向长女,佛灯照出她的容貌,即使年华逝去也可见曾经的美色,“早知道成了这样没廉耻的商家女儿,还不如当初在沉船上死了干净。” 她冷淡说着。四夫人叹着,没有出声。 ++++++++++++ 隔着床角蕃珠帘,郑归音与傅映风对峙,她此时也终于明白。她刚下船进货栈时,看到货栈前有十几个闲汉泼皮围着要赌债。那些人必定是傅家的家将改扮的。就是为了引开前堂的注意,让傅九公子在后院里查郑家的家底。 “凭郑二娘子你的能耐,居然不知道这货栈已经被我买下了?”他索性一撩帘子走 了出去。从袖中抽出了货栈卖卖的文契,夹在两指间斜斜递了过去。他这眼中无人的傲慢样子和她两个蠢兄弟一样欠揍,她根本不看那文契,皮笑肉不笑地诧异道: “卖了?这里的管事郑洪听说最近被个蕃坊酒女勾引着。在赌场里输了一大笔款子。背着东家连货带屋子押出去周转。这也说不上什么买卖。这货栈还姓郑。只不过――” 她歪头看着眼前这高大男子,纤手掩唇摆出一副又惊又难过的娇弱模样,叫傅映风看在眼里也是猫哭耗子虚伪得不能再虚伪了,她笑道: “难不成给他下套子的卑鄙小人就是傅九公子你?” 傅映风觉得,卑鄙小人什么的都是浮云。他堂堂傅府九公子,有事要进这货栈,当然是凭手段拿到抵押文契,作为债主带着一群家将大摇大摆地来。 她查帐、查货、把郑老大的心腹郑洪从赌场里拖出来打个半死,耍够了威风也不进城,反进这后院内室里梳洗卸妆,实是不能怪他没有料到。 他眼睛扫过了妆镜边的那只岁寒三友文书盒,剔红漆盒子雕花精致,半尺方圆大小,以金锁为扣。平常他也曾用这种文书盒放重要文书。他之所以没有及时离开,就是因为看到了仆妇们随行李一起放进来的这文书盒。 这时郑归音却斜睨着他,他随意斜她,却看到她美眸中波光流转,似春光烂漫。让他心中微动。内室里帐帷轻飞,春日的暖风吹入,花香醉人。因为着二月里的春光太过美好,枝头的花影太过缠绵,他不知不觉就出了神,把她眼中的光彩看成了是她欲说还休的羞涩。 他突然就觉得,她如果非要赖上他也不是太坏的事。 看在平宁侯府的面上,她如果想自荐为外室,看在她一片真心仰慕他的份上,他可能要考虑一下才能婉言拒绝。毕竟不能太叫美人伤心. 她同样也在打量着他。此时他似乎放松下来,双手抱胸随意地靠在了床柱边,一双俊目斜睨着她。 他的黑发在头顶用玉色发带缠起,与一袭虎纹玉白大衫同色,随春风飞扬,他双眼带笑,唇角上勾,容色光彩与这房中价值千金的蕃珠帘一般的耀眼夺目。然而这世家公子的出色皮相却掩盖不住他骨 子里的凌厉。 她终于盘算明白,点头笑道:“傅公子来我家这里是顺便吧?为的是见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他眉头微皱,抱胸的双手松开,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她倒是上上下下反复打量了他,笑道:“我方才在柳家铺子看到柳娘子的轿子进去了。柳家是秦侯府家奴的产业,傅九公子的生父是秦侯府出身,柳娘子算是傅九公子的家生子?” 原来是公子爷幽会家生子,顺便到郑家来抄个家? 傅映风的脸黑了。 006家生子做姨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氏货栈的旁边柳家铺子里,柳空蝉可没有半点家生子的模样,完全就是富室小姐的打扮。她头戴纱帽,朱紫色的薄纱从头顶发冠直披到了她的膝上,可见得她下身浅紫条纱背子盖姜色缎子小团枝花纺长裙的华丽裙面,秀发绾着紫英落的蒙纱发冠。 冠边簪着几支宝石钗子,闪闪发亮。唯一叫人看出她身份的,就是她恭敬站着,正向桂婆婆问好。 “久未向桂妈妈请安。” “你这孩子,还是这样念旧忠心,到底是柳管家的女儿。” 桂婆婆拉着她的手,先是见着旧人欢喜不禁,接下来却是越说越伤心,“当初侯爷在世的时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托给了柳管事。我老婆子心里也明白,你这孩子从小是个美人胚子,将来必定是要去公子房里侍候,抬举成姨娘享富贵的。” 说到这里,桂婆婆仔细看柳空蝉的脸庞儿,又仔细看着她的手,柳空蝉面上的薄纱已经用冠上小银钩钩起,露出好一张清秀若烟的美人面,她的手也是葱根似的,腻白如玉。 桂婆婆看得满心欢喜,连说了几个好,更伤心起来: “要是侯爷还在,哪里让你十七岁了没个着落,必定让你做了公子的房里人。只怕是孩子也生了。姨娘的名份也有了。” 她是傅映风的奶妈,十多岁就进了京城清远侯府,侍候秦侯爷的儿子现在的傅映风。后来侯爷出事了,爵位也没有了,她又跟着侯夫人改嫁到了傅府,平常就侍候傅映风,心里最要紧的人也是九公子。 柳空蝉面上羞红,心中窃喜。 这桂婆婆并不知道,傅映风虽然是改姓了,但这柳家却还是忠心耿耿地跟着,只是那时公子还小,夫人处境艰难就作主还了卖身契给柳家。让他们一家在外做了平民,后来柳家在外潦倒家产被夺,求了长大了的公子傅映风,公子找人把家业抢了回来,暗中又给了几个铺面给他们做生意,才有了如今 的富足。 柳空蝉年纪大了还没有许亲,也是一心一意要去公子身边做姨娘的。傅府这样的人家,又能比秦侯府差多少?更何况,傅映风因为她是忠仆之女,必定会另眼相看的。眼前讨好这桂妈妈就是机会, “妈妈,这回我是来向妈妈请安。我娘有些喘病已经两三年不出家门,傅府上又不方便去。还请妈妈见谅。倒是不知道公子在郑家货栈是为了办什么事。听说公子现在还在郑家货栈里,要不要差人闯进去把他接出来。可不能让公子受了惊。” 她殷勤扶着桂婆婆在二楼厢房里坐下,桂婆婆毕竟人老成精,这回来试探就是想为公子收一个贴心房里人,见着柳空蝉这样说话就知道她是千肯万肯了。 她岂能不为公子高兴。家生子毕竟是家生子。 “你说得是。你是柳管事的女儿,别的事不用我老身多嘴,只有一件事,你切切记得心里要有公子爷,事事想着公子爷就好。婆子我在府里虽然没有什么面子,但我的话,公子爷还是肯听两句的。夫人看在我奶了公子爷的份上又年老,也愿意听两句的。” 柳空蝉暗喜这一回没有来错,连忙又说了一些父母的事。 父亲去了京城为公子办事,母亲养病一听桂婆婆居然离开傅府来了他们柳家的货栈,知道机会难得,马上就备了礼让女儿亲自过来。 桂婆婆听得笑眯眯:“柳家嫂子的心思,我知道。你叫你娘放心。有我呢。” 柳空蝉感激不尽,立召了这货栈的管事来,把楼下的情形悄悄告诉了刚刚才到的桂婆婆。又叫人去请桂婆婆的小儿子丁良。一楼是傅府几十个家将此时都聚拢在这里,商议着要怎么办。他们改扮成要债的闲汉,被郑家赶走后转个头就来了柳家货栈碰头。这也是事先说好的。 但公子爷可还在里面。 桂婆婆本来不管这些外事,但柳空蝉知道,她有两个儿子可都是公子身边的家将,果然小儿子丁良就被叫了上来,桂婆婆骂着问道: “小畜生,公子还在里面,你就出来了,咱们家是这样侍候主家的?” 丁良被亲娘骂得无奈,瞟过了披了帽纱的柳空蝉。他和她从小也是一起玩过的,所以就半吐实话谨慎说道:“娘,公子说他过一会自己就出来了。先让咱们暗地里去查几本册子上的人。” “什么册子,还要暗地里?是不是公主为难公子了?” 桂婆婆着急问着,柳空蝉也竖起了耳朵。去年下半,傅映风被皇帝招进宫,要选他做驸马的事她当然知道,本来以为公主做了主母不许纳妾,她做姨娘就没有希望了,没料到公子竟然拒绝了。她这才是喜出望外,岂能不在意? 桂婆婆此时也看了这柳娘子一眼,暗暗思索,她今天特意来柳家铺子就是因为在府里听说这柳家居然还在外面为公子办事,立时就多想了: 公子爷是不是为了这柳空蝉才不做驸马?否则没有道理得罪了皇帝。做驸马这明明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求之不得。做了驸马,指不定还能把让出去爵位要回来——恢复旧姓。 好在桂婆婆向来只要公子喜欢,她就喜欢,拿定了主意要接柳空蝉进府,又催问小儿子,丁良却知道这事和柳空蝉无关,公子那是另有心上人的。 隔壁的郑家货栈里,郑归音也在笑道:“原来傅公子是要收柳家的娘子进府做妾?” 她说完就要恭贺。 “…胡扯。”他的脸更黑了,明明心中不耐烦,看着她表面笑盈盈实则没有什么波动的双眼他突然心有所动,仿佛她就等着他一个答案,他不自禁就解释了一句,“别胡说,什么妾不妾的。柳家是我家的——” 说到这里,他终于警觉,顿住声音。他冷沉沉地盯着她,恼怒他居然被这女子轻易套了话。亏他还以为她是在试探他的心意。亏他还在想,他和她既然有这一场相见的机缘,平宁侯做媒的这门亲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007做外室不怪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柳家现在是平民,与我没有关系。”室中寂静。他原本的心神摇动都化成了冷淡,她当然不相信:“依我看,柳家员要是没有公子的庇护,如今的生意也做不了这样大?公子有心胸,对旧仆难免照顾一二?”别看他现在孤身一人,身边跟着的家将可不少。不就是藏在柳家铺子里?她微笑,果然被她猜到了, “外面柳家铺子里的几十个闲汉看来都是傅九公子你的家将吧…他们是准备接应公子你出去?还是有别的事? 傅映风不得不冷静,一口揭穿了她: “你到底想问什么?” “其实我就是想知道公子有没有心上人。” “…” 他这回不上当了,她问这些可不是想做她的外室而是别有用意,那怕她就是真的想赖上他勾引他呢,他大不了养她做外室然后再转手送人。顺便把平宁侯的脸抽烂。他心头一宽同样笑了起来,道: “郑娘子,就算你想高攀我,也不要让你的大哥郑大公子得罪了我,连累了你。否则——” 他沉沉警告着,她直接无视了高攀什么的蠢话,笑道: “我家长房大公子在京城讨生活,我早就听说他和傅公子有些误会,所以我才问,九公子你有没有心上人?…” 他皱了眉。看来她知道她的大哥郑大公子干了什么事。 “我们家的大公子,这人…” 她叹息着,用同仇敌恺的眼神暗示着郑大公子确实不是个玩意,她更知道郑大公子扣压了他的心上人赵慧儿。 “你知道?”傅映风皱眉的时候,柳家货栈里,丁良支支吾吾不想说,被亲娘又痛骂了几句,只能说了道:“娘,郑二娘的大哥郑大公子在张宰相府里做门客,听说还选了官。最会讨好。他手上应该 有一册送给张府做家伎、侍妾的美人名册。公子要找到这名册。” 桂婆婆听得皱眉,柳空蝉脸红时,他连忙又道:“公子可不是为了这些女人,他是听说,郑大公子为了讨好主家,暗地里绑架良家女子。” 他没敢说,郑大公子绑走了公子的心上人。更不会说公子要的是明州、泉州等几大港口的私商名册。 “什么!这真是没王法了!”桂婆婆一听就怒,转眼她又犹豫,迟疑,“郑大公子?难道是平宁侯府有亲的郑家?请平宁侯出面向公子提亲的那一家?” “没错,娘,就是这一家!”丁良没敢再多说郑大公子也许就是为了妹妹郑二娘能攀上傅府,所以把公子的心上人给绑走了。但桂妈妈已是骂了起来,道: “平宁侯府家又算什么?不过是他家小女儿进了宫,刚封了通义郡夫人算是有点恩宠,现在就敢算计到了咱们公子头上来——” 和桂婆婆同样骂着这话的人,还有许文修。他知道平宁侯府不仅给她安排亲事,郑家货栈还被傅九公子从郑大公子手上夺过来,岂不就是傅九看中了郑家重新复起后收回来的家产,有心把这货栈送到郑二娘手里,也方便她带着大批嫁妆嫁进傅府? “好——!好——!好————!原来她是攀上了宰相府!难怪根本不怕那些流言传出去,也不把我的求娶放在眼里!” 傅映风的外祖父不就是范老宰相?骂到这里,他又想起郑大公子的靠山不就是张宰相府?“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两府里的争斗?” 他自语后心思一定,立时吩咐,“来人,去平宁侯府的别庄里把夫人接回来。问问她在侯府四夫人跟前是不是还能说上话?” 他这时就不得不承认纪鸾玉被休时说过的话没错: “夫君,你今日休了我,于你没有半分好处。我知道你心有大志想出仕为官。但现在还不是你甩开平宁侯府府的时候。她家可并不比两家宰相府要差多少,在宫中说不定根基更深!” 他的前妻在最后一天离开许宅时,没哭没闹,反是笑着, “你想想,你为什么一定要休我?难道不是看中了郑娘子是平宁侯府的血脉?以为她和侯府的关系比我更深一层?娶了她能让你左右逢源?但我去亲自见过郑二娘子了。就算是明州城 人人以为她做外室,她也不会嫁给你。” 这流言暂时还没有传到傅府奶妈桂婆婆耳朵里,但柳空蝉却已经听说了。 “妈妈听说这郑二娘子在泉州城的名声不好,做过外室…”货栈二楼,她轻声在桂妈妈耳边说着。 “什么!?”桂婆婆的脸都白了,骇然着,“她母亲不是北边的旧勋贵吗?怎么竟然有这样的事?” 柳家铺子二楼楼阁的对面,就是郑家货栈的内室。傅映风脸还是黑的。 “托平宁侯的福,我和贵府上正在议亲,二娘子知道?”他直接了当。饶是早有准备,郑归音的微笑也僵硬了一瞬间。他当即就明白,她竟然事前不知道平宁侯府为她说媒的这件事。这时他和她却都听到了外面渐渐传来的争吵喧闹声, 外面有仆妇急怒的声音叫道: “这是什么道理,这里可是二娘子的闺房,是你们这些人能乱闯的吗?就算你是大公子的人,也没有这个道理!” 她这内外两间的房室四面银钩雪帐,掩映雕窗。窗前有高几梅瓶,几下铺着红艳艳的锦菌。宝相妆台上因为她方才摔钗的恼怒带落了嫣脂雪粉,台脚是三四支摔断的钗子。这里实在是商家富室女子的幽深闺室。是陌生男子不应该踏足之地。 “外面这动静听着像是捉奸的人来了,是大公子?”他讥笑着,“二娘子你经常与男子在深闺相会?” “…比不上傅公子你。公子你风流之名闻于京城,恐怕不仅长公主爱慕。” 以为她没打听过他的底细?他在京城里可是有衙内的别称!她微笑着,和他对视,互瞪了半晌之后傅映风似乎也觉得和小女子争吵没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二娘子了…”他歉然笑了起来,继续说着,“今日一见,我对二娘子…”他 双手突然一击。她早有警觉转身就逃。掌击响起的同时,隐藏在窗外的三名家将跃进来,果然这后院里还有他的人。 傅映风抢出拦在了房门方向,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她根本不是逃向房门,而是飞扑向了镜前。他大惊抢前,偏偏房间只有这样大,她先抢就先得。她和他同时伸手拿住了文书盒,他微笑要运力夺回,没料到她抱着盒子一头借力撞向了他的怀里,高声向外尖叫道: “来人——!有采花贼——!救命——!” “…”傅映风觉得,他完全不是被她那不值一提的体重撞得倒退了三四步,也不是因为反手扶住了她,被家将们瞪大眼睛看热闹不好意思推开她倒退了三四步。他是因为她厚颜无耻叫出那采花贼三字,被惊吓到了。 谁采谁的花啊?现在被占便宜的明明是他! 008先做通房丫头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窗框和房门迸裂开来,郑府的五名家丁几乎和窗下傅府的几名家将们同时扑入,刀剑交击的声音悚人地响起,就被他厉声喝止道:“住手!没王法了吗——?!” “青天白日有男人闯进女人的闺房里来,这大宋难道是没有王法了吗!?”她的声音比他更响亮。 他再是风流自赏,也不愿意在下人的围观里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的事,他只用手压住了她手里的文书盒不让她抢回去。看看郑家家丁们手上的刀光,他双眼如鹰盯着她道: “郑娘子,你府上私藏军械兵器这事怎么说?你不怕被抄家吗?” “傅大人!你少吓唬我们这些乡下人!按大宋律,私藏军械也就是杖一百流放五百里,哪里来的抄家?再者——” 她冷笑着一扫他府里的家将,他们手中的兵器哪一件不是军械?和郑家半斤八两。靖康之变才过了几十年,上至高门下至平民,哪家里没藏着几件兵器? 因为那盒子她费了全力都抢不回来,瞧着他眼中的微笑,她知道他仗着力气大,不由讥笑了起来, “只许你傅府上的家人仗火持刀,就不许我郑家的人保住几条贱命了?!天下是姓赵的,还是你们姓傅的?宫里有傅娘娘,官家的天下是不是都送给了你们家!只怕是太后娘娘不会答应!皇子们不会答应——!” “郑二娘!”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傅府的家将们都被她这话骂得一脸发绿,“你不要撒泼!” “谁撒泼?这里是我郑家的地方,还是你们傅家的宅子?你还有理了?”她也没料到他还敢暗地里打手式让家将们合围,明摆着是为了抢盒子不惜动手,他一脸愤慨之色,眼眸却极是冷静幽沉,根本不为她的叫骂所动。 傅映风的打算恐怕是连她这个人也正好打死了,就为了让平宁侯吃个哑巴亏。她可早看出来他对这亲事一脸的不屑。和她一样。果然,就在他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时,她终于找到了机会。 咣的一声,文书盒被她摔在了脚下,里面的文书散落了一地,根本来不及拾起,而她也被他拖了过去,就在他手刀要砍在她颈后的这一瞬间,她叫了起来。 “救命——!明州城傅府里的驸马爷强抢民女了——!” “…” 差点做了驸马爷的傅映风,在海战中遇着金贼没有半点畏惧,在京城宫中周旋于太上皇、皇上、几位皇子之间也能镇定自若,但今日遇上她之后却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他终于知道他是太大意了。 “你——!” “傅公子,你想不想找回赵慧儿姑娘?” 她主动靠了过来,知道这一句话足以打动他,然而此时真正打动他的,却是她近在咫尺的桃花脸庞,吐气如兰的悄声细语,还有她轻声说着: “你今天回去,今天不方便。下回…”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也许是眼前的局面一塌糊涂,也许是因为这女子的灵机狡诈叫他觉得有趣,他居然有了这样的错觉,更要命的是明明冷静的心中居然突然爆出来一轮狂喜,叫他自己也骇然。 “下回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他紧握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问着,这四面都是人,他此时早就看到了郑家别院的大管事,郑大公子的心腹莫大管事也出现在破裂的门外廊间,正着急大叫道: “二娘子,大公子让我来报信,那傅家九公子卑鄙无耻,恐怕会来劫走二娘子!” 家将们与郑家家丁已经打上了,乱哄哄中她似笑非笑看着他,傅映风确实有这个盘算,这时就难免尴尬了,他还没有想到解释的借口,他手下几个家将就大怒对骂了起来: “郑锦文才是下流无耶,绑走良家女子!” 她听了这话却是盯着傅映风,悄声说了一句。 “赵慧儿落在我大哥手上了吧?三天后平宁侯西角门,我私下和你说。你只要记得她是你心上人就 好。” 傅映风一听心上人几个字,他没有表情的脸沉了下来,盯着她没有出声。她没瞧出他眼里暗涌的莫测是什么。他却觉得她对付男人的手段老练,对他若即若离,叫他生气。她认定他一心要娶赵慧儿,唯恐她约在平宁侯附近见面又闹出什么亲事,便悄声说着: “我帮你接回赵慧儿,只不过——” “…” 他匆匆听了她的条件后,点了点头。他就算是想把赵慧儿的事说清楚也不知从何说起,只看着她的脸色尽量和缓着道,“你要是说话算数。我日后也不为难你。” 他心里觉得她说得半点也没有错,今天确实不方便。她要甩开他的手,他却还是不放 ,她意外看他,却看到了他眼中的莫明神色。她突然就心中一跳。他眼里的意思叫她有些不明白,又有些明白,更多的却是不可言说的情丝乱缠。 “放开,三天后再说。” 她避开他的眼,他也像是终于得了她一句承诺,突然笑了起来,她忍不住抬眸看他,因为他的笑,她心里腾然乱跳。好在,他退后两步,发出一声长哨声。 这时早在外面等着的丁良就带着几十名家将突然冲了起来,她也没料到居然让他们进了后院,一把推开了他,转头厉声道: “还在干什么!把他们赶出去,外面的赌坊竟然打到货栈里来了!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傅映风退到了家将中,笑着看她。他的家将头目丁良还是一身闲汉的装扮,和那些家将们哇哇乱叫着:“郑洪欠了我洪福赌坊的三千贯赌债!不把这钱还了,也不打听一下我们赌坊后面是谁,是知州衙门里的刘捕头,我们迟早和你们没完,你郑家伙计别想再进明州城里做生意了!” 在这一片混乱中,傅映风在家将们的簇拥中他直接出后门,上了恰好驶过来的马车。货栈里她心神一定,打发走了外敌,转过头来就对付内贼。 “莫大,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闯到我房里来了,既然是为报信。刚才为什么不和冯虎好好地说,难 道他还会拦着你——!给我抓住了莫大——!” 傅映风还在马车上,就听到了郑家别院的莫管事被主家查帐的事。 到了晚间,郑归音已经把郑家别院收到手上的消息传来。等他回了傅府过了三天,就听说郑大公子在明州城的产业陆续落到了二娘子的手上. 他一边叫人去泉州查郑归音,一边写了封信叫丁良备了礼暗中递到了郑家别院.丁良骑马穿城,只觉得一路上春光浪漫。待到了郑家别院,郑归音看过信之后只回了一句话: “赵姑娘不在明州城。” 她都把郑锦文手上的产业收过来了,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她又加了一句话叫人传到二门外给丁良,“他会来找我的。再等三天。” 郑大公子会来明州城找她的。 丁良送来的不仅是书信,她坐在榻上,莫名看着心腹冯虎手上随信一起送来了丁良带来的桃花三两枝。 花色艳丽,盛开的花瓣上带着点点水露,如同朝霞一般绚烂。 009先做通房丫头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正忙着找他的心上人赵慧儿,郑归音再见这花儿送来当然就不可能按明州城春季风俗认定送花是约她出外踏春的意思。她要叫丁良来问问,身边的冯虎低声禀告了两句。 “什么?赵慧儿在明州城曾经种花为生?” 她诧异瞅了那花束两眼,然后没有表情地点头,“他这是提醒我,急着要接她回去了?” 丁良在二门外等着,他自然知道那桃花是公子对这郑二娘子动了心思,试探她的意思,他正等得着急,终于看到家丁头目冯虎过来,得了郑二娘子的口信还有回赠的一只藤编花蓝。 看着拳头大小的藤蓝子里面是一串深蓝色的清新铃兰花,他兴高彩烈地离开,连忙策马赶着向公子回报。郑娘子回赠这铃兰花,应该也是有三分情意?半路上,傅映风勒了马,瞧着丁良送来的这铃兰花却皱了眉。 “这是解铃还需系铃人的意思?” 他确实认为赵慧儿失踪这事是郑大公子干的,与她无关,他也一定会从京城来见这个二妹。要知道这郑大公子在明州的产业里有一部分是张宰相府挂到他名下的并不方便扯进兄妹争斗里去,郑归音做得很有分寸只去打了个招呼说要查帐,郑锦文却不得不来求和了。 “她没再说别的?” 他骑马从官衙里回来,半路上接了这花蓝,丁良摇了摇头。他沉吟着。他想着她应该是从外地来明州,没有明白他送桃花的意思,或者又是她深知男人的心思,故意不给个确实的回音,想让他摸不准她的意思。 这是她的女子手段?让他辗转难眠?他叹气失笑,便作了罢。就算心里难熬,好在没失了分寸,先在马上吩咐道:“让人去催一下泉州城来的消息。快一点报过来。” 丁良连忙应了,转了个弯已经看到傅府的飞檐时,他突然又勒马吩咐:“不回府了,去我的别院。 母亲问起就说我在忙差事,过两天再回去。” 春日河水在城中淌过,隔着傅府还有两条街就是他名下的别宅,他下马进门,挥手让随行的家将们散了。家将们分了一半回傅府一半留在别院里,立时就有几人到了轮休的日子 ,见着公子进了书房,眼下没事就来告假要去城里河边看祭龙王,丁良作主就准了。他也知道公子不回府,他娘桂婆婆马上就会知道,转眼柳家就知道了。 柳空蝉要是来了,公子哪里还有功夫叫家将们侍候? 丁良揣测着,到底一咬牙先进了房门,陪笑道:“公子,我娘昨晚就让我和你提。说是夫人回绝了公子和平宁侯外甥女的亲事。还说公子要是觉得赵慧儿娘子出身差了。夫人再从范府里为公子说个表妹。或是公子做驸马马上就能复起,夫人就进京城里求宰相老大人。请老大人出面和官家说说。反正平宁侯府的亲事是绝不成!” 他早知道母亲范夫人绝不会答应,这时却呆了呆,才失笑道:“怎么这样快就回绝了?母亲往日何等的从容?这是难得气急了。以往她可是一定要让我订慧儿娘子的。她就这样不喜欢她——不喜欢郑娘子?” 丁良哑然,夫人关心的是公子你什么时候谋个复起。免得别人拿亲事委屈你,但公子嘴里说起郑娘子时,用个“她”字,他就不敢直说郑娘子做外室的谣传,只敢道:“…小的想,或许因为郑娘子是商女出身,夫人为公子委屈?” 他沉吟了许久后,才道:‘你让桂妈妈去和我娘说。外面的谣言不可信。” 公子你就这样拿得准?!丁良嘀咕着,心里想了想,道:“那公子还是觉得老侯爷订的慧儿娘子最好?” “…把人救回来再说。”他不耐烦,“你不知道这些事。少问!” 他赶紧退了出去,揣测着公子要是看上郑娘子,这是有意纳妾的意思了?一个妾是妾,两个妾也是妾。否则公子何必来别宅?这不就是为了收侍妾?轻柔的脚步声正巧传来,书房廊下花树缤纷,美人婀娜。 柳空蝉摘了帽纱,面带羞涩,素手奉着茶盘来到了书房外。守在门外的丁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廊尽头的人影,除了他老子娘桂婆婆,还有一位风尘扑扑的青衣中年短须男子。 他认得那人是柳管事,柳空蝉刚刚从京城赶回来的亲爹。欲言又止后,丁良果然又看到她老娘站在那面给他丢眼色,柳管事也殷切地看着这边。他还是轻叩了房门,小心禀告道:“公子,柳管事回来了。” “叫他来。” 丁良连忙应了一声,这才推开了门,给柳空蝉使了个眼色。 她感激一笑,捧着茶款款进了房,丁良眼看着她,突然伸手扯住了她的袖角,她诧异回头,因为是从小一起玩大的,用眼神询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他盯着她的袖角,想着儿时与她一起在秦侯府里玩耍,他就经常和她手牵手,她也同样牵着他,都不需要如今这样的男女避嫌。 他松开了手,向她点了点头,在她身后关上了房门。柳空蝉疑惑的双眼就消失在门后,留给他的只有她发髻间的淡香和手中茶香,丁良静静听着里面,书房内同样悄无声音,唯有廊外春光中鸟儿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转头望着廊檐边扬起的嫩绿柳梢儿,暗暗叹了口气。儿时一起在清远侯府里玩的时候,他也是喜欢过柳空蝉的。但她要是一心想侍奉公子,他也只能认了。 但… 但公子是为了郑二娘子才来别宅。他在廊上招来一个家将低声吩咐着,“去催一下,公子等着听泉州郑家的消息。直接送到这里来。”公子不回傅府,是因为傅府不方便收这些消息。他终于想明白了。 拐角处,桂婆波和柳管事在廊道尽头看着,他们没看到丁良拉柳空蝉的衣袖,只看到他招了个家将在廊下吩咐了几句,又早就听到了书房门开门闭的声音,都是一脸欣慰。 两人低声商议选个日子送柳空蝉去傅府,让公子正式收房开脸做姨娘的事。 “桂姐,那赵慧儿娘子可是老侯爷订下来的,蝉儿这样先进门会不会得罪了她…” “怕什么,这是府里夫人的意思!就是要让公子先收一个房里人。贴心!” 柳管事放心笑了,只迟疑道:“那公子的意思…”他还在廊上忐忑不安.书房中的傅映风坐在书桌前,他看着窗前挂着的铃兰花蓝出神,花蓝随风轻晃,他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柳管事进来,随口问了几句京城里的事。 “慧娘子找到了没有?” “…” 柳空蝉脸色微暗,她知道这赵慧儿是谁,桂婆婆也千叮万嘱了郑二娘子不足为道,但千万不要和慧娘子争闲气。她定下心默默没有出声,他看到一双素手放了茶在面前,这才觉得不对劲。他皱眉一抬头 ,就看到了素衣素裙的柳娘子。 暖风吹过,花瓣纷入。她此时已经去了发冠,摘了宝石钗子,换了粉姜色长裙外套着银条纱背子,这淡雅的颜色配上她这张轻淡如烟的长相,还真是叫人心醉。 010先做通房丫头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一看到她,就不由自主瞟一眼窗上的花蓝藤枝。就因为想起了郑二娘,他竟然这样走神,不知道书房里进来的是柳娘子不是柳管事。 他凝视着柳空蝉,如果她是春风中的细柳飞絮,柔情缕缕,那郑二娘子就是春光下绽开的一树桃花,绚丽无比。 柳空蝉被他看得羞涩不已,却又心如鹿撞,这时他突然站起,在她吓了一跳的时候,他甩下了手里从泉州传来的旧文书,高声吩咐着道: “备马,准备出门。” 丁良本来就悬心,这时哪里还敢多问,赶紧就飞跑着去叫家将们随行备马,柳空蝉眼看着他要离开,心中委屈又羞愧,赶在他出门时到底含泪问了一句: “公子,公子可是嫌弃婢子?” 他微怔,转头看了她一眼,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不对。这柳娘子她也是见过的,近几年,柳管事夫妻过年节的时候要带着柳娘子给来他磕头。他也在明州大街的柳家宅子门前,偶尔见过这柳娘子一身华服,宝钗玉佩被丫头们簇拥着上车的小姐模样。 现在她自称婢子,头上仅有一支银钗,素手捧茶在他面前侍候。 他要还不明白这是他奶妈安排了她进来做通房丫头,而后做姨娘的意思,他就不是出身侯府,生长在外祖范宰相府,如今住在宠妃傅娘娘家的公子爷了。 “公子,婢子并不敢和慧儿娘子相争,婢子知道,慧儿娘子是老侯爷订下来的。” “…你回家去做小姐享福吧。傅府里不好进人,平白受罪。” 他丢了这一句,就匆匆出门,她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一时没控制好扯住了他的衣袖,“公子,难道是因为郑二娘子?我听说她的哥哥郑大公子要送她去张宰相府里做妾的。张三公子的正妻病重,她进府马上就可以扶正,她这种女子…” “住口——!” 他这几天叫人打听郑大公子和郑二娘时也听说了这件事,正是生恼,偏偏又被她提起,他沉脸断喝之后丢下一句, “谁许你进这书房?没规矩——!回去让你爹娘再好好教明白了——!” 她色变含泪,不敢再说一句,万万没料到他丢下一句: “柳管事在泉州城的生意,不就是和郑家在做?他们家出事的时候先把你们家的生意给结了。你代母写信过去托了年礼给她时,不是还请她路过明州城时让你尽地主之谊?” “公子,那是…” 她一时间语无伦次。 外面桂婆婆和柳管事都听得他先前的怒喝,只当是他不想收柳空蝉,失望又担心地在廊上弯腰,他也没说什么,经过柳管事面前时还是停步,叮嘱了一句: “去查一查,别人从北边带回来的侯爷书信,到底是不是真的。” 桂婆婆倒也罢了,柳管事却是喜出望外。公子和赵慧儿的亲事,本就是侯爷死后留下的这一封书信上写的,如果公子怀疑书信的真假,岂不就是无意和赵慧儿娘子成亲了? 他连忙答应,眼见得公子去了,急忙就去看女儿,柳空蝉瘫坐在地六神无主只是落泪,也说不清到底哪一句得罪了公子,桂婆婆琢磨了许久才劝了他一句道: “柳兄弟,小心些。公子可是为了这赵慧儿连驸马都不做的。未必就一定是怀疑那订亲的真假。恐怕还是为了爵位上的事。咱们慢慢来。” 柳空蝉被扶起,只是哭泣,低下的双眼里却是忧虑重重:公子对泉州的事打听得如此清楚,她不过说了一句郑二娘子公子就生气。那郑家女在货栈必定勾引了公子,她岂能饶了她! 然而她含泪抬头却柔顺拭泪道: “干娘,公子以往见我时待我极是客气,从没有见他发怒。如今这样斥责于我,却是没把我当成外人。当成了自家人了。他方才只劝我回家里享福不要进傅府受罪。在公子眼里,这就是看我与他人不 同。我想,便是慧娘子也比不上我爹娘和桂妈妈这般两代的忠心。公子带着丁良哥,平常不也是有骂有打?” 桂妈妈欣慰拉着她的手,觉得这柳家女儿乖巧忠心将来必得宠爱,柳管事同样生起希望,心里却是不安。 外宅里,丁良追在傅映风身边出门牵马,却劈头挨了傅映风一鞭子: “再敢胡乱放人进我的书房,你就小心我把你踢到边城吃上几年的土!” 他哪里还敢记着心里那一点点初恋,连忙求饶,又指着城里祭龙王的方向,陪着公子出门散心,陪笑道: “公子,以小的看,那位郑二娘子和她大哥必定不是一条心…” 果然就看到公子瞅他一眼,有了兴致,他觉得自己猜对了连忙笑道: “公子,郑二娘子约着公子在平宁侯西角门相见,八成是想明天先进侯府托她的姐姐、姐夫在平宁侯面前把亲事说定了。那到底是亲姐姐,郑家那是养兄。小的听说程四公子眼看着就要做平宁侯世子了,早就想和公子结交,现在又是姨妹来求着说亲,小的还查到他这几天也在私下打听这郑家的事呢,必定是为了来见公子…” 傅映风哼了哼,总算有了一丝笑道: “我忙得很,哪有时辰想这些?” 丁良暗地里吐了吐舌,公子这不阴不阳突然出门散心,不就是这几天又想起泉州城那些做外室的流言,因为没查清心里不痛快吗? 郑归音这三天也忙得很,还好她没有忘记明天要去平宁侯府西角门外见傅映风。只不过,听说了平宁侯的四公子程飞鹏正在查她的时候,她今天就叫人备了船。 从别院的后码头出发,坐船到了侯府外的河道上,她戴着纱帽,在窗帘后仰头看去,果然就看到了正兰院的河房三间,珠帘花草,书画满目。当然最叫人注意的不是河房里文人士子们坐了两桌,而是叫了一画舫的官伎来了河面上。 官伎美貌在河面上弹唱献艺,引来了来往游人的惊叹驻足。她也在静静旁观。八音齐鸣,有若天籁,乐声随清波四荡,听者心旷神怡。 到得一曲唱完,官伎里的行首花魁被点了牌子,头插上一朵轩台上丢下来的金腰牡丹花,通过正兰院伸出来的如弯月般的楼梯桥板,她款款从船头走到了河房洞开的百花轩台上.那姿态竟然是飘飘若仙。六分的姿色化成了绝艳的牡丹花仙。 一时间哄闹声四起。她终于也看到了她的姐夫——平宁侯府的四公子程飞鹏。 011答应做上门女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三十不到,一身在家闲居的月白道袍,头戴玉冠,颇有几分俊逸美色。算是和她的长姐卢开音珠联壁合。他站在轩台上手执玉如意,仿效扮成了传说中的吕洞宾,含笑引了那牡丹花仙官伎行首进了河房陪酒献艺。果然是风流雅致。 郑归音听着动静,怕是这河道方圆几里内百姓都涌来看稀罕了。 “这是哪一家?这样的别致有趣。也太张扬了些。” “侯府里的四公子,宫里宠妃通义郡夫人的亲哥哥。” “宫里的宠妃不是傅娘娘?” “这是新宠…” 她看完了四公子,算了算他这样宴请一场的花费,再问问郑家别院的二管事姜力得知程飞鹏竟然是三天两头就这样摆酒吟诗,美人为伴. “他不过是个嫡次子,哪来这样大手笔花钱的体已?听说我姐姐卢四夫人和纪大小姐认了远亲。是不是还在许家的生意上有了股…” “二娘子说的没错,确是如此。”姜力的媳妇也来回话,她对这些侯门内事是特意花了心思打听的。更何况听说二娘子和侯府有亲? “依奴看,许家的生意有不少靠了侯府庇护,都是四夫人用了侯府贴子去官府打招呼。就连咱们郑家的产业,三年前也有不少落到了侯府手上…” 姜力媳妇小心翼翼地说着。就差没说二娘子你的亲姐姐真不是个东西,明知道你是她亲妹妹还抢你的家产。你还是留在郑家更好。 她微微一笑,放帘端坐在了船上,在这春光十里的河道上闲逛,轻描淡写, “我早知道如此。难怪这纪家在明州城还不算真的势败了。这不是还有侯府四夫人撑腰,不是还有宫里的通义郡夫人?”姜力媳妇低头不敢出声。 天光落在了粉壁墨瓦的侯府飞檐上,染成了一片片的血色,她淡然着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北方燕京城下,远郊田间村子口的旧木屋子里曾是她儿时的家。家里有母亲,有姐姐,有父亲。还有她。 她沉默着。 现在只有她了。 她拿出准备好的贴子,打发了人送到明州府衙里去:“去衙门里把我现在上了郑家族谱的事说清了,从此以后和生母无关。和侯府四少夫人更没有关系。请知州衙门下一个判亲别的文书,你亲自送到平宁侯府去。让她们少操心我的亲事!” 她微微笑着,“让她管好自己吧.” 衙门里早就上下打点好了。这文书出得飞快,不过一个时辰就送到了平宁侯府。平宁侯勃然大怒。“叫四少夫人来!侯府里的脸都叫她丢尽了!这样的事怎么能闹到外面去,她母亲在北边改嫁生了这个妹妹,她不是说这妹妹性情最软善最好摆弄的?怎么她还能干出到衙门里去要公文的事?这样的事还要让外头的人议论吗?” 四夫人卢开音听得这事也是脸色难看,匆匆从正兰院赶到正房,一进门就扑到了侯夫人跟前,跪倒哭泣,好在侯夫人疼爱四儿子和这儿媳妇,劝说道: “侯爷不为了她的体面。也要看着侯爷的亲妹妹她的母亲。她可是侯爷的亲外甥女。也看在我那死了的表兄份上。只抛下了这点骨血。这孩子也是想为她妹妹找门好亲事。对侯府也有助益。” 卢开音也泣道: “是媳妇的错,过了这些年本应该想到妹妹的性情变了。毕竟是吃了苦,看来她对母亲对我都有怨言。我也是一门心思想补偿她。再者,也是为了大哥就乱了分寸,媳妇只是想,如果她能嫁到傅府里去,好歹有个由头去傅娘娘跟前求个情,叫大哥从狱里回来一家子团聚。飞鹏他为了大哥的事,每天茶饭不思,现在还找了人帮着在打听消息呢。” 说到自家的长子,平宁侯就短了气,长叹一声坐了下来。侯夫人也是哭泣。 他们自然知道四公子程飞鹏忙着吃喝玩乐,只有这媳妇还算是能商量事的人。但侯夫人膝下只有这 两个嫡子,总不能叫姨娘生的几个庶子得了脸面。她护着小儿媳妇,侯爷想想佛堂里的亲妹妹刘老夫人,也挥手道: “起来吧。你大哥要是回不来,这府里将来就是飞鹏的。还要你多多帮着他。” 侯爷又叹了口气,眼带郁色,卢开音连忙拭泪道: “父母大人还请放心,飞鹏也许还是年轻了些,但他心里最要紧的还是父母大人,还是大哥。父亲,为了大哥,这门亲事还是得再试一试。媳妇也不信妹妹还不认生母了?” 她说服了侯爷侯夫人,告退出来。 人还没回房,侯夫人那边就叫人赏了吃食和首饰过来,这事就一阵风一样过去,正兰院里的丫头们放心之余又喜上眉梢,她却是沉了脸,唤了丫头双絮问道: “纪鸾玉怎么说?” “夫人,纪大小姐说,归音娘子她…她根本连亲事都不听…也不想进府里来请安。她还说她按夫人的叮嘱亲自扮成丫头去看了,归音娘子听说了纪家和夫人您的关系,半点也没有通融的意思。” 双絮心中不安,上前一步在她耳边悄悄说着, “夫人,公子又叫帐房上拿钱买画。婢子说了过几日才有。公子就生气,就叫人去打听归音娘子的郑家有多少家产。还说,夫人你既然手里有这一注横财居然还藏着不叫他知道。还是菱姨娘才和他一条心。” 碰的一声,卢开音砸了手里的茶盅子。双絮吓得闭嘴。 “这贱人!” 她说起菱姨娘神情怒恨,一掌拍在了几案上让右手鲜红丹蔻指甲折断了两支,过了半晌才恢复了脸色,冷静了下来,“去告诉纪鸾玉,她现在没有退路了!等我那妹妹嫁进傅府,飞鹏的世子之位定下来。我自然有手段让她重新回到许家成为嫡妻!提醒她,现在纪家长房下狱那可是她自己求着我办的!我为她报了仇,她就要控制许文修为我所用,不用苦肉计她以为这样的事要办成是容易吗?我不是让她去跪着求我妹妹——?!” 郑归音坐船游春当然不是为了看看程飞鹏开春宴和狐朋狗友招美人。她的船驶过了平宁侯府,二管事姜力如她所料,匆匆进舱来低声禀告道:“二娘子,三郎差人给二娘子问安了。还带来了礼物。另外,来人说是…说是二娘子看中的那一家公子有回音了。” “快叫人上船来。” 她转颜带笑,“亏他还记得来报一声信。我托个兄弟帮我去说亲就这样难?”三郎就是郑家老三,郑抱虎,她的养兄弟,“你们三郎平常在家里和我说,只要他出头,泉州城里没人敢不听,怎么我想和赵若愚赵公子说亲,他就不吭声了?” 012去约会吗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二娘子,这事儿…” 郑抱虎的心腹吴六耳一进舱劈头被她问了一句,苦笑着说不出话来。他面上带着赤色刀伤,双手里捧着一只硕大半人半羊摩蝎纹圆漆盒子,一看就是海外珍品。还不知道其中放的什么宝物。 他早就听说这郑二娘子是郑家养女,只苦笑着她比郑家大公子、三公子还要横行霸道,看中了泉州的美男子就要抢进门来成婚?若愚公子那可是泉州城有名的才子,人都说他是板上钉钉的新科状元! 他跟着姜力进了舱向上看了一眼,见着珠帘后一个美人坐着,叫他分不出真假。然而再看到她身后站着的冯虎对着这女子神态恭敬,他马上就跪了下来,拱手道: “小的吴六耳,三郎差小的来,问二娘子的安。” “起来吧。三郎他现在在海上过得怎么样?泉州水师没有再去搜拿他了吧?” “全靠二娘子照应了。一切都好。”吴六耳送上了礼物,她打开一看,一盒子的粉色大珍珠赫然生辉,连冯虎也不禁夸了一句。吴六耳顿时松了口气,冯虎这样的人都做了二娘子的心腹家丁,他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收起来。等三弟妹嫁进来的时候送给她罢了。”又看向吴六耳,“三朗还说什么?那边怎么回话的?听说若愚公子这回省试得了第一名,上门说亲的人把门都踩破了?” 吴六耳微一迟疑,还是实话实说了, 陪笑道: “他们哪里敢和二娘子你抢人?三郎叫人在他们几家的家门前挂了海钩子,放了话,谁敢再求亲就烧了他们家的船杀光他们的人,咱们泉州城大户人家谁没有几条船在海上做生意?有谁家的闺女敢比得上三郎的姐姐?” 郑归音满意地笑了起来,道:“果然这才是我的兄弟呢。”身后的冯虎皱了眉,提醒:“二娘子,这赵若愚家里虽穷,却也是宗室出身…” 她侧头诧异道: “他又穷又没考中的时候,和我说了愿意进郑家做上门女婿,我那时年纪小,觉得这买卖划算就拿私房资助他读书。现在他乡试、省试都过了眼看着要见皇帝就翻脸不认人?天下有这样的事?做兄弟不就应该这个时候帮着出头?” “…” 冯虎苦笑,吴六耳本来也想劝,这时也就不敢吭声了,只敢暗地里腹诽着:你当初一心要嫁给许文修,丢了三十贯钱给他只当是做了善事,压根可没说要人家做上门女婿吧?现在一看人家翻身了,马上就看中人家了。 “喏,你们看,这是他当初留给我的文契,这上面可是写了愿意做上门女婿的。这可不是我逼他的!” 她当即拿出好不容易找出来的文契,伸到冯虎面前,“他还按了血手印呢!”冯虎瞟了一眼,看着内容是没错,手印也有,赵若愚八成也没想到如今有礼部省试第一名的功名,就破罐子破摔写了这文书。 但这文书又烂又皱,它真的不是二娘子从旮旯里翻出来的? “回去和三郎说,上回他要宰了许文修,我拦着他他就不高兴。这一回,赵若愚如果敢赖帐,我一定不拦着他。”她又叫冯虎拿给吴六耳看了这文书,收回来后笑着, “也让三郎给若愚公子传话,就说这是我说的, 他这才是过了省试。进京殿试时他就一定能中状元?做人还是互相留个余地才好。你告诉他,跟着我不会让他吃亏的。官位和家财我都能给他,除了不能纳妾。但我这样美貌的女子,世上本来也少见,他也不吃亏…” “…” 冯虎早就习惯,吴六耳那抽搐的神色他当作没看到,他只是觉得二娘子这自吹自擂的劲头,其实和那位傅府九公子也是半斤八两了… 她在船上和弟弟的心腹会面,商量男方自愿卖身给她绝不允许反悔的那桩亲事。河船顺水浮着,离着岸边忽近忽远.除了岸边河房,春日里各府各家的游船不绝。傅映风训斥了柳空蝉,心中不快,骑 着马闲逛着到了码头。 他偏偏就在马背上看到了郑家别院的船。 之所以一眼就认出来,实在是因为她手下的家丁头目冯虎太打眼。这家丁高大凶猛,给他的印象太深,现在他站在船头对着卖花小姑娘却一脸羞涩,原来是被岸上卖花小姑娘缠上,只能买了十三四只迎春花、茉莉花的新鲜花蓝堆在了脚下。 那模样真是叫人看不到都不行。 “公子,那是郑家的…” 连丁良都认了出来。傅映风向他递了个眼色,他虽然有些吃惊,却还是连忙应了,兴冲冲驱马赶到了前面,在岸边向冯虎招呼了一声。冯虎对着卖花小姑娘羞涩,对着家将丁良却是横眉冷眼,他何尝不认得丁良这刀法出众的精干人物? 他不知道傅府家将叫他有什么事,他回头看看舱里,二娘子打发走了吴六耳,现在正和一位刚上船的汪家女眷说话。 女眷亦是大户女子,纱帽长裙,冠钗光点点隔着窗帘仍可以看到,身边围着的仆妇丫头那就更不用提,个个锦绣缠身。他方才买的花蓝送去舱里,挂得亦是花团锦簇。他不方便进去,外面还守着十名家丁,他就让船再次靠向了岸边。 “干什么?有事不是说明天再谈?” 丁良忍着笑,低声道: “我们公子恰好路过,想问问二娘子今日方便不方便一起去城外踏青。” 从开春到清明,再到端午,都是城中人家出外踏青的时节,年轻男女女暗中约会也是常事,泉州城的风俗比明州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冯虎不意外有人来约二娘子。 泉州城里对她念念不忘的人多了。老爷重病,大公子去了京城找官做,三公子郑抱虎因为三年前的案子还在海上,二娘子经常去铺子里主持些生意。许文修不就是听说向二娘子求亲的人家越来越多,就安排人在城里散布流言? 他唯一意外的是傅家公子前几日刚和二娘子打生打死交换条件,转眼今天就来约会。不是说这位九公子要娶公主? 他转头望了望远处马背上的傅映风,看着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材的文武双全样子。 在冯虎心里,以前的二娘子配个将军能保护她就够了 ,现在的二娘子那得配个端明殿大学士才不辱没了她。傅映风既然能让公主看上,应该也勉强配得上二娘子。强抢赵若愚做夫君,他其实是不赞同的。 人家可没有看上她! 想到这里,他咳了咳,回舱里叫了个丫头进去禀告。 013去约会吗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在马背上等着,瞧见了丫头进去了一会儿,舱里那名大户女眷就辞别出来,被婆子丫头簇拥着换船离开。郑归音还送到了船头。 他都不用人禀告,只看那离开的船,就知道是城西大私商汪家的。 上回汪家家主来见他坐的就是这条船,而这位汪家女眷看着上了三十,八成是汪家家主的儿媳妇。前几天她私下答应帮他找回赵慧儿,他听她提出的条件不就是:她初来乍到,还要请他为她引见明州城几位私商大户。 他当时就答应了。 其中一家就是汪家。 “汪家有女儿嫁到泉州了吧。难怪和郑家本来就相识。”其他几家却是需要他出面了。他沉吟着,这时有家将从外宅追了过来,勒马禀告道: “公子,郑家大公子送了信过来。说是明天就到明州城。” 他意外之后,在马背上把信看完,家将小声笑着: “小的看,郑家像是误会了,以为他妹妹拘在公子手上,打算用慧儿娘子来换人? “…” 他收起了信,久久沉吟后突然问,“是她的意思?她不是和长房大公子不和?”家将们微愕,互相看了一眼也不好胡说,他并不再问,只注意看丁良在郑家船上的动静。丁良还在和冯虎说话,傅映风在岸边等得太久,他身下的俊马不耐地蹬蹄子。 他盘算着今天和她一起城郊踏青,八成就会遇上那几户大私商的公子小姐,他出面邀请一起攒个春宴为她引见,她应该会满意。这样他答应过她的正事就这样办完了。 明天郑大公子总要近晚才到,白天空下来,既然已经约好了还可以带着她去东边四明山玩一天回来,接着回城里去他名下宝器铺里挑几副首饰。他想着柳空蝉有回戴着的宝石钗子颇精致,是柳管事办 差捎回来的。昨天他叫人送了一盒回府里,让各房姐姐妹妹们分了。想来她也会喜欢的。 她新来此地,有他陪着必定是开心的。 至于泉州城与她有关的谣言也太像是有心人故意诋毁,他还要再查查。他这样想着一心为她开脱,偏偏丁良沮丧地回来报信,道: “公子,郑二娘子说明日见也不迟。” “…” 傅映风被淋了一盆冷水,总算是回过味来了。这就是公事公办的意思?那天和她私下 约定相见,他总觉得彼此有一两分欲说还休的情愫,他心里记挂着她,也没心情收柳空蝉做房里人。但他这是自作多情了? 他沉着脸,转马就走。 柳条卷飞,郑归音在船里看着他负气离开的背影,沉思了后只吩咐道: “大公子到了明州城马上知会我。傅九公子把赵慧儿看得很重。今天就催着来要人了。就算放她回去也要安抚一下才好。不然反倒结仇。” 傅映风一回别院,也叫了人叮嘱道: “派人连夜去泉州,把郑二娘做泉州水师副将外室的事查清楚。” 明州城里,外人并不知道傅映风和郑归音明天见面的约定,也无人在意。但到了晚间,汪家儿媳去见了郑家二娘子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她这是挖我的墙脚了…” 许文修喃喃自语,铁青着脸在内室里来往踱步,越走越快。 灯烛窗影下,室内摆着一桌小宴,本来陪着他饮宴的两位美貌侍妾互换了眼色,想要出声相劝,这时就看到他突然止步,把手里的扇柄狠狠砸在了椅背上,断成了两截。 “她这是存心要和我过不去了!” 他怒声骂道,“亏我这三年一直在家里空着为她准备的院子,等着接她进门。” “老爷…”侍妾绣绢是纪家的陪房,如今纪夫人被休,纪家又一声不吭,她这婢女因为收了房有子女反倒抬起来做了侍妾,她心里盘算着不肯冒然去劝,闭了嘴。然而另一名侍妾轻云是许家的家生子,从通房丫头抬举起的姨娘,她扭腰上前柔声劝道: “公子爷,公子既然看中了郑家那位娘子,那就直接请了她进府不好?到时候妾身好生相劝。她没有不从的。” 绣娟看了她一眼,目露冷笑。商户的奴婢就是没有半点见识。轻云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直接请不就是派人去抢的意思?许文修更是怒不可遏,把刚端起来茶盏砸过去,在这侍妾身上砸了个粉碎,骂道: “要不是看在你老子娘的份上,这时就叫你粉身碎骨!以后叫你哥哥嫂子不许进府里来和你胡扯!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是上一代的事了。你居然还敢胡说!” 绣绢亦在心里嘲笑:许家是什么出身?不过也是和郑家一样的私商,只是早了两代而已。 许文修对姻亲家的产业都敢吞占,她的身契本来是在夫人身上,如今却到了公子手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要是能这样简单叫几个贼头夜里去杀了郑家满门,抢了郑娘子来府里做妾,他未必就做不出来。只是他心存顾忌罢了。 “泉州和明州的私商不下三千,你以为是好惹的吗?我当初在泉州为什么还要用官府出面,为什么要捏着鼻子娶了纪鸾玉,用上了纪侍郎把郑家下了大狱!?” 这话骂出来,绣绢身为陪房亦是跪在地上,开口就和轻云不一样,道: “老爷,若是生意上有了麻烦,何不去请平宁侯的四夫人出面?毕竟公子每年都送了重礼到四公子那边。四夫人也有体已放在了咱们船行里。” “…” 许文修沉吟着,甩袖出门去书房召管事们来商议。等得他的脚步声远去半点声音也听不到了,轻云和她这才站起,丰满肤白的轻云斜了绣绢一眼,嘲笑道: “休书都有了,你以为你们家主子还能回来吗?” 绣绢不置可否。侯府四夫人心高气傲,许家女眷里能和四夫人说上话进府拜见的不就只有她家纪夫人? “我是为了自己。总不能让郑家的二娘子嫁进来吧?”绣绢是纪夫人纪鸾玉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子,她自知被老爷看上不过是因为她说话办事有几位自家大小姐的样子,淡说着, “你应该比我清楚,老爷当初对她可也有份真心,是她听说老爷回家时瞒着她有了你这个通房,就闭门不见。亲事也不提了。听说还哭闹着要在泉州城另外议亲。老爷这才恼了。” 她是陪嫁,自然把许文修叫老爷,“她这样的性子嫁进来,哪里还有你我的立足之地?” 轻云微愕,眼睛一转却笑了起来,道: “公子看上我,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她进来还要找我算帐?公子最烦乱吃醋的。我吃过一回,跪了两天就再也不敢了。” 她不当一回事地挥袖扫去裙面上的水渍茶叶。十六岁的丰满身段,腻白的圆脸庞在烛光下带着天生的慵懒风情,叫绣绢也没办法不承认她是个丰艳美人,听着她嘀咕着道; “我猜公子是急了。这三年明州的私商都给咱们家送例银,连我家也弄了不少油水新置了两百亩地和一间宅子。汪家那几家早就有怨言了。听说郑家是泉州那边的私商头目,她这过来是不是就是劝他们不交银子?” 绣绢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看着廊外的月色丢给她一句: “你还在做梦呢,她是要把许家连根拨起你不明白?” 轻云一脸的莫明其妙,绣娟只喃喃着自语, “听说她以前不是这个性子的,公子还觉得她身世凄凉,柔弱多情,听说当年生母抛下她她也没有埋怨过,还以为是生母把她托付给郑老爷,是为了她好呢…这不是蠢是什么?” 轻云听在耳中,嘻嘻笑着追了出去。 “小孩子懂什么,你当她年纪大了会想不明白?再说了,我要是她,我也要叫咱们公子好看,你不 知道,我听说三年前郑家老爷下狱时,公子带人闯到她家里去要抢她回明州城。你说,她是不是已经是我们公子的人了?还摆什么架子!” 绣绢僵硬止步,在廊上回头看了她一眼,咬牙说道:“你迟早会死在你这张嘴上!” 同样因为郑归音不悦的还有平宁侯府的四公子程飞鹏。 014只爱美男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正兰院烛光明亮,卢开音刚打发了一儿一女去睡觉,这时见着丈夫没去侍妾菱儿房里反倒来了她的正房,她欢喜却并不意外。双絮随着进房,悄悄给了她一个眼色,她就知道菱姨娘的娘家兄弟的事按她的安排传进程飞鹏耳朵里了。她娘家兄弟在外面办差捅出了大篓子。 她含笑起身迎了过去。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家里的下人你也应该管管了,竟敢和外面的铺子勾结起来用假画换了我的真画!这都半年了我半点风声也不知道!” “毕竟是…” “别管他是谁的兄弟,还能越得过你?父亲身边的几个姨娘在母亲面前什么样子,你没看到?哪有你这样的软性子叫侍妾挟制住了?我还在呢——!” 他高声怒骂了一句,声音大得足够传到厢房侍妾的耳朵里。一时间没有人敢出声,唯有她笑着应了,说起叫菱姨娘回娘家住上半年,两个兄弟的差事也免了,她老子娘都是侯夫人房里老人,她明天去和母亲说一声都让他们养老了。 房里的丫头们都低了头,知道菱姨娘一家子都翻不了身了。她早抓着把柄只为了一击而中。他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说起了别的事,却让她意外。 “还有你那个妹妹,这回过来到底是什么主意?”他进了内间换了衣裳 ,挥手让丫头们退下,“你不是说让她嫁给傅九?怎么我听说,她来明州城之前就找了人去京城里花钱,上了宫里选妃的名册?” 就算是四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吓了一跳。她脸色都变了。 “宫里选妃?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卢开音断然摇头,揭了盅子,捧了一直准备着的杏子露转递给丈夫, “一则她是商家女,没这个资格,二则,就算是花钱疏通了关系。她难道会看上太上皇他老人家? 那可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这回选妃不是为太上皇选吗?否则哪时轮得上普通人家的女子?” 虽然是实话却有些不敬,程飞鹏仍然皱眉,她笑着哄丈夫, “我妹妹只爱美男子,就像我一样。” 他愕然后掌不住得意笑了起来,搂着妻子,在她手上喝了几口杏仁露,才笑道: “果真是如此?难怪当初一见到我你就呆住了…” 她啐着丈夫不害躁,却也顺利地留下了他。夫妻一起歇下说些当初成婚之前的往事,程飞鹏对她早是有情,在父母眼皮子下却不敢私相授受,强忍着情意一直等到家里父母作主。 那真是欣喜若狂。 “那时你新婚时还对我哭,说要是能找到妹妹就要一起嫁给我…” 她心中一骇。 没料到他还记得这样几句话,倦极睡去前,他还似真似假地安慰了几句, “…我也打听了,你那妹妹在生意经营上很是有几分手段,她要是不愿意嫁傅九,你何必操这个心。我马上就要做世子了,你就是世子夫人…” 在他睡去后她神色渐冷,许久无眠。 程飞鹏以为她提起姐妹一起嫁给他是她为了补偿妹妹,却没想过是她要捉到他的心。他以为现在做世子的机会是从天上接下来的。他却不知道,为了让平宁侯世子他的大哥程青云和纪侍郎一起去敌国出使,她耗了多少心血。 如此才让程青云牵连进通敌大案中,丢了世子之位又不伤侯府的根本。 就像他以为他们的亲事是父母作主。 但她却知道,她是花了多少心思多少苦功夫才得到这个侯府嫡次子正妻的位置。更不要提她那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要把这些人控制在手心里,才敢放心。 想了一夜后,她清晨侍候程飞鹏起身时,先叫人去帐房拿了一笔钱叫人去外面买他昨天想要没能买的那副画,果然他高兴了起来,她毫无异色地笑道: “相公。我今日去接妹妹来府里玩。和她说说话。你看如何?” “正该如此。” 程飞鹏满意点头,心情极好地笑着看她,“别多想,我可没提起要纳她为妾。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以前都是你在说什么岳母大人当初丢下了她都是为了你这般的话。依我看,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如此自责。” 她勉强笑着,她却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真打这个主意。好在他只要有钱能风花雪月就一切随她的意,临走前又说了几句,也算是让她安了心。 “你要是想让你妹妹嫁到傅府里做正妻,有空去和父亲身边的汪姨娘说两句话。她毕竟是五妹的生母。然后找个机会带你妹妹进宫去拜见通义郡夫人。给她些脸面。我母亲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的。” 她松了口气,笑着答应了送了他出门。看着他走过杏花门去向河房飘然洒逸的身影,也叹了口气。 “夫人?”心腹侍婢双絮悄声问着,“怎么了?” “不用送贴子去郑家别院了,最近也不要请妹妹过来,我——” 她还没有说清,院子外面就有了动静,十几只雀儿飞起了半天高,正兰院子里的丫头出去一问,原来是侯府大房那面的丫头芸春过来请安和传话。 “和四少夫人说,我们大少夫人起不得床了。正叫人去外面请大夫。侯夫人拿了主意请四少夫人过去主持内务。以后这府里的家事就要四少夫人辛苦了。” 这话传入耳中,她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大喜,虽然早有准备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昨夜和丈夫的私语时,这也是早知道的。 “世子现在还在狱里?” 她昨夜问丈夫,程飞鹏睡得迷糊, “…还出不来。大嫂看着也快要病了…父母亲都急得不行。外面的人情都用尽了。听说要不是咱们家的五妹如今在宫里封了郡夫人,世子就和纪侍郎一样论通敌罪了。早知道…当初何必去争这个出使 的差事…” 他想做世子,但他又懒得去争。双絮谢了芸春,强忍喜意回到房里。她已经进了内室,现在世子夫人终于病倒,她换了衣裳,先准备去大嫂子房里探病,又咐咐道: “打发人去看看汪姨娘。我忙完家事就去看她。” 傅家这亲事势在必行。赶紧把郑归音嫁出去和傅家扯上关系,才能让侯爷侯夫人满意,也能叫程飞鹏死了这个纳妾得家产的心。 平宁侯府广大,她的车在府中行走,还在费神思量着郑归音是不满意傅九公子没有爵位,生父不在没有真正的家势,还是仅是厌恶纪鸾玉这个送信人? 车没到大房的正梅院,车外面就有人禀告了: “四少夫人,许家差了两个管事婆子过来了。” “怎么就这样平白上门了,非亲非故的,我们家可不是外头的商家。叫她们回去。” 她靠坐在车里,秀眉轻颦厌恶着, “这不是让人说闲话吗?许家到底是没根底,少了一个纪妹妹就这样没头苍蝇似的。” 隔着重重府墙,郑归音和长姐卢开音只有二里不到的路。她今天依约而来,坐船在午前到了平宁侯府的附近,傅映风高踞马背的身影就在岸上柳条间。 他早到了?但她莫名就觉得,马背上的傅九公子像是颇为冷淡。 他是在生谁的气? 她疑惑了。 015我是个美人吧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就认定了我会答应你的条件?”青波照影,菱格随波,见得她的河船缓缓驶到了跟前,他几乎忍不住想问清楚。昨天他约她,她不肯来,今天她手上没有赵慧儿也敢来见他。她这是吃定他了? 然而他到底没开口。他骑在马背上,半刻钟前早早到了平宁侯府西角门才知道她为什么约在这里,因为这里接近河道码头,她坐着船很方便。 明明应该早就想到的事,他莫明就是认定了她是想和他见面后就去侯府里,问问他们之间那桩亲事。三天前这样的自以为是和沾沾自喜,让他现在更添了一肚子恼火。 “公子我怎么样?” 他突然斜头。丁良眨了眨眼,猜到了他的郑娘子面前碰了壁心里不快,忍笑道:“公子问这?小的只知道夫人现在愁着,不知道挑哪府里的娘子做儿媳妇。” 傅映风的脸色好了三分,却还是一副讨债的嘴脸。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船头。 “上车来吧。我约了钱家和孙家的人在前面官库酒楼里。” 他冷淡着,在马背上俯视。她站在船头,粉杏色的冠与粉杏色的裙摆几乎与花影一色,让她的身影俏生生如同早开的枝头杏花一般, 她瞟了一眼柳树下停着的那辆宽厢马车,车身围灰幔配着鲜绿雕窗很是雅洁,她看着车檐上的精致流苏被春风吹动,玉坠子发出悦耳的撞响。车后檐上还拴着个闺房女子喜欢的五福小风筝,正飞得高高的与春光共舞。她压根没有移步的意思。她怎么可能上他带来的马车。 他催了一句后见她不动,冷了脸把缰绳一勒,居然转马就走。她顿时吃了一惊。见着他竟然是要一拍两散的意思。她禁不住开口道: “赵娘子不值得你引见几个人?” 他根本没有回头,风吹柳动,他的身影渐去,唯有那丁良驾着马车还留在了码头老柳树下,明摆着是等着她改主意上车。郑归音皱了眉。 她本来也打算和他一样转头就走,回舱里叫开船一拍两散。但看到丁良一扬鞭子,要赶着马车随着他家公子同样离开的时候,她才知道傅映风竟然是真的不顾赵慧儿的下落,要和她翻脸的意思。 难道他和赵慧儿之间不是她想的那样?一瞬间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着,移步就上了岸。上岸就后悔了。 世上的美男子多了,她正忙着抢赵若愚不是? “二娘子!” 冯虎也没料到她居然就上了岸,连忙追上去要劝,傅家的马车却立时停了,丁良笑着跳下来为她揭了车帘子。车内更是铺锦堆绣,有靠枕有小几,单是车门帘子就有一层湘妃一层蓝锦。更要命的是,她还隐约看到了几上一卷文书。 冯虎也看到了,那是三天前在货栈里她砸了文书盒时散落的文书,当时就少了四页,没料到当时那样混乱的情况下竟然还是被傅府家将抢走了这几张。 她还看到了几上有一颗金扣闪烁。 是她那天丢在角落里的文书盒钥匙——竟然也被他当时就带走了。事出意外,她立在车前,抬眸看了傅映风一眼。他此时已经驻马,在几十步外同样远远在看着她。 目光相撞。他是在生她的气。而他的马脖上还挂着她回赠的铃兰花蓝,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那花串竟然还是新鲜着,在雪白的马脖上摇晃着,他高踞在马背上的身影飘逸,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她不由自主就对家丁说了一句,道: “…你们骑马跟过来。” 她还是上了车。上了车,又后悔了。 不为了赵若愚,她也要准备进宫不是?而且冯虎没带马。好在冯虎机灵连忙就叫人去别院里牵马赶上来。傅映风只看到她上了车坐稳了,就继续策马前行。丁良驾车哪里会等郑家的人,当然是郑二娘坐好了,公子在前面打个手式,他就把马车赶了过去。 冯虎也不含糊,带着四个家丁用脚追在了车后。 她连连两次失误,全都是因为多看了傅映风一眼,这时头脑一清醒,就知道冯虎肯定是跟不上车的。他本来想着马车跑得慢,追不丢,没料到丁良熟悉明州城,赶了车一会过闹市,一会儿过横街,竟然就把他们几个外来人甩掉了大半条街,拐个弯就没影了。 又不知拐了几个弯,郑归音隔着面纱和窗帘,看着窗外推测着车是向城西去了,突然车一停,以为到了官库酒楼,却看到傅映风揭帘进了她坐的马车。 他坐稳后,车又跑了起来。 “官库酒楼不在这个方向。”她面无表情,陈述事实,“我来过明州城。城里三间官库酒楼都不在这个方向。” “你就认定我会答应你的条件?”他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看着他那张冷然的脸,她也不着急,和他对视后就反问道:“我算是美人吧?” “…” 他一肚子恼恨就在她这样的厚脸皮中消失了一半,另一半再难忍也是小事了。“…算。” 他简洁回答 。坐在车里,他板着脸看着蒙着帽纱的她。 车是精制的大车,春光从横格青竹窗帘透入落在她面上。他透过薄纱看到了她精致美好的眉目,点漆的眸。车摇晃着,他竟然感觉到了春光熏熏然的愉悦,全身放松了下来,陶然春风中,他正觉得和她一起出来踏青的主意真是极妙,耳中听她继续道: “柳娘子家的货栈也做些海上私商生意,我见过她。她当然也是美人了。” 他本能地也要点个头,但想起早上刚收到的消息:她和许文修第一次翻脸就是因为那小子背着她在家里收了个通房,结果她醋劲太大了,亲也不订了。此时,看到她面纱后的双眼,他莫名就有了些小心,半晌过后才斟酌道: “…只能说不丑。” 他说的是柳娘子。她没料到这样的回答,不由得一静。他觉得她似乎在面纱后笑了笑,让他忍不住也有了三分欢喜,他当然就是拍她的马屁,讨她的欢心,夸她是个没人比得上的美人。 但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火气直冒。 016故意折磨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看,你对我这样的美人毫不在意,还有柳娘子那样的美人你也只当是平常。你一心一意地就是要把赵慧儿娘子接回来。我还听说嘉国长公主才貌双全,更是太上皇的的爱女。在你心里却也不及赵姑娘。我当然就拿准了你得答应我的条件。” 她理所当然,还眼带佩服, “一则,你对她情深意重。二来,你不为女色所迷,算是品性上佳。这样来看,我为什么不相信你会为了她答应我的条件?” “…” 傅映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稳当人。不论是上阵杀敌,下马为官,贬官到明州市舶司里收税刮钱,他全是一等一的人材,手下几百的家将也是对他敬畏有加,但在她面前,他一会儿被她气到极处,想拂袖就走,一会儿又因为她的话飘飘然,把她引为知音。 他觉得这忽上忽下的心情实在是负担得有点辛苦。 她看着他,就知道这马屁拍对了。这就是谈交易的时候互相给个面子。他夸她是美人出众,她夸他卓然不群,听着都是好话,但都不用太当真。哄他开心就好。然而接下来,她 就发现他是谈交易的一把好手。 “来人。”他向外头吩咐了这一句,“派个人去官库酒楼,和孙公子他们说我今天不去了。过两天再约他们。”当即就听得家将骑马去了,她意外之极,沉住气看他,问道:“傅公子是什么意思?” 他嘴里的孙公子当然就是她要见的私商家的公子。他回答得也干脆,睨着她道:“今天我们去城外踏青。” “…”她呆然后总算就明白了,他昨天约了她去踏青,她婉拒了。现在他要把面子找回来,“明州城是这样的规矩?打发个人来约一声,姑娘家就必须得去?” “为什么不去?”他比她还理所当然,“你知道我是谁?” “…”她简直气笑了起来,讥笑着,“我当然知道你是宰相的外孙,宠妃的弟弟,以前的侯爷世子。将来的驸马爷——” 他面不改色,只当没听到她揭他的伤疤,盯着她缓缓道: “我是明州市舶司的税房吏长。被官家踢到这时来做不入流的小吏。但凡是海商、私商都要和我打交道。他们每一条海船进港都由我定税额。绝不能得罪我。你要是不在乎你可以走。” “…”她瞪了他半晌,终于屈服,“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引见。” 他看了她半晌,似乎是感觉到她的识时务,满意点头。“…他们不在酒楼也要去踏青,要是遇上了,一起攒个春宴也不是不可能。” 言下之意是看她的表现。厢中沉默了一会儿,他以为她认清现实时,她突然又淡定开口赶人,“那你可以出去了。” 听到这一句他板着脸盯了她半晌,她诧异道: “难道你要和我同车?你是我堂哥还是表弟还是通家之好?我记得我还没和你订亲更没有成亲吧?明州城还有这样的规矩?”他哑然后只能拍了拍车壁,车又停了下来,他重重一哼揭帘出了车,她连忙叫住了他,他意外回头看她,眼中带笑,她陪笑道: “我想坐船。” “…” 他用你胆子不小还敢和我讲条件是不是觉得吃定了我这类的眼神瞪了她一眼,甩帘子去骑马了。看着帘起帘落,感觉着车厢再次摇晃着前进,她半点也不愿意坐车,独自叹了口气,自语道: “不用故意折磨我。我知道你想给赵慧儿出气。谁让我是郑锦文的妹妹?但其实现在我是帮你呢…” 郑家两个蠢兄弟,每次都拖她的后腿。她习惯了。同一时间,郑锦文从京城过来,坐船进了明州城的时候,收到了郑归音还没有发出城的信。他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把赵慧儿平安交给我。我就原谅你带许文修进郑家介绍给我认识,还劝我和他订亲。” “…” 他沉思着,船边水波倒映出他坐在窗边,士巾儒衫的身影,也倒映出他丰神玉容,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半点也不像个商家子,他终于说了一句,“女人就是抓不到重点。她被许文修甩了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许家让我们泉州城的私商都向海商纲首交银子才大事,抢我们的家产才是大事。”说到这里,他把信两三下撕了,甩到了水里,然后转头看迎接的心腹管事莫大, “能淹死赵慧儿送尸体给傅映风吗?现在动手很方便。给他点颜色看看。” “…”莫大没吭声,看看船外河道里的水果然很方便动手的样子,但他迟疑道:“二娘子去见他了,要是他大怒抓了二娘子,也淹死了送尸体回来…” 郑锦文想了想:“这样就少了一个和我抢家产的人。”莫大不愧是心腹,提醒道:“三公子才是老爷的亲儿子。”他顿时感慨了:“对,我要和二妹联手才行。我是侄儿,她是养女。弄死郑抱虎家产就是我们的了。到那时再把她嫁出去,打发她十吊钱做嫁妆。我就拿家产去京城里做官了。” 拿定主意后他挥了挥手,无趣地吩咐, “去后面船上叫婆子们把赵慧儿弄醒吧,告诉她,不用等死了准备放她走了。那一船的婆子婢女也都送给她了当她的陪嫁。免得叫人骂我们郑家是商人不知礼数。”说到这里又诧异,‘二娘她没听说过傅映风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就敢这样送上门去?她好歹也算是个美人,傅映风在京城也不是没有做过强抢民女的事,我们张衙内可不及他。” 莫大陪笑道:“有大公子在,二娘子还要怕什么?” “你说得倒也有理。”他不由点头,感叹着,“咱们郑家还是要靠我为官出仕才行…” 赵慧儿在舱里被丫头们喂药唤醒的时候,郑归音却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车摇晃着,四面幽闭,叫她回想起了十多年前被丢在了沉船上的那段过往,马车的摇晃让她感觉到船摇晃着,渐渐沉下下去的绝望。 她掩住了嘴,忍着没有吐出来。外面的傅映风提了车后厢上的食盒子,找到一个好理由揭帘进车,看着她靠在车壁上的样子。 “怎么了?” “…没事。” 她这才感觉到他进了车,没力气再去讥讽他,反是在吹起一角的车门帘后,她看到了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夹花官道。明州城外的四明山,青丘起伏,花开遍野,官道两面的花树青林间,涌涌的全是人头,都是从明州城出来踏青赏春的人群。 马车停在了路边一处大茶棚边歇息,里面坐了不少歇脚的小民,路上驶过去的是小户人家的骡车和牛车,还有大户人家的马车,来来往往全是往城郊去踏青。 “我想坐船…” “…我让人去叫船来了。这里没河道。还要再前面一点才能换船。” 他察觉到了她声音有些虚弱,本来想转身下车不惹她的,却改主意坐定了看着她,几案上是几页文书和金钥匙,她翻动了却没有收起来。他留在车里揭开了食盒,把干净鲜果、糕点和茶水放在了马车里的几案上。 车又行驶了起来,摇晃着。她在船上反而不会有这样的晕眩难受。也许她害怕的并不是船,而是幽闭的绝望。 “能把门帘子揭起来吧,我想吹风。” 她一直在捏自己手心的穴位,泉州城的大夫说这是治晕车的,她转身伸出手去揭锦绣织成的车帘,却被他挡住。“这都不行?”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看着他,“赵慧儿在我哥哥那里,可不会是这样的待遇。” 他哧之以鼻。郑锦文对赵慧儿怎么可能好过他现在对她?她想坐船,他转个身就叫人去准备,他现在因为差一点碰到她的手,就欣喜不已,又因为她脸色不好而焦躁不安。 郑锦文会这样? 017表哥表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突然发现热茶的雾气就在眼前,原来是他倒了盏茶递给她,她疑惑看着他,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突然又不折腾她为赵慧儿出气了。他叹气道:“…我不是不让你揭开车帘,但明州城的宗室很多,会被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说话间,他确定她的脸色变得很惨白,不知道是因为他这几句话不开心还是因为身子不爽,他连忙解释着,“我的意思是,我刚被官家贬过来,就和女子一起踏青,让公主知道了对你不好。” 所以为什么非要用踏青的名义扣着她?不能去酒楼订个包厢为她引见一下就完事?她暗中埋怨着,好歹接过去喝了两口茶才递回给他,暗地里吐在了袖中帕子上。她晕沉沉的心里看他一百个不顺眼,懒得理睬他了就靠在了窗边闭眼休息。 他没有出车去,只是凝视着她。她居然没赶他,看着是没力气的样子了。 “晕车?”他还是没忍住。“…其实不是.大夫说让我不要多想就好了。”她微睁眼不想再出声,他看出她恹恹的模样,满腹想多问她几句话的心思只能放下,闭嘴坐在一边,静静地凝视着她。 车窗有两扇,都挂着细横格子的尺宽青竹帘,春阳的金辉从横格中散落,在她朦胧的黑眸上蒙了一层浅金的薄纱。他在瞬间又有了第一眼看到她时那窒息的感觉。他在内心提醒着自己:这是个蛇歇美人。 他方才陆续得到的消息里,还没有她是不是做过外室的确认,但传闻中收她做外室的泉州水师副将洪大人的下场他却知道了。一年前因为犯事罢了官在泉州城斩首示众,抄没家产,这倒也罢了,洪副将的罪名偏偏就是和郑老爷一样的――通贼。 这要不是郑家三兄妹报仇,他绝不相信。她半睁半闭着双眼,也在朦胧的车光中猜测他到底想怎么样。他前些年在京城里的恶名她也不是没听过。难道都是假的? “洪副将是怎么回事?” 终于他直接开了口,“你是他的外室?” 她诧异抬眸,在面纱后看着他。他镇定回视。半晌后,她突然就有心情回答他这无礼却又算是坦荡的问题,总比他听了谣言背后瞧不起她要强多了。 “我不是他的外室。看上我的是他家的少公子洪衙内。” 他脸色微沉,心里不悦几乎不想再继续问下去,她这话里的意思是:原来她是洪副将公子的外室?没料到她继续说道: “想夺我们家家产的也不是洪衙内,而是洪衙内少夫人的娘家。她娘家姓苏,和许家是亲戚。他们勾结起来想夺郑家的家产…” 眼看着她还要说下去,他却觉得足够多了。 “不用说了。我失礼了。” 他笑着拱手,“那些流言半真半假,难怪流传出来让人信以为真。”这当然是因为她的对头许文修太了解内情,刻意如此,就要是半真半假让她百口莫辩。 “你不相信?”她反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笑着,心里唯有对许文修的不屑怒意,却又瞬间想起,许文修这一回在京城里的选官本来是十拿九稳,没料到居然黄了。 原因他清楚,是有人在京城故意传出了他夺占姻亲家产的流言。他凝视着她。难道是她传出去的?她没在意他这些联想,在面纱后向他回之一笑,看着似乎精神也好多了。他突然就明白,她也没料到她一说他就相信了。 她很开心。 “来人,把车帘子卷起来。”欢喜间,他高声招呼着,蓝锦门帘应声而起。 丁良在车辕上偷眼看里面,车门前还挂着一重横格青竹帘,丁良隔着细青横格看了看那郑氏女子的窈窕背影。她腰肢柔软,很安静地靠窗跪坐着,乌发如溪流轻淌在她的粉绫子裙和蓝纹地垫之间,点点落红花瓣隔着青竹帘子缀住了她的发丝,静谧而又美好。 果然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就是心思深了些。丁良倒不担心公子叫这美人给哄骗了,这样的事绝不可 能,但眼下这情形也不像是这美人被公子哄骗的样子,眼看着公子取了车里一条备着的金牡丹锦缎女子披风,递了过去,那郑二娘像是闭着眼没理会的样子,他就听到公子用了他以前从没有听过的柔和声音,劝说了一声。 柳梢划过水面: “好些了?呆会就要坐船了,别吹了风才好…” 丁良震惊于公子居然像女人一样婆妈唠叨,还在不停在劝说着,“听说你身子不好。这披风今日才从柜里叫人捡出来,本来是送给母亲,乳母说好是好,却叫我留着。没人用过。” 眼看着他抖开了披风,她接过去,她还在笑着: “东西是好。但这般鲜艳的颜色我都不敢用,你乳母只没说,你娘看到了必要丢回给你。” “我娘只会欢喜…” 低语呢笑中,车厢里浮动着的不是阳光,分明是似有若无的情丝。那披风就盖在了她的身上,公子还不放心,伸手捋了捋边,丁良忍笑的时候,却被傅映风回头瞪了一眼。 他吓了一吵赶紧回头,老实驾车。她却诧异,他这会儿揭了帘,怎么又不怕被人看到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他岂能看不出她的疑惑,微微笑着,要是怕这些他早就去做驸马了,只含笑看她,“你如果不怕,我自然不在意。” 她这样的小民商女,和长公主是扯不上的,谁又认得她。更何况她还不是赵慧儿这样的正主。看着码头就在前面了,这段同车的路就要结束了,她觉得留个回忆也好,便笑道: “我当然不怕,你才是多想呢。倒是你坐在这里,万一我的亲朋看到了,你怕不怕…” 他不禁大笑,再要逗她两句,道: “我可以是你的表哥。你就这样说好了。你知道不知道,向上再算三四代,我们家和平宁侯府是有亲的,你以为平宁侯平白无故上门说我们的亲事吗…” 也许是被这消息吓了一跳,她突然就缩了头,藏在了傅映风的身侧。。他吃了一惊:“怎么了?” 他以为她是身子不好,连忙就伸手去扶,却被她嫌弃地推开,那金牡丹披风被她胡拉,扯得连头带 脸全盖上了,金灿灿一团缩在他身边。他失笑之时这时也明白她是在躲藏,而且这披风的颜色真的是是太鲜艳了些。看来她也不愿意收下做礼物了。但他眼下的注意力一半放在想哄她放心让她不要害怕,另一半却是车外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她在躲谁? 018谁敢嫁给你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车里是傅九?难得你也来了——快过来去我哪边咱们一起攒个春宴!我叫了官伎房里的薛美人过来唱曲,你得给我这个面子。” 飞马驶过的公子哥居然是赵一明。他是京城里宗室司寿安伯伯老大人的亲孙子。马踏春尘,四五匹赵府的骏马在车身四面绕着,马上人和傅府的家将打着招呼 。赵一明他身边也跟着几名家将,都是傅映风见过的人,尤其年长些的王六是寿安伯伯府里老管事的儿子,看着赵一明长大的。 “你叫我去干什么?在美人面前抢你的风头你岂不是要和我没完。我和小孙他们约了在船上喝春酒呢。” 他横坐在车门前,挡在了她身前。她躲着听着,万万没料到在明州城里遇上了寿安伯伯府里的奴仆王六。这王六也就是三十多岁,骑着马,留着须,明摆是家将们的头目,寿安伯伯派过来照顾孙子的,但他上回路过泉州办差的时候采买了两个大食的女奴美人,是给寿安伯伯的房里人。 因为这两名女奴是郑家从大食商人手上买的,她可是特意叫这两名女奴在王六面前说了话,她亲自送了厚礼,向他打听清楚了太上皇选妃的事。 这才有机会找到门路送钱,上了宫里选妃的名册。王六必定也是记得她的。 她这几天还见过这王六的媳妇,这媳妇因为是在寿安伯伯府上侍候过老太太,进过宫有见识,人家还叮嘱过道:“将来说不定还要二娘子你多多帮衬。但你要进宫,就得小心些不要再叫人抓到话柄子,将来我们家还要沾二娘子的光…” 她这样回想着,外面还在吵闹。 “傅九,你小子车上是谁?快叫我看看——” 赵一明眼尖,马上就看到他身后的身影,都不用猜就知道必定是女子,他伸手就用马鞭挑车帘,大笑着,“我回去和公主堂姐说说,原来你是在外面有人了。” “我能有什么人?最近我见过的不就是你的薛美人吗?” 感觉到她拼命挤到了他身后,半点也不敢叫赵一明看到传到公主耳朵里的样子,他暗叹一声,伸手在几案上抓了个果子砸了过去,砸在了赵一明的手腕上。砸得帘子落了,他的马鞭都落了下来,痛叫了一声。但这赵一明也有趣,甩着手腕还在担心薛美人。“傅九你少胡扯。你可别害了她!” “滚蛋!”。虽然是不开心,被他这样公然说出来,他禁不住大笑起来,“你小子重色轻友到这份上了。你还敢嚷嚷。” 他和赵一明一起玩大的,平常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互相嘲笑。这赵一明最近也到了明州城,看上了官伎里的美人薛梅香,薛梅香却听说了傅九不做驸马被赶到明州城的事,非要看他一眼才肯到赵一明的春宴上来。 赵一明这时就突然想到,万一叫人传到京城里,以为傅映风迷上了官伎薛梅香,怕是连他都被牵连进去。他顿时就打了退堂鼓, “傅九,你这小子得罪了官家。官家只贬了你的官算你走运,你居然还敢出来携美游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探头探脑瞅着他身后藏着的女子,“这是你原来清远侯秦家那边妹妹,还是范宰相府的表妹?你可别胡害了人家小姑娘。现在谁敢嫁给你啊——” “滚蛋——!” 他感觉到身后的她在竖着耳朵听,顿时黑了脸骂人,赵一明自觉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他策马呼啸而走,像是避瘟疫一样甩下了傅映风,还叫嚷道: “对了,最近我没功夫,出来游春不要叫我了。我们暂时当不认识。” “你小子半点义气没有!以后有事别来求我! 傅映风都禁不住在车里高声笑骂了一句。她暗暗出了口气,悄悄重新坐起,把披风欣开的时候,他却抓着了披风一角。她莫名看他,却看到了他盯着她的眼。“你认识赵一明?” “不认识。”她理所当然。因为她实在说得理直气壮,他也就暂时按住了疑心。准备上船再问。不远外的车马人流中,城外码头就在前面了。这时,她也终于笑了起来,因为马背上人影渐近,冯虎和郑家家丁骑马追上来了。 沿河一边来到的,还有她的坐船。站在船头的文秀男子,紫纹大袖飘飞,头束镶玉银冠,她一眼就认出是郑大公子郑锦文。湖边种满玉兰树,花白香浓,叶肥荫绿处处清幽。船还在青波半里之外,傅映风看她一眼,提前下了马车。 码头渐近,她透窗就看到前后两条路。 “我大哥把赵娘子送到我的船上去了,傅公子可以放心。” 她挑起一角车窗帘,轻声说着。他在马背上低头,却看不清她的神色,心里的话也不知怎么开口。花影下车轮停驻,,他翻身下马,立在了窗边,她又放下帘,准备出车了。 郑锦文站在船头,一脸交换人质的表情,船终于靠岸,她远远可以看到湖心处的百花洲,她轻声和傅映风说了一句道: “你和我大哥说好了?待会去百花阁?” “…对。” 他看着郑归音下车,看着她施礼离去。他没功夫去想船上的赵慧儿,一来他们之间这桩亲事来得蹊跷,二来,郑锦文进城换船时,他的人早已经确认赵慧儿平安无事。但看着她在湖光山色间的窈窕背影,就知道她比他预料的还要想得多。 否则她怎么就料到他和郑大公子有约定 。 见她走得头也不回,他暗中叹气,她却又不知道,他在湖心百花阁是安排了春宴陪她游春?“你大哥昨天给我来了信。”他在她身后出了声。她止步回头看他一眼,他缓步上前,再一次走近了她。 满头兰花叶影落在了她的杏色面纱上,她在其间浮出一个模糊微笑,道: “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昨天就来催我要人。” 那封信上说清了赵慧儿是被嘉国长公主扣在京城,反倒是郑大公子偶尔遇上,帮了一把。把她藏在了京城报恩寺的客斋里。现在完壁送回。 “…” #####一般是中午12点更新。谢谢。 019弟妹也不是那么讨厌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凝视她的时候,她又是转头去了。他一时暗自叹息,同车了这一路他的心思她还不明白?索性开口暗示:“你约在平宁侯府外面,为的是什么?”她站定,回头看他。他瞧出她是在犹豫,好在同车时,她瞧出他愿意直爽说话,便道:“是为了试探公子你。” “…”虽然不是他想听的答案,他也能接受,看他一脸了然的神色,又见着他眼眸平和没有发怒,她居然有了放心欢喜的感觉,轻声道:“通义郡夫人出身平宁侯府,傅娘娘却是公子的长房大姐,公子想来是不会和平宁侯府结亲的吧?” 他想说一句,如果是她,他会为难。但他却瞅着她,反问道:“听说你和亲姐姐卢四夫人不和?不理会这门亲事?”她瞧着他,早有所料地反问笑道:“听说公子有弟妹?” “…”两人对视着,因为各自都有同母异父的手足,互相都有着同情的眼神。傅映风其实被同情得有点莫明其妙,瞧着郑归音这个与姐姐不和,也与生母不和的小女儿,再想着自己母亲改嫁进傅府生下来那两个喜欢腻着他的弟妹、 他莫名觉得那两个小孩子也不是太讨厌。起码不像郑归音这样凶悍,会递状子到官府里判亲别,闹得全家丢脸。 “公子?”丁良瞧着郑娘子走远了,公子还在呆站着,连忙上前轻声,“府里老爷在那边亭子里踏春,公子要不要过去请个安?” “…去请郑大公子上我的船,摆宴。说我向家父请安后,马上过来。” 给继父请安什么的,他现在早就淡定了。 “哥哥——”湖畔边的草亭外,也停着几台马车。傅四老爷愁眉苦脸,带着两个家奴在亭子栏边钓鱼,然而亭中哄闹不堪。木桩桌上摆着茶果点心,桌角一只鱼桶,婆子丫头围着傅小弟、傅小妹这一对吵闹的六岁双胞胎。 他们今日缠着父亲来踏青。傅小弟正吵着要把拉车的马解下来,让他骑上去。奶妈们哄不住,栏边 傅四老爷专注地钓鱼,决定当成没听到。见着长兄骑马过来,两个孩子都瞪大眼睛。傅四老爷放下了鱼竿。 他一身随意居家的道服长袍,年纪了上四十,是一位秉性和程飞鹏有三四分相似的官宦公子,双眼透出斯文书卷气,三络长须颇有几分逸仙风采。他没有科举也没有出仕,靠着傅家祖父在朝廷里做过官,荫了一个八品的虚职。唯一不同的是,他娶了范夫人后身边没有再收妾。 “你母亲在家里和你几个婶娘安排春宴,问着你什么时候回去。” |“孩儿今晚就回去的。” 傅四老爷待傅映风这个本来是清远侯世子的继子一向客气,站起来免了他的礼,又低头看儿女:“给你哥哥问好。” “是,父亲。”长得一样的两张可爱小脸,女孩子穿着粉裙子像小仙女,蹲在亭子里玩父亲钓上来的鱼,男孩子浓眉大眼手里还抓着虫子不放,这时婆子们围着抹了手,上前来规矩地施礼。他笑着蹲下来看弟妹。 “哥哥!”小妹妹扑上来就抱住了他的脸,他确实对妹妹更和气些,笑着摸她的头,这时再瞧瞧继父身边眼巴巴看着他的傅小弟 ,可怜的模样仿佛也就是郑归音那故作淡定的样子。他勉强挤出笑,问道:“有没有好好读书?” “有!哥哥带我骑马!”小孩子总是会忘记至亲以往偶尔的冷淡,双眼放光地看着亭外长兄的俊马,他不由笑了。旁边的傅四老爷身为继父不好管教,旁边的婆子里有傅家老太太送来照顾小孙子的人,瞧着九公子和弟弟说话,居然不像以往那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暗地里悄悄说道: “不是说咱们夫人为了九公子,都不敢多抱小公子?免得九公子生气难过?” “那不是小时候的事?所以前些年送到京城宰相府里养着,现在都出仕做官了,哪里还会讨厌弟弟?” “谁说的?承恩侯夫人生的那两兄弟,一吵架就都觉得亲娘偏心呢。更何况咱们九公子是夫人带过来的…” “小声些。叫老爷听到了也要打的。”婆子们暗暗议论着,“现在宫里娘娘传出话来夸弟弟,哪一回不是夸九公子?” 傅映风就算没听到,也早习惯傅府里的下人们背后议论。这些下人再恭敬,心里还是觉得他是范夫人带来的外人。他偏偏就要和气地笑着,说好了下一回全家游春时带傅小弟骑马,在傅小弟的手舞足蹈中,他感叹着小孩子一骗就上当真无趣,谁要带这小子骑马? 欺负了弟弟后,他满足地告退了出来。家将簇拥着他回到码头,亭子已经在树影里看不到了,丁良这才放了心。见到九公子招手,他连忙上前。“公子,郑大公子那边说不妨事。就等着公子。”傅映风瞧了一眼码头上的两条船,远远看着她似乎还在船头和郑大公子说话。直到看着她进了舱,再也不见了身影,他这才低声吩咐道 “你去和赵一明打个招呼,就说我让他把薛美人的春宴移到百花阁。呆会一起开宴。” “…?”丁良不明白,他一眼瞟过去,直说道:“你安排, 我们上百花阁的时候,他也恰好过来是最好。”丁良突然了悟,不禁圆了眼看他。傅映风瞧出这心腹人的眼神古怪,全是满脸惊奇:比如公子你是不是疯魔了,怎么就怀疑上了她和赵一明有一腿?丁良明白,移过来一起开宴,要是以前她和赵一明认识,公子就能看出来。 “公…公子,这郑二娘子虽然是美人…但平宁侯府…公子也不可能真娶她吧?”他压低了声音,陪笑小声地劝着,“而且,郑娘子做泉州外室的流言…” “不值一提。”他懒得理他,更不想说郑二娘心思有点多。他前几天还觉得是聪慧狡猾让他很喜欢,现在却头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直接吩咐道: “还有,你去和各家里打招呼,说泉州城这些无端的流言,我不打算在宴上听到。郑娘子也不是个软和人。各府的女眷要是在郑娘子面前说嘴被她削了脸面,在宴上闹出事来,别怪我不理会。” 丁良眨了眨眼,一声不吭地去了。公子的意思他明白。方才郑二娘子在车上藏成那个样子,连他都看出来她九成九是认识赵府的人。不是赵一明就是他身边的人。公子这是吃醋了想查清楚? 【一般是中午12点更新,谢谢。】 0202婚夫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在和继父打交道,郑锦文在湖边码头先接了二妹,送她上船。“在看什么?”他疑惑看她。她摇了摇头,收回了眺望湖面的视线,眼神瞟向冯虎。虎暗暗点头示意。她没有看错,她在湖上看到了傅府的画舫。 刚刚那画舫驶到草亭子边,接着了一位道服游春的老爷和两个小孩子从湖边亭子里出来,向湖上另一条女眷画舫驶过去了。两条船上的婆子们都不少,偶尔有几个年轻丫头,但远远只要看打扮,就能知道不是给傅四老爷做侍妾的。 冯虎知会她,说是傅府四房的范夫人出府踏青,和丈夫、孩子一起游春。 “…听说傅府范夫人和傅四老爷的情份极好的。这是傅九公子的福气了。”她莫名其妙地向郑大公子感叹了一句。郑大公子自认为领悟了他的意思,当即道: “正是。否则他那样不能得罪的人物,早就把傅四老爷这后爹虐待死了判个不孝大逆罪,哪里还有现在的风光嚣张?” “…”她斜眼无语。他听不出她是真正羡慕的语气?郑大公子无法了解二婚家庭子女们的日常忧郁,他很是满意地打量着她头顶垂下来的杏色蒙纱,纱脚直披到了膝盖,极有分寸的样子。他又看了看远处渐渐骑马而来的傅映风和家将们。 “那小子怎么样?” “半点也不想做驸马。看来是对赵慧儿娘子一心一意的。”她干脆回答,恰到好处地把紊乱感叹的心思隐藏在面纱后。他瞧着她对那小子挺冷淡,点头笑:“这小子在京城里有不少相好。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你的亲事,我来给你安排。包准叫你做宰相府公子的正妻,正经的儿媳妇。” “…”她失笑看他。郑大公子话里的用意,不过是提醒她:平宁侯府说的亲事算什么?郑家不打算和傅映风联姻。 “你少管我的亲事。”她没好气地说着。他斜眼看她:“就是因为你为了以前一点小事对我没有兄 长的恭敬。才会让傅九那糊涂外人还有家里的下人以为我们自家的兄妹不和。以为我们在争家产!” “那是小事吗!?谁把许文修带家里来的!?” “我是长子,抄家我的损失才最大!还有,上京城进宰相府找门路的是不是我?死命拦着你这个傻瓜不让你去许家做平妻的是不是我——!?” 郑家兄妹在水畔船头对骂争吵着,惊飞枝头鸟雀。一边的莫管事没忍住,悄问冯虎:“二娘子和大公子是装着不和,吵给外人看?”“不是,都是在找借口多争点家产。”冯虎淡定回答,“可以让大公子多出一份嫁妆给二娘子做补偿。” “…”莫智久久不语后,“我们大公子最近手头很紧。还想把上回给的那份要回来。”果然兄妹俩吵得更厉害了: “你又不用带两份嫁妆充脸面嫁进许家了。赶紧还回来——!” “给妹妹的嫁妆还想要回去!你是不是人——!?” 春风暖人,纷飞的雪白兰花瓣落入湖水中,又顺着河道流进城,流过了城内的平宁侯府。 卢开音从汪姨娘的院子里出来。侯府雪白玉兰花幽香四溢开在了绿叶高树间,踏着一径早落的春花她心中欢喜,轻声骂着丫头: “你懂什么?带妹妹进宫拜见郡夫人,让她见识天家富贵,她自然明白嫁进傅淑妃家中是什么样的好机缘。况且有我在,有母亲在,才有她的一生顺遂富贵.以前的事还是放下的好。” 双絮寻思后,觉得还是四夫人说得在理。归音娘子就算六岁时被弃在了沉船上,但如今不就是补偿了? “夫人,婢子想,归音娘子在郑家还要争家产,那郑家又是——” 郑家是十多年前在东海上为贼。打劫扶桑、高丽的商船的海贼。“郑家不过是凑巧救了沉船。救了她。”双絮小心说着,这些年北人从金国山东港出海,经东海逃向大宋明州港的海船一直没有断。而卢四夫人母女三人这段沉船上的过往只有家里几个心腹人才知道,“郑家现在为了从良入籍去了泉州城。但根基太浅。他们家的人不知道许家一心要高攀纪家。差点把她嫁给许文修——” 卢四夫人听到这里,叹着:“要是我在。她的婚事绝不至于如此糊涂。” 双絮连忙应是,更何况一家子骨肉,郑家家产在夫人手上还是在她这个妹妹手上岂不是一样?明白事理的,就应该把郑家的生意都送给夫人才对。这样才上得了台面。 “夫人,归音娘子一直没提沉船上的事。只问郑家家产。这是归音娘子记得姐妹之情呢。” 她一味地说着好话讨喜,然而还有一个念头她不敢说,就是姐妹骨肉之情对那位归音娘子而言,恐怕在沉船那一日就结束。在抄家那一日就根本是提也不愿意再提了。 双絮不敢再细问,卢四夫人说没有出声,她缓步走回了正兰院,让人写了急信去京城寿安伯伯府,向伯府里的三少夫人打听一下太上皇选妃的事。 “夫人,您何必担心?”双絮有些疑惑,捧上茶来,“婢子也去打听了。再如何,归音娘子就算是真到了太上皇身边,哪里又比得上我们家的五姑娘现在是皇上身边得宠的通义郡夫人?更何况这回候选的也有二三百名女子三轮选试,她未必就能选上。” “你不知道我这个妹妹。”卢开音倚在榻上端了清茶,慢慢饮了几口,“她是我带大的。” 双絮微怔,心里顿时一沉。四夫人十六岁进侯府,手段高明,步步为营,把侯爷侯夫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她这些年跟在身边是看得一清二楚。到如今,四夫人等着做世子夫人这只是小事,将来只怕还有更大的富贵。 那位归音娘子听说比四夫人小了十岁,难道城府心机也和四夫人一样? “而且,我这个妹妹比我还强上一点。”正房里,格窗边挂着几盆青翠带白纹的虎叶兰,卢开音的眼在茶雾后沉郁莫测,“她好歹还有个生父。” 而她卢开音的爹爹却在国破家亡中,埋骨在了北方。 双絮不敢出声了。但她记得归音娘子的生父只是北方燕京城的普通汉人? 城外四明山下的湖边码头,游人如织。傅府的船和郑家的船并行着停泊。两条河船皆是竹帘轻纱重重掩映,为了家里女眷游春所用。郑归音踏足移步进了舱,没功夫去管郑锦文和傅映风在岸上见面的事,就先去见了赵慧儿。 “二娘子。” 前舱里丫头白衣紫裙,眉目如画,先迎了上来,这机灵大丫头逢紫给郑归音使了个眼色。她就满意笑了,赵慧儿果然认出逢紫了。去年她在傅映风身上苦心安排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这位妹妹,就是郑二娘子?” 她这条船是郑家别院里新买的,中厅屏障上绣着乱石大红牡丹的国色天香图,重瓣艳贵,怪石嶙峋,赵慧儿坐在中舱屏前,姿容不逊于春日牡丹花开。 她在赞赏赵慧儿的美色,赵慧儿何尝不在看她?这郑氏女进门摘去帽纱露出眉目,她眼前不由一亮。 阳光从郑归音手中的帽纱中透过,光线纷乱折射,这郑氏女子就和岸边那桃林绿柳融为了一体,化为花间游动的光,她转头看过来双眸含笑,就仿佛是春色来到,吹暖了一舱。 赵慧儿不由得缓缓站起。 她双眼仔细打量着郑归音,心中生疑。这就是早在去年就暗中来明州城求见过她的郑二娘子?竟然是这样一位美人?她方才在船上亲眼看到了一幕,傅映风骑马陪着这郑二娘子来,又在车前和她说了不少话。 她本来没多想。但此时一见得这郑二娘子如此美貌又有几分见识,再想着方才在仆妇们嘴里偶尔听说平宁侯府在为她和傅映风说亲,她难免就起了疑心。她以前可从没见过傅映风会对着女子像对郑二娘子那样笑? 他刚才还守在车边看她下车,就盼着多看她几眼一样的模样。赵慧儿的视线中带了询问之意。她询问的不是郑归音而是郑归音身后站着的丫头逢紫,逢紫肯定地点了头,轻声道: “慧儿娘子放心。你和傅大人的亲事 ,我家大公子和二娘子都会一力支持。绝不让嘉国长公主仗势欺人,坏了娘子你的好姻缘。” 赵慧儿还在迟疑。脚步声向,冯虎的禀告声在中舱帘外响起,逢紫出去捧了一个盒子进来.郑归音这时才开口,瞟过盒子,笑道:“慧儿娘子可以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 她挥手让舱中三四个婆子退下,只留了逢紫。 她杏色发冠配杏色衣裙,纱帛层叠披散在裙边,粉面漆眸让一室生光。因为神情柔和,眉间还点了一朵玉色的六辩花钿,看起来清艳矜持,绝不像是商家女的气质。 赵慧儿不知傅映风有没有看过她的真容,她却是回想起去年年末,她和傅映风的婚事则传出去这郑二娘子就远从泉州赶来,除了拜见她,还特意提醒她,长公主会坚持要召傅映风做驸马,让她早作准备。 但她那时正春风得意,满心想着嫁进傅府后心仪佳婿与富贵唾手可得,哪里肯听这商女的提醒?那时,她还把这郑二娘子拒之门外。 赵慧儿想起以前的事,再看看依旧微笑的郑归音,疑惑犹豫后,她一咬牙到底上前把盒子轻轻一掀.她看到了里面的一封旧婚书. “这是——”她狂喜中连忙就要伸手去拿起,想细看是不是她急于毁掉不想让傅家知道的旧婚书。逢紫却恰到好处地关上盒子,收到了一边。 021只能为妾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这才笑道:“慧儿娘子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弄到手了。倒是去年年末的时候,我让逢紫姑娘向慧儿娘子提起的事,你觉得如何?”去年赵慧儿不肯见她,她也没时间停留在明州,就让逢紫又去了一 回。赵慧儿本来脸色难看,此时听到她公然提条件谈买卖,反倒松了口气。 郑归音是头一回就近打量了这位傅映风的心上人。赵慧儿长圆脸,三角丹凤眼,高鼻柱一看就是天生冷艳,好一副赵氏宗女的皇裔相貌。尤其最近这两个月她被郑大公子拘住,养在了京城的宅院里,不再像是种花卖花为生的落泊宗室女子。 她不能出门却是养尊处优。她此时肌肤如蜜蜡,雪白衣裳配上白底艳画的登梅发冠,还有裙摆遍透红梅的长裙,果然是好一位高傲美人。她突然就心里释然:难怪傅映风放弃了嘉国长公主。宁可不做驸马。如果是为了赵慧儿这样的美色倒也不奇怪,更何况她还记得方才上船时,郑锦文在她耳边悄悄说的话: “我已经和她约定了。郑家帮她掩盖她曾经订亲的旧事,助她成为傅九公子的正妻,她就要为汪家、孙家在傅映风面前说好话,保着他们和许家一刀两断。” 郑锦文分外客气,见得傅映风下马,他起身迎到岸上,正与傅映风客套说话。 “慧儿娘子,这回是去京城想找嘉国长公主为傅九公子求情的事,果真是情深意重。” 他笑着。没料到傅映风只是笑而不语。看着一脸风淡云清的傅映风,他突然就迟疑了起来。傅九未必不知道他这未婚妻早就订过亲还收过彩礼。赵慧儿真的瞒得过他? “没看出来,傅九你小子居然明知道她订过亲,还对她不离不弃?想来我二妹还真是傅九你的知己!” 他差点没忍住说出这一句。去年年底,朝廷出使金国的使臣回来,带回了一封清远侯秦侯爷生前遗留的书信。信上订下了儿子傅映风和明州贫苦宗女赵慧儿的亲事。 当时他二妹正准备要透过赵慧儿与这位傅公子结交,后来傅九居然拒绝公主被贬了官,他二妹还是 没有放弃,现在看来真是有先见之明。 更不要说,当时使团里的纪侍郎等人回来,惹来一场朝野震动的通敌大案。郑家在泉州城不仅彻底翻案,这二妹还北上明州城,准备进京城和他这个长兄会合。 船上的郑归音和郑大公子想的一样。去年她还算是想赌一把,现在在舱中看出这赵慧儿有美貌,有宗室的出身,最重要心气极高,半点也没有把正室之位让给堂姐嘉国长公主的打算。 赵慧儿唯一的阻碍就是她曾经订亲的过往。绝不能被傅映风查出来, “我父母双亡依靠族叔生活,如果不是有宗室司每月都给明州、泉州两地地的宗室子弟发俸米,我只怕早就被叔伯卖了做了商家小妾。” 赵慧儿的眼中露出一丝恨意,转眼又成了漠然, “族叔的孩子病重,我卖花种花赚来的钱不够治病。就把我卖给外蕃人收了彩礼,没料到一家子却又运气不好都病死了。彩礼为了治病也早花光了。” 郑归音了然。 她在北方见过太多为奴为婢的赵氏远支宗室甚至公主皇子。能保住命就是好事了。而她也拿出了另一件公文,赵慧儿看到明州府衙盖印的郑氏养女与平宁侯府断亲别的文书,一脸讶异后也平静了。不论原因是什么这位郑娘子是不打算借由平宁侯府和傅九联姻了。 “订亲又算什么?并不是我愿意的!” 看着逢紫手中的旧婚书盒子,她终于落了泪,向郑归音曲膝大礼, “去年我不听娘子你善言相劝。才被嘉国长公主羞辱。现在我只怕那蕃客回来闹事,还请郑二娘子助我一臂之力,我将来有出头之日,绝不负你。” 郑归音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赵慧儿对她如何不重要,赵慧儿对她有用才重要。她和平宁侯府撕破脸闹得满城风雨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慧儿知道她和平宁侯府一刀两断。她笑了起来,上前相扶道: “都是小事。我们家可以为你办好。不留后患。只是还请娘子在傅大人面前为我家说话。明州许家和我泉州郑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赵慧儿眼中泛起自信而从容的笑意。握着她的手道:“我也不说别的。去年郑家的船要绕过许家货栈在明州港出番货,这件事我办得还妥当?” “…极好。还要多谢慧娘子。” 郑二娘子微笑。如果不是查清了她有这个能耐,她也不在她身上押宝。两女谈妥,各自坐下,不经意,她从窗纱间看了出去。看到对面船上傅映风的模糊身影,她转眼不看,没料到偏偏又看到了他留边码头的坐骑。 那马项上还悬着一小蓝铃兰花。悬着着她送给他的花。她转回头,低默了几息,看着赵慧儿终于劝说了一句道:“傅九公子对你深情似海,如果你把这件事向他说明,他未必会怪你。”他为她不是连长公主都拒绝了?他心里有她自然就会相信她。赵慧儿没有出声。 郑归音看清了她的眼神。她绝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万一失手就等于把傅映风让给了嘉国长公主。“…郑娘子不知,傅九公子的母亲范夫人喜欢我种的海棠花,我送花进府时早就在傅府里见过他。” 她无奈之后垂泪轻拭,“若是能与他结为夫妻,我死也甘心。” “…” 她知道她是一定要隐瞒了,旁边丫头逢紫给她递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劝。郑归音暗中长叹,郑锦文方才也悄悄和她说过: “她越是想隐瞒就越要受制于你手上的旧婚书。你以为她不明白?但她为了做傅九夫人费尽苦心,连长公主都敢陷害,你以为她会把这件事告诉傅九?”他并不多说京城里赵慧儿和公主之间的事,只教训着郑归音,“她是看中傅九,但依我看,她更知道傅九就算被贬官,也是当今皇上的少年伴读,心腹信臣。她将来的富贵还多着呢。” 郑归音笑了。她就是需要这样的女子。否则她千里迢迢从泉州递了消息给京城里郑大公子,让他找到这赵慧儿护在京城里, 这几日兄妹又联手演了这场戏给傅映风看,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赵慧儿上位? “今日能有缘份与慧儿娘子结交,是我们家的福气。我哥哥也是读书人,见不得不平之事,娘子你 是秦侯爷生前订下来的妻室,又是宗室血脉,岂能因为长公主身份尊贵就要被她夺走夫君?傅大人绝不肯答应的…” 逢紫总算放了心,只不明白二娘子怎么突然心软好意地劝说赵慧儿,眼下的大好局面还全靠二娘子的苦心谋划,怎么能自己毁了? 因为要去百花阁里赴宴,郑归音告罪起身,到后舱里换衣重新梳妆,铜纹井架的铜镜子里照出她的面容,窗外岸上不时传来几声马嘶,踏青的马车来往不绝。叫她想起方才与他同车而来,领略过的这一小段明州春光。 他与她同车而来,半个字都没解释他与赵慧儿订亲的事。想必同车一场也不过是亲自扣着她免得换不回心上人吧? 帘卷珠摇,她回到中舱奉茶,因着赵慧儿惊艳她头上的水晶钗子,她把从泉州城带来的一盒子水晶钗送给了赵慧儿,她坦然笑纳。一时间唤镜换钗,说笑间,她不着痕迹凝视着赵慧儿。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就算太过贪占财货,却是郑家最中意的地方。于她家反是好事。冯虎守在舱门没有进去,隐约听到二娘子和那赵慧儿的对答,心中如释重负。 二娘子可没有突然糊涂了。 “冯头,汪家送消息来了。”郑家家丁走上来,他转头看去,汪少夫人遣来送信的婆子走上来,识得他是郑归音的心腹人,便悄声禀告,道: “赵若愚赵公子来了。”他一惊,顺着婆子的眼光看向了湖中。 去往湖心岛的船只络绎不断,百花阁上的曲声隐约可闻,上门女婿就在百花阁中。 022只能为妾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在等着泊船的时候,傅映风在船上若无其事地问着,心底却是沉重。 “原来郑二娘子早就与赵娘子相识?”他和她同车一路她却一个字都没提这件事。他在车上不知她心意不好解释,就没有提赵慧儿和他订亲的事,现在想来,她在车上难道就一直等着他开口解释? “大人不知,我二妹要来明州城,早早就打听了市舶司的税房掌司大人,听说是傅九公子又在年初知道大人你定了亲,她就想方设法要与赵娘子交好。所以早就差了我放在明州别院里的丫头去向赵娘子请过安。” 逢紫是他的丫头,可不是她二妹的。郑大公子半真半假地笑道:“我这等的身份本不应该说的。但长公主也有些欺人太甚了。岂能因为嫉妒就要除掉这位赵娘子?毕竟还是同宗的姐妹。” 傅映风半点也不相信郑锦文是为了救赵慧儿才把她藏在了京。他更不相信,嘉国长公主身为太上皇的爱女,皇帝的妹妹会做出嫉恨赵氏宗女赵慧儿这样的事。但他相信的却是郑锦文接下来的话: 郑归音为了对付许家,早就想和他结交。所以很早就让逢紫去提醒赵慧儿少出门,不要被嘉国长公主的家将捉到。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赵慧儿不相信。结果她才在明州城失踪被绑到了京城。接着被郑大公子救下。 郑锦文嘴上说着,心里却诧异于傅映风居然有耐心听他胡扯这些。他拘了傅九公子的未婚妻室两个月,就算确实是他从嘉国长公主母家潘府家将手上抢过来的人,但傅映风摆明了不信。 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和他翻脸? 他前几年可是亲眼见过傅映风在京城大街上与皇子争道,撞碎了皇子马车的护辕。至于平常这位九公子在酒楼摆宴召官伎,与公侯府、宰相参政府的败家子们抢花魁 、抢美人那更是隔三差五的上演,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听说京城里早晚下旨,傅九公子必定要复起?” “说笑了。” 傅映风不动声色挡回了他的试探。郑大公子笑着不语,盘算着他要复起最方便就是去做驸马,赵慧儿想争一争说得过去,但他家二妹有郑家做靠山压根犯不着攀这门亲事。如此一想,他持盏而笑,随意观察着这一船挂满的水蓝色鲜花花球,道:“傅九公子好雅兴。”心道还是他二妹说的有理:“他贬到明州市舶司来收税,这又算什么贬官?官小权重,他是替皇帝来收钱来了吧?他既然喜欢赵慧儿,我们就投他所好。” 丁良候在一边,看着公子爷转眼就和郑大公子握手言和。他知道这是看在了郑二娘子的面上?没看到满船里挂满了郑二娘子喜欢的铃兰花?深蓝浅蓝与蓝天碧水一起在湖光中变幻,静的沉静,绚的则如蓝翅彩蝶在春光里纷飞。 现在却无人可赏。 这专为了郑二准备的画舫里,现在只有郑锦文被公子邀请,驶向了湖心百花阁。郑锦文站起观赏百花阁时,他使了个眼色,丁良连忙悄悄上前听道:“去看看,她是不是有话捎给我?”“是,公子。”丁良接了他私下吩咐的话,退在船尾再看舱中的花影,不禁暗暗替他家的公子叫屈: 这样费心想一讨郑二娘子的欢心,却完全没有用上,公子这真是晕了头了。更让丁良暗恼的是,郑二娘子却像是对公子没有半分情意。 “良哥, 郑二娘子不愿意做妾?” 后舱聚着家将们,有人在丁良耳边悄悄问着。丁良没出声,家将们都在看着湖上并行着郑家的船。船帘后隐约是女子窈窕的身影,丫头婆子们来回走动,莺声笑语不断传来。郑二娘子现在和公子的订亲妻室在一起说话。 “没有。丁头,她上船后就连个脸都没有露。别说有什么话暗中捎来…我们怎么敢怠慢?她也是平宁侯家正式过来提过亲的,只要认了侯府的亲论身份和身家她不是比慧儿娘子更高?”不说是这些委屈的家将们在嘀咕,丁良也在想着: 她怎么也没想着叫冯虎或是心腹丫头悄悄递一句私话过来?只当是公事公办交换了人质?“叫我怎么和公子回话?”他苦恼不已。 “…丁头,郑家二娘也许是想去张宰相府里嫁给张三公子?毕竟没多久就有扶正的机会。又有他大哥在府里为她安排。嫁给咱们公子她只能做妾,扶正是不可能了…” 两家的船在湖上并行着,又有家将猜测着,丁良听在耳中一言不发。公子那是明摆着对郑二娘子有意。所以他压根没去见赵娘子。但公子和郑二的亲事恐怕成不了。他早知道。 当初平宁侯当初进府为郑二娘子提亲时,公子的亲娘范夫人就气得落泪。夫人闯进书房为了儿子和丈夫争吵了一回。夫人说起这平宁侯是傅府的亲戚,平宁侯四儿媳妇的妹妹想嫁给她儿子除非她死了。 这门亲事那是万万不行。 “我儿是什么身份,那商家女是什么样的身份?平宁侯竟然敢如此欺上门来?不就是看着映风他没有生身父亲,爵位也被夺了?你要还记得映风跟了你的姓,就去告诉平宁侯,要看在傅府的面上这门亲事我也答应。除非做妾!” 范夫人在书房里骂的这些话,是他老娘桂妈妈悄悄告诉他的。 “夫人还和我说,公子没有爵位,范老宰相又年纪大了。公子现在偏偏还得罪了长公主。皇上是皇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将来没有傅娘娘和傅府照抚一二,她死都不能放心。所以要先选个忠心的家生子放到公子身边做侍妾。再让这郑二娘子进门…” 丁良回想着这些不禁苦笑,觉得夫人真是护子心切,平常的精明都不见一心就把公子当成无依无靠的孩子了。公子哪里还要傅娘娘照抚?将来只怕反是傅娘娘需要公子帮扶才能在宫中长保宠爱呢。 听到公子唤人,他醒过神连忙叫人备茶,他亲手送了进去。这时,就看到公子皮笑肉不笑地和郑锦文说着闲话,道: “张宰相老大人最近辛苦?听说他把侍妾扶为了正室,被朝中言官弹劾,如果为了家事被罢了相,这反倒不美了。” 郑锦文脸色微变。丁良僵着一张脸上茶,赶紧退出来。他可知道就是公子暗中拉拢了言官们要把张宰相赶下宰相之位。另一条船的郑归音也在听人说起此事。却是赵慧儿在试探她。 “按我朝律法侍妾不能扶为正妻。张宰相家的门风怕是不太好。” 她听赵慧儿如此说,笑着点头道:“确是如此。” 赵慧儿反倒心中一惊。这郑归音难道不是应该去张宰相里做张三公子的妾,然后等正妻 一死就扶正?郑归音知道她向傅家隐瞒了曾经订亲的事,所以事事心虚猜疑,她用得上她就懒得和她计较,更何况傅映风喜欢这样的女子并不关她的事。 她只笑道:“张宰相身为宰辅,在京城里当然要以身作则。但宰相又有几家,平常人家想扶妾为正,只要无人告官族亲不出头就没人会提起。更何况如果是在外地纳了妾,回家称作是正妻,别人也不知道。” 赵慧儿便放了心。 她平常卖花在大户官宦人家里进出,早听人议论,张宰相三公子最近就要放一任知州做外任,然后再回京城高升。她更听多了女眷议论,说这就是张三公子看中了一位泉州来的美人,想在外任纳个妾。过三年等着正妻在京城里病得咽气又过了孝期,就带着妾回去说是娶的继室正妻呢。 一切早有安排。 赵慧儿看了郑归音一眼,想起她和宰相府的亲事都是郑大公子的安排,难免就羡慕她不认平宁侯府这样的高门上亲,还自有兄弟为她谋得一场荣华富贵。而她自己身为宗女只多了一个赵姓,却凄凉无人帮扶。 023席上流言2女争婚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懒得理会她想什么,上了岸,衣香鬓影中远远果然见得汪少夫人也在百花阁,带着丫头婆子迎了过来,她笑了起来。明州城私商人家的女眷们在这里攒春宴。 至少傅映风答应的事没有失言。 傅映风见她和赵慧儿一起下了船,从另一处码头直接上了百花阁的抄手楼廊。恰好赵一明也带着薛美人在百花阁北楼,两条廊道相隔不过一个手臂,几乎是相向而过。 傅映风亲眼看到,她居然并没有避开的样子。她确实不认识赵一明。他总算有了三分笑意,迎上赵一明时拍到他肩头的手也轻柔了三分。倒让这小子受宠若惊。 他也有心情注意到和赵一明同来的一位陌生俊秀公子:“这位是……” “傅九,我给你引见,这是礼部省试第一的赵若愚赵公子。也是宗室子弟,算是我的堂兄。殿试之后,皇上亲自相试八成就是状元公了。” 本朝无爵宗室能有这样的科举成绩,确实是少见。 傅映风不由得另眼相看。 赵若愚却是在京城里早听说过傅映风的大名,没料到今日就有缘一见,连忙上前施礼。 同行的郑锦文和赵一明各自互瞪冷笑后,他在一边皱眉打量着赵若愚,又看了着抄手廊上二妹的身影。 郑归音方才和女人们走在一起,没看到他?郑归音确实没发现。而赵若愚同样没有偷看路过女眷的习惯,那怕他知道郑二娘子在明州,早就做好了遇上郑家人的准备。 等他和众人寒喧已毕,发现了郑大公子郑锦文,这时他再远远看向码头。 码头上有家船挑起一角泉州郑氏的船旗。船上却已经无人。 郑归音已经登楼,汪少夫人一面为她引见着钱、孙、黄、昊众女卷,说笑上楼时,少夫人还暗中向她使了个眼色。 她一转头,就在三楼窗口看到了一楼前堂。堂门前迎出进去总少不了有十来位贵介、富室公子。他们正要入楼,除了傅映风、郑锦文、赵一明及私商家的公子们。唯有一位她眼熟。 赵若愚。他果然也来了。她轻吁口气,向汪少夫人点头致谢。她昨天就知道他会来此。 楼景如画,北望三江口海面蓝涛,千帆驶过。楼阁内雕梁画栋,华美精致,各府带来侍候的丫头婆子如流水一般上上下下,为夫人小姐们捧巾、上茶、布席。 她安坐在宴席上,与几家私商的小姐、夫人们说话,汪夫人悄指了一女,细声道: “那位就是我提过的钱四小姐,钱家有意为她向赵才子说亲。只不过……” 她知道这事,果然仔细看了。 钱家来了四位姐妹,除了大小姐嫁到了吴家已经成婚,余下几位妹妹年岁相当,容貌姿色也不相上下,她不禁低笑道: “只怕这三位钱娘子都要争一争这位赵状元了。依我看,她们出身有嫡有庶?” 汪少夫人含笑点头。 因为知道郑二娘子对赵才子志在必得,少夫人看着几位钱家的嫡女和庶女在席上口角争风,为了几句诗词暗中互不相让,难免觉得好笑。 郑归音却瞧出了其中一位排行为二的庶女与众不同。 024席上流言2女争婚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然而席上人人逢迎的到底不是郑归音,而是傅大人的未婚妻室赵慧儿。各府女眷们一面暗地里腹诽着郑归音,一面请她引见,赶着向赵慧儿套近乎。 “…大家的盘算都和我们家一样?” 郑归音旁观低笑着。傅大人就是为了这赵慧儿娘子拒绝了长公主,将来成婚后,这位赵娘子在傅大人面前说上一句岂不是挺得上外面的老爷公子们求上一百句? “岂不是理所当然?” 汪少夫人还能顾上和她说话,那完全是她和郑归音说好了,以后汪家的事有她郑家开口向傅九夫人提。坐在她另一侧的吴府二少夫人压代了声音,以金钟子品春酒,细问了一句,“这位慧娘子当真是能在傅大人面前说上话?听说傅大人的生父秦老侯爷蒙慧儿娘娘子的父亲在北边监牢里厚待了十多年。还是他送了秦老侯爷的终?这是真的?” 她暗叹一声看了看赵慧儿,再想想楼下的傅映风,亦极低声回道:“这事真不真难讲。但我听说的消息是慧儿娘子若有所求,傅大人无有不从——”听到她这一句,吴少夫人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郑归音知道郑家的案子能翻过来外面传着有傅映风的出力,她自然也不会说傅大人和她家大公子是对头,只低笑, “所以你放心。你们几家都不愿意向许家交私税这事总是傅大人管吧?这件事只要有慧儿娘子在,我们算是在衙门里先走一步了。” 这些传闻各府都知道得不少,女眷们既要讨好赵慧儿,又要和郑家联手对付许家,席上极是热闹亲近。人人啐骂许文修散布什么外室流言太过下作,至少表面上都对郑归音安慰同情,断言她一看就是贤良淑德。 她们几家绝不相信流言。 “傅大人刻意吩咐了不要提这些事。”汪少夫人向主家敬酒时,隐晦地提醒探问她,“看来是慧儿 娘子为郑娘子你说话了?” “…想来是如此。”她半点没和赵慧儿提这事,意外后一想就明白:是傅九。他居然以为她会被人欺负? “你这是没有用武之地了。”汪少夫人轻笑着,还有空和她玩笑,“我还以为你要在这席上来个下马威。镇服镇服她们呢。尤其是向赵才子提亲的钱家…” “…”郑归音笑着扫视了宴上一圈。在座的私商人家是她来明州城最初要进的圈子,论生意他们几府不及她泉州郑家,本来就不会得罪她。就算偶尔有几个刺头,汪少夫人向提醒过她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她重金结交赵慧儿这样的宗女是为了什么?砸了钱就要用上。 作东的孙少夫人不能叫客人们久待,催人叫了孙家六名家伎上来施礼。 十一二岁的童女锦衣彩妆,莺声燕语,个个是小仙女般的美人胚子,由宫中教坊退职出来的老师傅带着,合成一个小唱班子给夫人们施礼。 “好可怜见儿,也只有你们孙家养得起她们了。赏。”光是这扮相儿,就叫各府的女眷看得欢喜。说笑声中,翠冠、领花、胭脂、钗珠子流水般地赏了下去。 她们五六岁进府学艺,见惯了各府私商们的手笔,笑嘻嘻谢了赏,鼓起劲儿,手持月琴、弹板、五弦、笛、萧各展所长在席间弹唱。一支宫曲《薄媚》,果然悦耳。 又是一轮看赏后,郑归音笑着抿了一口小怡园的酒,冷眼瞧着赵慧儿在席间长袖善舞,应对得当。因为旧把柄还在郑家的手上,赵慧儿不时还要向她陪笑几句以示亲近。但郑归音也看穿了她,傅九夫人的风光足以弥补这一点缺憾。 “早听说过钱二娘子的才名,怎么会误信谣言?”赵慧儿突然沉了脸。 果然有不知礼钱家女眷提起了泉州的流言,她还没有说话,赵慧儿已经出了头。汪少夫人连忙开口就打了个圆场,笑道:“钱二娘子这阵子在家中修习书法墨宝,向来是不知道外面的事了。” 钱家那位最出色又会隐藏的庶女钱二娘子涨红了脸。郑归音瞧出这娘子是故意针对她,不知是不是暗中有别的目的,但她也乐得杀鸡给猴看,让人知道赵慧儿确实与泉州郑家交情不浅。否则赵慧儿也 不放心那封旧婚书在她手上不是?更何况,赵慧儿多的是用得上她的地方。 “我们泉州城那边西宗正司近日也在补全宗谱,也是凑巧,居然叫我看了慧儿娘子的谱系、正是太祖皇帝一系的子孙呢。和泉州城的平城郡王府里有亲。和当今皇上也是更近了。官家子孙繁盛,也是我等小民之幸,既然是这位娘子提起,你我正应该共饮一杯——” 机会转眼送上门来,她笑着开口,为赵慧儿解围。举座娘子们暗暗松了口气,都笑着持盏,同饮之后,赵慧儿有些不悦的脸色顿时和缓。 明州、泉州两地有大批的宗室居住,因为战乱宗谱记载有些不全,冒充宗室的大有人在。方才有个不识趣的娘子当笑话一样说起了柔福帝姬是尼姑冒充这件事,叫赵慧儿难堪。 她毕竟是没有爵位的远支宗女。最容易冒充。郑归音解围,互相微笑示意后,她和赵慧儿各自寻人说话。汪少夫人在热闹中寻了个机会对她笑道: “不是我说你,小心慧娘子替你得罪了人。方才你也不教教她?平白得罪了钱二娘子。她是庶女,但她有两个能干的同母亲兄弟,她姨娘又识文断字有几分精明,恐怕钱家将来要落到这三兄妹手上也不一定。” “…不妨事,她正是立威的时候,总要拿个人做伐子。钱二娘子不过是撞上了。就算让我得罪人,是她要用我的地方不是?”她举盏沾唇,轻轻笑着,“她用了我,我也不亏。这也是让钱家知道,赵才子的亲事没这样容易到手,有我在呢。” “…看你算计得!” 汪少夫人失笑,见她通透又算计精明就不再说了。她反倒听出汪少夫人这提醒里暗藏有第二层的意思,便淡目扫过这一楼明州城的私商女眷。 席上钱二娘子虽然丢了脸面,但几府的夫人娘子们不时向她说笑敬酒,钱家娘子们也一反争风头的敌意与这庶姐妹互相换着眼色。她心下通明,知道这钱二娘子出头挑事怕是事先说好的。就算未出嫁不及汪少夫人和吴少夫人,这庶女在私商女眷里恐怕算是个领头人之一。 她敬了钱娘子一盏,这娘子难免意外,自然也回敬。桌上融洽。见得郑归音领会了她的好意,汪少 夫人向她一笑,她同样微笑以谢,吴少夫人这时就倾身过来:“听说慧儿娘子…眼界极高?门礼不菲?” 这话就有些赤果果了,她含笑:“我们这些人家,也不缺这些。” 吴少夫人同样含笑却也咋了咋舌,她暗叹,赵慧儿开口办事的要价极高她是知道的,果然吴少夫人低笑道:“范夫人会喜欢这样的媳妇?秦老侯爷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作派。我就纳闷了。傅九公子在明州城时可不见得这样宠过谁。如今也只有你们郑家舍得了。” 说起老秦侯府上的事,她何尝没有打听诧异过,但老侯爷夺爵身死,受了赵慧儿生父的恩德还谈什么旧日作派? “世家里也难免干净。”她只说了一句,便笑着,“再者,就算我家和她交好,我办些小事是犯不着去找她的。如今大事上还能有别的事?”她和吴少夫人互视一眼,知道唯一的大事就是对付许家,“这件事上还分你我?我求了慧儿娘子替咱们几家说话,就是一起了。” 吴少夫人等的就是这一句,与她互敬了一盏,她自知这才算是正式进了明州城女眷的圈子,饮完后她闲下来正要举箸,身边来了一位布菜的红衣小丫头。 丫头给赵慧儿布菜又给她布菜,她瞧着是他大哥送给赵慧儿的婢女之一,算是郑家的人。没料到她就听到这丫头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傅九公子让婢子传话,说赵娘子的事他下回和你说清。让娘子不要多心。傅公子想问娘子明日可去踏青?他明晨备了船在西城门外等娘子…” “…” 她垂眸,酒盏倒映出她眼中的冷然。 郑家的人里都被他动了手脚了?这红儿竟然是傅映风的眼线?她沉默后,看到了这丫头手里绞着一小片金牡丹的披风缎子。证明她确实是傅映风的人。 这缎子也让她回想起了方才一路同车时的春光花香,低语呢声,想起他为她披上的披风,送到手中的热茶,还有他凝视着她的那双眼,唇边的笑。 但她也只是摆了手,淡然道:“我不用人服侍了。你退下吧。” 他和她又何必再见? 还有什么好说的? 025亭中幽会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百花阁占地极大,六座楼台相连。孙家包下了南楼花园和二楼、三楼攒春宴。 孙家家伎班子在本城有名,总有十七位妙音家伎。楼上去了六位为夫人小姐们弹唱献艺,楼下也有十一位最出众的歌舞美人陪坐公子们。 上菜丫头红儿下了楼,丁良守在楼梯口等她回报,他听过后为难地悄步到了九公子身后。 “她怎么说?”傅映风和赵一明说笑两句,借着倒酒转头低问。 “…什么都没说。只说不让红儿侍候。” “…”他半晌未语。丁良见他面无表情,忍不住劝说道: “公子,红儿是郑家送给赵娘子的婢女,二娘子见她为公子传话,这才知道她是公子安排在郑家的人。所以有些不高兴?过几天就好了…” 傅映风也愿意这样想,但偏偏他就是明白,她必定不是为了个丫头冷淡他。正思忖着,坐在他身边的赵若愚恰好向他敬酒,他只能应答。 赵若愚也不是寻常人物,瞧出这位傅九公子不知怎么心情不好,不时就在走神,他那双眼睛虽然看着席间弹曲的美人家伎,但眼神儿却明显落在了空处。 他有点摸不准这傅九公子的性情,不由犯愁。他打听出这傅九是郑家一定要结交的人物,就想请他出面去和郑家商量,把他当初一时激愤,为了三十贯钱就卖身做小姑娘的上门女婿的糊涂文书拿回来。 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办成? 他暂时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反是赵一明坐在傅九的另一边,十分地放得开,他左拥右抱了弦眉弦胭两位美人,吃席吃到了一半,又嚷着喝多了拖了傅九一起去更衣入厕。 傅映风还在出神,不愿意去,赵一明哪里肯,下楼时贼精地拉着他小声道: “你今天眼力怎么差了?没看到郑家老大和赵若愚眉来眼去的,是不是互相看对眼了?我没料到他 们都喜欢这调调,你在京城里不是一向看不上郑锦文,今天居然给了他几个好脸色。你是不是知道他们本来就是相好?” “…” 他没和郑锦文针锋相对,是因为他为了人家的妹妹神魂不属,但这话不能和赵一明说,他没好气地瞪他,“别胡扯,他们有交情我怎么没看出来?” 话虽然是如此,但他毕竟警觉了起来。 赵若愚居然也是泉州人。这是刚在席上他才知道的,这时他被赵一明拖着下了楼到了一楼花径间,看着孙家的管事指挥下人在南楼花园池面上安排曲舞水榭,等着公子小姐们罢席后的取乐。 果然,郑锦文和赵若愚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花苑中,并肩说笑,向着幽静的地方去了,明摆着要避开人。 傅映风可不会和赵一明一样闲得无聊认定他们俩人之间是什么看对眼,背着人来幽会。 他皱眉寻思:郑大公子在张宰相门下谋官,难道这赵若愚也拜在了张宰相门下?毕竟是同乡? 他沉思着的时候,赵一明偷看着他脸色阴沉,吓了一路,因为心里有鬼骗他下楼,他又向来怕这好友,他便含糊随便找了个借口先开溜。 恰在这时,傅映风突然就看到了熟悉的女子身影。杏冠雅致,身影清艳,分花拂柳间郑归音从另一面的楼梯 也下楼来了。 他有了三分惊喜,头一个念头就是把赵一明支开让他滚蛋,这时才发现这小子居然早就不见了。 “一明?” 他顾不上赵一明到底在搞什么鬼,远远看着她的身影就要去追。总要和她当面说清,免得她生气冷淡于他。没料到,他刚转身要绕过迎春花丛,就看到了十步外的八角攒尖亭中有一位绝色美人。 美人亭亭而立,向他羞涩而笑。正是明州的官伎美人薛梅香。 “奴家梅香,久仰公子大名…” 他皱眉的时候,郑归音也在丫头逢紫的陪伴中来了花园的另一条花径上,随意观赏了百花时,她突 然停步看着丫头,道: “不用再去前面亭子里了,我大哥叫你骗我下来,到底为了什么?” 逢紫吓了一跳,知道她精明厉害不上当,只能跪下来禀告道:“不敢瞒二娘子。今日若愚公子也来了这里。”她偷偷看了二娘子一眼, “大公子听说了二娘子让三郎出面向若愚公子说亲的事。大公子说哪里比得上张宰相府的婚事?若愚公子就算是中了举,哪里能和宰相府的公子比…” 她似笑非笑地听着,截断道: “所以让你骗我来。想让我看看赵若愚另有新欢?难道他答应钱家的婚事了?” 今天在船上,郑大公子就嫌弃傅映风在京城相好多,现在又开始嫌弃赵若愚。 逢紫没敢糊弄她。只能老实道: “…是。钱家已经向若愚公子提亲了。若愚公子的表姑母就嫁在了钱家。钱家嫡女和和赵公子的亲事就算是高攀了。但毕竟家里富足,嫁妆丰厚。” “嫁妆再多,难道还能比我强?” 她这样笑着,逢紫哑口无言。钱家和郑家一样是私商。论家产,郑家只会更多。 “在那边?” 她转眸一望,松林青翠,其中隐约有游廊松阁,她还没有看到赵若愚,却果然看到了百楼花上一位娘子独自下了楼。 左顾右盼向着不远处的亭子去了。 “钱二娘子?”她认为此女的背影,吃了一惊。 “怎么是她?”在席上故意提起她在泉州做外室的流言,出头试探她和赵慧儿关系,就是这位钱二娘子了。她绝不是如此不稳当的性子。 逢紫只能如实回答道: “是,刚才在席上,这二娘子就因为家伎唱了赵公子这大才子的词作,她一时没把住嘴至少说了五 六回,对他仰慕非常。大公子正好在赵慧儿娘子身边安排了婆子,这婆子的用处本来就是…” 本来就是为了方便郑大公子算计赵若愚或是赵慧儿。 逢紫暗示了一回了后,陪笑道: “那婆子见着钱娘子对二娘子你无礼,正要教训她。既有大公子的吩咐,她就暗地里和钱二娘子提起,赵公子在这边的望松亭里等她…” “这是外人的家仆,钱二小姐怎么能信!?” 她还在吃惊,这丫头就已经解释了:“这婆子姑娘也知道,是咱们泉州来的。家里还和 宗室有点关系。赵娘子和赵才子说起来又是同宗的兄妹… 所以钱二娘子上当了。 “…不妥当。” 她甩手就走,她都没功夫骂郑锦文太会算计人 ,“这位钱娘子恐怕是顺水推舟!” 她抢先一步要去拦住钱二娘子,拦住本来没可能和赵若愚说亲的钱二小姐。 “听说钱家对这位娘子寄望颇高,如果和赵公子的亲事不成,她恐怕就得去京城里为贵人做妾…”、 这是姜力媳妇提前就打听出来的,她绝不能让赵若愚和钱家结亲。逢紫大急,又不敢得罪她,只能追在她身后,没料到跑了十几步郑归音却突然站住了。 她看到了另一条花径尽头亭子里的人影。那是傅映风。还有他面前的美人梅香。 娇黄的迎花春绕亭而开,绿枝缠绕在白石瓜棱亭柱上。傅映风和薛梅香低声说话。男俊女美,乍看去真是好一对壁人。 她第一眼看到时,还来不及恼怒,居然先生起了一丝怪异之心:这美人她认得。 寿安伯孙赵一明有意要收这薛梅香为妾,这风声她从王六媳妇嘴里早就听说过。但现在看着这薛美人粘在傅映风脸上的眼神,她分明是爱慕傅九? 她利用寿安伯孙接近傅九? 026亭中幽会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本来是想甩手就走,但这美人不同别人。这美人也极会观颜察色,果然一开口就道: “奴不负公子所托,前日听了孙公子、钱公子等几位少爷议事,他们确实有一张私商名单,听说不是在他们手上而是在郑家二娘子手上。她有一只随身的文书盒…” “她手上没有。” 他为了郑归音才耐心和薛梅香说话,微一沉吟,从袖子取了那四页放在马车里试探郑归音的文书,“这是她那只文书盒里的名单,只不过是平常的帐目。并不是我想要的三千私商的名单。” 薛梅香仔细看过又含笑睇他一眼,她眼波流转荡人心魂,却打不动他。然而她的眼神里带着猜疑,不知道他怎么能拿到了人家小姐随身带着的文书? 他不动声色,刻意掩盖笑道:“她身边有奶妈和丫头。总能收买。” 薛梅香阅人极多并不认为傅九公子会钟情于已。平常陪宴时他一向疏远,她又听赵一明提起知道他在京城里见识过的美人太多,让她不敢造次,但此时他这般刻意解释仿佛是为了说给她听,总不可能是为了保护那郑二娘子的清名? 她不禁意外生起了一丝期望,缓缓把那几页文书递回到他手上。 郑归音的眼神好,站在花丛后就看到了她双手纤指搭在了傅映风的手上,她沉住气,倒要看看这傅映风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此时却听到了薛梅香的话 ,瞧着她的媚态,一笑也没有及时甩开她的手,反问道:“你说什么?” “九公子,奴听说,这位郑二娘子有一个本事就是能记帐本。”她一字一句地重复说完,傅映风心里如电闪过,这样的消息确实是第一次听说,惊疑中他也没有什么避忌,和往常一样伸手就抬起了她的脸,极低声地道: “你的意思是,她可以把三千人的名单背下来,根本不会写在文书里。” 这随身的文书盒就是一个障眼法,她用来转移视线,他却果然上当. “对,这是奴的一个姐妹从平宁侯府的程四公子嘴里听来的。” 她强忍欢喜,顺着他的意思压低了声音,轻抬素手按在他的胸前,柔顺地在他怀中仰面看他,“因为四夫人就有这样的能耐,可以过目不忘.她们既然是姐妹…” 傅映风恍然大悟的时候,就听得亭外有了动静。 他一眼看过去,正看到郑归音冷冷的双眼,她和他对视了一瞬间 ,她和他的视线同时落在了他怀里的薛梅香。 她不出声转身就走。 “归音——!” 他不自禁叫了出来,连忙就要追上去。 薛梅香万万没料有料到这一幕变故,这时就惊觉费尽心机落得一场空,禁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回头看她时终于从她眼中看出了情意与哀求. “你——?” 他瞬间反应了,这美人一直迷惑讨好赵一明竟然是为了接近他?他大怒之后总算意识到:他和她孤男寡在这里说名单是没关系,他和她暧昧纠缠也没关系,赵一明不会在意,他问的这事也确实不能让外人听到。但落在郑归音嘴里与幽会无异。 “公子 ,奴只是仰慕公子的人品——” 她颤说诉说,“公子还记得六年前回明州城探母时,在一场秋宴上为奴解了围?” 他皱眉,他根本不记得。更何况他平常在京城里风流惯了,见识过的官伎多了,拉拉扯扯他不会太注意。郑归音却毕竟是富商女儿出身,好不容易约着一起踏青,她的帽纱就从来没有摘过。 现在这样子落到她眼里,他可就是无从说起了。 “归音——!”他甩开梅香,急忙追了出去。 薛梅香又失望又伤心,然而她看着郑归音的背影,心底一比丝嫉恨刚刚生出来的时候,追出七八步 的傅映风突然止步,她意外惊喜时,却见他转头盯了她一眼。 她心底顿寒 ,脸色发白。她看明白了他眼中的警告。她要是敢把他和郑归音的事说出去,只要让他听到半点风声,不管是不是她故意的, 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跌坐在亭中,忍住了没有落泪。 她只是一个官伎,就算在寿安伯孙面前得宠,生死也不过是傅映风的一念之间。眼睁睁看着他不顾而去,她伏桌而泣,在心里反复自语着: “我不能着急,他这样的公侯子弟当然是三妻四妾。他就是为了她手上的名单而已,拿到名单了她也不过是一个商家女儿。她哪里比得上公主,只不过和我一样了…” 她没有发现,在亭子后迎春花盛开,藤蔓如波结成了半人高的花墙,花墙后有人。 花墙是一条幽僻花径,恰好站着郑锦文。他把方才亭中二女一男的纠葛看得一清二楚。傅九和二妹的关系,竟然如此不同寻常? 郑锦文站在花墙后,愕然看着一前一手离开的郑归音和傅映风。 脚步声碎响,薛梅香的丫头过来扶起了她,他又盯着薛梅香,他方才就是看到了赵一明鬼鬼祟祟,还有这丫头守在路口才特意过来查看,就听到这女子故意把平宁侯四少夫人和二妹拉在一起说。 她是为了挑拨傅九对二妹的疑心?二妹和傅九之间居然还要让人费心挑拨了? “我们走,去和寿安伯孙说,他打赌打输了,傅九公子可没有对我另眼相看。他还是小心 郑大公子准备的那些美人吧。我哪里比得上?” 薛梅香强作笑颜,扶着丫头离开了八角攒尖亭。花园南面,碧丝柳荫相连,路的尽头就是苍翠清幽的松林,郑归音匆匆走着,满脑子想的是赶紧去阻止赵若愚和钱二娘子。 逢紫紧闭着嘴,追在她身边一个字也不敢吭。因为她分明就听到那位傅九公子的脚步声越来越重,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归音——” 他没敢大声,这事叫人知道了,她八成要恼他。这时他也听到了她的一声轻喝,亦看到 了松林边站着另一名女子:“钱二娘子——”郑归音轻呼了一声,因为无法高声所以没办法叫住前面的钱二娘子。 钱娘子走进了松林。郑归音脚步渐缓,因为她看到了双曲松廊环抱一亭松阁。 四柱八窗松阁亭里,格窗突然一开,露出了赵若愚的身影,她连忙绕到了一边,钱二娘子已经更快地向前走去。 这位娘子看起来是无法自拨,无论如何要去见赵才子一面了。她拦不住。郑归音一咬牙,突然站定,回头看到了追来的傅映风。 傅映风眼看要抓到她,心中寻思着不好惹她生气,她身边有丫头附近又有人他不能拉拉扯扯的,便想要绕到前面去拦着她。 没料她突然回头。他心中一喜,连忙上前。 027亭中幽会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 因为有丫头在,他只能笑着瞅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暗示解释几句,她直视于着他。 “我眼下有事求九公子帮我一次。” 他意外,她还在继续说着,“明州城的一千私商名单,我可以背给你听。” “…不是为了名单。” 他立时否认,她那文书盒里的秘件他确实没弄到手,他几乎都不记得这回事了,“你别生气。我见她是为了…” 他瞟了瞟她身边不敢抬头的逢紫,没有说完,笑着看她,哄着赔不是,“你让我干什么?我替你办好。你明日出来,我叫上一明还有小孙他们,陪着你和她们一起坐船游湖可好?” “好。” 她干脆答应。这不仅让他意外也让逢紫抬头瞪大了眼睛,差一点开口阻止。但她不敢。 傅映风欣喜不已,使眼色叫她把丫头赶远些,他好和她说情话赔不是,把薛梅香的事仔细解释了。但郑归音压根没打算听。 她一指钱二娘子躲在了树后偷看赵才子的身影:“请傅九公子把她赶走。只要你从树前走过去就行了,这位娘子胆子并不大,会吓走的。” “…” 他愕然看钱娘子,又看她,很想说那位娘子一看就是良家女子不是官伎。他又不想向她家求亲走过去吓到人家万一被纠缠怎么办? “公子能帮我?” “…能。”他苦笑应了,“但…” 她没接他的眼色,反倒盯了逢紫一眼,道:“如果我从大公子嘴里听到今天这些事…” “婢子不敢。” 逢紫当机立断地低头,打定主意不去听也不去看,她什么也不知道。傅映风正准备多问几句,她却转身就走。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绕进松林边悄悄向四柱八窗烟雨亭走了过去,林中无人,但他分明看到了那松阁里有男子。 他这时候哪里有功夫去吓走钱娘子,连忙追进林中一把拉住她,道:“你去见他?你和他…” 他终于发现赵若愚竟然在里面。 “反正已经来了,我去警告他,不要妄想反悔他和我的亲事。”在他的呆怔中,她实实在在地告诉他,她就是要和赵公子说说话, “我要告诉他,他已经写了做我们家上门女婿的文书,他再要和钱家小姐说亲事,我可以直接去京城来凤楼下告御状,就算他中了状元也会被革了功名。” 傅映风脸色剧变, 忍怒:“你…你就想和我说这些?” 她不为所动,直视着他道:“你帮我一次。我明天把名单背给你听。” 他握着她的左手臂,恨不得折断了她那纤细的骨头,叫她也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 但他盯着她,竟然下不了手,再一次咬牙问道: “…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些?” “不然说什么?”她冷淡甩开了他的手,“不愿意就算了。” 他气极几乎说不出话来:“你——!” “…”她挣扎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转头就走。 这时节,他哪里还肯去哄?他胸口起伏,盯着她的背影,阴沉着脸,与她背道而行转身离开。 逢紫藏在花丛里,看着上一刻还风流俊美,眼风迷人的傅九公子从松树边缘大步出来,一张俊脸黑沉沉全是暴怒的神色,笔直向南楼而回。。 她顿时松了口气。她家的二小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得起的。 家里的大公子和三公子经常就被二娘子气得想揍人,却因为老爷太疼爱更是娇养了起来。所以按老爷的意思,二娘子还是招个上门女婿为好. 然而傅映风不应该又回了个头。他一回头就看到了亭中的赵若愚。 这位赵才子一身蓝绸大衫,额头系着镶玉蓝带,双眼如星,双手负背迎着松风而立,在春光中呤唱着一句词作。 “…” 果真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傅应风停住了脚步.他清楚看到了钱家二娘子。 她此时躲在松树后偷窥赵才子,也许是他嫉妒,他甚至看到这小姑娘脸蛋泛红,心醉神迷的模样。 方才在席上他就知道赵才子对众伎的吸引力。虽然远不如他,但也招来了赵一明的嫉妒. 郑锦文带他下楼,本来就是为了和这小子说亲事?想到这里,他看着郑归音向松阁走去的背影,心里发着狠,拿定了主意让这小子一辈子都中不了状元! 他脚下毫不犹豫就转身回头,直接追了上去。郑归音听到脚步,不用回头也猜到是他回来了。她也没多少高兴,正要转身等着他来谈条件。 结果却又让她意外 。傅映风压根没有来追她。 他直接横过了松林前的空地,走向了松阁,故意从钱二娘子走来的方向前穿过。果然把钱二娘子吓得不轻。 小娘子以为他和赵若愚约在了亭子里,转个头就逃走,郑归音微愕。 “她倒是逃得快?” 她自语着淡笑,在心里盘算着,“看来我听到的风声没错,钱家的意思是,要把这庶女送给傅映风做妾?”所以钱娘子看着他就逃了。 百般滋味在心头,她看着傅映风停在松林中的身影,毕竟暗暗松了口气。这麻烦解决了。 她还没来得及欢喜,傅映风却根本不按她的计划,他没有回头来找她谈条件或是争吵,他反倒抢在她前面,缓步走进了涛廊尽头的烟雨松阁。 “——你!” 这一回色变的是她。然而已经追不上了。他踏进了涛廊松阁。 “…赵公子怎么不回席上?” “傅九公子?”赵若愚一回头看到他,何尝不心中诧异。 傅映风为了上百花阁坐宴,在船上也换了一身衣裳。 他此时一身玄底青纹的大衫,衣摆与袖口用青金线绣着繁复的亭台人物,束紧的袖口上扎着箭袖,金线绣纹,头顶束着乌金镶青玉冠,腰间还有青玉悬刀饰,衬出一双乌玉般的眼. 俨然是富贵丛中养出来的人中龙凤. 赵若愚知道郑锦文把他丢在此地别有原因 ,应该是为了他的二妹.他自己的打算,也想等着当年那位给了他三十贯钱的郑二娘子出现。 他甚至都想好了只要她愿意退让一步,嫁进他的家门为妻,他还是愿意认了以前的那门亲事。 毕竟多年前那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确实是对他雪中送炭,慧眼识珠。 他记得那小姑娘长得也是极可爱。虽然现在变得泼辣凶悍喜欢吃醋,在泉州到处威胁别人不许来向他求亲,这性情太粗鲁了些 ,但还可以慢慢教… 但这傅九有什么事?他更没料到傅九说翻脸就翻脸。 “以我看,赵公子还是不要参加殿试,明日就回乡吧。” 傅映风双手抱胸,皮笑肉不笑, “如果非要做官,就在京城里外的寺院里借住,闭门苦读上三年,下一回再考。听你还在谋着殿试后外放去福建路任地方官,依我看,这事也不用想了。” “…” 028意外甜蜜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脸色立变.另一面,提裙终于赶在窗外,在松廊树影下躲着偷听的郑归音同样是震惊不已。 她这才知,傅映风一眼就看穿了她。 她就是看中了赵若愚殿试 后马上能要去福建做官,他是泉州人,第一任做不了泉州父母官,但有她和郑大公子为他运作,他应该能坐上泉州市舶司副提举这样的位置。 她用得上这个人。 “傅九公子有话还请直说。学生家贫,不出仕无从谋生。不知何处得罪了九公子。” 赵若愚忍着气和这不讲理的公侯子弟商量。要知道他这一回来京城后,再不是当初泉州里贫困孤傲的宗室子弟。 为了殿试高中,他一反常态借着远支宗亲的身份,去各处的亲戚人家投贴 ,为的就是积累些人脉,把自己的文名多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谋个事先的好印象。 所以这傅九公子在京城嚣张跋扈,横行无忌连皇子都要退避的大名那真是如雷贯耳。 更何况殿试未必就是皇帝亲自主持,极有可能是左右两位宰相,而其中又以文名出众的范老宰相最可能主持殿试。 那可是傅九公子的外祖。他客气试探道: “九公子,这回省试中举的泉州人只有我一人。我记得其他同年举人里也没有和我一样有意去福建路任官的人,应该求不到公子你面前来和我争这个官位。” “没错。” 傅映风以往从不插手这样的事,这时却是一肚子恼怒,只想让他赶紧滚蛋。 他以手抚唇,看着赵才子,道: “赵才子你和钱家的亲事。依我看很是不错,钱二小姐的贤德之名也是本城闻名。我为赵公子做个媒如何?” 赵若愚终于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事得罪他了。不就是他看中了钱二小姐? 他心下一松,笑了起来道: “有劳傅九公子费心,我在泉州已经与本地商户郑家订过亲了,如果停妻再娶,只怕是要被她家告上官府的。我这点功名不易,并不敢如此。傅公子尽管放心。” “…” 他放心什么?傅映风觉得赵若愚的读书都白读了,他的话能这样理解吗? 没料到赵若愚还恭贺道: “贤妻美妾,齐人之福。我堂妹赵慧儿娘子必定是大度贤妻 , 我还要恭喜九公子 纳得美妾了。” 在他看来,傅九这样的纨绔子弟不肯做驸马,非要娶普通宗女赵慧儿就是为了可以随便纳妾。 “…赵公子如此识趣,媒人上门时你不要拒绝就好。” 说罢,他沉着脸转身就走。他觉得他犯不着和这小子废话,呆会回席上直接让他和钱家订亲交换信物就足够了。 他就不信这小子敢不答应。他现在要对付的是快把他气死的郑归音。 眼见得他 负气离去,赵才子简直是莫明其妙,这位傅公子难道还不满意?他这不是已经屈服了? 傅映风在心底怒骂着赵若愚其愚如猪,出亭就闯进了松林。果然就见她在十步外站着。她身姿窈窕,在松荫间如一缕阳光。 他突然就想起了方才在席上的事。 出来踏青吃宴,总会遇上几个蠢货,因为他叫人暗示过了,又有郑锦文这个张宰相府的红人在场 ,吃席到了半醉时,才有了一位多嘴的公子问起,泉州城有名的美人郑二娘。 “听说她做过外室,就凭她的美貌,把家里的老父和无数家产都捞了回来…方才我想多看她一眼,却也没有机会…” 还不等郑锦文发作,竟然是这赵若愚就开了口道: “学生也是泉州人,却是半点没听说过这些流言。郑家在泉州城虽然是商家,但修桥铺路不落人后,家声还是好的。” 傅映风在席上时,还觉得赵若愚是个厚道人,这时看着她站在了松影下的姿容,越是美妙让他心乱,越是让他火大。 他盯着她,站停止步,沉声说道:“你不想得罪钱家,所以让我去吓走那位钱家娘子。但你这样倒也不怕得罪 我?” “得罪你什么?” 他为她办妥了事,但她同样也不欢喜,摆着冷淡至极的脸,嘲笑着, “你叫良家子明日陪着你踏春,不愿意就是得罪你了。原来你在京城里强抢民女的事倒也半点不假。所以赵才子才完全听不明白你的好意吧?” 她刻意咬重了“好意”两个字,嘲笑于他。 “你——!” 他大怒,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出声,“你查过我?” 他凝视着她,直到这一刻才终于醒悟。她确实是对他了如指掌,对他以前在京城里横行强抢过民女的事也清楚得很。 “你难道没查过我家的底细?” 她横目翻了个白眼。 他明明是气极,看着她这个白眼,却偏偏看出了十二分的娇俏。眼下,她是绝情冷淡。 这样一比,前两回相见她算是柔情万千,体贴至极了。 如果不是和他一样彼此一见钟情对他有意,又是什么? 这样想着,他竟然难得有了一丝意外甜蜜之意,怒火渐消。她却仍是面上淡淡,疏远地站着。下船进阁时,她也换了一身春衫。 绿罗衫儿银条背子,手中还有一柄扑蝶的绿罗扇子,额头贴了一朵绿菱玉花钿,在苍林绿境间何等 的清新怡人。 他看着她板着的俏脸,禁不住就放软了声音:“我说京城的事那不是真的。你信不信?” “…” 她侧目瞅着他。两人对视着,百花洲的暖风吹得松影摇动,点点碎碎都落在他和她的 肩头袖间。她心里千回百转,沉默了半晌后才点了点头,轻声回答: “…信。” 他大喜过望,只觉得不枉他对她一见倾心。更不枉他这些日子越查她的底细越是对她钟情: 什么做外室,那是郑家的生意太大,引来了许家这样不择手段的敌人。 什么海贼从良 ,郑家老爷十年前确实是做过海贼, 但再向上算十多年,那时候太上皇还是皇帝,从北边过江逃到了临安,郑家老爷也是随驾的水师兵卒。 水师为了保护龙驾和金国水师大战,结果惨败被打散了流落到了海上。为了生活,这些残兵才一起做了占岛为生的海贼。 因为收养了这个二女儿,郑老爷十年前才决定从良上岸去了泉州为两个子侄谋前程。 这全是她在年幼时的劝说,也是她帮着出主意在泉州城安家做生意。 他连忙上前一步,道: “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明白。你对我如何我也明白,外面都说我现在订了亲,我知道你生气。但我们事就不能私下里好好商量?” “私下里?”听了这一句,她突然间转了脸色,不屑哧笑了一声,“你还不如钱二娘子呢。”说罢,她丢下了他,转身就走了。 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到最后才明白:她是在嘲笑他比钱二娘子还要偷偷摸摸? 他也急了,追上两步:“我不是骗你让你委屈,我是不得已——你听我说——” 她哪里肯听,走得更快了。 “你——!”他心里积怒,见得她抽身向南楼而回,半点也不留恋。他再忍不住,高声问了一句: “你认识赵一明府里的人?是不是因为寿安伯身为宗正大人主持皇帝选妃的事?你要进宫?” 她的脚步果然一顿,停在了松林边不动。 029气急争吵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只盼着她能回头,好好儿把话说清,他其实压根不相信的,只是激着她不要走。 然而在他屏息等待的时候,她突然提裙,出了松林。 走远了。 “…” 他忍了又忍等了个这样的结果,气得全身打颤,知道她这是默认的意思。但他傅九哪里被女子如此戏弄过? 就算是选妃,她以为他不答应,她还能进宫?她当他在京城里的名声全是假的? 他也不去追她,咬牙疾步转身往回走。在南楼花苑里一转,他阴沉着脸拦住了郑家的丫头逢紫:“跟我来。” 看着他的脸色,逢紫连说个不字的勇气都没有。郑归音同上到楼梯口,还没有到二楼,远远看着傅映风。他竟然带着逢紫走了。 她不禁好笑,逢紫虽然是她家的丫头,但他还能用她来威胁她?反正他也不至于把个丫头怎么样,逢紫又是她哥哥的丫头… 她想到这里,猛然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来人——!” 她提裙下楼,急唤来了楼下的心腹家丁,冯虎上前听了她几句吩咐,意外后只迟疑道: “要是让大公子知道了…” “知道了更好。”她心情极差,没好气地说着,“要不是他让逢紫骗我,怎么有这样的麻烦!” 冯虎追上了傅映风,拦在了路中:“傅公子,我家二娘子有话让小的传达。” “…”他没有意外看到她的家仆出来,听了她的传语,他冷笑一声,“回去告诉她。我也没心情去百花阁了。让她回船来再说。” 冯虎犹豫,傅映风却当着他的面,抬手招来了丁良, 让他看住了逢紫,他自己出了南楼去了百花阁的码头。 冯虎只能赶回去回报。 “二娘子,你要去他的船上…” 他劝阴着,谁知道这位傅公子能干出什么?刚才他那脸色太难看。 “谁说我要去他的船上?谁又敢去? ”她站花树廊道下,脸色比博映风更 难看, “他在临安城运河上不是还烧过官伎的花船,为了替官伎出头打了王爷世子呢。” “听说同船的是金国使者…” 冯虎其实是在提醒她,那位傅九公子跋扈起来谁也不放在眼里。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争风吃醋?正经的王孙公子是他这样吗?为了这事被踢去水师杀敌博命,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呢。” “…”冯虎明白了。她这是在吃醋。 她冷笑着披上帽纱,觉得自已就是瞎了眼。果然赵才子更适合她是不是? 让人去和汪少夫人打了个招呼,说她有些不适,回船上歇息一会儿。她沿着楼廊而出,重新来到湖边码头上。 “二姑娘?” 码头画舫停泊无数,郑家守船的婆子、丫头迎上来,她走着踏板,踏足于郑家的船上。 船夫也被冯虎打发去吃饭了。正是空无一人的时候。湖面悄静,烟波百里。透窗看去,百花阁里六座楼台却是笙歌处处,春光无限。 她嫌弃的眼光落在了窗外咫尺之地。傅、郑两家的家船并行停着,隔着她的窗,不到一个手臂就是他的窗。 他早坐在了自家的船中。 撑窗帘影,他已经看到她来了码头,本为以为她会来自家的船上,他这样想着又心软,挥手让守船 的两名家将下船离远些。 他私下向她陪个不是哄哄她就算了。只要她没有什么进宫的念头。没料到转个头,就看到她回了郑家的船。 他气结。 隐约见得她进舱了,冯虎守在码头上,他当即就出了舱,去了自家船的船尾。两船的船尾上,下船时就摆放有了桥板。 他一个轻跃到跳到了郑家船尾。家船轻晃,波光鳞鳞。她知道他来了。他揭起后舱的竹帘,看到了她背着他,坐在舱中的倩影。 他本来是一肚子怒意,这时看到她披了帽纱,在窗边坐着,如同第一回相见时,她坐在了内室妆镜前。仅是柔美的背影就叫他凝视。突然间转过脸来,她的容色正如杏花枝头盛开的清艳。 那一眼,让他心动神摇。想到那一天的初见,他立时又心软了。她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接着,他的脚步声不进反退,居然出了舱。 她听起来,他转身出了舱,两条船都摇动着,他跳回了自己的船。不一会儿他又跳回来。 就这样来了又去,去了又回,她不知道这人到底在两条船上来来回回地在干什么。 她正要回头,却感觉到一袭绸披盖了过来。 她低头看去,他双手披到她肩上的是一件团枝杏花纹的半旧素雅雪绸披风,傅映风在她耳边柔声道: “湖上风大,小声别着凉了。怎么一个人在这边船上,小心身子不舒服。” 她没有表情,回头看着他。他居然知道她一个人坐车或是坐船,就会犯病。 晕车晕船的毛病。 “今日来的时候是我不好。不知道你身子不舒坦,非要让你坐车。” “…” 她没提马车上有那几页文书和金扣角匙,他让她坐车是顺便想试探一下私商名单, 毕竟为了赵慧儿的事,他在郑氏货栈里打了退堂鼓。他把心上人看得比名单重。 尽管那人是赵慧儿不是她郑归音。 “我还要多谢傅公子在马车上一直陪着我坐。”她轻声说着。 他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方才早就拿定了自己的主意,面上笑道: “那是你在车上害怕。脸色都惨绿了。我怎么敢让你一个人呆着。哭起来可怎么办?我还纳闷我难道是凶名在外,让姑娘家怕成这样? ” 她不禁卟哧笑出声来,啐道:“你有什么凶名?” 他在京城里有的就是风流恶少之名了。还有和张宰相的张三衙内誓不两立。 见她终于笑了,他哪里还和她斗嘴,只哄着道: “我们不和他们一起游春了。我带你去游富春江。玩四五日再回来?” 她心里一沉。天下哪里有未成婚的女子这样出门游春? 她看着他,他像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一样,微笑看着她:“进宫我只当你说气话。但 我知道你哥哥想让你嫁进张宰相府。你是养女,你身不由已我不怪你。” 她这时就从他双眼里看到了幽暗深沉。 听说傅九公子映风突然洗心革面地做好人 ,也不过是去年年末的事。 她平心静气地开了口道: “这披风是你船上备着给慧儿娘子用的?” “…不是。这船是傅淑妃进宫前常用的。这是她用过的。落在我船上了。” 他刚才来来回回就去取披风了,见她愿意直接提问,只道她是吃醋。他心中欢喜很愿意解释, “ 慧儿娘子的事,你应该听说过是我先父的一封书信订的亲。我以前也没见过她。” 她暗忖,他没见过她这话是不用信了。他只不过是在傅府里见过赵慧儿好几回,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做夫妻了。又听他 继续道: “还有你方才在亭子里看到的那位薛娘子,我和她没有别的,不过问一问私商的事。你知道孙、吴 几家的公子平常摆宴都会叫她去弹几曲。” 看了看她的脸色,他连忙把赵一明推了出来, “不提别的,一明说过想纳她为妾,凭我和他交情,难道还会去和他抢?还有慧儿,我不是到现在也没见她?我对她更没有私情,你信是不信——?”。 030分手吧不做外室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压根就不信。 他方才扣着逢紫,不就是知道逢紫和一船子丫头婆子被郑大公子送给了赵慧儿?逢紫是郑锦文的心腹,他只要多盘问几句,赵慧儿和郑家之间的事就会被问得一清二楚。 这可是红儿那丫头不可能知道的。所以她才不得不回头来见他。他答应放了逢紫与她私下合谈,那也是因为她让冯虎传了一句话: “公子日后想要姓傅,还是姓秦?” 他一听就知道,她不能骗。再让她疑心,她就真会进宫了。 “公子没有话要和我说吗?”她直视于他。 “…你要我说什么?“ 他皱眉问着,隔着帽纱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和他皆知这门亲事是他母亲范夫人订下来的,他终是叹气,“我先父的那封信是真是假我还没有查出来。” 她知道他的婚事有蹊跷,但没料到居然还有假信,难免吃惊。她也不打算把赵慧儿曾经订亲的事说出来,因为傅映风未必没听到风声。 “你非要娶赵慧儿不可?” “并不是!”他答得斩钉截铁。 然而她等了半会,毕竟没听到她想听到的话,傅映风看着她,伸手把披风为她系好,打上了结,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说着, “现在开船。沿河进富春江,转进江边一处小镇有我的别庄。那里风景极好你一定会喜欢。我母亲和外祖都不知道那处。我送你去那里住上三年可好? ” 她没看他,只凝视着他修手手指间为她打的死结,听着他沉沉说着, “我知道让你这样跟着我委屈你。我绝不踏进那庄子一步。等我把父亲的灵位迎回,恢复秦姓后我 必定娶你为妻的。你现在跟我走可好?” “…” 她失望至极。她心中冷了,便不再多说,只问道: “订亲信要是真的呢?” “怎么会是真的?我——”他实在又不能说清,免得传到张宰相府里去。 她大哥可是郑大公子。 他只能哄着她,做些以往从不做的傻事比如指天发誓说他心里只有她。偏偏她不信这些。 傅映风既然不打算现在向她正式求亲,她对他便渐渐彻底断了念想。她微抿唇,不出声了。他端详着她的脸色,察觉不好,但心中主意已定。不愿意再去多生枝节和她争吵: 不论是进宫或是嫁进张宰相府,那都是郑大公子的盘算,必定不会是她一个小女子的主意。他替她拿主意就行了。 “去我的船上,我早准备了和你一起踏春的。有你喜欢的东西。” 他牵她,要带她去他的船上看新鲜玩意,她知道他在骗她。但这却正中她的下怀。她正想去他的船上。 冯虎在码头上看着船,船尾人影摇晃,他瞧到船尾上,她跟着傅映风换了船。他沉住气,没有动。 附近几个傅家的家将,似乎也在盯着他。冯虎想着她来时叮嘱的话: “他是公侯公子,我是小民百姓,能什么结果?更何况我们家还是见不得光的私商。像个纪家那样的户部侍郎勾结水师副将,就能抄了我们家,要了我们全家的命。” “冯虎你放心,我明白,我不应该和他吵,管他三妻四妾在外面有什么相好知己。我说几句软话哄哄他。就这样了结,以后我和他不再见了。” 她心里主意早定了。然而她一登船,扑目而入的是船中满满铃兰花的花球。 她呆了一呆。 “喜欢吗?”他试探着悄悄从身后抱住了她,她没有出声。 眼前在浅蓝铃兰花之间还有绢花,绢花是雪白的绢子扎成的钟锤花。那是北方冬天的 花。北方的燕京城,春光下城门郊外,她曾经生长过的村落里盛开的就是这样的花。 “你喜欢这花,可惜眼下没有。以后我送你一院子。就和你在泉州城画的那些一样。”: 他低声哄着她。她在郑家也有闺师来教她琴棋书画,她独自画出来的画作,都是这样。 夕阳下的燕京城门,近郊的村落。人来人往的村口,阡陌纵横的田间。田间村口的大钟棰树下是一座铁匠铺子。铺子后面就是她的家。 她和姐姐的房间窗外,有摇曳的修竹,有盛开的花树。盛开的花朵上染着夕阳的血色。他应该刚从去泉州查出她的喜好,知道她在郑府小院里移种过这类画上的花。眼下就匆忙叫了人用雪绢扎出了花形,插在了铃兰花的浅蓝花球中。 千朵万朵盛开了满船。看到这花景,她没有推开他,把头倚在了他的臂弯里。他大喜,拉着她转身,抱她入怀,柔声在她耳边说着, “别再提什么进宫的傻话。叫我生气,我们好好地不要吵行吗…” 她因为这一句而清醒过来。他的盘算她能猜到,同样,她早有她的计划。她在他怀中,双眼一扫把船上看清了。 傅家船的中舱与后舱里,桌几屏障,雅致玲珑,屏风后除了公子哥出行时带着的衣架、衣箱,果然只有一个女子用的小小的旧衣箱。 上船时她就看过了。这时她再仔细看了一圈。他的船确实是没有为了接赵慧儿回来刻意准备过。半点也没有。她心里沉重。 傅映风难道是已经怀疑赵慧儿了?要知道,他要娶宗女却不是非要娶赵慧儿不可。 她不能让他坏了她的计划。郑家在赵慧儿身下押了重注,押她做傅九公子夫人。做傅淑妃家的九弟妹。这样她郑归音才有余力进宫办更重要的事。她吸深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他。 他疑惑时,她正色看他:“傅公子,你我身份有别,但我不会去你的庄子里做你的外室。三年前在泉州没有,现在在明州也不会。” “你——!”他这时就惊觉,连忙解释, “并不是,我并不是让你做外室的意思。我难道会信外面的流言。我不为别的。只担心你不信我,为了和我生气去另外订亲。还有那赵若愚必定是要娶钱家娘子。你别去理会他。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冷静下来,盯着她, “你不愿意去就直说,我再想别的办法。别用这个理由背着我打别的主意。我是想好好对你,但你别再惹我。你知道我脾气不大好。” “ …” 她这时就明白。他就算没有在京城里强抢民妇, 但谣言满天飞也是和她一样未必没有几分真。他在京城里无父母管教,外祖父又溺爱,为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算几年前为了洗刷父亲投敌的恶名去边城杀敌报国,去年知道父亲并没有投敌开始洗心革面做好人。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跋扈的公侯子弟,外戚公子。 前几日在货栈内室初见时,她就知道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031分手吧不做外室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要进宫,我不想跟你一起。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她直接了当。 “…不行。”他没有表情地盯着她, “我喜欢你。你就得和我在一起。刚才就当我说错话了。我也知道皇上选妃时挑选要看风评,你参选后只要过了三轮,你那些做外室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但我半点也没有相信那些流言。更何况只要我们成婚,你还担心什么流言?” “…我参选合格后,不是可以出宫?”她察觉他主意已定,换了一个说法,“临安城有几座道观女道士,都是宫里外放出来不愿意回家的宫女不是?我进宫几年就谋个外放好了。” 就算不仅是为了流言的原因,她仍然耐心和他讲道理,“反正你也不能来求亲。” “…你当外放出宫是容易的?你想有就有的?真是…” 他居然笑了,无奈地看着她,紧牵着她的手,向外唤了一声,“来人,开船。” 又侧目看她, “这进宫的事,是不是也是郑家哄你的?我不和你计较这些。你要想让冯虎陪你一起去,也行。” 岸上的傅府家将,一转眼突然出现了一二十人,但冯虎却只有一个。她吃了一惊。 冯虎泰然看着四面的家将,他也没着急。他可不是二娘子那样的女子,会为了那傅九公子钟情,会犯糊涂。 既然她明知道傅九恼起来会不讲理,他身为她的家丁头目,自然就招了家丁一起来。反正二娘子带着他在身边时,也说好过: “家丁的事不用和我说。要用钱和我说。什么时候你要卖了我,我也打你不过。我会去告状,冯妈妈会打你的。” 船舱里,眼看着傅映风要叫人来开船,所谓送她到别庄过几年不就是关在别庄? 她随意笑着,扯住他歪头看他,微带撒娇: “我不冒点风险怎么嫁给你?你可别忘记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有宰相祖父,有淑妃姐姐,还有你母亲现在也是三品夫人。他们不会让你娶我为妻的,不是正妻我也不嫁…” 他头一回听到了“正妻”两个字,笑看她一眼后却明显不太相信她,只道: “你母亲是平宁侯的亲妹妹。你不知道平宁侯大世子程青云娶的是谁家的女儿?那是秀王府的郡主。皇上的亲妹妹。否则程青云这回通敌大案里怎么可能还能全身而退?你那姐姐心思不小…” 她知道卢开音能把皇上的亲妹妹也踩下来,却淡淡道:“我姓郑。” “…”他盯了她半晌,她又睨他, “我不愿和平宁侯扯上关系。你别管。你想恢复秦姓?那你去恢复好了,我觉得挺好。你不恢复旧姓别人还以为秦侯爷投敌的事还是真的不是?” “…”他这回才真心笑了起来。她自知说中了他的心,同样笑眨着眼道: “你也没劝过我认回平宁侯府这个亲戚。所以你人还不错。” 他终是忍俊不住,放手捧着她的脸蛋儿,失笑,“我要这样劝你,你早就和我翻脸了。” 两人各怀鬼胎,却又生出了知心之感,难免眼神缠绵,岸上的冯虎打了个唿哨,傅映风听在了耳朵里,瞧着她。她甜笑着,拦着他的衣袖。 “你看,冯虎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他爹爹就是我六岁那年把我从沉船上背下来的人。他娘又是带我长大的妈妈。我家里不论说什么样的亲事,他都会帮着我。你不用去想我们家长房的大公子。郑锦文要做宰相府的儿媳妇,他就自己去做。” “…” 他久久地盯着她,叹了口气。她只是一味地笑着央求。又埋怨提起亭子里的事:“你和官伎在一起为什么那样?那不是赵一明的人?你们平常和她们在一起就是这样拉拉扯扯?我早就听说了——” “…我以后改了可好?” 他意外大喜连忙哄着,可没敢说他如果看中薛梅香,赵一明会送给他,“我和她在说正经事——”她一挑眉,他苦笑道:“是你们家的事,但不能说给你听。”她微怔后反而笑了,啐道:“算你老实 ,谁要听?以后不许和官伎单独说话!” “好…” 他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看着她如花笑颜还是无奈妥协,“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把你关在别庄,你也不要进宫。” “…”她暗暗松了口气 。 承认她喜欢他,而他却不够喜欢她不能来求亲,所以她不想和他在一起。这是她心知肚明能做到的事。同样,防备这个人,防着他仗势胡来也是她必须做的。 他还在再三确认着:“皇上明年的选妃, 你不会去?” 她如实回答了一句:“…不会去。” 她花钱能上太上皇的选妃册。皇帝选妃那可完全不一样了。他万万没料到她的目标是太上皇的德寿宫,而不是皇帝的太和宫。 就算还有疑心,看情她的神色是在说老实话,他也笑了起来。 “过来,说好有礼物送你的。”他拉她到了中舱花案几边,凭几看宝货。 就是这样几句话的功夫,岸上的傅府家将们也散开了。冯虎终于也放松了下来。他转头,瞧着傅家船上,二娘子和傅九公子像是谈妥了一样。 她看到案几上有五六盆花,花堆里还精心藏着一个不小的黑漆金彩盒子。 他为她打开,里面十二格里摆放全是异国的宝石首饰。 他亲手取了一只碧玺镶金钗,替她插在柳绿冠子上,又许愿说着这一个月在明州城玩,他每天都备着鲜花新果子,约着她一起去踏春。 “放心,傅家的妹妹们,京城范家的妹妹们这个时节也要出来踏青,太上皇和官家也要出宫来游西湖,我们和汪家、钱家、孙家他们一起玩有什么了不得?” 她细看盒子里那对和金钗成对的碧玺耳环,关心的却不是踏青,轻声道: “这是你让柳管事做的生意?我听说他和汪家、钱家几家私商一样有好几条海船。” “他家的生意罢了。”他笑着。她明白他不言而喻的话。他不在意这样的小事。 但她太清楚,柳家要是没有明州水师的庇护,没办法在海上生意顺风顺水。 海外的宝货确实少见,他为她挑了几件,顺便还暗示了,赵若愚如果不想娶钱娘子 ,就让他滚回泉州城,官也不要做了。 总而言之她最好不要背着他有什么妄想。 “等我三年…这三年不许订亲…”他轻语哄着。但想恢复旧姓三年哪里够用?她这样想着没出声看他一眼,他含笑看她,嘴里说的却半点笑意没有,道: “赵若愚那里,我今晚就让把他亲事说定。明天 我们再一起出来踏春。” “…哪里还能来?”她只当他开玩笑。 赵若愚可不是能让他随意摆布的人。她寻思着,等她进了宫他自然就消停了。 两人不能久在船上,相会后各自回席。到得晚间,百花阁中的宴席尽欢而散,她和女眷们一起离席坐船,看到他站在码头上,他正远远看着她的船远去。 她也在凝视着他。晚霞满天,紫红流光,看着他在霞光中临风而立的身影。她怔怔出神。 今日一别,以后就再不见他了。 这时,耳边却听到同船的汪少夫人说起他的名字:“万万没料到,赵才子和钱家的婚事方才在席上就说定了。傅九公子突然来这一出,倒叫那席上的公子们都吓了一跳。” 032皇帝的采花使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方才九公子在席上自荐为媒时,我看赵才子都意外。” 汪少夫人和她船,因为她的丈夫汪大公子是长子嫡子,夫妻两人情份又极好,方才她上船前和丈夫说了几句话就听到了不少吃惊的消息。 她看郑归音同样一脸讶色,便细细说了, “你别说,看来钱家和赵才子的亲事应该能成。还有,这几天赵慧儿娘子受邀去钱家别庄上住,傅九公子也一口应了。钱家不就是娶了赵才子的表姑,和宗室本来就有亲?那也是赵慧儿娘子的亲戚了。” “…” 她有点头痛。 赵才子对她有用。暂时不能让他娶钱娘子。 “怎么这春宴还天天来,玩上半个月才够?”她对这事更诧异。 汪少夫人笑话她,她打听明白才哑然。 明天是寿安伯孙赵一明作东,后天是傅九作东,大后天是钱、黄、吴几家私商公 子作东,再接下来还有宗亲秀王府世孙作东… 明州城五六千的宗室和上千的私商里大姓大户林林总总,数也数不尽。 然而这事儿还没有完。她实在没料到红儿、逢紫都送给赵慧儿去了,郑家别院的婆子里还有傅映风的人。 “九公子问,明天二娘子还来吗?” “…不去了。” 她一下船进了院子,刚坐下就有婆子借着上茶悄声问着。 她心里更恼。 他这是开始盯着她了? 然而那婆子捧茶上来的六角红漆小茶盘里压着他的一张束花短信。花枝是薄荷香草,折成方胜的信上写的是几个名字。居然都是郑家仆从里被他收买的人。 他让她有话想和他说时,就让他们捎过去。她听着这传话半晌无语,心知傅映风猜中她在船上没说实话,她有事隐瞒他。 她轻嗅着薄荷枝叶,清冷的香,依旧怡人,一如他此时对她的提醒。 如果是别的女子,这时总应该被他的诚心感动了吧? “来人。在三个月内,把这些人都找个合适的理由打发到外院和外庄、货栈里去扫地做粗活,不许他们进我家内院。但不要露痕迹。叫冯妈妈找人看牢了他们。” 她吩咐冯虎时,毫不犹豫。 她不能不防着他。三个月就足够了。 过了几日,她果然没出门,也不在意傅映风在外面忙些什么,是不是怀疑她。直到一日入夜时月朗风清,城中古寺定下了佛会传灯的好日子,她在内室里换衣梳头,就听到外面脚步轻响,丫头一 叠声地禀告道: “大郎来了。” 已是掌灯时分,郑锦文从百花阁吃酒回来也不用别人侍候,自己一揭帘到了妹妹的房里。他看着她在梳头,这才一缩头退出去坐在了外间。 冯婆忍不住对着她埋怨,道: “也不知道妹妹大了,哪里还能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他在宰相府里也是这样的?” 宰相府里的规矩未必就好,否则也不会有把侍妾扶正的事,只不过,她正烦他这个大哥投靠在张宰相府里做了幕客。 傅映风为了这,多多少少还要提防她,不和她说实话。 她便在镜前起了身,到了外间。 没料到一碰面,郑锦文先发制人,道:“你和傅映风是怎么回事?”一挥手,让人都退出去了,他开门就见山,“早几天就要问你了。你知道他谋了明年皇上选妃的采花使的差事吗?” “什么?” 她顿时傻了眼。仔细问清了傅映风谋的是皇上的采花使, 不是太上皇的采花使。她才敢轻轻舒了一口气。 “你别放心得太早!不进宫这是好事,咱们家犯不着送你进宫!但你别忘了,他和张宰相不是一路人。”郑大公子瞪眼骂她。 “…” 她可不是宰相府的狗腿子。她暗暗嘀咕,斜了郑锦文一眼,揭了茶,嘲笑回去, “大哥也和我 说说另一件事。怎么慧儿娘子就那样娇贵,我们家竟然 给她送了四名婆子六名丫头?逢紫和红儿都送给她倒也罢了。连她身边的箱笼首饰都是大哥你替她置办的?难不成她在京城报恩寺里,就是这样金奴银婢地过着的?” “那是小事。我本来想纳她为妾,没料到傅映风居然没娶公 主。你既然用得上她,我多送几个奴仆也不算什么。叫她承我家的情。” 他泰然自若,反倒叫她几乎连手里的茶都摔在了地上。她目瞪口呆。 郑锦文看上了赵慧儿? 瞬间她就明白了,郑家别院里怎么这么多傅映风的人。郑锦文这就是在找死。 “…你没想过,你现在还没有事是因为傅映风摆着个局等着收尾?” 她简直都要怀疑傅映风那天出现在货栈内室,是真的要对她耍流氓。难道不就是为了报复她家这个大哥? “要不是我知道你…”她瞪着郑大公子,简直拿他没办法,好在她知道,郑大公子绝不可能和赵慧儿有私情。他最多见过她的长相。 “你知道,还问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笑,坐没坐像地倚在榻上,“这谣言也不是傅映风传出来的。他愿意戴绿帽吗?只是他没有管罢了。” “他不管不就是要等着拿你!你死了,还有什么谣言!?” 她连忙仔细问了,果然,郑大公子办事滴水不漏,他在京城里包了报恩寺的佛斋客舍,让一堆婆子丫头陪着赵慧儿住着,不让她出门。礼数上是做足了。 郑锦文的不满比她还多,道: “你是怎么回事?你和傅九走得近。这算是答应了平宁侯府里的亲事?叔父要是以为你想认祖归宗离开郑家,岂不是又要急出病来?” 他嘲笑着她,“在叔父眼里,我们一个侄儿一个亲儿子都是没出息的。只你才是真正为郑家打算的!” “难道不是?”她一句就顶了回去。把郑锦文气得脸都歪了。她才不和他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只提醒了一句,道: “赵慧儿又哪里中了你的意?你不是说你要娶的是五全女子? 有才情,有容色,有家势,有嫁妆,有…” “那是娶妻!” 他歪在椅上笑了起来,瞟着她, “纳个妾罢了。有容貌知进退就足够了。她不是正好?我救她时,偶尔见了一眼知道是个美人。就叫逢紫问过她,如果傅映风娶公主,她是不是愿意给我做妾,她可是没拒绝。就算是拒绝了,我大不了就换一个。” “…”她头痛着,简直是不想听这些。甚至还有点动摇。这要是傅映风拿赵慧儿布的局,他就确实是半点不可能娶赵慧儿。 所以她应该听他的,去别庄时安静等上几年,等着傅映风娶她? 这当然不可能。 反是郑锦文打量了她新换的一身春衫衣裳,重新梳的曲字发髻,挑眉笑道:“怎么了,这时辰又要出门?不会是去见傅映风吧?” “我见他干什么,你没听说许文修一直借着傅府二房的姻亲关系在巴结他?许文修非要算他的小舅子也算得上!听说许家祖上和他生父也有关系。我犯得着见他?” “你知道就好。这不就是你打的主意?有了这层关系许文修就敢和平宁侯府作对,你非拦着不让三郎宰了他不就是为了这个?”郑锦文笑着,“怎么,现在知道傅映风太精明,怕最后反是他得了益?” “…没错。”她站起身,瞅他一眼,道:“我去见宫里的人。” “犯不着,你说你进宫干什么?进宫哪里有嫁进宰相府里的自在?我们兄妹也能不时见面,互相照应。我说,你到底是看上皇帝了,还是想去服侍太上皇?喂…” 她懒得理他,带着自己心腹的婆子丫头出门去 了。 033皇帝的采花使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城中河道再岸河房处处,灯火通明。 她的船在夜色中驶出了郑家后院码头,却皱眉,她出行要是叫人看到了,对她并不方便。 “姑娘,放心。”她身边有丫头知道她的心事,早就打听清楚,傅映风这时应该坐船出城去接秀王世孙了。她这才放了心。 偏偏傅映风坐在赵家的画舫里与赵一明又摆宴饮酒时,他的家将丁良就看到了郑家的船。隔着不远,郑归音的船驶过了河道中。他转头就进了舱,在九公子耳边说了一句。 “…叫人跟着去看看。”他眸色微沉,吩咐了,“还有,她家里那些人是没有用了。连她出门都不知道。” “是。” 不一会儿,先是有许文修投了贴来求见。他哧笑道:“我和他是哪门子亲戚?不见!”他不打算理会赵一明却抢过看到贴子上的字,讶然道:“他来贺你复起?他哪里来的消息?傅九,这落款可不是明州官商许,而是御台史许老大人的世侄。你和许大人最近不是极好?他是怎么攀上这条线的?!”又劝着,“他还托人来问过我。我想着他家祖上和你父亲老侯爷不是极好?很是难得了。我就和他说了今晚我们在船上摆席,他这才寻来了。映风你是怎么了?往日里你最念旧情的?” “…”他总不能说他正琢磨着怎么整治这小子让她高兴,赵一明把贴子塞他手里,他笑骂:“你拿了什么好处!你最近是不是又缺花销?”赵一明嘻嘻笑,没奈何他终是拿过皱眉看着,丁良恰有回报过来,趁他到船头接了秀王世孙登船时,丁良小声道:“公子, 郑家的船进了…进了钱家名下的河房。” “…钱家?赵若愚在的那家?”他寒了脸。 赵一明正琢磨许文修和许大人的关系,倒是没怀疑他和郑二,只避开客人悄悄吃惊道:“赵若愚不就是住在钱家河房?我就是奇怪,郑锦文想把他这个妹妹嫁几家?又是宰相府,又是赵才子?” 傅映风横眉冷视,把他吓了一跳。傅映风也知道自己是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强笑道:“既然我们摆宴,也把赵才子叫上吧。” 赵一明唯恐天下不乱,当即就叫好。船宴上,还有另一位坐在主位的世家公子。正是秀王世孙,他一听就问了:“你们说的是赵若愚?” 秀王世孙也姓赵,也对这位宗室里的才子颇感兴趣。搭话笑着站起,举杯自罚, “且不说他。我来迟了。叫你们在城外久等。张夫人儿时带过我。我知道她告老出宫,顺道就送了她一程。叫你们今天在城外白等了一回。” 公子们在舱间举盏笑语,丁良出舱在外面丢了个眼色,画舫向钱家名下的河房驶去。郑归音在自家的船上,也在问道: “张夫人就在前面河房里住?没错?” “今晚刚到呢,就叫人送消息过来了。一定没错。姑娘,姜管事亲眼看到了,张夫人坐的是宫里的船,管事说,应该是这一回京城里来的贵人送她出京城的。” 丫头好奇又佩服地说着,“姑娘,张夫人是宫里的女官?是皇上身边的老女官?” 她微笑点头。 张夫人落脚的河房,是明州城中沿河一带显眼的大河房。 按例,不是巨富之家占不到这样的地段,安排不了上下三层楼里的几案古玩,绣屏香障,收罗不到楼顶月台、七八间房里的花鸟虫石。更搭不起这样一处闹市中的桃源诗境。 赵若愚在这样的春夜河光中,住在河畔三楼,步出房间就是摆满了奇花异草的月台。 他没有早早睡下。此地离着郑家别院不过三四里的水路。他打算明天一早去找郑锦文问清他和郑家的亲事,今日刻意进了城借宿在此。 这是钱家在城中观景的别院河房,伸出河面的河房二楼轩台上,他正叫小厮摆了酒桌子,饮酒看夜景船行。这时有船驶了过来,停在了河房一楼的入口。他诧异探头看去,见得披帽纱的年轻女子下了船。郑归音到了河房,见得张夫人已经在等她了。 楼上的赵若愚没有认出郑归音,他一直在打量体态端庄的老妇人。老妇人被丫头扶着出来迎接。他不禁问道:“那位,就是宫里告老的张夫人?” 一楼借住的是宫中女官张夫人。 “是,公子。张夫人年老又多年侍候官家,官家有恩典让她出宫回乡养老了。她说过今晚要见一见乡亲故旧。张夫人和公子你也是同乡呢。” “她也是泉州人?”赵才子有些意外。 郑归音进了河房,恭敬拜见,张夫人也不用丫头扶着,身体削瘦健康,一身秀气书卷气,看起来不过四十,她却知道她年纪已经快六十。 她银灰背子深蓝裙子,盘发插钗,年轻时看起来也是个清秀女子。她近前施礼,张夫人连忙扶起郑归音,上下打量着她,笑道: “大半年不见,更出落些了。老身后半辈 子就要靠你这个孩儿。你快坐到我身边来吧。” 郑归音下了大本钱好不容易认了这个干亲,还是借了郑老爷当年的人脉人家才肯信她,她自然不是为了张夫人在宫中才有现在已经没有的权势,而是为了向她打听清楚宫里的种种外人不知道的事。 比如太上皇。比如傅淑妃与通义郡程夫人。还有张女官在御前的差事。 “你想去太上皇身边?” 连张夫人都吓了一跳,“我的儿,太上皇如今还是大权在握,但一则他年老,二来…” 她悄悄在郑归音耳边说了几句,郑归音听完后心中大定,知道她花钱在京城时打听来的消息一点也没有错。 太上皇早在多年前就不能人道。这才有了秀王府的儿子进宫做了养子。这些年年老,就算是不断服药有了些起色,听说也是不可能了。 “天下谁又不知道这事?所以才有了咱们皇上,从小从宗室里挑出来送到宫里抚养,如今登了基对太上皇是孝顺 至极。对太上皇身边的人也是另眼相看的,你去做女官倒也不会受苛待,但…” 张夫人看着姿容上佳的干女儿,疑惑着,“但这岂不是明珠暗投?” 皇帝不过三十许不到四十,皇后又去逝多年。 明年选妃之事,所有的公侯门第、书香官宦都在暗暗准备,准备送嫡女入宫。第一轮主持考察侯选女子家世、 门第与闺誉、名声的采花使,就是博映风。 郑归音含笑而语:“我哪里又算得上明珠?干妈不是说,皇上并不太在意后宫妃嫔?” “再不在意,也是有宠妃的。” 张夫人为她着想却是摇头不许,郑归音知道太上皇的采花使是秀王府的世孙,与张夫人颇有些渊源,她也不哀求,取出一物送到她手上。 那是郑老爷收藏了二十多年的半块旧铜镜。张氏呆然后禁不住泪落如雨。 她在宫中多年,万万没料到年少时的旧相好郑大龙还留着它,三年前更没料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养女, 要不是多年前水师战败他没有了音信,她和郑大龙早就成婚了。 “干妈尽管放心。” 她安慰着,深知张夫人愿意帮她全是看在郑老爷的面上, “干妈在泉州的族亲还在。本来就在我家铺子里做事。我才能机缘巧合找到干妈。再者,我爹知道找到你了,养好了病就想搬到京城里来买宅子住下。干妈应该明白他的意思。我们家的事这三年也多亏干妈在宫里帮着找人说情。打从三郎的娘亲难产过世后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为了养活我们三兄妹,我只怕没有人对他贴心…” 外面的河道上,郑大公子也坐船跟了出来,远远就认出了出迎的张夫人。 他暗中骂着: “我这二妹,最会讨好我叔父!叔父都快上六十了,还有什么旧情可续?前几年倒也罢了,如今她年老不能在皇帝跟前侍候,失了权势出宫对咱们家又有什么好处?” 他要防着二妹和傅映风有来往,如今看着果然是来见宫中之人,就要打道回府, 没料到, 他在船上偶尔一抬头,就看到了二楼轩台上的 赵若愚。 郑大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揉了又揉 ,在灯光中站起的果然就是赵才子。 “二妹她…难道是真的要他做上门女婿 ?” 他实在是想不通。 郑大公子还在船上静观其变时,赵才子已经下了楼去拜见张夫人。要知道从秀王府随皇帝一直进宫里的女官,绝不只她一个。能够有恩典放出宫外那当然是皇帝偏爱的人,只要见一面听听她的谈吐,就能猜测出皇上平常的为人喜好。 她要是能提点他两三句,那就是他撞了大运。 下决心好好做官努力赚钱养家,绝不做上门女婿的赵才子一下楼,就看到了郑归音。 034皇帝赐婚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暂时没认出来,侧身避开。出房告辞的郑归音却诧异认出了他:“这位公子…可是赵公子?” 外面一河之隔,傅映风的船停在了河房对面,许文修上船来拜见了一回后,已经离开了。他暂时没看到下楼的赵才子却看到了平宁侯府的家船。船上的卢四夫人也看到了他。侯府船檐挂着只只宫灯笼,是四公子程飞鹏和卢开音一起坐船出来踏灯游春。 “父亲大人,既然遇上了傅九。儿子请他过来说一说姨妹的亲事。试探一二。” “他都拒了亲。难道还要我去求他——?” 平宁侯不悦摇头,在中舱坐着,双眼扫过了从前舱过来的程飞鹏和卢开音,知道这回请他出门散心看灯是小儿媳妇的主意。不是这小儿子的主意,程飞鹏悄声说了两句:“父亲,大哥的世子位没有了。但能保着平平安安回来就是大喜事。况且,京城里有消息来,说傅九要复起了。还有,儿子听说秀王世孙也在他船上。” “怎么可能复起。驸马这位置已经定了是李家老三——” 侯爷刚说了这一句,就听到秀王世孙的名字,顿时一怔,他把眼睛转向了卢开音,她这时才上前来,施礼恭谨禀告道:“父亲,听说是淑妃娘娘和赵一明的祖父为他说的情。但官家突然就准了。恐怕还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平宁侯听了也没奈何,拍着椅把叹着:“难怪他没答应亲事。还得罪了他!”这回他倒是没有怪儿媳妇。 “父亲,不为妻就为妾。妹妹的嫁妆我这里有一份。自然就弥补过了。”卢四夫人劝说着,“为了宫里的五娘,还有府里要进宫的六娘。父亲大人还是让飞鹏去请傅九过来说一说。等京城让他复起的旨意正式到了就迟了。父亲大人自然是不要出面。只是飞鹏以往未出仕,眼下不借重父亲的身份,他必定不肯过来罢了。” 平宁侯沉吟,他今日带着儿子儿媳出来看灯散心,是侯夫人劝的, 为的就是大儿子的世子身份被 罢以后无法继承他的爵位。还要怕再出事降爵或是为小儿子请封世子的事被打回来。更何况还有宫里的五女儿通义郡夫人,府里想参选进宫的六女儿。他还是得出来帮帮小儿子和小儿媳妇。 “听说你在打压许家?说是为了他休妻的事?他休的不是纪侍郎的侄女,你为她出头?”他不悦,对着外甥女也能直说,“要不是纪侍郎出错,怎么会连累你大哥?还有,方才是不是许文修去傅九的船上了?” 她微惊后从容答道:“父亲。五妹在宫里少不了一些钱财上的事。我们家用得上许家。许家如果一心做官商。就是靠着我们家。但许文修想出仕。他的心太大了。”又笑,“父亲放心。他想从傅九那里出头却更难。傅淑妃在宫里的花销不大。傅九又另有财源用不上他。他再吃几回亏就会想明白的。更何况,我妹妹和许家结了仇。只要她嫁过去,许家还能有什么作为?” 平宁侯爷听得她条理分明,终是放心,卢四夫人又指着外面的画舫,侯爷终于吃惊了:“什么?秀王世孙一来就找上傅九?” 她轻声说着:“媳妇看,恐怕就是同一个差使派了世孙和傅九。” 他一听愕然看她,她用眼神肯定,侯爷扫过程飞鹏,这小儿子还在偷眼瞧外面的官伎花船,他想骂却叹了口气,想起将来府里的事慢慢要交给小儿子打理,再不能出岔子,好在嫡亲的外甥女并小儿媳妇卢开音事事为府里打算,说的都是正理。他叹气道:“来人,用我的贴子去请他。用侯府的章。”又向随身的文书掌事指了指卢四夫人,“以后四少夫人要用章,过来问我就是。“ 她恭敬施礼,她早在北归后两三年就可以进书房向舅舅禀事,比两个嫡子还要亲。现在也不过是提前做了世子夫人罢了。傅映风没料到侯府船上还有平宁侯。 程府的船差人请他过去相见,他看了平宁侯和程飞鹏的两张贴子后,没有犹豫就答应。顿时让赵一明和秀王世孙都意外看他。一个笑道: “你打从刚才一直在生什么气?怎么连程老四也愿意应酬?”别一个也说:“你对平宁侯府那门亲事感兴趣了?” 傅映风没理会好友们的嘲笑,过船去了。他侧目看着对面河房一楼点点的灯光,钱家何房的雅致在 明州城极为有名,他也来过两回。这时一看,楼中灯光剔透,花石茂美,当真是男女幽会的好地方。 他心里压着火,深知他本应该把赵一明和秀王世孙甩掉再来才对。否则摆出这带着好友去抓奸的阵势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他这样喜爱纵容她,她却根本没有半分情意。 他忍怒去了侯府的船,丁良在一边揣测着,公子之所以上船是还抱着一线希望?陪着小声道:“公子,怎么程家的船正好也来了?” “…哼。” 他立在船头,远远拱手和侯府船头的程飞鹏施礼,心里想着,这可是郑归音的姐夫,今晚这事是不是她故意引着他来,就是让平宁侯府出面非要他把这门亲事订下来的意思? 这样一想,他又心软。 几天不见她他就思念,今晚好不容易碰到一起了难道一见就是要为亲事和他吵?他现在没办法求亲… 郑归音心中何尝不是千回百转,她打量着赵若愚,也在河房楼梯口施礼,轻声道: “还没有恭贺赵公子得圣宠之喜。” “…”赵若愚在最初的迟疑之后,瞟过张女官的房门也反应过了过来,反问,“ 你知道我已经进见过皇上了?” 她用微笑的眼神暗示着:她还知道皇帝挑了侯门家的族女想嫁给她。 说话间,丫头和小厮都被他们打发走开。 屋中的张夫人更是深明事理,早就提醒她不要小看赵才子也不要太在意皇帝赐婚之后,老夫人闭门不出,只余两人在楼梯口不尴不尬地说话。 他的眼光落在了她的薄织云纹帽纱上。所谓张女官的同乡,此女在灯光中只看得到帽纱光色变幻,如红似紫,笼罩着她袅娜的身段,精致的衣着打扮还有一看就是美人的轮廓气质,她远不复当年十一二岁的天真可爱小姑娘模样。 好在她裙下露出的鞋尖上缀着拇指大的南洋珍珠,唯有泉州才有。 他盯着她的鞋看有些失礼,更有辱斯文,但他移开双眼的时间慢了慢,他心知肚明她的来历。很早之前她就与他私订终身了。 郑家的船就停在了二十步外的河房水上,家丁们举火照亮,等着主家上船。 船上就算没有挑起泉州郑氏的船旗,也足以让他看清这船和他那日在百花码头看到的船一横一样。 于是他暗中微叹,从贴身的腰间摘下一枚品质极好的青圆对玉,递 了一半过去道: “这是皇上所赐,你我一人一半。我原本打算明日去府上拜会求亲。” “…皇上?你我一 人一半?” 她讶异的眼光从他手中的玉块上扫过。 此玉明摆着是宫制御器不 是他的家传之物,竟然真是皇帝所赐? 她颦眉看他。 灯光的半明半暗中,下个们看不清他们对峙说话的地方,他终于就伸了手,用那玉块轻轻挑起了她的帽纱。她的容貌在灯光中惊艳了他双眸时,她退后一步,那帽纱又落了下来,遮挡在了他与她之间。 “难怪…” 他怅然若失,低喃自语。难怪泉州城中有那些流言。 难怪三年前郑家蒙难时,许文修和泉州副将的公子私下约定,用了十二家铺子把她换到手,要带回明州为妾。结果洪衙内自己看上她。 要不是她早有准备, 内有宫中太和殿女官为援,外有郑抱虎远逃海上随时回来报复,中间又传信给了泉州几家宗室公侯府许以厚利。 如果不是如此,郑家早就被瓜分完毕。 果然是好一位美人。 她促眉看他。她本来只从张夫人嘴里知道皇上听说宗室中了省试第一已经暗中召见过了赵若愚。但 连张夫人也不知道他在文德殿单独奏对时居然蒙皇帝下赐了对玉。 “我那年传信给公子,请你出面为我与几位宗室公侯引见,那时不是就说过以前的旧事一笔勾消?” 她太意外了,“皇上 怎么会把玉综同赐你我?” 难道他还非她不娶把这事说到皇帝面前了? 真要这样,她这阵子辛苦奔忙想尽办法不让他娶妻是为了什么? 赵才子同样带着天恩莫测的无奈叹道: “ 皇上问我在泉州可有订亲。我就说与郑氏有过约定。但因为是要做上门女婿,按宗正司的规定是不许的。我考中回乡就要与郑家解除婚约,然后另订一门亲事。” 他顿了顿,见她凝神听着没有什么情绪变动,显然是没想过要攀结他这个未来的新贵,就像是当年的小姑娘行善时并没有求回报,后来他听说郑家有难主动上门找她时一样。 他又是喜又是忧又是沮丧: 她这样的心地容貌,又是患难之交,他何尝不愿意娶她为妻?只叹她心里从没有他。 他瞟了她一眼带着丝侥幸,继续措词说着皇帝赐婚的意思: “皇上天恩,说你慧眼识人堪配赵家,赐我这一对青玉说是赠我夫妻二人。让你嫁入我家。也叫我不可忘了忠义二字。” “…” 她同情地看着他。 都说了是上门女婿不愿意了亲戚们都挺没面子的,皇帝还是没让他退亲,什么忠义?这是在提醒赵才子,别看大家都姓赵,但千万要记得君臣之礼吧? 宗室就是这样不容易。 就算皇帝无意中为她站了台,但她可没有对皇帝抱有希望,她终于就明白赵才子在百花阁外的四柱八窗烟雨亭中为什么装成听不懂傅九的威胁了。 “皇上,和赵公子也提起了傅九公子?” 她揣测,赵若愚没有直接拿出皇帝赐婚的意思抽傅九的脸。那就是因为他不敢。 “…正是。” 他苦笑着,露出了我真的不想得罪他,皇帝说起他明摆着是说给我听的神色,他皱眉,“皇上本来 有意让秦侯府的庶女嫁给我。” 她更同情他了。 好好地和 京城一霸傅九公子做亲戚的机会就这样没了。赵才子的肠子都悔青了吧?她想了想,伸手接过了他一直伸过来的青玉,在他意外强忍欣喜的时候,她仔细观摩了皇帝的赐物又把青玉还了回去, “赵公子进京之前和汪娘子有过约定 。回泉州做官后要接她团聚?”在他的脸色剧变中,她含笑说着,“本来要娶汪娘子为妻?” “…”他愕然,她嘴里的汪娘子是汪少夫人夫家的远亲,汪家在泉州也有一支族人与私商联姻。她来明州就把这件事打听得一清二楚,凝视着赵才子: “泉州那些求亲的人家只是公子你的障眼之法。我听说,汪娘子已经有孕了吧。” 035嫉妒之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定定地看着她。 久到她觉得要控制这位赵才子为她所用并不难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道: “ 我见过许文修。” “…”哑然无语的变成了她。 当初你和许文修明摆着要订亲了。他难道还不能喜欢上别人?她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她本来可以理直气壮说起她十二岁给那三十钱的时候,赵若愚就二十岁了,小孩子和成年的男子有什么情爱可言?她压根只当是日行一善好吧? 但这样赵才子马上就会和她商量,赶紧把汪娘子接过来好好生下庶长子了。她为妻汪娘子为妾皆大欢喜是不是?这和她的计划不符合。 “赵公子——”她寻思着要威逼利诱时,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机警避开不悦瞪视于他 ,他缓缓低头接近了他,她在快要一脚踹到他下身要害之前,突然醒悟到了他有话要说, 她一手按住了他,指向了楼梯。楼梯无人,她让他先走,走上前去了七步,她一踏足在拐角口他就在身侧抱住了她,埋首在她的纱间。 “你说一句,你现在心里没有许文修。我就相信。” “…”她因为早有防备,侧身后退在差之毫厘间避开,她没有让他抱到,却靠在了楼梯拐角的木墙上。 微弱的河上灯光从她头顶上的花窗照入,落在他的面容上。 他年轻又斯文,漆眸变幻如彩玉,倒映着天上的蓝月,比她在泉州看到 外国蕃人的蓝宝色眼珠子还要深遂。 他比她高大,双手压在了她的身侧两边,低头看着她。夜色浮光,她嗅到了他呼吸间传来阵阵河房 里的深春茉莉花香,还有几丝淡淡的酒香。 仿佛那一年仲夏傍晚,她在泉州城的港口看日落时,也看到落日余辉下的清瘦青年,那时他家中亲人连续染病,他又读书无望,绝望中徘徊在了海滩上。 虽然她年幼,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一如她曾经的绝望。 “不肯说吗?你还喜欢他?” 在河房拐角窗下,他柔情地看着她, “许文修那样对你。你连洪副将都陷害下狱报仇了。却还没有动他。你就那样喜欢他?先逼着他休妻, 现在又怂恿明州的私商和他作对。你是不是就等着家破人亡来求你原谅,娶你为妻?” 沉默半晌,她看着他摇头说着, “我只是想,让赵公子你三年内不要娶妻。” 在他的不语冷淡中,她轻声道:“如果非要娶,只能娶我。” 赵若愚的回答不愧他的才名:“…因为我能帮你,把许家在明州城近百年的势力连根拨起吗?” 她没有回答。她也没说只是想拿回她自己的一件东西。 博映风从平宁侯的船上下来时,她已经和赵若愚说清了她的计划,因为他犹豫不决她给了他足够的考虑时间。郑家的船由她的心腹保护着,从河房驶走了。 郑大公子放心离开,去赶他在外面的美人相约,大好春光大好春夜,怎么能回家和妹妹眼瞪着眼平白虚度? 尤其是他还接到了逢紫的报信。信上说赵慧儿手里有傅映风的一些把柄,而她很想见他。她不敢和身边的人说这件事,却连着几夜没睡好了。 郑大公子的船离开,同在河道里的却还有平宁侯府的船。 船上的卢四夫人也没有发现郑归音曾经近在眼前,所以,郑归音悄悄地离开了。 她从河房的后码头坐船,坐着张夫人包下的一条城中常见的小乌篷船,由船婆划着曲曲折折驶过了河道。 小船把她送回了郑家别院,身边只有冯虎。南边的小角门半掩着,这个时辰小院留守的是最近几天从货栈里调来的伙计。 因为早有吩咐,她进角门回家时,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拦。 进了内院,四处空寂唯有月夜下的花影水声。 郑锦文在外面要玩通宵,他又没娶妻纳妾,身边的人大半都跟过去了。 而她身边的人为了掩盖她的行踪,会坐着船去看明州普陀寺高僧半夜出游的佛船焰口,混在迎佛祈福的各府游船里。 打发了冯虎差人去唤他们回来,她独自静坐在了房间的长榻上,心中疲累,连帽纱也无人为她摘下。这时,脚步声响起,让她皱眉。 “我不是吩咐过——” 她吩咐过外院的人不许进内院,郑大公子去了城外别院里的家丁也少了许多。然而脚步声的来处却是她的内室。 她愕然看去时,门帘一挑,她就看到了脸罩寒霜的博映风。 “今晚,你去哪里了?” 傅映风来查房了。他早就等在这里要把话说清。 她在震惊意外中,没去想这院子里还有多少被他收买的人,这里究竟是郑家还是博映风的地盘。她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就算是看不清她的脸色,他也感觉到她异常的情绪。 灯光下,她一身浅紫的衣裙,唯在发髻正中悬着一点珍珠,腰间系着珍珠腰带,也在裙下绣鞋鞋尖上点缀着两颗雪白南海珍珠, 珍珠闪烁,如同她面纱后剔透明亮的双眼。 她突然间飞跑了起来,横过屋子,向他飞奔了过去。 绯紫色的帽纱在他面前飞扬,带着深夜月光下似有若无的茉莉花香,她扑入了他的怀中,在他措不 及防的时候,她又一次撞到了他的心头。 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全心地依赖着他。他不知不常就消了气,伸手抱住了她,叹气皱眉说话: “怎么了…” 声音无奈。然而他的话刚出口,便迎上了她的唇。 隔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她的唇依旧甜蜜温柔,他一震之后已经把种种疑惑恼怒甩在了脑后,他低下头用力回应着她的吻,隔着那纱咬着她的唇。 在郑院别院的内室里,他拥吻着她。他感觉到这是她的思念和不安。 良久,他抱着她坐在了外厅长榻上,她埋首在她的怀中,他想摘去她的面纱,吻一吻她的脸,她的手却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她全身都缩在那似有若无的紫烟薄纱中,让他明明美人在怀,却仿佛又隔着山关万重。 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终于开了口,哽咽着: “不能来求亲吗?不能早点成亲吗?你都能这样横冲直撞了,我哥哥是不是要死在你手上了?怎么成亲就这样难?” “…” 他这时就盼着她安安静静在他怀里就好,千万不要开口了。 他怎么回答都要叫她失望。 他只能抱紧了她。 036春光春夜情意万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春夜里的百花盛开,暗金的花瓣与浅绿嫩枝在雕碧格窗间悄然伸展. 灯光摇曳,她靠在他怀里,毕竟有了一丝温暖和安慰。她咬着他的前衣襟,咬着江涛纹上的金银丝线,喃喃轻语着: “刚才我一看到你,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他柔声在她耳边低语,如夜风吹拂过花朵的蕊丝。她没说,心里却明白,她在看到傅映风的一瞬间就知道,她真的喜欢他。 而她对赵若愚并不是这种感情。 “我头一回见到你就挺喜欢你,你知道?” 她突然就抬头看他,听到这一句,他不自禁就想笑,没办法板着脸问她今晚是不见过赵若愚。 “只要你喜欢我有我对你十分之一,我就算是运气了。” 他僵着脸说了这句后到底笑了起来,本来的怒意倦色在灯光下一扫而光,容光焕发了起来。着迷地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她就知道她不需要动摇犹豫。 她不需要因为她离开时,赵若愚送她到小船上的低语而犹豫。 那时他什么也没有说,就只是在月光清波间看着她。就像多年前那一日的海潮夕阳下,她坐在郑家船行窗内,看到了海边失意徘徊的他。 那时还是小姑娘的她突然心有所动,让冯妈妈送了一蓝子吃食给他,蓝子里放下了她写的字: 天意从来高难问。 这是她最喜欢的诗句。是生是死,是祸是福,有时候并不由人控制。只能安然面对。 他果然是个读书人,看过之后就跟着冯妈妈过来,在船行里陪着她这个小姑娘说话,其实也许是她陪着他说话,让他慢慢说出了让他气馁绝望的伤心事。 她给了他可以让一弟一妹收埋的钱,还有他在府城继续读书的钱,另加上他家里父母三年生活的钱 。 其实只要三十贯。但对于贫穷的宗室而言,那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而他在那之后一直记着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赵若愚一直注意着郑家,才会在郑家出事的时候赶上门来知会她,告诉郑家: 郑老爷下狱的公文已经到了府衙了,让她快逃。 因为明州城的月光太美,河中的水波太迷人,沉默的他和她都回想起了这些往事,所以他送她上小船时,最后说了这一句话。 “如果没有许文修…” 她那一瞬间就动摇了。 如果没有许文修,如果他不去喜欢汪娘子,如果等到他乡试中举后就来找她,那时她也长大了是个十四岁可以订亲的姑娘,她是不是就能和赵若愚一起? 爱上他,过上平平安安的好日子。但现在,他与她就要这样错过吗?她在小船上,看着他放入她手里的那半块青玉,她手颤了。 “你再想想,想想我,想想我们…”他说着。随着这玉,他想换来的是她的心,“你既然想过和我成亲的事,为什么不想想我们真的做夫妻?” 一路上,她这样握着它,想着这些话回到了家。 也许是她错了? “…你有没有背着我,有了妾室?“ 内室的灯光幽幽,她在博映风的怀里,喃喃地问着,“明明说要娶我,回家去就有了妾,还说是你母亲为你挑的家生子,不能不要?你有没有…” “…” 他不悦地抱起起了她,提开她的面纱,她双眼朦胧着就看到了他带怒的眼。 “我是许文修那样的人吗?” 她微怔,卟哧笑了出来,撇嘴暗嘲着他在京城的风流之名,他不服横眉的时候,她捧着他脸,娇声道: “那你答应我了?” “我把心都挖出来给你,你才满意是不是?”他明明知道这样的情话太傻。 但在她的娇颜娇嗔中,他偏偏觉得只有这样的情话才能把他的爱恋从字词里传出来,在这春夜花开的静夜中传到她耳朵里,烙到她的心里。 让她知道,他的情意万重。 让她知道,他方才一眼看到她扑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那怕她一刀扎到他心上,他也心甘情愿了。 她于他,就是那样一见倾情。 “放心,死不了。”他难分难舍地被她推着离开时,低笑着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他说的是郑锦文。她这才敢放了心。 他都在郑锦文的地盘上进出自如了,连她都被坑了,她实在不看好郑大公子今天晚上出城的夜游。更不看好张宰相和范宰相以后在朝廷上的争权。 “倒是你的那位长姐,你还是小心些。” “…你见过她了?”她笑着,他的话并不让她意外。 卢开音有多精明她太清楚,她没料到的是他居然见过她了? “平宁侯府上和我本来也是有些亲戚关系,今天在船上就见一面。” 他笑着,没提平宁侯府还有一位嫡女与他同年,曾经有意要和他联姻的,因为他父亲投敌夺爵的事,这件事才不再提起。 这嫡女后来也夭折了。 “你知道你姐姐和我说什么了?”他淡笑着。 今夜在平宁侯府的船上, 他还是头回在近处看到卢开音。 他第一眼就诧异于姐妹俩皆是美人,长相却并不相像。想必是各自随了父亲,卢开音雍容天成却有 些山根狭窄,看起来福薄。 郑归音机灵清艳却有些急性,缺乏管教,平常是她有自知之明刻意控制着,一吵架就叫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更发现了郑归音举手投足间和这个长姐几乎是一模一样。 “我那妹妹,从小是我带大的。不如此,我也不敢向侯爷建言,向公子说起这门亲事。” 卢四夫人和丈夫一起见客。 因为这一场相见,傅映风终于发现,他喜欢上一个商女,为她神魂颠倒,几天不见就茶饭不思恨不得马上成亲这绝不是他一向行事任性没有分寸。 更不是他眼光与众不同。 而是因为郑归音的应对进退与别人不同。 “你姐姐…” 他说了半句,又笑。 卢四夫人和郑归音的相似之处他一眼就察觉到了,现在更是恍然意识到: 郑归音她的举止作派并不仅是一位普通的商女,她精明现实唯利是图有七分和明州私商们女眷很相似。但她仍有三分更像是一位被精心教导过的勋贵千金。 “…我知道。”她送到他到内院的小门,在门边听他这样说的时候居然点头,“经常有人这样说。” 泉州城的洪副将夫人,明州城的汪少夫人,还有眼睛毒辣的女官张夫人。 她们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郑家亲生女儿。 “我的生母毕竟就是平宁侯的亲妹妹, 正经的侯门小姐。姐姐她的出身更是名门。可不是我能比的。” 她无所谓地笑着,“就算潦倒飘零了十多年,做过金人百户的奴仆,后来被我爹爹花钱赎出来,我爹爹也穷,母亲和爹爹一起在自家的铁匠铺 里做活,姐姐在家里带着我。” 她平静回忆着,让他也不能断定她如何看待在北方的过往, “但我母亲和姐姐从来就不一样,只说平常的衣裳,她们会每十天在村口等旧货郎。换破烂旧衣裳,花上一年才能耐心挑到颜色和款式相配的。浆洗干净补好。为的是回房换一身,出门一身,下地换一身,睡觉时还要换一身。邻居家的大娘不缺这点旧东西,就是没这个心思。县城里百户家的女真娘子未必没有这心思,也嫌洗刷事多烦人。还有和母亲一样流落在外的世家女…对了,邻县里有流落的县主、宗妇和母亲认识。她们…” 说到这里她住了嘴,只是看他一笑。他回之一笑也没开口,心里却暗暗道: “她们能逃回来自然不一样的。能让你翻脸去明州衙门里递状纸判亲别,更不一样。” 不仅她们母女俩骨子里在富贵丛里养出来的做派是会言传身教遗留给她,她们和其他的世家女也未必一样。一旦陷于贫寒是否还能耐心经营,是否还有固执和坚持… “也对。我好歹也是亲生的。能把我丢在船上。确实不一样。” 她在心里这样想着,倒也没掩盖暗沉沉的眼神。他早有怀疑,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用披风笼着她,轻声安慰:“有伤心的事?和我说说。” 她靠在他怀里不出声。他慢慢拍着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月色: “…三十年仓惶辞帝京。南逃时各家都出了不少事。我还听外祖父说过,刚渡江的那几年,各府公侯都只能借住在寺院庙宇里,太上皇的亲堂叔平原郡王年老贫病,子侄不在身边。冻死在临安大街上无钱收敛。是太上皇知道了消息,亲眼去看了哭着自己出钱收埋——” “…嗯。我听说纪鸾玉倒霉嫁给了比她还小六岁的许文修。也是家里的原因。她爹娘像是刚逃过来没几年就病死了。” 她闷在他胸口,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不想说以前的事。前阵子去衙门里告她,说她抢我养父家的家产。让她丢脸。但要说了逃回来路上的事,我会觉得自己没人要,很可怜…还有,我比纪鸾玉年轻又比她美貌,许文修是瞎了眼,你说是不是…” 他听着居然也不吃醋,反而低笑出声,在她耳边低语着:“自然是如此。”南逃路上的事她不说, 他也猜到了几成,暗叹着哄劝,“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以后成亲了再好好说给我听…”又幽幽诉苦,“你看我爹没了,我娘有弟弟了。我也没人要的,和你一样可怜…” 她终于笑了,抬头向他啐着:“胡说!” 郑家的心腹们快要回来了,前院里声音渐杂。他笑着从后院离开。 她看着郑家后院的门没有她的许可就开那里等着他,郑锦文的这别院里不知到底有多少人是他傅映风的眼线。他出了门, 回头再看她一眼,便含笑走远了。 她静立着,直到听到了水浆砸波的微声,知道他在院墙边漆黑的小河道上跳上了小船。 她沉着脸回房。 她知道郑锦文出事了。方才她从别院前门回来的时候,门上就禀告了:“二姑娘,今晚要小心门户。大公子去城外游玩时一出城门上了麻烦事。别院的家丁和管事也赶过去了。听说是不小心被以前京城里的仇家围住了。怕是不好。” 傅映风一路离开,坐小船后,又换了船到了自己的大船上躺下来,闭目沉思, 丁良上前来禀告道: “公子,郑锦文…” “放他走吧。只是要试探一下。” “是,公子。”丁良暗地里咋舌,不是花了大功夫设了陷阱在城外围住了,要剥了皮给点颜色看看,怎么就这样好说话了? 他又悄悄瞅着公子的脸色,也不知道公子是不是和那郑二娘翻了脸? 公子问清她和越若愚的事了? 037情到浓时情已转薄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跪在这里干什么 ?” 树影婆婆,她踏着月光回到了内院,在正房门口就看到了她的心腹丫头嫣浓。这丫头不知何时回来的,这时端端正正地跪在她的房门青阶前。 嫣浓就算低着头,全身的姿态也摆出了拼死一劝的倔强,看得她又好气又好笑。 “你有这跪的功夫怎么不去叫人收拾箱笼准备搬家?这地方还能住吗?” “搬家?” 听得她的这句话,嫣浓猛胎头,秀丽瓜子脸双眼瞪大,吃惊着,“姑娘,你是说——” 在她主意已定的眼神里,这丫头转忧为喜欢喜得跳了起来。她飞跑回房又停在了门内,扭头看着郑归音,掩着脸着抽泣起来, “姑娘,我以为你被那傅九给骗了——!婢子还想,跪死在这里也要和姑娘您说分明。可不能再上当了!那九公子在咱们家里横着进出,他这是和咱们家结了仇。是和大公子结了死仇!” 郑归音暗叹没出声,提裙上阶,小丫头一边假哭一边跟着她身边,巴巴地求着, “姑娘,咱们另说一个好人家好不好?傅家不行的。逢紫赶回来了,大公子差点被他杀了.就因为有人陷害大公子和赵慧儿。傅家公子是要利用姑娘你。他没真心的。奴婢别的不怕,就怕您伤了心,要是再和三年前那样为了个许文修那般的畜生要死要活的,婢子再没脸见老爷了。” “…” 就因为以前瞎了一回眼,现在郑家的人都不放心她自己挑夫君的眼光了? “他未必就一定是要骗我。但娶不了我也是真的。所以何必与我相识这一场?” 她苦笑微叹。 明月辉照明州城。 离郑家别院三里水路的河道上,博映风的脸半藏在了灯影里,他在自己船上睁了眼。 “卢四夫人送来的嫁妆册子,核对清楚了没有?我明天要拿去给她看。” 丁良看傅映风脸色不好,劝说道: “公子,要不去和郑二娘子说清?郑锦文虽然和公子你有仇。但她可不一样。这回公子你只要纳她为妾,明明有大笔嫁妆到手,公子你却没要,那是因为卢四夫人想用这笔钱财拉拢公子你。” 这样的私商家底,自家公子毫不心动,这不就是对郑二娘子的真心真意? 她怎么还能在外面和赵若愚相见? 公子的脸色一看就是没有开口向她问起赵若愚的事。 “所以我才要把册子给她看。”傅映风不耐烦瞪了眼, “现在不方便向她提亲,娶妻纳妾都不行。我让她枯守在家中等我。女子年华易逝,谁知道是三年五年?难道真要把她关到外地田庄子里去?” 丁良不吭声了。 公子不是没这个意思,只是太喜欢她所以迟疑了。 “送庄子里关着也不是不行。咱们又不是没干过…万一她嫁到张家去…” 他撇嘴嘀咕着,唯一想的就是委屈谁也决不能叫公子委屈。傅映风横眼厉色,把他吓住了。连忙陪笑道: “公子对二娘子真心,是要娶进来做正妻的,绝不能如此,小的明白。” “去,安排人守在郑家别院,我答应了明天早上来接她,一起去钱家吃春宴。她的船一动就要知会我,免得路上错过了。” “是,公子放心。” 内院里,逢紫从城外赶回,跪在房里。 “姑娘,婢子亲眼看到,城外河道上除了傅九公子的人,还有傅府的三公子,四公子。他们合起伙来想把大公子杀了——” 这时冯虎匆匆进门,拱手禀告道: “二娘子,小的去查看了。大公子的跨院里文书信件并没有动。但…” 但他和郑归音一样认定傅映风进郑家别院,绝不可能是为了和她说几句情话,私会一场。 “原来倒是他手下留情了?” 她随手捋平了微皱的衣角,再不多说,起身到了窗前酸梨枝的书桌前,丫头们连忙上前侍候。嫣浓还在帮腔: “姑娘,可不能让傅九公子害了咱们大公子,大公子可是为了郑家——” 郑归音突然就发作了起来。 “一个两个都向着大公子是不是!他哪里是为了郑家!?当我不知道,还不是他当初为了张三衙内抢美人的事把傅老三老四这两个傻瓜哄骗着和傅九做对,暗地里有来往,否则傅九从哪里弄来逢紫的笔迹骗他出城!?” 她厉声说着,逢紫大气都不敢出了。 “赵慧儿和我哥哥那些谣言不就是傅三、傅四传出来的?明摆着被傅九发现了。他们反过来咬他。现在还是冲着张宰相府去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冲我们郑家来了!逢紫倒也罢了,她是大公子的丫头!嫣浓你是大哥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 她这话说得重。 嫣浓立时就挨在了榻踏上叫冤表忠心。 “姑娘,那怕叫奴婢为姑娘死呢,奴婢也要说这一句!傅九公子看不起咱们家,开始平宁侯上门说亲时傅九公子就不答应。现在又是做妾。傅九公子怎么也没有照脸骂回去?姑娘要和傅九公子好。奴婢担心!还有他这样闯进咱们家来,太欺负人了——!他眼里没姑娘——!” “他怎么看咱们家犯得你来多想?!那是我要操心的事!是大公子和三公子要操心的事!给我研墨!” 丫头们不敢出声了,逢紫连忙研起徽墨,嫣浓嘟着嘴铺起宣纸。 她提笔沉思,写了半柱香的功夫,把明州城一千私商的名单写出来。 嫣浓眼看着这单子写出来,竟然是要交出去给傅映风,两家里联手的意思,她急得跳脚又要跪,郑归音冷冷扫了她一眼,她眼露畏缩。 “冯虎。” 她叫人封了信纸,交给冯虎, “打发个人送到傅府门房,等他们九公子回来就交给他.说这是我谢他今晚手下留情。他今晚来的的意思我知道,但泉州的名单不能再给他了。泉州的名单我已经和赵若愚蠢赵公子说好,由他上奏了。” 她这时干脆,嫣浓意外后又咬唇担心了。 “姑娘,这…”这时候提起赵若愚,这不明摆着要挖傅九的心? “姑娘,这是不是太…”太绝情了些? 方才在告别的时候,她偷跟着过去,看到姑娘和傅九公子难分难舍。要不是他和大公子有仇,又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和姑娘看起来还是真一对情深壁人。 这才刚转头,她就公事公办了? “他今晚进我家的时候,可不也是公事公办?上一回在货栈他遇上我倒也罢了。是无心偶然。今天这样,恐怕他连我都没想放过呢。” 她搁笔在架,冷笑着,“打杀了我的哥哥,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了?” 盯着桌上青瓷灯里一星灯光,她没忘记,她第一眼看到他从她的房间里揭帘出来时,他的神色分明是一脸森然。 只是那时她太想见他,见着他就糊涂了,飞扑过去只为了和他一起… “我这样一时糊涂就罢了。老是糊涂可不行。” 她晒笑着让冯虎去办事送信,又叫家丁去巡查别院四周,外面就有人来报。 “姑娘,平宁侯府的卢四夫人来了。要见姑娘——” “说我歇下了。” 她哪里肯见?“叫门上把贴子打回去。” 038情到浓时情已转薄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河道里的波光一圈圈地荡出去。傅映风的船在城中缓行,他并不知道她公事公办的信送到傅府。 他靠在舱窗边,眼带柔情,还在回味着她在院中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的亲密依赖。 “想来是我多疑了?”他自语着叹了口气,反倒是丁良小声对他道: “公子,郑家别院外的家将安排好了。明早一见二娘子的船开就知会咱们,绝误不了公子去接她。只是…” 他压低了声音,“公子,以前的布置撤掉吗?” “…撤了吧。”本来是想一把火烧光了郑家别院,把郑大公子在城外弄死沉尸,再把她带走的。 “三公子,四公子…”他更小声地问着。 “伯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既然亲自来领人,就把他们从桅杆下解下来,让他们回去吧。” 傅映风眼皮都没有抬。 他嘴里的伯父,当然就是他继父傅四老爷的大哥,傅家的家主,他还笑着,“我就纳闷了,怎么宫里的大姐姐竟然是二伯父的女儿。不是大伯父的女儿。” 丁良同样心有戚戚。 就傅二老爷那对蠢夫妻,生的三公子、四公子是那样的蠢货,怎么生的女儿就能成个聪明持重的淑妃娘娘? 傅府里的老爷们连夜在为蠢侄子收拾烂摊子,冯虎从傅府送信回来时就得到禀告。 “冯头,外面傅九的人撤走了。” “走了?”他隐藏在别院后门看到四面的柴火、桐油撤去了,这才回去向郑二娘子私下复命。 报了平安。郑归音早有所料,却没料到这边竟然是放火杀人的打算。 “原来我只是运气好…”她自嘲着。 她思念他,倾心于他,知道他对她的情意远不及她喜欢他,这辈子没缘份做夫妻,她就想至少有一 回的真情,扑入他的怀中吻到他的唇,想叫他多年后贤妻美妾,儿女双全时,偶尔也会想起她… 结果救了自己一命? “我们郑家自从上岸立业,我早就没听说过这样烧屋杀人赶尽杀绝的事了。许文修谋图我们家好歹也有官面上的名目讲究。没想到在这明州城,傅九就这样肆无忌惮…“ “姑娘,恐怕也未必…”冯虎欲言又止。 他到底没说傅映风也许头一个念头是想抢走她,然后烧院灭迹的意思。但这和杀了她也没区别了。好在她也想得明白,苦笑道: “听说为了张衙内和赵一明争面子的事,我哥哥在京城的河道边烧了寿安伯伯家的十几间铺子。赵一明也被家里赶到了明州城来圈着。他和赵一明是至交。现在这是要为他出气?我方才不问逢紫,这事我就不知道呢。” 她叹着,“在百花阁的时候,我大哥不是还和他们一桌饮酒?我竟然没看出来是这样死仇。” “…” 他陪着她一起沉默。比起郑大公子的大手笔,卢四夫人方才过府又被二娘子赶走的事,冯虎并不放在心上。倒是几个婆子丫头们小声议论,大为快意。 “咱们姑娘这还没动手呢。要是闹到了京城里,看她还能怎么办!” 这一夜,卢开音从郑家别字刹羽而归,回到了平宁侯府。她沉着脸,看到佛堂无灯,母亲刘老夫人这时候已经歇息。但她还是去了。 “母亲。”她没有叩门,只是站在门外说了一句仿佛仅是自语, “母亲,妹妹挡了我的路。为了瑶儿将来能登上皇后之位,我没办法手下留情了。” 双絮远远站着,只看到她黑漆漆的背影,听不到她的话。她却能猜到四夫人心思。 夫人的异父妹妹郑归音眼看着做不成妻,要做妾了,还是不打算见她。还叫丫头出来传话,和她撕破了脸。 “卢四夫人,我家二娘子说,今日你不来,她也要去见你了。郑家状告平宁侯府四少夫人指使许家 少夫人纪鸾玉吞占郑家家产一案,状纸已经递到州衙了。州衙不论能不能断清,因为你是有品极的诰命,这事少不了还要告上京城。是非曲直,我家娘子说自有朝廷公论!” 卢开音来郑家别院,本来是想约她明天姐妹俩一起去钱家春宴。路上商量她和傅家的亲事。比如妹妹如果想做傅府正室也不是不能商量。 但郑归音没理会。她的心腹丫头嫣浓还出来,冷笑着把递状纸的那些话说完,转身就走。船中卢开音听完,手指握紧,几乎要掐住血来。 “还有——” 嫣浓又突然回头,望着船上的她,“我家姑娘问,她没死在泉州城,让你很意外?” “你胡说什么!?” 卢开音厉声叱骂,“就是你们郑家这些小人,挑拨我们亲姐妹!” 这时双絮轻轻拉她,又丢了眼色,自有侯府的婆子去叱骂嫣浓。卢开音便知道自己失了态。她堂堂侯夫人,竟然和商家的婢女对骂。 “卢四夫人要是把我们娘子当亲姐妹,当初她写信请你救我们家老爷时,怎么不见你有个回音?” 嫣浓讥笑着, “我们娘子到如今还后悔着,早知道许文修背后就是平宁侯府,江副将家少夫人的娘家苏氏也在巴结侯府,我们家娘子去向你求救,难道不是自己找死?” 此时回到了内院里,嫣浓站在了郑归音身后,她回想着卢四夫人当时僵坐在舱窗边不动的身影,还有强自镇定的脸,嫣浓快意无比。 侯府的婆子骂她,她只当没听到。三年前,平宁侯府的四夫人不就是想害死二娘子? 这时,冯虎正和她商量着今晚还是将就一夜,明天去钱家住三天,再去京城的事。 “不成,今晚就搬。” 关归音放下了茶,沉声,“这个院子还姓郑?外院七八个下人里,倒有三个是他的人!” 茶雾在月光下透出秀丽的蒙蒙青色,丁良在船上也刚沏了热茶,呈给傅映风。 “公子,这下子郑家别院的眼线都叫二娘子知道了。以后就不方便了…” “不妨事。” 他揭了浓茶,喝完了精神一振准备去官库三元楼找赵一明和秀王世孙。 赵一明派了薛梅香手下的好几位官伎美人接连来催了三四回,一定要他过去敬他三杯,却是为了他教训了郑锦文。 他只得去,又怕喝醉了便再三叮嘱明天早上的事, “她必定想搬家的。但她不会费这功夫因为她住不了几天。等我办完了采花使的差事 回京城的时候,她也要去京城的。郑锦文不是还在宰相府里做清客?我还能和她同路。” 丁良恍然。公子没把郑锦文弄死,就是想让他带着郑二娘子进京城? “公子,那小的现在就叫人在京城里寻宅子。公子这样真心对她,她能不感动?指不定追着公子要嫁进咱们家了——” 他笑嘻嘻地说着。让傅映风失笑给了他一脚。 “不着急。今晚回去我去见母亲。”他叹了口气,放下空茶盏,“赵慧儿的事,我要问问母亲。还是早作准备才行。归音的性子…我这样和她拖着,她必定不高兴的。” 丁良心下一惊,就不敢问了。 他知道公子怀疑赵慧儿那订亲的书信是假的,但这和范夫人有什么关系? 他的船驶向三元楼。 倒是傅府的门房上并不消停。灯笼高挂,门房里有傅映风的人,接了郑家的信觉得奇怪,当即就差人向船上去送。 好不容易找到了赵一明和秀王世孙摆宴的地方,这才知道九公子先是去了平宁侯府的船,然后又去了郑家别院找郑大公子。 门房向郑家赶,沿河没出一里地正遇上了傅映风的船。 听着郑家趁夜送了信给他,知名不具他立时知道是郑归音,双唇一勾,禁不住就笑,道: “快叫人上船来。”又转头看丁良,“呆会到了三元楼,你们不用跟着,我上楼喝一杯就回府。” 至少要回府连夜把亲事和母亲提一提,有个说法明天才让她知道他的真心。 039情到浓时情已转薄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无时不想着她的时候,接了她的亲笔信。 本来想着她是和他一样,刚分开就相思不绝才写了信过来,没料到,急急开信一看他一腔爱恋转眼变成了气极暴怒。 他把那信撕碎甩了回去,怒道: “我是为了这名单?她就是这样看我?我好声好气问她有没有去河房,见了谁?她怎么回答我的?一个字不提赵若愚!只说是见女官,她这样骗我我都没有半点怀疑她是为了郑锦文利用我!现在她竟然这样看我——!” 他既不体贴也不打算忍让了,他的船直接转头开到了郑家别院。 “去,叫里面的人去传话。说我要见她。她出来我还是我进去,她自己选一个。” 丁良早打了暗号给他安排在郑家的眼钱,然而半晌没有回音。 本来还忍着脾气想和她好好谈心解释误会的他,脸色渐渐变了。 这是完全不想见他的意思? “上岸。” 丁良知道他这是要强行闯入,想着郑大公子还在城外龟缩着,但冯虎和他手下家丁们也不好对付,他连忙叫了家将们把他团团护着上了岸。 傅映风见着家将们这仗火持刀的阵势,以前早就习惯,现在突然又迟疑。 想着她信里讥讽这院子姓傅不姓郑,看着也是负气话,他的脚步停在了门外。 偏偏这时侯薛梅香差了人过来,递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原来平宁侯府的程四公子今晚没回府,去了倚兰花船。花船是官府产业,由薛梅香这个乐户司官伎行首管着,花船上一个小丫头在上酒时从程飞鹏嘴里听说了一件事。 郑家的二娘子上了太上皇的选妃名册。 “好——!好——!她对我竟然是没一句实话了!亏我对她——亏我如此对她!” 他气得全身打战,这时后院门已开,让他长驱直入,然而还未进内院,他的眼钱惊慌来报信。他这时才察觉到了情形不对。 内院太安静了。 “公子!,不好了,郑家的人搬走了!” 丁良带着人在内院查看她们是怎么走的,搬去了何处。 他站在空空的内院里,看到她曾经送别他的小角门敞开着,外面是黑漆漆的河道,地面花圃泥面上有杂乱的车辙印子。 她是让人把几辆大车驶进来,装了行李溜的。 “果然也知道,不能坐船。”船一动会被他的人发现。 他沉着脸着走进正房,看到了他和她曾经依偎私语的外厅长榻。 长榻上现在空无一人。没有她的妙影,她的香唇。他上前一脚踹翻了榻边的高几,上面的插枝定窑花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地面落着桃花残枝,他今晚抱着她时,还一时兴起折了半枝,给她簪在了发冠上。隔着冠纱看她,月影风动,星眸娇唇,当真是美若天仙。 铜盏灯光还在烧着,窗前的书桌上搁着她写信的紫毫笔,毫尖上墨迹未干,他的手指从笔尖上抹过,感觉到了湿润。 踏着一地狼籍的家什,他进了她的房间。 衣柜大开,空空如也,妆台上有不少瓶盒,遗落了有几只式样不时新的旧钗环。 他上前取了一只尖端微勾用来别帽纱的短银簪子,放在鼻端还嗅得到她时常用的带着荔枝花香的脂粉香。 啪的一声,他把这银簪子拗断成两半,狠狠甩在了内室中。 “让人传话到城外,去南瓦子戏楼把郑锦文抓来!” 他寒着脸,疾步离开,“不要手下留情了!把他拿去送给赵一明挖了眼睛!” 郑归音早就不耐烦哄骗应付他了,是吧?他也犯不着事事顺着她! “是,公子!” 丁良等家将应命,神色上全是沮丧。郑家别院里外都有眼线居然让人跑了! “公子。秀王世孙那边送了册子过来了。” 因为早就派快马索要选女名册查看,秀王世孙身为太上皇的采花使也干脆的很,派来来送册子的正是薛梅香。 她见着他面沉如水的神色,再看看空无一人的郑家别院,不敢出声,却又强忍欢喜。她把名册送上。心中遗憾:她亲眼看过了,没有郑归音的名字。 “九公子,奴方才在三元楼陪寿伯孙和秀王世孙,听到花船的管事报信,就马上差人禀告了公子。那程四公子确实在倚兰花船上说了这样的话,才被管事飞报于我。奴绝不敢隐瞒,奴已经叫人去催他们了。转眼就到。” 她小心地分辨着。如果不是难以作假,她恨不得亲手写上她的名字,管叫这傅九公子知道这女子对他没有半分情意。 他料她也不敢说这样容易被揭穿的谎言,却深知她打从百花阁发现他钟情于郑归音后一直在打听郑归音,所以才如此快的有消息过来。 他无声一笑,让她心惊。 他拿名册直接翻到了郑姓,没有找到郑归音,不免微微愕然,再一次从头翻看。 完全没有郑归音的名字。薛梅香见他的脸色瞬间好了三分,暗骂了那郑氏女子狐媚。 她可是知道,郑家的大公子本来和傅映风没多少往来,在京城时他是和赵一明结了大仇。赵一明和傅映风交好,这才让郑锦文和傅映风结了仇。 连秀王世孙也牵涉在其中。但现在她居然不得不来为郑二娘子求情,轻笑道: “…九公子,可是和她闹了别扭?女儿家有些小脾气,何必与她计较?” 她这几句说得体贴,果然让他听得心里顺气,他便看她一眼。 因为她最近嘴紧,没有把他和郑归音的事说出来,甚至连赵一明也不知道,他便笑道: “薛娘子的倚兰花船来了?” 果然,波光中有船影驶进。程四公子在船上已经大醉了。 “你们还不老实给我招了,那句话是谁说的?出了谁的嘴,入了谁的耳?谁要是敢胡说了外面正经人家的姑娘,扯些什么进宫不进宫的事,我可饶不了他!” 她抢先一步,站在船头骂着驶近的花船,还有上面跪着的丫头小子们。 傅映风冷眼看着,向丁良打了个手式。 “她走得这样匆忙,箱笼也没有多少绝不可能走远。” “是,公子放心。” 丁良知道是要今晚就把她捉回来的意思。然而他可不放心留下公子。 瞟了一眼薛梅香的身影,丁良想着柳空蝉私下难过,想着他老娘桂妈妈又说过老夫人绝不会让公子在外面收官伎进府,失了贵家的体统。 九公子要选姨娘只能挑身世清白的家生子,或是外面书香小户人家的良家子。 或是郑二娘子这样的商家女也行。 官伎绝不可以。 040新人未笑旧人先哭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罢了,是程飞鹏身边的小厮嘴碎吧? 人呢,拿过来问! 叫他自己打十记耳光再开口!” 他这样说着,让薛梅香不禁就想起了五六年前的事。那时她还只是一个新充为官伎的罪女,家中本也有功名田产,没料到父亲在任上被判了罪,家产抄没。当年,她被充罪流落到明州城时还有三分官家小姐的心高气傲,得罪了傅妃娘娘的亲弟弟傅三公子。 要不是傅映风当时从京城过来拜见母亲,笑语晏晏为她在席上解了围,她早就粉身碎骨,当时他亦是轻描淡写地说笑着: “罢了,她哪里敢说大姐姐有三分像她?是她有福 ,有三分像大姐姐罢了。不过是为了大姐姐的亲兄弟高看她两眼。显见得我们这些隔房的兄弟是外人了。值不得巴结。” 丁良趁着她在审问花船上的丫头小子,拖拉着在傅映风耳边小声道: “公子,小的听说老夫人召柳娘子进府了,现在在我娘身边调教,你要是喜欢薛娘子。这事还是缓一缓…”被他不耐烦地横了,他连忙又陪笑着,“听说薛娘子最近暗里和许文修有些露水情缘。寿伯孙前几天因为吃醋还闯到她的香巢去捉过一回奸…” “一明正迷着她。不用理会她。” 傅映风懒得多听。丁良被他踢去问郑二娘子的行踪,果然就见得岸上有家将飞骑过来回报了。 “应该从城门走了?”傅映风冷漠一笑,他可没打算让她一走了之,“再叫人回傅府,把皇上的选女名册马上送过来!” 她的名字不在太上皇的选女册未必不会在皇上选女的名册上,他谋了这个采花使的差事就有三分是警告她不要乱来的意思。没料她压根没放在眼里? 丁良收到郑二娘子的行踪,欢喜来回报:“公子料事如神,郑二娘子换车坐船,去了城外一座田庄子。” 这时,傅映风没有意外地程飞鹏的随身小厮嘴里问出了实情。其实也就是贵戚公侯府里都养着擅长 诗画的清客门人。这些文士一向和程四公子交好,偏偏消息又灵通。这回饮宴时,有人提起他的姨妹是不是上了名册,也是道听途说。 这根本作不得准。这小厮当时听了一耳朵,今晚为了讨花船上小丫头的欢心,就胡侃了出来。引来了一场误会。夜风月光下,城外的郑归音确实没有走远。她上名册的事也确实无风不起浪。 “这回多亏了张干娘,否则秀王世孙这回重选选女,重理名册,我要是不知道,这几日就要让王六寻着人帮着我写上名字。转眼就会被查出来。” 她出了城门坐船,驶到了城外一处庄子。 “只要进了这个庄子,傅映风来了这里也进不来。” 上了岸,冯虎去安排进庄,反是逢紫瞧出了这庄子竟然是赵一明的产业,哪里敢安心。 “姑娘,这明州城哪里有傅映风不敢来的地方。再者宗亲的庄子向来不外租…” 火把烧起,庄头看了冯虎这熟脸人,就笑了起来道: “正等着你们呢,上年的订金我们家小少爷都花光了。前天还问着你们今年还来不来住。就指着你们得进项。你们这近百号人住上一天那可是别处的二十倍。一天二百贯。愿意就交钱。不许对外人说。我们小少爷只是花销大可丢不起这样的人。咱们这庄子是勋贵宗亲的别庄,除了皇上来了咱们都不用理会的。更不会贪图你们的财货起黑心下黑手。” 冯虎一声不吭,挥手让家丁抬上箱子。打开一看全是黄澄澄铜钱。庄头也干脆,立时开了庄门,引着女客们进去了。 “还是南边三个院子。北边院子里另有我们家的客人住了。你们不要进院不要管。” 郑归音听得北边院子里果然有客人,向冯虎打了个眼色。冯虎点了点头。她就笑了。一行人穿门入院,安顿下来。逢紫和嫣浓扶她进房时,还在嘀咕着道: “姑娘,他们家的小少爷赵一明不是和傅九公子是好友?咱们还是去找大公子吧?他在南瓦子里喝酒,南瓦子里有张衙内的产业…” “这庄子里有北边那位女客在,傅九不会进来的。” “女客?” 灯光闪烁,熟门熟路进了院子,她终于也有了些倦意。 “姑娘,北边的客人是谁?总不成是公主吧?才会让傅九公子也不敢来。” 嫣浓好奇地问着。她笑了起来:“你是没听过傅九公子在京城里的风流韵事。在他眼里,比公主重要的美人可不少。” 一切和去年同样,窗外开着月季花苞,被月光映得浅金。她倚在窗边坐下,看着月夜下北面的飞檐阁楼,淡笑着。 “赵慧儿是他的新欢,北边那一位可是他在京城里的旧爱。为了她,我哥哥就烧了京城运河边的十几个货铺子,赵一明也被赶出了京城,傅九公子就更不得了。为了她打了金国的使者。连皇上也没办法庇护他。为了她,他可是去了边城参战打金人,连命都不要了呢。” 她正这样讥笑的时间,傅映风在城中也得到了消息。 “公子,她去了寿安伯孙在城外的别庄…”丁良心惊胆战地禀告着。 “赵一明的庄子?”傅映风愕然后,和丁良一样想起了她曾经躲着赵一明分明和他是旧识的事,他一张俊脸顿时怒得扭曲了,“她对我就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了——!?” 亏他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她是因为平宁侯府提起让她做妾的事在恼他。没料到她果然认识赵一明?然而看着手上刚从傅府送来的皇帝选女名册,上面同样没有郑归音。他就觉得他还能忍。 见得公子的拳头压在舱窗边上,生生把边板压出了裂缝,丁良忍不住要劝。 “公子…”他在外面打发走了倚兰花船,走近低语,“公子,就算是寿伯孙的庄子也是小事,小的去一趟三元楼?” 傅映风当然明白。 “你亲自去。替我向赵一明打个招呼,就说我借他的庄子用用。过几日换两个城外庄子给他。里面的奴仆和人到时候连地契也一起换了。不叫他吃亏。听明白了!” “小的明白!”丁良知道赵一明的性情。他在明州城正和薛梅香交好。每日花销大,手头紧。又不 敢向京城家里要钱。八成就让他的庄头收了郑家的财货,把城外庄子借出让人借住几日罢了。 至于他和傅映风互相换东西换人,就算是公子要薛梅香,赵一明恐怕也不说二话。他唯一不明白的是:郑二娘子什么时候和赵一明好上的?到底有什么手段能把赵一明降伏了的? 郑锦文和赵一明可是死仇! “她要是看上别人,我也不恼,偏偏是一明…”傅映风咬牙切齿。 041新人未笑旧人先哭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明的亲事已经订了不是?”傅九公子觉得完全不明白郑归音发什么疯,他一再催促船行速度,但这一路还是让他七窍生烟,丁良也只能苦着脸安慰:“公子,不会的。寿伯孙喜欢的是薛梅香。他订了亲连薛梅香也不要了。哪里还能和郑娘子有首尾?” 薛梅香离开前和公子借一步说话,他可是躲在舱门外偷偷听了。 “求九公子救我。奴本是罪女,不敢妄想其他。可是寿伯孙也和奴说过,他是真心对我,要纳奴进府做妾的。如今他变了心,奴与他天高地远,并不敢怨恨他负心。但求九公子救我…”她哭着,“奴心里只有寿伯孙,不想被他送去侍奉秀王世孙…” “你和程飞鹏是怎么回事?还有许文修?” 傅映风眼里不揉沙子,冷冷淡淡,“一明家里给他在京城里订亲的事你知道了?所以你在找退路?”前几天在百花阁还找上了他。他冷笑,“你不信赵一明,他反倒想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归宿。秀王世孙不比许文修好?不比程飞鹏好?” “不是!九公子,不是奴自贱,奴算什么?一个官伎罢了。寿伯孙他…他心里最就没有奴了。”薛梅香轻拭泪水,抬头苦笑,知道不是实话难以打动他,“寿伯孙订的是国公府的嫡女。奴自问,公府嫡女下嫁,哪里还有奴的容身之地?九公子您若是娶了长公主做了驸马,还能纳妾?“ 突然提起他,傅映风皱眉,但也明了她的苦处,看在赵一明的面上不耐烦地听着, “奴盼着他和九公子一样不要这门亲事,却更不敢阻了他的前途。奴本来想,他一日没成亲我一日跟着他。可是,他还在城外的私庄子里藏了一个外地买来的美人。他以为奴不知道…” 薛梅香伏地大哭。丁良偷听了这番话,现在回想猜测着,心里何尝不惊骇:难道赵一明私藏的那美人就是郑二娘子? 富商家的女儿这样被私藏着有些古怪,但明州私商为了在海禁下做生意,把美貌庶女用一台小轿送给勋贵子弟,托庇在门下,庶女等到怀孕再纳为妾的事可不少。更何况郑二娘子只是个养女。薛梅香 总不可能故意诬陷她。 “公子…”他战战兢兢把这话说了。 “不可能。赵一明我是知道的。喜欢一个时就没空想另外一个。他现在喜欢薛梅香其他的女子绝不会放在眼里。但她…可就未必是他这样干脆了。”傅映风冷笑着,当然是在恨郑归音。以为他不知道,赵一明的庄子去年就有泉州来的女客住了一个月? 那小子还对他提起过,说住着的人是泉州商家的独养女儿,奴仆成群去京城投亲,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因为女儿家尊贵不敢在外面住宿,非要花大钱住宗亲的庄子求个平安,也是个清白体面。 他们去年早就有情了? “你去三元楼。”丁良早就飞马去了,傅映风的船并不停,在他冷然催促下一路驶向了赵家别庄。 明月照着河道,照着两岸黑黝黝的田园水庄,行了大半个时辰,离着赵一明的别庄还有几里水路,打听着确实有几辆大车从东城门出去了,他知道郑归音一定在庄子里。他连连冷笑。连他身边的家将们也准备好了围庄抓人,低声议论: “在明州城,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别人倒也罢了,怎么看上了寿安伯孙?这可叫公子恼了。本来难得公子迷上她,晚上几年想娶做正妻的。这会儿做妾也没机会了。庄子要过来把她关在里面做个暗地里的外室。腻了就丢开手。这是她自找苦吃…” 家将们议论着,没料到船都到了庄子前,丁良飞马赶回来,却是劝他不要去,就连赵一明也派了王六过来,说: “九公子,我们家小少爷说,郑家人住着他知道,就是不想再让九公子受他连累影响仕途,去年才没有把那郑家小姐宰了。如今你好不容易复起了,他宁可忍了郑锦文这小子。再者,我们小少爷说,你要是知道上月谁来了谁在里面住着,也必定不愿意去庄子。宁可绕道的。所以才没和你提。” “他庄子里还有别的女客? 傅映风听着丁良这样转述,心里乍怒乍喜。他苦笑着,看看船头恭敬等着的王六。 他带着几个赵府家将看起来都是坦然,摆出一副随九公子决定,只要九公子愿意去,他们马上引路去庄子的意思。他突然就明白谁在赵一明的庄子里住着。“京城来的女客?” “是。”王六只答了一个字。完全是九公子不问他绝不会不识趣非要说。傅映风知道是谁。再一想,这女客现在和郑归音在一个屋檐下他就更头痛,顿时觉得郑归音只写了一封信抽他的耳光真是温柔,要是他早就翻脸了。 他苦笑道:“是侬秋声侬娘子?”他在京城里曾经的旧相好。侬秋声闯进郑归音的院子时,就像是一团年节时的七彩烟火突然乍开了在夜空中。 “出来――!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厉害娘子捧出了一个穷得卖两回的宗女,和老娘抢人!你郑家的女儿丑得连赖蛤蟆都嫌,你以为路边上捡了个姓赵的,就是天仙美人?就敢和你侬姑娘别一别苗头了!我呸――!也不蹲下来撒泡尿照照你的脸有多大!” “…” 郑归音不动声色,逢紫嫣浓却是一个冷笑一个怒火冲头。 逢紫走的是狗头军师路线,嫣浓跟着郑二娘子,在泉州城骂架还从来没有输,外号女张飞。她一拘袖子就要杀出去骂个狗血淋头。 “哪里来的粉头娼子!烂舌头的货!有胆和你嫣姑奶奶做一回!叫你知道厉害――” 然而侬秋声果然是侬秋声。京城里官伎第一美人。方才她的声音清脆爽亮,先声夺人,如今她的人立在了院子里,郑归音还没见着啥样,悄没声息地愣是让嫣浓灰溜溜地缩回了屋子里。 郑归音瞧着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倒也不意外。道:“怎么了?” “…她是个瞎子。”嫣浓很是丧气,“又瘦又小的,我能一个打她十个。” 女张飞表示她一直被二娘子教训,做人是要有底线有原则,不能太欺负老弱病残,所以侬秋声只是被嫣浓拎了一桶水泼到了身上,结果还被两个追来的小丫头挡去了大半。 “你们回去换衣。” 她独自一人,身姿摇曳地走进了屋。 月光下,她披着一头黑段般的乌发,瀑布般长可及地。 深红衣外罩着一件白色锦裙,腰带束着镶玉绦带,那锦衣在月光下百色变幻,有红有橙有蓝有绿,撒开在她的脚边像是孔雀开了屏。但仔细一看又是素白之色。 这素衣乌发,再配她蒙着层纱的双眼,给人无限纤弱之感。然而唇似血,眉如黛。 “傅九公子让奴来给郑二娘子传句话。这话可以呆会说,倒是郑二娘子您的腿瘸了?叫我一个瞎子来找你?果然赵慧儿娘子现在要做傅九公子的正室,她的救命恩人郑家就是明州城的太上娘娘了?” “…” 郑归音失笑。逢紫就开了口冷笑道:“侬娘子在京城的大名,我家二娘子没听说过我却知道,不就是太上娘娘?” 这名字暗指的是她是太上皇在宫外没有封号的妃子。 甚至还有传言,皇上也是侬秋声的入幕之宾,论起艳名动天下,也只有当年北边东京城里的官伎李师师能和她一比了。 042新人未笑旧人先哭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好汉不提当年勇。” 侬秋声豪迈地摆了摆手,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 “充罪为伎,在官家酒宴间左右逢源的美人么,到我这份上就顶天了。再要强一些就要进宫,宫里的娘娘我也看了和我不是一条道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急流勇退了。” “…” 逢紫张了张嘴,愣是没挤出一个字来反驳她,只放了脸,,“我们姑娘不见官伎。。” “不见官伎?那家里也不养家伎,外面也不召乐伎?我没料到她这样乏味无趣的。不听曲儿不弹琴,不赏舞也不叫戏?再加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绣花读书,收租子算钱…人生的趣味可是十成里去了八成了。世上的男子不说。就算是宫里的娘娘和各府里的诰命,更不要提外面的乡野妇人,都知道自己唱两句找个乐子呢。” 她叹气,一副你们姑娘朽木不可雕的表情。 “…” 郑归音来救场了:“侬娘子现在还要吃药吗?”边说着,她笑着请了她落座。毕竟任谁看,现在都是她在欺负瞎子。听着她的话,侬秋声脸色果然变了。 “你才要吃药。” “…”郑归音默默看她,正要解释,嫣浓不甘示弱,瞪眼道:“我们姑娘说你有病你就有病。” “你才有病。” “你有。” “你有!” “…” 院子里女眷在斗嘴,丁良却站在北边侬秋声所居的雁字楼里。他在房中来回走着,不知道侬秋声有 没有去和郑二娘子解释。这时,他听到庄门外传来家将的传讯声。 他急步到窗前远望,看到火把下,傅映风骑马进了庄。他知道公子忍不住了。 这时,他看到公子在庄门前又扭马回头,他也知道公子实在是想直接闯进庄来。但他能和郑二娘子怎么解释呢?侬秋声的第一个情人是傅映风。 丁良当然也不知道,半刻钟前他悄悄进庄拜见侬秋声时,郑归音就在自己院子的窗口看着,她早就看到了他。看着他进了雁回楼,所以她对侬秋声后来的拜访并不意外。 “侬娘子的眼睛,还缺两味海外的药材配?” “…对,眼睛不好有时候会连累脑子也不好,嘴也不好。我天天吃药。” 侬秋声如她自己说的一样,非常善于认清形势,从善如流, “庄头说这几天庄子里要来一位泉州的大商,去年就说好了有外蕃的药材带几味过来, 原来就是郑娘子?” 她感叹着,转头用蒙着纱布的双眼看向了怒气冲冲的嫣浓,摸索抓着她的手,“好机灵的丫头,怎么就一眼看出了我的病症。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病,需要吃药呢。” 又转头看逢紫, “唉哟,一看就是知书识礼,依我说看戏听曲那都是上了不台盘的玩艺,大家小姐就是要算帐、收租子、理财、管家事才是正经事呢!不是郑二娘子这样的小姐,也调教不出她这样的好丫头!” “…” 郑归音向来知道傅映风的眼光奇特。比如他为了赵慧儿拒绝了嘉国长公主,比如这位侬秋声。 所以她并不觉得傅映风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她这样正常平凡的商家女子,完全不符合傅九少爷的口味。 “郑二娘子要进宫?” 侬秋声果然不同常人,托着腮用层纱下的瞎眼好奇地看着她,“喜欢太上皇?七十岁老头?” “…”她有这样不正常?反问着,“这不是傅九公子的话吧?” “对,这是我问的。傅九公子传的话是,明日早上他还来接你一起去钱家别庄。一起赴春宴。今日他先回府了。” 她歉然着,一心安慰郑归音,“你别恼。但凡天下的男子都以为姑娘们就非要爱着他不可呢。你看,他都先低头了你就让他一步如何?” 这话的意思是,今晚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没有去见过赵若愚,他也没有闯过郑家的院子更没有什么旧相好侬秋声。 大家扯平。 ——所谓掩耳盗铃就是这样样了。 “你的眼睛能看到?”郑归音盯着侬秋声。她早知道傅映风心虚的时候,什么事都好说。他必定把选女册子翻了个彻底才这样好说话。毕竟她今晚就是去张女官,见着赵若愚完全是意外。 至于侬秋声—— “郑二娘子你这样的美人,要巴结傅九公子应该自己出手才对。何必费尽心血借用赵慧儿?如果非要如此,我想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想进宫。” 她又万分歉然,“还是那句话,傅九公子可没这样想。他觉得姑娘们爱他才对。” 傅映风知道你一边收他的钱一边拆他的台吗? “…侬娘子要是看不到我的脸,怎么断定我要不要进宫?” “这个…”侬秋声没回答,还在托腮用瞎眼看着她。 她会意地拍了拍手,冯虎走进来,把一只小盒子放在了侬秋声的面前,看了她的瞎眼,又伸手打开了盒子,她纤手伸进去轻抚里面的药材,过了一会儿似乎全身松懈了下来。 “就等着它们了。” 这时就见她抬手把纱巾一抽,蒙妙的眼巾被抽落。郑归音看到了她徐徐张开的双眼。 灿若星辰。 也只这样的双眼才配得她这一身衣裳和美貌。 “我蒙贵人庇护,用了御药,其中就有这两味药材。再用上两日就好了。” 她现在就似乎能看到,但又用纤手掩了眼,表示药不能停一定要坚持。郑归音在惊叹她容色之时,内心亦在冷笑: 傅映风果然好眼光。 庄外的傅九公子深知,任何人看到侬秋声这样的情敌,就算是前任情敌,都会生气吃醋,都会自卑难过,都会阴阳怪气。这是靠身份差别也挽救不回来的天赋差别。 就算是皇后,看到侬秋声,说一句可怜是个官伎。这也掩盖不了侬秋声天生下来就是比皇后漂亮。更何况侬秋声充罪为伎之前也是公侯门第的大家闺秀。 但他还是肤浅了。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傅映风坐船等在河道叉路口,等着接郑归音一起去钱庄的时候,才明白他对她真是不够了解。 清晨的波光耀眼,他站立船头,眼睁睁看着郑家的船从他跟前驶去了。 她就坐在了半开的窗内。她还在想着侬秋声。 “你们家不是卢四夫人的对手。” 昨夜在郑归音的询问下,侬秋声临走时难得迟疑了一回,但抱着手里的药盒,她还是快人快语,“有些事你得去京城才能明白。但你只看,平宁侯府的世子程青云被卢四夫人坑害——”顿了顿,她想起卢四夫人的身份,用表情空白的无辜脸对着她,郑归音几乎没笑出为来,侬秋声眼睛不能用,但这察言观色的习惯可没丢,她笑道:“我和他们侯府不认亲。” 侬秋声半张了唇,表示了一个惊讶却赞同的表情,立时接了下去,“你姐姐——卢四夫人可不好惹!程青云是嫡长子,娶的又是秀王府的城阳郡主。堂堂的郡马都尉现在连世子位都保不住。但你看看,他丈人秀王府里也没有吭一声。那可是官家的本家!” “…我明白了,我们家会暂时忍耐的。递状纸不过是个过场。总不能让她欺上头来。” 郑归音笑着,看着小丫头们换了衣匆匆来接,就送着这位爽快的侬娘子去了,还自白笑道:“我们家难道还能和秀王府比?他都忍了我们有什么不能忍的。我家既不姓赵也没有个小儿子给太上皇做养 子现在成了官家。” 明州城的清晨,郑家河船上青帘半帘绢纱朦胧。船过时,他分明看到她新梳的曲云髻,挑起的单珠钗簪在发髻后尾上宛如朝花初绽,摇曳生姿。 窗纱轻薄,她侧坐着,在晨阳下化成一片浅金色的秀美剪影。他不禁就看痴了。 隔着帘,她何尝没看到他立在船头的俊逸身影,但她对他堆起来的迷人笑脸视若无睹。啪一声打下了帘子,隔绝了他的视线。 这还算是正常,他无奈叹气,重振精神,手一挥,让自家的船跟在她的船后。 两船并行。 他突然在她的舱中看到一个陌生男子。 这男子穿一身素紫锦绣大衫,头戴着东坡巾,一看就知道并不是家丁。 “怎么回事?”他顿时沉脸。 船舱里,嫣浓却还在问道:“姑娘,卢四夫人的船今天也要从城外河道上走。咱们真的要…要撞上去?昨天你不是和侬娘子说——” 不是说要暂时忍耐? 郑归音心不在焉,又不愿意去理会外面船上的傅映风,只随口道:“没错。我又没编造假罪证闯到京城里去告御状,诬告平宁侯府全家谋反活该抄家灭族——这不就是忍耐了?” 043不许为妾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待傅映风吩咐,丁良早就悄悄叫人察看。只见得舱中影影绰绰,那紫服男子站在前舱,她坐在了中舱,前后隔绝。丫头婆子们进出不停。她们在郑归音面前,手里举起的锦缎彩绸。 匹匹织锦折射出幽微而华丽的光彩,让傅九公子的脸色好了三分。这时,他突然发现她坐在窗内也不是故意不看他,而是确实没功夫。 她是在忙着看衣裳,看首饰? 丁良回报前,他就已经看清前舱里候着的男子是谁。他是城里大首饰铺宝昌隆的二掌柜。傅映风开颜了。 “去和他说。郑娘子喜欢什么。挑好了都留下。” “公子,哪里还要现在去说?上回不就吩咐过他,要是郑家娘子来铺子里挑首饰,记得悄悄记公子的帐?” 丁良跑回来嘻嘻笑。宝昌隆的二掌柜在前舱里,用不着再递话也这样低声吩咐着。 两名铺婆跟着他来,捧着几只首饰盒要进去,拜见过郑家二娘子后,少不得也这样巴结陪笑。她们向来只在富家内宅里进出,一听掌柜吩咐就知道郑家和东家关系不浅。 “…看来不假了。你们宝昌隆背后的东家是傅府的公子?” 郑归音听到这样的话,随手把两支镶紫晶的金钗子丢回了首饰盒里,冷笑着斜视逢紫,“我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了?不看了,看衣裳。” 逢紫确实是不知道。 她暗中委屈,暗暗斜眼横了外面的船头站着的傅九公子。心想这也就是在明州城了,要是在泉州城哪家的大铺子她不清楚? “公子,郑姑娘没要首饰,衣料挑了十几匹上等货,成衣也捡了三四件。” 因为有了自己人在船上,傅映风很容易就知道她在干什么。 顺兴绣坊自然不是他的生意,而是明州城有名的宫中锦绣院里退职老绣娘的生意。但他也知道,她挑的衣裳要的是今春京城新出来的款式。 这是每季各府夫人们的例行旧事。明州城以顺兴绣坊为首,对京城时尚最为消息灵通。 “停船,等一等。” 今日既然都是去吃春宴,私下还有机会见面,她想打扮得出众一些,他会不欢喜? 他耐心等着她挑衣裳。 郑归音挑好了衣裳和料子,还要雇顺兴绣坊的三名绣娘跟着去春宴,这几天就做出来,没料到绣坊里的老针钱师傅陪笑道: “姑娘这是要选进宫?不是老身多嘴,因为各府里的娘子为了这回采花使大人的春宴都在制衣裳,小店实在是抽出不人手了。” 老针娘的眼睛毒,这郑二娘子和宝昌隆的关系一看就知道不寻常。这一船上的用度摆设也是极上等。明摆着郑家有财力巴结上了傅府里的采花使大人,做衣裳岂不就是要参选? 但实在太晚没人手了。 老针娘还有些忐忑怕她翻脸发作,没料到也好说话,她失笑道: “是我没想到。既然是这样,你们眼下的生意全靠秀王世孙和傅大人照顾了。怎么见着他的船不去给他问个好请个安。也是咱们生意人的礼数。” 傅映风是知道这几天城里各处的绣坊铺子生意极好,但他也没料到老绣娘们规规矩矩坐着小船过来向他请安问好,多谢采花使大人照顾了绣坊的生意。 “…郑家娘子这样吩咐的?” “是,大人,郑家这就是知恩的厚道人家呢。这也是咱们绣坊的感激之情。” 顺兴坊的老绣娘们人老成精,暗示着采花使大人果然好眼光,郑家二娘子秀外慧中一看就是要被抬举选进宫的。难怪人家这样有把握,临到开春宴的当天才来挑衣服挑首饰。 这不是有傅大人背后撑腰? “有傅大人这样的贵人,郑家娘子将来必定是大福气。这郑家将来那天大的富贵不就是傅大人赏给他们家的?” 这样巴结的讨喜话,说起来半点不费劲。 “…”他苦笑着打发了她们离去,丁良看着他居然没发作。平常公子一听她要进宫之类的话不是就火冒三丈? “公子,郑娘子叫她们过来请安,是故意和您赌个气。可别当真。” 连丁良也是这样劝着,“您才是皇上的采花使,她去参什么选?不论怎么着都会被公子你划去名字不是?更何况…” 更何况她是商女,现在还没有上册子的资格。 至于这三天的春宴是秀王世孙的名义,是太上皇的采花使重挑选女,这事就在公子的眼皮子底下,她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傅映风确实也是这样想。他琢磨着她八成还是和他闹呢,便道: “鲜果鲜花可备好了?你送过去,和她好好说…”他吩咐着,丁良却向公子打出个眼色,他转头一看,窗外正看到郑大公子从城外坐船过来接妹妹了。 他昨天晚上还要弄死郑锦文,今天和赵一明说好了回京城再提后。他就觉得要和郑大公子搭个话才行。他挥手叫自己的船和郑大公子的船缓缓靠上。和兄长拉些关系,才方便他找机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比如他可以告诉她,秀王世孙明明是这三天钱园春宴的主角,现在却去庄子里接侬秋声了,她知道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她要是不明白,他可以告诉她,这表示他傅映风和侬秋声早没有关系了。 郑锦文上了她的船,也在说秀王世孙对侬秋声有意的风流逸事,就笑道: “刚才我远远看到你这边船挤热闹,还以为是秀王世孙的船。他不是去接侬秋声?他也就在明州城才敢向官伎这样献殷勤了。在京城里是极低调极守本份的。否则哪里轮得到咱们宰相府的衙内们在京城里横行?” 郑大公子正说着,她压根没理会。要不是这人连累她,她昨天晚上何必逃到庄子上住?去年也是为了他和赵一明结仇的事,她才从泉州赶到赵家庄子上来求和,多亏了赵一明是个明白人。 正想着的时候,她瞧到傅映风的身影站在船头,渐渐移近,她把怨气转移到了郑锦文身上,看着傅映风就觉得顺眼了,不自禁有了一丝笑意。 郑锦文看了看妹子,看了看那边船上的傅映风,哧笑着低声道: “不妥当。以前他是比张三衙内还没分寸的公子哥。你和他好,将来要被他欺负的。他的外号’范衙内’你没听说过?” 她倚着窗,手指缠在了青帘雨滴式的窗帘流苏上,只当是耳边风,他又压低声音道: “侬秋声的第一回在碧池寺里被几个公子哥祸害了的事你没听说过?” “…” 她骇然猛然转头看他。郑锦文的眼神笃定,“我听说领头的就是傅映风。” 她深吸一口气。不待她开口问清,他又继续道:“他那时可是烂泥扶不上墙,别看他现在改了就以为他是个好东西!杀金国人是好事,但正经公子哥谁去边境上杀金国人?这不是因为他在京城里祸害得罪了人才被赶过去的?正经上等人家的子弟得是赵一明那样,花点钱闹点事就行了,更好一点是范宰相家他那几个表哥,都是读书中举的。谁和他闹在一起?” “…这些话,你是从傅三公子嘴里听来的还是从傅四公子嘴里听的?” 她手握着帘绳,冷笑, “他们的话我不信。我还知道侬秋声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你帮着张衙内烧赵一明家的铺子的时候,她的眼睛被烟熏瞎的呢。” “至少我没让她烧死在里面吧?你要不信,你去问傅映风的老娘范夫人。” 远远的,果然就看到就看到傅府女眷的船也过来了。傅映风的母亲范夫人也去钱园赴 春宴。傅九没料到这样赶巧,看着母亲的船过来,连忙就叫船调方向,靠过去拜见母亲。 这船一转,郑归音反倒一挑帘,露出了脸。他意外欣喜,就看到了她双眼中的讥笑之意。 “…我可不是怕被母亲看到!” 他脑中一闪,连忙解释,啪的一声她的帘子彻底摔下来了。 帘后,她的脸色淡了下来。手指间的流苏间,只有斑驳的浅金光点。郑锦文觑着她,道: “看吧。他是想改好了。但他这样的人家,改好了的公子哥谁的亲事不是父母作主?你们互相看对了眼这又算得上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他就算是心里有你,也要在家里人面前摆出和你绝没牵扯的样子才行是吧?…” 郑锦文说到这里,把脸色也放了下来,摆出了兄长的架子, “做妾不行!你记住了!” “…因为扶不正?” 她嘲笑着回头看他。他居然点了头,笑道: “没错!” 044另有所爱母亲怒意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舱里的屏帘帷帐重重地放下来,淡青一层穗黄一层嫣红一层,春风吹动里面衣香髻影,香风佩响,不知道有多少夫人小姐们在里面坐着, “母亲。孩儿过来向母亲请安。” 他早就习惯,静立等得范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引他进去,没料到这回出来的美貌女子身姿袅娜,白裳青裙,他暗暗皱眉。来人竟然是柳空蝉。 “公子。请。” 她自知这回去春宴,就要被范夫人送到傅映风的身边,身份与在别宅里又大不相同,她双颊染艳面带羞红,偷偷瞟过了傅映风,见他冷淡依旧,她咬唇后素手轻引,请他入内。 前舱里婆子丫头们环立,隐约就听到里面有范夫人向傅大夫人,二夫人笑语着。 “不着家不见影子,早应该让他进来给婶娘们问个好。隔着帘向妹妹们赔个罪。” “他身上有皇上差事呢,何必折腾他。都是哥哥妹妹的,讲究那些个?姑娘们都小呢,大姑娘在宫里不是也念着这个兄弟?揭帘子叫他进来吧。我也几日没见他了。怪想的。” 一阵子莺声笑语后,傅娘娘的母亲――得了承恩侯夫人诰命的傅二夫人也笑着,“正是呢。见过了就让你们亲母子说话,我们不来讨你们的嫌。去后面坐一会儿免得他不自在。” 他没料到几房的婶娘都来挤自家老娘的船了,但也明白这就是因为他如今的差事。 他规矩进去了,在中舱看着撤去了绣花鸟屏风,半卷的粉绢帐子后是当中坐了几位婶娘。后面姹紫嫣红,罗扇珠坠,坐着的是傅府里和他一辈的妹妹们。 虽然在家里论长幼,但傅二夫人是超品的侯夫人,傅淑妃的母亲,只见得她翟衣珠冠华贵逼人,他眼一低,不去想儿时母亲做清远侯府的侯夫人时,也是如此坐享富贵,如今嫁给傅四老爷却连个诰命都没有。 他深深施礼后,夫人们都撤了座,几房的妹妹们同时起身问好。 “九哥哥。” 互相见过之后,姑娘们也随着到后面去了。他毕竟是继兄不是傅家的亲儿子。内舱里只有两个心腹婆子并柳空蝉,范夫人笑着向他招手。 “昨晚不是说要回来?叫我好等。看你这副没睡的样子,为皇上办差也要注意身子――今天去春宴上要住上三天,那些小子们不知道侍候,让桂妈妈跟着了吗?” “母亲放心。跟着呢,大清早的丁良打发人去接她了。” 他打了一肚子的盘算要拒收这柳空蝉,没料到范夫人半点也没有着急塞人给他的意思,只拉着他的手,叫他坐在身边。 不用吩咐,就有婆子把食盒里带过来的温热参汤取出来,递给柳空蝉,柳空蝉轻移莲步,恭敬小心奉到他手上,当着老娘的面他没言语地接了。 范夫人看得欢喜,看着他喝了一半,他突然开口道: “母亲,儿子有个喜欢的娘子。” 柳空蝉咬唇白了脸,低下头,两个婆子相视愕然,范夫人却是笑了起来道: “昨晚就是要和我说这件事?娘听着呢。我们母子也许久没说过私房话了。” 他难免有些心中难受,最初父亲清远侯兵败降敌的消息传来,母亲万念俱灰,头一件事就是暗中叫了桂妈妈把他送外祖府里,唯恐他受到牵连。 到得他的世子爵位不保,他也听说是二房叔父过去和娘商量,说是都打点妥当,靠着秦家几辈的老脸不牵连他人,跪着求她与丈夫和离改嫁,让世子也改姓,让秦家大房独自承担起这叛国之罪。 她眼里的泪水都哭干了。 现在十多年过去,她与傅四老爷虽然夫妻和睦,生有一儿一女,但直到去年年末他父亲沉冤得雪的那一刻,她的精神气才彻底回到了眼睛里来。 范夫人笑盈盈地看着儿子,傅映风看了柳空蝉一眼,把参汤碗递过去,就撩袍跪在范夫人面前道: “母亲,儿子在外面看着了一个真心喜欢的娘子。” 范夫人没料到他如此慎重其事,意外之后,欢喜笑着摸他的脸,道: “果然我儿心里有人了?” 他微惊还没有开口,就听她道: “既然有。母亲当然要帮你看看。总是这明州城的姑娘是不是?母亲替你看过了,才好叫官媒上门去和她家长辈们商量,等你和赵娘子成了婚,早些抬进来陪你。不叫她耽误了年华埋怨你。” “…母亲。”他早有准备,这时还是顿了顿,“我想娶这家娘子做正妻。” “…你是朝廷命官。” 范夫人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正视着他,“你可不能像商家那样不讲规矩娶平妻的。只能有赵娘子一个正妻。” 柳空蝉万万没料到事情能到这份上,她当然知道他看中的是郑二娘子,心里正骂着这时又怀疑了起来――公子不至于要娶那商家女做正妻吧。 “母亲,她也是公侯家的血脉,不能委屈做妾的。再者,赵娘子交给母亲的那封信――” 范夫人一抬手,婆子们和柳空蝉连忙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她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字。 范夫人沉声说道: “你说的信不是赵娘子交给我的信。你明白不明白?” “…” 他深知那信虽简薄,分量却是太重。 “那是你爹中遗留给赵娘子的父亲赵守元,赵守元藏了十三年的信。是去年本朝使团里的随员孟记事舍命暗中带回来的书信。信上写的就是你父亲的遗命。” 他生为人子,这时就只能跪直了恭敬静听。范夫人沉声道: “我儿是豪杰。为了尊父命拒绝了皇上的赐婚。这是天大的孝名。就算是皇上冷落了你把你贬到明州城。他也要召你回去的。更何况你舆公主要娶的也是赵家的宗女。这就是忠君。我儿忠孝两全,年少时的多少过错都可以一笔抹过,将来只要为皇上尽忠竭智,前途不可限量。” 范夫人字缓腔圆,一字一吐。 傅映风听在耳中,倒也觉出了母亲果然不愧是范老宰相的小女儿,所以他反问道: “母亲觉得我不应该再去娶另一位女子?” “…只要不是公侯府的娘子,旁的女子我儿尽管去喜欢。” 范夫人叹了口气,眼带疼爱, “只要你喜欢,母亲就为你设法抬进来做妾。但公侯勋贵府中的不行。” 她眼中透出些许忧色,“她们的身份岂能为妾?一则是妾大过妻家无宁日。二则是他们的长辈也绝不会答应。我只恐我儿将来白白伤心。” “…” 他看着母亲耳边新生几丝白发,盖在了镶宝石的凤尾金掩鬓下,不忍再让她焦心。但他同样又想到了郑归音伏在他怀中抬起头时的笑脸,想起她刚才摔下船帘时的讥笑冷淡。 他不能退后。 泉州查到的种种传闻都让他清楚:郑归音是不可能做妾的。 045另有所爱母亲怒意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母亲,赵娘子手上的信,真是父亲的亲笔?” “…”范夫人收回了手,久久凝视着他,因为他不动声色地回视着母亲,她终归是叹了口气,“我说了是,那就是。你明白了?” 他直视着范夫人,过了半晌站了起来,双拳紧握道: “母亲,我在外面出生入死也洗不清父亲的污名?我这一生就只能靠着外祖父和母亲为我机关算尽来保住一条命?” 范夫人同样板了脸。 “你错了。皇上要保你的命。你才能保住命。” 他沉默许久,双手在衣袖里紧了又紧,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范夫人叫住了他,叹气道: “我的儿,和娘说是哪一家的娘子。明州城里的公侯子弟要你为难的难不成是平宁侯府家的女儿?他家和你一辈的只有庶女了。娘为你设法娶进来做平妻。” “虽然是平宁侯家的,但是她…” 他说起郑归音,心情总算是平缓了一睦,范夫人见他一提起这女子就眼角带笑,心里沉了下去,他这时就摆明了道: “母亲,我不是因为她是公侯府的娘子才要娶为妻。” 在这转眼,范夫人就明白了他的心上人是谁。 “不行!映风,你竟然——”她霍然站起。 “母亲!儿子知道让母亲为难,但儿子只要改回秦姓,未必不能娶她——!” 他从贴身的衣内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铜饰,上面是当年他受封为清远侯世子时的生父送给他的刀扣,上面两字是秦侯爷手书的“山河”。 范夫人万万没料到傅映风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眼看着先夫的遗物,她眼中蓄泪倒退几步,脸色煞 白几乎站不住。傅映风见得母亲如此,心中难过连忙去扶住,叫道: “母亲?!来人——” “不许进来——!” 范夫人厉声喝止了外面的婆子丫头,在舱中握紧了他的手,颤声摇头道: “不行的。你要是想拿回爵位,别人容不得你活下去的。皇上也保不住你。” “儿子会小心的,母亲——” 这时外面突然就听到了沉沉的一声撞响,接着是一片喧哗惊喊。 “不好了,撞船了——”他下意识侧身向窗外看去,却恰好看到了让他魂飞胆裂的一幕: 郑归音的船猛然撞到了平宁侯府的家船上。 “母亲,儿子去看看。” “映风!别去,那船上要是破了太危险。” 河道上纷乱不堪。 卢开音在船上有三分狼狈,她并没有因为方才的撞船摔倒,却也要扶着窗框站稳,发髻微乱。舱里婆子丫头们摔了一地,同船的程六娘子也气得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四嫂。哪里来的疯子敢撞我们家的船!” “…傅九公子上郑家的船去了?” 吵闹声中,卢开音还是瞬间把握住了局面的变化,她扶着丫头的手,皱眉自语, “…事情不妥。傅映风与我妹妹的关系不寻常。” 意识到这一点的不仅是她,还有刚刚知道儿子看上郑二娘子的范夫人。范夫人默默坐在舱中,瞧着傅映风匆匆离开去郑家船上探望。 “夫人,九公子什么时候和郑家大公子这样好了?这样急慌慌地上船去探望。那边的船要是撞坏了岂不是危险?夫人,是不是郑家那个二娘子…” 跟着范夫人的婆子里很有几个是从范府跟到了侯府,又从侯府跟到了傅府的心腹,看人看事颇有几 分眼力。 范夫人站起身,来到窗边。她瞧着河道上交错撞在一起的两条船,缓缓道: “我叫人打听过,郑家能从三年前那桩案子里脱身,是因为到京城里找到了靠山。既然是平宁侯的嫡亲外甥女,做外室的事应该是假的,映风必定查过是流言。他是容不了的…但眼下是怎么回事?” 身边婆子上前,在她耳边小声细说了卢四夫人和郑二娘子的传闻。 “什么?这两人还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亲姐妹?争成这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情分,他们家的人怎么能嫁给映风,那岂不就是搅家精?!” 范夫人越说越怒,尤其是她的小女儿傅小妹溜过来扑到母亲怀里,问着九哥哥什么时候再来说话儿,她就更沉下了脸。 “叫桂妈妈来!让他好好劝公子。这等女子绝不能嫁进来!” 柳空蝉暗暗欢喜,连忙应了,旁边两个婆子也深知夫人的心事: 九公子和傅小妹、傅小弟也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要是也像郑二娘子与卢四夫人一样翻脸成仇,范夫人是绝不允许的。 “她对亲姐姐尚且如此,对我儿又岂有半分真心!” 傅映风何尝不知道经了这回事,母亲会对郑归音观感不佳。 但他急步上船时,远远看着帘后的女子,更清楚她如果不是计划妥当,绝不至于做出这样对她自己没好处的事。 百般的思绪在心头,偏偏他一上船,又忘记这些了。船头比他来得还早的是许文修。 许公子正和郑大公子说话,他来探望、问侯损伤,郑锦文是假惺惺地客气,这两个人都是虚伪笑脸,还同时转头向傅映风招呼: “傅大人。” 傅映风明明记得许家和郑家也是结了大仇吧?怎么又让许文修上船了? 他皮笑肉不笑:“许公子也去钱园?” 要不是郑归音在中舱里同样有女客,她压根没出来,他只怕当场就得发作。许文修很识趣地告辞了,傅映风用难看的脸色赶走了一个他不想见的人,心情愉悦暂时没发现中舱的女客同样是他不想见的女子——侬秋声。 中舱里,郑归音瞅着侬秋声,久久不语后突然道: “侬娘子要是为自己找条后路,傅九公子这边就算了。” 侬秋声这时没有系眼巾,像是用过最后一副药病情有了明显好转,她听得郑归音的话,双眼微眯着,准确地把茶放回嫣浓的托盘里。 她双臂上披着的帛带拖曳在地,时不时在河风中飞起一角,她掩唇笑了起来。 “你何必多心?奴可不会和你抢人。再说了,傅家奴不敢去。赵慧儿要是没有一个赵姓,的宗女身份,怎么能被傅府里的那位夫人看上眼?奴又算什么?倒是郑二娘子你—” “范夫人看中了赵慧儿。我明白。”她淡然抿了一口茶,放下,“她绝不会允许其他女子做傅九夫人。”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的傅映风和郑大公子说话的声音。 “…锦文兄。船上内眷可安好?” 他急于探问,郑锦文拖拖拉拉完全没有让他进舱的意思。傅映风正嫌他碍事,没料到中舱的湘妃竹帘一揭,转身走出来的女子居然是侬秋声。 他当即就僵住了。 扭头看到他,侬秋声同样是一脸震惊,她眯着眼,用手中的折扇子挡去一些阳光,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傅九…公子?” 如他听说的,她的眼睛这两天果然能看到了。 046旧爱相逢新欢难聚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四目相对间,他与她都瞬间察觉到,他们在这里相遇绝不是偶然。斑驳的光影竹帘后,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们。 “…傅大人。” “…侬娘子。” 郑归音在帘后看着。她仔细辩认傅映风和侬秋声的神色,又瞧着这一男一女间行礼如仪,客气寒暄的模样。侬娘子斯文有理,平常清脆爽利的声音含糊起来,带了些许不安局促。 郑归音甚至还看出了她清冷的粉面上隐透出的一抹涨红,侬秋声看着傅映风的眼神不善至极却又带着三分柔和,傅映风半点也没有平常与官伎们说笑时的自在风流,侧着身子透出一股子尴尬劲。 她立时判断出:他们关系不浅,真是旧相好。但绝不至于是传言里那样侬秋声被傅映风祸害过。 “世孙还有些事要在城中处置,奴就自己先来了。” 侬秋声收拾心情迅速镇定下来,赶紧把秀王世孙祭了出来。她只要当傅映风不存在,举手投足间就透出欣然喜色,自然了许多。也许是因为眼睛有彻底好的希望,更是因为秀王世孙在她眼盲的时候没有弃她如敝履。 “原来如此。” 傅映风顿时也精神大振,连忙把秀王世孙宅心仁厚重情重义好好夸了一番。他打从一进 舱就感觉到郑归音冷冰冰的视线。她在帘后一声不吭,就是要看看他遇上侬秋声是什么反应。傅映风决定要深深地体谅她的这种小心机,这不就是女子的小心眼和爱吃醋? “我年少时见识的美人太少,见到小姑娘侬秋声时惊为天人,比现在的秀王世孙还要没见识。后来碧池寺里的事更是乱成一团根本说不清。但现在我和她却绝没有瓜葛。” 他这回来船上,在心里是想这样亲口解释。但人家郑归音明摆着不想听解释、 她要自己看。 “…奴先告退,还要去钱家别庄里帮着安排家伎们的歌舞,以待诸位高宾。” “侬娘子客气了。”郑家兄妹同时笑答,傅映风也含糊了一句,眼睛瞟着帘子里只看她的脸色。郑归音瞧着这做贼心虚的样就来气。她转身,给了他一个冷淡的背影。 嫣浓在内瞧着她那阴阳怪气的脸色,赶紧退开了些。 傅映风在外面还被郑大公子拦着说话,她移步坐在了窗边,琢磨不清这侬娘子到底是赵一明的人还是秀王世孙的人。方才她试探过侬秋声,现在看了,也确实不像是傅映风的人。但想想她身为官伎,不论哪家的公侯府第都不可能容她进门做妾。 官伎,不过是公子哥们未娶妻前的一个喜好罢了。 郑锦文告了罪,把侬秋声一路送到船头。前舱仆从们又敬茶待客,好不容易人少了,傅映风站起想进中舱里和她说话,刚一碰帘子就听到咳嗽声从身后传来。郑锦文及时回来。 他请了傅映风在前舱坐下,再叫人上茶点:“谢过九公子来探望…” “锦文兄客气,你我也是神交已久,只是没有机会亲近…” 他深知,郑大公子和他有仇没交情,不会让自家妹妹和他单独说上几句话,他正想着回了京城看来要和郑锦文改善一下关系,没料到郑大公子更加出人意料。他隔着帘子就问妹妹,道: “你问过侬秋声了?她的消息向来灵通。怕是没有错了。昨天晚上,范夫人差了两个婆子去钱家别庄,把赵慧儿娘子身边的丫头绿雁打死灭口了?” 这话里牵涉到人家的老娘和订亲妻室,傅映风眉头一挑,忍着没发作。郑锦文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转头还对他笑道: “这事本来是许文修知会我家的。我怕是谣言,就让舍妹向侬娘子打听了两句。” 但问谁也不如问傅映风这个当事人。 “…郑大公子的心胸倒是不凡。连许家也能继续结交。” “我不是连你也结交了?” “…”傅映风决定对他视而不见,转头看她说起了正经事,“我看了你船头上的损伤,以后小心些 。水上的事不是玩的。” 她还没出声,旁观的郑锦文哧笑一声,让人不得不关注他,但他又不说话,只是笑。傅映风闭嘴决定冷场。郑大公子还是能自顾自地笑道: “那绿雁丫头是傅老三、傅老四的人吧?安插在赵娘子身边。昨天晚上那丫头偷了赵娘子的耳环夹在信里送到…这里,设下圈套就是她?” 总算他还有分寸,没有直接说出那封假信和耳环从赵慧儿手上送到他郑锦文手上,傅映风不动声色,听他问着, “结果,傅九公子你反过来利用这封信来给我设局?结果就引出了范夫人?你们家的事我不该多问。只是因为关系着我的小命就不一样了。要不是许文修让人暗中来送信,我还不知道哟。” 傅映风很干脆地给了他一个交代,道:“傅老三和傅老四被我捉到把柄,把你出卖了。回了京城找个机会让你讹他们一回。” “好说。” 郑锦文目的达到就起了身,自去前舱的桌边写信顺便监视。他想着自己真是好哥哥,明明作主给二妹寻了宰相府的婚事还能体贴妹妹,让她再见见一点也不适合的人。谁让她自己看中了呢? 感叹着自己真是开明的长房长兄,他兴起叫逢紫来侍候笔墨。准备写诗夸奖自己一番。傅映风见得人家兄长高抬了贵手给了一小会说话的机会,哪里还不知道把握?他回头看了一眼前中舱之间的帘子都挑得高高,郑锦文的书桌斜对着舱门,随时会进来让他滚蛋。 “方才没吓着?”他咳了咳,还是又问了问撞船的事。 “…多劳费心了。”她终于出声,他心中欢喜轻揭帘子步进了中舱。丫头婆子们都退到了屏后说话,她坐在窗边,瞟着他。 “许文修是怎么回事?”他没忍住一开口就是不满,“他还在纠缠你?” “…你觉得可能吗?”她坐在半卷的帘边,手里正拿着一本书。斑驳的阳光落在了书页上,仿佛她瞳中的光。他瞧着她无动于衷的神色,仿佛许文修于她而言就是个死人,他立时就领悟他方才的表现 并不让她满意。 他遇上侬秋声时可没有她这样镇定。 “…”咳了咳,他又心虚气短了。 在她的身后,中舱被四折雪绢小屏风隔出一个角落,阳光片片洒落,屏后是嫣浓并冯婆子几个心腹,在收拾她的衣箱。 她放下书瞟着他,突然笑道:“你母亲喜欢赵慧儿?” “…无依无靠又姓赵。平常在府里进出时看着又知分寸。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她面前站住,凝视着她,“我昨晚才确定她是我母亲指使的。” 否则怎么会是范夫人出面收拾残局? “有些事我还在查。你等我一阵子。” “你要是没订赵慧儿,如果娶了嘉国长公主就会卷进宫里的事去了?”她想了想。最近郑大公子和她说了不少京城里的事。 “…对。” 这才是他母亲坚持让他娶赵慧儿的原因。 047骨肉成仇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那你知道她…” 她又开口,想问傅映风是不是知道赵慧儿以前订过一桩亲事?但她还是作罢,范夫人未必知道,然而就算知道这位夫人也不见得在乎,她以羡慕的眼神看着他,叹道: “那你还查什么。明摆着你有福气。你母亲这是为你好。替你娶个让皇帝更省事的妻子。” 总而言之他的妻室姓赵就行了。 何必是公主? 她的羡慕眼神让他不禁笑了起来。才因为郑家还和许文修来往的不悦一扫而空,他坐在她面前,笑道:“我只喜欢你。” 突然的表白倒也没让她动容,倒惹来屏风后丫头们的窃笑声,还有冯妈妈小声的骂声。 她凝神地看着他,再一次欲言又止。她想问一句是不是范夫人知道他们的事了,是不是她果然不答应他们的亲事? 但她还是没有问。 “怎么不问我?”傅映风却开了口。他坐在了几桌前,袖子下的手轻轻伸过去,在她的袖下握住了她的手。 她挣了挣,没挣脱,只能笑道:“问你什么呢?” “问我是不是非要娶了赵家的女儿,才能让皇上看在我父亲曾经教过他骑射的半师份上,继续保着我的命。是不是非要靠着老婆,才能让我以后有一份前程。不至于爵位没有了,母亲改嫁了,家也没有了。出生入死打来的军功也只是让我能光鲜点去做个闲散驸马…” 她伸手,掩住了他的嘴。 帘子外面,郑锦文瞥了这两人一眼,瞧着还只是拉拉扯扯的程度,就继续低头写信,书桌边的逢紫竖着耳朵,隐约偷听了一句半句却是吓得不轻。 她没想到傅九公子在外面是风头正健的皇上采花使。私下里的处境如此艰难。 “可是我的家世身份差了公主百倍不止。就算是与赵慧儿相比也是差了十倍有余。” 郑归音叹了口气, “你如果为了要自己挣个前程,非要找个身份差、名声不好的女子来喜欢。好好的公主、宗女都不要,闹着非我不娶了。觉得这样就是大丈夫了。这事看着也有些悬。” 在他愕然发怔的时候,她巧妙暗示着:这样不长脑子的事,她可不奉陪。 “你又是如此看我?” 他沉了脸,接着听到她下一句话:“虽然说我等你几年并不妨…” 终于听到她说等几年不妨,傅映风欣喜之时,想来想去,没想好怎么表达他的欢喜。 她又伸出手,掩住他的嘴,让他犯不着又来说只喜欢她的那些情话。 郑二姑娘不信那套。 “那你要我怎么办?”他苦笑,“你说,我照办就是。” 旁听到这里,郑锦文在帘外叹着气,终于觉得傅映风对这妹妹算是有一点真心了。那样精明厉害的人蠢成了这样。她二妹这么明白的话都没听明白。 她嘴上说着不相信他会喜欢名声差身份低的商女,又说过几年也无妨。 这不就是明摆着她要进宫?进宫一则是名声好了,二来,她就能按原计划和赵若愚联手开海禁给郑家封官。 这样的大事没有几年怎么办得成? “难道我们还要在一起?” 她终于叹气, “你知道,我不想你因为要娶我出什么事。你母亲没为你争爵位必定有她的道理。”她看着他沉下的双眼,“但你要我什么也不想,就等着你来求亲,我也做不到。” 她抽回了手,直视于他,“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过几年再说吧。” 过几年,花开花落,人事全变。 也就罢了。 “…” 傅映风回到自己船上,站在船头木然出神。脚步声渐近。他一横眼要发怒,竟然是柳空蝉。 她神情弱怯,素手奉茶,看来是被范夫人直接送到他船上来了。 丁良在一边看着,本来以为公子必要赶人,没料到傅映风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居然没出声,柳空蝉强忍欢喜悄悄退在了他身边。 这就是留她在身边的意思了。 桂妈妈也躲在屏风后看着,立时就叫人去范夫人船上把柳空蝉的小行李搬过来,也向范夫人报喜。只说到了钱园就让柳空蝉在内室里照顾公子的起居。 三天过去自然就是姨娘了。范夫人得了这消息,意外之时也长长松了口气。 “我儿还没有糊涂。” 她欣慰笑着,心里对郑归音的厌憎之时难免少了三分,寻思一会招人吩吩道: “到了钱园,留神看看这位郑二娘子品貌如何。她既然来这春宴上总是为了郑家看看参选的事。若是容貌有六分的好,想来也足以进宫了。” 婆子会意点头。 傅映风喝了半盏茶也回过神来。回到舱里,挥退他人只召了丁良。 “去和许文修说,他让郑锦文给我传的话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他去郑家的船上,刻意是要等我。他要送族妹进宫,想试探我的这个采花使。我也不为难他——” 但如果他三位族妹里没有能压过傅淑妃和程夫人的良材美玉… “他也不用白费这个心思了。” “…是,小的明白。” 丁良一听,背上就蹿起了一股子冰凉战栗之意,却像是全身都兴奋了起来。 公子准备了许久,要拿回清远侯府爵位的计划终于开始了。 “要爵位不过是军功。我替皇上从私商手上收钱进内库筹军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让许家继续经手其实要容易得多。” 傅映风唇边带出一丝森然笑意。 “钱粮足了,才能再次北伐。” 窗外河道上来了一条官船,为了撞船的事故,河道巡查的衙门出来查问。然而苦主和被告一家是勋贵平宁侯府,一家也是豪富郑家有张宰相府做靠山。 衙门问话就是走个样子,毕竟河道不能被占着,城内陆续驶来的船都停着等通行。 过了不短的时辰,傅映风感觉到脚下微动,知道船开始开了。 “还有,盯着秀王世孙那边,太上皇的选女名册有变化就知会我。” “是,公子。” 丁良一听就知道,公子和郑二娘子没谈妥。这是又闹翻的意思? 傅映风面上半点不露,去了范夫人的船,抱着小妹妹说话,又问小弟弟今日怎么还去学里读书不出来玩一玩,对身子不好。这样果然叫范夫人欢喜,本来要骂他的心思都熄了。 “听说你前几日在城外遇上你父亲了?” 范夫人表面含笑,实则小心翼翼地问着。 “是。父亲带着弟弟妹妹们在四明亭钓鱼。我和小弟说好了,等踏青的时候带他骑马。” 他诚恳地笑着, “这几天儿子想到他还要读书。这话也就算了。” “…”范夫人哭笑不得。 这长子明明知道,十岁以下的傅家子弟日日都要在府学里读书,节庆也不例外。不能让他们嬉玩荒废了——这是宫里淑妃每年都要叫女官来叮嘱一回的话。他却故意哄着小儿子白高兴一场。 范夫人也不说大儿子欺负小儿子,傅映风也不在老娘面前为郑归音解释。他更不提自己 非要娶的人是谁。自有丁良去桂妈妈耳朵边嘀咕了,桂妈妈上船来背地里向范夫人禀告道: “夫人,平宁侯的妹妹那和夫人您不一样的。夫人这边先嫁了侯爷,再嫁的也是傅淑妃的叔父,承恩侯的弟弟。虽说是没诰命也是一样的公侯门第。刘老夫人先嫁的那可是宰相府里的长子,后来嫁的那位听说只是北边的穷汉铁匠。难免就有了些偏心…” 048门当户对公子美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胡说。都是自己生的孩子。手心是肉,手背就不是肉了?” 傅小妹玩累了在她怀里睡着了,傅映风去后面给同船几位伯母请安。 范夫人摩沙着女儿的小脑袋, “就算是有些偏心,做儿女的难道不体谅母亲的辛苦为难?这些想头都没有,还谈什么骨肉?便是我偏心了映风,他有了出息难道还不护着弟弟妹妹,为他们出力?要是那样,我第一个不容他!” 平宁侯府的船上,程六娘程若幽被丫头们扶起,也不肯梳妆,坐在妆台前,照出一头发乱钗斜,狼狈不堪。 她咬牙看着郑家的船缓缓移开,下仆们摔得东倒西歪,前面有管事去和河道衙门里的人打交道,偏偏卢开音在中舱里坐着,毫不动容的神情。 “往常里都听人说四嫂是个女中诸葛,现在看着,别人踩到头上来了也不敢吭一声吧?” 她再也受不了,甩开丫头们到了卢开音面前, “四嫂是欠了她的还是偷了她的?怎么平宁侯府如今都要向向一个商家低头了?!” 双絮变色,卢开音却是挥手让丫头们都退了下去,冷淡看着她道: “你在气什么?因为傅五公子去了郑家的船上?” 稆若幽美眸猛睁,惊骇地看着卢四夫人平静的脸,气得发战。 “胡说——四嫂你在胡说什么?” 她是每日在内宅里学规矩的侯府小姐,就算是姨娘养的庶女,也不会和什么傅五公子扯上关系! 傅五那可是傅妃娘娘同一房的庶弟。采花使傅九公子的五哥。 河道上的官差们来查看。过场不能少,河道官傅映雪傅五公子登上了郑家的船。 “这位大人是傅娘娘的庶弟?” 郑家兄妹对视一眼,郑归音看出郑锦文和这人没打过交道,她暗忖这就表示傅府五公子是个老实人 , “来人,给二姑娘放帘子。” 郑锦文可不这样想,防着傅五和傅三公子一样的好色毛病,他示意郑归音呆在中舱不要出来,才去了船头迎接 。她在中舱帘内,透窗却看到了窗外平宁侯府的船有古怪。 “那边船上,是不是有位娘子在盯着咱们这边?” “婢子看着也像是。” 嫣浓正点头,那边程家船上,程若幽的丫头匆匆关窗,暗暗拍胸口地后怕。差点被郑家发现了?刚才撞船时六娘子摔倒在窗口,本来是气极,开窗想看看郑二娘子是什么样的人物,没料到却看到了傅五公子。 小姐当时又惊又喜。 连她也以为傅五公子突然来,查撞船根本是借口,他必定要先上侯府的船,寻机会让他的小厮给小姐递句话什么的,甚或是约着踏青时再见一面。 就像前几天在百花阁,挂春幡时傅五公子和小姐遇上了一样。但万万没料到,今天他竟然先上了郑家的船。只打发了一个副手到程家船上,像是对小姐早就不记得了一样。 小姐站在窗边怔怔看了许久,突然就冲到中舱去和四夫人争吵了起来。 她知道小姐心里难过。 程若幽的丫头正为小姐抱不平,郑归音的丫头也在嘀咕。 “二娘子,程家的小姐盯咱们不奇怪,但她家丫头盯着那位傅五公子看那就奇怪了。” 嫣浓小声猜测着。郑归音何尝不是这样想?不过她没有功夫理会,因为这位傅五公子在这船上走过场走得特别认真。 “雇来的船有没有在河道衙门里登记在册?船夫是不是也都登记在册?” 外面乱哄哄地叫船夫报名字,官差要一个个查。 中舱里她哑然。丫头婆子也是面面相觑。 “姑娘,他故意找咱们家的麻烦?奴婢看这位傅五大人一定和平宁侯府勾结。说不定他认识程家那位娘子!” 不单是嫣浓,连逢紫揭帘回来,面上也有些不快了。 谁不知道河道上登记在册的船夫要交税钱,码头上多的是野路子船夫在赚些口粮,富室人家租船雇人时总不可能个个查家底。 傅五公子一身暗蓝色水团纹绣角大衫,腰带玉带紧束,身姿挺拨。 他双耳软幞黑帽下是一张孩子般的团团苹果脸,但长在他身上,就透出了一副丰神玉容的贵戚之气。果然是世家子弟的模样。 他这时来办公事,身着便服,后面跟着的小厮手上捧着他的官服官帽。这一看就是世家子弟的做派。因为这官是荫封品阶低下不方便穿出来有辱家门的意思。 她寻思着觉得不对劲,这小年轻的公子来郑家船上,一直在正儿八经问撞船的事。 平常官府根本不会这样较真查郑家。他难道真是认识程家的那位小姐,过来为她出气? “姑娘…” 嫣浓眼尖,发现傅五公子的随身小厮在船上几番探头去看对面平宁侯府的船。那动作就和程家那隐藏偷窥的丫头如出一辙。 踏青时节的春光熏人欲醉,连郑归音也不禁多想了,觉得傅府和平宁侯府的这一男一女公子佳人看起来倒是是刻意避嫌,但无论如何还是断不了相思。 “平宁侯府船上的娘子是六庶女吧?” 她隔着帘打量这傅五公子,“听说最近傅家五庶子和程家六庶女有订亲的风声?”丫头们同时惊噫出声,来不及诧异二娘子怎么会注意这样的风声,逢紫这时就恍然, “姑娘,六庶女难道是不订亲要进宫?所以跟着四夫人去春宴?” “正是如此。”她也笑了起来, “我说呢。否则卢四夫人突然改主意,让我去做给傅九公子做妾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傅映风突然翻 身复起,谋到了采花使的官职?他们家又正想让六娘子进宫?” 这时傅五公子终于也看向郑家的帘内。姑娘和丫头们在小声私语,听不清说什么却如燕语莺声,悦耳动听。 阳光照耀。中舱湘妃帘后人影模糊。只见得帘内帘外左右各有五只束腰高几,几案上放置定窑黑釉油滴长颈花瓶,瓷光浮动,瓶口枝头有春花盛开。 帘后的窗都大敞着,有雪白薄纱窗帘飘动。河风透窗吹过,花影斑斓仿佛在帘后下了一场花雨。在这花影间,端坐着一位闺阁女子。 她叠裙盘发,乌发间簪一朵彤色重瓣大花,被丫头婆子们围拥着,看不到脸庞眉目。 但谁不知道是一位深居闺中的美人? 049门当户对公子美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五公子突然把郑大公子甩在一边,向帘内深施一礼,拱手道: “我有一位旧友,托我向贵兄妹捎个话。” 郑大公子意外,她也在帘后眨了眨眼。原来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通风报信? 郑锦文在一边笑了,这死板的小子摆明了是冲着他二妹来报信,半点不想和他打交道的意思,这小子的旧友难不成是也是位女子? 侯府船中,和卢四夫人争吵的程若幽脸色惨白。她没料到,她和傅映雪暗中有情愫的事卢开音早就看出来了。 “你没说这亲事是你姨娘的主意。算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也不和你计较这些。” 卢四夫人说着,脸色沉下,手掌向盯桌上重重一拍, “但你想想离府时,父亲与母亲说过的一番话!想想我和你四哥,我们出面向傅老九低头陪笑,不就是为了让你进宫?!想想你姐姐五娘现在怀了龙胎,全家眼看着就要更上一层,只要你进宫能为五娘固宠——” "我难道是为了程五娘?!” 她猛然抬头。 “你——” 卢四夫人变公色正要说话,这时就看到了有仆妇从后面的船上抱着小女孩过来了,小孩子开口就叫:“妈妈——” 卢四夫人脸色柔和,笑着站起。仆妇不敢入内,弯腰放下粉雪可爱的小女孩子,她跑进来扑进了卢开音的怀中,还转头看向了程六娘子甜甜地笑。 孩子的天真让程若幽的神色也柔和了三分。这是卢开音的女儿程瑶。小女孩子读书读累了,溜到娘亲身边来偷懒,卢开音舍不得教训她的时候,程六娘也开了口道: “四嫂,我进宫难道是为了侯爷侯夫人将来有皇孙外孙?难道是为了四哥和四嫂顺利当世子?” 她盯着卢四夫人,还有她的长女程瑶。眼神更冷。程五娘不知道,但她却明白: 她和五娘不过只是垫脚石。 四嫂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侯府这个将来的嫡长女程瑶。卢开音抱着女儿笑了起来道: “好,你不是为我们也不是为了侯府,你是为你的亲二哥会有官封,甚至你姨娘——” 她目视程六娘, “想想张宰相府里的四位姨娘因为儿子得了官,全都有了县夫人的诰命。想想你五娘传回来的话,皇上答应她,只要生下皇子,就加封姨娘为县夫人。女儿又有什么做不到?我告诉你,你不想你姨娘也成为诰命夫人吗?” “…” 程若幽沉默, 小女孩子没定性,又跑出去玩了。舱中寂静。程若幽微闭了眼。河上的风突然吹起来,如狂风刮过,两面的细竹帘一阵乱飞,打在了窗框上啪啪作响。 那忽闪乱飞的帘影就同扑翅的群雀儿,在无声中嚣叫着。帘影就落在了程若幽的眼中。 她终于睁眼开口向卢开音问道: “我记得五娘进宫前,你说过,你会帮着她。这几年我也亲眼看着,她从无品宫女做到了内省宫官,眼看就要掌一尚之职,又进封御待通义郡郡夫人,现在还让她的同母三哥哥得了六品官职。” 她顿了顿,目视卢开音,“我进宫,也是如此?” 卢开音眼带傲然,神色温柔,道:“没错。我说到做到。” 良久,程若幽上前一步,深深施礼道:“还要请四嫂扶持于我。”卢四夫人在心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起伸手,扶她起身。 “一家子的骨肉,岂不是应当。” 在她感激抬头时,卢四夫人眼射厉光,告诫着, “但你得小心了!傅淑妃绝不会让你顺利过关的。否则她就不会让傅九这个继兄弟来做采花使。我提醒你的事,千万记住了。别叫人拿着你的把柄。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让进不了宫而故意哄你?” 程六娘脸色一白,站直了闭眼低头。再也不看窗外。卢开音嘴里的他,自然暗指的是傅五公子。她回到了自己的舱间,照着镜子,看着青春美好的容貌,还有自己沉郁的双眼。 她不再去想他。 不去想在百花阁春宴上匆匆相见却留在了心里的傅五公子。还有他交浅言深的话 “别信你四嫂,她利用你。” 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至少有利用的价值不是吗?五公子,我没你的本事,你小时候就巴结上了弟弟傅九公子,得了他的庇护过得随心所欲,每日在河道衙门里画你的什么水路图,你的姨娘也有范夫人照顾!怎么能理解我的苦?” 郑家船上,傅五公子和郑归音说完了话,继续认真负责地问清撞船事故的经过。两边都是含糊其事,他只能劝说一番行船小心,再把几个野路子船夫打板子的事记下。 这件公事就处置完了。 “他不来报信我还不知道。你那姐姐果然手腕高明。居然叫她想出这样的法子逼着 你低头。”郑锦文送走他后回头笑着。她也坐在中舱的帘内,思索着这位傅五公子方才和他说的话: “有人托我转告贵兄妹,昨日卢四夫人回府后叫人在外面传话了。恐怕对二娘子不利。” 方才郑大公子听过后,倒也不急着打听,还拱手向傅五问了一句。 “不知传话的那一位是谁?” “她只是希望贵兄妹记住这一次的人情罢了。以后总有她身处窘境不得不请贵兄妹援手的时候。到时侯还请贵兄妹不要忘记今日之事。” 郑归音回想这些对话,很清楚傅五公子背后那位一定是平宁侯府的人。否则不可能如此快地得到卢四夫人的消息。 “平宁侯府在我们背后传闲话这事我们本来就知道了。” 他负手而笑,她在帘内点头,“自然,否则我方才何必突然撞船,教训四夫人。” 这几年,郑家吃了这样大的亏,差点全家完了,怎么可能不在平宁侯府里安插眼线? 所以,她早就听到了傅府庶子傅五与侯府庶女程六有意订亲的风声。 “是谁呢?”郑锦文在帘外站着,仍在思索。 她扶桌站起来,正要说话,发髻间金光一闪。一支镶珠錾金花钗子叮的一声落在了 船板上。她低一看,因为撞船,她的发式钗宝有些散乱,钗子滚了两滚,滚出了帘外。停在了郑锦文的脚前。 郑锦文瞥她一眼,弯腰捡起在手递了回去。双眼扫过帘里的几个丫头。 “你们傻玩些什么,也就是你们姑娘惯的。还不给姑娘重新梳头。” 妆盒打开,镜光映照阳光。 帘内丫头们手持玉梳、素手捡钗,她随身带着的几盒钗宝光华闪闪,多是珍珠首饰。 “哥哥去忙吧。” “…”郑大公子扫过她的妆盒,没多嘴去挑剔她的首饰。在他看来她并不缺首饰, 但这回带在身边的就是素淡了些,他在前舱里左右踱步,叹息: “除了待会的春宴,我还有什么可忙的?我特意从京城来明州城,你也每天和女眷们交游,好不容易把许文修传出来你做外室的流言压下去了。结果卢四夫人只用了一句话就叫我们白费了力气。” 卢开音只叫人在外面说,妹妹这是大孝。 傅五公子就是把件事来知会郑家。 “她只叫人传了这一句,人人都相信你是为了救郑父做过外室了。这几天的宴上你得小心些。有那不识相的当面刻薄你…” 她冷笑。 这点小手段想逼死她? 050名节之事兄妹戏言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哥哥,这里不是泉州城。明州书院听说有大儒新倡理学礼教,讲名节讲从一而终的士人自然就多一些?现在外头的人嘴里说我大孝,但背地里指不定就有那心思顽恶和我们家作对的,会劝你一条绳子逼我自尽。” 她反倒笑着,“这样才叫全了郑家的名声呢。毕竟我也把人家逼到脸面全无的份上了。” 帘中,逢紫,嫣浓齐齐色变,嫣浓都叫了出来,道:“姑娘——” 她们都知道二娘子让人去明州衙门里递状纸的事,让平宁侯府也闹得满城风雨了,逢紫那丫头却不安地打量着两兄妹,她隐约察觉到二娘子说这事,是在试探大公子。谁叫大公子以前把许文修带来郑家坑了二娘子? 郑归音微笑看着郑锦文,郑锦文也在帘外看着她。 “我们家不讲究这些。”他转身负手,很干脆和她隔帘对视,“别人问你就说咱们家虽然是私商,家风却是要学先贤司马君实、王介甫,家里一个寡妇都不留全都要嫁出去。” “…”脸皮太厚其实也不太好。她默默想着,司马光和王安石那都是大名鼎鼎的宰相门第。她就算是在外面遇上傻瓜吵几架,也不好意思把自己家和这两家比。她沉思后抬头诚恳对大公子道:“你放心,我直接骂她们就好了。” 反正她都撞了亲姐姐的船了,八成也没人敢当她的面开口了。 河道上,眼看着撞船的事故平息,桂妈妈也在范夫人耳边说着平宁侯府里的传闻。 “啊哟,夫人,卢四夫人多年前和平宁侯第四子成亲时,她突然得了太后封下来的诰命,夫人你不是也说过有蹊跷?” 桂妈妈陪着范夫人说起了旧事,傅映风也想让母亲欢喜。他在母亲的船上陪着小妹妹说话,顺便感受一下天伦之乐,兄妹之情,结果丁良来报,许文修突然要求见。 他才懒得见。 “去和他说,许家不想被平宁侯府压制,就拿出他自己的本事来。”他抱着傅小妹在窗外看河景,倒没用脸色吓到异父的亲妹妹,他只是随口不耐烦, “他连卢四夫人都不如吗?难怪这十年来一直服首听命。被一个妇人摆布。卢氏以前许诺过把妹妹嫁给他做正妻?” 他冷笑着,丁良不敢看他的脸色,他早就打听到了,许文修确实是得过这样的许诺,但没料着他的老婆纪鸾玉投靠了卢四夫人,这位夫人不但要为纪鸾玉撑腰,还要用这妹妹来拉拢他家的九公子,这才弄到了眼下许文修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局面。 “许文修,这人向卢四夫人献出去大批的财货,却只做了程五娘在宫中得宠的踏脚石。他要不恼羞成怒倒也怪了…” 他对郑归音的旧情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态度,没直接叫人把他打走,那是郑家没动手他不好抢先发作,免得让郑归音又怀疑他看不起郑家之类的, “去,和他说。他在京城里认了一门好亲。御史台许老大人和他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戚,特意写来的信我收到了。许家要重新找靠山,也得让我看到点能耐!” 丁良知道他从郑家的船回来后就不高兴,不敢惹他。赶紧叫了人去回绝了许家。他自己陪在公子身边寸步不离地说笑语,拍小小姐马屁。傅映风觉得奇怪斜眼瞧他:“有事?” “没有…没有…”他老娘桂妈妈非让他找机会劝九公子,让他收了柳空蝉。他已经很头痛。公子这时侯哪里有心思收妾室?他正迷着郑二娘子。 一双小手拍住了傅映风怀疑的脸,用力扯着。要帮他挤出个笑。傅映风忍不住就笑了。 “哥哥,宫里的娘娘都和大姐姐一样聪明吗?”傅小妹在他怀里好奇地问着,私下只叫哥哥,她嘴里的大姐姐自然是傅妃, “哥哥,娘说大姐姐在家里的时候,二伯伯还不是承恩侯,家里也没有分府,三哥哥和四哥天天都不敢出府玩。会被大姐姐管着读书。大姐姐好凶的。连二伯父和二伯母都听她的。” 小姑娘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宫里的娘娘都是这样凶吗?” 傅映风笑了起来。 “对。” 傅淑妃在家中的时候,身为这一辈里所有兄弟姐妹中的长女,对他这个继兄弟也从没有另眼相看,各房里的弟弟妹妹也服她。 “就大姐姐这样的品性。入宫多年也只能做到四妃之一。” 内廷如外朝,皆是深不可测。 “唉哟,公子,这些话你妹妹哪里听得懂?过上七八年再教都不晚。” 傅小妹果然一脸的迷茫,桂妈妈在舱里笑着,又看范夫人,“小小姐有公子教着护着,外面世道再是险恶也不用夫人太操心了。” 范夫人看得大儿子抱着小女儿在说话,欢喜不尽。她自然能看出大儿子和小女儿是真的亲,小儿子那边也是真心佩服这个大哥哥,却是大哥哥冷淡弟弟。 桂妈妈趁机在范夫人面前为九公子说好话,比如保证这三天一定安排了柳娘子侍候九公子;比如九公子对母亲给的人当然会另眼相看。当然这类的安慰话只是开路石,她趁着范夫人愿意听,继续嘀咕道: “夫人,听说是卢四夫人北边得了宝物献给了太上皇和太后。才格外给了她一个恩荫特旨的诰命。按理,她嫁的可不是世子。哪里有诰命?” “你是说那宝物…”范夫人确有耳闻。 “是。夫人,听说那宝物可是刘老夫人二婚嫁的那燕京城铁匠穷汉刘家的传家宝。那是给亲生女儿的。叫卢四夫人抢了。还说为了这宝物,还把妹妹丢在了沉船上…” “竟有这样的事!这不是谋财害命了!” 范夫人脸色立变。桂妈妈也抹了泪。 “夫人,想想当初二房里怎么图谋我们大房的。世子他小时候在府里都差点出了事…” 范夫人想起了傅映风做世子时遇上的种种变故,再想起秦侯爷在的时候,夫妻恩爱, 就只为二房的事争吵过。 她一时间出了神,郑家撞船的事,她反倒不在意了。 郑家的船上,郑归音也在和郑大公子说着。 “我连亲姐姐都撕破脸了.谁还敢当面刻薄我?就不怕我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打到她脸上。倒是你可不要和人吵起来——” 她说起名节的事,又在帘子里叫丫头们不要大惊小怪,郑锦文大笑了起来。 “行了,我知道。别人要是在我面前排暄你,我就说我还指着你进宫到皇上身边做宠妃呢。别说咱们二妹了,真宗皇帝的刘娘娘不还是改嫁的?不还是做了太后?哲宗皇帝的朱皇后有三个爹,亲爹,继爹,还有养父,官家不是一骨碌全都封了国丈?我就和他们说,咱爹指不定也能做国丈?” “…”她端着茶,舌头差一点被烫到了,“哥哥你又胡说什么!?” 看着郑大公子大笑离开的背影,她叹气,皱了眉。 “…娘子别多想。大公子…大公子向来就是志气高。说说罢了…” 逢紫小声劝着。她看了这丫头一眼,没出声,半晌只道:“他别再出乱子就好。傅映风那样好惹的?”说话间,傅府船上又打发人送了鲜花鲜果子过来,说是给郑大公子看果看花得个趣味,完了赏人的。郑锦文自知不是送给他的,但也毫不客气叫人把鲜花儿摆着,鲜果子洗好叫二妹看看,还是他自己吃了。 钱家别庄又名钱园,有山水美景六十六处,住在钱园临渊居的赵慧儿清早就起来梳妆。春宴三天,傅府的女眷都要来此,包括了她以后的婆婆范夫人。 春花照镜,她描完眉时却听了身边梳头婆子的一番禀告,把她惊得不轻。 “胡说些什么?” 昨晚上她的贴身耳环被丫头绿雁偷走。已经是可恶至极。没料着,当夜这丫头被范夫人差两个心腹婆子过来,一顿板子打死。这倒也罢了,这丫头本来就是傅府送来来的。 但现在身边这梳头婆子说的事更让她震惊,她色变道: “胡说!郑二娘子如果非要进傅府给傅九公子做妾,我哪里还能从京城里活着回来?郑家于我有恩,我是绝不会和他们断绝来往的。” 这婆子居然劝她和郑家断绝来往。但这婆子本来是郑家的人,当她不知道? 051但愿她心似我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慧儿娘子,此一时彼一时…” 婆子奉了郑归音之命,抢先把外面迟早要传出来的所谓郑家要嫁女进傅府做妾的流言告诉赵慧儿,劝她和郑家一刀两断。 免得卢开音再费工夫来挑拨。 “慧儿娘子,你要是不信。这里我们娘子让我转送的礼物。” 婆子取了一个小包裹。打开锦结,露出里面的一封文书,她上前两步放在了赵慧儿面前的妆台上。赵慧儿一看,既喜更惊。 包裹里的文已收竟然是她的那封旧婚书。 “你们娘子竟然是真的想放手?”她连把柄都不要了? “我们娘子还说,娘子你有足够的靠山。何必担心这些?” 婆子恭敬说着,赵慧儿沉默不语。果然郑家知道内情。当初她在傅府的后宅花轩里,她被范夫人召去时说过的话,她晚上做梦都没忘记。 “你明白了?” 那位夫人的沉静眼神她不敢忘,她一室的雍容华贵,还有傅府里锦衣画梁,花团锦簇她更是从没有忘记过。 “小女明白。小女不过是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棋子对九公子有用我就有用。对九公子没有用了。我这傅家的九儿媳妇就不用存在了。” “你明白就好。” 范夫人的声音时刻在她耳边回响, “我观察你已经有一年,你在府里的那些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你一直明白。我就保你一生富贵…” 她在出神的时候,郑家婆子瞧着她,同样的心里盘算,暗暗忖思: 二娘子说这位赵娘子心思深,果然不错。但她老婆子是郑大公子的人,心里到底想着郑大公子当初打发她来这里的吩咐。郑锦文的话向来直截了当: “我是挺喜欢她。但我差你去她身边,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个马泊六帮我勾搭她。我这条命还要。二娘子也不许。你只记着,这位娘子在傅府里遇上了蕃客,让他死心踏地给了一千贯的彩礼,虽然彩礼被她族叔吞了,但她自己至少落下了一百五十贯买了三十亩花田建了个小花庄。有了立身之本。如今才靠送花出入各处公府。你说她见钱眼开吧,又不是——” 傅三公子在府里拦着她,答应收她为妾,她却不愿意。因为傅三是个废物,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是个聪明人。心又大。”听郑大公子说到这里,郑家的婆子也曾心领神会。 只要用富贵养起来,到时候心大到为郑家所用,郑家是不在意一点财货的。 关门声传来,赵慧儿猛然惊醒。 婆子已经离开。她看到桌上的旧婚书,她伸手过拿过来紧抓在手心里 “就算我只是一枚棋子…” 她自语着。她凝视着妆镜中的自己。宝钗珠环,华服玉饰。发髻上是一支海外十色彩色异宝石垂下的凤口钗,是郑家所赠。在这华服珠光下,她的容貌如此光彩夺人,不见当年的贫女。 就算是棋子,她也绝不甘心。 “我也姓赵…我也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手捏一片宝石,她用冰凉的触感告诉自己:身为宗女,她绝不会输给嘉国长公主。 更不可能输给郑归音。 郑家婆子方才说过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娘子可曾听说过,棣棠其华,何人不慕?”凭一个婆子是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诗句,她心知肚明是郑归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傅九公子就像是盛开的棣棠花,我看到了他,也和你一样喜欢上了。所以以前我帮你的事就一笔勾消。我们各凭本事看谁最后得到他吧。 “来人——!” “去告诉郑二娘子,我对郑家的感激之情不会改变。她如果想按卢四夫从的意思进傅府中为妾,我必以正室之位相让。” 消息飞快传到了傅映风的耳朵里,他在赵慧儿身边当然也安排了眼线。到了钱园,他一下船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正室之位?” 他双眼没什么变化,面无表情,“那是母亲给她的。她能让什么?怎么回事?” 问清了前因后果,知道郑家婆子的传话后,他本来阴沉沉的脸色突然泛出一线光亮,他回头看了码头一眼,问道: “郑家把那封旧婚书还给她了?”他岂能不知道赵慧儿曾经被卖给蕃客的事? 码头上,郑锦文也出舱到了船头看着停船:“和二娘子说,到了。” 碰的一声家船靠岸,她披了紫英落的头冠帽纱,丫头婆子团团围着,扶着她从船上下来,紫纱下一袭素裙包裹着美好身姿,像春树上绽开的花一般的娇美。傅映风远远地看着她。 “但愿她心似我心。” 他喃喃自语。丁良还弄不明白郑家这是什么意思。 她下血本巴结赵慧儿娘子,抓着人家的婚书把柄,不就是指着赵慧儿能做公子的正妻?郑家还为赵慧儿穿针引线让她和明州私商女眷们结交,这不就是想请九公子出面打压住许家,也让宫里的傅娘娘打压程夫人吗? 这转个头就不干了?以前在赵慧儿身上下的本钱也不在意了? “…郑家大公子这三天住在哪?”丁良知道他问的其实是郑二娘子,连忙道: “早安排好了,住在了冬雪五梅轩。”他唯一迟疑的是,“但许文修也住在那里…” 五梅轩顾名思义就是五间院子围成的格局,中间一片梅林。 因为是春日,林子里的春梅虽有三四分的艳色,到底已经是花谢时分。春光里,更多的还是各条花 径上的凤仙花、月月红都开得五色缤纷。 郑归音住进了墨梅院。 “那几位是…” “郑娘子,那几位是许家的许娘子,还有他们的堂兄许文修许公子…” 院里有内管事引路,迎面走在来的三位妙龄少女。 只见得环肥燕瘦,皆是衣衫精致,面目秀美,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每一位都是许文修的堂妹。她仔细看过就知道是他从许氏族里挑出来的美人,就为了进宫备选。 许文修和郑大公子拱手为礼。 堂妹们有叔伯母领着,又有堂兄护着在这梅林里看景,见得她来一起施礼,根本都不知道郑家和许家之间曾经势如水火。 郑归音也笑着回礼,这几位许氏也头披面纱,光看气质姿态似乎没有特别出色的。难怪许文修想和郑家讲和,又想求见傅映风。他不就是想让堂妹们顺利过关? 郑大公子和许文修在妹妹们旁边走着。 许文修的眼睛落在了郑归音的背影上,又说了几句三郎郑抱虎在海外逃亡不能回泉州城的事,郑锦文同样不提这几年的旧仇,反是突然出声道: “五梅轩里除了你,住着的都是皇上选女名册上的人家,都是长辈带着儿女住着?” 许文修很是坦然,点头道:“对。我花了高价,和其中一家换了。也住了这里来。” 他顿了顿,看了看郑锦文的神色,知道他只能以利动之,索性翻了底牌,“三郎回泉州城的事。我可以微尽绵力。” 郑大公子眨眨眼,只笑道: “我家的事我作不了主。尤其是你的事,要看二娘的意思。” 许文修微愕后又大喜,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禁不住问了一句蠢话:“我听到一些风声,令妹和傅九公子…”说到这里,看着郑大公子不以为然的冷笑眼神,他就知道郑锦文半点不想让傅九当郑家的 女婿。 052但愿她心似我心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和几位许娘子说话,五梅轩里又陆续有两家人家的选女来看梅林,一齐在林中梅亭里坐了说话。 “给娘子们备好茶和点心。让她们在一处玩。” 各家的父兄护着来,加上郑锦文,倒在三家有官品虚职,两家是实缺八品官。因为家中宽裕,早有丫头婆子们在亭子里侍候娘子们。 又有家奴们在林中一处地方铺了厚席,安置了美酒佳肴,点起铜炉茶壶,烧起了茶水,男子们坐下来煮茶饮酒,赏花说笑。 “咦,那边是…” 梅林尽头有一条清海流过。拱月溪桥,桥那一面花影间露出一角斜角飞檐。原来是平地起了三层楼阁。 “那边是采花使傅大人所居的斜风细风楼。” “果然如此?” 为了和采花使住隔壁,各府里的老爷公子们都是砸了钱的。现在钱没有白花,人人暗暗欢喜。他们为自家的选女胜出绞尽脑汁,这时就看到溪拱桥方向来了一行人,领头的束冠红衫男子不是傅大人又是谁? 席中一位蒋公子起了身,傲然笑道: “还请各位莫怪。学生中举后游学四方,与傅大人曾经是明州书院里的旧识,请了他过来饮宴作诗。” 在座的众人皆是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迎了过去。梅亭里的郑归音听得声音杂乱,一转头,就在步障间看到了他。 亭外步障是素布梅纹,蒙在了一人高的木架上。隔着三座步障,梅亭的东、西面被遮住,亭中选女 得到了消息知道傅大人也来赏梅,皆是坐立不安,个个心神不宁。 她冷眼旁观,知道是这些选女的父兄费了心思花了财货,找尽了人脉才请得动傅映风,只要他在名册上给她们写了个上等,这一轮的选试就算是过了。 要是能把某位选女的名字排在第一名,这不就是科举里批卷后,主考官送卷上去让皇帝看到放在最上面的士子试卷一样吗? 必定要印象深刻。 除了步障,梅亭四面被丫头婆子围得水泄不通,傅映风偏偏就一眼看到了她。 步障的间隔间,她坐在亭栏边,笑着不说话。她一身素裙配着银钗镶珠的头面,像是梅林中的冬雪,但她那脸庞儿比亭边枝头的春花儿开得还要艳。 他持了盏饮了半口,暗暗叹气。在船上,她说了那样绝情的话,明摆着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但他还是生不起气来。 “叫人去给…递话,今明两天忙完了。要不要一起游船?” 丁良瞧着公子这是屈膝投降了。不就是听说她和赵慧儿断了关系。不支持她做九夫人了?公子就这样高兴? 傅映风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梅林的地席小宴上谈笑风生,让众人受宠若惊,唯一没给他太多好脸色的是郑锦文,但也不可能公然去得罪他,一片和乐。 至于梅亭里却不一样,除了郑归音都是选女,难免在言语间的有些互相较劲的意思。她不是选女不关已事,众位娘子斗嘴时比她可厉害多了。 她们针锋相对时,刻意避开了她。 不是没听到她做外室的风声,但今天来钱园的路上,八成也知道她撞了平宁侯府的船。她们个个谨慎,没人敢触她的霉头。 她微笑告罪起身,先回了墨梅院。在墨梅院前,却早有仆妇在等着她。 “九公子有话和娘子说。”这一回来传话的是钱家的内管事。 钱家有他的眼线这太不意外,带来的信物是她那夜丢弃在郑家别院里的短银簪子,上面还有她荔枝花蜜粉的淡香。 “这时节怎么说话呢?” 他随着信物还送了两枝晚梅红花过来,她见着那花开得太美,花枝身态又柔软毕竟做不到一口拒绝,“今明两天他不是忙吗?忙完了再说了不迟。” 她顿了顿,又似笑非笑说了两句话要转告诉傅九公子。她回了房,梅林里还在坐席的傅映风听丁良悄悄在耳边说了她的话,愕然着: “她恭喜我?恭喜我什么?” “恭喜公子你,贤妻美妾,好女不绝…” 他持盏的手滞住,有些难堪苦笑。在这钱园里,他的贤妻是订了亲还没有办法解除的女子赵慧儿。 “我又哪来的美妾?侬秋声?不是说清了吗?” 丁良闭紧了嘴 他第一就想到了今晚就要上夜侍候公子的柳空蝉。接着,他再看看这梅林地席上,各家都在巴结公子,为的是家中的选女进宫的事。 公子绝不会碰这些选女。 但这钱园里多的是人家有嫡女有庶女。这几天,美貌的庶女只怕是坐在小轿里,源源不绝要送到公子的床上来。 尤其是那些私商人家。 席上的公子老爷们都和郑归音一样的判断,知道傅映风进了这钱园,坐了这春宴,桃花劫会滚滚而来。 他们心中羡慕又不屑,唯有傅映风暂时还没有想起这回事。他也没有注意许文修离席消失。她在墨梅院中站着,四面寂静,说话声突然传来。 “我的人,你扣了一年了。是死了还是卖了你总要给我个消息。” 许文修出现在院门。她没理会他的问话,只背对着他问。 “你有什么事?” 许文修见她不回答,盯了她半晌,才慢慢道: “你知道我那年在泉州收了外室,是因为你去苏家做妾的事。后来就后悔了。只是一个外室。我本来不想再提。你捉去处置了我也不问。但她肚子里是不是怀了我的血脉?是男是女,你总要给我一个消息。” “许公子说的这事,我听不明白。“ 她抬脚就走。他只有抢上几步,叫道: “你家三郎的事。你哥哥说这件事让我和你商量。” 她果然停住了。她知道,没有郑大公子的点头,他根本接近不了墨梅院。 “你又用什么收买他了?” “三郎的前程。” 因为她转过头来后冰冷的视线,他也没急于踏足进院,冷笑, “我早和你说过,人心险恶让你早点嫁给我。我护着你。你娘和你姐姐当初是抢了你的财物,把你丢在船上不管了。你不信!现在你看她是怎么对你的?我又和你说过,你这哥哥是想把三郎这个亲儿子弄死了。再摆布了你,就可以独吞家产了。” 说话间,他终于步进了院子, “我提醒过你吧?你也不信!” “…我没不信。我就是烦你。” 她冷声说着, “我看着你眼睛就要瞎了!滚——!” 053但愿她心似我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许文修一口气塞在胸口,差点没过翻白眼气晕过去,他甩袖就走。郑大公子的人一直跟着他,这时也悄悄回报。 “盯着别让他乱来。” 郑大公子不在意地吩咐了一句,偏偏身边的人季洪是明州分栈的旧管事,因为好赌上回在郑归音手上吃了大亏现在害怕得罪了二娘子,他啐骂着, “叫你二姑娘吓破了胆了是不是?就这点出息!我这是为二妹好!许文修既然不肯再娶纪鸾玉,正妻的位置就是空的。许家是官商,在明州到底是百年的根基。论家势是我们家高攀的。我这是让二娘子她慢慢地选丈夫,总不能叫傅九迷住了就晕了头。” 想了想,“冯虎也跟着吧?” “跟着呢,大公子放心。”正说着的时候,就有个不识相的老爷开始说名节了。 这样的人家是靠父荫得了一个八品虚职,年纪四十岁家里有祖产算是书香人家,因为多喝了几杯,提起了东京城里的徽、钦二帝被金人捉去北方,投降的臣子没有半点名节,激奋之余长篇大论中延伸到了女子们的贞节。 这本来也不算错,郑锦文耐心地听。 傅映风听到郑二娘的名字时,眼睛正落在墨梅院方向的画阁。他看到了郑归音登阁远眺的身影,几乎就没忍住想去见见她。 待得他回过神,听到席上有人自矜于家风,说郑氏女做外室有辱郑家的名声,他脸色一沉要开口为她出声,那边郑大公子就一盏酒泼了过去。 直泼到那蒋老爷的脸上。 “我家的妹妹从没有做过外室!再说了,她将来要是和夫君不合要改嫁,我们家也是愿意的!” 蒋老爷的公子正是那位与傅映风有交情的举人。 儿子这回省试里也是前五十名的才子,父亲开着书院,亲朋师友在朝中出仕的不少,半醉的时候未必就怕了郑锦文是宰相的人。 蒋公子跳起来就为父亲出头发作,傅映风叱道: “干什么!女子的闺誉本不当随口说!” 察觉到傅映风偏袒郑家,蒋老爷和公子的脸色一滞,郑大公子的话还没有骂完道: “我们家学的是范文正公范家的家规。专有族田例钱为寡妇改嫁所用。更说了,太上皇的三位姐妹身为帝姬公主,做了金帝的次妃,太上皇的母后韦太后接回临安前,听说是一位金国亲王的妾室。你有胆子怎么不写个奏章,不用送到官家,只要到京城宫门前一把烧给了两帝,说她们是不守贞节早应该一条绳子上吊?。” “…” 满桌皆惊,傅映风也侧目。郑大公子冷笑着还在说: “这此都是道听途说的传闻,有辱圣名。你怎么就不去当真了?因为那是赵家你不敢!现在欺到我郑家头上,当我家不如你们家?!” “…澄堂还要慎言。”唤了郑锦文的字,告诫了一句后,傅映风看着狼狈不已的蒋氏父子,再瞧着郑锦文,他站起拂袖,接了一句,道: “贤父子这样不明事理,要是传到宫中怎么收场?” 说罢,转身就走了。 “…” 蒋氏父子脸若死灰。一阵安静后,众人心中战战。蒋家的女儿进不了宫了。 “那是在争吵?” 郑归音上了院子里的画阁,看着梅林茶席上有些不对劲。林间有枝叶掩映,反而看不清傅映风。她索性就懒得看了。居高临下,她转眸就恰好看到了梅林外的码头,他身边的家将们刚下了船, 他们抬了行李一行进去斜风细雨楼。人群里唯一的桂婆婆和另一名美貌婢女在男人堆里分外惹眼。 她认出了柳空蝉。 “还有这一位呢。” 她失笑着。这钱园里等着要做他妾室的美人太多,她已经没感觉了。下楼时,逢紫小声道:“姑娘,傅九公子来赏梅是为了见姑娘你吧?要不要请大公子出面,把傅九公子请过来再见一面?”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我自己走走。” 郑归音独自停在了墨梅院的后院花木间柳荫间。 微仰头,从枝叶间看着天青色的天空,眯着眼能看到光影飞过,突然她双手一抬,从头上抓下来一只突然落在她头上的柳编花冠子,上面是缀着的春日的小黄花。 她转头,踏地一地枝影,从树后走出来的男子还是许文修。 “不喜欢?”他凝视着她,“还在恨我?” 以前她们吵架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来哄她开心。她把他编的花冠子摘下来,丢在了泥地上,两三脚踩烂了。 “有话就说。” 他这回没被气走,反而古怪地看着她:“…傅映风喜欢你?” “…” 因为她的眼神变化,太过熟悉郑归音的许文修,终于确认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你疯了——!?你以为你能嫁给他——?” “没话说我走了。”她没理会,转身要回房。 许文修只能抢上,双手一伸拦住了去路,这时四面有了动静,他知道是郑家的家丁在盯着他,他只能退后两步,叹口气。 “…我提醒你,他现在替皇帝到明州来查私商收税钱进内库是为充实军饷,别人还只以为他是忠心办差。北伐不北伐那是皇上的主意。但他如果想娶你为妻——”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许文修也知道她不愿意做妾。 “他如果要娶你,人人都知道他急着要筹钱。急着要争军功拿回爵位了。” 许文修盯着她,郑家是泉州最大的私商,“但我告诉你,你家大公子也是知道的,傅映风他想拿回爵位,就是粉身碎骨!” 她无动于衷。 丁良得了公子的眼色,在梅林里转了几个圈,想找找路子进园去,看能不能有机会让公子进去和郑娘子见一面说说话。但他瞧着冯虎守在院外的身影,心里就打了退堂鼓。 院子里,许文修甩袖要走的时候,她才开了口:“你怎么知道的?” 她问的是他怎么看出傅映风喜欢她。他背着身,拿折扇的手握紧,忍着气。 “…你三弟的事,你还管不管?” 他不想提,平宁侯府卢四夫人一直在用她的亲事来试探傅映风,按理说,他和郑大公子结的仇,如果没打算一把火烧光了郑家货栈,他就应该是有意纳她为妾了。 但他万万没料到,傅映风半点动静都没有吃了这个亏。 “…”她思索着,捕捉到了许文修的思路。“因为他没有和我家扯破脸?所以就叫人怀疑了?” “他的外号你没听过?范衙内在京城里可是四公子之一。侬秋声是教坊里有名的童女官伎,当初要不是他看中了她,她就被庄王爷踢到边营里做军伎了。庄王爷当初差一点就继承了皇位。你说他凭什么不会和你们家翻脸?昨天晚上你大哥没死,我还奇怪他在张宰相府里如此有能耐,就值得傅映风放了他一马?” 许文修背着身说完,也转头看她, “原来,他是看在你的面上没下狠手是吧、” 因为她恍然的神情,他终于没忍住:“归音…” 他上前,来到她站立的柳荫下,在浓荫里低头端详她。 054艳福袭来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为什么要送堂妹进宫?你不明白?我是为了不想受制于平宁侯府再娶纪鸾玉!” “那是你的事。” “还有一年前的事,我当时已经收手要回明州城了。但你三弟抓走了我的人。我才一时气恼,和苏家一起谋划了三郎通贼要斩首的事。他不是也逃走了?现在苏家已经败落了。眼下的情况你何必还扣着我的人?” 他的人?她冷笑。他在泉州养的外室和私生子? “死了。” 许文修眼瞳猛缩,手上有微微的颤抖。 “都死了?我只问孩子。其他随你处置。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事恨我。” 她知道他没有一句真话,并不回答只是定定地看他。 “要孩子还是要你堂妹进宫?” “…你!” “三郎的事你要不要说明,不想说清我走了。”她冷笑, “你特地找来,还是忌讳我家结交赵慧儿吧?怕我们郑家在傅映风跟前给你下眼药,让你的堂妹们进不了宫?” 对峙良久,他忍怒从袖子取出了一卷文书。 “…我画押签章了,你送到泉州府衙。你三弟的案子就能消。他就能回来了。” 她一眼扫过就知道是真文书,她伸手接过。 “…那我也不白拿你的文书。我提醒你,你那三位堂妹没有一个特别出色的。” 她把文书纳入袖中,看着许文修皱眉,继续笑, “选女名额五百,但你要的是排在前三名的名次吧?这样的名额在傅大人眼里也是奇货可居,岂会 随便押在你家堂妹身上的?他的眼光可高,不比傅娘娘强上三分他哪里看得上呢?” “傅大人的眼光…”许文修正愁着这事,难免就试探问了一句。 “美人。”她不耐烦地直截了当, “先挑了脸庞儿再说别的。你们家族妹里肯定不缺顶尖的美人。最多是性情不合你的心 意。但又不是你选妃。官家喜欢什么样我不知道,傅九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傻子都知道。” “…”许文修想反驳,但瞧着她这张清艳的美人脸,再想想她这气死人的烂脾气。 他突然就觉得她说的也许是真话… 傅九要是不瞎了眼,怎么会看上她啊? 傅映风没办法进墨梅院。他回到了下处,想着她在画阁上明明看到了他,转身时却对他似乎全无留恋的模样,闭了闭眼。 “公子,许文修求见。”不多会,丁良进来禀告道,“他说他带了泉州荔枝蜜酒的礼物过来。” 他笑了。“知道了,不用见了,只传句话给他。” 连丁良都知道,这许文修必定是去见过郑家,郑家让他来的。他方才还听九公子说,泉州兴庆香坊的荔枝蜜酒不错,叫去买几坛上好的来品品什么味。 这酒听说是郑老爷喜欢的。 “还叫那边的采办买几盒子天地一家春的荔枝脂胭来。我有用。” 公子刚才还这样吩咐,他一听就知道:郑娘子八成是在泉州只用天地一家春的香粉。公子要买来讨好她。傅映风沉吟道:“你去和许文修说——” “傅大人说,三名族女太多了?”许文修虽然只得了一句话,告退时就已经喜出望外。他琢磨着,一路回到了五梅轩。 他在内厅见到三位堂妹时,隔着面纱他不用看也知道她们长什么模样,有两位只能说得上秀美,其中一位面纱重重性子胆怯怕人的妹妹却是顶尖的美人了。 他突然想明白了傅映风嫌弃三名选女太多的意思,他顿时转喜为怒。 “…看她以为这姓傅的是什么好东西!” 他暗骂着,这不就是让他从三名族女里至少挑一名美人不进宫,暗中送进傅府里为妾去贿赂他傅映风? “去,打听一下钱家、孙家、吴家、汪家是怎么办的。他们家那些私商女儿连上册子的资格都没有。是不是已经把庶女带着大批陪嫁去贿赂他了?” 他的三位堂妹,好歹还是家里捐过官的,正经的官宦小姐,怎么就能随便送出去做妾? 然而,许家人打听了一圈回来,纷纷禀告:“公子,各家都送了。都是想送嫡女进宫。挑了美貌的庶女送给傅大人做侍妾。” “小的还听说,平宁侯府的卢四夫人都用继妹郑娘子带大批嫁妆要送给傅大人做妾呢。就为了让他们家的程六娘子进宫!平宁侯他们家那样的门第都送了礼!” “公子,谁敢不送礼?!女儿的名字说不定就被划掉了——!” 下面的管事还趁机诉着苦,“傅大人在市舶司里做小税吏时都要刮地三尺三,更何况现在是钦差大人了?” “…” 许文修脸色本来难看,听着听着就大笑了起来, “你们说得没错!” 傅映风这一回至少能纳上七八个美妾,收起大批的嫁妆,看她怎么办!? 郑大公子觉得傅映风收纳几个送来的侍妾是天经地义,根本不用特意和二妹提。难道二妹她心里没数? “妹妹,你和许文修谈了什么条件?” “我一句没说。” 她在房中,一边看着丫头们送来的新香料,一面把那卷许文修写的销案文书摆在了桌上,“是他追着问我泉州的事,他被咱们家扣走的外室和私生子,不是被三郎掳走了?” 郑大公子对这事清楚得很,问也不问,把公文取在手里仔细看了,确实是许文修亲手写的还有画押。有了这文书三郎的案子就结了,他就可以回泉州了,她接着便说道: “我想这条件还行。就答应了。” 她关上了香料盒子,饮了半口茶,瞅他一眼,“难得你居然向许文修问了这事,我还以为你就盼着三郎一直在海上呢。” “傅映风复起了。局面有变,我不把三郎叫回来一起扛着,难道还要让他站干岸,看着我们忙活他来坐享其成?我可不是你这样不长脑——” 她刚要瞪他,他甩手就走,她没奈何突然想到一事又急问道: “喂,还有许家在朝里的事——” 大公子止步横她一眼:“我还不如你?他们在朝中的同族是御史台里的官。眼下全押上去和傅映风一起弹劾张宰相。正是我要拉过来的人。许家暗地里不知道和傅九还有什么勾结。我就算是想挑唆着三郎回来宰了许文修替咱们家报仇,眼下还不是时候。你能忍。我还不能忍了?” 郑锦文可比她小心眼多了。 她默默想着,她还只想让许文修和纪鸾玉这两个罪魁祸首得了报应,然而郑锦文退了一步,她也算是松了口气,他拿着文书出门叫人办事,突然他又在门前止步回头。 “许文修那外室和私生子,是逃走了还是被你弄死了” “…弄死了。” 她如今放下了三郎的心事亦是一脸的慵懒,花香春风,她托腮倚在窗边瞥他, “你不是知道?三郎忙着出海,就把他那爱妾丢到你庄子上了?我当初不是还恨他吗?他这样伤我的心。我拿了药过去毒死他们了。” “…” 郑大公子一脸全是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说得这样轻巧? 055艳福袭来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摆出一副确有其事的神情,郑大公子半晌没出声,瞅着她看了半晌:“我一直觉得你除了一张脸就是心太软,难道我看错了?” 她用‘你在说什么笑话’的眼神鄙视他。 “二妹,你说实话吧,你把汪娘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送哪里去了。”不容她否认,他语出惊人,“我听说赵若愚身边家那个妾室就姓汪,前几个月已经生了个男孩。算算时辰正好十个月。这事是不是和你有关?和许文修的外室有关?” 她继续用“你在说什么笑话?’的眼神看他道:“那孩子是赵若愚的儿子。你得想想他可是宗室,姓赵。”她提醒他,宗室的孩子要上宗谱,冒充宗室是大罪,她嘲笑着:“他那孩子被你知道了应该就是泉州的南宗司听到风声,他们按例要把这孩子上宗谱了吧?你觉得那如果是许文修的私生子,赵若愚他会让那孩子上赵家的宗谱吗?” 郑锦文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决定出去好好办事,清醒一下头脑。和他一样,傅映风也很忙。他下楼会客时还不知道他要忙着收妾收嫁妆了,厅里的钱老爷坐立不安,手里的是钱二娘子的小画像,还有嫁妆单子。 “大人——”听到傅映风的脚步声,他连忙迎了过去。傅映风在厅门前突然又停步,回头低问道:“再去查清楚了消息没错?她确实和赵慧儿断了关系?” 丁良连忙道:“公子,半点没错。听说赵娘子说愿意以正室之位相让。她也没吭声。公子,谁不知道郑娘子不回复的结果?以后赵慧儿娘子要是做了公子的正室。郑家是占不到好处了。这不就是关系断了的意思?” 傅映风悦然点头,看着九公子心情似乎越来越好,丁良连忙笑嘻嘻地逗趣, “公子,本来就该这样不是?郑二娘子醋劲大小的也听说过。也亏公子你这样对她真心,这些日子半点不怀疑?小的可是一直在为您担心,只怕您被人骗去了身心呢?” “胡扯!” 他笑骂了一句,转身入厅,拱手看向了钱老爷。钱老爷深深施礼,抬眼瞅见他一脸笑,觉得今天的事至少有一半成功的希望。 “大人,我那女儿如今和慧儿娘子很是投缘,这几日也住在临渊居里陪娘子。她对慧儿娘子极为恭顺,大人还请放心——” 这话仔细听,就是说庶女已经送上门去了,和你的未来正妻先搞好了关系,一定没问题。傅映风这时才终于醒过神来。 “行了,叫他们回去!”傅映风回了楼上,在书房烦心不已, “当我不知道他们的小算盘?他们是私商,身家大但见得不光。女儿想上皇帝的选女选名册至少也有个官位。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花钱把嫡女换个名字寄养到别家书香小户的户籍下。或是找郑锦文那边张衙内的关系去张宰相府门上捐个官。” 他随手把钱二娘子的画像和她的嫁妆单子摔到了丁良怀里,表示还没有郑归音长得漂亮,嫁妆也没有郑家以前的家产多,公子他完全不动心。 “退回去!让他们都走。聚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一家接一家地全来了,当对面的郑归音看不到他这里门庭若市吗? 钱家老爷刹羽而归后,钱家大公子还是进来求见了,也不敢提把庶女钱二娘子送给他做妾的事,只说是秀王世孙刚传了话说今日劳累暂时不来了,要明天才到。 他陪笑道:“大人,还请傅大人主持春宴如何?” “官家以孝治天下。太上皇的使者不在怎么开宴?就明天开,今日大家都自个儿游园就是。早听说你们钱家重金请了宫里退职的老供奉打理园林,我们在这里总不会少了景致可游?” 钱大公子巴不得来专门花一天的功夫来讨好他,大喜应了,傅映风把他应付完,转个头就赶紧差人去和郑归音递话。 郑二娘子正想着赵若愚那妾生子的事,就听到外面报赵慧儿身边的丫头红儿又来了。也深知这丫头 是傅映风的人。来的就是为了他伟话。 果然,叫进来后,小红先禀告了傅九公子想叫她一起去游湖的事。 “叫人看到怎么办?” “公子说必不要叫人知道的。” “我懒得坐船。” “…那去逛别的景?”红儿机灵地把钱园六十六景都背了个遍之后,她终于也笑了。 “罢了,我也不去问范夫人和九公子到底是怎么打算亲事的。我早知道没这样简单。” 所以傅映风连叫她等几年都没有底气。 “和他说明天有功夫再逛吧,今天累了。” “是。” 红儿陪笑,又谨慎解释着,“二娘子,我们慧儿娘子的事…” 红儿作为郑家送的丫头又是赵慧儿的随侍,同时还是傅九公子的暗探,这小丫头切换角色完全是游刃有余,郑归音早从郑锦文那里得了回音,让她不要理会这些,只当红儿是赵慧儿身边的丫头,所以她不动声色地听这丫头劝道: “慧儿娘子还请郑娘子三思。她对郑家也是诚心诚意。” “…她不是托了钱家在查往来的海船。要把那蕃客抓来灭口?何必还担心这些。” 她笑着挑明了赵慧儿在私下里的安排,“她现在能使得动钱家的船。那是她自己的本事。有没有我们郑家她迟早也是傅九夫人。 到了深夜,赵慧儿叫红儿给她卸了妆,正要就寝,听到钱二娘子如往常求见,就点了头。 她本以为,钱二娘子是和这几天一样先来她面前做规矩。侍候后她安睡后再去睡。钱家这一番巴结为的就是能让她在傅映风跟前提一句,纳了钱家娘子做妾。她心里有数得很。 没料到一进内室,钱二娘子就跪了下来,把赵慧儿吓了一跳。 “二姑娘?” 她连忙伸手去扶,“二姑娘这是做什么?” “姐姐,我只求你一件事。我家要把我嫁给傅大人做妾,不是我的意思。” 钱二娘子喜欢读书写诗,自有一股纤弱冰凌般的气质,也是个有姿色的美人,此时内室灯光朦胧,她说着却是落了泪。 赵慧儿早明白钱家让这位二娘子天天陪着她的原因,她也从没指望独占傅映风。只听她继续哭道: “姐姐也知道,我是庶女。家里两个兄弟是庶出。但大哥身体不好。家里的生意不少要庶兄弟们帮衬…” “我也听说过,你姨娘很是不凡。” 赵慧儿在钱园住了好几天了岂会不知道,钱二娘的生母生了二子三女极为受宠,就算钱大公子对这庶妹来给傅映风做妾的事半点也不赞同,但有得宠的姨娘和庶兄弟一力坚持,钱老爷早就把主意打定了。 说到这里,钱二娘子眼中闪过了几点古怪凄然的光,又哭又笑: “傅大人的家世人物,我没有什么不甘愿的。但我进府也绝不会和姐姐你争。求姐姐帮我——” 赵慧儿伸手去拉她起身,叹道: “你想说什么?我们同是姐妹,你尽可以告诉我。” “姐姐。我另有心上人。我想明天见他一面就断了念想,求姐姐帮我。” 她跪着不起,赵慧儿脸色微变。她的神色在灯影下如走马灯一般变幻不定,她万万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大胆,还没进府这要命的把柄就已经送到她这个正妻手上来。 然而在灯下看到钱二娘子黑乌乌的双眼,她瞬间明白。这是威胁。 “姐姐,求你帮我。姐姐的事我也绝不说出去的。” 钱二娘子一双眼就像是烧起来般,死死地盯着赵慧儿,她的右手一伸,手心里竟然有一枚寻常绿玉雕成的雁头钗。这普通头钗上还沾着血,在灯光下触目惊心。 那是死了的赵慧儿的丫头绿雁的头钗。 “…原来我小看了你。”赵慧儿淡淡地说着。 她要是不帮她,她就敢把那晚听到那些她和郑锦文私情相会的流言传得人人皆知。但那分明是谣言,是傅妃娘娘的亲弟弟傅三公子和傅四公子传出去的。 056通房侍妾心中旧爱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绿雁这卖主的丫头,前晚上被她抓到审问。没料到,还没有问完,她的未来婆婆傅府范夫人不知怎么就听到了风声,居然差了两个心腹婆子过来把这丫头打死灭口。 这些事钱二都猜到了,她要是不答应钱二,她也会说出去。 “没人会信的。” 她连退两步手扯住了弹墨床帐,盯着钱二娘子,“要是傅大人或是范夫人知道你这样威胁我…” 钱二娘子微微一颤,苍白的小脸全是笑。 “我知道姐姐你不会说。” 她跪着,伸手轻轻抓着了赵慧儿的衣角压裙白松叶牡丹玉佩,五指崩得青筋浮出。 “姐姐,你身边的侍候的人虽然多。不是郑家的就是傅府的。你进傅府里做正室总要有一两个忠心的帮手才能立足。我的把柄在姐姐你手上,你不怕我背叛你。你的把柄也在我手上,我也不怕你卖了我。我是绝没有可能做正妻的,你尽可以相信我。你说是不是…” 她的手一松,松叶牡丹佩摔下去又被绦带牵住弹起来,莹洁玉面折射出赵慧儿没有表情的脸,而钱二娘子的双眼黑得像两个洞, “姐姐,傅家的人都盼着九公子做驸马是不是?所以才放任这样的流言?姐姐,你的敌人太多了。傅九公子不喜欢你才让你有了这么多的敌人,你应该明白。我也明白…” 房中唯有鹤嘴铜灯上一点烛光燃烧着,赵慧儿沉默看着她。两女一站一跪对视良久之后,赵慧儿才说了句道: “我在明州城,早就听说过钱二娘子是本城头一名的才女。连书香门第的娘子们在诗社书会上都不及你…” “…这是我姨娘劝了我爹,花了钱在城中雇了些破落文人吹捧出来的。但我们家是私商。只要朝廷禁海的旨意还在,钱家就没办法见得了光,上得了台面,更不可能把我嫁进书香宦族或是世家旧勋府 中为妻。” 钱二娘子苦笑着,赵慧儿不过是点醒她,便也扶柱在床沿坐下,淡笑道: “你明白就好。他再不喜欢,也要娶我不是吗?” 把眼前熬过去,她就是正妻,“傅九公子他——他如果是个寻常公侯子弟,他想要个富贵前程,去娶公主就好了。但他偏偏不是个寻常人——” 说到这里,赵慧儿的眼神比钱二娘子的双眼还要亮,在一室朦胧昏暗中,她震住了钱二娘子, “他不愿意做闲散驸马,他就得娶我!我也不会让他后悔娶我——!” 然而她再是镇定,却还是被钱二娘子的心上人吓一跳。 “赵若愚?” 一提起心上人,钱二娘子的脸也不白,声音也不颤了,她站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全身打摆子一般地颤抖, “是,我就想见见他。只要见他一面把我心里的话说了,我这辈子死了也甘心…” “如果是他…” 赵慧儿斜坐床沿,绡纱的四季团花帐在灯下枝叶招展,她迅速一盘算, “帮你这一次不难。但我要你为我寻的那名蕃客一直没有消息——” 请赵若愚来和钱二娘子见一面,对她来讲简直是易如反掌。他前几天也在钱园住着,几乎是每天都来临渊居。因为他的那位老表姑也住在这里。 钱二娘子待要开口分辨,她笑着, “我不是不信你。你的两个同母庶兄弟管着不少海上的生意,手下有船,没有做不成的。但我听说郑家有位三郎本事特别大,会不会是他把人扣下了?这人要是落到郑家或是傅家的手上就算了,但要是落到别人的手上…” 钱二娘子拍胸脯保证:一定把那蕃客捉到,扣下来灭口。只要这件事办妥,赵慧儿做傅九夫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斜风细雨楼里,傅九公子映风就寝时,身边多了几个清秀稳重的丫头。都是范夫人送来照顾儿子在钱园起居的。他知道他老娘可不会送狐狸精过来,压根没当回事,让乳娘收下安排后,他忙着沉思着刚刚传来的消息。 “郑三郎在海上扣下了与赵慧儿以前订过婚送过彩礼的那蕃客?所以郑二娘子才把旧婚书还给了赵慧儿?” 说来说去,赵慧儿的把柄还是扣在了郑家的手心上。 “她到底想怎么样?” 他回房时沉思着。只觉得今天一天的喜悦仿佛是一个笑话。丁良的话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郑二娘子醋劲大,连小的都知道。她要是真心喜欢公子你,怎么容得下赵娘子。还要扶她做公子你的正室?” “…公子,小的一直担心你被骗了。” 他独自摇头觉得丁良那小子比桂嬷嬷还喜欢瞎操心。丫头们进来侍候洗漱。傅映风脱了外衣习惯自己解去裤头汗巾子,不经间感觉有丫头的手指碰到了他。 他顿时皱眉。 内室九柱灯火中人影婀娜,那丫头也惊慌提裙,在床内室前跪下,纤腰细细。他一看不禁意外,这脸上羞红失措的丫头是柳空蝉。 “…婢子失手了。公子恕罪。” “…” 桂妈妈带着下人悄悄退出,他听到了外间的掩门声。内室有屏风四折。灯光透过,整屏宫笔花鸟的屏影仿佛抹了层浅金色,铺在他的脚下。 床脚边的金铜卧狮嘴里吐出来香烟袅袅,熏香幽静,他坐在屏床边,倚着床架撑头靠着,眼前唯一留下来的柳空蝉还在铺被子。见得他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她喜极之后难免心中羞涩。手指在锦绣被面间微微颤抖。 他瞧着她在灯下羞红的粉腮,天真又成熟,就像他儿时在秦侯府院子里爬树玩,在 栎叶间看到蜜桃儿,不用他伸手摘取就会落在怀中,入口就会化了。 他也不是没有意动的那一瞬间。 闭上眼,他觉得仿佛回到了秦侯府做世子的时光。在旧院子的枝影下,看到有女子曼妙的身影向他走来,仰起头唤他: “世子…” 他睁开眼,房间幽暗摇曳的灯光中,他今晚有些酒意,撑着额头看柳空蝉。她同样美好的腰肢包裹在柳黄色长裙里,交襟的浅蓝衣裳勾勒出她诱人的胸线。 他的眼神暗了下来。 “还记得碧叶?”他突然就问了这一句。 “碧叶姐姐?” 柳空蝉转头反问,眸中有些意外却也不太诧异。碧叶是当年公子身边的大丫头。已经嫁人了。公子还记得她那是念旧情。 她连忙笑道: “记得。碧叶姐姐是个顶尖的品貌,不然也到不了公子跟前侍候。我记得她还是二爷身边吴管事的干女儿——” 她到底不是做习惯丫头的,一时忘形说到这里,连忙闭嘴了。 九公子本应该得到的清远侯的爵位就是叫二房里的叔叔抢走了。 “没错,碧叶的容貌当真是出众…” 十一岁的时候他在午睡时就有了第一次梦元,就是碧叶这丫头为他铺床换衣。她长得确实美又天天陪着他,他一时就被她迷惑了,禁不住和她偷偷地摸了又抱了,亲了嘴儿。 约好了夜里她守在外间时,他去她的小床上。 “她不是嫁人了。是送到外地庄子上关起来。现在不知道是病死了,还是做了二叔的宠妾。” 他笑了起来。 那时是桂妈妈瞧出了不对劲,因为这碧叶极精明没让他得手,连着大半个月吊着他,他急不可待,糊涂地就答应她夜里去花园子里钻假山洞。 “要不是桂妈妈,我也许就在父亲之前先出事了。” 他飘忽地笑着。 057同心结子情同此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隐约听出了一些端倪,再回想起父母说起秦侯府夺爵的往事,她吓得脸色发白,双腿一软跪在了他的面前。 “公子,是我乱说话了。” 傅映风定定地看着她。 正因为碧叶这桩子事,母亲就挑中了柳空蝉,不时叫她进府来让他见一见,但又不叫她在他身边侍候,只怕又有人和碧叶一样勾引坏了他。 如果只是图一个姨娘名份倒也罢了。碧叶图的却是他的命。 “…总是叫我心神不宁地。除了她,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了。” 他喜欢碧叶。后来知道了她那样的险恶用心,他心里再恨还是没有忘记她。所以她才能 在外地田庄里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活到秦侯府换了主人。 活到了他逃到外祖父的府中做范衙内,她也重新出现在了碧池寺中。 他还记得寺松下的侬秋声美得像花间晨露一般,在那一天后甩了他一记耳光,哭叫着: “不过是个贱人!她现在是你二叔的妾!你就和他在我的床上鬼混!傅九,你不是个东西!你心里有她没有我——!你当初还发什么誓说真心喜欢我,要娶我做妾,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迟早你也知道,我的心这样被你踩碎的的感觉是什么!” “公子?” 柳空蝉没听明白他的话。他回过神笑了笑,伸了手,手指抚过她的脸。 “当初要是早点遇上你就好了。” 遇上像柳空蝉这样体贴忠心的房里人。柳空蝉羞喜至极,灯下,她如玉脂一般的肌肤吸着他的指尖,他喃喃着, “我现在又遇上这样一个女子。一样叫我心神不宁…我对她又念着又恨着,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 有我…我也怕我对她的心落得个笑话…” 他自语低喃的时候,柳空蝉的唇颤颤吻在了他的手心上。 仿佛是一团火腾地从全身烧了起来,不知道是怒火还是欲望,他伸手要把她拖过来压在床上,偏偏又从她这一侧头中看到了郑归音在灯下郁郁的脸,在他怀里娇声问着他: “有没有背着我纳妾?” “我们说好了?” 他突然就僵住了,只因他脑海中分明记得她曾经问过他,“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呢?” 他叫她失望了吧? 他暗叹一声,终是抽回了手,淡然看柳空蝉。她涨红了脸,希冀又羞涩地看着他。 “退下吧。” 他没有表情。 “…是。” 柳空蝉这一回温顺地应了,转身时,她脸色失望,眼底却闪过一丝欢喜。公子他身边没有侍妾,也没有成婚,听说在京城里的旧相好侬秋声现在也没理会了。她天天贴身侍候,他难道还能视她如无物? 她出了房向走在廊上,身后却隐约传来了丁良禀告: “公子,…来了。” 她不知道谁来了,傅映风却知道是丫头红儿暗中来了。 “把这房里的炉香灭了。” 说罢,他急起站到外间,召这丫头回话: “公子恕罪,慧儿娘子今天一天都用着奴婢,没办法回来报信。公子约郑二娘子游船的事奴婢说过了。二娘子她懒得坐船,也不要看湖。说要去假山石林。问公子去不去?” 就因为得了她这样一个回音,他突然就苦笑了,因为察觉到自己心里满满的全是喜意。方才对她的 种种怀疑和犹豫,同样也像是一个笑话。 红儿瞧出他是千肯万肯不可能不去的意思,暗暗笑着又迟疑, “公子,慧儿娘子身边的人里,应该有平宁侯府的人。” “…知道了。” 打发走了丫头,他起身推开了窗。深夜,在斜风细雨楼的二楼,正可以看到溪水那面冬雪五梅院里的墨梅院。 院中灯光长明,他还能看到那院子里仆妇们进出,郑锦文住在外院,郑归音住在内院,冯虎等家丁在内外各处门户把守极严,但内院里,她的房间方向推开了半房雕窗。 窗内有灯光,映出窗外开满了像是月季花,他转身叫了丁良,踢着他连夜去找桂妈妈。 “…公子,小的要怎么说?我娘会怀疑的。” “就说你自己要!笨!” “…” 丁良只能出头去央着老娘,找几个丫头连夜打个月季花形的同心结子。明早就要。 桂妈妈一听是儿子在踏青的时候看中了一位娘子,喜出望外。老婆婆这几日看出了破绽,心中正不安,只盼着他别再对柳空蝉单相思免得惹出事来,现在岂有不应的? 斜风细雨楼彻夜有灯的时候,墨梅院里,郑归音也忙着没睡。 内室衣架和妆台上光华浮动,衣架上是崭新的锦绣春裙,妆台上一盒盒时新珠宝首饰,她在为这三天春宴挑首饰,挑衣裳。 “哪一件好看?” “这件…姑娘是想明天春宴上见秀王世孙穿,还是过两日和傅九公子逛园子穿?” 嫣浓、逢紫忙得脚不沾地,都陪着她左挑右选。 “见秀王世孙要素淡。” 她只说了这一句,放下衣裳再去挑一身和傅映风逛园子的衣裳,她的眼睛落到了新买的娇艳牡丹花 冠子上,嫣浓瞧着二娘子的模样就掩嘴笑了。 “姑娘,奴婢看傅九公子也喜欢雅致一些的打扮?” “真的?” 她顿时迟疑了,明天见秀王世孙那一身早就挑好了,是极上等的暗纹缎子裙,配上缀石榴石和珍珠的帛带,还有上百枚南海珍珠缀成的头面首饰。 素淡又华丽。 但她又想着,要不穿这身去和傅映风逛园子,明天世孙的春宴随便应付得了。反正要进太上皇的德寿宫也不是要艳冠群芳。 丫头的窃笑声中,她又明白了过来。 她瞪向了忍笑的嫣浓,啐道: “有功夫耍这嘴皮子,怎么不把我的琴擦擦?要是误了我进宫的事,仔细你的皮。” 第二天,钱园的首日春宴安排在了小清湖边。傅映风一大早起身换了官服,丁良怀里揣着同心结子赶过来的时候,只顾着献宝交差,他第一眼还没有注意他房中桌上摆着一只藤编的小花蓝子。更没看到蓝子里面都是斜风细雨楼外盛开的粉色月季花。 傅映风一边戴冠一边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看到这精巧玩艺,也不知道公子半夜从哪里找来的,只听公子吩咐: “把这结子放在里面。一起拿去送给她。” 丁良却直愣愣地打量着公子。 只见他换上了绯红色的官服,头戴黑幞双耳软帽,帽沿镶紫玉,腰间玉带束住,把他蜂腰猿臂,玉面朱唇的好容貌好身姿衬托得格外出众。 丁良简直是热泪盈框。 他们公子熬了几年终于是穿绯袍的清流官了 “公子,郑娘子要是看到公子这风采,保准非你不嫁了。小的这才想明白,公子以 前在郑娘子面前从不穿官服。那实在是配不上公子。” 他连忙上前帮着整理衣带,一个劲地拍马屁。傅映风去年做的市舶司里的税司大吏,再是有钱有权也只是个吏官只能穿青袍官服。 傅映风听着舒心,伸手再拿过过同心结子仔细看着,横他一眼后又嘴上斥着, “少胡说!公子我本来就是穿这个色的。” 丁良怔住,转眼明白他是提秦侯府世子的服色也是清流官的绯、紫、朱色。他连忙抹着泪点头道: “我就是心疼公子你在外面冒死争军功。怎么还是不及为皇上办内差更容易得官。” “少胡说!你以为我没有前几年的军功,现在能一封信过去,皇上就给了我这个位置?这本来应该是宗亲的差事!” 嘴里说着,他仔细把同心结子放进了花蓝子里,又压上一个精心挑选的香木药盒,这才看着满意了,“郑娘子喜欢外蕃的香药,没打听错吧?” “公子放心!我哥打听到的。你还不信?他人还在泉州呢——” “丁诚自然比你有能耐!” 傅映风一折扇子拍到丁良头上。 “走。“ 他连忙捧着蓝子跟了上去。过了桥,瞧着对面五梅轩里,有娘子们截着各色帽纱的美好身影。其中最出色的那一位不就是郑二娘子? 058同心结子情同此心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一出墨梅院,还没遇上傅映风,就正看到了赵若愚。蓝天流云下,他站在钱园南 面的云涛石林假山顶四柱亭中,烟灰色的大袖飘飘若仙,同色的顶巾发带镶着顶玉,随风飞扬间闪烁莹光。果然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那位是…” 同行的还有五梅轩的选女们,其中果然有认得赵若愚这鼎鼎大名的才子,红着脸悄悄说着他的来历,又吃惊亭中还有另外一位才俊人物。 “另一位难道是秀王世孙?” 连郑归音都不禁多看了几眼。远远的却看不清,但立时就有人说了: “不是,那不是世孙,是秀王府的长史祝大人。” 梅枝横斜遮挡她的视线,只看到得祝长史修身玉立,竟然只比赵若愚稍逊一筹的模样,他一身青紫色的官服,一看就是宗亲府里的官员。个子不高也不矮,站在四柱飞檐漆红亭中,同样人材出众。 但眼下这两位才俊陪着说笑的,竟然不是秀王世孙,赫然是传闻中秀王世孙爱慕的美人,她坐在亭中的身影被郑归音一眼看着,暗忖着那怕不就是傅映风的旧情人侬秋声? “皇上的亲侄儿居然让了傅九公子人出风头。。” 梅林中,众人挑枝分影远望那山顶亭台,郑大公子走在她身边,低笑着说了一句。她点点头,倒是没在意秀王世孙身为太上皇的采花使迟迟不到。 “他这是礼让了皇帝的采花使傅映风吧?虽然是明年的事,还是让他先为皇帝选一回…”她笑着,得到了郑大公子的附合低笑:“到底是皇帝的亲侄儿就是贴心。秀王府在京城里,可是从不显山露水。早听说世孙爱慕侬秋声,但我在临安这几年,还只在明州城看着他这样讨好殷勤。” “那是皇帝的本家。自然不同。谁又敢小看他们家?” “那也未必。你是没在京城里长呆过,不知道那些府里糊涂公子哥眼里还有谁——” 郑大公子眼尖,瞅着了斜风细雨楼里也有一行人出来了,连忙丢给她一个眼色让她和各院娘子们在后面呆着,他快步让前和五梅轩的老爷公子们一起迎了过去。她正好调转眼光一直瞅着假山顶上的赵若愚。 她看到他,也就想起了袖袋里贴身藏着的那半块青玉。还有他说过的话。“你好好想想,想想我,想想你,想想我们…”她其实不需要想。隔着珍珠白色的帽纱,她看着天空渐渐地出了神。天空里只有傅映风对她的笑,对她的恼,甚至他为了侬秋声做贼心虚的模样,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晚上散宴了,我来寻你说话。” 傅映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她吃了一惊,一扭头就看到了他的真人俊脸迟在眼前。原来,也不知哪家的老爷寻了个不着调的借口,非请自己的女儿上前给采花使大人施礼。其他几家岂能落在人后,抓着这个机会闹哄哄把选女们让出来,让她们施礼。 众女都戴着帽纱,粉绿蓝紫,娇柔无比,拜见时也不算失礼。 “…娘子们多礼了。” 傅映风在钱园里被惊吓过几回后就习惯了,镇定站着没动,这时就感慨: 这样的内差还是官里的宦官们办得更顺手,或者是赵一明他祖父寿安伯身为大宗正,来办这样的差,也算是容易。别说他,连秀王世孙这年轻公子突然遇上这莺燕乱飞的局面,都不容易撑得住场面。 “谁叫宫里的汪公公坏事了呢?被牵连的大档们一连杀了七个,官家下了严旨,宫里的宦官连字都不许识。叫他们怎么出来好好办差?一个阉人乱政的名头就压下去了!听说太上皇都说了,绝不许宦官识字!不要在宫里再弄出个奸宦童贯,像徽宗皇帝一样丢了北边的江山。还说要记着唐末时宦官废立皇帝的事!这不,我祖父年纪大了。秀王世孙就只有顶上了。” 赵一明的消息格外灵通。这是前些日子聚宴时向他说起过的。“官家要为德寿宫补选一轮选女,听说太和宫明年也一定要选的。” 他当时一听就知道机会来了,连夜就写信去京城谋了这个太和宫差使。 “傅大人。” 五梅轩的选女和众人同时施礼。丁良愁着怎么把藏着的藤蓝子送给郑二娘子。傅映风却是趁这乱哄哄的机会,居然找着机会悄悄和郑归音说了一句话。 “晚上见面…我们再说话。” 也就只有时间说了几个字,她就被大老爷们护着的选女群挤到了一边,郑锦文光顾着在一边笑,她瞧着傅映风这美女环绕的场景,她那脸色实在是不太好看。傅映风心中苦笑。好在丁良顺利办好了差事。 “送的是什么?” 分开后,郑归音独自去女席上,转头瞧着逢紫的手里那物什是只小花蓝子。她以为又是按明州城的风俗约着踏青时送给姑娘的花儿果儿。 “姑娘,分量看着有点重?” 逢紫掂量着,不知藏了什么。前面开路的婆子们却难免指点了起来:“好地方——” 钱园里临湖摆宴就是风雅。沿湖的乌木宽轩,左畔是柳荫右畔是湖水,曲折相连,伸向了湖面,入轩的乌柱上雕刻着西湖浣纱女的越人传说。名叫浣纱廊,又名赵女廊。 此廊是钱园有名的一景 长有三里余,如同游春的廊道,宽亦足以摆上三百流水宴。廊道的尽头就是清风楼。 踏进廊道,坐在了女客席面上。郑归音来得早,竟然是第一个。不提别人,方才和她一起出来的那几户人家,因为带着的女儿是选女,为了巴结路上“偶然”的傅映风,有父有兄的都带着女儿“顺路”和他一起绕道先向清风楼去了。 独有郑锦文慢吞吞地一个人跟着,还打发她赶紧走,奚落道: “那边是男客们摆春宴的地方。你去干什么?咱们家别说是去德寿宫,就算是去太和宫也不用巴结他!” “…难不成女客们都去了清风楼?” 她自嘲一笑,便叫逢紫呈上他送来的花蓝。花蓝里放着的是粉红色的月季花,娇艳欲滴,花上又压了一个素木的小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十二格里放着的六只细颈小银瓶,又有六只油滴钧窑小圆肚瓶。 银瓶雕刻狮子、室女、巨蟹、双鱼纹等外番十二星座。钧窑瓷更是瓷光玉润,一看就是大宋珍品。她识货不由得微噫出来,“是香药。他怎么知道我——” 他怎么知道她每年都搜寻各色香药?嫣浓本来不喜欢傅老九,这时也意外,不由得嘻嘻笑着,“二娘子喜欢的。他就应该知道不是?”逢紫也不劝也不喜,只道:“范府是书香人家,范家娘子们应该也喜欢斗香玩瓷的。公子们恐怕也有这个喜好。傅九公子从小养在外祖家少不了收罗了一些异香。奴婢看,这些香外面极少,姑娘却是都有的——” 郑归音觉得逢紫说得在理,她只笑着取了一支瓷瓶,都不需要细嗅,就道: “这种香,爹爹送我的的被抄光了。也没找回来。这盒子底下还有什么——” 收好香药盒子,她就看到了花堆里藏着的那枚同心结子。 “咦?” 她拿在手里看了许久,半晌才开了口,“也亏他这样心大,叫我今天还随身带着不成?”她只是开玩笑,逢紫和嫣浓都笑了起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她微愕后嗔怪着,轻啐了一口,“谁要这个?” “姑娘,那我赶紧丢了? 嫣浓煞有其事,在她瞪眼时,又转了口风,“还是,我赶紧送回姑娘房里藏到衣箱里?绝不要叫人看到的。只让姑娘悄悄一个人看。” “…” 郑归音恨着这丫头时候,逢紫果然还是谨慎收放劝说先送回房里去,她临去还笑。 “姑娘,傅大人心细着呢。必定是知道您来早了不会叫人看到。咱们家一看就是没成算,没想过巴结采花使大人的。姑娘你没看到他那笑脸?” 她微怔。逢紫的身影走远。嫣浓还在笑嘻嘻。她恨不得撕这丫头的嘴。 “姑娘,咱们还是不藏衣箱。我回去替姑娘把它悄悄缝在床帐子内侧的钩带上?每天一睁眼就看到了。冯妈妈也发现不了。不会骂人的。” “…只怕人家不知道我自己看中了谁?” 她叹了口气,“这些事他做得再好,也没来求亲不是?” 嫣浓不敢再开玩笑了,小声嘀咕着。 “求亲你也不见得会答应…” 她横了丫头一眼,道: “我不答应又怎么样?他就拿了这个借口不来求亲吗?作主的可不是我。” 婚事当然是父母作主。 059同心结子情同此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泉州城郑府里,郑老爷挣扎着要起床,被身边的老管事哭着喊着拦住了:“老爷,你在牢里的刑伤还没有养好。张夫人不是已经出了宫,只等你伤好了就可以去京城里团聚。有大公子和二小姐为你操办了,你别急——” 郑老爷同样哭着开始拍床板: “老子我能不急?我都要再娶亲了。老大和老三的老婆还不见影子。还有老二,本来只当你们二姑娘是个最明白的孩子。要把老大和老三都托付给她。结果她居然又挑中一个王八蛋!赵若愚那小子的妾都生了儿子了!这门亲又完了!我本来巴望着我那二姑娘嫁得最好,做个大学士夫人——就像是她张干娘一样知书识礼。我才没有白养了这几个混帐孩子!” “老爷,京城里的举子多了。老爷养好了伤再为二姑娘慢慢挑。不是有张夫人在,你还急什么?三公子马上就要回来了。让大公子和二姑娘为他寻一寻,娶个公主好不好?” “不要公主。老三那脾气怎么能侍候公主?最要紧是和你张干娘一样,我记得以前她写的字真好看。还会写诗,我后悔就是我不识字,不知道她给我写了什么…” 郑老爷在思念旧情人的时候,小清湖边。老柳树玉带条条,沿湖绕住了清风楼。 楼高五层,与柳影一起倒映在湖面。楼中的公子们锦衣玉带,她看不到傅映风是否已经到楼中了。但她禁不住又叹气。 “叫冯虎来。” 她把赵若愚留给她的有皇上赐婚之意的那半块青玉取出来,叫来冯虎让他送回去。 “和他说,我辜负厚爱。” 赵若愚在清风楼下被冯虎找到时,傅映风也上了楼。因为约好了晚上和郑归音相见,他本来的心情还是很愉快。但秀王世孙还没有来,侬秋声坐在陪席上,双眼没有蒙巾看起来和常人没有区别。 她和他大眼对小眼的时候,他就太不愉快了。 “有事?” 他只能开了口。她听到他发问,持盏一脸诧异,反问:“你是在和我说话?” “…” 这不是废话么? 他忍着,刚才不是她一直盯着他?侬秋声此时早解了眼巾,冠发披帛,妆容精致,双眸微然有光,流转间惊艳全场。她仅是坐着就有无数爱慕垂涎的眼光瞟了过来,把薛梅香等明州城的官伎和钱家的家伎班子全都比了下去. 要不是她陪在首席一看就是名花有主,这时节就应该有人找她身边的丫头打听来历了。他正不耐烦,突然间迎着她斜睨的视线,看到了第三席上的郑锦文。 他惊觉到他出了差错。 郑大公子坐得不远不近的,他这里和侬秋声说话转头就能传到郑归音的耳朵里去,他一想到这里,冷汗渗了出来。 “你是在和我说话?”她睇着他,放下酒盏又问了一句。 “…不是。”他装着饮了两杯,因为她还在盯着他,他果断起身就要下楼去。 刚起身侬秋声就拉住了他。她的纤指在袖下缠住了他的手指。 “…” 他回头看她,沉声道:“别玩了。你不是赎了籍还打算要找个进士人家嫁了,要做诰命夫人?再说——她挺喜欢你的。” 他说的是郑归音。 “…” 她瞅了他半晌,见得他没退让的余地,她终是卟哧一声笑了起来,“我也挺喜欢她。等我换籍出嫁做了诰命夫人了。也能和她常来往。” 他没出声。她的能耐大,指不定还真能办到。他不会去泼她冷水。说罢,她的手松开了。他正要走 ,她却问:“你没话和我说?” “什么话?” 他诧异反问,顿时把她气得不轻。咬牙切齿,“你至少说一声当初是你错了。我们也算是好聚好散——当初在寺里和你的小情人私会的事我不会提。我那日的事你也不要说出去。” “…没有小情人。” 他赶紧打断。“怎么没有!那日勾引你上床的狐狸精是谁?你当我耳朵聋了?!”她终是柳眉倒竖,瞪起了美眸, “傅九,你要脸还是不要脸!当初的事我没和你计较!你还登鼻子上脸了?!当年你前日里还和我山盟海誓,转头第二天就勾搭了别人。你当我没听出她是谁!?你记得你那时发过什么誓?沾了别的女人一根手指头就砍下来给我!我呸——!郑二娘要是知道了你和你二叔的妾鬼混,以为你有好下场!?” “…那时我才十三岁…” 他不可能说他中了局。 “贱骨头能有什么不一样?!” “…”他觉得侬秋声不可理喻,果然多年来不和她见面的决定是对的,绝不是他心里有愧。他忍气吞声道:“你别和她说就是。” “哦?”侬秋声摆出思考状,“要不要和郑娘子说呢?” “…”他不想拍桌子发作,因为侬秋声会拍得比他更大声,他转头就拉了赵一明下楼去更衣,她还在后面讥笑着,“在我跟前装专一深情有什么用!?你身边带了侍妾?你总算心里也能有新人了?” 他已经习惯把侬秋声的话当成了春夜里的风,吹吹就散了。昨天夜里他没有把柳空蝉收房,梦里却也是碧叶在他身下的妙影。就像碧池寺里的午后,蝉鸣声中斋房里艳乱的梦魇。多亏最后碧叶脸变了郑归音,让他还算是有了一个美梦。 赵一明还不知道这回事,知道他母亲给了他一个美人,笑着恭喜道:“你身边也应该有个人了。别 老惦记着那人。她是你的二叔的妾不是?” “…没有这回事。” 下到了二楼。一路上人人向他施礼,赵一明不耐烦拖他走了一条僻静的楼廊,走到了长廊道的东拐角突然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在争吵。其中一人的声音听着像是程家那不长进的庶子老三,宠妃程夫人的亲哥哥。他还没在意,赵一明却兴奋了,拖了他到拐角楼梯后面躲起来看热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四嫂私下藏了那姓郑的小娘们是吧?” “程三公子说什么?。” 被程老三拦住的居然是许文修。 傅映风顿时皱眉。赵一明还给他丢了眼色,示意程老三嘴里姓郑的女子除了泉州郑家的郑二娘子,不可能有别人了。 “你别忘了,当初是本公子帮了你!你舍不得那郑的娘们抄家后被卖到外蕃去,就和我提了她美貌,想送给我为妾,我就和四嫂提了。要不是我妹妹在宫里正好得宠了,四嫂他也不会答应!” 傅映风听到这里,眼里已经有了厉光。三年前郑家家变时,郑归音最初是应该是要被卖给泉州的蕃客,卖出宋国吧?赵一明瞧见他那脸色,吓得拖住道: “映风!你刚复了职,别再出岔子了!那姓郑的和你认识几天呢?她可不是秋声!她连你的相好都算不上——” 060旧情已逝心有所伤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楼上的侬秋声坐在席上默默无言。好在秀王世孙心里记挂她,差了祝怀白过来又是送御药,又是问安,悄悄说着不能早点来的原因。 “我自然知道。哪里怪他?” 她笑着,有了兴致离席,独自在楼间走动眺望园景,也被人拦住了。当然不会有不长眼的公子哥敢拦她,来者是她的旧相识。 “什么?让我劝说傅大人,让他纳泉州苏氏的庶女为妾?” 来人一声不吭,请她进了清风楼的小包间,包间里有等着引介给她的私商家的管事,管事在桌上摆开了红漆盒子,满满全是金珠。 “侬娘子,这是我家郑娘子送给你压箱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郑娘子?”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吃惊看着眼前的人。他自称是郑大公子身边的这位莫管事。她又回头看着守在门边上的旧相识大胖子,“董大人,他真是郑家派来托我办事的管事?” 董大人一身青袍官服,胖脸堆笑着,还是当年秦侯府大管家那副家奴的模样。 “侬姑娘你连小的都信不过?这可是刚从泉州赶过来的莫管事。郑大公子在明州的生意全是他操持。他的侄女儿叫嫣浓的,还是郑二娘子身边的大丫头呢。” 她记得嫣浓,打量着莫大管事果然瞧出了三分相似。她转眼却笑了。 “不是我不信你。你让郑二娘子自己来我说。难不成这是你们大公子的意思?他就算是这样打算这两天也不会这样干。” 说罢,她转身就走,刚从泉州回来的莫大管事连忙站起来说了一句。 “是我们老爷的意思。” “…” 侬秋声愕然回头,“郑老爷?”沉吟中,她摇头,“那也得郑二娘子自己来和我说。” 离开时,又斜了守在门边的董大人一眼,嗔道: “这样的事也敢揽!叫你们九公子知道,剥你的皮!” “唉!侬姑娘,侬奶奶,这事可不能和世子他说——” 她还是没理会就离开了。楼下傅映风还不知道郑家要把死对头苏家的庶女塞给他做妾,他听着那程三公子的话就发作了! “姓郑的娘们我也不要了,但你的堂妹许婉然我看上了!别说是上了选女名册。就算是进宫,公子我也敢去抢回来!你最好识想一点!” “…原来程三公子竟是比咱们皇上还要威风了。” 傅映风一脚踢翻了楼梯角上的高几花架,冷笑走了出来。这事就是程家老三好色,看 上了许家的选女美貌,前面的话全是抢人的借口。 兰花盆摔下了来砸了个粉碎,惊动了楼上楼下的人。程老三一转头看到是赵一明走出来还不在乎,看到傅映风脸色就变了, “…傅九?你…你这是…?” 傅映风上前就是一记窝心脚,程老三没闪得开,痛得倒地大叫,还不等他还手,脚步声响,都不用傅映风动手,丁良几个一直跟着的家将就围上来。家将们把程三公子好一阵拳打脚踢。 许文修和赵一明都是大惊。 “别打死了。” 他笑语着,负手在一边看着又瞟着许文修,“令妹有你这位堂哥为他谋划。果然好福气。” 许文修一惊。赵一明这时也明白了过来,要去拦也不拦了,大笑睨着许文修道: “哟,你可比钱家、吴家这几家聪明。” 这不明摆着就是利用程三公子,把许婉然的美貌传到傅映风耳朵里来了。别家老爷公子都是一个劲在傅映风面前吹嘘,送美人送财物,许文修没这样的交情就剑出偏锋,想出这个办法。 什么样的美人比得上程三公子看中了执意要纳妾让采花使大人印象深刻? “既然有许公子这样的用心,我也不好太疏忽。” 傅映风决定要把许婉然划到最后一名去。许文修却是看着傅家凶狠的家将们着急了,程老三这要是真被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顶罪的绝不是傅映风,更不可能是赵一明,只有他许文修了! 但傅映风盯着他,这位大人给他的脸色比对程三公子还要森冷。 “三年前郑家的事,我还一直没有问过你…” “…” 许文修不是傻瓜,顿时看出傅映风这是在嫉妒,他果断道: “大人,郑老爷第一次下狱郑家被抄查的时候,我确实是去了。” 他一咬牙实话实说,傅映风这样的脸色必定是暗中打听了很多三年前的事,这不是为了郑归音是为了谁? “我也确实是想把她暗中带回明州做妾。但她早有准备。当着我的面就坐了洪衙内差来的轿子去了洪府——” 傅映风听着这些话,脸色只有更不好看,许文修连忙加了一句, “后来我查了,是苏少夫人的轿子。想叫她进府嫁给苏家的大公子为妾,名正言顺占了郑家的家产。” 但那时他不知道。 “苏家?苏大公子?” 傅映风挑眉。旁边的赵一明却对这些没兴趣。他一个劲笑着瞅许文修: “我倒要看看,令妹许婉然长成什么模样?” 同样对许婉然兴致勃勃的还有郑归音。 “就是她?” 女席上,郑归音看着了许文修最后挑出来的那位参选族妹,她在他面前使了花招不就是为了让这位 娘子单挑出来参选,“她的名字叫什么?婉然?” “姑娘,是她没错。汪少夫人说这许娘子并不想进宫。所以答应帮咱们一次。” 嫣浓一想到可以背地里叫许家送不上选女,又能帮着郑归音进宫,她就觉得分外痛快, “姑娘,这可是她自己的主意。和咱们没关系。奴婢一想到姓许当初为了伤姑娘的心。明知道姑娘被苏家逼着要做妾,他还在泉州买了个外室,奴婢就想再抽他几个耳光子!” 郑归音这时侯哪里有功夫理会以前和许文修的纠葛还有他的风流艳事。她沉吟着又叫丫头去找汪少夫人问了几句那许婉然的事。 “去问清了,就是三位族女中最安静的那一位?” 嫣浓去了回报时,肯定了她的判断,唯一迟疑的是, “姑娘,我听汪少夫人说,这位许娘子以前和傅五公子说过亲事。” “傅五?” 她愕然。 “他不是中意程家程若幽?” 她还以为傅五和程家的六娘有些交情?程若幽暂时还注意到真正的情敌许婉然,她一入席就看到了郑归音。只见她坐得远远的,拖地的素披上缀着珍珠石榴,仿佛在雪地上开满了艳色繁花。 灵蛇发髻梳得精致,发髻馆着上百枚珍珠串成的满天星发饰,让人惊叹。然而比珍 珠更夺目更柔和的是她深潜的美眸,当真是顾盼生辉。她坐在席间,身后是乌檐碧波,看起来就是一副春光仕女图的画儿般。 程若幽并不意外她是位美人。 她冷冷笑着。 她要不是狐狸精,傅五公子能去郑家的船上呆那许久?他平常根本不耐烦和外人说话。 061但愿长相守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为郑归音不时就看到她这一席来,程若幽暗暗惊觉又蔑视着:这郑娘子知道傅五和她的事?她的手帕在桌下被手指绞成一团,更加傲然地看郑归音。 凭什么她不能喜欢傅五? “…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 “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付将庭前柳…” 他和她在百花阁前的老柳前,曾经羞涩听着楼上官伎弹唱春光里的词曲,又在柳梢上挂着片片春幡上看到了春词,借着这词,她分明看到他眼底和她一样的惊喜和热烈。 只是踏青时的相遇,他和她却约定过,各自回家求父母来说亲,但愿长相守。偏偏两人都是世家出身,又都是庶出,她向姨娘求过后才知道这门亲事不可能。她放弃了。 她也愿意进宫。她对得起平宁侯府。 哧的一声,她的手帕真的被她撕破了,惹得她身边坐着的许婉然小心翼翼。唯恐惹着了她。另一席上的郑归音一个劲地打量许婉然,却被程若幽误会在向她挑衅。 程六娘子低了眉,暗暗咬牙: 但就算她进宫去,傅五公子也看不上郑归音这个商女! 郑归音不知道程若幽一瞬间内心转了无数个念头,为了傅五公子上郑家的船至少吃了十缸子的醋,她关心的只是和程六娘子同席的许婉然。 “看着是个腼腆人?” 女席上的娘子们都摘去了面纱,郑归音打量许婉然。虽然昨天见了面,知道是许家三女 里最拨尖的,但仍然回想不起来。 远远见着她蓝色衣裙,打扮得精致,模样却看不清,因为她不说话也不抬头,坐在 程若幽身边一个劲低头陪小心,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姑娘,这许娘子看着…怎么是娇怯怯的模样?她能帮上咱们?” 嫣浓悄问着,“都是姑娘你帮着她,她才会单独被许家挑出来了。但看着像是真不能进宫的。咱们要是白忙了一场…” “…” 她暗暗苦笑。那姑娘品格儿看着也确实是不适合进宫,今天给她做帮手难道也是个拖后腿的? 程若幽坐在许婉然的身边,根本都不屑看她。她早认识许婉然。更懒得理会这样没用的娘子。如果是她,像许婉然前天在百花阁被调戏的时候,她早就大耳光子抽到她三哥脸上去了,居然还要麻烦傅五公子去求了汪少夫人去救她。 许婉然感觉到她的视线,小心抬头,讨好地笑了一笑。换来她一个白眼。她顿时又低了头。这一幕让远处的郑归音看得无奈。 “…?” “姑娘,奴婢刚才去打听了,许婉然家的母亲和傅五公子的姨娘是嫡亲的堂姐妹,他们两家可是说过亲的!” “什么?” 郑归音也断断没料到这样的关系,“这样来说——”她眼睛瞟到了坐在一起的程六娘和许婉然,“平宁侯府里,程六娘的姨娘想求侯夫人出面去和傅府说亲事。这事也是真的了?" “是。二娘子。咱们得到的消息就是如此。还有傅府和许家这门亲事,恐怕也有许文修背地里的怂恿。只是因为傅五并不中意许婉然就作罢了。” 原来如此。程若幽要是心里有傅五,必定又讨厌许婉然又不把她放在眼里。想到这里,她有趣地笑了。 “罢了,就当今天是来玩的。咱们的事明天再说,不是还有两天?再寻人也来得及。” 嫣浓瞅着她,觉得自家姑娘其实也是觉得许婉然太怯弱了?想换个帮手? “姑娘,赵才子那边…” “他那边更不用不着急。” 她淡定的笑,“他一定会答应。” 清风楼附近的一处紫竹林边,冯虎奉她的命找到了赵若愚。赵才子收起了她还回去那半块青玉,同样不急不忙地笑道: “去和你家娘子说,我为什么要答应?” 冯虎早有准备,正要劝说,他却把手一拦,道: “你去和她说,我年纪大她一轮,又承过她的情,亲事成不成我不恼。但皇上那边赐玉是让我和郑家结亲的意思。因为没有明旨,我又是宗亲,还能找些长辈求情让这门亲事就这样抹过去。所以我没有勉强她。” 冯虎看明白了他的眼神,赵才子是谦谦君子,但也不要以为他好说话, “违逆了皇上的意思,我现在还要愁着殿试能不能过,还有我以后的前程——” 冯虎连忙表示二娘子说了,赵才子以后的前程无量,包在郑家身上。赵若愚笑了起来,把玉纳进了袖袋,挑眉道: “你去和她说,她让我三年不成亲,她保我三品大员。这些话我只当是孩子话。” 换言之他不相信。 “她要想让我相信?先别指使着我办事,先让我殿试中个头名再说。另外——” 他玩笑着,转身扶梯准备登上男宾们饮宴的清风楼,这时又止步回头看冯虎。竹林紫叶在风中飘飞,他烟灰色的大袖如同紫林中的烟葛,点漆的眸镶嵌在冠玉般的脸庞上,清俊非常。冯虎暗赞他的风采。 这紫灰的色调在湖光山水间隐约透出了飘逸仙游的意境。 他想着这样的人物天生就是要做大学士的样子,配上二娘子也是极好,她怎么就把这样送上门来的好亲事推回去了呢? 因为一个妾? “还有,你替我问她,我身边有侍妾,侍妾刚诞孩儿。这件事,是不是她给我传出去的?” 赵才子回头时似笑非笑,“她就这样吃定了我?” 冯虎往回走的时候,未必没怀疑这背后传人是非的事,确实是郑二娘子干的。 赵若愚这样没娶正妻的才俊,在泉州无论多少人家求亲,都被郑三郎威吓住,但在京城和明州城就不行了,向赵才子说亲的人家同样是数也数不尽。 但他有妾有子的事传出去,赵才子可别想娶个正经书香门第的正妻了。 赵若愚不知道他错怪了郑归音。他登楼而上的时候,正落在了傅映风的眼中。傅九不动声色坐着饮酒,身边的丁良小声表着功,道: “公子,你放心。他有妾有子的事早传开了。郑娘子这时必定是知道。她哪里看得上眼?” 他花了不少功夫,才让这个小道绯闻消息传得钱园里人人都知道。 傅映风深沉地点了点头。 062旧恨新伤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清风楼口沿廊走上半里路,皆是乌轩廊榭,轩外柳影青波,荡到了湖畔女席边。 女席里全是夫人、娘子们,进出来往的也是丫头、婆子,廊口步障隔开了外面各府随来的内事仆从,冯虎不便上席。好在廊外面还有仆从们歇息的坐席,也是流水般的,郑家的婆子、小役们都在。 他上前使了一个家里婆子去唤嫣浓。好借她的嘴向郑归音转告赵才子的回话。正一边坐席吃酒一边等着的时候,冯虎却意外从小役们嘴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苏家的人也来了?” 他酒碗一滞,愕然,“这真是…” 苏家真是自投绝路。 郑归音在席上,不仅看到了程若幽,还看到了苏家另一位美人苏七娘子苏幕白。 “苏家女从泉州来参加待选?” 她确实有些意外。泉州苏家就是洪副将的儿媳妇,苏少夫人的娘家。“郑娘子,听说苏少夫人现在…”正说着,有人来了。裙幅在凿花砖地上拖曳而过,汪少夫人过来与她私话,悄问着苏家大小姐洪家少夫人的结果。 “自尽了。洪副将和洪衙内都斩首了。” 她说得平静。汪少夫人脸色微变叹了口气。她娘家是富室,夫家更是明州大私商,知道郑、苏两家为了争夺泉州私商的控制权,全都把命押上了。眼下的结果不过是因为郑家赢了。 “…我家里的刚从清楼风里差人给我递了个话,我寻思着得和你说一声。” 汪少夫人用帕子掩着嘴,眼睛也瞟在了刚入座的苏七娘子的身上,“苏大公子现在去清风楼拜见傅大人了。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十四岁的美貌庶妹。” 汪少夫人意有所指,把庶妹这两个字咬了重音。郑归音一听就明白。苏家恐怕打听了傅大人如今刮地三尺的行情,明白要想让苏家的嫡女顺利参选,那就准备美貌庶女带着嫁妆送给傅大人。 这不过是平常人家之间的妻妾嫁娶,不算是行贿。 清风楼上,扬抑有致的古琴声稍顿。傅映风一抬头,没看到美貌庶女看到了苏家十四岁的小庶子。这小庶子在席上玩射壶赌酒,姿态优美,偶尔投失了大方得体地弹琴吟诗,算得上是才情出众,顿时把一楼里数不清数的公子们比了下去,叫好声不绝。 按着规矩,他持盏来了首席向傅映风敬酒。 “大人。” “…” 看着唇白齿白像个小美人的小庶子,傅映风眼神平静。他已经是久经杀场,早就麻木了。他要是还不知道这是私商们送贿赂的新手法,他也白费了自己公侯府的出身。 但这小子抬眼的一瞬间,傅映风毕竟神色微动。 这位苏家的小庶子面目秀美,微带酒意时脸带嫣红,因为鼻梁直挺,小脸庞线条明快,看起来确实是一位雌雄莫辩的佳人,更重要的是她的一双眼太像一个人。 “大人?” 因为他一反常态居然接了小庶子敬的酒,苏大公子的庶妹,苏家的九庶女苏幕绿羞喜交集。她女扮男装来此赌一回,看来赌赢了。 苏家已经败落了,但她不在意。她看着傅映风。这位傅大人生得玉面朱唇,削鼻剑眉,绯红官服上花团锦簇。她知道他有个外号范衙内,横行京城。但她也悄悄听到了,他还是京城有名的四公子之一,在教坊官伎们的嘴里,他的风采姿容比作为了秋日里火烧的红枫。她更愿意跟着这位世家公子为妾。 只要不被家里送去京城给宫里的老公公做老婆就好。 “名字…” 他的声音低沉淳厚,就像是她盏中为他献上的美酒,令人不饮自醉。她迎着他漆黑幽深的眸,瞬间就掉落了进去,转眼就已经没了顶无处可逃。 “晚生姓苏,行九,名幕绿。” 她长施一礼,抬头时盈盈而笑。 她要让他爱上她。 傅映风凝视着她。看着她这一双盈盈美眸,他的耳边就响起了从记忆深处传来的熟悉声音:“世子,世子爷——”多年前,秦侯府里的碧叶也是这样盈盈笑着,每日都用这样的眼睛,这样的声音唤着他。 他伸出手去,苏幕绿强忍着心喜,把纤纤素手放在了他的手心。男装佳人就是这样方便。 侬秋声和他同席,冷眼旁观着,见着那苏庶女坐在了傅映风身边与他说话谈论诗词,倒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她起身去廊外找了董大人。 她一巴掌就打过去。 董大人早有准备,双手抓着胖脸让她随便打,她咬牙道: “这贱人你从哪里找来的?” “不关我的事——!侬姑娘,这就是撞上的。小的运气好。我根本还不知道呢。昨天苏家找到我来引见,我还没看到她的脸,我就发现这庶女的声音和碧叶那卖主的丫头一样呢!” 董大人瞧着厅里的情形,世子傅映风伸了盏,居然让那苏幕绿持壶为他倒酒,他喜疯了。 “侬姑娘,侬姑娘,你想想你想想——!这是大喜事——!世子爷得了这个人,心里就安了。绝不会被被卖主的丫头迷得连科举也放弃!他十三岁的那年要是考上了,现在早就在京城里做学士了!” “呸!他那样色迷心窍,好坏不分,还做什么学士!” 她愤怒地骂着。那一年,她进了宫中教坊,成为三百御前女童官伎里最出色的第一人,与他相遇。那一年,她弹得最好的一曲古诗,正是名曲《琵琶行》,而她在京城中的风采也正如那曲中所唱:“…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大庆殿御前歌舞,她也曾得过太上皇与皇上的赏赐。她也曾在御席散后,与教坊三百女童们各披彩衣、骑俊马扬鞭出宫,举城轰动。 傅映风就是无数追逐于她裙下的贵介公子中的一位。他答应,中了举让母亲高兴了,过十五就赎籍接她进府为妾。生生世世守在一起… 清风楼中,傅映风和苏庶女对饮,四面隐约的低笑声四起。 这一层楼里老爷公子们大半都对苏家小公子是女非男心知肚明的。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有那十几家送美妾被拒的人家,顿时就扼腕叹息: 原来傅大人喜欢这女扮男装的新鲜调调?! 063旧恨新伤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阵式,不太好。” 汪老爷在郑锦文身边低声说着,“苏家远从泉州来,这是想借着待选和傅大人搭上,然后去宫里伴着程夫人翻身吧。” “不用管。” 郑锦文笑着,“他们家翻不起来。”他早发现了,傅映风身边连个陪酒的官伎也没有,是为了他二妹?四周的视线纷纷落到了郑大公子身上,因为泉州的郑家没有动静,明州私商们都在议论。 “听说苏家请了福建路的转运使出面向郑家提亲了?要把三嫡女嫁给郑三郎?” “是嫁给郑大公子为妾吧?” “还真是能屈能伸。他们家亲生女儿被逼死上吊的事也不在乎了?” 泉州官商苏家就是不一样。这送礼的心思动得巧,果然不愧是和明州许家齐名的海商世家。汪少公子跑过来也是一脸的忧心仲仲,郑大公子受不了,他也不提傅映风正迷着他二妹。 “侬秋声那样的美人在身边,他还看得上谁?还有苏家也是糊涂了,找的什么引见人?” “引见人?” 汪少公子一转头,第一席边上,久等的董大人宝昌连忙把苏大公子引见到傅大人面前。 秦侯府的大管事董宝昌和十多年前一样还是大胖子,穿着官服也像个家奴,他如今虽然靠着新侯爷的面子,外放在明州府下的上虞县做了外流官县尉,女儿也上了选女名册。但他看到以前的侯府世子傅映风,他还是习惯地陪笑弯腰, “大人,这位是泉州的苏大公子。大人身边那位小才子是苏九公子。九公子才十四岁。” 董宝昌很是知趣地是暗示着。小公子是小姑娘改扮的,年纪小不容易看出来,只怕傅大人没领会其中的妙意。 “…” 傅映风没出声、他把视线落在了苏大公子面上。苏大公子是成熟俊秀的三十余岁男子。唇边生了两撇漆黑轻须,举止从斯文中透出精明干练。傅映风不会小看他,但一看他,就想起了许文修说过的,三年前郑家落难时郑归音被逼着坐上了苏府的轿子,去苏家给苏大公子为妾。 “大人。” 苏大公子恭敬施礼。傅映风沉默着打量他。董宝昌觉得九公子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是看这苏大公子不顺眼的样子。他抹了冷汗,却不得不在傅映风的挥手后退开,他退到廊上再瞅一眼苏庶女苏幕绿,他心里就安稳了。 他暗暗得意自己的眼光。这苏庶女的眼睛生得好,活脱脱就是碧叶那丫头。否则他何必出头做这个引见人? “呸——!” 同在廊道上的侬秋声气得脸色都变了。她自然知道董宝昌就是为了讨好傅映风,早看出了这苏庶女像碧叶,会中他的意。 “做梦吧!” 她叉腰冷笑着,在廊上拦着了董宝昌,又盯着了席上苏庶女,“你等着瞧!我要是还让人借着那贱人的势再踩到我头上来,我也不是侬秋声——!” “这是为了九公子好…侬姑奶奶,你高抬贵手…”董宝昌苦着脸,被她一瞪,没敢出声。他知道,那年在碧池寺。要不是被二老爷的妾半路上抢了公子去。侬娘子不就和咱们公子成了?那时候连夫人都默认了侬秋声迟早要到公子身边做妾。 “多少年前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他求我做妾我都不稀罕!” 侬秋声不屑一顾。冷笑,“你怎么不去秦侯府里替你们公子把他那心尖上的人偷出来?叫他们一心一意在一起?你们世子被她哄了,到后来没参加那年的科举,他可是一个字没说她!他们在一起鬼混的时候,我听着那碧叶娘子说她心里全是你们世子呢!” 董宝昌瞅瞅她。这话谁信? “你们公子信呢。” 侬秋声一寻思,觉得傅映风活该,笑着走开了。她从廊上绕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郑大公子的身边,郑锦文吃了一惊,同席的汪少公子简直是受宠若惊。 “侬娘子…” “和你们家郑二娘子说,这回我帮她一次。我欠的人情都还给她了。”说罢,她站起来,袅袅娜娜地走了。“她在说什么?”汪少公子还在疑惑,郑大公子已经皱眉看向了傅映风和苏九娘子。傅映风起身更衣了。 “…这就等不及了?” 男人们的暗笑声四起,“原来不是不喜欢美人,是没有送对人!” 眼看着苏庶女跟着傅映风一起去了,郑锦文的脸沉了下去。“来人,把这事去和二娘子说。”男人收个妾不算什么事,但敢看上苏家的庶女,他可没打算让自家二妹和苏家的女子呆在一个屋檐下。傅映风有没有把郑家放在眼里? 恰在这时,他身边的人也悄悄来禀告说: “大公子,听说莫管家从泉州回来了。” 郑锦文一听就脑仁痛,莫管事是他的心腹 ,但莫智家的伯父却是郑老爷的心腹,是郑府里的大管事,把莫智叫回去又差过来必定是有了郑老爷的吩咐要办,除了亲事也没有别的了: “叔父在泉州城,是不是又胡乱给我们看亲事了?让他给二妹看吧,女子青春年少,经不过耽误。我和三郎就罢,还愁娶不到老婆吗?” 清风楼的乌纹木阶一层接一层,从五楼下到了二楼廊道。脚下的廊板宽大,木纹古拙。眼前的廊道曲折,盆花几柳掩映,栏外湖面的波涛仿佛涌到了眼前。 带着水香的风吹过,绯衣衣袂贴着乌靴靴边飞起,又在乌木廊柱上轻轻地拂过,傅映风在前面走着,他听到苏庶女落后了十来步,紧紧地跟随。二楼拐角处。就是专备着贵客用的更衣室。家将们停在了楼梯口,互相挤眉弄眼,瞧着九公子和那女扮男装的女子都进去了。 “看什么看!” 在丁良的瞪眼中,他们赶紧上去把守住了门口和几处楼梯廊口、拐角。免得有人不识想闯进来打扰了公子的雅兴。 雕花漆绿的窗半开着,苏幕绿羞涩地跟着傅映风,侍候他更衣。门在他与她身后轻轻地关上。眼前是一片怡人碧绿,漆绿雕窗半开,窗外湖面碧波起伏,清鳞鳞的水光仿佛就在窗下。湖风带着花香吹进来,落在了柏木的地板上。 傅映风没表情,看着她伸手进他的衣下,颤抖为他解开系裤的巾子。清枫楼二楼的更衣间,唯有这一间是专为他准备的。 宽大的房间,正中的一只沉香木做的马桶里铺着香灰,左首雕花架子上是银盆、清水和手巾,右侧三张红漆几案上放着数十盆的艳色春花。 不知名的辛香在小炉中飘起来,让花香更浓更烈。 064撞破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苏幕绿的发冠被他摘了,丢在了地上,腰带被他解下来用来蒙住了她的双眼,她全身发着颤,感觉到他低头吻在了她的怀中。她全力迎合着。他抱住了她,吻着她黑发,在她耳边问着: “你心里…” 无论他心里如何明白,但还是想问问碧叶的话——她心里有没有他?然而,在斜风细雨楼的夜里他挥退柳空蝉,他曾经想着郑归音而独自一人孤眠,那一夜的梦回里,在迷雾中对他若即若离的美人,她回头一笑时的容貌毕竟已经不是碧叶,而是郑归音。 “归音…” 他在苏庶女耳边这唤出了一个含糊的名字,却让她毛骨悚然。她太记得这个名字。就是叫归音的女子。三年前。郑家一败涂地时,苏家为了名正言顺夺得家产劝诱让她做大哥苏大公子的妾多活几年,然而就因为这一步走错,郑家得了机会翻身。 大姐苏少夫人从洪副将府里赶出来,接着就是洪副将和公子被斩首。斩首当天,这郑归音还带着人闯进了苏家,招了一顶轿子要把苏少夫人抬回郑家。 “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和我一样,给我大哥郑锦文做妾。” 她还记得郑归音那时的微笑。全家都在绝路上,她大姐只有在房里上吊自尽了。苏家从此就败落了。 “大人…” 她被腰巾蒙着双眼,看不到他的神色,她突然就惶恐了起来。她知道这位大人看中她,是因为她的声音和双眼长得像这位大人的心上人。一位叫碧叶的美人。 董宝昌没有说,她大哥苏大公子也不知道,但她只有这一条活路了,很仔细小心,所以才能从董宝昌的眼光中和只字片语中察觉到了。 “…大人,我想…想求大人一件事…” 这是她唯一的路。 “什么事…” 他本来还有些不耐烦,但苏幕绿的欲拒还迎恰好让他感觉到熟悉的销魂。仿佛让他回到了秦侯府里,在他少年时房间的外间小床上,碧叶也总是在漆黑夜里,这样让他着迷。 “呆会儿…” 抬手到了她衣下去解她下裳的时候,卟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他猛地推开了苏庶女。却没有马上回头,他迎着雕窗上的阳光闭了闭眼,仿佛清醒了一些。他沉着脸缓缓转身。侬秋声站在门前,打量着他: “你晕了头了?刚才郑大公子使人去和她报信了。人被我拦下了。” “…” 他沉默。 在他身后,苏九娘子早已摔倒在地。她脸上系着的腰带滑落,露出了美眸。她惊吓莫名,瞪向了侬秋声。侬秋声的气势比方才还强了上百倍,比正室夫人来捉奸还要凶神恶煞。于是她不敢出声。 侬秋声眯眼打量着傅映风,他的官服衣裳有些乱,裤带解开了。那苏幕绿的一身却是凌乱不堪,她长发披腰,男装交襟内外三层全都解开,露出了大片的肌肤和里面的绿松花肚兜。 但她是男装,衣裤倒还完整。看着像是没来得及。 “大人” 苏庶女攀着他的腰,含泪站起躲在了他身后。 “…你来干什么?” 他皱眉看侬秋声。她笑着,瞥了一眼探头出来的苏九娘,她惊恐掩衣再一次缩回了傅映风的身后,她笑道: “当初我就应该来了。” “…” 他不悦的时候,听到这一句,就不出声了。她说的是当年在碧池寺。那时年少的侬秋声遇上了年少的傅映风。却又失去了他。 朝廷严令是不许官员狎官伎,更不要说宫中教坊里专为御宴、祭祖、祭天地献舞伴曲的名伎。他们这些公侯子弟还没有做官,年轻人又难免天真讲究个郎情妾意,两厢情愿。讲点体面的也不屑于仗势欺人,而是各出手段追逐于美人裙下,各凭本事。 他头一天还和侬秋声爱得死去活来,有了她他暂时忘却失去世子爵位、随母改嫁、改姓的倒霉落泊,这些他都可以暂时忍耐,说好了他考上科举就接她进府做妾。 结果,第二天她去寺里住一百天为他祈福就出了差子。 他正是年少情深的时候,耐不住去寻她,在她斋房中等她想给她一个惊喜,然而碧叶只是突然出现,凝视着他,扑入他怀中,他就彻底忘记了侬秋声。连她在寺里被登徒子拦着调戏都没有去帮她。只因为碧叶问了一句: “你喜欢她?” 啪一声脆响,惊醒了傅映风的回忆,清风楼中,侬秋声一耳光打在了苏庶女的脸上。 “贱人!” “…” 傅映风一声不吭。他还等着侬秋声第二个耳光甩在他的脸上。这样他多年压在心底的愧疚就结束了。他为了碧叶抛弃了侬秋声。辜负了她的真心。 但她打了苏庶女一脸满足,露出了“当年就应该给她几耳光,现在就算是做个练习,往事不堪回首我也有年少无知被人抢了情人的时候”之类的表情。接着,她只是看了看他,冷笑道: “关我什么事?我这回闯进来就算是还她人情了。你随意,我可是帮过你们这一回了。” 她说的是郑归音和他。说完,她竟然就这样关上门,转身走了。 “…” 看看紧闭的门,他这时就头痛了起来。侬秋声的脾气他太清楚。她为了泄愤九成九会把这事告诉郑 归音,然而在下一刻他发现头痛还是好事。他转过身看着哭泣的苏庶女时,他的眼光扫过了窗口。他顿时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郑归音。 雕窗被风吹得大敞,楼外就是湖畔,青波水面上有画舫几十条,正载人游玩。从清风楼二楼都可以俯视画舫船顶。但她这时却站在了湖畔的一条三层楼船顶上。她所站的船台足以与二楼平视, 于是她看到了房里的情形。她远远地盯着他。 “…” 震惊中,他张嘴欲言,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能看得到天边的乌云吹了过来,在她的双眼中投下了雷鸣闪光。那是她震惊不信的眼神。 他甚至能看到她发髻上簪了一朵粉红月季花,是他今天早放在那藤蓝子里,和同心结一起送过去给她的。同样,她看得到,他在这小房间里衣裳不整。他的身边还有一位长发女子。 “姑娘,你在看什么?” 嫣浓走到郑归音身后,奇怪地看她,又禀告,“赵慧儿娘子在等你。” “…” 郑归音来这里其实也不是见赵慧儿,而是见秀王府的长史祝怀白。这一船上的人都是姓赵的宗亲,有宗女有宗子,亦有宗妇。 因为都是没有爵位的旁系占多数,她也寻了赵慧儿的关系上了船。偶尔步到顶楼来,她情不自禁看向了清风楼。她万万没料到她当真看到了傅映风。 虽然隔得挺远的,但她只要看到他和一个女子在鬼混就行了。 065撞破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清风楼中。傅映风头一个反应是赶紧出房,坐船去追她。他这个念头方一动,门外有了禀告声:“公子,宗室的船驶到附近了。祝长史在那边问公子要不要过去。” 家将的声音小心传来,明摆着是被侬秋声闹了这一场后怕被迁怒,风吹起,雕窗忽开忽闭地打着窗框。就在这样的忽明忽暗中,傅映风看着她转身走了,他慢慢系好衣裳。 他知道郑归音一定恼了,但他更明白他不能这样仓促过船。 他根本说不清。 “备大船,起锚。准备我随时出发。”他打开门,丁良在门外苦着脸看他,他知道这小子方才拦不住侬秋声。 “你去找承恩侯世子。” 他低声吩咐着,丁良知道是傅妃娘娘的大弟傅三公子傅映松,淑妃的亲爹傅二老爷被封了承恩侯,二房长子就是承恩侯世子。他不安道: “可是,公子,三公子向来和你不对付——” “你去和他说,让他母亲承恩侯夫人出面去劝说我母亲,就说赵慧儿的父亲赵守元在北方金国做过官是宗室之辱,他家的女儿要在宗谱里除名。就说这是娘娘揣测了皇上的意思。” 丁良吓了一跳的时候,听九公子再一次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办成。我和赵慧儿的亲事就作罢。” 丁良知道三公子早就喜欢赵慧儿,苦于宗女不能为妾被赵慧儿拒绝就想强抢,是赵慧儿求了范夫人庇护又成了九公子的订亲妻室,才躲过了这事。所以三公子对九公子才嫉恨非常。这两年他才会里外不分和郑锦文联手给九公子找麻烦。 他应声而去。 傅映风抬步准备离开,然而房中不只他一人。苏幕绿这时终于在侬秋声的那一记耳光里醒过神来,她扑在他的背上,紧紧抱住了他,泣道:“大人…大人,我不敢和侬娘子争的…” “…” 他没在这时候说,侬秋声明显把她当成了碧叶来泄愤。侬秋声现在也不是他的爱宠,也没说,他确实她当成了碧叶。好在他现在喜欢的是郑归音。 他的沉默让她绝望的时候,他又回头看她,看着她哭得泪水朦胧,平静道: “换女装来。” “大人?”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抓住了自己的男装衣襟——他不是喜欢她这样的打扮?因为她这个动静,他眼神暗下去,把她推进了室内,反手又关上了门。窗外楼船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不仅是郑归音,连楼台上一些丫头宗亲的人影也离开了。 “大人——” 他伸手到了她衣内,她羞涩扑他怀中。然而他没有抱住她,却在他吻过的绿鸳鸯肚兜里抓出了一个精致的宫制秋香色对鱼式香袋。 她脸色骇变。 他笑了,抬手把那半边香袋放在鼻边闻了闻,又皱眉。果然是一股助兴的药香。这药不如昨天晚上他房里香线品质高,那是桂妈妈命人点上为他和柳空蝉助兴的。苏九娘子身上这只却有特殊的用处。 “这是给宦官用的。我可不是宦官。” 他摘下了其中一半,余下摔回了她的身上, “还有,你当初虽然是要被送给宫中大铛汪公公做妻室。但汪大用看着你的画像,就把你写上了太上皇选女的册子。我虽不才,不至于犯这样的欺君之罪。” “大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苏九娘惊上加惊,脸色发青哪里还有半分娇媚,跪下来大哭不已, “我绝不敢陷害大人!我只知道家里以前要把我送给太监做妻室,我不愿意。我想留在大人身边。我不知道我上了选女名册——” “押住她。送到我的船上去。” 他甩袖而去,深知不能空口去和郑归音解释。她根本不会信。他焦虑思索着,回了楼上。他刚上了楼梯口,就察觉到郑锦文冷冷看着他。 郑大公子从不指望傅九公子和自家二妹的情缘能维持多久。但想想二妹三年前为了许文修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凄惨痛苦,他就觉得傅映风这一变心至少得让她死去活来三四回。傅映风只看郑锦文的脸色,就知道郑归音知道这消息后的脸色会更难看。 “去和郑娘子说,我今晚一定要见她。让她说个地方。和她说,我再是负情忘义也不至于看上苏家的人。” 丁良刚赶回来,就听公子的吩咐,听到这一句吓得不轻。郑娘子知道了? “公子…这…这…” 这怎么办?郑娘子可是个有名醋劲大的女子!指不定就翻脸甩了九公子了。 “…急什么!” 傅映风忍着焦躁没恼,“三公子怎么说?” 丁良顿时醒过神来,明白了他的计划。如果想要郑娘子明白九公子的心,还有什么比赶紧去郑家求亲更有用?他连忙报喜。 “公子,承恩侯夫人唤了三公子过去,三公子听了公子的条件也痛快答应了这件事,”他微一迟疑,傅映风就知道傅家老三必定又贪得无厌,提了什么条件。 “说。” “是。三公子他就是说,九公子这是不想娶赵慧儿的意思,他明白。但他不在乎赵慧儿娘子的老爹是不是降臣。他想纳赵娘子为妾。问公子能不能帮着他说一说。” “赵慧儿看不上他。” 傅映风没表情地饮了半盏,平缓焦急的情绪。他这时是恨不得飞过船去和郑归音说话,但偏偏要镇定,他知道这会子苏庶女被押到他的船上去,伸手示意让人召苏大公子过来。同时,他打发着丁良, 让他赶紧去船上找郑归音,别再多理会三公子和赵慧儿。丁良忍不住要劝。他摇头道: “我弃她不用,但我母亲毕竟答应庇护她。我不便让她为妾。除非她自己愿意。” 宗亲的楼船沿湖在驶着,船里的郑归音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需要和人说话。况且她花钱上船也不是光为了上三楼看傅映风鬼混。她有正经事。她的丫头嫣浓奉命去请了一位以前她绝不会见的人。 “你要见我?” 许文修出现在了二楼一处舱间的房门外,看到她,他眼中的意外半点也掩盖不住。 066难言恩怨不解情仇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许文修出钱暗中资助几位老宗亲办了这船上的宗亲会宴,二楼、三楼多半是宗女和宗妇,一楼大厅里是男宗室,统统是赵姓人家。 他是为了许婉然待选的事拉关系,宫里挑选女可是有三轮。他在一楼时,早就看到了她上船,却绝没有想到她是为了他而来。更没料到她会请他单独说话。 “纪鸾玉方才在女席越女廊上,找了我。”她端坐在舱间里,镇定自如。纪鸾玉请了她私下见面,给她磕了头,把纪家以前图谋郑家得到的家产单子交给了她,“她可真是能屈能伸…” 她早知道纪家只不过替别人办事。从纪氏手里拿回来的只不过是郑家失去财产的十分之一。更何况,纪鸾玉的嫁妆现在还扣在许文修手上。她按捺住对纪氏的诧异,看着许文修道: “你现在养着纪鸾玉做外室?” 她端坐着,对着走进门来的他。他在自己名下的产业里备了个枕河园子养着这位前妻,她一听这消息就明白这是纪鸾玉还有用。 “…你不用理她。”许文修坐下,猜到了内情,“她那嫁妆单子我也有一份,给了你哥哥,我和你哥哥说过了。一旦我们成亲能成,我下聘礼里一半就是它们。纪家在京城里宅子还能抄出来不少你们家的家产。你哥哥早把这一份打点了张宰相一府上下。否则纪家通贼的这案子哪里这样断得快?” 顿了顿,他观察她的神色,“你找我难道就为了她?还是为了你家大哥和三郎争家产的事?” “都不是。” “…” 他端详着她的脸色,只觉得她脸色隐约些泛灰,像是有了些绝望。这神色,仿佛是她头一回知道他在家里纳了通房丫头和他吵架时的模样。 他还不知道郑归音方才遭遇了变故。她刚才在楼顶看到了傅映风变心了。否则,她本来还打算和郑大公子商量后,再找他许文修说起郑家暂时不打算找他的麻烦。 “我听说,你现在暗地里投靠了傅映风?” 似笑非笑间,她问了这一句后又出了神。傅映风太伤她的心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住了腰间的香袋流苏。本来,她还在和嫣浓商量,把他送的同心结子缝在一个随身压裙的香袋子里,她天天带在身边又不让人看到的。 “你…” 许文修瞧出她木然的神色,走上两步瞅她,“你想问什么?”她微惊醒,突然向他一笑:“纪鸾玉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没报给卢四夫人?” 他不知道她提纪鸾玉是就事论事,还是在试探他的心意。 “你…” 难道她对亲事回心转意了?他忍着没有冒失抢上前几步和她相拥,告诉她,她可以放心,他无论如何不会再娶回纪鸾玉。她此时早醒过神,知道眼前之人不是她神思不定能对付的,她不动声色一字一句道: “纪鸾玉吃里扒外,帮着你把纪家都毁了。你却这样对她?” “…” 他停在她面前三步,突然挽起左边的衣袖,她看到他那手腕背上的齿印。她终于也神色微动。这是她咬在他手腕上的。 “还记得我们发过的誓。不做夫妻就死无葬身之地!?” “这不是我发的誓。”她冷笑着,看着这个牙齿印。这是三年前他闯进郑府里要把她带走时,她留给他的。 “那时我对你发的誓我没有忘!三年前我进你们府里,是想接你走。你不肯走!”他一甩袖掩去牙印,手中折扇托起她的脸,盯着她那双没有表情的眼, “你现在知道,当初图谋你们郑家不是我家了?有苏家,有洪副将,有平宁侯府,有宫里的内臣,还有你不知道的人!我只能保着你一个。” 她和他对视着,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她就算接到了消息早有准备,还是没料到他嚣张到直接闯进她的房间,拖了她在怀中,告诉她只有一条路。现在就做了他的人。他才能救她。挣扎中,她咬了他一口。那怕他发了誓,回到明州城总有一天娶她为妻。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你现在明白了?我从头到尾有骗过你吗?”许文修慢慢伸手,捧住了她的脸,“是你不信我!” 她的神色有些恍忽。她当然是不信许文修的,但她要相信傅映风吗? 她知道他会来找她解释的。 清风楼上,侬秋声瞧出傅映风的心乱。他心里明明急得要死,偏偏他还稳得住。他还在席上慢慢吞吞召了苏大公子来说话。她突然想起:要是多年前她不是那样单纯年少,他也像现在这样处变不惊,也许碧池寺里那一场风波就不会改变他们的情意。 然而苏大公子从她面前走过,带起了楼中的湖风,往事早就被吹得面目全非。她心里的人也早就不是傅映风。 “大人。” 苏大公子恭敬施礼,暗藏喜色。他被傅映风召来席前,本来以为庶妹一定是傅九公子的侍妾了,没料到大名鼎鼎的侬秋声突然也走过来,身姿摇曳让人心醉。她款款在傅大人身边坐下。不仅是苏公子愕然,傅映风也意外侧头看她。 他眼中透出询问。 “…”她盈盈笑着,睨着傅映风撒娇着,“大人,我眼睛好了,少一个替我研墨控琴的婢女。你不是说好送一个给我?”她纤手掩唇,睇了苏大公子一眼,谈论的却是不在场的苏庶女,“我就要一个能穿男装带着一起骑马的小童儿。” “…”傅映风皱眉。他确实迟早要请她过来把方才更衣间里的话说清,但眼下却希望她闭嘴而不是多话。苏大公子见侬秋声撒娇索要,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他去过京城,也在京城的官库酒楼上求见过京城第一官伎侬秋声。酿酒出卖是朝 廷各衙门专营的重要收入,宫中茶酒司也是如此。茶酒司所辖官库三元楼宾客盈门,不仅是醉晚春 的黄酒卖得好。更因为不时能请得宫中教坊的名伎坐镇。引得京城内外的贵戚、士大夫、富商们慕名而来,一掷千金。 苏大公子还记得,那一日在三元楼包间,她突然就揭帘而入,短衣胡装,手里执着银柄马鞭,三元楼下还有不知哪家公侯府的公子们在勒马乱嚷着:“秋声——快下来!咱们去西湖边赛马——” 她夹着一阵香风而入,那美眸轻风般地瞟过他,似笑非笑敬了杯酒,什么话儿也没有说,连坐都不屑于坐,就离开了。只余一室倩影幽香,还有楼下渐渐碎乱飞驰的马蹄声。 那一天,他砸了少说六千贯的财货买下了三元楼三个月内所有醉晚春。他苏大公子的风流美名也在京城里拨了头筹,他离开只说了一句话: “正是重阳佳节,秋高马肥,可以让侬娘子玩到京城里第一场初雪。想来西湖边的断桥残雪如我一般,唯求一睹侬娘子风采而心甘吧…” 自来京城贵介公子们在西湖边赛马,总是以断桥桥头为终点。 美人在前,连他都心软,更何况是傅大人? 067难言恩怨不解情仇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果然,傅映风听了侬秋声索要丫头,不过是瞧了她一眼,就点了头。答应把苏庶女送给了她。楼栏边,郑大公子瞧着这动静也笑了。 “傅九居然没上当?” 他回头看了莫二管事莫智 ,莫管事这时站在了郑大公子身后,早把郑老爷在泉州的吩咐禀告了,郑大公子意外后笑着, “叔父从哪里知道苏庶女上了太上皇的选女名册?居然花钱去请了侬秋声,想让苏庶女做傅映风的妾?这就是让苏家不能翻身?但傅映风要是能这样糊涂,他在京城早被他二叔清远侯弄死一百回了。” 郑大公子不知道郑老爷突然来这一出是怎么回事,莫大管事这时才知道傅九公子居然和二娘子当真看对了眼,所以压根就不可能看中苏庶女。 他呆然后,在郑大公子耳边说了两句。让他意外。 “二妹?” 这是郑归音早就打听到的。 “这是二妹想拿捏住傅映风的把柄,以前就和叔父说过的计策?叔父看着苏家真的要参选就让你跟过来了?” 郑大公子听了简直是哭笑不得。 郑老爷远在泉州城,万万没料到如今的傅映风会和郑归音相识,傅映风为了她,还特意借来太上皇的选女名册从头到尾翻得可以背出来了。 他才不可能上这个当。他还要防着郑归音上名册进宫呢。 正感叹摇头着这阴差阳错,郑大公子身边的另一位心腹季洪去而复返,悄悄上前来回报: “公子,我没能出楼去见二娘子。几个楼口都被傅大人的家将盯住了。他们看着我,就客客气气请 我回去。小的看了,只有咱们家的人被拦了。” “…” 郑大公子知道。傅映风这是不许他给郑归音报信。 “拦得了一时,还能拦我多久?” 他放盏在桌上,扭头诧异, “这些妻妻妾妾女人们的事,我二妹的消息比我还灵通呢。至多过几天就知道了。” 傅映风不至于这样笨吧?郑大公子疑惑着。 清风楼外的码头,傅映风的楼船早就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他随时可以追上郑归音坐着的那条大楼船。 丁良奉了公子的命,早就下楼坐小船进了湖,他匆匆登上了宗亲们的船。他一边暗暗打听着郑归音在哪间舱房,一边寻了过来。 “她在和许文修说话?” 好在这船上有傅映风的人,不多会就给他递了消息,他难免也吃了一惊。红儿为难地点着头。他暗暗着急,这郑娘子不是太生公子的气,就转头另择了许文修吧? 丁良心神不安直奔着舱房过去,清风楼上,苏大公子却没有什么为难。他当然 不可能让侬秋声把苏九妹要走去做一个随身的丫头,他们家如今败落了,好在家里的妹妹们个个是泉州有名的美人才女,就算是庶女也不能这样打了水漂。 “九姑娘在哪里?” 他忍气离席,头一件事就是打听到庶妹居然被送到了傅映风的船上,“这是要带着她在身边的意思?按以前的规矩,呆会傅大人就去坐船去越女廊附近看选女了吧?” 他觉得还有希望,连忙下楼去了码头,果然就看到了傅映风的船。 它也是一条三层大楼船。 苏大公子人面熟,在傅府家将们没有阻拦的情况下登了船,见了九妹。他一进门,就看到苏庶女换 了衣服,她换了一身女装。他心中顿沉,惊问: “你这是…” 她不会是已经被傅映风得了手,所以他就没有了兴致了?然而苏庶女在摇头。松了一口气后,他思索沉声道: “你再去求他。” 他仔细问了她和傅映风在更衣间里的事,就算有那香袋的诱惑,但他也是男人,傅大人如果对她没兴趣根本不会让她有这样的机会。这不是还留着她在船上? “可是,他…他不喜欢我。” 苏九颤抖着。 最后在那房间里的时候,她何尝没有哀求纠缠过。但那位傅大人甩开她的时候,突然笑了起来,道: “听说你们为汪公公的母亲在泉州修了一座求福的家庙?” 汪大监是宫中内库司的管事内臣,宫中的大档,皇上原来的亲信,他的母亲是泉州人,这才和苏家搭上了关系。 “汪公公虽然坏事了,庙却还在吧?你们苏家得了汪公公的庇护,做了官商,在泉州独占海上生意多年。你既然本是要嫁给他为妻,现在削发出家为他求个冥福难道不应该?。” “什…什么?” 她恐惧着,回想着这些对苏大公子哭道:“不行的。我如果再去求他。他会把我送进庙里去。” 苏大公子怔住了。 “傅大人还说,等会在船里让我见一位娘子。我如果老实答话,就还是让我上选女名册,去参加第二轮的选试。” 傅映风想让苏庶女见的人当然是郑归音。谁能比苏庶女更能说清更衣间里的事?从清风楼五楼的窗口,傅映风能看到他的船随时可以离开,而郑归音所坐的那条宗室船也依旧在湖中没有靠岸。她还在 船上。 他在五楼窗前转身,看着席前坐着的侬秋声。 “郑娘子要是问你更衣间里的事,你知道怎么说?” “你叫我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起身离席时,瞧着他笑,“答应我的事说定了?说定了就帮你这一回。” “…” 他很想问,她就真的当他这样没出息?真的以为他这辈子就叫背主的丫头拿住了?她就认定了他旧情难忘非要把碧叶抢回来?侬秋声明显不打算给他留面子,她再问道: “答应以后把那贱人送给我处置。你确定你愿意?” 她笃定的眯着美眸, “另外,别和我说别的。我知道你现在要她的命也办得到!你这样人不肯当闲散驸马,难道不是为了抢回清远侯府,改回秦姓!?你也别问原因,当初在寺里,我遇上那几个混蛋王八蛋,我不信不是她弄的鬼!要不是姑娘我有能耐,是不是就被她祸害了?” “…随你处置。” 他说完后,放下了酒盏,只觉得心底仿佛也放下了一块大石,“…事成后。她随你处置。” 简单地这样回答了旧情人,秦侯府中的往事仿佛就在傅映风心中彻底消散… 碧叶,那背主的丫头,负心的情人,现在是他二叔的宠妾,也是将来他拿回爵位后必然会得到的战利品。 他看着侬秋声,也没有以前的那种尴尬愧疚了。 068难言恩怨不解情仇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满意离开,还回头抛了一个媚眼给他,款款深情。 “别舍不得。我为你吃醋你不高兴?再说都过了十多年了。那贱人一定丑了老了怎么比得上我貌美如花。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看了看她扭身而走的背影,同样笑着, “我听说这回中了省试第二十一名的谢公子,他很喜欢你?” 她瞬间止步,戒备地回头瞪他。他悠闲站起,走到她身边,端详了半晌后伸手摸她的脸。她色变打开。他大笑了道: “你既然有喜欢的人。我也要恭喜你。我听说他是家中养子。又早知道你的来历,应该是愿意娶你做正妻的。秀王世孙如果不愿意放手。我可以出面提一提。” 她眨了眨眼,权衡了他的诚意之后,笑了,连忙推着他坐下。她挨上恭敬给他倒酒,陪笑着: “你放心。郑娘子问起时,我一定说我闯进去的时候,你半点也没有受诱惑。” 侬秋声从善如流的好性格又展现了出来,她一脸的义正辞严, “她在里面也不是要勾引你,而是想行刺你,否则她穿男装干什么?我呢,就是觉得她鬼鬼祟祟不怀好意有行刺的心,才闯去的。至于你抱着她——那一定是你阻止她对你下手!” “…” 无言瞅她,他万分怀疑当初自己是什么样的眼光,居然看上了这样奇怪的女子。但眼下他早已经不在意了。 “你知道要这样说就好。” 他笑着站起。走了两步,她也在背后笑: “反正你确实比以前挑剔一些,不是随便什么脏的臭的都拉上床不是?” “…” 他在这边好不容易一一安排妥当,准备出发,心里还侥幸盼着丁良为他在郑归音面前解释清楚了。他万万没料到那边宗亲的楼船上,更是吵得一团乱。 郑归音从舱间里冲出来时,迎面就撞上了丁良。丁良看得方才舱房里的情形真是心都凉了。他要是回去和公子如实禀告,他就完了。但他要是不如实说,公子迟早有一天知道,他也死定了。 那舱门一直是开的,应该是因为对话的郑归音和许文修互相都有防备,所以他隔着屏风看到了许文修抱着了她。甚至他还隐约听到了不少话: “归音——!归音——!你就原谅我一次!我们现在在一起不行吗?我已经休妻了。以前的妾室就丢在府里,我再不去她们的院子,也不要她们碍你的眼!归音——” 丁良可是亲眼看到她冲出了屏风,转身一耳光打在了许文修的脸上。 “你没有骗我?!你当年在明州、泉州都有妾有外室!你这是没有骗我——!?你明明知道,我和你说过的——” 郑二娘子已经带了哭音, “你答应过我不纳妾的——你知道你不在我就害怕 ——” 她哭着, “我怕你也走了,我怕你也不要我了——!” “归音,是我不好——!你原谅我一回!” 许文修也是跪在了地上,抱住了她的双腿不让她走,眼中带了泪。叫丁良看着就是假得不能再假,一定是在哄骗郑娘子。他抱着她,求着, “我是一时糊涂。我心里只有你…” 然而郑归音还是挣扎开来,一脚踹了过去,叫丁良看得惊吓不已。 他僵在了廊上,进退不得。 听她哭着骂: “你把我家卖给了纪家,因为纪鸾玉的伯父是户部的侍郎!也想要收私税进户部总库。你后来放弃 了也不是为了我——!那是因为我姐姐从纪鸾玉嘴里知道了这件事,出手来抢这批钱,要送到宫里的内库讨好皇上!你逼不得已才放弃了!” 她甩开许文修,抹泪走到了门前,突然又止步回头看他。 丁良这时半点也不敢上前去替公子出头,说什么郑二娘子你怎么和男子独处一室,怎么不知道避嫌,他是恨不得她赶紧关了门和许文修私下说这些话,吵这些架。 千万不要叫人听到了! “许文修!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知道纪家斗不过平宁侯府!你知道你老婆纪鸾玉投靠了我姐姐,因为她在纪府里被她堂叔奸、污了!她嫁给你时就不是完璧——!” 许文修面如死灰,倒坐在了房中。 她抽身离开时,同样泪落衣襟。 丁良听了这一出豪门恩怨和朝廷政争,总算彻底明白纪家怎么突然就因为通敌抄家了。因为纪侍郎想和皇帝抢钱。这真是找死。 他不敢出声,等她走过连忙追在她身后,眼看着她身边没有丫头,知道是被她打发在前面拦住了人,不叫她们过来。 她对他视若无睹,也许是真的没发现,他只能咬牙追上去,陪笑哀求道: “郑娘子,我家公子让我来说,他心里只有你…“ 这话说一出口他就恨不得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这话和许文修说的不是一样?郑娘子根本不会相信! “你和他说——” 她突然止步,转头看他,在他的胆战心惊中,她从头上抓下了那朵月季花,双手揉成了粉碎,落在了裙前地板上,她一字一句, “他要收多少通房和侍妾都和我没有关系——!我要进宫,没功夫陪他傅九公子开心!” 说罢,她转而下楼,丁良追上还要再哀求,就看到了楼梯口站着两人,似乎正在密语。那两人听到 郑归音的脚步声愕然回头。 其中一人竟然是赵若愚。郑归音吃了一惊。 “这位娘子是…” 她把身体藏在了拐角阴影里,低头施礼以示歉然,退后两步就要转身回楼上。祝怀白却是眼毒,一眼就看出了她出身不凡,也不是旁系的宗女。 “娘子留步。不知是哪一家公侯府的千金?怎么来这船上了?” 他又看着丁良离去的背影,“方才那是傅大人的人?傅大人也来了?” 她一惊。 祝怀白果然好利的眼,瞧着丁良的背影就疑惑了,赵若愚没出声只是瞟着她。她现在立在拐角的阴影里。阳光从甲板上照下来,只看得到她发髻上点点珠光闪动,暗纹折枝的夹缬雪绢裙上有石纹伴着竹纹点缀着片片鸟羽纹,化成一副泼墨印染的写生画。 以丝彩为色,流光溢彩。 她整个人,仿佛就是一缕突然闯进了黑暗中的阳光。 0690口莫辩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本想着看她的笑话,但方才一抬头分明看到她在哭的模样,突然就心软了,他开口掩盖道:“傅大人怎么有功夫来这里,清风楼里的美人就够他忙了。” 祝怀白大笑了起来。谁不知道采花使现在收美人收得手软。她被赵若愚无心的一句话扇了一耳光。她以前早就知道他身边少不了这样的事,但并不在意。因为相信他对她的情意。 因为觉得他不至于收贿赂失了皇帝的信任,又叫她伤心。现在完全变成了一种嘲笑。她低头施礼:“小女打扰了。还请恕罪。小女并不是公侯府的女眷,只是商家女子罢了。”说罢,她转身提裙离开。她能感觉到祝怀白愕然的视线。 “商家女?”身后,他似乎在疑惑自语,她终于在暗淡的唇边绽出一丝笑。这回上船来,只是为了见两个人。一位是许文修。另一位就是祝怀白。真是因祸得福。 “祝怀白??” 丁良方才在楼梯口不得不转身离开正是因为秀王府的长史祝怀白。他匆匆下船,赶回去向公子请罪。他没能说服郑二娘子,因为遇上了祝长史。这位秀王府的长史可是秀王爷的心腹。他要是听到什么风声比如九公子迷上了商家女要娶为正妻,这事转眼就传到了秀王爷的耳朵里。 王爷可是皇帝的亲爹!那不就是皇上知道了?他回去报信时,傅映风正好急赶到了码头。丁良连忙跟着他上船。 “她还说什么了?” 楼船上都是他的家将,他撩袍快步上了二楼,湖光扑目而入,他寻着郑归音的船影,嘴里沉声问着,丁良摇着头。他不敢说郑二娘子咬定了要进宫。她甚至还威胁了许文修。最后对他道: “我见过了婉然娘子。听说你要送族妹进宫参选 ?我劝你还是放弃。只怕你自己过几年去选官,也比指望你家出个皇妃更容易!” 许家最近也被郑家打压得很厉害。但这些事,丁良知道自家公子现在没兴致听。他赶紧转禀了郑归 音的意思。 “公子,她就是说公子拿她开心,不是真心对她。小的看,她是郑家的人,要是知道公子喜欢了个苏家的庶女。就得这样生气不是?” 方才在清风楼里,各家私商还有本地的明州官宦富室,多多少少都在议论郑、苏两家。他们两家这几年在泉州斗得你死我活,还连累了宫中大铛汪大用坏了事,宫里杀了好几个太监,这些事他可是听了满耳朵。 傅映风的船还没有驶出码头,宗室的楼船正好驶回来停靠。两船几乎擦身而过。他看到了她。湖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她走在了右侧船舷边,仿佛是在漫步随意看着岸边春景。她的唇边有笑,脸色却苍白得透明, 湖风吹动了她的披帛,让她的身影就像是春日下的柳絮一般,一吹就要散了。唯一炫目的依旧是她的黛眉、红唇,还有漆黑的眸和发。她的丫头嫣浓站在她身边,似乎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看她的脸色。 “姑娘,赵才子…赵才子方才叫奴婢过去,私下让我说的话,是想讨好姑娘你是不是?他想按以前的亲事约定娶你,是不是?” 嫣浓想讨姑娘的欢心。万万没料到说的这些话在风中吹过,隐约就落在了傅映风的耳朵里。他深吸了一口气,他暂时只当没听到。 “归音。”他唤着。郑归音一惊转头就看到了他。“…你怎么来了。”她笑了。因为是他,她没有马上转身就走,也半点没有惊慌。傅映风看着她的神色却心里有点发寒。 她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伤心的样子。一旁的丫头嫣浓却是吓得不轻,脸色发白。她刚才和姑娘说起了赵若愚的事,叫傅九公子听到了? “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打量傅映风的楼船。和她坐的钱园游船不一样,他这船头高高挂放了两列六张虎头红漆水牌,肃然间威风凛凛,用白粉在上面书写官称是:“奉旨权理尚书内省宫官备选”。官称同时也绣在了高挑 的御旗上,前后都摆开了钦差的仪仗。她也是第一回见。 “…是。我去看看选女。”他没敢直接就说起楼里和苏庶女的事,只怕她翻脸不认人,他小心地说着闲话,“你们家也打听过吧?按规矩,这本来是宗亲的差事。我也是照规矩来。” 他请了范夫人并傅府的女眷在女席上为他掌眼。有中意的送了名单给他。他只要看看风评和家世之类的就行了。她笑着点了点头。 “我听说过。”比如寿安伯老大人身为宗正大人也做过两回采花使。听说这位老大人就是在船上坐着听听选女们的琴声,隔着几里水路看看选女风姿就定了。真正挑人的是在女席里坐着的寿安伯伯夫人和世子夫人。 在他的小心观察中,她说话的语气比往常还要柔和了许多。眼下,她半点也没有和他互相顶嘴的使性子。这未必是好兆头。但至少让他缓过劲来有了解释的胆量。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我没有和苏庶女有什么瓜葛。” 他抬手就把那半边双鱼香袋甩过了船,丢到了嫣浓那丫头的怀里,“她是上了太上皇选女名册的选女,你就不信我。也要信我不至于如此连累家人。这是她身上的合欢香。” 嫣浓抓着那香,听到这名字就吓了一跳。 “姑娘,确实是泉州进贡的合欢香。”她仔细看了看独鱼的香袋,又闻了一下,才用帕子捧起来呈给她。她却不接。 “我自然是信你的。”她叹了口气,但他半点也没有放心的感觉,郑归音在说反话他岂能听不出来?果然,她古怪地看着他,慢慢道:“今日是合欢香。你是不是也要说,昨天晚上你留了侍妾柳娘子在房里,也是因为房里有合欢香?将来到了明天、后天,你再看上一个美人,又是合欢香?” “我以后有了防备,明日、后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而且昨晚…” 他只能一再解释着,昨晚他多留了柳娘子一会儿,确是因为合欢香。合欢香是二十年前泉州一位宗室买了番药配出来的新品,专为太上皇进贡。这药香现在宫中也常年备着,听说比普通的春药品质更好。至于桂妈妈昨晚在他房里用的香线,应该是宫里流传出来极上品的御用合欢香。据说可以养身。 而且利于生育。 因为多年前太上皇的亲生儿子明受太子病逝后就一直没有子嗣。急于求子。虽然后来也依旧没有。她听在耳中,一句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但傅映风看着她冷淡的神色,知道他无论如何解释,她也不会信了。 他更不意外她知道柳空蝉的事。 郑锦文和他斗了几年不是个废物。他身边绝不了郑大公子的眼线。 “我并没有留侍妾在房里,我更没有收柳娘子做侍妾。她只是…只是服侍我睡下就离开了。你既然想打听这些事就应该能知道。”他忍耐解释着,身后的丁良却担心起来,他赶紧退开几步避到舱里召了家将,匆匆催促:“快去查,郑锦文是不是知道九公子在明州城查禁他私下的生意?是不是拿这事让郑娘子来要挟公子?” “…丁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几个心腹家将没忍住,嘀咕了几句,“咱们公子干什么了?什么也没干不是?如今巴巴地追来了,她应该就台阶下了。怎么还是不依不饶的?这不明摆是为了郑家的生意。咱们公子也是疯魔了,明明心里明镜似的还要忍着。” “少胡说!还不快去——” “丁头,赵才子和她订亲的事,你也和公子说一声吧。她收了赵才子的玉吧?那不就是想和他结亲了?公子怎么还是忍着不提?” 0700口莫辩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对柳娘子…”他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半点要收房的打算。” “行,先不说她。苏庶女你早就看上了?”她同样忍了很多到了今日实在忍不住了,微笑着,“我一直听说京城里有人看中了她。就因为她才扶持了苏家。没料到是你。” 傅映风没回答,凝视着她:“你是为了这件事生气?不是因为恼我方才私下和她在一起?”他忍住了没问她:你钟情于我,是一片真心还是为了你们家?你现在这样发这样的脾气,是为了吃醋还是为了不让苏家翻身? 他在心里想着,却绝不会开口如此吵架。他看着她,突然看清了她一身装扮出众之至。 珍珠头面价值不菲,竹石棘雀画的夹缬雪裙和粉杏色背子外衣素雅,不是公侯贵女根本拿不到这样的衣料。石榴石缀成的长帛带在她的肩臂间,缠绕,可见得光华浮动。她立在湖面,当真是御风而去的神女一般。 “…所以,你真正要嫁的人是赵若愚?”他站在原地,和她一样心平气和地说着,“你来这船上是为了见他?还是许文修?” 她眼神一冷。碰的一声,他的船在湖边下了锚。同时她的船靠了岸。他的视线扫过不安的嫣浓,懒得去问赵才子让这丫头传了什么话给她的姑娘,又看向郑归音,道: “赵若愚的腰间挂着一枚皇上给的对玉。我早就听说是皇上赐给你和他。让你们成婚的意思。这几天他腰上只有一半了。另一半在你手里吧?他那天晚上赠给你的?这几天一直在你手上?” 她看了他许久,没提她已经把玉还给人家,反而点了点头,“对,没错。”她本来盼着他解释清楚柳娘子这侍妾的事,看来没有必要了。她不再看他转身回舱。他也没有叫住她。 “姑娘——”追着她的嫣浓一脸着急,傅映风身后的丁良同样欲言又止:“公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暗暗查清楚才对。何必和郑娘子吵?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会不会回头。那边船上,眼见得船板放下, 她从舷口直接上岸。突然,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掉到水里去。丁良吓得不轻的时候,这时就看到公子的脸色都变了。他跺脚:“去和她说,说是我的错!请她回来!苏庶女和柳娘子我都拘在船上了,让她自己上船来问清,我半个字不开口!” 那面嫣浓正慌忙去扶:“姑娘。小心!”嫣浓快哭出来了,“姑娘,是我多嘴说错了话。” “不关你的事。”她紧抓着丫头的手,摇了摇头。那边丁良就追过来,求道:“郑娘子,你慢些。我们公子他知道错了。你别和他计较。岸上人多公子想亲自过来又怕叫人看到了你生气。他请你过去…” 傅映风看着不好,知道坏事了连忙叫人放了小船,亲自坐船沿岸追上,船上老成的家将毕竟劝:“公子,前面有人了。叫人家看到你和她单独在一起说话,不好。她也要恼的——” 他这时哪里顾得上,柳荫抚岸,她在码头木廊上走过根本不理会,丁良在廊里紧跟着暗中苦笑。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公子只要接郑娘子过船让她自己问。她要是不信,叫郑家的内事婆子过来看看她们是不是处子,不就都说清了?打算得好好的,见面怎么就吵起来了? “…他哪里有错!?全是我的错呢!” “姑娘…” 嫣浓劝也没用,她不肯回头扶着丫头的手快走着,眼看着前面人影渐多,再过一段水廊就是女席了,傅映风终于追上了上来,他跳下船在老柳树上一个借力从丁良身边跃上了廊道,拦着了她,她含泪怒瞪,他苦笑道:“前面人多了。你走得这样快我怎么和你赔不是?我请你去船上,是怕你恼我坏了你参选的事!你找赵若愚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家家声好听些——” 丁良还听不明白,郑归音可是半点不意外他看透了她和赵才子之间私下的约定。 “是又怎么样?”她冷笑怼过去,“至于现在——傅大人是采花使,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有话就在这里说!”嫣浓赶紧小声劝道:“姑娘,就去船上不行吗?” 他要开口再哄几句,张张嘴眼睛扫着丁良和嫣浓,他只能苦笑:“你让我说什么?” 她一听火气上冲,丁良知道公子以前没干过这样的事,连忙替公子说讨饶的话:“郑娘子,苏娘子 和柳娘子都在船上,郑娘子有什么话可以在船上亲自问。我们公子还有体已话要和娘子说…” “听他说什么?”她咬着唇,也不看他只瞪丁良,“我亲眼看到的,他还要狡辩!我没看到的他自然不承认了。” 说罢,她忍着哭音,就要从他身边冲过去,他早伸手拦着了她,嫣浓这时顾不上护主还怕二娘子要动手,丁良也吓得不行简直不敢去看只怕公子和许文修一样挨上一个大耳光子。没料到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猛抬头看他,居然站住了。 “你们走远些。”傅映风赶紧把跟前的人打发走,嫣浓早恨不得公子和娘子好好说话,见得二娘子没有出声反对,暗松了口气,连忙到前面廊口去看看免得有女席那边的人走过来看到。丁良自然去了另一面把风。 “你方才说什么?” “我和母亲在提我们的亲事,但得先和赵慧儿退亲。我请了二房的承恩侯夫人出面说。” “…不是这一件。”她愕然后,声音转眼就缓和了三分,他微笑着看她,她羞恼着但还是冷静瞪着他,“你方才和我说,你在清风楼和我哥哥说什么了?” “你家和苏家有仇难道我不知道?我非得当着你哥哥的面和苏庶女胡来?我有这样不着调?我和苏家暗示了让他们去向你家大公子子求亲。你们两家联姻。结果——” 郑大公子压根看不上苏家的庶女。更没兴趣娶来做妾。她岂不知道?她这回就真恼了:忍不住伸手扭他胳膊,掐他的肉:“不是这件事,是你刚刚说的那件事!” 方才要不是他说起了郑大公子在明州城的私下生意全都被抄了。她怎么会停下来。结果傅映风抓着这机会就一直在解释。 “苏庶女的事相信我了?”他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低语着:“别生气了。你自己上船去问她们。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看我半点也不敢生气…”他没脸皮一样地哄着,“难道要我跪下来发誓?那你也得跟我回船上去,找个搓衣板让我跪不是…” 她愕然,万没料到他也有这样软锦锦的时候,这时就明白他方才在船上硬气原来是太要面子,她忍 不住把郑锦文的事丢在一边,啐道:“我问不问她们是另外一回事。我只问你,还有柳娘子呢?你难道也没想法子把她送回去还给你母亲?” 十几步外,嫣浓悄悄回头,看到傅九公子拉着姑娘站在了柳荫深浓的廊沿下,两人似乎在手牵手在甜甜蜜蜜说些体已话,她和另一面的丁良都暗暗抹了一把汗,傅映风斟酌着怎么回答柳娘子的事,嘴里先道:“我听说你家三郎要是能除了衙门里的状事。是想上岸在泉州水师那边谋职?我事我可以替你家大公子办了。但郑锦文在明州城的那些私下的海上生意,我全抄没了。” “那些生意早不在他名下了!”她当即解释,她停下来就为了说这一句,瞪他,“你一定早知道——!” “我知道。”他笑得爽朗,这样的借口能让她停下来,至少她也心里有他,容他解释,“但我也得让他心里有个数。这事是我放了他一马,是郑家三年前被抄家的冤案闹得太大。你们家就当这回是收了利息,暂时也放苏家一马。”她脸色一沉,他苦笑解释,“苏家是官商,你们私商的生意见不得光。只能每年交一笔私贡给官商,再由官商纳进官库,苏家彻底败了你让官家怎么收这笔税?这可不只是泉州一地。还有明州、广州,将来还涉及到榷场、茶、酒、盐商——” “谁敢去多管这些事?只是私商罢了。”苏家败了,他们郑家可以作泉州官商,许家要是败了,汪家、钱家都可以补缺做官商。她没说这样的话他也没提。因为她的沉默,他到底还是补一句道:“私商不能做官商。朝廷里会有非议。他们几家做官商都是祖上有过功的。” 她不太在意这事,因为想让郑家做官商是郑大公子主意,可不是她的主意。她才懒得来傅映风这里为郑家打通关节,眼见得她没驳,他又欢喜又暗忖着头痛,本来想她要是为郑家求个官商,他也好献个殷勤,说过几年一定替郑家谋下来,结果她一声不吭地,他暗中欣喜自得觉得没看错人,她当然是真心喜欢他不是为了郑家来讲人情讨好他。没料着她反倒问: “你就这样收买我们家大公子,让他在清风楼上对你和苏庶女睁一眼闭一眼?” “…”他这时就巴不得她赶紧替郑家讲人情才好,不要纠缠这样的事,急着,“你去问郑锦文,他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我要是真干出什么事,他会不会添油加醋翻上十倍二十倍地和你说?”他说 到这里,总算觉得委屈了,“郑锦文是玩惯的又精明,你问问他,我在眼下这当口会不会和苏庶女胡来?” “但那是我亲眼看到的——”她怒瞪,他知道吵下去没结果,赶紧说,“那你去船上问苏娘子?还有——”他本想说侬秋声也看到了,让她问侬秋声,但只怕她更吃醋只能闭嘴,暗骂侬秋声人影不见,说好了条件要来替他解释居然还拖拖拉拉,明摆着故意要看他的笑话,她将来想甩了秀王世孙嫁姓谢的做正妻他绝不帮她! “我去问什么?”她如今也不问苏庶女了,暗忖着她要审问人也只会把人捉到她院子里去问才不会去他的地盘,只笑,“柳娘子总是你收下的吧?现在还放在身边。就算我信昨晚上的事,现在呢?”现在为什么不退回给范夫人? “我叫二房里的伯母劝母亲,想退了和赵慧儿的亲事。我母亲极有主意的人。不容易办成这事。柳娘子又是母亲给我的。” “…退亲和侍妾又有什么关系?”她问,“我知道你退亲难。我没指望马上成。也不指望你马上来求亲。但不要侍妾怎么不行?你如今是复起出仕了。你母亲也要敬你三分的。”他看出了她的质疑,叹着:“现在不能说。过了今天你就明白了。” 她盯了他半晌,转身就走。 “归音!”他连连跺脚唤着她,但这一回他没有拦着了。 她本来已经半信半疑,这时又恼了,丁良看着她以袖掩面地走过来,都不敢拦,只听到她扶着嫣浓的手,一路向越女轩去了,嘴里还在哭:“何苦来——谁能这样熬上几年去等他上门求亲?我没有他还自在得多!明明收了侍妾还骗我,谁稀罕——” 他赶紧去劝公子,傅映风听着她哭了,又恼又叹团团转地道:“我不是不和她说!难道要和我她说母亲不喜欢她,我去退亲就得防着母亲对她不利,所以把柳娘子扣着? 母亲再如何也是为了我。做儿子的能这样说?” 然而说到这里,他又后悔了,眼见得她上了女席廊,他跳下小船匆匆吩咐着,“从湖上绕到席后面 去,我再去说一说。”没料着,他的楼船在湖上缓行,范夫人见得儿子的官船,那边差了婆子坐了小船来问:“该是挑选的时候了?已经准备叫她们献艺了。” “公子,不方便过去了。” “…”傅映风坐在了楼船顶台交椅里,脸色难看之极。去打听了赵才子的事刚赶到船上的丁良缩成了一团,唯恐喘气声大了惊动公子让他发作起来。 脚步声悄悄传来。丁良瞥眼看到柳空蝉悄悄下了楼梯,知道她是要看看那苏庶女。看看苏氏是不是公子新得宠的妾。 “…公子。”他暗暗欣喜于公子似乎没有要收柳娘子为妾的意思?但又不敢多想,只对郑二娘子的事就上了十二分的心,壮着胆子小心说着,“小的去问了,赵才子那边不过是块玉,也不算皇上正式的赐婚的。郑娘子没见过宫里的东西,好奇拿着看几天也不算什么…”说到这里,却不好说了。 “我就是,恼着她收在手上多看了这几天…” 听了公子仿似自语的话,丁良没吭声,他明白郑二娘子那怕今天和公子吵了后,就把玉还了赵才子呢,但还是收在手里把这门亲事多想了几天。这就表示一件事——郑娘子犹豫了。 傅映风沉默不语,久久才出了声:“…是我的错。我想早些得了爵位早些提亲,但少不了扶持苏家、许家。她怎么可能不疑心我?”湖风吹面。傅映风仰头在交椅里坐着,他闭上了双眼:“我和她,何必这样互相折腾。痛快放手了还各自安好了。” 丁良一惊,想劝他晚上去墨梅院隔着门向她陪个礼的话就不敢提了。这是彻底灰心的意思?顶楼上一片死寂的时候,家将上来禀告,承恩侯世子那边使人来回了消息:“九公子,我家世子刚问了侯夫人身边的人。我家世子说——” 承恩侯夫人说,她早就和范夫人提过傅映风的婚事。家里的叔伯还有他的继父傅四老爷也是一个意思,都不愿意傅映风娶个破落宗女。但范夫人不松口。这事侯夫人再去提恐怕也没什么指望。 丁良转述了这番话之后,看着九公子的脸色。公子的脸色也没怎么变。果然已经放弃? 没料着傅九当即开了口,皱眉道:“没指望他马上办成。向承恩侯世子传话,催他继续在越女轩里 劝说侯夫人。让侯夫人劝我母亲。不需要马上劝服,母亲是极有主意的人。只要让我母亲以为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让母亲犹豫了就是好事。他要是耽误了我的事,说好的两名美女不送了。” 丁良暗暗松口气,连忙道:“公子, 要不小的再去给郑娘子说说。公子有什么话?” “…我能有什么话呢。就是不想她为了我难过。又恨我负了她。”他方才只是因为和她吵架惹来一时沮丧,可压根不舍得放手,现在说出了心里话伤感着,“去和她说。这事是我错了。不应该这时节和她置气。赵若愚的亲事于她不好也不坏。她要是看中了我也没话说。好歹她不闹着进宫了我就为她放了心。只是,如果说是我负了心背着她收了侍妾或是有了别人。这是绝没有的事。请她细想想,我是不是这样叫她伤心的人?柳娘子的事——过了今天她就明白了。我可不是哄她!”他苦着,“她还不知道我母亲是极有主意的人。” 越女廊的女席上。郑归音冷着脸一肚子伤心,嫣浓不敢出声,但郑二娘子也没功夫再多想这事,因为仇家苏家的嫡女来了。 “只要看看这苏家嫡女品貌,也就知道傅大人身边的庶女必定姿色不凡。”郑归音笑语着,仿佛不知道自己话里的刻薄瞟向了程若幽那一席。苏家嫡女苏七娘是同席十位闺秀之一。 苏家那就是郑家的大仇。但现在,此女望过来的视线还不如程若幽那样虎视眈眈,苏七娘仿佛忘记了旧仇,向郑归音谦卑低头。 “…这是随时要扑上来咬死我?”郑归音可不会受骗,回忆想着,“她不是和转运使大人家的三公子快订亲?如今是不可能了吧?” “姑娘,这才是你有先见之明呢?知道苏大公子的亲妹妹一定会进宫。”嫣浓小心陪笑着,不敢开口说别的。更不敢提醒她傅九公子船也跟过来了,就在湖上呢。 “我哪里能真料到?不过是猜的。不进宫能干什么?苏家女现在在泉州谁敢娶。唉呀,现在人家转运使的公子不要她了,她就进宫拼一回?顺便把她讨厌的庶妹苏九娘塞给别人做妾?”她格格地笑着,阴阳怪气,“可惜我家没有我讨厌的庶女,否则我得学学这一招。傅大人反正也不嫌弃妾多。” “…”嫣浓这时就明白她的心思,更埋怨自己了。傅九公子不知道姑娘今天把赵才子的玉还回去了 ,恼着这件事呢。 “不是,他只是知道我犹豫了。不想等了。”她岂不知心腹丫头一脸懊悔愧疚的原因,随口淡笑着,“除非我当时就把玉还了,否则他还是要向我问明白的。” “问就问,姑娘难道还怕。姑娘心里最后到底还只有傅九公子不是?”嫣浓连忙说着,“就是…就是这事要好好地说。姑娘和傅九公子不应该吵起来…都怪奴婢…” “凭什么要好好地说!他和苏庶女勾搭在一起,是我亲眼看到的!柳娘子现在跟在他身边,也是我亲眼看到的!”她怒着,“他把柳空蝉留在身边不是见色起意是为了什么?” 0710口莫辩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嫣浓暗地里吐舌,知道她现在一肚子全是气。 她心情不好,看着苏嫡女完全就是看仇人。那边丁良上了岸,在女席廊外急切找不到可信的人来递话。正着急。这时席上许婉然就有些不同寻常了,她一听到这位娘子姓苏来自泉州,她突然抬头小声道:“苏姐姐的这支萧管极好了,我从未见过。” 苏幕白勉强笑了笑,看着程若幽的眼神只能是冷淡了,因为程若幽身后的丫头,手里抱着的也是萧管的锦包。只是人家没急着拿出来,两人擅长的都是萧管。苏家又是全力押在了这次待选上,难免急躁。 程若幽是什么身份,面上不动声色两眼不屑地横了回去。她待要怀疑许婉然在挑拨,转头一看这姑娘带着的丫头手上什么都没有,在丫头中间站着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许娘子还害羞地说道:“我什么都不会,各位姐姐莫怪…” “…” 程若幽觉得把她当对手,实在是降低自己的格调。双絮被卢开音放在了程六娘子的身边,此时也在劝道:“六娘子,不需在意…“ 这时,双絮突然就在女席对面的射月亭柳影下看到了傅五公子。她暗叫不好。果然,程若幽的眼神也变了。因为她瞧见了小厮雪冬。傅五公子身边的小厮雪冬。 这小子悄悄过来,在外围家奴席上和郑家家奴说了几句话。家奴传了消息,只见得有个丫头出了越女轩去和雪冬说话, 程若幽的眼神里像是淬了毒,她一眼就认出那是郑归音的丫头。 逢紫拿到了雪冬送来的文册,正要转身送到郑归音手上,正巧把丁良抓了个正着。他陪笑着把他们家九公子要传的话和她说了。逢紫听着也暗暗为姑娘欢喜,丁良却瞟到了她手上的文册,心里就吃了一惊:这不是他们家五公子当成心肝宝贝的海图文册?怎么他肯借出来?他和郑娘子有这样的情份? 他赶紧回去给九公子报信,郑归音那边拿到了方册,耳朵里听着逢紫小声把傅映风传来的话说了,嫣浓欢喜得不行,她却哧笑一声,冷淡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背着我收侍妾 或是有别人,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又不熟——!” 姑娘你能不能见台阶就下啊?嫣浓快哭了。逢紫也劝道:“姑娘要是不信,何不亲自问问那两位娘子?正好也给苏家一点颜色看看。若是姑娘开口请九公子和苏家断绝了来往,苏二公子在泉州市舶司的官位就不保了。以往不是九公子在京城里撑着苏二公子?眼下姑娘恼着,九公子未必不会答应…” 姑娘还不赶紧趁现在提条件? “…我听说苏二公子是他父亲死了后才深交的朋友。他落泊过。最看重患难里的朋友。两家的父亲又有交情。他父亲的事我从不开口的。”她沉默后毕竟也叹了,“我去问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掂量,他脑子明白的时候就确实不会碰苏家的女儿。他要复姓复爵,为老侯爷洗清污名。在他眼里,苏家这样的官商是为老侯爷北伐时捐过军饷的。既忠君又是益友,是他要好好抬举的。苏家的女儿们用处大着呢!” “姑娘,我们郑家要是十年前也会捐——”逢紫急忙要劝,她又摇头:“这就是时机错过,十年前我们郑家饭还吃不饱呢。但你也不用担心——”她直视逢紫,“要我们家眼睁睁看着苏家复起,那也绝不可能。” 逢比一听便不再劝了。空自留着嫣浓不知如何是好。郑归音把手中文册打开一看就知道这是郑大公子为她借来的明州海航图。落款就是傅五。 “这不是大公子要看向他借的,应该送到大公子手上?” 郑归音疑惑。程若幽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得更大了,双絮暗暗忧心。郑归音却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是我让大公子借的,还直接送我这里来了?” 难道不是应该送去给郑锦文。 “姑娘。他在咱们船上不是说为了另一个人来求人情,必定是女子。所以他用不上大公子呢。”逢紫毕竟是狗头军师,一语道破。她失笑的时候,猜测着:“是程娘子?还是许娘子?能知道平宁侯府里的消息,必定是程六娘子了——” 这时,傅五在船头都感觉了她的视线,远远地向她施了一礼。她在看别人,程若幽也在看她。程若 幽的眼光如果实质,早就把扑上去抓花她的脸了。叫她勾引傅五! 傅五公子最好要的兄弟就是傅九公子。他在楼船上左思右想,叹道:“叫人写信去泉州城。和苏二公子说他托我的事我办了。苏庶女我打算送进宫。但他的官位我这里保不了。我的意思还是苏家和郑家讲和。”他摇头无奈着,“我怕的是郑家不愿意。但我这时也顾不上他了。” 湖中渐渐驶近的钦差楼船上,傅映风吩咐完,正忍耐地看着傅五公子和郑家娘子。他一直不好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另一名家将去岸上打听,不一会儿回来,傅映风便震惊于丁良所说傅五公子和郑归音的交情。 “什么?那小船上果然是五公子?他叫人送东西给郑娘子?” 差去打探的家将回来,如实禀告:“是,公子。小的问清了,是五公子身边的小厮雪冬说的。” 丁良在旁边听着,暗暗叫苦。这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这样踏青的春光里,偏偏是公子在傅府里关系最好的五庶兄看上了郑娘子?这可要怎么办? “公子,五公子他的生母就是宫女放出来的,郑娘子不会是想找他问问宫里的事?” 他想这样安慰,但觉得开口还不如不开口。岸上,压根不知道这茬的嫣浓瞅个空,趁着郑归音不注意的时候她悄悄出了越女廊。她来了五公子的小船边,顶着一张美婢脸蛋再塞了点金珠子,道:“雪冬小哥,你们府里九公子傅大人船上是不是有宠爱的侍妾?” 雪冬身为傅家奴,最近很是意气风发。城里城外,太多人想通过接近他家的傅五公子进而讨好采花使傅大人,他被打听得多了根本就是爱理不理。但眼前这姑娘是郑家的,他才客气老实地回答道: “这事得让我们五公子直接问九公子才行。四房的夫人在府里规矩严,向来是不在他身边放侍妾的。九公子在外头范夫人却不管。所以难说。” 嫣浓听完急急忙忙回去,郑归音就看着了她:“你偷偷摸摸在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好在早有准备,找了个借口小声道:“姑娘,咱们也帮帮那位许娘子吧。看着可怜见的。” 她用可怜的许娘子作借口, 说她正在打听傅大人有没有在清风楼或是家里新收的宠妾, “许娘子她要是非得进宫不可,让许娘子的爹娘去送礼给傅大人的新宠妾岂不是最好?要是傅大人根本就没侍妾,那就算了。”后面这一句才要紧。 “…”郑归音抬眼看她。以为她不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盘算? 0722情不绝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在乱些什么?他方才对我乱发脾气可不是因为你说了一句赵若愚为我传的话才恼了。你跟着我在宗亲船上的时候没听说他在京城里的事?”她冷笑着。 以为她不知道?他不就是为了那背主的丫头碧叶连科举也不要了?为了她,他在京城里横行霸道作自暴自弃做了十年范衙内? “我还真是开眼了。世上还有比侬秋声更美的女子?把他迷成这样?!” 嫣浓没敢回嘴。她这才明白,姑娘在楼船上听了宗女宗妇们说起京城里范衙内的旧艳闻,就一直脸色不好。原来是心里憋着火。转头就和傅九公子吵了。 因为郑归音瞪她一眼不许她再乱跑,她不敢去找雪冬。但她也没敢和郑归音说:她心里太不安,托雪冬去向他的主子傅五公子打听侍妾的事了。傅五公子正为了心上人有事求郑二娘子岂有不卖力的,他直接就去了傅风的船上。 湖心间,丁良接了五公子上船时听他这一问,顿时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问道:“郑家的人问九公子有没有宠爱的侍妾?” “是许家有选女托了郑家。”傅五公子笑着,因为心里只记着程若幽,暂时没察觉这事情不对劲。丁良心知肚明,这不就是郑娘子托人问的?他赶紧请五公子上了船。傅映风和这五庶兄从小好,暂时没因为嫉妒给他脸色看,反倒问着傅五的生母。 “姨娘也来了钱园?” “来了。跟你母亲在一起呢。” 傅五的生母在宫中时就和范夫人交好,如今却是傅二老爷承恩侯那房的姨娘,傅映风到底不好再多问。待得傅五这一说起郑家问侍妾的事,丁良在旁边偷看着,果然九公子精神大振。他的脸色迅速好了起来。想想绝不能再让郑归音伤心,他赶紧摆正的态度,摇头道: “没有侍妾。” 傅五公子点头,觉得这样的答案很明确。傅映风却觉得自己这样回答太僵硬,不够温柔,打发了丁良去摆宴,和颜悦色又笑道: “一个都没有。我娘给了一个原来府里的家生娘子。我打算着将来要给丁良那小子的。都是从秦侯府里跟过来的,很是般配。外头塞了一个苏家的庶女。侬娘子把人要走了。我根本没有理会。”他加了一句,“你让她尽量放心。我如今不会乱来的。” “…”傅映雪无语看他,九弟这是让谁放心?他就说这事很怪吧,郑家打听得奇怪。九弟也回答得奇怪。 小清湖波光潋艳,越女廊长三里有余。只见得廊顶飞檐翘起,悬着风铃脆响。一眼看过去,廊下的水面倒映出夫人小姐们乌髻丽裙的身影,延绵不绝,可谓是百态千姿。这美人景色竟然是比山水之景更胜一寿。 清风楼上的男客们在楼上俯视,只看得到湖上五光十色,这时就太羡慕两位采花使。傅映风瞧出了五庶兄一脸全是对他的怀疑,他虽然是恨不得五庶兄赶紧回去让郑归音放心,却只能笑道:“难得你来。我问你,程六娘上了名册,要不要我划掉她的名字?我听母亲说,你和温姨娘说过想向她家提亲了。” “…不了。”他叹气,“她虽然没有说,但我打听了。她的同母庶兄读书不成性格又懦弱了些,她想为他求个官位立个事业。宫里的程夫人这回怀孕时程三公子不就得了个六品的虚职?生母汪姨娘在府里如今过得尊贵。连侯夫人也敬着。她也想让她的姨娘过好一些…” “…有卢四夫人在,把程家女的心都养大了。”傅映风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但只怕未必有一个好结果。” 丁良这时蹑手蹑脚的上了楼顶,没听到公子早看穿了他和柳空蝉当初在清远侯府里的时候就是青梅竹马。他只听到了傅五公子的话。不由得心里替自家的公子着急:程家的庶女们心大了,那郑二娘子可是卢四夫人的亲妹妹!她的心岂不是更大? 人家可是明说了要进宫不是?但他家的公子压根没当回事。傅映风确实没当回事,身为采花使大人 ,他随时可以划掉选女的名字,所以他心里再着急想让五庶兄早点离开,手里还是没把公事丢下。丁良呈上选女名册,又在船上远远指点着选女们严格安排好的座次。 让公子一观风姿。 湖面随波送来妙音,在楼船上可以倾听数百名选女们献艺的曲声。这样的美景,是男人都觉得惬意。连傅五公子这样的老实人也稳稳在船上坐着,绝不打算走了。他的眼睛还瞟着九弟提笔在册子上写考评,程若幽的名字后空着。 傅映风看他一眼,以眼神示意:如果真喜欢此女要去求亲,他就把名字划掉。丁良这时也完全放心,觉得九公子如此镇定是理所当然。郑二娘子要进宫的事就是在说气话。 她凭啥进宫? 根本过不了公子这一关。 至于说她去太上皇的德寿宫,他家公子怀疑过,他却绝不相信。郑二娘子她这样年轻美貌,人又灵机聪明,连他家的九公子都能被她拿捏得神魂颠倒,怎么会稀罕去侍候老头子? “你来。”傅映风突然召了一个老成家将,“去看看我母亲怎么挑人的。”顿了顿,“如果母亲把郑娘子的名字也写上名单了,赶紧来报我。” “是。” 丁良在旁边听了这一句可是吓了一大跳。终于就明白了公子的苦心,他转头就去寻了柳空蝉让她好好在三楼呆着不要乱跑,公子随时会叫她。办好了后又悄悄附耳对公子:“要不要小的去和郑娘子说一说这事,让她别在席上坐着?” “她在不在席都一样。再者,郑娘子这人——”傅九公子咬牙恨骂着又无奈,“我今日算是明白她了。她这人不听你说什么。她只看你怎么做。出事了连累她让她受惊吓,她八成不怪我。我最后能摆平就好。我什么都不做,或是做起来没个章程光说漂亮话她才恼了呢!再者,她忙着参选想得个好听点的名声,我何必扰她。” 公子你也太放心了吧?丁良这时又忐忑不安了。嗵嗵嗵一阵清脆击鼓响起,女眷席上照例有小游戏 。比如击鼓传花。程若幽不再忙着吃醋,也没空瞪着郑归音。她全身心地投入。抓中的小姐起来说个笑话罚杯酒,有才情的做首诗,或是弹个琴画个画,自然是才艺出众叫范夫人夸赞,风声才会传到采花使傅大人的耳朵里。 没看到傅大人的船停在了湖心,并不会过来?真正掌眼的是范夫人。 “六娘子!想想你姨娘和二公子!”双絮警告着。 “别吵。”程若幽不耐烦,早就热血,“我难道会输给别家娘子?凭她们也配——!?” “…”双絮无语着。六娘子是庶女,这样傲慢的性格是怎么养出来的?段姨娘和二公子明明都是软性子!话虽如此,双絮毕竟还是放心了。远隔着的另一席上,没有选女。郑归音和身边同席的夫人们聊聊天,吃点瓜子,看看选女们的争奇斗胜。明州城里也多的是不想送闺女进宫的人家,更有闺女们不到年龄或是早嫁了的人家。因为事不关已事就愿意看个热闹。 丫头嫣浓终于找到机会溜了出去。 逢紫莫名其妙地看着嫣浓溜走的身影,她也出了廊,和送琴过来的郑家婆子们低声说话,又转头看向了郑归音。她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她不用急着去凑热闹。 “秀王世孙没有来。”逢紫回来后,听她低声笑语着。主角不在,她弹给谁听?再说她也不是要争第一。她只是要得个搏一回的机会。 0732情不绝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嫣浓那丫头呢?又去哪里逛她自己的去了?” “她方才说给姑娘摘花儿去呢。” 逢紫陪笑,她笑骂了一句,不在意贪玩的丫头,她自己心底就够乱了。她这时就已经后悔和傅映风争吵。就算他红杏出墙,她也要问清给他个耳光再结束才对不是?她没有追问是不是太懦弱? 她看向了逢紫,忍不住吐露心中的感伤。 “我和他,也许要晚几年相见才对…” 她自语叹息,“我想着现在成不了亲,他母亲必定也不愿意他娶我。我见着他就觉得恼起来。和他说话时也容易生气。想来他也是烦了我这样了…” “姑娘…” 逢紫担心地看着她,知道她这是钟情于傅九公子了,这才样患得患失。她自嘲一笑,低声吩咐道: “张干娘回来了没有?算着应该就是今天了,叫人去码头看看。” “是。姑娘。” 逢紫连忙应了一声,又迟疑。 “姑娘,你上德寿宫的事,赵才子会答应帮咱们吗?刚才嫣浓说——”嫣浓说赵才子在船上召了她,让她给二娘子传一句话,赵若愚这话是: “你去告诉你家二娘子——如她所愿。” 逢紫不知道二娘子和赵才子有什么暗中约定。赵才子又打算怎么让她如愿。她只知道必定是和秀王世孙倚重的祝长史有关。秀王世孙是皇侄,身份贵重,现在真正主持太上皇选女挑选的是祝怀白。 至于张干娘,早就去了京城为二娘子进宫铺路了。 湖畔水波流出钱园,在四明山下淌过,入富春江,拐出二三天的水路,就是临安城。 张女官前几日就赶着坐船回到了京城。 “什么,张夫人回来了?要见我?” 傅妃宫里的唐宫正老眼一翻,冷笑着, “她离宫时,皇上问娘娘,想给她封县夫人的诰命回家养老。我可是没为难她吧?让她风风光光得了封!这份恩宠连太后宫里的宫正都没有呢!结果我想把家里侄女儿补缺进皇上的太和宫,烦她在皇上面前说一句,她却一点情面也不给。如今她离了宫,谁还理会她?不见——!” 待这话传出了傅妃瑞珠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背地里,她却悄悄去了傅娘娘面前。 “娘娘,张夫人奴婢是熟知的。她明知道和奴婢没那份交情却托人递话进来。她这是有话和娘娘说呢。” 傅妃娘娘一叹。 ‘想来她是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了。要不是还有映风在外面支撑着。我只怕死无葬身之地。你去见见她也好。帮我问她一句话…” “是,娘娘。” 第二天,唐老宫正就出宫置办了礼物来见张夫人。 “怎么就到说宫怨的时候了?” 张夫人诧异。傅娘娘叫人来问的一句话是:“以前夫人在宫中女学讲诗,本宫也曾听过。讲到了玉阶生白露,玲珑望秋月那两句,不知道何解?” 张夫人一听就知道傅淑妃急了。这是这前朝失宠宫人叹宫怨的诗。 “不关你们娘娘的事。我说过,皇上是明主。叫你们娘娘尽管放心。” 她亲自煮茶,奉到了唐老宫正的手中,笑着,“娘娘主持宫务,权柄在握。程夫人怀孕又如何?我正为了我那干女儿进宫的事,来求她呢。” “怎么敢放心!?” 唐女官觉得什么干女儿进宫,那根本只是抬抬手的小事,失宠才是要命的大事,她的吐沫星子都要喷到张夫人脸上来了,“那边都要踩到头上来了!怎么敢放心!” 程夫人怀孕,皇帝马上就要下旨晋封美人。 家里的兄弟已经得官。 “眼下,听说要给她姨娘也晋封,少不了也是孺人,硕人!”她愁脸叹气,张夫人也不劝,等她愁完了,总算记起了正事。唐女官把几案上她带来的礼盒向张夫人推了推。 “娘娘也叫我来谢过老姐姐多年的关照。说三年前你那干女儿的事没帮上忙。现在总算家里有个九公子抢了采花使的差事,为娘娘扳回了一局。既是娘娘在宫里还能主持一日的宫务,你的干女儿要进宫做女官就是小事。老姐姐你说——要不是京城还有秀王府镇着,那一家的人岂不是要窜上了天?” 说着她沾了茶水,在几案上写了个“平”字。张夫人知道,她说的还是平宁侯府。 “…担心太过了。皇上有三位皇子了。他不缺皇子。你们娘娘有什么好担心的?皇上他只缺一件东西——”她也沾了茶水,写了两个字,唐女官连忙眯了老眼看去,不过是“钱、粮”二字。 皇帝缺钱缺粮。 “想想汪公公是怎么坏了事?” 唐宫正听在耳中悚然一惊,疑惑看着张夫人,暗忖着:汪公公不就是和你不对付,被你斗倒的?张夫人只当没有看到她黑漆漆的脸色,笑道: “现在有傅九公子在明州为皇上办差,办的又是钱粮的差,傅娘娘还担心什么呢?” 要不是如此,怎么傅娘娘一求,傅映风转眼以外戚的身份又成了采花使?傅妃在宫中的风头更盛。 “程夫人就算晋封美人,那又怎么样。就算生下了皇子,那又怎么样?说句不该说的,太上皇的明受太子还没有活过三岁呢…” 张夫人嘴上轻轻点过,心里也在犯愁。她虽然在宫中为郑归音安排好了,但依秀王世孙的性情这事可不好办。世孙生性稳重,哪里又会挑个有风评不佳的选女?以前郑家在寿安伯伯府王六那边砸的钱岂不是白花了? 她不顾年老,辞别唐女官,又连夜坐船回明州,直接就去了钱园。一下船,秀王世孙那边的仆从就急火着来接人,道: “我的祖奶奶,老夫人,世孙全指着您老帮着他掌眼挑人呢!快——快抬轿子来给张奶奶换船,赶紧去清风楼春宴,多少美人等着张奶奶帮着看看呢。” 张夫人见过的宫中选女的次数多了,八风不动,只笑道: “要是信我的,不需急。咱们世孙从小就是最稳妥最会处事的大方性情,和皇上那真真是亲叔侄。他哪里会今天就挑人?再说了,我可和他说过,我是一个字都不开口的。没有这样的规矩。我开了口,叫第二轮来看人的女官们又说什么才好?” 0742情不绝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席上,程若幽唇角带笑,站起来吹起一缕幽幽萧音,范夫人果然仔细打量了她。 “这是哪家的孩子?” 她还转头问了人。承恩侯傅二夫人一惯地矜持,忙着和宝贝儿子傅三公子说话。傅 大夫人嫌弃傅三公子都成亲了,还不顾规矩向女眷席上挤,暗忖二房里的脸和脑子全集中在傅淑妃一人身上,其他的连着傅二老爷都是丑得不行的蠢物。 没有四房里的傅九,这家里哪里还撑得起来?她向范夫人附耳说了几句,又悄悄看向了第三席。在她的眼风暗示中,卢开音于第三席上含笑向范夫人点头为礼,范夫人也恍然的模样。 “原来是自家的孩子。” 她慈和回之一笑,从腕上褪了一个玉镯子让丫头送给程若幽。程若幽放下玉萧,深吸口气在双絮的提点中上前来,恭敬上前施礼问好。 “过来我看看。” 范夫人仔细打量,又问平常读什么书,识得多少字,很是喜爱她的模样。郑归音眼神好,坐在席上瞧着范夫人那打量程若幽像是打量自家晚辈的神色,就知道程若幽虽然是庶女,但平宁侯府和秦侯府有亲的传言八成还是真的。 此女跑不了要进宫了。但这暂时无关她的事。可惜,程若幽并不想让她太平。她侧目看去,回席的程若幽还在瞪她。 郑归音正纳闷这程六娘子和她有什么仇的时候,嫣浓气喘喘地赶了回来,这丫头盘算着打听来的消息要和二娘子说,却发现了程若幽那眼神。她顿时恼了。女张飞嫣浓站在郑归音身后,半点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程若幽持箸的手收紧,她是要进宫的选女,一个商家娘子的丫头也敢对她如此嚣张? “她…真的做过外室?” 她突然问了一句。奉命跟着她的双絮轻声回答道: “姑娘切不可提那两个字,不说咱们府里姑娘的身份尊贵,哪里会知道这些。况且,我家夫人为了保护这位二娘子可是费尽了心血。还请姑娘不要伤她的心。如今外头谁不都知道郑二娘是为了救郑家老爷才得不已?这是大孝。” “…那就是真的了?” 这郑二娘生得再美也没有用了。“她必定是不甘心的。所以忙着勾引傅五?”她在心里冷笑着。湖心楼船里,傅五坐在船上不肯离开。他远远看到了程六娘的美丽倩影就心中酸甜,那廊上的选女当然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他心里难过,总算还被傅映风反复用眼神催促,记起还要传消息上岸给郑家。傅映风老早就后悔了。这时要不是看到傅老三那不要脸的直接进了女席,缩头蹲在傅二夫人身边嘀嘀咕咕,傅二夫人看着也要被儿子怂恿着去找范夫人说话。要不是想得个能直接去郑家求亲的结果。傅映风早就坐不住了。 岸上,雪冬跳下小船一路跑过来送口信,叫郑家家丁传给了嫣浓。 “没有侍妾? 苏庶女也被送给别人做丫头了?” 嫣浓大喜过望。她回来后雀跃不已,瞪了程六娘一回后,就琢磨着是赶紧和二娘子说,还是再去打听打听确定这事。逢紫却抢先拉了嫣浓在一边悄悄道: “ 方才侬娘子差了丫头来和我说,说苏庶女被傅九公子送给了侬娘子做丫头?这事你问过了吗?我还没敢和姑娘说。” “什么?”媸浓一听,原来是侬娘子要来女席见郑二娘子,先差了丫头过来。“她是过来为傅大人说清这件事?” 她本来还不敢相信。但两边的消息一对照,岂不就应该真的了?嫣浓欢喜不已,又在廊外四处看着,埋怨逢紫。 “你怎么也来了。叫别人看到我们家和傅家这样来来去去的递消息。要说闲话了。” 逢紫却是一笑。嫣浓这样和傅家小厮说话,可没人说闲话。眼下这时节,多的是各 府的丫头们婆子们恨不得挤开她,顶上去和傅五公子的人套近乎。在这钱园里,就算自家不参选,主人也有个亲戚姐妹要参选不是?但唯一不一样的是,在程若幽眼里,那就是郑二娘子想尽办法勾引傅五。 “程姐姐这副花钿镶的珍珠,怕是海珠子吧?”突然,她身边的许婉然又开口说话了。 “…难得你好眼力。母亲给的。我也不懂。” 程若幽谦虚着,但她方才从范夫人得了赏,知道必定是要进宫了,难免有几分傲气,席上的娘子们又巴结,她瞧着许婉然的神色就变成了:果然是许家做生意的人,有点眼力劲。 许婉然羞涩一笑,低头不说了。程若幽瞧她这软搭搭的模样,就更瞧不上她了。许婉然不过是命好,是嫡女又是独生女,家里也没有姨娘。她如果和她程六娘一样,生在了公侯府这样的一妻多妾的人家,这样的性子就会和她姨娘、二哥哥一样被欺负死! 她程六娘绝不会这样! 嫣浓回席站在郑归音身后,紧张四处看着,眼见侬秋声的身影翩然而至,她终于放心。她连忙小声说着:“二娘子,侬娘子来了。” “侬娘子?”郑归音意外。 逢紫忍着没出声。她知道二娘子的性子,所以一直没敢冒然说苏庶女被傅大人送给了侬娘子。这还是侬娘子亲自来的时候,让二娘子自己问更好。 侬秋声来这女席上是以宫中教坊琵琶女师的身份,是被范夫人请过来的。她当然也是因为答应了傅映风要来解释。 “你放心,我是什么人?谁敢在我眼皮子下弄鬼。我一看那苏小子就是长着一张小丫头的脸,我还不怀疑?这要是在宫里我就报给班直御卫的值守了。拿住了再审!但清风楼不是没有?那些公子老爷还如我呢。我就直接闯进去了——” 侬秋声挤过来坐在她这一席,讲着她勇斗女刺客的经过。郑归音默默听着。附近几席的夫人小姐们都好奇看着这位有名的官伎 ,外号太上娘娘的美人,看到这一幕的苏嫡女却是震惊: 她这还没进宫。郑家就在示威?这是表示郑家在宫里有人可以随时给她找麻烦? 侬秋声说话当然不肯叫边上的人听清,却没防着嫣浓。这丫头一边听着一边无语地看着侬娘子。侬娘子是不是真抓了刺客她不知道,但她和傅大人有仇她是看出来了。真要为傅大人来解释来说情,绝不能当成是说笑话呀! 连她听了都不敢相信! 什么她勇敢地冲进去,一耳光打在了女刺客的脸上,傅大人趁机脱困,逃出生天,为了 报答救命之恩,还答应帮她挑一个中了省试的才子婚配。将来让她做诰命夫人? 这不是笑话了,这是说天书吧? 075婚事反复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嫣浓暗暗嘀咕着,偏偏只有她家二娘子太给侬秋声面子太擅长配合了,附合着问道: “礼部省试第二十一名的举子?我记得是谢家的养子。福建路福州人?” “对,就是他。”侬秋声笑颜如花。她瞧出这笑容当真是发于内心。她想了想,直接了当:“他是泉州官商苏家老爷的私生子。外室之子。你打听过吧?” “放心。我知道。”侬秋声终于严肃起来,点点头,“他亲爹不是被你们家气死了?养父母只是从小收了苏老爷的钱,方便他读书科举,平常的事并不管他。他和苏家、和谢家都生分。要娶我自己能作主。” “…苏老爷是早几年就病死的,和我们家无关。”郑归音听出她事事算得明白,也不免为她惊叹,“恭喜你。”这谢才子还真有可能娶她做正妻。 首席上,承恩侯夫人打发走了宝贝儿子,终于看着了侬秋声。她自然知道这侬娘子。 此女刚充官伎时,是傅映风帮她牵线,拜到了宫中教坊里的琵琶名师门下做记名弟子,又编进了皇帝祭礼上的三百御前女童队,与小儿队一起献过《圣寿万年春》的群舞。 因着色艺双全,被教坊提点官专点了做太上皇的琵琶待诏。这才在京城公侯遍地走的花花世界里保住了她。因为这份恩情关系,她差点就做了傅九的妾。 “四弟妹,要说我,我那大姐儿在宫里一直说映风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不做驸马就不做驸马。叫他自己挑一个中意的才最要紧。” 承恩侯夫人瘦精精又傲气的脸透出难得的诚恳,可惜粉擦多了三分,叫人看着就油腻了些,“当年他没考科举,他大姐姐在宫里听了都哭了。说对这弟弟寄望最大——” 范夫人耐心听着,承恩侯夫人的漂亮话说得太多,她从来没当真过。但这一回似乎有些不同,承恩侯夫人话锋一转,又道:“大丫头叫我识字,我实在没这个能耐。但我时常听道观的仙师说过道情,老话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一想,龙子都是如此,更何况咱们这样凡世人家?孩子们都是不一样 的性情。有些孩子要在外面建功立业才立得起来是没错,但依我这妇道人家看,另有些孩子却是家里要有个真正贴心的人才能过得平安呢…” “谁说不是呢?”这话说得太有理,傅大夫人和傅三夫人都不由侧目,附合了一句。 “二嫂说得有理。”连范夫人也诧异点头,想着她怎么能说出这样通情达理的话?果然是能养出二品宫妃的人,到底有些不同凡响的地方? 承恩侯夫人擅长仗势欺人,难得在妯里间以理服人。这时见得人人倾听不由得心中更喜。转眼就露了马脚:“四弟妹,映风的那亲事可不好! ?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是娘娘的母家!赵守元毕竟个降臣不是?配不上咱们家!那封信你何必当真——!” 她只差没说,那信八成就是假的。傅映风和赵慧儿个穷宗女订亲的事八成也是假的。是赵守元为了自家女儿伪造了老侯爷的信,暗中在信中加上了这桩亲事来骗富贵的。但承恩侯夫人不敢提,上回提了这事被范夫人好一顿骂回来。 范夫人这回客气多了,但答案没什么变化:“虽是这样,但既然为映风他父亲洗刷了冤屈。这就是子孙三代都报不完的恩了。” “…” 承恩侯夫人暗暗泄气,就知道这四弟妹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然而范夫人暗地里毕竟起了迟疑:傅妃的母亲三番两次地来提儿子的亲事,难道这是傅妃的意思?宫里有人传出了什么话? 难道是皇上? 她想着想着,写选女名字的时候,免不了就多想了想。她提笔写下了郑归音的名字。这 名字放在了她第一批看中了的一百名选女之中,不前不后。 “拿去给九公子看。说这是我替他看过了可以入选的。他自己斟酌。” 郑归音远远坐在了二十席之后,压根没有去抢选女们的风头。就算是步步为营,心机用尽,她也万万没料到名字会被范夫人写上选女名单。她更不知道,这名单送去了给了傅映风。 送名单的尤婆子是范夫人的心腹,她捧着用香木匣子装着的名单,坐小船驶向湖心官船的时候,郑 归音正闲着没事。 她送走了侬秋声心情比较好,总算也抽工夫打量那边席上的程若幽。真要论血脉,她和程六娘子是姑舅的表姐妹。这女子不过十六岁的模样,天生丽质光彩照人,梳着曲云发髻,倒插着三支梅花玉瓣横钗,露出唇红齿白一张精致鹅蛋脸。眉间点一朵六瓣梅花花钿,是珍珠与红宝石镶成的。 光是一张脸就的把身边几席的娘子们都比了下去。怨不得范夫人满意。毕竟她儿子当采花使,总不能挑了丑女回去叫皇帝太堵心? 她在看美女,程若幽却自觉发现了郑归音对她的正面挑衅。这绝不能忍。她以更衣为名,起身在湖边转悠了十几圈,终于如愿以偿在湖边竹林里遇上了同样更衣归来郑归音。 “原来是郑大孝女。” 她横在小径中间拦路,眼带讥笑。双絮暗叹没有拦着六娘子,这丫头甚至分心回头,看了一眼席上那许氏选女。方才在席上分明就是这位许娘子故意讽笑了几句,挑拨了她家的六娘子。 双絮回想着,这许娘子在席上突然夸起了卢四夫人的妹妹是孝女又是美人,可惜不能入选。双絮知道这是程若幽方才在席上太傲慢得罪人了。在座的娘子们容貌、家世只比程若幽差了一线,嫡女又有好几位,谁会心里服气? 许娘子一说,她们就纷纷附合,倒是把郑归音夸成了一朵花,又议论起嫡嫡庶庶的事。庶女程若幽心里气极。她找上了郑归音出气。 双絮还无法追上六娘子纠结的思路,不知道她早就吃了十缸子醋要来发作。 076拦路相争上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压根没兴致理会她。她方才更衣回来,立在这竹林子边没走,是看到了另一面的赵慧儿。湖边以原木搭成的长四方水轩宽大,望过去可以看到碧绿色的湖面。赵慧儿的长裙曳地,侧坐在了亭中的四方凳上,她飞凤发髻上的含彩石长钗,随风轻晃,在阳光下折射出十色光彩。 赵慧儿身边有几个婆子簇拥着,其中一人低声禀告。 “什么,我爹是降臣,所以宫里有风声传出来要除去我的宗籍?” 赵慧儿震惊不已,厉声问着,“凭什么? 皇帝家里直系的皇子、帝姬、王公大臣们还有一家子的降臣在金国呢!郑归音听不到她们的话,单是看着这位宗女就有点头痛。她看到赵慧儿头上的凤口钗。那副宝石钗一看就是南洋来的宝货,不是郑锦文送的还是谁送的? 问题是赵慧儿昨晚经过绿雁的事,必定把首饰清理了一回。但她居然还戴着这钗?这说明她压根不知道是郑锦文送的。要命的是她不知道不代表傅映风不知道。这不就是把生死送到傅映风的手上了? 她其实很想怀疑这是赵慧儿故意用的计。比如刺激一下傅映风,让他嫉妒之类的。但这不是自寻死路?赵慧儿再机灵也不及天天盘算着夺爵朝争的傅映风。 “…大公子这两年在京城,没有遇上什么中意的娘子?” 她回头向丫头轻声问着,开始有了隐忧。 “奴婢不敢隐瞒,实是大公子的眼光太高了。上回,宰相府里的庶小姐看中了他,但…”逢紫暗示着,这亲事也被他不着痕迹地推了,反正绝没有答应。郑归音死心了: “他嫌人家不是嫡女?” “…是。” “…” 她暗骂,郑锦文怎么也不看看他自已是私商儿子的身份?人家宰相府的庶小姐看中了他,难道不是 他撞了大运!居然还嫌东嫌西?!他不会是对赵慧儿来真的吧?傅映风会剥了他的皮! 不寒而栗中,她在一片竹影湖光间忧愁着出了神。几步之外拦路的程若幽完全被无视了,但她暂时还没有发作,同样因为看到赵慧儿,程六娘子也不安起来。 “六娘子,那位是…” 跟在她身后的双絮也有些不安。亭子里是采花使傅大人的未婚妻室?程若幽下意识就挤出了微笑,摆出了贤良淑德的表情,远远向赵慧儿点头示好。 郑归音和她撑身而过的时候,撇她一眼,突然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讥笑道: “别装了,她知道你是庶女。” “…” 程若幽脸色发绿,就差没有暴跳如雷。 “你给我站住——!”她怒叱一声,这会也不讨好赵慧儿了,毕竟还没有正亲,不是采花使夫人,“四嫂不教训你,我来教训你——!我就算是庶女也比你这样的商家女强上百倍!” 郑归音就是存心激怒她。她也不走了,在卵石曲径上回头笑着看她道: “因为庶女身份,心里正伤心是吧?觉自己才貌双全,不是大宋第一美人至少也是明州城第一美人。天生就要进宫的。你唯一害怕地就是在吃了身份的亏?好可怜的小姑娘…” “…闭嘴!你胡说什么——!” 程若幽简直是气疯了。双絮也诧异,程六娘沉不住气她有准备,但这郑二娘子嘴巴太不容人了些。按说这位二娘子本来并不像是这样喜欢无谓争吵的人? “既然是胡说。你何必生气?好罢,是我错了给你赔个不是…” 她突然又微笑认错,低头一礼,程若幽要忍气的时候,她又极低声地说道; “你喜欢傅五公子?可惜他现在不在乎你进宫?” 在她色变之时,她笑着扭了身离开,顺便给嫣浓递了个眼色。程若幽果然暴发了。 “你站住!!你今天来赴宴,难道不是想找机会参选进皇上的太和宫吗?你以为能瞒得了我?!你 要没有这个意思,你就不应该来!?狐狸精!” 她急上前两步就要去拉扯郑归音,郑家的两个丫头就不答应了。嫣浓把琴向逢紫怀里一塞,狞笑着挽起袖子,把腰一叉,拦住了她, “程娘子!你想干什么?亏你也是大家闺秀!我们家姑娘生得比你美貌,那是老天爷的意思。你嫉妒有什么用?好不明事理。再说了,我们姑娘可没有参选。你故意拦她的路到底是什么心思?”逢紫亦笑道:“我们家娘子是孝女,这事反正已经在明州城传开了。她既不在意虚名也没敢想过进宫去侍候皇上。但程六娘子你却不一样吧?何必如此嫉妒?席上各府的娘子们才真是美貌,你还能一个个拦路骂她们?” 程若幽被丫头们指着骂嫉妒,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难道会嫉妒她——她不去照照镜子——” 双絮不得不上前了,挡回护住了一直和丫头们纠缠的程若幽,暗暗叹了口气。程六娘看来是比不上程五娘。现在宫中得宠的程夫人当初就绝不会挑衅对她进宫没有威胁的郑二娘子。 远远的,亭中赵慧儿诧异看着两女相峙的这一幕,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也没功夫猜测。 “慧儿娘子…” 她身边有被平宁侯府收买的人婆子,提醒着她想想卢四夫人对她的“好意”。 “慧儿娘子,你想想,郑二娘子毕竟是养女不是?她能作什么主?卢四夫人让老奴来劝说娘子,郑家在泉州如今是一手遮天了。唯一没办到的就是苏家的官商位置如今还没有落到郑家头上。泉州转运司为郑家上奏了两回,到了京城户部都被打回来。这不就是傅大人一直在撑着苏家的原因?慧儿娘子还是不要和傅大人对着干为好。” “…” 她不想去推测傅映风的盘算,淡声驳回, “京城里张宰相和范宰相府之间相争的事,那是朝政。我不管。但郑家本来和卢四夫人不是亲戚? ” 她瞟了一眼对峙的郑归音和程六娘。更加拿不定主意。今晚,卢四夫人的人来见她,她见是不见? “侯府里还和傅府有亲呢。亲戚不亲戚慧儿娘子还不知道?请娘子想想,我家的程夫人还年经,又怀孕。傅娘娘进宫快十年未育一子。你要押谁?” 婆子上前一步,悄声说着,“傅娘娘的心思,自然也盼着傅大人娶公主…” 赵慧儿终于皱眉。 077拦路相争下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同一时间,赵若愚走在竹林小径上,意外止步。他瞧见了郑归音,隐约听到丫头们对话的时候,终于明了郑归音请他帮忙的盘算。 “这郑家的二娘子,倒是有几分可惜了。” 果然,同行的祝怀白在他身边笑语着,“方才在船上我就看出她不是寻常闺秀,原来是平宁侯的外甥女。” 秀王府的祝长史和他一般的年纪,年轻有为,为了替秀王世孙准备居处、安排春宴,早就提前来了明州城。他和赵若愚同住在了钱园。 郑归音岂会没听说过? 祝怀白压根没去评论拦路的程六娘有没有资格做选女,更没对郑二娘子指指点点,反倒是有趣地打量了嫣浓和逢紫。他感叹了一句,道: “有其仆必有其主。论容貌论见识,郑家这两个丫头都不错。” “怀白兄说得有理。”赵若愚笑着,刻意在竹林中止步拱手,“但我家中侍妾汪氏那件小事,不知怀白兄以为如何?”他嘴上说着闲话,心里隐约猜到了郑归音的打算。她叫冯虎传消息给他,请他把秀王世孙的倚重长史带到这附近来,当然是有原因的。 就是要让长史官也看到这一幕? 好在他为了让郑二娘子如愿,替她办成这件事,也找到了合适的借口。果然听这祝怀白随意笑道:“你收留的那汪氏岂算是侍妾?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去宗正司里递贴子说清,不叫汪氏生的那孩子上宗谱。我给你写个贴子作个保。” 赵若愚大喜谢过,祝怀白的疑心也去掉三分。他在秀王世孙身边操持这选女之事,多的是人引他来看各种选女,他本来也怀疑今日两次遇上这郑二娘子是赵若愚受了郑家的贿赂。 但如今一看,这赵若愚找他只是为了侍妾汪氏的事? “京城里也有几个泉州籍的宗室,应该是知道小弟的情况,还要请怀白兄引见一二。” “小事。回京我为你引见,他们不会推辞为你联名作保。泉州南宗正司总不能让非赵氏的血脉上了宗谱不是?”说到泉州,祝怀白瞟了林子外的女子们。 “我早听说这郑家。这家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去太和宫或许差了一筹,去太上皇的德寿宫恐怕反倒是恰到好处。可惜了。” 她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赵若愚感叹。祝怀白只要有了“郑家看起来还有几分规矩,女儿也不算太上不了台面”的这个念头,还怕这话传不到秀王世孙的耳朵里去?想到这里,赵若愚看着她,多年前遇上的小姑娘郑二娘子聪明灵慧。说不定她说过的话不是开玩笑: 比如他三年内不成婚就保他三品大员? 他和祝怀白一起绕过竹林,从走马道登上清风楼,而郑归音在竹林边气走了程若幽,回席前却突然得知了一个叫她也倒抽一口凉气的消息: “什么?范夫人把我的名子写到皇上的选女名单上去了?” 她简直是大惊失色。这时就想起了傅映风解释的话,在心底掠过了一丝模糊的恍然大悟但她都来不及去多想。她可万万不想进太和宫。 “怎么办,二娘子?”嫣浓已经慌了,打发走了来报信的眼线,“二娘子,这是不是傅大人的意思?”就在这一瞬间 ,郑归音迅速镇定,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会是他。” 傅映风不会这样对她,他也不是这样因为吵架就对付她的人。 “他母亲不喜欢我。看来就是因为他和她母亲提过我了?”她这一刻的认定,全是相信傅映风对她的情份,相信这件事是范夫人擅自作主,丫头们诧异着互视嘻嘻笑,又为二娘子犯愁。 “姑娘,那怎么办?”嫣浓着急,逢紫小心劝着道:“姑娘,姑娘花钱在范夫人跟前安排了人。要不让这人帮着划掉名字?” “不值当。这位范夫人转眼就会察觉——”她这时就彻底知道这位夫人不是好惹的,“我是为了德 寿宫三轮选试才花钱安排人,在这里用了太不值当。”她这时就想着傅映风既然提醒过她,应该能摆平了?但这和柳空蝉有什么关系? 丫头们就算不知道傅九公子早有先见之明,也要劝:“姑娘,那这名单总要去采花使手上,傅九公子一抬笔,姑娘你就不用担心了。要不要去给傅大人递个话?”逢紫这样说,她板着脸不出声,然而形势比人强,她太扣门不肯用自己安排的人就只能暂时再试探一下傅映风,“找人去给傅大人传话,问问他。“ 她吩咐嫣浓,旁边的逢紫一听就松了口气。姑娘这是要和傅九公子好好说话了,听她道:“就说郑家要打听:傅府或是秦侯府里纳妾的规矩,是正妻为他挑选。还是他母亲为他挑选?或者,是他自己掌眼,不管什么品格儿,他看中就好?” 这话放在外人耳朵里,是郑家也要送妾给采花使大人。放在知情人耳朵里,就是她在质问苏庶女和柳空蝉的事了。嫣浓奇怪姑娘对纳妾这事居然这样看得开,这时节却不方便问,她连忙应了转身急步离开。 郑归音转头看着湖心处的楼船,看着楼船上傅映风的身影,她继续板着脸说服自己: 何必和他吵呢?给个台阶就下吧。总比被范夫人踢进太和宫要强。 逢紫陪在一边,深知要不是范夫人来了这一手,依二娘子的性子恐怕就这样僵着进了德寿宫,只要进了宫自然就散了。嫣浓找雪冬去传话时,傅映风正在楼船顶楼交椅上坐着。 他坐立不安,只觉得不应该和她吵,想赶紧去求和又脱不开身。 “公子,夫人把郑娘子的名字写上名单了。”丁良就算有准备,真得到这消息的时候还是吓得不行。傅映风一怔只能叹息:“我就知道母亲那里不能劝。一劝就要出事。好在这是我的差使出不了大错。”他想用亲事试试老娘,老娘就给了他这样一个反应,“我划掉就行了。” “但要怎么和夫人说?”丁良知道这可不是划掉就算了的事。 “不是有柳娘子在?”他随口应了一句,暗叹着他这样聪明的办法,郑归音却不知道他的苦心。转眼一想又甜蜜地知道她是在吃醋,顿时又觉得心上人发脾气误会他是应当了。 范夫人的名单还没到,反正看不到选女长什么样只知道打扮得都不错的前提下,他顺手打开了选女名册,提笔把许婉然的名字圈上评成了第一名。 这时家将接到了郑归音传来的消息,转禀了丁良,丁良狂喜跑上来报信。 “公子!——郑娘子有话和公子说!”他直接把雪冬嘴里的郑家换成了郑娘子。 “什么?”傅映风这时也没料到郑归音的消息如此灵通,只以为是她原谅他了,他瞬间甩笔,连忙把丁良召到跟前来。他仔细听了她问的那句话,控制住喜色迫不及待地果断回答道: “什么妾不妾,我家没这个规矩。我不纳妾。你叫人传回去告诉她。” 丁良一呆, 这才明白他就是比公子蠢一些。他方才居然还在想一定要劝公子回答时不要太较真。公子想和郑娘子和好,就说按傅府的规矩是正妻为尊。就算是母亲送来的侍妾,没有老婆点头同意绝不收房。 他以为这样才能讨郑二娘子的欢心。结果公子的回答就活生生打了他的脸。 078墙头马上春夜男女上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是,公子。我明白了。” 他恭敬回答的时候在内心是对柳空蝉绝了望。虽然公子并没有把柳娘子收房,但这样下去他完全不是公子的对手。更何况他家三代忠心老侯爷,他绝不敢和公子争女人。 傅映风才不想理丁良这蠢小子,因为事情有了转机,傅映风喜不自禁,把名册丢在一这,起身拉着五庶兄一起观景。他容光焕发,一时间果然是风姿卓越,绯衣黑帽,玉带玲珑,他在看选女,却引得岸廊内的选女们羞涩注目,频频看来。 他眼中放光,在湖边看到了郑归音在越女廊外徘徊的身影。 “她怎么不回席?难不成是有人不识趣在席上为难她?又说些外室不外室的话?” 他这样一想,立时就心疼了。 郑归音在湖边走来走去,等着嫣浓回消息。范夫人心思慎密,她身边用的婆子都是从秦侯府带过来的老心腹,她没办法临时另外收买人直接把她的名字撤了。“不行,我早安排的人不能用!太亏了!” 算了算钱后她再一次下决心不使性子和傅映风继续吵。万不得已,她还要去亲自见他。 “傅九他总不至于烦我烦到赶我进宫,去侍候皇帝?” 她在林边突然停步,没有信心地回头看向了逢紫, “我知道昨晚那柳娘子只在他房里呆了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但她明明是他母亲给他做妾的。他就不能送回去?我怎么知道柳娘子早早离开了是不是因为她自己不情愿他才没得逞?难道还是我的错?我把宫玉都还给赵若愚了。他问都不问就对我发脾气?” 逢紫愕然后忍笑。姑娘本来断定,凭傅九公子对她的情份,绝不会把她的名字写上名册? 却还是如此患得患失。 “姑娘,你放心。这事和傅九公子无关。你叫人传了那句话就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了。” 说话间,嫣浓那丫头跑着回来报信了,看那喜气洋洋的样子,郑归音的心终于也踏实了,逢紫亦是欢喜笑道:“姑娘你还有什么还不放心?“ 郑归音突然间又很委屈 。这事明明就是傅映风错了。范夫人突然对付她八成也是傅映风的错!“他在这时候去和范夫人说什么亲事?”她只用脚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老娘是能说服的人吗?范夫人要是这样容易讨好我不就自己上了?用得着等他来求亲?他就不能沉住气想想更委婉的法子劝他母亲?我又没催他来求亲!” 她埋怨着,逢紫这时默默看她,总算明白二娘子就是乱发脾气觉得傅九公子不是个东西。她只能庆幸二娘子至少还有分寸,不会在傅九公子面前暴露这样不讲理的本性。催人家求亲的不就是二娘子你? 郑归音继续板着脸。人影渐近,来的不仅是嫣浓,原来是傅九打发了丁良亲自来了。她微怔,心情又是一变唇边不自禁就带了笑。 “郑娘子。”丁良赶上来施礼,陪笑着,“我们公子说,全是他不好。求郑娘子别恼。这会实在不方便。等到傍晚起风了,钱园里十六桥上有风筝会。大伙儿去那边玩了。他亲自去到五梅轩求见,当面和郑娘子陪不是。” 她稍微有了些做人还是要讲道理的自觉,点了点头打发丁良回去。还叫赏了丁良。但等她回席坐下,瞧着范夫人身边的尤婆子去他船上送了名单,她就紧张了。接着,又瞧着楼船上放了一只小船下来,竟然是他差了柳空蝉来回见范夫人。 “他这是把她当成个心腹人在用了?到底是家生子?”她暗忖着,先前的不快涌了回来,暗想着:他今晚来找她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她一句也不信! 船上的傅映风知道她爱吃醋,但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他不得不差了柳空蝉去见母亲。本来,尤婆子没来送名单之前他想着晚上能见到她,忍不住就叫人再换上了一桌酒菜与五庶兄同饮。五公子瞧了九弟半晌,瞧出他喜上眉梢,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他春风满面地敬了五哥一杯,这时就有范夫人身边的婆子送了名单来,他接过来细细看着。傅五公 子瞅着九弟终于明了一件事:九弟竟然私下有喜欢的娘子,看起来就是郑娘子?两人这样别扭是刚吵了架? “九弟,这事不好。四婶娘要是知道了——这就麻烦了。那郑娘子不是也在席上?万一她被你娘看中了写进了名单…” 傅五公子很聪明地想到了危险,因为傅映风打发走了尤婆子,正皱眉看着名单。 “不妨事。我早有准备。”好在他成竹在胸,“来人。”他唤了柳空蝉去回复老娘,这才在船边眺望着郑归音所坐的席次,无奈道:“不为了防这一手。我也不收母亲的人在身边叫她不高兴了。我娘可不好说话。” 散席之后,十六桥上的风筝在傍晚时分飞起。 几百只飞禽走兽,人物字形,各式各样的风筝足足覆盖了湖面上大半边的天空。其中还有瓦子里专门请来的风筝师傅,在天上玩出了无数种的花样。 桥上、船上的宾客们叫好声不绝于耳。下场的年轻人玩得尽兴,坐船吃席的老爷夫人们也觉着有兴致。 到了入夜,依旧有人挂上了风灯在天空里放着。几条画舫横过了湖面,丝竹声起,钱家的家伎班子在月夜下吹奏,沿湖的院、阁、楼、轩里都听得到幽幽动人的曲声。 喜欢热闹的则去了桥上,看着钱家从瓦子里请来的水傀儡班子玩把戏。就这样再熬到了深夜,傅映风终于见到了郑归音。花香在晚风中散开了就像是无星的夜色一样醉人,他隔着五梅轩的后门门缝,看到了郑归音和他一样悄悄而来的身影。 “还在生我的气?”隔着两指宽的门门缝,他柔情似水,半点也没有白天吵架时的黑脸,“我不是想收她,是不得已。”他说的是柳空蝉,“等选女的事办完了。我就让她另嫁好不好?”漆黑的夜里,只有他和她的双眼闪闪发亮,还有五梅轩里几处画阁的灯光。他把手指伸进了门缝,她在门里没吭声,轻轻地伸了一指和他纠缠在一起。 今天算是虚惊一场。 她的名字果然没能过他那一关,今日在席上看到柳空蝉从他的船上下来,去范夫人席上取名单的时候,她就突然明白:他那晚不彻底拒绝范夫人送他个房里人,是有先见之明。 与五梅轩的后门相隔不远,在同样夜空下,柳空蝉也在斜风细雨楼里独自关了门在哭泣。今日她被范夫人责备了。 “你忠心公子是好事,但也不要纵容于他了。别忘记我让你去他身边的原因。” 今天在越女廊,范夫人在席上看到她的时候,叹了一口气,“他叫你来还名单,你就应该找借口推托了才对。” “…是。”她心慌无比,那一刻才终于明白: 公子这是在威胁亲娘,敢写郑归音的名字,这侍妾也不要了。范夫人本来是想用进宫的名单彻底把郑二娘子赶出公子的视线。但她柳空蝉却坏了事。她趴在床头哭着,不想叫人听到她嘴里喃喃的咒骂。 她绝不会输! 郑家的那名娘子,绝不可能嫁给公子的!因为夫人说了:“我送你到我儿身边,是因为慧儿娘子毕竟是贫寒出身为人又有些势利。不及你从小在侯府里长大,家里又富足更清楚分寸。将来慧儿娘子有不当的地方,我儿不可能时时看着。也就是你要向主母规劝的时候。你以后遇事要多思多想才好。” 范夫人让她做公子的房里人,是要抬举她做管家姨娘的。赵慧儿就算是正妻,也不过是个空架子。更何况是郑二娘子? “我不会输。我不会输…”夜风吹散了她的哭声。桂妈妈在房门听着动静,也瞧出这个家生子是个有心性的,等闲不会打退堂鼓。 079墙头马上春夜男女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溪水淙淙隐约传来。五梅轩与斜风细雨楼之间必经的溪桥边,丁良正在把风。他看着他家公子披着玄黑绢披,偷偷摸摸藏在后门檐下与郑娘子私会。 他的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 他家的公子娶正妻应该是父母之命,门当户对,纳小妾养外室也应该是章台玉室,走马风流才对。这鬼鬼祟祟的算是什么?就因为郑大公子在墨梅院里直接闭门谢客,让公子吃了个闭门羹? “你放心。我绝不收她做妾的。”傅映风反复发了誓,私下地和她说了,要把柳空蝉嫁给他的家将头目丁良,又着重吹嘘了那一夜他对她郑归音的专一专情。那怕奶娘在他房里点了合欢香,但他还是坚强地打发柳娘子离开了。这样他娘也不会太恼。 “绝没有碰她的。你信我。” 她眨巴着眼,紧抿着唇。就算信他但他和苏庶女在一起鬼混的样子,她可是亲眼看到了。他瞧出她黑漆漆的眼眸里还有怀疑气恼,也急了。 “归音,苏庶女那是一定要进宫的。我总不可能去碰选女。你这都不信?” “…我信。”良久她答了这一句,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她一口气都说出来了,“所以我要去太上皇的德寿宫里做女官。事情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出事。” 在他的色变中,她只当没看到他骤沉的眼神,继续道: “我托了张夫人,张夫人托了你的大姐姐傅妃。傅妃在宫里主持宫务是不是?我得到的位置根本不会去太上皇跟前。还有,你知道的,皇帝一定不会碰太上皇宫里的宫女的。” 她说到这里,才喘了口气。 “你…是来真的?”他总算意识到她是真的要进宫后,忍着没一脚踹开后门,和她争吵,“进宫了你想怎么样?进宫还能出宫?别说傻话了!” 他尽力心平心和地说服她,在船上要面子绝不说出口的话也说了, “我知道是今天的事让你生气了。现在她就在侬秋声跟前,你打发个婆子去瞧瞧,看看她是不是处子。你查明白总应该相信我了吧?我真的没碰她——” “…出宫的宫女多了。宫里的延宁观,城里的太一观、佑神观三四座道观,都是出宫又回不了家的宫女出家做了女道士,在观里居住。我怎么就不成?”郑归音说完,咬唇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能求亲娶我,我就什么时候出宫。” “…你明知道那些宫女都是北边跟过来的,老年无家可归才能出家进道观!” 他忍无可忍,气得抬高了声音。她却顶了回去。 “三年前,奏请放宫女的就是赵一明的祖父寿安伯吧?康安县夫人也是因为三年前这一轮放宫女,拖到今年才出宫的吧?你们傅府还有一位叔父纳了多年前放出来的一位年轻宫女为妾吧?儿子也生了吧?” 在他的错愕中,她心平气和地复述着,看着他,“本朝放宫女的事是代代都有。我查过,其一,新帝登基。其二,节省费用。其三,天灾异变。其四,免宫怨。其五,朝臣上奏。其六,裁汰冗余,其七…” 他没有听完她背公文,看她半晌,沉沉道:“太上皇是男人。” “…他一直在服药。” 她同样平心静气。他定定看了她半晌后转身就走,她的言下之意他明白,太上皇是男人没错。但太上皇能力有限否则就不会把皇位传给养子了。所以九成九轮不到她承宠。余下这百分之一的风险他愿意就继续相好,不愿意拉倒! 二更的梆子响起。与他相会过后她回房解开了黑色披风,抖去了一肩翠色落叶与落花幽香。这是方才去后院染上的,她没坐稳,郑大公子就急得跳脚了: “你问了他没有?他有没有把咱们家放在眼里——!苏庶女现在去了侬秋声跟前,这不明摆着是他指使的,准备要送她进宫?”侬秋声可是宫中教坊的女师。 郑大公子前面谢绝了傅映风的拜访,却知道拦不住二妹喜欢人家,他早在她院子里等着急了,见她 终于回来,一见面就提醒她:“你可别上当!苏庶女对他有用才是真的。他在京城里见识过的美人多了,就凭苏庶女就让他动心?他要说什么是人家勾引他,他一时糊涂逢场作戏以后绝不再犯这样的话,千万别傻!那一定是哄你!哥哥我在外头说这样的话说了不知多少回了!” “…”她坐下来,不急不慢,“哥哥不是在清风楼得了他的好处,要替他说话?” “…那是我还不知道苏庶女跟了侬秋声的事!他要帮苏家翻身那就是和咱们家结仇!难道我会和钱家、孙家一样。让自家的妹妹、女儿带着别宅、嫁妆一起偷偷摸摸送给他这算是怎么回事!?私商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难怪许家、苏家看不上他们——!” 郑大公子道貌岸然地表示他更看重家门同姓,兄妹之情,“二妹,你可不能叫这小子骗了!”她只当是耳边风听着的时候,他再三叮嘱,“他这是帮着苏家想翻身!咱们家能容苏家翻身?笑话!” 丫头们送了热茶上来,窗外吹来了和方才一样幽幽的夜风花香。灯光照在了天青色的纱窗上,带着丝丝月光般的金。如同她瞳中沉浮的光华。她捧着茶,回想着方才傅映风在后院外和她的争吵。 他怒气冲冲甩袖离开,她看着他的背影以为彻底结束的时候,却见他的身影停在了夜色里。他跺了跺脚又回头,就站在夜色里那样直直地盯着她。 风吹开了夜云,星光点点。她也在看着他。当时对他直接说出她要进宫做女官的话,已经是下了决心。合则聚,不合则散。让他去和苏庶女鬼混吧!也不关她的事——!她进了宫,迟早踩死苏庶女报这个仇——! 她也在心里发着誓,他要是这就气走了不回头,她以后就当他是个负心的癞蛤蟆!好在他终于是没走,板着脸又走了回来。傅映风忍着脾气,回头在后门劝说她,再三说过一番话之后依旧是僵局。他此时已经再次离开了五梅轩的后门。回程走在了溪桥上。他看得到溪面上夜云退去有几缕暗金色的月光映照。仿佛她在门后说话时的眼波。 叫他着迷又恼恨。她想要他退让,答应她让她进宫。这绝不可能。但他同样没有打算与她刚刚和好又吵架。毕竟他傍晚坐楼船回清风楼的时候,分明看到了赵若愚腰上的宫玉是一对。这表示在吵架之前,她就把玉还给那小子了。 这是拒绝了赵若愚的意思? 080墙头马上春夜男女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是为了郑家?”在后院门外,他回头走了回来。叹了口气,“我给了苏家一个机会,让你在家里为难了?但眼下,我不扶持苏家,他们家就得被平宁侯府全吞下去。” 她瞧出他总算是明白她,心里也有些难过。 “我知道你家三年前翻案是有泉州城的宗亲助力。赵若愚为你们家牵的线?有宗亲们在,许家怎么都没办法和你们家为难的。”他低声讲述着他的种种谋划和顾忌,“你放心,只要我不点头。许家不可能再踩到你们家头上来的。” 她知道他的话发自心腑,但她更明白郑家绝不可能把前程压在傅映风对她的情意上。 “我没能来求亲。你生气我明白。你在家里也为难…” “…”她悄悄在门缝里伸出一根手指,他瞧了瞧她,苦笑着也伸指过来,她把他的手指缠紧了些,心里有些甜蜜起来。 “我过几天就想办法向你哥哥说亲事,好不好?”他把表情藏在了夜色里,尽量耐心想让她断了进宫的念头,“苏家的事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苏家在泉州的生意,不是早就被你们家抢光了?” “那你这回,为什么故意把苏家的嫡女苏幕白贬到了第二百九十六名?” 她凝视着他,同样说出了心里的话,“苏幕白和苏幕绿姐妹俩是泉州城出名的才女。不分高低。妹妹这样出色,姐姐总不能差了这么多?你贬斥幕白不让她有半点机会。因为你一定要用苏幕绿?她就是中你的意,你想捧着她进宫做宠妃是不是?” 傅映风微怔后暗叹。心里说了句苏庶女不一样。但这话可绝不能对她说免得她又生气。钱园抱朴居里,苏嫡女苏幕白也在哭泣着,苏大公子愁着脸来回踱步,终是跺脚道: “这是没法子的事了。九妹能进德寿宫,你就没办法去太和宫。谁叫你们是亲姐妹?在皇上眼里,太上皇宫里的阿猫阿狗都是高人一等。更何况是九妹这样侍寝的美人?谁叫皇上是养子?这皇位是太上皇送到他手上的!” 天下谁不知道,皇上至孝? “就因为皇上是孝子,我就不能进宫,就被划到二百九六十名?”苏幕白伏榻大哭,“这还不如直接不要我来参选!” 她在泉州城也曾经是求娶者无数。连福建路头一位的转运使大人家的公子也来求亲。如今在傅映风眼里,竟然是如此不堪?苏大公子到底心痛这个同母亲妹妹,坐下来,解释清楚: “我问了董宝昌,九妹是一定要去太上皇的德寿宫了。你和她是亲姐妹,一旦九娘有宠,皇上就绝不会召宠你。这岂不是和太上皇同辈了?董宝昌说你不入傅大人的眼,与你的才情容貌无关,八成就是这个原因!” “恁什么她进宫就能得宠!?凭什么我就犯了傅大人的忌讳?太上皇还把自己的女御送给二皇子呢!皇子怎么就收了?这就不怕辈份乱了?”为了进宫的事,苏幕白在钱园里哭着,临安城宫里傅娘娘的乳妈唐宫正也在抱不平: “太后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以前让自己身边的女官做皇后,皇上一声不吭就受了。现在又把德寿宫里的女官送到二皇子府上做侧妃!二皇子妃刚成亲一年,这会恐怕气得要伤心呢!” 同样的月色下,傅淑妃停住了脚步,挥手止住唐宫正不敬的嘀咕。她泛出微笑看向了宫廊上袅娜而来的绿衣美人。 “臣妾见过傅娘娘。” “黄夫人免礼。”在宫中胭脂山廊口上,向她施礼的原德寿宫女官黄氏果然美貌出众。尤其她现在成为二皇子侧妃,受封宜春郡夫人,春风得意,那腻白的肌肤,掐红一般的唇色,穿上丝罗绿衣裙,站在了夜色朦胧的宫廊上,黄夫人就像是一朵仲秋方开的美艳山茶花。 她昨天被太后送给了皇二子。听说方一进府就宠极一时,把皇子妃气得回娘家哭诉。以前二皇子身边可是一个妃妾都没有的。 “官家在召见二皇子?”傅淑妃笑问着,官家这是特意抽了功夫在提醒儿子不要怠慢了皇子妃吧? “是,娘娘若是要求见陛下,怕是今晚不方便了。”黄夫人温婉告辞。傅淑妃微一抬眼,看着她离 开的方向不是出宫,而是向德寿宫去了,果然是趁着进宫的时候要去太后面前请安。 唐宫正气得发颤:“娘娘,她进封郡夫人可是娘娘为她求的旨意,她半点也不感恩。心里就望着太后呢!” 老乳娘毕竟有分寸,回了瑞珠宫才埋怨这番话。 “不用急。皇上登基十多年。对太上皇还是恭敬。对太后可就未必和以前一样了。”傅妃处理了女官回报的几件重要的宫务,叫人送给太后过目。太后照旧是看过送回来让她自行处置。到得跟前没有别人了,她才和乳娘叹着,道: “本宫等了十多年,难道就不能再等等?” 唐宫正心里为娘娘抱不平。皇上的前后两位皇后,都是太后身边的女官。旁的妃嫔根本没有正位中宫的机会。好不容易熬到两位皇后都病逝,娘娘她受皇上宠爱主持宫务,表面看着风光一时,没料到在宫中也是有人阴奉阳违。事事都得先禀告太后。 “这一回被选进来的选女,希望有人能得太上皇的宠爱吧。”傅娘娘吹着茶,却是一言点醒了老女官。 “是。 娘娘说得是!”唐宫正这时就后悔没有托付宫外的张夫人,托她在明州城里找机会去秀王世孙跟前说说,多选几个美人做太上皇选女的事。这岂不是大喜事? “有九哥儿在呢。”傅娘娘气定神闲捧茶啜饮, 唐宫正恍然喜道:“到底还是九公子是娘娘的依靠!要是以前皇上绝不会出头为太上皇选妃!太后不喜欢呢!” 临安宫城之巅,十里胭脂山廊上,皇上正带着二皇子缓步而行。 父子俩在夜色中指点着临安城外钱塘江水,望着对岸的钱塘县城,县城沿水而下二三天可到的明州城。明州城外水绕四明山,山脚风光如画有钱园盛景。 钱园五梅轩的后院门外,傅映风忍着气,回过头来耐心劝着郑归音,讲定了三天内就说服范夫人他来她家求亲。她一时间竟然也不能反驳,只咬唇:“你母亲不会答应…” 傅映风见她这样担心,神色终是和缓了下来,他未尝没有怀疑她是为了天家富贵想搏一个皇妃的前 程,此时见她只担心范夫人,他心都软了,柔声劝着道: “这是我的事。更何况,你进宫做婢女难道我心里好受?再说——太上皇也爱美人!” 他瞧着她在月光下那微颦的眉,水波般的眸,愁思千缕的美人面,他暗叹没办法翻脸,只能恐吓着,“你不知道前阵子在太上皇跟前最得宠的林御医?还是你们泉州人。他把京城里包养的外室送到宫里,献给了太上皇!” 老头子也是男人不是?他光顾着让她不要进宫,没料到她一听顿时板了脸。 “你拿我和谁比呢?林御医的外室是京城有名的赛观音吧?那是个娼门妓女!”她怒睁美眸,瞪着他,“我进宫是花钱买了良家子的身份!是进宫做宫女!你是拿外室来比我呢。还是你觉得我是个笨蛋,进宫光会打杂做女婢混不上做女官?” “…”他顿时闭嘴,肚子里腹诽泉州府衙门早被郑家收买了,嘴上却赶紧陪笑,撇清什么外室的失语,“是我说错了。你要做女官当然是手到擒来。但平宁侯府的通义郡夫人也是女官出身,我可告诉你,她马上要晋封美人了——” 他和她的手指隔着门缝又勾缠在了一起,她撒娇道:“那是皇帝宫里不是德寿宫。德寿宫里不是有吴太后?吴太后她自己就是女官一步步爬上去的。她才不许女官进位德寿宫做太上皇的嫔妃呢。别说你不知道。我都知道了。” “…”他哑口无言。半晌没有声音,他只在门外定定地看着她,“你非要去?” 她也有了丝心虚,却倔强:“你要是来求亲,我就不进宫!” 081内库宫官我之所愿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母亲不喜欢我。你知道吧?” 她何尝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站在门后静静地看着他,“你母亲她写我的名字送我进宫这还是小事了。我这是为了保命。” “胡说——!” 他愕然后勃然大怒,终于没忍住,“你若是不愿意,这门亲事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她早知道会如此,转头就走。她心中冷笑着:她死在范夫人手上时,他才如愿呢! 傅映风回头找她又再次负气离开,像是真生气了,她同样恼着,气冲冲地回到院子里。这才有了郑大公子坐在她房里,专等着审问她。 她心情不好,光想着傅映风有老娘就不要她了,至于他说起苏家的事,她有一搭没一搭把能说的都说给郑锦文听了。 “什么,傅映风说苏庶女会在太上皇面前得宠?” 屋里,郑大公子把茶盏重重一放,霍然站起。她在烦恼中被惊醒过来,和郑大公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她总算想起苏家的事。难免就后悔。 何必和他吵那些求亲和进宫的事?问清苏家的事才要紧不是? “别去。苏庶女会得宠的。我不想你在宫里吃苦头。” 当时她就应该把后门的锁踹开,扑出去抓着傅映风问清。问清楚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她此刻终于想通了这件事: “哥哥,我以前就觉得奇怪。苏庶女本来是要嫁给以前的汪公公做妻室的。但汪公公坏事之前看过她的画像后居然没答应。反倒暗中为她报了选,把她的名字写进了太上皇的选女册子,这其中——” “这其中必定有原因。”郑大公子断然回答。这说明汪大用和傅映风一样,认为苏庶女只要进宫,就会得宠。 傅映风晚上回去,摔茶踢桌,也发了好一场脾气。心腹如丁良猜到他是在郑娘子那边拌嘴不开心。 他有些犯愁,要知道公子当年十三四岁和侬秋声侬娘子这样两情相悦时,要是这样发一场脾气,下人们那可就得十天半个月小心谨慎,否则随时被公子迁怒。 没料到,第二天,傅映风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 他大清早起来,亲笔写了贴子,打发丁良送去墨梅院,又另使唤了人去云涛石林:“和钱家说,那里这几天我包下了。不要叫人过去。” 丁良一路出门,心里纳罕着,这是发了脾气还是想见郑二娘子?本来说好了要一起去游石林,绝不会忘记? “说我身子不适,让大公子去吧。” 她得消息的时候,正和大公子在外厅赏花说事,议论苏庶女,得了贴子后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倒叫郑大公子侧目。 偏偏傅映风好脾气,傅家连请了三次,郑锦文首先动摇,奚落她道:“难不成你还真进宫?他这样容忍你闹脾气,已经是难得了。你见台阶就下吧。” “我身子不舒坦才回拒的。”郑归音翻了白眼一句话堵回去,扶着丫头的手起身,缓步回了房。外面等消息的丁良和郑锦文一样不会把她这话当真。 他站在墨梅院的外厅前,花门后,远远看着郑二娘子的身影。她乌髻耳畔簪着新摘的粉色大花,被丫头们扶着,一路摇曳生姿地穿过了两边开满番月季的花廊。 眼见她拐进后院里去了。丁良这时又忍不住回想: 侬秋声当初和九公子吵架,可不会找生病的的借口,只会遣了美貌丫头出来,竖着细眉,叉着小蛮腰让他传给九公子两个字: 滚蛋。 他叹气转身回去的时候,突然有点心酸:过了十来年,九公子到底是不一样了。 不像十三四岁时那样爱闹爱玩一不如意就倔上好多天,喜欢上的娘子也不是侬秋声那样一眼看到底 ,天真单纯了。但他回斜风细雨楼的时候,却是从溪桥上狂奔而来,老远就嚷着急报道: “公子不好了!公子不好了——!” 他一路火烧屁股地蹿上楼,急喘喘地禀告着,“公了,小的刚从郑娘子那边回来,临出门时看到秀王世孙身边的刘押班去墨梅院了!” 刘押班是老宦官。他被郑家请到厅上坐着的时候,皱纹里堆成一脸谨慎谦和的笑。 “什么,祝长史那里发了话,让我们郑家的女儿过两日也去爱闲园参加世孙的选宴?”。 郑锦文大吃一惊,顿时察觉世孙这回的选宴有变,“本来离京早就有了话。昨儿才得了明旨,要在泉州、明州补选商家女进宫。” “有劳了。”他重礼谢了刘押班。刘押班推辞了,笑道: “自家孩子参选,何必讲这些虚礼。张老姐姐是从咱们府里出去的,就算她不出声,祝长史也知道郑娘子是自家人的。” 爱闲园选宴,这可是秀王世孙专为挑选德寿宫选女而办的,就在城外月湖。 郑锦文送走了刘押班,叫莫管事包了三四幅前朝名人字画暗中差人送过去。请张干娘看着处置。 至于补选的风声他也早听说过,倒也不算意外。只叫人到后院说给二娘子听。临了他嘴里啧啧着,对着心腹摇头道: “这刘押班,斯文懂礼看着就是王府书房里侍候过的老家人,可惜运道不好。现如今识字的宦官不小心就犯了忌讳。谁想和宫里的汪大用一样的掉脑袋?难怪这样谨慎。” 说这话时,莫二管事小心地把刘押班带来的选女贴送到他手上细看。选女贴蓝底银字,瘦金体,四角海棠纹。比钱园贴要大方素净,爱闲两字小,秀王世孙“权理德寿宫宫官备选”的官称大。 这一看就知道,爱闲园选宴的摆场和钱园春宴大不一样。钱园的贴子根本没提选女的事。郑锦文拿了选女贴,挥退下人,皱眉负手在外厅独自踱步。 外面冯虎路过时,觉得窗边七八盆紫牡丹的花影落在厅中,都快被郑大公子的靴子踏碎,这时,郑锦文终于拿了主意。 “来人,请二娘子来,说我有事和她商量。” 082内库宫官我之所愿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梅林之外,斜风夹带着溪面上的丝丝水雾吹进斜风细雨楼里。如雾如云一般落在了书桌边的高几春兰花上。绛兰仙子的上品兰花暗香怡人,花瓣淡雅,在水雾中亭亭而立,果然如仙子一般。只可惜是蒙着绛色面纱不知心思如何的美人。 傅映风在书房里听到她果然可以参选的消息时,没有多少惊讶,却焦灼道:“再去请!”补选的旨意他能不知道?说完,他又皱眉再看了丁良一眼,叮嘱着:“还有,好好和他们家的人说。让郑娘子保重身子。是不是着凉了?” “公子…”人家明摆是托病不出吧?丁良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迟疑道:“要不,明天再说?”既然要问病怎么还要请人家出门? 傅映风断然摇头,丁良莫名无语。好在九公子丢过来的眼神让他心领神会。 “是,小的明白了。”他现在就应该去传消息,好叫祝怀白知道,郑娘子是公子看中的人,傅映风到底还是叮嘱了一句:“和祝长史说,请他斟酌着办。” 这话说得太客气,识趣的就把郑二娘子的名字划掉。 丁良下了楼,叫了得力的家将在楼外雨檐下如此这般地吩咐,檐廊拐角儿站着的柳空蝉却凝视着楼前花圃。 花圃里的丛丛番月季开得正好,从花瓣露珠上,她察觉到了一些阳光明暗的变化。她微抬眼,就看到赵慧儿的丫头红儿从楼里出来,从后角门悄悄离去。 “咦?她什么时候来的?”丁良也瞧着了红儿离去的身影,他正意外的时候,柳空蝉突然出现。她在楼门出台阶的地方扯住了他。 “丁良哥——你来一下——”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打听,反倒是丁良一个侧身,拉着她站到了檐柱后,小声先道: “她来干什么?公子叫她去给郑娘子说话?” 柳空蝉摇头,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红儿是赵慧儿差来给公子传话的?”他吃了一惊,“她能有什么事…” “良哥,赵娘子和公子私下有…有书信来往?”她悄声问着。 丁良怔了怔,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赵慧儿和公子是不是私下经常相会,早有情意? 雨檐下的格子窗斑斑片片全是花影。柳空蝉的眼在这花影间朦胧了起来,连她的身影都与这春光融为了一体,丁良暗叹了一口气,她是太把公子放在了心头上才会有这样出格的念头吧?他断然摇头:“公子从没私下见过她。每回都是在夫人面前。赵娘子有事应该和夫人提才对?” 柳空蝉稍稍放心的时候,红儿回去的路上却在苦恼。傅九公子方才书房里的模样她现在还有点害怕,她更不敢忘了他的吩咐。 “盯着赵娘子,如果我母亲叫她去说话,你要递消息给我,如果赵娘子去五梅轩见郑娘子,你都要盯着。尤其她身边如果有我母亲给她的人,比如尤婆子的时候。你得打醒精神了。就像在京城里,你跟着赵娘子进长公主府里一样。明白吗?” “奴婢知道了。奴婢不出声地跟着…” 她那时吓得不轻。范夫人身边的尤婆子,粗粗大大的样子,去年和她一样跟在赵慧儿娘子身边,开始是住在京城的报恩寺里,有郑大公子庇护。后来,她们又一起陪着赵慧儿娘子去了长公主在宫外的行宫。她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就是那婆子就是那一回让长公主着了暗算。 “不!这回如果我母亲要对郑娘子下手,你就来告诉我。” 想起傅九公子的吩咐,红儿一路在花径上走着心中叹气,没有一个是好侍候的主家!在京城里的时候,郑二娘子透过大公子也曾经这样吩咐她的。 “跟着去长公主府里,一个字不要多说,一个眼神不要多看。就算是长公主要杀了赵娘子呢,你就跟着大公子回来。大公子在,你总能平安的。” 同是丫头,红儿这样三面逢源还能游刃有余的毕竟是极少的,墨院梅内廊上,忠心的丫头嫣浓却一脸不安。她匆匆从后院到了外厅,在厅阶下敛袖向大公子陪笑道: “公子,二娘子说病了,懒得说话…” “…”他扭头瞪她,差点把窗台上的牡丹花盆地撞倒了,他怒着,“她给我也来这套?” 郑归音靠在床头,觉得头晕沉沉的时候,就听得一阵脚步挟风带雨地闯了进来。 “你少给我装!太上皇活不了几年了你不知道?你疯了——!真的进宫——?!” 他闯进她房里,隔帘见得她装病装得正像,半点精神气没有。她倚在床边上恹恹的样子。 “别装!”他越是生气反倒越是冷静下来,“这事我们得商量商量。你好好坐正了——” 她不想理他的时候,外面又来报:傅大人第四次来请大公子和二娘子去游石林,这一听就知道是为了郑归音,郑大公子不过是个附带。 郑大公子见她还是耷拉着眼皮的模样,挥挥手,让人去回拒了才转头看她。 “你到底怎么打算。现在得罪傅映风? 郑大公子站在二妹房中,认定她就是装病推托不出门, “他明摆着要用苏庶女,恐怕苏家真的要翻身。你能叫赵慧儿牵制他?他对她淡得很。咱们白在赵慧儿身上押注了。” 碎白珍珠缀成了五瓣梅形,一颗颗串起,浓绿色的绢帐又在帘内垂了一层,银钩挂起,帘角翻波着拖曳在了碧色地砖上。地砖凿着梅花样纹,溜画着金色丝蕊。 她的内房摆设算是这五梅轩里最精致的。一看就是钱家刻意厚待。 “你不要闹砸了!”他在帘外站定,转头瞪她,“到时候你既进不了宫,他又对你冷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别来找我哭!” 她在床头却偏偏撑住了额头,用肩背对着他。 “还有——”他气得无奈,咬牙骂着,“你也不想想,汪大用当初想送苏庶女进宫,不论是为了什么,说到底是想给自己增加个臂膀。傅映风也是如此,你不明白——!?” 她总算扭过头眯起眼,瞅着气急败坏的郑大公子。他负着手,在她房中左右踱步。珠帘后他乌紫衣裳,郑锦文也是生得一张冠玉般的面容。他恼恨着教训她道: “泉州苏家的庶女历来都嫁给了泉州的私商船主。这你是知道的。不用想,苏庶女在家里学的就是算帐,看货单,看海外各口岸番货的价格变化。还要算每年私下呈给各级官员的上贡。她进宫要是得了一个内库女官的职位,汪公公从私商手上收起钱来就更明白了。” 083内库宫官我之所愿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这时就笑了:“哥哥,汪公公已经坏事了。另外——”她总算坐直了身子,扶着床柱掩唇而笑,脸上有些热红却像是气色不错。她俏皮着,“要是比这个。她比得过我?” 郑大公子一顿,看了她半晌,也笑了起来。 “你明白就好。我猜傅映风就是要用她做这个。听说皇上的内库现在不归宦官管了。用了丽正殿的待诏学士。在皇上眼里他们都是亲近的内臣。傅映风恐怕也在谋在这个位置。为他的表哥范小学士在谋这个位置。”说到这里,他正色摆出长兄的体统,“傅映风对你是不是真心,这你心里有数。但我得提醒你,只要他还在扶持官商为官家内库屯军饷,咱们家和他就不是一路人!” “内库宫官——这是我想要的位置。”她扶着床柱走了两步,觉得脚腿软绵绵又不想叫他担心。她重新坐在了妆台前。瓶口孔雀翎伸出,在她的乌髻后长长翘起又翻落,碧蓝色的领毛尖如发丝般绽开着,粘在了她嫣红烧热的桃腮边。 镜中,她眸瞳光彩更加斑斓夺目。她淡然道,“我不会让给他。张干娘在出宫前管过半年的内库,她可以的话,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这时似乎精神气上来了,斩钉截铁,“谁也不能拦我的路!” “…”郑大公子瞅了她半晌,突然叫了一声,“你们走远些。” 丫头婆子们本就在门外,这时都走开了,房门关起落了一地花影。珠帘摇荡如海上迷雾,他揭了帘一踏踏过了碧绿绢帘翻波的帐角,走到妆台边。 她端坐不动,瞅他。他伸出手掌心,接了几缕孔雀翎丝,丝上碎金如阳光落在了海面上,他沉思着,又松开五指任它们在手指间滑落。他偏头看她低头凑近,小声笑道: “就为这,你就打算甩了他了?你要是嫁给他,说不定咱家能出一个侯夫人…” “本来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她取了素帕子,掩嘴咳了咳,看了房间里一圈,叫人进来把墙角几案上两盆梅枝盆景端走,然后才 看向了郑锦文,叹气, “我是为了保命。你和赵慧儿在京城里关系近,她没和你说过范夫人的能耐吗?” 赵慧儿被婆子丫头们簇拥着下楼,走到临渊居码头。西斜的轻阳暖风吹动,吹着乌木船亭前一排红木锦花叶,也吹起她胭脂红的帽纱,露出她凤目高鼻的美貌。 红儿刚回来,连忙上前两步,下了廊施礼回道: “娘子,傅大人说他知道了。他说你要见卢四夫人就去见吧。” 她去斜风细雨楼。就是为了这件事。赵慧儿点了点头。她上船时没叫红儿随行,只转头看她后道:“你是郑大公子送给我的人。我特意叫你去给傅大人说话,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红儿低头没出声。看着赵慧儿上船而去,船尾轮桨在夕阳艳水里翻出一道长长的金红水波, 红儿的脸蛋也同样被晚霞艳光照得半明半暗。她确实在苦恼: 要不要再去五梅轩一趟去和郑家说,赵慧儿和傅大人暗地里早有私情? 她叹气,看着天边雪白的云,金黄的霞色光点。就像是看着京城报恩寺里大雪。还有临安飞雪里那一团接一团的金黄色腊梅花。 寺中的腊梅下,郑大公子披着白狐皮大,发束银冠,俊美风流让她不敢多瞧。他差她到赵慧儿身边前,曾经带着她来到报恩寺,在藏经楼上吩咐道: “看到了?” “是,公子。赵娘子是一位美人。” 从藏经楼上能看到赵慧儿所居的客院,看到美人在檐下看雪的身影。她深知郑大公子的喜好。但这一回不一样。 “明白她是美人就好。不要把她看成是傅府订了亲的贫寒妻室。你别怠慢了。她如今是傅大人的爱宠。为了她连长公主也拒绝了,连皇上也说服了。你想想她和傅大人之间的情份——” 这些事,郑娘子应该早就知道吧?红儿这样想着。 “红儿?”红儿踏着廊上的霞光,走两步停一步地打转时,有临渊居的婆子溜了过来,问道:“什 么事要传回去?” “妈妈,你快回去给二娘子报信。“ 那婆子以为什么大事,一听竟然是赵慧儿和傅映风早就相识的事,她诧异笑了,果然道:“这不是早知道的事?难不成光凭一个破落宗女订亲妻室的名份就值得咱们郑家上竿子结巴?赵娘子那样的美人,岂不就应该是傅大人心上的人?” 斜风细雨楼里,傅映风再三再四地请,也没接着郑归音出来。他心里烦恼,取茶时都碰碰咣咣不安生。 “她还是说病了?” “是,公子,也许是真病了…” 丁良只能陪笑,他来回了四趟也累得不轻,难免要委屈苦着脸。傅映风顿时恼了,他觉得自己破天荒地忍气吞声了,结果她居然还不领情:“原来是我白为她操心!?”然而气完了后又瞪了丁良一眼,叫他自己去帐房领赏,丁良笑嘻嘻的时候他这才叹道:“她若是身子不好我自然担心。但她这是在生气?还是要和我断了来往?” “公子,不至于…”丁良连忙劝,傅映风沉吟着却不知在想什么。终归是下了决心道:“母亲让我和赵慧儿订亲是为了护着我。但我如今哪里还要母亲护着。母亲就算是以后恼我,我今日就去把这门亲事先了结了吧。这样母亲也怪不到郑娘子身上。” 丁良吓了一跳:“公子!这可不行,这是老侯爷的信——” “父亲要是在,我为了她也得想法子说服父亲。郑娘子这人——“他心里爱着又恨着,也骂,“郑娘子这人,从不信我说的只看我怎么做!我和赵慧儿是私下有些来往。她是知道的。我以为她一直也没说就是相信我了?现在想想,她这样爱吃醋哪里有什么相信我?全是在冷眼看着我呢!” 丁良还在莫明不解的时候,他已叫了船出行去游钱园,赏日落,还吩咐丁良道:“到苇亭观落日的地方,看到慧儿娘子的船就去拦着,你给我传话让她过船来,就说是为了我和她以前私下的约定。” “…”丁良这时就惊呆了,“公子,你和慧儿娘子,你们——” “还不去!”他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他闭嘴退出去的时候,在楼栏边瞧着了柳空蝉侧身楼柱后的身影。他没敢上去和她说:他这样的心腹竟然都不知道,赵慧儿和公子早有私情! “少胡想!”傅映风上船时,没好气骂了他一句,“你懂什么!?” 丁良赶紧摆出一脸太平无事的表情,夕阳下,赵慧儿和傅映风的船一前一后向苇海驶去。郑锦文也被二妹催着去祝怀白那边为她参选登籍,但郑锦文哪里是这样好指使的? “外头逛一圈到了晚上再回去。不要叫二娘子知道 了。”他坐上船,觉得郑家只有这一个养女,进宫也得去皇上跟前侍候不是?去太上皇的德寿宫参选,那不是亏大了? “公子,那是赵娘子的船。” 郑家的船在钱园里转了一圈没去找祝怀白,为了回去好交代,特意绕了一个远从僻静水面驶过,郑家的人意外在苇丛连天的景致里看着了赵慧儿的船。消息报进舱来,他探头一看,几乎要揉一揉眼睛:“和赵慧儿说话的是谁?那不是平宁侯府的卢四夫人?” 084若即若离爱宠不衰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钱园的苇海和地气相接,本来应该是秋苇漫天的景致,在春日里也海浪一般地翻滚着,金色霞光如水珠一般落在了苇枝上,又迸散开来。 满目的金红。 苇海间,有一条画舫和一条三舱家船在金红霞光里并排着。 “小的瞧着是平宁侯府的船。那不是咱们来的时候,看着二娘子的船撞过的?” 家丁一眼就看出了卢开音的坐船。郑大公子远远瞧着了侯府家船里走出来几个女子人影。在苇丛的掩映中,其中的三十许的雍容贵妇他在京城里曾经就见过,岂不就是郑家的大仇人卢四夫人? 另一面,画舫前头迎出来的高挑鲜嫩美人,不是他曾经看中过的赵慧儿又是谁? 她耳下的珊瑚珠坠子,胸口的錾金观音莲花牌子,制裙子的宝相妆花销金料子,可都是他打发了人暗暗送过去的。 “回去!” 郑大公子赶回去给二妹报喜,说是赵慧儿果然和卢四夫人搭上线。卢四夫人眼看着就要落进二妹的圈套了。 “公子,听说傅大人对赵娘子淡了?”为着卢四夫人的突然出现,莫二管事揣测着, “眼下看来,这位赵慧儿娘子是绝不甘舍弃做傅九夫人的前程。咱们家现在退后收了手。她这才故意找上了卢四夫人?” “怎么舍得了?你瞧瞧,仅是她今日的穿戴就比平宁侯府的卢四夫人还高一筹不是?公子我把压箱底要给二妹做嫁妆的私房首饰都送出去了,凭什么?不就是凭她是将来的傅九夫人?” 这时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二妹明智的很。他们兄妹都花大钱押注在赵慧儿身上了,再让二妹嫁给傅映风,不又是他们郑家亏大了? “妹妹——” 他一路嚷着回来,只想问问她,是不是非要进宫做皇妃才觉得能把本捞回来了。但刚回五梅轩,逢紫就悄悄来报:二娘子正请了大夫在诊脉,有些咳病。 “真的病了?” 他脚步一滞,半晌没出声。醒神又连忙进房,“大夫呢,开的方子给我看看。” 他在家里细细看方子,便没有看到在苇影落日的钱园一景里,他前脚刚走,傅映风的船后脚就来了。 丁良瞧着公子黑漆漆一张脸,知道他临上船时又生了气。因为柳空蝉听到了郑归音被秀王长史点去参选的消息,和他老娘桂妈妈议论时多嘴说了一句道: “宫里上千的女官,六局(尚)二十四司的宫女里能被皇上看上的十个手指头也数得过来,不过是做些我们这些下人一样的活计。” “那是当然。和我们傅娘娘可不是一样。大姐儿可是轿子没出府就第一道旨封了郡夫人,进宫下轿第二道旨封的是修仪一宫主位。承宠第三天进封四品,一年一封做到了四妃之一,这才是真选妃呢。” 桂妈妈那话里的意思,就差没说,郑娘子赶紧进宫,进宫也就是个做杂活的丫头。九公子为了她这样恼恨生气就是自找麻烦。有什么大不了的?! 公子瞪了他,叫着他一起坐船赶紧走,桂妈妈一看小儿子在听差,难免分心就闭嘴了。“让桂妈妈教着柳娘子管家事!就叫她去管着母亲送来的几个大丫头,免得她闲了乱嚼舌头!” “…”丁良没敢求情,跟着学做事这还是因为她姓柳,但这样难办的差事就是公子要教训她了!范夫人送来的大丫头都是格外有体面以后要从公子跟前出去配给家将头目做管事媳妇的。一个个精明得针眼里都能挑出刺来,哪里会服柳空蝉一个没有收房的侍妾? 待得人去湖静,艳波荡漾的苇丛里只有赵慧儿的小画舫。船上除了两个钱家撑船的婆子,还有她身边的小丫头,听说是她在明州城旧居找来的邻居孩子,算是个心腹 。 “九公子要见我?”赵慧儿见了丁良知道了来意,禁不住反问,“不是约定好了,成亲之前不见的 ?范夫人要是知道了。待要如何?” 丁良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连他也是第一回知道慧儿娘子和九公子有这样密约。连范夫人都不知道? “我家公子只说请过去说话。”他陪笑着, “你们退下去。”傅映风在舱里挥了挥手。过了两道舱门,丁良揭起蟹壳青的纱门帘,她提裙而入,趁着这时候,这小子斜抬一眼就看到了赵慧儿唇上新抿的胭脂,还有她发亮的双眼。他放下手,纱帘在她身后落下。他就暗中吐了舌:慧儿娘子明摆着喜欢公子。 她微一抬头,双眸视线恰好便迎上了傅映风暗沉的双眼。他倚坐在了窗下曲栏前。 “坐。”他简单开口。 “…”她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还是第一回相见时,也是在这样的舱中,这样的突然。 去年秋日游西湖的时候,枫叶落了一地。她送重阳节的花山到范夫人的游船上,正看到了他进舱陪在母亲身边。 那一日西湖上的风里带着粉菊花的花香。她不敢多看他,但在低头告退时,她已经把他琢磨上百回。只为他在范夫人没看到的时候,向她一笑。 送了花离开后,她在岸上漫步,为了避开傅三公子的纠缠,她躲进了岸上的桂林里。突然又在水面看到那条傅府的船,那时,她才突然明白:她想要再看他一眼。 “三公子,我想嫁的是贵府的九公子。” 她在林中被拦住,这样绝断地回答时,傅三公子的脸色顿时变了。没料到,马嘶一声从林间突然传来,截断了傅三公子大怒上来对她的拉扯。 “她说了是我的人,你没听到?” 她一回头就在岸边又撞上了他的这双眼。傅九公子不知何时上了岸,骑着俊马在绿柳岸边看着她,微微笑着。 他在等她。他知道她已经为他神魂颠倒。 夕阳霞光笼罩着钱园湖面的画舫。她脚步轻软地踏在舱板地衣上,仿佛踏在了西湖岸边桂林里一地桂香间。傅映风看着她慢慢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她如乳燕投怀一般扑了过去,扑入他的怀中。 丁良在帘外不经意地看到,吓了一大跳。把脑袋一缩还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085若即若离爱宠不衰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承恩侯世子,这几天在钱园有没有找你麻烦?”傅映风叹了口气,单手揽着她的细腰。“他不敢的…”她在他怀中仰头,矜持地笑着,“公子你教训过他好几回了。” 那天在丹桂林中,傅映风几鞭子抽上去,两个公子哥带着的家将就一拥而上打了一架,就在她吃惊得脸上变色时,听他一声喊她才如梦初醒,转身就逃。 逃了没多久,听得林子里没动静了她又担心回头。这时就看到了他坐在马上,悠然地甩着铁鞭子策马而出,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公子——!” 那时她在狂喜中,仿佛又回到了城南的傅府。每一次送花进府她都盼望着看到他的身影突然从某一处角门或是侧门间走过,被小厮家将们簇拥着,众星捧月。 他从没有注意过。她在府中花圃角落里久久的凝视。她其实并没有奢望过有一天居然在西湖岸边上他会亲自找上她,在岸边等她。 他翻身下马向她伸出一只手,笑道:“母亲看中你了?难道不应该是我看中才行?” 她就是那样,扑入了他的怀中。钱园的画舫中,傅映风像上回见面一样扶着她的腰,把她推开了些。 “公子?”她不安地看着他。 他盯着她的脸庞,丹凤眼,高鼻丰唇,眼角高高地挑着,似有若无地抹了一层妃色的眼妆,就在眸光转盼间有了三分艳而益贵之气。高高的额头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美人。 不是赵慧儿,无人有这样的贵艳。傅老三为了她茶饭不思,还在府里差一点当着几个叔伯的面和他闹起来:“老九!别和我说是四婶母的意思!那慧儿是个极可人的美人儿!你别说你不知道——!” 想着傅老三为了眼前这个女人被他惩治得灰头土脸,叔伯们居然个个都不吭声,叫他好生出了一口儿时眼着母亲进府时受过的恶气。傅映风笑了道:“坐吧。”他再一次说着,不容置信用眼神让她站 稳,收回手,“来人,上茶。” 丁良这时就总算明白了:公子和她还没到那份上。这是叫他进去侍候着,免得将来郑二娘子知道了说不清。然而他还是没敢揭帘进去。 傅映风转身要坐下时,赵慧儿冲前一步伸手紧搂住了他的腰,埋首在他宽背上。 “公子,你是不是…”她感觉到了他的冷淡。尽管以前也没有不同。他沉默站在了窗前。她的纤手绕到他胸前,紧挨着他的心口,她的身子柔软,发间散开着清新的幽香。他嗅出来正是那一天林间的丹桂。 仿佛她整个人都要随着这香气溶进他身体里来。但凡是男人就不能不心软。 ‘傅老三和我争了这一年…我们翻脸成仇全是为了你…“ 他低笑着,低头瞅着心口上她那双纤手,“这事,我愿意。” 他甚至知道赵慧儿在傅府进出,未尝没有把傅老三当成是目标之一,没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他的心。 “九弟,你可以娶公主!把她让给我——哥哥记你这份情!” “别做梦了!你娶了正妻,你以为你还有希望?”他每次都痛快嘲笑着,“你以为她看得上你?” 唯一庆幸的是,他那时没有因为和傅老三斗得一时兴起,早早把她私下收了房。 画舫舱中他握着她的手拉开她。他转过了身。 互相凝视着,她微微有些羞涩,抬袖半掩,侧过了粉面。她熟悉这样的眼光。傅老三和这个九弟争吵时,偶尔会狠狠盯她一眼像是要吞了她。 傅映风此时的眼光就和傅老三一样。这眼光让她安心又让她惶惑。他笑了松了手,又退开了几步,仔细看着她收回掩袖后的容颜。 “…年关在府里过节和老三赌酒,完事后我本打算去寻你。打发了人去你家。” 她眼中一闪,抿唇却没有回话。她没说她空等了大半夜他却没有来。他笑着仿佛是自语。他的眼神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 “当时,我就想索性得了你的人,活活气死傅老三。”他说这些话,叫她意外却居然不叫她脸红。只为了他的神色太冷淡了,就像是丹桂林里一样,她曾经激动欢喜地第一次扑入他怀中,他却意外皱眉推开了她:“我和你订个约定,不要让我母亲知道,你记住了吧?”他那时冷淡说着,“另外,我揍傅老三不是为了你,是因为我一直找不着理由教训他,但以后你是我的未婚妻室了——” 从此之后,他遇上傅老三就是一天照三顿地打。他的母亲范夫人绝不像以前那样叹气看他,府里的叔伯母也不会来找母亲埋怨。回想着这些,他看着她,“遇上你的这一年,我过得确实爽快…” 而每当他为她解了围,教训了总是会遇上她的傅老三,她就会在无人处扑到他怀里。 “我知道你为什么老是被老三盯上。因为你故意的是吧?”他笑着,“但我不在乎。我为了你每揍他一回,他连家都不敢回!”回忆就像是船外流水声,为了这一年的往事,他不由得凝视着眼前的她, 傍晚的风吹动着青帘,金阳的霞光落在了舱内,她闭上了双眼再一次倾身伏在了他的胸口。他没有拒绝。霞光中安静无声,悄然挥别的是克制多年的少年意气。在静寂中她几乎都忘记了本来的不安——他突然与她相见一定是约定有变。 “我们的亲事不成了。”傅映风缓缓说着,“以前和你私下约定,等我娶了长公主后纳你为妾的事,我反悔了。” 她微微僵住,半晌后抬头与他对视。他看出她眼中的愤怒和怨怪,然而她因为没办法压过他沉潜的眼神,她避开双眼才开口:“公子你答应我的,不仅是纳我为妾。” “…”他没反驳。一年前的西湖岸边,他曾经靠着马,抱着胸笑语着:“我和你的这个约定不要让母亲知道。你明白吗…长公主一定要平平安安。就算她在宫中生病也要和我母亲没有半点关系。我母亲平安就是你的功劳。你按我的吩咐办。将来…” 将来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能耐。 086若即若离爱宠不衰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过不愿意像夫人安排的那样,在长公主病重而逝后娶妾身为正妻。更何况妾身也知道夫人也未必一定会让妾身做公子的妻室。” 所以她没有权衡多久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不论是一年前还是现在,傅映风看着赵慧儿的丹凤眼,这双狭长的美目中眸光冷清又狂热,他早就明白母亲选择她的原因,他也曾经很容易抓住了她的心。 “事成后我可以纳你为妾。至于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能耐…” 桂林中,他用一句话就控制住了她。他甚至答应过他对她还会像张宰相府里的几位宠妾一样。只要她生下子嗣就为她争到县夫人的诰命。不负她宗女的尊贵,甚至像靖难功臣清河郡王的几位爱妾那样被封了郡夫人,也不是不可能。 他知道她还有更多的野心期望。她的目标是取公主的正妻之位而代之。 “是妾身有什么地方让公子不悦了?” 她踏着霞光描金的牡丹地衣,终于走近他,不解地看着他,“妾身在京城里利用了郑锦文,他救了妾身也让长公主容不下妾身的事传出来。阻止了长公主对公子的招亲。但我并没有防碍公子。长公主一直以为是妾身用家信索取公子的恩情,公子才不得不和妾身订亲,而且…”, 她不明白地看着他,“长公主现在在生病,等她病好了不是还可以另外招驸马?谁也不会怀疑范夫人。这不就是公子吩咐妾身办的?” 画舫有里外两层舱门,内舱门外唯有丁良守着。风不时会吹起舱门纱帐,让他看得到赵慧儿那宝相妆花的销金缎子八幅裙边。范夫人不想让九公子做驸马的事他早知道。他咋舌又揣测着的却是赵娘子替公子办这差事的要价可够高。她这一年借着公子的名目,听说从私商手里收的礼不可少。 “良哥,听说她都可以在明州城里买上三四处宅子,在城外买几百亩上好水田了。首饰、衣料更不要提,总能装上十多箱。”这是柳空蝉打听来的,听说头一个巴结得最狠的就是郑家。赵娘子收礼这 些事范夫人并没有言语。公子就更不理会了,随便她,他自己拒绝这些私商送妾、送贿赂都忙不过来。 这时丁良再从赵慧儿嘴里隐约听到长公主的病,他终于就彻底明白:原来长公主召驸马的事半途作废,果然不仅仅是公子和赵慧儿订了亲。还是因为长公主从去年就开始生的怪病。 夕阳悬在了山水之间在湖面描出一轮轮金红,还有半个时辰就落尽了。五梅轩里,郑大公子沉吟看了大夫开的方子:“我妹妹是女儿家的弱病?吸了柳絮的原因?” “眼下看是这样。”钱家的大夫这几天守在这钱园里,专为了贵人们看病,医术自然不错,郑归音听他在帘外和郑锦文说着话,“但要是后天去爱闲园参选,却是不能够了。” 郑锦文觉得运气正好,他压根就没去为她登籍,她在床上,强忍着咳,唤了嫣浓: “去,去和张干娘说…请她来看看我…” 嫣浓连忙应了,飞快赶去秀王世孙的栖凤院。张夫人并不意外这样的事,她正和祝长史一起进了秀王世孙的书房。两人一起在世孙跟前说选女选宴的事。她得了小宦官的眼色,出了书房,向嫣浓问清了事情就叫她回来送了封短信。郑锦文看了短信,一面叫了人去抓药材,一面转头回来就吩咐着道:“把这屋里的花花草草都抬出去。免得花粉花香叫二娘子咳。” 逢紫这时从外面进来,进了内间床边,悄声向郑归音禀告道: “姑娘,我问了。这五梅轩是傅大人特意安排给姑娘的。当时来安排的是他手下的两个老成家将。但奴婢猜那两位家将年纪大,八成是范夫人放在儿子身边的。” “…这倒也不奇怪。”她又咳了几声,“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不能嗅紫牡丹花粉,外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本来还怀疑是那两盆怪样子生得极有姿态的梅花盆景。没料到是厅里、房里,处处都放了几盆的紫牡丹。郑锦文正在帘外看她:“好些了?这阵子不用看花草了,有虫子就和在泉州一样用些薰香吧。我去吩咐下人。” “哥哥。”她突然唤他。他已经快要出房,一听她的唤连忙从房门口走回来,隔帘道:“怎么了? ” “你没有帮我登籍是不是?” “…”他眨巴着眼睛,“谁说的?我登了。”。 “…你要是帮我登籍去参选了,我不会得这个病。”她瞧着他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就气死了,“你不明白吗?傅九他今天一直叫我出去逛石林,就是怕我出事吗?”他怕他老娘对她下手。郑锦文他多少猜到了但还是不服气:“谁说的?我方才打发人去给他报了个信,说你确实病了。结果这小子要了钱园最大最漂亮的画舫,出去游园了!” 傅映风的大画舫里天青色的纱帘帘边如绿叶般堆叠着,堆在了深红的牡丹纹地衣上。因为绿雕窗上亦是牡丹纹,整个画舫内舱就像是牡丹花开的花海一般。 丁良瞧着纱帘里一坐一站的人影,这才弄清:范夫人都未必知道公子和慧儿娘子的私下约定。怎么郑娘子就能知道消息,公子只怕她多心怀疑赶紧来断了和慧儿娘子以前的约定?他方才已经悄悄招了两个府里的家将,果然问出来了。 “丁头,去年你被公子差去泉州收集泉州私商的消息时,小的两个跟着公子见过赵娘子。”两人也是平常不敢说,现在总算 吐出来了,争先恐后,“丁头,公子不许咱们说。你是不知道,公子为了她把承恩侯世子打得不成样。小的们有时候就觉得,这赵娘子怎么总能叫承恩侯世子在外头遇上,又有叫公子撞上。但后来想想,这不就是缘份?” “还有,丁头,公子去年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有几回外头私商送了礼,公子没看在眼里叫我们打发走他们,他们不知怎么打听到了她,送过去了。她收了。公子居然也没言语。她求了两句,他就把事办了。哦哟,这一发就不可收拾了——外头私商都在巴结她——” 但公子不许他们提这事。丁良一听就决定:赵娘子不出来,他绝不能进去。公子笼络慧儿娘子是为了驸马的事。但以前公子在京城里的相好就算是侬秋声,也没有这样被纵容过。 “对了!,郑家——”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忙问着家将们“郑家是不是就是这个时候找上赵娘子的?” “应该就是!”家将们也一起恍然大悟,“难怪郑家那样下力气巴结她——!” 钱园里,范夫人叫了收拾了一蓝子钱园的鲜花和糕点送到城里傅府里给小儿子。出房后少不了又有承恩侯夫人劝她不要挑赵慧儿为媳妇,还说了外面的种种传闻,她淡然不理会后到底在背后和尤婆子叹气:“怎么我挑一个媳妇,如今竟然在品行上叫二房里看不上了!” 尤婆子亦是苦笑,夫人笼络赵慧儿是为了让公子拒绝做驸马。那当然就要挑一个胆子大敢和长公主抢驸马的女子才行。但这样的女子难免野心太大,更要命又太贪了些。 郑锦文也在和二妹说赵慧儿坐船见卢四夫人的事,她倒是胸有成竹,他也就不急了,笑道:“我花大价钱打听了。听说长公主母亲潘妃的死是和先太子妃有关。范夫人和先太子妃不是极要好?必定也涉入了。”又拿了张夫人的短信仔细琢磨,“如今我才知道长公主的病竟然有范夫人有关!眼下看来,竟然是范夫人防备长公主不肯结这门亲?这事里赵慧儿冒了不小的风险。难怪傅九母子纵容她。只可惜——” 她明白郑锦文在可惜什么,可惜赵慧儿太沉不住气了,明明她的容貌、出身、胆略都不差。只要不那么贪财叫范夫人真心喜欢她。她还真有可能做将来的傅九夫人。 “我头一回打发逢紫去见她时,她就开了价。”郑锦文一摊手,“真金白银的价。我本来还想着悄悄在泉州城安排半条海船货位记在她名下让她坐等收钱,或是京城里几家铺面给她,没料着她不信这些。只要手里看到的。” 她沉默一瞬后,叹道:“她是要收现钱还了人家蕃客的订亲彩礼吧?然后,她孤身一人没有依靠又得罪了所有的宗亲。收钱也不能和范夫人提。不拿现钱她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她?” “得了,没这胆子就不要答应和傅九订亲这事!富贵险中求,我们家的钱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说,我后来让人去问她要不要给我做妾。就是看着她这样惶惶不安也太不容易了。”郑锦文表示他是个心善的好人,她啐过去:“嫁给你做妾?你以为她没打听你连宰相府的娘子也没看上?谁知道你将来要娶个什么厉害的正妻!?再说了——” 赵慧儿要不是长得美又是个极不一般的女子,郑锦文会生了纳妾的主意吗?他一听就大笑了起来: “她喜欢搂钱,嫁给我那就是躺在钱上了!怎么不好?管什么正妻不正妻——” 087各自设局欲擒故纵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舱外的傅府家将也在议论慧儿娘子收了谁家、谁家、谁家的钱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最近郑家没动静了!明州城里的家家都来送了,她也是敢!看着夫人不言语就来者不拒!奇怪的倒是这回选女的事——” 丁良也纳闷选女的事里,采花使大人的未来妻室赵娘子居然没收礼,这时一个秦侯府里出身的老家将才开了口:“公子让我去招呼了。让她不要收。否则你以为呢!我去的时候就看到吴家少夫人在里面回避了。吴家就有人参选不是?我估摸着她还是暗地里收了,但如今就学精了没收现钱而是改收铺面,或是私商们送的海船仓位。这不是坐等收钱?听说一些明州的穷宗亲现在都来巴结她了…” 舱里面还有霞光留下的最后一抹余辉,赵慧儿力持镇定,道:“妾身以为,公子你对妾身并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傅映风也干脆压根不提她搂钱搂得越来越精,连赵一明都提醒他得管管,他倚在窗边道:“我没有不满意。” “难道是那些流言?郑大公子的事?”她希冀地看着他,又带着些怨怪伤心,“妾身和蕃客订过亲,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公子你。但那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族叔把我卖了。至于和郑大公子那是绝无此事!”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接受她的自辩,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眼中露出尊严有损的愤怒,久久与他对视。终于她转头就走,走到舱门前因为愤怒却又猛然转头看他。 她发髻上的凤口钗摇晃着,斜挑起的宝石珠琏瞬间划出一道光圈啪地轻打在着她的蛾眉之间,十色宝光也映眩了她的眸。. 这一刻,她美得惊人。 霞光也为之减色。 “公子不相信妾身?妾身也是赵氏子孙——!”因为她这美貌,也因为她这确实不同的身份和那眸中燃烧的光,傅映风能感觉到胸口一团火冲了上来,直冲到了脑后,就像是每回臭揍傅老三的爽快。 那怕仅仅不能叫郑锦文太痛快,他也不能放弃这样一个美人不是?傅映风哑然失笑。他站了起来。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她的丹凤眼迟疑着,端庄地看着她,半晌后她终于向前两步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就在这时他笑了起来,道:“我真是小看了你。” 他以为是她早就为他倾心,没料到却是他走在她设下的陷阱里。她眼中闪过惊色待要收手,他一把将她拖到了面前。他抬起了她的脸,仔细端详着她,笑道: “这一年我还真是片刻都没有忘记你。皇上问我是否非要娶你为妻,我也答得算是心甘情愿没叫皇上怀疑——就因为傅三那混账太烦人。” 因为吃醋,承恩侯世子和他结仇。二房一家又因为旁的原因没住在京城承恩侯府,在明州傅府全族聚居。这位二房的世子时不时就要来给他下绊子,他隔一阵子就要想法子教训这傻瓜,不知不觉就真把赵慧儿当回事了。 “我现在才明白,你以前把傅三当个诱饵故意遇上他。叫我时不时就要为你操心。后来,皇上再不提招驸马的事。我难免冷淡你了,你就利用郑锦文?” “公子说什么?”赵慧儿气得脸色煞白,袖子里的手却是在发颤,“妾身利用郑锦文不是公子知道的?郑大公子是张宰相府的人。妾身被他所救,陪着去见过长公主之后,范夫人以为张宰相在监视此事。长公主才能在范夫人手下保住性命不是吗?” 丁良在舱外听得断断续续,终于在心里大叫着: 废话,就郑大公子时不时就以他妹妹的名义把珠宝、衣料地暗暗送给你,随便一件头钗就价值百贯。要不是公子和郑锦文本来就有仇一心教训他去了,你以为你还能平平安安? 这明摆着就太怪了。郑家能求你什么事?没见郑二娘子和别的男人多说了几句话,公子就会吃醋大发雷霆? “我确实喜欢让我抓不牢的女人。居然叫你看出来了。”傅映风仰天大笑。赵慧儿的脸发了白,“难怪母亲说过,你是个极聪明的人。” 范夫人的原话是:她有三分聪明,如果我儿一生不仕,她足以做我儿的正妻。唯只怕她心太大,挑 掇着我儿非要做以后的秦侯夫人。 钱园六十六景占地广大。落日沉入湖面。天已经黑了。 离着苇海日落至少有二三里,是郑归音所居的五梅轩里。出轩淌过了弯月般的清溪拱桥,就来到了傅映风所居的斜风细雨楼, 斜风细雨楼外的小路上碎石天成,沿路穿过了狭窄幽美的滴翠峡,拾步到得了峡顶,便可以俯揽峡底抱月轩。看得到轩池与明月相伴的美景。 抱月池正是傅姓女眷属们所居的院落。范夫人和承恩侯夫人等女眷都在此间游玩停居。掌灯时分,丫头摆了饭。夫人们说着爱闲园里即将要举办的选宴,娘子小姐们在外面规矩也松了,还没下席就叫了绣坊老绣娘们呈上新衣来看。 “娘子们,不是妇人夸口。不是贵府上绝用不上这样的画样。” 顺兴绣坊的老板娘也是位中年妇人,容貌平常,但眉目疏朗,素青裙子灰色背子裁剪得体,发髻上几颗银钗碧珠。这打扮当真是叫人眼前一亮。只可惜有一只眼是盲的。 “妇人在灯下熬瞎了一只眼,却有幸在宫中锦绣院里学了这门手艺为皇上缝过衣。”这老板娘不是吹嘘。几房夫人们都知道妇人的来历,笑着听着她对小娘子们述着, “除了专为皇帝做衣的锦绣院,妇人在宫中还足有二十年进了文绣院里为太后、为各宫的娘娘们缝过衣。衣料倒也罢了,手艺也罢了,唯有这印染坊的开坊特许和这裙上的宫样,不是妇人家的这座顺兴绣坊绝拿不到。” “你这老货别再吹了,快把你坊里的妆花锻子拿来叫夫人们看看。”傅府有和她相熟的衣裳上管事婆子,一答一唱的说笑,“娘子们年轻不知,光说三十年前。旧制在衣裳上印染花纹的手艺叫夹缬,在三十年前只有宫中秘技制作。平常人家包括公侯府都没有。只有宫里赏下来才能拿到各色绢、丝、锦、布的夹缬衣料。如今却不同了——” 夹缬经由宫中特许,准许市面上几家有名的印染坊制作,上面的花样更不是当初宫样的简单金线银丝,也不仅是宝相纹、折枝纹、小团花纹之类。连几位夫人也看得稀奇,笑道:“老班头手里的新裙 花样倒少见。” “唉哟,夫人们就是有眼力!也请看。妇人如今虽退职出宫,不敢说是文绣院的斑头了,全靠夫人们念在旧情上抬举。但妇人坊里的的手艺却是真真的。娘子们赏脸瞧瞧——印染了整整一副彩墨名画,仿了宫院名师陈待诏的新画《碧橘雪雀图》呢!” 灯下,娘子们只见得果实灰绿,雀羽生生,大片如云如烟的泼墨枝叶全用印染压在了裙摆衣袖上。再以泥金、泥银和各色泥彩点缀出片片彩光。这样的雪绢裙子架在了乌木雕云纹的衣架上顿时把酒席上的俗气冲得半点不剩,只有一室诗情画意,一室的灯影月色。 “真好看,这可就把销金料子的富丽比了下去了…” “前儿 ,我才听大房里二哥哥说起这副陈待诏的新画《碧橘雪雀图》,说是太上皇和官家都赞了的,这还不算,京城几家画院里也是难得地都对这画风评上佳。”傅家娘子里有喜爱画画的,如数家珍,“我还刚刚说,要央了九哥哥去京城帮我买一副临摹画回来。下月画社的正日子请了各府姐妹们赏看。没想到如今竟然就能上身了…?” 娘子们嘻笑着,自然个个双眼放亮,难免争着要先做一身。 “罢了,姐姐妹妹的有什么好抢的!?你们又不要进宫,慢慢做都来得及。” 傅大夫人在一边放了茶,笑骂着。傅府各房的娘子们羞笑着,她们年华正好,未尝没有一两位娘子早动过进宫的心思。但二房承恩侯夫人在盯着,大姐姐傅娘娘在宫里又没发话,九哥哥做采花使更没有提过让自家府里的妹妹们参选。 她们中就算有人有飞凤之志,也暂时强忍着不露。但衣裳只有一身,娘子们互相谦让着给了爱画画要去画社里出风头的老五。夫人们见她们姐妹到底和睦,欢喜之余又偏心叫了各自的女儿过来再叫她们挑些上好的衣料。 傅三夫人也连忙叫女儿五娘子求范夫人,请九公子从京城里多带些临摹的宫院新画来分送给姐妹们做衣样子:“四婶娘。我攒了私房钱想去求九哥哥。但九哥哥现在忙差使…” “这点小事,映风再忙岂有不替妹妹们办的?哪里还要你的私房?你只管去和你九哥哥说。他不好 我打他。”范夫人笑着起了身,婆子悄步而来低声禀告: “夫人,赵慧儿娘子今日在钱园和卢四夫人见面了…” “怎么回事?。”范夫人皱了眉,“她不是和郑家娘子要好?怎么又和平宁侯府搭上了?她恐怕是落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 088临渊思退不退反进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夫人叫乳娘陪着女儿吃饭,她轻摇着团扇走到了房外假山池边,在廊道上抬头,她透过飞檐看着升上来的素白月光。 春夜里不时会有小虫子飞过来,蟋蟀的轻鸣声一阵接一阵的,却不叫人心烦反倒让人的身心舒缓。仿佛随着这天籁之声化入了这春夜里,化入了月光。 “慧娘子…她不是和那位郑二娘子要好?”范夫人问着,缓缓摇着扇,“怎么又出岔子了?”仆妇回答的声音也随着这虫鸣声起伏着,浑然一体: “恐怕是郑家现在收敛了没送礼,卢四夫人那边又许了什么好处,赵娘子就疏远郑家了。毕竟现在平宁侯府里出了一位怀孕的宠妃,眼下又马上有第二位女儿进宫了。” “糊涂!”范夫人从台阶上了廊,丰歆尤存的面容映入了池中月光里,摇荡不定,“郑家巴结了她这许久,把她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多少把柄在人家手上?这样的人家她现在能得罪?她真是糊涂了——!” “…好在有夫人为她着想呢。她笨一些也不妨事。”见她不悦,尤婆子也劝着,“夫人也说过那郑二娘子太灵俐了些。为了公子好,还是想法子叫她回泉州城的好。” “…就是因为这样。我这边还没有动手。赵娘子就这样急不可待去和卢四夫人交好。岂不是叫人怀疑她?”范夫人叹了气,转过头,视线落在了厅房八张竖菱子格窗上。月色与灯光朦朦,房里来去的不仅是丫头婆子们的身影,看着还有夫人、娘子们也起了身,髻钗纷影,坐席要散了。 “赵慧儿她在富贵上的心思动得多。正经事情上反而出错。”范夫人淡然说着,“她应了我的事。心里有不安就应该直接和我说。当我不知道她和钱家、郑家这些私商人家的来往?” “夫人——” 仆妇连忙要劝,墨梅院里,郑归音觉得撤了房里的花草后身子好了些,也沉吟着招了逢紫道:“赵娘子是越急越乱。” “姑娘,怪不得她乱了分寸。”逢紫同样出身寒微,也劝着,“她要依靠范夫人,但不敢说以前订亲的事。她要依靠傅大人,又不敢说她收钱的事。她又太不甘心不愿意开庄子种花为生。她自己说过想争出个地位,除了蓄财自保和私商来往来她能有什么路子?” “你的意思是——”她听出了端倪,“她想争个身份?” “是,姑娘。奴婢是最早接近她的,那时她口风还不紧。如今看着她这样捞钱奴婢就明白了。她想谋个宗女里县主的诰命!这样和傅公子不就是门当户对了?买爵的路子岂不是要和卢四夫人那这搭上才好?” “她想买县主的爵?这是自寻死路。她就应该跟紧了范夫人才对!她当她私下的那些事瞒得过这位夫人?”郑归音连连摇头,抱月轩里尤婆子经的事多,早就看穿了赵慧儿买爵的盘算,也禀告了范夫人,没料到范夫人一听叹息着摇头,“她是个普通宗女还有活路。是个县主就完了。长公主不用开口,潘妃的母家就把她收钱买爵的事全查出来。到最后闹个剥爵没脸的下场!” 尤婆子一细想,也是这个理:“夫人,要不要去提醒慧娘子一声。” “让她去吃个亏才好。”范夫人拾阶回房,摇头道:“我以前以为她家境贫寒难免看重钱财,好在有心胸没甘心去做了二房里承恩侯世子的妾。我还叫映风暂时不要理会。毕竟她也得有几分宗女的体面。以后自然会收手。如今看来真是——映风以前就提醒过我赵慧儿太要强又不稳当。我没有听——” 这时厅房里先有了大动静,尤婆子的劝说安慰都被傅小弟的叫喊声打断:“母亲!母亲!哥哥在这里吗?我想和哥哥玩!他说过教我骑马的!” 原来是小公子傅小弟终于得了学里的假,缠着傅四老爷今晚叫家人送他到了钱园来玩耍几日。听着小儿子来了,范夫人欣喜又苦笑道:“…这孩子,居然把他哥哥的话当真了。” 大儿子傅映风的心思她知道,并不是讨厌弟弟妹妹。只是家逢巨变不得已改了姓,又跟着母亲改嫁再有了弟弟妹妹。她难免要照顾小儿女冷落了长子。长子心里难过,尤其是他生了和长子一样的小弟弟之后… 夫人们在厅里拉着小公子说话,傅小弟再急也知道要一一给长辈们、姐姐们见礼。范夫人有意不急着进去,只看他应对得如何。 “夫人放心。小公子好着呢。更不要说九公子。九公子如今年纪大了。不是以前的小孩子爱吃醋了。就算前几年,奴婢也见过九公子在没人的时候弯着腰做小马,让小公子骑着他一起玩呢。”尤婆子是范夫人身边的老人心疼原来的清远侯小世子,趁机为世子说话,“否则小公子怎么会一直粘着哥哥不放?亲兄弟骨肉不会生分的…” “但愿如此吧。”范夫人来到阶上,笑着抱住小儿子时,看到他和父亲傅四老爷长得酷似的额头和鼻子,不由就想起了前夫秦侯爷,想起了和前夫像是一个模子里长出来的大儿子。 她不禁就伤了心。涌上心头的全是大儿子傅映风的出色之处。 “母亲,哥哥呢——” “你哥哥在为官家办差事——”她嘴上劝着,心里想着长子能文能武,对弟妹关爱,虽然爱欺负人,到底不曾因为和弟妹是异父血脉而疏远冷淡。更何况,这长子在外面也见识不凡。一年前为了他和赵慧儿的订婚,他特意说过一席话: “母亲,慧娘子儿子亲眼见过了。她心气太高,根底却太薄,如果让她就像现在这样种花经营花庄,凭她自己吃了几年的辛苦说不定也能赚出一份家业,嫁得一位实在丈夫。但要是咱们家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她却未必把持得住。儿子看她,她那太过要强的心性——” 让她嫁进傅家,说不定就毁了赵慧儿了。 范夫人暗暗叹着:竟然被映风说中了。赵慧儿脸色苍白地回了临渊居,强制着自己暂时不去多想傅映风的毁约反悔。 “姑娘——”她跟前也有了心腹,丫头穗儿一脸的担心,“九公子那里?” “…我不用怕。傅九公子娶或是不娶我,本来就是不是他自己决定。” 她眼神黯淡却仍是镇定,她对着邻居家养不活,送到跟前做丫头的亲信婢女穗儿说了实话,“我还有用,他就得笼络我。我去争别的情份就惹急他了。我不着急。至于他看着像是喜欢上郑二娘子…” 说起郑归音,她轻吁一口气脸色居然好了三分,慢慢教着穗儿,“她是商家女。冒然断了和平宁侯府认亲的路子就不是我的对手。要知道,九公子是世家子弟又只有这一位生母。范夫人为他是费尽了心血。他总不可能在亲事上违了母命。郑娘子…她恐怕还没见识到范夫人的厉害呢…” 郑归音所住的墨梅院,钱园里的大夫给她看了诊后告辞离开。隔壁人家陆续已经赶去了爱闲园,五梅轩就只余了郑家。人声渐少。半夜里她又开始咳嗽不断,郑大公子清早过来看了有些着急。 “你这样子我们哪里有功夫起程去爱闲园?张夫人不是托人来说了,叫你跟前的人把你房里的草花全都搬出去!” “姑娘哪里禁得住。这园里最多飞出来的花虫子咬一口就痛。”冯婆连忙反对,又怕二娘子病中太娇嫩吃不了苦头,自有她和丫头们在全院子里熏上了防春日小虫子的艾草香,服侍着她吃了药。如此,郑大公子才放了些心。然而她一放下碗,又拉着他再次催促问起她参选的事。郑大公子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反倒诘问起来。 “妹妹,你不会是把我和三郎卖给傅映风了吧?” 她有些头痛,无奈看着他,果然郑锦文一脸的怀疑,自言自语着。“难不是傅映风怂恿你进宫。答应你做宫妃?这样就能在宫里压住了程美人?你们这段情缘只是障眼法?只要你把郑家家产连带着泉州的私商全填了皇上的内库,他就帮你做宫妃?” “…你在瓦子里天天看戏本子就看这些?那我得在皇上跟前做个四妃之一才值吧?”她没好气瞪他,“祝怀白叫我去选的可不是皇妃,只是太上皇的选女!” 骂了几句,她半闭着眼靠着床柱,感觉像是不咳了但头痛更厉害了,她知道坏事了但又不想让郑锦文担心,嘴里还强撑着分辨,“傅大人和我进宫扯不上关系。你担心这些还不如想想苏庶女进宫的事。” 郑锦文仔细看着她神色,一时没看出来什么便笑道:“傅映风今天没再来请你去逛园子。你们这就算是一刀两断了?”她没出声,他寻思着二妹这样也不算吃了亏,分手后还恋恋不舍的是姓傅的不是姓郑的,他满意坐在床头疑惑看她,“但你这样子不也像是张夫人担心说你中了毒?依我你这倒像是 为情所苦得了相思症?” “你才相思!”兄妹吵了几句,她实在撑不住就说累了。郑锦文赶紧让她睡下。出房时他见她还能吵架也放心觉得问题不大。一更天的时候,她也只叫了嫣浓守夜,悄悄儿让她煎一剂药:“就是上回王六媳妇卖给我的两颗草丸子。说是宫里出来的。张夫人以前就说是解毒的。快煎过来。别叫大公子那边知道了白着急。”这一夜暗暗乱着,到了第二天,傅映风再派人来请的时候。头一个坐不住的还是郑大公子。 他进了郑归音的房里,打算叮嘱她一声,让她把病装得严重一些,没料到他一进房就吃了一惊。、妆镜前赫然坐着她的身影。郑归音起了身在梳妆,从镜中倒映出她修饰过的妆容,画眉点唇,胭脂黛石,看起来竟然是娇艳。 “这是好点了?”他疑惑停在门外,打量着,“你这是要出门?怎么不留着点力气养养。” “你放心。我后日能去爱闲园参选。”她答了一句,此时已是梳了头换了衣 ,站起在屋里戴了帽纱,掩盖住妆容下的惨白脸色让丫头们准备好了出门,“替我准备船吧。我去见傅大人。” “什么——?”他大吃一惊。 089临渊思退不退反进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唤了丫头去备船,这才转头看郑大公子:“哥哥,你要去祝长史那边为我登上名册吧?”郑锦文被分了心神,瞧着她她是劝不住了一心要进宫的样子。他突然就同情起了傅映风。 “他昨天晚上听说你请了大夫,连送了两回的药材。你也退了?” 昨晚药材送得很怪,二更天才脱身有空来探病的张夫人看了,说是普通几味草药,却又叫她不妨留下服用。郑归音没要,退回去了。但她今天一早觉得身上不舒服,昨夜服的药已经失效。她头痛欲裂,也开始发热了,就知道事情不对。因为张夫人警告过: “要是发起热来,就是起毒病了。这时不可睡下,你知道宫里的潘贤妃是怎么死的?就是在梦里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潘贤妃是嘉国长公主的生母。她听得惊悚。眼下她半点不想出门,却还是戴了帽纱,系了披风,裹得严实去了墨梅院外的码头。她没和郑锦文提她的病。他以为她这是好些了,马上要去和傅映风摊牌了。 “我和你一起去。” 他陪着她走到码头,船是早备好的,瞧着她居然还带上了冯虎和不少家丁,他顿时寻思着:“你带这些人跟去是防着傅映风翻脸?我也去就好了。” 她摇了头,催他去祝怀白那里办事,郑锦文送她到码头时,没好气道: “你和我说,你是怎么说服了赵才子帮你进宫的?祝怀白突然对咱们家印象好了。必定是赵若愚在他面前说了话。” 他退后一步,左右打量着她,“我竟是看错了?二妹竟然 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连赵才子也要甘心听命?” “…你有功夫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苏庶女的名字在选女名册上划掉。” 她懒得理睬他。只是用帕子掩嘴咳了咳就进舱了,“去云涛石林。” 坐在舱里,她瞧着郑锦文还在岸上一脸怀疑地看着,也没理会,转头吩咐冯虎:“这回傅大人要是把我扣着不放让我在他跟前养病,你也不要急。他有手腕自然不要外人知道。过几天他又忙着宫里的事呢。迟早要放手。” 冯虎看她一眼没言语,船摇晃地启程了,他才到外面吩咐道:“绕过去,二娘子如今要参选,半点闲话也不能再有了。”郑家的船绕了一个大圈去云涛石林,碰巧就路过了赵慧儿所居的临渊居。赵慧儿呆坐在妆镜前,也看不到院外湖面驶过的郑家家船。 她的窗口下临着湖面,依着山壁吊起了雅致精工的三层木架画楼又以整齐的条石块垒成地基。窗开处,波光鳞鳞,其下幽深。果然有临渊退步的意境。 她摇头拒绝了钱二娘子的陪伴,独自想着傅映风昨天和她在船上说的话。 “不是我不满意你。而是…”他那时站了起来,作了个手式让她看舱中几案上的单子。单子上的宝货、金珠、衣料,按以前的约定给了她双倍,他淡然道: “没忘记我们另一个约定吧?如果情势有变,我娶公主后不能纳妾,就陪送你双倍的嫁妆,凭你在今科士子里挑出一个好夫婿,我为你出面说成一段好姻缘?” 赵慧儿怔住了,瞬间叫了出来:“不可能!长公主母妃早逝,太上皇眼看也活不了几年,她和官家不是亲兄妹!过不了两年会答应你纳妾的!” 就算是长公主,也未必就比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宗女强。她迟早有一天要做傅九公子的正室,未来清远侯秦侯爷的夫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行!昨天,傅映风说完后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她回想着那眼神,她莫名就要落泪, 她终于明白: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赵慧儿的丹凤眼在镜中闪过了冷光。他这样的出身绝不可能自己挑个喜欢的女子娶了就心满意足!至于长公主——他难道是为了长公主自愿不纳妾不要她了?啪的一声,她把妆台上的胭脂、发膏、粉盒一骨碌扫到了地上。 就凭嘉国长公主那份容貌,就凭她现在那起不了床脸上生疹子的怪病?不可能!想到这里,她精神一振,重新为自己梳妆。焕然一新后,她召了婆子来,道: “去给赵才子送上消息,表姑要过生辰了,要不要我这里租个船,我和他一起攒个份子,就在钱园为表姑摆了几席?” 临渊居中,桐树灰色的身影几乎是无处不在。五角绽开的白色桐花枪尖一般簇簇开着,偶尔有一两朵被吹进了沿山壁的木廊上,摇摇晃晃地俯视着幽暗的湖面。 赵慧儿走在内廊道中,拖曳的深红披帛横过了雪白桐花的花影,她看到钱二娘子从另一间房中跑了出来,又停住,站在二十步远的廊道桐影里看着她。钱二娘子听说她去约赵才子了,她心喜不已。 “我说过的。不会让你失望。”赵慧儿盛妆锦衣,步摇烁烁,沿廊缓步走到她身后,微微笑着,“也请钱娘子记得,让你两位兄长,把那名蕃客的下落查到交到我手上来。” “姐姐放心,必定误不了你和傅大人的亲事。” 钱二娘子的脸庞有些烧红,渐渐又泛了白。一看就是心情激动。 “镇定些,不过是踏青时节,见一见心人上罢了…”赵慧儿笑着安慰她,“瞧你这样子,叫你姨娘看到会以为你着凉了…” 她不会放弃。她要夺得傅九夫人的位置,却从来没指望过要靠傅映风对她的感情。她早知道他从没喜欢过她。 赵若愚最近和祝怀白走得近。他为了外面风传他有一位汪氏侍妾和侍妾之子的画,住在了秀王世孙落脚的栖凤院,这一日,他还没得到赵慧儿的口信,就已经先得了郑家送来的口信: “小心赵慧儿娘子。” 他莫明其妙。赵慧儿是他同宗的姐妹。又是贫寒出身的弱女子。他要小心她什么? “二妹临上船时,叫人给赵才子递的口信?” 郑锦文在码头上知道这消息,不大感兴趣。赵才子是郑老爷喜欢的女婿 类型,不是他喜欢的妹夫类型。他烦恼地还是他这二妹鬼迷心窍,一头栽到了傅映风这口深井里不小心淹死。临别时她居然还刻意问他: “哥哥,我这一去见他,本来是为了保命。但如果他愿意来提亲,哥哥答应不答应?” 郑大公子苦思这话是什么意思?姓傅的如果来求亲,姓郑就要欢天喜地地答应不成?再说了,傅九真的会来求亲? 090母子相疑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锦文站在湖畔,目送她的船远去,湖面上游曳的小画舫如落叶点缀湖面。其中一半是钱园的船,另有一半却是各府里自己坐来或是带来的。船形如出一辙,只是装饰各异。 有乌木漆红,有松木染绿,也有雕菱子格窗与斜板涂画的撑窗相比领,精巧脱俗。画舫的门、窗间,硬的是青竹卷帘,软的是浅白细垂纱。 风吹过,帘纱随风扬起的时候,整个湖面都缥缈起雾。她的船就驶进了这迷雾之中。郑大公子琢磨着她的话,没注意她上船时病更重了。莫大管事莫智也在一边,却瞧出了不对:“大公子,二娘子看着像是身子不大爽?” “昨天张夫人不是来看过了,我在窗外听着只是有些咳?” 他不在意地说着,“张夫人也叫她不要多想,撤了花草就好了?她房里都用的是熏香。” 他可不知道,张夫人私下里看着郑归音的眼色就知道她不想让外面陪着的郑大公子听到,所以只在她手心里写了三个字:范夫人。 莫智同样不知道,但他管着下仆,知道杂事:“公子,今早逢紫叫冯妈撤了所有的熏香,又派人去知会了张夫人。” “什么?又知会了张夫人?”郑大公子愕然回头,看着已经离开墨梅院的画舫,终于觉得不对颈,“她生病还出门?” 就为着去见傅映风一面? “…至于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皱眉,“看着有些不对?” 寒鸦老树纹的灰锦披风吹拂,傅映风束着折上巾,在亭中来回走动。他本来就神色不安,丁良还在劝: “公子,小的听打了。夫人身边离不得尤妈妈。她一直跟在夫人身边。还有夫人敬着的那位吕妈妈小的也探听过。她住在月湖那边咱们家的水庄里,哪里能就接近到郑娘子了?郑娘子不是昨天才得的 小病?公子你别担心了…” 这时终于见得她的船来了,他连忙出亭去等,却不见郑家的船靠岸。船拐过了一弯水洲角,停在了半里外。 水洲上灰碧色的寒树树冠相连,映着清灰的水倒映着苍白的天。这画舫停船不进时,就像是被湖水吞没了。好在冯虎站在了船头。傅映风刚放了半分心,正要叫丁良去吆喝问几句,就看到这家丁头目转身进了舱。 “这是怎么了?”他到底心急,坐了小船就去接。郑归音身边的丫头们同样埋怨着,心里怪着傅映风不应该在姑娘生病的时节来请。 没料到了云涛石林的码头附近,远远的就看到水路口上立着一座石柱亭子。亭子里站着傅映风。码头上还有一辆四方雕厢小骡车,停在了亭子口。他不是要和二娘子坐船游石林,怎么拉了车来?嫣浓奇怪的时候,一回头就见得郑归音趴在了短榻上,竟然是晕过去了。 “姑娘——!”郑家船上轰然乱了起来。 “快停船!快回去——!去叫人回轩里,让大公子请大夫来——” 正乱着的时候,傅映风的小船靠了过来。也不用别人请,他上了大船直接就闯进了舱里。 冯虎也等在了前舱里,事先就得了郑归音的吩咐,没有拦着。船上浮动怆然的不安,好在内外舱里的家丁、婆子、丫头们是她用惯的心腹,冯妈妈没来,只多了一个郑大公子身边的逢紫。 逢紫匆忙来迎客:“傅公子,我们姑娘不方便见你,马上就要回去了——” “她怎么了?我看看。”他半点也不见外,与逢紫擦身而过,当面就揭了帘进了她的内舱室,“归音,是不是身子更不好?” 刚追上来逢紫一惊,和跟来的冯虎互换了一个眼色。傅大人就像是早知道归音娘子的身子越来越不妥一样。 “…我没有事。就是睡着了。” 短榻上,郑归音已经醒了,她因为不舒坦,上船就摘了披风帽纱之类,没料到还是晕过去了。这时 她两颊烧红,细汗点点渗出额头,她喘着气,握住了嫣浓的手。这丫头已经吓得不行了。她反倒笑道:“看你,慌什么?” 这时,傅映风一阵风般地闯了进来,嫣浓大惊跳起,拦在她面前,逢紫在外面看着,二娘子看到了进舱的傅九公子。反像是松了口气。 郑归音甚至委屈了起来:“我有点不舒服…” “哪里痛了?”傅映风见她要落泪的可怜模样,本来三分心软这时已经软了十二分。 他连忙坐在榻边扶住了她,只当是自己船上一样支使着丫头拿热帕子,送热茶。嫣浓哪里肯走开,但也里里外外催着叫人送东送西。他喂她吃茶,看着她发颤发白的唇,又恼又气,禁不住埋怨道: “我昨天要接你,你和我闹不肯来!我晚上听说你叫了大夫,又叫人送了些药材,叫你煎了服药。你退给我不理会——”他越说越气,三分恼她七分却是恼自己。就算有所准备,他还是没料到这样病来如山倒。 嘉国长公主出事完全不是这样。 “快去,催一催桂妈妈。让她一定拦着我母亲!” 桂妈妈早就追过去了。踏春时节的暖风从钱园吹出去,吹到明州城外,吹向了爱闲园。 范夫人船刚刚出了钱园。 她坐在舱中摇着弹墨团扇,笑着看小女儿傅小妹。小姑娘嚷着要把船帘卷起来,好让她看看岸边成群的碧嘴黑翅水鸭子。傅小弟兴奋地抓过小茶盅子砸鸭子,顿时和妹妹吵了起来,范夫人板脸叫过他,问着六岁小儿子前几日在家中的功课。 后面的几条船上,傅府几位夫人、娘子们也和范夫人一起向着城外月湖而去。月湖上爱闲园的选宴是秀王世孙主持,没傅映风的事也就没范夫人的事。 但明州城的女眷属们早闻爱闲园景致的大名,既然有机会,岂有不相约去游玩一番。据说当今皇上儿时也在此踏春。爱闲园是秀王府在明州城的别业园林。 “先去咱们家的月湖水庄吧。” 她刚吩咐了,船在就钱园夹岸南水湾前被拦住了。原来是桂妈妈坐着小船惶恐地追上来。 “什么?他要什么药?” 范夫人听了桂妈妈的禀告,不悦地放了脸,只觉得大、小两个儿子都没消停的一日, “我派在他身边的几个家将,不是都被他笼络了。恨不得把五梅轩里里外外都掀翻过来。就怕怠慢了他喜欢的娘子。他眼里哪里还有亲娘?” 091母子相疑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桂妈妈老脸通红,然而她赶在这个时辰来夫人跟前求药毕竟有原因。 范夫人正陪着和傅四老爷生的一双儿女傅小妹和傅小弟,心里往往就要对没爹的大儿子傅映风偏心三分,桂妈妈陪笑道: “他大了,哪里能和以前一样事事和亲娘说?但有个难事,不还是只能来找亲娘? ” 范夫人没出声,窗外涛声如叹息,她手里摇着的弹墨扇子也停了。 “母亲,哥哥不来玩吗?”傅小弟这时趁机扑过去撒娇,在范夫人怀里稚声稚气地开口,“和我一样要在园子里关着抄书吗?” “…你哥哥的事情多着呢。”范夫人叹气苦笑后,抬头只问着,“他要什么药?” “…?”桂妈妈疑惑,看向夫人身后的尤婆子。尤婆子也一脸意外地回看着她,微微摇头示意。这是她没动手的意思。桂妈妈顿时噫了一声:“但郑娘子病了—— “病了?”范夫人听到,松开手,让丫头们把小儿小女牵到后舱去玩耍,神色也慎重沉吟了起来,“他不是要从我这里拿药,送给她随身带着?时时防着?” 桂妈妈一头冷汗出来了,连忙道:“哪里敢!夫人这样说,老奴倒要为公子伤心了!做儿子哪里能这样防着亲娘!确实是郑娘子已经病了。公子来夫人这里求药。” “那她这病——”夫人也不禁回头看尤婆子,尤婆子诧异满面仍然摇头,桂妈妈连忙道: “说是花粉上的病症…” “花粉?”尤婆子微愕,笑了。她低下头在范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范夫人了然后,又仔细问了五梅轩的布置,傅映风送了药也被退了回来诸事,她也笑了:“这郑姑娘是太灵俐了些。你为她好呢,她也不领情。” “…?”桂妈妈没听明白。但只要取了一盒子草药丸子,老妈妈下了船赶紧回去,只怕公子着急。没料到在斜风细雨楼扑了个空,她竟然不知道九公子今天非要去游云涛石林。 “连我都防着呢!难怪要夫人寒心!” 老婆婆在楼里赌气,到底不敢赖在楼里等傅映风来请,对郑家二娘也不方便指责,但老乳娘也不是好惹的。她顺道叫上了柳空蝉一起去云涛石林。柳空蝉试探打听,老妈妈嘴里难免埋怨,借着范夫人的话说出来道: “什么七角梅,什么紫牡丹,我也不懂这个。夫人说她太聪明了些,就不应该把花草全搬了,就不应该只点熏香。那园子里到处是月季花,其中就有外番来的番月季。明州城里种的不多,尤妈妈早就听说了。还知道这番月季和熏香犯冲,更不好办。” 老乳娘经的事太多,说了一筐子的絮叨,也没叫柳空蝉摸清到底怎么回事。她接过了妈妈手里的药盒子打开一看,这只从范夫人船上取来的药盒子,里面四枚草药丸子药香四溢。 她脑中模糊闪过了一个念头:如果她换了这药,郑娘子是不是就要和嘉国长公主一样得怪病了? 郑家的船在云涛石林前的湖面上打转,不知是进是退。船舱里,傅映风取了随身小药盒,取了一丸出来,让她用热茶服下。 “可好些了?”他坐在榻边仔细看她。她一阵阵咳嗽声还有她苍白的脸色,仍然叫傅映风更为不安,“船上凉,快到屋里去。我叫人把药熬好了再给你服。这样服用不顶用。” 他握了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更烫了。嫣浓以往必定要上去推开他,现在却是六神无主了。 “…没事的。”郑归音脸上烧红了起来,咳着看她,又看他,“吃了这药我心里头觉得舒坦多了。” 嫣浓这时信不过她,只看着傅九。他一声不吭做手式让丫头过来扶她,他起身去外面。 “冯管事——”他使唤着郑家的家丁头目冯虎,让他把船靠岸,又隔岸叫着丁良,让他驾马,把岸边的骡车靠过来。 “姑娘,我们回去吧?家里也有大夫的。”逢紫伏在短榻边,在郑归音耳边轻声说着。 她的心思不一样。她以为二娘子和傅九公子见过一面。了了心愿必定要回去的。怎么可能在这里治病?没料到她摇了摇头,竟然就强撑着要站起。 “这是干什么?”傅映风一回身看着,顿时急了,连忙上来,“我扶你——” 她费力把他推开两步,叫丫头们过来,叫她们扶着她勉强坐在了妆台前,给她戴了帽系了披风。傅映风错愕,急步上前去为她插帽钗:“我来。” 逢紫一惊要拦,嫣浓却看了她一眼。逢紫便退后一步。她低下头在心底惊异着:二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他在镜中看到了丫头们默默站在一边,知道打从一开始,没有郑归音的意思他是不能踏进她船房里的。他心中吃惊又欢喜地低头看她,用丫头们听不到的声音悄声道:“这回你信我会和你家求亲了?”这几天,他未尝没有因为她坚持进宫的事心里有怨言,到这时看着她应该是改了主意的样子,“我是知道你心里有我了。但你也不怕别人知道你和我的事?”他诧异着,以往她不是为了参选防东防西的? “我听说你见赵慧儿了?” “原来是这事?”他笑着就没再怀疑,体贴为她理好了帽纱,微微笑着在镜中看到她蒙起来的脸,他无奈叹气道: “这里我安排好了。哪里还有闲人看到你?” “谁知道你娘是不是看到?” 她心里这样说,却实在没力气在丫头们面前和他争吵。仍然不安的逢紫微抬头,这时就在镜子里接到了她的眼色。这丫头便再不出声,心里已知二娘子向傅九这样示好自有盘算。那边厢范夫人打发走了桂妈妈,也嫌气闷,叫人卷起帘让风吹进来,她叹道: “叫吕妈妈说中了。映风对这郑娘子不一样。上回长公主的事他一声不吭。这回却不肯袖手旁观了” “上回是怕闹大了,又怕赵慧儿出卖了夫人。公子才暗中和她结识,为的不过是保护夫人。这回的郑家不是小私商,怎么能和太上皇的爱女相比。他自然就没掩盖了。”尤婆子歉然请罪,“五梅轩叫家将们的布置是奴婢和吕妈妈学了点皮毛,被九公子发现撤了。误了夫人的事了。” “不相干。我本来只是想试试映风对她是个怎么打算。”她这时就叹了气,“他叫桂妈妈来明着问我,不就是让我不要为难她的意思?我也不愿意因为这事叫他埋怨我,本来就不过让她咳几天让她回泉州养病罢了。谁成想你这里失了手。却是温姨娘动手了。还有,这郑娘子身边竟然有人比宫中御医还有眼力?” 郑家有人看出了紫牡丹。更看出了七角梅和紫牡丹放在一起会引起女子咳嗽发热。 “撤去了这些花,结果出了更大的事…” 范夫人叹着,“我可没想让她中毒。” “熏香和番月季犯冲会中毒?二娘子已经中了?”郑大公子在五梅轩里,打发去求张夫人,终于把这事问清后简直是气疯了,“傅家的人下的手?!以为我们家是潘妃娘家?以为二妹是嘉国长公主那样只有后娘当摆设的好欺负?” 他身边的人吓得不轻,连忙劝着:“大公子。长公主的事咱们少说吧。宫里的事谁知道。” “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吗!”郑大公子还是在大发雷霆,“来人,去把二娘子接回来!还和傅九逛什么园子,有什么话好说的!?甩了他让他滚蛋——!” 092花香暗毒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好不容易靠了岸,郑归音被丫头合力搀扶着送到了岸上的小骡车里。丁良牵着车,看着她这风吹要倒的样子,大惊失色。夫人身边的婆子明明还没有动手,怎么就出事了!? 她下船时歪了一下脚,丫头们慌张扶住 ,傅映风正等在船板边,这时再顾不得连忙伸手,把她拦腰抱起。在她模糊的注视中,他焦灼着大步前行,把她塞进了车里,急叫快走。 “我吃了药好多了,你别急…”她微咳断续说着。 “…我知道。”他勉强笑着,再要安慰她的时候,她又迷糊睡晕过去了。 “…丁良,你去接你老娘,我来驾车!” 他这里急了,逢紫这时的脸色也变了,一边叫嫣浓跟上去,一面和冯虎低语着:“二娘子已经走不动了。我瞧着今天早上吃了张夫人的药也没有大用,二娘子恐怕就是昨天晚上和张夫人商量了后今天来找傅九公子来保命的。” “那位范夫人…” 他低声问逢紫,逢紫从京城里跟着郑大公子,消息灵通,微一迟疑,还是悄声说了:“听说官家做太子时的那位原配太子妃,她在闺中时和范夫人是极好的手帕交。” 现在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全是这位病逝的太子妃所生。轰隆声中,云涛石林里奇石成百上千,瀑布飞落。池畔有凤仙花生得如云似海。 紫粉白红四色团起了一片片的花雾,环绕着墨瓦雪墙的云涛小筑。雪珠纷撞,傅映风把她抱到了内室,小心放到了榻上,嫣浓摸着她的手,见她已经是完全没知觉了,吓得哭了。 逢紫追上来,眼睛只瞧着傅映风。他坐在榻边,等着大夫进来诊脉,直到大夫到外面去开方子拿来给他看,他才起了身。 哗拉一声,他面沉如水,掀了珠帘走出去,叫人煎药。又唤人:“你几个人来。” 四名心腹家将得了他的吩咐,分头而去。其中两个再去接丁良和桂妈妈等着拿药,另两个去了临渊 居,找赵慧儿借人。 冯虎不放心,也跟进了内室。这内室是白玉般的石砖铺地,一座古画仕女的乳白石屏风并五六座绣锦隔障,隔出了内外,内室床前,从梁顶横下一挂天然生成宽有二十步的万珠雪石珠帘。 帘内又是一架白绢墨兰屏风。后面才是床榻。他根本看不到二娘子。好在屏风外还隔出了一间丫头们小歇的房间。 “外面早就有两个明州城里的老大夫在了。”他在帘外低声和逢紫说着。 逢紫心里明白,傅映风果然知道这场病的原因。大夫已经在,开了方子后药汤转眼就在窗外廊上煎了起来。药香四溢。 “是用了不妥当的薰香?” “是,大人。踏青时分的小姐们常出这样的病症。按说夹竹桃花、番月季花,甚至这云涛小筑外面的凤仙花都有些毒性,但注意就行了。老朽早就听说,钱家重金请了调香养花的退职宫中老供奉打理钱园花木。一向是把七角梅配着紫牡丹放在番月季花附近,可以相生相克,但要是撤掉它们,屋里又用了和番月季犯冲的熏香,反而就要中毒了。” 傅映风听了苦笑。这话就和当初御医给嘉国长公主诊脉后,说出来的结果如此相似。这毒下得一环套一环滴水不漏。 逢紫这时已经没功夫去观察他的神色,只要又有药送来就松了口气。丁良带着他老娘终于赶到了小筑,这时瞧着公子的脸色就明白,他未尝没有怀疑范夫人非要弄死郑二娘子。所以才急了。 “你别和公子说,这回的事可不是夫人做的。尤家的送我出门时告诉我,夫人只是说了一句罢了。真正她办这事的是温姨娘。” 桂妈妈被丁良接着的时候,嘴上也在埋怨,向小儿子说了几句不方便叫柳空蝉听的事。 “温姨娘?”丁良一吓,这位姨娘可是二房承恩侯家的侍妾,傅五公子的生母。他听到这样说,也不敢在九公子面前提。连他也明白,温姨娘能嫁进傅娘娘的母家为妾,在傅娘娘的两个同母兄亲后还能生下庶出的傅五公子,这些都是夫人安排的。 温姨娘那就是夫人的手足一般。傅五公子也是九公子在傅家里唯一说得上的兄弟。 “不是我说, 娘,夫人何必多说那一句?对郑娘子动这个心思。叫咱们公子也伤心。” “胡说!咱们公子敢这样不孝?夫人怎么能不多点心思防着外人?但凡夫人心思少了一点半点,她当初就没法子保着九公子活下来!” 抢在桂妈妈之前,郑家的莫管事抢先一步,追到了云涛石林的码头,他奉了郑锦文的命,坐船追了过来,要接二娘子回去。他走在风仙花的花雾里,进了云涛小筑。傅映风叫了他到内院,当着她的面直接打发了, “ 回去和你们家公子说,我这里备着药,在我这里养着就好。养好了再回去。”他顿了顿,想着这回必要去向郑锦文提亲事了,但有些事还需要清理明白才能开这个口。 莫大管事在地下站着,不知道他的打算,瞧着这院子不大,这房间摆设倒也别致精细。 院子内外也全是傅映风的家将。幽兰入鼻,他微一抬头。入眼是白石案束腰高几,几上放置七豹纹青铜方斗,铜斗里翠条纷落,斜种着五株相连的六瓣白花春兰。 这内室里,上千粒白石珠子串成的珠帘静立,地上全是白石铺成,仿佛是玉室一般。兰花斗后面是丫头们刚折起来一半的白绢屏风,兰叶的屏影后露出半张床榻。 傅映风方才坐在帘子里,屏风外。 在莫智看来,平常这位子应该是郑大公子坐的,傅九坐在这里这就有点太过亲近了。帘子里是几个丫头,嫣浓和逢紫都在,莫大管事放了些心,瞧着榻上的二娘子确实在喝药。但也没道理在这里养病不是? 他还想叫个丫头出来问一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形,因为她又咳了咳,傅映风连忙回身,揭了帘绕过帘风就进去了,急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了?” 莫智瞧着心里就凉了。 一则, 傅九公子半点没避嫌,这架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房里人。但两家连个生辰八字都没有互换! 就算是做妾也得有个说法不是!? 二娘子怎么糊涂了,吃这样的亏!?按她的性子,爬也要爬回去养病的! 更要命的是,趁着方才揭帘的时候,他瞧着了二娘子的脸色。那脸色已经泛了黄。她靠在了嫣浓的怀里,逢紫在喂药,按理两个丫头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一个出来给他个话传回去。 就算是傅映风不怀好意,不许她们说话,递个眼色给他还是行的。但她们现在的已经是吓得六神无主,嫣浓已经哭起来了:“姑娘…姑娘你是这怎么了?” 这…这不是得了大病吗?!瞧着竟是不成了?莫大管事不敢再多琢磨二娘子的盘算了,赶紧回去向郑锦文禀告。 093出宫之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锦文这时正差了人去找秀王世孙船上问消息,想请张夫人过来,没料着,祝长史那边反倒催着他妹妹赶紧准备去爱闲园参选。 偏偏,他这里又接着消息,莫智回来说他这二妹病得快不行了。听了消息的冯婆子都慌了,他却冷静了下来:“跟着去的冯虎怎么说?” “…说让大公子不用去。就在傅大人那边养着。”莫管事临上船回来时,得了这一句话,别说是他,连冯虎的亲娘也在哭着骂: “他糊涂了!怎么能叫二娘子在外人那边养病,外人哪里肯尽心?更何况咱们郑家和傅家有什么干系,怎么咱们的姑娘要托给傅府的公子哥?” 郑锦文思前想后,还是听了冯虎的主意。“不能叫人去,现在那边说了是傅大人包了游园。她去的时候刻意绕了倒也罢了,要是我们家的人来来去去个不停,别人岂是瞎子!不参选倒还好说,她又非要参选。” 他只暗暗叫人去知会了张夫人,自己和几个心腹在院子里等着,坐立不安。好在过了半天,张夫人叫人给了消息,却只有一句:“准备她参选的事吧。” 他琢磨着,这话的意思是根本不用担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进了宫就坐享荣华富贵?他都觉得有点异想天开的时候,逢紫终于回来了。 郑锦文急忙召了问:“到底是什么病?来得这样急?昨天晚上我听着是女人的小毛病,就没多理会。她从小跟着我,平常在这个季节也要发几回热,怎么突然就发作成了大病了?真是中毒?” “…公子。”逢紫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却语焉不清,只把郑归音的话转告了郑锦文,“姑娘说,她还要参选的,大公子赶紧去祝长史那边去一趟。路上多多把把她参选的事传出去,就是保着她了。” 郑锦文是什么角色?这话一听他的脸色就变了。 “她这果然是叫人暗害了?” “姑娘说,这事八成也不是想要她的命,只是让她病得动不了,最好送回泉州城去。不叫她和傅九公子再见面的意思…” 逢紫苦笑想着冯虎的话,二娘子的意思也明白得很:想用这些手段摆布她,那就是做梦! 范夫人的船到了月湖,没有立刻去湖畔秀王府的爱闲园,而是一路分浪,驶进了月湖有名的水庄。 “竟然是水月境?”先嚷出来的居然是国戚之身的承恩侯夫人,她瞧向范夫人的眼神就隐带了嫉妒不服,再加三分不屑。不提傅家几位夫人,傅府的娘子们欣喜不已。要知道水月境庄平常是她们这些宫妃外戚也进不了的禁园地方,看不了的宫观景致。连傅大夫人也笑道: “咱们回去得好好说一回了。今年游月湖,不仅要见识秀王府的爱闲园,竟然还能去水月境呢。这都是托四弟妹的福。” 范夫人谦逊而笑,知道她这夸奖也不算什么好意。果然,承恩侯夫人打从有了范夫人这个弟妇,时不时就被抢了宠妃母亲的风头,到底忍不住,刺了一句。 “要是弟妹你不改嫁,这也是你名下的庄子吧?” “不敢。清远侯府名下的产业现在在殿前司禁军辖下,想来先夫也是不介意的。” 范夫人若无其事,淡然以对,“改不改嫁,这里也是太上皇曾经的行宫所在,早早献出去才是为臣之道。二嫂难道会觉得可惜,会不妥当?” “…”扯到太上皇,承恩侯夫人只能忍了气。 见她吃亏,傅大夫人笑嘻嘻正顺意,恰被范夫人看了一眼,她心里一跳,连忙追着范夫人说些家常话,小心地讨好。范夫人并不客气。只道: “八娘子明年想参选进宫的事,还是不要提了,映风那里我没说。宫里娘娘也不知道。免得伤了家里的和气。” “…”傅大夫人脸都青了。这四弟妇还是这样说翻脸就翻脸! 下了船,范夫人也不侍候大嫂子和二嫂子,自有人来打了前站。有先到的婆子们请了夫人、娘子们去各自的房间院落。 范夫人被小孩子吵得头痛,进了院子让仆妇们放开了傅小弟和傅小妹。两个孩子一溜烟地撒野去了,她无奈和仆妇们跟在后面,走向了听风居的内花厅 。 “温姨――”傅小弟吃惊畏缩的声音传来。 他小小的身影僵在了厅门前,一转眼甩下妹妹就跑远了,累着了他身边的乳娘和丫头追了个半死。傅小妹溜回来躲在了乳娘的身后。范夫人忍不住笑了。 “看到我就是看到了老虎?这是怎么说的?” 笑声如清铃,比人影先至,内厅迎出一位纱罗白裙的绝色人影。那一瞬间,院前花圃里的绿蝶儿也被惊动,在花影间纷飞了起来。 “姐姐,你可来迟了。”温姨娘生了傅五公子这样大的儿子,年纪已经不小,站在了这里却把钱园里的选女们都比了下去纤手中的罗扇子半掩香唇,扇面上是用泥金银晕染出来的黄月季蛱蝶图,窈窕的身影被一身飘逸的薄罗裙子包裹。 不用去看香扇后的眼眉如何出色,只看到她衣裙用泥金银粉在最上等白纱罗晕染铺陈,裙样子正是宫院大家的名画《仲春月夜花开虫鸣图》。 她的人就仿佛化成了月夜花圃里的一丛独开的黄月季,随着她一颦一笑而斑斓纷落的,是明月洒下的光屑。见得如此被时光忘却的美人,见得这水月境的旧居,范夫人唇边的微笑停滞。她几乎以为重新回到了多年前还是清远侯夫人的时候。 那时,公侯王爵的贵妇中只有她家老绣娘不需要印染,就凭绣工制出这样化工笔院画入罗织的纱罗裙子,她送了这一条给了温娘子作为生辰礼物。 她惊喜地立时穿着上了身,那一刻正如眼前这般绝色澄丽。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仿佛只要她转过身,坐船回去,还能回到侯府,看到丈夫秦侯爷等在正房里,埋怨着她: “又去和温姐儿说话了?一去就是三四天,把我丢在这里冷冷清清的。映风那小子呆得很又闷得很 ,只知道读书读书…喂,你说温姐儿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不会是太上皇的吧?太上皇生不出啊!你一天三趟去干什么,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她的回忆被呼唤声打断。 “姐姐?”当初让秦侯爷吃醋的温姐儿,现在是承恩侯傅二老爷的侍妾温姨娘。此时她早已不是当初躲在庄子里的少女,但容貌保养得极好,果然单凭这美貌,她在宫中也差点做了太上皇的承宠御侍。十几年前放了一回宫女时,她出宫也凭这美貌做了傅二老爷的爱妾。 094大病初愈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夫人叹了口气,笑道:“辛苦你了。何必抢这个累人的活?” 温姨娘正是带着仆妇们来水月境庄打前站的。她这一两天内就叫人收拾了一个十来年没住人的大庄子,供着夫人、小姐、仆婆丫头、还有家将家丁不下二三百人住下。 “姐姐还不知道我?我一进庄就在这院子里没出去了。懒得动弹 。难道我们府里还缺了我亲自动手干活?”她笑着,扶了范夫人进了内厅。 范夫人一看,这听风居正厅四面果然还是多年前一样精巧。整个厅都是活动的板墙、板窗建成。内外又各多了一层夹花攀萝的树皮花架子,与厅墙厅窗一般高。地面竟然还有脸盆大小彩砖砌的水池,池上有花。如今花架上茉莉花萝早已绿碧成荫。 “要是今年夏天还能再借来让我们消夏,我就不回府里了。” “尽管住。”范夫人坐下随意说了句,温姨娘美眸大睁听出话中之意,以扇掩唇笑语着, “我早就等着了。这庄子迟早要回到咱们手上来的。只可惜咱们都嫁的是傅家人,少不了有些厌物也要跟着来。这回多亏我抢了这个差事,好叫咱们还是住老地方!让她们抢不着!” 厅外,几支嫩绿的蝴蝶翩翩团绕着,傅小妹看着绿蝴蝶漂亮,伸手就要抓。温姨娘一眼瞧着了连忙起身叫住,又让婆子们去赶开。 “夫人不知道,昨天吕妈妈过来和妾身说话,说这蝴蝶咬人不疼,但小孩子被咬了就会奇痒生缭泡呢。” “吕妈妈来了?”范夫人心里正想着这人,由不得心里一动。温姨娘笑道: “我没留她住在这里。你知道,她在宫里没有几个交好的。偶尔有,病得病死的死。倒有一个平常还说说话的旧友如今也出宫了,特意来和她叙旧。不怕你不吓一跳,就是皇上跟前老尚宝张夫人!” 范夫人吃了一惊。温姨娘从丫头手里接了茶,捧到她手上,笑着, “要说人家张夫人带着不知几十箱子体已和县夫人诰命出宫养老,那是她在皇上面前脸面大,是皇 上的潜邸旧人!她哪里有功夫理会咱们?唉哟,但人家就是命好。出宫没几天,她记挂了几十年的老情人居然就找上门来了!张夫人到养老的年纪。竟然是要成亲出嫁了!” “张夫人?年纪上了五十了的那位康安县夫人?” 范夫人还没有说,尤婆子没忍住就开了口,一屋子的婆子丫头在国戚府里办差都不算是没见识,此时都在听温姨娘说新鲜,个个竖着耳朵、 温姨娘站在范夫人身边掩唇笑着,也是稀奇一脸:“听说那她那相好的原配去世二十年来年了,身边一个人没有。只有使不尽的钱财,穿不完的绫罗。倒是便宜儿子就有两个。便宜女儿也是貌美如花!姐姐,你说我怎么就没有这样好的命?小五他真是蠢笨——” 温姨娘说着说着又在骂儿子,一屋子都在笑,傅小妹是小孩子听不懂也没听,她蹲在外头眼巴巴看着不敢抓绿蝴蝶了,又想起了坐船看到河里的水鸭子,悄悄地问了奶妈道: “奶娘,我刚才看到还有七八个漂亮的小水庄,有水鸭子游来游去的。我能去玩吗?那不是咱们家的地方吧?我看到郑娘子家的家人去那里了。” 奶娘哪里懂这些,只知道傅小妹在春宴上看着一位大美人郑二娘子,念念不忘。她倒也不奇怪她认得出郑家的家人,她吓唬道: “小姐,去不得。这月湖的水庄好几百个,离这里最近的小庄子是吕妈妈的私产。” 傅小妹早偷窥过范夫人的客卿吕妈妈,一吓掩住了嘴。乳娘见她害怕了不至于乱溜出庄,放了心,笑着道: “除了她,附近几个听说也是各衙门水军的公产了,用来停船操练的。也去不得。吕妈妈爱清静,就算有客也不会让人住下来的。娘子还是别想了。” 傅小妹知道不能去看鸭子了,很是失望。跑去和傅小弟商量着,想要叫哥哥来带他们去湖上玩鸭子。两个奶妈都在劝着:“九公子忙差事呢。”傅小妹叉腰道:“才不会!我一说哥哥就会答应的!”在哥哥面前从没有这待遇的傅小弟仰慕地看着双胞妹妹 厅中的范夫人倒是等着吕妈妈过来说话,思索着:“张夫人一出宫就上门找吕妈妈。总是有原因的。”她百密一疏,暂时还不知道张夫人如今是郑归音的干娘。更不知道大儿子的心上人郑二娘子的长兄这几天也租下了附近的小水庄。郑家近两日就要住到水月境的隔壁来。 “娘,哥哥什么时候来?”小儿女又扑进来纠缠,她头痛得不行,仆妇们带着公子和小娘子散去,只有温姨娘和她一起在听风居里等着吕妈妈。 温姨娘压根没去主院子里,也没去侍候正经的主母承恩侯夫人。她反是和范夫人悠闲品茶,听风赏景,笑道:“姐姐,宫里一切如姐姐所料。因为长公主这病,她已经怀疑当初生母潘贤妃死得不明不白呢。等到今年或是明年再订下她嫁给九公子,必定和公子是一条心了。” “…”范夫人叹了口气,“这倒罢了。但这回你多事了。映风必要恼的。” “… 为了那私商的女儿?”听尤婆子说了九公子刻意让桂妈妈来要药的事,温姨娘诧异。她满脸是她好心被当驴肝肺的表情,嗔着, “九哥儿这是魔怔了?为了个私商的女儿来问亲娘?上回你把那郑家女写上了名册,也被他划掉了?唉哟姐姐你别护短,我那小五儿比他这个九弟弟差远了,他要再敢到我跟前嚷着要娶平宁侯府的程六娘,我就大耳光子扇得他闭嘴!” 她埋怨着亲儿子傅五公子是个蠢货,实在不像是她生的,她已经找了娘家的姐姐另给他说亲事了,“许家的婉然有什么不好?模样儿生得那样俊?又是他的亲表妹,和他一样木头脑袋不说话。我死了也不怕他被老婆欺负。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范夫人没忍住笑。尤婆子好笑着开口把下毒的事追问了几句,温姨娘这才又说起了在五梅轩里用了哪几种花怎么给郑归音下连环套,不当回事地道:“我也只想让她重病一场,回泉州去。免得看着九公子和公主成婚空自伤心。这也错了?” 范夫人无言,她还在挑三捡四,装无辜:“姐姐你那两个家将如今眼里只有你儿子了,不听使唤,我就只好让尤妈妈就地取材让他们多放满花呀草的…我什么也没干…” 范夫人在水月境庄旧地重游,钱园云涛小筑里,月光把嶙峋的石影投映到了窗前。 郑归音服药后折腾了一场,换了四五回汗透的衣裳 ,到了深夜,她醒过来的时候,刚回来的逢紫,一直守着她的嫣浓都靠在床边累得睡着了。 “郑娘子?”过来探视一直守在她床前的人,是傅映风的乳娘桂妈妈。 白发的桂妈妈半点也不喜欢郑归音,但她的老眼一打量郑娘子的脸色,见得病色已去显然松了口气,转头唤着:“来人。” 老婆婆手脚极是利索,叫了外面的柳空蝉和几个丫头,拿了温热帕子和温水。柳空蝉没有表情地为她拭了脸,也没敢虐待她。郑归音觉得精神好了些。 桂妈妈从柳空蝉手中接过一盏保元茶汤,亲口试过温凉后,递给了郑归音。她瞧着,也知道这桂妈妈是忠心于傅映风的。 外人到底不贴心,她手酸胳膊酸,还要自己捧了茶汤,意外地看到丫头里居然有赵慧儿身边的人却不见红儿。其中自然有郑家的婆子。婆子一脸想上来服侍却只能忍着。好在这时逢紫醒了,连忙抢上来给她喂水。还悄悄地说了一句道: “姑娘,傅大人找慧儿娘子借了几个咱们家送的人。刚刚还叫人去请了慧儿娘子。现在在前厅说话呢。” “赵慧儿?” 她喝了茶汤,半点不迟疑就叫醒了嫣浓,让两个惊喜又担心的丫头扶着她去前厅。 095慈母之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才刚刚好,怎么就下床?” 桂妈妈明摆着不愿意她去,但说了一句就罢了,只隐晦着,“不用急。公子都有安排。” 郑归音是不知道他有什么安排。柳空蝉竭力装成了若无其事的模样,她不知郑归音这场病是怎么回事。发病时急如山倒,养好的时候居然也没有伤了她的元气。 她当然恨不得郑归音自己折腾着跑来跑去,一命归西。桂妈妈瞧着一主二仆离开了,反倒看向柳空蝉,在昏暗的灯光下叮嘱道: “我知道你想起了什么,但回家连爹娘也不要问。你们家柳老爹出府时就是因为多说了两句,在京城无法立足,才不得不投奔了公子移居到明州城来的。” 她低声应是,盯着地砖的双眼里透出了震惊恐惧。当初老侯爷兵败,又传来投敌的消息,清远侯府被抄。世子傅映风本来要下狱,却突然重病临危,御医来看了没希望了,他才能被范夫人送到外祖范宰相府里去等死。 万万没料到等李大帅和虞宰相从前线回来求情,刚登基的皇上也坐稳了皇位,病重的清远侯世子过了一年居然又活过来了,半点元气也没有伤。 那时,几乎就和郑归音这时的情形一样。 云涛小筑的前院子里烧着柱油灯。半人高的石灯柱的柱头雕刻式样不一样的百花鸟兽。黄红的焰火摇动,前后院只隔了一张四角飞檐壁门。她来到了前厅的后门三级石阶边。 “你去和我母亲说。我娶不了你。这门亲事我要退。” 傅映风暗沉的说话声恰好传来,她脚步微滞。在她眼中,赵慧儿可不是这样好使唤的人,嫣浓连忙更小心地扶着她,走到了阶上。 厅中的灯光透过了六扇后门的雕纹,透出了明黄色。逢紫眼中却有了忧色。她已经察觉到二娘子的这场病和这门亲事之间的关系了。 现在傅九公子坚持要退亲,岂不是更要了二娘子的命? 院墙外,火把高燃,一团团艳光火把在夜空中如流光,数过去有四五队。他的家将们大半在院子外面围巡着,不叫游园的客人们误闯进来,免得撞到他和郑家的姑娘在一处。 “…” 厅中的赵慧儿似乎并没有出声。傅映风也不指望她有什么主意。 “这是我写的退婚书。你拿着。如果要告官说我悔婚或是要去宗正司说理。我都受着。我也不瞒你,我是想娶郑家的娘子。她如今病得不轻,我无论如何要给她个交代。” 久久的寂静后,郑归音的脚有点酸软的时候,赵慧儿终于开了口:“…妾身听说,大人的船,在普陀港附近抓了一个蕃客。“’ “正是。就是那位以前和你订过婚,送过一千贯彩礼的蕃客。”傅映风顿了顿,“我总不能让他落在外人手上。” “…妾身明白了。”赵慧儿早见识过他变着花样教训傅老三的手段,这时用到了她的身上,她沉默施礼离开。听得这几句话,嫣浓和逢紫的脸色全变了。那番客分明应该是由郑家从海賊手上赎回来才对,怎么又落到傅九公子手上去了? “二娘子。” 郑归音被扶回来,冯虎和郑家的家丁守在了后院里。冯虎上前,郑归音低声和他说了几句,待得回了房,她叫了桂妈妈和柳空蝉等人去歇息。房内一空,她才靠了床上叹气道:“三郎在干什么?竟然让那蕃客逃走了不成?” 嫣浓吐舌,逢紫也难免劝她不要操心,落在傅映风手上那也是理所当然。 “依奴婢看,就不应该巴结上赵娘子,她名不正言不顺,论家势不及长公主,论闺誉名声不及柳家的娘子,论与傅九公子的患难长情不如侬娘子。论门当户对,范家的娘子,傅家的娘子、秦家的娘子们哪一个不比她强?” 逢紫扯了嫣浓一下,嫣浓闭了嘴。郑归音向来宠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这时叹道: “原来你竟是个看家势的?要论家势,天下女子无人能和公主比了。但她能叫范夫人看中她,又能叫傅九公子心甘情愿在皇上面前说要娶她,这就是哪家娘子都比不上的能耐了。” “半点真心也没有!她在外面收了多少财物?单是我们郑家…” 嫣浓小声嘀咕着,被她瞪了两眼才不出声了,她啐着,“有人送才有人收!再说,你打量着公主就不收?皇帝还抄了咱们家呢!” 前面赵慧儿默默出了厅,在夜风的嘶嘶中离开云涛小筑,她亦知道她来一回坐船回去,以后别人说起傅映风在这里游园,八成以为是为了她。方才傅九也把一叠子文契丢给她:“这些是十二家选女送给你的铺面,趁着还没有过户我已经买下来了。你拿着。” 他也没说不许她以后背着他收礼,只是把退婚书给了她,让她去和范夫人说。往日里的山石奇景如今变成了狰狞怪石,她的心也被春夜里的冷风吹得有些凉。 水声扑岸隐约可闻,到了门前只有一星灯笼火光在等着她。除了码头上船婆子们,唯有一个丫头忠心地在门前侯着。 “你过来。”她唤着红儿。明知道这丫头是郑家差来的人,也是傅映风的眼线,她招了她过来,轻声吩咐:“你明日寻机会找到郑娘子,说我要见她。” 红儿轻声应了,见她到了如此地步居然还保着最后的清醒,倒也佩服。赵慧儿上船回去时在舱内沉思着,那蕃客居然落到傅映风手上的事,郑家没理由不给她个交代。 云涛小筑,月影沉沉。 傅映风知道她醒了,赶过来陪着她,喂她吃了半碗药粥,见她胃气开了,在灯下脸色也好了。他终于放了心:“你看,我们除了成亲也不可能有别的结果了。” 丫头们都去歇了,唯有她与他两人。他笑着,坐在榻前握了她的手,端详她的神色,“我送你回去的时候,就和你哥哥商量我们的亲事,你欢喜不欢喜 ?” 这就是她的目的,但此时她看着他,心里却是沉重,迟疑道:“…我刚才听你奶妈说,她说现在秦侯府的侯爷,你的二叔,还没有子嗣?” 措不及防的,他放下小碗的声音稍重,发出轻响,她叹了口气也握紧了他的手,又道: “你娘不喜欢我是不是?其实凭你外祖家和傅家,还有你自己的能耐,等上十年。等你二叔年老过世的时候,你是不是更容易得回这个爵位?你娘也不愿意你去争什么北伐,争什么军功?” “…”他凝视着她,“我的事我自己明白。我不单是为了这个爵位。也不单是为了娶你。我是为了我自己心安。” 不待她再说,他又笑着, “再说,我现在姓傅,再想拿回秦家的爵位哪有那样容易的事?不知道要填多少人情、财物、甚至十几条人命进去。我二叔现在才四十。听说最近连纳了两个新妾,都是良家子。另外,还有我三叔在等着。他有嫡出一子一女,庶出还有三个儿子。” “…” 她半晌没出声,久久才叹,“你娘会替你安排好的。” 如今的秦侯爷一直没有嫡子,这未必没有范夫人的手笔。 096订亲吃大亏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并没有否认,却专心仔细看她。提到范夫人时她并没有恼恨的神色,更多的还是羡慕,羡慕他有这样一心为他打算的母亲。 “…是不是怪我?”他小心地伸手去抱她,她连忙推他,嗔着道:“你别过来。我身上又是汗又是药臭死了。” 他愕然笑了起来:“我们如今还计较这些?” “…怎么不计较了!又没有求亲,又没有下聘?”她撇嘴瞪着他,他大笑着也不和她争,只如了她的愿,喂她吃完了药粥后连夜叫人备好了郑家的船。送她回去。他给她披上披风和帽纱,也不用两个丫头,叫了个粗壮婆子把她拦腰抱起,把她送回了船上。 “这是我娘那边的人。你不用管。”他小声说着,“我的船跟着,陪你回去。去和你哥哥说亲事。” “…”她没言语。她这场病和范夫人脱不了关系,他凭什么就能让母亲答应亲事?船开时,他轻声和她说着:“你放心,有我在。” 她一点也不放心。她回到家,郑锦文在外面和傅映风说话,她进房里去,只问张夫人有没有消息。好在张夫人早回了一封信。待得她看完了信,郑锦文也送走了傅映风,进房来商量。 “他和我说了你们俩的亲事。留了信物。我还是让他叫范夫人来提亲。”他从袖子里取了一枚小铜印,交到她手上,她认得这铜印上的山河两字,是傅映风的珍爱之物,郑大公子拿了这小铜印在手中, “这是他订亲的信物。我把我随身的玉佩也给了他,算是他和我约定了你们的亲事。但你得心里有数,这算不得什么,只为了将来万一有外人问起的时候,你们也算是有个名份。他是有母亲在堂的。必定要他母亲差官媒要生辰八字,写了婚书,这门亲事才算——这话我也和他提过了。” 她点了点头,也知道郑锦文这样回答傅映风应该早料着了。他只是想让她安心而已。她这场病实是 在被他连累。 “你难道不愿意?”瞧着她的脸色,他倒是奇怪了。对于做傅九公子的大舅子,郑大公子难免有几分不情愿同样也有几分得意之情,“我看着他还是有一两分真心。” “就一两分?你就和他交换信物了?你这也算是咱们家当家的大公子?”她没好气地看他,郑锦文斟酌着勉强提高到三四分,提醒她还是娘家最重要的时候,她啐着,“哥哥你以为我现在就能嫁过去吗?范夫人容不下我的!所以他一心一意要自己争出来,但他越是要急着争出来 ,就越用得上他父亲那边以前交好的苏家和许家!” “你不是想求干娘把苏庶女从德寿宫的名册上划掉?”郑锦文很是乐观,为了巴结张夫人,他一改常态也是一口一个干娘,“至于你说傅映风要夺爵复姓,这中间多少的干系?他的事岂是容易办的事?” 说到这里,他终于也有了一丝笑,安慰着她,“你尽管让他去争。他要是想自己争出来,那岂不是就是要和张宰相府联手?他有了功劳。将来才能自己作主娶亲为妻!” 良久之后,她摇了摇头。 傅府的家将们举着灯笼火把,照亮了夜里的路。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缓步从溪拱上沉思走过,傅映风回了他的斜风细雨楼。他还没有进房,范夫人那边就差人过来请他过去问郑娘子的事情。 “和母亲说,今日太晚就不过去了。请母亲早歇。儿子的事劳累了母亲真是万死。” “公子…”丁良这时已经得了消息。郑二娘子被祝长史点着去参选,祝长史得了九公子的暗示后特意过斜风细雨楼来拜了傅映风,却是要来解释并没有把郑归音的名字划掉。 “她参选的消息人人都知道了?”傅映风坐下来,不怒不恼平静问着。 “都知道了。郑家刻意传的。” “那就好。不划名就不划名。眼下只是第一轮。我也想让她平平安安的。”傅映风心平气和,饮了半盏茶才吩咐,“天亮后叫人给侬娘子递一回话,请侬娘子在秀王世孙那边替我办件事。” 丁良上前细听。 “让她把苏庶女点为太上皇选女的前三名。” “…是。”丁良没好劝。公子分明知道,郑二娘子要是听说这件事是一定要恼的?!苏家和郑家就那就是一山不容二虎。 “去催苏大公子,让苏家去郑家向郑锦文求亲,两家联姻!我上回就说过,让他去和郑家说亲事怎么一直没有回音?” “小的明白了!”丁良一听就笑了,“公子高见!这两家联了姻自然就没事了。” 转眼天亮,苏庶女进了前三名的事眼下还没有传出来。郑家兄妹还在想办法划掉苏庶女的名字。但许婉然被傅映风圈为皇上三百选女里第一名的小道消息,让整个明州城的富贵人家都又惊又恼地摔了茶。 就连许文修都大出意料。他简直不敢相信傅映风宁可得罪郑家,也点了他的堂妹。 “我在席上没注意,竟然是绝色的佳人?叫他发现了?”郑归音也万万没料到,火气直冲脑门,“许家他是一定要选的。我早准备着了。我却没料到居然是第一名?这是许娘子太中了他傅大人的意了——?” 她顿时就更恼了三分。再听着逢紫说傅大人又差了丁良,假托送给郑大公子的名义给她送了一盒珍珠首饰过来,她看都不看冷笑道: “哪里敢劳他惦记?我不要!让他转送给许娘子就是——!” 这时已经是三天后,郑家的船离开了钱园,春宴已散。 各府里不论有没有德寿宫的选女贴,为了爱闲园的大名,为了看看当今皇上儿时赏过的美景住过的庭院,他们又是一窝蜂般地催船涌向了城外的月湖。 各府自有城里的家仆送了衣裳、用品过来,让他们在爱闲园再赏几日的春景。听得她抱恙,而来探病的许文修此时就在郑家家船的外舱上坐着,恰听了她的声音。 他听到了她负气退了傅映风礼物的说话声,便借着伸手端茶时从舱窗里瞟出去。果然看到了眼熟的人影。傅映风的家将丁良捧着宝盒灰溜溜地从后面上了小船,离开了。 许文修再看看郑大公子那阴沉着的脸,他就明白:傅映风当真是宁可得罪郑家也选了他的堂妹做了三百选女里的第一名。他大喜若狂。 他在离船时,谦逊低声和郑大公子道:“令妹的身子既然好了,我就放心了。我与令姝的亲事,还请郑兄多多相助。” 换了靠山口气就不一样,郑大公子半点没听出这小子有谦逊的意思,他一口气塞在胸口,叫人把许文修送来的补药全丢到河里去,一路骂着让这小子十年内选不上官,愤愤回了舱。 郑归音的病已经好了。丫头们在床前放了帘,郑锦文坐在了帘前,皱眉向明州城里请来的国手大夫拱手道:“舍妹这病…” “…不好说。”国手大夫在高门大户里进出,师承又是宫中的御医,对她这样前天忽发急病,没两天又莫明其妙地缓过来的病心里有数,开了两张温补的方子就告辞了。 她退了一盒子珍珠发了脾气后更是头脑清醒:“哥哥,你别指望我和傅九这门亲事了。我要参选,他也没办法说动范夫人来求亲。我们这就是僵着!” 她眨了眨眼睛,又问,“哥哥你不想娶苏家的女儿?我听说他们家来提了几回亲了。” “不想!”他瞪她,“她们配得上我?” “…”她到底没出声。郑锦文心里有人她清楚得很。 097订亲吃大亏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只问你,傅映风这是什么意思?“郑锦文摆脸色,“难道是因为你参选的事给咱们家一个难看?但你只是去参选,最后上名册的时候没他点头根本不能行——” “我说他说过了。”她专心倚在床头手里翻着琴谱,突然提了一句。 “说什么?”郑大公子还没会过意,只顾着瞟了她手里的手抄琴谱,知道是她参选时要用的曲目,他本心并不想送这个二妹进宫这时诧异着,“你和他说什么了——?” 刚问了一句,他醒过神来,霍然站起,“难道是你进宫谋着内库的事?这样的事怎么能直说——!?你不知道他表哥范小学士也在谋这个位置——?!” “…不说以后难道还能隐瞒过?但我还没有说。” 她也心烦得很,丢下琴谱起身揉着额头,“我只和他提了我进宫做女官的事。他要是问我去哪个尚局哪个司,我说尚宝局他难道还不明白我要去内库?还有,哥哥,许文修在京城国子监的名额不是被压住了?去年是我使钱办的。今年是哥哥你办的?传出来的风声是十年内不要走这条路去谋官了?” “不只我!还有一半是平宁侯府,谁让许文修养着纪鸾玉当外室却不肯再娶?” 郑大公子想着许文修现在算是一朝翻身靠上了傅映风,拍桌怒着,“傅九圈出一个许氏女,这是掐在我们家脖子上了!” “他这是要离间许家和平宁侯府的关系。”她还能冷静,“在明州这事对我们利。” “话是没错!但许家女和苏家女都进宫,我们家却是麻烦了!”他突然就明白了,“他要拦着你进宫?” “…早说过了。他越是要自己争出来,越是我们家的大麻烦。他就想让我回泉州等着他。什么事都不要做。” “不成!咱们家的前程不能仰仗外姓人!以前吃的亏还不够?” “…我知道。”她重新又捡起了参选德寿宫宫官的琴谱,一页页仔细翻着,“我难道不想讨好傅九 公子?我也是等到了去年才死心。傅九公子的眼里可没有私商…” 她头也不抬地叹着气。去年郑家好不容易彻底打压了苏家,却等不到傅九公子找上郑家来谈联手谈生意,她才死了心,还厚着脸皮主动去找上了他的订婚妻室赵慧儿。 “许家和苏家的官商,都是十几年前北伐捐军饷拿到手的。他就是高看这两家一眼!” “你明白就好。”郑锦文笑着。郑家两兄妹在墨梅院里议论,觉得和傅映风订亲是亏大了。 秦侯府里的老家人董宝昌在傅映风的书房里,正陪笑地道: “世子爷,老奴拿脑袋担保。老奴上两年早早就和郑家三郎喝酒时确实说过,只要把他家的养女送进宫里做皇上的选女,傅家娘娘保着她得宠得见天颜。但郑家三郎得了这个信,当时就没言语,老奴想他要回去和父兄商量的,没料到这一商量就没有消息了。 应该是郑家眼光太浅,眼睛只看到泉州胜算已定,料不着苏许两家还会京城里翻身呢——” 他的肥胖小眼觑着傅映风,“这会他们不听公子的话,要吃大亏了——!” 傅映风沉吟没出声,丁良在边上难免迟疑,小声道:“公子…” 不会是郑二娘子手段太高明,用假情假意骗了公子,又用不能请范夫人出面提亲来要挟公子。她是非要进宫想借着这情份在宫里更进一步做皇妃? “看来,郑三郎回去应该根本没提这件事。” 傅映风这时却摇了摇头。董宝昌一听就明白,这是郑家人舍不得送一个养女进宫的意思。连忙道:“公子。这事倒有可能,老奴还听说,郑家老爷本意是想把这养女做儿媳妇,不是要嫁给大郎就是要嫁给三郎的。” “…”傅映风不动声色,这一节他已经想过了。 丁良却震惊得差一点叫出声。郑二娘子本来是要嫁给郑家两个儿子之一的?他不敢出声,深知九公子心情绝没有他的表情这样轻松。 待得公子打发董宝昌离开,傅映风转头看他,他陪着笑奉回了郑二娘子刚退回来的珍珠宝货,又说了她传回来的话。 “让我转送给许婉然?”傅映风愕然苦笑,“选女是为皇上挑的。又不是我的人。她怎么为这事生气?那天我听五哥说,许婉然和汪少夫人关系颇近,我就想许娘子必定是与她也有来往的。我才…” 反正要选一个许氏女,选谁不是选?丁良瞅着自家公子的脸色,愣是从他表面上的无奈中看出了三分沾沾自喜的味道。郑二娘子在吃醋不是? 他为公子松了口气,傅映风确实心情好转,看着他那副呆样就笑骂道:“胡想什么?!她六岁被收养,上郑家族谱的日子却是十四岁。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十四岁?”丁良瞬间明悟,一拍大腿觉得还是公子明察秋毫。这郑二娘子不就是十四岁遇上许文修要说亲,那时候上了郑家族谱。郑家已经打算为她挑个外姓佳婿结亲了。 “更何况,她也是查清了许婉然,想让她进宫的吧?” 傅映风站起,没好说着郑归音觉得许婉然是个好帮手但八成也觉得是个对手,她担心他看上了许婉然。他心中欢喜,想着怎么见她一面和她解释清楚又叫丁良去追董宝昌: “他和苏大公子关系深。让他去说。郑锦文拒了一回亲我听说了。但如果苏家不能把女儿嫁给郑锦文。那苏庶女也不用进宫了。郑锦文要是一直不答应,我不恼。但苏大公子要是没尽力——苏家能不能翻身全看他能不能和郑家联姻!” 客人渐去的钱园,从斜风细雨楼的画窗俯看,远处是秀王世孙楼船的青色帆影,近处便看到淙淙溪水绕楼。溪水那一面是人去院空的五梅轩,只有窗外番月季花还在绚烂地开着。郑家兄妹也离开钱园了。 “准备船,我们去月湖。” 楼船在码头起锚,波浪翻飞,拉锚带起的水响传来。他上船后侧头看去,秀王世孙的座船也同样启程了,有不少选女人家的家船随着两位采花使起程,大船、小船、三舱客船,还有随行的茶船划子,乌蓬灶船。一条条前后相继,浩浩荡荡离开钱园去向爱闲园。 船中各府女眷沿江赏春,好好地看足了一回河道两面的春光春景,她们在扇后、帘后的衣香鬓影,引来岸上不少踏青游春的男女视线。 各船上的公子们亦伪装着赏景作诗,在船头久久驻足,只求自家的风采能被美人所见。而这时的许文修——以前的郑家佳婿——他抢在前头坐船去了月湖边的许家水庄。从郑家船上告辞回来后,他头一件事就是把堂妹叫过来说话。彻头盖脸一顿教训。 “前几天你和程家的六娘子同席时你废话那样多——?” “文修哥…” “你不知道被汪少夫人利用了 ?你不知道她把你当枪使。她背后还有别人——!” 他忍着没说是郑归音。多亏许婉然身边的丫头回来把席上的事全禀告了。 许婉然的父母打从知道女儿入选了,就开始对许文修言听计从,此时她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在花厅里被堂哥骂,懦懦地道:“文修哥,我是觉得我不想进宫…” “胡说!你这样的容貌为什么不进宫!?” 许文修和她爹娘一样,亦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许婉然吓得一缩。春光中她美眸含泪,确实是绝色的容颜值得被郑归音吃醋,也被程若幽暗中厌恶,但就是这气质像被虐待的丫头不像小姐,生生叫人没办法高看她两眼。 这居然也是官商世家的嫡出独女? 要不是儿时太聪明,三四岁时被坏心的乳娘偷走拐卖,这小姑娘半路哄了乳娘儿子替她回来送信,他其实也不敢把自己的前途押在她身上。 但他从国子监选官的路已经断了。他叹口气,重重坐下。 “…为了家里。你得去试试。和郑二娘子联手也是好事。要知道平宁侯府在宫里可不好得罪…” 他咬着牙,有一瞬间甚至后悔和平宁侯府作对,后悔休弃了纪鸾玉。 “不!我不信平宁侯府能一直风光下去——” 098慧眼识珠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将来——只要傅大人点头,我还是要和郑娘子成亲的。”他转念一想,便笑道:“你和郑娘子多亲近是好事。” 他自已盘算,并没有注意许婉然听到平宁侯府几个字,平常总是朦胧的眼睛瞪圆了。 “文修哥,真的只要进宫比程美人更得宠,就能教训程家的三公子?” 许家水庄在月湖南面,南面在夏天时以十里荷境为胜。春日里青青小荷盖密布水面,如同有人撒了无数永泉通宝的铜币,盖叶上的水珠就是永泉通宝上錾刻的阴文一般闪烁金光。 水道纵横,处处都是富室人家的别庄,卢开音坐船去月湖的时候,也在路上请了许文修的前妻纪鸾玉上船,说的也是许婉然。 “许家那个婉然是个大害?” 卢开音接过纪鸾玉捧来的茶,眼带询问看着纪氏,诧异着,“这是怎么说的?我倒是想和你说说我们家六娘进宫的事,昨天选女的消息一出来,傅五公子像是向许家婉然求亲了。这难道是为了我们家的六娘? 傅五要是看中了许婉然。傅映风自然划掉她的名字。六娘少了一个大敌。她有这样的本事我真是小看她了…” “六娘子没有这样手段。” 纪鸾玉毫不迟疑地断言,她没着急着说,按她推测许婉然是郑归音早就摆好的一着棋。 江南的私家园林向来不禁游客踏青,郑家的船在爱闲园的沙洲水景里逛了一圈,看足了这有名的枯水园林,才驶了出来。落脚在了一处租来的小水庄。 “许娘子下了贴子过来了?”郑归音下船时一怔,不禁反问一句,“哪位许娘子?”她转眼又明白,能让嫣浓这丫头慎重其事跑过来禀告的许娘子,除了美色冠明州的许婉然还有谁? “许家的娘子邀请二妹和汪少夫人一起去逛爱闲园?”郑大公子也在诧异着,“许文修没有教过她,什么叫不要把胳膊肘向外拐吗?我们家和她家可没这份交情。” 郑归音就客气多了,叫嫣浓去回了话,说是刚刚逛园子累了。回明州城再见吧。 “哥哥,你别得罪了她。”她特意寻了郑大公子说话,再三告诫着他,“她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人。” “…所以你对傅映风发脾气,对她倒客客气气的?”郑大公子也懒得打听许婉然是怎么回事,只斜视自家的二妹,“你知道怂字怎么写?” “…”郑归音坚决不承认她欺软怕硬地怂了。 同样在议论着许婉然的,还有卢四夫人与纪鸾玉。 “我在许府的时候,她爹娘带她和我见过几回。这位娘子因为从小被乳娘拐卖过,家里从此就心惊胆战,从三四岁起等闲不让她出家门。时时有人盯着。所以拘成了一个懦弱的性子。但依我看,她的本性不是这样——” 她也说了许婉然小时候被拐的事,卢四夫人深知纪鸾玉看人的眼力,果然放下茶凝神以听,旁边的大丫头双絮同样竖起了耳朵。涛声入耳,纪鸾玉被弃之妇,脸色有些苍白却仍然有着发光的神采。 她双眼如点漆,鹅蛋脸如耳下明珠铛一般的晶莹,仿佛堂伯纪侍郎一家的通敌罪名今日判下来的消息于她正是大仇得报,心胸大快。就算被许文修休弃,暂屈为外室也不足以让她心情不好。 她斜坐在一边,一字一句道: “要论心胸见识,许婉然远比不上夫人您,论世家风采她比不上宫中的傅娘娘和程美人,要论心性傲气她也比不上若幽娘子,但要论天生的心机手段——”她上前悄悄地在卢开音耳朵边说了几句,卢开音刚端茶的手一斜,茶水几乎溅到了裙面上。 “什么!?她三四岁的时候被家里的乳娘拐卖了,半路说服了乳娘的儿子回来替她报信得救的?三四岁?”纪鸾玉点头苦笑之后,缓缓道:“这件往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妾以为 ,郑二娘子必定是听说过了!最要紧,那父母只有这一个女儿恨得不行。在衙门里使了钱。那乳娘一家被判了流放,那儿子也一起在半路上死了。许婉然在当时可没有为这儿子求情。” “你是说——” 卢开音回头看双絮,这大丫头亦是惊是不轻。难道前天在越女轩郑二娘子不是用许婉然而打压若幽娘子,而是用若幽娘子来试一试许婉然?说到这里,纪鸾玉终于直视卢开音, “不仅如此,这回许婉然被圈为第一。我也让人在许家里打听了。是她在百花阁和侯府的三公子起了冲突。她回家就说要参选。” “什么,是她自己要参选?”卢四夫人这回是真正意外了,程老三的德性她根本懒得再问,但她不是没打听这位许娘子,“不是听说她胆子小,害怕进宫?” “以我看,所谓三岁看老。她本性上就是个极精明的人。夫人想想,她是许家女,许家和侯府如何能比。许文修被拦了做官的路又找不到法子结好傅大人。凭她的容貌还有眼下的机会,让她进宫是许家翻身唯一的法子。她未必就清楚这些,但一记上仇偏偏就选对了路!” 纪鸾玉回忆着在许府里不时和许婉然打交道的过程, “她这样反悔不是第一回了,每每遇上事,她第一个反应总是极对的。接下来就被她爹娘拦住替她去办了。我在许府里看她爹娘并不会教养她,只怕她吃苦,连读书、诗画甚至绣功都舍不得她做。更别说管家算帐了。只为她准备嫁妆想让他和表哥傅五成亲做傅家媳妇。一生就如此平安顺利。当真是唯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结果生生把她这样璞玉养成了懦弱性子。所以这参选的事,她转个头就后悔害怕了。” “…”卢四夫人愕然后失笑,“如此,此女不足为虑。和我们六娘一样。好处是极好的,缺点也太大了。在宫里宁可愚拙些也不要这样的巧。” 纪鸾玉眼带佩服,道:“夫人说的是。尤其是许婉然不过是为了私仇。但郑娘子不一样。夫人还不相信吗?郑二娘子和汪少夫人联手暗中推了许娘子一把,许娘子如今的念头恐怕是想和郑娘子搭伴进宫她就不孤单了。由此可见,郑娘子她必定是要自己进宫——!”当初郑归音一来明州城,她身为弃妇亲自扮了丫头去船上见她,就是为了替卢四夫人看看她这个多年不见的异父妹妹 。 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妾身以为,许婉然不过是郑二娘子的一着棋。” 纪鸾玉在船上掷地有声的话,终于让卢四夫人警醒起来了。只听纪鸾玉再提醒,道: “妾身只怕郑二娘子也只是傅九公子的一着暗棋。他没有中夫人计娶郑二娘为妾,也放弃了郑家的家产。这样就安抚了郑家保住了许、苏两家。另外,别看傅九公子现在一着明棋是赵慧儿。但他为官家充实内库这可是宫里的事。夫人上回说起范夫人,我就仔细想了范夫人真正为这儿子藏着的后手恐怕还是——嘉国长公主!” “长公主?” 卢四夫人蓦然色变。纪鸾玉的密语并没有随波顺流,也不可能传到许家水庄。她也不知道傅映风暗中与赵慧儿退了婚。水庄里浓荫如云,荷盖青青。小巧清新的花厅里许文修捉到了许婉然。 她第一回邀请朋友逛园子,被人拒绝很失望又不敢一个人带着丫头们出门,她正忧伤的时候,许文修忙着捉着她叮嘱,不许后悔要她把握机会进宫后一举得宠。 “文修哥,皇上就是和程三公子那样坏那样凶吧。所以我不想进宫…” 她结巴了半晌,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开口,转眼又眩然欲泣,“我娘说我从小生得好,让我不要和人说话小心再被拐的。宫里人好多,我也不会打扫也不会做针线,姨妈以前也是进过宫的。说进了宫我还要做半年红霞帔宫女,半年紫霞帔宫女,然后去尚衣里做针线,我都不会…” “你非得进宫不可!” 他瞪眼骂,并不想和她多提比如宫里的人他也打点好了,不会叫她吃苦头。比如他利用程老三那傻瓜,在傅大人面前给她留了一个美人的印象。比如傅映风能选中她就是把她查了个底朝天。想不进宫绝不可能。。 他召手让她坐在身边,端了果子给她。她扁嘴摇头不要,他诧异她居然也有小脾气,叹气道:“程三公子为什么肆无忌惮拦路欺负你,不就是因为他的亲妹妹是宫里的程美人…” 他如今也察觉这堂妹是个记仇的性格,许婉然眨了眨眼,突然道:“文修哥,如果我要报仇,就要去宫里害程美人。不能害程家六娘?” 许文修一听,意外后狂喜了起来,惊问道:“你在钱园女席上,是故意挑拨程家六娘?难道不是郑 娘子让你做的——?” “…和郑娘子有什么关系?”她疑惑又想了想恍然,“没错。她说她也不喜欢侯府。这不是你说过的?我就帮了她。因为程六娘也姓程呀…我以前被拐了,我娘把拐我的那个乳娘全家告了官判了流放。全死在路上了。我娘说诛连全家这样才是天理昭昭。” “…”他很想说不是这个意思,但她懦懦地解释着, “汪少夫人没说让我挑拨她,她说随便挤兑一个娘子几句就行了。但我讨厌她,所以我就说郑娘子头饰上的南海珍珠是第一品的,她果然就更生气了,我们那一席只有她额头梅花花钿蕊上也用了南海珍珠…” 许文修简直要和堂叔堂婶一样喜极而泣。这个软弱胆小的堂妹,竟然是个又记仇又会若无其事挑拨程家六娘的性子。 他如今难道还要愁她进宫难以自保?要愁的是怀孕的程美人才对! 099皇后族人飘0如絮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其实我还想和郑娘子说说话,我听说她也要进宫的。但汪少夫人说,她和我进的不是一个地方。她要去德寿宫。文修哥,你能不能把我和郑娘子放在一个宫里做宫女。我就有人照顾了…” 许婉然对进宫还抱着美好的幻想,而郑家的水庄就在水月境庄的旁边。汪少夫人她坐船来了郑家,只等入夜,在她所坐的水榭中同样可以观赏水月境里最美的夜景。 “真是了不得的富贵人家。” 汪少夫人摇着细罗扇子小声说着。已是傍晚,水月境庄里渐渐升起了一片如云如雾的仙境般的彤云。郑归音极目看云,云景中的一半是霞光一半却是水鸟。 后庄里飞起来的好几千只的水鸟朱锷,鲜红的翅色片片相连,震天的鸣叫声呕哑却动人。水鸟横过了整个明州城的上空。引得城墙上的守卒和全城百姓抬头惊叹。 她和汪少夫人在近处看得那壮观华美,却更是让人站起,目不转睛。 “这不过只是水月境庄九处妙景之一罢了…” 汪少夫人觉得运气不错,又羡慕又喜不自禁,郑归音的脸半掩在双鸾纹的松扇后,何尝没有惊叹这就是秦侯府原来的水庄别业? 她的眼光从天边收回来,看了看汪少夫人。亦是小声道:“听说抄家充公了以后,这里就是殿前司明州左翼军水师的产业了。” 汪少夫人的声音更低道:“明州这几处产业不算抄家,是主动献上去的。” “…听说也是。我们家租的这小庄子也是左翼军的产业。” 不用她说,汪少夫人也知道这是郑大公子抬出了张宰相府的面子才能租到。 至于隔壁的水月境庄,多少年来数不清的高门、贵戚、宫中大铛想夺想占,想求太上皇、皇上赏出来。却并没有一人能从左翼军手上占过便宜。 明州左翼军隶属京城殿前司麾下,殿前司的统制早就高升了,如今是枢密院的李副相。老秦侯的至 交好友。 “听说傅九公子和李三公子是同一天生的。他去李府,向来称呼李副相夫人为干娘的。李三公子这几年每逢范夫人生辰,也是要以干儿子的身份来明州傅府吃寿宴。这些事外面传得不少。泉州城也知道…” “难怪,只有范夫人才有面子能借来住了。” 汪少夫人也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不知不觉就多说了起来,手指拨弄着细罗扇子。 “如果当年没那档子事,老侯爷还在,范夫人没有改嫁,傅大人一则不用改姓,二则也是侯府的世子,三来,他从科举上听说也是能正经出身的。门第高,才学高,人物也出色,要说也只有长公主才配得上。这水月境庄不过是他一处小小的别业了…” 水榭地面上铺着大理石,层层阴影斑斓,一层是水波倒映,一层是繁树浓荫,还有三层四层的乱影,就看不清来去的脉络了。 郑归音默默听着。她能听出汪少夫人的暗示,这是在说,明州圈子里大半的富贵人家都不看好傅映风和赵慧儿的亲事? “不提他父亲家,就是他母亲范夫人,在范宰相府做闺女就时时都在东宫里伴驾说话。傅九公子和几个皇子是一般在东宫里长大的。和长公主也是见过的。” 她终于听出出端倪:“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汪少夫人点了点头,向她附耳说了几句后,笑道:“依我说,傅九公子本来就是应该是娶公主才对。” 月湖水面上,船影如云。上百条游船从钱园陆续赶来,都是明州城里的选女人家。侬秋声从秀王世孙的书房里出来,转个头就叫人请了郑归音过船。她眼带惊笑拍桌子感叹道:“竟然叫你料中了!郑娘子,你可要小心了——!” 郑归音病了一场,脚步还是有些虚,坐下有些累,但再累听着这消息她也吃了一惊,急问道:“你问了秀王世孙?” “问了!” 侬秋声把方才在书房里的情形细细说了。她方才依在了秀王世孙的桌边,砚墨之后替他在选女名册上圈名字。她在苏庶女苏幕绿的名字上圈了一圈,秀王世孙也只是笑着看她,柔声道:“映风让你办的?” “哟,奴这不是为了讨好太上皇,顺便着讨好皇上,再顺便着讨好公子你?和傅大人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傅映风还没有和世孙提起她想赎籍嫁给谢士子的事情。她还得求着他帮忙。而秀王世孙为人沉稳,偏偏极是喜爱于她。他握着她的纤手,纵容着问要圈她第几名? “奴听说,这苏庶女的姨娘,是太上皇原配先宪烈刑皇后娘娘的远支族人呢。” 她掩嘴笑着,含糊地说了这几句,就闭口不多提了。秀王世孙喜欢她这样又直爽又明白分寸,握着她的手就圈了个第三名。 皇帝还有一堆子的穷亲戚呢。更何况是死在了金人五国城里的先皇后? 秀王世孙没有否认,所以苏庶女的生母那就一定是刑皇后一族里零落的远支族女。 郑归音听得苏庶女果真是刑氏族人,心底一沉。因为范夫人和官家的郭皇后的少年交情,她终于猜到了苏庶女被青睐的原因。她在苏府里确实见过苏庶女的姨娘。她正是姓刑。 几年前的回忆瞬间闪过,她那时就有过这位刑氏侍妾出身绝不是小民的印象。 但她也万万没料到,从傅映风暗示的太上皇必将有宠的线上一猜竟然叫她猜中了。她谢过了侬秋声,回去一说,郑大公子果然又怒了。 “跟我去找傅映风!” 丁良看到郑归音上船求见傅大人时,本来还觉得郑大公子领着妹妹来问候一下很是应该。毕竟陪着她养了一场病后,公子一定要娶她了。公子退亲的事如今从赵慧儿传到范夫人耳朵里了。范夫人也没说什么。 郑归音也在观察丁良,汪少夫人听到的所谓风声,就是傅映风要和赵慧儿退亲的事。并不是嘉国长 公主又要挑驸马了。但山雨欲来风满楼。 丁良特意引着郑氏兄妹过了前舱,进到了中舱书房落座。 “这可是叨扰了。”郑大公子客气。 “不妨事,外客向来不进这里的。大公子和二娘子尽管坐。”丁良暗示着郑家与别家不一样,转个头就赶紧去请公子。没料到他还没有上二楼,手下家将急报来的消息让他的心都开始打颤。 “什么!?苏家娘子现在正在大人的舱房里?她是怎么进去的!” 要不是怕郑二娘子听到,他简直要狂吼出来,苏家嫡女居然闯到公子房里了,“难道是为了苏家和郑锦文的亲事?”这是丁良的头一个反应。 【这几天加更。中午12点老时间3章。谢谢】 100皇后族人飘0如絮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这时在想苏庶女。方才她告别侬秋声离开的时候,女官张夫人特意叫她去了舱房里说了一会儿话,离开时又送到下船。 她就看到了苏庶女。她现在是侬秋声的丫头,衣裳素净,乌发上只簪了一个蝶影银钗,她提裙匆匆上船,跑得一张粉面涨得嫣红,俏鼻上可见几滴汗珠。 郑归音倒也早就见过她。当初她被苏大夫人困在苏府里时,唯有这位苏九庶女偶尔还会和她说两句话,说起些词曲,但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这一星半点的交往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苏九庶女也自身难保。再后来,就是苏家完了。 现在,这位苏庶女不仅要进宫,还被她亲眼看到在清风楼里和傅映风暧昧不清。匆忙上船的苏庶女见着她先是一懔,脸色发黑,厉声道: “你来干什么——” 话还在嘴边,侬秋声的声音已经从船上传来了:“你在干什么——!”她吼得比苏庶女大了一百倍。苏庶女这时早已经瞟到了郑归音身边的张夫人,先吓了一跳,正恭敬施礼的时候又被侬娘子叫上去骂了一通,上面就有小丫头埋怨着: “苏娘子,侬娘子找了你许久呢。怎么今日学规矩的时候迟了?又是十记手板子。还要连累婢子挨上三记!” 苏庶女慌慌地陪笑,追着侬秋声去了。 郑归音见着她这样子,和老鼠见了猫也没区别,这才知道外面的传闻不假,她果然被侬秋声天天折磨得不轻。侬秋声和张夫人在船上教苏庶女宫规礼仪。 “这就是天下女子的进身之阶。光宗耀祖,泽被后人,她岂有不用心的?就算是只能进太上皇的德寿宫,一旦有宠封赏起来反而比皇上那边厚一等。” 把她送到了码头上,张夫人这才止步,说出这一番话意有所指。湖岸边柳荫处处,湖面上游船络绎 不绝,湖光山色叫人心情愉悦。郑归音正要回答,却突然细心地发现: 张夫人的头发比上回所见更黑了些,竟然像是返老还童一样。 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夫人不以为意,笑着解释道: “在宫里,太上皇对当年跟着逃过江来的老宫人,格外宽待些,犯了些许小错也不责骂。皇上孝心,也是如此。宫人们自然就把头发染白了些,好长些年纪看着像是老宫人。办差出错的时候。说不定太上皇一句话就免了罪。现在出了宫,我就不用染白了。” 不需说别的,只是这样普通几句就叫她心惊。连张夫人这样秀王府旧人的出身,这般的宠信也要以这样的小道在宫中保命。 “…干娘放心,我进去一趟就出宫的。” 她笑着,看到了张夫人把一枚对蝶纹的青玉佩拴在了腰下绿绦带上。玉佩她一看就眼熟,正是郑家老爷下聘的主礼之一。 “德寿宫不过是我借力的桥梯罢了。” 她的眼光从那枚对蝶玉佩上转回来,叹着。郑大公子和郑三公子手上亦各有一枚。郑大公子的玉佩和傅映风的小铜印换了,作为她和他订亲的信物。 “你知道其中的凶险就好。至于出宫的法子虽然不少,都不能担保万全。”张夫人见她主意已定,知道不能再劝。叹道:“今日我带你见一位宫中旧友吧。见过她,你再权衡。” 月湖上的家船越来越多。她见过张夫人的旧友才和郑大公子去了傅映风的楼船。郑家兄妹在一楼中舱书房里坐着,被招待得挺好,兄妹俩一边玩跳子棋升官图一边等主人出来,暂时还没有起疑心。 傅大人最近专门和郑家对着干,她和郑锦文都知道。倒是苏大公子越来越殷勤,她小声问:“苏家的嫡女,你也看不上?” “看不上。再说,苏大公子的亲妹妹苏幕白才是最出色的吧?居然被傅九直接刷到了最后几名。眼看着嫁不出去了,苏大公子居然还舍不得把她嫁给我?”郑锦文表示苏大公子以二房里的嫡女堂妹来求亲,那完全是看不起他,又疑惑着,“这亲事。他们家像是来真的了?” “苏幕白那样的心气,就算剃头做姑子也不肯跟咱们家联姻的。她的亲哥哥一个是大公子,一个是做官的二公子。她从小受宠。你信不信她敢寻死闹一出?”她嘀咕着,郑锦文笑了起来,瞥着她:“你这就是看不起我了。眼下这局面有她挑剔我们家的余地?我还看不上她呢。我们家快要到手的官商你愿意让出去?我倒是能得个美人,所以还在犹豫——” “人家还没来求亲,你就犹豫上了!”她用棋子小小地砸他,他反手回砸,郑家兄妹嘻笑斗着嘴,他们来船上拜访的消息傅映风却还不知道。丁良正急得团团转,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禀告。结果因为这一耽搁事情就更麻烦了。 “待会你和傅九说,他再这样抬举许家和苏家,你就得嫁给张宰相府的三公子做继室,做宰相儿媳妇了!”郑大公子一边下棋,低声警告着,“咱们家也要自保,不敢指望他傅大人!” “指望张府也没有用 。”她瞪他,并没有一口否决嫁进张宰相府,“不过是咱们家成了第二个许家或是苏家,” 在窗中看去,水光鳞鳞中可见得片片都是沙洲。 白灰沙堆成的沙洲是爱闲园独有。其上种灰白色的水枫树。突然见到这一片寒沙,寒水,寒树。她只觉得仿佛是时光横跨了一年,从初春直接进了万物寂静的冬日。唯有寒鸦绕树,静水深流。 这风景与水月境庄万鸟遮霞的壮美完全不同,却莫名更胜一筹。这就是爱闲园大名鼎鼎的枯山园林。郑大公子和郑归音看到窗外这景致,不知不觉都半晌没有出声。终于,她敛了眉,起身把棋子捡起来收起,看着郑锦文, “我既不想苏少夫人一样落个上吊自尽的下场,你也不想咱家像许家。你难道想和许文修一样被贵戚侯门挟制成傀儡?” “怎么可能,我比许文修强了多少倍?”郑大公子理所当然,“不过你说得也没错。” “所以,傅大人就算请了范夫人来求亲,我们家也不能应。门不当户不对就会被挟制。”她微微笑着,“将来我们家于傅淑妃,就如同许家供着程美人最后一场空。” “所以我才说,傅九还算对你有三四分真心。否则早娶了你拿了嫁妆了。” 隔着一层船板,她的头顶上就是二楼大舱房。傅映风这几天被选女人家不断来拜访烦得有点头痛,正在自家房中休息。他午睡起来正倚在床头看退婚书。 他写给赵慧儿的退婚书是一式两份。退婚书已经拿到了明州衙门,到了户司房里用了官印,他又贿赂了傅家大房的伯父,连他母亲范夫人都没过眼就让大伯父用了一个傅家的印信。现在只缺宗正司里的用印。 本朝制度和宗亲订亲、退亲都要经过宗正司。他寻思着这其中的法子,应该走哪些人情,用哪些人脉,又想着郑归音吃了许选女的醋,他过一会儿应该去请郑家兄妹到船上来坐宴说话解释清楚。免得她恼了。 再者,她要参加晚上的秀王世孙主持的选宴。她带了琴在身边他是知道的。但她并不需要在今晚与众女去一争长短。反正他最后还是会托人在太上皇的名册上划掉她的名字。她想必也知道。 这时,他就听到了外间有了悄悄的脚步声。他抬头皱眉看去。舱间有内外之分,以乱枝圆形的倦门隔开,帘纱已经放下。隔着外间的帘帐似乎有人。他披衣而起: “谁在外面?” 101弃妇进宫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谁在外面?小蝉?” 柳空蝉最近很得用,范夫人那边的消息都是她传回来的。比如慧儿娘子去求见了他母亲,老老实实说了那个蕃客的事。他母亲既没有赶她走,也没有把他这个儿子叫过去让他不许退婚。母亲只是把这事压着不提。 柳空蝉能打听出这些,他本来还觉得她算是老实识相,今日怎么胆子这样大了?这样下去,丁良将来娶她必定要被她吃得死死的。 丁良现在正急得要上吊。 苏娘子在公子房里,他不敢叫人进去禀告也罢了。更要命的是,他回个头叫人奉茶送点心,想请郑二娘子慢慢玩,再坐一坐等一等的时候,却发现中舱里只有郑大公子。 “不是说女眷不方便在中舱厅起坐?” 郑大公子还一脸莫明其妙。他手中一卷从书架上借来的古书,翘着二郎腿。 “你们家的丫头来请,说是这几天上船求见的选女人家太多。你们大人订了规矩,都是这样。女子要去别舱里坐等奉茶,只有父兄能见大人?” 这不是避嫌避得挺好?丁良一听就冷汗下来了。确实是有这样的规矩,但公子哪里会让郑归音避开?而这船上的丫头除了还给赵慧儿那几个就只有一位:柳空蝉。 郑归音被柳空蝉引着,上了楼,在二楼别舱坐下,早就打量过了柳空蝉。她不是第一回见她。柳家货栈在泉州有生意,她那日刚到明州城,就隐约看到了柳家的小姐进了对面的货栈。 此时见她换了一身高门大户的使女装束,姿色出众之处竟然不输当在家做小姐时的钗宝满头。 她的一头黑发仅用素雅半透的纱罗发巾挽了个蓬松松后堕单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丝丝笼月的流海。可谓是乌丝轻飘沾柳眉,眼波如水缓流转。 郑归音的对柳空蝉查探过不少,瞧出她应该是没有被收房,还不是姨娘。否则依这位柳娘子身为富 商独女,在家中喜欢把外番宝石钗子插满头的炫耀习惯,她才不会这样素净打扮。 然而她在傅映风身边,也半点也不同平常丫头。连那头上的纱罗发巾亦是薄如蝉翼分明是最上等的绢纱,发巾角上别了一支颤颤的细花钗若隐若现。她仔细一看,钗上是外番红水晶石雕成的花。价值三百贯。 郑归音忍住了笑,她习性不改。柳空蝉何尝没有仔细看她? 郑归音这回上船,看似打扮随意像是个跟着哥哥的听话妹妹,没有戴发冠没有用钗环,偏偏又叫人无法移开双眼。和柳空蝉一样却又大不一样。她咬唇地发现: 郑二娘子梳了在室女最普通的双曲团发髻,外穿着是一件绛红色深衣大裳几乎连腰身都没。这样的打扮是泉州那一带的中古遗民留下来的。唯有左腰胁下系了衣带大花结。 她坐在短榻边,花结拖地在她脚边缠绕成一弯艳红春水,沉静仿如坐在水边上的郑归音,看上去就是楚腰纤细,对镜羞花。 “柳娘子。” “…不敢,郑娘子唤婢子有事?”柳空蝉只能低头。 “还请取副升官图的游戏来,我方才和哥哥一起玩着。独个儿正好也打发时间。” 她哪里会让她走。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柳空蝉转身,在窗前墙角的两张鹤膝桌上里找升官图的游戏盘。 见她如此,她有点意外。她终于判断,这点尘不杂的小舱房确实也无人居住,平常就放点精致杂物。不像是故意把她引到什么陌生男子仆役的房间里来要害她。 小小一个四方舱,有几有案有桌。 鹤膝桌上摆香花、棋盘、插花、茶具、书籍还有升官图。角落边一张小榻床,床头是挡风青石镶银丝花鸟小屏,床上一张四方青漆案。像是专供了主人家无聊时独自消磨时间。 “郑娘子请,奴婢去取茶和点心。” “ …有扰了。”她听出古怪。柳空蝉说话的声音有点怪。压得特别低。像是怕谁听到。 门关后,郑归音哪有功夫一个人玩升官图?她同样也不相信傅映风会刻意叫她避开。 环视一圈,她发现这小舱房比她第一眼的印象更为精致雅洁。床后靠墙还有一个素绢青架大屏风,画着的是宫院名手的杏花图卷,雅丽非常。 榻角还有一个茶几,几下是兽品大铜炉并茶瓶。几上是一整套的官窑茶品。平常看起来是有人经常用来煮茶,炭灰经常打扫,茶瓶擦得洁净。 墙角的长桌上有各色娱乐打发时间的横盘、双陆、跳子棋、赌杯这样的各色现具。窗前长案上盛开着粉绿月季花,还有镜盒、针钱筐等女子用内。 她疑心着上前打开,盒子里倒是空荡荡。唯有大小两把明州城大字号的闺阁木梳。并没有人用过的样子。但这房间是为女子准备的没错。 “果然是变了心?”她严重怀疑。转过身在屋角发现另一道房门。 远处的湖面上卢开音的船也到了爱闲园。 秀王世孙谨慎稳重,开放了别业供各府游玩,但对选女人家,他并没有请进爱闲园里来住,反而在沙洲附近圈出了一段官府湖岸。这一段湖岸水庄极多,又以官府名下的居多,他租下了所有的水庄。 祝长史出面和明州城知州、水师、转运使、市舶司,漕司等各衙门商量,把水庄全租下来供选女们落脚,开宴时也请明州水师派了二十条六轮江船。水轮翻滚,江船交织着在沙洲外围巡视,不许闲人靠近。 卢开音看着这森然有度的样子,深知明年傅映风正式挑选皇上选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突然下这样的旨意,明年必定还有大批补选的商女进宫,宫中形势必然有变。夫人,程美人就算有胎,机会却已经半点全无了。” 想起纪鸾玉的忠告,她下定了决心。 “去和纪娘子说,她的话我明白了。我会把她的名字写上宫官备选的名册。” “夫人!?” 双絮到现在也不太明白纪鸾玉一个被休的弃妇,罪臣的侄女儿凭什么能进宫。 她更不明白夫人怎么就答应了。 102弃妇进宫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不明白,纪娘子说得对。这两批选女进宫更是让宫中变化难测,想让五娘平安生产。还是她进去,在出事的时候能为我们家的五娘和六娘子拿个主意。” 卢开音叹着气,双絮听得形势如此,也连忙应了,只迟疑纪鸾玉的身份。 “她这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卢开音随意一笑。她取了平宁侯府的贴子,用她自己四品诰命的身份给祝怀白写了推荐信: “恭闻圣人有旨,大挑年十三以上在室良家女子三百名进德寿宫备选,并年四十以下识字无夫妇人三十名进宫备选。圣心威慈… 兹有民妇纪氏,二十八岁,知书识礼。能诵千文。 该妇本是罪臣纪姓族女,然三年前出籍别嫁许氏。许氏明州籍,御史台大夫之族侄也。现该妇父母早逝,兄妹全无。早与纪氏无关。夫家许氏因其无子,年初与纪氏两下和离,文书已成,互为甘愿…臣妾以身担保…” 写完后,她搁笔吹墨。双絮在一边看到才猛然记起:宫里不单是挑美人,同时还要挑一批成熟稳重又识字的妇人进宫。 这类妇人就是专做女官了。纪氏只要有四夫人担保,那就是正好合适。 写完这封,卢开音又写了封信给许文修,自然是叫他不能扣着纪鸾玉不放。双絮转身去办差时,暗中思索着: 送了五娘,再送六娘,现在连纪娘子也进了宫。四夫人这是为了平宁侯府的将来。但恐怕也有一半是为了防着她那个异父的妹妹郑二娘子。 毕竟她亲耳听着,纪娘子反复劝说过四夫人: “夫人,郑娘子送了许婉然进宫,必定是她自己要进宫,她如此隐藏难道不是为了报三年前郑家被抄家夺产的大仇?甚至是十多年前的…” 十多年前,她被独自抛在了沉船上。难道会不记得这仇这怨? 船外水波荡动,平宁侯府的月湖别庄就在左近。程家的船驶入其中。 “什么,侯夫人来了?”卢四夫人下船时,望得船亭有眼熟的仆婆来迎,颇为意外,“我母亲也来了吗?|”平宁侯夫人到底放心不下六庶女进宫的事,离府坐船出了城,到了自家别庄里。 她在内堂上简单和程六娘说了几句,就打发了让她下去休息。她私下里和卢四夫人这个表侄女兼小儿媳妇,却是感慨良多。婆媳俩说起了卢四夫人的母亲。 “你母亲还是在佛堂不肯出来。说起来,你那妹妹以往就和你母亲不亲近?否则我看送她进宫倒更叫人放心一些。听说容貌和你母亲也有几分相像。想来和你一样是难得的。” 同是卢姓人家的女儿,侯夫人对这个贴心能干的小儿媳妇向来疼爱,暗地里还在大儿媳妇秀王府郡主之上,现在小儿子眼看做世子,这儿媳妇就更不一样了, “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你母亲当年和你父亲当真是一对壁人…” “…”提起生父,卢开音沉默听着婆婆回忆着几十年前北方东京城里的繁华鼎盛,回忆着她们卢氏一门三宰相的世宦书香。 至于兵败如山倒,宋徽宗、钦宗两帝北狩囚于金人五国城的恨事,却是卢开音从小的经历。更不要提东京城破后有三千宗女、八千勋妇及无数宫女也随两帝押解向北方。 就因为这一段世事变迁,她有了一位燕京城外的铁匠继父,有一个同母的妹妹。 她微闭了眼,睁开之后对侯夫人笑道:“她如果要进宫,可未必和我们一条心了。好在,我早有准备。” 卢四夫人安排了纪鸾玉抢先一步,比郑归音更早进宫。郑归音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 她在傅映风的船上,终于想明白:她双脚所站的这间二楼小舱房,隔壁就是傅映风的舱间。避嫌不应该避远些?她想看看这船的架构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这时突然传来了傅映风的说话声。 “你庶妹成为太上皇的选女,那是秀王世孙的事。与本官何干?你私闯而来,胆子不小!你连你庶妹的参选机会也要毁掉可是——?” “大 人,小女在大人眼中就如此不堪, 竟然只配选在名册的第二百九十六名?小女不明白…难道小女和妹妹之间,竟敢如此天差地别…” 她隐约听到几句,只知道似乎是有女子在隔壁房间里哭泣?她没去管角落里有另一张小窄门。反是从窗边退开,轻走几步开了自己的舱房门。 二楼寂寂无人,过道的另一面,宽大几乎占了小半个二楼的房间果然就是主人舱。那九成九是傅映风的房间。 她想了想,关门回到房内,镇定在榻边坐下来玩她的升官图。她不需要去看,就知道这房间角落里那道窄门可以直通旁边的主人舱。 这岂不是一个明摆着的诡计?她可是听出来了,在他房里的女子是谁。那女子并不是和他有过一脚的苏庶女,而是苏家的嫡女——苏七娘子苏幕白。 在皇上选女里被傅映风划到了二百九十六名的苏幕白。 “竟然闯到他房里?”她暗自冷笑着,“狐狸精——!” 她和所有吃醋的女子一样暗啐着咒骂情敌,唯一不同的是她骂完了继续淡定地玩游戏。柳空蝉在楼梯口躲着时同样也在骂苏七娘子,更骂着郑归音。 她本来从范夫人那边回来,赶回来要禀告公子一个天大又意料不到地的消息——范夫人已经召见过郑娘子了。郑娘子跟着长兄上船前先跟着张夫人去过了水月境庄。由客卿吕妈妈引见范夫人。然而柳空蝉一上二楼,就亲眼见着苏幕白进了公子的房间。她赶紧就去搬救兵。 没料到,郑归音这个搬来的救兵居然没有动静。她竟然没有闯进九公子的房里把那苏娘子赶走?柳空蝉急得直跳。 “小蝉!”丁良出现在她身后,暗暗压低叫,“你别乱来,郑娘子在哪里?叫公子知道了,你——”丁良深知,她这不明摆着一石二鸟,想把苏七娘子赶走,顺便让公子和郑二娘子吵起来? 柳空蝉可不怕丁良。 “这有什么?郑娘子和夫人说了,一定要进宫了!”“什么?”丁良有一瞬间怀疑她脑子不清,“ 别胡说,公子会把她的名字划掉的——” “来不及的。”柳空蝉压低声音,说了一个让他绝不肯相信的消息, “就是刚才她上船前,她的干娘康安县夫人带她去见过咱们夫人了。夫人还被她说服了,愿意帮她进宫,做她第二轮选试的保人。” “…保人?”丁良听到这两个字,就不得不信了。他大惊失色,转头就想去给公子报信。柳空蝉连忙扯住了他使眼色看着那小舱房。丁良一想到郑二娘子在那里盯着,暗暗为公子叫苦。 这要是吵起来了,恐怕就不容易挽回了。 103苏家有女通家之好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的舱房里,外间的三扇窗都开着。湖风吹入,地板上都是金鳞鳞的波光金色。碰的一声,风太大,把撑杆吹歪了,落下了一扇窗。外间里便有了些幽暗。 房门被推开了两寸,吹进几缕风,苏七娘子那绣着小团花的裙摆忽地一声飞起来,不到半寸又伏到了地板上堆叠着。她就如此静静立在了光斑斜射的窗前幽影中, 又是忽的一声风响,舱门不轻不重地关上了。傅映风一揭帘,看到了她。他搭在帘上的左手不自禁一僵。 如今来拜访他的选女人家络绎不绝,一天能有十七八户, 大半是名次不好来送礼求情的,苏家要送礼不意外,但那也应该是苏大公子带着这个妹妹来,而不是她闯到他的房间里。 “大人——”苏七娘子走出了幽影,粉面早已沾满泪水,她施礼哭泣着, “还求大人见怜。小女要是选不上。回泉州后就要婚事更是无着。但大人只要高抬贵手,那怕小女不进宫,只要大人和福建路转运使大人知会一声,免了我们家的罪名,我们家的生意迟早就能恢复,到那时难道苏家还不是大人手下的家奴走卒?” 呸! 说得好听,这苏七娘倒有一张巧嘴。郑归音早就忍不住贴在了耳门边偷听,心里骂着这时就听不下去。她转身坐回去,丢着升官图的骰子,心里讥笑着。 苏七娘子必定是没料到她的庶妹居然能进宫,她却会落选吧?她当初在苏家可是亲眼见过的,苏庶女那时候哭叫得比这位嫡姐还凄凉:“不就是因为我比七姐长得好一些,不就是因为转运使家的公子和七姐说亲时,媒人问了我几句,你们就要把我送到京城里去给太监做老婆!我姨娘还病着!你们好狠的心——!” 谁能料到不过两三年过去,情势大变?苏家败落,福建转运使府上和苏七娘说亲的事再也没有提过了。 “大人——!求大人见怜——”苏七娘哭倒在地,双手捧住了傅映风披落的衣角。他盯着她的泪眼。就算是三分绝望渗在了这美人的这梨花带雨中,在他眼中她其实比苏庶女更有几分天生庄丽之美。更适合进宫侍候皇上。但他绝不会选她。 “你们家和郑家的亲事怎么样了?” “大人——!”她仰面跪直,双眼震惊。 “苏娘子。”他瞟了一眼她的手笑了,美人他见多了,“本官和你说实话。这回参选我帮了你们家。帮了你的庶妹,我已经得罪了郑家…”他突然愿意直说。苏嫡女心中一喜又是一沉。她脸色惨白地听下去。 他却不说了,先从她手上抽回了衣角,懒懒倚在了内室枝条圆门的帘边。胸笑着瞟她,他看到了她胸口挂着的一只项圈。项圈上镶珠錾银挂着缀璎珞三清道君请圣牌子。因为认得这项圈,他才干脆说实话。 因为他的眼神,她涨红了脸。她私自进房,自然有以美色打动他的意思。傅映风岂会不知道。他面上带笑,眼中带冷道:“我抬举苏、许两家。是因为这能让我将来娶郑家的二娘。你们家有了你庶妹,如果我再选你进宫,我就不用指望郑家的二娘子对我一心一意了。你明白了?” “什…什么…”她不是没听过这样的风声,送她进舱房里的人提醒过她:求傅大人时,记得不要和郑家作对,傅大人对郑家如今有几分是另眼相看。她那时就有猜疑了。必定是郑归音勾引了傅大人!她一听就明白。 “大人…大人是公侯子弟,宰相外孙,郑家连官商都算不上…”郑氏做妾都不配!她颤抖开口,“大人,难道是因为她的母家和平宁侯府的关系?但…” “但什么?你要说,郑娘子是平宁侯府设下的美人计圈套?为了离间我和淑妃?这是你家苏大公子和我提过的。” 他极为宽容,蹲下来看着她,笑着,“但郑二娘太得我的心,我有什么办法?我知道你两个哥哥都疼爱你,苏大公子更盼着你进宫得宠。一直推托。但你连你庶妹都嫉妒,你今天来是为了苏家,还是 为了在我面前说你妹妹的坏话?” “我没有!”她几乎尖叫出声。这动静把隔壁一心玩游戏的郑归音几乎都要惊动。她开始怀疑,傅映风不会是要对苏七娘不轨吧?她难道不应该去阻止一下? 隔着两层舱板,傅映风继续说着大实话。 “本官为了她,本来连你庶妹也不应该送到秀王世孙面前去,已经对得起你们苏家了。否则现在来求我的就会是你大哥,不会是你。” “大人!”苏七娘子在绝望中,“大人就没有半点地方用得上我?” “自然有,不仅是你,还有你们苏家。但有你庶妹在宫中就足够了。” 他回答得极快。她怔然看他。“你回去把这些话说给大公子听。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她都能听明白,更何况是大哥。这是让苏家不要因为庶妹进宫就猖狂起来和郑家作对的意思。 “大…大人…”她伸出纤手,再一次抓住了的袖角,以粉面轻贴泪落如雨,哀求地看着他,“大人既然愿意怜爱郑氏…” 他皱眉,没立时踢她出去。因为她又说了一句道:“求大人,看在我二哥的份上,看在我去逝的父亲和老侯爷的交情份上…” “…你知道你二哥苏二公子以前在明州书院游学,与我早就相识吧?” 他指了指她脘子上的项圈,“你二哥也有这样一个项圈,从来都是贴身带着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从小也曾经有一个。是我刚生下来时,你父亲到京城来贺我的百日。” “是,大人!”她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求大人看在我爹爹和大人的父亲是患难与共的交情——” 苏二公子亦是她的同母哥哥,是家中现在唯一出仕的人了。她来京城前,苏二公子确实说过,如果事情不好,去见傅映风时记得把这项圈拿出来叫他看到,他会容忍她三分。 “大人与我二哥是至交好友,难道这不也因为父辈们的交情,求大人给小女一条生路——” “你用不着非要进宫。” 他毫不为动,抱胸看她,“看在你二哥的面上。我一直等着你自己愿意嫁给郑锦文——” 偷听的郑归音叹了口气,觉得这婚事是不可能的。郑锦文的眼光太高了。根本看不上苏家女儿。傅映风这时也看在她脖子上那个项圈,慢慢道:“郑锦文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他是一定要把你们家的官商之位弄到手。这事我再思量。至于你进宫的事——你二哥的同窗好友中多是人愿意娶你,你知道吧?单我亲耳听过有意求亲的,就有两三人。这几年一直没断过。其中一位是我素识,他家在台州也是有几百亩土地和两条船的富室人家了。也有举人的功名。敢向你求亲的总得有这个家底才行。” 对话这许久,他终于有了一丝好脸色,缓缓着,“你二哥也是盼着你嫁一个好夫君。未必要进宫的。” 104苏家有女通家之好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和你二哥有交情。我劝你不要进宫。在你二哥的同窗好友中择一人为婿。” “…他们?”她仰面看着他,紧扭着双唇,瞳中闪过一道幽光。傅映风感觉到这样的沉默中带着执拗的绝断,叹道:“果然被你二哥说中了…” 苏二公子写信托他,劝说这同母妹妹不要进宫,择良人而嫁。信里也写到:“但可怜吾妹屡逢大变,身心受创,恐怕心智已失…” 傅映风沉住了气。 苏家如今在泉州城被郑家打压得抬不起头来,苏二公子上几回写来的信中,这位苏七娘子已经被福建运转使府里退过一次亲。最近和本地高门大户,又两次说亲不成。结果这回进京城参选又失败。 她实在也是无路可走了。她从没想过要和身世平常的普通士子结亲。也许这类亲事连苏家的庶女都看不上。为免得她偏执起来闹得不可收拾。他缓道: “宫中选女是要看风评的。你家中大姐苏少夫人嫁给了泉州水师洪副将之子,现在洪府父子是斩首通贼的罪臣。你家也罚没了一半家产,被夺了家传近百年的泉州海商总纲的位置。你大哥捐的官被免了。只有你二哥自己考上的功名,现在还在泉州市舶司里为官,能容你参选就是朝廷对苏家格外开恩,你还有什么话说?” 能让苏家参选,完全是他在京城里一手操办。 “…看风评!?大人!郑家那个郑归音不也来了——!”她在彻底绝望后呆了许久,终于摇晃着爬起,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傅映风有范夫人这样的母亲,看女子的眼光自然就高。他刚要觉得苏二公子的妹妹总算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她的嘴里却无法控制,讥笑着, “郑娘子被祝长史点了参加今天秀王世孙的选女宴。大人你知道吧?!” “…知道。”傅映风不动声色。她一咽,本来想嘲笑他一厢情愿,人家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这类的 话。她没敢说出。在她看来,傅映风也只是一时的兴致。 郑归音不过是傅映风的一个外室罢了!她只恨道: “大人,大人请明查不要被此女所骗!她有什么风评?就因为她做外室,逼死了我的大姐!她还和泉州才子赵若愚订了亲!” 她以袖拭泪,在低头的一瞬间迅速意识到如果能取代郑归音,那怕是做外室也是一条捷径,如果能生下孩子谁说没有出头的那一天。这样的思绪以前从没有想过,却突然冲进她脑海。 她想起了她离开时,苏大公子面带难色,提醒过她的话: “你是我的同母妹妹。难道我不想让你嫁得更好?你二哥也是疼你的。但你要想明白,再去参选又名落孙山的话,你二哥那边的同窗都未必愿意娶你了。” 苏嫡女凄厉一笑。傅映风皱眉。果然她挣扎道:“大人!三年前赵若愚要是没有被她勾引怎么会出力?大人你必定也知道他还找了泉州宗室出面,为郑家说情。这样的风评她怎么也敢来参选。她分明有更大的图谋。大人,她抢了我们苏家还不够——!她还要抢许家,连以前谋算过她家的洪家、纪府、汪公公、平宁侯府,她统统不会放过!她凭的也就是那张脸,生得比我那庶妹好一星半点——” 郑归音在小耳房里,用不着仔细去听。她就知道苏嫡女能说什么。至于苏氏闯来这一趟,最多五成是为参选。还有五成,必是为了压过苏庶女。连她郑归音都受不了苏庶女上名册参选,更何况是苏嫡女? 她跟着郑大公子来见傅映风之前,一路上切切实实地向张夫人提过这件事。 “干娘,苏庶女名字在名册上真是划不掉了?” “划不掉了。”这可是秀王世孙身边的张夫人和她亲口说着,老女官摇头着,“提也不要提。苏氏的名字连官家都已经知道了。” “什么?”她从张夫人嘴里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难怪。难怪傅九公子打从一开始就对苏庶女另眼相看。” 她那时苦笑着。张夫人说的是宫闱秘事。原来内库大监汪大用坏事前,就和皇上密禀一事,有一名 苏姓选女长得像太上皇的先皇后刑氏,必定得能太上皇的欢心。 “太上皇前阵子死了爱妃大刘氏。伤心不已。那怕苏家谋反呢,皇上为了孝敬太上皇,也会让傅映风想个法子让苏庶女进宫。”现在德寿宫选女名册上内定了苏庶女第三名,这根本就是小事。 张夫人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另一面舱房里苏嫡女还在哭着:“大人,我庶妹任性妄为,只要她得了宠绝不会记得大人对她的恩情的。” 傅映风的声音淡然。“本官也不需要她记得。” 郑归音贴在门上听着,不由回想起傅映风警告劝说过的话:“苏庶女会得宠,我怕你在宫里受苦。”她临别时,张夫人也曾看她一眼,她能看出那眼神的意思和傅映风的话一样。 “郑娘子,依奴看,你确实要小心些了。”至于侬秋声完全不是提醒郑归音要担心苏家翻身,而是在船上曾经拍桌怒啐,冷笑道: “我终于也明白了!傅九心尖上的那贱人碧叶也姓刑!必定是同样的出身,否则怎 么那贱人能和苏庶女有三分像,否则当年傅九怎么就为了那贱人连科举也废了?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在他心里就是皇娘一样供着吧?我呸——!迟早有一天落到老娘的手上叫那贱人知道什么是报应!” “…”侬秋声拆傅映风的台已经拆习惯。半点脸面不会给他留。但郑归音那时在船上还是震惊了。碧叶也是刑氏族中远支的族人? 1056尚之首宫中女相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现在坐在小耳房里,随便苏嫡女哭成什么样,她兴致勃勃地一个人玩着升官图。 她觉得自己跑来跑去又偷听又装镇定就像个傻瓜。 傅映风是被引诱,在隔壁和苏嫡女也鬼混一场,还是心里只有苏庶女要对她维护到底,这些事她才懒得插手。还有他的侍妾柳空蝉,不就是着急了才把她诓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她沉着脸,升官图要不是木板雕成的游戏盘,早就被她的指尖抓烂了几十回。他傅映风在京城里的风流艳事人人都知是不是?一个时辰前,张夫人送她下船时,都轻声说了: “这事我听说过几句。现在秦侯府里确实有一位姨娘也姓刑。和苏庶女的生母也是同族。当初为傅九公子没去科举的事,皇上发了大脾气。傅九公子一请命去边境马上就准了。以往是绝不会准的。” 她话中有未尽之意,郑归音能猜出来:亏得他拿命拼了军功回来,皇上的怒火才熄了。 皇上觉得傅九公子和自己二叔的小妾刑碧叶在碧池寺里有私情,是年纪小被人陷害了。甚至皇上从可信的人嘴里得知绝不可能出这样逆伦的事。这都是流言之类。 否则怎么会有后来招驸马? 她当时听了心中苦笑原来这些事张夫人早知道了。张夫人带着她去拜见范夫人之前,还说起了她的亲事。老夫人在岸边树下觑着她的脸面,突然笑道: “范夫人的事虽然有点麻烦,但有我为你打算呢…” 她微怔,脸上不禁红了。她知道,这几天泉州城的郑老爷已经差人过来让郑大公子代父出面,向张夫人下聘了。只等到了京,郑老爷就要娶张夫人为继室。算是一家人。 “干娘,范夫人是容不下我的。” “…你明白就好。”张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她人老成精,早就什么都清楚了,不得不又提醒一句,“傅大人这一着走得险,让你进宫可不是一件小事。” 她诧异看张夫人:“干娘?”这和傅映风有什么关系?“你竟然不知道?”张夫人同样意外看她, “你当傅九公子怎么就能这样拒绝作驸马,还能平平安安?” 张夫人的声音压得低了些,说了长公主的怪病,又提点着, “还有更早些时候,那年傅大人自请去了边境,时不时就有伤病的消息。有一回消息传回来说是战败身死。范夫人一听就晕了过去,没两天,消息去了秦侯府,听说刑碧叶当时就病重不起了…” “…”这是要同生共死么?她一口气堵在胸口。傅映风要是在眼前,郑归音早就一口口水啐到他脸上了。然而她自己因为花粉熏香病过了一场,眼前张夫人的脸在柳荫下带着灰暗的光,说出了她不太敢相信的事: “刑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倒也罢了。范夫人连长公主都敢下手,要命的是,她有这个能耐、手段不着痕迹地下手。皇上没怀疑她一介女流,但我们这些下人可没那么疏忽,只不过是互相留些余地罢了。” 张夫人突然笑了,“要命的是她在宫里的人脉。全是太子妃留下的旧人。和我也是几十年的交情。总有你用得上的时候。” 郑归音正仔细听着的时候,张夫人坦然,“没有这些人,我也没办法全须全尾从宫里平安告老。” “…”她终于看出了这老妇在宫中与几位老尚宫联手,斗倒了宠宦汪大用的心机城府,“你放心,你是我的干女儿。范夫人她知道分寸的。” 她和张夫人相视而笑,感激之余轻声对这位老妇人说道:“我明白。我没指望和傅大人的情份会有什么用处。” 张夫人看了她半晌,见她是神色慎重,这才点头道:“我和范夫人打了招呼了,她那一手再用到你身上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安慰着, “没事,她虽然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但她现在的夫家姓傅,傅淑妃还在宫里,她不会得罪我呢。好在她这回没出手,她身边两个人,一个尤婆子一个吕妈妈。本来都是当初东宫太子妃留给她的人。这十几年光顾着保着几位皇子了。” “…”凉风从心底吹了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她小看范夫人了? “干娘,我进宫并不是他的主意。是我自己的打算,我——” 正说着的时候,张夫人突然转身。郑归音自然随之看去。湖畔的柳荫下,缓缓走来了一位头戴扇形矮银花冠,银蓝灰背子春衣的老妇人。 “我和你说过的人来了。”她笑着迎上了这一位老妇人。那妇人看起来年纪上了六十,脸庞有些长,然而眉眼竟然生得极出众,到老了也是个大美人的轮廓,以郑归音的眼光,一看就知道是这是从宫里出去的,现在在公侯大府里养着做女闺师。 再仔细一看,立时知道她是面相不好没能承宠。第二轮选试时,懂相术的女官们就会挑选面相平顺大贵的选女。 她这老妇人眉上有三颗痣,能进宫就是运气好了。要承宠是绝不可能。这样的时运不济,让她难免有就了些孤傲之色。这就是张夫人提过的如今在范夫人别庄里养着的吕妈妈? 老妇深蓄的眼光注视了过来,郑归音连忙上前施礼,吕妈妈打量了她,又看向张夫人道:“你当真要成婚了?” 张夫人也不羞涩,含笑点头。 “这又何苦?年轻时的夫妻欢乐没尝到。到老了一身病痛,却要互相照顾。你成亲图的就是这个?你也不缺几个养老的体已。”吕妈妈一脸的不赞同,张夫人偏偏也不客气,直说郑老爷也不缺养老的体已不用她养之后,她终于勉强点头。 “这倒也罢了。我想你也不是耐不了寂寞的人。你我这般过了几十年,再为了寻人作伴而嫁人实在是画蛇添足。”吕妈妈评论了张夫人的黄昏恋之后,最后终于答应。|“有心情时,再来吃你的喜酒。” 张夫人叹气,她这里也就是刚下了聘,她说过啥时吃喜酒吗?她说过要请她吗? 头发花白的夫人们开始斗嘴,互相嫌弃,郑归音默默地听着,老实地跟着吕妈妈和张夫人。她本来还觉得吕妈妈性情偏执了点,但坐小船先去了吕妈妈的水庄却立时改观。她这私产果真打理得春花满眼,水清树秀。 除了自己的二三个仆人,还有傅府里打发过来的看家的家将。竟然是世外桃源的样子。水月境就在吕庄旁边。曲水相通当真是别有天地。尤其是十几只小朱鹮、丹顶鹤,应该是吕妈妈把它们从小养大,竟然通人性一般迎了上来。吕妈妈摸它们的头,它们也不怕还叽叽喳喳乱叫个不清。这里是半点不寂莫。 不说她悄悄伸手去摸鸟儿的漂亮翅膀,张夫人却是进了亭子赶紧就先挑好地方坐下:“你自己亲手做的香茶和细点,快一些呈上来。我也享享先太子妃的福。” “只有它们吃剩的。你要不要?” “要。” “…”郑归音默默吃了两碟子宠物不稀罕的细点,又用手绢包了半包带回。她喝光了一壶花茶,悄问着张夫人下回什么时候来记得再叫她。然后腆着肚子抹着嘴角坐船出了吕庄,她跟着老太太们去了水月境,拜见了傅府的一位夫人。傅映风的母亲范夫人。 1066尚之首宫中女相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怂恿我儿,让他请了承恩侯夫人来劝我退了赵慧儿。又挑起了慧儿娘子父亲的旧事。想断了我儿和慧儿娘子的订亲,我让你来就是明白告诉你,这不可能。” 这是范夫人见她时说过的话,回忆这些话的不仅是楼船上的郑归音,水月境里荷池里碧叶相连,没撤走的绿雕窗上有荷朵全开时的盛景,春风细细卷动湘帘。 风一阵阵地吹过去,水月境里,内厅里的女客早已经离开。引客来的吕妈妈沉默陪着,范夫人此时还在内厅里坐着出神。她想着那郑氏女子。还有方才她和这郑氏女子的对答。 范夫人不是不知道傅映风想要什么。打从他又是退亲又要要药,她想了这几天,刻意差人去召吕妈妈来商量,没料到张夫人早有准备,恰好透过了吕妈妈向她打了招呼。 “她是张夫人的干女儿?”她意外,暗叹依温姨娘的手段,想让这郑氏女子沾点不轻不重的女儿病回泉州的打算是不成了。 她终归是拿定了主意,召了郑归音亲自一见。结果出乎意外。 郑归音居然真的要进宫。 “进宫?那不是你让映风为你传出的流言?就算你上了名册,映风要划掉你的名字太容易了。” 月湖上的风从空空的内厅里吹过。那郑氏女子仿佛还站在厅中,镇定地回答着: “夫人,我今天才听说。傅大人当年在边战中立了功。刑碧叶的病也就好了。但她怀着秦侯爷的一个男胎,当时也流掉了。现在的秦侯爷没有子嗣——” 郑归音这话是从张夫人嘴里听来的。范夫人寒着脸目视于她。 “你既然明白…”她绝不许儿子为了娶这个商女去争军功,冒死抢爵位。 “夫人,我自然是进宫的。” 范夫人皱眉。在一瞬间 她几乎都以为郑归音是为了上皇上的选女名册,在利用儿子。身为母亲她觉得并不高兴。郑归音是病后的身体,她站累了就自己侧退到一边坐下。范夫人瞟了瞟也只当没看到 。她坐下笑着道: “如果一切顺利,范夫人,我先进德寿宫侍候太上皇,再借太妃薨逝陪陵的名义出宫,明年换姓参选成为皇上的三百选女之一进南大内。如果愿意承宠就做四十二御待之一,不承宠那就是…” 她到底还未出嫁,说到承宠不承宠还是让人侧目,然而这些也比不上她陪陵出宫再改姓参选的计划。温姨娘这时就停在了她的交椅身后,以扇掩脸,含糊轻声对范夫人耳语道:“她应该是说真的。只不过她现在说的法子以后肯定不会用。” 她当然不会把真正的计划告诉外人。郑归音若无其事地笑了。范夫人见她如此冷静,难免意外。郑归音这才也注意到这位温姨娘。这位看着像是侍妾的妇人眼光犀利,温姨娘也意识到她小看了郑家的这位私商养女。 “这就是吕妈妈说过的温娘子?得罪吴太后被遣出宫,责令另行嫁人的宫女?” 郑归音想着。温姨娘何尝没有嘀咕:“这郑娘子看起来和卢四夫人一样阴森森不好得罪。” 两下里她和温姨娘互相掂量了分量。 “…如果是为了郑家。她不承宠倒是条出路。”范夫人先看向了张夫人,又看向了她,范夫人如今早查清了泉州郑家, “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打算从无品宫女红霞帔做起。一步步爬,再托人去你张干娘呆过的尚宝局谋个职?”范夫人当然也知道,平宁侯府的出身的程美人,也是从这个尚宝司低品女官做起的。 “这是你们家的?”温姨娘突然开口,郑归音莫明看她。却见她直接拨了头上的双燕绿头玉钗在手心一伸,郑归音瞟了一眼,笑道: “如今这是夫人的了。想来是宫里程美人赏出来给承恩侯的。” 这支钗和郑家被抄的许多财物一样,经过程美人的手,进到皇帝内库里的私商私贡。 “你要报仇,这尚宝局是你进宫的必经之路了。”温姨娘笑语着,郑归音也不想解释太多, 只笑道:“若只是为了报仇,反倒容易了。” 话说到这里,范夫人总算是正眼仔细打量了她。她端坐微笑。来了这半会,瞧出了范夫人的性情。 这位夫人端坐在堂中是面上很冷淡,骨子同样很冷淡的性子。世上压根没几个人能被这位以前的清远侯侯夫人看在眼里、于是,郑归音迅速转移目标,仔细盯着范夫人椅后倚站着的温姨娘。 这位妾妇把脸和眸藏在了房子后,目光透扇而来,让人不得不感觉到:她完全是在掂量来人能对范夫人有什么用处。她看似疏远隐藏,却反而容易被揣测把握。范夫人僦不一样了。 静坐一旁的张夫人为养女助了一臂之力,笑道:“不怕夫人笑话,我这女儿是个了不得的。依我看,如果这些她都能办成——” 郑归音接了张夫人的眼色,仔细听着,句句记在脑中,张夫人转向她教道: “如果你能办成这些,又能拿定主意不做妃嫔,我那时再为你想法子。让你去太和 宫在御前写字、侍书、传旨、伴朝。在这几个要紧的职位上熬上二十年。如此有了资历。熟悉宫内、朝上的事务。接下来,你入主殿中省,成为六尚二十四局之首,宫中女相——这就有五成的机会。” 厅上一静。范夫人脸色微变。椅后的温姨娘、还有一边站着的吕妈妈都愕然侧目。 张夫人镇定笑着。她深知这几人和宫中的关系,指不定真能为干女儿出一把力,否则她何必带着郑归音来此。她也就赌了一回。她看着聚精会神的郑归音,缓缓说着, “到那时候,皇后也要给你几分体面。在四妃面前亦可不拜。”但代价就是,不要指望出宫了。傅映风还不知道她见了他老娘。他打发苏嫡女的时候,还有功夫分神想着怎么让她欢喜,比如: 赵一明这朋友不用白不用,回京城的时候就去他家找宗正司寿安伯老大人在退婚书上用了印,到时候他娘也只能认了。但郑归音是郑归音,郑家是郑家。有些事不方便和她说,她也未必想听。前几天在云涛小筑让她养病时,赵慧儿第二天去而复返,向他禀告过有关郑家大郎和三郎的一些事。 想来郑归音当时是不可能再偷听的。 “郑家要想的不仅是官商?是想开海禁?这是郑家三兄妹里谁的主意?” 1076尚之首宫中女相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人,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郑锦文并没有私情,他不会告诉我这些。我只是从私商女眷嘴里听说的 。郑家大郎的生父不是郑老爷的亲兄弟,也是溃败的乱兵。听说…” 她微一迟疑,傅映风点了点头,道:“郑锦文的生父一看就是读过书的。恐怕是军伍里的文职官。” “确实如此。”赵慧儿这些也打听过,“公子,还有一事…”在他的默许下,她上前两步,倾身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悄声道: “郑大公子听说和先武穆王爷的部下有关。” “…武穆王爷!?”他深吸了口气,把这个意外的消息消化下去,“郑三郎呢?” “郑家三郎的生母听说是流落在外的贵人。”她说着,瞧着他半点反应也没有。她这样靠近他,随时都可以被他拥入怀中,他看着她却像是看个木头。 “郑三郎这反倒平常了,他的生母说不定就是渡江逃亡时流落在外的宗亲或是勋贵?” 他沉思追问,“这岂不就是和郑娘子一样的出身。她们家里有几个内事妈妈,看着就不是粗使妇人,应该也是大府邸里流亡出来的。这样的事这几十年很寻常。”比如郑归音贴身的那位冯婆子。 赵慧儿知道郑归音是平宁侯府这般的旧勋贵出身,郑三郎生母出身她不清楚,只道: “他们家里十多年前偶尔收留了郑娘子,是郑娘子劝说郑老爷上岸做生意,才安顿下来。这样能被小女孩子劝服的海賊,本来就是有意从良。不是光知道杀人越货。” 他沉吟着,又点头:“你现在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以后记得盯着郑锦文就行了。居然想开海禁…”说罢,定睛看她,“我们的婚事不提了。但这件事我记着你的功劳。你父亲赵守元本来就和我父亲有干系,你要求一个县主是不可能,但九品孺人或是八品的诰命我能为你办妥。你能从私商那里打听到郑家想开海禁的任何消息,以后就和红儿说吧。” 整个郑家,只有郑归音是个身世清白,平平常常想着把日子过起来的表面坚强实则柔弱的女子。他 不放心她。赵慧儿告退时,瞟过他端坐在堂中的身影,心中冷笑:他还太不了解郑二娘子。真正想釜底抽薪开海禁的不是郑锦文,八成是郑归音。 傅映风在舱房里,觉得郑归音和他一样命运多折,在郑家难免也是寄人篱下,他想好了怎么哄她开心急着离开,就开始加快打发苏嫡女:“不用再说了。你要么嫁给郑锦文,要么就和你哥哥的同窗说亲吧。进宫不可能。” 外面的丁良遣走了柳空蝉,自个儿也在舱外团团打转。 他瞧着那小耳房,深知郑娘子也许就从小耳房去捉公子的奸了,他实在胆寒不敢去公子的房间。楼下,郑大公子在一楼中舱书房里正怀疑傅映风迟迟不来,难道是先去见他妹妹了? 而郑归音,她在小耳房里,聚精会神地玩着升官图。 窗外湖风吹过。水月境听风居里。温姨娘反复细想着要进宫的郑氏女,终于叫道: “夫人,现在想想,太子未立…” 风从厅中吹过,水池中波纹荡动。立太子这几个字像是禁忌一般,被她似有若无地说出。范夫人和吕妈妈仿佛没听到。但厅中的空气一松,范夫人沉思着道: “倒也没错。她要是真的去了太和宫,靠张夫人的脸面必定是能谋到侍书女官位置的。你们想想张夫人年轻时在秀王府里是怎么出头的? 她这个干女儿要是像了她,一旦运气好能在几位皇孙里做了将来皇太孙的启蒙女师。再熬到皇太孙登基…” 一想起这泼天般的前程富贵,范夫人甚至有一刹那觉得:郑归音赌对了。她甩了儿子进宫也挺有道理。温姨娘抚扇,笑了道: “夫人。虽然有这样的机会没错,但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妾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听说过殿中省的六尚之首。这个位置宁可空着也不封的。如果得了封,多半就封给了主持宫务的宠妃。吴太后在的时候,不就是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就做了皇贵妃,皇后…” “但如今主持宫务的傅淑妃,是直接进宫为妃的。”吕妈妈突然开口,一语惊人,“所以她到现在都没办法真正控制宫中事务。” 温姨姨撇了嘴,也点头符合笑道:“我也说呢,尚宝司的低品女官程美人居然如此轻易得了宠?不就是因为尚宝司的张夫人、尚寝局里黄掌司可不是傅淑妃差使得动的。张夫人只看官家的眼色。黄掌司比京城里的媒婆还势利,她只看一样——那就是钱!主持宫务的宠妃又如何?也要下面人肯听差使。” 吕妈妈微笑,似有若无。温姨娘明白她矜持笑容之下的意味。因为傅淑妃不是女官出身。她不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内宫上千的女官们要糊弄她本来就不难,更何况还有一位对内宫了如指掌的吴太后坐镇。不欺负她欺负谁? “官家的三位皇子都算是成年了。大位已定。总是他们三个中挑一个做太子。后妃无子其实是好事。”范夫人叹息了起来,“可惜了傅家的这个大姐儿。论心胸论手段都不缺。就是时运不济。一来无子,二来皇后之位空了这些年总应该轮到她。她要是再不能掌握住宫务。吴太后身边的女官们又要出一个皇后了…” 说到这里,吕妈妈微怔,和温姨娘对视一眼后同时看向了她。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 “夫人的意思,傅娘娘缺了个臂助?” “姐姐你就为了这个,与这郑氏女结交,还送了见面礼?”温姨娘一脸不可置信,“她进宫能帮上傅娘娘?” “我不过是押一注罢了。能押的可不仅是她一人。”范夫人轻描淡写,“官家突然下旨补选明、泉商女进宫,这就是一个机会。这是官家对淑妃还有寄望。”否则大儿子傅映风拿了选女的事和赵慧儿翻了脸,她怎么一声不吭?不过是他拿准了这件事对淑妃太重要。知道她这个改嫁傅府的母亲同样不肯容忍赵慧儿。 水月境里的夫人们在议论宫中事务,张夫人在秀王世孙的船上,恰好也想到了这个关节,情不自禁就站起来——这岂不正好是郑归音的机会? 她这一动,正在她面前学宫仪生怕出错的苏庶女吓了一跳。张夫人方要出舱下船的脚步却又停住了。她是想起了郑归音的话: “干娘,你说的可真?我要是办好了事出了宫,皇上八成也会给我个恩典封我一个县夫人的诰命?既然如此,范夫人是不是就不介意我的商家出身了?” 这女儿悄问这话时欢喜的模样,她还记得。她有心上人。她三年后还是要出宫嫁人的。张夫人坐了回去无奈而笑。她也是盼着这干女儿如愿以偿的。 小耳房里,郑归音忍无可忍。她板脸丢下游戏里的棋子,推开了耳房一角的窄门,就要去看看傅映风和那苏嫡女到底在干什么。 108难得山盟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扑面而来的一双湛蓝色的锐利鹰眼,铁嘴铜爪,杀气森然。她吓了一跳。 原来耳房与主人房之间摆着一道紫檀六折座山大屏。屏上是宫院画《枫鹰苍林图》的彩线绣画。这一看就是男子的房间。 “大人——!小女不服——!”说话声传来,仍然不肯放弃的苏嫡女,哀求中带着哭音,“求大人看在我二哥的份上为小女做主——!大人不敢提,小女却还记得, 佛前传灯天欲白,寺僧停经待秋声。这是大人在明州书院游山寺时赠给我二哥的诗吧?” “…既然知道,还有什么话要说?”不仅是傅映风意外,郑归音也吃惊听出,傅映风这首诗里的竟然有两个女子的名字,苏幕白与侬秋声。 转眼她就想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是傅映风婉谢了苏二公子的提亲。她也知道苏二公子在明州书院里读过书,和傅映风是同期,傅映风这诗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的妹妹苏幕白是难得的女子,灵慧如寺中的长明灯,连佛祖都把眼光放在了她的身上,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好意?但我早就心如止水,唯一爱慕的女子就是侬秋声。 领悟了这旧诗中的情意后,郑归音停在屏风后,再次告诫自己:傅映风的情意来得浓烈也消失得毫无症兆。他曾经那样喜欢侬秋声,到头来还是为了一个少年时的通房丫头、为了他二叔的侍妾把侬秋声弃如敝履。 “来人!” 就在他发出这一声时,郑归音知道他同样是不愿意再听了,她也不用防着他又被引诱,纵容这苏七娘子踩到她头上来,她可不是十多年前年少无知的侬秋声。她正要转身退回耳房,突然间苏嫡女的哭声斩断。 她一回头,却看到了苏嫡女晕倒在地了。他一手刀打在了她颈后。她吃惊窥看,不知道她怎么惹到他不高兴居然动手。他却觉得早就该动手才对。费了半天口舌,不过是因为与他有点交情的苏二公子 确实用得。 偏偏又是她的同母亲哥哥。 当初同在书院里读书时,苏二公子还开过玩笑,问过他要不要娶他的亲妹妹。他那时父亲不在,知道了世态炎凉,赵一明和他是不离不弃的发小,苏二公子却是与他互相欣赏,志趣相投而结为的至交。父辈的交情只是原因之一。 他蹲下低头看了苏嫡女一眼,她亦是泉州城有名的才女。平常诗书人家里有夫妻、兄妹、父母、子女之间写诗词唱和的乐趣,一如本朝诗词大家李夫人写词与她的出仕在外的丈夫唱和,倾诉夫妻相思之情,一时传唱天下:“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当年苏嫡女寄来明州书院与兄长唱和的诗词偶尔被苏二公子的同窗们看到,书院中倾慕于她的士子并不少。苏嫡女苏幕白算是他在少年时的美好印象之一,眼前的她昏迷过去,他慢慢从她手里抽出自己衣袖。 偷看的郑归音有些欢喜又暗暗撇嘴。在清风楼,那庶妹投怀送抱时就是聊聊我我,现在这嫡姐碰他一下就是一手刀。这还真是爱憎分明了。 不就是因为这嫡姐不像刑碧叶?总而言之,就他对苏嫡女拒之千里,她还是不满意。 这时他突然起身,她赶紧提裙退回了屏风后,转头时意外瞟到他右手中有一物,像是一只二寸半长的银缕诗筒,应该是从苏嫡女手上拿过来的。她在屏后偷看。只见他拧开诗筒,取出里面的一片诗纸,听他低声吟读着: 愚女望泉不知饮,聚贤坊中有清溪。 “…”她冷汗出来了,写得这样差又极是耳熟的诗句,分明这是她以前在苏府里写的,曾经甩到苏少夫人脸上的打油诗。诗里的意思是: 我这样愚蠢的女子,渴极时看到泉水在面前却不会取饮,要我为了保命做妾那是做梦!因为我知道,赵若愚还在城中的聚贤坊中居住。他还在想办法救我。 泉州城南的聚贤坊,是宗室聚居的地方。这是她三年前郑家被抄时写下的诗。其实就是拿赵若愚当 个挡箭牌。那时可是苏少夫人和她说,赵若愚刚中了乡试第一,正在为郑家奔走。 其实她压根不信。这一定是苏家的诡计不是? 傅映风走了回了内舱室,她连忙躲得更深,瞧着苏嫡女被丢在外间冰寒的地板上。而此时他仅着内裳,外披着绣花宽衫,床头有一卷半开的书,衣上还没有结带,发结上没有戴冠。看起来是在午歇时衣裳不整,被这苏嫡女撞了面。 她心里不高兴。想出去见他的心思顿时没有了。她躲在屏后,暗暗生着闷气。更何况,他站在了房中,慢慢把手中的诗给撕了,听得这一丝丝纸碎的声音,她不知怎么就有点毛骨悚然,缩着头不敢出来。 他眼不斜视,眼睛却盯在了墙上悬着的宝剑上。她正觉得太安静,一转头看到了墙那面的宝剑,剑鞘柄上竟然映出她站在屏风后的身影,她暗叫不妙。 为了不被他一手刀打晕当贼,她想要出声,却觉得憋气。她斜眼看到苏嫡女居然就那样躺在外面地上,披发闭眼,脸色柔弱可怜。 现在出了声,她就要离开。她怎么能把有前科的傅映风和这样一个美人儿丢在这里不管?就算他不碰,少不了有人劝他纳妾。 这样的念头不过是是一瞬间,傅映风还没决定要不要叫丁良和家将们,让他们进来把藏着的女子抓出来,她果然听得脚步声从屋外传来。 脚步声进了房,她小心探头,来者如她所料就是董宝昌。这人一连声地请罪。傅映风和她一样,都料到了苏家女能溜到这里来,分明就是有自己人送过来。不是和苏家有关涉的董宝昌还能是谁。 “世子,老奴是觉得,泉州远了些。要把那边私商的钱收上来。还是要把苏家控制在手心里为上。,苏家老爷已经过世,老奴怕父辈的交情不管用。 董宝昌处处都想到了,“太上皇毕竟老了。一旦太上皇驾崩苏庶女成了废子。大人纳一个她家的嫡女在身边。苏家人才肯用心为世子办事…” 郑归音就是想到这一点,还是没忍住进来了。好在傅映风没动心。 【今天正常更新。以后再加更时会通知各位。谢谢。每天中午12点更新。】 109难得山盟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此时坐在了书桌边,瞟着董宝昌。听到屏后的女子要离开的脚步,他开口道: “郑娘子和我的事,苏家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董宝昌诧异反问。她本来要趁机离开,这时还是听住了,她在屏后趁机细看这胖子的神色,便看出董宝昌并不知道她和傅映风暗中约定了亲事。 “你和她说了郑家。”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是,公子,老奴只是提醒她们家,公子对郑家是另眼相看的。”董宝昌极精明,摆出一张忠厚脸像是完全没听懂旧主和郑家娘子有什么“事”,他身为忠仆只关心郑家的正事,“公子,老奴切切实实是打听到了消息。郑大公子在张宰相府里献计,是要开海禁。让私商们都见得光了再一起上税。这可和公子你的意思不一样。” “不能开禁,否则必有奸细从海上进入。”傅映风皱眉,“更不能由张宰相府那边朝议安排上税,上税就是去户部,不是进内库充军饷。” 本朝制,军饷和灾年抚恤都是由皇帝内库拨发。以示君恩。董宝昌连忙点头,他便缓了缓脸色,瞟了屏风后一眼,隐约看得到她的一角绛裙裙边。屏风后的她听着傅映风的话,渐渐地沉了脸。他的打算,果然和她的打算南辕北辘。 她要开海禁。她要让私商们成为大宋海商,一体在市舶司里上税。这样,郑家才算是有了合法行商做海上生意的身份。 私商们也不会再靠着送庶女给公侯子弟做妾,又年年悄悄给苏、许这样的官商纳私贡,以换取他们在明州、泉州违禁做海上生意。这样至少不会随时被按个罪名抄家。 她正咬唇沉思的时候,不知不觉外面安静了下来,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抱住了她。她吓了一跳,转眼又安静了下来。傅映风抱着她, 柔声笑道:“小心站累了,身子好一些了?” “…”她挣了挣,没挣脱。一回头,看到他凝视的眼,她想起他毕竟和郑大公子提了亲事留了信物 ,想起他方才没声没息把那首诗给撕了,看起来也没有再提的意思。 她心里甜软,埋头靠在他怀里。宝剑倒映出他们的身影。他此时披上了衣,结好了衣带,她上船时也戴着长及膝下的落紫英的帽纱,纱下是闽地中古的深衣衣裙,在宝剑鞘影里就是一抹淡紫色压绛红裙边的丽影。 他低头吻着她的发顶。方才苏氏在外面晕倒时他就发现有人,为免麻烦先打晕了苏氏,再转身查看这藏着的人时就觉得眼熟。直到董宝昌进来,他才猛然惊觉:竟然是她。 “怎么突然来了?” 他瞧着她自然欢喜,“不是在生我的气?我叫丁良去请你过船来,我陪着你去我们家的水庄玩,你也不愿意,还把我送给你的珍珠退回来。叫我好生难消受。” “我哥哥带我来见你的…” 她其实知道, 他请她去水庄,恐怕还是担心她出事。想叫吕妈妈知道她于他不同外人。如果她娘能转变心意,他还想让他娘见一见她。她也就为了他赌了一回:“张干娘带着我,去见了你娘。”“什么?”傅映风一时间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娘送了我见面礼。你看——”她喜滋滋拿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青玉盒,玉质颇佳。盒子上有春幡和方胜的刻纹,盒子里也是一片玉质“平安吉利”春幡,这是踏春时节女子用的迎春首饰,“你看这是宫里赏下来的吧?你娘给我啦。我这几天都结在钗子上,插在头上迎春。等过了春再摘下来好不好?” “…好。”傅映风勉强笑着。她只当不知道范夫人这见面礼太简薄了。这是送给康安县夫人的干女儿,不是送给大儿子傅映风订亲的女子。就连程六娘这样的侯府庶女,在选宴上拿到的见面礼也是范夫人手腕上的玉镯子。她这算什么? 他心底埋怨母亲,偏偏又知道母亲能不翻脸还是看在张夫人的面子上,郑归音觉得能在范夫人手下保命就是赢了,她还没敢指望范夫人对这桩婚事欣然赞同。更何况她也不求如此。他牵着她,在房里翻箱倒柜要找些体己宝货送给她玩。好哄她开心。她也只是笑。 一楼中舱书房里,郑大公子等得不耐烦。他叫了柳空蝉要去接他二妹,准备告诉二妹不能背着他这个哥哥私会。男人不是好东西。要见面一定要带上哥哥,才能防着别被占便宜。 丁良过来陪笑拖延,郑大公子周旋了一会儿更怀疑了,正要出门闯去楼上看看,舱道上脚步声一阵乱,家将们说话的声音都高了不少,精神气十足。傅映风一身官服,踏进房中,笑道:“正亲自着人为郑兄准备宴席,来迟了还请莫怪。” 楼船跟着的两条灶船居然早就开了火,现在确实开始往楼船上抬菜,布酒。放桌子摆席面,这看着居然真是早就准备好,要宴请他的模样? 郑大公子也不得不相信傅映风拖着不来,不是去私会他二妹。那怕这小子现在脸色不太好,他也可以认为是傅大人太把他这将来的大舅子当回事,尊降贵去灶船上看宴席了?来迟了是他被油烟熏到了? 他不得不领这个情:“多谢大人,我来是要和大人商量一件事,张府上的三公子派了官媒来,提起和我们家的亲事…” 他表示他二妹多的是人想娶,傅大人至少得有一点诚意才行。靠着抬举苏、许两家的人,这诚意是半点看不出来的。 “…”傅映风刚受了他二妹的气,更懒得和他计较,只说了些皇上登基后为武穆王爷洗清冤案的事。郑大公子果然惊疑闭嘴。 傅映风笑着,请郑大公子一起去三楼顶台上坐宴,看席赏果之后,举盏相敬,这时,傅映风才开了口:“张宰相府的亲事,还要托郑兄退拒了,若是方便,也请向令妹为我解释一二。” 毕竟刚才为这件事,他已经和郑归音吵过一回了。而他也见过了母亲派来的吕妈妈。他这才知道郑归音进宫竟然是要争内库宫官的差事。最要命的是,她说动了母亲,吕妈妈这是传话: “郑娘子和夫人约定,她要是能叫秀王世孙挑中了她,夫人也愿意在第二轮选试时为她做个保。条件是她进宫后铺助傅娘娘。毕竟女官挑选第二轮的时候,得有位懂礼的夫人指点她一二。夫人还送了见面礼。这也是应有的意思。” “…”他头痛不已。论保人,她本来不缺,因为有干娘张夫人打点一切。但如果保人是范宰相的小女儿,傅淑妃的四婶母范夫人岂不是更好?他暗恨:这话她可半点没和他提! 方才她和他明明还在二楼舱房里一起腻着,她还在他耳边说些山盟海誓。亏他居然也相信了她的话: “好了。我房里的首饰还戴不完呢。我家难道稀罕这些?再说,你娘见了我,也没说什么。送我的这件见面礼也是应当应份的。” 她捧着那白玉幡胜,还安慰着他,“我是跟着干妈和吕妈妈去的。这是拜见贵人的意思。如果是为了我们的亲事,难道不应该是两家先遣了官媒来互相试探,或者你先去拜见我爹爹?哪有我这样白刺刺自己上门拜见的?” 亏他听了心里安慰还连忙答应等郑老爷一到京城就天天上门拜见,又百般哄她,只怕母亲的见面礼微薄让她委屈。 110难得山盟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会叫人看到…”方才在他的舱房屏风后,她悄悄地笑着,躲着他的吻,他低笑抱着她,哄着道:“这是在我船上,我的房里,谁能看到…” 外面地板上苏嫡女不是人吗?她轻啐着,推开他,拉门回了小耳房。他哪里肯放,连忙追了过去,到底把她拥在了小榻床边上一起坐着。 “你躲我是不是?”他端详着她,她羞笑啐他,“就是在你的船上,你的房里,你才要讲个规矩才好。你要胡来吗?我叫人了…” 他拥着她只是要索个吻。她用纤指抹过了紫帽纱,严严地挡着他,他看着面纱后她那朦胧的眼,还有艳丽的唇,就像是那一夜在郑家小院里相拥的那一刻。叫他心醉。 “我们已经订亲了…你哥哥答应了不是…”长长的寂静与亲昵之后,他这才顾得上和她说话。“方才在房里,你故意弄出了响动?把董宝昌吓得赶紧告退了,以为我房里有…”有他私藏的美人。 他笑着隔纱抚着她的唇,还有她面纱上因为相吻留下的洇湿的深艳唇印, “…才没有。”她倚在他怀里。当然不会承认。那时她听到了董宝昌在背后向他告她的黑状。 “公子,这郑家还有一个叫老奴疑心的地方,就是他家的三郎,出生来历有点奇怪…老奴有点担心…” 她当时听得心里一缩,顾不得其他 ,出去就要截断这董宝昌的话。好在那时傅映风也猜到了屏后是她,不想叫她听到这些。他抬手让老家人住嘴。 想到这事,郑归音在耳房里的推着他,让他去看看苏嫡女怎么样了。 “谁管她,她醒来就会自己离开了。”他笑着,拖着她不放,一起坐在榻床上玩跳子棋升官图,“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去找她,她第一个就最恨你。” “…”她不是好意去看她,而是防着她有别的小诡计。但也确实没必要触她的霉头。他和她明知道外面有事,就舍不得出去后分开,躲在了耳房里玩些棋子、双陆的游戏,输了只要说几句甜言蜜语。 她一听就拖来了宫中升官图的游戏盘,他也不含糊,丢个四点玩得正来劲,一进宫就做了八品,毫不犹豫就奔着御侍的品级去了。这是承宠的宫人最初封的品级。她笑得不行,忍不住滚到他怀里捏他的脸。 “你也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受诰命谁会嫌低?就是要奔着升官发财去的不是?我在家里和兄弟们玩这个,不论是范府还是傅府,我还没有输过。你们女人家的我难道会输?” 他也大笑着,抓着她的纤手丢点数,一心一意要赢一回以表示他玩这个天下无敌。 男女统吃。他奔着最顶峰上的皇后位置而去。恨不得官家早点驾崩让他做太后。她笑得全身都软了,到底在他受封了郡夫人的时候,按住了他的手。 她一捏主棋,拐个弯,从才人、美人之前横过去,放在了尚宝司的位置上。这个职司里有八位女官名额。低品的也就是承宠御侍一样的八品。他倒也没意外,瞟了一眼后凝神看她。 “你今天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这事?”她要去参加秀王世孙的选宴。过船来和他知会一声。 “我们的亲事,我会和母亲说的。你怎么就不能等我几日?”他忍耐着不悦,笑着哄着她。 “那你说,苏家和许家又是怎么回事?你明知道他们两家和我们家不对付!” “他们两家又算什么?你要进宫为的什么我不知道?你有事要办为什么不托 我?” “我有什么事要办?” “不就是郑家要谋个官商位置?泉州海商总纲的位置眼看要落到你们家手上了,到底还在泉州市舶司 被苏二公子压着,你们家打算把他怎么样?”他笑着,把她揽在了怀里, “你们家花了一年的功夫没把他踢下去,所以就要到京城里来设法?” 她没提苏二公子稳坐在泉州市舶司,不就是因为京城里有他这个故交? “进宫的事,我拿定主意了。” 她站起,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要离开。他拉住她,把她抱在了怀里。沉默地中,她没听到他发怒反对的声音,心里愧疚了起来,在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他突然道: “你是打算等着赵若愚回泉州为官,把苏二公子打压下去?” 她一惊侧头,他的眼就等在了她面前。他半点表情也没有,缓缓吟起了她那首‘愚女望泉不知饮,聚贤坊中有清溪’的诗句,吟罢后又问, “你和赵若愚私下约定了什么。让他和我傻瓜一样等着你进宫又出宫,再娶你为妻?” 久久的对视后,她也把笑意收了回去:“你现在求亲,我就嫁!” “你明知道我——”他怒道,握紧了她的手腕,勉强挤出了笑,“是我不好,但你明知道——” “我明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她甩开了他的手,霍然站起,“我就知道你不来求亲!我就知道你娘不喜欢我!你当我不知道你用许家、苏家来拿捏我们家?我说我去宫里出来,我自己谋个前程,让你娘不会反对我们婚事, 你还是疑心我——!” 不待他发怒 ,她指着这长宽都只有十五步的小耳房, “你看看,你身边的侍妾把我引到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她眼里我是个什么东西?你房里的苏嫡女把我看成什么?她不过也把我当成个外室——!你在外头养的女人——!” 他坐在榻边上,双手压膝,忍着恼气和意外,看了她半晌。 “那好,这是我的错。我们以后不见面。你回泉州去在家里呆着,等我过几年来求亲…” “几年?” “…说不准…” “那我就要嫁进宰相府里做张三公子的继室了。”她没有表情,同样看着他,“他夫人病重,已经去世了。” 哗啦一声,傅映风掀掉了几桌上的游戏木盘,棋子滚了一地,他眼神森冷冷地盯着她。 “我虽然是喜欢你。但我已经不是十多岁的时候,靠着欲擒故纵的把戏就能拿住我了。” 年少无知的小年轻,才会一门心思喜欢抓不牢的女人。 “…不用你说。我也不是十多岁,靠着几句甜言蜜语空头许诺,我已经不会当真了。” 她同样冷冷地瞪回去,说完后,转身拉开了门。 离开了。 “…”他在一室狼籍中,皱眉不语。 111窃荷公子公子风流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内库宫官?”选宴将开,恰时从京城而来的范小学士生得文秀爽朗,一看就是名符其实的书香子弟,他被傅映风迎到船上,方一见面就泼郎鼓般地摇着头,叹着, “这个位置辣手。以前是汪大用管。如今掉了脑袋了。后来是张夫人管。如今也见好就收,急流勇退了。前两个月邵大人好不容易得了这个肥差,没料到一百天都没撑住就请了辞。我也未必能比他强多少。” 说是这样话,但他也半点没有拒绝这宫中要职的意思,反倒兴奋地看向傅映风,“秋声呢?不是说她在?你别糊弄我,我哪有功夫从京城坐船跑到这里来?” “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和我勾结,谋着内库的位置?”傅映风腹诽着,没好气地睨他。 这时侬秋声的身影适时在楼梯上出现,她为了今日也精心打扮过,一双恢复如初的美眸当真是顾盼生姿,绝色难言。范小学士一抬头就惊艳住了,她正要下楼,见得了范小学士,她眸中同样异采连连。 “文存公子——” “秋声娘子——” 两下里都是情意不浅,范小学士愉快地甩掉了表弟,飞奔着上去献殷勤,“一别不知音,空留伤心人。伤心何所谓,明眸生光辉。我说得可是? 她知道这是埋怨她不告而别,又为她眼疾康复而欢喜,就算有几分伤心埋怨她的薄情,他也不在乎了。她不由得直笑。范小学士就更来劲了。 长史祝怀白楼栏上瞧着了这久别重逢的一幕,转身走回主位,对秀王世孙悄悄地苦笑着: “下官本来以为,傅大人这回复了职又做了钦差,以后要和范府里那几位公子一样规矩做官了。 他原来就是科举的出身,又去军伍里历练了。皇上这样看重他,将来范府和傅府指不定还要靠着他…” 果然还是太天真。秀王世孙儿时在东宫里和傅映风一起长大,半点也不奇怪。笑道:“范府里的公子们就是一群的混世魔王,你当他们和我这样规矩呢。” 说罢,规矩老实的秀王世孙起身去寻侬秋声,免得她被范小学士给骗了。祝长史瞧着这些公子哥儿心里直叹气,自我安慰着世家子成亲娶了正妻就好了,谁年轻的时候不犯个糊涂迷上个漂亮相好? 一边的赵若愚笑而不语。楼船顶台上放着两排八张的交椅,采花使在前,其他有幸列座的至少也是范小学士和张夫人。他是宗室又是才子,被叫上船来陪世孙说话。 他坐在后排主位里,何尝不欣赏侬秋声的美色才华,对她频频注目,但他暂时没兴致参合着做侬娘子的裙下之臣。他一团的心事也不方便说。 百帆驶过湖面,赵若愚一眼就看着了赵慧儿的画舫,驶进了爱闲园。她的画舫是钱家送的,十分好认。船上依旧是钱家的船夫、婆子、家丁押阵,他不由微笑。 傅映风和赵慧儿的婚事有变的传闻暗暗传了出来,他当然是听说过的,但这位宗妹到现在还能有钱家这样巴结,当然是她自己的能耐。 他不太相信郑归音给他的警告,比如小心赵慧儿娘子这样的话。但他谨慎起见,推辞了赵慧儿的邀请,没去给表姑做寿,她那边却连请了三四回。这真叫他怀疑了。 同一个方向,郑家的船也在月湖上逡巡着,驶进了爱闲园的沙洲枯水园林。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开选宴了。 郑家画舫仔细清洗了,内外装饰一新,纱帐、珠帘都重新挑选,挂了起来,郑归音坐在中舱看丫头调琴,外面赵慧儿的拜访倒也没出乎她的意料。 “请她进来。”两条画舫相碰,船板搭起,赵慧儿提裙移驾,从船头被嫣浓引了进来郑大公子在后艄观景,刚一挑帘进来,就意外看到赵慧儿的身影。 这时逢紫才追到他,急禀着:“大公子,二娘子让奴婢和你说,她前面有女客,请你在后面呆一会。” 他啧了一声,避到了后舱。他倒也不意外,赵慧儿再不杀上门吵闹一番,他倒奇怪了。 “上回我让红儿来请你,你不肯见我,我只好亲自来了。”赵慧儿半点也不问她和傅映风是怎么回事。看着郑大公子避开退出去的背影,她坐在了屏风前的绣墩上,开门见山。 “ 郑娘子想要什么?傅家正室的名份?还是压住苏家?”她盯着郑归音,叹着,“连赵才子那边的事,你也突然伸手拦了。”要是没有郑家提醒,赵若愚怎么几次推辞不肯来? 舱中收拾得极素净精致,薄荷熏香清凉。 中舱一面是嫦娥奔月的彩珠帘,一面隔着座山石锦鸡彩屏风,屏后嫣浓在继续为她擦琴。 郑归音手上的琴谱还没有放下,她耐心等着赵慧儿说完。赵娘子端详着她,笑道: “钱二娘子小姑娘家的,喜欢赵才子的事八成早就漏出风声,你能知道这事我也不奇怪。赵才子与我兄妹相称,我三催四请他都打了回来。我猜也只有你明白是怎么回事。” 郑归音反倒诧异。赵若愚怎么这样容易就相信她的提醒了?按理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她也笑道:“钱二娘子…可是明州有名的才女,赵娘子不觉得小看她了?” 赵慧儿双手放在了膝裙上,仪态端方地笑着,不答反问道: “我不过是成全钱二娘子,让她嫁给赵才子为妾。做正室还轮不上她。这应该没有碍你的事?” 郑归音向来知道她不是许婉然、程若幽那样的小姑娘。赵慧儿不会杀上门来为傅映风吃醋闹事。但她太小看钱二娘子了。 郑归音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好不提醒,赵慧儿听了也会认为她故意挑拨她和钱家的关系,郑大公子在后舱,伸头看着赵慧儿坐来的那条船,一船居然都是钱家的下人,他啧啧摇头:“她也是糊涂了。也不怕后门进狼。” 莫管事也在他身边,顺口小声应道:“因为前门有虎。”郑大公子一愕,顺着莫管事递过来的眼色看去。隔着后舱的朱色纱帘,他看到了中舱的锦鸡山石彩屏,再透过彩屏,他看到了二妹端坐的斑斓身影。 这不就是前门的大老虎?他笑了:“所以我说她糊涂了!我二妹要的不是傅映风。要的是咱们郑家安稳。她有什么可害怕的?我们家的人就算是母老虎,也要避开她赵娘子的靠山范夫人不是?那可是 虎姑婆…” 莫管事忍着笑,正说着的时候,一阵渔歌晚歌传来。从船上看去,水月境的湖面上波光游荡。养鸭人赶着大群的绿头黑嘴鸭子从庄子里游了出来。为的是放它们吃晚食。 鸭群引来了月湖沿岸水草里数不清的野鸭子,从四面八方游过来,覆盖湖面。一百只变成五百只,五百只变成五千只,五千只又引来了上万只,叫声沸反盈天。 上万只野鸭聚集,不提其中有几百对羽毛鲜艳的鸳鸯,仅是群鸟边上,近千只优雅的白羽弯颈野天鹅聚在一起,就让小船上的各家选女和孩子们欢喜不止。范夫人的船也驶来了,傅小弟和傅小妹的尖叫声连天上的晚霞都快被吓跑了。 这亦是水月境庄有名的春景之一。 赵慧儿当然是没功夫看的。郑归音同样也是如此。她放下琴谱,拍手让逢紫上茶,也和她一样的语气笑道: “那我也问问,赵娘子要的是什么?恐怕不仅是傅九公子正室的位置吧?” “我要的就是清远侯夫人之位。这一点你明白的得很,否则当初你也不会看中我。令兄这些日子也不会用大批的宝货来贿赂我。不过是要养大我的胃口。没关系,我喜欢这些。我也配得上这些。”。 112窃荷公子公子风流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慧儿在她面前比在傅映风面前还要坦然。她今日上门,打扮得甚为富丽,但她平常的装扮似乎也没有逊色于今日。杭缎十锦的绣石榴六折裙,缀珠的云肩上绣满深红云纹,让她集华艳与贵丽于一身,她云肩上的珍珠坠子颗颗有拇指大,与腰间步带上绣着的凤鸟眼珠子交相辉映, 她头顶冠起了小嫣红的纱冠,红宝石的蛱蝶双花钗一连在冠边插了十二支,堆出了花开一池艳,春尽晓阳红的的盛状。这场盛景也开在了她的晶眸中。 “郑娘子,我暗中和卢四夫人有了约定是我下错了棋。但是你失信在先。你不应该突然失约断了我们以前的约定。要知道,傅映风给不了你的。我能给你。” 赵慧儿神情笃定,“当初你就说过吧。苏、许两家要复起,必定要靠傅大人。我若是嫁给傅大人,却能让他们两家一定复起不了。” “…此一时,彼一时了。”郑归音放下了茶,挥手叫屏前屏后的丫头们出去。她因为要在一个时辰后去参选,早就披上了帽纱。 此时,她纤手勾起一角面纱,露出了精心修饰过的如画眉目。她额前星星点点斜挂下来的珍珠,掩去她半边额头。珠饰下,是她精致的脸孔,眩亮的眸。 夕阳艳光斑班点点的,透过帘间的花绣落在了象牙色的小团花纹地衣上。珠帘随船底的水浪轻轻摇晃。在赵慧儿的眼中,郑二娘子的身影亦在随船在轻摇。 她裙摆上遍绣的折技花盛开成一团杏色的雾,与地衣上密织的细花花影交掩着,层层叠叠,叫人不忍踏足。 赵艳儿凝视着她,脸色渐渐惨淡。她想到了初回明州城,在船上看到的那一幕。郑归音也是这样春时踏青的清丽装扮,从傅映风的马车上下来,风吹起了她的帽纱露出杏花开满头的发冠,还有她的容色。 那时,百花阁的楼影还在远处的河心洲上,傅映风扭转了马头,凝视着下车的她。春光里,与赵慧 儿同船的郑大公子就曾经问过她一句道: “你真的有把握?”他诧异笑着,打量着船上马车边的傅大人,还有他刚刚下车的妹妹郑二娘子,“傅九公子眼睛里现在可只有我妹妹了。论容貌,我二妹不比你强多少。也绝不比你差。” “你明白了?”郑归音声音传来,让她的神思回到了眼前船上。回到了眼下。郑归音没有表情地看着她,道: “ 我们家押你,是傅映风那一年极是爱重你。为了你连官家都敢抗旨,连长公主也不要了。你又占了正室的名份。但皇上召驸马的事一了结。他对你眼看着淡了。我们家信了你的话,我大哥冒险出面帮了你一次。但他只是要杀我大哥,对你还是没有半点旧情复燃的迹像。” “…”赵慧儿忍着,没提现在傅映风是迷上了她。她没蠢到说这话,郑归音这才 觉得没看错人。面纱被挽在了冠上,她疲倦地叹了口气,道: “赵娘子,你看看傅大人。你们正经订婚互换了婚书这才半年不到吧?范夫人就在他房里放了一个家生子侍妾,明摆着就是要防着你。 眼下他和苏氏两姐妹又不清不楚的。随时会收了苏氏女为妾。外头私商新送的美人又是一个接一个。再者 ,他为了外头来路不明的女子说退亲就退亲。 ” 两女互视,赵慧儿苦笑。因为郑归音就像是说别人一样说着“外头来路不明的女子”。郑归音只问着:“赵娘子 ,你觉得你还能在他面前复宠?” “郑娘子,就算他现在喜欢你,但——”在她终于忍不住的时候,郑归音疲倦地一摇手,看向了湖心的五条楼船。“你看——”正中那一条楼船上顶台上,站着一位风华惑人的公子。 傅映风。 透过舱窗,赵慧儿能看到他正和范小学士立在船头看景,不时转头和秀王世孙说笑。 爱闲园的春宴就安排在这五条楼船上。四面驶过来的是几百家选女的画舫,选女们并不会上楼船,唯有采花使所在这条楼船上,皆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公子。 可谓是芝兰玉树,各擅胜场。 连侬秋声那样的美色也被美男子们盖过。赵慧儿在这一瞬间目眩神迷 。她仿佛回到了临安京城, 坐在了报恩寺的客院里,隔着大雪听到了酒楼曲声。报恩寺后的三元楼暖阁里,每日都有官伎们闲时弹唱的曲声笑语。 “…春遇牡丹,夏赏青荷,秋落枫雨,冬日里唯有听一听萧肃凛烈,铁马冰河的故国悲声了。” 这就是京城四公子。她的目标。京城四公子头一位自然是是秀王府的赵世孙。“不是他,谁能称富丽庄重?更不配称牡丹公子。” 平宁侯府的船上,卢四夫人带着程六娘也来参加选宴,平宁侯府有女儿也不可能去侍候年老的太上皇。这一次只是走过场,为德寿宫选宴撑个场面,所以她才有闲功夫教训程六娘,没料到程六娘就先发作起来了。 “四嫂怎么不自己去参选!?依我看,就算是京城四公子,也没一个配得上四嫂你的家世,你的门第,你的才情容貌了是不是——!” 她哭了一场,这一回冲到了虑卢开音面前,厉笑嘲讽着,“就算是官家的亲侄子他也不过是宗室!不过是他生来姓赵!怎么比得上你们卢家——!你们卢家好高的门第!一祖一叔一侄全是读书考中的进士,全是三榜进士熬出来做的大学士,全是大学士做的宰相!” “…北地俱丧。两帝北狩。这是宰相死罪。”卢开音一句话就把她堵死了。程六娘气得说不上话。也不用卢四夫人挥手,这舱里也早没有了下人。 “…六妹。你是要进宫的,就算不进宫,眼光也应该高一些。咱们家讲规矩却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但凡你自己有中意的夫君,只要门第相当。人物相配。夫妻相处才能更和睦一些…” 她在书桌前放笔站起,“但傅五公子配不上你。” “四嫂的眼光太高了,大约不是京城四公子,就不配娶妻了。”程若幽冷嘲着。 然而她也不得不认为,卢开音教训她的时机挑得极妥当。此时,采花使楼船上皆是出色人物,风华出众,京城四公子里就来了三位。 “你若是看中傅九,我自然在侯夫人面前为你周旋。”卢开音一开口又差点气死程若幽,“继子比庶子能强到哪里去?怎么傅九和傅五就是天差地别?有宠妃做姐姐的弟弟们何其之多——?”她微微 笑着,“你要是不想进宫,换个人去求亲?” “不换——!” “那就进宫。”她轻轻责备,“你是侯夫人跟前养大的。至少也不能比我妹妹蠢。她不肯嫁傅府,至少还想方设法要参选。” 113窃荷公子公子风流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秀王世孙倚在船头,面如满月,丰容玉仪,含笑看着侬秋声抚琴。 侬秋声固然是顶尖的大美人,但赵世孙一身朱紫色四角龙纹深衣,头束镶玉金丝冠,风采不凡兼皇侄之贵,当真是一时国色。 当着他的面,范小学士唇角含笑,他微弯下腰,以指拨弦,侧头与侬娘子亲密低语。他爽郎文秀,一身寻常士子青衣乌帽,在他身上竟然丝毫不逊色于皇侄。其风采与侬秋声发髻上雕刻精致的楼台青玉钗相得益彰。 秀王世孙没好气地看着他,暗骂这小子穿得寒酸,明摆着是扮装成了普通书生,从京城里溜到了这里见意中人。 两女一男在无声中暗中较劲,仿佛是外人踏不进的圈子。赵慧儿痴痴看着,尤记得京城大雪中,有乐伎喉歌轻启,曲声不绝: “青荷小,盛夏天家时正好,与君回殿共书眠…”宫中教坊里的班头、部头们最为推祟范小学士,只呼他为青荷公子。身为三榜状元,一朝选入翰林院中修书,他清贵非常,不是青荷之雅不足以比拟。 又因为作过一首‘盛夏天家时正好,与我回殿共书眠’的诗句贴在值班房门前,直呼盛夏天是睡觉天,他值班时躲在丽正殿里睡午觉,还摘了御池荷叶盖脸。被皇上抓了个正着。所以又有窃荷公子的美称。 月湖上不知有多少选女在仰慕眺望这几位公子,然而她们注目最多的仍然是傅九公子映风。郑归音没去看他。不需要去多看,只要瞧着天边抹过的晚霞,就可知他在赵世孙和小范学士面前的风姿。 傅映风压根没有和侬秋声说话。他不耐烦地看着表哥和赵世孙争相向侬秋声献着殷勤。但他站在那里,绯衣乌帽,玄色披风随风荡起,倒映水中。那艳色就像是初秋的暖风把无数燃烧的红枫吹过了碧玉湖面。纷落如雨。 在火烧云一般的美景中,船头的公子佳人都不过是这幅晚秋枫雨图画中的一部分,成为了烘云托月彰显傅九公子存在的配角。郑归音仔细看着赵慧儿。她已经痴了。 她那样仰面看着傅映风,不知不觉站起的身影就像郑家前舱新挂起的珠帘。珠帘上那一幅嫦娥奔月。因为相信服下了长生不死的仙药,她恨不得轻身而起,飞向她的眼中的广寒仙宫中。只愿与俊美尊贵的仙人们同饮寿酒。共享月华。 她的渴望太明显,不甘也太明显,那怕是把性命押上去也不会放弃。郑归音暗叹了一口气。谁叫她也姓赵?心气太高也不是不能理解 。 “赵娘子,靠妻室、妾侍是拿不住他的。” 她凉冰冰地开了口。赵慧儿一惊回头。“赵娘子,他就算是娶了长公主呢,该翻脸就会翻脸。” 郑归音平平说着。因为这一句,赵慧儿的眼神终于凝结了起来,她何尝没有领悟她的意思?于是她微敛了眉,又抬眼揣测道:“所以…你懒得讨好他了。” 赵慧儿用的是陈述语气,由是她也明白,她赵慧儿对郑家没有用 了。四目相对着,该说的话已经说清。郑归音冷冷一笑: “他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我能有什么办法!?” 因为这话里的森冷,赵慧儿突然就打了个寒战。 楼船上不仅是世家公子为了绝色侬美人争风吃醋,也不仅有傅映风,今晚的爱闲园选宴上真正主事的是秀王府老成持重的祝长史。 他毕竟消息灵通。这几天隐约听说了傅大人有退亲的意思,又听说他最近像是看上泉州郑家娘子。流言说得一清二楚,因为郑家只有一个女儿,又三贞九烈要进宫。傅大人没办法弄到手,居然想出法子用泉州苏家、明州许家拿捏着郑家,逼着人家把郑二娘子送过来做妾。 如此这般仗势欺人的种种传闻。 “到底是范衙内…”祝怀白私下向赵若愚感叹着。这时,他就觉得那天在宗亲船上没有看错。那天,果然是傅大人身边的心腹丁管带在追着郑娘子?那不就是替傅大人追求、讨好、威逼、利诱。 反正总有一样吧? 见他如此试探,赵若愚不动声色,顺水推舟劝道:“何必得罪他?” “你说得是。”范衙内恶名在外,这位长史在圈定选女时也就打起了退堂鼓。他在舱房里安排选女献艺的顺序,赵若愚气定神闲地帮着抄写,他瞅他一眼,终于直接问道:“皇上不是让你娶她?” “…郑家想让她进宫不是?否则何必参选?”他头也不抬,回答得合情合理,“你把她的名字写上名册,不也是因为她家现在是泉州最大的私商?”他搁笔笑着,“况且还有张夫人的面子在里面。” 康安县夫人张女官,出身秀王府,她前年在宫里和汪大用争宠而胜,执掌内库。 “我听说,汪太监死后,如果没有郑家在泉州的财力一力支撑,张夫人这个内库管事的位置是坐不稳的。”说到这里,赵才子意有所指,用笔尖透过舱窗,点了点船头的范小学士, “你看,连他都谨慎着。否则怎么能轮到绍大人抢了头筹?” “…你在国子监和太学里,当真是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到。”祝长史笑骂了一句后,没再言语。赵若愚知道他心里的打算, “何必得罪范衙内?”祝长史在心里重复了一句,暗中拿定了主意,又想着,“更不方便委屈了赵才子,眼看着做进士了,他怎么会愿意娶商女做正妻?” 傅九公子纳郑家女为妾。赵若愚按官家的意思娶订亲的郑家女。这两个安排在他眼中是同样的意思——都足以安抚郑家三年前被抄家的大祸了。 楼船上少不了各选女人家的的眼线,更少不了郑大公子收买的人。 按祝长史的意思,赵若愚刚写完了文书,转眼间,文书上各府选女上场献艺的次序就被抄写暗送到了郑家手上。这一看,连郑大公子都埋怨起郑归音。 “你看,你这样一定选不上的!否则人家不会这样安排。竟然让你在中间第五十六个去献艺!早知道这样,你就不应该去傅映风那边养病!他怎么可能会让你进宫?当时就应该彻底拒绝不理会他!” 赵慧儿已经离开,她慢慢悠悠地喝茶。他还在嘀咕的时候,她就开了口,一句话堵回去:“当初让我不要太早得罪傅映风这类的话,是不是你说的?” 114暗箱操作兄妹对骂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选宴已开。晚霞夕阳正好。上百条画舫和家船,如夜空的星点散布湖面。众女散落在各自家船的船头,远远向湖心楼船上的采花使施礼,人人端庄得体。 其中亦有清贵读书人家,几家租了一条画舫,一排儿三四位选女,各披着帽纱掩去面容,小家碧玉的温婉风姿就像是夕阳中最后一抹暖光。 渐渐的,太阳下去了。 月上柳梢头。 一声琵琶当心划破,声如裂石,荡人心魂。连傅映风都不由得精神一振。第一位选女出场了。他诧异瞟了眼船头怀抱琵琶的那名选女。 远远的,她此时并没有像清风楼那样男扮女装,苏庶女一头乌漆漆秀发盘成了双仙发髻,各插一支紫晶飞天金钗。她端坐苏家船头,裙下所坐是一张披锦水晶圆凳。紫藤花色长裙照水映月。静谧美好。但苏庶女窄袖中双腕如皓雪,腕环相撞,金玉交击,如两军对战金鼓擂动,铁弦上纤纤十指翻飞,如厮杀战上铁甲冰寒。 她弹的竟然是一曲辛学士所写极难得的名曲:《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范小学士唉哟一声,已经是为她唱了起来。 “这可是得了秋声的真传了。五十弦翻塞外声…可怜白发生…” “没料着,倒叫我占了先了。” 德寿宫采花使秀王世孙同样意外,和傅映风开了个玩笑。傅映风谦逊笑着:“皇上孝心,本该如此。” 这曲声越弹越是高亢,堆云叠雪直上桂树蟾宫。曲境中,小山雀借着天时被狂风卷走,突然飞越过地绝顶层云,看到了高原大地。生出了雄心壮志,没料到转眼风消云逝,一切成空。山雀从高空坠落,壮志成空,竟然有了慷慨悲歌之意。可谓是尽得曲中三味。 秀王世孙一听她这曲子只学了三四天,极是满意点头,只道:“叫她另学几个曲子,太上皇最爱李学士的词。” 侬秋声谨慎站起回话道:“大人,我朝但凡女子,起手学的词曲多半是李学士的。她也是。但她这样的天生禀赋,叫她弹李学士的曲,奴婢亲耳听过——”她忍了笑,摇头,“那就是叫关东大汉扭腰抛媚眼,对公子们唱凄凄冷冷戚戚,再唱人比黄花瘦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顶楼上的公子们掌不住,四面的家将、家仆、丫头们都笑了起来。侬秋声曲膝谢罪,亦掩唇笑道: “是奴叫她换了辛学士这一支《破阵子》。她还倔得驴一样。觉得辛学士的这首词不够婉媚多情。被奴一天三顿地骂才肯改了呢。” 世孙点头,她深知秀王世孙,又道:“确实有一支李学士的曲,她是能弹的,但太上皇却未必喜欢听。”纤手轻拍,她漫声而唱,“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本朝词作大家李氏夫人,虽是女子,自太上皇而平民,包括官伎贱籍皆尊称其为李学士。秀王世孙笑了,也就不言语了,只温声让她坐下。道:“果然好眼光。” 她低头谦逊,偷着用眼神鄙视了若有所思的傅映风。苏庶女这样能和他有一脚的美人,会是个寻常人?苏庶女这一曲风光无限,且不说苏嫡女在家船后舱里咬碎了银牙,郑归音在自家船上也是如此评论道; “有什么好吃惊的?她要没这本事,苏家那三兄妹至于防着她?又至于如此看好她,非要把她送到京城里做内库太监的老婆?”当然,她看着苏庶女大出风头,同样有点眼睛痛。郑大公子已是神色凝重,她不用看就知道他脑中盘施的都是傅映风的那句话: “苏庶女必定得宠。” “要不,我索性娶了她们家的六娘了?既然人家三番两次来提亲了。苏家万一复起…” 他盯着苏庶女看了许久,沉重地开了口,她毫不客气地回道:“没她漂亮,也没有她这样多才多艺,更不可能和她一样能屈能伸女扮男装讨你开心。” “…那就算了。”他当即放弃,转而给二妹打气,“就算是苏家双姝在泉州城是鼎鼎有名的才女,但现在泉州城只有郑家,哪里还有苏家?二妹,叫他们看看咱们家的才女!” “…” 她默默肩负着兄长的厚望,必须要在京城打响郑家大才女的名声。她懒得理他,打发了丫头们在船头放琴桌,摆七弦古琴。 自家坐在舱里耐心地等着轮到她。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选女都是弹的七弦古琴。郑大公子已经是脸色难看。再听得这几位选女分别弹的是李学士的《声声慢寻寻觅觅》,李学士的《如梦令却道海棠依旧》,第三位选女弹的竟然还是李学士的《醉花阴帘卷西风》 “东南美人如此多才。本朝婉约之词到这里就到了极处了。” 范小学士感叹着。 偏偏接下来二十几位的选女,又有一半用的是七弦古琴。傅映风微微诧异没有出声, 他知道,郑归音也是用古琴。丁良小声在他耳边道:“祝长史和小的提过了,请公子放心。” “我放心什么?反正她必定怪到我头上的。” 他没有表情,但也没有反对。在她之前出场了五十五位,其中是近二十五位与她同样弹七弦古琴的选女。她们把李学士的婉约词一曲曲都弹尽。连姜学士《月影横斜水清浅》、苏学士《明月几时有》,甚至连俗词里的柳三变的名作《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曲子都有两名选女各弹了一回。 郑大公子不断地叹气。她奇怪道: “你不是不让我进宫?我落选了你不是挺高兴?” “难道我想看着苏家、许家复起?这明摆着让你选不上!更何况,做继室当然不如你进宫做皇妃!万一皇上瞎了眼看中了你呢,万一郑家祖坟上冒青烟呢?” “…我是去德寿宫。不是太和宫。” 郑大公子才不管这些,听着听着就继续骂她出气:“你少强辩,你不去他那里养病,他就不会来和我提亲事不是?傅映风和我提过亲事了,你再坚持进宫,他的脸往哪里放?” “那算什么亲事?他娘出面才叫提亲事!” 她坐在舱中,透窗看着湖心楼船上坐着的傅映风,她突然又转口,“我要是他,听着我说要进宫,我也要恼的。但他就不应该恼我!” 她终于正眼看着郑大公子,“我都去他那里养病了,按理说,我不嫁给他我还嫁给谁!?他不也是这样想的?!” “…别怪我没告诉你,傅映风可比许文修狠多了!”郑大公子更加坐立不安,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和他玩这些心眼?!” “我这是表示我真的喜欢他! 否则有张干娘在 ,我怎么也出不了事犯得着去求他!” “你当他稀罕!?” 郑锦文拍案子大喊,“你以为他不知道你是为了参选才找上他?不是他,你现在还在床上没办法参选!他明知道还是帮了你。他对你也算是用心了——” “你以为我稀罕——!?”她喊得比他更大声,“有本事,他就来求亲——!” 115郑氏选女有心而来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兄妹对骂的时候,钉的一声云板敲响。古琴声歇,悠悠渐落。几乎与此同时,不等祝长史示意,下一位选女就抢先出场亮相,只为了在众多强手中突出重围,先声夺人。 一缕箜篌之声不知从哪条船上升起,透入古琴的尾音中。 开始时,似有若无仿佛是细雨洒落水面,点点滴滴,滴滴点点,转眼间,这空灵之音突然在湖面扬飞,如乳燕穿帘,带落一池春雨。恰到好处接住了上一位选女七弦琴的曲尾绝音。惊叹声四起。楼船上的两位采花使都在交头接耳。郑大公子早就趴到了窗口,探头探脑,急不可待叫丫头小子们打听: “这是哪一府的娘子?哪一府的娘子!?长得怎么样?” “…”她觉得郑家有这样的一位当家大公子,迟早要被苏家、许家打压下去了。郑锦文毫不气馁,打听清楚了吹箜篌的选女居然是私商吴家的娘子,更是信心大增,只叫去打听吴娘子有没有又美貌又不进宫的姐妹。就这样一位接一位地惊叹过去,郑大公子对二妹已经由恼怒转为了同情: “你别伤心。哥哥知道你长得比她们都漂亮。唯一几个比你漂亮的,肯定弹琴都不如你。落选了也没有关系的,不是还可以进宰相府做继室?继室做不了,不是还有赵若愚当侯补?” “…”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笑着道:“赵才子怎么能配我,大材小用了。” “什么?”郑大公子疑惑了,“你不是叫他三年不娶吗?不是等着你出宫娶你?” “我可没说过后面那一句。” “那你…”郑大公子瞪大了双眼。她确实没说过,但不仅是他这样想,恐怕连赵若愚也是这样想,“喂!傅映风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傅大人哪里有空操心我这点小事?”她皮笑肉不笑地,揭帘来到船头,浅金清圆一片的月影,在楼船前的水面摇晃。 乌翅木的琴架前放着乌翅木的琴座。远远顶楼船台上,公子佳人皆是临安城中的出色人物,衣着打扮或富丽或清逸,风姿仪容似蛟花照水。如此人物,果然与天上月华,地上月湖相得益彰。多亏这一 回的采花使不是老寿安伯公。否则就煞风景了。 她暗暗想着,低头敛袖遥遥向采花使施礼。在这之前,傅映风就已经在座上起身离开。 “二表哥。”他到了楼下的上船口,含笑拱手迎了一位披湖蓝色披风的俊公子上船。来者一身得体的锦衣,长相与范小学士有五分像,但年纪大了三四岁,少了些洒脱多了些沉稳,不失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映风。你来。”远从京城赶来的范二公子范承旨,一上路就拉着他一这,压低声音皱眉和他说话,“事情不好了。吴太后没有看中李三郎。” “咦?”侬娘子倚在船栏边,一见范承旨居然从京城来了,还有些不敢相信。范承旨是范小学士的亲哥哥,科举出身的学士,在宫中勤政殿随侍,为皇帝写旨。所以别名是范承旨。 她悄悄在楼上顾盼着,终于认清了来人长相果然没错。她意外又满意地瞅了傅映风一眼。他这是找了帮手过来,在秀王世孙面前为她求情的?范宰相家的几位公子和秀王世孙的交情都不错,更重要,他们和她侬秋声的交情也不错。 “范承旨来干什么?”好在她很有自知之明,在楼道上遇上傅映风时,小声问着,“京城里有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不耐烦提起京城大事,与她擦身而过,丢给她一句,“另外,我帮了你,你记得和郑娘子说,她要是进了宫一定会受罪。” “…”她无语看他的时候,他回头,还在冷冷地说着:“宫里的娘娘都是母老虎根本见不得长得漂亮的宫女,她进去只会吃苦头。而且,你得告诉她,宫里当差又辛苦又累,随时挨板子,还会被宦官欺负。做女官比教坊女师还可怜一百倍。” “…我没被欺负过。”身为教坊女班头的她嘀咕着,又暗骂着傅九公子你大姐姐傅妃知道你这样说她吗?他毫不客气:“你不是会编?不会编那你就自己和秀王世孙提你要另嫁的事。” 他也不管侬秋声那难看的脸色,走回去在船头重新落座。侬秋声在他身后,悄悄问范承旨:“你和他说什么了,看他那张脸!为了公事?” “…私事。”范承旨也无奈,“李副相的三儿子李贺和他是干兄弟,本来有意尚嘉国长公主,但吴太后没有看中。” 侬秋声一眨眼就听明白了:“吴太后还是想让他做驸马?”他无奈,两人面面相觑后她瞟了傅映风又瞟了郑家船上的一眼,摇头叹着,“这可坏事了。” 傅映风比侬秋声更明白这件事的麻烦。李枢密副使家的三公子要是不能娶嘉国长公主。吴太后倒也罢了,他头痛的是,枢密院的李副相必定要出面劝他娶长公主了。 “亲儿子娶公主,还是干儿子娶公主,李副相都不吃亏不是?” 范小学士也凑了过来,听得亲哥和侬秋声说京城里的事,他开始吃醋,纳罕表弟傅映风的驸马命,嘀咕道:“李贺是丑了点,不如我。我瞧不是吴太后,恐怕还是嘉国长公主没看中?|” 侬秋声冷笑,范承旨却是苦笑。京城里早有传言,太上皇子嗣艰难,只活了这一个小女儿。招婿时,太上皇非要让长公主看一眼驸马才订下来… “难道我长得不如映风?”范小学士摸着自己的脸,语带不满。他半点没有当驸马的意思,却对傅映风的小白脸招人爱极是不服气。当初在宫中小西湖游春时,皇上奉着太上皇和太后驾幸。宫里召来伴驾游湖的学士俊杰、年轻朝臣们不少,不仅是傅映风,还有赵一明等宗室公侯,再加上好十几位的侍从学士,怎么就只有傅映风召了驸马? 侬秋声卟哧一声笑了,安慰道:“不是说公主和他小时候在宫里就见过?当初秦侯爷在的时候,清远侯范夫人经常受召进东宫。再往前说,官家还是太子时,她和先太子妃就要好。傅九时不时跟去东宫里…” 傅映风上了三楼,丁良追在他身边。方才就是他在楼梯口使劲地使眼色催公子。让他赶紧来船头。船头早就摆开了两位采花使的仪仗,他在伞盖下回了座,端茶在手,丁良也在他耳边悄声说着: “公子,开始了。” 郑归音的身影出现在画舫的船头,她已落座。他远远看着她,沉默无语。 116郑氏选女有心而来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的手指刚放到了琴弦上,郑大公子在后舱问完了来传信的仆从,匆匆赶到前舱,小声在舱门内说道:“要不就算了。装病吧。” 她没出声,他又悄声说着,道:“京城相府里来消息了,枢密李家订亲了。订的是嘉国长公主的母家舅妹。没能做驸马。范承旨连夜出宫向傅映风风报信了。” 她的手指一闪,几乎被琴弦划破。湖面上响了一声刺耳的颤音。好在只吓了郑大公子一跳,没有惊动附近的般,也没有传到楼船上。但傅映风就是心神乱跳,他心烦意乱,远远地看着凝坐不动的她。 她坐在琴架前好一阵发愣。她同样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枢密李副相一定会出面劝说傅映风娶公主,而他多多少少要考虑的。船楼上,傅九公子尤在出神,丁良在他身边,小声地道: “公子,郑娘子怎么呆了。她不会和龙家的选女一样哭起来吧。” 他说的龙家选女,是第十二位出场的,好不容易弹完就哭了。因为那时候和现在一样,选女坐在琴台前,而顶楼上秀王世孙位置是空的。他恰好起身去更衣了。这并不是第一次,但这样的疏忽只表示眼前的选女是完全没机会了。 郑归音倒是不在意,镇定后抬手就试了两个高音。 “她要弹什么?”琴音四散开来,被惊动的范小学士心不在焉地转过脸来,毫无风度地打了个哈欠,“又是李学士的词?” 见她将要开始,傅映风瞟了瞟眼身边的空座,再看了看她。他突然抬了手。祝怀白和一船的公子、宫师们一样,他们早就听七弦古琴、听婉约词曲听累了, 同样在走神,没料到傅大人突然来了这一出,祝怀白的眼角余光看到傅映风的手式,意外后微一迟疑还是站起。 “停下半柱香。”采花使大人要喝茶休息。正牌的德寿宫采花使秀王世孙早休息去了。 轻轻的议论声在湖面飘过,各府都在议论郑家这是巴结上了傅大人。这不明摆着帮她? “看着不是要纳妾的意思?”祝怀白也纳闷了。 秀王世孙更衣没用半柱香的时间,打了个转,把侬秋声和范承旨一起叫了上来,他就回了座。一瞧着傅映风居然刻意叫停在等他,他就看了自家的长史祝怀白一眼,不是说张夫人的干女儿要嫁给傅大人为妾?祝长史只能苦笑。 “公子…”丁良也有些莫明其妙,只怕公子突然又犯糊涂。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丁良不放心正要开口劝,却又停住。侬秋声在给他不断使眼色。丁良心里打个机伶,瞅着公子的脸色就没敢开口,只在心里疑惑是怎么回事。 傅映风侧目看了看范承旨,范二公子正陪侬秋声说话,偶尔还转头和亲弟弟范小学士搭个腔,他从京城里带来不仅是他干爹李副相家的亲事,还说道:“我听到风声,郑家得了这回补选的机会,恐怕在谋内库宫官的差事。绍大人根本差使不动泉州的私商。张夫人当初认了郑家女儿做干女儿,他上任也想学着这一手,去和郑锦文打招呼,没料着连张宰相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三个月不到,只有请辞了。官家很是不悦。”范承旨坐下后,又低声和弟弟说着,“你不是也在谋这个职位?小心郑家的那个女儿!” 范小学士一笑。“郑家?哪一个?”好久没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了。范小学士表示很有趣。他瞅向了侬秋声。“…就是现在那一个。”侬秋声也只能回答。 月色之下。曲声悠扬,郑归音的曲子终于平平无奇地开始。月映月湖,金波随琴声浪涌,范小学士一脸嘲讽的表情渐渐消失,听到半路就有些怔,再听得她平平无奇地弹过去,直到平平无奇地结了尾。侬秋声眨巴着眼睛,瞅着范小学士那难看的脸色,早就不出声了。 湖上、船上都是一片寂静。 唯有弯月照水。 清亮一团。 苏庶女一抹脸,竟然不知不觉地落了泪,她顿时就急了!“这是哪一只古曲?起音时是学了李学士的声声慢,这不出奇,我也能写!中间学了柳三变的长调?怎么我还听出了泉州外蕃的阿拉伯小调在里面——!?那不应该是几百年前的小调?还有,是不是还夹了北边金国人的院戏宫调——?” “行了!”同船的苏嫡女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你听明白了还问什么?这一段那一段凑在了一起,这明摆着就不是本朝古曲!” 苏府两位才女争吵着,对声律稍有涉猎的苏大公子终于也听明白,变色道:“她用的是自己谱的曲?” 这就是行险。 楼船上,秀王世孙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腔:“傅大人以为如何?” “…叫她过来问问吧。”傅映风像是不是知道人人都在看他的脸色,淡然评论着,“既然是新曲,总要问问。不能叫人以为我们这一船的人不通音律。就算是我们不通,侬宫师还在。”又回顾后排坐着的张夫人,“康安县夫人,以为如何?” 这是问她的干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秀世世孙斜视着他,好在康安县夫人多会做 人,起身施礼,却只道:“老身不好说。请大人示下。” 宫里退职女官懂规矩不开口,但完全不应该开口的范小学士,这时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觉得有必要?”说着还频频挤眼,给表弟使劲地丢眼色。 “…”傅映风这时侯就不担心表哥被郑归音抢了肥差,反倒觉得范存文这厮太无耻了些。为了个宫中差事,在这里就要耍特权把人家女子挤下去了?刚范承旨提醒范存文,小心郑家和他抢差事的时候,这小子不是还在吹着道: “张夫人倒也罢了。她要回来为皇上打理内库,我自然是退避三舍。不敢相争。但如果只是她的干女儿,又只是泉州私商的女儿。进了宫还要从无宫品女爬上去…”他还一脸感叹,笑着,“郑家居然不知道我是头一个谨慎的人。狮虎搏兔向来是我的长项。”这人果然就开始不要脸耍手段了吧? 范小学士公然表示,犯不着叫人上来问了,这曲子听得耳生,又怪里怪气作出悲声。 “她指法错了两处。你们都听出来了吧?”他不知从哪里把曲谱本子翻出了来,哗哗地翻到了第五十六名选女郑归音的曲谱,果然就错了两处,连秀王世孙也犹豫了。 指法错误是硬伤。 “用仓促谱成的新曲才会出这样的错误!郑氏女难道是用心不诚?妄自尊大?不知道要早早准备多练习琴曲吗?用各位学士的名词成曲不是更可见才艺高低吗?” 范小学士一针见血,傅映风脸上带笑,眼神已经不悦了。她生病了几天哪有功夫早早练习?姓范的这是故意欺负她?他和颜悦色看向了侬秋声:“侬宫师以为如何?” 侬秋声用同样深沉的眼光看着他。她可没忘记傅映风说好要找范家兄弟替她在秀王世孙面前说的事。他忍气,点了点头。侬秋声顿时开了口,笑道: “听说是她自己谱的曲,想来是难得的。各位学士的谱曲哪一支不是宫师瓦艺们多年来反复修改才成大观?奴看问一问也不妨事。范大人以为呢?” 范小学士毕竟还年轻,马上就为意中人放弃了他升官发财耍特权的人生原则:“没错!如此难得的新曲不叫她上来问问实在不妥!” “…”一船哑然。 117郑氏选女有心而来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众人无言后,秀王世孙笑着又看了傅映风一眼,确认他的意思。如果非要让范小学士这个京城闻名的混世魔王来教训一下郑娘子,让她知道宫里的水有多深,宫里的天有多高。他也愿意看戏。 傅映风有眼神确认后,秀王世孙便向祝怀白点了点头。祝怀白起身办事,心中感叹着,世家子们的心思真不要猜。纳个妾有这样多的花样。 “召郑氏选女,采花使大人要面考亲问。” 湖面上,一缕水线轻开,翻波如金。眼见着果然有一只乌篷小船去郑家船上接选女了,连后排一直不出声的赵若愚都愕然这突然的变化,他坐直了。坐在他身边的康安县夫人张氏向他笑了笑,他也谦和着点头。心里却暗暗纳罕着: 他本来以为她一定是落选的。 月光照水,郑归音坐着小船,随波迤逦到了楼船前。她头一个接到的眼神就是赵若愚的。 他在提醒她小心。连他都知道范小学士这样的三榜进士,清贵人物,只因为听着人家弹错了一个音,就在京城太学的大门外和外地来的瞎眼老琴师活活吵上三个时辰。 脸皮这个东西,范小学士从没有听说过。 郑归音在小船船头,敛袖施礼。腰还没有直起来,头顶上突然就轻飘飘地飞来了一句:“长得可不怎么样啊…除了进宫也嫁不出去了吧…”这话明摆着要把她砸得抬不起头来。 “…”她保持垂头施礼的姿态镇定了一会儿,左思右想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惫赖人,只想着,果然是傅映风指使的人故意来坏她的事吧?她在心底鄙视着,因为没听到下一句,不禁抬眸看去。 一船的人都没看阴阳怪气的范小学士,都在看傅映风。傅映风冷冰冰地瞪着他表哥。 “…存文兄这话可有些不妥当。我和傅大人自然是挑着最出众的送进宫了。” 秀王世孙到底是少年老成,咳嗽着,为被瞪得莫明其妙不得不闭嘴的范小学士解了围,然后微笑俯看着小船上的郑归音。 “听说是自己写的曲,以前学过?” “回大人的话,未曾学过。“ “哦?”秀王世孙果然来了兴趣,这时阴侧侧的范小学士又开口了,道:“没学过?怎么还敢参选?” 她方才听着那一声存文兄,瞬间就知道眼前这故意刁难她的人是谁。原来是丽正殿的范小学士。她的死敌。 “因为小女有一物,小女才能不学而来。”她谦逊笑着。范小学士现在已经彻底不记得两位正经的采花使完全被他抢了风头,他冷笑道:“你能有什么?” “小女有心。” 微愕之后,范文存脸色变化从阴变阳,他意外瞅着这郑选女,到最后竟然大笑了起来。侬秋声暗暗摇头,知道郑归音早就查清摸透了他的脾气了。 傅映风也没料到她这样回答,挑眉看了看她。她正瞧着范小学士反应,没空多看他一眼。秀王世孙与范承旨都是互视一眼,笑着点头。一脸疑惑的祝长史本来也是才子,近些年忙着办庶差没空百~万\小!说无法温故而知新,他在后排悄悄地问赵若愚。 “什么意思?” 丁良也凑过去听。赵才子果然是博学多才,低笑道:“是小雅中的一句,声者,心之发也。”意思是,万物之声包括曲乐都是心有所感,才能形之于外。她有心,所以可以不学音律而谱曲。 “这是…打机锋?”丁良都不禁开了口,迟疑请教着。赵若愚点头:“听说范小学士平生最爱猜字打机锋,射覆赌酒。” 用平常话说,他就是个披着士子皮的酒鬼加赌鬼。 一团纷乱笑声中,傅映风瞧着她。 她的视线却一直没有落到他身上来。他终于意识到:她在冷淡疏远他。他叫了丁良,低声吩咐道:“待会去和郑娘子说,她是不是知道京城里的事了?说我今晚有事和她商量。” 因为想到了和她在玩升官图时吵的那场架,他语气顿了顿补了一句,“也不用约地方。我去拜访郑大公子时,请她也出来。” 丁良如今已经知道了京城里的事,再一听嘉国长公主要重新抬驸马的事已经叫郑娘子知道了,他这才明白她刚才坐在琴边上发呆的原因。然而公子要见她,他却一阵子为公子心虚不看好。 “公子…”人家未必愿意见他。他小声了一句并没敢直接说。他沉默后,盯着她倒映在船头水面的袅娜身影,半晌才道: “那你就去替我传话,问她愿意不愿意给我做平妻。若是愿意,我马上来求亲明天就成亲圆房——”明知道她不会答应。他总得试一试。 “是,公子,小的一定好好问——” “算了,你不要问。”然而傅映风还是挥了挥手,自顾自沉默了。 郑归音还在和范小学士打机锋,你来我往之后,范小学士笑够了严肃着脸,告诉她: “你进宫后可以不用进宫中女学了。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但这谱曲的事比起圣人之言还是小道,你还要多读书。” 他端着架子,炫耀着身为翰林学士,历来有兼职去宫中女学里为宫女、女宫、妃嫔们讲学,他已经被宫人们尊为教授。宫中女学的旧制是唐时就有,如今本朝禁止宦官认字,平常就更需要识字的宫女了。 “不过,你既然也是南山老人的女弟子,切切要以令同门为榜样,赵才子的才情在宫里也是被官家夸过的。” 听着这些话,赵若愚很无奈,范小学士提到了他在泉州城的座师南山老人,还提到了官家,赵若愚只能站起来逊谢。顺便也瞟了她一眼,默默想着: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居然也在南山书院读过书?只交过束修挂个名吧? 她自知被他嘲笑,微微一笑就差没当众叫一声师兄。好歹她也读书识字不是?确实没空去南山老人的讲书堂,交束修只为了冒个才女的名,但郑大公子在家里请老师时她也天天旁听了。 傅映风沉默的视线扫过了赵若愚和郑归音,瞧到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于他而言,以往赵若愚就算有官家赐婚的可能,那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只是吃吃醋。并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情敌放在眼里,但这时冒出同门师兄妹这样玩笑般的新麻烦,却让他有了焦躁。 还是为了京城里的事。 118重为驸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被范小学士抢尽了风头的秀王世孙,到底还是压阵的人物,一开口就扯回了正题。 “你的曲子宫调不同本朝旧规。是你自己编的?” “回大人的话,也是也不是。大半都是听来的。但记得不清。就随兴改去了。” 对着正经的采花使,她也老老实实, “小女这曲子,开篇是宫中教坊里为李学士的《声声慢》谱的曲。听说是太上皇最喜欢的。泉州人人都在唱。我就学了。接着是柳三变的长调,他向来喜欢铺陈以描世情,瓦子里唱他的最多。我也仿了他的铺陈。其中还夹了泉州阿拉伯人三百年前的蕃曲小调有三段,又有三段是儿时在北边燕京城外瓦子里听过几回院本戏。有些曲调就记住了。但错得多。算是我自己写的了。” “喔?北边瓦子里的曲子?” 秀王世孙这才想起她是北方逃回来的归正人,神色又和缓三分,“既然还记得,说一段北边的名曲也好。” “是。大人。” 她深知秀王世孙只不过是考考她。北边金国宫中,专设有汉人乐工为主的教坊。而金国消息、时文、名曲传到南方,早先得到消息的就是临安宫中。她久在泉州,对儿时的记忆反而模糊。便只捡了两三句记得最深的,击掌轻唱道: “愁绝。此身蒲柳先秋,往事梦魂无迹,一寸归心…” 这是金国汉人大家的词作。在北边,这词上至金宫教坊,下至瓦舍游女都有人唱。不过唱了三段,在月下望见一湖清声,寂寥无人。许是因为这三段是成曲,许是因为范小学士觉得她也是个同道中人,居然也没有再挑刺。 郑归音得了赏,回到了自家船上。后面的选女献艺陆续登场,不说郑家女得了赏的消息叫各府羡慕,托了她的福平宁侯府这时居然也接到了赏。双絮接了内使,连忙就进去舱里阻止了程六娘和四夫人 的争吵。 她在舱门外陪笑道:“四夫人,秀王世孙身边的内宦小押班送来了两副宫制团扇子。” 一柄赏给程选女,一柄给了卢四夫人。姑嫂本来正吵得脸色难看,卢四夫人铁青着脸,程六娘也侧头像是在拭泪。这时就安静下来。 “给六娘子打个巾子。” 卢四夫人先行去前舱迎接。眼下是选女进宫的要紧时候,就算仅是秀王府的小宦官她也不会怠慢了。机灵的小内侍耳目通明,对卢氏这样平宁侯府的下一位世子夫人分外恭敬,双手呈上宫扇,笑道: “世孙说,平宁侯府不愧国之旧勋。忠义传家。” “…?” 不仅是卢四夫人不解,程六娘抹了泪整了妆到前舱来接赏,接得同样莫明其妙。卢四夫人厚赏之后,让双絮送使者去了。她没空再教训程若幽,一起把秀王世孙送来的宫扇一看。 灯光照着,莲花柄双蝉托的罗绢团扇,极是精美,画的水墨画亦是宫院画。并不是贵重之物,这赏物的意思应该还是在团扇子的扇面上。 她仔细看着,两扇扇面各不相同,一副画的是蔡姬归汉,另一副画的苏武牧羊的典故。这是什么意思?派人去打听的双絮匆匆回舱。 “夫人,奴婢知道了。” 她送着使者离开,小心打听秀王世孙发赏时的情形,那小押班笑道: “方才郑选女才情出众,被召了过去问话。我们世孙倒也罢了,选女的才艺如何有教坊里的侬宫师判定。他是不开口的。反倒是最后傅大人起了兴致,问了郑选女,说她唱的那词是汉人写的思乡之音。早先年在北方不敢乱唱,问她听谁唱的。” 傅映风在楼船上问起这话时,连端方的范承旨都在看他——这不是故意刁难吗? 没听到人家郑氏说是六岁逃回南边的。哪里能记得。平宁侯府的船上,小押班把事情经过一说清,然后笑道:“郑选女说,应是儿时在家中听长姐私下所唱。世孙一问知道是卢四夫人所教,就命人来 赏了。” 送走了来人,卢四夫人亦是沉吟。这事情是真的。但说这话的人是郑归音就怪了。双絮悄声上前道:“夫人,依奴婢看,郑娘子这是有示好之意。” “…” 卢四夫人缓缓点了头,旁边听着的程若幽哧的发出一声冷笑,道: “我算明白了。她不就是和四嫂你一样是个识大体的聪明人。知道傅大人要娶嘉国长公主了。觉得苏、许两家又要复起了。就着急了?”她不屑而笑,“养女就是养女,郑家差一点被四嫂抢光了。她还敢来找你。哪里还顾得上郑家?” “你如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我也不敢指望你进宫能帮上五娘。更别说帮家里上一层。只要你别连累侯爷和侯夫人,别连累你的姨娘哥哥就算好了。” 程若幽脸色一变。待要开口,卢开音抬眉看她,又丢了一句:“让傅五公子娶侯夫人的娘家侄女,你以为这是为了谁?” “我不管他娶谁!但让我写绝交信给他,责斥他无礼妄想,逼着他去娶你的堂妹,我就是不愿意!为了你们的事就让我下贱到这个地步?” 程若幽叫喊着,再一次撕破了脸,舱中的仆妇们早遣到外面去了,“你再要逼我,别管外面有没有你的人看着,我要让全府和我一起丢脸,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我那妹妹递状纸到衙门里的事,你以为你也能学?”卢四夫人端坐在舱中,一句话就把她堵住了嘴,“她是商家的养女就该为郑家不要脸面。你也落到这田地了?”好在选女们的曲声不断,否则这说话争吵声连旁边别府船上能有耳闻。程若幽只是冷笑,卢四夫人看了她半晌后也渐渐怒了,压低了声音: “如今情势有变你不明白吗!?傅映风是一定要复起了!吴太后有了他做女婿,就拉拢了傅淑妃,五娘在宫里就力单势薄,吴太后不需要五娘来牵制傅娘娘了!” 她哧笑不语,卢四夫人厉声低喝着,“你难道要看着五娘连孩子都生不下来?还是想看着她明明生下皇子,也只能一辈子做一个美人!她可是你的亲姐妹——!” “那又怎么样——!你知道汪姨娘和三哥哥知道我要进宫,他们说我什么吗?” 形势有变的不仅是平宁侯府,还有月湖边的水月境庄里。范夫人没有去赴宴,但她对京城里的消息却也不会不知道。她坐在了内厅,让吕妈妈避到了屏风后。 卟的一声彩蝶翅飞,绣着百蝶纹的门帘揭起,丫头手中的灯烛射出绽开的光,赵慧儿的身影出现在厅门,缓步进内问安。 “想好了要嫁的人家没有?”范夫人开了口。赵慧儿早有准备,此时仍然是震惊抬头,失口道:“夫人——” 范夫人看着她,眼波平淡,道:“我儿要做驸马。没得选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此作罢。” 119驸马府中多姬妾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夫人。”赵慧儿一咬牙,低着脸,“小女的心思,和一年前一样。” “…还是不想嫁给别家?那就是愿意给我儿为妾?” 范夫人的脸在灯光中同样晦暗不明,赵慧儿没有出声后,范夫人沉沉提醒着, “你可想明白了,这门婚事,长公主也身不由已。我儿尚公主后,恐怕三天内就要纳妾。你还不是第一个姨娘。在驸马府里管家的事前两三年也由不得你作主。两三年以后要全看你自己。” 她心里一沉,迟疑道:“傅九公子要先纳柳娘子为妾…?” “不是。是小潘氏。”范夫人似乎也有些无奈,摇了摇手, “小潘氏?”赵慧儿恍惚着,努力回想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姓氏。傅映风提过这位小潘氏。范夫人知道她这一年过得太得意,根本忘记了这样的事,连她也没料到吴太后这样连环出招,逼得她只能匆忙应变。这时,范夫人也叹道: “柳娘子那边我能做主。都是为妾,你让她在你之后办礼也不妨事。但小潘氏是太后的女官。长公主的生母潘妃母家的庶女。也勉强算是长公主的远方表姐。还有——”她又叹了口气,“昨天,她的嫡姐大潘氏和李副相的三公子订亲了。” 范夫人手中有一张短小的书信,随着她的手指抬起,这小纸片在火上烧成了灰末。灰末无声飘落在了地面四蝶纹的碧色地砖上。 “…”赵慧儿终于想起了小潘氏。傅映风与她密约时确实说过此人。那时他牵着 马,她走在丹桂林中追在他的身边,听他笑道:“纳你为妾不难。反正这事也不是我说了算…” “因为长公主喜欢你?”她猜测着,巧妙地讨好他。 一阵大笑过后,傅映风摸着马,顺手抄了枝柳枝,咬在了嘴边,淡淡哼着道: “长公主可是从小就讨厌我的。这事也不是她说了算。可怜她身不由已要召我做驸马。只要成了婚,恐怕我第一个妾侍就是长公主塞给我的。是她生母潘妃家的庶女,也是太后身边的女官——小潘氏 。” 赵慧儿的心里,确实没有在意什么大小潘氏,因为她赵慧儿的对手从来只是长公主。 “错了,你的对手只有一个人。却不是公主。” 范夫人看到了她的心底。而她醒过神以后也明白了这位夫人话里的意思。她要对付其实不是长公主,而是一定要让傅映风做驸马的吴太后。 “看看平宁侯府如今的风光,不过是吴太后手中的一颗棋罢了。” 范夫人叹笑着,说起话来毫不掩饰,句句插到她心底,“在宫里,美人多了。能干人也多了。凭她程五娘一个小小的低品女官能就有机会得幸?她的顶头上司张夫人,太和宫的尚寝黄掌司,哪一个眼里能揉沙子?她们全是明白人。明白她的嫂子卢四夫人在吴太后面前为她铺好了路。明白皇上用得上平宁侯府呢!” “…”赵慧儿辞别了范夫人。回到自己船上。她尤在沉思着这位夫人的这些话。不远处的平宁侯府的船上,程六娘忍无可忍,和卢四夫人吵得不可开交。 “别和我说什么太后不太后!别说什么姐妹不姐妹!这就是咱们堂堂侯府,四嫂你六亲不认,连自己亲妹妹家也不放过!?郑家就算是商家,也是你亲妹妹!天下的姐妹如果是这样,我进宫也不敢指望五娘,更不敢指望四嫂你帮衬着!” “…为了傅家那个庶子,你就什么话都敢说了!”卢开音气得脸上变色,“你看看你还有没有千金小姐的样子!” “他是庶子怎么了!我也是庶女!他要是自己愿意去娶你们卢家的女儿,不关我的事!但要我去劝他,我就是不愿意——!我不愿意——!” 程若幽声竭力嘶,泪珠滚落,“我想和他说亲!我姨娘去求你了,跪着求侯夫人了!你们说不行!要我进宫!现在我进宫了!汪姨娘就问我,问是不是趁五姐她怀孕去爬床争宠的!三哥哥还骂我,说小时候白和我好一场了!说我是个白眼狼!我吃了侯爷的,穿了侯夫人的,现在我也还给你们了——!” “三公子是个糊涂人你不知道!”卢开音厉声喝断,“汪姨娘一个侍妾的话你也当真!” “我娘也是妾——”卢开音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打得她摔倒在地,“没出息的东西!你是侯爷的亲生女儿,正经的侯府娘子,你的母亲是侯夫人!你没看到五娘现在皇宠风光?上一回为什么挑了她没挑你!就是你这不知分寸的脾气!” 这时六娘跳了起来,几个婆子早得了吩咐扑上去抓住了她。 “看住她!没我的吩咐不许她出来,不许吃饭!” 卢四夫人沉声吩咐,甩袖转身去了前舱。她叫了京城里赶来的家奴,仔细问了吴太后的动静 。然而能知道的也仅仅是表面上的动静。原来是吴太后和太上皇在宫里游小西湖时,召了李副相夫人说话,太上皇又召了李副相第三子侍宴。 “然后呢?”她细细再问了,再三确认无误,便急急写了一封短信。她摘了一个贴身的玉环,叫双絮寻人送到郑家船上去。 “去和我妹妹说,她何不与我携手?”她的指尖抹过了那封短信,交到丫头手中,“你转告她,赵慧儿失宠,郑家与其投庇于傅映风,她何不进宫与程美人联手?好歹她身上也有一半是程家的血。” 郑家家船停在了西面,傍着几棵湖心沙洲边缘生出来的水柳,在月色柳景间荡漾。郑大公子很是为二妹被召去楼船问话担了一回心,这时见她回来连忙接着问长问短。一会儿怎么答的,一会儿秀王世孙怎么问的。活像是她刚去考了个科举回来,就等着要中状元。 “得了赏?倒是个彩头。”他正问着秀王世孙赏给她的宫扇子,卢四夫人的信紧接着就追了来。逢紫心中隐忧地送过来,只怕二娘子心软再上当。然而她居然根本不看信,只是拿在手上笑着:“恐怕我这位姐姐又要骗我了。谁不知道她一心要把程美人捧上位,但程美人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垫脚石。叫我去做垫脚石的垫脚石?这事也只有他们家的六庶女能忍了。”话是如此,随信送来的玉环却是她认得的。 六岁那年燕京城大水,全家逃去了山东登州港坐船偷渡来江南。因为登州那里有卢氏旧族和故交。其中有这位长姐已逝生父的好友,送了一对玉环给她们姐妹。以为她和姐姐一样也是卢家长孙的女儿 。至于她收到的那枚玉环,却是随船沉了。 “送信的人走了后。把它丢进河里吧。”她吩咐着,逢紫欢喜不尽地连忙答应,藏了玉环退了出去 。她起身,竟然要把根本没看的信烧了。 ”你不看信?那你写信过去为了什么?“郑大公子诧异拦住拿了她手中的短信,匆匆看过,笑了起来:“她家的消息倒也灵通,恐怕是和张宰相府一个时辰得了消息。知道傅映风回京城必定要娶嘉国长公主了。”又看她,“想好了以后怎么办?你今晚在选女里是抢足风头了,不愁没有进宫的好名次——” “但我要进宫,卢四夫人可是不会答应 的。”她微笑着。 “你明白就好!她也得防着你的万一承宠受封我们家彻底翻身不是?“说话间,他打量着她感叹着,“虽然不是亲兄妹,好歹你这张脸也有我三分美貌。” “…”她忍着没啐他一脸,从他手上抽过信,点在灯上烧了,笑着,“我写信过去,不就是虚虚实实要和她再斗这一回?”凝视着手中燃起的火苗,“我试探明白了。只要她肯回信,不论写什么只表示一件事。那就是她既要保着程美人。也要打压程美人了。暂时和我联手,传出我进宫的风声就是她打压程美人的手段之一。“她思索着,”她这回宁可讨好傅映风也要送程六娘进宫时,我就有怀疑了。“ “什么?”郑大公子意外,她侧头奇怪看也:“这有什么好意外?我是她的亲妹妹。程美人是她的庶表妹。论血脉我和她更近。她只要传出送我进宫的风声,程美人不就得担心平宁侯府分开押宝。程若幽毕竟只是庶女,性情又单纯了些。不足以吓住程美人。再说了——“等火苗在桌上笔池清水里熄灭,来信化为了飞灰,她抬手笑着看他,”我们家难道还真是讲平宁侯府讲和?那第一个会跳起来反对的不就是你?” “胡说。我是长房长兄,我不过是时时教导你不要上当受骗!”郑大公子看起来就是放心了,严肃着,“你可是姓郑,我们才是兄妹!否则你哪来的这样的机灵美貌?还不都是跟着我学的?” “…” 120做宠妾是条后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不看信,也是不想知道傅映风做驸马的消息?”郑大公子又叹了口气,“过来,我和你好好说说这事。躲着装不知道有什么用?” 卢开音知道郑家自有张宰相府的消息,但程美人从宫里传出的话,相必郑家愿意知道。她给郑归童的短信中是细说了一番,未来傅驸马这桩婚事来得也有脉可寻: 四天前,嘉国长公主陪太上皇赏海棠花的时候,说想在宫里为母妃潘氏再念几年的经。这就是没看中李三公子的意思。 第二天,官家按例去了德寿宫请安,到了翠华殿下辇,换了衣裳去拜见太上皇。太上皇很是感伤,说起嘉国长公主的亲事未成、身子也不大好。想在自己驾崩前看她成婚。皇上连忙劝慰,说公主再挑就是。只为难李副相是朝中重臣,其第三子不能做驸马,也需要抚慰才行。吴太后听到了消息,也移了驾,去清华亭见了太上皇和官家的圣驾。 她只是长公主的嫡母和养母,但她提起亡故的潘贤妃娘家有嫡女进宫做女官,近日常在宫中陪侍长公主,勤谨惠佳。太后要把这嫡女嫁给李副相的第三子,还指了另一位女官小潘氏让她出来见礼,说是潘家的庶女。 这庶女容貌德行已是不错很得长公主的喜欢,潘家的嫡女会更胜一筹。 听得太后的意思,皇上也就没有言语。隔天,吴太后和太上皇游小西湖,在芳华殿赏牡丹。李副相夫人就进了宫。李三公子也被官家召去伴宴。 “就是这样,亲事就说定了。你和他以后不要见面了。”郑大公子拉着二妹,非把这事说了一通,郑归音听得这其中的纠葛,终于就沉默了。这些自然是程美人的推测。在她看来也八九不离十了。她早有准备,却还是觉得心都空了。 她把秀王世孙赏来的玉柄御笔圆宫扇向郑大公子怀里一放,坐下没力气再和他说话。 心腹丫头们都不敢说话,郑大公子瞧着她这伤心模样,挥手吩咐了家人们。 郑家船不等散宴就退了席,他带着她在月湖边的小水庄里住下。他下船就跟去她房里探望,在门前站着就看她呆呆坐在了榻上,妆也没有卸,脸色都灰了,看起来就是当初许文修另娶时她伤心至极的样子,他暗叫不好只能劝道: “太后这是刻意在拉拢他。人家李副相当初为他父亲说过话呢。保了他一家的命。他不能这样不识好歹。他也得想想宫里的娘娘。” “…我知道 。”她恹恹地抬眸看他,趴坐在了房中短榻上。 “看你这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本来要回自己房里去换衣,这时又只能回来哄着,坐在榻边拿着御笔扇子为她扇了扇风,说些闲话为她分心,“那扇子是秀王世孙赏的?怎么是丁良过来给你。还有我远远看着,丁良和你说话来着?是傅九让他来的?你怎么不理会就让他回去了?我帮你叫他再来一趟怎么样,你好好儿和人家说。哭一场也好。” “…哭着说愿意去做妾或是做平妻?”她气若游丝,趴在了引枕上,眼中无神,“以前你不是骂我蠢?” “他和许文修到底不一样不是?你只要哭就行了。骂他负心让他滚蛋的话我来说。将来咱们家万一叫许家、苏家或是平宁侯府剪皮拆骨吞掉了,好歹他傅大人还记着你。你到时侯转头再去做个宠妾,还能去牢里把我捞出来不是?” “…”她都没力气苦笑了,“哥哥,咱们家再经不起抄第二回家了。” “你知道就好。”他意味深长,“我们家和他,是敌非友。”趁这机会,早点断了为上。 “我知道,所以我的意思,平宁侯府一面要打压程美人,一面又是断不愿意让程美人被彻底当成弃子的。卢四夫人需要利用我。我也不妨给她下个圈套还以颜色。”她脸带泪痕,伏在榻上冷静说着。他一听就明白她言下之意“你一定要进宫?” “要进宫。” 他瞅了她半晌,点头离开了,临走时说着,“我只当你是闹着玩,但就算是闹着玩我也得帮你不是?你参参选出出风头散散心也好。有我在呢。” “你才闹着玩呢!”她含泪啐笑着,他的安慰毕竟让她勉强振作,回了一封短信给卢四夫人,又叫了一直等着跟到了水庄里的双絮: “和你们夫人说,如果担心傅映风扶持苏许两家把私商们的年贡从她手上抢走,她最好去问一问吴太后,这些年贡是不是应该要放手给皇上了?不如此,我和她联手也没有用。” 双絮哪知道这两姐妹的暗斗,只知道知道这口信重要,牢牢记住,回去后才知道她那短信上竟然没说什么,只有几句诗。卢开音打开一看: “披甲红妆数十年,勤王护驾谓有功,烟霞望断明州路,一将迟迟北伐空。” 吴太后当年,随着太上皇被金兵追杀时,不过是一无品的红霞帔宫女。金兵南下,太上皇坐船从明州城逃出海时,她在舱室内昼夜披甲而侍,以定君心。 那时太上皇的亲生儿子明受太子还没有夭折,宫中还有慧妃、太子生母潘妃、婕妤等各位宫妃、她从无品宫女终成了皇后,而后在宗子中收养当今皇上,立为太子。而后,太上皇退位,当今皇上英主当国,甫一登基就开始了第一次北伐,只可惜大败而归。 到现在也有十多年了。 “太后老了。底下的人不服了。”卢开音看明白了信,失笑又暗暗叹气,“她果然长进了。居然是要挑拨我和太后的关系。来人,请纪娘子来。” 纪鸾玉上船时,自知借助卢四夫人之力已登上了德寿宫选女的名册,亦深知卢四夫人不甘久居人下的性情。郑二娘子这信来得恰到好处。 而郑归音在湖畔,隔着月湖水面,遥遥地看着平宁侯府的船。此时,她看到了纪鸾玉上船,更看到了卢四夫人身后高悬的明月,明月下辉照着的临安城皇城,还有皇城德寿宫中的吴太后。 在纪鸾玉的提醒下,卢四夫人差人用小船请来了赵慧儿。赵慧儿今日和郑归音一席话谈过后,早就在等着平宁侯府来请她,她没带别人就带着红儿上船,方一进舱不由得滞步,定神后回头吩咐道: “你在外面等着。” 她把红儿留在外面,瞟过了室内有名清秀妇人静静站立在一角,仿佛是个隐身人一般。 她知道这纪娘子的来历,还有她毁了本家叔伯又能脱身出来的手段和狠心。要说谁能和郑归音一样叫她忌惮,就是这位纪娘子了。她防备着,进舱和卢四夫人见礼,坐下。 她听着卢四夫人的问话,果然和郑归音交代过她的一模一样,她心里惊诧,面上却微笑道:“四夫人问这个,我却是知道一点的。我听说老秦侯和苏、许两家是老交情了。当年北伐的军资也从他们家里筹措过。以我看,有这样的老交情在傅九公子不会和郑家联手。郑二娘子为了自保,应该是会和赵若愚结亲。” 郑家花了无数的财帛,就换了她最后这一句话。这就是她让赵若愚三年不娶的原因。 “赵若愚?” 送走赵慧儿后,卢四夫人沉吟着。 “那她进宫就是为了对付许家、苏家?为了防着苏庶女和许婉然?不是她自己有意一争妃位。”想到这里,她松了口气,“但赵若愚这样的才子又是宗亲,岂会答应等她三年?更何况她要怎么出宫…” “夫人,我最近把御医院里的事打听了仔细。听说太上皇身边的御医林供奉是泉州人。以郑家在泉州的声势。林供奉必定是和他们有来往的。”纪鸾玉一句惊醒卢四夫人。 “你的意思是…” 纪鸾玉早把这件事反复想了无数回,悄声附耳:“夫人,我斗胆猜测,太上皇也许是活不过两三年了…?更何况,焉知她这一回就一定能选中?就一定真进宫而不是冒个名头?” “什么?” “夫人。还有一件事,夫人方才说,公主听了太后的话在挑选母家的表姐妹做藤妾陪嫁。这是因为御医诊出公主有女病?这御医如果是林御医,这背后是不是有郑家的指使?” “…不至于如此。”连连惊诧后,卢四夫人沉吟摇头,“公主这一年的病我也在查。像是以前的郭皇后旧人动的手。我怀疑是——”她怀疑是范夫人可完全没证据,只能摇头,“郑家没这样的能耐。再者,我那妹妹在北边燕京城见过贬到金人洗衣院里的帝姬,帝姬给她做过团子吃,她一直记得。人 死了后她还哭了几场独自去乱坟岗上找尸首没有找到。她心肠太软了。做不出这样的事。公主和她没冤没仇的。” 说罢,卢四人人因为北方的回忆沉默了一会儿后又笑,“你打从吃了一次亏后,就太提防我妹妹了。” 纪鸾玉仍然劝着:“郑娘子和以前不一样。夫人还是好好查一查。这些事说到底,就是郑娘子未必是真进宫,而是暗中另有计划对付侯府。夫人不得不防…” 中舱里灯光照影,只有卢四夫人和纪鸾玉密议的翦影。郑归音在自家的水庄里,遥望着平宁侯府船上这一点灯光。她设下的局,已经有人踩进来了。 卢四夫人太了解她,纪鸾玉每见一回就比上一回更精明,然而她郑归音岂会输给她们?她确实另有计划,但她也是真进宫。 ”公主…“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公主很美也很好吧?但我不信你要做驸马…“ 这不符合傅九公子那自高自大的性格。 121才子是来求亲的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选宴已散。 画舫在深夜的月色下四散离开,各回水庄。偶尔还有三四只画舫巡在湖面上,只因为主人雅兴不避春寒在山水间煮茶赏月。水庄里的下人们都被打发去歇息了。 她独自提着灯,离开露台走向小院里的书房, 郑锦文书房里的灯同样亮着。她一推门,就看到了郑大公子书房里的高柱铜灯、铜灯镜上亦是雕刻嫦娥奔月。 “赵慧儿的信,你来看。”赵慧儿见过卢四夫人后暗中差了人来报了信,消息送到了书房,郑锦文也叫人招呼了二妹一起来看。灯光斑驳落在了书房几案上,消息上写着: 令妹进宫之事,卢四夫人打算观望。 他抬头瞅她一眼,两兄妹一瞬间的对视,她的眼神是在对他说:“哥哥你干的好!”郑锦文这一年多砸在赵慧儿身上的本钱全收回来了。多亏赵慧儿的出力,让平宁侯府放松了警惕,她至少还有进宫翻盘的时间。 “哥哥,你写个信给三郎。催他把蕃客找到吧,咱们家答应过赵慧儿的事一定要做到。” “…”他没出声低了头做事,蜡火长明。她等了半晌才开口,“哥哥?” 郑大公子伏在几案上写信,忙着和张宰相府里通消息、和泉州通消息。听她又说了一句,他才有功夫抬头,笑着应道:“我这边你放心。倒是你,你得先想清了,进宫是做承宠宫嫔,还是做办差的女官。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了。” “不是说让我闹着玩?” “万一老天瞎了眼让你做了宠妃呢?我身为长子也要考虑这样没可能的事。早做防备。” “…怎么就不可能了!?以为我和你郑大公子长得一样丑!?” 郑家兄妹在对骂着,傅映风的老娘范夫人差了婆子上楼船来叫大儿子。让他去水月境庄里住。傅映风叫柳空蝉应了,又打发了桂妈妈去水月境庄里打理居室,顺便向母亲问安。他自己在船上,反复问 了丁良: “你去的时候,郑娘子接了你送的秀王世孙赏的宫扇子,半句话也没有让你带回来?” “…是,公子。” 他沉默了。丁良不忍,不由得开口劝:“公子,郑娘子不是说她进宫只是想做女官?她必定是为了得个好一点的名声,将来好出宫说公子亲事。公子你就等几年,到时候她也知道公子你的真心,必定就愿意了…公子你方才都没叫我去问她愿意不愿意做平妻。不就是怕她伤心…” 丁良觉得公子着实对郑二娘子用心了。傅九却摇了头道:“她让赵若愚等三年,可未必是为了成亲。”丁良一喜,正觉得这是公子的大好事,他却暗沉了双眼,“她只是为了让卢四夫人相信,她并无意于宫妃。”但这是为了麻痹卢四夫人。 想到这里,傅映风缓缓地闭了眼,“这就是说,如果做宫妃能保住郑家,她半点也不会迟疑。” 丁良一瞬间几乎大怒喊了出来:那她岂不是一直在骗公子!?因为早就这样怀疑过,傅映风疲倦叹道:“但她要是问我,我知道不知道吴太后会不会再次招驸马,我要怎么回答?” 丁良傻眼了。当初和赵慧儿订亲时,公子和范夫人就对如今的变故有过推测。否则不会和赵慧儿娘子约定,事有不成纳她为妾,或者让她另嫁。 “他当然知道!”郑归音也回到房中,独自坐在窗边喃喃自语,“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她灰心丧气又伏在榻上哭的时候,丫头们太担心,连忙知会了郑锦文,外面郑大公子放下急务亲自进来,并不劝,只叫她去书房和他一起见见来拜访的赵才子。又说他以同乡之名留了赵才子住在水庄的别院里,过几天一起上路去京城。 “赵才子长得也不错。看看美男子你心情就会好的。” “…我正在伤心。”郑大公子以为她和他一样无聊,一样地见异思迁? “何必呢?旧的不去,新不来。我送你进京城参选,赵若愚是去应试。但我看他是来问亲事。”他暗示着,坐在榻边看她抹眼泪,“要是和他成亲,你不进宫也行。皇上没有明说,但赐给他那对宫玉又提起咱们家和他的亲事。这是安抚泉州私商的意思,咱们也得领情。” 她并不答,只抹了泪水起身写了个条子:“哥哥,你看着背下了。” 他疑惑接过一看,就怔住。他望了她一眼,背熟后把小条子放嘴里嚼了吞下。郑归音这时就觉得郑大公子果然是一起谋事的人。 “我去背给赵才子听。”他大步出外,笑着,“我一瞧就知道,殿试的试题在里面了。我说你今晚和那范小学士说个不停是为了什么。他老子,他哥哥不都是殿试的出题官吗?” “少胡说!范家的人难道还能泄题给我!?”她也不禁啐骂着笑了。郑锦文时不时就过来逗着她玩,她渐渐也没功夫伤心。过了二三日,爱闲园的春宴要散了,郑大公子和赵才子在水庄里时常见面饮宴。没功夫理她。她又忙着伤心难过也没出去。但今天却不一样了。 “赵若愚要见我?” 这人还是头一回要见她。她坐在内室里,看着嫣浓、逢紫等几个丫头打包行李的时候,外面冯虎进来禀告。她思索后突然道:“你进来。” “是。”冯虎泰然揭帘而入。他是冯婆的亲儿子,和她一起在郑家后院里长大,正是丁良之于傅映风一样的心腹亲信,就算她没有吃过冯婆的奶也算是她的乳兄弟。 “你瞧着他是什么意思?该说该问的大公子必定都和他说过了。” 她双手放在了罗裙蔽膝上,仰头颦眉地看着他,“他要见我干什么?我没打算和他说亲,那宫玉你也替我亲手还给他了。我这意思他应该很明白吧?” “…是大公子想让你和他订亲。还有,他那玉你还得太早了。”冯虎委婉地说了一句。她眼神一滞,刚端到唇边的茶险些烫了嘴,还溅到了裙上,饶是这样她都没顾上,瞪眼震惊看他,道:“什么…”后面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冯虎反倒吓一跳,连忙叫冯婆给她看没有烫伤手。这时,外面暖风就隐约吹来了郑大公子的笑声,还有和来客的说话声。人还远,像是他竟然引着赵若愚到后院里来了。 “…不妨事…外人问起,你和我二妹同是南山老人的弟子,也是同门的师兄妹,在南山书院也曾见过不是?现在隔着帘子问上几句要紧的话,谁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是她参选的结果有了…” 她忍着没有跳起来。她在南山书院可从没见过赵若愚,至于郑大公子这坑人的长兄,以前吃过许文修的亏想来不至于再把她坑了,她暂且没理会郑锦文在弄什么花样,只看冯虎:“你说我还玉还早了是什么意思?”她急着问这个。冯虎看向她,沉稳道: “我去打听了。听说那赵公子身边的汪氏不算是侍妾,儿子也没上宗谱。但他为什么故意对二娘子说有妾了?小的猜,这是因为他知道你三年前有意和许文修要订亲。他心里本来就有气。现在你还玉还得太早。表示对他无意,他恐怕也不服气。大公子有意拉拢他,他正好也非要再见你,再试一回不可。” 她不出声,冯婆正赶过来看她有没有烫到,小声骂着儿子道:“他还受过我们姑娘的恩呢。耍这些傲气性子算什么?” “要不是二娘子明摆着要挟恩,他反正都得受小姑娘挟制。他还未必这样痛快来庄子里住。” “…”挟恩这两个字明晃晃地抽到当年的小姑娘郑归音脸上来,抽得她一脸通红,双颊生痛,她瞪大了眼睛,冯婆抬手就打冯虎。她苦笑拉住,仅是向冯虎递了个眼色。 冯虎会意。步声渐近,郑大公子走到房门外了。 122衙内杀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正见得冯虎倒退着出来。他挥手让他去了,抬脚进了房,还教训了郑归音两句,道: “你又不是小孩子,他也是要成亲的人了。你有事让冯婆和他说不行?” 冯婆知道是正理,没出声,倒是他的丫头逢紫暗暗撇嘴,果然是宰相府里办老了差事,脾气见长,就忘记他自己进妹妹房里也是这样横冲直撞的。 她眼睛扫过他身后,冯虎在外面廊上走着,到了中庭这才看到了赵才子。总算这位郑大公子记得许文修的教训,嘴上一个劲地笼络赵若愚想招他做妹婿,行止上却有分寸没有把赵若愚带进来。只把他安置在中庭。 “你担心什么?赵若愚这样的人,哪里会听几句话就行。他只会看咱们怎么做。” 郑大公子和二妹说话的时候,冯虎按着二娘子的意思找着了人一问,道:“赵公子的爱妾要接过来了?二娘子问,大公子怎么说。” 郑锦文身边的小厮被咋唬住了,随口就笑道:“大公子说接过来拿笔钱打发掉另配人就好了。也不妨着咱们家二姑娘做诰命夫人。” 郑归音到了窗口妆台前坐着,手指伸到玉瓷小妆盘取了一枝珠花钗,远远看到中庭的游廊那一面,赵才子被引到了水畔花亭里,由陪着看茶赏花。 “哥哥,选女的名单出来了?” 她稍稍整理了衣裳和头发,换了更清丽一些的镶水晶花形银钗钿,站起来转头看帘外坐着的郑锦文,她早看出他坐在房里说了一句就不出声的异样。这是又有了大变故。 “德寿宫选女第一轮选试结果,按时间这两天要出来了吧。” “…对。赵才子得了消息,来知会我们家一声。” 郑锦文在房里等着她整理好,起身出房,“你跟来我,我们好好商量。”这一听就是出了差错。她也改了主意,并不介意和他一起去见见赵若愚,却叹气道: “张宰相府里的亲事也黄了是不是?你何必这样生气?这样把赵才子一天一宴地款待 。叫傅映风 知道 ,难道就能让傅映风再把我的名字写上去?” “不能。但能告诉他,他使手段让你进不了宫,又有能耐叫你也做不了宰相府的儿媳妇。但咱们家也不会把你嫁给他做妾!更不会让你去看公主的眼色过日子!” 郑大公子早收起了装出来的笑脸,沉声道,“我就要让他知道,我们家要把你嫁给赵若愚!” “…”她暗叹不出声,忍着没提这是张宰相和范宰相之争的政斗,可别扯上她。郑大公子那脸色太难看,好在他经了三年家中大变,再是争强好胜说一不二还是回头补了一句: “我下了贴子,和他今日斗琴。他特意去找秀王世孙借了两架古琴,这是风雅之事。你不用多想。这阵子他们宗亲趁着世孙在,宗子宗女凑在一起天天轮着攒春宴,斗琴,斗香,斗茶、斗古玩。什么花样都来了!咱们也得学着点。叫他把咱们家最好的琴拿去和亲戚看。知道咱们家也有才女。方便你进宫。” 她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他没忍住笑了起来,瞪她一眼,低声道:“太上皇七老八十,官家也不年轻了。咱们家难道非要你进宫?我看赵若愚就正好!” 她笑着不出声,他照旧寒着脸,领头下了廊,引着妹妹一起到了中庭的花亭里。 中庭亦是波光潋艳。 就算没有水月境里成千上万的朱红水鸟,更没有夕阳下群飞绕城的奇景,但在浅碧可爱的水光中,荷叶下也有七八对绿胸红头的鸳鸯。水波里逡巡着三四群灰白色的曲颈天鹅。 其他水鸟就更多了,有隔壁水月境里傅小妹最喜欢的,数不清的黑嘴绿翅野鸭子。它们不时就在月湖和郑家水庄的水路间来来往往。 也游去了水月境庄。 郑大公子坐在一边,脸上的虚伪笑意实在有些让人退避三舍。赵若愚就算是有满腔的话要和她说,也觉得尴尬。郑归音同样无奈。 她早有安排,半点不想和赵若愚说亲事,但赵若愚和祝长史是好友,又是宗室里有前程的人,待客也应该有礼遇。好在赵才子适时开了口: “不知那天选宴上,二娘子所弹之曲名字如何?” “还不曾有曲名。赵公子以为如何?” 她赶紧搭着话,笑着叫人摆琴,和他谈论音律。赵若愚在泉州城的宗学、南山老人的书院,还有州学里都能修学过古琴,见郑家摆出来的七弦琴不是凡品,不由站起。他站到琴台边,和她细细地谈论起来。 菱波照水。 绿漆横亭向水有那一面台阶由绿石砌成,越向下渐渐埋入了水波里。绿胸红头的鸳鸯鸟一对接一对地游过来,好奇地听着时有时无的拨弦声和公子佳人的轻声笑语。水鸭子们也扑着翅,溅起了一串串的水珠,好几回差点落在了她的脸上。 都是赵若愚抬袖,为她挥落了。她不禁抬头,与他相视一笑。 郑大公子瞧着二妹和赵才子一坐一站,正是才子美人的般配模样。比之那夜选宴之时的侬秋声与范小学士,郑归音和赵才子岂不是还要出色三分? 他家的妹妹可不是官伎那样的贱籍,赵才子出身宗室,比范宰相府是不是更高一筹? 他顿时心情好了。 野生的水鸭子拉家带口地流出了水庄,来到了月湖水面上,不时混进了家养的水鸭子里,鸭群在湖畔近百庄的水庄里进出,在湖面上喧闹不已,可谓春日趣景。 傅映风坐着画舫,带着弟弟妹妹出庄来看水鸭子玩,有意无意就靠近了郑家的水庄。他听得庄内这断续的琴声似有若无,弹的正是郑归音那夜自谱的曲调。 独一无二。 “她…还没有回信?”他站在舱门前,耳中听着时断时续的琴声飘来。他倒映在水里的神色带着三分沉重。 舱里面是傅小弟、傅小妹玩得闹了天,指挥着哥哥的家将要抓几只鸭子上来玩。丁良正奇怪九公子的耐性这样好了,居然没有偏心地夸妹妹光教训傅小弟。但这是好事不是? 他在一边吵闹声中安慰道: “公子,二娘子就算是想回个消息。郑家大公子必定不许的。” 郑大公子和九公子的仇结大了。不提她的名字被刷掉了,单是张宰相府的三公子这回妻室病重身故,却闹出来了大事。 两天前,张衙内正妻家的家人在京城出头告状,说张衙内有杀妻之嫌。一时间轰动京城。 张三公子娶继室的事自然就不成了。 123美人落榜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横亭内,赵若愚和郑归音早都听说了这件事。她知道郑锦文心情不好。 她与他轻声说话拨弦,没去惹坐在一边的郑大公子,没多久,他终于挤出笑起了身,告罪出亭。她松了口气,赵若愚瞧着她的脸色不禁宛尔。 她为兄长眼露歉然,他笑着摇头表示不妨事,是他自己要来见她。她转头看向郑锦文的背影。 他在游廊上拐了两拐,去了外厅的廊上了,在那里等着的是外面刚回来的莫管事。 “是京城里宰相府里的亲事?”赵若愚突然问了一句。 她歉然点了点头,脸上的诧异却不禁露出了来:冯虎方才说她还玉还早了,冯婆也说他假装有妾室都是在耍傲气,眼下他怎么不生气? “张宰相府的亲事不过是障眼法,大公子虽然未必是这样想,你却是这样想的。”他瞅着她,慢慢说着,“…否则你不会把汪氏送给我。” 她心里一惊,岂会承认,况且这时冯虎在曲桥上远远给她打了个手式。 她暗暗放了心,知道郑锦文突然对赵才子这门亲事热情了起来,果然是因为知道汪云奴从泉州给她写了一封信。 她的眼光瞬间落在亭外的逢紫身上。给郑大公子通风报信除了这丫头不会有别人了。就在这时,赵若愚继续说着他自己的侍妾汪云奴。 “你一直用云奴娘子监视我是不是?” “…” 她只能沉默,顺势侧身伪装在看亭外的花。赵若愚不知她转眼千回百转打了无数个算盘。他举步来到她身后。亭檐上有粉红色的花瓣随暖风落下来,在她眼前打了几个旋。 他看到她抚在亭栏上的纤手动了动,似乎要去接住了这飘零的落花。但她毕竟没有动。 她的精神集中在身后,在赵若愚身上。花瓣便从她面前落下云了,飘落在了水中。她终于想好了应 该说的话: “…我和汪娘子有书信往来,是因为她母亲汪孺人是明州汪家的庶女。远嫁到泉州。”她回头看着他,委婉回答,“我家和许家有仇,为了将来需要和明州私商交好。有了汪孺人引介就好办多了。” “…你说得没错。”他知道她还在避重就轻,然而光影在花枝檐角间斑斓迷离,眼前的郑归音,容色与漆眸相映令人目眩,叫赵若愚回想起了一年多前的她。 那一天,他机缘巧合和她相遇,从她身边带走了汪云奴。那是他与十二岁的她相遇写下书约后,再一次见到长大的她。 当时,他没认出她就是曾经让他做上门女婿的小姑娘。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他也是被她的容光笑颜所惑,才会与她失之交臂。 “你怎么打发许文修?”他只能暗骂着自己眼瞎,无奈笑着问她,也在暗示着,“汪娘子是他的人。” 他在暗示汪云奴不是他的侍妾,她听出来了。她更在意他话里的透出来的另一层意思,她探 问:“…许文修找上赵公子了?想把她要回去?” 横亭的水波花影间,他终是微微点头,道:“他不来要人,我也要送回去。殿试在即,我身边却有个来路不明的侍妾,侍妾有子却不能上宗谱。我也担心人言可畏。” 他顿了顿,坦然看她,“我写了信让宗兄带她来明州,送她回该回的地方。” 所以汪娘子写信给她求助了。郑归音暗叹,这事也叫郑大公子知道了。但郑锦文她太明白,他才不在乎呢,在他眼里,为了笼络赵若愚气死傅映风,什么汪娘子根本只是小事。那不过是个随时能打发掉的侍妾。 廊道上四蝶纹粉红地砖上,映着廊檐外重重深绿叶影。郑大公子如她所料,他的神色在这午后的树影里模糊,唯有那双眼的杀气,叫莫大管事背上生寒。 “别管张府里怎么说!我只问二妹嫁去宰相府里的亲事怎么就黄了?李府里那寡妇母亲怎么敢去告宰相府的公子——!还是什么杀妻!?” 他想要解释,郑大公子就打断! “我知道张衙内的原配正妻本来也是高门出身,但她娘家父亲早逝,又没有亲兄弟出仕做官,已经是没落了!” “是 ,大公子,这事也是有鬼!谁知道李家还有一个表姐姐,不知怎么回事知道了那寡妇老太太和李副相的夫人是同乡,撺掇着那老太太去枢密院李副相门上走动,就和李副相府上联了宗!如今李副相在宫里当着皇上的面问了张宰相一句,怎么他李家的侄女儿尸骸未寒,张家的三公子就开始说亲事要娶续室了!?好歹也要服一年的丧才是规矩!” “谁不知道要服一年的丧!各家里父丧、母丧也有订了亲,过了三年丧期再娶的!更何况只是一年的妻丧!怎么就扯到了张衙内杀妻了?!” 郑大公子面上还是斯文平静,心腹如莫大管事却知道他如今算是暴跳如雷, “必定是傅九!他这是故意来坏我们家和张家的亲事——!” 郑锦文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李副相夫人不就是傅映父的干妈,李副相不就是他的干爹义父? “公子,公子消消火。这不是还有赵才子?眼看着二娘子是进不了宫了…”莫大管事比赵若愚晚了一步,他刚才去爱闲园花了重金打听,确认了赵若愚带来的消息。郑归音没有能通过德寿宫第一轮选女的选拨。郑锦文沉默后半晌才开口:“他今日大清早一来。我就知道二妹必定是已经落选了!” 他双手负背,冷笑,“赵若愚倒是沉得住气。他也是料定了她一定落选。所以还帮着她上了名册去参选。也是想让她自己吃个苦头,让咱们家消停一点呢。” 莫管事知道这话里的意思。赵慧儿这条傅府九夫人的路断了,张宰相府的亲事也黄了,以后郑家不就只能要靠他赵若愚了? 难怪大公子这样生气。难怪二娘子前几天没动静,今天就和赵才子一起赏花说琴了。 少了郑锦文的脸色,赵若愚和她在横亭中都自如了许多。丫头送上茶。互相谦让后,他坐在水畔横亭里,徐徐缓饮。她看着盏中浮立起的茶花。 一时间四面清幽,唯有绿波里的灰色天鹅们的曲颈倒映,美如弯月,鸳鸯和水鸭子们都追着一大群偶尔游过的细鱼游远了。 风从横亭里吹过,落了一袖的风香暖意,她和他偶尔对视。竟然就有了时光千万年瞬间流过的感觉。 水庄外的月湖,春光无限,画舫里的傅映风等了一会儿再也听不到她缥缈的琴音,正在想法子再寻机会和她见一面,这时,琴声复起。 他心中微喜的时候,却听得有一缕箜篌声悠然响起,分明和她的琴声缠绵在了一处。他的脸色终于一变。 “…是赵若愚?”他自语,她抚琴时,和他在一起? 1242女相争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吹起箜篌的颤音,不仅传进了傅映风的耳朵里,同样叫外面的郑锦文听到了,他本来要回去的脚步一顿,停在了中庭的垂花门外,站在了繁花枝蔓的乱影下。 “赵若愚那侍妾,是二娘子送给他的?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郑锦文突然开口。莫大管事哪里能知道,震惊抬头:“什么?公子?” 转眼间,他猛然间明白了,连忙问着,“大公子,难道那侍妾就是汪云奴?许文修的外室!?她不是二娘子为了出气卖到外番去了?有人说还是她下毒毒死了。或者又像是苏少夫人被二娘子逼着上吊自尽…” “少废话!苏家和我们家是仇!不是她死就是咱们死!汪云奴又算哪根葱?二娘是能下这样手的人?她有这个狠心,她就应该眼下赶紧嫁给许文修做正妻!或者抢在公主之前嫁给傅映风做妾!” 横亭中,她偶尔停弦抬头,看着赵若愚手中那枚箜篌。这一曲奏的是唐时古曲《青海波》。 他的箜篌听说是秀王世孙在选宴上送给他的,那晚选宴结束时,唯有赵若愚评论了吴家娘子的箜篌曲《青海波》。连侬秋声都佩服不已。当时,秀王世孙就把本来想送给侬宫师的一只古箜篌送给了他。 她听郑大公子提起过,还想让他出面借过来赏玩两日。没料到他今天就带来了。垂花门外,莫管事看着这一对才子佳人,万万料不到二娘子居然把许文修的外室送给赵才子。这算是怎么回事? 郑锦文沉吟着,他不敢再问,却小声地笑道:“公子,不过是个妾。二娘子必定早有打算。既是她送的她要打发了岂不是更方便?至于赵才子的意思这是明摆着的了——” 他远远地瞅了湖畔横亭一眼,二娘子和赵才子一坐一站,纤手抚琴,十指吹篌。岂不是珠联璧合?他也觉得心里有了底,瞧着大公子的脸色,小声笑劝着: “公子,傅大人必定和前几天一样路过咱们水庄,他岂会听不到这曲声?”赵才子这不就是顺水推舟,帮着郑家兄妹出口气?这也是告诉傅九公子,郑家女名花有主了。 郑大公子终于笑了,箜篌声带着古乐的沧茫,飘出了水庄。曲声引来湖面水里一群群金鳞鱼儿,它们摆尾上涌,在船头弦边浮上水面吞吐着气泡。 傅映风面无表情,在船头久久地听着。 蜻蜓低飞在荷盖上,春时的江南春雨来得急,也收得快。雨点打在了画舫顶盖上,淅淅沥沥的,就像是一团乱麻。又像是要打断水庄里的琴声与箜篌声。 傅小弟和傅小妹在舱里摆了两只大水盆,正玩得开心,有家将捉了一对鸳鸯和两只 水鸭子放在盆里。六岁的小孩子们并不知道兄长心里的烦恼。 “回去!”沉默半晌后,他的画舫驶回了水月境水庄里。良得了他的吩咐,冒着小雨坐了小船飞快地沿水路离开,一面吩咐了家将去楼船上准备摆宴,一面亲自去接苏庶女来陪宴。 他没敢劝,苏庶女必定是德寿宫的选女了,这样私下见她会不会出大事?心情不好,怎么就偏偏只记得她? “和母亲说,我有事就不去园子里拜见长辈们了。” 傅映风沿着廊道走着,正说了这一句,这时隔着两道镶花窗的北矮墙,里面隐约全都是女眷们的衣带钗影。他看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美人身影。 “去请许娘子。” 他随手就叫了一个路过的婆子。范夫人的心腹婆子虽然诧异,却知道许婉然现在是 九公子挑中头一位选女。将来进了宫,许家还要帮衬着傅娘娘的。 “就说我请许公子说话。他就明白了。” “是。”婆子心领神会地去了。承恩侯夫人在此宴请的女眷们,都是选女人家,男客们有承恩侯世子和傅家几位公子招待,在南墙外的几处院子里吃酒听戏。 他绕到了范夫人听风居后面的书斋,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一坐,这时就看到廊道前的十步拐角处,赫然正是许婉然的背影。她迟疑站定,不知在说什么。 然而和她站在一处说话的俊美公子居然不是许文修。 他便皱了眉。按惯例,内定了要进宫的选女自然是不方便见外男的。更何况这还是在他这采花使的眼皮子底下。 “你说,你和傅五公子不是要订亲?怎么你为了进宫就悔婚了!?好不要脸!” 然而那俊美公子说话的声音却是女子。傅映风眼带古怪,他当即就认出了是选女里第八名的程六娘若幽。她在和许婉然吵架。 他顿时止步。 许婉然不太会吵架,刚开口又被程若幽堵了回去,冷笑道:“还有,你以为第一名就得脸了?一定能进宫了?昨天是不是还特意去了郑家的水庄里去炫耀?因为郑二娘子和宰相府里的亲事黄了,你就更得意了?觉得明州城的娘子们都不及你?我告诉你——” 他瞧出来程若幽就是吃醋找许婉然的麻烦。他也想看看许婉然能不能制得住程若幽。但对面廊上不远处,有傅五躲在了廊柱后拚命向他挥手打手式。 他心中再是烦恼,也不由失笑。傅五这是求他去劝开争吵的两女。程六娘是他的心人上,许婉然的亲娘也是他傅映雪的姨妈。 “我…我没有去炫耀。我就是想叫郑娘子今日一起来水月境里说话。你有姐姐在宫里,我没有,我想和郑娘子一起去德寿宫里做宫女,可以有个伴,我没有欺负她…” “还说你没有——!你是听说她落选了故意奚落她吧?你是去太和宫,她是去德寿宫,你们怎么可能在一起!?看你这假惺惺的,你比郑二娘还讨厌!你是不是还骗了傅五公子?你为什么和他订亲又要进宫!没有良心——!” “不是的,我是有帖子,傅大人给了我好几张贴子,我就去请她——” 眼看着许婉然要说漏嘴,他暗骂一声,怀疑点她做第一名是下错了棋。还平白让郑归音恼他。想到她前几日还和他笑闹在一起下跳子棋升官图,还曾经吃许婉然的醋撒娇把送去的珍珠盒丢回给他。 现在她却与赵若愚琴瑟合鸣。他忍了气,远远地咳了咳。 果然,程若幽一缩头,转眼就溜得不见影了。 “…大人。”许婉然茫然一回头,看到了他,连忙低头行礼,委委屈屈不吭声。他缓步上前,瞧着她那副被欺负的小媳妇样就头痛。 125才子柔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没有接春宴的贴子?”他这几天都坐船去郑家水庄外,本来是想装成偶然,接着她和郑大公子来水月境的。她却根本没出庄。 许婉然一脸地遗憾说着郑娘子身体不适不出门,还觉得傅大人真是细心又体贴,知道她一个人进宫害怕还帮她和郑娘子交朋友,傅映风忍着没翻白眼仔细问的时候,许文修在男宾处,得了婆子的知会,急着要带堂妹去拜见傅大人。 但在北墙花门外等着丫头带许婉然出来,却等来等去等不着,急得他跺脚。 “再去找!” 他终于得了消息时,细雨已经停了。月湖的水流不绝,彩虹弯过了天边,鱼鸟跃然。水月境内外水榭曲廊上都是各府丫头、小子们玩水的身影。 老爷公子、夫人娘子们虽然不在一处,都不约而同矜持地在一边赏看。 外面欢喜吵闹着,寂静的是书斋。他坐在厅窗前,看着这春水满园,心里却是秋风吹过了一般的。方才许婉然说起了她前日去请郑归音来一起赴春宴,没料到郑二娘子只说了道: “傅大人的眼光不凡,我就不去招他的眼了。” 水月境的春宴贴子压在了郑归音闺房的妆盒下面,沾着些许她梳妆去见赵若愚时,落下的片片胭脂。后院外的横亭内,赵若愚只是试了半曲,就放下了器乐。 “累了?”他轻声问着,“前晚在选宴上,那一曲弹得想必耗尽了心力,这几日想来你是疲倦了。我也就没来见你。” “…”她的手停在了弦上,抬眉向他一笑。谢过他的体贴知音。这几天,她百般的难过委屈再是忍耐,此时在他面前也不禁有了一句倾吐埋怨: “我这样简陋的技艺不堪见赏于君子,叫赵公子为难了。” 赵若愚微愕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他站在琴边,弯腰看她,“苏庶女那曲确实 上佳,不消我来说,泉州城里有名师评说过,她当真是有铁板弹歌,唱大江东去的天赋资质。毕竟是咱们泉州城有名的苏氏双姝之一。” 她撇嘴斜睨他,一脸的没好气,他大笑了起来,“但她若是和你易地而处,不是先声夺人。她才学了三天的曲子怎么能压过你?” 人家夸得合理合情,就算是刻意安慰,她岂有不欢喜的? “多谢公子。”她站起欠身施礼,羞涩之余,这时也觉得自己冒失了。 回想起昨天许婉然和汪少夫人一起来见她,许娘子欣喜取出春贴子给她看的时候,她那时着实好好地打量了许婉然。回房后,又拿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脸。 越看就越觉得难过。傅映风是觉得她长得不如许婉然,弹琴的技艺不如苏庶女。所以就要娶公主做驸马了。 “…伤心了?”越若愚的声音突然传来,“因为傅映风?” 因为这位傅九公子在众选女中未曾取她为佳?她微惊回头看他。看到她渐渐冷静下来的双眼,他顿时有了些后悔。何必提他?她的沉默让他尴尬。 “…选女名单我带来了,要看吗?”这句话说完,他又后悔了,她可是落选了何必再提起让她没脸面?但是她方才说想看名单,他才提的。好在她轻轻点了头。 他暗暗松了口气,又隐约有了些失望。 “汪娘子,如今可好?”她突然开口。措不及防,他刚从腰间摘下来的诗筒险些掉落在地。这一回的选女名单,他就抄在了诗筒里。他错手捞住诗筒 ,忙乱间,她也站起,眼光随之落在他腰间束着的玉绦带上。 绦带上不仅有皇上赐给他她又还给他的那对宫玉,仅是这绦带也不是寻常之物。 灰绿色的丝线上百股,繁复打出萱草云纹样的络子,络子里缠着一枚黄团玉拟作了云心,间隔着一共六枚,结成三尺长的碧丝玉绦带。 她听说他中了乡试之后,就开始在口岸上租几个船位赚钱养家了。但这样精致的女子手艺不单是用 钱买来的。是他的贴身人亲手做的。 汪云奴。 他一低头,也看在了那玉带上,再看着她,不由得缓声解释道: “她的儿子是许公子的血脉,现在许公子打听到她的下落,接她回去,能叫他这样念念不忘她当然是好的。这绦带是我以前下聘人家退回来的,我的传家之物,她为我修补过。” 她微怔,他却笑起来,古怪看着她,“就因为许公子暗中和我提了,要把她从我身边接回去,你就去我们宗室聚会的船上,给了他两耳光?” “…”被他看穿了,她也没有什么好脸红的,瞅着他并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回之一笑。方才的尴尬就散去了。 她接过他手中三寸长的象牙雕诗筒,从里面取出了一片薄绢,上面写的正是这一回德寿宫第一轮选拨后的选女名单。没有她。苏庶女在第三名。接下来第十六名还有钱家嫡女四娘子的名字。 “没有钱二娘子?”她诧异。 “钱娘子?”他莫名其妙。她要看名单难道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钱家几位娘子。“钱家只有一位二庶女参选了。但中间告了病。” 她不由得瞟他一眼。他疑惑回视,她暗想着,本来以为钱家庶女二娘子对他应该是死心了?现在看来,迟早还有找他一诉衷情的时候。她更知道赵若愚以前下聘的人家是外番的商女。 像他这样曾经潦倒的宗室人家,暗中违反宗正司不许赵氏子弟与外番通婚的规矩,像他这样的人竟然愿意娶蕃女为妻,当然是和赵慧儿一样:图的是陪嫁钱财。 “…我们家和苏家,和许家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双手奉还了诗筒,终于第一回凝视赵若愚,“别人不明白,赵公子你应该明白。 察觉到她的转变,他的笑意也渗入了眼底。然而,她还有下一句,“我进宫是为了家里。将来出宫的事虽然早有安排,万一出差错时,还要请赵才子不吝相助。” “…”他诧异她居然还没有死心。不是落选了? 126剪不断理还乱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但他没问,他的右手在衣袖里握了握那支诗筒,平静一笑:“自然。你兄长已经和我提过了。你在宫里办完了事,再出宫我一定相助。” 放宫女的事。自汉朝时起就成了后宫之制,除了昏乱之君,几乎每朝每帝都有。在本朝,例来是由宗正司上奏请旨。一般是在灾异和年节时颁布,为的是示恩天下。 另外,本朝还有御史台中书舍人上奏,劝诫官家后宫不可靡费,裁撤用度放宫女的先例。至于新帝登基放一批老宫女那是成例的了。 “但…”他忍着没说,她这样进宫是行险。十成中有八成是出不了宫的。因为她把手心里的一张薄纸放在了琴桌边上。 他袖中的三寸长的诗筒,用象牙材质雕刻松山高士图。 除了薄绢写就的选女第二轮名册,她方才还看到了一张薄薄诗纸,是他刻意放在其中让她看到,上面抄写的一首本朝有名的词作,同样也是她喜欢的。她就留下来了: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 她坐下随手挑弦,曲声低吟,正是这一句,她偶尔抬头,他也在看着她。多年前初相见时,她无意间送了这一句给潦倒的他。 曲牌名是《贺新郎》,在曲声的悠扬中,他走近过来,傍着她细细听着,伸手在琴桌边取了那张诗纸,儒影随风,她侧目看着琴桌前的他,轻声道: “殿试是皇上主持,皇上要问公子的策论就在这一句诗里。” “郑兄知会过我了。我昨夜才想通这其中的意思。”他笑着点头,惊喜最就在深夜消化在心底,“多谢娘子了。” 说罢,这诗纸在他手中随意撕片,散在了水池里如残荷青萍般转眼了无痕迹。她停手端坐,仰头笑着道:“有或没有,公子也是要状元及第。只请公子衣锦还乡时不要忘记郑家。我出不出宫倒也罢了 。郑家一家的老少性命,全系于公子身上。” 所以她才刻意用了当年与他相逢时的这句词来打机锋。如此大事,不可能明说。他和她是一样的心思,握着诗筒慢慢点头,凝视着她道:“我这几年,走到殿试这一步,和平城郡王之间也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也应该放心我。” 风雨欲来,连横亭里的静谧美好也动蒎不定,不多会,郑锦文回到亭中。他携来了两架七弦古琴,让妹妹与赵若愚评品。又早早约好了明日再聚。 “她的事,我做不了主。” 对于赵若愚对她进宫的疑问,郑锦文私下回答得很干脆,惹得赵才子暗暗怀疑:难不成郑大公子踢了养妹进宫要抢弟妹的家产,这样的流言竟然是真的? 而郑大公子深知日久生情四个字的真意。 “你没看到赵才子和二娘子今日相处的样子?”他吩咐莫智去准备明天的斗香宴时,笑着饮了一盏蓝桥风月的美酒。 莫智心领神会,他今日在横亭外,旁观着二娘和赵才子时不时相视一笑,分明是戏文里说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情形?郑锦文放下酒盏,理所当然: “如今正是踏春时节,哪府里不是如此斗琴、斗茶、斗香‘斗花?我们也学着这调调。每天都如此这般摆了小宴,叫上赵才子一起煮茶品水,赏花赏月。他这样的美男子又是才子天天相见,二妹她自然就不记得要进宫的事了。” 莫智暗叫妙计,这样就能气死傅九,出了大公子一口恶气! 春日里小宴怡情,大宴热闹。水月境庄傅映负也摆了小茶宴,许文修坐了半个时辰品评了五种名茶,受宠若惊一番谢罪后,带着堂妹许婉然告退,离开了傅映风的书斋。 傅映风坐在窗前,因为许文修方才的一番话沉思不语: “大人,郑锦文投靠宰相府只是一个障眼法,郑家在泉州城已经扎下了根系,就是借着三年前抄家的事,就是借着了赵若愚。郑家没有张宰相府不算什么,他们家却绝不会放弃赵若愚。” 许文修特意过来拜见他,说出这番话。现在他带着许婉然告辞上船离庄时,还在叹着:“恐怕我是白说了。” 郑家和宗亲关系密切,他想劝傅九公子不要因为爱慕郑家的美人而小看了郑家,更不要寄望于郑二娘子会愿意做平妻。 “大人,郑二娘子看中的必定不是宰相府。我有一个外室落到她手上,竟然被她转手送给了赵才子,我想了一年多才想明白,她这就是为了拉赵若愚下水。” 傅映风沉默着,窗外阳光斑驳透亮,点点雪白茉莉花攀爬上书斋格窗。 花儿微绽着,与密密地小绿叶交织笼罩着他坐在交椅中的身影。笼罩着他的头脸双眼。他沉重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冷笑一丝森然,最后亦生出浓浓的欢悦。 “拉他下水?”他喃喃自语。郑家要利用赵若愚,而不是她郑归音心里有了赵才子? 风吹花动,摇曳生姿,一阵绿叶的喧哗吵闹中传来吱牙一声。门开处,纤巧的绣花薄底鞋踏着一地纷乱的繁影。柳空蝉提着一只剔红圆漆食盒子走了进来。 她为范夫人给儿子送了两层精致热点心。恰好就瞧着了九公子的神情转变如同春风化雨,他眼中带笑的模样,她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在欣喜什么事情。 她轻移莲步,到了窗边桌前一边摆点心、摆茶,一边试探小声道: “公子,夫人说郑家的娘子要是落选了就落选了。这娘子心思大,不好掌控,恐怕进了宫也不会真的投效傅娘娘…” 瞧着他没出声,她胆子一壮,又小声说着, “夫人说,公子要是喜欢,人家也愿意的话,和夫人说一声,府里就叫官媒去郑家提亲。赶在进京城前把这件亲事订了,按平妻礼娶过来做妾。郑家也应该明白公子的心意。” “…不用了。”他敛起了笑意,因为这娶平妻的事又叹气,方才知道她没变心的欢喜也没有了意义,他的脸色平淡了下去,“和母亲说,我和她不成了。” 127外室上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突然间喜从天降,她万万没料到他放弃得这样干脆,几乎是结巴了起来:“…是…是,婢子知道了…”她脚步虚浮的出了房,飞奔着去向范夫人禀告。房里,傅映风哪里吃得下点心,默默坐着,撑着头,瞧着窗外远处水榭里的欢笑热闹。 他一时间只觉得这样远远看着也是好的。或许她要嫁给赵若愚也是好的。意兴阑珊时,他端起母亲那边送来的一盏新春茶,送到唇边,却嗅出了是宫里赐出来的上品贡茶,公主最喜欢这一味春茶,他突然又连茶带盏托一起丢在了桌上了。 书房里碰哐作响,窗外的家将们面面相觑。丁良不在无人敢进去劝说。互相埋怨间,恰好有一名家将赶过来回话,壮着胆子蹑手蹑足地进了房,悄声禀告道: “公子,许文修刚才把堂妹送还了婶母后,独自告辞了。” “知道去哪?”他突然坐直,眼神中的冷意森然全涌了出来,“郑家水庄?” “没。回明州城了。跟着的兄弟经常看他走这条路。是坐船去城西许府隔街的一处断桥码头。”家将是个利索人,说得仔细, “应该是去私会他的前妻纪鸾玉。晚上要留宿的码头那边有一座他名下的大河房,是他半年来最常去的外宅。” “前妻?”傅映风意外,啧了一声,“纪家那个?如今是外宅了?” “是,公子。要不要…”家将再一次压低了声音,他是一直跟着的老家将了,知道 公子这动静就是抢女人时被惹火了,盯上了许文修,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算他识趣。罢了。” 家将退下后,他独坐在书房里。身后窗外是春光春水,眼前是狼籍一片的铁木力桌面。 桌面水渍里青白瓷牡丹小盏托翻立着,和他一起被渐斜的夕阳拉长了灰暗的身影。 “公子,楼船上摆了小宴,苏娘子就要到了,公子也去散散心…外人断不知道的…”丁良蹩了进来 小声问着。他没动,在座椅上仰面闭了眼,半晌才出了声叹气:“…叫她知道了,又怀疑我背着她乱来,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吧?” 丁良不敢吭声,苏庶女不就是和刑氏碧叶有几分渊源,所以叫九公子另眼相看?叫郑娘子知道了就得翻脸大闹不是? “叫人看着许家,看他家什么时候向郑家求亲。” “什么?”丁良意外吃惊的时候,许文修等不及水月境散宴就独自回了城。他的船 路过了许府前的碧水桥,却没有回府:“去河房。” “是,公子。”他身边的人明白,府里姨娘们因为听说了老爷外面有一个外室姓汪,汪氏有了个私生子。马上就要接回来了,他的几个宠妾也闹翻了天。 纪鸾玉的陪嫁丫头绣绢,如今是当家的姨娘。 “姨娘,这会老爷不在,不妥当吧一?”身边的婆子谨慎劝着,“老爷回来要是知道你独自出门去见夫人——” “我独自出门是不妥当。去见夫人就未必不妥当了。”她趁着丈夫去城外不在府里的时候,悄悄叫人在外面雇车,她坐了乌篷青围车到了隔街的一个临着河三层楼大河房,见到了大小姐纪鸾玉。 “夫人,你看这事…” “这孩子他一定要接回来。你不用去争了。你的儿子有你在,一个外室之子能如何?” 二楼的河房中,屏风帷帐,花盏香几。茶炉上的鹤瓶里正煎着茶。 “我要进宫了。你也不用事事来问我。自己看着办吧。”纪鸾玉已经定下进宫,也和许文修知会过了。只不过与卢四夫人商量后,她还是回了这里,一面打点行李一面等着和许文修同去京城。他也要提前进京城去为许婉然明年的正式参选打点。 “夫人。老爷他眼下有傅府做靠山,郑娘子刚听说又落选了,老爷要是真把郑家娘子娶了进来+——”绣娟深知郑二娘子一进府,她们这些妾侍八成就要被打进冷宫。她着急的时候也不禁偷窥着从小服侍的小姐纪鸾玉。自从在钱园里,她陪着这位大小姐去给郑娘子磕头认错后,她的性情就更让她害 怕了。 “怎么了?” 纪鸾玉抬眼看她,微笑于她的小心谨慎,绣绢上前跪在了榻边为她捏着脚心,小心道:“小姐为什么…” “你也有几年没这样服侍过我了。自从生了孩子后…”她却突然笑了,绣娟只敢陪笑:“奴婢算什么?娘子您如今是越来越…”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只知道夫人三十岁的妇人,容色却依旧娇妍。尤其今天她的精神气极好,半点也没有在郑娘子面前认错后的屈辱。 此时她午睡晚起,发丝懒挽。倚在湖蓝色元宝花纹的懒忱上,她一身对襟春裳是家常半旧,露出的大片雪颈,衣内是淡黄色抹胸。腰下是一条姜黄色的百蝶长裙,半拖在榻边,露出她纤纤玉足。 她品茶百~万\小!说,神情悠闲。 “打从上回…”她禁不住还是开了口,打从上回纪鸾玉第一次见郑娘子,从郑家船上回来就病了一场后,她如今看起来竟然是旧病痊愈了一样,“小姐这几天没有再发恶梦了?” “有什么恶梦?我亲手把我那畜生一样的叔父推进了天牢。也叫伯父知道,我是女子不及叔父和他能在朝堂上互相扶持。他既然没把我当成亲侄女儿。我也不把纪家当成是家人!”她笑着,把书一丢,“叔父现在是秋后问斩。伯父是流放。我心里的块垒已平了。自然就不会发恶梦了。” 绣绢听得她轻描淡写,其中却不知有多少年的愤怒和怨恨,她想着叔老爷向小姐讨要她的时候,小姐挨了一个耳光都没答应,她不禁也哽咽了起来:“小姐,既然仇已经报了。别再去宫里了。卢四夫人那边以后万一和太后作对…”| “为什么不去?” 幽香溢满了河房,窗槛上几盆春兰开着雪白兰花,瓣间是明州城晚霞的深红艳光。纪鸾玉的神情仿佛还是在许府里当家主母一样, “多谢了那位郑娘子。倒叫我想开了。她亲娘嫌她是个累赘恨不得她死在沉船上,亲姐姐要她的命 还要抄她的养父家的家产。她喜欢许文修,他也把她当个玩意,你那老爷…轻云都知道的事我难道不知道?” 绣绢吃了一惊,这时就明白,轻云说许文修在郑家抄家的时候想去霸占郑归音这事竟然有三分真?然而这还根本不算什么,纪鸾玉突然又想起了一样笑道: “遇上畜生是戳心,但哪里比得上伯父让我受辱后不要出声?叔父是个衣冠禽兽私底下喝醉了就不是个人,祸害了府里的丫头我也听说过。但我万万没料到,我是他的亲侄女。”她唇角带笑,“还有伯父和伯娘…自爹娘死后我被她们抚养长大,待我和亲女儿并没有两样…” 128外室中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姐…”见得纪鸾玉终于有了一颗泪水,绣绢这才敢和纪家被抄前一样握住了她的手,苦苦劝着,“小姐,是他们对不起你。要是老爷和夫人还在的话…” 听到这里,纪鸾玉哧的一声笑了,那泪珠落入衣袖的绢绣皱褶里就渗入无痕了。 “爹娘在南逃的路上死了。丢下了我。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对了,听说郑娘子的生父还偏心四夫人呢!” 绣绢目瞪口呆,禁不住就问:“怎么可能?一个亲生的,一个是继女?” “谁知道?就算是如此,她不照旧还是活蹦乱跳,活得开开心心?你没瞧着我去给她磕头时,她还问我,这回我磕头回去了,她照旧不会搭理她姐姐。卢四夫人就知道没听我的话是失算了,以后要对我言听计从?问我是不是这样盘算的。” 她笑着伸手,起身坐起,绣绢连忙上前来扶她,她笑叹着,“她说得没错!许家太无趣,跟着四夫人,我还有很多有趣的事可以做呢…” 绣绢瞧着纪鸾玉,只觉得她看着夕阳时那乌沉沉的眼,仿佛被夕阳染红了。她这表情就像是在当年那没人伦的祸事发生时,她的表情一直没有改变过。只有在伯父和伯娘劝她忍耐时才崩溃了,哭泣着: “叫我为了自己悄悄不要出声。为什么不叫叔父也悄悄淹死在河里?府里出事的那个丫头听说还有两口气不就是这样的下场?” 绣绢突然就不敢想了。只要小姐能过得开心就好。果然就听她说:“将来再遇上郑娘子,我可就不会再失算了…我难道还如她?” 纪鸾玉的神色到底比与郑归音初相遇时更沉稳,更胸有成竹了,绣绢不敢出声,她反倒瞅着自己的陪嫁丫头笑了,道:“你急什么?怕她嫁进来?外面不都说郑家的女儿被傅九公子看中了。怎么轮得到许文修娶她进家门?” 绣绢并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她更听说傅九公子要娶公主做驸马,急道:“夫人,你不是说过,傅家如果不想把郑家推到平宁侯府那一边去,总要和他们联姻才行。这岂不是正要让咱们家老爷娶郑家女才正好?” 傅大人应该盼着许文修娶郑归音? “你瞧着是傅九公子负了她,我看来倒是她哄了傅九公子。”纪鸾玉说了两句话,叫绣绢听不明白。她方才还提醒大小姐,傅家看来还是要娶公主,郑娘子哪里有不伤心的?傅九公子这是哄着她玩呢? 如此一来,这岂不就是许文修和郑家联姻的大好机会? “不用担心。郑娘子是一门心思要进宫,压根没想过在外面订亲成亲。你看吧,别看这一回被划去了名字,郑家可绝没有死心呢。” 纪鸾玉正笑着,蓝绸缘竹门帘子一揭,小丫头从楼下跑了进来。她煞白着小脸禀告: “夫人,姨娘,不好了!老爷从城外回来了。已经在门外桥码头下船了。” 绣绢顿时慌了起来。 “…回来就回来,慌什么。”纪鸾玉含笑,不急不慢放书起了身,她连忙施礼就要从楼梯走,纪鸾玉骂她道:“不记得他的规矩,到哪里都有心腹人先来守门的。你怎么走?” 她一惊就向三楼内室里躲去,她笑着叹气道:“不妨事,他想娶郑娘子,又不能得罪傅九公子,那位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霸道性子。为了个侬秋声就敢下死手打国使。他为了不得罪傅大人,回来必定要问你府里那两刚送来的女子,忙着纳妾免得被傅大人动手要了他的命。哪里会管你在我这儿。” 绣绢疑惑,许文修为了不得罪傅九公子,就要赶紧纳妾?但她没功夫多想。揭帘逃上楼,绕过翠绢屏风,她缩着头躲到了纪鸾玉的内室翠蓝色床帐后。后脚许文修就笑着登上二楼。 人影揭帘,纪鸾玉迎上去,他在外间换了衣、摘了帽,喝了半盏热茶。他扫了二楼几案,一眼看着她待客的茶。他没出声,牵着纪鸾玉直上了三楼内室,一边走一边问道: “绣绢来了?” “是…”绣绢隔着翠蓝色的帐屏看到了他坐在外间的人影,心里胆怯。好在有纪鸾玉在,她壮着胆子从帐后出来见礼:“老爷。” “前两天封家和钱家送来的两个女人…”他摆了摆手,开口就问,“你看过了?” “老爷,妾问清了。”绣绢看了纪大小姐一眼,仔细回答,这两个女子都是小船主为了求平安,临出海时借着说家眷无人关照,特意送进来做丫头的。 “你安排吧。叫两个官媒子去他们家,找当家的娘们下个聘,不拘多少。图个热闹。” 绣绢早见过他从小船主家里抬妾进府,却从没这样正儿八经。她惊疑不定地应了。眼下他不是应该忙着向郑家求亲? 他起身绕屏,坐在了床边,纪鸾玉给她使了个眼色。本来就是陪嫁丫头,她连忙上前,蹲下为他换了屋里穿的道鞋,又从小丫头手上拿了双捶子,轻轻为他捶腿。 她蹲着悄悄向上瞟一眼。许文修一手搂着纪鸾玉,靠在她肩上双眼微闭。看这神色,她就知道他匆匆赶回来是要在这里留宿。 连纳两妾,又宿在外室这里,她又惊又不明白。 好在她手上却利索,叫了小丫头进来,又到外面指挥着纪鸾玉身边的婆子,准备热水,摆酒桌子上来。 掌了灯,银烛成双。 翠绢屏风上亦是百鲤图的绣画,许文修叫随从送了两盏水晶灯上来,挂起一照,房间里就成了水晶宫一般,连翠蓝帐上都是群游的鱼影。夫妻俩对酒观赏了一番,和没有休妻之前一样,吃了酒饭,早早沐浴了歇息。绣绢守在外间,听到内室屏床里传来隐约的说笑声。 “你喜欢她什么?和傅九去争,你也不怕——” “她恨我呢…” “所以你倒要等着傅九开口,让你去娶她?我劝你不要想了!” “…为什么不想?他舍得不去娶公主?他又要保着郑家,又不可能不娶公主,她也绝不可能做妾, 这到最后岂不就是我去娶了她最妥当?” 129外室下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内室里的灯熄了… 想着许文修明知道纪鸾玉要进宫,还是来她的河房里留宿。绣绢隐约明白:这对不是夫妻的夫妻有他们之间私下的密议。许文修一万个赞同她进宫,反正宫里对无夫的妇人进宫也不查禁这个。 有一瞬间,绣绢甚至怀疑这一场所谓的休妻,就是他们商量好的。只是,她对大小姐的想法百思不得其解。她如果这样喜欢老爷,为什么舍得连正室名份都不要?反是许府里,他的宠妾轻云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暗地里骂绣绢蠢不可及: “你以为你那大小姐是铜打铁就的人?她娘家里被她连根拨了,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根脚?她要是没有成婚倒也罢了,偏偏她成婚了,她要是有儿女倒也罢了,偏偏她也没儿女。世上的女人要是宗族父母都不要了,已经是难了,如果连丈夫也不要了,你以为她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她要不抓着我们公子不放,连平宁侯府的四夫人都不敢相信她这个人!” 许文修连纳两名小妾的消息没几天就热闹传开,转眼传到城外傅映风耳朵里。 他挑眉一晒,嘿然出声。 “公子,小的看他对郑娘子是死心了?”丁良想得明白,“这是要做给公子你看呢。” “死心或是不死心,是另一回事。他在我面前,就得说是为了傅娘娘,为了我的前程,还是劝我纳她为妾才好。等我不答应又要保着郑家时,岂不就是他去求亲的时候了?” 傅映风眼神冷冷,“既然要用他,就不急,他的外室汪氏不还是赵若愚的爱妾?” “…”丁良听着九公子非要说赵才子有爱妾,他也没敢吭声,他甚至还连忙附合,“正是呢,公子,听说汪氏虽然是没有圆房,但做的是当家姨娘的事情。郑娘子必定是看不上赵公子这样的亲事的。”| 同一时间,许文修纳妾的事同样传入了郑归音的耳朵里,她冷笑,道:“我道他如今和傅映风谈妥了呢!?原来还是这样左顾右盼。就怕得罪了靠山。” 夹树水道在窗下绕墙而过,流水淙淙,凉意顿生。她在书房里说这话,郑大公子从书桌上抬头,斜眼看她。 “原来你心里还记着他?以为许文修和傅映风谈妥了。傅映风娶公主,许文修和咱们联姻。这样皆大欢喜大家还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谁理会他?我是记着赵才子。怎么他今天突然出庄,你也不知道?” 她坐一边,见莫管事一头大汗终于进来,顿时笑了,招他过来细看,他连忙把盒子一开,里面是新拿来的两件极上等的斑鸠纹瓷定窑花瓶,郑大公子看着这品质也起了身过来观赏,她满意后又抬头问兄长: “不是说好今天在他院里赏槐花?我插花的瓷器都备好了。咱们斗花时不要输了才好。” 郑大公子瞥她一眼,更好笑了:“这几天一天一宴的,他除了回房睡觉,就是陪着你扯那些琴啊棋啊,看花看水,你也不兴他到外面去散散心?宗亲们在城里佑圣观包园子斗茶聚会,赵慧儿差人给他打了招呼。他就去了。” “赵慧儿?!”她顿时色变,差点失手把手里的斑鸠瓶摔下来,声音却还镇定,“宗亲?是不是寿伯孙赵一明出头攒的宴?” “你这不是知道 ?就是赵一明,平常也不见他这样风雅,他哪里有这兴致斗茶?斗酒斗美人还差不多。还有一桩怪事——”郑锦文取了瓷品在手细看,嘴里还在奇怪说笑着,“他什么时候和赵慧儿关系这样好?还把自己的亲随王六借给她?要不是王六和咱们家关系深,我还不知道…” 她越听脸色越难看,再也不等郑大公子说完,丢下花瓶她就匆匆出了房。“你干什么去?” “防着钱二娘子和我们家抢人。我可是知道她的!免得坏了汪家的事!”她坐了船出了水庄,直接去了明州城里。 郑大公子听着这消息,皱眉吩咐莫智道:“汪家?明州钱家和汪家在争生意这我是知道。但和赵才子有什么关系。等她回来了,你让人去问问逢紫,二娘这是和泉州的汪云奴有约定,还是和汪云奴的母亲汪孺人在来往?汪云奴哪里配这样使唤我家的二妹?” 佑圣观就建在明州城南的水门城墙边上,百级门阶直通向水门码头。从下看去,山树森森,道宫高耸。她下船的时候,赵慧儿恰好与几位宗妇一起在游观进香。 这佑圣观里供着有十几位老郡王、老国公、国夫人、郡夫人的福灵,都是三十年前聚居在河南的南班宗室。他们没被押去五国城,随驾逃过来江来后没两年也病死了。 上香后,她登上六层的楼塔看景,偶尔下视,竟然看到观前码头上有郑家的家船。赵慧儿一惊再看,分是就看到郑二娘子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进观的身影,她惊道:“她怎么知道的?” 郑归音分明是来找赵若愚。但她并没有差自己的人去请赵若愚,她用的是赵一明的家将王六,本不应该被发现。同样问了这句话的,是道观另一面钟鼓楼上的傅映风。 “她怎么来了?”他的语气和赵慧儿的焦虑不一样,全是欣喜。他看到了郑归音进观,走向了三清正殿的身影,他甚至都一眼认出了她身边的丫头嫣浓、逢紫。 从钱园的楼船上一别,这是第一回与她相见。他转身就下楼。 钟鼓楼里,正和他说话的苏大公子本来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正疑惑的时候,就瞠目看到傅九公子突然离开了。 他甩下了苏大公子,从楼梯口急步而下。 楼下的丁良等几个家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九公子来佑圣观前先在码头船上见了赵慧儿娘子,然后到了观里和赵一明吃了几杯,又到楼上和苏大公子密议。 一切正常的时候,突然间一阵子下楼声脚步乱响。丁良一转头,就吃惊看着九公子一阵风般地跑下来,从他们眼前走过向观门处急赶。 “怎么了,公子?”他赶紧跟上去,拨腿就跑居然还追不上,只能目瞪口呆看到远处重重花影枝叶间似乎走来了一行眼熟的女子人影,他顿时就明白了: 郑二娘子也来观里了。公子一直在想她… 130重逢没有好脸色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抱朴居里。 赵若愚在厅上坐着,正进退两难,暗暗叫苦。因为郑家的提醒,他确实防着赵慧儿,但他断断没有料到会有眼前这一幕的。 钱二娘子静静地站在了抱扑居的后厅花圃间,在老槐树下凝视着他。 黄槐花落了一地,如鲜色地衣般在青草地和石径上铺陈着,层层叠叠,朵朵舒展翻滚着,卷上了厅前青石台阶,飘落到了赵若愚的脚前。 他沉住气,缓缓站起,立在厅中,知道不能马上离开。唯怕她嚷起来。平常倒也罢了,但现在左右隔壁两座舍舍,是宗亲们包下聚会。更不要提,他所在的这抱朴居,前厅里全是明州书院的士子们。 他们包下这里,以墨迹书法会友。赵一明带他过来时,还在前面为他引见了两位与他同科中举的才子。这事要是闹出来落到有心人眼中,他的风评必有防碍。要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他的殿试就算料中了“天意从来高难问”的试题,也完全没有希望了。 越是想着殿试,他越是想起了郑归音。 这事要是传到她耳朵叫他解释不清,她和他这几天着意培养起来的情份可就全完了。 “公子别慌,我没有别的意思。”钱二娘子眼神轻柔,看着他,“我快要出嫁了…” 赵若愚的心更凉了。他苦笑道:“姑娘…”这要是没订亲的姑娘家,万一闹出来他捏着鼻子先答应娶了,至少还有个回旋的余地。但要是她订过亲,夫家岂会罢休!? “这里的槐花树开得好,很像是郑家庄子里的槐花是不是?”钱二娘子仰头看着满头的花影,“听说郑娘子住的庄子又名小水月境,那里花树景致都是极好的。她和公子有斗花之约?我知道有这槐花在,公子是必定要来看看的,所以我一直就等在这里…” 他没看花,光盯看着她手中拾到的玉。皇上赐给他的那对宫玉。 他暗叹气,摸了摸腰间断开的悬线,知道他一定是在前厅里与士子们交游时,中了暗算。 结果,玉落到她的手里。 现在,不从她手中拿回皇上的赐玉,他绝不敢离开。 这座佑圣观中,左右侧殿供着斗母星君与太白金星,后殿上有四处客舍。逢紫问了知道宗亲们在游仙居、落英居两个院子摆宴斗茶,以为别的两座是空的,没料到一过后殿,只见丫头小子们穿梭来往,人声不绝。 “姑娘…”她迟疑回头,看起来,四座客舍都被人包了下来。 郑归音一笑,指着槐花树开得正盛的抱扑居方向,笑道:“应该是在那里。” 她带着丫头婆子不少,听姑娘一声令下,就气势汹汹急步赶了进去。赵慧儿同样匆匆赶来,一路神色冷厉,恼怒着这样费尽心机居然还是叫郑娘子知道了。 红儿在她身后没出声。她心想着,赵才子现在以郑大公子好友的身份住在郑家水庄里,明摆着是天天去郑二娘子跟前去献殷勤的。 今天一出庄,岂不会被怀疑? 不仅是红儿,抱扑居的前厅里,家将头目王六也在赵一明耳边疑惑道:“公子,这事有些不妥当。郑锦文刚在他二妹和张宰相府的亲事上吃了亏,必定是要拉拢若愚公子了。听说不单是要一起上路去京城,就这几天也是一天一宴,大前天有斗琴会,前天有箜篌会,昨天还有古谱会,这殷勤劲…” 赵一明倒也是明白。 这是郑家兄妹和赵若愚在水庄里每日小聚赏春,各自作东起的小春宴。琴会上有郑家古琴三架品评,箜篌会是赵若愚的回宴,他手中的箜篌可不是凡品,是秀王世孙所赠,足以比得起郑家的三架古琴了。 斗谱会里的古乐谱,想是他们各自藏品拿出来比一下,算是个乐趣。这样的小宴甚是风雅。这样交往下去,什么时候郑家娘子和赵才子订了亲,谁也不会觉得意外。 “傅九不想让赵若愚碍事,想让他和钱家结亲。我有什么办法?” “毕竟也是宗室…”王六谨慎着提醒寿安伯孙。 “不妨事。泉州那边的郡王府里本来和赵若愚好得不得了。托我们关照。前几天写信来,说赵若愚和一些年轻宗室参股做私商的生意,让他们很是不悦。说是下月到京城来为太上皇贺寿时,要和秀王府说一说,泉州的宗室要管一管了。” 王六一听就有些疑惑,泉州的宗室这几年一直打压着苏家,苏家只能节节败退。怎么突然又翻脸了? 佑圣观鼓楼上,苏大公子却是大喜,傅大人突然知会他,要搬开赵若愚这个绊脚石,苏家得了翻身的机会,岂不是喜出望外? 他顾不上疑惑傅映风突然离开,也下了钟鼓楼。 他匆匆出观,一路走马观花,春风抚面,喜气洋洋去落脚的河畔院子里知会自家的两个妹妹,尤其是苏七娘苏幕白。傅大人虽然没让她进宫却特意提了她的亲事。 他身边的老管事却迟疑 道:“公子,七姑娘未必愿意这门亲事…” “哪能不愿意?!我一直就想让六娘嫁给郑锦文,奈何他看不中。现在傅大人挑了九娘送她进宫,却又非要保着郑家,岂不是正好?许文修是没胆去娶郑归音的,咱们家可不会!郑锦文看不上六娘是庶出,我的同母亲妹妹嫁给他,郑锦文总应该知足了!” 苏大公子要和郑家联姻,佑圣观里,繁林枝影下步摇珠荡,绣金裙锯在紫泥青苔间匆匆辗转。赵慧儿终于在抱扑居的后门前拦着了郑二娘子。 “郑娘子何必多管闲事?”她凤目含威,说了这一句,“别忘了,郑家现在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的是慧儿娘子你吧?居然用这样的手段来讨好将来的夫主?” 郑归音讥笑着,却不想让赵慧儿拖延时间。赵慧儿说得没错。郑家已经连输两局。一来,她没能进选女第二轮,二来,张宰相府的亲事有变。现在郑家绝不会让赵若愚的亲事再有变故。更不可能让他进京后,和傅映风做了亲家! 她突然转头。累累槐花成串相连,在檐下招展着像是一盏盏宫灯,有紫纱灯,有冰晶灯,有黄玉灯。傅映风从灯廊上匆匆赶来。他一身玄色的衣袂带起阵阵轻风,摇动檐下的花枝,在他身后飘落下一 地的槐花黄瓣。连他头顶上的银冠都被沾染。 花雨纷落间,他终于在廊口站定,胸口微微起伏,眼中带笑地看着她。她全身戒备,皮笑肉不笑,暗中骂着:竟然敢和她抢人!不要以为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圈套根本不算什么,傅九这混蛋还准备着后招想打压收伏赵才子做他外祖范家的女婿! 131重逢没有好脸色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然而她知道不是假的。她冷淡道:“傅九公子,你自家的妻妾,你自家也不管管?” “…”傅映风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但此时好不容易看到了她,他实在满心惊喜,根本都没功夫去生她的气。 “你…郑娘子来进香?这里确实不错…”他在说废话。 “九公子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喔?这样…”他觉得这话极为顺耳,笑盈盈地看着她。旁边的赵慧儿眼神暗沉,丁良瞧着公子的神色不对,暗暗叹气,小声提醒道:“公子,慧儿娘子和你提过的…” 傅映风不耐烦地一想,今日找机会把钱二娘子塞给赵若愚做妾或是做妻,赵慧儿确实和他提过。他当然是觉得这主意极好的。 “傅九公子你果然也知道这事?”郑归音的眼光扫过了丁良,他立时缩了头,躲到了 公子身后。好在傅映风果然是久经风流阵,微愕后,他总算是醒过了神,忍着不悦斟酌着缓缓回答道:“郑娘子和若愚公子…订过亲事了?我像是没听这风声?不知郑家和赵公子又有什么关系要来过问他的事?” 郑归音冷笑一声,知道他是横了心要和她作对了,他负手走下廊道,凝视着她:“郑娘子何必涉进他的事?朝廷禁海,他涉入私商之事,恐怕功名都难保。你不知道他已经得罪了谁吗?” “…小女看倒是未必。小女也读过书,仁者人也,亲亲为大。都是赵氏子孙,有爵位的就锦衣玉食,没有爵位的连口粮都拿不到。卖儿卖女的倒是十家里有七八家。连我这等小民,也不禁要为宗亲们叫屈。自己做些营生难道就错了?” 她一脸沉痛,说得冠冕堂皇,说话间还故意瞟向了赵慧儿,“你说是不是,慧儿娘子?” 在赵慧儿微愕沉默的一瞬间 ,她皮笑肉不笑堵住了傅映风还要劝说的话,“好在慧儿娘子有了傅九公子,以后就终身有靠了。” 她懒得和他废话,给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叫了一声:“动手!” 嫣浓逢紫一派而上,竟然就推开了赵慧儿。谁也没料到她敢闹起来,赵慧儿身边的几个丫头婆子连忙上去护主,因为早有吩咐,这时她们也不敢大叫,闷着头连忙来拉。赵慧儿立时就被两府的婆子丫头们围在了中间,脱不开身,她惊怒道: “郑娘子——!” 郑归音向她一笑,又冷眼瞥了傅映风一眼,提裙直向抱扑居里走。他自然是不可能失 了身份,光天化日上前去拉拉扯扯的。偏偏他恨不得赵若愚早点娶了钱二娘子,借了四名家将给她专守着抱扑居的前后门。 眼看着她闯过来,两名家将下意识就伸手去拦。她哪里会怕这个,刚瞪了眼睛,她身边的冯虎还没有动手,丁良在廊边上已经叫了起来:“退开!” 家将们听令一分,傅映风就只能瞠目叹气,眼睁睁地看着她提裙急步进了抱扑居。倒是那冯虎,还回头惋惜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他干什么!?”她一边急走,一边埋怨着。抱朴居里的槐花开得盛,一株株全是黄槐花,在乌檐间缤纷了满眼。春吹起她的衣,她眼望着最大的那株槐花树,一路急走。 半路上都没有人,热闹全在了前厅,她就知道这里面八成还有傅映风的人,专设了这个局给赵若愚。冯虎在她身边戒备看着,嘴上顺口回答, “他要是不娶公主,看来还是对你真心。否则刚才叫人拦着你了。” “没求过亲的算什么真心——?我都不惦记了,你还惦记——?大公子说得对,还是赵才子真心,我们天天相处,以后汪孺人要是怪我没为她办好事,我就说…” 她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分花拂柳,刚说到这里,突然就看到赵若愚的背影立在老槐树下。他面前站着一位低头含泪的女子。正是钱二娘子。他似乎伸了手,轻轻抚过她的脸。 她猛然止步。又被抽了一耳光的她,一时间有点呆。好在冯虎机灵,飞快扯住她的衣袖,拖着她躲在了拐角的檐柱后。 “别看了,出去等着。” “为什么不看!?”她贴在灰墙绿柱边,扭头和冯虎对视了一眼互传了意思。檐边的花影落在她的娇容上似一排珠花额帘。珠帘笼着她剔透的眼,微笑的唇:“我终归要进宫的。” 冯虎看出她更在意的是:赵若愚要是经不起这等的美人柔情,想让他答应三年不娶不纳,那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大公子说他对我情深已经答应了。我以为不会。大公子只是哄我开心,想让我参选被刷下来后和他订亲。但我自我办法重新回到选女名册上。”她轻声说着,“到那时,我要进宫,我们也不能让他进京城后娶范家的女儿或是秦侯府家的女儿。再者,被傅映风拉拢还是小事,要是他中榜为官娶了卢、程两家的女儿…”冯虎听得一惊,她叹息,“不能让他平白被人拉拢过去。” 冯虎连番意外后沉稳看她:“你要重登名册,刚才就不要得罪傅九。”她眨眼笑了摇头:“名册的事我花了重金在京城布置。早有安排,我难道还要靠讨好傅驸马才能进宫?” 老槐树下的钱二娘子,削瘦的瓜子脸,柳叶眉,抿紧了就只有粉色唇线的薄唇。赵若愚站得近,一眼就看出她有三分气质像是另一位美人——就是爱闲园选宴上那一鸣惊人,琵琶声裂的苏庶女。 因为都是本地的才女又是庶女?都是在纤薄中带着些傲气。她一身的浅蓝衣裙,腕上系着的那对宫玉竟然不及她的皓腕肌肤的润泽。一瞬间,他几乎也走了神,疑惑于这样的美人,傅映风就全不放在眼里,把她打发回钱家,任由她自己挑选人婚配? “你方才说,你看中的是福州谢公子?”他终于出了声。 “对。”钱二娘子拭去了泪水,瞧着他, “他是谢家养子,其实却是泉州苏家老爷的外室之子。我使钱让前厅的官伎帮着我看过了。他人品长相倒也罢了,难得是他的为人与他的诗一样。这是极难得了。” “…你的意思是,我这人和我的诗不一样?” 他有空问这话,是因为眼前的局面峰回路转。他丢失的那对宫玉被她双手奉还。他把玉拿到手中禁不住苦笑了。眼前这位跑来和他告别的美人,相中了这一回士子里唯一一个和他一样出身福建的才子 ,放弃了他。 这叫他毫不动容那也不容易。 十多步远的灰墙黛瓦之后,郑归音蹲在墙角探头探脑。冯虎无奈遮挡着她,瞟了瞟钱二娘子寻思半晌还是说了一句:“傅映风指使她,是不想你和赵若愚订亲?” “怎么可能?他是不想让我们家和泉州宗亲联手。这样的阴谋是瞒不过我的!”她肃然指了指自己犀利的双眼。冯虑默默扭头不问了。隔着两重院墙,傅九公子寒着脸色跨进后院门匆匆追了进来。 132偷窥在后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看着不是上当了的样子。他还不走在干什么?”冯虎不出声,她却一边偷窥一边嘀咕。黄槐树下,赵若愚静静听着被他钱二娘子放弃的理由。理由只有一个:诗与人不符。 “公子的人比诗好。”她含泪笑着,取出袖里笼着一卷素书,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微怔,认出是他的诗集。是他在京城里与十几位福建士子一起凑钱刊发的诗稿《闽水花间》。只印了三百本,在各地士子间送一送博个诗名的意思。没料到她手中居然有一本。 “…看公子你写的这句,我都会背了,素手揭帘江鸥远,莫道秋风未伤情…” 他如今拿到了玉,本应该转身就走,这双脚却没有动。他的眼神不自禁地顺着她的纤指,落在了她用来挑开书页的一枝素银耳挖子上。她拨下发髻上的竹节柄素银耳挖子,以素尖插入,卷起了的那一页。 风吹起,黄色小槐花随风飘落,恰落在了她的乌丝间,落在了她的湖蓝袖上,亦落在了雪白书页间。墨字清隽。他这几年写的最得意的几首诗词被收录其中,她读的也是他被众人提起最多的一首情诗,写的是女子怀愁的别怨。他耳中专来她轻声的解诗解意,柔婉动人: “小女以为,我朝士子写情诗,多是寄情于外,托妾妇之情而诉君臣之义,公子这首诗…”花树下,她悠然与他讨论起诗词。阳光折射,他突然看到,这柄素银挑尖上竟然也以发丝般的手艺雕刻了美人如花的发髻侧面,还有四字诗: “素手揭帘。”这四字正是从他的诗中摘出。沉默中,春风中四面静寂,唯有花落之声。他看着她的素淡侧脸,腾然间就明了她,明了她来到这里,站在这厅外老树下久久不语,在这无奈花落中她想要独自向他述说的话:莫道不伤情。 他脑中一震,如此玲珑的情思,如此玲珑的美人… 然而此时,他心底就不得不赞叹郑归音的先见之明,想起了昨日水畔亭中她的笑颜。她早就提醒过他:“以我看,明州才女里,钱家二娘子的才情尤在我泉州苏氏双姝之上。一手飞白书法无人能出其 右,我在泉州城早就听闻。” 昨日她倚在画舫边,一边用细杆子逗鱼一边这样笑着,“亲眼见过之后,可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我看她…应该配得上那句一片天然冰绡素,半点红唇老天真。这话说的就是她了。听说她择夫的条件没别的,唯愿才子。且唯愿才子诗如其人,真性真性而已。”她侧头笑着看他,“恐怕赵才子也要为她倾心的。” “岂有此事?”他那时哑然失笑,船外的鱼儿跳起来,用尾巴甩了她一脸的水珠,惊笑声中,他连忙扶起她退开几步,借这机会在她耳边轻声:“我倾心之人已在眼前了。” 她那时看了他半晌,似笑非笑,只道:“钱娘子可不是平常娘子。才高傲物这不算什么。偏偏人她身为庶女,又太清楚什么时候可进,什么时候可退。这就更难了。” 赵若愚多年磨练岂不就是如此的性情?有才气却知分寸。 “她能与赵慧儿娘子为友,确实是知进退了。”他那时还不以为意地回答了一句。 钱二娘子的书法在明州城极得推祟又如何?人人皆知,将来赵慧儿为傅九公子正妻,钱二娘子为妾,这样能相安无事,外面传颂的全是赵慧儿大度雍容。不愧是赵氏宗女。然而亦可见钱二娘子的手腕。 回想起这些,赵若愚此时站在抱朴居的老槐树下。看到春风吹落了花槐,片黄纷飞,落到那那本诗集的雪白页面。 三百本诗集用的是雕板印刷,每一页的右角上都有钱二娘子一行行手书写的点评,漆黑笔迹游龙走凤,分明是以卫夫人簪花小楷的精工写飞白豪逸的神韵。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呀!”风突大,花叶落了她满身,她不禁捧书笑了。他下意识就伸袖,要为她抚去诗集书页上堆起来的瓣片。然而她头也不抬,启唇轻吹,花瓣纷落之后她手中竹节纹的素银耳挖子尖随意挑起最后三四片的槐花,放入唇中,便轻轻嚼去了。 枝影下,只见到她唇角半点花黄。赵若愚就看痴了。 她亦仰面凝望于他,眼前可见得春风、美人,诗书,落花,他却心底一惊终于察觉到黄槐树下的片片落花无声编成了情网想要捕捉到他。 “…钱娘子,觉得郑娘子如何?”他终于开口。钱二娘子眼眸一动,闪过了失望。赵若愚镇定回视道:“我心仪于郑娘子。马上就要求亲了。”久久的对视后,她看出他半点没有意动的神情,不由得在黯然一笑后低眉垂眸,手中诗集垂下哗啦啦在风中收卷了起来。 郎心似铁。 她知道事不可为。 她终于将诗集收入袖中,轻声叹道:“她这是第三次,拦在我和公子之间了…” “…”赵若愚压根还不知道哪来的第三次,他只是苦笑,明明被郑归音再三提醒,还是一时大意为此女的才情倾倒,落得如此尴尬。 “公子你,是为了护着郑娘子,今日才来参加这宗室之会?”钱二娘子惋惜着。他眼神微沉。他没料到被她看出来了。听她笑着,道: “难得我这几天在明州城摆下了如此局面只为等她,她却在水庄里避而不出。公子,日后妇人女子之间的事情,公子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她是我心仪之人,我岂能不管?” 赵若愚意外也从容回答。 “你说他是不是出什么事?”郑归音这几天足不出庄,压根不知道钱二娘子在明州城里给她找的麻烦,她在墙角鬼祟地窥探,疑惑问着。 “…”冯虎生性沉稳,觉得不是他的事就不出声。他只瞟了一眼赵若愚和钱二娘子在树下相对的身影,没好说:指不定人家赵才子没什么和郑家联手非要做三品大员,入阁拜相的大志。这位钱氏佳人的才情就让他动心了。 ——这话郑二娘子不爱听。 冯虎听到落叶的微声不经意转头,却突然一惊,他看到了傅映风矗立的身影。他微咳一声,暗示了 一下。然而她还倚在了墙柱边偷窥,忙于自问自答, “冯虎,我听说钱二娘子的才名在明州书院里的士子里颇得推祟,是不是?最近骂傅映风仗势欺人,夺人为妾的风声真不少。你说傅映风是不是也喜欢她?他们家把她送上门来给他做妾,他很得意是不是…” 她说着说着一回头,就看到了傅映风没表情的脸。他站在了几步外的花圃边。冯虎挡在她身前,却没有提醒她。 “…有话怎么不问我?”傅映风淡淡看着她。丁良跟着九公子身后,暗暗叹气,知道公子本来不用来的。 傅九公子不用亲自出手,就知道赵若愚会陷在这后厅里动弹不得。但他方才在抱朴居的后门,瞧着郑归音的背影远去不见。她分明是一门心思去救赵才子了。 他脸色发绿,眼神暗沉得像是要吃人。他怎么能不来? 133美男之计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本来并不想来!在后院门外的曲廊槐树下,不单是逢紫、嫣浓这些郑家的丫头四散逃开了,连赵慧儿也低头,不敢上前和他说话。他却偏偏要摆出不急不忙,一点也不吃醋的模样。 挥了挥手,家将们退走,他负手跨过了抱朴居的后门槛,丁良知道他还是要去看看郑娘子连忙追了上去。他又突然止步,在门前回头看赵慧儿。看了半晌后,他柔声道: “方才在船上,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他的神情温和,她却面上飞红,羞愧难当,他挥手之后,她身边的婆子丫头们都退开了,他才渐渐沉了脸,道:“你如此摇摆不定,到底打算如何?” “…我…”她双唇微颤,几乎有些受不了他的眼光注视,他半点也没有以往的怜香惜玉,冷声道:“这样就委屈?去公主府里做藤妾的委屈多了——刚才你应该拦着她的!” 赵慧儿没忍住,含泪辩解道:“不是我不拦,郑娘子方才说——” 郑归音最后进去前,还挑拨了一句:“傅九公子,慧儿娘子就算是担心钱娘子在夫主面前得宠,也犯不着用这法子不是?”她听了这一句,才迟疑最终没有拦住她。 “她是你什么人!又是我什么人!不过是个外人,你何需理会她说什么——!?” 傅映风突然就暴怒了起来,厉声叱道, “就算是你的私心,不想钱氏进府为妾,难道不知道如今明州城里的风声,纳钱氏为妾于我有什么好处——?!你本就应该早点打发了她——!否则何至于到今日来忙乱!?居然为了一个蕃客,被钱家贿赂了。你被她一个私商庶女拿住了你且不知道——?” 他的怒意渗在了平静的话话里,他的眼神语气已经是压得她喘不上气, “妾…妾身…”她声音颤抖。这样的傅映风森厉威然,让她突然间意识到,过去相识的这一年,她只看到了他身为宰相外孙,皇妃内弟的风流潇洒,看到了他生为公侯世家子的风光霁月。但他还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一面。一旦入府为妾,这就是她以后的丈夫。她的夫主。 “按律宗女不能为妾!方才在船上你既然说非要跟着我,还写信去了京城,让长公主出面向宗正司 奏请皇上裁度。既然如此,你就得想想,公主与我为你担了多大的风险——!” 他甩袖而去,只丢下一句,“既然要做妾,你怎么不学学钱二娘子知道几分进退!你和她姓郑的纠缠什么——!” “…”丁良追着他进了抱朴居后门,低着头没好去看门外赵慧儿的惨白脸色,更不敢去瞧公子的神色。慧儿娘子委屈,九公子何尝不委屈?然而他确实迁怒于她了。 傅映风沉着脸,大步而行。 这抱朴居在明州城里是时令节日的赏景之地,常有明州书院的士子包下开诗宴,单是他作东就包过五六回,在此地可谓是熟门熟路。他也不走石道,横插过了廊道,拐过一道花门就脚步微顿。 他看到了郑归音的身影。郑归音回头,也看到了他。他站在不远处的花圃边,盯着她,慢慢道:“钱家以小船主起家,发家也不过十几年,除了这个庶女有几分聪明在明州城搏出一个才女之名,连全家都跟着受益…她家就算是嫡女也不配到我跟前来做妾…” 她因为措不及防,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一字一句地说着,盯着她,“你觉得,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久久的对视后,她哧的一声笑了,拍拍裙子,站了起来。傅映风瞧着她,她半点也没有被捉到背后猜测他心事的羞涩不安,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比他还要冷淡。 “…走吧。”她招呼着冯虎,“赵才子要回去了。傅九公子瞧不上钱家,咱们也站远些,免得碍了人家的眼。” 傅映风这时也懒得去和她说郑家不一样了,她岂能不知? “不能过去。”他吸深一口气,在三步外开了口,“再不离开这里,连你也叫人看到了。” 说罢,他随意扬了扬下巴。她和冯虎同时转头,就看到了东南的藏。 藏上,明州书院的士子们受观主相邀,上楼鉴赏了几本新收罗来古书后,称赞不已。他们正由观主引着到楼台上观景。 佑圣观的槐树花期正好,但真正出名的景致都是海棠花。深红花海一浪接着一浪,泛滥在道观内外 ,黛色的宫瓦剔透,深红的花无边无尽。春光浓艳。寿安伯府的嫡长孙赵一明也楼台上与官伎薛梅香指点春景,低声笑语着。薛梅香却轻轻提醒了他:“公子,你看。” “怎么了?”他瞧着了后厅的黄槐树。槐树花影下,不仅是有赵才子与钱二娘子,后 厅廊角处却是郑归音和傅映风在说话。赵一明吓一跳,道:“郑娘子来这里有什么事?她不是天天避在水庄里不出?也免得外面的流言。” 树下的赵若愚终于拿到了玉,匆匆从侧门离开。郑归音见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知道他是没被钱二娘子所打动,她放了心,冷淡看了一眼傅映风,他瞧出她那神气就是: 她又不是来私会,有什么好怕被人看到的,她不能来进香吗? “你们大公子没和她说?”他忍气,扫了一眼冯虎。 “…”冯虎咳了咳,没好出声。她一惊,瞬间明了这几日竟然是中了美男计,简直想马上回庄子里和郑锦文翻脸。她天天与赵若愚诗宴花琴,全是想为郑锦文和赵若愚作个鲁仲连,只为了冯虎说这赵才子是个傲气性子,当初她家大公子嘲笑她小小年纪用三十贯买个上门穷女婿的笑话,知道的人可也不少!他们面上客气,谁知道什么时候翻脸?至于郑郑锦,却是说他打着掩护,让她悄悄和赵若愚商量殿试。 结果,她竟然半点不知道外面出了事?|美男计里的美男子赵若愚终于如愿拿回那块宫玉,别了钱二娘子到了前厅,想找个机会告辞离开。 “若愚兄。”方一进厅门就有人唤住了他。他要不理会,大步走过来却正是福州谢才子。他不自禁就止了步,这位才子可是钱二娘子的意中人不是?他更听到了风声,知道谢才子的心上人应该是侬宫师了。 厅中几十副书法字画,有立轴,有横轴并七八座书法屏风,正中那一座素屏白绢上的书法最为叫人一见难忘。那自然是士子们共推的钱二娘子的飞白曹蛾碑。 方才谢才子正在观赏钱二娘子的墨迹。赵若愚这一想,难免就要回头问问他,是不是打着主意把钱娘子和侬宫师双美兼得?侬秋声看着不是这样好说话的美人,再者人家交游太广弄死负心汉简直不费 吹风之力。 他要不要提醒谢才子一声?他有些为难。 134流言再起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谢兄,有事?”他拱手。 “恭喜若愚兄。听说你与郑家的那门亲事可以了结了。”谢才子名次不高,在这一次礼部试的士子里却是鼎鼎大名。原因简单,只因为相貌出众,有如女子一般的俊美。再者,同为福建士子,他确实是一腔热情为赵若愚高兴,他爽朗笑着: “听说傅娘娘的内弟傅九公子看中了郑二娘子。把她从选女名单上刷下来了。郑家为了攀上傅府,必定不会再逼着泉州各家不敢向你求亲了…” 赵若愚早知道郑二娘子名次不上选女册的事传开了。尤其在士子们里传得沸沸扬扬。他唯一没料到的是居然还扯到他身上来。谢才子还在为他庆幸道: “听说这郑娘子善妒,连钱娘子说定了要进傅府为妾也被她闹着不许赶出来了…” 他扼腕叹着,“何苦如此?傅九公子是要做驸马,她和钱娘子都是妾室不是?本来我也和他们一样,传看过那夜她自谱的一曲,爱慕她才情上佳,没料到是这样的性情…” 他的爱慕可不是男女之爱,而是高山之爱流水,伯叔牙之爱钟子期。赵若愚忍笑,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反倒古怪地笑:“郑家果然也有位才女不是?” 谢才子意外,诧异道:“才女自然是才女,但这性情太不柔和了些,若愚兄你难道想和他们家结亲?” “…”赵若愚无语看他。这姓谢的倒好意思说人家性情不柔和?谢才子行止磊落大气,打架如同莽汉,到了明州城因为貌美被嘲笑,更因为传出和侬秋声的恋情被人往死里嫉妒,便绊子的人不知凡几。结果他趁醉连打了四五架。接着,他又抢先写了贴子去本地学官府上,痛骂对手辱及他的脸就是辱及他的先人。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这话翻过来讲,就是长得太美不是他的错。他不出手揍人就是白读圣贤书。学官把双方都叫去训斥一顿后,士子们明白这一架是白打了。从此再没有人敢调笑他的长相,只 敢暗骂他是外室娼妇之子。他也不在乎。 “…可惜,可惜了那一曲。我听那一曲,本来以为她身世凄凉,平生颠沛流离,从北方逃到我朝,正所谓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 谢才子还在放飞想象,为佳人郑娘子是个妒妇扼腕不已。赵若愚瞧着这人只是暗叹,正如她在水庄里毫不在意地说过:“以前明州城有我的流言那是因为许家和我家在争利,让许家消停下来,其余的人就好办了。” 这也没两个月,连闽地来的人都只为她是个才女,不再记得她在泉州做过洪副将做外室的流言了。“郑娘子就是嫉妒了些。女子么,这也难免。”谢才子感叹总结道。 “喔?这样?”后厅廊角上,郑归音问清了这些新流言,同样诧异着对冯虎,“钱二娘子以为这样就能陷害我?妒妇就妒妇吧。总比说我是外室好。明州士子们更讨厌耍特权刷掉我名字的外戚,所以觉得我顺眼了一点不是?毕竟我又没拦他们做官。” 她说外戚耍特权几个字的时候,斜眼看傅映风。他不禁气结。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他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天天在庄子里一天一宴,你能知道什么?” “…”她沉下脸,没了一丝笑意,“傅九公子和谁说话呢?我可不是等着做你家的藤妾,没兴致看你的脸色——!” 离着上回他掀了升官图的棋盘,他和她吵起来不欢而散,他们再也没有单独见过了。 他忍气还要再开口,冯虎向她摆了摆头。她会意提裙,走进了后厅墙边的廊道里,暂时避开了楼上士子们的视线。比起说她做外室,妒妇的流言自然是好一点了。但也不值得高兴。 她不希望被人看到她和傅映风站在一起。他同样缓步上了台阶,从另一处廊道口走上来,拦住了她离去的路。 “…我有话和你说。你跟我来。”他尽量平和着开了口。她哧笑一声,扭头不想理睬他,恰好从廊窗里透过去,看了看花影树下的钱二娘子。 赵若愚已经离开,她却还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郑归音瞥了傅映风一眼,讥笑了起来道:“现 在嫌她碍你的事了?怎么当初钱家送她去临渊居陪着赵娘子的时候,你不出声?” “…她姨娘为了儿子能继承家业,和她商量了把宝押在了赵慧儿身上。我犯得着去出声?”他淡淡堵了回来,她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钱家这还不是学了郑家?在赵慧儿身上押错了宝就得认输。 她微笑,一脸遗憾不加掩饰地点头:“没错,慧儿娘子如今靠不上了。她是要做妾,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她仿佛是不关已事地惋惜着,“她上头有公主主母,前面有大小潘氏,后头还有柳娘子这样贴心的通房,这还没有成婚呢是不是?她就算再刚强也无力施展了?以后我们家要求着傅大人办什么事,是不是还是要去求公主…” 在他脸色微变时,她双手垂下交握,柔情看他, “这也只能怪我们家押错了人。我哥哥还说,我以后的嫁妆要少三成了。算是这笔生意亏了,咱们三兄妹都得分摊点儿家里的损失。我断没料到九公子如今还是要做驸马的。” “…我做不做驸马,你也要进宫不是?”他慢慢地回敬这一句。她的假笑声突断,冷脸看着他。他板脸回视,并不相让。 廊道上死寂,丁良悄悄退后了两步,冯虎扭头继续看着廊外的天空。公子和娘子这明摆着就是要吵起来了。 王六匆匆下楼,远远打着手式,奉了赵一明的命提醒傅映风赶紧离开。丁良只能小声提醒了一句,郑归音这时心里也明白。她既被明州城的士子们同情,觉得她确有几分才情不应该被刷出选女名单,又被士子们觉得她善嫉,不能大度包容钱二娘子。二才女侍一夫。 最可怜是钱二娘子。 “可怜个屁!”她暗啐了一口,在肚子里骂着钱二娘子是个心机小人,做不了傅九的妾却不肯矮了才女的身价,所以要踩着她博一回众人之心。她脚下也同样离开了。要不是她这几天在庄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可饶不了钱二! 廊道的尽头通向了清静的道舍。观主的道舍斋室早被傅映风包了下来。冯虎站在了斋院外的海棠树下,继续仰面看着红影后的天空。丁良抓紧机会靠着树打瞌睡。这几天九公子心情不好,跟着的人很 辛苦。 道舍里,留着二娘子和傅九公子单独说话。只因为傅映风毕竟是个男人,和二娘子斗气了之后,在廊上还是先开口说道:“不是为亲事。我要成婚之前,有些事和你说明白。也不逛我们相识这一场。” “…”本来半点也不想和他好好说话的郑归音,听得这一句,也沉默了。 道舍四面的花景最好。连屋里的桌几砖地都被花影染成了春红。半掩的房间,推开的圆窗,枝枝蔓曼都伸出几支海棠花开的红艳。 春日午后,道铃声声到了布宴用斋饭的时候,四周一时间仿佛都空寂了。几点红瓣飘下,落在她雪白萱草纹的罗裙前。她立在了门边,扭头不看他。 “…怎么不回头看着我。”他叹了气,柔声问着。 135真心真情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并不知道,就因为她这样扭身站着,纤细的腰,微撇的唇,甚至还有她衣裳上的折痕,帛带上的缠绕,都叫他心酸心动。他想走上去紧紧地抱着她。 “…”她鼻子一酸,心里想着回头看他一眼又怎么样呢?还不如不看。 “我本来没料到,事情能到这个地步。”他叹了口气。她突然就回了头,他微喜,却见她怒瞪着双眼,眼中带泪。他微愕,瞬间明了连忙就解释道:“不是我们的情份,我是说宫里…” 不过是半句,她的神情就缓和了下来,微微低了头。因为她这难过的模样,他心中酸涩,终于忍不住上前,轻轻捧起了她的脸。 “你心里,我在你心里…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她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眸光千变万化间,双唇微颤久久不 语,他那颗心就沉重了下去。她但凡对他有一分的真心,就 不需要这样犹豫。 他慢慢松开了手。他神色冷肃,定定看了她半晌,她依旧沉默着。他双手握拳,在衣袖里忍了又忍,终是断然一叹,迈步向房门走去。她突然在他身后开了口。 “公主…公主比许婉然还要美吗?” 他微侧头,看到了她的双眼。因为那眸光的幽怨,他生起了一线希望。 “我点许氏第一,是为了要让许家摆脱你姐姐。不是我…不是我觉得她美貌第一。更不是觉得你不及她的容貌…” “那苏庶女呢?我弹得不如她好听?”她冷冰冰地看着他。他又是喜又是愁,回身站好了苦笑道:“…自然是你弹得更好。” “那是我长得不如她?” “…没有…我没这样说…”他有点招架不住,几乎有了想落荒而逃的感觉,“你恼我了?我心里…” “那是谁觉得我不如她?” “…我心里自然是你容色最好。”他伸手去搂她的纤腰,极力想安抚她。却被她打开了双手,她叉着腰契而不舍地问着:“那是谁觉得我不如她们?让我上不了名册?全明州城的人都知道我输给她们了——!” “谁敢说你不及她们…你别恼了…是我不好…” 他一边陪不是一边哄着她,终于能把她抱在怀里。确认她的螓首伏在了他的胸口,他那颗心的跳动能传到她耳中,他能感觉到她的双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腰间,手指绞紧了他的衣边。他的心充盈欢悦着,偏偏又一点一点沉重了下去。因为她在他怀中,微微颤抖着… 以前从没有如此过。 明州城开春时节,钱园与爱闲园两场最要紧的选女春宴结束了。侬秋声禀告了赎籍另嫁的事,秀王世孙心情不好,决定马上回京城。范家两兄弟受侬秋声所托,同行劝慰他,倒坐了他的船没有坐傅映风这表弟的船。 “把郑家二娘的名字添回去?”舱房中,祝怀白听到这一句时,提笔的手顿滞,他吃惊地看着丁良,“这是你们公子的意思?” 丁良愁眉苦脸,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更头痛地是,他不知道怎么劝说九公子不要被郑二娘子哄骗了。不是喜欢她吗?怎么能被她哄了几句就把名字写回去?她要是真进了宫,可别想再让她进驸马府为妾了。 这消息也传到了范夫人的耳朵里。城外码头上,范夫人在家船上看着大儿子楼船远去的帆影。她没有去京城,在回府的路上听到尤婆子悄悄禀告九公子重新把郑归音的名字添回去的这事,她居然没有生气。 “随他罢…”她叹着气,为了帮儿子向郑家求亲,已备好了生辰贴子和聘礼。可惜没送出去,“人家不愿意做平妻,拦着她进宫有什么用?何苦这样纠缠,还是散了的好…等他回京城里和公主成亲了,对以前的人自然就淡了,不在意了…” 尤婆子没敢出声,她是陪嫁的,隐约记得范夫人在闺中做娘子时,也曾经在踏青时遇上过一位中意的公子,只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秦侯府和范家又在说亲,这事就过眼云烟般地消失了。到了深夜,范夫人想起仳离的结发夫君秦侯爷,到底为大儿子伤心。她写的一封书信托给了吕妈妈,让她追在了傅映风的船后,送到了秀王世孙船上。 “范夫人的信?”郑归音的干娘张夫人收信看了,却也只是苦笑摇头,对吕妈妈说着,“有公主在,还谈什么平妻?那怕傅家不是外戚是商家,傅九公子不用在意官体娶平妻。那她做平妻也不可能。不单是那孩子不会答应。他家郑老爷和两个少爷也不会答应。” “难道是嫁给赵才子?进宫的事那又怎么成?”吕妈妈不解,“哪家的公子能答应等她出宫?” 张夫人却笑:“赵才子不一样。” 吕妈妈不明白,在张夫人眼里赵才子和傅九公子有什么不一样。试探着:“赵才子先另外说一门亲事?哪一家在泉州比得上郑家?”张夫人却摇头不答了。吕妈妈试探不出却也赶紧写了信给范夫人,信中道:“恐怕是郑家作主先给赵才子纳妾。这样让他等上三年倒也无妨。”范夫人一看就叹了,丢在一边。 这事就这样兜兜转转,丁良亲眼看着郑归音的名字又写回到了德寿宫选女名册上。他回了船就苦苦相劝,让公子不要再和郑二娘子来往了。这不明摆着是哄他? “行了,你没见着他们兄妹不急不忙的?她要是急了还能有对我有好脸色?许文修挨过她的耳光不是你亲口对我说的?” 傅映风坐在楼船的书房里,双眼微闭着,叹气说着, “她并没叫我添回去,但我能怎么办?她一直在逼问我,我难道要和她说,我觉得苏庶女就是比她强?许娘子就是比她美 ?她容色不够出众,才艺不佳,老实呆家里不要出来参选丢人现眼?” “…”丁良觉得这完全不像是公子说的话,“公子就说,不想让她进宫…” “她会说,让我不要娶公主。”他终于睁了眼,“你让我怎么回答?” 丁良总算是明白了。这就是得过且过,公子只图着眼下他还不是驸马,她还喜欢他,他就得哄着她 高兴。把这关节想明白,丁良老老实实捧了公子新得的一套外番来的妆镜盒子。 盒子上的金发鬼娘看着有趣。他受命要找机会送到郑家船上给郑二娘子赏玩。 “你等一下。”傅映风突然唤住他,“你去问她——”他叹了口气,招他过来,沉声吩咐,“你问她。我还是那句话。她能不能回泉州等我几年。我必定去娶她——” 丁良吓得不轻,连忙就跪下来:“公子,可不能这样。进了京城就要下旨了你就要做驸马了。公子想想夫人,想想范相公。想想侯爷以后还要靠着公子恢复清名,还有公子你的爵位。我老娘就盼着公子能做侯爷。让夫人做侯太夫人——”说着说着这小子就呜呜哭了起来,“公子跟着官家为官家筹军饷准备多少年了。现在全丢下了?难道就为了郑娘子吗?” “…滚蛋!”他本来就烦了,这笨蛋心腹还给他添乱,丁良吓得又劝,抓着他的衣裳苦求:“还有郑娘子——公子想想,郑娘子她绝不会回泉州等公子来娶的。公子你想想,郑娘子她家被抄过家,一家人不是坐牢就是逃亡海上。她现在敢回去干等着吗?她就算心里全是公子,她也不敢押这一次的——” 最后一句话惊醒了他,他踹到丁良身上的脚收了回来,半晌沉默后点头:“是我为难她了。也是我无能。但——”他还是不死心,扯着丁良,在他耳边说着,“你去和她说。我暗中设法拖着这婚事。未必就没有将来。她要是愿意等——” “公子,郑娘子要进宫的——”丁良觉得公子已经疯了,跪得直挺挺地哀求着,“公子要小的去。小的不敢不去。但公子细想想,郑锦文要是怀疑了,公子回京城弹劾张相公的事还办不办得成?公子还能不能拖着不做驸马?”他压根不觉得这事有可能,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公子要真想娶郑娘子,就应该送她进宫。她进宫了就不可能另嫁不是?” 他本来听得沉默,这时不耐烦一脚踹了过去:“滚蛋!” 他不敢再说,只能滚了去郑家送礼物,半路中终于恍然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胡说!郑娘子进宫就是吃苦头受罪。”公子无论如何还是不想让她进宫。 他替公子难过,在路上就暗中先招了自己的心腹:“你马上就去泉州,请我哥子丁诚早点设法回来 。”顿了顿,叮嘱着,“也不要提什么,就说家里是有急事。我劝不住公子。让丁诚回来劝。” 他哥丁诚读书多,他的话公子会听。丁良无论如何不觉得公子有不做驸马的可能,但公子放不下郑娘子时时想着她,他又觉得心酸。没料到了郑家家船上,郑大公子的心腹管事直接拦了他。压根没让丁良上船。 钱塘江的水面帆影相连,与采花使的楼船一起从明州出发的江船可不少。竟然有近百条。郑归音就算还不知道傅映风把她的名字写回去了,但她同样自有办法,全家一起坐船进京城。德寿宫各家选女也是如此。算是和傅映风同路。 “傅九刚才差了人来见我?”她在舱内,瞧着妆镜里的脸容,耳边听着嫣浓的细语。这丫头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小声禀告了丁良被拦了的这件事。她半晌没出声。嫣浓瞧出她心中还有他,忍不住道:“不是还没有下旨?他现在并不是驸马。大公子怎么也叫人拦了?” “…早晚的事了。”她叹着笑,“就算他真来求亲,我难道还能答应?家里的事又怎么办呢…” 她看着镜子,傅映风也是对她冷了心了吧? 136难得糊涂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梳完头,她到底还想再见见,抚了抚头上的镶宝花梳,起身去了赵若愚的舱房中。还在舱道上,就看到他的小厮把今日的饭菜盒子放在门前,又叩了叩门,才悄悄离开,赵若愚这时节正在船上百~万\小!说。因着殿试的日子近了。她便转了身去寻了长兄郑大公子。 “你和姓傅的这样纠缠不清的,以后怎么办?”郑大公子一句话就堵了回去,“你不用管。”在傅映风的船上,同样说着这句话的是丁良:“公子,那以后…”丁良提醒,这样纠缠不断的,以后怎么办? 傅映风恹恹地挥了手:“还有什么以后,没有以后了,你少多嘴,我就想让她高兴些,我心里也痛快些…” 丁良不敢出声,低头退出去,却又被他叫住:“准备好我的官服,到了码头我就进宫。” “是,公子,”他不敢怠慢,寻了柳空蝉好好准备公子的官服时,柳空蝉却拉着他在舱里悄声打听道:“公子他,不打算做驸马?”她的声音里隐约有几丝兴奋。 “这话怎么说?以后不要胡想了…”丁良叹气,他知道但凡是侍妾没人愿意公主作主母,但公子都认命了不是? “…那公子他枕箱里怎么有几封发到京城里信,信里面写着…还有…”她四下瞧瞧没人,极小声地和丁良说了几句。“真的?”丁良听完瞪圆了眼睛,半晌没有说出别的话来,只喃喃,“他这是为了郑娘子不成?” 郑家船上,郑归音也坐在了长兄面前,心平气和地说着道:“傅映风不会做驸马。” “…妹妹。”郑锦文微怔后,眼中居然露了同情放心之色,本来有怒色的脸容柔和 了下来,“有我在,三郎和叔父也在,你就和以前一样在家里哭上几个月就好了。你这回只抹了一晚眼泪,我只怕你伤心过了,心里憋出毛病来。” “…”她瞠目。以前许文修要娶纪鸾玉的时候,她死活不相信,在家里一边哭一边嚷着他不会成亲 。歇斯底里哭了好几个月。 “以前的事是我傻。但现在…”她欲言又止,还是坚持说着,“旨意是会下的。但他未必做驸马。他要是做了驸马,傅娘娘就没指望做皇后了。”| “|你回房去,这事我自有主意。”他压根不听,低头提笔,她索性走到了铁力木书桌内侧,站在他的交椅子边,伸出腻白纤手掩住了他正在写的文书。他只能抬头看她,发愁道:“还这样撒娇,你都多大了,赵若愚难道就是这样被你缠住的不成。我要是他绝不会答应什么三年不嫁不娶的约定…” “你放心。傅映风做不做驸马都不可能娶我,我心里有数。”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了这一句。他终于脸色微变。 “…你知道?” “还有三年前我和许文修的事。我也知道。” 她的眼睛在看着他,神思却飞过了时光,飞回了泉州城,“许文修他不论喜欢不喜 欢我,都会另娶,他们家把祖宅都让出去了。不就是为了和纪家联姻?我难道那样蠢,心里没数?我只是太害怕不愿意这样去想。就像我不愿意去想我娘是不是嫌弃我一样。我娘…” 这时,她飘忽的眼神定住了,不再回避而直视着兄长, “我娘她是不是嫌弃我、讨厌我,我心里有数,但这不重要。她不能让卢开音这辈子做个铁匠之女嫁个村人埋没在了小村里,一定要让她回平宁侯府。这才重要。我就是个累赘。” 听她这样说着,他眼中终是露出了怜恤之色,正要开口,她截断笑了:“…这些我早就想明白了。六岁那年,爹爹让你去救我上船的时候我就明白。你放心。” 她不会再骗自己了。 “…”郑锦文看着她,眼神变幻。风从格窗外吹入,渠里的流水轻轻地在窗下淌过,仿佛十多年前那一夜沉船边的海浪。敞开的乌木格窗上爬着密密的绿叶,就像是是那一夜在海平线上的乌云。 她就在那乌云之下,沉船之上。她还是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孤零零站在船边,安静地看着他… 书房中,郑锦文瞅着她。十年前他带着人冒着被卷进入沉船漩涡的风险,救了这个小女孩子离开沉 船。回到船上后,因为她的第一句话,他就讨厌了她,认定了她是个胆小鬼,是个蠢货。 “不是的。我娘知道叔叔你们会过来接我,才放心带着姐姐走的。我娘不会不要我 的。”然而也是同样一句话,让年纪渐老的郑老爹喜欢了这心地单纯的小姑娘,收为了养女。 海浪声退去,水庄绿窗下的流水,宁静而悠远。郑家有了这个养女,从那一年上岸立业,已经过了十多年了。郑锦文放笔起身,负手看她。她迎视着他的双眼。透过她沉静的眼底,他似乎看到了她三年前美梦被许文修揭破,歇斯底里的痛。 “…其实你就像以前一样,天真些糊涂些,你不进宫我们家也能翻身…”他伸手,指尖抚过她额头上丝丝的流海碎发,“有我呢。” 她感觉到他指尖点在她额头上似寒似暖的温度,忍着没有把脸埋他宽大的手心里,让她寻到一个可以躲藏依靠的地方。郑锦文看不上她这样的懦弱,早就拒绝过和她订亲了。她对他曾经很依赖却不是男女之情,她苦笑叹着:“我知道。但上岸做生意好好过日子,这是我求了爹爹的。如今家里这样,我糊涂十多年也够了。” “叔父他上岸立业是为了三郎罢了。可不是为了你我。” 说到这里,她待要反驳,他把手一伸止住了她,眼神严厉,“我不愿意娶你,就是因为你这性子和我合不来。丑是丑了点本来我还能忍。现在我们不要争,免得我烦了把你塞给许文修,弄得一家子都倒霉。” “…”|说起许文修的事她就气,想忍没忍住讥笑,“宫里的张修媛是正儿八经的宰相府的嫡女,是美人,是和你的性子合得来?你怎么也看眼睁睁看着她进宫了?”。 他压根当成没听到,眼光从她头顶上扫过,仿佛看了看天空又收了回来,他推椅而出沉吟道:“说到傅映风…他本来不姓傅。不用掺合进宫里傅淑妃想做皇后的事。” “但他母亲范夫人现在是傅家的人。他有弟弟妹妹是姓傅。” 她叹气,并不再提宫里张修媛和郑锦文的隐事。郑锦文皱眉站起,在书房里负手踱步沉思。她提醒着道:“傅九他早有准备的,你可别上当了——” 因为这一句,郑锦文突然止步,震惊看她,半晌后失声叫道:“明白了!还是赵慧儿!他一直厚待赵慧儿就是为了用在这里!为了牵制住公主。” “对。否则怎么突然出了赵守元要被除去宗籍的风声?”她冷如冰霜,“因为赵慧儿要是不姓赵,做傅驸马的妾就没有半点阻碍了。但依我公主也得想想,真要和她做姐妹?赵慧儿这个人——” 他眼中了然,此女绝不可能甘心为妾。那怕对手是公主。 “英宗皇帝的女儿蜀国长公主贤良淑德,又是皇后嫡女。何等的贵重?还不是被驸马和爱妾活活气死了。” 137宫阁里的长公主上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去京城的路走走停停。本来两三天的船程,在路上却耽搁了。同路的选女人家大半都打听了太上皇与太后的喜好:“两位圣人都好墨宝,好书法,尤推祟王右军的《兰亭序》呢——” “什么?”有孤陋寡闻的选女人家吃惊诧异,好在沿江正路过了王右军的家乡,她们的父兄家人急忙求了秀王世孙想去看看,临时抱个佛脚。世孙不答应,她们又去求了同乡傅大人。 傅大人随母嫁到明州城,这点小事抗不过人情,他出头一劝,世孙无奈,又有范小学士起哄,于是一路上沿江过兰亭,游剡溪,在王右军洗笔的镜湖边煮茶赏景,连郑归音也去凑了回热闹。她在湖亭中,听着程六娘诗兴大发,吟哦李太白“一夜飞度镜湖月”的佳句。 最后,到底是傅大人发了话,由上虞县的县丞董宝昌安排,各选女人家到了曹蛾庙前拜祭了古孝女,人人抄了一副王右军的曹蛾碑书法,心满意足回船苦练。 这一路去临安城就足足花了五天。秀王世孙被闹得不行,暗骂商女就是不懂规矩,回到船上叹道:“这一回在明州、泉州再补选女,也不知是祸是福。” 同舱的侬秋声与两位范公子正玩着赌书泼茶之戏,此时听得世孙忧心,她站立起身,施礼劝道:“世孙自姓赵。为太上皇选女有何祸福可言?平常人家小儿孙看着祖父身边没有贴心可用的侍女,不也要召个牙婆去挑几个送到上房?更何况太上皇失了爱妃,爱妃又是商女出身,挑几个商女进宫这才是孝心。” 太上皇这回病死的宠妃大刘贵妃是商女出身,过去三十年来绝无仅有。偏偏她贪财好货是出了名的。难怪秀王世孙忧心。好在听她一劝他果然一笑置之。私下里却悄悄对傅映风说道:“阿侬她要嫁的那位谢才子,和我比如何?” “…人家要娶她做正妻。”傅映风没表情地看着他,秀王世孙就不言语了,他又素来沉稳只用眼神看傅映风,倒惹得他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世孙总算知道这小子怎么就抢了太和宫的采花使,没来抢德寿宫的差使。这不就是早 明白这群商女够麻烦? “我又不姓赵。怎么敢抢你的差事?” “…你不是驸马?”秀王世孙终于回嘴。世孙很快就要和未来驸马傅映风做亲戚,“恭喜恭喜。太上皇只等你回京城,就要催官家下旨赐婚了。” 傅映风没出声,暗叹遥望着临安城方向的渺渺天空,临安城大内清辉阁正是嘉国长公主的宫室。一夜过去晓窗春光,粉蝶蜂黄。透过宫窗的天青透纱,嘉国长公主眼眸也带着几许浅碧斑驳的光。然而太阳跃上天空,这清透碧色就化成了浓黑的眸。 她被宫女们扶着起身,端坐妆台前。女官们上前揭开了镜帕,镜架边花瓶里花艳瓣娇,她看到了脸上浅浅几个红疹子已经恢复了八九成,安慰得几乎要落泪。 “公主娘娘。”在她身后,一双玉手伸过来,奉上了绣帕为她拭泪。镜中照出一位俊美少年的面容。小潘氏生着一张巴掌小脸,尖尖的下巴赅儿,细眉狭眼,机灵靓丽。尤其她穿着一身从唐宫旧制传下来的青衣女官服,,看起来就是一个俊小子一般。 女官服圆领口乌靴子,胸前以花纹记为官品,与男式官服无异,她结着道士抓髻,媚眼如丝,取了牙梳为公主沾露梳头,十指纤纤为公主轻捋乌丝蝉翼。嘉国长公主在镜中,面带桃红,隐晦地凝视着她。 窗格上的翟眼流苏丝丝在暖风中荡漾着… “公主,那赵慧儿太是可恨…”小潘氏在公主耳边小声说着,恨恨不已,“她竟然写信给宗正司,提起她在京城里的事。咱们家只是把她请过府里,想劝她不要固执和公主作对——” “罢了!”嘉国长公主把手中青铜雀背长柄小镜向桌上一拍,敛眉后抬眸。春风停歇,她在镜中正视着自己母家的表姐小潘氏。 “怎么不戴冠?叫太后身边的人看到,又要说我这阁里没有半点上下尊卑!” 公主容色掩映在了镜边几瓶的重花间,只看得到一张病后刚刚圆润起来的银盘脸,皮肤白腻,看起来雍容大气。 小潘氏被公主的容色所慑,不由暗恨,只能转头从小宫女手上取了自己的乌纱帽戴上。公主看她,那乌纱帽与男子无异,但帽上按宫制簪了十颗朵绢花,色彩妍丽。女官胸前按例又要挂着长串琉璃彩珠子,这小潘氏腰身挺直,玉树临风,当真是雌雄莫辩。 好一位风流少年郎。 她突然就心软,叹了口气,挥退了小宫女们,才道:“你今晚出宫回府去。让舅母不要多事。就算是赶走了赵慧儿,表姐你也是我的陪藤侧妾。这样急于除掉赵慧儿——”说到这里,她的心已经硬了,“难道舅母是怕你输给她,没办法赶在头里帮我生一个庶长子?” 她骇然抬头,狭长美眸中也有了怒色,一手挎着腰带:“公主在说什么?我们家为了娘娘的遗命,为了公主在宫里平平安安,费尽心血。我哥哥本来要做驸马,为了公主的平安也没有再求了!我哥哥他对公主你——” “住口——!” 嘉国长公主这时再看她这张和表哥一样的少年俊美面貌,习惯挎带的动作,却不再宽容,她敛袖站起,在窗前冷眼盯着她, “让你家别乱来!否则连大表姐也没办法做李副相的儿媳妇,小心被太后当成了弃子!还有,大表姐当初抢了你到太后身边侍候的机会,这门亲事才轮到她不是!?你还想被她再抢一回!?” “公主——”小潘氏万万没料到从小一起长大,对她言听计从的嘉国长公主会刻薄如此,一脸煞白,双唇微颤地回驳,“姐姐做枢密副相家的儿媳妇,我是公主的随妾…她有什么不满的?” “李贺本来要订亲了。听说是什么亲戚家的女儿。因为是小户人家只能做妾就一直拖着。大表姐嫁进去就有宠妾在眼前,谁知道这门婚是好是坏?还有,他以前在江防上出了错,是傅九保着了他才没有丢官。你上个月以死相逼劝我不要答应这门亲事,不就是因为他没有半点前程可言?” “那是因为他脸上受伤!实在太丑太蠢!”她不禁脱口而出。 “…”公主双眼微寒。轻抬玉手盖上了镜帕,内寝中的花影光彩顿时一暗。 小潘氏知道说错了话。公主自己脸上还有点点的红疹子斑痕。万一成亲之夜还没有消失,驸马见到会不会嫌弃她? 138宫阁里的长公主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片肃冷中,公主盯着小潘氏道:“…大表姐求过我了,说舍不得我。想到我跟前来侍候几天。你知道她的意思吧?”素色帐幕被龟尾绦带银钩束起,从柱顶落下又委地撒开,像是生长在宫中的压雪老树。遮挡住了清辉阁外的春暖阳光。 小潘氏色变道:“公主!你不能信她!她绝不会做妾的!她只是想从清辉阁出嫁更体面——” “我知道,所以也说让她从此闭嘴!” 小潘氏大喜还没有开口,却被公主玉指指住,叱道:“还有你 !小心你们姐妹把我母妃娘家的脸都丢尽了!” “那不是因为太上皇担心公主你不能生育!担心他百年后你无子依靠——!”小潘氏恨极叫出来,果然挨了嘉国公主一个重重的耳光,摔倒在地。 “以往是我纵了你。你也应该懂懂规矩了!” 表姐妹的互相怒视中,公主发了话:小潘氏被罚出宫归家,十天不许再进宫。另一面,准驸马傅映风破罐子破摔为郑归音添名的事还没有传到郑家的兄妹的耳朵里。郑家的船到了京城时,郑大公子又有了不满。 “你和赵才子是怎么回事?这几日互相避开 ?” 郑大公子上了二楼,一脸不悦地到了她的舱房中,隔帘就骂着她,“你别糊涂了!赵若愚在宗亲里是极难得最出挑的!没有他出头,那群穷宗亲宁可一封封贴子告到宗正司没人理会,也未必就敢和平城郡王作对!偶尔一两个又是死脑筋不和我们家来往!你不捉着了他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女婿!?” 这话她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当即堵回去:“你怎么不去求娶赵若诚的侄女儿?” “没有一个配得上我——!”他怼得理直气壮,她又气又骂的时候,他还在唠叨苦劝,“傅映风就算不愿意做驸马,他未必不会娶公主!指不定他成婚后宠上几个爱妾把长公主活活气死了,蜀国长公主不就是这样的下场!到时侯驸马的官位、富贵有了,皇后该争的还要是要争。傅家也不是做不出来 !你怎么不和赵才子多见几面。” “…哥哥,你到了京城要把我的名字添回去吧?” 她打量着他,他换了一身鲜亮衣裳、乌纱帽上簪着时令的紫牡丹花,腰间玉带上悬着片金打就的金三事,玉面朱唇好一副翩翩佳公子,听她这话,他没好气一挑帘子进了内室,她眼睛瞥到他手中拿了犀角银柄的马鞭,看着是要先上岸了。 说到选女名册的事,他毫不在意地笑道:“自然,不过是第一轮,我到京去宰相府里知会一声,你的名字就添回去了。还有,选女的居所要等着女官上门来看,少不得要打理好。等我在城里安排好了住所,再接你下船。” 他一一叮嘱,理所当然,转身离开时又提醒,“不许再和傅家往来。赵才子就是个泥人也是有脾气的。你当他不知道你那天也去了佑圣观?亏他还有耐心陪着你,玩这进宫的游戏。” 她早知道他没把她的计划当回事,沉住气回了一句,“赵才子有个爱妾汪云奴的事你没听说过?” “你动动脑子!他一个科举有望的年轻宗室,会看中一个许家的外室?” 他用看傻瓜的眼光斜眼看她,“你是蠢的吗?被个外室骗了?别和我说汪云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赵若愚不蠢,咱们泉州私商家的女儿好好教着谁不懂这些?我要是他,我现在转手把汪云奴送给家里可靠的赵姓兄弟让他们在泉州配个正头夫妻,把财源抓紧了。另一手,我就把汪云奴生的孩子送回给许文修,和许家认个干亲——” 他瞧着她这一脸鄙视的样子,反倒转回身来,用马鞭戳着她的脸,笑着,“你就这样一张丑脸,是怎么哄着赵若愚的?我也纳闷他怎么听着你要进宫,还有耐心陪着你。” 她打开他那鞭,嫌他手上没轻没重,伤了她的花容月貌,他大笑着把鞭梢在腕上一缠,大步离开,嘴里还笑着,“我奇怪你和赵若愚是怎么说的,难道是交换条件?他帮你进宫,帮你做宠妃,你保他做高官?他看着不是像是这样没脑子的官迷——” “…”她懒得理他,暗暗嘀咕着,“宫里的张修媛就是这样和你说的?看你在宫外面一直不肯订亲。要为她守一辈子呢?” 当然这话她没敢说出来,更不敢叫他听到。郑大公子翻脸起来是六亲不认的。 “记着,时时提醒二娘子。早点让赵才子来求亲!”锦文在外面只向冯婆,丫头们交待了这一句,“傅映风做驸马前,她和赵才子就得给我成婚!活活气死那小子——!” 她听着外面他大步离去的脚步声,头一回领略到了在京城里局面。因为两位宰相之争,郑锦文和傅映风早就势如水火。 待着他去了下船口,整个二楼的家仆们说话的声音蓦然一高。尤其是各房里的丫头们,在她窗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也轻快起来,乱中有序。就像是她们不约而同都轻吁了一口气。嫣浓小声问一句:“姑娘,大公子的意思。他说服了赵才子。让他不要在意姑娘出宫的事?愿意等姑娘?” “大公子的玩笑话呢!赵公子能答应这样的事吗?”她换衣时,看着嫣浓先是一脸没趣,然后又放轻松哼着歌儿的样子,笑骂道:“大公子就叫你怕成这样?你是谁的丫头呢?” “姑娘,你不是不知道,大公子凶起来连老爷、三郎都拦不住,谁敢不怕他?上回咱们家出事,不就是大公子和老爷吵。吵着不肯娶姑娘你——” 这丫头仗着宠爱也不瞅姑娘的脸色,一脸后怕,“那时老爷恼了打他,奴婢还觉得大公子眼瞎不知道姑娘你的好。没料到他怎么就六亲不认了!否则许文修那人怎么能突然就和咱们府里交好了起来?” 她瞪着嫣浓的时候,这丫头还撇着嘴,嘴里埋怨,“他眼里有谁?奴婢能不怕?” 逢紫是郑锦文的丫头,捧着几枝牡丹花儿恰好进来,听着这话,看着郑归音似笑非笑的脸色,她连忙开口辩解着道: “姑娘,大公子只想着为姑娘说门好亲。许家是官商,二娘子嫁去指不定能做官夫人,大公子没想到还有平宁侯府使坏——” 说到这里,她不敢再说下去。郑大公子不想娶养妹当老婆,为了应付养父并叔父郑老爹,引来了许文修这个外賊。他一时疏忽,更没料到许文修最后被平宁侯府指使,要把郑家的产业全吞占了。 事发后,家里最内疚的还不是平宁侯府的侄女郑归音,而是这位郑大公子了。 139为奴为婢悉遵君意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说起平宁侯府,嫣浓伸伸舌头,逢紫陪笑,郑归音倒是毫不客气自辩道:“你和大公子说,这事可不能怪我。我怎么知道我能和侯府里有亲?我怎么知道咱们家在泉州能叫侯府里盯上?我生母家,我打从知事就以为只当是破落了的好人家最多有个五六品的官位。我在爹爹和三郎面前也是这样说的——” 逢紫哪里敢怪她?只敢陪笑:“姑娘,我们大公子心里——” 郑归音当然知道,因为郑家被许家坑害了,她又被许文修伤了心。郑大公子肯定懊悔。 否则也不至于被她说服了没强拦着她进宫,眼下一到京城还要进宰相府替她跑腿。 “大哥陪着我玩呢。我明白。” “姑娘说笑了。”逢紫近来越来越知道她有主意,郑大公子现在不以为然,指不定过几日要被二娘子牵着鼻子走。她陪笑上前,在妆盒里取银翦子为她簪鲜花,也悄悄问: “姑娘,赵公子…真的能在宫外等姑娘三年再成婚?” “…自然不会。”她笑着,随手点了一枚玉佩压裙让逢紫为她挂在腰间,“要紧的是泉州的局面。也许娶我对他未尝不是好事。” 否则郑锦文怎么会如此看好这一门亲事?透窗看到岸上,临安城城门楼阁飞檐渐渐都能看到了。碰的一声,郑锦文脚下的船板被放下去了,搭在了码头台阶上。 赵若愚持笔立在二楼的书房窗前,看着郑锦文上了岸。他窗前的绿瓷笔搁上沾着点点墨迹,他搁了手中的细毫笔。桌上初成的仕女赏花春景画以湖蓝绢为缘,宣州纸为底,工笔为画,金碧为色,是他这几天在房中所描。 他没去多想几天后殿试夺魁,却也没有时时想郑归音。他在画着那日见到的钱二娘子。想着她说过的话:“公子,小女虽然不懂诗,却听说过,士大夫在诗中写美人闺怨,是诉胸中壮志不酬。借弃妇被夫君离弃之诗,而诉君臣远隔,小人当朝…” 那一天在槐花影下,她不需要他再说,歪头看他,幽幽道来,“公子身为宗室,也有闺怨?朝中若是有小人,难道是傅、程两家的外戚?还是像许、苏这般唯利是图的官商小人?” “…不是。”他当时被她步步紧逼,当机立断,“这是我与心上人离别时的赠诗,钱娘子多想了。我家中本有一位侍妾。你也是知道的。” 他那时就明白,他只能如此回答。最难消受美人恩。钱二娘子的神色黯然知道他心意难以动摇。 “公子这样说,是要保护郑娘子?” “…”他其实也说不准。然而几天过去,他此时在郑家舱房里苦恼的是,他一笔一划想为钱二娘子画出一副春槐仕女图,只为了纪念花香树影中他那一瞬间产生而又随风逝去的心动。然而为图中仕女点睛之后,这美人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钱二娘。 他画的居然是郑归音。房门外,船尾那一头隐约有丫头说话和脚步声传来。她来了。 他连忙把画一收,整理了衣物冠帽,郑归音在丫头们的簇拥中走过他的房门前时,他恰好打开了门:“郑娘子。”他微微拱手而笑,“去前舱看祭神?听说殿前司的真武大神像在此地也能望得到…” 她敛袖低头,发髻后紫牡丹花儿娇艳欲滴,却不及她一低眉的容色,让他凝视不忍移开,她柔和施礼道:“赵公子也去?” 人人都知道,郑大公子的意思就是要让二妹招了赵才子做女婿。赵才子每天的殷勤,也早就表明了他巴不得。让人难猜心思的只有二娘子。为了这事,前舱留守的莫管事早就安排了赵公子与娘子看祭神的玩乐。 “仔细着些,先开窗透透气,祭神还没有开始,赵公子和二娘子还要斗香呢!” 丫头们放下前舱青底宽竹帘,摆上了香几。她和赵若愚坐下后相视一笑,身后的嫣浓和赵若愚身边的小厮都捧出了一只香匣子。 “咦?”她不由得惊讶,匣子里取出来的都是一样的黑乔木细颈胆瓶。他笑着,叫小厮焚起了香炉,银丝网下的精炭暗红暗红,焚出来的香片气息在紧闭的舱中嗅起来几无二致。 “我的香差了一品。烧到中段的香味涩了一些。” 深深地吸了一缕香意,赵若愚笑着认了输,郑归音翻了个白眼,没有多少高兴的模样惹得他笑,不由玩笑对她道:“怎么,斗了这些日子。总算觉得赢了我是胜之不武了?” “其他的倒也罢了。”她半点也不脸红,反倒笑着,“赵公子如今的身家散得快但来得可不少,有什么是你没见过的。再说你家的阔亲戚多,祖宗年头远,你要借总能借到比我强的瓷器、古玩还有琴棋书谱之类。但这外蕃香竟然还被你拿到了——” 她是真的诧异。 “不是还有宫里?”他随口一句,她心下微震。与她说笑的时间,丫头们打开了紧 闭的窗。香风吹散,江风怡人。丫头们又摆了茶果桌子。让赵公子和二娘子在前舱吃茶说话,等着看祭神。 “来了——真武神像船队来了!是殿前司的军船!” 次第撑起的左右六窗菱花前卷起粉绢半帘。阳光从前舱外照进来。吹来的暖风中带着河畔的飞叶。哄然声中,码头上看热闹的人全拥到了各条船头。因为丫头小厮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她才瞥他一眼,道:“宫里的香都是去年旧陈香。” 他知道她言下之意。今年港口到的新鲜香料如果郑家没叫送过去。宫里就没有。他亦低语笑道:“在泉州时就听着你在寻这味香料配药。我进京城前就找你们家的船主高价要了一瓶子。想见识见识。他一听说是郑娘子要强抢进府成亲的赵才子,马上就白送给我了。” “…”她愕然,忍不住要笑,却被赵若愚的微笑迷住了双眼。 阳光透入,他的笑容如此清透。干净。与许文修不同,与傅映风也全然不一样。想想这三年郑家经历的风雨,还有这位赵公子的帮助。也许她早就为他的为人所倾倒了。 郑家的船占着好位置,正看着蒙冲斗舰上百条开路。真武大水神的神像从京城真武 庙里请了出来。江上迎神的大宋水军早有准备,军前乐伎、水手、水鬼驾无数小船,在两岸上百戏祝神。 “二娘子。船队从咱们船头过去了,你看——” “去吧。”她终于在赵若愚的微笑中回了神,突然发现她这两年在泉州主持习惯了,这时侯到了京城竟然无用武之地。郑大公子替她找人情占了好地方,莫管事早就在船头备好了香案,堆起了赏钱,安排好了值守的小子丫头们。 她只要坐着发个话,下人们一齐涌到了船边上,随时为二娘子砸钱打赏水军水戏。绝不能让周围的船家抢了神福。铜钱撒落船头的碎响如雨,欢呼如山。 沿岸的官、商富室船上没有不撒钱的,她瞧着岸边还有瓦子戏的画舫,打出的旗号是殿前司钧容直地址http://m.muwug.com里退职出来的名手老班头,调教的上等小唱戏班子。赵若愚瞧出她的心思,不等她开口,就笑着打发了自己的小厮: “用我的太学贴子,请那边船上小唱的几位娘子过来,让二娘子听着玩。” 她微怔,一船的下人们都在暗笑,莫管事心喜这位赵公子还挺会讨好二娘子,赶紧亲自进来取了名贴,打发人和那小厮一起下船请那小唱班子来献艺。 140为奴为婢悉遵君意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太学生清贵,果然不一会儿就请了过来。冯婆和几个丫头在中舱里,隔帘看着二娘子,陪着她看戏,和赵公子说话。其他的下人们都出去舱外玩了。 听了一出据说是官杂剧编的新戏本《王魁负桂英》小唱,丫头小子们又有一半溜回来挤着听戏。纷纷小声骂着考上进士就抛弃旧情人桂英的负心人王魁。 “这出戏,还在宫里唱过?” 一曲唱罢,听着老师傅的吹嘘,赵若愚感觉到了郑归音及一众丫头们瞟他的视线,赶紧严肃批评了王槐的没良心,末了还要强调士子逛妓院恋上桂英这样的妓女更加有辱斯文。 她忍笑赏了戏班子,小子们一哄而散,她又被外面祭神的喝彩尖叫声吵得头痛。赵若愚笑着站起,指着窗外的一处远山胜景:“那里就是真武神在城外的斋宫了。” 阳光透过卷帘子,在地板上投下了一格接一格的菱花影,她走到了窗影里。窗帐上还有焚香的余味。他既然和她斗过香,就挑了她有兴趣的话题聊天:“听说今日拿的这一味香料不是你要的?没能配好你要的药?”他和她闲话,侧目看到了她今日新梳的眉心髻。 “…不是我要的。差了这一味,我的药今年怕是配不成了。”她额前的长发放了下来,流海翦成了一个心型,心尖子正着对眉心。让她本来极妍媚的脸型圆润起来,平添了三分可爱娇俏。仿佛还是多年前的小小少女。 她的手放在了窗栏上,在丫头们看不到的地方,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一缩,没有能抽回来,她定定地看他,他微微笑。 “…要我先求亲吗?”他坦然说出来的话,让她哑然又意外,“我和你哥哥提过了你我亲事。他说只要你点了头就好。” 她早有疑问,颦眉回道,“公子你,认定了我三年后能回来?”她十分纳罕,纳罕于郑锦文方才下船时在她房里说的:“你知足吧!赵若愚听说你进宫,他也愿意等你三年――!人家摆出这个意思。 你就应该赶紧下台阶和他订亲了!还闹什么进宫!为了傅九值当吗?” 她进宫当然不是为了傅九,但赵若愚让她意外。难道他相信她更甚于傅映风相信她?甚至更甚于郑家大公子?郑锦文时不时还要怀疑一下,她是不是挑女婿的眼光太高非要进宫做皇妃呢。 至于她能不能有能耐出宫,那根本就是郑大公子足够自负,觉得他有这手腕办成就行。 因为她的这份疑惑,他顺利地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到了前舱最前边的窗口边。小厮们早就在窗口与舱门交集的地方摆上了四张乌漆木横高几,乌几上五只黄瓷双套正中缕空月纹花盆,花盆里种着一蓬蓬新开的新鲜紫牡丹花,与卷起的菱子窗影粉纹帘子相映。 仿佛是一堵高低错落的花墙。 他走到花墙边,不急着说话,指点窗外京城钱塘门的楼门。她仰首看去,就看到了京城上空云海间,悠悠飞过的一群黑翅白羽仙鹤,悠然逍遥,她看得有趣也随之走近。 赵若愚握着她的柔荑,感觉到肌肤娇腻,他似有若无地仔细看她。在花影间,她漆黑眸光中点点鳞闪。他暗叹一声,这几日午夜梦回的情景就在眼前,被他画在了房中的仕女图上。他只是疑惑她竟然完全无意于他? 本不应该如此的… “我妹妹心肠软,对平宁侯府还有几分亲情,因为那府里为她订了傅映风。她难免对他另眼相看。现在他要做驸马了自然就不可能了。更何况,为了家里的叔父和三郎,二妹是不可能认回平宁侯府的。” 郑大公子在上船前曾经和他深淡过,“她和傅映风的那些谣言,你只当没有这回事吧。想想你们亲事,你们的亲事订了,她自然就不闹着去宫里了。” 此时,赵若愚丝毫未露异色,也没有和前几日一样说起琴、花、棋的逸事,他突然问道:“郑娘子,以前去过泉州城外的浣碧庄吗?” “…并不曾。”她顺口就答,半点也不迟疑。答案从没有变过。这话他前几天在郑家水庄里问过三四回。他听在耳中同样也微笑点头,没有置疑。但在她放心的时候,他瞟了瞟中舱帘后的婆子丫头们 ,若无其事地一个转身。 她被他的手臂圈在了花影卷帘间,在花墙中彻底避开了中舱帘后婆子丫头们的双眼。她微惊后要推开,皱眉道:“赵公子…” 他单手压在了窗框边,另一手早就将一封短书信递到了她面前,笑道:“我以前答应过的你的。” 她和他对视半晌,并不去接信,他仿佛知道她在疑惑想什么,更靠近了些,在她翻脸之前,他的声音却像是炸雷一般响在了她的耳边:“一年前在浣碧庄,你不是对我说――为奴为婢,悉随我意?” 在她惊骇的时候,他弯了腰,以双眼凝视着她,“反悔了?” “…”一年前她早就忘记的话,突然翻了出来传放耳中上,她僵硬靠在窗框上,避开他的双眼,再看到他伸到面前的书信。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扯过来飞快打开一看,这分明是一封退亲书信。泉州贤德坊赵宗亲若愚写给泉州平乐坊郑家二女郑归音的退亲信。 “…承惠郑家三女铜钱三十贯,葬吾弟妹,养吾父母,救吾于贫窘。恩情不忘。双方议定,愿以北珠五十颗,妆金锦一百匹,官窑瓷器十二套、果品六十抬。换回入赘书函。互为甘愿。”看到最后两句她立时抬头对他道:“这文书我刚看到,我没答应――”她可从没答应把入赘文书还给她! “那就是愿意与我成亲?” 他的双手终于从身后卷在了她的腰间,低头吻在了耳上,她早有警觉,侧头以手挡住了他的吻,她有来得及恼怒,他的轻语声却像是雷鸣一般响在她的耳边: “一年前,我在浣碧山庄遇上一名女子。我答应过她。我回去和郑二娘退亲,娶她为妻。那时,她答应过我什么?她说,她只要看到我亲手写给郑家的退亲书她就相信我,她许诺过我什么…?” 她霍然转头。赵若愚不意外她一脸的惊骇,只叹:“你那时候骗我干什么?让我以为你是佃户家的女儿?你以为我对你不是认真的?” 因为她万万没料到,他竟然把这件事这句话当真了。还在眼下当面提起。她那时许诺的话,她隐约还记得。而她的回答也没错:“…为奴为婢,悉遵君意。” 而那时,他并不知道她就是郑二娘子。 141为奴为婢悉遵君意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等一等…”她仓促偏头避开他,她听到他在她耳边和她同样激烈的呼吸,还有他的低语:“…你答应过我什么?一年前你答应我什么?你把汪云奴塞给我——说她是郑二娘!?” “…”她居然无话反驳。 “你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一年前在浣碧庄——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我等了你多久?现在倒问我能不能等你三年?”被他这样的甜言密语哄劝着,她几乎就要相信他对她的深信不疑。他是愿意等她出宫的。他想娶她。他吻到了她遮挡的手心,隔着她的手心要吻她的唇。 “你算算,我等了你多久,打从我们相识…你居然现在又和我说,要进宫?还让郑锦文来和我说,说我早就心怡他人,另娶为好?你太狠心了些…” 朵朵的牡丹重瓣被阳光照得艳色四射,迷离了她的眼。她在花影里被他的热情燃烧着,她的抗拒只在心底翻腾,竟然无法喷发出来。 “…为奴为婢,悉尊君意。”她那时是为了什么答应了这句蠢话! 河风吹过来,仿似是泉州城外的海风。一年前泉州郊外浣碧庄子,本来是苏家名下的海景名园。在雪白荔枝花开甜香四溢的后园子,他曾经拉着她的手,对她说道: “我把郑二娘从这里救出去。我以前欠她的情份就还给她了。拿回文书后我和她的亲事也就不再提了。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确实是骗了他。那天她指着庄子里被关的汪云奴,让他带走了,让他以为他来救走的就是郑二娘子。本来他离开前是想带着她一起走的。 “这里是苏家的庄子,你是苏家的丫头?你放走了她,以后怎么办?” “不是。我是附近佃户的女儿。公子你走吧,我要回家去躲着了。”那时,他还不知道浣碧庄子已经落到郑家手上了。时光随风吹过,船舱的幕间,赵若愚的双眼在凝视,因为她终于愿意的默认一年前的事,他没有再急于吻她,只是静静地环着她的腰,在她耳边道: “…别摔了。”这句话冲进她的脑中,激起了一波接一波的旧回忆。一年前,在浣碧庄子里他也这样扶住了她,因为她带着他从灶下厨房进庄寻找到了“郑二娘”。又带着他和“郑二娘”出了庄子,溜到了后山。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他扶住了在山石长草间差点摔倒的她,这样轻声地问过。 她其实一直没有忘记他。临安城的阳光照着江船的粉色绢窗帘。折光落到紫色牡丹花瓣上,留下姜黄色的光影。她在花影间仰视着他。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腰间,互相的凝视中,他和她都想起这几回在郑家水庄槐花树下,他反复试探过的事: “郑娘子,汪云奴是不是你送给我的?” “赵公子在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郑娘子,以前有没有去过浣碧庄?” “那是我哥哥的庄子,我去得少。家丁们在那里呢。”在水庄的横亭中,她总是一边用细竹子玩水一边轻描淡写地回避了他的试探。 “郑娘子,浣碧庄里有佃户吧?有没有佃户的女儿进府里做丫头?” “那是海庄子呢。都是渔户,我倒没听说过有佃户。那边也不曾送丫头来。我们家的丫头都是我爹爹身边老人们的孩儿。爹爹说不能自家过享福了不顾着旧人。” 赵若愚的手臂收紧了些,她仓促间伏在了他的胸前,就像是一年前和他摔在了一起。他渐渐低下了头,在她耳边悄语:“…一年了…你…就一直没有思念过我?” 他却一直在想她。 “你早就认出我了?”她轻声回答,脑海中回想着她和他最近见面应该是在明州城的钱家河房,张夫人的楼上。果然他回答:“并没有,你变了很多…” 他端详着她的眉目容貌。在舱窗暗金的光线下,一年前浣碧庄里的她变化的是脸。她由单纯狡黠的小小女孩子长成了娇怯可可的美貌少女,他确实没认出来。而一年后,他与她在明州城的河房楼梯口突然相见,她的神情气质却又是大变。 风吹动帘影,也吹动他轻轻的叹息。 “吃了不少苦?” “家中历难,难免如此。心境变了容貌也有些不一样。这是常事。”她仿佛从风中听懂了他的叹息,微笑着反倒安慰他,“抄家又能赏还复起我们家已经是大幸了。比起公子在泉州扶助三千贫室宗亲的恒心与志向,我却不及。” 他失笑,眼睛落到她手中的退亲信上:“既然如此,你我是成亲,还是要我依旧入赘?” 她不出声,她方才刻意恭维他,不就是希望他为了前程把以前的事当成没发生过? “这件事,恐怕傅映风也知道。”他仔细看她,突然缓缓说了这一句。她一直稳住的心神,终于动摇,几乎是失声道:“他怎么知道——?” 他忍耐盯视着她:“你不想让他知道?”她居然能回视于他,一字一句地回答:“他知道了对我进宫没好处。风评不好。” 苦笑中,他不由得想起谢才子和他说起过的: “她那曲谱,曲调轻快缠绵,艳质如春光三月小儿女在水畔互诉衷肠,但仔细再听,中部用了宫商之调吟的全是去国、离家、失亲、彷徨孤愤,无立足地之悲。叫人一听就知道她才情暗藏别有怀抱。否则祝怀白为什么犹豫再三才刷掉了她的名字?要我说——” 谢才子是在送行的时候说过这番话,他甚至吊而郎当,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着,“你和她不是天天相见,我问你要不要娶她你又不出声。要是你没有这个打算,你就去和她说,德寿宫是养老之地,她落选是好事。但她要是能去参选太和宫选女,傅映风未必就敢仗势抹了她的名字!” 赵才子思忖后,双臂撑在了窗框上,俯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道:“令兄郑大公子,说你已经安排好先进德寿宫再出宫,然后去参选明年的太和宫选女。你若是非要如此,难道还指望和他有什么结果?” 他缓缓在她耳边低语,“更何况,他要做驸马了。” 142爱妾云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觉得赵若愚真是太讨人厌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得这样清楚。因为不高兴,她也瞅着他回敬道:“你要娶我?”她似笑非笑,“不是赌气?” 他难免怔住,反问道:“赌气?” 迎神船队在霍山山脚转了一圈,绕出十里才会回程。两岸迎神的小船香案里,有官府供的,富室供的,江河船行供的,平常船户供神的更是在水边一层挤一层。城内城外都在喧闹,傅映风身边却是寂静。 枢密李相府里有他的住处,是一座金桂树环绕的轩院。雨檐窗前的矮桂枝上还挂满了了入春时的纸翦春幡,如雪蛾、草虫般栩栩如生,尾绸上系着春词春诗,不一而足。片片残影在晨光中摇曳。 大清早轩院的厢房里,丁良合衣眯了会眼,突然听到了动静。公子从相公书房里回来了。他连忙蹦起来,追出去:“公子――” 多亏他早有准备,清早和家将们接了公子从宫里出来,趁着公子去见相爷,他回房就换了一班家将待命,他自己又是合身而睡。他终于在东角门出府的巷子口追上了傅映风。 迎着晓光晨风,傅映风高踞马背,勒马在枢密府所在的巷子口。 他隔着三个坊远远看向了宫城高耸的和宁门。朝霞红艳,仿佛是勤政殿前廊下新点起的红纱宫灯光彩。他想起了昨夜在宫里伴驾,官家久久思索后和他说起的话: “泉州这几年年年出事。平城郡王和诸宗亲之间的是非曲直还未清楚。他们的亲事――郑氏女甘愿嫁给赵若愚为妾。朕岂能怪若愚迟疑?” 她为了嫁给赵若愚宁可做妾? “这是朕召他第一回陛见时,他亲口说的。”想着官家的话,傅映风在马背上沉默,所以在她眼里,他傅映风想娶她为正妻,到现在也不忍心提一句让她做平妻,还有她在他面前的撒娇、嗔怪、埋怨他不去求亲…… 这些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走!”他阴沉着脸,“出城!去码头――!” 码头江面上,接神的小戏百船在江面上玩起了各种傀儡戏。嘻笑惊叹声中,郑家下仆们的脚步声全向一楼船边跑去,二楼的舱道上寂静无人。连赵若愚守门的小厮也没忍住,去了一楼吃果子看戏了。 一楼前舱窗边,赵若愚和她还在小声争吵纠缠着。她断然道:“和傅九这样的外人有什么关系?你明知道我一年前说的那句话不算数。你非要娶我也是在赌气――” “你也知道傅映风是外人?”他依旧沉稳,不把什么赌气不赌气当回事,她却看穿了他的傲气,即使他现在耐性劝说着她:“你一年前那话不算数也行。入赘文书你也不用还给我。宗正司自然会来和你说宗子不能入赘。这事就这样了。” 她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只要宗正司知道这件事,宗正司的提举官就会来郑家教她嫁给宗子为妇的六礼。 “这事闹出来,你的殿试要怎么办?”她瞅他,不动声色。他见吓她不住,只能苦笑道:“你别闹了。一年前我就说过要娶你为妻。你也答应了――” 他看了她手里抓紧了的退亲书,不打算提她一年前大大方方答应的不仅是嫁给他,还是为奴为婢做他的侍妾,他耐心着,“为你,我该做的都做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看了他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你想娶的是汪娘子。” 他意外后,啼笑皆非,笑眸浮出了无可奈何的温柔情意:“没这回事……”他在她耳边叹息。她的眸暗沉下去,在他的头顶,二楼的裙步轻响。有丫头的身影推开了赵若愚房间的门,逢紫奉了大公子的命,悄悄进了二楼的舱室。 推开门后书桌入眼,她吃惊地看到了屋里居然还有一名丫头。那梳着双丫髻,淡黄衫子的女子分明是郑归音的贴身丫头嫣浓,她也在房间里。 “嫣浓!?”她几乎没轻呼出声,好在忍住了侧身躲在了门缝外。嫣浓这时也察觉到了动静,回头一看,却没有发现逢紫,只以为是风声。她小心地继续翻书桌,逢紫猜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和她一样。嫣浓这时却看到了书桌边的画架,画架上有一副画。槐花仕女图。 画上槐树开着白色的花,重重累累,逢紫只在闽地看过这样极像是荔枝花开的花影,树下水畔是二娘子的笑颜。瞧着这画,让两个丫头一站一躲都不禁忍笑。暗暗为姑娘庆幸。赵公子是真心对她不是? 逢紫看到嫣浓找了一圈后,空手离开。她躲在楼道上想了想,知道她也不会找到什么,郑大公子吩咐的事没有办成。 “你二娘子说泉州出事了。否则赵若愚不会这样急着要娶她。还有她和我打了赌,赵若愚必定不会真心娶她。我虽然觉得她被许文修伤过一回心之后这性情就多疑了些,但……今天看神戏时,你去他房里找找泉州那边的帐册子。” 但赵若愚明显防了这一手。 “要是什么事也没有。二娘子和赵公子就这样成亲了就好了。”逢紫合什望着真武大神的船队,默默祝福。这时,却听到一楼下嫣浓却小声惊叫了起来:“看,是不是神仙――” 江面的云雾之上,有仙影幢幢。一顶顶黄罗伞盖、青罗伞盖摇晃,一排接一排华丽的竖柄羽扇浮动。看得到成列的簪花宫装女子走在云间,她们手中持着罗伞、羽扇,簇拥着一位贵人。像是腾云驾雾的仙君被仙侍们簇拥着从南天门而出。像是仙人们也被祭神惊动了…… 嫣浓看得眼眩神迷,逢紫却早就见识过,下楼后笑道:“不是神仙,不过也差不多了。是宫里的官家在看祭神呢。” 宫中高楼名为天开图画阁,正建在城墙边上,登楼可俯视钱塘江。每年这几天,亦会有官家或是宫妃登阁,在此远眺这江面上真武大神祭的百娱戏玩。 嫣浓瞪大了眼睛看皇帝。却是在缥缈之间了。唯有宫中那环佩金铃的轻撞声,仿佛就是从云层中飘来,妙如仙音,让嫣浓顿时理解了二娘子为什么要进宫。 “逢紫姐姐,进宫就是要做神仙是不是……?” 泉州乡下来的小丫头这样没见识地感叹着。逢紫忍笑,叹口气,道:“进宫干什么?进宫哪里还出得来,就算是大公子想见一眼,也见不着了……” 她想起了张宰相府里进宫去的张修媛,嫣浓眨眨眼,莫明其妙。她以为是在说二娘子。她可没觉得郑大公子对二娘子这样兄妹情深的。但她还是劝道: “我们二娘子这几年来的主意大,她安排好要进宫的事,谁能打回去?”她偶尔也忧愁着。她不能进宫,也希望二娘子不要去做神仙才好。她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一个小盒子,悄悄瞟了逢紫一眼: 她知道逢紫也去了赵公子的书房。好在她按二娘子的吩咐找到的东西没让逢紫发现。她方才匆匆看清了,盒子有赵公子在明州金铺里打的几只新首饰。其中一只首饰上面有云奴两个字的刻印。 赵才子在明州时,还惦记着爱妾汪云奴?: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 143卖身钱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前舱里,赵若愚握起了她的纤手,放在唇边。他细看着她白腻指尖上点点的轻红刺痕,像是做针线时刺的孔。终于确定一年前在浣碧庄后庄上遇上的小姑娘就是她没错。 她指尖上这是浣碧庄后山刺树扎的细孔,树液有毒很难消去。而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她扒开了庄子护垛,扎伤了手爬进去要溜进庄。她一回头就恰好遇上了他。 “喂,你也要进去?…” 她被他吓到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那时仓促而来,麻衣乱发,扛着一担柴,想扮成樵人卖进浣碧庄。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这城外乡野间的小姑娘,这张脸竟然是如此妍丽娇媚,又如此冷淡疏远。 好在他不需锦衣华服,同样生着宗室佳子弟的容貌。她看着他的脸,看呆了。她本来冷淡的脸色消融,还渐渐地红了俏脸。他当时心中一动,忍了笑。 打从他乡试得中,泉州女子为他这个宗亲才子着迷的样子,他早就习惯了。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情形,赵若愚恍然明白,她当时是认出了他才会红脸。 她万万没料到他居然会来找她,接她逃走。 “这位姑娘,还请为我指路。我有未婚的妻室关在里面。我来带她走。你这是――” 当时的他,马上就断定这是一个心思单纯,可以求助的小丫头。尽管容色姣好不像个村姑。他甚至猜测到,她是苏家浣碧庄庄头的家人,从小好好养着要进苏府里做丫头的。 他还记得,她带着他绕到了厨房,带着他进了后园子,穿过了荔枝花开的林子,远望着院阁在望。在无人的僻静处,她还是突然叫住了他。 “公子,算了吧。别去了?” 她牵住了他的袖角,迟疑着,“前面有家丁,很危险,到这里就足够了。你对得起她了。” 在荔枝树下的叶影乱花间,她怯弱的身段像是大病刚愈,眼中的泪光如此朦胧。那时的她如此柔弱 ,而他回头看她的时候,那一瞬间为什么会心动,他已经不记得了。 “…别怕,你在这里等我。” 他回头牵着她,把她藏在了假山乱树之后。她蹲在山石树影下,一双大眼定定地看着她,几乎让他不忍离去。她的眼神如此百转千回,仿佛从中伸出了一双纤手,拉着他,让他不要去。 |“我…受过她的恩。她只是个孩子 。你应该也听说过,郑家是违禁私商。宗亲与私商结交这是不许的。更何况是结亲?”他不知不觉地止步不去,不忍心松开她的手,早把和郑家小姑娘的旧事和她说过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只向她府上递过消息。我来也想接她平安离开。还她的人情。” 她还是默默地看着他。 “你不用担心…”因为她如此娇怯,如此恋恋不舍。她在老树根边缓缓站起,十指纤纤按在了假山石上,身前身后都是荔枝花雪白的落花,把这假山后的角落里染成了素雪世界一般。 她是雪地山岩尖上那一抹无瑕积雪。 她双目盈盈地看着他。他几乎把什么都忘记了,他想回转身,低头拥住她,吻她的额头,吻她的唇,告诉她,他去接了郑娘子就回来。 他很喜欢她,也很感激她陪着他来救郑二娘子。 但他忍住了,只是牵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指尖。她一惊缩手。他就笑了。因为这一幕幕回忆,船中的她和他在花墙后相拥,她只是迟疑地避开他的吻,不自禁地仰起了脖子。他就吻在了她的耳后。 阳光从帘后照入,迷离了她的眼。她尤记着,那一年她劝说并说服了赵若愚。她离开假山,他藏好,她一个佃户女子去后院子里寻找“郑二娘子。” 也许他是以为她非要先去看看“郑二娘子”长成什么模样,也许以为她是为了他的安危而担心,而她来到家丁们看守的房间,果然看到冯虎提前赶过来,叫走了他们。 她无人阻拦地进了廊,站在了房门前。她思索之后推开了房间,房里一角坐着一名美貌女子,她骇然抬头看着她,而她知道此女正是许文修的外室汪云奴。 “你记得我吗?” “…郑…郑二娘子?”汪云奴分明也认得她,眼带恐惧,护住了自己仍然平坦的腹部,“二娘子…你家大公子说,大公子说只把奴扣在这里,让我家老爷识趣回明州去…我家老爷他本来就要走了…他心里是有你的,他是不得已…” 听出她在求饶,她慢慢地说着,道:“放你回去这是我哥哥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汪云奴足够聪明,知道郑归音现在暗中潜到郑大公子的庄子是为了什么。她也看到了郑归音走到了桌前,她从腰间荷包里取了一盏小玉瓶。异香扑鼻,缓缓的,一滴两滴的药液体滴进了茶盏里,化入了水中。 “这是外蕃来的药。很方便。” 这位郑二娘子眼中无喜,唇边却有让她毛骨悚然的微笑。她被关在这房里,曾偷听到过外面郑家家丁悄悄议论。局面大变,二娘子在京城里得到了贵人相助,迟早要让洪副将父子斩首,还故意放了苏少夫人回苏家。她为的就是要闯进苏府,逼死苏家。 “二娘子…奴……奴只是…只是许老爷离家在外时侍候他起居的人。家里母亲收了他一百贯的身价钱…”她颤抖着,不去看那药盏,“奴不想…不想喝这药…” “…不想喝,就听我的安排。” 郑二娘子那时候居然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她,汪云奴如今想起,都觉得意外。 “我今天心情好。” 当时的郑归音突然笑了,双眸清亮,她手指尖推着那盏药水,慢慢翻倒在了乌翅木桌面上,横流的水渍倒映出她渐柔的眼神, “总算有人值得。没有辜负那样蠢愚多情的我。” 汪云奴能看到郑二娘子嘴角的微笑,一年后,她也终于想通,郑娘子嘴里说的那没有辜负她的人是赵若愚。她想到这里又是不安,又是自喜。赵公子的心上人却是她汪云奴。乘坐的江船在钱塘江中而行,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白胖儿子,满眼都是庆幸。 “还有多久到临安城?知会赵公子了吗?”她焦急问着,窗外是钱塘江,她坐着在三江口换上的江船,屏风外走进来的妇人是赵若愚的堂兄赵若诚妻室马氏,马夫人安慰笑道: “快到了。但你母亲的事,不知道我们家的若愚得到了消息没有。平城郡王比我们晚几天上京城,我们还是要早点给他递个消息才好。”又安慰,“你放心,你母亲难免受些委屈,但她不会有危险的。” “…”汪云奴眨眨眼,没有出声,低头拍着自己的孩子,她自然知道汪孺人的本事绝不可能有危险,只要能比平城郡王先到京城,她觉得就是好消息。至于养母汪孺人,她心里忐忑着: “这一年我送给她送不少钱,她不会把我再卖一次罢…” 144卖身钱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钱塘江上的迎神百戏一站接一站,直到了临安城外十里的地方。过霍山的江船无数,都听到了迎神鼓吹,客船们纷纷靠边避让,等真武大神的船队过后再起程。 汪云奴的船也停了。她坐在床边哄着儿子,又听到屏风后传来了推门声,她以为又是赵若诚的妻室端来了给孩子的热米汤,她笑着回头,万万没料到转到屏风内的竟然是一年不见的枕边人许文修。 他眼神淡淡,在屏风前看着她,她手中的漆红拨郎小鼓顿时砸落在地板上。孩子呀呀地叫着,她颤抖站起,尽量用身子挡着床上的孩子。她把这一年来的精明干练谨慎藏好,知道许文修能看穿她。她忍着不安低头道:“许老爷。” “…”许文修的眼光落在这外室身上时,还是冷的,一转落到她身后的孩子身上,方才暖了三分,“孩子给我。你愿意跟谁你自己作主。” “老爷——!” 舱门大开,又进来许家两个家仆和两名婆子,她们一拥而上就要去抱孩子,不到一岁的孩子哇哇乱哭,汪云奴扑过去抱哪里又抱得到。门外安静,船上根本没有人来帮她,她知道许文修早有安排,早就在这里等着她了。 “老爷,奴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奴当初是发现怀了身子,回娘家想和母亲商量请个大夫看脉时候被郑大公子掳走的。奴不是逃走。” 她上前几步跪了下来,拉着许文修的衣角哭泣着,“老爷,求你把孩子留给我。老爷,奴听说你府里有两位小公子了。我只有他这一个——” 他没理会,看到府里的奶婆子抱好了孩子 ,拍着孩子哄着不哭,他才开口:“赵若愚没有把你收房?” “不是的——!老爷,奴不敢的。奴家里收了老爷三年的身价钱。我这三年是老爷的人。还有——”她唯恐他不信,哭也不敢哭,嚷着,“还有,郑二娘子会杀了奴——!她本来要用毒药药死奴!” 他皱眉,她一边回头看孩子 ,一边恐惧着,“奴被关在浣碧庄里,她还带了堕胎药,想杀了这孩子!是赵公子救了我们母子!” “胡说!?” 许文修当即就断叱,“她那样的软心肠,怎么会如此——!她向来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就止了语。他何尝没有怀疑?郑归音以前那是千好万好,看着蚂蚁舍不得踩一脚,和他说话舍不得和他吵半句嘴,她又耳朵软没主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过了这三年,郑家的对头苏少夫人已经自尽,苏家败落了。他甚至知道苏少夫人是她亲眼盯着上吊的。眼下他自己脸上还挨过她的耳光。 他也担心郑大公子一旦在京城里得势,他也会落得洪副将父子那样的下场。否则他何苦一定要弃了平宁侯府投靠傅映风? 孩子凄厉地哭着,汪云奴还在求着:“老爷!,是真的!奴没敢去找老爷。一年前,要不是赵公子来救我,她就背着郑大公子来毒死我了。她心里只有老爷你,老爷你在明州城另娶,她就拿我来出气,这孩子她也不肯放过——” 许文修到这时,才问了一句:“听说你和她如今很要好?” 她脸色一变张嘴就要否认,却不敢说,因为许文修伸手抱过了孩子。到底是亲生父亲,他一抱孩子居然不哭了,打着嗝迷着泪水看他。他意外一笑,看也不看汪云奴,慢慢道: “我听说你在泉州府这边,外面已经称为你为赵夫人了?” 她脸色惨白,不敢出声。 许文修在泉州的人脉不少,就算苏家败落了他也能打听到消息。好在那孩子不怕生。他绿绫子衣裳。虎头小帽,方才哭得一脸是泪,抱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抱着这孩子,虎帽耳朵上有铜铃铛轻脆撞响,许文修看到他脖子衣领里还藏着一只镶珠牌子金项圈,这孩子一看就是母亲珍爱,家中日子过得富足。 婆子小声陪笑道:“和老爷长得像。”他微微点头,亲亲这孩子,又瞟了汪云奴一眼。 “赵若愚很宠爱你?” “奴不敢的!”汪云奴拼命摇头,他抱着孩子转身就走。她脸色立变,疯狂爬起追在他身后哀求,“老爷,老爷。求老爷看在赵公子的面上。赵公子救了我们母子。他很喜欢这孩子,他答应娶奴为妻的——” “什么!?”许文修脚步立止,愕然看着她。 钱塘江上的春潮一波波地涌起,潮水随着神船回到了钱塘门的码头上,回到了京城。郑家的船上,赵若愚知道宗兄的船要从泉州城来,但没料到许文修半路上去拦截了。反是他的小厮禀告了一声: “公子,京城宗学里的几位宗亲差人来接。贴子上写了在熙春楼里要为公子接风。” “…说我今日事务繁杂,明日进城回请他们。” 他在前舱窗边,不回头地随口打发了小厮后,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非要进宫?” 牡丹的花香有些太浓,让人头痛,郑归音觉得不应该让冯妈在花盆里放新配好的香药,对她半点没有用,还是让她全身不舒服。 她推开了他的手,从他的环抱中退脱出来,他不肯放开,只拉着她在耳边道:“你这样避开我,就因为我带走了汪娘子?但是你把她给我——” “…不是。” 她终于回头看他。他瞧着她的双眸,从中看出了她丝丝的莫明情愫,似乎是困惑。 “汪娘子没有和你说什么?”她斟酌着轻声问着,“她母亲汪孺人也没有说?” “说了,说是你要毒杀她们母子,逼着她冒充的。她绝不回你们府上。也不敢去找许文修。但,既然是你把她们母子塞给我的——” 赵若愚摆明了他不信。在她迟疑时,他的吻就落在了她的手指上,“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还是不信我?你家里也不想让你进宫你知道吗?” “…”郑锦文的主意她早有防备,“他让你先纳妾?”她微笑看他,赵若愚含笑:“他 是试探我,我没答应。” 她意外后却半点也不相信,直言:“汪孺人写信过来,说过你答应娶汪云奴为妻。我家大公子必定是让你先纳她为妾,难道不是?汪孺人却不会答应。你既然说过要娶她的女儿。是不是?” 他愕然反问:“你相信?问过云奴娘子了?” “我为什么要问她?”她冷淡,他瞧出她厌恶汪云奴,想解释却闭了嘴,汪云奴先是许文修的外室,又确实和他有一段渊源,她还能忍着放她出浣碧山庄,就算是大度了。 “我不需要问云奴娘子。”她可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一说起汪云奴就难看,她想对他说,氏母女里汪孺人说了算,但心里渐渐浮了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疑团浮出了水面,汪孺人精明狡诈,而她却一直没有去见过汪云奴。亲自问过她,想到这里,她有点头痛:“赵公子…” “什么?” 她想说她身体有些不适,可能是旧疾发作了,这事以后再说。偏偏在这时,她在卷帘下的那一抹光影中看到了傅映风。他在定定地看着她。 她惊住了。 145旧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傅九也觉得看错了。 全因京城钱塘门外码头繁华,一片盛景。 +++++++++++++ 一刻钟前。 郑锦文下了船。京城里的心腹亲随、管事们早就在岸上迎接,见得他下船连忙牵了马匹过来。 “大公子。赵才子愿意等二娘子三年?” 同来的姜力是郑归音的人,一听就喜出望外,还羡慕说起了赵若愚在京城士子里颇有几分才气。郑锦文也笑道:“我也没料到。他这样好说话。还劝我说,与他约定三年不嫁不娶无妨,但京城里的事他和我商量着办,两家携力就好了。何必让二妹参选进宫。我一听,索性就让他去劝二娘子。他要是劝成了。二娘愿意和他订亲不参选。我多送一副嫁妆!” 等着真武出巡的热闹过去了,郑大公子这一行人才挤得动。一路开道叱路,威风八面地向前城门去了。从码头到城门,中间还有五六里的路,横穿过了临安城有名的钱塘门外瓦子。 瓦舍勾栏里大棚连着小栅,戏台接着戏台。各色小唱、说史,相扑、杂剧棚子不下一二百座,歌馆、茶馆、酒楼檐角相连连。 “小的禀告大人,我家公子已经拦下了泉州来的船,拦住了汪云奴。船马上就到码头。大人有什么话尽可以问她。” 傅映风坐在码头附近的赏心酒楼三楼包间里,丁良站在一边,暗暗吃惊地看着许文修差来的亲信小厮左成,这小子进了包间陪笑着: “我家公子说大人明见万里。他搜了汪云奴随身的所有书信。全是汪孺人和郑娘子勾结的信。不知道汪孺人密告了郑家什么事,得了郑家的信任。但郑娘子给她的信里,却是告诉她,赵若愚在京城确 实是有人向他说亲。说的不仅有范府上的娘子,还有清远侯秦家的娘子。还提到这是傅大人的意思。” “…”他半晌未语,接过书信仔细看过,知道是郑归音的笔迹,信都是写给汪孺人的,和汪云奴却是一封没有。信中写道: “范、秦两府都与傅九有亲,此人一面笼络泉州宗亲,一面支撑苏家一门,不过是要置郑氏于死地。孺人你与我郑家本有旧仇,如今携手一搏。只要赵公子允诺云奴娘子正妻之位,你我坐看他与傅九联姻,岂能甘愿?还请早日来京。否则你我终不免死于傅九之手下…” 他前面看着还罢了,看到最后一句胸闷气短,把信重重在桌上一放。丁良瞄到最后一句,顿时咋舌。郑娘子这信是什么时候写的?竟然如此防备公子? “和你们家许公子说,汪云奴的养父死在郑家手上。两家有旧仇。这事不需太急。”傅映风平静又沉吟,“她有位养母汪孺人?你们公子见过吧?听说她才是泉州宗亲里拿主意的人。好好打听。” “大人。这汪孺人可是泉州出了名的美人,徐娘半老但风头还在苏家两姐妹之上。这人――”左成微一迟疑,要笑不笑的不敢再说,这些都是傅映风在风流场里玩剩下的,挑眉召了手,左成连忙上前来附耳说了几句,他点头笑道: “一个妾室。赵秉义宠爱她时为她弄到了孺人的诰命。后来不在意了,又把她送了几回人,那也不算什么。难得是她把那些人都拿住了。连平城郡王对她都念念不忘…如今赵秉义死了。她没有了依靠,汪云奴不就是她送给赵若愚的?” 丁良听着也听出端倪:“公子,小的收了丁诚从泉州写来的信,还提到了这汪孺人…” 他哥丁诚在泉州为公子做些生意,打听些消息。家信里能写上汪孺人的名字,实在是赵秉义是泉州鼎鼎有名的宗亲。他早年纳了汪孺人为爱妾,自己又有孟尝君之名,花钱如流水,养了上百的美貌家伎,又广邀才子清客在府中款待,吟诗赏画,考订文章。福建路的才子、举人们都曾是他的座上宾。 傅映风同样早听过赵秉义的大名,左成连忙补充道:“丁管事说的没错。大人,赵秉义被问斩的大案人人都知道那就是和郑家有关!都说赵秉义被问斩了,郑家才彻底翻案…” 他沉吟着,突然笑了:“赵秉义的死,恐怕和他这爱妾有关吧?”左平和丁良都吃了一惊,左平失声道:“小的明白了,汪孺人早就被郑家收买了!出卖了赵秉义!难怪郑家和汪家关系如此密切,一定也是汪孺人牵的线!” “也有赵若愚的份。”傅九笃定。 左平惊呆了。 丁良一想就笑了:“哟,这位赵才子可真不是个省事的人。” “泉州宗亲如今还把平城郡王告到了宗正司,不就是赵若愚主使的?”傅九早知道赵若愚是什么样的人,泉州送来的消息足足两大册子都是在写这位赵才子如何如何与郑家、宗亲们联手。把赵秉义、洪副将、苏家、平城郡王一一斗倒。斩首的斩首,抄家的抄家了。如今只留一个平城郡王听说也要逃向京城来了。 苏家落得如此下场,岂是郑家一力能为的? 想到这里,傅九笑了,对左平和颜悦色:“和你们公子说――” “是。大人。”左平上前一步。 “汪云奴既然是他的外室,早点接过来问问好了。把她送给赵若愚成人之美也是好事。想来他和汪孺人一起合谋把赵秉义送上了斩首台。就是为了汪云奴?” 他一口咬定了赵若愚迷上汪云奴。然后随手打发了左成离开,丁良还在震惊这汪孺人手腕太高,心思深沉挑拨离间使美人计? 他更迟疑着看公子,公子对许文修太宽和了些。 这不像公子。他当初为了侬秋声,都是先把京城里争风吃醋的公子哥们揍了再说。 “公子…”房中无人,他不解地看公子。傅映风倚着交椅,下看着码头风景,到底叹了口气:“我为什么留着许文修?因为他和郑家一样是靠海吃饭。我为什么留着苏家,也因为他家和郑家一样是泉州一等一的大海商。”看他一眼,“你再长进些就明白了。说到开海这样的事。多少人联手都不够。要自保都难!要保着郑家就得保着这两家。” “是,公子。”丁良听明白了些,只为公子难过,“公子,要是郑娘子她不明白公子的苦心…” “她和你一样笨的话,我早被气得去做驸马了!”傅九骂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她那样小心眼喜记仇,许文修早应该被她弄死三百回了。但她还留着他,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因为要论到开海,他和郑家是一路人!笨!” 丁良又委屈又终于放心,连忙又说些八卦趣事让公子听听笑笑,他低声禀告着:“公子,泉州来的信里说…” 什么汪孺人帮着捞郑老爷出牢。什么汪孺人当时看中了美男子郑大公子。 “什么?”傅九见多识广,也不禁喷酒大笑。 “小的还听说,汪孺人要做正妻。郑大公子本来答应。是郑老爷在牢里要上吊,死活不许才拦了…小的本来一点也不相信。但现在不敢不信了。” “汪孺人是三十许妇人了?就算是仍有几分美艳,郑家怎么可能答应?” 傅映风也没忍住多嘴了几句,笑着,“郑锦文――他居然有答应的意思?他难道不是应该暗地里放火烧了汪孺人她家?” “是,小的还想,这位汪孺人恐怕也不招他讨厌。公子你想想――”丁良嘴啐地说着,“郑锦文当年来京城游学时,就被京城里有名的贵妇看上了。吓得他连宰相府也不呆了。跑回了泉州城――这事小的是真真听说过的。” 提起这回旧事,傅九忍俊不住大笑不止,但他也没有他面上那样镇定。他再一次查看汪孺人和郑归音之间的书信,翻回来写信的日期,郑归音写这信的时间他记得。 竟然是与他在明州郑家货栈不期而遇那一天。 是他与她彼此一见钟情的第二天。 她对他…可有半份真心?偏偏下一封信又继续写道:“傅九此人,城府太深。手段毒辣。以我之见,诸公子中能与傅九此人相抗衡,保我郑家满门身家性命。不过唯若愚公子一人而已。” “所以宁可做妾?也要防着我?”他自语着说了句,“盼着我赶紧做驸马?少来烦她?” “公子,这就想岔了…”丁良觉她对公子就算是没有情份,却绝不像是心胸大度肯做妾的贤良女子,他可是亲眼见过她抽许文修的大耳光子――但眼下傅映风冷着脸,他哪里还敢出声? 他何尝没有这样想?他透过三楼的窗,面无表情地看着码头,看到郑家家船。船头摆着果品香案应该是在迎神看百戏。前舱里绢帘半卷,窗口人影朦胧,似乎有公子和娘子并肩站着说话的亲昵模样。看不太清,却完全能猜得到赵若愚在船上。 他沉着脸。忍着没下楼赶过去看个究竟。丁良看他那脸色,连忙就说笑话儿,让九公子散心看看码头上的明州来的船。又顺着公子的心思劝道: “公子和郑锦文关系不太好,郑娘子有些防备岂不是理所当然。她不过是养女。公子想想她在郑家立足也不容易…” “…”说起对头郑锦文,他的脸色更不好看,然而果然就心软了。 “公子有话不方便和她说,她有些话不方便和公子提。岂不是一样?公子细想想这情份不是假的…”但也不能想太多了。丁良在肚子里补充,公子还是要做驸马不是? 他暗暗焦虑着,他哥丁诚什么时候从泉州城回来,好好劝劝公子不要疯魔了!怎么可能拖着设法不做驸马? 傅九远远看着郑家的船,想去见见她,但一时想不出借口。 146旧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码头上的官轿、马匹、牛车拥挤不堪,来迎接的亲朋旧友在茶摊、酒楼上等着。德寿宫选女进京城,同船到岸的明州船只不少,外道外路的更多。 “公子,今天出来匆忙。要回去吗?” 丁良试探着,他摇头,沉默在窗中远眺不知在等些什么。但方才郑锦文一行人驰向城门时,就算是官轿也得对他们退避三舍。可谓是人人侧目。傅映风在酒楼上,现在还能听到隔壁包间里明州口音的轻声说话声: “方才那骑白马的那是谁?” “张宰相府的佳婿。马上要扶正的爱妾静安县夫人寇氏有两儿一女,女儿听说就要嫁给他。刚补了户部六品外流官,对了,就是爱闲园选女宴上那位弹琴的郑二娘子的长兄。她的曲谱你不是抄过来看过?” “原来是她家。”恍然大悟的声音,落入傅映风的耳中,竟然让他不由得莞尔。他再是恼怒烦心,这时也不禁把眼光落在了郑家船上。想到如果把这件趣事和郑归音说一说,博她一笑,她必定也会开心于她的才名不薄。 如今别人不认得郑大公子,反倒先要认得她了。 “走!”他突然就忍不住,站起就下楼。丁良丢了钱在桌上,追着他出房,奇怪道:“公子,要去哪。” “郑锦文不在,我去见见她。”他要当面问她。丁良顿时傻了眼,暗暗叫苦。这算是怎么回事?昨天半夜宫里落锁前后才得了旨从宫里出来,大清早就一肚子恼地出门来看神戏,逛酒楼。原来就是为了找机会和她说话?刚才看信时不是还气得不行吗?怎么又赶着去见她? 郑家船上,逢紫和冯婆子一合计,觉得二娘子和赵才子在前舱里说话说得太久。看着不太对劲的样 子:“二娘子叫配的那香药不是差了几味吗?她和赵公子单独躲在那角落里说了这许久的话。我只怕她旧疾又犯了。这几天她时常犯病的——” 这样一商量,嫣浓便试探问着:“姑娘,要不要上茶?” “你们都下去!”她突然出声。 帘后的冯婆和几个丫头互相看了一眼,也只有冯婆仗着老脸,问了一声:“这样不大好,姑娘有什么话,等大公子回来好好和赵公子说。不要争起来。姑娘家不好这样。” 窗边,赵若愚无奈看着她的身影。她此时推开了他,走出了花墙,立在了舱中。 她面色平静和他对视,看起来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但这样打发下人出去,可不是为了和他亲近。她是正儿八经和他说事。有些难听的话不想叫下人听到。 脚步声悉悉索索,中舱的人退到了后舱,还关上了舱门。 她不出声地站着,想着方才看到了傅映风在岸上的身影,似乎是她眼迷了看错了。却让她突然清醒。她吸了一口气,舱中有风吹动似乎没有那样头痛恶心了。赵若愚瞧着她,苦笑道: “怎么了?我要早知道你在家里这样的说一不二,当初也不应该上当。” “…”提前一年前的事,她难免有些气短。他瞧着她,忍着没计较在浣碧庄假山后的事。那时她羞涩娇怯对他恋恋不舍,可谓是柔情万千,和现在这样刚强决断大不一样。她的脸色太难看了。 “一年前的事是我失礼了。我给你赔罪。”她低头敛袖。他连忙伸手拦住:“哪里,今日我太急了。”他现在不过是寻个无人的地方和她诉些思念之情。他除了碰了碰她的手指尖,他还会干什么? “你…看着有些脸色不好?”他柔和问着,“我听说你有些晕车,是不是在船上也不舒坦?我们去外面瓦子里听戏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烦躁晕眩,还是凝神看着他,道:“你现在也知道我和那时候不一样了。中间经历了很多事,我也不像以前那样柔弱多情的性子。所以——你什么时候娶汪娘子?” 四面帘子被风吹落了,帘影深深。地板上光波泛动。 他不出声地看了她半晌,慢慢道:“我是一时气盛,知道你和许文修要订亲后才在外面说起要另行 纳娶。” “我知道。你说过这样的话就好。”她笑着又暗叹了一声,她叫人打听过,宗亲里都有人确认她才会信,“赵公子。你爱慕汪娘子,我们家愿意成人之美。你不用等我三年。” “我和汪家说起娶云奴娘子的事,也是因为——我以前以为你心里只有许文修,一年前才不肯跟我走。”他并不接她的话,坦然解释,“所以我一时气恼就汪孺人说我要另娶云奴娘子。”他苦笑着,“但我没有和云娘子说这事。汪孺人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意思…” 她诧异于他的坦白,不由得就叹道:“公子的胸襟一日胜过一日。”傲气如赵若愚,他以往就是想透过汪孺人的嘴把这事传给郑家出口气。但现在的他明摆着不在意了。 “我如果还这样孤傲不知收敛,恐怕这几年死的就是你我。而不是赵秉义了。”他走过来,停在她身侧,端详着她道:“赵秉义是如何死的,你知道?我不应该说另行纳娶的话。但我和云奴娘子自然是不可能。她是赵秉义的养女。” “…她当真了。”郑归音定定地看着她。 “她当什么真?”赵若愚奇怪失笑着,“汪孺人她怎么可能当真。她——”说到这里,他看着她,“是你当真了?” “…对,她也许没当真,但她是将计就计了。” 她的手指尖忍不住捻到了眉心,侧过头又终于没忍住,扭头冷淡看他: “我为什么不当真?一年前你在浣碧山庄里不是接她走了?赵公子——”她直视于他,“你明白我们不会成亲。依你的为人本不会答应三年不嫁不娶。更不会和我兄长提起我们的亲事,你和我兄长说愿意等我三年,是因为你并不想近几年成亲。你不忍心现在就赶走汪云奴。因为你倾心于云奴娘子,是我亲眼看到的。” “…我答应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傅映风绝不会答应等你三年出宫这样的事,许文修也不会。” 他淡然回答。 听他这两句话,她不由得大震看他,“赵公子,你是认真的?” “你何必不信我?我们这样共患难的情份不一样!我不答应你岂会明白我对你的心?”他定定看她,“你还以为我孤傲?方才你自己说的话不记得?”她方才还夸他胸襟大胜往日了。 她同样直直看他:“赵公子的心我确实不明白。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事。” 她亲眼看着他带走了汪云奴。 “…”他避开她的质问,“至于云奴娘子的事。我再去和她说清。不用你出面。” “她说孩子是你的。” “没这回事。我叫她来和你说清。”他竟然答得如此干脆,她盯了他半晌,这件事他却笃定得很,“我的宗兄赵若诚你也知道。他的夫人马娘子和汪娘子要好。一直让她住在家中帮着打理生意。”他顿了顿,“赵若诚的生意大半是和我有些关系。但汪娘子并不算是我的外室。她只是是依附在我门下。赵秉义是我的族叔。他的死又与我有关——” 他与她对视一眼,她没有再逼问这事。他面上泛出苦笑,她颔首赔礼:“这事,我早已经明白公子的难处。” 赵若愚一定要收容汪孺人母女。否则泉州城的宗亲们会物伤其类。觉得赵若愚眼中只有公义,太没有血缘人情,连人家孤女寡妇都不扶一把。那怕是那些支持赵若愚的贫苦宗亲们恐怕难免也会如此想。 “但我只是独身一人,怎么可能让她住在家中。更不可能有孩子。” “可是她…” “她亲口对你的说的?” “…”虽然是她亲口说的,但却是在她用药要毒死她的时候说的。她知道作不了准。从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汪云奴。 “汪孺人说,是你的孩子…” “汪孺人,我们要用她也要防着她。”他回答得如此清楚,半点没有责怪她居然上当的意思,她居然只能慢慢点头:“你说得对。” 窗外的江涛翻动,仿佛是浣碧山庄里荔枝树沙沙叶响。 她还记得那一年他去庄子里救“郑二娘子”时与她相遇,她未尝没有动心。 然而同是一天里,他和汪云奴也相遇了,两人站在荔枝树下的默默相对的身影,她分明还历历在目。 汪云奴——这同一名女子吸引了许文修,又转眼间抓住了赵若愚的心神。那一刻她的心情如何她已是不想再记得了。一年前她也看得太清楚。 赵若愚喜欢汪云奴。 想到这里,她微叹摇了摇头:“赵公子在城里还有宴,请便吧。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施礼之后她转身揭帘,进了中舱。他哪里能这时候离船去赴宴?他连忙跟上去,刚一揭帘却迟疑了。 扑面而来的不仅是春光,还有丝丝荔枝暖香之风。 隔着竹帘,看得到中舱里竖着大屏风。屏风后隐约有她坐着的短榻,几案,窗边散放几只福字锦垫交椅。另一座屏风半掩着后舱三间连舱房,婆子丫头的身影在里面忙碌。 他隐约看到房里有四五只打开的红漆描金木衣箱子。全是衣裳、披风。 出门在外,毕竟不能和家里一样新衣服随做随穿,房里架着绣架花棚,丫头们在给姑娘划破的裙子补上新花边或是花样。为了防潮熏香,还有三只架起来炭火熏笼罩子,上面隐约都是各色披风、骑装、帽冠子。 这里是丫头婆子们收拾衣裳的地方,全是女子的私物。 他不方便跟进去。 她坐在短榻上,撑着额头,只感觉头痛欲裂,所以才不想再让他争论下去。 “那香药半点用也没有。好象还让我的病恶化了…”她忍着不适苦思着,“好在我防备了汪孺人。但我以前…” 桌上有半盏鲜荔枝果子汗,她口干舌燥地喝干后放下,突然就看到了杯底的漆黑乌亮的荔枝果核儿 ,滴溜在她眼中转乱,她终于想明白:“是我一直就厌恶嫉妒汪云奴。所以没有去见汪云奴确认汪孺人的话。汪孺人就看准了这一点。又看准了赵公子太傲气不会主动来见我。而我…” 她在山庄里亲眼看到赵若愚与汪云奴相见时的情景。亲眼看到他接走她时的情景。就更不会怀疑汪孺人的话。 她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中舱榻上的剔漆文书盒锁着小金锁,这是她曾经在傅映风面前摔开过的那只文书盒。盒子里除了私商名单还有几封她和汪孺人的书信。汪云奴的养母汪孺人的信。其中最早的一封信写着:“云奴之子,即是赵公子的亲生血脉。是赵公子的长子。奴身为未亡人,在宗亲间为赵公子奔走解说。保全他的才子清名与族亲之义。全因为赵公子答应娶我儿云奴为正妻。” 这封信,她曾经信以为真。 ++++++++++++++++ 后舱里的嫣浓一边补衣裳,一边悄悄和逢紫道:“姑娘说,她防着汪孺人呢。” 逢紫欢喜着松了口气,小声道:“防着就好。我以为姑娘不知道赵公子身边的穷宗亲们都和汪孺人交好。赵公子也很是倚重她呢。” “谁说不是?姑娘和汪孺人书信来往那样多。不就是赵公子把这些事都托了汪孺人。姑娘实在也是没办法,否则——” 逢紫这时也明白,真正不得不用汪孺人的是赵若愚? “但赵公子暗中把赵秉义通贼的证据给了咱们家,其实是帮了咱们家,二娘子是感激赵公子的。”逢紫轻声。嫣浓只能点头,又嘀咕:“听说赵秉义和赵公子有仇。不是单为了咱们家——!” 1471树梨花压海棠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在船上,与郑归音隔帘相对。他犹豫不知是否进去把话说清。 钱塘江水绕着临安城流淌着,本应该在泉州城的汪孺人同样坐在了一条江船上,向临安城而来。江风吹动内舱的珠帘,她立在了帘外,帘中坐着的贵妇人是平城郡王妃彭氏。 彭王妃仔细打量着这泉州城里有名的美艳妇人,有诰命在身的孺人,缓缓道: “我听说你,调教得一手好家伎?” “…娘娘过奖了。”汪孺人的声音并不清脆,也不甜美,却如老酒香醇微带沙哑,让人不饮自醉。她背对着舱门的寒绢屏风,见不着容貌和神色,外面的丫头婆子们都只看到她乌黑发髻,丰腴身段,就算是在王妃面前也懒洋洋的气质。 她单是站在那里。红绫子弹纹墨纱罗裙,乌油发髻上一点戴孝的素银簪,无一处不鲜亮分明。像是一只毛色亮丽鲜红的长尾肥猫,懒洋洋卧在那里爱理不理,明知道猫爪抓人,人人却都忍不住想伸手把她抱入怀中。 王妃微皱了眉,声音里带着忍耐的慎重:“我知道你有手腕,赵秉义送给王爷的两个家伎,到现在还在王爷跟前为你说话。她们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吧?这一路上也有七八天了,我让你主管琴房。你在船上琴房里看那班新买的小唱娘子弹琴,却一个字都没提点她们。你到底是怎么盘算?” “…奴听说,京城理国公老大人府里死了一个极宠的琴娘。奴又听说,宫里教坊一位侬姓的琵琶女班头要退职出宫嫁人。宫里会空出一个琵琶班头的缺。不知道娘娘是为了哪一处用人?” 喀的一声,郡王娘娘手中的茶盖撞响了茶沿,她便笑了:“果然名不虚传。若是宫中教坊司要人又如何?如果是送进理国公府里侍候老大人又如何?” “回禀王妃娘娘——”她的声腔仿佛是在唱戏,拖长了透出十二分的娇意柔媚,然而仔细听去,平城郡王妃却发现她就是懒得像瘫烂泥一般,不愿意把声音扶起来,初听是懒猫舔爪,再一听却是一场 晚春郊景,一场晚春里百花红残香消,满眼落花风卷的城外郊景了。 当真是天生的尤物。郡王娘娘暗忖,更何况她说的却是极有见地的话:“娘娘,若是教坊司里要人,琴技不是头一等重要,待人接物不替府里得罪人是最要紧的。只是去宫试里走个过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班子里年纪上了十六的几位娘子都妥当。” 侬秋声占着这位置十多年。京城里被压制的名手们数不胜数,岂有外来者的机会?王妃娘娘也知道。暗暗点头。听她道: “京城里的名手,不知道哪一位背后就是不方便得罪的人家。只不过让她去见识见识,为着将来铺路罢了。总不能断了这根钱。毕竟侬娘子本是西南之地出生的土司之女,土司未叛乱之前封的也是枢密府里的从一品统制。和咱们府里一向有交情。少了她也得补上一个才好。但不是这一回。” “继续说。” “若是送人到理国公府上。就是娘娘身前如今最得宠那位琴娘燕燕就好。” “不行。我离不得她。”无燕燕的琴声,王妃睡不着午觉。 “娘娘更用得上理国公府。那里到底是娘娘母家的亲戚不是?非要我在十日里另挑一 个,清婉、袅音也是妥当。但不如燕燕。理国公老大人于音律上有大家之称。寻常人是看不上的。娘娘自斟酌。”因着王妃沉吟不语,她欠身施礼,“若是为娘娘的午歇之用,纯怜改琴为笛,莫愁改瑟为檀板,再加上大双,二双,三双这三姐妹配一个丝竹班子专练一曲李学士的《梧桐细雨》。便比得上一个燕燕。她们两年零六个月后出师,娘娘再不需担心失眠多梦之症。”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她忍上两年零六个月。 “娘娘觉得不随心,再花钱买人。但有燕燕这等的技艺,绝不是能当下买到的。必要五六岁得高手调教启蒙,再遇名师,指点十五年以上淫浸其中。我虽然不敢自夸名师,娘娘若是能买到合适的孩子,十五年后就有另一位燕燕。” “…”沉吟之后,她不怒反喜,笑道:“燕燕能得孺人青眼,倒是难得了。” 她打发了汪孺人下去休息,王妃的心腹婆子们上来侍奉,悄语着:“娘娘,她又去琴房里坐着了。 还是看着那班子新买的小唱娘子在弹琴。一声也不出的。” “论调教家伎美人,谁能比她强?”王妃微微而笑,示意随她去,“连我都听说过,赵秉义府里上百的家伎个个都是色艺双绝各擅胜场,即是如此,谁也没办法和她争宠。这不就是她的能耐?”王妃放下了一桩心事,“理国公是我的姨丈,他那死了的琴师,虽是年老色衰但十年前就在京城里与侬秋声齐名!没料到燕燕也是这般出众?在我跟前是埋没了。”微微诧异着接茶在手,“她这样有技傍身的人。有些脾气行为出格是常事。赵秉义交游极广是个人物,怎的如此对她?” “我的娘娘!娘娘这样大度的心胸谁又及得上。但娘娘说的是,送出去几回又如何?听说是她调教不好的美人,一顿打就卖出去。连赵秉义看中的也一样。惹急了指着夫主骂。赵秉义恼得狠了她才被送。隔了两三月,赵秉义又舍不得,用好几个美人去把她换回来。这就可见她…” 平城郡王妃听得怔住,饮了半盏茶,这才微叹着:“连我都觉得她懂礼的时候知情识趣。更何况是他们。”又指着跟前的人,“你们也仔细些。她坐了七八天不就是知道你们嘴碎。为了从你们嘴里听出到底是哪一处用人?她打听清楚了才能着手调教。我倒还没想到。不枉我向王爷要了她。带她到京城来避祸。” “娘娘的手腕这才是高明呢。凭她有什么能耐,哪里能不对娘娘感恩戴德的?”有极得脸的陪嫁婆子陪笑着捧上八宝细果盘,放在几上,退后两步轻轻啐着, “咱们王爷,干出这抢人进府不着调的事。宗亲里一个个写条呈告到了京城宗正司里。带累了王妃进京为他收拾乱子!王爷也不想想,这汪孺人在外面的相好那样多!个个可都姓赵!” “王爷看中她,接她进府哪里又是抢。岂不是她的造化?”王妃淡淡然,“她来求我,不过是在王爷面前拿个架子。我用得着她。不妨给她这个体面。毕竟六娘子和苏二公子的亲事她在王爷面前进了言,我也得酬她的功。” “啊哟,王妃,你不知道,她哪里肯进王府!” 因为王妃娘娘一脸不以为然,早打听了了个底朝天的婆子丫头们个个要逞能,慑于王妃的积威,也只有人小声说了几句,半遮半掩,“娘娘,听说她挑剔得狠呢,趁着郑家出事的时候,要做郑家长房 大儿子的正妻。不就是为了占住郑家的家产?” “家产?”王妃突然想起,“郑家的大儿子,不是二十来岁比她小多了?” “没错!娘娘,她现在又把干女儿送到赵若愚身边去了。娘娘不知道,她这样的人和咱们府里这些老实人可不一样。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看上了赵若愚,想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呢!” 这诗用得不伦不类,王妃一合茶盖子,几乎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骂着:“胡说些什么!” 平城郡王府里的碎嘴婆子们不敢出声了。 +++++++++++++ 郑归音何尝没有这样怀疑。好在她几年前就否定了。汪孺人要是这样简单那反倒容易了。 帘外的赵若愚不明白郑归音在急什么。隔着帘又隔着一座花鸟纹的彩画绢屏,他只看到她倚在榻边,双手合什顶着额头 “归音?”他站在帘外问着。她没有回答,久久之后。她才出了声: “…三年前我们家被抄的事,最后是怎么翻身的。你知道。因为我们家找到了赵秉义的把柄。他本来关了五年要脱罪的,结果被处死了。” “你放心。这事——这事骨子里是平城郡王为了不被拖累,推了赵秉义出去顶罪。”他同样缓声回答,“所以你何必怀疑我和汪云奴?赵秉义被斩首的事我也有份。” 她何尝不明白? “但你用汪孺人?” “不得不用。” 这答案她心知肚明,她也觉得他用汪孺人是必需的。赵若愚见她不反对更觉与她心有灵犀,笑道:“平城郡王看上汪孺人把她接到王府里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她大惊站起,反问道:“汪孺人进了平城郡王府?”隔着中舱的横竹青帘,他静静立着,直此,她终于知道他果然什么都清楚。他问道:“你和她约定什么了?” “我和汪孺人约定,让她促使平城郡王进京城。但是,我没让她进王府!她要是进了王府,随时就 能出卖我们!” “…”他终是一揭帘走了进来,站在屏风外,“我和她约定,请她撮合我们的婚事。” 她大吃一惊看着他。暗暗恨着她果然就上了汪孺人的当。他苦笑道:“否则我怎么把和你的书信来往都托了她?她是明州汪家汪老爷的庶妹,是私商出身。和你们家本来就有来往。她又是宗亲赵秉义的妾室。我身边的宗亲们把她当自己人。她要是出来说说我们的亲事,这身份岂不是正好?毕竟——” 毕竟他身边的宗亲们都不太愿意和私商多有来往。 148我等你多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汪孺人让我助她一臂之力,让汪云奴和你成亲。除了赵秉义被平城郡王拿走的家产。我们家再送一份产业给她。” 她转头在几案上揭开了书盒,取了两封信递给了他,“我和她的约定。” 他看了她一眼却不接:“你让三郎在泉州城放话,禁各府向我提亲,就是为了汪孺人这个约定?” “向赵公子你求亲的人家里,有平城郡王的人。他是想以联姻拉拢你。我们家得拦了。”她坦然承认,他也心知肚明。因为他不接信。这两封信被她拆开,放在了桌边以茶托压住,随他取阅。 “现在看来,我们家给她的报酬她还不满足?她上回和我提了更高的报酬。我没答应。这回她进王府就是在威胁我?我要是不答应,她就倒向平城郡王,不和咱们联手了?” 赵若愚瞧着她那脸色,聪明地没开口去问汪孺人又提了什么条件,只苦笑问着:“何必管她?赵秉义已死她能掀起什么风浪?你我要是订亲也是皇上的意思。” “你我订亲?”她倒退两步,手撑在榻几上,才勉强维持着没有倒坐下去,“原来,这就是她进王府的目的?”她抬眼看他,“赵公子,这亲事她知道不可能。她却可以趁机挑拨我们的关系。” “眼下只有这条路了不是?”他心中暗叹,汪孺人骗了郑二娘子,答应他的事却是一一办成了,他反是镇定看了她半晌,“你不想结这门亲,是你不相信我,认为我是真的看中了汪云奴?”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气恼,却带着古怪的神色。她能看出这样的古怪。他慢慢,“且不说汪云奴是赵秉义的养女…” 单说赵若愚这样的自负才学的年轻赵氏宗子,就算有过打算与外蕃女订婚,但那也是外蕃女的嫁妆有万金之巨。他却绝没有一点可能会要娶一个没有嫁妆带着儿子的外室女。 “我心中的妻室唯你而已。”他平平说着。沉默良久后,她抬头,定定看着他,半晌后轻声问道:“她那孩子是姓许还是姓赵?” 他微愕然没出声。她一听他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心惊了。她腾然站起,上前几步瞪着他道:“她那孩子姓许还是姓赵?”| 赵若愚忍了又忍这时也不悦了,负手看着她,皱眉道:“他单名慈,我收为了义子。眼下的名字叫赵慈。难道我还不能收一个义子——除了我朝上的前程。这些事你也要管吗?” “…”她那瞬间惨白的脸色把赵若愚吓了一跳,他连忙闭嘴进去,扶住了她,懊恼道:“我说话大声了些。吓到你了?” 她既然敢逼问他,岂会被他方才的不悦吓到?她不断摇头,后舱里的婆子丫头们听着不好,开门涌进来的时候,他还听到她喃喃着竟然笑了起来: “可恨!可恨至极!这汪孺人…许文修的儿子,许文修的儿子你怎么能让他姓赵,她和我提了这事,我就信了。我上当了…好在我早有防备,好在我在京城有了布置。”她缓过劲来后,抬手让丫头们暂时避开,一脸都是悬崖勒马的庆幸。 “只是收义子…” 赵若愚简直是莫明其妙。她苦笑看他:“你和她有仇,你收她儿子为义子干什么?” 他微愕,下意识回答:“你送她到我身边,不就是要我笼络她?” “我以为你既然喜爱她。何必又在意他父亲的事?” “不能不在意。”赵若愚断然回答,“赵秉义和我结的是死仇!” 这话倒让她哑然。她欲言又止,看着他的脸色,她索性闭嘴不出声了,她何必替汪云奴说情,说什么真正的主使是平城郡王。 赵若愚难道不知道?他是知道的。 因为她沉默了,他才慢慢道:“ “云奴她…曾经哭着求我,说她出身本是明州汪家的陪嫁子。她的养母汪孺人毕竟不是她的生母。把她卖给了许文修为外室。她无依无靠,想让自己孩子有个依靠。不至于落得她这样的下场。我想她性情柔弱,我要是不笼络她。她就完全听汪孺人的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也变了,“不好,我竟然疏忽了!”他转身就要离开,“让我收那孩子为义子。这事不是她的意思。一定是她养母的意思。她一向唯母命是从!” “你去哪里?” “许文修有典身契!他必定知道她是可以挟制住的!她今天就要到临安城了。我马上去接她过来!” “你…是真的喜欢她。才没想到这一点?” 她撑着额头在他身后突然开口。 他没回头,站住,叹气:“你眼下非要纠缠这件事?我明明说了——” “你娶她为妻岂不也好?汪孺人还提了一个条件。让我们家在京城花钱给她女儿买得个九品诰命。这样才能配得上宗亲,才能做你的正妻。” 他霍然转身。盯着她。 她倚在榻上看着:“我答应了。” 她凝视着赵若愚,论身份汪云奴做妾是足够了,为妻也未必不可能。如果赵慈真是赵若愚的亲生儿子。 “你——” “你是不是还对汪孺人说过,我对你说了为奴为婢悉从君意?你以为她是什么打算——” “我对汪孺人说我们私下里的情话,是为了让她帮着我订下亲事!” 他也恼了,好在读书人斯文,想要和她讲理,“我身边的宗亲要么固执迂腐,要么贫困求财,要么就暗中和平城郡王有关系!我的亲事托不了他们!再者你心里又没有我,我除了寻她为我设法,你让我找谁?我总要让她相信我们有这样的情份才能托她说这门亲!要不是她这一两年的游说,令兄大公子前几天在明州城,他也不会请我到庄子里住这些日子!” 她愕然也没料到这亲事竟然准备了一两年了,看着赵若愚的眼神,她只能沉默。 “是我爹爹的意思?” “…” “我爹爹还在病上,我就离开家来京城了。虽然是为了平城郡王的案子…”她确实是为了避开郑老爷在病床上和她提起的这门亲事,所以她和郑老爷说了——她要来参选。为了郑家靠女婿还不如靠她这个女儿。 但郑老爷是不愿意她进宫的。 半晌后,她才柔声道:“赵公子的盛情我今日才明白。是我辜负了公子你。只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想来我与公子当时相逢彼此全无男女之情,只是相逢一遇的缘份。” 因为这句话,他凝视着她,脸色也缓和了。他走回两步站在她的身前,负手微弯腰哄着她,“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辜负不辜负?要我等你三年我能等。我和你兄长说定了三年不嫁不娶。但何必如此?汪孺人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难道还要让她离间了你我的情份?你想想,我等了你这些年…” 他伸手,眼中含情。 她心中微动,想起这些年的过往他确实没有半点对不起她的地方,处处诚心相待,她不自禁把手放入他的手心,他眼中闪过笑意轻轻牵着她。 她随之站起。他把她揽入怀中。 |“…赵公子。但她这人,汪孺人不能信…”她紧紧伏在他胸口,喃喃轻语。 |“至少眼前我们在说亲事。她在这件事上于你我有益。”他含笑在她耳边低语,“你别理会她就是。” “可是她——她一直和赵若诚夫妻交好。她是打算顺着你,你我成亲,你自然舍不得汪云奴!”说到这里,她悚然清醒,退后一步离开他的怀抱,也避开他落在她额角的吻。 “岂有这样的事!?我对你——” “怎么没有?”她连退三步,正色吵着,寸步不让,“赵公子,就算你我成亲,你心里有她,过不了几年你迟早会纳她为宠妾。我在宫里三年。只要有那孩子她就是主母了…”只要赵慈那孩子是赵若愚的亲生长子,“将来汪孺人少不了再挑拨你我,逼我出府。汪云奴就是正妻了!” “我不和你吵——”他本来已经转身避开和她吵架,听到这里猛然转身看她,沉脸道:“我岂会做出这样的事!再者,没有汪孺人,我们杀不了赵秉义,也杀不了洪副将!我们现在也说不了亲事!你半点不念她这点情份吗?” 她凝视着他,何尝不知道要退让,但仍然道:“这门亲事于你我无益!” 听得这一句他果然脸色就变了,忍耐道:“好!你不过是不愿意信我,也不愿意这门亲事。我听说许文修有意再向你提亲,既然如此,我们的亲事不提也罢——!” 他拂袖就走,她待要抢起追上几步,却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只能扶着榻栏坐着叫道:“赵公子!你当真让她用这门亲事挑拨你我的关系!?” 他如今胸襟已广,但本性难易更何况是人就有三分脾气,气恼时对她的话听而不闻,掀帘就要出舱。 她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那一日在浣碧山庄的荔枝树下,他带着汪云奴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含泪叫道:“赵公子,汪孺人手上有私商名册。她要是交给了平城郡王,我们都完了——!赵公子,你娶汪云奴吧!” 他气极甩袖离开,没料到在他身后,郑归音却不行了。她头痛欲裂,从座榻上滑了下来。 “姑娘——!”好在冯婆恰好抢出来,扶着她,慌急嚷着,“姑娘,窗户开着呢。你别着急!老婆子在这里——”前舱的窗、门并没有关,她还有些喘不上气的窒息感,脸色发灰。本来一肚子怒意的赵若愚骇然回头:“这是怎么了!” 149妻为妻妾为妾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自然听不到这话,他忙乱着,听着冯婆指挥,连忙叫外头的小子们把门窗全打开。冯婆婆又是掐人中又是扇风,又催叫着嫣浓:“去把那花盆里的香药撤了!快撤了!早知道就信林大夫的话了。他说那药差了几味配不全就不能用!” 配药的香料品质比去年用的差了几品。这不单是没有用,还会有反作用。 “快去!问她们准备的安心汤煎好了没有——” “这是…”他见得这样乱哄哄,再看着丫头从五只花盆里取了五只香药绸包出来,察觉到了不对。 “我们姑娘打小有点头昏的症…”冯婆没空理他,嫣浓忙着去外面看药,逢紫一边叫丫头来扇风,一边极精明地上前和他细细解释,免得叫赵才子误会他们家二姑娘有什么不得了的隐疾, “她平常就是有些怕孤单,不敢一个人孤零零地坐车。会晕车。大夫说姑娘…” 她不好说郑归音是被生母抛弃在沉船上有了这毛病,只委婉着。 “这事我知道。” “…是。大夫说姑娘性子胆怯,经不起大事。只能娇养着。平常心慢慢调养才好。赵公子,你切莫再吓她了。” 他稍稍放了心,甚至还有些欣慰,觉得当初在浣碧山庄里遇上的她果然没有半点虚假,他看到被丢进江水里的五只香袋,只低声跺脚道: “是我不好。我方才和她说话大声了些。我本来就知道,她是极怯的性子,受不得一句重话的…”否则他也不会在浣碧庄子里,明明是去救落难的“郑二娘子”,却被她吸引。 郑家的船上乱着,霍山脚下江岸边,汪娘子低着头连同行李被带到了许文修的船上。 “慢着,我们虽然是外乡来的,却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让汪娘子跟你走。” 同船的宗亲以赵若愚的堂兄为首,堂弟、堂媳、侄儿、宗妹,也不下十七八人,没有爵位的穷宗室 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总比平常穷百姓强。没料到许文修拿出了一封文契。 文契上面写明了,汪氏父母把女儿典给他做外室,时间是三年,现在还有一年多。 “不可能,汪娘子的父母早不在了!”赵若诚的侄儿赵文彬当即怒道,许文修挥手让婆子们把汪娘子带进舱,这才慢悠悠地笑道: “生父母是不在了。是她拜的干娘。汪云奴原来并不姓汪,她只是汪家陪嫁家奴的女儿。赵公子你听说过吧?她的养母汪孺人是宗亲赵秉义的爱妾。赵秉义活着的时候有保义郎的虚职。她的养母汪孺人也有诰命,她娘家可是我们明州私商汪家。” 赵秉义被斩首坏事的事,泉州城谁没有听说过?更何况眼前这些牵涉在内的宗亲。还有更让宗亲们意外的事。 “什么!?赵慈是许公子的亲身骨肉?” “没错…”许文修微微笑着,宗亲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文修的船离去。 “快,我们也走,去向若愚报信。”宗亲赵若诚也急了,赵文彬却是吓着道:“若诚叔,赵慈不是若愚叔的儿子?我一直以为他是若愚叔的儿子!” “我也——”赵若诚没好说他和这傻侄儿一样,也以为赵慈是赵若愚的儿子,否则怎么就不明不白收了义子?连郑家悄悄差人来打听,他也是揣测着这样回答了,现在一想,除了汪孺人在女眷里若有若无地暗示过赵慈是赵若愚的亲生儿子,不论是赵若愚还是汪云奴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只能苦笑道: “别管这些了!平城郡王妃一定是进京城去找大宗正司。又要说我们这些无爵的宗室闹事!” “叔父,咱们还是听若愚哥的话,把两位妹妹嫁给郑家。一个嫁给郑锦文。一个嫁给郑抱虎。郑家有钱,我们姓赵。这样一来——” “不行!他们是私商。我们是宗亲。联手可以结亲绝不行!我们不是平城郡王那样目无王法,若愚也不应该娶郑家女!要不是他受过那小丫头的恩惠,我们绝不会帮郑家翻案!就算如此,我们也不可能让郑锦文上我们家的门!你给我记住,不许和郑锦文结交,不许说话!” “…”因为郑锦文嘲笑过,宗亲太穷哄骗了郑家女儿三十贯钱,所以若诚叔这样生气?赵文彬想想也来气,闭嘴和叔兄们匆匆进京,许文修可没把这些穷宗室放在眼里。他把孩子交给了奶婆子,才召了汪娘子单独说话。他皱眉问道:“他当真说要娶你?为了什么?” 她低头施礼,没有出声。许文修与她同床共枕近一年,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的心细,便诧异了笑道:“你喜欢他?我本以为是你娘又把你卖了第二家做妾呢…” “没有…”汪娘子跪在房中,微低着头,也不知在否认什么。 “没有?”一年多不见,许文修总算是第一回仔细打量着她。仅是那头盘成了蝉发髻 的油亮乌丝,微露的粉唇,还有她裙边上露出来的绣鞋尖尖。就可知她是一个极柔怜的美人。她有一双从小缠过的莲足。 “…赵若愚,喜欢你这样的美人?”他伸出手,轻轻托起了她的脸。她生了孩子,也不过是十七八岁,个子不高,纤柔的身段,头总是低着的。此时,她微闭眼,霞生双颊,这柔美无比的神情曾经也打动过许文修。 “不是…”她被他的手扼得生疼,微颤极轻声地说着,“父亲大人在的时候,把我…说过让我去赵公子府上为妾。后来父亲大人死了。母亲把我卖给老爷你了…” 他恍然了悟。大笑了起来:“你们是旧识?他是真的喜欢你?亏她挑来挑去挑个这样的夫君,和我也没什么两样?”他笑着,手里拉着汪云奴起身,把她抱在怀中并坐在榻上,叹着,“我也是在你父亲府上,一见到你就动心了。本来以为没缘份。没料到你家出了事,我又正好和郑娘子分了…” 他是在家里成了亲,娶了纪鸾玉再到泉州城来的时候,就买了她做外室。汪云奴勉强坐着也不敢反抗,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为她愁着:“你还是这样。说过不要听你娘的。说过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回去找你娘,去了就回不来了。你不听。” “…我娘说…” “罢了。罢了。”他笑叹着,伸手去解她的衣裳,她惊吓地抬头,双手掩住了衣结,他笑着低头去吻她的唇,她偏开头。他微笑着眼神却沉了,伸手扭过她的脸。她和他对视半晌,她这一年生子为母 ,又在赵若愚身边打理生意冒出来的几分刚强渐渐消失了,双唇颤抖着:“赵…赵公子…他说…” “说什么?”他不耐地问着,“典身的钱我付了。你这一年多还是我的人!你听你娘的,还是听他的?” 终归,她还是低下头,松开了手,许文修瞅了她半晌这时却收了手,大笑了起来: “你就说一句你喜欢他,想为他守着不行吗?你如今也不缺那一百贯钱,说一句十倍还给我不行吗?怎么还是死脑筋只听你娘的?她把你卖了两回了。你知道不知道?” 她含泪低头不出声,他叹息起身,去隔壁房子去看孩子,她坐在床上,还听他出门前笑着:“我好歹知道,什么样的能做妻,什么样的能做妾!你看看,我以前为什么娶纪氏做正妻?郑娘子那时候就和你一样糊涂!你的运气也算好了,在赵秉义府里名义是养女,也是调教得最出色的家伎。赵若愚和我一样,早就看上你了向你养父讨过你?他还不如我——!我好歹当时还忍住了!看她找了个什么样的夫君!” 150情敌相对气急回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老爷,让我看看慈儿——”房门锁了,她听着孩子在隔壁的笑声,独自在房中惶急,突然又门开,却是有仆妇送了一封信进来,她打开一看,竟然是汪孺人和许文修之间的旧书信。说的是,当初户部纪侍郎快要出事前,许文修看着情况不妙和汪孺人一起联手把苏家卖了的事情。汪孺人在信里可是写着:慈儿是许文修的儿子,许文修应该让汪云奴带着儿子进府为妾。 她呆住了,汪孺人对她可不是这样说的。许文修的船向京城里驶来,郑家船还滞留在了钱塘门的码头。冯婆婆掐了半天的人中,嫣浓在一边直哭。 “我没事…”声音微弱,冯婆婆好不容易见得她微微睁了眼,大喜之余也哭了起来,“我的儿,你还是听老爷的话,在家里养着罢!找个老实些的上门女婿成亲生子不好吗?当初有那晕车的病症时不早就挑好了赵公子?要是没有后来的许文修根本不会闹成这样。这都是大公子闹出来的——!” 逢紫都顾不上尴尬,连忙到外面叫莫管事:“快,快去城里去给大公子报信,说姑娘发病了,让大公子赶紧请个好大夫来!” “…这是怎么闹的!这几天在明州城的时候不是说那香药挺有效的?斗花斗棋的时候也没看没发作?难道是和赵才子绊嘴?赵才子看着就是个温吞人不是?大公子说,看准了他不得正妻的话不会纳妾的!” 莫大管事连忙打发了人进城,又是请大夫,又是去宰相府里给郑锦文报信。船上一团乱着,就冯虎一个人镇定,他来帘外头听着动静,莫智还在乱着埋怨,“大公子早劝她不要管外头的事!还进什么宫!她到这个日子就要发作一次哪里是能进宫的?!” “…”赵若愚听着这句,心里百般的疑惑,逢紫是个丫头,家里娘子的病情不方便全说清他心里有数。这时丫头们请着他出去。他不能再站。 他深吸口气,退到了屏风后,隔屏等着。他看着她被扶着,喂着热汤水。直等到后舱里煎了药过来,嫣浓喂她喝了。她脸色好了。他才转身安静地退了出去。 “这位姑娘…”他正想找逢紫问问,这丫头先就上前一步低声道:“赵公子。我家姑娘急了。恐怕也是为了汪孺人的事。我们家老爷在牢里的时候,她提的条件就是…” 汪孺人当时就要做郑锦文的正妻,他自然明白,断然道:“汪孺人素来贪财,云奴娘子秉性软弱,我心里有数。” 逢紫试探之后,察觉他居然是个明白人,不像是被女色所迷的模样,极纳罕又欢喜继续说着:“当初老爷不答应这事。这回进京城前,她又和我们姑娘提了要和老爷成亲,要做我们姑娘的后娘。” 赵若愚皱眉。 “我们姑娘早明白她。也只是对她说我们老爷的旧相好寻着了。没有拆散的道理。愿意重重谢她。姑娘知道她为的就是郑家的家产。这要是答应她了,这后果…” 汪孺人自然要把郑家全家都捏在手心里才能收手。 “姑娘私下和我说,外敌还在,我们自己不能乱了。” 他听着暗叹点头道:“我明白。和二娘子说,汪孺人不是为了赵秉义报仇。她素来太贪了些。你们姑娘没奈何,是忌着她和宗亲长辈们的关系太深。我也知道,你们姑娘是在等着我。我眼下没有出仕在长辈面前说话的分量还是轻。方才是我错了。让你们姑娘安心养病。我还分得清大事小事,分得清谁和我一条心。” 逢紫听到这句,一颗心才放安稳,请他出去。他一揭帘就看到了船头站着的傅映风。 钱塘门的码头里船挨着船。水波挨着灰石岸阶,傅映风心底全是她的身影,无论如何想要和她说说话,一路从赏心楼来到了码头上。 他远远看着她站在了窗前,似乎还和她对视了一眼,她就进去了。他犹豫了一会,不知道她是不是不想见他,但到底还是来了船头,正叫着郑家的船放船板,一脚踏到了船头。这时他就定定地看着了赵若愚。他透过窗,看到了舱里的赵若愚。 为了让病人通风,撑窗板全都拆下来了,绢帘子也分卷到了两边。连花盆几案一色都撤了下去。在紫牡丹花残叶落的乱影中,他看到了赵若愚。 赵若愚正揭帘出来,帘后是同样纷乱的丫头们的身影。她就在里面。傅映风深吸一口气,忍着一腔子的暴怒酸醋,坚持着方要踏足上船亲眼见见她,偏偏又在江风中听到了她低低的模糊声音:“请赵公子——赵公子回来——” 丫头们一叠声地请赵才子,赵若愚顾不上和傅映风互瞪,他连忙转身就回去了:“我在这里,我在——” “…”傅映风转身就走。他上马急行,偏偏码头连着瓦子,人多也走不快,爱马的勒口被勒出了血口子,发出咴咴的埋怨声。丁良和几个家将驱马一声不吭地跟着,知道他心情不好。 “丁头,郑二娘子那边至今没有一个回音?”家将小小声问着,因为在岸上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只以为九公子是灰了心不想再去了。丁良却是隐约猜到,郑娘子恐怕是半点也不留恋要做驸马的九公子,就移情于赵才子了。 “她防着我?”他突然勒马。这话只有丁良听到了,他迟疑着小声道:“公子差了诚哥在泉州一年多。郑娘子自然知道他。也知道公子在查郑家…”丁诚是丁良的兄长,也是傅映风的心腹家将,早在两年前就被打发去了泉州城。 “让你哥哥以后不要送郑二娘的消息过来!”他勒马就走,“她的事我不再管——!” 丁良和家将偿连忙追上。他这时就猜测着,公子恐怕是早在相遇前就对郑二娘子的消息时时有耳闻,心里有了个底子,见了面之后才如此情不自禁。 “公子——!公子——!” “少烦!” 他正小心劝着,前面居然来了眼熟的人。 “九公子,我家伯孙也在赏心楼,刚才看到公子的马,叫小的过来请。要不去楼里吃杯酒——?菲菲娘子也在——” 迎面过来的王六,年纪大会看眼色,话是对傅九公子请示,他人却是不触这霉头,急策马到了丁良的身边,才大声地说了。丁良苦笑。 “赵若愚也要来赴宴?”一声马嘶, 没多久到了赏心楼下,傅映风听着王六这样说居然勒马翻身而下。丁良暗叫不好,揣测出他心情不好的原因离不了又是这位赵才子。王六一时摸不着头脑,陪笑道:“是。专为了和若愚公子接风。我们家伯孙请公子一起去见见亲戚们。是科举出身的两位宗亲大人。九公子早见过的。” 楼上雅间里的赵氏可都是自己考出来,有实缺官位。席上的名妓唐菲菲自然是他九公子的旧相识,丁良劝着:“公子,去看看吧?”他觉得只要公子还有心去游荡玩耍,倚美作乐,他就放了一大半的心。 “和赵一明说,我换身衣裳就上去。”丁良一听,连忙和家将们一起弃马围上去。 151侍寝之难隐疾在身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召了他在身边,轻声吩咐道:“去打听一下。赵若愚和郑家是不是在说亲事了。她进宫的事怎么算?他是不是愿意等她几年?” 他一惊,连忙应了。 “叫人回去取衣服。”傅映风停在楼门前,不急于进楼,他另外吩咐时,声音面色都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还有功夫瞟了王六一眼,衣袖一扫身上的便服,“既和你们公子交好,更不便失礼扫他的面子。唐菲菲是什么样,我也知道。” 王六和家将们一起笑了,他陪笑道:“九公了,她哪里敢挑剔九公子你?” 唐菲菲自然是色艺双绝,京城名妓,却不是侬秋声那样高门出身充罪进教坊还要考才艺的官伎。她是娼门私伎,更重要的是,她是侬秋声的死对头。 “傅九公子要来?”楼上唐菲菲也刚到,抱着一张漆彩曲头琵琶倚栏而坐,她第二句话就让赵一明和两位朝廷命官吃惊了:“奴听说,他是两个时辰前才出宫?也不用睡觉就出来了?” 赵一明和同伴面面相觑,他连忙反问:“他竟然见了官家?我们竟然不知道消息?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奴可不知道——”她掩嘴笑着,“公子怎么来问奴?”说到这里,她喜上眉梢,“傅公子这回来可是来见奴,听奴的新琵琶曲?” 在座的另两位都是有上朝资格的清流官,一位在吏房做侍郎,一位是直学士,都是经了科举的赵氏,今日特意来码头摆宴迎赵若愚。 “赵若愚公子马上就要来?”丁良听王六这一说,就明白公子非要换身衣裳为了什么,怎么着也得在赵若愚面前摆出个样子不是?楼上几人还在追问着:“菲菲娘子,官家昨晚召了傅九进宫?这话当真?为了什么事?” 唐菲菲没好气地飞了个白眼给他们。三位宗亲一愕,因为实在妖俏过人,他们也不恼,纷纷笑了起 来。赵侍郎若尘笑道:“是我等唐突了。菲菲娘子的消息岂有不真的?” 临安城论消息灵通,实在首推唐菲菲。 她生就一双势利眼,身居妓馆闺阁比有临安第一美人之称的侬秋声还要难见,但凡在她面前少了一点体面富贵,甭管是什么王公宰相,她就敢怀疑人家是不是势弱家败了。 有一回,汤参政上朝回来,在家里突然听说了他要被罢职的风声,有鼻子有眼。连官家下朝后怎么发怒,怎么在勤政殿内摔笔痛骂,拿着哪件事、哪个错处发作都是一清二楚。 他在家里已经开始写表章,准备抢先上表辞官留个体面,这时他家出嫁的女儿哭着回来。这才真相大白。原来不过是他家女婿去乐燕歌馆见唐菲菲之前,刚和老婆吵了架。 女婿出府时恼怒中骑了匹老马,拿着铁鞭,进馆后手面也不够宽绰,脸色带愁,这甭说讨唐菲菲的欢喜,还惹得她的怀疑。女婿在歌馆里喝多了砸家私发脾气,惹怒了唐菲菲。结果,转个头,汤参政要被罢职的谣言全城都知道了。 汤参政恼得不轻,要拿着这女伎进衙门问罪偏偏来说情相劝的人又多。只能罢了。不经此事,不足以窥得唐菲菲交游广阔。不足以见得她一个娼门乐妓对朝上与宫中消息的灵通。官家的说话神态她编造得一清二楚。连时常见驾的执宰之一,身为帝师之尊的汤参政也被她所误。 但她向来的习惯是,不惹怒她就从不乱说乱嚼的,于是几位公子就只能苦思揣测着,傅九被官家叫进宫是为了什么? “我这琵琶如何?” 她嗔问着,赵一明正意外她弹的新曲,笑着答道:“好一支新曲。你抢了这支郑选女在明州参选时的新曲子?傅九今日再见着你,你弹这支曲给他听。管叫他把侬班头甩到脑后了。” 唐菲菲再聪明也没听出这话里的暗示。赵一明是说傅九公子如今移情别恋喜欢了郑选女,她只当是赞赏她的琴技,大喜之余只等着傅九上楼,还笑着:“这曲子听说宫里也抄去了。太上皇近几年最爱听新曲呢。” 赵一明听在耳中,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怀疑郑归音在参选时弹这新曲竟然是早有预谋?但实在也不 太可能?他没再多想,楼下的傅映风听得楼上的琵琶曲声,再想想如今她新曲的大名传到了京城,猛然就明白了郑归音献曲扬名的盘算。 “进宫!”他突然站起,在家将们吃惊要牵马时,他又重重坐下:“算了!不去了!”他只能在心里暗骂:来不及了! 他沉着脸坐着,家将们都不敢出声,他今天出门简便,家将们跟着十几个,却没有带替换的衣裳皮匣子,当即就有两骑飞驰回去取衣裳。他一身便服唯在腰间有一根悬青琮的绦带,手里的马鞭也是寻常皮鞭。为了不被唐菲菲谣传出范家或是傅家败了的消息,他没去酒楼就坐在了钱塘门外瓦子里。 在赏心楼附近。丁良找了个说史的洁清茶摊让公子坐坐。 “你们九公子转性了。以往他眼里只有侬娘子。哪里在意过唐菲菲?她也不敢乱传他的消息不是?”王六陪坐吃茶。暗中向丁良打听了两句,知道他这张冷脸是还是为了郑娘子的事,当然也闭嘴不出声,求个安生。 “郑家,求到你头上了来了?”傅映风一转头,看住了王六,“你早见过她?” 王六这一下就把嘴里的茶呛到了鼻孔里,丁良也意外,本能地从红漆长条凳上坐起,王六碰的一声就从条凳子另一头摔在了地上。 丁良连忙要去扶,看着九公子的脸色可不敢。这动静不小,但这茶摊子请了瓦子里出名的说史名嘴孙万卷,人多时里三层外三层听众三四百,也准备有洁净包间。 说是包间,也就是这副桌子四面悬了疏横黄苇帘子,直拖到地,外面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 王六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瞪着眼,腿都吓软了,冷汗渗背。 “小的…小的…” “看来是见过了。”他疏眉淡眼,缓缓点头,放了茶,“有你在,没有郑大公子为她出面,她也能上第二轮的册子吧?秀王世孙办事小心,就算他是皇侄,这名册子他也要按旧例先送到宗正司寿安伯的手上,然后再送到宫里的掌仪司。平常这事都是你家办的…” 王六的亲爹,就是寿安伯府的大管事,赵一明祖父从小儿贴身的书房小厮出身。如今寿安伯年纪大 了,精神不济,在宗正司衙门里的文书递送,都交给了他。 “九公子 ,还求不要告诉我家公子,给小的留个体面!王六灰着脸,在地上跪好了只顾磕头,“” 丁良一样是公侯府里的心腹家人,知道这必定是王六收了郑家的钱。这要是说给赵一明知道,王六一家在寿安伯府里几辈子的老脸就没有了。 他想说个情,但眼见着公子那不冷不淡的脸色,不敢开口。 “九公子,小的明知道九公子看中郑娘子,不应该瞒着九公子。但她进德寿宫是侍不了寝的。她还要经公子手上选出进太和宫。所以小的才敢帮她!”王六这话说出来,丁良吓了一大跳,果然公子开口了: “不能侍寝?还要进太和宫?”他淡淡问着,“我是采花使,她想进太和宫是不可能。其他的你说清。” “是…是…但小的也不太说得清…” “…” 傅映风定定地看着他。王六吓得尿裤子了还不自知。他上回看到傅九公子这个表情,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记得,只记得这眼中的森冷杀意。那是九公子从边城回来的时候了。但他再害怕,也记得自己的老婆见过郑娘子后回来说的话: “爹常说,有些人家的钱收了办事就行。但有些人家的钱收了,就一定要闭嘴。以前我不懂,今日是明白了。那位郑娘子——” 郑娘子也不是个能得罪的。他的冷汗直流。 152侍寝之难隐疾在身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绿荫满头,茶摊的青棚洁净。京城名嘴孙万卷说了一段初唐开国史后,接着就有几位卖唱女子上一班小唱。月琴和弹板齐响,珠玉乱滚,一时间浮音似雪,妙不可言。 有提着马头蓝的卖花汉子瞎了一只眼,没瞧清楚包间动静,凑过来揭帘卖花,外面另一桌的几个家将连忙起身拦了,但帘子里跪着的王六就叫人看到了。 其他的茶客一瞧动静大了,知道这帘子里面非富则贵。反正瓦子里的玩艺多,转眼间,这茶摊的人散光了。那卖花汉子也吓得转头要逃。 “买了吧。”傅映风突然开了口。丢下了王六暂时不问,马头蓝里所有迎春花花环都被家将们买下来,茶摊摊主一见连忙带着一班小唱女子过来磕头,收了卖艺钱和包摊钱就满意了。 半瞎汉子瞧着卖主的意思,还殷勤地把花环为家将们系在了马匹的皮勒口上,细黄花绿嫩枝不时被俊马白齿咬上两口,煞有春趣。傅映风独自要了一个铃兰花的花球,在手里把玩着。 “起来。” “…小的…小的…” “至少有五千贯吧?”他笑着,瞟了王六一眼。因这他这一笑,丁良的心惊了,赶紧催: “六哥,公子问你就答。”否则公子要翻脸了。王六听出了危险,他这是肉在案板上,不敢不回答:“前前后后,收了…收了八千贯。” 丁良倒吸一口冷气,傅映风却是真笑了起来:“好大的手笔,都说泉州私商富可敌国,看来真不是虚言。抄家没动到他们家的筋骨看来也是真的。还有,她这样大方,花的是抢过来的苏家的家底子?难怪苏家恨她入骨…” 王六更不敢隐瞒了。细细回答了。傅映风更是问得仔细分明。 “郑家分三笔给你的钱?最后一笔用的是八十斤外番来的乳香?”他失笑了,“这是御用的香料,官家的宫里都用得节省…” 王六吓得不行了,终于一横心,把实话说了道:“…九公子…小的…小的只见过郑娘子两回,还有两回是小的浑家见的。小的浑家在伯夫人身边侍候的,看女眷的眼力比小的强。她见过后回来和小的说,郑娘子运气好,宫里既然要补明州、泉州的选女,她就一定能进宫。我那浑家还说——” “说什么?说她靠着宫里康安县张夫人的面子,要见皇上,要侍寝是不是都不难?” 他笑语着。王六被他的笑容吓坏了,连忙摇头。分辨道: “小的不敢。小的一直没向九公子禀告,就是这位郑娘子和小的浑家说了,她挑了两位选女和她一起进宫。都是绝色美貌。一则是初来乍到互相有个臂助,一则是她…她有些旧疾,恐怕不能服侍,万一遇上了侍寝的事也好有个后脚。” “旧疾?”傅映风手里玩着铃兰花球,不禁一滞。丁良也竖起了耳朵。他在审着郑归音收买的王六,赏心楼上,宗亲们在等着赵若愚,也在笑催着赵一明: “傅九不是来了,怎么还不上来。赶紧叫他上来,我们问问他。赵若愚在泉州有侍妾有子的传闻是不是真的?怎么他前天一回京城,就让范府向赵若愚求亲——” 还不知道这回事的赵若愚进了中舱,看着她靠在丫头怀里,脸蛋儿灰灰的,嘴唇儿淡淡的,却还在勉强向他笑。他当真是后悔至极。 “是我不好。收他做义子是不妥当。只因那孩子生下来时是我去请的大夫,他的母亲也是柔弱,以后日子艰难。” 她静静地看着他,赵若愚站着,神色也惨淡,“我本来想,如果赵秉义还在,不至于让她们母子流落至此。总是我的责任。你把他们交给我也是我的缘法,到底不能让他们和我弟妹一样无依无靠。” 说到这里,她脸色也变了,他却早就熬过了那一段悲痛过往,苦笑着, “我就给他取了个慈字,收了做义子。你要是不喜欢,我——” “…并不是。”想起他的弟妹,她也难了过,看了看冯婆,冯婆瞅了赵若愚一眼,起身请了他到后舱说话。赵若愚微怔,看她一眼便也跟去了。 “妈妈有话说?” 他万分客气。冯婆不是头一回仔细打量他。她心里其实不太满意这个傲气又和二娘子吵起来的女婿,觉得大公子说他是个温吞人将来会敬着正妻这就是胡扯!但想着老爷十二万分地想要个书香门第的女婿,再想着二娘子的吩咐,她咳了咳才道: “我们娘子这病症,打小就有的。求公子看在她命苦的份上别计较。但她平常除了晕车,并没有什么。不论是在泉州家里主持些生意和家务,还是到亲戚眷属间走动,都不妨事。公子可以去打听的。并不是我们家故意隐瞒来骗婚。” 他连忙施礼,唯唯地应着,隐约知道她要说的话还在后面。 “就是有一件。”冯妈妈见他对她这老奴如此客气,想着这脾气还算过得去,神态就柔和下来,“这几年因为家里出了事,她又添了症状。大夫说,每年仲春前后十来天不太合适呆在太狭窄没人的地方。不能和男子说话。如果不静养会有些胸闷气短。尤其是和人吵起来的时候更是如此。” 他怔住,觉得没太听懂,但字面上的意思却又很清楚,就是比晕车严重一点,不能和男子接近,也不能受气。但这是怎么得来的病? 他疑惑着。同样说着郑归音这隐疾的,还有傅映风。他在钱塘门外的瓦子茶难里凝神问着王六。王六和冯婆说得差不多,但傅映风和赵若愚不同,他是曾经风流过多年的公子哥,他一听就明了这其中的意思。 “这是说,每年三月末前后十天。不能和男子近身? 他都不需要多想,马上就推算到,“但为什么不能侍寝?三月末是郑家被抄家的那几天?出了事?” 153侍寝之难隐疾在身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全是因为这个。”王六却知之不详了,“小的到底是男人不好问。但小的浑家是个谨慎人,因是宫里的事不敢不问清,她说郑娘子答得爽快,说是小时候被郑家救,之前先遇到了别的海賊船。賊人凶残,在船上抢了财,还…糟蹋了女子。走的时候还把船凿沉。她恰好被舱底个大桶子压住了,才没被一起带走卖了。当时只听到了一些声音,年纪小还不懂…” 郑归音在舱里,听着冯妈妈和赵若愚在后舱说话。她晕沉沉的脑袋里,闪过了十多年前她躲在大桶子里,听到那些笑声和哭骂声。她一直以为是大家和她一样在害怕。她也是又哭又拼命冲自己笑,在心里给自己说笑话儿,给自己打气:“娘会回来接我的,娘会回来接我的…” 后来,外面的声音没有了,她爬出来被郑家救了命,其中这段小回忆就忘记了。直到抄家的时候,她提前有了准备,郑府里不能见光的财物、下仆家人正打发出府,她也被郑大公子藏在了密室里,但还是被许文修闯进来了。 “你忘记了。你告诉过我你房里有这个机关?” 他抱着她在漆黑的密室里,她那时听到了自己的哭声,他的笑声,终于就明白了十多年前那沉船上女子们的声音。她在那一瞬间终于真实面对了被生母彻底抛弃的事实,仿佛恶梦刚醒一般痛苦尖叫出声,趁着许文修被她吓到的时候,她披头散发逃出密室。 “后来,我猜中了。我果然被苏家带走。要让我做妾占我们家的家产。”她喃喃地笑着,嫣浓伏在她枕边,哭着问:“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多亏我在密室里加了机关,就为了有一天等许文修来。把他反锁在里面,说不定还会活活饿死。”她遗憾着。 就算从此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犯病,就算到了最坏的境地里,她也从没有放弃过。 “郑家抄家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怕郑娘子…”王六没敢说,他老婆推测过,郑归音抄家时是差点被辱了。他又打听过应该是许家公子趁人之危去了郑家。他私下和浑家一起琢磨着,许文修怕是趁着 抄家的时节去了郑府想要先占了她这个人。 但在傅九面前,他哪里敢胡说? “小的只知道,从那后,就多了这个症状。不好接近男子。”王六小声说着,“应该是被抄家吓到了。” “…”傅映风听着,没出声。丁良在疏苇帘子外面偷听了一句半句,也没敢吭气, 他觉得王六说得合情合理。再算算日子,郑娘子和公子同车游春的时候,是二月中,听说那时也晕车了。毕竟,他从小陪着公子多年前经历过秦侯府被抄的横祸。知道那天崩地裂的感觉…更何况还是女子… 郑家船上的冯婆同样只能点到为止,还是等大公子和赵若愚说更好,就半吐半露道: “今天的事…公子若是想和我们娘子多多亲近,请公子来求亲,如果我家大公子拿了主意,你们就成亲了再见吧。听说有些地方的书香大户教养出来的娘子不出二门,平生除了父兄夫子不见第二个男子。我们家是比不上那样的人家。但还是有媒有聘才好。” 他这回听懂了,尴尬之余脸也红了,连忙施礼,“我马上进城,见过几位宗兄后,就备礼去宰相府向郑兄求亲。”冯婆满意了。赵若愚转身,再和郑归音隔帘说了几句,就要进城,她恭祝他殿试得中,他笑着让她安心养病。舱里的逢紫和嫣浓方才在一边猜到这两人在花墙后卿卿我我的事,暗暗嘀咕。 “本以为是个君子。” “傻话。马上就殿试,万一今日进京城皇上就召见,他总得有个说法。到底是不是成亲?”逢紫在京城时随郑锦文进出宰相府,有些见识上要比嫣浓高,掩唇忍笑,“二娘子也没有怨他不是?我看…”这就是喜欢他了? “怎么没有怨,你不知道,姑娘上回还疑惑和我说过,说她和傅九公子一起坐马车的时候,半点也没有发作。平常这个季节她老早就发病了。在货栈里傅九公子突然从姑娘房里冒出来的时候就应该发病了。那时我还以为姑娘的病好了,今年也不会有事了…” 嫣浓说得不服气,这话却叫屏风后的郑归音听到了。她就出了神。这话没叫赵若愚听到,他回房换了衣,自己却琢磨出来叹了口气:“她心里有傅九。” “公子。这哪能呢?傅大人不是要做驸马了。”他的小厮伏安是个机灵小子,迟迟疑疑,“公子,我看郑娘子特别讨厌云奴娘子。公子要是想让云奴娘子为妾,这事恐怕难了…” “少胡说。什么为妾。”说着,他停步在书桌前,看到他放首饰盒的格子里暗记被移动了,皱眉,“我新打的几件聘礼首饰放盒子里是你动了?” “不是小的。公子,不是你让小的不要守屋子。下去玩?” “…那就是郑娘子的人动了。” 他想了想没在意。下楼又去中舱和她说了几句话。并不问首饰盒的事。她同样也不提。他只能把亲事再说了一回后匆匆上岸,带着小厮去赏心楼赴宴。他心里有事,没料到方一踏到岸上就看到城里倒有人来了,不由意外:“那是谁?” 钱塘门里一位衣着干净的青衣婆子骑了头大黑骡子出了城,领了两个挑夫到了码头。这一行人居然上了郑家的船。 “公子,像是郑家货栈里的女管事?”小厮悄声禀告着,“小的听丫头们说,郑娘子的有个心腹姜管事婆娘早就差到京城里来了。” 他微驻足,听着说话的口音是泉州人,他就没在意。早有仆从雇了乌鞍马来,他带着人骑马去了。船上还有他的另一个小厮腾云在整理行李,看到逢紫果然领了那婆子进舱来拜见: “姑娘,外面一个婆子说她是沈娘子差来的。送了四盒子新鲜果品来。很是客气。姑娘身子不好,叫莫管事见见可好——” “…沈娘子的人我亲自见。”她暂时也没精神多说话,只笑着叫进来厚厚打赏,婆子笑谢过,悄声只说了一句:“平城郡王娘娘的船快到临安了。” 她点了头,居然也没有问什么就让婆子回去了,临别让婆子传话道:“沈娘子客气。我不过写信说了一句要上京城。她就这样细心。上回进京城,多亏沈娘子为我引见张干娘。这一回必要亲自上门拜 谢。回去还要代我问好。” 逢紫在京城久了,自然认得这婆子是临安有名的女厨沈娘子的心腹家仆,连忙亲自送到岸上去。郑归音思索着,嫣浓小心问她要不要用些细粥。 她回过神,摇头道:“叫…叫冯虎来。”她这边撑着起来,吩咐着。嫣浓唤了冯虎,她恰好看到郑家家丁帮着腾云一起抬行李,她回身小声对郑归音道:“姑娘,赵公子要去哪里住?” “太学、国子监、宗学。各家宗亲的府上也容易。他在这里可住的地方太多。毕竟人人都知道他现在在泉州宗亲里一言九鼎。只等他出仕之后平城郡王就要倒霉了。泉州宗室有千户。其中三百六十家足有几千人贫苦。这几年他们宗女出嫁的妆具、贫苦宗子娶亲下聘的果品雁肉从哪里来的?都是他和平城郡王商量了请了官家的旨,从市舶司手上拿的一笔商税。” “那还不是咱们家孝敬的。” “不孝敬,就要抄家。”她也不用丫头扶,用了细粥起了身,指着箱盖上的一件小团花暗红鹤纹绸的披风,“我要进城。” “姑娘!”不单是嫣浓和逢紫拦着,连进门来的冯虎也皱了眉。逢紫劝道:“姑娘想想, 赵公子方才过来和姑娘说了什么?” “姑娘,赵公子说赴宴回来就备礼找大公子求亲。姑娘你也答应了。”嫣浓也慌着拦,逢紫继续道:“既然要订亲。姑娘的身子不是小事。还要大公子和赵公子再好好说一回。怎么也要保养着让赵公子放心。” “我看他一进宫就不可能再来求亲。否则我有什么好答应的?”她无奈,“我是不敢怠慢他。免得他又恼。但他进宫就明白我为什么要参选了。他进宫后不会来求亲的。” “什么?”众仆愕然,“进宫?” “赵公子进了城八成要进宫。”她反倒觉得奇怪,失笑:“他要是能和我们家这样顺利就结亲,汪孺人敢算计我吗?岂不是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就是看准了赵公子和我们家近几年没办法联姻呢。” 仆从们倒是知道汪孺人的厉害,顿时都不出声了,连冯虎都有了厌恶之色,她笑叹着, “她早料到了。所以利用了我阻止了赵若愚在泉州城结亲。现在公然和我翻脸。不怕他和我们家结亲。赵公子…他只要愿意,什么样的人家他都能有机会。我和大公子为什么费尽苦心为他出仕铺路。难道是他没这个本事?为的就是不让他空有才学和一腔抱负,反倒被别人拉拢去了。到时候——” 到时候郑家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说到这里,她站起冷笑:“还有。叫咱们家的人查查,平宁侯府的人是不是在泉州见过汪孺人了?她敢和我翻脸,总不是没有原因!” 又叹,“平宁侯府这些日子极是安静。我本来就觉得不对劲了。” 154恋恋相思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上回你说,侯府里要打压程美人。”冯虎提了一句后,不再阻止她外出。冯婆婆却不管这些,见得她带病要出门,她坐倒在了箱盖子上,嚎啕哭了起来 “我这辈子命苦,嫁了个死鬼生了个儿子。本来想好好地过。可这死鬼跟着老爷出海,背了个小姑娘回来,又说这姑娘孝敬,劝着老爷上岸立业。没料到我那死鬼没等到好日子,就在上岸做生意的时候被人劫了。平常打雁倒叫雁抓了眼。遭了报应!我也不怨,谁叫咱们做贼的时候叫人家也家破人亡?但我老婆子也快半截入土了,现在统共就一个儿子,还有你这个女孩儿——” 郑归音要站起去梳妆的脚步滞住,也没忍住,落了泪:“妈妈这话要摘我的心,家里如今怎么办呢?上岸立业本来是想做本份百姓,买卖些海外番货是为了过日子。更没成想有了这样的家业。这家业偏偏又叫人看上了。还是我的亲姐姐——我那怕是在死在宫里呢,也怕事情不成对不起爹爹,对不起大郎,三郎——” 她这里哭,丫头们也落泪,冯虎无奈安慰了老娘:“只是进城看看,不妨事。” “她这样刚病着,怎么能不养着呢。为的又是京城里的什么事?我知道你们也不会说。”冯婆哭着,到底给她重新梳了头,簪钗插梳,系了披风,戴了帽纱。 “我去见一见李副相家的亲戚,就回来。赵公子大老远进京城要和平城郡王斗一个人又怎么成呢。我们家还是要和他互相帮衬着。”她上了妆,忍了泪,笑着,“妈妈尽管放心。” “李副相家?”嫣浓和逢紫互视了一眼。好歹没出声。冯虎赶着雇来的车,陪着她去钱塘门外赏心楼的时候,心里亦难免想到:“枢密李副相…听说是傅九的义父。” 李副相他的亲戚不就是傅九的亲戚?” 她上了车,摸出了嫣浓塞还给她的首饰图样。赵若愚房中的首饰盒子里有几枚首饰,郑家的人查出他是在明州铺子里打的。就暗暗抄了图样给她。嫣浓对比后确认无误。其中一枚有“云奴”字样的新打制的烧金长簪子。她看着这图样并不意外,喃喃自语:“看来心里果然是有汪云奴的?” 这首饰明摆着是赵若愚要送给汪云奴的?她一揭帘子,悄声问着冯虎,道:“你说,你要是和人家娘子有杀父之仇。你敢不敢放她在身边?要不是喜欢得不行了一定要娶妻了,肯定不会吧?” 冯虎驾着车,瞟她一眼:“咱们家不是还和汪云奴有仇,不是和她合谋对付傅九?” “…那是因为平城郡王看上了她的养母汪孺人!汪孺人又嫌郡王太老了。再说了赵秉义的死有汪孺人一份不是?”她没好气瞪他一眼,“她听了她养母的话。但赵若愚——”他一直没对她提过以前赵秉义府上见过汪云奴的事。 “一年前在浣碧庄子里,我送她去他跟前,就是觉得他们应该是旧识…”她暗暗嘀咕着,强忍着对汪云奴的厌恶嫉妒,把一年前的从脑海里翻出来细细再想。车厢摇晃着去了钱塘门外的瓦子。傅九在瓦子茶摊的棚里换了衣服,银冠朱服,玉面朱唇,好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他打发走了王六,把桌上那一团的铃兰花球一拿,丢到了丁良的怀里。 |“拿去船上给她。” “公子…”丁良还在琢磨着郑娘子的旧疾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以后不能嫁人了。方才王六说的时候,傅映风把他赶出去了。这时,因为丁良这坐立不安的样子,他知道他偷听了,不由骂道:“你赶紧送到她的船上去,说我送她的。想让她看着欢喜。” “…公子…” “|还有,她就是一个坐车晕车的毛病。并没有别的。”说到这里,他沉了脸,“你要敢嚼给柳空蝉听,再传到你老娘和我老娘耳朵里去,我就把你小子阉了送进宫里。这辈子别想娶柳空蝉做老婆——!” 丁良茫然看着公子,根本还没有想明白他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让他娶柳空蝉?那不是公子的人吗? “还不快去!”他一脚踢了过来,丁良终于醒悟过来。要不是怕把怀里的花球弄碎,他狂喜着差点儿没扑去抱着公子亲两口 。等他在外面殷勤寻买了一只小小藤蓝子,漂漂亮亮地装了花,他转身上马赶向郑家船上的时候,丁良背上的汗又冷冰冰的。 公子都看在眼里呢。不论是他喜欢柳空蝉,还是王六和郑家的关系。王六向赏心楼逃回去后没来得进包间,先找了个亲信家将,气喘喘叮嘱道: “到运河边的珠子铺和我老婆说。送五十颗北珠的货到拐子巷的刘家首饰铺子。”这是他老婆和郑娘子约定的暗号。事泄了。又隐约地把傅映风的话透出去:“傅大人本来一听就要去给郑娘子报仇。叫人去查许文修家的官商帐目,把他陷进官司里,我就劝了,私商之间的事不要插手。郑家和许家真要是结了那样大的仇,绝没有现在还忍耐不动手的道理。就算郑娘子能忍,郑大公子能忍,我在泉州见过郑抱虎,他那性子怎么可能忍?” 傅映风同样忍不了,就算不知内情也不便替郑家公然出头他转头就命了人,道:“和许长宁许公子送个口信。说我回来了。一起吃酒。”许长宁也是明州许家的族人。 “郑娘子…不在?”丁良送花到郑家船上,因为经常和郑家打交道,只看船上船下家仆们的动静隐约就猜测出了这船上没有主人。不仅没有郑大公子,也没有郑二娘子。 一楼船舷边上来接礼物的是嫣浓。她刚才也哭了一场,虽然觉得姑娘喜欢傅九公子,但既然一定要进宫了她自然要为姑娘盘算,仅是笑道:“睡午觉呢。坐船坐得累了。你放心,我会和姑娘说你们公子叫你来捎话了,他还把她的名字写回册子上了。再如何,谢过他这份心意。” 嫣浓说得恰到好处,丁良却也是老于此道,琢磨着就赶紧回去给傅映风报信。 “公子!和公子料得一样。郑家应该把重新登名册这事自己办妥了。那丫头听了我报信也稳得很。” “她在睡午觉?”他皱眉,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早知道她是非要进宫不可了。 钱塘门外的瓦子里,有三街七巷。 除了上百座勾栏戏台,酒楼歌馆,背街深处就是卖艺人家们落脚居住的街坊。唐菲菲的琵琶是临安城七座瓦子里无数艺人的翘楚,但对于宫中教坊里的琵琶班头侬秋声而言,瓦子里的卖艺人家就是野路子的货色上不了台面。俗称“杂班子”。 傅映风的眼界自然也是如此,美人唐菲菲吸引不了他急着赶去赏心楼,他反倒先去乐燕歌馆后面的 小巷街里见了几个京城旧人,险些沾了一身的脂粉香。 丁良认得是范家家仆的亲戚女儿,开了专治女病的医馆,顿时知道是为了郑娘子。 “公子,这事…”郑娘子没提公子你去提多不好?他用眼神暗示着。傅映风踢了他一脚:“少多嘴!我还要你教!” 155恋恋相思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是。公子,我在郑家船上看得清楚,一楼前舱没几个丫头下人。应该是去了楼上了。按理,姑娘在楼上睡午觉的时候,只有一两个丫头侯着,其他人都会下楼来免得吵到郑娘子的。小的以前就打听过,说二娘子她睡觉轻。” 他为了将来能娶柳空蝉,这会儿办差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万分的巴结, “郑娘子身子许是单薄了些,小的看,她必定是没想过要进宫,只是想得个选女的名头再出宫另嫁的。她心里除了公子哪里还有别人?谁又配得上?” 傅映风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拐出了小巷口的时候,就看到了对面的赏心楼。三楼上的包间开着窗,有赵一明的身影,他方才已经看到赵若愚上楼去了。郑家的船上现在只有她了。 他本想去楼上教训赵若愚,但宫里早就安排好了让这小子只要进宫就有去无回,他到了在巷子口还是拿脚一跺:“我去见见她。” “…”丁良简直是认不出这就是他家的九公子。“寿伯孙还在那边等着——” “我知道,你少烦!”傅映风转身就走,皱眉,“我还没有做驸马,和宗室犯不着攀亲戚去!再说了,她也要进宫,明摆着不会订亲的。怎么我就不能见了?” 丁良暗暗叫苦,公子这回马也不骑了,大步就向瓦子外走去,好在这时争吵声传来,丁良回头一看赏心楼,连忙追上去悄悄提醒,道: “公子,好像有点不对劲,是李贺公子和张宰相府的三公子——” 傅映风的脚步果然停了。这两人最近都不讨傅映风的欢心。 李副相的三公子李贺是他同年同月同日生,没生下来就由两家的家长换了贴本来要成亲因为都是男的只能做好兄弟的人。但这人太蠢太没用,居然没有当成驸马,害得他被顶上了来。 “映风,累了你了。”昨晚李副相在府里的时候,一宿没睡等着他从宫里回来,唤了他在书房里秘谈,“李贺那小畜生前几年在边境军中闹出来的事。我竟然不知道!这孽障!他保着这条命就多亏了 你。我和你伯母也是妄想,想让他做驸马。我退职了他也有个依傍。没料到这小畜生没福——” “义父——”看着李副相老态龙钟要落泪,他连忙劝说,“事情还不至于如此——” 李副相拉着他的手,多年戎马此时竟然老泪纵横道:“那小畜生心里哪里有父母家族?他闹着一定要娶香兰。太后让他娶公主母家的潘氏为正妻。他也不干——!”小儿子不识大体实在让李副相伤心,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好在你回来了争到驸马之位,咱们几家的事还有救——” 傅映风看着李贺就觉得这小子蠢瞎了他的眼!张宰相府的三公子张贤柏那就更不提了! 张贤柏刚死了正妻,而这正妻病死前,这小子就在议着纳妾娶续弦的事。议的还是泉州郑家的女儿。名字听说是叫郑归音! 枢密府公子和相府公子在赏心楼前对峙的时候,郑归音的车也进了钱塘门外瓦子。 她的车眼看要向赏心楼去,路边铺子门前就有一个妇人迎了上来,向冯虎打了个招呼。车停后她一揭车帘,看到果然是姜力媳妇。姜力是明州郑家别院的二管事,早早被她差到临安城来办事的心腹。 “怎么了?人没有请过来?”她蒙着帽纱,在车内问着。姜力媳妇一见她如此,暗暗松口气,觉得二娘子果然谨慎,居然提前藏成这个模样。毕竟赏心楼是有名的酒楼。方才她在赏心楼三楼包间、二楼包间随意一转,就看到了寿安伯孙、赵才子、赵侍郎,赵学士,更不要说相府张衙内和枢密李贺公子。 “姑娘放心。换了个地方罢了。我当家的在赏心楼里订了包厢,但方才就听到李贺公子和张三衙内为了妻丧的事吵起来了。他说还是换一个地方更妥当。就让我在这里等姑娘。” 郑归音向来知道姜力夫妻都稳妥。就叫她坐到了车门上一起走。赏心楼门前,几府家将们乱在一团,要护着自家公子又要拦着公子。傅映风拉住了李贺,丁良知道没他的事,退在一边,便有傅府家将小声的禀告。 “什么,竟然是郑家?刚刚又退了包厢了?” 他望了一眼赏心楼的二楼西侧包厢,那本来是郑家订的。他这时打听确实了,才明白公子为什么愿意在楼前下马,去赵一明的包间饮宴。看来未必就是要揍赵若愚一顿,这岂不是还想见见郑娘子? 瞧着家将们吵起来,隔开了张贤柏,公子正和李贺说话,他就低声吩咐道: “退了就退了。去查查附近几个食楼。看是不是再订。” 丁良又暗暗打了个眼色,指了指和公子说话的李贺,“不单要查郑家。还要查枢密李家。郑家既然约着李副相的隔房堂侄李宝昌夫妻见面,看是不是用他们的贴子订的包厢。” 他是循着李家侄儿李宝昌的线查到这包厢,万万没料是郑家。她的车横过了乐燕歌馆的后街,先去了瓦子里另一座出名的食楼沈厨食院, “沈娘子说,娘子只管放心来。”姜力媳妇轻声禀告着。她这里说着话,赏心楼前傅映风眼力好,他的视线越过人墙一眼就看到了巷子尽头走过的郑家马车。 人堆子里,家将们互骂着,他拦着李贺,嘴里嘲讽着张三衙内,讥笑他不服丧妻就出来逛酒楼,根本就是和张宰相扶妾室做正妻一样不懂礼数。他的眼睛却看到了马车辕驾上熟悉的人影。 李贺跳起来骂张三衙内不服妻丧看不起李家,又大吵的时候,傅映风认出了驾车人是她的心腹,冯虎。车门前还伴坐着一个仆妇,那车里就只可能是郑归音。 傅映风心中一喜,抬脚就要过去,没料着后面有人出了声: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当朝的驸马,了不得的傅九公子吗?” “…”他沉了脸,一转头。最招他白眼的张贤柏张三公子,刚才被他嘲讽了后,终于回过了神在人堆里发现了他,开始回骂:“傅九,你小子回来了!?” 想着这小子正和郑归音说亲,傅映风跨出去的步又收了回来,冷笑看他。 156让她慢慢挑女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张三衙内不过二十多岁,惨绿少年一身华服,看起来倒也有几分模样,可惜面上还敷了粉,生生把风流贵公子打扮成了白无常。更叫傅映风脸色发冷的是,这小子死了老婆不到一个月,就来了酒楼,仅在纱帽上系了根小白带表示是在为正妻服一年的丧,半点情份无全。他傲慢着一扬马鞭,策马走了几步: “傅驸马,怎么不认得妹夫我了?” “…”李贺冲上来要揍张贤柏,差一点把傅映风都撞到了。他拦着李贺,冷眼看着张三衙内。对于他论辈份论关系算是张三衙内的小舅的这件事,傅映风很是不满。但李贺已经在破口大骂了,他也只能镇定转身。 他顺手抽过李贺手中的折扇子一挥,露出比张贤柏还要张狂的撒金织银扇面,他一边在心里嫌弃李贺是个蠢货一边不耐烦睨着更蠢的张贤柏,摇着扇子道:“就凭你,还想和我攀亲戚?去叫你爹来还差不多——! 说罢,他眼角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拖着李贺大步向赏心楼走去。丁良得了他的眼色,悄悄去了沈厨楼。 郑归音这时坐在车马里,也被冯虎扶了下车,从沈厨后门进去登了楼。她不是第一次来,沈厨食楼又名仙人洞,名厨沈娘子是一位交游广阔的女子。 她曾在宫中做过几年御厨,又被几家公侯府里聘做过掌厨大档。退职谢聘后,她开起食楼,招待的又多是女客,门前挂着的对联就是理国公夫人的墨宝:“天香暗来浮屠院,一醉忘忧道仙家。” 小院画阁遍植花木,假山重楼曲径通幽,叠落廊前引了活水挂下一帘喷水瀑布。瀑布后的山洞里雕刻有几座仙家宝像,又有水晶琉璃灯盏点点,恍如仙境。 “里面都是女客?” 据说其内就是一处大包间,仅在夜晚点灯开宴待客。每晚八成是被女客订去了。 “是,郑娘子。是城北如意坊羽箭社的娘子们包了。” “这是新建的?我上回来还没见着呢。”她知道临安城北如意坊里多是禁军家,娘子们有从北方来的簪盔世家,也有本地军中都头家中的擅射小娘子,因为有这三十年来朝廷为了抗金鼓励坊街上自组弓箭社,她们组一个羽箭社,社日踏春后来这里包间吃宴只当是寻常。 她倒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瀑布后的包间,讶异着奇思妙想,提裙迎着风阳光中的七彩水雾走了去,看得这包厢上还挂着匾额,写着“青丘台”三个极飘逸的字。 连她也不禁有些神往了。 “可惜这处今日有人订了。”她笑问,“没人订,我就要打扰了。” “这是贵客给小店的面子,只是还请娘子恕罪——”引路的婆子正是今日为沈娘子上船送果品的旧识,十二分地客气,又透着旧识的亲热劲, “眼见着太上皇的圣寿节要到了,外地的宗亲陆续有进京城来贺寿的。这一处包厢连着从后天起十天都订给了泉州来的平城郡王夫人。到底我们主家娘子也是泉州出身,在京里有这一处小小局面多亏了各位乡亲帮衬。” “平城郡王夫人的船确认后天午后就到了?”她觉得这一趟来了,听到了这个消息就分外满意。果然这婆子上前低声道:“汪孺人跟着郡王夫人来了临安城。听说是在泉州被抢进王府里的。” 抢?她冷笑着,不过是做个戏罢了?凭汪孺人能耐,随便逃进泉州城一处国公、伯公府里藏着。谁能抢得到她? 她笑着褪下腕间镶玳瑁缠丝金镯子赏了这婆子,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这婆子喜极连忙陪着一路说笑:“娘子放心。平城郡王夫人是京城里嫁出去的,只要回娘家,就一定会招敝东主主厨几回,又宴一宴在闺中的手帕交。只要那位汪孺人能在那边府里走动。妇人帮着传句话不费功夫。” “费心了。”她亦是心情愉悦,只遗憾没能见识一下青丘台里的仙境。说笑着,她提裙登楼,恰恰从楼梯上远远看得了正在和她说亲的张三公子。 惹眼的高头俊马。马边上围着数十名张宰相府里的家丁。被他们簇拥在马背上则是她并不认识的张 贤柏:“那是…” 冯虎轻声禀告着,“二娘子,那就是张三公子。” 赏心楼前的张三公子脸都气歪,要是平常就辖出去开骂了,但想着这几天郑锦文写信给他商量好的事情,他今日却还在傅映风身后叫着:“妹夫!记得来我府上喝喜酒 ,我服完你李家妹妹的丧,就要再娶了!” 声音传得半座瓦子都能听到。他的原配夫人姓李,和枢密相府李家有亲,李贺那脸色都绿了。傅映风拦着又轻声道:“别理他!免得闹大了被弹劾。张宰相正愁找不到事情在官家面前说言官弹劾都是小题大做。他既然说是服丧完后再娶。咱们能有什么话说?等他爹上表辞官了,他又算什么?等张宰相离开后——”他也能更快想法子摆脱备选驸马的身份了。 “映风!你不知道,你出门后张宰相今日来我家见爹,我爹竟然犹豫了——!” 傅映风脸色微变,更快地拉了李贺上楼秘议。远远的沈厨楼上,郑归音打量着得意洋洋的张贤柏,叹息道:“不要脸也应该讲究一下吧?” 她不要脸的时候,一般都找着人少的地方,不会在瓦子人堆里这样光明正大。冯虎都觉得有点苦笑。这就是郑大公子给二娘子看中的女婿? 临安城西,宝锦坊里的宰相府,大宅深院,庭台楼阁间回廊相连。郑锦文刚从张宰相的书房里退出来,听了一肚子朝廷里的争吵,只在门口笑道: “相公放心。李副相经了当年北伐的的事。心已经老了。他现在只盼着三个儿子得个好结果。就算李贺不行,他也想让傅九做驸马的。将来和他三个儿子互相帮衬着才放心。” 他辞出书房,还没有下廊道,廊外就有三四个家奴抢着过来报信献殷勤:“四姑爷,贵府上有小子来了。说是家里二姑娘有口信。” “少耍嘴,哪来的姑爷?这还没有过六礼呢,叫寇夫人听到了,连我也有不是。” 他嘴上骂着,脸上笑着,手里甩了一把金豆儿过去。家奴们眉开眼笑地接了,左一个四姑爷,另一个四姑爷地巴结着,说是外头吉二管事带口信,郑府上派来的报信家丁在门房好好地坐着。 “请着在喝茶呢,不敢怠慢。” 郑锦文到了门房,召了郑家家人一问,皱眉道:“她的病怎么又发作了?叫她马上进城,去报恩寺里住两日。本来叫她上京城就是为了请个宫里的当职御医出来给她看看。”顿了顿,又笑, “再和她说,有我在呢。要是不喜欢赵才子,她还可以再挑挑女婿。进宫参选只当是见识一下世面,玩玩罢了。” 反正最后还是会被人耍手段刷下来。 157敬酒不吃吃罚酒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公子还说了,张三公子虽然是相府大夫人的儿子,但大夫人命硬死得早。前两个兄长一个夭折一个也不得相爷的欢喜。他正想依靠咱们家。咱们二娘子用点心思就能摆弄他。诰命夫人是一定的。何必进宫受罪?” 郑家上下就忙着雇车进城去报恩寺,又叫人去给冯虎送信。郑大公子差回来传信的家丁没见着郑二娘子,还在冯婆面前说叨着。 “那赵公子…”冯婆又糊涂了,大公子到底看中了谁做妹夫。 “唉,大公子打听了不少消息觉得形势不好。他也说了。赵若愚那小子背后尽是各房要接济的穷亲戚,嫁给他这不是要累着咱们娘子?” “还有,大公子还说,成亲后如果不喜欢宰相公子,他也早就为她想好了,把逢紫抬举起来做妾,嫣浓也一起。她过她自己的日子就好了。荣华富贵在手上,多的是趣。” 郑锦文身边的逢紫,是为了什么原因被遣到二娘子身边,冯婆早就心知肚明。郑归音也没有出声反对过。她如今在沈厨食院的后楼里,请来相见的贵客就是李副相家的隔房侄儿李宝昌,还有李宝昌的妻室韦氏。 “听说,张三衙内的原配夫人本姓李。就是枢密李贺公子的表妹妹?”她试探打听着。两位宰执府里本来结过亲?她以前居然没听说过? 李宝昌在族学里读过书,但科举不成为人又太过老实本份,就靠了一个九品承信郎的荫职过日子,难免清苦些。倒是他媳妇韦娘子国戚人家的旁支出身,一看就是个精明样。 她方一坐下就矜持着在席上仔细打量了郑娘子,郑归音同样把她上下细看个彻底。这对夫妻身上的衣裳半新不旧却质地上等,袖边衣腰有细微改动痕迹,应该是大府里的夫人、老爷的衣裳,穿了一回或是没穿过的新衣,就送给了他们。 倒也不愧是李副相府里的近亲,拿得住,没有把姜力送的簇新锦缎彩绸早早穿上身。她们坐的是双 隔间的厢房,内一桌外一桌。近了末春,各色的花儿在凋零前开得更盛。 姜力媳妇知道她喜欢花儿,中间也没有放屏风,摆了两条乌木高几花案,摆了十二盆的绿芍药花儿,开得枝花烂漫。内间那一席坐着女眷,郑归音敬了酒之后,和韦娘子说着话,姜力媳妇在一边坐陪。 “哪里算得上是亲侄女儿。一个姓罢了!郑娘子你不知道,就是近几个月才认上的亲。联的宗。如今把我们亲骨肉都挤到一边去了!” 韦娘子收了郑家的礼自己半点舍不得用转手就为儿子打点了进县学的名额,早就花光。如今,她见这郑娘子斯文客气不是一副商家近利的嘴脸,她也就放了心。吐露了一肚子的埋怨: “副相大人那才是我男人的亲堂伯。同一个曾祖!如今我们倒靠后了!李副相家叫大李,倒管那李老夫人家叫小李。张三衙内娶的就是小李家的女儿!要不是小李家有一个会钻营的寡妇表妹儿,哪里有这门子亲戚?我就看不上——!” “寡妇表妹?”郑归音听得耳中,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嘉许地看了姜力媳妇一眼,看来郑家打听来的消息都没有错,她笑着,“怎么说,京城里闹出张宰相三公子杀妻的案子,不是李副相的主意?是原配娘家小李家闹出来的?” “正是呢!娘子,你不要以为小李家是为了病死的女儿。那老夫人倒也罢了,年纪大了,丈夫早死、儿女也一个接一个在她前面走了。她失心疯要告倒也在理。她家那寡妇表妹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韦娘子一脸的不屑,手捏着三联黄铜果盒里的淹制荔枝干果儿,轻咬两口,甜滋滋咽下, “那女人见天往府里来打秋风,我早见过。踩高踏低说箩筐话儿是好手。见着好处就上,见着难事就缩!谁不知道她趁着李老夫人糊涂,想把自己女儿送到宰相府里,给张三公子做继室的!那时候,张三公子的原配夫人可还没有咽气呢!” “…果然是宰相府的公子,不愁娶。”郑归音在心里微微笑着。 “郑娘子,我告诉你,这事便当得很。你要做宰相府的儿媳妇,只要打发个人去小李家找那寡妇表 妹儿,我敢打保票,你只要说一声让她那女儿做妾。厚厚地用钱引子抽她的脸。什么事都没有了!只要没有她那张爱挑啜的嘴,也没有什么杀妻的事!张家死了的儿媳妇又不是咱们家大李家的亲生女儿!” 韦娘子不屑地啐着。 “原来如此。”她料着了就是这么回事,但偏偏被傅映风利用了来对付张宰相府。所以就难了。摸清了底子她起身告罪更衣。净手时有楼婆子悄悄请她:“敝东主沈娘子有请。” 在沈娘子房里坐了坐出来,她在廊上召了冯虎,低声吩咐道:“也不用和大公子说了。按我以前说的那样。叫人去告官——!” 冯虎早知道她的主意,这时也不禁是迟疑了一瞬间,“傅九那里——” “他要拦我的路,我还要和他客气不成!?”|她甩袖转身,脑后发髻挑高斜插着刻缕菊丝金流苏的长簪子,流苏丁铛摇曳,晃出她微侧脸时唇角冷笑,“早说了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 冯虎转身出去的时候,难免还要同情一下傅映风。他的口信传出去时,傅映风还在赏心楼里和李贺说话,自然不知道郑归音背后给了一刀。他也不知道临安府衙楼门里,冤鼓擂响。有人告官。 府尹大人不在,通判吴大人正在内宅与夫人争吵着二女儿的亲事和嫁妆。这时听得外面来人状告,他又和夫人争了两句,固执已见地换了官服去了前面。听得禀告,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方才就应该听夫人的话,装病不要出来接这状纸: “大人——!小的告的是德寿宫选女苏氏,本是大逆罪宦汪大用的妻室,奸商苏家却偷梁换柱把她当成了良家处子登上名册,参选入宫。这是欺君之罪——!” 外面的喊冤声还在叫着,他刚拿到手里的状纸还没有看,就像是烧着了他的手,“…德寿宫选女?”通判大人在大堂上目瞪口呆,“那不是皇上的本家,秀王府办的差事?” “大人,不但是如此!”报信的节级衙头抹着汗,师爷也悄声上前禀告了几句,“大人,学生看了状纸,这里面还提起奸商苏氏在泉州城横行不法,依仗的是明州傅府的权势。” “明州傅家——傅娘娘?傅淑妃?”他能做到临安府衙的通判,岂不知道傅淑妃和范宰相家的关系?岂不知张宰相府和范宰相府之间的暗斗?他顿时惊得打颤,急急看完状纸,猛然跳起, “疯了,这是疯了——!这状是把范衙内一起告了!” 范衙内,自然就是京城四公子之一的傅九公子。 158敬酒不吃吃罚酒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什么,有人告了苏家?” 听到这消息的傅映风,坐在赏心楼里脸色都青了,“用的是汪大用原来外宅的家奴出头告状,还带着苏庶女的画像和以前苏家送去的婚书——!?” 有一瞬间 他几乎想把郑归音掐死,他一拍桌子,终于明白,“这是郑家早就设好的局!” 她早就等着要趁着苏庶女进宫的机会,把苏家一脚踹到地底,再不能翻身。顺便把他也踹下这污水坑,实在是条毒计! “公子,要不要把苏选女的事放一放?宫里娘娘必定要问的。官家要是知道了…” 丁良慌慌然地劝着。 “怎么能停!?停了就坐实了!拿我的贴子去临安府,压上几天!我再想办法。”他头痛琢磨着以前压案子的威逼利诱现在对郑家恐怕都用不上,郑归音会照脸把他啐回来,好在丁良转头连忙来向公子报喜。傅映风一听也笑了: “外祖母看了赵若愚的生辰八字很是喜欢?让二表哥今日就去探他的口风?” “公子,郑家肯定不愿意让赵才子和咱们府里联姻。听说在泉州城平城郡王也使了富室人家向赵才子提亲。全都被郑家拦了…”丁良这才明白,郑二娘子翻脸这样快是为了什么,但他不敢提反倒说了第二件喜事: “公子。府里管事还递来了这个消息。” “平城郡王把汪孺人抢到手了?他也太肆无忌惮了!汪孺人好歹也是宗亲有诰命的爱妾!人家尸骨未寒——”他的脸色渐渐冷静下来,起身出了包间在三楼楼梯口上接了范府上传来的贴子,看了后点了点头,“说是明后天就到,就跟着郡王夫人来京城了?”说罢,又对范府上的老管事吩咐着, “平城郡王府上的女眷贴子请外祖母打回去吧。虽说是提前两天就送了贴子,很是客气。但宗亲王公和宰臣接交本来就不妥当。他们家的事我们不管。再者——”他咬了咬牙,叹气,“听说平宁侯也 从明州进京城了?这两家必定要私下联手的。” 丁良一听就明白了,送了老管事下楼,转头迟疑道:“公子,这可怎么办?郑娘子家里以前就是靠着平城郡王,三年前又和平城郡王翻脸。这郡王要是转头和平宁侯府好上了。郑家在泉州城就麻烦了…” “所以她不是横了心要找我的麻烦了?!”他一肚子恼转身去了另一处包间里,和赵一明等宗亲继续坐席。这时赵若愚已是到了,互相拱手敬酒,当真是两看两相厌,偏偏他还皮笑肉不笑举了盏,敬了赵若愚第二杯:“若愚兄,殿试准备得如何了?” 赵若愚实在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但他要是瞧不出傅映风方才在郑家船上看到他那眼神是恨不得弄死他,他也是白活了这些年,白在泉州城用同样眼神看过许文修几回了。 瓦子里另一处名楼的沈厨食院里,郑归音若无其事地回了房间和韦娘子说笑,又送了她一份重重的礼。两下里都分外满意,交杯换盏,笑意盈盈说些女人家常话,盘算着以后继续来往,姜力媳妇从外面回来,附耳悄禀告道:“二娘子。苏大公子的船刚到了京城码头。” “…这时候,来京城也晚了。”她低头掩袖饮洒,侧目笑着,“以为靠傅淑妃就能保住他们家?一个无子的宠妃!?” 姜力媳妇心领神会。这位傅妃,要是没有傅九公子为她在宫中周旋,没有范宰相做他们傅家的后盾,早就失宠了。 “上有吴太后,下有诸宫妃,她居然还能有脸把着主持宫务的权柄!” 她冷笑。暗骂着这傅娘娘怎么不学学吴太后,吴太后不一样没有子嗣?没这能耐就别拖累他人了!同样与她心有戚戚的是宫中程美人。怀着孩子,程美人的容色自然不比刚进宫承宠的时候,在宫灯下却也蝉髻清亮,姣面如花。程五娘子的姿色不及程六娘,却也是难得的美人了。 她倚在床头,咬牙抓着手绢,“我费了多少的功夫,十三岁进宫熬了足足六年,熬到了张夫人出宫,眼看着我也能做尚宝,将来就算生下个公主,就算不能晋位,也能掌管内库宫务。结果——!就因为那贱人有个拖油瓶的弟弟坏了我所有的事!” 拖油瓶就是傅九公子,侍立着的尚宝司低品女官荣氏,跟着她也有几年了,听着她这样骂范衙内也苦笑回头,仔细看着外头没人。她是刻意过来报信的。她轻声道: “娘娘还请保重,这一回初挑的名单,我也看过了。好在傅家没有选女进宫,娘娘的家中却有六娘子被选进。如此一来,傅娘娘就算借着为皇上、为太上皇选妃的事分了娘娘的宠,也不至于有大变——” “你不知道,德寿宫这回就有苏家的选女,太和宫听说还有许家的选女!更不要说钱家、吴家、汪家了。她们一群商家的女儿进宫来干什么?就是为了从我手里把尚宝司的职务夺过去。我如今怀着胎——” 她情绪激动,哭着,“就算是生了个儿子,晋了婉仪的位份。没有掌宫务的权柄又有什么用?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在!他们又都有嫡子了——我肚子里又算什么——?” 荣氏吓了一跳,连忙劝着她安胎:“娘娘,如果能生皇子封王爵何等的福气?有府里四夫人为娘娘设法,娘娘将来少不了四妃之位。保重才好。” 程美人却没听在耳朵里,她突然又激动起来,抓紧了她的手:“你去和四嫂说,让她再帮帮我!我不应该在怀胎后给我姨娘和哥哥请封,我应该听她的话为母亲请封的!我知道错了,让她再帮帮我!” 女官暗中叹气,不忍告诉她。来不及了。平宁侯侯夫人不在乎八九品的诰命。但先为嫡母请封,嫡母推辞后再封给庶生母,这是公侯家的礼数。这一回程美人得意了些直接为姨娘请封惹怒了侯夫人。卢四少夫人转头就让亲妹妹郑二娘子也参选进宫了。 程美人不至于是弃子。但也要被撇在一边冷落几年压压她的心气了。 “我知道四嫂生我的气了——”程美人哭泣着,“但那郑家女毕竟姓郑,不姓程!” 钱塘门外的赏心楼里,赵若愚疑惑着下楼告辞离开,盘算着是不是傅映风暗中设了圈套才赶他去太学,傅映风却是刻意支开了他,一桌的人在听他说完后都相顾失色。寿安伯孙赵一明吓了一跳: “什么?你真的查清楚了?郑家早就收留了汪大用的家奴,也收集好了苏选女的画像、婚书,就等 着眼下的机会把苏家彻底推倒了?傅九,这案子要是这些证据都全了,捅到了官家跟前就麻烦了!” 连陪席上的美妓们也听了个新鲜。唐菲菲向傅映风甩了个媚眼,笑着捧了一盏酒劝 解道:“早听人说过,泉州苏家的珍珠是堆成了蓬莱山,那郑家的铜钱就是填平了昆仑海,看来郑家守财的手段也是扒山填海一样的能耐。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私商,公子何必为他们动怒?” “…”傅映风沉着脸。他光顾着想怎么去找郑归音,和她把话好好说一回。眼角都没看唐菲菲。她俏脸微窘,没料到他去了一趟明州城回来就如此不解风情了。以前明知道他心里只有侬秋声,好歹也给她几个笑脸不是? 159狭路相逢情人对骂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不过是个苏家,倒了便倒了。前头还有秀王世孙挡着呢!谁能动得了他家?哪里还能扯到你身上来!你又不是德寿宫的采药使。就算有事,不是还有公主,还有太上皇!?” “…”他勉强笑着,“这可难说。” 郑归音这混帐娘子,翻脸无情太快了。他咬牙饮酒,心里痛骂:果然看上了赵若愚!给那小子做妾都愿意是不是——?! 在座之人瞧出他郁色重重,除了赵一明知道他喜欢郑娘子,其他几人都暗中诧异他去了一趟明州城就变了个似的。秘阁直学士赵若尘心中有事,试探着叹道: “泉州乱了好几年了。就因为海上的横财人人眼红。我听说泉州的平城郡王王叔三十年前刚从北边随驾南逃时,还没有袭爵。江山凋敝,老郡王病死竟然横尸临安街头没钱收敛,那可是太上皇的皇叔!还是太上皇哭着从内库里挪了钱为他下了葬。” “正是,如今他们家在泉州已经是富贵至极,为什么偏偏还要去贪了那几百户远支宗女、宗子们的嫁妆和聘礼?这可是官家给宗亲们的恩典。叫他们再穷也能成个家!” 赵一明说着连连摇头,吏部侍郎赵若玉也道,“郑家我早就听说过了。听说是招抚归来的海賊?何必和这些人计较?他们可不会觉得平城王叔身份贵重,就把钱财拱手相让!苏家这几代官商,晕了头非要和平城郡王一起惹上郑家这伙人。” 宗亲们感叹刁民难惹,傅映风听到他们说起苏家,猛然抬头。 “苏家的事怎么还扯上了平城郡王?” 三位宗亲互看了一眼都在叹气,菲菲美眸一转窃笑了起来,赵一明无奈道:“傅九,我们也是刚知道。你来之前赵若愚和我们说起泉州来的消息,苏家二公子刚和平城郡王家换了婚书。郑家这时候告苏选女,岂不是还要把平城郡王一起拉下水?又出一桩宗亲的大案?” 他这时才惊觉,郑归音的目标未必是他,赵一明见他的脸色居然好了三分,不由得暗暗摇头,提醒 着好友:“喂!你平常的见识哪里去了?你不保苏二的官位,他就只有投靠平城郡王!你不是和他极好的?” “他没托我关照他的官位,只托我关照他一个嫡妹一个庶妹的婚事。”傅映风只能苦笑,他本来是想保着苏二的官位,但郑归音天天不给他好脸色,他实在也是不想和她为这些事生隙,没料到这事两位宗亲居然都知道,纷纷摇头道,“你不要再插手这事。泉州现在乱得很。苏家倒了。郑家不知捉了苏家多少把柄。一天一告的在泉州各衙门里递状子。他就顶着苏姓,官声也不行了。自行请辞还留个体面——” “他在信里也是这样和我说的。”傅映风对苏二公子深为了解,“说是他们家这几年在泉州城做官商收私贡得罪的人太多了。只是没有人领头。郑家这几兄妹反扑过来拼命。这局面就墙倒众人推了!他在理财上是极难得的。我打算为他在户部谋个差事。但他又放不下家里——等他来京城再说吧。”又叹,“他和郡王府里结亲,他嫡妹的婚事就容易了!” 虽然为好友不值,但因为郑归音的目标是苏家,他心底的轻松感还是升了起来,趁着席上美妓们缠着说话玩游戏,他从袖子里抽出了刻意留下的一封信。是郑归音给汪孺人的信。他暗中几眼扫过,果然里面有句极重要的话: “到京之后,必让平城郡王杀蕃商夺人妻妾之事大白于天下,你我才得平安。” 他仔细再三看了这一句,终于明白,霍然起身:“不好!这是她和汪孺人联手设下的圈套,要把平城郡王和平宁侯府一串拖出来的!她这要坏了我的事!” 他一面写急信去泉州,阻止苏二公子和王府结亲,一面急催着家将再拿贴子去大皇子府,一定要把苏选女的案子压下来,他暂时还没料到汪孺人和郑归音暗中翻了脸,郑归音却得了沈娘子的确切消息,知道范宰相府里的老二范承旨在宫里要向赵若愚提亲。 “这不算什么。提亲就提亲。答应不答应是赵才子的事。傅大人可没有这样好说话。他可不会光提亲就算了。”傅映风一定会在宫里对付越若愚。她反是不动声色。 “姑娘,不差了人去找赵公子,提醒他进宫里要小心?”姜力媳妇不解。 “这样的事岂不是理所当然?赵公子要是这一关都过不了还是不要和傅九作对了。更何况,他应该也有些预料。” 同一时间,赵若愚进了城,骑马走在运河街上,眼睛已经看到了皇城的和宁门。 他今日本来还想回船上去一趟,看看她的身子是否好些再进城。没料到傅映风在席上说起一件事,赶着他不得不提前进城。他之所以顺水推舟,本来是不想和唐菲菲等女同席,免得叫郑归音知道说不清。然而进了城,过了国子监,还在太学的门口居然接了皇城中使的传旨。 皇上召他进宫。 他忙着在太学里借了衣换了,打理妥当才上马向大内而来。他已经是有些怀疑,傅映风如此凑巧催他进城,总不可能是偶然?他有什么诡计?但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再者他也不可能把一城的宗亲全收买了。 “我出城时,遇着礼房侍郎今日轮值到太学讲课,正要和太学生们说起上几回殿试里的旧事。”在酒楼席上,傅映风看起来不过随口一提,和他同在包间里三位宗亲里除了赵一明,那两位都是往年高中的进士,知道这事要紧,连忙也让他过去听。 他却没料到一进城就会被召进宫。这消息传到郑锦文的耳朵就知道不对了。 “不好,傅映风早就在宫里安排好了!”郑锦文还在着急,接着又接到了二妹指使汪大用家奴状告苏家的消息,更是震惊,二妹的用意他马上就明了,“宫里这样险恶了?让她出了这一招来保赵若愚?她怎么知道傅映风在宫里要对付他?” 他立时就差人去追赵若愚。逢紫时常进出相府,这时来了相府外廊上就寻了机会见过了郑大公子,轻声禀告道: “奴婢没能在若愚公子的房里找到书信或是分帐的帐册。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泉州城和平城郡王早就暗中翻脸了。” “罢了。现在这是小事了。眼下是他和我们家这样的私商结亲官家会怀疑他!否则官家昨晚连夜召傅映风进宫问什么?还不是问泉州城的事。否则二娘怎么会坚持进宫。别忘记了,赵公子毕竟是宗室 !就算太上皇说过家国危难,天下与宗室共享,但岂会对宗亲没有防备?” 逢紫也无奈,小声道:“公子,奴婢来相府的路上亲眼看到若愚公子身边的赵若诚等人也进京城了。”赵若诚在宗亲里颇有人望,支持赵若愚,但和郑家从不来往。郑大公子也不稀罕和他们这样死脑筋来往。他左右踱步,叹气连连: “本来没事,但宫里有消息,昨天晚上官家连夜问了傅映风。到天亮才让他出宫。平城郡王在泉州城为非作歹的事恐怕叫官家知道了。官家对泉州城宗亲不满,反而连累了赵若愚。他也是宗亲不是?” 逢紫这才想明白吃惊道:“但赵才子一直在向宗正司告发平城郡王!” “那又怎么样?他也姓赵!你想想,泉州要是倒了平城郡王,谁最得益?还不是下一个姓赵的?难道还是我们?” “…”哑然后,她倒是不担心,想着二娘子在食楼里,这消息沈娘子必定要说的,反是郑锦文皱眉沉吟着:“赵若愚要是不想被怀疑,恐怕就得在京城里结亲了。 逢紫愕然抬头,惊问道:“…公子说的,就是范家的亲事?” “对!”他沉着脸,“这不就是傅映风的打算!?他就是不让我们家和宗亲联手!” 恼恨中,他转身带着逢紫要去求见内宅的静安县夫人,她连忙把二娘子在沈厨食楼的事说了,他突然抚掌笑了起来:“明白了!多亏二妹今日就告到了临安府,当机立断!我们家闹得这样大自然就保住了赵若愚!” 同样想到这一点的是傅映风,赏心楼的楼梯被他踩得嗵嗵直响,家将们追在他身后谁也不敢出声,赵一明哪里肯让他这样走,和宗亲们直追了下来要把朝廷上的事问清: “映风,还有要紧的一件大事,你和李府老三商量得怎么样了?你小心,李副相最近没再提弹劾张宰相的事了。他忙着准备你做驸马的事——” 同时附合的是赵若尘和赵若玉,皆是脸色不好,傅映风向他们两人拱了拱手示意, “放心。这事在我身上。”便转身准备上马离开了。为了李副相的颜面,他没说他已经让李贺赶回去劝说,还和李贺一起把李副相暗暗痛骂了一回:“义父他是糊涂了!” 他让李贺赶紧回去劝着,他们家出十个驸马都不如弹劾掉一位宰相。 “半朝的人,都上了表章弹劾张宰相持身不正,把妾室扶为正妻。这是押上了前程要让他丢官辞相,现在怎么能半途而废!?不趁着张衙内杀妻的案子再加一把力,却要因为张宰相来求个饶就放弃了!到时候不仅是李家和傅家,还有半朝的人都要被牵连进去了——!” “映风——”几位宗亲也牵涉在内,哪里肯让他就走。他心中焦虑,面上微笑着和楼梯口几位宗亲拱手而别:“我去见个人,回来再商量。你们宽坐。” 众人吃惊争问,傅映风匆匆上马。隔街就是乐燕歌馆,歌馆边的巷子直通后街本来是钱塘门外瓦子里的望火楼。瓦子扩建后有了新楼,旧楼就被沈家买下来建成了食楼。 他在马背上,眼角瞟过沈厨楼顶,明知道她在那里摆宴请客,哪里还有心情去见郑归音一慰相思?只在心里反复骂着这薄情女! 他寒着脸:“去码头!” 丁良正巧回来,转马追上禀告了郑娘子和李副相家堂侄夫妻私下见面的事:“公子,那食楼里的老板娘沈氏消息最是灵通。不论是公子在宫里的事,还是许文修马上来京城的事,恐怕郑娘子都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驱马急驰去码头,郑归音她送走了李家侄儿夫妻,半点也不停留,坐了车就去码头。 “冯虎,快一些。快去码头。”她坐在车厢里,又侧头看陪坐的姜力媳妇,“她确实是被押到许文修的船上去了?” 160狭路相逢情人对骂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不用问就知道许文修的能耐。汪云奴典身三年为外室的文契还在他手上呢! 有这个文契,他才能去找赵若愚要回汪云奴不是? “是,二娘子。汪娘子他们坐的是咱们家的船,一出事,就有船夫来报信了。”答话的是同车的姜力媳妇,她听得冷笑一声。正如他和她在钱园宗室聚宴的楼船上,曾经激烈争吵过一样,许文修心里清楚得很: “要我少管闲事?行,我们订亲,你是我的正妻,你想把我在外头的妾室送给谁就送给谁!你自可处置,我绝不过问。” “不订亲,也行!你故意用汪氏挑拨我和平宁侯府的关系,你当我不知道?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问起我儿子是赵若愚的义子,这就是我把怀孕的爱妾送给了赵若愚!谁不以为和我和他暗中交情深厚?谁不以为我两头下注?” 她还记得许文修也是暴跳如雷,和她撕破了脸, |“她如今只信纪鸾玉!和你哥哥一样拦了我明年、后年从国子监的选官,我除了投靠傅映风,哪里还有退路——!” 回想着这些,郑归音冷笑着,一揭车帘正要催促冯虎再快一些,突然间就看到了傅映风。 马车横过了一个十字街口,他骑在马上从另一面拐过来,恰好和她只隔了一个车身。他也意外看到了她。一瞬间的欢喜让他和她不自禁就笑盈盈地看着对方。 “你怎么来了?” “你呢?” 柔情万千地脱口而出后,他和她都瞟向了对方前进的方向,同样意识到对方也是去码头。 “冯虎,抄过去!”她毫不客气,扭头就叫着,“别叫不相干的人抢我们的车道,头一回上京城倒叫我开了眼界,闹市里还能骑马了?!。” 她这样翻脸不认人,傅映风的脸都要气歪,他本来看着她坐车,还要担心她的身子好不好,如今他就更怒道:“骑马怎么了?闹市里难道还能像你家一样走快马拉车——!?” “谁说的?我们是安分良民,和你范衙内有什么好比的?!” “|宰相府的亲家倒敢来说我!?郑家一家子,哥哥是宰相姑爷,妹妹是宰相儿媳妇——!你们家攀的好一门亲事!” “你就是嫉妒!” “我嫉妒什么?嫉妒你嫁给白痴?!” 两人互骂着,一个骑在飞驰的马背上,一个揭帘子坐在疾行的车厢边。赶车的冯虎和跟着的傅家家将们都脸色涨红,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家的公子小姐在闹市里吵得口水乱飞。 姜力媳妇在车里紧紧抱着她的后腰,唯恐她吵得激动了摔下去。 “…那是谁。”附近的酒楼上,掩得紧紧的雕窗子推开了一条缝,男人细细的声音就像是女人一样尖锐。一听就知道是宫中的押班内铛。“铛头,是范衙内。” “傅娘娘的内弟?”恍然的声音后,又是怪异着,“在京城里居然还有和他争道的人家?又是谁?” “孩子也觉得奇怪呢!谁不知道他和大皇子争过道?撞碎过车辕就扬长而去?皇上都没骂一句。总不是咱们的人。这事儿还是汪大铛头在宫里的时候,禀告给皇上了。后来出殿,就叮嘱过孩儿们,以后别和范衙内争闲气,能让就让——” 郑归音当然早就知道 这样的传闻,但她和他互瞪的时候依旧叫嚣着,她只能进不能退,傅九要抢到头前除非从她的身上踏过去。后面马上的丁良有点害怕,倒不是怕公子吃亏,而是怕公子的脾气上来,连郑娘子也不认了。 丁良绕到一边拼命向冯虎使着眼色。但冯虎倒觉得二娘子这样和傅九往死里斗,总比她和他老娘一起抱头哭哭滴滴要强。 他一扯疆绳,长鞭飞起。马嘶声中,他把双辕马车驾得又快又稳,左马头和傅映风的单骑俊马并驾 齐驱,隐约还超在了前头,时不时就拦住了傅映风的马道。 郑归音在车厢里,巅波得快要把肠子都吐出来了,但她还是抓着车厢,叫着: “快——!快——!别叫不识相的对头超过去了!我在泉州城,就是郡王家里的县主,都不敢超我的马车!我还没受过这样气——!” 她还冷笑瞪着傅映风,“还是个男人呢,和姑娘我抢道——!一看就是登徒子!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姑娘我这样的美人,是你这样的癞蛤蟆能唐突的!?” “…” 丁良与冯虎都在暗暗同情着,傅映风勉强忍住,没有一鞭子抽过去。不论是打断她的车辕缚带,还是打折冯虎扬鞭的肩膀,甚至是打花了她那张嚣张漂亮的脸,他也不是没干过! “叫你的人让路——!否则我不客气了!”他这样警告着郑归音,“摔下来摔断了双腿,摔折了腰,在床上躺一辈子,我也不会因为同情娶你回去!” “呸——!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她当即就骂了回去,傅映风瞧着她双眼发亮,一脸嫣红,她这样和他吵闹翻脸伤感情,竟然是比以前私会时,她还要觉得兴奋有趣的模样。他难免就更气了起来,把脸一沉,道: “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回不是小事!” 她还没有回嘴,傅映风就知道她横了心和他对着干,突然就一扯马头,大喝了一声,他这一喝没有吓到她,却吓到了他的俊马。俊马高嘶一脚就踹向了郑家拉车的马。 冯虎早就看出他的马是军马,防着他这一手,却还是没料到这马的神俊。 他鞭下拉车的左马被乱了蹄子,右马也被影响,要不是他这两匹马同样是从军中退出来的健马,早就被吓得翻车了。这样一来,他要保着车厢的平衡又要用车马拦着傅映风的路,就不可能了。 眼看着他驾着车就向路边上滑过去了,郑归音厉声道:“拦过去——!他不敢乱来的——!” “…”傅映风恨不得伸手把她直接拖到马背上来揍一顿,这时,冯虎驾着车,横过了坊街,不仅拦了他的路,还抢先一步驶进了通向码头的路。 丁良只怕公子要硬抢,眼看着郑家的车厢斜得快贴了地,公子到底还是一勒马,俊马四蹄向天,险到毫厘地把她的马车让过去了。 车轮压着路砖的吱吱声刺耳,郑家马车一路出了瓦子街口,把他们甩在了身后。 161生怒公子不善2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为这一出热闹,各处酒楼窗后的眼睛不只一双,有人就笑道: “那是哪一府的娘子?难不成是秦家他自己家里的叫他这样手下留情?早听说他二叔的嫡长女在清远秦侯府掌家,连亲爹的姨娘都敢打成烂羊头。——再者,傅九不是要做驸马了?” 另一座酒楼里,苏大公子在窗后同样看到了这一场变故,同样看着傅映风在马背上斜斜的身影,他脸色沉重。他早就听同母妹妹苏幕白说起过,傅映风对郑归音有意。而傅映风在明州城佑圣观里也刻意召了他去说话,和他当面说起要保住郑家。傅大人当时的脸色就不好看: “苏老爷与我先父的交情,我还小的时候就是知道的。苏家我是必要保的。不能让你们忠君忠国一场没有个好下场。但这十几年你们在泉州做着官商,仗着北伐时捐饷的功劳也贪得太过火了!郑家抄家的这个案子。卷宗我亲自看过。他们家倒罢了是海贼出身少不了把柄。但泉州私商这些年竟然有二百余家和郑家一样是被按了罪名抄家,家财被苏家吞占!你如今叫我怎么和官家回话——?那三兄妹豁出去闹得这样大,你以为官家没看郑家的案卷?!” 一想到这些年的事全叫官家知道了,甚至官家的意思也是要保郑家,苏大公子就全身打战,咬牙立断:“回去!再去向郑锦文提亲——!就算他如今要订是张宰相府的女公子,真要论起来那不过是宰相庶妾的女儿。可不是宫里张修媛那样原配正室的嫡女。未必就比得上我的亲妹妹!” 苏大公子拿了这个联姻主意,是看出了傅映风刚才在长街上争道时对郑归音手下留情。然而郑归音在车厢里,在帘边回头看着傅映风仓促叱喝勒马,在马背上狼狈的样子,她的脸色比苏大公子还沉重。 “他倒是聪明!”她一张俏脸阴森森的,叫姜力媳妇看得苦笑,她心有余忌地劝道:“二姑娘,方才太危险了,要是真翻了车伤了姑娘的玉体——” 这也太亏了。 “有冯虎在,最多就摔断一条腿。”她摇头后沉着脸,回头看着傅映风的终于在马上坐稳的身影, 丁良早就翻身下马扑了过来,又是担心又是庆幸地抓着公子的马笼子,仔细查看过傅映风有没有受伤,又着实打量他座下爱马的嘴、蹄。 “少烦,没事!”傅映风一扯马头,挥手让他滚一边去。 “公子——算了——”丁良劝着,“公子既然要保郑家,这时让让郑娘子不妨事。” 他盯着她远去的马车背影,眸色暗沉,手握着马鞭像是要揍人,丁良苦口婆心地劝道: “郑娘子不是恼着公子?怨着公子帮苏家和许家?现在她就是知道公子心里有她呢,才恃宠而骄半点也不害怕。公子现在让一让让她欢喜,她必定是欢喜了——” “…她那蠢脑子,只会觉得我是忌惮汪太监那桩案子,是没胆子——!”傅映风臭脸骂了这一句,调转马头,“走!进宫!” 郑归音当然不会恃宠而娇,却也没有觉得傅映风没胆子。 “…他倒是聪明。知道要是我在这里翻车出了事,我马上就能再叫人再去告,说傅娘娘的内弟范衙同人伙同泉州苏家,为了欺瞒圣驾在钱塘门外瓦子里设局撞翻马车杀人灭口,残害良善百姓——!断了腿算什么,叫人抬着我去衙门——!”车厢帘边,她的视线追着他在十字街口渐渐远去的背影,冷笑着,“我正愁这案子还闹得不够大呢——!” 姜力媳妇吃了一惊。郑二娘子背对着她,车门上是一幅柿黄色帘子,织着双狮戏团花竖条纹,这帘子绞在她手指间,双狮张牙舞爪,互不相让,让姜力媳妇也有些心战。 “…二娘子,你这是早有打算?还是…”她想到了在沈厨食院偶尔向二姑娘提起的一句话:苏家大公子也在这瓦子里宴客。不过是小事,竟然就被她这样快就算计上了。 “哼!算他走了狗运!”车厢摇晃,郑归音摔下了帘子,愁脸苦脸地盘脚沉思,“我们在京城就是小民百姓,根本不是他这样京城一霸的对手,真是人善被人欺!” 外面的冯虎早就习惯,平稳驾车一声不吭 ,姜力媳妇无声地看着她,实在不好提醒她:现在她这副阴森森的嘴脸,还有她方才和京城一霸范衙内对骂的凶悍,谁也不会相信她是良善百姓。 码头就在眼前。马嘶声中车轮停驻,她扶着姜力媳妇的手下车。身后小团花红绸披风在风中轻扬如 一抹红霞。远远的,果然有许家的船驶过来了。 船头站着许文修,他瞧到岸边的身影,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她。 “她怎么来了?”他自语着,转头回了舱里,“傅大人没有来。和堂小姐说她不用下去请安了。且和云奴在这里玩。” 中舱里,不仅有汪云奴,还有和许文修一起上京城的许婉然。对太和宫选女许婉然,许文修唯恐关爱不够,见她从婆子手里抱过赵慈在哄着玩,又塞给汪云奴。汪云奴喜极而泣接过来抱着。许文修也随便许婉然发好心。 如此一来,他就疏忽了,他下船登岸时也就没听到许婉然悄悄和汪云奴说道:“你别怕。郑二娘子和你养母娘家的汪少夫人与我要好,她们前几天和我说过,叫我照顾你呢。你放心。” 岸上,许家船缓缓入港。郑归音甚至看到了汪娘子紧抱着儿子,躲在舱窗后偷偷地看着她。然而不一会儿,孩子又让仆妇抱走了。 “汪云奴…倒也罢了。但汪孺人不能放着不管了。”她突然回头,她这话是对姜力媳妇说的,姜力媳妇会意低头道:“二娘子放心,家里的人按二娘子的吩咐找到了洪副将逃走的亲信,查查汪孺人和洪副将之间的关系。过几日恐怕就有消息来了。”郑归音微微一笑,觉得当初听到汪孺人提出条件要嫁给郑老爷做她的后娘时,就起了防备果然是没错,姜力媳妇又迟疑:“还有,听说云奴娘子生了孩子后身子就伤了。这孩子是她的命根子…依妇人看。如果要让云奴娘子和咱们站一边,还是把这孩子接过来的好。” 她叹首:“多亏她如今也是母亲了。也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不是?” 她要是不能抢到这孩子,岂不就是白白提前布置了? 162她连个妾都捞不到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许家船上的汪云奴,这时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仆妇抱走,心中明白就算是她能逃走,这孩子也绝不可能逃得掉,她一咬牙暗中转身在腰间荷包里取出支两寸长银管小信筒,把本来并不想看的汪孺人塞给她的叮嘱信打了开来,上面只有少少几行字却让她仿似晴天霹雳: 我儿,母亲为你打算,答应了为赵公子设法求娶郑娘子。你先咬死甘愿为妾,平常多多逢迎郑娘子。让赵公子如愿订亲后我再为你设法。赵公子的正妻之位总是你的。慈儿就放在许文修身边于你将来有利。赵公子心里有你是最要紧的。 “汪孺人来信说,赵若愚喜欢云奴。非她不娶…”岸上听她这一说,连冯虎没忍住都看了她一眼。她能看出冯虎眼里的意思是——你也信?这样的事,无论她说什么郑家也不可能信吧? “就为了个孩子?你就信?”冯虎难得开了口。 不但是冯虎觉得郑归音这个当上得奇怪,姜力媳妇也同样的表情看着她。她没提赵若愚和汪云奴可能是旧识的事,只摇头开口道:“他在浣碧山庄头一回见汪娘子的模样,我亲眼见过。” 不说冯虎愕然,姜力媳妇都意外。 “二娘子的意思是…” “依我看,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了。”其实应该是早就喜欢了,郑归音在岸边上,迎着江风淡淡笑着,“赵才子看到汪娘子时,可是问都不问,带着她就走了。” 她还记得,她带着汪娘子从浣碧山庄的内院里“逃出来”,引着她到假山后,拜见赵若愚。汪娘子裹了脚,披了面纱,身姿娉婷,她的身孕没有显出来但她还要扶着她,才能逃得快。就算是这样,她的身姿也应该是书中写的那样: “娇若轻萍浮水面,步步生莲照花间。” 所以那一瞬间,赵若愚看到汪娘子时那目不转睛的模样,还有汪娘子轻泣拜谢时他的倾倒,她都看到在了眼里。那时赵若愚的眼里是没有她郑归音的。 而她静静地旁观着汪娘子抬头与赵若愚互相凝视。他呆怔吃惊,汪云奴那时披着薄面纱,也以羞涩 回看他。浣碧山庄遍枝山荔枝,山荔枝的落叶浅花在假山乱石间飘落。落在了这两人的衣裳与袖间。 他们互相凝视也许就是一刹那,旁边的她却在心中千回百转,她居然还有功夫想着,这 就是许文修一再写信向她倾诉过的,她一直相信却没有得到的情意? 他们是旧情人。 所以,等他醒过神感激地看向她。她很意外——他居然还能回神想起她?待他牵了她走到一边,和她说起要回去和“郑二娘子”商量退亲,再来接她的时候,他明明认得汪云奴不是郑二娘子,非要说她就是,非要接走她。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就说了一句绝不可能会实现的话:“如果真有这一天,为奴为婢,悉从君意。”因为一定不可能,她才赌气说了那一句! 她被许文修甩了,是因为那混蛋不是个东西。但在浣碧山庄她感谢赵若愚成全了曾经善良软弱的她,她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喜欢上赵若愚,就发现他移情别恋了。还偏偏是为了同一个女子汪云奴。 她郑归音在他们眼里都不及汪云奴。更要命的是,汪云奴那时刚在房中当着她的面,咬死了说肚子里的孩子与许文修无关。孩子本是赵氏宗亲的。这样的感觉实在也很不好。 “什么,二娘子?汪云奴自己也说过这样的话?”姜力媳妇这一下也疑惑了,“汪孺人的话不可信,但若是云奴娘子自己说的…”这话至少能信五分。 她苦笑着道:“若不是如此,我岂会那样轻易就上汪孺人的当。但就怕这也是汪孺人早就料到的。浣碧山庄的事她女儿一定和她说了。还有,我一直在想,她怎么就让汪云奴做了许文修的外室,只为了三百贯…汪云奴岂只值这个价?这只有一个原因——” 姜力媳妇凝神 ,打从她提汪孺人冯虎就一直在听她说这事,她叹道:“汪孺人本来是看好许文修。所以把汪云奴放到他身边。直到后来她发现了赵若愚更是奇货可居——”说到这里,船帆近岸,她也迅速把这些疑惑丢一边,眼望着许文修船,又看向已经起身的心腹,“冯虎,你不用跟着我。呆会我找许文修。你去接汪娘子。婉然娘子会送她下船的。她就是我们的人质了。” 她吩咐着。冯虎从容整理马车,姜力媳妇就惊喜交集。郑归音笑道:“汪云奴是软弱性子,我手上 没有她的儿子,至少也得有点别的筹码。还有,我看着赵若愚现在和以前不一样,把孤傲都藏在了心里,为人处世都比以前强多了。偏偏还是个宗亲出身的才子——他这样的人物得到机会就要显贵。但他居然让孩子姓了赵。这完全是为了汪云奴——” 种种隐事还有她暂时不想说着,她叹息着,“难怪汪孺人对他们的亲事如此有把握。想想张宰相府里,寇夫人这样的宠妾不也是眼看着要做正妻了?” “但有姑娘你在…”姜力媳妇迟疑着,她便笑了:“我又算什么。他打一开始就更喜欢她不是?再者,你等着看,京城里想和赵若愚联姻的还多着呢!都是大家娘子。汪孺人一开始打的主意还是想让我出去顶缸了。她的养女才能坐收渔人之利呢。要知道——” 她抚着发丝亦是笑了,双眸微亮,离开了马车步向水岸,她远远向许文修施礼,摆出她完全是来迎接人家的意思,人家许公子受宠若惊地客气回礼。她嘴里笑着,“要知道,如果只有汪云奴和我争那她是输定了。那怕他喜欢她呢她也不是我的对手。连个妾都捞不到!” 听着这句,姜力媳妇才总算放心了。反是冯虎转头瞥她一眼,没言语赶着车绕到码头另一面。她能看出他的眼神,他是深知她宁可进宫也没兴致和汪云奴抢人。 不一会儿,江船陆续靠岸,许文修下船缓步走来。 “归音?” 163纳妾是为了夺产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许公子请坐。”她柔情似水,微抬了手。光线随帘翻卷,斑斓缤纷,“许公子这是从汪孺人那里得来的消息,接了云奴娘子?” 船上的汪云奴被许婉然送下船时,再是舍不得赵慈也只能含泪先走,许婉然安慰着一口应承道:“我们家没有不干人事的奶妈。我会看着她们的!”又想想,“就是你的养母怎么先写了信过来,把你要来京城的事和文修哥说了?我悄悄看到的,你要不要去和郑娘子商量商量?” “郑娘子…她厌憎奴。奴在泉州城早就想见她,但她不肯见我。”汪云奴含泪谢过后,仓皇逃上了冯虎的马车。车轮转动,码头水波折射到了江畔茶棚。茶桌四面的青竹竹帘子全放了下来,隔成一处包间,江色水光在茶馆的清漆桌头上荡漾。 茶馆洁净,姜力媳妇和许文修的亲随都隔在了帘子外。 “你和我堂妹是早就商量好了?”许文修忍着怒亦在帘外看着她。一下船,就被她请到了码头茶馆。他坐下还没来得及和郑归音提条件,就听到自家的家仆来报,许婉然把汪娘子放走了。他气得脸色发青,大步就离开,却在帘外突然醒悟回头,盯着了郑归音,“这是你安排的?” “许公子还请坐下来说话。”她笑着。他用力握了握手里的扇子,看着她坐在帘中的身影,他忍耐着掀帘进去,隔桌坐下:“你要利用婉然干什么?我劝你不要打这个主意,皇上在女色上不太上心。婉然如此绝色容貌或许还有三分机会,但你就未必。皇上是绝不可能碰德寿宫选女的。” 她失笑。因为他太过熟悉她的神情,他马上判断出她未尽的意思,转口笑道:“行!既然你没这个争宠的打算。你这回进京城是为了进宫保住郑家,还是为了把平城郡王置于死地?” 这一回,她终于端正了脸色。汪孺人不暗中传这些事,许文修也未必没听到一些风声。然而风声就是风声而已。 “我家长兄让我到京城来是为了找御医看看我。我身子近来不大好,还是以前的小毛病。”她放下团扇子,伸手端上茶馆里的点茶,唇边带了浅浅的笑。 “郑锦文也许是这个意思,但你来京城绝不是为了这件事。”他身为她以前要订婚的夫婿,自然知道她所谓的小毛病,继续诘问着,“你在钱园就拉拢了婉然?你要利用她?” “…我的性情你也知道,进宫我也会有些害怕,人生地不熟的和许娘子搭个伴,岂不是正好?她的性情和你不一样。极善又极聪明。” “三年前你说这话我相信。但现在…”他手中的扇子一展又是一收,亮出了扇面上的斑鸠猛虎图后,又打在了手心里,他盯着她,“|现在你说这话,我不信。” 她端了茶,低头轻啜。他盯着她的脸,盯得出了神的时候,她突然笑着抬眸。 他在那水雾青碧茶色间,看到了她暗沉的眸,让他猛然一悚。这是当年,她在苏府里逼着苏少夫人上吊时的眼神。 当年洪副将父子被捉,苏府里被连累,那大厦将倾的混乱。他在那片混乱里也混进了苏府亲眼看到她抬手,丢了一匹绫子到了苏少夫人面前。 “这绫子不是我给你的。是你公公洪副将要我转送给你的。”她端立在苏府后堂中,微笑着,“洪家和苏家,还有多少人要活下去。你们三人死了就暂时结束了。否则,你以为平城郡王不敢让你娘家全都陪葬?你闭眼了,他才放心——” 翠堂寂静,唯有哭声,翠锦堂以堂前古柏老树而闻名,阶前也有了秋日的朽落柏叶。在苏少夫人的沉默不甘中,她敛了笑意,看着, “不想死也行。你当初给了我一条活路,我也给你一条。” 苏少夫人也可以进郑府,做郑大公子的妾。 “但我知道,我不愿意,你同样也不会愿意。”这不过是夺产的手段。 苏少夫人悬在堂前老树上的身影,还在许文修的脑海中摇晃着。他回想着这些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她模糊的笑声。他骇然一吓。 “来人,拿东西来给许公子看看。”她出声,招了冯虎手下的一名得力家丁进来,他们早就在码头等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帐册文纸放在了桌面上又退出。他疑惑伸手取过,仔细看后脸色微变。 不仅如此,她转头示意,姜力媳妇在帘外会意也从袖子里取了几页薄薄的文纸,掀帘进来交到了她的手上。她把这些推了过云,这一回他看清后却是面色大变。 “什么?平城郡王把汪云奴的养母——” “把她接到府里去了。”这话直接说就是把人抢进府里做了妾。她不过也是刚得到的加急消息,在船上听赵若愚说这事的时候她比许文修还要震惊。然而眼下,这事却可以好好利用,她把同时送来的一份平城郡王府庶女的嫁妆单子推了过去,摇着团扇子,缓缓笑语: “可不是我们家赶尽杀绝。是苏家非要向死路上走。苏二公子安分在市舶司作小官,有傅映风做依靠,我们家也不能拿他如何。偏偏他不甘心,为了他那亲妹妹苏嫡女能嫁得好一些,他非要和平城郡王的庶女订亲。” 本来这是一着妙棋,如今听在了许文修耳朵里,却听出了她的嘲笑不屑。他仔细看了平城郡王府的嫁妆单子。单是个没爵位的庶女,竟然就有足足一百八十抬的嫁妆。 “嫁妆里有番外宝货二十六箱,要带到苏府去。全是三年前番商报了衙门的被抢宝物。我正愁找不到让堂堂宗亲郡王派家将扮海贼劫杀商人的证据呢。我们家的产业还有不少在他手上…”她说着这嫁妆单子,对各项财物的来路早就了如指掌,冷笑在心里拿了主意,“就凭这,那怕有傅映风看中了他们家的庶女苏幕绿,非要捧着她进宫,我也能叫苏家彻底散了!” 164我要做养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不过是让苏庶女进宫,又不是我自己要!我一心还保着郑家想着让郑锦文和苏家联姻。结果她半占不念我的苦心,就要和我结仇拼命的模样!”傅九公子离了瓦子,想起和她争吵的事一路上亦是满肚子恼气,“她要见许文修,和我说一声我难道不许?非要和我抢道是为了什么?她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在意——!?” 丁良这时就没好提醒他,郑娘子在衙门里告了状,明摆着要让苏家彻底爬不起来顺便牵连公子你,公子你难道不应该先骂骂这事? “你该庆幸不是傅大人自己看中了苏家女儿。他要是纳了苏氏女为妾,你们郑家才真是遇上大麻烦了!”码头上的许文修辩别出她冷淡的神色,猜不着她和傅映风到底是什么情份,但他细看嫁妆名单在心里盘算。如果暗中和郡王通消息能得到多少好处? 她的眼光扫过他的脸,岂不知他的想法。她以扇掩唇只余半面娇容,模糊笑着。 “你也敢和他打交道?汪云奴的养母本来是明州汪家老爷的庶妹,远嫁泉州做了宗亲赵秉义的爱妾,身上还有九品孺人的品级。丈夫被平城郡王治死不到两年吧?就这样被接进王府里做妾…”她面不改色地笑问着,他沉吟不语。他确实嫌弃平城郡王蛮横粗鄙,为恶不知掩盖。没有皇裔宗室的体面礼数但他笑道:“汪孺人这能耐我太清楚,她不会是被你挑唆着故意进王府的吧?” “我没让她进王府。让她进府的应该是平宁侯府。”她坦然回答,他微愕后明了她话里的意思,大笑反问:“我早说过,平宁侯府有的是人手在泉州城。汪家的姨娘生了程美人,明州汪家不可信!汪孺人要被你姐姐收买这真是太容易了。我让你去认了平宁侯府这门亲,你非不听——” “我何必担心平城郡王?不是有赵公子在?” “他?他算是什么东西——?他比我强多少?”他把脸一沉,冷笑着站起,“你非要和他好,我就不奉陪了!你告诉你,你和姓赵的打交道迟早有你吃亏的时候!他喜欢汪云奴多年了你不知道?” “这事,最后不是你抢到手了?”她一脸的诧异,“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他笑了起来:“那不过是外室,你总是和我计较这些小事——” 这时,他猛然看到了她手中刻意换过的那柄团扇子。这扇子是宫扇,扇面上竟然也是一副水墨人物画。叫他看着眼熟。 “…这是秀王世孙在爱闲园选女宴里,赐给你的那一柄?” “没错。”她微微笑着,在她指间转动的这柄宫扇子上既不是卢四夫人得赐的扇画《文姬归汉》,也不是程六娘手中那一柄。《苏武牧羊》。那两副扇子画都是在暗示,平宁侯府的忠义,皇上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平宁侯身为旧勋,三十年前不肯在叛臣张昌宗的伪齐国为臣,弃官逃到到南方的旧事。 这事许文修当然知道。但郑归音的扇面上亦是一副画。但这扇画不是国史典故,却是本朝新起的市井人物风情画。她刻意递了过去,他伸手取了过来,仔细看出,这仿着的是大画宗张氏的《清明上河图》。 “…故意做了旧?” “扇面做了旧,看起来岂不是更有几分画韵?”她笑着,他微点头不出声,看清这扇画上用墨绿色勾勒画出一处巷街路口的老柏树,树下有三四名里坊的普通妇人。她们头束巾帕,牵着孩子抱着菜筐子,还有一名妇人在巷口洗衣。这几个女人一起上来围着一位叫卖的中年货郎。货郎在街口树下放下担子,随她们挑些针头线脑。 这是本朝常见的《货郎图》。 他左看右看,暂时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凡之处,她却突然狮子大张嘴地笑道:“上回在船上我就和你提过,汪娘子为你生下的那孩子送给我,让我做养母如何?” 姜力媳妇在一边吓了一跳,又暗喜不已。万万没料到二娘子竟然早就布下这一着棋。难怪忍了这些日子,没有和许文修彻底翻脸。 “…说过了。你我成亲。你自然就是她的嫡母。”他头也不抬地回绝,眼睛盯着扇子仔细看,还随口笑着,“你非要那孩子。我明白。就为了要挟她们母女。但这是我的儿子,我凭什么给你?” “你不差这一个孩子。”她忍着没说,赵慈是不是你儿子还不一定呢。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他微抬头瞟她一眼,嘴里笑:“我府里有孩儿,确实不多这一个外头的。外室生的能不能上族谱这还两说。” 她心中微动,仔细看他的神色,但上回在钱园船上吵过一次后,许文修把这事也反复斟酌过了,叫她看不出深浅,听他道: “你做养母,这孩子归你抚养。你给我的好处是什么?” 她不出声,看着他等他开价。他头也不抬地笑道:“上回你在钱园船上开的条件,我看不上。我就问,让许氏女给赵若愚为妾你答应不答应?” “我答应。”她这时就干脆利索,一脸的诚恳,“以前我管不了赵公子的家事。现在——赵公子他多一个妾少一个妾也不算什么。” “这就答应了?”他仰天大笑,“我知道你这也是为了防着汪家母女。但赵若愚算哪根葱?我们家的女儿除了婉然也是有才有貌有嫁妆,还嫁不出去了——?他就一定能中榜?就算能中榜就一定能选上官?他在泉州城得罪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吗——” 然而,突然间他看到了扇画背面一角有几行瘦金体字。却是一首词,他眯眼看去,一字一句读着:“…天意从来高难问…”他终于震惊抬头看她,“我记得,这是皇上喜欢的词。” “许公子果然消息灵通。”她不动声色点点头,道:“是御笔。” “什么——!?”他又大吃了一惊,“是皇上的御笔——!?”秀王世孙赏了御笔团扇子给她?这其中的原因… “官家注意到我们郑家,不就是因为赵若愚? 你却这样不看好他?你难道不知道平城郡王的事早传到京城里了?”她微笑着,伸手用纤指点点了那句御笔词,拿回扇子放在了桌上,“平城郡王的恶行官家一定也听说了。我们这些小民倒罢了。被他残害的可有不少都是远支宗亲。他要是被赵若愚扳倒了…” 他沉吟半晌。 她和他毕竟曾经初恋一场,一眼看出他动摇,她轻描淡写地笑着:“你上回怪我不应该把汪云奴放 在赵若愚身边。汪云奴是我什么人?她会听我的?她的事是她母亲一手安排。汪孺人先看中你,把汪云奴送给你。见得我们家赢了这一场,她转头又看中赵若愚,让女儿安心呆在赵公子身边——你就这样被她摆布了?”又缓缓提醒,“你这样的官商人家,被平宁侯府或是傅九挟制住,这是理所当然。不是你没能耐。但汪孺人不过是宗亲的妾室,她可不是傅九——” 傅映风还不知道她拿着他和平宁侯府比,又和汪孺人比。他驱马进城,在马背上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我和她吵什么?白白叫她恼我。我把赵若愚往死里整——不,我按早就打算好的,客客气气为他说一门好亲事让他和我们家结亲,她自然就明白这人不可靠了不是?我们家也正好得一个进士女婿。” 165妻妻妾妾完全不是问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公子暗骂自己蠢了,改了主意快马进宫准备专心对付赵若愚,还不耐烦地让丁良闭嘴:“郑家我是一定要保的。但不能让她胡来。让赵若愚消停下来泉州城的事不就平平顺顺地解决了——?省得她又挑唆着太监家奴来告状!她这样还想参选,也不怕得罪宫里大档!” 丁良觉得公子完全偏心了,赵若愚要是没有郑娘子撑腰,未必就能在泉州城揭起这样大的风浪:“公子,赵公子不是有爱妾——” “让她去接汪云奴。她就知道和赵若愚联手未必是好事!” “…”所以你最后让了路给他是故意的?丁良这一瞬间不禁是五体投地。他却沉了脸,转头吩咐道:“走!先去临安府衙门,问问三年前泉州城的那案子。我以前没有太在意,眼下也不想让她被汪孺人或是赵若愚挟制住了!” “公子——!这可不行!”丁良和一干家将急吓了,“宫里急传公子去陪宴!太上皇在!公子——” 隔着码头的巷口深处,冯虎此时早接了汪云奴,把她送到了沈娘子差来的马车上。 “坐上去。许家找不到。”他说完转身要走,汪云奴逃出生天,却不肯上车,认得他是郑归音的心腹,含泪道:“冯管事!我的孩子还在船上。求你和郑娘子说一声,帮我把孩子要过来。”又求,“冯管事,我想见见郑娘子,求冯管事帮我说说——”| “…这事。我们娘子帮不上。”冯虎不喜欢多说话,但看她泣不成声,难免多说了两句,“你事你得和你娘说,汪孺人与许文修写的典身文书。这文书我们娘子找人抄到了一份。那上面分明写了,三年一百贯。如有生育儿女,皆归许文修。” 冯虎他早知道汪云奴被汪孺人挟制得厉害,这一两年未必就能变多少,果然她就呆了,怔然落泪:“我不知道,我没看到过这文书。母亲说…” 当初卖身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应该看一眼才对吧?他暗叹,这位云奴娘子倒是让他明白,这人会读 书识字,会做生意管帐,甚至自己还做了娘。都不见得一定能立起来为自己作主了。二娘子再好的主意遇上这位云奴娘子也是惘然, 他也记得方才二娘子坐车到码头是一路愁过来:“她要是自己立不起来,我花多少心思还是便宜了汪孺人。但我还真不信了——!” 汪云奴无奈只能上车,听得他说郑二娘子会上船去看看孩子是不是平安,她又生起了希望:“冯管事!你和郑娘子说,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但我绝不是有意和她作对。我没有抢许公子,那时是父亲大人出了事,娘自己没事,但为了父亲大人总要些钱财打点。我除了听娘的还能怎么样呢?”她泣着,“还有,还有赵公子,我…我没想和她争!” 冯虎默默想着,难怪二娘子讨厌你,你完全没想和她抢,她就输了个彻底。她好歹也是个自小就天天照镜子臭美小姑娘不是?自信心全被你毁了。冯虎想着,二娘子只有和傅九在瓦子大街上吵架时,那心情才好上一点半点了吧? “冯管事,我听说郑娘子要进宫,要是她不恨我…我对赵公子…我娘想让赵公子娶郑娘子。但我…”她流泪哽咽,她心底并不愿意,她想和赵公子做恩爱夫妻,而不是郑娘子为妻她为妾。 总算她还说了这一句话,冯虎暗叹还有救,他道:“郑娘子不管你娘和赵公子约定了什么。她要进宫。我是知道她的。你立得起来她就一定让你如愿。但眼下——” 眼下是她老娘坏事。 “我…我怎么和我娘说?没有我娘 ,就没有我…” “你要是自己不成。我们娘子也帮不上你。赵公子是极傲气的才子性子。郑家不能怠慢他。我们二娘子说,她不得不防着汪孺人。郑家经不起再输了。”冯虎苦笑,“她说,她分身乏术帮不上你。全看你自己——” 汪云奴的马车终于离去,冯虎驾车回头往码头赶,远远看着她果然带着家丁、婆子上船云看汪云奴的儿子,想来是和许文修谈妥了,至少今日能见一面。冯虎的车一转眼停在了岸边,只等着她下船。 他沉思着,她方才坐在车里抢路去码头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许会嫁给赵若愚为妻,让汪云奴 为妾了。 “只是,不能只有她一个妾。”和郑二娘一同上船看孩子的姜力媳妇和冯虎不一样,她觉得二娘子这主意极精明,“我的性子,汪孺人看得很清楚。她又摸准了赵公子的性子。” 姜力媳妇知道,二娘子是不许夫君纳妾,赵公子的性子是,他要是再被拒亲恐怕就要和郑家翻脸了。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和汪云奴一起嫁给他。但还怕挑不到美妾让她们来分宠?”他家的二娘子眼下上船时,也怼了许文修一句,她冷笑着:“一个妾是妾。一群妾也是妾。非逼到那一步了,我还怕这些?汪孺人也太小看我了。你以为这日子我过不了?我过得开心着呢——!” 因为纳妾被她甩了的许文修冷笑没答腔,觉得妻妻妾妾完全可以接受完全不在话下的郑归音一上船,见得许家内舱里铺锦挂绣,屏画玉瓶,里里外外是婆子丫头。她就知道许文修是带着家眷妾侍们一起上京城。他是堂哥,总不好和许婉然兄妹两人一起过来。 “要她们来见礼吗?”他不阴不阳地问了一句。 她翻白眼,你的小老婆有什么好见礼的。她谦逊推辞了。 “你连小妾都不愿意见,你以后成婚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他奚落着,她当成没听到,淡笑着坐下看了茶,倒不是为了孩子,反是先要见许婉然,许文修也知道她的用意,揭了茶盖,吹了吹叹气道:“我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成?全家都指着她呢。” 许婉然本来闯了祸,被关在自己房里,但她是上了册的选女谁又会怠慢?现在许公子发了话,她转眼就出来见客人,她到了厅舱见着郑归音,欣喜笑着,握着她的手坐在一处。 这时就有奶妈抱着赵慈这小孩子出来,郑归音连忙放了茶上前亲手按过,抱着这胖孩子仔细看了又看,孩子太小,她实在瞧不出这是许文修的儿子还是赵若愚的儿子。 【春节期间正常更新,中午12点左右。通知字数不收费。】 166郑氏有女配与为妾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从临安府衙里为她的事忙活了出来,急马进宫,宫里太上皇的内使已经来了三四拨了。她在船上还抱着赵慈这孩子左看右看,烦恼着这事不好办。突然间也理解了赵若愚并不认为这孩子是他的血脉。 但也不太像许文修不是? 许文修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瞧着她那神色心中好笑,起身过来道:“除了汪孺人,你们家和明州汪家走得也太近了些吧?” “他们家有程美人的老娘。我能不近吗?” 许婉然明显喜欢小孩子,过来和她一起玩,她把孩子交到她手里,只仔细翻了翻这孩子衣角。许文修冷眼旁观。 她和他一样就看出来,这孩子衣裳帽子皆是锦衣玉绣,单是虎帽铜铃这也是泉州城第一等的手艺,更不要说他脖子里珍珠金银项圈十足的真金,南海的好珠子,工艺极好。这要不是赵若愚送的,她还不信了。 她摘了他帽子上的铜铃,收在袖子准备带回去给汪云奴,这才回身看着许文修,笑道:“你们许家和汪家的事,我也不管。汪家是要和你家在明州争官商,还是要和我们家一起争着开海禁。眼下也看不出来。他们家自己府里也吵得厉害。” 汪大公子和汪少夫人和她是一伙的。但其他的就不是了。 “他们争官商只要把我们家挤下去就好了。这样容易的事为什么不干?非要和你们家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去开什么海禁?他们家大公子是个精明人,但汪老爷比他更精明,否则怎么就是他那一辈里,有个庶妹是汪孺人,有个堂妹进侯府生了程美人。他们家大公子想做主,还早着呢!” 他对汪家的内斗亦是了如指掌,压根没把汪家当回事,送她下船时还问她道:“傅大人今日怎么没有来?” “他在京城里欺男霸女横行不法。被苦主告了。”她郑重其事,一边上车一边转头劝着,“你还是换个靠山吧。小心他连累了你。你的名声再差点就别指望选官了。他却是个宰相家的衙内,天天吃酒玩乐着大字不识一个就能做官呢——” “…”不说许文修,冯虑在一边听着了也觉得她和傅映风那是真结仇了。 傅映风进了宫,看官家摆驾来了太上皇的德寿宫中,身后还跟着平平安安的赵若愚。 他并没意外。他已经知道,赵若愚进宫前得到了郑家的消息所以早有准备。没吃亏。他还不及暗中骂郑归音变心太快,就被官家吓了一跳。 官家居然甫一见面就说了一句让他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他茫然着,官家方才明明是在勤政殿里刚见过赵若愚,移驾到太上皇这边,这离昨晚召见他也不过是过了几个时辰罢了。怎么就突然有了这样的主意? 官家对他笑道:“郑氏有女,配与你为妾如何?” 一瞬间的茫然接着一瞬间的狂喜后他几乎就要抢在太上皇不悦前赶紧谢恩,把她抢到手。然而他突然又想起方才,他和她在码头上为了争道差点车翻人亡的闲气。 他背上的冷汗渗了出来,心底明白郑归音宁可想法子下药毒死他呢,也不会甘心在驸马府里为妾。好在同一瞬间,他又欣喜地领悟了另一件事,她根本不可能做妾。 更不可能做赵若愚的妾。 “她钟情于我,但要是委屈她做妾,她对我便毫不留情,更何况那小子?”他极度自负地这样想着,他的品貌才情总比赵若愚强了上百倍吧? 尤记得,方才和她争吵完从码头边回返,他没好气地策马进城,本来打算直接要进宫。走在大街上,他想着郑归音那又漂亮又讨人厌的嘴脸,突然就去了临安府衙门。 陪着通判大人出来接待京城一霸范衙内的不是师爷、也不是最躲远了的节级衙头们,而是吴通判大人的正室夫人文氏。 “夫人!他一定是要问案子里的事。我答了是死,不答也要被范衙内弄死。”通判大人宁可逃回内 宅在老婆面前跪搓衣板,痛哭流涕,“夫人救我。” 他不敢独自来见范衙内。文夫人无奈带着女儿们出来见亲戚。大姑娘十四岁,最小三姑娘才三岁。中间那位二姑娘也是七岁,都是乖巧可爱。她们梳双丫髻插着簪花月牙梳,眨巴着双眼一字儿排开。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因为通判夫人和范家沾着亲,她什么话也不说,让三个女儿上来拜见叔父。 “…免礼。”傅映风也苦笑着,好在文夫人镇定自若,闲话家常:“…因着本来她们小,没有去府里老夫人跟前走动,上月去了一回,老夫人还说起,我这二女儿的生辰巧得很和映风弟你一样。说是有缘。等映风弟从明州回来,要叫着你们叔侄见一见。说是不是请了仙师来算算,都持个符来冲一下。” 府衙大堂的南侧厅,本是通判的官衙,另有门户进出,文夫人命人上茶,安然说着家常, “我正想着这事,没料到弟弟你就过来了。” 傅映风也笑了。“外祖母还是这样,难怪我母亲也不方便回家了。姐姐还请不要见怪。” 一听他愿意论亲戚,文夫人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家仅是文氏的祖父和范宰相年轻时有一段交情,同在北面一个县里做知县和典史。隔了几十年又同在临安城,万万没料到北方大劫后有命重逢。祖孙三代一直在走动,算是通家之好。她对范府内宅里的事情也特别清楚。 “不消我说,亲朋间都知道你母亲是至孝之人。你也是知道的。你尽管放心。” 她不过是借这件事表示对范夫人的同情。生为儿子,他对外祖母因为相信生辰命数所以排斥亲生女儿范夫人这件事,只能又气又恼又好笑,低头摸了摸那第二个女孩子的头, “不妨事。不用冲什么。过阵子我带你去见外祖母。外祖母从仙师那里求来的佛珠儿、道器儿不是金的就是银的,都有来历。我们各自求一个随身带着就是,你就说是求老夫人的寿福你将来做嫁妆。至少要个报恩寺大方丈的。没要个镶大珠子的都是对不起老夫人。” 这样说话的时候,女孩子们咯咯地笑起来,也不害怕害羞了。除了大女儿抿唇笑着,守礼地站在母 亲身后,另外两个团团站着好奇地看着叔叔。 她们觉得传闻里范家的大魔王,老夫人最疼的外孙子真是又好看又温柔。难怪范家的老夫人生怕有人的生辰冲撞了他,听说还嫌自己的亲女儿范夫人命数不好,又克夫又克孩子。 “我这回,不是来问苏家的案子。” 他头一句就让通判大人脸色恢复了正常。吴大人差点就要说弟弟大人不要客气留下来吃个饭以前他都不知道弟弟这样好说话真是被谣言所误。然而吴大人还是天真了。 167郑氏有女配与为妾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既然要保着郑家,防着她被赵若愚那有妾有子的花花公子挟制岂有不问清的事。至于赵若愚有妾有子是不是他硬栽的,是不是他让丁良暗中传出来的流言。傅九公子并不关心。这时候,他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是来请教大人――”一年前泉州府送到大理寺来终审定案的,洪副将通贼的案子。 “这是大理寺的案子,是刑部的案卷――”吴大人垂死挣扎。 “对。但大人当时是大理寺的文书房?受了皇命和几位司官一起去过泉州城问案吧?我想打听一下证人的证词。比如赵秉义和洪副将勾结海贼,杀害番商的证据是怎么得来的?是不是和郑家有关?听说这证据是宗亲提供的?是赵若愚那一房的人?” “……”这和问苏家的案子有区别吗?这案子牵涉到了泉州城的宗亲郡王,结果只杀了洪副将父子,败了苏家。涉及了泉州城上上下下几千户的宗亲。上至郡王国公,下至无爵白身人人有份。他哪里敢回答,当机立断主动提起了眼下这苏选女进宫的案子。 “不敢相瞒弟弟大人,苏家的案子,府君大人刚知道就去了宫里,恐怕是去禀告皇上。过几天四月初一圣寿节是诸殿游幸大日,官家今天也要去德寿宫里和太上皇商量贺寿的事。一整天伴驾呢。卑职官小位卑,不敢打听,但……” 但傅九公子你不是要做驸马了?你怎么不去自己问? “长公主也在……”通判大人陪笑着一路送到了府衙大门,又小声提醒了一句,“贵亲家,潘氏也随驾。” “潘氏?”傅映风诧异。吴大人眨着眼,暗示着:就不要害羞了,全城百姓如今知道你要娶公主,纳小妾的。 “当初郑家的案子,赵若愚和宗亲们联名写了贴子,送到府衙历数洪副将之罪?”他不客气地问着,吴大人顿时后悔多嘴了,只好回答:“不但是宗亲们,还有泉州的士子、蕃坊的番商都联名了。” 全是赵若愚出的头。 “这小子……”他进宫时,冷笑着,“早就想好了要和郑家联姻吧?真是做梦!”他是完全不打算相信赵若愚是为了报答郑家的支助之情,更不打算相信他是为了穷宗亲们出头。 文夫人早知道丈夫会得罪傅映风,又差了自己的小女儿出来,一边叫着丈夫回内宅,一面让小姑娘嘀咕着和叔叔说了一通说: “映风叔,我娘让我和你说,昨天在范奶奶跟前。我们都听到范奶奶要给双卿娘子订亲啦,说是订一位叫赵若愚的才子。” “……好,多谢你娘了。”他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和你母亲说。我知道了。承她的情。”他知道文夫人的母亲和他娘范夫人是手帕交,果然生了一个极聪明的文夫人,可惜嫁了个吴通判这样的傻丈夫。 出了府衙他骑马到了大内东便门前,换牌子进宫。在此之前他叫了丁良回去打听清楚:“回外祖府里,找人去问问双卿妹妹的亲事。怎么这门亲事提了她?” 她可不是范家的庶女。 进了宫,他突然又觉得上了那位吴通判大人的当。隔着这重重宫城和皇城,德寿宫里今日摆春宴,吴太后带着嘉国长公主并大小潘氏游宫赏牡丹花的事他都知道了,他还有什么不知道? 今日之宴,不过是为几天后太上皇的出宫大幸准备。 “公主在宫里坐游船呢,过几日,太上皇圣寿,特赐她奉旨出游城外的西湖。” 走过宫中胭脂十里山廊,他一进宫,听得无数流言。又被宫人内侍们用看驸马的眼光洗礼了千万回。接着,他就被内造司的小押班找上了。接着又是掌仪司。 “给大人问安!大人后日伴驾的船想是备好了?规格如何?平常内铛、贵戚家中的画舫用料、漆彩不谨慎了些,天下太平这也难免,都是下人们不懂规矩。但伴驾之前,还要仔细查验了,用船不要违制。内眷们的插戴衣料也要按典制,否则落到殿上贵人们的眼里,大人与咱家都担戴不起……” “大人,小的是掌仪司佟女官来传信的,三月二十八日,公主要奉旨出宫游西湖。大人兼着天武军都管的职,要护驾。四月初一,官家要奉太上皇与太后一起出宫游西湖,大人兼着延宁殿知阁官的职,也要伴驾。大人那两日还请寅时三刻进宫,在文华台下候旨。这是牌子。许带两个十二岁以下小幺随从。唉哟,小的自己抽掌巴子!大人老伴驾了,哪里还要小的多嘴” 虽然是掌巴子抽得啪啪响,该说的话字字都说到了,半句都不敢马虎, “再者,大人如果和往年一样备着献食、献玩好、献歌舞百戏还请早些写个条子上来,司里也好和各府里一并安排。皆是官家对太上皇的孝心。” “客气了,回覆佟夫人,多谢。我今日就写个条呈叫人送到掌仪司去。” 掌仪司佟氏是吴太后主持宫务时就进了掌仪司的老女官,年近六十。为人谨慎到严苛。 她手下的人办起差来绝不敢懈怠。打发过来的黄门院听差老宦官极是谨慎,按例和外官对接事务,必定是两人一起来,互相作个见证。 就算是傅映风这样的老熟人也不例外。 他收了宫牌子,在老宦官手上的册子画了花押。就在册子底下,暗中递来了个小纸条。他走到无人处一看:“官家在勤政殿先见临安府君。再见赵才子。” 吞下小纸条,他只是哼了声:“算他运气好!” 要不是郑归音抢在赵若愚进宫前在临安府衙告了苏家,赵若愚这会子就得因为和郑家联姻出大事了。官家怀疑了平城郡王,现在难免要怀疑所有姓赵的呢。 但傅九还是万没料到,到了钟美堂伴宴赏牡丹,皇帝突然提起了郑氏有女。配给他为妾。 不但是傅九震惊,太上皇也震惊,这消息转眼还传到了外面正在宫池小西湖里游水的御船上,传到了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耳朵里。 “这事,要不要禀告公主?”来报信的小宫女在小船上不安地轻声问着。 “再等等,太上皇在堂上,岂会答应这样的事?公主下嫁是何等的体面,就算是御医暂时诊出身子不好。也应该是太后为公主作主挑选陪藤随嫁。只为了将来万一出事不手忙脚乱失了天家体统。怎么是官家从外面挑人送给驸马了?”薄女官年纪不小,为人稳重,立在御船船尾,“不知官家的用意。先不要禀告给公主。看太上皇怎么说――”: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 168郑氏有女配与为妾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钟美堂的宝珠帘后有龙座,椅中身影是须发皆白童颜圣人——太上皇。 帘前有玉阶三层,第一阶玉台上坐的是今上。当朝官家一身杏色龙袍,胸口五爪青纹龙身,独占春色。 吴太后和公主、诸妃在游宫中小西湖冷泉亭还没有移驾,少了些后宫美色,但殿中左右摆席几案后,坐着的年轻侍从都是一时俊杰,俊秀不凡。就连四面侍立的女官、内铛和大小押班,都衣锦怀绣,容色秀丽。 钟美堂以牡丹为美,堂外三面奇石堆叠为台,遍植成千上万的牡丹大花。 姹紫嫣红中,宫中文学馆值宿侍从们的乌纱发冠上,亦簪有缤纷百花。春风过堂,入鼻馥香,花香与艳瓣齐摇,飞檐与花影一色。坐于殿中仿佛置身于花山花海般。满眼尽是娇艳美色。 左侧第三座的范小学士,一身绯衣官服,更见他窃荷公子的风流俊俏,他乌纱头上也簪着朵碗大的姚黄花儿,让他的脸蛋儿益发唇红齿白。 他方献了首春诗,得了官家笑赐的一盏御酒,又点了他做侍宴官。傅映风坐在席上,看着这小子下来为他倒酒,这小子竟然一个劲地挤眉弄眼:“多亏了我!叫你得了心上人!” 他听着就觉得要倒霉了,要被不知干了什么的蠢小子连累了,极低声怒骂着,“你又在官家跟前出了什么馊主意?你就为了和她争个内库官的位置。你要脸不要?” 脸是什么?范文存眼露疑惑,傅映风快要变脸了,他珠子一转赶紧陪笑道:“官家问我,我总得给个答复。否则岂不是白在选德殿里看了官家这几年的藏书?” 他忍不住就想骂,你小子仗着官家宠你就无法无天了!但瞧着他阴谋得逞的小人嘴脸,也知道没奈何,等他倒了一圈酒回来,只骂他:“郑家不是这好糊弄的!”他的心上人不是郑归音又是谁?“官家前阵子让赵若愚和郑家结亲,不就是为了安抚他们家!?私商的私贡收不上来了,官家缺钱你不明白?你献策时也得有个分寸!” “我不是想让你抱得美人归么。难道看你在这里伤心失意?将来得了相思痨病要怎么办?人比黄花瘦?”范小学士陪笑着,让他气结,几乎想咆哮——谁是黄花!?他咬牙暗骂极轻声问道:“你和官家胡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范小学士眨巴着眼睛,“我和映风你不一样。我读的是正经书,从不胡说的。” 他差点把口水啐了这表兄弟一脸: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翰林学士里最大的马屁精! 本朝制,宫中文侍按唐朝北门学士的旧制,向来视为宫中内臣。他们专职在宫城内的文书馆、史馆、集贤殿里读书值宿,随时奉召伴宴。有时候,他们也会在深夜奉召在内殿里与官家讲文论诗。这样过几年外放一任或是两任后就回中枢为宰执,为参政。 宴饮之时,正是官家与这些内臣结心腹之情的时机。 范小学士就是官家跟前特别得宠特别会拍马屁的一位。旧例中,有中状元后七年就做到了左相之位。学士管内库也是一桩正经大差事。 “你放心,你一定欢喜!”他笑嘻嘻地溜了。他还没抓到他,座上官家突然说起长公主陪藤随妾的事,他就终于明白了范小学士献的鬼主意——郑氏为妾。 堂上众人皆愕。范小学士躲在一边抽风似地给他使着眼色,让他赶紧答应下来。傅映风何尝不想答应 ,无论如何先和郑归音定了名份再说其他 ,但脑中电转,他瞟了眼官家不动声色的模样,再想了想郑归音那凶悍烦人随时翻脸的俏丽样子。 他暗叹一声,站起笑道:“微臣惶恐,听说郑氏女已在德寿宫名册上了。微臣岂敢。” 说完这一句,他就瞟到了赵若愚的脸。同在伴驾的他,听得傅映风说这一句,脸色已变。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添回去这件事。 好在殿中人人都在变色,极低的议论声响起:“…范衙内怎么贬了一回官,就这样不会说话了。” “这不是叫皇上难堪么。” 官家还未如何,下席的范小学士把脑袋塞进了酒盏里,闭嘴不出声。官家笑了,道: “原来如此。是朕失查了。”说着,又站起转头看向帘内的太上皇,“儿臣和若愚提起这亲事时还 在年初之前了。方才在勤政殿上又提起,他不吭声。儿臣猜到他是不愿意。就没提了。倒没料到他是怕直说了,朕脸面上不好看。秀王府的采花使今日才回京城,递了表章要求见,儿臣让他准备嘉国明日出宫的车船行程,倒没来得及见了。” 说罢,他施了大礼,在玉阶跪下道: “儿臣向父皇请罪了。” “皇上国事忙,哪里记得这些。快扶起大哥。” 太上皇和官家是父子,听他说几句就明白了他故意提郑氏给长公主做妾,是暗地里敲打泉州宗亲们,敲打赵若愚不要学平城郡王的意思。再想起官家前几日来请安时,亲自向吴太后说起补选德寿宫选女的事。他不好和老妻说,还是得这大哥儿说才行。官家昨天还说起把西湖边的下天竺御园拨到嘉国长公主的名下,作为长公主成婚的贺礼。 种种孝心,太上皇方才一点为女儿的不悦便消失了。太上皇连忙叫人赐了酒给皇上,又亲手翦了一枝殿前春的牡丹花,赐给官家簪帽。 父子和睦,群臣们连忙上春词春诗。除了赵若愚被钦点了写了两首宫词,连傅映风也起来,做了一首四言诗。诗中颂扬春日美景与官家孝心。实在不出彩。没料到,却得了太上皇和皇上接连赏的御酒、麻砚、宫制乳香。 暗笑声四起,这是公主娘家人看女婿的意思了。 他坐下后,远远地和同样得赏的赵若愚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面无表情,目光一撞就 各自避开了。他微低眸,摩挲着手中的银槿杯盏,看到自己暗沉的一张脸,暗骂: 赵若愚这小子还没有死心。 赵若愚何尝没有皱眉,暗忖着,这傅九明明要做驸马了,居然还没有死心?以为让范府给他提亲就能防碍他和郑归音?他低头饮了半盏酒,自忖官家在勤政殿敲打他,不许他和泉州本地的大豪联姻,这还不至于让他气馁… 真正会阻碍他的是傅映风。 169情敌要做姻亲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两人各怀心机的时候,傅映风沉着不语,要对付一个还没有中榜的远支宗亲他还压根没出手。官家敲打赵若愚这小子不过是他太清楚官家对泉州之事的不满,回京城就提了提。 他还多的是后手。 唯一头痛的是郑归音非要和赵若愚联手,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殿上官家突然笑了起来,傅映风收拾了心神,见着官家在御座上,笑指着范小学士范文存呈上的新词,垂问这小子: “文存这句词,念天边横霞,日日知为谁生?这是化自姜白石的词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开?这几日倒是长进了些。朕倒要问你,杜郎俊赏,可知深情难赋?你也该收收心了。朕听宫女们为你争吵,也听得头痛了——” 范小学士笑嘻嘻正为太上皇持盏,作他的侍宴官,这时转身下阶回答,施礼却是恭敬至极,答得也是正经: “臣正是有感而发,姜白石所吟‘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臣心有戚戚。臣的春天在哪里呢——”他露出一脸的忧伤,一殿的笑骂中,他笑嘻嘻地继续说着,“因为祖母还在为表妹议亲,嫌弃臣拿不出手。臣的亲事还未订,正独对空房,照水自怜…” 笑声中,君臣这般以词曲说家事,自然是亦友亦朋,结以肱股之情。 傅映风听到表妹两字,知道果然是表妹贺双卿被提了向赵若愚提亲,众人的眼光不断地向另一位亲事当事人赵若愚看了过来,赵才子沉住了气,方才他进宫的时候遇上了范承旨,这小子也是傅映风的表哥,引他到勤政殿陛见的路上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提起了这件亲事。 眼下看来这一殿的人现在都听到风声了。 傅映风微微笑着。官家问的是范小学士的亲事,但谁不清楚——官家也听说范家向赵若愚说亲这件事了。 “非是金榜题名,无以匹配。” 等官家终于问起来范家亲事时,赵若愚起身应对得当,显然是早有准备,“范府娘子的才名,学生早有耳闻。” 一时间太上皇也笑了起来,论姓氏是赵家比范家贵,论才名的话,赵若愚如果非要等中榜后再说亲,别人也觉得理所当然。 “儒士才俊,当有此傲气。”官家含笑点头的时候,赵若愚背心渗汗。回想方才在勤政殿里见驾的事,他心有余悸。 他暗中摸了摸腰间,腰间本来悬着的那对御赐宫玉还在,但官家在勤政殿问起他和郑娘子亲事如今办得如何,他突然福灵心至没有马上出声,而官家也果然没有和上回见驾一样再追问这亲事。又说起了别的。 “回禀陛下,泉州水师副将通贼一案,学生是在大理寺司官面前据实回答。” 直到官家再问起这个案子的时候,他才开了口,跪下禀告,“洪副将不过是小卒,苏家也不过是个棋子,平城郡王才是夺人妻妾,杀害三百余条人命的真凶。” 这是郑大公子遣人在宫门外追上他,告知了苏选女一案的事,又叮嘱: “我们家二娘子来了消息,她接到云奴娘子了。公子只管放心。汪孺人那边她也会想法子见上一面。一定不让她们母女同时落到平城郡王的手上。今日在官家面前怎么回话,还请公子斟酌。如果官家对平城郡王不满,恐怕对泉州城的宗亲都会动了疑心。毕竟…” 毕竟,泉州城那边就是山高皇帝远。 玉板声响,太后与公主、诸妃要从冷泉亭移驾过来赏牡丹了。文臣们终于能退出钟美堂。傅映风退出前,竖着耳朵,果然听到太上皇在御座上道: “若愚的亲事就叫宗室司先准备着吧。殿试过后就向范家提亲。这几年泉州宗亲里没有中进士的。他最难得。官家也要照看一些。” 赵若愚再也推托不了。只能谢恩。文侍们出了堂纷纷上前向他贺喜,人人都心里有数: 这位泉州才子没有经过殿试就板上钉钉地三榜进士了。看在太上皇的面上,官家至少也要给他一个前十名。连傅映风也上前恭喜了一句: “外祖家中能与若愚公子结亲,小弟甚喜。双卿娘子虽然是我的远房表妹,却从小寄养在外祖母膝前,如同亲生孙女一般,诗画茶道皆是临安有名的好。若与若愚公子结亲,这也是外祖一片爱才之心。” 赵若愚勉强笑对的时候,傅映风还道:“对了,我还听说,公子在明州城就叫小厮去打制订亲的首饰了?我必会在外祖母面前说起赵兄的诚意。” “…”赵若愚忍着怒。他在明州城打制了三四件首饰,一件送给汪云奴。其他几件是殿试后要托官媒向郑家求亲。这下全完了。 “行了,你过来。”范小学士扯着傅映风,一边走,一边作势抹着冷汗埋怨,“你和他较什么劲?你不是说为了保郑家就得保着他?” “但我没说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没表情,“要做我们家的女婿,什么爱妾儿子的就全不能有!” “丁良说是你传的这消息?”范小学士揭穿了他,他微笑,暗想着回头要让丁良这泄漏消息的小子好看。好在范文存关心的是别的事:“还有,你方才向官家回话说郑娘子在册,难道不能说柔和些。叫我为你担心!” “哪里能说柔和了?”他也在苦笑埋怨,“你出的什么主意?不知道郑家今天告了苏家?又重新扯上了汪大用?” “什么?太监汪大用不是问罪了!?那郑二娘子还不罢休?这真是——” 范小学士一脸遇上母夜叉的表情,“对了!内库提举的官职,我可不能输给女人!你娶她回去不就好了——?”他用嫌弃的眼光看着没用的表弟,傅映风正没好气,阴沉地看回去:“那行。你去和官家说你做驸马。” 范小学士连忙伪装沉思了:“难怪她家非要参选!这意思是,官家让她家和泉州宗室联姻,他们家 不希罕?虽然做了违禁的生意。他们家只是为了生活,绝没有不轨之心,只愿送女进宫为官家为婢尽忠?” “…对。”他还要叹气,“赵若愚不出声也是表示他不打算和泉州本地的私商大豪结亲。表示他和郑家关系平常。平城郡王的事摆在眼前呢。” 170美妾和公主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原来你是保住郑家?为了郑娘子?”范小学士悄悄瞅他,感动着又猜疑,“你是在吃醋? “闭嘴——!”他忍着没动手。 无论如何赵若愚是不可能向郑家求亲了,“赵若愚,太上皇为他说话。他中榜之后反而就不足为虑了。所以不能让他和郑家联姻。他会拖累郑家。” “别看赵公子是宗亲,但他是一路考上来的。他的能耐全看他这一次能不能高中。那怕是中了前十名都是显不了他的本事。别人只以为是对宗亲的恩典。他的前程艰难着呢!”郑归音坐车住进了报恩寺,不用打听宫里的消息都能猜到他在宫中的遭遇,她待要请郑大公子找地方按宴请一回赵若愚,细说说那“天意从来高难问”的殿试试题,想想又叫了回来,叹笑道:”算了。他说过出宫就来求亲。这是一定不成的。他性子高傲。我们还是避开。当不知道罢。“ 丫头们连忙应了,她看着仆妇们在白象院里收拾布置,突然又疑惑着:“最近在船上没看到他写文章是不是?” 他不在意那试题,没打算考前多写写? “是,二娘子。赵公子一直在画画。读书。”嫣浓悄悄说了,“是画娘子你的画像。” 她愕然后,微有些脸红更多的却是震惊:“他应该知道这一回殿试于他太重要。却这样不经心?难道——是我太小看他了?“她沉吟着,“还是叫人去打听打听,问问他出宫后的动静吧。” “说吧,你给官家出什么馊主意?怎么官家会提让她做我的妾?”傅映风还在宫里僻静处骂着范文存,“你小子为了做内库官连我也出卖是不是?还有,去年的时候公主不过是被诊了一次。就有流言出了宫。外面人人都说公主不能生育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流言。”范小学士顾左右而言他,眨着眼,“诊了也不只一回。上两月太上皇还把他最宠信的告老御医从泉州召了回来反复诊了。要不是这样,官家怎么可能有纳妾这一问?” “这事听着还是不妥当。公主的身体从小并没见有病…” “听说是女病。月例三四个月才来一次。以往瞧了只当是胎里带来的血虚(贫血),年年吃些食补 的方子。没有开药…”他们两个大男人说着女人的月例,免不了躲躲闪闪站在宫中小西湖湖畔竹林松墙下小声。 湖水一波波推远,近畔的游船上,嘉国长公主的声音也同样冷冷淡淡,心腹女官悄步进舱在公主耳边低语后,她看向了刚刚上船的小潘氏问道: “官家方才在钟美堂提起的郑氏,是谁?” “公主…”小潘氏一脸委屈激愤,她也是听说了这件事,上船前还特意去见过了未来驸马。傅映风就在湖岸边,还在皱眉和范小学士说公主的病,这小子知道的也不多。八卦却是说个不停:“听说御医一确诊。太后就先请了罪。公主养在她的跟前。怎么得了这样的病她却不知道?” “带陪藤的主意是太后出的?” “不但是这个。听说李贺的事也是太后让吴国舅府的人去查个了底朝天。否则他在边军里的事你帮着擦了屁股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 “他自己蠢。” “…是太后一心要补偿公主。查出端倪了。他不就索性先认了?太后一定要替公主挑个有前程的驸马。我和你说,这回娶公主不比以往。和上回也不一样。太上皇在的时候是一定护着你,你想谋个六部尚书的朝参官也不是难事。就算是太上皇不在了。太后只要在就得保着你的前程。那怕你谋反呢,最多也是个流配。不会抄家。也不会连累我们几家,你说是不是好事?” “…你觉得我有必要谋反?有必要得这个恩典?”他忍着没踹过去,这小子一脸的羡慕还在唠叨,“娶公主你还能纳妾,反正不缺人替你生。你这张小白脸就这样好看?” 眼看着这小子的手就要摸到他脸上来,傅映风四处看看,决定就在这里臭揍他一顿,范文存突然又用手肘用力撞着他的肚子,小小声地道:“美人过来了!你将来的美妾在看你…” 他不耐烦一看,是小潘氏。 她一身市井小子的装束,女扮男装,沿宫中小西湖下树荫款款而来。 她头扎懒髻,一身青衣短打,手里提着个大食盒子刚从一家铺子里走出来。,看起来就是临安街头 大府里出来跑腿的仆从。 她瓜子脸眉目如洗,俊秀非常,侧目间,当真是楚腰纤细,娇如扶柳。 宫里的小西湖畔每逢各殿游湖时,会有无数的摊铺楼馆平地而起。人烟如织,车马船驴络绎不绝。宫人小宦们扮作了民间的男女,买卖货品游走湖边,放风筝演百戏。湖上富家小船一放就是好几百条。这就是为了让宫里和城外的真西湖一模一样。 宫中小西湖是皇上为了尽孝,为太上皇开挖的人工湖。 她走近时,范小学士嘻嘻笑着,就算和她从小就认识,并不便在这里开口多说。她止步瞟了傅映风一眼,微红了脸施礼,提着盒子转身走了。 范小学士还觉得失望,就见得腰身款摆之间,她的纤长手指抬起,不经间就在柳枝间绕了一圈。在树枝上,她系下一只红宫绸裁成的银钩燕角小春幡。 在花间系春幡,本就是女儿家春季踏青时的风俗。 “快————!你快去捡,这不就是给你的!?”范小学士唯恐天下不乱,玩命地撺掇着。傅映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他看到柳梢春幡,莫名就想起了郑归音见过他母亲后得到的见面礼——那枚白玉缕刻春幡。 他突然又想起,她今日在马车上和他争吵时,他竟然没空仔细去看,她发髻间是不是插着那枚玉幡? “喂,你等等我——”范小学士暗骂他不解风情,只能追着去了,只埋怨着,“怎么连这等雅趣也不知!?你往年里这个时候哪天没有被美人塞几个春幡?唐菲菲天天对你唱‘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我也没见你恼…” 他一路唱着追上去了,小潘氏听得身后的动静,愕然回首。却只见他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柳绿梢头,空余她那轻红如花的春幡随风荡动。 羞愤间,她含泪上船回了嘉国长公主的画舫。 “公主——” 宫女环立,嘉国长公主早在就窗里远远看到了这一幕。不等小潘氏回答,又问:“官家方才在钟美堂提起的郑氏,是谁?” 171岂会为妾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在报恩寺里,半点也没料到在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但赵若愚出宫后,见着两个小厮都上来,说起居处安排好了。连求亲的雁礼也备好了。他只能叹道:“求亲的事不成了。求亲就要连累郑家了。” 傅映风后脚出宫,看着赵若愚主仆向太学去了,亦在烦着:“什么?和赵若愚说亲的确实是老夫人娘舅贺家的双卿?为什么不是本家远支的女儿。” “公子,小的问了范相公身边的老管事。听说这是老夫人的意思。”打听消息的丁良匆忙间没能打听到内情,“这事恐怕要请夫人从上房里丫头婆子嘴里打听才知道内情。” “她嫁给宗亲是埋没了!本家远支的女儿嫁过去反倒有好日子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宗亲是不能碰的。他也就比许文修那样的官商强上一点半点。”说到这里,他担心的到底还是郑归音,“郑家太行险了——” “公子在愁什么?”丁良这会子在宫门外已经听到了钟美堂里郑氏女为妾的风声,反是暗中为公子欢喜,“郑家要是不行险。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二娘子给公子做妾了。官家这主意不是极好——”然而说到这里,这小子突然骇然大悟,“公子!官家这意思——” “官家一是想保赵若愚,二来也是想保郑家!借此安抚各地的私商和泉州的贫寒宗亲!郑家三年前抄家的事毕竟冤了!”他头痛着,想驱马去报恩寺见她一面的念头都打消了,免得让她以为“郑氏为妾”是他给官家出的馊主意,“但官家不知道她那性子——” 郑归音可不会做妾。 官家不知道,宫中小西湖里的长公主同样不知道。公主问起郑氏女,这薄老女官这 才轻声禀告道:“泉州郑氏,听说是老康安县张夫人的亲戚。” “…秀王府出身的张夫人?”嘉国长公主微噫后,“大哥的潜邸旧人?” 老女官点头后,她沉吟不置可否,微抬眼冷冷地看着小潘氏,挥退宫女们后训斥道: “舅母在家中不教训你吗?你可是大府里千金,宫中的女官!为了太后欢喜,我今天才再次让你进宫。你再不收敛,你以为外面都是潘府和我的清辉阁!?” “…是,公主。”小潘氏委屈着,却暗中冷笑。她随身的银钩春幡并不寻常,是宫中文绣院为生病多时的公主特制。上面用红金绸印有清辉阁的绣纹,还有阁前嘉国长公主最喜欢的金桂树,并绣着在春神面前为公主求福寿的诗句: “听春风春雨春鸣春鞭,但求春驻。”这却被驸马无视了。 过了几日,傅映风终于打听着郑家应该从宫里得到了消息,知道这事实在不是他的主意,这才敢骑马走过报恩寺前运河。这时,他正巧看到一顶小轿从北角门进了报恩寺,门边迎客的人他居然认得是郑归音的心腹丫头逢紫。 “那小轿里的女客是谁?” “…回公子,应是沈厨食楼的老板娘。” 今天跟马的不仅是丁良,还有刚从泉州城回来的丁诚。他一副斯文清瘦模样,腰间佩剑身着长衫像个书生,骑在马上和弟弟丁良猴子般的动静大不相同。他只瞟了一眼跟轿的仆从就认出了进报恩寺的来客是沈娘子,他甚至比自家公子更眼尖地认出了引路的郑家丫头, “公子,那是郑大公子身边的丫头叫逢紫。送给他们家二姑娘做陪嫁侍妾的。当初她是个刚买的家伎,张三衙内看中了她向郑大公子讨要。他应该想给家里二妹将来嫁给张衙内后固宠用的,才把她送到郑二娘身边来。公子,沈娘子和泉州郑家的老二,那可都是一肚子诡计。她们要说是蛇蝎女子也不差了——” 傅映风听得面无表情,丁诚还要再提醒郑家老二如何如何的蛇蝎,却被亲弟弟丁良暗暗扯了一把。丁诚皱眉看他,丁良不敢做眼色,只觉得兄长读多了书就有点呆,办起事越发精明,却不会看公子脸色了。丁诚向来独当一面,确实没有弟弟这做随身家将看眼色的能耐,好在他沉稳干练,转口就禀告着泉州城里这一年多来的消息。果然叫自家公子又凝了神细听。 报恩寺中,郑归音坐在郑大公子为她包下的斋舍里,和女客说话。 只不过,女客沈娘子这时站在了屏风后躲着,外厅里另有一位女客人。坐在郑归音面前的妇人头戴乌黑面纱,掩住全部的容貌,沈娘子却早就认出来是谁,她是泉州来的汪孺人。 郑归音还没有找机会去见她,她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你在信上告诉我,赵慈是若愚公子的儿子?你确定?” 郑归音直截了当。不但是屏风后的沈娘子竖起了耳朵,嫣浓听到这一句,差点把手中的茶盘茶盏摔在地上。汪孺人在面纱后似乎笑了笑,半晌才摇了摇头,声音慵懒: “我也不知道。” “…”郑归音差点没跳起来痛骂,然而这招她在泉州城就试探过了,汪孺人不吃这一套,这一回郑归音反倒笑了,“明白了。我这里你不方便多呆。今日前殿是平城郡王夫人和理国公夫人来上香吧?你跟着她们也好。保着自己就行了。” 汪孺人似乎也觉得在信里胡说八道让她上当根本不值一提,理所当然地起身,云袖轻甩双叠于腰侧,半福一礼,袖角拖地当真是累累垂花般多姿娇媚,实在不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我母女有劳郑娘子了。” 郑归音如今也不会惊艳了,只当听不懂她话里的暗示,汪孺人似乎在面纱里笑了笑,走到门前终于转头,明着问了一句道:“我家的云奴在哪里?” “她在我这里,孺人又有什么不放心?” 她诧异抬眼,手里还端着茶,同样一脸淡笑,两女一坐一站四目相对。春风夹着落花吹进了厅内,沈娘子在屏风后屏息以待。 汪孺人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没再问就扭身离开了。走了三步,郑归音突然开口:“平宁侯府的人在泉州找过你?” 汪孺人脚步一僵,待要回头,她又道:“我不知道卢四夫人许了什么好处给你。你不守和我的约定提前进了平城郡王府。好在我也不在乎。但你得想想——” “郑娘子。你不是卢四夫人的对手。我就得另换门墙——” 白象斋的大椿树下,花圃中春花盛开,汪孺人面上的黑纱在飘飞着,她的声音理所当然得就像是春风中的团团落花,应时而落。郑归音不动声色地听着。 外面的傅映风这时却在桥上等着了赵一明,对他道:“带我进报恩寺。” 被丁良从附近酒楼里请过来的赵一明莫明其妙,气道:“就为了这事你叫我跑一趟?报恩寺什么时候不准你傅九公子——”又笑嘻嘻瞅他,“如今是傅驸马大人,他们敢不准驸马进门,这不是找死——?” “少胡扯!驸马的旨意你看到了?我还不是驸马呢!难不成是你封的?”他怼得他满头包,又一手持马鞭指向了寺院大门前一排排的车马、管事、家将,现在各角门也有家将把守了“理国公府和平城郡王女眷进香。包了一整天。”他斜眼看他,推着他出头去打交道,“你不是理国公府未来的女婿?聘礼早下了?这时候就应该找机会去讨好一下丈母娘!” 丁诚不出声地跟着,公子不是托了沈娘子先进去游说郑家了?怎么还是这样着急? 172他太痛苦受不了你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你就是个蠢货。你不知道该利用的就要好好利用吗?你的生母在堂堂侯府,你三年前应该就知道了。你没去求她。我不管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你该出的招不出,你就是个蠢货。” 嫣浓早见识过汪孺人这德性,想开骂也忍着不出声,屏风后的沈娘子却吃了惊,不仅这汪孺人张嘴就骂,她在屏后偷窥郑归音,见她面上居然还有笑。 就连汪孺人似乎也没料到这郑娘子一阵子不见,居然长进了这许多,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和她对骂,她索性又道: “还有你的长姐,你在明州城占了两回的上风,就应该见好就收。这是她向你示好,可不是她怕了你拿你没办法。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得接招才行。平宁侯是你的亲舅舅,他可和你没仇吧?你怎么不去见他?结果你又错过了。你摆这样的架子你凭什么?脑袋长你头上光用来吃饭的?” 汪孺人声音天生懒洋洋,一字一句却是冰雪般的尖冷。她毫不客气地痛骂着,骂她不去找程飞鹏这个风流姐夫撒娇求情让卢四夫人内院起火,又骂她不去找程青云这个原来世子一起密谋,再骂她白长了一张脸没有勾搭上秀王世孙混个外室爱妾甚至世孙世妇之类的位置,当真是白费了她的长相和出身。 等她一直骂到她押错了赵慧儿,居然还让傅映风这条最后的肥鱼做了驸马,蠢得不可救药。郑归音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我不管卢四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我只告诉你,这里不是泉州城,你来了这里,没有我家和你联手,她要捏死你当真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你以为在泉州城,我就安全了——!” 汪孺人蓦然高声,高音把大椿树顶上的鸟巢都惊动了,篷的一声鸟群冲天。郑归音眨了眨眼,终于就笑了:“原来是吃过亏了?这会你相信了?我早说过,她能让我们家抄家。又能在江北榷场和傅映 风争夺榷商。我们缩在泉州城是没有用的。”她放了茶,双手交握在膝上,正色,“只有进宫一条路。” “…”汪孺人在面纱后盯着她,似乎在笑又似乎不屑,终于又出了声, “那你也最好记得,我出身明州汪家,当年也是花钱买了良家子的身份参选进宫,我过了三轮,还买通了官家潜邸旧人调到了尚衣局。一进宫就谋了东宫御前司衣女官。那时官家还是东宫。我第一天就见到了他。第三天他听我弹了琴。第五天他牵过我的手,第十天我承了宠,我亲眼看到我的名字记上了彤册。但我…” 郑归音都不禁听得怔住了。 她知道十年多前宫里第一回挑选宫女的往事。却万万没料到汪孺人也在其中,更没料到她竟然承过宠!她按捺心神,镇定细听,汪孺人的声音柔软如水: “我为了进宫,等了多年耽误了女子的婚期我也等了下来。我说服了家中的父兄姨娘。我也料中了第一回挑宫女会多挑成年识字良家女子做女官。不会在意我年纪大了些。论容貌,论心机,论远见。我绝不比同一批进宫的良家子差。只会比她们强。” 郑归音确实佩服她,耐心听着她说着。 “…但是,在我进宫第十三天,也就是承宠的第三天。我就被赶出宫了。我在彤册上的名字也被无声无息地抹去了。”汪孺人连连笑着,似乎是到现在仍然不肯相信,“你知道是谁干的?我直到不久前才明白,竟然是卢四夫人的人干的——” 那时,卢四夫人刚刚回到平宁侯府不过一年。郑归音没有太意外,她看着汪孺人,半晌才点了头:“所以她这回差人来找你,你怕了?” 汪孺人站在门前,双眸在黑纱下看不清年纪,只是她那身红绫子墨纹纱罗衣,在树影间折射阳光的乌黑盘发一点素银簪子。在春色里依旧艳绝了时光。 “我不应该怕?”她反问。 |“所以你一直不认为我进宫能翻盘?”郑归音亦反问。 “没错!宫里才是她的地盘!你不知道她以前被韦太皇太后如何地宠爱!” “韦太皇太后已经死了多年了。” 听着这一番争吵,立在郑归音身后的嫣浓早就被惊呆了。反是屏风后的沈瑶姑还沉住气,卢四夫人在宫里的能耐她太清楚,她也早就提醒过这位郑娘子了。进宫是死路,这时,郑二娘子出了声,沈娘子连忙倾耳听去。 “赵秉义?”她对汪孺人只问了这一句,沈娘子没听明白,汪孺人像是听懂了却不出声,她瞧了郑归音一会儿见她坚持要得个答案,才干脆答道:“他不知道我进过宫。装处女也不难。” 屏风外,郑归音主仆哑然看她,连沈瑶姑也忍不住抬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对这位汪孺人再一次刮目相看。 这位蒙着面纱但光看体态气质就一定是美妇人的汪孺人却还在端详着郑归音,也许因为她的镇定,汪孺人突然好说话了,想了想又笑着补充, “他把我送来送去,是为了让我拉拢那几位做国公、伯公的老宗亲,免得平城郡王和他合谋在海上开财路。却杀他灭口——我不过就是个工具。” 一屋子的女人听着,都在心里说,赵秉义把你送来送去,难道不是因为你发起脾气就破口大骂山崩地裂,他太痛苦受不了吗? “他是为了保命。”汪孺人说的自有她的道理,“我也知道,他不是彻底厌了我。否则不会把我再要回来。但后来他入牢里关了几年,对我就彻底冷淡了。” 郑归音料到是这样,汪孺人出卖赵秉义事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内情,她甚至还知道她背叛赵秉义是因为他为了从牢里出来,想把她送给一个刚刚被招安的海贼头目。汪孺人得到消息就翻脸了:“和姓赵的睡觉,倒也不辱没我。要把我送给别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傅映风在前殿里没义气地把赵一明甩下,快步向寺中园林客舍走去。按规矩赵一明路过了寺院,知道丈母娘在进香是要过来问候一声,这是世家公子的礼数。但这位伯公府里的嫡长孙还死拖着傅映风不放,问道:“你们家贺表妹也在这里。她和赵若愚的亲事怎么样了?你来这里不是想问问她——? ” “我要问这事,我不会回外祖府上去问?”他没好气,踹他一脚,“你拖着我干什么。冯四娘子在那边——” “在哪里?在哪里?”赵一明转眼就把他甩了。环佩声响,这小子在阶下低着头垂着眼,向丈母娘请安,又苦思冥想着怎么能在不抬头的情况下看看未来老婆长得什么样?祖母和母亲都说是个美人,但他太清楚家里让他娶国公府的嫡孙女是为了他的前程。祖母和母亲万一要骗他,那可比官媒婆子还坑人。 “和一明你同来的,是不是范府里的九公子?”理国公老夫人带着儿媳妇、孙女们上香,老太太眼神不好,转头又问范府里的表小姐贺双卿,她和冯四娘子小有交情,邀请一起来上香,“那是你的表兄?这孩子有什么急事?” 傅映风早就一溜烟地逃了。 贺双卿含笑道:“老夫人。我看着倒不像呢。但太远了看着不确实。谁又比得上老夫人的好眼神?”理国公老夫人笑眯眯握她的手,下面的赵一明暗暗赞着,这贺家的就是会说话,糊弄过去什么都没说。难怪傅映风听着是她和赵若愚说亲就愁了,她这样不是应该嫁给国戚之家当主母,又或是挑中一个少年俊郎的新科状元?而不是赵若愚这样仅仅殿试前十名的宗亲。 173我最烦和蠢货打交道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殿外的丁诚瞥得公子连他也甩下来了,倒没像丁良一样不安急躁。公子只带他进寺不就是嫌丁良那小子嘴碎,知道他沉得住气? 傅九穿门过院,远远看到她所居白象院的檐角,他停在了花径游廊上打了个鸟鸣唿哨,不一会儿白象院里走出一个婆子。沈娘子身边的跟随婆子溜出来,暗暗无奈着这傅九公子如此急不可待。她暗暗走上前来:“大人亲自来了?” “那事――沈娘子和郑娘子提了?” 他沉声催问着,曹婆子前几天上船在码头见过郑归音,这时苦笑道:“大人。我们家大姐才刚进去。要提醒郑娘子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呢。最要命的是,那汪孺人竟然就自己闯进来了。妇人猜――郑娘子早就有防备,抓着她的把柄让她不得不上门来求见她。她防着汪孺人呢。” 大人你是白操心了。曹婆子在心里暗暗想着。 “汪孺人来了?”他皱眉反问,她连忙又陪笑道:“大人你尽管放心。我们家大姐和范夫人的交情是极好的。但和她干娘张夫人也是老相好。就算大人不来托这事,我们娘子也要和郑娘子提一提的。这汪孺人一面叫平城郡王爱她爱得不行,一面又得了王妃的欢心,这样的人岂不是个要防备的厉害人?” “不过是一时得宠罢了。她和平宁侯府有来往。这才是最要紧的话。” 他这时亦抱胸沉吟起来,这消息是丁诚从泉州城回来后告诉他的,他唯恐郑归音还不知道,更清楚他来说不足以取信,他这才托了沈娘子,他沉声:“她和张宰相府上的亲事怎么样了――和宫里的张娘娘有什么联系? 说到宫里,曹婆子亦小心起来,道:“妇人看着,张府上的亲事就是为了给郑娘子留个退路。郑家吃了三年前的亏。现在进京城是要和宗亲联手,但不会把郑家人全押上的。只要保住了一个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这是他想听的消息,也是他预料中的。沉思许久之后,他暗叹点头道:“ 张府上如今也是要把张三衙内派出京城到外面做个知州。张相公是想保着这个小儿子。她如果跟着去了――” 至少她确实能保住了。 “进京城,本来就凶险。就算是我这回做驸马――”他淡笑不语。曹婆子也不便出声,她隐约听老板娘说了傅九公子这驸马做得凶险,郑娘子才不可能像宫里传说的那样去驸马府里做妾,那她还不如和张三衙内成亲赶紧逃出京城呢! “…此一时,彼一时。”此时在京城报恩寺的白象斋里,郑归音安然对汪孺人笑着,“我进宫就不一样了。所以,你就算是另换门墙,投靠了卢四夫人和我作对。你也要留条退路为好。否则――” 否则临老了没有一位听话的养女陪伴,汪孺人要靠谁? “你以为我调教不出第二个?” “那可就不容易了。你调教了上百美人。才只收了这一个养女。我看着她在泉州城做生意竟然也是一把好手。比你强。不是吗?”她笑着,截断了汪孺人的反驳,“我知道你现在得了平城郡王的青眼,人家求着你做妾你还不愿意呢。” “你明白就好。”汪孺人冷笑,“我不用子女傍身。我在王府里多的是人求着拜我做老娘!” 她早知道对这位妇人实在不需要拐弯说话,亦冷笑: “你如今是王府里的红人。这没错。但你想想,平城郡王有三十几位年轻姬妾,他还杀了上百条番船上的番商,夺了无数财宝和番姬美人。这样的老不要脸你以为能做依靠?至于王妃――王妃太精明。王爷跟前的红人才是她的红人。王妃真正赏识的是她身边陪嫁过来的三位侍妾!” 沉默之后,汪孺人终于开了口:“…我自然知道留退路。你不用担心我把私商名单交给平城郡王――”听到这一句,郑归音心里稳了稳,面上不动声色,果然这汪孺人又厉声道:但你最好别再让我失望!我最烦和蠢货打交道――!” 她丢下一句,扭腰而去,郑归音却又偏偏叫住了她:“你进王府,进也进了。我不提。但泉州那位几位伯公和国公一直是你联系。他们要是在平城郡王的事情上彻底反了口。孺人应该知道,我们大公 子给我安排了退路。我一狠心也能进宰相府里做继室,或是进驸马府里侍奉长公主做妾的。到时候,郑家也许保不住。但我却一定能收拾孺人。” “…”汪孺人转头看她,心中震骇,倒不是相信她会云驸马府里做妾,而是她这样从容说起了做妾。这和几年前为了个通房丫头哭闹的郑归音太不一样。 “孺人后悔和我联手?”她又是一句话从背后刺来,“以为我和云奴娘子一样好摆弄?” “我何必后悔?”她转身,居然在面纱后笑得清爽,“你我联手,你一天比一天来得聪明,那也是和我处久了,才学了几成。我难道不欢喜?蠢货才长不大。” “…这话要是云奴娘子听到了…” “有娘的孩子也不用长大。” “…” 郑归音脸色微变,嫣浓气极就要大骂,这汪孺人竟然敢讥讽二娘子被生母抛弃,沈瑶姑却在屏风后盯视着郑归音的脸色,看她能不能受得起,果然她沉默一瞬后笑语着:“正是如此。但卢四夫人有母亲。孺人怎么见了她就怕?实在是卢四夫人和孺人相比,就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吧?” 汪孺人不出声地飞快离开了,嫣浓有些担心,反倒是沈瑶姑从屏风后转出来。拍掌笑道: “这是个没脸皮的泼货!不是你拿准了。谁能制得住她!她必定是托人在城里找过汪云奴一回没找到。这才不得不上门来找你。” “…我们家没亏待过她,但她要是不知好歹,也不要怪我们家。监视她的事,还要托给沈娘子了。”她微叹,“她必也是要从卢四夫人手上买爵。好在她一向手上撒漫没存什么钱。出不起价。” “放心。你不是早有准备扣着她女儿做人质?”沈娘子得了傅映风的嘱托,现在郑二娘子同样托付,她自然乐得这一笔生意可以赚两回钱。京城里的阔人要是都这样好说话,那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郑归音瞧着她,笑道:“听说娘子和范夫人的交情极好?” “…”沈娘子暗叹,果然就没有能在她手上赚双份的好运气。只能笑道:“正是。不过我只和范夫人交好。和范宰相府的其他人却是交情平常。” 你和他老娘好,再平常能平常到哪里去?她也不为已甚,便笑道:“我也只是问问罢了。” 174傻得1样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在寺后园的廊上,有几天不见实在是想自己亲自去和她说。唯恐她吃了亏。曹婆子一问,他偏偏还要摆谱:“和郑锦文能商量什么事?”淡扫一眼,“若非你们沈娘子往日就和我提起过郑家。提起过这位郑娘子精明干练在郑家说得上话,我也不来挑这个事了。” 曹婆子倒是没有怀疑,谁不知道范衙内和张宰相府的四女婿不对付?打好了铺垫,他才咳了咳,催问着:“沈娘子有没有和郑娘子提——和郑家提,不要和宗亲联手,另外还要防着赵若愚?” 他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曹婆子差点没忍住笑,世家子看中出身低的商家女儿要纳妾的事她在京城里见多了。如今宫里的消息谁不知道?她觉得老板娘说得对,傅九公子从明州去了一趟回来怎么变了个人?难怪范夫人也要捎信来说她清明时进京城,还托沈娘子仔细看看郑娘子在京城的行事为人。看她是不是能嫁给儿子为妾。 然而沈娘子是绝不会问郑归音的。她早明白这位郑娘子是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的,反倒笑着摇头道:“汪孺人——她方才听说你要要进驸马府做妾,那脸色真真好笑。” “她不一直是妾,有什么好下场?只不过让她知道,我心里明白就是了。”她未尝没听说过沈娘子和范府有极深的交情,但她更知道沈娘子这样的寻常人出身要在京城里立足就得四面逢源,她笑着让嫣浓为沈娘子重新上茶,和她对坐,沈娘子为汪孺人愁着:“汪云奴这样听话忠心又能干。卖出去还会自己回来的养女,要调教出来可不容易。” 她暗叹,也笑问着沈娘子:“娘子今日特意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本来有。现在也不算什么了。”沈瑶姑很是爽快, 这时节也不仅是为了傅映风的托付,她点了点嫣浓收走的汪孺人的残茶,说道: “我今日来就想提醒郑娘子一声,昨日我在京城理国公府里见着了你们泉州那位平城郡王娘娘。娘娘倒也罢了,本来就是理国公夫人的侄女。她十几岁时我就见过了知道她是个能当家的。倒是她身边跟着的这位汪孺人,我看出是个厉害人。她年纪也上了三十多,那模样还是鲜花一样。被抢进了平城 郡王身边做妾。我看郡王娘娘对她居然还有三分客气。” 又摇头,“但我也没料到她是这样的人——!” 郑归音只是笑,汪孺人固然不同凡响,眼前的沈瑶姑何尝不是卓尔不群? 她亦是三十了,在京城各府内宅交游广阔,厨艺出色连老爷公子们摆席时都不时会叫她主厨,容貌同样是鲜花一般的美妇人,眼角上挑,笑容娇艳,眸光却是凌厉,来了这会儿她才说到了正题,正色道: “郑二姑娘,汪云奴是她的养女,可是被她高价卖了两回。第一回,赵秉义被斩首时。许文修出面保住了汪孺人。这一回,赵若愚得了汪云奴,又让汪孺人在泉州坐享富贵。我在京城里,随便打听了一下,就知道汪孺人这两年过的日子未必就比赵秉义在的时候差。应该更是舒坦。这是谁供的?不是赵若愚看在汪云奴母子份上给的又会是谁?” 沈瑶姑在厅里暗示着,外面曹婆子被逼不过,只能对傅映风说了实话:“九公子,我们大姐说,郑娘子是个精明人,她要非说赵若愚是个骗子劝她不要和宗亲联手,这话恐怕没人信的。” “我信。”他面无表情地丢出两字,曹婆子险些被砸了个歪倒。 好在房里的沈娘子极精明地只说赵若愚供养了汪孺人这一两年来的花销,郑归音苦笑道:“我知道。但只有一半是。另一半是汪云奴赚的。你还真别说,我都恨不得收个这样的干女儿。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上当!怎么看,她都不应该由着汪孺人摆弄不是?” “竟然是个这样有手腕的人?又这样听话?我只听说她替赵公子管着不少铺子。想来是个能干人。但——”沈娘子也意外了,同情地看着郑归音,“难怪你…” 难怪你郑二娘子一听汪孺人说赵若愚蠢一定会娶她女儿。一听说什么亲儿子。你就信了。 郑归音在内心何尝不同情自己,苦笑道:“也是我见识太少了。她都被汪孺人卖过两回,我本来以为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所防备。自己立得起来了…” 嫣浓这时站在一边听了全场,心底有话也不敢说,她觉得汪云奴这性子和以前的二娘子不就是一样?二娘子被她老娘亲姐姐丢在沉船上了,当初不也是没有一句怨言?还会找理由为她们开脱呢。其实 也是傻… “和我当初一样糊涂。”郑归音在心中也暗叹着,沈娘子不知道这些往事,只沉吟: “但话说回来,她没有几分依仗是不会说这话的,你可得心里有个数。”她斟酌提了一句,“她恐怕是巴不得你嫁给赵才子,然后又借着她在宗亲里的人脉不给你们家官商的位置。到最后使法子让郑家抄家。连你的嫁妆一起吞了。要是汪云奴真生了个长子。再买个爵位。最后什么都是她们母女的了…” “多谢沈娘子提醒了。”她笑谢着,“我提防着呢。” “姑娘,这绝不可能——”送走了沈瑶姑,嫣浓为她换衣,别的不提只不可置信地说着,“赵慈那孩子…怎么可能?” “我知道未必一定是。但确实得有个准备。你看这几天,若愚公子有没有递消息过来?”她脱去了见客的大衣服,笑叹着, “他出宫后住在太学里?半点也没有来求亲的意思了吧?就算不提亲事,我也要防着他完全被汪孺人拿住了。沈瑶姑要不是也有这个担心。不会刻意来提醒我不是?” “赵公子是个聪明人,二娘子你担心什么?” “未必。一位旧相好的美人,一位在咱们泉州坐小轿就能不需通禀直接进一家国公府、两家伯公府,甚至是直进书房的精明丈母娘。正是赵公子用得上的。这已经是危险了。如果再加一个亲生儿子…” 她坐在镜前,取了妆盒里里赵慈的那一枚虎帽铜铃,“叫人送去给汪娘子。” “是。” “别叫人发现她在哪里。”她就差没说一定要防着傅映风了,“听说贺家的娘子和他都在范老夫人跟前长大。小心他找了汪云奴倒要让她滚回泉州城了。” 但她手里却必须有汪云奴这个人质。 “去问问,许婉娘许娘子如今在哪里落脚?赵慈可还好?” “姑娘——”逢紫有话要劝,她却笑道:“赵慈到底是谁的儿子,急切间未必逼问得出来。你以往跟大公子回过泉州城还亲自去见过这位汪娘子。回来时你和我说什么?” 逢紫听了就羞愧不已,她回来和二娘子说:“当真是个精明人。姑娘你是没看着她在柜面上和人说生意的厉害劲!姑娘你尽管放心。她自己的终身,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还比不上卖了她两回的养母?” “你不用觉得羞。我们家大公子也是这样和我说的。”想到这里,她心里也平衡了,连郑锦文也看错了人,她郑归音还能提前防一手岂不是太聪明? 嫣浓这时却跑进来,小声嚷道:“姑娘!我刚才在外头看到一个人!” 嫣浓看到丁诚了。 “丁诚?傅九安排在泉州市舶司里的眼线?”她冷笑了,“现在又把他召回来了?这丁诚以前是护着苏家,听说最近又把我们家查了个底朝天。果然就是傅驸马喜欢干这样的事!” 175你嫉妒的丑样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这时已经看到沈娘子告退,准备冒险去白象院看能不能见到她了。 郑归音却在房里骂着:“他也来了?我去见他干什么?沈娘子我知道,她只是和范夫人交情好并不会管范府里的亲事。但他抢着和赵若愚说亲事,这不就是要和我对着干?” “姑娘,指不定傅九公子是为了——”嫣浓结巴,“是不想让娘子和他结亲。” “喔,他想仗势逼我为妾?”她拍案而起,怒着,“做梦——!” 远远,傅映风似乎在空气里感觉到了她的恼怒,外面丁诚却是到了廊上,劝道:“公子,也要去理国公老夫人跟前问个安,没有这样过门不拜的。这也是我们家的礼数。” “…”所以丁良有时候也很好。不像他哥这样唠叨。他暗骂着,想一想还是打了退堂鼓,灰溜溜去了前殿向理国公老夫人问安,还要编一个冠冕堂皇理由: “回老夫人的话,太上皇和官家出宫大幸的日子近了。侄孙出来踩踏圣驾出巡的几条路线。旧例要从报恩寺前的河道里过的话。这一带事先还是要巡查几回的。” 他在前面问安的消息,转眼被逢紫得了,后面白象院里的郑二娘子发了脾气,在房中独坐。脸色淡漠下来更没打算去前殿里见他。 “我都恨不得我是公主,才能有三分把握笼络住赵才子。更何况,汪孺人非要他做女婿,女儿为妾都行。我却咬定要进宫。赵若愚会选那边?” “…姑娘放心。他不是要马上要殿试吗,姑娘别着急…” 嫣浓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小心翼翼持拂为她扫去大衣服上的春日飞絮,她坐在窗前看着白象院里的大椿树,听着嫣浓在她身后忙来忙去,这丫头见她绝口不再提傅九,连忙安慰着, “赵公子说不定殿试完就来求亲了…” 她不出声地倚窗,这丫头也是有些着急,一面在屋里收拾着一面独自嘀咕着,“汪孺人敢让姑娘你上当!姑娘你何不就顺水推舟?你要是替赵公子纳妾,咱们专挑书香门第里的小户良家女子。会诗会 赋的。哪里轮得到汪云奴做宠妾?姑娘你还怕什么和赵公子失和,被汪孺人挑拨?等过一阵子姑娘腾出手来,再收拾她们!” “…你以为我不会用这法子?” 她无奈叹着,轻轻吹去窗台上的春絮,雪白飞絮落在了窗下的泥沼里,仿佛看到了那一日碧沉山庄,荔枝树下的嶙峋山石,还有枝影假山后相对凝视的公子与云奴,“真到不得已的时候,我自己做妾都得应。” “姑娘——!” 嫣浓大惊失色的时候,外面有婆子禀告,郑锦文身边的人来回话。 “季洪?叫他进来?” 原来赵若愚叫人送了一封信给郑大公子。脚步声停在了房外,季洪就是郑家,他曾经主管明州货栈却被她查帐打断过一条腿。因为是大公子的心腹,这时节立了功又来京城办事,只是不能叫郑洪了,让他自立门户姓了季。 “二姑娘,小的托二姑娘的福,如今成了亲。我那婆娘叫小的来给二姑娘回话…” 他又畏缩又陪笑,怨恨的心思是不敢有了,实在是大公子不容,二娘子手腕也太好。他娶的老婆也是老家人的女儿。和郑家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人家姑娘不是不爱他,只恨他赌钱才一直不许婚。这一回被二娘子打狠了后他确实是不敢赌了。他老婆听说有人收拾他了居然就答应亲事了。 “赵公子送信给大公子?他和哥哥商量事这是正理。”她也没有在意,笑着,“我早知道亲事眼下是不成的。我只奇怪他不求亲难道也不来问问我云奴娘子在哪里?” 季洪哪里知道这些,他退下去,她还在和丫头们说着道:“赵公子在明州城订的那首饰不就是要送给她的?他心里这样惦记,又知道她在我手上。居然也沉得住气。” 逢紫不出声地微瞟了她一眼,心里明白大公子的话说得对:“她扣着汪云奴,就挟制住了汪孺人和赵若愚。好在她从没指望着姓赵的一定向她求亲,还是扣着人质更实在。我这二妹,吃过了许文修的亏,就不信这些了。” “凡是心里还有别人或是外头还有人。都不是真心对我。我犯不着再糊涂哄自己。”她倚在窗,托着脸腮笑着,“这样的道理很简单。” 傅映风这时也骑马走在了报恩寺外的拱桥上,在桥拱上凝视着报恩寺园林里的客舍屋檐,他回马吩咐道:“去约了李贺公子。说我有事找他。” 丁良连忙应了,丁诚看着弟弟飞也似地去了,再看看公子,他怎么觉得他家的未来驸马九公子和过去的驸马李贺公子暗中有什么密议。 傅映风知道丁诚心细便刻意打发了他办差,没叫他时刻跟在身边,丁诚虽然想打听,偏偏亲新弟弟丁良一问又拼命摇头还劝道:“哥,公子看重你要让你出仕呢。你有空理理书准备锁厅试。这家里的事有我呢你别管。” 有你才让我更担心!丁诚心里寻思着什么时候得向公子进个忠言,当他看不出公子对郑家那娘子有意思?和丁诚一样要进忠言的是郑归音跟前的冯虎。 “让我去见汪云奴?”她翻了个白眼,怀疑地看冯虎,“你喜欢她?” “…”你这嫉妒人的样子丑得不行了,冯虎忍着没怼她,说了汪云奴在码头时求着要见她一面的事,直接道:“总不能让她被汪孺人挟制。你还是见一面听听她说什么。难道把她一直关着当人质?” “你…是喜欢她吧?”她沉痛地看着他,“你直说吧,我受得住。但你也快要成婚了,这样子不太好。我说你——” 冯虎没表情转身就走,她愕然看着他的背影,逢紫小心过来陪笑着,她伤心地坐在房里:“连冯虎也被姓汪的抢走了…这还是和我一起长大的…” 逢紫再不敢劝她去见见汪云奴,婆子丫头们上上下下连个汪字都不敢说,免得惹起她当年听到许文修另娶时的伤心,好在她伤春悲秋呆坐了一会儿渐渐又振作起来:“不打紧。许文修那就不是个东西。赵若愚…他和她在浣碧山庄里甜甜蜜蜜互相看着的样子,我记着绝不忘记就好了。冯虎和他们不一样。他又不是要和我说亲。他是为我着想呢。再说妈妈还在!他将来的老婆还会揍他!” 转眼间,她觉得雨过天晴,看着冯虎又觉得特别顺眼,天天在冯婆子面前夸他,冯虎懒得劝了,郑 大公子在张府里住着,听着逢紫的担心,大笑道:“你随她!反正她不会和三年四前那样天天不睡觉想着怎么弄死汪云奴才解恨。她不是要接汪云奴生的孩子过来?许文修不可能就这样送给她,她要牵制汪孺人还是得自己去挑唆汪云奴!汪孺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176相见争如不见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缩头乌龟一样在忙碌着,绝不打算去见讨厌的汪云奴,她这几天忙着搬进了京城报恩寺,住到了郑锦文给她安排的白象院还要准备德寿宫的第二轮选试,没什么空闲功夫。 反是沈娘子这几天不时去康安县张夫人的西湖别宅,还见着吕妈妈,几人在西湖上泛船饮茶,说起这汪孺人。 “什么,她也来了?”吕妈妈和张夫人都知道当年东宫里那档子事,互视一眼同时笑了,连傅淑妃跟前的唐老女官有一回出宫来张夫人别宅坐一坐,刚端了茶也吃了一惊: “这汪家的女儿如今是孺人了?是怎么竟然巴结好平城郡王娘娘?要不是你们来说,我还不知道。她也是能耐!叫我说,当年她要是沉住气,也不至于在进宫前就被盯上了!官家不太在意女色,就只她,官家听说她犯了事还叹了口气!还是我们娘娘劝好的。” “不是你们娘娘正好进宫,也抓不到这样的机会对她下手!我都听说官家新宠一个年纪不小的女官!都以为这是那批宫女里第一个要受封的了。” 吕妈妈遥想宫中往事,啧啧出声,转头看一边几桌边不言不语正亲自写婚贴子的张夫人,这辈子打算独身遥逍的吕妈妈觉得要瞎眼,没奈何人家上了五十还是横了心非要成亲不可。 她劝过几回知道不能再说,否则交情就没有了,便只扯着她一起过来赏景说闲话。 “汪氏的事?”问起那年宫中的事,张夫人身边东宫旧人,比她们更清楚底细的,稍稍往深里一说,唐宫正和沈娘子同时大惊,吕妈妈亦是半晌没说话,最后叹了又叹。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主意竟然是卢四夫人出的!要是你说的这样——唉,那年的事我今天一想才彻底想明白!这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了!输在卢四夫人手上,她其实不冤。人家那忍性比她足——” “汪孺人。可惜了。她这样的手腕,要不是赵秉义在世的时候把她送了三四回——” 白象居的郑归音想着,要不是赵秉义和她没有多少夫妻情份,她还真未必就中了郑家的圈套:“她当然是恨不得他死的。否则她怎么会这样就相信赵秉义要把她再送给朝廷新招降的海贼头目。” 她淡然说着,“这也怪赵秉义太过无情,三番两次把她送给宗亲。让她找到了别的靠山。” 逢紫在她跟前的时候,亦笑着:“姑娘才是妙计。要不是传出海贼被朝廷招安要把赵秉义以往的事全供出的消息。让赵秉义狗急跳墙又把她送人,她不会出卖了赵秉义,让他问斩。她是跳不出姑娘的手心的。” “你不是在安慰我吧?怕我最近丧失信心?”她又怀疑了。逢紫赶紧摇头,心里却是在想,还是要多夸夸二娘子,否则她一辈子都不愿意见汪云奴。 “催一催三郎,问问平城郡王和她是怎么回事?和她交好的几位老宗亲不管吗?” 郑归音想尽办法对付汪孺人,只要不见汪云奴她事事精心,泉州终于来了消息,这回又是三郎心腹吴六耳亲自过来向二娘子请安来了,郑归音坐船去了钱塘门外,和上回一样在舱中召了他。听他禀告道: “管了,但没有用!听说是赵秉义那厮的几个亲堂叔不知哪天灌多了黄汤,又听了谁的撺掇,竟然敢上门去要人。说是侄儿家的妾怎么能进了亲叔叔的府里?否则就要拿五百贯的卖身钱。平城郡王以前是不会和赵秉义那一支的宗亲撕破脸的。但现在竟然变了。他们府门都没能进就被乱棍一顿赶出来,宗亲里都传遍了。平城郡王也知道风声不好。就趁着郡王夫人上京贺寿的机会把汪孺人放到京城里来了。小的猜着,盯着郡王娘娘身边就能找到她了。问一问就清楚了。” “她现在跟着郡王妃住在理国公府里。”她想了想,召了姜力媳妇来吩咐,把每月从郑家明州货栈里送海鲜到沈家食楼的价钱再压两成,让沈娘子帮着一直监视汪孺人。 “姑娘放心,我听说如果要从临安各处瓦子、市井还有各衙门差官嘴里打听消息,得去乐燕歌馆找唐菲菲,但要是在各公侯府的内宅里打听消息,沈娘子那是手到擒来。” 傅映风骑着丹红踏雪马,看着她的船从钱塘门外驶回了城中。 回程时,她在窗内何尝没有看到他驻马在了丰乐桥上?只是他那一身紫罗袄天武军亲从官的官服让她冷笑。嫣浓瞧着她的脸色,没敢吭声,她也没有摔帘,就这样冷淡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着,直到船从桥下穿了过去。 待得船回了报恩寺客舍,换衣服时嫣浓才敢向二娘子禀告着冯虎的话:“姑娘,这几天有傅九公子的家将一直跟到了报恩寺。傅九公子每天也从寺外过…” “…他要找汪云奴吧?云奴娘子不在我这里,不用理会。” 她早把汪云奴藏了起来。 他在寺外一直没有再等到她的身影,接下来几日,只知道她又是请御医看诊,又是差人打听进士殿试和太上皇圣寿节到底哪一个在前,傅映风实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报恩寺里见她,他当然也绝不承认他是没把握: 她是不是和他一样思念? 是不是愿意见他? “公子,我打听到了,郑家把汪云奴藏到了文德院!”丁诚不太会看眼色,但办事的能力比丁良强上不止三四倍,没几天就有了结果,他飞身下马赶到了宫门前,轻声向要进宫的傅映风禀告,“公子,要不要我去接过来问一问?” “不用了。郑家在那里必定有人盯着。把人接过来的话——”信不信郑归音能借机把府衙里的案子闹得更大?他叹气,转头打发了丁良:“你去找吕妈妈,问问文德院那里面有没有母亲的人?” 丁良心领神会。公子这是不想惹急了郑娘子。但又困惑着道:“公子,郑娘子扣着汪云奴是为了什么?这些日子她从没有去文德院。否则小的早就发现了。” 她是故意避开不想见他。他这样想着扬了扬鞭便进了宫。 177有情何似无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出了内修司,去了内湖查看兰桡、荃桡等三条御船,他站在船边,看着宫中小西湖的山水佳景,偏偏又回想起那日他驻马在丰乐桥上的情景。 他看到了船里的她。她微挑了帘,恰好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她要是和以前一样摔了帘子不看他和他使性子,他都能心里有些底。但她的视线就那样仿佛没看到他,冷淡地过去了… 船影消失在河道的尽尖,他那时就觉得眼前一片灰暗了… “外祖母说得对。婚事也得备起来了,接了旨才好办。为的是天家的体面。” 他回了家,丧气着准备办婚事的神色让丁良畏缩,丁良不敢劝,公子倒是自己看开了一样,“迟早要成婚。做不做驸马那也是官家的旨意。不娶公主我难道还不娶妻了?丁良——!” “小的在。” “跟着我去巡查苏公堤。太上皇要出宫游幸西湖,出事了可是我们天武官担着。” 事务烦杂,不单是他,整个临安城上至公侯下至小民都在等着这一场西湖大幸,家家都在打理家船、帐子、出行踏青的酒食。连对这事并没兴致的郑归音也不例外。 “天武官副都管?” 她捻着牙签,挑着一青瓷盏子里的红樱桃,终于不去犹豫见不见汪云奴,冷笑着,“我哪能不知道傅大人在宫里的官职,这是要为公主护驾的?除了他这样马上就要做驸马的人还有谁更方便?” 和她说话的郑大公子和傅映风一样忙得脚不沾地,他抽空从宰相府过来,接了她坐船到西湖边看地方,顺便让她散散心,免得和冯虎说得那样一脸的嫉妒,事事怀疑像是有病。 她也正好过来,安排家仆把郑家的幕次帐子设在了宰相府的幕次侧后。 她坐在船上,看着西湖边的风光,遥望着宫城西面直通西湖的钱湖水门,还有西湖岸上 各府各宅接驾的幕次锦绣如云,与夕阳交映。坐了许多后,看着她心情不错,他才开了口: “你的亲事。赵若愚要面子还没有来找我。单送了封信过来赔罪。说殿试后再来见我。你自己斟酌 要不要写个信给他。我看他的意思是先要和你说清才来找我。我如今看明白,他眼下是绝不能娶你了。没料到傅映风来了这一招,既翦除了他,又让官家和太上皇都觉得妥当——这结果你早就料到了?” “…早说过,赵才子配我是大材小用了。” 她果然脸色还好,微微笑着,又知道他忙,看着他说完起身,她送着他换船离开嘴里说着,“他身为宗亲又要科举为官,偏偏又有大志,奔着三品以上的宰执相公之位去的。婚事怎么能没有个成算?我却是一直为他着想。范府的那位族女。说是宰相门第。又确实是书香出身。但不过是和范府里隔了好几层的小户人家。傅大人看得准,赵才子就是要娶这样的正妻才能让仕途一帆风顺。咱们家这样钱多犯禁的,或是清远侯嫡长女、范家正房的娘子,那些都不行!” “你不是看中了汪云奴?说她是私商家的出身。对咱们家更有用?” 郑大公子离船时,回头笑着睨她。 “…没错。既然范家提亲的那位娘子是不姓范。其实是小户书香人家的女儿,临安城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她微笑着,接过嫣浓捧来的团扇子,稍稍扇着湖面的飞虫子,看着他过了船,“你说你要是赵才子,为什么眼下就要急着娶呢?他不急着娶妻,他同样也不用向我求亲不是?” “他怎么不急?我妹妹这样的美人却是少见得很。”他故作沉思着,惹得她发笑,嗔着瞪他一眼。逢紫在边上看着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二娘子不会又翻个白眼,怀疑这是大公子故意安慰她。她寻常笑语着:“哥哥说什么话?临安城的美人…多了…” 船夫撑杆一动,碧波荡动,两船悠悠分开,日子转眼就过,第二天就是圣寿节了。一大早,晓光照镜,她起身后还未梳妆就匆匆写了封短信,叫人送到离报恩寺不过三条街的太学,给了一直没露脸的赵才子, “好生和他说。我知道这事为难他了。若是他能为我办成。他就能见云奴娘子了。” “姑娘,云奴娘子她也做不了赵公子的妻室——”逢紫意外着,“现在范府、秦府那边的亲事可比她强多了。” “笑话。我能让傅九坏了我的事吗?”她顿时冷寒了脸,“云奴娘子在,我至少不用看着赵才子和他傅映风做亲戚——!他想挖我们家的墙脚,先把汪太监老婆进宫的案子结了再说——!”她就差没狠狠啐一口,讥笑着,“只要我不撤案,看他怎么有脸送苏选女进宫!看太上皇怎么有脸收她?” 不敢出声的逢紫赶紧退出去送信,没料到在太学扑了个空。 “去了丰豫门河道边的中瓦子?去那里的听轩馆赴宴吃酒去了?” 万万没料到赵才子居然不是在太学读书,而是去了外面花天酒地,她一面想着回去怎么和二娘子说,一面催着牵骡的家丁急赶了一阵,去追赵若愚。二娘子毕竟叮嘱了她: “我上回押错了赵慧儿,那是因为我们看错了傅映风。但如今我只要看准了赵才子有没有能耐就好。只要他为我们办成事。他要娶汪云奴,我们就送嫁妆。他要娶范娘子,我们就买宅子让他们风光成亲,他要娶秦侯府那位大小姐,我们先就花钱买上三位美人送给那位老丈人秦侯爷。再提亲事。那怕他还是非要娶我呢——” 她静笑着,“我就说,让汪云奴先做妾。我出宫再和他成婚。” “…”她想着二娘子说这话时的神色,就和她那天在丰乐桥看到了傅九公子一样。冷淡得再没有几分活泼生气。二娘子恐怕是因为傅九公子要娶公主,心里已经灰了。 【抱歉,今天刷剧去了忘记时间更晚了。明天12点不变。】 178拦路传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坐着的大青骡子沿着河道向着丰豫门方向追了一段路,果然追到了赵若愚,他正骑在马上,与一群同骑的年轻士子们说笑。 “若愚公子——” 他诧异回头,认出了逢紫,在马背上得了她的信是意外又欢喜。逢紫看着他神色,心里也有了底,,果然还在大公子说得对,姑娘要是不先给个台阶下,他要估计得等殿试有了名次才敢厚着脸皮上门。 他接信,连忙打开一看又叹:“她要见祝长史?昨天怀白他上报恩寺去求见她,她不是躲开了?” 逢紫不动声色地看了不远处那二十几位的学子,瞧出了他们来历极杂。有一两个太学生,又有国子监生,宗学里的宗亲也有三四个。其他的听口音、说话的语气居然是临安府学、临安下辖仁和县县学里学子。都是临安本地的土著。赵若愚不准备殿试复习,和他们在一起厮混什么?她没有把疑惑浮到脸上,只恭敬: “我们二姑娘说——公子如果想见云奴娘子的话——” 赵若愚仔细听了,为郑归音提出的条件苦笑,沉吟着召了逢紫到马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这时,郑归音早坐了船,带着家仆婆子们出发去西湖边看圣寿节。 “什么,赵才子让你和我说,他正想办法让太上皇收回说他和范家说亲的成命,让官家改主意?” 逢紫赶上来回禀,郑归音没料到他竟然和这门亲事这样较劲。嫣浓却颇为欢喜,觉得这赵才子对二娘子还算是诚心。她却摇了头。 “他和各处官学里的学子来往这样多?怎么可能就是为了这一门亲事。” 她沉思琢磨着他能用什么办法拒绝太上皇的成命,嫣浓和逢紫陪坐在马车里,互视一眼,她突然又笑道:“我现在猜不着。但要是问傅映风他必定知道。” “…”姑娘的意思,傅九公子现在就是嫉妒,不让赵公子娶姑娘吗? “不是。他不打算让赵若愚和我郑家联手。不想让泉州宗亲为我郑家出面游说官家。” 她冷凝着双眼。“他的外祖范宰相就是禁海策的主脑。” 沉默的时候,身下的马车却渐渐停住。 “怎么了?”到了堤上换船坐车居然被拦住,她就看到苏堤六桥上下都是天武军亲从官们的身影。 “哪一府的内眷?”天武官照例拦车问着,她在帘后瞧着马背上的傅映风,他正看着 她的车窗,她这会儿半点也不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皮笑肉不笑想着,他这是故意找她的麻烦吧? 冯虎在外面听着她没出声,只能暗叹,把郑大公子留下来的宰相府腰牌拿了出来, “张府门客。” 丁良伸手伸过,苦笑回马呈到了公子马前。郑二娘子居然没叫人把郑锦文新补从六品 户部郎中的官碟拿出来,非打出张宰相府的名号。就是为了和九公子作对? 郑归音何尝不觉得傅九非拦着她的车,那就是和她作对。 “今日人多,女眷不宜出帐。需防着人挤时踩踏。”例行公事地提醒着,但腰牌没有还, 车也被拦在了一边。足足停了半刻钟。她早知道要被作伐子,顶着张府的牌子还是郑府的腰牌都一样,眼见着外面各府的车马越来越多,都是问一句看两眼就驶过去了。故意被留下来的只有郑家。 她暗骂着,在车厢里伸手就拿了本《周礼》慢慢看。她还要准备参选第二轮呢。晨阳 渐上中天,喧闹声里,她突又听到了马蹄声,嗒,嗒,嗒地走到了她的窗外。她冷眼一抬眸,隔帘就看到他在马背上的身影。 他早看到了她在窗帘内的侧影,丁诚小声禀告道:“公子,赵若愚这几天并没有和朝中 做官的宗亲联系。多半是一些本城府、县学的年轻学子。小的看他没这个胆量,他就算是远支亲,这样联络朝臣的的事也太忌讳了。” “查查那些学子的父辈、祖辈或是母族是不是宗官。尤其是淮安节度使赵不弃,荆襄 制置使赵不恶。”他低声说了几个名字,都是三十年前金兵南下时以宗亲身份扼守过边境要地,以 拒敌国的老宗室。丁诚心中震骇,几乎失声叫出赵若愚是不是图谋不轨? 然而这些老大人的兵权早就交了,甘退林下。如今是在宗室里威望极高。太上皇和官 家也很是敬重。傅映风的眼睛却只看着那郑氏女的马车,湖面春风吹来,沿岸柳枝上的春幡如波浪起伏,丁诚这才渐渐镇定下来,禁不住苦劝:“公子,何必和赵公子为敌?他这样的宗室做不了三品以上高位,根本不足为惧。” “…加上郑家,加上她就不一样了。”傅映风随口说着,这时丁良小马跑来,笑嘻嘻 把公子要的东西呈上去。“公子,从家里拿回来的。”说罢,又给哥哥丁诚一个劲地挤眉弄眼。让他不要扫九公子的兴。 老成持重的丁诚看弟弟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恨不得踹他。九公子却策马走开了。来 到了郑家马车边,他微弯腰把张宰相府的腰牌从窗帘边递了进来。她在帘后正盯着他,疑惑中,看到腰牌上还裹着一张宫绸裁成的春幡。 春幡半旧。她终于伸手接过。车厢摇晃着,终于继续前行,嫣浓在车里忍着一肚子好奇,偷偷看着二娘子。她手里握着那春幡,展开后上面是用墨线在红宫绸绣着明州百花阁,上面分明有字:“看春花春叶春鸟春景,春意何在?” 这是问她:你的心意在谁身上呢? “姑娘,这是傅公子送给姑娘的春幡——”嫣浓小声,春幡传情,踏青时约会的男女 时常会一起挂春幡在树梢上。 “这东西是百花阁里呈给客人们挂春的大路货!不要钱的——!这也好意思送给我?” 她冷嘲着,把小春幡丢在了车厢一角,“傅驸马可真是对我另眼相看,等着我备份厚礼 恭贺他娶公主?!” 郑家人以为这还是二姑娘和傅九公子在争闲气,外面流传的可是另外一回事。李副相 府的义子傅九,借着天武官管制路禁的职权在苏堤六桥上拦了郑家的车,刁难了要嫁进张宰相府做继室的郑家女。这流言传眼人尽皆知。 179苏堤相亲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风声也传到了郑归音未来要嫁进的张宰相府。 “相公,妾身正想见见这位郑娘子呢。”张宰相的宠妾静安县夫人寇氏,在房里服侍张宰相换了新官服,戴梁冠,她借着送他出府入宫伴驾坐御船的时机,向宰相提起, “听说郑家很是谦逊,只说是府里的门客,半点也没有张扬新得的官位。李家这样不依不饶的,相公难道还惧他不成?也应该替贤柏看看她的品貌如何才好…” 张宰相前几日才去和李副相说了和,并不想再闹大,本来还有些犹豫。进了宫,他领着百官在紫辰官请御驾,再随官家去德寿宫请太上皇圣驾,又迎公主的凤驾随太上皇出行。宫中御船队驶进西湖的时候,更大的事情又闹了出来,叫他下定了决心。 “见见也好。” 他使人给寇夫人传了话,“还有澄堂和玉真的婚事,要多上些心。早些办了。”转眼这消息就传到了郑大公子耳朵里,他笑道:“汪太监的案子这事,相公知道了?也知道我们家二妹不好惹了。配他家的三公子做他家的三儿媳妇绰绰有余。” “公子,汪太监的家奴又拦路告御状,这事可怎么办?”丁良小心禀告着傅映风,郑二娘子这是撕破脸非要和公子斗到底了。 “她如今在哪里?”傅映风沉着脸,一步踏上了划子小军船。顺着丁良的眼光他一转头,却看到了她和张三衙内的身影。他脸色一沉。身后的西湖繁华至极,人头涌动。 尤其苏堤六桥一段丝竹喧天,沿湖数百座官宦、富室的彩棚幕次柱帐相连,迎接太上皇、官家、公主出幸的御船。其间家伎、小唱、瓦子戏班子的小船装饰一新,共时涌出献艺。丝竹绮丽之色在柳水花影间延绵数里,张宰相府的幕次当然不例外。 “三公子。” “澄堂——”郑锦文,字澄堂,假装路遇了张三衙内。郑归音低头未出声,她戴着帷帽站在郑大公 子身后,听着他与张贤柏笑语闲谈,她就觉得郑锦文这混帐又坑了她一次。这不就是故意来相亲?还有,他怎么会觉得,她和这张贤柏成亲,做了宰相府的儿媳妇能过得有趣? 听听这张贤柏在胡扯些什么? “先妻逝后学生心死如灰,终日以药为伴,要不是有老父在堂,只恨不得随了她去。但前日传阅抄来了二娘子的曲谱,竟是如闻纶音仙乐,为先妻而得的病竟然不药而愈。昨日梦中,先妻也来和我说,她对郑娘子深为爱慕,不知何时有闲,让我为她在西湖日照园开一场琴会,以修媛娘娘赐出来的一柄宫琴,一闻娘子的曲音…” 张三衙内还哽咽着,“如此,先妻必也欢喜了。” 郑锦文连忙安慰,她几乎要用眼神在郑锦文的背上烧出两个洞来。这要不是郑大公子早就教着他背下来的话,这妻丧一年都不肯服的张贤柏也配说出这样深情又讲理的话?! 所以她和张三衙内相完了亲,唯一后悔的倒不是这一幕被外人看到了要嘲笑她,甚至被傅映风看到了要如何,而是她大不应该在进宫的事情上让郑锦文出力。 她自己都安排好了,何必借宰相府之力? 眼见着她被郑大公子领着进了张宰相府的女眷幕次,傅映风远远地看着她,沉声道:“查出来了没有?她还收买了谁帮她写名字?” “能在选女名册上写名的人都收了礼…”丁良苦笑。他查了这几天,就觉得寿安伯府的王六真是太冤了。王六家明摆着就是被郑娘子推出来当箭耙子吸引注意力的。 “汪太监的案子,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不让苏家和傅九那小子压下来。” 张三衙内还追在两兄妹身边,一边拍着胸脯担保着,一边暗中瞟着她,只让她好笑。就算是他爹张宰相都不敢打这个保票吧?否则张府里看重郑家是为了什么? 她把这衙内的话当成了耳边风,立在郑锦文身后,借着苏堤六桥的地势正瞧着了西湖断桥上被押着的人犯。那是跳水拦船告御状的太监家奴。张三衙内这样的傻瓜都判断出这人当然是她指使的。郑大公子带着她辞别时,还悄声问着: “你今天叫人来告状怎么都不和我事先提一句?你这不但是得罪傅九,你这是抽他的耳光。你们以前的情份全没了…” “他让苏庶女进宫,不就是在扒我的脸皮?还敢故意拦我的车,这是拦给公主看表示他压根就和郑家没牵扯吧!”她凶光四射,也早听说了宫中官家突然提起让她做驸马侍妾的事,“他要做驸马就做好了!敢拿我讨好公主,我就敢抽他的耳光!” 看着她冒火的眼神,郑大公子面皮一抽,苦笑着:“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是傅九,你别这样看我。” “…谁耐烦看你?”她恨不得踢着他赶紧走,这时又冷静下来,“再者,我总不能让赵若愚白白吃了傅映风一个亏不帮着讨回来。否则他弱了气势,以后未必就愿意和我们联手了。” “你以为他还要你护着?”他瞠目看她,然而也点了头,“赵若愚,吃亏在是个宗亲— —事事都受拘束。”他听她说了他这几天不来求亲忙着交游年轻士子的事,隐约也猜测出他的打算,“你看,他是要还以颜色助我们一臂之力保住张宰相府?所以暗中请老宗亲出面?” “他要不是宗亲,和这些退职在家的宗庙重臣连搭个话的资格都没有。咱们家也没必要上京城来赌一赌运气了。”她终于觉得赵若愚是物尽其用了,笑着推着他,催着快去见寇夫人,“别再磨蹭了,还有,你说的话我再不信了!” “怎么不信,寇夫人自然是绝色美人!” 拜见之前,郑大公子防着她早近疑心病重,又爱嫉妒。早就提醒过二妹不要在寇夫人的光彩下丧失身为美人的自信。 “呸!还骗我!”她是彻底不相信郑大公子所谓寇夫人是绝色美人的断言。当她手上没有寇玉生的画像吗?御船上,得了未来驸马傅映风拦马车消息的嘉国长公主同样皱眉,向着老女官道: “他这是算什么?” “公主,依我看,您召郑氏过来见驾的事,还是缓一缓为好。” 180爱妾是什么样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缓一缓?郑家平白无故给潘府送了海外宝货,价值万贯。我竟然不知道此事。还要让大哥——让官家为难。我不教训她,让她不要插手外戚的事。难道还等潘家给我召祸?” 她从小就唤官家为大哥。 “但…”但傅九公子这一拦车,公主再想召郑家女就不方便,会得罪张宰相府上了,“再者,恐怕外面也传得不好听。” 公主微怔后沉默。她一时恼怒要见这郑氏女,但心底何尝没想过这些:“外面又会传,我嫉妒了赵慧儿不成。又嫉妒这郑氏女?” 外面宫中教坊圣乐喧天,喜庆非常,公主在舱中唇角紧:,“就算我没有半点这样的心思,外面又要传,我是不能生育要借这些妾侍讨好父皇看中的驸马?” 听公主亲口说起生育之事,御船中的老女官不敢抬头,这事晦莫如深,她沉默后只顺着说到了驸马拦车的事,道:“…傅九公子这就是提醒公主,谨慎为上,不要去和郑家纠缠呢。”至于他是不是故意如此,让公主不能去发作郑氏女,这老女官也琢磨不出来。而公主不知道,同样被傅映风提醒过,不要和郑归音纠缠的正是明州城的宗女赵慧儿。 “什么?潘府派了人到明州郑家货栈索要财货?” 明州城里,赵慧儿出门坐车去傅府的时候,从钱家得这样的消息,意外不已,在车上暗啐着,“什么公主,我不过是贫困出身要积攒些钱财,她呢?亏她手上那许多田宅都是太上皇暗里地给的体己。还要贪着这些!”既然有这样的把柄,她连忙就在傅府里,悄悄禀告了未来傅驸马的母亲范夫人。 “…这样?难道官家突然提起郑氏女为妾不是空穴来风。看着竟是为了公主。可惜了嘉国…”范夫人的消息太过灵通,亦是如此感叹。嘉国长公主迟早要因为她这不靠谱的母家而身败名裂,她叹着,“潘妃娘娘当初病重时让公主亲近潘家是为了保护公主。如今却反过来了。按说连宰相府门第都未必敢来做这个驸马。这婚事就是个累赘。” 赵慧儿领悟之后,忍着心喜,随着范夫人一家坐上船,准备去京城。 “圣寿节之后,清明就近了。你也随我进京城。看看宗正司里怎么说?总不能公主看中什么人带着进驸马府,我儿就收什么。”范夫人的话里是一万个瞧不上潘家,赵慧儿恭敬应着,在船上她琢磨出郑家是友非敌,暗中写了长信急送去给郑归音,告知了她费尽心机打听到的一桩大消息:当初为嘉国长公主诊脉断言她不能生育的御医,就是太上皇最宠爱的林御医,原籍是泉州城。 “林御医给我开的这个香药方子。看来是今年差几味药不能配了。”郑归音对林御医熟悉得很,她怀里系着一个二十四味药香袋正是林御医的方子,她寻思着宰相府里有没有药可配,跟着郑锦文进了张府的女眷帐子。 临安城钱湖门外,仍然在为圣寿欢庆。锦帐画屏,定窑瓶几。苏堤六桥上的张府幕次,十丈长的深红围锦围住了一大处生得极娇粉雪白的月季花丛。仿佛是天然生长在了铺着驼色地毡的珠帘帐子内。帐顶上悬着镂刻银熏球,散着袅袅催香的雾丝,这香雾与西湖的水气、月季花香混杂在一起竟然在帐中合成了缥缈的异香。 她纳罕着施礼,微抬头,就看到了黄梨花横榻间坐着的好一位贵妇。传闻中宰相宠妾静安县夫人寇氏。寇氏的容貌很普通她早有所知,今日亲眼见到却仍然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半点不美艳,甚至连秀美都谈不上。单论眉眼比方才她在外面见过的她亲生的女儿张四娘子也是不及。但这年近四十的夫人,她天生小小的一张脸容,玉白色的肌肤鲜嫩得像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淡眉细眼,坐在那里低头静静沉思。 华服锦绣上金珠玉缀,但叫人移不眼的是她露在袖外那一双手。十指纤纤,色泽更像是雕刻精美的绝品软玉一般。叫人瞬间联想到她衣裳下的玲珑身子只怕也是一团软玉。联想起那句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古诗句。而这位寇夫人的闺名就是玉生。 寇玉生双眼抬起,这眼神更是让她一呆,夫人却像是早就习惯,微微笑了起来道:“你来了。” 她的心一阵乱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着痕迹地扫过了郑大公子。果然,风流自赏的郑大公子在静安县夫人面前大不一样。他漆眸发亮,棱角分明的唇边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全身都紧张昂扬了起来。 他眼睛紧紧与寇夫人对视着,缓缓抬臂拱手,向她施礼,要不是他接下来足够恭敬大拱身,收回双眼: “夫人,学生遵命带了舍妹来拜见夫人。” 要不是他提前警告了她,她简直要怀疑这寇夫人和郑锦文这是在眉目传情,互相有意。 “天生的尤物,说的就是这位寇夫人了。”他在帐外时就曾经笑着提醒她,“小心别被她迷住了。我已经是神魂颠倒,再不敢见她了——” “这位就是归音娘子?果然是大家闺秀。” 寇玉生的笑,就像是十四岁春光里的临安少女。少女站在西湖断桥边,远眺水色,在春光斜风中为小儿女的情思发愁。艳阳下,突然却有岸边出色男子驰马扬鞭,在桥上跃飞驶过了她的眼前。 少女嗔怪地一笑转开了眼。但那藏起来的倾心就在这一笑间泄漏。只要被她眼角余光瞟到的人儿,都以为自己就是那西湖柳梢下鲜衣怒马,年华正好,一回马首收取无数芳心的公侯少年郎。 郑归音多亏是女子,否则也难免会和郑锦文一样的退避三舍,这时,她在震惊后收敛心神,在帐中听这位寇夫人叹息说着: “贤柏虽然不是我的亲子却也是外子的嫡子。从小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他自幼失母,妻室又体弱多病,他下扶妻子,上奉父亲,事事都是一片孝顺体贴之心。他今年苦读正准备下一回的秋闱,如果能早早成婚,由你这样贤慧美貌的妻室相伴,这才能让相公放心,叫贤柏在天上的母亲放心…” 她居然被感动得泪热盈框,恨不得赶紧嫁给可怜又可爱,上进又孝顺的张三衙内。免得寇夫人失望。至于方才在帐外的张三衙内一个劲地用眼神勾搭她,在赏心楼外嚣张跋扈,连妻丧一年也不打算守,那根本就是假的不是? “知道厉害了?这些年,她唯一没有办成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要把小女儿嫁给傅九。” 出帐后,郑锦文轻飘飘递来这句话,让她愕然。 181公主与驸马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话让她意外却还不足以让她清醒,她用眼神表示,傅九那是不识抬举,居然让寇夫人失望。郑大公子就大笑叹: “你不稀罕人家是吧?但你不知道他当初在京城里风光的时候,各府里多少人家想和他说亲。你更不知道,当初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如今几位皇子还有嘉国长公主,和他玩在一起的时候都要叫他一声大郎。” 秦大郎。 郑归音想着,秦大郎当年怎么风光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捧着一只茶盒大的双屉剔红漆盒子,得了一整套翡翠首饰作了寇夫人给她的见面礼,她感叹着这才是和儿媳妇初次见面给礼物的档次。傅映风的老娘范夫人明摆着不喜欢她不是? 出了幕次,又再次撞到张三衙内。 他和方才一样,抹着粉,在大幕帐前故作潇洒,一脸贱样地向她抛媚眼。她终于就猛然惊醒,她刚才怎么就蠢成了这样,居然还在寇夫人面前拍了胸脯回答, “夫人放心。张三公子被李副相家诬陷杀妻之事,连累相公的清誉,让夫人烦恼。实在是误会。小女今日去李副相帐中拜见李相夫人,自然平息这件事。” 傅映风再差劲,也比这张贤柏强上一万倍吧?郑锦文看着她的呆样,放声长笑。 “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张相公明知道扶妾为妻违反律法,还是非如此不可?” 这就是色迷心窍?她嫌弃着,心里却明白,寇夫人的眼波连女子也逃不掉,更何况是张相公这样年华逝去又位高权重的男子? “你懂什么男人?”郑大公子瞧出她的念头,嘲笑着用折扇子打她的头,她大怒着追着他回到了郑家的幕次,帐中亦是瓶几绣幄,锦绣繁华,方才的巡游圣乐中,郑家也请了瓦子里的有名小唱班子百段金献上了新戏。厚赏后,打发了百段金离开,她转去后帐了。 他随意回头,向戏班台柱女伎金娘子微微一笑。她意外惊喜难免情意横生时,他就觉得无趣转身跟着郑归音进了后帐。他走到她的椅后,弯腰悄悄和她说着:“你把汪云奴藏在哪里了?总要还给我了吧?” “哥哥还没有忘了她?” 丫头都在外面,她头也不回地开妆盒,没表情地取镜子,脸色还不算特别难看,“难不成你在赵秉义府上做客的时候就看中她了?当初扣下她是有意于她?” “…胡说。我在赵秉义府上的时候,她还没调教好出来陪客。但后来她在泉州城不是有名姬的名头?我本来是想着事情定下来后再去浣碧山庄看看她长什么模样,结果你半路放走了。我昨日从咱们家的船头嘴里听说,竟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他忍笑看着她手持着一柄小铜镜,正在临妆照镜,显然但凡美人见过寇夫人都要怀疑一下自己的脸。就像他见过寇夫人都要找人印证一下自己的美男子魅力一样。 “歇心吧。静安夫人那样的尤物天下少见。你何必和她比?”他伸手过去压住了她的镜子,哗的一声,她终是不悦地用力推开了镜盒,扭头瞪他: “你在宰相府几年就是这样和她眉来眼去的?难怪张家的淑真娘子会进宫做宫妃!” 张修媛的闺名正是淑真。 “…”他没有动摇,皱眉看她。对视中,她何尝不知道,他奉承静安县夫人这偏房宠妾,一力支持她成为正室,得罪了张宰相的原配嫡长女张修媛。这都是为了郑家。 她叹了口气。兄妹都没心情提起家里的事,半晌的安静后,她重新扶正了镜盒,他一手压她的椅背,一手压在镜桌上,低头睨着她,“汪云奴这边,你也上点心吧。她做过许文修的外室还迷住了赵若愚,你还敢把她带在身边?你也不怕她…” 她板脸站起,看他。 “她要是美得能和寇夫人这样,我干嘛不把她带在身边?我还想带她进宫才好呢。” “喔?这样子是打算去见见她了?”他似笑非笑,抱臂倚桌,眼光在她的眉目上盯看,“…倒是你 。还真打算进宫?” 她瞧出他那神情就是在问:她上了第一轮的名册还不满足?这进宫的游戏,他陪她玩得差不多了… “如今还有哪一家说你在泉州有什么外室之名?方才张贤柏夸你是才女没有听到?” 一听这话,她的口水差点没喷到郑锦文的脸上去:“你带我来的时候,不是说见寇夫人一定不会和张三衙内遇上的!?” “要说亲,难道都不让你见他一面?我往日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他毫不在意地大笑着,“这一回公主幸西湖,不过也是太上皇让公主看看傅映风的脸,看看她中意不中意。” “他和公主不是青梅竹马,一起在东宫里长大的?”她冷笑着,郑锦文嘲笑着她这副还算是正常嫉妒的嘴脸,见她恼了才小声说着小道消息: “听说还是为了那个叫碧叶的丫头。有天进宫来给秦大郎送衣裳。公主不是还小。和他一样六七岁的时候两人正好着呢。公主吃醋叫人打了碧叶。”她听了眨眨眼,早知道秦大郎是他原来的小名,一寻思就透出讥笑的神色,“原来如此。秦侯的世子就是不一样。为了心上人,公主也不要了?” “对,听说从此就疏远了。”郑家兄妹在说傅九公子的风流韵事,傅九也在琢磨她。 “她这是和张府的三衙内在相亲?”傅映风瞧着她去了张宰相府的幕次,也看到了张贤析向她献殷勤,他面无表情,丁良不敢催他回御船上,更不敢提醒他,公主今天也在和他相亲。 偏偏还有李副相府里,李贺的家仆来悄悄禀告。 “九公子,三公子让小的禀告九公子。现在宝昌家的媳妇在老夫人跟前说话,说是张衙内杀妻的事还是不要再提了。何必坏了亲戚情分?待会儿她引见郑娘子过来拜见老夫人,让尉迟娘子的女儿去张府里给张贤柏作妾。” “…” 182公主与驸马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知道郑归音那天在沈厨食楼暗中约见的是李副相侄儿夫妻,她这还没进张家门做正妻,就开始张罗着给张贤柏纳妾了。他也知道,尉迟娘子就是小李家的寡妇表妹儿,也就是张贤柏原配夫人的娘家亲戚。 丁良在一边听着,忍着没出声,反是有不长眼的家将,小声问着:“丁头,九公子这是怎么打算的?”要不是九公子心软又在第一轮名册上把她的名字添回去,凭郑娘子在外面的那些流言,怎么着也没办法和宰相府说亲事吧? “少胡说。小心叫公子听到了。再说了。你以为郑家这点手腕都没有?” 傅映风确实听到了懒得理会,而早把这一切安排好的郑锦文,同样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真的还要进宫?” “如果只为了说门亲事,我连京城都不用来。”她瞥了郑大公子一眼,“进宫去做女官,却只有我行。” “你这是埋怨我没能耐考进士,去做翰林学士,和范存文一样来争这个内藏官?” “我是觉得,如果让你进宫做太监,你肯定不会答应 。” 在他的愕然大笑中,她哄了他几句,打发他照旧去奉承他的未来岳母静安县夫人。还有他的未来妻室相府第四女张玉真娘子。她自己开妆盒重新梳妆。 “姑娘——要去李副相夫人的帐子里?” 嫣浓、逢紫终于回来了,一人手中捧着一只朱漆六角盘子,用葵叶白绽瓷盏盛了西湖边食摊上各色有名小吃进来。这全都是太上皇、官家、公主、皇子们在御船上钦点吃过的,称为宫外泛索。她不过略尝尝,赞几句。 丫头们忙着为她梳妆,待她漱口后才起身,带了丫头婆子们去向李副相家的幕次。她临出门前突然回头看嫣浓:“我看着怎么样?” 嫣浓茫然,逢紫机灵地回答道:“比公主美貌多了。任谁家的老夫人看了都会觉得姑娘你做宫妃都绰绰有余。”绝不是被傅驸马甩了的苦命女。 郑二娘子愉快地出发了。 李宝昌媳妇韦氏按着事前在沈厨食楼里的商量,在帐中说闲话,陪着堂伯母李副相夫人,暗中还给她平常瞧不上的尉迟娘子打了个眼色。这寡妇表妹儿巴不得这样的好事,心里却埋怨韦夫人提的时间不对。怎么能叫自己的女儿也听到了。 她的女儿尉迟香兰才十四岁,额发齐眉,大眼清亮,是带着三分孩子气的极清俊的可人。 做娘的小心翼翼地苦劝着,低声把说过上百回的话再说了一遍: “娘不愿意你在小门小户里吃苦头,你想想你昨天得的几身衣裳、两盒子首饰,自己置办要多少贯?你不过是在老夫人和各房夫人面前说笑一会儿就得了她们的关照,娘告诉你,你嫁到那七八品穷官家里做正妻有什么用?一辈子都瞧不到这些好东西。娘吃了一辈子的苦,不想让你也和娘一样…” 听到老娘一门心思把她向张府里塞,她满脸冷笑,瞪了亲娘一眼后出了幕次。她暗暗召了韦氏身边的小丫头扣儿,塞了一包糕饼,问: “你可见过郑家的娘子?” “…见过。喏,姑娘你看,她来了——” 郑归音被丫头婆子拥着,在家丁们的开路中缓步而来,落在尉迟香兰眼中却是诧异。 在腥红朱紫的锦绣幕次间,这郑氏女身姿绰约,她个子高挑,一身绿云纹背子下罩着松榷纹的白纱裙,淡雅又眩目。就像是阳光照在西湖碧波上的折光。她就算戴了帷帽,也引来西湖边各府年轻公子们的频频注目。 不提张三衙内远远看着,迫不及待又找上了郑锦文催着早日订亲,尉迟香兰生在临安城,交往的都是书香门第的娘子们,见着郑归音的风姿也不禁迟疑微怔,自语:“好怪,犯禁的私商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但想到这郑娘子为了嫁给那不服妻丧的张柏如做继室,还要把她塞进张府里做妾,她就一脸冷笑地 迎了上去。准备给她个教训。她也正巧寻思着,问着逢紫和嫣浓:“那个香兰,自己偷偷报了德寿宫参选?这回还偷偷从临安城溜到了明州城爱闲园上弹了曲子?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御船上,嘉国公主的美眸透过八宝珠帘,恰好看到了傅映风坐船又上了岸。他头戴双曲幞头。紫锦服腰系红罗销金带,衣角翻飞。他在宫中做的亲从官管的是正是御驾出行时清道、接百姓拦道申诉的事务。本朝制,御驾踏春出巡不禁拦道叫冤。 “公主,奴婢打听到了。听说是岸上有百姓喊冤,从断桥上跳进湖里来拦御船。” “…又是那郑氏的事?”长公主轻声问着,“听说这案子是郑家指使来告的?” 老女官正要小声回答,前舱门帘一挑,将来要跟着公主出嫁做藤妾小潘氏进来了。她双手用银托盘捧了三盏西湖边的百姓小吃,身边还跟着个看着二十岁的美貌女官。老女官认出是吴太后身边的大潘氏,连忙笑道: “太上皇赐泛索外食来了。” 大潘氏青衣官袍,簪花乌纱帽,模样竟然是和小潘氏有三分像。她们正是嫡庶两姐妹。公主含笑起身,谢过父皇和母后差来的女官,赏了大潘氏,笑道: “太后说过今晚就把你送回到我这边来,我们正好在御园里赏月说话。” 大潘氏本来是内定的陪藤,一进宫为了讨好吴太后就去了德寿宫侍候,用小潘氏顶替了自己,如今又要借着公主表姐的身份准备和李副相家三公子结亲。没料着公主半点不恼,她欣喜之余连忙恭敬应了。 公主当着她的面在托盘上取了银碗呈着的浮白色的宋嫂鱼羹,用银勺吃了半盏,又叫小潘氏去赏岸上的宋嫂店。大小潘氏先后领命低头出去,小潘氏临去前免不了怀疑地横了老女官一眼。公主微皱眉却叫住了她: “还有,待会叫你姐姐先去御园,今晚让她值夜管事。我跟前的人大半是第一回出宫。不是她我也放心不了。” “是,公主。” 这不是个美差,小潘氏喜滋滋去了,待得这两姐妹都不在眼前,老女官这才小声细禀道:“公主,听说郑家的靠山是平宁侯府,这回被告的苏家依仗的是傅大人家,那叫冤的汪太监家奴应该是郑家指使的…官家突然提起让郑氏给傅大人为妾。有意让这两家结亲平息下去也说不准…” 公主的眼光微沉扫了过去,这说话的老女官也不敢再多言只道:“不过郑家女既然参选有意进宫,想来也是和公主的婚事无关了。”她看着公主缓和的神色,暗忖着出宫的退职尚宝张夫人当真是精明老道。她早几天就为郑家打点到了她这里,她在公主面前说了这一句也算是尽力了。 岸上的郑归音正和丫头们说着:“官家是太上皇的养子,公主是太上皇的亲生女儿。只要太上皇还在,我们就在公主跟前打点好。自然轮不到我去做妾不是。眼下这时节难道我还有功夫去和公主抢驸马?” 183公主与驸马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是公主非要点中我做驸马,不是吴太后?这查清了?”傅映风忙着上岸办公事,偏偏得了这样的消息,他愕然后皱眉,“打发人去问问小潘。公主到底有什么事要我替她办?” “公子…|”丁良在一边听着觉得九公子最近为了郑娘子的事晕了头,连忙劝,“公子,公主以前在东宫时就…”公主儿时很喜欢九公子,他早都能看出来,“更何况。小的听说宫里的消息这亲事应该是太后的意思?” 傅映风没理会这话,更懒得教训这陪他长大的心腹:嘉国长公主赵佳惠和太后的关系若是如此简单,母亲范夫人犯得着想尽法子不让他做驸马?公主也白在吴太后膝下养大了… “大哥他…”嘉国长公主亦在御船上沉吟,“官家的意思是,让郑氏去驸马府里做妾的话比小潘可靠?” 她身边的薄老女官一听意外,她本是官家暗遣过来陪在公主身边的,这阵子一直忐忑不安,一则德寿宫选傅大人做驸马到底是太后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谁也不知道,二来,也是不想公主对郑家女生厌。她试探着:“公主的意思是…” “官家既然属意傅大人,本宫也无有话说。但妾室的事本宫还要细想。”公主的脸色平静,老女官欣喜不已,公主这话已是看中了傅映风了? “和大哥说,这也是本宫自己的意思。”她沉静微笑着。 “是,奴婢恭贺公主。” 西湖岸边简直是寸步难行。傅映风一身天武官的紫罗服挤进人群转眼就皱得不成样,看 双圣出行的百姓人声鼎沸,竟是把西湖边挤得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把那家奴带过来,查查和郑家在京城里的货栈有什么关系!” 他几乎要吼着才能让随行的天武官听到他的声音。圣乐声中,宫中百舫千船齐出。殿前司钧容直(军乐司)引导,在大舫内奏乐,宫中外诸司、内诸司、太和宫教坊分司、德寿宫教坊分司的花船开路 ,破浪而来。 嘉国长公主的御船两侧密布雉扇、销金红罗扇,宫女手中鎏金提灯香炉也有五十对,在阳光下彩生辉,两弦边仅是杆上花蓝也立了不下百杆。 七宝珠翠帘在窗前随波轻荡。她的船跟在了太上皇、官家的御龙船后,在无数百姓的围观中缓缓驶过了断桥。百姓们争着看双圣看公主的吵闹声像是要翻了天。 但郑归音却没空看这盛况,帐幕后,她正和双环发髻的尉迟香兰在对峙 “做你的梦吧!”尉迟香兰拦在路中,当头便啐了过来,“京城里谁不知道你们郑家就是丧门星!你哥哥撺掇宰相府里扶妾为妻,把那不要脸的寇氏捧起来当嫡妻!眼看连宰相之位都保不住!你这样私商囚贼的女儿做了外室,还钻营着想攀上宰相家,你当天下的人都白长了眼了?什么才女!?你那曲子必定是在泉州瓦子里买来的!别人上你的当,我却不会,你当我听不出那曲子里有战鼓声部?呸——!就凭你,听到过千军列阵的战鼓?你抢了别人曲子做才女,你就是个黑了良心的!” 郑归音意外地打量着她。万万没料到这小香兰是这样的性情?她抬手止住了嫣浓就要喷出来的怒骂和逢紫的讥笑,微笑道: “这位难道是尉迟小娘子?想来小娘子你是听过战鼓声了?” “你就算去找老夫人告状,我也不怕——!姑娘我就是尉迟香兰!你给我记好了,你要是再敢让宝昌嫂子去哄骗我娘,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你带了家丁也没有用!” 她叉着腰拦在路中,居然还极机灵的拦在了幕次之后,让人也看不到她的蛮横,“你给我记住了没有?” 听到这里,嫣浓忍不住了,跳出来就要对骂:“喂,别以为我们是怕了你——” 这尉迟香兰看着十四五岁,长得粉雪可爱,裙纱纤柔,说话却粗鲁得像是瓦子里的女相扑手。郑归音打量着她,旁边冯虎和家丁们都愕然。 逢紫更是诧异:这就是二娘子早就看中可以一起进宫的人?郑归音这时却终于开了口,柔情万千地说道: “听说尉迟小娘子你,也去偷偷报了参选了?” 就在这一瞬间,尉迟香兰脸色突变。她双眼凸出,苹果脸活活变成了一只青蛙脸。她就像是被人连抽了十七八个耳光,晕头转象,一脑子晕眩地,几乎没当场就吓昏过去。 “你——你说什么——”她结巴着,“你胡说——” 她笑了。她以袖掩唇,轻轻巧巧从她身边走过去,像是浮菠泛过了湖面,遗憾地丢了一句道:“可惜找不到为你担保的人是吧?第二轮没希望了?要不要我去在你娘面前求个情?” “喂,你——不许说!” 她骇然惊醒,万万不明白她苦心安排连她娘都不知道的事怎么就传到这私商女儿耳朵里去了。她连忙就追了过去:“你敢!你信不信我真的打你——我很厉害的——” 冯虎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瞄她一眼。突然伸脚。刚威胁了人的尉迟香兰当即摔了一个狗啃泥,直摔到了嫣浓的背上。惊叫声中,她和嫣浓一起滚进了枢密副相府上的幕次。 “…” 冯虎没料到她这样没用,默默看着一脸恼怒被压在地毡上的嫣浓,还有愤怒转头四处寻找凶手的香兰娘子,他退到了家丁之间。让家丁们站严实些,把他藏起来。 “冯头,那小姑娘…” “去和二娘子说。确实是武官家的女儿,有拳脚根基。” 郑归音多亏被逢紫拉了一把,才没有成为最下面的垫背。她忍笑去看嫣浓,在李家女眷们的愕然大笑声中,韦氏等也连忙上前和几个婆子一起扶起香兰。尉迟寡妇早就赶了上来,着急道: “摔着了没有?你这孩子,早说过让你不要和你爹一样天天在家里摔摔打打的。” 李副相夫人和几位少夫人也召了她过去,仔细看着,唯恐她摔着了。被冷落的郑归音并不在意。她在张家得了厚待,在李家自然就要受冷眼,但这香兰在李副相家得到的青眼,自然不可能仅是因为她母亲会钻营能讨好。更因为是她死了的父亲。 她想到这里,重新打量尉迟娘子,她的父亲死在了北伐上。尉迟家岂不应该和傅映风的父亲也是旧识?她突然就悄声问一句:“你暗中参选的事,是托了傅驸马替你办的?” “什么傅驸马?”没料着她莫名其妙看她一眼,郑二娘子就明白,这事傅映风也不知道,德寿宫女选女里有他世交之女改名参选完全和他无关? “你进宫是为了挑出来给公主做妾?”她没忍住再试探了一句。 “你才做妾!”人家的口水都快喷到她脸上来了。她默默抹了一把放弃这个话题。就尉迟香兰这品格儿去做妾傅映风九成九要和她天天吵架啊… 184传情女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香兰妹子方才和我说——”她坐下后,一张嘴就让香兰蹦了起来:“喂——” 迎着郑归音的微笑,香兰娘子迅速地改变了冷脸,她暗骂这卑鄙阴险的商女,一脸撒娇的样子依了过来转头甜甜地道:“老夫人,香兰最喜欢归音娘子的曲子。早也盼,晚也盼,就盼着早点见到她呢。” 尉迟寡妇诧异女儿居然和在家里时完全不一样。李府的老夫人和少夫人们倒是都知道这回事。香兰头一回在相府里听家伎弹新曲的时候,听的就是郑娘子的那支,喜欢得不行,当即就要了曲谱。李老夫人等人完全不知道她回家练习几回,准备为曲子填词时就发现这曲子不对。 更不知道,香兰在家里跳起来大骂黑心女偷别人曲子辜负她的真心后,还做了郑二娘子的草人在院子里,每天要左右两只手各射两箭! 郑归音瞧着香兰僵硬的甜笑,暗中好笑。想起她竟然能隐瞒着家里参选过了第一轮。这很是不容易,参选得有街坊联保,还要有县衙户司里呈名画押,这些事全都是她一个小姑娘暗中办了? 她扯着这小姑娘坐在一处,亲密退了自己的腕上的芙蓉缠丝金镯子给了她。说是一见如故做个念想。香兰用想摔回到她脸上的表情,伪装惊喜地道: “郑姐姐,香兰也喜欢郑姐姐。” 为了面子,她还得忍痛把从小挂在脖子里的玉牌摘下来要送给郑归音。谁让那芙蓉缠丝镯子价值不菲?她天才在李大少夫人的腕上见过。人家没舍得送给她。 姐妹好地互换了念想,果然让李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和大儿媳妇互换了一个眼色,又看了看堂侄媳妇韦氏,叹了口气道: “本来,张衙内在妻丧之礼上确是不妥。但修媛娘娘已经差了人来赔罪致意。老身想起当年张衙内的生母夏夫人在世时,与老身私交甚好。她对一女二子何等的用心教导,看看修媛娘娘就可知了。如今少了亲娘在身边教导,长姐又在宫中…” 叹息声中,郑归音暗暗为她们补充了一句:没娘没姐的张三衙内运气实在不好,他父亲身边还有一位要做继母的精明厉害的绝色尤物寇夫人。更不要提,她深知郑大公子带着张三衙内吃喝玩乐就是让他不要太出色,免得抢了寇夫人亲生儿子的风彩。 “澄堂公子!” 郑大公子没打算再次去拜见绝世尤物寇夫人,但他从张宰相的主帐里出来,却听到好几年没有听到的呼唤声。他僵硬一瞬间后回头,就看到了张修媛进宫前的贴身婢女挽迟。 春日的天空下,她稍稍露出了脸,眉眼已经长开,不再是在相府里时小丫头的脱跳模样,有了几分女子的娇媚,添了更多宫中女官的沉稳。他突然就想起,张府的嫡长女张淑真进宫也有几年了,应该比他初见的模样更美了… “…澄堂公子。”挽迟盯着他,“我们娘娘问,令妹既然要进宫了,公子在张家应该收手了吧?” 郑归音出了帐子坐船横渡西湖,恰好在船上看到了郑大公子站在帐幕间,他似乎和个陌生女子在说话。她太过熟悉郑锦文,仅是远远看着他站立时的姿态就知道他心情激动。 “那是谁?”她轻颦了眉,“张府里的丫头?” “…二娘子,应该是宫里的女官。”逢紫看了又看转身在她耳边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让她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不等她回答,郑二娘子已经明白了,冷笑道:“你在张府里见过?应该是眼着张府大小姐进宫的丫头吧?我们家的大公子还真是——” 真是找死。 挽迟没有戴帷帽,头上披着一件女式玉绿色云纹道袍,直到膝下。隐约露出腰间系着的宫禁腰牌,腰下系着低品女官的白嫌丝裙子。恍忽间,他几乎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他只记得多年前在游学时,初入京城在西湖边踏青驰马。 那时正是初春暖日,成百上千的女轿从西湖门里涌出,追逐春光。依风俗,她们在轿窗边插满各色鲜花,卷起了轿帘。立春后直到清明,除了百姓小民,各府各宅的娘子们都出城踏青。他就在马上看 到了湖中的张府画舫,还有从轿中下来换船的淑真娘子。 她那一抬眸,在海棠春睡的白纱团扇后羞涩瞟过他的那一眼,他到现在都没有忘记。他只知道,如果说寇夫人的眼波能让年近七十的张宰相回返少年时光,那么张府嫡女淑真娘子的微笑就能让他郑锦文觉得残阳醉梦,现世安好… 那一年他是为了郑家进了宰相府做清客,还是为了别的原因,他也不记得了… “娘娘,在宫中可好?”他缓步走近,“听说官家要立皇后了,娘娘如何打算… 挽迟早有准备,此时也骇然一惊。她这时就明白,果然应该按着张修媛的吩咐说完话赶紧就走,她刚一转身,没料到这时却来不及了。她被郑锦文一把扯住,在她的惊异中他把她拖到了幕后。他一手挽在这女官的细腰下,低头在她的耳边轻笑着: “回去和娘娘说。要想做皇后,就不要让官家记得张宰相的原配夫人姓夏。” “什么?” 挽迟惊异非常。他却笑了,松开了手:“去吧。回去和娘娘说。” “程美人出身旧勋又身怀有孕,傅娘娘有宫中权柄,张修媛有宰相生父。只要太后不再塞一个女官过来做皇后,官家的正妻不就应该在她们之中挑出来?” 这话却是在大潘氏嘴里,说入了嘉国长公主的耳中。御船上,大潘氏提前辞别太后到公主面前侍奉,更是格外殷勤。如今她的亲事已订,未来的夫君是枢密院李副相三公子,她甚至都不太在意立在一边的薄老女官是官家的耳目。 她一边为公主换装,戴上宝冠穿上翟服,准备登岸进御园,公主以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微笑恭敬道:“然而依奴婢看,张修媛是没有希望的。” “…因为她母亲姓夏?” “正是。” 嘉国长公主沉思着,从窗中回忆着官家的第二位皇后夏氏。她早先不过是吴太后身边的一位典字女官。她出身破落贫家小户,一朝登位为皇后在位仅三年就病逝,未能生下任何子嗣。夏家女福薄之说 早在宫中流传多年了。 “公主,傅大人在断桥上问完案子了。应该要回来了。” 正说着,舱外有宫女悄声禀告着。大潘氏暗中细看公主的脸色,心里想着傅映风回京城后打发人问她的话:公主看中了他做驸马为的是什么事? 如今她看得公主神色平常,至多只有两三分将要奉旨下嫁出宫的羞涩,但公主的双眼却泄漏了不同,公主一听傅大人的消息双眼就亮了。 185见见情敌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远处湖心船上郑归音没办法跳到张府的帐子里去痛骂郑锦文一顿。更没办法让他不要和宫里宠妃的女官暗中来往。所以她看着傅映风在岸上问完案子知道他接着又要回去护卫公主御船,她亦是冷笑: “开船。去文德院。我们走远些。免得傅驸马一时兴致来了又叫人拦了我家的船去向公主表忠献殷勤呢!” “…”丫头们一听就知道她心情非常不好。嫣浓和逢紫互递了眼色,除了傅九要做驸马,其实还是因为二娘子在李枢密帐子里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连李老夫人那样有见识的老太太提起了平城郡王娘娘身边的汪孺人,都赞了两个字:“不俗。” “你去和大公子说。我去见汪云奴。晚饭时再回来。”郑归音开船时单留了嫣浓,把逢紫和冯虎打发走了,临别时还躲躲藏藏刻意多看了冯虎两眼。 冯虎懒得理她,这人又开始嫉妒自卑,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喜欢汪云奴这类的臆测了。然而她终于知道汪云奴不能不见,就是有了长进。 “要防着汪孺人又要和汪孺人联手。这事让她的养女去办才是最省事。”她坐在船上笑着看嫣浓,“我也明白了。公主和驸马既要互相防着又要暗中联手。岂不是做夫妻才最妥当?以往我只把傅九当成是不愿意做小伏低娶公主的公子哥,以为他心里不愿意。实在是小看他了。他好不容易复起,不论是为傅淑妃争皇后还是为官家争北伐哪一件事不要与人联手?娶公主这才是办大事的气魄呢…” 嫣浓陪笑不敢答话,傅映风在岸上问完案子并没有如郑二娘子所想,忙着回御船到公主跟前献殷勤。他在岸上一一安排杂事。御船上的大潘氏心里知道他这一回做驸马有内情。公主当真是自己看中了他?想到这里,她连忙陪笑上前,在公主耳边轻语: “公主,傅九郎惹上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牵涉在这案中。但公主你看,官家跟前的宰执百官居然没无一人敢叫他回避,这正是官家为了公主。他既然尚公主就是太上皇的东床娇婿。这就能让他明白。日后敬着公主自然少不了好前程。” 嘉国长公主在镜中看她,也深知她的盘算,这大潘氏非要回来侍奉她几天再出嫁,说到底,还是因为李贺和傅映风交情极好。李贺的前程将来还要傅映风提携。 公主微微笑着道:“今日你去过李副相老夫人的帐子里了?” “奴婢岂敢?”大潘氏一惊,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暗叹公主这一年变了不少。果然如傅九所言是比以前精明了。见公主起身整妆,她连忙跟进内舱妆台前,她熟练地在公主妆台上翻了白玉钗碟,为她再取了两枝花钗插头,还在她耳边低语: “再者,公主日后的平安也要有个依靠。傅郎得官家庇护又和几位皇子一起长大。公主想想,太上皇年纪已大,太后毕竟只是养母…傅九郎和公主却是青梅竹马的情份…” 船舱一角,老女官不吭声,这些话自然和官家的想法不谋而和。她何必插嘴?而嘉国长公主向来喜爱大潘氏为人机敏有主意,听得她这一番话,公主思索着,无论如何她还是要想个法子让大潘氏做她的陪藤。 大潘至少不会像小潘氏那样给她招祸。再者——她不着痕迹端详着大潘氏与小潘氏并不一样的鹅蛋脸,她大眼丹唇,容貌端庄而不媚丽,公主身份尊贵不是寻常女子几分姿色可以比拟,她倒也不嫉妒,反想起傅九郎儿时在东宫里,唯一挂在嘴边过的各府娘子唯有大潘氏。 “不妥。这个人不是汪太监的家奴。这不是郑家差来的。” 西湖断桥与玉津园隔湖相望,傅映风站在断桥下,审过了拦路叫冤的百姓后哼笑了一声:“这是要调我离开公主身边。才好对公主下手。” 丁良大惊,正要叫家将们开道请公子赶紧回去,没料到九公子居然摆了摆手,却看向 了岸上李副相家的幕次:“她还在那里?她这两天住在哪里?” “…郑家在报恩寺的院子订的是白象居,女官们来相看的时间订的是殿试同一天。” 丁良小声回答着,又暗指,“她的人…就在那边。” 他微一侧头,在桥上看得到御园附近西湖雷峰塔高高耸立。断桥上嫣红花枝漫成了水面的花海与浅青色的天色相映。琉璃绿玉一般彻透。 正午的阳光渐斜,还有两个时辰玉律园里是要举灯对御赐宴百官的时候了。他看着这天地艳色,就看到了在断桥花海后的十里碧绿松影。还有松影后露出一座小寺院的铜铃飞檐。 郑归音坐了船,向那寺院去了。 这于郑归音来讲,是从乌龟壳里出来重新面对情敌汪云奴的重要时刻,她坐在舱中一脸凝重,时不时只在嫣浓面前讥笑傅驸马几句以缓解自己的紧张,她笑道:“我可没叫人拦路喊冤。看他和公主这样大惊小怪的以为是我?这京城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他的敌人可多着呢!公主的敌人也不少——我也纳闷了,太上皇还没死呢,谁敢算计公主?” “姑娘,赵慧儿…”嫣浓早听说过赵慧儿和公主抢驸马的事,这一说倒让她笑了起来:“是我的错!我得写封信给慧儿娘子对她再三地陪礼才是。范夫人当真是好眼光,不是赵慧儿谁又敢?只不过这一回——” 她以扇挑帘,看着湖面的公主御船,还有岸边未来驸马傅大人的紫袄身影。少了天武官傅副总管跟随,公主御船除了船上女官、内侍之外只跟了另外两只天武官军船护驾。她沉吟笑着:“张干娘说,这门亲事应该是公主自己的意思?” 傅映风同样看到了她的船,他沉着脸挥手示意坐船跟过去。丁良知道公子一直等着郑娘子出门,眼下总算等到了。但在这时辰公主就在船上看着,他还要去见郑娘子? 186路遇皇子久仰大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子。今日两位陛下兴致极好,或许要在御园驻陛一夜也不是不可能。让小良先去御园里为公子打理坐立吃住的地方,小的随公子在外面。免得公主驾前有事时不方便。” 越前说话的是丁诚。傅映风没有回头,丁家兄弟就知道这是准了。丁诚却察觉出公子不太想让他跟着。他微有忐忑看向弟弟:“你回去,若有人来问,不论是谁必是公主差来的人。你小心回答,说公子大宴前必回。” 丁良知道兄长丁诚比他老练,连忙应着去了,只是在下船前压低小声道:“哥,别再提郑二娘心机深沉、贪婪狡诈这类的话。就说…说兰心惠质,聪明机灵。” 瞧着郑娘子的船去了文德院,公子丢下护驾的差事非要跟去见一面不可。丁诚还能不明白什么意思?不动声色地应了弟弟的好意叮嘱,表示睁眼说瞎话难不倒他,心里却讶然。难怪打从他从泉州城回来,九公子待他亲厚依旧,但他总觉得一年不见和公子有了些隔阂。 难道就因为他再三在公子面前说郑家老大和老三两个子侄是朝廷招安归化的贼人之后,一个读书未能科举,一个勇武却未必能在水师里出头。这郑家唯一要防备的就是养女郑二娘子。她一旦进宫得幸,郑家恐怕就要鸡犬升天了。 他说这些让公子不高兴了? 丁诚不出声带着几个家将跟在船上,悄悄观察着公子的神色。傅风立在船头,面色平常。但越是看到小小寺院外旧砌磨石码头,越是看到寺院的山门,他的心里越沉。儿时的记忆渐涌,这座文德寺院他是来过的。 那里专为宫人的灵位做奉供,没什么名气,但他和傅五在少年时曾经一起陪着母亲范夫人、温姨娘去上香。院主也是出家的宫人。 “公子,是大皇子的船。” 突然,他耳边响起了丁诚急促的提醒。码头上只有她的小船。但在一射之外的拐角老松影下居然还 停有一条三舱官船。不用仔细看,他就知道是临安知府在这里。船前、船后正站满了府衙里的节级衙头,安安静静一声不吭。 傅映风皱了眉。本朝制,京城知府多半是皇子、宗亲、大学士兼任。这一任知府就是官家的大皇子。 “他来这里干什么?”他自语着。难道和她有关? “你是宫人的亲眷?”郑归音这时走到了在文德院的二重殿门外,意外撞上了大皇子庆王。他一身绯色四品官的知府官袍,身边只有两个中年家将。她哪里能提前认出? 下船时,她想着怎么和颜悦色地和汪云奴说话,怎么阴险狡诈地套出问起赵慈的身世,居然一时疏忽没有发现老松下的那条官船。进院后,远远第一眼看到他走过来时也并没有防备。京城里各衙门里,一个砖头砸下来十个人里能打死九个四品官。到了近前才察觉到了不对。 他身后那两位家将缨帽乌靴,身形魁梧,都是一身天织狮纹袍的锁铜扣抱肚松绿夹袄。这至少也是四品的武职,不是郡王以上的府里家将不可能有这样的品级。好在她为了见汪云奴只身前来,没有一个人跟着。 她戴了帷帽,便在阶下施礼轻声道:“回大人,小女的养母是宫中女官,已经放出宫外,让小女来为她的几位旧交上香。” “喔?哪一宫的女官?什么职位?” “…太和宫尚宝。”她心中急转之后,还是照实说了。一阵静默后,庆王似乎在打量她。她一直低着头,看着殿前松影在阶下石地上翻动的风浪,终于他开了口,笑着:“原来是张夫人的干女儿。你去吧。” “…是,多谢大人。”她暗暗松了口气。没料着,这位大人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又没头没尾地笑了一句道:“久仰大名。” 啥? 随风远去的不仅是这位庆王忍俊不住的笑声,还有他身后两位不时回头,含笑打量她的心腹家将。 她却只有一头雾水。她知道她长得貌美如花,又心地善良温柔贤淑的,但她从来都很谦逊,从不向外宣传这些美好品质。 怎么她这样的低调还是连庆王都听说了她的闪光点?反正他绝不可能因为她写的一支曲谱就突然和她说一句久仰大名吧?还笑得那样讨人厌! 傅映风走在山门外,自然被庆王撞上,拦着说笑。庆王和他提起,京城各衙门私下传说的鼎鼎大名泉州郑氏女的时侯,隔湖相望的御园正殿码头,双圣与宰执百官们下船进殿。殿前教坊宫乐齐奏。嘉国长公主的船却是一拐,驶入御园深处,在轩台楼阁码头前换船上辇。 天武官都管傅大人不在,在公主的铜辇前是潘侯府里的潘公子跪在一侧。他和傅映风同样是双曲幞头,紫罗锦红销金带,身为天武官他除了比小潘氏高了大半个头,身材轩昂。那脸庞竟然和小潘氏一般的妍美。生在男子脸上,就是俊逸不凡了。 嘉国长公主头戴十二枝花枝飞翼珠冠,冠帘掩面,坐在了铜辇里。 随着铜辇升起,她转着手中扇柄,隔着辇窗帐面又隔着步辇盖顶上斜下来的金铜棕檐,她看不到潘玉郎,也知道他不可能抬头。依礼,他得低头护驾。但她偏偏就感觉到,他灼灼凝视着她的目光,她这时就回想起了今日出宫上船时傅映风作为官家差给她的亲从官,在步辇前居然轻声说一句: “若是我不在,让大潘守夜。” 她回想着,在扇面后瞟过了随驾在辇内的大潘氏,轻叹了口气,她竟然就相信了他。眼下潘家兄妹的鬼鬼祟祟也竟然被他料中了。 傅映风在文德院外耐心等着没马上进院,本就为了和庆王说话。 他一脸怀疑地揣测着:这位殿下突然来文德院,难道是和郑归音早就相识?他这疑心醋意泄漏了几丝出来,惹得庆王瞪他: “你看什么?我总不会抢你的驸马之位吧?映风,你如今看谁都是审贼的样子!我为了压下汪太监家奴的那桩案子,冒了多大的风险?”庆王冲他埋怨着,“现在整个京城的刑狱司官们都在瞪大眼睛,准备看我的笑话了!谁不知道这案子和那厉害的郑家女有关系?” 187他看不上你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厉害的郑家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在一年前早就传遍了京城主掌刑狱的衙门,如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左右狱、殿前司各军推狱里人人皆知。各部里的推官、评事、主事、参军、文吏,现在都等着看她和范衙内恶斗一场的好戏。 她眼下忙着在后殿客舍里寻着了寄居的汪云奴,什么假惺惺和颜悦色都甩在一边,她暴露本来面目怀疑地打量着这位云奴娘子。她猜测着,庆王进文德院难道和她有关? 汪云奴比她还要忐忑不安,却也在试探着,道:“二娘子…” 她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有些日子不见了。” 汪云奴察觉出她不冷不热的样子,但她能亲自来见面她就有了希望,欢喜中,她连忙请她坐下,又请尼师奉了茶,斋室就听到汪云奴一个人客气地招呼声和寒喧声,郑归音发现她完全不需要说话也不会尴尬。 “云奴娘子你…和当初有些不一样了?以前你的话很少。”她放下茶,微微笑了,“听说你生意做得不错。汪孺人最近在王府虽然不缺钱。但前一年在泉州过得那样富贵也是你在养着她?”眼前这汪云奴明明有能耐却还是这样被养母挟制着,郑归音幸灾乐祸地笑着,“云奴娘子如今为母,也不为儿子的将来想想?” 汪云奴听出讥笑之意,她自问又不是她郑归音养大的,自然就不用对她太客气,她终于没忍住:“二娘子。我近几日听说…”听说郑二娘子如果不进宫,也会给未来的傅驸马做妾? 郑归音看她一眼,汪云奴听到这样的风声她并不奇怪。这文德院里都是出宫后的老尼与世无争。但要论消息灵通远比汪云奴远在泉州时要强得多。 她故意笑而不语。汪云奴也就知趣不问了唇边还勾起了一丝笑,像是知道她另有心上人后就放了心。见着安抚了她,郑归音便也不在意她是不是以为她有眼不识珠玉,居然把赵若愚这样送上门来的好夫君不要,冒着风险去和公主抢人。 “云奴娘子,你母亲让我照顾你。你安心住着就好——” “奴明白。郑娘子,你前几天让冯管事来传话,说在这里能平安见到赵公子…”汪云奴忍耐不住问起了赵若愚。她便笑道:“我也问一句,赵慈这孩子是赵公子的骨肉?” 汪云奴一呆,连忙摇头道:“不是。” “不是?那你要做赵公子的正妻,这就难了——”她观察着她的神色,故意刺激,“你母亲不在。你何不和我说实话。否则我恐怕不能帮你。你要知道我爹爹也想让我召个进士做女婿。” “…什么?”汪云奴呆住,突然就脱口而出,“不可能,我娘说他看不上你。” “…”她默默看着汪云奴。寻思着就凭这句话也不能让她再嚣张下去了不是?果然就是被这对母女一直看不起?汪云奴也知道说错了话,连忙站起低头施礼: “是奴错了。姑娘莫怪。我知道我娘不是说姑娘你配不上赵才子。她的意思是…”她越说越小声,“赵才子这样出色的人。家业越来越大岂能只有一位主母打理内外。必定要一些内宅里的帮手。” 果然就是被汪孺人抓着这一点来做文章了。她感叹盘算着,汪云奴心里会算计这话就算不是她故意说的也是她心里话。她也不用对她们母女客气了:“赵慈真的不是赵才子的孩子?” 她再次问着,汪云奴发怔后又是拼命摇头,她微叹:“给过你机会了…”汪云奴一惊看她,她站起来:“你要是没有赵慈这个儿子。赵公子未必娶你为妻。就算我嫁给他你也不要指望孺人说的话成真。我不会让你进府为妾。还有——”她凝视着她,“你来求我以为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为什么要帮你?你真要听赵公子自己来和你一刀两断?” “郑娘子!”她色变,外面恰好就有尼师的声音传来:“施主,有外客求见施主来了。” 汪云奴惊喜不已,她却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匆躁:“方才我在外面见到了庆王。” 谁知道现在来的是什么人? “庆王——?”汪云奴更加惊骇,她已经推门而出。随着尼师出了房,她那身藕荷色 小团花裙幅滑在水波纹的青砖廊道上,拐到了后殿,她看到了廊口金桂树下的人影,是一名儒服松灰大衫的年轻男子。 听得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发髻上用琥珀玉扣结着的发巾飞扬,面如冠玉,质如芝兰。来人正是赵若愚。她微微松了口气。他见得她的人影迎上来却是苦笑道: “何必把她关在这里?” “你有别的法子牵制汪孺人?”她微笑反问他,他也知道适可而止,叹道:“我不是为了她们母女。”又指指后门外,“你要我请的人,我替你请来了。何必还在写在信里和我说,说我办好这事就能见云奴?你不说这些我以前难道没为你办过?” “…汪娘子在等你。”她并不接他话,伸头先看到文德院后门外。门外老松下果然站着一名男子的背影,正是她要见的祝怀白。她便笑着转头,一指后殿边上的小角门: “你去那边就好。那里是黄门院子里的老宦官住着,年纪太大从宫里打发出来的已经出家为僧。你去那里让他们传信消息,等一等,汪娘子就来了。如果要找地方说话,直接让他领你去见她也行。” “…”他定定看她,她微笑回视,又歉然:“不好劳祝长史久等,我先去了。” 她提裙走向后门去找祝长史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傅映风是为了你,非要让我娶范家的娘子?” 她止步,只反问了句:“若愚公子之见呢?”待她扭回头,两人对视一刹后他心知肚明傅映风就是在拉拢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失言了。我本来答应进城赴宴回来就向你求亲…” 188安心嫁我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为赵若愚果然还是有分寸,她也耐心听着,御园中的嘉国长公主同样也有分寸,她在宫室里落座半晌,四面静无声音,公主明明只在内室,两位典仪老女官在宫中留守并没有来,帘外的宫女们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打从处罚了小潘女官之后公主跟前的规矩就严多了。连太上皇听说了都和官家悄声说:我儿也知事了。 官家当然百般劝慰太上皇,嘉国长公主从容放茶:“傅都管还在外面没回来?” 她微抬手阻止了老女官为傅映风的掩饰,苦笑微叹道:“这门亲事不仅是官家选定的。也是本宫的意思。于官家和本宫皆是极妥当。你不用再劝。但藤妾的事官家恐怕不明白。”说到这里,她终于露了一丝伤感之色,“本宫身为女妇,既然已经诊出了不育之症就不能不为将来打算。将来的驸马若是敬着本宫,敬着官家。自然明白我的苦心——” 薄老女官不好说官家曾经有意让郑氏为妾,是为了公主可不是为了将来的驸马,因为这其中纠葛关系太多,她不过一介女官暂时琢磨不透只能劝道:“这诊脉之事时有差错。公主何必就信以为真?” “…”公主微摇头没有出声,薄女官揣测出公主必定有她自己的人再诊过脉,单是潘妃的母家潘府本就是御医出身,她何尝不想问清回禀给皇帝但看公主的神色不便再问只能顺着劝,“公主若是看中大小潘两位女官为妾——看不中他人——” 公主瞟她一眼,笑着:“你看出来了?” “是。”薄老女官也表明了忠心,“公主青眼大潘女官。她虽然是要嫁给李相府 ,但奴婢也以为大潘女官生性谨慎自律,她若是跟随公主这是好事。一则将来的子嗣必不轻狂,二则也是公主同母的血脉。公主回宫之后何不向官家细说一回?不说咱们天家,历来民间的女儿出嫁选婿也要听听自家兄长的叮嘱不是?公主既看中这门亲事,这就是和官家一条心了。” “只怕未来的驸来,他未必和本宫一条心。” “公主放心。傅都管——”薄老女官急忙开口一时出了差错,她连忙请罪因为没还有旨意傅映风还 不算驸马,好在公主微摇头没见怪,她便委婉隐去了名字,“公主尽管放心。只要未来驸马和官家一条心,就是和公主一条心了。其他的…” 公主取茶在手,沉吟着明白她话下的含意,其他的妾室何必在意?无论有子无子都越不过公主去不是?“本宫明白这门亲事于大局有益,于本宫有益。于驸马未尝无益。这就够了。” 公主点头拿定了主意,薄女官退下时也看到了大潘女官在外面主持巡宫事务,事事仔细,她暗暗点头准备寻机云回报官家,除了傅都管之外公主另有看中的驸马这事不真。至少公主对潘玉郎是有防备的。 公主的心上人就算不是傅映风,也不会是潘玉郎。 嘉国长公主的心思无人可知,文德院里的赵若愚同样不提汪云奴的事,他对郑归音叹道:“这回在宫里是我谋着仕途不愿意得罪官家,耽误了我们的亲事。但我在想法子找宗亲出面为我说情——” 郑归音终于回头看他,眼带惊异。他们相视了半晌,她确认他结交那些临安学子确实是为了暗中和老宗亲们联系上,唇角不由得绽开了一丝笑容。他也笑了起来:“就当我补过罢。我没敢指望你现在答应亲事。我只是想叫你知道——” 她瞧着他,他话下的意思她能体会,他走近两步柔声道:“我和你兄长说过,就算你当真进宫 ,我在宫外等三年我也等得了的。只不过不愿意让你进宫吃这个苦头。” 风从湖面吹过,不过是吹动一些涟漪终归平静。她怔了半晌后柔声低头施礼:“公子盛情,我以前是万万没料到的。”金桂枝摇,茂盛的碧绿的桂叶遮挡了半个天空,她恳切道: “公子对郑家的情份,小女不会忘记。” “…”他察觉出她的柔情里暗藏着极有分寸的疏远,暗叹一声,笑着,“这几年我们在泉州,能互相扶持着走到如今,难道不是因为我这个身份一旦立起来就比别人管用。你又拿了体已给我,叫我好好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听得这话,她愕然后卟哧一声笑了起来,脸红看他。这是她与他在泉州海滩边初见时,十来岁的她正儿八经鼓励过这位上门女婿的话。她嗔怪道:“年幼无知的时候…” 互相笑着,仿佛共同沐浴在了泉州城带着海腥风的阳光下,她更是谨慎,见着他向她含笑伸出了双手,她微一犹豫。 傅映风的身影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又消失,只留下他身为嘉国长公主护驾亲从官的紫袄身影。她凝视着赵若愚的衫靴,郑家不能再失去这个人了。她把纤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仰面看他:“只是我们家的事拖累了公子。我听说…” 她早就打听过,赵不恶、赵不弃这几位宗老重臣退职回家后从不出朝臣交往。就算是宰执之位的张、范两姓宰相,汤、史两位参政,李、王等几位枢密相都不得其门而入。 “我只怕公子求了这一回就没有下一回了。与其让他们为一桩婚事说情,还不如请他们为泉州港开海说情…?” “我们的婚事更容易…”他终于能走近,紧紧地与她相握,“你们家花了钱,让泉州三百八十户宗子、宗女有了成婚的雁礼、妆具陪嫁。这事我已经和长辈们提了。我明白你是打算让这件事做了成例。以后用私商上缴市舶司的税收来发放宗室的傣米?所以我要提婚事也容易,他们是宗亲里的老长辈,要为子孙们领郑家的这个情…” 她被他说中了心事,欣喜又更为谨慎地端详了他一会后再次低头沉思。赵若愚对郑家有足够的诚意。她早已确定。然而脑海中偏偏还是傅映风驻马在丰乐桥上的身影,是他在夕阳晚风中沉默看着她的眼神。 “还有,我设法请宗老出面为我们的亲事求情,这事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去和你哥哥说过了。”赵才子的声音让她惊醒,他伸手过来,扶过她的脸庞,“在想什么?我说过会来提亲,就不会叫你失望。” 189安心嫁我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恍惚中都是她为了让傅映风来提亲和他一吵再吵的一幕幕。 她不知不觉伏入了赵若愚的怀中,感觉到他的吻连连落在了她的鬓发耳畔。他的声音温柔:“还有你们家想做官商的事,并不难。难的是你不单是想做官商,你还想开海禁…我为了你…以后慢慢去想法子…” 他的唇埋在了她的发顶乌丝间,她轻声地问着:“那…范宰相府里的亲事…” “傅映风在边境用军功起家,他背后除了李副枢密、宫中的傅妃,真正要紧的是淮安、江北一带八大榷场里的榷商。前几天我住在你家的水庄子里与大公子朝夕相处,他说殿前司和各军都在和这些榷商一起做生意,军饷也有一半从这些地方过来——是你让他对我说的?” 她轻轻颔首,他揽紧了她的纤细腰身,“那几位老宗亲都在太上皇南逃时在沿江各险地重镇掌过军,在榷场生意上能说上话。你想怎么样?” “…让我弟弟郑抱虎,娶秦侯府的嫡长女秦文瑶。” 沉寂许久之后,她才在他怀里说了这一句。他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松开抱着她的双手,在树下看着她苦笑着:“这件事不单是难。这是要抢了傅映风将来立足朝堂,成为朝参官做重臣的本钱。他和咱们就誓不两立了…” “你不喜欢?”她静立在树影下,纤指抚过耳边的碎发,柔笑问着。他微愕后,笑着瞅她,“我求之不得。” “…既然已经为敌,难道还能有退后一步的可能?” 她说得平淡,放下来的手腕间,珍珠镯子闪着温柔又冰凉的光,“他控制住北边的榷商还不够,还要伸手到南边来要掐我们海商的脖子,我们不就应该让他安安分分呆在驸马府里陪公主?” 他定定看她,慢慢伸过手来牵住了她,低声道:“我本来怕你心里还有他…” 她笑着要说话的时候,转眼就被他拖住,拉着她大步走上了廊道上。 “怎么了…”她莫名其妙,他笑意满面,悄悄让她不要说话打了个手式,和她一起躲藏着。在差之毫里的距离间,他们避开了从廊前和树后分别路过的两名老僧。她吓了一跳,禁不住脸红和他相视而笑。 文德院佛墙外,同样的无限春光中,西湖边一对对踏青的少年男女在湖边的花间树后牵手说话,一起躲避着路人的眼光,低诉情意。 羞涩逃走时,春风中的笑声如佛墙上的风铃一般飘荡… 他牵着她,在廊上快跑了一会儿躲到了柱子后,回头看她喘着气,面上泛了桃红,薄汗点点,他用指尖为她拭去了额头上的几颗晶莹香汗。 “累了?来——”她被他扶着坐在了楹栏间,仰头看着他,他低头捧着她的脸庞,这廊柱和金桂树围住的叶荫,浓浓密密,光影斑驳。 唯有她在其间,就像是春光中的一抹阳光。 “还有什么事,你都和我说吧。我都能为你办好…” 她仰起头,看着他,眉眼渐渐弯成了弯月。他心中亦有喜意流过,低下头,唇间的呼吸抚过了她的唇,她微闭着眼。他感觉到了四面浮动着丝丝缕缕的药香,让人怡神静气。 他想起郑大公子和他刻意谈过了,她那旧疾原本在泉州请了告老的林御医看过,配了二十四味香料制成的香药饼,随身带着药袋就不会发作。只是今年这二十四味还没有配全。 其中有三味外蕃的药还没有到港。于是这药香也提醒着他,不要和她太亲近。听她喃喃说着: “…我知道抱虎他刚得个武职,和秦侯府门不当户不对,但秦侯府没有傅映风也不过是个失宠的侯门,下一代恐怕也袭不到爵位。你帮我…” “…三个月内,我要是办成了的话…”他坐下,揽她在怀中,低头看着她,“你对我说一句,如果我办成。你不进宫。我们成亲拜堂。” 她吃惊,久久地和他对视着。久到他有些动摇,想着她半步不肯退让,想着这几天在秀王府里听到的话:“郑家在宫里都安排好了,太上皇那边不用说。她挑起了汪太监之妻参选进宫的案子,闹得满 城风雨,人人在盯着。宫里又传出立皇后的风声。各处又都盯着官家。但她和平宁侯府的卢四夫人联手,只会为了一件事——立太子。” 她真正要进的是东宫。 “…我不进宫,海贸重开的事光靠老宗亲们是办不成的…”她柔声说着,伏在他的怀中,“这事我哥哥和你商量过了吧?他进户部也是为了这件事。还有三郎那脾气,现在泉州衙门里居然也呆得下去。还有你和宗亲们…” 他没出声,她仰脸看他道:“我们在泉州的时候虽然没有见面商量,但你和宗学、府学、书院里的士子,各处的宗亲们天天在各衙门里递贴子,让他们不能明着偏帮苏家。我们家和苏家、洪家还有私商们争抢生意、抢海船主和番商,难道不是这样互相扶持着才是长久之计…”她暂时没提汪云奴母女的事。免得又惹他不快。 “如今不同往日。我一件一件地办就好。”他也沉声回答,字字清晰,“这回的殿试你也知道,总少不了前十名的功名了。进翰林我不指望,宗亲没有进翰林的。但谋个地方外放很容易。国势如此,官家需要一两位宗亲在朝上。我过了一任就能谋回京入朝。” 他低头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眸光中带着笑,声音却是凝重的:“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何必要你去宫中为婢?” “…是做女官…” 她想争论两句,他却轻轻在她手心落下一吻:“我知道想让你郑锦文和郑抱虎分开,大公子拿着海商上的得利,三公子成了秦侯的女婿后在榷场上做生意,免得兄弟相争。这些我都去为你办妥,但我们的婚事——你得听我的。” 不等她说,他放开了她,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看她,“你若是安心要嫁给我。就得听我的。” 她一时间哑然。这时就突然又想起了傅映风。她明白傅映风也想如此对她说吧?但因为不能来求亲,他必定忍了很多。 190知心是谁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归音?”他唤醒了她,眼神看入她的心底,“在想什么?”她回神微笑,他紧逼一句问道:“我要是做到了你不进宫。我们成亲。” “你其实不愿意事先知道试题?”她突而其来,“我多事了?” 他猛然一呆后想要否认,她又笑了道:“我见你这几日天天出外,不肯照着猜中的题多做几回文章。我知道是我小看你了。那试题凭你自己的才学照旧能答个上等。你要是不喜欢。殿试的事我们还能再商量。” 他没耐住笑了起来,看着她时眼带欢欣,嘴里却又连忙道:“我并不敢如此想。否则何必听了锦文兄对我说这些。” 她却暗骂了自己一句,她又走错了一步,赵若愚这样的人提前知道试题未必就有多感激郑家,毕竟他的乡试和省试全是自己考出来高中不是撞大运。又极有傲气。他只怕还会嫌她多事看不起他。难怪汪云奴说了那句话——赵若愚看不上她。 汪云奴这时在斋房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外面来的人是不是赵若愚。然而她毕竟沉静下来坐在了房中静等,自语着:“我明白赵公子。她不明白。我若是有郑家那样的家业也绝不会拿着钱财宅子和官位去和赵公子做交易。她太小看赵公子了。她…赵公子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知心人。” 后院门的郑归童终于察觉到了失误,好在这样的情形她也有了准备,正中她的下怀。更何况要体贴知心并不是非要有情意不可。尤其是这样关系郑家和赵若愚前程的大事。 尤其是和汪云奴这样身不由已的女子相比。 她转瞬拿了一个新主意笑道:“三郎的婚事不着急。殿试的事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再商量。我也觉得这事仅得了一个功名是太可惜。凭你的才学。这功名本来就是探囊取物。” “你的意思…”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凝神听着。她却笑着不提了。“我还得想想。怕你不愿听。”他诧异失笑叹着:“只要你提我还有什么不听?你以往让我办的事我哪一件没有为你办?” 汪云奴的事你可就从没有办好过。她暗忖着。但赵若愚这性子确实是出人意料。她再一次明白冯虎提醒过她的事:比如她还宫玉给赵若愚还得太快的。比如她挟恩于赵若愚人家只不过忍耐不和小姑娘计较而已。 “我的主意是…”她轻声说了两句,“殿试上你可以…” “成。”赵若愚震惊之后竟然一口答应,还笑着,“我万没料到正合我的心意。” 她大喜却又连忙道:“你风险太大。前程和性命都押上了。我劝你再想想。我也细想想。你现在先去见见云奴娘子。我们再商量。”她柔声劝着,他看了她半晌像是分辨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到底还是起身举步去了右院门要和汪云奴见一面:“我去和她说清。免得你又疑心我。” “…”她看着他的背影送着他去了,毕竟是失望。但她面上半点不露,直到他转入 院门内她这才微微沉吟坐在叶影中回想着汪云奴的面容——赵若愚当真是太喜欢她了? 她方才离开房中还曾经在门前回头,质问过汪云奴道:“昨天,宗正司里收到了匿名贴子,上面写赵慈是赵若愚亲子。这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不是奴!”汪云奴色变之后,在她的盯视下,终归小声道,“是母亲说,让奴一到京城就写的。” “…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会害死赵若愚?” “不会!母亲说,只要赵公子收了慈儿做义子,奴这样说别人都会相信的。赵公子他是宗亲又是才子,找人在宗正司里说个情,这事就过去了…”汪云奴一口咬定,“郑娘子,若愚公子这一年来与奴是有情份的。奴不是为了自己,奴为了慈儿以后的名份才想成亲做正妻。” “你母亲这样教你的?”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儿子。 “不是,是奴自己的意思。贴子也是奴写的。”果然,汪云奴在一丝犹豫后断然如此回答。 她回想着,暗叹摇头。汪云奴这一年在赵若愚身边也打理不少生意,风传着是谨慎精明的样子,如今看来遇上大事竟然没有改半点性子唯汪孺人之命是从,明知道京城里的凶险还是出了险招。 “她还能怎么样?她这样胡来只可能是被赵若愚宠的。你这傻瓜!你以为汪孺人就能让她这样干? 汪云奴是知道赵若愚不会把她怎么样!”坐在文德院的廊栏上,阳光在叶间亮得耀眼,郑大公子的笑语在她耳边回响,“你打小儿在家里多蠢?三郎那性子一个手指头打你一百回。你还敢抢他的玩具骗他的吃食。还不是我们父子替你遮风挡雨!” “…”她身为女子岂能想不到?她只是… 她只是希望赵若愚若要和她成亲就得识大体知大局。就算是纳妾也得挑一个谨慎自律的妾室。否则他和她的亲事是绝不成的。她暗暗沉吟的时候,赵若愚此时正走到了在院门里,偶尔回首,恰好看到她在廊柱边坐着沉思摇头的模样,他同样暗叹着: 不知道她这摇头的意思是心里还有傅九不肯安心嫁给他,还是她不相信他和汪云奴没有情份?他缓步走着,想着方才她那让他吃惊的主意,却又在心腔里透出一股喷涌的热意,她与他不谋而合!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止步,看到丛丛叶影之后汪云奴的居处,疾步上前叩开了门。在她的一脸惊喜中,他进了房,看着她纤丽的容色他心里头一回没有心软,而汪云奴在他的眼神里就发现了变动。她的心已经慌了。 “我以前也和你提过,我迟早要和郑娘子成亲。” 听到他的话,她呆然后喃喃道:“是不是因为前天我送到宗正司的贴子。我本来也不想写的,可是…可是…对不起。我明明答应过以后由你安排的。” 他何尝不知道是汪孺人教她的,但他反复叮嘱她实在教不过来,在门前叹道:“后来我就想明白郑娘子心里没有我她是个孩子也不知道体贴人。只要婚契拿回来我不用娶她。她必定也不打算嫁我。” 191移情别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在文德院外被大皇子拉着说话送皇子回船,府台大人官船上的属员又都是六部衙门里抽调来的。他还得应酬,偏偏被自己的心腹丁良罗嗦,终于不耐烦地瞪他:“吵什么?” “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小的记得公主脾气…”丁良心中忐忑,苦劝自家公子回御园,“这也是为了郑娘子…”否则惹恼了公主,公主现在端庄温婉但从小的脾气可不好。傅九没打算被大皇子拉着上船回御园,只暗骂丁良:“你懂什么!公主的心思深着呢!招驸马的事这般突如其来,你以为她真是看中了我?” “…”丁良心里不服,西湖与余杭门相通的水面上,平宁侯府的家船也早从明州城而来,侯爷去了御园,卢四夫人在船窗边正和丈夫一起查问宗亲赵若愚的事,程若幽趁机向嫡兄程飞鹏公主招驸马其中的玄机。眼睛却瞟向卢开音。卢四夫人便也笑了:“公主天潢贵胄,亲事上岂会如贫家女子一般儿戏?” 程飞鹏同样点头道:“家世为先。国戚为先。” “但我听说傅九——傅大人儿时在东宫时与公主见过几面?”程六娘只要不叫她故意对傅五公子恶言断交激他另娶就对卢四夫人恭顺有加,在嫡兄面前也乖巧。又因为她要进宫,夫妻这一路上但凡处理和京城来往事务就叫她在旁边听着,平常不叫她知道的事也让她随便问,一一解释清楚。她也抱着在家里出丑总比进宫出丑要强的主意,什么都敢问。 “四嫂,招驸马家世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但公主这样的天之娇女岂不就应该挑选到心满意足的?我倒不相信太上皇的唯一亲女不看人物如何?”她揣测着既有京城四公子这样的传闻,公主必不能免俗。谁家闺中女儿相思的不是翩翩佳公子,“难不成宫中贵人就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太上皇将来若是不在。驸马就是公主过日子的趣意了——”又笑嘻嘻看嫡兄,“四哥在咱们明州城是有名的俊俏公子,觉得小妹说得可对?四嫂看着四哥就天天开心吧?” 卢四夫人忍俊不住,这一回没教训她,程飞鹏也大笑。 “你明白就好。傅九能把吴太后的内侄孙、李副相的三公子都压下去,外面还都传是太后的意思。这就是公主的的能耐。再者公主要和傅淑妃联手要用傅九。这门亲事就是势在必行。” “联手?”程若幽这就吓了一跳,“要联手才势在必行?” “自然你说得对,也因为傅九人物俊俏让公主爱慕。”卢四夫人私下里反倒笑着开了个玩笑,程若幽没有郑归音那样的疑心,她不会一听小道消息就去查潘府、查潘玉郎,查查公主本来挑中的驸马是不是表哥表弟。但程六娘子也未能免俗地在心中八卦: 因为新驸马又俊俊又有家世又有前程,所以公主移情别恋看上了傅九? 文德院里的赵若愚同样觉得他和郑归音的亲事势在必行。他站在斋房门前凝视着汪云奴上说着:“我本来到京城打算有了功名后另娶妻室。我也知道你有另嫁的意思。本来…”本来他是想在京城里娶妻后,再纳她为妾。 “多谢老师傅了。我和这位女施主单独两句话。半柱香就好。”他先出去打赏了引路的老宦官和尚,又说了一声请他站远些。这才返身回来反手关门。 “公子…”她咬唇轻唤。他缓步进屋在厅椅上坐下,她不安地站在了窗前,圆格子的木窗透入片片光斑,缀在了斋室里仿佛树生光结满七宝。 她纵然是一身出家修士的素服,但偏偏就叫他凝住了眼。还像是那一年在赵秉义府中第一回看到了她,汪孺人为她编的那一曲梵音佛舞艳惊四座。与宴的才子们倾倒不已,其中就有许文修,但他何尝不在其中? “公子,公子,你说过…”因为他的眼神,她更加慌乱了起来,如果不是汪孺人反复教过她,不要拿着以前的旧事哭闹,她几乎就没忍住要问起他是不是还记得那一年的山盟海誓,然而赵若愚毕竟明白她,先开了口: “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我遇上郑娘子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直到第二回相见才对她有了男女之情…但在我心里…” 他初次为之倾倒的女子却是汪云奴。 “你身不由已。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明白。我本是想照顾你们母子一生,但眼下我和郑娘子在议亲。她是不会答应我纳妾的。我也不愿意她难过——你回泉州城去吧。你一直打理的铺子里你自己挑三间,外加三条海船的中舱仓位。都放在慈儿的名下。慈儿虽然不是我的亲子,我将来也要安排他的前程…” 他坐在房间里,和汪云奴说起这些的时候,后院门廊下的郑归音暂时没空去琢磨他和汪云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份,她更关心赵若愚居然愿意在殿试再甘冒大险!她主意已定,连傅映风都没空思念了,她提裙出了文德院后门向祝怀白笑道:“大人——” 话还在嘴边,她就震惊止住差一点转头就溜。在后门外的人竟然不仅是祝怀白。老松 虬影下,站着的那位清俊书生不是秀王世孙还是谁?连她这样的厚脸皮,也难免有点心虚了。 “今日是一位东宫老女官的祭日,我来拜祭一下。没料到听说你也在这里。” 秀王世孙的脸色那自然不可能好。除了这郑家女指使汪太监家奴告状,把他也牵连进来,更倒霉的是他最近失恋了。春风吹起湖色宫绸儒衫大衫,雪色发巾上璃龙琉璃扣,他一看就是便服出行,身后跟着的两位同样的便服家将,他们那更是一脸的威吓冲着她。 全临安城都知道苏家的案子了。 她低头行礼,不着痕迹瞟了一眼世孙身边的祝怀白,用眼神骂他不是个玩意。王府长史一脸的苦笑。他也没料到秀王世孙明明是一大清早就被太上皇召去,陪在双圣出行的御船上,绝没有功夫来这僻静小寺院不是? 他按着今天一大早赵若愚突然传来的口信,偷个机会过来见郑归音。竟然就遇上了。好在她也知道秀王世孙眼下心情不好的最重要原因是他被侬秋声甩了。 文德院斋房里赵若愚和汪云奴说完话,连半柱香的时间还早得久。 “公子!”汪云奴见他起身要离开,她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192移情别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回头看她时,凝视开口道:“我当时当着你母亲的面和你说,我要娶你。你当真了吗?” “…没有。”她终是落了泪,摇着头,“奴明白公子。公子既然写过婚契,又受了郑娘子的恩。就一门心思要扶助郑家。是郑娘子辜负了公子的真心。公子你却偏偏不能怪她,她年纪还小喜欢上了许公子。公子你一腔傲气不过是在说气话…”又落泪,“公子也是为了在江西的老大人和夫人。” 赵若愚万万没料到她竟然还能为他想到他在江西的父母。就因为她是如此体贴知心的人,他要离开的脚步也顿住,感伤地看着她。 “是我糊涂。不应该把这事提到你母亲面前。想借她的嘴传出去,结果让她生了妄念。让你受苦。” “公子…”她拼命摇头,泪流满面,她看着自己的纤细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便深知她的情意并不是汪孺人可以左右的,“公子,要是奴以前没有卖给许老爷,要是奴没有失了约…”在初见那一年的山盟海誓中,她答应过赵若愚,等着他得了功名和郑家娘子成亲,再来接她为妾。 “不是你的错。”他终是回身,抬袖为她拭去了泪水,“你父母双亡,是汪孺人收养了 你。教你读书写字、教你琴棋歌舞。教你为人处事。要论她在你身上花的心血,也算得上是大恩了…” 她除了卖身,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回报汪孺人? “是我来晚了…”他眼带痛苦,“是我无能…” “不是。不是公子的错,是奴…”她泣不成声,眼见得他慢慢从她双手中抽回衣袖,眼看他就要转身离开,她再也想不出办法来挽留她,终于就明白汪孺人的话之所以次次说动她,那是因为她并没有说错: “我儿!男人说的这些话你都不用听!不论怎么说的,就是他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郑娘子!他往日只当她是个孩子,她如今可是个美人了吧?不说你做没做外室,这都不值一提,说到底就是他另又看上 了郑娘子,为了讨好她就不打算纳妾了!你只要明白这个就明白怎么留住他!” “公子!”她松开了他的袖,只是倚在门边垂头哀哀地哭泣,“奴只是舍不得公子。奴没有怨言…” 他止步欲言又止,终是跺脚叹着,“是我对不住你。你另嫁吧!” “公子——!”眼见他断然离开,她只能追出一步又停住,哭泣说着,“奴只是担心慈儿。慈儿有奴这无用的母亲,没有一个父执长辈,他也不是公子这样的天纵之才能自己拼熬出来,奴这样的母亲只是他的累赘。那可怜的孩子,本是盼着他跟在公子身边能学到几分,我那怕是立时死了也不担心他了…” 赵若愚走出几步又站定在廊上,他甚至能明白汪孺人是怎么教汪云奴的。 “赵公子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就是一直忘不了他弟弟妹妹因为他无能饿死了!你只管拿慈儿去求他,慈儿是他半夜亲自请大夫接生下来的,我也教过你装病、教过你一心打理赵公子的生意,把慈儿丢给他照顾。他们有情份了你还怕什么?你想想泉州那几千家的宗亲穷鬼,他们冻死饿死和他赵若愚有什么关系?平城郡王没有向他示好?没有送铺子送船送美人?他一概不要!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去和平城郡王斗生斗死,冒着死无全尸的风险去扶助那些穷亲戚?他就是放不下——!就是恨他自己无能——!” 他确实放不下,然而他也有自知之明:汪孺人和郑归音那是绝不会并存。他料不到的,却是汪孺人教过汪云奴,汪云奴心知她说得极对的话: “你只要能忍,郑娘子就不是你的对手!她不就是自己闹腾把许老爷闹腾没了?男人多喜欢几个美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娘替你打算,别说让你进门做妾,就算她是正妻也能被休出门去!迟早有一天,她们郑家的家产就全是赵公子的!就是你的!将来就是慈儿的!想想赵公子对慈儿的情份,你以为他没有算过慈儿到底是你哪一天怀的?” 文德院的后院门外,郑归音和汪孺人一样看得极准,她早知道赵若愚要和这母女一刀两断可没那么容易,她多的是功夫要在文德院慢慢等他把话和汪云奴说完,但她也没料着在这里能遇上秀王世孙这 样得罪不起的大麻烦。 “郑选女。你就非要进德寿宫不可?连我的姐姐你也请出来了?叫我吃哑巴亏?”他慢条斯理,她就算不是祝怀白那样的心腹,也瞧出这位沉稳的世孙怒气可不小。 “人家对你没有用处的时候,你就请明州府衙下文书判亲别,和平宁侯府一刀两断。人家对你有用处的时候,你就挑掇着卢四夫人说动我姐姐来求情。郑二娘子…你要是把这些心思都用在练琴上…” 世孙毕竟是身份不同,有气的时候还是雍正从容,有理有据。同样的话要是放在范小学士那刻薄人的嘴里,就一定会变成:弹错了两处还配进宫?宫里连丽正殿养的猫都弹得比你强! 她这时侯还有闲心想这些,那是因为拿准了世孙不会叫上家将,上来一顿子捶死她。一则,平宁侯府的大儿媳妇是秀王世孙的姐姐,她现在和卢开音联手也不是假的。案子一出,郡主就让陪房带了亲笔信回了京城向弟弟求情,否则,秀王府早就发作了,苏家这案子都不用知府庆王用双圣出行押后再审的理由拖下去。 二来,他最近失恋的事,她也听说了十七八个版本,不由得她不浮想联翩。侬秋声果然是说甩就甩呢… 她感叹着瞅着世孙的俊脸,比较一下侬秋声看中的谢才子。谢才子那可是苏老爷的外室私生子,她的仇家,这小子居然能在省试里顺利中举,她为了防着他报仇早就打听清楚,连画像都看过好几副的… “你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不知道我是看在平宁侯府的面上?”秀王世孙的淡笑中带着冷嘲,“你和我也算是姻亲。” 事到临头,她也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回大人的话,判亲别的文书,又岂是随便哪位大人敢为小女主持公道盖官印发出的?既是有了这文书,小女哪里又和平宁侯府有什么关系了?更不敢高攀王府郡主。大人是觉得明州府衙里的知府大人也被我挑唆了?” “…” 祝长史迅速低头,不敢去看世孙那愕然后忍怒的脸色。明州知府是个空位,由明州制置使兼职。而 受命防备金军从海上进攻的明州制置制也不是别人,是秀王世子。世孙的亲爹。 193谁是正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就因为她这样毫不客气地堵了回去,她已经做好了被发作的准备。她可是听到了风声, 在明州城里因为几个不长眼的官宦子弟纠缠了侬秋声,就被世孙的家将在大街上砸烂了车轿,公子哥们被从马背拖下来抽得半死。 没料到,世孙在京城里果然不一样,他瞅着她看了半会,突然一甩袖,竟然走了。临行只丢了句:“御宴后,到御园来。” “…”她这时就后悔了。和谁对着干,都不要和皇帝的本家亲侄子对着干不是。她一 个无品无爵的女子,去御园干什么? “大人——”她赶紧想从善如流,幡然悔悟,但反应的功力实在比不上侬秋声。眼见着 祝怀白一脸爱莫难助地跟着世孙走了,世孙的两名家将留了下来,双双瞪着她。她瞠目叹气道: “…两位请进来奉茶吧,小女难道还敢逃走不成?” 秀王府的两名家将压根不理会她,两人各自分开,一位去了前门,一位在后门坚守岗位防着她逃走。 “…”这样防着她至于吗?她苦恼着逃不了。再仔细想想又觉得坦然,她还从来没 有机会逛过皇帝在西湖边的玉津园,去一次怎么着也不亏。她可是要进宫的。迟早要过这一关,见见宫中皇亲们。 西湖水经钱塘江与长江相通,在九江三江口上登楼观景可见得洞庭湖水与长江汇流的壮美景观。赵家的妾室罗氏在闺中做女儿时就喜欢央求阿爸带着她到江楼上看景,因为家里宠爱每月都订了两天的楼座让她来玩耍。嫁了宗亲赵从俊后她也没有改了这个习惯。 在楼廊上止步,让乳娘牵小儿子赵若痴去二楼见老爷,她进了起立间里坐下。 “你们下去吧。”正妻于夫人让随身婆子退了出去,不等门关好。罗氏冷笑向正夫人问道:“姐姐唤我,有什么话说?” “…”于夫人早习惯她这样不恭敬的态度,往日里她忍了如今却察觉是养虎为患,“我儿若愚马上就要殿试。若是有了功名…” 于夫人银盘脸五官细致,上了年级发了福仍叫人一眼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可惜她年纪和罗氏一般大小看起来不过三十多不到四十。神色皮肤却苍老了许多,眼角有了细纹减去了八分颜色。偏偏眉间带愁。 这几年来赵父已经不进她的房了,偶尔来也全是为了大儿子赵若愚在泉州的消息。她看了罗氏一眼见她不肯接话,暗叹后迟疑着:“为了若痴这孩子的将来好。老爷的意思是让他记到我名下来。”好不容易说到了这里,她想着大儿子的前程和脸面正色看着罗氏,“妹妹以为如何?若痴如果记在我名下就是嫡出足以上宗谱,将来推恩之时他总有一个九品虚衔。这也是为了她好——” “姐姐好没道理的话!我生的一块肉为什么要他认别人做亲娘?”罗氏抓紧了手里的绢子,厉眼看着于夫人,“再者,我也是明媒正娶娶进来的正妻,和姐姐你一样还没有上朝廷新修的宗谱。谁是宗妇还两说!谁是嫡子还两说!只要我的正妻之位定了,若痴还怕没有推恩?” 江西家中母亲的处境,赵若愚心里有数。郑归音同样打听清楚。如今他居然还愿意在殿试上用自己的功名冒险一搏。让她不得不佩服。 “汪云奴又算什么呢?”她在心下说服着自己,“秀王世孙这样的皇侄爱慕侬秋声也要为娶正妻丢开手。赵公子自然明白事理不会乱了宗亲的家法。我不是因为多了汪云奴这个妾室而不答应这门亲事。我只是——” 她只是早知道赵若愚放不了手罢了。 她在后门思索了今夜进御园的事,请了尼师去船上知会嫣浓回郑家帐子娶衣裳首饰,又细问了御园踏春往日的情景,忙乱着也不知多久。她在金桂树下一抬头就看到了赵若愚从斋房回来的身影。 “你放心。这一次我如果不能从御园里全身而退,你也不会相信我有能耐能出宫了。” 她笑着和他说这话时,他站在金桂树下等着她。他足足和汪娘子单独说了两柱香的话, 就算是私情偷会也什么事都能做了。所以他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当即反驳她,也没追着不许她再提 进宫的事。 她一点也不奇怪,当凡男人刚和你说了情话背个身又和别的女子花言巧语。不就是这个 心虚的态度?她反倒诧异他居然还来见她,居然没有灰溜溜离开,难不成真的谈妥了?难不成赵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她体贴地并不追问他结果如何,反是先说了她得罪了世孙被召去御园的事。“外面有侍卫看着我。我去打点一下。你等我一会儿。” “好。”他果然也极有耐心地站在了金桂树下的落叶间。等着她有空和他好好商量。她就更加觉得他心虚。她忙着先进了老僧房求了茶水和茶点,攒了一个方漆四方食盒子请老僧送到前门。另外一盒她亲手捧了送到后门阶给秀王府的家将。别人不理会,她也得尽这个礼不是? “…你放心。我也在御园里。不会有事。昨天我还看到秀王爷在书房里召了康安县张夫人说话。世孙在侧也没埋怨什么。”他在树下等着她回来,一边寻思着怎么和她说一下坏消息,比如秀王府一定会给张夫人面子不找郑家的麻烦但也一定不会让她如愿以偿地进宫。 赵若愚瞅着她的神色,决定还是先说好消息:“世孙召你去御园。应该是侬宫师的原因。 “她前日在宫里弹了你的曲子。”他仔细看她颇为镇定的神色,“你早知道?” “…并不。”确实有过猜测,但她岂能和这几日进出秀王府的赵若愚一样有把握? 金桂树下有廊栏横过,她侧身,纤手抚在了外栏边上雕刻三佛身的柱纽,笑着:“我只是知道来京城总不可能事事顺利。这里…”她仰面看了看金桂叶影后的湛蓝天空,“这里毕竟不是泉州。” 同在泉州城和她一起掀起过一城风雨的赵才子也不出声了。她一看他的神色就笑了。 “不顺利?”没有说服汪云奴?他瞧出了她的好笑神色,无奈苦笑道:“她说她现在无处可去。又和我的宗兄赵若诚一家约好了在京城相聚,她和宗嫂马氏交情极好。马夫人请了她帮着他们打理下处安顿他们。其中还有泉州城的铺子财目要和他们说清——” 她知道这是实情,但换句话说就是汪云奴一心要跟着赵若愚。说不定以后还会住在一个宅子里只等时机出现就由马氏出面说亲纳妾。她了然微笑。 194不是你放不下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能看出她的意思,无奈道:“你说的没错,我以前的话她就算没当真她也——”汪云奴也想嫁给他。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她瞧着他的神色,汪云奴的反应也并不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因为他同样有过这打算,更因为拿主意的从来不是汪云奴自己而是汪孺人。他坦然说着: “这事有点难办。但我不可能娶她为妻。你也不许我纳妾。我就这样说了。”因为这一 句话,她意外眨了眨眼,他笑着走近握住她的双手,“我们在浣碧山庄的约定,我也和她说了。当初就说好要娶你的——” 她在他怀中沉默,想到了嫣浓悄悄给她看过的首饰盒里面四件金饰。其中三件都有如意吉祥的图案,看着就是平常人家用来求亲用的款式。这三件首饰她可以当赵若愚是准备求亲时送给她的。唯有另一件金饰是一根镶珠烧金长簪子。只刻了云奴两个字。而且这簪子没有如意吉祥的画样只有微雨燕双飞式的钗头。 她在明州城挑首饰时就听铺婆子提起过,微雨燕双飞这款式是富室专用来给妾室插钗的。想着这些,她唇角带笑伏在他怀中静静听他说话,模糊轻语道:“如果你喜欢她…” 赵若愚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同样说到了妾室的人是嘉国长公主。公主在御园里为晚宴梳妆时也得到了新的消息:“什么?郑氏女为妾的事,是范家的范文存向官家提的?” “是。公主。”薄女官刚从官家的正殿回来,也暗暗打听了些消息,“公主,打从内藏库的邵学士辞了官后…现在没有人敢揽这个差使。但康安县张夫人在的时候这差事办得极妥当。” “…原来是为了这个?” 嘉国长公主端坐在妆镜前,皱眉沉思,她自然知道范文存是傅映风一起长大的表兄弟,郑氏如果成为驸马之妾就是和范家有了姻亲关系,范文存谋内藏库这差事就好办了,“郑氏不妥当。她不过是商女。官家若是再问你就这样说。本宫虽然身在帝室,但妇人的德行岂能不知?本宫婚事皆是太后作主。母家姐妹随藤亦是太后挑的岂是我能多言?” “…是。”薄女官岂能不知道这是推托?只迟疑着,“但…”但傅映风会怎么想? “他要用郑家叫范家的范文存纳她为妾就是。商女岂能与本宫母家姐妹一般看待?”嘉国长公主谈语,“本宫的母家潘府与本宫同气连枝。与未来的驸马难道不是如此?” 薄老女官退出去,就有小内侍在廊下溜过来听消息,陪笑着:“薄奶奶,范学士叫孩儿给奶奶请个好。”她瞪了一眼悄声道:“和范学士说这事不成。公主除了随妾之外还多事情要用大小潘。不会让郑家女掺合进来给她们没脸。“ 文德院里的郑归音同样深知赵若愚用得上郑家绝不至于现在纳汪云奴为妾。但世事难料不能不有所准备。 “你要是喜欢汪云奴…”她在文德院后门廊栏边微微笑着,等他的意下,“我听说赵公子在江西的尊亲老大人与汪孺人也有家信来往。” 她刻意咬了“家信”两字。 九江府江楼上,正妻于氏和小妾罗氏在争吵。便有罗家陪嫁来的小厮悄悄去了二楼禀告给了赵从俊。赵若愚的父亲一听就头痛,连忙和同僚们说些诗词歌赋,抱定了主意是当缩头乌龟。但罗氏的人又来催了两回,他终于就不悦了: “叫她不要吵!若愚部试第一是我们家的大喜事!他母亲向来对她宽和不是?” 因为老爷居然改了口风,不再偏袒姨娘,跟从的下人们难免知道风向转变,就连罗氏的父母在家中也在争吵道:“你去和女儿说!不能和以前一样怠慢于氏了!” “老爷,话不能这样说!” “你不懂!女婿当初不过是不起眼的小宗亲。穷得依靠着亲戚们过活,当年因为九江府大人也是宗亲。我才把她嫁过去!又替他在九江衙门里谋了个吏员的官职。拘着他一家子不让他们去泉州城!她就是正妻没两样!” “老爷,我们家的女儿可不能做妾!”罗夫人掩面落泪,“你得为她想想法子!” “我岂不知道?你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还指着女婿一家子留在这里给养老送终!但你没听到京城 里来的消息——赵若愚是一定要中了,宗亲能中进士的又有几个?”罗老爷在内堂里重重坐下,为女儿愁白了头,“再说你这一阵子不是老回来说,于氏的衣裳首饰都是泉州城的寄来的?现在他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都是他家大儿子在供着花销?这事不但是九江,连整个江西的宗亲都知道了——!” 郑归音不仅打听清楚九江府的事,更知道这几年赵若愚一直在寄钱去接济父母。而把赵若愚孝顺又得功名的美名传于九江府的人正是汪孺人。全因为她也是宗亲一族赵秉义的未亡人。 想到这里,她还体贴笑道:“我知道你来京城也用得上汪家母女。” “没有这回事。”也许因为她的不动声色,赵若愚收敛心神顿了顿,揽着她斟酌说着:“汪孺人与我父母的来往我心里有数。她也只和江西那边的宗亲有书信。” 她微怔,知道他是有防备刻意没让两家往来密切。他又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和云奴娘子的母亲翻脸。再者她说我如果不娶她,她要见汪孺人才能决定。” 听了这句她眼神微闪,暗忖着这话指不定是汪孺人早就教过她。但她自然不会提。御园里的薄女官回到公主跟前侍候,绝不多说一句。她知道公主这一年来城府渐深。召潘氏为妾的事固然是太后出面,但打从公主症出有不育之症太后身为养母就处境艰难,处处以公主的心意为先。挑妾的事情是太后办的但全是公主的意思。 赵若愚见得郑归音面上没有恼怒的神色,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更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连忙又把一个好消息和她说清: “但该说的我都说了。将来她另嫁我会送副嫁妆给她。到时候赵慈自己有些铺面生意,如果云奴娘子另嫁。他想上继父的家谱或是许家族谱我也能为他说上话。” “哦?”她看他。就因为这似笑非笑的眼神,“不是你放不下她?” 195新欢去见旧爱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至于我——你知道我爹爹虽然疼我宠却未必会答应我和傅九的妾事,那怕是正妻呢…””她笑着站起以袖掩唇,轻声提醒着,终于也说了一句他真正想听的话,他被说中心事,看了她半晌:“好在我考出个功名,你父亲必是喜欢的。” 她不禁笑了起来。全泉州城的人都知道郑家老爷是个海上大老粗,但一心要招个会读书有功名的女婿。赵若愚这阵子听到傅九和郑家说亲事的风声一直镇定自若也有这个原因。 “傅九也考过功名。”这话他没说,她心里有数。文德院外的傅映风到底被大皇子拉着上船说了一番话。大皇子赵挺出了名的宽厚,拉着他的手悄悄道:“州学被除了名也无事。你从秦姓从范姓都能进国子监再参加殿试。要不要再去考个进士?这样做了驸马也不亏——” 他哑然失笑,赵挺和嘉国长公主的情份极好但仍然私下和他说这些,他心里是感激的。他只能叹气道:“你——太子位你也不争一争?” “父皇并不属意于我。我能如何?”他一脸忧愁地睁大眼睛,“你也知道,母妃在的时候我头上还有长兄,他才是东宫太子。我打小可从没觉得这位置会是我的。” “但东宫已经病逝了。殿下你就是长子。”傅映风正因为知道他的心思,才苦苦相劝,心里还要叹息太上皇和官家都是失了膝下的东宫太子,伤心欲绝。唯一庆幸的是太上皇只有明受太子一个儿子死了就只能过继。官家的先皇后郭氏一人就生了四个儿子,死了东宫庄文太子不愁没有嫡皇子。 京城太学都是各府县学里考来的才子,国子监却是六品以上官员子弟恩荫出来的资格。傅九本来有在明州考出来有贡生功名,但已经被革掉了。 “傅驸马…本朝外戚不能参与政事。”她没提南渡后之后宗亲都能领军了外戚参朝的事并不是没有,但朝臣们都极力反对,包括宗亲都反对,赵若愚自然明白,她笑道:“他以往为了秦侯府的事——”傅映风因为碧叶的事功名之路断了,“他要向上走只能做驸马。我们只要等他太上皇的东床快婿受封了驸马都尉,他就不能再和我们为难了…” 想到这里,她和赵若愚牵着手互看一眼,他深知就算如此她仍然防着傅映风,叹道:“你这几年辛苦了…” 她确实很累,他揽住她:‘以后有我。殿试的那事我早有准备。你和我一样的心思我就更无惧了。”她听着,慢慢伏到了他的胸口,他听到了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她的呢喃声:“你帮我把秦侯府抢过来给三郎。让傅大人安安分分地做驸马。他就再也起来不了。再者,我知道你这回殿试的事太凶险。以后你就算喜欢一百个汪云奴呢我也不吃醋…” 他的心一跳,差点就要开口给汪云奴做妾的事说个情,好在他半点不糊涂地摇头了:“你要和汪孺人斗起来。别拿着我作伐子。” 她忍不住笑。仰头看他,他也只能回视。她慢慢道:“她就是盼着你发现,我这人心胸狭窄,没有做主母的度量是不是?连个妾都容不下…”现在想着,和傅九的种种争吵吃醋都像是孩子的任性了…因为曾经真的喜欢… “你心里有我。自然容不下。”赵若愚不论心里如何想,这嘴上话总是让她欢喜,她当然绝不会委屈他:“汪云奴倒也罢。汪孺人我是绝不会听之任之的。” “…我都防着呢。何况你?”他下了决心,和她手牵手一起去院子里找汪云奴,把她这一年管家时的帐册子要过来。她和他十指相牵,她想着除非汪云奴的儿子是赵若愚的血脉,否则这位汪娘子怎么都逃不出她的手腕不是? 御园里的小潘进了内宫室,探看公主的动静,小声道:“公主唤我?” “回府后和玉郎说。公主府的帐目叫他拿出来。” 公主早屏退了左右,倚在榻上看她,小潘一惊,知道公主嘴里的公主府也就是驸马府,果然长公主的双眼清冷,在帘内盯视着她道:“上年官家为本宫修公主府。本宫在官家面前求了个情,让玉郎他在殿中省挂了名。先做了监当官的副职。也是为了他将来到外朝入仕铺路。眼下府邸快要建好。殿中省和工部要对帐目。听说帐一直是他拿着。你让他把帐交给监当主官。那是工部的侍郎不可怠慢人家。” 说到这里,公主毕竟没觉得工部侍郎会敢对潘府如何不满,顿了顿笑着,“对完了帐。这几天护驾出巡的事办完。让他在家里歇歇读书准备锁厅试,从天武官里的武职转到文职,只要能考上就去工部做主事。傅大人那里本宫命人去说项。” “公主,玉郎他…”她愕然抬头,一脸意外惊喜。长公主看得清楚,这小潘本来一腔的不满烟消云散,欢喜道:“公主厚爱!但臣女家——潘府是外戚。按例外戚子弟不能出仕到六部为朝参官,最多得个虚职做个监当小官…”这话的意思是外戚最多临时主持个工程捞点钱,不要指望参与政事。 “本宫自有安排。太上皇大寿后心里欢喜会答应的,我再去求求太后和官家。” 长公主倚榻不以为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国事为重。官家能信重的又能有几个?让玉郎长进些学学傅大人。他不是淑妃的弟弟?他不是外戚?谁说他以后不参与朝事了?官家多的是事重用他!” “是。臣女代玉郎谢过公主厚恩!” 小潘一听当即放心然而也更慌了。她退下后急着团团乱转,她早就应该知道公主和以前不一样了,否则她怎么会把她赶出宫处罚? “可潘玉郎那帐怎么能对得起来?”她急得额头出汗,这明摆着是公主没挑潘府的表弟做驸马就要补偿他。这样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要是办砸了,全家都得被玉郎连累!玉郎的帐根本填不上! “去和我弟弟说,有公主在,就算是他做了驸马也照旧能出仕为官!” 她把心一横,叫家里跟着进宫的心腹小宫女去向潘玉郎传了这句话,“这驸马之位咱们家还是要争一争,他还要求一求公主!公主从小就最疼他!” 赵若愚同样要收旧爱的帐本,郑归音却深知汪云奴的帐做得极妥当,不会有什么猫腻。 “打开帐册子,随便她挑铺面、仓位。这是你的产业你处置,我有嫁妆也不缺这一点。”既然去见汪云奴让这位娘子死心别指望做妾,一路上郑二娘子说的话都是赵若愚心里想的。 196新欢去见旧爱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甚至比他还更细心,叫他没空多想别的,她笑道: “提起这管家打理生意,私商家的女儿们都不差。也不是非要她。但她不一样的是明州汪家的家奴出身,又是赵秉义的爱妾养女。对明州、泉州两港的事务都熟悉。一定让你少了很多事。不然我为什么一看她写来的信我就相信你要娶她为妻?” 她似笑非笑,没提那赵慈的身世。他更不可能主动去提免得吵起来。偏偏她看他这神色她心里一个大疑惑就终于明白:也许——赵若愚并不确定这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 临安北城门内有北洋池,池水百丈余四面皆被豪商和贵戚占据建了别宅和仓库塌房,极是繁华。许文修带着堂妹、妾室们在北洋池边的塌房后住下,娘子们去湖边帐子看圣驾,看公主,他倒想起了汪云奴的儿子。 “抱过来我看看。” 乳娘把孩子照顾得很是精心,依旧是白白胖胖,他把这孩子抱在怀里左看右看,比郑归音在码头上看得还仔细,心里也细算了好几回仍没想明白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来人,去做个玉牌子就刻许慈这名字给他挂在身上。”又抱着这孩子笑,“你的命好。总少不了有爹有娘照顾你。”说罢打发了心腹,“去看看郑家住在哪里。问问郑二娘子。要不要过来看看孩子?” 郑归音拿定了主意要把赵慈扣在身边,孩子是无辜的。但这孩子也许是许文修的儿子也许是他赵若愚的儿子!这中间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许文修那混帐居然一句也没有和她提。 她心中痛骂着脸上差一点藏不住。赵若愚难免疑惑看他,她连忙道:“还有一件事——” 在廊上她笑着正要说起那为妾室插钗的首饰,劝他再想想是不是过阵子还是先纳了汪云奴身边,转念间,他却止步从怀里取了一枚金首饰。 “你看,这件首饰是我想过等她另嫁时送给她添妆的。你收着替我送吧。”他慢慢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心里有别人。我也不喜欢你心里有别人。我们来日方长。” 她瞧着那首饰竟然就是她看到的那枚烧金簪珠长簪子。只见钗头双燕,镶碎珠如雨,钗身刻着云奴两字。她看了他半晌,就笑道:“进宫的事再说。今日我不让你为难。你不要去。我自己去说。你既然信我,我没有叫你一个男人去和她个弱女子说钱财帐目的道理。” 赵若愚半点不想夹在两个女人之间,赶紧停步放她过去,只笑道:“…进宫的事不要再想了。我亲耳听到秀王和张夫人说了,不能让你过第二轮。但会让女官给你一个贤良淑质的评语。到时候你和平宁侯府认亲就顺利了。” “认亲?”她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这事。 她意外的语气配上她平静的脸色很是诡异。他并没料到这话说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只当她不高兴连忙哄着她安慰着:“这是为了你好。平宁侯府已经有一女为妃,一女待选。你认了亲,外人便以为你也是侯府出身选不上就是理所当然。这样你落选外头不会有闲话。再加上又有了女官的好评,你来京城一趟也没有白来。更何况——”| 他低头凝视着她的双眼,“这话秀王当着我的面和张夫人说的。也是让我转告你的意思。 我现在劝你认亲不是为了侯府的富贵,我将来出仕也不需要你攀附这些。但我也劝你认亲吧。毕竟是一母同胞,何必和骨肉计较这些?” “…”她瞅着他,半晌不语,唇边还有笑,眼中的神色却是冷了。 他两人在后院,前头傅映风已经进了山门到了文德院的前殿。 “公子,既然秀王府那边已经拿定了章程——”丁诚同样在说着郑归音会落选的事,他 小心看着九公子的脸色,方才从庆王大皇子嘴里知道了秀王府不让郑家女进宫的小道消息。他忍不住提醒一句,“公子,郑娘子已经选不上。公子你也不可能让她选上——要不要小的让丁良去和郑娘子说一说,说清公子心里有她想纳她为妾的事?小的看,如果以平妻礼悄悄娶进来也放在泉州城里。离着京城远,公主在眼下也不会说的。” 他暗示着,公子何必这个时候再来文德院见她,这不是一见就要互相翻脸? “…秀王府不明白她。” 傅映风压根没理会妾不妾的那几句傻话,他烦恼地觉得:秀王府这就是出了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这叫什么两全其美? “你以为我来干什么?要知道,她不可能和平宁侯府认亲。越是这样逼她她越会想尽办法让自己选上!” 丁诚听得诧异,但他想想在泉州城郑家被抄时的惨状,反应极快迅速接受了郑家女绝不会认亲的结果,傅九踏进院门拐去了院主的斋房。 院主年长已经八十,本是北方逃过来的典仪女官还曾经在宫中教过范夫人进见礼,见到他便如见到子侄一般,两人感慨不已他合什道:“大师,郭太子妃身边有一位女官就埋葬在这里。晚辈去拜拜她。”郭氏在官家登基前一年病逝,皇后是追封的。旧人们还习惯称为先太子妃。 院主知道他来是为了郑家女,但郑家女是本院的大施主,她不便多言。引他到了在正殿里为旧姐妹上了香后,他笑着答应了院主为她在宫里的旧相识一位老内侍说情:“大师放心。汪公公的事已经结案了。不至于再连累人。等御驾回宫我就去找官家身边的洪老档。放他出来就好了。” 倒是他还在打听着: “大师,宫中第二轮选试时派去白象居的女官定了?是谁?” 院主的消息果然灵通:“佟夫人亲自去。她是宫中掌仪司的老掌仪了——” 老女官要刁难一个走宰相后门才能上名册的私商选女, 这简直是手到擒来。连傅映风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如此。然而他并不觉得有多少保障。想想她在明州城外,撞了卢四夫人的船那个声响和动静,他暗暗摇头。 ——谁敢和她提认亲,谁就是要和她作对,就是招了她的恨! 197我已飘0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难道会为难你的云奴娘子。我们家的事还要她们母女出力不是?”她不动声色,笑着推赵若愚离开文德院赶紧回御园,去范宰相和官家面前露露脸才重要,“真等我翻脸治她们的时候,那也是平城郡王夺爵坏事的时候。那时候你可就得防着点我。” “胡说…”他握着她的手笑叹,“我娶你便万事放心了。家国不安,我弟妹夭折,父母远在江西——我已是飘零多年。你放心我自会珍惜。”听得这一句,她微怔看他迟疑问了一句:“她…汪娘子的帐目有问题?”她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他愿意珍惜与她的关系岂不就是相当不满意汪云奴?要知道,汪云奴做过许文修的外室他都没有当回事! “她…若只是帐目倒也罢了。那只是小事。” 说罢,他便叹着转身去了。她琢磨着这话,一时间竟然都没空多想赵若愚劝她认亲的事。 当初听得风传傅映风要让她认亲,她那时当即就大恼发脾气说他不明白她。这也是以往逝去的旧事了。赵若愚和她的关系不一样。她眼下哪里还能计较这些? 停在汪云奴斋房门外时她眼里全是冷笑:他赵若愚自然是盼着一母同胞不计较的。他出门读书带走了家里的口粮,结果弟弟妹妹都重病饿死在家里,他当然盼着他们死了在地底下还是原谅他!他死了的弟妹是什么想法她不关心,但她的命可只有这一条。 “这样想他,我太刻薄了些?”她喃喃自语着,“但傅九就不会劝我认亲。” 赵若愚从后门出了文德院,上了小船远远驶向了御园。他方才不是没察觉她的异样,但他想着还是她在吃醋,更何况她笑道:“我正和卢四夫人联手。否则也没有郡主出面帮我在秀王世孙面前周旋。你放心。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所以他临去前不是还费心哄着她道:“我不会纳妾。你放心,还有我私下已经拜见过的二皇子。他答应我会设法在太上皇面前为我们的亲事求情的。” 他握紧她的手,知道在上次失了一回言没求亲。现在再要成亲没那么容易,他愿意再用几分心,“ 还有泉州贫困宗室,我谋个外放到泉州城里做市舶司提举,就能奏请朝廷临机举措收取私商的税。一则让你们家名正言顺,二来,让他们不论男女年龄,每月能按时领取八斗俸米和三段匹帛。” 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有赵姓的皇裔宗亲因为宗司郡王克扣年俸,又不肯放粮周济亲戚,活活饿死在家里了。 “只要汪孺人不坏我们的事。”她笑着接了一句送他走了。这时她独自一人时脸色却变了:“二皇子?” 她思忖着推门,就看到汪云奴坐在榻床边正低头垂泪,见到她进来,这位娘子立时举袖拭泪笑着起身迎了上来。竟然是春风满面的样子。 她一叹,到底是汪孺人的养女!云奴娘子的收放自如让她吃惊,但仍然比不起赵若愚留在她心里的震惊。她确实没料到他一进临安城,办事和结交人脉的能耐竟然远远超乎她意料之外。居然就和二皇子搭上了。 以往张夫人早说过的但她一直没有在意的话,这时终于闪过她的脑海:“那位若愚公子,在河楼里还再三在我这老妇面前来请安问好,不过是为了知道官家的一些偏好。这样的人我见得不少但也只有那几个。他的志向必定不小。将来恐怕少不了三品侍从的官职。再向上就不是宗亲能做的了。但你们家除非出一个同样三品的大员,否则郑家迟早要受他的摆布。” 不仅是张夫人,她深知这就是汪孺人的眼光,而张夫人在宫中见过的俊杰人物既多,她的话更多是劝她,“他在我见过的人物里也是拨尖的。你择亲的时候得想好了。如果是和他这样的人物做长久夫妻,互敬互让是第一等要紧的。他为你家中做多少,你家中就得在朝在野回报多少。你是没办法坐享其成的。” “再者,他要是为郑家办了事,你两个兄弟又要仰仗他的话。你就得在家里退让几步。” “干娘放心。我对许文修那是年少无知的初恋只有一腔情意。才会那样计较。现在我为了一家子的性命生计难道还要和赵公子计较?我和他要是成亲,忙着应付里里外外的事都喘不上一口气,一个失手就要一家倒霉。我现在也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了…” 她想着自己说过的话,依稀记得她和傅映风在那间耳房玩升官图时也大吵说过这样的话:“我不是十几岁的时候,空口白话我已经不会当真了——!”她也说过,“我只问你,你什么时候来求亲——?!” 明明只是大半个月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竟然像是几十年前天真爱闹的少年往事了。 只要和赵若愚公平交易她没有什么不会答应的。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本就是如此。就算是情深相守的夫妻遇上事也不讲个公平合理?想着这些,她说服了自己回到客舍里,也心平气和地和汪云奴闲话了小半个时辰了。 毕竟,这位娘子说不定以后就是赵若愚的爱妾不是? “赵公子他以前就说要娶你为妻。你对他有恩。”汪云奴幽幽一叹,仿佛是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又通情达理地苦笑,“…我出身差。又有孩子 。他又不愿意纳妾。反悔也是常事。” 因为赵若愚居然一个字都没说谎,让她意外出了一会儿神。她本来是想抓到他一个把柄,狠狠嘲笑回去,再写封信给郑抱虎: 告诉他亲事不成了。不要想着娶秦侯府的娘子,她看他以前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邓裹儿就挺好,不要再挑剔了赶紧成亲。至于郑大公子,他以前害她被许文修甩了的旧帐还没有完呢。她才懒得管他将来是不是要仰仗赵若愚呢。 而赵若愚居然敢和她提认亲!除了纪鸾玉这话还没有谁敢在她面前提过——!纪鸾玉已经来给她磕过头了!那就是劝她认亲的下场! 另外,唯一让她意外又不意外的却是汪云奴。 她这里还没把微雨燕双飞的烧金簪子送出去,这位汪娘子却取了两件赶制的小衣裳,衣裳角上缝着那枚虎帽铜铃出来,她眼带恳求道:“我的孩子多谢郑娘子看顾了,他在许家…” 198我已飘0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衣裳我会送到许家。但等我把他从许家接过来会收为养子,亲自抚养。” 她直截了当,汪云奴惊呆看她,她并不提她和许文修之间的交易,淡然道:“当初你母亲和我说你想做赵公子的正妻,我也是差了冯妈妈去问过你的。你怎么和我说的?” “…奴…” “你说,养父赵秉义在的时候为了笼络赵若愚出面和他提了你们的亲事。让你嫁给他为妻。他那时才是一个乡试的贡生。身无余财。赵秉义愿意陪嫁十个铺子、两个海船中舱最好的仓位。” “奴没有说谎!”因为赵慈的事,汪云奴有些慌了,“郑娘子,我的慈儿…” “我知道你没有,我也是去了牢里亲自去问了赵秉义的!”她这一两年不肯见汪云奴却处处仔细,万万没料到还是失了手。果真就是汪孺人手腕更高一筹? 此时她打量汪云奴,只见她含泪哀求看她,抬袖时腕上露出半点金光像是一枚烧金镶玉的金手环,她一看就冷笑。这镯子应该这一两年赵若愚送给她的。看起来和她这回带来的那枝微雨燕双飞长簪子本来是成套的。 在首饰铺里应该还能打制成套的耳环、挂牌、珠花,蓖梳之类。谁知道她首饰盒里还有多少是赵若愚送的?她差一点没笑出来,汪云奴带着这首饰叫她看到,管她有意还是无意也足可见她和赵若愚曾经的情份。 “郑娘子,慈儿他…” “你记不记得那年从浣碧山庄,他把你接走的事?他当时就知道你是谁吧?”她叹笑着,截断了汪云奴的话,又问得她怔住,“他那时候是怎么和你提我的?就是苏家的佃户的女儿?”那时她就警告了汪云奴不要乱说话,但离了庄子汪云奴当然会实说了。 “…他…赵公子没认出你。二娘子,他本来打算回头再去救郑二娘子。我就实话实说了。他本来说…他救出郑二娘子就…就去和郑家退亲。说是承了苏家佃户女儿的情。要退亲娶她…” “成亲后让你为妾?他宁可娶个佃户的女儿做正妻,除了方便和郑家退亲之外我也查过原因——”她那时何尝没有奇怪,“因为他不想娶你是不是?” “…”汪云奴终于哭了起来。 “因为你养父赵秉义和平城郡王是一伙的,他弟弟妹妹的死是平城郡王克扣了宗亲的月傣钱粮!这事要算在赵秉义头上半点也不算错。所以当初他就没答应和你的亲事。你也明白,我和他虽然有一纸文契,不过是三十贯钱小孩子的玩笑。只要赵秉义出面和我家说一说,我和他那旧约定早就罢了!但是他压根没提——” 她口舌如刀把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说得汪云奴脸色惨白泪落如珠。她久久盯了半晌,终是道:“但你不是赵秉义的女儿。你只是汪家的养女。” “…”她哽咽不语。 “赵秉义正法后,赵公子一定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还是喜欢你。”她柔声安慰着,“我听说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别的女人。”而这一年多汪云奴还一直怀着胎。赵若愚对她算是情深了,“这是给你的——”她就顺势把那根烧金簪子取了出来,双手放在了榻几上,推出去送给了她面前,含笑道:“赵公子说,这是你再嫁时为你添妆的。” 汪云奴震惊看着那簪子,眼中带怒瞪向她,纤手抓紧了袖口。 她微笑以对。汪云奴没坚持多久终是沉默低下了头。郑归音面上的微笑叫她想起了一年多前浣碧山庄时的事,比如她把堕胎药放入她茶水里时,也是这样的微笑。 “云奴娘子如此美貌,又性情温柔。打理生意也是精明干练。我知道他确实是有些喜欢你…但那又怎么样…” 她笑着,手指抚过了那烧金长簪子的簪身,上面有云奴二字, “谁叫我姓郑?谁叫他现在又用得上我们家?他连纳你为妾的话都不敢当着我的面提。我想着,至少五年内他是不会提的——”想着他临走时说过“自会珍惜”四个字,她笑着,“五年后就算他提了,只要我身为正妻育有子嗣又不答应他纳妾,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会强求。” “郑娘子!赵公子他…他既然对你一心一意,你何必还要扣着我的慈儿!?”汪云奴终于忍无可忍,含泪驳斥。 “他不是对我有心,他是对你太失望了。”说着,她向后一靠,侧身倚在短榻引枕上,微笑看她,素油佛灯下,汪云奴也不禁被她的眼光所慑,怔然听她说着, “为了你的事,我还特意查过——” 为了能正面和汪云奴对决,她这几天做了很多准备,让冯虎帮她查了很多旧事,“赵公子母亲听说也是宗亲伯府里出身的美貌家伎,因为赵公子的生父赵从俊家贫无以娶妻。是一位伯公长辈作主把家伎送给了他,让她脱了籍算做良人嫁给赵从俊生下了他。” 她也知道这一段往事后,才恍然明白赵若愚难怪不计较汪云奴身为家伎的过往,“只要他是真喜欢你,他那怕是封了国公伯公了,也未必不会娶你为正妻是不是?汪孺人就是这样的打算——?” 汪云奴忍着泪水,郑归音却也并不同情,只看着桌上的灯点:“这一两年,我们家大公子和赵公子也有些事私下商量着。按说,平城郡王干出那许多的恶事,证据和证人太多了。早就应该出事了。但每每到了事发的时候,消息就从汪孺人那边泄漏到靖南国公府,平泉伯府,安顺伯府,转眼平城郡王就知道了。证人被杀,证据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次两次他还不会怀疑你,三四次的时候,他就知道枕边人要是不和他一条心,这可是要命的事…” 她看着汪云奴落下的泪水, “他知道,我无论如何都是和他一条心的。他娶我不过求个安心。他也…飘零多年了。” 她终是把握住了赵若愚的心情,并把这心情告诉了他真正喜欢过的汪云奴,这娘子听得泣不成声,她偏偏就要继续说下去,“他娶我,就算是睡梦里说了胡话要谋反,我也不会泄漏给外人知道。你就难说了——” 199谁说夫妻要适合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奴…奴不是要泄漏,奴是无意间和母亲说了。”她居然承认了,倒也让她高看了一眼,她哭着,“母亲只是问奴一些赵公子有没有陪慈儿说话,教慈儿识字,平常做些什么?奴事后也质问过母亲,母亲却伤心说奴疑了她。母亲…”她哽咽着,“母亲一心也盼着赵公子功名有路,平安富贵的。我不能怀疑母亲…” “没错,汪孺人确实盼着赵公子富贵。连我也上当了。更何况你还是她的养女。但还是那句话。一次两次不是你的错。三次四次,就是你的错了。”她站起看着她,汪云奴毕竟也是个人物,终于拭泪道:“郑娘子,你若是想把慈儿过继到你的膝下——” “不是过继。”她站在榻前瞟她,知道她误解成她将来做正妻要夺她之子,她并不多解释,“孩子在我手这里,你应该就能知道什么话能和她说,什么话不能和她说。你也不要指望她能帮你从许文修那里把孩子要过来,许文修这人——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他压根不在乎是不是?或者他知道一定是他的?” 汪云奴猛然抬头,她眼中闪过了惊慌。然而她居然还是摇了摇头否认后,慢慢低下了头。郑归音皱眉看她,她想逼出她的实话,居然还是被她避开了。 “…你这能耐,要是用着对你母亲守口如瓶才算是没白厉害了。”她苦笑着,暗暗沮丧白来了这一趟,如果是将来的正妻教训将来的妾室她是赢了,但如果是为了知道真相知道真正重要的事她却一无所获,她转身要走,看看灯下汪云奴黯淡的身影,她又扭头俯身用指尖推了推那根微雨燕双飞的烧金长簪子:“收起来吧。你如果想嫁给赵公子最好天天上佛许愿,让我能过第二轮的选试。” 汪云奴猛抬头喜出望外:“二娘子要进宫?” “不进宫等着听他的吩咐去平宁侯府里认亲?真是笑话!”她随口答了一句让汪云奴不明白的话,她知道失言,照旧阴阳怪气,“我倒盼着你的孩子是赵公子的亲生肉骨呢。否则我也有机会劝他认认亲不是——?” 她的语气吓了汪云奴一跳,她疑惑看着她。郑归音也知道自己又开始刻薄了,闭嘴不再说。暗中就觉得赵若愚和她一点也不合适。但做夫妻谁说要适合?这是以前她还是小姑娘的傻念头。看了戏文看了诗词就觉得夫妻不但要性子适合还要相爱呢唯一专情呢,真是傻! 她一脸的阴阳不定,汪云奴忐忑着:“…二娘子的话我听不明白。” 她见她死活不开口提赵慈的身世,知道她不是好摆弄的也懒得再逼问,她越是精明厉害将来为了赵若愚为了赵慈反水对付汪孺人才越得力不是?这时门外脚步声响。她恰时起身笑道: “文德院的尼师送茶过来了。” 门开处,随茶一起送来的还有供客人赏玩的一盒子翠额、一枚小抿镜并绣观音的镜衣。她客气向送茶的尼师问安,又掏了十枚银豆子在茶盘上放下。 这些小妆具是文德院里尼师们自己做的。手艺却是宫制。送茶的半老尼师合什笑道:“怠慢施主了。今日双圣出行,师父们都到断桥那边摆摊卖去了。衣裳首饰都没有时兴的存货在。施主过一月来倒还有更精致的东西。贫尼们做的鞋、袜、衣领、攒珠首饰。还有纸、墨也都是宫制的玩艺,不比文绣院、锦绣院差多少。张姐姐必是和施主提过的。既要进宫,这些随身之物多备一些才方便。待得短少时再去报领,中间打多少饥荒?” 她含笑点头,心想着师父们你们比报恩寺的和尚还要会做生意。她住在报恩寺,见识过每三天一次的临安城最大集市那当真是人山人海。不比今日官家奉着太上皇出宫大幸的人要少。和尚们光是赚摊位费就能赚得流水般的。 她暗暗笑着,回头和疑惑的汪云娘说了她过会儿要进御园,说不定还要这位娘子帮着梳妆。汪云奴惊了又喜站起频频点头。 “时辰还早,你我先去上回香吧。”来了文德院不能不布施,她笑着,“祈祷我今晚能顺利进御园然后再自己走着出御园。”她一语双关地笑着,“我一切顺利了。你才顺利。” 到晚时,秀王府守后门的家将打发了老僧来叩门请她上路。她眼下不好怠慢人家。就亲自去了后门指着天上的夕阳晚照和远处一湖艳色,道: “这可不是我推托。我刚打发了船上的丫头去湖边幕次里给我拿衣裳首饰过来。” 家将也揣测着秀王世孙的意思绝不会是要叫她穿成眼前这样家常,去御园打一顿板子。 “总不能不让人打扮一二?岂不是失礼?”她羞涩地摸了摸脸,“虽然我也是薄有姿色…” “…”家将想开口说什么,她连忙瞪大眼睛恭听,他默默看着她,还是败退了。 拿衣裳的嫣浓还没回来,尼师身为退职的宫女对她说了一回宫中大宴的各种忌讳后还要去做晚课,她想想庆王大皇子,再想想秀王世孙要祭拜的女官,听得尼师说中殿准备好可以上香了,就拉着汪云奴去了。 傅映风和院主密谈了汪太监处斩连累一干宫中内侍大档的案子,这时就听到了消息:“秀王世孙差了人请郑娘子去御园?”他皱眉,“她在哪里?” 她要去上香,汪云奴向来怕她又盼着她进宫倒也真心陪着去正殿,在殿上看罗汉神像时就琢磨着,她要是进宫,她的孩子就能要回来不是?她自己也能嫁给赵若愚做正妻,至少也能是个平妻。 “不能做妾!”汪孺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一时做妾可以,一辈子做妾?你想想我的下场!”她暗叹一声,觉得养母说的都是为她着想,都是金玉良言。然而赵若愚离开时的背影又出现在她眼前,她心中一痛,掩饰着看向郑归音小心问道: “二娘子,清远秦侯府里嫡长女也向赵公子提了亲事?”这样一来她也小声打听着,“这难道和傅九公子有关?我在泉州城,早听说是他和原来的秦侯府是一刀两断誓不两立了…” “范家先提了亲,清远侯才会抢着来提亲。” 她瞧出她终于肯用心思自己谋着嫁给赵若愚了,会事事以赵若愚为先了。这样的妾室她难道容不下? 200成熟稳重不吃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觉得自己如今成熟稳重不会乱吃醋了,绝不可能再让郑家出许文修那样的事了,她不露声色只不冷不热地教着汪云奴: “赵才子这还没有殿试更没有中状元,范家是相府。提的是贺姓有才女之名的亲戚族女这算是妥当。清远侯府里为了不让范家抢走这个将来的新贵,提的却是正房的嫡女。这位嫡长女听说在家里既被生父不喜,又被妾室们中伤…” 她说了这一番话,难免同情秦文瑶这位嫡长女,叹息着,“傅九…早就算计好了。” 秦侯府里他只打算把这个堂妹拉拨出来给个好归宿。其他的迟早要落到他手里。 院主也唤住傅映风,合什道:“文瑶娘子这几年都来过我这院子。为那位女官致祭。也问起过你。”秦文瑶其实是想见他。 “我没有什么话说。让她早点出嫁别姓就好了。那年她骂叔父的话我还记得。”他笑着,“叔父和我父亲都是秦府的养子。但只有这个堂妹我觉得倒像是和我同胞所生一样。” 郑归音深知,赵若愚如果选中了秦文瑶,此女一去清远侯府就会自乱了。傅映风也可以避开秦文瑶这位唯一在夺爵后骂过亲爹的堂妹,不用为了以后的家事和她翻脸。 而论起挑女婿 ,她都觉得傅映风使法子为秦文瑶挑中了赵若愚是极有眼光。 “郑娘子,这几位娘子——” “她们都是世家侯门,或者是世宦书香出身,和我们私商人家不一样!你明白?” 汪云奴的心一跳,看着郑归音:“我母亲说赵公子一定会和私商家的女儿结亲。” “…没错。”她干脆丢给她一句,只笑着,“但世事难料。所以我们也要做万一的打算。若你是赵公子,你能娶范宰相家的族女或是娶公侯府的嫡女,你愿意不愿意?” “…”她呆然。 “但就算是赵公子动了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家正好可以从中取利。” 这话她不需要汪云奴听明白。在她心里秦文瑶配得上三郎郑抱虎。她也根本不需要赵若愚帮她办成这件事,她和郑大公子进京城时反复商量过也准备过赵若愚抛弃郑家时他们兄妹要如何应对。 “你们成亲,你和他一条心就是为了郑家了。这是最便宜的。但赵若愚就难说——” “哥哥,只要他动心和秦侯联姻,咱们就能转而和傅映风联手不是?” “…倒也是。”郑大公子对于她这样没下限时刻准备着另寻盟友表示满意,“京城的局面一日三变。你能这样想就好。没错!秦侯府和傅映风是对头!到那时傅映风一定会答应三郎和秦文瑶的这门亲事。那又不是他的亲妹妹犯得着舍不得。更何况三郎比我差比旁人还是强——” 既然和郑大公子已经有商量,现在面对汪云奴她轻描淡写的笑着:“我听说那位秦娘子也是位秀外慧中的美人。又能掌家主事。只可惜遇上了傅映风这样的人。”他要夺爵是不会改的心了。 傅映风踏进了文院德中殿就瞧着了她的身影,他未尝不知道她正在盘算着他家的家产准备挖他的墙脚,因为院主欲言又止地提醒了他: “郑家和宫里的张娘娘有来往。” 他含笑谢过,他自然知道张修媛娘娘是张宰相的嫡女。郑家两兄妹这样的钻营岂会不与和张修媛暗中来往?院主却看出他这样的疏忽不是好事。 “…还有。张娘娘的母家是官家的第二位皇后。” 他终于听得一怔,点头:“先夏皇后?是,张相公过世的正妻我记得是姓夏——” “张娘娘年纪虽轻比郑家娘子大不了多少。但她有了夏皇后在宫里留下的人脉,有夏国舅和张相公指点。她是一定知道当年秦侯府的往事的。她知道了郑家就会知道——”院主谨慎提醒着,她那通透的佛门双眼也在观察他的神色,“郑家迟早会知道,大人你并不在乎这个侯府落到谁手上。更不在乎这个秦姓。” 他沉默不语。他要的只是秦老侯爷死后被朝中各府势力争夺吞并后,依旧散落在江北大营和朝野里的父亲的旧交势力。比如许家。比如苏家。 “傅映风——他可狡诈着呢!他不可能一出头就说他要奉官家旨意整顿江北大营,他宁可说他要爵 位要旧姓。看看谁先出来对付他,谁就是当年对付他爹的人——!” 郑归音冷笑着,而同样骂着傅映风阴险狡诈的人还有公主驾前的潘玉郎。 公主起驾去正殿,一路看景赏花马蹄声嘶。夕阳辇窗外,潘玉郎骑马护驾时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辇中的公主。不仅因为这样的举止是犯上违礼更重要是同伴里有人在盯着他,他深知就算傅映风这顶头上官不在,天武官里也有他的心腹 。 他暗恨着傅映风夺走了他的驸马之位,却欣喜地感觉到公主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勉强控制着不为此而兴奋颤抖,耳边回想着小潘说出来的,他本来不敢多想的心思: “你怕什么?太上皇只有这一个女儿,只要公主喜欢你,你还担心傅九敢翻脸不认人,置你于死地?” 公主的视线落在潘玉郎的双曲幞帽边沿,他官帽上簪着的一朵雪白粉心的御仙花。这花用来自泉州的白花素绢扎成俗名就是荔枝花。 她恍惚间就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傅九。年少时他随范夫人初入东宫,当年的太子现在的官家就对他另眼相看。太子在与太子妃说笑间就让他得了一个天武官的虚职,带着他出行, 那时,他的幞帽上簪着的也是初品的御仙花。当时的虚职多年过去早就变成了实职,他前年还被贬到明州做税吏的罪臣,如今回到京城依旧在亲从官里得到宠信。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待得夕阳渐落,太上皇从前面大殿赐了宴席过来,公主请安回鸾回到了她所居的月瑶楼。 同样翻身下马的女官小潘氏给哥哥递了个眼色,潘玉郎向她暗暗点了头。今晚他能不能见到公主? 他早打听了傅映风去断桥问冤案还没有回来,他可以在月瑶楼的内廊口外等一等,寻着机会得到小潘氏传出来的消息… “弟弟?”廊上的灯点起来了,突然间他身后传来了声音,他回头一看,愕然道: “大姐?” 大潘氏一身女官服正带着公主殿上的十名宫女们在提灯巡夜,“傅大人不在,你在这里干什么?”她沉下了脸,瞪住了潘玉郎,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今晚公主非点了她来巡夜。 除了她,谁敢拿下这惹祸的人? “来人!把他捆起来!去——请小潘内人来——!”大潘厉声吩咐,又差了心腹内侍,“打发人去外面,说我有要事请傅大人来商议!” 傅大人如今还没有回御园。他也早知道有大潘在就不会真出乱子。 文德院里,他看到了郑归音和汪云奴一起在左殿捻香礼佛的身影。他深吸口气,摘了腰间佩刀给了丁良,慢慢从右殿门踱步横穿过去。 201成熟稳重不吃醋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罗汉堂中,她正在和汪云奴笑道: “苏家的庶女幕绿你见过吧?她如今在我干娘身边学宫仪。这是傅大人引见的。她现在也住在张夫人在京城的别宅里。第二轮来看她的女官也定了。听说是瑞珠宫里傅淑妃的人。” 这自然也是苏家的后台傅大人为她打点好的。 他一听就连忙止步,一时间进退不得。她要是心情不好他去见她不就是撞一鼻子灰? 御园里和西湖边的夜市皆是灯火辉煌,文德院里还没有掌灯。院中三间宽的罗汉堂里有 白日不灭的长明灯。灯光照亮满地水波纹砖。他犹豫着躲在门边一侧,丁诚在外面见到公子这半点也不轩昂的样子只能无奈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 “二娘子…”汪云奴的焦虑比傅映风还甚,忍耐不住,“想来郑娘子不会输给苏家娘子。郑娘子要是进宫必不能让她出头的。”苏家如果复起,赵若愚和郑家一样都完了。 “你难道还担心他,我以为你应该担心的是自己。”郑归音微笑看她,“难道我猜错了?你留在赵才子身边,如果不是为了赵慈这孩子——” 她说到这里,汪如云迅速低头不出声,她也懒得再提,“那你就是为了借重他为你的养父报仇。赵秉义算是你的养父吧?他被抄的家产可不少。你们要拿回来也得有个名目。” “不是!这样的大事我不懂。郑娘子和我娘去商量吧!” 汪云奴果然急忙否认,郑归音也有些气馁了。她简直怀疑眼前这娘子是太聪明知道装傻。 他刚上前两步就隐约听到这些话,只能忍着脾气暂时不去想她与赵若愚的侍妾这样亲近难不成真要和她同嫁一夫? 佛灯下,她白纱面纱下是一身小团花碧青色背子,压着浅绿松鹤纹的长裙。身姿娉婷。 尤其她腰间一握,系着三尺长的藕荷色纱汗巾子。姿态雅致让他心悦。 他立在了殿中观音大像的拐角处,看着左殿罗汉墙下的她。他看不出她发髻上是否有母亲送给她的那枚白玉缕花春幡。 他那日在钱塘门外瓦子里和她抢道吵架,最后勒马回顾时,似乎看到了她发髻后的玉幡。 那时节,就后悔和她吵了。 他身影微动想再走近一些,汪云奴却发现了他。与郑归音不一样,汪云奴没有帽,只有一层轻灰的薄面纱直接从乌发髻顶披下,掩了面盖到了胸前,在面颊的地方用五颗细珍珠缀一朵珠纹花。 她转面时珠光微闪。仿佛是她唇边的美人痣。 他微微一怔,不见这女子眉目竟然也能看出这美人的容貌分外柔丽。姿色不在许婉然之下。她完全不像是陪嫁家奴更不像是生过子的妇人。 赵若愚暗藏在身边是这样的美人?他顿时想到了泉州城中丁诚告诉他的种种消息,为这美人动心的才俊可不少:“听说平城郡王也找赵秉义要过人。” 他不由得更是落足目力打量她。汪云奴见得这俊美的紫服官人在看他,羞涩微偏了头。她的脸庞藏在了罗汉像的阴影里。佛前长明灯又投在了她的面纱经纬络间,在她的肌肤间投下点点金屑。 郑归音察觉不对 ,一转头,就看到了傅映风把眼光落在了汪云奴身上一脸惊艳的模样。 她简直是一肚子气要冲出来,全都化成了冷笑一声。 他惊醒过来,就看到她面上就泛出一丝‘她早就习惯也不奇怪’的微笑。他目瞪口呆,他被她不阴不阳地瞅着,背心开始生汗。 汪云奴不认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死敌傅九,只觉得情形不对,郑娘子一脸要大发脾气的表情让她不敢出声。好在他今天带来了家将不是丁良,而是他的大哥丁诚。 “云奴娘子。”丁诚立时就察觉到了公子在郑二娘子面前少了几分风流自在,多了几分拘谨。公子不过多看了别的美人几眼,被她抓到就是一副气短心虚的模样。难怪公子为了汪太监家奴案一肚子气,进殿前还提前叮嘱过他: “我若是脾气不好,和她恼的时候,你记得唤我一声。” 他立时就进殿,带笑解围:“云奴娘子,令堂有手书书信让我从泉州带来。” “…”汪云奴认得这丁诚是泉州城里柳家货栈的大管事,赵秉义死后,家财全抄,汪 孺人正租了柳家货栈的一间屋子居住。得了这人不少照顾。 她和郑归音对视一眼,低头跟着丁诚到罗汉堂去拿书信,顺便听丁诚嘴里所谓养母口信。她们都知道这当然是假的。这是傅映风想单独和郑归音说话的安排。 对于郑归音居然没翻脸走人,居然愿意站在罗汉堂里,在伏虎罗汉身前听他说几句话, 他意外欣喜。 “我方才…”顾不上正事,他连忙就要解释。此时她微笑依旧,眼中满是嘲讽,他有 些恼着又有些欢喜。知道她在吃醋。他力持镇定地解释,“我不过是有些意外,听说她——” 他不好说在他眼中,赵若愚、许文修,还有好几位泉州宗室据说都对这云奴神魂颠倒。 这几天到京的泉州船夫都这样传说这汪云奴是位极出色的美人。他难免好奇多看一眼。这样要是说了,她恐怕会更恼了。 “她的出身你知道吗?”他急中生智。突然问着。 “…她父母是汪家的陪嫁奴,父母死后她做了主家娘子跟前的养女。我听说,做养女 的用处本来是汪孺人要留着她将来送给赵秉义做妾。打从她膝下有了这个养女,赵秉义就再没有把汪孺人送出去过。免得连云奴一起送了…” 她也淡定说着。 汪云奴姓汪不姓赵,既没有上宗谱又没有赠与财产傍身。当然也不算是真的养女。不过是个得宠的奴婢。否则岂会怕养母怕成那样? “傅公子还要问什么?我说的没错吧?” 她依旧微笑,那眼神却怎么瞧怎么没有半点儿笑意,他暗叹着他怎么赔罪她都已经恼了, 只能苦笑着:“没错…” 202成熟稳重不吃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确实因为赵秉义的原因才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女子到底有何等的美色。要知道,赵秉 义在泉州出了名的仗义疏财,他府里的家伎美人只要有才子开口送出去时眼睛都不眨的。赵秉义居然会迷上汪云奴? 他正想着以后这好奇心得有点分寸,谁叫她爱吃醋他又实在拿她没法子?这时就听到堂外吵了起来,竟然是另外有男子在拉扯汪云奴,而丁诚都没有拦得住, “贱人!你是汪家的家奴,被汪侍妾收为了养女,用来在赵秉义跟前固宠!结果你竟然又卖给了商人,你这样的家奴就应该送到官府里一顿板子打死。也配姓汪?跟我走——” 她听着竟然像是明州汪府的人来了,还能进了文德院,那丁诚分明是在冷眼旁观。她连 忙转身就要去查看。傅九却拉了她,向后殿走去:“你别管。我有话和你说。” “你——”她顿时怒色满脸,“是你的人?” 他根本只当没听到,把她拉进了后殿的佛墙角落里。她哪里会愿意,毫不客气就一巴掌甩了过去。 傅映风同样不会让她打到,他轻易抓住了她的手腕,柔声道:“别生气。我是来问你,为了参选进宫,你才在这个当口和张宰相府里议亲是不是?我知道这门婚事也是为了保住你平安离开京城。我并不恼的——” 她心中一跳,最后两句只当没听到立时冷笑:“我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和宰相府里议亲了就能进宫?” “别人不会这样。你却是一定会想这个法子的。”他笃定地盯着她,夕阳斜下的光影照在了她面纱经纬间,勾勒出她微颦的细眉,挑起的眼还有咬着的唇。在他眼中,她自然是比汪云奴美貌无数倍,柔声说着, “方才我不应该看她,我知道你吃醋了。以后我——” 她亦从心神动摇间回过神把头一偏,她不看那张轮廓鲜明的脸庞,也不看轻易摄住她心魂的双眼, 她盯着地面砖缝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笑道: “云奴虽然只是侍妾,却是赵才子极喜欢的人。你想看就趁现在,等你和公主成亲做了驸马可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他盯着她,忍着开口,“你明知道他有宠妾?你还愿意给他做妾?” “…?”她一惊之后终于甩开了他的手她看向他,不动声色地揉着手腕,慢条斯理,“你管得着吗?傅驸马——” 前殿门里,汪云奴瞧着了自己在汪府里做小管事的亲叔叔侯安儿,她色变之中差一点被他抓到,侯安儿追上来就要拖她走。 丁诚诧异还没有拦住,就看到了大皇子府里的家将黄守站在了前门里也在观望。他心思一转拦住了这侯安儿,压低声道: “汪家四房让你来的?” 侯安儿长成个猴精的瘦模样,竟然敢在家将面前耍横:“我们汪府的事——” 郑归音这时也听出了是明州汪家的仆人,她皱眉,他低声笑道:“听着是程美人母亲的陪嫁家人。汪家老爷出了名的有眼力不至于如此轻举妄动。他会两家押宝。” “岂止是两头押宝。” 她早知道明州汪家、明州钱家也打着取许家而代之的主意。冷淡看他,“你不就是拿这两家挟制许家?” “许家和你有仇?”他无奈,“我扶许家一把你不高兴。我挟制许家你也不高兴?” “…”她倒也不再说,反正她早知道做官商就得被挟制。瞅了他一眼这时就笑了,无论如何郑家不用被他挟制变成许家第二就是好事。 他看着她这神色只能暗叹,苦笑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时人影乱晃,如定尼师带着守坟军士来了,他们毡帽破袄,是宫中黄门院差来的十几个守坟老厢军,专为了文德院后的宫女坟里的二十几位有品级的女官守坟。 他们年纪虽老胜在人多势众,上来赶走了汪家四房的恶奴侯安儿,如定尼师也不客气,居然还合什请丁诚、黄守都出院门,又道: “就算是大皇子也只是上了一柱香就走。这是毕竟是宫女出家的地方不方便男子进出。看在范夫人面上,九公子还是说完话就离开的好。” 这是要请着傅映风赶紧离开。 汪云奴惊魂稍定躲在了如定尼师身后,侯安儿被厢军们丢去了院门外,尤在嚷叫着:“俺可是汪家陪嫁的家仆,程美人娘娘家的——” 她这时就终于觉得郑归音把她藏在这里果然是着妙棋,毕竟平宁侯府里的汪姨娘也没办法把手伸到这里头来。她叔叔侯安儿全家都是陪嫁家奴,随汪老爷的另一位隔房堂妹嫁给了平宁侯为妾。如今这堂妹生了宫中新宠妃程美人。 侯安儿狼狈逃出了文德院,山湖边的僻静处停了下来,水畔有一条洁净的乌逢小划船在等着他,船头不安走动的锦袍男子正是程美人的亲哥哥三公子。侯安儿连忙赶了过去,对着船帘内的妇人道: “夫人,公子,老奴亲眼看到了。真的是我那侄女儿从泉州城回来了。” 程美人的母亲汪姨娘坐在船中,青纱帘掩住了她三十余岁依旧姣美的面容,她随平宁侯一家进京城后得恩随侯夫人进宫见了女儿一面,眼下就借游西湖的机会为她办些事。 同样在湖面上,许婉然一眼就看到了程三公子。她盯着看个不停。准备回头就和堂哥去说。堂哥自然会告诉傅大人。文德院里,傅映风苦笑问道:“听说你如今和你姐姐联手,还让侯府的大少夫人秀王府郡主出面说服了秀王世孙?你以为能占什么便宜?上回抄家的事就忘记了?” “她要用我吓吓程美人。而我只是不让你傅大人也来抄一回我们郑家罢了!”她在面纱后瞪他。借着后殿门松枝间漏下的光线,他突然看透过了她的云纹面纱也看到了她在姜黄色面纱下的盈盈双眼。她乌黑椎发髻上半点珠翠也无,只有一方薄薄的紫纱发巾扎成一朵紫纱大花,花蕊上斜扣着那一枚四方白玉幡。 花下就是她那双眼角斜挑起睨着他的美眸,这容色当真是清艳不可方物。他立时就心软了,叹道: “你愿意给他为妾?我不信你说过这样的话。” 她疑惑着她和赵若愚之间为奴为婢的戏言居然真的叫他知道了,淡淡瞥了他一眼,爽快承认:“我说过,为奴为婢悉如他愿。” 203松寺幽会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这回确实是有备而来。听到这样的话他居然都没有翻脸,他皱眉忍耐着还要开口,“你何必为了恼我说这样的话?赵若愚和汪云奴——” “我知道这文德院里有你的人!他们那档子事瞒不过你!” 她也不耐烦了,用力推开他提裙就向后殿门走去。这时汪云奴也已经从前殿门走了回来,连忙就要追上她一起回房:“二娘子,等等奴——” 他止步回头扫了她一眼,那暗沉的眼神让汪娘子畏缩后退了半步,她停在了殿门内没敢出来。郑归音回头看到这一幕再见得连如定尼师也不见了踪影,心知范夫人在这里的面子大。 她冷笑一声转头继续向后院走,竟然是连汪云奴也不管就要离开的意思。他连忙追上,在松径间终于牵住了她的一角帽纱,这时才发现她那帽纱本色是姜黄,如今在夕阳下姜黄色的薄纱被最后一抹霞光照得斑斓。 “归音!你听我说——” 她突然止步抬手,他见她竟然抬手拨去帽簪,眼看着就要摘帽。他想像得出她摘了帽连帽带纱砸到他脸上让他滚蛋的模样。他也不禁恼了,手上用力一把握紧了她的手,拖着她走到了几株老松后,伸手抱住了她。 “你——”她顿时恼了,竖眉着,“别以为这里是你的地方,我要是叫起来——” “我知道主持是康安县夫人的好友。你又借着沈娘子的手捐了大笔香油钱成了这里最大的施主,所以我能怎么样?” 天色终于黑下去了,他截断她,把她圈在怀中,在松叶枝影的暗影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晚上不要去玉津园。”她微愕,准备踹在他膝盖上的右脚一滞,听他沉声说着: “你哥哥得罪了张修媛你不知道?” 她微噫后,沉吟冷笑了起来:“我说呢,居然不是程美人原来是她…?” “她昨天先叫身边的宫女弹了你那支新曲给吴太后听,太后一时兴起唤了教坊司最得意的几位写曲班头来,叫他们重新修改按了《西江月》的曲牌又填了个曲名叫《孤光》。太上皇听说了,正巧侬秋声为了出嫁成婚从教坊司退职出来,磕谢皇恩时,他就在德寿宫泻碧亭里听她弹了这支新曲。又问了秀王世孙。侬秋声出宫时叫人知会了我。” 她听着《西江月——孤光》这曲谱新名的时候,双眼一闪,再听得太上皇听了新曲,她又皱了眉:“这位张娘娘…”这位相府嫡女是有多讨厌郑锦文?真是给她找了麻烦。 几棵老松虬弯,畸枝如龙影,他见得她终于安静下来,神色变幻不定,一看就知道是在盘算怎么进御园又不被老头子看上的样子,他心中总算放了心,双手也放开了,叹道: “你如果真想进德寿宫侍奉太上皇——”这一回就是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她久久不语,半晌才斟酌着,“孤光?孤光独照,肝胆皆冰雪的孤光?” 这是本朝一首名词里的字句。太后用了这字词做曲名,是什么意思?她疑惑着,他没有回答。文德院也掌起了灯,远处僧房廊下的灯烛散射,把她沉吟思索的柔美身影留在了虬松躯干上。帽纱朦胧如月光。 他抬手挑起了她的面纱,凝望着她终于转过来看他的娇容眉眼。隔了好些日子,她还是第一回这样近地与他平静对视。 “归音…”他轻声说着,“我在你眼里,还不如那曲名的意思重要?”她微笑睇他一眼,他就瞧出了她眼里的意思——这不是理所当然么?负心人! “…傅大人,你今天在堤上拦着我的车干什么?教训我们家给公主看?” 她走近一步,弯起纤指勾起了另一边的面纱挂在了银冠钩上,在黑暗中露出了她的芙蓉玉面,她唇角噙着讥笑,在他眼中却依旧清艳绝伦, “傅大人,你是怕我被公主传过去审问,还是怕我闹着非要进府里给你做妾?” 随着晚风涌向他的是阵阵幽淡的荔枝甜香,其中还夹杂着以前没有嗅过的陌生药香,这药香太过静谧,丝丝缕缕缠绕得他头晕目眩,他唯一能辩识出的只有她那对晶黑的眸。 “你知道我是不想公主传你为难你就好。潘家的事,你别去多管…”他干涩地说着,“他们那几房兄妹里,只有大潘长了脑子。其他几个都是别人的棋子…” “大潘?公主的藤妾?”她移步伸出纤纤玉指,抚上他的脸庞,轻轻地笑着, “听说她不肯嫁给你,避开在公主的清辉阁里做女官,现在和李贺订亲了,你吃醋——?”她幽幽地笑着,“她真聪明是不是?”他只顾着凝视着她的脸庞,她又眨着眼睛,“难道在你眼里,我就不如她,又笨又丑?” “怎么会…” 几棵老树间的狭窄缝隙不过是一人高,就在她的身后。 他瞧着了她胸口挂着一枚小小的织锦香袋子,正是药香来源,他的视线从她玲珑的胸线上扫过,勉强控制住没把她推进松树里紧紧抱住,因为记得王六说过,她怕晕车又在抄家的时候受了惊吓,和她在一起时不能气她,也不能亲近她… “站过来点,那边太黑——” 他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拉着她要退后一步的时候,她的唇就贴了上来。 汪云奴借着刚升起来的月光,摸黑从中殿走回了后院.她左右看着,不知道那位傅驸马是不是还在,他和郑娘子暗中在商量些什么。 这时,她一个错眼就看到了老松下的男女。在她惊叫出声的时候,丁诚从身后伸手压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回到了后院门外。 他同样看到了九公子和那郑氏女搂抱在了一起,公子抱着她一起挤进了松隙里。丁诚心里吃惊,却看向了汪云奴,掩着她的嘴低声道: “傅大人让我给你传话,你想见你的养母吗?” 汪云奴双眼微亮,又有三分迟疑,丁诚便笑了,“你也看到了,我们公子爱慕郑娘子,总不会和她为难的…” 他心中不安于郑二娘子摆明有什么暗藏的诡计?他在泉州城查过此女早就警告过公子了,但公子却 是根本听也不要听。 204松寺幽会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别生气,大潘是李贺的订婚妻室…”松枝幽影下,傅映风捧着她的脸,贪恋的细吻纷落如雨,“和我没关系…这几天我每天都寻机会去报恩寺遇你,你却正眼都没有看过我…” 她搂着他的后颈,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抚过她眉眼,唇瓣,耳廓,脖子。她抱紧了他,仰面在松枝的叶影里看到了半弯的明月,听到了西湖御园上随风吹来的丝竹弦曲之声,她躲开他不满足的吻,捧住了他的脸,与他互相凝视着。 在他的唇上,她再一次印上她的唇。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担心她,早就有的怀疑也暂时抛在了脑后,男女间急促混乱的呼吸声中他紧抱着她,双唇向下感觉着她衣下的心跳,感觉着那锦绣香袋里渗出来的清淡药香。 这药香有点怪,他心底涌上的却是侬秋声暗中传来的消息: “你少惹她。她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我也是今日在德寿宫里才明白,她根本没有把后两轮女官们的挑选放在眼里。你我都知道,至少张夫人必定告诉过她女官们考核时也有自己的权衡,谁不知道科举前献诗篇于权贵扬名天下的才子,就算是宰相也不敢把他们随意黜落不是?” 她已经献新曲《西江月——孤光》于德寿宫中,不过是小小利用了宫妃们之间的倾轧达到了这个目的,他沉醉于与她的耳鬓厮磨,心底的懊恼同样涌起,想着她果然用尽了手段得到了太上皇的注目。她不需要三轮选拨,今夜进宫就有机会可以侍寝留宫。 “你…你身子可好了…我听说你一直在服药?”他喃喃问着,气血上涌,漆黑的角落里,他控制不住想伸手去解她的裙带含糊唤着她的名字,她仿佛迎合着他的欲望。用同样渴望的声音在他耳边问着,哀求着: “能不能…能不能不做驸马?” 他几乎就冲口而出,他当然不愿意做驸马,他现在就想和她在一起。甚至他早就在设法摆脱这个驸马之位。然而他知道他没办法这样说。她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到他解她裙带的手收回去了。他两条手 臂像铁铸的一般控制住了她,让她的脸深深埋在了他的怀里。 他是在告诉她,不要再吻他迷惑他,也不要再出声说话动摇他。她的薄泪就无声地渗了出来,渗进了他紫袄红销金的天武官官服里。 久久地拥抱着,仿佛再没有下一次,待得入更的梆子声终于响起,他牵着她走出了松隙又站住低头看她。不知羞耻地投怀送抱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她的脸色平静,只是并不再和他对视。 他伸手慢慢为她抚平有些细皱的衣裳,拢好了衣领,捏去她肩上粘到的碎片松叶,他端详着她,伸出双手为她从冠钩上放下了两片姜黄色如月光的轻薄面纱。在面纱合笼掩去她面容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一低头再次吻在了她的面颊上。他低语呢喃着: “公主另有意中人…” “…”她静静站着,连无动于衷的表情都藏在了面纱后。 丁诚守在了院门外,看着九公子从老松后走出又回头像是看了那郑氏女一眼,说了几句什么话,也不知那郑氏女应了没有。公子他站着看了她半会,终于大步离开向院门走了过来。丁诚暗骂丁良这小子居然没和他说清,公子做驸马后原来有纳郑氏女为妾的意思? “汪娘子,我们大人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好好考虑吧。”汪云奴在沉默中离开,傅映风的脚步踏碎了春夜里的虫鸣,他连忙迎上前去为公子整理官服,挂上佩刀。 他从小照顾着公子长大,把公子当成小主人也当成了亲弟弟,丁诚自问与丁良那自己还要被公子照顾的小子完全不一样。他谨慎仔细地打量着公子,他的圆领紫袄服只是胸口衣襟微皱了几处,肩膀背上沾上了些松叶,看来和郑氏女还没有真有什么丑事的样子。 他暗暗松了口气。 “问过了?”公子的声音沙哑,像是被重伤过后的干涩撕裂,他不安中又看不清他在黑暗中的神色,只能道:“公子放心。小的在泉州和汪云奴母女打过交道。她早有向郑家求援嫁给赵若愚的意思。但郑家…” 郑娘子不理睬她,因为汪云奴是许文修的外室。他没好直说,傅九反倒低笑了:“郑娘子心眼小。 汪云奴抢了她的许文修也罢了还要和她抢赵若愚。她再是心软也要恼了。” 公子你明知道还和她纠缠不清?丁良没忍住正色要劝,他却反问一句:“她真的有不能近男子的病症?”这事丁诚却是更清楚,暗喜以为公子是在试探这女子才不得已地乱来,连忙道:“是。小的是听说过这个流言。但不确实。只知道就是泉州城里的林御医为公主诊脉的那一位就为郑娘子看过。还配了香药才暂时压住了病。但也许这是郑家故意传出来的。好在京城司官来查案的时候争几分同情。” “香药?”他隐约就想起了她身上挂着一个香袋,气味确实不一样,“但她…” 但打从他和她遇上,她就从没有犯过病不是?她和他私下亲近的时候也不只这一回! 傅九转身再要去寻她,丁诚焦急拉住劝着道:“公子,有人来了。”果然有人影晃动,丁诚眼角瞟到了前殿里有郑氏女的丫头来了,像是为她送来了进御园的衣裳。公子的脚步一顿,他就更放心了。公子明白郑氏女是选女。当然应该进宫。 丁诚在月光下突然看到了傅映风的脸色,他又吓了一跳。浓夜树影下,九公子这叫人心惊的神色他只看到过一次,就是多年前范夫人说要改嫁让他也跟着改姓的时候。 “公子——” “…她完全没有不能侍寝的旧疾。王六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幌子?就为了骗我?”他喃喃自嘲着,“何苦还骗我?我于她还有什么用?” 她方才在老松下面只答应了他一句话:“你既要做驸马。就不要碍我进宫的事。” “进宫这样险的事,我能不拦着你?倒叫你以为我心里没你?”他自语着,丁诚听不清楚公子说话的声音,只觉得他神色伤心,他不出声地陪着,终于看到公子深吸口气振作起来,他才劝道: “公子要是真喜欢,就算进宫又如何?和公主成婚后,和公主说了让她去向太上皇讨来来不好?二皇子前阵子纳的侧妃不就是太上皇身边的女侍?” 【抱歉,工作原因暂时三天一更。下一次更新是下周二。忙完了就恢复日更。中午12点。谢谢】 205男女试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沉默半晌,摇头道:“泉州那边林御医的事,你继续查。公主的病我看着不象。”丁诚暗惊,连忙应了。只恨这阵子没在他身边不知道他对做驸马这事到底怎么打算。傅九回头看着院内,恰好看到嫣浓那丫头走远了的模糊背影。她提了小皮衣箱子,送去了郑归音所居的后院,他慢慢问着: “苏幕绿——苏家庶女今晚到太上皇跟前侍奉的事,安排好了?” “…是,公子。”丁诚谨慎看他,瞧出他没有暗暗召苏庶女来散心的意思。没像丁良那小子说的那样他才欢喜了,连忙道: “公子,按公子的安排,苏庶女已经进御园了,太上皇赏月的时候会让她上去侍酒弹曲。”他恭敬弯腰,为他把腰上宫刀刀鞘的腥红流苏理顺,回答着,“以小的看,一定会抢在秀王世孙带郑氏女进见之前的。” 他现在已经闹不清,公子匆匆安排这一出是为了让苏家复起,不让郑家坏事?还是因为他私心里受不了这郑氏女去宫里侍寝承宠。 “红儿来了吗?” 他出了文德院上船,最后回头看向郑归音所在的这佛寺,“就把她补进宫中做宫女。陪着…她。她…身子不好,坐宫车时不能独自一个人。” “…是,公子。” 嫣浓不是第一回来文德院,提着衣箱子熟门熟路进了房,一推门就是看到二娘子默默坐在榻上,独对孤灯。她面上及膝披着的姜黄色薄面纱被灯光照着发了灰白。乍一瞧,姑娘看起来竟然像是伤心得转眼白头一样。嫣浓心中升起了一股子凄凉之意。 “…他走了?” “…是。姑娘…”嫣浓低低地应着,满心的不安才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方才站在了院门附近的一主一仆就是要做驸马的傅九公子,现在二娘子这模样,应该是刚才在文德院里和傅九公子私下相见过了 。 “姑娘…” 她轻手轻脚,开箱把衣裳和首饰盒都拿了出来,摆在了榻上,“姑娘,我方才在前面看到汪娘子了。她知道你要去御园,请了主持另外给她安排了一间客舍,让姑娘放心在她这屋里梳妆换衣。” 她没有回应,嫣浓这几天早习惯她这样,手上不停嘴里絮絮地说着:“姑娘听说了?大公子让我来说,姑娘那曲子被教坊司里重新修了谱。如今的名字还是太后赐的,曲名《孤光》,曲牌用的是西江月…” 她听在耳中,全身乏力懒得回应,只在心底闪过了什么:不对,太后的意思不是孤光自照,也不是肝胆皆冰雪。 “还有,姑娘,秀王府那边也让张夫人给大公子传了话,既然咱们家姑娘自己想了办法上达天听,按规矩两轮女官选拨后他们不能让姑娘你这样补名的再上册,但眼下这个机会,看姑娘自己的能耐了…” 这就是默认后袖手旁观的意思?难怪秀王世孙突然转变了态度。思绪飘过。她心魂仿佛都浮了出来 ,就算是被拒绝也想要飞出去跟着他永远相伴在一起。那湖上的风就是她的手,想要抓住他掩住他的双眼,不让他含笑看向殿台深处的公主。 “二娘子。二娘子不能侍寝的毛病不是说这院里的尼师能帮着看看?”嫣浓小心问着,“尼师怎么说?”过了一会儿,她在面纱后含糊笑了道:“不用尼师。我找人试过了,带着香袋就没问题。” “姑娘说什么?”嫣浓有点害怕。傅映风在风中回头,已经看不到文德院里的灯光了。 丁诚在一边陪着的时候,这时也对公主诊出来的病症有了些怀疑,而公子不可能就这样含糊过去。再说他也觉得奇怪丁良那小子吞吞吐吐地有话不敢和他说,反而和柳空蝉在一起嘀嘀咕咕,柳空蝉现在掌着公子的一些密件。这些事以前本来是他的差事。 难道是公子暗中在办什么事刻意要瞒着他? 嫣浓小心翼翼地地为郑归音取下了帷帽。二娘子一直没出声也没有动弹,但看看时辰,她就知道二 娘子一定会让她梳头换衣了。 “要是看到我发呆出神,不用理会。你该做什么就做。我一会儿就好了。” 这几天二娘子老是会说着说着话,就发呆,她知道她是在想傅九公子要做驸马的事。她在伤心。 “姑娘,抬抬手——”她刚替她解了外衣,突然倒抽了一口气,看到她软玉般的脖子上有一处深红吻痕。嫣浓忍着没问连忙用玫瑰油揉开了。在灯下,二娘子还是呆呆木木的没有回神,丫头连忙又把她怀中的香袋取下来,一看里面的夹层,内里那枚二十四味药混杂制成的药饼子还在,外层有四小格。 她连忙在空格里放进了几粒随身带来的新香丸。待嫣浓把香袋挂回到她胸口,又另外再取香丸放在几上小青瓷佛炉里焚起的时候,郑归音悠悠回神。一室暗香中,她在灯光香雾后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角却终于带笑了: “拿到了?” “只拿到了两味还缺一味。姑娘,三郎在泉州寻了一味相似的药叫人送过来了。” 嫣浓小心地看着她,瞧出她脸色渐渐好起来了,欢喜着,“这药真有用。姑娘放心。已经叫人重新做香饼子了。三郎让人带话说。这药力比不上姑娘用过的那一味沉约,但大夫说了还是能用的。” “林御医不是从泉州又被召回到宫里了?有谁能看这药方子?罢了。先用着再说。” 说话间,嫣浓伸手捧了几粒米粒大小的新香丸放在郑归音眼前,她振作精神,仔细在她手中看了又嗅了嗅,分辨出果然并不是她原来用那一味最难得的沉约香。 “只要能用到明年,等大食药船再来的时候就行。”她轻抚着香袋子,微微笑着,把方才的伤心渐渐埋到了心底,“有药随身就好了。” “姑娘…你…你是打算…?” 打算进宫要抢到侍寝的机会?嫣浓不安地问着:“方才姑娘和傅公子…?” 郑归音把玩着香袋,不抬头地道:“我方才和他试了试,要行男女之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进宫后带着这香袋就行了。” 206佳丽入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嫣浓听得心惊,呐呐苦劝道:“姑娘,这不妥…万一…” “万一什么?这里可是尼庵佛寺,他又要忙着做驸马。青天白日还真会和我怎么样?他也要怕被我纠缠上不是?”她带着自嘲的笑声,头也不抬地理顺那香袋上的碧色流苏,“不然你要我找谁试这药?赵才子?” 嫣浓哑然。 嫣浓还是挣扎着小声地说着:“…傅公子不一样的…”她终于抬了眼,瞧着嫣浓:“有什么不一样?“ 嫣浓察觉出了她语气的冷淡,陪笑道:“姑娘。你以前坐车一定要有咱们丫头婆子陪,男人可不行。你只能和傅九公子在一起的时候才…”姑娘你才不会有任何异样,她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姑娘你和赵公子在一起时候,就算是在咱们的船上,又在花盆里放了香袋子都觉得身子不舒服是不是?更何况进宫里…” “…因为我挺喜欢他。和他一起的时候就不会想起别的事…”郑归音轻语笑着,“但那都过去了。”嫣浓不敢再开口。 郑归音换了衣,把香袋另外系在胁下,侧身坐好。她伸手在榻几上打开了镜盒子,照着镜子里的自己姿色容貌,确实有几分美人模样,她不禁自嘲:“我比不上公主——” “姑娘——!” 嫣浓为她难过,愤怒开口要说什么,她却笑了起来,眸光如星,侧目看她道:“但我也不是要和公主比不是?公主就要从宫里嫁出去了——”一旦进宫,她的对手全在宫中,“太上皇、官家,或者是太子…”她喃喃着。嫣浓担心的时候,她振作精神招了嫣浓近来,低声吩咐道:“去对汪娘子说,我和汪孺人商量好了让她随后也去御园。” “姑娘——”嫣浓大吃一惊,二娘子什么时候和汪孺人有了这样的商量,她笑道:“对付汪孺人就 得从汪云奴身上下功夫!光扣着她不放。太浪费了。她这样的美人——”她想着了傅九看到云奴时亦是一脸的惊艳,古怪笑,“送她去傅驸马跟前才是人尽其材呢!傅驸马和公主联姻后听说也要纳妾,公主另有意中人。他也有他的风流不是?” “…”姑娘你脸色很难看你自己知道吗?丫头只敢在心里这样想,又惊喜探问,“姑娘,公主另有意中人?” “怎么可能?外面的市井流言还说太上皇在京城十个瓦子里都有看中的美人,合称十美图呢!你信吗?公主金枝玉叶深居宫院,她能见过几个人?”她压根就不信,“我看傅九自己也都没把握!否则他早就查了个底朝天了。” 傅映风在玉津园的码头上,看着秀王府的船接了她后驶进了御园。他没在意码头上又有了喧闹像是有人坐小船来求见他。他知道是汪云奴。 “公子,汪娘子恐怕是求过郑娘子了,但郑娘子没有答应帮她。她才来求公子。”丁良陪笑。 “…她这样不是被郑娘子指使,也是被郑娘子料中。想想赵慧儿,郑娘子打一开始就用她和我来给平宁侯府设圈套!”他说了这一句后,摇头不想再提。远远的,他能看到郑归音的身影。她梳了一个连他以前也从没见她梳过的龙心斜发髻。乌鸦青一团香云般斜压在她耳畔,耳上一钉米粒白珍珠闪烁华光。玉白色的缣丝长裙柔美,藕荷色的抹胸儿裹围在了交襟衣上。恰到好处凸显出了她玲珑的身段,又淡雅庄重不失矜持。 这样反穿抹胸在外的装扮是临安城刚刚流行起来的。 别的女子如此装扮在他眼中就是粗艳,连圣寿节这样踏青时节,西湖边成千上万的青春女子也没人敢穿,她这配色和发饰却把她的青春美好十二分地绽放了出来。当真是美色绝伦。 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握紧了拳,在船头凝视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在他面前,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用心妆扮过。 丁良这时就得了哥哥的叮嘱,知道公子心情不好,又见得公子的船靠了岸也不上船,只能提心吊胆上前小声道:“公子,公主那边月瑶楼里出了事,大潘氏请公子过去——” “…和她说。月瑶楼门内的事让她自行处置。楼门外才是天武官的事。她如果分不清内外,还想嫁进枢密李府?想来我也不用去和李贺提,让他晚一年纳尉迟香兰为妾?” 丁良一声不敢吭 ,在码头边召了大潘氏差过来报信的小宦官,轻声说几句就让他去了,傅映风甩手回到船舱里重重坐下:“人呢?” “小的去唤她。” 他双眼冷冷,坐在舱中,撑头看着内舱中一名面笼轻纱的女子款款而出,舱中的宫灯照出她在面纱下曾经让他惊艳的眉目,还有唇边面纱上钉的那几点媚丽珠光。汪云奴被他盯着,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大人…” 她脑海中闪过了丁诚在文德院里曾经向她说过的话,傅映风能让她见到养母,而她之所以寻机而来拜见他,有三分是为了与汪孺人的主仆之情,养育之恩,还有三分就是傅映风在罗汉殿中的眼神。他分明为她的美色所动,总不至于会太过为难她。至于余下是三分就是不需要说出来的隐秘了。 那是她和郑归音的约定 。 “你非要过来,有什么话和本官说?”他心情极不好,沉沉地问着,“不管你受谁指使。看在你如许文修所言确有几分姿色,只要有你横在中间搅散了赵若愚和她——和郑家联姻的能耐,我让你说话。” 她心底发寒,要不是被郑归音早就提醒过差一点就被他眸中的暗沉之色压抑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她暗暗纳罕郑娘子竟然喜欢上这样的男子,果然还是赵若愚更好。难怪郑娘子甩了这位傅大人进了宫,她低头道: “大人,请大人救出我的养母汪孺人。妾身必有回报。” 御园中的郑归音微低头,提裙上了会芳亭。这时就看到了天上一轮弯月映在了会芳潭中,映出了三轮浅金的月影。秀王世孙从前殿步出来一眼看到她,他也神色微怔。他正看到了她美眸微抬,月裙曳阶的姿容。 “…会弹琵琶吗?”面对玲珑似秋月的美人,就算是对头,世孙说话的声音免不了要柔上三分。 207毁手争先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妾身不会。”如此干脆的回答让他带她入亭的脚步一顿,默默侧目以对,她谦逊叹气:“妾身天姿虽然聪颖,但平常要打理生意,没时间涉猎太多器乐,好在妾身在七弦古琴上的造诣也无人能比…” “…我也会弹。”你吹牛好歹也要有个谱!秀王世孙勉强维持表面上的矜持,内心却是在咆哮,一直暗挫挫地觉得自己才是临安七弦琴第一高手的他正要作色,她就侧了脸,把月光下那软玉般的脸庞儿对着他,纤手掩唇,讶然道: “表哥你也要给太上皇弹琴听?” “…”谁是你的表哥?秀王世孙以前一直觉得侬秋声的娇蛮任性是平生仅见,正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现在他觉得,郑家二娘子二皮脸才是最让他想挽袖子揍女人的。 “…我和平宁侯府只是姻亲。” “舅哥?” 她腼腆着羞笑,楚楚地看着他。 “…”这一句叫他停足在会芳亭的月廊口上,茫然望着会芳潭中三座连环水岛,倒映月影。岛上廊落楼阁以回廊相连,正是太上皇今晚赏月之处。看着这岛景夜色,听着阁中隔水传来丝竹声声,他就觉得他这回做了德寿宫采花使这个差事真是前途渺茫。 “苏幕绿在岛上?”好在她一瞬间就精明了起来,听着了会芳殿上传来的教坊曲声,“太上皇想听琵琶?” “你打算怎么办?”他斜目看她,撩着前摆上了廊,“现在回去来不及了。傅九早看穿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连我都没料到你是跳过三轮选试,借着新曲谱进宫。但人人都知道你是后补进来的,有苏选女在,我方才都没好刻意说你也是选女,只提了一句你也想参选…” “…” 这是什么话?她没提她就是戏文里的无辜小百姓,连番被傅映风那卑鄙奸贼陷害,才上不了名册。世孙赵承平和她一前一后地走着,他还是头一回觉得傅映风迷上这商女也算不是口味大变,他自己在这关节上居然也有兴致暗暗观察她,寻思她是不是果然和傅九有情? 看着傅九娶公主,她就赌气非要进宫?想到这里,秀王世孙居然也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公主和映风从小一起长大——” 他待要提醒她一句,前面亭廊桥道上匆匆走来了一个小宦官,他近前施礼,暗地里向赵承平附耳禀告了两句,她隐约听到了小宦官在说: “世孙,小的打听到了。太上皇突然想听琵琶,是因为和官家看湖景闲话时,不知聊到了什么要召侬娘子来弹白香山的《琵琶行》曲,官家提醒他。他才想起侬娘子昨天磕头谢了皇恩出宫嫁人去了,太上皇正在感伤,这时就有傅大人打点好的教坊大使上前禀告了侬班头在明州推荐一名选女——德寿宫苏选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太上皇还夸了世孙你…” 待得他挥了手,小宦官跑了回去,她脚步停在了亭廊前,道:“上了殿,恐怕是不会让我弹七弦琴的?” “…恐怕是这样。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看郡主和张妈妈的面子为难你。”他微带怜惜之色地瞄着她,也不催她,“我带你去一回。了了这个愿,你也早点在衙门里撤了案子。有什么话你去和傅映风说。到底你也是侯门千金,何必闹着进宫…” 听到这里,她突然一笑,道:“我总不能白来这一回。” 他正要劝说,突然间,她把双手用力撞到了月廊花坛的尖锐石角上,溅出了血来,他一时间惊怒交集,终于发作了起来:“放肆!你——” 花坛里盛开着姹紫嫣红的半边莲,石坛角粗粝在她手背上划开了一条大缝,他骇然间的怒叱惊动了廊前廊后当值的四位班直御卫。他们疑惑着,按着腰刀从前后缓步走近,就连丁诚在水面画舫上远远看着,也皱了眉。 秀王世孙带着郑氏女走到湖廊中,像是出了什么事? 她忍痛笑着,小心翼翼把手放在了花坛上,滴落的血滴渗入了半边莲的花泥中:“大人恕罪,这一回汪太监的案子。我也是迫于无奈。”她挑眉含笑,看向了一脸怒色的秀王世孙,“张干娘说,当初我们郑家的案子还多亏了世孙大人在大理寺里周旋,厚德殊恩还没有回报——” 秀王世孙微愕,脸上的怒色化成了疑惑的皱眉: “你既然托了张夫人传话给我,说平宁侯府的世子程青云出使北国,这事情有点怪。我也要思量一二才行。只悔当时没再多留意。让郡主受了委屈。”看出那伤势被她拿捏了分寸,他又斜眼看,“你不是还在明州府衙递了状纸告卢四夫人谋害你,状纸现在还在我父亲手上!” 说话间,他挥手让班直御卫们退了下去。她撞得很有分寸,左手伤重,右手伤轻。他瞧着她颤抖着伸着右手去扭开荷包,像是早有准备带着伤药,她嘴里还笑着: “那状纸不过是走个过场。我们家眼下可不是卢四夫人的对手。只有忍耐。但如果不能张扬些,恐怕被她欺上头来了。” 他当然早知道这些,否则他姐姐城阳郡主的丈夫程青云,堂堂郡马都尉连平宁侯世子的位置都丢了,他爹居然都没吭声是为什么?他爹可是官家的亲生大哥。 他皱眉伸手拦住她扭开荷包取药的手,道:“别动了。像是骨折了。” 她确实用不上力,薄薄的嘴唇疼得有些泛白。他暗叹着转头召了位老成有经验的班直御卫来,果然从他随身腰袋里拿了摔打的药和绷带,一面又让御卫看看她的伤。好在没有骨折。 “大人,我有药…” 他也不问,就伸手过去摘了她腰间玉白色枯山水的荷包,在她的陪笑致谢中,他从中取出了两片透出药香的五彩膏药:“…这是什么?” 他愕然失笑,捏着凑到鼻前,嗅起来像是狗皮膏药? 张修媛坐在会芳岛阁里,花钗落肩冠左右斜伸,珠子串成的斜翘悬在了翠蓝色背子百折宽袍裙的云肩上,与她一双眼眸交相辉映。她的眼珠子竟然带着些碧色,如同她膝上抱着雪白波斯狸猫。殿外人影婀娜,她看着传闻中郑锦文曾经订亲的养妹走进来。 此女低头跟在秀王世孙的身后,梳一头龙心发髻斜扣额边,露出皎月般的姿容。妖服般的抹胸外穿,分明粗俗却被她清丽的容色压住,在这宫妃丽人们环坐的殿阁中,她竟然方一上殿就让人眼前一亮。仿佛是月光滑进了会芳殿。 她甚至还听到了二皇子妃在她身侧,暗暗轻啐的声音:狐狸精。 这样的姿色,再加上这郑氏女极有心思地在怀中抱一柄古琴,纤手上刻意还描画上了两片春幡样的花鸟纹身。当真是皎月春花一般。这时就听得官家说了一句道: “赏了吧。” 这是打发下去的意思。张修媛端坐微笑,在身上画纹身是市井小民的习惯,临安城中几乎无人不纹,官家却一向不喜欢纹身,男子尚且不喜欢更何况女子。 208毁手争先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半点不慌,她镇静着依旧低头,没有去看官家的脸,她听到了衣裳悉索从官家身后的玉帘里传来,应该是太上皇来了。她微抬眼,果然看到有黄袍老者的身影在帘后落座。帘后的悬窗可见会芳岛上楼阁,空灯流远。秀王世孙上前向官家禀告道: “方才在外面取琴时,摔了灯,她伤到手用了药方才如此。臣下已经查看过。她用了皮子药。” 他暗示着她手背不是纹身是药膏上的彩绘。官家微有意外。她依旧恭敬地低头连眼也不抬,她来此的目的虽然是为了接近官家,她眼下还是德寿宫选女不是?她没必要因为好奇而多去看殿上的各位贵人们。只要进了宫,还多的是机会。 另一名德寿宫选女苏幕绿抱着琵琶站在阶下宫柱边,这时就暗咬了牙:这姓郑的贱人如果只是抱着一张七弦琴和她一般来献艺,太上皇明明只说要听琵琶,她来了恐怕也是白来。但她偏偏伤了手还要来,就算是太上皇也要有好奇心了吧? 果然,玉座帘后太上皇笑了起来,像是对方才进来的皇孙们在说着家常:“时才与大哥赏月,看到宫里的船到岸边买泛索外食,说起如今宋嫂鱼羹店里人老了。换了女儿做当坊老板,小名唤作秋娘,偏偏又分不清以前我常吃的秋前羹和秋后羹。倒叫我想起了东京城的往事。落了泪。我与大哥说,那秋娘孩儿必定是不知道北方的秋前秋后鱼味不同的。亦不知道我的伤心。想来正是‘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皇孙位都在劝说,太上皇低叹着, “人老人去。以后连鱼羹也没有了。可惜了她叫秋娘。我在御船上还和大哥说着,侬班头名字里也有个秋,却是‘曲罢曾叫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如今也要退职出宫。难道还不许她嫁人?毕竟姓侬。只叹是人老人去,连我也不知道明日如何…” “老爹…” 官家站了起来,一时间殿中宫妃、皇子、皇妃俱都站起,阶下的苏庶女也连忙低头。她是听着丁诚 说了,傅大人会叫人想法子让太上皇想听琵琶,自然就是她的机会。没料到是从这宋嫂鱼羹和《琵琶行》里得来的机会。 “你这孩儿不能弹琴,又来作甚?” 太上皇思念的仿似只有东京里的吃食风物,失去的万里山河却早不在他眼里了,他得了官家的安慰,眼前有孙儿们承欢膝下,便也不提东京往事只笑着问郑归音。 苏庶女何尝没有竖着耳朵听着,这时就见郑归音欠身答道:“妾身会背诗。” 殿中一时间寂静,一时间又笑了起来。 这殿中有三阶叠落,堂上坐着的是诸位皇亲贵人,纷纷而笑。三阶之下带着器乐齐列坐着的是十几位教坊的名手班头,有笛色、拍板、萧色、筝、大鼓等不一而足,其中琵琶班头的侬秋声近日要退职出宫,苏庶女恰好被引见过来到了太上皇跟前献艺。 这时她站在诸班头中,听得有人低笑道:“她是从外面瓦子里请来的丑角儿?这样容貌怎么不去做旦角…” “不是,听说是不上了名册的选女。” “难怪…” 众人都以为是官家侄儿的面子,请来一个杂班子里说笑话的丑角儿为官家献孝心,空托了个选女的名头而已,阶上站着的秀王世孙顿时有些脸红。 瞧着郑归音那无知无畏的傻样,他暗悔着在外面廊上她故意毁手来抢这个机会,非要上殿一试只说是她另有绝技。他居然没问清就相信了。也不知是官家对本家侄儿另眼相看,还是瞧着郑归音是个笑话,以娱太上皇之心,笑道: “哪个班子的?师傅是谁?” 皇帝你也经常从外面瓦子勾栏里召杂班子进宫来表演吧?太不给教坊司面子了。郑归音曲膝又施了一礼,抱着琴脆声笑道: “不曾拜有师傅,但愿以仙、圣、佛、魔之诗章吟唱,献于天子。方见得妾身。” 官家微愕,帘后的太上皇却微咳笑了起来,皇子宫妃们也是相顾失笑。 “好大的口气。” 张修媛坐在其中,冷笑了一句,虽是觉得郑锦文这妹妹不去做个丑角儿浪费了天赋 ,但也警醒了起来。 果然就有和世孙关系好的三皇子还是个少年,笑道: “你是外头的吟叫班子,还是神鬼班子的?诗仙李白是你的搭档蜡烛头,诗圣杜甫专给你开书会写剧本是不是?至于诗佛王维,诗魔李贺,那都不在你眼里,都得等你把诗章献于天子后,给你搭个梯子下台阶,送块帕子遮羞?” 哄然大笑中,官家见得太上皇高兴,便叫了赏。郑归音还没有献上绝技,就先得了两个寿字银绽子并两匹夹缬丝罗,她难免也觉得曲高和寡,英雌无用武之地。她当即严肃拒绝了赏赐,在官家一脸有趣的笑意中,她不禁争辩道: “非是妾身,寻常人看仙圣佛魔皆是从妙字绝句中来,这算不得头一等的本事。但有妾身,他们便是从天地万象之中来了,妾身这等的本领不是人人能有的。不可以以色伎之人视妾身——” 秀王世孙没忍住,当先就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太上皇也大笑着在帘后叫了赏,他瞧着郑归音坚决拒绝一脸知音难觅的样子,暗暗放了心,只觉得她果然说到做到有绝技在身。这等美人放下身段,用二皮脸来逗乐的本事确实也难得了。 苏庶女在阶下一时嫉妒一时又放心,丑角儿逗乐,自来就是容易得贵人们欢心,逗乐中为国事争谏或是为罪人求情,那是超一等的本事,但论胆色那是万里挑一不是人人能有的。那怕郑归音今天就留下来了呢,也就是个寻常丑角。 郑归音也很焦虑,她是想做女官将来要去管内藏库的,要是在这里得了赏, 以后官家和皇亲们眼中,她头一个身份就是教坊乐人。第二个身份就是逗乐角儿。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位都离着管钱粮的内藏女宫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阶下的鼓色班头极有眼色,逗乐地来了一段猴子乱跳似的鼓声,又娱乐了皇亲们,眼看着宫妃、皇 子、皇子妃们的打赏马上也要来了,她禁不住做出最后的挣扎,大喊着: “妾身真的会背诗,最拿手就是李白的——不是鹅鹅鹅那种,也不是床前明月光——” 209技惊4座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铛的一声,铜拨手双手一击发出一声惊叹,哄然大笑声中,三皇子觉得她唯一的欠缺就是少了知情识趣的搭档,笑着替她接了一句: “不是床前明月光,难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在她的愤怒中,他大笑着转头拱手,“皇爷爷就让她献一回丑,否则她也不好拿赏不是?” 太上皇终于恩准了她背诗,郑归音暗松了一口气,她的琴为了接赏早就放在了一边,这时整理衣裳,严肃了身心,施礼后轻声道:“妾身今日背的是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妾身先为贵人们细说这诗的意思,第一句,日照香炉生紫烟——这句说的是太阳照在了庐山上,庐山呢在诗人眼中就像是一只香炉,香炉里冒着烟,其实呢在诗人眼中这不是烟是——” 她古板的解说被一殿的鼓声和疯笑声打断,傅映风匆匆赶来时,在阶下也没忍住笑了起来。他从文德院回来本来一腔郁气积在心中,这时的感觉却是抬脚踩了个空,摔得有点莫明其妙。他召了早就赶来了的丁诚,悄声道: “她…郑娘子在干什么?” “…逗乐。” 丁诚那忍俊不住偷瞟着公子的眼神,傅映风能分辨出来——这小子那就是在说,九公子你挑女人的眼光一年比一年奇怪。 殿上的郑归音迅速意识到了时机已到。就算是哄堂大笑,可见皇亲们对这首诗如此熟悉,个个都是才子佳人,他们和郑府里听她背诗的家仆们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她深吸一口气,正式开腔吟诵道: “日照香炉生紫烟——”这一句诵完时,笑声渐小还未断,等她第二句“遥看瀑布挂前川”拖长着说完时,殿中连说话声也渐渐停止… 傅映风在阶下惊异地察觉到,郑归音吟诵时声腔洪亮,气息极长。 她吐字清晰,在会芳殿上竟然能声音回荡,带有金石钟锓之韵。他在阶下听着,仿佛置身于一处又 长又深的洞府,本以为这就是地藏世界了,突然间涛浪灭顶全身湿透,猛然间便见得眼前一挂雪亮的庞大瀑布飞砸而下,砸起山岚雾烟阵阵。耳中全是诗句的回声… 他在殿外尚且如此被震慑,更不要说殿上的皇亲们。 “飞流直下三千尺——”她的声音突然再次拨高,吟诵第三句的时候——殿上鸦雀无声,只有她的声腔回荡。 眼前的她,一袖挥起,秀王世孙这时才惊觉到她广袖下有藕荷浅紫色的披帛,披帛如云扬起,飞向殿顶宫梁,她的声音竟然第三次地拨高,拖长着一字咬着一字,每一字都拨了一个声部,层层叠叠冲到了顶峰“尺”字之上。 那披帛也恰好飞到了无穷处,如紫雾般落下,就在他眼前露出了紫蓝色的夜空。看到了银河横天,星辰纷落。她的声腔又在银汉之上第四次拨高: “疑是银河…落九天…” 一诗吟罢,满天星屑随余声堕落,会芳殿上半晌无声。 傅映风凝视着她,看到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临湖殿栏前,她正仰起头来,透过会芳殿的殿檐直望天际。铁马叮铛,星空璀璨。恍惚中四面不再是御园宫殿,她仿佛是站在一只巨船的船头,正面向海面天空大声嘶喊。 “…” 他不知道她在喊什么。也许是在喊救命。也许是在喊母亲。 他尤记得与她情浓私语时,她偶尔也说过当年的事,她被救后跟着郑爱爹爹他们在船上,学着擦船板、看云看星星看天气、打鱼收帆,她最喜欢的就是夜里在船头看星星,航行中,她还学会了在几条船之间打旗号,学会了隔着海面说话… “那连说话也可得学呢!不然一天下来嗓子就哑了…”她曾经如此在他怀里娇嗔着。他的心就抽疼了起来。 “月亮是什么时辰退到云后去的?” 窃窃的议论声随来,殿上诸皇亲、教坊班头、内侍宫女并殿前御卫们终于回过神。议论纷纷。他们之中,方才十个里竟然有七个都抬起了头在看天。 秀王世孙离得最近。反倒是最早清醒的,但他和傅映风同样震惊莫名,她不过就是在殿中走了几步,走到了临湖殿栏附近,然后一边背诗一边抬头。不知不觉地人人都跟着她抬头。他之所以没在其中,则是因为他站的位置只看到殿顶,回神比其他人都要快。 “可习字?” 在一片寂静中,终于有人开了口。 郑归音心神一凛,把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回来,她转身低头,拖着两袖披帛,踏着星光波影回到殿中。她恭敬向帘后施礼:“回太后的话,妾身习字。”在玉帘后与太上皇并坐,一直没有出声就像是个隐形人的身影,是吴太后。 她终于开口了。 “继续。还没有背完吧?” “…是。” 她到这殿中后直到此时才心中一凛,全身都崩紧了起来。她被吴太后料中了。 “隔江遥望,庐山胜景,可知今日而昨非?建炎十二年,有船从庐山而归,余于世事怆惶中从渡口接船——” 秀王世孙在《庐山诗》惊艳之后,断没料到她还有后续的《庐山文赋》?这回他和殿上众人一样再不敢逗乐小看,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听着。却又失望。她在李诗仙的《庐山》诗之后,吟诵的是一篇本朝无名之人的文赋。 声腔平平并不惊艳,文赋也平常,仅听开篇就知道绝不是诗仙诗圣诗佛诗魔之作,然而到了第三句他终于听出了特别之处。张修媛及时一把抓住了冷笑的程美人,向她递出了警告的眼色,让她不要出言讽刺。那就等于踏进这郑氏女的连环套。 郑归音在殿中扫过了这一幕,暗骂一声:郑锦文这混蛋的风流帐又拖了她的后腿!她本来是料定了 程美人绝不会坐视她进宫的。她进宫之前就得给程美人一个下马威。 同一时间,秀王世孙在暗中拍案叫绝——她吟诵的是太上皇多年前写的《隆佑孟太后贺寿赋》。那时,是孟太后为避金军逃蹿在江西庐山一带,直到太上皇在临安称帝,才接回到朝中。最要紧孟太后可不是太上皇的生母。就如官家不是太上皇的亲子。 程美人这时也终于听出来,勉强镇定但脸色已变。 210公子我深知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殿中轻轻回荡着她的吟诵声,皇亲们渐渐都察觉到了她的用心巧思,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副赞赏恭听的神色。几位皇子暗中递给秀王世孙这堂兄弟采花使的眼神,也变成了欣赏羡慕。 秀王世孙被官家微笑看了一眼,全身骨头都轻了三两,觉得回家不会被亲老子骂废物了,况且,他被亲老子打习惯了,再得意时面上还是持重沉稳,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他微抬眼,可见得太上皇在帘后微微点头,这才敢真松了口气。 同在帘后的吴太后再没有出声,其他的人自然都安静。她背到一半时,声腔微低换气,这时也不见帘内的吴太后有什么动作,就有两位簪花青衣女官抬出了一面紫檀木横几摆在了殿中,设好了文房四宝,双双看向了郑归音。 她刚要开口求取文房四宝就被料中,背上渗出冷汗,强自镇定低头上前。纸是菱纹纸,墨是宫制墨,她一双素手提起紫毫笔,沾墨就纸,人人自然都看到了她手上贴的狗皮花鸟纹纹身,她是伤了手的。 殿外的傅映风听得她吟诵之声一变,这时恰好背到了一句“夫道也——” 借着这句“以急就缓天之寿也”,她一边缓缓背出寿文,一边提笔而书,持笔的手极慢却也极稳。她暗暗想着,太上皇写这篇庐山赋时可谓是全无半点雄心远志,与她极喜欢的观庐山瀑布诗正是天地云泥之别。然而正因如此,再加上她手上的皮膏子重重掺了镇疼之药她才能写完这一篇文赋。 “公子—”丁诚不是天武官却挂着宫卫的职,他和报信的宫卫说了几句话,回头见得这殿中这一幕暗自心惊。他不用去看九公子的脸色,单是瞟过殿下教坊班头里的苏庶女,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她一脸不安抱着琵琶,心乱更甚于他家的公子。连他这个刚从泉州回来的人看了眼下的情形,能断定:郑娘子进德寿宫后,一旦被临幸,受宠的机会和苏庶女不相上下。 “不。她投靠的是吴太后,比苏幕绿抢先了一步。” 傅映风转身走开几步,平静看他,“什么事?” “…还是公主那边,丁良又来说,大潘氏请公子过去,说是…说是潘玉郎擅入禁地。” 丁诚和丁良不一样,他知道这事不好处置,潘玉郎是天武官不是内廷的宦官,岂是大潘氏一个女官能断出个结果的?但他不安的是九公子也被牵扯进去了。 “公子,潘玉郎毕竟是公子的属下…” “他补进天武官,这是前天公主游小西湖时,让小潘氏叫我在舫前和我说的。” 他立在殿阶外,身后是夜空冷月,他的俊面同样如此冷淡,后又笑了,“我说过他资质不合不要让他进。就算非要提拔母家子弟,也不应该在出宫大幸里匆忙补进一个新人。公主不听。以公主的行事习惯这件事她必定是求过了官家才我说。临出事的时候,官家不会问我。只会问潘家。” 丁诚放心后又眼带不安,傅映风瞧着他一脸欲言又止,哼了一声,微笑:“公主说什么我就得应?” 丁诚心中欣慰,笑着:“小的糊涂了,公主是金枝玉叶哪里知道这些外面鬼域计量?待她明白了,自然就知道夫唱妇随的好处。知道驸马府里谁才是主人。” 傅映风一脸你读书读傻了我犯得着和公主较这个劲的表情,转头看着殿上的郑归音。 她微弯腰站在高脚横几前,灯光落了她一身。藕荷浅紫色的抹胸勾勒出她完美的胸线,腰裙前后倒三角的白绦带,在末端有白玉环缀悬着,更衬出她缣丝长裙下双腿柔美修长。 与抹胸同色的披帛撒了一地,其上绣着的花纹在灯光下隐约可见,原来是雪白、浅 紫两色的御仙花在春夜里盛开,飘飞零落了满殿。 他微闭眼,就在晚风中感觉到了她的唇比花儿还要娇嫩,她的呼吸比这春夜里的花香还在甜美。如果可能,他其实是愿意和她就在那几棵老松里呆上一辈子,化成了那树那枝的一部分。与她合二为一。 他再睁开双眼时,她恰好诵完贺寿文。她受过伤的手也在同一时间把横几上的字写完,收笔吹墨。丁诚惊噫。 “公子,小的在泉州城,并没打听到她擅长书法——” 他却是微叹气。这一月多来的相处,他也从未见她当面动过笔墨,但她为这一场御园献寿,究竟暗中准备了多少日子? “公子。郑家一心要开海禁。恐怕阻了公子筹划的北伐大事。要不要还是…” 傅映风没有回头,一手负背一手随意弯起两指,缓缓摇了摇。 “…是。”丁诚知道他不愿意和郑家翻脸,难免失望,然念间连忙又低声着,“公子,或者把郑家三郎郑抱虎从泉州水师调到明州水师,上回北伐中唯一大胜杀敌上万的就是明州水师左翼军了,郑抱虎是郑家嫡子,他进了左翼军。郑家必定倾全力铺助公子…说不定…”他越想越是个好主意,强忍兴奋出谋划策,“公子你想,郑娘子是郑家的养女,一直最疼这个郑抱虎…” 说不定人家为了照看好弟弟的前程,愿意进驸马府里为妾。丁诚想到这里,再想到泉州他查出来那八九千名甚至近万的私商小船主,挖也挖不尽的钱财,只要郑家女做了公子的爱妾,郑家立时成了泉州的官商纲首,岂不是比苏家更好使唤? 从此,公子在泉州有姻亲的官商纲首出面搜刮私商们的财货贡入内库充为军饷,公子又能和郑娘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就挖着这个坑,等我跳呢。”他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心腹,“你在泉州呆了这些日子,怎么还不及我和她相识了一两月更深知她?” “…”那不是因为他不会犯傻喜欢她?听得公子如此回答,丁诚哑然后悄悄想着。顿时就明白了弟弟丁良在公子跟前闭嘴不敢出声劝说的原因,公子不但不会听还把那郑二娘子放在心坎上。 211你和这贱人有1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去准备药。”傅映风叹气吩咐着,“她的手恐怕得养一阵子了。必要怪我。”殿中的她写完这一篇确实痛得直哆嗦,在心里痛骂着傅九支使着苏庶女阻止她进宫,害得她坏了手才能在御前争出这个机会!傅九就是个扫把星! 她一脸的扭曲倒也不叫贵人们诧异,毕竟手上有伤。秀王世孙提心吊胆怀疑她是不是写砸了,不需女官他亲自上前,把她的字取在手中匆匆扫过。一看是个不上不下的水平,暗暗放心。他双手捧着递到了官家手中。官家看过之后,站起亲自呈到了帘内和里面的太上皇说笑道: “字倒也罢了,亏她有心,自然是老爹对太后的孝心得天下之望…” 她在肚子里冷笑,太上皇没把徽、钦两帝从北方接回来,在忠孝两字上一直受了讥评,对孟、韦两宫母后就极为尽孝想以此掩盖天下清议。官家这话正中他的下怀难免笑了起来。这时就听到了帘内的一声,吴太后道:“赏。” 她站在殿中,看到两名女官捧来的赏赐是一本御制字贴,也不是什么名家。而是吴太后练字时抄写的米芾字贴。她暗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恭敬领了。 一旁的三皇子不过是位少年,这时瞅着她又瞅着一边宦官手上被她拒绝过的银绽子、绢锦、香料和翠额,他就摊手笑道: “孤也能赏了?郑选女要什么?什么赏才算是郑选女说的,见得着妾身了?” “…”听着殿中纷纷的笑声,这回连吴太后也笑了起来,郑归音简直就想扑上去踹死三皇子,她好不容易竖立了文辞女官的形像,转眼就又变成了逗乐的丑角。和她一个想法的是张修媛,她笑道:“可会弹合琴?太上皇和太后正想听琵琶,就请这位娘子用七弦琴与与新来的琵琶色苏氏合奏一曲?” 傅映风一看这张修媛说话就不悦,要不是张修媛聪明反被聪明误,郑归音根本没机会进宫,他向殿上的一位内侍大铛使了眼色。这大铛便在程美人开口附合前上前一步奏道: “禀太上皇、太后、官家。时辰已到。天武官副都管来奏,嘉国长公主正在月瑶楼以百戏恭迎,还 请摆驾月瑶楼,长公主为太上皇献寿。” 郑归音坐在宫里,上车前她就请了位小内侍帮着她换了一副随身膏药,疼痛一轻好了许多。她还断然拒绝了丁诚悄悄塞给她的伤药,讥笑道:“和他说,我不稀罕!” 宫车向着长公主的月瑶楼而去。傅映风看着宫车叹气,车里的她心里也不太愉快。偏偏和她同坐一车的是苏庶女,正嫉妒她被吴太后召来一起去月瑶楼讥笑道:“就凭你,也想和长公主抢驸马?” 她瞅着苏庶女,突然卟的一声把嘴里刚嚼的荔枝干果核吐了出来,直溅到了她的脸上,在她的躲避惊叫声中,她扑上去把一把子荔枝干果抓起来凑到她脸边上,狞笑道: “要不要吃一点?保准你三天里嗓子肿得一句话者说不出来?” “你——你——!” 苏庶女万万没料到她随身荷里还带着一小包荔枝干果当零嘴,这时她感觉到了她的口水落在她的脸上,她却没办法抬手去抹干净。她脸色煞白,这时外面有班直御卫在问: |“里面吵什么!?”她也不敢闹起来,只忍着害怕颤抖道,“没…没什么…”又拼命离那荔枝果远一些,用极小的声音哀求着,“别…我…我会死…” 郑归音盯着她。她以前在苏家被关着的时候,亲眼见过她中过暗算,在见客时吃了一盏杂有荔枝果的桂圆茶,结果,她整张脸肿起来,喉咙不能呼吸。要不是这苏幕绿自小就知道有荔枝过敏,随身也带着治过敏的药丸,差一点就死了。 “…你怕什么?你不是用这招故意陷害过你的嫡姐苏幕白?” 苏庶女的眼睛猛然睁大,渐渐地,郑归音微笑了起来,“我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故意自己中招,让运转使夫人以为苏幕白容不下庶妹,她那年要是和转运使家公子顺利订亲,你们苏家还完不了!” “你——”苏庶女挣扎着要说话,这时车中一亮,车帘被人直接揭开一半,傅映风的身影出现在了帘外,故意皱眉道:“吵什么,叫人听到怎么办?是不是手上的伤——” 他一眼就看到了郑归音骑在了苏庶女的腰上,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抓着几颗干果,车里的小几被翻倒,几上的小攒盒子里的六色干果撒了一车。这看起来就是本来就不合的两女在抢零嘴为了几颗荔 枝果打了起来了。 “傅…大人…救…”苏庶女看到了靠山,在大喜中挣扎着要求救,“救…命…” “…” 他其实就是找个借口揭帘看看她,问问她的伤,这时却猛然清醒觉得丁诚说得对,得防着郑归音抓花苏庶女的脸让她不能进宫这类的恶性事件,他正要开口阻止,但郑归音一脸的冷笑正看着他,他偏偏就能看出她那眼神就是:心疼了吧?早就知道你和这贱人有一腿!上回还在钱园清风楼里被我亲眼抓住! “…我叫人再送些果子过来。”他叹息了一声,“你们不要吵,叫掌仪女官听到了 要骂的。”然后断然放下了车帘。 救星来了又走了,苏庶女更加绝望 ,没料到她这时却松开了手。她笑着坐回到厢墙边,又含了一颗荔枝果在嘴里,笑吟吟地嚼着。她连忙扶着窗坐了起来,帕子都来不及掏,就用衣袖轻轻沾去脸上带着荔枝汁的口水。 “不用,我这吃的是桂圆果子。”她轻轻一句话,让苏庶女眼中露出怨恨之色,她古怪地笑着,“我怎么敢让你这样的美人生病?傅大人不会放过我不是?” 在苏幕绿忍无可忍的大怒中,她慢条斯理,“对了,你以前说要和我联手的事,我可以考虑。等过了选试进了德寿宫,你想要去爬太上皇的床,我可以帮你,但你怎么回报我?” “胡说——!我什么时候和你这贱人说过联手——” 苏庶女压低声音气得一脸通红,郑归音半点也没有压低声音悄悄吵架的觉悟,她微一抬眸睨她,“哦?改主意了?我看着你就是改主意了。觉得太上皇太老,打算和公主抢驸马了?难怪你刚才使劲儿给他抛媚眼,以为我没有看到?” 她又捏着嗓子,学着她娇滴滴地, “…傅…傅…大…人,救…救…命…” 212戏弄情敌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苏庶女在车子里气得全身发颤,要不是这是在宫中,要不是怕被外面的班直御卫听到报给掌仪女官,她早就扑过去撕烂她的嘴了。外面的傅映风到底不放心这两女一个车厢里呆着,接了小宦官送来的一提乌木雕山水三层小攒盘的果子食盒,勒马靠近刚要去揭车帘。 这时,就恰好听到了郑归音说话,她正装着傅映风的声音:“苏娘子,小生的心好痛,小生舍不得娘子进宫…” “…” 他抽搐着脸,默默又把手收了回去。 苏庶女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这是在宫中,这是她翻身的机会,小不忍则乱大谋,但郑归音一进了宫就是如鱼得水。她分饰两角,演完了傅小生与苏娘子生死别离后还不觉得累。瞧着车厢里散落的干果,她笑嘻嘻地拾起来,一颗接一颗地丢过来砸她的脸。 苏庶女歪头躲闪着,面无表情,车厢随着车轮一起一伏地摇罢,她瞧着郑归音讥笑道:“你不过是猜着了,傅大人为了你会自己带着天武官来护驾,这车里四面现在都是他的人。你才敢这样?你不过是仗着他和你以前的情分——” 她深沉地点着头,就差没鼓掌为苏庶女的话喝彩,笑道:“没错,我是猜着了。就算我现在在这车子里把你揍一顿,只要不划伤你的脸,他也要看在我和他以前的情份——”她着重咬了最后两个字,“他不会管。” 苏庶女冷笑着,看着她丢了干果又从腰袋里掏了一只小抿镜出来,在车厢里左顾右盼照镜叹着,“谁让我天生了这副绝色容貌呢?” “…”苏庶女忍住了,但她崩溃得比她自己想象得要快。尤其是看着她扶起了小几,放好了攒盒子,然后在盒子边上立起了她的小抿镜,苏庶女看到郑归音眯着眼用干果子丢抿镜,卟卟卟的一连串轻响声中,外面的傅映风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那果子终于反弹到了苏庶女的脸上。苏幕绿爆发了。 “我要杀了你——” 她扑过去,露出了同归于尽的神色。掌仪司的女官们都在太后的凤辇边,落在后面的老押班看着太后队尾里的这辆宫车突然摇晃了起来,微微皱眉。但再看看队尾随行的二十名天武官人马,还有领头的傅映风,他还是转了头当没看到。 “班头…” “不用管。那车里是傅九郎送进来的苏选女。八成是嫉妒那郑选女。在给她使绊子。没看到傅九郎拦着不让过去?” 傅映风同样对车厢的摇晃视而不见,只在心里算着,大约什么时候她就会抓到苏庶女的脸上去,在那之前他还是不进去让她撒撒气好了… 这时,车厢里的郑归音就抱住了扑过来的苏庶女,在她耳边道:“想好了?要和我联手?” “…我为什么要和你联手?”苏庶女几乎是双手抓住了她的脑袋,用唇贴着她的耳朵,极低极低地说着,“要是让傅大人知道了。他会怎么样对我你知道吗?” “剥了你的皮?” 听到这一句,苏庶女吓得全身一战,恐惧地看着她:“胡说!傅大人是世家子弟。”她笑嘻嘻表示是开玩笑,暗地里却瞧出她根本还不知道傅映风以前在明州和江北大营的时候干过些什么事?那可是杀星,她便笑着同样在她耳边极细声地道: “对。他是世家子弟讲究个体面。你得罪了他他在京城里不会怎么样,只会让你的嫡姐苏幕白进宫,然后把你送回到苏大公子手上去。”她微笑着,“但这是迟早的事。太上皇年纪大了,等你没用的时候你也是这个下场…傅大人和苏二公子是好友…” 两女在昏暗的车厢里对视着,因为都不敢让傅映风听到,眼睛里只看到对方的瞳孔,苏庶女看到了郑归音眼中的厌恶和嫉妒,她蓦然明白这郑家的贱人明明者踩到她头上来了,居然还在怀疑她和傅大人有一腿? 瞬间,她心里同样的厌恶和嫉妒平衡了。她耳朵里听到郑归音呼吸一般模糊的声音,她在问她:“你甘心吗?” “…不甘心。” 苏庶女不甘心在苏家被当成弃子,也不甘心随时被傅映风抛弃,她宁可和外人联手。比如是这讨厌的郑二娘子。 苏庶女下车的时候,傅映风明明退开到了远处,但她不经意和他对视了一眼,方才被郑归音怂恿起来的勇气就在这一眼里消失了大半。回想起了他的警告: “想想你姨娘。” 傅大人今天从张夫人别宅里接她进宫时,曾经说这一句也只说了这一句。 傅映风看着她低了头抱着琵琶进了月瑶楼。他微微皱眉。 郑归音是什么性子他还有点琢磨不透,但苏幕绿的一抬眉一转眸下暗藏的心思,他已经能了如指掌。所以,他在月瑶楼里迎面遇上了郑归音时,便顺口说了一句:“你别害了她。” “…这话,应该送给你。” 她正从月瑶楼后的小厨房里出来,双手用丹漆茶盘捧着一方定窑白瓷瓯,瓯中的春饮要送到正楼里去,他一挥手连忙就有两个小内侍上前要接了她手中的春饮。她手上确实痛,却瞪眼:“不许过来!”又冷笑,“傅大人想和我抢功劳吗?” “…我犯得着?”他无奈。四面廊上廊下的侍卫、黄门院宦官们脚步不停,眼角余光都在看着他和她在这廊上对峙。她居然也不怕他们乱传,看傅大人这拦路威胁的嚣张劲谁敢乱传?她故意在廊上停下脚步,瞅着在廊栏外的他,讥笑:“你让她进宫里来。想和我作对,那就是你害了她。” 他沉住气不出声只看她,她眨巴着眼威胁着:“你要是不想她出事,就早些成亲做驸马,再接她去驸马府里做妾,别送进宫里来了。”她又抿唇,“你喜欢那贱人?听说一心烦你就找她陪着?” “谁和你说的?”他微怔反问,她不屑一顾:“瞧你这眼神,喜欢上个丑八怪。我比她美貌多了——”丢下这一句,她扭着腰转身就进楼去了。 他脸色发沉,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丁诚隐约听到了对话,再看看公子的脸色,琢磨着这两人是互相还有情意的意思,傅映风却招了他道: “着人去和张夫人说。她要是不想把郑家牵扯进来。就不要再把我的事和郑娘子提。” 他曾经差一点召苏庶女陪着散心的事,只有当时教苏庶女宫仪的张夫人知道。丁诚赶紧去了,心想却叹着公子你召苏庶女也就嘴上说说什么也没干。丁良劝你你不听她说一句你就至于忌讳成这样赶紧掩盖?她是你什么人,就算是将来公子明媒正娶的正妻也不至于要怕她生气怕成这样!? 213不识好人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是太后赐给郑娘子的伤药。”天武官陈武突然拦住她,在她认出这人的官服居然是傅风手下时,他如言送上一个御药院的小药盒。她用怀疑的眼睛看着:“假充太后赐药?有毒?” “…”陈武哑然时,二楼楼梯口又走下一位太后殿女官的身影,她连忙施礼。 “太后让郑选女立时用了药。”女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板着脸并没有好声好气,“你的春饮我送上去。” “在下陈武,奉太后旨来送盒。”陈武说话的声音就客气多了,她终于明白这人确实是傅九的手下但人家不知怎么样借了太后的名义来送伤药,她能不接?但女官的双手伸过来,她还是摇头道: “…有劳内人。还是我送吧。”她怎么可能让人来抢功,暗骂着难怪傅九能说动太后赐药,不就是因为太后殿的女官们嫉妒她故意借赐药来使绊子!好在她这回进宫早有准备,她的膏药足以让她的手一个时辰内只有微微的隐痛。 女官的脸色难看,陈武连忙要劝她:“郑娘子——”他刻意来这一趟不就是要提醒她不要还没有进宫就得罪太后殿的人?她压根没理会捧饮上楼,身后登楼的脚步声传来,傅九的声音响起:“让陈武接着吧。岂敢劳烦方内人。” “傅大人客气。”方老内人有了台阶下,冷冷横了郑归音后向傅九恭敬施礼就先回三楼上,她就更知道这方老内人果然就是来找她的茬。 “手上的伤不治?让陈武给你把春饮送上去。宫里的规矩本就没有一个外人送这些。这是尚食局里内人们的差使。你得罪人了你不知道?”傅九冷淡的声音响起,她扭头看他,又皮笑肉不地瞅了天武官陈武一眼,这位当然是傅映风的心腹,她对傅九笑道:“傅大人客气,伤药我收了——劳烦陈大人把药放在我这托盘上吧。我双手实在不方便。” “…我难道会叫人在你的春饮里下药?”他问了一句,她不吭声。陈武特别知趣退得远远的。他在心里骂着她不识好人心,到底冷淡提醒她,“你那膏药里掺用了不妥当的药。等你回去这伤口会痛得 更厉害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睁大眼睛表示她和他是敌人,凭什么相信他不会在她献上的春饮里下毒陷害她?他耐心用光甩袖走人。她同一时间甩下他捧着春饮踏上月瑶楼的三楼,上上下下四处的流言就传遍了比如郑选女被有靠山的苏选女盯上了,不单在车里打了架连傅大人都出面去警告了她。 “要我说,也是该!” “就是,看她那巴结样!抢尽了风头!这好在是在御园,太后也不太讲究。这要是在宫里,哪里轮得到她?哪个局司里的娘子们放得过她这样爱掐尖踩着大家向上爬的人!” “单是太后就容不得她了!” 来到了月瑶楼的天章殿内,郑归音殷勤服侍着吴太后,压根不在乎被宫女内侍们鄙视冷瞪。尝食女官试了吃,把她亲手做的一瓯六香春饮露送到了吴太后手中。她觑着吴太后的神色,见她饮了半口面上泛出些意外之色,她连忙道: “太后可是觉得口感不一样。但并没有别的什么就加了两粒香料。其中一粒是外蕃来的没药。一粒是…”她停口不说,悄悄看着吴太后,这无礼的样子惹来太后身后两名老女官的侧目却居然都没有出声训斥。 果然,吴太后并不在意,反而又喝了半口突然一笑:“一颗是丁香。” “太后圣明。” 她连忙陪笑拍马屁,“这是可以治晕车的药,妾身是日日服的。太后如果也有晕车的症状应该能用。要是想再好一些可以随身佩着香袋。里面放着四味香料。这是妾身随身之物…” 吴太后看她说得真切,眼光微低看到了她胁下腰间。她腰间衣扭上系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粉绿色绣包圆型香袋子,绣着的是御仙花。 “好精致的手艺。是巴蜀素锦?” 吴太后亲自伸手,取了这巴蜀素锦制成的观音香袋在手中细看。这一幕若是别的宫妃身上只叫人觉 得宫妃年轻不稳重被个宫里的下人利用巴结上了。但因为是吴太后于是就连嘉国长公主看到这一幕都意外,低声问道:“那是谁?” “…郑氏女。”老女官也带着讶异轻声回答着,“就是官家问驸马要不要纳的妾…” 公主微愕,她坐在殿阶第二层瞧着那郑氏女跪在了吴太后的宝椅边,捧着那只香袋子,请太皇仔细看香袋观音像莲座下的一枚阴文印章。又殷勤抢了女官的差事为太后捧茶。惹恼了不知多少太后殿的内人。老女官叫人悄悄去打听怎么回事,回来禀告,公主听了之后叹了口气: “原来是冲着德寿宫来的?竟然连太后喜欢米芾的阴文刻印都知道?她哪里来的真迹绣在了香袋上?再说不过是个讨巧的人罢了。母后今日怎么对她如此另眼相看?” 老女官也苦笑了。太后痴迷于书法一道是宫中皆知,又专学米芾的字,米芾的字画双绝号称米家山水,太后平常只有一有机会游山看水,必定要领悟山水之意好化入书法。但太上皇退居德寿宫后反而不像以前在位时必须每年四季出宫按时郊祭、大幸和游西湖也少了。 现在偶尔出来一回,太后会比以前更珍惜机会。而这郑氏女就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若是卫夫人小簪要讲骨格,或是王右军的字讲神韵,倒也罢了。但米芾的字却是先讲字理架构,再讲山水意趣。从阳文看他的字是一得,从阴文印章再看他的字又是一得。” 郑归音轻声在吴太后面前说着,“把他的字阴阳结合了悟一番,学这米氏的字才算是入了门槛。至于要登堂入室却是各人的缘法了——” 太后的脸色看不出来,但她身后的两位老女官却是凝神听着,这就让她心里有了底。这两位女官是太后的心腹人,耳濡目染,在书法一道上的造诣绝不会差,而以前教她说这些书法道理的人却是泉州城里有名的写米芾字的大家。 这位大家也是给她推荐了林御医的人。公主打量着这位郑娘子:“叫人再去听听,莫非她在书法一道上有不凡的造诣。母后难得有耐心听初进宫的人说这许多话。她若是要进德寿宫就让大潘去和张修媛娘娘打个招呼吧。我听大潘说玉郎和郑家大公子有些闹得不妥当。看在张修媛的面上本宫荐她进宫也便宜。” “是。公主。”薄女官连忙应了,张宰相的嫡长女张修媛在这宫中与公主交好。郑大公子听说要娶相府里的庶女这真是占便宜了! 214争宠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缓步登楼,心中叹着她的手伤。她有伤还能在殿上写一篇庐山赋让他意外。但他同样清楚一件事:“郑娘子——她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书法造诣。尤其是在太后跟前。你去叫苏庶女来!” 傅九要教训苏庶女,郑归音还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在太后面前谈米芾字贴。当初她带了厚礼又顶着南山老人女弟子的名义去拜访泉州书法大家才得了不少指点: “吴太后喜爱米芾是天下皆知,但你看她这一笔似阳实阴,学的不是米大家的贴。而是印章阴字文。依我看,她必定也喜爱金石印章。再者,她写的这一篇是《山居赋》,谢灵运的山水名篇,你看这笔力和走向仅靠苦练和天资是不够的,必定是要游走于山水间,得山水真趣才能有如此造诣——你听不明白的话,留在这里替我打水、劈柴、砚墨三百日就懂了。” “…”她哪里有空能给人家打水三百日? 回想着这些,郑归音后悔得捶胸顿足,吴太后果然和她说起了谢灵运的《山居赋》,她勉强接了两三句,再说下去就听不明白了。吴太后倒也没有露出失望之色,但她却暗叫可惜。 像吴太后这等人物如果能开口和你多说几句,就表示这话题叫她万分喜欢了。如果她没抓住这个机会,这位太后下一回就会自己收敛不再叫人看出她的偏爱。 “见好就收吧。” 好在她心底也悄悄冒出这样的念头,“在这位太后面前宁可拙了,也不能巧过头。我只是来看看宫里贵人平常的起居行止。以后进宫也好有个准备。” 另外她打探了一点宫中秘事。傅映风在楼梯口远远看着她,陈武溜过来悄悄禀告道:“大人,郑娘子在太后跟前时并没有别的事,既没有为郑家求赏也没有求官,对内人们都恭敬——” “太后跟前的女官都被她得罪了。这才半天不到。她献春饮是怎么回事?” “…就是太后照常换了三回茶。但——”但郑娘子不顾规矩亲手抢过来亲眼看过了。然后吹嘘自己会制蕃茶春饮,要请太后吃个新鲜。 “…她是在看太后在吃什么茶?”傅九突然问苏庶女,她正要上殿献曲从傅大人身后悄悄走过,没料到被他捉个正着。她吓得不轻,脸色煞白,“奴——奴不知道——她没和奴说。” “等她出来。和她说太后平掌吃的是茶酒司贡上来的福建小龙团,并不是榷场或是她泉州格外私贡的散茶——和公主不一样。” 宫中唯有公主的茶是潘府里制的药茶。有养生之用。 这件事他不会说出来,想到这里他难免唇角有了一丝古怪笑意,她查探公主的事岂不就是为了他?就算她有别的盘算他也宁可这样想。不知第几回为她叹气后,他看苏庶女也不那么不顺眼,只冷漠说了一句:“到你献曲了。再被她哄着胡乱折腾,想被赶出宫回家?新曲子你弹得好了记得不要出错。也不要在殿上和郑娘子说话。” “…是。奴记住了。”她大气都不敢出,他招手便有一位内侍老档过来教了她一些规矩,她欢喜至极用心记着。应该是傅大人早有安排,殿里便有女官禀告了太后然后召了她。 “去吧。” 他简单说了两个字,苏庶女跟着女官小心进殿参拜,深知她有今日完全是傅九一手栽培。果然就不敢和郑归音再暗中递眼色。郑二娘子见她疏远倒也没有意外,苏庶女如今在宫中全靠了傅九,傅九关照她她就会死心踏地。但等郑二娘将来进宫后就不一样了。 然而琵琶声起,一殿倾听。郑娘子听在耳中难免怔住。这苏庶女竟然弹了一曲《西江月——孤光》,这正是她的新曲,苏选女这么快把新曲改成了琵琶曲自然是才华出色,叫人高看一眼。更多的女官内侍却都在暗恨着:郑选女借了这一曲更要在太后面前卖弄了?连太后也含笑看她一眼:“这曲名取得如何?” “娘娘华光烛照,小女感铭五内。”她连忙谢恩。琢磨着吴太后看中这一曲的心思。等得一曲奏罢,她便以不敢惊扰慈驾的理由安安分分地从吴太后跟前退了下去。一时间又是人人侧目。吴太后也不问她只把带夹层的香袋赐还给了她,笑语: “到底是泉州来的有些见识,这药饼里怕不有十几二十味异药?宫中也少见?下回再和我说说你们 泉州来的外番散茶吧。” 她恭敬应下,太后却示意教坊司各部色再把这曲孤光合奏。苏庶女的心又动摇起来,太后对郑二娘子这曲应该是分外喜爱,否则岂得到这郑二娘来献殷勤?但这讨厌的女人居然就这样退下了? 她抱着琵琶装作理弦盯着她徐徐退出的身影,不由得暗暗诧异,不知道她怎么又这样谨慎起来。方才凤辇在会芳亭起行时,吴太后不单是召了郑归音同来月瑶楼。她还唤过她苏幕绿在辇前仔细打量,她还记得太后坐在辇中帘后道: “其他的不会用。记得把李学士的那曲《声声慢》细细学会了。太上皇这几日,常想起以前东京城里的旧事…你好自为之。” 她当时紧张得全身发颤,跪在辇前抱着琵琶应了。前几天她住在张夫人的西湖别宅里,张夫人就说过同样的暗示:这几天太上皇每天有半个时辰在宪烈刑氏皇后的灵位前坐一会儿。 刑皇后,就是那位和她姨娘同姓同族,是太上皇原配结发妻子又死在了北方五国城。她更知道,想要在德寿宫中争宠光凭着自己的姓还有自己这张脸远远不够。 “你谨慎吧。没有吴太后首肯,根本进不到太上皇跟前。” “就算是寻机会凑过去了,得了太上皇的青眼,太上皇也得去问一问吴太后。” 张夫人的别宅里,不时会有几位老女官或是出宫老尼师来往,她们教给她的: “林御医的外室大赛观音,当年带着进了德寿宫,太上皇那时刚诊治过身子好了些。一见就想留着宿几日但也不敢动,先叫她去拜见了吴太后,太后写字的时候她在一边跪着砚墨上水,百般侍奉。过几日,太后请了太上皇一起练字,放笔转去歇个午觉,单留大赛观音在文杏馆写字阁里侍候,太上皇这才敢临幸了。” “你警醒着些,德寿宫里的宫女只看太后眼色,但太后表面对你如何,都不能当真。” “太后眼里,对教坊司出身的伎人会高看一眼。外面如大赛观音这种瓦伎娼妇你过几年再看下场吧。你谨记着你毕竟不是和宁门选进宫来的——” 苏庶女心里煎熬盼着郑二娘赶紧在太后面前争宠进宫给她做个帮手。为这她可不怕得罪傅大人。她 手里的《西江月——孤光》越发激越。这是傅大人早就让她学的。这位大人对郑二娘是什么心思她太清楚! 215争宠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所谓美人名曲就是如此了吧?郑二娘子看到了太上皇也在闭眼倾听。美人是苏庶女,名曲虽然是厚脸皮,但这一曲她在泉州城也写了近十年。一时间殿上人声渐静,唯有苏庶女坐在殿中对月色拨弹琵琶的身影,头上茉莉花钗随她的轮指急弦一阵乱颤,摇曳生姿。 阶下八乐部班头们合声一起,瑟、萧、琴、筝声声化为流水,她的琵琶声如湍流入河柔顺地转为清脆悦耳。教坊司在座人人皆是国手名家,技艺老道之处远在苏庶女之上,但他们与她配合得却是天衣无缝。 如同一只闪烁的萤火虫带着无数的夜莺飞过了月色下的湖面,让人陶然忘情。连郑归音在殿阶前都不禁止步倾听,心中感叹:“毕竟是十几年琵琶技的底子…“ 她止步是因为察觉到了视线,她本能就知道不是傅九,伪装听曲时悄悄扭身然后抓个机会看去。竟然是公主在打量她。 “出殿,不要回头。”突然有旁边立着的小内侍这样提醒,她一惊离开。并不高兴地着这是承了傅九的情。她就不应该回头看公主结果功亏一篑。 “胆子太大了。”公主不悦,“她不在母后面前太过邀宠。本以为是个谦退的性子。”她方才看到了这郑娘子的容貌。确实是一位难得的美人。而殿外站着的天武官都管傅映风,他似乎是在等她? “公主。”老女官悄悄提醒。一曲终了,长公主起身命人为太上皇与太后上戏,郑二娘子躲在殿外远远偷窥,发现她进宫前查的都没错。公主让母家潘家从京城内外各大、中、南北十二处瓦子里挑选出来的十台小唱百戏。就是为了太上皇的寿日。 “果然上佳。”太后笑着,回顾太上皇,“公主的眼光不错。” 对唯一存活下来的亲生女儿,太上皇自然是慈爱,公主连忙起身奏道:“儿臣深居宫中,抚于母后膝下,事事皆是母后教导。这些戏班子儿臣叫玉郎在宫外一一看过。说得上各有趣味。博父皇母后一笑。” “那孩子也大了。应该出仕了吧?”太上皇马上问着。 “儿臣也是这样想呢。”公主如此花心思禀告,为的是掩盖昨晚的事但也有提前铺垫想为潘玉郎脱罪。傅九在殿外听到冷淡而笑。他早就料到了。 他心里有数但在外人看来想多了。人人以为公主是是为母家兄弟潘玉郎求官。不仅郑二娘子这样以为连苏庶女亦是如此想,所以她悄悄地发现为一殿教坊司的班头们都脸色不好看。 在他们眼中,教坊司的曲乐是供享御前、配享国祭的堂皇正音,而这些瓦子里的杂班子们自然是市井无知小民喜欢看的靡靡之音罢了。要知道这几十年来杂班子里名角辈出,但这些人中能通过考核进入教坊司任职的,不过是三四人罢了。 “从教坊司进宫看来并不是一条容易的路。”郑二娘子也察觉到了这暗流,宫中种种利 益倾轧。苏庶女从教坊司进宫一定会被看不顺眼会被欺负。想到这里她终于转眼看傅九,傅九站在楼栏边盯着她,这时仍然面无表情地回视。她心想着,他拦了她走教坊司进宫的路也不是太讨厌。 大潘内人不知道公主还要庇护她的庶弟潘玉郎,她正在认真办差。她在月瑶楼秘密命人把潘玉郎关押,又把他供出来的两个宫女并小潘氏关在另一处。这时趁着众人皆在赏戏听曲,她就悄悄请了嘉国长公主到了侧殿,她关上专供公主坐立的房间房门,和她小声说起小潘氏的事, “臣妾已经把她关押了。还请公主示下。” “…本宫能说什么呢?”公主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多亏了你。” 今晚,潘玉郎在月瑶楼后廊口等着消息,准备潜进楼里见她的事,她何尝不震惊恼怒? 想着傅映风一再劝说过,她就更是下了决心看着大潘氏: “赶着你妹妹离宫容易,但我到哪里再找一个和她一样的心腹人?谁又愿意跟着我?”大潘氏听她话里有话,到底心中有愧微低了头,在公主眼中,她的容貌不及小潘氏媚 丽,但灯下看去果然是分外端丽的美人,难怪傅九对她念念不忘。她微叹着: “你不愿意我明白。但你以为我非让你为妾不可?实在是我与傅大人儿时相识,只听他嘴里提过你。” 大潘氏微惊看她,她点头道:“方才爹爹私下里问我驸马人选,我没有再出声推托。”公主轻叹,“爹爹很是高兴,这婚事拖到这时候,是我不孝——” 这就是选定傅映风为驸马了。大潘氏也不禁为公主欣喜,连忙恭贺道:“臣妾为公主恭喜——” 隔着菱窗,嘉国长公主看着楼栏上巡查的傅映风,他身姿挺拨,风姿出众,神色更是深沉,早已不是儿时在东宫里陪她玩耍的模样。公主握了大潘氏的手: “表姐,你若是挑了一个三榜进士或是枢密院的学士我自是为你欢喜,但李贺既没有这样的前程,他自己想订的又是亲戚家的女儿,听说你已经向傅大人求了情,请他出面去和李家说你们成亲后一年才能接那香兰进府为妾?何苦来…我们姐妹从小互知性情,我又是不能生育的残破之身,我难道还会和你争驸马?” 说到动情处,大潘氏也不禁含泪,连忙劝说着: “公主,何苦说这不吉之语。林御医也没有断定——” “林御医在我面前自然不便断言,在爹爹面前说的话恐怕就不一样了。否则我去年一病,爹爹怎么就有半个月没去和太后一起练字。后来又让太后来和我说好好挑选带藤妾出嫁?” 说到这里公主也落了泪,大潘氏慌张中,公主匆匆用帕角沾去泪珠,“爹爹的圣寿。我也是糊涂了。”她拭泪时,曲声入耳,她微瞟了再次到殿中落座弹琵琶的苏选女。她弹的还是吴太后点的《西江月——孤光》。 “你看这郑氏和苏氏——难不成你我这般的出身,也要像她们这样争宠失了体统不成?但你和李贺成婚恐怕就难免了…” “公主…” 她知道,公主想让她随藤为妾。她立在公主身边沉默不语。郑二娘子在殿外角落里站着,这时就终于就看到了传闻中的大潘内人,据说这位内人被太后和公主看中要给傅映风做妾将来代替公主为驸马生下长子… “公主岂会有不能生育之症?”她冷笑自语着,“突然冒出来这样的病症必有蹊跷。” 216世间1场大梦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怀疑宫中传出来的流言,张夫人可是和她说过:公主身子是不太壮,时不时还要吃些补药。潘府里暗中献上去的药膳更是月月都有。但过去十多年也从没有什么女病。更何况是不育? 傅映风本来等着她走过来说几句话,没料着她死守在殿阶拐角的无人处偷窥。也没人在这个时辰公然赶走她。没听到太后把她谱的曲子连听了两回。然而苏庶女可不怕。她谢恩起身后居然就抱琴走了过来,到了殿外楼柱边,两女摆出对峙的架式。 这倒让傅九意外止步。打算看她们唱什么戏。苏庶女故意皮笑肉不笑道:“这一曲《孤光》,我弹得如何?郑娘子得了这两个字为曲名,在太后跟前是何等的得意?” 郑归音侧身站在了楼柱后,隐藏着和她交换一个眼色。四面的内侍宫人都看了过来,竖着耳朵偷听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盼着她们两败俱伤,她刻意讥笑道:“曲意错了。” 她瞧着苏幕绿,却暗暗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眼神。她万分满意苏庶女,因为有了她,眼下这楼里最出风头的就不是她郑归音,那怕她巴结上了吴太后,苏庶女却吸引了太上皇。她方才看到太上皇倚在玉座上手指轻敲着扶拦。他甚至微眯了眼,全身松懈下来,聆听着苏庶女这技巧不足却由璞玉天资弹出来的一曲。至于这位七十老人偷偷打量苏庶女的容貌然后满意的模样,她站在吴太后身边已经看着了。 这样的乱世,却出这样的安逸皇帝,平白放着北方的万里江山。她暗嘲着,转头看到殿门前楼栏上的傅映风,一颗心又柔软了起来。 他那样生气不让她进宫,是因为太上皇果然是人老心不老吧?生不出皇子不能人道却依旧好美色。她这时难得情深看着傅映风,他因为被她无视了很久,无奈放弃抬眼先瞧着了苏庶女。他同样满意她弹奏的这一曲。 他方才亲眼看到太上皇被苏庶妇女这色艺双全的美人所吸引,根本没有功夫去看吴太后身边的郑归音,只要苏庶女按他的安排好好听话。一切都好办… 正想着,他这时才突然发现了郑归音居然有功夫盯着他。她又是一脸嘲笑地看着他,他暗叫不好。他只看苏庶女两眼又被她抓到。 一脚踏出想去解释他又惊觉止步暗自苦笑:他又是她的什么人呢?她让他不要做驸马,他却没答应… 他这一迟疑,恰好听着苏庶女问道:“曲意错了?难道不是张孝祥词作中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的意思?否则太后何必以孤光为曲名?”郑归音也回头,挑衅笑着:“这难道能难得倒苏才女?” 两女装着争吵,也是想让傅九认为苏庶女和郑二娘子并没有暗中勾结。但这种为曲名的争论此时在月瑶楼中时不时地就有人挑起。月瑶楼高三层,一楼除了西面,其他三面长廊上都以格子板隔开了一座座廊间。 上不了二楼百官大宴的低品京官们在一楼散座吃席,也有年轻的六品官从二楼溜下来会友,赵若愚虽然有恩旨上了二楼,却也与几位宗亲、太学才子相约在一楼北廊的廊间里开了私宴,细细听女伎唱弹了一曲《西江月——孤光》 “果然是张孝祥的名作《孤光自照》?” 待得一曲唱毕,众人皆赞,有才子斟酌着问道,立时就有才子反对:“依我看不是。‘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那一首词好得绝妙,唱得也好。却本应该是《念奴娇》的曲牌,太后取了这《西江月》曲牌并不是张孝祥的这首词。西江月曲牌里分明有一首大家之作,你们都不记了?” 起居舍人兼临安府推官林才子微带醉意驳了这几天句,众人催他快说。他故意拖延,被教坊司的女伎敬了一大盏后,他才得意笑着以牙筷敲银盏,悠悠唱道: “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他边唱边摇晃着站起,推窗望月,“…中秋谁与共孤光,持盏凄然北望…|” 诸位才子听得最后一句时皆是一怔,赵若愚早就想到了,此时听他唱出亦是和众人一起哄然叫好: “果真是这一曲大家之作,苏学士的《西江月——世间一场大梦》,这才是太后之意?” “不妥,不妥!依在下看,这孤光两字是指那郑才女在曲中暗藏的用意!果真她是从北边逃回来的 归正人,又是平宁侯那样的靖难功臣旧勋之后才能在曲意里透出这般苍凉,孤光在典故里的意思是远方之光。与谁共孤光,凄然北望…不是忠臣之后不能发此悲声!” 众人皆是叹息,看向赵若愚时见得他正细想得出神。年轻人们喝多了不由纷纷调笑他是不是后悔拒了郑家这门亲事。赵若愚交际起来也有一手,只扯开婚事的话题笑道: “她这曲意怕是只等知音来解?太后也只解到了孤光两字?” “不像,太后故意用了苏学士西江月的词牌,又让班头们填词用了张孝祥岭表孤光。太后恐怕是在借着赐曲名打机锋开玩笑,问她这曲子是张词里的孤光自照,还是苏词里的持盏北望?” 听到这里,林才子在窗前转身,摇头晃脑驳了回去:“非是熟读经史不足以与论!所谓内圣外王。太后是在问郑选女,内圣与外王敦重?以内圣为先,所以一心修身齐家便是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以外王为先,就是治国平天下,持盏北望与仁人志士共结北伐大志?” “林兄高才——!”这一解说,便是赵若愚也激赏不已,众人论了一番圣人之言和时局。争论着官家初登基北伐失败,现在是修内政以待将来,还是再次北伐? “官家的马政难道不是北伐大计?我朝缺马,现在从四川以茶换来吐蕃马,再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送到江北大营。假以时日何尝没有第二次北伐?这岂不是以内政而修外王?” 因为马政众人又开始争吵,最后还是有稳重没喝醉的人觉得不方便在今日议论朝局,连忙又说起了闲话笑道:“学士院的范窃荷范小学士,他说这郑娘子和他一样最喜欢打机锋。就爱赌酒射覆。难不成太后也听说这趣事了?” 一时间众人大笑。论起赌酒射覆打机锋,才子们谁又不会,谁不是一听就技痒。赵若愚是亲眼见过她在选试时和范文存打机锋的,反是笑而不语。他这神态又惹来了一阵对他和郑家亲事的嘲笑追问。 一楼已是闹哄哄,三楼楼梯口苏庶女和郑娘子之间的一答一应之间似乎是在较劲。这两女落在傅映风眼中,却是一眼看穿: 他皱眉召了一个小宦官,指着郑归音道:“去叫她过来。和她说这楼里不许乱走。” 小宦官一看这傅大人又要出手为苏选女排除阻碍了,赶紧应了,飞了似地跑过去请人。 217生为养女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二楼百官宴上,官家也在问:“三楼一直在弹一支曲子。是谁的新曲?” “回官家,是郑选女。” “谁?” “就是方才在湖中殿里背诗的逗乐娘子。”洪老档是官家的贴身人,机灵地回答。 “原来是她。”官家一笑,便也丢开不问了。洪老档却打发了小内侍去把这曲谱收集过来:“咱家记得是太后赐了名。再去请起居舍人林大人,请他看在咱家的老脸。把这曲谱用意写成一个小札子,呈上来,咱家备着官家闲时和娘娘们听戏乐时问起。” 起居舍人林大人在一楼的私宴廊屋里醉得厉害,小内侍寻到时他早就不醒人事。众位大人叫也叫不醒,他一边醉着一边还要再来几杯,美伎们的笑得屋顶都要翻了。 小内侍不敢耽误太和官内侍洪总管的差事,央了在座的另一位大人替林大人写。他欣然应命笑道:“把方才我们议论的写下来就是。反正不是呈给官家御览,请洪老爹自行斟酌着哪些能说吧。” 等得小内侍得了札子走了,官伎们也在议论讥笑道:“你们听,楼上的那位苏选女一直在弹这曲子,听说她在泉州城的才名还在郑娘子之上。她多弹这曲子为什么?必定深知太后的用意,想来人人都知道这郑选女一进宫,就要在太后跟前得宠了…” 赵若愚借口更衣,出了房,有他的小厮上来轻声道:“公子,孺人来了。要见你。” “…她怎么来的?”赵若愚吃了一惊,细想又不意外。他叹气看了看这繁华极处的月瑶楼,汪孺人的对手和盟友郑归音不就在这里?他轻声吩咐:“去看看,云奴娘子是不是也在这楼里?” 小厮吃了一惊,迟疑不解,他叹着:“云奴娘子不在这里,汪孺人又怎么会突然来?郑娘子就是算准才把云奴娘子弄进来御园吧?我只是没料到汪孺人也进来了…” 这位妇人实在是有这本事,他不禁就头痛,汪孺人可比汪云奴难对付一百倍:“先去找云奴娘子,应该就是一楼这些廊庑,她不可能上楼去。她…” 正说着,果然如他所料。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宫中禁卫押解来的汪云奴。 她是被押送来的。押解的禁卫居然是傅映风手下的天武官。赵若愚大吃一惊,连忙迎上了去问:“怎么回事?” 他万万没料到郑归音会给汪云奴指了一条路,让她求了傅映风才进了御园。 他心里又惊又疑,连忙要赶过去,偏偏一楼东南西南四廊里隔出间间廊屋,都是有京城里品级的年轻官员,居然就有一位青袍官服的公子突然开门而出,似乎极惊喜地问着,拦着了汪云奴:“你可是——是汪娘子?赵保义郎府上的云奴汪娘子?” 赵若愚一听那口音,就知道是福建路出身的年轻官员,九成九也曾经是赵秉义的座上宾,曾经是汪云奴的裙下臣。他找人问了一句才知道是姓司马,名长云。 想着年少时在赵秉义府上为情所醉的时光,他苦笑着一时间五味杂陈,负手慢慢地走了过去,好在不用他走近押解的禁卫就对司马长云客气道:“这位大人,这是傅大人处置的事。大人有话可以去找傅大人。莫让下官们为难。” “傅大人在何处?” “楼上。” 司马长云赶紧就去上楼找人,赵若愚可没有打算去求傅映风。他慢慢走过去。果然那禁卫直接就把人交给了她。 三楼的郑归音在楼道上被小内侍唤住,转头睨着傅九。两人互视了一会儿后,她冷笑着扭头就走。长长的楼栏上不知有多少内侍们在偷看,这时一起在心底大哗:这是没把傅大人放在眼里的意思?连大潘氏走过来时看到这一幕,都在低声和身边女官问着:“她还想在这宫里立足?” 这郑氏女不知道现在宫中的风向?傅映风可是太上皇看中的东床快婿,眼下这时节,官家都要让一让。 月瑶楼西廊的花荫下,听得脚步声响起,汪孺人回头一看,意外地看到了女儿汪云奴。她横了赵若愚的小厮伏云一眼,伏云陪笑着赶紧溜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仍然是红绫纱罗裙,面上和女儿汪云奴一样罩着袭灰织的面纱,纱上缀着珍珠,透出她深晦的双眼、她眼中带着笑意,“我儿!郑娘子放你出来了?娘本来还想请赵公子设法救你出来的。” “…母亲。我很喜欢赵公子。”汪云奴终于说出了口。方才傅大人把他送到了赵若愚跟前,她见着了旧时的相识又看到了赵若愚来接她,她终于也有了勇气:“母亲,你从平城郡王府里回来吧。我在想办法救你出来。” 汪孺人在面纱后看了她半晌,叹气笑道:“我哪里需得你来救。我的儿!你糊涂了?”借着廊上的宫灯,她仔细看她,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娘这不是在帮你吗?你来御园干什么?你在赵公子面前能说上什么?你想做他的正妻,就得有法子要挟他!娘替你安排好——” “母亲,赵公子他现在喜欢郑娘子。” “那又如何呢?他以前不是喜欢你?”汪孺人听她这一句,反倒笑了,“你害怕什么?她对你说什么呢?你都不用信。娘教你——郑娘子上了郑家的家谱,出嫁就有嫁妆。听说是郑家家产的三分之一。郑锦文和郑抱虎还有各自的私产。少不了还要暗地里给她一些。赵若愚当然喜欢她。泉州的私商就是他们家最大,那些穷宗亲们为什么听他的,不也是郑家砸钱在支持他?他为什么不喜欢?还有郑锦文这人在明州东海上的生意大着呢,你还不知道——!他本来应该娶郑二做老婆,因为不愿意又少不了要补贴她一些。她的身家要做王府里的娘娘也是够了——!” 汪云奴确实才刚刚听说这一些事,不免吃惊:“东海上?” “东海才是他们郑家起家的地方呢!我进王府里听着这个消息就是赚了。官家就是为了东海上的事抄了他们的家!当初要不是郑老二非劝着他们来泉州城,这会子哪里是抄家。全家都杀了!你知道傅映风这一年在明州城做税吏,为了东海上的生意抄了多少私商家?” 汪云奴更是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回想着方才那位傅大人她突然又有了信心。因为他说了:“本官知道你们母女的盘算,郑二娘只是养女。在本官眼里她就不是郑家的人。除了她之外你们母女与郑家的事本官不理会。” 而赵若愚方才接了她,也叹:“二娘子让你来接汪孺人?” 218生为养女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楼上郑归音正和他互盯着。三楼下汪云奴想着郑二娘子的允诺再次劝道:“娘,我能救你出来——” “我知道你的孝心。”汪孺人还没料到她被郑归音挑掇着去求了傅映风,否则还进不了这御园,更没料到她求傅映风把她从王府救出来。她还在轻轻拍着她的手:“你放心。有娘在,我会拿到郑家家产给你做嫁妆。还有赵秉义的家产本来也就是我们母女的。现在被平宁侯府和平城郡王府分了,连郑家也拿走了不少。” 汪云奴看着她,慢慢才道:“娘。我现在有三个铺子。慈儿名下还有海船的舱位。我也会做生意了。你知道我比别人做得好。慈儿以后读书。我守着铺子生意。我母子给娘你养老送终。为了我和慈儿,娘能不能别沾这些危险的事——?” “不行。”汪孺人依旧笑着,声音却是冷了,“你傻了。有钱又怎么样?郑家有钱吧?说抄就抄了?赵秉义家有钱吧,说杀就杀了。他还是姓赵——!” “那是他们没干好事。娘,父亲大人他做的事娘都知道。我也知道。” “那郑家呢——!?” “他们…娘,郑家本来就是海贼出身不是吗?” “但他们被抄可不是因为做海贼!他们家上岸时正是朝廷招安的时候,早就赦罪了!”她厉声说完之后,看着她发怔的脸色又软了下来,柔声道,“你不懂的事还多呢。听娘的话吧…” 汪云奴亦沉默了下来,养母难免问着:“郑娘子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汪云奴摇了摇头,绞着衣袖看着宫灯下的地砖,正如文德院罗汉堂里的长明灯影,郑归音只是问她:“因为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养母。所以被卖了两回也只能忍着?” “…你也是养女。你不明白?”她是这样反问的,“我如果是家奴反倒好了。官府不许有死契家奴。过上十年二十年我还有个盼头。但我是养女。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养子不孝父母能去衙门告忤逆, 打杀了也不会有事的。” “你糊涂了!”这位郑娘子笑了,只是在佛殿里上香时指点了她几句:“你娘可没有亲生子女!没有了你,谁给她养老送终!?你为你自己的事作主是忤逆?就算她觉得是,也绝不可能真的告到衙门打杀了你!” “但我娘…她…她平常对我很好。从不打我骂我。”只是卖了她两回。 “你得立个规矩。现在就是报恩的好机会。去求傅映风把你养母接出来。你再为她养老送终。这就是你身为子女的孝心了。至于其他的事,就不劳你母亲再作主。就算她厉害,你把这番话说出来请街坊四邻,请衙门里评评理,谁也不会说你忘恩负义。把这个规矩做起来,以后就是你自己说了算。” 这位郑娘子的话她还是第一回听,和她娘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以前见过你没和你说,是因为不知道你。这几年我也看明白了。你娘和你不一样。你娘不会做生意只擅长调理伎乐美人得个丰厚赏钱。她是天生要找个主家在大富大贵宅门人家里才过得好的。你是只要有个本钱,有个铺子就能把生意做出来的人。你何必给自己找个主人?别太小看自己了。我运气是比你好但我难道不是养女——?” 汪云奴也是知道的,本朝禁私家死契奴,民间人家为了应对这禁令就收养子养女作为终身使唤的死契奴。她们不上族谱又可以称为家生子。称呼老爷夫人就是呼为“爹爹,妈妈。” 郑家养女郑归音在三楼懒得理会傅映风的传唤,她扭身下楼,他倒也不意外。傅九顺势把脸一放按着腰刀就走了过去:“站住!”他想去和她说话。没料着大潘氏居然在这时恰好走了过来,拦路施礼道: “大人。” 他只能止步,郑归音走到楼梯口正遇上大皇子也下席走过来,她不得不施礼。这前后一错过,等得大皇子向她问话时傅映风就已经打发了大潘氏离开,他笑着大步走上前越过她和大皇子说话:“殿下。” 大皇子又向她笑语了两句,这才拉着傅映风向下走去了。 “咦?”内侍们听不到大皇子和她说了什么,但郑选女的靠山是大皇子的传言转眼就传遍了月瑶楼。她却有些呆。 “你觉得去泉州重审你们家案子的大理寺司官司马长云如何?巧得很,他也来了。”大皇子和她说的就是这一句。巧什么?她半天没回过神来暗忖着司马长云如何?大皇子这是在和她相亲吗? 傅九也是没好气,但他沉得住气跟着大皇子下楼去看个究竟。月瑶楼人流如梭,这一夜太上皇极是高兴,驻跸在了西湖玉津御园没有回宫。 官家至孝便没有不陪着的理,百官尽皆随行。月灯升起倒映湖面,御园月瑶楼辉煌如同仙宫。她方才的疑惑只是小事,见得这样的景色她也笑着下了楼梯,走到了二楼百官宴上,突然,她便看到了廊道尽头的纪鸾玉。 她一身无品宫女的服侍,包巾青衣,正向她微微而笑。 “…”她措不及防,差点没傻住,只能僵着脸盯着她。她万万没料着能在这里看到这人。纪鸾玉似乎看出了她的脸色,笑着施礼后转身就进了百官宴中去传菜了。 她过了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方才说动苏庶女挖了傅映风墙脚的喜悦一瞬间就消失干净,她追上两步,躲在殿柱后瞧着纪鸾玉。 她正跟着一位茶酒司老押班做事,看起来是随在他手下听差备酒侍奉百官大宴,宴中她这样的内侍、青衣不下一二百数,穿梭往来于各席上。郑归音顿时醒悟,这纪鸾玉竟然成了宫城茶酒司里一名最下等的女食青衣。 她只能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没丈夫的妇人不仅能参选进宫,还能找路子先进外诸司下的茶酒司,转后寻机转进宫中内诸司做女官。这比参选更容易!怎么她就没想到这招釜底抽薪呢? 【31号中午12点更新】 219兄妹嬉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陪着大皇子走向了一楼西廊上果然看到了久等的司马长云。大皇子招手让他过来,傅映风用眼睛挖了他几眼发现这人勉强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但和他傅九公子完全没得比。他放心后马上没兴趣了,正要告退却突然看着了郑锦文的身影。 这位郑大公子打扮得还分外惊艳。郑锦文一身青色官服,黑幞双曲帽沿着簪着一朵娇艳夜来香,腰间玉带上束悬着一枚白雕玉盒西番莲药香流苏袋子。水晶灯照出他唇红牙白,高大俊俏。 他看得分明,郑归音的这位养兄一面向楼梯口西廊上的教坊司女班头抛着媚眼,留下一路香风堂而皇之跟着张相公顺势就混上月瑶楼。这人就差没抹上一脸白粉装成了张三衙内了。月瑶楼里人太多,傅映风还没看着两兄妹早就约好了在二楼楼梯口见面。司马长云就向他恭敬施礼,大皇子还在笑着: “你放心,我把傅大人拉来了。你和傅大人说。” 傅九莫名其妙,把眼光盯到那司马长云脸上。这小子也是一表人材的模样,陪笑道:“大人,不知汪云奴汪娘子是否误闯了御园?下官见她被大人的天武官拿下?下官想为她求个情…” “…”不单是傅映风意外,大皇子也呆怔,讶问道:“你不是让孤王请映风来。为你在泉州遇上求而不得的女子求个情?说她一进御园就得罪了傅驸马…” 这三个条件凑在一处,不就是郑选女?怎么又成了汪云奴? 傅映风不禁笑起来,他暂时忘记了郑锦文光顾着打量着这司马长云。这人不就明摆着是汪云奴的旧相好? “什么?纪鸾玉进宫了?还抢在你的前面?” 郑锦文在二楼楼梯口等到了二妹,再听她这样一说同样大吃一惊。月瑶楼上水晶灯与星空同辉,傅映风在楼下看司马长云,二楼楼梯口人来人往,郑归音和郑锦文虽然不方便说话但也有好处,至少不会有人怀疑他兄妹躲在这里密谈。 “纪鸾玉又狠又精明,那才是你的真情敌!她可是当年抄咱们家的始作俑者。你一个人就得应付她 们程府里三个进宫的?你小心,别想利用卢四夫人反过来被她利用了。” “我什么时候想利用她了?”她诧异看他,“我是这样的人吗?和卢四夫人联手再翻脸难道就是利用她吗?” “…”郑锦文默默给了她一个你这样没下限让我很放心的眼神,接着却从身后听到了:“郑兄——”的招呼声,他转头一看原来是路过的几个年轻同僚。他拱手寒暄着还把身子一侧,板脸挡住他们惊艳的视线: “这是我妹妹。教坊司美人们在楼下西廊里,你们再不去,哪里还轮得到你们献殷勤?” 户部的低品京官们都是小户书香人家出身子弟,和他一样在正殿饮宴后混进来继续逛御园,他们刚在在二楼挤着看看百官大宴的热闹,现在被他一嘲笑,他们个个脸皮薄得羞红着脸赶紧溜了。下楼时还有一两人回头偷偷地看她。没料着郑锦文遗憾地大声说了一句:“参选了,不用再看了——!现在去请官媒提亲也来不及了!” 看着他们灰溜溜逃向西廊的背影,她就算是一心烦恼也忍不住笑出声,郑锦文感叹着:“都是这两日刚提拨上来的。天天被我教导着。过十年我就能混上户部侍郎了。” 他的玩笑话让她微怔,问道:“…他们都是纪侍郎通贼案之后,新进户部的?” 他四面一扫川流不息的内侍、宫女、百官随从们、还有教坊司属、殿前司属、三衙亲从官们,他靠在楼梯柱上,手中刷开了折扇掩唇低声说着, “我今天才刚知道。他们都是新进的举人但其中唯有一户是纪鸾玉乳娘的侄儿。另外,同这批一起补进户部的还有我了。卢四夫人机关算尽——”结果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她沉思着探头瞟了眼一楼西廊。月瑶楼用的是唐式营造法一主楼四附楼,东西南北四座附楼以飞檐环廊相连。宽大如御园正殿。官家方入园已在正殿召过百官同饮,月瑶楼上的大宴是六品以上朝参官才能与会。 层层环廊悬满琉璃宫灯,门楼廊外夜来香盛放,喧闹不已。一楼西廊是教坊司女童队们等候进场的地方。她们这些被挑到在御前献舞的少女生得本来就是春兰秋菊,冬雪夏荷,在灯下一照,一个个都 是极出色的美人胚子。 如今西廊上尽是年轻公子哥们在忙着送花、送名香、送酒食、送零嘴、送夜宵汤饮地献殷勤,他们叫着仆从为姑娘们打扇、放小凳子,连锦帐子都沿廊支起了十几座。里里外外全是他们想尽办法约着少女们这几天一起西湖游春的身影。 这时节教坊里的班头、节级们早就被挤得远远的,根本拦不住。别说是这些没娶老婆的低品京官们、争抢美人的公侯子弟们,她还瞧着了大皇子,当然少不了和大皇子同看教坊美人的傅映风。 她想着他当年遇上侬秋声,也就是在这样的大宴上罢?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刹那,郑大公子就疑惑推她:“怎么了。现在知道范家的厉害了?” “没事。”她看向郑锦文,“早知道如此不是?否则我何必眼下和卢四夫人暂时携手。不就是因为——”她暗暗点了点那几位新进户部为官的士子,他们正走到西廊口在和傅映风在说话,一看就是旧识的模样。 “这些大人的座师是范宰相?” “还隔了好几层。半点话柄子挑不出来——反正,户部里能帮私商们说上话的现在就只有我。”郑锦文的话很是不乐观,脸上的表情却是果然最后还要靠他的意思。她自然也不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笑道: “你放心。户部有你。我既然进宫,那怕是跪着给太后娘娘捧砚端墨呢,那也是我有这能耐。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太和宫,让官家知道我可以和张干娘一样当差。我比范小学士更适合做内藏库的职位。” 他瞧着她是铁了心,如今的局面又越来不越妙,只能叹道:“卢四夫人费了无数的力气把纪侍郎那一系在户部拨起,为的是把卢家和程家人补进去。结果被傅映风抢了先。她这口气绝不可能白白咽下。这倒也罢了,这两家现在盯着傅映风和咱们无关。但纪鸾玉能抢在你之前进宫,你就知道卢四夫人在宫中的人脉不薄。” 说着一伸手,挡住她的眼, “别看了。这一届的女童队里没有侬秋声那样的绝色美人,傅映风看不上的。”他瞟眼过去,果然就能望到傅九的身影,她看到这小子在一楼西廊上看美人不是? 【下周三中午12点更新】 220程家姐夫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打开他的手,瞪着他,他这回就难得肃了脸,沉了眸:“你还要和他有牵扯就不要进宫。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不如现在我丢了这个六品官职和咱们家的家产去和傅映风说,让他在做驸马前先以平妻礼娶了你进府!” “…”她意外瞧着他,终是笑了,“我何尝不知道宫里处处是傅驸马和卢四夫人的人?还不急,我进宫了自然就不一样了。”在他鄙视她吹牛的时候,她挑眉笑着,“否则我一定让你做太监和我一起进宫不是?” “…我觉得你说得对,有你在,她们又算什么?”郑锦文立时转了口风。她忍笑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一个人…” 她伸头到了他的折扇子后,附耳和他悄悄说了几句。郑锦文听到几个女子的名字,微愕一笑,扇子一收打到她的脑门上:“尽出些上不了台盘的主意!果然就是我的妹妹!”他是在夸她,没料着惹恼了她,她嗔道:“我的额花被打下来了——!你知道我贴好它花了多久?” “…一个花钿,至于你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沾点口水贴上去…” “你滚” 远远的傅映风在西廊上,瞧着了郑家兄妹打闹嘻笑的样子。郑锦文青袍幞帽,高大俊美,和家里人说话时神色温柔仿如月宫仙人。郑归音更是姿色娇媚。她藕荷色抹胸白纱裙包裹着玲珑曲线,额间贴着六瓣紫晶菱角花锚,一双美眸在宫灯下顾盼生辉。 郑家兄妹单是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就从西廊上吸引去了无数年轻男女的眼光。傅映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心里难免就想起了郑锦文和这个养妹本来要订亲的过往。 “映风,你在看什么?” 大皇子方才辛苦地听他和户部的小司官们说完话,却还是没摸清户部三大库如今岁入的情况,辛苦之余他正觉得只有美人们才能让他心情愉悦,这时就瞧着傅映风暗沉沉的脸色。他疑惑看到了楼梯口 。这时郑归音转身离开,郑锦文也没入了人群中。 “你在看什么,还有你何必把汪云奴送到赵若愚跟前去。看看司马长云那失望的样子。赵若愚不是要和你们范家的娘子议亲了?” “明明有爱妾怎么能不认?我只是不想让她…”他把郑归音的名字隐瞒去,“我不想让家里妹妹们一时糊涂选错了人。”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还在寻找着郑家兄妹。在这御园春夜里,和傅映风一样冷冷注视着郑家兄妹的是三楼西附楼上的张修媛。宫灯流苏重重,三楼殿中皇太后高坐,陪宴的全是皇亲、宫妃。楼梯口守着官家的班直御卫,自然不像二楼这样鱼龙混杂的热闹。 东西南北四座附楼上各有供宫妃们起坐歇息的房间,张修媛身后的楼廊上站着她带出宫来的心腹内侍、女官们,他们恭敬列立。她在西附楼凭栏微笑,身后的女官挽迟瞧着她的脸色,悄悄退开了两步才小心翼翼地说着: “娘娘,以前家里的事还是别再想了…” “为什么不想?”张修媛沉默许久后,笑了,“还是我当初的决断无错。郑锦文此人,身为商家子又没有科举谋仕的才学与坚毅。就算谋官也至多是六品以下流外官。更何况,我早就知道他心里…” 他心里就只有郑家吧? “你在宫里,又要巴结太后还要谋着内库,你小心些吧——”郑大公子这样对二妹说。 “知道了。你放心。”她没有回三楼,她记着郑锦文说过的话:“朝里的事有我在。但咱们眼下和张府里交好。你也得认得几个张府的对头。别撞上了对头出了什么事我来不及救。有些人就得避开——比如傅映风。”他反复叮嘱,恐吓着她,“那小子一翻脸会把你弄死的!” “知道了!你真罗嗦!我这样的美貌谁瞎眼了会弄死我!?总要让我多活几天!你就快来救我!” “…”他瞠目气笑,说了几个名字和官位。她牢牢记住后推着他离开,她打算多呆一会认认人。 “你小收些。” “快走,快走。你不是要去和同僚们吃酒。快去吧。这楼里人这样多。只要没疯了想上三楼想接近 官家,我什么地方都能去。”她从袖子里摸出早从侬秋声那里借来的教坊司腰牌,系在腰间,半点不需要改扮地留在了二楼。 来往的内侍都把她当成了教坊司的女班头,她只要避开教坊司的管事使臣、都管,就能在楼廊宴边偷偷地看着,她准备今晚把几位官员的人脸认清了。突然,她感觉到了张修媛的眼光,转头看去。西附楼上却只有星光夜风了。 夜风吹过西湖,湖面上传来丝竹笙歌,六桥苏堤前驶出来的画舫里说笑声不绝于耳,连岸边的小民摊贩和游人也提灯游春,热闹到了三更天。她抱着一张月琴站在柱子后终于看到了堂中张宰相。 “张相公——” 她转头循声看去,他黑须微白,头簪魏紫牡丹,身穿朱紫袍,面容枯肃依旧是百官之首,这些日子言官们潮水般的弹劾似乎仍然无法动摇他的地位。 她看到了赵若愚也在宗亲公侯伯之中,应该是有特旨被召来了。她的眼神不由得就开始找傅九,却听得玉板声响。她微惊后连忙退到了远远的。太上皇和官家移驾来了。百官宴到这时才正式开始,殿上百官由张相公率领,一起山呼,举盏上寿。 傅映风干的就是天武亲从官,手按着宫刀在四座附楼仔细巡查着,直听得二楼大宴酒过七巡,三百锦衣小儿队已经表演过了,彩衣女童队开始登楼的时候他才回到了二楼。立时,他就皱眉看到了每年大宴都少不了的事情。那就是公子哥们喝多了闹事调戏美人。 “这位是…归音妹妹?”她听到这声音从身后传来,完全当成听错了。在这楼里除了郑锦文谁配这样叫她?至于傅九他叫不出这样肉麻的称呼。傅九却认出了来人难免就冷笑了。 “大人——小的去看看。”他身后的心腹陈武是个粗人,但再怎么是粗人也猜出大人和郑选女是旧识?不是听说她要给驸马做妾?他立时出头准备去帮上司来个英雄救美。 221程家姐夫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微摇头:“不用了。那是她家的亲戚。” 亲戚?陈武微怔,这楼里的公子哥们可都是公侯府出身才能参加百官宴。 傅九冷笑,公子哥们吃醉了那不就和外面的闲汉、青皮、小流氓没什么区别?他立站着看她怎么应付。大宴中正有丑角班子来唱戏,引得哄笑阵阵,与会都是五品以上的朝参官,他们都有了些醉意,太上皇又点了一位侍宴官让他捧盏敬上宰执、参政和大学士们。 楼梯口上有锦衣小儿队三百人要退下去,一楼有三百女童队要上来,少男少女们个个秀美出色又是熟识,凑在一起就激动不安地议论。教坊司的班头节级们上下进出,喝斥他们安静。哪里又完全禁得住? 反倒是席上的公侯子弟们纷纷溜了席,出来在教坊司少女们中寻着这阵子他们一直在追求的意中人,郑归音也被人唤住了。她一转头,就看到了平宁侯府的四公子如今的世子程飞鹏。 傅映风嘴上说没关系,脚下还是缓步走近。程飞鹏微带半醉正眼睛都不眨地打量着她,她皮笑肉不笑,施礼道: “世子。” “咦?你是…”你谁啊居然一眼就得认得本公子?难不成早就爱慕我?程世子微笑着。他如今已经得了平宁侯府的世子之位,玉冠锦服,神采飞扬,品级足以与朝参官们同席,她方才也在席上看到了平宁老侯爷在太上皇身边说话,明日太后主持的官眷宴少不了有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可谓是一门显赫。 饶是如此,郑归音今日的艳压群芳依旧是让程世子眼前一亮。他终于认出来了,这美人和他自家的老婆长得有三分像,顿时让他清醒道: “…原来是归音妹妹。今日在六桥苏堤上看到妹妹的风采,早就想来一会。没料到竟然是你…”他通红着一张醉脸笑着,脚步有些不稳,手中还持着银盏酒杯。她一听他的话就明了了意思——这不就 是喝多了耍流氓,结果撞上了亲戚? 她的眼睛瞟过了廊上。楼道上人来人往,不远处有三四位公侯子弟正倚栏望着这边低笑,连官家跟前的班直御卫都没有来赶他们,傅映风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是程飞鹏和交好的公子哥们在席上猜枚赌酒,程飞鹏愿赌服来输,来找教坊司最顶尖的美人搭讪。 这样的酒戏他以前玩得多了。他遇上侬秋声也是这样的偶然。程飞鹏被夜风一吹,总算清醒了不少,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难免微有尴尬,他只恨舌头有点不听使唤,勉强道:“你…你姐姐也来了京城为太上皇贺寿。在六桥苏堤上看着你去了李府上。就…就下了贴子去了郑家帐子,才听说你今晚竟然进了宫?” 他早就得了消息,郑选女在会芳殿上得了太后的青眼被召来了月瑶楼。这让他颇为意外。这时再近看到这位妻妹只觉美色如月光照水,竟然与十年前刚进侯府的卢开音不相上下。她在宫中被贵人们另眼相看岂不是理所当然? 他总算找到了应该说的话,笑道:“归音妹妹…毕竟也是我程家的血脉…” 傅映风走到附近,就隐约听到了这一句。又见她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掩唇笑着:“妾身是借了丑角班子的名目进来的。三皇子说我是逗乐娘子呢。果然是侯府的血脉?侯爷和世子也是妾身这样?” 傅映风微愕忍笑,程飞鹏同样一脸呆滞,好在他是在玩乐场上长袖善舞的性子,正事办不了和人打交道是最拿手的。他晃晃脑袋游刃有余地笑了: “看来还是山妻得罪妹妹了。开音在我面前也是要强。必定叫妹妹受了不少委屈。” 程飞鹏一脸我理解你的表情,同情地看着她。她面无表情地回瞪。他打了个酒嗝依旧笑了,她倒佩服他这半醉的时候把场面话说得这样麻溜,卢开音最后选了他做丈夫并不是因为没有选择? “明日还请妹妹到侯府幕次里来,我叫她亲自向你陪罪,我也为你引见家里几位兄长——” 她就等着这一句,张嘴就说:“什么兄长?我的兄长郑锦文在张宰相府里等着当上门女婿——”这时就听得一声笑,恰好打断了她,有人道:“七姐夫,竟然躲到这里来与美人偷闲?回去叫七姐姐知道了可怎么办——” 另一面楼廊上又有几位锦服华冠的公侯子弟持盏走了过来。他们的眼睛早落到了她的身上,领头的卢家公子卢举文脚步一顿,眼看美人的笑意接着换成了惊异之色,她也本能想低头避开此人,但一寻思就冷淡淡地看了过去,卢举文只觉得这美人眼熟,咳嗽一声瞟向了程飞鹏: “这位娘子是——?” 傅映风知道卢举文是个表面上斯文倜傥,暗地里胡作非为的世家异数。到现在还没有说亲。京城门当户对的人家里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虽说他是副宰相卢参政府上的侄公子也不行。那怕他在国子监里的考学比其他官家子弟还强上三分一定会顺利进六部衙门那也不行!因为这人择亲的条件早在席谈笑语间流传出来那就是不要书香门第,只要家里有钱! 他这时就不想再旁观缓步从柱后走了出来,也不看别人只看着她:“郑娘子,我差人送你回去。” 宫灯摇曳落下点点光斑。楼道上一瞬间寂静了下来。来来往往的教坊子弟、内侍宫女们仿佛都不存了,进出更衣解酒的朝参官们似乎都刻意避了开来。 不论是程飞鹏一伙的程姓公子们还是卢家的公子们,都在盯着傅映风。她背对着这两姓之人,感觉到化为了实体的敌意冲着她和傅映风涌来了。 她早有准备倒是不惧,傅映风目不斜视盯着她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继续开口:“还有苏选女的案子,你们家还是早些撤了的好。” “我——”她还刚准备开口怼回去说她凭什么要听他的?程飞鹏斜迈一步,负手拦在了中间摆出了这是我们家的人你不要以为好欺负的架式:“傅大人,这位娘子是我妻妹。自然是我差人送她回去。还有,虽不知道是大人嘴里说的是什么案子,但她家有冤情要去衙门里递状纸。这岂不是理所当然?” 一瞬间 ,冲着她来的敌意消失了,全都汹涌扑向了傅映风。她瞟眼一看,就明白果然这些公子们皆是与平宁侯府、卢氏家中有亲。而汪太监家奴告苏选女案又是轰动京城,消息灵通的公子哥们都知道是泉州郑家背后指使,他们听傅映风一提,瞟向她的眼神都生出恍然之色。 郑家和傅映风是死对头。“原来是自家人。”卢举文笑了,手中折扇在胸前刷开露出银纹纸上清隽 的兰石水墨图,清高的兰石在宫灯下平添富丽,他轻摇折扇上前冷哼一声:“傅大人这样威胁弱女子,怕是失了官体吧?” 傅映风压根没理会,挥了挥手,陈武与齐安两名天武官就走上前来。 “送她回去,这是太后的意思。” 222程家姐夫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压根就不相信吴太后会有功夫记得要送她回去这件事,卢举文微带不屑,要开口却忍住了,年长于他的程飞鹏向他使了个眼色。她抢先笑道:“我和亲戚们卢公子在说话。不敢相扰傅大人。我哥哥在楼下自然有他送我回去——” 卢公子?卢举文一听就知道这娘子和他一样记起了几年前在耸翠园里的事,傅映风冷哼着深知她连卢四夫人都不认哪里肯认这些败类公子哥是亲戚?她说这句明摆着是为难他。他却冷沉着脸,当即截断:“这是太后旨意。郑娘子不要让下官为难。来人——请郑娘子去上车。” “但卢七公子——”她迟疑着不过是摆摆样子,挑拨一下是非,果然世家公子不能不 要面子,卢举文忍无可忍一抬手,用拢起的折扇拦住了走过来的两名天武官:“傅九——你不要以为官家宠爱你——” 她皱眉听着,万万没料到傅映风现在的靠山不是太上皇和公主,居然还是官家? “举文。”程飞鹏再一次匆忙拦住他,卢举文意外,顺着他的眼神看到楼道那边站着一 个老太监。那不是太和宫官家身边的老内档?他似乎准备过来召唤傅映风。卢举文只能忍了。 她把这一场戏看得清清楚楚,再瞧着楼下有郑锦文的身影,他正和大理寺那叫司马长云的司官说话,她便知今日在御园里的事已经办完了,她索性就迈步走开。傅映风都不用出声,两名天武官陈强、齐安就跟着她下楼而去。她暗骂着也没办法赶。 “归音妹妹,我送你——”程习鹏是姐夫是亲戚觉得理直气壮,没料到傅九这小子和老太监说了几句话后一转身还拦在廊上,冷盯着他:“站住!” 他不管程飞鹏,盯着卢举文看了许久:“找死吗?这里可不是你家的耸翠园!让你随意强抢民女。 公子们一片哗然,卢举文怒道:“洪公公还在,你怎么敢如此欺辱我等?” 内档大太监洪公公装着没听到没看到,赶紧转身又溜回宴上去了。她走到半路上,听得耸翠园这三字回头,看到程飞鹏一脸铁青的神色拦住了卢举文,她亦冷笑: 耸翠园是卢家在西湖边的园林,这园子平常和御园一样四季不禁小民百姓进来游园,连她当年来京城时也曾经去过。说巧不巧她遇上了卢举文。她亲眼见他看中一名游园良家女子上前去调戏。结果人家那位娘子也不是白身。正是沈厨食楼沈娘子。 卢举文不是好东西她知道,但她更意外的是傅映风在宫中的作派竟然如此蛮横?她一边下楼一边还能听到傅九那慢悠悠的声音道: “程世子,听说明年卢家不打算送族女进宫参选?难怪不见卢府的贴子上我的门?难道这也是平宁侯世子夫人的意思?” 傅映风丢下这一句就转身离开了,卢文举和程飞鹏互看一眼,都有些尴尬。傅九的嚣张他们在少年时都习惯了,他卷土重来也不算太意外。但卢开音这回送了程家的六娘子参选却极力阻止卢氏女参选,这何尝没有引起卢家的不满? “这是为了…” “七姐夫,我明白。”卢举文倒也有些见识,叹气苦笑,“家里那几个妹妹——七姐姐十多年前刚回来的时候,她们不懂事跟着几位姐姐和七姐姐吵过嘴,现在她心里有气,不愿意理会她们也是怪她们自己。” “…你七姐只是说,卢家是三世为相的书香门第和侯府里不一样。还是从科举上出头更好。”他说完,果然看到了卢举文眼中有不以为然的神色。他何尝不是如此? 祖、父、子三代科举中了进士,又同样三代做了宰相的书香门第,是世上难寻的人家了,到了第四代还有几个子弟愿意苦读出仕?靠着父祖辈做了高官,卢家子弟按本朝制有恩荫直接进国子监读书,国子监里考出来有实缺没实缺他们也能荫官有虚品。 “七姐夫,还是帮着我回去劝劝七姐姐,过几天我在咱们家的别园耸翠园里作东攒春宴,请七姐姐过来,让妹妹们给她陪罪如何?” 卢文举是瘦削的精干青年人,唇上两撇漆黑丝须,一双眼炯炯有神,再加上宰相世家出身的书卷气倒也有三四分人中才俊的风流模样。他笑语着,眼睛瞟到了楼下,努了努嘴: “看。” 程飞鹏眼一瞟,就看到郑归音坐了宫车,又两名骑马的天武官押着,向码头而去,他问道:“你认识归音?” “…不认识。”卢举文尴尬地咳了咳,几年前在耸翠园里被沈娘子直接啐到脸上来又遇上了范家公子们的事他觉得太丢脸。在程飞鹏的怀疑中,他低声拉着他道: “姐夫,你回去帮着说说,那郑家是外姓。七姐姐她都另眼相看了。更何况咱们同姓?要没有七姐,这位归音妹妹和傅九作了对,她怎么还能进宫还能得太后青眼?”卢举文认为这一定是卢四夫人暗中为亲妹妹铺的路,“太后哪里会记得一个进宫的小民女?咱们两家都有叔伯做过亲从官。这是傅映风看着太后青眼她,才不得不差人送她回去。这还不是七姐姐在宫里帮衬她才有这个结果?但七姐姐她可是卢家长房嫡孙女不是——?” 程飞鹏沉吟不语倒不是为难,他近几日随父母一起从明州来贺寿,比卢举文消息灵通,他瞟了一眼宫车,再瞟到了傅映风在二楼和大皇子说话去了,暗忖着: 傅映风在明州城有意纳这妻妹为妾的传闻,并不像是真的? “…我听你七姐说,她这妹妹前年来过京城吧?你见过她?”他疑惑盯卢举文,又转而看傅映风,“还是傅九也去过你们家的耸翠园?” 卢举文实在是不想提这丢脸事,他们在议论郑归音,郑归音在马车上何尝不是揭帘仰头在窥视他们? “郑娘子,您看那几位卢家公子——”红儿也在提醒郑归音。她方才坐进宫车,一揭帘就看到车里跪侍着的红儿,吃惊中也不意外。这丫头是傅映风的人这真是板上钉钉了。 223他是官家私生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不管你们傅大人的事。我的事你们傅大人也少插手。”她直截了当,这时就听得车铃响起,宫车停下。她揭帘就下了车。红儿大惊这才看到外面竟然又有车过来接了。她一看正是驼院里的车。张宰相最不喜欢的儿子张文宪当着驼院监当官,听说和郑锦文关系不错? 眼看着郑归音另去上了车,红儿当机立断提着食盒子就跟了过去,郑二娘子意外中扭头看她,她陪笑道:“好歹奴婢也服侍过大公子和二娘子,叫奴婢搭个便车?” “…”你是不是聪明过头了啊? 远远在楼上,傅映风看到她弃车离开,岂不知道她还是恼他?他也只能叹气。丁良正问着:“公子,苏娘子来了。” 苏幕绿畏缩地站在了一边,他转头看向了她:“你背着我和郑娘子商量什么事。我暂时不问你。”她一听简直是死里逃生,大喜过望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娘子在京城里没有认识的人,和你玩得近一些也不算是什么。你们是同乡有机会陪她说话也好。也不用说我是交代的。” “…是。”苏庶女这时就明白了,傅九大人这是心里有郑娘子还怜惜她。她不自禁就低头掩盖了眼里的神色,心里震惊在想:傅大人你这样就被郑二那娘们捏在手里了。你知道她今天和我说了些什么?她说她向傅大人你示爱的时候你严词拒绝了她,所以她当时就要跳湖自尽,吓得大人你不轻。所以郑二娘子神秘地告诉她:“你放心,你只要和我交好。就什么也不用怕。他要敢对付你我就去闹一场说她始终终弃然后他就不能娶公主了。你说他怕不怕?” 苏庶女这时就看穿了傅大人被郑娘子要胁了,傅映风还在觉得郑归音在文德院被他伤了心,所以还在生气:“你去吧。” “是…但郑娘子说…让我帮着她进德寿宫让我有宫里的消息就告诉她…这事?”苏庶女决定不夹在他们之间提前问清楚再说。傅九并不意外道:“她向你打听宫里的事你就告诉她不妨事。” 真的?她没控制住抬起了头,双眼瞪着。她进宫也没关系?他慢条其理:“我正在安排等你进宫一个月承宠后,为你谋一个五品才人的位份。” “…”苏庶女狂喜中迎着他的眼神,她就终于知道出卖郑二娘子果然是能卖个好价钱,她连珠炮地表着忠主:“是。大人放心!郑娘子要问我宫里的消息我就统统告诉她。就说是大人吩咐的让她知道大人的好。郑娘子若是有进宫参的事问我。我就一问摇头三不知,这全是因为我最讨厌她,所以才暗地里违抗大人之命没有好好对她。我还可以和她说,有本事去找傅大人来教训我!” “…”傅九瞧着她,唇角微微抽了抽,“你在宫里会出头的。”有没有他都会出头。打发了苏幕绿他转头还和丁良叹着:难怪苏家嫡女苏幕白有着两个同母亲哥哥,还是怎么着都只和这位苏庶女斗了个两败俱伤。 “公子放心。红儿比她们都机灵着呢。”丁良安慰着。 “…这倒是。”他叹着,“她若是非要进宫,我说什么她也不会听。”他只觉得退了又退,“苏庶女不是她的对手迟早叫她哄住了。”他对苏庶女的忠心一点信心也没有,叹着,“实在不行,就让红儿去跟着她吧。” 御园宫道上红儿追着要求搭便车,郑二娘子失笑,亏她当初还觉得这丫头机灵聪明,郑锦文在张宰相府里能弄来一个丫头听说还是张修媛进宫前托给他照顾的,这可是不容易了。没料到早就是个奸细? “你是…张修媛的丫头?” “…奴婢是夏娘娘家的丫头…”红儿小声回答着,她眨了眨眼后恍然大悟。这丫头说得客气,但她八成是和官家第二位皇后夏娘娘的族人有牵涉,郑锦文才明知道不够忠心还是没有动她。 “上来吧。我还是头一回见皇后家的族人呢。”她马上就变得好说话,夏皇后在位不过三年就病逝,夏家在京城里刚刚有了些声势转眼又烟消云散,不知有多少来投奔的乡亲旧友一时间又流落无靠。夏红儿在车里开了黑漆雕花食盒子,摆出了六色攒盒子的细干果,其中还特意备了用金黄蜂蜜淹成的甜甜荔枝干、桂圆干。 她又从食盒子里解开了厚棉包,奉上了热茶免得郑娘子一个人坐车时身子不舒爽。郑归音瞧着这些岂不知道是谁的意思?想起傅九她顿时就没有了胃口。马车静走了一会她才突然道: “听说傅大人以后要升班直御卫统领?” “这…”红儿微怔,迟疑道:“…班直是官家的亲从官。都是宗亲国戚…”这位置傅驸马最适合干。 “但我方才在御园里随太后娘娘的凤辇坐车,看到了现在的御卫统领们…”郑归音端着茶,慢慢笑着,“他们既然是宗亲国戚家出身,居然任傅大人在月瑶楼为所欲为,这还是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除了卢家和平宁侯府,宫里和朝里到底还有没有他忌惮的人?” 红儿本来闭紧了嘴巴, 这时就连忙轻声说着: “奴婢不提,娘子也应该知道卢家公子们是什么人家?有人让我转告娘子,卢家几位公子身边都有得宠的妾室。那些妾室又都是明州商家的女儿…” 春夜里的宫车用银钩挑起了窗帘,让微云月色照入。她不置可否地抬眼,在车厢的摇晃中她向月瑶楼上瞧去。 月色下,程飞鹏与卢文举的身边有不少聚在一起的公子们。这些人数数也有十来位。都是卢家、程家的亲戚也都是宰相门第和公侯世家里的子弟。他们的妾室中都有明州私商的女儿她知道。她也明白红儿的提醒。 红儿瞧着郑娘子的神色就没有再说下去,傅大人以为郑娘子心里没数惹来麻烦,但她红儿却知道郑娘子心里明镜似的。这位娘子知道明州私商们都在几头押宝呢。 “可惜我们家就我一个养女…”郑归音一边刷着热茶,看着朦胧的雾气,一边轻叹着,“否则我也盼着有一个姐妹嫁给傅驸马为妾。再嫁一个姐妹到平宁侯府。如果还有一个姐妹,自然也在押宝押在郑家的郑锦文——” 她用唇碰了碰茶盏沿边,抬眼看她,“我听说过,傅驸马有一个外号是范衙内,但他还有一个外号…是四皇子?” 官家的私生子。 224他是官家私生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说…说笑了。”红儿的脸吓得煞白,拿出本来绝不该在郑归音面前提的理由,“傅大人…傅大人是要做驸马娶公主的人,怎么可能是官家的…” 说到这里,她赶紧又闭嘴不敢再提公主驸马这样的话,郑归音一听便也笑了,挑帘看着月色下的御园码头,随意着: “官家是隔了多少重血脉的养子?又和长公主不是亲兄妹…”傅映风这样的私生子, 和嘉国长公主做夫妻也没什么大不了。红儿鼻头渗汗,把头摇得拨郎鼓一样:“那样什么四皇子的谣言奴婢没听过。必定都是假的。郑娘子也切不可相信。” 她瞅着这丫头直笑,便不再提这些风言风语仿佛丢开就不记得了。反是红儿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二娘子,卢举文那人你提防着些。他可不是寻常人。” 她早把卢举文查了个彻底,岂有不知道?但也愿意听听红儿怎么说。 “他们家在北边时就三代为相,出过一位皇后,两位亲王妃。亲朋子弟遍布朝廷内外。渡江与南边的宦族联姻后更是势大。连太上皇主政时连续几位的宰相都娶了她们家的女儿。二娘子你问问沈厨食楼的沈娘子就知道了。奴婢也听说过,沈娘子去耸翠园游园时,差一点被卢举文看中…” 郑归音是耸翠园之事的经历者,也是因为这件事和沈娘子搭上更深的关系。她岂能不知道卢家?冯虎在御园码头的船上看到宫车驶来,挥手让郑家的船准备出发。 她来时坐的是秀王府的船,这时回去坐的是郑锦文的船。她打发走了宫车和车上的夏红儿,在船上坐定,却又看到码头上红儿在立定目送着她。 她不想理,却明白这是傅九吩咐她一定亲眼看着她平安离开。 “把窗帘放下来。” “是,姑娘。” 岸上的红儿看着这动静,头痛着怎么回去和傅大人回复,难道要说郑娘子一看就很讨厌大人你?大 人你还是不要指望了? 楼上的傅九远远看着她的船开了,立时就打发人去接红儿:“说我立等她回报。”万一郑娘子留了什么话给他呢? 她叫人放了帘把御园和傅九都挡得看不到半点远影了,心里觉得很舒爽。只可惜方一坐定,冯虎就来问了个大事情:“看到官家了?如何?” “…我今天没看清官家的长相。”她叹气摇了摇头,“不提这些,这流言我听着也不像。范夫人那样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和官家有私情——”范夫人的精明她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差点要了她的命,“那位夫人,宰相门第出身,怎么可能还是秦侯夫人的时候就和东宫太子有私情?”她沉吟着,“我记得老秦侯爷本来是秦族远支在四川的乡下子弟。因为秦国公府三十年前在京城显赫才不远万里来投奔?” 但凡富贵的人家都会有穷亲戚来打秋风。逢紫也在一边点头道:“姑娘,奴婢也是这样听说。说是原来秦国府上正支子弟都是论谋逆卖国的重罪了,三代里都飘零流落了。反而是收养的义子老秦侯爷在官家登基后被封了清远侯,如今袭爵的是傅大人叔父。是从四川考学考到京城来的,靠着老秦侯升了官,还娶了外戚世家之女为妻。出事后借着妻家的力袭了爵。” 冯虎不在意这些旧事,他一向觉得傅映风的权势是从江北大营上来的,和官家和老秦侯爷有什么关系? “除了范、傅、秦几家,真正要命的还是江北国境上的八大榷商和李副相的兵权。”她同样沉吟着,“别去管傅映风是不是私生子。你就这样和汪家说吧。” “这几家都在押宝…”冯虎还是提醒了她,她坐在窗边,微微笑着看向波澜不兴的夜色湖面,“他们家几头押宝,我也知道。那也是他们家的厉害。一位汪氏女是程美人的亲娘,一位汪孺人如今在平城郡王府里做妾。现在又听着这样的流言,吓得不行让我来细看看。我们家何尝不是这样?现在谁能把握得了局面?” 她叹着,有些话也只有在冯虎面前说, “你是没看到他在御前的样子。指使着那些内侍、女官、押班们,就像是在他家里一样。连官家跟前的洪老档头,是潜邸旧人宫中贵档了?见着他也是一副巴结的样子。最要命是那巴结劲里还透着股亲热,那意思就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冯虎仔细听着 ,她一时间也说不清,只能苦笑,“我要不是见过范夫人。我也会信了。赶紧把家产砸出去让大哥或是三郎去娶她们秦家、范家的女儿,傅家的也行…” 冯虎听她一说,正好想起一事禀告道:“二娘子,方才苏家的人上船来了…” “苏家?苏大公子?”她吃了一惊,连忙就让冯虎去召了船上的管事莫智来说话,待他施礼以毕,问道:“苏大公子差人送来了他亲妹妹苏幕白的庚帖?是和咱们大公子说亲?” 莫管事身为郑锦文的心腹,一听这口气就陪笑道: “二娘子,你也知道,大公子…大公子看不上苏家的女儿…所以这事他还拖着呢。” “…”她也就是白问这一句,心里何尝不明白? 她倚窗坐着,手里缓缓摇着那柄宫制的团扇子,暗叹着,郑锦文连宰相府里的庶女都看不上,更何况是苏家?莫管事偷眼她的神色,倒诧异她居然关心起郑大公子的终身大事? 打从许文修的事之后,她就和大公子有了怨气,在家事上都只关心三弟郑抱虎,没把大公子当仇人就是好事。檐外的琉璃灯幽亮,光线透过她的扇子落在了地板上,地板上那扇影灰金色,一摇又是一摇,仿佛在左右权衡。 他正琢磨着二娘子到底是什么主意,她沉吟一会,唤了他声。 “是,小的在。”她伸扇子召了他近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莫管事一惊看她,得到她确认的点头后,也压低声音道: “二娘子说的人选——是苏庶女的表妹?刑皇后家的族人?” “是,她和苏大公子并不合。我今天在宫里就问问了她的母家。我当年在苏府是知道她极孝顺姨娘的。她如今也精明了。知道我们家不想和苏家有牵连。她就想让母家表妹和咱们家联姻…”她早觉得苏庶女来了明州这一趟跟着张夫人、侬秋声看着是脑子变聪明了一点,不好骗了,“论门第也是外戚 府。太上皇为了追念这位刑皇后封了他们本家国公爵。你觉得配得上大公子吗?” 225弟弟妹妹都是讨债鬼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莫智也犹豫了。苏庶女和她联手的条件,就是让郑锦文娶她的母家的族妹船驶过了西湖水面,在月光湖面留了几抹长长的浅金水浪。月瑶楼落在了身后。 “恐怕大公子未必看得上…”莫智还是摇头。她叹了口气,问着莫智:“未必一定是娶妻。除了国公爵,太上皇给刑家的父兄族人推恩封了二十几位国戚,苏庶女要攀上他们家总得有个位份才行。现在她舅舅也就是以前靠着苏家做了小船主。小船主的女儿给大公子做姨娘…这事成不成?” “…怕是不成。” “怎么不成?”她莫明其妙,“要是三郎我就不提了。我们家大公子不是喜欢美人?” 莫管事转头向舱外看了看。这是郑锦文的船,前舱里是冯虎陪着两名天武官在吃茶说话,舱内外是大公子的仆从家丁,好在他们都在船头,郑归音早知机地让嫣浓拉着逢紫一起去后舱里为她准备要换的衣裳,不在眼前。 他这才敢细声地揭了大公子的底,叹着说:“宫里的…那位娘娘。她以前和大公子约定过。不许纳妾。” 她眨巴着眼睛,半晌没回过神来:“宫里的…娘娘?”等她到脑子里转明白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她顿时怒极,把脸一放:“什么?” 她霍然站了起来。莫管事吓了一跳,好在她握紧了手中的团扇子,脸蛋儿涨得通红,一双眼阴森森居然也克制住没有嚷起来。她在船舱里来走急走了几步,伸手召他近前,团扇掩唇压低声音道: “他在家里欺负我和三郎,在外头就是这样没骨头被外人拿住了?她不是早进宫当宫妃——她早成亲了!?凭什么不许他另外找人!他纳妾关她屁事——!” 莫管事也只能苦笑。 他一脸欲语还休,就差没说大公子也是男人犯蠢的时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弟弟妹妹么那是和他抢家产的讨债鬼连张娘娘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她瞧出这意思更是一肚子气,突然又一想: “不对。上回他不是还看上过赵慧儿?他——”说话间,她和莫管事对视一眼,她马上就想明白了郑锦文的心思,在他还在疑惑的时候,她以扇掩唇地轻笑了起来, “原来是他不服气?要纳妾也要找个比她出身更高一些的?赵慧儿毕竟是宗女?” 莫管事也是恍然大悟,顿时出了主意:“二娘子,要不要真去向刑国公家里寻一寻,为大公子相中一位国戚家的娘子来说亲?” “不成!大公子不是看上宗女?那他将来的正妻就要找宗亲赵家的!”她冷笑着缓缓坐下,纤手持着团扇不紧不慢地摇着, “姓张的看不上我们家?大公子有什么地方配不上她?大公子那上不了台面的德性,居然能答应她不纳妾,结果她还是甩了他进了宫?你等着,我一定给大公子相一位有爵位的县主做嫂子——!比她强上一百倍!” 她想着郑锦文在京城里为郑家寻找活路,结果被张娘娘当条傻狗般玩着,那真是越想越心酸,也不寻思怎么和苏庶女交待了,只唤道:“来人!” 她转身回了帘内一屁股坐在妆台前,挥手让帘外莫智退下,嘴里还笑着:“今天在殿上,张娘娘还给我使了绊子。我本来想着不好叫大哥为难就没理论。等真进了宫,这事可不敢忘了。” 逢紫和嫣浓应声过来,进帘内替她卸妆。莫智退出前瞧着她气势汹汹要给大公子报仇,进宫后教训薄情女张淑真的打算,只能苦笑退出去。还得寻思怎么冒着被臭骂的风险和大公子提这事。 从前舱里路过,灯光刀影,他瞟着坐在舱里的两名天武官陈武和齐安,这当然是傅大人的心腹人。他心里未尝不觉得二娘子这性子难办得很。她非要进宫,难道就是为了气死薄情负心的傅驸马? “好在大公子是个明白人,二娘子在这事上也清楚…” 他暗自嘀咕着,这对兄妹好在没有成亲,否则这样相同的不服气喜欢顶着来。真要成亲郑府从此就家无宁日。帘帐层层放下,她在舱内卸妆,嫣浓为她把新制好的药饼进了贴身的药袋子里,那碧锦袋子右下角果然还用银线精工绣着米芾的印章:“云水”。 香袋背面还绣有她的名字。逢紫为她放下长发,轻声道:“姑娘,奴婢听说卢四夫人今日也来了御 园。” “…应该是。”她抚发的纤手稍顿,气势就弱了大半微叹一声,“我棋差一着,纪鸾玉先进宫了。” “纪鸾玉!?” 逢紫大惊失色,御园里,卢开音与丈夫同来,早就坐了平宁侯府的船到了码头。 湖光灯影间有御船三条并宫船三十条停泊在御船码头,另外还有十七八处御园码头依品级划分供各府家船停泊,平宁侯府的船停在了公侯府的画舫们中间。 卢开音在舱中抱着女儿,指着天下的月亮说着仙女的故事,又指下圆月下的高楼给她解说着御园最高处的月瑶楼,还有三楼宫檐下的珠帘绣影。 “过几天,妈妈带你进宫拜见太后。太后现在就在那楼里呢。” 在御园之外湖面亦是灯火来往,画舫、家船上悬着的一盏盏明角灯,把西湖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小孩子到了二更天就撑不住眼皮了,她轻轻拍着女儿,回忆着北方东京城的繁华岁月, “…小时候,你的曾祖母也经常带着我进宫,总是从宣德门进,过了东宫外的拱胜门,拐向了正殿,再从正殿绕过去就到了帝姬们的宫苑。对,那时候公主都被称为帝姬…” 她把睡着的女儿交给了乳母,又看着她在小床上睡好了,她独自回舱坐着,耐心等着了双絮的回报:“夫人。纪娘子来了。” 果然,远远而来的一点灯笼光射,有青衣宫女提灯从御园而来。驳板早早放下,纪鸾玉登船后去了银灰绢披风,露出素颜青裙,深施一礼:“多谢夫人成全。” “些微小事何足挂齿?我只恐你委屈了…” 卢开音笑着扶起她,细看她气色暗叫纳罕。茶酒司是外诸司里头一号的肥水衙门负责 采买粮食、茶叶、各类饮食专供宫中御厨、还在京城里有开官库酒楼做酿酒的生意,要这样的大衙门里塞进一个人比参选容易得多。 “但进这样的地方,实在委屈你。我寻思了许久,帐册之类的层层文职只能是几位宫中大铛的心腹 ,女官职位又太少眼下空不出来的。你进去做这样下等青衣宫女…若是太辛苦还是出来罢…” “夫人放心,我不过是罪臣族人又是被弃之妇。哪里有什么事做不了的?我家中几位堂姐妹听说入秋就要被流配到巴蜀发卖为官伎了。比起她们来我岂不是在享福?” 纪鸾玉眼眉通挑,轻轻笑着,卢四夫人确实看出来,她做青衣做得极是心情愉快? 226下女的逆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湖面的船上,郑归音也在头痛着这位屡败屡战的纪娘子道:“她抢先进了宫,我的事就麻烦了。我就纳闷了她一个千金娘子怎么就能跟着老黄门的身后,双手沾油在大宴上端酒送菜的——!好好当她的许夫人不成?”她早就认定只要纪鸾玉愿意,许文修就绝没功夫来烦她不是? “她怎么去茶酒司的厨房里打杂工,我都不愿意干!”她没好气地鄙视着,丫头们同时点头要安慰她的时候, 她又突然捶胸顿足,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用这一招,我也去干了!我还会砍柴生火养鸡打狗,她一定比不过我的!”她可是村子里出身,比做苦工一定胜出! “…二娘子…”逢紫忍着笑和嫣浓互视一眼,知道她也就是绝不肯输给纪鸾玉的意思。她早就和她们说过:“她连娘家一府都敢断送了。如果只是血勇之气倒罢了。要命的是她恐怕是计划太久,又终于遇上不在意她身份只看中她才情的人!过上十年她未尝不能凭自己再拿回堂堂侍郎府侄娘子的风光——当然她如果非要和我作对,那就想也别想!” 看中纪鸾玉的人那不就是卢四夫人?御码头的湖波拍岸,纪鸾玉在卢四夫人面前正笑语闲谈,手上提笔沾墨在新纸上稍稍写了几个数目,卢四夫人吃了一惊:“当真?这茶酒司里的帐目乱成这样了?” “夫人心里有数就行。这只是我猜的,还作不得准。”她再次提笔把这几个数目涂去,“这茶、酒两项皆是朝廷专卖,是内库收入的大利。这两项不在海港私商获利之下。我在茶酒司里多做些杂事,知道的事情未必就比做帐房少。多多历练才能和郑娘子一争长短。也是为日后夫人的大事铺路。” 卢四夫人笑了,出指点了点那被抹去的数目:“若是到了这个程度。不就是外面风光,里面都被自己吃光蛀空了?以后的事情就容易办了。”她笑着持扇,不过是轻轻一扇,就把桌边五花灯架上两三支红烛一起吹灭了,“不费我们半分力气。” 纪鸾玉含笑点头,隔舱里,乳母的声音隐约响起像是卢开音的长女又醒了要吃茶。双絮连忙过去问着,卢开音拉着纪鸾玉的手:“我本来只怕你吃不了这个苦。”眼下看着她气色居然不错,顿时更看 重了她三分。 “但还有另一件事。夫人不可不在意。那就是郑娘子——” 船头有双絮早就在月下布置好的茶炉、鹤瓶。她起身亲手为纪鸾玉点香煮茶,两人同坐一舱低声细语,卢开音叹道:“果然被你料中了。竟然还是被她利用,我各种防备都白费力气。” “夫人何需如此?郑娘子就算是想利用程美人的不甘心挑拨她,方便她自己的新曲 进献德寿宫,但她也绝没料到眼下居然是张修媛出了手。” 纪鸾玉双手交握在膝裙间,十指纤纤,微笑恭贺着, “我只劝夫人防备却不觉得是大患。反倒正中夫人下怀?” +++++++ 程美人怀着胎在这御园里自然处处不一样,她在三楼的起立间宽大精致与张娘娘不相上下。旁边还另有一门房里专供着御药、御医、医女们吃茶。卢四夫人和纪鸾玉相见的时候。她也再次召了母亲汪姨娘相见说话。 “姨娘,三哥他怎么没把这事办成。那汪云奴不是说和郑二娘子有关。我正想查查郑二娘子的底细!”她想起殿上差点被郑归音陷害就气不打一处来。 汪姨娘把带进宫来的宝货箱子让女儿收起,说清了是母舅舅明州汪老爷的心意,这才说了:“娘娘,我亲眼看到了大皇子——庆王的船也去了文德院。后来还有秀王世孙的船。你兄弟跟着去查实的。你看看——这事不怨你兄弟没办好。怕是有些不妥当呢。” “什么?”她顿时也犹豫了,冷笑着,“难怪呢!我早知道郑娘子是四嫂的亲妹妹。她进宫来不就是为了盯着我?今日要不是张淑真拉了我一把,我就中她的计了!那郑家不过是商家。怎么又有交结了这些贵人?还不是四嫂为她穿针引线。我倒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 程美人的盘算早在卢四夫人的意料之中,码头船内,纪鸾玉捧茶笑道:“程美人根本不是郑娘子的对手。她最后还是得来托庇于夫人的羽翼之下。再者,张修媛在宫中有当初夏皇后留下的荫庇,又有 张宰相府在外朝为援,被这样的人物忌恨,郑娘子迟早要明白——她得与夫人携手才行!” 卢四夫人听得前面还点头,听得最后才摇了遥头,道: “这却未必,我一直疑心她和傅九走得近是不是和傅淑妃什么关系。好在眼下为了苏家像是翻脸了?再者,康安县张夫人在宫里近三十年。我妹妹总能得些人脉在宫里立足。还有傅九——” 纪鸾玉终于问了一句话:“傅大人像是真喜欢二娘子?” “ 这不用担心。我妹妹又不会嫁给他。” “…”纪鸾玉凝视卢四夫人半晌,察觉出她话里有话,卢四夫人笑道:“我妹妹是穷家出身。眼里没什么妻妻妾妾的事。以前风传她要做许文修的妾?我就没相信过。再经了明州府里的事,她明摆着不肯给傅九做妾。现在当然也做不了傅驸马的妾。” 这样一听她也就不再问了:“夫人,既然如此让郑娘子进宫又何妨?她再如何厉害与夫人相比总归少了大家出身的人脉和见识。如果让她进宫见一见世面,瞧瞧朝中的高门贵宦,瞧瞧北地旧勋人家,她也会明白,夫人能一手拿住明州与泉州私商,连汪大用这内宫大档也为夫人所用。这可不单是侯府之力。” 纪鸾玉起身,走到舱门从双絮手中接过茶盏,回身奉到卢四夫人面前,“与夫人为敌。就是与卢、程两家为难。更不要,卢程两家的背后又是谁?” 月光从舱窗斜照,照出湖山峰高如江山万里,她在月影间中轻笑着, “这三十年。赵姓一族在临安再行称帝。朝中众位靖难功臣不用提了,没有他们,胡人早就立马西山。如平宁侯府这样的北地旧勋也曾护着太上皇南逃渡江,助赵家定鼎江南。傅映风敢与这些高门旧勋为敌,那是因为他本姓秦,母家姓范,现在又姓傅。江北的榷商又和他一个鼻孔出气。郑家难道敢?郑家…” 郑家不过是泉州城中犯禁做海上生意的小小商户人家。 “他们家…听说连大宋户籍都是刚刚到手。”纪鸾玉笑着,“根基太薄了。” 卢开音却是皱了眉:“他们家的户籍已经办妥了?” 227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心里有数,郑归音和赵若愚之间不单单是订亲这样简单。 “泉州的郑老太爷差了大管事捎了信过来?”他在御园里得了消息,微微皱眉。 “是,公子。听说是和郑家户籍一起捎过来的。”丁诚对泉州的事了如指掌,“郑老太爷和赵若愚颇有交情。当初他被下狱一年,儿子不是上京就是逃走。女儿被关在苏府。一直是赵若愚在衙门里照顾他。” 傅九暗叹了口气,看着天际边在夜风中翻滚的流云,仿佛看到赵若愚步步逼过来了。 “去和许文修说。郑娘子如果要那个叫慈儿的孩子。就给她。”好在他早有准备。 “是。公子。” “还有上回我吩咐你的。再叫董宝昌和郑抱虎通通消息,问他要不要要不要先进泉州衙门里当差。” “公子放心。早有消息过去了。” +++++++++++ 泉州郑家大宅子。 郑抱虎在衙门里销案后,算是平头百姓可以回家了,他上岸进城没几天,在府里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带着一群跟着他出海的心腹家丁走鸡斗狗,在蕃坊里赌钱玩乐。老太爷也不管他,一边和张夫人通信,一边只吩咐下人们道:“他吃苦了。让他去。问问他想要吃什么?用什么?叫裹儿去替他准备。”转头又出房叫了二管事,“如今这府里就叫裹儿管管家事。她知道三郎喜欢什么——” “咦?“老太爷这是要把家里交给亲儿三郎了?郑宅里风言风语四起,多亏二管事是郑大公子的人看着老太爷的神色不是这么回事,还沉得住气,否则早就把消息十万火急送到京城去了。 ”老太爷说的当然是正理。三郎在海上三年,得把苦日子补回来不是?!”吴六耳听着这风声喜笑颜开,觉得理所当然,又觉得三郎的大丫头邓裹儿管了府里的家事拿了库房钥匙,三郎这房里当然是 要什么有什么。这和三郎当了家有什么两样? 没料着,他却被三郎骂了:“蠢货!老太爷这不就是要出门?把家里丢给俺!?” “…是。小的明白了!难怪——邓姑娘前儿还说老太爷在打理行李,像是要去京城呢。”吴六耳这才悟出味来,陪笑着,“三郎正好自自在在地玩耍。小的听说蕃坊里有昆仑奴耍蛇的,明天小的陪三郎去看看——?” “怎么不打发我去。二娘子说老太爷年纪大了吃了苦头,不是还要养?他乱跑什么?”郑抱虎打着赤膊,在藤架下的湘妃竹榻躺着喝酒,这时就坐起来抱着酒坛子纳闷,“俺回来,老太爷也就看了看我。往年里不是这样。他有事没事每天总要找到俺,骂几回。如今怎么改了这毛病了?” 吴六耳一听就偷偷笑,三郎这是觉得亲爹没有以前那样看重他了? 大丫头邓裹儿到底在管事,打听到了老太爷和京城里的张夫人每天都有书信,立时就觉得不对劲,她想了想回房要去告诉三郎,没料着三郎先被知府衙门里的师爷私下请了去,回来就兴高采烈去禀告老太爷,老太爷也听得意外:“什么?说是衙门里差役有了空缺。找不到人应役。叫你去衙门里当差?” “是。说俺以前是泉州水师里的小都头。眼下不能回水师,但销了案就能去当差。” 三郎很是欢喜,他早就觉得无聊了,还奇怪地看老太爷,“不是爹你使了钱,给俺谋的差事?俺本来也不想去明州水师还在是泉州城好。” “…”老太爷咳嗽掩盖着。他的私房钱都写了帐册子装箱了。准备带过去和张夫人一起过日子。所以最近这几天早就忘记给亲儿子谋差事这回事了。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郑三郎还不知道这个现实。邓裹儿得闻三郎重新得差事的喜事,只记得大开了府里公中库房准备给三郎备新马匹、新腰刀,连三郎并他手下的随从家丁们多做几身新衣裳去衙门里当差。 没料着,她听到了一个不确定的消息:“二娘子,有意给三郎说一门京城里的好亲事?” +++++++ 邓大管事的船在无数挂角灯的画舫间驶过,来到了湖边的浅湾前,小船上等着是赵若愚的小厮伏安,见得邓大管事来到船头,连忙迎上。 “小哥。”邓大管事客气拱手。他也连忙恭敬回礼:“大管事。” 邓管事和郑老太爷是一样是老粗,年纪上了五十只有一个女儿邓裹儿和郑家三兄妹一起在府里长大。前些年郑大公子要个房里人看中了她,为这事郑家两兄弟还争吵起来。他这回上京城来也是想和二娘子说,要是大公子还没有成亲还记着旧事,他就把裹儿送过来好了。 总不能让兄弟俩连面也不见地斗气。郑家迟早还要出祸事。想着这个理,他对伏安笑道:“和你们赵公子说。二娘子一直在参选用的催户籍公文。老太爷也是没办法,就只能叫我捎过来了。” “是,邓爷爷。我们公子说,老太爷要说他有了外室私生子养在外面不娶进来。这事是没有的。宗谱上尽可以去查。外面的流言不攻自破。”伏安也把赵若愚的意思转达了。 邓大管事只有女儿没有正妻,只是姘头怀了孩子生下来丢给他。如今他富贵起来在泉州城里还真养了两个外室,对赵公子的外室他早查过了。他笑着点了头。 灯点如星,六桥苏堤在望。郑二娘在等着见他。邓大管事准备上船的时候,郑归音手上正看着几册的泉州户籍公文,旁边姜力媳妇笑道:“二娘子算得真准,果然就是今日到了。除了大公子的都办好了。虽然这事一直在衙门被压着,但咱们泉州毕竟离京城远。还是办妥了。” “大公子的不用我们管。”她仔细翻看后满意笑着,“总算也熬出来了。咱们不仅是归正人。也算是宋人了。”又叹,“我倒也罢了生在北边。爹爹和大郎、三郎还有各家的叔伯可都是宋人。居然也要费这个功夫。” “这也是防着奸细潜入,毕竟…”说着这些军国大事,姜力媳妇在意的只是对郑家生意、户籍的影响,又笑劝着:“正好就赶上了宫里的选试呢。女官来家时必定要查看的。” “说得没错。”她颔首,“快请邓大叔吧。” 邓大管事进来,她在帘子里起了身请他在帘外坐下。问了家里的养父,又问了三郎销案回家后是不是平安。他吃着茶,琢磨着老太爷的意思慢慢开了口:“二姑娘,看不中赵公子?” “爹爹看中他?”她在府里早学会了这一手互相试探。做贼的也不容易。邓管事就是郑家上上下下几百口里最精明那个人。从来都是话中有话。 “倒也不是…”邓老管事想了想,“老太爷叫小的查过的。那汪云奴确实不算是外室。孩子也没说是赵公子的。但她名下的铺子和财产多半是赵若诚给赠。小的眼不瞎,赵若诚不过是赵公子的内管事。这些财产也就是赵公子给汪云奴的。这样一来小的就回禀了老太爷。这汪娘子至少有五成将来是要纳妾进府的。眼下只是还有忌讳没拿定主意。”说到这里,他放下茶,“赵公子对她不甚中意。” 她笑了道:“大管事果然眼明心亮。”暗暗想着,多亏他自己也养外室。明白男人心里的弯弯绕绕。 “二姑娘,认识公主家的驸马?” 228郑老爷挑女婿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算是。”她诚实地回答。人家都强调是驸马了态度不言自明,“但我也不甚中意他。” “不知是什么原因?若是要老太爷出面老太爷没有不应的。”老管事耐心地问着。其实心里暗松了口气,因为老太爷还是中意赵若愚当女婿的。 “他不肯来求亲。” “这样…”老管事愕然后同情地看了看老是被男人欺骗感情的二娘子,觉得老太爷担心得对,这二姑娘以后还是由父亲和兄弟们帮着看亲事罢,她太眼瞎。 接着他很好地掩盖了情绪,沉吟着:“再如何,不能来求亲就什么也不算。二姑娘心里有数老太爷就放心。傅家就不提了。老太爷听大公子来信说。二姑娘有殿试试题给赵公子——”说着看她一眼,她肯定点了点头头,“确实是有。” 邓管事眼带欣喜,觉得二姑娘除了男人运不行,为人还是极聪明的。 “小的看,这至少是个保不了一世也能保十年的把柄。二姑娘若是能和赵公子成婚,十年内生下儿女。这日子就能过得极平顺。” “爹爹本来想把苏家的庶女给傅大人做妾?”她反问。问的是在钱园清风楼的事。 “是,老太爷说苏家老太爷是个好的。老太爷要是没病没死,不至于对咱们家下手。凡事还是留一线。让苏庶女嫁给贵人,也是为了让苏家那几房里互相牵制着没余力翻身。”邓管事条理清楚。 “傅大人也想扶一扶苏娘子。他恐怕是在清风楼就明白老太爷这个意思了。所以大公子和我,也没认真拦着。”郑二娘子同样明了这个盘算,正色说着,“和老太爷说,苏娘子在宫里,我进宫去也不单不孤了。让他放心。” “…”邓管事还没开口劝就被她堵了嘴,暗骂着府里的三位少爷、娘子越来越难对付。 “老太爷打发我过来,除了见见张地人。也是想让二娘子看看赵公子的信。”他从袖袋取了两封旧信,意味深长地交到了她手里。 “这也是两年前的信了。” 她打开信一看,却是他两年前说起了他和她的亲事。她暗愁着:难怪爹爹喜欢他。 +++++++++++ 邓大管事下船就直奔着城中水仙巷的大宅里去了。打算去拜见张夫人商量下聘的事。郑归音应付了养父的人松了口气,吩咐开船回岸到帐子里睡觉。一路还和丫头们说笑: “你别说,这确实也是。我今日在宫中就见识过了掌仪司里的老女官,果然都是一等一的难缠。连傅驸马都要忌惮。” “姑娘,宫里的人真的这样厉害?” “对。” 要不是如此,他傅驸马也犯不着亲自跟着她的宫车,只不过是防着掌仪司的女官看她和苏庶女不顺眼,挑剔两名不应该提前进宫的选女。 她冷笑道:“他不就得提前护着苏选女?”苏选女宁可从教坊司进身也要抢先进宫,这可是没把掌仪司没把宫中六局二十四司放在眼里不是? “我是看明白了,宫里最忌出头鸟!若是非要出头就得有大靠山!” 丫头们互相一眼,幸灾乐祸。苏选女这回挤掉了她们姑娘后在宫里也得吃苦头不是?然而如今月瑶楼里叫人议论纷纷的主角还不是苏选女,而是离开的郑选女。 “那郑家的选女,难道也是傅大人要照顾的人?看着竟然是干打雷不下雨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吧?”月瑶楼上的宫人正私下议论着。佟掌司年纪也上了五十,平常保养得好也皱纹渐生,偏偏头发用乌首药汁染得极精致,乌滑滑一头让她看起来只有四十岁的模样,再加上有品级的女官容貌也是挑选过的,疏眉淡目,威仪更重。 宫中六尚二十四司里唯有她一人宁可染黑了也不愿意染白了。 她持掌着掌仪司,在宫中声望颇高。如今楼里众人看着苏选女起身得了赏,低头抱着琵琶退到了班头们之中,身边几个女官暗中走来都一脸不忿只看她的眼色,老女官淡淡不动声色:“圣寿未毕,岂 能扫了太后的兴?” “…是。”掌仪司女官们低了头散开了,这时就有小黄门宦官溜到她身边,细声细气:“佟妈妈,这都快散宴了,您老也该歇歇了。老洪爹那边请您抽空过去坐一坐,说说话呢。他特意备着御库里的流香酒和上好的糟鹅掌,专想着妈妈嚼得动。用一些也算是咱们讨了太上皇的寿。您别说,那香味小的只嗅了嗅。口水就淌了一地呢…” “猴崽子!看你将来什么造化!在你洪老爹跟前这样无法无天!御库里的酒也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动得的?” 佟妈妈心里不耐烦去应酬,但太和宫的洪老太监又不是好应付的,她虽然是太后当初做女官时的扫地小宫女,但洪老档何尝不是官家还是建国公时的潜邸旧人? “去了个张夫人。他又冒了头。”她在心里暗嘲着,“官家跟前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也不成个体统。”她被小宦官殷勤扶着,从殿上抽身,沿着廊道去了三楼南廊尽头拐角小庑间, 开门处花团锦簇有佳肴酒香袭人。她移步而入,洪太监和她认识了几十年并不起身,倚在榻几上招呼着:“老姐姐,过来歇歇。” 她也不在意。她比洪太监还小,知道他过去被汪太监一干内侍大档压着又被张夫人压着,为人极小心时时都是叫她姐姐,现在还能叫一声就是讲旧情。她抬眼不意外地倒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在洪档头对面榻几上坐着傅映风。他拱手起身,她冷淡以对。他暗叹着郑归音第二轮想从这位女官手上过就是难如登天。所以他应该高兴不是?这样想着,他对佟夫人也笑了起来:“佟妈妈,许久没有陪妈妈说话了。” 郑归音早料到一件事:傅映风在宫里的人脉听说是极深厚的。“这就是说,宫里掌权的女官恐怕和他都有交情。比如负责第二轮选试的掌仪司。”她在心里想着,“我今晚没能从教坊司进宫,就不能太得罪这个人。” ++++++++++ 佟夫人冷淡道:“傅大人——小人见礼了——”她停在门前皮笑肉不笑地要施礼,傅映风几步上前 ,双手殷勤扶着老女官,比那小宦官还要亲势,佟掌司正没好气他又笑: “妈妈若是气,只管打孩儿好了!我当初在东宫里,佟妈妈又不是没揍过。打起来也是顺手——”这话一说,连一脸皱纹的洪老档头都是诧异看了过来,小黄门差点合不上嘴,傅大人是谁,他是当初在东宫太子妃跟前和皇子们一起养着的贵人,佟老女官那只不过是个宫女吧?还敢打他? 佟掌司老脸一红在榻几坐下,想着年轻时的毛躁脾气,绷着的脸也忍不住松了。 洪老档头是什么样的人物,一眼就瞧出来今天这傅驸马的面子她不是不能不给了,当初傅驸马还是秦大郎时,在东宫里玩着,平常照顾着他的不就是当初的佟内人?要不是这样,别的人谁能敢和他一样不经掌仪司的第二轮选试就往宫里塞选女? 傅映风笑着倒了酒,又送上了银筷子向佟掌司说着这是官家赐他的御酒,他拿着来孝敬佟妈妈。老女官面子得了十足,又见着他开了食盒子,取了四样下酒碟子。 碟子菜全是她当年奉太后命去东宫侍奉太子妃时喜欢吃的,尤其是那鹅掌,他用银挑子撕了皮,自己吃了皮,把骨头放到她面前,笑道:“我打在妈妈跟前带着,在东宫可就没有这福气吃酥骨头。妈妈的牙口如今好些了吧?每天记得用的那五药熬成的漱口水。” 她见得这俊美青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体贴温柔,终于拉着他的手,叹道: “说句不知高低的话,你也是我在先太子妃跟前抱过的孩子。你娘好不容易把你从这招驸马的乱子里拉拨了出来,你怎么又跳回来?公主是容易娶的?你问你洪老爹,李副相家老夫人当初为了让他家二公子撇开这门婚事,孝敬了官家身边多少人。你还凑上来,为他们家老三补这个漏!今天送来的那苏选女,长得那性情那眉眼我看着都不顺眼——你不知道你这回彻底得罪太后了?” 同样的潜低旧人洪老档头是什么样的脸皮,只当是没听到自顾自饮着御酒,傅映风亦是苦笑道:“不是有郑选女帮着我,讨了太后的欢喜?” “要不是有你送进来的苏选女,太后怎么就这样容易看中了她?那是顺手要用她!” +++++++++++ “二姑娘年纪不小了,老爷说,眼下要好好想想亲事。”邓大管事知道二娘子如今主意大了劝不了 ,只能把老太爷的话搬出来一一说清,“外头的事叫大公子和三公子去办。老太爷还在没有叫二姑娘去宫里侍候人的道理。” “…是,女儿知道了。”她起身领了养父的教训。 郑归音想着,多亏她早知道郑老爷急着想办成和张夫人的亲事。否则她还真以为老太爷不明白家里有一个女官能在宫里混出头有什么好处。至于做宫妃——机会太小、成本太高不在小生意人的考虑之内。 “老太爷说,姑娘这几年受苦了,还是在京城耍玩一阵子就找户读书子弟嫁人罢。” 229郑老爷挑女婿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哪能说苦。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极有福气了。邓叔说是不是?”她眨眨眼。邓老管事心里是盼着二姑娘进宫做皇帝宫妃的,这样全家上下都算是真有了保命符。 无奈老太爷一心要找个状元做女婿,生出来子子孙孙都认字懂理到什么境局都能活下去。当贼还能自己算帐呢!大公子觉得二姑娘太蠢根本没能耐争宠万一在宫里乱来会拖累他光明的仕途,三公子认定送女儿进宫就是家里男人没本事他绝不能丢这个脸。老爷公子们都没这个意思。二姑娘又盯着去做女官。他没办法劝。 郑家一家子真是小老百姓鼠目寸光,邓老管事叹了又叹,她笑着送了他上岸,他脚一落地就见得码头柳岸边有明角灯两三盏闪烁。萤飞草长间,原来是张夫人的家将提灯恭候:“邓管事请。” “多劳久候。”他进了西湖边的水庄子过了荷池曲桥,脚步停在水阁阶下。灯光高矗,张夫人在水阁里坐着笑道:“一路辛劳。你来,头一件事是想见见傅大人?” “是,还要劳夫人为小的引见傅大人。”他低头没向上打量,她却一眼看出他和郑大龙一样是原来的水师兵卒出身,应该是郑大龙的心腹人了。听他恭敬道:“按夫人书信上的意思,我们老太爷让小的带了厚礼过来,想求傅大人在苏娘子的事上多多帮衬苏家。” “他——你们老爷听着,和以前倒是不太一样了。”夜风吹动了水阁外的荷池绿叶,波翻浪起沙沙微响令她有了抚今追昔之感,郑大龙三十年前与她分别时还是个血勇少年男子,并没有这样进一步退三步的耐心。扶持苏家这其实不是她的意思。是他自己在信里问过傅映风和苏家的关系后提出了这件事问问她的意见。而她没有反对罢了。 “听说,他像是变了很多。”她笑着。 邓管事一时间不知道这话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 老太太没有拉帘子,就坐在上首,他被请了进来侧坐在右首第三张椅子上,微微抬头,看到张夫人在灯下的气质极雅致,果然如二娘子写来的信中说到,年近六十依旧有闲花淡淡春成的面容,可见得 年轻时的风采。难怪二娘子方才和他私下说: “爹爹自三郎的母亲去逝后,十多年未娶。如今到得年老得遇旧人。这未尝不是二老的幸事。”他暗赞着这位张夫人果然是当郑家主母的人物,偏偏身边没有带什么贵重礼物过来送给老太太,表表老太爷的情份。再想着老太爷在家里和亲儿子分家产要带着私房钱过来,他简直都不明白老太爷是怎么想的。要知道,京城里郑家最近新买那一座五万贯的大宅子毕竟是为了和洪老太监住隔壁,不是刻意送给张夫人的。 张夫人心里有数。 她看出了这管事的不安为难,笑了起来道:“你打发过来的几位管事很是客气。买了宅子放在我的名下,就是我的脸面。你们在外面做生意和我们在宫里当差都一样。脸面是极要紧的。我出宫后多少人等着看我落泊,多承你们老爷扶了我一把。在宫城附近置了那座大宅子。让我在这小庄子里住着也高朋满座,不会门庭冷落——” “不敢。老爷说,还请夫人念在旧情再救一救郑家。” 邓管事可不敢小瞧张夫人的家底。 他方才一路进来打量了这西湖边的临湖水庄,荷池假山,庭轩帘栊处处皆是景致。就是一座极精致的水岸园林。更不消说这地段附近的水庄不是公侯府别业就是宫中贵人消夏园子。他深知张夫人的家底绝不菲薄。 郑家的大手笔未必就被她看在眼里。 眼前这位夫人毕竟是宫里侍奉官家近三十年的潜邸旧人了。 老爷二婚的亲事得更办得隆重些。多亏他先差了人来京城买宅子。想到这里邓大管事谨慎道: “夫人,老爷的话,虽然京城有大公子在,他还是应该亲自过来下聘成礼,然后再挑吉日准备大事。”邓大管事头一回和新娘子商量成亲之记,也有些尴尬,好在张夫人镇定自若地笑道:“外面的礼数是在办着。你们老太爷和我订亲是他提的,却也是我自己的主意。这样郑家就算与洪副将、纪侍郎甚或公侯门邸连番作对也不至于叫人疑忌。” “…大恩不敢言谢。我们家毕竟是刚刚入籍的归正人。多蒙夫人把我们家的冤屈上达天听。”他连忙站起要为郑家磕头。张夫人伸手拦了,笑道:“你们老太爷这两年帮了我多少。想你也知道。汪太监是太上皇的老人。没有好理由我也没办法为官家除掉他。” 他喏喏连声,并不敢多提宫里的事。她暗暗点头后突然间竟然犹豫了起来。她心里的三十年前的郑大龙不是这样。现在的郑老太爷连府里管事都如此懂分寸。 她的主意便拿定了,笑道:“至于正经成亲的事,等他过来再商量吧。” 他听得心里一咯噔,暗道难道被二娘子猜对了,这亲事还未必能成?但老太爷可是一门心思带着私房钱奔着张夫人来了? 郑娘子确实在为郑太老爷和张夫人的事焦虑,一如傅映风在为她进宫的事头痛。佟夫人在宫里久了,看多了起起伏伏的新贵人,嗔着教训傅映风道:“年轻美人宫里还少了?太后多选几个才貌相当的美人进来互相制肘才是最稳妥。太后在宫里多少年了,起手走棋就看大局。” 佟老女官的心眼至少就生了十七八个,可不像小内侍小内人们一样以为郑选女才情和运气都太好。什么她凭着一曲《孤光》名动京城得了太后的青眼之类。她苦口婆心劝他,又看着洪档头:“还有他们郑家,听说和你走得近?那是怎么说的?” “哪里是我?他们郑家向来走的是张老姐姐的路子——”洪档头累了一天难得放松吃了三杯,微有醉意,咋舌充愣着, “张老姐姐要嫁给她爹了!如今就在京城里买宅子。听说那边泉州差来的心腹人还嫌张老姐姐现在的西湖小别业太小委屈了她,替他们家老爷哭着她受了苦。满京城里寻好宅子放在她名下。你知道那宅子在哪里?就在我宅子对街!” 佟掌司听到这里,一时间也听愣了,也不管傅驸马了:“你那宅子不是——” “至少也值个五万贯!”洪老档头咂着酒,曲一膝倚在榻上,几十年混成这份上了又是在宫外,他也不顾忌什么,“我替小齐相公家捞了他们的亲孙子,才得这处宅子。张老姐姐找着个老相好就把五万贯送到她眼前了! 我就纳闷了,世上的人怎么就这样同人不同命——我前晚上回宅里,亲眼看着 对门请了官媒在指点着门上披红、挂婚符,听说还要挂郑宅的门匾!这是真的要说亲事?吓得我差点摔了个跟头,摔着我的老腰!” 佟夫人笑骂着,傅映风毫不意外洪档头这张嘴,连官家都能被他说晕乎几回。御园外在的湖面,郑二娘子坐在船上,远远看着张夫人的别庄,听了冯虎的禀告:“大管事去张夫人庄子上了。” +++++++++ 御园里,丁良接到了密报,吃了一惊反问道:“郑家老太爷差人来见我们公子?“他虽然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就高兴得快跳起来,不会是这位老太爷看中了公子来为女儿说亲吧? 230老不羞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丁良一路跑着去给公子报信,觉得公子还担心赵若愚得郑老太爷的欢心真是太多虑了。 御园附近的西湖边,水庄别墅星罗密布皆是如御园一般灯火通明,张夫人这庄子离着御园也不过二三里水路,郑归音终于就拿了个主意,“咱们家在西湖边有小庄子没有?若是没有租一个下来。”又想想,“买一个下来最好。最好就在张夫人临湖别庄旁边。” 冯虎看了她一眼也不问就点点头,反是她还和他商量着:“你看,我备着这庄子给爹爹进京城来用妥当不?虽然有了水仙巷的宅子,我看张干娘的主意大得很。我还担心她们二三十年没见过能不能处下来。你不知道——他们俩成亲这事我压根没想过!是他们两位老人家往来几封书信就情投意和,我压根插不上嘴。成亲后他们要是能一起过就还好。要是过不下去可就麻烦了——” 她愁眉苦脸,冯虎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她考虑二老能不能过下去还太早。单是这成亲郑家就多的是人不愿意。他老娘冯妈妈就背地里埋怨说老爷疯了,居然要把给儿子的家产一骨脑拿去讨好外头的野女人了。还说张夫人是老不羞!冯妈妈唯一安慰的是,二娘子的双份嫁妆早就到手了不会被后妈刻薄了。 “我挺害怕的。”她忧伤地和冯虎说着心里话,“爹爹要是和张夫人吵架。 张夫人恼极了到宫里诉苦。找人暗地里使个坏再扣一个罪名,我们家是不是就完了?” 月瑶楼里的佟老女官和洪老档可没她这样的操心,早就认定了这是郑家和张夫人一个借势一个得财算得是门当户对。是张夫人走了让人嫉妒的狗屎运。小宦官赶紧上来给洪老爹捶腰,洪老档头哧着牙持壶亲手倒了两盏御酒给佟掌司敬酒。傅九笑着在另一面坐下,她这时也随手接了酒听得仔细,洪老档正拍胸脯说着 “你说,张老姐姐这不是算计着我?她住在我家对面。成亲时送个贴子来我还能不去送个礼吃个席?宫里谁不知道我?就喜欢些黄的白的,郑家那不缺这个——!” 傅映风在心底叹着郑家这一着釜底抽薪,面上微笑也和洪老档头互敬了一杯。暗骂着郑归音还没进 宫手就伸到宫里来了,她结好官家跟前大档到底是想干什么?想在御前得幸进而做宠妃?他叹息地想着:她果然就是在骗他吧? 佟掌司向来不多饮,只嚼着酥骨头,久久才道:“…既然如此,反正太后又要用她,咱们念着张夫人的旧情不好说什么。但郑家那不就是几头押宝——他们家老三本来就是水师里的小都头。听说在花钱要调到你的明州水师来了?”又看傅映风,终于也说了一句心腹话,“到明州水师不就是投到你门下?你没听说过他们家的大公子在外面为张修媛争着皇后位吗?你家傅娘娘无子,郑家想拉拢你让你支持张修媛呢!” “妈妈为我打算的太多了。”傅映风何尝没想到这些,只笑:“张相公一身的麻烦,还在朝上提出要在各海港按船数收税以充国库,郑家当然要回报不是?至于宫里,也请妈妈看在我的面上看觑苏选女。不是为我实在是为太后。各位娘娘们平常都敬着妈妈们,总不好再叫太后拉拨一个年轻女官上来做皇后,妈妈们难道也愿意?就算是官家也未必愿意——” 佟掌司微怔这才知道他这一番的用意,再看看官家如今的心腹洪老档头,她不禁沉思后叹:“太后未必没有这心意想抬举个好出身的女官,但官家登基十多年。如今不同当年了。” 在座三人同时交换了一个眼色,如今宫里最大的事是汪太监死了,同样被斩首的还有七位大档。 “内侍里现在全是官家的人。”洪老档微微有些得意,如今他就是内侍省大总管了。 “官家最亲近的张夫人,不也得出宫?”佟女官淡淡笑着,提醒着别太得意,“本来凭她的资历和宠信,至少得一个郡夫人诰命才对。按旧例,她是官家的启蒙女师,如果留在宫里再熬十年二十年到了八十岁。临老未尝没有国夫人诰命。” 现在张夫人却只带着一个县夫人的封赏出宫了。 “听说连这县夫人的诰命还是淑妃出面去求的。本来是要直接赶出宫去。太上皇和太后跟前的老人们是能得罪的?”佟女官和洪老档在斗嘴,说的尽是外人不可知的宫中密闻。傅映风沉吟着,郑家和张夫人联手还真是看得极准。官家是一定要补偿张夫人的。 他边想边出门:“什么事?” 丁良赶紧把郑老太爷差人来求见的事说了,本来以为公子会高兴,没料到公子半点也没惊喜意外,只点了点头:“应该如此才对。他来见我是为了苏家。”说完这一句,公子才微微泛出了一丝笑,“看来,倒也不用太担心郑家了。” 丁良转头找了亲哥丁诚一问,这才明白,丁诚瞪他:“现在扶持苏家,对郑家将来的好处多着呢!郑家要是不明白,公子以后就得为郑家全扛着郑娘子还得恨他。郑家是明白人,公子就放心了。” “我懂了!公子就能放手对付赵若愚,让他滚蛋了!”丁良突然就想到了更不得了的地方,“这样也不怕得罪郑娘子!” “…”似乎这样解释也没错?丁诚哑然后只骂,“郑娘子哪里还敢得上这些?今日在殿上你没看着程美人,张娘娘都不喜欢她?否则公子去佟掌司跟前为她打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她在御园里就出事?” 同样的夜色中,郑归音在舱中手抚着户籍脑海中闪过了怀着胎的程美人,接着是张修 媛在殿上安坐冷凝的身影,最后叫她挥之不去的阴影毕竟是茶酒司里的青衣下女。纪鸾玉。她微叹气心里有数,和身边的人说道: “今日能进宫是运气,过几日来报恩寺选拨的女官恐怕会更难对付。” 她的船到了岸,陈安齐武这才雇了小船回御园去向傅映风回报。这一夜得他一手安排,苏庶女在御园中一曲奏罢如愿成了教坊司琵琶色人,得了从九品的教坊节级位。留在园中住宿也没有女官来找她的麻烦。郑归音却是棋差一着,只能带着逗乐换来的一堆银锭子、绢锦赏赐,退出了御园。 她在六桥苏堤边下船时,居然还遇上了秀王世孙赵承平,秀王世孙骑马立桥头遥望月色看着心神不大好。听得动静他诧异回头。 “原来是你?”他大笑着,“如今我才知道,在明州城我居然也看走了眼。郑娘子毕竟也算是一位难得的佳人了——” 这是在夸赞她?她听着一点也不高兴。”有事?“她暗暗怀疑着。 231情深无怨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在等你?”世孙的笑脸在月下俊美无匹,说的话更是让人神思飞扬。她定了定神。只见他一挥手,却有家将上前来送了一盒御药,“拿回去用吧。” 她更怀疑了,无事献什么殷勤?她又不是世孙爱慕的侬秋声。世孙瞧着她那戒备着完全不想被他看上的神色,气得想骂,进御园时他还是表哥。出了御园就成贼了?然而瞟到她贴着狗皮膏药的伤了的双手,他到底骂了:“我也服气了。在这里等了这许久才见你回来。你的伤应该熬不住了吧?” 这种事应该当成不知道互相给个面子吧?她嘀咕着,秀王世孙见着她却颇有兴致,特意驱马来到码头上对她笑道: “行。你也算得逞了。拿着汪太监的案子要挟我。又让郡主为你说情。我如今为你办好了事,那起子明州士子也不会再传我办差不公道,耽误了才女。现在苏幕绿虽然比你早进宫,却不及你抢了太后的青眼。你日后若是在德寿宫里不得宠,那也是你自己办砸了。” 郑归音换了衣裳,扶着嫣浓的手上岸施礼再三谢过他,她心里有事要向他打听。便又独自上前给他个眼色。他会意挥手让家将们退开,她手抚他的马颈,盘算着他喜欢听什么先开个头,才好慢慢打探出他对她这样高抬贵手是不是因为傅九?她仰头悄悄道: “妾身听说…侬娘子…那位谢才子身边颇有几位才女爱慕他…” 秀王世孙微愕一晒,终于也笑了出来,叹道:“谁又比得过秋声?我已经不指望了。你也罢了吧。映风也不容易。” 她没料到他主动扯上傅九,意外一怔,又不知道他怎么就一口咬定了她和傅映风有情。他瞅了她几眼,好没说傅映风以前和侬秋声爱得死去活来时,他暗地里在一边吃醋时也看着了,能看出他动心是什么样, “他做驸马是官家想安太上皇的心,待太上皇百年之后有个稳当人能照顾公主。李家三小子李贺一开始就不中太上皇的意,要不是他自己掀出来,我还不知道他当初在边军里办砸了差事,全靠映风替 他掩盖了。官家本来就属意他…听李贺自己这一揭出来,这主意就定了。”秀王世孙谨慎,不可能说宫中公主突然诊出有病症,更不会说太上皇心疼公主让她自己挑驸马。实在是连秀王府也只知道一鳞半爪、 而郑家也未必没听到风声。 “…傅大人和公主自然是珠联璧合。”她这时就终于明白,李贺这位枢密副相三公子居然没做成驸马的原因。 她过后回到帐中,卸妆梳洗时看着镜中的灯烛,如同码头上的月光。贵如皇侄赵承平无奈着:“李贺本来是小儿子,这尉迟香兰家的先父又是李副相的部属。十几年前在北伐时为李副相挡过一箭才丧了命。李老夫人自来是把她当女儿养的。只不过亲儿子的婚事,李家当然还是盼着三儿子娶个有门第的妻室。但眼下这个局面,李家也是没办法了。还是潘氏为妻,尉迟氏为妾…” “…”她那时在桥边,把秀王世孙这话听在耳中,心里却盘算着尉迟香兰躲着去参选,那就是她根本不想嫁给李贺?她琢磨着也不可能把这样的秘密抖出来去问秀王世孙,她只好奇道:“那李家二公子…”李贺的哥哥为什么不做驸马?因为公主不美貌? “他是举人出身,要外放做州县官,尚了公主就没这前途了。武将家里难得出来一个读书种子,全家都豁出去了为他上下打点。也怪范夫人太聪明要还了李家救她母子的人情,又不肯让儿子做驸马,弄出来了一个我都不知真假的赵慧儿。眼看着什么都安排好了,就是没料到李贺这小子天生应该做驸马的出了这差子——” 因着这郑选女在月下的笑脸,他提点着, “你在宫里有事去找李贺也行。他和映风是把兄弟,多少能猜到欠了你的情份。” “…” 她这辈子都绝不会去找李贺!她默默想着尉迟香兰把名字改成了母家的刘香兰参选,还有这小姑娘暗暗威胁她的话:“你要敢把这件事说给李老夫人知道,我就和榷场那边的二叔说让你们家买不到北边的金锦皮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在拉拢我们家!” 一想到刘香兰半点也不稀罕李贺,一心一意要为了尉迟家进宫好给她父兄报仇,这就像傅映风半点也不稀罕她郑归音忙着娶公主一样不是。她心理平衡了。什么话也不想问了。她要离开时秀王世孙又转马回来拦着了她。 他微咳了咳,尴尬看着她:“打听一个事。” “殿下请说。”她的心里一动,她也想打听傅九的事。就当互相交换消息不是? “侬娘子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 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他这嘴上说得好,其实还是想问问侬秋声是不是眼瞎了被什么钱家庶女抢了夫君?是不是还有可能和他重续旧缘? 不论是王孙还是小女子,被人甩了就是这样不甘心吧… “侬娘子自然是天下无双。但世上才女里未必没有能和她一争高低的。”她忍着笑,“至少妾身知道,爱慕谢才子的美人里就有一位钱娘子是明州城有名的才女。说不定就让谢才子心动了…侬娘子也许就成不了亲…” 她狡黠说着,秀王世孙听得有些意动的时候,她又笑着, “只不过,这件事恐怕已经传到侬娘子耳朵里了,谁让那位美人的亲兄弟钱公子也是秋声娘子的裙下之臣呢。我看侬娘子可以高枕无忧的。” 秀王世孙一愕,眼中微带了被戏弄的怒意,侬秋声什么事都没有她故意提她干什么?她却不紧不慢瞧着世孙,道: “我记得世孙前几日写了一道长调赠予侬娘子,方才在御园里就听到了有人弹唱…”她漫声而吟,月光洒落断桥,堤上悄静,“…春红尽,桂月尤照,绿窗蹊径。窗外悄闻促织语,恒娥常笑,秋声秋愁难述。一夜忽梦旧时人,惊动夫人斑泪,有玉炉声碎,明珠双扣悄相赠。再依枕,酣然石上觅他生…” 听得他亲手写的这首送给侬秋声的送别词,赵承平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她瞧着他,本来是别有用心要来说服他利用他做件事,现在吟着这首他写给侬秋声的哀而不怨的情词,字字撞到她的心里她 竟然也沉默了下来。 她对傅映风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情深而无怨。 232情深无怨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承平见她居然就这样闭了嘴,立在西湖岸边,她系着沉香色绫子披风,淡如月光,望仙发髻上斜插两支叠翠银簪子,一长一短,在月色下闪着凌乱的微光。比这夜色宝光还要黯淡的是她的双眼。她一手牵着他的马,呆呆地遥望着月色不知道在想什么。见着这被辜负的美人儿如此的可怜可爱,他亦不忍叹了口气: “…你别怪他…映风…他心里对你也是这曲子里的意思…” 【白话翻译:春花已经凋谢,我与她相爱的时间早已经走远,但月亮不在意我的悲伤,依旧照在我从她窗外走过的小路。屋外的虫鸣像是秋天来了。月宫里的嫦娥笑着看我伤心,因为她早习惯了春去秋来。这种愁苦难以说出,唯有含笑以对。 仲夏夜中,突然梦到你而惊醒,怀里取凉的竹夫人斑竹筒掉落在地,撞翻了床脚的白玉香炉,那声音如同我的心碎。我看到了枕边你回赠给我的一对明珠,感谢我曾经为你治疗一双眼睛。你心里不是没有我啊,我自我安慰着回到床上,想重新入睡。 在梦里我盼望到三生石上,与你约定下一生再相爱。】 郑归音勉强笑着,看向秀王世孙:“…妾身把这事告诉世孙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如果侬娘子心软。她和谢才子的婚事可成不了。世孙难道就看着侬娘子被人所害?” 侬秋声对待情敌如同秋风扫落叶,其实远不需要担心。早在她和秀王世孙在码头边说话的时候,侬秋声在明州城时就偶尔从钱四公子嘴里听了一句:他的阿姐钱二娘子有意与谢才子说亲。 接着,侬娘子在谢才子书房里看到了钱二娘子写的飞白书法《凤求凰》。“她说是看了我的一笔好字,与我互长互学。”谢公子坦然解释,“她的字是不错。” 侬秋声笑了。这样的小手段一眼就被她识破。她毫不客气,找懵懂的谢才子要了这副书法,到了京城就送给了范小学士。 范小学士得了美人的求助后如领御旨,带着《凤求凰》就来找秀王世孙,这已是几天后的事情。世 孙有了郑归音的提醒,知道侬秋声居然要被钱娘子抢情人,他早已经打听了钱二娘子是什么出身人物。他为了红颜知已,二话不说即把钱二娘子写上德寿宫选女名册。 入选理由如此光明正大:此女擅长飞白,可堪侍奉笔墨。 郑归音此时与秀王世孙作别,坐车回了六桥苏堤上的郑家帐子,她早料到日后会有这样的结果。便也压根没放在心上。 “钱娘子…要知道我给她留了这条路。她会感谢我的。”她笑着。 真的?嫣浓半点也不相信。二娘子不就是报复钱家在明州城传她的谣言,说她是妒妇? 逢紫也忍不住笑了,她的想法是二娘子难道是为了赵若愚? “姑娘,早些歇息…”丫头们劝着。 “我写封给钱二娘子,免得她误会我。”她一心要做好人地坐在帐中,写下短信连夜送去明州城,给钱二娘子的话不过是一句玩笑般的情诗: 赠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白话翻译:你在明州城的时候故意撒布我的流言,现在就是一报还一报了。但我知道你风光霁月,一片痴心不算是引诱赵若愚公子,所以我回报给你的是你逃出生天的机会。】 这件事还根本没有传到钱二娘子的耳朵里,深夜明州城的钱家大宅,她正受困于亲生姨娘,房门被婆子们看着。她连书信都无法收取。她连着几天被姨娘和两个兄弟钱四公子、钱五公子的劝说: “孩儿,你说要做傅大人的妾。姨娘为了你求了老爷,送你去了慧儿娘子身边。但傅大人要做驸马了。他就算是纳妾,也一定是公主挑中的才行。这就是命。姨娘也没有办法…你说要嫁给赵才子,姨娘可没拦过你。可他要娶宰相范家的娘子。咱们门第不及人家。现在你又要挑中这谢家的公子——这可万万不行!” “阿姐,谢公子不过是外室子!苏家又倒了,他寄养的谢家只是个小船商。家里有亲生子女,财产半点轮不到他!他在朝中也没有靠山,这辈子也就是个小官了。姨娘和我们绝不能看你害了自己。” “正是,阿姐。明州城咱们这样的人家里不论嫡女庶女,只有阿姐博得一城的才名。只有阿姐才配 嫁进张宰相府里,阿姐你听说过寇玉生吧?不过也是妾,现在却是堂堂诰命,是静安县夫人了!你还怕将来没有出头之日?” 钱二娘子心底生寒,她的眼光扫过了姨娘和两个弟弟,坐在窗前灯下,缓缓说着: “张宰相…已经是六十多了。”她这时就冷了声,“我才十七岁。” 不等姨娘和兄弟们再劝,她已是站起转身看到书案。她从儿时就用来练习书法的书案上,素纸堆营,案头笔架上琳琅满目。皆是她喜欢的名毫。 斑石砚台前唯有一盏插花小窑,褐色滴油型的插花小口圆肚瓷,在手中把玩时滑如凝脂,窑中插着她从佑圣观里摘来的一枝黄槐花。 这支花在道观那一天落在了赵才子素色的袖角,滑在了地上,被她拾走带回。如今这艳色花影在她眼中依旧盖过一城春色。夜灯下,这花儿已是凋零。插花的瓷窑却是光可鉴人,此窑是郑家丫头在佑圣观送到她手上,就在她见赵若愚的那一天: “钱娘子,我家二娘子说。你传她的流言还不及许文修。于她不痛不痒。”逢紫当时得了这个差使,说得句句清晰,“她知道你的处境,你迟早要败在自己人手上。她倒可怜了你的才容机谋和一笔的好字。但你若是有什么事求她相助可以托人把这插花小窑送到京城报恩寺来。我家二娘子会斟酌着办的。” 如今郑归音已经在京城,在西湖边的帐子写了两句给钱二娘子信,逢紫出帐叫人连夜送往明州城。嫣浓催着让她不要再写快些换药,又悄悄道:“方才两位天武官随行送姑娘回家。傅大人也让他们随身送了药来。” “不用他的。我不是早让人准备了?”她停笔坐在床上,丫头为她揭了膏药皮,药力已过她的手是火烧一般地痛,皮肤肿成青紫。 “姑娘…”嫣浓含泪,她摇了摇头:“有冤情的小民们拼了性命都未必能见到贵人。我进御园受赏赐只伤了点皮肉。这又算什么?过几天就好了。” 她轻轻把双手交握膝上,凝视灯光,心里早就算定: “钱二娘子——何必我去出手?她连番两次失算,前不能敌过侬秋声抢到谢平生,后不能进身于傅驸马府为妾。如今在家中可谓是无立足之地。如果是嫁进张宰相府——张宰相已经年老。这和参选德寿宫侍奉太上皇有什么区别?” 她一定不甘心的。 233才子夜访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姑娘,赵才子来了…”正说着,这深夜里赵若愚竟然来拜访,她吃了一惊。她刚想着爱慕赵若愚的钱二娘子就一时忘记了另一位汪云奴。 “他今日虽然在御前,但早早被官家打发去二楼和宗亲们说话,不是很忙?”她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想,他没在御园里见过汪云奴?居然还有功夫来这里? “姑娘,要不要请赵公子回去?” 灯火摇曳,此时她在帐中梳洗解衣准备歇息,又嫌弃这六桥苏堤上各府帐子里的戏乐声真是吵个不停,还没有睡下。她便问:“他怎么说的?是要见大公子?” “是,二姑娘。” 她微一思索,从床边站起叫人重新梳个简单发髻,吩咐道:“太晚了。我不方便见他。 大公子转眼就回,请他去大公子帐里坐坐。好生奉茶,记得切不能怠慢了。再问问,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急事?他总不至于是——” 她想着赵若愚这一来总不成是消息太灵通为了钱二娘子?逢紫扶她坐到妆台前,为她挽发时提醒了一句:“姑娘忘了,赵才子八成是为了云奴娘子的事。” “我是让汪云奴去见傅映风。借此进御园见到汪孺人。”她觉得莫明其妙,“和赵公子有 没什么关系。” “姑娘太小看赵公子了。看来汪云奴是办成了。这才惊动了赵若愚。”逢紫替她梳了个 懒发髻后,打开首饰盒子挑选着钗子,郑二娘子偏头一笑道:“不是。我是小看汪孺人了。汪云奴进了御园必定就去先见了赵公子。赵公子当然就得为她来和我们家商量商量。” 汪云奴被汪孺人挟制习惯了。谁知道她能不能立得起来?但只要汪云奴自己争气——“我多扶她几回我也不敢埋怨。她要是立起来了,我和赵公子都不用被汪孺人要挟了。”郑归音半点也不焦急,又指了指头顶,“用那两支镶碧玺玉钗吧。” 逢紫微噫,手上不敢慢眼睛却端详二娘子的神色,镶碧玺钗子是傅九送的,二娘子对傅 九公子是个什么想头?外面自有管事去接待赵公子,她在镜中倒用心看着逢紫这丫头。 逢紫的姿色出众,本来是郑锦文在临安城买下的清倌家伎,是不是有意纳妾她不知道, 反正张三公子看上她之后,她就被郑锦文送给了她。成了她身边颇有几份体面的管事大丫头,逢紫对郑锦文自然是一片感恩忠心。 她现在也不时用着她。前些日子在明州佑圣观正是逢紫向钱二娘子送去了插花小窑。逢紫想着赵若愚在外面,一边用抿梳抿发一边轻声问着: “姑娘,钱娘子如果来托你,想进宰相府为妾的话…” “她不会的。她一开始就选了傅九。不做妾也不能和傅九为敌。钱家别人未必清楚但钱二娘子脑子明白得很,张宰相府得罪了傅驸马。张修媛又绝不会容许寇玉生这个宠妾做她的继母,夺了她同母兄弟们的前程。现在嫁进张宰相府就是绝路一条。” 她在手指间把玩着另几支叠翠长簪子,她的眸光也如那簪尖般明亮锐利,“我要是张修媛在宫中必定一面与程美人交好。一面还与傅淑妃交好。想拉拢傅驸马呢…” 逢紫吃了一惊,欲言又止,郑归音笑道:“我们家就绝不能和傅九公子翻脸。”说罢,用手中的叠翠钗子拨了拨发髻上的玉钗,让钗头再偏了三分,满意着,“我这人就是识时务。那怕他傅九公子现在就是驸马了,我们家也得笑脸相迎不是?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我心里没有数?” 侬秋声和皇侄赵承平根本没得结果,难道这两位都不明白?她看了看双手上缠着的药巾子,想想过几天试试赵承平送来的药。那毕竟是御药。侬秋声的眼睛不就是御药治好的? 逢紫暗叹,真要这样想得明白当初二姑娘就不和傅九好了吧?大公子私下里难怪没劝过?她在镜中看到这丫头神情。知道她为郑锦文担心,不禁失笑道:“宫里的事你当大公子心里不明白?他进了户部后,肚子里的事根本还没有和我们说呢。” 正说着,外面一阵马蹄声碎响,灯笼影乱,莫智带着守帐的家丁们迎了出去。郑锦文果然从御园回来了。 他下马看着她帐子还没有熄灯,正要进去,却听得莫智悄声道:“公子,若愚公子来了。” “多久?”他意外,寻思着他在月瑶楼时这小子半点没提要来。这会儿背着他突然就来了?“有一会儿了。怕是本来想趁大公子不在时见二娘子。二娘子推说晚了没见。” 他啧了一声,瞟了瞟她帐子里的灯光,快步去自己帐里和赵若愚说话。她听着这动静,就给逢紫递了个眼色,她会意出帐。 “我来。”逢紫走到帐前,顺手接了家丁手上的茶案,低头送了进去,恰好正就听到了赵若愚的声音:“今日我在御园接到了云奴娘子。她和我提起,她主动请见求傅映风作主,好救出汪孺人。傅大人可是半点也不惊讶。” 他有话不方便说,傅映风能出手帮她,自然是有原因。 +++++++++ 傅九在御园楼中,耐心陪着大皇子,因为司马长云是大皇子在知府衙门里的僚官,他也不得不敷衍几句。 “司马大人——”这位大人十句里有三句在探听汪云奴。让丁良都忍不住笑。在这御园灯飘,歌乐传耳的时节里司马青云还算是矜持。傅九客客气气:“汪云奴娘子,听说是赵若愚赵大人的爱妾——我已经叫人送她去见赵大人。这才好订个章程。她既然进了御园又是宗亲养女。这种事咱们外臣不好插手。” “是是是是,大人说得是——”司马长云苦笑点头,又希冀着,“大人从哪里听说汪娘子是赵大人的妾室?下官与今科士子们颇有交游,他们说赵大人身边并没有女子侍奉 。听说是在正经想说门亲事。”这话的言下之意是,你们范家不也在和他说亲? “这件事——”傅九像长舌妇一样把赵若愚的绯闻暗示了一回,让大皇子都没忍住凑过来听这些下里巴言。傅九深知京城里最喜欢嚼舌头的都是男人。头一个就数闲着没事的王爷宗亲们,接着就是鱼龙混杂的临安城知府衙门,衙门里的三班衙役和师爷们个顶个的地头蛇,向上指不定和宰相府里奶妈是远亲,向下九成九和各坊收粪、卖水的大中小户是街坊。 这两伙人里谣言传得最快,他赵若愚的妾室是越多越好不是? 234才子夜访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映风,你和赵若愚交情不错?”大皇子嗣后拉着上楼,在楼廊宫灯暗影里悄悄问着。他深沉着脸色,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恭敬拱手:“他是宗亲出身。想要科举入仕这名声是极要紧的。但这名声如果太好了也不大妥当。所以臣下就多说了几句。殿下以为如何?” 难为你了。大皇子感慨地看着他:“你果然还是没变。我知道你一向重情意。” “殿下谬赞了。”他微微笑着。他和赵若愚有个屁情意。 “那位汪娘子一定是美人?”大皇子抬阶上三楼楼阶,突然转头,诡异地笑。 “当然不是。”他坚决地否认,“她能来找下官——” 这不明摆着是郑归音指使? 跟着上楼的丁良却不敢苟同暗想着:“汪云奴和郑娘子是情敌。抢了许文修又开始抢赵若愚。公子其实也拿不准所以才推回给赵若愚吧?” 站定在了三楼廊口,丁良没资格再上走了。瞥着公子和大皇子一起入宴厅的背影,他叹着,公子眼看着做驸马在文德院已经得罪郑娘子了,但他还是劝了傅淑妃不要理会郑家:“娘娘何必在意郑家?只要张宰相致仕,告老退职回家,张修媛岂能与娘娘相争?郑家必定要投到娘娘门下的。他们家不过是求一个平平安安罢了。” ++++++++++ 傅淑妃坐镇宫中,主持宫务。心里时时想着的也是立皇后的大事。 “母亲从明州城写信来,:”她看完了信,递给了奶妈子,“母亲和父亲都是一个意思。让本宫劝说九弟做驸马。然后再让长公主为我说话,把本宫的心事禀告给官家。” 唐宫正接过来细细看了,觉得侯夫人难得聪明了一回出了个好主意,长公主的驸马就是太上皇的女婿,在立皇后的事上太上皇说一句顶得上一百句!傅淑妃却摇头了头: “但九弟这回去御园之前来了一趟,让我再看看风向。他从御园回来再决定。”说罢,她长叹一声 ,有些疲软地倚在榻上,“这一回程美人与张修媛都随驾了。程美人是怀孕。有如此恩宠是理所当然。张修媛呢?” 这位张宰相之妇女进宫两三年不见得有多得宠。这一回随驾让傅淑妃吃了一惊。 “是我疏忽了。她是当朝宰相之女,官家总要高看她一眼。更何况——这几年不太得宠。我本来也觉得意外。”淑妃眼带困惑,“论容貌她在宫中也是第一等。官家却不常去她那里。要说官家冷落她,但她的宫室却是官家亲自取的名,御笔题的字。” 淑妃说得都是实情,唐宫正只不服道:“老奴在宫里都听说了,他们张府的公子没有能帮衬她的。” 说到这里,淑妃倒是有同病相怜之感。她的亲兄弟远不及傅九这个继弟。 “听说,张相公府里真正得力的是四女婿。” “没错!娘娘,就是一个商家的公子做了清客得了表眼,如今靠张相公举荐得了户部的官。而且 这郑家和程美人的娘家平宁侯府也是亲戚。娘娘,这郑家恐怕是娘娘的大敌。何不请九公子早些下手——” “不是答应地康安县张夫人了。让郑家女儿过第二轮。”傅淑妃一笑,端了茶轻吹,“等九弟从御园回来吧。郑家的女儿如果愿意给九弟做妾。我也乐观其成。张夫人若是也能助我一臂之力太和宫里的那些潜邸旧人也就容易结交了。有了他们,就会有人在官家面前为本宫说话。本宫的心事也就成了。” 唐宫正这才明悟了,原来九公子看中了郑家的姑娘! 这是大好事。 ++++++++++ “二妹果然说动云奴娘子去见了傅九?”西湖帐中也有密议。郑锦文在帐中与赵若愚对坐,灯光又多点了几盏照出他没有忍住的一脸喜色,“要骗过他可不容易。这事办得好。” “不妥当。锦文兄,我们虽然通过许文修的嘴,把云奴娘子和我要成亲的旧约定传到了傅映风的耳 朵里,他必定也知道我这是为了科学上做安排。为了对付泉州平城郡王。” 赵若愚说到这里,难掩在御园初见汪云奴时的震惊,更没料到汪云奴竟然被郑归音说动了,今晚办成后才知会他。 郑锦文大笑了起来:“我早和你说过,汪娘子做生意那样厉害。你激一激她,她指不定就和汪孺人翻脸了。按说她被卖了两回对汪孺人的抚养之恩也报完了。” “不瞒郑兄,我的宗兄赵若诚夫妻和她交情极好。”那一对夫妻都不知道劝过多少了。赵若愚连连摇头,郑锦文倒也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没有激过汪云奴。 “也对。我妹妹说话是不一样。” 不是郑归音聪明会劝人,而是她这个不一样。郑二娘子是汪云奴的手下败将。汪云奴也是有好胜之心的。郑大公子觉得娘子们的小心眼真有趣。 赵若愚却心想着,郑二娘子一年前还凶得很要毒死汪云奴。汪云奴看到她会害怕,自然就会想尽办法寻个让郑二娘子满意的出路。 他想叫郑娘子出来直接问一问,但看着逢紫退下,郑锦文端坐着完全没这意思,无奈只能按着计划来与郑大公子商量:“但我听说许文修此人也极为狡诈多疑,他是不是有所怀疑又说了什么让傅映风防备了?” 郑大公子摇头:“傅九精明。平城郡王的事闹得太厉害连官家都知道。他不会坏你的事。” 逢紫离帐回来,向郑归音悄禀着郑锦文和赵若愚的对谈,郑归音沉思许久,摇头道:“暂时不用急。傅九确实如大公子所言。我们家并没有真正得罪他。赵若愚也没有真正得罪他。”她提笔写了一封短信,折了四折结成了方胜,叫逢紫送过去用丹漆小茶盘呈给赵若愚。 “大公子,这是二娘子叫奴婢送过来给赵公子…”逢紫过去,进帐呈上茶盘和里面的信,没料到她的话还没说完,郑锦文劈手抢过先拆了来看,逢紫不敢吭声,赵若愚也只能瞠目苦笑。 这是给他的信吧?他这样明摆着要检查是不是太过分了? 235才子夜访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读着果然只有一句。看完才把信交到了赵若愚手上,表示他可以随便看,赵才子只能一脸无奈地接了,信中写着:“只要让傅映风认为你我因为汪云奴生了嫌隙就好了。” 他沉吟着,帐中郑锦文亦在笑语着:“这话没错。我们家在说亲,我妹妹和汪云奴就不可能交好。说到底,咱们早就谋定而后动,眼下我妹妹和私商选女们同时进宫,谁都知道宫里最重要的是几位宠妃争皇后的大事。公主为什么点傅九为驸马,是因为她想和傅淑妃联手!” “那么郑兄你——”赵若愚看着他。郑家和张宰相的关系不寻常人人皆知,郑锦文叹气苦恼:“我当然是看好张娘娘。但今晚上的情形我也听说了。” 赵若愚的消息也灵通,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张娘娘像是不太喜欢郑二娘子、 郑归音也觉得,她这样人见人爱的好姑娘,怎么张娘娘会不喜欢她?她半点也没有自己先讨厌张娘娘的自觉。 “咱们家大公子,和张娘娘到底是什么关系?”郑归音在自家帐中回忆着御园里的事,反复琢磨后突然看逢紫,“你在京城里跟着大公子久了,应该知道吧?他在相府里的时候见过张娘娘?” 逢紫脸色微变,赶紧摇头陪笑道:“张娘娘是嫡长女,深闺千金。大公子只是进出书房的清客。自然是见不了的。” “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到底是宰相门第不是?”她并不追问,心里想着你不说就一定有问题了。宰相门第里还有扶妾为妻的破事呢!当她没有让人打听过张娘娘在宰相府里经常进入张相公的书房,为父亲批阅公文,极得父亲宠爱?她自然能套出话来。 “我以前一直想着,大公子不肯在家里说亲一定是在京城里遇上了比我好十倍二十倍的女子。”她伤春悲秋是装都不用装,张嘴就来。反正她老是输给汪云奴,府里人人都知道她自卑又脆弱,她虚假地勉强笑着,“我还没上家谱只是挂名养女的时候,家里本来安排大公子和我订亲,这事你知道吧?那是爹爹的意思。我是把大公子当兄长的。只是也没料到他看不上我——我想也许是我太差了——否 则许文修也不会那样对我们家。是我连累了家里…” 她怔怔地凝视着灯光发着呆,自己都觉得挺惨的。握帕子掩嘴装伤心时眼角偷瞥着逢紫。果然这丫头就有了内疚之色连忙道:“姑娘,世上哪里有比姑娘还好的女子?大公子他——” 说到这里她又迟疑了。 “我以前看过大公子藏起来的京城里的信。还有,他从京城回来就送给我一柄水晶柄扇子——喏——”她微微笑着,表示她很坚强不用安慰她,起身从早就准备好的妆盒底层取出了一柄黑水晶柄折扇子,“这本来是一对吧。我早知道了,你也不用隐瞒我。” 逢紫看着那柄扇子,立时就动摇了:“姑娘看过信?” 果然有信吧!她在心里吼着,该死的郑锦文和宫里的宠妃张娘娘之间有情书!他想害死全家——! 御园里的楼宴上,张修媛回到起坐间,送了程美人离开后倚窗看着窗外湖面和六桥苏堤。 挽迟在房中听了她和程美人密谋,不安地劝道:“娘娘,何必寒了郑家的心?郑锦文他对娘娘毕竟有一份中心。” “是那位郑家的养女故意与我为敌。你以为她在殿上用太上皇的庐山贺寿赋算计程美人,没有想过把本宫也拉下水?”张娘娘转过头来,手中宫扇半掩着唇鼻只露出寒光四射的美眸,“郑锦文,他心里只有郑家。” “但是,郑锦文在明州海外的生意听说被淑妃的继弟傅九抄了。”挽迟回想着郑锦文在营帐中的微笑,这事是他亲口和她说的,她到底轻声劝着,“娘娘。他应该知道,郑家不能没有娘娘,不能没有张家——” “所以,他就巴结上了寇玉生那样的侍妾,要做我庶出妹妹的夫君?”她冷笑了,“他对我还有什么忠心可言!?以为我是三弟被他哄几句就要去娶个商女为正妻?他为她那了不得的养妹打算得可是极周到了——!” 这是张相公糊涂,府里的人能怎么办呢?挽迟沉默。这些事张娘娘当然明白。 郑锦文在营帐中,和赵若愚半点也不提他在东海的老巢被傅映风抄了的事,只道:“张相公在朝中 被弹劾的事。听说闹得极大的。说是四川、湖北一带的地方官都在上奏弹劾了。我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和傅九为敌。” 赵若愚也知道是这样没错,但他微咳了咳瞧着郑锦文的神色,心里想见她一面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叹道: “今日能进御园,过几日才是女官选。就算是过了选,等我殿试完才是进宫后的第三轮选试。恐怕那时候太后就不记得二娘子…这样于她而言太过危险了。她在御园里已经拨了尖。叫女官们盯上了。” 他委婉提起了郑归音,郑锦文笑而不语。赵若愚何等的聪明,见着他这智珠在握的样子就知道明日她八成还要进御园,还能见太后加深好印象。而他自然有他见着她的机会。 他笑着站起。辞别要回御园了。 郑归音和逢紫一席话,果然就套出了不少张娘娘和郑锦文的内情。她铁青着脸,静静坐在帐子里,觉得全家已经完蛋了。郑锦文是个扫把星。 “我不会是被郑锦文利用了吧?”她扪心自问,“他蠢到了拿全家上下去讨好一个宫妃?” 郑锦文不会这样蠢。她自我安慰着,她想进宫完全是自己的主意。郑锦文根本不愿意呢。 有丫头挑起半寸帘缝,看着灯笼四处晃着照看一地纷乱的人影。赵若愚出帐了。马嘶声起,有他跟从的小厮牵马过来,郑锦文似乎还在问着:“汪娘子现在…” “也在御园里。宫卫送她到我住的地方来的。” 谁都知道这是傅映风干的。他也知道,傅映风绝不会坐视他和郑家订亲。但他摸了摸袖中的一封书信,这封从泉州城来的信才是他今晚赶到这里来的原因。他没好当着人家兄长的面回头去看看郑归音的帐子,他到底还是拿出来给了郑锦文苦笑道:“这封信还请转交二娘子。” 236郑娘子不如我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帐中的郑归音远远到,赵若愚递了一封信给郑锦文,她皱眉:“那是什么?”打了个手势,自然有丫头出帐去问,免得被郑锦文私下没收藏了不给她。 “咦?”郑大公子一瞧,这是他家郑老太爷的书信?最近几天写的? “你又和老太爷说亲事了?”他瞅着赵若愚。这小子太聪明了,知道全家最喜欢他的就是郑老太爷! “是,我写信去向老太爷解释了外室的传闻。” 他坦然言之,“外面这些传言我没有太过否认。是因为赵秉义在的时候,我和汪娘子确实说过亲事。我与她有一份香火之情。答应了她保住赵慈不被许文修接回去。因为她生了这一个孩子后伤了身子就不能再生育了。” “就因为香火之情?” 郑大公子听出其中还有隐情。 “云奴娘子与汪孺人,对我有再生之德。不在郑家之下。”他沉默后还是说了这句话,“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我对郑兄也没有说——”说罢,他站起长施了一礼赔罪。 赵若愚没料到的是,这件事傅九已经知道了。是汪云奴在进御园前登船告诉他的。并且以这件事换取了傅九送她进御园。 “妾身在泉州城时,曾经救过赵公子一回。”汪云奴则是在船上,向傅九说出旧事,傅九当时一听亦是有些意外的。汪云奴上船来拜见他,请他送她进御园时说了过去多年的她和赵若愚的情份。 “赵公子与外蕃商女订亲的事。想来傅大人也听过。” “…没错。”他终于有了兴趣,坐在椅上示意她继续说。 “他与外蕃女订亲是为了蕃商的嫁妆,为了养活一弟一妹。没料到弟妹夭折后,泉州城中有各种风言风语 说他害死了弟妹。”她回忆着,顿了顿又看向傅九,“宗亲们不明真相,赵公子那时全靠郑 家的支助才收敛埋怨弟妹继续读书。但蕃商知道这事也退亲了。赵公子那时好不容易过了乡试却被人退亲。他很难过。而那时奴遇见了赵公子,奴爱慕赵公子,奴不相信赵公子是那样的人——奴的父母大人也都不相信。” 傅九听明白了。赵秉义一家对赵若愚是有再生之德的。 “赵公子知道,奴不是自愿做外室的!奴想进御园去把母亲接出来。劝她一心一意和赵公子联手让平城郡王伏罪。我听说傅大人有位姐姐是宠妃,但平城郡王和平宁侯府来往密切,早早就答应支持程美人了。奴有信为证——” 说罢,她呈了一封平城郡王的信给了傅九。 傅九拿到手中一扫,早知道这封信是郑归音给她的。平城郡王来了京城,郑家也是豁出去要和他死斗到底了。、 “这是郑娘子给你的?”他不看信,直接盯着汪云奴。她没料到他这样精明厉害,微震倒退两步后,然而泉州城第一名姬的眼力是极好的。她在一瞬间判断了傅九的神色后,迅速点头居然在他的意料之外承认了:“是,郑娘子知道…知道赵公子心里只有奴。她知道她不如奴。” “…”你的脸皮比郑归音还厚,难怪她输给你两回。傅九很满意汪云奴。只是提醒,“这话不能和别人说。否则她会动手打你的。” “…是。奴只和大人这样说。”汪云奴低头施礼,“奴知道,大人一心爱护郑娘子。” “…”嘴太甜了!人又美!他在心里夸着。 宫灯辉煌,傅映风在宫中御宴上,还在和赵一明笑着:“我今日见得了一位极聪明的美人。你没见过的。” 赵一明完全不相信,“这京城哪还有我不知道的聪明美人?”满饮一盏后又突然想起,古怪看他,“你有点怪,难道那美人不输给你的心上人?” 这话不能比,否则郑归音会暴跳如雷。傅九苦笑着,脚步声轻,丁良到了他身后,禀告了赵若愚离园去苏公堤的消息。 “他离了御园?是二皇子让他去请几位太学的学子来说话?这倒是好理由。”他笑着,此时欢宴未尽,他本来是在百官大宴中寻了一副角落里的几案,盘坐在席上。 横几上虽然是残羹冷炙,自然有茶酒司的老押班来讨好。茶、酒、食、菜的青衣们重新布置了佳肴,他瞥过了青衣中的纪鸾玉,不在意地解了腰刀横在膝上,与身边溜过来和他说话的赵一明把盏笑谈。他眼观着弦乐舞蹈,清冷地笑着, “赵若愚,他是借机去外面见郑家的人吧?” “|是,公子。汪娘子独自留在他房里。让我来带个话求大人。汪孺人也在御轩里,她想早点接走她的养母。” “你去和她说。我不会失言。现在送她到赵若愚身边住着。赵若愚自然就会让她天天见到养母。毕竟——”他在横案上放下银花盏,侧头看向宫灯下站着的丁诚, “毕竟他非得和郑家联手不可。现在就得讨好郑娘子,他没有把妾室放在身边的理。送她去养母身岂不是名正言顺?” 他在议论着汪云奴和赵若愚,赵一明立时问了一句,“云奴?我似乎听说过。听说是难得的美人?你见着了?” “见着了。”他亦笑着,“极聪明的美人。只可惜一点——” 只可惜汪云奴在船上和他禀告这些话时,还觉得她能说服养母汪孺人。让她离开平城郡王府。赵一明一听笑了:“犯得着。连我都听说泉州这位汪孺人,她调教得一手好家伎。我家里老太太,前几日还偶尔提了一句,这样的妇人就应该在公侯高门里为妾。” 傅九笑着点头。这汪孺人也是个奇女子,她这一门手艺可以保得做妾长宠不衰。 “汪云奴天生和汪孺人不是一路人。因为她最擅长在谈生意谈买卖时察言观色,摸到别人心里。杀下价来又让双方都满意。这是冯虎说的。她是天生会做生意的人。平常说话时她并没有这样机灵的。” 六桥苏堤的郑家帐子里,郑归音和嫣浓如此说着。嫣浓还是迟疑,在她身后小声道: “姑娘,云奴娘子那可是泉州有名的美人。她现在被赵才子放在身边,就算是为了救汪孺人。姑娘你送她过去这也不能太急的…要是他们…”要是这两人日久生情怎么办? “这是她自己的事了。” 237不关我的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诧异打着哈欠,觉得好困真想睡,“我只和汪孺人约定 ,她为云奴娘子谋划,让她上京城找关系得一个九品诰命才能上郑家的族谱做养女。否则我怎么参选??她不能拖累我!” “什么?”嫣浓惊呆了,“养女?汪娘子做老爷的养女?姑娘你的姐妹?这不可能——老爷绝不会答应的!” 郑家上下半点不知道这回事。 +++++++++ 同样不知道的人是汪云奴,她如愿得了傅九的帮助但她打从进了御园一路跟着天武官们走着,脑子早就乱了。她自问在外面并不是软弱之人,但傅映风在船上召她的时候,突然追问了一件事:“听说你要做郑老爷的养女?上郑家的族谱?” 她虽然是平安应付过去,傅映风看着她的脸色就明白了,笑道:“原来你不知道。是你母亲和郑娘子约定的。”他一句话就让她全乱了。 她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约定。因为郑老爷下狱的时候,母亲曾经说过要与郑大公子联姻。郑老爷死活不答应。后来母亲收到郑娘子的信又收了一笔钱就答应了。现在想想郑娘子为了救郑老爷提出了这个条件。 “不,我还是不相信!”汪云奴在心里慌乱着。她并不恨郑归音没提这件事。因为她提了她也绝不会相信。 “你懂什么?!姓赵才是最要紧?你本来是家奴之女,汪家也不过是私商。你这个身份全靠你是赵秉义的养女,全靠我是赵秉义唯一有诰命的妾室!否则郑家凭什么求着我们——?有这个身份什么东西都有了。绝不能丢了这个身份!” 汪孺人从来都是这样教她的。 她独坐在了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月色,莫明又想到了傅九在船上坐着,撑头看着她:“我可以帮你 。但条件呢?” “…但…凭大人吩咐。”她已经木然。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要么就彻底和汪孺人断了,否则不要指望进郑家做养女。少让郑娘子为你烦心。你明白——?”傅九收回手,十指交叉倚在椅中淡淡看着她,“你是美人。也极聪明。郑娘子偶尔会输给你。所以你好好去和赵若愚过日子。不要去和郑娘子争。” 她听得如此心里一震,他的眼盯着她:“郑娘子她——除了郑家没有别的了。” 这事他在文德院第一眼看到汪云奴时并不知道,那怕郑归音嫉妒汪云奴。他也没太在意。他不过多看汪云奴一眼,她的脾气那么大。但他以为她只是和上回在百花阁一样吃醋罢了。只有这汪娘子突然来拜见他求她帮助把汪孺人从平城郡王娘娘那里接出来,他才突然意识到眼前此女当真是个美人。更何况还抢走了许文修?以郑归音的小心眼八成还在怀疑他。 “许文修的事她没动你,你就应该知道她算是放下了以前的事。你最好不要再惹她。另外,我听说你和赵若愚是旧识?”他笑着,看着汪云奴涨红了的脸色心里便有了数,他抬手阻止了她的辩解,“郑二娘子嫉妒你。这没什么。她素来如此便是只猫儿狗儿也会嫉妒,你不要理会她。但本官和你——以后不要再见面。” 他总得比赵若愚强几分才行。 +++++++++++ “对。我答应让汪娘子进郑家。但赵若愚和她的亲事是另外一回事。” 郑归音觉得不关她的事。 “她要急着和赵若愚在一起。她就得依仗汪孺人快些得个诰命抬高身份。这可不容易。她要是想先自己立起来再说其他,就会有分寸。要说她也不是没有这个脑子,她的生意做得还似模似样了的。否则赵若愚会让她管一部分帐吗?” 因为嫣浓一脸急得要晕过去的模样,觉得二娘子太大意,她诧异啐着,“我难道还能管着他和她?我是什么人呢?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她闲着没事干吗? “我要进宫,我的姐妹没得什么家奴出身什么家伎养女,她就得有个诰命不能拖累我。明白了?”她翻白眼。 “…奴婢明白了。”嫣浓总算转过了弯,忍不住又急了,“二娘子你参选进宫这是为了家里。怎么不告诉傅大人——?” “|他要娶公主了,我犯得着告诉他?”她冷笑着又叹,“算了。他处境也难。今天在御园里还故意和我吵就是为了讨好公主!”想想这些,她就觉得他一定不是皇帝的私生子!四皇子才不用这样讨好公主! 她不想再提这人,推着嫣浓去外面看看,“行了。外面赵公子还在?逢紫怎么不回来?”她急着知道赵若愚刚才和郑锦文说了什么,这时冯虎在帐外的声音传来,道:“沈娘子差人递消息来了。” “什么?是汪孺人那边的事?!寿安伯问起赵若愚和我的亲事了?” 月瑶楼里,傅映风席上听着同样的消息,脸色可比郑归音好看,他持盏饮酒,向赵一明挑眉笑道:“哦?你祖父身为大宗正总算也问起赵若愚的婚事了?还问了泉州郑家的二姑娘?” 寿安伯孙赵一明有了几分醉意,与他同席靠倚着,坐没坐像持盏满酌,瞧着他这脸色不由得就怪了,傅九这样镇定?不生气? 连丁良在旁边亦是纳罕,公子居然不发脾气,他瞧着公子,傅九居然边饮酒边沉默了。 “你在想什么?”赵一明嚷着:“我巴巴来知会你,你就这个反应?这是平城郡王娘娘身边的那位伴当娘子就是汪孺人,因为她是宗亲的孀妇又有孺人的诰命,郡王娘娘在我们家的时候,她偶尔和我祖母说了一句。我祖母又和我爷爷说了。我一听这不是你看中的那个郑娘子?这才提醒你小心叫人抢了。你怎么——+” 傅映风居然笑了。 “我听说你在楼上和郑娘子刚吵了几回?”赵一明的八卦听得可多了,“都说你故意为难她。你别骗我!”他同情着朋友,“要我帮你吗?我去和老爷子提这事——” “…我本不应该和她吵的。一时没忍住。”他没好气叹着,见过汪云奴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郑家和汪孺人约定要收汪云奴为养女是不得已。但这事落到郑归音头上,她不就得想办法拖着这事? 她参选进宫是多好的理由?他暗忖着,她这一箭至少可以三雕。为她自己,为保全郑家,为开海。 【亲们,本月开始加快更新。隔日中午12点。周四更。】 238娶妻当如何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急什么?郑二娘子这人无论如何要保着郑家家产——她不急着成亲的。”他嘴上如此回着赵一明,暗叹着心里有数,她绝不会让汪云奴进郑家做养女。眼下不说别的,汪云奴要得个和汪孺人一样的九品诰命那就绝不容易! 他打个眼色给丁良,丁良明白,转身叫人去码头看看陈武齐安回来了没有,红儿回来了没有。公子急等着郑娘子的消息。 “公子看着是后悔了?”丁诚在外面听着了,悄声问了一句,“驸马的事可改不了!” “…哥,公子没后悔的时候,一边和郑娘子吵一边不还是让红儿去陪着?我看公子在御园和郑娘子吵嘴只是想和她说几句话。”丁良揣测着,丁诚一听居然觉得他八成说中了。 宴几前,傅九和赵一明碰盏,嘴上随意扯着:“你祖父突然关心赵若愚的亲事。这不就是平城郡王让汪孺人出面故意给赵若愚做人情,帮着他和郑家联姻?那位泉州的汪孺人还是太小看了赵若愚…” “不是,她不是小看了赵公子。她是在警告我。”郑归音在帐子里重重赏了沈娘子差来的婆子,打发她回去后,笑道:“看来,她被汪云奴气得不轻。这就要从我头上找回来了?我也不能客气才是——” 免得让这位孺人以为,她怯战了。 “姑娘,咱们要怎么办——”嫣浓顿时就摩拳擦掌。她好笑瞪这丫头一眼:“犯得着?她不就是看中了赵若愚,看中了我们家的家产?我偏不让她如意——!”说罢,她抬手示意,嫣浓连忙去半揭了帘子。 “赵公子走了没有?”她提声问着外面。 “姑娘,赵公子像是临走时想见一见姑娘。大公子问姑娘的意思?” 逢紫正进来禀告,她在帘缝里看到赵若愚在马前回头。他的眼光落到了她的门帘上,两人的视线一触而亮。她上回见他还是在文德院商量殿试的事,微一迟疑道:“太晚了,不见了。”免得郑大公子 转个头就骂她。 她差着嫣浓去,把她方才写的信折缠在一根夜来香花枝上送了出去。 郑锦文送客出帐,斜眼看着赵才子强忍欢喜收了二妹的花。这小子还特意转头背着他拆看随花来而的信,他忍着没去抢过来看看花茎上系着的兰纹纸的诗名内容是什么,反倒是故意走开两步。 四面挑灯举火照得白昼,家仆们喧嚣着在打点出行。吵闹中,郑大公子摆出兄长的架子,当着赵若愚的面对嫣浓小声说: “和你们姑娘说,果然是女儿家胳膊肘向外拐。把自家的兄长当成是碍眼货。这样的春光夜色,听说宫里太上皇给官家说句话,暗示明天再住一天的意思,都要折支凋谢的白牡丹写诗一句:韶光慢。这才是雅致风流。她方才给我商量事情就是素纸一张了。未见半点雅致,我倒也罢了,进宫了她也要这样疏忽?” “那素纸也是给若愚公子的…” 嫣浓小声地辩解着,“二娘子说,晚上不方便。免得大公子骂。”嘴上这样解释,她被郑锦文一瞪就不敢出声,他哼道:“现在怎么又送了一枝花?夜来香这是夸他这一趟来得正好?” 不,夜来香是指他身怀芝兰之材,就算是在泉州城有平城郡王那样一手遮天暗无天日,他也能芬芳自来。旁边赵若愚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也明白夜里来拜访事急也罢了,暗中有想避开郑公子见人家闺阁女儿的意思,让郑锦文不悦。 “锦文兄,云奴娘子现在虽然是在御园里,我求了一位老宗妇国公夫人,把她送到理国公夫人身边做个伴当娘子,陪她老人家说话。眼下她也不会在我跟前。” 嫣浓听得这话一脸欢喜,暗想着难怪他连夜赶来,岂不理所当然应该解释一二?郑锦文回身看了他一眼终于也露出微微笑意:“原来如此。”否则你写信给家里老太爷,是耍着咱们家玩吗? 他暗暗松了口气。果然人家兄长的消息也灵通,郑归音怀疑汪云奴和他之间的情份,又怀疑赵慈那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郑锦文八成也有些疑心。 “这信,拿去给二娘子。老太爷和赵公子之间的书信。”郑大公子终于开恩,他手一递把旧信叫了 自己的人送去郑归音的帐子。旁边嫣浓听得更是欢喜。在火把下,赵若愚依例打开了夜来香枝缠上的诗句:夜来香浓经冬雪,缠金牡丹历经年。 她的意思他明白。夜来花的香气这样怡人是因为熬过了冬天,金腰带的牡丹象征着宰相之才,但本朝百年前四位摘了金缠腰牡丹做宰相的才子王安石、韩琦、陈硅、陈升之,都是在多年之后才登上高位,革除旧弊一展抱负。 他一看就明白,她这两句诗说的还是殿试的事。 “对了,赵公子这几日没多写几篇文章准备殿试?”郑大公子似乎想起了要问一句,笑着睨他,“看不上咱们家的法子?”他的言下之意是,哟,把题目送给你你还嫌弃? “…不敢。”他确实是这样想但绝不便对着郑大公子这样说,这位大公子其实和郑娘子是一条心两张脸罢了。他早就心里有数。他便也顾不上郑大公子在看着,招手从小厮腰间开了大荷包,取了短笔和墨筒。 他沾墨就马鞍上写了一句回诗。还是那张兰纹诗纸送了回去。这回郑锦文没有非拆了先检查,嫣浓取了送到帐子里,她顺利得了后拿到手里一看: 松竹临风摧愈直,兰心一片待初发。 “赵公子,果然谨慎。”她满意笑着,“殿试只是大事的第一步呢。” “姑娘,这难道不是在说亲事?”嫣浓瞟到,没忍住,谁有功夫和他说什么殿试?“姑娘,家里老太爷写给赵若愚的信,写的是赵若愚和汪云奴的旧事?” “对。老太爷本来还不知道他和汪云奴早就相识。他写信向老太爷提起了。也算是有诚意。”她指了指郑大公子叫送来的旧信,但她早就推测到了。 果然,老太爷也是在这信里说:亲事暂时不提了。若是赵公子有意还是三年后再说吧。逢紫小心觑着她的神色:“大公子说,赵秉义是对赵若愚不错。但赵若愚的弟妹也是因为赵秉义和平城郡王死了。他不愿意纳汪云奴这是说得过去的。这事咱们也不是没想过。他不想说其实有一半倒是因为不想提起旧事。倒不是骗咱们家。” 239娶妻当如何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确实如此。”同样的话,她早就和汪云奴说过了,她自问是深知赵若愚的心事的,笑着,“另一半,就是他毕竟还是喜欢汪云奴。” 丫头们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劝道:“姑娘想太多了。” 她犯愁地看着两个丫头:“你们要被人多移情别恋两回,就会和我一样聪明了。” 嫣浓哑然,逢紫只能忍着笑。丫头们没得话再劝,她才笑嘻嘻道:“但云奴娘子现在还不是我的姐妹呢!她和赵公子能不能成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要早些歇息了!”她折起信,催她们帮着收拾,“明天有人会召我去御园呢。” 现在没有人再阻止她进宫了。 “那赵公子…” “他什么时候殿试成了,什么时候再说亲事。”她上了床把头向薄锦被里一埋,含糊着,“他这殿试比我参选还难上百倍,险上万倍。难怪他放不下心上人。他这样有大志的人身边总得有个解语花才能让他说说心里话儿呢…” “…姑娘。”逢紫放下纱帐,举灯转身听得这话却又止步,她轻唤了二娘子一声她却已是沾枕就睡着。她连忙吹灯离开,知道她在御园疲倦已极。然而她难免还在去寻了郑大公子。 “大公子。姑娘怕是不太知道赵公子这样的人。依奴看,赵公子这样做大事的人连殿试的题都不愿意要,在朝廷里是要得志的。越是如此他想安安生生有个人帮衬着,就得和咱们家联姻。老爷和大公子您恐怕都明白这个理。他哪里会为了汪娘子绝了咱们家的婚事?” “她不就是讨厌这样的人?”郑大公子陪张三衙内看戏,正饮着半醉,歪着出来在帐外笑着挥手让丫头回去,“许文修当初为了纪鸾玉丢下了二妹不是?她可受不了。你随她——亲事总要三年后再说!指不定赵公愚早就纳了汪云奴了。” “…是。奴婢多虑了。”逢紫一想才明白,老太爷不也是这个意思? “赵若愚——倒是精明得很!”郑大公子想着压根不用三年,只要二妹进宫前赵若愚安抚住了汪云奴母女,又得了郑老太爷的青眼,这婚事不就成了?想着二妹这容貌不怎么样,这性情更不怎么样。她参选最后被刷掉也是正常,有个才子女婿等着娶她,他这个哥哥就得感激不尽了! 他高高兴兴回帐中坐下,和张三衙内看着杂耍,叫着美伎一起玩乐。张三公子早就大醉,打着酒噎提醒着:“我的姐姐,可不喜欢你和四妹订亲。你小心着!” 他握盏的手蓦然一紧,从椅中瞬间坐直,眼带厉色,然而眼前只有张修媛的同母亲弟弟,丫头小厮们都困得在打角落里打盹,他暗嘲自己小题大做,放松倚座瞟了三公子一眼,“三公子替我去向修媛娘娘说说情,这不就妥了?”他笑着,素来知道此人平常是个没家教的纨绔子弟但喝多了反而能讲讲理,说几句心里话。 “算了。我是想见娘娘,但娘娘见着我就问功课。我实在不想进宫了——对了。还有你二妹——” 张三衙内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亲事,全因着这门亲事完全不是他做主,只要正室又美貌嫁妆又多能让他离开京城照旧过得舒坦,他就觉得妥当。他醉笑着,“对了。你妹妹在御园里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他奇怪,难不成二妹嫉妒汪云奴又让汪云奴进御园的事,连张三公子都知道了? 月色下,赵若愚骑马在苏堤驰着,因为郑家兄妹的谅解他此时卸下心头一副重担。 之前他离开御园时,尤记得汪云奴站在月瑶楼下的南廊上,静静地看着他,夜色宫灯下的美人如同一抹光晕,他竟然就没办法再说那一句——他要娶郑娘子。 他只能听她说着:“公子,郑娘子让奴来说,请公子好好准备殿试。说她早就给过公子三年的时间,她不着急。也请公子不要急。她说…她知道公子往日在父亲府上和奴说过亲。她知道公子不忍心…” 当时他就明白,郑归音进宫的事是拦不住了。而汪云奴的眼神中带着恳求,是在求他不要急于决定和郑归音成亲。他何尝没有叹息“她让你来传这样的话…” “我娘说,公子要是等三年。未尝不能妻妾双全。”汪云奴在他面前忍着泪水,“我娘说,让我劝 公子和郑娘子早些成亲。我不知道怎么说。公子…公子…我本来不知道郑老爷要收我为养女。郑娘子她…” 郑归音当然讨厌她。 “…你不用说了。”你不是郑二娘子和汪孺人的对手。她们拿着你在斗。他忍着没有把这一句说出来,苦笑着替她拭了泪,终是说出了心里的话,“我早劝过你让你立起来。她们俩的话你都只能听一半。还是得你自己作主。你若是立不起来,我就是不娶郑娘子,便是我护着你了,也拦不住你自己走回头路…|” 更何况,他若是纳她为妾,又岂会只有她一个妾? “你知道不知道,你母亲绝不只是想让你为妾,她恐怕——”余下的话他不方便说了,汪云奴就那样站着,怔怔地看着他,她却是从郑归音嘴里听过同样的话:“我让你为妾又怎么样?你母亲为了让你将来更进一步,你信不信她还会再为赵公子弄几个妾进门。什么钱娘子啊范娘子什么娘子,最好都是好人家的远支旁系娘子,帮着你争宠分宠。这才能让你混水摸鱼,你以为赵公子想不到这些?他宗亲出身,他家的阔亲戚可是一府里的妻妾!他早见多了不是?” 赵若愚凝视着汪云奴,微叹一声:“你…为了慈儿,也早些立起来吧。你放心,我视慈儿如亲子。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我不会让他跟着许文修的。” 说罢,他终于是转了头在廊上走远,“我要去苏堤六桥了。你在房里歇息吧。” 他要去郑家的帐子。 240娶妻当如何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子,公子心里现在喜欢的只有郑娘子?” “…” 她的声音颤颤在身后传来,一直伴着他的马蹄声,他没有回答。 她的声音伴着他来到了西湖水边郑家帐子,又伴着他离开郑家帐子驶回御园,他其实也愿意回到那一刻,转头去拥抱着她对她说,他若还是赵秉义府中那个刚刚过了乡试的小贡士,与她在当年夜宴上一见钟情,他对她的心至死不变… 但那年年少的他早已经消失在了时光中,现在的赵若愚,经了府试又经了部试,他知道赵秉义和平城郡王勾结。知道他暗中做了多少沾血的勾当。知道弟妹的死和赵秉义有关。 而他赵若愚在泉州经了腥风血雨,实在不再是当初年的他了。 “我和郑娘子多年前不过是初初相遇,现在她并不愿意成亲。我和她哪里又谈得上太多情份。哪里又能知道是不是能做夫妻。恐怕确实要顺了郑娘子的意,慢慢等上三年了。” 他上马时,看了廊上含泪追出来的汪云奴,他还是没忍心不顾就走,向她说了这一句。然而这一句就足以让汪云奴破涕为笑。他微叹知道她为什么笑,因为这三年意味着郑归音要进宫。 “但是我,并不想让我的妻室和宗亲再有更多的牵涉。” 他回到御园没有进自己房,把房间让给了汪云奴,他则去了林舍人的房里挤一挤,两人抵足而卧,林舍人吃醉了含糊听了这话,在床榻另一头道:“没…没错!赵兄你赵姓之后,出仕本就…不…不易。所幸你旁支远族出身!若是…若是殿试高中还能一展抱负——” 他听得此话,从床榻半坐起来,依床看着窗外同一轮月色,林舍人在梦里还在羡慕着:“郑…郑才女何等深情…!晦文,她…她必是知道你对汪氏有旧情,所以才让郑家老爷收她为女,这样她就可以和汪氏姐妹两人一起嫁给你了。” “…”赵若愚失笑叹气,方要辩解没料到探头一看他已经睡沉打着呼噜了。他拍了拍林舍人的腿, 低笑一句:“果然是梦里醉话。” 林舍人要是清醒,必知道此事是完全不可能!三年前郑娘子和许家有意订亲,后来无果的消息随着她那一曲《孤光》在京城也传遍了。 客去声悄,月光空照六桥 。她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因为双手痛得有些难忍。她的习惯帐中还留了一盏孤灯。难得又在水边外宿,她独自换了膏药感觉好些了,倚帐闭眼听着西湖浪涛回声。她一会儿想着赵若愚离去时的马蹄声,一会想着傅驸马如今在宫中当真是人人退避。 仅看卢举文那些人不敢和他明着作对就知道端倪,将来他与公主大婚后,升任到太和宫中做官家的班直御卫统领时,还不知道权势如何高涨? “有太上皇在,他恐怕还能入朝为臣?”本朝的规矩驸马是不是做实缺官的。想到这里,她终是无法入睡,起身披衣。却看到外面灯火还亮着,不由问着:“大公子没睡下?” “是,二娘子。又去张宰相的帐子里和张三衙内一起看戏了。”守夜的婆子回着。 “…”他不会是趁着张相公在御园伴驾,找着机会去私会绝色尤物寇玉生吧? 她严重怀疑着。 “和大公子在说亲的那位张府四庶女玉真娘子,让人这两天送一副她的画像来给我。”吩咐了后一时无法安睡,她在灯下翻看着沈娘子送来的文书,上有尉迟香兰的背景家世:“尉迟氏,江北榷商大姓也…” 六桥锦帐子里灯烛长明,戏乐不断,御园里何尝不是彻夜歌舞饮宴? 两名送她的天武官陈强,齐明回了御园向傅映风禀告,但到了半夜才等到他把几位皇子应付走,而夏红儿早就寻了傅大人说清郑娘子在宫车上并没有半句留言给他。 这丫头的身影也在月色中落在了公主眼中。 “…平白得罪了他。” 月夜里,公主倚栏看着,瞧着傅映风站在一楼银桂树下。他召了两名天武官和一名宫女在说话的样子,一地的月色枝影,斑驳迷离又清凉泌人。她又想着那郑氏女一个时辰前就坐了船离开了御园,她 暗叹了口气, “早知道她是冲着入选德寿宫来的。我何必又因为上回官家给他郑氏女为妾室的事,非要给他一个难看?非要让潘玉郎也得个天武官官职?” “公主。”大潘氏这时回来,也轻轻摇头。公主再让她去请傅大人去审审潘玉郎,他还是拒绝了。 “傅大人说…请公主自行处置。他无有不从。” 公主是太上皇唯一的子嗣,岂是没有脾气的,一夜无话后到了第二日,月瑶楼上晨光初晓,檐铃生辉。她不顾劳累起身早早梳妆之后,忍怒让大潘氏第三次请傅映风审案。 这次,仍然被拒绝,大潘氏带回来的还是那句老话。她听到这一句就站了起来,寒声道:“我自己去审!” 大潘氏连忙就劝道:“公主何等的身份。何必屈尊去审犯事的外臣宫卫?依妾身看,傅大人的意思是请公主转禀官家——” “什么?” 公主和她对视,同时一叹。晨阳透过了珠帘折射出斑驳七彩光线,落了一室素白水纹地砖。“他不喜欢潘家,还是因为当年先太子妃郭娘娘的事?” 不待大潘氏开口,公主就恼着, “但舅舅身为国戚,不再是御医。更何况先太子妃的病连御医院都不敢下药,舅父就算手中有家传秘方,岂能以全家冒这个风险?” 大潘氏何尝不是这样想?公主的舅舅就是她的父亲潘刺史。刺史是虚职却是三品高官,公主的外祖就是她的祖父潘国公了。 但因为潘妃当年病逝时,公主就曾怀疑过先太子妃和范夫人对潘妃不利,要不是这回病重时察觉到了太后待公主果然不是亲生女儿,吴太后府的侄孙一听公主病重半点情份没有就无意再做驸马。这叫公主冷了心,否则公主会和太后一心一意。 反过来,要让范夫人相信潘家当年不出诊不是故意报复先太子妃,也实在是难。 “傅大人说,要是不审就早些放了。夺了他的官职让他在家中反省。从此再不许进宫就好。” “岂能如此,傅大人这是儿戏吗?”公主刚坐回去,素手就拍在了妆台上,面上变色。 241不要得罪驸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要不是官家爱重他,本宫何必费尽苦心在太后面前坚持选他做驸马!?”公主忍无可忍,大发脾气,“他打小就是这般目中无人!玉令是我的表姐,她再如何放肆也不是他府里的丫头能比,他何尝把本宫放在眼里?” 大潘氏见状只能忍住。她没料到公主同样没有忘记当初碧叶进宫被罚的事。她定了定神,不去想公主心里是不是和庶妹一样不甘心。她却是和傅映风一样的念头,唯恐夜长梦多。 潘玉郎姓潘,出了事连公主也要被牵扯在内。但因为潘玉郎是她的庶兄弟,她反而不好说话。只能忍住。 “公主她大事精明,遇着小事却糊涂。”这是她在太后慈福殿上,曾经听吴太后偶尔说过的几句话,“她是公主不是皇子,不要理会国之大事唯戎与祀。【白话翻译,国家的大事,只有战争和祭祀。】身为公主,孝敬太上皇,招驸马出嫁才是她的正事。她身边得有个能撑得起人帮着她拿主意。否则太上皇和我去了后。她过不顺。还会被小人拨弄。” 这也是大潘女官不愿意随藤的原因。但她从小和公主一起长大,却也看不出公主对国事有半点兴趣。也许太后错了? 她随公主出殿,除了婚事她依旧还是忠心服侍。公主以往事事听太后的话,太后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公主太偏心生母潘妃的母家,太失分寸。但她潘玉谨却是潘家的人。并不觉得公主有错,只除了公主想为她们家的玉郎求个实缺官了。 她自己的庶弟她明白,潘玉郎不是为官办差的料子。眼下能把眼光放在驸马傅映风身上是最好不过。 “傅九——”公主上凤辇时,突然握紧了她的手,她看着公主领会了她眼中的光芒,傅九这个人根本不可能听公主摆布。三岁看老,他儿时在东宫里就不像玉郎一样事事听公主的。 “公主,傅大人的性子从小就不一样。公主——慢慢来。”她不自禁就悄声劝说。 “…对,他从小就目中无人。但如今秦国公府是谋逆卖国烟消云散,连他自己都耻于提起。清远侯府的主人亦不是救驾从龙,有北伐之功的他父亲了。”公主淡笑着平静下来,手上再紧了紧,“有表姐在,本宫就放心了。本宫本以为表姐于这门亲事半点也不喜欢。” 她微怔,突然就察觉到公主不是对傅映风有不满,只是在试探她的心意。她待要辩解,公主已坐入凤辇中:“本宫去向父皇请安。” “是——” 凤驾起行,她独坐辇中的时候微微而笑,面上的不悦早就散去,随着辇轻的摇晃,她纤手抬起拨过车内顶上垂下的云纹双耳玉片,这玉质光润正如公侯府中的嫡女含蓄温柔,欲说还休。她喃喃自语:“玉谨她…我记得一直对傅九不一样…我选驸马是不会选错的。” 晨光中的西湖边依旧的彩帐十里,在阳光升腾的水雾间,一地灯烛残香仿似仙境, 郑归音同样大清早就起来梳妆,双手再换了皮膏子疼痛平复了许多。郑锦文此时睡下才不过一个时辰也不得不起身。他未戴冠,横簪胡乱束个道发髻,拖着家常道服进了她的帐子,打着哈欠道: “还要去?你不是都倾国倾城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你把太上皇,官家、皇子们都迷住了,人人瞧着你就笑,就等着你进宫顶替德寿宫里的丑科角儿。” 说着说着,他忍俊不住,大笑了起来, “连张三衙内都问我,选不上是早就知道的。他们家也是宰相门第,就算是在官家太后的跟前也不用你如此委屈的。” “…”丫头们都拼命忍着不敢笑,她默默看镜子里的郑大公子。用眼神杀死他。 “还有,你要不要我送份厚礼去傅九府上为你打点一下?都说宫里只有傅驸马恨你入骨,唯恐你拦了他的好事。抢了他的风头,把他送给老丈人的苏美女比了下去…”郑锦文瞅着她在镜子里那难看的脸色,坐倒在她的妆台边,拍着桌子笑个不停,“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有逗乐的本事——” “…你从什么人嘴里听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 她恼羞成怒,挥退了丫头们,跳起来啐了他一口,“你还好意思提昨天!你得罪了张修媛你不知道 吗?” “我哪有你的本事!?你得罪了傅驸马——!” 郑锦文也站起,双手大力拍在她的小肩膀上,大笑不止,“他从他老娘那时起,在宫 里的人脉就深厚得很。平常看不出,一朝复起就不一样了。要知道,三个皇子都是先太子妃的儿子,都和他亲近——我说妹妹,你真要想进宫,宁可去抢驸马得罪公主,也不能得罪驸马——” 御园春好,百花齐放。嘉国长公主头戴花钗落肩飞翼冠,身穿翟纹裙,踏着一径落花迤逦到了御园正殿。由女官们引着向太上皇和太后请安。落座后没有多会麻烦就来了。 “不见。你让大潘再去请傅大人。” 她低声和心腹老女官说着,看着殿上官家已经在座,她怎么可能私下去见被囚的潘玉郎?更不可能和官家提起潘玉郎的事。 “他要见我说什么?还敢求我在官家面前为他求情?” 她一脸羞怒,老女官说话吞吞吐吐,她自然也听得出,潘玉郎八成还说了她和他从小青梅竹马的情份,甚至还有他一心想做驸马的事。指不定她儿时在东宫里和大嫂郭太子妃说些傻话,潘玉郎也说了。 什么“秦大郎太凶不好玩,还是潘郎漂亮又温柔,我要选驸马就选潘郎…”这话是她儿时对先太子郭氏说过的。回想着这些往事,她心底一酸几乎落下泪来,身为金枝玉叶自幼失母失兄,宫中久长无后她也不屑于和两名养子一般依靠宫妃。只这位郭太子妃是正室是未来的皇后,如果有这样一位嫂子爱护,她是愿意的。 但她也病去了。她忍住了酸楚。趁着太上皇和官家说话,公主冷肃对身边女官道: “在这回出宫大幸前,本宫让他突然补进天武官,是本宫的错。怎么还敢去为这样的小事烦扰大哥?让大潘再去和傅大人解说清楚。” “是,公主。” 老女官琢磨出她还是想让大潘做藤妾的意思,恭声应了。嘉国长公主在太上皇面前尽孝,微笑着附 合着官家,说起了外面百官为贺寿献上的百戏,各处的戏班子挑最好的到了御园里。太上皇大悦,嘉国长公主看了吴太后一眼,起身再请旨,官家也笑道: “八妹所住月瑶楼,上年是老爹住着。本来就是园中的观戏楼,今日看戏去那里更好。” 太上皇的妃嫔在嘉国之前生育了七位子女,包括了嘉国的亲哥哥明受太子,无奈皆是夭折,为了好养,官家依着太上皇的习惯向来呼她为八妹。 双圣并太后殿、公主殿一起摆驾,再一次来到了月瑶楼。护驾的天武官们和班直御卫随行,因为太上皇和官家在商量殿试后选驸马的事,连官家身边御卫的几位正副统领都抽空过来,并骑和宫中新贵傅映风寒喧说笑了几句,拉些交情。 不提驸马,今日如果不是嘉国长公主的面子,太上皇是不会再来驾幸月瑶楼的。 “公子,大潘娘子方才像是要来找公子,但又观望没过来。有两回了。” 丁诚一边催马上前向公子禀告,一边微侧头看向御驾的长队里。时不时出队伴在公主凤辇边的女官不就是大潘? 242藤妾之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头也不回,没去看公主凤辇边骑着胭脂马的窈窕女官人影,也不管大潘氏是怎么盘算,只道:“随她。” 丁诚就等着这句话,向队伍里的弟弟丁良打了个手式,丁良一看就笑了转头向陈强挤眼:“大人说不用理潘女官。”说罢,伸手就抢他腰间的金包银玎铛三事:“我赌赢了。这东西是我的了——!” “可恶!”赌输了的天武官陈强被丁良抢了金包银三事做赌注,气得不行。他黑脸黑须,性子和丁良一样爱闹,丧着气没奈何嘀咕道: “这大潘以前不就是公主要陪嫁过去的?这几日她天天来找大人说话,这不就是郎情妾意…?” 怎么就赌输了呢?在马背上,他转头看着齐安,他和齐安昨晚一起送郑归音回去,齐安却是极沉默谨慎的性情。压根不回话。陈武咕咕叽叽道:“你也看到了吧?昨天那郑娘子…看着就像是大人看上的。我就觉得大人肯定要纳妾的。多一个少一个不都是纳妾?大潘内人那可是宫中女官里数一数二的美人…” 在宫里你居然还敢这样不用脑子。齐安暗忖着。他脸型枯瘦,神色冷淡,瞟了陈强和丁良一眼后压根懒得出声。他比陈强心思多知道按礼公主没理由给驸马纳妾,难不是公主真的生了女病? 丁良继续盯着大潘氏,听着陈强这样问连忙低声道:“少胡说,郑娘子是选女!早和你说了他现在…反正大人眼下没兴致纳妾。 别说什么宫里第一第二的美人了。女官算什么?最美的那是咱们府里的大姐儿傅娘娘!你不信还要和我赌!再说了,大潘娘子要想嫁给咱们公子,早两年就不会去太后宫里了。留在公主的清凤阁不好?” 笑语声声,御马队里不时还传来有太上皇叫内侍去御园外传泛索吃食的吩咐声。柳荫下胭脂马,紫苏鞍,马背上的大潘氏在犹豫。公主想让她做藤妾的心思她自然明白。但傅映风的心思… 她琢磨着下了马,扶着公主上了月瑶楼,国戚亲贵们如昨天一样在三楼殿上,百官们在二楼安坐。 教坊司和外面瓦子里的戏班子陆续上来。她安静站在公主的身后,偶尔瞥眼寻着楼道外巡查的傅映风,好不容易看到他的身影,她却黯然低头。 她这几天和他说过两回话,但他半点让她随藤陪嫁的暗示都没有。 嘉国长公主身为主人,陪着太上皇和太后看戏,无暇他顾,大潘氏更是诸事繁乱。三层楼殿齐齐备了席,公主在三楼为太上皇与太后陪宴。教坊司乐声一起,二楼随宴的百官随乐声而动,由宰相领头开始第一巡举酒贺寿。 见百官要换大仪服,太上皇昨日累了就不下去了。官家换了衣服,龙驾移到了二楼举盏,百官恭贺万岁。楼上楼下,各席皆是珍塍美味,玉盘金盏。 侍宴官这回点的是稳重的老宗亲,一看就和嬉笑的范小学士不是一路人。贺寿已毕官家起身,众官恭送,官家到了起立间脱去外面的大礼服摘了大冠,回来坐下,示意众臣们都可以放松自在一些。 张相公起身请旨,他笑着提笔写了以“春柳之寿”为题,百官作诗作词,与官家相和者就有上百位,在座都是有资格进朝会议政的朝参官。他们大半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妙词佳句频出。 “这几首上佳之作送上去罢,请太上皇御览。” 三楼一旦看中,太上皇立时就命教坊乐人谱了曲,弹唱了起来,曲乐声中上下同笑。两宫赏赐无数。除御宴,楼外还专备了二十名内侍们随时听旨。他们坐小船来往于御园与西湖岸边,为太上皇与百官买取泛索外食,呈送驾前。 大潘氏生在国戚家,这样的大宴不是第一回看到,她没找到机会和二楼的傅映风说话,回身上楼静静侍立在公主身后,仔细观察。殿中苏庶女弹罢一曲《春柳——水龙吟》,赏赐丰厚,秀王世孙起身说起泉州城中苏、郑两家才名不薄,太上皇问一句郑才女,知道是昨天的逗乐娘子。 一殿大笑声中,三皇子挑唆着,张修媛和程美人也说笑附合,吴太后打发了小内侍去召郑氏女来宫中伴驾。 小内侍领旨得干脆,但哪里又知道郑氏女落脚在何处?好在他办老了差事,出殿就向天武郎官陈强、齐安打听。这时傅映风也上楼来了。 陈强的机灵劲这时就用得上了:“大人——这位公公问起选女。”他当然不用说是郑先女,但大人会不知道? 大潘氏窥得傅映风在楼栏边,他一听皱眉:“太后要接郑选女?什么事?” “张娘娘和程娘娘都说郑选女说话有趣,看着她比看戏还有意思。想让太上皇和太后散散心呢。” “…”看吧,果然就是得罪了人吧?宫里的娘娘早就看你们家不顺眼了。他笑着:“听说这人是挺有趣。” 陈武一听就和齐安暗暗挤眼,这是大人也想叫她进宫里来见一见的意思,在宫里是全没有说话的机会不是?齐安没理会,拱手道:“大人。郑家的帐子在六桥上,恐怕不好找。” 陈武诧异看他,暗忖着郑家帐子就在张宰相府的旁边,怎么难找了? 远望湖面,六桥上早被富室官宦家的帐子占满了,五颜六色绸绵飞扬,密密麻麻哪里看得清。如果只是找一户六品官或是商家的帐子确实是难了。太后殿上的小宦官欲言又止,没敢在傅驸马跟前要一位天武都头领路去,只陪笑拱手:“多谢大人,多谢两位都头。” 这时不用齐安提醒,陈武就明白了这小宦官腼腆。傅九也突然问着,“平常少见到公公。” “是。小的是黄门院子里刚刚调到太后殿上的来的。就是上个月。大人看着小的脸生。”小宦官连忙点头,陈武齐安互换了一个眼色,历来在宫中差新人办些麻烦事是不少见,但在宫外却不应该。这样的新人不应该跟着出宫,否则失了宫中体面要连累上头的老押班。 如果非要他出宫办差,至少有五六成是防着出事先塞个替死鬼才如此。齐安看看傅大人。 243藤妾之心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早有所料地叹了,郑二娘子就是个麻烦!偏偏她找麻烦是为了耍手腕,他只能干瞪眼。他昨晚叫红儿送她出御园不是早说过不要再进宫来?但她呢?他只能慢慢道:“郑选女也是一心要孝敬太后的。若是不去接她,她必要又以为我拦着她的路。” 小宦官可明白这句话了,宫里谁没听说?傅大人送来了一位苏选女。她不就是拦着郑选女进宫的路?他吓一跳连忙道:“大人,太后在等着,几位娘娘也等着,小的还看到三皇子在向太后问她这回要说什么新鲜笑话…” “…没错。”他无奈,好在他深知郑归音就算听说她的逗乐丑角叫贵人们印象深刻,也绝不会洋洋得意失了警惕。她会很生气更摆出才女的模样处处庄严谨慎,叫人知道她真正的本事。想到这里,他顺手就指了陈武、齐安,“你们和小公公一起去吧。接一接郑选女,让她跟着你们俩来。”他在最后几个字上说是极慢极缓。 “是。下官明白。”齐安拱手,大人的意思是要他们紧跟着郑选女,一直送到太后眼前。 这样就不可能出岔子。御楼下陈武落后一步,瞧着小黄门和齐安先走了,大人又站在银桂树下没有动,他想了想回身悄道:“大人,下官会把这话和郑娘子说明,说是大人特意吩咐的。让她在宫里不要相信别人。小心陷阱。” “…你有功夫说这句,怎么不和齐安一样机灵些?看你还和丁良那小子赌什么混帐事——!”他没好气,虚踢了一脚,“滚蛋!我这里没消息给你,你不要指望把你那金包银的三事重新赢回来!” 陈武灰溜溜地走了,离了御楼追上了齐安。到了码头上船,小宦官知趣走在侧前几步,齐安斜眼看他,居然开口小声嘲笑:“你没别的,就是会拍马屁。大人离不得你。” “我怎么会拍马屁 了?你不是没听到,大人刚才烦我烦得不行——”陈武太委屈了。齐安却笑:“你记得把那句话和郑选女说。大人就满意了。” 什么话?陈武在船上想来想去,一拍大腿明白了他果然没献错殷勤,大人就是让他去提醒郑娘子一 句:宫里有陷阱,她如果非要来御园巴结太后,她就只能相信大人不能相信别人。 潘玉谨在楼上看到傅九,只见他面色平常指了了两名天武军都头一起去了。她微怔,仔细看那小宦官便也察觉到不对劲。她本来是太后殿上做过的女官,看那小黄门眼生应该是刚从黄门院子送来的。 “怎么了?”公主察觉到她心神不安,她不能说宫中象是有人要算计郑选女才叫了她进宫,反是笑道:“公主,我再去请一请傅大人。” 公主意外,眼中带了喜色看她,“表姐…” 她心下暗叹,轻声道:“公主,傅大人若是不想审潘郎,就请他审一审我妹妹。” “什么?玉令是女官…”玉令是小潘的名字。公主讶然后微皱眉,半点也不想让小潘氏再见傅九,大潘摇头再劝: “玉郎是天武官。这事因为有天武官涉事其中,本来应该是傅大人审案。我妹妹是协从之人,岂能不问?公主请傅大人来审,本来是半点没错的。只难在公主为了潘郎补进天武官的事和傅大人有了些误会。他不肯插手这事。” 公主听她说得有理,微微颔首,她左右一看,女官们知机都退了两步,她低声对公主禀告,“臣女想,别的倒罢了。真正可虑的是公主与…与驸马之间不可有猜忌。公主的母妃潘娘娘和先太子妃之间的误会借着这件事说清才好。公主也应该听说过,范夫人当年会和清远侯成亲,都是因为先太子妃的劝说。按说当时秦国公府和范府及是疏远,居然做了亲?后来都说清远侯把秦国公的逆谋向太子通风报信,又保了太子抢先登基。都是范夫人的劝说。他毕竟是秦国公的义子。受过大恩…” 公主叹了口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些内情的。” “公主还是先试探一二。我妹妹她随嫁为妾,这是太后的意思不是公主的主意…” 公主微怔,听出她真正的用意是要试探傅映风是不是对小潘氏这个随藤另眼相看。她和这两姐妹一起长大,立时察觉到大潘氏的心意动摇,没有再坚持着要嫁给李贺。 “本宫的意思,一直想和你在一起…” “公主,玉郎这回犯事。我总觉得有蹊跷。”她沉默后正色看公主,眼中露出不安之色,“他平常 在外面是有些胡来。但在家里素来听姐妹们的话,公主说的话他更是从来不会违背。他不是这样胡来的人。” “…必是小潘挑唆的!”公主是对潘玉郎暗进月瑶楼不满,但她绝不可能让母家传出这样的丑事,“查问清了,就让玉郎回府里闭门读书。过上三年再出来。” 大潘有了这一句话,知道潘国公府依旧被公主保下,她就终于吐露心声:“公主,宫中自从有了立皇后的风声,就有些动荡不定。公主还请小心。” 公主微怔:“你也知道了。本宫心里正是为这事…” “这些年来,都是潘家拖累公主…玉郎是庶子,按礼,国公之位是要降三品才能由庶子继位。但如今全赖公主为潘家力争。玉郎将来降一品也有侯爵之尊。潘府的荣华还能延续几代。”她跪下来,“臣女全家都无以为报。臣女才想与李副相家联姻,也算是为公主分忧。” 不。本宫知道你中意的还是傅九。你这话的意思是你犹豫了。公主强忍欢喜伸手扶她。 “表姐——”公主连忙拉她起来,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无论如何。你的婚事不论是和李家还是别家,都是为了玉郎,为了家里,本宫明白。本宫也绝不负你——你知道我千挑万选才选了傅九。” 大潘沉默不语。 公主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大喜之余不动声色,唯恐她脸皮薄又反悔。她含笑持起小金钟重瓣牡丹盏,大潘上前半步持壶为她慢慢倒了半盏御酒:“公主,既然想让傅大人为公主所用,还是试一试他为好。” 公主抿了一口茶酒司酿造的御库流香酒,刻意停顿后才点了头:“你是想劝本宫,再去请傅大人审案?” “正是。”大潘氏神色微动,她何尝不是想试一试公主能不能听她的谏言。 244藤妾之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本宫——知道表姐你心里第一要紧的就是本宫,其后就是潘府。”嘉国长公主放下金花盏,凝视着潘玉谨,论理她嫁到李枢密家中按品级也就是六品的诰命,但若是跟着她随藤,她一力为她争一个郡夫人的诰命并不难,在品级富贵上并不委屈她, “表姐你说的话,本宫岂会不细细思量?自来我有什么事,不和太后说也是要悄悄和你说。驸马将来再如何和本宫是夫妻,但本宫和你自幼的情份却是驸马比不上的。” “殿下…”她纤指紧握金壶,公主真要带藤妾出嫁? “…公主是天家皇脉,因为先逝的姑母潘妃娘娘平常对母家姐妹一律另眼相看,臣女岂能不知?臣女…”只要公主能听她良言所劝,她为何不忠心相随?毕竟她和公主同样失母,家里庶母有弟弟便一手掌了家事,她从小就是跟着公主在宫中长大,公主没有薄待过她半点。在女官们看不到的时候,公主便是一块糕也要和她分吃。 “再去请傅大人来审案吧。”嘉国长公主吩咐着,“你的话我知道确实有理。” “是。”她心中欢喜,放壶施礼,转身出殿要下楼,刚到楼梯廊上却看到一排排引路黄门上来了。原来是官家从二楼再一次移驾上楼陪伴太上皇。 皇亲、宫妃们都起身,她立在廊侧一时无法下楼去寻傅九,难免心中焦灼。她昨天审问小潘氏时听出了一些端倪,还没有确信: 比如傅驸马恐怕有意纳昨天那郑氏女为妾,所以在明州城的时候才故意不让她上名册。但如此一来,又惹出了汪太监家奴状告苏选女这一场官司。背后就是这郑家指使。 “姐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小就喜欢他!只不过你为了讨好他,装成了贤良淑德的模样反倒作茧自缚!他和我说话说得更多!你嫉妒我——!后来秦家势败了,家里也不许我们和他来往。你不是还背地里悄悄去见过他一回,想安慰他?结果看到他和侬秋声在一起了?” “姐姐,我告诉你!你把侬秋声当回事,我眼里可看不上她!美貌又如何?秀王世孙难道还会娶她 当正妻?不过当她是个消遣!我们这样的出身和傅九才正是门当户对,公主的病不好了不能生育,只要太上皇不在了,她根本没能耐和我们争驸马——” “胡说!公主的病你知道什么——?” “姐姐,我什么都知道!我们不做妾,你以为他就会守着公主?傅九的心大着呢。泉州苏家、明州的郑家、江北那边的尉迟家,还有他们家和广州港温家联了姻。这几家不是和老侯爷有来往就是他在落泊被贬时结交的。依我看他将来一定会收几家的女儿进府做妾——!” “胡说!有公主在——” “公主!?公主的心思你不知道,太后怎么说她?说她大事精明,小事糊涂!她是个糊涂人!傅九愿意做驸马是为了官家在办差!将来驸马府里富贵是顶尖了,但能有什么安生日子过?” “…” “姐姐,你看,我不叫玉郎去这几家索要财货让她们知道点上下尊卑,难道还等着她们来压服我们?” 小潘氏的尖笑声回荡在她耳边,她微低眼,心底深处她一直防备这个庶妹的精明,更知道小潘和玉郎是同母亲兄妹,和她还是隔了一层。潘家将来又是玉郎的。所以她从小到大步步谨慎以公主为重,才从没有输给过小潘氏。 所以她也从不像小潘氏这样贪功。 “傅大人的性子你不明白。” 她在审问小潘氏时,也只对她说了两三句,“你可能忘记了。他在东宫里住着的时候,他身边的那个叫碧叶的丫头送衣裳进宫,失了礼被公主身边女官责骂时,他的脸色是什么样?” 潘玉令听得脸色一变。大潘便知道她没有忘记,叹道:“碧叶挨打的事,他后来知道是你挑唆,是不是让你吃了三四回的亏。后来还让你被赶回家里去?还有公主,她如今还没有明白,当初她和傅大人在宫里那样好。他突然怎么就不理她了?” 说着是这些宫中旧事,捎带了上了原来傅九最喜欢的丫头碧叶,大潘女官看着庶妹,“傅九是喜欢 爽朗大方不拘谨的女子,你的性子合他的心意。但他也不会上你的当。三位皇子和他都好。他其实没把公主太当回事。他打小就没想过靠做驸马得富贵——” “怎么就不想了?做了驸马,做了太上皇的女婿,官家都要对他另眼相看!官家是养子,公主为他争一争,驸马还能上朝做朝臣指不定做个兵部侍郎吏部侍郎,有富贵有权柄,以前的驸马谁能和他一样?他怎么就不愿意了——?” 小潘尖叫声渐渐化成了御楼里的喧闹,惊醒了大潘的回忆。酒过三巡,恰在这时殿上一乱,太上皇从席上起身更衣,免不了劳师动众。 公主起身,大潘氏也在混乱中寻了空子退出来去找傅映风。他却正和大皇子在说临安府衙里的事。 “郑家没有从府衙撤案子?下官我也不知道原因。” 二楼楼梯口,傅映风就这样敷衍了大皇子,说他不知道郑家会不会叫汪太监的家奴从临安府衙撤案,把大皇子气得无语,半晌才道: “也就是你这样和孤王说话!” “…殿下雅量,素来宽宏待人,臣下才敢如实向殿下回禀。” “…”大皇子睨着他,然而皇子们的生母先郭太子妃病重时,范夫人时常进东宫里。除了郭府的母家兄弟,太子妃私下里还拉着几个皇子让范夫人看顾:“我走了,官家虽然情深却不能不续娶正室。我只怕新人封了皇后再生嫡子,可怜我这几个孩子在深宫里无人照抚…可怜他们的长兄立了东宫,身子却弱只怕比我去得还早…” 那时范夫人的父亲范相公已经是吏部尚书,丈夫是官家亲信。郭太子妃生四子,长子东宫已经病逝。大皇子本来只是闲散二皇子,又年长于傅九素来视他为弟相处习惯了他开始叹气:“让你在明州做了税吏,以往又去了江北大营为军。也是委屈你了。好在如今你也复起,不仅做了采花使又做了天武军都管陛下的亲从官,你应该消气了?干什么又胡闹庇护郑家?” “…下官真不知道郑家的事。”他斩钉截铁,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绝没有刻意为郑家隐瞒。凭什么他会帮着她?就凭郑归音看到他就没有好脸色,随时用眼神骂他攀富贵做驸马是个负心人,他犯得着吗? 你一问摇头三不知,你不就是想讨好郑选女?大皇子却犀利地看清了真相,默默地骂。 245郑选女的毛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是真伤心。他实在也倦了思,不想再去琢磨郑归音的事。昨天叫红儿同车送她回去本是还想得她一个话,是恼是恨是怨好歹给他一句。或是问问他卢程两家的事,他还能寻着这个理由再去和她见一见。 然而昨夜出宫一路上,她半句话都没有和红儿说。他明明让红儿捎话:“京城里的局势大变了。很多事你不明白。比起立皇后,我做驸马的事根本只是小事。确确实实是怕带累了你。你们家和赵若愚都消停些不要惹事。等大事平息下来我再和你细说。” 但她听着这些话只是笑。 红儿回来来迟迟疑疑禀告:“郑娘子没什么话,就是笑了一阵子后拿着她随身的小镜子,在车上自己照来照去的,自言自语说自己又美貌又聪明的没什么不明白。” “…”他真的想开骂。 他心里烦恼,大皇子瞧出来了拍拍他的肩膀,他难免拉着大皇子诉苦感叹着:“郑家——你不是没听说过极难缠?他们家是抄过一回家的了。郑选女的想法我是不明白的。” “抄过一回家就应该怕了。”大皇子倒也没意外,大笑着,“我是早听说过她的。司马长云去泉州审他们家的案子——她可太厉害了些。” “…其实还是贤良淑德。”他本能地就袒护了一句,在大皇子的好笑眼神中,他如实地加上了一句,“她就是…很怪。”有谁进了御园,还敢和她一样自吹着又美貌又聪明?他以前初见她时明明知道她是厚脸皮怎么就没防着她这毛病? 大皇子笑着看他:“官家不是有意让她给你为妾?” “怎么可能?虽然听说她是贤淑女子——”傅大人违心地还要帮着她蒙骗世人,免得她风评不好不能参选全算到他头上,“但她就是有点愤世嫉俗,刚直不阿——” “…你这话有点怪。”大皇子瞠目。 “没错,她就是怪。”他拉着大皇子一起骂郑选女毛病不小,要出心中一口郁闷之气,没料到在楼廊上一转身,见着大潘氏、。她脸带为难走了过来,他知道公主有事,收拾心情迅速换脸,客气笑了道:“人还在押着?” “…”大潘氏谨慎点头,正要再开口,大皇子故意跟过来笑着看了她一眼,又故作严肃地看了傅映风一眼:“可要孤回避?” 大潘氏尴尬只能低头,傅映风也头痛地看着大皇子。只能再说了一句:“殿下要问案子就问郑选女好了。她不是马上要进宫?想来殿下也不可能拷打太上皇的选女。问问她又何妨?” 他暗示着,郑选女这样的小姑娘好骗。比起去张相公府里把郑锦文拘出来问案子要容易多了吧?大皇子满意地转身,当即就差人去码头堵住郑归音:“好好去请她来,不要吓她。就说孤王知道她与傅大人昨天争执了几句。孤王为她和傅大人作个鲁仲连,看在我的面上,傅大人不会如此小气,免得她将来进宫处处吃挂落。” “…”傅映风气结,大潘氏低头细听没有出声,她知道这是在说郑选女。在宫中岂能不知道郑家和汪太监这案子传得沸沸扬扬?大皇子要见那郑氏女是为了让汪太监家奴在圣寿结束前赶紧撤案,免得临安府衙里的通判、推官们一个劲地在他面前诉苦、告假不肯审案。 大皇子一转头,瞟瞟没离开的大潘,又瞟瞟一脸没好气的傅映风, 眼看着又要来嘲笑,大潘氏到底是女儿家,想着时机不对只能转身准备离开,好在官家差了老押班过来:“殿下,官家召你了。” 官家召儿子去殿里陪宴,大皇子的笑声远去,四面只有恭立的内侍。他看了看大潘氏,走开了几步:“有什么事?又为了你们家的玉郎那事?” 她也跟过来小声为公主辩解:“玉郎是天武官,才想请大人来审。另外,并不好叫官家知道有人私闯公主内殿,毕竟国事纷杂,难得官家有心出宫来游玩。” 傅映风一笑。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潘玉朗是公主的母家子,出了事丢脸的是公主。 风吹过,远处是西湖波起。她琢磨着怎么开口,他却是打定了袖手的主意便不催她,反倒倚栏望着湖光山景。 他看着苏堤上六桥横天如彩虹,虹光下隐约一条眼熟的三舱家船。郑家的船他记得是什么样子,眼看着就从六桥苏堤上驶过来了,船头还站着她的心腹人冯虎。他不自禁就勾唇而笑。 呆会可以在宫里见一见她。想到这里,以往在文德院里的种种怀疑,还有方才的愤恼转眼就被欢喜和内疚之意轻易驱散。唯有湖风吹起他紫罗衣襟和银柄刀缨,吹起他额头几缕发丝。大潘氏见得他风清月朗的丰采,一时间没忍住,劝道: “公主…或是能听…驸马的话。…要不要请了太后的旨,隔帘请见一次?” 她方才在三楼殿上,已经亲耳听到太上皇让官家写旨赐婚公主与傅映风了。 否则公主也不会答应让她再一次来请。 “她连你的话都不听。岂会听外人的?” 傅映风淡淡回答。他可没承认自己是驸马。一日未接旨这婚事一日未定。大潘氏只能为难,她斟酌着要提小潘氏的事,傅映风看了她半晌突然倒先开口笑道: “公主她没劝你进驸马府?” 她品味出他唇边的淡笑,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的心底,更是暗了下去,勉强笑道: “何必多我一个?我们家的富贵全系于公主一身,公主却是自身难保。她近年来身子一直不好。我们家还是抽身退步为上。只要公主好,我在李家也不会有什么不好…” 她看着他,她早就知道他心里没有她。有了这个觉知就仿似一阵凉风吹过了她的心底,方才在公主面前下决定要跟随公主,让潘家和公主一辈子捆在一起长保富贵的心思又渐渐动摇: 也许自保才是对的?但是…她凝视着眼前的他。 傅映风素来知道她为人机敏果断,看清了潘府只是拖累公主。他只没料到另一件事,看着她的神色,他突然就明白:“你对李贺这门亲事不太看好?” “…我听说李三公子不太愿意。”她苦笑,“也许是我配不上吧。” 246郑选女的毛病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有些意外她如此自谦,又并不完全意外,大潘身为公府嫡女却命运多折他是深知的。他皱眉看她: “你还记得以前在东宫里…”说罢,他回头看看大皇子离开的方向,只有楼道上空空如也。 “罢了。”他本来想问她是不是还记得先太子妃郭氏,记不记得郭妃曾经提过将来让她做大皇子侧妃的旧事,而东宫死后大皇子岂不就是下一位东宫?她本来的前程如此让各府娘子羡慕。然而往事已矣,他叹着, “并不是配不配的问题。你的出身任是与谁说亲,也没有什么配不上的。” 她的眼皮一跳,三楼上的春风吹得又暖又香,风中的西湖水气仿佛都带着雷峰塔上的佛前信香,她抬头凝视着他,浅浅一笑以示谢意。 他同样回之一笑,道:“李贺…他自少就随李副相从军,和香兰的兄长尉迟彬是至交。” 暖风又消停了下去,连风中的落花也飘滞在了她的裙边。因为她复又低着头没有惊讶,他就点头:“你果然知道香兰了。” 正说话间,楼下有了吵闹的人声,他倚栏看去,突然笑了还向楼下打了个手势。她侧头一望,恰好了就看到了班直御卫里的李贺。 他生得高大威猛,身披锦衣铁甲,果然是当年北伐将帅家的子侄。这时他在御楼前巡查轮值,黑铁盔下机警的双眼正瞪着几个熟识的发小公子,拦着骂: “少和我扯这些!一个是恩荫的七品,一个是从六品,在家里白领着俸米就多谢皇思吧,还敢混进这里来?二楼只有每月初一能上大朝会议事的正六品京官以上才能进!当老子不认得你们两个小子?” 他在御前办差出了名的铁面,极得官家的赏识,她有时候还真不太相信怎么前几年他在江北边城里竟然违反军规差一点被俘虏到北方去?傅九看出了她的心思,抓着这个机会就解释道: “…他认罪后就一声不吭的。但我知道,他出去巡边的时候,恰好看见杀了尉迟彬的敌将出来巡边 了。就想过去杀了他报仇…结果…” 结果差点被俘。 擅启边衅,这可是重罪。好在那时候他正在边军里,想尽办法才替李贺捂住了。她骇然一惊又恍然大悟,连忙轻声道:“大人放心。我必不说出去。” “你不会说。这我心里有数。”他这一句无意之话,又轻轻敲打着她的心底,她明知不可能还是抬眸看着她,傅映风同样凝视着她,苦笑着: “那一年北伐大败,尉迟家…尉迟家死了一父一兄。李贺和香兰…”他看了看她的神色,李贺闹着一定要娶尉迟香兰的事她也打听清楚了?但他还是得为李贺说清这件事:“李贺从小跟着李将军在军中,和她哥哥尉迟彬是好友。尉迟彬临死前他答应要照顾香兰寡妇母女,我本也想着李贺是老三是小儿子,恐怕早拿定了主意要娶香兰…” “…我明白。” 大潘氏查过这段往事,她感激的笑容掩盖了眼底的苍白了悟,她知道他只是在为李贺说话并不是为她着想,她轻声回答,“李府里还有长辈在堂,大公子、二公子在位,自然有家规道理,分得清嫡庶妻妾。妾身…其实是不担心的。” “…”他暗叹,就是她这般大家出身知礼懂仪,才不好办。 看着大潘这样也算是从小一起在东宫里长大的青梅竹马,他没好说李家老夫人和李副相都是一个意思:若是公主就罢了,但若是潘家,他们心里难免把香兰看作是平妻。因为李副相毕竟是在北伐时因为香兰的爹才保了命。 但他和大潘氏自小就交往,更清楚她的能耐也知道她心性为人是第一等的,他叹了口气,“你忍忍。李贺他是个好人。久了自然就知道你的性情,会喜欢上你的。” 说罢,他站了站便也转身去了。她站在栏上,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反复咀嚼着他最后那一句话。 “久了就知道你的性情,会喜欢上你的。” “大人——”她突然上前一步。 “什么?”傅映风回头,她凝视着他。 楼廊上,大宴中传来的笑语乐曲仿佛都已远去,大潘氏看着眼前俊逸紫服的高大男子,仿佛还是儿时与他一起在东宫殿阁里陪着公主和皇子们玩耍、读书。转眼间他就在时光冉冉里变了模样。也要成为公主的驸马了。 她终是轻声道:“若是有旨赐婚的时候…还请大人善视公主。公主其实…无依无靠。不是大人无以护公主周全。若是大人另有青眼之人,公主大度必定不会薄待…” “…”他看了她半晌也沉默下来,这时间久到让她恐惧的地步,“大人——?” “你还不知道…”他说了半句,摇了摇头,她心底的疑心何尝没有?公主的心思和公主的病她多少知道,但为何非定了傅九做驸马? “我如今不是秦侯府世子,其实与公主并不相配。至于才干——我若是有才干官家就差我去办差了。”他突然笑着。她下意识就劝道:“大人不要自轻。大人在江北大营和榷场素有作为。官家爱重大人。一心要让大人复职。本来不想让大人尚公主,是吴太国舅恐怕大人你复起后再去江北大营,所以向太后劝说这门亲事想把大人你留下——” 她说到这里突然惊醒,连忙把话咽下。他就笑了起来:“果然你知道。” 她难堪不已。 “公主不怕被我连累就好。”他随口笑语着,她忍着没有再劝,公主怎么可能被他连累?公主可是太上皇唯一的子嗣了。 他笑道:“宫中局势变化,我知道公主有意和淑妃联手。淑妃和我提起过。” 她一惊,也松了口气,“大人明白,我就放心了。” “但立皇后没这样简单。”他知道她毕竟不太去理会朝中的事,叹着,“至于以后——你多虑了。我是臣下,自然要保护公主。更何况公主下降岂有纳妾之理?其实是我连累了公主…好在她是公主总不至于如何…” 他的归音才真是一无所有。所以这门亲事他无论如何要拖着不能结。 247郑选女的毛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人…?”大潘不解傅九突然的沉默。 “对了,你也不劝劝公主?”他惊醒笑语,“何必听太后的话召我为驸马?公主若是断然拒绝,太后也不能说什么。” “大人!”她震骇看他,“大人,如今木已成舟了——更何况这是公主——”她不能说这真的是公主一力坚持看中了傅九。他难道不知道? “不是还没有下旨?”他截断反问。但再看大潘的脸色,他便知这位潘国公府的千金娘子,公主的表姐——她可绝没有想尽办法违逆旨意的坏毛病。 但若是郑归音…她会欣喜不已吧? 眼前的女子不是郑二娘子,郑归音再难缠再有毛病但他还是知道她心里有他,他若是违旨她会欢喜,但大潘心里只有公主可没有他,她会吓得不轻,他无奈叹了口气:“你放心。若是有了旨…” 赐婚的旨一下,他就是公主的丈夫,又岂能坐视公主的母家被人陷害因他而飞灰烟灭? “你也离开潘府早些出嫁吧。不过也是我白说,你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他笑了笑,“你看中李贺并没有错。就算是有香兰你也没错。”说罢,他转身离开。 眼看着他就要扬长而去,她的泪水几乎要落下。他一句都没提让她跟着公主嫁进驸马府的事。偏偏他突然又止步回头。她心底一线希望升起,勉强镇定微颤着唇问:“大人还有事?” “你的妹妹玉令她还好?”他迟疑问着、 “…”她的手在袖中握紧了,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年少在宫中的时候,秦侯府的小世子遇上她时总是问着她的小庶妹,她早就习惯,她勉强问着,“大人的意思?” “秋声和我提起过以前的事——” 侬秋声当年和他提起过,他被削去秦侯世子之位后住在清波门内斜街珠儿巷里,每日烂醉宿在侬秋声的家中。后来他开始奋发读书,她有一日和他说起有潘府的马车来了珠儿巷外。他当时正尝着世情 冷暖,根本没料到会是故人来访,现在回想却察觉出疏忽了。 潘国公府的庶女潘玉令特意出府来探望过他。 “你妹妹还被押着?”他在月瑶楼上,终于向大潘氏开口问道。大潘早就镇定下来,淡淡看他,再问一句:“大人的意思?” 他已明白,当年潘府的车里来人如果依性情应该是大潘氏念着旧情,悄悄过来看看他,她会劝他上进读书自己博出一番事业,不叫人小看了他。 但依着行事的分寸,他揣测那天坐车来见他的人八成是小潘氏而不是大潘氏。大潘知礼守仪,行事有分寸给别人留余地 ,这是好女子。他越大就越是知道这种女子的不易。 而小潘氏从小和他天天一见就争吵,从来就是互不顺眼,她又是个没分寸的庶女,仗着姨娘得宠、仗着亲弟弟玉郎是潘国公府唯一的儿子,她就敢胡作非为。 他越大就越知道潘玉令不如她的姐姐。但小潘如果逮着那几天官家出城大祭,百官和内眷都出门的机会,她一定会亲自上门来和以往一样嘲笑他。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失势不再是世子。他觉得潘玉令这女子讨厌得还有几分人情味。 而大潘的心思,他深知有一部分藏得很深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大潘突听他问了庶妹,终于拿定了主意,她不假思索就改了主意笑道:“公主说亲自审她。应该会放她回去。大人不用担心了她毕竟也是公主的表姐。” “…”他点了点就转身走了。其实他可不觉得小潘这一回也能在闯祸后轻易脱身。潘玉郎也许可以,但公主饶不了小潘。 ‘她也应该吃点亏,消停一阵子了。”他如今想着,小潘最好是彻底被送出宫回潘国公府不要再掺合进宫里的事。她在京城公侯府公子和娘子们的圈子里,可是鼎鼎大名。那怕他是真做驸马,他都没有和小潘做夫妻纳她为妾的念头。 那是烦透了的锼主意。 看着他的背影,大潘默默站在了原地思忖:“原来还记得她?”傅九打小和小潘玩,但同样打小就 不喜欢小潘。这她知道。但他的心里还记着潘玉令。这就已经不一样了。 终于,他的身影在楼道上拐了弯,不见了。傅九横过长廊从另一面下楼,望着李贺的身影,想想要不要回去再劝她一句?她在潘国公府里得老国公的宠爱,但她父亲和庶母早就不能依靠了。但李贺这人只要定了夫妻名份就一定可以依靠。 “傅九——”李贺一回头看到他,咧嘴笑着,旁边的同僚们都是恭谨施礼,“大人。” “免礼。”他拖了发小到一角,小声地骂,“你娶了潘家娘子,我和公主的亲事就得拖一拖。你赶紧娶!” “我成亲和你有什么关系。公主和潘娘子总不可能都嫁给我——我和你说了我要娶香兰!”他赶紧反对。 “香兰什么香兰!人家看中你没有?”傅九瞪眼骂着:“你不知道。大潘娘子什么都好。可惜就只有一件事——她把公主看得比自己都重!”说到这里,他眼露了不忍之色。她缓步转身下楼,到了楼梯口她并不打算去见公主,反是伸手一招,远远就有她贴身亲信的宫女青衣看到,急步上前轻声道: “内人有何吩咐?” “公主问起就说香料库的船来了,我去为公主取乳香。”她在楼栏边,随手指着御园码头泊进来的几条宫船,顺口说着,“不要说我去蟾影斋审我妹妹。” 宫女心领神会地去了。她扶梯下了楼,望着湖面上波光鳞鳞,阳光在水面上化成了虹彩。 ++++++++ 郑归音穿戴整齐准备坐船进御园,瞧着他差来的陈武、齐安,她偏偏看了冯虎一眼,冯虎自然要押船送着她去御园,但低声提醒:“我进不了御园。你得跟着他们。” “…我知道。”她瞪他一眼,真是那壶不干提那壶。郑大公子扫过了陈武和齐安,稍稍放心后在临开船前和她说了几句话,她点了点头:“知道了。不就是宫里有人要拿我开刀,头一个就是程娘娘,第二位就是张府里的张修媛吧?” “…胡说。张娘娘你不用担心。我昨天托人打招呼了。再者,你不是在和她亲弟弟张三衙内说亲? 她不会把你当成寇玉生一伙的。”郑锦文笑着打包票。她斜他一眼:“张三公子,就真的愿意这样随时准备和我们家订亲?我参选万一进宫他就只当没这门亲事?” “对。”他笑得意味深长,“朝廷里的局势你不懂,张相公听了我这计策,深以为然。给你留条后路也是保全了张三衙门,张娘娘会明白的。” “…”其实她也觉得张娘娘犯不着对付她,弄死郑锦文不就得了? 248削发为尼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陈武牢记着要替傅大人去郑娘子面前表功,但齐安扯了他一把,暗暗摇了头。郑娘子蒙着帽纱系着披风坐在船里,又有郑家那管事冯虎带着家丁们守着舱门。齐安低声道: “不过是玩笑罢了。大人担心她在宫里出事,呆会自会差丁良或是红儿在御园码头接她。丁良才是大人的家人心腹 ,红儿是丫头。有他们在这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去说?” 他一想,也对。郑娘子眼里他陈武是谁?只是天武官的都头,傅大人的下属罢了。他一向不服气齐安是个闷葫芦却比他更得大人青眼,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细腻,只能愁着眼问:“我的金包银三事是…是我相好送给我当念想,得赢回来。否则我今天晚上怎么去她哪里?不好再见。” “叫大人知道你在瓦子里包了相好,看他不踹你!正经订门亲事不好?”齐安拿他没办法,骂几句,“瓦子里那些嘴碎的,就是你们这些不安分喜欢和她们混,叫外面那些乐伎们连官家御案上今天早晨摆的什么花都一清二楚!” “我不是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再说,我下面的兄弟我是不禁着他们找相好的。你看在他们没成亲又没个相好,万一看中了宫里的宫女、女官,那还不更是作死…” 齐安何尝不知道这个理,想着庞武在东便门外在敢调戏出宫办差的女官,大人那可是把他往死里踹,还关到了禁军牢里。 “大潘女官的事,你就不应该和丁良赌!”他被陈武拖着不放,在船上也甩不开他,只能横他,到底是老兄弟了愿意私下里提醒,“她是正经公侯府的嫡女。和大人一样的出身,大人必定要私下劝她这事。免得她为了公主为了潘国公府一时糊涂!” “真的?”陈武鼓起了眼睛。 他们在说悄悄话,表面上还装成了在看水路看方向,摆出宫中武官的威严体面。舱里郑归音却是瞧着了,心下里正想着傅九的这两个心腹都头在嘀嘀咕咕的,九成九在议论他做驸马的事吧? “昨天晚上,公主那里出事了?”她看舱门口的冯虎,“大公子怎么和你说的。听说事情不小?” “私闯禁地。”冯虎进舱来微点头,“张府里传来的消息,说应该是潘玉郎和小潘。公主正压着这事要保他们。但…” 但张修媛不就已经听到风声了?她微笑。 宫里应该知道这事的恐怕都知道了吧?只碍着公主才静观其变,没声张。人人都在看公主要如何处置母家的姐弟? ++++++++++ “回府后就和父亲母亲说,你自愿出家。削发为尼去文德院吧。” 潘玉谨走进暗房,看着小潘氏,平静而语,“这是为了公主。也是为了玉郎。”傅映风记得玉令,但世上岂有藤妾真和公主争驸马的? 小潘氏万万没料到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什…什么…你说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大闹起来,大潘氏就转身出了暗房,房门被重新关上。她一直走到了关押潘玉即的房间外,皱眉发现门压根没锁,屋里似乎还在桌上摆着酒食。潘玉郎应该是吃醉了在榻上睡着了。守门的小内侍一头冷汁飞跑过来匆匆关门,又跪下来磕头。领头的女官和押班这时从值班房里出来,也是脸色惨白。 “…记下来。回宫后再处置。” 她早知道公主清风阁里规矩不严,但更知道规矩不严就是因为她们潘家三姐弟与别人不同。任是她再立规矩也没用。谁会认真看守他们?这时便听到身后小潘的吵闹声。庶妹在房里腾然爆发出来的尖骂: “你别装什么忠心,那时候你明明知道我背着公主挑唆了女官去教训刑碧叶,你一声不吭充好人。我把侬秋声和他的事告诉了刑碧叶,让她去了碧池寺找傅映风,让侬秋声和他翻脸!我干的事你哪件不知道!?但你就是不出声——” “…堵了她的嘴!” 声音悄下去之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廊下和班房门口都有小黄门和小青衣缩着头站着,大潘脸色丝毫不变,她自知当年她不出声是因为庶妹也姓潘,是因为公主知道后也没有真正生庶妹的气。她心里如此想,却不会回去和庶妹对吵。 她隔窗看着庶弟潘玉郎,隐约听得他含糊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 “内人,公子…公子他被关进来后就晕睡着一直在叫玉谨姐姐,说是冤枉呢。让姐姐帮着查呢。”小内侍跪着禀告,嗓音颤抖,她脸色微变,当值的女官和押班互换个眼色,女官赶紧悄悄上前,陪笑,“内人,下官是怕公子他生来娇贵,晚上吹了风受了惊,万一生病说起胡话不好了,才和押班商量准备了极洁净的酒食送进去。” “…”她在袖中握了拳头,庶弟不成材,庶妹不成器,但她还是为了她们,为了潘家去争一争。更是为了公主。 “让他睡。看好了他!再叫我看到不关门一个也饶不了!” “是——” 她转身走出去,她心腹的小青衣迎面追来,走近禀告道:“内人,奴婢打听了。”她左右看看无人才细声,“李贺大人这一个时辰都在御楼下巡值。” “知道了。”她转脸看着院檐外空中的御楼,她订亲的夫君就在楼下巡守。 阳光抚面,她微闭双眼,傅九的微笑横过脑海。他什么都不提她也明白,她是国公府的嫡女,无论如何嫁为枢密相的儿媳妇才是正途。有了这样的姻亲,潘府和公主在朝中都多了一个强援。 “来人。” “内人——” 大潘走到了角落了,招了小青衣到跟前,低声吩咐,“去御园码头附近看看。那两条运香料的宫船是不是还在。再看看郑选女是不是来了?她身边两位天武官都头是不是跟着。” “内人的意思是…” “只要看到掌香司的女官在码头清点香料,你就不要走近。如果看到她们请了天武官的都头说事,把他们和郑选女分开了,你就直接回来向我禀告。” “是。奴婢明白了。”小青衣转身向御园码头而去,郑归音的船近了,她在船中也远远看到了御园高楼飞檐。檐上覆盖着五色间隔的琉璃彩瓦,在阳光下光华十射变幻莫测。 ”会有宫车来接?多谢公公了。”她谨慎地问了太后殿的小内侍,心里有了一丝安稳但又嫌弃,红儿昨天送她回来时就太絮叨,傅九又有什么废话要让她转达?她绝不承认“傅九不至于算计她”这类的念头,要做驸马的人犯得着相信他?不就是为了让长公主支持傅淑妃? 她可不傻。 她瞟了瞟舱外站着他差来的齐安和陈武。两位都头已经到了外面和巡湖水军打交道,准备让郑家船进御园靠码头了。 249不着调的郑选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从来没有担心过大潘,他下楼和李贺说笑了几句:“你知足吧。大潘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她绝不会真干出出格的事。她给自己留着余地不是?她就是太聪明知道她打从小除了公主可没有靠山。事败了没有人捞她一把——” 公主爱的就是大潘知分寸。李副相的小儿子李贺叽咕着说要娶香兰,他懒得再理,他还嫌弃这小子没做成驸马呢!他径直离开了御楼,算算时辰打发了丁良去:“去码头接郑娘子。” “是。公子。”丁良正溜过来小声禀告,“公子,小的打听着潘玉郎这回擅闯公主寝宫,像是有别的蹊跷。” “…只要公主保着他们家就好。更何况有大潘呢。”他不以为意,谁能不知道有蹊跷?“他们家——有公主能保富贵。有大潘在至少能保平安。只可惜——” 丁良眨眨眼竖着耳朵听,公子心里也有大潘娘子?陈武那家伙不会又来把那金包银的三事赢回去? 傅九知道这几子混帐拿他纳妾的事私下里打赌,等御园圣寿办完了少不了收拾他们。如今他说起了潘玉谨却又叹气,他的眼睛落在了御楼前的一颗高大银桂树上,丁良随之偷眼就隐约记起这树:“公子,小的记得——” 这颗银桂树应该是公主儿时来御园游玩时手栽的。公子那时也跟着几位皇子们一起来了御园,当时还叫了府里的丫头和小子游园侍候,其中有他丁良也有碧叶、还有夫人看中的小小柳空蝉。 “公子,小的记起来了!桂树下的芍药花是大潘娘子移种来的。”他指着树下突兀盛开的鲜黄色重瓣大花芍药,花朵玉盘一般大足有五六朵,在银桂树荫下开得极是灿烂。 “前几天,我来御园巡查,宫里出来打扫整理的青衣、黄门们见这花开得好又是大潘种的,本来商量着去讨好禀告公主,要把这花移进宫中清风阁去。”傅九慢慢说着,但因为年深日久芍药根系深入了银桂树根里,分不开了,就没有移。 “花是国色。但这花就只能盛开在银桂树下了。也是她和公主的缘份…”叹息间,他突然想起了郑 归音。其实她只要回泉州城等着他,他自去为她争一个诰命,那怕是因为局势不得已做了驸马,他能保住郑家也能保她一个郡夫人的妾室诰命。 但郑二娘子胃口太大。 “公子,郑娘子她要是种了花,那也是种在平宁侯府。”丁良到底是心腹,明白了傅九公子的烦恼,瞧瞧那银桂树下的大芍药花儿,他陪笑,“公子不用烦恼。小的知道,郑娘子和大潘娘子不一样。她若是过得不如意恐怕愿意扯断一半的花须根系。也要离开的。” 傅九确实如此想,但他还得叹气:“不,郑娘子不会这样想。” 人家郑娘子道理可多了,她会说:“才不是。我有大潘命好?公主待大潘好她才不离开。我是被亲娘抛弃了不是我抛弃别人。我这样苦命的人…”她一定还会这样诉苦又自吹着,掏出她的小镜子左照右照沾沾自喜,“多亏我又美貌又聪明,到什么地方都能过得好。“ 他想象着她那不着调的毛病,头痛地跺脚一声,突然看到丁良还在眼前等着偷听,狠瞪他一眼:“还不快去!让郑娘子跟着你不要乱走。” 丁良赶紧就溜了。 郑归音的船靠了御园码头,立时就察觉到了今日御园中山雨欲来风满楼。 “怎么来人不是小红?”她侧身问。陈武与齐安相顾失色,春风吹动码头上垂柳千条,柳荫里的两名人影看着是来接她的。但也不是傅九的亲信。而是大皇子身边的御卫。 “冯虎,你去看看——”她到了前舱,看了两位天武官一眼,“傅大人没吩咐过这事?你们就不要出面了。” 陈武连忙要摇头拒绝:“大人让我们来就是要护着娘子——”正说着,齐安拉了拉他,拱手道:“娘子先差管事问一问确是正理。若是不行,自有我等去拦着。” 这人果然就是傅九的心腹,知道分寸不会随意为他得罪皇子。她笑了,双掌一击外面的冯虎就明白,齐安上前一步却要解释:“下官是想,大人必定不放心我等两人,还会差丁都头他来接娘子。” 她一笑看他,陈武赶紧附合点头,暗骂着丁良怎么还不来?深怕这趟差事没得罪皇子,但得罪了郑 娘子。大人可不得大发脾气?她笑道:“这事,傅副都管和我的长兄提过。寒家上下皆是感铭五内。多劳两位都头费心了。妾身先谢过——” 听得她这一说,齐安脸色稍安拱手后不再言语,她瞧着陈武也随之安静,就知道这两人里说了算的是齐安。而昨天小红送她出御园确实已经提醒过:“郑娘子,进御园一定不能乱走。除非是奴婢或是陈、齐两位天武都头或是大人身边的丁良。郑娘子谁也不能相信。” 这话他不叮嘱她也心里有数。否则郑大公子方才送她上船时,罗罗索索好几回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同样担心:“这回没有秀王世孙带着你进御园。你记得别乱走动。不知道多少陷阱。万一犯驾了可是死罪。有事你就逃去找张娘娘。我托她照应你了。” 她去找张修媛她不是疯了吗?她暗骂着郑大公子是个糊涂蛋,他要和宠妾寇玉生的庶女张玉真订亲。那不就是和张相府的嫡长女张娘娘作对? “不会,娘娘会体谅我的苦衷。”郑大公子昂着头,理所当然,她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让他清醒一点。张修媛是你什么人啊?人家凭什么体谅你帮着个妾在张家争权? “哥哥,早就与娘娘结识?” “没有。”他一甩头,坚决否认,这样假她根本不信!好在她心里早就在琢磨,也暗中让人去季洪嘴里打听,问问郑大公子早年离家上京城游学时,是不是就和张家嫡长女张娘娘相识了,否则这道理根本说不通!算算时辰,那两年张娘娘正好还没进宫,待字闺中。 +++++++++++ “我们是大皇子府的御卫。”王府来请的两名御卫并不眼生,头上红缨盔光亮耀眼,他们双双按刀而立,胸口系着黄铜镜心,腰间系青狮头肚膊内着锁子甲,极是鲜亮威武。他们在岸上扬声:“大皇子请郑选女过楼上说话。有衙门里的公事。” 她眯眼在船上远远打量着,这真的是大皇子府的人?大皇子的音容笑貌隐约在心中闪过,那是一位性情颇为宽厚并不摆架子的男子。天生应该是做闲散王爷。现在却是官家的嫡长子。 250凭什么相信傅9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宫里很乱。傅九恐怕正处在了漩涡中心。她突然有了这样的警觉。也许只因在文德院见过了大皇子一面,见着了这位完全不像是嫡长子的皇子。 “二娘 子?”冯虎的声音从舱门传来,她镇定之后瞧清了,道:“冯虎,岸上那两位侍卫大人我在文德院前见过。他们那时跟着大皇子。”确实是王府的人。 按理,大皇子身为临安知府执掌京城民政,他要说公事当然就是说衙门的案子。 “宫车没有到。不着急。”她还是坐在船上不肯下船,只叫冯虎高声回话:“我们家娘子是选女,是奉了太后旨。按理有宫车来接我们娘子的。” 太后跟前差来的小黄门与她同船而来,如今看着这情形,早就一头雾水吓得闭嘴不出声当成什么都不知道。正巧这时御园码头上大浪翻波,有宫里来的香料船陆续到岸,郑家的船不方便马上停靠。 “郑娘子——”两下僵持的时候,丁良果然飞奔而来了,她也松了口气。转眼又暗骂着自己居然相信傅九?凭什么——?她很是对自己不满意。 “郑娘子,驼院里的宫车坏了。小红在叫人换车。小的怕郑娘子干等,先来报个信。”丁良在岸上大声嚷着,他是宫卫禁军的打扮,他并不认为宫车坏了有什么问题,平常这样的事并不少。更何况是如此多的人一起伴驾出行到了御园? 他赶紧解释,但因为公子特意差了他来又依旧戒备起来。他和陈武、齐安远隔着互换了眼色。他找上了两位大皇子府的御卫。 “还是让郑娘子坐车吧——人家是深闺房里的娘子。从没走过路的。平常也不敢大声说话。不好叫她吹风被太阳晒的。” 他一脸正直地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丁良说着瞎话,和王府两位御卫早就熟识,互骂笑语着,他果然请了他们回去。他转头还隔着水面对她安慰着:“不妨事。我们公子和大皇子说一说就好了。” 待得郑家船停靠稳妥,丁良上了船拜见她。 “听说,公主母家的玉郎昨天晚上出事了?”她提裙到了船头,召了丁良近前轻轻问了一句,丁良暗惊她消息太灵通,苦着脸道:“小的真的不知道。” 看你这模样,不就是这消息半点没错了?她想着。傅九是不是很为公主烦恼呢? “听说这潘玉朗一直有病在身,吃着潘府里的药茶补着。你知道吗?”她更不急着走了,笑着不下船,“我以往还不知道呢…听说不止是他…”她在心里说着,和潘玉郎一样的吃着潘府各种补药、药膳的恐怕还有公主,“你们公子,是不是早知道?” 丁良一个劲地摇头。他可是真不知道,还被惊得色变:“郑娘子的意思是潘玉郎,染了什么病或者吃错了什么药才乱来?”他恍然暗惊,难怪昨天晚上敢在公主楼里乱闯?怕是得了失心疯? 你才失心疯。她看出丁良这震惊,真想啐他。丁良这会子就急了,他可是怕郑娘子出事。宫里绝没有什么人会突然得失心疯。更何况是潘国公府的独子,长公主的表弟? “你们公子——”她迟疑着,春波拍打着码头石壁,带起哗哗的乱响,阳光在浪花里折射四碎,金光乱闪,扑朔迷离。她想着邓管事大清早从张夫人的庄子回了郑家帐子,他自然是从张夫人嘴里得到不少消息。她这才知道张夫人和郑老爷才真是旧相识,有些话就是不方便和她说是吧? “你们公子有什么事不方便和我提?我…我是乡下来的,我们家兄长在宰相府里毕竟不是女眷。就算有张夫人,她如今也出宫了。”公主的病因在张夫人出宫前。应该是花粉过敏,在张夫人出宫后有了变化,诊出了女病,这其中到底出了事? 她思索着,傅九像是很紧张。 ++++++++++ “张夫人昨日才得了消息,叫小的来知会娘子你一声。”今天一大早,邓管事急忙赶来苏堤六桥郑家帐子,先找了郑大公子,然后提醒了她,“张夫人说如今宫里局势大变。听说因为公主的病,太上皇对太后不满。傅淑妃也风传在官家跟前要失宠。恐怕宫妃们都有了异动。今日娘子进御园时要步步小心。” 这话就不能提前几天知会?她深知若不是张夫人在宫里的人脉,这些消息岂能在今日就传出来让她得知?这就是她的运气,但她仍然懊恼不已。 “我不太知道京城里公主的事,有些事恐怕误会他了?”她叹了口气看丁良,“他昨天让红儿捎了几句话给我。你和他说,多谢他了。” 他简直要热泪盈眶,姑娘你终于知道你是外地来的,就算你哥在宰相府里受看重,就算你们家有钱但郑家根基太浅了。你进京城就是两眼一抹黑你心里总算有数了!? 谁没数?但傅九要做驸马,谁稀罕问他?她腹诽着。 “二娘子可以问问我们公子,这些事小的是不能知道的。”他诚心诚意地回着,终于觉得公子没有错付真心。郑娘子越来越细心体贴了不是?“郑娘子若是非要问小的,小的只劝一句,公主招驸马的事,郑娘子还是听我们公子安排。千万别恼别急。公子心里除了郑娘子再没有别人了。郑娘子不信去打听打听,我们公子这几年何尝乱来过——” 听了这话,她瞅着他突然笑了:“那小潘娘子——潘玉令的事的你知道?听说傅九和她从小就很好?” “…”丁良赶紧缩头,表示公子以前的风流帐他真的不知道! “那潘府嫡女玉谨呢?”她微微笑着,玉谨是大潘女官的闺名,“我虽然是乡下来的,但这些消息倒是容易知道的。” “…”他觉得小看了郑娘子是他活该。 251犯驾死罪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完全不认为大小潘可以引起郑二娘子的怀疑吃醋,那都是多早之前的事了?他现在唯一的问题不就是因为京城里的局面不得不应付着成为驸马备选之一?她要吃醋也应该是长公主不是? 因为公子心大,丁良就跟着心大。被她突然追问,这小子就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只结巴:“宫里的女官,小的不太清楚…” 她果然没上当,笑着:“看来果然就是旧相识?” 潘玉郎都肆无忌惮到郑家上门索要财货了。总不可能没有原因。她还能不去查大小潘? +++++++++++++++++ “你也恨那碧叶!你也恨侬秋声——!你当我不知道?”小潘看着打开的房门,骂着走进来的嫡姐潘玉谨,潘玉谨拿着她的手腕诊脉,她用力甩开了她。 “干什么,少假惺惺,我没病!我自己不会诊吗?”她气极骂着,口不择言提起了十多年前秦府丫头碧叶进宫的旧事。她这样的胡说八道转眼又断了,早有准备的小内侍们又把她塞了嘴绑了起来。 大潘没理会她,仔细看着她的印堂、双颊脸色,趁着她乱骂时还看了看她的舌头。只有这个庶妹,居然还记着儿时的旧事,把那些儿时懵懂的爱慕、嫉妒、恨恼记在心里仍不肯放下。而她不一样,打从她明白她和公主同样没有母亲庇护,但她和公主身份是天地之别的那一天起,她就把这些放下了。 “关门。”她瞧出小潘没中什么药,完全就是太嚣张才乱来。暗叹着自己何必对弟妹还抱一丝希望,以为她们干出这样出格的事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走到了潘玉郎的房间外看了看,他没被绑,只被剥了官服如今一身白单衣倒在榻上睡得正沉。她仔细看着他的脸色,青青白白的像是病了:“开门。” 这也是她唯一的弟弟,他脾气性子再顽皮和潘玉令还是不一样。玉郎和她素来是好的。她摸了他的脉,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在家中他每天要用些药膳。这一两天被押着是没这个条件。潘府是御医出身的国公府,她可不仅是因为亲戚关系才得公主看重。 “…好好看住这两人。公主回宫自然赏你们。”她回头吩咐,“回宫就给玉郎请个御医来看看。” “是,内人放心。” 她缓步上了东廊沿廊回去,突然又停步皱眉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方才潘玉郎身上有一股子以前没有闻到过的药香?她转身就要回去,没料到一转身看到了本来就想见的人。 廊上巡查过来的人是,李贺和几位守楼御卫。他们这些班直御卫大半都是宗亲、国戚出身,不是姓赵就是姓吴、姓刑、姓郭。其他就是勋旧子弟如李贺这样的出身。这些公子哥披着铁甲,腰间系着燕刀也掩盖不住他们个个鬼心眼。 一瞧着大潘氏停了步,他们嘻笑着都溜走了。独留了李贺一人。 她微抬眼,仔细地看着这个未来的夫君,能和傅九自小相交总有不凡之处。他心里有尉迟家的娘子要纳为妾室,她并不是容不下。 他说不上俊美,更谈不上风流倜傥,听说和傅映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多亏没真生成了一个女子嫁给傅映风。 他生成男子容貌也算端正,方口环眼,身形高大,看着果然是武将出身的子弟。李贺留下来,也是有话想和她说: “映风和我说了,我们的亲事…” 她一听傅映风的名字就难过,叹了口气,柔声回着:“他和我们的亲事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父亲潘国公府的世子本来学医出身,一生最大的希望是继承家中衣钵做个名医。突然做了国舅又有了个太子侄儿,接着妹妹潘妃和太子侄儿又一起早逝。他在骤起骤落间早就荒废了自己。空有一个荣州刺史的虚职名爵,每日只是做着国戚与爱妾厮磨。这样的人在枢密李副相面前根本不敢开口为女儿出头,她的生母早逝姨娘靠不住,傅映风又是偏帮着李贺, 潘玉谨她如今拿定了主意:她就得找个机会来亲自对李贺说:尉迟香兰必须一年后才能嫁进李府。 “…你有事?”李贺也不傻。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大潘。他从小和傅映风一起长大, 平常遇上事动手他来,动脑子傅映风来,一时间恨不得把这把兄弟叫过来一起拜堂成亲,让傅映风 和未来老婆谈一谈他要先纳香兰为妾的事。 “|我答应过尉迟家的公子,照顾他的妹妹——”他咬牙开口,她一怔,慢慢道:“受人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这位妹妹可怜,将来若是方便,我愿意为她寻一门亲事,从我的妆奁里给她准备嫁妆,当作亲妹妹来往——” “我娶她就行了。”李贺直言,“我当时说照顾她就是这个意思。尉迟他临死前也是这个意思。我没明说,但我和他心里都知道是这个意思。就不能反悔。” “…公子守诺这是应当,但…” “我不能反悔。她爹用命换了我爹的命,她哥哥救了我。” “…”她句句话几乎都被他打断,便知论情份那尉迟家的娘子在李家是远胜于她了。暗叹迟疑的时候,这时一阵又轻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转头皱眉,见得有公主殿中小内侍一头大汗在东廊上跑过来,拼命向她打手式。那边就是关押潘家姐弟的蟾影斋的方向,来人也是看押的人,她心中一颤,微笑向望过来的李贺示意无事,她快步悄悄迎到了东廊上,问道: “怎么了?” 小内侍强忍着惊慌:“潘内人不好了。公子——潘玉郎逃出来了。而且——而且——” “什么?” 公主从大潘氏嘴里听到了传述的话,简直是睛天霹雳,“官家遇上潘玉郎了——!?这是怎么遇上的?这是犯驾——!” 大潘也是吓得不轻,所以匆忙赶回来向公主禀告。她何尝不知道犯驾是死罪!? “公主,玉郎是病了!我方才看到他是病了。他是一时糊涂!求公主救救他!” “本宫还如何救他?本宫也要被他连累!”公主含泪站起,“大哥是官家,但大哥毕竟不是我的亲生兄长,这种事怎么说得清?” 公主的亲生兄长是潘妃所生的明受太子。正是明受太子死后,太上皇无子继位才从赵姓宗亲里选了 血缘极远的官家赵慎为养子。 “公主,快请傅大人来商量!” 252犯驾死罪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什么?”公主当即摇头,然而又心中怆然,遇上这样的宫变大事她根本无人相商 。以往她还能相信太后,但她一传出染病的消息,太后就默认了内侄孙吴襄不再参选驸马,她已经不会再以为太后待她如亲生女儿了。 “公主,若是去求太上皇——” “这样的大寿,去惊动父皇全是我的不孝。太后和官家都要不悦。” 公主说的都是实情,太上皇十多年前以倦怠国事为由退位,避居德寿宫。她去求太上皇把官家又置于何地?大潘终于警醒:“殿下,玉郎不会犯驾,这是有人知道他因病容易犯糊涂,这是在故意陷害公主——!” 难怪方才她赶回来时,李贺看着她的神色远远叫了一句:“有事去找傅九。” “陷害我?为了什么——”公主冷笑,“本宫还没有出手呢。“ 正是怕公主你出手,也是为了在公主你出手前就打压傅九和傅淑妃。她在心里这样回答,却不能明说。 公主还在犹豫不决,外面就有老女官匆匆进来,眼带不安道:“殿下,傅大人突然叫人来禀告。请公主快去官家现在歇脚的月桂阁,迟恐不及。” “什么?他也去了?”公主难免动摇了,又稍稍放心,“他是官家的人,也许官家还能听他几句。或者看在淑妃的面子上…” “殿下。”潘玉谨跪了下来,“还请公主救救玉郎。” “表姐——”长公主被催逼不已,苦笑叹着,“表姐记得本宫如今的困局,记得傅九这个人情就好了。”她话中有话,大潘也咬了唇,“臣女明白。” 她和李贺说了几句话,就明白这人本性刚强又是小儿子被宠爱,在内宅里的事情上根本不会为她的话所动。公主握着她的手:“只要表姐和我一心一意,本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臣女糊涂。公主以前的话是至理。”她已经明白,嫁给李贺为正室是她的正途,但若是夫主不听她言事事偏袒妾室,也许还不如跟随公主。正途中的路从来都不是好走的路。 公主坐辇向月桂阁而去,她走在辇边轻声道:“殿下,臣女今日看了。宫里似乎有人布了局要陷害郑选女。” “…她因为母家和平宁侯程家结了怨。因为张宰相府扶妾为妻又与张修媛结了怨。似乎傅淑妃家中也不太喜欢郑家。”公主自有她在宫中的聪慧和精明,“她在宫里,平安过不了三天。御园这里算计她就更方便。不过你的意思是——”公主面色一变,“玉郎的事和她牵扯上了?” “臣女是如此想。”她苦笑着,暗悔没有警示傅九反牵连到了自家的弟弟,“公主去的时候不妨看看局面再决定。” ++++++++++ 月瑶楼后是池水环绕的亭台园林。东边的玉兔苑月桂阁是官家午歇的地方,潘玉郎犯驾的事还没有传出来 。郑归音第二次进御园就被阴差阳错地引到了这里,她确确实实没有料到,她今日一进园就会中了程美人的计,被引到了官家暂时安歇的寝殿内。 +++++++++++++ “你疯了!?” 张修媛得到这消息,在水榭轩亭中震惊站起、她没有这样直接说,但她手一松怀里的雪白波斯猫儿跳下来从亭子里跑了出去,她盯着程美人的眼神就是这样的意思。 栏外碧光鳞鳞,程美人心情极好,她轻抚着微凸的肚子,在双檐水榭中倚栏而坐,她不在意地柔笑道: “张姐姐担心什么?她可是太后看中了的选女,只要下两轮选拨不出差错,她就一定是进德寿宫侍奉太上皇了。名份已定,你以为官家会临幸她?你别忘记了——”程美人不以为然,微笑着,“当初太上皇从身边挑了十名美人赐给官家,官家一人未动,等得太上皇查了她们全是完壁之身就下决心立了官家为太子。放弃了另一位养子庄王爷。” 程美人和张娘娘对视着,她柔声问,“这样的旧事,张姐姐你没听说过?” “虽是如此…” 张修媛根本没担心这件事。宫中何人不知?正是官家如此仁孝,而另一位养子庄王同样得赐十名美人,却是一个月不到全都临幸过了。不敬至此大失了太上皇的欢心。 “官家素来不在女色上多用心。你我几人——”程美人倚坐笑着,肌肤玉腻,眉目在怀孕时依旧明丽动人,“我们若是仅靠着容色,岂能得宠受封?” “…”这些话,张娘娘心里早就有数。唯有程美人恐怕是这几天才终于想明白。她含笑看着程家的五庶女,她庶出的身份又并无出众的才学方一进宫只做了红霞帔宫女,一步步熬上来。没有卢四夫人为她在宫中铺路经营,她岂能得这个四品美人之位?连在官家跟前露脸的机会都未必轮得上,当傅淑妃和她张淑真都是死的? 但她犯不着眼下和程美人去论长短不是?隐约有声音传来,她站在亭栏边,皱眉看着亭外水池对面一座临水的重轩画阁——月桂阁。 月桂阁外银桂树影浓荫,树下停着官家的龙辇,两列官家的内侍和女官在阁外静候着。 方才官家更衣后微有醉意,太上皇连忙让他到后面来休息,公主亲自下楼来送。还是吴太后发了话让她和程美人不用侍奉,陪着官家过来。 官家有意小歇,又看着程美人有孕,就打发她们回席上去安坐。程美人怀了身子,有些劳累,说了要在亭中坐一坐再回楼,张修媛早瞧出了嘉国长公主最近和吴太后疏远,吴太后一面要安抚公主,一面为了立皇后的事又要拉拢傅淑妃,她实在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傅淑妃的继弟傅九得意做了驸马。 官家看中傅九做驸马,与太后之意相合。听说赐婚的旨意今日都写了,谁知道吴太后什么时候拿出来,张娘娘早拿定了要避开这件事,索性就和程美人一起留下来,但她现在就后悔了。她盯着官家歇息的月桂阁,皱眉道:“里面…” 像是出事了? “那不是正好?”程美人笑盈盈地,丝毫不在意地瞟着人影晃动的月桂阁,“你要给寇玉生一点颜 色看看。我也要让我们府里的四嫂子明白些分寸。不要以为有了卢家撑腰就把程家人都当成了棋子——” “原来是为了你们家的四夫人?”张修媛轻笑侧目,诧异她居然也敢和卢四夫人作对了,“你六妹不是也要进宫了?” 程美人还之一笑道:“我不方便动六娘,难道一个商户选女也不敢动?用这郑选女是最便宜。她要是被捉到偷进官家寝殿,从此就不用在宫中立足,也不可能回张府去嫁给你弟弟。你我两件事不就是一起办成了?” 253诱入寝殿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确实没料到还是今日就上了当。 丁良被引开,她在码头被太后殿小黄门接进御园。渐渐的事情就出了古怪了。好在她正等着别人来算计她呢。 +++++++++++++++++ “你想让我干什么?”张修媛微笑在水轩里看着程美人,她只是觉得凭那郑氏女讨好太后的手段,没这样容易上套,但她也不需要说出来提醒程美人,只问道: “官家跟前的人,你怎么使得动的?” 除非有太和宫里的内侍为程美人所用,根本不可能把那郑氏女引到御前。 “我自有我的手段。”她傲然回话,这神情直让张娘娘暗暗好笑,深知她落了卢四夫人的手心里做了枪使还不自知,“张姐姐只要安静看着就好了。若是有什么犯驾的事不要为她求情。我听说郑家的人托人带话到你的英雪殿上了。郑家的大公子是张相公极看重的门生,刚举荐他在户部里谋了官?” “…本宫并不曾听说。也无人求到我跟前来。”张娘娘除了听到郑锦文三字眼眸发沉之外并无异色,她爽快地随口应了一句,程美人满意笑了,如此就截断了郑归音的后路。 ++++++++++ “司马大人。”她在御园里停步笑问。 “…郑娘子。”泉州郑家案子主审官司马长云如今在京城大理寺兼职知府衙门,他在路上突然遇上了她,可是吓了一跳。虽说早知道她来了京城但他半点也不想遇上她,更不想叙旧。她含笑瞟过他的来路,客气问着:“大人从小洞天过来?” 他顿时心虚脸红了,无奈地看着这狡猾的娘子:“郑娘子对御园倒是所知不少。”居然知道汪云奴在小洞天那边的房间里住着。 “赵若愚赵公子的住处,小女还是听说过的。” 她瞅着他,司马长云只能尴尬,连忙又回了一句:“若愚他和林舍人住在一处。” “喔,妾身听说云奴娘子的母亲汪孺人和赵公子交好。托他照料呢。” 她接了他的话茬,说了他喜欢听又听得刺耳的话。汪孺人和赵公子交好,说不定看中人家做女婿。她遗憾地看着他,可惜着汪孺人看不上司马长云做女婿。她可知道这位司马大人本来同样是福建路有名的才子士子。曾经在赵秉义的府中住过几月,他爱慕赵秉义养女汪云奴的消息,她可是早在泉州城就听说过了。 否则她如何认定了汪云奴绝不能小看,足够和汪孺人分庭抗礼? 说白了,这位美人养女的手腕足够高明。她能做生意也能自己结交有用的人脉。她不是非要仗着汪孺人才能平平安安。 司马长云被她瞅着,感觉像是被逼到了角落里,简直无处可逃。太后殿的小黄门正要催,这时又来了一位宫女招他说话。 她瞟了那名宫女一眼,笑嘻嘻继续看司马长云:“大人在泉州为我郑家主持公道。小女从未忘记。” “…”你别恨我就行了。司马长云对这位在泉州府衙咆哮公堂叫他恨不得想打上一百板子的郑娘子敬谢不诲。 引路小黄门咳了咳,表示不要再扯闲话了。他就算是收了郑家的红包好处但也不能再拖延着。郑娘子和司马大人施礼要告别,她突然问了一句:“大人,公侯子弟到我这样的商家铺面来索取财物算是个什么罪名?”比如潘玉郎那小子。 司马长云不愧是律科考出高中第一名的士子,原职是大理寺里的主事兼职是临安府衙的副判官,背了一通宋刑统打发了她。她想着这刑名律条走了神,一时疏忽。引路的小黄门又被一位小青衣宫女唤走。这回就走了不见人影了。 她瞟一眼不动声色。待得她随另一名小宫女绕过月瑶楼沿着树间石径走着,突然她猛然一惊,脚步顿住。 她瞧着了月桂阁前官家的龙辇仪仗、看到官家跟前的侍从们停在月桂阁东廊前的水廊上。这倒也罢了,要命的是她这个方向视野宽,她竟然在月桂阁的后西窗树墙里看到了一个可疑的人影。 那是一名被剥了官服,只穿了中单衣的罪官男子。他从月桂阁的后窗爬了进去。她骇然一惊,再看那小宫女马上就要尖叫出来,她连忙就伸手掩住了她的嘴,看着她发青的脸,听着她含糊哭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郑归音当即就明白,这一路引着她来的宫女八成有问题。她得罪了谁她心里有数:小宫女不是程美人指使的,就是张修媛指使的。 “赵公子在哪里——!?” 她拖她到了树后,捉住了这小宫女的手,厉声问着, “方才不是说赵公子在官家跟前?召我过去见驾?他必不在官家跟前!你是谁派来的!敢不说实话,我叫出来,说你和那罪臣——”她看向了爬进月桂阁的男子,“我叫出来,说你和那贼人勾结起来谋害官家,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那小宫女亲眼看到了陌生男子进了月桂阁,知道出了大事,这时就吓得发抖,哭道: “我只知道赵若愚公子被官家召去月瑶楼了,我不知道他在不在月桂阁里面。我就是骗你的——” 赵若愚确实去了月瑶楼,他奉官家之命先去城外码头接了泉州来的平城郡王,知道这是官家让他和平城郡王握手言和的意思,但平城郡王没这个打算。他也没有。 “孺人在本王跟前为你求过情了。”平城郡王长得不丑,但酒色杀意都过度平添了丑陋凶意,负手冷笑着,“也罢,你弟弟妹妹的事,本王不是没听说过!但本王并无意与你结仇——你若是在官家面前不再乱说话,少管那些胡乱写贴到宗正司告状的小子们。不论你这一回殿试如何,本王保你一个上等军州的主官之职!比你父亲赵从俊在江西捞得还要多上十倍!” “…下官不敢领受。”他同样冷淡,平城郡王以前当然没想过要故意弄死他的弟妹,死了亲人的也不只他家一户,而是在秋冬之日被克扣了俸米的三百来户穷宗亲。 至于他父亲赵从俊——他默默无言居然都没办法回嘴,看出他的困境,平城郡王仰天大笑道:“你 和那些小子们告本王的长短。怎么不去问问你父亲在江西亏空了多少?他在江西另娶,把你母亲于氏贬妻为妾,本王识得嫡庶,你那两个弟妹不过是庶弟庶妹,是为了和你争嫡子之名,为了挤掉你上宗谱,才在十年前小小年纪被送到了泉州城!要说他们的性命是谁坏的。本王到了宗正司也敢说——是你父亲赵从俊抛妻弃子的结果!还有,本王也听说了泉州城的风声,难道不是你赵若愚心怀杀意故意害死他们!” 贬妻为妾这四字入耳,赵才子面无表情在心里长叹一声,郑归音半点不相信他,就是因为他家家风如此,父亲就如此作为吧。 254诱入寝殿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黄门禀告郑二娘子,赵若愚在官家跟前等着她一起见驾,说说亲事。所以有太和宫的青衣魏娘子来引她过去见驾。 但赵公子其实根本不在月桂阁而在御园的船上。完全没和官家在一起。 他正和平城郡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地对骂。 “…说下官害死弟妹这样的谣言,若是死了的只有我一家,下官早就只有自尽一条路了。”赵若愚对这样的谩骂早就能平静以对,“可惜王爷太贪了。连那一点俸米都不肯放过。那三百户人家冬至应得的半年傣米还不及王爷三天的用度。王爷今生的富贵也享受尽了。该是受报的时候了。” “你恐怕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郑家——不过是招安的贼人,你和他们联手又能如何!” “这话,王爷也请自己思量吧。”他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茬,笑着拱手,“王爷在京城里有理国公府,有卢参政府,还有平宁侯府都是亲朋旧戚。但王爷不要忘记,他们是太上皇的旧臣。如今却是官家的天下。王爷和他们联手又能如何?下官等着呢。” “你——!”平城郡王大怒不已。好在他还知道这里京城,知道太上皇已经退位十多年。知道不能叫家将们把赵若愚直接捆住推进河里淹死算完! 回程到了御园码头,赵公子把平城郡王交给了迎接的老宗亲们,安步当车,独自走到了月瑶楼门前。 正巧,他看到这楼前的银桂树长得极茂盛,枝叶浓荫,树下的天武官副都管傅大人一身紫袄红绡金罗带,腰间银柄缨刀,看着气宇不凡。 傅映风正在找小内侍问话:“郑娘子没有来?” 隐约听到了这句,连他都皱了眉。他方才在码头上,明明看到她的船了。傅映风身边还站着大皇子。 这位大皇子容貌不出众,但毕竟在临安府衙里办了几年的差事,老成持重又温和纯厚,此时他早换 上了皇子服,头戴黑幞头镶蓝玉扣,宝蓝色小团龙袍束着玉带,衣角与春花春叶一起飘飞。落在赵若愚眼中叫他暗赞。 他一时禁不住仔细打量了大皇子,暗中与二皇子相比较。 傅九一直等不到丁良,好不容易等到这太后殿上的这小内侍回来,没料着小内侍回来一报,说是官家太和宫里御前青衣魏小内人把郑娘子先传走了,傅映风心中起疑,除了丁良,他的两名天武官齐安和陈强也去接她一起回园,居然也没有来回报? 旁边的大皇子正嘲笑他,听得脚步声大皇子回头一眼看到赵若愚,诧异道:“晦文,你不是在官家跟前和郑娘子说话?” 赵若愚正要施礼,听得这一句,莫明其妙道:“什么?” 傅映风也霍然转头,盯住了赵若愚,小内侍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看着赵若愚,结巴道: “大人,小的方才确实是看到太和殿的魏小内人说赵公子来了。官家召郑娘子去月桂阁,说是他们在泉州的亲事——” 赵若愚的脸色也变了。这一听就是假的。 “陈强和齐安呢?”傅映风忍着急意,仔细问着其中的破绽,“还有我的家将丁良?” 有丁良在,他绝不可能违了他的命,让郑归音一个人在宫里落下别人的圈套。 “他们…他们在听枫码头一上岸,就遇上掌香司的女官,陈大人和齐大人本来就兼了香科库宫卫的职,女官唤了他们一起查点宫里刚送来的一船香料——” 小内侍的话还没有说完,丁良就一头大汗跑了回来,在路上拼命向傅映风使眼色。他一看知道出了事,也不等丁良过来问清,他直接就向官家所在的月桂阁方向去了。 郑归音一定中计了。 大皇子还在吃惊,正要问问赵若愚,没料着这位才子拱手告退,深深告罪:“下官受命接了平城郡王,正要回禀陛下。”说罢,匆匆转个身和傅映风背道而行,转眼就上楼了。 “怎么回事!?”大皇子跺脚苦笑,然而转眼他皱眉,他看到赵若愚在二楼找上了二皇子。 “二弟…?”大皇子皱眉,立在一边的王府长史曾大人亦是进士出身,这时才悄悄上前,轻声道:“大王勿忧,下官听说赵若愚和郑家走得近。现在他接近二皇子应该不是为了太子位。恐怕是为了郑家的生意要去榷场。为了二皇子妃娘家在江北大营的人脉。再者,赵公子他的父亲赵从俊在江西茶场里。那里面少不了各军里的生意…” 大皇子温和一笑,道:“你不用替我操心了。父皇说我太过温厚,小时候又病得多了些。不适合当太子。”曾长史微惊,连忙要劝他不要气馁,大皇子却笑了,看着二楼的赵若愚,“二弟的岳父有兵权。王老大人现在是京城三衙的都督。叔侄又在江北大营。如今三衙军马负责京城守备,今日御园也是他们守备…” 他终是皱了眉,“有点奇怪?” 越若愚方才一听郑娘子有事就去找二皇子,难道是为了御园守备?” “殿下,那郑娘子在宫里就算出了什么事,一来有傅大人在。官家有意让她给傅大人为妾。二来,赵公子去找御园外的三衙军马又有用?”曾长史不解了,“禁军都在园子外面。园子里是傅大人的天武军巡查。” “不。正因为如此,外人调不动天武军就得调禁军。”大皇子眼中闪过了光芒。 ++++++++++++++++++ “到底怎么回事?掌香司的人请走了郑娘子?掌香司那不是张修媛的人?”傅映风一边急走一边皱眉问着丁良。暗悔着不应该打听了郑锦文和张大公子张文宪最近关系修复好了就放松警惕,没在意张修媛。 月瑶楼后植满了金银桂树,到了夏天就成了御园丹桂香飘的一景,绿叶铺在了灰色的卵石径上,傅映风飞步急行着,丁良追在他身边苦丧着脸禀告着原由: “小的和陈武、齐强本来推托了掌香司的女官差事,但郑娘子说——” 丁良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255诱入寝殿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丁都头。”郑归音下了船等着红儿和接她的小宫车,没料到左右等不来。她今日穿着素净,玉白色的素衫配着杏色七折裙。横插了一支白水晶金钗,她把小团花深红绫子披风兜掩着脸,静静地在枫树下站着。 陈强、齐安知道她是不想说话的意思,他们也没打算和傅大人看中的妾室有什么瓜葛,更何况还当着丁良的面?这时香料船在卸货,他们被掌香司的女官唤了过去说话,这时,她才向丁良招呼了一声。 “郑娘子有什么吩咐?”丁良连忙上前。 “那里…”她在披风下伸出一指,见得码头上那一大船的香料,再看着女官手里拿着厚厚的番药册子正和两个小宦官在说话,风中隐约传来了一个她熟悉的药名,她意外后轻声唤着他, “宫里是不是有大食来的香料名唤‘沉约’。刚送到明州港的?” 宫中香料库里竟然有她缺少的那一味药? 丁良难得听她开口说什么东西,一听就是想要的意思,他立时就去问了两位天武官,偏偏陈强和齐安都是三衙老宫卫里出身的亲从官,在香料库也有五六年,一问就点头: “ 时间已经是晚了一个月。听说在路上沉了两条船。就没去泉州港直接来了明州港。” 她一听就知道没错,否则泉州港没有香料怎么明州和京城反而有?她立时从腰商小荷包里取了一把金叶片,塞到丁良手上央着他:“丁管带——烦请你去帮着看看。” 别说是去看看有没有沉约这味药,在入库登帐前为郑娘子私下买几两,丁良盘算着,公子若是在这里,郑娘子求他把那船里的沉约药都翻出来买下带走,他也会想尽办法办成。 哪里能料到会出事? ++++++++++++ “小的本来想,人就在码头上不会出事。就让陈大人和齐大人私下去和女官商量,小的也去帮着看 卸货,没料到一转眼,郑娘子就不见了——” 傅映风大步疾行,心急如焚暗骂着:“必是宫里的妃嫔出手了!” 正说着,另一条路上在小内侍追来:“大人!”清风阁的内侍把潘玉即的事暗中和他说了:“有人看到潘公子进了官家的月桂阁,公主说恐怕有误!请大人过去商量。” 他闭了闭眼,把潘玉即和郑归音放在一起一琢磨,还能不知道这其中有鬼?他再睁开时没有迟疑:“请公主凤驾马上来月桂阁。玉郎还能救——!” “大人——”小内侍吃惊,“大人不去见公主?”话没说完,就见他早已经飞跑去了月 桂阁了。郑归音这时正他所料,确实中了陷阱没有退路: “你必是张修媛的人!”她在林子里,含怒瞪着那吓坏了的小宫女魏小内人,“我的宫车是被她派人拦了?” “郑娘子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别以为我不知道,御园里的车马不就是外诸司的驼院管着,驼院的都管大人不就是张修媛的亲兄弟?还有——” 魏小内人万万没料到她这样一个民女竟然对宫中外内诸司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暗暗叫苦,郑归音却比她更是焦虑。她需要沉约这味药制成药饼随身带着镇定神智,是这两三年来才有的秘密。除了郑家极亲近的人之外无人能知道。 她绝料不到宫里竟然能有人利用这香船设局陷害她。 陈强、齐安倒也罢了,他们被相识的掌香司宫女请去帮着点货画押,丁良为了替她买这味药,先去找了掌香司的女官,拉着女官走远些私下说话又去船上取药材。 只余下她一个人在码头。太后殿的小黄门站在她身边转眼又被人叫走。 除了郑锦文这见色忘妹的花花公子,还能有谁把她需要沉约香料的事早早就泄漏出去?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张修媛也绝不会有别人。 “不对!郑锦文他…他不可能叫外人知道。除非是亲口和张修媛说。”她对郑大公子还有三分明白 ,“他竟然能在宫禁里私下和宫妃见面?张修媛这两年已经进宫了怎么能从他嘴里得到消息?这…这不可能!” 脑中闪过这样万一闹出来就灭族的事,她恨不得飞回帐子里,几记耳光抽到郑锦文的脸上叫他说实话! ++++++++++ “魏内人,你也是掌香司的宫女!?”她只能问小宫女。 “不是的…我…我…我真的是御前的青衣…”魏小内人这时已经慌急了,“我和张修媛没关系!我…”她本应该冒充是程美人的人。 月桂阁里那陌生男子蓬头乱发,一身沾了灰的白单中衣,明显是个偷偷逃出来的罪臣犯人,看起来并没有惊动了护驾的班直御卫。但她和郑归音偏偏就耳听得丹桂树林子里不知多少黄门院的内侍们的脚步声,仿佛是他们早有准备搜了过来。 他们向她们所在的地方包围过来。 连月桂阁阁门前的二十名太和内侍们都四散开来了。他们在寻着什么?她甚至听到了禁军的腰刀撞在了护腰甲上的叮当声。 “禁军来了!”郑归音也听到了,“必是有人先传了消息过来说有人要惊驾?” 她和这小宫女对视,都知道她被陷害,但这小宫女岂不是也被牵连在内?她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还不说实话吗?你被人当了弃子,和我一样的下场你不知道吗?你是程美人的人?” “我——” 小宫女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辛内人说,程美人她生产后会加封。万一生的是公主。按旧例就不能再升妃位。但女官职一定会升的…”程美人的女官职升了,就会空出来一个职位。现在宫中多的是人盯着这个职位。 +++++++++++++ 御园中的西湖水流过了凤凰山下,也流过了凤凰山脚的皇宫。宫里的贵人都出宫大幸,唯有傅淑妃 因小恙留守主持大局,她今天感觉好了些,出宫到胭脂山廊来赏景,没料到竟然抓到了几个行迹可疑的内人。 “宫中不许聚众哗言,你们不知道吗?官家不在,更是要立起个规矩才好!” 她凤眼生威,当即就叫心腹宫正出面,拿了三名内人送到掌仪司去问罪,反是这乳娘出身的唐老宫正暗地里向她摇了头。她在宫中主事久了便不动声色,只叫关押寄下,回了宫才召了乳娘问道: “有什么不妥?” “娘娘不知,掌仪司现在有一对辛家姐妹,听说圣寿前一晚,妹妹刚在官家身边承了一回宠。老奴还没查清用的是什么法子近了官家。但彤史记了档就是千真万确了。”说到这里,她悄悄看了看傅妃的脸色。 256傅9不想做驸马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在月桂阁外的路上停住了,勉强忍耐道:“郑大人?”又带着诧异拱手,“张大人。” 张宰相府的大公子张文宪沉默拱手回了礼,同行的郑锦文便也不避开 ,他们拦在路中拦住了傅映风。他强忍疑惑看着郑锦文,要不是来的是郑归音的哥哥,他又说有要紧事商量,他哪里有功夫理睬? 郑大公子不紧不慢地笑道:“我妹妹托我来和傅大人打声招呼。” 他听得一喜,难道她早有准备? “我二妹她参选绝没有为了我们家邀幸争宠,不服傅妃娘娘的意思。还请淑妃高抬贵手——”郑锦文泼了他一盆凉冰,说罢,这位郑大公子又看向张文宪 ,“这事,还请张大人劳累,也请在修媛娘娘面前转告一番,让娘娘知道我们家对相府的忠心。” 张文宪居然微微点了头。虽然全无表情还是让傅九暗吃了一惊,瞟过脸带欣慰的郑锦文。他暗骂着,张府的大公子不是天天对付你?所以你才投靠了张府的小妾寇玉生!想到这里心思电转,他到底松了口气,张修媛不是敌人她今日在御园至少能平安一半。 “但今天来不及了。”张文宪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了。叫傅九胸口一沉果然今天的事有张修媛的手段在其中?更气的是,郑大公子就像是完全没听懂,他还在旁边客气,远远拱手:“是我冒失了。一时没有早些打招呼 。还要请大公子不要见怪。大公子还请等下官一会,下官品级太低不方便到此地来。” 内廷驼院的都管张文宪居然 就真的在十步之外停住,负手看天,等着带他离开。 傅九一心的疑惑,可不想再和他废话,转身就走。他反倒追着,安慰让他不着太着急,他没忍住低骂了一句:“你疯了!她被骗到月桂阁去了——” 他不相信郑锦文没听说。张文宪那可是专管宫城车马仪仗的官儿。手下办差的有一半是黄门院的太监。 “喔?大人是在为我二妹担心?但大人你不是和我二妹说了宫里的局面有变?”郑锦文打量着他的神色,低声说着,“我二妹说,我们家一向对傅大人是极恭敬,从没有半句谎话。可惜大人不相信。大人不相信恐怕淑妃娘娘将来也不会相信。” 他本来不理,脚步越来越快这时却突然缓下,冷眼看他,指了指月桂阁的方面:“今天这事,她早有准备?” “应该是。”郑大公子不急不忙,他却快要气炸。 “她让我和傅大人说,她绝没有要侍奉官家,受宠争宠的意思。”他边说边一脸感叹,打量着傅九,这小子凭什么叫她二妹这样来表白? “…”屁的表白!他觉得眼下没有火冒三丈动手揍人实在忍性太好,还能微笑着,“你们家这话,我会和淑妃转达的。” “多谢大人!”果然郑锦文一听就欢天喜地要离开,他来这一趟不过是郑家向淑妃的示好?他咬牙拉住他,指一指林子里,“你没有别的话?” “什么?”郑大人茫然。 “有禁军入御园,你看到了吧?“ 林子里有三衙禁军黑幞帽绣锦衣的身影,看着少不了几十人。园子里恐怕有几百禁军进来了。傅九盯着他,慢慢松开手突然笑了:“他们本来是不可能进来的。居然也不怕我禀告给官家?难不成郑大公子不在乎我去和官家说,二皇子让他的岳父调禁军进御园,图谋不轨?” “下官怎么可能知道二皇子的事——” 郑锦文假得毫不知情,傅九这时就反倒镇定下来笑着,“原来你们家没投靠二皇子?没看好他争东宫位?” “我们家绝无此念,不是有大皇子在?!”郑大公子一脸惊吓地摇头,“我们家是小民,不涉入这样的事里!但——大人你要是禀告官家。这…赵若愚应该是为了救救我二妹?” 你就和你二妹一样装吧! “不要和二皇子走近。赵若愚姓赵。你们不是?”他淡淡提醒着,郑锦文居然赞同点头,“听说大人与大皇子交好。我们家向来是不和大人你为敌的。” “…”这种话根本不用相信!他在月桂阁附近的林子边缘停住,正眼看他,“她到底想干什么?今天的事她能避开为什么不避开?” “她说,昨天进园子得罪了娘娘们,结果又被苏娘子抢了先机。”说到这里,郑锦文瞅了他一眼,不就是他多事拦着二妹早就想好的路?傅九半点不动摇地盯着他,他苦恼叹着,“看在官家绝不会招幸她的份上,娘娘们放她一马?” “就这些?” “…其实是没避开。”郑锦文终于瞧出傅九是真关心她妹妹,长松一口气知道这一步没走错把实话说了,“还请傅兄去看看。为她说几句情,下官品级太低无法去御前。” 他这时就不再说张修媛会保住二妹,“我二妹她恐怕遇上麻烦 了。我才向张文宪求了情。请张娘娘救一救她。但娘娘恐怕也不来及。” “…” 那你还有这么多废话!他气得发战,之所以没离开只因为到了月桂阁,还因为要把事情问清否则要出乱子,“你怎么不早说?” “宫里也出事。驸马不知道?是公主安排了一位叫辛月华的内人上了官家的彤册。” 他突然转了称呼,看着傅驸马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大人你是不是早和公主商量好了?” “…”他瞬间一滞,暗骂着这事居然叫郑归音知道了,偏偏她什么都没问他,“这事,淑妃娘娘会处置的。另外——”他字字清楚,“我不是驸马。公主做什么我不会去拦着。她也不会和我商量。” “…”果然就是你暗中监视公主,暗地里让她把这事办得顺顺利利吧?郑锦文亦在暗暗气着,本来好好安排的一切打算慢慢和张修媛握手言和,怎么成了这样的局面?倒叫二妹料着了:“不行的。淑妃在宫里。傅九一定要护着她。他不会拦着这位辛内人得宠的。否则范夫人在傅府里的处境就太为难了。” 郑二娘子在家里的时候只是笑, “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我随机应变好了。” +++++++++++++ “她不问我,我怎么能知道她的心思?我让她不要涉入宫务的——!”傅九忍着没骂,甩下郑锦文,大步抢进了月桂阁。 郑大公子看着他的背影,终于觉得二妹这回没瞎眼。 257傅9不想做驸马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若不是我要做驸马?她怎么就非要进宫?若不是我为了家里着想,我和她早就成亲了!”傅九心里是这样火烧一般地煎熬着,“她又恨我!事事不和我提!” 那怕明知道郑二娘可不是那样情海生恨自己作贱自己的娘子,但他就是忍不住如此想。 ++++++++++ 担心郑归音的不仅是傅九。赵若愚早就等得心焦,但御园中还有宫妃,天武军又突然加紧了巡查,他无法接近看不到郑归音是不是进了月桂阁。 好不容易看到了张文宪和郑锦文一前一后走来的身影,他大步迎上,对郑锦文轻声道:“我打听了,黄门院子里的宦官和御园宦官一二百人都被差到月桂阁附近的林子里。说是太上皇赐给程美人保胎的道符金片丢了,要找回来。 “她若是被在阁附近被抓到就百口莫辩了。你请了二皇子找了皇子妃的娘家兄弟也差了几小队禁军到月桂阁附近?这回我家又承你的情了。”郑大公子侧身低声说了一句,在赵若愚摇头的时候,他微偏头扫过赵才子,“傅九对归音若是有你一半,她就能保着命。” 郑锦文说得隐晦,赵若愚苦笑道:“澄堂兄你尚能忍辱,更何况我?傅大人若是因为爱慕归音能救她一救,我绝无怨言。” 他可是亲眼看着郑大公子方才十万火急跑来御园去求张文宪,愣是在张大人面前赔罪把自己说成了风流下贱随时随地勾引良家女子,这辈子一定会遭报应从此痛改前非,那位早就成亲有了儿女的张宰相长公子才一脸解恨的表情,冷冷开了口答应带他进月桂阁附近。 他就纳闷郑锦文和张文宪结了什么仇?莫非是为了女子?然而傅九手下的天武军在加紧巡查,除了张文宪这样有内廷腰牌的内廷官兼外戚,任谁现在接近御驾所在的月桂园都得被拦住。 “我这回失算了。”郑锦文扼腕叹着,“我没料到张修媛忌讳她是平宁侯府的血脉。咱们家和侯府结的仇还够深?” “宰相世族里的规矩与咱们恐怕不一样。”同样是大姓大族的赵公子也苦笑了,瞟了几步外还有耐心等着的张文宪,他暗赞宰相府的公子果然再怎么内里刻薄,表面上的风度还是极出采,他轻声提醒郑锦文,“有宰相大人在,我看张大人对郑兄还是另眼相看。唯是张娘娘像是并没有把郑娘子看成是郑家人?” “想来是如此了。”郑锦文古怪笑着,“我二妹说…”说罢,他摇头不开口,这是逢紫悄悄背着二妹告诉他的话: 二姑娘觉得张娘娘一定讨厌她。她还打算先下手为强。 “我二妹虽然长得丑了点,但张娘娘这样的宠妃不就巴不得她长得丑?你说是不是?”他向赵若愚埋怨着,“她何必得罪张娘娘?她以为她能和宰相府的嫡女比?论才论貌论什么都完全没办法比啊——” 赵若愚一腔的担心被他这样说着,真是失笑着点头也不好,摇头也不好。好在郑大公子能如此镇定那就是她不会出大事,两人暗暗商量了接下来的应变。 郑锦文借着这事试探了傅九对二妹的情意,别人何尝没有试探他的情意?张文宪等着他和赵若愚密谋说完走回来,他才慢慢道:“修媛已经是一殿之主三品宫妃了。” “…下官谨记。” 郑锦文其实压根不用他提醒,暗叹笑着,“大小姐在府里的时候是宰相府的嫡长女。是大公子的同母嫡妹。下官只听说过她京城第一才女之名,相府内闱严谨何尝传出过别的风声?” “你知道就好。”张文宪转身缓步走着,因为他声音的低沉无奈倒不叫人以为他看不起郑锦文的出身,“我们家有了我,就再不能出不成器的儿女了。” “…那三公子?”他没忍住提醒着,张三公子那不成器的名声全京城谁不知道? “三弟打从没有了母亲,淑真这个姐姐又进了宫难以再见。他太伤心就胡闹些罢了。” “…”他默默地想,血脉之亲就是用来这样包庇的吗?难道张宰相也是你这样糊涂?他跟在张文宪身后本来就纳闷,这几年张三公子胡闹成这样成了京城一衙内,张相公也没有像教训张文宪一样教训 张如柏。 当年,张宰相可是拿了粗棍子和绳子出来,要在祠堂里勒死嫡长子张文宪… “修媛娘娘并不在意你妹妹进宫。毕竟你们家遭过祸事。”他突然止步,郑大公子早有准备,一笑拱手,“我向大公子说的是真心话。否则我就和四娘子订亲,然后让二妹嫁给三公子为继妻。凭着娘娘在宫中,我们家也能保住了。” “所以娘娘让我问你,你到底想如何?” 张文宪立定在了楼阁的水檐下,眼底中流过寒光,“我虽然不成器。在家里和府里也见过太多的事。你骗不了我。” “…大人以为下官敢欺瞒修媛娘娘?”郑大公子还真没觉得自己有用美男计对付张修媛的能耐,他要有这能耐不早就成了张宰相府的大女婿了?张宰相恐怕也早就用绳子勒死他了?他忧愁着叹着,“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二妹的主意。她想见一见娘娘——” “不可能。” 张文宪拂袖就走,“她是平宁侯府的人。” 大公子你没直接说她是卢四夫人的亲妹妹这辈子别想进宫,还是太客气了。郑锦文暗叹着: 卢开音不过是程美人的嫂子,在宫中居然还能被宠妃娘娘们这样忌讳?宫中险恶。他再次有了更深的了悟,不免回看月桂阁,层层小巧精致的阁檐在树荫里固立着,回想方才傅九飞奔着去救场的身影,他悄悄在盘算:二妹要是想尽办法进不了宫。总应该自己消停下来准备成亲了吧? 其实她要是把这用来进宫的心思全用在挑拨公主和傅九的关系上,指不定傅九早就想尽办法不做驸马了。 郑大公子在御园里觉得二妹把力气用错了地方,傅九没有进月桂阁里的厅院,就在阁门前看到了一个熟人。御前班直的统领郭大人正在阁门附近和一伙御卫们说笑。 “公子,看着不太对。”丁良的冷汗出来了。 “…不。还好。”他知道如此平平静静,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根本没出事,郑归音极聪明地避 开了陷阱。二种是里面出了大事官家不愿意马上声张,外面的御卫们还根本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越是如此越是要镇定 。但丁良可是替公子委屈极了:“公子,是不是…” 这样安静岂非还有一种可能?郑娘子将计就计找着机会接近官家,已经在侍寝了。 258侍寝的机会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少胡说!”他低骂了让丁良闭嘴,笑着进去,“老郭。” 郭大人在滴水檐下一抬头,露出三十八九岁比他要大上一辈的脸,仔细一看和大皇子竟然有三分像。果然就不愧是先郭皇后的庶兄。 “你这小子,我正要找你。”郭大人倒先发难,笑着就诧异道:“你们天武军增加了几趟巡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官家今天多吃了几杯,方才我去请驾回御楼,他说还要再睡睡。” 丁良的心凉了,没料到听了这一句后公子把紧绷的身体瞬间缓和下来,还挤出笑,道:“没事。就是和他们禁军有些不对付。也没和我打声招呼就从角门放了几小队禁军进来在这附近帮着宫女找东西。也不知哪个小子要讨好程美人!” 丁良看着公子的神色,不再出声低头退在一边。公子是盼着郑娘子保着命。就算是她将计就计接近官家就为了侍寝,他也盼着她能保着命。 “哦。你来见官家?”郭大人了然笑着,这不就是帮着傅淑妃来挑剔程美人?郭家那可也是外戚出身如今还有三个皇子是侄儿呢,他拍着傅九的左胳膊,“告他们一状就没错了!否则他们的手还伸得更长,也不知道自己一亩三分地是在御园外头了!” 他和郭大人寒暄,一众的班直御卫早就笑嘻嘻把廊下的栏杆抹了又抹,请驸马坐下,他笑骂着突然瞥见丁良僵立在一边垂头丧气,平常的半点机灵劲儿都没有,瞪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暗骂着:“非要我提醒你!?” 丁良可没明白这眼色,以为公子对郑娘子绝望了只盼着她好。他为公子难过的时候,早有班直侍卫在廊下的茶房里去为上官端茶,傅九不动声色扫过茶房里的五六个小黄门和小青衣都是太和宫御前的,几名管事内人也都出来了。官家身边的老档不见踪影。他掉头又问郭大人:“洪老爹和小子们呢?都不见?” “太上皇差人来问官家醒了没有,他亲自去回话了怕有事带了两个。其他几个在外面候着。官家没 叫他们,他们不敢进去。”他抱胸倚柱,暗暗努了努嘴,指了指那几位在茶炉前做针钱的清秀内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懂规矩,不是准备上朝、下朝的时候不往官家跟前站。娘娘们都喜欢她们呢。”说罢,诧异看他,“这回出御园你们淑妃不是还单请她们过去,特意赏赐,让她们随行好好侍奉官家?” 他笑着敷衍道:“官家向来不碰这些传旨内人的。论身份也太低了些。这也是祖宗规矩。” “可不是。洪老爹方才还在这里说,选女里有商女出身这样低,这可要乱宫闱了。太上皇前些年就单单纳了一个商女,宠爱至极封了做大刘贵妃。你看看连累死了多少人?” 他绕着圈子打听着郑归音,不免就和郭大人说起了商女参选的事,又说起了前阵子两宫里老太监和老档们被杀了一批。都是被德寿宫里的大刘贵妃连累。大刘贵妃重病而死他们也保不住了。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傅九微扭头瞪丁良,这小子伤心欲绝地抬眼,小声道:“公子,要不,回去让柳娘子做了公子的通房?公子身边应该有人照顾才好。” 他抱定了公子如此为郑娘子委屈,他自家的委屈就不算委屈的忠仆之心,公子若是有柳空蝉陪着也许能不为郑娘子伤心。傅九愕然后啼笑皆非,一时间恨得要踹,人多的地方又不能动作,只能低骂:“蠢!有这胡想的功夫,还不去找找前后阁的空屋里有没有小宫女的尸体 !真是不长眼色!” 听得尸体两字,丁良一腔子伤春悲秋被吓得烟散云散,这才明白公子在这里聊天扯闲拖着御前班直们不放,还有这一层原因。 “是,小的明白了。”他趁着人乱,左右看看悄悄溜了。踏着夏日里碧绿的草径,太阳晒得头皮滚烫,他快要绕到月桂阁的西窗时,看到他哥丁诚领着人赶来了。丁诚听弟弟这一说,琢磨着点头:“郑娘子这一回进宫。除了咱们任谁都要怀疑她是平宁侯府塞进来的人。有了程美人这榜样。谁会容她?” “就算是程美人也不会喜欢她。”丁良没精打彩地说着,“连我都知道,论起程美人兼的尚宝司司计女官的差使。郑娘子更适合干。她干娘张夫人出宫前还是尚宝的掌宝必定早提醒过了。程美人又怀了龙胎,这空出来的女官职不就是给郑娘子准备的?” “所以程美人必定要置她于死地。” 丁诚哼了声,丁良眼睛一凝,神色庄重起来便也不再问,转身就继续查尸体去了。 丁诚反倒去了前面,低声向傅九禀告:“公子,公主在宫里安排的辛内人上彤册了。” 傅九只摆出等官家起身他要告状的架式,郭大人也不劝反倒拍手叫好,他看出了郭大人是真不知道内殿出事了不是在敷衍他掩盖什么,这就还有挽救的一线希望。他在廊上说笑:“时辰也快了。官家向来不睡长的。怕晚上倒了觉。” “对。到底你是从小在东宫里跟着先皇后的。”郭大人算算时辰吩咐御耳们准备,再过一刻他得再去向官家请移驾回楼了。傅九连忙转头看他:“丁良找到了?” “还没有。公子,长公主那边——” 他早转过身盯着郭大人的动静,嘴里不耐烦:“随她。你打发人去帮着丁良四面找找。就算是诬陷郑娘子行刺也得有证据,栽个把宫人灭口重罪给她才能置她于死地!难不成还敢在月桂阁里杀了她?她哥哥现在毕竟是张宰相的人。” “是,小的明白。小的去为郑娘子打理干净。”丁诚见得公子如此烦躁,就不再出声,“公子放心,不论如何。丁良看到郑娘子一定会保着她的。” 说罢,他退后时瞅瞅紧闭的阁厅门,官家的寝殿还在后面。他心里未尝没和弟弟丁良一样揣测: 郑娘子不会是真抓到机会上了龙床吧?公子真是看错了人!最无奈的是,公子现在还一门心思担心她,忙着帮着她脱罪? 丁诚早就觉得郑娘子配不上公子。长公主都不会如此对待公子!公子依旧在滴水檐下和郭大人说话,应该是想拖着不让他进内殿。但他更不明白的是: 公子此时不抽身离开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难不成郑娘子承宠后,公子还不死心? 【亲们,本月加快更新,周六周日都更。中午十二点。平常隔日更。谢谢。】 259侍寝的机会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宫中暗潮涌动,丁良一路找尸体找了过来。林子里的郑归音脑中闪过了无数主意。一咬牙拖上了小宫女:“走――!,不想死就和我一起进去!”如果她不认得那爬进月桂阁的男子是潘玉郎就罢了,她说不定束手就擒也行,但她偏偏就认出了潘玉郎,她就知道她只能靠自己了。 唯一叫她安慰的是,她像是看到了天武官紫袄的身影。 傅九来了? 他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吧?把她当刺客一刀砍了就能讨好长公主?她深深怀疑着。远远看着丁良,她捉着这小魏内人和潘玉郎一样爬窗,拖着她进了月桂阁的西窗厢房,“不想死,就跟我走――!” 她是累得不轻,月桂阁里也是唯一的生路。但这小内人装成吓呆了居然没叫出来,让她顺利爬进了窗。她还能不知道陷阱就在月桂阁里? 她关好了窗,在里面关紧,这才蹲下来抹汗,心里何尝没重新琢磨傅九托红儿捎给她的话:做驸马只是小事。大事平息后再和你细说。 此时此刻,她的背后有禁军和内侍们的搜拿,躲在御驾所在的月桂阁西面阴暗无人厢房角落里,身边还有个骗她上当的奸细。在这样随时会被怀疑为刺客送了条命的关口,她居然欢喜得想笑出来: 宫里形势有变。她便明白了张夫人以往若隐若露的意思。 傅九果然是不想做驸马的?是为了淑妃才装装样子?好在她转眼就镇定下来:为了范夫人,他当然得做驸马。 呸!她暗啐了一口。 在她走神时,魏小内人悄悄的看着她,这小宫女含泪的眼底泛出了阴冷的光。郑二娘子从眼角余光早看出她表里不一,装着不知道罢了。不过是个小宫女就想算计她? 以为她不知道这小宫女的背后是谁?还不就是把程美人当傀儡使的那个人!? “郑娘子,官家就在这里……你知道吧?”魏小内人期期艾艾,“你是选女。若是官家喜欢你,你就不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的陷阱?她笑了,直截了当:“这主意真不错。你挑的时机也很对。”若非早有准备,平常进御园的选女在这时候要么就吓得不能动了。若是还能动想活命的,被她这一挑唆,岂不就以为给官家侍寝听起来是保命的一条路? 那是死路。 辛内人辛月华前日为官家侍寝,新近得宠,自然有人来赶她的热灶,把另一位辛内人辛铃在胭脂廊聚赌被淑妃捉住的事禀告了她。 “傅妃捉了铃姐姐?”她得了消息大惊。 “是,内人知道吧?这可坏事了!” 辛月华却放松下来哧笑一声:“我知道她?她封妃十年了,宫务在太后手里。肚子也不见消息。也配叫我知道!?” “内人……话不是这样说。”通风报信的人听得吃惊,也兴奋起来,“莫不是皇上答应了内人,从御园回来要给内人封妃?” 辛内人瞄这老青衣龙氏一眼,啐道:“我是谁?是和张娘娘一样有左宰相的爹,还是和傅娘娘一样是右宰相的亲家女儿?公侯府里的贵女?怎么就轮到我封妃。” 她自有手腕,这屋子可以住四名宫女,如今却独住了她一人,她并不怕人听到她说话,从榻下踢张小登子到龙青衣脚边,骂她, “我倒要是说你!什么封妃?宫规里有这样的规矩叫人从九品跳到三四品?你不好好学着去考宫试,又不会办差。七八年了还是个无品青衣的混!叫那些小丫头呼来叱云使唤你,你也不嫌燥得脸慌!” “阿哟!不是有内人疼我?”龙青衣连忙拖过小登子坐在她脚边,捡着小藤蓝里的青线帮着卷着,仰面笑得眯眯,“我知道内人是在教我呢!求内人得封的时候别忘了老妹妹我,捎带我得个好差使!我水里火里为都愿意为内人去呢――” “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辛内人历来被她讨好奉承,因喜欢她胡打听也拿她当个可以用的人,看看室外无人,便低声问,“我侍候了官家上彤册的事,你那里听说的?” 龙青衣连忙奉承:“正要来和内人说一声。恭喜内人。这消息我可是从经常在尚功局那边听差的黄门小冯子嘴里打听来的。尚功局都知道了不就是板上钉钉!?” “尚功局?”她脸上立变,“那不是卢四夫人的地盘?怎么叫她知道了?” “……什么?什么?”龙青衣莫明其妙,“不是宫里那一位内人姓卢?” “你懂什么!?”她烦恶起来,对这又懒又蠢只一心钻营的龙青衣拉下脸色,龙青衣反倒笑得更谄媚了起来,爬着挺身向她悄悄附耳了几句。她一听脸色转好,卟哧笑了起来,嗔着道:“你也知道有位郑娘子要进宫?” “宫里谁不知道?张夫人的干女儿呢!”龙青衣没什么见识,对公侯府门和各宫娘娘们的正经事情问不清楚,但宫里没廉耻的流言蜚语比谁都知道得多,“谁不知道官家鬼迷心窍,迷着张夫人。老太婆占了官家几十年。啊约!就是她得宠!娘娘们都要讨好她!现在终于被赶出宫了她还肯罢休,还要送个妖女进来把着官家。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老狐狸精!” “你懂什么!”这一句骂就轻柔多了,辛内人掩嘴笑够了才嗔,不屑着,“那姓郑的倒是个美人,但听说是泉州人。我在宫学里向师傅请教过的,都说泉州那地方从唐朝以来就是重犯流放之地,那地方来的女子从来不许参选。也就是这一回叫了商女参选。不过是为了内库里缺钱!太上皇那边又――”说到这里,她不敢再说,“不为了这事她连走进和宁门的资格都没有!” 和宁门是宫城的东面正宫门。不如北边凤仪门却是是历来参选女子进的门。 “喔。”龙青衣听得官家缺钱,莫名不解,皇帝怎么可能缺钱?辛内人伸手就在她胳膊上掐了两下:“你不用懂!快去请我姐姐来商量!就说辛铃被捉了,她知道。” “内人,这事可不怪我没提前报信。是铃内人不听我的劝!她怕那郑娘子,非要在她进宫前就把差使给抢到手!才出这事!”龙青衣原形皆露,她赖着不肯走一心解释剖白。 260长公主和驸马的关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本宫为什么要拦着郑氏女进宫参选?” 长公主在宫中运筹帷幄,但潘玉郎却坏了她的事。她得到傅九的知会赶来,她坐在凤辇中唯一还能笑出来的就是这件事,至少没有为了郑氏女与傅九翻脸。她看向身侧扶辇的大潘,正色说着, “让张夫人的干女儿进京城。她又是平宁侯府的血脉。上至宫妃下至青衣,人人都在揣测她的来意。宫中有了她,本宫正好暗中取事襄助官家北伐大业。她是什么人?本宫是什么人?本宫是赵氏皇脉之后,在意的岂是与一民女相较长短?” 公主果然在大事上极是精明有分寸。连大潘女官都不禁心悦诚服。 “但这事,本宫本应该知会傅九一声。”长公主长叹一声,“他应该是早知道玉郎要出事了才反对本宫荐他进天武军。我却没有听出他的暗示。” “公主?潘玉郎如果是位能干之人,公主恨不得他顶替了公子的天武官副都管之职呢!你以为驸马是这样好做的?”丁诚绝不许丁良擅进月桂阁,那怕是郑娘子横死眼前,公子日后发怒一剑斩了他也绝不能冒犯御驾。 “什么?哥――”丁良骇极。他哥不是想说公主和表弟有暧昧吧? “你打小没见过他?潘玉郎唯一比公子强的地方就是听话,这回他的事公子说有蹊跷。”丁诚亲自查过了窗边的痕迹,断定郑娘子已经爬窗进了月桂阁,暗啐着这娘子半点也不端庄淑贤,哪里配得上公子? “……”丁良愁着,“我就不明白,哥你还说官家新宠的辛内人是公主的人?” “行了。官家居然也愿意宠御了辛内人,你应该想想这事才对。” “是……”丁良完全想不明白。 “什么郑娘子不郑娘子?她连德寿宫都未必进得了!辛铃怎么会为她这样糊涂?”辛月华懒得听,她心知肚明辛铃不是为了郑娘子,她为了调好的差使在宫里暗中开赌局贿赂几位内人已经是习惯。没料到这回捉了个正着!龙青衣急了,埋怨着: “我说铃内人说了,程美人怀了龙种,她兼的女官缺出来了。多少内人眼睛都绿了要抢这块肥肉?咱们就该等她们最刺头的几个互相扯烂帐扯起来,被关起来再说!哪回女官出缺不是这样的?不要开不要开。过阵子再开。铃内人不听!以为和往常一样在瑞珠宫里打点好了不会出事,不是我说,淑妃病了哪里管这样的事?但她瑞珠宫里难道没有内人要抢这个差事?那是最要防着的!那些贼婆子惯常背后挥耙子!尤其是这开赌局就是把自家的逼事儿送到别人手上抓着?疼不死你!” 龙青衣一口村语地唠唠叨叨说着,去报信了。辛内人也难免暗骂着: “这话糙得叫人恶心!”但话里的人情世故却精明,比被抓的辛铃要警觉多了。 “是,娘娘。那对辛家姐妹是台州人,今日抓的三个人也有一个姓辛的却是临安人了。”唐老宫正连忙拉了两个绣云锦深红引枕帮淑妃垫着,说着方才查出来的事: “下头的人也不劳娘娘多问。被捉的辛内人单名一个铃,辛铃是临安本地人和辛月华辛家姐妹认了亲。时常送她们些首饰、衣裳。听说暗中换了金兰贴拜了月,结拜成同姓姐妹了。” 结拜这词说出来,傅妃皱眉就要作色,老宫正连忙又劝, “结拜金兰这是违了宫规。但下头那些没见识的苦人儿不就兴这个?哪里又禁得住?娘娘好不容易怀了一胎,谁都不敢说连家里侯爷、侯夫人都不敢知会。但再过两三个月就怕隐藏不住了。这宫务权柄一定要移交出去。何必还出头揽事?” 说到淑妃一直隐瞒的身孕,果然看到娘娘脸色缓和下来,她这才放心劝, “老奴听说辛家那个姐姐叫霜华。她长得不出挑在掌仪司里却格外会巴结,佟掌司在栽培她,但她精明着呢,眼下替她那位承宠的妹妹月华盯着尚宝司的司计之位,那是程美人在尚宝司的缺。一直不肯丢手还占着……” “司计?”傅妃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微变动,她都不用听她说完,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真是一个个都疯了心了。那接近官家的辛月华――是为了谋个这位置?” “可不是吗?人人都在揣摩着官家的喜好,连老奴也是上回康安县张夫人提醒才明白官家看重内库钱粮才宠爱程美人,连着平宁侯府这几年也是炙手可热。这辛家两姐妹怎么知道?要是她们自己琢磨出来那可不是寻常人!她们一个精明,一个美貌。一心想联手手伸到内库里抓着钱。互相帮衬着。这可打得好主意!做的好梦!” 老乳娘在宫里久了,什么伎俩没见过?说到这里都忍不住笑,“娘娘放她们一马,她们得意起来说不定就敢和程美人争一争,这样正好也让娘娘平安生产……” “谁安排这辛月华到官家跟前的?”淑妃听得快睡着,突然问了一句。 唐老宫正一呆。淑妃微睁眼,如星美眸懒懒瞟过了乳娘后又静静地闭眼:“有一个是临安人?三亲九眷都在京城的话总有些不寻常。”说罢,她渐渐地睡了。老乳娘为她盖上薄婆,蹑手蹑脚出了内殿。急召了人过来吩咐:“把那三名被捉的内人仔细严问了!问问临安辛家是什么来路!” 御园月瑶楼西窗的厢房里堆着杂物,郑归音在杂物后躲藏着苦思下一步。仅瞧着这魏小内人,她就早明白宫里上千位内人、女官们的盘算。 她可是把宫规背熟了。在宫里,妃嫔有从九品承御升到一品宫妃,然后入主正宫的品级封号。女官也有从无品宫女红霞帔一路升到尚宫女相的品级。 程美人是从女官受宠做了妃嫔,她生公主后,不升妃位也能升女官职务,那她在尚宝局里的司计位置也会空出来。 司计这样的从七品的女官职在宫中只有四十八位,有资格的内人们必定都在各出手段想要得这个差使。 眼下皇宫远离御园,皇宫主人们都不在家,现在岂不就是女官互相勾结的大好时机? 她只奇怪,方才她在外面像是看到了丁良,傅九怎么也来御前了? 261活活气死傅9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官家?该是移驾的时候了。”郭大人在东厢房门外廊上轻声说着,房门里还是没有动静。傅九立在他身后十步,他没有得到丁良和丁诚的回音也知道这事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布置。焦虑的是不知官家是否早就看出来了。 他左思右想,面上却没有半点异样,他早有了应对之策。 他手心里捏着一只小纸团,随时准备丢给郑归音。方才趁乱窃了茶水房里一名女官的描布线粉写下的。只有三个字:“潘玉郎。” 只要能同时抓到潘玉郎,他可以亲自作证说潘玉郎这几年常年服用了旧时五石散一样的迷药。已经疯癫。结果他在御园不仅是擅闯公主的闺楼,还对郑选女图谋不轨,她不知方向才逃到了月桂阁。 他唯一担心的是郑归音第一回真正到御前,不够机灵,忘记把事情推到公主的表弟身上去。另外,他不否认他心情并不好。 看着廊上学着太监的口音柔声细语请驾,至少按规矩还要请上五六次的郭大人。他也想,她是不是趁机接近官家就侍寝了?以往官家不至于如此,但他前日离开宫城时刚纳了和郑家一样出身低微的辛月华。 郑归音母家的出身比辛月华要上百倍了。他也许已经准备好失望了。 月桂阁里郑归音一向认为自己又美貌又聪明,便何况她以前为了拉拢赵慧儿要查公主,如今为了自己同样在查公主,公主和潘家的事她可比傅九以为的知道得还要多。 辛府和公主的关系是潘玉郎牵线,是潘府牵给了长公主。她叫人盯着潘玉即岂会不知道?她和长公主还是情敌呢! 其实她阴暗地盼着,长公主的心上人要是潘玉郎就好了,活活气死傅九! 果然,被她揭穿了后,魏小内人哭道:“我做青衣也做了四年了,还是无品,辛内人说……” “辛内人?辛铃?她升了职。她的位置就给你?”郑归音一口叫破了辛内人的名字,把她吓了一跳脸色发白:“你……怎么知道辛内人?” 她微微一笑,辛府和宫里有关系她是最近才知道,但早几年以前辛家和许文修家有些生意来往,早叫她记在心里了。 魏小内人一脸吃惊害怕,郑二娘子瞧她那样子还没有懊悔的意思,还在说谎引她上当。郑二娘子自然冷笑,耐心套她的话: “辛铃的话你居然也信?你这样无品的小宫女想升到九品,熬上十年连续参加两次内廷宫试你才有这个资格!我都知道你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辛内人她不一样――” 魏小内人有点沉不住气,她却早分了一半心思侧耳听着这间杂物厢房的外面静悄悄,居然没有人!? 是她没把宫里的规矩学好,不知道御驾跟前的人居然这样少? 魏小内人还在哭哭嘀啼,她转念一笑,果然这就是挖好了给她的陷阱没错。她不得不佩服背后的这番安排。就连这小内人也厉害得叫她意外。到现在还在装? 宫里要是连个小宫女都奸诈如此,进宫实在也是进龙潭虎穴了。 赵若愚从御楼上得了二皇子的首肯,要去把事情办妥,准备把今日这事情翻盘。但还是没忍住找小黄门打听了一句: “娘娘们还在水亭里等着?” “是,还在。两位娘娘都在。程娘娘的道符金片儿还没有找到呢。” 他暗叹着张修媛和程美人这是明摆着要教训她了,别说张宰相不会为这点事来。就算是郑锦文做了宰相亲自来了,他想从这条路上去月桂阁见官家为二妹求个情都不可能。非得请宫人转禀再等官家口谕宣召才行。 这一来一往,什么事坏事都办成了。 “晦文?”二皇子转身看他,赵才子跺脚后跟随二皇子匆匆离开,他深知今日之事大变还在后面。好歹他也是和康安县张夫人早就见过面的,知道这女官出身的老妇人必定有所安排。她可不会让郑归音这样毫无准备就陷入不测。 月桂阁外的水亭中的程美人扶着肚子站起来,看向张修媛。她的笑颜中已是胜券在握:“你看,我品级不高,你却是三品修媛兼了尚香司的副掌司。这点小事难道还难得倒你我?你听说――你已经在码头上安排了人?” 张修媛凝视着她,头一回发现程家的五娘居然也不单单是靠了平宁侯府里的卢四夫人。 程美人还是有自知之明。她这四品美人的品级按宫制再升一品就是充媛,但宫里充媛之位已经有封了,她除非生皇子,否则是不可能越级升两品。 “三位皇子都是先皇后嫡子,大皇子、二皇子又都育有嫡子,三皇子马上也要成婚。但世事难料,你也别太不在意你怀的这一胎孩儿……” 她皱眉看着程美人起身出轩,向月瑶楼而回,提醒着,“你走慢些……” 程美人头也不回,笑着:“你这不是就在提醒我,不用妄想?”但她在亭阶下止步,又回头微笑着,看向张修媛,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身边的女官、手下的女史内人,还有贴身的宫女青衣、红、紫霞帔都是我四嫂的耳目。我在宫里的时候就连想和你联手,都得在胭脂山廊上等着你的猫儿泼水奴路过的时候,抓着它当借口,大着肚子自己来找你。你没理会我我不怪你。但你别忘了――” 她摸着肚子,傲然看她, “我只要顺利生产总有功劳。就算我四嫂要把我赶出尚宝司夺了我的司计之职,她也只能用让我升职这个法子。但宫里的女官上了八品就难升。不出缺根本升不了。我不要这差使是小事,但我推荐女官接替这差事谁又敢不用――?” 为了司计这个从七品的女官位,多的是女史和老内人愿意为她所用。而这些女官能使唤的宫女青衣就遍布六尚局二十四司。 “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们张氏兄妹帮衬我一次?” 程美人笑着试探。 张娘娘不置可否。程美人心里不免暗恨这极清冷的张修媛。宫中忌讳让太监识字。免 得出旧唐太监操纵皇帝废立之事。除了任用女官。又按唐制安排官宦子弟参加国子监考试充任内廷文官。 这张家的兄长科举不中又不得亲爹张宰相喜爱。却是官家亲自安排让他在驼院里当了车马都管,出入内廷让这张修媛有了臂膀。 她岂能不学学?一定要把亲兄弟程三公子弄到内廷来当差! 262官家看到了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丁良没找人,不敢回去见公子。他在月桂阁四面寻找着,想找到那名引路小宫女被灭口的尸体 。免得郑娘子被栽了杀宫人的罪名。他还悄悄地叫着:“郑娘子——郑娘子——是我——” 他盼着郑二娘子知道公子来救她了,赶紧出来。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但郑娘子已经进了月桂阁,魏小内人还在哭泣,六神无主凭她摆布的模样,她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只嫌弃这宫里连个小丫头都是人精,成了她的拖累。要不是她早有防备这小宫女就装得太像了。将来若是真进了宫,遇上那些内人、女官、妃嫔们绝没有一个是轻省的。 她唯一犹豫的是,若是在这杂物厢房里留下具尸体,太容易被栽到她自己头上了。 “你躲过来!”她低声叫着。魏小内人却装成全身瘫软在了空廊屋子的窗根底下:“我…我动不了了。” “这里被捉到了也是一样的下场!”她移过抓着这小内人,冷笑地骂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装!” 小内人带泪的眼中闪过惊骇,终是化成了一片轻蔑之色。她同样冷笑,毫不客气就是一记耳光甩了过去。“叫你敢骗我!” “…”那魏小内人被打得嘴角溜血,左脸上立时青紫了起来。她忿怒挣扎着要还手, 郑归音毕竟是海贼窝里混出来的,两三下就制住了她,小内人眼中全是怨毒色。她完全不在意,盯着魏小内人,久久之后,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回去告诉我姐姐,我还死不了呢…” 小宫女回视着她,脸上还有泪水眼里却讽笑道:“有贵人让我带话给娘子你,她说从没有想置郑娘子于死地。毕竟是同母姐妹。郑娘子儿时也是她带大的。” “…哦?贵人是不是还说,当初留我在船上时也没有人真的想甩下我。对不对?”她微微笑着。小宫女眼神变化一瞬间,回道:“贵人说,郑娘子有怨言为什么不去问问亲娘?为什么回来了连亲娘的 面都不见,就离开了明州城?” “亲娘如今是侯府的人,是卢家的亲家。亲娘给我说了一门好亲事,给傅九公子做正妻。谁叫傅九被贬到明州城做税吏,眼看着倒霉透了。否则也轮不上我不是?” 她笑着接口,根本不关心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暗道:我从小就知道她偏心了!谁叫我爹不是宰相府的长公子不是和她门当户对的原配夫君? “贵人问,姑娘进宫是为了那枚昌文印?” “她打算还给我了?” “如今那可是官家最喜欢的前朝书画御印之一。姑娘还是不要再想了。” 听了这一句又因为拖这宫女不动,他索性把她推到角落里几案底下,冷笑着,“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这小宫女留在这里死定了。 西窗内是无人的廊道杂屋子。出了屋隔着一片修竹林子和花圃是一条曲折雕漆的抄手游廊。窗外抄手游廊上居然半个宫卫都没有,她深吸口气,知道这个陷阱恐怕就是纪鸾玉昨天晚上在御园见到她之后,摆出来的见面礼了。 她脑子里转运着,闪过了郑锦文早早就和她看过的御园布置方位,判断出了官家可能安寝的大约方向。毫不犹豫就溜了过去。 月桂阁之外,张修媛看着程美人离开了水轩,她淡笑了一声,她身边的心腹女官挽迟有些不安,上前道: “娘娘。这事娘娘牵涉在其中,万一…”挽迟知道,张娘娘确实在码头叫女官调开了天武官两位都头和丁良,让郑选女在御园里落了单,否则岂有程美人设陷阱的机会? “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事与本宫丝毫无涉。这也绝不是程美人能安排好的。她恐怕是被人当了傀儡还不自知。所以这件事不论成败,一定会收拾得半点首尾都没有。牵涉不到我。我们先离开——” 她极精明地避开了月桂阁的乱局,起身离开了水轩回到了月瑶楼中。 “娘娘,还有这一回算是得罪了傅都管了。他以后做了驸马。长公主那边岂不是和娘娘要生分了?” “…我只是得罪淑妃的弟弟罢了。难不成本宫还要和他交好不成?他在朝中弹劾父亲,我岂有不回报之理。”张修媛笑着,回楼先是去太上皇和太后面前拜见,说了官家小睡,程美人在水亭里安胎坐歇的事后,她才找借口回了自己在三楼廊上的起立间。 “我唯一担心的是,若是那位郑娘子足够聪明。比如她随机应变的能耐和她昨天逗乐、拍太后马屁的能耐一样高明。我也得事先防备一下了…” 郑二娘子一向知道张娘娘嫉妒她瞧不起她是个泉州乡下女子,却并不知道张娘娘这等的人物确实比她强,人家只在御园里见过她逗乐拍马屁,就知道要弄死她不容易。 月瑶楼中,张娘娘沉吟着,倚窗看向码头上的香船。方才去水轩之前,她就是坐在窗前亲眼看到郑二娘子被引走。此时,却有宫女上来禀告:“娘娘,府里的少夫人来求见。” “嫂子?” 她诧异,本来不是都安排好了明天大兄张文宪和大嫂汤夫人一起相见的?挽迟没出声心里却明白,这应该是郑锦文为了今天的事递话找到相府里了。 “我记得,大兄这几年一向厌恶郑锦文?”张娘娘慢慢问着。她果然也明白,“请嫂子回去,说我不得空。明天再见。” +++++++ 轻轻一声响传出,月桂阁里并无动静。 郑归音又推开一张窗翻进了间无人的屋子。 屋中回响着水沸声,春末时节,喷着水汽的吊锡壶吊在了乌瓷云纹炭炉盆的炭火上,炭火里燃着水果皮减少了炭气,清香四溢。 乌炭盆在横榻头摆着,屋中布置了简单的乌漆榻几。榻边桌上还有黑瓷帽柱子。桌子挨着衣架子和巾架。榻尾有几案放着文案(c6k6.com)(c6k6.com)笔墨。衣架子上有几袭半旧的青衣和宦官宫服。 这一看就是内侍、宫女们当值时休息的地方。 她嗅了嗅了水气,在张夫人跟前训练过后就知道这壶里烧的水是专供官家饮用的,从宫里玉泉井里带出来的水质。她当即抽了衣架上一件青衣背子套在身上,这才轻轻地摸到了门边。 她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出去,刚一看就是一吓。 官家赵慎的双眼瞬间捕捉到了她。 263杀人灭口还是救驾大功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在这样诡险的局面里,她在本能地惊缩回头之前,居然还飞快打量了一眼在会芳殿上没仔细看过一眼的官家赵慎,心里的感觉是: 眼前这斯文男子这就是她家老大郑锦文的情敌?他就是官家赵慎? 官家赵慎也看到了这名青衣小宫女。那小宫女在当值房间探出头来,露出了姣美的眉眼,双眼乱转。她像是发现了这房里不对劲,但他分明叫人都退下了。 内殿当值的小房间斜对着官家休息的内寝,她被官家的双眼吓了一跳,缩回去镇定后,连忙又伸头出去窥看,因为这房里还有别人! 潘玉郎? 床头三四个寿字纹翠蓝引枕堆着,官家镶黄玉的黑幞头帽放在了床几边的帽柱上。他 倚在枕上,双眼落在了殿角一团模糊的男子人影上。 她也瞧着了那果然就是潘玉郎的人影,一咬牙,在官家的注目中她无声地推开了一半的门,她提着裙角,蹑手蹑足走进来。 她打着手式向官家指了指她身后的门,示意他可以从这里快逃。 赵慎年纪已经四十多岁,斯文庄重唇下有漆黑短须,容貌说不上剑眉星目却也有十分气度,尤其和大皇子有四五分的相似。 眼下他一看就是酒后摘帽在小睡,连衣裳也是半解开没有脱下来。她又竖着指贴唇,让床上刚醒过来的官家不要出声。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完全没打算从她反复指着的那张门逃出去。 她有点着急了。官家的双眼瞬间沉淡。 她微凛之后,立时就知道这人果然名不虚传,她远在泉州,听过这位官家赵慎的风评: 他身为养子,登基后长年被太上皇压制,发动的北伐也是一败涂地。但果然是有贤君的资质。比起太上皇并不一样。太上皇一味称臣纳贡杀良将贬忠臣,斩杀三百太学生禁言路。又重用奸相十余年险 些被夺权篡位。这位官家怎么着都强多了! 她又打手式,表示她知道官家不想惊动月瑶楼的太上皇,她会小心的。 “…”赵慎早瞧着这眼熟的小宫女不像是他的御前青衣。疑惑着她又不像是和那名潜入的罪臣男子是一伙的,难道是长公主的人? 他已经看到了潘玉郎 。 +++++++++ “为了公主的颜面,官家不会声张。”傅九心里早就有数,“她必定也清楚才敢进去!” 但设陷阱的人当然还有后着。 他看着郭大人进去,他踱步跟着。心里在痛骂丁家兄弟还没有把尸体找到! +++++++++ 丁良一路上找得满头大汗,丁诚到前面没找着公子,回来再催问的时候他发誓连地皮都翻过来了就是没找到任何尸体:“哥。按说,郑娘子要接近官家就得溜进阁里,总得把引路的小宫女丢下吧?” 丁诚到底比他精明,终于就想到了公子不着急的原因,潘玉郎可是公主的表弟,官家就算要拿郑二娘子顶罪也不会马上让这事闹大!郑娘子恐怕也知道。 他的眼睛扫到了西厢后的窗:“尸体在里面。” 说到这里,他暗暗叫苦:郑娘子这回就真危险了。 还不如去侍寝呢! 殿上青金色窗帘早就放下来,午后的光线昏淡。外室三列三排九只乌木高书柜前站着一名只穿白单衣男子。从背影看去,他不知在书格里在找什么。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我的盒子呢,我的印呢…” 潘玉郎不会是真疯了吧?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昨天他犯了公主的驾,今天他又来犯皇帝的驾。这是活得不耐烦了?溜进后眼一瞟,瞧到了他似乎在书格上打开了一只印盒子,还有盒子里的一枚小玉印时,她的心猛然一跳。 她认得那小玉印。 眼看潘玉郎就要转身,她突然走了出来,直视潘玉郎厉声道: “你是何人,竟然在此犯驾!” 官家和她同时都看到了第一只书柜架子上前悬着的刀剑。她判断出她得去引开注意。刀剑离着潘玉郎也就是一伸手的距离 。 这样的局面下,官家果断没有让这弱质纤纤的小宫女出这无用的头,他半坐了起来。 潘玉郎正瞪着她,这时被惊动。他霍然转身瞪向了官家。她吓了一跳却早有准备,抢过了一个书架上的铜镇纸就向他后脑砸了过去。 没料着卟嗵一声,潘玉郎竟然一矮身跪了下来:“官家!求你让我做驸马吧!”他号啕大哭着,“求你让我驸马吧——” “…”他吃错了药吧?这样的念头在她脑中再次闪过,她险到毫厘地收手躲到了一边,瞧着官家一脸愕然也被潘玉郎惊得不轻,她一个寻思就暗叫不好, 这潘玉郎是纪鸾玉的同谋!不仅会把傅映风牵扯出来,还会把她牵涉出来,她抄着玉镇纸就摸了过去。然而赵慎的眼神横了过来,用严厉的眼神阻止了她,她暗暗叫糟!他怀疑她了? “…你是…潘家的玉郎?”官家早有猜测。 “官家,臣是玉郎,臣对公主…臣要是不能娶公主…潘玉郎有些颠狂地磕头,“臣会被逼死在这里——” 她不太高兴,这人是个疯子肯定不能娶公主了。所以还是不要让他胡说八道了。否则他是不是还要说出她是刺客,他被胁迫呢? 她本来是打算全推到他身上的。绝不能自己反成了顶罪之人。在他还没有胡说牵扯到她之前,她摸到了他的身后,躲在书柜边她举着手里的拳头大的坚硬玉镇纸,只当没看到官家的神色随时准备动手。官家倒还没料到她是想杀人灭口,诧异她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忠心赤胆的舍身护驾。 “你在这里找什么?”他沉声问着。 “臣——臣——”他哆嗦着,她从侧面看到了他青青白白的脸色,突然有点熟悉感。她像是见过这 样的疯子。这是不是吃了砒霜的耗子在临死之前要抽搐一番? 突然间,她听到了傅九提高的声音。 “官家,臣傅映风问官家的安。” 她强忍着没有欢喜得跳起来,捏着镇纸的手无形中放松了下来,不用她杀人灭口来保命了?其实诬陷潘玉郎她也不忍心,他除了又贪又蠢并没有别的错。而且一旦连累了公主,外面的人是不是又要传流言说她? 除了在泉州当外室,在明州当妒妇欺负别的傅大人小妾比如钱二娘子,她如今还胆敢把魔手向未来的公主主母? 264杀人灭口还是救驾大功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凭什么我不行——!太子要是还在,我姑母要是还在,我们家就是皇后的娘家!怎么就配不上公主——!”潘玉郎嘶声喊着,“我姑母在的时候,郭娘娘奉承我姑母,还说我和公主才是一对!” 她知道不能再听了,再听了她就完了,他嘴里的太子就是夭折了的明受太子,是太上皇的亲儿子。明受太子如果还在那是绝轮不到官家当皇帝。突然,潘玉郎动了起来,她骇极抓起了几叠子书,劈头盖脑摔了过去。 官家已经怒极,正要叫人进来斩杀了此人,突然被眼的剑光打断,潘玉郎回身几剑离他只有一臂之远就被乱书打飞了,这小子又忘记了骂郭氏,只在乱叫着: “我知道你!你还要升傅映风做班直御卫副统统领,连小天竺园的御园也要赐给驸马府!那我呢?我为了公主,为了赌姓傅的不能做驸马,我连家里的西湖别园小池春都输给了外头的私商,还在外面欠了巨债!我的身体又越来越坏,公主要是知道——”。 官家皱眉,她可不会让他说完,抄着镇纸就扑向了潘玉郎。但他一边乱挥着剑,一边尖叫着:“我要娶公主!我不要娶寡妇——! 我要做驸马——! 我不要做——” “官家,快从那边走——”她的手臂被划伤,无法靠近他,眼看着他挥剑进了内寝,皇帝还在慢悠悠地站起来,还有空仔细打量她两眼。她内心暗骂着皇帝赵慎就是个累赘,和他前几位皇帝祖宗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十年前那样好的北伐大局,也没伐出个结果来! 她全身扑上去撞到了潘玉郎的后腰,手里的玉狮刚砸到了他的后脑袋,她的力气不小毕竟也只是女子。她这一撞只能让他摔得一冲,铛的一声,她终于看到了官家手中不知从何处抽出来的短剑,她不禁发怔:“哪来的剑——?” 房门被踹开,傅映风听得情势不妙直接冲了进来:“来人——!”赵慎看到了傅映风还有闯进来御卫和天武官,他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下来,皱眉道: “不要声张,先拿下潘玉郎!” 铛的一声金石交击之的震响,她机灵地一个打滚,避开了潘玉郎砍来的寒光剑,她一个回身,拼着被刺一剑伸脚就要把他绊倒的时候,傅映风已经再一次挥刀而出,在紧要关头扫开了第二剑的剑光护住了她。他厉声道:“来人,护住圣驾!把这宫女带出去!” 她滚到了屋角,他眼睛扫过了她身上的血迹,眼瞳猛缩,好在她灵活地半坐了起来看着没大妨碍。他忍着上前去看看她伤口的冲动转目急扫赵慎,“陛下安好?” “朕无事。” 天武官们忙着救驾,一涌而上呼啦啦围住了潘玉郎,傅映风一时间就看不到她究竟伤势如何,只听得一声痛叫,潘玉郎也在围攻中支撑不住,终于摔倒在地。 陈强、齐安赶上来扶她时,她还在满意地打量着潘玉郎后脑袋上一个狰狞的伤口。那就是她救驾大功的证据了。 “官家——”郭庆远脸色煞白,赶进来就请罪,“臣死罪——” 官家知道他被吓得不轻,笑着安抚于他:“你听命于朕,何罪之有。” 混乱间,她瞅到了这一幕,丁诚已经赶到她身边,低声问:“二娘子伤势如何?” “班直御卫怎么来得这样慢?”她不答反悄悄问,一脸的疑惑,他本来不方便回答,但看着她那表情是在诉说姓郭的故意不来救,是想弄死皇帝?他怕她在御前出差错,只能极低声地提醒一句:“官家随侍心腹的人,一定要忠心听命。” 傅映风看到班直御卫们围住了皇帝,连忙转头,丁诚此时已经看过了她的伤向他使了眼色让他放心,傅映风到底不放心急速地用眼光扫过了郑归音。 她胸口上几点血迹不是她受伤,是她砸人时溅上去的,他判断出来后这才敢放心。 “我有点脚软。”她坐在地上半晌不动后小声说,“我起不来。你得扶我一下。” 丁诚一愕忍笑,反倒放了心,他本来还惊异于这娘子不像个常人!这可不是寻常仇杀抢劫,这可是御前犯驾。她全家要被连累的!她被齐安揪着后衣领从地上提起来,自觉很是狼狈,但从不开口说话的冰山脸齐安居然看了她两眼,刻意低声提醒了一句:“郑娘子去给官家磕头,记得自陈是德寿宫选 女。” “…”她眼带谢意瞧瞧他,觉得这人虽不是傅府的家将,九成九也要在傅九跟前前途无量。这节骨眼上他居然还一面提醒她去向官家讨赏一面又教她防着被官家看上。她当然也是不会白出力,刚走了几步,却从恰好隐约听到了地上潘玉郎嘴里含糊吐出了几个字: “我是被害的,沈…沈夫人…” 她一惊,忍不住就是两脚踹到他嘴上,正打断了他的讫语,暗骂着他确实是中了药?他脑袋那伤可惜并不算深,居然还能说话,但她绝不能让他说出钱塘门外沈厨食楼里的沈娘子的名字。 “你——”押着潘玉郎的班直御卫怒目来拦,要不是亲眼看着她救驾,又以为她是御前青衣,早就动手揍她这个想灭口的逆贼了。 “郑娘子——”陈强、齐安吃惊去拉的时候,这时就听到了内寝里傅映风在禀告道:“…潘府…沈低食楼他平常常去下官已经查过…” 她心下一沉,潘玉郎通过沈娘子向泉州私商索取财物、蕃货的事,傅九居然查到了? “下官已经拿下了潘家的刁奴。官家若是要审…” “太上皇的圣寿,暂时不要提这事…朕问你,公主和潘玉郎是怎么回事?”官家问。 “…臣听说…” 她隐约听到了傅映风编出了小潘表哥这癞蛤蟆从小就暗恋深宫里美貌公主,但公主对此根本不知情,结果这傻瓜一听公主有了驸马情不自禁就疯巅犯驾。 “好烂白的才子佳人戏目…”她暗骂着冷笑。他当然要包庇自己未来的公主老婆。她的眼角正生气地抽筋,这时官家的视线向她扫了过来,她连忙装平和低头,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265商女不能为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沈夫人是谁?”赵慎果然问道。她竖起了耳朵,傅映风居然答得极妙: “沈氏是公主宠遇的一名女厨。本籍泉州。公主一直喜欢的泛索是城外沈家食厨两色果品:一名瓜蒌煎,一色唤做乳糖狮儿…” 官家一听居然也记得,道:“前几年太上皇还想叫进来给公主做御厨的那位?”又想,“当时她没进来?是大皇儿为她求了情?说是她以前在我府里做过?”看了一眼旁边的郭庆远,“说是你姐姐生前喜欢的一个女厨?” 郭庆远见问起先太子妃,连忙道: “是。说起她,小臣也记得。这沈氏师承的是宫中放出去的御厨。从小就在家父府上跟着师傅做过几年,那时家姐待字闺中还未侍奉陛下。这沈氏得了家姐的青眼。后来就陪嫁嫁到了陛下的建国公府里。随陛下再进了宫里的御厨,直到家姐病去——” 说到这里,郭庆远眼神瞟向了傅映风,傅映风连接接道:“娘娘去后,这沈氏就出宫在我外祖府中做过两年。然后自立了门户开了食楼。潘玉郎经常一天买光了这两色果品,以潘府的名义进献宫中。公主并不知道的…” 她暗中冷笑着,公主怎么可能不知道?潘玉郎常去沈家食楼,是知道沈娘子交游广。泉州的私商苏家以往和汪大用这些太监们怎么打交道?是托沈娘子这样旧御厨。通过她才找得到门路向宫里送礼投贴。苏家当年失了清远侯府这个大靠山,想尽办法才能渐渐和汪太监深交了,甚至要把苏庶女嫁去为给太监为妾。 这当初全是靠了沈娘子。 他潘玉郎就过来这里打秋风,让泉州私商们送钱送宝货给潘府。 但傅映风这一提,公主只是收了她生母母家潘国公府进献到宫中的泛索。此事当然没问题。不论出什么事公主就是不知情。 “沈氏出宫后曾在你你外祖府上为厨?范宰相府上?”官家一寻思,听出是他娘范夫人看在先皇后的脸面上照顾这沈氏,便也没再问,只淡然说起潘家献上的果品泛索,道:“其中夹了什么书信也未可知…” 她顿时觉得官家明见万里,不会被傅驸马欺瞒。傅映风也不出声了。 “官家,可要召沈氏查问?”郭庆远小心禀告。 “不用了。只是卖些泛索罢了。朕也想起这人了。” 她为沈娘子放了心,偷眼看去,眼下看在公主的母家份上,官家的神色分明也微有犹疑,“潘玉郎的样子,朕看着是有些病了…” “是,臣也如此以为。”傅九附合得极快,让她心中大怒,没看到她受伤了?这明摆着是要把事情压下去?那可不行!郭庆远瞧着皇帝的脸色,开口劝道:“官家。此人胆大妄为太过放肆。今日又是太上皇寿日,此事还要官家圣断…” 都是马屁精。她低着头在心里骂。 “以臣看,让潘国公领回去,从此不许出仕。叫御医来看应该确实是病了——”傅九走出来蹲下扳过潘玉郎的脸,一时间连她都在肚子里骂不出声了。潘玉郎的脸发青到泛了紫色,看着完全不像是平常正常人的样子。 “像是吃错了什么?真是不想活了!”傅九紧锁眉头起身,向官家再禀,“臣看,他怕是病好了也废了。” 她冷笑着,傅九这话看着是极严厉不就是保着他了?她岂会让潘家就这样糊弄过去,她顿时就收脚,扑上去扶着潘玉郎,哭道: “这不是新开门左街乔宅里的乔公子——?陛下,冤枉——” 傅映风一心护着她,没料到她半路杀出来挑事,他气极在御前猛然转头,双眼和她对视,简直是火花四溅。连郭庆远都被这剑拨弩张的气氛所吓,退开了两步。 她微笑着,傅九就后悔飞奔着来救她,恨不得这女人刚才被砍上几剑才能知道深宫里的诡谲危险, 果然官家听着“乔宅和乔公子”,皱眉看看她和潘玉郎,又看了傅九一眼才道: “押下,等圣寿后再审。不要搅了太上皇的兴。” 她如愿以偿,连忙一脸皇恩浩荡地感激跪下,没料着,赵慎眼神扫过她发髻上的白水晶簪子,突然道: “福建运转司有奏章来说,白水晶与紫水晶相比,前者分外珍希,在番外也极少。眼下在泉州由郑家包卖。郑家最近贡上一批白水晶在泉州工匠手里细细打磨砂,要明春才献上。原来在你这里倒先有了——”他似笑非笑,“|你是郑氏女——?” “…”她措不及防,暗骂着吴六耳害她!他前些日子送首饰到京城时光会拍马比压 根不记得提醒这事!她强忍着没伸手去拨了她今天为了打扮素净些簪上的白水晶五瓣座烧金钗子,结巴以对,“小女…小女是…是姓郑…” 又陪笑, “小女是商家子,不敢用金玉之器。只敢用些番物顽石。” 傅映风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不仅是她,整个屋子上至官家中间的郭庆远和刚进来 的内侍大铛,还有房里房外的天武官和御卫们都瞧出他一副幸灾乐祸的嘲笑神色。 果然傅驸马和郑家不对付。 她忍气要陪笑说话,傅映风又抢先道:“陛下说得正是。她就是号称蓬莱海中仙,仙家 好,不及郑家富贵活神仙的郑家女。”又加了一句,感叹,“果然官家圣教天下,连活神仙也知道礼数与忠心。” “哦?”官家也笑了。 “…”她强忍着没一口口水吐过去,笑着谦逊道:“大人谬赞了。哪里比得上四明山 中客,客逍遥,岂如依海傍山许府家?他们是托了傅大人的福了。” 他们俩在御前针锋相对,各自冷笑。官家不动声色。他每天见的最多的就是朝臣和宫 妃们在他面前拐弯抹角打嘴战,互相攻击,更清楚明州许家和郑家有大仇。许家又是攀上了傅映风 才能在私商中和泉州郑家分庭抗礼。 |“许、苏两家如何了?你父亲在时,和朕是提起过的。”官家顺口就笑问起。 “回陛下,如陛下所见这两家原是忠臣。如今亦不忘倾家报效朝廷。陛下放心。” 她一听这对话,就知道至于官家恐怕早就问起过许、苏两家,傅九一定说了好话。她痛骂着傅九,至于官家心里更信许苏两家,傅九不过是顺着圣意。这样的内情她现在不打算去想。 266商女不能为妃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官家此时扫过她与他之间的神色,他倒也觉得内档们传来的小道消息没错:郑家女非要参选进宫表忠心,那就是和傅映风结了死对头不是? “你们都下去。”官家说了这一句,傅映风和她都是一惊。脚步声响,郭庆远当先带着班直御卫都退了出去,官家这话也包括了傅映风和他麾下的天武官。只留下了她。 皇帝大约不可能突然觉得她美貌如花吧?她毕竟是德寿宫的选女,不是太和宫不是?傅九这时就觉得把她的名字重新写到德寿宫名册上真是太正确的决定,神色镇定地施了一礼,又转身拿走了室内的刀剑,还有她手上的镇纸。 她看着这要单独问她的意思,她连头上的水晶簪子都想摘下来,半点儿利器不留。 “簪子给她吧。” 官家说了这一句,傅映风只能退下。 她瞧出傅九背过身来从她身边走过时居然没有半点吃醋焦急的神色,难免就觉得他果然心里没有她,连赵若愚都不愿意她来宫中,她和官家单独呆在一间房子里,他却半点反应没有? 她正感觉伤心的时候,官家这时还没有认出她是昨天晚上的逗乐娘子。官家这时疑惑问了她一句:“教坊司的人?” 他已经看出了她身上的青衣不合体,背子内的素色衣裙不是宫女内人。她这打扮更像是教坊司的女伎内人。难怪他方才看不明白。 “公子,有点不妙。郑娘子她的打扮――”丁良这时急了,在廊上小声提醒,“小的接她进御园时,她系着披风小的不知道她这样打扮。” 那不是教坊司的模样? “……不用管。她这是为了参选。”他没好气把手中收起的腰刀重新系在腰间,懒得出声。丁诚小声教着弟弟:“苏选女从教坊司进宫,这是一条捷径。郑娘子她被公子拦了。她这是提醒官家她也想从教坊司进宫。但苦无尽忠之门。” 丁良终于会意,郑娘子这番进御园又谋着参选,她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官家知道,她们郑家和许家、苏家一般的忠心呢。 “回禀陛下,小女不是教坊司的人。” “喔?”赵慎打量着这郑氏女。 她一身白罗轻衫配杏色绫子裙,衣料质地比平常伎人高了不止一筹,她耳下有白水晶珠耳环,发髻簪着的白水晶钗子有两三支。官家不自禁就摸到了随身的内袋里,内袋里也有一枝她那样的白水晶钗子。是十多年前外番贡物。 “小女的簪子花,有一半是水晶片有一半是寻常玻璃。”她终于得到机会禀告自辩,陪笑着,“寒家素俭,小女不敢簪越。” 多亏吴六耳还想过她要参选时用,没违了规矩。 他微怔意外,没料到自己居然看走了眼?多年前他曾经为先太子妃他的结发妻子郭氏簪过钗,郭妃为他生育了四位皇子,陪伴他从宗室养子一路艰难走过来。 他幼年进宫,从宗室子封为建国公,开府后再立为皇子,最终正位为东宫太子。郭氏死时,他拨了她的钗子留在了身边做个念想。近几日,他心情颇好,也曾叫内库送过两盒泉州贡来的外番紫晶钗子赏过瑞珠宫的淑妃和英雪殿的修媛。 昨日,连苏氏选女头上的极少见的茉莉水晶钗子他都能随便一眼就分辨出,其中的白晶瓣不是真品是琉璃代替的。 现在,他居然在这郑氏女头上走了眼。 “陛下请看……”她多会看眼色,赶紧拨了上前两步双手呈上,“小女的簪子是巧匠手艺。花型用的蔷薇花层层叠叠的花瓣混在一起叫人看不清不同的材质用料。这簪子的打制费比用料要贵。小女不敢簪越。” 他岂会去接过看一个商女的头钗?反是皱眉道:“罢了。” 她握着头簪子规矩退后三步,低头时唇角微勾,强忍着欢喜在心底出了一口长口气,她这冒险一试的冷汗亦无声从背心流下来。多亏官家对她半点意思也没有,否则这就是她勾引皇帝了。 “康安县夫人没有白教导你。”赵慎缓缓说着。 傅九在外面倒是没紧张,他听不清对话,但看动作就知道还是在说簪子。他甚至看到了她上前两步又退后三步。他深知,郑家有张夫人在绝不至于让她真正出错。 “郑氏女……既然参选德寿宫,应该是听说过大刘贵妃?” 官家负手在殿中,立定慢慢地说着,“她虽然是太上皇的爱妃,却并非良家子出身。但因着天下动荡有幸以商女之身进宫。多年来贪占财货、勾结宫中阉佞,违背宫规不断差遣阉人出宫在各港索要财物。快马进呈宫中供其私欲。宫中阉佞仗着她的权势无所不为……” “是,小女听说过。”她的冷汗不绝,飞快跪下,官家嘴里这些阉佞是宫里被斩了的那批太监。这位大刘贵妃就是病重而逝的太上皇爱妃了,若不是因为这位爱妃病逝,这些太监也不会失了靠山被人告发而被杀光。官家又怎么会为了安慰太上皇而命各地选女进宫? “小女绝不敢有如此妄想。小女一心尽忠。只求进宫为婢为太后捧巾端茶,绝不敢有僭位妃嫔之心。” 官家也不知相信了没有,她低头无法看到他的神色。只感觉到他的视线扫过了她的头顶比方才潘玉郎一剑从她头顶上刮过去时还要森冷。傅九在外面不错眼地透窗看着,看到她跪下。 他难免心疼暗叹,早就让她不要参选! 官家不得已让商女们参选没错,却极是忌讳商家女得宠为妃,尤其是她这样的贼人出身的郑家。更何况宫中旧规本来就只用良家子出身的宫女。 “在说什么?”郭庆远也好奇,但他绝不会和傅映风这样刻意从门前走开几步,站在格窗边听着,他只用眼神问着傅九。傅九向他微摇头,表示没什么大事。 267商女不能为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官家的眼光滑向了半开的窗外和天光,仿似回忆笑语着:“记得朕年少成婚时,原本不愿意娶太后身边的女官郭氏,但那一日,有名女子来劝说朕——” 官家突然说起这样的宫中秘事,郑归音目瞪口呆。先太子妃郭氏也是吴太后身边的女官她确实听说过。但皇帝和郭氏的爱情和她有什么关系?总不可能是她劝的皇帝? 她那时候还没有生出来吧! 然而殿外御卫们巡查的脚步声响起,她瞬间醒过神来,微侧目突然看到了窗外站着的傅映风,她突然间就知道了官家嘴里这劝说他和郭氏成亲的女子是谁。 一定是范夫人! 她没忍住,悄悄斜眉歪嘴地揣测傅映风是不是官家的私生子,没料到潘玉郎这时 竟然扑进了房门,他挣扎着大叫了起来: “官家,我是被骗进来的,就是这郑家女指使胁逼。她还害我吃下番药迷乱神智——” 吃惊之后,她终于意识到她还是中计了。 “臣下是被郑家胁逼的。我欠了郑家的赌债——”他跪着嚎啕大哭,“官家为臣下作主! 臣下被下了药才一时糊涂!就是她身上带着的番药!” “…”想想胁下的香袋里至少二十多味番药,潘玉郎这理由好在她已经想到,人家皇亲国戚不是吃错了坏人下的药怎么会犯驾?就在方才,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几缕熟悉的香气,这潘玉郎身上也有她平常用的那些香料药包。 “这是她给臣的药!让臣服下!” 潘玉郎从身上摸出一个香包,双手呈上,果然这一切如她所料。她暗暗冷笑,镇定辩 白:“陛下,小女腰下的的香药包是专门用来镇神清心的。是请宫中退职的林御医开的方子。这方子是公主也有的。” “怎么回事?什么番药?” 官家确实不相信潘玉郎会犯驾,眼睛怀疑看向了她。但室内已经乱了。 潘玉郎这犯人竟然从御卫之间挣扎脱身,闯进房中反咬了郑归音一口,郭庆远大骇中带人冲进来押住。傅映风因为走开了几步在窗边听里面说话,隔得远没能拦住。他在月桂阁的游廊上怒极按刀,踏前两步,吓得几名失手的御卫惨白着脸连连倒退,却被丁诚暗暗死命拦住。 “公子——!不算是他们的错!”丁诚知道,就算是班直御卫故意纵放,但眼下却未必 是他们的错!他见得郑归音跪下请罪连忙要进去,丁诚再一次拉住了他,“公子!公主来了——” 嘉国长公主是他让人请过来的。就是怕潘玉郎把郑归音拉下水。但眼下潘玉郎居然被放进去反咬一口,他终于明白:御卫们是看着公主来了就疏忽了! 他暗恼不已。然而廊檐枝影间来的还不仅是公主,而是太上皇的旨意先找来了: “陛下,太上皇记挂着陛下,可睡好了?酒醒了否?太上皇说,大哥儿若是起了先不急着动身。坐坐醒醒神,仔细起身时酒上头。”来问询是德寿宫孟老档,远远见着这里的阵势就知道出了事,但装着无事人一般,语气平常。 “是,儿臣自当如此。”官家恭身回话,又请了孟老档近前低声说了几句,她跪在地上隐约听得几个字:“大喜的寿日,朕这里的事不劳太上皇忧心。若是看太后方便,和太后回禀一声就好。” “是。” 她听得如此对答,再打量着太上皇身边这位孟老档至少上了六十,太上皇也有七十多快八十岁了?恐怕连临幸宫人都难了吧?她半点也没有被陷害会全家倒霉的惶怕,反是在心里欢喜不已: 官家对太上皇果然是孝顺。 她想从德寿宫参选进而再进太和宫谋内库官的盘算,打得准没错。 傅九紧盯着她,本是担心她害怕失上常态出错,没料到却看到她唇角隐藏极深的一丝笑,那分明是高兴得不行压也压不住的心情。 他本来的担心全变成了恼怒——看她还想怎么样!早让她不要进宫让他如此提心吊胆! “尸体找到了?”公主的凤辇渐近,他受官家命亲自去送了孟老档下廊,先问了丁良。 丁良早就想报一声好消息,这时才得到机会,连忙不出声一个劲地点头。 他终于才能稍稍放心。侍卫们都知道是官家是不想把潘玉郎这事声张的意思。各自都放了心。唯有傅九知道郑二娘子绝不会把这件事轻轻放过去。他没理会不中用的班直御卫,扫过了廊外的禁军:“你们怎么进来的?” “大人,下官们本不应该进御园。是西角门里说是寻程美人的金符,怕扰到了凤鸣院的二皇子妃,就叫下官们差了一百人进来帮着找找。下官们并没有带兵器进园,只带了械棍。”禁军都头谨慎回禀,他手中持着确实只是长棒。 “…二皇子妃?”果然,那位不就是就是禁军三衙统制王老将军的亲女儿?她确实住在西边院子。他既然知道赵若愚求了二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们在这一带遇上了什么人?” “…这…”禁军都头微一迟疑,还是没敢隐瞒,“内侍省的三百黄门院子,还有六局二十四司里的四五十位青衣们。她们也在找人。” 他冷冷笑着,能调动三百五十人,今日这陷阱的本钱倒是不小。就为了把潘玉郎和郑归音一起赶到月桂阁? “映风。”郭庆远上前来,意有所指,“公主来了。方才是我手下的人疏忽了。” “我心里有数。多谢。”他看了郭庆远一眼,拱手低声,“官家的意思。我明白。” 郭庆远放了心,他手下御卫疏忽当然是他的意思。但他领会的是官家的意思。他瞅了傅映风两眼,他决定上前来和傅九解释一番是看出他对那郑氏女不一样。 “官家恐怕要用郑家,必定要让他们家的女儿进宫。用郑家兄弟但不会让女儿出头。毕竟不是良家子又有大刘贵妃前车之鉴。连你的驸马府都未必能进。更不会让她生下驸马府的长子。”他送佛送到西,提醒着,“你何必搅进去。” “…我知道。”他叹着,这几句听得让他也不知是喜是愁。早料到是如此了。 “大人。”脚步渐近,女官的声音传来。傅九不耐烦回头,大潘女官匆匆赶来,方一近入廊口被他冷沉的脸色骇得一惊,顿时停住:“大人——?” 她心知果然出了大事,一定与潘玉郎有关。 傅映风看到她身后的情形,忍了气,嘉国长公主终于在廊口下辇。他低头施礼:“公主。” 268公主与郑氏女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和公主的视线一触,他转开了眼。公主微一迟疑因为感觉到了他的冷淡。 他深知帮着公主就是里外不是人,郑归音早不知把他恨成什么样了。室内潘玉郎还在号着:“…陛下,臣下被郑家所逼。臣下不知道什么乔宅公子,臣下就是在乔宅被郑家逼着欠了大笔的债!” 他听到乔宅两个字,就知道他一番辛苦要想把潘国公府摘出去全白费了。潘玉郎不说 乔宅也罢,只要说出乔宅就正中了郑归音的下怀。 自作孽不可话。他不想再管了。室内的郑二娘子果然就开始喊冤: “陛下,小女不知道!小女只知道乔宅是我家里几年前抄家时就没入朝廷的京城房子。” 她伪装成慌乱的声音传来,叫傅九听得又叹气又牙痒,她还哭哭啼啼,“小女更不会来犯驾。小女受太后所召进御园侍奉。方才是被一位魏小内人引来此地的。突然就看到了他。误以为是乔宅的乔公子。小女在乔宅见过这位公子——” 潘玉郎听到这里才悚然一惊。乔宅本应该是查抄的产业由宫内殿中省造册,怎么她非要一口咬定他是乔宅的乔公子?“不是!臣下不是乔宅主人,臣下是与各府公子、娘子一起赴燕国公夫人的攒春宴——” 他辩解着,她嚷着更伤心了:“陛下,乔宅应该是殿中省的产业,是从寒家抄没的。寒家蒙陛下天恩赏还家财,正应该向殿中省乞请清理旧物。这帐还没有清完,殿中省名下的乔宅怎么又成了燕国公夫人的产业?况且小女真的是被太和宫的御前魏内人召来的——小女可以与魏内人对质。” 大潘听到这里已经知道玉郎这回彻底完了,脸色惨白。眼睛哀求地看向了傅九。他慢慢摇了摇头。 丁良已经查看过,魏小内人死了。 郑归音撒网想弄死的不是潘玉郎。而是更大的鱼。 “传张修媛来——!”官家脸色沉沉,此话一出,连公主也微变了色停在了门前,张修媛是宠妃但只挂一个掌香司的女官名。平常她不能过问宫中事务。主持宫务的是傅九的姐姐傅淑妃。也是公主想 联姻的宫妃。 傅九微闭了眼,这一下连傅淑妃也被潘玉郎连累了。原因只有一个:郑归音说是被太和宫小内人引来的。 官家眼带怒色稍走两步,从头上捡起了那枚残印,看向了玉郎:“这又是什么?这不是宫里的真印。” 她听得心一跳又安慰自己,果然没看走眼这是一枚假印。多亏没伸手偷走。 “…这…这…”潘玉郎糊里糊涂,已经不记得他身上怎么有这枚印了,“臣不知道…” 官家脸色变了,公主已经瞧出陛下因为这印终于对潘家起了疑心,她强忍着思索对策,没有急于去劝,没料到室中那郑氏女不肯罢休,她又开口:“陛下,小女认得这印,这是乔公子以前就在身边带着的宝物,小女本来不敢乱认得贵人,就因为看得这印才知道这位犯驾罪逆是乔公子呢!” “胡说——!我没有!我根本没有这印——”玉郎挣扎的时候,公主的心都凉了。官家又仔细看了这印,傅九早认得这是卢四夫人从北方回来进献的八枚宝印之一,称为昌文印的钦宗画印。宫里已经有这枚御印,怎么又出来一枚? “官家回宫必要让人再鉴赏八枚旧印。万一有假印的话,献印的侯府就麻烦了。”趁着公主来了,郭庆远拉着他走远两步,低语了一句,“郑家这娘子是永宁郡夫人的亲姐妹?她必定知道些内情。但她也太厉害了些半点余地不留。你和她…还是算了吧。” “…”他苦笑,连他都没办法确定这印不是郑归音的手段,真的不是她做了枚假印带进宫然后趁乱塞在潘玉郎身上,就为了陷害平宁侯府? 官家凝视着这印,慢慢把脸面沉下去了。 “传平宁侯来——!传永宁郡夫人!”官家又看傅九,再看长公主,“朕早闻得燕国公夫人勾结宫人,在京城里私卖恩爵,笼络公侯府中年少的公子与娘子们,令他们趋之若鹜甘于下流。傅卿没听说过?” “…臣失察。” 他只能请罪。他一个天武都管怎么可能去打听宗亲国公的寡妇燕国公夫人?他自己是外戚但凭本事做事,又不用去花钱从她手上买爵位! 叫你做驸马,叫你和公主联姻!她跪在地下,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心里却在得意。她可不是为了报复傅九。她进京城参选的计划本就是如此,也早就应该如此了。 只不过,鼻尖的冷汁流下,她这一步走得极险。 昌文印突然出现,在她意料之外。 她被利用了。 ++++++++++ “印?” “是。” “很好。”纪鸾玉得到了月桂阁出现一枚假八宝印的消息,含笑,“真印在郑娘子手中。她现在总该拿出她身边那枚真印了吧?这些年过去,她藏得太好了。四夫人等得太久了。” ++++++++ “印?”禁军同样暗中有消息传了出去,转眼到了赵若愚的耳朵里。 “澄堂兄,你说什么?”赵若愚在御楼里找了郑锦文一打听才知道什么八宝印之一,已经是震惊了,“确实有印?二娘子当初被接到郑家船上时候随身有一枚印?是失落在旧京城的御印?她说是她的陪嫁?” “…对。”郑锦文刚得到消息,这才知道这妹妹自己在御驾前解了围但局面更要命了,他愁眉不展,“我今天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她小气得很。认定了这印是她的。但抄家的时候丢失了,朝廷并没有记档。她当时就觉得在宫里。我本来没在意,现在想想难不成她为了这印才非要闹着进宫不是?” 赵若愚听得只有苦笑:“不是说为了内库官?” “你能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赵若愚确实没把握,他在御楼二楼廊上把郑大公子拉着走远几步:“如今那印?” “那印一定是假的。故意塞到了潘玉郎身上。”郑锦文慢慢思索着。 “那就是平宁侯府动的手?是程美人指使?”赵才子果然是个精明人。 “不,依我看应该是张修媛动的手…”郑大公子愁得不行了。 “…什么?” 你不是一直说张娘娘和你一伙?赵才子终于惊呆了。这宫里的事是有多不靠谱?郑大公子叹气,振振有词:“我又不能进宫,都是些女人的事我怎么能说得准?你能说准二皇子能不能做太子?” 赵若愚觉得自己脾气太好也不是好事,想揍人的时候没办法动手。 269公主与郑氏女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皆在卢四夫人的预料之中。岂能让张娘娘借势得逞?”纪鸾玉含笑轻叹着,看向了程美人,“否则我岂不是白进了宫一回?白谋划一场?” 她所在之地与官家所在的瑶光阁不过一射之地,隔着银桂园林,月瑶楼一楼的西廊窗外枝叶婆娑。窗内程美人的脸色比叶影还要灰暗,透出铁青色,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茶酒司的青衣宫女纪鸾玉站在房间里,眼睛看着御驾所在的方面,除了假印的事她还得到消息,知道潘玉郎和乔宅之事硬生生被郑娘子栽在一起了。 所以她才飞快赶来劝说程美人。程娘娘的脸色比潘玉郎还要惨白。纪鸾玉看着她柔声禀告道:“……奴婢说,请娘娘服了这碗汤药吧。” “住口!,你竟敢――” 鹤膝桌上放着一盏定窑青瓷花瓣碗,碗中的褐色保胎汤药还在冒着微微的雾气,程美人站起来,厉声叱着,“这汤药分明有问题。你难道没看到张修媛的泼水奴吃了一口就死在我眼前了?你竟然还敢让我服用?” 西廊里此时没有教坊司的三百女童队和三百小儿队,只用格门隔开了一间间的廊屋,左右都空寂无人。程美人裙下是一只吐血而死的雪白波斯猫,正是张修媛的宠物泼水奴。 “娘娘放心。这对胎儿无害。娘娘也只要吃一口装装样子。如果不服用,张修媛可就要踏着娘娘的尸身做皇后了。娘娘也甘心?” 纪鸾玉心中再叹,双手在有些水迹的兜布上擦了擦,擦去了送酒奉菜时沾上的油污,她一身青衣双眸极柔,安抚住了狂怒发抖的程美人,指着这碗药,“娘娘,这药不是张修媛下的毒。是嫉恨娘娘怀孕的人所下。却正好是我们的机会。让娘娘从这件事里脱身出来。否则潘玉郎犯罪的事就会成为娘娘指使了。” “你胡说什么?我已经安排好了――”程美人冷笑反驳,“潘玉郎早就在胡乱吃蕃药吃上了药瘾,不时就会犯病。这件事不是本宫谁也不知道。郑娘子平常用的香料包我也早知道。叫人仿制了在他身上挂了一只。” “娘娘好妙的计策。本来奴婢也以为总有六成的机会成功。但没料到还是高估了娘娘的本事。”这青衣柔声劝说着,“娘娘不知道,魏小内人已经被张修媛收买了?” 程美人的脸色剧变,纪鸾玉移步上前,她端起了那碗汤药,地上死猫的雪白长毛泛出了悚人的黑灰色,程美人看到她先取了一只小瓶倒入一些药粉,直到药粉溶尽后她把那汤药放在唇边。她竟然喝了一口,程美人骇得差点尖叫了起来。 “你疯了!有毒――!” 她勉强自控才没有恐极叫出声来,只是全身颤抖转身弯腰要吐,偏偏只能吐出清水。纪鸾玉喝了两口就把汤药放回桌上,扶着桌沿慢慢坐倒。她脸上还带着柔和暖笑: “娘娘,不用怕。我放了解药不会致命。只有我真的中毒倒在娘娘身边,娘娘就不用真喝,装装样子就好了。”她扶着桌边轻声劝着。 “……你疯了。我不喝!” “娘娘,你以为那魏小内人能证明她是受辛铃指使,辛铃又是受了掌香司女官的指使?你以为能把张修媛牵连进今日郑选女犯驾一案里?”她说话已经有些断续,但仍是字字清晰,“如此让你一石二鸟?不――回宫后娘娘还能除掉那位新近得宠的辛月华?这是一箭三雕。” 她嘴角溢出丝丝鲜血,却还在怜悯地看着程美人,“娘娘,这是好计策。但你不知道张修媛就等着你出手?魏小内人……她在宫外的家人你知道落在谁手上了?” “……谁?谁――!?” 她终于慌乱了起来,扑上去捉到了纪鸾玉,“是谁!是谁和那姓张的贱人陷害我?我不是让姨娘把她家的人都收买好了?!” “郑锦文……”纪鸾玉叹息着吐出郑大公子的名字,程美人就知道这回输了。郑家兄妹早知道潘玉郎今日犯驾的事,也早知道潘玉郎被下了药? 但她明明算好了一切,怎么还是这样输了? 她呆呆地看着桌上冰凉的汤药,纪鸾玉和死猫一起倒在地了她的脚下,耳边还回响着纪鸾玉最后的劝说: “……喝一口,不会死的……你看,卢四夫人让我来陪着你,你不用怕……” 不喝,就死定了。 “不――!我不信――!”她突然间尖笑了起来,猛然把那半碗汤药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她冲着晕迷过去的纪鸾玉嘶骂, “你以为我不如四嫂?!你以为我没有防着张修媛?我早安排好了,我根本不用那魏蝶香对我忠心!随便她怎么招。我就盼着她全招了!官家――官家是贤君!他不会听一面之词,他只要查清驼院里的张家子弟耽误了宫车让郑娘子独自进御园,只要查清潘家勒索过郑家,他自然就要疑心张修媛,就要疑心郑二娘。郑大公子是张宰相的人!他会认为张家和郑家联手陷害潘玉郎是为了对付公主,是为了对付傅映风!是为了和傅淑妃争宠!我明明都安排好了,我不信――!” 她咬牙看着地下的纪鸾玉, “来人!把她救醒!我要让她替我四嫂看着,那郑二娘是怎么被问罪!张修媛怎么被赶出宫去――!” 程美人不甘心,但丁良在西窗廊屋下找到了魏小内人服毒自尽的尸体。这消息再传到程美人耳中,她就知道无路可走。 张修媛悠闲坐在月瑶楼的三楼起立间里,她正倚着引枕看宫女开扇盒。她伸出纤手挑选着精致的各色折扇。女官挽迟引着一名青衣走进来,悄声禀告。 “娘娘,程美人那边……” “什么?程美人突然服药自尽了?这事确实?” 她的脸色极是意外,眸中千变万化,“依她的性子,那可不见棺材不落泪。半点自知之明也没有,不知道自己不及卢四夫人一根头发丝!如今居然也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谁教她的?还有――那郑娘子如何了?” “被当场抓到,奴婢想应该要关押。恐怕要拷打审问。”挽迟悄悄看娘娘的神色。 270公主与郑氏女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听得这结果,张修媛落在扇盒里的手指一动,卟的一声轻响一柄黑水晶柄的折扇子挤了出来。张娘娘认得这扇子是在宰相府里做女儿时用过的旧物,如今仍然光可鉴人。映出她的美眸。她一时间就走了神。 挽迟也看到了这柄黑水晶扇,是昨天宫外悄悄送进来的。她终于壮了胆子问:“娘娘,不知锦文公子昨晚给娘娘送来的消息里。他是不是提起了这回事?” 那日她出宫去了宰相府帐子里,郑大公子让她回宫传话和娘娘重修旧好,他助娘娘做皇后之位。但挽迟不明白,他难道愿意把郑二娘牺牲掉,换取张修媛除掉宫中平宁侯府的势力? “胡说!昨天晚上哪有什么消息?只有大兄差了人送了十二味我自小在府里吃的外食泛索和这柄扇子。郑锦文又是谁?不过是父亲的门客,本宫为何要知道这人?” 张修媛冷冷说了一句,她一惊低头:“是,奴婢说错话了。” 昨天晚上驼院那边张家的家人向宫女传了话提起了魏小内人的家人落到郑家手上了。娘娘可是半点没相信。 “郑锦文要娶我的庶妹玉真,他投靠了寇氏,难道本宫还要信他?”张娘娘冷笑着,“重修旧好?难不成他和寇氏暧昧不清,还是我们三兄妹逼他的不成?” 说到寇氏,挽迟不是没听说寇氏和郑锦文的传言。但年轻美妾配老相公,府里又是嫡庶争权难免会有几句闲言。她是不信的。她说一句:“娘娘,郑锦文是和娘娘的同母亲哥哥张大公子不和,但他也在和娘娘的亲弟弟张三衙内说亲事…” 张修媛脸色一沉。 挽迟知道这件事更让娘娘生气。这不就是脚踏两条脚在押宝? “他不过是为了讨好父亲,又为了他那个宝贝养妹郑娘子罢了!”张娘娘觉得,郑娘子犯驾被拷打审问,难道她还要去为她说情拦着不成? “他若真是忠于本宫,就应该明白,让她吃点苦头本宫才能相信郑家!” 在月瑶楼三楼之上,张修媛微笑倚栏遥望,看到公主凤驾迤逦出一径香烟,嘉国长公主终于去了月桂阁。凤裙曳地,珠冠耀眼,公主寒着脸踏上了游廊。 宫女内侍簇拥着,廊上的御卫们纷纷回避,长公主在傅九面前停住,他低头不抬眼,她看到他如今的紫袄销金带,黑纱武幞头。帽沿还簪着朵御赐的杏黄丝缕芍药花。 这花色曾经在多年前开满了东宫花圃。 先太子妃郭氏最喜欢的花儿如今依旧被官家所喜,还赐给了近臣。 “傅大人——” 他毕竟是潘玉郎的上官,她想要说一句什么,但大潘氏那焦急的神色落入她眼角余光,大潘请公主不要开口。这仿佛多年前东宫的芍药花圃中,大潘氏悄悄地来禀告她: “公主,玉令她…” 小潘氏潘玉令和秦映风吵嘴,故意要为难他家来送衣裳的丫头。她那时却没有阻止。 此时廊外的阳光照在了杏黄芍药花丝丝缕缕的花瓣间,绵柔的阴影落在了他的紫袄衣肩,衣肩经纬里的金线泛出微弱的光,一如回忆。 长公主看着傅映风严整俊逸的眉眼,不知何时她和他就这样疏远了… “公主。” 大潘氏只怕她不听劝,连忙上前来扶她,公主微叹就进去了,傅映风一偏头听了丁诚的禀告知道魏小内人确实已死的消息。 “公子,郑娘子无人可以对质,恐怕要被审问拷打的。” “她应该早有准备。”说了这一句,他脸色更寒。看了屋里被困的郑归音一眼,他岂能不管她?说罢,就进房去了。 丁诚停在门外,看到九公子进去和长公主说话时的那脸色,都是一副拉长的吊死鬼的脸。不过也许是他想得太多,当年碧叶进宫送衣裳被打了二十个耳光后,公子对公主也许就是这样的脸色了。 “——他娘的!” 身后也有御卫们暗骂着粗话,互相埋怨着,“这姓潘的,明明看着公主凤驾来了,不是应该跪过去求情?我们都防着他惊了公主的凤驾,谁知道他竟然——” 谁知道潘玉郎竟然回头闯到了官家的跟前。潘玉即还在叫着: “官家,臣是被胁逼的——!他们郑家胁逼臣——” 嘉国长公主听得心中生恼,迁怒盯住了官家跟前的郑归意,然而在这紧急的时候,她毕竟是镇定忍住了停在外间,郑归音没理会她,她忙着在赵慎面前请了罪: “小女有罪。” 趁着官家意外时,她才有功夫转头看向了终于没忍住举步而进的嘉国长公主,她算是头一回近距离看到了当朝唯一一位公主的容色,心中意外。 赵慧儿是这位长公主的情敌,平常自矜于美色,她也觉得赵慧儿的贵艳之姿在赵家女里应该是头一份了。 但这时一看,这位嘉国长公主容貌大出意料。她翟裙珠冠,落肩冠翘上珠光点点,让她那张银月脸庞雍容华贵,要不是右腮上还有两三点金片花钿掩盖着初愈的病容,她还真以为她从没有病过一回。眼前的公主凤女就算没有十分姿色,亦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让她心情更不愉快。 傅映风这混帐要做驸马,但眼光也没瞎到只看人家出身皇室,不看其人的。她冷笑着,眼中却是清泪长流。给公主遥遥磕了头后,她看向了皱眉的官家,磕头凄然泣道: “小女不敢再辩,这名贼犯确实曾移名易服,自称是乔家公子来过郑家货栈,是小女在屏风后见了他,丫头家仆都不在身边,无人对证!但小女一家父亲兄弟那时都不在,大兄在衙门里公干,父亲和兄弟远在泉州,实在与他们无关!请官家明鉴——” 嘉国长公主无论如何要为潘家谋一条生路,只能把这事全推到郑家身上去八成还有转机,没料到这时郑家女竟然一口承认了,只求不罪及家人,她反而不好开口。她站在了官家面前,低头敛袖: “…臣妹见过陛下。” 271私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慎并没有追问潘玉郎改姓乔公子去郑家的事,枢密李副相和户部右侍郎前两日在御前隐约向他埋怨过,这事他心里有数。这是郑家求到他们府上了。臣下们为了公主的脸面,掩盖了潘玉郎欠了赌债不得不亲自上门去郑家勒索财物的丑事。 方才傅九又私下禀告:“潘府立世子的事,官家还请再斟酌。庶子教导不易。听说在外面吃酒赌钱不肯读书。临安府衙门里报来,近来公侯亲贵子弟在宫城附近园林乔宅里不时游嬉聚赌,扰民乱纪。其中领头的就是潘家子——此事传出去让公主如何自处?” ++++++++++++++++++ “八妹免礼。” 让公主起身后,他沉吟着看了郑归音一眼,又看了看门前的傅映风,他挥手让左右退开,只召了公主妹妹近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年长了公主二十余岁,有如父女一般,自然脸色柔和。他们兄妹说话包括傅映风在内的所有人都站在了几步之外,反是跪在地上的郑归音离得最近,隐约听到了几句: “…赐婚的旨意已经写了。八妹你安心和映风成婚。此子我深知,假以时日这驸马都尉之爵禄于他不过是寻常,他弃文不走科举,必不会怨你耽误他的前程。朕将来自有安排他得实缺为国尽忠的地方。反是你与他成婚,驸马必能护你周全。也让父皇放心。潘家子岂能与他相比?至于藤妾的事…不过是有备无患,你不需放在心上。你好好调养身体,我那天在钟美堂说过的话,你细斟酌…” 钟美堂和藤妾这两句话像是电光一般闪过了郑归音的脑子,让她心中微震。 钟美堂是宫中赏牡丹花的地方,而官家前几天在钟美堂说过的和公主相关的事,在她印象里只有一件:让郑氏女做傅驸马的妾。 她的汗从额头流出,滴在了身前的彩砖地面上。 光可鉴人的彩砖倒映出她模糊的身影,她发髻上簪着的叫官家一眼认出来的白水晶烧金钗子,这其 实也是大刘贵妃极喜欢的宝石。所以她才故意戴着。她这回进宫,料着过官家对泉州郑家这私商身份会忌讳。 但她可从没想过,官家是真打算让她给傅映风做妾。 因为公主的女病?她几乎就忍不住向傅九看过去:公主的病是真的? 傅九一直在看她,此时迅速给她个眼色让她低头装老实,她在御前如此是活得不耐烦吗?她何尝不明白,只能忍耐着低头,彩砖亦倒映出嘉国长公主的雍容身影。 因为官家这话,她跪在地上甚至都感觉到了嘉国的视线瞬间从她身上扫过,然而那视线里的怒意终于淡去了三分,更没有前几日从宫里传出来的公主听到官家让傅驸马纳妾这事的不忿。 郑归音听着嘉国公主回了一句,似乎还带了含泪的鼻音哽咽: “是臣妹糊涂,没有领会大哥前几日的好意…” “…这些话,我是兄长不方便和你说,只可惜皇后不在…我知道你不愿意吴襄为驸马。此子确是不妥。太上皇也颇对他不悦。但他…毕竟是太后的嫡亲内侄孙。” “是,臣妹如今身怀有恙。太后倒也没有和臣妹再提过他。” 这话传进耳中,叫郑归音听得心中一动。 公主去年生了花粉证,今年又传出生了女病的消息后,听说太上皇对太后很是不满。 “太后无子,你也需体谅她对母家侄孙多看顾三分。”官家毕竟劝了劝。 “是。臣妹不敢。” 官家是男子,劝说出嫁妹妹权衡婚事利害并不方便,这些原应该是皇后嫂子和这小姑说的。 “官家…对公主还是一位好兄长。”郑归音在这危急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有功夫感觉到了羡慕,嘀咕着暗骂,“郑锦文对我,可不如他对嘉国!” 郑锦文那家伙,心里只有张修媛吧?亏他还一个劲说人家张修媛会照顾她!照顾个屁!她一想到郑锦文万一鬼迷心窍和宫妃有私情,她就觉得全家马上要完蛋了。 “公子…?” 丁诚回到傅映风身边,不解地问着,“多亏九公子的先见之明,方才抢先向官家禀告了潘玉郎素行不良的事。如今官家不相信郑二娘和潘玉郎勾结犯驾,公子还担心什么?” 傅映风神色却更为暗沉,半晌才答道:“官家不会不问…他只是想让公主对她施恩。” 这样,让她随公主做藤妾就顺理成章了。 “来人——!” 果然官家一挥手,郭庆远立时上要来把郑归音押下去严审,她不出声站起,傅映风忍耐着,丁诚觉得这是公子必定是太欢喜才没有出声,没料着转个眼看到弟弟丁良在身后,这小子居然和公子一样愁眉苦脸。 丁诚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丁良苦着脸看哥哥,极低声地道:“郑娘子她脾气不大好…她吃了苦头会怪到公子头上的。” 她怪九公子还只是小事,她可不会愿意做妾。 “快去知会驼院里的张家人。”傅映风抽空吩咐了丁诚,“说郑娘子被关押了。” 丁诚转身去了,心里却在想,果然郑家大公子在张家人里有眼线? 月瑶楼上,张修媛立在月瑶楼栏前。 “程美人怎么样了?”她随口问着,其实并不在意。她遥望苏堤六桥的方向,看到了宰相张府的帐子。女官挽迟上前,为她指点着张府帐子边就是郑家的帐子,她叹道:“他让你为他二妹说情了?” 她在家里的时候,年年都随爹爹、大兄出来踏青,岂会不知道他的帐子在哪里?挽迟陪笑不敢分辨,张娘娘脸色冷淡看她一眼,挽迟的笑就僵硬了,要跪下来的时候,却被张娘娘拉住,她叹道: “你那时…对他有心。我知道——这是为难你了。” “娘娘!奴婢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挽迟难过又胆颤心惊,逝去多年对郑锦文的暗恋她自问不可能隐瞒过娘娘。但绝没有让郑锦文知道。但他那样大胆抱住她,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忘记,回来就禀告给了张修媛,他留在了她耳畔的温热呼吸也让她在宫中夜半惊漏时,突然梦醒。 272私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娘娘要是不进宫,而是选中……他,奴婢就是娘娘的陪房。娘娘是让我进房为妾,还是把我配给他身边的管事。我都是听娘娘的。” 在张修媛面前,挽迟含泪说着,仿佛自己不是宫中干练的女官还是张宰相府大小姐跟前得宠的随身丫头,“但我知道娘娘……” 她太清楚,张淑真如果下嫁给郑锦文,那可绝不会容他纳妾,“再者,娘娘在府里的时候和他何尝又说过一句话?他又算什么呢?” “……”她淡淡笑了。 春风吹过了湖面,柳梢翠意下的苏堤六桥方向一直绕到钱湖门,沿岸有数不清的帐子、车马和小轿。未进宫前,她和所有临安大家小户的女儿家一样都会春日踏青、夏日泛湖、秋时看菊登山,冬日还有大祭的机会出来游玩。 在那些时候,每每她只要一转头就能从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中,看到郑锦文远远站着,看到他凝视着她的双眼…… 脚步声响,挽迟侧目,看到廊道上有心腹青衣来拜见:“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陛下有旨,让娘娘审案。” 挽迟大喜过望,张修媛谈谈笑了,“叫人传话给大兄,让郑家知道这案子在我手上吧。” “什么?辛铃的人暗中送了一副保胎汤药去了程美人跟前?为什么?” 宫中留守的傅淑妃,这时在瑞珠宫里倚榻养胎,她拿到了口供一看,不由向铜唾盒里吐出两颗酸梅核,推开宫女奉上的漱口水,以帕掩唇怒道: “辛铃买通了程美人随侍的医女?大胆――” “娘娘!你保重身子!” 唐老宫正脸色难看,收起了铜唾盒递给身后的宫女又让她们离开,这才近前小声说着,“多亏咱们留了一手。奴婢问出来了,官家到了御园昨天在佟掌司面前提了一句承宠的辛月华。官家还记得她,回来必定是要封的。这消息传到宫里来,辛家那没根底的三姐妹的岂不是胆子包天了?辛铃立时就叫人动手了!” “凭她们就敢?!继续问――!问她们是谁指使的!不要惊动御园里的官家!” 傅淑妃那银盘脸上常见的温柔笑意终于有了一丝变动,带出了冰裂般的冷意,她倚着 引枕丢了个眼色,下面站着的唐宫正心领神会:“娘娘放心。” 辛家姐妹就算没人指使,她也得找出几个指使的宠妃! “这样一来拿到了把柄,不但我能放心生产。在我生产之后,这宫务权柄还是能拿回来。” 孕妇易累,待得眼前没有人时傅淑妃微微闭眼又睁开,垂眸看着榻几上一盏宫茶,灰白的茶叶飘在了茶汤面上,仿佛是她这十来年在宫中随波逐流,隐忍以待的时光,她低头看着还没有显出来的肚子,轻喃着,“盼着平安生下你,就算有三位嫡皇子在我也不怕……” 尾音消失在宫室的寂色中,她的眼光飘向了瑞珠宫的窗外。 飞檐之外过了三道红泥宫墙就是百~万#^^小!说,是官家回后宫用来独处的静斋。那百~万#^^小!说三层楼上时不时可以看到班直御卫的巡查身影。 过不了多久,只要公主与驸马成亲,班直御卫的副统领就是她家的继弟傅映风了。 “张修媛空有一位宰相生父,张相公却要扶妾为妻一家生隙。程美人怀了胎至今才见平宁侯夫人去御园请安,分明是嫡庶不和。唯有本宫……四婶子说得好。” 她自语着,想着母亲和四婶子范夫人一起进宫来请安,范夫人轻声说过的话:“唯有娘娘博德厚爱,傅府一族兴旺。” 她嘴角带笑,疲倦在榻上小睡过去,就梦到了明州府的傅府。 那一年她和弟弟妹妹们在花园里玩,第一次看到了四叔的继子傅映风。她看着那倔强冷淡的小小少年和亲弟弟在吵架,走过去拦住了他们。 也许因为那少年太过俊美可怜,也许是四叔私下里让她照顾继子的叮嘱,也许是新来的四婶子拉着她的手说话时的眼神,也许仅仅是她作为长女对各房弟妹一视同仁的习惯,她牵着亲弟弟,又上前唤他: “九弟弟?来一起玩――” 梦里的九弟板着小脸,站在浓荫中久久地看着她,因为她的手一直伸出去,他终于笑了。九弟映风就在她眼前渐渐长大,长到他骑马护轿送她进宫的那一日,又长到了他身着绯红官服,回京后得了恩旨来后宫请安的那一日。 “娘娘在担心什么呢?娘娘家里的兄弟们都是摆设?”外男在珠帘外请安后,只有时间站着说上两三句,就要按例告退,但他的笑容安慰了她对程美人怀胎晋封的惶惶不安,他笑道: “大姐姐天生就有母仪天下的心胸。弟弟们明白,官家岂会不明白?” 傅淑妃在京城里的深宫中海棠春睡,京城外西湖边的玉津御园里,挽迟让青衣退下后,她在张修媛耳边极低声道: “锦文公子那日在苏堤帐边和奴婢说了些话,奴婢冒死也把娘娘的心事对他说了。奴婢说,他要想将来在户部再进一步,从外流官转进朝参官,郑家也要送人进宫里为娘娘做个臂膀才行――奴婢想,府里只要有锦文公子牵制住寇玉生,全家能和娘娘一条心,娘娘的大事何愁不成?” 张修媛突然抬手止住了她。 遥遥而望,张娘娘看到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前一后赶去了御驾所在的月桂阁,她皱眉:“那是――”她看到了二皇子身后的赵若愚,“那是谁?” 挽迟连忙道:“那是这回礼部省试头名的才子。因为是宗亲,格外得官家看重。听说他也是泉州人――” “泉州来的,和郑家有关系?” 张修媛迅速判断出情势有变,喃喃自语,“他还是赵姓宗亲?他和郑家走得近就是二皇子府上和郑家走得近?不对!郑锦文不会这样早就押在二皇子身上。他若是非要押注――他会押在我身上!” “娘娘?” 张修媛想到这里,却是出了神。原来在她心里,郑锦文果然还是一定会全力助她的。 273杖杀郑氏女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什么,二娘子被看押了?”郑锦文在御园里还没出来,六桥的郑家帐子里就收到了张家的消息,听到这事的人是老太爷的邓管事。他连忙打听,直问来报信的小黄门:“敢问公公,我们家娘子如今人在哪里?哪个衙门看押的?禁军?还是掌仪司女官?” “我出来时,这消息连娘娘都不知道。天武军的都管傅大人向陛下讨了差事。看押着郑选女呢!”小黄门收了礼倒是言无不尽。 “傅都管?”邓大管事一听,送走客人就赶紧坐船进西湖,倒不是禀告自家老爷,而是他早递了贴子求见傅映风。 “郑家要来送谢礼?” 傅九失笑摇头,“谢我什么?”他们家的二娘子被关押,那可是眼皮子都不冲他撩一下。待他得空上了船,停在了御园一处偏码头里,远远就看着这位郑老爷的管事按约来了。 “赵若愚会拖累你们家,郑老爷心里有数?”他开口见山。 邓管事张了张嘴,一肚子盘算好的话全没有用了,苦笑道:“我们二娘子出了个主意。” 他倒不意外,慢慢道:“让汪云奴也进你们家做养女?” 不提丁良大吃一惊,顿时明白公子进御园前怎么会有闲功夫见汪云奴。这样的消息果然值得一见。邓管事万料不着这位傅大人这都打听到了。 “是。也不是……”他微微拭了汗,“这事,我们老爷是不肯答应的。我们家只有一位养女,一位娘子。我们老爷和公子们不会把半副家产送给汪家,更不会叫泉州宗亲们全吞了去。” 傅九一听,便挑眉笑了。 丁良听着暗暗咂言,郑娘子的嫁妆可真不少足有半个郑家?邓管事悄悄看他的神色,呈上礼单后斟酌着开口:“我们老太爷的意思,除了这些,我家二娘子跟前有个丫头叫逢紫,是家伎出身。向来仰慕大人的风采,我们二娘子又极是喜爱她。少不了这半副家产给她做嫁妆。” 丁良在旁边听差点喊出来,要把逢紫送给公子?二娘子还甘愿陪嫁妆?这绝不可能! “……贵府上的二娘子很喜欢这个丫头。我也是知道的。”傅九倒是镇定得很,放下了丰厚礼单,神色有些古怪,“她?什么时候送过来?” “少则半年,多则二三年后。”邓管事陪笑着,“我们二娘子确实喜欢她,片刻离不开。” “……”丁良看公子,这管事话里有话连他都听出来了,这样送美人的法子透出十二分古怪。明州海商送女儿来做妾,都是只要公子点头,就连人带嫁妆直接有小轿送刊角门呢!那有郑家这样拖上二三年? 偏偏公子的脸色如船外的湖风般,柔和抚过西湖水面。邓管事斟酌着才能继续说下去: “礼单上,是我们老太爷多谢大人这阵子辛劳。没有大人在许、苏两家与郑家之间调停,实在袒护了郑家。我们娘子在京城里不容易落脚。我们老太爷心里清楚,再三拜上大人。”邓管事有些着急,他们家老太爷的意思就是一个: 现在还顾得上什么一女不订两家?赵若愚那边不成,那就悄悄向傅驸马试探,不说明了就行了!事前说好一个有靠山的人家,一旦事情不妙就让二娘子赶紧逃进去保命。 “郑老爷的意思我懂了……但恐怕你们娘子不知道……” 傅九果然明白了,“那丫头逢紫,是她的陪嫁丫头?” 邓管事一听就有了底,这位大人明镜似的呢,赶紧回答:“丫头的亲事,我们娘子还是听老太爷的。我们老太爷只求保着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叫再进牢里。也不叫她吃苦受罪。她打小身子弱性子胆怯。受不起这些。” “……”你们老太爷真不了解她。他无语地笑了半晌后,叹着,“回去和你们老太爷说,做不做驸马还两说,这事过两年也好。至于送丫头来,只要你们姑娘应了。我没有话说――你们姑娘不应,我自然不提。” 丁良终于听出了意思,这不就是打着逢紫的名头,郑老爷想把二娘子订给公子做妾,但还是要看风向?他早把耳朵竖得直直的,这时就暗赞公子,这不就是讨好了郑娘子的养父? “是。小的一定回禀。”邓管事大喜之后,心里有了底,知道这傅大人和老太爷打听到的果然一样,因为他父亲那辈就和海商打交道对商人还高看两眼,又不是往死里捞钱不顾体面的外戚子弟,二娘子进驸马府做妾还能慢慢商量,这岂不就正中老太爷的下怀,“大人,不知我们娘子如今在哪里?” “在御园里押着。这事――”傅映风看出他是真焦急,倒也稍稍为郑归音放了心,她在郑家还是被疼爱的。他直言,“我本来想把这案子也拿到手里审。但你们姑娘早准备了太后做救兵。这案子,看来还是在殿中省里由宫妃或是女官审了。” “太后?”邓管事吓一跳。 傅九叹着把御园里的事说了一番…… 郑归音在月桂阁里被押着,听官家的旨意知道要送到张娘娘手上审问。她半点不惧。她进御园早有一番安排。这回想审她还轮不到张修媛。 但因着她眼中没有掩盖住的焦虑,傅九递个眼色,陈武悄接近了问了一句:“大人让姑娘放心。这事有我们大人担着呢。他帮着姑娘,让姑娘在御园不要乱来了。” “……”她半点也不想问他,但眼前不是只有这个人肯和她说话了?她眼皮子也不抬,不去看廊上五步外站着的傅九,只轻声,“燕国公夫人来园子里了?” “……来了。”陈武知道这事,连忙就回答了。她眼中闪过喜色就不再问,老实低头按出皇恩浩荡的模样。陈武只能把这话拿回去和傅大人低声回禀了,还提醒着:“大人,小的在宫里老早就听说。燕国公夫人和张娘娘像是结了大仇。” 郑娘子这是忠心为主?张娘娘明摆着是郑家的靠山。 傅九可不意外她打听燕国公夫人,他瞟了一眼官家跟前在说话的公主。公主最近和燕国公夫人在德寿宫里太后殿上见过几回。 “小的奉大人的去打听了,听说公主是为了一家茶商。”陈武还记得曾经打听过的事,傅九看了低着头不出声的郑归音一眼,她眼珠子在滴溜溜地转着,半点也不老实。 274杖杀郑氏女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倒从不会被她表面的乖巧蒙蔽,知道她心里在算计,只能叹:“张娘娘可不是能被她骗过去的人。张娘娘和公主恐怕要联手…燕国公夫人也是公主的眼中钉。” 燕国公夫人文君守寡但仍然美色动京城,多年前曾经坑害了张娘娘的嫡亲兄长张文宪。这事和公主无关,却同样让公主厌恶万分。 陈武吓一跳,嘴上不敢问脑中却彻底改了想法:郑娘子八成是为了要对付公主,所以要去知会燕国公夫人? “没这回事。”他没好气,无奈着她既不喜欢公主当然更不会讨好郑家的靠山张娘娘来保命。 “有大人在呢。”陈武连忙安慰,“郑娘子有大人在,宫里有什么办不妥?” 他半点也不这样想,谁知道她在盘算什么 ? +++++++++ “娘娘,燕国公夫人也进园了。”挽迟提醒了一句,张修媛闻声看向楼下,果然就看到了燕国公夫人的身影,她冷笑:“这贱妇!” 因着看到了两位皇子,燕国公夫人退到了路边低头施礼,两位皇子居然并不怠慢,大皇子客气道:“夫人免礼。” 但皇子们也不和她再说话,就这样走过去了,反是后来的赵若愚和燕国公夫人对视了一眼,张娘娘在楼上看到了这一幕,笑了起来:“我听说这赵若愚是宗亲里难得的才子。他必定恨她吧?不知什么时候她的事被查出来案子发了,他的前程也要被连累。” 挽迟会意,赵若愚和燕国公夫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深究起来关系却深。不说别的,赵若愚是宗亲,燕国公夫人赵韦氏同样是宗亲,她是死了丈夫的宗妇。 “娘娘,奴婢一直盯着这赵韦氏,听说她最近发作了临安城一家姓辛的茶商。还是公主在德寿宫向太后请安时遇上了燕国公夫人,偶尔听说这事就替那辛家说了几句情。太后便问了问,燕国公夫人她 才罢手。” “辛家?公主?”喃喃自语后,张修媛突然色变,“辛家?官家前两日新看中的内人是不是姓辛?” 挽迟还有些莫明,她急语着:“叫人马上回宫里去查,问问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傅淑妃压着没报到御园来——?公主岂会平白为个茶商求情!宫里必定要出事!” 急切中,张修媛脑中掠过了那郑氏女前日夜里来御园,她轻步踏上含芳殿时如月光幽影般的姿态,她背上突然发了凉,她好象是踏进了那位郑二娘子的连环套, “还有,叫人把郑娘子快押过来让本宫审问!马上动刑让那郑二娘子招供!”她厉声吩咐,“让她召供她想接近官家邀宠!在宫里杖杀了她!” “娘娘——”挽迟骇然色变,“娘娘,这是和郑家为敌了——” “他早就与我为敌了不是吗?” 张修媛冷声而笑, “郑锦文让你带话进来,愿意让她进宫侍奉本宫,也算是为人质。话倒是说得好听。不过是舍不得她进德寿宫。想让我出力为她铺路进太和宫——!但我把她的新曲子送到了太上皇跟前。她如今是别想进太和宫,这郑二娘岂能不恨?” “娘娘不过是试探郑家的诚意罢了。何必——” 抬手挡回挽迟想要劝说的话,她悠悠笑着,“你不知道,这郑二娘可不是甘屈人下的性子,打从她进御园后,她已经下了两回圈套想把我和程美人一网打尽呢…|” 第一次是她在含元殿上背太上皇的《庐山贺寿赋》之时。 第二次,则是眼前了。 +++++++++++++ 官家出房,却看到廊上两位不请自来的皇子。 “你们——” 他皱眉要开口,这时人影由远而近,三皇子又咋咋呼呼地赶来了,因着还没有成婚又是小儿子,他笑嘻嘻地在廊口问官家道: “父皇,太后嫌闷呢。说是问逗乐娘子到了没有?回宫前要召逗乐娘子再说笑一回。” “…?” 官家眼带疑惑,太后召见逗乐娘子何必寻到他这里来?旁边太和宫的洪大档早就接了傅映风的叮嘱,恰时上前在官家耳边禀告了一句。官家愕然回头,看了旁边押着的郑归音一眼,忍不住笑了: “原来是她。” 官家宫里美人见多了,并不会特意记得谁。傅映风借机上前,道:“确实是太后让下官差了两名天武官去请她进宫伴驾。” 她暗暗得意,她就算做了阶下囚可不会被张修媛审问。 官家御驾和公主的凤驾回转月瑶楼,还在半路上太上皇已经有了旨,傍晚回宫。 一时间御园里的车马都忙乱了起来。公主陪着太上皇回了御园正殿说话,官家却寻机会悄禀过吴太后,不提犯驾的事只说潘玉郎误闯了月瑶楼。太后便也装聋作哑不会让太上皇知道,饶是如此她也有了些不悦。 “玉谨和玉令是我看大的。都是好孩子,只有那玉郎怎么乱闯进来了?我也听说过一些风声,说他——” 看了看低头走进殿的嘉国长公主,太后没多说,只随意点了点, “说是玉郎那孩子不成器,在外头被一些闲汉清客哄着。难免闯点祸。大哥叫他来骂几句,回家关着以后不许出仕就好。但今日还有一件事太不妥。官家得仔细问问。程美人可是怀了龙胎!她竟然也出了事——!” 宫中来报程美人中毒晕迷了。同时中毒的还有一名茶酒司的青衣。 ++++++++++++ “什么,中毒?” 郑归音锁在了月瑶楼里,可看守的是天武官,她本来还严阵以待,防着傅九为了讨好公主来审她,这时趴在房门边听着陈武在外面大嘴巴,他和她说起程美人中毒的秘报。她瞬间就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同时中毒的青衣是纪鸾玉?对了!程美人怀了龙胎,要是没有她出主意,绝不敢服毒的!而且——” 她着实没料着,纪鸾玉有这样厉害的手腕,刚一进宫就让这程美人对她言听计从? 她这时也不觉得夏红儿是个内奸不顺眼了,也不觉得看押她的陈强、齐安就是傅映风利用她来讨好公主的走狗了,她央了陈武去召红儿过来。 “二娘子放心。红儿马上就来了。”陈武赶紧表功,傅大人知道她巴不得被关着好算计别人,他一句不问,只又叫人去召红儿。塞进她房里侍候。 【亲们,从今天起开始恢复每日更新,中午12点。谢谢】 275郑娘子的暗号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人说,姑娘单在这里,不能没有人侍候。” “……”她嘴角扯扯,皮笑肉不笑,转头又回房去坐下,她寻思着越是做了阶下囚越是不能被这点小事感动。这一定是傅驸马要问口供前先麻痹她的戒心。 待得红儿一来,她当头就问:“喔,你们大人和张娘娘关系不大好吧?盼着她出丑吧?放心,万一我轮到她审问我。我会让傅大人满意的。” 饶是红儿这样机灵,一时间也呆着答不出声话来,她察颜观色就觉得自己太聪明。只有利用傅淑妃的弟弟才能让张娘娘没办法对付她不是? “姑娘叫我,我陪姑娘做针线?玩香?” 夏红儿多乖巧,还带着药来给郑归音看看手上的旧伤为她换伤药,她的手一直在隐约发热暗疼,换上新药感觉到丝丝凉意,不用药时脾气暴躁用完了药照照镜子,自觉一张美人面笑得也开心,红儿借机安慰着:“姑娘没有伤筋动骨,就是破了皮。快好了。用这药半点疤痕也不留呢。” 任是谁有这个丫头都得喜欢。郑二娘子也不能免俗。关上门后,她召了红儿近前,低声附耳吩咐道:“御园里的撷英阁你知道吧?你去在撷英阁对面的水亭里,围着亭子转一圈。绕完了就回来。” “……”夏红儿一声不吭地去了,刚出了房拐了廊角就遇上了傅映风,被丁良拦着一问她一骨碌全说,傅映风反倒不在间,只问了有没有给郑娘子换手上的伤药,就挥挥手让红儿去了,丁良咋言道: “撷英阁?那不是张修媛在御园里的宫室?公子,郑娘子让红儿见谁,说什么?” “什么也不会说。这时节,这不是明摆着让红儿做个幌子?” 他步步在廊上走过,到了屋前止步,在青色窗纱后看了看,见着她在内间安坐的身影,他暗叹了口气。陈强打从看到傅大人闯进月桂阁里去救这郑氏女又在官家跟前抢到了看押她的差事,就不敢开口玩笑了,他谨慎闭嘴。平常不说话的齐安想了想,知道他去见了郑家从泉州来的管事,齐安施礼斟酌道: “……郑娘子换了药之后,红儿送进的饭菜也没有碰……” “……”傅映风沉默了半晌,到底没有步进房去,“不想吃就送些热茶汤和零嘴给她。再去知会张家的人。让郑家的人来看她。”说罢叹了,“公主要是差了内人来,拦了不要让她们进房。” “是。” “公主的内人若是问,让她来见我。郑娘子若是问你们,就说郑老爷打发人来找我了。”他自知是多余加一句,郑归音不会问,但他仍然仔细交代,“郑老爷和张夫人要订亲的事,洪老档迟早会禀告官家。以往有风声让她进公主府侍奉自然就缓了。我会在官家面前周旋。邓管事在我面前提过了。” 陈武更不知道大人什么盘算,齐安依旧谨慎道:“是。大人,还有一件事……”郑娘子让夏红儿去撷英阁干的那莫明其妙的事,他还是小声说了几句,“大人,要不要差个人跟去看看?”他摇头不在意:“张修媛身边必有郑家收买的宫人。她不过是利用红儿来做个幌子。传个暗号。这宫里真正为郑家传消息的人就不容易叫人发现。不过,郑锦文在张府里手也伸得太长了――” 陈武在一边听着,暗想:大人你不单去知会郑家还知会张家人。不就是知道她在宫中出事的消息转眼就从驼院传到郑锦文耳朵里去了? 撷英阁里,张修媛得知太后要审郑选女,大吃一惊,她腾然站起撞翻了宫女们刚刚捧过来的扇盒子,各色折扇、团扇、羽扇落了一起,她变色道: “怎会如此?我本来料着她要落到我手中的――” 挽迟不明白娘娘为了什么不喜欢郑娘子,为什么还让程美人利用服毒脱了身,张修媛方才一听宫里傅淑妃抓到了辛内人,又问了辛内人的和临安城里的茶商辛家果然有关系。她马上就决定收手,差了人去知会程美人: “叫人去和她说,魏小内人自尽了。” 而程美人也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就服下了辛内人暗算她的汤药。她当即中毒了和纪鸾玉倒在一起。但这反倒出乎张修媛的意料。连挽迟这时也理会明白,可惜道: “娘娘本来是一条妙计。魏小内人死了。知情几人按娘娘安排都会指认程美人。她就百口莫辩了。她必定要乱起来,叫人去外面知会平宁侯府商量个主意。这样才中了娘娘的计呢。没料到她竟然敢服毒……” “她服的毒必是和辛内人有关。本宫不能再涉入。” 因为张娘娘没有再提要杖杀郑娘子的事,挽迟除了如释重负,却也警觉佩服张淑真及时抽身。“娘娘,太后去审郑娘子……” “太后并没有说不让本宫审,只说她要差女官审。本宫有皇上口谕岂能袖手旁观?”张淑真冷笑着,“太后?此事涉到潘玉郎,涉到长公主,太后又能保她不成?这宫里她不来求本宫还能去求谁?” “娘娘的意思――”听出张娘娘终于有了和郑家联手的意思,挽迟大喜。 “等大兄和嫂子来了再商量罢。你先去查查程美人身边,是不是有新来的宫女或是女官。尤其是刚进宫又和卢四夫人有关系。” 张修媛到底是宰相府的嫡女,从容不迫,她一着失算就沉吟着察觉到了问题,“服毒绝不可能是程美人她自己的主意。她没有这样的胆量。你不是说有个青衣和她一起服毒了?” “是。”女官连忙回答,“听说是茶酒司里做上酒菜的青衣。刚好程美人在御园身边宫人不够,她送爽口小吃食过来时,为了巴结程美人抢着为她试了毒。哪里就料到真有事!” 她想了想,摇了头,她还万万没料到纪鸾玉这样的人已经进宫了:“去她身边新提拔起来的女官里好好查。” “是。” “还有魏小内人那边――让三公子打声招呼。给她父母一笔钱。以后不要让三弟为我在宫外做这些事了。”张娘娘叹了口气,“难得他为我的事上心。但我恐怕他办得如此精彩利索却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怕是托给了郑锦文……不,恐怕是郑锦文教他的!” 挽迟遵命后,忍不住道: “娘娘,郑二娘已经被押了。眼下程美人这边脱了罪。娘娘何必再和锦文公子翻脸――何不让郑公子断了和四娘子的订亲。府里相公虽然偏心寇夫人,但寇夫人要在府里掌权少不了郑公子帮着他出主意。他既然向娘娘示好――娘娘也应该试试他。” “若不是因为他主动向本宫示意,还知道这嫡庶之别,本宫何必给他机会再试他?” 张娘娘不为所动的时候,撷英阁之外,红儿沿着铺石的花径走过来了。 她寻思着郑娘子再三交代的话:在撷英阁西面水轩上转三圈就好了。 她到了西面步上水轩后不着痕迹地张望,心里微震,隔着水面可见得树影婆娑,撷英阁西面窗口半开,层层薄纱帘后,竟然就能看到宫女走动,宫女身后岂不是宫妃盛装凤钗的身影 郑娘子收买了张修媛的心腹宫人?红儿一瞬间就明白了。 276郑大公子的混帐妹妹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并不担心红儿会失手,她琢磨着,红儿不是姓夏?想到这里她笑嘻嘻从圆桌前端茶,她低头抿了抿茶,忍着口渴只是沾了水气。她抱着茶,看着窗外,对面深红宫墙上斜横着大片的粉白杏花,春光分外悦目。 “好饿。好渴……“她伤心地自语着,”想吃吕妈妈的桂花糕。要不钱塘门外瓦子里李家的樱桃馅饼也好……“然而樱桃还要过季才有,她端着茶,又看看桌面上红儿留下来的八个劝碟小零嘴,左看右看害怕被下药,自我安慰着:”比以前被关在泉州苏家的时候好多了。我还被饿过三四天呢。” 现在看押她的是天武官。还给她送零嘴呢。 “傅九不会下毒药,但万一有人下了春药呢。”她警告着自己,叹了口气把茶放远了,扭头不看零嘴小劝碟子,“张干娘说不要随便吃宫里的东西。” 她翻了翻荷包找出了几颗桂圆干和半颗没吃完的荔枝干,想想她的荔枝干都用来吓唬苏庶女了,真是太可惜。她赶紧含在了嘴里甜滋滋,没一会儿她又饿又渴,只遗憾关在这里没有逢紫或是嫣浓陪着高兴,尤其逢紫拍她的马屁都是不露痕迹,一定会夸赞她为了郑大公子不仅忍饥挨饿,还想出了妙计。 绝不能让郑锦文和宫里的宫妃传出什么话出来! 撷英阁里,挽迟女官路过窗边,何尝没看到水轩里有红儿那平常少见的人影,但她瞟了一眼:“那是谁。”旁边就有宫女轻声道:“内人,是夏国舅家的族人。叫红儿的。” “夏红儿?就是先皇后有意接进宫里做宫女的族人?”她果然看着有点熟悉,她说的先皇后自然是官家的第二位正妻夏皇后,张娘娘的母舅家。可惜挑出来的三四位族女还在夏国舅府里教着,夏皇后就生起病来,待得病逝这夏红儿就没有了着落。 “她怎么在御园,我记得她到咱们府里也住过两个月学规矩,难不成是国舅替她找了出路这里做守园宫女?”挽迟寻思着,到底没再问。因为宫女小声提醒:“内人,娘娘唤你。” 她连忙转身入了内殿,张娘娘微闭双眼,倚在榻边沉思着,宫人不敢出声,唯有娘娘手中的羽毛扇子摇动,扇尖上的白丝须如水母的触须似有若无地飘飞,她淡蓝绸裙裾在榻脚如水晕开,踏脚下铺着的六角宝蓝水波纹雕花地砖。水波纹一块紧拼一块,起伏不定。她召挽迟近前,低语几句。 “那郑家的娘子心思太多,待她吃了太后殿上内人们教训,本宫再去见她。” “是,奴婢也以为如此最好。奴婢正叫人去打听哪位老内人审她呢。”挽迟到此时到底想了想,轻声说了一句,“奴婢听说,郑娘子和锦文公子当初解除了婚约,也没闹什么呢。她那时看中了许家的公子。” “……这是个糊涂人。本宫在家里也听说此事,许家那时不是和早就有意和纪府联姻,。叔祖辈求了两回亲没成,第三回第四回也是要求的。” “谁说不是呢?娘娘也不用担心她,不过是个被锦文公子宠坏的小姑娘罢了。” 她们在帘后秘议,张娘娘脑中闪过郑归音在含芳殿上对月吟诗的身影,沉吟不决:“不能太小看了她……” 撷英阁外的红儿在水轩里绕廊打了个转,只见得团团玉簪花开,漆窗雕梁,此处楼阁雅致精美和御园别处没什么两样,她逛完了三回想着可以向郑娘子交差,就转身回去了,撷英阁中,早就有宫人推窗笑折花枝,一抬眼就看到了红儿。 这是郑娘子的暗号。 张娘娘和挽迟说了一回话,挽迟见她神色舒缓了才叫人:“来人,怎么不收拾?”帘外应声两名心腹宫女进来,蹲下把方才一地摔落的扇子捡起,收好放在扇盒子里:“娘娘――” 挑帘后,扇盒子放回到了张修媛手边的四方榻几上,供她挑选。 “你们又把这些旧东西取来干什么?” 宫女不敢抬头,挽迟因为这宫女是从张府里带进来的的旧人,开口劝着,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大公子可以和大少夫人一起进来向娘娘请安。娘娘身上戴上一两件府里的旧物,也好叫大公子想想兄妹之情。想想娘娘这些年在宫里不容易。娘娘也想想,大公子在驼院里做都管,听说相公在府里都不许他请安呢。” “……” 宰相府的大公子不去读书科举,反要靠做宫妃的妹妹过活,在宫院外诸司里谋了管理车 马的差使,张宰相只当这个嫡长子死了一般,但凡有人问起就要发怒。 想到这些,张修媛只觉得疲倦涌上心头:“若是母亲还在……” 想这些无用,她就更恨了燕国公夫人!若不是这贱妇,大兄岂会失了父亲的宠爱,寇夫人生的五庶弟岂会成为父亲最钟爱的儿子? “去盯着,我看今日御园里的情形有些奇怪。怕是这恶妇又有什么!” 想着赵若愚和燕国公夫人对视而过的时的情况,她到底疑惑,打发了挽迟亲自去打听,帘内一空,她独自一人坐着沉思,不经意抬头才看着满盒子的旧折扇。帘外有宫女就轻声道:“娘娘,驼院里的小廖公公,打听娘娘用过大公子送进十二味吃食没有呢。若是喜欢,呆会大公子和少夫人来晋见时,还要再呈献进来。” 她眼神微动,慢慢笑了。 “不用了。” 她的视线落在了这宫女捧上来的扇盒子上。里面有檀香珠子或是檀香坠子,更多是檀香木雕的扇面。这都是进宫时陪嫁进来的。早有了年岁。她打从喜欢檀香木的各色玩艺。进宫也带进来了。她伸手去取。,就碰到了那一柄乌晶柄檀香小扇。 这是外蕃珍品。 宫女留香瞧着娘娘果然记起了昨天郑锦文递进来的扇子,暗暗放心知道应该做的事办完了。宫外的家里人能从郑家收到丰厚的好处。她是忠心为娘娘。这就是两全其全。 留香只是不知道,这回郑家拿主意的不是郑大公子,而是被关押等着张娘娘去解救的郑娘子。 277郑大公子的混帐妹妹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盘算着,她很用心想法子陷害张娘娘了,张娘娘不可能不掉进圈套去。谁让她在含芳殿上挑衅了张娘娘和程美人?张修媛一定会整治她。 撷英阁里,张娘娘看着扇子,当年她还在家中的时候,郑大公子与几件古玩一起,把这柄扇子敬给府里相公,他自己留了一柄。因为她喜欢收集檀香扇,父亲第二天就送给她了。她岂不知这是郑锦文早料到的? 她看着扇子檀香木片上浮刻出来的几句古诗。不自禁就打开细看,那是诗经里《载驰》的诗句: “我行其野,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恩。不如我所之……” 这诗是春秋时许国国君的夫人,卫国国君的妹妹许穆夫人所写,诗中的意思是:我独自驱马而行,看到茫茫野外的麦田,我忧虑我的兄长家国不保,快马加鞭赶去救援。许国的君子,你却不能理解我。你们想来的各种办法,都不如我去大国求救兵…… 这诗句无关情爱。却是诸侯贵女为亲情的忧思。 身为宰相府的嫡长女,张娘娘回忆往事,心中对郑锦文的不满怀疑渐渐平复,轻声自语:“原来他到底知道我。也许是我太疑心他了。” 六桥苏堤上的郑家帐子里,郑锦文大发雷霆: “二娘子竟然敢背着我给宫里传信?昨晚以我的名义通消息送了什么扇子给张修媛? 她是活得嫌命长了想全家一起上路!?是谁――!是谁让二娘子知道我在张娘娘身边安排人通消息的事?逢紫――!?莫智――!?” 帐子里跪了三个心腹,一位是逢紫,一位是莫管事,最后就是明州货栈的管事季洪了。逢紫和莫智都是一脸惨白,死命摇头,唯有那季洪一脸晴天霹雳的神色,叫道: “不是公子你的意思?昨晚赵才子来的时候,公子你和赵才子说话,二娘子就私下召 了小的,说……说是公子你的吩咐,叫我递个急信给宫里,说魏蝶香的家里人都被扣住了。让张娘娘尽管放心。还……还……用旧扇子送了两句诗给张娘娘……” 逢紫听到这里惊得抬头看他,季洪帮着张三公子扣下了魏小内人的家人,这事是郑大公子吩咐的,她万万没料到二娘子早知道?还支开她找了季洪说这些话?这不是要气死大公子?果然郑锦文吼得更大声了: “什么诗!?什么扇子!?我花心血收买她身边的心腹人。难道就为了送什么诗给她! 我疯了不成吗?” 他眼睛腥红,那要吃人的嘴脸不仅把季洪吓到了,莫智也战战兢兢开了口: “公子,小的一时不小心,把公子以前答应张……答应她不能纳妾的事告诉二娘子了。 二娘子很生气,说……说她都进宫了。说她对公子不是……” “混账!我的事她管得着吗――!我愿意一辈子不娶妻,她管得着吗?” 郑锦文怒极摔了桌上的花器,咣啷碎响声中,地上跪着的三个心腹悄悄互视了一眼。 虽然竭力隐瞒,但郑锦文依旧是一眼看出来,这几个混帐居然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他更是勃然大怒: “老太爷不管事了!这家里是我说了算,还是二娘说了算――!?” 不提逢紫,莫智那早就是把郑锦文看成了郑家的家主,只跪着苦苦劝着: “公子,何苦再记着以前的事公子那天让挽迟女官递话,愿意在宫里的事上帮她一把。 但她不信公子。她提出来的条件可不能答应!公子怎么能娶夏家的女儿?夏皇后早就死了,又不如郭皇后生了三位皇子又是原配!公子,你要是看不上张家的庶女,那也不能娶夏国舅的女儿,还不如听了二娘子的意思。小的已经打听到了,刑太国舅族里,有几位和苏选女有亲的美人。平家小户的。公子挑一位先纳妾岂不是正好……” “混账――!”眼看季洪和逢紫也开口哀求,郑锦文气得简直要杀人了,“这是二娘子 你教你们来劝我的!” 什么时候他跟前的人全都被他二妹拉拢过去,反过来挟制住他了? “这个家还是我作主――!”他厉声喝着,重重一掌拍在几案上,案几上花瓶乱晃,帐 中插瓶的牡丹花瓣飘落一地。莫智和季洪这两位大小管事见他大怒,到底不敢出声,只有逢紫仗着是送到二娘子身边的陪房丫头了,哭着强辩了几句,又把他气得不轻。 “奴婢什么都听大公子的,但家里没有老夫人,老爷年纪又大了。张夫人娶进来那也是 继母叔母。奴婢想,岂不只有二娘子是大公子你亲手从沉船里救出来的。又是一起长大的。只有她为你真心打算?二娘子昨晚问季管事的时候,奴婢不知道,但后来也在听着,二娘子说她在御园见过张娘娘……说这位张娘娘心思太深,因为寇夫人的事根本不会相信公子。” “张淑真我会不明白?你们以为我被她骗了,是个傻瓜?” 他烦恼不已,几个心腹又跪着哀求他早点成亲,他气极而笑, “我不知和张家的庶女订亲,就凭张文宪和张如柏这两兄弟,能斗得过寇玉生和她生 的一儿两女?咱们家能复起赏还家财?不过是庶女!有夏国舅在,这门亲事迟早不成,我难道没有盘算?” 莫智一听大喜:“既是如此,大公子何不与刑国舅府上说亲?二娘子说――那可是太上皇家的太国舅。” “刑家有个外甥女在宫里做修媛娘娘吗?最就败落的外戚家提也不要提了!”郑锦文重重一哼,不待他们再劝,他怒着,“好――!就让二娘在宫里看看!没有我给她铺路,她能抢先去御园面圣?没有张娘娘牵制着程美人,轮得到她在吴太后跟前讨好?我相助张娘娘还不是为了她的前程?结果她为了个傅映风就闹着非要进宫不可,让她去――!她以为没有张淑真看在我的面上放她一马,她那晚仅是伤了手就能竖着出御园?” 郑大公子觉得混帐妹妹应该吃点苦头,才不会反过头来坏他的事。 逢紫等人被赶走后,莫智又悄悄回来,战战兢兢地禀告:“公子,西湖边藏雪院的事,二娘子恐怕也知道了。” “什么?”他这时才真正变了脸色。 郑娘子被关押在厢房里,饿着肚子托腮无聊,她的眼光扫过了桌面锦绣上的西湖风光,没好气地扁扁嘴:郑锦文还敢在西湖边买了一处小宅子叫藏雪院,只为了思念张修媛。她若不是进了京城,不是从他的几个心腹嘴里套话她还根本还知道大公子这样相思绵长,深情款款! 这样大的隐患不先除了,她敢参选进宫吗? 278郑大公子的混帐妹妹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越是被关押的时候,就越让她洋洋自得于自己居安思险的提前准备,她好生夸赞了自己一番。而后起身绕去御园月瑶楼三楼囚室另一侧窗前。她果然看到正殿方向的码头龙旗飘飞,太上皇和太后的御船已经备好,随时准备回返宫中。 房门除锁的声音响起,她转过头,看到陈强、齐安再一次开了门。 两人不像方才一样开口劝慰她,而是恭敬低头施礼。房门前出现的宫妃是张修媛。 张娘娘的面容被宫女们手持的长柄铜羽扇左右遮掩,郑归音只听到她的声音冷淡,但这位宫妃的声音却依旧悦耳如同琉璃珠子掉落到了定窑瓷瓶里,叮叮咚咚从雀羽翟翎的斑斓色彩间滚落了一地: “太后旨意,押回宫中再审。” “……”她站起恭敬听旨,一时间又开始走了神,这位张娘娘当真是天生的绝色美人, 连这样冷森森说话的声音也是如此叫人着迷。难怪郑锦文被她甩了,仍是如此钟情…… “押回宫中再审。这处置倒没出乎我意料。”她暗暗自语。否则公主怎么有机会向她施恩?张娘娘极是冷淡,亲口传完旨,宫人们拥着她转身离开。 居然没给她个下马威?她意外之后,向陈安、齐强笑了笑表示没事,他们也就放心地关上门,她却还在侧耳听着廊外面众人的脚步声远去,她在后窗里探头,瞧着撷英阁宫人内侍们拥着张修媛离开的背影,她不禁疑惑: “这位张娘娘,似乎太厉害了些?” 张修媛的反应太冷静了。 她下的圈套似乎还没有起作用? 她在会芳殿上背诗时,暗中看过这位宫妃的容貌,已是惊艳。 九嫔之一的张修媛是一位品级配得上家世、容貌的宠妃。否则岂能随驾和怀胎的程美人一起来御园?尤其张淑真那白其赛雪的肌肤,微抿的红唇格外与众不同。 她见过的诗书女子既多,从没有像张淑真这样的美人。她就像从冬夜枝头那一抹皓雪光影。集中了士大夫家出身最精华的书卷气质。 难怪宫中修媛殿被官家刻意赐名英雪殿,也难怪郑锦文对她念念不忘。她心里觉得郑锦文已经被张修媛迷晕头的时候,御园隔湖相望的六桥苏堤上,郑大公子在帐子里生闷气,他到底没忍住暗中又召了季洪过来问: “二娘子那……”他忍着没骂那混账,只问着,“什么扇子什么诗?不是叮嘱过不许向宫里传什么书信之类?平常张府大少夫人去宫里请安,带几句话就足够了。 他和张淑真能有什么可传的?” “……是一柄乌晶檀香扇子。小的记得公子以前收罗过一对,其中一柄在生辰时敬给了张宰相府,在张娘娘手上。另一柄在公子手上。小的一直以为是公子回泉州城后就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儿了。小的没料到公子送给了二娘子。” 季洪苦着脸,郑锦文想了想终于记起了当年从京城游学回来后丢给二妹的旧扇子,脸都要绿了。季洪没敢怪他把扇子随手丢给了郑归音,只丧气道: “小的一看二娘子突然把这柄扇子拿出来,半点也没有怀疑,以为是大公子的意思,小的也不是没防备,刻意问了逢紫。逢紫也和小的一样。只知道二娘子从御园一回来,就叫工匠过来刻了四句诗,逢紫说她把公子三年前旧书信收得好好的,张娘娘进宫前留给公子的信她从没有和二娘子提过。既然二娘子知道了信里的四句诗叫刻上去送进宫,想来就是公子让她办的。” “……许是我在家里偶尔喝醉。说过这些?”郑锦文倒不糊涂,知道八成还是从自己嘴里泄漏了出去,“但那扇子是多年前的事了。她怎么还记得――” 季洪默默想着:多年前不就是公子你从京城游学回来后非闹着不愿意和二娘子订亲,嫌她又丑又笨又土气比不上京城里大家闺秀的时候? 二娘子那样的小心眼,她能不记恨吗? “大公子――”正说着的时候,外面有人报进来了消息,“大公子,小的打听清楚了。二娘子在宫里被 看押了。驼院里传来的消息是太后要差老内人去审!” “什么?太后?”郑锦文吃惊站起,立时冷静吩咐季洪,“去,去张宰相的帐子里打听清楚!” 待得独自一人伯时候,他终于沉了脸,“张淑真――” 张淑真可是答应过他,保着郑家女在宫中平安的。 困在御园里的郑归音,倒没有太担心,她忙着盘算自己被押的消息什么时候传到郑家,郑锦文又会在什么时候求了宰相大公子,跟着进御园里求见张娘娘,她曲着纤指,叩着百花锦的桌面,托腮疑惑着:若她是张修媛,发现郑锦文送来一柄订情的旧檀香扇,内侧檀香木页片上有巧匠印刻了诗经里《载驰》的诗句: “我行其野,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恩。不如我所之……” 这是张娘娘自己的笔迹。张修媛进宫前和郑锦文之间从未私下相见,唯一留给他的就是这一封信。不提这信是怎么从内宅传到郑锦文手上的,单说这诗句,郑归音倒也佩服她谨慎精明。 这诗是春秋时许国夫人所写,她的兄长卫国君被灭国。她赶去救援。许国的大夫们来阻止,她就写下了这句诗,表达了思家归国的忧心。张修媛却借此暗暗向情郎表达她为了张家一定要进宫的意思。谁看到了也抓不到把柄。 而她几年前早就套过逢紫的话,确认当初张娘娘进宫前,果然留了信给郑大公子。连这诗的内容都套出来了。她之所以如此,自然不是因为在家里听了郑锦文的醉话,而是许文修随口说了几句,被她听着了。 那时节,许文修与郑大公子交好,偶尔和她说起郑大公子在京城西湖边有一处小水庄叫藏雪院,她今年刻意叫人去看了这庄子,发现书房里挂着十几副书法,写的全是这许穆夫人的两句诗。 谁让她听说张修媛的殿阁叫英雪殿?谁让她再听说郑锦文连张府里的庶女都看不上? 有了几年的观察留心,她要还猜不到这几句诗八成是张家嫡长女所写就太笨了。 279让她消停些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情诗她懂。郑二娘娘一琢磨就明白诗里的意思,张家大公子张文宪和燕国公夫人闹出来的乱子她也听说过。张娘娘几年前恐怕就决定为了同母嫡兄张文宪要准备进宫,断了在宫外选佳婿的念头。她希望郑大公子能明白她。才有那四句诗。而她郑家的大公子想来是不愿意明白张大小姐的。所以回了泉州城,连订情的乌晶柄扇子都丢弃了。 而她郑归音打从知道这事后就赶紧帮了郑锦文一回,她连夜叫了冯虎,把他的藏雪院里里外外清理干净,一把火全烧了。如此她才放心再进了御园。 ++++++++++ “烧了?” 郑锦文精明,在帐子痛骂了妹妹一通后直接叫了冯虎过来问清,冯虎诚实一回话,他怔了半晌后慢慢叹了口气,“这庄子买的时候,许文修知道。她是防着许文修吧?” “是,大公子。”冯虎一向觉得二娘子是杞人忧天,大公子又不是小姑娘,不至于和她一样为了一段旧情就哭天抢地寻死觅活不是?他顿了顿,拱手禀告,“二娘子说西湖不比别的地方。那庄子附近是多的是临安富室和官宦人家的别庄,她不担心许家。却担心许文修把这事说给了纪鸾玉。将来若是她连累了大公子,她就对不起郑家了。” 郑锦文听得瞪眼,什么脾气都不好冲着冯虎,逢紫在帐中立着听了这一场话,反倒是私下苦笑想着:冯虎句句袒护二娘子。让二娘子好好出了一口气。 她抽身离开回了帐子,进帘收拾着郑归音的器玩。想着她被关押就不安,匆匆准备着她喜欢的吃食,只怕到时候要请张家人送进御园里。再想着她这几天在帐子里被二娘子套话,她又是无奈叹气,她真是半点没察觉。到现在才想明白。 她左思右想,还是返身回去,亲眼看到冯虎从郑大公子跟前退出来了,她才进去禀告:“奴婢不小心泄漏了,叫二娘子知道扇子的事。” “…我就知道!”郑锦文无精打采,瞥了她一眼,“我叫你去跟着她,叫她知道些京城里闺秀行事的规矩,还没敢指望你能比你二姑娘狡猾。光凭季洪她哪能就认定了?她就是从你们几个嘴里套出话来互相印证的!她问你什么了?” 逢紫见得他不怪罪,才敢把这些话一一说话。原来郑大公子那年从京城游回来,把那乌晶檀香扇这丢在一边送给二娘子。二娘子可是一直留在身边呢。 “|你认得这扇子?什么?…原来是丢破烂才送给我的?”郑归音前晚在帐子里听到这事,半点也不生气,对失口不安的逢紫笑着,“这又算什么,不过是小事。他一直就说嫌弃我丑。” 逢紫因为说错话连忙安慰,但郑二姑娘一直都自信于又可爱又美貌,完全不需要安慰,她召了逢紫低声吩咐,这扇子既然是他和张修媛的订情旧物,她赶紧叫人刻了那两句诗,又把季洪叫过来威逼利诱,才把这扇子送进宫去。 “奴婢一时只顾着怕二娘子伤心。所以就…”逢紫后悔也来不及了,二娘子说什么就听什么是她自己蠢了不是?郑锦文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她能伤什么心?当初我没按老爷子的意思娶她算什么事。她还是个天天在家里和三郎咋咋呼呼玩官兵抓盗贼的土老冒,我娶什么娶?撷英阁里有我收买的张修媛殿上宫人留香,她也知道了?” “是…”逢紫只能请罪,“奴婢告诉二娘子了。” 宫人留香今天得了红儿在撷英阁对面水亭绕圈子的暗号,果然把这柄乌晶柄檀香旧扇悄悄放进了这位娘娘的扇盒里。 想来大大地给了张娘娘一个惊喜。 ++++++++++ “她想怎么样呢?”郑锦文负手在帐中走动,正头痛着,“你们被套话倒也罢了。但她还被押着,怎么能这样送把假扇子得罪张娘娘?我打点这些人脉不还就是为了她?” “依奴婢看,二娘子还是想得到张娘娘的青眼。”逢紫思索着,突然提了这一句,“但她不太相信张娘娘?” “有什么不相信?”他止步看她。 “…”逢紫不好开口,只能含蓄,“二姑娘一向觉得自己平常没办过什么傻事,只除了看中许文修。” “许文修?”郑大公子不明所以然而转眼再一想就明白了气得笑了:“她是觉得宰相府的嫡长女对我有几分赏识,这就是蠢?她就觉得张娘娘没长眼了?不配她巴结 了?” “…恐怕是。”逢紫无奈回答,“但二姑娘担心的是大公子的婚事。” 然而郑大公子不打算听了,拍桌子骂:“她这不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大哥?!我还没嘲笑她看中傅映风呢!什么眼神敢去和公主换驸马!” 丫头忍着笑地看着他,大公子你当年曾经爱慕皇帝未进宫的宫妃,这不是更瞎眼了? “快去找张家的人,想办法打点。我要进御园!” 郑大公子急着进御园去教训混帐妹妹,嘲笑她被关押。御园里,郑归音可不怕大公子生气,她早有准备。她坐在囚室桌边,闭了眼,把这几天在京城里的安排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暗喃着:“不着急…”只要想起冯虎办的事,她就觉得一切顺利。冯虎已经去藏雪院里把郑大公子的书房扫荡一空,墙上的诗画烧了个干净。眼下连两柄乌晶扇子也都留在了张娘娘的手上,从此再也没有半点破绽。 “她当我们郑家好欺负?郑锦文居然还想答应她的条件,答应不娶寇夫人的庶女张玉真,转娶夏家的女儿。他这些年一直不肯娶亲,结果她就这样回报他?!” 她低头看着双手,看着手上新膏药,冷笑自语着, “我毁了手才得了进御园机会。这就是她对郑锦文的回报?我要让她捏着我们家那糊涂的大公子把弄,我也不姓郑了!” 夏红儿从撷英阁回来,进房来陪她时,当头被她问了一句:“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红儿心里一跳。差点儿就把辛内人被傅淑妃抓到,刚刚查出辛内人与内藏库司册女官勾结涂改帐册的事说了出来,好在傅映风刚才在房外叮嘱过她:“不要让郑二娘子为了宫里的事再费神惹出麻烦,记住。” “是,大人。”她可是牢牢记住才进来的。 280让她消停些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在房外隔窗看了看她,见她笑意盈盈,倒比关押前还要轻松,他先是放心笑了,再见到她房中桌上的吃食茶水都没有动,他不由皱眉。齐安和陈武互视一眼,他们知道她没动饮食,齐安道:“大人放心。郑娘子这样小心才是长久之道。更何况还有红儿在。” 红儿拈着桌上盘沿边掉落出来的果干子,放进嘴里,郑归音看着她吃了下来,眨眨眼,又问:“宫里真的没出事?” 她连忙陪笑:“奴婢叫人去打听?” “算了…”郑归音坐在桌前托着腮,还是一脸迷惑地自语,“如果是我…我要是接到了这样深情厚意的诗句…”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恩。不如我所之…” 郑锦文爱慕于她,她却进宫让他绝了望。如今他还是写了这一封旧诗刻在扇子里送进宫,张修媛岂有不觉得郑锦文正可利用,趁机把程美人和她郑归音一起除掉的?谁叫她们都是平宁侯府的血脉? “她为什么去知会程美人?让我白费了功夫。” 她苦苦思索,她本来想借魏小内人的死把张修媛和程美人一起搬倒的计划又落空了。 “我太贪心了?”她深刻反省着,起身在房中踱步,夏红儿瞧着她立在墙角站着,不 知在喃喃自语什么,她悄悄走近一步,隐约听到她嘀咕着,“但我暂时还没动傅淑妃。我不能马上得罪傅九。进了宫又不是在家里,三郎不会来给我报仇。大郎的官位又太小了。我要是在宫里被程美人和张修媛同时陷害了就白死了。再加一个傅九我对付不了。我还是得更努力靠自己。我得更厉害一些。” 她给自己鼓了一番劲,转身过来,夏红儿瞧着她那阴森森力求上进的小脸蛋,连忙取 了一只镶银香木盒子打开:“姑娘无事,可要玩一玩?” 郑归音本来没兴趣的眼神一亮,倒也掩唇笑了。 盒子里面是一整套银香器并四只指拇大小的琉璃盒子,盒子里有四色药粉,一看就知道都是异香,她看着那精巧的多棱琉璃盒子果然有了意思,取在手中把玩,红儿陪笑着: “姑娘玩不玩香?闲着无事,别闷着了。这是宫里新制的香。姑娘试试?” 她想着傅大人说得对,不能让她有闲功夫再冒坏水耍弄阴谋诡计了: “你守着她。别让她乱来——刚进园的时候,她就用太上皇写的庐山那篇祝寿文下圈 套。对付程美人。指不定还盘算过顺道拉下张修媛或者至少能称称张娘娘的斤两。这是她小看张修媛了。这事就没成。” 傅大人仔细和她说过,让她好好陪着二娘子, “魏小内人谁也没料到会自尽,这是第二个圈套。张娘娘和程美人要是没有得到消息 就会全都陷进去。但眼下看着,魏小内人是被郑家控制。应该是是郑大公子通过驼院把这件事先知会张修媛。拉了她一把。但我再一想——” 傅大人的神色就是头痛无奈,一摊手:“但也有可能,这是郑娘子早就料到了的第三个圈套。就等着张娘娘一个疏忽再掉下去。” 撷英阁外,张修媛摇头,以手中扇子指向窗外,挽迟远远看着官家和公主的仪驾一起 出了正殿,又瞧着了殿外站在一起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她还看到了二皇子身后随着的赵若愚。 二皇子侧走两步,赵若愚会意跟上,到了无人处,皇子转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和郑家说,让他们家女儿在德寿宫里好好呆着,在太后身边做女官是条出路。不要急着去驸马府。在宫中,我自然保她平安。” “是,多谢大王。”他终于等到这了一句,不枉费他公然接近二皇子,今日在御殿大宴上他不是没看到大皇子的视线,不是没注意到大皇子微瞟过来没有多少表情的视线,他暗叹一声: 傅映风和大皇子交好,但官家不属意大皇子,二皇子自然想争一争。 二皇子不想把郑家这个大财源交到傅驸马手上了。 “还有燕国公夫人的事,孤王也被此妇所制多年了!真是可恨!你今日小心,如果能办成此事,不 但去掉孤王的心病,凤娘也必然欢喜。”二皇子嘴里的凤娘就是二皇子妃,黎老将军的女儿黎凤娘。 “二弟——”大皇子走来,他静静地站在了两位皇子身边,仔细听着他们之间的闲话,他其实早就有过疑惑,大皇子宽厚有余,但二皇子却也未必是英主,宗亲重臣们怎么一位两位偏偏都看好二皇子? 然而他暂时顾不上,今日他和郑锦文约好了,就要借潘玉郎犯驾的事来闹一场,更何何郑二娘子还在押着? 他耐心观察着皇子们,而他的身影也落在了张修媛的眼中, “郑锦文叫人还了扇子。把以前的事一笔勾消像是要全力助我。却还是想尽办法护着他的养妹…”张娘娘的撷英阁楼高两层,她拾裙而上,在二楼眺望。在她眼中,这位和郑家有关的泉州才子明摆着是来为郑选女犯驾来救场的。她收回眼光,冷眼再看看湖面远隔的六桥苏堤,堤上有郑大公子所在锦帐,她终是叹了口气。 “他还是要护着她的…罢了。他这个妹妹如能在宫中立足为我所用。倒是个臂助。她机灵又会逗乐。招人喜欢,他当她如珠似宝也是人之常情…”湖风吹面,带着春光熟悉的气味,她平静无波地说着,“我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为了他在泉州城订亲的旧事疑了他。想来是我太心狭了…” 只可惜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娘娘…”挽迟吓了一跳,有点焦虑连忙劝说,“娘娘,娘娘慧眼识珠,但想想大公子那时为了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和相公争吵,差点被相公用家法打死。娘娘的婚事岂能如愿?郑家毕竟是商家。” “凭郑锦文的才学,若是去科举必有进士之名。”她失笑随意叹了一句,“他有了功名,父亲必定对他另眼相看。” 也许是她错了? 挽迟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这些年她在宫中唯怕的就是娘娘后悔当初进宫的选择。 281让她消停些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娘娘,当年不是现在,当年郑家还是归正籍不是大宋之民,他不能参加科举。郑大人他只能做门客被相公推荐入仕。娘娘不是早就知道?” “…”张娘娘沉默,有青衣寻了来禀告道:“府里大公子和大少夫人一起来请安了。求见娘娘。” 张娘娘的嫡亲兄长张文宪极是本份,从不仗着妹妹是宠妃乱了宫规。他这回终于被妻室汤氏请来了一起晋见。张修媛心里一暖,面上却不显出来,挽迟知道张家夫妻请安是一回事,暗中也是郑锦文有话捎来:“娘娘,听说这是郑大人劝说了咱们大公子。说在御园求见娘娘,不至于让陛下不悦。大公子平常都是为娘娘着想才约束自己。” “本宫知道…”张修媛下楼时苦笑道,“大兄…我让他来见我。他不来。他嫉恨郑锦文与燕国公夫人有旧,我劝他他也不听。如今他怎么又改了?郑锦文一说他就来。我是劝他,爹爹赏识郑锦文,他又能理财,家里产业都托他在打理,他得和郑锦文交好不要被妾室和庶子渔翁得利。但也不是这样的。我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说话竟然不如郑锦文?” 挽迟想笑也不敢笑,小声道:“娘娘,郑二娘被押的事怎么回话?” “回什么话?现在她人在傅映风手上。如果不是我在太后面前抢了监押她回宫的差事。傅淑妃的弟弟能让她好过?” 张娘娘一笑, “那个郑娘子不是甘心为妾的。别人看不出来我却是能一眼看出来。” 挽迟意外,扶着她回内室换衣召见,嘴里也说: “正是,是奴婢糊涂。难怪娘娘亲自去月瑶楼见她。传太后的旨呢。有娘娘去了这一回,谁又敢怠慢她?我还道娘娘是为了…” 她忍着未多语,她本来以为张娘娘是要奚落这郑锦文的养妹。张修媛岂会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淡然看过去:“我只答应了让她宫中平安。可没答应过保着她什么苦头都不吃。郑锦文知道了,就这样 回答。” 挽迟连忙扭头唤了青衣过来,张修媛却仍是厉色阻止道: “不要传。宫中岂能私相授受?我和兄长亲自说了。兄长回去和谁说,自不关我的事。” 挽迟这才彻底放了心,欢喜不已,忙着召人进来为她梳妆,又叫了心腹人去在外面接着大公子夫妻,好生款待切不可怠。 “我蒙官家厚爱,身居三品,宠冠后宫。回宫后马上就要升为昭仪。大兄的官职也是官家亲自安排。陛下还因为我为家事烦心,他曾经亲自出面劝说过父亲——” 张淑真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眼淡然,“官家是国之英主。足以匹配本宫。虽无儿女之情,却有夫君之义。我——自当一展才学以报官家。前程性命也顾不得了。也算是我进宫一回。” “娘娘!”挽迟本是欢喜,听得最后几字不由得脸色惨变。 “父亲在朝中被弹劾,官家偏偏还升了我的品级以示恩信不移。如此宠恩岂能不报?”见得张修媛在镜中的容色,冰雪其神,夜色其眸,当真是深雪华英般的光彩,挽迟终是开口劝说道:“娘娘,官家是宠爱娘娘,爱慕娘娘京城第一才女之名才升娘娘的品级…” 张修媛哑然失笑,摇头不语。 “娘娘如此妙算,程美人这次如果没有娘娘知会。她本来是想把那碗汤药有毒的事禀告给太后。奴婢们已经准备好——” 那汤药的医女是辛内人引荐进宫的,只要查到辛内人身上。就能按娘娘的计划涉到平宁侯府的卢四夫人。到时候不仅程美人和郑二娘子能一并除掉,就连卢、程两家也要牵连在其中。 “我只是为了父亲在朝中被弹劾的事。这件事闹出来,人人注目自然叫父亲松了口气。” “…娘娘 ,娘娘如果是这样的打算那还来得及!” 挽迟这才明白张娘娘的深谋远虑,竟然还不是盯着皇后之位,连忙又劝, “既然已经安排好了。辛内人谋害程美人是为了刚得宠的辛月华在尚宝局里升官再上层楼。掩盖她们在内库帐册上的作假。但我们非说平宁侯府里嫡庶之争,再加上卢四夫人和郑娘子亲姐妹自相残害 岂不更好?郑二娘如今姓郑,被平宁侯府连累大不了也是被杖责一百,赶出宫去。在掌仪司和黄门院里打点清楚,不会对她动刑,也不会要她的命的…” “…有个万一,可就不好在郑锦文面前交待了。”她叹了口气。 “娘娘!”挽迟大惊,这太不像张修媛的果决了。 “而且,我还要防着郑氏女又在给我下圈套。”张淑真起身,持扇微笑着,“我 一直就听说,这郑二娘可是卢四夫人一手带大的。听说她状告卢四夫人的状纸还压在秀王世子的公案上。恐怕是青出于蓝了…我可绝不会小看她。当年韦太皇太后在时,卢四夫人方一从北方回朝说进宫陪伴太皇太后,在宫里何等的得宠,你还记得?” 听到卢四夫人几个字,挽迟也警觉了起来。那位在宫中也算是曾经一手遮天的主。 “卢四夫人,每每是做皇后的命,却没有做皇后的运。” 张娘娘轻笑了, “本宫倒要看看她这个妹妹,这郑二娘进宫是什么样的命,又是什么样的运。” ++++++++ “二娘子…”夏红儿陪着郑归音,只觉得胆战心惊,这位娘子没兴致玩香,只把四 色异香药粉放在银钵里合成了香丸,又用银柄碾子碾成粉碎,然后发出了满意的咯咯笑声。 陈强、齐安在外面隔着门缝一瞧,看着她那弯眉笑眼的美人颜色,欣慰地觉得她是被 夏红儿哄高兴了。只要她高兴了,傅大人就高兴了。 夏红儿却深知她的底细,被她这笑声吓得得毛骨悚然,不知道她又在转什么坏主意, 陪笑着:“二娘子可要梳洗换衣,回宫前大皇子要来问娘子的案…” “大皇子?”她一呆,手上停住,转眼又明了,“是官家让他来听着?这样说,太后手下的老内人在回宫前也要来先审我一回?” 夏红儿忐忑点头,安慰着:“不过是走个过场。二娘子放心。” 282傅大人的把柄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便笑了,索性悠闲了起来,起身回内室准备换衣过堂,但看着红儿打开小皮衣箱,拿出来供她梳洗换装的几身衣裳都是明州城绣坊的样子,她沉了脸, “让傅大人把他们家的衣裳拿去送给潘府吧!我还用不着他替长公主来向我施恩呢。” 傅映风没料着,丁良花了心思让红儿带了几身新衣。却是弄巧成拙。那是傅九在钱园云涛小筑里为郑娘子养病,那时为她准备过的衣裳,郑归音岂能认不出来?她才不想理他。 “不换了!” 她嫌弃的时候,傅映风身为天武官都管,因为御驾要回宫的差事在码头和外殿之间来往奔走,忙得脚不沾地。但他一寻思,还是抽了功夫召丁诚来跟前问:“郑娘子的衣裳送过去了没?饭用了没?你去看看,她要是还不用饭。你就去驼院那边的便门等着和禁军都头夏大人打声招呼,看着郑家的人来了,不要留难放进来让他们探视吧。” 丁诚一声儿不吭就去办差,公子都关心这些芝麻绿豆事了,他还能劝他赶紧收心不要恋着郑选女?他去了驼院一趟,为郑家事先打通关节,赶回来如实禀告着宫里传来的消息: “什么?淑妃娘娘传来的消息,那辛内人招认是郑家的人?” 傅映风听得意外,却当即摇头,“不可能。让娘娘再查。”他慢慢想着,“这是公主的意思。” “公主?公子——小的以为郑家能防着潘玉郎,就不会不防着公主。” 丁诚却觉得这事不可能,“小的查了,辛家是茶酒司今年才新选的小皇商,八面玲珑,费了多少年的功夫一心巴结到这个位置。他们哪里配巴结上公主?” “公主…比你想的精明一百部。” 傅九笑了,摇头上了官家的御楼船,一处处地仔细检察,他追在身后,“是是是,公子,小的还有一个事。”眼下还有更叫他震惊的事急于禀告: “公子。辛府上的皇商和江北榷场也有生意往来。送了远族亲戚里的女儿参选。我去查的时候顺手 查到了尉迟家。却发现一件选女里的怪事!” 傅映风忙着要办完事去见郑归音,陪着她过大皇子的听审,本来没兴趣听他说什么选女,然而瞧着他那又喜又愁的神色,却难免一问道: “怎么了?选女还能什么事——” “公子!李副相的三公子他——他非要娶的那位尉迟娘子。改了娘家刘氏的姓氏。用了刘香兰的名字去参加了选试!还已经进了第二轮了!” 这一下,连傅映风都怔住了。“什么!?李贺看中的那个香兰——?” 被他们议论的尉迟香兰在李副相夫人的帐子里玩了两天了,她娘就要带着她回去。 然而她听着御园里有消息传出来,二皇子妃请了旨,放六品以上女眷进御园游春,平城郡夫人邀请李副相夫人一起去御园的幽馆台里游船,尉迟香兰就起了和郑归音一样的心思。 “娘,我要跟着老夫人和少夫人们一起去。” “你这孩子,去了也见不到天家贵人。你着急什么?”她娘被她催得不行,只好把她托付给了李副相家的两位少夫人,“夫人们好歹教着她,别让她和郡王府上那些狐媚子在一起学坏了。” “娘!”尉迟香兰把去御园当前是进宫的演练,但她跟着李副相的女眷坐了船进了御园。 没看到宫女内侍,却看到平城郡王妃身边跟着的七八位美妾,她娘嘴里的狐媚子们。她一个没忍住,悄声道:“双卿姐姐。那都是郡王身边有诰命的如夫人?” 与赵若愚说亲的贺双卿是范宰相的外侄孙女,也是傅映风的表亲,从小与和李副相府上亲近,这回被两位少夫人请过来一起跟着来游御园,她和尉迟香兰一般的年纪,眼力却强上太多,扫了一轮小声提醒道: “除了那位汪孺人,其他应该都是。”又低语,“只有两位如夫人是封的。其他几位听说是花钱买的诰命。” 前年巴蜀遇荒灾,内藏库无钱抚恤,官家心急,四川统制请旨把巴蜀的官员虚职和女子诰命告身卖了三百封。筹出十万贯,平城郡王远在泉州城也买了几个诰命给宠妾。 “那…最美貌的那位?” 尉迟香兰眼中最美貌的汪孺人已经有了三十余岁,她体态微丰,大盘脸面,然而长眉艳目,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肌肤被一身红缓子墨纹裙衬得如雪腻润,她倚在水栏边用帕子拭着香汗,体态慵懒娇媚,半点也不像是个府中陪夫人们玩乐的女伴当。发髻间一点服丧的素银簪花闪耀。 她的美色,正像是她身畔那一丛肥艳的大红牡丹花般,盛放在春时。 各府里跟来的妾侍、姨娘们甚至娇贵的娘子们都被她盖了下去,连护船来的各府里几位少公子都投了眼光过来打量她,一时间人人问着她的来历。 平城郡王娘娘眼不见心为净,正和贵妇们在亭中吃茶看景,汪孺人的眼光瞟过了娘子们堆里的贺双卿,唤过了跟着理国公夫人一起来的汪云奴,指点道: “看,那位贺娘子就是范家的族女,在和赵才子说亲。你难道不如她?” “…”汪云奴年纪美貌,今日她一身素粉衣裳头簪着粉色月季,如姣花照水清灵动人。与汪孺人是春花秋月各擅胜场,因为是宗亲养女的身份,还被几位贵夫人叫进去说了一会话,赏了三四件首饰。 但她在汪孺人跟前站着,她仍然少了十二分的风情,她更不及的是寄人篱下时汪孺人那一脸的慵懒从容。 “你看,那贺双卿又是什么出身?父母无能靠着亲戚生活比你难道又高多少——?” 汪孺人低语笑着,“眼下赵公子还没有出仕。她才能被拿出来和他说亲。等赵公子出了仕再熬几年的资历,她可就不配了。什么妾不妾的?有慈儿在,我必要你做若愚公子的正妻才好!” ++++++ 贺双卿正和尉迟香兰说话,香兰方才几句话把她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我说,我听说公主让潘家指使傅大人,潘玉郎去明州城找私商要钱的事,就是公主指使的。傅大人那时候在明州城不就是装成不知道?你知道这风声吗?”香兰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悄悄打听想得个傅大人的把柄,“做驸马的不就应该听潘国公府的,否则公主就不选他做驸马了。” 283又1个把柄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从没觉得做驸马就要听公主的。这岂不是对不起他在京城里范衙内的外号?而范宰相府里的双卿表妹果然很知道映风的心。 “他哪里会有这样的事。”贺双卿嗔笑着,“你又打哪里听来的?” “没有这事?”尉迟香兰神色有点沮丧:“算了。我猜的。也许傅九有事求公主呢?” 贺双卿看她一眼没出声,心里却惊震不已,香兰的性子她知道。看着活泼没心思但因为是寡妇孤女依畔着李副相府里生活,和她一样是走一步看两步的。 “李贺说的?”她揣测着,“我知道他们是好友。” 香兰抬头叫了亭子边自己的丫头去催,今日她可是特意也叫了瓦子里的泛索小点心送进御园里来,然后才撇嘴:“不是。我不找李贺打听,他天天以为我非要嫁给他不可,否则就是他对不起我哥哥。” 听得这一句贺双卿也不禁以帕掩唇,轻轻笑了。李贺就是这样的性子。 丫头催得正好转眼就提了一个小食盒子过来,说是瓦子里已经托小黄衣送进来了。打开食盒子是四碟子点心:炸圈子、果子切片、糟鸭舌、笋尖,外加两盏梅汤。丫头在竹林子边寻了一处石桌几请姑娘们坐下,布置好碟筷。香兰赏她吃了两个点心,便打发吃得流口水的小丫头离开。私下里,她又活泼起来,举盏以汤当酒道:“今天是我们六年前初见的日子,每年都要贺一贺。今日我作东。” 贺双卿如何不记得,身边还带着一对翠石耳环为表礼,只等着回去时再拿出来叫她欢喜,眼下举盏笑着:“终是你有心。”两下里互敬,相视而笑,香兰吃了两筷子,悄悄道:“你说亲的那位赵才子,是不是有外室?你记得好好打听。” “府里老夫人在打听。”她浅浅地笑,香兰瞧出她清浅的神情下对这门亲事并不拒绝。 “叫老夫人问傅九,问他一定知道!要是没外室就赶紧订,我娘都说是难得的乘龙快婿呢。快叫范府的公子们去打听。”香兰点心都顾不上吃,赶紧出主意,“你以前就说你们家的傅九精明。他一定 知道。我就担心——”她叹了口气,没敢说自己换名参选的事怕被采花使傅九发现。贺娘子看她,知道她心里藏事,但说这话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不由得推了推她,嗔道:“不要在这里说,叫人听到成什么样?” 香兰吐吐舌,抓着嘴:“我不说了。” 她抿唇笑,夹了笋子塞她的嘴:“不张嘴怎么吃?这渍酒清笋你都念叨好几天了。你娘不让你吃外面的?” 她嘻嘻笑,因为两女都是投靠着亲戚生活,贺娘子拿她当个知心人,嗔了她又不忍心,悄悄:“府里的老相公今天出门时,倒是我和说了一句。说…” “范宰相?”香兰顿时竖起耳朵,又羡慕,“你们相公说你是才女,不时叫你说话。我们家老副相平常见不着人,过寿日我去磕头他一看着我就要落泪,我都不敢见他。怕他又想起我爹。”她想了想,“不过,老相公这样记得我爹,还有李贺哥哥让人没得话说。我觉得我爹有眼力,为了朝廷又为了李大人,都是值的。“ 贺娘子平常不多话,但因为察觉到香兰有进宫的心思,到底不放心她。她看了看那汪孺人,还有亭中的平城郡王妃,在香兰伸过来的耳朵边轻声说了范宰相的话,教着道,“说不急。要等平城郡王除爵,才说亲呢。眼下多的是官宦人家和赵公子说亲事,看着热闹其实只是为了叫官家知道朝廷里的公议。” “这样?”香兰惊奇着想了又想,“我没想过你的亲事和这些事有关系。要是万一不成——” “这亲事,是我求了老夫人。”贺娘子轻声说着,香兰一怔,然而这件事她却能领会其中的意思,点了点头:“老夫人心疼你。这亲事不成,也会好好和你再说一门亲事的。” “我并不求什么公侯门第,也不用状元榜眼。只要是这一回进士科乙榜或是丙榜就好。得一个县州小主事的差使。我跟着去任上。”贺双卿吃了一筷子果子片,慢慢嚼了,口齿留香笑着,有道是宰相府的女儿不愁嫁,“相公若是记着这一回我为相府出的力,愿意为我出头提亲,我总是能有的。” “可是…可是要是状元榜眼才配得上你。”香兰有些伤心看她,“你们老夫人也经常这样说。”贺 双卿却是微笑摇头:“家里还有几位娘子,只比我小三四岁,她们是老夫人嫡亲孙女。我不在这一榜提亲,下一回轮不到我了。” 香兰寻思着,果然和着郑家娘子说的一样?她就迟迟疑疑:“双卿,我听说,赵公子没有外室也没有孩子。只有一个以前喜欢的娘子。但他不会娶。” “…你听谁说的?”她仔细问着。 “…郑娘子。”香兰赶紧把郑归音卖了,“她还让我帮着监视汪孺人。” “香兰,你有什么把柄落她手上了?”贺双卿无奈看着她。 她一针见血,香兰吓一跳连忙摇头不承认。 “…下回寻个机会,你引见她,我见见?她来了京城总有机会来两位相公府中的。” “好好,她就是想见你。我没答应,但我想和你提一提的。”香兰欢喜不已,倒还没想到贺双卿是怕她上当打算亲自出马对付郑娘子,更没想到郑娘子就是为了赵若愚的亲事要结交结交贺娘子,她还在兴奋表功,“她是泉州的,我就想可以帮着你打听泉州城宗亲呢。” 贺双卿知道她能想到这些已经是用了心,本来对赵若愚这门亲事不寄什么希望,这时却也被挑起了好奇心:“这位赵公子,不仅和平城郡王作对。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可也不少。不仅是外室,还有儿子。只不过相公不相信,说是平城郡王故意散播。” ”我娘也这样说,还说他长得好俊!”香兰这回知道要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贺双卿差点喷笑了。 ++++++++++++++++++++ 赵若愚和二皇子刚刚从太上皇殿退出来,回到二皇子的宫室里焦急等待,他只等着禁军里的回话。郑归音关在御园里还没有审,她留给他配合的机会就只这一次。 “晦文,难得见你如此。”二皇子心情不错,倒还坐得稳,“孤王方才见你和平城郡王在太上皇面前争辩的时候,还为你捏了一把汗,你那时可远不是这样的神色。” “殿下。”他不由得苦笑,”下官只是想着办砸了差事,也许就要成亲了。“ 二皇子大笑不已,居然点头笑道:”平城郡王确实难惹,也难怪太上皇相信他。我看官家也犹豫了 。平城他恨不得咬死你,但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团和气,偏说你是年轻有血气,是年轻宗子里的栋梁之才。就是念着当初被郑家资助结交的情份,所以才被泉州那些唯利是图的私商家哄骗了,还是请太上皇作主让你在京城里结一门良家子的好亲,不至于被蒙骗。” 284救兵大皇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就是被郑家养女花钱买通又以色引诱,所以才乱告御状。还是给他说门正经亲事让他见些世面,不要把丑八怪当成了贤淑美人。 平城郡王在官家和太上皇面前冒充宽宏大度的宗亲长辈,没有对赵若愚喊打喊杀,却一口否认所有的罪状。正殿上内侍们都退了开去,太上皇沉吟看向官家:“大哥儿,和赵若愚说亲的,听说有不错的门第?” 官家打从上回钟美堂赏牡丹时就心里有数,太上皇何尝不明白赵若愚是良贤宗子,平城郡王在泉州城干的事虽然在京城里查不清,但风声谁没听说过? “请父皇的示下。”官家站起来,太上皇连连作势,让他坐下,摇头道:“你是皇帝。你作主罢。就是不要寒了宗亲们的心。他年轻时吃过北虏的箭,为赵家的江山豁出命。这天下丢了一半如今才三十年,宗亲…是江山的柱石。” “是。儿子知道了。倒有喜事叫老爹欢喜。范宰相府里有位族女颇有才貌双全的名声,也是说非黄金榜上的才子不嫁。有意和赵若愚说亲,儿臣看很是相配。”官家见太上皇面上有了欣欣然之色,连忙继续说下去,“不单是范相公府上。清远侯府上还为嫡长女打听了这门亲事。去宗正司问了问赵若愚的生辰八字。” “莽撞了,莽撞了!不相当——”太上皇摇头,但官家笑着:“清远侯向来有忠心。毕竟是老爹有话,他前十名的功名是有了。太上皇青眼,他又是宗正司里修谱有名字的子侄。有什么人家配不上?” 果然太上皇捋须含笑,透出十二分满意,官家暗叹,道:“倒是有一件事,纪侍郎通敌的案子,涉了不少人,但兹事体大还要再查些日子,眼下还没有眉目。” “谨慎就好,谨慎就好。大哥儿,这朝臣、公侯们通敌的事宁可没有,也不要出事。”听得这案子没有眉目太上皇更是大喜,皱纹都舒展开了,“平城这事到底还是因为纪侍郎通敌的案子闹出来的。 说他也通敌,”又看他,“你我父子无话不能说。都说平城他和纪文通勾结,还买了军械在泉州港假扮海贼杀番商抢掠。这真是——!可恨!如今贪婪!但通敌就未必了。” “是,儿子明白。” “那纪文通不是害了郑家?可怜的很。叫他们家一个儿子来补个官吧。” “儿臣也是这样说过,但听下面的人回报——”他当初问的是张夫人,回报的也是张夫人,“他们家的意思是想送个女儿来参选,报了德寿宫选女。” “喔?”太上皇似乎想起了这件事,拍着膝,“我老了,不要耽误了她们。学着跟太后办些差事,到年纪就放出去吧。好好说门亲事也叫他们知道你的恩。” “是,儿子遵命。”否则,他何必在钟美堂突然提让郑家女去公主府做妾。 “还有公主的病,总是看不好——大哥儿出个榜招招贤医?”放下朝政的大石,说起亲生女儿,太上皇就叹气,官家轻声劝了几句:“眼下还有几位老御医退职在家,儿臣正叫人召他们进京城。待他们看过再出榜不妨事。眼下不要叫外面知道,不但是八妹颜面不好看。也伤了太后的心。这事——老爹也不要太怪太后。” “很是,你考虑的周到,一时心疼我那娃儿三灾六病的,可怜她没亲娘又没亲兄弟——好在有你,我和你母后说话时高声了些。确实委屈你母后了。”太上皇慢慢点头,“清远侯也是忠心,说他也涉了纪侍案通敌,我是不相信的…” 清远侯有太上皇做靠山,绝不愿意和纪侍郎家一样因为通敌被抄家,很是忠心地赶着为嫡长女求亲,所以赵若愚长得俊不俊不仅是范相府的贺娘子关心,自然还少不了秦府里的人打听。秦侯府内宅,嫡长女秦娘子的闺房撑窗大开,阳光照入落在了百鸟图的花棚雪绢上。 秦娘子乌亮青丝挽成一个居家的团发髻,横插着一支镶珠长玉钗,钗头缀着的百蝶形珠片纹丝不动。吴奶妈站在花棚边看着娘子绣花,手里帮着卷线,竟然看迷了线,秦文瑶停了针,笑着抬头:”妈妈,有话要说?“ ”…就是舅老爷府里来问,怎么侯爷给姑娘提了赵若愚?”她连忙走开两步,恭谨说着,“这人哪 里配得上?再者他得罪了平城郡王,说不好什么结果。要是姑娘不愿意,这事太后出面和侯爷说。” 亲娘是吴太后家出身,就算娘已经过逝府里亲爹的宠妾一个接一个,秦娘子的嫡长女之位依旧是固若金汤,她站起谢过了舅舅家的关照,对母亲陪嫁过来的奶妈道:”这亲事,父亲为了什么事去提的我懒去理会。左不过是为了他私下里闹出来的事补漏叫那起子小人说动了。我没言语是为了叫映风哥哥不要再恨我们家。免得什么时候家破了,我们还浑然不知。” ”姑娘!?“吴妈妈惊得手里的卷线都掉在了花棚上,“姑娘这话怎么说的?” “映风哥哥现在是驸马了。我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难道还能得罪公主。”她重新坐下,凝视着吴妈妈,“公主的病,一回是花粉症,一回又是有什么月事不来不能怀胎,外面虽然不知道。我却是听说了。这样的事听着就古怪,件件都是冲着太后来的。太后不提防吗?” “姑娘多虑了。这事和太后有什么关系。姑娘——”吴妈妈连忙安慰,又骂着自己,“是我老婆子多嘴,打小叫姑娘知道这些有的没有的。只是防着府里那些院子里的狐狸精使坏,老婆子平常才多说了。真是要死了!“ 吴妈妈后悔叫秦娘子没出阁呢,什么怀胎月事都说出口,还惦记着深宫里公主和太后的事?她心惊不已,秦娘子却又低头拈针开始绣花,她站了半晌见姑娘没出声,只能转身退下,身后的秦娘子却又叹道: “还有那个郑家。我听说着官家有意扶持郑家了。太后还不提防吗?”秦娘子的纤指捋过了针眼上的七彩丝线,根根清楚,条理分明,“官家做了十几年皇帝了。不论是立皇后还是审通敌案,都想自己作主了。” +++++++++++++ 郑归音早知道京城里藏龙卧虎,能和傅映风、赵若愚这样的人说亲的人家个个是难缠的,她运气又太差,能和这两位匹配的娘子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许文修还娶了个厉害的纪鸾玉呢?好在她正忙着,没功夫去愁怎么见识范宰相府的贺娘子,怎么防备清远侯府的秦娘子。 她不是要忙着过堂? 她在镜前和夏红儿笑着,“你放心。我们家的人,都是不怕过堂的。” 红儿抿唇陪笑,心想着姑娘你是不怕,但傅大人只怕你受了委屈。还去请大皇子做救兵了。 285救兵大皇子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在内室不肯换傅九送来的衣裳,但还是挺愿意重新梳个头,打理得清清爽爽像个懂礼的良家子。傅映风正得了旨,在大皇子宫室里外求见,催着他去监审郑选女。丁诚难免安慰他几句,他倒诧异看着这心腹人:“你糊涂了?郑家的事可不是眼前犯驾的事。平城郡王在京城,今天的事和泉州的案子,纪侍郎抄家牵涉着。在临安府衙,她不是还告了汪太监?” “……”公子,郑娘子还告了你呢。丁诚没奈何,同样心里清楚,三年前泉州城里一家子被抄的案子,要不是纪侍郎通敌下狱,郑家不是就完了?偏偏公子还抱着胸笑:“郑娘子闹着要参选,她不过是可惜纪侍郎案子还没有查完,图谋郑家的人还没有死光。” 丁诚终于就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匆忙送来了他要的名册文档,他立在廊下翻看,果然就查清了尉迟香兰用假名来参选,再三揣测过后他突然笑了:“居然和郑家没关系。就是尉迟娘子自己的意思?”他哧笑把文卷一收塞回给丁诚,“李贺那小子,还哭着嚷着要娶香兰,人家可看不上她!看我躁不躁他!” “公子,这事……” “当不知道。”傅九公子眯眼看着春荫绿柳之上的天空,“叫李贺这小子出回丑!” “……是。”公子你真是恨李贺没有做成驸马吧?丁诚闭嘴只在心里想,傅九难得还要问:“――郑娘子听了这事,必会高兴?” “……小人以为应该是。若是李贺公子做了驸马,郑娘子和公子亲事不就早成了?”丁诚只能顺着他说,哄着公子高兴不是?果然,公子深以为然,又笑:“淑妃差人来了?” 丁诚一惊连忙道:“是,曹老档来了。就在外面想见公子。” “为了郑娘子?” “……是。”丁诚万万没料到公子竟然一清二楚,傅九摇着叹着:“淑妃急了些。也不知道长公主往常在宫里怎么和她提的。她以为我做驸马,长公主就能在太上皇面前进言,助她立皇后?” 丁诚到底不想让公子和傅府里的大姑娘疏远起来,连忙要劝:“娘娘久未生子,难免急了。”傅九觑着他,只是笑:“大姐姐以前可没急。今年才急了。”他听得莫明其妙。然而脚步声传来。他只能忍耐。殿上小黄门请了王府长史过来,请了傅九绕廊去了大皇子书房。傅九是老熟人,望望前堂:“有客?” “平城郡王。”王府曾长史干脆丢了四个字。他笑了,侧头提醒身后的丁诚:“平城郡王那边盯了了?赵若愚盯着了?这两家是结了死仇了。我看这回潘玉郎的事和平城郡王必有勾结。”说罢,他看向曾长史,“他来求大皇子?” 廊道曲折,柳条成荫,曾长史三十许人样貌不算俊美却亦是堂堂之相,他点头低声笑:“平城郡王怕被除爵,想请殿下在官家面前进言求情。官家气得很。殿下哪里敢应?推托着让他去找寿安伯。恐怕二皇子、三皇子、国舅府都是这样说的。依我看,他来京城前就应该先弄倒郑家。泉州城和他做对的都是穷宗亲,赵若愚难道有多少身家?。没有郑家撑着他们哪来的闲功夫上京城?哪能告到大宗正寿安伯面前来?” 傅九早知道如此,否则郑家怎么一个劲往寿安伯府里塞钱连王六全家都塞饱了?他和曾长史低语笑语了几句,瞟了丁诚一眼,丁诚会意:“是,公子放心,小的知道这回郑家必是要和赵若愚联手的。小的盯着的。” “傅九――你不是真看中郑家的女儿做妾?大皇子还有和我提,说你看着没有做驸马的意思?叫我来问问你。” 曾长史拉着他进书房,叫人送了茶才关门低语,“难不成我看错了?你给个实话我才好帮你敲边鼓。” 他拿大坐下,端茶只是笑:“你这人嘴不牢。你先说说,上回在明州四明山下赌马的时候,是谁把我换马的事传出去的?你不大嘴巴乱传,谁知道我有两匹青点马换着上?” “……十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曾长史是明州书院的旧友,知道他不肯说,笑骂:“换马骗赌你还有理了!我不管你的亲事。但赵若愚的事你得说说。他在泉州养外室有儿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你有妹妹要和他说亲?”他放下茶,抱胸斜眼。 “不是我!但也差不多了。太上皇的意思给他个功名安抚,平城郡王的事就放一马和以前一样训斥一顿算了。官家肯定不乐意要给赵若愚一个好功名不是?指不定点个状元呢!早有三四家都来我这里打听,还有娘娘家的亲戚。我不能不上心。我上回问过你了,你也不给我个回信!” 曾长史嘴里的娘娘,就是大皇子妃了。傅九啧啧一番又瞟了丁诚两眼,丁诚上前回笑道:“曾大人,公子上回吩咐小的打听事。小的知会了许文修,他说他滴血订亲了,赵慈那孩子不是他的。” 曾长史喜形于色,击掌大笑:“不是就好!” 傅九没忍住哧笑一声:“滴血认亲有什么用?你信这个?还是许文修以为我信这个!?” 曾长史的笑凝结在脸上,转化成了苦笑,不由得就骂:“你不能当成不知道?御医院和御药院里不讲这个,但外面信这个的不少!赵若愚和你有什么仇了?” “没娶正妻就立外室,还有了私生子?这成什么体统!”他说得冠冕堂皇,可绝不会提他和赵若愚是情敌,而是翘起二郎腿,掸了掸衫角的轻灰,“……平城郡王也来求我了。送厚礼了。别说你没有收。总得出出力走走过场。” “……你以前怎么从不说这些?”曾长史诧异得吊起眉,“你看中的郑选女家和平城郡王可是死仇。” “你问我,我岂有不说?毕竟也是十多年同窗。”他叹气。 “……”曾长史一脸伪装着好感动,惹得傅九大笑了起来,到底挥手,丁诚才笑道:“曾大人,许公子应该是早知道不是自己的孩子。才会这样说。他不敢和我们公子说假话的。” “难道真是赵若愚的?”曾长史在屋中搓手惋惜,“他是宗亲,功名是探囊取物,足以与皇子妃家里联姻,如此,大皇子也能为他在平城郡王的事上说话。他到底是为了一城的赵姓宗亲仗义执言,在宗亲和外戚里风评是极好的。可惜了,真是他的儿子?” 286救兵大皇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可惜了。想来是如此了。”傅九微笑,自有殿上小黄门来叩门,引导举步去见大殿下了。丁诚瞅瞅他的背影,当然不会追着反驳。好歹公子这回没让他赶紧把这谣言暗暗叫人传出去,在全京城人人皆知赵若愚和许文修抢同一个汪家女人抢一个儿子不是? 许文修可是明说了:孩子也不是赵若愚的。时间对不上。 “得了,这事八成是汪孺人和郑娘子交易的。我多事,她必要怪我。”傅九不是不想传谣言继续叫大家看清楚赵若愚可耻的真面目,尤其是叫郑归音看清这不是个好人,他是暂时观望,谁叫郑归音插了一手,谁叫他和汪云奴也有交易,他也想瞧瞧郑归音是不是真打算让汪云奴做郑家的第二个养女? “殿下,还请劳驾先去。”他终于请动了大皇子,“这是陛下的旨意。” “…你叫孤王去救郑选女,你自己去哪?”大皇子不满意,拖着脚步不下殿阶,他直言道:“我去见见公主。总不能让郑娘子拉出个乔宅,就把潘玉郎直接陷害死了。” 你认定她如此凶悍,你还催着孤王去干嘛?大皇子莫明其妙。 “下官一直知道,殿下对郑选女很感兴趣…”傅九慢慢笑着瞅着大皇子。这话没吓着大皇子,倒把阶下等着的丁诚吓了一跳。 大皇子沉脸看了他半天,终于大笑了起来:“没错。”说罢,他转头一叠声叫人,“快,快去召司马大人来,一起去看郑娘子过堂!这个乐子不能放走了!”大皇子又拉着傅九大笑,“上回在泉州城,就是司马长云在泉州府衙审的郑选女,可落得好一番奚落,京城里那些律科出身的判官们人人都在传。孤王对郑选女是久仰大名了。” 丁诚在泉州早听说过这传言,万万没料到大皇子这回监审是要看热闹,难怪公子拖了他做救兵。丁诚一寻思转身退下,出殿找了巡守的天武官小都头问:“赵若愚在哪里?” 他深知,公子既然说了赵若愚一定和郑娘子联手,今日御园中必然还要出事。大皇子都在看郑选女的热闹,各宫里的娘娘们必定也在盯着这犯驾的事会不会牵涉到自己。 赵若愚岂不就得了空? “大人,他在二皇子跟前。” 他寻思着还在继续问:“燕国公夫人在哪里?”天武军卒还没来得及回答,殿外亭子就有个等急了的老内监走来,向他拱手笑道:“丁大人——” “不敢,曹老爹叫我名字就好。”丁诚不敢怠慢,连忙回礼走近,心里却叹,淑妃差了这老太监来知会公子办件急事,公子可不愿意。他面上笑着与内监手拉手走到一边,低声道,“老爹放心。今日还多承老爹差人报了宫里抓到辛内人的事。我们公子正要谢过,马上出来了。” “小事小事,都是一家人。咱家放心呢。听说天武官看押要犯。淑妃娘娘差咱家来,请公子拉一拉潘玉郎。这事也好卖个人情给公主…”曹老档和傅九打交道有几年了,知道他们姐弟有情份,娘娘又从不为难九公子,他这还是头一回心里有点不稳妥,不知道娘娘这位弟弟会不会听从,毕竟他对做驸马的事不冷不热的,“潘玉郎这事听说涉到了什么郑选女,正被大人看押。娘娘的意思,和这郑氏商量商量,全推到她身上不就成了?”说罢,又压低声音,“张修媛和郑家正不对付!” 这事丁诚哪里敢应,这明摆着不可能。丁诚笑道:“娘娘的心思,我们公子明白。这就要去呢。说不定还要请老爹你一起去。” “那就好,那就好。”曹老档笑得老脸皱起。 丁诚趁机打听着:“听说最近潘玉郎和燕国公府走得近。” “谁说不是呢!就只有长公主不知道了!那位国公夫人就在御园子里呢。方才还见了太后和公主。听说还——” 曹老档进了御园没多会,消息却比丁诚还灵通,他附耳说了几句,丁诚才知道,原来燕国公夫人竟然闯到了公主的御楼,带走了她的两个小侍从。只因为她手下有两名小侍从被大潘内人抓到昨天在御楼附近徘徊,大潘内人怀疑他们昨天进了潘玉郎的囚室。 “……潘玉郎说是中了药发疯才犯驾,不会是她下的吧?” “谁知道?!” “公主没发怒?”丁诚听得摇头,“人被带走了?” “这些事潘内人从不敢回禀。趁着公主去见太后,就这样带走了!完了还要去太后面前请安,潘内人知道隐瞒不过。公主这才得了消息。哪能不怒?在太后面前不得忍着。”曹老档唏嘘着,“这也是把潘国公府的脸面撕下来了!这位夫人到现在还没有学乖,当初惹了宰相府,惹得张宰相要杀子,惹出了张娘娘进宫。”说起旧事,老太监更是摇头,“如今又惹急了长公主。潘玉郎是长公主的表弟,先潘娘娘唯一的侄儿,他死了潘家就绝嗣了。长公主可不气得要哭?也是他没出息!” “但公主再怒,也要保着潘家。”丁诚慢慢说。 “正是这个理!正是这个理。”曹老档终于放心了,丁诚是傅大人跟前的心腹人。他明白这个理就是傅大人明白这个理了。 大皇子终于去了,傅九这才放心转身出殿下阶,丁诚连忙迎着不知道他要怎么给淑妃回话,公子是绝不可能叫郑选女揽这个罪的? 傅九拉着曹老爹只是笑着说闲话,一径地拉着他走。 曹老档看着方向不是去公主的月瑶楼,但也陪笑着不问,要知道他是天武军都管,要和公主的女官打交道通消息极容易。毕竟公主的御船是他在打理,眼下凤驾眼看着起行,到船上去商量也好。 没料到傅九又是一拐,他到了太上皇所在正殿,在附近花径却止步避开,曹老档微惊看去,原来曲桥上有宫妃走过。竟然张修媛一行人从撷英阁而来。 “咦?张娘娘不是在见娘家人?”傅九慢条斯理地讶异着,瞟过了曹老档,“听说,公主和张娘娘最近走得近?” 他随口一问,内监曹老档怔着迟疑:“没听说…” “如今亲眼看到了?”他含笑抱胸,不急不忙,等着曹老档打发了小黄门去殿里探听消息,再等到小黄门溜出来和曹太监叽咕了几句,曹太监的脸色就变了,额头还渗出汗来。 张修媛正和公主单在一处说话,还不许人接近。 “许是为了潘玉郎…”老内监拭了拭汗。 “确实。但也得防一防——”傅映风立在柳荫下,负手笑着,这才开口道:“回去和娘娘说吧。公主的心思和淑妃娘娘不一样。她一头交好淑妃,一头还交好张娘娘。支持谁做皇后这还两说呢。” 曹老档总算就明白,他可半点不想来见公主,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叫他看清这事。眼看着傅九转身离开,他一咬牙,上前一步道:“咱们大胆打听一句,傅大人是不愿意为驸马,一定中意了赵娘子?”果然看到他止步,他连忙又劝,“大人何不与娘娘说?娘娘素来极爱大人,绝不会因为亲事与大人生分——” “和娘娘说。郑选女被看押还有潘玉即犯驾只是小引子。娘娘在宫中正好,避开看着这一出大戏。”傅九笑着回头,截口说了一句,“免得惹火烧身。郑选女不好得罪。” 曹老档愣住,大人你这样护着她怪得很。 囚室中,郑二娘子可没打算要让监审的大皇子看热闹,她梳好了头,稳稳坐着等着太后殿上的老内人,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乱响,她就盼着公主先差个女官来威胁她。 她还不知道小潘女官已经杀到了玲珑斋院门外,被陈武和齐安拦住了。 287宫中处处是诽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奉公主之命来问她!” “内人要问什么?”齐安伸手拦着,耐心地请教。 “我问犯驾的贼女,你打听什么?”小潘的柳眉立时竖了起来,若是平常齐安也就让了,但这可是傅大人早就吩咐过的――不要让小潘内人欺到郑选女头上,否则郑选女可不是吃素的。。 陈武守在房门廊道上挎着腰刀,竖耳听着院门外的动静。他接到的吩咐是:小潘内人若是不听齐安的劝,非要闯进来,大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不用再管她了让她去郑选女面前找啐吧。 郑选女可没把公主的内人放在眼里,她如今是太后殿上的贼犯,正一门心思地打听着太后殿里的红人,比如多年来和平城郡王家交好的燕国公夫人。毕竟要和赵若愚一起联手置这位国公夫人于死地,断了平城郡王的臂膀。这事也不容易。她寻思着:“听说――这位国公夫人守寡后,私下里一直都有面首。她夫家和娘家都太有来头,没人管她。”她想了想突然看红儿,“你前几年在大公子身边,听说了这事没有?” “……”红儿一个没忍住,险此露出了我不能出卖郑大公子的不安,好在她赶紧掩盖起来,笑道:“姑娘,不你瞒说。在张宰相府里不准提她的名字。” “喔。也对。”她想想张文宪和燕国公夫人的旧事,深深地体谅张相公想扼死嫡长子的愤怒,赶紧又打听,“那燕国公夫人以前看中过我们家的大公子的事你知道?张文宪吃醋讨厌我们家郑锦文,你知道?” 红儿早有准备果断摇头,郑二娘子惊奇地问,“京城里这诽闻不是很有名的?我还在想呆会太后殿的内人来了,我要不要说说,就说是燕国公夫人当年被我们英俊的大公子严辞拒绝了,所以怀恨在心。指使潘玉郎――不,是给潘玉郎下药!”她握着拳头一砸手心,“对,她下药指使潘玉即要陷害我?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 “……”夏红儿都不好怎么回答。 她还在沾沾自喜:“这样也能让张娘娘知道,我和她是一边的我可能体贴她了!你觉得呢?我这人一向就敞亮。” “……”郑娘子你这样敞亮,是不想活着出御园了是吧? 同样不好怎么回答的还有傅九跟前的曹老档,淑妃的弟弟傅大人明摆着不打算去见公主,指不定更不愿意帮着潘玉郎脱罪。 曹老档告退时瞟了他两眼,见得他长眉俊目,风彩翩翩,再配上天武亲从官紫袄金腰的官服,这模样任是天下什么样的美人都要倾心不是? 这样想着,他那做太监怀疑的心才消了一半:傅大人这般的美男子,想出仕不愿意尚公主也难说没道理,只要不是和张修媛有什么私情就好? 傅九断没料到这死老太监居然怀疑他和张修媛有私情,他可是一心为了淑妃打算。还暗示了她可以见见郑选女。但曹太监把郑选女三个字从左耳朵听进,又从右耳朵赶了出去,全没有上心。去年九公子还和官家顶,要娶赵慧儿呢。更何况方才他明明就问了傅大人:“大人看,今天这事,咱家怎么和娘娘回?咱家明白,娘娘一心打算,也是大人为驸马后复爵的事……” “复爵是复爵,但从公主手上复爵,或是我自己复爵,这是两回事。娘娘的弟弟是靠太上皇复爵还是靠官家复爵,于娘娘有没有益――这也是两回事。” 曹老档听他把太上皇与官家分开来说,就是一惊。 “劳烦曹老爹回去和娘娘说,我向她禀告的忠言,请她再思量。”他又低声了说了两句,倒也没再提郑选女。 “……是。” 曹老档愣了半晌确认没听错后才敢离开,一路寻思着,傅大人你那忠言可不好听。叫他回去不好怎么开口。 怎么能叫淑妃娘娘让出主持宫务的权柄? 曹老档不想传禀,但不得不办差。 “娘娘――”他出了御园匆匆回去把原话照说了,果然惹得傅淑妃在瑞珠宫中沉思,“九弟他没提赵慧儿的亲事?倒向本宫进言不要再主持宫务?” “是,娘娘。” “本宫知道了。”她在珠帘内,眸光沉吟着如晶珠一般迷幻不定。 曹老档不知道傅九的心思,总算没忘记另一句话:“娘娘,还有一件事,就是九公子他说他不是不救潘玉郎,是这事不能急。背后不知有什么诡谲奸计。请娘娘在宫里隔山观虎斗呢。唯一要紧的事――” 就是让出宫务权柄。 他静静退下后,内殿里唯有唐老宫正陪伴,傅淑妃这时倒不在意潘玉郎是死是活,毕竟傅九递来另几句话更叫她心惊。唐老妈妈方才就听到,此时一个劲地摇头,和曹老档同样的心思:“娘娘,九公子叫娘娘不要主持宫务,全推给张修媛,这话娘娘绝不能听的。” “……本宫想,傅风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傅淑妃颦着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那位郑选女?他不提别人偏偏提了她?官家曾经提过她为给映风为妾,本宫本来就觉得奇怪,官家这意思难道是不让映风做驸马?否则岂有让驸马纳妾?” 唐老妈妈想着,迟疑:“娘娘,说起这郑娘子。一直有风声说,潘家和纪侍郎家有什么私下来往,也要被审。是去年公主病了这事才耽误下来。” “……对。”淑妃的神色渐渐暗沉了下去,有了惊骇之声,“恐怕是出了大事。对了,太上皇半点也不反对。”说到这里,她霍然站起来,“不好!映风让我交出宫务必是这个原因。快,把内藏库的帐目再拿来看!” 唐妈妈也吓得不行,和纪侍郎通敌案相涉的人不少,朝廷外有潘国公府这样的公侯府,宫里也有七位被斩的太监,更不要提德寿宫里病重而死的大刘贵妃。 赵慎独自殿中坐着,洪老档觑着神色提起了大皇子去监审的事,他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但到底在御案上抽出了随身文匣子里的一封奏呈。 洪老档偷眼一瞥,凭经验瞧出是一封宫内尚书省女官的呈文。是旧呈文。 陛下打开看着。这是张夫人的退职出宫时呈上来的文书。 官家在看文书,郑归音在囚室里,接过夏红儿悄递过来一封书信,听她道:“傅大人吩咐,请姑娘看过,奴婢就当面烧了。” “什么东西?”她抽出几张薄纸细读,心中一震,这内容她并非完全不知道。正是张夫人退职出宫前写给官家的呈文。张夫人断续和她提过一些宫中旧事。 “傅大人请姑娘细读细想,再决定参选不参选罢。这审案过堂的事有他在,倒是小事了。” 288在驸马面前争宠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张夫人的字迹绢秀,在皇帝赵慎眼中有三分亲切。因为他从小手提笔写的第一篇字就是张夫人所教,张氏是他的启蒙女师,看她的字迹早就看熟悉了,两年前她在文书中依例叩问圣安,然后才写了心中隐忧: 宫中内藏库帐目混乱,不禁涉到了大档太监,也涉到了内藏库相关的江北榷场、酒库、茶场各处专卖生意。 “帐目庞大,上下勾连瞒报,陛下身边的内省大监与宫内尚书省六局二十四局诸女官亦不能例外 。请补选宫官。以一百名商女入宫为司计。否则奴婢独力难支。” 官家看到这呈文,暗叹口气。 可惜他没有听张夫人的建言。反而大发雷霆连杀了七名大监,吓得太上皇宫中宠妃大刘贵妃抱病,其后病重而逝。他意外之后也以为足以震慑宫中,重清帐目。结果… 结果是在宫中陪伴他近三十年的张夫人,突然就被挑出错以老迈为由赶出宫了。 “不。张保保确实老了。商女非是良家子,岂能主事宫中?”他在心中依旧摇头,脑中闪过郑选女在寝殿里探头探脑,那一副逗乐娘子的笑脸,看着是极脱跳的美人好在还有三分纯良。他倒是淡笑,“好在不是盅惑了张保保,想做第二个大刘贵妃。”说罢,他眼中寒光藏敛,关上呈文问着,“修媛何在?” “回陛下,陛下命修媛监押郑选女,张娘娘在办差呢。” ++++++++++ 郑归音收起了这呈文的抄件,看了看红儿,也不用这丫头来烧,她就直接把信放进了她没有喝过的茶盏里,化成了纸糊。 “和你们大人说。多谢他的心意了。”她提起傅九的脸色果然好了三分,“这些事我确实听张夫人提过。” 但亲眼读过这位老女官写的呈送御前的公文,却更为惊心动魄。张夫人正因为这呈文被赶出宫,她也因为这呈文在两年后的今天有了机会参选。 “我也知道,我进德寿宫不易,进太和宫更不易。至于争一个承御妃嫔的品级殿阁,我以往没哄过他如今也没说虚话。我们家不敢争也不会争——” “郑娘子——”红儿欢喜着连忙要解释 ,“大人并未怀疑娘子。只是宫中倾轧不仅是立不立皇后,立不立太子的事。实在是两宫两大内都牵涉太深。” “两大内?”她微噫问着,“两宫我明白,是太和宫与德寿宫?” 夏红儿不免歉然:“我一时说顺嘴了。娘子先知道也有益。两宫是外朝对两位陛下宫禁用的称呼,但在宫里当差的内人们都称太上皇的德寿宫为北大内,官家的太和宫为南大内。合在一起才是本朝的大内禁宫。” “…”她细琢磨这南北两内,隐约体会到了傅九力劝她不要参选的原因,但她以往并非完全没有察觉过这样的宫禁潜流,如今谁不知道官家是养子,没有太上皇就没有官家的天下? “替我谢过大人。和他说,我天天带着镜子呢。”她心中对傅九的埋怨又消了三分,从腰袋里取出她的小镜子,笑嘻嘻,“大刘贵妃前车之鉴摆在眼前。苏庶女又进了德寿宫。她们可都是商女出身。我们家再去争,必要叫官家忌讳了。” 红儿刚放了一半的心,就见她满意地照着镜子里的美人脸,叹道:“好在我这人除了天生美貌,最了得不的就是太聪明太伶俐,不用非靠脸的。我们家还是要我进宫参选才行的。” 夏红儿听这话越听越耳熟,一寻思,这不就是郑大公子的口头禅?郑家非得靠他郑大公子出仕为官才能有希望? 郑锦文此时已经进了御园,他在正殿附近的楼阁上皱眉看着张修媛所居的撷英阁。他已经看到张文宪和汤氏进了阁里,他耐心等着消息。 身后传来上楼的脚步声,他回头,果然看到了丫头逢紫,她急步上前悄声说道: “公子,奴婢打听到二娘子关的地方了——” “在哪里?有多少人看押她?” 说话间,郑锦文和她一起下了楼。赶去了郑归音被关的玲珑斋。 院门前有几个天武军认得他,还催着:“郑大人快进吧。早等着呢,说是饭都没吃饿着可怜。”郑锦文这时也顾不上暗骂傅九这样来献殷勤,怎么不给他家二妹一口吃食?他一踏进廊下,却瞧着一位美貌女官被郑归音从房里赶了出去。小潘氏容色憔悴,眼圈发青,不顾陈强、齐安的阻止,她在门外回身急极骂道: “郑氏——!你是上不了台面的私商女。我们潘府是皇亲国戚。我来为驸马传话让你家献上二十万贯家产作陪嫁,许你进府为妾。你竟然不知好歹!你眼下的处境,也不怕押到宫中处以极刑吗?” 不仅是逢紫恼了,郑锦文脸色发寒,冷笑问道:“这女子是谁,看着倒有几分眼悉?” “长公主身边的小潘女官。”逢紫小声的说着,“潘玉郎的同母姐姐。公主的表姐。” 他仔细一打量就伤感了。方才要给妹妹报仇的劲也没有了:“这下进驸马府做宠妾就不方便了。驸马府里这许多的美人。我这二妹…她长得又丑了点。” “…”你就这样天天嫌她丑,总有一天她会大耳光子抽到你脸上来的!逢紫也伤感郑家迟早有一天兄妹相残。 丑女郑归音在屋里还没来得及回骂,门前的陈强和齐安反倒急了拦着劝小潘女官离开,齐安道:“内人是公主差来的。下官等才让你进去。至于驸马,下官不曾见到有赐婚的旨意。哪里有驸马?小潘内人还请为了公主小心说话。 “对,咱们没听过傅大人这样的吩咐。什么二十万贯。哪里有这样的事?” 天武官们和女官争吵起来,郑归音在房里却更稳了,小潘这样不委婉地相逼,岂不是正叫人知道潘国公府里急了? 在房里目睹这一切的夏红儿这时还没有回神,她不明白郑娘子怎么就这样激怒公主跟前的内人。方才郑二娘子和小潘内人吵架倒也不奇怪,姑娘们们吵起来就是这样一嘴回一嘴,但郑娘子完全没有被关押当犯人的自觉,态度嚣张得把小潘内人逼急了,这才让她吃惊。 郑娘子何必往死里得罪长公主? 总不成现在就开始在傅驸马面前争宠了?就连夏红儿都难免这样揣测不安着。 289吃牢饭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咦,我哥哥来了——”郑归音突然推了推她,“你去接接他。我饿了。千万问他有没有带吃食呢。” 原来你知道你没吃没喝的?你刚才还嘲讽小潘内人脸白唇青一看就是被虐待庶女就是没有人可怜你一直就觉得大潘比小潘美貌可爱难怪傅大人只喜欢大潘不喜欢小潘?夏红儿叹着气出去,绕过了乱骂的小潘,郑锦文在廊下也看到房门又开,丫头夏红儿溜了出来,逢紫连忙向她招手,夏红儿过来施礼。 她引了郑锦文主仆缓步走过去。 “我二妹在里面?” 他刚问了这一句,就听得郑归音在房里嘲笑着小潘: “看你那模样,你也刚被押了两天吧?听说你勾结潘玉郎犯了公主的凤驾?到底是皇亲国戚转眼就被放出来。但我不过被奸人诬陷但什么坏事都没干。你都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我有什么好怕?难不成官家还审不明是非曲直?想来你这样的脑子也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你——”小潘氏气极,齐安和陈强却不能让她再闹了,直接用腰刀架着她。她被强硬地请走,郑锦文抽身进房,劈头就问:“怎么是傅映风在看押你?张娘娘呢?” 说起张娘娘她就翻白眼,但她暂时还没空骂,怀疑地打量他:“你以前见过小潘?” “半年前就是她差家将把赵慧儿捉到京城,我隐约见过。”他一挥衣袖,掀袍在桌边坐下,斜眼承认,“你看出来了?” “喔,她以长公主的名义想逼赵慧儿给潘玉郎为妾?胆子真不小。”她啧啧不语,又委屈告状,“我刚才被她欺负了。她一直在骂我。你以前见过她都没和我说。” “…”郑锦文忍着,没好说谁能欺负你?你不要命了也要欺负人不是?想着她在御园里被关押当然很害怕需要向家里人撒撒娇,他好脾气地笑道: “她看起来也是被关押刚放出来?难怪没什么力气和你吵。我只见过潘玉郎,可没真见过潘府的内眷。赵慧儿说潘府有位娘子这样威胁过她。但那娘子坐在车里被潘玉郎护着,应该就是她了。” “那就是她没错了…”她琢磨着这事还可以再利用,比如潘家知道不知道宗女不能为妾?这样犯律的事要不要她在太后跟前再去告一状,让淑妃的弟弟好事成空?她心情愉快,瞧了门外夏红儿正和陈强、齐安在一起说话。她撇嘴道: “夏国舅家欠了你什么人情?红儿她给你通的消息,帮你进来了?” “你不用管。”他板着脸,瞟过桌上没有动过的茶饮和十盘劝碟零嘴,招手叫逢紫。逢紫连忙把进园塞钱叫黄门院老宦官送来的食盒子、衣匣子都拿了进来,丫头忙着开食盒子给姑娘放饭菜,侍候她吃饭,听着大公子骂道: “傅映风不至于给你下毒。你白饿着干什么?还有,你少操心我的事。我和张——我订亲的事你也不用管!” 外面陈强、齐安听到里面不像是探监,倒像是兄妹为了家事吵架的样子,面面相觑,再看看夏红儿一脸习以为常的神情,便也没有理会。毕竟她说对了,郑娘子只肯吃家里送来的饭。大人也没说兄妹吵架的时候要帮着郑娘子。 房里,桌上摆了四色一汤都是她爱吃的菜色,她抬手丢出一物给了郑锦文。他抄手一看,是一只不成对的双鱼旧香袋子,他不知道来历嫌弃骂着:“这是什么?你还巴巴给我?关傻了?”她埋头吃饭,看她光顾着吃居然都不回嘴吵架,逢紫心疼得给她挟菜。郑锦文站在桌边仔细嗅了嗅那香袋,连忙拿开:“哪来的?这样的下流东西…” 她要回答时噎着了,他皱了眉坐在桌边等她吃完:“慢些!急什么!” “…傅九的。”她塞足了一碗饭,才说了一句。 “他的?他给你干什么——!”他一脸不悦的时候。她才指着那香袋子,“听说是给宦官用的香料。他在明州钱园的时候差点中了招。我想在宫里还是小心些好。所以不敢乱吃乱喝的。”她叹气放筷子,抹着油嘴,忧伤着,“我这样的容貌,和谁一起中了招都是我吃亏不是?” “…”郑锦文差点喷笑,横了她一眼,逢紫也掩唇,猜到这是嫣浓给娘子的,听说就是傅九公子和苏庶女在清风楼鬼混的时候从她身上摘下来的香袋。 郑归音也不说笑了,吃了半盏茶漱了口,表示她饿极还是知道要节制,然后她看看外面,齐安和陈武早就走到十步外廊口上去了。她使个眼色让逢紫和夏红儿一起去房门外守着,夏红儿知道这是要支开她呢,连忙和逢紫手牵手地退出去。 她这才瞅他道:“…留着西湖那水庄子是为了什么?”她说的是藏雪庄里那些旧情诗。 “一时疏忽。”他沉默半晌才回答,“你烧了也好。” 她难得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在家里她偷拿他书房里的东西玩耍,那怕是一张宣纸他都要发怒,骂一顿教会她必须知会他才行。她看了他半晌,他取了食盒子里的暖水锦包,取了茶壶倒了热茶出来递给她,她捧着茶盏细品澄碧的茶水,再看看他没有什么神色的俊脸,微微有些为他难过,他到底是喜欢张修媛的? 但要说的话,她还是说了:“…英雪殿那人要用你,但她能为我们家做什么?!” 他瞧着她的神色,这妹妹还是平生头一回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来看他,他不禁就恼了:“寇玉生本是我帮着在府里得势的,虽然是张文宪糊涂,但那也是我瞧着这老大和老三这两兄弟扶不起来!他们是同母兄妹,她不可能不试试我们就信了我们。我本来想让你去官家跟前做女官,这才托了她。现在虽然暂时在德寿宫,你也不用着急——” 郑归音眨眨眼,微微地笑了,她还真没想过,原来张修媛献新曲给太上皇是为了拦着她进官家的太和宫!原来她家的大公子被张淑真耍得这样惨? 郑锦文一说出口就知道不对劲了,瞧着她蔑视的眼色太眼熟。不就是他当年从京城回来嫌弃她太丑不如京城里闺秀的模样?他正要分辨,她伸手端第二饭埋头继续吃。他一肚子气没地方出。耐着性子持筷给她挟菜: “张夫人出宫了。到底不比以前。帮不上你。我总要替你寻个靠山才能让你进宫。否则怎么和叔父交待?” 290吃牢饭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锦文对郑老太爷的称呼不定,心情就叫老太爷叫咱爹,心情不好就叫叔父,她一听就明白。他继续道:“还有三郎――他怎么都不会想明白你进宫,这对家里,对你都是一件好坏掺半的事。”三郎那小子会暴跳如雷地指着他,说他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说他和汪孺人一样卖了养女保命。 她不得不承认郑抱虎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这几年……都没有和英雪殿那人递过消息?她这样疑心你?”她难免感同身受,更为郑大公子难过,嘟嘟囔囔地问着。他看她一眼,诧异的眼神已经说明了郑大公子就是郑大公子――他嫌命长吗和宫妃递消息? 她卟哧一声笑了。他反倒莫明其妙瞪她两眼,然后才道:“她和张文宪打小就亲近,我这几年和张文宪不合。我能找谁和她商量你进宫的事?只有这几天她随驾来御园的机会了。” 郑家兄妹在议论英雪殿的那位娘娘,张娘娘同样在琢磨她们兄妹俩。 “郑锦文。并没料到我如今在宫里得了宠。我当初进宫时也没料到机会三年就来了。”张娘娘笑了,她和兄长商量后,去见了长公主,这时赶回来再与兄长、嫂子说些话。 “趁着这回来御园,官家居然让本宫协理了宫里的事务。郑娘子这案子是头一件了。” 她笑着先在内室换了衣裳。还刻意停在了镶琉璃的房门前,看到了倒映中自己的容色,然而宫中独不缺美人,她自语着:“本宫没料到机会来得这样快。郑锦文也没料到?可惜了,……他果然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性子。” 挽迟陪着她长大,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可惜她张淑真却一直拿郑锦文当了知心人。 “娘娘,那位郑娘子倒是娘娘的福星呢。”她只能替郑家说说情。私心里也在骂郑二娘子算是个什么讨人厌的玩意?张娘娘果然哼了哼: “他不知我,我却明白他。我还得防着寇玉生宁可让玉真嫁给他做平妻,郑锦文觉得对郑家有利又犹豫。” 挽迟吓了一惊:“娘娘。不会的。锦文公子当初说过,娶妻只娶心上人,绝不纳妾――” “……只不过是他在父亲面前说的笑话罢了。他那时只是清客……逗个乐而已……” 张修媛没料到心腹丫头还记得当初府里听来的笑话儿,诧异地笑。挽迟瞧瞧娘娘那神情,不出声了。 “还是你记得他。”张娘娘叹了口气,淡笑沿廊向前,远望着廊外的西湖水面,仿佛看到了爹爹书房后的紫藤花架,看到了藤花儿随风荡动,如波涌起。 宰相府书房隔着花架,是后花园的小路,是她去弟弟房中看功课时必定要经过的丁香长廊。在不出门游玩的时候,她会去父亲书房写字,也会去老三房里教弟弟读书,她总是能在廊上看到书房里那风流俊美的少年郑公子…… 相望而不曾相见。 “我和他。连话都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日子长了他哪里还会记得以前?”张娘娘笑着,“我只是在父亲手上看过他的文章罢了。” 挽迟觉得这些年了郑大公子还把那扇子留着就是表示他会记一辈子了,她只盼着娘娘不要记得旧情却要记得旧人可用。张淑真轻轻摇头阻止了心腹的劝说, “这些都罢了。你是不知道赵若愚这个人。”说着,竟然丢下了外厅里等着的张文宪夫妻,先召了一名匆匆来到的青衣宫女过来,问着,“怎么样,查明白了?” “娘娘,奴婢去问了。赵若愚他在二皇子跟前,和二皇子的岳父黎老大人说话。” 挽迟一听黎老大人就是一悚,三衙禁军都是由这位老大人统领。她仔细听着宫女回话:“娘娘,奴婢又按娘娘的吩咐去问二皇子妃跟前的人。果然如娘娘所料,前天是赵若愚 向二皇子进言,皇子妃她就请了太后的旨开了幽台馆,请宗亲贵戚们的夫人们来游玩。眼下平城郡王夫、理国公夫人、李副枢密各府里夫人、娘子们都在玩呢……其余的,奴婢就再没有打听到什么了……” 挽迟刚松了口气,没料到她开口道:“这些人不过是幌子。燕国公夫人赵韦氏呢?她也今日要进御园?” 挽迟女官微怔,万万没料到她今生还能从张修媛嘴里听到这位国公夫人的名讳。青衣宫女同样也清楚张娘娘极厌恶燕国公夫人,连忙点头:“娘娘,奇怪呢。听说她在为大刘贵妃的奉灵寺院安排,讨好太上皇。怎么有空来御园?”张娘娘笑了,看着前厅里兄嫂恭立等待的身影,大兄张文宪看着又老了几岁,她闭了闭眼,睁开: “燕国公夫人喜欢什么你不知道?” “喜欢关扑赌钱。喜欢……喜欢美少年……”挽迟看了看外厅上曾经是美少年的张大公子,迟疑着回答,猛然间她明白了过来,止步震骇低叫,“潘玉郎!” 这个名字一吐,她终于察觉到了更可怕的事,着急了起来,“娘娘,潘玉郎犯驾这事……这事不是表面这样简单!” “否则本宫何必去见长公主?”张娘娘的眸光突冷,“那郑选女在这时候挑事才可恨,分明是故意设下了一个局,觊觎本宫!” 谁不知道她张淑真与燕国公夫人誓不两立?郑家二娘子就摸准了她的心思。 291最喜欢的嫁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没有。我和她有什么仇?”郑归音把脑袋摇得飞快,眼睛瞪得大大的,郑锦文恨得咬牙却只能道:“好了,不要再摇了。你再摇脑袋要掉了。”扭头再看看外面廊上的丫头,低声说了一句:“听说有八宝印?” 她亦轻声:“对。” “我就去见燕国公夫人。” 她吓一跳连忙劝着,“我们家虽然是危险,还不至于让你出卖自己的。其实我觉得你要不要和刑太国舅府里说亲?或者范宰相府里的门第也好。燕国公府——这爵位又不会给你。”她摇头着表示太不划算的卖身还是不要卖。 “…喔,爵位给我就没关系是了吗?”郑锦文瞪她两眼,揭开漆红藤编三层大食盒子,打开夹层摸出一方金玉印,“我是为了这个。” 印上有文昌两字,竟然和潘玉郎身边的那枚八宝印一模一样。 她扭眉瞪眼:“这是我藏在冬衣的衣箱里了!你敢乱翻我的东西!”一边嗔一边接过来说着,“我正要和你说,潘玉即犯驾的时候身上有一枚假的。和这枚一样假。” “我听说了。就让冯妈妈翻了你的衣厢子,带了你以前在泉州造的这枚假印出来。看——没错吗?” “没错,咱们抄家后,真印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放下印,托腮愁着,“那是我最喜欢的嫁妆了。” “也许 是在燕国夫人手上也说不定?”郑大公子把假印一袖,笑着起身就走了。 “喂,小心不要涉入了立皇后的事呢。听说夏皇后就是燕国公夫人向太后举荐的。”她连忙追上两步,“咱们不管这些是不是?” “对。”他眨眨眼。 齐安、陈武在院门边说话,见得他笑着出来倒也放心了。如此就可以向大人回禀,郑娘子见了哥哥后心情很好。 +++++++++ 张娘娘的母家正是夏皇后的表姐妹。撷英阁是御园里离官家正殿春妍殿最近的妃嫔宫 室,正见得张修媛受宠还在怀胎的程美人之上。嘉国长公主去了太上皇的春远殿上说了会话,便起身准备回月瑶楼:“女儿也去看着,看她们收拾好了女儿随父皇启驾。” “哪里还要你操心?”太上皇让女儿不要离开,就在他春远殿的东朵殿缀锦殿里起立歇息。“空着没人。你去坐一会儿。不要来来回回,养养身子罢。”太上皇早不理政事,平常就是在德寿宫里与太后一起写字作画,闲兴游景,疼爱地看着她,“想着你将来是要靠你大哥儿照抚的,让你跟着他住。每天又要来我这里问安,以后五天来一次罢。跟着你大哥儿来。” 官家是每五天起驾离开太和宫,穿过御街去德寿宫向太上皇问安。 她只能起身,终是问了一句,“父皇,父皇那一盒子八宝印还是随身带着品玩?” 太上皇并不知道潘玉郎犯驾的事,笑道:“你喜欢?晚上。问你大哥要去罢,平宁侯献上来这些年,我时时带在眼前也算是记得北边的事。这几年陆续给你大哥哥了。” 太上皇赐给官家了。 她心里沉重,被女官们簇拥着去了缀锦殿里歇息,太上皇身边的老档又追着送了上贡新药茶一篓子。说是太上皇新得的寿礼,记得公主爱吃特留下赐给女儿。 大潘内人欢喜谢过收下,太上皇对公主的宠爱在,就没有什么事情可担心。 “公主,小潘内人回来了。”屏风外有老女官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大潘氏连忙就请了 公主安坐。才道:“让她进来。” 小潘氏一脸被羞辱的恼恨,狼狈追到缀锦殿回禀,立时有老女官迎上引了她去见公主。 朵殿小廊厅中当面就是漆画大屏风,嘉国长公主坐在了屏后的交椅上,大潘氏侍立,连薄老女官也被差了出去守门。 “公主,她——” 小潘氏进来就要急着说话,见得公主冷淡的眼神,她咬唇闭嘴,提裙跪在了地上。盯着地砖上的绿金花纹。在凹凸地纹上跪得膝头麻了之后,才听到公主问道:“她怎么说?” 长公主的声音居高临下,再没有以前对母家同蜚姐妹就算是责备也带着的宽容。 “回…回公主,她…她说要进宫待选。” “待选就待选。把泉州做外室的流言借着待选三轮洗刷干净。这是她懂礼的地方。但她进了宫后可不是给本宫做随藤。我去找爹爹讨要她让她嫁给玉郎为妾。她怎么说?” “她…” 小潘氏心里恨极,却又暗暗冷笑于郑家绝不会答应二十万贯的陪嫁,公主记着八宝印待要再问,没料着大潘氏突然开口道:“她是不是问起了玉郎去年去明州捆赵慧儿的事?” “什么?”嘉国长公主猛然侧头,脸色大变,“捆了赵慧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缀锦殿内,药茶烹制的茶香萦绕,薄老女官在屏风外隐约听到了几句。公主终于得知赵慧儿居然曾经被潘家兄妹捆绑押在了京城公主府。 她叹气,这事官家和太上皇都知道,就是看在公主面上不提罢了。 这事办得是让长公主体面全无。 “殿下——”大潘忧心看着公主,“这事切不可声张。”这事恐怕就像是去年她的父亲潘国舅涉入通敌案一样让公主震惊,然而公主早不是一年前的公主。这一回没有急着向小潘氏追问,而是先向她了个眼色。大潘氏心中诧异又安慰,连忙走了几步到屏边道:“薄内人,公主要吃茶。让她们多煨煨。” “是。” 老女官隐约听到了半句,知道这些事不方便叫官家知道,所以特意遣开了她。听得脚步声远去,嘉国长公主这才铁青着脸,召了大潘氏过来仔细问清了。 “臣妾也是只是听了府里的管事说的。上年赵慧儿要与傅大人订亲。玉令和玉郎一听这事就去了明州城…” “…郑家怎么会也在其中?” “是。听说赵慧儿本来偷偷押在官家为公主新修的公主府——也就是将来的驸马府里,监修主事挂的张宰相。副主事是公主举荐的玉郎。办实差的是郑家大公子。这人在驸马府里主持工程。就救了赵慧儿…” 公主呆怔半晌后终归是嘲笑了出来: “好。这才是好!赵慧儿…难怪京城里风言风雨一直没断。本来她再三上堂贴到大宗正司,说她与傅映风是父母之命。又说我遣人威胁她让她退亲。爹爹和官家都知道我绝无此事。直到她私自来京城我才让你们拿住她审问。没料到你们当真是背着我去了明州城逼她退亲?” 这事还叫郑家知道了。 292木头脑袋郑姑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主!你上当了!我和玉郎根本没说让那贱人退亲,我们只说让她做妾!” 小潘氏的心这几天早就虚了,连忙辩解。 “你还要强辩?”说到此处,公主气得泪落如雨,纤手在膝头上抓皱了裙绣,宫中教养却让她终归只是无声而泣,泪珠划过粉面,见她如此大潘氏也不禁跪了下来,抱着她的腿含泪道:“公主……” “我身为公主,受宗女羞辱。我气不过让你们去拿她。你来劝我我没听。竟是我失策了。我本来想,这门亲事我也不是非选他不可。只是如今无人可选――” 毕竟也是和公主从小一起相伴着长大的姑舅姐妹,见她如此难过,小潘也尖叫起来: “那贱人陷害公主!我也是和玉郎打听清楚了。怕她随藤后仗势欺人才捉她的!” “住口!公主遭遇不测,不得已才有了随藤之议,本来就没有定!你们多此一举本就是行险!你们却一错再错!”大潘禁不住痛骂着。小潘内人仍是争辩道: “不是!赵慧儿这贱人仗着傅九的势在明州城收受贿赂,玉郎听说连北边尉迟家,南边郑家都要到她门上送礼,说她在傅九跟前说一句,顶得上他们去求一百句。我才――” “还不给我住口――!” 公主终于站起,厉声喝斥, “舅父涉入大案,若不是我一年前借着生病私下里求了官家,舅父就要被降爵,如今只是缴了实职在府里休养了事!你们从此就应该更加谨慎。结果你们反借本宫之名,在我的宫外府邸里扣压宗女!为何不早早禀告我。我不是和你说过,忍耐一时,让官家加封了她为县主后,绝没有再让她为妾的道理――!傅九不过是因为亡父的遗信对赵慧儿另眼相看,总要看在他的面上给赵慧儿一个结果。” “可是――” “你懂什么?!本宫不方便再为潘府说话,但傅九深得官家喜爱,足以让玉郎出仕。范宰相出面还能抹平舅父的旧案。你们怎么不想想――!” 大潘氏还是头一回知道这样的事,意外中她看着公主,突然觉得她以往竟小看了公主。 “去太后殿上,本宫要为郑选女去求情。” 小潘大惊抬头:“公主!” “押她下去。”大潘内人拦着她,吩咐着,小潘咬牙怒视,“你――我和玉即都是为了让父亲复职。都是为了公主!” “祖父不许你们再胡来连累公主!我们家被纪侍郎说动,和平宁侯府争夺郑家的家财。如今已经落败。就算是傅九一力相助公主,但你难道不明白这事要落到郑家身上?”大潘内人看她一眼,说罢跟了上去。郑家看来记着旧仇,但公主必定有她的考量。 玲珑斋中,郑归音同样对嘉国长公主戒备万分:“公主的心思太深了。一年前她的病到底是不是范夫人帮她,连张夫人也不知道!”她合什庆幸着,“多亏她还有个母家潘府就是拖后腿的――” 因为夏红儿说了,大皇子没到之前审案的老内人们一定不会到。她知道是傅九在安排,暂时不去多想,却又疑惑着有了不安:“大公子进园来干什么呢,燕国公夫人有什么好见的?总不是专程给我来送牢饭的?”房里的郑归音打发走了红儿,又开始套话,逢紫这回警觉起来了,陪笑道:“大公子一心就担心二娘子呢……” 然而被她盯着,逢紫也无奈,只好小声道:“见了赵公子一面。” “赵若愚?” 她微怔点着头,“他们商量着办就好了。” 然而她被押来的时候,分明看到赵若愚站在了二皇子的身后。那时她就觉得怀疑了,“大公子和赵公子暗中商量了什么事?不光是今天的事吧?赵公子接近二皇子这事,我哥哥也知道?”越想越不对劲,她吃惊了,“不是说好了不要掺合立太子的事?咱们家一不小心就完了――” “姑娘你进宫……”不就是为了掺合这些事?逢紫小心地看着她。 “哪能呢?官家才四十岁。我们犯得着掺合这些不能马上得益的事?”她递了个眼色,表示官家不驾崩,立太子立皇后都不算是什么一本万利的大生意,“还是海禁一开,黄金万两!”她踌躇满志! “……”还是立太子、立皇后听起来要容易点。逢紫诚实地想着。 幽台馆附近的花径上,郑锦文确定附近无人低语道:“准备好了?” “好了。”赵若愚点头,同样低语了几句把事情说定,临去时他却又回头看着郑锦文,苦笑着,“这事虽然谋划得极好。等于折去了平城郡王一个大靠山。我们也接近了二皇子。但归音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可不好办。”他瞧了瞧郑大公子,迟疑着,“澄堂兄,你以前和燕国公夫人的事,还没有和她说过吧?” “这是我的私事,找你帮个忙罢了。燕国公夫人当年觊觎我的美色,差一点召我去进府做了面首。就为了这事,我在张府里被张文宪嫉妒了多少年?如今我要押宝在张修媛身上了,自然要和燕国公夫人划清立场。” 赵若愚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奈看着美少年郑锦文:“归音的意思,咱们不去理会立皇后的事?” “她还说不要理会立太子呢。”郑大公子大笑着:“你别搭理她。她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立太子立皇后才是从龙从凤之功。她那木头脑袋想不明白的。”说罢,他对着苦笑的赵若愚挥手,扬长而去,“再说了,搬倒了燕国公夫人,还能结好张娘娘。否则她把宫里的公主和娘娘都得罪了,还指望参选进宫?” 太后殿上的两位老内人还没走到玲珑斋,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出了太后殿到玲珑斋,不过只是小半刻的路。偏偏半路上遇上两回小内侍耽误了功夫。头一回是要因为要随太后回宫了,天武官寻了管船内侍引路来核对她们在船上的位置。第二回又是太后随身带着的几箱子字贴名画数目不对,青衣吓得过来讨主意。结果却是虚惊一场。 这一来,就耽误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好不容易看到玲珑斋的檐角了,两位老内人同时止步皱眉。只因比她们先到了的大皇子踏进了斋门。 方老内人看着大皇子的背影,便知道耽误的这些功夫都是为了让大皇子及时赶到。她叹了口气:“这回接了个麻烦的差事。” “……和大皇子走在一起的大人是谁?”董老内人的眼神不大好,身后跟着的青衣轻声道:“内人,那位大人是傅都管。” 傅大人在门前止步,摆出微笑恭迎老内人们的模样。 293先下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还请秉公办理。”傅映风差了丁诚过来,说了这一句就告退。 “……淑妃的弟弟?这规矩倒是半点没错。”方老内人苦笑着看董内人,人家只求秉公也没来说情不是?董老内人看着傅九转身进玲珑斋了,沉吟道:“大皇子是奉旨监审,倒也罢了。傅大人要做驸马了还有这功夫?你我虽然在太后殿上当差,但在太和宫六局二十四司里,也是有职差的。” 老内人们互视一眼,无奈着并不想得罪主持宫务的宫妃。 “郑家和他有什么关系――燕国公夫人方才没提。”跟随的青衣没忍住,提问了一句,没料到同时被两位老内人叱断:“住口!” 青衣慌忙请罪:“是奴婢违了宫规了。” 掌仪司里奉旨问案,自有规矩。 “他和郑家有什么关系,我们不需知道。也和燕国公夫人不相干。”方老内人年纪有了四五十,面容清瘦,傲然说着,“我早听说傅驸马是官家的亲从官。但他到底不在六局二十四司里干事,和我们没有来往。便是淑妃问起,自有太后作主。” “话是没错,但听说你有个族女也要参选……?”董老内人想得更多,记起了傅九是采花使。方老内人心里何尝没有忐忑,索性笑了:“你我在掌仪司多年,经的事也不少了。犯驾之事还能如何审?问清楚秉公处置就好了。有什么差错你我是担不起的。” “说得正是。” “秉公处置这话是不能相信的。”郑二娘子慎重其事地向夏红儿传授着过审的经验,“我每次都很恭敬地说话,但主审官总骂我咆哮公堂,威胁要打我的板子。我告诉你――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 她露出阴险的眼神,没被抄过家在这事上远不如她有经验的夏红儿只能洗耳恭听, “如果是平常府衙里和县衙的大人主审,按律只会说打我的手板子,没定罪是不会加刑的。因为我们家在番坊里挂了归正籍。不算是大宋人。但现在我们家是大宋人了,如果是女官,说不定要脱我的裤子打我的屁股。这样我就不能参选了。因为太丢脸了。”她叹了口气,“你看,宫里的人很阴险吧?想陷害我。” “……”夏红儿听得目瞪口呆,半晌结巴着,“不知是谁陷害郑娘子?” “燕国公夫人。”她板着脸,“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郑锦文拦住了旧情人燕国公夫人。拦在她游园赏春景的半道上。 “夫人――” 来者是女眷,辇轿边陪着的是婆子们,前后护轿是年轻的家将们。高大的银杏树在春 天里叶子烧得如绿火一般,风一吹又落了满地翠色。郑锦文扫了燕国公夫人身边的仆从,看着还是老样子的秀色可餐,也不禁笑了。 “澄堂受召而来――” 听到他的声音,辇轿里的燕国公夫人没有动静,透过纱帘轿帐,她一直在凝视着这位 近十年不见的旧情人,当日西湖边纵马的少年公子,如今已经长成了高大俊美青年。但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依旧在瞬间打动了她…… “请郑公子过来。” 她开了口,含笑凝视,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他俊脸儿挨到了她的轿窗边。 “夫人还是美艳如当年。” “……有什么话要说?”燕国公夫人手中转着扇子,扇子上面牡丹花娇艳欲滴,郑锦文伸手进去,擦着她的纤指指尖点到了花畔一行墨字,笑道: “夫人也不怕?” “我怕什么?” 她的眼光先在他的俊面上打了个转,随之眼光落下便看到了那几字:牡丹花下死。 “夫人当初能看上我,怎么如今竟然看上潘玉郎?” 愕然后,燕国公夫人不禁掩扇而笑,郑锦文站直了腰,凝视着她,“夫人如今,只是及时行乐罢了?” “你说呢?”她在扇后笑咛咛地看着他,“张宰相可好?他年近七十,宠爱的寇夫人不过三十岁,难道不是及时行乐?听说你和寇玉生也有一段情?” “我应付张大公子就够累了。哪里还有功夫和寇夫人多说一句话?”他笑着说了这一句,在她忍不住要追问的时候,他就挥手而去,“从此以后,再不见夫人了。也免得张大公子再找我的麻烦。” “……”她在轿中含笑坐着出神,有心腹难免怀疑郑锦文来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然而再想想张大公子和夫人的旧事,便也只敢小声在轿边禀告了一句:“夫人,听说因为寇玉生扶正的事。文宪公子要和郑锦文握手言和。他现在去撷英阁求见张娘娘去了,听说就是为了郑家的事……”所以郑大公子过来和燕国公夫人划清界线,免得张文宪再嫉妒他。 “……他终于也不在意我了。”幽黑的轿帘后,燕国公夫人发出了这一声轻叹。 这里的“他”,自然张文宪。 “夫人,卢四夫人差人来见夫人。” 燕国公夫人一怔,挑起窗帘,系着青绸披风的纪鸾玉在三步外低头施礼。 “咦,你不是服了药在卧病?” “奴婢事先服过解药,不妨事。”她苍白的脸掩盖在了披风兜内,“四夫人让奴婢过来,向夫人请教,就放过潘玉即,与长公主握手言和罢。” 燕国公夫人眼中闪过不悦之色:“不妨事,只要你们夫人不心软,那郑家女认罪后押到天牢,什么都容易招,你们夫人以往想要的郑家船厂也会到手。太后殿上的两位内人我都已经打过招呼了。” 纪鸾玉无功而返本应该在房中休养,双絮却在她的房中找不到她,她放下参汤食盒子,连忙回去禀告卢四夫人:“夫人,纪夫人不在。” “她这样的身体何必再为我奔忙?燕国公夫人背着我与程美人勾结,我是知道的。眼下这局面便是我想保她,人人却都想置她于死了。” 卢四夫人在御园游船上叹着,“平城郡王不知收敛气数已尽。才连累了燕国公夫人。只可惜了宫里大刘贵妃已死,如今又失了燕国公夫人。无人再与我携手。归音她进了宫,我就鞭手莫及了。” 294傅9的失落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人,御园的禁军在调动。”天武军里有急信报给傅九,他摇头道:“不用理。若是不把平城郡王收拾干净。郑娘子哪里敢参选?” 单是一位燕国公夫人,就能让她在宫里永无出头之日。 赵韦氏在轿中坐着,突然被禁军围住的时候,她心里正闪过了张文宪的身影。 然而,禁军们之后,立着的又是她的另一个旧情人郑锦文。 +++++++++++++++ 撷英阁里花香水清,张大公子张文宪又等了半个时辰,居然也没有火气,看到张娘娘坐到了帘后,他在外厅远远施了礼,按宫规问侯宫妃后就要退下离开。 “御园不比宫中,不过是递个牌子求见就进来了。已是叫我欢喜。”张修媛临别时哽咽,“兄长保重身体,切勿以我为念。兄长的脾气和缓了,我也就放心了。” 要是以往让他等上半个时辰,他早就大发脾气了。 “兄长和嫂嫂成亲后,越来越好。全是嫂嫂的功劳。” 就算只有汤少夫人在张娘娘面前坐着说闲话。她也心中安慰。旁边的挽迟却还没有回过神来,她的心早宫里传来的消息打乱了: “内人,宫里的辛月华被写入了彤册。”方才有宫里的小黄门来报急信。 “辛?”张娘娘听了当时就笑了,“公主的人?”这才转头看她,“这时机抓得太好。郑家的二娘子果然就是故意挑中这个时侯。” 挽迟的心思全被娘娘的话打乱了,她万万没料到郑二娘子竟然敢暗害娘娘。更没料到潘玉郎犯驾这件事里,下圈套的竟然是关押着的郑归音, 张娘娘却心细如发: “但愿我猜错了。这郑二娘子打从进御园,挑出了潘玉郎犯驾的事。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至少拉下了程美人,我、傅淑妃三位宫妃,还抓到了嘉国长公主的痛脚,燕国公夫人又牵涉在内——郑家那 娘子就是为了对付平城郡王。” 方才张修媛笑叹在廊下遥望层云,眼中无喜无怒,只带着三分宰相门第中久经忧患的从容,“郑二娘她现在还没有进宫,就敢如此。也是太过了…” 她到底想对付谁?要置谁于死地? 挽迟定了定神,抽身退出,到厅外召了宫女吩咐道:“去玲珑斋盯着,审完立时报过来!” 远离正殿的玲珑斋小厢房里,傅映风坐着,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郑归音还不知道他已经来了。她正托着腮坐着,等着太后宫里的老内人来审问她。 “二娘子!大皇子已经到了。二娘子还请小心。” 不肯被套话的逢紫被她赶回去了,夏红儿进房来提醒着郑归音:“傅大人让奴婢和娘子你说,有他在,他知道你不愿意,会想办法不让你做藤妾的。” 她没指望过他的时候忽听得这样知心的话,难免有了些欢喜,转眼却又淡了,冷笑着, “那是,他看了上大潘氏还是小潘氏?” 大潘氏闺名玉谨,小潘氏闺名玉令。不都是和他从小一起在东宫里长大的?傅映风坐在隔壁房里,用了专审犯人的隔音筒听到了这一句,叹气苦笑。 “叫他们开了门,离远些。”又道,“去和她说。我在这里。过去陪着她说话可好?” 丁诚连忙要劝她,没料着话说完,他又起身要直接过去见一面,还叹着:“虽然没用什么。我去和她说一说刘香兰的事。也许能让她欢喜欢喜。” 丁诚万万没料到公子如今竟然如此毛躁了。 “公子,方才公子不是还说——” 长公主的婚事牵涉太多。也不是李贺想做驸马就能做驸马的?不是他不想做马上可以不做的?眼看着他急着出房见郑归音,他连忙在门前拦着摇头:“公子,掌仪司的人要来了。” 话音未落,果然就听得廊道有脚步声响起。傅映风斜走几步,皱眉从窗口看着,正殿方向有两名太后跟前的老内人来了。老内人身后还跟着四名粗壮的青衣宫妇。带着长竹片、针盒一看就是刑具。 “公子放心,那是唬郑娘子的。” “倒也未必。你去看看——”他正要打发丁诚过去盯着,免得她受委屈,这时却有熟悉的脚步停在了他的房门前。他连忙迎了出去。声音早传了进来: “行了。她没事了。太后问了洪老档和佟掌司,差了掌仪司里最勤谨的老内人来审她。”房门推开,大皇子一脸笑意的身影赫然在目,傅映风就等着他的消息,叹气道: “公主给她求情了?” 丁诚在旁边竖着耳朵继续听着。 “迟早的事,但眼下公主还没开口呢,公主身边不是有官家差过去的薄女官?长公主没出声,倒是这女官无来无由地突然开口插了一句。太后不就明白了。我看太后本来是想让郑二娘在太上皇跟前做个承宠女御,免得苏选女独宠,又担心让太上皇年纪大伤了身子。眼下有官家的意思在,这人看着是要为公主留着。太后就打发了两个人过来问,算是走个过场。” 大皇子一径说着,话里的变故都被傅映风料到,他定下心请了大皇子入内,大皇子在内间瞧了瞧隔墙听音的铜筒,也笑着点了点头。他是奉了官家的话,过来旁听着太后殿女官审问郑二娘子。 傅映风和他坐下,隔壁还是静悄悄偶尔有咳嗽声,老内人们听着还没开审,他悄声问了一句最要紧的事。“那姓魏的宫人生死如何?真是自尽?” “是,自尽已经断气了。不是你的人找到的?”大皇子横他,他叹气不语。 “你要是能替她找回个活的就好办。”大皇子用手指点了点隔层,向他道:“她这回运气不好。这事不好辨解。恐怕走过场也不容易。我亲自去看了。那宫人确实死了。死无对证。” 说话间,他转头召了随行的人进来。傅映风一看就笑了。是临安府衙推官司马季云。汪云奴的裙下臣。大皇子顺手从司马季云手里拿了卷案:“这是郭庆远审潘玉郎的案卷抄本。”说着就递给了傅映风,“潘玉郎咬定了是和她约定好的。说她不安于在德寿宫做选女想在官家面前邀宠。又拿他赌钱输了五万贯的事逼害他…” “五万贯?”傅映风哧笑一声,潘玉郎一年赌输的钱都不止这个数,这就让人威胁了?这些供述他 早就让人暗中抄了一份卷宗看过了,所以才赶来守在这里。 但他不需说,笑着接过重新翻看,顺势瞟了司马季去一眼。 司马季云知道他的厉害,头也不抬地恭敬着不和他对视。傅映风突然又想起汪云奴进御园九成九是郑归音指使的,司马季云能正好在御园看到汪云奴,这要不是郑娘子提前谋划他还不信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就笑了。 “怎么了?”大皇子疑惑他笑得奇怪,顺着他眼神一转头,看了司马季云一眼,“他?他在大理寺,我坐衙时按例兼了临安府衙的刑狱推官职,我平常问案都叫了他。” “是。臣明白。” 大皇子带他来也是为了他是律科出身,随时询问备查的意思。傅九琢磨着,这人恐怕是郑归音通过汪云奴有过安排的,官家不让大皇子来,她也会通过司马季云请大皇子来。她可没打算被屈打成招。 “我又是白操心。”他暗叹。 295傅9的失落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感觉到郑二姑娘太凶悍不太需要他的保护,他有点有力无处使的失落,隐约又透出一阵子好笑。只能拿了卷宗细看第二回。大皇子打发了人,端茶又笑, “我一瞧父皇的神色就知道这事他要压下去。就为了让公主全了脸面。你想,她如今被人陷害,公主要是出面向太上皇要她,从选女里单挑了她,就是对她有救命之恩。官家赦了她,这也是朝廷宽待郑家。说到底,纪侍郎那边是诬陷。纪家已经伏了罪。宫里汪太监也对郑家出了手,结果宫里杀了七个大档查到太上皇的大刘贵妃。这位娘娘是出了名头一等的爱外番宝货。结果她病死了。郑家还有什么话说?感恩戴德吧!” 他手指翻着卷宗,一声不吭的,惹得大皇子诧异看他, “怎么?你觉得不妥当?不喜欢弄个商女做妾?她嫁妆丰厚,人又美貌机灵,而且很 会逗乐,纳了她为妾我也要羡慕你有艳福了――” 傅映风压根不相信会有这样送上门来的好事,嘴上却还得苦笑: “若真是如官家所料。我自然不会觉得不妥当。” “得了。她也会愿意的。你安心笼络郑家,就多去她房里让她生个长子,过继到公主 膝下。将来萌官袭爵位不都是她儿子的?郑家也一定会愿意的。”大皇子在叹气,“公主也是命苦。怎么得了这样的病症?多亏事先有个准备。你就等着郑家女做妾吧――” 他同样暗叹着,只笑:“赐婚的旨还没有下呢。殿下想太多了。哪有这样好的事?” 局面要是到了这个无路可退的地步,郑归音早就闹起来让他也不好过了。 “小女姓郑,本籍泉州番坊――” 传音筒中传来了郑归音镇定回答的声音。两人同时细听。 太后派来的老内人方氏主审,她寒着声一一问清她姓名、来历、原籍,别一名老内人 董氏声音温和不时咳嗽几声,坐在案几边提笔记载。 郑归音站在房中,双眼扫过这作派,知道是这是宫中掌仪司的规矩。掌仪司管宫中刑罚之事。老内人们不仅学过宫规专审宫女内侍,她们也是学过大宋律的。 “魏小内人虽然死了,但我有证据证明是她骗我去官家面前的。” 隔墙有耳的傅映风早有所料,听到这里依旧是暗松了一口气,大皇子已经站起立在传声筒前细听,果然郑归音的声音再次传来,成竹在胸: “不仅如此,这事还是辛内人指使的!小女冤枉,请太后明查” 傅映风一挑眉,和大皇子互视一眼,大皇子脸色有点不好,沉吟着:“辛内人?是不是 前两日在官家面前新得宠的?” “不是,得宠的是辛月华。” 傅映风的消息和他一样灵通,官家出宫前宠幸了一位辛月华的事,傅娘娘在宫里还压着,但这事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不过,听说这几位辛姓宫女之间关系密切。” 谁能断定她们背后会是谁? 傅九知道是公主,但也不会说不是?大皇子仔细听着,太后慈福殿上的方老内人果然是见过大场面,沉声问道: “不可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毒汤的事是辛内人指使?哪里个辛内人。难道是辛月华?可有证据?” 官家在殿阁中,也在问这样的话。洪老档一听他居然还记得辛月华的名字就知道这位新宠要受封受宠了!谁叫官家没忘记她?但程美人背后的靠山又太硬,他不得不把这些话禀告到官家面前,现在只好道: “不是辛月华。只是同姓罢了。其中还涉及燕国公夫人……” 官家脸色果然变了,起身走了几步沉声道:“燕国公夫人朕记得是韦太皇太后的侄女? 这事有没有禀告过太后?” 洪老档暗暗庆幸没答错,连忙道:“掌仪司的佟掌司现正要去禀告呢。让我来先禀官家。” 官家沉吟不语:“燕国公夫人的事,要禀告太上皇才行。” “是。”洪老档连忙应着,心里却知道,这事要禀告太上皇和太后,那就绝没有可能了。韦太皇太后是太上皇已经过世的生母,燕国公夫人是韦家女儿,她的丈夫又是陪着太上皇南渡时殉节的宗亲功臣,这位夫人是不能出事的。 玲珑斋里的郑归音同样也不开口再招供了,只笑着道: “潘玉郎诬陷小女,小女还要见太后才好分辨。” 她这样一口确定要见太后,接下来,董老内人和方老内人审了一个时辰没撬开她的嘴, 只听她嘀嘀咕咕告了潘玉郎一堆的罪,总而言之她就是太冤枉了,被潘家讹了五万贯还赌债还要被公主母家杀人灭口。 方老内人年纪大了一时没沉住气,作色威喝:“你不说,难道非要我们动刑?” 傅映风没忍住脚步一动,大皇子却比他更快,一个劲地招手招来了外间坐着的司马季云,一副好戏来了的好笑神色,让傅映风要去救她的心都疑惑了。 果然,她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 “辛内人认的叔父是宫中茶酒司的皇商,时常在内廷巴结走动,两位女官难道和他有交情,是要动刑伪造口供?” “……” 问话的方老内人还没有动怒,一直在做白脸的董老内人就停笔冷笑了: “就凭你这句话,你就是――” 不等人家骂她咆哮公堂污蔑主审官,她继续道: “但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只知按大宋律禀告两位内人。两位与辛内人同是掌仪司里的司闺出身,自然是旧识。我可以面见上官请两位内人回避此案。” “胡说!我们与她没有干系。” 方老内人怒了,董老内人笑着道:“我做司闺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那也应该上官来决定回避与否。请内人写下吧,小女要见掌仪司的佟夫人。不写的话,请只管动刑。除非动刑把我打晕,我是不会在口供上按手印,更不会签花押的――”她说着还悉索着,像是从衣胁下托出了什么香袋之类, “喏,我的签名花押绣在了这香袋上。家里的帐本上都有,选女名册上也有,这是伪造不出来的。想学也难,我的独家花押那也是泉州名家揉合了米黄蔡四大家的真迹给我设计出来的――太后一看就知道。” “……”傅映风没忍住,哧的一声笑了,他双袖一甩坐了下来,只是笑个不停。 “原来她昨天用什么米芾印章巴结太后,就已经下了埋伏了――?太后见过的香袋上的签字画押?” 大皇子也大出意料,倒是司马季去一脸淡然,觉得郑家女这样没下限那是理所当然。他早在泉州就见识过了。她巴结你当然是因为你有用。 296寡妇做女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这女子——”唱黑脸的方老内人终于知道遇上个刺头,没有太后的话又不可能对她动刑,只能忍怒而起,“押下再审!” 那唱白脸的董内人早得过张修媛的话,觉得这结果正好,但还是说一句圆个场,笑道: “郑娘子,老身也挺喜欢你那支新曲子,但那是教坊司的玩艺,是以色伎娱人之事。 我宫中六尚二十四司——” 方老内人咳了咳后,她似乎警醒起来,一起沉默离开了。郑归音在肚子里暗暗替她们补上了一句:宫中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们人人都是良家子书香门第出身,全是靠脑子、靠机谋、靠踏实办差、靠巴结上司混出来的。不是和教坊司一样靠脸! 她欣慰地坐下,捧着冷茶解渴,感叹着:老女官们就是有眼力,终于把她和苏选女划分开了。她虽然美貌如花但脑子更出色不是?不然怎么管内库?就是需要留下这样的印象才好… 她忧伤着美貌是一种负担,方老内人沿廊走着,一直出了偏殿,离开了天武官们的视线她才开了口,道: “这要是在宫里,就应该给她三十板子,她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你方才还使眼色不让我说话?我也只是吓她几句教她点规矩。她是必要进宫了。你没 听说?她是张夫人的干女儿,可是奔着尚宝这个大肥差去的。不是为了和苏选女一样做宫妃。”董老内人捧着笔墨卷宗,一边说一边笑着,又劝,“算了。张老姐姐早就打点到我们跟前了。也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再说,程美人都急得敢服毒了。咱们何必出头揽这个事?太后不过叫咱们来走个过场…” “但你看她招认的那些事,叫我们怎么回太后?这郑娘子可不想走过场!” 方老内人一肚子火气走远了,房中的她瞧着对面壁上挂着的三副水墨画,知道这事没完,凭她说的那些潘玉郎的破事,太后还得再叫人来问。 “什么!她把燕国公夫人和潘玉郎的事说出来了?” 不提张修媛,卢四夫人转眼就接到了消息,她正要等着要奉旨晋见。因为程美人被下毒一案也审出来了已经禀告到了太后跟前。 ++++++++ “真是出了宫,什么妖事儿都来了。” 正殿上太后发怒,官家也沉着脸,独隐瞒着太上皇,不让他在寿日里烦恼,底下洪老档和佟夫人一齐禀告:“…掌仪司查出来,程美人保胎药里的毒物是随行的医女所下,医女还未招认。奴婢们来请太后的旨。” “继续问。动刑。” 吴太后看向官家,催促道:“大哥儿,你快去看看。”待得官家起驾去了程美人的落花阁,她再沉吟吩咐,“让平宁侯府的女眷进来侍疾。” 消息早传到了平宁侯耳朵里,比女官来传旨还要更早。侯府大少夫人城阳郡主带着病在明州城没来,侯夫人不愿意去,卢四夫人早已穿戴好了郡夫人的诰命冠服。她出帐坐车,随了太后殿的女官到御园里去给程美人请安。 落花阁前的御道上,卢四夫人裙幅如行云流水划过水波纹的磨石地砖。踏上游廊,路 过的宫中内侍、女官们纷纷低头,向多年来在宫中与燕国公夫人一样呼风唤云的卢四夫人行礼。 “那是谁…”就算有宫女不认识,也会有小声提醒:“是永宁郡夫人。宫中特旨在宫门关闭后亦可进出大内的贵人。快施礼。” 随在卢四夫人身后的双絮看到女官暗中打了手式,知道官家在程美人的房中,暗喜着连忙轻声禀告给了卢四夫人。 “官家在?”卢开音止了步,“等陛下离开了再去不迟。” 她转身,扶着宫柱,仰望临安城四月的明媚天空,沉默许久。双絮有所不安的时候,才听得夫人微叹,“让五娘多看看官家的脸色,才会真正知道,怀了胎又如何?如果是太上皇一朝时她怀了胎,侯 爷少不了晋升国公之位,也许还有异姓郡王之尊。但她只是在本朝官家的后宫里怀了胎,没了家里她什么也不是。” “…夫人放心,官家不会忘记夫人献宝献策的功劳。” “岂止是我?是我卢家、程家世世代代的忠心。还有我北地士大夫和旧勋两系对赵氏一族在江南建朝的鼎力相助。” 卢开音淡笑着,手指尖抚过了廊外的魏紫花瓣,说出口的只有一句:“与我卢程两家相比。郑家…根基太薄。” 不值一提。 双絮会意。然而转眼间有小青衣匆匆来报了急信,卢四夫人在落花阁的后廊万万没料到得了郑归音审案的结果。 “燕国公夫人和潘玉郎这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强忍怒意,压低声音的时候,双絮就提醒:“夫人,纪夫人说过——” 她想起了纪鸾玉那夜从御园码头离开时向夫人说过的话: “夫人,程美人苦思着要设计了归音娘子。而我只怕郑娘子反过来的把程美人陷进去了。郑家和平城郡王结仇,早就知道燕国公夫人必要对郑家出手了。” 纪鸾玉在夜色中,提灯回头向送到船头的卢四夫人笑着: “夫人何必有遗恨?岂不知郑家人遗恨更深?他们家贼人出身,在泉州立足十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只有遇上了夫人才吃了大亏几乎满门覆灭。郑家老爷和他们三兄妹必定是商量了又商量,才想到了这个法子除掉燕国公夫人进宫。” “只可惜我在宫中没有职差。”卢四夫人那时也曾恼极长叹, “若是我能和赵韦氏一样在宫中挂了职——若是太上皇的明受太子出生时我就回了临安,和她一样在东宫持了职岂会如此受困!” 可惜她不是寡妇。不方便在宫里为女官,也就不能和燕国公夫人一样插手宫务,甚至插手立皇后的大事。 “可惜韦太皇太后已死,我不能再随意进出宫中。”卢四夫人长叹不已。 “以妾身看,未必不能谋一谋。”纪鸾玉沉吟思索着,在没有把握前并没有说出这句话。 官家在落花阁里看程美人,洪老档听了小内侍悄声禀告:“永宁郡夫人来了。” 洪老档瞟了内殿屏风后的官家一眼,左思右想,到底没敢弄花样请永宁郡夫人进来和官家照个面叙个旧情。 不但是官家不好糊弄,卢四夫人那也是个厉害主儿。当年韦太皇太后在的时候,连身为建国公的官家偶尔在宫中见了她,也要笑着唤一声:“开音妹妹。” 297姐弟恋小白脸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多年前的宫中旧事只有老太监藏在了心里,如今官家正陪着程美人。同样受宠的张修媛在撷英阁中召见的娘家人还没有离开,她同样在叮嘱着汤少夫人:“嫂子还请时时劝着大兄。不要在府中与郑锦文为难。郑家在泉州十多年,家产庞大,上有权贵觊觎,下有小人窥探。他读过书、从过贼、经过商、做过官,他的权谋诡计岂是大兄能比的。他写几篇钱粮上的文章得到父亲赞叹那又算什么?大兄何必嫉妒他在父亲面前得宠?他不过是在户部做个外流小官罢了。科举才是正途——” 汤少夫人暗叹,她和张娘娘一样都心知肚明,张文宪和郑锦文不合,不是为了张宰相看重郑锦文,而是因为燕国公夫人的旧事。 郑锦文把要放的假八宝印放进了燕国公夫人的轿子,大摇大摆地离开,赵若愚早就配合默契,他通风报信把燕国公夫人轿中有玄虚的事告诉了二皇子。 二皇子大喜过望:“有孤王来办成此事,宗亲们也就安稳了。” 赵若愚拱手道:“不仅如此。这也是让陛下知道殿下的果毅英武。再如何——”他看着二皇子,“陛下再如何孝顺太上皇,立太子的事必是陛下自己作主的。” 郑归音还压根不知道她最喜欢的嫁妆八宝文昌印涉入了立太子的大事,她被审了一场,送走了两位老内人,自觉得辛苦。她起身走到了门边,叩门后,她在没上锁的门缝里说了一句:“我要吃荔枝干果儿。” “…是。” 陈强只差没说,姑娘你还吃得下?你没看老内人走的时候那一脸的杀气?齐安一声不吭就去叫夏红儿了。郑归音在门边上瞧着陈强那忧郁的脸色,诧异道: “不是有你们大人?” “…”陈强就更加忧郁了。 她丢下了陈强,老神在在地回来坐下,瞟着墙壁,想着夏红儿临走前又使了眼色给她,却没有说什 么。所以她就明白一定是隔墙有耳,更何况这丫头还在桌上用手指划了:“傅大人说他一直在的。让你放心。” 傅映风在隔壁。她可不稀罕。她看着门外的陈强没注意,伸手翻着桌上的零嘴糕饼食 盒,她没有动过也不许人撤走。因为一叠玫瑰饼最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司马季云。” 她认得这是汪云奴的字。她暗想着这云奴娘子除了被汪孺人挟制。那也是汪孺人太厉害。 不是云奴娘子无用。她现在是不负她望,召来了司马季云。这人应该也在隔壁。 她把这纸条也嚼了吃了下去了。隔壁的傅映风瞧着司马季云,就觉得他是为了郑归音白 操心,她自己也摆平了这件事。大皇子却拉了傅映风赶着去向官家回禀,他一路上还对司马季云笑道: “你在泉州问案时也吃过她这一套?否则你非求我。来听这一场干什么?” “…她对下官,可没有这样客气。” 司马季云还是有些腼腆,知道隐瞒不过大皇子,更知大皇子宽厚,没忍住也在笑, “当初在泉州。也应该是郑娘子头一回上堂,分寸还不够好。她在堂下嚷得比下官还 大大声。下官也年轻气盛,不等她说完就指说她咆哮公堂,准备打她十板子去去她的骄横之气再说——毕竟刁民难惹。不识字的小民们可没办法和他们讲理——” 他赔笑看了一眼脸色不善的傅映风,暗暗嘀咕着果然这郑娘子是要随藤为妾的样子? 他不过说了一句旧事,这位傅大人就给他脸色看。 司马季云愁着怎么捞这郑二娘子一把,好让他的心上人云奴娘子欢喜,也不知道他托 了茶酒司内侍递进去的小纸条郑娘子看到了没有。 大皇子早听不同的人说过一年前泉州的事。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不由得地笑,傅映风打听了很多就是没听当事人说过这早先前的事,不禁问道: “后来呢?” “后来,下官一时口误说错了动刑的律法。她又嚷起来说下官公报私仇,然后就开始哭着背律法,又说下官是假冒的推官。连律法都背不全。他们泉州的律科才子人人都能把《大宋刑统》八十万字倒背如流。连她这样的小民都能背上一半…” 傅映风忍着笑,听着司马季云用往事不堪回首的脸色感叹着, “大人也知道,衙门大堂口按例不禁百姓听讼,偏偏那一月有乡试,听讼的福建路士子特别多…下官实在是没有她那样的厚脸皮…不是,是没她那样的聪慧机灵…” 他违心地说着,果然看到傅大人脸色越来越好,还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大皇子没忍住,大笑不止,拍着傅映风的肩,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傅映风直到这时才猛然意识到,汪太监家奴的案子里他是被涉及的被告!原告就是郑二娘子指使的家奴!他需要彻底重视起来,否则就是和司马季云一样成了个笑话。果然,这小子一脸的苦笑,摇头无语: “到如今,若愚公和谢才子这些福建来的举人们,看到下官都是笑,未语先问一句…” 他们会问:今天能背了吗? 打从这件事之后,泉州有才女能把宋刑统八十万字全背下来狠狠抽主审官脸皮的传言,就在律科举人出身的各衙门推官、判官里流传了开来。 傅映风当年在明州书院时,也自忖是要进士及第的才子,没把律科试放在眼里,然而此时他衡量了一下八十万字的《宋刑统》,走在路上,突然就想: 也许冒着被郑归音下药毒死的风险纳她为妾,也好过她不撤案非要和他打官司。他正琢磨着的时候,司马季云长叹着: “后来我才听说,她是被苏家关在府里,没要别的就要了本宋刑统,就这样背下来的…我倒也不佩服她背下来的能耐,给我半年关在房里我也能背下来。我只是觉得抄家后她这份镇定…这不像是私商家里能教给她的…” “…”傅映风何尝不是这样想,但他却早知道是怎么来的,大皇子的声音响起: “谁在里面?” “永宁郡夫人——平宁侯世子夫人卢氏在。” 落花阁门前的小内侍悄声说着。 298姐弟恋小白脸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落花阁内,官家坐在程美人的床前,听着御医说程美人中毒还浅,胎儿和母体都无事。他点了头,随行的内官大档悄步上前禀告了几句,他起身道: “平宁侯府的女眷在候着?让她进来陪着娘娘。” 说罢,他转出屏风准备离开,隔着三重廊门和重帘珠檐,他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 女官们从侧廊上引进来了卢四夫人,她的身影夹杂在了廊侧两面牡丹花影间,丝织的帛带与廊脚的芍药月季一起。缤纷五色折射艳阳。诰命冠服都是一样的,但各府夫人难免各有副饰。他只看到她发髻冠上一支细细挑出来的楼台攒珠斜钗。 那楼台以百粒上等细珍珠和金丝串成,攒成了楼阁三重门的花样。重楼中似乎也有金桂树下的美人徘徊。远远一瞥,竟然也有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委婉幽韵。 前面的正殿上,传来苏选女为太上皇唱着李学士的情词,缠绵悱恻,官家转身出了程美人的居所,向正殿走去。傅映风等人候在了门前,同样看到了侯府女眷从侧廊上进殿的身影,果然是卢四夫人。 “来得也太快了。” 他暗自皱眉低语了一句,大皇子扯了他一把,示意他小声,他还诧异大皇子终于知道要忌讳平宁侯府防着二皇子了,却又听他悄声道: “你也听说了?韦太皇太后在的时候,格外给了她进出宫的腰牌。因为她…” 傅映风没出声,大皇子也不会说明,但他们确实早就听说过,三十年前东京城里先帝 们还在的时候,卢四夫人本来是东宫太子妃——将来做皇后的人选。 战后逃到了临安城,韦太皇太后在的时候也想过要让卢四夫人做皇子的正妻。但那时, 宫里有两位收养的皇子。一位是庄王爷,一位就是官家了。 “官家也是高看她一眼的。韦太皇太后不在了。这进入大内的腰牌从没人提要收回。毕竟当初庄王爷都下聘了。被她装病推了。” 郑归音坐在厢房中,听着夏皇后家出身的夏红儿说着一些宫中秘事,说着卢四夫人当年对官家的拥立之功,点头笑语:“我明白…” 她何尝没有从沈娘子嘴里把这十多年的旧事打听全了,到底她也微叹笑着,“我这位姐姐,只吃亏了一件事。” 时运不济。 夏红儿呆愣,转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掩唇道:“二娘子说得是。我听说等太上皇下决心要立官家为太子时,韦太皇太后就驾崩了…” “这位老人家一驾崩,丧期还没完官家就被立了太子,平宁侯府里的人才知道我这位 姐姐的先见之明吧?要是当初嫁给了庄王爷,押错了宝,卢、程两府都赔进去了。” 她托腮坐在了桌边,用手指拨着白瓷果盘里的荔枝干果粒儿,叹着, “她那样拿得定主意,把两族的长辈们都得罪了。宁可用尽手段嫁了程飞鹏也保住了 卢程两家。如今那两家长辈遇上事谁不想多听听她的意思?我早知道她逃过去依附舅家,可不会有享福的闺秀日子。她能翻身我也是欢喜的,只要她别拿了郑家的家产作垫脚石…” 夏红儿听到这里,欲言又止。 郑归音瞟着她憋得涨红了脸的模样儿,禁不住也要笑,她和夏红儿同样鬼祟在心中同转着一个迷团:官家是不是也曾经钟情于卢开音? “不会!” 她突然开口,夏红儿渴望地看着她,等着卢四夫人的亲妹妹开始八卦,郑归音却在回想着方才官家要和她说起的女子岂不是范夫人?夏红儿焦急的视线惊醒了她,她无奈结巴着:“我是说别的…比如四皇子这类的…” 夏红儿立时摇头,表示这种谣言那是绝不可信,郑归音唉声叹气,托腮坐在一边,想到秀王府的女婿程青云丢了世子位也没有老丈人出头,白白便宜了卢开音的风流老公程飞鹏,这样的局面也叫她不禁觉得,傅映风要是官家的私生子那真是一件大好事! 出了落花阁,官家一路听了大皇子的禀告后又看了卷宗,沉吟不语。傅映风瞧出他是被气到了,自然不出声。 等一行人到了官家的正殿百~万#^^小!说,他才使了个眼色,让阁外的好友李贺等几位御卫站远些。随行的内官大档不是洪老档却同样有眼色,立时招手带着几个小内侍们也退了出去。 官家在紫檀书案上重重丢下卷宗,端坐不悦道:“她这是召认的什么?潘玉郎和燕国公夫人?潘玉郎是燕国公夫人的——” 官家实在说不出“面首”两个字,只厉声叱着,“燕国公夫人已是五十有余了——!潘家是怎么教导子弟的?!” 今日之事竟然引出这一出贵妇与美少年的糊涂风流案,傅映风都忍不住要为嘉国长公主的脸面全无而叹气。 ++++++++++ “郑家女,这是要与本宫为敌了?”嘉国长公主在缀锦殿里气得发抖,“亏得本宫还要为她说情!” “殿下。”大潘内人沉默半晌后进了言,“她是绝不会嫁给玉郎的。” “若是如此,此女就不要指望在选女名册里过三轮了!她在泉州城为外室的风声,迟早要举城皆知!”连旁边的薄老女官也忍不住出声,这商家女当真是欺人太甚。 +++++++++++++++ 傅九没这个担心。谁叫他是采花使,而另一位采花使是秀王世孙?郑家没巴结他却把秀王府早就打点好了。绝不仅仅是王六一家。 大皇子瞟他一眼,敏感地察觉,傅映风恐怕是早就打听到了风声。 果然,官家发完脾气后又转颜,好言抚慰了傅映风:“潘国公府中的事,早就应该好好查一查。此事与公主也并无关系。” 但至于对亲儿子大皇子的辛苦听案,官家连个赞赏眼神都没有。 傅映风早知道官家不属意大皇子,心中难免为他难过,出了正殿大皇子却同情地看着未来傅驸马,那怕是做了驸马都尉,在傅家和范家的眼中这压根都不算是好亲事吧? 、 299公主的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皇子在想办法让傅驸马心甘情愿,劝道:“要不…听说李贺闹着要娶尉迟家的女儿?既然这样,就让他去娶好了。我去帮你和公主提一提,让大潘氏也随藤嫁给你?她们家自己姐妹,必不会闹起来的。” 傅映风失笑看着他道:“公主下嫁,岂有纳妾之理?”在大皇子又惊又奇又佩服的眼神中,他瞅了他半晌:“公主的病,大殿下可有要示喻臣下的?” 大皇子一惊,立时肃下脸来:“长公主身怀有恙?孤王并不知晓这回事…”又长叹着,“是孤王说错话了,公主岂有藤妾?就是她和潘府二女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舍不得分开罢了。孤王不过是有些感慨…” 他挑眉一笑:“殿下何必探臣下的口风?” 大皇子笑着绝不承认,他早没好气拉了他到一边,轻声道:“殿下,太上皇宠信的林御医听说早被召回京。这几天怎么没进宫为公主诊脉?” “在给太上皇配药呢。原来你听到风声了——大皇子的眼一亮亦小声回答着,“孤王正为长公主的病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她这两三年竟然是一病再病?”他宽厚慈和,平易近人,与官家并不相似不为父亲所重,明白傅映风说起林御医的意图,反倒为他犯愁,“万一公主凤体真是有恙。你不纳妾万一没有子嗣。你家里可绝不会答应。我听说你娘在宗正司那边一直说着赵慧儿的事…” “让林御医再诊一次。” 傅映风断然说着。大皇子微震看他:“你的意思是…” 公主没有病? 西湖水波拍打着西城钱湖门,范夫人的船也来到了临安城。坐船从临安城北门余杭门沿运河驶进,河风清柔,赵慧儿陪着范夫人在舱中说话,听着夫人道: “公主…这门婚事看似对我儿有利。那也不过是眼下。再过几年。太上皇不在了不大不一样。”范 夫人素手抚槛,看着河景缓缓叹息,“偏偏她和母家潘府的姐妹太亲近了些。如今的说法竟然是非要带潘家子陪嫁。太后那边竟然都不便劝了。我亦不知道公主到底如何想的。莫非真是诊出了女病?” 尤婆子在舱门边守着,心里直犯怵:公主的花粉症与范夫人多少有些关系,但这女病是怎么出来的? 难不成是吕妈妈用错了药? 尤婆子心里越想越不安,范夫人倒还沉得住气:“无论如何,公主这一回病得蹊跷。我实在不愿意我儿涉入太深。她实在不是傅映风的良配了。 “小女明白。” 赵慧儿暗忍欣喜,捧茶到了范夫人手中,恭敬回答着,“小女愿随夫人安排。” 范夫人看着她,缓缓点头:“你真心愿意…就好。你要明白一件事。公主若是真不能生育,她会让潘家子为她产子。却绝不会让你生下子嗣。” “小女和公主却是同姓姐妹,小女自有办法。” 赵慧儿从容回答,范夫人看着她,眼中亦是感叹她这份坚持,“但你要是入府为妾。恐怕赵姓都难保。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映风酬答你的功劳愿意为你择一门佳婿。明州学院里的举子们,家中也有良田宅院。我再为你求一个县主的诰命。你此生也能和顺平安。” “夫人和公子的大恩,小女碎身难报。但小女…”她沉默了一瞬间后,范夫人就听到了湖上一阵小卷风,吹得湖底尘埃飞起,片片湖叶直上九重青天,她抬眸,“小女钟情于公子。” 范夫人凝视着她,暗暗摇头。嘴里却叹道:“你想明白就好。” 拿定主意要随藤为妾的赵慧儿回舱房,她仔细梳洗,叫了三四名丫头婆子为她换衣插钗,打扮一新,准备下船后就去拜见宗正司大宗正——赵一明的祖父寿安伯大人。 请大宗正作主,让她进宫侍奉公主。 风吹动细白窗纱,她在窗中已经看到了报恩寺金铜色的佛铃飞檐。到得船近范府码头, 宰相府第,气像果然与宗亲公侯府门不同,她喜不自禁。 出舱时一抬头,却看到河道里船只回避, “肃清河道,禁止通行——” 消息传来,双圣的御船要摆驾回宫了,公主也要随驾回鸾。迎面驶来的船上虎狮旗烈烈招展,一条接一条宫中天武官的军船前驱在相府前的河道驶过。 “我进京城见过淑妃才能打探内情,只是我未雨绸缪。公主如何想我不在意。但若是映风真做了驸马,真有了潘家的随藤——我不希望她们生下映风的长子。最好是不要生下儿女。”她在心底,牢牢记住了范夫人的话。这就是她日后在驸马府中为妾的立身之本。 “什么?官家有旨意让郑二娘子也随藤?”方踏进了范府,赵慧儿就听到了坏消息。 “急什么——”范夫人却镇定如常,“我看她不会愿意。” +++++++++++ 郑归音早盘算好了赵慧儿和长公主的事,她现在忙着应付的却是宫中的张修媛。要不 是夏红儿一直在眼前陪着她,她实在想写封信传出宫给郑锦文,写几句方才不忍说但打心底的私话: 比如她着实亲眼打量了官家,他不及郑锦文长得好看,年纪又大了些,但容貌气度看 起来也是人才出众,再说赵家比郑家有钱有势。他还是死心吧。 “至于程美人——没有纪鸾玉相助的话她根本不足为虑。张修媛恐怕都没把她当对手。但她现在要后悔了吧?正忙着打听茶酒司的青衣纪鸾玉吧——” 她笑着,坐得有点累了又开始用荔枝干果儿丢镜子,听得一屋卟卟卟的轻响和她的笑声,“我就盼着,在我进宫前张修媛收拾了她…那可就省事了…” 夏红儿无语地看着她这怪癖,自我安慰着郑娘子看来开开心心并不害怕张修媛的样子,她回去也好向傅大人交待。 郑娘子一边玩着一边又想了想:“对了。等我进宫你也要死盯着我是吧?我告诉你,你机灵点不要坏我的事。程家还有一位六娘。她要是进宫——” 夏红儿忙着收拾逢紫送进来的衣裳,头也不抬地接口道:“这娘子我见过,她如果熬过一两年还能顺顺当当,也是个厉害人。但她那性子——” 程若幽那火爆性子进宫不用一两年就得吃教训,运气不好指不定就召了贵人的厌了。 300你喜欢傅大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喜欢傅大人?”郑归音见她这样机灵,心生喜爱之情又遗憾地瞅着她,惋惜问。 “…没。”夏红儿差点被口水呛死,连忙转身果断摇头,见她眼睛一亮,丢下荔枝果儿上来抹了手亲亲热热拉着她:“你说亲事了没有?” 夏红儿赶紧抢在她开口前陪笑着:“奴婢没福份,不敢仰慕大公子…” 她的脸色更为遗憾,歪头又想了想,夏红儿暗恨自己居然能和郑二娘子如此心有灵犀,赶紧又陪笑道:“赵才子,奴婢也不喜欢,贵府上的三郎听着也不是奴婢能高攀的…” 所有的话都被堵死了,郑归音眨巴着眼睛,笑了:“你比逢紫还要聪明呢。” “不敢…”夏红儿的脸陪笑得都快僵了,她在郑大公子身边呆过她能不知道逢紫? 那不就是郑大公子送给妹妹的陪嫁丫头? “你觉得,逢紫她喜欢什么样的?” 郑归音拉着她的手不放,转而开始和她谈心,夏红儿听出她那话里的意思,是明白她 和逢紫不一样没想着着陪嫁了,她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 “逢紫姑娘是个实心人。最知道感恩图报。这事得看大公子的意思。大公子喜欢什么 样的她就喜欢什么的。” “逢紫,她什么都听我哥哥的…”郑归音托腮坐下,侧望着窗外花影伤春悲秋了, “但我哥哥是个糊涂蛋…” 夏红儿忍着笑,陪着她忧郁的时候突然听得门外齐安的叩门暗号,红儿连忙收拾好了 一桌子滚动的干果儿,接了郑归音一个眼色,她不安地提着食盒侧身离开。 郑归音坐在房中只见得房门一开,锦绣珠光满眼,十数位宫中青衣、内人们涌了进 来。她们簇拥着一位盛装宫妃。她果然等到了奉旨二审的张修媛。 “郑氏——” 她早就站了起来,张修媛也没有摆出审案的架子,进来安坐之后,自有女官宣了太后 和官家的口谕。娘娘这才冷淡问着:“燕国公夫人是有爵位的宗妇。又是国戚之女。这位国公夫人借赌债逼潘玉郎成婚的事,且不说真假。但你们郑家又是怎么涉入其中的?” 张娘娘坐在了桌前,瞟过了桌上她没有饮完的的茶水,官瓷细盏碧茶如玉,微冒着雾 气,她只嗅茶香就知道是上等的贡品建茶。她心中冷哼后突然作了色: “你在这里关着本应反省自问,却是如此闲情雅致,贪享口腹之欲!?你们郑家好大的脸面——!” 郑归音站在房中,低头挨骂装哑巴。暗忖着张修媛难不成是在为程美人脱罪而生气, 到她这里来出气?要不,就是张修媛嫉妒她的美貌? 她这样赤果果的眼神让张娘娘生气,她并不打算用刑,素手拍桌:“回话!” “…张娘娘不是心知肚明?”她终于抬了头,对两列内人们的威胁眼神视而不见, 她不紧不慢地笑,“燕国公夫人赵韦氏嫁给了宗亲燕国公。是太上皇的侄媳妇。但她也是太上皇生母韦太皇太后家里的亲侄女。她和张娘娘你的大兄不是也有过一段旧情?” 一室的寂静中,女官挽迟的脸都绿了,人人低头屏息。唯有张修媛还能维持着没有表情的脸,她极快地瞟过了郑归音的眼神,又瞟过了随行的十名宫女和内人。 她们其中有人和郑锦文暗通消息,她是知道的。 郑归音差一点被她抓住了破绽,惊觉这张娘娘只是表面上装着怒意,实则在观察她 的反应,她警醒起来,嘴上却更不饶人地笑着: “…不瞒娘娘。家兄也是人才出众的美男子。多年前初进京城游学。家里还没 有出事。他也是鲜衣怒马,风流自赏。最喜欢在西湖水堤边和贵介公子们赛马。也曾蒙燕国公夫人赐赠过一匹名马,只不过我家的兄长退回去了。” 郑大公子当年也是很自律的美少年。 “我如今还记得在兄长的旧诗匣里,看过燕国公夫人抄送来的诗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 不开门…”这两首诗把寂莫女子的心意表达得如此液哀怨委婉, “燕国公夫人守寡时求娶者无数,然而小女听说她独爱美男子——” 她感叹着,半点也不当是在问案,把郑锦文的风流逸事一骨脑地说了出来,挽迟早就挥手让内人们都退出房间,且看到了房门外天武官们的隐约身影。她暗恨,娘娘来此本来是给个机会让这郑二娘子求饶求救,没料到这娘子并点不知道好歹,娘娘还不能真把她如何? “多亏我兄长少年时心中喜欢的人唯有一位。” 张修媛不动声色,冷笑看着她,仿佛在看丑角儿。她不是不能叱喝一声“来人!把她的嘴堵上!打她二十板子。”但这话不能说。因这地方是官家让天武官看押,并不是她的地地盘。更因为她来是另有担忧——她在娘家张府里的眼线何尝没有悄悄禀告一件事:郑大公子在西湖边有一处小别庄,里面也许有与她相关的旧物。 这才是杀身之祸! “本宫饶了你的胡说八道,你不怕连累家人就尽管说吧?” 郑归音是什么人,这位娘娘没有翻脸让她闭嘴就已经证明她打算听下去,她笑了。 郑锦文的初恋可不是她张修媛,而张娘娘果然精明,她是担心旧情旧事泄漏才抢了这二审的差使。 “那是我们府里大管事的女儿。一位叫裹儿的娘子,因为爹爹把她给了三郎,兄长一 气之下来了京城游学。娘娘要是不信,我还有裹儿娘子的画像,当真是沉鱼落雁,我兄长心里只有这一人了——其他的不过都是逢场作戏——我兄长还为她在西湖边建 了一处水水庄,里面都是旧情旧物旧诗作。” 咣的一声,张修媛霍然站起,面色铁青。挽迟上前一步,厉声叱着: “娘娘问案,你竟然敢胡说这些市井粗俗之事!别怪娘娘不在太后面前为你说情!” 301张3衙内的亲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见过我三弟了?”张娘娘开口笑着,她微怔。娘娘抬手像是要阻止女官叱骂。挽迟微惊看向她,连郑娘子也诧异。却见她突然一丢,把手中那柄郑锦文托人放在她扇盒里的乌晶柄檀香扇子丢出去,叭的一声落在了郑归音的脚下。 “这是你的扇子吧?你买通了我身边的宫人放进来的?”她淡笑着对郑二娘子,“本宫小看你了。” 说罢,她竟然也不听回答就转身走向了房门。郑归音缓缓蹲身从地上拿起了乌晶柄檀香扇子,旁边惊住的挽迟这时也明白: 这是郑二娘子借着郑大公子的名义,送进宫里给张修媛的扇子,上面的四句诗也是她叫人刻上的。并不是郑锦文。 “娘娘说的没错,这是小女的扇子。”她看着张修媛的背影微笑说了一句,“令弟三公子确实也和我说起了以往娘娘在张府里的旧事。还有这扇子上的诗。” 张娘娘脚步一滞。 +++++++ 张如柏今日在六桥苏堤的码头上本要等着郑锦文离开,再打发人去找郑归音,两家的帐子本来就离得近。没料着,御园里差了小黄门来接郑家娘子进宫,他就认出了与船同行的天武官都头齐安与陈武。 “他们是傅九差来的?”他认得逢紫,叫她过来问,逢紫含糊说不知道。这衙内居然叫丫头递了个消息给郑二娘子,郑归音意外这张三衙内捎话过来: 本公子托你的事办妥了?不会让傅九发现了吧。他难道连你也盯着? “和张三公子说,藏雪院里的事情办了。确实如张三公子所料。还请公子不要担心,傅大人虽然每日都差了人盯着三公子,可不会差人盯着我的梢。”她笑着,至少傅九 不会叫人盯着冯虎,跟着冯虎去藏雪院。 “那就好。”张如柏得了这个消息,松了口气,转身要回帐子里继续听曲吃酒地玩乐,突然又转头看着逢紫,半晌后才出声,“…我们家打算好了,说本公子和郑娘子订亲后她反悔进宫,我恼恨交加和娘娘翻脸又和父亲不和,所以一人去四川上任。”他望着逢紫,“你跟我走?” 逢紫惊呆了。倒不是因为张如柏一直有意纳她为妾,而是她怎么从没听郑大公子说过这一回事?大公子不是盼着局势不好,就让二娘子嫁给三公子,两人一起去四川远离京城?她勉强镇定着委婉回绝,还是老一套要在郑家报答恩情,然后追着送郑归音上船,得空问了一句。郑娘子理所当然笑道:“我和他约定的。他为了张娘娘,让我替她悄悄把大公子的藏雪院烧了。我就答应了。” “…姑娘你什么时候见了三公子?”逢紫是贴身丫头居然不知道。 “就是我去李副相帐子见尉迟香兰的时候,人多帐挤,他也在附近。”她扶着她的手进了船舱里坐着,打发逢紫回去时瞟到了船头的齐安和陈武,“傅九弹劾张宰相府,又素来与张如柏不和。傅府一直有家将盯着张如柏和他的人,他有些事不方便托我兄长就找了我。” 她和张如柏各取所需。 ++++++++++++++++++ 张娘娘暂时没有追问三弟的事,她在房门前站定了终是回头定定看了她一眼:“你冒充你兄长,故意送来这把扇?” “是。”她笑道,“这是为了多谢娘娘把我的新曲传入德寿宫中,本来我兄长求了娘娘想让我进太和宫的罢?娘娘你失言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挽迟大怒,踏前一步几乎要叱骂这不识好歹的郑家女,要不是娘娘答应了郑锦风为她进宫铺路,她以为她凭一只破曲子就能上达天听?张娘娘却极低声:“你也是想告诉本宫,本宫在宰相府写过的一首旧诗作如今还留在宫外,恐怕是祸患?” “是。娘娘。”她终于笑了,这才低头施了一礼,“娘娘放心。我已经处理了。” 张娘娘盯视她半晌后,柳眉渐渐拧了起来:“你竟然如此大胆——” 她同样变脸而笑:“娘娘,我哥哥应该是想让我进太和宫吧?娘娘却把这曲子送到了太上皇的耳朵里。娘娘不想让我进太和宫,为何不直接拒绝了我家兄长。何必戏弄于他?” 郑二娘子轻笑着,把玩着手中的檀香扇子,“…或者是娘娘心怀顾忌,所以从不打算把郑家放在眼里是不是?” 张修媛眼里,压根就没有她家的郑锦文吧? “…你本来就是德寿宫的选女。”张修媛平平说了一句后,这才挺直着背缓步离开。 郑归音冷笑看着关上的门,知道这位宫妃心中早就大怒只是不好发作。她难免心情舒爽,就算这番话会被那些宫女里的眼线传到郑锦文的耳朵里去,她也不怕他来兴师问罪。 她又没编没胡说。 咣的一声,房门又被推开,挽迟回来从她手里抢过了扇子这才追了出云。她看到门外张娘娘的身影未动,果然如她所料,不由得笑道:“我送扇子,难道不是好意?张娘娘眼下就要升品级。将来官家又要立后。连令弟三公子也觉得当年不应该把娘娘写的这四句诗拿出来送给我兄长。所以让我送回宫中。这样的把柄还是自己人拿着更好不是?娘娘难道还要疑心我们家的诚心?!” “…” 廊下的宫女和天武官都被赶得远远的,唯有张修媛在窗外静静立着,郑娘子还在笑道: “娘娘和三公子姐弟深情,三公子为娘娘不就担心这事?我实话告诉娘娘。那信我哥哥早毁了。在藏雪院只有他自己的手抄诗幅,并无一字外泄。但这件事若是我必定不会担心——” 张修媛写得那样谨慎的几句诗,没有开头没有署名,什么话都没有。就算是被傅九拿到能有什么用?张娘娘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私情。更何况傅九这些年习惯差人盯着张如柏,查到他到了藏雪院附近,也查到那院子是郑大公子的产业。但未必就是查到这相府旧事。 【抱歉,今天有意外更晚了,明天还是中午12点。】 302休妻再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透过窗纱,凝视窗外这位宫妃的身影,似乎就能从她笔直的身姿里窥查她内心的隐忧:凭空还能生事,更何况还有诗有扇? 也许,正因为娘娘心里曾经有过郑锦文才会生了忌讳… 这位宫妃仍是不得不防郑家。 “谁又没有少年时踏花赏蝶的时光?”郑归音站在房中轻声说着,知道这话也只有张修媛和她那位随身女官能听到,“娘娘何需自苦?想想我哥哥的那西湖边的藏雪院子,娘娘想必听说过。里面已经被我清理一空。既然如此,娘娘何必非让我哥哥和夏家联姻?” “诸位太国舅和国舅府中。唯我母家的夏皇后最不得爱宠,但也唯夏国舅最得官家之心。想必你也知道。让郑家与夏家联姻是本宫诚意在此,郑家却以为此事不妥?”张修媛的声音透窗而来,剔透如碎冰,“我让郑家与我的母家联姻,难道郑大公子竟然不愿意?莫不成他送郑娘子这番进宫,是要与本宫在宫中一争圣宠?” “…”这话直接说就是,你进宫是要和我抢老公,还是帮我当皇后?帮我做皇后就得两家联姻才信得过。 “你以为本宫会相信郑大人的话?他请家嫂传说说你参选是为了洗清在泉州的谣言?想在女官嘴里得一个上上等的评语后再使钱称病体面退选?”张娘娘隔着窗纸,一双冰眸盯着她,她还能看到娘娘模糊的微笑,“就算郑锦文想为你安排一门婚事以后保全你,本宫也不会让你嫁给我三弟。徒增笑柄。” 等得外面人影一空,陈强、齐武回来站门,郑归音终于放松下坐在房中,她疲倦叹息道: “…太精明了些。” 张修媛太难对付了。难怪没看上她家痴情大公子。 挽迟把扇收在袖子里,追在张修媛身边,她心里着急有话要说却不敢多言 ,只暗忖着娘娘不是赞 过郑锦文的这计谋: “不是本宫算计郑家,而是将来或是本宫与淑妃相争,父亲大人又被弹劾。大哥在京城里与本宫同进退是嫡长子应该的。而三弟…他素来只好玩耍,远在四川仕途无望是好事,若是有一个嫁妆丰厚又能打算家计的妻室为伴,平安渡日便足够。父亲和我们兄妹也不会担心他了。” 娘娘不是很中意这门亲事? 一直快走回到了正殿要去拜见太后了,见得张娘娘停步伸出一手,她才敢转身从宫女手上抽了一柄寻常团扇子奉给娘娘,借机开了口悄声: “娘娘,要怎么回禀太后?” “…回禀什么?”张修媛脸色木然,脚步沉重,“燕国公夫人做的那些事谁不知道?但太后是绝不会动她的。郑家女招的那些事有什么事?除非燕国公夫人被拿下了。” 挽迟同样暗叹觉得这事办不了。张娘娘摇头:‘我去见太后,只能为她求情了。否则大兄和嫂子问起我也不好回话。” 然而御园里早就暗流涌动。燕国公夫人的轿辇从西北角门出了玉津御园,家将们护轿还没走出角门就被三衙禁军拦住了: “禁军搜拿贼人!” “大胆——”国公府的家将们色变喝叱,“你们干什么?不知道是谁家的轿子 吗?” 赵若愚负手站在了楼阁中,清俊的面容上微微带笑,他眺望西北门前的变乱。 三衙禁军拦轿的情形落在了他的眼中,他再一转眸,就看到了对面偏殿长廊下也站着一个人影,仿似和他一样在看着这一幕。他认得那是郑锦文。 郑锦文抬头,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一切顺利,赵若愚笑着转身下楼,他在楼梯口拐角看到御园正殿。殿廊上有宫女们簇拥着一位绝色宫妃,正迤逦走着。他心中一动,随驾的宫妃只有两位,眼前这位娘娘不是程美人那必是张修媛了。 “…”他见得如此清艳风姿的美人也不禁多看两眼。张修媛不知道御园西北门的变故,也不知道赵 若愚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心还是沉的。 赵若愚一转头,郑锦文正立在他身后,同样凝视着张修媛的背影,缓缓道: “张娘娘…她母家夏国舅府上和燕国公夫人关系不浅。” 这话倒把赵若愚吓了一跳:“什么?澄堂兄——”既然如此,你居然还说张娘娘一定会照顾郑娘子?郑锦文反倒笑了: “不用担心。如今夏皇后不在了。一切就不用提。反倒是那位燕国公夫人——她的靠山多着呢。她是太后的功臣。多年前太上皇在位,太后还仅是四妃之一,朝中议立皇后时是燕国公夫人在韦太皇太后面前为她进过言。助她做了皇后。现在太后必是要保这位国公夫人的。” 他看着赵若愚:“你想好了。要对付平城郡王就得先除掉这位燕国公夫人。我已经把八宝印放进她的轿中,只要你放手而为,必可马上说动二皇子查抄燕国公府。” “澄堂兄是以为我会半路退缩?” “…你能和二皇子交好,其实已经不用再担心平城郡王了。”郑大公子无奈叹息,把方才去和二妹相见商量的结果低语说出,“我们家二姑娘的意思是——” ++++++++++ “哥哥。”郑归音方才在被关押的玲珑阁里,一边饿急了假充斯文但还是有点快地地扒饭一边用油嘴悄悄说,“只要拿下了燕国公夫人,不仅是二皇子,多的是公侯外戚、宰相参政们拍手叫好,蜂拥而上落井下石,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便是官家心里也是大喜!免她被关押后的事就不用我们管了。咱们家是不掺合这些立后立太子的事。” “倒也是,官家不喜她以前推荐给太后的夏皇后,必定不想让她再插手立中宫的事…”郑大公子沉吟着,“还有几位皇子们…” “没错。将心比心,先郭皇后生的三位嫡皇子谁会愿意又有一位新皇后?”她想了想,“不过大皇子也许不在乎?” “岂有此理?你以为他不想争东宫位?就是官家不中意他罢了。我听说是因为皇子妃,官家不喜欢 大儿媳妇,要让大皇子休妻再娶…” 303休妻再娶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兄妹俩转向了皇帝公公和皇子妃儿媳妇的斗争八卦,嘀嘀咕咕这是人家的家事,总而言之郑家还是不要涉入为妙。 郑大公子把这一番意思转述之后,赵若愚听得哑然,暗忖着就郑大公子出身张宰相府的门客,你们家还想在立皇后的时候置身事外?他失笑不已,却又点头:“我明白。你们家着紧的还是开海。其他的事,能用就用,不能用就袖手旁观。只不过——”说到这里,他看出郑锦文的歉然,刚才明明联手一起拿下了燕国公夫人,郑家还是不愿意和二皇子走太近,他却笑了,“澄堂兄,你我在泉州相识也有几年,你何尝看到我如此急急忙忙就攀附皇子?” “哦?”郑锦文故作诧异,心里却想着他和二妹亦是如此诧异,她说你在泉州不爱理会宗亲,如今长进了也绝不可能突然和二皇子走近,一定有问题。他笑着拱手:“我是有些疑惑,但总不好问太多。毕竟我那妹妹非要进宫参选,我们两家的亲事没订下来总少了几分亲近。” “论起两家的亲事,总是我让令妹不放心才到了如此局面。”他叹了口气,从袖中取了一封信递给郑大公子,“这是我父亲写来的信,家事我本来想自己担了。但想来想去还是要请令兄妹相助才好。” “你父亲?” 赵若愚的父亲不就把大儿子和两个小儿女丢在泉州,在江西又另娶的没良心亲爹?郑锦文匆匆拆信细看,吓了一跳:“亏空?” “对。十八万贯。” “为何不和我提,这批钱我们家还是拿得出——”郑锦文倒是对他再高看两眼,暗想着二妹是傻瓜怎么就看不中他,一寻思双掌一击,“晦文兄果然妙计。不查抄燕国公府,哪里来一注横财来填这个亏空。不,燕国公夫人只要拨根头发丝,就足以补了你父在江北安丰军茶场捅的漏子了!” “我也是如此想,二皇子为人慷慨豪爽,官家谓之有英气。他差我来办这事,就是让我得些辛苦钱 。我也把这件事向二殿下禀告过了。他说宗亲们在江西为国守边,燕国公府也是宗亲又犯了大罪,帐目还没有进殿中省之前不需太认真了。” 郑锦文一脸极佩服的神色,这不是拿了钱又讨了好?你敢把家里的丑事抖出来,二皇子也能看在你的面上没骂你亲爹是个废物贪官还帮着弥补,平空就亲近了… “不过是因为我姓赵罢了。” 赵若愚清醒得很,“二皇子也想和宗亲们亲近。但老宗亲们都和大皇子来往多了。” 郑大公子觉得他这宗亲里第一大才子的身份,果真好用,笑道:“若是晦文兄将来能中三甲状元,恐怕二皇子更要依重。” 正说着,二皇子那边差人来请,他不好再解释,只是古怪看着大公子:“这事,在下二娘子商量过了,原来她没告诉锦文兄?” “…她又折腾什么了?”不是已经押中了题一定高中了?郑锦文一头雾水送着他离开,正殿方向上,张娘娘的身影渐渐也走远了,但娘娘和女官商量的亦是燕国公夫人之事:“此妇是守寡有爵的宗妇,丈夫是三十年前护驾渡江而死。自己又是太上皇母家韦家的女儿。谁能动她?还有我那不成材的兄长——” 她的纤手握紧扇柄,几乎要折断,她这时就彻底明白了嘉国长公主在太后面前听到董、 方两位老内人回禀这些涉及潘玉主郎的供词,公主那羞愧欲死又无可奈何的心情。 “去问问郑锦文,她妹妹到底想干什么?”她忍无可忍,向挽迟叱着,“郑家若是有意 忠心于本宫,郑锦文若是还想过让她参选三轮后退选,嫁给我三弟——或是另择佳婿赵若愚,他就绝不应该让她现在重提燕国公夫人与潘玉郎的丑事。当初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丑事。父亲也不会对大兄失望!” 她停在了正殿前,仰面不肯让泪珠坠落。要不是这件事,她也不会选择进宫。 挽迟无法安慰,张娘娘的亲兄张大公子当年和燕国公夫人有过一段情事,让张宰相大发雷霆。对这嫡长子分外失望。娘娘也是不想让父亲失望才决定进宫。 “娘娘?” 良久之后,张修媛再次在挽迟的搀扶下举步前行,青衣惊惶而来脚步声吹散了阴郁。 “娘娘,出大事了。燕国公夫人被捉了!” “什么?” ++++++++ 张修媛到了大殿上,回复太后。只说是郑归音有冤情要诉,半点不提燕国公夫人。嘉国长公主看了张娘娘一眼后当即请旨,请太后召郑氏女来说清案子。 “召映风也来。”官家开了口,公主意外后,沉默没有出声。 郑归音在玲珑斋里,寻了逢紫送来的小衣箱打开。从中取了一身精致衣裳换好。傅映风算着时辰推门进来时,隔着内室的纱帘看到她正坐着对镜梳妆。 夏红儿见得他的身影,在镜中看了她一眼,施礼退下。门关起,她不耐烦地转身看他:“不是说不让我随藤?你这样进来,传到太后耳朵里我还有什么脸拒绝做妾?” “…官家呆会必要召你。要是问起你家和御医林家有什么来往。你就说素无来往。” 他在帘外负手缓缓地说着,内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她颦眉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林家?” “对,现在宫中传出为公主诊出女病的御医官全大人。他本来就是林老御医退职出宫前的大弟子。你不知道?” “我为何要知道?”她哧笑。 “…真要如此才好。”笑罢,他也盯着她不语。良久之后,门外站远了的陈强、齐安都觉得房里安静得过份。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她在室中终于开了口,却是霍然站起: “傅驸马这是什么意思?公主以往传是御医诊出来有疾。林御医却退职回乡了。现在再召回去复诊也不关我家的事!这和我们家什么关系?你非要为公主出头把这件旧事提起,叫我们家如何自处?又不是我们家让他的大弟子全大人说公主不能生育!” 304长公主的病因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小声些。” 他无奈瞧着她,见她一脸恼色随时要和他翻脸的模样,他伸手一挑帘进了内室,她立时板脸了,直言道:“出去。小女还没定罪。是上了名册的选女。我告到张修媛那里,你信不信她抓着你这个把柄,就让你没办法在朝上弹劾她亲爹张宰相!?” 他停在帘前,睨着她,眼中露出一脸你居然好意思的表情:“听说张修媛上回来你这里,被气走了?” “那又如何?我可没对付张相公——”她半点不慌,厚着脸皮“我们算是张府里的人。也就是张娘娘的人!” “…”张娘娘被你讹上了真是倒霉透了。傅九想着。 “行了行了。张娘娘要听你这样说会活活气死。”他含笑打断,瞅着她,“我进来就让你恼了?文德院里,你让我不要做驸马,我没答应你的时候,你也没见着你有这样的脸色?” 她没料着他竟然还敢把文德院的事拿出来说,简直是想扑过去给他两耳光,然而他分明就是等着她发怒,她不怒反笑: “我恼什么!?你没见过燕国公夫人的日子过得如何?郑家要是在,我没有了你傅大人,我还多的是好日子过!我要学燕国公夫人,进宫选中了有凤命的贵人。等我帮着贵人做了皇后再做了太后。那就能为所欲为了。你非要做驸马关我什么事?” |他被她的歪理堵得没有话说,却又瞧出了她神色中的焦虑。突然道:“你进京前就听说了燕国公夫人的大名?知道她在当年立皇后的事上帮了太后?” 她心里打了个突。暗悔失言。傅映风在她没有变动的表情下偏偏就看出了破绽,暗叹眼线传给他的消息有八分真,赵若愚在二皇子跟前进言,句句都在针对燕国公夫人。 难怪燕国公夫人前脚在御园西北角门被禁军扣押,傅映风已经知道这消息,她却还在等着消息传来 。 但刚进京城的范夫人却是耳目灵通,后脚就从沈娘子那里得了信。 “夫人,沈娘子在瞟夫人。像是有事要找夫人。” 范夫人一侧头,看到内堂里角落坐着的沈老板沈娘子。她眼角抽劲,死命地给她身这的尤婆子打眼色,“她有急事?吕妈妈不是回来了,让她去问问沈娘子。怎么回事?” “是,夫人。” 范夫人在范老夫人面前呆了一会儿,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告退了出来,反是她和傅四老爷生的一双双胞小儿女倒得了老夫人的欢心。甚至前面堂里坐着的二婚女婿傅四老爷也得了范老夫人的青眼,叫人递了话到前面,叮嘱几个子侄好生陪着女婿。只当眼前的亲女儿不存在一般。 内堂陪坐的妯娌们俱是尴尬,临安府衙的通判夫人文夫人陪坐在范夫人身边,轻声和她说话,又一直送到了内堂阶下,范夫人反倒安慰笑道:“母亲眼里还有他们,就是有我了。” 她早料到这样的冷遇,半点也不难过地回了自己在家里的院子涑玉斋。 做少女时的闺阁庭院洁净一新,开春新嫁接的花苗有老匠的细心护理,手抚过的栏杆新漆得碧绿,透出连夜熏干油漆的柴香。这都是为了今年她能回娘家住上几日。她亲爹范老宰相可是最疼这个小女儿。在她房中等待除了沈娘子,还有吕妈妈。 “|什么?玉津园的三衙禁军拿下了燕国公夫人?” 吕妈妈把这话一提,范夫人亦是大出意料之外,“怎么可能?!韦盘娘可是捧出了两位皇后的人——!”除了吴太后,还有过世的夏皇后。 吕妈妈是确认消息没错,这才让尤婆子请了范夫人马上抽身出来,沈厨食楼的沈娘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守在斋廊口上,迎上来就急道: “韦盘娘有个机灵小侍女,留在御园里打听潘玉郎的消息,竟然就躲过了这一劫。亲眼看到了她被捉。偏偏今天巧,有旨让各公侯府女眷去双杏幽台馆游园。这丫头贼得很,转头就逃到了幽台馆,也不敢说,只混到了理国公老夫人跟前,找了冯四娘子的乳母老宋氏投靠躲藏。这消息理国公老夫人还蒙在鼓里——” 范夫人听明白了,冯四娘子的乳母老宋氏和沈娘子交好,这消息反是转眼传到了沈娘子的耳朵里,听她道:“是我运气好,昨天理国公夫人从我楼里订了宴席。今天送到幽台馆,老宋氏和我楼里的人说了一句,她们知道我今天到了在范宰相府上,马上就报过来了。” 今天,沈娘子没在城外,反是早早去了范府内堂陪着范老夫人说话。迎接范夫人回来。 “夫人,这事怎么办才好——?” 沈娘子沉不住气了,进了斋院里也坐不住,在内厅上团团乱转,“我就觉得公主的病奇怪!难道这事是公主指使的?就为了韦盘娘勾引了潘玉郎逼着他成亲?” “真有这样的事?”范夫人和吕妈妈对视一眼,“燕国公夫人也越来越不知节制了。” “可不是!但这倒罢了,她以往就这样。”沈娘子叹了又叹,“唯有公主奇怪。我在宫里那几年,可从没看出公主有这样的手腕,能差使得动三衙禁军!” “…你急什么?这事我看着和公主无关吧?” 范夫人安慰了半句又看了吕妈妈一眼,从宫里打听消息回来的吕妈妈低声上前说了几句,范夫人发了怔,叹道:“公主在和太后作对?这是怎么回事?公主不是又病了?” “她上回花粉症,说是脸毁了。吴太国舅家的亲事就黄了,如果她好了,恐怕以为是太后又想让她嫁吴太国舅家的内侄孙。她哪里受了这样的气?才又得这女病。”沈娘子是宫里出身的御厨弟子,她的消息也不比吕妈妈少,“说公主这女病,现在太上皇还指望着开皇榜召名医,官家拦了说把几位退职老御医召回来问问看再定。要是真是不能生育,太上皇不知道要如何大发作一番。太后这阵子沉默多了。” 没表情的吕妈妈点头接了口:“宫里的流言传得不成样。连御医院全大人下的诊断。也有人说是公主养在太后跟前时,每天都用了绝育的香料才如此。” 范夫人和沈娘子同时失惊:“绝育的香料!?” 305长公主的病因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央在玲珑斋里,瞅着郑归音,不知道她对这宫中的秘事知道了多少,无奈道:“看来林御医退职回泉州城参与香料生意,是和你们家搭伙了?” 帘内的阳光幽淡变化,忽明忽暗落在她碗莲妆花缎子裙边上,她本来沉静的脸色变了,吓一跳:“我们家做的香料是外蕃来的。不是绝育的香料!” “…你又胡听了什么流言?在宫里有人?”他没好气,知道她的说是公主和太后的事,“宫里绝不可能有什么绝育的香料,更不可能由太后用在公主身上!我问的是你家的生意。太后没有亲子,便是有皇子她暗害长公主为了什么?” “…”她假惺惺,“谁知道呢…” 宫里宫外的人就是你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所以才谣言满天飞。他气笑骂着:“连公侯府邸里都早传开了。如此的谣言中,太后的处境何等的尴尬!” “关你什么事?你急什么?”她撇嘴,把他气死:“你不知道你还被关着!?要抓替死鬼就是你这种最容易!” 她昂着头,不以为然:“我是张娘娘的人。” “…”他太同情张修媛了,却又醒觉起来,“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巴结太后?是不是听了流言就改主意了?” 她扭头当作没听到。 +++++++++++ “正是,正是——”沈娘子一转念说起市井里流言,“还有说宫里有人亲眼看到,公主的清风阁里半夜有灯,说是潘家在城里请了三名国手假扮成宫女入宫诊治。” “胡说!”范夫人笑骂了起来,“岂有这等事!” “恐怕那三名国手都是幌子。她是让小潘摸了脉。”吕妈妈沉吟后一句既出,吓了沈娘子一跳,公 主也点了点道:“潘贤妃娘家是御医出身。潘老太爷还在,潘玉令和潘玉谨从小跟着老太爷学过饮食调养的医术。所以在宫里极得宠爱。” “公主被说得如此可怜…”范夫人沉吟着早起了疑心,“太上皇若是听到这些流言,岂能不大怒?” +++++++++ 正如范夫人所料,太上皇从正殿里抽身而出,到了一处水阁里听了孟老档低声的禀告,他沉着脸,鹤发仙颜的面孔上,皱纹仿佛更深了些,低声:“等林继先到了京城,先不要叫他进德寿宫。让大哥儿见见。” “是,陛下。”孟老档知道,这就是疑了太后。 “朕老了,只依稀记得潘世文从小就教两个孙女儿医术?朕记得潘妃在时,也懂医理…”说起御医出身的潘国公,再说起为他生下一儿一女的潘妃,太上皇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是,陛下放心。公主身边有大潘娘子和小潘娘子在,一切会平平安安的。” “回宫。你亲自去和官家说,就说我的话——”他咳了几声,慌得老太监连忙给他捶背,“外朝的事朕自让位后早就不过问了。宫里的事也是如此——他想换皇商,也不需要来问朕和太后。只要宫中日常奉给无差错就好。” “是,陛下。公主最近和官家很亲近,官家看中的辛承御的母家,就是公主推荐给官家的…” “…他们兄妹能互相照顾,朕就放心了。这孩子还能靠我多少?还不是要靠大哥儿?”太上皇唏嘘摇头,孟老档扶着他回殿,暗使了眼色给小黄门,示意不要再报太后的事了。太后为了不让太上皇在寿日不快没把潘玉郎犯驾的事报上来,如今就更不应该报了。 岂不更让太上皇发怒? 太上皇摆驾登御船,宫里关于公主在太后身边养育长大被绝育香料所害的流言,在暗暗传播。清风阁里的宫人此时才知道,难免公主对潘玉郎私闯她的月瑶楼的事都隐瞒不报,这不就是害怕太后?万一太后以此为借口赶走了潘家姐妹,公主就更是无人保护了。如此这般地传着,竟然也无一人多问太 后为何要如此对长公主。 范宰相府里的吕妈妈知道太多旧事:“当年潘妃得宠,吴太后不过是一宫婢升为才人。难免有争宠之怨。听说明受太子夭折后,潘妃在宫中狂乱,鞭笞宫女,不知为了什么事还掌掴过吴才人。后来病重而逝也没办法计较。太后这若是记了旧仇,暗中残害公主也不是说不通。否则大潘小潘怎么就从小进出宫中?不过是要陪着公主。” 沈娘子忍不住了,起身道:“夫人,大小潘倒罢了。不过是随藤。比起玩香和医术还能强过吕妈妈?我那楼里有燕国公夫人的股也罢了。她是白拿红利。坏事了少个人分钱我急什么?但她和潘玉郎的事不一样。我听说公主早就知道他们的风流韵事。但她一直没出声。反而用潘玉郎挟制住了燕国公夫人。这样才有了辛家夺了皇商位置。” 范夫人还好,吕妈妈和尤婆子都同时变色,同时惊噫出声: “果然!辛家三姐妹的后头竟然是长公主?” “不是她还有谁?三位皇子敢和太后作对吗?燕国公夫人是太后的人,亦不可能。但这韦盘娘她就是色迷心窍,被潘玉郎这小情人撺掇的!但这一来要太后怎么想?” 沈娘子对燕国公夫人的香闺秘事了如指掌,但也是刚刚才想明白她和潘玉郎到底谁才是被利用了。 根本不是燕国公夫人利用了潘玉郎,而是反过来被利用了。 “夫人,咱们以前在宫里做的事,暗帮着公主得了花粉症是不想让九公子做驸马,太后还能睁只眼闭只眼。长公主现在和太后作对,又出了什么绝育症?太后会以为是我们壮了公主的胆,是我们给公主出了主意了!” 眼前侍候的只有尤婆子和吕妈妈,吕妈妈是客卿,尤婆子却没有什么顾忌,低声: “夫人,燕国公夫人享的福也够久了。燕国公夫人也知道夫人下药给公主的事。要不——老奴去御园里见燕国公夫人一次?” 这是下药让她闭嘴的意思。沈娘子也是这样的盘算,范夫人久久不语后,苦笑道: “映风这回上京之前,特意来和我说了。不让我再在宫里动手。说公主主意大着呢!不要为了他被 公主利用到时候连累上父亲和淑妃!他会处置好的。让我不要管。” 说到这里,她在极轻声说了一句,“公主,是为了官家。” 浓娘子微愕,半晌无语后突然卟哧一声笑了起出来,范夫人诧异看她,她这会也不急了,坐下道:“是我乱了。我也早被人提醒过。要说我,郑家那二姑娘当真是比她姐姐卢四夫人的心眼还要多——夫人猜她和我说什么?” 范夫人一听这郑二娘的名字就头痛,尤婆子也无奈,反倒是吕妈妈笑问:“她说什么了?” “她说——长公主出事怕什么?驸马傅大人挡在前头呢!”沈娘子笑着,握手在膝,“她说——只要公主是为了官家。傅大人不就得替她挡着?” 306又厌又喜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赶紧说实话,林御医是不是和你们家合伙做生意?”他没好气问。 “…这事…”她脑中飞旋,居然也没有再赶他离开,笑道:“傅驸马哪里听来的?” 内帘里缭绕着淡香,一丝一缕飘摇着忽尔向他缠来,他刚走上两步本能就警觉着后退一步: “你屋里焚的什么香?” 她愕然后突然明白,生气啐着:“我才不是苏庶女,身上还带着合欢香!” 他这时已经发现出错,不由得笑了:“是我大惊小怪了?你焚的是沉约?” 他眼角瞟过了妆桌下的瓦蟾小香炉。炉中飘出淡香,他嗅出正是她托丁良从宫船上买来的外蕃沉约香。再瞧着她讥讽嘲笑的娇俏模样,他叹了口气道: “我怕是合欢香。为了这不是和你吵了两回了。我现在时时防着点也错了?倒是你这几天,身子还好?听说你在泉州城天天要焚这沈约香来镇定宁神?前几天缺了这味药,怎么不和我提?” 她就算稍有感动也暗骂他消息太灵,不屑着闭嘴不出声。他笑着看她。不能确定她在泉州城是否让林御医诊过病,得了林御医的方子配了这个香药治她的旧疾。但傅映风自知必有六成的把握是如此,无奈而叹:“这个时候你何必还进宫来,在家里养着不好?还是有这香你就能——就能按药方子配药,日后就能侍寝了?” 听到最后两字,她看他一眼仍然不想理他。他知道猜中了,在文德院里觉得她什么旧疾是假话的心结消失了个干净反倒遗憾她没有焚合欢香勾引他的意思,他笑着慢慢说着, “我打算促成林御医给公主复诊。他是如今御医院全御医的传业恩师足可以给全大人一个机会反口。你知会林御医一声。凭他在太上皇跟前的能耐,全大人反口说不定还能升官得赏。不是坏事。”又顿了顿,“我来和你说一声。你们家赶紧把泉州和他合办的生意收拾干净。免得出事。” 她不满意,转身重重坐下继续对镜。他瞧着她,内室的格窗落入阳光,散得一地斑驳。 他忽尔就意识到,她只要在内室里这样背对着他,他总能想起初相见的时候,心里的柔情渐渐地升 起来,宫中的事务仿佛再与他无关,他说了不应该这时侯说起的话: “归音,公主要是凤体无恙,我就容易脱身。”他暗示着这其中只要不牵涉范夫人他就绝不掺合,“到那时有太后的内侄在,太后绝不会挑我做驸马。我们…” “这驸马本来就是你自己为了还旧恩,和李副相府做的交易——!|”她扭头一句话就堵了回去,“再说,不是还有你父亲的事?!” 他微惊皱眉:“这些事你打哪里听说的?” “我们家可是抄过家的,怎么能不好好打听朝廷里的事?”她到底只是冷了脸,淡淡地提醒着,“我们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他看了好半晌,才出声道:“我们的事是看着难成。我要慢慢地办。你信不信?” “那你慢慢办吧。”她哪里会信这样的空口白话,他自然明白,只能叹道:“林御医要是改口。朝里争着做驸马的人就多了…” “那又怎么样?李家的二公子本来才是最中太上皇意的!他们家不愿意。你帮了他们 家一回。再弄了赵慧儿的花样把李贺推了上去!李副相家以前为你们母子求情,这天大的人情你也算是还干净了!” 她摔了梳盒子,在镜中对他嘲笑着, “现在你不是为了还人情,你就是要保着公主,要为她扫除政敌。免得公主支持辛家夺了茶酒司皇商位置的事被翻出来!这事你自己去。你为了讨好她想使唤我?我们家凭什么要和太后作对?” “我什么时候讨好她,又什么使唤你?”听她骂得如此,他也恼了。两人正吵着的时候,夏红儿和齐、陈两人商量后,小心翼翼地叩门禀告着: “大人,太后召郑娘子去——”陈强也悄声唤道:“大人,官家召大人去——” 她一听起身提起裙子就走,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他伸手拦住了她,她怒目而视,他微叹口气,抬手把她头上的水晶钗子摘了下来,又伸手去摘她的水晶耳杯: “小心些。太后偶尔喜欢个新奇,看看你献上的外番之物是赞叹的。但她骨子里喜欢玉器,喜爱淡 色。这是先太子妃说的。还有——大刘贵妃在宫里也喜欢外蕃水晶珠宝。你戴这个平白叫官家厌了你。” 她看他一眼:“我难道要讨好官家进宫做承御?”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只是宫中险恶如今你又在押。宁可你招人喜欢。” 这番情意到底深厚,她心里有了三分甜意,慢慢把脸挨在他怀中,叽咕着:“其实以前先太子妃很喜欢水晶。我听张夫人说过。所以我就想——” 他凝视着她,捧起她的脸庞:“你怎么想的?” “…我就想,戴水晶钗子叫官家厌了我这样的商女,也不至于大发雷霆再抄我家?我听说大刘贵妃是贪财,但太上皇的私库用度也是她在打理,太后平常也忌她。如果不是如此,宫里这一回怎么连斩了七个大档,都是和大刘贵妃勾结过的——” “如今太上皇的私库让太后打量了。” 她一听,当机立断:“还是要讨好太后。”在他哑然失笑时,她就跳着高声对外面天武官们说了一句:“和外面的内人说,再等我片刻,我马上再换妆。”又急催着,“红儿进来帮我——” 外面的太后殿小内人倒是好说话,但陈强谨慎叩了两声门,暗示傅大人暂且不要出来,免得叫小内人看到。傅映风转身去窗边看了看,廊下红儿引路,把小内人引到了耳房里坐着吃茶,陪着说笑几句。 郑归音都没闲功夫多催,忙着把身上的水晶饰品全摘下来,又手忙脚乱去开盒子挑太后喜欢的玉饰。 307公主的心思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隔帘瞥见她披肩霞帔花纹也是象鼻宝珠纹,一看就知道是今年真腊来的新衣料,想劝她换了。他揭帘走近又看到她腰胁下系着的香袋子。那分明是藏着药香饼。他也是玩香玩得腻味的世家公子哥,早嗅出了十来种镇神的药味。 想着她身体不好,应该是林御医退职回了泉州城请到了这位国手才得了真正有用的药子,不过是近几年的事。他到底叹口气,走到她身边翻了她的盒子的各色玉饰,问:“我送给你的钗子呢?” “你不去换衣见驾。在我这里干什么——?” 她震惊他太不把太后和官家放在眼里。 她转眼又明白,奚落嘲笑着:“进来了出不去了?新官服也没空去换了?” 为了回宫天武官都要换一身新衣,双圣出宫大幸本就是为了宣示天下太平的意味,来回两身新衣都是宫费所出。陈强齐安方才都换了,他的紫袄官服经了风尘有些泥点,靴子也不光鲜了。他倒是从容抬手为她插了钗,道: “我不换衣。我随意些,太后和官家都喜欢…” 他的话没说完,她伸手把钗子拨出来摔回到了盒子里,用眼神冷笑:那是,他不就是赵家的女婿吗? 他扫了一眼盒子里四五支钗里唯有两支玉钗,都是他送的并没有被丢弃,他叹着把话说完道:“我不随意些和当初在东宫一样。他们要以为我被贬的这段日子是不是有了怨望了…” 她微怔,坐着半晌无语后转头看他,眼中难免有些迟疑,自然是为他的处境担心。他心里欢喜的时候,她毅然站起赶着他出了房。 “我要换衣。你要是被小内人看到了就说你是来问口供。太后问起,我就说你替公主来威胁利诱,告诉我做妾没有二十万贯嫁妆就不要指望了。但我们家实在穷高攀不上。” “…胡说什么…” 她催了红儿进来。他出房立在廊下瞧瞧耳房里太后差来的小内人,陈强、齐家都暗示傅大人尽管放心,人家收了钱懂规矩,小内人正背对着房门忙着吃零嘴。 “备车。” 他不急不忙在外面叫了车,待得她把衣裳和首饰全都换了个遍,恨不得打扮成最土气的宫妇这才出门上宫车。他上马时正看到她出房,眼前一亮后又失笑。 她外套着灰不溜丢的背子衣裳,实在不是她这个年龄应该穿的。看来是早有准备。好在背子衣料是质地上品烟灰银锻,鹤树纹淡雅怡人,枝头雀鸟乍飞的图案活泼,内里一袭极娇嫩的粉红色襦衣裙子,头上红玉春幡三枚扣在发髻上,臂间缠绕玫瑰红的帛带。 这一身转眼就把烟灰色冲淡。整个人就像是一丛晚霞中迎春绽开的蔷薇了。 “二娘子说,差不多就行了。她这样的…青春美貌。太老气太后就知道是刻意巴结了。” 红儿陪笑解释了,他早下了马忍笑上前一步,趁着她踏小登子上车时在她身边道: “公主暗地里在指使潘家和太后作对。你不要小看她了。”他声音更低,“小潘不是来要二十万贯陪嫁?你要是答应了。公主就会知道你想进府为妾。她会再让小潘来——” “弄死我?免得将来你宠妾灭妻?”她感叹着,觉得公主颇有见识,“英宗皇帝的蜀国长公主就是这样被驸马和宠妾气死的——” “…”你以为公主会是柔顺苦命的蜀国长公主?太天真了。他用眼神无奈了后,她突然看他:“公主,私下找驸马你说过话了?和你商量阴谋了?” “…岂会有此事。我是亲从官,并不是太监——我也不是驸马。”他不悦瞪她,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是不是说谎,把他气得不行。她接着又皱着小脸苦思冥想:“公主在想什么?真的中了绝育的香料?万一是真的——” 他瞟她两眼,极轻声:“公主就算不能…她也只会让潘家姐妹生子。潘玉令又知道太多事了。经她的手赐毒酒给你…你死了后让小潘顶罪。潘家死了一个女儿公主就能把潘玉郎拉拨出来。公主求求太上皇。他将来还能出仕…” 她愕然想起那被她赶出去的潘玉令,果然只是嘉国长公主的一个弃卒。 “公主…更偏心潘玉郎?”她用公主瞎了眼你傅大人就算是个渣渣潘玉郎那就是渣渣中的废物这类眼神看他,傅映风无奈一笑道:“那二十万贯不是随便提的。” “这主意是公主听谁说的?官家?”她觉得官家就算是财迷也会掩盖的。“ “…不是,是范文存给官家出的主意。但你知道公主是为谁办事就好。” 他与他同声痛骂了范小学士是个卑鄙小人,她上了车,他骑在马上,看着宫车帘内的她,春风吹起她发髻上的玉幡红绸燕角。 她眉眼温柔,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官家明摆着对郑家的钱很感兴趣对她这个人不怎么感兴趣似乎也没有叫她难过。 他便微笑了。她察觉到,瞟眼过来。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虽然冷淡,但毕竟柔和三分。似乎她并不是不明白,他提出为公主复诊的事最终是为了从驸马这个位置不动声色地撤退。而不拖累旁人。 “我不是李贺…”他轻轻叹息着。没人替他收拾残局。 “…”她沉默,迟疑后,突然亦极小声地轻声道:“你在查公主家?潘家还有什么事?他们家是不是和纪侍郎通敌的案子牵扯上了?是不是也通敌了?” 他看她,没出声。 “是不是和你们叔父秦侯府有关系 ?”她想了想又问。 他双眼里闪过的震惊差一点被她捕捉到,但他还是镇定摇头,笑着:“潘家是皇亲国戚何必如此?不过是我在明州市舶司查帐时,知道他们家和燕国公夫人来往不少。” 她顿时明白:“原来是涉入了大刘贵妃的事?”突然间就终于想通,“是你把潘家这事告给了陛下?你当初来明州城收税私下也为了查这事?” “…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公主就挑中了你做驸马?”她震惊不已。 “我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他只能无奈苦笑:“公主的心思我也并不知道。”顿了顿,“依我看难 讲。” 她喃喃自语:“…对。看似如此。但必不是这个原因。”他这时就头痛她脑子转得快,心思太精明。他只能沉默不语。一路无声中,宫车摇晃,她突然看着他,撒娇着:“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公主一定要你做驸马一定有原因是不是?” 308商人中的皇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苦笑:“我真的不知道公主如何。”但说话时,眼神已经柔了,“我的心意你明白了?” 她用我才不相信的眼神瞅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探头看窗外:“你身边那个丁诚呢?去哪里了?” 他身后除了陈强、齐安,只有丁良。他暗骂她果然猜到了,还是若无其事笑看看她:“你记挂他干什么?他在泉州城抢你们家的生意了?” 她知道他不肯说,懒得再问偏头不理他,他的马驱前在窗边低下头和她说话:“你怎么只想这小子,倒没想我…” 他调笑于她,她一时红了脸,啐着:“你不想我问下去,就这样笑我!” 他确实是转开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再问下去。说话笑语间,他已经把方才的震惊藏好。后面的丁良只听到了方才郑娘子问丁诚,他可是知道,公子一听丁诚禀告说林御医退职回泉州城和郑家往来密切,立时就把他打发回泉州继续查。除了查林御医还要查公主的母家潘祖太爷在福建的生意是不是和秦侯府一起做的。他琢磨来琢磨去,不明白公子的打算。前面郑娘子正向公子打听着: “那你说实话,公主以前是跟着太后,现在太后老了,她就转头投靠了官家?” 他笑了笑只叹着:“后娘难为的。” 吴太后知道你背地里叫她后娘吗?她嘀咕着不顾他一脸为难的脸色,她契而不舍地打听:“那——我听说以前太上皇看中了李二公子做驸马。太后看中了她娘家内侄孙。结果公主病了。公主的脸不好后吴家立时就没有求亲的消息了?”她神秘地说着,“这事你怎么看?李二公子的风骨不凡或是公主脸上的花粉病——” 这是范夫人干的吧? 他不肯说这些,只笑着:“我也没答应做驸马。你怎么不记得我的好?” “…不说算了。”她打听不到内幕就没兴致陪傅九公子说闲话,横眉冷脸当他不存在。这副生气的俏模样惹笑了他。 身在御园,满眼都是春日风光身边有心上人相伴,他心情极好不愿意和她争吵,这段时光回了宫中可就没有了。他只笑着一指幽台馆游船的贵女画舫:“你看,二皇子妃奏请让公侯贵戚们女眷来游园。” 她哼了哼,根本不去正眼看,偏偏就因为眼角瞟了两眼,她突然定了神:“皇子妃的冠服我能看出来。二皇妃身边的那位老夫人是谁?”她居然开口。 “…那边是任家的船。”他瞥她一眼卖着关子,见她瞪着他,索性全说了,“任娘子明年也要参选。”她和他都心知胆明,原本被辛家挤下去的茶酒司皇商姓任。 “看,任家的船上挑着旗子,看到了?” “嗯。”她是认出任家的船上挑着任家独有的春茶旗了。 “贡茶任?”她细辩出三个字。 “没错,就是她家。” 他点头而笑,她早听说过这任家,伸出脑袋,眯着眼想看清任娘子是什么样的美人,其实却看到了幽台馆杏树枝头高高挂着的三枚鲜红春幡。 那是尉迟香兰在告诉她,汪云奴一直在刻意巴结赵一明的未婚妻室冯四娘子。 “我听说你和汪孺人联手算计平城郡王?我在宗亲里听说她是个极精明的妇人。你小心反倒叫她算计了。”傅映风突然开口,她心里一跳,眯眼看他,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尉迟香兰和她的约定,但她的神色却也不露,反倒笑着: “看中我们家家产的人多了。我还看中了她家的养女可以笼络赵才子呢。”她忍着没说,郑大公子说不定还看中了汪孺人那一手调教家伎美人的能耐本事。想让她在家里给郑府也调养一批留着送人。就连她在家里和莫智商量也是头痛地很,她问着:“要是让汪孺人给大公子做妾,他会不会答应?” “汪孺人…不瞒二娘子。大公子心里转着这个念头呢。但得防着汪孺人谋着咱们家的家产不是?大公子就算想纳她为妾,小的拼死一定要劝的。”莫智拼命摇头,接着又一转,“要不,让她给老爷做妾?” “这绝不行!爹爹传出风声要向张干娘提亲岂能纳妾?连宅子都送了。张干娘要是生气了,她有能耐把咱们郑家一锅端了你信不信!。” “…信。”莫智叹气,“那怎么才能安置汪孺人,让她消停下来?” “算了。我有办法。总之就着落在汪云奴身上了。你想办法再去和许文修家的管事来往来往,问问赵慈的情形?” 她可不相信那孩子是许文修的血脉。 想到这里,她在御园里打醒了精神,在车窗内坐正了,瞅着傅映风道:“你家的丁诚在泉州呆着,也见识过汪孺人的能耐了?是不是也觉得她是奇货可居?” “什么?”他果断装糊涂。表示完全没听说过汪孺人调教得一手好美人。她正冷笑的时候,那边任家在岸上的老家仆看着了马车上的傅映风,连忙禀了亭子里歇息的老夫人们。 任老夫人虽然是女眷也打发了老管事婆过来请安,捧了食盒子。施礼道: “风郎长久不见了。听说是太后召去?老夫人说,是风郎小时候喜欢吃的。先郭娘娘时常叫着采办到东宫里。她这些年老了,也没改口味吃着呢。风郎辛劳了几日,打个牙祭也歇歇。太后必不恼的。” 任家极是客气,还有个婆子专门跟着过来:“给肖内人见礼了。” “妈妈这样客气作甚?” 太后殿传旨的小内人姓肖,好伶俐漂亮的小宫女儿,婆子单呈她一盘子吃食,求着情陪笑脸让歇一歇。傅映风见得如此,笑着挥手。这行人果然就停下来了。郑归音一看,任府里的这婆子和肖小内人说说笑笑,明摆着以前见过。 “任家的皇商位置,是太后手上得的?” “对。他们家老太太和太后是老交情了。”傅映风低语一句,又使个眼色叫看看二皇子妃在船上召了任娘子说话,皇子妃不就是想拉拢任家?方便在太后面前递好话?她寻思着,大约就明白任家是二皇子妃拉不动的。所以二皇子就向燕国公夫人下手了? “收了吧。”傅九叫身后的陈强收了食盒子,陈强连忙开了盒呈到马前,他捏了一角桃花糕尝了尝,一脸的怀念让旁边的郑归音简直以为他是跟着侬秋声在教坊司里学过唱戏,好在台词只一句,说是: 谢过老夫人,这味道还没有变。过两日上门拜望老夫人。 309官家喜欢谁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是什么人家出身?上不了台面的私商人家。而任家是皇商是正经大商人里的头一份。饶是她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着燕国公夫人出事了,接着任家恐怕也要完了,但她瞧着傅九和任皇商家有这样长久的交情,马上就刮目相看,觉得需要重新加深了解。 等郑家管事婆一走,车行碌碌,她难免堆上了笑脸,半点也不生气了在车内笑道:“对了,傅大人方才要我办的事。比如知会一声林御医…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你说。”他好笑地看着她,耐心等着听条件,思忖着她再是为难他,他也能应下来, “是不是叫我去和泉州市舶司说让你们家做官商的事——” “你明年考评选女的时候,把我写第一。” “…不行!”他把脸一放,沉声说着,“你没见官家今天叫你单独说话?” “官家留我又不是为了让我侍寝!你看出他觉得我是绝色美人了?” 她不耐烦把大实话说了出来,傅映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本来想问官家留她说了什么也没心思问了,忍耐着劝说:“我是担心你。官家很少露出真喜好。” 她顿时竖了耳朵,虚心讨教:“这话如何说?” “官家在后宫格外特别偏宠的宫妃,在朝上没有格外看重的宰相。不论是宫内宫外,都会有个分寸。他若是看重的,就是政事上要暂时倚重——”他叹了口气,“你看张宰相,再看淑妃大姐姐。你以为她不想怀个龙子吗?” “…我听说官家念旧。”她狡黠地闭眼。 他没忍住失笑了:“没错。当初陪着他从养子熬成皇帝的那些潜邸旧人当然不同。比如你的张干娘——” “还有你爹爹?”她一脸安慰的神色,又很懂重地悄声,“傅九,我知道我们家的情形。我无论如何都是拖累你的。你另娶亲我不怪你的。我不会在背后骂你。” 傅九斜睨了她一眼,根本不理会,更不会说他压根不相信凭她那小心眼会不骂他负心,他哼了一声道:“官家若是不喜欢你就是在厌弃郑家——郑家如今的处境艰难。我宁可你招人喜欢。” “…哦。你放心。我还有三轮选试都未必过得了,官家要厌恶郑家我就会被刷下来的。张干娘说——”她听得欢喜,几乎没忍着住,差点把官家更喜欢她姐姐卢四夫人的事说一说,但又瞅瞅他。 她不相信傅九不知道。 “宫里的事…”她犹豫着,他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截断道:“参选德寿宫就罢了。有吴太后在那里掀不起大风浪。你能巴结上太后是你的能耐,只要再仔细些我就不管你。官家的太和宫可不一样!各宫娘娘都在,都有些宠爱都出身世家,后位虚悬,眼见着要立后。连三位皇子都时时忧心。你去干什么?想被卷进去粉身碎骨吗?” “你没见我现在连德寿宫第二轮都没有过?第三轮是诸宫妃选试。你们家的傅淑妃我也不提了。张修媛和程美人一定不想让我过。就算我有办法叫她们都闭嘴让我顺利被选中了。那出宫我也得花上一年。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主持的太和宫宫官备选。我在你这里找个门路占个位置怎么就不行!?你说——你平常帮过我什么?我求过你什么——!?” 她一口气把话说这到里,在车窗内她仰面看着他,双目灼灼发亮,“我看不出官家是不是讨厌我们家。我指不定转头就在德寿宫被刷下来。我先在你这里占个名,还能赶上明年太和宫参选。傅九——我就当平白帮你给林御医传话了。你总不会吃亏——” “不行!” 他一侧头,压根懒得和她再废话,催马就到前面去了,“林御医的事你不要管。你只赶紧叫人把你们家在泉州和他的生意收拾干净!” “没有半年怎么可能收拾干净!”她烦恼不已,探头到了前车门,“你真不考虑一下让我做第一吗?在你眼里,我不如许婉然?”她觉得很伤心。 “…这招没有用了。” 她和傅映风吵闹着到达正殿的时候,张修媛已是满心震惊。她万万没料会听到官家对太后说道:“ 映风说,还是再召御医诊一诊。公主下嫁断没有纳妾之理。” “这是正理。”太后含笑看过嘉国长公主,长公主羞涩低头,心中同样震骇不已。 她为了图谋大事放出这样于婚事不利的风声,傅映风居然不上当? 林御医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宫官,初入职时就因为治好了韦太皇太后的眼疾曾经一度权倾京城,连当初的逆贼秦国公都要到他门上送礼。他的弟子全大人医道高明,确实诊出了她的女病。她就算有怀疑也只是暗中让潘家找了名医来诊,没想过要复诊。想到这里,公主禁不住转眸看向一旁侍立着的潘玉谨。 大潘脑中同样一片空白,不知道这于公主是利是弊,更不知道这于她是什么意味。公主要是无疾,何必还要随藤?驸马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中意赵慧儿?” “臣妾也是如此听说…”她轻声回了公主一声。公主沉了眸,她就更猜不透公主的心思了,直到外面有小黄门报进说是傅大人押人犯到来,公主才轻声吩咐:“去查查,范夫人什么时候进京城看淑妃?” 傅府每年都有一房老爷夫人进京城看望淑妃。也是在京城祭祖。今年轮到了第四房。驸马的老娘范夫人知道御园事变,立时就叫人递了牌子进宫见傅淑妃,又叫人去接赵慧儿,看她从寿安伯府里回来了没有。 “若是回来了。让她一起进宫。”眼前没人的时候,她秘招了吕妈妈到跟前,低问道: “上回你给公主下的药,潘家诊不出来?” “大潘——潘玉谨能诊出来。但她不会说。” 吕妈妈斟酌了,仔细说着,“我的药引出的不过是花粉症状。让公主病一场不能出门。看似严重却不伤本元。是为了不让九公子被点中做驸马,但也是为了助她一臂之力不用嫁给吴家。潘玉谨何必说出来?太后再喜欢她,她也是公主的表姐。她从太后那里能有什么真正的好处?潘家也没这个指望太后会举荐她去做官家的皇后吧?” 310宫中情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到了殿外五百步就有禁军岗哨,郑二娘子就要下车走过去。他同样下马,低声提醒:“若是为了郑家非要参选。德寿宫可行,太和宫不可行。” 她心里一跳,眯眼看他,他低语:“在钱园的双鱼香袋子,有一半在你手上?”没头没尾说罢,就命人押着她在外面,他先进殿了。 双鱼香袋子?她一听就知道,那不就是苏庶女的春药香袋子? “他是在说春药?”她低头侯着,心里琢磨,“宫里的?”正想着的时候,察觉到了有视线盯着她,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大潘内人在不远处的宫径走走过的身影。 “这位内人会医术吧?”她自语着,小心眼地看向旁边陈武和齐安,试探套话:“你们大人没提别的?别让你们和我说什么?” 因为怕她等得不安,傅九倒是确实提过一件事分散她的注意力,陈强连忙小声和她说起了苏庶女进御园留在太上皇身边的事。 她果然就听住了,连忙打听:“她怎么样了?” “头一天就被欺负了。最近太上皇新宠上一位王宫人,刚封了九品承御,王承御这回随了驾怕苏班头争宠呢。”陈强暗示着,多亏大人拦着郑选女你。否则被欺负的就是你。 她一听就心理平衡了,苏庶女抢了她的机会从教坊司进了宫可没什么好果子吃,果然没有这金钢钻别揽这瓷器活。她皮笑肉不笑:“有你们大人在,怕什么?” 不过才是个九品承御。因着侍过寝当然要高出众宫人一筹,但论起来比大小潘姐妹的七品女官都差远了。只要失宠就完了。 宫里的老女官和老内档都能使绊子让她出不了头。但谁敢去得罪公主的表姐妹? +++++++++ 吕妈妈也在说起大小潘除了出身潘妃母家,又因为当初潘妃在时就和潘国公说过要让外甥女儿们都 进宫陪伴明受太子和公主,所以御医出身的潘国公对孙女儿们从小就教了不少医术,在宫中分外不同,极得公主宠爱。 大潘手段更高能诊出公主的花粉症是下了药。但大潘不可能盼着被太后推荐做皇后,所以不会背叛公主。听到这一句,范夫人难免失笑,然而她笑着笑着,脸色就渐渐变了。 “怎么了夫人?”吕妈妈诧异,范夫人扶着妆台缓缓站起:“不对…全御医为什么 非要说公主不能生育。我思来想去不知道原因。现在一起,公主不能生育,就必定要潘家姐妹做随藤。这不就是要名正言顺赶了大小潘出宫?” 吕妈妈神色微变,范夫人叫了尤婆子和沈娘子进来,众人猜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情 况,她道:“|潘玉谨得了官家的青眼了?所以要赶出宫?” “夫人的意思是——”沈娘子没料到如此变故,震惊,“太后指使全御医说公主不能生育,其实是为了让潘玉谨随藤嫁到宫外去?公主如今被人议论纷纷,这也太狠毒了些。” “这种事,只要成亲后怀孕了。公主的清名自然恢复。但若是太后突然要赶大小潘出宫,公主必定要向太上皇哭诉。别人也要怀疑太后苛待公主。” “依我看,太后没必要这样大的动静。也可能是太上皇看中了潘玉谨。”范夫人慢慢思索,突然不动声色补了一句。尤婆子和沈娘子都瞠目看向她,吕妈妈迅速点头道:“有可能。太上皇是不能再生育,也说是不能人道。其实十回里也能成一回。林御医受宠也因为制春药,听说他退职是因为——” 吕妈妈低声说了几句,如此露骨的事因着没有男人在此,几个女人也互相递着眼神耐心听着,吕妈妈低语:“因为太上皇老了,春药也没有太大的用处。林御医趁着太上皇还可以人道的时候前几年就告老了。如今太上皇不满意御医院,可怪不上他了。” “…这倒是知进退了。”范夫人和几位心腹同时点头。 吕妈妈一摊手:“但他一直服药。越是年老,宠妃越是一个接一个,从没有少过。大刘贵妃最得宠。病死了让他伤心。官家才说挑选宫女安慰太上皇。对了,宫里早就在传大潘长得最像公主的生母潘贤妃。太上皇要是看上她不算出奇。” 沈娘子连忙接上:“没错。我就听说过,公主也最喜欢大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种种旧事扑朔迷离,范夫人突然又道:“映风这回进京城前说潘府里还有一件大事。否则公主不会坚持招他做驸马。”她叹着,“我本以为,公主和太后生分后就不可能看中映风了。没料到还是招了映风做驸马。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然而她再问这儿子,儿子却又不说了。 ++++++++++ 大潘氏拐到了侧殿上,沿廊急走后推开了一扇门。 庶妹小潘氏的身影在内室里,她一抬手,外室守着的两名小内侍低头退了出去,小潘氏听得脚步声,猛然抬头,小小的瓜子脸苍白如纸,待她看到嫡姐到来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似乎带了些讥笑,道:“你相信我说的了?” 大潘氏看着门外的人走开了,她才步入内室,低声道:“公主当真知道玉郎和韦盘娘的事?” “她怎么不知道!?” 姐妹俩对视着,小潘上一回的尖叫还在她脑中回响: “姐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什么要提二十万贯?我和玉郎为什么要背着公主做那些事!?你以为没有公主的意思,我们敢那样做吗?” “姐姐,但你要想想,我要是被弃了,下一个就轮到谁了?公主要保玉郎。那是因为玉郎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她一定要让玉郎出仕到朝里的!” “但这些只是小事!”大潘知道,不仅仅是这样。 “这怎么能是小事!?”此刻的内室里,小潘氏瞧着她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着急站起道:“你相信我!上回我得罪了太后,太后要害我们!公主害怕了就让我和玉郎对付太后!” “你说清楚,你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眼见着大潘的神色坚断,小潘终于开了口,啐道:“吴襄——就是太后的内侄孙——他对我——”大潘一听就脸色变了,恨不得一记耳光抽到这庶妹的脸上,双唇微微颤抖道:“你疯了。太后想让他 做公主的驸马!”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太后有这个意思!” 潘玉令也急了,一骨脑全吐了出来, “他去年元宵后刚调了班直御卫。在宫里轮值的时候,在翠寒堂那边假山下拉着我说话。我还骂了他新进宫仗着太后的势不懂规矩!但我元宵在乔宅里玩的时候输了两匣子南珠给他。一时手头上凑不到。他缠着我要债,我就让他亲了两口。没想到叫太后宫里的老内人看到了!” ”你——“大潘气得发抖,“你也不怕——“ ”我是怕。但吴襄他不也是如此?我和他都一样!我们靠着家里,生下来就有封爵和诰命,国公位是玉郎的。我的诰命也不是太后一句话就能搞了,只要我姓潘!只要我是公主的表姐!” 【本文参考旧宋制的恩荫制,六品以上官可以依父亲或是祖父的品级大小,给三代以内的子孙儿女恩荫有俸禄的虚职品级。这是汉唐贵族制向明清士人制的过渡。】 3111箭双雕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那老贱人必定禀告太后说我勾引吴襄!太后这才害了公主,又赶我们都随藤出宫!” 一口气说到这里,她懊恼着,“我不应该把这事告诉公主的——” “…”大潘听到这里,放心之余竟然莫名觉得这庶妹天真可笑,再看到那小潘氏脸上紧张的神色,她心底升起了悲伤畏惧,想把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不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是因为公主的病…” 正说着,房外赶来报信的小内侍惊醒了她:“内人,傅大人押着郑氏女到了殿外候见了。要上殿见太后和官家了。” “我会向公主求情的。”说罢,她转身就走。潘玉令还在后面小声叫着:“你信我的没错,我们出宫嫁给傅九这一条路是生路。他从小就不怕吴襄,他会护着公主的!” 大潘忍着泪,庶妹根本就不知道,公主被全御医诊出来的女病到底是什么。 太后却猜到了。 这事要是发作出来,潘家会被太上皇全家斩首抄家,就因为毒害公主。 她匆匆拭泪,回到殿上,正听到官家问太后招驸马的旨意何时下才妥当。 “既然如此…”吴太后毕竟是后宫长辈,又是长公主的养母,她沉吟,“这亲事也不用太匆促。旨意待回宫复诊后再下吧。”嘉国长公主默默听着,这婚事反复有变她早都没有羞涩的余情,反是仔细看了官家的神色,然后起身道: “女儿遵命。只是郑氏那件案子听她有冤枉。还是问一问为好。” 嘉国长公主话里没有非要对此女问罪的意思,一改旧态对郑家极为宽容,官家眼带柔意看了八妹一眼,点头道:“叫他们进来。” 张修媛旁坐一边,终于瞧出了官家还不打算把郑选女定了去处让她做傅九的妾,恐怕上回在钟美堂提这为妾的事亦不是为了公主的隐疾。嘉国长公主这是在迎合官家的意思。 张修媛微闭眼,决定打醒十二分的精神。 +++++++++++ “别担心,有我在。”进殿时,他说了一句。她看他一眼,终于也吐了一句:“你不要坏我的事就好。” 他心里打了个突,苦笑:“不要乱来。你又想对付谁——”他实在担心,想仔细问上两句的时候,她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和我不是一边的!” 他哑然后追着要辩解,洪老档差了小内侍来引进内殿了。 正殿名唤池风殿,柳池环绕,池中各栽绿萝素莲,风吹间有习习之声,郑归音入殿后,恭敬抬眼,视线扫过了嘉国长公主。 长公主坐在太后座侧,与官家斜斜相对,她珠冠翟裙果然是真凤贵女,郑归音倒也不慌。 “回太后的话,小女被魏小内人骗进瑶光阁时,因为窗钩子把腰胁下的香袋划开了。香药饼子必是粉碎化灰落到了她的身上。只要用阴阳水一泼,她身上必定有香味。宫里只要有御医就会知道,那香饼里有几味药是人活着半个时辰以上才能染上药气的。” “而小女在瑶光阁里,也不过呆了半个时辰。” “魏小内人的死与小女无关。” 她一口气答了下来把犯驾的事推得一清二楚,公主是绝没有机会向她施恩了,更何况,她低眉前扫过了殿上几位贵人的神色,似乎也没有太过的压力非要让她为妾不可,她没去瞧官家身后站着的傅映风,她知道是为了什么: 因为傅映风要求复诊,又说不愿意纳妾。原来他其实是个好人?对她也有几分真心? 她微微有了点触动。 “至于潘玉郎诬陷小女——” 她刚说到这里,傅映风竟然暗暗向她使了眼色,让她不要开口,她心里一惊,嘉国长公 主果然出声:“太后,此事本是女儿没有管教好宫人。还是息事宁人为上——” 吴太后的眼光扫到官家身上,官家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正中郑归音的意料,她的心碰碰的跳着,低 头微笑,等着她张开的罗网捕捉到凤鸟。果然,张修媛附合着嘉国长公主开了口: “太后,臣妾以为公主阁中的宫人让公主教训几句就好了。倒是潘府在宫外的乔宅。还是派人去清查为好。”。 “陛下——” 郑归音伪装出脸色大变,不顾傅映风阻止的眼神,她跪下求:“乔宅是燕国公夫人名下的私宅,她在宅中——” “郑氏!” 嘉国长公主听得乔宅两字立时皱眉开了口,截断了她的话,“太后没问,岂有你开口的余地。”又转身看向太后,欠身道:“母后还请看在她不知宫仪的份上,暂且饶过她。” 傅映风皱眉,他没料到公主在他提出复诊之事后,还是不肯放弃把郑归音扣为藤妾的主意,他看向大潘,向她使了个眼色,潘玉谨知道他的意思。她也想要去劝阻公主,然而在太后面前,她空自着急并不敢轻举妄动。 就因为这一犹豫,郑归音抓到了机会。 “太后,小女以为——” 她似乎是急于查清乔宅里的事,再一次开口,傅映风终于担心了起来。他知道官家在看着他,他甚至知道嘉国长公主能派小潘氏去试探郑家,提出二十万贯的事也是长公主领会了官家的意思。 官家听了范文存那小子的谋策,在试探郑家。 官家想用郑家?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大喜之时深知应该阻止归音再纠缠这件事。但他就是觉得郑归音这样在太后面前强辩太奇怪了… 难道是她太害怕才方寸大乱?他心中一软,想要出声却瞟到了郑归音的眼神,让他不禁一震。她眼神里没有半丝畏惧伤心,滴溜溜转着全是强忍的兴奋。她在谋算谁? 他的眼光飞快扫过了殿上诸人最后停在了张修媛的身上。突然间恍然:为了进宫,就得防着张娘娘作梗。她可没指望过张娘娘帮她。这一位眼看是九嫔之首的宠妃张娘娘一定要被郑归音抓到把柄。一 定如此才行。 郑归音低着头,抬眼时扫过了张修媛又暗暗在看着长公主的背影。 她向来喜欢一箭双雕。 312宠妃入局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殿中暗流涌动,她私下里眼光四瞟的贼模样别人看不出,却一一落在了傅九眼中,他正是好气又好笑。殿外有他的心腹在候着打听局势,却见得宫径上夏红儿匆忙赶来,她找着了陈安和齐强,对他们急道:“府里夫人递消息过来。要给九公子。” 她说的夫人就是傅大人的生母范夫人了,陈强急了,齐安摇道: “现在递不进去。大人在御前说话。”又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小内侍,“非要传进去的话——什么消息?” 夏红儿想了想,范夫人是让公子提防郑二娘子,郑家诡计多端又是抄了家后缓过气来在悬崖边反扑,那一家子什么事都干得出事。但红儿深知,傅大人何尝不知道要防着郑家?在临来时,傅大人让她进去为郑娘子换衣时,还让她向郑娘子传话: “二娘子。傅大人说,不想做妾就不要说起潘家的事,也不用理会大小潘两位女官——否则,官家恐怕以为你是和傅大人早就相识,为了私情故意和嘉国长公主作对呢!” “私情?有私情又怎么了?”郑娘子假装着一脸迷惑,“官家不是想让我给傅大人为妾?” “但若是康安县夫人进宫为郑家作保向官家禀告的话,必不会如此说吧?有张夫人在,官家总要看看郑家可不可用。”红儿回了这一句,又赶紧添上,“这是傅大人让我和娘子说的。” 红儿记得郑娘子当时换了衣,眼珠子可是转得和心虚的贼一样。这不明摆着就是有鬼叫傅大人猜中了? +++++++++ 正殿上在查问郑选女,官家并不多口似乎涉及宫事便一切以太后为尊。傅映风站在官家身后,看着郑归音那模样,她压根没听他的劝。他只能恼怒无奈,他不仅让红儿传过话还在车上和她再说过一回:不要和潘家纠缠。 但她没有听。 殿外的齐安一听夏红儿说是范夫人让大人提防郑娘子,摇摇头让她不用找人递话了: “大人心里明镜似的。但郑娘子巴不得和他翻脸呢!你是没听到路上他和郑娘子吵架,什么话都说出出来了——” 陈强也是连连点头,附合小声道:“你是没听到!,郑娘子——”郑娘子一路上坐在车内和傅映风吵架,好在御园太大,无人的地方他听到她骂: “你管好自己就好了!我不可能答应二十万贯的陪嫁。这个数目恐怕是内藏库的缺口吧?我就说,为什么不开海禁收商税?这个数目两个月就能收上来!官家非要让我们家出然后叫我们家代替苏家做总商纲首?难不成,陛下以为让我进公主府,我为了生下傅大人你的长子,为了继承爵位就值这个数?” 这位官家,气象也太小了些?郑娘子是这样的意思,傅大人也只能苦笑劝:“你小声点!这不是我的意思。也不算是官家的意思…” “那就是你表哥范文存出的溲主意是不是?” 郑归音在来的路上对范小学士的小气把拉哧之以鼻,然而在殿上却发现这个招数上不了台面却格外好用:“太后,那乔宅里有不少的财物。其中还有我家的——” 她同样小气巴拉地开了口,果然惹来了吴太后的皱眉,同样让深知她性情的傅映风又一次头痛。他眼光扫过了在场的几位,嘉国长公主和张修媛,不知道她想下套的到底是哪一位? 他踏出去要阻止的脚收了回来,官家看没看到他并不在意,总不能说他站在殿上动一下就是和郑家女有私情,所以郑家女故意害公主? 太后沉吟着,因为公主说出了郑氏女不知宫仪,她要是顺水推舟让郑氏女不许参选,公主必定要为她再次求情。让她参加三轮选试后再去随藤。 吴太后的手指搭在了榻手上,不知不觉地轻叩着,她并不多看下面跪着的郑氏女,手指却叩出了那曲《西江月——孤光》的节律,太后身边的女官微抬眼,看了太后一眼,知道太后处境为难:公主未必能收伏住这郑氏女。她生为养母总不能让她带着个不安分的妾成亲。 否则外面说太后不容公主的谣言会传得更难听。 张修媛恰时上前道:“太后,若是乔宅里还有些不妥当。趁着在宫外差个人去查一查也好。依臣妾看就差掌仪司的老内人去就妥当了。” 他沉住气听着,果然太后就唤过了掌仪司的方老内人和董老内人,嘉国长公主瞟了张修媛一眼:“太后,女儿看还是董内人——” 公主出声举荐原来夏皇后宫中的出身董老内人,这是张修媛的人,郑归音的头垂得更低了,傅映风却看到了她眼中瞬间爆开的光彩,他被那光彩吓了一跳,终于明白了她竟然是把嘉国长公主和张修媛一起都谋算了起来,他暗叹一声,连忙出声阻止道: “以臣看,还是—” 早叮嘱过他不要开口的郑归音猛然抬头,明目张胆地怒盯着他,贵人们正在说话没注意产,但正殿上内侍们都看到了。掌仪的内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要不要叱骂她一句让她低头,人人都看出傅大人要是得了势,这郑家女就要做妾了。傅映风还是沉住气拱手道: “兹事体大,还是派一位掌司去。” 他是打算推荐太后亲信的佟掌仪。免得公主被牵扯进去,但这样一来张修媛想差了自己人去就没可能了,岂不是便宜了郑家?张修媛低眉冷目,嘉国长公主愕然看着他,要不是大潘氏反复和她说过一定要顺着傅大人说话,傅大人绝不会害她,她早就反驳了。 饶是如此,长公主看了一眼同样不悦的张修媛,强忍问道: “傅大人的意思——” 郑归音面无表情看着公主和未来驸马相亲相爱时,心里一发恨,就要开口,“小女禀太后——”她想说一句,乔宅里还曾经有盗贼出没,恐怕需有武官随行。如此一来,官家八成要差一位天武官都管带着宫卫和女官掌司一起去查。 这样才方便她把傅淑妃一齐拉下水。 313宠妃入局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突然有声音入耳: “郑氏。” “…是!” 她一呆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方才官家赵慎一直没有说话。 瞬间,冷汗沿着鬓角无声滑下,官家的安静让她几乎以为可以当他不存在,以为有吴太后在的时候,他不打算对这些后宫外戚的事插手。 然而这时他一出声,殿中寂静。她戒备得咽喉发干,鼓足了勇气微抬眼陪笑着看向他,官家仿佛又是重新打量着她,道: “辛内人指使魏小内人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回官家…”她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在来殿的路上,还和傅九说起辛内人的妹妹辛晚儿被官家宠幸了。 傅映风切切叮嘱过上殿后只当没有这回事,官家回宫应该是要加封辛晚儿。 “正所谓妻不如妾,旧不如新。”傅九很直接地警告她,“不要去惹陛下新宠的承御。这就是宫里的规矩。等她过几天自然失宠了再去教训她不迟。” “宫里女官的规矩?” “正是如此。” 她听的时候一脸不屑,觉得宫里的女官内人们都是势利眼,见着宠妃们就恭敬陪笑,见着失宠的就落井下石,还不如吕妈妈。吕妈妈的标准是不做女官不办差事就得为陛下生儿育女,连怀龙胎的本事也没有不要怪全宫上下都暗地里看不起。 但轮到她自己,她可远不如吕妈妈。现在她恨不得把卷宗里她说过辛内人指使魏小内人的事一笔划去当她没说。以避锋芒。 毕竟官家要为他的新宠出头,她只有胆战心惊地陪笑道: “回官家,辛内人…辛内人也不算是指使了。就是他那个宫外的不沾边的辛姓叔父也挺喜欢赌钱的。小女曾经看到过他和潘玉郎去过乔宅。” “乔宅?” “…就是赌场。”她小小声。殿上的内档女官们微微抬眼扫过她,都在暗骂着这郑家女活得不耐烦了还敢死咬着乔宅不放。 “…” 殿上诸人都静静听着,连吴太后也没有开口,乔宅是燕国公夫人的别宅。这是京城里公戚贵戚们才能去玩乐的地方,宫中贵人多少都听说过风声。张修媛更没有插嘴,官家久久之后笑道:“你怎么知道是赌场?还亲眼见过?” “…”她实在不能说亲眼看到了。不敢说辛晚儿的姐姐辛内人偶尔会告假出宫去叔父家里住两天,实则是这位内人拿了私蓄的财货去乔宅玩乐赌钱。那地方是有名的不是公侯府的贵女、贵公子不能进的宅子。但辛内人去却是为了传递消息。 她只好陪笑着,“小女也喜欢赌两把。小女就去过…” 哧的一声,吴太后在御座上笑了起来,任谁都能看出她是真的害怕,所以宁可自污也不敢说辛内人去赌钱了,吴太后开口叹道: “这事本要和官家说的。淑妃在宫里,让人来禀告说是在胭脂廊的值守房里捉到了辛内人设赌局,抄出来的赌债册子里有二十几位有品级的内档和女官。顺着一查又查出了尚宝的司册女官因为欠了赌债,改了内库帐册移用了内库钱来还债。辛内人的赌债册子还在宫里。依我看,八成欠债的也有这魏小内人…” 官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风声,听完后没出声,只看了郑归音一眼:“平常喜欢什么时候赌两把。” 傅映风一听就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了。官家明摆着放水了,果然郑归音按他早就提醒过的话答道: “元宵那一月,圣旨不禁赌的时候和家里来往的姐姐婶婶们赌些金银首饰。平常在家里玩双陆棋,和爹爹哥哥们赌十文钱的…”想了想,补充一句,“我从没有输过。所以就戒不了…” 傅映风只担心她多话获罪,好在官家笑着看向了张修媛,道:“玩双陆,修媛平常赌朕房里的摆设也是没有输过。八妹房里的摆设也被她赢去不少吧?” 因为宫中案发而紧张的张修媛和公主一起笑了起来,欠身施礼,吴太后也笑道: “平常家闲,几文的事就罢了。不过游戏呢。就算是赌酒射覆的才子也禁不住。范家那三小子每回进宫来值守。听说他回家时身上的玉饰、金线荷包哪一回不是输光了的?要我说,范家三小子最配得上还不是什么什么窃荷诗,是李学士有一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也是太后夸赞他了。他哪里还记得赌书…” 她这就看清了,范小学士那贱人果然就是官家的宠臣,吴太后少少几语,和官家一搭一唱,殿上紧绷的氛围消淡了去,张修媛和公主还得担心那参赌的女官、内侍押班里有没有她们殿中的人,郑归音趁机暗松口气。 经此一事,她总算也知道,宫里的习俗看来和民间一样的。无事时就喜欢赌两把。不论是街边杂货郎关扑卖货,还是大姑娘小丫头游春时买花,都可以赌。只当是游戏。但朝廷仍然是禁赌。只有在元宵节那一月下旨开禁才不抓赌坊聚赌。 她郑家在伙计、家仆里更是严禁聚赌,就是因为赌、女票、酗酒都是取祸之道。否则傅映风用什么法子从季洪手里拿到了郑家货栈的地契? 还不就是季洪赌钱? “太后看辛内人设赌局之事如何处置——?”官家问着,吴太后也知道分寸,“淑妃看着办吧。她向来稳当,应该是等官家回宫奏报后才敢定夺的。该处置的处置,该出宫的出宫吧。” 这就是处死、流放,还有杖刑后削发出家了。 张修媛见得这郑氏女已经把自己从潘案中摘得干干净净,扫她一眼,郑归音的眼神与她相触。张娘娘心中突怒。这郑氏女眼神里可是半点哀求没有。 她不相信张娘娘会帮郑锦文的妹妹。 张娘娘强忍着怒意,向官家笑道:“陛下,乔宅的事还是得有个稳当人去查查——”官家点头,看向傅映风道:“你和太后宫中的内人一起去看看。” 傅映风可没打算自己去掺合, 正要想办法推了,官家又看向了她:“你押着她去。看看有什么罪证和辛内人有关的。拿回来。” 她也绝没打算自己去掺合,然而眼看着他要被差过去,她本来以为是天武官里随驾的另一位副都管也是傅淑妃母亲家的姻亲,她可是没打算让傅映风眼下就完蛋的,一咬牙决定陪着去,低头应道:“是,小女谢过陛下——” 他这时也抢了出来,道:“臣遵旨。但臣以为,人犯押回宫中。以免出错——” 两人同时出口,别人倒罢了,她和他都是心知肚明对方不愿望让自己涉险,突然间心中的欢喜暴涨了起来,却又都不方便去看对方,只在心里暗忖着: 没有白和这人好过一场! 314公主召见驸马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难免又低了头细想:他也算是对得起她了。他要娶公主是为了家里的事。但听说公主和他也是青梅竹马。她就算嫁不了他也是盼着他和公主夫妻恩爱。子孙绵长的。 何必恨他?折了她自己的福。 想到这里,她便开口想把嘉国长公主摘出来,脚步声响,铠甲摩擦的金铁之声刺耳。众人一起看去,没有传禀就能进太后殿的人不是别人,唯有三衙禁军统领。在殿中安坐一直没有出声的官家皱眉,二皇子妃的父亲王老将军有急事进来禀告官家。 “什么!?燕国公夫人的轿子被搜出了八宝印!?” 吴太后震怒的时候,旁边的嘉国长公主愕然。她还罢了,她毕竟不如张修媛,没想到 燕国公夫人的轿子和乔宅有什么关系。张修媛稍一思量在内心里却是震骇不已。她这时再看到那郑氏女低头跪着的身影。心里就生起了寒气。 乔宅里一定设了局。 乔宅是燕国公夫人的别宅,来往赌钱的皆是国戚公侯,宫中女官和贵档不在少数。眼 下正是燕国公夫人呼朋喝友一起玩乐的春暖时节,这八宝印要是出了御园八成就会在乔宅。本应该是董内人在乔宅里查到八宝印?! 或是这郑氏女还设计了别的更狠毒的圈套? 郑归音同样吃惊,傅九都看出她的脸色变了变。她暗忖着:燕国公夫人应该被抓。但 印应该是在乔宅找出来才对。 怎么郑锦文没按计划来? 她稍一寻思突然大怒:这不要脸的郑大公子胳膊肘向外拐,他是为了张修媛! “咦——”嘉国长公主沉思时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自语一句只有张修媛听到。她 知道公主终于也想到了。如果董老内人奉旨去查乔宅,中了局后必定要牵连到她和公主。 嘉国长公主脸色苍白,连大潘氏都低着头,额角渗出微汗,她们只知道这事绝不应该涉入,倒是还没有怀疑到竟然是郑氏女的圈套。 公主这时才信了大潘的叮嘱,转眸向傅映风露出了感激之色。傅映风却是在又欢喜又头痛,喜的是郑归音心里有他,头痛的是她的脸色太难看了,恐怕是气急了难免就要迁怒到他头上来。 底下的郑归音确实忍无可忍,暗骂着:都是郑锦文这个混蛋坏了她的事!傅映风拉了公主一把也罢了。反正他不是个东西!她刚才还觉得没有白好一场他也有过真心那是她太蠢!但郑锦文却是色迷心窍! 御园西北门外,赵若愚立在春柳下看着禁军拿下了燕国公夫人,搜出了八宝印之一。 他咋舌一叹,转头看向树后站着的郑锦文,古怪道: “要是不在此地出手,让燕国公夫人把八宝印带回乔宅的话——” “张修媛这回一定逃不了。” 郑锦文悠闲回答,“潘玉郎犯驾时手中一枚。燕国公夫人被捉时轿中一枚。一连出了两枚假印。那宫里的八宝印一定会取出来重新鉴查。万一查出来宫里的印也是假的…” “这印谁查到谁倒霉?”赵若愚明白了。郑大公子笑着点头:“我妹妹这计定得好。” “定得好…你还坏她的事?” 赵若愚心里想着,面上无语看他。不需要郑锦文再说他如今也推测出来,她可是费尽苦心设了个三连环的圈套,才套住了这位英雪殿的宫妃。 正殿中的郑二娘子早就气疯了,心里把郑锦文剁碎鞭尸上万遍… +++++++++++ “你要喜欢她,你就去宫里做太监不好吗——!?” 郑归音的口水喷到郑锦文俊脸上的时候,御船离开御园码头,双圣的御船起程返回宫中,公主的金铜辇停在了御船后尾,金棕檐翠华帘在夕阳下光华四耀,嘉国长公主坐在中舱帘后,差了官家给她的薄老女官再三去召了傅映风。 傅映风的船上押着郑选女,但他飞快地溜了决定坐小船来见公主。 因为郑家兄妹在吵架。 他听着是郑二娘子在单方面痛骂兄长。他不想被连累。但他上了公主的船,在前舱门前止步。 “下官不敢。” 他是武官怎么能直接见公主? 薄女官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又暗示着让他看看信物。 他看看手里薄女官传给他的信物,不过是当年在东宫花园紫竹林廊下和公主躲着一起 玩竹马的流苏竹佩,上面老旧的两字是用石头乱划的:“佳风”。 佳是公主赵佳惠的闺名,风就是他傅映风了。 听说那刻字的紫竹林都伐去了,没料到这一小段竹片她还留着,缀了流苏打磨光滑。 傅映风暗叹,这当然不会是公主的。薄老女官这样的人是绝不会为公主私相授受。这东西应该是大潘留在手里的还是小潘?总而言之不会是公主。 然而看着公主在中舱内的身影,他再看看官家跟前的薄老女官,还是步入其中。见他去了,薄老女官转身就转到了另一头的船角,寻了人给范夫人报信。 “都说了?” “说了。”薄老女官让小青衣尽管放心,“去和你吕妈妈说吧。”吕妈妈托了她,向傅九公子暗暗提醒了一番话。而她确实是把这番话转告了傅九。他才会来。毕竟这话有几分道理: “公主恐怕会急于成亲。” 傅大人再镇定的脸色,果然也被这一句吓了一跳,恭敬地请教:“还请内人指点。” “公主的性情和太上皇有三分像。她利用燕国公夫人和太后斗法本来十拿九稳,步步为营眼看着太上皇对太后不满,但如今燕国公夫人被捉。这岂不是太后设局断臂自保?公主恐怕会气馁。” “…”这事不是太后设局,是郑家二娘子在对付燕国公夫人和平城郡王。只怪公主不应该和燕国公夫人联手。只怪燕国公夫人反水时不应该利用潘玉郎带着一枚假印对付卢四夫人。这全叫郑二姑娘利 用到了。最要命郑家也正巧用了一枚假印放在了燕国公夫人的轿子里。 他叹气地想着。要不是事情太顺利,在他船上的郑选女就不是痛骂兄长,就是大耳光子抽上去了。 他想着郑娘子那拍桌子咆哮的凶悍,在她骂完了消气前绝不打算回自己船,更何况薄女官的话他亦以为有理,听得更仔细。 “傅大人,公主如果一心要避祸出宫,最好的法子就是——”薄女官暗示着,他当然明白了。 最容易的办法不就是成亲出嫁、住进驸马府? “大人你无论如何要拖着这件事,让公主在宫里和太后把这事说清了。否则太后会怀疑这事是淑妃或是你外祖父。这倒还罢了还能解释清。但她必定要怀疑到官家。甚至三位皇子。这事就麻烦了…” 315公主召见驸马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想到这里,再看看中舱内的公主,就觉得郑归音给他惹的事根本就是小事。公主惹的事才是大事。 “公主一定要和太后相争?”这话是薄女官在问他。他瞧她一眼,知道她是官家的人,才慢慢道:“应该是有进无退了。”公主和太后争宫中权柄,眼下先失一局。依他看,她只能收拾残局卷土重来至死方休,怎么可能想着赶紧避祸出宫? ++++++ 薄女官在外面看着他进舱的身影,小声和小青衣道:“回去和范夫人说,如果傅大人劝服不了公主。太后不悦。这事最后还是要算到傅大人身上——或是淑妃头上来!”谁让他是未来驸马? ++++++++++ 傅映风知道做驸马就迟早是这样的结果,但燕国公夫人这事是郑家插了一手才弄到如此地步不是?想想郑归音这回不会被他连累,他镇定走进前舱。 施礼之后,他不等公主发问就直接开口:“臣请公主亲审潘玉郎。” 他立在舱门口禀告了这一句,接下来又是一句,“臣请削去潘玉郎宫中武职,禁闭在府中五年不出也不能入仕。” “…”公主在帘后的脸色变幻。 半晌安静后,终于有大潘出言,道:“大人请上前三步。” 中舱垂着珠帘,公主独自坐在了帘后,他瞟眼扫过了中舱门左侧的大潘氏。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是,门右侧还站着被放出来的小潘氏。 他难免诧异又心下了然。大潘还是和以前一样,到最后还要是保着潘家人。公主亦是如此,再是发怒也要保着潘家。 他正要上前,却又听到公主轻语出声:“你们下去守着。” “是。”大潘和小潘同时施礼,退出了前舱,两女一左一右从他身边走过时,小潘果然瞟了他手中的竹佩一眼,悄悄说了一句:“是我的。” 傅映风觉得小潘氏从小就是这样出格,要不是有大潘随时保着她,她早被公主修理多少回了。而嘉国长公主不是没看到小潘和未来的驸马暗中递话,但她经了潘玉郎闯进她的月瑶楼这事,已经深知她失算了不少。 “公主,玉郎欠了赌债,玉令说他是输给了吴太国舅的孙儿。”大潘来为小潘和玉郎求情。说了这一件密事。让她惊骇。吴太国舅的孙子岂不就是太后的内侄孙儿? 祸不单行,薄女官也在今天悄悄禀告: “公主,听说玉郎为了还钱只能在庄家燕国公夫人手上借了债,再从郑家和尉迟家借钱来拆补。只是三番两次借得太多了些——燕国公夫人以此要挟要与玉郎成亲。玉郎实在是没办法又不敢告诉公主,才想着做了驸马就可以吓退燕国公夫人。” 月瑶楼犯驾之事的内幕不过是如此。 “玉郎本来向公主发过誓,和燕国公夫人只是露水姻缘,绝不可能谈到亲事让公主的母家蒙羞的。” +++++++++++++ 长公主看着帘外的傅映风,不知道她再去亲审潘玉郎还有什么用。 “殿下,有陛下在,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好怕的?”他只能为公主鼓劲,“更何况公主是太上皇的唯一子嗣,公主凤体有恙,太后又能把公主如何?” “既是如此,难道傅大人还是打算劝说本宫复诊?”她终于开了。 “…”他镇定笑了,依旧坚持,“称病是权谋。诊脉复诊是为了公主的凤体。这两者敦轻敦重?臣以为还是公主的凤体为重。更何况林御医一直在泉州,如今回京城后要他为公主效力也是不难。” “哦?”长公主在帘后亦笑了,“傅大人以为本宫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林御医?” 傅映风微抬眼看她,就算是拿定了她在装病也难免迟疑一瞬。 难道真是太后下手对公主不利? +++++++++++ 范夫人在范宰相府里等到了范宰相回府,密语一番后,她就带着赵慧儿进宫见傅淑妃。 “公主和太后作对?”听到这样的消息,傅淑妃都不禁脸色大变,“太后如今并没有和以往一样举荐身边的女官到太和宫来。更没有提出皇后人选。她就竟然敢如此?” 唐老宫听得愁眉苦脸,哀叹了一句:“谁说不是呢?这下子,公主要嫁到娘娘的母家里的话——” 瑞珠宫中,傅淑妃心中焦虑,却仍是看到了范夫人身后的眼生女子,她倚榻打量着初次进宫的赵慧儿,只见这宗女神情恭敬,一身青裙绣着雀鸟羽翎纹,素雅大方。 但仔细看去,那雀羽纹其实是翟羽纹,翟鸟在本朝是皇后、宫妃、长公主之流才能穿戴的纹样,她用了翟羽虽然没有违例,但心气之高足以见得。 果然是宗女。 她坐起伸手,叫她“|过来叫本宫细看看。” 赵慧儿初入宫还有三分拘谨小心,但生得凤目高鼻,艳贵之姿不是凡品,果然能和长公主一较高下。 她心中稍安,不由得赞叹:“慧娘果真是太祖一系的皇裔。”立时叫了唐宫正开了自己的首饰盒,亲手挑了一副质地莹润的红滇玉镯子,叫宫人把小镯盒子转送到她手上,“这是我初进宫受封,随御旨一起赐到家里的。没舍得用。别嫌简慢了。” 开盒时,那镯子如同两块血乳般细腻,隔盒捧着时能感觉到丝丝寒意,赵慧儿这阵子和郑家结交,首饰一入眼就知道是上品寒玉,本来就不可多得,更何况是御赐之物? 范夫人一眼就看出,傅淑妃只打量了赵慧儿几眼就摸到了她的喜好。知道这宗女一心要向上爬。她不由得暗暗叹气。 淑妃拿眼觑着赵慧儿,温言问她来京城的起居,她一一回答大方得体。淑妃微笑颔首,唯有她这样性情的女子才能在驸马府中立足,和公主一争长短了,唯一不安叹道:“只可惜了。眼下都说公主身 子有恙。恐怕要带藤妾出嫁。叫太上皇都为她伤心难过。你若是要嫁给映风,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你从宗谱里除名。宗女可不能为妾…” 赵慧儿抬眼,神色安宁。 淑妃看出了这双眼里的意思:她唯一有用的就是这个赵姓,自然要卖个大价钱。 316公主召见驸马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夏红儿为难地在郑归音的舱门转了又转才一咬牙小心叩门,陪笑道:“郑娘子,傅大人说他去见公主。马上回来…” “你让他赶紧滚去和公主成婚——!” 隔门传来的郑归音咆哮如雷,天武军船上后舱刻意撤空了。来往无人只有陈强和齐安守着舱道口,他们只当没听到。郑归音想再骂一句从此不想再看到姓傅的,但她忍住了。等他回来时当面让他滚她会更解恨。 这样想着,她回头看看同样拖后腿的郑锦文,他正抹着一脸口水,她压低了声音,忍气道:“做太监还是在家里老实呆着?” “…我还不是为了你?”郑大公子陪笑着,“你要是进宫,会被傅淑妃对付的。我得帮你找个靠山!” “屁——!”她更生气了。 +++++++++ “公主身子不好。以往就有花粉症。” 唐老宫站在内殿门边守着,傅淑妃叹道: “四婶费了那样的苦心,让她和太后生分了。但也没料到她竟然一转头就倒向了官家,急着和太后作对。这不是自不量力?我在宫中这些年——”她都不敢有这个念头,苦笑着,“宫中无后,后妃以我位份为高,宫务在我手中却不由我作主。官家对我不悦也是应当…” 赵慧儿细听着这宫中秘闻时,薄老女官在御船上寻了退出的大潘氏,让她多多劝说公主: “不可再让公主冒犯太后。官家是皇帝。他立后之后有皇后。如果皇后从太后手中取回全部的宫中权柄,那是正理。但公主出手却不是正理——” 大潘氏何尝不明白?暗中苦笑,细声道:“公主也不过是试探…” 瑞珠宫中,傅淑妃与范夫人四目相对,仅是眼神的交流就知道公主这一番试探,果然就试探出一件事:太后八成还要插手立后之事。 “公主为官家办事,不过是试探一下太后。现在就已经有一位国公夫人坏了事。还牵涉到了卢程两家!” “我也听说了假印的事。这共中是燕国公夫人和卢四夫人的争斗了?”范夫人心里怀疑郑二娘子,但到底不想在淑妃面前就提起她。更不想让淑妃对大儿子的心上人立时就有不好的印象。 “公主以往从未对太后有过违逆。其实也没吃过太后的手腕。太后向来对公主宠爱。若不是选驸马这事分了亲疏叫公主寒心。公主是视太后为母的。她这一回吃了亏。我只怕她会觉得,再在宫中呆下去难于自保。急于出宫避开。” 范夫人沉吟说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傅淑妃的纤指指尖揉着额角,有些反胃难受。范夫人瞧出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再看看小几上唾盒里十几枚的酸梅核。一时也断定不下来她不是有了喜,只劝道: “娘娘且不着急。还有映风呢。再者潘玉谨侍奉太后多年。必定也要劝公主的。” ++++++++ “公主何不去亲审潘玉郎。” 大潘氏走进中舱说了这一句终于打破了中舱的寂静,公主隔帘瞧了一直不出声的傅九两眼。想起了他再三让她亲审的事。难道这也是为了她好不成? 他倒是很想回头看一眼大潘。在公主面前却不便。他没料着大潘对公主终于也敢直言相劝了,看在大潘的面上他斟酌着提醒了一句: “大潘女官虽然审过,但潘玉郎必定没有对大潘说实话。他从小…只信公主。” 说起儿时的事,公主和他的视线一触,这舱中在场的都在儿时有过一段交往,难免少了三分隔阂,公主权衡后终于起身道: “傅大人稍待。” 傅映风坚持不肯去审,自然有他的原因。公主终于想明白这一点,好在玉郎就在天武军军船上押着 ,一句话就叫人提到了御船上。潘玉郎果然磕头哭道:“公主让我们家有富贵,又没怪我和盘娘在一起的事…” “不要提她!”盘娘是燕国公夫人韦氏的闺名,公主听着就来火,此时已经后悔,“当时知道这事,我就应该让你们断绝关系!” 她眼带难过,她要是不利用这件事让燕国公夫人为她所用,事情岂至于此?她看着潘玉郎,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却是从小唯她之话是从的表弟,结果竟然敢私闯月瑶楼。真是养虎为患!偏偏她还不能处置他更不能让事情闹大。 她心中如同油煎,怒道: “说乔宅赌坊里的事!” “公主之恩,玉郎粉身难报。”他跪地哭泣着,“是我鬼迷了心窍。但公主让我劝动燕国公夫人,挑唆辛家上位。夺了任家的茶酒司。任家和吴太国舅家是姻亲——”他当时就害怕,但公主坚持他就去办了,“吴太国舅家不知道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最近这两个月太后就不再召见盘娘了。” “太后岂会管这样的小事!每年这个时间太后有春寒之症,连我也少见了。” 说到这里,公主猛然惊醒,霍然回头看向了大潘氏,大潘氏听了这一番对答,早就一头冷汗,这时也忍着惊惧,道: “公主,恐怕不好。太后把我送到公主殿中恐怕是也疑了我。太后怕是在警告公主…”她声音微颤着,想起公主那不能叫人知道的病来更是惶急,勉强镇定,“就连公主的婚事…李贺有胆子反悔就奇怪。” “什么?”公主压根没把李三公子不愿意做驸马当回事,这时却听住了。 “公主,我听说他也在乔宅里进出。又和吴太国舅家的公子们交好,他要是看出来了什么…” 她忍着没让公主快请傅映风来商量只提醒,“公主,傅大人是陛下的人。他会相助公主。” 但傅映风不肯来亲审就是不想淌这混水不是? 要命的是,她和公主不时去太后殿都没有发现太后的心情变化。岂不就是太后专防着她们?潘玉郎 也泣道:“因为太后玉体不和,外命妇不叫进宫。母亲已经三个月不能进宫看公主了。我本以为公主不喜欢母亲,也以为没事…” “别说了!”公主突然转身,大潘看到公主眼中的泪水,“我早知道我远不及太后…” 听得这话,大潘只觉得立足之地一片片如冰裂碎去。要知道潘家和公主一体,公主出了错潘家就全完了,尤其是公主的病绝不能叫外人知道真正的病因。她跪下哭道:“公主,何必和太后作对。公主是金枝玉叶,立后不立后和公主无关。” “不是为了我。是官家…是大哥…本宫为了朝廷的国事!”公主的泪珠终于落下,“本宫总不能和父皇一样!如今天下人都说明受太子哥哥夭折,说母妃发疯病逝,说父皇没有亲生儿子继位都是因为父皇无德!” 317咆哮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主——!”大潘和潘玉即都吓得脸色惨变,“公主,切不能如此说太上皇!” “本宫知道……” 公主缓缓闭眼。后舱里只有潘玉谨和潘玉郎恐惧的呼吸声。良久,大潘才颤抖劝道:“殿下,无论如何,官家和太后的事公主何必插手?公主何必管朝上的事?太后对公主毕竟有抚养之恩。官家又不一样。”大潘氏急了,她可不管朝廷不朝廷,先保着潘家才是第一要紧的,她爬前抱住了公主的腿,哭着, “公主想想,官家进宫先是被张婕妤抚养,太后本来收养的是庄王爷!是张婕妤病逝了。太后才又收养了官家。太后和官家之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公主,那吴家小子以前从没有赢过我。突然翻脸。盘娘也不能进宫,她察觉被太后冷淡就急了。说一定是卢四夫人在太后面前告密挑拨了。要先对付卢四夫人——”潘玉郎结巴说了这些,到最后只敢哭着请罪,“本来我和她是露水姻缘,从没有说过成亲的事!结果她用赌债逼我成亲。她是疯了——” 亲审过了潘玉郎,嘉国长公主终于彻底清楚一件事,是她的暗中作为让潘家承受了吴太后的怒意。而太后连手指都不用动,就足以毁了潘家和燕国公夫人。她在殿上得知燕国公夫人被捉就应该想到了。 “公主,玉郎没有用——”若不是确实无能无用又走投无路,小潘和潘玉郎岂敢干出潜进月瑶楼的事? “公主,还是请和傅大人商量吧?无论如何,傅大人是官家看重的人。方才在殿上,傅大人一直护着公主。”大潘反复劝说。 “我本来就是想和他商量。想他眼下还不是驸马!”想和傅映风早些成婚这四个字没能说出口,公主为难的就是如何开口。 “公主,还有那些对太上皇不敬的事,也切不可和傅大人说。就算是驸马也不行。”大潘切切叮嘱。公主突然倒笑了,轻轻自语:“我说的这话,还是当年他在宫里和我说的…” 当年就是傅九,叫她知道了明受太子哥哥夭折对父皇是多大的打击。 “没有子嗣。陛下岂敢亲征北伐。岂敢迎回二帝?陛下并不是嫡长子登基。随时会因没有子嗣而失去皇位。但为了保住皇位诛杀北伐忠臣抛弃二帝,天下人都以为陛下无德。” 公主咬牙拿好了主意,她返身回到中舱坐下,见得他依旧独自站在帘外,手里握着那枚竹佩。 她挥退大小潘。开口道:“傅大人,请过来三步。” 这就是有机密之事要说了。 傅映风揣测公主用意时,绝没料到她敢自己开口说婚事。这事想来想去,只可能是潘家的国舅来寻他说才对不是? “听说傅大人给我舅舅写了信?” “…是。” 傅映风倒也不怕公主知道,他就是信中问了潘国公府和纪侍郎案有无关系,还提了让公主复诊的事,长公主赵佳惠心知肚明,潘国舅根本不是傅九的对手。 国舅年轻时春风得意,妹妹做了宠妃生了太子,马上要做皇后。亲爹由一名御医封了国公,潘家国舅受封了荣州刺史这样的高位就丢开了医书一心等着坐享富贵。等到太子死了,妹妹也死了,他的医术也就荒废了。 他有什么能耐,怎么敢在傅映风面前催婚? 傅映风也同样认定,所以他镇定地来了公主船上。临来时还叫夏红儿去向郑归音传了话说他马上就回来。郑二娘子才不关心他是不是回来,是不是和公主暗中有私情。在她心里郑锦文是拖后腿,傅九也不是好人! 郑大公子被骂得灰头土脸,终于开始奋起,他理直气壮地斜睨着她:“谁像你这样不知好歹?燕国公夫人事小,宫里的八宝印是平宁侯府献上。如今突然有两枚假印,一枚在潘玉郎身上,一枚在燕国 公夫人轿中发现。这才是大事。听说宫里已经把献印的卢四夫人召去了。你狠狠抽了平宁侯府一个耳光,还要在这个时候再得罪张修媛,竖敌如此?” “潘玉郎身上的印可不是我放的!” 在她恶狠狠的瞪视下,他无动于衷,还要耐心再劝:“那是燕国公夫人,但她轿子里那枚总是咱们的主意吧?我是怕你得罪的人太多——” “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家?” 她转颜笑着,他正要放心点头,她突然把一双还贴着膏药的受伤的手伸到他面前:“谁的错?谁骗了你?谁答应让我进太和宫却让我去了御园见太上皇?” 他欲言又止,想让她不要和宫里的宠妃计较这些。先保着命要紧,将来哥哥帮她找回场子。但看着她那凶悍的眼神,他久久之后只能叹气着:“…不做太监。” “那就滚回泉州去——!” 夏红儿被这尖叫声吓得在门外倒退两步,好在郑大公子在家和妹妹吵习惯了还算是镇定,还在讥讥歪歪:“…你这样凶悍,傅映风会觉得公主温柔贤淑做驸马是人生美事,连宠妾也不让你做的。你想,这也是我们家的一条后路不是?” “后路个屁!他要是滚蛋少来坏我的事,我就谢天谢地!” 夏红儿缩了缩头,没敢再叩门,只能转身寻着了同样等消息的丁良,小声道:“去御船上催催傅大人。说郑娘子气急了。郑大公子劝不住她。” “郑大公子不是打了包票?” 丁良也急了,这时就更想让他哥丁诚赶紧从泉州城回来,他埋怨着,“我们家公子可是许诺让郑三郎出去剿海贼。回来有功就在明州水师里提级做小都头。 郑锦文要是敢反悔,不在郑娘子跟前说好话,我们公子可就让郑三郎一辈子窝在泉州府衙里做看守军牢的牢头了!” +++++++++++ 泉州城里,郑三郎做牢头做得快要拆牢房还强忍着,自觉是成熟稳重为全家的前程着想,没料着听得他亲爹丢下亲儿子赶去了京城,为的就是见他的老相好张夫人,开始人生的第二春。他跳起来破口大骂: “叫人去给二娘子送消息!这婚事要是敢成,老子就出海再也不回来了!” 三郎心腹坐船向临安赶着路,临安城外天武官的船上陈强在舱口隐约听到丁良的话,忍不住就嘀咕着,给她家里兄弟封官许愿这些交换条件应该直接和郑二娘说。那才算找着了正主。 郑二娘听到大人让她家三弟做官,保准就高兴了。 齐安斜了他一眼,表示以陈强能娶到老婆真是狗屎运。这样的话能去和郑二娘说?郑二娘如果不翻脸那就一定是翻十倍百倍来个狮子大张口。 郑锦文在舱里自身难保,傅映风在御船中舱依公主之言走近三步,独自面见,谨慎施礼: “公主。” 318公主倒霉遇上郑娘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方才他进舱时,她就在帘后看到他步履轩昂,身形挺拨,立定时紫袄束大红金销带,带上悬着的宫刀流苏如飞,果真是一表人材。 到了近前,他拱手施礼,视线被双手拦着,嘉国在帘内看着他,珠帘后只看到他修长的身形,玉面朱唇,拱手时紫袄袖口的金丝绣精致,低头可见得乌幞帽上镶嵌拇指大小的圆幞玉。金绣与幞玉点点丝丝和湖面一样散发着鳞鳞的微光。 光彩夺人。一如当年初进宫禁的秦家少年大郎。想起往事她微微咬唇,轻声道:“傅大人向官家提议,让林御医为我重诊?” “是。” “傅大人看过御园里的碧桃林吗?听说碧桃得了病,虽然有九百九十九颗木,也无法开花结果,御园的管事郎说,只有把同源的蟠桃选上品良种。嫁接过来,栽水培土而后碧桃树才能起回生,再度开花结果。傅大人以为如何?” “…” 这位未出嫁的公主能镇定说出这一番话,倒是让他刮目相看,就连站在前舱的大潘氏隐约听两句也不禁暗暗为公主喝彩,只看傅映风要怎么回答。 他微抬眼,看着帘内十二翼花冠翘肩,光班点点,勾勒公主雍容的面容。竟然有三分美色和赵慧儿神似。果真是同宗的姐妹。但公主眼中的同源之树只会是潘家姐妹。 他甚至都感觉到舱门外大小潘两人正竖着耳朵听他说话。他却暗叹口气,答非所问道:“若是金枝玉叶,岂有嫁接之理?” 他深知郑归音对他保公主的事大恼深恼,他急着要说完回去解释,他低了眼,一字一句道: “臣以为,御园的管园郎年轻时虽然是国之圣手,活树无数。但毕竟守园近二十年。心有余而尽不足。就算细心寻了几位园林圣手来看过。也未必就是定论。还是再诊一次为上。” 他不会去提公主真正相信的医手是大小潘。而他的视线虽然无法盯着舱外的两女,却早查清楚大小潘其中之一得了潘老太爷的真传,要在宫里做个医女绰绰有余,只是人家不稀罕,人家只听公主的。 谁知道公主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能继续劝着:“一来,请回来的几位老圣手未必没有寻到灵药可用。二来,这碧桃树的病诊也许只是秋来冬去时节冷热的原故罢了。难说没有误诊的时候。” 帘后寂静,公主赵佳惠的视线久久地落在他身上,闪过了疑惑又闪过了防备,想着方才正殿上他出手相助,她双唇微动:“你…” 要不是眼前这人前两番劝的都是良言,又能借成亲捞她出宫,是她极稳妥的一条后路。她差一点问出了:是不是为了儿时的那丫头刑碧叶,他还想要让她再出一次丑?让宫中人人嘲笑于她? 但她到底忍住了。现在不是任性发作的时候。 更何况,她也不是儿时为个丫头吃醋发作指使潘玉令出头,被他一眼看穿的小公主了。 “…听说傅大人的母亲,范夫人来京城了?” “是。”不动声色间,他同样戒备起来回禀,“傅家的祖茔在临安。因为有祠堂又身为外戚不便全家赴京引起物议。今天祭祖轮到四房。父亲与母亲大人是要回来的。” “傅淑妃的家人果然仔细。也太谨慎了。” 她说完后没有让他退下。分别已久,她还是第一回听到他提起傅四老爷,唤他为父亲大人。而多年前在东宫,他嘴里的父亲只能是秦老侯爷。 “大郎…”她突然开口,“其实不关你的事。” 听得儿时的称呼,傅映风微怔后站在舱外,他隔帘看了她半晌,拱起的手微颤,半晌才答了一句:“…公主宽宏。” “你父亲…”嘉国长公主微叹气后,徐徐在帘后说着,“我记得大哥——官家当年入宫后的第一位养母张婕妤在世时,你父亲就到了官家身边,张婕妤病逝后官家那时彷徨无依,你父亲依旧陪着他。” 公主说些长辈旧事拉近和他的距离,傅映风倒也不意外她如今有这个稳得住的心思,否则她也不敢和太后作对不是? 太后评价这位公主小事精明大事糊涂的话,他也听说过。但他的见识比潘玉谨高多了。知道太后的话不是这个意思。他在帘后看公主,若是公主真是大事糊涂,他早就不担心范夫人的事被牵连出来,也根本不会以未来驸马的身份站在这里试探公主了。 御船沿河道进了钱余门,皇城瑞珠宫中,范夫人正在淑妃面前叹息说道: “公主能叫太后评上这一句,已是极难得了。我儿听了笑着问我,公主这是跟着太后学的?” “四婶母的意思?”傅淑妃眼神诧异,旁边侍立的赵慧儿也竖起了耳朵听听公主的为人,范夫人低声叹着,“娘娘不明白?太后嘴里的大事能有什么?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戎是战争。祀是祭祀。身为公主不长于战事和不主祭,这根本连缺点都算不上。太后说她糊涂不是这些。” 赵慧儿听得暗惊,范夫人对公主如此高看?她思索间瞟着范夫人端坐的侧影,再看看上位倚着的傅淑妃一脸沉思,赵慧儿揣测着范夫人这话究竟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淑妃听? “长公主这几年在宫里,越发老练了…” 傅淑妃对公主早有几分忌惮,但眼神中仍是不解,她在引枕上靠了靠,笑道,“既然这样,九弟还对这门亲事还有什么好推却的?公主也生得算是国色天香了。” 范夫人放下茶,淡淡道:“我不答应。有见识又怎么样?公主的性格太像太上皇。没出息。遇上难事最会半路撂挑子。太后话里的的大事糊涂,不过就是说她这个半途而废的性子摆在这里,怎么聪明都无用了。” “…像太上皇?”淑妃和赵慧儿哑然看她,一时间竟然都接不上话来,范夫人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她本就是太上皇唯一的子嗣不是?”范夫人反倒意外淑妃心里没个谱,“她的行事为人,表面看着像生母潘贤妃一样柔婉,遇上事也有太后的决断。但不论是贤妃还是太后,她们是后妃,若是有长公主这个身份岂会多事插手宫务?这样临危出头主持大局,这是太上皇的毛病。太上皇当年以九王爷的身份独入金营和谈力挽汪滴,何尝没有这样的英武?” 她端了茶在手,徐徐笑着,暗叹公主比太上皇强的地方是,她这回唯一的错就是识人不明,偏偏还倒霉遇上了郑选女进御园。 范夫人太头痛,大儿子喜欢上一个麻烦的女子。 319公主倒霉遇上郑娘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在船上算着时辰,心里就冷笑了——傅九去公主的船上去得真久。郑大公子悄悄瞧着她的脸色,不敢说起这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当然不是因为好心而是怕被迁怒。 “我打听过不少公主的事。”她反倒自己说起来,叫他听住了反问:“你打听了什么?” “听说公主儿时在东宫妃郭娘娘面前时,遇到娘娘偶有病症,公主就会插嘴东宫宫务的事。”她沉吟着,“按说公主应该是很喜欢出来主事的性子。可惜不是个男儿做不了太子。但在东宫里她不过是小姑子罢,有这个道理?” “傅九告诉你的?”他没忍住,说完就后悔了。这事除了傅九一定还有张干娘知道不是? “你觉得呢?”她果然竖起了眉,恶狠狠地看着他,“你说吧。你是要听张娘娘的,还是要听妹妹的?” 他陪笑:“我历来只听妹妹的话。我这不是为了你担心嘛——傅九去了这么久——”他果然决定还是把傅九踢出来牺牲。 “他就和你一样——!”她又咆哮起来了。 +++++++++ |范夫人身为郭娘娘的手帕交,同样知道公主儿时的性表。淑妃听完,呆然说不出话来。赵慧儿紧张地看殿门,好在只有唐妈妈守着。 “四婶母,这…” 淑妃迟疑,范夫人端了茶,吃了两口,“公主不动声色收买了燕国公地夫人,在宫中扶持辛氏,安排那辛家姐妹中的一位做了陛下的承御。挤走皇商任家。这手腕也很出挑了。娘娘以为如何?” “但公主还是输了一局?” “非战之罪。”范夫人忍着,没说这是公主倒霉,遇上大儿子喜欢的那郑家女进宫挑事,“燕国公夫人在京城权倾一时横行妄为,积怨太多。公主的母家潘国公府又无可用之人。” 公主挑错了联手的人。谁叫潘玉郎太没出息喜欢去商人家里敲竹杠要钱,惹急了郑家? 傅映风何尝没想起母亲的话,然而他到现在才确定公主这个半途而废的毛病发作起来了,那怕公主现在说的话一句也没涉及成亲的事。实在是手腕老辣。但她召他为了什么?和他说旧事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安慰他,思念他。 嘉国长公主在帘后久久地凝视着他,半晌才道:“本宫记得,官家后来拜到太后膝下为子,也是你父亲的劝说。连官家立太子时诸多争议,到最后登基都赖于你父亲忠君护驾。如此。他才有了清远侯之爵位。才有了官家对你家的嚣重。” 他沉默着。这样的沉默近年来他经历太多。 “后来秦侯爷北伐失败的事,自然与你无关。” “…公主认为此事与臣无关,不过是因为臣现在不姓秦,姓傅。” 他在边关上用血厮杀,也无法洗清秦侯爷在北伐时降敌的污名。直到纪侍郎一行人从金国回来带来了秦侯爷的遗书,他们又打听到秦侯爷囚死牢中,这才真相大白。 “赵慧儿的事,本宫明白。” 听了这一段开场白,他总算等到了嘉国长公主真正要说清的话,但公主毕竟是公主,赵慧儿一介无爵宗女被公主掂量,可不是仅仅为了争风吃醋。她在帘内轻声, “我母妃临死时说,看到明受哥哥在梦里告诉她。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是亲兄弟。太祖死后,太宗皇帝杀了自己的亲侄儿才窃占了皇位。所以太宗的子孙在东京城才失了北边江山。这是报应。皇位应该还给太祖的子孙。所以明受哥哥才会病死,爹爹才会没有皇子继位…” 她的声音里没有波动,又带着听到深处才有的颤动,“我本来不信,但官家…” 官家赵慎和太上皇的血脉差得很远,他就是太祖一系的子孙。 “赵慧儿也是太祖的子孙。也许就是本宫的报应了。” “…公主慎言。” 他打断后深吸口气,万万没料到公主竟然有这样的心结。她这些话要是传到太上皇耳朵里,就算是公主也要被问罪,他抬头看着她:“子不曰怪力乱神。太上皇能收养官家为子承续江山。这是看中了官家的贤德。公主如此说。是公主与官家的兄妹之情和忠君之心。” 这是为她弥补的套话。她却分不清,他对她是儿时的情谊,还是尽了臣礼? “至于赵慧儿与臣的婚约。那是父母之命。” 他面不改变地应着,暗暗觉得郑归音一定明白他母子厚待赵慧儿的原因。不提范夫人保护他的用意,他总不能在这里说他另有喜欢的女子是郑家的选女。 她郑归音就一定怂得不会认! 公主在帘内没有出声,他透过帘珠之间的缝隙看到她双眼,公主慢慢道:“这事,本宫知道。也不会阻拦。大郎——” 公主仿佛要站起走出来,外面的女官远远看到便出了声:“殿下——” 这是提醒公主要守礼。 公主只能稳稳地在帘后坐着,隔帘与他对视。舱中唯有波光摇荡。他久久不语,仿佛也因公主的情不自禁而动摇。大潘在舱外看着他凝立的身影如此想着。但傅九凝立不动,却是因为他方才听到了公主所说不会阻挡的那一句,心里升起的疑心便确定了一半: 公主的病是假的。 若是仅为了他这个驸马,她的性子岂会如此忍耐一介宗女?她传出这假病的消息必有别的图谋。想起儿时的情谊,他暗叹突然道:“公主,这回贡茶任家被夺了茶酒司的皇商之位,这是公主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主意?” “…是我的意思。”嘉国长公主诧异回答,没料到他问这个,傅映风凝视她的双眼,并没有从中看出任何异样,让他也不禁怀疑起来:难道这仅仅是一场公主与太后的宫中争权。没有任何别的内幕? “公主可还记得官家夭折的长子?” “…自然记得的。大哥最爱这个儿子。太上皇也爱他。要不是他死得早。你父亲老侯爷也不至于非 要随军去北伐。” “…”什么?他沉默着心里却震荡不已,他终于就明白往年的怀疑并没有错。他的父亲就是因为涉入这事里。枉死在战场上。 “你不知道?”公主有了些察觉。 “不,臣听说过。”他这个儿子到现在也必须步步谨慎,“…公主,太上皇的太子夭折,官家的第一个太子也夭折。都是天意。公主不需要多想这些旧事。公主既然养在太后膝下,应该知道太后行事为人。太后膝下无子无女,吴太国舅一府皆如潘府一样荣辱系于太后一身。太上皇和官家可曾少敬过她半分?公主若是动心忍性,假以时日…” “…我不如太后。”长公主的声音平静,“太后能忍的,本宫不能忍。太后是本宫的嫡母,本宫也不能不孝。所以我输不起。” 320公主另有意中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听得这一句就知道劝也无用了。他待要告退,公主终是出声:“你们都下去。” 傅九低头皱眉,耳中听到舱外的大潘沉默犹豫之后,还是无奈应了:“是,公主。”悉索声中,她应该是在舱外退后了几步便看到不中舱内的情景了。帘珠碰响,他瞟到帘下的裙锯浮动,帘后的公主站了起来,揭帘而出。 “大郎——”公主的翟纹裙停在了他的面前,他侧退两步,低头:“臣告退。”打从儿时相识,公主这样唤他就没有好事。她一声未出,纤手抬起伸到了他面前露出了洁白润洁的掌心,他猛醒神,暗叹一声连忙把紫竹佩双手呈上,“是,殿下。” “…天意重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公主持着竹佩,看着上面刮去的痕迹,低语轻笑,“傅大人还记得当年教给本宫的这两句词?否则今日也不会违礼而来了。” 他确实欠了公主的旧情,只能长揖:“当年是臣连累了公主。” “…当时年纪小,听得这诗句如此之好,我连忙央求你教我背了,待得父皇下朝我就去念给父皇听。本来是想让他高兴,没料到惹得他大怒——”公主取了竹佩,回忆着凝望着窗外水面,“父皇问我,这是谁教给我的。我就想父皇这样生气,我若是把大郎说出来大郎恐怕要被砍头。我是宁可自己受罚也不愿意身边的人再突然消失,就像太子哥哥,就像是母妃…” 因着她说到了这话上,他把心一横抬头看着她:“是臣的错。臣儿时顽劣,当年不应该戏弄公主。” “…原来你果然就是故意的。”公主与他对视,似叹非叹,“你故意把这词说给我听。让我去气父皇。因为你是秦国公的孙子,就算本宫告诉父皇,父皇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却一心害怕不肯出卖你,惹得父皇大怒还被罚了一个月不许出房间。” “…臣死罪。”他这一回终于就退无可退,直视坦然,“公主有事还请吩咐。但若是公主想以成婚之礼的成例,为潘玉郎脱去犯罪之后再为潘国公府推恩加官,绝不可行。” ++++++++++ “公主和太后斗是好事,这是年轻人的志向。” 宫城中一队巡查的小黄门子匆匆走过,因为淑妃下令宫城中正在查赌,范夫人离开瑞珠宫时,赵慧儿扶着她下了阶,她看了看此女,瞧出她暗自不服的神色,范夫人不动声色到了东便门外上车后才道:“你不可学公主,你没这本钱。” 赵慧儿一惊,知道不能在范夫人面前掩盖心思,便道:“夫人不是说,这一局燕国公夫人被拿下,潘玉郎犯驾。这就眼看着公主输了。太后——” “太后能拿公主怎么样?公主可是太上皇唯一的子嗣。如今又有恙在身。宫内外都在传公主这病是在太后宫里中了香料的毒。” “…”她此时才惊觉公主安排的深思熟虑,心里沉重时转念一想,多亏郑二娘子插手了不是?范夫人瞧着她那侥幸的模样,叹道:“世上之事除非不做,做了就没有一帆风顺。事事顺心。公主开局极好,太后并没来得及防备,她是运气不好没察觉到明泉之地的私商女儿们进宫参选引来的变动。” “…夫人说得是。” “她受些挫折就应该学学忍之一字。郑二娘子和公主相比算得上什么?她们这些私商人家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赵慧儿不吭声,心里驳着郑家不就是抄家了还能复起,经了这样大的挫折全家从郑老爷到郑二娘子都在卖身求荣,一个五六十老头子要上京城做上门女婿,另一个哭着闹着非要进宫参选。公主也不学学? “所以公主急着成婚。”范夫人暗叹只能明着指点她,她终于就动容失声:“夫人,这岂不是——” “我儿不会答应。这会连累淑妃和他的外祖父被太后迁怒。”车身摇动,范府的马车行驶在运河边的街道上,范夫人不言语,她这辈子只见过她自己亲娘范老夫人事事顺心,任性得连亲生女儿也要欺负。 “夫人,依小女看。公主何必如此。”赵慧儿苦笑,“小女难道还能与公主真的相争?” “没错,她可不是郑二娘子那样的商女。帝女之尊就算是要忍走这一招也是错的。她就应该安坐宫中,日日到太上皇前尽孝,与官家交好以厚兄妹之情。如此一来,太后能拿她如何?不过是日日在宫中受些制肘,在太后面前受些冷言冷语和脸色罢了。” +++++++ 傅九亦是把这一番话和公主低语说了,最后道:“公主还请忍耐。” 隔着重重帘幕,舱外的大潘隐约能看到他与公主在密议,心中焦急不知道结果如何,薄老女官走近,低声悄语:“不可久了——太后身边的掌仪司女官们要问的。” “是。” 大潘权衡计算着时辰,焦急中一瞬间甚至想到:公主若是能不顾礼节和傅大人说说真心话,就说一直没有忘记从小在东宫与傅大人的情谊。这些年傅大人命运波折起伏,公主还去向官家求过情。全是因为傅大人的事,公主和官家才渐渐亲密起来。毕竟公主和官家不是亲兄妹年纪又相差不少。以往先郭娘娘在的时候,公主和官家是不亲密的。 舱内的赵佳惠冷淡看着他,道:“傅大人还记得当年是谁为你挡了罪?” “…是公主最喜欢的小黄门。太上皇迁怒了他们。” “他们被赶出宫,是大人在照顾他们?” “是。”他觉得此事不能再如此纠缠,终于还是直言,“公主既有喜欢的意中人,就算是不能成就婚姻,也不应该自暴自弃。如今公主为了潘国公府的些许小事就另择臣为驸马。这是为小利而失长远大利了。” “什么——” 公主脸色微变,他正色看她:“因为当年的事,殿下早就厌憎臣,迁怒叫小潘教训了臣的丫头碧叶。既如此,殿下为了权宜,臣难道能与殿下的意中人相比?” 听得“意中人”两字,长公主的眼瞳微缩,沉默半晌后转身回了帘外。 “原来你还记得。”她侧坐在凤座上,久久后才说了一句。 “…臣不敢忘。”他长出一口气知道公主退缩了。隔帘,她的眼光迷离斑驳,他听她在帘内笑道:“宫中早有流言说,本宫中意的驸马是玉郎…傅大人也听说过吧?” “臣知道不是。”他听出了公主的口气,这时就恨不得赶紧飞回自己的船和郑归音说说这大喜事——果然就叫他料中了: 公主另有意中人。 【抱歉今天更晚了】 321不要嫉妒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那位郑娘子,与你倒是般配。” 赵若愚出了御园准备回城,蒙宗亲赵不弃召去了他的船上,赵不弃闭着眼坐在躺椅上,突然开口说了这一句。 “…老大人之意是?”他一惊,船头铁锚拉起,船行回城,赵不弃慢慢道:“燕国公夫人突然被拿还搜出了八宝印一枚。我还能不知道?” 他低头苦笑,这事和郑家有关,果然还是有明眼人看出来了? “你和郑家的亲事已经订了?”赵不弃这样曾经手握兵权的宗亲老臣与别人不同。他随驾来御园有自己府里的船是小事,但船头船尾全是自己的亲兵守船。说话随意。 “…老大人,恐怕有平城郡王进了谗言,太上皇应该是不中意学生的这门亲事。官家的意思恐怕也是让学生和京城里人家说亲。”他心里有数,范宰相、秦侯府这样的人家凭什么突然提亲?他们自然是看了官家和太上皇的脸色。 “学生正是为难。” 在赵不弃面前,他依旧自称学生,以示疏远——历来宗亲们走动太过频繁亲近并不是好事。就算是太上皇要与宗亲共天下也一样。 赵不弃黑脸灰须,大腹便便年上六十,他老眼浑沌,这两天来了御园伴驾和往常一样不见外客,偶尔见召话不过三句:“燕国公夫人既去,平城郡王又能支撑多久?去吧。你好自为之。忍字才是最要紧的。” 他不便多言,只得退下,暗自纳闷他求这位老宗亲的事不知是不是答应了? 方下了船,伏安就快步上来禀告:“公子,不好了。若诚老爷他们被宗正司里的主事唤过去了。说是让他们不要在京城四处找亲戚告状打秋风。不成体统。让他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要是没地方住下来,就回泉州城去。” 正说着赵若诚和几位老成堂亲兄弟急步而来,个个风尘扑朴脸带愤懑,他连忙迎上,赵若诚还能沉住气,急道:“若愚,你们殿试就提前了,你知道消息了吗?” 他点头之时,果然就听其他几位宗亲抢着插嘴道:“若愚!必是平城郡王在宗正司里使了钱。不许我们告状赶我们回去!真正可恨!” “…明白了。”他一听就心里有了数。这可不是平城郡王的手段而是赵不弃帮了他一回。 “宗正司对咱们不满是早有了,我本来听说是要问罪。”几位宗亲们愤怒议论着。 “凭什么?!” “说咱们无旨离开泉州城,要除了宗籍问罪的。要不是若愚被陛下召见,咱们早就被捉了。如今这是先警告咱们了。” 赵若愚确实是怕他们惹急了平城郡王,所以才求了赵不弃从长计议,他沉吟着,“我手里还有些,凑凑钱买一处房宅不拘大小先住下来。” “公子——”伏安顿时着急了,赵若诚等堂亲兄弟们大喜之后也互视摇头,赵若诚拉着赵若愚的手,苦笑道:“怎么还能连累你。你的钱不是在你嫂子这里?吃用住处不都你在花费?我们夫妻和汪娘子一起在泉州城做些生意也有些钱存着没动,但远远不够!你马上就要殿试——” 指了指他今日的士子青衫, “你嫂子还说那样的大日子你总还要裁身新衣才能进宫。她的针钱是有的,就是为你算着以后的花费,愁着没钱替你买匹鲜亮些的新湖绸制衣。以后要使钱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京城里的宅屋不是泉州城能比的。那价钱——” “实在不行。我去求郑家吧。” 他说到这里,看这些泉州宗亲们的神色,那怕是最防备最看不上私商的赵若诚也沉默,见他们难得没有反驳,赵若愚终于在心里松了口气。 “若愚你不要去,我舍了这张老脸去求郑锦文。”赵若诚果然还是有些气性,一跺脚,“要不让你嫂子去求求郑家娘子。她平常还是个好的,她母亲出身又是世家。不是那些私商无法无天下作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不把平城郡王扳倒,郑家和我们一样的下场。” 早这样想就好了。赵若愚暗叹着,便道:“郑娘子那里我去吧。几位兄长平常在相好本家叔伯们面前说说郑家的好话。也不用虚言,只说郑家上岸从良十多年并无半点恶行,在泉州城修桥铺路不落人后。三年前的案子确实是冤枉就好了。” 他在这边安抚着宗亲们,郑锦文也在船上苦口婆心和郑归音道:“你太计较了。赵若愚喜欢汪云奴又如何?不过送些首饰衣裳,照顾一下赵慈的前程。你不答应,他不会纳妾。这不就够了?你和他商量殿试的事,什么天意从来高来难问。我都觉得行险,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还说只有你知他的心。” “|…是吗?那你也和我一样说门亲事。我们和爹说了,兄妹俩一起成亲。”她并不回答,反是懒洋洋,“你也别太计较了。就算老婆没有英雪殿那人中你的意,但只要出身高门,才貌双全,这不就够了?” “…”郑锦文一听牵涉上他果断转了口风,自问自答,“赵若愚说,贤兄妹心气太高。他不在殿试中行险如此,令妹眼里未必有他这个人。”天武官船上,郑归音在舱里不耐烦地骂着郑锦文道:“他说的是贤兄妹心气太高,可不是光说我?我有你那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吗?” “你不是?傅九的事怎么说?他也算是为你尽心了。你只当是不知道?” “呸!你少提他!傅九一边让公主复诊,一边把赵慧儿这样的宗女推出来做挡箭牌,就是不想娶公主。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知道?”郑大公子古怪地看她。夕阳从格窗处照入,落在了她伴坐着的鹤膝桌上,桌面有暗红水波荡漾一如她晦暗不明的双眼,他皱眉问着: “你知道你还故意坏他的事?我不是早和你说过,嘉国长公主在宫里与张修媛关系最好?你设下这个圈套拉下张修媛难道不也是针对公主?我帮你半途拦下了就是帮了你和傅九以后好见面。你怎么反倒怪我?我说你——” 她一声不吭,斜坐托腮出神,像是神游天外,他瞅了她半晌,小小声地探问: “妹妹,你不是会因嫉生恨,故意针对公主吧?这样可不好——” 322不要嫉妒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是帝室之后,与臣子联姻必是有功于国事。夫君忠于朝,必忠于我。我恭于朝,必恭于夫君。神宗皇帝时蜀国长公主被宠妾所欺的旧事,却是公主私于夫君,不知以忠义二字相劝。” 傅九坚持着让她在宫中忍耐。长公主失了耐心,但口中所述当真是堂堂之言,不愧国之帝姬。 “傅大人,我的脉像我自己清楚。不需再复诊了。傅大人还是去官家跟前领旨吧。” 他暗叹她果然不再是儿时单纯任性的赵佳惠,而是冠冕堂皇实则任性的长公主了。他索性亦正色看她,直言说着, “公主持意如此臣下自然愿意领旨。但殿下仅仅是为了出宫避开太后和官家的相争?请问忠君之意何在?” 帘后的她凝视着他,果然没有怪罪,久久之后她才轻叹,“我累了。” 他万万没料到听到这一句。 +++++++++ “公主如此说?” 郑归音被他押着进宫陛见时,她听他这样说了,诧异不已,羡慕着,“公主真是好命。累了就能撒手呢。咱们都得咬牙撑着是不是?” 公主也不是这样好命的。他暗叹却绝不敢在她面前为公主辩解,只是失笑:“官家也是你这般的意思。” “真的?”她眨眨眼又琢磨着点头,“我就知道。” ++++++++ “公主如此说?”官家确实问了这一句。 “是,官家。”他离开公主的船,先到了官家御驾船上。 御船驶进宫城小西湖码头时,宫城最高处的十里胭脂山廊上,如火蛇一般的无数琉璃宫灯一起掌起 来迎接御驾回鸾。灯光映得天地辉煌。 “要是…我也能像爹爹那样,退位做太上皇把烦心的事丢给大哥处置就好了。” 赵慎听得傅映风转禀这一句,失笑道:“八妹糊涂了。太上皇退位是年上六十。她却正是年轻之时。朕还不甘心。她怎么就老了?” 傅映风苦笑,若是别人这样说公主,他难免为公主辩一辩,但官家却不一样,官家幼时失母,六岁和庄王爷一起入宫为养子,封公、封郡王、封皇子再封太子。终于熬成了皇帝。其间官家的养母张婕妤、发妻郭氏、继妻夏氏一一丧亡。还有官家的长子也夭折了——他看了一眼官家,他侧立在书桌前,灯光下身体削瘦,眼眸沉凝。 陛下赵慎这半生经历的变故挫折半点也不比赵佳惠少。 “官家,这也是难为了公主。她毕竟是女子又没经过风雨。还是劝她安守宫中。臣去江北边营里为官家效命——” 没料着官家偏偏就看透了他,笑着瞧他:“你往常可不会说这样女子没经过风雨的话。令慈范夫人也是女子,还是宰相爱女。她的心志性情朕是极佩服的、” 他哑然。 “你再想想吧。”官家突又玩笑,“以往朕就知道,公主从小对你言听计从。难得她这回身子有恙也没有使性子成天哭泣。朕记得庄文病去的时候她那样伤心。八妹是极念旧情的人了。” 庄文是官家病逝的长子东宫。和公主年纪相近。 “陛下…”他早知道驸马之位没这样容易摆脱,他暗叹告退而出,官家在舱中左右踱步,叹息:“梓潼若是还在…” 听得官家思念发妻郭娘娘,傅映风下了御船匆匆召了丁诚,急切吩咐:“差人去瑞珠宫里知会淑妃,让她今日就装病交卸了宫务。官家对她的不悦已深,迟恐有变。” 御船进宫,太上皇和太后的御船则从宫门外的河道驶过,向德寿宫去了。 他前脚回船问一句:“郑娘子呢?陛下要召见她。” 他急着见她好好叮嘱一番。宫里可不是御园。 “大人,已经按大人的吩咐先送去天武衙门里,只等大人过去。大人放心。” 郑归音从后舱被押下了船,郑锦文同样明白,宫中不是御园。他早就弄到了一块进宫黄罗牌,还是紧紧跟着妹妹一起进了城。因为得了傅九的吩咐,天武官里押送的陈强与齐安压根不管,给足方便让他陪着。 “哥哥送你进去。等你回来。” “好。”她第一回进宫又有兄长陪着,心情放松,镇定地被押进宫门,“哥哥以前来过?” “来过。” “见过陛下?” “跟着张相公见过陛下。但陛下肯定不记得我了。”郑大公子很有自知之明。 进了宫门边的一处望火楼里。她在楼中坐着的时候,第一回见识了宫中十里山廊宫灯延绵的美景。她在楼窗立足看去,凤凰山下的宫城就尽入眼中了。 “喏,那里是傅淑妃的瑞珠宫。那边是空着的东宫。” 郑锦文移步站在她身后,为她指点着宫阁,她看了一圈后突然指着山间长明灯下孤零零伸出的几角飞檐问道:“那里是?” “那是道观。失宠宫妃出家的内道观。” “失宠?”她微惊后有些不安,“宫妃失宠不是赶出宫外去出家?怎么还是要关在宫里?” “那是几位上辈的老宫妃。在北边失宠后被贬出宫。她们运气好没有陪着二帝一样被北兵捉去五国城,逃到江南来了。” 他瞧出她那脸色,知道她打从进宫就盘算着各种进路和退路,是做女官抢内库或者承宠争妃位,有时候也并不由她决定,他想劝她放弃又知道她不会听,并不说破,只指着宫中小西湖边太皇太后住过的殿阁寿安宫, “十几年前太上皇的生母韦太皇太后从五国城回来时,把这些老宫妃接进宫里来一起住着说话。因 为陪伴太皇太后有功,她们还被太上皇加了品级和封号。算是能在宫中安享余年了。现在去了道观清修。” 她放了心,笑着点头,又想着:“我们家抄家就像是这被贬的老宫妃,岂知不是因祸得福?要是以前,我们家想把苏家从泉州港里挤出去就太难了。” “话虽然没错…”他遗憾看着她,“但你要是做了傅驸马的宠妾,我们家就能更进一步。你争点气生了长子踩到公主头上。爵位就是我侄子的了。这样的便宜事怎么就不去做?反而要进宫找罪受?” 她瞪他一眼,反唇相讥笑着,“你要是能说,张娘娘进宫对你是因祸得福,以后你开开心心娶个出身更好的宗女做妻室。我就放心了。” “宗女?” 他这才明白莫智说过二娘子要和他说一门上好的亲事是什么意思,失笑诧异看她:“张修媛比你聪慧、比你美貌又风华天成,那是人家天生的。” 她绷着一张小脸,忍着没发作的时候,他还在火上加油, “除她之外,谁又比你更出色了?我眼里,除了她世上再没女子能和你相比了。”她听了一点也不高兴,但还是打算勉强着给个笑脸,果然他又继续感叹着,“我要娶别人,还不如就用你呢,都是又土又丑的配不上我。你非要我娶,我就去和爹说娶你得了——” “…” 傅映风走到舱外伸手正要叩门,恰听到郑锦文说了这一句。他的脸色一沉直接推门进去,不悦着:“贤兄妹也不要老是呆在一间屋子里。毕竟还是要避嫌!” 323小娘子哪个局的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话没说完,正听到了郑归音冲着郑锦文咆哮着:“你这个丑八怪!你以为我看得上你?!傅九比你能干,还比你好看一万倍——!我宁可去给傅九做通房丫头,我都不稀罕嫁给你!” 郑锦文正要笑着反驳,突然看到傅映风站在门前的身影,他哧的一声笑了出来,斜眼看二妹。傅映风那是真的欢喜真的想笑,但看到她傻眼后涨得紫红紫红的难看脸色,他拼命绷住了。还能淡着脸道: “官家要见你。” “哦。”她二话不说,起身跟着他出房去见驾。 “没话要问我?”出了房在楼梯口,他问着,“我刚从公主那边回来。红儿和你说了?” 她板着脸从他身前走过,没出声就下了楼。他只能对着她冷淡的背影一叹。 楼匾上写着御笔的奉圣楼,楼门正对着层层碧瓦灰墙矮院门。能在天武官衙门内院进出的皆是眉目端正,身形修长的紫袄天武官。最低品的也是个八品承应郎。 她早知道他们和傅映风一样是武选官出身,皆是家中勋贵荫恩的官家子弟,她压根没在意。但他们大胆的眼光瞟过在她的容貌,微带惊讶后转为了好奇。 有几个轻佻的公子哥露出了笑容想上来搭话,转眼就被身边的老成同伴扯了一下。他们眼光迅速从她的头顶上飘了过去,停定恭敬向她的身后施礼: “大人。” “东便门谁在值守?”他负手而行,缓行跟在了她身后七八步。 “回大人,是老冯。” 出了天武官的衙门,就是大内东便门外的条石长街,要走过三衙禁军的衙门才是宫门。 三衙第一衙的步兵禁军身披着黑袄,腰间是束金线戏狮肚膊。 第二衙的马军禁军远远看着是青袄束蛟蟒金线肚膊,她从第三衙的殿前司衙门前路过,正看到一群 无品的殿前散直武官从里面涌出来,个个身着大红绣袄腰缠金银线望仙花肚膊。 这都是将来有机会升班直御卫的贵戚子弟。她要避开,却被其中一个胡子拉茬的丑八怪班直招呼了声:“小娘子面生?哪个局里的?” “…犯事待判的。” 她在街心停下客气回答了一句。 傅映风不过是和路上的老熟人说了几句话,转个头就看到她被一群浑小子拦着,他都来不及发火就震惊了,下意识看向老熟人夏大人: “宫里内人每日在东便门外进出路过,你们也敢这样?” 他想着,离开京城没多久宫里的规矩变了?他在的时候在东便门外敢有禁军调戏宫女闹出来一百军杖打死都是小事。 “…你不认识?是你们家傅娘娘的母家侄儿。” 禁卫都头夏逊用平和的声音回答着,挑起的眉梢点了点那拦着漂亮娘子的丑班直。这班直或许十八九也说不定二三十来岁,看不出年纪。因为胡子没剃,衣裳发皱看不出长相和年纪,“他前几天刚搭讪了掌仪司的内人。挨了两个耳光,接着被内人告到殿前司的司法参军案前。看在你的面子上,审完后只把他在衙门里关了五天。今天放出来。” 欣赏了一下傅映风僵硬的脸色,又后仰腰朝衙门口看了看, “丢了脸,刚放出来就要把面子找回来。”夏大人好心好意地安慰着,“放心。那娘子的衣裳一看就不是宫女,八成是教坊司的内人。他故意认错了就是怕出事。也是学乖了——你干什么去?” “…” 她站在殿前司衙门的街边,看着傅映风上去一顿拳打脚踢,那拦路的丑散直被他暴打,在地上打着滚惨叫:“九表哥饶了我——”一边还在委屈地哭,“这个时辰路过,我以为她是东便门去结帐的百姓,我就是和她说几句话——” “谁是你表哥——!三衙禁军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本来和他一起起哄的七八个年轻散直们,早就魂飞魄散逃回了衙门里躲着,殿前司里穿文官绿袍的司法参军得了消息,匆匆出来相劝。 她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想着傅大人忙着教训亲戚,她应该找找齐安或是陈强押她进宫才对,这时就看到身边缓步走来一位殿前司的年轻俊帅的禁军都头。 反正都是贵戚子弟。 “娘子——不上去劝劝?”夏逊微笑看她,瞟了眼下手毫不留情的傅大人,又指了指庞武被踹得青肿不成形的脸,“也算是出气了?” 她瞧着这禁军都头和齐安陈强一样的品级,但她莫名就觉得这人面熟,又让她有些紧张,想了想道:“贵姓?” “夏。” 夏逊觉得这姑娘挺有趣,果然,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还听她嘀咕了一句:“原来是和张修媛长得像?” 他咳了咳,无奈道:“其实是远亲。” 她用“别骗我了,你们长得很像难道你不照镜子不知道自己长得帅就敢来和我说话”这样的眼色看着夏逊,夏逊忍不住就大笑了起来。郑锦文在奉圣楼上远远看着,看着傅映风押着她像是从东便门进内宫城,他就放了一半的心。 没料到走到殿前司衙门前还能惹出这样的事,居然有人调戏二妹,傅映风上去就打。 他正感叹傅映风看着还挺真心的,万一家里坏事了,二妹逃到驸马府去做妾至少是条生路。结果,又看到二妹背着傅映风和一个禁军军官在说说笑笑。 他有些忧虑。另外多找条后路是没错,但可以躲着一点,不要叫傅映风转头就看到吗? 她因为遇上了张修媛母家的亲戚夏大人,不由得回头看了眼奉圣楼,鄙视了一下郑锦文。郑锦文正奇怪她回头望什么望,这时她走上前冲着傅映风嚷了句什么。傅映风果然就停手了。 他听不到,夏逊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嚷的是:“表哥,既然是自家的亲戚就算了。这位哥哥像是 以前在家里见过的,许是认出我问一问呢。” 四面躲着看热闹的禁军们一时哗然,开盘小赌的九成九都输了。在一边团团转的殿前司司法参军许长宁回过神来后,也不禁斜了傅映风一眼上来扯着他到了边上,暗暗埋怨道: “我还以为她是你看中的那个苏选女?担心她在太上皇那边告状才这样。既然一女一男都是你们家的亲戚,你回去教训不就成了?在这里叫我左右为难!” 3249国舅你好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在宫门外并不回头看她,只道:“把他革了职,踢到城坊里去做巡火的巡丁。救上几回火还活着再让他回来!” “行行行!”许长宁大喜过望,庞武这随时会连累他丢官的大麻烦终于滚蛋了,又犹豫,“巡火丁也是殿前司里挑出来的精兵才行——” 他没表情,卟嚓一脚踩断了庞武右腿骨,这小子早痛得晕过去了,“这样打还没断气,再练练就是精兵了!”许长宁早见过他这样,赶紧不住地点头,见他要走又拉住小小声:“听到风声了没有?你们家娘娘像是——” 傅娘娘像是怀了龙胎了。 他听在耳中微微一怔,倒不是没听到风声。他转个头,四面人人避之不及陪笑散去,余下郑归音也在瞅着他冷笑。 果然就是事事为淑妃大姐姐着想的好弟弟不是? 长街上一空,她不出声地跟着他进了东便门。她可是明白: 殿前司衙门前闹得这样沸反盈天,禁军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热闹。都是人精,都知道有蹊跷。但傅娘娘家里有规矩,半点也没有恃宠而娇,不信就去看那庞武的肿脸和断腿。 如她所料,这事正是如此在宫里传了开来。 她板着脸,傅九看看她反倒苦笑:“你出来劝架不是要讨好淑妃?我照着你意思办了。你又生气?” “…”她这才转了脸色瞅着他。 ++++++++ “娘娘,一个是天武官副都管。一个是殿前司里的散直。这样多管闲事到了人家的衙门前动手。殿前司的殿帅、大小指挥使们全都不见踪影,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 “反正是自己家里哥哥妹妹的误会不是?” 张修媛在宫里听到这消息,晒笑了起来,看向挽迟,“她还没进宫呢,就给傅淑妃卖了个好。当真是见风使舵!想来是听说淑妃怀胎的消息了?” “娘娘,她被押在军船上,消息还这样灵通…”挽迟本来还想捉个把柄,没料到一查郑归音的出身,从平宁侯那边算上去七拐八折居然真的是傅家的亲戚,和傅四老爷的继子傅映风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哥表妹。她想着就不服气。 “她自然有消息,郑锦文不是在陪着她坐船?再者,宫中有人故意散播这事,她不知道也难。淑妃刚怀胎一定是不想叫人知道这件事的。”说着,张修媛的眼光一转落在了榻前跪着的宫女身上。 英雪殿的宫女文秀正小声哭泣着,挽迟想求情,张娘娘笑道: “我身边的老人了。竟然叫郑家收买了去。他这回又让你给我传什么话!又叫我照顾他那妹妹——!?” 挽迟同样暗骂:郑二娘子还用得着娘娘来照顾?不要转头咬到娘娘身上来就好了! ++++++++ 从东便门一进宫,眼前就是御厨房。厨房把守严密,但厨房外的广场上货物如山。来往的除了禁军、青衣、黄门院子,倒有一半人头是外面进宫来结帐的管事伙计。他们皆是出自临安城里供奉泛索吃食的富庶酒楼、食店。 因着进宫打交道,倒有不少是女子。进宫办差的小娘子们的衣裳打扮也不比她素贫。 东便门里人头涌涌,除了泛索还有无数宫外送进来专供禁中的细品精货都从这里进去。栅栏中间,禁卫专管盘查,黄门院内侍按册清点查看放行,各殿的青衣们等着一手交钱一手拿货。长长的队伍喧哗如同闹市。 她在御厨房前的石板路停住,回头看了一眼来处的天武衙门楼阁。郑锦文还站在三楼栏杆内望着,向她挥挥,让她快去。 “放心了?”傅九在路的另一头等着她走上前来,端详着她的神色,“难道我会把你当钦犯从登闻 院那边的丽正门押进去?” “多谢大人。”她恭敬敛袖施礼,堵得他没办法说话,他只能笑道:“这是怎么了?” 不能好好说话吗?他暗自叹气着在前面带路,不时转头看她的神色,又搭讪着:“郑锦文非要上船,就是为了和你通消息让你赶紧讨好淑妃?” “…没,他让我为了家里着想,不要得罪九国舅。”她终于开了口,自认为深情地看着九国舅。因她这阴沉沉的眼神,他尴尬咳了咳,摇头:“淑妃的事不知真假…这样的风声放出来。明摆着是想让官家分心。又是为了打压程美人怀胎的气焰。” 他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这不是卢四夫人干的还会是谁? 她盘算着在御前要怎么对答才能让她这些天的谋划不落空,终是叹了口气,决定从善如流地对九国舅怀柔:“公主和你说什么?她真的要抽身退步,和你成婚?成婚后出宫避开太后?” 听她终于问了,他笑着站定瞅着她:“你放心。我没答应。” “…嗯。她要是抽身退步不和官家一条心了。你这驸马岂不是白做了。” 她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又退开半步仔细地打量他,看得他全身不自在的时候,才诚心夸奖着,“傅驸马这样的玉树临风,万中无一的俊杰人物,公主一定会为了驸马留在宫中周旋下去,我也就放心了。” 在他无语苦笑的神色中,她柔声安慰着,“你放心,你非要把公主从乔宅那事里拦下来,坏了我的事,我一点也不生气。现在有公主在宫里,卢四夫人也算有个牵制。以前还有燕国公夫人压着她。现在燕国公夫人被捉了她就连淑妃都敢得罪。我一个人不是她的对手是不是?” “乔宅的事,我拦着公主是不想官家太恼你。我——”他赶紧要解释几句,看着她眼神里的阴森森,愣是忍着没敢出声,她唇边微笑透出的全是体贴理解,感叹着: “美人么。谁都爱不是?更何况还是像公主这样出身高贵的美人。傅驸马对公主如此情深意重。岂不是好事?” “…”他瞧着她那脸色就终于明白一件事: 他不用解释了。怎么解释都没用。 要不是郑锦文先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让她出了不少气。她现在早就啐到他脸上了。 3259国舅你好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哼哼叽叽着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傅大人对公主这样的倾城美人还要是多用些心,夫妻以后才能和睦之类。头痛的他还不能甩掉她。 他还得押着她走过了御厨房。 他早就说服自己不要发怒,只当成耳聋没听到她的嘲笑唠叨。她这是吃醋不是? 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殿中省外的宫道,一路过了禁中十殿前的八座殿再过了两道宫门,就到了选德殿外。她可不认为自己在吃醋,她认为她在讨好九国舅。 “官家上回留了你,和你说了什么?”他终于没忍住,头也不回地截断了她源源不绝的拍马屁。她其实挺想说官家说起了你娘范夫人,更想打听清楚他是不是传闻里的四皇子,但瞅着他的后脑勺,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太不符合她对九国舅的怀柔。 “怎么不说话?”耳根难得清净,他禁不住回头看她诧异,眼中带笑暗忖着她终于不生气了?她忧愁着要怎么回答,深思着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他愕然追上,“怎么了?还在恼我?”连唤了几声她不理,眼看着前面宫侍多了几句,他只能解释,“公主和你不一样,我不能不护着她——” 她白眼一翻,冷笑转头。 他瞧着她果然中计生气回头了,才笑道:“公主是为了官家。我早和你说过的。现在招驸马的旨意并没有下。你就这样舍不得我光爱吃醋?” 说罢,他还斜眼看着她。 她这回不上当了,忍着动手的冲动冷静看了他半晌:“我上回问过你了。难道还要我再问你一次?” 他不出声地盯着她,她想问的他明白,不过就是他什么时候不做驸马? “…这事我说不定。”他苦笑着,实在没办法说一句过三个月公主就不会招驸马了。他可不是皇帝没办法算到如此,想想她等得不开心,他还得解释:“方才在御园殿上,你不肯让我去乔宅,是心里 还有我?”他柔声问着,想来想去对她只有直说一条路,“我…实在也放不下你。你回泉州城再等几年?我一定来娶你…” 她懒得废话转头就走。要不是他也拦着不让她去乔宅叫她看出他还有几分真心,她何必再开口?看着她的背影,他废然一叹。 听得他的脚步声,知道他远远跟在后面,她看着宫墙外柳梢之上的春阳。过了午,这暖阳居然还不落山,还照着碧绿琉璃瓦的宫墙。 吴山西湖的天空青碧如洗,这春阳依旧浮在云絮间。一如她悬而不落的心情。 她立定回头。 他微喜看她,她却只是左右望望,原来这选殿德和殿中省之间有条小巷,看着没有人,她转身就走过去。他明白她的意思,叹了气双掌一击。 她脚下一滞,原来巷口另一侧竟然走出来一队十六人的天武官禁卫。 “大人。” “老冯,你们下去半个时辰。” 冯都头一声不吭,带着宫卫拱手施礼暂时退开。她走进小巷,他在巷口隔着三四步站定,叹道:“非要和我吵吗?行,你就在京城呆着。你叫郑锦文马上辞官,从张宰相府里退职不做幕客。我就连傅姓也不要了,不做驸马。” “…我家里的哥哥和弟弟,还有爹爹都来了京城为家里搏命争一回,我难道能在家里呆着等你来娶?…我是养女。” 因为她头一回这样说,声音虽然冷淡,他却听出了她隐藏着的恳求,他握了握袖中的手,忍着没走过去抱住她安慰她,仍然站定在巷口: “我明白。你为了郑家非要进宫。我说你什么了?但你也得明白,我现在难道能姓秦?” “怎么就不能姓秦了——你们家又不是跟着逆贼秦国公姓的秦。是本来就姓秦。况且你爹爹又不是逆贼,他还保了陛下登基还死在了北伐上。清远侯是官家的忠臣。总不至于因为出了一个逆贼,天下 姓秦都得改姓了?” 她忍不住反驳,但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把老秦侯爷的污名洗清,绝不可能姓秦,她再跺脚,“不姓秦也可以自己编个假姓!我以前姓刘,逃回来的路上她们说让我跟着舅舅——跟着平宁侯家姓程。我就姓程了。现在我还郑呢!再换个姓我也不怕——!” 然而这实在不是愉快的经历,说到这时她就失了望,提裙从他身边走过出了巷子,“以后不要坏我的事。否则我连你这驸马一起算。” 弄死你! 他头一回听她说起了生父的刘姓,知道她心里难过,抓住了她的手肘低声在她耳边道: “你这样对我…你以为我不明白你?你难道愿意和明州番坊里的蕃夷一样,连个姓都没有?” 她不耐烦地要甩开她,他没松手,抱紧了她的腰,“我本来就不姓傅。就算我连傅姓也不要了,愿意和那些新罗蛮夷、扶桑蛮夷一样叫什么阿映,阿风,你难道愿意叫阿归,阿音?” 她扭头瞠目以对,迟疑了半晌:“太难听了…他们是蛮夷才没有姓。而且泉州番坊的都叫阿大,阿强,阿三…要不,可以跟着阿拉伯人姓,很长很长的,叫…” 说着说着,她觉得更难听,一时间气焰全消,甩开他没精打彩地在宫道上走着,他苦笑跟上来道:“你明白就好。” 她一路走着,左思右想居然还是找不到半点办法,脚下软锦锦拖着向前。然而这里是宫禁,她突然看到了意外之人。她看到了以前绝没有想到能在宫里对面遇上的人物。顿时振作起精神,还挂起了一脸虚伪的笑:“慧娘子。” “…郑娘子。” 赵慧儿停在宫道上。 她青纱裙素罗翟羽纹服,乌发簪钗。只在双腕上戴着淑妃所赠的血玉红镯,她天生高鼻红唇,雅素中不失贵艳之色,一看来处就是刚从官家的选德殿上退下来。选德殿外的宫墙铺着深蓝色的琉璃瓦。宫门守备是班直御卫。 赵慧儿见过官家了? 这样的意外让她瞬间就警觉了起来,有了赵慧儿这样的情敌她怎么有功夫消沉?只能拉开架式,严阵以待。 326情敌情敌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慧儿出了宫就和范夫人一起去了寿安伯老夫人的船上,实实在在地听到了傅淑妃怀胎的风声是怎么在一转眼传遍了从御园回城的公侯贵戚女眷圈。 连范夫人这样不信流言的人,在寿国伯老夫人的打听悄问中也沉思说了一句:“无论如何。大姐儿她是应该请旨看看御医才好。” 有了这句话,赵慧儿在一天内第二次进宫的心情大不一样。淑妃进宫十多年终于怀胎了。这意味着傅九将来有机会做国舅。她先给郑归音露了一个温和的笑脸,郑二娘子察觉到她眼神里有了暗示: 有事商量。 大家是情敌能有什么事好商量?她严肃着想:如今她还有范夫人做靠山了不是?好在她总算还想起赵慧儿前阵子从明州城写了封长信给她提起了林御医。但她可是知道,给公主诊脉断定她有女病的可不是林御医而是林御医的弟子,是现在的御药院大人全御医。 她琢磨这些的时候没忘记身后还跟着傅九,赵娘子早就上去恭敬施礼:“傅大人。” 郑娘子这就看出来她的心思来了,心里难免一哼,傅九是淑妃最倚重的弟弟,赵慧儿的情敌多了。没有郑二娘子不是还有大小潘?不是还有那个家生子柳娘子?更何况还有长公主。想来赵慧儿心里明镜似的看开了。 “稳着些。公主厉害着呢…”她极低声地和赵慧儿说这一句,傅九不是没瞧着她们暗地里勾结,但就算瞧着了也没空来问。脚步声起,和赵慧儿一起从选德殿退出来是寿安伯公老大人。他在笑咛咛地和傅映风悄悄打听着:“真的?” 宫内宫外都在揣测着淑妃怀胎的传闻。 “官家差了御医去瑞珠宫,还没有消息。”傅映风笑着,“我亦是今日才听说。” 寿安伯公老大人生来姓赵,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宗族长的位置上,宫妃生不生皇子于他也不是大事了,是他儿子和孙子们要操心的事。他笑眯眯又用手肘撞撞他的胸口:“小子,艳福不浅。” 老大人说的自然不是长公主。他瞅着的是赵慧儿和郑二娘子,这不都是他的妾? 清辉阁中,长公主赵佳惠徐步出阁。 “官家见了赵慧儿?” “是,殿下。” 回宫后,她换下了花钗珠冠的大礼服,叫小潘巧手为她盘出双环望仙髻,乌发间横着三支雕银长短簪,钗头镶着的黄田玉。圆粒形的黄玉石嫩黄润泽,如同她十二折淡黄底花鸟妆花罗裙上的鸟眸。 罗裙曳地,在女官和内人们的簇拥下,她和往常一样横过宫禁去探望傅淑妃。 “官家不是为了国事,怎会见一无爵宗女?她就算进宫不是应该进德寿宫见太后?” “…公主,我听说是老宗亲们劝了太上皇和陛下。”大潘轻声禀告。 “老宗亲?” “是,赵不弃,赵不恶几位领过军的老大人这回在御园里见过太上皇了。” 公主沉默前行,瑞珠宫里比往常还要热闹,可谓是门庭若市,除了宫中妃、嫔、郡夫人、承宠女御、有品级有脸面的女官,还有十几家的国公、郡公夫人都来问安。 长公主提裙上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低头跟随的大潘氏玉谨。潘玉谨早看清了中殿上的情况,抬头迎视嘉国长公主:“公主,傅淑妃应该是在内殿上。”中殿上只有女客们,淑妃不见踪影,她知道是官家差来的御医在内殿里诊脉, “本宫既来恭喜,应去内殿?”她凝视潘玉谨,“依你之言,淑妃有胎就是本宫的转机。向傅大人示好就应与淑妃交好才行。” 大潘一听摇了摇头:“公主,现在不是时侯。公主往常一向与张修媛性情相投。和淑妃不过是近一年才格外亲密的。” “…确实如此。”长公主点了点头。毕竟大潘在来时就反复劝说过:“殿下,等御医的诊断的消息出来,公主再决定是不是与淑妃联手。这样才稳妥。” “若是没有怀孕?” “皇后之位,淑妃是无望了。淑妃份量有限。公主另择驸马离宫就好。” “若是怀了…” “不仅是傅府就连范府上下全都会押在淑妃的皇子身上。傅大人必定要为了淑妃与公主联手。自然就是做驸马了。毕竟——”潘玉谨为公主最后插上一支钗时就笑在镜中笑了,“淑妃怀胎就是殿下的转机。太后如今因为燕国公夫人而受累,在立后之事上有心无力。太上皇又心疼殿下你凤体有恙,只要公主向太上皇举荐淑妃,皇后之位就有六七成的把握了。” 嘉国长公主觉得此是老成之言,是潘玉谨最为她欣赏的地方,她颔首进了殿,嫔妃、诰命们皆起身相迎。她安坐在空空的淑妃榻边和女眷们说话,等着御医的消息。 长公主在宫中行事沉稳,除了与张修媛性情相投,多年来与淑妃不亲密却也算是交好,尤其生病后淑妃天天去清风阁探望,两下里交情越来越好,更何况傅家老九眼看着要做驸马。 公主此来并不叫人意外。 但潘玉谨站在殿中一角,体会到不同的心思。她能感觉到无数的眼光暗暗都向她飘了过来,人人都在揣测: 傅驸马如今又有了一层国舅的身份,一旦淑妃诞下皇子,前途不可限量。这大潘是不是也要下定决心和小潘一起去做随藤了。 潘玉谨沉默低头,仿佛还和以往没有任何变化。 嘉国长公主的眼光偶尔落到了她身上,心里却有了底:大潘说起做随藤的事,明确拒绝说现在不是时候。但这是好事。以往她都是含糊以对地推拖。 更何况她还提醒了她:“公主,臣妾以为小潘所言有理。傅大人不是科举出身而是勋贵子弟。没有不愿意做驸马的。臣妾让小潘再去查查那名郑选女。听说——陛下要亲审她。” +++++++ 选德殿外的宫道上,郑归音眼带询问。赵慧儿向她微微点头,她便心领神会地明白,官家召赵慧儿时问了她的父亲赵守元,问了纪侍郎通敌案,果然还问了大刘贵妃,问了明州旧事。比如大刘贵妃曾 经在明州港差了宦官们守在港口向海商索要番外宝货,进贡入宫。 “陛下,极恶大刘贵妃。”赵娘子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了。多谢赵娘子。我日后必有补报。”她心中大喜。 327情敌情敌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这样关心大刘贵妃?关心官家这位太上皇宠妃的好恶?赵慧儿不明白她真正的用意。她瞅瞅选德殿门,这件事是她前些日子写了回信给赵慧儿,托她万一进宫时为她留意的。毕竟在明州城郑家也在她身上送了不少礼。如今果然有了结果。 她眼下没机会详问皇帝是怎么提起大刘贵妃,毕竟傅九和寿安伯在附近低语,她暗中约了赵慧儿详谈:“过几日我钱塘门外沈楼食厨摆一小宴,以待娘子。” “早闻此楼大名。必当赴约。”赵慧儿倒不含糊,“只不过我与公主,郑娘子也得择一个?” “…我历来是属意赵娘子。”她暗骂着这女人太精明让她避无可避,又觉得傅九真是拖她的后腿,“但娘子也早知,我有意于傅大人,不好相让娘子你。” “如此,沈楼也不必再见了。”赵慧儿微笑,“我一来京城就听说郑娘子献曲的大名。本以为娘子你是要进宫。没料到还是我想错了。我与娘子的交情依旧。只是其他一切休提。” “…”真是翻脸不认人。郑二娘子碰了个钉子暗暗觉得做人不能太老实,就在嘴上把傅九让给她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赵娘子还不知道?那蕃客可是还没有捉到,娘子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她赶紧讨好。 老是捉着别人的把柄真不要脸。赵慧儿继续微笑,“郑娘子早答应过这件事了。我自然是相信娘子绝不至失言背信的。” “…那…赵娘子今日能进宫陛见。全是我的功劳。”她想了想觉得做了好事一定要留名,赵慧儿一怔果然不知道内情,她就笑了:“赵若愚大人行事极有章法,他突然与娘子你在明州交好。到了京城又在赵不弃、赵不恶等老大人面前提起你父亲赵守元。上达天听。这样的机会难道仅是因为你们都姓赵?” “…原来是郑娘子。本来我就奇怪…” “我们这样的交情,就不用客气了。”她假惺惺,又慎重着,“不可因情爱而误大事。想来赵娘子 进得京城里便也知道事事有变。你我出身寒门势单力孤,何必亲者痛仇者快?多一个朋友总比少一个朋友好。难不成在赵娘子眼里,我比得上长公主?” “…”因为你比长公主难缠多了。赵慧儿叹了口气:“沈楼之约,我不过是玩笑。你们如同亲姐妹一般,我必是要去的。” 比起睁眼说瞎话谁也不输谁,她们对视而笑。因为跟前还有宗正司的寿安伯老大人,两女没有多语,反是傅映风瞟到两女笑意晏晏,郑归音没有发脾气,他才暂时放心笑着陪老大人在选德殿外说些家常话: “已经叫人飞马去传禀在别宅里的父亲、母亲,如果娘娘确实有幸承孕。也要为二伯承恩侯和侯夫人请旨来京到淑妃殿前问安。” “如此很是妥当。”寿安伯老大人捋须笑着,“官家不在殿里,去殿后的介亭赏花了。你得等一等了。” 孙子赵一明和傅映风是好友,老大人他看着这位准驸马就像是看着自家的孙女婿一样,赵慧儿也是范夫人出面托他照顾的。老大人拉他走开几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不管陛下问什么或是让你不要多娶妾,你装可怜推到你爹身上就行了。陛下如今看到你就欢喜,到底陛下有眼力。他当初在太上皇面前说过,不相信你父亲会降敌。果然是圣断。” “…多谢伯公提点。”他失笑着,仿佛随意看了赵慧儿一眼并没有和她说话,但郑归音却分明看到他和她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她暗暗冷笑。 娶公主为正妻倒也罢了,还要纳宗女为妾室,这就违反朝廷宗女不能为妾的律令。这样的婚事也不怕将来出祸事?皇帝今天喜欢你明天也一定喜欢你? 傅映风迟早要倒霉! 她当然不会承认她就是一肚子气。也不会承认她和赵若愚联手拉了赵慧儿一把,顺便也替傅九圆了这件事。因为太生气,她都没发现寿安伯的视线正端详着她,因为她的脸暗吃了一惊。他拉了拉傅映风,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这郑氏女——是淑妃娘娘怀了,所以让她进宫?是为了来分宠?” “…并不是。”他不意外老大人如此说,他同样看看她的脸以同样几不可见的动作摇了头,极轻声,“她只有三分像卢开音。想来也分不了宠。还得防着——” 防着官家因为偏爱卢四夫人而厌恶她。 郑归音突然察觉了寿国伯那诡异的眼神,她没听到他们的话,并不表示她不知道那眼神的意思。 进宫后,她才意识到她身为卢开音的妹妹在上千的女官、内人里居然还有鹤立鸡群被官家一眼就盯上的风险。本来凭她自己的姿色,这样的机率不至于没有也并不高。 “我出身太差。我怕什么?” 她一向是如此镇定和郑大公子说的,“更说了,我的容貌出色?和张修媛一比又最多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要镜子吗?”郑大公子马上提醒她不要无视现实。她怒瞪,深知在郑锦文这类人的眼里,她远远不及张修媛聪慧、更不及人家绝色。 “不不不,张娘娘之容貌不在姿色,而在于你没有的气质,在于风华…” 在家里和郑大公子吵多了,她就笃定她进宫本来是挺安全的。 所以她一进宫就天天拿着小抿镜照来照去,在苏庶女的眼前也不例外,进了选德殿也继续如此。傅映风站在一边抱胸看着她,她也把袖子里的小抿镜拿出来,放在了廊道庑屋窗台上,搔首弄姿,旁若无人仔细照着自己的脸。 他无语地看着她,因为官家差了内侍让他们等半个时辰,他在殿廊寻了这屋子让她坐一坐,外面守的的也是他的人。 他叹气上前关了窗。手掌压翻了抿镜,实在没奈何地开了口道:“现在害怕有用吗?” 用照镜子缓解焦虑,她被他一眼看穿,她禁不住就忧愁地看他道:“我长得怎么样?” “不如卢开音。”他清楚应该怎么回答,“十多年前她的容貌在你之上。” 她喜出望外,抿唇而笑,双眸生辉露出了还是你最有眼光最了解我的眼神。他刚才在东便门吃够了 她的假笑和冷脸,难得有了这样的待遇,忍不住就笑了。 328真假宗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官家上回和你说话有什么事?叫你这样害怕?”他早就想问的,这回抓到机会就不放过。 “我哪里害怕了?是因为官家问起你娘——” 官家像是对范夫人的能耐了如指掌。考虑到九国舅如今在宫里的背景,她当即就投桃报李地泄密了,压低声音说着,“陛下说起他和郭娘娘成亲前,嫌弃娘娘是太后的女官。有一位夫人劝说过他。我猜应该是你娘。” 这事他亲口听母亲说过所以心中不在意,面上却露出讶异之色,果然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连忙安慰道:“没事。你都要娶公主了。赵家的宗女还给你做妾。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就算以后失宠,皇帝最多就拿你胆敢娶宗女做妾当借口。再砍你脑袋 。” “…”被恐吓了?他反倒笑了,“舍不得我?” 她板脸,他顿时失笑着:“你听到了?” “听到了。” 她慎重点头。宗正司的那位寿安伯公在选德殿外像是和她作对一样,得意劝着他:“纳 妾此事不用怕。当年在东京城里城西卖桶匠老王家里,仗着几个钱。子子孙孙娶了七八位县主。当年宗亲不得与庶民成婚也是朝廷的律令。全京城谁又不知道?那时老夫的祖父听说后气得七窍生烟。但嫁都嫁了,难道还要抄他的家?也是宗亲太多越来越穷,她们各家里的难处才会这样。” 老伯公说的是旧京城东京攻破前的往事。 东京城里的宗亲繁衍不绝数以万计,单是县主就有一两千人,不善经营空有爵位的贫病宗亲之家层出不穷。县主嫁的夫君可以授虚职官又能免税,为了丰厚的彩礼宗亲们纷纷违反朝廷律令把女儿嫁入富有的庶民家中。县主们自己也挺愿意。 “老夫听说如今在泉州城闹得更不成样,有爵的还能卖个爵,没爵的有悄悄做妾,或是娶蕃女为妻贪图人家的嫁妆!唉,我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总比让他们困苦的好。各地都亏空,内库里你好不容易 在明州港补上一半,眼看着京城里三大惠民局里又要开始给百姓施夏药。上奏哭穷要钱…” 傅映风早知道内库里的钱不敷用,郑归音同样明白。 她琢磨着赵若愚的殿试听说提前了,指不定转眼就要得状元回泉州城做官,傅映风这边却是做了驸马还能纳妾,公主和赵慧儿那都是美人。这一比较她的心情更差了。她还是和汪云奴都嫁给赵若愚做正妻共侍一夫比较现实? “赵守元在边州做县令,听说娶了女真十二大姓的族女为妻?生了儿女了?”她同情着赵慧儿有了女真的异母兄妹们。这样一想她和傅九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官家想安抚他,以后有用。” “嗯。”不是如此,赵慧儿凭什么可以和公主别苗头还被老宗亲们保着?她想想自己也为傅九纳妾出了力,她不甘心:“恭喜傅大人了。”她惺惺作态,“除了赵慧儿赵姓,叫金国不知道他还有这个女儿。再给她安排一门嫁进公侯府门的好亲事。赵守元知道了一定感激陛下。傅大人以前为陛下出的主意真好。” “…这也得多谢郑娘子和赵大人?”他同样没好气斜睨着她,“我和赵不弃赵不恶可没什么交情。我回京城去过他们府上?没有郑娘子扶她一把这事就彻底黄了不是!?” “…我是忠君!”她大怒。 “原来如此?”他的语气就是你们郑家还敢说忠君? “…镜子还给我。”她板脸开口,选德殿的后廊庑房里,他伸从窗台上捡了她的小抿镜,正握着她手叹:“照镜子有用吗?我有话和你说。别站在窗边。” 他的手被她甩开,她冷着脸地扭身还拍了拍衣袖掸去莫虚有的灰尘,他瞧着她这样的脸色,无奈道:“生气了?但如果没有赵慧儿如果不出这个安抚赵守元的主意,我一年前就拖不了做驸马这门亲事的。” “…傅驸马这样认为?”她低头站了一会,扭脸看他时双眼里全是不耐烦,“你在明州城为了她和承恩侯世子争风吃醋的事,也是为了拖着和公主的亲事?” “…那时候,我和你还没有在一起。”他倒是没否认,直直地看着她。 “没错。”她眨巴着眼睛,“傅驸马说得真对。”他听出嘲讽的意思,皱眉看她,“你不要不讲理。那时我根本不认识你——” 她微笑着,突然就吐了句:“赵慧儿,她到底是不是赵氏的宗亲?” 听得这一句,他眼神凝结,她疑心更起还要再问,窗外轻叩的声音又响起两声,他做个手势让她不要出声,转身走过去轻声问着:“怎么了?” “大人,官家刚召了兼管茶酒司的洪老档问话。” 门外守着的是天武都头老冯,他方才送着顶头上司傅映风一路过禁卫哨,到了选德殿后守在门外,他悄声禀告又安静了。傅映负借此调整了心思,走回来时他眼中就带上了装出来的疑惑: “她不是宗女,又是什么人?” 她瞧着他不动声色的模样,也没想过他会说实话。她要是傅九,既不想做驸马又想安抚赵守元方便将来的战事,当然就捏造一个赵守元的女儿出来才行。反正赵守元远在敌国不可能亲眼看到。 “赵慧儿是赵守元的女儿。宗亲的仙谱虽然残缺不全在重编,但残留的宗谱里写过的。”本朝宗亲的名谱别名就是仙谱。她看了他半晌,点头:“我也愿意她是真的。”摊摊手,“我我争不过长公主。但赵慧儿在陛下眼里也许还很有用。” “…”他不知道是要点头还是要摇头了,只能苦笑。 “而且,赵慧儿深信自己是宗女。不是吗?”她叹了口气,“就凭她这人,叫人也不得不信。”她暗暗地想,范夫人真是挑人的好眼力。赵慧儿不安于室,她在郑家、钱家找人联手不是没有原因。她就是担心有这一天成了他的弃子。 “你多想了。” 他居然笑了,倚在桌边手上把玩着她那柄宫制镶银琉璃抿镜,她劈手去夺他却收到了袖子里,反手就揽住了她,低声附耳, “我知道你怀疑我在宗谱上做了手脚。但并不是遇上我她才上了宗谱。而是战乱中宗谱散缺。这两 年官家让宗正司重修宗谱。这是朝廷选的时机和我并无关系。”又轻轻地说了句,“你别担心。我根本不会娶公主,更不可能纳宗女为妾。不会出事的。” 329皇帝的喜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可不是担心你。” 她冷淡推开他,他抓着她的手肘,叹气道:“你还有功夫担心我的婚事?红儿说你进御园开始就时时就照镜子。我本来还担心你是不是动了做官家女御的心思。” 因着发现她在照镜时的忐忑不安,焦虑至极。他难免就处处让着她了:“归音。你还是…”他想劝她不要进宫老实点呆在家里,偏偏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马上就要堵一句让他不要做驸马,说不定连这句也懒得提让他直接滚蛋。他如今也只能道: “反正你别吃醋,我不可能娶赵慧儿不是?还有——” 他叹气后到底提了一句,“宁可让官家喜欢你,也不能让官家认定你和卢四夫人为敌。否则——” 否则走不出选德殿。 她渐渐也摸清了他这桩驸马婚事里一层接一层的用意,翻个白眼讥笑道:“官家让你娶你不就得娶了?” “陛下也不是这样随意的。我是外戚又是勋贵子弟。又是宰相外孙。官家觉得烦的时候恨不得我们这些勋贵子弟都不要成亲。否则就是暗中勾结,赶我们都去出家做道士才好。” 她听得没忍住笑了,他连忙还要哄她几句却突然松开手退开了几步,果然,她听得外面有小内侍和马都头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是官家要召见她了。 “官家单独召郑选女。” 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就不奇怪了,她连忙伸手要镜子:“我带着镜子心里才踏实。” 你这是有毛病你知道吗?傅映风没敢当面说她要去找国手诊诊脉看看脑子是不是有病了,他早闻出她腰间那个香袋子里几十味药,恐怕是镇定宁静的药方开出来的。否则他们家和林御医打交道是为了什么?他无奈摇头,哄着她道:“你这镜子这是外面仿宫制的东西?” “对,怎么了?” “仿宫制的东西——你还没进宫就带在身上。叫宫里的人看到了你又要吃亏。那些尚宫、内人和各局、司的女史哪一个是好惹的?淑妃一个不小心都被坑。每天眼一睁就要担心她们寻事。你谨慎些罢。叫我时时为你提心吊胆。” 她被教训后果断放弃了小镜子,又小声和傅映风商量了几句别的事,在他的不断摇头中,她板脸固执已见,出了屋还和他争了几句,他连忙使眼色让她不要出声,因为屋子外面全是官家的耳目了。 果然,到了介亭面见官家的时候。她刚施了礼,官家劈面就问了一句道: “宗正司还在。岂会让人冒充宗女?” “…”她这时头一个反应还不是惊慌,而是羞愧于她一直在欺负傅映风。方才争吵时,他在屋里问了她同样这句话,她立时就堵回去,瞪着他: “怎么不会?我听说过十多年前问斩的假公主柔福帝姬的事。她一个尼姑冒充从北方逃回来的柔福公主当然难,被查出来就杀头。但要是有人要冒充小小的无爵宗女,那就真容易。” 傅映风被她怼得哑口无言。但现在,她面对官家赵慎,赶紧跪下来请罪:“是小女妄言。” 她在唾弃自己的时候,他远远站在了花园外,看着她在亭中跪下就叹气。方才离开那廊庑时她非要和他吵,说多了两句宗亲冒充的事。他拦都拦不住。 “选德殿不是天武官衙——!这是大内!”他忍怒这样提醒过。开了门就容易叫内侍听了一句半句,转眼传到官家耳朵里。就算她是刻意如此,他还是要她为担心着急。偏偏她同样警告过:“你再坏我的事,我就进你的驸马府里做妾去。” 她是在威胁要弄死他吗?他默默想着。廊上的冯都头其实也听到了郑娘子的这半句话, 又羡慕又奇怪地瞟着顶头上司,傅大人被美人表白甘愿为妾,居然露出一脸晴天霹雳的神色。 好在他没功夫想太多,他奉了傅九的命暗暗请了洪老档过来说话。 “洪老爹——”傅映风低问了几句,“陛下在回宫的路上,是不是召了康安县张夫人?” 洪太监脸色同样古怪,在他耳边小声道:“不仅是张夫人。是召了郑家的老爷子郑大龙。” “…他到京城了?”他大吃一惊,突然有些好笑,“我看郑家兄妹都不知道——!?” 郑二娘娘子在园子里,半点也不知道养父已经到了京城见过了官家。她跪在亭中,钉的一声,她微抬眼看到了官家向亭中石桌丢了一支白水晶钗子。 好在今天她没用同样的首饰了。这其实是大刘贵妃最喜欢的首饰。 她跪在地上,全身都崩紧。 “佩饰越制,你可知罪?”官家一句紧问一句,“泉州私商远在千里之外,早听说目无王法,蕃坊女子效仿泉州城中宗亲、王侯、国夫人们的着服、佩饰之事朕早有耳闻。没料到,福建运转司竟然半句没提泉州商女对宫眷贵妃的喜好趋之若鹜?” “…陛下。小女知罪,但…但按朝廷制度,外蕃水晶不在服饰品级之中。只有金花、珠、玉才是…” 她陪笑回禀,绝不认罪。官家坐在亭中盯着她看了半晌,她只能低头。然而官家看到她低垂的侧脸,凌厉的眼神渐渐软化露出一抹柔色。 她察觉到气氛像是松弛开来,耳听得衣裳轻响,官家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到了她的面前。他伸手抬起了她的脸。 “你…果然是平宁侯府的血脉。”他凝视着她,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朕第一回竟没看出来。眉眼长得不像,却还是和你姐姐开音有三分神似…”他最后几字说得极含糊,甚至没提他召了郑大龙相见,除了是为了泉州私商的事,更是要看看父女间的容貌。这一比较果然就是养女。 她完全能捕捉到皇帝的意思,因为官家的眼神太过温柔似水,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脸侧的肌肤:“喜欢宫中?也是。韦太皇太后最喜欢你…” 她的心咯噔一跳,官家根本不是在和她说话。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赵慎却收了手,回身坐下,神色平常。但她半点没有放心的感觉,恨不得提裙跑回去和傅九赔个礼,以往他老是拦着她进宫也不是没道理。传说里是英主的官家其实挺糊涂的。是不是脑子有病?这种人就应该关在家里不要出门天天吃药才对! 她早就忘记自己也有毛病,只因自知和卢开音就是两个相貌。他怎么就能看成是一个人? 然而,这也是她如今还能镇定原因。 官家非要觉得她长得像卢四夫人,完全是他自己胡思乱想。不就是没娶到旧情人卢开音,帝心不悦的意思? 赵慎心里的终归只是卢开音。 330皇帝的喜恶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一脑子八卦胡想的时候,白水晶钗子突然伸到了她眼前,官家温和的声音也从头顶传来:“若是喜欢,朕就特准你佩戴。” 她万万没料到有这一出,这事细算起来明明就不违制!更何况陛下特例恩准的事,难道不应该是为了开海这些一本万利的大生意。为了戴几根首饰那真是太划不来! 因着出神,她就忘记接钗子,赵慎微愕后含笑看着她,看着她垂着脑袋,半露瑶鼻粉腮,秀色夺人。但这美色倒也罢了,宫中美人还有胜过她的。偏偏夕阳照入亭中,艳光勾勒出她的脸蛋轮廓,仿佛抹上淡淡的胭脂。她那神情飘忽的模样就是他记忆深处的人,是韦太皇太后的寿安殿里的那个人。 十六岁的卢开音在月夜下低垂着头,对着他羞笑不语的神情,就是如此罢。 果然是同母的姐妹。 “朕今日召见了郑大龙。” 她骇然一惊,终于抬头直视。眉眼分明。 夕阳艳光来的梦幻被打碎,他微皱眉,她连忙低头。亭中的幻影又恢复了原样,眼前的 郑二娘子依旧是十六岁进宫陪伴韦太皇太后的女官卢开音。陛下本能伸手想扶她起来。到底忍住了。他柔声道: “太上皇问了他几句三十年前勤王护驾的旧事,他对答妥当。太上皇极是欢喜。但他是 白衣,和康安县夫人并不般配。朕命他另择继室。不要向康安县夫人下聘了。” 她没急得跳起来,反是犹豫抬眸,看了陛下一眼又低头:“小女斗胆,敢问是太上皇的意思?” 陛下笑了,无奈道:“大胆。” 这训斥半点没有怒意。全是纵容。她瞬间就捕捉到陛下的秘密:他果然喜欢她这样侧面的姿态。不是这样的姿态他可不会觉得她长得像卢开音。 她打小照镜子,也觉得侧脸还有三分似呢。 “陛下。小女一家愿意代泉州私商献上三千名单,只求陛下庇护。”她抬起脸,正礼磕头,山呼舞拜中,眼前这女子和卢开音全然不一样的容貌与气质一览无余,赵慎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自知得罪了皇帝,但她确实不打算借着平宁侯府来求什么恩典,更不想仗着一张完全不像的脸去求宠。眼前得了些许好处却等于是白忙一场。遗祸无穷。 “你与赵若愚的亲事,回去和你父亲说。也作罢吧。” “…是,全凭陛下圣断。” 官家的暗示一次接一次,她跪伏在地,脑中电转想着如何脱身。唯恐皇帝下一句就说让她到太和宫参选甚至直接进宫。这种事她早有防备只要今天脱身了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想着外面的傅九会和她生气她就苦恼。 他一直担心这样的事,她却以为一定不可能。 赵慎看着她跪伏的身影,腰身纤柔,发髻乌油发亮,撒开在碧砖地上的裙锯蓝底绣着团枝花,花纹是春日里正当时的绿叶八辩雪色夜来香。 何等的赏心悦目。 他起身弯腰,把手里的那支白水晶钗递过去。她只能抬眸看他,这是她第三回与陛下四目相对了。他还是头一回正视了她的脸,仔细打量过后,她看出了赵慎眼中没有掩饰的失望之意。 但皇帝总是让她意外。 “难道要朕替你把钗子插起来?”他谈笑。她心里一吓连忙双手去接,他又收了手有趣地看着她:“知道插钗的意思?” “…”民间的插钗礼就是订亲礼。两家说亲时的讲究是吃茶插钗,男方和女方经常会在两家长辈们面前见上一面。若是男方看中了女方就会准备金银钗子。或是女方长辈或是男方亲自为女方插钗,这就是定下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想要得罪皇帝只能得罪到底:“小女不敢,听闻陛下前几日分赐宝钗予诸 宫妃,岂是小民们的插钗之礼能相比?” 你身边多的是美人宠妃,说这些插钗的调笑话,你也好意思。 赵慎微怔,瞅了她一会儿不知她这似乎是吃醋的话,他应该是笑是责斥。她微一抬眸,他看到了她眼神里的清明。年近四十做了多年皇帝的赵慎突然有了怒意: 他爱屋及乌有意收她在身边以弥补当年的遗憾,她却是在嘲笑他在宫中好色多宠妃。 他在调戏民女。 铛的一声,他把那钗子丢在她的面前砖地上,她暗地里撇撇嘴,算着卢四夫人当然会拦着这种事,根本不用她反抗。她正要伸手捡了钗子免得皇帝恼怒,又愁着出去怎么和傅九解释。突然听到了亭外有老太监的禀告: “陛下。淑妃娘娘有要事禀告。” 淑妃? 这是傅九来帮她了!?她大喜之余偷眼看去,看到有一名女官老妇随着洪老档进来,远远站着禀告:“陛下,淑妃娘娘有急务委决不下,请陛下裁夺。” 原来是淑妃的乳娘,瑞珠宫的宫正唐氏。 官家本有些不快,扫了洪老档一眼,洪老档摆出了慎重相劝的神色。他便准奏。唐老夫人早见得这亭子里一男一女,一坐一跪,看似没有什么古怪,然而亭地上跌落一支白水晶钗子闪烁。总是透出了几分暧昧不清。她暗赞着到底就是家里的九公子精明。 这郑家女,万一进太和宫不就是张昭仪的一个臂膀?这不就是用美人计来勾引陛下? 园外的傅九当然不是如此想,张昭仪正是当宠,论美色比郑归音要强,何必使这个美人计?他只不过是比郑二娘子心眼多多了。陛下与卢四夫人的旧事他太清楚,早早就在淑妃面前打了埋伏。 唐宫正一一禀告后,官家便也点头:“知道了。淑妃拿的主意甚好,就照此办理。” 她把宫里的事听了满耳朵,暗暗为张淑真感叹,傅淑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时节怀孕正诊脉还把着宫务不放,提了三件事件件都是陛下留心的。看人家唐老妈妈做女官亦是一流出色的勾当。她方才 开口禀告的是:“陛下,头一件是辛晚儿内人进封承御。按理是九品,但娘娘查过她办差的宫档,处处妥当。参选时与两年前的宫试也出色。娘娘禀奏陛下,为她加一级封从八品承御。只待陛下恩示。” 陛下听着果然就点头,因为刚封了新宠,赵慎瞥了跪着的郑氏女一眼,刚被她嘲笑拒绝如今想想也没错。此女半点与卢开音不似,他怎么就突然起了兴致和她一个未进宫的民女调笑?然而皇帝毕竟是皇帝,突然他又多看她两眼,皱头深皱。 此女处处效仿大刘贵妃,又一意参选。恐怕早有心思迷惑君上肆意妄为,到底是商女轻佻才让他一时失态,险失了体统。好在他多年自律,绝不至于如此糊涂。 想到此处,他淡了神色,示意唐宫正:“还有何事?” 331春风透杀气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皇帝没让郑选女退下,而是让她跪着听。唐宫正是老宫人自然明白这是教训她的意思,顿时就放了一半的心,越发觉得傅九公子的主意极妙,机会捉得太好。连忙添油加醋:“陛下,第二件就是辛承御的族人,辛内人。她胡作妄为与二十余名女官、内侍押班在胭脂廊聚赌。” 郑归音一直在偷听。听到这里一面觉得傅九真聪明,官家果然就是见一个爱一个。他打发人故意说这些事是来给她兜底了不是?她可没胡说。一面她又更是佩服不已。看看人家淑妃,要惩治个小小辛承御简直是太容易。 刚封了从八品又如何?接下来就让她半点实在的好处捞不到。 陛下对此事果然毫不宽容:“都革出宫去。另补人手。如何处置淑妃定吧。” “是,陛下。如此一来,娘娘以为辛承御并其辛氏族人,暂时不方便再充二十四司的女官实缺…” “不必了。让她闲居就是。赐宫室呈芳楼,由淑妃就近管束。”陛下倚桌而坐,手指敲打石砌桌面,扫一眼跪着的她,皱眉,“两宫都要新进选女。正应该汰劣去旧,新选有才德的女官充任。宫中姓辛的一律贬为青衣,谕示宫内,有敢再违宫规拜月结金兰的宫女及拜香结异姓兄弟的内侍。全都苔杖一百赶出宫看守御园与宫坟园——淑妃,以往太宽和了。” “…”她听得怃然。陛下果然对淑妃不满已久。人家现在还怀着胎照旧骂。好在陛下的神色还好,叹息着:“朕素知她贤德大度。宫中无人能及。” 这就是夸赞了。唐老妈妈不管心里如何不安,在陛下面前丝毫不露,更是恭敬惶恐: “遵旨。陛下,第三件事是程娘娘怀胎数月,今日又在御园受惊中毒。涉事内人魏氏已然服罪。医女也革出宫去。只有——”她看看跪着的涉事女犯郑二娘子,陛下淡眼道:“如此就罢了。” “是。”她也不再提,“内侍省命御医局在为程娘娘准备产室,淑妃娘娘以为程美人平常所居的燕喜堂地处潮湿。还是迁到离御医局更近一些的倚桂楼…” “倚桂楼偏了些,去来凤阁吧。准平宁侯府女眷进宫探视。”因着连说了几件都是宠妃的安置,赵慎越发是心平气和。说起平宁侯府的女眷时再看郑选女一眼,正要说话,这时又有小黄门进来向洪老档轻声说了几句。 “陛下,程美人醒了,想见陛下。她想见娘家的侯夫人。” “…”陛下起身,谁都知道他是要去探望程美人,却都没料到他出亭后的吩咐,“准郑氏女来凤阁向程美人请安。” “…是。谢陛下恩典。”不但是唐老妈妈惊心,她听了来凤阁这后宫殿名,也知道不寻常。宫城正朝时的宫门就是来凤门。而来凤阁就在皇后坤宁宫的正南面。 她起身,跟着唐老妈妈出了后花园,送着陛下的御驾去了。她心里明镜似的。 程美人突然差人来,一定是卢四夫人早有安排。 “唐妈妈,陛下为何命小女去向程美人请安?”她算哪根葱? 沿着宫巷拐向坤宁宫方向。看到宫灯掌起,江南的宫城和北方不一样。园林精致曲折有致,一百多级青石宫阶向上。傅九在斜坡上一座横廊亭子里站着,远远等着她们一行人过来。她看到他的身影,终于回过神,在黑暗中小心向着远处的他一笑。 趁着亭子还远,她还连忙问了唐宫正一句。 “…你是平宁侯的外甥女,修国夫人的亲生女儿。永宁郡夫人的妹妹。”唐妈妈在宫里行走目不斜视,全不是出了宫和张夫人、吕妈妈等老伴档们说闲话的八婆模样,“论出身,你比程美人还高。她是庶出之女。陛下的意思是——” 老女官终于开恩扫她一眼,“看在张夫人的面上,我告诉你。这是陛下让你和平宁侯府认亲的意思。记得回去和你干娘说一声,我也算是照抚了她的干女儿。” “…多谢妈妈。”你要人情要得这样快,怎么在宫里混下去的?她暗暗地叹,到底就是宠妃的乳娘不是?宫里又没有皇后… 在宫里过得很滋润的唐老宫正,大摇大摆领着她沿着宫阶一路走上了玛瑙坡,向会英亭中的傅九施 礼:“傅都管。” 眼前一亮,她走到玛瑙坡上就看到了宫墙延绵到坡底,下面就是皇后殿坤宁宫了。 “她领了宫牌子了?妈妈怎么领了这个不相干的烦人差事…”他负手笑着。 “九公子说的是。老身也是没办法了。得领着她去拜见程娘娘。老身也在此地等一等。”唐宫正和自家的小国舅没什么不好说话,眉开眼笑,“九哥儿这是去瑞珠宫看咱们娘娘?” “圣寿不禁外戚探视。回宫这几天还要为太上皇献圣。明日陛下还要去德寿宫朝贺。我去看看大姐姐。” 傅九是外戚进宫见宫妃,和郑二娘子一样的差事。他给她丢了个眼色,郑二娘子打从看他就心里欢喜,自然明白现在不能和他说话。傅九一伸手,请了唐老夫人在会英亭左廊屋第一间里坐下,又笑她:“郑娘子就在这屋里站一会儿罢。” 老宫正光顾着傅映风,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一个活人,转头看她:“不妨事。这里就是坤宁宫外的待诏班房。往日里晋见皇后娘娘都是在此地候召。如今皇后宫虽然空着,你没宫牌子进不了坤宁门。” “是。”她早看到了会英亭不仅是赏景亭,而是两侧伸展出两座廊屋的横亭。 左廊里格窗半开,有六间屋,右廊则沿着宫培延绵到坡底,再进去就是坤宁门了。 坤宁门里是坤宁宫,主殿皆是漆黑。但宫外四面的巷道里都灯火通明,照出大内凤凰山下小西湖的园林美景,宫妃们所居的楼、堂、阁、斋、殿近百处点缀其间,都围绕着坤宁宫。 里还没有赏灯,斜阳照着,六间屋子相通,里面有内侍、有女官,看来都在等宫牌子。最意外居然也有穿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在和老内侍坐着说话。她一看就知道,这就是内侍省里管着的棋、画、书、医四局宫官了。 亭中挂着“会英”两字横匾。 “罢了。我看她不用去了。”傅九和唐老宫寻了一处空榻子正对坐笑着,全都不把郑二娘子放在眼里,拿她当个话引子,“我方才听说曹老爹说,程美人刚服了药睡下。再者她心情不好也不会见她。不过是她在宫门外求见问安。娘娘直接免了。” 说到这一刻,他的视线才直接落到她身上,向她笑了笑。 她抿着唇控制着不要笑得欢喜,淑妃突然差人来禀事当然全是他的主意。正好为她解了围。她没忍住悄悄在阴影角落里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332就是为了吵赢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就是为了吵赢 他哼了哼,没理会。他何尝不知道程美人一定会来请走陛下?他就是白操心便只和唐妈妈说话。 她暗骂着,果然就是一个傅府里出来,这公子哥和老乳娘都是一样的目中无人。给了几分颜色就开染坊。 没有傅九,她也不是脱不了身。无论如何卢四夫人是绝不会让她在宫里有受宠的机会的。 程美人还没有搬家,她到了燕喜堂前只觉得看门的小黄门都趾高气昂,唐妈妈瞧着有一位女官出来,居然还开口提醒她:“来了。那是程娘娘心腹的人,姓荣。”又哼笑看看她,“回去问你吕妈妈,她也知道。荣内人和你姐姐在宫里时就交好。这是她差来监视程美人的。程美人就是个傀儡。” “…”她还能不明白?程美人突然来请陛下不就是这荣内人弄鬼? 但真见了这荣内人,她却是暗惊。灯笼亮起,燕喜堂里走来了一一位端庄沉静有四五分资色的三十来岁女官,她银盘脸细眉长眼,一身蓝白裙子,看着极是贤淑怡人。半点不像个有能耐挟制着宫妃的人。荣内人客气笑道:“陛下在,娘娘说免了郑选女的请安。下回再见吧。”仔细打量过她后,又递过一只首饰盒子,“娘娘赏你的见面礼。” “是,小女惶恐。” +++++++++++++ 她平平安安进了一回宫,出了东便门就要去找养父郑大龙。 “你还是待审的身份!”傅九没好气,“陛下的意思你不明白?叫你们家不要和赵若愚订亲,不就是平城郡王说赵若愚和私商们勾搭不轨?你身上的案子还没有结案,让你养父在城外住着。暂时不要相见才好。” 押解官傅九送她到了马车边,结实骂了一回,“叫你们家不要下张夫人下聘,就是眼前不是时侯。陛下得顾着太上皇的心思。” “傅九,我还想再见见陛下。”她左思右想提了这一句。 “为了赵若愚?”傅九板脸,他说这话不是无因,殿试的时辰已经定了。她趴在车门边,知道不能点头但又被他说中,正为难的时候,傅九转头就走了。 “喂――” 她沮丧地回去,到得第二日,果然就出了事了。郑锦文得了消息。 “什么,平城郡王在陛下面前认罪?还说咱们家是郑太尉的旧部贼人?” 她震惊不已,“郑太尉?哪个郑太尉?” “…福建奉安军的统制。就是洪副将的顶头上司。去年病逝了陛下加赠了太尉。”郑锦文叹了口气,倒不觉得意外,“你来船上的时候还小不知道。他是三十年前福建海上有名的海贼,归诚了朝廷又掌了军权。太上皇和陛下一直看重他。但…” 但他偏偏和郑家一个姓。最要命同样也是海贼出身。 “我们家是官兵出身!爹爹本来是襄阳水师里的小校,管二十个人的!”她终于就想起了郑太尉,就连她自己都难免觉得郑太尉难道不是郑大龙的什么亲戚?怎么能就这样凑巧都做海贼?都上岸在福建泉州立业? “再如何咱们爹是被金兵打散流亡到海上的逃兵。后来就做贼了。做了十多年。”郑锦文很实在,“这是咱们家抹不去的出身。” 相对发愁了一会儿,她想了想道:“不妨事,陛下必定还要召我进宫。” “是审你吧?那枚八宝印是真是假必定要问你。昨天没问我我就奇怪了。”郑大公子倒是没意外,只提醒:“天下男人都好色。皇帝也一样。你昨天进了一回宫还不死心?你勉强也算是个美人了。” “喔。你怎么不娶我这样的美人?”她叉腰。 “…”郑大公子哑然无语,半晌她扭头就走了,他才独自叹着,“又土又丑…” 他实在没办法委屈自己。 “但你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和哥哥我一样有眼光又爱憎分明?”他到底不服气,追出去警告她。她恨 恨翻了一个白眼,“傅九就是这样的!他就只喜欢我!别的美人都是又土又丑。” “…你这样天真还要吃亏的!你别忘记了许文修,你怎么就相信傅九?”他大惊失色。 “我就是为了吵赢你。” “…” +++++++++++ 她坐车到了和宁宫附近的东便门的时候,殿试的才子们都从南门丽正门进了宫。 “什么?郑家出钱买题,殿试泄题?已经闹到官家耳朵里去了?” “大人,听说是这样。”小内侍匆匆禀告,然后悄悄转身回集英殿去了。傅九站在宫中一角,沉默后暗暗骂了一句:赵若愚真是个扫把星。要不是他怎么会有泄题的风声? 宫中举灯,三百六十七名殿试士子从大内东华门进了宫,走过了长长的宫街到了集英殿。 前殿阶下放着几张交椅,左右宰相、考务、巡官都已经就坐。 因为突然提前开考,两侧廊庑下还有几十个小内侍们在匆匆摆放着一层层的蒲团坐席和书案。 集英殿前的广场上,赵若愚站在士子们的第一个,换上了新赐的绿袍乌靴。他手持木简,等着被引入廊庑下就坐应试。 他也是半天前听到风声,殿试紧急换了试题,提前考试。 “泄了题?”在他身后的士子们一大半是各地方考来的热血年轻人,有胆子大的举人开始小声议论,更多的在暗暗惋惜: 本以为三天后开考,有十二位同年士子临时有事离开了京城馆舍,没能得到提前开考的消息,这一回的殿试就等于是白白耽误了。这样难免让士子们猜疑:“怎么没听说泄题的风声。” “少说两句。这是什么地方?” 有稳重的声音提醒,年轻士子们安静下来。赵若愚听出是侬秋生的意中人谢才子谢平生。这样狂放的人在要紧的时候还是挺懂分寸。侬娘子果然有眼光。他难免就意外暗叹。 谢平生不提醒他们闭嘴,他也要开口了。 脚步轻悄,引着士子们入坐的都是宫中内侍。 赵若愚入席盘坐,接过分发下来的笔、纸、印封好的策试题,另加三支白蜡。直到点火的内侍举着火把过来的时候,他终于就等到了一句暗暗递来的消息: “赵秉诚只认了赵秉义认过的罪。没认杀了泉州番坊里的番商,夺了妻妾藏在府里。” 赵秉诚就是平阳郡王。 他听在耳中若无其事,铺好了纸,沾好了笔,前殿上的题放下了来。举火的内侍走了一圈回来又给了他一句话: “官家命张娘娘审郑选女。” 听到这一句,他的手一抖。终于还是镇定下来。他一边拆手上的题袋,一边眯眼向殿上看去,红纱宫灯下两名内侍高高挑起来一副素绢长幅,上以墨字大书着: 仁宗年间,天下之赋近半取自明、广、泉,其利弊何如? (白话翻译:宋仁宗的时候,天下的赋税有差不多一半是从明州、广州、泉州三大市舶司的海外贸易商税里来,试讨论这样的税收结构利在哪里?弊病在哪里?) 拆开的题也是一样,他一看就暗暗为二进宫被押的郑归音长出了一口气。题没有变。 正是郑二娘子告诉他的:“天意从来高难问”。 她曾经在文德院轻声与他密议,从袖中取出了秀王世孙在明州选试上赏给她的那柄宫扇子,指着上面的宫样图,还有扇尾边上的诗句正是那一句――天意从来高难问,她微笑:“我早有听闻。但得了这扇子后就更是认定了。这是宫里流出来的消息。今年必考海港市舶司税赋题。” 333大难临头各自飞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难临头各自飞 宫门前,因为淑妃怀孕的事确诊下来,九国舅傅九的气焰更加高涨。他身为押解官在东便门外拦着她,又问了一句:“为了赵若愚?” 她眨巴着眼,大义凛然:“为了范相公的清誉。为了淑妃娘娘的清誉。”泄题的不是他们。 但主考官是范宰相,范宰相和傅淑妃是亲戚。 见她还算是办事清楚,她想着还是直说了道:“我们家和赵若愚完了也罢了,但殿试若真是泄题,恐怕还会连累你们家——外面也在传你们家在押题你没听说?” “听说了。”否则她何必来?她继续大义凛然,“傅九,这是冲着我们家来的。我不想你以后觉得和我相识一场是个累赘。” “哪里会?”他失笑起来,笑声如明月初升时的春日晚风,清透爽朗,傅九很是满意她的答案,他带着她向内行去,“不用担心。有我在。” 她却是一本正经忧虑不已:“正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至亲如爹娘亦会如此,我不敢侥幸的。”再三表了心意,“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罢了。”他啼笑皆非。 正说着,范小学士从学士院溜了过来,远远站着招手:“傅九——” 他知道有事,叮嘱她在这里等着,便转身而去。不等她待得心焦,他已是快步回来:“陛下再召你去选德殿陛见。” “这么快?” 她难免就迟疑了,“不是说张娘娘审我?天都晚了要关宫门了,陛下见我一个?”她摸摸脸,“我这样的美女? “…你如今才觉得回头再去陛见有问题?” 他简直拿她没法,突然就觉得他枉自准备了那许多手腕阻止她邀宠,让她绝没有承宠的机会。这真是浪费。陛下绝不会看上她。 陛下爱的是淑妃的庄重大方,张修媛的才情纵横。便是程美人的娇俏妩媚也比她天天逗乐要强不是? 她瞅着他,突然很凄凉问着:“你不拦着我?对我这样没情意?” “…你不找我。就能找张娘娘,找张文宪——还是能陛见。”他忍着好想捶她但不忍心的手痒,叹着,“去罢。有我在呢。只要你自己真心不愿意。我自然能帮你。” “我就算愿意,也不可能的。”她倒安慰他,“你觉得可能?程美人怀了龙胎了,身边的人居然还是和卢四夫人交好的女官。连请陛下过宫竟然都是那位荣内人的安排。”她叹着,“真可怜…” “想得好处岂是容易的?程五娘要是没有卢四夫人以往在宫里的经营,没有卢四夫人和燕国公夫人交好,没有她每月从明州到京城在大刘贵妃送重礼,又在太后面前奉承,她升不了四品美人的。”他倒是笑了,对宫中的事清楚得很,“淑妃大姐姐可不是手软的人。” “陛下说淑妃贤德大度,宫中第一。”她惊吓。 “六品以下,她自然大度。昨天的辛承御又算什么?”他失笑,负手带着她重走昨日去选德殿的宫径,这一回他和她都平静了许多,似乎都已经胸有成竹,宫柱灯光照着沿路的宫室,“外朝朝官六品以下皆是杂流。宫中内命妇亦是如此。八九品的承御?过几日陛下忘记了,过得便不如有权职的女官体面了。” 她暗暗地想,傅九一定是在恐吓她。要不就是在暗示在家里藏着通房丫头和侍妾。 他瞥见她那猥琐的脸,气笑道:“你知道你姐姐在韦太皇太后宫中是几品?“ “…她是女官?” “…不是女官怎么进宫住了一年?她可不是皇亲宗女。”他无力地叹着,“你这都没查清你也敢进宫?燕国公夫人就是尚功局里的女官。以往在韦太皇太后殿上供职,方便进出。现在也没人撤去她这职差。她随时可以进宫!尚功局里的事务她还能过问。” “…宫里的官制太乱了。又是青衣、内人、女史,又是红霞帔、紫霞帔。还有二十局的典官、司官、掌官。内外命妇里都有县夫人、郡夫人、国夫人。再者又有专为后宫所用的承御、宝林、才人、美人、九嫔九仪才到四妃。这互不相干乱七八糟。一人就兼职了五六个。有些是实职有些是虚衔图个好听。张干娘教过我,说有唐制又有五代制。我还没弄清。” 她苦恼地诉苦,又万分恭祝地施礼, “还要请傅大人指教。” 他沉默半晌,咳了咳,“我没做过女官,也不太熟。内侍省的太监我是清楚的。你要我指教什么?” “…” +++++++++++ 隔着重重宫墙和曲绕的宫道,卢开音被召进宫查问八宝印真假之事也已经是第二天。她坐在德寿宫流香殿,在西侧朵殿一间厢房里等着。四面的天色黑下来了。夕阳斜照在她的裙脚前,押送她的女官分外恭敬,小声道: “夫人放心。不过是坐一坐。平宁侯爷已经去正殿求见太上皇了。侯夫人也去见太后了。” “有劳了。”因献宝之功受封为永宁郡夫人的她谦逊笑谢,她并不害怕被召进宫来查问八宝印的真假,但她的心里却不平静, 宫里的流言她也听说了。 无论是泄题的风声,还是淑妃怀胎。方才舅舅平宁侯和叔父卢参政,都来看过她。 “这两件事可是你做的!?你好大的胆子!家里的体面半点不存了!”平宁侯进宫前忍怒问着。她一口否认:“并不是媳妇。媳妇敢拿瑶儿起誓。” 平宁侯深知这媳妇把长女程瑶当成了命根子,她如此说便信了。在正殿等着的时候,又有同来的亲家卢参政劝道:“她什么样的性子?最是顾全大局的人。这些年你我还不知道?必不是她。” “…不是她。那就是有人谋害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两家岂有女眷被宫中掌仪司审过?”平宁侯气 得发颤,“她是我的嫡亲外甥女。是世子妇!也是你们家长房里的独女!” 卢参政是卢开音的亲二叔,听得这话也苦笑。 淑妃怀孕,殿试泄题,这两件事不是这侄女儿做的,却未必不是她指使着卢家的兄弟他的儿子、侄子们干的。那一群应声虫! +++++++++ “不好。今晚不行。你快些出宫。不要赵若愚被连累。张娘娘那里不会为难你。”傅九从殿中省、内侍省、学士院里一路打听出来,他和今晚轮值的范小学士说了几句话后脸带沉重,立时带着她向东便门走去。 “傅九,怎么了?”她一惊就追问,然而他摇头示意出宫再说,好在他去宫内各衙门打听什么她终于就想明白了,“傅九,平城郡王向官家认罪了也不会被削去王爵,是不是?官家没叫小学士们写旨?” 她在出宫前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四面一扫果然是僻静之地,便点了点头:“他的父亲是太上皇的老臣。是渡江时太上皇亲手在临安大街上收尸下葬的皇叔父。他亦是太上皇的旧臣。”说罢叹了口气,“陛下至孝。” 平城郡王没事,就是赵若愚得出事。 334混乱的宫中命妇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混乱的宫中命妇 “那…陛下的意思?” “太上皇还有很多老臣。”他也很干脆,“不仅是太上皇,自太上皇退位德寿宫,就连吴太后的召命,官家亦命殿中省号之为——圣旨。” “…比如燕国公夫人?”她一听就对官家的印象改观。果然皇帝陛下是她的人生榜样,想想就知道皇帝身为养子受人制肘,这些老臣这都是一伙的了,太上皇可以传圣旨。太后也可以传圣旨。她哼了哼:“我早听说燕国公夫人赵韦氏是太上皇母家的女儿…” 太阳从凤凰山落下,宫城里渐渐陷入了夜色幽暗中,但灯光从胭脂山廊上扩展开来,如苏醒的凤鸟渐渐鼓动炫丽双翅,翅尖就落在了集英殿上。 她回望着集英殿灯光,那里正在举行抡才大试。赵若愚还在宫里,她也不能出宫。她和他约好助他一臂之力让他金榜高中。但看看傅九,她又犹豫了。傅九也许不会帮她?她得自己想办法再去见陛下。 “怎么了?”他察觉出她脚步踟蹰,便在半明半暗的宫门边止步,他凝眸看她。 +++++++++ 同为太上皇旧臣的卢参政,暗骂着子侄们不如嫁出去的大房侄女儿卢开音有才干,他到德寿宫来为侄女儿求情,此时看了一眼侯爷和卢四夫人这对公公儿媳,看出侯爷有气,他便捋须微哼道:“外面那泄题的传言来得正好不是?且不说不关咱们两家事,便是这孩子干的。那又如何?” 卢四夫人听得叔父为自己出头,低头不语。侯爷微怔苦笑,看她两眼也叹道:“罢了!便是你干的,难不成我们两家还怕事不成?” 卢参政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我们两家进宫的族女这三十年也不下五六人了。唯有你们家五娘得宠怀了龙胎。她在五娘身上用尽了心力。韦太皇太后留给她的那点子家当都用在五娘身上了。如今五 娘出事她岂有不恼?咱们若是不能还以颜色,岂能立足?” “确是如此,平城郡王已是认了罪,官家也应该看在太上皇的面上罢手了。” 侯爷沉吟,看了儿媳妇一眼,“你不需担心。去太后殿那边候着就是。有我和你叔父在。” 卢四夫人早知道如此,含笑施礼谢过,转身由等待已久的女官引走,临别向侯爷道:“父亲,叔父,孩儿去了。太后正在聚仙阁中焚香写字,恐怕一时半会不会问孩儿。太上皇回来后这两日兴致不减,召了王承御伴驾,又叫了琵琶苏班头在凌湖阁里听曲子。想来是有空的。” 看着那女官待她恭谨,两人说话似乎还极是相熟。侯爷便知道她在这宫中足以自保,这才放心离开。 他携着内亲卢参去向凌湖阁,一路低语:“我要去向太上皇说。郡王已经向官家认了罪,念着旧功何必赶尽杀绝。更何况还把燕国公夫人牵连进去?” “正是如此,先是平城郡王,再是燕国公府,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你我了?” 卢参政眼带不悦,低语着, “你我当在太上皇面前进言,官家也不太念太上皇的老臣了。难道平成他三十年前的靖难旧功,竟然比不上泉州里一个贼人出身的郑家和那赵小子?” +++++++++ 宫径曲折,穿了几重宫中内门,待得到了射殿附近,殿前五百步可跑马的校场,花圃中幽香阵阵,范文存还在里面。他们就在空地上等着。 殿上像是有几个老押班,其他人并不安排在内。许是因为几天的圣寿奔忙,宫里宦官们都累了,就连官家跟着的两排小黄门都倚在了殿廊下悄悄打瞌睡。 蟋蟀和不知名夜虫子的叽叽声在长草与乱花中此起彼伏,地处僻静,做坏事的人就多了。她瞅着有一个明摆着是别的殿室的小黄门,溜过来和他说了几句。 她移动两步竖起耳朵,隐约只听到几句是:“大人,德寿宫那边捎来几句话…” “知道了。”他倒没当回事,赏了人后不耐烦着,“让苏班头忍着,和一个小小的无品承御争什么 嘴?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自有人领着她去给几位老档磕头,再去拜一拜几位太上皇寿安殿上的老内人,给王承御报个病休。这半个月里不要让王承御有机会再见太上皇。” “…”就这样让王承御被淹没在德寿宫里?她暗惊后难免就自我怀疑,苏庶女斗赢王承御岂不是易如反掌。这姑娘难不成就应该挤掉她郑归音先进宫!? “怎么不出声?”他回头一笑,“范文存马上就出来了。” 她又起了小心眼:“傅九,要是我想做在太和宫里做承御,你是不是就对付我,让我没机会见陛下?” “…那能呢。你不是有张娘娘?你若是有心我还能拦着你的前程?”他在灯光的阴影里摆出一脸莫明其妙。但她想着:不用装好人了。王承御多倒霉遇上了你要捧和初恋刑碧叶一个娘家的苏庶女?看你这样一心为她出力的样子! “不要在心里骂我。”他无奈提醒,“你不想有一个自己人在太上皇面前为泉州私商说话?比如经常和太上皇说说,你们郑家老爷以前是护着太上皇渡江的水师旧军卒?” “小女蠢纯,还是傅大人明见万里。”她幡然悔悟。肃然回答。 否则她为什么在御园里和苏庶女拉交情说傅大人的坏话呢?为什么非要进宫做女官呢? 不就是为了有个自己人在宫里在皇帝跟前,免得抄家的风声都听不到就全家完了。 在她用头点头后,他便笑了。 射殿里有了灯光摇动,他连忙递个眼色,她退到一边。 陛下出来了。 赵慎没有换衣裳,幞头胸甲,外罩着半肩龙袍,英武非常,手中的硬弓顺手交给了内侍。连她这样被皇帝调戏过的民女,都暂时忘记了他的不正经。跪伏在宫道边。 他一眼瞥到他,脚步难名一滞,傅九已经上前低语:“陛下,平宁侯和卢参政去了德寿宫求见太上皇。” “太后问过世子夫人了?”官家果然把心思放在了真正关心的人身上。 “|还没有问。” 赵慎沉吟,缓步向前。他再道:“臣下以为既然是八宝印之事,还是陛下来问为上。” 她耳朵里听到这句,都不由得暗骂傅九是个马屁精,完全不认为他这是为了防止陛下看上她。赵慎扫他两眼,也不知是喜是怒地淡语一句:“不妥。” 她也觉得傅九真是个奸臣。 335被调戏不自知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被调戏不自知 “臣下的意思,把永定郡夫人接到太和宫让主持宫务的娘娘来问,岂不是正好?何必劳动太后和太上皇。太上皇的圣寿。这几天两宫里来来往往,两位陛下上了年纪,岂有这个空闲?更何况,让平宁侯府和卢参政在德寿宫走动多了,臣以为并不妥当。” 就连偷听的她,都被这番语打动了尤其是最后一句岂不是忠臣之言?官家果然点头: “你打发人去接过来。让淑妃——”说到这里一顿,“让张娘娘问。” “是。陛下。”忠臣傅九表示不论是淑妃还是张昭仪都没区别。 陛下往集英殿去了,他这才转身,看向了站在原地爬起来的她。她笑嘻嘻,他故意召了个小黄门,便有小黄门高声:“郑选女,这回不能直接陛见,要去选殿殿朵殿里候见室里候着。张娘娘如今在选德殿里召见女官呢。你跟傅大人走——” 他自然另叫了人去德寿宫接卢四夫人。 “你不亲自去?”她疑惑。 “送你到了选德殿再说。宫里这几天办圣寿人仰马翻。明天才能完事。到处都松懈了。” “哦。”她想来想去,不明白卢四夫人到底要被如何审问。难免要打听。他斜睨一眼:“这样笨。不过是个过场。全看陛下有没有怪罪的意思。” “那不接过来。也是这样的结果?” “…你们家让张娘娘出面,在陛下面前争了这个审你的差事是为了什么?” “这么晚进宫,我还是不要和陛下见面为好。”她连忙在层层树影下极轻声,“我也是美人。我们家大公子很担心的。所以托人求了张娘娘。” “他不是想让你做宠妃?” “…打从御园回来,他就觉得机会太小。又要花钱帮我打点太划不来。”她愤愤不平。 他好险没笑出来,连忙道:“单是为了这个?不是怕你们张娘娘误会你利用她争宠进宫?”他似笑非笑看看着她,“其实——陛下不是那样在意女色的人。不会乱来。” “…知道了。陛下要是乱来,太上皇的那些老臣万一合谋废了他怎么办?” 她不敢出声,只用奸狡的眼色示意皇帝也不容易,养子就是这样艰难,多亏她的养父郑家老爷子是个大老粗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郑老爷子最多就是觉得她这样的养女和郑锦文成亲最好。一辈子都可以一家子在一起。而她自知摆脱了童养媳的身份,全靠郑大公子眼光太高觉得她又土又笨。 她也只敢小声问,“你们家淑妃不是怀孕了?陛下这就冷落她?真是无情…” 傅九直接当没听到,她自然就识趣闭嘴。如此胡思着她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宫路,见得有沿路宫灯渐次掌起,她觉得傅九的脚步慢下来,像是在不高兴。 他到底回头一叹:“何必进宫?赵若愚还有用。我不会让他出事。” “我不能让他感激你。得让他感激我们家的。”她小小声。 “…”他听得亦是好笑,“他遇上你们家,也是被缠上了!” “哪能呢?他要是考上了就是宗亲里这三十年里头一个中举的,我们家敢把他怎么样?就是处处巴结讨好,盼着他为国效力罢了。我们家和他也不可能结亲。陛下不准。我也不愿意。他也没看中我。你看是不是——这全是为了国事。” 她一路耍嘴皮子说的冠冕堂皇,这话倒叫傅九听得顺耳。 四下里是小黄门和青衣的身影,幢幢似鬼童。 到了选德殿左侧的朵殿附近,廊下似乎还有夜里轮值的画师、棋待诏、书艺人、御医在侯着。随时等着陛下的传召。 “走得真慢!”突然有人嘲笑了一句,她一转头看到是后面宫道上又来了一位年轻官人。和他们走了个并排。自然就是范小学士。 这小子在向她挤眼睛,身边替他恭敬提着灯笼的可不是小黄门,而是有品级的老押班,这就是宫里 有名的皇帝议政之一的“翰林夜对”。 是陛下深夜召见轮值学士院的才子时的惯例。 这可不是她一个小民女能比的。 然而看看傅九的身影,想起他是采花使她是选女,她又突然自觉自己也是万里逃一的德寿宫选女了。 “陛下召你写旨?”看着老押班和傅九攀谈去了,她悄悄和范学士打听,“把平城郡王贬为庶人?” “想得美。应该是作诗,殿试时总要写几句天下英才的颂圣之作。”他洋洋自得后也压低了声音,“也许是听到泄题的风声。叫我过去审问我。骗出我的口供然后把祖父和淑妃一起贬了。” “…” 在宫里过日子真不容易。她默默地想。傅九听到了范文存在恐吓她。回头瞪了他一眼,范文存挤眉弄眼,表达着你难道想让她进宫?吓吓她让她知难而退不正好?这都害怕了进宫后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竟然无法反驳,看了她两眼,摇头没有出声。老押班和他说笑着,走到一间空的侯见班房,四人正要进去,朵殿上脚步声响。 范文存一点学士样子没有就探头去张望,她装着贤淑端庄,耳朵里听到了廊上你是有大太监过来宣旨,原来是为了待诏们:“陛下口谕:奉圣游湖,诸卿随驾皆是勤谨。太上皇与太后圣寿绵长。朕亦欣慰。诸卿想来疲累。今日罢一夜宣召。各自出宫去罢。” 刚从西湖上回来就奔到宫里来值夜班,值了两天确实累了想回家睡觉的待招们欣喜意外,连忙谢恩一个接一个离开了。 傅九打个眼色,她知道这样她晋见的时间就可以提前。她连忙跟着他候在廊上,便和这几位皇帝最喜欢的待招打了个照面,她一眼就认出是马画师,李棋人,田御书。 这几位都是天下闻名的大手。皆是年过中年风度不凡的斯文男子。 风流自赏的田御书瞧着她,因为她明摆着不是宫女也不是诰命,他还眨了眨眼。 她力持镇定,正犹豫着要不要也向田御书眨眨眼,她家的郑大公子就喜欢收集他们的画、棋谱和墨书呢。因为张娘娘也极宠爱这几人。喜欢他们的书画。她在家里时不时要临摩研学他们的作品。画像也是看过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宫里的什么互相打招呼的规矩?傅九低叹一句:“不用理他。否则他以为你青眼于他就调戏你。” “…”进了宫处处谨慎,她居然变笨了。 “以为我是教坊班头?” “对。”他笑笑安慰,”下次问问范文存,女官们怎么对付他你就明白了。” “…”其实就是和范文存一样自命才子自觉风流,觉得女人都应该都喜欢他是不是? 336职场骚扰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职场骚扰 范文存就在眼前,你就这样说他坏话?她忍着笑。就连九国舅今天都没兴致再把田御书也打一顿:“他看到美人都这样。在宫外也是如此。”他瞅她两眼,慢慢道:“出来当差,在宫里也会遇上这样的人。女官在东便门外都有被无知外戚子弟调戏的旧案。你打听过?” “我知道了,下回教训他。”她立时翻脸,气势汹汹,“这种人被女官踢中要害了也不会有什么错吧?”她回忆一下,“你不是说禁军敢调戏宫女一百军杖打死不算?” “…”他其实是说,回家呆着不要出门比较好。天天应对这样的男子不觉得烦?但她哪里会听。蕃坊里商人一个人有七八十个妾生意发了第二天换一批她也见过,海船上的男人趁着郑锦文不注意也摸过她,她知道什么是恶心的人,也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她后来告诉三郎打死那家伙。 傅九明摆着不是这样自命风流的人,也许是少年时风流过了就腻了?反正她也没认真多想,他不是还要做驸马?她这回也不打算因为眨眨眼就对付田御书,她又盯着后面的御医看了两眼,这就不太认得了。反正总是御医局里的人。 朵殿班房里,留下的似乎只有两位医女值夜了。 朵殿上就安静了下来,范学士自然是第一个等晋见。就被引去了正殿廊下站着。 “要是冬天,还不如在这里坐着。”她头一回正经侯见,好奇地看着。只余下了傅九陪着她在班房里,他就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外,门窗开着,夜风吹动,他叫了小宦官:“劳烦公公取两盏灯笼来。” 小宦官去取灯笼,她心念一转没忍住又溜回来悄悄开口了:“陛下召我,想让我闭嘴免得我陷害卢四夫人。你看不出?”她忧愁地盘算,“我只知道她不能进宫。我不知道官家喜欢她。我是不是来错了…” 本来她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看起来是自己找死? “…少胡想。卢四夫人是侯府世子夫人。陛下是陛下。”他站在门外廊下头也不回,但她听到了他 声音里的笑意,他应该听明白她话里的再三地暗示:陛下看不上她。她也不是想做陛下的人。她心中藏着的事不少犹豫着是不是还要解释几句。 “那你方才还在陛下面前提平宁侯府,还去接卢四夫人。” “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你?”傅九回头瞟她一眼:“其实…陛下和卢四夫人,风马牛不相及。卢四夫人已经是侯府世子妇了。” 一阵宦官特有的细碎脚步声又在廊尽头响,她跳起来。他摇摇头:“陛下不会来,张娘娘还要等一会。” 果然,有押班来传旨: “张娘娘要召见刘义民之女,郑义兵之养女郑选女。人要侯着。” 刘姓义民,就是她的生父了。郑义兵就是她养父。 “是,小女在此侯着。”她陪笑,“敢问娘娘凤驾何在?” 她敢问是因为来人是英雪殿的内侍,应该是被郑大公子打点过来了,果然老押班就和颜悦色对她道:“你问得正好,张娘娘在瑞珠宫探望淑妃娘娘。” 顺便还向九国舅拱拱手,示了个好。 ++++++++ 傅九去了德寿宫接卢四夫人。她独自盘算着等张娘娘召见,难免觉得今日一切还算顺利。突然,却听得集英殿那一面有了喧嚣声。像是出了事。 她坐立不安。 +++++++++++ 卢开音独坐在太后殿的朵殿小厢房里,她的身影渐渐被夕阳拉长,突然,纪鸾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她蓦然站起,走到了窗边。 窗外看押的内人不在,应该得拿了贿赂走远了些。晚霞横天,纪鸾玉放下了遮面的青绢披风兜。露出了苍白的脸:“夫人。”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着远比程美人要恢复得快,居然有了三分嫣红 。卢开音终于放了心。 暗红色的霞光在乌木窗格上停留着,她从窗缝中伸出手去,与纪鸾玉相握道:“毒伤可好了?何必来。我难道应付不了这样的小事?倒是你…” 纪鸾玉劝说燕国公夫人不果,带着毒伤还在御园里就把殿试泄题的流言传出去了。 “夫人放心。这事郑娘子就算猜疑是我。也抓不到我的手脚。毕竟这事是几位卢公子打听来的消息说了范相公家的子侄泄了题。这和夫人有什么关系?”她笑着低语几句。 “我知道。”卢四夫人眼带欣赏,仔细问着纪鸾玉的身体,“看着余毒都清了?我托了毛医女照顾你。手怎么又这样凉——” 纪氏同样确认这位夫人果然是从容镇定,半点也没有因为郑二娘子的连环套吓到。 她轻吁一口气,这时才隐隐感觉到了胃里的微微灼痛,她服了汤药就匆匆赶来。毛医女是不同意的。她面上却不露,只笑道:“毛医女向来是好的。倒是我以前听夫人说起过——” 卢开音曾经说起,她久居北方燕京郊村,曾经刻意在城外三大书院的大姓子弟里打听过金国朝中之事,北面金帝宫中两位元妃,一位德妃、一位贤妃、一位柔妃,一位才人。生有九子。为了立皇后之事当真是流血飘橹。 +++++++++++++++ “卢四夫人她也许是天生应该做皇后。” 傅九快马到了德寿宫,耳朵里还回响着郑二娘子和他说过的话。方才在选德殿前的宫道上,四面有人都在十多步外,一览无余。他顿步看她。她面向傅九,提着灯笼轻轻说着,“我以前不明白。但从小她和我说故事总都是说史书里的皇后。每朝每代都没有落一个。后来我在泉州城就想明白了,她从小就是被这样教的吧?” 他沉默地听着。卢家在北地时书香世家一门三宰相,卢四夫人父亲是卢家长子,母亲是侯府嫡女,当真是生下来就极万千宠爱于一生,满月里就被抱进宫给贵人看过了。 “其实我不怪修国夫人丢下我,带着她回南边。” 她笑了,在灯纱的朦胧中带着星星点点不会流下的泪珠儿,叫他在心中叹息,她微微笑:“若是她…我也想让她做皇后的。她是我的亲姐姐…那样苦的日子她都待我极好给我讲好多故事。她那样天天想法子去金国人的书院酒楼卖毛豆,听那些士子们说朝里的事,我现在才知道她是在打听敌国局势…她这样用心,若是她如愿以偿,来南边后过得很幸福。叫我为她死了…我也是愿意的…”她喃喃自语。 “但她没有。”他凝视着她。 “那我就不想死。也不想原谅她们。” ++++++++++++ 纪鸾玉握着卢四夫人的手,仿佛能从她的手中感觉到沉稳和冷静:“我当初听夫人那样知道金国宫里的事。还以为夫人只是听了书院士子们的谣传和戏文罢了,如今看了夫人的手段,才知道是我见识太浅。” “…”她笑了,隔着窗她看到了在纪鸾玉的身后的天空,月光洒在德寿宫乌色琉璃瓦的外宫墙,燕国公夫人被抓后她也被召到这里等待太后问审。这就是软禁了。 而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官家的那一天。 那时,她不过二八年华。她还记得那夜初升的金月,记得亦是这样的带着花香的晚春时节。那时吴太后还是吴贵妃,贵妃宫室外已经有石榴花开得火红,丹桂初绽,甜香带着最后的霞光溢进了宫室,甜蜜得渗入心脾。 月色初上,隔着重重的湘帘她能感觉到有一双沉静的眼。眼睛的主人久久地凝视着她。 那就是吴贵妃的养子赵慎。 而她坐在吴妃殿室的玉柱边,把羞涩的身影藏在了九柱花枝铜灯的灯影下。告退时,她感觉到赵慎的视线相随,她一颗心乱跳着偶然抬眼,就在玉砌柱身上看到她自己同样清透的双眸和嫣红的面颊。 只因为月下的暖风熏人欲醉,只因为第一眼看到了那个人。 ++++++++ “我是做不了皇后了…” 她突然看着纪鸾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纪鸾玉带着了解和怜悯,当东京城依旧繁华如梦没有被敌国攻破时,眼前的卢家女方一出生,宫里就有意让她与皇太孙订亲。韦太皇太后那时虽然只是宫中一位妃嫔,但也记得这件旧事所以在临安城才对她另眼相看。 她生来就应该是做皇后的。 纪鸾玉的手这样凉,她知道是纪氏余毒未清她就来探望她了,她吐出了肺腑之言:“远离宫墙,消息不通。我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郑娘子她——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和她只能活一个。” 这是卢四夫人第一次不维持表面的和睦不唤妹妹,而直唤郑娘子。 337张娘娘真小气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张娘娘真小气(上) 同在月光下,郑归音觉得男人都是废物,都是拖后腿的,尤其是范文存。 陛下突然从集英殿回来。张娘娘却凤驾渺渺不见踪影。她当然不觉得傅九去德寿宫是失算,明明是范小学士没把皇帝盯住,这人还一个劲打眼色表示他罩着她,她能指望他? 再一次来到选德殿后花园介亭中。陛下坐在亭中,眼眸淡然落在她头顶上。 “小女还请陛下重罚平城郡王。” 她跪下,顾不上傅九还没有把卢四夫人接进宫。 “此事不是你能说的。”她感觉到了他淡笑着透出来的威压,甚至还有厌意和疏远。 她早有准备,她敢进宫不就是因为被抄过家又被赦?知道皇帝不会待见也不会刻意要她的命? 至于卢开音——她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追进宫里来参选,做皇后踩扁她那就更不可能。 她沉下心,谨慎以对,宫外郑锦文着急了,在郑家新宅里旁边的一座小院子里踱步:“宫里还没有消息来吗?” 郑宅对面是太监洪老档的宅子,隔两条巷子就是大内东便门前的长街。再往西转就是城西万山岭了。新宅在张夫人名下,花园坡地起伏,里里外外都在上漆栽花,张夫人平常住在西湖她自己的小别宅里,每天做完了监工这个时辰刚刚回去。 老太爷如今也住在城外,叫人传了口信进来:等赵若愚殿试完了出了名次再相见。另外,郑太爷向张夫人下聘的事依旧要筹备着。郑老爷的原话是:“我向她求亲,又碍着谁了!?明着不能就暗着来。反正我也半截入土了。她不怕我连累她,我难道能怕?” 这真是疯魔了! 当家的长子郑锦文觉得这完全是小孩子闹脾气!拖上一年再求亲下聘不行?不过是商人和退职女官的亲事。又都是七老八十的。这种事过了一年太上皇难道还得记得? 甚至两位老人家都住在西湖边,各自的水庄子就在隔壁,天天见面叙旧,做个老来伴安享天年不挺好的?闹着要说亲这不是多事? 新宅的花园和这小院子是通的,他在花园子里面左右踱步,叫季洪再去驼院打听宫里的消息,但宫中一直没有动静, 郑家姑娘还在选德殿介亭里御前对答,不知道凶吉如何。他的额头已是急得有汗。莫智站在一边,心里嘀咕着:早知道要这样担心二娘子,干什么在御园的时候半路上坏事让张修媛抽身了?张娘娘今晚也没能帮上忙! “你们懂什么—!” 郑锦文瞧出他那埋怨,又恼又叹, “并没有明旨命淑妃交卸宫务。娘娘这两天还不能太出头!二妹她是个傻瓜。不知道男人贪新恋旧。她以为官家封了程美人又召幸了辛晚儿就不记得张修媛了?就忍不了张修媛手下掌香司内人牵涉到犯驾的事?她在御园就敢向张修媛下手了?我这里还想着怎么替她弥补呢!辛晚儿算是哪根葱!?官家回宫后,提过她一个字没有——?” 莫智一想又觉得大公子果然更明白风流男人的心思,二娘子的恋爱史太少不了解男人,他回想着,官家回宫第一道旨是准备明天张修媛晋封昭仪的典礼,第二道旨才是叫御医给淑妃诊脉不是?轮到辛晚儿册封最多就是殿中省记个档罢了。 “看她得罪了张娘娘,现在人家不帮她给她个教训!”郑大公子骂出来这一句后,“我事事以张娘娘为先,二妹她还怨我。到底谁会有好处难道是我——?” “大公子。要不要再去找找张大公子?”莫智只能陪笑。 “还等这时候?多亏我已经托了娘娘身边的女官——” 莫智一听,那不就是张宰相府里跟着大小姐进宫的婢女挽迟?唉哟,早听说大公子在相府里和这丫头一直有旧情,难道还是藕断丝连? “备马。我去秀王府!”郑大公子一横心,冷笑出府,“她那姐姐,和燕国公夫人这些人沆瀣一气 得罪我们家算什么。得罪秀王府才是真麻烦呢。” ++++++++++ “你们姐妹皆是靖难功臣之后。各退一步为好。” 赵慎突然从集英殿回来,开口就是为平宁侯府说和,私下里不就是为了卢四夫人?她知道必是殿试上出了事。官家慢慢说着,“八宝印是你生父变卖家产换取收藏的。你和永宁郡夫人是为了郑家的案子才失和?主谋伏诛。既然已然洗去冤情,何必再有心结。还是重新认亲才好。” 皇帝管得宽有人情味不太好。尤其是拉偏架就太讨厌了。她如此想着沉默良久,旁边的范文存打眼色她都没接,亭檐的灯笼摇晃着,她才轻声道: “小女不敢春旨。” 赵慎脸色一沉,眼看要发作,她已经是抢先开口:“陛下,不是小女胆大,确有隐情。福州奉安军里郑太尉之女邓裹儿有诉冤状送到京城。”双手把袖中的文书折子呈上。 陛下皱眉道:“郑太尉之女?”然而看向她的眼神就变了。 赵慎站起厉声:“你父郑大龙竟然与福州奉安军有往来!?郑太尉三十年前泉州海寇出身称王于海上,归诚于朝廷,太上皇与朕待他甚厚,他前年病逝朕特意下旨加封为太尉!他竟然还在生前与海贼出身的私商有往来?朕一再下旨不许武将与私商勾结妄为!违者立斩——!” 她把文书折子举过头顶呈上:“陛下,这是邓裹儿之诉冤枉状。小女家并不敢如此!” “怎么回事?”陛下并不接。 “陛下——”随驾的范文存得了傅九的叮嘱,也早从傅九嘴里打听过这事连忙上前把事由向赵慎解说了一番, 原来福建奉安军郑太尉三十年前归诚朝廷,此人之前是福建海上巨寇,他膝下儿女五六人其中有一幼女名唤裹儿。此女幼时在海上失散,以为已经死了,没料到这小裹儿被人养大,本来要嫁给一名富有的海外蕃商为妾。 陛下听后,立时反问几句,范文存不知道的她都一一回答了,但心里却有了焦虑。她终于就后悔得 罪张娘娘了。因为张娘娘一点也不聪明这种时候怎么能和她计较这些?平城郡王的事与张宰相同样关系非浅。 心里如此想,她面上依旧镇定着: “陛下,这邓裹儿和小女一样都是被海上流贼所收养。小女被郑大龙所救,邓裹儿则是被郑府中的管事邓洪浪所救。” “既然嫁给蕃商为妾,便是姓邓的养父养大她,又卖她得钱罢了!岂有父女之情?” 她听得一惊。赵慎不是深宫里不知民情的皇帝,果然举一知十,不好糊弄,她暗暗叫苦,范文存连忙要救场,皇帝挥手让他闭嘴,只问她,“你与她同为养女,为何遭遇不同?你家必不知道这邓课儿真正的身世,如何又得知邓裹儿本是郑太尉之女?若是说不清楚——此女便是在郑太尉死后编造出一个女儿罢了。不过是为了陷平城郡王入罪——!” 太上皇不相信平城郡王劫杀番商掠人财货的大罪,这形如海贼,更兼私养兵船如同谋反。岂是宗亲郡公能干的? “陛下,小女不敢。此蕃商在泉州口外一百二十里海面被贼所杀,海船五条上的财货被掠夺一空。连裹儿也被抢走送进平城郡王府。她亲眼看到,平城郡王就是贼伙的指使人。” “朕早知此事!不足为信!” 她急了,陛下要是就这样放过了平城郡王,赵若愚就完了。接下来就是郑家。 “朕来问你,这文昌印是真是假?” “…?”她一呆。 “且过来两步。”官家的语气转而温和,坐下来似乎突然间就对她有了耐心。范文存悄悄挤眼。她就明白陛下这是有求于她。 跟前的亭桌上放着一只四方剔红文书盒子。她谨慎走过去,小内侍把盒一开。官家突然抬手:“你们退下。” 范文存无奈,只能和内侍一起退下去了。 她暗骂着,多亏她自己有办法否则指望范文存那岂不是要去上吊?明明这人和傅九是表兄弟怎么就蠢了这么多? 最要命是张娘娘,明明是京城第一才女居然还闹脾气。她在肚子里长叹着,郑家果然全靠她了。爹爹年轻大了,三郎是个单纯的孩子,他们家大公子那就更不用说,还是太年轻,瞎了眼看人不准… 338张娘娘真小气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张娘娘真小气(下) 傅九赶回宫中,就在瑞珠宫前的宫道遇上了张娘娘凤驾。 他施礼避到宫道边,送走了刚刚辞别淑妃而去的英雪殿凤辇及随行人等。没走两步,内侍报上,他又知道了陛下在审郑选女的消息。他还没有急,跟着的丁良就慌了:“公子,这可怎么办?” “有什么?张娘娘这不就是去救她了。”他无奈叹着,转头瞧着张淑真是向选德殿去了,“故意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她在御园得罪了张娘娘。张淑真——” 疑心太重了。她眼里并没有郑二娘子,还在防着郑大公子暗中与寇夫人设局有意送郑二娘子进宫争宠。他寻思着有这位张娘娘在,他都用不着去拦着郑二娘子参选不是?他就算充好人旁观她去参选,她也不可能真折腾出什么事来。 转念间,他到底不放心,叹口气转身快步追了上去,唤道:“臣有事禀告张娘娘。” “傅都管有何事?”凤辇停下,辇外的挽迟女官迎住他,诧异看着这淑妃的继弟。 “还请内人转禀娘娘,陛下请娘娘审问永宁郡夫人。臣已押解到了宫中。但既然问案岂有不拘燕国公夫人一同侯审的道理?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咦?”挽迟犹疑着,既没料到永定郡夫人已到,也不明白他提这事的原因。燕国公夫人岂是好拘来的?如今还在藏在太后殿上呢。她一想这是淑妃的奸计,正要为娘娘拒绝又有些犹豫,也许这是郑娘子的转机? 总不能不顾郑大公子的请托。 凤辇中的张娘娘隔幕扫了自己的心腹女官一眼,隐约就像回到了宰相府,忆起了闺中旧事。她身为嫡长女并不能与一门客说话。但她却能在宰相府的书房,偶尔抬头,隔着窗格或是廊栏,总是能看到挽迟低着头立在树影下,她总是能看着到她与高大风流的男子站在僻静处。看到她们私下说话的模样。 那风流公子郑锦文也经常能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含笑迎视着她。 停在宫道边的傅九察觉到了张娘娘的打量,微抬眸向辇帐看去,张娘娘被那漆黑视线一触,心潮涌动。他暗叹一声在凤替中已然开了口: “傅都管所言正是。本宫正要去选德殿向陛下禀奏此事。傅大人何不随本宫同去?” “下官正有此意。娘娘先行,下官押解了永定郡夫人到选德殿——随后就至。” “哦?”凤辇中张娘娘有些讶异,执扇掩面笑了起来,声带如雪晶轻撞,“傅都管已经把人从德寿宫请回来了?怎么送到了瑞珠宫?” “听闻娘娘在此,臣自然来此。”他答得理所当然。 “原来如此…?”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明知是假的笑意,傅九双手呈上了一卷公文:“这是太后殿审问永定郡夫人的记录。臣一路带回来,还请娘娘过目。臣已看过。永定郡夫人远在明州城。事事都推给了燕国公夫人。想来没有燕国公夫人的供述此案是结不了的。” 挽迟心知娘娘正要用此文卷向陛下开口要人,连忙接过。果然凤辇里的妃子就笑了:“如此,还请傅都管押永定郡夫人带来选德殿了。” “是。” 他怂恿了张娘娘去要燕国公夫人报私仇,选德殿后园子里的郑二娘子正与他心有灵犀。她心里想着,张淑真为那样讨厌燕国公夫人,无论如何都会借这个机会置这位国夫人于死地,娘娘一定会来选德殿求见陛下。 所以她并不慌张。 在张娘娘眼里,她总比燕国公夫人讨人喜欢吧? 陛下手边的盒子打开,她看到里面是枚黄田玉石镶银字过朱砂的鲜红玉印。残损了两处。因为从小在家里看过无数次也亲手埋在了屋后,她不用上手就知道这是卢四夫人献上的八宝印之一的文昌印。本应该是她从生父手中得到的陪嫁。 “见过这印?” “见过。”她爽快得倒让赵慎意外,看她两眼,“…你与平宁侯府里不和?” 她还能不明白要怎么回答吗?她正要睁眼说瞎话表示绝无此事,他手抚盒沿问:“这印是真是假?” “…这印…”她还在犹豫,他又笑道:“钗子呢?” 她心里一跳,连忙从袖子取出双手奉上,赵慎瞟过她手中钗子上的六瓣白水晶花,知道这是她昨日离开时从地上悄悄捡起来的。总算还不一再违逆狂悖无礼。 他再细看她的眉眼,视线落在了她双手贴着的彩绘皮药上,渐斩就回忆起御园念芳殿上,她吟诵《观庐山瀑布》时,满殿寂静唯有月光流动的胜景。 陛下暗叹一声,此女果然是与卢开音半点不似。他心情寡淡,抬手取过了钗子,轻诵道:“…自把玉钗敲清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谢陛下夸奖。小女愧对不敢当。小女…本想从教坊司进宫,但其实不太会唱曲,管弦也平常…”她惭愧地说了实话,“只会逗乐。” 陛下终于笑了起来:“罢了。你儿时飘零。也难免失了大家风范。世上历经忧患守志不移之人本就难得。” 这不明摆着就是和卢四夫人在比? 总之她就是没节操的商女。比不上高门世家的贵女。然而看到皇帝有了笑模样,她就巴不得做个下里巴人免得他又看错了人,她这才敢施礼:“小女以后不敢再越制妖服,还请陛下恕罪。” “外蕃水晶不在服制之内。倒也确实如此。”陛下手抚着文昌印的印盒,任凭她等得心焦却半个字不提,她正佩服皇帝的手段昨天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今天又把白的说成黑的,总之他是皇帝不是? 她正暗暗不敬,赵慎就给了她一记重锤,他淡笑地看着她:“罢了。你有意于秀王世孙的事,朕已经知道。除了两位采花使与张夫人,范文存方才也向朕提及了。” “…?”她目瞪口呆。两位采花使?还有张夫人?这倒罢了。她费神思量,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认 为她看中了秀王世孙?但她想想如今的处境似乎也不用否认? 这就是范文存在罩着她? 范小学士在园子外面还得意于这一招妙计,她在园子里就觉得这是范文存想陷害她。她中意秀王世孙?那可是陛下的嫡亲侄子! 陛下万一恼羞成怒弄死她怎么办? “此事不可,秀王府不同明、泉之地其他公侯勋贵府邸。”赵慎淡语,她察觉到陛下对她的耐心,赵慎自己何尝不诧异?也许是为了含芳殿上清词一曲,也许是为了眼前的她有情于嫡亲侄儿却胆敢拒绝了他的暗示?但对于自己的本家,他历来管束极严,“秀王府不可纳商女为妾。更不得失了体统另置外室。朕也力禁此事!” “…是。”她打了个机灵,这就听明白了,皇帝对于明州,泉州等地公侯子弟暗中收取大批嫁妆,纳私商之女为妾的事,非常清楚。 “郑家是泉州大户——让你父亲断了这个心思。你也不可再纠缠于世孙。” “…?”她这终于听就明白,原来是郑大龙为她向秀王府提亲的旧事叫皇帝听说了?毕竟三年前刚出狱的时候,全家也是惊弓之鸟又感激张夫人,更感激秀王世孙看在张夫人的面上出手相助,郑大龙就想让她赶紧带着藏起来的大批家产做嫁妆逃到京城里去嫁给秀王世孙做妾。好歹能保住她自己。指不定还能求求世孙把两个兄弟捞出来。 自然人家是拒绝了。 但陛下说她纠缠世孙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想被陛下看中当成是卢四夫人的替身,但也绝不想被皇帝看成是纠缠王孙公子的疯婆子? 339范小学士的陷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小学士的陷害 “…陛下。小女失礼确实央求了世孙,带小女进御园,其实是…” “央求?”赵慎挑眉,说起本家长房里嫡亲侄儿的时候,神色倒是和悦,“不是纠缠?范文存和朕方才说起,前日含芳殿上太上皇见得你献艺之后,动问于你。世孙赵承平在太上皇面前说了一套,在背后和大皇子却是另一套?” “…”她想着,范文存果然不是个东西。这些话怎么听怎么是在说她是个疯婆子?他就是不想让她进宫做内库宫官吧? 然而,她瞬间盘算决定就坡下驴,皇帝没有因为她钟意秀王世孙而恼羞成怒。 这是大好事。 “陛下,不知…”她狡猾试探着。 “承平说带你进御园他实在是不得已,只因和你多说了几句话。说笑了几句,你就以为他非你不娶对你有意。”官家远比她有城府,更不动声色。 “…”她痛骂着秀王世孙厚颜无耻,一定是和范文存勾结报复她。但更不敢承认其实是用苏庶女的案子威胁了他。让他这个选中苏庶女的德寿宫采花使尴尬为难。为了息事宁人不得已才带着她进了御园。 秀王世孙的胡说八道当然是在报复她。 然而她不敢说实话,左思右想觉得不能中计,比起疯婆子还是痴情女纠缠王孙公子更合理,羞愧着伏地,“小女爱慕世孙。实在情难自禁。” 没料到她居然厚着脸皮承认,在陛下愕然之时,她不敢抬头,颤抖禀告:“小女本以为,世孙情寄侬娘子,但侬娘子毕竟是罪臣之女。世孙出身高门回到京城果然斩断情丝,这总有几分是为了小女…” “侬娘子?”赵慎惊上加惊,抬声厉声道:“范文存——!” 范文存被唤了进来,还以为是她出了事,没料到劈头被皇帝一问,慌乱间顿时就出卖了秀王世孙赵承平,供出了包括他在内的公子哥们一起追求教坊司司的美人们,尤其赵承平确实暗中和教坊司第一美人侬秋声相好。 “下去!回去你自行把此事禀告你祖父!免得朕去提醒范相公教训子孙!” “是,陛下。” 他垂头丧气退了下去,她满意地觉得向秀王世孙报了一箭之仇。偏偏那范文存还要垂死挣扎,退到亭外还禀告了一句:“陛下,此事不怪世孙失了体统。侬班头亦是二品高门枢密副使之后。虽然因罪全家被贬,但门第本也匹配王孙…” “尔等可知国事二字?” 皇帝拍桌一句叱斥,顿时让他闭嘴。连她也跪在地上听得暗惊。皇帝站起,负手踱步: “侬姓是西南边夷大族之长!所以祖宗才以枢密副使之高品相赠。安抚西南。更何况谋反大罪,岂能以玩笑视之!更不可以此女为壁妾。太上皇极爱此女才色技艺也未曾收纳入宫,准其退职出宫另嫁为士人妻。尔等世享国恩,可还记得何为国事!?” “臣死罪——” 到底是翰林院的学士,范文存立时悔悟伏地请罪。皇帝又拂袖责备:“成何体统!赐你留居宝章阁读书,日夜伴驾。难道是为了如此畏缩之状!正是养你之清正浩气,栽你成材!为子孙后代所用!” 范文存做花花公子,皇帝不高兴。范文存做老实的朝臣,皇帝也不高兴。她终于就看出了一件秘事,那就是傅九再三告诉过但她压根不相信的事: 皇帝很看重连中三元,宰相家中出生的才子范文存。这小子的受宠,也许还远在传闻里的私生四皇子兼九国舅傅九之上。 范小学士感激涕零退下去的时候,她对这可以依靠的宠臣难免就有了依依不舍之情,她粘在小范背影上的眼神落在了赵慎眼中。 此女怩于少年情爱,远不及其姐。他怅然暗叹。他微闭了眼,后花园中花开盛放,幽香动,他偏偏不愿意醒来。许是出宫几日已经被城外西湖的氤氤水气所惑,月夜中,雷峰塔上的升腾弥漫的到底是妖气还是佛光。连宰执相公们也要笑着议论几句呢。 圣寿明日才会结束。 他站在了御园的楼顶上,远远看到了平宁侯府的船,也看到了随着侯爷夫妻进京城贺寿的旧人。但在圣寿结束之前,他能与之谈笑细语的却只有眼前这名郑氏女。 “…后来朕立夏氏为后,范夫人再劝说我的时候,还说过什么话,你可知道?” 为什么又提到范夫人?她哪里还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只能陪笑道:“小女不知。” “…她说。我娶不娶卢氏女,卢氏女也要为我尽心竭力。” 她猛然抬头目瞪口呆。正与赵慎对视。皇帝的眼神平静,但她已经陛下的意思了。但她吃惊的是,卢开音比范夫人小了至少一轮。怎么就惹到范夫人导致没做成皇后?难道是因为当时郭娘娘尤在,是这位先太子妃的授意? “这印是真是假?”他终于再次开口。 这人绕了一个大圈子,暗示了卢开音对他一直尽心竭力之后,又问她和平宁侯府的亲戚关系。再来查问八宝印的真假。假的她也要说是真的不是?! 更何况郑锦文从她那里偷走塞到燕国公夫人轿子的本来就是假印。两枚印都是假的。真的她放在泉州城还没有带过来呢。 她虚伪地抬袖,红了眼眶:“回官家,小女与平宁侯府不和是小女蠢钝。不敢在官家面前妄言。但这印小女认得——是从北方带回来的真印。” “这印,你见过?” “是。小女儿时就见过…” 赵慎的眼中终于露出了笑意。她暗舒一口气之时亦明白:皇帝知道这是假印。但他不在乎。她再次怀疑起来,她为了对付卢四夫人进宫真是失策,真是自寻死路? “既是如此,去见一见程美人。”陛下起了身。这是要离开了。 “是,小女昨天…” “等侯夫人与世子夫人进宫晋见程美人时,你再去见。相认也是好事。虽是不应与秀王世孙再相见,但他是德寿宫使,让你父兄去拜见也是常理。” “…是,陛下。”她暗叹一声,知道避无可避。 “去吧。”他负手出亭下阶而去,“有朕的咐咐,程美人今日自会召你面见。” 他走得平静,从宠爱程五娘几年到失望,如今宠爱了这郑氏女只有几刻钟。他就已经清醒了。郑归音也早就从程美人的宠爱平常知道这位皇帝的心性。 她背对着亭口跪下来:“小女不敢奉旨。” 皇帝不就是为了让太上皇旧臣平宁侯府和自己本家秀王府的关系缓和一些?所以陛下一定要让外面知道她们姐妹和睦,卢四夫人就绝不可能为了丈夫世子位去害秀王府女婿程青云。 赵慎在亭前猛然转身,眼带怒意。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视线雷霆火灼,皇帝陛下他对她已经是极宽和了,想来是忍无可忍。 她知道,殿试一定出事了。形势对平宁侯府不利。正所谓天意从来高难问,她和赵若愚议定的大事顺利办成! “你——” 他正要开口,外面都有洪老档的禀告声:“陛下,张娘娘求见。” 她勉强控制着没有瘫倒在地,救星终于来了。张娘娘真是太沉得住气,非要试试她进宫是不是一有机会就要勾引皇帝?非要试试郑家的忠心?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一会儿,果然就听到陛下的脚步声远去了。 她爬起来的时候,拭去一头冷汗满意地看着桌上。内侍们上前来收起玉盒子。但她呈给皇帝的那封邓裹儿的诉冤状不见了。 陛下带走了。 340陛下的厌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的厌弃(上) 不过是等了半个时辰,她被再次召到了选德殿朵殿上。不仅是美貌的张娘娘伴驾在侧,傅九也正在殿上禀事。他道: “陛下,燕国公夫人的往来书信,臣已经拿人抢先查抄。按书信所记她除了与大刘贵妃、纪侍郎、汪太监勾结,还与明州、泉州各地监当、水师正副将往来,私吞掠夺二百八十余家私商产业。财货以千万贯计。皆以捕海贼为名陷人入罪。其与平城郡王来往密切,平城郡王在福建水面命水师假扮海贼,杀掠蕃商夺人妻妾之事,也在书信中有提及。” 她听得心中大喜,这就是罪证确凿。她悄悄停在了殿角,看到他呈上了一扎子书信。陛下点头后,看向了侧坐一边的张娘娘,道: “爱妃审问永宁郡夫人,以为傅卿所言如何?” “臣妾以为,傅大人所言既有书证为凭,自然可信。但永宁郡夫人年轻又远居明州城,其不过是与燕公国夫人看在韦太皇太皇的旧谊才有来往。想来不可能涉入这些罪事。” “宫中假印之事,爱妃如何看?” “只要有人证证明此印为真,献印之人自然就是无罪。毕竟八枚宝印是太上皇与陛下亲眼所证,是陛下当年作为寿礼献于太皇太后面前。” 她听得心里咯噔一跳,卢四夫人献印她知道。但这是作了韦太皇太后的寿礼,由当年的建国公亲手献上。她却是第一回听说。 张干娘竟然都不知道?陛下正笑道:“哪里是我。平宁侯是父皇的旧臣,我不过是凑巧在修国夫人母女坐船到明州港上岸时在明州,把她们带了回平宁侯府。这印——我早早就私下献给了父皇。父皇再献给太皇太后。“ 难怪如此。郑姑娘暗暗悲叹却也冷笑。她还是低估了卢四夫人了。原来当年她若是没被甩下也应该 是被当年的建国公接到。然而往事已矣。真正麻烦的是也许她还是太轻敌了。 “郑氏——” “是,陛下。”她移步上前。陛下的语气了几分和缓:“此印为真?” “小女亲眼见过,是真印。”她答得毫无犹豫,傅九的声音响起:“画押。”他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安心。她不禁就有些难过。他在担心她,怕她脑子出错说出这是假印? 旁边的张娘娘瞟她两眼,半点也不担心,这混帐郑氏女连她都敢暗算,在这当口自然绝不会蠢到与陛下作对。 早就有女官在旁边写了对答记录成文,送上来让她按了红泥手印。 朵殿四面都挂着明角宫灯,她这一回进宫在御前对答越到最后,陛下冷淡的脸色越为清楚。 “本来,因着你生父献宝之功。你也足能封一个县君诰命。” 官家看着跪在殿前,已经两次说着不能奉旨认亲的她,“但你乱闯御园禁地,有犯驾之罪。朕就免了此封。” 她悲伤地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她的县夫人诰命没有了。因为她违旨不肯认亲。 皇帝陛下就差没说,本朝历来有以荫恩官诰赎罪的前例。他没怪罪她所以她也没诰命了。这还是她运气太好,他明白她不敢不忠心于张娘娘。 “爱妃如今协理宫务,日后两宫选女之事,也是爱妃打理。切记要重才德。严加管束!” “是,陛下。” 因为被训斥的是张娘娘,她有些歉疚地从宫中退出,在东便门等了一会儿。果然,傅九因为要去德寿宫提燕国公夫人。后脚就出了宫,追上了她的马车。 她连忙揭帘,两人相视一笑。走了一路。他听得她的诉苦,就无奈而笑:“不是。你若是忠心娘娘不忠心于陛下?你以为陛下会饶了你?” “…那就是陛下怕娘娘吃醋?”她猜测。 “也不是。”他摇头不语。 “那是为了什么?”她在窗边,看着月夜里的傅九,总觉得他像是有心事,“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连累你了?” “哪有?”他失笑叹着,瞅了她几眼后才慢慢问,“你在陛下面前说了不肯认亲了?我 难道还能劝你先认了再说?” 她正欢喜的时候,他突然睨道:“你和陛下说了什么事?郑太尉家的邓裹儿?我居然从没有听说过。你们家藏着这事做杀手锏了?” 她一惊连忙摇头,绝不承认,因为确实是郑家和赵若愚来京城之前就暗中商量好的杀手锏——这样才能弄死仇家平城郡王。 眼见得她又装神弄鬼,他在马背上抱臂嘲笑:“…我今日见过了你姐姐。平常在明州城也见过倒不觉得出奇。今日她身陷囚室,我才看出她确实有不凡之处。陛下他…” 他说到最后,看看她摇了摇头,“你用不着担心陛下看中你。” “真的?”她大喜,“我这样的美人陛下也看不中,确实是明君了。” “…”她不中他的激将计,他眨眨眼到底还是闭嘴。含笑送了她到水仙巷郑宅,与她挥手而别。她莫明不解追问了几句:“卢四夫有什么不凡之处。你说清楚,我也好掩盖掩盖,绝不叫陛下从我身上看出来。” 他无语半晌后,终于大笑上马而去:“你不用担心的。” 她心情不错,一面问着宫里殿试的消息,一面下车慢慢走到后宅,殿试的消息在宫里被封锁得极秘,没有半点消息她并不意外,突然间,她就终于就想明白傅九话里的意思: “傅九是觉得我不如卢四夫人,根本体会不了陛下的圣意,所以陛下懒得理会我了!” 她简直不敢置信被傅九这样小看,她熬着夜不睡,等得郑大公子深夜从秀王府回来,她扑上去就问:“哥哥——你觉得我怎么样?” 在外面打听一夜消息的郑锦文劈头盖脑先骂了她:“你是怎么回事,在宫里干了什么。陛下在宫里和张娘娘说了你。你知道陛下说你什么?说你不是个好人——!” “…什?什么?”她目瞪口呆。 “你还敢问我!你这样多亏我没指望你进宫争宠!你老实别惹事就好了!” 她绝不肯承认有什么差错,被郑大公子骂了一顿回了房才扑倒在了床上简直要爬不起来,丫头们连忙围上来,她这才哀叹: “我的前程完了。陛下说我不是个好人。” “…陛下不读书?”窗外冯虎正和冯妈妈在说话,冯妈妈自然是盘问儿子,二娘子她在宫外有没有胡乱和人说话被人骗了。冯虎正没奈何,听得她在里面嚷嚷,难得地开口问了一句。皇帝能说这样的大白话? “…陛下说我…心思险恶,贪财恋势。”她被冯虎堵住,只能把郑大公子转达的,陛下在宫里和张娘娘说的评语重说了一遍,冯虎便被说服了,默默点头。这两句话的意思就是骂她不是好人了。 “姑娘,你把邓裹儿的事说给陛下听了?”到底是和邓裹儿一起长大的嫣浓机灵。 “我把邓裹儿的冤状送上去了。” “姑娘——!她胡写了不少话,都是在骂你!你怎么能递上去!?” “不照原样递,陛下会看出来不对,哪里会相信——?”她哀叹着,在床上捶床蹬腿, “我知道邓裹儿不喜欢我!我还讨厌她呢——!我最讨厌她!” 只有逢紫冷静地安慰:“如此一来,陛下必不喜欢姑娘。这样就不得罪张娘娘了。大公子在张宰相门下,姑娘在宫里,宁可得罪了陛下也不能得罪如今主持宫务的宠妃。姑娘这事办得不错。” 有失必有得。但她不甘心地趴床上号啕着:“我费尽心思想让陛下觉得我和大刘贵妃一样会理财经济,又和张干娘一样有才德,可以做内库官的。他太宠范文存了,我本来就不容易争赢,现在——” 现在又要从头开始了。 341陛下的厌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的厌弃(下) 一夜没睡,她到了第二天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吃亏,大清早去拦了郑锦文,在他上衙门之前在后堂上对他实话实说了。 “…就是我讨厌邓裹儿,讨厌你和三郎都喜欢她。所以那年我就怂恿邓管事把她卖给蕃商做妾。这事陛下知道了。” 郑大公子一扬手,简直想一耳光打在她脸上。看她缩头的样子还是六岁时天真单纯但实则畏缩的模样一般。他到底忍住了,跺脚:“罢了!这也算是你长进了一回了!”转头连忙差了人,“快,快再去宫里打听,去张府上打听——” 她感动地哭唧唧,拉着他的袖子,含泪道: “我就是吓吓她。后来我去接她回来了你知道的。” “你到底想拿她怎么样!?”他甩开她的手,怒叱着,“她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咱们家的心腹人。你这样待她!?我何时这样教过你?” “…是她一直欺负我。”她忍着泪水,再伸过去手指绞拉着他的袖子,“我从六岁到了咱们家。她就欺负我。” “哭什么没出息,把话说清!” “…咱们家里上岸立业,我是主人家娘子,她是管事女儿,她就更讨厌我。爹爹说家里人都是老兄弟,没有主仆分别。冯妈妈从小也带着她,也疼她。你和三郎认得她更早,你还说她长得比我好看。我不敢说…不敢她欺负我…” “有我在,她敢怎么欺负你?裹儿平常最多不就是刻薄你?骂你?你蠢你才忍!”他没好气,她听得含泪抬头,睁大了眼睛,泪珠就滚落下来。郑大公子更气道:“难道还叫我帮你对付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看你这怂样,我就不想娶你!许文修也是脑子蒙了才喜欢你!” “…”她一呆怔怔看了他半晌。泪珠儿叭答掉个不停,终于把以往在养父家里做养女的委屈哭出来了,“她很喜欢你,说要是没有我,她不会做妾能嫁给你做正妻。都怪我…” “她就长得比你强一分,但比你更土。我看得上她?”他刻薄起来,一百个邓裹儿都不如。 “…她从小就准备做正妻的。邓管事和爹爹也是这样打算的。她说都怪我…”她呜呜哭着。 “胡说,你也信?她在船上的时候咱们家还有上顿没下顿。爹和邓叔哪里顾得上什么亲事?至于什么妻妾你就这样听信了,你自己没脑子多想想?”他气得没办法,见她哭得伤心,到底拍拍她的头顶叹了口气,“蠢!她和三郎也是这样说的!” 她吓呆抬头。 “不过是小事!以往单她和咱们兄弟一起,多了一个你又是我们的妹妹。她当然不高兴。不过也是孩子气编个借口欺你罢了。”他瞟了瞟她,一百个嫌弃,“她也就能唬住你。连三郎都不会当回事!三郎护着她没错,难道当真会娶她?绝不可能——” “我是…我是…” 她想说她是半道儿收养进郑家的养女,不是亲儿子也不是侄子。她被邓裹儿一骗难免就心里怯了。但郑大公子那脸色绝不会容许她这样没出息地埋怨,总之这只能怪她自己蠢了上当。 “…那…那你还去向爹要她做妾?”她更伤心了,抹着泪水问。 “不拿着她当借口闹一闹,我就得娶你。”郑锦文哼了哼,坐下来看她,“你要进宫就得跟我学一学了。不让咱爹觉得他偏心亲儿子,他就不准我进京城游学长见识,天天困在泉州城,亲事和前程全得听他的!我闹一场,他就心虚不吭声了。从此我自由自在——” “…” 她简直是晴天霹雳,“可…可…可三郎也闹。” “他是亲儿子。和亲老子打架呢都是亲儿子。我们不是。我能和三郎一样和他动手?”他横了她一眼,嫌弃她笨,“不许告诉爹。他那群老兄弟以前在水师里是他的下属,当贼了就是他的心腹。什么都听他的。他霸道惯了。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惯得他!要不是我磨了他的性子,我打赌张干娘三天就 得烦了他这老货!” “…”她听得是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张干娘是极温和的性子。但皇帝身边倚重的女官必是刚强的本性。她早就明白。正所谓外柔内刚。绝匹配不了霸道蛮横的夫君。 好在这两天养父和张干娘都在西湖边各自住着,应该是在叙旧。半点没消息递回来。倒像是情投意和不关心外事的样子? 她哭了一场又被训斥一顿,莫明就觉得心情极好。郑锦文可不是她这样磨磨叽叽的性子,再三向她细问昨天宫里在陛下面前的事情后他立时转念:“不对,你未必就想对了。昨天在陛下跟前的除了张娘娘就是傅九?” 她点头。 “来人!快去请傅大人,就说我请他在三元楼饮宴。不——说我们兄妹在包了东瓦子里的莲花棚戏班,请他来家里听戏。” “不好,不要来家里。家里正说亲事。张干娘万一觉得我们在家里混日子不长进,觉得爹爹不会齐家。看不上咱们家怎么办?” “…你以为你现在装就来得及?”他压根不听,回头嘲笑。她这时就不满了追着向二门走去:“我和你又不一样。我很心疼爹爹。我一直在张干娘跟前装得很贤淑又上进的。你看我还闹着要做女官。张干娘一定觉得我们全家上下都很喜欢她。” “…”他睨着他半晌无语后,到底止步,打发人去订酒楼,然后才低声问她,“你参选的事只是为了咱爹的亲事?” “怎么可能。但不是可以哄哄张干娘。讨她的欢心?我一直不被长辈们喜欢的…”她悄悄回答,突然又警惕防备看他,“你不要和我在继母面前争宠。” “…”他疯了吗去讨好后娘,想被苛待吗?郑大公子转身要走:“行了,我去衙门迟了。”她却拖着不放:“有些事我只和你说。”非让他把耳朵伸过来,她说着不由得又得意了,“你就不知道!后爹后娘都想做好人,又想讨好新人,就会先疼新人带过来的孩子。你看傅四老爷很疼傅九。” “也就是你这样的傻瓜,才会输给卢四夫人这样的拖油瓶!”他终于就明白了, 她听得一愣,他甩开她嫌弃她耽误他上衙门。她独自想想竟然被他说到了心里,憋屈着不服在他身后追了几步,叫着:“傅九也经常欺负弟弟妹妹!拖油瓶都会更得宠!因为…因为…范夫人她这样的亲娘很偏心!傅四老爷也很喜欢范夫人!就会爱屋及乌更喜欢傅九——!你不懂,这就是人心呢。” 郑大公子早走出二门了。怎么会理会她这样的蠢话。到了前门却又不上马,回身在门房里坐着:“去叫逢紫来。不要叫二娘子知道。” 逢紫悄悄儿被小唤到了前面。 “昨天宫里的事,二娘子怎么和你说的?傅九是不是知道二娘子陛见的事?” +++++++++++++++++++ 傅九不仅知道,昨晚回家还向范文存把前前后后打听了一番,如今正坐在在天武衙门里为郑二娘子犯了愁。他叹道: “她在陛下面前胡说了什么?赵若愚是得了好处了。她就是全完了。她和那邓裹儿在郑家里的事怎么能叫陛下知道?她是主人家的娘子,邓裹儿只是个管家之女,如果陛下相信她是郑太尉的血脉,那就是和她一样沦落的高门之后。她这样依仗身份和婢女邓裹儿结仇。官家必要厌她——” “你不高兴?”他的好友许长宁正在衙门里,截口反问。他不解回视:“我高兴什么?” 许长宁在他的公文案(c6k6.com)(c6k6.com)几边倚站着,仔细看了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是作伪,才笑了起来,“傅大人——我本以为她是哄了你上当,参选的时候借你当轿梯方便进宫争宠。没料到竟然是如此?”许长宁觉得他真是太操心,“如今她被陛下所厌,你难道不欢喜?陛下大不了不让她进宫,前几轮有张娘娘在自然还是好评。看来,她就是为了个好评语才参选罢。” 不但是许长宁如此想,宫里的消息渐渐传出去,便是张娘娘也如此怀疑了,沉吟着:“她真要进宫做女官?所以先得罪陛下?” 挽迟无奈,暗想着郑二娘子这傻瓜最好还是不要进宫来拖娘娘的后腿。 ”还是陛下看中了她是卢开音的妹妹?“毕竟是张淑真,一语中的,”她回避了?” +++++++++++ “我没错!我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一举两得!我这样不仅是为对付平城郡王,也是为了让张娘娘相信我绝没有在陛下面前争宠的意思。” 她在家里和郑锦文埋怨着,感觉不被理解真痛苦,“你不是说张娘娘记恨我,我能去勾搭陛下得罪张娘娘?再者——程美人如今还是被挟制的下场你没看到?她靠着谁得宠?” “好!咱们不争宠。这只会越让陛下记得你是平宁侯府出身和咱们姓郑的没关系。但你把自己的破事抖出来,娘娘会觉得你没有用!让她在陛下面前没脸!”他简直要气死。她嘀嘀咕咕:“这是小事,我这样聪明能干。办几件大事娘娘有了面子就喜欢我了。而且傅九一定会高兴的…” “你管他高兴不高兴!?他是你什么人?”他简直要拍桌子咆哮。 “…他的姐姐是淑妃。”她严肃地说。 “屁!你不就是看他有张小白脸所以讨好他?”他这话自觉粗俗绝不会骂出口,在心里啐着觉得妹妹真没出息。 莲花棚里的小唱斑主在教坊里挂着名,算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戏棚子。 富人家听戏要么是请了班子进家,要么是在瓦子里的酒楼订了包厢请他们过来唱。傅九接了郑锦文的请贴,起身就要去东瓦子里的酒楼,许长宁一听就追着,非要跟了一起去: “映风——你昨天押解了卢四夫人进宫,到底如何?和她交换了条件了?” 他催马快走,点头而笑:“自然如此。但我没占到半点便宜。” “你想占她的便宜?” 许长宁古怪地看着他,他莫明回视,许长宁叹了口气,把马勒近悄悄耳语:“我也听说 陛下以前和卢四夫人订亲。如今恐怕又对郑娘子有意?你不要丧气。依我看,你何必去接近卢四夫人?她虽然是美人,但毕竟是已嫁的人妇。比之公主、赵慧儿或是你的表姐妹们也远远不如罢?最要命——“ 说到这里,他同情地看着无语的他,“叫陛下知道你和卢夫人私下有情,陛下把你贬出京城,你要 怎么办?你没发现她的丈夫程飞鹏一直没得重用?陛下就是在嫉妒他吧?她也不是燕国公夫人,你也没办法真能牡丹花下死,如此也太亏了——” 他听了这一番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举鞭就抽过去,笑骂道:“你少胡想!” “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你肯定有鬼,我要去和郑娘子说——” “混账!你给我站住——” +++++++++ 郑娘子觉得家里在说亲,混日子必不能在家里。兄妹便到了瓦子酒楼包厢,楼下对面莲花棚子,正有名角挂牌小唱,唱的是瓦子里这阵子流行的新戏《王槐负桂英》。 这戏她早在来京城的路上听了好几回,许长宁却是头一回听。她就趁着许长宁转头看窗外听戏的时候,她悄悄问傅九:“你见过卢四夫人了?” “对。”他随口一答,先看着郑锦文,郑大公子一看就心情不好,原因也明摆着。就是郑归音这回彻底得罪了皇帝。如今他根本不理妹妹,只和许长宁一边听戏一边说着殿试的事,其实互相都没能打听到封锁的消息。傅九早知道殿试这种事如他这个主考官宰相外孙都没打听到,就犯不着去白费力气议论,便只无奈看她。 “你叫我说什么?” “就是卢四夫人在宫里的事!你快说——” 为免她也来个什么牡丹花下死的误会,他对卢四夫人什么评语都不提,实实在在把昨晚的事说了一回。 +++++++++++ 瑞珠宫南朵殿上一点流光从窗外滑过,门被推开。换了个地方被软禁的卢四夫人一抬头,看到举烛走进来的人居然是天武官副都管傅映风。 他把烛火放在了桌上,反手关了门。卢四夫人诧异笑着,“原来刚才在德寿宫门前接了马车,把我从德寿宫送到瑞珠宫的人是傅大人。” “正是下官。” 卢四夫人和他对视一会儿,她先开了口道:“烦请转禀淑妃,宫中的流言与我无关。” “夫人被押在德寿宫,却还知道太和宫中妃嫔的流言。”他负手笑着。就算这事是他干的,眼下淑妃怀胎的流言和卢四夫人无关谁会相信? “夫人早有所闻,所以在试探娘娘?可记得送到娘娘宫里来的香木珠串子带有附子香囊?” 她一听就知道是宫中隐事,附子有堕胎之用。她长眉微颦无奈叹道:“大人以为我会如此轻举妄动?这两日德寿宫中对我的看守突然多了些人。原来是大人的吩咐?” 她这两天消息不通,既不知道淑妃确诊怀孕,也不知道张娘娘开始主持宫务了。消息断绝让她有些心惊。 “大人想如何?”她沉住气。 他手掌向下请她安心,笑道:“本官并不怀疑夫人。夫人这两日在德寿宫和燕国公夫人对了质。国公夫人如今还押在德寿宫,她诰命被夺家产被抄说不定还要问一个谋逆之罪。唯有夫人全身而退——下官极是佩服。”他拱手之后,一双凌厉深眸打量着她,“卢夫人明白如今的处境否?” 她如今落在他手上了。 她不动声色:“宫中之事,还有太后,有陛下。” 他倒是头一回从卢四夫人嘴里听到她提起官家,可惜没有半点异样,他倒也佩服她的镇定自若,便笑道:“没错。夫人应该不想让官家知道,南逃路上你和令妹之间的事吧?” “大人说笑,我们姐妹能有什么事?”她反问。 他不过是虚言恐吓,他深知郑二娘子是在南逃路上被独自抛下,却也并不清楚郑归音和卢四夫人母女之间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卢四夫人极聪明地反问,但只要没有否认这也足够了。 “夫人,还记得碧池寺里的事?” “…”卢四夫人万万没料到他还会提起此事,凝神看他,“你应该绝口不提。” “我与别人不提。对夫人却不会。夫人和陛下在碧池寺里各欠我一个人情。陛下已经把这个人情还 了,夫人却没有还。” 342碧池旧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碧池旧事 “傅大人还请慎言——!”她终于不悦立起,“陛下是陛下,妾身是妾身。妾身是外命妇又是侯府世妇,岂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夫人担心什么?”他绞臂抱胸,笑了起来,灯光拉长了对面卢四夫人的身影,他有趣着,“陛下和夫人在碧池寺并未见面。我是亲眼看到的。当时郭娘娘薨逝,陛下在奉太上皇游西湖时,心中忧闷带了几个内侍独自来碧池寺里为亡妻上香。这碧池寺本来是二皇子妃娘家的家寺。正是合适。没料到夫人也正好进了这里上香。这倒罢了——” 唯一倒霉的是,他和侬秋声也各自来了。 还有碧叶。 “夫人,我亲眼所见。观音殿上有重重新添经幢帷帐,两位不过是听到了对方的声音。陛下为了避开夫人,向侧门而去。夫人为了避开陛下也转身离开,是我看着两位匆匆离开,却都向东门。我这才追过去把陛下请到了西门。所以下官对夫人是极佩服的——”他真心实意地拱了拱手,“圣君圣德,也需得有贞妇贞德相得益彰。” 赵慎有意于卢四夫人的事,他听父亲老侯爷提过。 他甚至还听到了官家和卢四夫人在殿中的对话。 +++++++++++ “开音?” “六郎?” 赵慎在秀王府里排行第六,是最小的儿子。到宫中为养子后也习惯被亲近人唤为六郎。 若只是秀王府的第六子,也许陛下就不会回头就走了。遇上旧人说上几句话再客气告别离开,也不算什么? ++++++++++++++++++ 想起往事,他挑眉谈笑道:“夫人也不应怪我。我也担心两位是不是约好了去东门,我万一是多管闲事惹得陛下恼了。所以我问陛下可还有赠言让我传给夫人。陛下没有话,只让我转赠给夫人一件物什。我交给了修国夫人。夫人可曾收到?” “大人当时年轻,竟然也是如此稳妥。”卢四夫人也算是松了口气,脸色放缓,此子当时把陛下的赠物送给她的母亲修国夫人这事也是极妥当了,“那一回确实多亏大人。” 陛下赠给她之物,很是普通。 不过是一只寻常随身的香药饼银盒,盒子上刻着流香殿的西楼。还有楼上的圆月。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曾经钟意于你,至今未忘记。从此连西楼上的月色都无心观赏。 “不,陛下的意思是,过去的情意也许就如同西楼的月亮,任它落下又有何不可?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深夜梦回想一想却也不妨事。”卢四夫人含笑回答,“何人没几分憾事?月儿不常圆才是世间常理?” 傅映风抚掌而笑:“夫人这样才解得妙。”心里想,郑二姑娘才不会这样想。她要是知道碧池寺里陛下和卢四夫人二度相会的事会跳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不明摆着有旧情未断。若是有事皇帝一定袒护卢四夫人。 卢四夫人亦是在打量他,当初她离开后也打听过,那一天闹出了傅九和叔叔之妾私通的事。她深知此事另有蹊跷,但傅九竟然并不辩白就被太学革了名又革了明州乡试贡生的功名,从此放弃了科举。 “陛下知道我是冤枉的。”他挑眉笑着,“夫人也知道。我不能辩白。” 辩白必定会就有更多的人去查碧池寺里的事。 “大人不后悔?”卢开音端立看他。 “陛下有自省自制之心,便他不是陛下只是一小民,我也愿意为他不发一言。”他笑着,卢四夫人如何才彻底明白他为何毫不在意郑归音在泉州城做外室的谣言,只因着他早有体会,深知不可不察其 内情,“更何况当日不同他日,夫人应该知道,太上皇圣寿。北国使臣为了贺寿,也在临安城外班荆馆里。”他摊手,“陛下圣德,刚刚登基若是为流言所苦实在不应该。” “…所以陛下,有意让你为驸马。”卢四夫人微点头,重新坐下看他,“我向贵府上提亲,亦是有补偿之意。公子心胸便是一个明州小吏也足以匹配我妹妹了。” 你们家妹妹可不是这样想的。他暗暗地叹,郑二姑娘才不会愿意被你拿来做补偿。 “夫人欠我一个情份。所以——”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店旧信,递了过云,“夫人请看。” 她看到这信笺,里面取出来竟然是一封以物寄意的情诗,用的是女子笔迹,写的是李学士的一首词的一半: 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写词人巧妙截取了这两句寄以孤寂之情。卢四夫人鼻端还嗅到这旧信中透出一股桂花的甜香。而词中的木犀花就是桂花了。 收信人是程青云。 她沉默良久才抬眸:“这不是我写的。” “但夫人已经认出来是谁写的了?”傅九慢慢笑着,这词不过是夹在一盒子桂花糕里的游戏寄语,不是他心细根本不会察觉到不对,“当年我年纪小,又是个书呆子经常被人利用。” 卢四夫人听得愕然失笑。 “所以我也算是生在了风流丛中——”他大笑着,“我父亲和陛下少年时交好。两家来往多。我偶尔得了平阳县主——也就是如今的秀王府平阳郡主给程青云的寄语诗。自然要藏起来不让外人得知。这封信我已经藏了十来年了…唯一叫我有这动作不过是因为一件事。”他瞧瞧她,她不动声色。 “我记那时夫人还在韦太皇太皇的宫中。而我也听说那时的卢老夫人心疼你这孙女儿,出面劝说侯爷,想两家里亲上加亲,让你和程青云说亲。” 突然间,本来约定好娶卢开音为妻的程青云反悔了。 “是不是?夫人可还记得此事——”他凝视卢四夫人,声音里未尝没有惋惜,“夫人本应该就是侯府世子夫人。却被平阳县主抢先一步了。” ++++++++++ 程美人宫中。她依榻休憩,如今看起来气色仍好。青衣依例引入一位太医诊了回平安胎脉,确认胎儿并无不妥:“娘娘所服毒物极少。又及时吐出。龙胎平安。” 她终于放心,笑道:“幸得张娘娘的泼水奴以身试毒向我示警了。” 但她没有轻松多久,待得太医退下。荣内人急禀的消息让她失手跌了盅子:“什么,四嫂被押进宫里来了?”她万没料到德寿宫竟然轻易交出了人,“太后竟然如此?侯爷不是去德寿宫求太上皇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娘娘——”荣内人连忙要劝,她已是六神无主尖声道:“四嫂若是慌乱被张淑真抓到了话柄,我与大刘贵妃、燕国公夫人的来往恐怕也要被她知晓!四嫂必要把我也供出来!陛下要是知道了,要如何是好!不行,快扶我起来——” ++++++++++ 归音若是想进宫,我本不会阻止。只因她比五娘、六娘都聪明。我倒盼着她进宫后做我的臂膀。 这是卢四夫人向荣内人曾经说过的话。 +++++++++ 如今见得程美人惊慌,荣内人对这话就更明了三分。 “娘娘——!”荣内人终于沉声截断,“娘娘!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 “什么!?”| “娘娘,太上皇在德寿宫养老,退位之后就埋怨日子过得节据,全是太后提醒官家。官家每年皆不断献金银入德寿宫为孝心。你以为官家不知道你身为尚宝添入帐目的钱哪来的!?不过是四夫人与燕国公夫人一起苦心经营,分别献入德寿宫大刘妃,太和宫娘娘你的手上!你以为陛下不知道!” 程美人心中并非没有察觉,却自欺多年,此时听得如此脸色煞白,“原来我以红霞帔入侍,在陛下 面前骤然得幸,蒙陛下另眼相看,果然…” 半点也不是因为她自己。 胸口一股酸恶反到了咽喉,她以袖掩唇低头吐了半晌,却没吐出什么,她才勉强含笑抬头:“我有如今之幸,果然全赖四嫂之力。我自然明白四嫂的机敏才干。唯一担心是内库的司帐内人她——”” “她已经因为在胭脂廊聚赌而被赶出宫,再也不会开口。”荣内人断然回答,她与荣内人对视良久,微颤着唇,“四嫂早有安排?也是,陛下和宫妃出幸,宫里无人的时候最容易。我本来以为只是那淑妃厌恶地辛承御…” 荣内人摇头:“确实与辛承御有关。却与娘娘你无关。以往娘娘你经手过的内库帐本子已经修改过。绝看不出与燕国公夫人有半丝关系。娘娘尽管放心。” 荣内人柔声劝着,程美人便彻底沉默下来。看着她有些灰白的脸色,内人不忍:“娘娘,保重身体。一切以腹中孩子为重。” “…你说得没错!” 程美人这一次真心笑了。再如何这个皇儿是她自己所孕。与四嫂无半点关系。她自小在侯府中听了姨娘的话,一心讨好侯夫人、讨好四嫂,讨好卢家人才能得到进宫的机会!这靠的全是她自己。 “四嫂现在在哪里?英雪殿?”她平静后问。荣内人此时才露出不安:“不是,淑妃的瑞珠宫。” “淑妃?”程美人惊问。 这是怎么回事? ++++++++ “夫人应该知道,家父与陛下少年时交好,两家往来频繁。”傅九知道时间无多,但卢四夫人绝不是好说服的,“所以,夫人更应该知道,陛下的性子表面温吞实则至情至性。平宁侯府这些年来在太上皇和官家之间左右逢源,夫人一面虚托为大刘贵妃所差处处搜刮财物,一面又暗中透过程美人进呈陛下内库。再由陛下进献给太上皇以表孝心。陛下不需另加税赋,太和宫与德寿宫又能相安无事,平宁侯府没有夫人你相助,哪里能三十年长保富贵…” “大人想说什么。”卢四夫人到底被说动了,手中的那封旧信,“平阳县主年少慕艾,也是寻常。这诗不过是吃茶时送几盒子吃食寄语,小孩子的时候嘴馋罢了。” “下官有事和夫人商量…”他打开天窗外说亮话,上前低语了几句倒让卢四夫人意外。她失笑起来,“大人凭什么就让妾身答应?让母亲和妹妹见面?更何况母亲不是不愿意,是妹妹不愿意。”她并不问他意图何在,他也不提,笑道: “这全看夫人设法子。就当是为了平阳郡主。”他指指那信,“夫人不管她了?” 她为何要管程青云的妻室?她笑道:“这诗并当不得情诗。我不担心。” “没错。但第一,她是夫人的嫂子。夫人不会不管。”他伸手把信取到手中,“第二,若是这封信落到了郑二娘子手里,倒也罢了。她自己吃过谣言的亏,恐怕她转手就要给别人——她若是给了程美人,夫人也不想想结果?” 他暗示着,如今外面都在传卢四夫人陷害程青云,一旦把平阳郡主的旧诗传出去。程美人那一房能把谣言传成什么样就难说了。这不就是卢开音婚前和程青云有私却被平阳群主横刀夺爱?所以她才出毒计陷害程青云,让自己的丈夫夺了世子之位。 “…”她笑了,“大人好算计。”她双手交放生花罗膝裙上,玉指尖尖染着粉紫色凤仙丹寇在灯下晶莹剔透,半点也看不出被关了两天。她斟酌后点头同意:“我本就有意请母亲与妹妹相见。劝她不要参选。此事容易。” “好!第二件是…” “这也容易。若是淑妃这次不与妾身为难,赵若愚的事与侯府本就无关——侯府与卢府就绝口不提殿试泄题之事。” “夫人作得主?” “我作不主得,大人便不会来问我。”她端坐微笑,“大人第三件是什么事?” “燕国公夫人名下的乔宅按例是由殿中省查抄,听说卢四夫人想买下来?”他抱臂而笑,倒也不委婉,“我也中意这宅子,夫人还是让给我。” “…傅大人想如何?这宅子本是我妹妹的养兄——是郑家郑大公子几年前送给燕国公夫人的。”她眼神微闪,终于就把从方才有就的疑惑问了出来,她慢慢说着,“这宅子郑家是必定要的,我妹妹想来正用得上。我备着想给她做嫁妆。我是不想轻易交出去的。大人要这宅子的意思是——?” 傅九长眉一挑,只当是被她猜中,笑道:“没错。正要用来向令妹示好。以求她下嫁府中为妾。否则——夫人应当知道我与赵若愚正在为令妹相争。” +++++++++ 在酒楼里听了一回戏,听傅九说起了卢四夫人的事,郑二娘子越听越心惊。她如今可没功夫再云想到碧池寺里的碧叶,她觉得傅九这不是想和她抢乔宅? 敌人是傅九才对! “你真要买乔宅?”她不死心。 “对,你要是喜欢,成亲了我送给你?”他表面笑着。眼睛透着不高兴,她明明听到了他提起卢四夫人喜欢去二皇子妃的家寺进香都没有多向他打听,这不就是心里没有他?那寺庙就是碧池寺! 她不是没打听过,但确实不知道碧池寺是二皇子妃的家庙。反倒因为乔宅眼见得是先落在了卢四夫人手上,待得郑锦文向傅九把她在宫里陛见的事问清,她就着急上火拖着郑大公子回家,把傅九气得更是发怔。惹得许长宁长笑不已。 许长宁拖着他:“和我一起再去郑家就是。想来郑澄堂也不会不让我们进门。” “不去!”傅九公子也是有脾气的! 她哪里知道傅九发脾气了,她天天在家里果然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时时就去书房里和郑锦文念叨:“怎么办,怎么办?傅九和卢四夫人勾结在一起了!” 343只有傅9喜欢我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只有傅九喜欢我(上) 郑大公子压根不担心:“一个是淑妃的弟弟,一个是程美人的嫂子。怎么可能有私情?” “…不是有私情!”她惊呆后咆哮了起来,“绝不可能!你胡说——” “就你这怂样,有什么就得被人家抢走什么。汪云奴算得上什么?你就天天哭丧着被她抢走了许文修,又被她抢走了赵若愚。你说你这样傻瓜——你知道我是张宰相的门人,你知道他是淑妃的弟弟?你还和他混在一起?你姐姐比你聪明多了绝不会这样蠢。”他叹息着,“要是我是修国夫人,我也疼卢开音这聪明女儿。亲娘也会讨厌蠢孩子——” “…”她想掐死郑锦文。被骂呆后哭着回了房。 “…”郑大公子倒被她吓一跳,扭头看着她跑得没影了,震惊,“她这几天怎么了。我以前骂骂她也不会哭。” 嫣浓狠狠瞪了他一眼早跑了,便是逢紫也嗔怪地看了看大公子,连忙追了出去。旁边的季洪都同情着:“公子,何必呢…” 打人不打脸。 她倒在床上号啕着:“你们都不喜欢我!只有傅九喜欢我!” 她终于就想起傅九这个人了。 “…” 郑大公子追到她房里来,在窗外听到这句,觉得蠢得没办法听下去忍不住又骂了:“不就是陛下说你不是好人?这是好事!陛下眼里有几个人!满京城,不——满天下的官里陛下都未必记得一百个人!更不要说天下百姓。如今他至少还知道你是个坏蛋了!” 这话半点也不安慰人。她号啕得更厉害了。 “只有傅九喜欢我——!” 郑大公子知道不能劝了,悄悄问:“她完全没想起赵若愚?这样不太好。” 嫣浓碰的一声把房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 赵若愚这几天在等着殿试的消息。 但郑家兄妹很清楚。他们家连郑老爷子都不方便团聚。更不要说现在去见赵若愚。 打从得罪了皇帝,郑二娘子最近很闲,因为天天被郑锦文骂,她在家里就时不时睡个午觉做个恶梦。 在梦里最先看到的还是傅九,她只怕傅九也不喜欢她,一肚子气恼地向他诉苦: “不是的!邓裹儿她的诉状我递上去了。但我都没和陛下说,邓裹儿以前还把我引到蕃坊里,让我差点被番人拐子拐卖卖出大宋了!” 她气得不行,义愤填膺, “我就是吓吓她。邓管事一个人把她养大也是吓吓她,谁叫她真的一边和大郎好,一边和三郎好。郑锦文不就是和爹去要过她。结果她又说喜欢三郎!” 她在傅九面前一定要做好人,在梦里傅九也事事顺着她,她说什么他总是笑着点头。让她感觉真贴心真满意。 但转个头,她突然又看到了赵慎坐在亭子里。 “陛下!” 她就吓得不行,她只得结结巴巴把自己的丑事揭了出来,“陛下,因着邓裹儿美貌,家兄郑锦文,舍弟郑抱虎都很是喜欢她——但家父和邓管事皆是朝廷水师里离散的精兵。又在海上为贼十几年,我们家的规矩…最是恨兄弟相争。” 陛下的脸色果然很难看,果然觉得她不是好人。怎么大家都是做养子养女,她就这样没出息? 她终是跪下,直直仰面看着皇帝: “小女一直受她的气,就告诉大管事,大郎也喜欢裹儿,三郎也喜欢裹儿。又把我首饰盒里的白水 晶钗子悄悄放到她的妆匣里。邓管事本是去她房里亲手抄找她有没有和大郎、三郎私相授受有书信之类,却查出了她一直欺负我,抢了我好多的首饰和衣裳。没几天大管事就要把裹儿卖掉。” “贪财恋势,不类好人!” +++++++++++++++++++ 她吓醒的时候,睡在自己的闺房中,薄纱帘重重,窗外花影妩媚春光正好。 她一头一脸的汗水。嫣浓正守着她,连忙用帕子给她拭脸:“姑娘,你做恶梦了,老是嚷着我没错,我没错——” 本来心虚的她一听,立时就振作精神想到了现实: “…我本来就没有错!但这些事邓裹儿都藏一半说一半写在了冤状子上。说她失散后养父恩重。但身世凄凉。因为我一直欺负她这个太尉失散的女儿。” 她想想就悲从中来, “我要办多少差事才能挽回陛下对我的厌恶?” “姑娘!”逢紫不由得就想劝她不要进宫,然而嫣浓也有几分恨铁不成纲,嚷着:“姑娘!奴婢那时候就劝姑娘,咱们找个地方打她一顿。你又怕这怕那——结果奴婢一时没看着,姑娘就突然凶起来了,把她卖了!奴婢都吓得不行。” “因为…因为…”她平静下来,倚着床柱子看着窗外的杏树,还有树上的秋千,“因为她故意去接近他…接近许文修。” 她就再也忍不了。 逢紫一呆,不敢出声。嫣浓也只会小声叽咕:“都不是好人…” 丫头们都不敢说话了。 “傅九有没有来找我?”她早把许文修甩在了脑后,半点也不愿意想起。连忙又坐起问。 “没有。姑娘。这几天都为了殿试的事在到处打听呢,大公子天天不落家的。”嫣浓坐在床边,看出她有心事,“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傅九。”她在一起长大的丫头面前并不脸红,托着腮,“我觉得傅九有点怪。” “怎么怪了?”嫣浓起身去倒茶,觉得姑娘又古里古怪的。 “他说起卢四夫人,以前就夸赞。后来应该是不想让我误会,就不提了。但每回说到她,他那眼神明明就是很喜欢她。” “喜欢?”嫣浓吓了一跳。扭头看她,“姑娘,卢四夫人——奴婢亲眼见过,她可比你大了十岁!都有孩子了。” “那又怎么样呢?我以前的爹爹妈妈都更喜欢她。” “…”这话不是这样说的。嫣浓心想。姑娘难得又想起她的生父生母了。就是因为大公子骂了你?还是因为傅九公子好几天没消息?逢紫也要劝,她终于说了心里的担忧:“傅九也是范夫人二嫁带过来的孩子,他是不是更喜欢卢开音不喜欢我?” ”姑娘你今天才想起?“逢紫在心里暗叹这一句。嫣浓装着叠衣服不吭声。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就天崩地裂扑倒床里又哭起来:“连傅九也不喜欢我——!你们都不喜欢我,只喜欢卢开音!” “姑娘!千万不能这样。这样更不讨人喜欢!没出息的样子谁看了谁讨厌,咱们可以悄悄去把卢四夫人打一顿。”嫣浓跳起来就劝。逢紫哑然看看她,突然又觉得郑姑娘运气也不算太差。她已经被丫头骂得不敢嚎啕大哭了。逢紫连忙坐在床边哄着她:”姑娘,要是有委屈哭哭也不妨事。会哭的孩子才有人疼呢。否则谁知道你受了委屈?“ ”逢紫…“她感动莫名。 傅九这几日特别清闲,和各府里的公子大人们都不一样。他住在宰相府里,范相公的书房只隔着几道墙,随时可以去找听殿试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但他没去。外祖父一定不会说。 这连这府里的最得意的亲孙子范文存也是清楚的。 他在生郑姑娘的气,觉得她不够喜欢他不是?但忍了几天到底没忍住,出门上马要去水仙巷郑家:“去郑府里打个招呼,说我拜访郑大公子。” “公子,郑大公子听说在三元楼和吏部几位大人吃酒呢。” “不用管他,就和门上说一声。叫郑娘子知道我在附近就好。”他难道是真要见郑锦文那张脸?不过是等着郑归音溜出来。 丁良认命地去了。他又招呼:“我叫人去租了船,就说我请郑大公子游船停在子三元楼附近的码头。” “…”丁良记住了。看着这小子去了,他直奔了三元楼,瞟见到了郑锦文的随从果然在大堂里坐着和各府的随从吃茶,他自有家将租了干净精致的画舫,他噔噔噔就进船去了。 丁良那小子这回办差不顺,半晌没动静,也没看到郑家的船驶来和他碰头。他倚在中舱里的楹栏边也迷糊睡了过去,实在这几天为她的事也费神太多。 只不过,梦里看到的还是卢四夫人。 其人其事竟然叫他念念不忘。 +++++++++ “让我不明白的还有。赵若愚殿试的事。”瑞珠宫中,卢四夫人还是在为了三个条件暗藏机锋,看了他半晌,“他和我妹妹像是准备订亲?大人倒要庇护他?” “泄题是死罪。在朝中牵连太多。” “…”卢四夫人沉默,知道他说得没错。尤其是主考官范相公。 “我只让赵若愚没有功名就是了。白身宗亲没有二三万人也有五六千人。郑家看不上。本官知道令妹是为了个好评语才参选?” 他轻描淡写。她观察着他的神情,心中电转,本来对郑二娘子进宫的怀疑也平息下来。 “她是为了大人参选?大人也确实有意于舍妹?” 她的消息灵通,心中早就怀疑他对郑二娘子另眼相看,在他点头微笑后。她沉吟着:“郡王他只想保住爵位。如果傅大人愿意在陛下面前为他说情。他怕是全副身家献上也是甘心的。” 她这话就是应允。他便笑着一抬手:“如此,夫人请——” 那一夜,她站起来跟着他走出了瑞珠宫囚禁她的房间。 外面是中庭宫道,宫灯摇晃,他引着她竟然没去傅淑妃的正殿,却是向瑞珠宫外走去,她脸色微变:“大人带我去哪里?太后有旨让主持宫务的淑妃问我。妾身也是有诰命的勋妇。绝无去衙门被问的道理!” 他淡语着道:“陛下有旨,由张娘娘问案。” 她听得一惊,便知是宫中局面大变。 “淑妃娘娘不再主持宫务?”她瞬间想明白了共中的关窍,居然笑了起来:“大人好手段。妾身上当了。” 傅九亦笑道:“如今夫人落在张娘娘手上,恐怕比落在淑妃手上还要险上几分。答应我的事怕是不要变。再者,还是不要得罪郑家为好。” “我答应过的事,何来反悔?” 卢四夫人提裙跨过了瑞珠宫的宫门,在月色下谈笑风生,若无其事,还调笑着,“大人是淑妃之弟,私下里倒是与张娘娘交好?淑妃知道了恐怕要伤心的。” 她与他并肩走走在宫径上,踏月而行,闲庭信步。她嫣然一笑如月光流泻。 九公子也要暗赞一句:郑归音…确实不如卢开音。 “大人当真属意我的妹妹?”她纤指掠发,转眸而笑,在月光下风采迷人。 他也含笑点头:“久已有意。” 他叹气,他喜欢的偏偏还是只有郑归音。 傅九在梦里回味着卢四夫人的风采,还要努力为郑娘子找出所有的优点。郑二娘子胆大机灵又狡诈,还会逗乐。没错!会逗乐也是别人没有的长处。 不能让她被比下不去。他在梦里也没忘记这一点。 但卢开音是宰相门第与侯门联姻生下来贵女,久得皇家青眼。儿时就备选皇太孙妃,近年也曾有嫁给官家补位继后的机缘。 更兼她同样久在民间,不是不知世情的深闺弱女。 卢开音这通气气派终是郑归音比不上的。 如他所料,他越是坦然说出对郑二娘子的爱慕之情,卢四夫人反而惊疑不定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傅淑妃倚在内殿短榻上,透窗看着九弟押着永宁郡夫人走了出去。 淑妃隔窗,远远望得卢开音的月夜风华,亦叹一声:“一门三宰相的卢家门第,舅舅又是太上皇的靖难功臣,她当年若是嫁给陛下,郭皇后病逝后恐怕就是她继位为皇后。也难怪她不甘心。” 这十年,卢四夫人与燕国公夫人联手,依仗太上皇与太后之势权倾京城,逼得淑妃在宫中动弹不得接着又一手捧出了怀孕程美人。 “本宫以为她总应该够了。没料她远未满意又送来了亲妹妹郑二娘。” 想到这里,她倒也冷笑:“也应该叫她吃些苦头了。竟然连亲妹妹也不喜欢她!”因为知道卢四夫人是被押去选德殿,她问了一句道: “官家今日又召了郑选女?” “奴婢出来时陛下已经问完了。陛下去集英殿,郑选女出宫了。” 传旨的洪老监起身告辞时,陪笑应着。老太监此来是送恩旨,如今已经宣完旨准备离开,陛下一听淑妃怀胎命他送来的旨意是:“赏淑妃绿地金销罗六十六匹,大红地金销罗六十匹,玉饰十六合。召承恩侯夫人进京。加承恩侯第二子文林郎。准淑妃所请,命英雪殿张昭仪主持宫务。” 最后一句才最要紧。这才是正式的旨意。 ++++++++++ “傅九——”她的声音钻进他的梦里,伴着浪涛声把他惊醒。 他半坐起一睁眼,就看到了她在隔壁船上。她托着腮,倚窗笑盈盈,阳光从她脑后射入舱内,在窗框边洒下花影,因着她发上簪着一顶紫凤仙花枝冠,冠簪两头勾着一袭紫色面纱面纱垂到腰下,隐约可见得她罗衣素白。 “傅九——快醒醒!”她巧笑嫣然,扬手丢东西过了舱。 他脸上微麻,原来她手里向他丢着凤仙花的花子儿,砸在他脑门上。 低头看身上,到处是乱滚的米粒大小黄籽儿,他随手掸去,头脑终于清醒起来,他这几天打听了不少事,就在梦里串到了一起。 他不禁就笑了起来,瞟了她两眼,暗忖着不知道她来了多久。他竟然没有察觉。她趴在窗边,面纱后的眼珠儿像黑水晶一般剔透,盯着他:“傅九,你睡着了?”她笑嘻嘻,“我听见你在叫赵慧儿的名字。” “…我梦到你了,”他不动声色,“怎么会叫她。” “真的?”她揭起面纱双眼乱转,果然就是在使诈,眼带遗憾“我听不清你在叫谁呢,好可惜——” 他蒙混过关差点没抹一把冷汗! 但再看看她那狡黠的眼神,他不由得也大笑道:“下回换个人猜,说不定就套了我了。” “难道是长公主?我记得公主的名是赵佳惠。”她居然当了真,皱眉回忆着,努力想回忆起他刚才说了谁的名字。他见势不妙连忙笑道:“跟我进宫吧。” “什么?” 344只有傅9喜欢我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只有傅九喜欢我(下) 她吃一惊,双手揭帘就露出了震惊的脸,转眼又从窗前退后了两步,她怀疑地打量,“你不会是为了升官发财,把我出卖给了皇帝吧?” “…淑妃要见你。”他简直想伸手拧她的她蛋。然而面纱下她的脸庞精致描画,燕脂淡淡,香墨勾眉,额头镶一片十字紫绫金珠子花钿,与黑漆相映成辉。 他便知道她是刻意溜出来和他相见。精心梳妆过。 “淑妃?”她眨眨眼,迷惑了,“她知道我是张娘娘的人吧?” “我让淑妃娘娘见一见你。”他叫了家将开舱,见得她的船也跟了上来,才立在窗边,隔船与她笑着,“总不能让你输得太多。天天在家里哭。” 傅九又在郑宅里安插眼线?她一肚子不快,不高兴瞪他。直到上岸坐马车,他骑马随行时瞥了她那板着的脸,加了一句:“你哥哥和你们家老爷子说的。” “…爹爹和张夫人说了?张夫人和吕妈妈说了?吕妈妈和你娘说了?” “差不多。” “…”她服气地闭嘴了。真是好事不出门。果然傅九就叹着:“你以前就那样好欺负?被个丫头欺到头上来?” 她顿时怒了:“邓裹儿她不是普通丫头!她现在还天天替三郎管着钱呢!” “哦?这是要和你三弟说亲了?”他听着这邓裹儿竟然是三郎的通房丫头或侍妾的意思,她连忙摇头:“也不是——” 郑家这过去三十年,毕竟是只是十年兵卒接着十年海贼,再做了十年私商的出身,好不容易刚得一个大宋平民的户籍,就算按家财算是上等户。那也是暴发户。 郑家任是哪一个身份都说不上书香门第,更提不上高门世家的规矩。 好在经常被骂拖油瓶的傅九公子也并不在乎这些规矩。 “看来,这位邓娘子要嫁给你们家三郎了?”他催马笑着。 “做梦!”她阴森森地笑了,“她应该回郑太尉家里做官家娘子去。否则只能给三郎做妾不是?等官家下旨恢复了她的身份,她回了郑太尉家里,我就给三郎找个更好的老婆!对——”她双掌一击,喜笑颜开,“我一定要给三郎找个厉害的高门大族的千金娘子,娘家兄弟特别横行霸道,让邓裹儿绝没有机会再和我在一个屋檐子下眼对眼!” 她越说就高兴,几乎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他瞟了她那奸计得逞的脸,哧哧地笑道:“所以你进京城忙活了这么久,非要定平城郡王的罪还挑唆着赵若愚弃考,就是为了这桩案子,为了让官家亲自下旨为她恢复身份——最后你好赶她离开你们家?” “怎么会!?我这是不识大体的人?” 她瞪大眼睛,肃然否决,“我是为了家里的生意,为了泉州城的宗亲,为了冤死的无辜!” 她就是如此善良又美貌,嫉恶如仇! 因为已经认定她明明就是为了赶邓裹儿离开郑家。他不禁就仰面大笑起来:“我倒要看看你给郑抱虎找一门什么样的亲事,能比得上郑太尉的门第?” “哼。”她扁着嘴,暗暗想着,“你们家堂妹秦文瑶,一定能把邓裹儿比下去!” 京城里最横行霸道的不就是范衙内? “傅九——”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郑家眼下是配不上秦侯府,但再过阵子秦侯府也许就要求上郑家了。到那时也许就能正式和傅九商量了。 “别胡思乱想。”瑞珠宫里,傅九提醒着给她递了个眼色,她跟着女官进了外殿,淑妃果然在凤榻上斜坐着,她恭敬施礼:“小女拜见娘娘。” ++++++++++ 英雪殿里的张娘娘转头就得到消息。 “淑妃召了郑家娘子?” “是。娘娘,难道是这娘子投靠淑妃?她哥哥可是相公的门生,一家子的官位富贵全伏着相公!”挽迟已经是震惊莫名,愤怨不已。难不成郑锦文又骗了她,骗了娘娘? “…不急。再等等看。郑家必要和大兄解释的。”张淑真反倒镇定,叹了口气,“如今我和瑞珠宫僵持着。凤印还在淑妃手上。陛下的旨意虽下,但本宫总不能去瑞珠宫夺印。陛下念着她怀胎并没有明着提。这凤印若是拿得不顺,便是我的无能。” 英雪殿能去瑞珠宫抢凤印?当然不能。 ++++++++++++ 傅淑妃微微阖眼,轻抚着没有显出来的肚子,神情疲倦:“陛下他为了替平宁侯府脱罪,倒是用了心。除了太上皇和太后回避了。连我这里也招呼到了。倒是让九弟料中了。” 唐老宫正知道这是因为淑妃并不想马上交出宫务,也不想现在就让官家知道她怀胎的事。但九公子一力坚持还不让淑妃审卢四夫人。淑妃皱眉: “九弟非要如此,难道是为了在审的郑选女?” “娘娘,我也觉得九公子说得没错。这一年官家太宠张修媛。程美人又怀胎。娘娘不主动交出宫务,迟则生变。”唐老女官悄步上前,悄悄提醒了卢四夫人和庄王爷差点订亲的事,淑妃摇头:“旧事罢了。官家登基十多年,在女色上连朝臣们都没有劝奏过,比太上皇还要节制。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唐老女官不敢太放心,寻思着悄问道:“娘娘,不为女色也为了立皇后的事。要不要和九公子递个话。只要郑选女那边咬死了是假印不放。卢四夫人出了事,平宁侯府恐怕就麻烦了…” “听说郑氏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怎么会得罪官家?”傅淑妃仍然摇着头,挥手让乳娘亲自把凤印送到张修媛的宫中,“她封昭仪的仪式还拖着没办,就是想等凤印再大办吧?”她淡笑,“我若是她,也会如此。” 凤印来到了英雪殿,张淑真亲手接过,挽迟在一边看着,几乎没能按捺住欣喜的眼泪。她从小侍候的宰相府千金抛下了曾经中意的情人,进宫后久屈人下苦熬几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宫外,深夜不睡等消息的郑大公子也得到了凤印移宫的消息,一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旁边陪着等消息的她同样大喜道:“从今日开始,娘娘就正式主持宫务了。” 郑锦文全身都是放松,倚在了椅背上却骂她:“我叫你不要得罪张娘娘!现在好了。我没本事再帮你求情!” “我不是已经巴结张娘娘了!我为娘娘办了件大事才让凤印这样顺利回来了。你等明天听宫里的消息你才知道我的能耐呢——!” 她一回宫就这样和郑锦文吹着,郑大公子倒耐下心决定给她一个机会等等看,傅九回了家中,就寝前也到了老娘面前: “母亲,她心里有淑妃。事事都想着淑妃。这也是为了儿子了。” 郑二娘子那姑娘会为了你,事事想着淑妃?范夫人伤感着觉得儿子真是太傻了。当娘的看着二十多岁高高大大的亲儿子,没忍心说你被坏丫头玩弄了感情,她柔声着一改常态:“便是她不如此,娘也不会怪你。映风,你不需要太过费心。你父亲和弟弟妹妹待你才是最亲。娘娘她是二房的娘子,你父亲只是她四房的淑父,不是娘娘的亲生父亲。你父亲心里最记挂的还是你。不是娘娘。” 不要因为不喜欢继父就被外人狐狸精骗了!别被骗啊! “是,娘。”他恭敬应了。退了出去。丁良连忙接着,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他知道连小子也不相信,只能低声骂:“我不在母亲面前为她说好话,夹在中间难过的还是我自己!” 大清早,她早早起来正催着郑锦文去宫里打听消息呢。宫里的范小学士就来传旨了:“郑氏义兵,经查原襄阳水师小校。三十年前靖难之役护卫太上皇有功。多年流亡海上未曾投敌降虏。朕嘉其忠勇赐郑大龙从九品承信郎之职。恩荫长子。其长子郑锦文有职为六品吏部主事,不封。故特赐其次子郑抱虎无品下班邸应。其女郑氏参选德寿宫。钦此。” 郑老爷得封了承信郎是武官从九品,郑锦文有了比爹还高的差职皇帝就不封了,给了次子郑抱虎一个武官最低的无品下班邸应。至于郑二娘子在兄妹们里排行最后什么都轮不到,皇帝只确认了她参选的名额。 她欢喜不尽地跟着兄长一起接了旨,范文存却是先向她悄悄打听:“你们家是不是早知道消息了?我说你怎么居然参选德寿宫?德寿宫的女官今天突然被贬出宫了五十余人——”范小学士追问着,“你早知道?” 她赶紧就摇头,决不承认确实是听过风声:“我才刚知道呢。” “你已经知道了?果然张娘娘刚插手宫务,张家在宫里的消息就灵通多了。”淑妃家的亲戚范文存很阴险地看着她,她只当没听到,陪笑着小声打听:“傅九呢?” “去帮苏班头争宠了。”他叹气,“这全是为了你们家。他真是胳膊肘向外拐。” “…”他帮着苏庶女,怎么就是为了郑家!她一脸不屑。 郑大公子瞧瞧她,没提醒她昨天傅九提起了二皇子纪娘家的家寺。她这样完全不知道那地方就是碧池寺。恐怕以后醒悟过来得后悔死。傅九这是在生气所以不过来?郑锦文想想他就觉得有趣。但他乐得旁观。他还有一堆子事要忙呢。 “德寿宫里的消息来了。果然与大刘贵妃相涉的女官全都被贬了。”郑大公子打听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他在书房时突然听到:“什么,宫里今年要加一场宫女试?” 宫女试不是选女试。而是已经进宫的青衣里选拨女官的考试。本来是十年一次。 “不可能!我从没听张家提起过!”郑大公子这时才想起了妹妹昨晚回宫那得意的样了,这难道是她办的? ++++++++++ 英雪殿前禀事的女官们进出不息,气象可谓是一新。挽迟同样听得风声,到了内殿寻了机会向张娘娘密报:“娘娘,如今娘娘第一日主持宫务。宫中四处都在传颂娘娘的贤明。” “本宫只是帮淑妃姐姐分忧罢了。” 张淑真放下了批文的笔,抬眸颦眉,耳下的珠坠晶莹不及她的眸光,“宫里为何有这样的传言?”她自有满腹才华和干材,但还什么都没来及施展呢。 “不是娘娘的吩咐?”挽迟也惊讶了,连忙把宫里的传言细细禀上,“从淑妃宫里传出来的。连奴 婢也以为是郑二娘子听了娘娘你的吩咐,用她本应该封县夫人的体面在官家面前换来了今年增加了一次宫试——” “郑娘子?”张淑真一听这姑娘的名字就明白了,“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事不过是凑巧罢了。德寿宫缺人手。她在淑妃面前提起了?淑妃又向陛下提起了?淑妃昨天召她,不过是借此向本宫示好罢了。“她起身站起,挽迟连忙相扶,听得娘娘笑着,“也好。我听说他们家受封了。陛下明旨让她从德寿宫参选,她如何还能进太和宫?这也是绝了她承宠的心。这可不是我不帮郑家了…” “什么?娘娘——陛下有这个意思?”挽迟听得一惊又喜。 “我早就料到了,不过是为了卢四夫人。” “…”挽迟不敢接话。张娘娘倒是笑了:”不是为了私情。”她和淑妃一样有感而发, “陛下这人在女色上极明白。当年卢四夫人在韦太皇太后在时就与燕国公夫人交好。但燕国公夫人是太上皇和太后的旧人,卢氏却是陛下登基的功臣。燕国公夫人和太刘贵妃在德寿宫里沆瀣一气。只有她才能为陛下牵制燕国公夫人。牵制了太上皇又不会召太上皇不满。她毕竟是平宁侯的儿媳妇又是外甥女。除了她没有别人了。她什么都不要说陛下也明白。” 张娘娘一笑,“陛下自然更忘不了她。但那也是因为她确实忠心。” “…娘娘,还请慎言。”挽迟不安起来,“娘娘何必听信这些没有来历的谣言?卢四夫人如今是侯府世子夫人。陛下正宠爱娘娘呢。” “…陛下的心在何处我也明白。本宫不指望陛下如今的宠爱,你去为我传话,让郑娘子进宫来请安吧。”说罢,她转身走外殿,透过侧殿门,正看到殿中两排久侯的二十四司女官们,她眼带微光,“本宫赏罚分明。她有功本宫自然不计前嫌!” ++++++++++++++ “宫里女官们五年一次宫试。十年一次大试。还要等三年才是下一轮。如今青衣们个个感着张娘娘的恩德。张文宪也在我跟前夸了你一句说你聪明会为张娘娘分忧。” 郑锦文幸灾乐祸在家里嘲笑着, “妹妹啊——想来纪鸾玉也会感谢你的,未婚夫君送给她了,她被休谋个宫里的差事也是你送给她的。你可真是她命里的大福星!她本来在宫里还要熬三年,如今马上就可以参加考试做女官了!指不定你进宫,她就是你顶头上司!” “…”她昨天晚上做了一晚的恶梦果然成真,她不服气怒着,“缺人的是德寿宫!太和宫里的青衣哪里有缺?她除非考个第一否则是补不上来的。她凭什么考第一?太和宫里只是贬了太监们。可没涉到女官!太和宫里参加宫试的青衣们个个都是知书识字的!人人都和那个死了的魏蝶衣一样削尖脑袋向上爬!” 果然还是她参选德寿宫是最聪明的。 郑锦文大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以后小心说话,不要再惹娘娘生气。” “…我又不是你。”她不服气地嘀咕着,小声骂,“我要和爹爹说,你迷上了陛下的宠妃所以不肯成亲到处野着。应该让你赶紧说亲!” 他半点也不生气,掸掸衣裳站起来:“成。我也和爹爹说,他老人家看中了赵若愚就是有眼光。那小子在爹爹关在大牢里的时候四处打点,亲自照顾过爹爹,咱们家就不得嫁一个闺女给他才对?更何况爹爹就觉得读书考中的的才子好,士大夫只要不谋反无论如何不会被杀头,最多就流放到泉州,你总之吃不了苦。你参选两轮再寻张干娘找人报个病退,嫁给他总不吃亏!” 345弃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弃考(上) “哥哥——”她连忙追上去巴结地撒娇,“我哪里敢得罪主持宫务的娘娘。我明天去请安你觉得怎么样?”她喜笑颜开着,“到底是我们家的大公子聪明。别说是我,现在只要是张娘娘抬抬手,就算是冯虎也能混进宫当两天宫女了。” 他终于笑了,赶她回房去睡。他独自一人守在书房从夜里到天亮,眼睛都没合多少,算着日子殿试的阅卷房应该放人了,天蒙蒙开宫门的时间到了就叫: “快快——!去宫里打听!问问集英殿的殿试!赵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莫智飞跑出去差人打听时,心里还在想着,泄题的消息不是满天飞了? +++++++++ “什么,赵若愚弃考了!?”傅九亲自上门报信,远比莫智要快,郑锦文听得这消息当场呆住。 傅九瞅着他这那从苍白到铁青发紫的神色不像是伪装。便知道郑二娘子和赵若愚背地里勾结的事,连郑锦文也不太清楚。 果然她磨磨蹭蹭走到外堂,还揉着眼睛眼意朦胧,让傅九无奈,郑锦文劈头盖脸就痛骂:“还没睡醒?你和他是怎么商量的!弃考了还有什么前程——?” 让郑锦文气不一处来不仅如此,“咱们辛苦了几年,结果你在陛下面前绝了邀宠的机会,专为平城郡王的事辩白。如今还有什么用?你不就是想让他中一个功名?” “这事应该向赵若愚打听。殿试都结束了,咱们…”她打完了哈欠就开始一本正经。 “这时候怎么还能和他来往——!他弃考是怎么回事?”郑大公子那模样像是要掐死她,“你给我站好!” 郑二姑娘在内堂上罚站被骂,傅九公子在旁边坐着吃完了一盏茶,见着她口风极紧。郑锦文骂得花样百出居然问不出来。他终于就放了茶盏瞅着她开了口:“你早知道他要弃考?他只告诉你?” 她很是硬气地还不肯说,还没情意地反咬一口:“傅九,你要知道殿试的事可以问范相公。他是主考官。” 他暗骂着这混账女人胳膊肘向外拐。为了赵若愚和他来这一手!在宫里得罪陛下完全是为了那小子绝不是为了他。他忍着气:“外祖回来就回了书房。连我也不见。主考官本就不应该将这些事外传。”他又吃了口茶,待得她防备松懈的时候,他突然道:“我去问了汪云奴,她是不知道赵若愚有这个打算。你和赵若愚的情份到了这份上,谁都插不上嘴了?” “…并没有。”她呆了呆,郑大公子骂累了坐下来冷笑:“没有?除了赵若愚如今谁还在你眼里?你还记得有汪云奴?到时候他反脸纳妾不要回娘家来哭,我不给你这傻瓜出头!” “太上皇讨厌他。这回我若是不帮他,等平城郡王缓过气来。恐怕燕国公夫人也会被赦。到时侯我们家可就全完了。还有泄题的风声也是冲咱们来的。”她辩解着,郑大公子一径地冷笑,因为不想被怀疑和赵若愚有独一无二的情份,叫郑锦文不高兴也叫傅九吃醋,她到底还是屈服了,“我和他没商量什么,就是…就是…” 她又看看傅九,他的脸色更不好,她赶紧撇得一干二净,“就是打从进京城就知道平城郡王一定和他不对付,一定要求太上皇。所以提前就想了个招。你们没听说太上皇在御园里说不喜欢赵若愚?” “他就不应该在御园还和平城顶着!官家让他去接平城郡王,他是侄儿,平城是族叔。至少得做个恭顺宗亲长辈的样子给太上皇看。”郑锦文早有不满,傅九倒是没出声,她果然就力辩:“他要是恭顺了,就是前后不一。陛下也要怀疑他的。太上皇和陛下之间他只能选一个。咱们家也是如此。” 郑锦文终于不出声了。 圣寿时太上皇在御园里和陛下说的话,自然有人散播出来。 “赵若愚——太过狂悖,大哥儿你处处庇护于他,还遣他今日在御园迎接平城郡王入御园,为他们缓和。没料到此子甚是无礼辱骂平城。平城在朕面前哭诉。他在宗亲中收关人心邀名沽誉,朕以为其心不可测!” 这些话傅九也是听说过的。他沉吟着,慢慢道:“你和他提前想了个招?依我看除非赵若愚这回不 来考殿试了。归园田居以示无心功名得禄…” 郑锦文微怔后脱口道:“这确实是妙计…” 她欢喜至极,顿时叉腰得意洋洋。郑大公子觉得眼睛都要瞎了,再次咆哮出来:“还不老实说清楚——!弃考了你以为他还能考吗?他是姓赵,但他可不是皇帝的本家不是秀王府的儿子——!” “…不弃考就彻底完了,只能弃。” “什么,你是没有别的办法了?!”郑大公子把桌子都要拍烂了。 她委屈地看着傅九。傅映风其实也很想骂了。 待得他弄清了内情,告辞而出,她悄悄溜着跟到了外堂叮嘱:“你出去坐船绕到我们家后面码头来。我还有话说。”他挑眉回头看看郑大公子,内堂上人影晃动,果然他正忙着叫了心腹人,四面安排家仆去宗正司、临安府、大理寺、刑部都衙门查探平城郡王的消息,她撇嘴:“不用管他。他这会子看我不顺眼,恨不得我赶紧滚蛋。” “…”他其实也盼着她坐在家里,不要出门坏事才好。其实让赵若愚从此弃考不再出现也挺好。待他出门骑马而去,到了最近的码头,单叫了丁良同行,雇了条干净青逢双舱客船绕到了水仙巷后宅附近。果然就看到她。 先是有一条明摆着是雇来的城里最常见的单舱乌蓬小船,这船慢慢悠悠从水巷口驶了出来。她披着青绢斗缝窝在蓬口,脸蛋被帽兜掩住,看身段仅知道雇船赏春的是一名小娘子。前面撑船的是陌生裹翠蓝包巾的妇人船家,他险些没认出来。 “公子——”但丁良眼尖,这船在后面把舵的人是冯虎,那可是绝错不了。 没多会两条船一前一后出了最近的城门清波门,驶进了西湖,西湖上赏春的船密密麻麻,因为圣寿结束,小民们雇船游春全涌到了湖上。竟然像是倾城而出一般。 他的船自然就靠近了过来。 “表哥。好巧。”她笑嘻嘻,他早知道她的脸皮厚,唯一意外的是冯虎转过脸也拱手:“表公子。”装得居然极平常。 他纳罕着以往竟然小看了冯虎,跟着她郑二娘子的心腹就没有一个是老实不会装的。 346弃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弃考(下) “看——汪表姐也来了。”她一指湖面,他果然就看到了汪云奴。柳堤岸边泊着一条西湖上早常见的洁净青蓬小客船,然而汪云奴如此美人自然抢眼。她粉面半露,系着素蓝披风倚在蓬口,身边似乎带了个丫头。他远远就认出了她簪子头镶着的五瓣珍珠花。 “你们约好了?”他微一思量就明白,“赵若愚让她来见你?” 说话间,也不见他吩咐,他的船就向柳岸驶去。 “对。”她的船也转向而去,她瞅瞅他,起身踮脚摘了一只船窗上新挂的紫凤仙花蓝,隔窗递给他,抿唇而笑,“谁让她是赵公子最可信的心上人呢?” “赵若愚不方便和你们见面,所以打从一开始——打从泉州城开始,你们家就是和汪孺人来往?”他沉吟着想通了,接过了花蓝子依她的意思挂在了眼前,回想起她和汪孺人之间来的频繁书信,他弯腰拾起几粒凤仙花子儿弹进蓝子里,听她絮叨着说凤仙花儿四季常开,花子儿丢土里给点清水不过四五天就发芽开花最容易,他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他果然需得有一个爱妾在身边才行。方便你们家暗中和他勾结。” 她对“勾结”这两个嘲笑的字眼只当没听到,忧愁着:“我没料到她居然能和你嘴硬。她在御园不是有事求你,你和她不是挺好的?”托腮笑瞟着他,又瞟瞟那岸边的小船,“这么老远的,你一眼就认出她来了。眼神儿真好呢…” 她似笑非笑,他岂能不知道如何答,早学着她撇得一干二净道:“没和你事先说一声,我见她做什么?不过到你们家时顺便问问你罢了。” “…”她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根本没见汪云奴,吓吓你,谁叫你太笨信以为真? “表姐。”她还是一口一口表亲地叫着,汪云奴没料到来了两条船,再发现一条路上居然是傅九,她就吓了一跳。她对傅映风自然是敬而远之的。无奈郑娘子请了她上船,使眼色给她:“眼下不妨事 。范相公是主考官呢,和赵公子也算是一条绳上的人。” 汪娘子明显没有这样天真。她停在了船头眼带疑惑。警惕地盯着隔船上的傅映风:“傅大人——向来不喜欢赵公子。”她迟疑看郑娘子,“傅大人爱慕郑娘子,奴能看出来。” “…眼下这些有什么要紧?”她诧异答了一句,心想着你娘汪孺人盯着我们郑家的产业,我们家不还和你们母女往来勾结?不过是利害相关。 傅九本来知道会吓到汪表姐,就一直没出舱只露个脸。更不会去郑家的船上。此时隐约听到,笑瞟她一眼知道她大意了。他笑咛咛看好戏。 果然,汪云奴和汪孺人可不是一类人,听得她这话更是在舱头迟疑,瞧着像是转头要走,郑归音终于醒悟连忙拉着她解释着道:“范相公很重清誉,自然不愿意主考时真出了泄题的事,傅大人是范相公的外孙。有他相助,于赵公子有益。再如何——祖孙之情岂不是最重?” 这句话果然打动了汪云奴,她紧张的脸色缓和下来,还能勉强向傅九歉然一笑。她连忙趁热打铁再劝:“汪娘子细想想,范相公是宰相,不是有爵位的勋贵。他不是平城郡王也做不了平城郡王,那起子人就算是顶了杀人掠货的名声也不在意。”她暗示着,“宰相若是风闻不佳,可是会被弹劾去职的。 因为有张宰相如今被言官们天天弹劾的窘境在,汪娘子想了想便隔窗向傅九施了一礼,这才和她一起进舱坐了下来,也许是被郑娘子说服,也许是觉得郑娘子和傅大人一看就是互有情意,她盼都盼不来何必拆散了他们?她终于在中舱安坐下来,轻取下了披风兜帽,露出明媚脸庞,郑归音观颜察色,果然这娘子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焦虑之色。 “赵公子这几日可好?”她连忙问,因为两船并列泊在柳荫下,傅九在旁边当然听得到,她没好问赵若愚一天三顿是不是都有着落?是不是弃考的消息一出人人都冷落疏远了?按她以往的习惯,她应该先同情关心几句才对的。 汪娘子嗔怪看她一眼,似乎是怪她没人情味,张嘴就是硬梆梆明摆着利用赵公子,她只能苦笑。好在这娘子体谅着郑娘子也不容易,和赵公子同样的虎落平阳在皇帝面前出了丑,她终于开了口,低声 道: “赵公子殿试出宫后依旧住在太学南门外附近租来的院子里,几日未曾出门半步。和宗亲们也不敢来往。当真是动弹不得。奴不过一介伎婢,想来无事。这才每日上门为公子洗衣做饭,侍奉而已。” 她一惊连忙问:“赵公子身边的小厮呢?怎么劳动娘子你?难道——”难道那两个小子因为害怕就背主逃走了? “赵公子身边的两个小厮,初来京城,水土不服。都有些病症。这几天还是奴帮着请大夫抓药吃呢。”汪娘子无奈,好在她自己也有丫头,不至于一个人照顾三个男人,“奴本想送他们到医馆里住几天,但赵公子不肯答应,说他们打小跟着他,初来京城不能把他们送到陌生的地方。赵公子说他自己身子健壮,在府学里六技都习过,这几天他也在院子里练习弓箭,并不怕被小厮们过了病…” “…”他真是倒霉透了。但到底就不是平常人!不说郑归音听得欢喜,单是旁边船上坐着的傅九听着了,也得暗暗点头觉得赵若愚沉得住气,但明摆着他这爱妾是又急又怕了。 “奴在理国公府里打听,只知道平城郡王在德寿宫里伴驾,郑娘子——我娘以往就说陛下也不能拿他如何?这岂不是太险了?” 郑归音连忙劝说,探问殿试的内情:“暂时不妨事。殿试当时到底如何?陛下可有发怒?听说弃考的不只是他一人?这几日唯有汪娘子你陪伴在赵公子身边,想来娘子你是知道了?” 347娘子搭讪公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事京城人人都在打听连傅九都没知道详情,如今听她在问,他就顾不上郑归音怀疑他和汪云奴平常挺好念念不忘之类,移近窗边细听。汪娘子端茶叹气,果然答了一句:“赵公子是说了。但这些话不可外传,奴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又无奈,“奴对乡试、府试也有所知,但京城殿试的规矩实在不一样。奴不敢多言。” “…”赵若愚就是要你传出来,传给郑家!郑二娘子愁得不行,他倒是在旁边淡笑了。赵若愚这小子没提醒这是要紧的事,其实是提防汪云奴?提防她转头就去和汪孺人说了。 “汪娘子还要多体贴赵公子的心意才好。”他突然插了这一句,还真叹了口气,“汪娘子平常爽利,以后还是不要太拘谨。”你这样东怕西怕,怎么抢得到赵家的正妻之位?郑姑娘什么事都不干都稳赢你了。 汪云奴本就心神不安,此时更是忐忑起来,郑二娘子狠狠翻了傅九两个白眼,傅九不吃醋反倒笑着,深知她的意思是,汪云奴好歹和汪孺人疏远了,这已经是不容易了。 她连忙再三细问,偏偏汪娘子体会不了她的焦虑,她在文德院突然被赵若愚断了希望,明说了不能娶进门来。又和汪孺人在御园里争论一番,她暗下了决心不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赵慈,她如今一心只唯赵若愚是命,忐忑地看她:“这殿试的事,奴知道娘子你也为难。奴在理国公府里听说了娘子陛见后,陛下的评语…” 她哑然。原来如今京城各府里都在看她的笑话了?连汪云奴也听说了陛下说她‘贪财恋势,不类好人”的评语? “郑娘子,还请郑娘子救救赵公子——”她一咬唇,起身就要跪下,她连忙拦着但拦不住她的央求,“赵公子不让奴说,但奴想只要郑娘子你和侯府里认了亲。回去求求亲舅舅和亲姐姐,这事儿就好办了。” 傅九在旁边船上听着好险笑出声来。 她勉强笑着推着汪娘子坐好,还得自我安慰着,若不是她也如此倒霉,汪娘子恐怕都要指责她利用赵若愚了。她这时就开始怀念汪孺人的唯利是图,那妇人盯着赵若愚就是为了得好处。可不像汪云奴这样真心为情郎,若是眼前换了汪孺人——殿试这消息她早就打听到手了,最多被勒索些好处。 “令堂可有话带给我?” “此事关系赵公子身家性命,奴这几日也没有再去见母亲。母亲与宗亲们交往极多,奴怕消息传出去害了赵公子。” “…”你终于学精明了。但这精明真不是时候。因为她的沮丧,傅九终于就笑着把般船窗全然推开,接上她的话和汪云娘隔窗寒暄,夸奖一句:“汪娘子与赵公子果然情深。” 她横了他一眼,嫌弃他说些废话。汪云奴偏偏就容光焕发,含羞道:“小女失礼,让大人见笑了。小女早就发誓再不把赵公子的话传给第三人耳中。” “…”郑娘子半晌说不出话,寻思着要不要给赵若愚再送一个爱妾。 “奴这些日子,进退失矩,步步皆错。不仅害了赵公子连慈儿也不能接在身边…”汪去奴眼中带泪,早不记得郑娘子坐在一边,她一心和傅大人亲近,“多谢大人愿意为奴出面,去劝说许老爷。” “这是小事。”傅大人很是体贴,“汪娘子一片慈母之心,下官岂能不为娘子奔走?” “…”郑二娘子忍着再翻三个大白眼的冲动,耐心旁观着傅九和她攀谈起来,她暗骂着怎么平常没见过他这样多管闲事?对着汪去奴,他句句都是问着赵家小厮这几天在哪个药堂子看病,哪个大夫出诊,可怜的赵公子最近吃的什么米,买的那个铺子的熟食,煮的哪个铺子的茶叶。家里是不是不开火在哪个水铺里买开水。 汪娘子果然一一回答,明摆着更喜欢傅大人。 她终于就知道自己太着急已经是急功近利,忘记和汪云奴打交道要讲利害,但更要以情动人了。 ++++++++++++ “和他一起弃考应该是谢平生。”送走了汪云奴,他转身就和她低语,“这事有点麻烦。我听着赵若愚连各处的士子也没见,只让她在抓药的时候绕远路到了桂花坊里的药堂,他自己住在太学坊,药 堂就有三处。殿试的士子只有谢平生住在桂花坊附近。” “喔?谢才子弃考没了功名,侬娘子做不成诰命夫人了。你也得为她奔忙一番才安心?”她哧了一句,但连忙就催着船,“快——去德寿宫后门附近的码头。” 德寿宫后门附近东城门,隔着城门旁边的水门就是城外的御园富春园,又因为东城门附近是四十万禁军所住的十二街坊,城外更是卸货的运河大码头。正所谓三教九流人多杂乱,既有王公贵人也有兵卒与苦力。如此繁华,就免不了有各等酒楼、茶坊连锦不断,只卖掺水劣酒的小柜台前,小娘子们当卢卖酒亦有几分姿色和风情。 傅九下船时索性也摘了金冠换了常见的黑幞曲脚帽,内着桃花粉色大袖春宽衫,腰间不系玉带,只外披了一袭黑底五福纹的薄绸披风。帽沿耳畔还插了一支紫色凤仙花儿。 她自然也重披面纱,留了丫头在舱里:“我去见汪孺人。不用跟来。” 码头上人头涌涌,她下船时得一转头,便见傅九那打扮,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到得上岸本来两人一前一后各走各走,她突然转身立定,拦在了他面前,抿唇笑道:“公子也来踏青?” “正要请姑娘同去?”他被她搭讪了一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一看船已经看不到了。他便快步和她走了个并肩,叹着,“我向来知道自己人材出众,就纳闷这两年踏青时节居然没有娘子看中我,和我搭话?” 她好险没啐他一口,肚子里暗骂嘴上还好心指点着他:“你眼神太厉害了些。谁敢接近你?对了——”她想了想,趁机讥笑,“你和汪娘子说话时的眼神就好了。装着温柔体贴些,自然就有胆大的美貌娘子来和你搭话了。” 348情话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又不高兴?罢了 。我还是厉害些罢。否则多几位娘子纠缠,你又要给我脸色看。”他可不是能被郑娘子挟制的人,嘴上也不肯输,一面伸手拦开她前面的人流,护着她上了斜坡百级石阶出了码头,走在了东门大街上。他顺手以披风风兜掩面,又仔细瞧过她的面纱严整,之后才笑瞟着她,“我方才在船上不过是为了打听消息。看她一个没上家谱的养女不容易罢了,你避着许文修我自然愿意,但你也不打算把人要过来?” “这事我托了我们家老爷子了。”她一脸的狡诈连面纱都掩盖不住,早有盘算,“让老爷子带个孩儿在身这。打发闲时有些乐趣,免得他天天催着我们三兄妹成亲。” “…说得是。”他忍笑着,听出来这是她和郑锦文商量过的,“本来你不去要,我就去要了。我料着必是赵若愚的血脉。” “真的?赵慈一定是赵公子的血脉?”她一惊, “难道不是?否则汪云奴何必如此一心跟着他,司马长云是你的旧识?他对她爱慕已久了。但赵若愚将来必要纳她的。她自然不肯另择人。”他微笑着,背后说赵若愚坏话的目的达到,就不再多言。她指了指:“那边——去不去?”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巷口高高挑起副彩条白底黑字的茶坊幌子——飞来峰茶坊。他半句不问,脚步随她而行:“姑娘请引路,在下无有不从。” 她抿唇一笑。他那眼神早就把四面巷墙扫了个一清二楚,这地方他打小就常来常往,一瞧便知道这巷子一面邻着德寿宫北宫门的僻静宫墙,一面领着东城门的城墙。 好一处风水宝地。 巷底铺着麻石,微有积水,店面并不宽敞列着四扇门,门前挂着青帘子,他揭了探头一看。地方倒是洁净。雪墙黑柱,十几副漆红四方木桌椅。后房似乎还有五六间包厢。四面墙上挂着字画都素雅。但人影不见连伙计都没有。开在这巷子里果然有些冷清。 “你和谁约在此处相见?”他踏足而入,与她在空寂的大堂里扫了一圈,扬头向她示意,她与他一起进了东头第一间包厢,“我来猜猜,这地方看着不像是你们家开的?汪云奴开的?”他进了包厢,屋中居然颇宽敞,屏风画桌,青炉香残。他笑着解了披风丢在了椅上,“方才在船上,汪云奴背着我不注意时偷偷给了你什么?赵若愚的情诗?” “…是燕国公夫人的家产文契。这地方,开在德寿宫后门的茶坊你当能是我开的?你别说你不知道这地方!喏——”为了证明不是收了情书不叫他知道,她笑嘻嘻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卷文契,在茶桌上摊开。 屋契上还没有盖官府蓝印,只附了一纸过户文契,竟然有了燕国公府的章印,打头的一行正写着飞来峰茶坊几字。她也是刚刚才细看,低头盯着突然就叹了,“我还是小看赵若愚了。燕国公夫人还没有定罪,这茶坊居然就过户到他名下了。” 这文契是新制的——新屋主不就写着赵从俊三字? “赵从俊?” “赵若愚的父亲。” 傅九刚坐下,听了便有些意外笑道:“写在了他生父名下了?没错他父亲是宗亲。这单生意说得过去。但这小子也是胆大包天。这若是被抓到。他构陷平城郡王和燕国公夫人,就是实在的证据了。” 她听得点头,桌上一套茶具是官窑青瓷精品,但壶冷杯空,好在她也不是来吃茶,他伸要拿文契去细看,“除了国公府的章印,怎么还有燕国公夫人的私印?他能耐不小!我看看。” 她连忙按住,防备着:“坐近些看,不能拿走。”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挑眉瞅了她半晌,“你和他好,还是和我好?” “你到公主的船上和她商量什么了?傅驸马什么时候成亲?”她反唇相讥。 “…并没有赐婚的旨意。公主还要再诊脉。我如今也不是驸马。公主不过是吩咐内廷亲从官替她办些差事罢了。”他镇定答了两句后,直接拖了椅子坐在她身边,笑道:“…难道我不想和你坐近些?不过担心你又给我脸色!” 她哼了哼,知道这话说得半句错挑不出来但等于什么都没有说。谁知道他和公主背里是有什么旧情新爱?她忙着埋头和他一起细看印章,琢磨着:“赵若愚这是什么时候弄到手的?燕国公夫人的私章必是随身带着,他在什么时候直接向燕国公夫人要了这地方?” “恐怕就是在御园得手的。”他和禁军交往多,一猜就猜到,“禁卫拿下燕国公夫人一行人会就地关押。他领头干的这事。他就能见她。再者,她身边有几个心腹家将,听说管着不少产业。还寄在了他们的名下——”他在文契上一指,她早就看到了。这屋契有燕国公府的印章,但屋主却并不是姓赵。 她顿时就放心了。傅九也觉得这做不了证据,指指文契上的家将名字,笑道:“赵若愚若是看中这地方,必是提前就知道是那一位家将在打理。把这人单押,趁乱威胁几句要到手不难。” “家将打理的?”她在意的地方倒是不一样,还认真想了想,“冯虎他不怎么管我的产业。我都让姜力夫妻在管。原来京城里是这样的规矩叫家将管吗?那我叫冯虎——” “都是面首男宠。”他瞟她。 “…冯虎马上要成亲了,一定没功夫管这些。”她惊呆后回神,被他笑瞅着,她赶紧撇清,“他就是冯妈妈的儿子,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说罢,小声还疑惑着,“她不是有潘玉郎?” “她看中的人不少,指不定更喜欢张文宪那种容貌的男子。张宰相当年也是京城士子里有名的美男子。又曾领军西进讨贼,为人刚毅。岂是潘御医和潘玉郎能比?”傅九懒懒坐着,含笑看她。手指绕了一络她披在腰下的乌青发丝,她眨巴着眼听得聚精会神,对于京城有名的风流国公夫人,他八卦起来绝不输给她,“听说她还看中过你哥哥?” “…”她眨眨眼,正要压低声音,外面就有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冯虎来报:“汪孺人的船到码头了。” 她立时拖了他起身,让他站到了屏风背后,叮嘱道:“汪云奴虽然说不乱传,但汪孺人一定还是能从她嘴里打听到些内情。我要向她打听打听。她狡猾,你等她和我讨价还价的时候,就走出来说一句,吓吓她——记得了?” “说什么?”他只笑着指了指椅上他的披风,她连忙去取了过来,殷勤递给他,小声和他说了几句:“你就说,陛下已经传了话,让邓裹儿和郑太尉家认亲。叫她知道平城郡王就算今日不死,但他私养兵船和贼人的事也失了陛下的圣心。迟早要完了。” “原来叫我来是为了这个?知道了。”他顺手披上,系扣时手停住,笑着看她。她撇撇嘴,走近伸手为他把披风带子系好。 他低头看着,她纤指灵巧系成一个漂亮蝴蝶结,蝶尾长长地垂下绸带子,风吹起时便有了摇曳。 349情话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凝视着她低垂的脸,她翘起的眼睫也仿佛是两片灵动的浓黑蝶翅,她系完要转身,他连忙拉着她的手。半开的窗格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是羞起的嫣红,她微偏头,咬唇:“人已经到了。” “码头还有一段路呢。”他笑着慢慢揽她入怀,附耳叹道:“我叫你出来,是心里想你。你叫我倒是为了差使我办事。” 她瞅他两眼,靠在他的怀里,细声嗔着:“这事你不想知道?我看你比我来劲多了。我可没精神和汪云奴说那许多的情话。” “哪里又是情话了?”他叹着,“那些若算是情话,我和你说的又是什么?” “…”她半晌不语,嘀咕起来,“我也是想见你才溜出来的。本来应该是等郑锦文一起来见她。郑锦文是美男子,汪孺人喜欢他。对他可比对我客气多了。” 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我也是早听说郑公子的美名了。被燕国公夫人看中还能逃走的,也就是他了。”屏风后开着窗,窗格漆绿,满眼是柳影花香。原来这里后院狭窄,却生着一株歪脖老柳树,绿玉垂条千百行,树底摆着十几盆蓝釉盆的雪牡丹花。 幽香在风中四溢。花影后就可以看到德寿宫的蓝琉璃瓦宫墙了。 “宫里参选的事,你怎么打算的?倒叫我惊疑不定,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有我没我…” 他低头吻着她的手心,她有些怕痒,羞红了脸嗔他:“德寿宫有空缺呢。我就去德寿宫。太和宫里我得罪了陛下,张娘娘也不喜欢我。淑妃是你的大姐姐。你说我能怎么样呢?” “谁知道你又能翻出什么新花样,叫我防我不胜防?”他轻咬了她白腻的纤手。 “说得这样可怜。”她一缩手,忍不住也抬头咬了他的鼻子,“你当我不知道德寿宫王承御这几天真的病休了?听说她天天只能在自己房里哭,见不着太上皇。” “你和她能一样?”他叹了口气,正要吻到她唇,她连忙避开:“不好。这里没人。”“便是没有 人,我还能怎么样?”他失笑,抱着不放,外面却有了女子的脚步声。 “姑娘——” 门外有丫头的声音,她连忙道:“她快到了。”他并不放开她,偏头亲亲她的脸,低笑道:“总之,我不用你去参选得个好评语。风评差嫁不出去我才愿意呢。” 她顿时怒目瞪他。他搂紧她,额头碰着额头笑道:“你倒怪我?如今你刚被陛下说了几句,正要收敛的时候。今日她看到你我私下相会同处一室。问起你。你怎么回?” “正要叫她知道呢!”她在他怀中半仰娇面,妩媚笑着,“她这人不治不行!”笑着转身而去,在屏风边又回头瞟他,“她知道我很多事,会威胁我。你听着了别被吓到。要是想分手了就从窗户走吧。我特意挑了这间房方便你。” “…”他一怔,“她威胁你?” 她笑而不答,已经转到了屏风后,他看看窗外矮墙,似乎他要溜是确实能溜。溜进德寿宫里也不至于一定出事,但总要吃点苦头。这算是让她泄泄愤? 她启门时还回头看他,假充讲理的善心娘子:“你去罢。我不怪你的。” 他有趣地站在了屏风后,低低地笑。 +++++++++ 门启处,丫头引了客人落座。他在屏风缝里看到是一位披帽纱的红衣妇人。汪孺人摘下了帷帽面纱放在傅九坐过的椅上,露出丰艳的面容。茶未过三巡,这妇人果然就狮子大开口:“私商名单奴也知道不少。我不用你郑娘子把几千名单全背给我。奴自己知道的打算要卖给平城郡王。他为了讨好太上皇求个脱身无罪,愿意出高价。” “你自去卖就是。何必问我。”她淡笑吃茶,桌面上摆着十劝碟子各色茶食,丫头沏了两盏热茶早退了出去。 “哦?郑娘子答应了?”听得她如此回答,这妇人沉住气,“若是郑娘子不在意这事,到时候赵公子问起,奴就说和你知会过了。如何?” “这事,孺人若是要卖名单,又怕叫赵公子知道后坏了你们母女和他的旧情谊,想推到我头上。那却是不行。” “郑娘子——”她的脸一沉,手端着茶就盯着她,“你眼下参选的机会大好。就算不得陛下喜爱但却在张宰相府有门路。张娘娘是宰相之女又主持宫务,你此番参选,可谓是进退自如。如今好的前程,难道要叫我把你的旧事传出去?” “我有什么旧事不敢叫人知道?泉州洪副将的外室?”她针锋相对,吹茶而笑,“孺人,外面的谣言我也听多了。倒要听听还有什么新鲜的。” 屏风后的傅九也打起了精神,倒要听听有什么事。 “好。你不怕,你在苏家被关了半年。做了苏大公子苏幕天侍妾,然后才被转送给洪副将公子。许文修心上有你,所以只把死人的事传出来。他知道洪副将全家被斩。你要撇清当然容易——”汪孺人媚笑如花,啧啧婉叹,“他想娶你,就不敢太得罪了你。你看,如今也没人传你做外室的事了。但苏幕天如今还活着。你那半年在苏府——” 她说到这里,红唇迷离带笑,把手中的茶往桌上一掷,嗒的一声溅了半桌的茶水,“你那半年在苏府不就是关在了苏幕天的书房里。你以为京城里的人都不知道你这事吧?” “喔——”她笑着,正要回答,“我在苏大公子的书房里?你知道什么——” 反是傅九听得不耐烦,从屏风后走出,汪孺人顿时惊呆。他随时走到桌边坐下,连郑归音也吓了一跳。他面无表情看着汪孺人:“这事我倒没听说过,既如此——来人——” 他高声一唤,丁良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公子?” “去把苏大公子和苏七娘都请过来。另外把许公子和许娘子也请过来,说我作东在德寿宫富春园里请他们踏青——没几天清明节和寒食都到,我跟着父母倒是没有这功夫了。” 说罢,他站起,皮笑肉不笑看汪孺人,“孺人也一起去?”又仿佛是乍看到了郑归音,“郑娘子和孺人今日一起出门踏青?倒是巧了,同去游园如何?苏娘子与婉如娘子正少个伴儿。” 350富景园的情变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汪孺人的世故在此时展露无贵,她震住后再听了这几句,看看郑二娘子又看看傅九,岂会不明白这对男女有私相授受之情?她突然间笑了起来,随之起身,欠身施礼:“大人相邀,敢不从命?”又看她,“奴与郑娘子今日一同出来游春,再赴约同去,想来也不妨事。” “…”郑归音半点不领她的情,对她的见风转舵眼带讥笑,你一个守寡的宗亲命妇,和着一群没什么交情的二十岁年轻公子、娘子们出去踏春,你也不怕没人和你说话?合起伙来冷落你?他们可不是平城郡王那样的老色鬼。 以前经常被欺负最怕被冷落的郑娘子悄悄地想,这孺人还不死心呢!傅九揭帘出了茶坊,转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她回之一笑,这件事虽然没按她的计划走但也不叫她讨厌。 丁良根本没花什么功夫请人,汪孺人上了郑娘子的船也就看出古怪之处,船出东水门,御园就在眼前,也不知道傅大人是不是早和这两家说好了要在御园里私下密谋,两人的船方驶到了富景园,许、苏两家倒从园子里的水道迎了出来。 苏大公子和苏七娘的船正等着,更不要说许文修和许婉然,许公子虽有惊喜但没敢看她,只在船头向傅九拱手笑道:“舍妹与我约了苏家兄妹,正要在园里订了一处景致游春。大人来得正好。” 郑娘子一听就知道,这就是早约好了准备想宴请傅九。 “你今天本来要叫我来这园子?见他们两家?”她寻了机会悄问傅九。 “…怎么会?你哥哥还在三元楼里。总不能我单叫了你来和他们说话。成什么样子?”他笑着一带而过,她可不会相信。许婉然自然欢喜有她作伴,忙着和她轻声说话:“郑娘子,赵公子弃考的事你听说了吗?我听得好怕人。我哥哥和苏大哥都想打听,但如今到处都问不着。”她终于就有了新想头 ,“郑娘子,我若是进了宫,是不是就可以替文修哥哥打听到消息了?” “…宫女私传禁中语,被查到了…”她含蓄地暗示,许婉然这性子去干这种事恐怕更叫许文修害怕。这不是送上门被捉到全家倒霉? 苏七娘进不了宫,就没有这念头,她上前攀谈,眼带疑惑:“郑娘子今日和汪孺人一起出来游玩?”她就差没问你和汪孺人是哪门子的亲朋旧交?这节骨眼上混在一起? 她笑着点头并不解释,她可是等着看汪孺人的笑话。 但公子们向傅大人一番巴结后,她就失望了。汪孺人这样的美人就算是三十多做了寡妇了,苏大公子和许大公子还是很殷勤。上了码头沿着御园石径而行,他们时不时和她说几句笑话。并不冷落她。 她终于就想明白,他们总不可能随便向未出嫁的娘子套近乎,更何况许婉然和她都是选女。采花使傅九又在眼前,而汪孺人却是泉州城早就出了名的美人,长袖善舞,任是谁都能套得上交情。 再者,她终于想起,谁说许文修和她没交情?她的女儿汪云奴还是许文修的外室呢! “小人!”她不屑地横了许公子两眼,许文修一怔。她就转头和苏七娘说话去了。傅九正把她这眉眼官司看在了眼里。她没好气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富景园中的泛羽流杯亭。只见得清溪环绕,亭轩宽整,四面春树如盖,碧透水面,早有雇来的专办酒席的司局们安排妥当了席面,呈用着有来历的上等瓷器并金银器皿。 许文修为主,谦逊笑着:“寒家初来京城,一应简陋。好在京城繁荣无所不备。打听这司局上人是京城里有口碑的。做得菜肴洁净,器物精致。勉强能请傅大人与诸位一坐了。” 这当然就是早有准备,她还能不明白傅九的用意?酒过三巡,傅九突然说起了邓裹儿是郑太尉之女,顿时满座皆惊。她措不及防都险些呛了酒。 傅九瞟她一眼,示意她交代的事他已经办了。她暗骂着可没叫他说给许、苏两家也知道。苏七娘和许婉然还在轻声议论,许文修已是一扫眼中暗藏的焦虑,急切看了过来,苏大公子面带狂喜,举杯与她相庆:“我早知郑兄深谋远虑,这番上京城就猜到郑娘子家中必还有后着,但竟没料到有这等事!这岂不是叫平城郡王再无可辩白的余地?” 她本来还想叫他们两家再多煎熬几日,瞟了瞟同样沉默的汪孺人,又觉得心里痛快。看着傅九也顺眼起来,酒过三巡,汪孺人突然间被冷落起来,许文修和苏幕天这两个小人,竟然全不理会于她了。她笑看看这妇人,这妇人倒是极清明,半点不露恼色。 到得她起身更衣。到了后廊上回来时,傅九便倚着廊柱在等她,笑道:“你也是闲得很。和她一个被送出去三四回的侍妾置气。” 她可不服气,提裙下廊在他脚边一弯溪水前蹲下,伸手掬水,指缝间清流如注,他的身影也映在了水面。她偏头看他,笑道:“她若不是当初出嫁时隐藏了曾经入选东宫的旧事,又嫌弃赵秉义保义郎不过是六品以下的杂流宗亲。她可未必就愿意被送去泉州城那几处国公、郡公的府中。” |“还不满意?”他也蹲下来在手中握住了她的手,“我看你盯着许文修?” “你没看到这两位公子方才一直在巴结她。不就是为了将来想在平城郡王面前有个转圜的余地?后来你一说邓裹儿的事,他们那两人立时就知道平城郡王再难复起,何必再理会汪孺人,转脸就冷淡了。真是没半点情意。”她啧啧摇头,使劲地说许文修和苏幕天的坏话,“傅九,他们真是小人!” 他大笑,指指水中她的倒影,劝道:“你不照照?” “…?”她疑惑,又惊醒差点用湿手去摸发髻纱冠,“我钗子歪了?” “你没看到你自己在席上的脸色?他们是察觉到你不高兴了。”他含笑起身,空抬着手示意于她帮他从袖袋里取帕子,她吐舌摇头,自取了自己绣花小帕子,拭干了手又好心地替他擦一擦,他就笑了。她嘴里还叽咕着: “我若是汪孺人,若是真心和他们这些人计较。我也得天天谋着如何有权有势。天天卖养女找门路——” 她蹲在溪边洗帕子,他微笑不已:“你明白就好。我还道你多看了许文修两眼,想起以前的旧情了。” 351富景园的情变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还多看了苏大公子呢!”她撇嘴,又叹气仰头看他,“他三年前和他的大妹妹洪少夫人合谋,想着把我爹爹在牢里弄死,再等泉州水师把三郎赶到海上剿灭。郑锦文逃在京城里不敢回来也不能科举为官。总之我们一家子都完了,他纳我做妾就得名正言顺得家产。所以他也挺喜欢我的——谁叫我又美貌又好欺负又有家产,小人都会喜欢我。这事你知道?” “知道。”他凝视着她,“我要动手了。你们家如今已经陛见,你养父又得了封。这两家已经没有用了——你叫他们摆宴请我?是什么打算?”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把帕子挂在了溪边的竹径栏杆上,转身看他,睁大眼睛,“不是你叫他们来的?” 他笑而不语,就是盯着她。 她终于就不出声了。 “你过来——”他端详她半晌后叹气,“和我说说,到底看中他们什么?许文修怎么待你的?苏幕天如何待你的?你竟然不计较——你叫我怎么想?” 廊道上自有廊屋,他牵了她进屋关门就抱住了她。她这回没有推开,他的手摸索进她的衣裳里,一边亲着她一边喃喃低语:“你不要管了。否则我要恼了。许家我答应了许长宁。苏家有苏幕绿在宫中。我也不会赶尽杀绝。” “…” 她搂着他的脖子,也热烈回应着他,他微微一震,一把将她抱起,转头寻着榻床的时候,她突然在他耳边说了这一句:“你是为了淑妃? 他皱眉,便在房中慢慢放下了她。依旧盯着她看。 这廊屋并没有榻床,只有两列共四张紫竹交椅与四角花几,摆着翠叶紫花的春兰,她有些歉然,纤手抚在了他的脸上,轻轻吻了吻他的唇。他本来不悦的脸色消淡了下来,依旧抱紧了她,与她轻触厮 磨着,含糊叹着:“你若是现在就嫁给我。我就当没听到你这句话。” “…可是,我是为了张娘娘。” 她喃喃着,“单是我们郑家,说服不了张娘娘在陛下面前提开海的事。” 他沉默并没有出声反驳,她伏在他怀里,“张娘娘很小心眼,私商们没有足够的势力,她根本不会为了我们在陛下面前进言。她只会为了郑锦文铺路,让他升到六品以上,还会出力助他得到陛下的重用。” “这些事,你在家里不要管就好了。你哥哥升官于你们家是好事。”他无奈开口。 “我吃老大的亏了!我也忙了很多事,我怎么就没好处?张干娘还有县夫人的官诰,我什么都没有!”她不满地终于抬头看他,“她不会让我到太和宫做女官。会一直限着让我在德寿宫。巴不得我干两年就找个理由让我滚蛋。傅九——”她抓紧他的衣裳前襟,委屈着,“这样我太吃亏了。我明明忙了好几年结果什么都没有。” “…你这是夸赞张娘娘熟悉政事,有贤才,不会被你怂恿着胡来?”他终于就笑了。却是嘲笑 ,“没错。张淑真不是赵若愚。” “赵若愚难道是为了我?”她也沉了脸,半句不让地顶了回去,“汪孺人透出来殿试的那些事,你不也听到了?他当着陛下的面弃考,根本没答卷纸。这样大的事全是因为他弟弟妹妹当初死得冤枉,他非要至平城郡王于死地。这和我能有半点关系?” “未必。没有你出主意,没有郑家支持,他不敢如此把前程不当一回事。按说——”他冷了眸,抱臂淡笑着,“他那弟妹的死和平城郡王最多五成关系,余下五成,要怪就应该怪他父亲赵从俊。天下有父亲在江西做官,停妻另娶,却把五六岁的庶子庶女丢到泉州叫十几岁无依无靠的长子养活的?夭折了岂不是理所当然。”他不以为然,“他不过是不能怪生父所以全怪到了平城郡王身上,你当旁人看不出来?” “…”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轻轻地推开了他,慢慢地整理好散乱的衣裳,他也不帮她,就是冷眼看着。她 启门离开,迎门看着廊栏春光和栏外流杯的溪水,她不回头地轻声道: “淑妃有孕,你本来也不知道吧?” “…”他微愕没出声。他确实事前不知道。 “淑妃想争皇后位,才背着范、傅两家悄悄怀了龙胎。如今你们不争也得争了。张娘娘是京城第一才女。自己的主意大又固执。我们家的郑锦文不能科举。很多事只能听她的。但你说——郑锦文听她的能有真正的好机会?最要命的是——” 她走出门外,转身关门,在渐闭渐窄的门缝里,她凝视着屋中片片斜阳断影,还有停在斜阳阴影里不肯移步的他, “傅九。我们家——靠着宠妃能靠上几年?” 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他独自站在屋中,不是不想追过去哄她,但她最后几句话实在叫他气恼,郑二娘子对他的怀疑可多了。 “傅九,除掉了许文修和苏幕天,把许、苏两家全抓到你手里。淑妃娘娘将来做皇后的机会也比张娘娘更多些,是不是?” 他越想越气,在屋中猛一跺脚:“我难道不是为了你?我不为你出头,你受了委屈要我有何用?” 她和傅九吵了架,心里也难过,憋着眼泪慢慢地走,拐了两道廊,突然发现走错了路。她左右看着,辩清了方向,连忙又拐到另一处竹桥曲廊上。 眼看着又绕回了泛羽流杯亭,她心情沮丧依旧没变,眼前的人影一晃廊口站着一位公子,她惊喜差一点叫出来。 她本来以为是傅九来找她了。 苏幕天苏大公子也意外,他从席上退下独自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徘徊思索,万没料到能遇见得她来。两人各自发怔,他终于醒过神苦笑迎上:“当年把郑世妹留在府中的藏里,一留半年。实是在失礼了,还请郑世妹看在日后罢。” “我家里的八宝印是假的,也不能给你。”她在廊口停住,含笑回答,“当初我没有骗大公子罢?早说过让我交出真印,是不可能的。” 明明是你故意让我以为你手上有一枚御印,才保了你在苏府里的平安。否则——苏大公子看着她巧笑嫣然,面纱后的眉眼比之许家的婉然娘子并不逊色,果然是好一位美人。他此时就相信了许文修私下的警告:傅大人有意于郑娘子,你还是去赔个礼为好。否则就郑娘子如今性情大变的厉害劲,她枕头风吹起来什么下场? 352和好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苏幕天如今在廊上看到了风吹花摇,她亭亭立于眼前,他突然就疑惑不安,不知道如何能叫傅大人相信他? 便是他自己,如今也在奇怪这件事: 怎么她关在府里半年,他偏偏就这样放过了她?便不是为了御印和家产,得了美人为妾的鱼水之乐他也不亏… +++++++++ 傅九在廊上,也看到了翩翩而来如春光中姜黄细蝶般的许婉然。她在席上就已经摘下了面纱,此时停步立在溪水边,侧脸精致如画,更是幽美怡人。 他迎上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她一惊转头,吓了跳后含羞施礼:“大人。” 此时他心情不爽,这样的美人儿确实能让人心神舒爽,尤其许婉然那忐忑不安的眼神放在那样温和乖巧的脸蛋上,绝不会和郑二娘子一样和他呛声争吵。 再者,郑归音绝不会怀疑这女子是故意勾引他,或是有胆子趁虚而入和她抢人。 对着许婉然,他确实是板不起脸来:“免礼。许娘子怎么来此了?”他只能暗叹一句:本来以为是郑归音在等他,他连忙想过来先说几句赔礼,哄她高兴呢。 “我在等大人…”她低着头,绞着的纤指,叫人知道她很是不安。 “有事?” 他倒是没听出什么旖旎之意,心里又盘算回席要怎么和郑归音合好,嘴上顺口问着。 她终于敢正眼看他:“文修哥哥让小女来找郑娘子,让我和郑娘子说。但我没找到郑娘子。我想了想,郑娘子今天不太高兴。奴觉得还是直接和大人说…” 他听到这里,终于注意起来:“什么事?” “文修哥哥说,既然邓裹儿娘子是郑太尉失散的女儿,他打算去找族叔许大人提起这件旧事。就算 是陛下不想提,文修哥哥说御史台的言官风闻奏事,应该把这件事在朝会上奏,请陛下…请陛下明断才是。” 她显然是把这段话背了下来,他听得挑眉而笑:“这话确实要对郑娘子说才好。为何要对我说?” “…我听说,长房里的长宁哥哥和大人是好友。”她的头低到胸口了。 “这件事,许文修也知道。”他突然间对这女子有了些兴趣,端详着她低垂后仍是柔美出色的面容,他抬步走了过去,突然,他一惊止步,差点抹了冷汗。 他要是再走近些和她私下说话,落到郑归音眼里,她不会怪许婉然,人家是天生长得漂亮。但她必要指他刚吵完架就移情别恋,见色起意了。 他咳了咳。 她像是听到了号令声,连忙开口:“我哥哥,总觉得郑娘子心里还有她。会帮他。” 他听得极不顺耳,暗想着这姑娘真不会看脸色,送她进宫就是浪费他的功夫。 “但郑娘子明明是觉得我们家有用,尤其…尤其她刚在席上,向我打听过长宁堂哥,我都和她说了。她还说长宁哥不是商人性子是个当官的料。我知道郑娘子这话的意思是,和长宁哥哥做生意会亏本。还不如就将就着文修哥哥。暂时忍一忍。”她的声音打着颤,他诧异后倒是觉得许文修没有白栽培这堂妹。听说时时带着身边教着。明知道她怕羞守规矩,平常去说生意只要有机会还非要让她戴了面纱,坐在屏风后听着。 他听得失笑。有了这笑声鼓励,她涨红了脸抬起头,声音又急促了一些: “而且郑娘子平常说起嫂子——”在他的挑眉中,她慌乱改口,“就是…就是纪夫人。我觉得郑娘子很忌讳纪夫人。但我也觉得郑娘子看得对,嫂子…纪夫人喜欢我哥哥。他们是结发夫妻。其实是纪夫人投靠卢四夫人出卖了哥哥。哥哥要是愿意再以正妻之礼重娶,纪夫人说不定就心软回来了。”她想了想,“卢四夫人不能进宫。” 她说到这里,脸色涨得血红,额头上的汗出来了,明摆着不知道自己说清楚了没有。 “知道了。你的意思是卢四夫人一定要靠宫里的人,否则制不住郑娘子。”他笑着听完了,也清楚 这些话郑归音绝不会和她说,就是看似木讷的婉然娘子冷眼旁观,从她的口风里琢磨出来的,他定定看了她两眼,慢慢点头,“你在家里好好准备参选。郑娘子没在席上?” 她一怔连忙摇头,“没有,我看她在那边——”她的手刚一指,又吓得缩回来,面带慌张,傅九也就笑了: “你还得历练…” 这姑娘说谎还圆不回来。明明看到了郑归音偏偏要说没找到,才找了他来求情。 他转身要去找郑归音,许婉然急急叫了一声: “大人,郑娘子那里——求大人帮着我哥哥求情。” 他回头看她。她露出她不敢和郑娘子说这事的表情,忐忑着:“文修哥哥在京城里时被人拖到小巷子里打了一顿。我…我猜他知道是郑娘子。郑娘子若是还讨厌他,再打他两回就好了。他是对不起郑娘子——但我娘我爹都说,文修哥他在家里说了算,挤掉了长房的伯父堂哥们,还是靠他自己的本事。” “…也是靠他娶了纪夫人。”他微笑接了一句。转头而去。待他找到郑归音,正听着她和苏大公子在说话。 “苏大公子与嫂夫人的夫妻情份,让小女佩服。”她含笑施礼,婉惜的神色居然叫苏大公子看不出来是真是假,只能听她叹道:“若不是为了嫂夫人,想来大公子也不至于如此轻易让小女蒙混过关了。” 沉默之后,他点了点头:“寒妻书香人家出身,体弱多病。我本是不打算纳妾的。” 你连子嗣都没有,也没见着你纳妾。郑二姑娘想着,果然是商人家的儿子,为了老婆高兴连子嗣都可以不生,但如果平白能靠纳妾抢人家的一大笔家财却不能不要。 天天在府听这对夫妻吵架,她在藏里倒是能不慌不忙地阅书万卷,偶尔苏庶女在府里受委屈,来骂她几句出气,也会不屑告诉她:嫂子又病了。所以哥哥暂时不纳妾。不要以为我哥哥会帮着你。你就是活该被我欺负! +++++++++ 苏大公子正觉得郑娘子明理又善良,以往真是太委屈人家了。她却笑道:“我一直想和苏班头交好。但前几天在御园里相见,苏班头虽然明理,却似乎仍然我有些误会。若是大公子将来有机会进宫探望,还请为我美言几句。毕竟平常在家里,大公子的话她还是听的。” “这是小事,敢不奉命。”他大喜不已,正觉得已经避免了被枕头风陷害。难免探问:“郑娘子参选,是两轮后得了评语就退了?这果然是极好的。”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还没回答,他突然看到了傅大人从廊道里拐了出来,他一惊马上就想到:完了!他和郑娘子私会被傅大人捉了个正着? 353和好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还不知道傅九来了,正假惺惺地继续提条件,笑道:“早听说苏家藏是泉州第一的,我与苏家两位才女相交为友,借楼读书,想来也是一段佳话了。不知大公子以为如何?” “…”苏大公子不敢出声,只看傅大人的眼色。 听到这里,傅九也明白她的诡计了,接口出声道:“早就听说是如此了。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想来各位公子和娘子们都能为之一白。” 她一惊回头,两人眼神相触都知道是因为吵架后悔了,她忍着欢喜,他也暗觉得郑二姑娘比许婉然强多了,脸皮够厚真能胡扯。 但他不能让她看出来。他堆出夸赞的笑脸,暗想着明明是两家结仇谋夺家产,逼人为妾在她嘴里就完全变了样,变成了才女们交情好才借楼读书。 苏大公子心领神会,回席后果然就和苏七娘说起了她和郑娘子一直是好友,互相借书看的事,苏七娘是真才女一点就透,立时接上了说辞。她瞟了汪孺人一眼,暗中得意洋洋。傅九却是开口笑道:“孺人以为如何?” “奴亦觉得是一段佳话呢。”汪孺人见风转舵,知道这事不论究竟如何,也不可能叫她掀出什么波浪来了。,又笑着举盏向郑归音相庆:“真的便假不了。奴在平城郡王府中,还见过这位裹儿。没料到她逃出去竟然是仰仗了郑娘子一家的相助。贵府上为了今日之结果,恐怕是多年前就有了安排。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唯有傅大人与郑家相知。奴佩服至极。” “小女却是佩服孺人。”她与这妇人各自满饮后,悄声笑着,“让云奴娘子在此时一心守着赵公子。再不见孺人。这是孺人出的主意吧?” 汪云奴确实会变,但这也变得太快太顺。 这是因为汪孺人在支持她。 “患难见真情。其实是无能之人所为。我倒愿意云奴有实才如郑娘子,能与赵公子相商弃考以谋大 事。但云奴不是这样的人,我也只能让她行这哀兵之计了。”孺人轻笑,脸上已无半点方才败落吃亏的痕迹,“郑娘子的心思奴越来越猜不到,有姐如卢四夫人,我也不意外。但郑娘子以为赵公子更看重什么?” 赵若愚当然更看重患难真情。她心知肚明,但她与他相交甚久,亦笑道:“正所谓无情最是读书人。” 汪孺人脸色微变。 她这里互相讥讽,傅九也向许文修问了婉然在家中读何书,理何琴,又指点了到沈楼找沈娘子牵线,去请宫里退职出来做闺师的女官教她。因为他这样看重许婉然,许文修的忧心就彻底消失了。 他和苏大公子在席散外互换眼色,暗道着郑家兄妹固然精明厉害安排了邓裹儿这个后着,又足够交情在郑老爷受封后提醒他们要防备万一。但傅大人也不致于就觉得他们没有用。 “我听说傅大人最近和北边榷商在往来,江北榷商势大又和军中将帅往来密切。他迟早是用得上我们这些南边私商的。” 直到告别时,许文修终于寻着机会和她说了一句,“还请回上郑兄,这一次我们承情了。” 她看看他:“最近出门小心些。” 他看她半晌,没出声。 ++++++++ “你打算叫冯虎再把许文修拖巷子里打一顿?”离开御园之后,他和她推说各自看景,到得傍晚时分又到了西湖,在苏堤上看日落月升,私下聚在了一起,他在大柳树下抱着她,哄着赔了不是,牵着她的手这才笑问了两句,“这就算出气了?” “总比不打要好。”她哼了哼,许家长房里几个儿子,只有许长宁一个出色的,“偏偏你那好友许长宁不会做生意。我打听了,他在禁军里做司法参宫是个规矩的脾气。花钱是公子哥的脾气,赚钱却是清高士子脾气。你让他管帐是极可靠,但你平常一直接济他是不是?我听说他本来和家里闹翻了去从军。最近一两年回京城做官,家里刚有了几封书信。”她眨眨眼,“他穷得很吧?” 他笑了,只能点头道:“他是考律科入仕的很是有材。就是平常花销得多了些。” 她啧啧摇头,他也笑道:“大半读律科的难免失之僵硬,只看律法。这于百姓却是好事。” “也对。但你看许文修多精明?他被我打了也从没提过。”她很是满意。 这就是自知活该的意思。 第二天她约了傅九一起出门。他虽然诧异她半点不在乎叫人知道,但他就更不在乎。再说,寒食清明的时候,结伴出行的公子和娘子们多了。临安城满城飞花,为避开春季纷飞满城的柳絮花粉,引起喘不上气的病症,戴斗笠帽纱的贵家公子比比皆是。 但她的车停在了桂花坊的大街上,她下车又含笑斜眼地看他:“这里来过吧?谢才子就住在这里呢。” 他沉默,终于知道上当了。 “来找侬娘子?我听说她退职出宫后也在这里租了屋子。和谢平生已经是写了婚书,只准备成亲了。”他无奈问着,“何必叫我来?回京城,我可再没有见过她。” “谢平生是殿试弃考的士子 ,如今和赵若愚一样在家待罪。我哪里能直接找他问?我只能找侬娘子。但是——” 她在大街边上软语央求着,抚着他跨下的马颈长毛不让他催马离开,再三说,“我可不是吃醋才故意哄你来。因为侬娘子一定也不肯说殿试的事。但你不仅是——” 因为他没好气的脸色,她没敢说你们是旧情人,“你对她有恩,她又是极会交际懂世故的人。连我当初在赵一明的庄子里第一眼都不能不喜欢她。只要你还是范宰相这主考官的外孙。她会告诉你的…” 他觉得这话还听得顺耳,瞟瞟她,面纱下讨好的模样儿实在是娇俏又可爱,没办法忍心拒绝。他下马前还再三约定:“不要指桑骂槐,乱吃醋。否则我走了。” 354从此无心爱良夜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笑着应了。果然寻到宅子进了门,侬秋声见着有傅九同来,就把殿试上的事全都仔细说了。临别只奇怪:“你们怎么同来?不怕叫人看到?” “那下回我一个人来?”她赶紧挤开他,陪笑,“我怕交情不够,你不让我进门呢。” 傅九觉得眼睛要瞎,她对着他就厉害,对着侬秋生这情敌就这样巴结?眼里还有他吗?侬秋声想了想:“我快要成亲了。你要不要送礼。” “…送。”她哑然后立时堆起一脸的笑。委婉问清了侬娘子想要什么礼物。侬秋声用极欣赏的眼神注视郑娘子,同样委婉暗示了她想要黄犁木的家具。 倒叫傅九在一边听得无语。 她出门上车还在婉叹:“谢士子也好穷。你看侬娘子还在愁着租了屋子,办了婚事,成亲后家里没结实好用的家具。” “他是私生子。苏家老爷死了你看苏家兄妹绝没有要认他的意思。这也好。若非没有家族依靠,可以自已决定,也没办法在考试前就写了婚书娶她做正妻。这也是难得。他以往的府试卷子,我外祖是读过的。我在外祖的书房里见过。” “咦?”她意外。 “你也明白了?殿试主考官看过他以往的卷子就是赏识他,就算是糊名考殿试,只要他进了第一轮,最后揭名评定名次的时候无论如何应该是有榜上有功名的。” “但…但他弃考了。”赵若愚弃考是有谋划,谢平生弃考只要听了汪孺人母女和侬秋声三人的话一对证,就知道他完全就是偶然。 “所以他配得上侬秋声。”他在马背上笑着。 她点了点头,又问:“昨天你和婉然说话了?说得很开心吧?” “…”他瞪她,真是事情办完了就翻脸。 她觉得半点也没错,她又没吃侬秋声的醋,看他方才那一脸笑意全是为了侬秋声所托得人而欣慰吧? 初恋的感情真好。 +++++++++++++ 深夜,她坐在马车里,揭着一条门帘子缝向外窥探。 冯虎一贯地坐在她的车辕上不出声。沉默看着漆黑的宫门。逢紫忍笑,差一点要问, 姑娘你跟踪了傅九公子两天,这是为了什么? “姑娘,这是要等傅九公子出宫?”她不敢说姑娘你这样会把傅公子吓走的。 “不是,等官家。” “什么?” 丫头惊呆,她却又喝了半盏茶,伸手捏食盒子里的枣糕吃。尝出是吕妈妈的手艺送给张 干娘的。她满嘴余香,顿时觉得不进宫在家里呆着,让张夫人请吕妈妈过来长住让她吃吃喝喝也是好的。 郑大公子可以去做太监么。 但车上不说逢紫惊呆了,连冯虎也回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你是不是前几天在宫里被吓蠢了?说什么胡话呢?等官家? 选德殿上,内侍、宫女早退得无影无踪,灯光照出殿中书桌前站着的男女人影。 官家要去学士院,还得和宠妃张娘娘解释清楚,免得张娘娘吃范文存的醋。 他眼带柔情,执着她的双手玩笑着:“少说两句罢。范文存要是听说了。必又要来诉苦 说宫人们背后议论他。拿着这事做借口索要朕的藏书。对了,今晚他当值,昨日在太上皇的德寿宫圣宴上又醉酒。朕实在忧心他在学士院不小心火烛——得去看看。” 说着,他笑着松手,她知道范文存不同他人,学士院的年轻学士也不一样。他们都是年轻得意,在宫中遍阅藏书,与官家诗书夜对,将来要放出去做一方转运司或是监司郡守,监守地方。实为皇帝的 肱股之臣。 她又拉住他,把手一招。洪老监几步上殿,送上黑绡银松纹的轻披。 “起风了。”她为他系上,他柔声道:“你着人点戏吧,朕回来就到。” 宫灯引着官家出殿,横过了选德殿前的长宫道。自始自终,陛下并没有多看一眼廊下立着的卢开音。而卢开音一直低着头,立在选殿德的朵殿廊下。 她这两日住关在程美人的宫中,外传是入宫探视照顾宫妃保了平宁侯府的颜面,今日又去了韦太皇太后薨逝后空着的寿安殿,殿中省也传了张娘娘诏命说是为韦太皇太后作法事,请了以往太皇太后跟前的女官来安排。 可谓是用心良苦。到了晚上,她终于被提来侯审了。 陛下就在选德殿中,宫监们长长的“陛下起驾——”声传来,卢开音从始至终也未抬头窥看。 朵殿名唤妙安,妙安殿檐下押着她的四名宫人有两名裙装肩裹御仙花纹红帔,是从九品红霞帔,另两名肩裹紫霞帔为正九品,皆是英雪殿心腹人,挽迟女官为首立在四人之前。挽迟自然知道娘娘这样安排有她的道理。瞥眼见得这位永宁郡夫人立在廊中已经大半个时辰,从容镇定,仪态端方,灯光斜照,她发髻边垂落的凤口钗珠串都纹丝未动,浅金侧影如烛泪滴在地砖上凝固了一般。 此妇,半点不像是困在宫中被娘娘故意观察了两天的阶下囚。 挽迟暗暗纳罕又心生忧虑。难怪都传说平宁侯府两位如今能在太上皇和官家之间左右逢源,全是因为这位卢四夫人十多年前的明慧决断。但…再看到这位夫人菱花脸,弯月眉,双眸似晶。年纪时的姿色竟然还在郑二娘子之上。如今三十余与淑妃相当,却比淑妃还多了三分书香气,比张娘娘多了三分贵气雍容。 尤其她这身郡夫人诰命服是紫褐底绣翠绿海涛纹,本是有些老气,腰身裁剪宽大,在她身上却只让人觉得体态如月夜流光,衣裳的华美处一一毕现。 挽迟到底还年轻,忍不住揣测着她在檐下阴影里的神色,她的年纪与陛下很是般配。郭皇后不在就真是一对壁人。 永定郡夫人…她真的对陛下无意? “夫人,还请移步。娘娘召见夫人。” “是。”她微微一转,“多谢张内人。” 张挽迟有些不安。陛下还在殿前的宫道上行走,而这位夫人一直垂着头,官家笔直向前,脚步沉稳,洪老档莫名感觉到了紧张,没忍住陪笑宽解着:“往日这样的良夜,官家总是说太后原来的宫室流香殿有一处高楼。在楼上看月是极好的。陛下今日要不要看看——” “…” 官家没有出声,沉着脸向殿门走去。半点没有回头看看的意思。再不会回头去看朵殿上的永定郡夫人。洪老档再不敢说。老太监的眼角儿一瞥,就看到卢四夫人终于被女官引进殿了,连他难免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的眼神乌沉沉,陛下知道卢四夫人离他不过只有一百步之遥。 至于陛下的心意——老太监精乖,只看陛下两番召见郑选女,而傅大人屡屡使出卢四夫人如何如何的招数,陛下就半途而废。谁还不知道陛下只不过觉得郑选女和卢四夫人是同母姐妹才有偶生兴致罢了。 只不过,德寿宫倒罢了,郑选女以后还是不要进太和宫的好。否则陛下总会临幸她的。 355任他明月下西楼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坐在马车里,等着官家因为殿试泄题的事召她进宫。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仿佛是海面上升起一样天空蓝得发黑,月儿金黄金黄的。 傅九在干什么呢?她托着腮倚窗想着。就因为官家喜欢卢四夫人,她觉得进太和宫做内库官是一件太难的事了。傅九要是知道她在宫门外应该会来看看,劝劝她? “姑娘?”逢紫没听清她在喃喃自语什么。 “没事,我就是有事想和傅九商量一下。”她得再另想个稳妥法子才能决定这进宫的事。冯虎抱着马鞭倚在车辕上,看她两眼没出声,逢紫能明白他的意思,傅九公子是什么人?这种大事本应该和大公子商量才对。更何况和他能商量出什么结果? 他必是不喜欢二姑娘进宫的。只不过早知道她会碰钉子才没非拦着不可罢了——让她自己吃亏自己醒悟去。 只不过,逢紫看着姑娘皱着小脸。一看就是不死心的模样。 宫里的傅九知道她在宫门外,一改常态并不敢出宫找她。 “去找找集英殿上听差的小黄。” 他打发着丁良等心腹人,到处找内侍小黄,为的只是以防万一不能被郑娘子发现殿试的真相——赵若愚弃考有他傅九公子故意相逼的份。 好不容易找到了小黄叮嘱了几句不要泄漏,他在集英殿的侧廊上,凑巧看到了张相公和张大公子,他想离开也被堵住了路,难免就只能躲在宫柱后苦笑。 张文宪寻了张相公能有什么事?瞟着看着父子俩在说话,张文宪已经跪下来了。 “父亲,还请救救她——” “你——”| “儿子已经成婚生子,和她再无关系。但她如今下场却是我当初负了她——” 张相公那恼怒的模样,连傅九都同情。张大公子多少年没主动和亲爹说话了?张相公再刚强今天必定是高兴的。但张大公子如今这番却一定还是为了燕国公夫人。他一猜就明白,张娘娘明摆着不可能真审永宁郡夫人,如此一来所有的罪都是燕国公夫人一人担了。指不定就是个抄家流放甚至问谋逆的重罪。 他可不想看人家父子为了当初的张文宪与燕国公夫人姐弟恋吵架,想想就翻了两处廊道,又翻了集英殿的后墙居然平平安安退出来。没有被内侍、宫卫们发现。他深知这几天圣寿弄得宫中人人疲倦。人心也玩耍散了。今天轮值宫人们就难免懈怠下来了。 “大人。” 他止步,却还是郑二娘子在宫外等着不走的事。他暗忖着今天晚上换个班在宫里值通宵决不和她碰面,但又担心她专等着他等了个空明天要发脾气。但想想还是笑了:“张娘娘要审卢四夫人了?卢夫人在宫中,郑娘子自然绝没有机会得陛下的青眼。官家不会召她的。” 小内侍轻声:“大人,范学士像是在和她说话。” “…”范文存这混帐。必要惹出事来。但他眼下没功夫去宫外。真正的麻烦还是泄题的李贺!他是巴不得陛下一心只关心卢四夫人,庇护卢四夫人,不记得这泄题的事才好。 但偏偏不可能。 连郑二娘子上回在家门口水仙巷和他作别时,听着他这话都笑:“陛下要是这样的人。卢四夫人还看不上他呢。连我也要小瞧陛下了。” “…”所以你与她二人身为女子不顾情份但顾利害的性子才是真姐妹?他晒笑后暗中想着,也绝不会说出来惹她恼。 ++++++++++ 挽迟引着卢四夫人走到选德殿正殿,卢开音不经意看着远处流香殿中的楼阁。 十多年前,她在吴贵妃宫中第一次遇上了赵慎 。那时有湛蓝的夜,浅金圆月,她第一回见到官家,就是在那流香殿西楼上… 她还记得那一夜她拜别吴妃,下楼离开时,赵慎竟然也同时告辞。在后面追上唤了一声:“开音妹妹——” “殿下。”她的羞涩喜色从眼睛里露点出来了罢?但她却只记得赵慎含笑看着她的眼神,还有遍地的月光,浮动的花圃幽香。偏偏话还没说上,庄王亦下楼跟在了后面,笑道: “开音妹妹要回太皇太后的殿上去?下一回何时再来看月?你在母妃面前说起燕京金宫里的旧事,母妃听得都入神了。难得留你这样久。” “妾身不敢。殿下谬赞了。” 她连忙施礼。建国公赵慎与庄王皆是养子,庄王是从小在吴妃膝下为子,赵慎的养母张婕妤病逝后才被吴妃收养。他自然让庄王一步,便沉默下来。卢开音看他一眼微咬唇,赵慎似有所觉,庄王暗示让他离开时,他便含糊笑着只当没听懂。 三人一起走在宫道上,他微侧头再看她,她不敢出声只微微一笑。四目交汇,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眼睛里只看得到西楼宫檐上的月光了。 连庄王的唠叨声都仿佛是嫦娥在唱吴刚伐桂的新曲一般… 只可惜路程太短,而宫中眼睛太多。 方出了吴妃的流香殿。在殿门前的宫道岔口,她谨慎地落后两步,早早告辞离开。赵慎微噫,眼透不舍像是开口想说什么,看看她再看看身后三十步外跟着的宫人和太监们,他还是沉默了。 庄王眼带不满:“正是中秋佳期。连陛下也在小西湖与宰执们摆宴同乐。何必担心?” 赵慎知道他的用意,卢开音同样也知道。韦太后一直盼着皇上生亲孙子,对他们这两位养孙都不亲近。这也是皇上一直没有立东宫的原因。赵慎看她两眼,而这位刚从北方回来的卢氏女却极得韦太后的喜爱,方一到临安城就被召进宫来,不仅因为献印封了郡夫人,韦太后还留她在了寿安殿上做女官日日陪伴。 庄王早听说了宫中传闻,前几天陛下去寿安殿上请安,韦太后和陛下说过:“当年哀家还在北边做贵妃的时候,这孩子刚满月就被抱进宫里来拜见皇后,哀家还亲手抱过她。哀家给她手腕上挂着平安 金索子她如今还戴着,说是多亏那索子保佑她平安回来。” “自然是母后的福气保着她了。”陛下听得也欢喜。 “也难为了她。你父皇闲时到我宫中,说有意让这孩子做太孙妃呢…若是北方没有丢,你父皇还在…” +++++++++++ “开音妹妹何必着急?”庄王在宫道上拉了她的袖子,卢开音微微色变,冷淡忍耐着抽回袖来,道:“恐太皇太后要安寝了。妾身要去侍奉。” 庄王又上前一步,赵慎连忙劝了一句:“皇兄——恐怕吓着妹妹了。” 356任他明月下西楼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庄王只能讪笑放手。赵慎这才对她道:“母妃这里的月色在宫中最美。下回有机会,再请妹妹一起赏月吧。” +++++++++++ 多年后,卢开音宫中待审,她在选殿德前看了看流香殿耸起的高楼宫檐,恍惚回忆起,从那一日不到一年韦太后渐渐病重,在病榻上问她亲事,想让她嫁给庄王。 而她磕头泣诉,选择了表弟程飞鹏。从此离宫回到平宁侯府。 此事惹得叔父和舅父皆是大怒:“这是太后有意选庄王为皇太子!陛下至孝,必定会奉太后之意的!你…程、卢两家的前程,你竟然半点不顾!” 她却立定在家中,沉默不语。那怕被舅母、婶母们怀疑她私下与程飞鹏暗通曲款,私订终身。堂兄妹表姐弟讥笑不已。她也未曾辩白。直到她成婚,接着韦太后病逝,陛下才在朝会上表露:“朕早有意于建国公为太子。太后不许,才一直拖延。” “莫非你在寿安殿时,早就看出陛下的心意与太后不一样?”舅舅平宁侯费尽思量,到底私下召她到书房,问她为何当初不择建国公为婿反看中表弟程飞鹏,“飞鹏与你不般配!我是他亲老子,也是你亲舅舅。你说实话,我知道你不是溺于私情之人。我必不与飞鹏说这些。” 她无奈回答:“父亲言重。媳妇与飞鹏夫妻情重。只不过太后有意庄王,却未尝询问侄女是否属意建国公。皇帝陛下有意建国公却未必属意侄女日后为东宫妃。侄女若择了建国公,陛下反倒以为建国公机谋太过,与侄女暗结私情以讨好韦太后了。” 平宁侯只能嗟叹。她反倒安慰:“父亲,如此未尝不是好事。父亲是太上皇的旧臣,如今新皇登基难免有一朝天子一朝臣之忧,但侯府未曾与庄王联姻。正是体察太上皇的心意,于东宫亦有拥立之功。父亲与二叔皆是盛年,本应该再得新皇重用才是。” “只能如此想了!可惜了你这孩子…叫我对不起你母亲和你外祖母!打从你生下来满月进宫,你外 祖母时时就在念叨盼着你长成做太孙妃,将来做皇后…” 而自建国公一月受封皇子,三月受封东宫,第二年登基继位。卢家叔父以至卢、程两家叔伯婶母们与各房兄弟姐妹纷纷对她改颜相向,深加钦佩,人人皆是庆幸不已觉得死里逃生。 只因自赵慎登基,庄王爷被贬至明州,一年不到就病逝了。 而她与程飞鹏也成亲一年,夫妻恩爱,如果说她有一瞬间的后悔。也许是官家登基前郭太子妃的病逝。 “这就是命。”她含笑。在佛堂与母亲叹着,“母亲,这就是我的命。”她终归是做了不皇后,“但我保住了卢家和程家。我们母女在家中也算是真正有立足之地了。” 佛灯下,母亲早已着了灰尼衣,捻珠念佛,母亲不问她也不回答。在她与程飞鹏成亲前几日,母亲在京城灵隐寺遇上到了赵慎。被赐了一银盒子香药。在他登基后又蒙吴太后送来了一盒。 但也就是如此,她得了两银盒香药后一言未发也未回应,赵慎就再未有所赏赐了。 银药盒里是一张圆香药饼,饼面錾刻着一副高楼秋月图。正是流香殿西楼。她偶尔独自打了这香药盒时,还能回忆起最后和陛下相见的一幕, “下回有机会,再与开音妹妹西楼赏月罢。” “妾身惶恐。”她曲身施礼,微抬起的眼中闪过了羞涩的笑意。他使了个眼色,避开了庄王爷与她相视而笑:“再值良夜,便与妹妹再见。” 然而那一别就不再见。 良夜如水,选德殿前的卢四夫人切断了回忆,她垂了眼,不再看月。这一刻,赵慎踏出选德殿门,直视着漆黑漫长的宫道,在宫灯的引路下他笔直向和宁门附近的学士院走去。流香楼上的明月便在他的身后渐渐远去,只余宫道上的摇晃的宫灯点点。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这就是他赐给她两只香药盒里刻着的诗。 +++++++++ 郑归音在宫门外,看到太和宫宫檐楼上的月儿,渐渐沉到云后面隐去了。 “你巴不得我进宫见驾是吧?”她坐在车辕边哧了范文存一句,赶他离开。 “哼哼。如何?我早说过让你别进宫。你不答应就是想接近陛下争宠。你看陛下已是见过你两回了——害怕了吧。所以我说,女人家就应该早早出嫁回家呆着不是?” 她用眼睛往死里瞪他。他挥挥袖子作风流才子样,得意着,“你哄骗映风倒罢了。公主爱他他还可以做个驸马也不亏。你想和张淑真争宠?我告诉你绝没有可能——” 在她快要气炸的时候,他嬉皮笑脸,“如何,和我联手?我去谋内库官,你和映风成亲给我做个内宅管帐目的副手。我们是亲戚了泉州那边的事我只问你。”他方才贼眉鼠眼溜出宫门,如今左右看看躲在马车门边,左手半藏在袖子边给她比了个数目,“你们泉州私商交多少进库,你拿总,他们孝敬你的我不问。我还按这个数给映风回扣。这笔钱单做你每年的衣裳脂粉钱——不少了吧?” “…”她用死鱼眼睛瞪着他,半晌才把眼珠子转动起来,“你就拿定我不如你是吧?我不方便进宫不方便争个官位,所以连捞钱也不如你范学士?” “…我是三榜连中,天下数万士子里争了头名的状元学士。你呢?选女试只有良家子和商家子可以登籍。最出色都被映风挑去了太和宫。在德寿宫就已经差了一筹,况且凭你的才色在德寿宫里也肯定也得不了第一。你弹曲都能错指法!” 范文存极狡猾,不论男女只论本事,拿住了要害堵得她翻白眼,连冯虎都笑了出来,逢紫躲在一边忍笑不敢出声。 最后她气极骂了一句:“胡说!能读书的士子,有几人是家无恒产?几万士子不就是和选女们一样都是良家子和换籍商家子出身了?况且我就是争一个内库官,又不要当娘娘我犯得着得第一?” “你自知不如许娘子婉然美貌?”范小学士就等着她跳坑,立时诘问,不待她回答已是一个箭步跳到空档,他仰望云后月影,青衫拓落,文袖飘飘,手中雪白折扇忽展,在他身后和宁门宫檐悬月终于冲出云雾辉照四方,让她看得目瞪口呆。 他在她面前转了半圈,回眸一笑居然也是百英千俊,让她眼睛都要瞎,他大笑着:“朝廷取士,除 了文章还要主考官亲眼相看德行与脸容、身形,再由陛下最后定夺。不瞒娘子——下官亦是士子里的潘安,才子里的宋玉——!论文章我是状元,论美貌下官也是第一。” 又走近收扇施礼,“在下别号窃荷——京城四公子之一。娘子可听说过?” “滚蛋——!”不够美貌不够有才华只会捞钱的她恼羞成怒,暗中痛骂傅九不给走门路不取她做第一,看着范文存这样宰相家里凭才华考出来的状元就更讨厌,她叉腰大骂作泼妇状。 “你这样粗鲁,映风会被公主抢走的。”他怜惜地看了她两眼,胜券在握假惺惺,“我不和娘子你计较——以后也是亲戚了。小弟这里备着娘子成亲时的大礼必不让你失望。” 说罢,在她咆哮之前,他飞快地溜回了和宁门边的小门内,“你快回去吧,不可能了——” 她喘着粗气憋红了脸,逢紫小心翼翼上来劝解,她委屈又悲伤地看着丫头:“我才不回家成亲!要是输给他!我会被活活气死——” 357集英殿的争风吃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姑娘…” 丫头没办法,由着她盘脚坐在车里冒坏水,苦思冥想如何对付范小学士,如何狠狠扇他的脸。说到底她对范文存突然出现落井下石并不意外,卑鄙小人不就是这德行?真正意外的是尉迟香兰竟然为了李贺深夜闯宫。 这才是天无绝人之路。她后来沾沾自喜地回忆。傅九也只能听着。谁叫他没敢出宫门? ++++++++++ 和宁门内,官家赵慎不过和她只有两重宫门之隔。离了选德殿后官家就一直沉默,洪老档连气都不敢出,随侍的内侍们只感觉到了官家今日有心事,都不敢出声。他走过了长长的宫道和几重殿阁,离得选德殿足够远,再拐弯就远远看到了东华门。 东华门外是和宁门。 两重宫门之间就是学士院,院门上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着。洪太监也怕官家改了主意要回去看看卢四夫人,免得张娘娘万一不体圣意把卢四夫人问出一个罪!但官家若是回去,谣言就得乱传,偏偏皇帝与外命妇是绝不能传出什么话的。 太上皇知道了会如何? 平宁侯府可是太上皇渡江立行在的靖难功臣之一。陛下突然止步,他骇然呆住。分明看到了陛下脸上抽搐的神情。 “陛下——!?” “无事。朕只是担心。”赵慎在宫禁幽暗中久久独立后,终于叹着,“差个人去学士院看看。朕实在忧心范文存又睡着了。闹出了火烛之事。这几天圣寿。各司疲惫。宫侍们难免懒散了些。也怪不得他们。” 洪太监几乎要落泪,陛下真正担心的是谁他心里明白。但陛下就是这隐忍不出声的性子。老太监立 时挥手便有个小太监赶紧跑去了,陛下才转身道:“去淑妃的殿里。” 洪老太监早有准备,连忙叫人带路,绕开了选德殿宫门不让张修媛看到。选德殿是陛下的书斋,退朝后可以召近臣,也可以召宫妃,深夜也在此殿作“翰林夜对”,召学士院里轮值学士如范文存这样的年轻宠臣来说话谈诗论词,商谈国事。 翰林学士院设在内廷宫中,这是造源于唐时武后所创的旧制北门学士制了。 洪老档是官家潜邸做小宦官时是读过书的,心里处有丘壑。但他绝不敢问官家近一年为何如此宠爱张修媛,为她升位份倒也罢了。连傅淑妃怀孕也不愿意当着她的面去看看?还出宫绕一个大圈子去瑞珠宫。这也是太过了… 再想想前几天集英殿里赵若愚弃考的事,他就更是闭紧嘴巴。官家如何处置赵若愚,还没有决定。 洪老档只记得,几天前,官家也是路过了学士院,要去集英殿看士子们殿试。听得殿试士子们还在挑灯写卷子。官家体恤士子们,在途中便命赐食。 ++++++++ “官家,我已经按官家的吩咐叫办了。御厨送热汤食去集英殿了。” 洪老档陪笑说闲话,“主持殿试的范宰相并张宰相两位相公,还有考官、巡官都谢了赐。这是官家的慈心。官家赐给诸举人的汤食,再过一刻御厨备齐也会送过去了。官家看要不要亲自去——” “少说嘴了。又是张相公让你来说。让朕去集英殿?”他缓步踏着一地月霜,摇头,“这本是宰相之事。朕去了。言官明日又要上奏本。让范相公和他在就好。” 洪太监不敢开口了,张相公在文才上不及范相公,为防被范相公左右取士名次才想请官家亲自去主持,官家心里明白。他身为潜邸旧人只是暗中欣慰又感叹: 官家这样宠爱张修媛也没到涉及大事的地步? 按说,张修媛当年未进宫时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官家其实是不喜的。进宫几年也是平淡。只因为她恃才傲物,大比之年曾经在闺中写出策论,这文章在应试士子中公推第一,她放言过此生只在黄金榜上寻婿,非是贡元、解元、状元连中魁首的大才子不嫁… 皇帝并不是她的佳婿。 如今这一年全是渐渐全变了,陛下隔三岔五就要去英雪殿。淑妃的瑞珠宫反是少去了。 “陛下,淑妃娘娘已是确诊有孕了!”内侍省里主管太医局的都知提举池太监飞跑来,堆着一张老脸磕头报喜。洪老档暗骂着马屁精。 “去看看淑妃吧。”去集英殿之前,赵慎同样先去了瑞珠宫看,却没坐,只站了站,因为各府国戚夫人们早就入了宫,给傅淑妃问安。 “陛下,这是来看卢四夫人的?” “胡说!还不闭嘴!下回再不带你这糊涂丫头进宫!”瑞珠宫中满座是女眷,范宰相老夫人并有诰命的儿媳妇,李副相老夫人并有诰命的儿媳妇,张宰相府的大夫人汤氏、还有公侯宗亲等各府女眷见得帝驾,纷纷起身恭迎,总有几个糊涂小娘子悄悄说糊涂话。气得长辈们不轻,暗恨着回去一顿家法打死这丫头。 然而长辈们也有糊涂的。尤其是范宰相老夫人斜了小女儿范夫人一眼,暗忖怎么她就偏要说亲家大姐儿淑妃怀了龙胎不是好事? 皇帝这不是来了? 官家就是为了平息这样的疑虑,刻意来了,在殿上当着众人之面说了两句话,就离开。女眷们也不觉得这是官家不喜淑妃怀孕,只认为是为了避开各府女眷与外命妇。平宁侯府世子妇卢四夫人成婚前和官家的旧事无人敢提,但谁又没听说过?陛下这才是守礼呢。 范老夫人又斜了小女儿一眼,就她天天怀疑陛下刻意庇护卢开音。劝着淑妃不要参合审燕国公夫人的案子。这不是把宫中权柄拱手让出? 范夫人向来不和老娘辩理,唯有暗叹。 而傅淑妃在宫中多年,同样明白官家的性子。 “以官家的细心体贴,这不是为了来看我。这是因为婶母你姓范,给范相公一点体面。” 淑妃借着起身更衣,拉着同样是第二次进宫的范夫人在内殿说了话,怆然着,“我也一直不敢怀。 直到九弟这回在明州的差事办得好。又有了采花使的内职。眼看要做驸马。我才停了药。没料着官家还是不喜…以为我在争皇后位…” 358集英殿的争风吃醋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淑妃当然是在争皇后位。郑二娘子可不傻,她瞧着淑妃姻亲家的公子范文存从宫里溜出来到了她的车边,立时防备:“干什么?” “我可是你的恩师!”范小学士大言不惭,“你参选的时候,谁召你面答的?谁给你机会在采花使跟前露脸的,谁保着你进德寿宫的?” “我是张娘娘的人。”她义正辞严,不理会他隐晦地套近乎,坚持划清界限,“你不要想拉拢我!”当她不知道这几天范夫人天天进瑞珠宫探望淑妃? 她可是再不能得罪张娘娘了,还要想办法表忠心。所以她本来在宫门外等着傅九老是不见人有些沮丧,突然又心情好了。 傅九还是不要来找她为好。她和他不太熟,为人又腼腆不好意思也让他滚蛋。否则,难道叫她套话,打听他母亲范夫人前几天殿试那夜在瑞珠宫和淑妃有什么密谋? ++++++++++++++++ “娘娘,先平安生下来。生下来后,还有一争的余地。要是隐瞒怀孕失了宠。就全没了。”范夫人在内殿僻静处安慰淑妃。 “…本宫明白。九弟的话是至理。” “娘娘多虑了。”范夫人在这时只能劝着,“官家自幼入宫,性子内敛。他面上对郭娘娘所生三个嫡皇子不也是淡淡?但心里却是疼着他们三个没娘的孩子。所以宫中一直未再有皇子诞生。但如今程美人怀孕在前,况且只要是亲骨肉,官家没有不爱的。三位皇子都长成了,难道再立一位新皇后就能动了他们的皇嫡子之位?” 但她心里想着,官家正是如此为三位嫡皇子担忧。所以不愿意立傅淑妃为皇后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至于程美人同样是没听娘家的告诫怀了胎——以后没有卢四夫人在太和宫、德寿宫为她铺路,她就算是生了皇子恐怕连四妃之位都得不到。 “娘娘,娘娘这是刚怀孕的时候就传出了消息。一切还有转机。” 范夫人劝说。真要按淑妃的心思,等官家立了淑妃做皇后,再出这个怀胎消息。恐怕这孩子未必能平安生产。 傅淑妃轻拭了泪:“九弟他劝我装病让出宫务我不应。是我糊涂。哪料到程美人那边早盯着,把我怀孕的风声放了出来。” “程美人——她如今与卢四夫人相争,已不足为虑。娘娘放心。”范夫人点醒。 淑妃听得此言,也是有了几分笑意,握着她的手点头:“同样有孕本宫让她一步又如何?如此一来,平宁侯爷必要犹豫,程美人是庶女却是他的亲女儿,岂有不盼自家女儿做皇后?” “但平宁侯夫人和卢家是绝不愿意的。卢四夫人自然也不愿意。他们自相争斗…”范夫人含蓄笑着,欣慰看着淑妃。这大姐儿果然还是当年的模样。面上温和心思明慧。 “正是如此。”淑妃唇边笑意又多了三分,“官家既早有意让张昭仪主持宫务了。我怀了胎交出凤印算是我自己功成身退。”话里透出一抹苦涩后,范夫人手里的暖意传过来,她银月般的脸盘上终于溢出了平和安定之意,紧握范夫人的手,“立嫡立长。如果官家立大皇子为太子。我也就罢了。做不做皇后也罢了。总有我一个太妃的位置。但太上皇看着是喜欢二皇子。陛下就犹豫。我们两家也不可能现在去保二皇子。就只有自保了。” 范夫人回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娘娘明断。” 殿试这一夜。宫中的集英殿里士子们都在奋笔疾书,殿内廊下盘坐着举子赵若愚,他起身接过热汤食,送汤的小内侍小黄就轻声开口,他听到了一句话: “赵公子若是金榜题名,郑选女就要为阶下囚了。” 他不动声色,但那汤面险些烫着了彼此的手,他不知道谁来传这话但隐约能猜到——傅映风。 传话的内侍小黄心里同情着,得了赵才子一句回话后,步步退后,忙着要回去向傅大人禀告讨重赏。 集英殿上灯火通明。那时的官家还在射殿。“他怎么说的?”傅映风在射殿外,立等着回话,重赏 后问着。 小黄当然是他差去的。只因为宫里的泄题流言他早得到了消息,才想出了这个让赵若愚弃考的法子保住郑家。谁叫郑家和泄题有关的事,他也叫人打听到了?连宫里小黄都知道郑家了。小黄深知傅大人的担忧,试题的消息是开考后,他悄悄来禀告傅大人的。 “大人。殿试的试题出来了。是仁宗年间的税赋题。小的打听了,最初的流言并不是说殿试泄题。是说郑家在押题,但一传十十传百就变了。” “…传流言的人,必定是料到了最后会这样传。” “是,大人。小的问了几个宫人。最开始是在玉津御园的月瑶楼大宴里。宴上有几个宫里押班和内人,还有御史台里的两名御史。他们都听说了这流言。然后传开了。所以小的推测,最开始应该是茶酒司里的黄院子或是青衣传的。” 一听茶酒司的青衣,傅九脑中一瞬间闪过了纪鸾玉的身影,必定是这妇人。她和郑归音那就是争夺许文修结了仇?他想着有些叹,纪鸾玉也罢了郑二姑娘当初是怎么个笨蛋居然瞎了眼看上许文修呢?如今纪鸾玉对付郑姑娘散播泄题的谣言,而这事绝拿不着纪鸾玉证据,小黄内侍又上前附耳说了一句:“小的听说郑家的押题——” 他意外皱眉后喃喃念着:“天意从来高难问?这算是什么押题?”然而连这话都传出来了,郑家就危险了。他想了想,拉着小黄走开几步又向小黄吩咐了几句。小内侍吓一跳睁大眼看他,他点头表示没错。 “重重有赏。” “小的马上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不是叫他传递小抄在殿试里舞弊。小内侍没有 什么不敢的。当即溜回了集英殿,在阶下耐心瞅着机会,等着御厨送热汤食来。那时候方便他去和赵若愚说一句话。“赵公子若是金榜题名,郑选女就要为阶下囚了。” +++++++++ 小黄如今来向傅大人回报此事,自问是大功告成。但小宦官心里也暗暗嘀咕:傅都管果然和赵才子 有仇啊。故意说这话来恐吓他。这不是明摆着要逼人家弃考? 赵若愚喝了几口御赐的热汤,放下后盘坐在条案前执笔写文。 他何尝不知道他要是没中,郑家押题的事就是空穴来风。但他要是中了。郑家就难得洗清了。 殿外,小内侍一脸唏嘘着回道:“大人,赵士子说,天意难违。该他中的还是得中。” 这一听,赵士子就是不受威胁不肯弃考的意思?傅映风却是毫不意外地笑了。小内侍拿人钱财还在想着提醒一句:“大人。赵才子是太上皇看中的宗亲,是一定要中的。” 这事他能不知道吗?他用这样的眼神觑了小内侍一眼,暗示着这小子为了郑归音的安全就应该弃考不是?“依我看,这大半夜地来殿试,他装病退考岂不是一个好法子?” 人家凭什么要为了郑选女弃考,弃了大好前程?小内侍嘀咕着,但傅大人哪里会错?赶紧陪笑点头,果然,大人又赏了他一个塞满珍珠子的小荷包,小声吩咐:“今天这事,谁也不许说。” “大人还信不过小的?小的为大人办了多少年的差了——”小内侍赶紧表忠心,“打从先太子妃提拔了我家老爹——” “但要是宫中选试,你遇上郑选女。她来问你今日殿试的事…” 听到这一句,小内侍眼中露出了恍然之色心里也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选女争风吃醋的事?郑选女要进驸马府里做妾的事,他也听说过。 “小的一定据实回答!”他紧抓着珠袋子,这不就是破坏人家感情吗?这一手太卑鄙了。但比起殿试大典泄题抓到砍脑袋,这些争风吃醋的小事简直是不值一提。他笑嘻嘻一身轻松。 359集英殿的争风吃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还在宫门口?”难道是等他?傅九一听范文存在宫外门和郑选女说话,他其实有些担心。但他还是绝不出宫。 当初集英殿逼赵若愚弃考有他的份。他本来的打算是,离间计只要用到位,杀人不见血的很是能让他心情舒爽。 丁良是知情人,此时默默看着公子犯愁躲在宫里不肯出去,觉得他家公子谈恋爱的时候,越来越没底线了。以往他最喜欢的不就是带着家将们大打出手?在长安大街上以气势凶狠吓退情敌闹得满城风雨自以为得意?现在这样的诡计百出,鬼鬼祟祟,这也是临安城鼎鼎大名的世家公子? 郑二姑娘是怎么看上他们家公子的? “范文存这小子——”傅九在选德殿附近团团转,万一这小子嘴多嘴漏,把他在前几开殿试里暗中威胁赵若愚的事告诉了郑归音,岂不是大伤他的颜面? 他并没有料到会有尉迟香兰闯宫的事。更没料到被官家亲自撞上了。他只是料到范文存那小子轮值时乱逛会被官家捉个正着。 “官家去了哪里?淑妃殿上?” “大人,官家去学士院了。” 这一听,傅九就笑了。因为郑娘子得了陛下不类好人的评语心有不甘,见驾时必要谨慎。所以她一旦知道陛下在附近就会在宫门前避开,应该是要回家了。 后来,他就后悔笑得太早。 +++++++++++++++++ 今夜,官家不打算回转去选德殿,为的不想让张昭仪伤心,怀疑他和卢四夫人有旧情。他到底不放心范文存轮值时睡觉失了火,还是去了一趟东华门外的学士院。东华门还开着,内侍们提灯引路到了宫门附近,果然就看到了贼人。 范小学士入更后不值班,鬼鬼祟祟出了学士院,趴在和宁边的小门上向外看。 他是在看郑二姑娘有没有被他刺激得哭哭啼啼回家去,便忘记了身后。内侍们安安静静,没有一个出声提醒,反正也不会如何。 谁不知道范小学士太会讨官家的喜,官家对三位皇子、对亲侄子秀王世孙都不及对他,恨不得把他当自己的亲弟一样。 “这又是做什么?”官家失笑,解了自己的披风,披了范小学士的肩上,把他吓了一跳,范文存一回头就傻眼了,没料着官家刚差人来查岗,现在又亲自过来了。他连忙谢恩又讪笑着禀告道:“臣…臣听说李太白的诗才是仰吞月华精魂而来。所以就吸一点。” “…”赵慎默默抬头,看看了天上的月亮,再看看面前的宫门门缝,他挥挥手让内侍们退得远远的,范小学士顿时嘻笑了,在披风里缩头缩脑地小声道:“臣有了诗作,想写一写宫禁里月色。所谓是宫花寂寞红——” 当着皇帝说宫怨诗,你是觉得朕对你太宽和了?然而赵慎还是想努力做一个好皇帝,沉思着:“你有奏本?朕记得三年前就放过一回宫女了。” “臣没有奏本。臣的诗作正是要颂圣之作。典故取自仁宗年间。红叶飘诗出宫禁的佳话。官家的仁心唯有仁宗陛下可比美。”范文存拍马屁是顺嘴就来,难怪得陛下欢心。 红叶传诗是寂寞宫女写诗在枫叶上,从水渠流出宫禁后被一位举子拾到,这事传出来,仁宗皇帝就召了举子进来,又问宫里是谁写的诗。然后让他们结为了夫妻。当真是仁君。至于仁宗陛下在史书上也有强抢美貌人妻进宫不放的记载,就不需要讨论了。 范文存开始抑扬顿挫地拍马屁:“月色玲珑照玉阶。圣君慈恩悬银汉。叶色似火流天河——” 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明摆着是搪塞心虚,赵慎想装着上当都没办法,负手笑道:“罢了。你就实话上奏吧。今日殿试宫禁暂不落锁。是哪一殿的美貌内人从宫外回来。要从门前路过?你在这里窥看美人——朕不怪罪你。” 陛下表示他很通情达理。 “臣是哪样的人吗?” 他坚决摇头。然而小门缝里传来了守门宫卫们的小声议论声,赵慎斜眼看他,他还是坚持摇头,顺便把身子死死堵在了门缝上。 和宁门外两队禁卫脚步声垢,像是有人离队走出几步在议论。这就是宫门外有了闲人。但门外没有骂声,禁军居然没有驱赶。听着也在看热闹的样子,陛下在宫里住了几十年当年也是扒过宫门门缝的,知道这动静听起来绝不是宫中内人办差回宫。 他环视一周,,内侍们早退得远远的,小宫门内漆黑,范小学士瞧出了皇帝的意思,赶紧道:“官家,集英殿朵殿上,诸位考官正在批阅试卷合议名次,臣陪官家去看看?臣的祖父老糊涂了,没有官家那怎么行?” “…听说你最近没跪祠堂了不是?”赵慎没好气摆摆手,他只能让开,官家却正听到了宫外传来了熟悉的女子声音。 “外面是…郑家的女儿?”他愕然,范小学士肃然:“臣不认识她,不知道。” 他看他一眼,范小学士再解释:“以前是在采花使的船上见过。但已经忘记了。岂不就是不认识?” 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小子在朕面前一个劲吹嘘郑家女儿美貌、有才情、会赌酒、嫁妆多,配傅驸马做妾很是妥当。一来安抚了郑家的冤枉,二来也能顺利安抚各地私商。三来,方便公主的母家潘府补了亏空。这叫是不认识?官家也懒得骂,让范小学生充当柱子挡住他,他亲自站在了门缝边一看。这时就看到了正在吵嘴的两位美人。 他一怔皱眉,怎么前几天出了弃考的赵若愚和谢平生,今日又有闯宫的女子? 郑归音同样揉了揉眼睛,在宫门前看到了一位熟悉的美人。她吓得跳下车,拉住了尉迟香兰,一番争论后,她拖着她往回走:“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来这里有用吗——?你可是大家娘子!你娘要知道了会羞死!李副相老夫人白疼你了——” 在宫禁前闹出事来,丢人还是小事,这娘子就不用指望过第二轮了。她眼睛扫过了尉迟香兰的身后 ,看到了她坐来的马车竟然不是李家而是范宰相家,车窗紧闭。 她心中一闪,就明了有人在背后给这尉迟娘子出主意!为的就是泄题之事! 为的就是把范宰相从泄题事件里摘出来。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一起在宫门前闹大了把郑家也借机摘干净,殊不知宫门内还有一双眼。官家瞧着了她皱眉:“她怎么在宫外?”这时辰,良家女子不是早就应该滚蛋回家?果然就不类好人。 陛下突然生了念头,趁着这机会直接夺了这郑娘子的德寿宫选女资格才对! 360郑娘子的能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什么,郑娘子闯宫?”傅九在宫里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脸色立变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跺脚苦笑,“她这是想叫陛下看看她是个蠢好人?” 郑娘子可不仅是如此,她还想叫张娘娘知道她的忠心和能干呢。谁叫她得罪了陛下又得罪了宠妃娘娘?傅九这时就后悔没有去宫门见她,结果她和尉迟香兰那傻瓜娘子一起闹出这事?他当机立断,在宫禁一角抓着李贺厉声叮嘱: “记住了?所有的事你都装不知道!平常怎么就怎样!陛下已经怀疑你了。如今不动声色就在观察你。叫陛下觉得你和香兰一样忠厚老实不知道变通。相信你是无意泄题。你才有一条生路。” “可是香兰——”李贺急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简直是做梦。多亏傅九深知这兄弟的性情,反倒忍耐劝道:“有范文存在。你不用管。香兰有郑娘子照顾,事事会顺利的。” 到底是最后一句话说服了李贺,他毕竟知道泄题是大罪,眼带湿润看他:“傅九,你为了我叫郑娘子出这个头?我早看出你喜欢她。” “…”傅九只能苦笑。怎么可能?李贺这混账敢泄题,再死上三回他也不会和她提。但他沉着脸:“要不是她提醒我,我都不知道你惹出这样大的事!” 李贺更是感动: “傅九,我打自知道是我捅的漏子就只求不连累家里,但她是张娘娘的人。她如果看在你的面上帮我一回,我不谢你傅九,我记得她这情份。如今这宫里——是张昭仪说了算。” 傅九顺便就帮着郑二姑娘拉了个人情:“你记得就好!” 她如今还得罪了张娘娘呢。能指望她?谁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要利用这事?指不定还会暗算淑妃。他这时就巴不是她是因为在宫门外等他等久了在发脾气。 但自知这不可能。他丢下这小子,就开始在宫中为郑娘子乱来的事奔忙擦屁股。 外面尉迟香兰正在吵着:“郑娘子你放手。我要等李贺那小子出来!我要问他,是不是他把我改名刘香兰的事说出去的!” 这两人都是参选过了第一轮的选女,在月色下自然是姿容出色。她就看到尉迟香兰脸上有巴掌印,像是被她老娘打了耳光。难道此女方才一下车,就瞪她:“是不是你把我参选改名的事说出去的?” 她震惊后立时摇头:“我没有!不是我。”| “那就是李贺——!”尉迟香兰跳下车就向宫里走,“我要进宫去找他!让他今晚就给我个交代!否则我回不了家。他也别想回家!” 她一瞬间明白尉迟香兰就是要闹大了,和她打的主意是一样的。否则不单是李副相府、范宰相府都牵涉进泄题案,连尉迟家也完了。她连忙回头,给冯虎一个眼色,又对逢紫说了一句:“你们不要来。” 在逢紫和冯虎还莫明的时候,她居然跳下车就追上去嚷着拦香兰: “等一下!你进不了宫——” 和宁门前的禁卫不知她们什么到底身份,隔着宫门,赵慎认得郑归音,另一位女子却不认得,但说的话却能听明白。 “找李贺?”他疑惑着回头看范文存:“你家的人?” 范小学士苦着脸,不知道要怎么回话。谁让尉迟香兰坐的是范宰相府的马车? “李贺今年在宫门轮值?”官家问着,范文存果然清楚:无奈道:“明天才是。今天还在选德殿轮值。” 禁卫们都在观望,陈强、齐安也在宫外办差未归,马都头听到了风声,悄悄差了人去寻傅大人禀告这件事,却一时找不到傅副都管人在何处。 宫门外,冯虎在车辕踞坐着。看着郑归音在力气上明显不是尉迟香兰的对手,反被这武官家的女儿拖着向宫门走。他半点没有上去拦的意思,反而对着急的逢紫道:“…好男不和女斗。”他才不去动手。又想了想,“女人打架,这样官家就被吸引来了?听说宫里有女相扑手。”他委婉地表示,官家 也许好这一口,所以咱们二娘子投官家所好? “…”逢紫看着二娘子那灰头土脸抱着尉迟香兰的腰,还被人家拖着走的样子,也迟疑了,但二娘子方才说,官家一定会召她回去。问殿试试题的事。 此时的郑归音心里乐开了花。她不用见陛下了。殿试的事也能解决。这回傅九还得欠她一个大人情呢。尉迟香兰这事要不是傅九出的主事,她绝不相信。 傅九半点没想让她掺合进来,一路在宫中奔忙就暗暗叫苦。按理她见着这样的事就应该避开才对。如今为了她,他也顾不上淑妃了。 趁着宫侍们疲倦各处都懈怠,倩九一路来到了选德殿,殿中张修媛主座,请了永宁郡夫人侧坐。到得宫人奉上香茶,张娘娘温和笑道:“夫人宽心。太上皇和太后有旨,官家让我问一问罢了。”又道,“宫门未关,夫人坐一坐即可出宫回府。” 卢四夫人含笑谢过。张修媛揭盖吹茶时,双眸在雾气袖衣间打量这位候府世子夫人,暗中惊艳。卢四夫人生得一张绝美菱花面,脸长肤白,眼神沉静。如今生儿育女并不算是极出色美人。但三十岁的妇人,美的不是容色而是风华。 夜深露重,她的诰命服上披着一件秋香色的背子,发髻上簪着缕丝金钗子,宁静端坐。窗外月光斜照入殿,淌过了两女之间的玉砖地,莹光流动璀璨如银汉。 不知怎么,这卢氏美人让张修媛想起了宫中立秋时的风俗,想起了立秋节令官嘴里的那一声轻叹。带来一宫秋凉。 每年立秋前,宫中节令官照例在朝会大宫殿的玉阶边栽下的一棵枫树,等得立秋日秋风吹去了三四片落叶的时候,节令官就会按宫中礼仪上殿向皇帝禀告: “秋来矣——” 春殿灯下,卢开音的美隔绝了时光,她就是风吹叶落时在宫城上空悠长回荡的那一声:秋来矣… 秋风起,便是霜华满殿。 连挽迟押着她来,如今也在一边窥着这位大名鼎鼎的高门仕女。这位被两位皇子争相想立为太子妃 的卢四夫人,只觉唯一能与她相比美的,反倒是京城里有名的枫叶公子傅映风。 “胡说!”张修媛事后在英雪殿中啐笑着,她可是见过傅九公子的风采的。那是盛秋时节的红枫,燃烧过山峦,烧尽了临安城,烧得倾城倾心的那种怒放的秋色… 而卢四夫人却是宫城中无处不可见的秋意。 张修媛在卢四夫人面前笑着,说的都是旧宫闲话。她早听了赵慎的口气,知道他亲自问了郑归音,亲自确认永宁郡夫人十多年前献上的八宝印是真。他为了旧情都做到了这份上。她何必再问? “听说韦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卢夫人和燕国公夫人时有交往。这回的事。卢四夫人可有什么话要为她说的?” 卢开音暗叹了一口气,傅映风和她交换的条件里就有这一条,她道:“臣妾并无话要说。” 张修媛满意笑了。挽迟在这一边听得大喜。燕国公夫人完了,郑大公子这回必要被陛下大用。暗暗又啐着那郑家二姑娘这回占了大便宜了。 +++++++++ 宫外的郑二娘子倒是早知道,张娘娘怎么可能放过燕国公夫人。所以她拿定了今晚张娘娘一定会捞她和尉迟香兰一把。 她是不怕进宫的。宫里不是还有傅九?她一边被尉迟香兰的力气倒拖着差点在地上爬,一面自我安慰地想,就算她在参选进宫的事上有失算,被范文存嘲笑小看,但傅九还是会觉得她真是又聪明又美貌特别有能耐吧? 361郑娘子的能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知道她奸猾,却绝不敢指望她一定有本事在泄题这样的大事上帮帮尉迟香兰替李贺免了这场祸。他敢盼着她千万别掺合就行。 好在他自己算计精明,赶在选德殿外恰就听到了消息。 “张娘娘叫人去德寿宫提燕国公夫人?” 小内侍悄悄来报了信。他顿时一笑:“果然如此了。” 这样棘手的差事哪个衙门的禁军敢领?要知道,主持宫务的权柄可不仅是指女官、内侍,多多少少就会有几位禁军里的小统制去投靠宠妃做个亲信,或是天武官都管如他傅映风。他不就是淑妃的人? 要说张娘娘,她在宫里真正差得动的还只是张文宪和他驼院的人。 禁军里的大小十几位统制还在观看风象呢。 但这不就是他帮着郑二姑娘在张娘娘面前扭转印象时候?他拿了主意,微咳一声进了选德殿朵殿,走到前廊上,请英雪殿内侍回禀:“下官天武军副都官傅映风,愿意为娘娘走这一趟。” “淑妃的弟弟在殿外侯着?”张昭仪听得心腹人的轻声禀告,吃了一惊,来禀报的内侍都觉得这是六月天下大雪,见了鬼了。 淑妃的弟弟来投靠张娘娘?他去太后手上要人,这不就是来交投名状? 卢四夫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耐心沉默,倒是挽迟谨慎,亲自移步到外面看了看,确认了是淑妃的弟弟,她这才到了娘娘身边极轻声:“怕是郑二娘子?”她自问是昧着良心说了这一句,她只是不想辜负郑大公子托来人情让她为二妹求情。之所以说这一句,那是因为她深知娘娘绝不会相信。 这不是傻吗?娘娘会相信郑二娘子用美人计把他拉过来了? 张昭仪哑然,觉得这真的不太可能…?傅九公子以前的情人是谁连她都知道,那是京城第一美人侬秋声。他现在的说亲的对像更是了不得,那可是长公主。 然而傅映风早有算计,否则他明知道淑妃不主持宫务还去把卢四夫人押到宫中?张昭仪看到了眼前 的卢四夫人,她突然就犹豫了。郑二娘子可是卢四夫人的亲妹妹,难道那郑娘子不是看起来那样土土蠢蠢的讨厌人,反而是杀人不见血的厉害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就请傅大人人走一趟吧。” 张娘娘转眼便有了决定,让淑妃的弟弟去找太后要人,这样的事何乐而不为? +++++++++++++ 天武官傅都管的身影催马从东便门里出来,吓了郑二姑娘一路。她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错,却腾不出手来揉一揉,她只能瞪大眼睛用力向东便门方向着。 和宁门和东便门是最近的两处宫门,但间隔也并不近。两队骑马的天武官们驰出,火把照出傅九紫袄金腰带的颀长身影。太上皇所居德寿宫号称北大内,官家所居太和宫号称南大内,两处大内以城中一条御道相连,两侧是临安民坊、内廷与外朝的官衙。 此时御道边上依旧有两宫内侍往来。宫灯摇晃。 “大人——”陈强与齐安带了两队天武官随行,皆有不安,“陛下真要去见太后?” “犯不着。待我们到德寿宫的时候,恐怕太后正把人送过来。我们半路接着就行了。”他早有谋见,否则何必设这个局,“论这些事,张娘娘进宫也不过三年又是刚主持宫务——” 张娘娘在宫里呆得不够长,不如他知道太后的性情。 他如今唯一愁的就是别人。 “那是郑娘子——?” “…太远,下官看不清。”连齐安也没敢承认看清了就是她没错!那不就是闯宫门的傻瓜? 他只能长吧一声,催马小跑着:“陛下就在和宁门?” “是。大人。” 郑娘子明摆着不知道陛下和范文存都在宫门里看着。唯一能安慰傅映风的是看,她在宫门前那灰头土脸的模样,陛下也不可能看上她。 “我们走——!”他反倒催马离开,向德寿宫急驰而去。把燕国公夫人带过来才是上策。 +++++++++++ 宫中偏僻一角,燕国公夫人静静呆在囚室里。她和卢四夫人截然不一样,诰命服已经被剥掉,一品国夫人的诰命礼冠撞下,她早已经发乱钗落,脸色灰白。平常打理得极好像是三十岁美妇的容色露出原本的岁月。 一点油灯,她盘坐在粗木短榻上。 吱的一声,门开处站着佟掌司,这位老女官绷着生硬的脸,宣旨: “太后旨意,遣韦盘娘去大内,由张修媛查问!” 在太后这里,张淑真还没有举行正式的昭仪封典,那还就是修媛。燕国公夫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准备走吧。夫人。” 呆怔片刻后,佟夫人催她接旨,她终于反应了过来:“不…我不能去…太后!佟春花!我要求见太后——!” 佟掌司讨厌人家叫她那有点俗气的闺名,但燕国公夫人已经唤了几十年从没有改过. 然而此时的赵韦氏从榻上摔跌了下来,嘶声叫着:“太后——!臣妾绝没有想陷害吴世孙。我根本不知道那枚文昌印!是有人陷害臣妾!臣妾冤枉——!” 佟掌司眉头皱起,一挥手让内人上前堵嘴,燕国公夫人大怒挣扎,两个内人被打了后,门外又进来了两位掌仪司的内人。眼看着她要被捉住,燕国公夫人突然又闭了嘴,只是在喘气。 骤然的寂静像是雷雨前的漆黑压抑,窗外飞檐下的铁马激烈撞击着,檐上的层云奔流不息。漆黑的夜里,云后的月亮隐藏了起来。屋中一点残灯摇曳,韦盘娘在宫中呼风唤雨多年,在这一刻恢复了镇定。 她从地上爬起,凌厉怒视,那四名内人居然也不敢上前。只是回头看佟掌司。 “在乔宅,我让玉郎在乔宅里和吴世孙说起八宝印只是玩笑。臣妾冤枉——” 她看着佟掌司,声音沙哑,四目对视间,赵韦底终于是低头,僵硬深施一礼,“佟夫人,还请夫人为臣妾在太后面前辩白一句。” 佟春花并没有多少得意,看着赵韦氏乱发髻里散落出来的一络络白发,她反是有了苍凉之感。忍不住怨了她一句:“你——太后屡次言语敲打,让夫人你断了撒钱豪赌、断了卖爵。这皆是取祸之道!便是有几个面首养一些普通人家的子弟厚赏他的父母,留他们在府里陪伴也罢。太后就是想保全你!你落得如此,你以为太后的颜面还存了几分——!?” 362过宫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在宫门外,一边拖着尉迟香兰,一面苦命地感慨着她在乔宅里布下的第三个连环套,拉进太后的内侄孙吴襄,本来足以把公主和张修媛全套住,让她们都无法抽身而退。如此妙计落空都怪郑锦文! 如今,这真假印之案仅成了燕国公夫人和张修媛了结私怨的一桩贵妇艳事。 官家在宫门后看着她,突然问范文存:“你方才说什么?” “臣说——”他赶紧凑上来又重说了一回,总之就是郑家二娘子不是个好人。在泉州有做外室的传闻 ,在明州也有看中傅九还因嫉妒陷害了另一位选女钱氏。如此这般。官家倒没有多言,早就知道此女贪权恋势,不类好人。 但似乎还超出他的想象,官家连夺她的选女资格都懒得管了。谁叫德寿宫采花使是自己的亲侄子。他觉得侄子就算是把真美人都让给了太和宫,也不能对太上皇太不孝尽挑些上不了台盘的村女? 范文存看出陛下的神色,知道郑娘子在官家里眼里已经不是“贪财恋势,不类好人”而已经是“且蠢且奸的妖女” “罢了。”果然,他淡然一语打断。 “是,陛下。”他暗暗得意。没料着陛下一个寻思,突然睨他失笑:“你想说什么?选女第一朕记得是许氏。” 官家你这是中了郑二娘子的计!范文存差点没跳起来,许婉然不就是郑二娘子一伙的?然而他嘴上就赶紧陪笑,正经劝道:“陛下应纳此女。赵若愚与傅映风皆曾上奏提起泉州苏氏,广州温氏,明州许氏——陛下,臣记得许氏的母亲是广州温氏出身。父母皆是海商大族。陛下以为如何?” 郑娘子向来知道就算是在商人选女里,她也绝不是最出挑的一个,许姑娘她从来都是很喜欢很巴结的。傅九这亲点许婉然的采花使就更清楚了。他顺利押解了赵韦氏回宫,在宫中终于与她相逢,在乱纷纷中还提醒她:“你第二轮选试不要指望了。” “…什么?”她瞪大眼睛,完全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她不是有张娘娘做靠山,否则她这样辛苦为了什么?选殿德外,他终于没好气笑着啐她:“你做梦呢!淑妃十来年都没掌控宫务,她甫一掌权多的人是盯着!少不了有几个刺头出来…”他没有说完,这些刺头当然是要掂掂张娘娘的份量,一不小心张淑真这权柄一年内都抓不稳。 “张娘娘不是有我?”她就更不明白了,“我不是帮着她?” “…”他半晌无语。 这姑娘完全不明白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她眨巴眼,狡猾地冲他笑了:“宫里最大的刺头是佟掌司吧?我就知道她看我不顺眼。” ++++++++++ 德寿宫中,佟掌司现在也隐约猜出几成内情,早对郑二娘子有十二分地看不起。赵韦氏被出囚室,宫门前果然就有马车等待,远远还能看到御街上摇曳的宫灯,出了德寿宫御桥的 尽头就是张修媛所住的南大内了。燕国公夫人至今还记得当年张淑真怨恨看着她的眼神。 那宰相府的娘子问她:“你欲害吾兄乎——?” 全因为张文宪那一日回来,突然向父亲提起想娶孀妇燕国公夫人为妻,结果父子翻脸,闹得满城风雨。张文宪被从太学里革了出来。 父子相争,便是于张宰相也绝无好处。不能齐家何以为宰执治国。 张淑真为了平息纷乱亲自出来求了兄长:“大兄,我想进宫为妃。难道要外人说兄长是为了我,才和燕国公夫人相交攀 附以求取方便?若她不是在京城里早有风流之名便是她长了大兄你十岁,我求父亲答应你们成亲又如何?” 然而父子反目已经是难以挽回。那宰相府的娘子突然坐车在西湖边拦了她的去路,问她:“你欲害吾兄乎——?” “娘子为何如此说?我对令兄确实诚心相待。娘子还真明察——” 她那日上香归来,在佛前已许下洗尽铅华只愿为张家妇的心愿,不以为虞下车见礼,张姑娘却高坐 车门边,玉手半揭门帘,半点不像是未出阁的内宅娘子,她眼带寒光冷笑着,“夫人你久历世事难道要装作不知?大兄不过是因为学业难以精进,久受父亲苛责,他才与父亲借这门亲事争吵。也不过是因为他与父亲不和,他才自暴自弃与你相交。否则——他是张府嫡长子,各府仕女不慕为何徇钟情于声色狼籍的夫人你?” 那相府娘子有一双冰魄般的双眼,不仅是日后得封英雪殿。那时也让她心腑寒凉。 这几年失了去了张文宪 ,她多少次午夜梦回,喃喃地推醒新欢潘玉郎:“玉郎…你为了什么赖在我这里不去呢?” “家里有什么趣?老爷子天天训斥,父亲自己还不读书倒骂我。我懒得回去!” 玉郎一边翻身一边咕噜着,转眼又伸手抱过她睡着了。 然而张文宪不是潘玉郎。 她心知肚明,所以这些年也总有几夜睁眼到天明只为了思索:是她负了张文宪 ,还是张文宪负了他?她在梦里总是回到西湖断桥边,张淑真坐在车内,冷笑道:“夫人,我已经问过郑锦文此人,你数年前不仅欲招他进府还向他索取财物。他献出一处京城园子并两名外蕃少年才得以脱身。夫人——你以为这件事还能向我大兄隐瞒多少,那园子我听说名为乔宅?” 她连连发问,不欲她回答,而她也羞愧恼怒到无话可说,只听着: “夫人,难道是因为郑锦文到了我父亲府中为门客,你故意欺我大兄?” “夫人,你对郑锦文尤有旧情?” “夫人,此事你自去和大兄说罢——!|” +++++++++++ “落到张修媛手上,我死都落不到一个好死。” 韦盘娘从佟夫人嘴里,这才知道傅淑妃竟然怀胎了,不理宫务,“张娘娘审我——?原来是我死到临头。”她凄然而笑,仿佛绝望般垂下了头,直直地立在了半明半暗的囚室中。 眼见得燕国公夫人面带死灰,额头散落出丝丝白发,佟掌司眼带不忍。 363过宫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难道是郑家那位娘子在闯宫?这是什么事?!叫人去宫门前看看,”张修媛抬头看殿外,果然乌云滚动,仿佛是要下雨了一样。她想起今夜没有月色可赏了。送走了卢四夫人,她如今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难免有了些喜色:“来人,去问一问天武官那边,什么时候把那贱人——把燕国公夫人解押过来?” “娘娘。府里大公子从驼院差了人来见娘娘。捎句话…” “打回去——!”张修媛冷着眼,让挽迟出去一句话就打发了张文宪差来的黄院子老内侍,“让大公子想想家里的老父,想想妻儿,想想嫂子有多不容易!” 郑娘子确实在闯宫,宫门前的安静僵持让她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禁卫不来捉她们?她当然不知道,因为禁卫知道陛下在宫门后,不敢擅自作主。而宫门后的陛下看到了卢四夫人平平安安地从东便门出宫。他转头看去,洪老档特意过来禀告,指着:“陛下,就是那里。娘娘问清就着人送走了。” 陛下远远凝视着,去往东便门的宫道上果然来了引路的四盏宫灯,又来了押后的四盏宫灯。在灯光中似乎确实有一个久违的外命妇人影。但一如郑二娘子没办法在和宁门看清东便门的傅九出宫,他也看不清永宁郡夫人。 因着陛下这样在黑暗里沉默不语,范文存暗自认定陛下一定是在痴痴地看旧情人,却因为身为帝王无法与慧眼识真龙的美人再续旧情,当真是魂断神伤。 陛下真是圣君圣心。身为京城四公子之一的范文存觉得要是换了他,必要是山陵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待他再瞟过一眼那八盏宫灯,立时没有了感动小声在心里骂着:张淑真真是奸妃。知道这永定郡夫人不可能进宫再得宠,事事都做得极漂亮。送出宫还差了八位内人! 真是不要脸! 和宁门外的郑二娘子同样是一肚子气不服,明明和大刘贵妃一起勾结的除了燕国公夫人,还有卢四 夫人。怎么她就如此轻易脱身。 而她郑二还得在官家面前眼睛都不眨撒谎说:“一定是真印!”就差没说卢四夫人是无辜的,我们就要把家产让给她那也是心甘情愿! 她暗暗骂着自己是个怂包。再想想郑锦文和她说过的,张娘娘当初赶走燕国公夫人的手段,她觉得还是佩服的。 “所谓冰炭不能同炉。张相公怎么可能和燕国公夫人联姻?” 郑锦文就差没说张大公子的书是白读了,因为连他都觉得张文宪不容易,“相公对大公子太严苛了。若是我早就离家出走不回来了。” “…”她觉得郑锦文真是没有感情居然离家出走,惹得他骂她:“糊涂!张相公让我进府入书房,专司理财经济上的建言。为的是官家的内库。燕国公夫人处处捞钱为的是敬到德寿宫中,供太上皇在宫中享用。张相公可是陛下的人!她这一手倒不是自己想的,你问问傅九,当年秦国公专权十余年几乎篡位谋逆不过就是竭天下之财而尽入宫中让陛下享受。三十年前东京城中两帝北狩被抓到五国城,不也是因为如此?” 她不得不点头。因为不服气,又贼眼溜溜向郑大公子打听:“燕国公夫人是不是特别喜欢你这样没到手的美男子?” “…” ++++++++++++ 看着曾经权倾京城的燕国公夫人,念着这几十年的交情,佟夫人叹道: “太后要避开。淑妃交出了宫务。不送你去大理寺和刑部是为了保全你宗妇国戚的体面。难道你想被长公主审问?为了保住潘玉郎,公主不会让你开口。太后已经给你留了一条生路。张修媛那里反倒好一些——” 突地,这国夫人又抬头,双眼发出了骇人的光亮, “太后——!臣妾一时色迷心窍辜负了太后多年的慈恩。但…太后知我!我想见文宪一面!我只想 见文宪一面!” 她跪了下来,直挺挺地,那怕是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披撒,脂粉斑离,眼角的皱纹绽开,她凄厉在德寿宫中叫道,“太后娘娘——!求太后让臣妾再见文宪一面,臣妾就死而无怨——!” 轰隆一声惊雷滚过。张文宪也跪在了宰相府的书房外:“父亲,求你救她一救!” 气得张相公把手中的书摔下,推开房门痛骂道:“逆子!?你已经是成婚有子的人了!你想过你媳妇?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 “儿子只求她活命!只求她活命!是儿子弃了她——!” ++++++++ 选殿德中,挽迟暗叹气觉得娘娘说得对,大公子应该想想家里人。 但也觉得可怜。 毕竟大公子没成婚前就遇上了韦盘娘。只是这年纪差了十四五岁差得太大了些,女大男小。反常即为妖。这是相公苦心劝说的。 “父亲自己也有小妾!”当年大公子和张相公争吵时,什么话都拿出来吵了,“父亲与寇夫人相差三十许又如何?父亲可还记得母亲——?母亲与父亲患难夫妻,贫寒不弃。那寇玉生难道不是为了贪恋父亲如今的权势和家业?” 相公一个耳光甩在了儿子脸上,持着门杆做家法往死里打。 相公哪里肯答应这门亲事?挽迟如今回想着心软不敢和娘娘言,论门第,这一男一女何尝不是门当户对。若是叫他们离开京城随他们罢了… 然而再看看张淑真坐在了朵殿上,琉璃水晶灯照出她面上片片阴影,挽迟忍住了泪水。不论是老爷或是燕国公夫人都不可能离开京城。全是因为老夫人去逝后,大公子不时与相公争吵。三公子也没有多少天资。相公就有了偏爱庶子之心。 为了挽回大公子和相公的父子之情,娘娘才断然决定进宫。 “有我在宫中,父亲自然要想想他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不得不多提携教导大兄和弟弟。也做不得扶 妾为妻的事。若是不进宫,有寇夫人在父亲也未必记得母亲了。” 娘娘厌恶燕国公夫人就如同厌恶寇夫人。 然而娘娘在宫中三年久不得宠,相公还是被说动了,要扶寇夫人为正妻。 364过宫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什么陛下在东华门?越是如此,越叫人去暗暗看看,看到若是郑娘子闹出什么事就唤她进宫来。本宫问一问就罢了。总不能逼得郑锦文倒向寇玉生她们母子三人。”张娘娘听得宫门生变,并不意外,出了殿试泄题的风声还没有结果怎么会没有变故。她淡笑自若,“此事自有官家操心。本宫却深知郑锦文心里只有郑家。若是大兄也是如此。不仅父亲欢喜就连我…” 她就不用进宫了。 挽迟只能无言陪伴,张娘娘独走在朵殿中,突然止步伸手取了银柄灯挑子去拨九灯铜架上的烛火,她连忙上前:“娘娘小心火星子灼了手。” 张娘娘转眸笑着:“听说郑锦文不让她妹妹进宫?” 所以娘娘你亦不喜郑二姑娘吗?丫头闪过了这个念头,更为娘娘难过了。然而张淑真毕竟张淑真:“本宫倒想看看。这郑娘子是不是真有几分用能叫陛下回心转意?” 她真劝动了淑妃的弟弟? ++++++++++++ 佟掌司亲自带人押着马车,押解燕国公夫人到大内来受审。然而方走在半路,看到了傅映风的天武官一行人纵马驰来。 “怎么是天武官?”内人们不意外南大内张娘娘有胆量差了人来催太后,然而见得远处火光里灯笼打着:天武军这三字,她们却相顾失色,“张娘娘好高明的手段,竟然使得动傅都管!那可是淑妃娘娘的弟弟!” “本来以为差不动人,我才亲自送来也算是个人情,也好为她求个情。如今看来倒是小看张修媛了。”佟掌司微皱眉,看向陈内人,陈内人轻轻点头:“夫人,也许有那郑氏女的原因。” “此女可恨。”佟夫人不喜欢郑二姑娘。 赵韦氏在马车里看得真切,看到竟然是傅映风来押她进宫,她突然也有了惧意,在车内里求道:“ 佟夫人,臣妾知罪。但臣妾侍候太后从来忠心耿耿。还求太后救臣妾…” “晚了——!|陛下差了人来,接走了卢四夫人。那郑娘子又是她的亲妹妹,一口认定宫里的是真印。”佟夫人到底也是觉得无望了。 “什么?”赵韦氏没料到事情如此变化。她们不是姐妹不和? “再者,人人知道潘玉郎身上和你轿上的都是假印。偏偏吴世孙说潘玉即确实问过这枚印,当时你们在乔宅里吃酒赌钱,听到你们说这件事的还不下五六人! 这些公子哥皆是各公侯府没出息的子弟。这两天已经被太后暗暗召进宫来问清,痛骂了一顿。夺了他们身上的推恩封诰。 “你还有什么可辩——?”佟夫人挥手命内人们下马,走到车前也不禁叹着,“太后不是不保你。是难以保你——!”她伸手一指,御道边骑影重重,眼看着傅九的天武官们已经近了,他身上的紫袄金腰带被火光照得闪闪发亮,“淑妃也容你不得!” “臣妾冤枉——臣妾——”她含泪哀求着。 “夫人你糊涂了!”陈内人不忍再听,抢白一句。佟夫人伸你一拦,兔死狐悲长叹一声,知道她太大意了,“你得罪的是郑家——泉州郑家!” 傅九驰近,刚一勒刀便听得这一句。 ++++++++++ 郑二姑娘曾经说:“我知道太后殿上的方老内人不喜欢我。但董老内人挺喜欢我的。” “…不可能。”他那时正为她担心,心里没好气,直接瞪了回去,“她们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刺头。” 原来她竟然是刺头了!?郑二姑娘那时刚刚平安出御园,觉得自己有骨气有辩材,临危不惧结果反是个刺头?她很是伤心。 她以为老太太们都应该喜欢她的。比如张夫人就很喜欢她。 “张夫人喜欢的是你爹。不是你。”他觉得理解 了郑锦文,有时候郑二姑娘蠢得没办法交谈。但 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理,她不满道:“你喜欢我,就会喜欢郑锦文?我觉得你挺不喜欢他的。” 确实也没错。 “难道你不喜欢郑锦文是回为你其实根本不喜欢我?” 郑娘子脸皮厚,把喜欢不喜欢转了好几圈,他只能闭嘴。 斗嘴他赢不了郑归音,但他觉得这是在让着她,如今护着她也是理所当然。 ++++++++++ 火把照路,在御道边拦着囚车,除了德寿宫的禁军与小黄门们,他不动声色暗瞟了佟夫人和几位内人,瞧出了她们的神色果然是记着燕国公夫人的老交情。 典仪陈内人是佟夫人的心腹女官,平常也与燕国公夫人不和。但如今却觉得她实在冤枉。谁不明白燕国公夫人不过是支枪,夹在了公主和太后之间? 甚至是官家和太后之间? “佟妈妈。”他笑着招呼。 “竟然是你来。你不用和我寻个理由乱哄人,按规矩我不会问。下官给傅大人见礼了——”佟夫人恭敬见礼完毕,他也无奈,这佟妈妈就是精明不肯讲情面。 方才他下马的时候。她还故意转身,在车前对燕国公夫人低声着: “尤其那郑娘子——太后命人审她,她供出你多年前抢了郑家的乔宅,还说了你和潘玉郎之事。惹得公主和太后皆都没脸,陛下震怒!你还不明白?你陛下已经保下了卢四夫人!这郑娘子必也无事。出事就是你了——!” “郑…郑氏?”燕国公夫人出事到现在,才终于想明白,傅九翻身下马,拦在了她的囚车前时,正听她惊醒嘶声叫了起来,“我明白了!是郑锦文——臣妾知道了,太后——是郑锦文把印放进臣妾的桥子!潘玉郎被关在了月瑶楼,也是郑锦文买通了我的人,去他身上放了印!臣妾冤枉——!” “…夫人,辩不清的。” 陈内人没忍住插了一句。佟掌司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她便低了头。傅九与佟夫人见了礼,仿佛什么 都没听到。佟夫人倒也拿不着他和郑家有什么关系。官家总不可能无缘无故让郑家女给他为妾。 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为张淑真驱策。 他就是要让她惊疑不定,掀帘亲自看了看里面的犯人无误,居然也一笑开口:“国夫人,你没想过是卢四夫人和她亲妹妹联手,打从你抄了郑家就是中了圈套?” “卢四夫人?平宁侯府?为什么——” 傅九极精明只肯挑拨一句,佟夫人心中各种猜疑都息得一干二净。暗叹不语,她未尝没有这样怀疑。几位掌仪司的内人都是心里有数:因为平宁侯府程美人怀孕了。国夫人却劝太后在身边女官里再挑选一位女官为皇后。 韦盘娘把宫里的妃嫔都得罪了。 +++++++++ 郑二娘子当然知道,燕国公夫人若是被拿下,卢四夫人在宫里就少了一个大援。否则她何必对付这位命妇。傅九公子觉得她的手段还是太嫩太不够看。这是看不起燕国公夫人不是? 365不成器的娘子们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永定郡夫人这贱人害我?她竟然敢陷害我——? 燕国公夫人无法相信,“她以为她是谁?坤宁宫中有两位皇后登位皆靠了我的进言!程美人是庶女,她怀孕根本是隐瞒着她!侯夫人和卢家并不喜欢!” 佟夫人却深知她说的没有错,过去多年来卢四夫人对燕国公夫人可谓是恭敬非常,打从韦太后在寿安殿召她陪伴的时候,卢四夫人就一力结交这位韦太后的侄女了。 但如今不仅是程美人怀孕,淑妃亦已怀孕,宫中一切皆变。否则今日亲自来催着把人犯押进宫的人怎么会是傅都管? “佟夫人——”燕国公夫人看向佟掌司。她摇头:“宫中倾轧。本是常事。怪不了永定郡夫人一个外命妇。” 傅九听了就暗笑了。这是默认了。 佟夫人如他所知,多年来和燕国公夫人并不和。与永定郡夫人亦不和。 “内外命妇倒也罢了。这郑娘子不过是外人,只进了选女名单便如此播弄是非。”佟夫人转身上马,突然冷笑一声,在心里想着,“我倒要向太后请禀,由我亲自去报恩寺进行第二轮面答,会一会她!” 让她绝过不了第二轮。 傅九到底和佟夫人久已相识,听她这一声冷笑入耳就瞧出了她这盘算。他转头就打算告诉郑二姑娘。宫里除去了燕国公夫人还有佟夫人,她是对付不完的! ++++++++++ 郑娘子不担心,她吹嘘着:她有张娘娘呢。 “你还得想想陛下——!他也不喜欢你!”他这时居然不怕她参选三轮得了好评语又反悔,非要进宫争宠,反是愁着她被退选或是刷下来,她必定要哭着太没脸面。偏偏郑二姑娘听了立时不高兴,阴 阳怪气怼回来:“我还知道,长公主也不喜欢我呢。是不是呢傅驸马——?”她故意拖长了声。 “…”他只能道:“没旨意。我不是驸马。” 她哼了哼,从善如流转开另提一事:“陛下要是这样容易讨好,也没意思了。” 此时,她已经被捉进宫在选德殿朵殿外的侯见班房里坐着,亦是驾轻就熟地侯见,还和他语重心长,“倩九,咱们的前程是要谋一谋的。但不可心急。不说你单是我,必是梅花香尽苦寒来。” 她多的是手段扭转坏印象。 “…”看把你能得。还当自己是梅花仙女呢?除了脸蛋儿生得好模样儿有点像还有什么?他抱胸翻白眼,“你方才在宫门外,怎么不是这样?” 怂得像耗子。 “因为陛下在!吓死我了!”她惊悚不已,万没料到赵慎一直在宫门后。傅九幸灾乐祸:“你终算也知道了?” +++++++++++++ 东华门外,冯虎在车上看到东华门里有两队步军禁军走过来抓人的时候,有些意外。 “竟然来抓人了?” 方才僵持那样久,他还以为禁军们都是摆设了。 只因为姑娘们都不是好惹的。 尉迟香兰坐的车上挂着是范府的灯笼。除了马夫,跟着的仆从只有两个。但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仆从。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能耐打出范宰相府的名头。 而他们郑家的车上,足足挂了个三个灯笼。 第一盏灯上,用墨字写着“清河坊张”四字,这是张宰相府。郑大公子弄来让挂上的。 第二只灯笼上是“水仙巷洪宅”,这是洪太监府上。就在东便门外两条街。外人不知道,但大内的禁卫们岂能不知道? 第三盏,“水仙巷诰命康安宅”,这是康安县夫人张氏的新家。宅子在张夫人名下。他们家郑老爷 就算把亲事说定也只是个上门的老女婿。 有了这几盏灯笼,别说只是两个弱女子在宫门前拉拉扯扯说小话儿,就算是两个公子拿刀拿剑在这里大打出手,一时半会,东华门的禁卫也得迟疑不是? 禁卫也很为难,领队的史都头恰巧也是枢密院的荫官出身。他和李贺交好打小也认得尉迟香兰。 “那是香兰?”他觉得眼睛不瞎应该不可能看错。按以前两家的交情,他应该悄悄让她赶紧逃回去李枢密府里躲着。然后让李老夫人进宫来和张娘娘说说情,或是请淑妃出面。 但他们背后下旨的是官家。 官家在门缝里看着呢。 而另一位郑娘子他是亲眼见过的。毕竟傅九一怒在东便门外当街打庞表弟的事 ,他那天是亲眼看了一场热闹。岂能不记得这娘子是傅九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表妹? 史都头一咬牙,机灵地先绕过她们,上前把两台马车围住了准备拿人,惊动不小。 还没有关宫门,宫里还有命妇向淑妃请安,另有太医、供奉、棋画上人在里面,宫外御街两边是宰相执事堂,六部衙门等林林总总上百的衙门。还有不少官员没离开。 他们的小厮或是来接或是没走,都在宫门附近等着,但他们只能站在御道口红木叉子路障外,隔得太远。 连闹事的人是男是女都看不太清。只知道是两家宰相府有关的家人。 议论纷起,冯虎瞧瞧这动静便扶着逢紫下车,准备平生头一回被捉。 他压低声音:“这就是二娘子说的,可以去见官家了?” “…”逢紫完全说不出话来。因为尉迟香兰又已经冲回来了,他们家姑娘连跑带跌地追着劝着,那个狼狈劲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这二进宫是姑娘神机妙算,还是倒霉催的被连累了? 366不成器的娘子们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也觉得这回和尉迟姑娘进宫,进得真难看,再看到范府的车夫拦着不让禁卫靠近,车厢里一揭帘,果然又走出来一位娘子,连冯虎也吓了一跳。 “你们想干什么!?”尉迟香兰果然就中了史都头围梁救赵的诡计,她回头就冲了回来,一脚一个,居然被她踹倒了一个禁卫。 郑归音大惊失色,没功夫去同情傅映风的表妹贺双卿,车里的娘子居然是她。 难怪是宰相府的马车。 她跳脚去拦香兰,但就是拦不住。只能劝着:“尉迟姑娘,姑娘!你可是大家娘子——”尉迟娘子压根没听,她只能又恐吓:“李副相夫人今天来拜见淑妃了。就要从宫里出来!她要是看到了你要怎么办?范宰相夫人也要出宫了——” 她这时就有些手忙脚乱,暗想着傅九怎么还不回宫?她一个人没办法帮着他唱完这出戏。尉迟香兰闹起来是一流好手,扫尾摆平这事完全就是个拖后腿的。 她总算觉得除了男人都是废物,不成器的娘子们也很多。总之她最聪明。至于什么被家里人丢在船上不要了又被许文修、赵若愚接连移情别恋地抛弃看不上,这都不算事,越是在危险的地方闹起来她越兴奋不知不觉添加了她对自己的万分欣赏。 傅九要是再聪明一点就好了。但她也不会嫌弃他配不上她。她真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绝不是许文修那样的负心人!郑二姑娘在宫门前闹事的时候都忘不了夸夸自己。虽说后来总算知道自己的浅薄无知。但此时她是想不到傅九在宫禁之事的机谋实在甩了她十万八千里。 “香兰!”露出头的范家表小姐贺双卿赶紧下车,郑姑娘突然间又明白,傅九这深更半夜还没有回家还在两宫之间奔忙,难道不是一味担心她。果然就是让这位表妹一起来里应外和的? 否则凭香兰一个人怎么可能办得成事? 范小学士在宫门后看着更是叫苦连天:贺双卿也是他的表妹。傅九那家伙都不提前知会一声这事还 有她的份! “什么?那一位是你们家和赵若愚说亲的贺娘子?”连官家也意外了,他想了想,疑惑,“她们这是进宫,还是出宫?” 陛下亦知两府的老夫人连日进宫向淑妃问安,她们难道不是随行在外面等着的? “对!陛下圣断!她们一定是随老夫人们进宫。这正要出宫离开呢。”范小学士喜出望外,暗暗想着傅九果然就料到了,陛下并不相信殿试泄题的事和范宰相有关。 赵慎没好气地瞪他:“胡说!她们既然进宫,怎么在这里?” 这明摆着这是圣寿节后,两宰相府的仆从们里里外外都劳累。两位老夫人又要带着儿媳妇进宫向淑妃请安敬贺。家里管教松了,两个娘子本来就不是正房嫡出的大家小姐,不过是依附在两府里。 她们想约着出来并不难。 “这位贺娘子——”他斜眼瞟了范小学士,本来不好说臣子家里的是非,“听说是父母双亡在家乡和兄长嫂子争了家产,在衙门里打完官司得了应得的家产。她就带着几个仆人独自上京城投靠范府的。” “…是。陛下。是亲戚嘛…”范文存只能承认,表示亲戚照顾孤女这是家风纯朴。 但这一说任谁听了都知道,贺双卿和香兰不一样,那可不是个糊涂人。多半弱女子深在闺中不知如何料理经济、打理田产处处要仰仗兄长,又怕出嫁后得不到兄嫂帮衬,是不敢撕破脸打家产官司的。就算是有勇气翻脸也未必遇上清官打赢官司。指不定还全家破了财。 外面郑归音却深知这位和赵若愚说亲的贺娘子不来则已,来了就是有大事。她看到贺双卿从袖子里取出两道黄罗裹的宫牌,交给禁卫检查,心里就更有数了。 这样的进宫牌子她袖子也正好有一道。 “我们是随驾进瑞珠宫的,刚刚离宫。不是闹事。”贺双卿睁眼说瞎说,指着宫牌,“这是我们进宫的宫牌。请大人查看真假。我们刚从宫里出来,在宫门口和郑娘子拌嘴了。” 说着看了郑归音一眼,郑姑娘本来觉得和尉迟香兰没办法配合默契,如今有了贺双卿很是欣慰,赶 紧附合点头,“对,我刚出宫,不小心和她们拌嘴了。是不是尉迟娘子?我们以前最好了——” 尉迟香兰嫌弃又忍耐地被她挽住了手。 史都头瞠目以对,这么多禁卫几十双眼看着,郑娘子倒也罢了确实是刚出宫,但这两位娘子明明就是刚到宫门外就开始闹事,这怎么又变成了她们刚出宫。 更何况殿中省是有记档的! 宫内外的赵慎看看范文存,范文存陪笑,旁边的洪老档琢磨着就拿定了主意,招个小内侍过来悄悄说几句打发他去了殿中省。 宫门外的郑姑娘只知道一件事,里面不是有淑妃在?改改档怎么了?范家敢让两位娘子来闹事,傅九一定早有安排。 她一想这样的事先安排暗暗夸了夸傅九,声音就越发大了: “这位大人,难道我们这样出身的娘子们,会在宫门前闹事?虽然不是正支嫡出,我们也是老夫人和少夫人身边侍奉的。大人难道以为宰相府的女眷们会如此失礼吗?宫里的傅娘娘是范府的亲眷,张娘娘是张府的亲眷,大人这样怀疑我们不太妥当吧?” 郑娘子威胁暗示着,史都头面无表情摆着官架了,但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脸的表情都是在怒吼:娘子你这样狐假虎威你们家的大人知道吗? 这样是家风不佳哇。 “我们还是进宫里等着吧。不好这样在宫门前闹。耽误了大人的公差。”贺双卿谦逊地建议,史都头从头到尾说不出话来,只用眼神表示,你们这样空口说话就想进宫,不觉得是做梦吗? 郑归音暗中长叹这位贺表妹当真表里不一让人大出意外,尉迟香兰却是一脸得意洋洋。暗中瞪她,低声道:“别以为就你聪明!双卿姐姐比你不要脸多了——不是,她比你聪明多了!” 宫门后赵慎转身摆驾离开,只丢了一句给范小学士:“你问吧。告诉她们不要在宫门前喧哗。宫门马上要落锁了。” 367不成器的娘子们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天空中风雷滚滚,宫中的风沙渐起,郑归音一脸兴奋地和尉迟香兰、贺双卿一起,从和宁门被押着进了宫。走向东华门。终于开始忐忑不安的香兰正觉得这郑娘子毛病不小乐个什么劲,郑娘子还觉得香兰光有力气闯祸没脑子收拾,现在怕有什么用? 贺双卿在辛苦地两面安抚。 “那是傅九——?”郑姑娘就是眼神好,进宫门前突然看得傅九恰好也快马从东便门赶了回来。 傅九有点愁,她太被皇帝讨厌这会要命的。 官家像是很不喜欢郑归音?|他可是亲眼看着郑娘子也和她们俩一起被押进宫来了。他一想:“官家让谁问她们?” “大人,是范学士。” “什么?这不合规矩!”傅九愕然也未料到。 谁说不是呢? “傅九——”范小学士快哭了,恰好接到他。庆幸他赶回来可以商量,殿度泄题的流言他岂能不知道?他不就是担心出这样的风声,方才一听说范家马车突然来了他就赶紧出来偷看?结果被官家抓了个正着… 现在让他这个范家公子再去问范、郑两家的案子,这不明摆着一个不小心就要出大事? ++++++++++++++ 北大内德寿宫中,太后命人把燕国公夫人送走后还未安寝。 “太上皇还在召见卢参政?” “是。娘娘。”老内人打听清楚,悄步走近禀告,“娘娘,听说卢大人已经查到了这一回泄题是李枢密家的李贺。从此子手中得到殿试题目的都是巨商子弟。也许就有郑家。”连宫中太后殿里内人都听说了郑家在押题,“卢大人在太上皇面前说,范宰相和李枢密是绝不会利用子侄收受大笔买题的贿 赂。但子侄没有管教好。这是难辞其纠。” 吴太后停笔笑了:“这是咬定了说范宰相泄题给李贺?” “奴婢听着也是这意思了。娘娘——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燕国公夫人的事反倒小了。奴婢看未尝没有洗涮的机会?” 吴太后看了麻内人一眼,麻内人连忙低头:“奴婢只是为太后——” 吴太后却摇头了,横笔凝视着笔尖的墨毫,丝丝纤微如针:“若是淑妃在掌宫务,她自然会给我留个余地。但官家夺了她的凤印就是对她不悦,如今是英雪殿那人在掌宫务——张妃的禀性刚强。你见过张宰相在朝上给谁留个余地?” 张宰相连给他自己都不留余地。 正说着的时候,殿外有内人轻声禀告:“太后,官家差了跟前的内人来问安。” “这么晚——知道了。你去说,不用见了。官家心意我明白。明日本宫正有一道旨和赏赐到瑞珠宫,让淑妃在宫中静养不要再打理宫务。她怀了龙胎就应该让出凤印才是。官家这是爱惜她。张妃是宰相之女又得官家信任,主持宫务并无不妥。” “是,太后。” 待得太和宫的内人回转,吴太后才笑道:“张妃娘家里父亲扶妾为妻,她这一年突然得宠。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想来也是在官家面前费尽心机了。” “她哪里又比得上太后?”老内人们陪笑捧来盆巾香胰。 沉水香快要焚完,吴太后放笔洗手,凝视着金盆里的水波还有渐老的双手,她不禁笑了,她对宫中淑妃突然失宠而张娘娘突然得宠,旁观得清清楚楚,“你们小看她了。陛下可不是那样容易讨好的。她进宫三年默默无声,突然间得宠不过只花了一年。其中必有我们不知道的缘故。这事,你们在御园瞧瞧那喜欢逗乐又喜欢背诗的郑娘子…” 说到这里,太后失笑。郑娘子投入张妃门下,不是无因。 老内人们互相暗暗递着眼色,太后如此夸赞,她们自然要传出风声去叫外面的在选女试里为难为难 她了。 “不需!我看春花就不喜欢她!老方也是如此!” 太后殿上不喜欢她的内人们多了。 “没听说?陛下在张妃面前骂此女不类好人!” 陛下亦是厌弃。内人们退下殿时难免觉得对付她有什么用?拿她逗逗乐? +++++++++ 同样烦恼的是傅映风,在这场混乱中,他一断定佟夫人会押解燕国公夫人进宫,马上就留下两队天武军自己快马而回,找到范文存后问清宫门前的事,他又迟疑皱眉:“官家…像是…” 官家像是很不喜欢郑归音?| “…这不是正好?”范文存非拖着他还横他一眼,多亏他出面说服陛下把她给傅九这小子做妾,陛下当然就不会自己看中了。 丁良看到公子一脸的困惑,他心领神会,连忙劝道:“公子,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公子眼里郑娘子什么都好。那是公子你心里有她。官家现在宠爱张娘娘呢!” 似乎有理?他听着微笑,范文存翻白眼。丁良这小子真会拍马屁。丁良还在劝道: “公子,官家把旁的宫妃都不放在眼里了,哪里会注意别的女子?再者,公子想想寿安伯孙,一明公子他喜欢薛梅香。公子你看得上吗?”又补充一句,“郑娘子心里有公子,必定是谁也看不上的!” 他深深点头很是愉悦,觉得自家比官家年轻又比官家帅,她凭什么对他不痴心?但他还是虚伪地笑着:“她是德寿宫的选女。官家自然不会理会她。并不是她不出众。” 还有,傅九公子心想她当然是看不上赵若愚的。和他比起来,赵若愚各方面都差太多了。他这样想着,立在了学士院里打算吓吓她。 郑二姑娘方才那被捉进来宫门来还笑嘻嘻的脸色,实在也让他头痛。 范小学士负手站在学士院门口,愁眉不展地看着她们,还没想好在什么地方审问这些娇贵娘子们。 “学士院?不行!”他惊吓着,对贺双卿拼命摇头,“你不知道这里的事!” 他开始诉苦说在学士院里混不容易。 “他们那起子人,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他回头指指学士院他自己长年呆着的衙门里,又惊恐,“这里面的人都不是好人!我今天让你们进院门,明天我就会被那些杀才写诗讽骂,满城的士子们都会知道我有辱斯文,在翰林学士们值守写旨的清贵之地竟然窥看进宫的女眷——”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郑姑娘疑惑。 她不就把这话说出来了。惹得四周窃笑,范文存被她气炸。 傅九在院门里无言。她这样有闲心逗乐也是罢了! 368你完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错了——!你们是出宫的女眷!不管你们是进宫还是出宫,我怎么能受这样的诽谤?”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贺表妹同样这样想,无力地看着他,范文存瞪她:“你怎么不劝着,还跟着来了?” 郑归音听到了这几句,却更看到了这对表兄妹之间眼神的暗示,贺表妹还有话没明说。这事应该是傅九和范宰相都商量过了。 +++++++++++++++++ 范宰相府中,内外宅皆是安静。 老夫人与几房夫人在宫中未归,范相公也在衙门里没有回来。宫里也没有消息递回。几房公子暗中到了李枢密府上,聚集在书房中商议皆是焦虑不已。 “事情已经出了!是李贺泄漏出去的。那混账自己也认了。但他就算是实话实说,承认是在御前值守时听到陛下的话偶然猜到的。别人就能相信和范相公无关?” “单是陛下就未必能信。” “不——我看映风说得有理。陛下一向看重李贺的耿直。才点了他做近身班直御卫。这事只要陛下相信李贺是无意间猜到试题,也是无意间泄漏出去。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话是简单,若是这样咱们请谁去求情——映风他们都在宫里。范相公和父亲如今在衙门里,带出来的话只说是稍安勿躁。咱们也不敢找人托情,只怕真出了事两位老大人被小蜚们连累。!” “唯今之计,还是映风那法子可行。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糊涂。怎么能叫府里的娘子们闹出闯宫的事,这让淑妃娘娘在宫中如何自处?再如何,贺家和尉迟家都是我们两家的亲近人家,任谁不知道?她们的娘子就不用出嫁?闯宫的事闹出来她们以后还怎么说亲?” ”叫李贺娶香兰罢!“ ”双卿呢?她可是正在和赵若愚说亲!她配得上状元郎,到哪里再找一门好亲事?“ 公子们在争着,李副相府的后门相邻的院子里,尉迟香兰的母亲正找到了香兰留下来的书信,拆开一看就晕了这去。信里写的不过是一句话,她得去帮帮李贺。这样才能回报李副相多年来照顾她们母女的情份。 ++++++++ “我们是来御街外的灵山寺里抢一个结夏供斋的头斋。想讨老夫人们一个欢喜。” 宫中贺双卿自然有一套说词,她苦笑向范文存道,“但好好地在寺里,她不知听了谁的话就发作了起来要来找李贺。我也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郑娘子——”这时贺表妹转头看她,欲言又止,她却摇头笑嘻嘻:“我正好想要进宫求见张娘娘,就顺道来了。和你们搭个伴。” 在院子里的傅九听得叹了口气,摇头转身,打算从后门离开。 “公子?”丁良追着,公子不是还担心郑娘子害怕才特意赶回来。 “她得吃点苦头才知道不要进宫。” 他嘴上骂着,却也没有离开宫里不管这事了,仔细想想,“我们去殿中省等着。她想想就明白了。” “…”丁良哑然,学士院离殿中省也有一二里路,郑娘子走上一里路就能想明白了? 郑姑娘在左探头右探头地找傅九。她明明看到他回宫了。 怎么不见人影。他不是担心才回来见她的? 瞧着郑娘子这心不在焉的模样,贺表妹并不惊奇,她早看到范文存手里三道黄罗裹的进宫牌子分别属于她们三人,是禁卫捉人时她们各自交上去的,郑娘子这不是早有准备? 贺表妹也索性笑道:“听说郑娘子前几天面圣?” 她们三人都是无品级的女子,只能做宰相府诰命们进宫的随行官眷,有一道进宫宫牌却根本不可能入宫妃殿上晋见。郑归音笑着,看看她们的宫牌子也知道她们是早有准备,便笑道:“是,我是被傅 大人当成女犯从东便门押进去。” “此事,我们还需有郑娘子相助。毕竟如今是张娘娘主持宫务。”贺双卿方有意商量,尉迟香兰叉腰:“这个法子挺好的。双卿姐姐听说你被押进宫又放出来了,就说我们要见张娘娘恐怕只有这个法子了。反正今晚被押进宫的还有永宁郡夫人,燕国公夫人——多我们不算多。可以混水摸鱼。你就帮我们一回怎么样?” 郑姑娘瞅她:“你这是求人的打算?” “怎么?”香兰娘子理所当然,贺双卿愁着她口没遮拦地全说了,只能笑道:“这些小事,怎么比得上淑妃娘娘怀身的大喜,听说明天还有张娘娘册封大典。宫里的内使们哪有功夫理会我们?我们在宫外和禁卫们咬死了是刚出宫,他们明知道是假的,但要传出去就不可能是我们犯阙闹事,只是出宫时有了误会罢了。” “对!别人问起我就说我跟着李副相老夫人进宫,一直在侯着什么都不知道!和张宰相里的随行娘子郑娘子你吵几嘴又怎么了?”尉迟香兰一脸佩服,觉得这主意真是太妙了,外人绝不可能知道是她们闯祸了,“史家哥哥就算回去和他妹妹史娘子胡说,史娘子来嘲笑我,我就说他在御园喝多了,轮值时在宫门时根本就是在睡大觉,说的都是胡话!” 总之她们根本没闯宫。 “…你们要见张娘娘,是为了什么?” 人家都安排好了她还能有什么可说的?贺表妹和她正交换如此眼神,范文存赶紧插嘴,“双卿,你别和她说话。小心她诈你!”又把鼻孔朝天,“我说郑娘子——” “范大人替我说的好媒,我还没多谢呢!” 她冷笑着,范文存一呆,知道他献奸计让傅驸马纳妾的事发了。只能尴尬地当成没听到,扭过脸赏月去了。 贺双卿忍着笑,正和尉迟香兰解释,却发现这姑娘正在仔细打量宫中巡走的一队队禁军,想要在其中寻找李三公子李贺的样子。 “不要找了!不能在宫里也闹——!”难道傅九没教过你?郑归音死命劝着,瞧出她这打算,觉得迟早要惹出事,赶紧又找上范文存建议:“大人,去殿中省。殿中省那边有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衙门。旁边又是内侍省的御医、御药、书画各衙门。你就借掌仪司的值 班屋子问一问。问完了我们好回家。” 你还想回家?范小学士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用眼神暗示:官家直接点了你的名,让我好好查问你不知道吧?你完了。 官家让范文存找借口夺了她的参选资格。 369押题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没办法和他心有灵犀一点通,还觉得他一脸抽搐,让她莫明其妙。 贺双卿却连忙赞同,拖着尉迟香兰一行人就向殿中省而去,范小学士刻意落后几步,悄声问着:“你认识我爷爷?给他什么好处拿到了题?” 你就这样不相信范相公的操守?她无语地看着他,想了想,在他契而不舍的眼神下,她想了想,委婉道:“开审了?” “没有…没有。哪能呢?!就是随便问问。”范小学士仰天打着哈哈,却叫她品出味来, 这卑鄙小人果然就是开始套近乎审问了。 傅映风远远到了殿中省看到了这一行人,看到了她的身影就在其中。他早就已经暗中不悦,知道她非要在宫门外等着,当然是为了赵若愚殿试的事。 “公子!你都安排好了不是?赵若愚不管郑娘子的安危,只为了自己的前程,郑娘子一定不会被他哄骗了不是?”丁良看他那黑沉沉的脸,怕他又一时冲动和郑娘子恼起来,连忙提醒。 他转念一想,又高兴了。哼了一声道:“公子我岂会用这点小伎俩。我是为了正事!”说罢,正巧内侍省班房里递了牌子出来:“傅大人,今晚去选德殿侯见吧。陛下在选德殿呢。” 他接过牌子收在袖中,转头向她迎了上去。丁良顿时迟疑,公子有什么正事非要威胁赵若愚弃考?他自然是想不明白也就不敢提醒了:公子你在宫里耽搁不走是有原因的。你要向陛下回禀,你奉旨在查明州查东海上倒卖宋钱货币谋取暴利的事涉及到郑锦文。但这事你还没和郑二娘子打过招呼呢。 “我要是回答,什么范相公向我们家泄题绝无此事…”她正试探着范小学士,他赶紧摆出一脸正色:“我就铁面无私,把这证言写上结案画押。立时上奏陛下。绝无此事!” 说罢,他像是觉得办妥了一案,又骂着前面两个和他一起膝前长大的娘子,“你们,不过是马车撞到了为什么和郑家娘子拌嘴?!不就是去年灵山寺结夏供斋时,张府里抢了头斋。斋菜又更精致些,你们心里难过?” 郑归音瞠目结舌,这范小学士胡编都不用打个草稿的,但她听着怎么就觉得这样妥当呢?只听他怒叱:“你们怕佛祖怪罪就和郑娘子吵了?佛祖怎么会在意这些?心诚就好!” 范小学士不用审,就把两个案子的起因后果全都摆平了,打算进了掌仪司里亲手写供纸,让她们抄抄就结案。傅映风匆匆赶来,远远听到了这几句暗骂他一句,接道:“什么人。还在宫里走动?”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莫名也就放下了一颗心。范小学士何尝不是觉得救星来了。 “有件事我忘了和你提。殿试的时候我去劝赵若愚弃考了。”他走近,寻了机会悄悄和她说了一句。她愕然看他,他一心等着她问赵若愚的反应,没料着她并不问,反是一脸怀疑地道:“你收了平城郡王送给你的美人?一个叫玉珠一个叫瑶珠?” “…我还没听说过。”他知道坏事了,这事他不知道但平城郡王是一定能做得出的。 “…呵呵。”她假笑了两声,“听说是今天才送的。你回家了就能亲眼看到了。何必要听说?她们可是调教得极好的。色艺双全的美人。” 她用早就知道信不过你的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冷笑强调着,“你收了两个美人就听了平城郡王的挑唆,威胁赵公子弃考!?”她冷笑着,“到底是傅驸马!也不先去问问公主?还有——我以往竟然不知道,傅大人在明州港做小吏,其实是暗中查私商铜钱买卖的事情,大人一个字没和我提过。我也不敢问。我就想知道大人凭这事私下里又收了多少美人?!” 然后,在他的板脸中,她甩头拖着裙子去和尉迟香兰说话了。丁良屏气地跟着,这时就听他家的公子问道:“她是不是借题发挥?” “是。公子。”丁良暗叹着答了一句,公子你查郑锦文在东海上货币倒卖的事。你不就是她的对头? “我收了美人?”他忍着气问,“你去打听打听。” 丁良打听消息很是方便,因为范夫人也进了宫。 “对。是收了两位美人。放在北城傅家的宅子里了。”范夫人跟前的尤婆子在东便门外守着车等着,被丁良拉着一问话 ,就痛快地说了,“平城郡王送的。夫人让九公子自己回去处置。” 范夫人不能直接就退回去吗?丁良奔回宫里去禀告的时候,暗暗叹息着,这就是再嫁了的母亲为人谨慎的地方,那怕觉得平城郡王不是个东西,不知道大儿子真正的心意不会冒然代办。 “既然是母亲收了。为什么要退回去!?”傅九在殿中省阶下等到了这个消息,板着脸说着,这一听就知道是和郑二娘子赌气呢,丁良苦笑着:“公子要留在身边?” 果然,他就迟疑了,斜眼向阶上看了过去,廊道里范小学士一堆人正和值夜的女官、内侍们说话,他费了劲才看到了郑归音。 她在一根红漆宫柱后躲着,不知道在向东便门方向张望什么。 “公子。”丁良赶紧使眼色,让他过去说好话哄哄,傅映风横了他一眼,表示外面的美女又不是他收的,他为什么被骂还被她借题发挥?然而丁良在他身上轻轻地推了一把,他就重重地摔出去两三步,不得不上阶了。 “怎么了?”他勉为其难地走了过去,和范小学士说了几句,范文存和女官们打交道轻手熟路,根本不需要他帮助,他听了两句就正好在人堆里抽身,偏偏她压根没回头看,他连搭个语都没机会。 “怎么了?”他忍不住在她身后问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东便门,他也不禁笑了。他和她都看到东便门驶进来了一辆马车,挂着德寿宫的宫灯。 被押的燕国公夫人终于来了。 佟掌司到殿中省来领宫牌,正遇上了他们这乱哄哄一行人。郑二娘子很是灵机地躲在柱子后绕到了后殿去了。不用傅九提醒她都并不想和太后的心腹人碰面。 “你是怎么押题的?”他一路跟了过来,在柱后悄声问着。 370押题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不回家?”她用外面很乱你最好回家呆着不要乱提问的眼神看他,他早有准备也被气着了,他难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千金?便皮笑肉不笑:“我轮值,专管各门里有小民混进来赖着不出去。”他当然不会提陛下要见他,问他明州港宋制铜钱的事,免得她又生气了。但她正记着他收了平城郡王送的两名美人儿哪里会有好脸色,她眯着眼睨他:“你在说我?” 这不是指桑骂槐吗?这宫里赖着不走的小民不是就她们三个? 他忍笑,故作不屑瞥她道:“你不知?宫门与闹市相临。东门和各处便门里进出送炭、菜、生肉等各色用具的地方人多事杂,平常都是各衙门下的厢军担进货物,厢军里多半是无生计无着落的小民们。一时好奇偷了牌子混进来不难。隔几年总能抓到一两个傻大胆。连累多少宫人和禁军?越是圣寿的前后人人松懈,越要小心。” 她呆然。 宫里真乱。还不如郑家水仙巷的宅子小门也少,绝不会有外人混进来。 “为人处世不能太贪新鲜,好知奇事。抓到了少说也是一百板子。”他意味深长。她回神后赶紧回应笑道:“没错。方才傅大人问我什么?” 押题什么的事就不要太好奇了。 殿中省后殿廊上无人,只因为前面佟夫人一进来,各局值夜的女官都出来了迎接,自然都是想打听德寿宫太后的消息。这可不是好奇而是唯恐落了后手。 他正好在宫灯照不到的地方和她说话,到底服了软哄着她:“别生气了,我回去就把那两名美人家伎退还了。我根本还不知道这回事。” “…退还?哦。傅大人倒是不爱女色?”她声音清淡,转头看看他,仿佛不关她的事,但她眼中强忍着欢喜之色还是让他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家和平城郡王现在是对头呢。” 她瞅了他半响,他耐心等着她再夸他几句,结果她不吭声地从腰间把一柄圆扇子摘下,向他一伸, 他微愕接过:“这是什么…?” “御扇。” “什么…”他定心仔细看了这柄宫制团扇子。终于想起了这是她在明州参选时得到秀王世孙的赏赐。细看扇面上的货郎图,没有什么特别。殿中省的廊灯下,扇子在他手中一转,他就看到了扇图右下角的题诗,正是那句:天意从来高难问。 “咦?”这岂能不叫他心惊。 他看向她,她押题是从这扇子上头来的? 她手指再一指,他的眼光落到了最后一个字尾处。字尾有官家“损斋”的小书印私章,鲜红私章下他看到了御笔题词的时辰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不是他这样出入禁中又消息灵通的天武官都管,别人恐怕不知道这个时辰的特别。 “这时辰…”他自语着,这时辰,难道不是这回殿试考务官选定试题的时间?试题是去年就订了。 范宰相和张宰相能考前提前一天知道试题,但殿试出题是官家! 官家订试题的时候,李贺就在御前。 “你去年早知道这些事了?” 她正要点头,然而他脸色又变,一瞬间他就察觉到了她在借着泄题的事下圈套,手一伸拖着她拐到了后殿角,小声问: “你又要干什么——!”他头痛地低声问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来,官家现在知道郑锦文天生就应该在户部办差。迟早有他出头的机会。二来,张娘娘主持宫务,你进德寿宫容易。将来出宫也容易。连我也没办法拦着你不许你参选。三来,官家如今厌恶平城郡王在泉州依仗太上皇为恶。赵若愚还有机会!他回去做官。泉州港那边就安稳了。你还要怎么样——你消停些成不成?” 她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瞪着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能不知道?他蹙眉瞪回去,两人用眼神互怼。久久之后她瞅着他笑了,柔声:“傅九——” “嗯?”他疑惑看她,她突然就偎入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把脸蛋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温香软玉入怀,四面宫灯幽暗。 廊道的拐角上空寂无人,只有丛竹的月影摇曳。 十步外,右拐就是殿中省掌仪司的值房,里面灯火泄出来,照出了幢幢的人影,范小学士和佟夫人在说着话。 这时辰,殿中省偶尔进出的是各房里的值守内人和内侍。 他低头看她,双臂抬起,抱不方便不抱也不行,他最后只能叹了气,双臂搂紧了她:“你要怎么样,让我闭嘴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是宫里。你是选女…” 她仰面看他,像肥头大耳鹁鸽子样咕咕地笑着:“你怕了?” “…我怕什么?”他细看着她在幽灯下愈发妍丽的眉眼,她的眸光带着幽深,却又有了一抹晦艳,他低头以唇轻触着她的唇瓣,“我要是被捉到了和选女有私。按旧例不过就是杖一百革职流放。刺配八百里。范、傅两家跟着我丢一回脸从此不认我。母亲有弟弟奉养终老。秦家还有二叔和三叔。这世上有没有我也没关系了。但你呢…” “苔杖三百后,驱出宫。”她回想着宫规,笑着,“我的生母有卢四夫人奉养,生父在船上就回北国了还有自己的新妻子、新家、新儿女。养父他终于又找到了张干娘可以百头到老。大郎和三郎他们才不用我来陪。我还没被打过三百杖呢…” “…”凝视着她,他低声笑着,“选女不至于。宫女就是如此。苔杖三百就是死路一条了。驱出宫是个虚名。” “哦。这样。”她静静地埋头靠着他,突然又在他怀里仰头说着:“你说,我要是讨好了太后,出宫时让太后给我封个县夫人,我再嫁给你。你娘会答应了吧?” 他瞅了她半晌:“等你七老八十走不动的时候?” “这不是为了你吗?我们家上下打点要花的钱太多。我不好意思多要嫁妆。就想进宫找个差事多弄些私房。将来你要是找小妾,我还能砸钱到她脸上让她滚蛋不是?”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胡说些什么。”他愕然忍笑,看她神色他便也不忍问他生父另娶妻室回北国的伤心旧事,依旧 笑着松开了手,他抱臂靠在身后宫柱上斜睨着她:“选女试还有两轮,我也不管你。你还能玩一阵子。真进宫就不必了。” 371郑娘子的大好前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又小看我。”她根本懒得理他,傅映风和她家的郑大公子一样,自负得让人看着就烦。不就是拿定了她不如别的美人们过不了?就算她撞大运过了两轮他也能把她的名字刷下来? “不要动公主。其他的就随便你罢。我知道世上总有些傻大胆非进宫见见世面才行。”他笑着上前摸了摸她的头,“侍奉陛下却是没有份的。” 她扭曲着脸瞪他:“我不侍奉陛下,在宫里也有很好很好的前程!” “…知道了。宫里内命妇的事情,我不比你张干娘明白?”他自然看穿了她暗中的第二手盘算,但压根不打算当她认真。 宫里在殿中省六尚二十四司女官之外,有内侍省,有不论男女依旧例皆可以争一争的内藏库官。还有一处只有女官才能进的内夫人阁。 但内夫人阁是那样好进的?比宫妃都难做。 她的干娘康安县夫人也曾谋过内夫人这个差使却无此资格。 “我和范文存,你看好谁?”她肃然问起。果然她没放弃张干娘曾经做过的差使? “…自然是你。”他知趣地笑着,她看出他就是敷衍背地里一定使坏,她想想她也使坏不让他做驸马讨好公主和潘府勾结,便很是心平气和地哼了哼。他挑眉,低声笑道:“你们家这回是赢了平城郡王,但还是要小心。燕国公夫人太大意又得罪了所有的宫妃。她输就输在自己人都嫌她碍事。” 她听明白,哼着:“知道。至少平宁侯爷就绝不会为她求情,他家程美人怀孕了呢。”他颔首笑道:“你也不怕她们那起子人,如今腾出手来先收拾了你们郑家?” “官家不是没有驾崩?我为什么要怕?”她诧异着,暂时没再问他心疼公主,他是不是要做驸马呀? 倒是她说官家没驾崩的话让他脚下差点一个踉跄,苦笑回头看她,她还一脸安慰地说着,“你看,我家爹爹做了张夫人的上门女婿。我们全家就是张夫人的继子继女,张夫人不是官家的乳娘也是保母 了。不是保母也算是启蒙女师了。我们家不就是官家最贴心的那一拨?” “…你想得美!” 他哭笑不得,离开时顺手抄过了她手中的御扇,也没理会她在后面小声地唤着:“喂,把我的扇子还给我!那可是揭发李贺泄题的证据。” “…”他都顾不上笑骂她,眼下两位宫妃移交宫务,圣寿后宫人疲累,入夜就是宫规最松弛的时候,倒不怕她在殿中省出岔子。他依旧洒脱地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这才转身离开。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额头上的冷汗全流了出来,紧握那扇子,暗骂:他知道泄题的人是李贺!但也没料到这还有物证! 她在殿中省柱子后叹息着:她对傅九真是太好了。太痴心了。这事只拖了大半年就告诉他了。本来她还想用这事讨好张娘娘呢。 +++++++++++++ “来人——去值守房里把这半年的巡守帐子拿来!本官查看!” 他的心性是早就被少年时的人生起伏磨练过了,再乱也能缓步入天武衙门,郑姑娘总算在紧要关头说了实话,他赶在值班房中叫了衙门里的几个文吏来。 接着,他让人急请了殿前司衙门的司法参军许长宁。 许长宁和他商量了两三句,也不多问只咋言叹着:“我就知道吧。你们家的娘娘一怀龙胎。这事就一波接一波地来了。” “怀不怀也要来。皇后位只有一个。” “凭这事,这郑娘子对你也不错了。这事要是告诉张娘娘,你们家范相公要被李贺连累。淑妃就失了大援了。” “这是张娘娘向淑妃示好。”他失笑瞥着好友,才不会上郑二姑娘的当。许长宁一怔终于想明白,傅九突又笑了,“自然也是因为郑娘子心里有我。我亦是真心待她。” “…”你的脸皮还能再厚点?许长宁觉得好肉麻。 “滚蛋——!” 许长宁没办法,被他差使着带着三名文吏进宫去了殿中省。瞅瞅郑娘子并没在。他有事到办没多看,匆匆到了御卫衙门值班房。有熟人好办事,转眼就找人花钱开了箱,暗中抄到了班直御卫这半年的值守册子,转头送到傅九面前。 傅九终于就翻到了那一天果然是李贺值守选德殿。 这事情办得极快,不过是一柱香的功夫不到。 他咬牙骂着,撕下了这一页帐子,袖了扇子直接进宫,赶去了选德殿。李贺正在殿里的御卫值守房里等着换班回家,房里空无一人,就他一个人团团乱转。 见得傅映风一头冲进来,简直是天降救星,扑上来急道: “映风,出事了!香兰被捉了。现在在张娘娘那里问!” 话还没有说一句,这小子就被他扯到了外头。 “你是不是泄题给尉迟家了?”他压低了声音,急促问着。李贺半晌回不过神来,茫然看他,被他一拳打在了肚子上来,他弯着腰才反应了过来,咬牙忍着痛:“我没有…外面说是郑家…” “你没有!?”他简直是气得想踹死他,“那些人现在不会动郑家!他们现在知道官家不会开海禁,私商里又有郑家这样的刺头。这一块不好啃!他们吃了郑家的亏就伸手到榷场上来了!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尉迟家!你说——是不是这批士子里有尉迟家的人?” “…有…但…” “但你个屁!李家和我们范家都要被你连累进去!”这时,他终于就惊觉,看向了前殿内,“刚才你说什么人在?尉迟香兰来了,那郑娘子也来了?” 李贺拼命点头,他如今也明白这回郑家泄题的传闻根本是障眼法,针对着是尉迟家、范家和李家来的。 李贺的脸色蓦然发灰了,拖住了要走的他,急道: “映风——我没想到。我就听了两句说是税斌题。根本也没有当回事。第二天在乐燕歌馆喝酒的时 候告诉了香兰的堂哥。他不考!后来他一直避开我,我猜他家有几个远族的贫家子弟一直在江北边关泰州尉迟家的家学附学。他们这回进了殿试也应该是末几名!我前日里还问过他,他一直和我说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错!你就咬死了不记得了!” 想起尉迟那几个公子还算是精明,再想想这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把兄弟蠢成这样了,傅映风简直是热泪盈眶,“罢了!郑家娘子今日正好在宫里,她是个可以商量的人,我不要脸皮了再去找她商量这事——!”他觉得被李贺拖累在郑二姑娘面前大失面子,狠狠又是一拳头打在了他的肚子上,“记得你欠我的帐!”离开前,他咬牙踹着李贺。 372又1对表哥表妹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郑娘子参选的事?”李贺并不蠢,立时就知道万分火急,不顾肚子上的痛裂着嘴转身就走,突然又回头问了这一句。 傅九沉脸看他:“你还问什么?” 李贺本想问:“香兰参选的事,她娘知道了?”贺双卿刚才悄悄问他,香兰改姓参选的事怎么会写成一张便条送到香兰她娘手上,让香兰被她娘打了两耳光。 如今一听傅九如此说,他点头也不问了。这当然是傅九干的。 “别管香兰的事!你娘这时辰应该从淑妃宫里出来了,你赶紧去外面拦着,让你娘回去和你爹说这事!还呆站着干什么!殿试这事只能让你娘和我娘知道!你明白了没有!?再出岔子我们两家都要死在你手上了!” 他懒得再告诉他,郑娘子拉拢尉迟娘子、许婉然为的是一起进宫,这事他绝不会答应。郑娘子不听他,他是没办法。许婉然是他看中的也不能动。但他还对付不了尉迟香兰那丫头? +++++++++ 与值守房不过是两墙之隔,郑归音跟着范文存等人一起去了左侧朵殿外,偷偷瞅着殿上张修媛。明天才是正式的昭仪封典。 张娘娘在朵殿上理事,但眼下她那脸色不太好。她本来是来和陛下一起听戏娱乐,顺道捞一下郑归音也算是还了一个人情。后来人不用捞了而是审问卢四夫人,只要能把燕国公夫人抽上几个嘴巴子,她也心甘情愿辛苦一下。 但范家的表小姐,尉迟家的娘子,还有这个郑老二为什么也送到这里让她审?范家的那个小学士刚一进来还一个劲地递眼色,求她高抬贵手,无罪释放。 这怎么可能!要不是女官们抬来了屏风隔着外臣,她真想把桌上热茶摔到范文存脸上。 郑娘子没跟进去,躲在殿外瞧出了端倪:范文存和张娘娘是旧识! 好大的一个八卦! 她睁大了眼睛。 张娘娘初掌宫务就遇上了旧人来说情,看着范小学士就烦。为什么她会早就认识范文存这样的人,在他一脸鼻涕的时候还和他手拉手一起在范家园子里抓过蟋蟀?简直想把手给砍了!再把他的眼睛给挖了! 以为她不知这事涉到了殿试试题吗! 范小学士老实地站在了屏风后,再没机会和宫妃面对面用眼神交流。 “宫外喧闹的事,遣去给禁卫衙门审问,本宫不理!” 涉及到泄题她当机立断,郑二姑娘在窗外吓一跳,张娘娘连她也不管了? 屏风后,范小学士赶紧请女官转呈上来一封公文。窗外的她松了口气,果然这小子早有准备。 娘娘疑惑接过一看,原来就是三衙禁卫衙门刚出的公文,黄纸红框,字迹精干。禁卫衙门今晚当值的司法参军不知是哪一位律科出身的油滑老吏,开篇罗列了的十几条宫规后,洋洋洒洒地说明: 经查,三名女人犯都有进第一道宫门的黄罗裹子牌,也就是说,她们不是违法进入。她们不是平常在宫门外闹事的无赖汉和闲人,她们要进宫是得到许可的,她们自陈是刚出宫也是有可能的。错的只是在随宰府夫人们晋见淑妃娘娘的过程中,她们说话声音大了些惊动禁军。 “这应该是宫中掌仪司管。不是宫门禁卫管。” 总言而之就是一句话。 一看这下笔千言的公文,从头到尾就是在模糊重点,就是在推卸责任和踢皮球,张修媛眼角有些抽搐:“既然是你抓的——”她看向了屏风后的范文存,这小子赶紧又呈上了一封厚厚的公文,交给女官。 她沉默的打开这万言文,扫了一眼,果然就是这小子亲自操刀: 雪白罗纹纸上,他罗列了十几条宫规还有学士院的规章制度,说明学士院里全是英俊年轻的翰林院士,他们只负责随时被官家召唤,陪官家读书说史,论经说古,探讨治国之理,平常是伴宴写诗词拍 马屁。至于学士们的工作重点则是,以出色的文笔为官家写圣旨。 “让学士院来审犯人?这是看不起他们吗!?这一定是看不起!”公文可以如此总结。 “…既然是官家让你审…”她才说了半句,范小学士就上前一步,在屏风后一脸凛然地摆出气势:臣等是三榜进士出身的清贵学士,官家要是乱命我们也要打回去,这才是士大夫的气节! “…”你特么当着官家的面有这个胆子说吗?! 郑二姑娘在窗外对范小学士刮目相看,果然就是会胡说不要脸。她备感警觉,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感觉到特别厚实绝不输给范文存才有了些自信。傅九正悄悄走回来,看得她这怪样子好险没笑出来。 殿内,张娘娘以指尖揉了揉额头,同来的佟掌司又上前施礼。 她正想把这件“三女犯宫门闹事”的案子放一放,心中安慰老女官就是知道看眼色,难怪从太后到傅淑妃都是她稳坐掌仪司掌司之位,她连忙抬手让她说话,听她道: “娘娘,人犯交付给娘娘,还请给韦氏留个体面。只要认了画押就遣她入寺为尼。毕竟也是宗妇。” 什么还没有审,结果就定了,她连个盖印的萝卜章子都不算是不是?张娘娘淡笑:“韦氏不肯认的话…” “太后以为,娘娘初掌宫务,自然会让她认的。只是还请娘娘记得她是宗妇,是国戚。” 郑归音被傅映风使眼色叫出去之前,正躲在前殿窗外一角,在肚子里发出叽叽咕咕的暗笑。她瞅了上座的张娘娘,又瞅了瞅掌仪司的几位老女官。 殿上火烛高燃。宫女环绕。 掌仪司的女官们这几天在宫外御园监督查处宫女、内侍们,防备她们在宫外行事出格,其实是最累的一拨人。 现在她们就像是不要睡觉一样,来了四五位。 她不用想就明白,张淑真是新掌宫务的宫妃,明日还要升九嫔之首,这两件案子都被女官们拿来掂 量张修媛的份量。 稍稍处置不好。等着张淑真的就是和傅淑妃一样哑巴吃黄莲的下场吧? 郑姑娘看得眼珠子乱转,难掩兴奋。 进宫果然就是能长见识。 373又1对表哥表妹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初掌宫务的局面越是难,张娘娘就越能发现她的好。郑归音是如此认为的。张娘娘能对她扭转印象了,陛下那里根本也不是难事。反正她又不用陛下喜欢她。 不要把她当坏人就好了。 她在殿外窥探着,乐得作壁上观。 张娘娘不睡觉要开审,选德殿里的内侍们叫苦连天。他们在圣寿里忙了好几天都累得不行了。郑娘子转头看到傅九,他在廊下使个眼色让她不要出声,她就能听到外面廊上小黄门们的议论。 “宫监黄老爹不在?” “跟着官家去集英殿了。副监小成这几天在御园着实辛苦,官家口谕让他们歇了。”“难怪这群兔崽子敢这样糊弄…” 张娘娘忙着审大案,不当值的宫侍们都回房睡了,当值的也溜了几个。 反是别的殿阁、局司里来了三四个送公文、送御用用具的内侍和青衣,找着了这借口呆在殿外悄悄窥探着局面变化。 更有几位女内官赶来拜见张娘娘,抢先讨好的。 “傅大人。”“大人。”“傅都管。” 傅映风微笑点头,对宫中暗潮习以为常,换宫妃主持宫务难免人心浮动,平常巡查的掌仪司的女官们又都在殿里,明摆着今夜宫中暗潮汹涌。 他笑道:“各位还是按规矩来吧。” 阶下专管报门的小内侍不知溜哪里去了。只有丛丛春花摇曳出月影。 他把这些人赶去了候见房,再转身沿廊上阶,突然又发现本应该站在廊上等他的郑姑娘不见了。他头痛不已,想了想,拐了个弯到了朵殿南面,走到第四张双菱格花的暗红漆木推窗外。 空空的廊上,宫灯都熄了没人点上。他伸手把宫窗稍稍推开一掌宽, 殿中有五六柱莲花石座柱子,其中一柱后站着熟悉的女影。果然就是郑二娘子。一发现内侍们偷懒有机会,她就趁着他一没注意转眼就溜进殿了 他微咳了咳,她一转头就在窗里看到了他。 “出来——”他使了个眼色。她扭头没理。还向贺双卿身边挤了挤,小声道:“你哥找你。” 贺双卿莫名回头,正好和傅映风大眼瞪小眼。 殿上,张娘娘身后是紫檀大木屏风,雪绢上描画宫院双凤朝鸣图。 红纱宫灯悬在梁顶,她端坐在书桌前,双眼淡然扫过了佟夫人,嘴角微抿。她又召了一位掌仪女官来问: “燕国公夫人——这韦氏还算是宗妇?不是已经被削爵了?” “娘娘,赵韦氏的名字还在宗谱。自然就是宗妇。无爵亦是赵氏的族人。”女官恭敬地说完,又加了一句,“宫里,还没听说过为了点小事对宗女、宗妇动过刑。这是祖宗的规矩。” 感觉到座上张修媛的怒意暗涌,本来就被隔在遏见屏后的范小学士又退开了两步。 他聪明地作壁上观,不言不语。这是宫里女人在斗,不关他的事。 他还暗地里横了郑归音一眼,要不是她出这个主意,他也不会走投无路在佟夫人的提议下把这案子送到张修媛这里来审! 郑归音压根懒得理他,他要不是和她一样的主意岂会被她说动? 旁边的尉迟香兰这回儿也没有寻找李贺了,反是惊奇地看看张娘娘,再看看几位掌仪的女官,悄声说着: “双卿姐姐。宫里的娘娘们都是这样能干?” 贺双卿默默看着她,她居然还有心思说这些闲话? 尉迟香兰难得进宫,一进宫就思绪万千,长进了很多:“我看李相府里规矩严,但上回查出家奴聚赌,老夫人审人时不打几板子都审不出谁是庄头。我娘在家里管丫头,也要吓唬几句。你看我,我力气大,丫头都不敢不听话,怕被我揍——” 郑归音差一点笑喷了,贺双卿果然不一样,只和傅映风换了一个眼色就知道他不是找她,早回了头看得聚精会神,还有余力小声道:“别说话。你也学着点张娘娘这样。” 郑归音本来还想这娘子要劝她出殿去和傅映风说话,没料着她八风不动,什么话没有只看审案,她突然间就在心里欢喜了起来,拉了拉贺双卿的衣袖,微微一笑。 贺双卿亦是一笑。 郑二娘子示好表示愿意交朋友,然后才瞅了窗外的他一眼,他好没气地瞪着他。她本就是试探他和贺表妹是什么关系?他以前说过的话她根本不信是不是?以前她问起贺双卿,他曾经说过: “自然是认得的。她人也不错。但还是生疏。也就是生日时互相送些鞋子、书之类。我那时候是混世魔王的名声,除非当着外祖母的面兄弟姐妹们一起,她从不接近我的。” +++++++++++ 郑娘子在朵殿上,彻底断定贺双卿和傅九没有什么表哥表妹的私情,她就放心了。他站在窗外不走,她知道他有事,但还是不想退出去,因为张娘娘一看就不是个受欺的角色。她觉得应该学一学怎么和佟夫人这样的厉害女官吵架。 听了女官面上恭敬实则挟制的回话,张娘娘一脸的淡笑:“罢了。带她进来。” 郑归音想着,女官们仗着太后的势要掂掂张修媛的份量,来一个下马威。这样的局面绝不能错过不是? ++++++++++ 选德殿本身就不是正殿一类的殿阁,并不宽大,南北两侧的朵殿就更小了些。 一殿的人挤着,她忙着看张娘娘的热闹,傅映风像是在殿外又咳了咳在催她,还指使了一个小内侍溜进来悄悄向她说了两句,她回头一瞟,果然,他一脸的无奈又是苦笑,用口型说着:“快出来——” 泄题的风声传开,再不出来商量个法子今晚就把这事给结了,明天早朝的时候御史们就要闻风上奏,弹劾泄题给郑家的范宰相了。那些人是不需要证据就能弹劾的! 374宰相府的儿女经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没空。赖着不走。他瞧着她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只能瞪着她。她怕是不知道殿试这事有多大,而他却是隔几年就在宫里亲眼看着士子们殿试,今年也不例外。 不仅是范相公,张宰相也涉在今年的殿试之中。只因为张文宪一再为燕国公夫人求情。 连他傅九也觉得张文宪之妻汤氏当真是难得的贤妻。 今日此妇又进宫向淑妃请安,是他亲眼看到的。她为的是谁?全为了张文宪的妹妹张娘娘。张文宪却还惦记着燕国公夫人。 +++++++++++++++ 张文宪之妻汤氏告退出了瑞珠宫,一路沉默走在了宫径上。 前面有个小内侍跑过来在路边等着。 引路的瑞宫宫女官认出是英雪殿张娘娘的人,便只当没看到,小内侍溜过来悄语:“夫 人,娘娘叫小的来传个话。赵韦氏如今押到娘娘跟前待审了。夫人尽管放心。” “…臣妾夫妻的琐事拖累娘娘,如今还要劳娘娘在宫中惦记。妾身惭愧。” 汤氏甚是年轻,如今听得小姑子遣人过来传话,自然是惦记嫂子有没有受委屈,这是 明摆着要为自己出气,岂能不感念?她一再谢过,出宫到了东便门附近。抬头一望就分辨出了选德殿的方向。她的父亲本也是退职的高官还曾做过陛下的师傅。 “那里就是娘娘审她的地方吗?” 她在心里叹着。 张文宪为了燕国公夫人的事已经好几天守在张相公的书房外了。 ++++++++++ “我要见文宪——我要见张文宪——!” 燕国公夫人方被押上,宫人们逼着她跪下,几座上张娘娘冷笑看着她挣扎,此妇怨恨难 平跪在堂中竟然公然叫出张文宪张大公子的名字,掌仪司那几位有品级的女官勉强忍住了笑,乐得看张家的笑话。 英雪殿的人皆是怒极,挽迟叫道:“还不把嘴堵上!” “我是宗妇!我是韦太皇太后的侄女!你们凭什么敢如此!太上皇问起时,你们敢——!文宪——!只要让我见见张文宪,我什么都招!张淑真,我知道落到你手上我是死路一条!”她狼狈不堪,挣扎尖叫着。 张娘娘沉默良久后在这一瞬间突然翻脸,抓起了桌前的茶盏,丢到了玉砖前摔得粉碎,怒叱道: “来人,苔杖三十!”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郑二娘子刚被他唤出来商量正事,这时一听动静大了她转头就要进殿里去看,兴奋不已,他简直受不了她这市井妇人般的八婆样,更顾不上张修媛和女官们斗法。 “打不起来的!” 他连忙拉住她在殿檐一角下低声问,“这一回殿试泄题的消息是你在御园故意传出去的?” 她一吓,终于转过头眨巴眨巴双眼:“不是我。是纪鸾玉!” “纪鸾玉的消息哪里来的?还不就是你故意泄漏的?” “怎么会是我!是你的人!唐菲菲!”她坚决否认,他听到唐菲菲这个名字,比发现是李贺泄题时还要打击沉重,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平缓道:“她不是我的人。”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话,“她是卢举文的人。” “他是谁?哦,对了卢举文就是卢四夫人的堂兄弟。听说还是京城四公子里的晓雪公子——?”她半点没有意外的表示,笑嘻嘻着把傅九他左瞅右瞅,夸赞着,“他比你丑。你放心。”到这时,他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他和唐菲菲的关系?” 她又装傻。他却看透了她。他终于松懈了面色,退后两步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笑着:“你事先就知道。那就好。” 她这回下圈套的目标是卢举文。不是范家。 “难道你以为我对付你们家?”她怀疑看他,他摊手笑着:“是有点。你太爱吃醋了。我也得防着你因嫉成恨。” “…”你才因嫉成恨!因为爱吃醋就要对付你们家的外祖父?被人这样阴险地揣测让她说不出话了。 +++++++++++++++ 东便门前,李贺堪堪拦着了李副相夫人和范府的车。 范夫人这样的人物,一听这事情后绝不迟疑,她立时过了车和李副相夫人商量了几句,果断对李贺道:“映风恐怕脱不开身。我让家里人去衙门亲口把这事和范相公说。”说完,就下车,“三公子送老夫人回去,大事还要李副相拿主意。香兰和双卿的事我现在去见汤少夫人。” “汤夫人?”李贺一想,他娘已经骂他了,指着前面的张府马车:“就是张娘娘的亲嫂子!现在不去求她还能求谁?” “可是——”没有交情怎么能开口?李贺迟疑着。范夫人早盘算好了,到了车前一见面就向汤少夫人提了一句道:“我们家双卿,在京城里也有才女之名,想配一个进士中榜的夫君。没料到最近令弟五公子向双卿求亲。汤夫人觉得如何?” 汤少夫人本来和范夫人并不相熟,她们同车出宫,汤氏瞧着李、范两家的女眷突然停车,本来还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事。 张府里的下人如今在宫里的消息岂有不灵通的,小声在帘外禀告着:“少夫人,像是范、李两府的随行女眷在宫里惹了事。”这时的传言果然如贺双卿所料,从一开始就传成了两府随行女眷在出宫时引发的。 “别管了。谁家没有难事。我们府里的事难道也上得了台面?” 汤少夫人没这心思多打听,她还没有想到郑娘子手上有张府分去的一张进宫黄罗裹牌子,更没想到这事里还张府的事。 ++++++++++++++ 甫一见面,汤少夫人听范夫人提到贺双卿的亲事,她歉然道:“五弟的亲事——本是我家中的庶务,反倒连累到了贵府的娘子。” 范夫人一听就知道汤少夫人是个讲理的人,心里定了三分,苦笑道:“岂是张相公的事,本也是郑家太会变风向。” 范夫人提起这个郑字就头痛,郑家的大公子最近倒向了张文宪和张娘娘,逼得寇夫人庶子张五公子向范府的远房亲戚贺双卿提亲,这不就是为了和范相公拉近关系? 贺双卿敢闯宫,自然是不想要这门亲事。 汤少夫人为了丈夫,同样不愿意这门亲事成的,范夫人就有了余地开口求着帮助:“我家的双卿,还有寄养在李家的香兰。她们今晚遇上和贵府走近得的郑家娘子…” 汤少夫人听完这三女犯闯宫被拿下的奇闻后,苦笑诧异却没有拒绝,只是为难道: “不是我不帮。想来也是小事。但夫人你知道,张娘娘要不是她大哥——如果不是拙夫多年前和燕国公夫人的事情,娘娘应该是不会进宫的。连官家都知道她要嫁才子。后来进宫了好几年本想着是无宠的。没料着这一年难得合了官家的眼,有了这样宠爱主持宫务。娘娘在宫中如此不易,我怎么敢去说情?” “不敢请夫人去说情,只请夫人帮帮那两个孩子。” 范夫人早在淑妃宫中见过,如今又仔细打量过这位汤少夫人。 汤少夫人当年十四岁就嫁进张府前,汤老大人告老回乡前心疼她丈夫那时没有任官也没有荫官是个白身,就求了皇上。按朝廷制度六品以上做官的生父可以荫恩女儿和孙女儿。他是从一品参政又是临老归乡,陛下加恩特赐了一个六品诰命给汤老大人的小女儿。 他丈夫张文宪的如今品级还比妻子矮了半品。 375宰相府的儿女经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汤少夫人年纪不过二十许人,眼神谨慎,神情婉柔,一看就知道婚后多年在张府里吃足了公公那位宠妾的亏,事事如履薄冰。好在她也是参政女儿,神态依旧安谧,在她双花飞钗冠的诰命冠下,她也在仔细看着范夫人。 范夫人条理分明,轻声说道: “如今之计,只请少夫人在娘娘面前帮着分辨几句。就说张府和范府、李府里准备四月十五的结夏供斋,女眷们一起开会社。就说两位小娘子前几日在灵山寺参加会社的时候和郑娘子拌了嘴。这次出宫时她们三人又遇上了。”她刻意说了出宫两个字,竟然是和贺双卿不谋而合。 汤少夫人一寻思,明了她的意思,竟然是直接把两娘子闯宫当成了出宫时遇上。全了两府的体面。便是郑家也愿意。张府不至于为难。她不由笑了起来:“妾身待字闺中时,常听家母说起夫人,没料到今日才能深谈。” 范夫人一听,就知道她是应了,大喜与她再细细商量。 好在灵山寺方丈是太上皇出家记名替身,寺院就建在御街边上。前几天为太上皇圣寿连供了十天的通明斋。信佛的大家娘子们砸了钱供斋。 这两天正是吉时完斋的时候。她们这些小娘子们去礼佛岂不是理所当然? 范夫人并不知道她编出来这套说词和范小学士几乎一横一样,她却比侄子更老谋深算: “还请少夫人和娘娘说,她们未出嫁的娘子在宫里不好候太晚,今日先出宫时马车就停到了宫门红杈子附近。这也不算违反宫规。没料着两家里撞到了车。檐下挂着保佑平安行路的佛像摔碎了。怕佛祖怪罪,娘子们就吵起来了。” 车厢里细语声声。车厢外夜风起伏,运河水中涛涛,两府家人们手中的火把、提灯亮着,火光在帘上映出如水浪般的浮影。 汤夫人不出声地倾听着。 范夫人知道这位少夫人在权衡。这反是好事。 “若是夫人能把这番内情禀上,张娘娘有了这个台阶下,自然就下了。”范夫人斟酌说着,“依我看,张娘娘肯定是不会轻饶燕国公夫人。这是国事。也应该在外命妇里立起个规矩。但我们家里娘子们的小事,也当示之以柔,笼络人心才好。张娘娘初掌宫务。必定明白这个道理。” 汤夫人果然是参知政事之女,帝师之家的出身,听了这话觉得有理,她微一犹豫,范夫人何等的精明,连忙道:“再者,汤夫人也看得出。双卿这回进宫出了事。也是为了见一见张娘娘。看看娘娘对这门亲事的意思。本来不用这样急,但明天册封大典按旧例张娘娘可以荫封母家一位子弟,听说是要荫封寇夫人的张五公子?” “妾身明白了。我正要进宫劝一劝娘娘,还是给寇夫人生的四娘子讨个诰命更好。岂有四妹的亲事未定。五弟就先得官说亲的?” 汤少夫人果然一说就通,范夫人暗赞。 汤少夫人反复推敲后便命人进宫:“去打听打听,娘娘怎么审问燕国公夫人的?”又看范夫人,歉然着,“或是这案子动了刑。我就好去劝了。” 范夫人连忙致谢,暗叹这汤夫人如此知分寸,果然是历练出来了,连忙道:“应当如此。最近宫中还有殿试泄题的风声,万事岂能不谨慎?”亦笑着,“前几年听着张府里内事不通,各府里女眷都不敢来往。如今看来以后要大变样了。” 这位汤少夫人前几年不理事,是吃亏了嫁过来时年纪太小,母家又告老回乡无人扶持。如今她是长子长媳,要从张相公的宠妾庶弟们手里夺回府中管事权,也不难。 “家里的事,叫夫人笑话了。”汤少夫人苦笑着,范夫人本是二嫁的妇人,对张文宪当年的事倒没有多少看不起,更何况是根本无错的汤少夫人? 她不免安慰了几句,暗示劝她冷眼旁观不要去劝张文宪和张娘娘这对兄妹。却要常劝张相公父子俩和好。 她本是诚心。汤少夫人年轻却知好歹,握了她的手,苦笑着: “夫人说得是。娘娘恼得应该。相公那边却不然。拙夫以往虽然是出这档子事。却也没有行差踏错做出什么丑事。反是和相公求了要正经遣官媒去求亲。有句话不当说——|” 她欲言又止,范夫人心知肚明,拍了拍她的手:“张相公的脾气谁不知道?” 汤少夫人黯然叹着:“要是相公当初不要为了府里的颜面大发雷霆。又打又骂。反是好言相劝。拖着不理。这亲事恐怕就自己没有了。文宪他也不是不懂事。” “正是这个理。孩子们看中的人实在不适合。偏偏年纪轻轻的又倔又傻。若是有亲娘在。哭着哄几句说说道理,拖着拖着过一年两年这事就拖黄了。孩子这时也察觉出不合适才知道父母的心意。但这样打骂倒让孩子伤心。越发觉得外人好了。” 范夫人也无奈,和汤夫人皆是有了子女,难免说起了儿女经。 汤少夫人伤感父子为了亲事失和,她则想起了儿子非要娶的郑归音,想着儿子还算是听劝,那郑娘子也不是缠骗他的样子,叹着:“可怜大公子没有娘。相公的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刚烈。” “…可不是。相公他——公公对妾身这样的媳妇妇人很是温和。对妾身于生父无异。”汤少夫人微微拭泪,对张相公倒没什么怨言,“只是公公对儿子们却非打即骂…也可怜了相公年纪老大。须发白了,嫡子也没有一个立得起来。是我们不孝。” 车厢里自有一盏琉璃灯悬着,落下四面霜花光影,在灯下,汤少夫人仿佛忍了泪, “只是这韦盘娘如今和潘家的玉郎在一起。实在不妥。那还是个孩子不是?不讲个门第年纪,也不讲父母之命。她也应该讲个真心实意,如今连这都没有了?” 范夫人亦是心有戚戚,两人皆叹:“难为了公主了。”张府父子失和在前,嘉国长公主对这事也得再三慎重,没料着还是出了事。 车门外就有张家婆子出了声,悄声道:“少夫人,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娘娘恼了要动刑,女官们却驳了。怕是正不开交。” 汤少夫人立时就要进宫看看小姑子。免得她一时恼怒失了分寸。 “张娘娘哪里是这样的冒失性子。这是做给外头看呢。”范夫人下车时说了一句后再三谢过,两位 夫人觉得彼此还是个懂理的人,有意再交往,约好了四月十五一起去灵山寺供斋,便散去了。 汤少夫人重新进宫,明知道张娘娘在选德殿,极有分寸地打发人先向英雪殿递了求见的牌子,这牌子按例是一定要过殿中省,立时递到了引见值房。 值房里轮值的知阁官收到。两三笔写了公文,连牌子一起丢到了对面的引见内侍的公案上。笑道: “这是怎么了。今晚这样不消停!张娘娘这忙着,怎么不去歇歇?” “你不知道,她这样彻夜盯着,明天封昭仪的大典谁敢出岔子?抓着就是第一个开刀!掌仪司的今晚一个都睡不了。岂能没有埋怨?傅淑妃当政的时候,敢这样差使着她们?” 内侍老押班笑着说了一句,更不敢怠慢。他顺手在值房门前提了盏灯亲自出马,赶来到了选德殿的南朵殿,悄悄想找英雪殿的内人说一声。 郑归音正要回殿去看热闹,眼尖就看到这老押班和他手上的公文,连忙躲在廊柱后小小踢了傅映风一脚,他看看她,被她一个劲使眼色让他去看看是什么公文。 376宫斗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无奈只能走出几步,拐到了殿前阶上,开口问那内侍:“怎么了?这时辰有什么事?”同样扫过他手上的公文牌子,“谁求见张娘娘?” “傅大人——”蓝老押班恭敬地施礼,“这是清平坊张府里汤宜人递到英雪殿的求见牌子。知阁批了。下官送过来请张娘娘的示下。” 老内侍自称为下官,是因为他是在殿中省领了正经的官品和官职的内侍,不是光跑腿的。宫中如傅映风一样的内廷官本来也高看他一眼。如今有了郑归音在背后盯着,他只得开了口道: “蓝大人要是放心。交给本官吧。” 等他在文册上画了签收花押。这蓝老内侍转身,转眼走得没影。 “这蓝老爹,又要讨好又不想淌这混水…”他还在笑骂,她立时抢了他的这公文,转身就要进殿。傅映风看看空空的手,再看看她的背影,总算发现她这唯恐天下不乱喜欢搅风搅雨的毛病,再没拉着她。 他转身去了侯见房,隔窗往房里瞧了一眼,还有两押班、两女官在等着要求见,他转身走回在阶上召了丁良来问:“卢四夫人出宫了?” 他打从问清郑归音盯上的是卢举文不是李贺,就心情放松,丁良瞧着公子这一脸淡定的神色,知道这回的事恐怕不需要和郑娘子翻脸,暗暗为公子欢喜连忙道:“早出了。有一刻钟了。是卢举文来接的。” “又是他?他们两家今天要在东城门外的东花园里攒宴。上回在月瑶楼上卢举文还和我说了,让我一起去。”郑二娘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丁良一跳。 “怎么不去殿里看戏?今天乱着以后就没这机会了。”傅九早看到了她,笑问着,“求见的公文你这就送上去了?” “张娘娘太厉害了些。燕国公夫人那案子已经完事了。 她一脸感叹着,表示她也要按规矩到侯见房来呆着,不能乱走。 这消息倒让傅映风和丁良都吃了一惊:“完事了?不提赵韦氏,佟夫人可不是那样好说话的?” “那又怎么样?张娘娘可是没有退路了。她没有傅娘娘这样命好所以反倒不怕得罪人不是?”她倒诧异了,“佟夫人这不是找钉子碰吗?” 她还得意地笑:“范文存也急了。还抢了我带进去的公文呢!活该!” 她估摸着,在精明强干的张修媛主持下,她胜过范小学士抢到内库宫官岂不是理所当然,女人之间不是更好巴结? 范文存就算是小白脸难道还敢用美男计? 于是范文存有了危机感抢她的小功劳,她很是能理解。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连傅九也难免觉得借过了这场戏有些可惜。她添油加醋地说了起来… ++++++++ 方才殿中还未定案,燕国公夫人咬死不认,然而张修媛一声令下,挽迟带着英雪殿的内人在掌仪司里拿下了一个低品女官。 女官们皆是一惊,娘娘她冷笑道: “你说韦盘娘的名字还在宗谱上就是宗妇,不得动刑。说是祖宗规矩。但宫规里哪里写这一条?” 佟夫人待要出声,火烛高燃,娘娘抬手止住她开口,厉声叱着, “燕国公夫人在乔宅里聚赌、私藏贡物是第一重罪,赵韦氏越制使用衣裳、首饰是第二重罪!禁卫衙门当时拿下她时的结具公文怎么没有随卷!?她有衣裳首饰怎么没有随案送来!?怎么掌仪司的审卷只在里面写了这一句?” 她取了随人犯送来的公文案(c6k6.com)(c6k6.com)卷,扬在手上,挽迟上前接过,重重甩在了那低品女官的脸上,那女官终于惨白了脸色,跪下认错: “是我疏忽了…” “…”佟夫人不悦,然而迎着张修媛凌厉的眸,她知道这位娘娘宰相府出身,到底与傅家不一样。傅府不过是祖父出仕,荫了子孙。又娶过一位郡主,两位县主。可谓是代代外戚,子子荫官,虚职加了无数,却没有正经出仕的实职文官。 但这张娘娘从小跟着张宰相在书房中读学写字,科举时的策论试题一一让她写作,由宰相亲自批改。平常的公务往来也让这女儿代笔。 张淑真岂能不知道这衙门间公文往来的弊病? 佟夫人暂时忍耐,低头不语。女官们眼带不忿看着上官的眼色就没有出声。张修媛瞧出她们不服,横目一扫桌前的女官们,冷笑: “好,就算是禁卫衙门的文吏看在太后面上把这事压下了。本来就缺了这一份。但你们是办老了差使的掌仪内人,怎么就送了缺失的案卷过来!佟夫人——!” “…下官在。” “燕国公府的车、船漆彩统统越制!这是第三重罪!这几天你们的眼睛是糊上了!连本宫在御园里都能看到,你们却无一人禀告上来,禀告太后?!掌仪司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当即就有一位低品女官跪了下来,正是她负责监察各府女眷车船用品的规制,佟夫人亦是颜面无光,掌仪司的内人们被张娘娘骂得狗血淋头,殿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外面候见房里出来看热闹的转眼就被吓得退回去了好几个,想出去报信的也走了两个。 郑归音把殿上情形这样一说,还叹着:“我本来就奇怪,选德殿里怎么这样乱。随便我进进出出呢。” 傅映风早就明白,笑道:“这不就是外头衙门审案的常例?准人围观才好立威?” 郑归音点头,张娘娘故意松懈了选德殿的规矩,陛下今晚也没有来。这就是要让大内各殿妃嫔,六局二十四司上上下下的女官,还有内侍省、三衙禁卫衙门、班直衙门都知道今晚的事。 “还有我天武衙门,过了今晚,大家都能知道她的能耐。”傅映风站在候见房门前,瞟过房里一堆子的人在窃窃细语,他低声笑着,“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可不是个能糊弄的! 丁良这才一脸恍然。 郑归音早料着张娘娘就是个厉害的,方才拿了汤少夫人求见的公文牌子进去就是要看风向讨好。结果被抢走,若是平常她必定要骂范文存了,方才在殿里却是握着自己的嘴不出声,悄悄地转身退出来。 她走的时候,殿里佟夫人居然还能镇定开口对吵,她也颇为佩服。 人家好歹是宠妃不是?吹个枕头风明天说不定就让你降到无品宫女了!白混了几十年! 377宫斗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娘娘——”佟夫人一直沉脸微低头,以示恭敬,“燕国公府车、船违制,确其有事。但圣寿之中岂能为了这一点小事惊扰圣驾。这是下官的意思,与陈内人无关。” “佟内人——佟春花。”张修缓突然直呼其名,佟夫人猛然抬头,直视于她,张修媛何尝不是大怒这女官狂悖无礼,她却终是笑了起来: “好。我知道你不服!来人,去掌仪司里查公文。把出幸前掌仪司知会各衙门、各亲从官、各府随驾的公文拿来,让本宫一一看清。是不是确实知会了车船违制改过不纠的事!去查掌仪司差的哪个黄院子哪个押班知会的燕国公府,去查燕国公府上的公文签押!” “娘娘!没有太后旨意,掌仪司的公文不劳娘娘亲阅!” 面对如此熟习衙门事务的张娘娘,佟夫人站立殿中,沉稳回绝, “娘娘可知道掌仪之名?仪者,度也。掌者,手中也。掌仪者,握礼法于手中,权衡天下,掌仪司非中宫母仪之尊不可问。” 她眼带傲然,挺直的身子,看着张修媛, “依宫规,掌仪司公文若是在我掌仪司中经了典仪、司仪、掌仪三级女官共签押。再至太后跟前。唯中宫皇后下印,自坤宁宫写字女官出文,传旨女官亲递过殿中省,再转递到我掌仪司,才可查看。否则——” 她低头施礼,“否则便是有违宫规。就算是官家下旨下官们也不敢奉令!” 她一言既出,几位女官们同时跪了下来:“下官们不敢奉令——” “宫规亦有例外,本宫掌中宫凤印——” “不可!”佟夫人厉声而言,“无规矩岂成方圆,祖宗规矩岂能轻动。这一宫之人上万,每日出入宫禁者有第一重门八千道黄罗裹牌子,第二重门三千道大红销金罗裹牌子,第三重宫门八百道杏黄销金罗裹牌子。出入岂以万计?事务岂以十万计?娘娘一言而动,可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祸国之乱 在于一女!若是如此——” 她再次深深施礼,女官们也齐齐跪好禀告道“下官们不敢奉令——!请娘娘三思——!” “…” 特么祸国之乱都出来了?郑二娘子当时躲在殿门外听着,目瞪口呆。终于就明白,女官内人们,你们以往就是这样欺负傅淑妃的?就是这样逼得官家不得不立皇后?郑归音感叹着,分明能从张娘娘僵硬的脸色里看到这样的意思。 朵殿外已经鸦雀无声,鬼影全无。 郑娘子和傅九说了一番。她到底没忍住又回来,然而殿门边轮值的小内侍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老老实实地站在阶下,和偷窥的郑二娘子互相看了看,尴尬地互相看成是没看到。 殿内,佟夫人这样的老油条说衙门公文一定要走章程,把宠妃张娘娘驳了个体无完肤。 看着这一幕峰回路转,胜负倒旋。掌仪司女官们虽然跪着,却是一脸慷慨赴义,斗志昂扬。 那气节比范小学士还要范小学士! 侯见房的傅映风也听到动静,暗暗摇头觉得这位从小在东宫抱过他照顾过他一阵子的佟妈妈,吵得过火了。 “去调两班天武官来。让老冯带着。”他低声吩咐,丁良正不知道他守在这里干什么,这时听得他调兵又叫心腹带领,他心中一惊沉声道:“是。小的马上去。” 匆匆下阶,丁良去调兵了,阶下的小内侍如同睁眼瞎般地站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转身走了几步,眼见得她也和一个小内侍在说话。 “谁?” “驼院的人。”她小声,他知道那不是张府的眼线就是郑府的眼线,“你哥哥托进来的?” 她点点头。他自有事又找了几个内侍,她绕在后窗边的角落里偷看张娘娘审案,待他完了事一回头,她只在柱子后面露出一角裙边。他仔细看去,她像是激动得不行两眼发光的模样。 他哑然失笑,缓步绕廊走到她身后,小声恐吓道:“怕了吧?” 她要是进宫这就是常事了。 连张修媛这样的宠妃都能被直接顶到脸上来,嘲笑她是以色侍君的妃嫔不是正宫皇后。更何况她一个小小选女进宫从无品宫女混起? “唉。” 她居然回头走开几步,难过地看他一眼,在他意外连忙要安慰的时候,她拉着他又走远几 步,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她伤心叹息,“官家一定不是真的喜欢张娘娘。” “…”他看着她,对于她看了一场女官斗宠妃的大戏后,居然能联想到官家的内心生 活,他只能无奈道,“又被你看出了什么?主持宫务岂能不得罪人?或者官家这是看她能不能做皇后的意思,夫妻之间本应该互相扶持不是?官家——” “张娘娘要彻底得罪人,才能赢这一场。得罪人太多她就得做皇后。要做皇后就得没皇子。” 她牵着他的衣袖,还在伤心难过,“她这样能干又长得好看。高门大家出生。又没做错什么事。以后…官家非逼得她没皇子。我听说她很疼弟弟张三公子,一定也喜欢不懂事的小孩子…” 他险些没笑出声来,张贤柏那确实是个缺管教的傻孩子。 他也没理会张修媛打算怎么赢了。新官上任对付老油条下属,外朝官场里哪一天少过这样的事?他也没说张娘娘当然会有皇子,他只笑哄道:“眼不见心不烦。她还有张宰相这个爹呢。你不用担心的——|” 话还刚说到这里,她突然又一拍双手,露出诡异的恍然色: “官家面上温和,骨子里这样冷淡绝情,看着就是和女人相处不好的样子。难怪他的老婆死了一个又一个——” 郭皇后死了后又去了夏皇后。 以往除了官家的生母秀王妃早早病逝,还死了养母张婕妤。 这样一想官家真的命太硬克女人。 “…你能消停一点吗?”他头一回板了脸,为了两人之外的人不悦。 “我说错了吗?陛下他还不喜欢大皇子,说他太宽厚不能当太子是不是。大皇子还和我开玩笑呢。我挺喜欢他的。宽厚不好?” 她嘟嘴嘀咕,他这时沉默下来,难得也没有吃大皇子的醋。半晌才道,“官家,上回北伐失败。这十几年一直在朝中受制。他也是准备着万一他在位时不能二次北伐。太子或是刚烈英主那还有机会。上回北伐失败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官家太宽厚,没有临机决断。 她没出声。他挑眉看她:“你知道吧?尉迟香兰的爹和兄长都死在了北伐上。” “…嗯。”她知道还有傅九的父亲。 她在心里为他难过,嘴上还是道:“官家才四十岁吧?要是和太上皇一样活上七八十岁,他多的是机会被人抬着去北伐!指望儿子还不如指望自己呢!” 378天子之意如何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叽咕了几句后毕竟没有再说他绝情死老婆,也不怪傅九脸色不好,反倒看看四面宫禁,再拉拉他的衣角悄悄瞅他:“我听说你以前也背地里说坏话的?” “…”他微怔,自然就想到了当年。他少年时在外面听着士子们传言骂太上皇受秦国公所劝和北国议和,就把一首“天意重来高难问”的悲词传进宫里,借着公主的嘴讥讽太上皇。 “书呆子才是如此。” 他一语带过,她眨眨眼知道不能再问了,疑惑看他:“那你老是呆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怕你的官家的张娘娘看到?第一个拿你开刀?!” “我今天特意换了班值夜。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宫里。”他笑瞥她一眼,嘴上放软了果然叫她眉开眼笑。他笑道:“你不用管我。宫中守卫向来是各禁军衙门杂插,互相牵制。天武官值守选德殿的后园门。我来这里巡查也不算违了宫规。” 她眨巴着眼表示他献的殷勤她笑纳了,但左右一看这里是选德殿的朵殿回廊可不是选德殿后园门,他哧笑道:“这时辰才想起我在这里不妥当?我只怕张娘娘没看到我呢。” 说罢,还刻意走上几步向窗边站了站。 殿内的挽迟心中焦虑,频频向外张望,一眼看到了窗外的天武官副都管那紫袄官服,她既惊更喜连忙在张修媛耳边轻语了一句,张修媛微沉吟:“他一直在外面?” “看来是,娘娘。奴婢想,这是副总管向娘娘示好,愿意助娘娘一掌宫中权柄呢。三衙禁军、御前斑直的都管里暗中虽然有几位向娘娘暗暗示好,他是第一位亲自来的…” “他想要什么?”她叹着气,“大兄哪里去了?这个时候,他手下的那些人去哪里了?” 她的哥哥张文宪才是应该守在殿外,时时准备听命的, 张文宪离开了张宰相府,第二天一大早来到了赵若愚所住的街坊。赵若愚独自在租来的屋子里,并不知道张大公子在四处打听他的居处。撑窗放下,屋中只有几线清晨阳光从窗缝中照入,落在了床前 。他躺在床上盯着青色蚊帐,仿佛听得宫中前朝集英殿的鼓声终于响起。仿佛还是那一夜殿试之时。 三通鼓过才是交卷。 夜雨沾衣,殿廊上灯光昏黄如浅金,他当时还在执笔答题,眼角瞟到官家举灯驻足停在他面前。盘蟆铜灯灯光撒落,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在第三张白纸上写着。 一殿的士子们本都和他一样在答题。这时却听得有衣裳声响,临到结束的时候终于有士人提前交卷了。官家有些意外,持盏侧目看去。 灯光中就看到了风流倜傥的谢才子谢平生。 他恭敬不失潇洒地上到殿前交了卷,在张相公的皱眉中,他识趣地转向了面相仁慈的范宰相,把卷子放在了他的几案前。 “学生交卷。” “…是福建路人士?” “是,学生本籍如此。”听口音就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范宰相不是不知道外面说他泄题给泉州郑家的流言,小女儿差了心腹家将来报信已经被他遣回去了,他捋须笑着:“以春雨为题,作一首诗。” “是。” 按例,只要有时间,主考官看着你顺眼就随时可能提出面试,所有自负的士子都巴不得提前交卷,抢得如此面试机会。但因为突然有了泄题的风声,他们才慎重为上,没有一个想提前交卷让人误会他们早知道题目。 这时,眼见官家也缓步走回,到了殿上,范宰相起身双手捧卷,官家亲自上前拿了谢才子的卷子细看,一殿的士子们包括赵若愚都在骂: 这小子平常就是装的。明明就是个最会钻营的小人! 这时就有人陆续起身交卷,只盼着官家青眼,赵若愚却知道这机会只有一次,没有谢才子那样的厚脸皮是抢不到的。没料着,谢才子不仅仅是厚脸皮,他简直是不怕死,三通鼓过,大半士子一起交卷 实际上是挤到前面偷看龙颜的时候,赵若愚就听到了谢才子的声音: “是,此回的试题学生见过。” “…”那一瞬间,他能感觉到整个集英殿都死寂了下来,因为下过了一场沾衣欲湿的绵绵细雨,集英殿的阶石上有着雨痕,他交完卷刚走到阶下,没有回头,却分明听着赵慎似乎笑了一声。 一殿沉默,赵若愚觉得自己脑子被晚春的夜雨打湿糊透了,完全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笑,然而赵慎的笑声毕竟让整个殿上没有那样窒息,张相公怒叱: “胡说!这是殿试试题,连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怎么会见过?!” “…官家,请让老臣来问一问。” 范宰相还是从容风雅。应该是赵慎点了头:“相公问吧。” 赵若愚没敢回身,身边的士子们亦没有一个移步的,四面的内侍在维持出场的秩序,请他们离场,但他眼角余光分明看到殿上张相公做了个手势,有考务官转身找内持押班说了几句,便也没有人来赶他们了。 天下士子在此,岂有不说清就赶他们离开?只要他们疑惑出宫,岂不是转眼就流言满天下?然而他还来不及赞同张宰相处置得法,谢才子又开口了: “回范相公的话,不但学生看过此题,赵若愚也知道的。” “…”赵若愚觉得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谢才子这个人了。真是结了八辈子的仇。在无数眼光神情各异的注视下,他缓缓转身,就迎到了赵慎的眼神。 皇帝的神色显然是极震惊的,却也是皱眉不悦的。 集英殿有两班御卫环绕,殿外还有三衙禁卫,刀气森森,他心中凛凛, 有一瞬间他几乎叹息:郑归音和他在文德院重新商量过的仕途之路,是如此的凶险。 然而再想起她那一句“天意从来高难问”,还有这其中暗藏的机锋,他也就坦然了。 +++++++++++++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 文德院中,她轻诵了这句词,掩扇轻笑着,“这首《贺新郎》赵公子必是知道的。我再来献丑也是有原因。这词中之间说的是多年前北国沦陷,太上皇却想议和不愿意北伐。词人哀叹于天子之意高难求问——” 379天子之意如何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着他欲言又止,她卟哧一声笑了,“天意从来高难问,若是解成天子之意难知。赵公子是觉得我浅薄了。但这词倒罢了。赵公子,你记得此词是为何人所写? “岂有不知?”他笑着。 “没错。赵公子必定是记得了。这是词人张元干张大人多年前在福州送别福州签判胡大人所赠,起因就是这位胡大人上书弹劾秦国公,被主持议和的秦国公流放了。我记得赵公子还曾去拜望这位张大人。” 郑二娘子在文德院的林下坐着,笑语嫣然,娓娓而谈,仿佛秦国公从来未曾收养傅九的父亲。 他在旁边看着她,竟然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 “依我看,傅大人若是不尚主为驸马,便要离开京城去江北御敌守边。”他终是决定提醒她。傅九是不可能和她订亲的。赵若愚深知分寸,这几句话她听在耳中意无半点不妥不悦之感。他沉吟着: “因他的父亲毕竟被秦国公所养。陛下登基时秦侯爷有护驾之功,于国是忠,于陛下是义。但养父的养恩又如何?莫非秦国公谋逆卖国就不是他的养父了?祖上谋逆,子孙自当奋不顾身一洗家耻!” 她听了,颔首淡笑道:“公子说的是。他既然迟早是要离开京城的。我们也不需提他。能和我们在京城里作对的不也就是平城郡王与燕国公夫人,或是卢四夫人了?” 原来她是认定了傅九不会做驸马。他隐约听出了端倪。想了想并不再问。世家子尚公主这种事只有亲眼见了她才会明白。她本就和卢四夫人是亲姐妹,出身侯门不是? 而她心里自有盘算,并不是傅九做不做驸马能改变的。郑家的事对她而言重要多了。她同样委婉笑道:“说也凑巧,写这首词的张大人在世时与咱们关系匪浅。他祖上世居福建路,十几年他在泉州可是做过市舶司官的。公子可知道??” 他终于就听出端倪,沉吟起来:“你的意思是——” “风传殿试有税赋题。押题不过是小道。公子这样的大才子必不肯为。而我在秀王世孙手中正巧得 了一柄宫制有御笔题词的扇子。我今日来这文德院就是为了打听宫制扇子制作的事。倒叫我打听到了一件事。” 她手指一番,从腕间解下了那柄宫样团扇,指了指扇子尾角上的年月日与时辰, “这批扇子本来是为了新年所制赏人所用。陛下定下殿试题时,正巧有一批御扇子样呈到御前。” 赵若愚听得一惊。 文德院里的桂叶沙沙轻响,他移步过来重新在栏边坐下细听。 如今方知她把汪云奴送到这里来的用意竟然如此之深,这里的出家宫人与内侍自然是不知道试题,却能打听到她这副宫扇子果然经过了皇帝龙目。 ++++++++++ 这一晚,张娘娘没有把燕国公夫人审出个结果。郑娘子等三位娘子却是平平安安出了宫,趁夜之时傅九与范文存一起骑马送了她们,她还悄问了一句:“傅九,陛下真的不想开海。” “自然。北虏如果从海上进袭,临安便会被两面夹击。此事不可行。”傅九还是那一套。她暗暗撇嘴。这人就是不能相信。对她说起谎来都不眨眼的。 谁知道他背地里是不是和公主有什么私情? 这一比起来,还是赵若愚和郑家一条心!至少殿试前在文德院中,赵若愚和她已经是把话说穿了。 如今殿试已过… ++++++++++++++++ 赵若愚依旧闭门不出,只在屋中独自画画。画出了来亦是这一副宫扇样子《货郎图》。郑娘子那柄扇子他记得是雕花乌漆扇柄,柄上穿了一孔,用丝绦为索悬在了一段皓腕上。 他凝视着他画出这一段美人雪肌玉腕,正生在了郑二娘子的身上。她在文德院中,从腕上取了这柄宫扇子在春风中轻轻摇动,带起阵阵暖意花香,她又指着扇面货郎图,对他笑道:“我听说,陛下随手就在一张中意的扇样上添了几笔,写下了天意重来高难问这一句,用了损斋私印。这扇子也制了十几柄。其中一柄就赐到了秀王府——” 偏偏就是她这一柄。 他曾经接过细看这扇子。 “公子可放心?”她歪头俏皮而笑,“郑家绝无押题或是买题之事!绝不至于连累公子你。” 他愕然不由得大笑:“我明白了。 她看出他如释重负的神情,知道他心中非是对郑家没有疑心,如今他欢欣之意溢于言表,她暗喜着时机成熟,终于把真正的大事拿出来与他商量,柔声笑道:“我想,既是税赋题,陛下收税本是为了内库筹款,陛下心有所感随手所写这词又是福建所出。世上哪有这样的巧事?” 他转身,凝视着她:“你想说什么?” 她轻声道: “陛下心里有开海之意。” 赵若愚心中一震,站起思索。踏乱了廊中一地叶影,自语问:“陛下已经有开海之意?” 她依旧坐着摇着宫扇,随着那扇间的暖风一起一伏。 ++++++++++++++ 傅九这夜在选德殿,从她手中得这柄扇子便知道出了大事,骂着李贺:“你懂什么?郑家是海商出生,必要开海。她天天就在琢磨陛下的心思!” 第二天大早也不去找别人。他早早就去了内侍省。待下朝又去了宰相和参政们议事的政事堂。 “陛下在?” “在里面。各位相公都在。昨天晚上陛下就来过一回你不知道?” 皇帝出了宫来了政事堂,政事堂自然就在和宁门外。但他不是要找皇帝,而在廊外找了随驾的书画局里的待诏田大人。他在内侍省打听了今天是他轮值随驾。田大人被他拖到一边就吓一跳,连忙赔礼:“傅大人,下官不知道前几天进宫那位娘子是你家的表妹。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我本以为是进宫的教坊娘子——” 他也是刚刚听说傅大人宫门前暴打庞表弟的事了。 “…这事我不管,你以后进宫遇到郑娘子,她报复的时候受着就好了。”傅大人表示,他这样知会了田大人,就是给了他一份厚厚的人情。很知趣的田大人苦笑道:“大人要问我什么?” 380天子之意如何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看这扇样,可是你画的?” 田大人一看团扇子上的《货郎图》,便放了心知道不是拖过来挨打,点头笑了:“是我从宫中藏画里找出来,替扇局里模仿画的。”又想想,点头,“没错。制扇之前这画样呈到了御前。因为是陛下要赏到各王府里的样子,所以要过御目。我记得这一副扇画制了十几柄扇子。” 果然就是如此,傅九都不仅跺脚而叹,其中有一柄就赏到了秀王府。最后落到了郑归音手上。 他就有些头痛:郑二娘子那样奸诈,必是猜到陛下的用意了。 这可不是好事! 依郑归音那毛病无数的诡计阴谋又要耍出来了。 他再去了驼院找张文宪:“张大人在哪里?” “今日告假了。”、 他听得这回报,就明白一件事:张文宪必定是去找赵若愚了,就为了搭救燕国公夫人。但这不就是中了郑归音和赵若愚的诡计? ++++++++ 张娘娘在英雪殿里正气得落泪:“嫂子这样对大兄,大兄却半点不记得!如今一夜不回家。全京城里不都在看张家的笑话?!” “娘娘,要不要…遣人出宫叫郑家的人去找找大公子?” “不必了!”她闭了闭眼,“让人去和嫂子说,就按郑家出的主意办吧。父亲看重五弟,哥哥确实也叫父亲不喜。本宫也只有如此了——叫人递话给嫂子,让她多召郑娘子进府,不妨多给她几分体面。” +++++++++++++ 赵若愚并不知道张文宪寻到了他所住的街坊,他正把宫扇《货郎图》的画样揉作一团烧了。在自家 床上闭眼回想着。 “若是不中,你我亲事如何?”他止步回头看她,“说了这许多。没有功名你我的婚事必是不成。” “…公子想想,若是不中。陛下心中有开海之意却仍然犹豫无法施展,我也只有进宫一条路了。”她摇头而叹,让他一怔。竟然无话可答。 他若是弃考等于赌上一生前程,郑家难道就此半途而废不成? 只有再送女进宫一条路! 然而他毕竟深知她心中对他无意,苦笑道:“原来你是这样的打算。你我的亲事你从未考虑过?还是因为云奴?” 她看了他半晌,也看出他未尝没有几分情意:“我进宫又有何妨?云奴娘子必对公子不离不弃。公子何不早日成 亲以示与我家毫无瓜葛。太上皇自然就不相信平城郡王的谗言了。再者,我在宫中若是有用,公子将来复起之日也不远了…” “…我和云奴有些事你并不知道。”他遥头,“你不知道。我不能娶她。” 赵公子你故意替他们母女隐瞒着,郑家怎么可能知道?郑二娘子心里想着,脸上维持柔和微笑。他不说她难道还能逼问? 她可以与傅九对着吵个明白,但必须得给赵若愚留余地。 ++++++++ 赵若愚这时也想明白,郑娘子原来是待他格外客气奉之如上宾。 他睁开双眼沉思着,外面小院子里就有了汪云奴惊疑不安的声音:“公子,张…张宰相府的大公子来拜公子。奴去为公子谢绝?” 他一反旧态,弹身而起:“请!” 这位宰相公子,燕国公夫人的旧情人果然来了。 而他也要打听一番张宰相对这一回殿试结果的决断,是重考还是把他除名? ++++++++++++ 张文宪此来,并不先提燕国公夫人在御园是被拿下与他赵若愚有关,宰相大公子问的亦是殿试,听他讲述了集英殿弃考之事后,这位张大公子眼中震惊: “赵兄,你这是——难怪郑锦文一再在父亲面前为赵兄说话。此事就算不是为了燕国公夫人,我一定也要为赵兄奔走一番。” 他再三拱手致谢辞别而去。赵若愚沉住气送到门槛前,他知道张大公子还会再来的。 他站在门槛前,仰天凝视青色天空。 天那样远,阳光下流云四散。 他终于就明白了所谓她言中的天意从来高难问。就是此事之后他命运不由自主的悲叹之意了。 他还记得那一夜集英殿前的天空,闪过了紫色的电光。 他跪在宫殿阶前,想起了郑归音在文德院中问过他的话: 官家看到赵公子你弃功名如粪土。究竟是觉得你是个不安分的危险宗室,还是一个忠正的儒臣? 公子你真的愿意如此冒险吗? 陛下是如何想的呢?赵若愚想不出来。 那一夜在集英殿交卷之时,陛下不悦。他心中凛然,只听到范宰相问道:“晦文事先见过此题?” 晦文是赵若愚的表字,他吸深一口气,脑中千回百转,最后化为了一句: “臣事先没见过的此题,却与谢才子讨论过此题。” 士子们的议论声顿时而起,他突然高声,“但是——”范宰相一挥手,士子们的议论声被压下了来去,他在阶下的夜色细雨中高声道: “不仅是学士与谢公子,我福建各府县参加了去年府试的举子们,都曾经议论过仁宗年间泉州上贡数百万贯商税。以充国库之事。本朝禁海已久。这泉州港的商税征与不征,这海禁开与不开本应该是朝廷大事。是官家的决断。但我福建一路士子们读书明理,正愿为朝廷分忧,岂有不昼夜苦思之人?” “住口!你既然知道试题为何不说,难道是与人勾结——” 张宰相还刚骂了半句,眼看这泄题的事就要事发了,这时赵慎就突然伸手,在答卷中翻出了赵若愚的三张卷纸。 范相公站在三步外瞟到了几眼,就捋须而笑。 赵若愚在第一张试卷上答的就是:开海策。赵慎拿着他的试卷,匆匆一翻,翻到了最后竟然还另有落款是: 福建路士子万言上书。 “这是…弃考了?” 浓云翻滚的夜色里,官家站在集英殿中,他的眼光在试卷边缘扫过来,落在了赵若愚的面上:“今日抡才大典,你可知罪——” 赵若愚坦然以对,深施一礼后撩袍跪正:“学生虽然是赵氏宗亲,但熟读圣贤之书深知为臣之理。只求为明君献策,不求黄金榜上闻达于诸侯。” “…”士子们的眼光里有震惊,更多的却是意外佩服,虽然不知道他的卷子上写的什么,但谁都知道只要他老实答题就一定榜上有名。如今他却自作主张地另行其事了。 天空中无声地撕过一道闪电,像是要下大雨了。 他跪在阶前,等待皇帝的处置。 +++++++++++ 集英殿的事无可挽回他亦没有后悔,但久等处置结果实在难熬。赵若愚免不了的只是心思烦乱,回屋中把桌面画纸一一收起。又躺回到床上闭目无语。 “吱”的一声门响 ,汪云奴的身影站在了门边,飘进来的还有粥菜的温热香气,她没出声。悄步进来把食案放在了桌上,又轻轻地退了出去。 他在帐中凝视着她。 在他最困窘的时候,她不知道他前程如何却依旧如此陪伴着他。也许郑二娘子的笑语终归是对的: 他总有一天会纳她在身边,给她一个安心的栖身之地。 只因为她汪云奴所在之地,也是他的安心之处。 381小巷小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想到这里,他突然坐起换了衣裳出门,她在院子里汲水,看到他惊异不已:“公子?” “我去城外见郑老爷。听说他来了京城。”他匆匆出门前回头,“你不用再做这些,我到外面请个洗衣妇过来。还有慈儿那孩子——我会从许文修那里要回来的。 “公子——”她不由提追上几步,“公子,奴…奴方才听张公子提起了殿试里的事。” “你不用管。” 汪云奴没追上他,也没看到他出了门,拐了几拐就在一处巷子里上了一台马车。车帘一欣里面坐着的竟然是张文宪 。 “张大人——” “若愚兄——”张文宪诧异不已,“我按你的吩咐在这里等你。你这是——” “还劳张兄差人云我宅子门外盯着,若是我身边的那女子出门,就——” 张文宪的人就会跟上去。 “我已经安排了。”张大公子很耐心。 +++++++++++++ “公子——”不过是小半个时辰,果然有张家人来禀告:“那位娘子去了理国公府府上。” “理国公?”张文宪吃了一惊。 赵若愚闭了闭眼,知道她必定是去向汪孺人私下报信了。 “那位娘子是你的…”张大公子难免一叹。明白他这是怀疑身边的人出卖他。理国公和平城郡王是姻亲。 “她家里因为我而败落。我本来想娶之为妻。”他竟然也直言相告,“后来我也想过,就算是与订亲的正妻商量,过几年纳她为妾也应该为她争一争。如今…”他苦笑着,回想着郑姑娘那双眼睛,她早就看透了他,他摇头说着,“其实我早就知道。她…” 汪云奴很多事都在骗他。 +++++++ “什么。张文宪来拜访赵公子,向他泄漏了张宰相的话?殿试里唯他和谢平生两人除名,从此不许再参加科举?”汪孺人听在耳中,苦思不解,“不对,不应该这样。赵公子与郑家合谋对付燕国公夫人,张文宪是为了救燕国公夫人。这是涉到了平城郡王。怎么这丙人又说起殿试的事?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母亲——!”汪云奴隐约已经明白,她偷听到的这些其实是张文宪和赵若愚故意让她听,她慌乱中落泪,“母亲!我只想要回慈儿。母亲不是和我说,已经请理国公出面找许文修的?” “眼下不急。慈儿在许文修手上才安全。” “母亲!” “赵慈不是你的亲生子!他养在许文修身边这于你是好事!”汪孺人也有了不耐烦,起身要往平城郡王妃的院子去,忍不住说了女儿几句,“你怕什么?你生育有子他也未曾嫌弃你。将来你和他说这孩子根本不生你的,你还怕他不愿意?!” 汪云奴摇头含泪道:“但赵公子以为他是我的儿子!这谎话以后要怎么弥补?” “我保你平平安安和赵公子成亲。”汪孺人在门前到底回头,嗔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郑老爷来京城了你没听说。他年纪大了又吃苦坐了一回监动了刑,如今可远不如郑锦文和郑归音这对兄妹愿意折腾 。” 她开信一看,竟然是郑老爷有意托汪孺人向理国公府送礼问安的事。 “你以为郑老爷和郑锦文、郑归音那年轻小子和娘子是一个脾气?被抄过家还是眼高于顶处处得罪人?”汪孺人晒笑去了,“郑家也知道见好就收的。” +++++++++++ 巷子里的马车内,张文宪为赵若愚盯了一回理国公府,自然就是有条件交换的。他在车中便直言,果然就不提殿试只提平城郡王的案子:“赵公子,我找了燕国公府里的家将问过。御园的事若愚兄在 二皇子面前说得上话。” 他隐晦暗示着,燕国公夫人的大案里他赵若愚是有份参与的。 “张兄既然知道二皇子,应该明白这一回燕国公夫人的事与赵某、与泉州郑家关系不大。” 郑家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我知道,她…”他叹气,燕国公夫人不仅得罪了怀孕的宫妃们,她在太后面前再议立新皇后把先郭皇后所生三位嫡皇子也得罪了。 张文宪面带焦虑。他何尝不明白她这一回无人援手?若不是如此,他绝不会出头! “张兄仍是要为她来求情?” 赵若愚倒是不意外,张文宪若不是这样的人,张宰相怎么可能明知犯律也要扶妾为妻。想给五庶子一个嫡子名份? 张文宪到底还是点了头,还再次提醒了一句:“殿试的事你心里得有个数。我父亲确实向陛下建言。一切依旧。只弃考的两人除名罢了。赵兄你前程来得不易——何不再和郑锦文商量一二。他在我父亲面前颇能说上几句话。” 赵若愚无动于衷,微笑:“求仁得仁。若是没有前程,归隐林下娶亲生子也是美事。” +++++++++++ 郑锦文自知分寸。他在宰相面前不过是个得力幕客,在府内的铺面产业打理上张相公信重他,认定他比几个亲儿子都得力,用之不疑。平常的朝廷事务亦肯听他建言,一力举荐他在户部出仕就是明证。但他可没敢插嘴殿试这样的大事,回到家里焦虑不安,连连叹息: “赵若愚——!赵若愚这些年苦读不易!但相公厌恶这类年轻士子们上书之事。以为是他们只好虚名,不务正业!” “张相公真的是这样说?除了名以后不许再考?” 但他二妹在家中却认定了,必不至如此。 +++++++++++++ 郑二娘子歇了两天,没从宫里听出什么查泄题的动静 。范府和李府还是和几天前一样。但赵若愚上书开海的事已经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她难免也觉得李贺的事就这样平静过去,倒霉还是这一回弃考的赵若愚和谢平生。 她回房后为赵若愚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又笑了:“我倒糊涂了。必不是如此。” 否则傅九和张娘娘在宫里勾结是为了什么? 但她在家人们跟前却并不把这心思说明白,唯是深夜去了书房,低声和郑锦文商量了一会儿。郑大公子这几日没听到一个好消息,苦笑道:“你说什么?傅九要和张娘娘联手?不可能——” 如此,置淑妃于何地? 382女官不易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妹妹你看错了罢!不过是淑妃托他出面?” “我亲眼看到的。他那天晚上在选德殿一直守着,就为了讨好张昭仪。”她难免就回忆三女犯闯宫犯案被审的那一夜,把傅九的阴险行径再细细和郑大公子说一番。 “哥哥,你别看佟夫人和陈内人她们都和张娘娘对着干,娘娘要看个掌仪司公文,她也说不敢奉令,但张娘娘厉害着呢。我当时还和傅九说,我只要进宫就不和他说话了。” “…”你以后真进宫后还敢和陛下的亲从内廷武官说话? 郑大公子觉得全家迟早要完。 “我是做女官,不是做宫妃!”她鄙视哥哥,觉得没进过宫真没见识,“做女官当然得办差,当然得和里里外外的内廷武官打交道。陛下身边的女官还要跟着上朝呢!” 张淑真还敢在陛下召见外臣的选德殿里坐着,主持宫务呢。 “|娘娘那是要让宫内宫外的人都知道她得宠!否则她就是下一个淑妃只是个空架子——!”郑大公子拍桌子咆哮,“你以为她是你!?” 郑锦文你这样的外臣不就偷偷喜欢张娘娘?她暗暗嘀咕。 她和傅九说几句话又怎么了? 再说了宫中女官、内监、宠妃和内廷武官勾结一下,这不是习惯?她自问进了几回宫就发现了宫里暗藏的另一面。 +++++++++++++ 那一夜在选德殿侯见房里,见识过掌仪司女官和张娘娘针锋相对,她嘀咕着,想着怎么在宫里混个女官做做,自语着:“张娘娘她以后主持宫务,我得回去好好背宫规才行。佟夫人一定输给张娘娘。”又板下脸看傅九,“宫女与外宫待卫有私相授受,笞三百,驱离宫外。我背得不错吧?以后我们当成不认识吧。” 刚才是谁说他害怕?刚才是谁先主动?傅九斜她。 “…你先想办法过选试吧,还有两轮!” 候见房里早就一空,只有他和她闲闲倚榻对坐着,他无奈提醒了她一句,“佟夫人要是在这里输了,选试时你看她怎么收拾你!” “…”她一想,终于又想起她现在是张娘娘的人不是?佟夫人拿她来报复张淑真岂不是理所当然?” 这时就听得南朵殿殿门一阵脚步声,范小学士抹着一脸汗,领着尉迟香兰和贺双卿从殿里退了出来。 “怎么样?”她连忙就出房去接。 然而傅九微咳一声提醒,殿内有一位贾内人引着她们过来,她连忙恭迎。没一会儿便从这几人互相客气的话里听说了汤少夫人来求见了娘娘,解释误会要把三女接回去。 她暗喜着今日平安无事,赶紧又要再拍马屁。没料到贾内人眼睛直接从她的头顶上越了过去,她疑惑一回头却见得是傅映风迈步从侯见房里走出来。 “内人。”他含笑招呼了一句。 “是,大人。”那英雪殿的贾内人连忙上来,施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被冷落的郑娘子暗暗撇嘴,贾内人真是太势利眼了。 “既然只是误会,听说汤少夫人来接,她们就一起带出宫去吧。郑选女也一并出宫。” “是。”贾内人瞟郑二娘子一眼,总算正眼看到了她。 她立时忘记贾内是势利眼,连忙堆起一脸笑。 贾内人岂能不记得她? 明明就是女犯之一,哥哥还是宰相府里的门客出身,人家贺娘子和尉迟娘子规矩在殿上站着,她仗着张娘娘的势就躲到了这候见房里来坐着! 如今府里大少夫人还来亲自来接她出宫。张府的势被她占尽了! 郑归音完全没意识到她老实等在侯见房会得罪人,贺双卿和香兰站着,她坐着不是很应该?她不借机占个便宜,这岂不是看不起张娘娘如今在宫里独宠之位? 傅九就谦逊多了,完全看不出是宫里谣传的私生四皇子,他拱手:“臣还有事禀告娘娘。还请内人行个方便。差人禀告一二。” “大人客气。”贾内人当即丢下了范小学士和三女,亲自进去禀告张娘娘,几个人在侯见房里团团坐下来歇息,范小学士防备地看着她,不许贺双卿和她说话。还悄悄和香兰说着:“她是张家的人!” 她们可是范家的人。 贺双卿忍笑,郑二娘子瞪了范小学士两眼,又阴险地盯傅映风。怀疑他死守在这里要见人家美貌宫妃是为了什么,他受不了地摊手笑道:“为了泄题谣言的事。张相公那里并不好说话,他不会见我。我借着这机会求见娘娘岂不是应当?” 因为你纠集一群御史骂人家扶妾为妻,让人家赶紧辞职。人家会愿意见你吗? 她转头找上了范小学士打听方才殿里的事,范小学士不禁又抹冷汗:“自然是张娘娘赢了。她从小就没输过。我抢过她的蟋蟀。她就敢抓着蟋蟀向我嘴里塞。佟夫人能干得出这样的事吗?!” “…”原来你就是凭这个来判断人家的能耐? 脚步声又是一阵乱响,佟夫人强忍着一脸怒意,带着掌仪司女官们出殿,本来走到房门边的尉迟香兰被吓了一跳,飞快从房门前缩回来,不提她们,朵殿里的内侍、青衣谁不闭嘴,就是傅九听了范文存说方才殿里佟夫人和张娘娘争吵的事,都不免咋舌。 不知道是激赏于佟夫人还是替张娘娘喝彩。 +++++++ 张修媛的声音还在佟春花耳边回响,她实实在在没料到这位张淑真是这样的人物。她一口拒绝了张娘娘要查看掌仪司公文的要求,因为掌仪司虽然隶属尚功局,却因为掌刑罚历来是由中宫皇后所直属。 按宫规,要查阅掌仪司公文有明明白白的章程,除了有凤印还要有中宫里的传旨女官、写字女官亲自画押。 但如今没有中宫皇后,皇后坤宁宫的传旨、写字女官也是空缺。 张淑真确实不能查掌仪司的公文。 “佟夫人,本宫也要问你一句,可知道‘昭仪’之尊号何意?”听了女官们一番不敢奉令的说词后,张娘娘坐在了双凤朝鸣座屏之前,淡笑, “…”她微怔。竟然一时间没能答上来,张淑真双眸清冷: “昭,光明正大之意。仪者,礼法也。昭仪即是礼法之道,即是正大光明之意。本宫今日不问你,明日本宫晋封昭仪,就不得不问一问宫中的礼法,衙门里的章程制度岂是用来玩弄字藻的推托之词?” “娘娘,这怎么是推托——” “罢了。” 张淑真冷笑说道: “我不是皇后,皇后未立。坤宁宫中也没有写字、传旨女官。我不查掌仪司的公文。但我查张宰相府里的公文总没有错。我查黄院子里的副册总没有错!” 佟夫人听到这里,脸色一变。 立时有掌仪司女官道:“娘娘不知,黄院子的老宦官们都不识字。哪里又来的副册?” 趁着这时候,佟夫人暗暗给殿上的小青衣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黄院子报信,没料着张修媛冷笑道:“来人!” 傅九如今在侯见房,但挽迟听得娘娘这一唤,殿外廊上立时出现了天武官的身影,傅九的亲信冯都头在门外侯立:“娘娘。” “挽迟,你拿着我凤印!和这位大人一起去取黄院册子过来!立时回报!” 张娘娘让老冯马带队去黄院子里索要这几天双圣出宫的筹备签押副册。掌仪司的女官们已经回过神 来,察觉出不对了。 张娘娘横过那出声阻止的陈内人,冷笑道:“宫里新收的小宦官们是不许识字。但那黄院子里皆是老朽。他们大半是从北方逃过来被宫里收用的,是专用来听差办事的老宦官,却是大半识字。” 京城和半壁江山丢失之前,本朝宦官不仅能识字,还能带兵出征西夏。 “本宫记得有几位黄院子里的老公公,他们三十多年前还曾经随内监大档童贯去征过西夏,他们本来不是大档就是殿中省里的写字老档,有一位在征夏大军里还做过押粮官!他们办差时写个副册留在手里岂不是理所当然!?” “但——”不等佟夫人开口,她就截断:“佟夫人还有什么话说?黄门院的章程哪一句写了不用留副册?” 她哑然之后迅速反对道:“娘娘,黄门院是个杂差院,他们的公文副册岂能作准——?” 黄门院里全是干杂活的宦官。殿中省女官、内侍省太监、内廷各衙门都可以使唤。黄门院根本不是一个正式的衙门。 “宰相府的签押总不是杂差吧?”她胸有成竹,笑着,“佟掌司,黄院子要是和张府接交了,交代了各府用品越制只要马上改换便免除追究。张宰相也签了押。这自然就是掌仪司差人知会到了。” 张娘娘言下之意明摆着: 如果张府没有这样的记载。黄院子也没有这样的副册,那就是掌仪式没有知会各府。 “如此说来,本宫亲眼看到燕国公府的车船违制,这倒不是燕国公夫人的错,反是佟掌司你们的错了…”她高座堂上,袖手笑着,“本宫不怕一府一府地问,本宫既然亲眼看到违制的车船,可不止燕国公这一家。难道非要本宫去传人来问。全都查出来。然后再一并处置掌仪司的懈怠之罪?” 383女官不易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听到范小学士的转述,苦思冥相,难免和同为选女香兰互相参详着就提前做了一回女官,还有贺双卿作个参谋,否则万一进了掌仪司这小小差事落到自己头上,竟然是摆不平。 郑二娘子虚心请教得意洋洋的内廷范小学士:“…范大人,掌仪司在这回圣寿前通知了你和傅九…傅大人,也通知了张文宪张大人,这不就是知会了宰相府?” 傅九在等贾内人的消息,他们这几人就都没有离开。三女凑在侯见房本是为了和范文存对词,免得遇上太后、官家要问起时互相穿梆。难免又说到以后主持宫务的张娘娘、 “当然没有。”范小学士得意洋洋,坐着喝茶,“我们几家谁敢来知会?也就是提醒了我,提醒了映风——掌仪司也提醒了张文宪。就算是知会了各府宰相了。但我们都有官职都要随驾。可不是宰相本人!” “什么,还要知会宰相本人!请相公大人亲手画押?”她大惊失色。连贺双卿也眼露难色,香兰佩服地看向了朵殿廊下佟夫人等几位女官。三女皆是心惊又同情,在宫里做个守规矩按章程办事的女官可不容易。 傅九忍不住笑了,在房门前回头看看她们,笑道:“也知道我们在外面当差不容易了?哪一处衙门里不是这样的章程?” 三女一起横眼看他,他这样的宠妃弟弟并宰相外孙有资格说这话?范小学士向傅九挤眉弄眼一起笑了一回后,这才咳了咳,小声继续指点着娘子们如何做女官办差:“明白了?佟夫人难道还敢差人去知会张宰相和我祖父,让他们签字画押,表示她知会到了?宰相府和黄院子里是绝没有这个画押公文的。” “但…有家仆?”贺双卿果然聪明,沉思问了一句,“我往常见相公来上朝,身边也有老仆画叔跟在了政事堂。” 她嘴里的画叔是范宰相的心腹长随。平安都跟着上朝、跟着去衙门的。 “没错!但家仆就是家仆!我祖父身边的范画儿。张宰相身边的张富儿都跟着,平常我都要陪笑叫一声画叔。宫里是一定知会过他们的,但家仆却是不配画押的。” 三女不由得面面相觑,范文存语重心长:“没办法按章程办事,就得有好人缘。就不能撕破脸,翻脸了一查人人都有错!谁也逃不了!你们明白了——?” “…”这话真不中听。她暗暗想着,这若是真办差随时被抓把柄!她这样得罪人得办太多,随时就是被赶出宫的命? 她觉得范小学士这样三榜连中、宰相外孙、陛下宠臣的人物,人生可谓是一帆风顺向他请教了根本没有用,顿时又察觉出傅九的好。她转头看他。傅九却微噫一声,瞟过了门外走过的人影。 郑归音一抬眼也立时站起。她认出了是张家的大公子张文宪,他终于也来了选德殿。 殿里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活生生姐弟恋的八卦,然而张娘娘根本都没见,只有女官挽迟无奈出面传了话:“押下再审!” 燕国公夫人直接被蒙了双眼,堵了嘴被押下了。 张文宪连妹妹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告知:娘娘累了。大人请回吧。 然而傅九和范文存互换了眼色,郑归音也回过味来,燕国公夫人毕竟是逃了这一回。 尤其是天武官冯都头走过来,低声向傅九禀告着什么。她琢磨着,要是没有他身边两队天武官随时听命,可以去黄门院子里找几百名宦官手上查抄公文,张娘娘这一局是赢不了的。这不就是傅九为张娘娘出力了? 张娘娘她亲哥哥张文宪手下也有驼院一批宦官和宫外厢军二三千杂卒。但他如今是一味要庇护燕国公夫人的。 脚步声在廊上响过,没等到好戏和的佟夫人怒气冲冲地走了,郑归音瞧着她们一行女官在夜色中的背影,不由得也同情。 能仗着老资格让范文存、张文宪 、傅映风这样的高官子弟并外戚子弟签字画押,这位佟夫人就已经算得上是尽忠职守,雷厉风行了。 但在张娘娘这熟透衙门公文的相府女公子面前,女官们想用宫规耍手段,人家也和你来这一手。 郑二娘子想到这里,叹着,尉迟香兰唏嘘着也坐在另一边说着:“双卿姐姐,我听明白了。果然就是宰相的女儿会做事。” “是会做官。”贺表妹轻轻笑着。 贺双卿放下饮了半口的茶盏表示宫里的茶不怎么样,但宫里的事让她受益匪浅,思索着:“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嘴上这样说着,她和郑归音对视了一眼,郑归音同样在琢磨这事如果落到她手上,她要怎么办? 她一转眼珠子就明白,她会叫冯虎、季洪去查查佟夫人有些什么收贿受贿的阴私,拿来威胁威胁。 她这样想着和贺双卿对视之后,贺表妹瞅瞅她,突然道: “我知道有别的法子,就是不知道怎么做。” 她眨眼笑了,翻找对头的阴私把柄也要像她郑家这样拼死拼活干了三四年翻了大案干得熟门熟路才行。贺表妹不知道怎么做那是理所当然。 傅映风等着去见张修媛,靠在门边,闲得无聊刚要开口教教贺表妹,见她得意洋洋和贺表妹嘀嘀咕咕,索性不开口,尉迟香兰不笨,正和范小学士嘀咕了一句:“文存哥哥,我要是找着机会,就在宫里没人的地方截着那位佟老太太,用拳头单独吓唬她一顿。” “…你当宫里的禁卫是死的?”范小学士恨不得敲她的脑袋,“回去问问你们尉家的那几个阴险小子,怎么就宠出来你这样的呆霸王!三衙禁军里的统制、殿帅倒罢了。下面九位指挥使,二十七位团练使少说有五六位拜了佟夫人做干姐姐!其他的跪着想叫她干娘,她都没功夫搭理!” 这话一说出来,贺表妹和郑归音面面相觑。郑二娘子暗悔这几天忙着和傅九混,忘记去张夫人那边去补补这宫里禁军的课,她当即转口,自语着:“比起张娘娘。我想的法子还是太粗糙了太不上台面了——!我们都是会诗书,家里有脸面的人。使出来抓人家阴私的法子人家心不服,背地里还要嘲笑我们是宫外来的土包子了。 贺表妹见她的口风转得这样快,瞅了她半晌,又看看门前含笑的傅九,贺娘子突然笑着:“郑娘子 ,听说你不肯给十六表哥做妾?十六表哥可是个好的。很多娘子们抢也抢不到。” 384女官不易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十六少爷是谁。她正莫明其妙,然而贺表妹起身去和她十二表哥范小学士说话,只有傅映风杵在她面前,对贺表妹投去了到底是一家人的赞赏眼神,她就明白了,傅映风在范家排行第十六。 范家的孙辈真多。感叹之后,她不管贺表妹怎么想,也不管傅映风还在一边耐心看着她,她只想着宫规还是要好好学习的。她暗下决心。想当年在泉州城,她也是走着衙门的章程使着朝廷的法令让赵秉义被斩首,让洪副将父子被判斩立决不是? 在宫里,还是要玩这一手。 “我也是讲面子的。你放心。”她谦逊地看向傅映风,他在旁边负手瞅着她,接了一句: “明白就好。这里可不是泉州城那边蕃商杂居的边蛮之地。别瞧着平城郡王那上不了台面的行径就以为是全天下都是甩膀子上看谁不要脸,在这里就得讲究个面上过得去…” “…”你才边蛮!你全家才边蛮! “傅大人,娘娘请。” 贾内人转眼来请,神态恭敬又亲善,傅映风在这一次事件中,早就站了队,他压根都没在乎结果如何,就早早调了两班天武官来选德殿里备着专给张娘娘做打手。 范文存和郑归音这时一起恍然,嫉妒又鄙视他的行动力,他像是感觉到了他们的不甘心,走出门回头笑道:“不知好歹!我这难道不是为了你们收拾烂摊子!?” ++++++++++++++ 郑娘子把宫里的事细说了一回,郑大公子终于就明白:“你的意思是,傅九和张娘娘为了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密议了一回?” “对!”她慎重着,“并不是为了燕国公夫人。一定不是。” “自然不是!”郑大公子的消息不是不灵通,他早知道这一回是天武官帮了张淑真一回,“按理说 ,娘娘和淑妃的弟弟密议,府里应该知道些风声。我怎么半点也不知道!我本以为是淑妃怀胎十月后才分娩,如今静养的时候向张娘娘示好图个清静。这也说得过去!” 她何尝没想到过,连连摇头:“不是。你亲眼在宫里看到就会觉得奇怪,这种事不应该傅九来。淑妃娘娘毕竟是怀胎,承恩侯夫人或是范夫人去英雪殿拜见张娘娘两回,就足够了。” “正是如此!” 郑大公子得了妹妹提醒,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宰相府。 “哥哥,娘娘和张相公,如果你非要选一个,你选谁?”早上,她送到门前小声问了一句。 郑锦文居然没骂她,也没说张娘娘和张相公不就是一回事,他和她对视一眼,都明白傅九背地里在纠集了一批御史弹劾张相公,要让张相公告老回乡。 张娘娘明知如此。 他叹了气顶着一夜没睡的脸:“相公老了。本不应该扶妾为妻。伤了娘娘的心。” “…”这事不是你怂恿的?她无语瞪着他。 “犯律的事,我怎么敢怂恿?我只是没有反对罢了。”他上马后,勒马停住,低头看着妹妹,无奈着,“我一直没和张文宪太亲近不是没原因。张娘娘这人比相公还要固执——张相公不在,咱们要投靠她你就不可能真进宫,她必定想你和三公子成亲的。否则娘娘不会放心用我们家。” “这事,你放心。我来办。你只管你自己的前程就好了。如今我见娘娘或是见汤夫人倒比你方便。张娘娘的母家是夏国舅家,我也会去走动的。”她抚着他骑下的马脖子微笑,“哥哥你放心。我的亲事我自己盘算着呢。” 她自知郑大公子最终选择张娘娘,在相府里自然就渐渐变了局面。有郑锦文在,她倒是不太关心张府,她自有她要办的差事。 ++++++++++ “赵公子他的前程全押在这一回。这就是我们家欠他的。” 她回屋仔细看过了临安城御街边安荣坊婴戏巷里置的一处宅子,还有为宅子里准备的仆从名册、家 私用具,点头着,“很妥当。就按赵公子的意思放在了赵若诚的名下。去作房契文书吧。” 逢紫掌着她的文书信件,连忙应了准备去转告姜力在外面办,郑二娘子吹着茶又问:“赵公子如今和汪娘子处得如何?” “这几天赵公子都没回家。” “什么?”她吃了一惊,“怎么不回家?” 汪云奴在家里等他不是?她疑惑着: “难不成是外面有人了?也是。如今我在宫里亲眼见过了范宰相府的贺娘子。秦侯府的秦娘子我也早听说了是美人。但他一弃考这亲事就绝不可能。他是不是觉得没有了功名太可惜了?” 她沉吟着,赵若愚心里已是放弃了? 逢紫听着倒奇怪:“姑娘。奴婢以为倒不至于如此。” “他去哪里了?在瓦子里耍乐?”她叹气,却没有不安,她还没有放弃赵若愚的前程,“还是去那处宗亲府里和家伎们混着了?” “也不是…” 逢紫暗中讶然,“姑娘这样看赵公子?” 她本来还想着,赵公子这样弃考上书不慕禄利难得一见的心胸,姑娘也应该为之动容? “他本来就是这样。”她反倒奇怪丫头对赵若愚的观念如此之佳,“泉州城里他就是这样,否则如何才在赵秉义府里结识汪云奴的。难不成不是如此?他本来就是宗亲不是寻常穷家小子。” 逢紫不知道这些旧事,正说着,郑娘子听得外面廊上响起她久等的熟悉脚步声,连忙起身:“冯虎来了?” “是,姑娘。他在廊上呢。” 她丢了个眼色给几个丫头,避开了冯婆子出屋,暗中叫了冯虎一起到了外厅上,她低声吩咐了几句:“去天武衙门和丁良打个招呼。说我有事见傅九公子。请他到…” 冯虎不出声地去了,旁边跟出来的丫头逢紫这回没劝,姑娘都刻意避开了冯妈妈,她再劝还有什么用,然而冯琥回来得极快。 她回内室刚挑好了新糊窗的轻纱颜色,嫣浓叫了两个小丫头,亲自动手带着丫头们糊了两窗。郑娘子点头让全院子都换上。又问着郑锦文那边换了夏天用的窗纱没有。 外面冯虎已经是回来了。 “怎么回得这样快?”她心中微沉,知道事情变化恐怕超出她想象。 逢紫也沉默,这两天郑大公子焦虑不安她是亲眼看到了,活像着张宰相府要倒了一样。如此一来,郑家的靠山不就没有了? 385继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心里诧异,就越发镇定如常打发小丫头们,“你们记得去大公子那边看看,要不要换了夏天的帐子、窗纱子,格门也要拆几副才好。” 说罢,又看嫣浓这内管事, “爹爹有品级了,但这宅子按张夫人的县夫人品级置办的。张干娘说夏天在水边住凉快。她在水庄里子住。爹爹也说不进城嫌麻烦。陛下既然不许说亲,他们在西湖庄子里做个邻居总是好的。这新宅子我们就当是我和大公子在干娘家里借住着。叫外人也知道绝不是我们家悔了亲。” 这也是张夫人的体面。 她一一仔细吩咐了,待得小丫头们离开才召了冯虎。 他立在窗外一回禀,还是叫她身边两个心腹丫头听到,才知道原来二娘子是想见傅九公子了,想约在西湖里坐画舫去灵隐寺上香。 “丁良进了衙门问了,回来说傅大人这两天清明亲戚往来应酬,抽不出功夫。说是过两天忙完了得空来见娘子。” 嫣浓在屋子里正对比三副深浅不同的绛红新窗纱,听得这一句立时板脸要说话,但郑姑娘发呆的样子恰落在她眼里,她就忍住了。 逢紫也暗暗向她摇头就让她不要多言。 按往常,傅九公子绝没有不应,就算真有事也必定今天就要抽空到府上来找大公子。 “…就只有这一句?”饶是她早有准备,她还是没料到傅九如今冷淡。 这还是她第一回主动约他出来商量事。平常都是他想法子上门或者递话进来,约着出去见面,她难免就要问清:“他衙门里按例不是有假?我听说他以往寒食,傅府里祭祖经常托个公事,避开自己游玩。” 傅九遇上清明会心情不好。 “难道是我想错了?”她自语着。她本来是想让他心情好些。 “傅府四房这回上京城是为了清明祭祖。”冯虎办老了差事,实话实说,“我问了。在衙门里还多告两天的假了。明天开始就不上衙门。” 她沉吟着,慢慢点头:“他若是想和淑妃家里处好了。这是好事。” 话是如此,但傅九突然和傅家亲近起来,他亲生父亲老清远侯的旧姓旧爵如何? 逢紫看出她只是担心傅九在清明祭祖时在傅家尴尬,暗放了心,才开口劝道:“姑娘,这几天张夫人请了老友们在西湖过寒食节。老爷也要去的。奴婢看着这是张夫人是想把她交好的故友引见给咱们家老爷。少不得也是宫里的内人和公公们。老爷特意打发了人唤姑娘你一起。大公子恐怕也是要去的。姑娘哪里有功夫?参选也得准备着不是?” “爹爹哪里喜欢我参选?”她摇摇头。 逢紫听着这口风,暗中想的反是赵若愚弃考上书之前必定和姑娘约定了亲事。却不知道是如何说的?如今看着姑娘竟然没有半点动静。 郑娘子走到房门边,召了回来的冯虎低声说了几句问清了傅九果然是寒食、清明连着几天没功夫,她也听不出什么破绽。 似乎是真的忙。 也并不是她被傅九刻意疏远, “范相公有泄题的风声,张相公有扶妾为妻的事。我和他是不太好再来往。“ 左右宰相互不相让。 嫣浓本来有心要说这傅九拿架子也闭嘴了。但这丫头一个劲给逢紫递眼色,逢紫想想转身出了房,在外院子上截了冯虎,施礼后谨慎就问: “冯管事,傅大人是不是听说张相公的事了?” “有什么事?”冯虎看她。 “乔宅里的事。奴婢昨天在那边院子书房里听说了是天武官奉旨去乔宅里查抄?听说查抄的东西恐 怕对张相公不利。”这是她从郑大公子身边小厮嘴里打听来的。 否则姑娘岂会问大公子,是选张相公还是张娘娘? ++++++++++ 范夫人果然如郑家兄妹所料,和承恩侯夫人一起到了英雪殿拜见了新宠妃张氏,回到淑妃殿上后,淑妃使了眼色让唐妈妈拊着承恩侯夫人看一回陛下的赏赐,她私下里与范夫人说话。 范夫人摇头道:“娘娘,郑家就是张宰相的门下。郑娘子故意在陛下面前提起乔宅的事绝不单是为了郑家。说到底文昌印反而是小事,不过就是牵涉燕国公夫人。但陛下把文昌印的事压下来。乔宅里真正的坏事郑家就掩盖不住了。” “但本宫看张淑真,竟然是不紧不忙的样子。” “一来,她的生母是夏国舅出身。国舅如今亦得陛下信重。二来,过去三年她不得宠张相公也没能帮上她。全仗着她自己这一年爬上来。三来,陛下的心思才要紧。恐怕她…” 张淑真恐怕是在揣测陛下的用意。 淑妃沉默了半晌:“婶子的意思是…” “娘娘只看陛下去不去英雪殿。若是常去,就是张娘娘的行止大合圣心。” 淑妃岂有不明白。她怀胎后,感觉出陛下在程美人宫中和她的瑞珠宫里来往都减少,就是对她们有意争皇后之位不悦了。 ++++++++++ 宠妃张娘娘在英雪殿上,没有多少欢喜,就连殿中省里的女官来禀告:“娘娘,陛下叫教坊司里的班头们借着寒食节,为娘娘的晋封典仪献戏六日呢。” 她听在耳中,含笑点头,英雪殿上尽是来贺喜的宫嫔、国戚命妇,张娘娘的盛宠传于朝中内外。张淑真的心里却越来越沉了: 陛下的意思她没猜错,她想拉一把父亲张宰相恐怕都来不及了。 “献戏的宾客名目好了?” “娘娘,都排好了。” “最后一日是哪些命妇?”她随口问了一句,便也知道能进宫为相贺的至少也是六品以上内外命妇,“罢了。最后一天召郑娘子进宫来陪宴。到底她在御园里也为父亲尽力了。” 挽迟听了连忙记下,她隐约能察觉到娘娘的心意,如此一来就是要安抚郑家了。 郑大公子是相公的门人,和娘娘毕竟隔了一层。 ++++++++++ 范相公在政事堂里如平常一样,和张相公私下商量殿试的事。外人都不得知。 天武衙门和政事堂不过是隔着一条街几条巷,丁良在天武衙门里侯着公子,实在想提醒他一句,再是事忙但郑娘子哪边不去递个口信? 她看着就是为公子担心呢。 386继子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不是不记得,但实在是抽不空。他如今可没功夫为他姓傅姓秦的事烦恼。时不时还得为郑归音说几句好话。他在天武衙门里叫来了李贺暗中又骂了一通,让他不要和尉迟家几个儿子走得太近。 “那些商家小子不可靠!” “…你怎么不对郑娘子这样说。”李贺居然还顶了一句,他拍桌子痛骂:“她和他们能一样!?”又忙着让他在官家跟前一切照旧,因为官家还在盯着他。 “什么都没有就是陛下还没决定怎么处置你!陛下召人问了尉迟将军的事你不知道!?” “什么?”这小子果然惊住,“陛下问香兰的父亲干什么!” “你说是为了什么!?” +++++++++++ “官家,尉迟香兰的父亲、兄长皆死于十几年的北伐之事,其父为了救李副相中箭身死。小的查了如今她养在了李副枢密老夫人跟前。有传闻她与李贺李大人有婚约。因为李大人上年有意尚公主,这事就没提了。” 洪老档如实禀告了,陛下沉吟一会,再看下面的范文存,“确是如此?” 范文存头不敢抬道:“是,陛下。她平常喜欢舞刀弄枪的。臣儿时跟着母亲去李府走动时亲眼看着,她打小就喜欢追着打李贺,李贺又不敢还手。两边家里所以没提亲事呢。” “这反是过虑。她是武将家风。莽撞些罢了。” 陛下随口说了一句就不提了,只点头,“养在李府也是应当。” 范小学士退下回了学士院,在无人处悄悄拭了拭冷汗,连忙打发了人出宫到天武衙门报信——比如陛下觉得李贺从小被姑娘家打也不算什么大不了。 香兰打李贺这当然是他夸大其词。 +++++++++++ “香兰她沾了尉迟将军的光!陛下对死于战事的武将一向宽大。”傅九得了信就明白,没好气骂着李贺,把这些话都一一转告,“陛下问了后便没动静 。就是念尉迟家的旧情。陛下许是以为她养在你们家,和父兄一样是有情义的人。你沾了李副相的光!陛下本来就觉得你不至于故意泄题!如今更犹豫。再者,陛下只是觉得和范家无关和李枢密无关!” “张相公在朝上也没提?”李贺不是傻瓜,知道这事最怕就是张宰相和范家作对。 “他自顾不及了。我外祖和你一样是傻的?”他一言就赶走了李贺,叫上了许长宁并几队天武官和禁军一起去乔宅查抄,陈强和齐安跟着,四面巡看后只觉得这乔宅外面看着不大,进来了如此曲折玲珑,处处花草布置精致,竟然是一个有十几处独院的大园子般。 连陈强连走了五六处小角门,察觉到了这乔宅角门太多很是古怪。 齐安说了一句:“听说是郑锦文置的宅子。他是个精明人。”说罢,他亲手一一打开角门,一数这宅子竟然有十一处角门,门后竟然都是小巷僻静,芭蕉翠立门外。一眼看去小巷子曲曲折折通向了附近坊里的深处, 他和齐安互换个眼色,打发十几个人各自去走了一回。回来禀报竟然是四通八达又避人。 “大人,这宅子是在御街附近的荣义坊里,北面和西面的坊里紧邻着不是公侯府就是亲王府。向南再走几步就过了侍郎桥,再过六部桥离着各处的衙门都近。” “大人,从这宅子的东南角门出去,快步走到宫城东便门也就几步路都不带喘气。” “大人,旁边就是中瓦子。小的去那巷子走下去看到赛观音几位娘子的妆楼了。” 陈强禁不住就看齐安,他们听着,明白这乔宅随时可召戏乐、美伎进宅。果然是一个玩乐的好地方。公侯子弟、各部官吏还有宫里的内人太监们到这地方来都方便。连陈强都啧啧摇头:“燕国公夫人…” 果然精明。 “听说这宅子是郑锦文置的。”齐安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廊道的东西两面,好几处独院子的风格迥异,高低起伏,他提醒陈强,“仔细看看,这至少是相邻三处宅子买下来,折墙合在了一起。” “噫!这就过了!郑家那时候还没投靠张宰相府,在这好地方可保不住这宅子。”陈强摇头不已,想了想又咋舌头,“如今发达起来了就要抢回去?郑锦文这人也不好惹。” 齐安见他明白,就不出声。 脚步声中,又有天武衙门里带来的文吏把地契、房契之类呈上来,历来契书上都会用膘胶粘着好几代房主买卖的签押契名,齐安一看哑然:“郑老爷的名字。” 陈强探头看过,啧啧笑道:“哟。郑家这大公子倒是有孝心。巴巴来京城置产业。写了养父名字。转头被燕国公夫人抢了——这不记仇也难了。” 天武衙门的都头和文吏低声笑语,难免就说到了张夫人运道真好,郑家做私商家底厚。 “这要是没被抢走,指不定又过到张夫人名下。谁敢抢她的?不怕她进宫向陛下告状?” 齐安把契文、地图、各角门通向何处都叫文吏写上来成册,转过长廊到了厅上,傅九在厅上坐着,丁诚正在上面暗中禀告了一句:“公子,宫里打发了人来盯着。” “知道了。” “应该是英雪殿上的人。” “…张娘娘如今的气象倒真是和淑妃姐姐不一样。”他挑眉,宫外的事她都敢插手。他晒笑,“随他们盯着。这宅子应该是要收到殿中省的。名目上半点没错就应该宫里管。” 英雪殿上的宫监亲自过来接了房契和地契,待到再问别的,天武军和禁军把各处院子都守得水泄不通。宫监只看到一箱箱子打了封条的物什抬出来 ,抬到了正堂上,旁边有禁军、天武、内侍省老档来记册。 “通进司公文一箱七十七件——” “通进司公文一箱八十六件——” 英雪殿宫监心里吃惊,飞跑着回宫向张娘娘禀告:“娘娘,娘娘不好了。通进司的公文查出来无数!听说都是被相公压下来的奏折!” 387继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急什么!”张娘娘今日见了汤少夫人一回,已经知道了消息,挽迟看着娘娘的神色,暗暗也为相公着急,今日的消息是郑大公子托汤少夫人送进来的就提了这事。 张宰相压下来的公文奏折在乔宅。 “墙倒众人推,有什么用!” 张娘娘倚在榻上,淡着神色,“淑妃的弟弟不过只是弹劾父亲扶妾为妻,是私德不修。如今看来竟然还是给父亲留着体面。燕国公夫人这里恐怕等着机会,就想把父亲和本宫一起拿下呢!” 说罢,起身,“召郑娘子进宫。就说本宫要看看泉州来的两味外蕃香药。” “是,娘娘。” 挽迟暗叹着,娘娘老是召娘家嫂子进宫一来不妥,二来隔了几层说不清。 ++++++++++++++ 郑娘子带着十几味外蕃香料并两套金银香器进宫,样子摆得十足,在车上亦点头:“好在娘娘本来就是司香女官出身,辟爱玩香这也是京城公侯府子弟们的雅习。” 她记得傅九对香料亦是精通, “我进宫,不过是娘娘召了泉州供香料的私商娘子说香料,反倒是小事。” 逢紫随她到了宫门前,见她又不念着傅九公子了便也放心。她在殿中省领了牌子,让逢紫在宫外等着,还笑嘻嘻和丫头说着:“我忘记了。老是和傅九走得近可不好。我也应该疏远他些。” 逢紫一呆。没听明白。 ++++++++++++++ 郑娘子进宫消息传到傅九耳朵里,又是一变。变成了郑家准备和赵若愚说亲事。因为赵若愚人品出众,又是为了郑家弃考上书。 “公子,这怎么说——?”丁诚倒是觉得赵若愚为了宗亲们是三分,为了郑家是三分,余下就是他 自己的志气了。 丁良给哥哥丢眼色,他知道公子虽然没空和郑娘子去玩耍,但郑娘子的亲事他一刻没放松在盯着。傅九坐在乔宅正堂,头也不抬皱眉看着抄出来的各种文书公文,嘴里道:“赵若愚弃考丢了前程,你以为郑家事前不知道?不会提前说好条件保他下辈子平安富贵?” 最便宜的承诺就是把女儿嫁给赵若愚。 “这事,张娘娘必要问一问的。” 傅九终于放笔,叉臂抱胸沉吟,“还有,我听说她进京城就和张如柏悄悄在议亲?” 公子你明知道郑娘子在议亲事呢,居然也敢好几天和她没消息。这是什么打算?丁诚想着没出声,但他那脸色傅九瞟一眼看出来了,笑道:“张老三那样无趣的人!她看不上。” 宰相府的三公子她还看不上?她能看上谁?在京城里闹得风风雨雨的弃考士子赵若愚?丁诚在心里想着,这些泉州来的人都是搅事麻烦精。丁良连忙道:“公子,小的明白。小的听说郑老爷叫了人去请赵公子。请他到水庄子里住。” 傅九哼了哼,看着乔宅里一摊子事,打发了丁良:“去宫门看着。看她什么时候出宫。” “是。” ++++++ 她如今头一回被召进了英雪殿,哪里还不知道要恭敬?张淑真同样改了脸色,赐坐让她吃茶。她这样没品级的女子当然是极大的脸面了。她一脸感激,听着张娘娘的口风,她知道郑大公子果然就是张娘娘知己。 娘娘提起了三公子张如柏。 “娘娘,小女…”她委婉推托,挽迟女官不悦地盯着她,只觉得她给脸不要脸。但张淑真依旧含笑,提起一件事:“赵若愚那边,可有什么约定?若是如此,本宫再等些日子并不妨事。” 郑二娘子暗喜着果然防一手绝不是白费,连忙就施礼了:“小女谢过娘娘。” 她确实和赵若愚有约定。 ++++++++++ “姑娘是在殿试前和赵公子约定了什么?在文德院里?” “约定了我不进宫。弃考就成亲。”她出宫回家,在妆台上卸妆时随口说着,把丫头逢紫吓了一大跳,连屏风后准备着她下一回进宫衣裳的冯婆婆也吓到了,蹩转进来骂她:“这怎么成!?如今姑娘你是进出宫中的官眷了!怎么还是这样孩子气!?他还没来求亲下聘通媒,两家生辰八字也没有换,他也没得一个长辈上门来。怎么能成亲?” 她就知道冯妈妈一听得她能进宫赴张娘娘的宫宴,就要把世人都看得不值钱。 绝没有人能配得上她的了。 她拉着撒娇,把手里刚喝了两口的鲜鱼汤给冯妈妈喝了半碗,才笑道:“早着呢。我知道他必有前程的。将来出了榜有功名了这话就作废。再者,不是还有汪云奴?为了她,他根本不会来求亲的。” 冯妈妈不明白,老眼一翻骂了她一句:“胡说,她哪一点配和你比?” 说罢,就转身去做活了, 逢紫听着就明白,不由劝着,“姑娘,赵公子上回进宫后没来求亲,是为了不让圣上起疑心。他毕竟是宗亲。但他不是在托老宗亲又托了二皇子?想必他们会在陛下面前求过情了。姑娘和他的亲事这一回应该就成了。姑娘何必如此?” “这婚事岂是他说办就能办成的?你知道官家在宫里一直和我提谁?” 在御园时,官家就和她提起了范夫人、后来又提起了范夫人和秦侯爷的过往。 “这些全是私事。官家又觉得我郑家有分寸。我就觉得奇怪,岂有不问张干娘的。” 她坐下来叹着,把弄着妆盒里的金雀头钗子, “张干娘和我提了,范夫人和秦侯爷的亲事全是官家作主的。范家以往可半点没想要把范夫人嫁给秦国公的义子。” 说起傅九的父母,她难免暗暗要为傅九难过。 范夫人并不想嫁给傅九的父亲。 秦国公当年是权臣,但也是风评极差,天下唾骂。 “所以我想明白了。这是官家提醒我不要和赵公子说亲事。赵公子的亲事他来作主。” 388乔宅美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从宫里回了家,丁良自然得了消息,回来等着禀告公子,但公子还在乔宅里忙着查抄。 他正从外面走进乔宅,却看到两名娉婷女子从一处院子里被禁军押着过来。尤其这两名女子在灯笼火把下,竟然身段婀娜,是容色极秀丽的美人儿。 “怎么回事?”他吃了一惊,“是燕国公府的婢女?” “哪里像婢女。”他哥丁诚是禁军都头,办这差事,看了弟弟一眼,“是朝廷命官藏在这里的爱妾。大人要问她们的话。” “什么?”他赶紧着跟进去听一听。 堂上正有齐安在回禀:“大人,有两个院子是四川和湖襄两地的通进司勾当官租下的。” “他们天天在这里玩乐着?” “是,大人。” 许长宁领着一干文吏在堂上清点,摇头笑道:“…早听说燕国公夫人在京城里手眼通天,没料到在地方上也是如此。” 傅九点了点头,扫过一堂子几十口文书箱子:“把人拘来问一问!” 陈强早就去传人了,但丁诚更机灵,从乔宅里抓了两名美伎过来,道:“大人,这是那两个院子里找出来的。她们说是黄大人和韩大人的侍妾。” “…妾?”他摆了摆手,先叫了丁良过来:“她出宫了?” “出了。看着没什么事,就是张娘娘问问消息。小的想,郑娘子上回得罪了张娘娘,也是不敢再弄出事来的。” “我看未必。”他心里这样想,眼睛看许长宁,许长宁上前轻声:“张妃往日里对郑家有些防备。对郑娘子进宫之事是先打压的。郑家心里有数。” 傅九点头,可不相信她不记这个仇。许长宁一扫堂下几十口箱子,沉吟着:“只不过是如今张相公 要出事,张娘娘觉得郑家可以拉拢罢了。” 他深知有理。丁良一听便试探:“公子,要不要小的再去郑家递个信?” “今日不得空。”说着,傅九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忙去,丁诚见得公子不因私废公,很是安慰欢喜。暗骂着弟弟是个糊涂虫,思忖着,郑家娘子到底没把公子迷晕了就好。 前几天公子在宫里进出,恐怕还和郑娘子暧昧不清,他虽然没看到却能猜到。心里实在是骇异之极。这要是出事就完了。 公子或是再如此糊涂,他是只能劝没办法的,但公子的亲娘范夫人一定盯着公子,唯恐他行差踏错误了前程。 丁诚欢喜着,好在公子还有清醒的时候呢! 傅九的视线转到了堂下两名美人,仔细打量后,有下属禀告道: “大人,小的问过,她们是京城人。” 他点点头,沉声:“你们是燕国公夫人府里的婢女?” “大人…奴…奴真是黄大人的妾侍。” 堂下一名女子似乎也有几分胆量,一口临安娇柔声腔,颤抖着声音辩解着, “奴本也是西湖上好人家的船家女儿。不是奴婢。是黄大人游船时看中了奴,和爹妈说讨奴做几年妾,给十年的身价。奴不是燕国公夫人的人。只是…黄大人要赎奴时手里没有多少头寸。奴知道是国公府上的管家来奴家里,出了奴的彩礼。” “多少?” “五百二十…五百二十贯。” 他一听失笑。堂边都头和文吏们忍着互换了眼色。 这价钱买十年果真不便宜。足够她的父母打好十几条渔船分租出去养老了。若是宰相纳妾,这个彩礼也不多。但这黄大人不过是地方上差在京城里做杂差的七品官罢了。 他哪里有这个钱? 然而,他再打量那船家女儿果真是西湖畔长大的女子,她低垂着头可见得乌丝如云,面容秀美柔情,声如莺鸟。 连陈强都向刚进来的齐安递了个眼色让他看美人。 齐安一瞟,这黄大人的爱妾如此美貌,更兼一身绫罗衣裙,钗环镶珠金打。旁边那韩大人的妾侍竟然不输给她。 连傅九也难免多看两眼。 +++++++++++ 郑娘子不知道傅九在乔宅里看美人,她去书房找回家的郑大公子打听:“傅九怎么说?” “他还在乔宅里。禁军围着。我打听不到!” 郑锦文也仔细 问了她进宫见张娘娘的事,立时摇头, “不成!如果大公子没成亲,我倒是愿意你嫁过去做正妻。但三公子被惯坏了,正经差事是办不了的。有相公在一日就好一日,相公不在了。你扶他也抚不起。” “哥哥,本以为相公能在位多久?” “本来还有两三年的!三公子有推恩,我再在相公面前使力,少说就能为你谋个七八品诰命!有娘娘在宫里或是谋到和大少夫人一样的六品也说不定。你自家过得好就好了。有钱有品级再生几个子女,你掌着钱多的是趣。管他有用没用!” 她默默对郑大公子以后的婚姻不报希望了,暗想着多亏他看不上她呢,只愁着没办法现在去向傅九打听: “我约着他出来见一见,他没有答理我。许是避开我。” 她又想想,傅九身边的家将里有好几个老家将,应该就是范夫人的人了。但这话她不会和郑大公子直说。郑锦文听她埋怨傅九疏远她,失笑了:“不着急。眼下那些公文落在傅家手里,比落在卢参政手里强。燕国公夫人——必定是和卢家勾结在一起。” 他坐到了书桌边,手指敲打着紫檀硬木的桌面,长叹, “最麻烦是陛下的意思。这乔宅的事送到陛下手上全看圣断,在御园他要是想保着张相公,就不会让人去查抄。如今看来竟然是不想保了?” “哥哥你不是早猜到?否则我去陛下跟前提乔宅是为了什么?” 兄妹俩对视了一会儿,书桌上铜灯闪烁,他终于点头:“我也是知道,万一乔宅里的事闹出来张相公怕是保不住了。我找了另一位门客建言劝过几回让他防备着他却不相信,咱们家却不能跟着一起陷进去。” “所以娘娘非要我嫁给张三公子,其实也没错。” 她微微笑着, “娘娘觉得咱们家对相公不够忠心。” 听她这话,郑锦文反倒摇头笑了:“这倒是不用担心。咱们咬死不承认不就好了。谁能断定我们早查到那些公文在乔宅里。韩、黄两人在京城里至少还有三处私宅。何处不可藏?再者,娘娘迟早会明白这事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倒是你——” 他起身翻个白眼, “不能和张老三订亲!” “知道了。” 她瞅着郑大公子出房的背影暗想着,活该张娘娘没选择他。他心里只有郑家。 389乔宅美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独自回房,因为有几日没有傅九的消息,竟然不习惯,空对着窗外明月沉思。 丫头们看着姑娘绝没有再去找傅九的意思,便也放心。暗想着姑娘如今果然和以前不一样,在男女之情上行事沉稳。没料到她突然一转头,又和丫头们说:“他府里有平城郡王送来的两个美人,他也没说要退回去。他还有侍妾柳娘子吧?” 要她不怀疑,也是不可能。 +++++++++++ 傅九可没把平城郡王送来的美人当回事。 他还在乔宅忙着,眼前那韩大人的爱妾跪在堂下,比西湖上的船女风韵更胜一筹。 他冷眼打量着,尤其此女见官对答竟然不怕,反是冷静旁观了后像是判断出傅大人的身份,对着他这样的内廷亲从官也能镇定诉冤: “大人。奴…见过傅大人。”她袅婷伏低磕头。 “…认得本官?” “奴随父亲进过范相公府上唱戏。远远见过大人一眼。” 旁边许长宁笑了起来,傅九瞪了他一眼。 那女子停了停,见他没打断,她偷瞟一眼暗暗想着这位大人在相府里看着是世家公子,温和有度并不乱来的。戏班子里的姐姐们也没听说在范府里被公子们调戏或是订下做外室。 她定了定心才轻声禀告着: “奴是瓦子里的莲花戏班子副班主的小女儿。是嫁给韩大人为妾的。奴虽然是庶出女儿,但家里没苛待从不乱来。韩大人是奴的男人。” 她的彩礼也不便宜。却还带着一份小嫁妆。莲花戏班子在京城里的大名谁不知道?正副班主们和大角儿都是富家翁,家里少不了几个妾。 傅九眼毒,看出她果然就是正经大戏班子里从小苦练过身法的小娘子。 不是杂班子暗地里卖身的那类。 “黄大人和韩大人,倒是好福气。”他淡笑着,看不出声色。小娘子们到底有些害怕,暗忖着范府的公子温和是好事,但太厉害了全不把女色放在眼里也不好说话。 恰时外面脚步声响,两个脸色发绿,着七品官服的地方官就来堂外跪着。 “是他们?”他问着美妾们。 她们悄悄回头,也不敢出声只敢点头。他便出声笑了。随手一指堂上几十箱子没呈上去压下来的地方公文: “两位大人——这可都是地方主官们奏给陛下的公文。你们也敢压着?偶尔几封也罢了本官也能为你们遮掩。但这几百近千封全压着,这要断个渎职是轻了。欺君才是真——” 黄大人和韩大人何尝不明白,他们也想把这些东西运出去,但乔宅被查。根本来不及。如今见得罪证被抄出来,就一骨脑全招了。 “大人——!不是下官们不用心办差。”黄大人哆嗦着,“按例,各地方的县、州、府、道的主官大人们每每有公文进京城奏给陛下,他们自己来不了,例来都有地方出公费差几名通进司勾当官来京城里帮着跑腿,京城通进司发还公文时,也是下官们去拿再发回地方——” 这两位就正是地方通进司勾当官,“下官们按例租了屋子做地方衙门,专为本地向六部递公文。大人们上京城陛见,也是下官们安排食宿。” 其实就是地方派驻京城的官员。 “你们租了乔宅的院子?” “是,大人。” 韩大人哭丧着脸在阶下磕头,斯文丧尽, “不为别的,租这里就是为了方便去衙门,也去各府上送礼问安。大人也知道,除了通进司的公文可以进宫,还有内侍省老监们也可以呈送公文到御前。禁军军头司也是可以的。下官们处处要打点。 就怕本地安抚司大人,转运使大人若是哪位有靠山的大人想把奏折不经六部直呈御前。下官们也得找人办成才行!” “如此,四川和湖襄两地的公文就送到乔宅里来,再递去六部。如今看来是根本没递了全丢在这里了。” 文吏点完公文造册后呈上:“恐怕有两三年的公文都没向上递了。大人。” 乔宅里的动静,不仅是宫里盯着,郑府上也是打发了无数人一递一个消息。 ++++++++ “哥哥他去哪里?”她听着下人报来他深夜要出门,诧异不已。 “大公子说去相府里陪陪张相公。” “…” 她沉默了半晌,“也是。张相公是哥哥的举主。再如何也不能忘了这慧眼识才之恩。” +++++++++++++++++ 郑大公子去相府打个转,并没有被相公怀疑,相公只叹着没有听门客的建言。又看他:“我知道是你托他来说的。” “相公…” 郑锦文微惊之后,便也知张宰相毕竟是张宰相,岂有看不清的? “相公…” “罢了…我晚年有玉生陪伴就足以。让淑真他们兄妹留在京城里,如柏去四川为官吧。只是五儿在科举上得力,我不忍让他因为庶出在亲事上委屈。” 他听出相公对寇玉生母子还有怜惜不忍,知道终不可劝。只能再三劝慰,又再去乔宅打听虚实。 听得有一箱箱各地被压着的奏折公文抬出了府,他连夜回禀,张相公废然长叹。郑锦文一路上想得清楚,连忙安慰:“在傅映风手上,还有回旋的余地。妻妻妾妾的内宅事再是不妥当,哪里比得上国事?相公明日和范相公提一提,殿试的事就不要理会了让范相公作主罢。” 说罢,又催着下人们, “快!快去查到底是什么公文。” 到得他忙了一回出了相府深夜回家,“这事——不要和二娘子提。” +++++++++ 深夜回家的还有傅九,这晚回府时他看着天色,月色高悬。他终于就想起了有几天没和郑娘子通消息了。他一到家,赶紧召了身边范夫人差来的一位心腹老家将: “叫丫头去看看,母亲睡下没有。” “是。公子。” “若是没睡,就让桂妈妈去和母亲说。把那两个平城郡王府送来的什么美人退回去。”又看着丁良叮嘱,“明天一大早去户部衙门转转,把这消息传到郑锦文耳朵里去。” 丁良心领神会,郑锦文知道了,郑二娘子自然就知道了。 “那这盒子?”丁良亲眼看着公子把查抄出来的一堆公文目录抄了几张,放进了一只盒子封好。这是要送给郑娘子? “封好了。现在就悄悄送到郑宅给她。” “是,公子。” 390继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桂妈妈不知道?”他试探着。 傅映风何等的机灵,一听就明白赶紧道:“桂妈妈不知道。”顿了顿,他很是沉着地补了一句,“并不是极要紧,但涉到朝上的政事不方便禀告母亲。所以来求父亲大人。” “…阿余。你听公子的去一趟。不要和人说起。明日也不要和夫人提。” 傅四老爷听懂了继子的暗示,忍了笑挥手,“你也早些歇。过几日就是祭祖了。” “是,父亲。” 他连忙告退,如今听着要祭傅家的祖宗也没有以前那样暴躁。 不是这个当口他还不来求继父呢。 果然就是成熟了。他自我夸奖着接着又有些心酸,为了郑归音他都委屈成什么样了?他自知因为前几天在宫里听她若无其声说生父另娶了回北国了。生母有卢四夫人不要她。他心疼她之余回家里就平静了许多。 他老娘范夫人改嫁还一直带着他,为了他的亲事和前程费尽苦心。 他本应该更体贴母亲。 听着廊外的雨声,他难免感怀身世,余伯翻着老眼跟着九公子身后,一脸的嘀咕就是在想:有什么政事要半夜和女眷知会? 这样的事儿阿余他早办过了。不就是踏青季节看中了人家的小娘子想送个花儿、粉儿的讨欢喜。又不想叫夫人知道骂他? 想当年四老爷这个年纪的时候,这样的事他老余也是办老了的!以为只有丁良那小子天天油嘴滑舌地讨好外头的娘子么? “这是正事,余伯还请小心。” 余伯接了一盒子封得死死的“花儿粉儿”,再看看盒子上,公子又放了一串新开七彩喇叭花。花茎 系着一张绿底纸写成的短信方胜,听九公子再三叮嘱:“一道送到白象院。给郑家的大公子。就说是父亲大人给的。” 老管事恭谨应了,转身时难免叹着九公子以为他是瞎的? 这不是给郑娘子情书是什么? 余伯离了傅宅,傅映风的两个心腹家将赶紧跟上来驾了一个车送他上路。 从北门沿运河送着老管事,半夜赶去替九公子送情书。 ++++++++ 东城外的夜雨纷纷落在了河道水面上,带着一圈圈的涟漪。 “怎么那泄题的事就没动静了?” “因为太容易出事了。所以官家不会轻易相信是范家。更何况——左右相总得有一位在朝上不出事。这也是朝廷的脸面。” 卢四夫人在舱中坐了一会儿,才放茶开了口。倒让卢举文诧异:“七姐的意思是…张相公?” 张相公出了事? “他一直被弹劾。”她含笑提醒。并不提燕国公夫人和卢参政早有密议。卢举文竟然无法反驳,反问道:“那泄题的消息怎么就太容易得手了?这可是我从乐燕歌馆里花了大价钱,才打听来的。” 卢四夫人笑了:“沈楼里的消息还不错。但歌馆里的消息,难免就真假难辩…” “七姐这话…”卢举文微噫后,大笑着,“是怪我在瓦子里逛多了。家里老夫人和婶子们叫唱堂,不也喜欢叫乐燕歌馆叫名伎?” 卢四夫人掩唇而笑,倒也知道他说是没错。 教坊司之外,京城十二座的瓦子里的名角尤其是偶一进宫唱过的名角,各府里都是高看一眼争相延请入府宴唱。她笑道:“你有分寸就好了。” 他心知肚明,她的意思是,总不成还没说亲事就叫外面知道他和名妓唐菲菲来往密切。 “他们不是不敢,是付不起这个花销——?”他毕竟不便在堂姐面前说起这些,他和七堂姐关系极 好是因为一起捞钱,他只摊手笑着,“我向来不瞒七姐。你也知道——” 她确实知道,卢举文不过就是在唐菲菲在有事来求的时候,让武大他们出面到衙门里送个贴子罢了。 “再者,我就是手里散漫些,送些字画首饰风雅而已。七姐放心。成亲了我自然就改了。难道还能和外面的商家子那样不顾体面养外室不成?” 武大是卢府的大管事。卢家公子就算是在为名妓出头,也是以管事的名义。 表面上总叫人挑不出错来。 她对卢举文的帐目心里太有数,唐菲菲那里是个销金窑,没有七八万贯他进得了乐燕歌馆进不了她的香闺。 卢举文没把这些当回事,只关心着范宰相出事退职,让二房里的叔父卢参政做宰相才好,她何尝不知道这于卢家和侯府都有益,转而笑道:“好在只是流言。也不需要我们费什么功夫。就算这几天没什么动静 ,御史们也不弹劾。张相公那边必定不会放过个机会。就算张相公迟疑不定,张娘娘掌宫务,这可是天下掉下来的时机。淑妃一年后生产会不会夺回宫务,她也得想想…” “正是如此!七姐说得极是。”卢举文大笑起来,“鹬蚌相争,不正是渔翁得利?” “只不过,总觉得太顺利了些?”她深知宫中的种种变故之后有郑归音的身影,“乔宅的事…总觉得有些不通。只是为了假印?叫我进宫走了过场就回来了?” 卢举文大笑不已:“七姐!你太小咱们两家,也太小看自己了!” 他并没说什么, 她含笑不语。 卢家子总是如此自视不同。卢举文是在暗示陛下记得平宁侯府和卢府这些年来在太上皇、太后面前逢迎,为陛下周旋的功劳,陛下更记得旧情。 +++++++++ 傅九的消息直送到了郑宅大公子的书房,郑二娘子自然是欢喜,却又心情沉重。郑大公子看完了乔 宅里抄出来的文书目录,跺脚长叹:“完了——!完了——!” 张宰相的官运也是到头了。 “咱们家也已经尽力了。”郑二娘子劝着哥哥,“哥哥难道没劝过相公?陛下这件事办得不好,地方上的官员都上奏劝止马政。张相公主持马政,马政失利,岂不就应该为陛下担起此事?范相公那边一直拿扶妾为妻的事来弹劾,也是不想让陛下失了脸面。” “我去相府!”他袖了这抄本就要出房。 “哥哥!”她摇头拉着他,“哥哥选了张娘娘就不要管相公了!相公也会明白的。” “你不知道,娘娘那里不是好投靠的。你不用管我!总不成把你嫁给张如柏。没有了张宰相,那小子和你半点不配——!宁可你和赵若愚没官没品地在一起做正头夫妻,他是个正经才子,你也算是个宗妇!” 郑大公子也是个势利眼。 391继父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四月里的春暖之夜,郑大公子的新院子里四处也糊着浅青色的新窗纱。乌木绿影,窗栏边丛花盛开清新雅致。她听得他这话,愕然忍笑追到了门边。她扶着雕菱花的书房格门,不满意了斜眼:“哥哥——张三公子在四川的产业不是你置的?你这笔钱怎么算?” 郑大公子哧她一声:“这是两回事!没有张相公帮衬,咱们家的这些抄走的家产也拿不回来。我难道不记恩?至于你——”他在书房半敞开的格窗外回头,突然一笑,故作正经上下打量她两眼,“你能平平安安从宫里出来,做宠妃是指望不了你的笨脑子,但还能干干别的不是?也不算在家里白吃饭。你放心,妹妹,我不急着赶你出门嫁人——” 她啐着:“我也不怕你赶我!再给我一份嫁妆,我就嫁人!” 然则,因为他的夸赞,她毕竟满心欢喜,就在书房里把傅九送来的书信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又伸指提起了那一串淡紫、粉红、素黄色的牵牛花儿,在灯下,这花儿似乎还尤带露水,她记得它另有个好听的名字是是:朝颜。 她在房中一直等到了深夜,看着盒中傅九抄来的几页乔宅里压下来的公文目录。无一不是四川、荆襄两地衙门送来的。她想想,冒着被郑锦文痛骂的风险,自顾自在他的书房里左翻右翻,也找出了几十份他以前在张相公书房、通进司衙门抄录下来的类似公文。 她一查日期,果然是从二三年前地方上就开始弹劾张相公主持的马政了。 “这…马政其实是官家的意思?” 她果然就从含糊不能直接骂皇帝的奏章里读出了久有猜疑却不敢置信的端倪了,为了战事,官家决定要从吐蕃买马。然后把马匹沿长江过四川、荆襄各地方州县,运到江北大营? 她细细读过了十几本劝阻马政的万言奏章,多半都是沿江各县的民政主官所写,终于就读通了。如郑锦文以往和她私下说的一样,朝廷推行了马政不利,在各州县劳民伤财。 她索性把书房里找到的有关马政的抄录奏章全都看了,然后托腮想着:“傅九也知道?” 他应该是不讨厌张相公的马政的。 “但范相公一定反对。”她转眼就想明白了,马政如果劳民伤财,恐怕战事没有准备好,百姓苦得要闹起来了。 “到底怎么劳民伤财了?”她在奏章上看来看去没看明白,通篇洋洋洒洒骂了很多其实就是两个字——“误国!” 果然就是县官们不敢指着皇帝骂定策有误,所以都是含糊不清地骂张相公误国? 真胆小! 同样是怂人的她嫌弃着,暗叹这事的内情恐怕要问郑锦文或是傅九才行。 “傅九很喜欢张相公吧?”天下传的张宰相什么扶妻为妾,七十岁老头子一树梨花压海棠真是失了宰臣的体统!但和奸相误国比起来,这内闱不修的罪名根本不值一提! 她凝视着书桌上四蹄踏燕的乌瓷银座灯盏,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她把傅九送她的那串朝颜花儿挂在了窗前,见得早上迎着阳光而开的花儿,固然纯美清雅,因为时运不对在深夜里果然已经凋谢了。 待得郑锦文从相府回来,皱眉深思步进了院子,他身后自有小厮提醒:“大公子,二娘子在等你…” 他一抬眼就看到她的翦影浅金,映在了书房新糊的浅青色窗纱上。 他一笑,快步走了进来,嘴里还说着:“我想了想,郑宅还是张夫人的名下。我住几天做个样子就行。你不能长住这里了。为了参选你还是去住报恩寺。” “咦?” 她难得听他没嘲笑她参选,连忙站起:“你回来了?” 他见得乱摊了一书桌的文书,抽抽嘴角懒得骂她,反是讶然问着:“怎么回事?还不去睡? 她私下里写了一封信要给傅九,等着郑锦文回来商量,但她不好意思求哥哥连夜替她送情书,转了眼珠子拉了他嘀嘀咕咕: “既然要去住报恩寺,咱们家那乔宅和燕国公夫人的产业混在一起,多的是人在盯着要瓜分。咱们 就设个局。叫选女局…你觉得怎么样?”她说了一大通,得意地看着他。 “…这样不是帮了卢四夫人?”他听完就笑了,“你愿意?” “我还帮了纪鸾玉有机会考试做女官呢!我能愿意帮她——!?”她一脸遗恨,又暗暗把用乔宅设局的诡计后手说了一遍,果然就是先整治了卢举文,然后挑拨离间把对头们一网打尽。惹得他更是大笑不已:“我明白了,你是忙着讨好陛下想叫陛下不讨厌你,所以想没功夫理会卢四夫人和纪鸾玉了?” “嗯。纪鸾玉知道许家太多事。她有出头的机会最急的不是我。是许文修!” “他把她娶回来不就得了?” 他扭着她耳朵让她站开些,他在书桌前坐下,眼带疲倦。窗外早有嫣浓听着前面大公子因来,按着她的吩咐送了热参汤过来。她连忙接过:“熬好了?”转手送到他跟前,“兄长辛苦了。快补补——” 他瞥她一眼,满意被二妹服侍着喝参汤,她陪笑道:“许文修那种人,一定会防着纪鸾玉夺他的家产呢!我要是纪鸾玉嫁在了许家这些年,怕不把许家的产业都摸得透透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了?” 他不禁大笑。想想那位纪夫人如今在宫里做青衣,还曾在御园里端菜从他跟前过,她恭敬又仔细的模样连他都半晌没回神认出来。他也不由得点了头:“她作得出。许文修是得小心点。” 她接过他递回的玉瓷小盏,给了嫣浓让她回去歇息,又叫人送了温水进来拧了帕子给他抹脸,见他脸色舒缓下来,眯眼倚在交椅中。 灯光下,他的脸色像是没那样来回奔波地累了,她才放心笑道:“——还有卢四夫人。侯府和卢家是姻亲,互相扶持家势不小。但我和卢四夫人还不合呢, 更何况那一大家子十几房姐妹,什么表姐妹堂姐妹哪能一条心?必有些不睦。宫里就有一个不是?” 她说的是程美人,他听着颔首,她偏头回想着,“卢家我听说还有一房本来就是燕国公夫人的亲戚。” 卢开音的父亲是长子,二叔卢参政之下还有几个弟弟,卢开音的叔父里有一位娶的亦是韦太皇太后 家的韦氏女儿,她笑着,“听说这一房里有一位卢十七娘,是卢家拨尖的美人儿。一直想参选。但居然没能进太和宫的名册。” “这可不是傅九为难她——!我也没使坏。”她赶紧说。他瞪她:“废话!” 392家势大的坏处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卢府的船出城外,细雨绵绵中有琴声奏起,却不是耸翠园方向。 卢四夫人笑眼看去,只见得河中驶来了一条瓜头船,船头有公子身披青色羽衣,头戴高冠,双手弹起焦尾古琴,在水雾中仿似仙人,幽幽听得是一曲《雨霖铃》… 在雨雾中弹琴正是她的夫君程飞鹏,她微笑着,方才她离开祖母所居的卢参政府和兄弟姐妹们出城游玩,居然不是自己丈夫来接,反是堂弟来接,她就知道有了些意思。 卢举文这时也在笑着看她,他一路只等着她问程飞鹏是不是在耸翠园里吃喝玩乐,没空来接老婆,可她偏偏也不问。 卢举文纳罕她沉得住气,要知道园中卢府家伎皆是一流美人。这位七姐夫又是风流。 她看得程飞鹏的船在前面引路,船行驶向了钱塘门外的名园聚景园,那里和玉津御园、东城外的富春东园一样,皆是禁宫殿中省产业。不知怎么被卢举文和程飞鹏弄来开宴。 “各房的弟弟妹妹们用私房攒个春宴,为七姐压惊。”他笑着把折扇子一收,推窗处,一路悬灯下是碧翠四围,杏花雨沾。程飞鹏那边船上,差了一位小丫头提了只花蓝过来,送上一蓝子的深蓝虞美人,花蓝子里松纹绿底的诗笺别致,上面写有一句: “青鸟频传迎仙到,双成小玉待推屏。” 这是女子的字迹。化了古诗《长恨歌》里的典故。她一笑,看出了诗中自谦和陪罪的意思,更看出了写诗人卢十七娘一心入宫侍奉君王的那不自知的傲气。 “十七妹的字越发好了。” 卢举文听得她如此说,口气对卢十七娘进宫似乎有了松动,不由得放了一半的心。“你不知道,她这两日知道天外有天就消停多了。”他故意笑着,“现在京城里各府谁不知道傅映风点的选女第一,许婉然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她这回进京城,多的是各府里的亲信婆子、丫头找机会去许家帐子里看了看她。” “十七娘也去看了?”卢四夫人失笑。 “她必是让人去看了。”卢举文哈哈一声,打开扇子毫不脸红地笑着,“连我们几兄弟都去苏堤六桥上的许家帐子附近打了个转。可惜没看着。” 卢开音所坐的画舫驶进去,可见西面虞美人丛生的水廊。、 廊中雕栏玉砌,又有好几位高门千金装扮成了董双成小玉这样的瑶池仙女。她们沿廊纷纷迎下。在水雾琉璃灯中,分不清仙境人间。也正和了《长恨歌》中那一句:“金阙西厢叩玉局,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中梦魂惊…” 卢程两家娘子、公子们自己攒春宴时,喜欢玩些扮花神,扮仙人,扮古史人物的游戏。这回就借着这御园花池,扮成了传说中的女仙之地,瑶池仙境。 “七姐姐,也只有七姐姐才配得上九天玄女…” 卢家娘子们自居为女仙侍,请了卢四夫人入屋,请她扮上九天玄女娘娘,这已是在示好赔礼,自然姐妹同欢。 卢举文等兄弟们亦在这水轩上有摆宴,果然是程、卢两府年轻一辈姐弟兄妹们同乐。他被卢十七娘递了眼色一再催着,到底寻了机会向卢开音夫妻敬酒,低声笑道:“七姐,今晚去园子里这事是十七妹出的主意。你看着办,我自然是知道七姐姐当年受了委屈。我回去再狠狠教训她!” “自家姐妹何必说这些。” 卢举文大喜,程飞鹏在一边也松了气,看了妻室一眼忍着没再问别的。 比如十七妹让他问,七姐姐你都被那郑二娘子陷害得差一点出不了宫了,怎么还是胳膊肘往外拐,不知道拉拨一下自家的妹妹们,反倒便宜了郑家的白眼狼? “她可不是我拉拨进宫的。”卢开音何尝不知道他怎么样想,对夫君与娘家兄弟笑着,“倒是十七妹,以往她和燕国公夫人家有亲,并不和我亲近。” “七姐,你不要理会她!她懂什么!” 燕国公夫人要举存太后殿上女官为新皇后,这不就是和卢程两家誓不两立? ++++++++++++ “你的那舅舅平宁侯,也要护着自己在宫里的女儿的。当然不会让侯夫人娘家的卢家女儿继续参选。家势大也有家势大的短处。” 郑大公子精力健旺,歇息了没多会就开始提笔看公文,她赶紧着伸手收拾书桌,果然又被他骂了几句不许她乱动他的东西:“教过了你!我的东西是我的!你和我说一声,没有不给你的!没问过我就不许碰!” “知道啦!”她前阵子进宫两回鬼门关里走了个进出,心神不定一被哥哥骂就哭着回房号啕,觉得娘家不能呆了世上只有傅九才明白她。如今再听得骂,她只当是耳边风一样,厚脸皮撒娇着,“我记住了…我上回这样都是七八岁的时候了。你教过我就没忘记。偶尔一回。你真罗嗦!” 不等他翻脸骂,她叽叽咕咕,“听说他们两家这几十年都送了好几个女儿进宫了。太上皇身边也有。就只有程五娘得了个美人位。又怀了龙胎。” “确是如此。”他只能横了她几眼。 “所以你看——我何必去理会她们。她们自己窝里斗都顾不过来了。” 终于她说出了心里话:“我安安分分,陛下会知道我是一个好人的。” 在灯下,她一脸严肃。 愕然大笑声中,她得了兄长的赞同,连忙就趁机乱来,她伸手就要抽他桌上黑木雕漆书信盒子的空白信笺,又看看他,他满意点头:“拿吧。你要写什么?” 她左挑右选,抽了一张精致蔷薇笺,暗想着郑锦文也一定私下里写情书不知道写给谁。这绝不是写给衙门里的公文用的,更不会是写给张宰相能用的。他就是不想被她发现所以才心里有鬼从小就不让她乱翻呢! 她暗暗嘀咕,手上重新写了四句诗给傅九。谢过他今日送的朝颜花。但她手中折着方胜,又假假地愁着:“不方便连夜去给傅九。他的这信真是傅四老爷的人送来的?” 她忐忑不安倒有了三分真,她没傅九的脸皮,不好意思把和人家儿子暗中来往这事叫人家父亲知道 。那怕傅四老爷是让傅家仆送信送到了报恩寺白象居。 指名给郑锦文。 而打从郑老爷封了九品,暂时没向康安县张夫人继续下聘礼。但她和郑锦文兄妹帮着张干娘装修新宅,不时还住在这里。 京城里也都知道。 “你和他说了什么?”郑锦文忙得很,埋头处理急务,没空检查她的情书。 393花卤、梅子、诗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花卤、梅子、诗(上) “…也没说什么。就是说爹爹虽然没进城,但有话捎来。我得正式给张干娘做个干女儿,哥哥你也正式做个干儿子。这样两家照旧走得近。别人也知道我爹想和张夫人联姻的意思没变。然后…我附了四句诗。” 她老老实实把信笺方胜拆开,捋平在书桌上推过去, “诗是借了的。说他送的朝颜花儿很美。” ——花蔓相连延,星宿光未收。采之一何早,日出颜色休。 她写的这四句本朝梅学士之旧作,就是《篱上牵牛花》。【1】而傅九送来一串牵牛花儿,虽然无诗,但诗中之情意她心中领会: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2】 “你就写了这四句诗给他?还有什么没说的,早些说了免得我问——”郑锦文多厉害,哪里不知道她?适时,屋外逢紫捧盘入屋,甜香可口之气一时溢满书房,让人垂涎欲滴。连郑大公子也抬眼瞧了瞧丫头手中蓝瓷盘:“又弄了什么零嘴?” 蓝瓷盘中捧着郑二娘子自己做的零嘴儿,是她一立春就跟着冯婆,把梅花瓣儿和腌梅子、紫苏姜腌作一个大罐子,熬作了一味零嘴食鲜。如今见得傅九送来的牵牛花,她就想起了了送他一份。和信笺一起送过去。 郑大公子横眉竖眼,她陪笑捻了一颗沾花瓣的甜渍梅,塞到他的嘴里,他啧啧啧嫌太甜太酸之后吐了核,又看了看。逢紫忍笑,二娘子欢喜不已觉得自己手艺不错,连忙又亲手捻了一颗殷勤送到兄长的嘴里,他吃好了吐了核后瞥眼看她:“傅九爱吃这个?” 她腼腆地眨巴着眼:“也许不爱吃…”郑大公子忍不住就笑了,她这才兴兴头撒娇:“我就觉得他送东西送到报恩寺很机灵,夸夸他。但今晚是不是晚了?不好把这信笺和吃食送过去?” “…哼。”郑大公子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眼,伸手把她这短信笺抽到手里:“我来办。”逢紫早就准备了一小瓷瓶子腌梅紫苏奉上。 “就封在傅府的这只盒子里。和你的信笺方胜一并送回给傅四老爷。我也回一封信。”郑大公子帮着妹妹送情诗,瞧瞧那悬在他书房窗前的牵牛花儿,窗外已是深夜星汉横天,他再看看傅九送来的几页通进司的公文目录,他叹了口气: “相公主持马政,本没有错。就是急了些。他送来这朝颜花也是这意思了。傅四老爷恐怕也是听到了风声。就以为他这儿子真是和咱们家说朝廷上的事——我也得做出个样子。免得失礼。” 她连忙附合,否则她早就叫冯虎给傅九送过去了?何必等到深夜就为了等郑锦文?他便提笔铺纸,添了四句同样是本朝一位诗人咏牵牛花的诗: 叶细枝柔独立难,谁人抬起傍阑干。 一朝引上檐楹去,不许时人眼下看。【3】 她一个劲拍马屁夸赞好诗好书笔,又吹嘘着:“以臣下之依傍于君王,比兴妾妇之枝柔难独立。果然是哥哥才能想到的好诗!这诗我竟然没有读过!” “你又读过多少?”他笑了,“朝中一位吏部老大人。素有诗名。前些日子去逝了。儿子有孝心印了几百本老子的诗集送到了各处以寄哀思。我也得了一本正翻看呢。你当然就不知道了。”他叹着,添笔附了几字点明是应辰老大人遗作与傅四老爷同赏,而后,他才放笔负手,凝视这诗作,“马政眼下是不能再推行了。” “对,傅四老爷得这几句一定要夸哥哥果然不愧是张相公的谋主呢,就是眼光长远,知进退——” 她一脸恭敬,双手取了他的手笔捧着,轻轻吹干墨汁,他被马屁拍得身心舒爽,开恩斜她一眼:“提醒你一句,去城外水庄子见张干娘和老爷子的时候,你记得要在爹面前多说说傅四老爷和范夫人过得极和睦。” “…?”她莫名不解。手里正叠着信笺方胜。 “笨了你!爹爹自打收养了你,觉得但凡夫妻不是原配像你爹娘那样,这日子是绝不过下去的。孩子要遭罪。他可不会答应你嫁到傅家。” “什么?”她吓了一大跳,先吃惊,“爹爹他自己也是第二次成亲娶张夫人。” “…”郑锦文一怔,似乎终于想起,不由得笑,“他自己不算!” 他笑着赶她回去睡觉, “咱们三个也大了,我早就来了京城,你到了出嫁年纪,三郎他不要欺负别人就好了。你没看到咱们爹把家都分好了,嫁妆给你了?有后娘也欺负不到你。傅四老爷家里可是还有两个小的。傅九也没有分家单过。你小心着吧——傅九在外面风光厉害,在家里谁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 她听出来了,郑家这就是担心她眼睛瞎了,嫁给没亲爹的继子去受气。 “这有什么?”她难免嘀咕一句,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开书房。 “叫莫智来——”她躲着廊角偷听到了郑大公子叫莫管事去傅府,终不至于在傅九的继爹面前失了礼,终于就放心回房。 烛火点点映着她房中新糊的绛红纱窗,房中倒有了几分摇曳不定含蓄内敛的喜庆之色。窗外立着斑竹绿篱笆,亦有串串牵牛花儿与夜色星汉相对。 她在内室对镜,梳洗卸妆时还和丫头说起郑老爷这意思,她身边的丫头们都无奈看她,嫣浓急了一顿数落:“姑娘!你在北边的时候是亲生女儿你都没争得赢卢四夫人,她可是继女!你还敢嫁给继子做继子媳妇?” 那不是一定被欺负? 她瞠目。她在身边人眼里就是这样没用?她又迟疑着:“继女得宠些不是应该的?后爹或是后娘得了新人,自然要讨好新人,当然就更喜欢继子继女,你们看傅四老爷…”她又要拿着傅四老爷做例子,说傅九多嚣张欺负弟弟妹妹如何如何,觉得自己和傅小弟一样可怜,当年在船上被抛下也许挺正常,嫣浓竖眉嗔着:“姑娘!傅家老爷心里更疼傅大人还是傅小公子,姑娘心里没数? “…我懂了,宠亲生的才正常。修国夫人和我生父…他们以前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后来在船上丢下我。是他们一个坚持要回侯府,一个后悔想回北方,夫妻分手和离就都不要我了。所以爹爹觉得不是原配的夫妻家里乱。小孩子遭罪。”她立时就领悟。叹气不再说。 嫣浓不敢出声,她笑着安慰:“几年前不是就知道了。我早不在意了。” 余下孤灯一盏,她坐在床边,逢紫不放心留下来陪着她说几句闲话,她果然也睡不着,托腮回想儿时旧事不由得叹着:“以前,我并不知道。” “姑娘的意思…” “我与和卢四夫人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我本不知道。我以为她和我一样是爹娘同母同父所生,我只是小了她十岁罢了…” 她的爹娘从未说起这事。她也半点没察觉爹娘对他们姐妹有什么区别。 “这是姑娘家中家风厚道。”逢紫沉吟着,委婉而言,“令尊把卢四夫人视如已出,不想让你们姐妹生分的意思。”她此时就暗暗觉得,二娘子虽然是贫寒出身,但若是家风淳朴又教导得宜,子弟的为人秉性足可不让于王侯。只可惜… 【1】宋,梅荛臣诗作 【2】汉,古乐府诗 【3】宋,汪应辰诗作 394花卤、梅子、诗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花卤、梅子、诗(下) “…这不是骗小孩子吗?本来就是一个娘生的。说清了好好相处也是亲姐妹。不应该?” 她怀疑,丫头掩唇而笑暗暗叹着她说得没错,隐瞒不说有几分厚道,但失了正大光明依旧落了下乘。郑归音似乎也没太怨这个,只苦恼着:“我一直很好骗。家里人都骗我。我能不蠢?长到六七岁又要全家回南边投靠卢家亲戚的时候,做爹娘的不应该和我说一声?” 凝视着灯光, “我们逃到山东出海时,寻了卢家的亲族帮着找船,那人…还送了我们姐妹一人一只玉环。” 逢紫眼神微动,没出声,这才明白卢四夫人在明州月湖上那玉环给二娘子的意思。 这时提醒当年二娘子把卢四夫人视为同父同母亲姐妹时的过往。 “我那时以为,山东那家人是修国夫人的亲族。后来是许文修打听了告诉我。我才明白那户人家是卢家的门生和姻亲…” 逢紫何尝没听说过这段往事。 郑大公子今年在京城相公府里,在春梅初开的时节与她提起二娘子这旧事。他让她来明州侍候二娘子时,还幸灾乐祸的笑: “我早就猜到了!她那样傻我当然就不说。随便她自己哄着自己玩呢。就是许文修自以为聪明,一听出不对劲就去查,查了也罢,偏偏还要和她把这话说透了,说卢开音是修国夫人与卢府长公子所生的女儿。和她不是一个亲爹!她们全家都一直骗她呢!她亲娘和姐姐是为了投亲嫌她累赘,把她丢下不要了。她死活不相信!许文修也是可怜,什么通房丫头不通房丫头,她就是恨他把这话说透了!” 郑锦文负手走在了相府廊上,手抬起,指尖抚过廊处一枝积雪红梅,他不免还嘲笑, “这话谁说就招她的恨,我难道不知道?非要去逞这个机灵?就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行!你说,许文修这不是傻瓜一个?和她才是绝配呢——” 郑锦文一直觉得二妹为了个通房丫头和许文修闹翻真是蠢到家了。 好歹也要等着郑家在京城里找到靠山,再和许家翻脸不是? “我不在家就出了这样的事…”他叹着,他本来以为郑归音至少也要一年半载后听了养父郑老爷发话才会和许家订亲,成亲后才会喜欢上许文修,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早早上京城去了,免得他在家里这傻瓜还死脑筋地纠缠,坚持着按郑老爷的安排非他不嫁, “她想嫁给我不也是听爹的!谁知道她变心那样快?这怎么能怪我没防备许文修——” 郑锦文还一肚子委屈呢。 逢紫听得只能忍笑。他瞟眼见得她咬唇弯眉,颜色鲜美,他亦微笑:“去了她跟前,你自有你的快活。跟着我愁苦着脸又图什么…” 她怔住,新雪红梅飞檐下,那一日郑大公子的笑颜她从未忘记过。也未忘记那一日檐外雪粉飘到面上的微凉明悟:她在大公子眼里,不过是二娘子的替身。让她跟着二娘子是让她学着,早点变心早点忘了他… +++++++++++ 深夜。 逢紫坐在床侧,看着二娘子眼皮打战渐渐睡熟了,她起身为她把帐子轻轻放下,心里叹站二娘子许是半点也不知道大公子也有寂寞埋怨她变心太快的时候,她抿唇含笑,二娘子就算是知道也只会骂: 活该。 隔壁里,婆子丫头们还在悄悄地收拾行李,明日姑娘又要搬回到报恩寺里去住了。她轻轻关门,走在廊上,月光洒在她的裙角。选女第二轮选试之前,宫中内侍省和六局二十四司女官要来选女家中一一查对姓名、面相、家人、籍贯。二娘子并不方便住在张夫人名下的宅子里。 “我第一轮被刷下又走了宰相府的门路把名字添回去。宫里人谁不知道呢!?必是暗地里说我小话。这第二轮我自然就要规规矩矩。不借张干娘的光。好叫人知道,我可不是非得走门路才能做选女 的人!” 二娘子这盘算极是实在。逢紫暗暗点头。 她到了隔壁,和冯婆、嫣浓一起轻手轻脚收拾着箱笼,偶尔抬头看得一檐月光。快到天亮的时候,她出了院门,倚在花影间望着大公子院子里。 那边亮着彻夜的灯光。 她也看到莫智回来了。 这位管事按大公子的吩咐把二娘子写的信笺和女人爱吃的零嘴封好。送去了傅府给傅四老爷了。 ++++++++++ 傅九公子一夜没睡好,因为梅子好酸,牙齿要酸倒。吃一颗就没办法下咽了。 他觉得要全吃完简直是要他的命。 但这话能和郑娘子说? 绝不能! “她一大早就搬去了报恩寺?”窗外桂香莺黄,春光正好,他安排着傅家祭祖的事,谨慎地叫了丁良送了几味宫里傅娘赐出来的吃食装盒,还让丁良一个劲地夸花卤梅子紫苏梅美味。尤其是听说是二娘子亲手做的,那更是不一样。 丁良从报恩寺回来,就去和九公子回禀: “公子,郑娘子叫小的说,她还有一大罐子。郑大公子很爱吃她都没舍得给。全给公子 送过来。踏青时可以青梅佐酒…” “…” 傅九公子伪装沉吟,“我最近忙着李贺那小子的事,恐怕没功夫去踏青。酒能乱性,也是不能吃的!” 他确实在忙着替李贺擦屁股,打听官家的那面对尉迟香兰与贺双卿闯宫有没有发话,但他这异状果然就被郑娘子察觉。 梅柳渡江江南春早,她百~万\小!说看得眼迷了睡了一个午觉,梦里仿佛还在北方燕京城下,看得冬雪连云,茫茫大地。醒来时窗外却是江南杏花春暖。柳条成荫。 她起身到水盆架前,自有外间守着的丫头看着她醒了便丢了手里的针钱进来,为她拧了温帕子,她抹了脸,精神一振,她到窗边看着报恩寺白象居外似乎还有几座客舍是空的,她这里算得是安静。 隔着客舍花墙的缕空花砖,却可以看到后寺园中游客不断。女子们笑语声扬。 她也觉得春光明媚,是踏青的好时节。 郑大公子在郑宅里留守,临别却严厉交代:“你要参选,平常得仔细些!再者,现在张相公处境艰难,你不许见傅九!免得以为我们家见风使舵,投向了淑妃!” “张娘娘真是小心眼。”她心里嘀咕着,“就算不信我,怎么能不信我们家大公子?” 郑锦文真是半点不入她的心? 她叹了气,出了家门倒是悄悄和丫头逢紫说:“张娘娘当真是个聪明人。” 对付郑锦文不就应该这样!?和他讲什么旧情就是傻! “他还把许文修领咱们家里来,坑了我!”她耿耿于怀,立时就觉得不在郑宅里住,不用天天看到他真是太好。她身边带着婆子、丫头、家丁们挤得两进小斋院里水泄不通。自然是不会去找傅九踏青的。 395患难之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到傅四老爷房里,亲眼见得继父得了郑大公子的回诗,颇有几分赞赏。竟然拿着那诗写了一封信,写给了明州城的大房老爷。第二日,他又听说傅四老爷命人去寻了一本孝子印的诗集在手,每日里诵读不已。 范夫人听得这事,居然没去骂大儿子背着她和郑家传消息,只问了身边婆子一句:“郑大公子如今和哪府里在说亲?” 这话转眼传到傅九耳朵里,他意外大喜,就要打发了丁良去报恩寺:“和郑娘子说,只要让郑锦文正经谈一门好亲事。父亲和母亲都会高看他一眼。”又顿了顿,看丁良,“你明白?” 丁良茫然。 “…郑老爷是她的养父,康安县夫人也是潜邸旧人。但郑锦文才在张娘娘跟前才能说上话。以后必是郑锦文出面和咱们家打交道——” 丁良一听就明了。淑妃和张昭仪的事不就是靠郑锦文和九公子商量? “公子,难怪老爷写信给明州大老爷了,就是为了说起郑家这事!” 他恍然大悟。傅四老爷的心思明摆着,两家里就是要有所来往才方便两位娘娘传些在宫里不方便传递的话。他领了话转身就要走,傅九又把他叫住,皱眉:“罢了。先不提。前阵子我想让郑锦文和苏家结一门亲事。但看来…” 苏家如今的家势配不上郑锦文。 “再等等。” 傅九起了心思要给郑大公子说一门好亲事,这样就能让范夫人高看郑二娘子一眼。他这样费尽苦心,还要在四处奔忙赶去李副相府,等着李副相退朝回来在书房里劝了一番:“义父的主意是对的。朝上切不可为李贺请罪。官家没提试题我们就当没发生。我再去宫里打听消息。大公子千万不要去。二 公子更不用从地方上召回来。等我的消息。” “映风,我今天在朝上想着。江北那边,尉迟家那几房是不是把香兰家的土地、生意都吞了?” 说起尉迟香兰的父兄双亡,李副相又滴下老泪,“我叫你干娘今日把香兰母女请过府来。说说话。这孩子是为了我们家才这样胡闹。李贺这混账——!就算让他娶了香兰做正妻,这两个呆孩子怎么能过日子?李贺就应该配范家那个双卿那样的聪明娘子,香兰就应该嫁给映风你这样有主意的!” 傅映风哭笑不得出府,上马眼望了凤凰山脚的皇城宫中。 潘玉谨应该知道,他为了她把香兰的事办妥了,香兰是不可能给李贺为妾了。 ——潘玉谨亦应该有所回报。 但他心里记着郑归音和尉迟香兰掺合总觉得有些不安,到了衙门点卯完,找着隔壁殿前司衙门里的许长宁问这事,许长宁想着: “有这风声,尉迟彬父子在北伐死了。要不是李副相记旧情,她那寡母会钻营和李副相家认了亲。江北家里的产业不早就被叔伯兄弟们吞占了?” 范小学士却是一脸的懵懂,头摇得货郎鼓似的道:“尉迟家那几个小子我见过两个。算是人物。不至于抢堂妹的家产。”想到一事就笑,“李贺和他们交好。李贺那小子蠢得很,不对眼的人根本不理会。你想想——” “难道是李贺没出息和尉迟家的小子们勾结,吞占香兰家的家产?”他沉思问着,范文存无语看他:“你就这样看不上李贺?” “但凡他有点用,我都不用回来做驸马!还出了如今这事——!” 他顿时又怒了,焦虑不安,因为他刚把平城郡王送的两个美人退回去,传出风声叫户部里的郑锦文知道。没料着又出了麻烦。 平城郡王送两名美人时,还送了一千私商名单送给了他傅映风。 +++++++++++++++++++++++ 汪孺人的短信系在一支并蒂月季花枝上,一清早把这事告知了郑归音:,信中写道“前日灯绽两朵 ,花开并蒂,闻郑娘子进宫见圣让奴妾欢喜不已。娘子将来必有幸入驸马府侍奉长公主。特以名册为贺。不负你我之情。” “情个屁!”郑归音倒也是没意外,但也在心里把这汪孺人骂了无数次,她叫人一打听,傅九果然把两位美人退了。 但他没提汪孺人交出去的那部分私商名单。 “他应该知道名单我全会献给陛下。他何必要得这个麻烦?”她难免就疑神疑鬼地琢磨,点头,“他应该是避开我?确也是。爹爹如今来了。赵公子又上书开海,我们家承了赵公子一个天大的人情。傅九怀疑我了?” 他怀疑她移情别恋了? 逢紫反倒觉得诧异,迟疑相劝:“姑娘,赵公子都做到这份上了。姑娘可没有回头路了…” 不是在殿试前和赵若愚约好:他弃考上书开海,她与他成婚。 郑娘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逢紫,头一回才明白,逢紫这样机灵在男女情分上竟然是一位全不知变通的娘子。她摇头叹口气:“话是这样说,但赵公子在这事上不如我明白。许是他从小出众没被人甩过。我是不好得罪他的。 逢紫一呆,没办法答话。郑二妨子心里愁着逢紫以后的亲事,这丫头自打被郑锦文买回来就一直喜欢他,明知道郑锦文喜欢张淑真也没改心意。 她郑归音可不是这样的人。 “赵公子上回说好出宫来求亲,他没办成。这一回弃考,他也不会来求亲的。我习惯了——”她沉吟的笑着,早已经把这事想得极明白,“他放不下汪云奴。汪云奴也明白怎么抓住他的心。戏文里有孔明七擒七纵。我不怕说上七次。他若是次次都选了汪云奴。自然也不能怪我了。” “姑娘!你还要让赵公子反悔多少次?” 嫣浓忙着带着小丫头在院子里洒水抹尘,听得这话就恼了。 “私下里的话,不妨事。”她大方笑着,以往在浣碧山庄里早就伤过心,在钱塘门外的船上也把话 说得清楚,在文德院里也看清了他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她如今半点也不难过,“我们家落难时,他带了许多士子宗亲在泉州衙门前为我们家喊冤,少说也有六七次了。我不和他计较——更何况这一回弃才上书,我们家也感他的情。” 郑娘子觉得自己恋爱经验多,不和赵若愚一般见识。 逢紫听得半晌说不出声话,嫣隔窗反是又提醒说: “二娘子,老爷让汪孺人往理国公府那边送了礼,我听邓管事说,理国公也是太上皇的老臣,他和平城郡王不是一伙的?还差府里的大管事去庄子里会了老爷,贺了老爷得封。问起汪娘子和赵公子的亲事了——这一定是汪孺人在理国公跟前说了嘴!” “这样?” 她一听就笑了,“理国公提了让赵公子纳妾?” 看到姑娘的笑意,逢紫诧异不明:“二娘子…早知道?” 郑归音反是古怪不解:“这不是理所当然?这些日子全是云奴娘子陪着赵公子不是?总得给她一个名份吧?” “但…”逢紫迟疑,没有汪云奴,郑家和赵公子可没办法通消息? 396患难之情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患难之情(中) “要通消息,总能想出别的办法。赵公子他可没赶她走——”对顽固讲情义的丫头,她耐心教着,“赵公子弃考上书,把性命前程全赌上去了。” 逢紫终于就明白,沉默下来。 二娘子转身去窗前为小鸟儿喂水,鸟翅溅点水珠,在阳光上晶莹剔透,逢紫凝视她的侧影,暗叹着:原来二娘子不是不知道。 她到廊上去翦花,准备着姑娘进宫赴宴时的装扮。难免听到了冯妈妈和嫣浓说些私下里的话,她只知是外面买来的丫头,冯婆与嫣浓这样的仆从却是郑老爷一家子自己人,冯妈妈低声咕哝:“咱们姑娘犯得着那样?没名没份就住到他院子里去?赵公子也是男人——” 同样的意思换一张嘴说就大不一样,嫣浓深知如此,她自知逢紫有学问转头私下里一请教,逢紫就无奈叹道:“赵公子面上从容大气,视功名如粪土,然则自身前程、父母期望与宗族冀望皆系于此事。他岂能如表面一般安如泰山?是需要有一位贴心屋里人日夜陪着宽解的… 这才是患难的情份。 ++++++++++ 春阳照着临安城各坊,院院都栽着钟锤花树。春日里嫩技抽绿,待着夏日便开得一城雪白花儿飘香。汪云奴系着一身水亮的绿绫子披风,以风兜披面,她俏丽的脸庞如枝叶下早绽的花儿。 她身影窈窕,在绿荫巷陌间碎步快走着。她悄悄再一次从理国公府角门出来,穿巷过街花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她走回到小院,拐进巷子里却看到赵若愚等在院门口。 他正盯着她。 她脸皮一白,几乎没站稳,扶墙颤声:“公子——” 他不是为了殿试的事去找张文宪了? 啪的一声,她手里提着的一串细黄麻绳扎牛皮纸药包掉在了脚边。 ++++++++++++++++ 白象居中,郑大公子差了季洪来,再三叮嘱郑二娘子:“二娘子,张娘娘封昭仪有六日欢庆,最后一天会召二娘子进宫赴宴。大公子的意思,咱们家如此体面,二娘子千万要准备妥当才好进宫。至于其他的——自有大公子安排好。” “外面又在传我什么?” 她闻弦歌而雅意,问着季洪,逢紫打开他手里的盒子,让二娘子看了郑大公子特意送她的两副赤金首饰。 “这有什么用?我没有品级,不能把两副首饰全顶在头上戴进宫。大公子这点都没想到?”她从盒中取了一枝镶玉金簪子,似笑非笑睨着,“是不是外面又传我什么谣言了?明州城说我是妒妇的流言,还是泉州城说我是外室?” “哪能呢,二娘子——哪能有这样的话?”季洪门外站着,一个劲陪笑。她亦笑了起来:“那就是闯宫的事?我和尉迟家的娘子、贺家娘子的事传出去了?” 她们一起半夜闯宫,被捉了后从宫里放出来的风声? “是有一点…”季洪小声。 “传得很难听?” “…” 因为他没敢回答,她想了想:“倒也是。贺娘子名声也不大好吧?她是不怕和家里兄嫂打官产分家产的人。尉迟娘子没有父亲和兄长,傍着李副相家生活。听说在榷场本来有生意。也被几房里叔伯在算计。我呢——没和平宁侯府认亲。外面是不是说我们三个六亲不认?” “哪能呢——也就是说没有长辈们教导这些…” 其实是说有娘生没娘养。半点不像是大家闺秀。 “那两位娘子我是不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随他们说罢!”她完全不在乎,叹着,“比起陛下说我不类好人,这又算什么?” 季洪哑然。她一心要进宫赴宴,进宫多了才能传出风声叫陛下知道她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好人,她忙着在衣裳首饰里挑出最贵最好看完全不越制的那一身。其他的竟然都不放在心上了。 季洪见她如此想得开,才敢提了第二件事:“二娘子。还有汪娘子在赵公子身边的事,大公子的意思,他去和赵若愚说一声。让他把人赶走?” 她觉得赵若愚喜欢汪云奴是理所当然,摇头还让他去劝郑大公子: “我若是赵公子,弃考之时前程难测最是困窘之境。云奴娘子却什么也不问,一心一意为他洗衣做饭,照顾他身边两个生病的小厮,是我我也要照顾她一辈子!” 嫣浓一听这话,也抢进来和逢紫一起摇头。她对丫头们的反对莫明不解, “他不就是这样的人?他当初刚过了乡试,赵秉义就看中他做女婿。那也是汪云奴喜欢他呢。他能不记这份情?” “姑娘还帮过他——”嫣浓不服气! “那已经还了人情了。不提爹爹——” 赵若愚还潜入浣碧山庄想救她。她笑着,“他为了我们家,害得汪云奴没有了养父沦为外室。却半点没有辜负我。我那时才多大?我还瞎眼看中了许文修,移情别恋——伤了赵公子的心。” 她一脸歉然,惹得季洪在门外发呆,逢紫亦忍俊不住。季洪偷眼仔细看她的神色,见着真不恼这才放心回郑宅向大公子回话。逢紫心细,追出云,悄悄和他说了两句让带回去给大公子,比如赵公子与二娘子初相见那时节,二娘子太小,赵公子应该是对二娘子没男女之情的。 “哪能不知道呢?不是因为嫣浓说大公子说,二娘子其实挺喜欢赵若愚?” 季洪这样叹,逢紫也没出声。 这话并不假。 屋里的嫣浓气鼓鼓,还在唠叨不喜。 逢紫走回屋里,听在耳中看二娘子一眼,二娘子全没有反应,她便也不提丁良方才来找冯虎,和嫣浓私下里也说了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嫣浓到底没把丁良传的那些赵父娶平妻的话拿出来骂,只 能到门边唤了一声:“大公子还送了什么来?我方才看到季管事一进门就递给你们。你们倒只顾着自己傻玩,不知道来回话!” 果然,小丫头们手里正捧着一副精致熟黄铜莺哥儿鸟架子,上面一对儿小鸟儿,吓得连忙过来向嫣浓这大丫头脸红认错:“嫣浓姐姐。” 郑娘子就笑了:“拿来给我看看,是什么。” “二娘子——奴婢们方才逗过了。声音可好听了。大公子说二娘子你在这里读书准备参选,免不了寂寞。差人给你买的。” “倒是比那两套金首饰如今用得上。”郑归音意外,欢喜接过,知道那两套首饰不过是郑锦文听说了汪云奴的事,送来安慰她告诉她嫁妆多就不怕没女婿,哥哥给你撑腰的意思。 这鸟儿才是真礼物呢。 稀罕他撑腰?不要坑她才好呢。若是往常她必要暗地里撇嘴。今日得了这对嗓声婉转的小鸟儿竟然不在意了。 397患难之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患难之情(下) 她窗前已经有了一对鸟儿,她本来没想着再买,但郑锦文替她想着她就笑纳了:“我就喜欢听这声音。热闹些才有人气呢。” “后娘又算得是什么人气!”冯婆正巧从外院子进来听着就不满,隔着窗骂了她一句,“老爷不来看看儿子女儿,光在城外顾着外面的野女人——你也不劝劝!” 她吐舌头只当没听到,亲手把鸟儿挂在了窗边,逗了一会鸟后,她侧目看着不安的丫头们,微微一笑。她知道丫头们才不像冯婆一样担心张夫人是后娘会虐待三兄妹,她们还是担心赵若愚让她受了委屈,她笑道: “我一年前是很喜欢很感激赵若愚。但他心里没我。我何必拉着他不放。而且——” 而且她遇上了傅九不是? “上回在东花园,我在傅九面前教训了汪孺人,汪孺人必定要还以颜色。傅九虽然没和我说——但难道我不知道,平城郡王送了两个美人给她,汪孺人把手上几百个私商名单让这两个美人带着给了傅九?” “什么——?”嫣浓和逢紫一起大惊。她若无其事地笑着,方才季洪来还有第三件事,就是郑锦文打听到傅九退了平城郡王的美人了,差季洪来知会二妹一声。 “退美人未必退名单。”她心里清楚,“还有——汪孺人又让理国公府出面提赵若愚和汪云奴的事,这也是她在提醒我——我们郑家在京城又算是什么?只不过这话叫赵公子听到的可不妥,倒也是在说他赵若愚在京城里又算什么?” +++++++++++ 小巷院门前。 赵若愚立着拦路,凝视着汪云奴:“我写信和郑老爷提过了,请他出面替你把慈儿要回来。如今他来了京城,这事必有消息了。” “公子——”她大喜不已,“郑老爷来了?” “你不知道?” 他反问,她被他盯着,不由得双唇颤抖,勉强着:“奴不明白…” 他知道她去了理国公府,他本来不想回来,偏偏还是回来等着她,他慢慢走过来,从她脚边把那药包提起,并不问她。 她控制不住,慌乱解释:“是为腾云抓的药。奴…是去外面抓药…”声音却越来越小。 “理国公虽然不做平城郡王那样的事,但国公夫人的姨侄女是平城郡王娘娘。我以往…难道未曾和你说起过?” “奴…奴…”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终是记起了汪孺人交代的话,“奴只是去看看母亲…” “你母亲!?”他沉默一瞬间,她松口气方要开口,他腾然高声怒喝,“你母亲——!?这些事你母亲孺人可以办!你不能——!你跟在我身边就不能如此!莫非你还不明白?” “公子!奴…奴去那府里走动只是想买一个诰命。” 她不敢再辩,泪落如雨,“奴听母亲说,理国公府上可以卖一个宗女的诰命给奴…” “什么?” 赵若愚听得色变,沉默良久后,不语地盯着她,她深知他已经是怒极。 “奴…奴就是为了不让公子为奴烦心才这样的。” 她立在门前拼命解释,渐渐泣不成声, “奴想自己立起来,得一个九品的孺人诰命。奴就能自己打理生意,奴去理国公府劝母亲,郑娘子答应送几个京城里的铺子给奴作报酬。我知道京城里做生意不易,奴不能一直靠郑家…” “我把飞来峰茶馆交给若诚兄夫妻,你明白这意思?”他截断。 “…”她含泪,“奴…奴知道,这是公子给奴来打理。让奴有个入项。郑娘子见得奴有用,也不会厌了奴。奴可以等公子…等公子日后有机会和郑娘子提起让奴进府的事。” 他盯着她,因着她这次来这院子照顾他的衣食,本就半句没提一定要跟着他,如今也没有巧言令色说她全是为了他,他就还能让她辩白下去,她泣着: “奴也不愿意连累公子。奴若是有自己的诰命,官府和街面上有事时也用不靠我娘。我带着慈儿就在京城里过下去。奴就是想自己立起来,…郑娘子送了宅子给若诚老爷,公子将来住进去,奴要怎么办?郑娘子不会让奴跟着公子的。奴不想输给郑娘子…奴就算没有爹爹和兄长也想自己立起来…” 她哭着。要不是这几句,赵若愚觉得他真是白在她身上费了一腔心血,他沉声: “…宗亲卖爵,以往必定是燕国公夫人有关。如今燕国公夫人坏了事。这生意应该全落到永定郡夫人手里了。她是平宁侯的儿媳。郑娘子的亲姐姐——” 他面色平静,只说这一句就转身进了院子,这话他也早提醒过她了。 “公子!” 她连忙追了进去,他却回了房,沉着脸随意取了随身的荷包玉佩,转身就离开院子。 “公子,你去哪里?”她骇得不敢拦,只哭着问。 他没有回头。 厢房里的小厮腾云水土不服生了病,刚从医馆里抬回来养着。他身体还虚弱躺在小床上听得这动静又没办法追出去,他只能踹着气趴在窗边看着,因着汪云奴细心照顾过他,这小子难免想提醒一声汪娘子:“公子要走了!还不快追。他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公子恼着汪娘子了。 但腾云还是没敢嚷,公子脸色太难看。 而且伏安也病着,如今在医馆里还没有回,伏安和他说江西家里的老爷也出了事。公子心事太重了。他抬回来时伏云还切切交代了他: “好好回家养几天,我也就回来了。你平常糊涂,心软,但如今千万不要向汪娘子献殷勤。她对咱们不错,咱们当然盼着她进门做姨娘做主母,你要喜欢她,我知道你也没那个乱来的胆!但郑家要是输给平宁侯府,公子一个人也扛不住了。这里是京城——不是泉州城!” 想起这话,他只能倒在小床上,一个劲抹眼泪,听着汪娘子在院子里哭。 +++++++++++ 冯虎奉命去了西湖边郑老爷的庄子,取了名叫咆泉庄,里面来的都是郑家旧仆。他一进去就感觉到愁云惨雾,打听后才知道: 原来张夫人和郑老爷见过一回面后就客气得很。这几天都没再见过。 明明是住在隔壁的临水小筑,郑老爷去拜访,张夫人的下人都推说不在家。按说不应该这样不是? 摸不着风的郑老爷郑大龙一听冯虎来了,连忙召了进来。 398郑家无主母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无主母(上) “听说赵若愚身边有个小妾?是汪家那云奴娘子?二娘是不是又哭了?是不是闹着又不吃不喝活不下去了——” 郑娘子被抛弃的时候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郑老爷当年亲眼见过。 冯虎表示二娘完全没哭,完全没当回事。郑老爷一听就知道她不中意赵若愚,但眼下也顾不上让冯虎回去劝劝,只问: “不是为了赵若愚?那你知道张夫人是怎么回事?老二让你来的?” 郑大龙果然是生得武官小校尉的样子,他从屏后转出召了冯虎上前,冯虎有阵子没见老爷,只觉得他收拾一新。 郑老爷个子高大,手长脚长,五十多了亦是一身威猛的模样。尤其儿女出色,他下狱在泉州城也安心过了好几年的巨富老爷日子,如今玄绫子家常道衣,半白的发髻上簪着玄玉簪子。 因为是武人出身,道衣大袖子用乌绫子箭带缠住束紧,上绣乌纹金线,着着这一身既华丽又干脆利索。 郑大龙一张老脸竟然亦可见得年轻时三分风采,还能算是一位老俊杰。冯虎就看出老爷是仔细收拾过了,免得配不上宫里出来的张夫人。 “是,老爷,张夫人和二娘子写了信。二娘子有话叫小的和老爷来讲。” “这样?张娘子有什么话?”他微咳了咳,坐在堂上,稍稍有些脸红嘴上却是一连串,“张夫人有信给我?是觉得太上皇不许我们成亲,我们暗地里还是照旧?成亲前先见面说说话不妥当?那她是什么主意我听着就是,她要说什么——” “…是二娘子有话让我来禀告老爷。”冯虎无语,他都说了八回了老爷就是听不明白,“老爷,二娘子说,老爷还是别急着和张夫人成亲。” “为什么!?”郑老爷这回总算听清了,跳了起来一脸的晴天霹雳,“张娘子反悔了?觉得我是 大老粗配不上她书香门第的娘子出身?她现在是诰命了,我还是白身!不——我刚了九品封了!我还可以花钱再捐品,我以前就和她说过,我会对她好的,她要我学识字,我也认真学了!让我爱干净些,我现在每天都洗澡换衣,让我吃饭别叭叽嘴,我也改了——” “…”几十年前的情话和下人说妥当吗? 冯虎忍耐着,继续镇定说道:“二娘子的意思是。老爷心里一直有三郎的亲娘——” 二娘子的原话是:“爹爹自三郎的娘亲去了后。多年未娶。自是有夫妻情义的。我只怕如今太上皇不许成亲,他们心里有了结,爹爹见了张夫人在一起做夫妻反而不习惯。张夫人在宫里几十年。性情未必和当年一样了。若是张夫人不喜欢爹爹。事情还好办。她多的是法子休了爹爹。若是爹爹不喜欢张夫人可不行。成了婚可就不能反悔了。更不能冷落她。” 郑家没有向张夫人反悔的理由。 冯虎许久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好在他打小也曾经在老爷身边跟着,把式拳头都是老爷子教出来的与别人不同。否则他岂会愿意管这麻烦事。 这也是是二娘子让他来传话的原因。 没料着,郑老爷连连摇头: “三郎的娘跟着我吃了苦,却没享福!我对不起她!但张夫人…张娘子… 郑老爷废然坐下,一脸回忆的神色,落在冯虎眼里就是: 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张夫人?张夫人一辈子就是他记忆里在码头上等着他回来的未婚妻… “我当初说好了那一仗回来就娶她。她只有族人,算是没亲没故,我也没亲没故。她在县官后宅里做小公子们的教字娘子,我也在明州水师里拼命挣个口粮和前程——” 郑老爷一脸的唏嘘,下了决定心要弥补多年的遗憾。 “她是不是怨我在外面娶了亲生了三郎?她一个人等了我这些年。” 冯虎一怔,这就拿不准了。二娘子似乎也只悄悄和他说过:“你说,张夫人是不是一直等爹爹回来?爹爹是负心汉吧?” 他犹豫着,二娘子也许亦担心这个呢? 她打发他赶过来之前,同样在马车里一脸忧愁地叹着: “就是缓一缓等太上皇不记得这事了再说!拿不准这是太上皇的意思,还是张干娘反悔了在宫里使了法子。她是官家跟前的潜邸旧人。在宫中风光无限。这几十年哪里还能是以前的那个人?爹爹虽然也是经了大风大浪,但如今是要成亲在家宅过日子。他的心思不如张夫人细巧。王府、宫里的男人却是个个心思缜密的。张夫人恐怕习惯了。” +++++++++++ “老爷,二娘子的意思是说,成亲还是缓一缓。” 冯虎觉得也很妥当,“老爷和张夫人年纪大了,平常见见面不算什么。” “那不成!玉蛾写信说她准备成亲了,在写婚贴子了!锦文说聘礼也下了!这样又慢下来,她的脸往那里搁?她还是第一回成亲,我不能这样耽误她!” 郑老爷在泉州城呆久了,天天暗地里做着私商勾当已经是习惯山高皇帝远更不可能明着管他的家事,嚷着,“二娘是不是怕三郎那小子闹她?你告诉她,这事是我自己的主意,和她无关!三郎不服就让他来找我!” 冯虎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去,没必要和老爷说,人家张娘子才没有你想的这样脸皮薄,人家就算是五十多第一回出嫁,现在一边写婚贴子一边等你进京城,但只要人家不满意你把婚事无声无息地弄黄了简直是易如反掌。 人家找的理由八成还能冠冕堂皇赚回面子。 你以为人家和你一样心大呢… “老爷,二娘子还有一件事,就是这婚事还是让三郎来了办才好。” “不成!别管他!老子辛苦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如今想娶妻回去有个人陪着说话,怎么就惹着他了?还敢说出海就不回来——!?让他滚蛋!” 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冯虎在回途中都不由这样同情着三郎。 ++++++++++++ 吴六耳早就把二娘子给三郎的信送到了泉州城。 他还记着二娘子的话:“在京城里给三郎说了一门亲事。记得和三郎说!” 又黑又臭又小的地牢刑房里,牢头郑抱虎把蒙在头上的破衣服一揭,黑着一张脸接了信。 看着信上写让他进京城观礼时他还在生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如吴六耳所说又有公文下来,这封公文却是把他调去明州水师做个从九品的小节级。 “不用做牢头了——!”他完全不嫌官小,简直是热泪盈眶,把身上潮呼呼的牢头黑服一脱,光着膀子就冲出了泉州衙门的牢房。 这时刻阳光照眼,他脚踏六缝乌靴,系着通红牢头布裤,一身键子肉横着在阳光下发亮,膨胀呼吸着海城空气中特有的盐腥味。 他觉得亲爹再娶十个八个都根本不是事。 “还是二娘子有办法!明州那边的海面我闭着眼都能走八回。我只要去了迟早就是升官让她满意。省得她再叽叽歪歪暗地里觉得我没能耐,没胆子割了进宫做太监!牢头都这样受罪了,我死也不做太监!快,快去叫裹儿收拾行李,明天就出发!” 吴六耳一路忍着笑,这时就暗叫不好,陪笑着紧跟他上马,一帮子伴当呼啸而过横行泉州街头,眼看郑家大门在前,他驱马上前小声说着:“三郎,二娘子说在京城和你看好了一门亲事。所以还是不要把裹儿姑娘带过去…” 否则到了京城,怎么向郑二娘子交待?听说郑娘子和裹儿在这府里是一山不容二虎? 399郑家无主母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无主母(中) “那不成。裹儿和我说了要进京城见见世面。”他笑嘻嘻,因为恼怒扭曲出来的脸上横肉看着也不那么凶悍了,在阳光下其实一张和郑老爷有六分像的俊脸,“我知道!你别理会,二娘子又吃醋生裹儿的气。和她说,我和裹儿好,也比不上我和她好。” “…”所以三郎你到底是不是要纳裹儿为妾? 吴六耳相信郑家上上下下全都不明白。三朗你要是对她是和二娘子一样姐妹看待,那郑大公子看中她的时候,你也不用闹起来和你哥哥争吧?这多不好… 一郡人呼啸下马,涌进了郑府,邓裹儿早就在二门上迎着了。 家里没人,三郎早不耐烦回后院,就在中堂边一处青柏丛立的侧院里住下。 吴六耳亲眼看着邓裹儿差着小厮们备热水,让三郎淋浴。又备着美酒细菜陪三郎吃酒,她在家中和三郎天天形影不离。打理着郑老爷留下来的库房,有看中的首饰珠宝绸缎,张嘴就要,郑抱虎也是眼睛都不眨就给了。 平常三郎出城打猎也带上她,骑马猎兔子她亦是一流女贼的身手。和三朗还能争个先手,赌个胜负。惹得三郎大笑不已,输光了袋里零花就骂着身后的家丁们都不如他的好裹儿。 但到晚上,这一男一女却又是分开睡。 如此过了几天,待得三郎去了瓦子里找了平常喜欢的娘子,睡到天亮才回来。到了午后立时和邓裹儿吵了一架。听得裹儿姑娘在哭:“二娘子在家里时,你怕她,哪里敢去外面找乱七八糟的女人?我在家里,你就不顾我——!” “二姐和你又不一样!她唠叨的很知道了以为我不学好!你又在闹什么?” 到深夜,听得他们总算吵完了互相不理睬各自回院子,待得三郎屋里熄了灯照旧睡得鼾声大起,吴六耳忍不住带了一壶好酒,提着三个下酒菜荷叶包,趁夜踏月找了郑家留守府里的老帐房吃酒。 帐房里格窗高有三尺,灯火外泄。酒酣耳热时,他打听: “老管事,我在外面久,蒙三郎看重事事叫我跟着出主意。我是肝脑涂地以报的。老爷和大公子都知道我。但我来得晚,就不知道二娘子和三郎以往是如何?她和邓娘子相比…?” 吴六耳犯愁,不知道跟着三郎办差,平常应该以哪位娘子为先,更愁郑归音在京城时的交待:“二娘子知会过我,要在京城为三郎订一门亲事。这事我和三郎禀告守了。三郎的意思我却琢磨不透——看着不是要娶邓娘子?” 郑二娘子差使着三郎在泉州城逼着赵若愚不能说亲,让吴六耳印象深刻。就算是为了防备平城郡王是为了郑家,那也是她差使得动三郎不是? 郑家老帐房笑了,吃了两口酒夹着焦脆小鱼干咽下,老眼在灯下笑眯眯:“六管事,我看着,三郎那是喜欢邓娘子陪着玩耍,把她正经当个自己人。他们二位是我看大的,性子都爽快打小就相识的。邓娘子又生得俊,没有人不爱她。” “确实如此。”他颔首。三郎一看就没把邓裹儿当成是瓦子里相好的娘们。连他吴六耳看着裹儿在马背上英风飒爽又生得俊俏美貌,他亦是非常喜欢,否则何必来打听底细,“三郎——倒是好教养。”他突然察觉到了,平常三郎那样悍勇凶恶真是半点看不出来,“老管事,三郎倒是没碰过裹儿娘子!” “…你们打兔子了?” 老帐房并不回答,就酒吃着免腿酱肉干,频频点头,笑着回忆, “二娘子最不服,她本来也喜欢和三郎打打闹闹的,但大公子不许。非教她做安静闺秀。如今看来大公子真是眼光长远…老朽记得当年她六岁才上船,平常除了跟着大公子,就是照顾三郎。后来大了,三郎可受不了二娘子天天在跟前,絮叨得很。但二娘子偏心弟弟。三郎高兴就听话。这一点邓娘子就不如二娘子了。邓娘子在大公子和三公子之间一碗水端平的。” “…?”这是什么意思?吴六耳没琢磨明白。 “不明白——?有道是长兄为父,长姐为母。”老帐房唏嘘不已,手指着窗外偌大无人的府院,“我们家是没有主母的。只有二娘子。老爷不常在家,不时就出海一百里带着伙计们去办私货,辛苦 劳累。平常家里也就是大公子带着弟妹了。大公子也有生意,只管着二娘子,二娘子的功课做完平常无事就专照顾着三郎,教他读书识字,做斯文公子…” 说到这里,老帐房一笑,吴六耳听得目瞪口呆。 “斯文公子?” 就三郎如今这样?郑二娘子是怎么教的? 想想二娘只比三郎大上两三岁,他立时就理解了,能指望小姑娘教导?他觉得不能再拐弯抹角,连忙就问:“听说郑娘子不喜欢邓娘子?不知道原因是?” “你见过家里老娘辛苦养大了儿子,会喜欢儿媳妇的?” “…!?”吴六耳瞠目,完全不明所以。 +++++++++ 傅九被陛下唤去,他亦心惊。只怕是为了李贺泄题的事牵涉到范相公。尤其看到殿上还有官家平素看重的皇城司副使隆仪伯在。 皇城司掌管京城诏狱。在大理寺、刑部和各地刑名推官之外的另一刑罚衙门,朝中重案只要有陛下手诏可以由皇城司拘拿朝臣刑审。隆仪伯是陛下在京城里的耳目。 “是。陛下,臣已经把乔宅抄出来通政司的十二箱子公文送到了宫中。” 好在陛下未问。反是问了通正司公文。他谨慎回禀,他早把这些公文暗暗送到宫中交给了洪老档。果然,出了张相公的事,李贺泄题陛下会过几天再问他的。 “郑太尉之女…” 赵慎在龙案后起身,踱步半晌却提了这一句。傅九一怔,听得隆仪伯拱手:“陛下,臣已经查过。此女确系泉州郑太尉妾侍白氏之女。儿时在海上失散。被郑家管事邓某收养。” 他转念才想起了是在说邓裹儿。他暗松了口气,知道没料错。 其一,泄题之事牵涉太多,左右宰相若是都出事,陛下绝不会冒然决断。只会冷眼看着李贺如何作为后再作处置。 其二,陛下相信郑归音送来的诉冤状了。 “平城郡王——果真横行妄为!” 陛下的声音里透出怒意。 事涉郑家,他转眼斟酌后连忙道:“是,陛下。臣遣人去查问了郑太尉府上。太尉长子郑大人回信确认了郑太尉生前和他提起过此事。但因为病重请医,便没来得相认。” 说罢,他把丁诚带回来的郑家长子书信呈上。赵慎微摇头不再看。 他知道是因为郑太尉已死的原因。更何况不过是个妾生女。 “你以为此事如何处置?” “臣以为,其母既然没有得封,在郑太尉死后又离开郑府另嫁。这邓娘子还是留在郑府为好。想来郑大龙一家亦是如此以为,才没有送她回去。” 郑太尉的长子也没去接她。 “如此,让她以邓姓出府另嫁吧。” “是,陛下圣明。” 他觉得这消息得赶紧去和郑二娘子报个喜,陛下不想让两户做贼招安的郑姓再结亲。邓裹儿岂不就是如她所愿一定要离开郑家了? 他站了一会,陛下果然没问泄题的事。他才慢慢退了出来。临别瞟了瞟身为陛下耳目的隆仪伯。深知不可能对陛下说一句郑二娘子其实是个好人,陛下要不要重新再评她几句她最近在京城里的名声又不大好了? 400郑家无主母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私商图利,只望开海。不知军国大事。你和承平为采花使时需得谨慎。不可让太上皇身边再出乱政之事。” 赵慎最后还是唤住他说了一句,又不悦抬手抚过龙案上殿试文卷,“赵若愚这一回必是与郑家有所交易…” “…臣领旨。”他就知道! 听得陛下提起赵若愚三字,他立时为情敌说好话,“陛下,听说此子在泉州早有一爱妾外室。出身宗亲门下养女。所以一拖再拖并未与郑家女说亲。想来此子是性情中人又熟读经书,他进京城为宗亲血脉陈冤诉苦求陛下作主,却不会被私商说动。” “外室?” 陛下微皱眉,看向隆仪伯。隆仪伯进言道:“是。陛下。此子弃考上书博得虚名。京城内外士子纷纷慕名与他交游,甚至有人传他有宗臣柱石之相。但臣也查到他一直有一外室是罪臣赵秉义府中的养女。本是家伎。臣以为此子表里不一刻意求名,其心难测…” “罪臣赵秉义?泉州宗室?” 赵慎一听便摇头了, “隆仪多虑了。少年公子,岂有完人?赵若愚此子若是处心积虑只为博虚名,早就应该与书香人家联姻娶妻生子,立起家规了。他与私商郑家多年前就旧有交游,平城郡王在太上皇面前亦是一再奏过的的。他依旧未改。” “是,陛下圣明。” 傅九只当不知道赵若愚的生母于夫人是隆仪伯府上出身的家伎,隆仪伯这是扶了赵若愚一把。他退出殿时,眼见得李贺还在殿外值守,他当然忍着没去和他招呼,反是快步离开。 陛下还没有处置李贺。 他出了宫,回了天武衙门,衙门前灯笼点起,他方一上阶便唤了丁良,低声吩咐:“这些天让外面再传传,把赵若愚有外室有子的事再多多传开——” “…是。公子。但要是郑娘子听说了…” 丁良觉得公子有些不择手段了,这当口赵若愚正上书为郑家开海出力,公子不应该放一放?这不是世家公子的作派不是? 傅九脚踏进了门槛,瞪他一眼: “你懂什么!?我这是为郑家好!姓赵的他不如此自污,难不成宗亲里就是他一个最出色最秉公无私——?太上皇和陛下,皆是有眼无珠被平城郡王蒙蔽多年?” 丁良悚然一惊。连忙转身去了。没两步,他又唤住这小子:“郑娘子…有没有因为这事请赵若愚说话?” “公子。郑娘子在报恩寺天天忙着温书备考。听说半步不出白象居。”丁良连忙陪笑,“小的半点也没听说她对赵公子和汪云奴有什么不满。” 对于赵公子弃考后天天和外室厮混在一起,郑娘子只当不知道。 ++++++++++++++ 郑归音有自己的主张,任是赵若愚说什么她心里都有数。 “我们家大公子只和赵公子有一个约定。那就是他三年不订亲,让外人以为他在和我议亲,让外人以为我是为了得一个好评语才参选德寿宫。” 白象居内室,一树粉白杏花在绿漆格窗外绽放,斑斓叶影下莺哥儿婉转而歌,清静中透出生机勃勃,最是吃茶阅书之时。 她受不了丫头们唠叨,比起她窗前的四只雀鸟儿还乱糟糟,她终是合起手中厚厚的《公羊春秋》,叹气瞅着嫣浓与逢紫,嗔道: “我和赵公子私下约定什么成亲不成亲,根本都不算数。我们家作主的人是长子是郑锦文。你们明白了——?” “…”嫣浓一呆,一边插花一边嘀咕的嘴终于闭了,她与逢紫面面相觑。逢紫为姑娘送上一盏白果子茶,眼带询问。 她不出声,先是默默背诵了半篇方才看过的功课免得被丫头吵烦了白浪费了这一两个时辰,再吃了半盏茶,嚼了一枚杏子白果吐出核来,她才徐徐笑道: “早说过了,赵公子他上回反悔没来求亲。这回也不会来求亲。我早有准备,又何必生气。一来,他说的时候确是真心,二来,为了我们家开海的事,只要他三年不成亲就是守约定了。其他的不重要。我到如今,难道还分不清轻重缓急——?” “可是…” 逢紫不安着, “二娘子。奴婢听水仙宅那边的管事说,大公子听得这事亦恼得很。赵公子这些日子让汪云奴在身边侍奉,这不就是舍不得她,想纳她为妾了?他以往对姑娘的心意,并不是只和姑娘私下诉过。他也是正经当回事对大公子说过的…” “等大公子来了,我和他解释就好了。” 她微怔放下果茶,手中持笔示意她要温书备考,让她们不要再提这事了,“大公子会明白的。赵公子已是不容易——大公子不过是担心我伤心罢了。” +++++++++ “放心罢——!咱们大公子是个明白人!” 老帐房和吴六耳谈得来,他每日入夜都提酒壶小菜来聊天,打听了不少消息。老帐房酒醉之后说了这几句,吴六耳就懂了,听他细细指点: “咱们大公子非要看中邓娘子为妾,那是要掂量老爷心里他这个侄子兼养子的份量。他才是长子不是?他不过是和老爷对着干罢了。他和三郎没什么大心病,他也不稀罕家产,他自家在东海的私房生意,单拿出一份补贴给二娘子做嫁妆,就能和三郎一样多了!他哪里稀罕——?” “竟是如此?” 只要不涉兄弟争产,那就没什么大事。吴六耳便在心里为三郎放下一颗大石头,频频点头附合,因着马上要陪三郎去明州水师里,三郎一生气就不带邓裹儿了。又叫了瓦子里的小唱戏斑子进府里来唱戏玩乐。邓裹儿更是气得闭门不出。 听着外面的曲乐声和三郎的叫好打赏声,他叹着:“老管事说中了!” 他估摸着,为了三郎的亲事,他日后少不了要继续和郑二娘子打交道。他连敬了几杯打听郑娘子的性情喜好,引得老帐房得意,说起不少旧事。 “老爷疼着二娘子,怕她老实头嫁出去被欺负,想让大公子娶她,大公子可不愿意——!他说家里又不是穷,非买个了童养媳妇配给他——?” 401失约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样…倒是好事。正经人家就是如此。“ 吴六耳颔首,他自己曾经有过几条船,也有过不大不小的家业,因着遇上海浪风险大或是水师上没打点到被辑拿,吃过几回险遇上三郎后,他依着自己性子把船卖了。 如今,他跟着三郎投身进了郑家做管事,图个安稳。仍比常人多几分见识,便觉得郑锦文不糊涂,沉吟着: “若是嫁给了大公子,那和三郎又是什么关系?怎么嫁给大公子不嫁给三公子?这家里兄弟姐妹不是一母所生最要谨慎,若是家风不好,伦常就不好说了。看看那些小船主家里,刚有几个钱了就乱得很。家业转眼就败了…” “正是如此!” 老帐房亦觉得三郎这回收了一个好帮手。吴六耳虽然没请教明白府里娘子们的矛盾,但也有所收获。老帐房只让他记住一句话: “老二是大郎养大的,三郎是老二带大的。咱们家你记得这个就好了。” 他牢记着,又问起邓裹儿和这三兄妹算是什么关系,老帐房倒笑了:“这怎么就糊涂了?邓娘子再如何,也是个外人。你看三郎再和她好,他会被邓娘子挟制住?” 那是绝不会!吵了一架不是没用,邓娘子还去不了京城了? 吴六耳一想就笑。郑抱虎会被谁挟制?郑老爷的话他都不听。 “你别笑!咱们家的事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三郎在家里打小就被二娘子挟制习惯了。平常看不出,他的亲事九成九是二娘子作主!二娘子看不中,他就娶不进来。邓娘子不召二娘子喜欢,绝没法子正经嫁进家里。” 吴六耳听呆了,直了眼半晌后连忙持壶为他满满倒了一杯,小声问:“二娘子这样厉害,那大公子和她的亲事…?”郑锦文到现在还没有成亲,他和郑归音这门旧亲事是不是还有什么变化?比如现在 二娘子进宫以退为进,她其实目标是大公子? 老帐事翻着醉眼,大笑个不停: “不可能!大公子眼力高嫌弃二娘子,倒也没什么。二娘子打小不敢和大公子犟嘴。” “…”吴六耳哑然。 凭她这样没用就能挟制三郎?不可能吧? “但大公子绝不能娶个二娘子不喜欢的老婆进来,那家里还要不要过了?兄妹的情份还在不在?” 这话就差了吧。吴六耳记得在京城里,老是听说二娘子和大公子顶嘴吵架,骂大公子带了许文修坑了她。大公子在二娘子面前是越来越说不上话了。 +++++++++++++ 郑大公子来了白象居,他今日出了户部衙门就到报恩寺来看她。进了房门,他翻翻她桌上温功课的书单,骂骂她身边的丫头婆子,摆足了兄长的架子,然后坐下来和她一起用饭。 一听她和赵若愚确实约定是弃考后成亲,他就摔筷子板脸了,“不成!他和我说要回绝与贺双卿的亲事,怎么还让他纳汪云奴?这绝不行——!” “咦,回绝和贺双卿的婚事?” 她倒是没料到这样快,端着饭碗寻思着赵若愚究竟是如何打算,“那他反悔我们的约定也快了。你放心,赵公子他不会来和我提亲的——” “你就这样怕了汪云奴?” 大公子吃不下了,叫逢紫倒酒,举盏斜眼,“我可没看出来!?” “胡说!”她也板脸不高兴了,立时就怀疑着,“你也喜欢汪云奴?” 他无语之后,笑骂:“看你还这样小心眼!谁看得上她——我敢看上她我连家门也不用回了不是?”她这才放了一半的心,眼神里仍留着一半的怀疑,他禁不住大笑,回头看看向逢紫,“给你二娘子也倒一盏。” “我不吃酒,我吃完饭还要温书——”她摆出为了宫里女官的前程做人要自律的严肃,放了碗,叫 丫头端了上好团茶煮的热茶汤来吃,又劝他少吃两盏酒,“我总之不会得罪赵若愚。哥哥你放心——哥哥不知道飞来峰茶馆是赵公子买下来的?有了这茶馆至少就能把汪孺人母女安抚住三年,不就是为了他答应过你,他三年不成亲的约定?” 郑锦文早就明白,只唯恐她不明白,听得这话便也放了酒接过了茶,慢慢品着: “你若是非要进宫不可,就不用和他计较这些。他和我约定三年不娶只是串通了作假,在情份上他没欠你什么。再者,他这样的前程敢做出弃考上书开海的事,就是和我们家死活一条船了。老爷子那怕是分一半家产给他,也是值的。” ”嫁女送嫁妆是一个酬谢法子。但也不是独这一个法子。“她双手捧着深褐色油滴大口钧窑瓷盏,半盏茶汤下肚,口齿生香,想着私商们给采花使傅九送礼时的花样百出,她转颜笑着,“就因为赵公子是个人物呢。看中他甘愿为妾的娘子们可不少。他也犹犹豫豫的。这不算什么——我难道稳不住?我如今想明白了,我把他当三郎就好了。” 郑大公子纳罕,赵若愚哪一点像郑三郎了? “以往三郎和邓裹儿好,不经常也带着她出去打猎,两三天不见人影不记得我?”她一脸回忆,又瞧着郑锦文,“他和我认得也久了。他敢上书开海我们家对他就要另眼相看,我忍他几回不算什么。等他想明白舍不得汪云奴自然就不闹这些事了。反正你早不是嫌我土不娶我?移情别恋另有所爱这些事,我也不在乎了——“ 他险些把手里的茶汤斜倒出来,跳起来抚去衣衫上的茶水珠儿,大笑骂她蠢:”因为他的本事比许文修强,你就不在乎什么妾不妾了?”然而她一个横眼瞪过来。他就不出声了。许文修是谁领进家里来的?她又在用眼神痛骂。 ++++++++ 赵若愚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到宗学里寻了一处洁净住处。月色冷着窗外松影,他久久在屋里沉思,一时想起了当年赵秉义在的时候,他在赵府里受过的厚待。在赵府的画阁亭台间,他与汪云奴的情投意和。还有她在院子里的哭泣声… 她毕竟是有了心思要自己立起来,已经是为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她? 然而月光下的屋角里,亦让他记起他弟妹夭折的惨状。记起他身为嫡子,为了保住宗谱上的名份故意害死庶弟庶妹的流言。他背负这样的流言所过的十来年艰辛日子… 腾云寻到了宗学里来,到了他的房门前,看得屋里的人影。公子没点灯却也没睡的样子,他到底还是战战兢兢在门外禀告着: “公子,云奴娘子在家里哭,公子看…”公子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402失约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没有回答。 看得松影窗格间只有月光,腾云难免以为自己眼花,公子或是已经睡了?他不敢打搅,上前把小包裹放在门前,合身睡下守夜,又听得公子在屋内道:“你病气未除,哪里又受得住这地潮石冷?去隔壁耳房里歇着罢,这两日不用侍候。” “…是,公子。”腾云便不敢再出声求情了。 第二日清晨,拂晓之光斜斜落在了床前,赵若愚一夜未睡,靠在帐中凝视着一屋灰白光线,松枝妙影如美人一般立在窗外。这便是浣碧山庄荔枝花影,是树下的郑娘子,是他遇上的郑归音罢? +++++++++++ 同样无法入眠的汪云奴,深夜孤灯洒落一地青霜,她在他的屋子里为他收拾着衣裳、书籍,越是他未带走一衣一物,她更是明白他含怒而去的绝然。 踏踏的脚步声在院门外响起,从巷子里走了回来,仿佛是清晨有人归来了。她狂喜起立拉开了房门,看向了院门:“公子——” 吱哓门响,一伸手就把院门推开的伏安更惊讶,这一夜家里竟然没把门杠扎好?还是腾云这样早就起来侍奉公子了? 她立在房门前,终于看出进门的男子身影只是小厮伏安。 伏安到底不放心,顾不上病也赶了回来。借着晨光,他一进院便看到屋廊上哭泣的汪娘子,他一呆。然而再看看空寂无人的两面厢房,他就明白出事了。 “先把这些给公子带去吧,余下的。奴去知会马姐姐他们拿走…” 她拭了泪,把她整理好包裹给伏安,伏安亦为她难过,呐呐说不出话来眼带询问。她含泪摇头:“是奴的错,让公子伤心了。” 伏安背上包裹,待要离开去寻赵若愚,她又唤住:“还有画——” 她转身匆匆去书桌前,卷起了他书桌上的两副画,然而看着就又落泪轻泣起来,伏安连忙上前,见得那画分明是公子的手笔,画的是泉州城最常见的荔枝望仙花,花下亭亭立着一位美人。 不是郑娘子又是谁? “也…也拿去吧。”她哽咽着,把画卷好递给小厮,因着她颤着手,粉面全是斑斑泪痕,伏安跺脚,到底小声说了一句:“公子——他等不了三年的。郑娘子她要参选。她不信公子和她有情份!” “可是…可是当初在浣碧山庄。他遇上郑娘子都不知道她是谁,出了庄子就和奴说,他和郑家二娘子的婚约是玩笑,但他却和那山庄里的村女约定要娶她。那村女冒着大险帮了他——” 她泣不成声,手里的画卷散落在地,露出了郑归音在荔枝花树下的同样寂寞清冷的双眼, “他带了奴出庄子,却把奴送回给母亲。若不是母亲和他说,奴怀了孩子没办法过日子,他不会管我的…” 伏安和腾云不一样,他细心又跟得久,隐约知道浣碧山庄里这一回事,他弯腰把画拾起来重新卷好插在了包裹里,临走时不由就说了实话:“这事千万急不得。依小的看,公子只是不想娶…不想娶赵秉义的养女。又不想直说让娘子你伤心。所以才这样推托。否则公子哪里又是看着一个村女就想娶进来的?” “可后来,他知道她是郑娘子了…”汪云奴双眸透出绝望,“郑娘子容不得奴跟着公子。她恨奴。她恨奴…” “…”伏安连连叹气,也无话可说。人家郑二娘子被汪云奴抢过许文修,又抢过他们家公子赵若愚,她不恨反倒是怪了。公子他心里何尝没有数? “娘子想想,公子明知道如此这些天还是留着娘子,必是想和郑娘子商量的,公子连前程都不要了为郑家出了大力。郑娘子以往不答应,如今却未必还能拒绝…” 赵若愚对汪云奴已经是情深了。 她听得如此,哭得难已自禁:“奴不知道,我哪里错了…我只是想买个诰命自己立起来,不用求母亲。公子就恼了不想再见奴了。” 小厮吓一跳不敢在买爵这样的事上说嘴,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劝着:“娘子和若诚老爷夫人交好。总是有办法的。请他们劝劝公子,娘子再赔个礼说下回不如此了。公子哪里还会恼?” 她亦只想到这一个办法,含泪点头,他这才放心,背着包裹离开了。 踏着小巷半明半暗的拂晓晨光,他埋怨着公子为了郑家弃考,如今岂不是只能靠着郑家?他不知自家公子的去向,却清楚大不了就是几个地方:太学、宗学、赵若诚夫妻落脚处。再不济就是城外郑老爷庄子上。 “公子绝不至于眼下就能去报恩寺见郑娘子说亲事?” 伏安寻思着: 郑娘子那性子,公子也怕吃了闭门羹。 小厮腾云不如伏安心思细,在耳房里睡得打呼还没有醒,赵若愚起身在桌上剔亮了灯,就便用了这屋里的笔墨与贴笺,他在送宰相府贴子上写着: “…殿试功名无望,若愚与贺娘子之亲事。不敢再议,晚生百拜顿首…” +++++++++++ 郑归音还不知道赵若愚极精明地借了殿试弃考之事,推托掉了范府里的亲事。 但她和郑大公子在白象居里时不时见面,兄妹一起用饭商量,她太清楚地冲着郑大公子笑: “飞来峰茶馆是多要紧的地方。交到了汪云奴手上,我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许是给她一个补偿。以后就断了不是!?”郑大公子想的却不一样。 “…你觉得呢?”她无语地看他,“赵慈连许文修也不敢说是自己的。岂不就是赵公子和汪云奴早有过情份。” 至少有过春风一度。 郑锦文没办法反驳这话。赵若愚若是和汪云奴没有私情,那许文修明儿是不是还会说,他收了汪云奴为外室也从没有碰过她? 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他一笑起身,看了看她:“赵若愚要选了别人,真不伤心?” “不伤心。” 她笑着摇头,郑大公子半信半疑地叹:“罢了,你要是反悔了,我再帮你就是了。” 403失约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话到底还是叫人心里暖和,她终于也觉得郑锦文还像是个不坑她的兄长,笑着送到了门前还安慰兄长,道: “赵公子——他这样左右摇摆不过是这条路走得艰难,非得如此罢了。依我看,眼下不妨事的。哥哥,他需要咱们家相助。过了几年哥哥也出头了。我也出宫了。三郎那面我也替他在看一门好亲事,不要叫他再出海好好保着他。我看傅九叫他身边的丁诚从武职在转文职的打算。我也为三郎谋划着呢。” 郑娘子为郑抱虎操着老娘的心,窥到了傅九公子的手腕立时就要现学现用。一如郑大公子为她进京城参选的事尽心安排,她笑着, “我们家就算无人能科举,也不会依附于他。内廷与外朝历来是互相牵制的。谁又能独大了?” “…跟着我学了点皮毛就这样顽固不化。”他挑眉瞅她,因着不喜欢她在房里读呆书,拉着她慢慢走在了寺径上,赏花之余见得贵妇娘子们进寺游玩的身影,但凡他看着赏心悦目会打扮的娘子,便指使着她好好学一学不要太土在京城丢脸。她瞪了他,季洪追了过来,禀告了赵若诚那边的宅子安顿好了:‘顺善坊婴戏巷里。占了半条巷子是五六进的大宅子。姜力挑的仆从都侯着。只等他们住进去了。马氏不用提,赵若诚那样酸穷的人见着这宅子也半晌没出声,没给脸色给小的看。“ 兄妹俩一起笑了。他反倒叹:“赵若诚为人忠厚,但见识到底不如赵若愚,他办的事哪里只配得这宅子?十座二十座宅子都不够。”她亦是如此想,歪头笑: “三年后他想娶谁就娶谁罢,咱们家没有不厚待他的道理——最多就防着汪孺人母女,劝赵公子多娶几个就是了。”说着看向了季洪,他自然会意笑道:“二娘子,仆从都是我们送过去的,将来要为赵公子引见几位美人为妾,自是易如反掌。” 她笑了,转头和嫣浓说着:“赵公子若是来报恩寺见我,可不许给脸色。”丫头听了这一路当然老实应了,离开报恩寺前,他在马背上瞥她:“你若是一心要要参选,就不许和傅九胡混!” 哪来的胡混?她翻白眼。 他还振振有词,脸色一改又同情赵若愚:“你又要参选,又和傅九好。按说,也不怪赵若愚变心失了约——若是我,早就连纳七八个妾活活气死你——!结果。他只带着汪云奴一个,已经是个老实人了。” 郑锦文赞叹着,“太老实了。” “…”她哼了哼,丢下他转身就走,嫣浓窥着二娘子的神色,便明白正是二娘子也如此想,她自然不与赵若愚计较。 “赵公子本来就是个清傲之人。”她回到房中,临窗笑着。 ++++++++++ 赵若愚婉拒了和贺双卿的亲事,这消息第二天也传到了范府。传到了傅九耳朵里。 春暖花开的日子,傅九坐了船在运河里驶着。他在傅府别院和范府两头都有自己的院子,时不时就被外祖母唤去住几天,又被母亲叫回来问话。李副相那干爹干娘也会打发人来唤他去李府里住。 实在是李贺泄题香兰闯宫的事叫傅、范、李三家的长辈们都心惊。 他暂时没功夫云见她。在船上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处置一些文书杂事,这时才有一直等在船上的范夫人的家将上来,送上一本名册:“公子,这是夫人叫小的送来。说是平城郡府王那边随两位美人一起给公子的礼物。” 他诧异拿到那一本随郡王府美人送来的私商名册,翻开一看,他愕然后,连忙叫丁良道:“铺纸笔,我写封短信给郑娘子。你把这名册一起送过去——。” 他暗骂着平城郡王居然还敢对他使这一手挑拨离间。 +++++++++ 郑娘子确实也在疑心这事,亦知道这是汪孺人故意给平城郡王出了这主意,挑拨离间。她还沉得住气,打算等傅九的消息。 船窗外柳荫夹岸,清明时节的小船已经涌出无数只,纷纷驶出了临安城。 它们由各处城门而出往城外祭吊。连宫中太监、内人、内廷官都受各殿所差,奉着祭礼往旧妃嫔奉灵的香火院里为故人祭吊。 傅九刚提笔给她写个知会的短信笺,便接到了赵若愚和贺双卿的亲事不成的事。范宰相府的家将来报:“公子,赵若愚一大早遣了官媒来,说是身份不匹配。不和贺娘子议亲了。范相公大人已是答应了。” “这小子,倒真是…” 赵若愚果真难缠。他愕然后放笔置驾,沉吟后,哼道:“来人,叫丁良把江西来的赵从俊所管的茶场目封好。一起随私商名册送到报恩寺。” 他早有办法,不叫最近因弃考上书名扬京城的赵若愚钻了空子 他差了丁良去办事,没心思在船上再办公务,没料到一上岸仍是不得闲。李贺从宫里追出来找他:“傅九,香兰参选的事是谁说出去的?我怎么觉得最近风声不对。” “这事我有份——但肯定不是因为我。你去问问尉迟家的人。是不是给尉迟香兰说了别的亲事,所以发现她参选就把这事搅黄了。” 李贺一怔,转身催马就去了又回头叮嘱:‘我去打听。你帮我问问双卿。“ “你当我和她还是七八岁,进府里招呼一声,问她怎么在宫门前陪着尉迟香兰发疯?其中有什么蹊跷。她就会老实告诉我?” 他堵了回去,然而李贺拦在马前,瞪着他的铜铃大眼,他只能又笑又怒骂着: “你还是想想泄题的事怎么收尾!官家迟早要给你个好看!这事和尉迟家有关,那几个小子要拖累死你——!” “…你帮我查查最近哪家向香兰求亲了。” “…” 就知道这小子什么事都要拖上他。他提醒:“你和大潘要订亲了!” “你和大潘说好了?”李贺竟然也不笨。 他确实是和大潘交换了条件。他使法子让李贺一年内不纳妾,大潘在宫里摆平潘玉郎犯驾案不要牵涉到郑家,全推到燕国公夫人身上,如此就能让张娘娘顺利结案。 燕国公夫人认罪,平城郡王就完了。 但他眼下懒得和李贺说这些,骂着让他滚蛋,却也只能答应了回去找贺双卿打听打听香兰的事,他转马驱回范府,在长街口上听得家将提醒:“公子,丁头回来了。” 向郑家送信的丁良正好赶回来。 他一招手,这小子驱近连忙禀告:“小的把册子送去报恩寺里了。有些册子上不方便说的赵从俊在江西娶平妻的破事,小的还瞅到机会把这事和嫣浓那丫头叽咕了几句——!” 他满意而笑,难得这小子终于也学会办差了。 “怎么说的?”他勒马徐行,沿街向范府而回,扭头细细问着。 404夜雨同行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丁良骑马紧跟,让公子放心他办事机灵着呢。这小子还啧啧摇头,拍胸膛担保嫣浓一定会在郑娘子面前说起赵从俊以正妻之礼骗娶了罗氏进门的丑事。 这把赵若愚的母亲——赵从俊正妻于氏置于何地? 这不就是家风不正?“公子,小的听兄长还说,赵从俊这人上不了台面,恐怕他巴不得赵公子这大儿子娶个商女得嫁妆呢——公子,你说他这样,怎么能养出赵若愚那样的儿子?” 连丁良都觉得赵公子弃考上书开海,还是很有风骨。 毕竟哥哥丁诚读的书不少染了些书生脾气,打听清楚后就暗地里佩服不已,骂着弟弟的呆脑筋:“胡说!你不想想,赵若愚就算是背地里有郑家兜底送宅子,这也是不容易——明摆着前十名的功名都没稀罕不是?平城郡王难道不愿意送他十套宅子让他闭嘴?” 丁良一想,立时就担心起自家公子,这情敌可不简单。果然就应该多传传他有外室有儿子的事! 他嘀咕着,多亏这赵小子家风不好,有个骗婚娶平妻的亲爹。傅九听在耳中,快马到了范宰相府前,丢鞭下马一路哧笑: “他父亲赵从俊可不是个寻常人物——三十年前未必就不如如今的赵若愚。” 丁良一听:“公子,你听说过这人?” 傅九摇头,并不想多想,进府过堂,绕墙上廊一路进到了宰相府二门,他也不进内宅便问:“双卿娘子在?和外祖母说话呢?” 他差人请贺双卿到中门来说话。想问问赵若愚婉拒亲事的事。亦是想安慰于好。没料着婆子去了一趟回来,陪笑禀告着:“十六公子,表妹还在睡呢。老太爷昨晚回来单就和她说了几句话。老夫人没让她回映泉院里,叫着在老夫人睡榻后碧橱里睡了。老夫人问公子有什么事。” “…并无事。听说她在宫里受了惊。问一声罢了。” 他无奈后心中疑心更大,回身看丁良,夸了他一句,“你倒也确实没打听错。昨晚老太爷叫了表妹 在书房说话…” “是!小的哪里能打听错了。是文存公子身边的小厮枯墨悄悄和小的说的。” “…如此…” 他沉吟着转身,思索着外祖父在香兰闯宫后叫贺双卿 单独说话,“难道是相公要问张娘娘在选德殿里的事?审问燕国公夫人的事?” “那不是应该问公子你?”丁良提醒。 他瞥眼一笑:“没错!你最近机灵了些。” 不为了外面的事,岂就是为了家事?家里有什么事——? 丁良本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才当了耳报神报了这信,如今更奇怪:“公子,贺娘子以往不是不在府里住的?” 贺双卿父母双亡后,因为兄嫂侵夺她的家产,她到县衙里击鼓喊冤打了争产官司,带着自己那一份家产从上虞县坐船来京城投亲。她虽是范夫人娘家的亲戚,并不肯进府就住在了相府西角门外挨着的一个洁净小宅院里,自然就是映泉院了。 “双卿妹妹她自与别的表妹们不一样。” 连他傅九来找她说话,也特意换了一身衣裳。 今日他坐船偷闲,便没穿官服,着一身深蓝春衫系玉带,曲脚黑幞头,帽沿上镶着蓝玉石。他亦是文质彬彬拿出了以往在明州书院里考过乡试时的士子打扮,断不是在外祖母面前被溺爱的范衙内模样。 他走在了西府里,并没打算顺路去西角门外的映泉院。 贺双卿从来不会在自家院子里单独见他们这些表兄弟堂兄弟的。都是年节见礼时在范宰相老夫人跟前见一见,说几句罢了。 “外祖母面上淡淡,心里爱她自不待说。外祖平常和哪个表妹多说话?谁能进外祖的书房,只有她了。她的仆人和吃用花销都是她自己的。每天进府里来陪老夫人说话,极少见得她睡在老夫人房里。 更何况…” 傅九在府中抄手游廊上行着,沉吟着打算去问问范文存,再去外祖父书房里。他唯一不解的只是这几天范相公必定为了殿试阅卷的事才忙,又要担心泄题的事,他有什么话竟要连夜和她说? “公子,那就是只有一件事了——!” 丁良脑子简单,反倒一语中的,“是双卿娘子的亲事。” 他一怔止步、 赵若愚不是婉拒了? “公子,一定是老太爷早料到了赵若愚不会答应。拿着弃考的事来拒亲。他就另看中了一个好人物,要说给她!公子你想,赵若愚又是和平城郡王顶着干,又弃考上书。他明摆着不是个温吞性子,不是做咱们府里女婿的材料呢!” 他听得在廊上大笑了起来:“没错!是我糊涂了——” 他本来也想去外祖房中,说说双卿的亲事。因为这一回向赵若愚亲事被拒,贺表妹也是受了委屈。应该好好给她再说一门亲事才行。他是愿意出力的。 “赵若愚未必不大器,但也好行险。双卿用不着可惜没了这个夫君——倒也是,否则这小子怎么能和郑家走得近?”他一时间倒忘记自己也和郑娘子走得近,笑着转身决定出府,“和许长宁说,使个法子,让赵从俊上京城吧。” “是,公子。” 总不能让赵若愚太轻松。得让他知道京城里可不是泉州城。 还未出府,范老夫人又差婆子来叫外孙子留着一起用饭。他正犹豫着,就遇上了范小学士回家,这表兄弟在家门前下马,见着他幸灾乐祸: “哦,对了。汪太监的案子在府衙还没有撤案,你要去过堂吗?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郑娘子过堂的能耐比你强多了。” 范文存还在不识像地啧啧着,指责着郑二娘子,“那晚在宫里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要是没有我,双 卿早被她套走话了。” “你还防着她干什么?”他翻脸嘲笑范文存,“觉得内库官这差使不稳妥?” “怎么会?”他大怒断然否认,又催着,“你们什么时候成亲?你不是一再和陛下提让公主复诊。陛下回宫后你做驸马的事就没动静了。” 傅九只当没听到,他用犀利眼神表示傅九用这样的诡计隐瞒不过他,继续催着:“你不就是想娶她。趁这个空档赶紧娶,不要让她有机会出门,正经闺秀哪能和她一样天天想着升官发财和我抢差事?你也要好好教教她——” 405夜雨同行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不理这种嫉妒又没自信的小人,让丁良去打发婆子去回外祖母:“说我衙门有事,要带天武军去校场操练。” 他确实要去小校场,范小学士还在后面追着提醒嚷着:“还有,祖父那晚从殿试上回来很苍老,一声不吭地就睡觉,大清早我去请安,他就问咱们家的孙子谁和郑家结仇了?连累他这个年纪主持回殿试还要被人传出他泄题?” “…”他就知道,传出泄题的除了纪鸾玉,必定也有郑归音自己。 就是为了给赵若愚弃考上书开海增加声势。 毕竟上回出宫时,她曾向含糊泄漏过:““这一回,赵若愚既然没要我押中的试题。这不是不肯把这个把柄放在我们家手上。” “你要说什么?”他何尝不明白? “赵公子——他志向远大,有意于侍从三品以上的高位。他想进宰臣们的政事堂。” 那一夜,她出宫时抬手指了御街边,宫城和宁门外不过几十步就是宰相、参政们议事的政事堂衙门。门楣上还悬着白底黑字的灯笼。 陛下不时也会摆驾出宫去政事堂。他是知道的。 当时听了这话,他瞥她两眼后随意笑道:“觉得和他做交易论婚姻以后会被一脚踢开?还是他和宗亲们关系太深。不是平城郡王也会是别人。迟早有一天勾结在一起吞了你们家的产业?对了——”他故作沉思,又作恍然状,“难怪他不动汪孺人。备着将来和宗亲们有转圜的余地。顺便他就能纳汪云奴为妾了——你不相信他?” “不是。我是只喜欢你。”她正色严肃。好险他笑出来。 ++++++++++++ 因为郑姑娘表白很喜欢他,他勉强表示接受。这一日她进宫赴张昭仪的宴,夕阳落后他到底等在宫 外,在夜色细雨里接了她。 清明时节雨纷纷,见他骑在马背上,身边火把三四点,并不会被临安城细雨丝打灭。 他在运河边的长街上等着,她于车中揭帘,瞧着了他的身影,她的眼底亦涌上欣喜。白天她接了丁良早些送来的盒子,看到了平城郡王连两位美人一起给傅九的私商名单。 她转身就叫人送去给了汪孺人。还带了话: “郑家虽然不算什么。但孺人也不要以为可以转投卢四夫人就万事顺意。更不要指望挑拨淑妃和张娘娘了。我们家是不会和淑妃母家交恶的。” 办了这事她心情自然愉快。揭帘与傅九相视一笑。 “我送你回去。” 他转马行在她的车边。河道里有无数的船,舯檐上朦胧悬有避雨瓦灯,有些是一家子出城祭祖入夜才回来,有些是远方游子回乡省亲,他瞄了她一眼,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赵若愚那小子的事——果然不伤心?” 她斜眼看他:“是你收了平城郡王送的美人了?” 两下里都笑了,他在问赵若愚和汪云奴在一起,她不伤心? 她在问他是不是又收了什么美人?否则她何必伤心? “赵公子是个人物。但未必要我去另眼相看。追随仰慕他的人多了——” 她依着窗,半揭窗帘,凝视着夜雨银丝后的他,含笑着, “不瞒你说,我也是看过他在泉州城的十几年来的经历,才知道这人性情刚毅。任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多少人以为他为了争嫡长之位害死了庶弟妹。但既是被逼得绝路一条就更不可认了输,否则就再没有机会了。结果,他不出声地熬上十几年三榜连中第一,又上京城告平城郡王,甘冒大险为冤屈之人振臂一呼——” 虽然这是事实但他听得不怎么顺眼,瞥她,但她说到正顺嘴:“赵公子之言行,让我明白,正所谓为流言死亦死,为公义死亦死,有重如泰山,有轻如鸿毛——” 她开始背功课,又赶紧摸出《孟子》,摇头晃脑地读着,差点让他愕然笑喷出来。 他含笑听着,瞟过她手里连赴宴进宫也没忘记在车里放着的一本《孟子》,自然不会在这事上去和赵若愚吃醋。 岂不知郑二娘子如今被陛下说不类好人,也是名传京城? 等她口干名躁在车里读完了两篇《孟子》,表示她以前学过如今终于背下来了。他柔声道:“今天温这本呢?听说你都没出门。” “嗯。”她深深点头,又把温书的功课单目拿出来与他共赏,他借着火把光一看,密密麻麻少说有一二百本,除了史传、杂七杂八的地方志,他只能指着书单道:“从《论语》到《唐诗》——?” 这种常书还要从头开始温?真的不是临时抱佛脚吗? “我早读过的——都读过的!”她一再在强调,在苏家的藏里她可不仅是背了八十万字的宋刑统,“我们家大公子自己也请了师傅,我都听课的。泉州南山书院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在北边也识字读书的——” 他连忙表示没错,她在泉州城的才女之名他早就听说了。 她满意之后,又把不能马上换钱的才学丢在一起问起了生意。知道因为乔宅的事,她早就盘算着要买回乔宅,傅九就说起了卢举文也在打听这事。 “卢举文?” 她一听就歪了嘴,叫他看出她讨厌这小子。 “怎么了?”他失笑。 “没什么。”她哼哼不说实话,“对了。上回丁良你真的瞧见了?卢举文在东便门来接的。还是在运河码头接的?”她问的是前几天卢四夫人出宫时的情形,问的是丁良。丁良看了公子一眼,便笑道:“郑娘子,小的看到是卢举文在宫门口巴巴地接的。” “这样…”她笑谢了,暗中歪脸哼了哼,“早听说他手笔大,和平宁侯府一起做了不少生意。” “…卢举文又怎么得罪你了?”他骑马,笑着回想,“上回他在御园里像是和你说了不少话?哪一 句得罪了你,不和我说说? “没什么呢。”她含糊着,细雨夹在夜风里,扑面有些凉意。他系了披风风兜,低头在车窗里瞅她一眼,“卢举文和你说话,劝你认亲了?” “哪会?”她板脸摇头,“他可不是赵若愚——” 扑面的夜色细雨中,听得这一句他面上诧异:”赵若愚劝过你了?” 她继续板脸点头,他心里大喜觉得这赵若愚真是不长眼,又暗叹这小子未必没对她用真心,这话赵若愚难道不知道不应该劝?劝她和平宁侯府认亲对赵若愚也未必有好处! 但他会提醒她赵若愚的用情? 绝不可能。 406结婚的年纪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不动声色在问:“卢举文也劝过?” 果然,这时她就觉得赵若愚是个古板好人了。人家是正经劝她认亲,卢举文卢公子可不是。他就是在月瑶楼挑眉笑道: “傻瓜!好好的去跟着商人姓!平宁侯府程家是什么出身?我们卢家是什么出身,我们家一个抱猫的丫头,都比你这郑家的娘子上得了台面!你还不赶紧认亲把姓改到程家去?!小心耽误你的亲事!不过你的亲事已经耽误了——年纪大了——” 马蹄不时有点滑足,其实是健马精力旺盛在自己耍着玩,鞍上的傅映风勉强忍着笑,听她装着卢举文把这话说了一通。 也不需要她出声,他立时笑道:“我眼里,再大上几岁也不妨。眼下你是青春正好,京城里第一等的美貌。再者,外祖家的女儿都是十五六说亲事。双十年纪才嫁出去。外祖母还时常教训,我们家的人不是做妾,事事要学。结亲的那府里难道只求个年轻鲜嫩不成?谁又看得上那样的亲家?” “果然就是大家公子的作派!” 她笑看了他一眼,因着极是合心。 夜雨车灯下这一眼让他的心都化了。忍不住更靠近车窗,低笑小声道:“因为他瞎了眼,所以就下圈套算计他?” “怎么会——”她坚持表示着她绝不是那样的人,在他含笑不信的眼神的中,她切切解释着:“燕国公夫人的乔宅,本来是我们家产业。卢举文和他们家本来就是一伙的。我当然得把我们家的产业拿来。而且那本来是我爹爹名下的宅子——现在卢举文想弄到手。我难道就这样光看着。” 她无奈摊手,表示她现在要为养父的黄昏恋出一份力,又靠着窗和他算算成亲要的家底, “爹爹年纪大了,又嗓门大。粗粗糙糙的。张夫人在宫里呆了几十年最精致不过了。他上门做女婿要多带些财物傍身才好,免得被张夫人嫌弃不是?等我把乔宅抢回来,我到时候也找个俊小子给我抱 个猫,一定要比卢公子上得了台面。” “…” 想着郑归音没说怎么对付卢举文抢到乔宅,指不定又捎带上他傅映风和他全家,他为了防备出岔子,第二天下了值还是去了御史台许老大人府上。 没料着半路上刚过了六部桥,就看到许文修。 许文修确实得了消息,骑马追上来。非要陪着他一起去了。 “什么事?”他狐疑的地问着,“许娘子出事了?被人拐走了?” 不是为了许婉然,这许文修怎么可能突然这样巴结?他确实也是为了这事,连忙陪笑道:“倒不是。就是这几天在苏堤六桥的帐子里,卢家的娘子们差了个婆子来,说是卢老夫人从许御史台老夫人嘴里听说了她。问她好。借机看了看我堂妹。” 他愕然后,亦笑了起来便也不推辞,叫上他一起去见了御史台的许老大人。那是许文修花了几年的功夫才攀上联宗认亲的族亲伯父。 “大人看,那位卢家的十七娘子真的如此出众?比我堂妹如何?” 他在许府里还瞅着机会在问,傅映风随口笑着: “你们家的许娘子,如果只论美色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说到这里,许文修喜动颜色,他突然就收了口,赶紧加了一句,“就是不如郑二娘子。” 许文修哑然后,还被傅映风深深看了一眼,他也就明白,傅大人这是防着他打小报告。 且不提现在他说的话郑归音压根不会信,他是这样卑鄙破坏人家感情的人吗?反正傅大人迟早要做驸马,根本不需要他去破坏不是? 傅映风用这样的手段背后破坏别人感情,所以就防着自己吃这个亏。 +++++++ 宫城里。 集英殿的小内侍小黄忙着举秆子打扫宫檐,挂寒食的柳条枣饼,偶尔想起殿试旧事,他一面暗忖着 赵若愚这一回真弃考了?前程不要了?相公们打算如何处置? 他一面还记着傅大人的吩咐,随时等着郑归音去问,好告诉她赵才子为了前程拒绝弃考救她,真是太没有良心。 这小子最后弃考,全是被傅大人为了郑选女逼他的。 “对,就这样和郑选女说。”小黄一边编着柳筐子,一边眯着清明天空,编着谎话。 ++++++++++++++ 整个京城都在忙着寒食节后三天清明祭祖,但也在等着朝廷对殿试弃考的处置。 赵若愚离开了小院,不打算回去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回那间屋子里。好在他如今因为弃考上书在京城里名声大燥,前程也许是没有了。但清流士人谁不知他? 太学士子们里少不了清高才子,觉得他有气节不贪慕名利,请宴想结交的名贴子不时送到门上。宗学里,宗子们厌恶平城郡王在泉州城里对自家人也克扣残害,更是不时拉了他在宗学附近吃酒,吃醉了有空宿舍让他随便住。 再者,他还有赵若诚他们租住的地方可以落脚。 到得殿试泄题的风声似乎过去,季洪暗暗过来请赵若诚夫妻去看新宅子。 “若愚你不需去——”赵若诚差人过来递了话,赵若愚知道就罢。 他并不管这些事,他从宗学里起身,伏安早就寻过来,和腾云一起服侍。伏安清早在后门巷子里的热水铺子里买了热水,备着公子抹脸、吃茶。这小厮跟着他久,并不敢提他病好回家的时候,也看到汪娘子在家里哭。 因为公子没再回去。 但腾云心里为汪娘子不安,伏安私下骂:“你还想这些?公子这里还不知道怎么向郑家娘子交待!” “不是…不是要去求亲?”他没听公子说过,但伏安私下里为公子准备了生辰贴子,生病前又去官 媒衙门里走了几回,腾云就有了猜疑了。 “胡说!这是为郑家准备的!更何况郑娘子若是问汪娘子的事,公子怎么回答?” 伏安确实办过这些事,但生辰贴子是为和郑家订亲准备的,官媒也是。 然而,他何尝不知道公子是为汪娘子心软了。 毕竟这一回公子弃考回来,偏偏他们两个不争气又病了,公子正焦头烂额又心里焦虑,眼看着也是要病倒。伏安为公子叹:“公子强撑着,不知会郑家也不知会若诚老爷。再者,他们就算是知道也是不便上门来,但谁心里最惦记公子——?” 还是汪云奴。 407实话实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话,公子要怎么和郑娘子说——?公子绝不会说!公子为了郑娘子前程也不要了。殿试也弃了,不全是为了郑家?现在翻脸岂不是全白费了?” 伏安骂着腾云,从此以后不许他再问。 腾云想着公子前程没了,以后过得好不好全看妻家。含着泪就不出声了。 赵若愚自然和他的小厮们不一样,他弃考是和郑娘子不谋而合,郑娘子若是不出这个主意他还觉得不是知音。伏安刚追到宗学里来的时候,又私下里陪笑向他禀告:“小的在医馆里,郑家的管事姜力媳妇寻了过来,百般照顾了小的,小的说要回来时她还说了郑娘子给公子的口信。” “…什么口信?”他叹着。终于也事到临头了。 “郑娘子说,马上就清明了,公子出城去散散心,和郑老爷说说话不妨事的。张夫人也买处庄子就在旁边。只要不避开张夫人,张夫人自然把应该传的话传到宫里,陛下不疑心公子就好了。”伏安为公子谋划,郑老爷欠了公子不少情份。还是去见郑老爷更稳妥。 “她…这是不想见我?” “公子,小的觉得这是…”郑娘子这不是给公子一个台阶下?伏安陪笑,“郑娘子如今不同以往了。公子对她如此,前程也不要了——许文修那一点比得上公子?”又狠狠给了腾云一个眼色让他不要多事,这时候绝不是能劝公子纳妾的好时机! “郑娘子…可不会这样想。必是恼了。”他摇头叹着,“我只能和她实话实说。” “什么——!公子?”伏安吓一跳,腾云喜得张大了嘴,手里的茶盏子都差点摔了,公子这是要去和郑娘子说纳妾的事? “公子…”伏安知道如此不妥,不由想劝,赵若愚摇了摇头:“我先去和郑老爷说清。” 伏安一想,这也是个办法。腾云早就喜极,连忙放了盏出主意:“小的…小的看公子还是换一身新衣裳!郑老爷年纪大了,也是得有礼数些?” 他点了点头,镇定找宗学亲戚借了身新衣,装扮好了,到了太学附近侍郎桥下的码头,郑老爷跟前的邓管事早就备了船接着。 待得上船,听他一提租来的屋子不打算回去了在宗学里落脚,邓管事立时就打发了两个仆妇去那屋子里收拾行李。 “老爷这回得知公子义举,感慨不已,公子尽管放心。”这话的意思是,郑老爷已经把他和汪云奴的旧事撇开,对他重新看好,盼着他做女婿。故而邓管事万分殷勤:“我们老爷许久没见公子。甚是想念。” “二娘子却是不太喜欢在下,在下不敢冒然叨扰。”他无奈笑着, 邓管事也蒙他在牢里照顾过,只要郑老爷喜欢赵若愚,他岂有不帮他的?一再安慰,“二娘子最有孝心。只要是老爷决定的亲事绝没有不答应的。公子只管放心。” 赵若愚确实是知道如此。 郑二娘子毕竟是养女。她以往不是还老实听话准备嫁给郑大公子? 她一个女孩儿,又不是郑锦文那离家出走就去宰相府里做门客的暴烈性子。 然则他毕竟打算和郑家实话实说,只能事事补救。他与邓管事低语了几句: “我与张相公大公子还有事要商量,也是为了澄堂兄。他们之间旧有不和。” 邓管事当然知道张文宪在宰相府里排挤郑锦文,一是为了燕国公夫人,二是为了张宰相喜欢郑锦文,结果把郑锦文逼得只能和寇玉生这宠妾联手才能在府里立足。 但如今张修媛晋封昭仪,当然就不一样了。 他一听,会意道:“公子且去。老头子我这回进城来,亦要先去报恩寺见见二娘子说说家里清明祭祖的事。转头来这里侯着公子便是。” 赵若愚果然料中他这回来是为了郑娘子,便请邓管事托了口信过去:“若是娘子方便,我见过郑老爷后亦上报恩寺拜望。” +++++++++++++ 报恩寺里的香火厨里正用面粉和枣干做着素油枣饼。香气溢了一寺。 白象居内室窗前,郑归音早有准备。 “不妨事。和赵公子说。我在恩寺温书备考,正要请他指教呢。” 她准备出门前,正看着小丫头们从西湖边折来了一枝枝青柳,这是临安城的寒食风俗。 她手里取了一枝青柳把玩着,请邓管事进来在外室当门坐下,命丫头奉茶,她笑道:“今日邓伯伯进城,是来接赵公子去见爹?”寻思了一会又笑,“不,赵公子脸皮薄,知道我不恼他他不相信。这回子不敢上门来找我。所以先去拜望爹爹。” 邓管事倒还不知道她和赵若愚的弃考就成亲的约定,只风闻了赵若愚身边有一位侍妾汪云娘,他亦是宁可二娘子这样没心没肺也不愿她哭天抹泪寻死觅活。 他坐下拱手问了好,咳了咳,笑:“是老爷要向赵公子请教修家谱和祭祖的事。张夫人说这些事不是读书人哪又知道规矩?家庙、祠堂以往都是有品级的大官老爷们才能立,如今做官只要考试中举就行,听说是范文正公觉得天下百姓人家都应该立祠堂,设祭田以收族人。咱们也不懂这个——” 她知道,这除了是张夫人能知道,郑老爷是绝不会自己打听到的。他在泉州城只不过是看着有钱的官商苏家在修家谱,立祠堂,才跟着想学。邓管事同样不知道究竟,他们这些百姓不过是拿些纸钱在坟上烧了就算是过清明了,他笑道:“老爷寻思着张夫人说得对。他就打发我来接赵公子。” “他是宗亲又是举人。”她点了头,赵家人当然最懂怎么祭祖。赵若愚身为儒生学过这些。 “老爷最要紧,叫我来看看二娘子。老爷惦记你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外面都是一家子团圆…” 脚步声响,逢紫从前面回来了,郑娘子抬眼看去,小丫头们跟着逢紫到外面接过几个小沙弥送上来一盘盘的枣子饼,呈了进来。 邓管事见得盘子里是一枚枚飞燕形的枣糕,深红油亮,香气扑鼻。她看在眼里,笑道:“原来这竟然也不是吃的?” 逢紫在临安城里呆得长,禀告道:“二娘子,报恩寺里做的寒食枣饼极是有名,往年里城里富室都来订。奴婢前两年看着张府里也在这里订素枣饼,早早就下了订钱。姑娘你看做成这飞燕样。好精致 ,师父们倒也用心——” 408郑家的规矩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好好谢过人家小师父的辛苦。” 外面打赏了后,她又叫小丫头们取了两盘子装盒,请邓管事带回去让郑老爷和张夫人派用。又取了一盘子悄笑:“我和邓管事一起偷嘴吃吃。看着软和得很。” 邓管事眯老娘笑,逢紫就知道郑家到底是刚立业没多少年,又遭了抄家。老家人都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这位邓管事还是邓裹儿的养父。 “余下让她们用柳条系着枣饼,挂到屋檐下罢。”她笑着,这便是寒食节的插柳了。 邓管事新奇看着临安城过寒食的习惯,也不知是什么说法。切开糕饼时,她闲谈说起北方听说开封府也有相似的习惯。但他们泉州城过寒食过清明是没这一套的。 “爹爹又小看我了。我已经大了。倒是我问邓伯伯,今年我们家祭祖是个什么章程?” 除了枣糕,几案上早摆了十碟子寒食节的青团、撒子、麦子粥等吃食。因为是第一天香气扑鼻。 寒食三天,家家熄火,妇人们都可以休息几日出城踏青,尽情玩耍。古诗里便有旧语是馋妇思正月,懒妇思寒食这样的说法。 好在和尚寺里一直有火,有开水泡开的茶,她请了邓管事用茶吃零嘴,她坐正了仔细问着,“三天后就是清明,人家宫里淑妃的母家早就好几天之前就进京城。”她说的当然是范夫人夫妻了,“咱们家都还没有动静。” 这一问,倒让邓管事也笑了。 “老爷说,还是老规矩。” 郑家却是几年前刚写了一个家谱,仅是把全家四口的名字写上,因为郑老爷是襄阳府附近小河村里的人。打小不太记得早逝亲爹的名字,亲娘也只记得叫阿妹。所以还没来得及把祖上十八代都编出来和同姓郑的先贤名人扯上亲戚关系。 “老爷说,京城里规矩大,咱们家不知道什么就犯了忌讳,还是老样子罢。” “爹爹说的是——多亏咱们家是上岸发家后才想起修家谱这事!”她咬了口糕饼,就笑了。 邓管事吃了半块刚出锅的热枣饼,喝了两盏茶,老脸泛起红光,接了她这话叹气,忆起了泉州城的旧事:“二娘子,家里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当初郑老爷想起修家谱的时候,是厚礼请了秀才指点,那老秀才出了主意让郑家家去和郑太尉联宗,傍着他们家写族谱。 “这事,多亏大公子不愿意!”他说起这事是一脸庆幸。 她亦是觉得侥幸不已。 这要是两家联了宗,传到京城,不就是贼人出身的官兵和贼人出身的私商勾结不轨了? “老爷说,今天还是老规矩罢!” 邓管事放茶站了起来。她连忙也站起。听着他笑道:“家里的祖宗名字还没定,牌位还在做。还是按以往船上老规矩,等七月半结夏节的时候办,在水边烧些钱给祖宗。让他们在地下不缺花销就是孝心了。清明就不祭了。” “是。女儿知道了。” “老爷说,让二娘子吃点好的。儿女吃饱了不饿肚子了,祖宗就高兴了。” “是,女儿明白。” 她在白象居里接了邓管事的话,恭敬送他到门前,当面看看嫣浓、逢紫,让她们把几案上的寒食青团子拿去给小丫头们分了,又吩咐:“去沈楼里叫一席来——”歪歪头,严肃着脸,“要最贵的一席。” 丫头们都忍笑,邓管事很是深以为然,突然又提了一句:“二娘子,裹儿的亲事——” 她连忙就陪笑:“邓伯伯的打算是?” “…家里的规矩,我也不敢再让这孩子夹在大郎和三朗之间,再闹出什么事来。”邓管事的皱纹深了,她深知他在外面有相好,养了三个外室,但没有成婚没有子女只有邓裹儿这一个养女,实在是郑锦文不愿意成亲和郑老爷对着干才把邓裹儿牵扯进来了。 “不怪大公子,那孩子要是当时听我的话,跟着我求老爷作主和大公子先成了婚那怕先是个妾。过一两年我去求求老爷,指不定还能做正妻。咱们家本来没那么些什么不能扶妾为妻的规矩,她不是买来的也是老爷看着长大的。老爷平常待我也是亲兄弟一样。” “是。是——没错。”她一径附合,“我和裹儿也是亲姐妹一样的。邓伯伯你知道。”她还被邓丫头欺负呢,能不一样吗? “但那孩子又说舍不得三郎——”邓管事说着就眼底冒出来火来,把郑二娘子都吓得不敢出声,连忙安慰劝道: “也不怪她。裹儿年纪小哪里就能明白到底哪一个好?不瞒邓伯伯,我当初让赵公子做上门女婿,转头我就喜欢上许文修了。我和裹儿也是一样糊涂的——” 因为这话,他没忍住笑了起来,他立在白象居门前的大椿树下,摇头叹道: “不一样。那是外面的。任是二娘子你在外面今日有了相好,明天换一个相好。他们恼了找上门来,有老爷和家里人为你出头呢。但家里不能闹,二娘子是个明白人——” 他心里有数,大公子一说不愿意娶二娘子,郑归音就叫秀才进府写家谱非把自己名字写上家谱。 “三郎全不懂这些。一直把你当亲姐姐一样,这才是一家子和睦呢。” 逢紫在屋里隐约听着,觉得郑家这规矩真是太怪了。好在她冰雪聪明,到底就明白:说白了就是做贼的家里不能为了女人起内哄的老规矩。 至于三郎怎么想,她转头悄悄到廊下去问嫣浓,果然嫣浓就在茉莉绿瓷大花盆边放下了洒水小锡壶,瞧着冯婆婆不在跟前,低声和她耳语道: “当初,咱们老爷看大公子不娶二娘子,就想让三郎娶。二娘子和三郎那可不一样。她就不愿意了——她叫我去找了莫管事——”逢紫一听,知道是这是大公子的心腹人,也是浓浓的亲戚,“莫管事才花钱买通一个老秀才,让他进府来写家谱。” “那三郎的意思?”逢紫知道这才是最要紧的。 “三郎不知道这回事,他还小呢,哪里知道这些?二娘子天天带着他在身边,他——“她挤了挤眼 ,“以往三郎从不在外面的瓦子乱来——再者,咱们公子们都不在家里乱来的。” 逢紫在心里无声一惊,郑三郎这样的富商子弟,没在瓦子里看中过名伎或是美貌小唱?这和郑锦文太不一样了。 409好孩子郑3郎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过她也就为了二娘子放心,轻声笑道:“三郎听着…是个腼腆又学过武艺的小公子?”想了想,记得二娘子很信任三郎,“三公子应该是文武双全吧?也是位上过学的才子?” 逢紫对郑抱虎是斯文小公子的想象还是太天真,嫣浓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只附耳道: “以后你见着就知道了!到时候别吓到就好。就是这几年他逃到海上了。他身边那起子人哪有不挑唆着他玩乐的?听说在船上就有相好了。如今回了泉州家里,瓦子里也有包下来的相好了!只瞒着二娘子。老爷和大公子都不出声只当不知道——” “这样…” 逢紫听着,回头看了一眼白象居外的二娘子。 廊上花影重重,二娘子已经把邓管事送走,正站在屋门大椿树下望着。窃喜着对头邓裹儿的不会是她的弟媳妇了。如今她当然不知道郑三郎有了小相好的消息。只知道他凶横霸道,从小就这样。谁敢和她对着来三郎是不饶的。 ——这压根不算是缺点。 丫头嫣浓是老家人,亲戚多,对家里事分外消息灵通,和逢紫说着泉州老宅里传来的八卦:“不过倒也好。三郎他身边那个吴管事很得力。家里老爷公子都赏识,我叔父他们也觉得他得力。二娘子也挺喜欢这人,他应该在打听这些家里事。以后会劝三郎的。” 逢紫听得点头,她在京城亦是见过三郎跟前的吴六耳,那是有见识的明白人。 见得二娘子回身,逢紫连忙迎了过去,嫣浓继续为二娘子浇花,看着花儿她只没说,人家吴六耳听着这家里娶亲的事,他隐约的口风就觉得,穷人家是没办法,但郑家不娶童养媳才是有家底的正经人家呢… “三郎早点来京城就好了,我想他了。”郑归音和逢紫一民回来内室坐下,她托着腮在寻思着给老三弄个前程,“三郎除了嗓门大一些。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有事差使着三郎办比郑锦文可靠多了。 “不能叫他们在外面带坏了三郎。天天和裹儿吵架算是什么事?” 她在泉州老宅里是有耳目的,但郑老爷是主人让家人闭嘴不提,郑锦文又手腕高拦着不许报过来,她就是没听说郑三郎一离开她,就知道什么是相好什么是女色了。 逢紫过来隐约听她埋怨了几句大公子忙着自己升官不给三郎谋前程:“如今还是傅九的出了力,让他调到明州水师里来。大公子他不是兄长——?不带见妹妹,也不带见弟弟?” 她陪笑,私心里便明白,郑三郎在二娘子心里是完美无缺。三郎完全不像郑锦文,嫌弃她又坑了她。 埋怨完了郑锦文,她又突然站起,吩咐:“对了,逢紫你快去和邓管事一路,去见见赵公子——” 春柳杨絮满城飞扬,赵若愚早早在官库酒楼包间里见过了张文宪,沉吟着一路走回到双码头。在船上等着。果然不一会儿邓管事也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逢紫。 见得来了她的丫头,他连忙迎了上去。 邓管事很是世故地回避先上船,逢紫施礼,他虚扶着:“不敢,免礼。” 可是有什么话? 河道里绿波泛起,船行如梭,各家船窗前如轿窗一般,插满了寒食的绿柳条和踏青的鲜亮花朵,娇艳了一城。 逢紫起身,斟酌着轻声向赵若愚道: “公子,我们娘子说多谢上回汪娘子来湖上和她通消息。” “…”他苦笑,汪云奴也告诉了他,当时郑娘子是和傅大人一起来的。 “我们娘子说,公子如今弃考上书,冒了多大的风险?她岂能不知——全是郑家拖累了公子。这亲事成若不成,本就不要紧,大公子和赵公子你约定本就是三年之约。为的是我们二娘子参选顺利谋个内库官。眼下最要紧还是公子的前程——公子去咱们老爷和张夫人身边住几天。说说闲话,吃吃茶, 好好休养,殿试的结果就出来了。” 赵若愚虽然是早有准备,听得这话竟然也沉默半晌。 他有心要说一说,他身为宗子,在泉州城有杀弟杀妹之名,就不能不和平城郡王争斗到底。他和郑家结亲的心思未曾动摇半点。 他有心要再说一说,他弃考上书开海在京城士子里一鸣惊人,在私德上若是没有些瑕疵恐怕要惹来麻烦。有个外室妾侍的风言未必是坏事。 然而这些都不需要说。 郑二娘子岂能不知? “二娘子说,公子在文德院和她说的话,是真心的。她心里明白。” 逢紫极轻声地转述,这就是在说两人弃考后三四个月内成亲的约定了。赵若愚看这丫头一眼,亦柔声:“在下知道了。和你们娘子说,多谢她担带了。” 逢紫一笑,二娘子的另一句话她是得了吩咐不许说的,二娘子叹着:“他心里有汪云奴。我看她如今不一样了。但凡她只要长进了一点点。又为他不顾一切,他就犹豫了。” 郑娘子说这话的时候,她内室窗外的粉杏开得极好,在郑娘子眼里,这花儿不是泉州城的荔枝花,但开得一样的粉红粉白,那花瓣儿被阳光一照层层剔透如水晶,挂满了窗格。 “在浣碧山庄的荔枝花下,我亲眼见过…”她呢喃着,她亲眼看到他选择了汪云奴。 再让他选择一回,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我也明白,我喜欢的是傅九。”她和丫头笑语着,“所以我就直接带他一起去了。就算未必将来和傅九有结果,但赵若愚听到这消息会放心的。傅九毕竟是范相公的外孙,如今殿试弃考到底如何处置,范相公是想保他的。余下就只有张相公主意未定了——” ++++++++ “多劳二娘子在范府里为我的前程奔忙。傅大人那里,我并没有误会。”赵若愚在码头前拱手:“回复二娘子,我必也给她一个交代。” 交代? 逢紫这话倒不明白了。二娘子根本不相信赵若愚对她有多少情意。 410祖宗高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在路上听了邓管事的话,亦知道他见过张相公府里的大公子张文宪,她连忙道:“公子为我们大公子出力。我们二娘子也是分外感激的。我们娘子说——公子的前程她从来看好呢。从没打算过公子今日就回泉州做富家翁的。” 赵若愚无声笑了,眼中更亮,逢紫便知道这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过几日,我来报恩寺求见二娘子。自有交代。” 他还是这一句话,逢紫不解地回去了。 郑娘子坐在了窗前听着鸟儿清唱,手中的书卷竟然也看不下云了,嫣浓搬了她喜欢的茉莉花盆到窗前,有心逗着她说些玩笑。她转眸抿唇,反是逗着丫头: “怕什么?赵公子以前曾经有几天里算是我的心上人——但我也不是第一回不召心上人喜欢了。我习惯了。” “…姑娘,话不是这样说。傅九公子连长公主也不娶,现在不是没有招驸马的消息了?他不是为了二娘子你?”嫣浓正要叫小丫头端水来洗手,一听也不叫了,连忙进来为她鼓劲。 丫头提到傅九,提到最近长公主招驸马的事确实冷淡了下来,连张娘娘也说宫里在招御医复诊的意思。她毕竟也是眼带欣喜,又叹着摇头: “傅九挺喜欢我的,但有一天,说不定也不再喜欢我了。我要是不进宫就这样就和他成亲——” 姨浓不明白,她嗔着:“想不明白?我不是说过了?” 她起身叫了小丫头给她端水进来,自家摸了摸脸,慎重笑着:“还是那句话,凭我的容貌和聪明机灵,在傅九身边我十年内是保得的。十年后恐怕就要被他冷落了。家里那时可靠不上我——他娘又太精明厉害。不像赵公子的母亲于夫人好相处。他又有许多宰相家和侯府里的表妹亲戚们。” 嫣浓还是头一回想起傅九的妻室备选可以是宰相府的娘子。顿时吓一跳。她笑道: “现在是不可能呢。但将来未必没可能。所以,还是叫大公子、三郎都上进些,我也进宫罢。” “…”嫣浓哑然,见着二娘子那煞有其事的模样,丫头不知道是笑还是嗔,“娘子这话听着,是信还是不信傅九公子?若是不信,那又何必和他相好?” “色衰爱驰,不是书里写的吗?” 她倒觉得丫头没见识,握着书卷示意她很用功没有摸鱼, “再说,傅九长得也好看——”她想了想,遗憾着,“他要是老了,我说不定也喜欢别的俊俏小子。你看燕国公夫人就喜欢俊俏少年。燕国公夫人是个老实人——” 嫣浓竟然都驳不上来,呆看着二娘子。好在二娘子又后悔了,丢书握了自己嘴含糊着:“不是。我挝喜欢傅九的。长得丑一点也挺喜欢。他老了丑了,我最多就是多看两眼俊俏少年,对他应该也没什么两样。” “姑娘,这才是正理呢——”丫头连忙劝着,“若是光为了容貌,那自然不是真情份了。” 碎步声响,冯婆此时搭拉着老脸,一腔的心事模样突然走进来施礼:“二娘子,老婆子冒失来求个事。” “妈妈尽管说,这是怎么了?”她一怔,讶然起身。不会是又和冯虎未过门的儿媳妇七巧儿吵架了? “…冯虎他爹多年前没了,进水里去 了。我也不祭什么。”冯婆说着就有了泪,“往年,也是七月半叫冯虎烧些纸钱和金银装裹给他。但在这寺里听了大师的讲佛法——” 冯妈妈这几天跟着在白象居,睁眼见的就是清明来礼佛的妇孺,闭眼见的也是给妇孺讲佛法因果的大师, “老婆子想抄几卷《地藏经》经书给我那老头子,让他在地下少吃些鞭子。这主意不知道成不成,二娘子——” 说着说着,冯婆就哭了起来。 |她岂有不应,连忙让逢紫陪着冯婆去找知客僧,问问这寺里抄经卷供亡灵的规矩。 打听回来,不过是使几个钱买来了上等的抄经纸、佛墨。连着笔、砚、抄经时点的佛香一律偏了报 恩寺,样样齐全。 冯妈妈认的字不多,但抄经都是足够了。 “妈妈——大师们也有帮着抄经的生意?若是如此,妈妈算算咱们家以前的旧人,不拘多少花钱请大师们给一人抄一卷都在佛前烧了。我这里温书,有嫣浓和逢紫她们陪着我就好,妈妈你就在你房里为冯虎的爹爹抄一卷罢。到得六七月,我也来和妈妈一起抄。” 她想了想,觉得进京城还是要有些讲究, “既然是抄了奉佛再烧去,我就抄三卷《地藏经》。和纸钱一起到七月半的时候裹个包,烧给祖宗们了。” 冯婆婆一听她也许愿抄经,喜得不行,思念亡夫的心思就平复了许多。只哭着着: “冯虎眼里有了那媳妇早没有了娘!老婆子将来靠不得他,有二娘子我这辈子就不埋怨了。” 冯妈妈不喜欢冯虎订的儿媳妇,她却是很喜欢,最要紧冯虎喜欢七巧儿。 否则冯婆子早就拆散了不是? 她早就得到冯虎的托付又知道冯妈妈有时候是固执了些,怪不得七巧儿。连忙就哄着她, 又说了不少七巧的好话,劝着冯妈妈去抄经了。嫣浓合什嘀咕着:“冯妈妈有事去忙,过阵子到了日子,七巧儿算是能顺利嫁进来了。” “少胡说呢!”她伸指点着这丫头的额角,嗔着,“妈妈是寂寞伤心了。我看着冯虎对七巧儿那样好,我都觉得我被冷落了。更何况是冯妈妈——” 然而她到底也承认,冯妈妈有了一个抄经念佛的新喜好,是皆大欢喜。 这一番忙乱间,柳条枣饼都挂好了,足足要挂上五六天挂到清明后。 “哪能——这天气暖和,一两日就要坏了发臭的。”丫头们嘻笑不已,盘算着什么时候取下来吃了。正说着,沈楼里已经差婆子们送了最贵的一席酒菜过来。 她严肃着脸,叫丫头们布席,她到佛殿上举了支佛香谢过祖宗,回来坐下。 她美美地吃了一顿好的。 “吃饱了,祖宗知道了。” 她一边吃茶消食,一边寻思着傅九:“听说傅九往常这几天都在范相府上?不愿意去傅府?”往年祭扫都会有傅府一房人上京城,他都避开了。今年是范夫人和傅四老爷的四房上京城祭扫。他心情会更差?想着,她就要出门逛逛。丫头们一起诧异:“姑娘,冯妈妈刚一闭门不出你就不温书了?” 这是要偷懒?还是要去见傅九公子? 411抄家大法好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胡说。我虽是要参选,除了温书也不时要出门去交游——可不能做呆书生。” 她振振有词,吩咐备车,又问着礼物备好了没有,“京城里的士子们不都是这样?谁来参加科举会死坐在屋里光百~万\小!说?你看赵若愚至今不见人影。以往他不是去赵不弃府上就是赵不恶府上,我也要去走走门路投投名状为参选高中铺路才行——给汤少夫人礼物备好了?” 嫣浓和逢紫一想都笑了。倒不觉得意外。 姑娘早在去宫里赴宴前就说好了今日要去张宰相府拜访汤少夫人。 嫣浓在心里想,这事想来和傅九公子无关。姑娘是个热衷于备考走门路的正经娘子,半点也不好傅九公子那样的男色耽误前程。丫头们听着二娘子仔细吩咐: “仔细些。我们去张府里请个安,这一回在宫里的的事多亏了汤夫人在张娘娘面前求情。” “姑娘,小心在张府里遇到寇夫人…” 她提裙出门时,,听得这话反倒笑了,摇头道:“张娘娘如今在陛下面前得宠,相公又闹出了通正司文书的事。寇夫人还能如何?” 昨天昭仪封典,张宰相按例进英雪殿向女儿问安。 “我听说,张娘娘亲自和张相公说了,让汤少夫人多掌掌家——” 打从乔宅里抄出来几箱子通政事公文,张相公再没有提扶寇夫人为正妻的事了。 “姑娘,咱们家以后要是没有了张相公在就京城里如何自处?这事——这件事大公子真的办得妥当?” “不是我们家不让相公在位,是陛下的意思。”她在登车前,看了一眼逢紫,身边只有冯虎,她便道:“张娘娘三年不宠,近一年突然得宠,这是为了什么?张相公没察觉到不对,以为是陛下看重他才宠爱娘娘。但大公子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直爱慕张淑真的郑大公子断定,张相公要失宠了。 因为马政之策失误。 +++++++++++ 傅九这两天住在了范府,时不时到了书房里,想打听一下赵若愚殿试的事,但范相公的嘴太严,他没敢胡打听。便说起了张娘娘晋封昭仪和张相公在朝里的事。 “外祖,这马政也行了两三年,陛下恐怕是觉得扰民太甚,民怨。要废止了。” 范相公坐在交倚上,他白须白胡,半晌未语。书桌铜瓶上插着一瓶龟背竹,身后横匾画着一副名家水墨水禽图,图中画一只老迈灰鹭低头在水渚间游转,突然又振羽鼓翅似乎高鸣出声,有欲飞之状。此画右角题名为——《沙上鹭》 沙头一水禽,鼓巽扬清音。只待高风便,非无云汉心。【1】 傅九深知外祖的性情老练沉稳,不拘小节。久在右相之位被张宰相制肘。平常范家的家传学问偏于儒门经世治用,而不是两程如今朱氏的儒门理学。 否则范家的小女儿岂会是范夫人那样二婚再嫁的侯夫人? 待要说话时,相公才叹着:“张相公一去,老夫在朝中就孤立无援了。他以为老夫反对马政是主和。其实老夫只是觉得这马政费钱太过,行之不远。理财之计若是乱了还谈什么克复中原?我在陛下面前也是如此和他说的。” “是,孙儿听李副相说起这事,义父在陛下面前也没有支持张相公。” 李副相因是当年北代失利吃过败战,也是谨慎之见。 “张相公就以为我们两家和太上皇、卢家等人一样是主和了。看看现在——”范相公摇头 不已。果然,结果就是如此,傅九佩服外祖的老成谋国。 “也不怪不得张相,当年同样有人和老夫说过一样的话…” 范相公想着十多年前北伐失利,朝中有一意主和的宰相问官家:“钱粮从何而来?” 陛下回答:“战起而胜,便不愁钱粮。” +++++++++ “未谋胜,先谋败。这才是庙算。陛下当年太年轻了——若是当年不北伐,积累钱粮隐忍以待五年或是十年,也许今日一举起兵反而有希望。当年朝中亦有重臣力劝陛下忍耐几年再出兵的。陛下没有听——” 他为旧事长叹。 傅九却是亲爹为此事而死,难免觉得陛下未尝没有道理:“外祖说的是,当年陛下亦有难处。他是养子登基。立时北伐也是想让朝中上下气象一新。” “确实如此。”范相公点头,再如何,敢北伐的官家比一心求和的太上皇要强,他看着外孙儿,抚须而笑,“好在你这一年保着张相公的官声,只说他私德有亏,没叫天下人骂他失政祸民——” 否则官家也要被连累。主战之事也不要提了。 “外祖,如今李副相仍在枢密府。不需太过忧心。”他连忙劝尉,亲手从范画儿手里接了一盏茶汤,送到外祖面前。范相公享受外孙子的孝心,范衙内傅九公子他趁机悄悄瞟着书桌上的殿试相关的奏章折子。 但居然不是殿试的处置,而是郑家? 外祖书桌上,是几张郑家在明州告卢家不发还抄家财产的状子。他无言。 这是秀王世子从明州城送来和范宰相商量的? “你看看——秀王世子都烦心这件事。”范相公瞟到他那心神不定的脸,笑了,“听文存说,你和郑家走得近?” 范文存就是个大嘴巴。他一边暗骂着但这事倒是觉得应该和外祖说说,范夫人不喜欢郑二娘子,他早就想明白一定要为她在外祖面前留个好印象,否则以后的亲事是绝没有戏。他连忙道:“论起抄家这事,孩儿倒听郑家的娘子提过——” “喔?” “孩子那时是因为她是北边人,所以提了陛下北伐时钱粮筹备的事——” 他深知要如何为她拉好感。更何况他确实与她议论过。他前两天在夜雨里接她出宫,在车边和郑归 音八卦过这些十几年前的旧事… +++++++++++++++++ 夜雨天街,他在马背上仰面望着天际雨丝,叹着:“北伐的事,陛下觉得打过去就有钱粮了——” 郑二娘子却与往常大不一样。她一听就很是赞同,拍窗而瞪眼,那架式看在他眼里就像是击掌赞叹,觉得她自己和陛下英雄所见略同的模样,她喜道:“没错——!傅九你不知道——!北边都是女真人、奚人、契丹人他们的大族贵族占着良田、粮食、牛马、财物。他们自己的人也穷,当然我们就更穷!大半都是奴婢!我娘还被卖过!” 412抄家大法好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时她不自禁就把修国夫人称为娘了,他也没刻意去提醒她,只静静听着,她一肚子不满:“他们女真人又不会种地,当官的也不会修水渠,他们都是只会打猎——!太笨了!发大水我们就死了好多人!所以我们才逃呢。陛下圣明!打过去抢过来统统抄家——!” 她气势汹汹,立时不骂陛下冤枉郑家,也不骂抄家的都是奸臣昏君,她觉得去北边抄家是大大的钱粮妙计,他只能在马背上翻白眼: “万一初战输了呢?万一两军对峙上几个月甚至一年,哪来的钱粮?” “…”她眨巴着眼,伪装表示她是弱女子不太懂不要问她。他笑骂瞪她,她开始装柔弱抵赖,他只能换个说话:“北国的国主怎么样?” 她立时警觉了:“很英明。我亲眼见过——” “什么?” 雨夜地滑,他差点马前失蹄,头一回听说她见过北国的国主。她慎重点头,还悄悄着:“卢四夫人也不知道的,我亲眼见过——” 他这样见多了世面的人,都没忍住凑到窗前要仔细听听北国国主的谍报,谁让郑二娘子是燕京城回来的?她又不说了又诧异:“你不知道?他是篡位的皇帝!” 废话!他顿时明了她一定是在吹牛。瞪她一眼。他能揭穿么?不能是不是? 所以他公子哥的脾气也来了。 她还在唠叨:“那位国主打战很厉害又有权谋的,不能轻敌…” 废话!上回北伐不就输了? 北国国主耶律与当朝的官家赵慎,皆是一时俊杰,国之英主。 “我知道——陛下也知道。”朝里的重臣没人不清楚对面的北国国主不好对付。他没好气地摆脸色,“陛下亲口说过他——忍辱负重,弑君夺位!偏偏还得了人心。” 她偏偏要递着眼色,表示篡位的人都是这样阴险:“还有,他开科取士,让大家都去考试。就能选出会修水利让老百姓安心种地的官。这样他们在北方就能长长久久,官家也找不到机会第二次北伐。” “谁教你的——?”他笑了。这事他当然知道,但她这话不是寻常人能说清的。 “…没人教我。”她长叹一声,就像是夜雨里的小鸟儿扑翅,很是无奈,“卢四夫人…她以前带着我天天去书院外的酒楼里卖毛豆零嘴儿,我听到了士子们议论这些。她应该是听懂了,我没有听懂。” 她向来是承认卢四夫人聪明厉害比她强。否则她也不会被丢在沉船上,也不会被抄家了。 “她这样聪明。我也习惯了。郑锦文也是——我上船把这些事说给我们家大公子听,他喜欢打听国外异族的事。我还没喝上水呢他就问我了。我一说他就明白还和我说了几句种田水利的事,我没听懂。” 他用眼神安慰着,她那时才六岁。在卢四夫人身边跟着到处卖零嘴也就是三四岁? “后来我们家上岸,郑锦文请了师傅教书,我听着听着突然有一天就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卢四夫人从小是为了回南方,才像谍报细作一样在书院酒楼收集这些消息。 而郑锦文是喜欢赚外族人的钱,专谋着卖扶桑和高丽假币发大财,就时时打听外来的新鲜消息。 “和他们比,我太老实了。”她沮丧着。她晚了十多年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无妨。我觉得你如今这样就极好了。”他连忙安慰。她在车里果然就高兴了。抿唇向他笑。借着漠漠雨烟中的灯笼,她笑颜如夜来花开,而他暗想着: 这娘子好的不学,坏的学得太多。所以如今这样就够了。否则太奸滑阴险会让别人没有活路。 +++++++++ 范府书房中,范相公的笑声入耳,听得外孙之一番说笑,老相公很仔细,从袖子取帕子拭去须上茶汤水珠,免得回房时叫老妻看着嫌弃容色不修。而后,他才捋须点头道: “果然是侯府血脉。平宁侯当年亦是少年丧父,继承爵位。老侯夫人身子不好,长年卧病在床。只 有他一人撑起侯府。和妹妹修国夫人兄妹相依为命…” 傅九本来是想让外祖同情郑娘子的身世,但范相公却开始说起了平宁侯府和修国夫人。他一听就愁叹: 果然就是如此?外祖其实也觉得,商家女郑二娘子不认侯府的亲娘亲舅舅是不长脑。 “但有你在大姐姐淑妃在,郑家不和程美人母家亲近,这是好事。” 范相公吃着茶汤沉吟后,点头笑着,“文存倒是不时在老夫面前说起那郑娘子?老夫想,他是不是看中了郑娘子,因为是商家的女儿才拖着不敢订亲?” “…不是。” 他痛骂着范文存。连忙摇头。心知范相公怀疑范文存看上郑娘子了。好在范相公亦怨着范小学士笑道:“罢了,他时不时就在老夫面前说起京城里的名门才女,当年还说过张相公家未进宫的娘娘。给他爹娘使迷魂阵,不就是拖着不想说亲?我是不上当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 清明时节,天色转眼就暗了下来。 屋外细雨冥冥,似有若无。枝叶花梢间弥漫着如烟水雾。鸟儿匆忙落到书房檐下,低头掸着翅膀上的水珠儿。 相公站起走了几步,门外的范画儿早就催了相公,清明时节吉时已到,范家要开祠堂了。 范家的祖坟在北面,只能在家里祭一祭。范相公转身长叹还在欣慰夸他: “多亏你事先猜到了陛下的心意。” 连范相公也以为这一年张娘娘得宠,是因为张相公主持马政,朝中时有人不满。陛下为了支持他才常去英雪殿。 “|没料到是如此…” 朝中臣子都没料到,陛下宠爱张昭仪是马政的心意动摇了。范相公觉得幸好外孙子和官家相识太久,他亲爹是官家刚做养子时的好友,猜到了这心意。 “都是外祖决断。否则孩儿也不方便去寻御史台的许老大人。”这一年来不断地弹劾张相公扶妾为妻,他心知如果还有人察觉到了陛下的心意,那就只有张相公府里的郑锦文。这小子做门客一直在出力,不断使花招威胁利诱,陆续收买御史台里的小御史们。 否则这一年张相公都撑不下来。 “你且不用回去,就在书房等一等,我回来还有话和你说。” 范相公拍了拍外孙的肩膀,不提这孩子能干出色,单说傅映风少年时被送到相府,是在相公跟前越长越大的孩子,相公平常又最疼小女儿,叮嘱着,“若是不想回傅府,就在这里住着。过了端午再回去。老夫去和你娘说。” “是。但哪里还敢让外祖为我担心——?今年那边府里祭祖上坟是孩儿在安排,毕竟——父亲他年纪也大了。” 听得这话,范相公微怔。仔细看他。 +++++++ 注【1】唐,张文姬《沙上鹭》 413范衙内在范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窗外细雨霏霏,傅九坦然回笑:“孩儿也看开了。傅府确实庇护了孩儿。傅家父亲对孩儿没有薄待。对母亲极好。外祖放心,我不是当初那样不懂事了。” 范相公老怀大慰,眼睛都有些湿润:“好…好…你想到这些就好…” 小女儿改嫁是他的主意,何尝不担心外孙子心里怨他。世人皆知,没有范老宰相的溺爱,就不会有傅映风范衙内这个外号。 “这些年…” 范相公心结一解精神更好,祭祖的吉时也不记得了,只在书房里一个劲拍着外孙儿的肩膀,“你外祖母一直疼着你。我本来还想,就算是娇纵成一个衙内也罢了…虽然对不起你爹…好在你自己想明白了。” 外孙子本来就是侯府世子,换做个宰相府的衙内也是家里人保着他,不想傅映风觉得没爹就没人依靠没人疼了。在范府时,外孙傅映风受宠是在亲孙子范文存之上的。 “外祖多虑了——” 傅九亦笑了。早就领悟了母亲把他送到外祖家里养衣的深意, “外祖府里,哪里能出来衙内?舅舅们不是出仕就是在修书编史,婶母们皆是书香门第,主持家务之外皆是手不释卷。 各房里和我平辈的都是喜欢读书的哥哥妹妹们。” 更不要说和他最好的范文存还是三榜连中的状元,他叹着, “比我小的,侄儿侄女生下来没几个月就跟着识字,二三岁进学堂。到了六七岁就有几卷书背在腹中,我带着他们出门去瓦子里吃零嘴,买些乌龟、小鸟,冷不丁他们随便问我一句,孩儿答不出就得半夜去翻书——否则他们也得背地里和范文存一样嫉妒我。被他挑唆着悄悄进我房里把外祖母给我的私房好东西找出来分一半去——!” 范相公听得长笑不已。 “外祖请去吧,这雨就下这一会儿,待会雨停了。吉时过了。便是叔叔们也想出府去踏青吃酒了。”他是外孙不用祭祖,范相公高兴之余抓了他的差:“去看看文存回来了没有。这日子出了差错,他爹要打他,我也不好拦。” “是。”他忍笑着,出了书房,踏着青苔阶台出了廊。 府里四面都静悄悄的,他刚拐了个弯想去范文存的院子里,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回来了,丁良跑来,悄悄禀告了意外消息: “公子,郑娘子来了——” “她?来范府?”他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她来找我?” 他深知,若是无事,郑归音怎么可能如此冒然上不是姓张的宰相府。 “不是——公子,小的叫人去看了,她像是去西角门找双卿娘子了。” 范宰相府是陛下赐邸,占地颇广,郑府的马车在清明时节早有准备,车里就蒙着雨罩。 此时雨罩披上,烟雨蒙蒙中马车绕过范府大门,驶向了西角门附近的巷子。 巷子口和相府大门同在一条长街上,两侧皆有连锦不断的店铺。尤其巷口附近两个铺面一间卖果子一间卖瓷器,生意不错。 郑归音微揭帘瞟到,她早就打听这两间门面是贺双卿名下。 贺娘子所居的映泉院就在巷子里。 郑二娘子和傅九在清明时节,相隔着不过是半条街的距离,一个在相府外。一个在相府内。他在漆绿曲廊下负手沉吟:“她来找双卿?倒也是——今日府里的都要开祠堂祭祖。双卿却无事。” 但她为了什么事来找贺双卿? 这样一想,他也不管范文存是不是会迟到要被亲爹用家法打死,抬脚就往西角门去了。 贺双卿是外人,他也不姓范。清明时节可以一起说说话。 若是他去那里偶然遇上了表妹的女客人。这可不是失礼。丁良连忙提醒着:“公子,小的还打听了,相公昨天召了贺娘子长谈了一个时辰。” “什么?” ++++++++++++++++ 郑娘子在巷子口揭帘,迎着细丝雨雾,看着这幽深静巷的前后左右暗暗点头:“贺娘子她自己有生意,所以自己有门进出这院子。不从相府里走。” 逢紫下车早为她撑起一柄水墨油纸伞,心中左右权衡出了声: “姑娘,她若是直接住在相府里,恐怕更好些。她毕竟单独一个女儿家。将来说亲时说是养在老夫人膝下才好。否则别人要嫌她——” “那她的生意和家产都得托给范家男人打理。自己不方便进出了。毕竟是人家的家里,相府小娘子们能和她一样时不时出门看生意?便是范老夫人不说,她也不能这样。” 她扶着逢紫的手下车进了巷子,路面是麻石铺就看着就是几年前新铺过,方便进入。她在散丝细雨中四面张望着,见得这院子被相府的围墙围住,院内生得修竹林茂,碧油青翠。 竹影深处,有一张双扇乌油门开在了巷子里。门上黑铜菱角环扣。 “西面是相府,南面是闹市。果然是好地方——” 她赞叹着,迤逦行到门前,逢紫扣着黄铜门环,她望到了乌油门上雕缕的槐木门楣。 楣上刻着的也是修竹。竹叶周饰着一副门楣雕画。 与平常人家不一样,贺家门楣不是平常小民百姓家的吉庆话也不是读书人家的诗句,而是雕刻出群山间一条笔直山路,群山以青绿漆料涂抹。 她讶然忍不住笑了:“贺娘子,取直道而行了。” 这是贺双卿的心志。 叩门声清亮响起,传到了院子里,听得院中有娘子在问:“像是有客?春雨,去看看。” 因为冒昧而来不会扑空,逢紫也放了心。丫头一抬头,看得那门楣莫明不解,她向逢紫解说笑着:“山间之路,直道而行,开始虽然难,走通了却反是最容易最简便的。” “是…”逢紫心有所感,早看到这门前有车辙之印,当然是贺双卿不时出门去铺子和城外的小田庄 。她暗道着这位贺娘子的家产被兄嫂侵占,当初打官司的时候就注定了她不会把自己的产业交给范府打理了。 否则亲兄长难道还不如范家的远亲? “我听说,贺娘子来京城后,一直在用嫁妆陆续买进一些小小铺面和田地。租出去给人耕种。铺子或是做些生意。”郑归音沉思。逢紫点头:“奴婢明白了。贺娘子她——” 她递了个眼色,因在人家的家门前,她们言语自然谨慎。心里明白就好。 这位贺双卿娘子来投靠相府,并不指望做官宦高门家的娘子。她父母弃世,离乡背井,没有了兄长依靠。她只是个孤身有些产业的破落书香人家女子了。 414范衙内在范家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逢紫听着院子里像是贺双卿和丫头在说话,听不到门外的声音,她便极轻声:“奴婢打听了。贺娘子她夏秋两季会借了范府的仆从人手,去城外她自己的小田庄子里收租。庄子也买得和范家的不近不远。奴婢想来,贺家老爷夫人在世的时候,教过她打理家事。” “这亦是不幸中万幸,说得上是托胎命好。若是父母去得再早一些,或是父母没见识打小只教儿子没教过她。她连这些田地上的理财经济都不懂,便不晓得自己如何去办,就只能让兄嫂夺她的家产了。范老夫人疼爱她,也许就是她是个明白娘子罢。” 脚步声响,主仆俩都不再出声,果然有小丫头问:“门外是谁。” “请回禀贺娘子,水仙巷郑家的郑二娘子来拜。” 门开处,逢紫看着里面露出来的丫头春雨的脸庞 ,客气说着。小丫头十二三岁,精明眼光从逢紫面上转到了郑二娘子的面上,像是把主仆俩都认出来,立时施礼:“请郑娘子稍待。奴婢去请我家娘子——” 她含笑谢过。待这丫头走后,逢紫眼带意外:“贺娘子家的丫头…居然认得奴婢?也认得二娘子你。” 她没见过这春雨小丫头。 “…想来是因为她和尉迟香兰交好。她以往听了香兰一提,就早就打听过我了。”郑二娘子轻松等着,暗忖着这一回突然想起要来找贺双卿果然没打错主意。就应该来一趟。她倒不意外连个小丫头都认得她,听得雨打油伞淅淅沥沥,如珠玉乱滚,她在一片嘈切清音中轻笑悄语着,“尉迟香兰才是养在公侯府里的娘子。她不是。更何况李副相是武将出身,范家是书香门第——” 逢紫掩唇一笑,和二娘子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尉迟香兰那性子就是宠大的武将家娘子。 春雨那小丫头没有把门掩紧,叫郑归音随意一瞟,突然看到了院子角落,里面除了花圃修竹,墙角 还有一捆十几支扬谷子的崭新青竹片篱笆。 她向逢紫努了努嘴,示意那些新农具必是贺双娘子要买下送到田庄子里的,逢紫会意轻声:“姑娘,我听说田庄上的佃户人品不一。也有极奸滑的。” “…哪里不是这样?看着她是个孤身女子就拖欠不交田税。也是有的。她傍着相府住,借着相府的人手和势,为了相府由着相府为她去和赵若愚提亲。为了不和张五庶子订亲,她和香兰商量了去宫门前闯宫——这是她应该付出的。” 她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在心里叹着,贺双聊真是个明白人。 “这是怎么说?请也请不来的贵客…”贺双卿听得禀告,诧异带着丫头,亲自来开门接着笑道:“是我怠慢了。万没有料到。” 逢紫其实也有些腼腆,她们姑娘这样白刺刺不打招呼就上门来,确实是不合礼数。 她暗叹着:全是为了傅大人。 ++++++++++++++ 傅九走到府门,没来得及去找郑归音,就遇上了匆忙赶回家来祭祖的范小学士。 看着范文存在府门前勒马,手忙脚乱差点从马鞍滚下来的狼狈样,他不禁也幸灾乐祸地抱臂叉手,在大堂阶上笑了看他:“你也没忘记时辰?看来前年挨的打还记得——?” ++++++++++++ 清明时节,贺双卿难免也有思亲之念。堂屋里果然也供着父母牌位,香炉前有一柱佛香。郑娘子说起了郑家祭祖,她吃了一顿好的,自嘲着:“儒礼上的规矩,我们家要请人来教。但我倒也不急。” “心意到了就好了。”贺双卿是书香家的娘子,柔声劝着。清冷的节日里,突然有了交往的女友上门来说话,她亦有几分欢喜。 “我来得冒昧,看着天色变了。料着你应该在家里,就顺道来讨口茶吃。可别嫌我多事——”郑二娘子含笑。贺娘子摇头早亲手捧了一盏茶汤上来,她两眼便看出这瓷器盏面滋润玉腻,质地极上等,知道她待客之诚。 她起身接茶,更早听说过贺双卿在茶道上的造诣闻名于京城女眷,和几位范府小娘子们一起参加了贵女们攒的茶社,因为这茶道之术,竟然也无人嫌弃她的出身。 “府里的妹妹们,都小着呢。见识却比我多。我就痴长几岁,陪着她们玩耍交游免得有我一人在外出什么差错。老夫人也放心。只不过我平常与李副府里的香兰妹妹更说得上话。” 郑归音会意,照顾相府娘子们是情份,和香兰交往就是真心喜欢了。看着手中清茶一盏竟然只是碧青竹叶,配着雪绽瓷器翠绿一团,叫人眼明心亮,吃在嘴里亦是逸味无穷。她捧着盏不禁笑了:“贺娘子好心思。” 茶香四溢,窗外碧竹雨清,她这一回来不是为了尉迟,但也愿意悠闲在春雨窗前饮茶两盏,从贺双卿的嘴里听听她的趣事。 “香兰她…爹爹兄长不在,但父亲那一辈在楚州是大族,有好几房亲叔伯。堂兄弟们就更多了——”贺双卿说着,也听不出是不是有羡慕之意,“边州大族出她爹爹和兄长那样的忠烈之将,也是守土护家的原因。” 她听得颔首。 尉迟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否则她兄长尉迟彬怎么和李贺是好友?她爹怎么可能在阵前跟在主帅李副相身边,正好救了李副相? “她前头各房里都是哥哥们。庶女也有好几位。但正妻所出的女儿皆不如她。听香兰自己说,嫡出姐妹生得如她这样活泼可爱可没有,只有她一个。” 她听得香兰自夸活泼可爱四字,不禁失笑:“她太谦了。香兰娘子美貌,瞎子才看不出来。” 不是她生得美貌,岂又能冒名进选女名册? 逢紫在厢房里坐着,和丫头春雨吃茶说话,偶尔见得烟水雨雾从院中花圃林间升起,娘子们在正屋里说笑的声音传来。 门外廊上搁着那柄水墨油伞,油伞斜斜靠着廊柱,每隔一会儿便有水珠静静沿着从伞骨滴落,洇湿了一小团灰色的麻石廊地。 她捧着手中的热茶汤,垂了眼,啜了便觉得一股暖香泌脾。待得鞋尖的湿意在茶炉的炭火里烘干,逢紫全身每寸肌肤似乎都安逸了下来。 这位贺娘子如今过的日子,就是她逢紫儿时在家中有爹娘呵护时的时光一样了。 雨檐听落花。深竹读书堂。 415范衙内在范家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阵笑声过后,双卿娘子无奈着:“她历来莽撞,被尉迟夫人骂多了,平常便觉得自己没有女儿家的娇媚,只得一个活泼罢了。多亏在相府里夫人们都疼她,她自觉还天生可爱,甜美总是有的。便说自己是活泼可爱了——” 贺娘子笑得清浅有趣。两人说起香兰,并非无因。这娘子是另一位清明节无祭的人。 “她爹爹和兄长的坟在楚州,今年没有回。其实尉迟家里叔伯们前些年一直也疼爱她。就算是如今,他家有堂兄已经从江北楚州城来京城。就为了问她参选的事了。” 她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如何?”她听到了“以前”两个字,知道尉迟家是出了变故, “她的堂兄尉迟大公子把她骂了一通。不许她出门。” 她一边吃茶一边静静笑着。贺双卿试探后发现她不是为了楚州榷场这些事,倒也不明白了。两盏竹叶青茶吃完,又用了一碟子薄玫瑰花饼下茶点,她才缓缓说起来意: “我来,一来是觉得和你相投,想来和你说说话。二来,也是为了香兰参选的事。我以往,有意和她一起进德寿宫。” 她经了宫门前的事,就明白尉迟香兰非常听贺双卿的话,她也不用绕弯子,“她是忠烈之后,又有李府里帮着。那怕是现在查出来冒名也不用担心。只看她自己愿意不愿意。我倒是想来打听打听,听说她参选是因为和一位别家的娘子结了仇,非要进宫对付那位娘子。” “…确实是。”贺双卿如今也问清了,苦笑不已,见得郑归音愕然,她连忙解释,“你放心,尉迟家和李家都不会怪是你的主意。香兰看着大大咧咧,但——但她自己决定的事,任谁的话也不会听。”顿了顿,“我也劝不了。” 她在心下长长吐了口气。 尉迟香兰的长辈们和亲戚们不迁怒她郑家就好。 “宫里,如今是张娘娘得宠。郑娘子还用担心什么呢?”贺双卿倒是讶然微笑。 傅九早知道不关她郑归音的事,否则也不会把尉迟香兰参选的事抖出去,他本来要去贺双卿院子里寻郑归音说话,却被范文存死活拉着拖着不肯放,他嫌弃着:“干什么——?” “你跟我去——” “我去也不能替你挨家法。” “你就这样没义气——打小就这样,祖母私下里给你好东西你就藏着,不肯分我!” “…”你不是每回都来偷了一半!?厚脸皮扣门又爱争宠的德性就是和郑二娘子有得拼了!傅映风又气又笑,只能送他去了祠堂,在廊上看着。好在他差着一线跑进祠堂,不算迟到不用挨打。只被亲爹范大老爷狠狠瞪了几眼。 +++++++++++++++ “不许走。走了不是兄弟。” 被小学士威胁过后,傅九没奈何等着。 范家是宰相门第,家中祠堂按制是家庙可祭祖上三代。 旧礼依《礼记.王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按礼,普通百姓是不能建祠堂祭祖只能在家里卧室摆灵位,平常上上坟罢了。本朝自仁宗年间,准士大夫之外的武官按品级建家庙,范文正公又撰文议论应该让平民百姓家立祠堂、买祭田、建义庄。以收宗、敬族、下葬、抚恤孤儿寡老。 由此修家谱、建祠堂、买祭田之风在民间大开。 上古王族才能建庙祭祖,如今小民们也能建祠堂。多的是人喜欢这个脸面。但到底风气新开,不是儒生不知道如何依礼操办,不是富室人家没这个财力。说到底是那些喜欢脸面又有钱的百姓人家在办罢了,但也有一些人是看中了这东西有用。 他可是听丁诚说过: 郑二娘子趁着郑老爷修家谱,把自己名字写上去做了正经养女的旧事。 在傅九看来,这自然是好事。最要紧她和郑锦文、郑抱虎没个名份,怎么成体统?庶人之家往往就 是这样乱着便传不过几代。 更何况,不是正经养女就形成奴婢。 至于女儿是不是能上家谱,自有儒生们去吵。郑归音完全不关心。她只关心上了家谱方便她从郑锦文这坑她的兄长手上拿嫁妆。 他立在廊上耐心等着表哥,全因着范文存那小子说了:“喂!我来时看到郑家的马车。呆会我们叫上她和双卿,一起去攒个踏青宴,你等着我。” 他正中下怀,觉得拉上表哥表妹们一起出家踏青,更方便。那怕是范文存有奸计不知道想干什么他也只当不知道。 傅九公子琢磨着是不是还要去叫上郑锦文,檐外果然看得雨丝渐薄,晴光照在了池湖水面,映出一片片碧色浮萍,范府里养着的白鹭都是范相公的宠物。飞到了廊边歪头看他。 他瞟了它们几眼,欺负它们拨它们的毛,这种事干多了推到范文存身上让他顶缸也多了,就也腻了懒了。 祭礼一完范文存就溜,他亲爹范大老爷追出来大喝一声:“站住——!” 他逃得飞快,亲爹早知道他这毛病,大步紧追到底在廊上把他抓到了:“站住——!映风你走开——!” 范文存早有准备,把苦笑的傅九向亲爹面前一推,躲在他身后陪笑:“父亲,儿子和姐妹们有约。” “胡说!你妹妹们都在祖母房里!她们还小,理会不得你这混帐!” “儿子没胡说,儿子和映风约好了,一起去找双卿说说话。” 他拼命推着傅九,又花言巧言哄老爹, “双卿妹妹和赵若愚的亲事不成了,家里不是让我们看看平常有什么好才俊好亲事?儿子最近看中几家公子都配得上她。” “…这应该是你娘去问!是你祖母去和双卿说!哪有你的事——?” 范大公子年上四十,是史馆编修,论官职其实还不如儿子,但却是范文存在家里唯一怕三分的人。因为亲爹抡起家法来不眨眼的。 “爹——!我娘去提,不就是拿到台面上来的了。万一不成双卿如何自处。她已经被赵若愚拒了亲。咱们家就得多相看几个才子叫外面知道是赵小子弃考,咱们家看不上他才对。” 范大老爷一怔,难得也笑了:“只懂这点诡计!” 行事方正的亲爹居然没反对诡计,范文存胆子一壮,连傅九也看出大舅舅的意思也是和这诡计儿子一样。 416清明时节雨纷纷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反正赵若愚肯定不会辩解,所以趁着他弃考就当是咱们家看不上他没功名,两家才不再说亲了。这样对贺双卿有益。 “还有,爹,又有张家那个庶子来提亲——难道咱们家要把她嫁给庶子?” 他振振有词,要不是躲在表弟身后怂得象狗,各房路过的叔叔婶婶们都要高看他一眼了。 范大公子再听张相公五公子的事,更犹豫三分。 他当然是不喜欢这门亲事的,但亲爹训斥亲儿子需要讲理吗?他依旧骂道:“不通至极——!若是有才有德,何论嫡庶?” 转言之,张老五这人没才没德,也就骗骗张宰相骗不了范家。 范小学士拿准了亲爹看不上张老五,连忙又推了傅九,“爹,我看中的是老九的同僚。也是国戚家。我们约着一起去踏青,叫上姐姐妹妹一起,互相看中了再来说,岂不是更顺利?” 傅九眨眨眼,鄙视地瞟了瞟表哥,沉默没出声。 这事他从没听范文存提过。他也压根就不相信他能看中哪家公子匹配贺双卿,可做范家女婿。但清明踏青叫上贺娘子,再叫上她交好的手帕交郑归音,岂不是理所当然? 他很是愿意。在叔伯面前慎重点头。 “映风的同僚?”沿廊走出一大家子人,前头几位自然是范宰相的几个儿子,老相公没纳妾,儿子们也没纳妾。除了是家风,也是因为各房儿媳妇都有子女傍身,傅映风在范家一堆子表兄弟,倒是几个妹妹年纪还小不过十三四岁。 表兄弟们都远远站着,挤眉弄眼。范大老爷转头和二老爷互相看看,知道傅九是内廷武官,同僚都是公侯和官宦家的子弟,倒又犹豫了几分。 范相公心里最喜欢的孙子自然是范文存,又有范老夫人催着,他紧赶慢赶,就怕孙子挨打被大儿子打坏了,如今看着还好,这才摆着架子由几个小孙子扶着,缓步走了过来,点了头:“不为了亲事, 你们一起出去踏青也好。张府扶妾为妻的事正闹着…你们也谨慎些。” 这话的意思是,不方便和庶子来往。 “你们一同去,和张娘娘的兄弟们多多走动罢。”他看向了几个跟过来的孙儿,范承旨这样有实差的已经离开了,他看向傅九,“几个兄长都有差事也罢了。带着你几房弟弟们一起,差着他们办些宴饮、接洽、包园子、说船价的杂务,见些世面。不要天天在房里读书,不通人情。” “…是。”他和范文存只能应了,范大老爷作为长子就赶紧出头劝了,笑道:“爹,你叫映风和文存怎么办?能和张如柏走动?” 范相公一怔,想着了张相公府上的三公子那是个真衙内。也不禁摇头了:“如今看来,张文宪已经是不错了。但…” 但张文宪也只有在宫里办些车马的才干。张宰相一去,张昭仪就失了大靠山了。 “泉州来的郑家听说是张宰相门下?但如今这事…办得有点怪。”范大老爷和二老爷早就有了怀疑。范小学士向傅九挤眼表示:看吧,郑家突然卖了张相公叫人疑心了吧? +++++++ 郑归音今日出门本是要去张府上拜见汤少夫人,因为途中细雨渐密,她半路上寻思着不着急去张宰相府就绕到了映泉院,拜访了贺家见双卿娘子。 窗外雨声渐停,她正说起了张娘娘:“我来还有第三件事,就是为贺娘子道喜了。” “道喜?” 贺双卿诧异。 傅九和范文存进院时,正见得正屋碧窗半掩,窗内坐着她。他们走到廊下,听到她和贺双卿在说起:“张娘娘得宠,张相公可能就要告老。想来张五公子和你的亲事也应该不成。贺娘子心里可有别的盘算?” “她来给郑锦文提亲?” 范小学士诧异着脚步一止,抓着小丫头春雨的环发髻让她不要进去,不要说话,小丫头扁嘴皱眉, 斜着小学士。但一听范小学士的怀疑。她也吃惊地看向了傅九公子。 傅九摇头,他当然不觉得有这回事。最多是郑二娘子是和他们同样关心关心贺双卿。 范小学士觉得不像,郑娘子出现必有阴谋。 他笑瞪着这小子的时候,逢紫就机警沿廊走向了正屋,提醒着姑娘:“娘子,范家的公子们来了——” 她和贺双卿都未听到叩门声,意外抬头,正看到一位白衣素银冠的俊公子站在廊上,屋檐边滴下一串雨珠,他正侧头用手从肩头掸去。此人削鼻玉面,长眉似剑,不正是傅九? 他转过来脸来,视线与她一触,相视而笑了。 不期而遇,令她欣喜不已。 逢紫在一边看着傅九公子进了房,姑娘与范家来的两位公子见过礼,她心里则叹着: 岂有什么不期而遇?皆是有情人用心则来。 姑娘不就是听说傅九公子往年逢到清明祭祖,就心情不好会赖在外祖家吃酒不出门。所以她才想尽办法来了呢。 郑娘子如愿见到了傅九,却不得不婉拒了踏青的相请,便即辞去。不仅是傅九意外 ,便是贺双卿也留她:“并不妨事的。我正想着顺路去李府上请了香兰,她是头一个无趣要出去玩的。表哥也去李府请上李贺公子——”她看看傅九,他不用开口,范文存已经附合了:“正是。还有李家几个妹妹和我那几个弟弟一般大。我们几家一块儿去踏青,各自家中必无话的。” 傅九知道她不可能不去张府,但还是笑着接了一问“郑锦文在哪里把他也叫上?若是和张文宪一处请张大公子一起去,也无妨。” 她听懂了他的暗示,连忙道:“若是这样,我到张府里倒要和少夫人说一声才好。” 她再三谢过,拉着贺双卿手,无奈:“和张府招呼过了。今日要去相公府上拜见少夫人。方才下雨时料着他们家也要开祠堂祭祖。今日只有两个吉时都是在午后三刻之前。” 含笑看看傅九,知道范家也祭祖完了,她歉然对双卿道: “不怕和你说。我叫人带着礼盒担子在雨里要打湿。我就来你府上避雨,讨口茶吃,说说闲话儿。现在雨停了时间也差不多。不去的话失礼了——” 傅九没办法留她,便送她出门上车,低声道:“你来和双卿说亲事是为了什么?” 要不是知道郑锦文眼光特别挑剔绝不会听妹妹的话,他其实也有了怀疑。倒是贺双卿方才答得极是大方得体。 “多承你想着我。” 贺双卿手中握茶,端庄笑着,“我也就是寻一读书子弟,清贫度日罢了。” 姑娘你那样能干,能收田租子又会开铺子,你怎么也不像是过清贫日子的人哇。她是如此想,确实也知道郑锦文不会和贺双卿有机会。 417清明时节雨纷纷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方才听得贺双卿这回答,范小学士却是极满意一脚走了进去,接上话:“双卿到底就是我们家的人——”趁着傅九送郑老二出去,他悄悄和双卿表妹拍胸脯,表示他看中的新女婿绝不会差。 “…文存表哥的意思?”贺双卿讶然。这才知道叫她踏青是为了相亲?“文存哥哥真的有看中的公子?”她想想,“映风哥哥也见过?” “没和他提呢。” “…”你这样说不是叫人更不放心?双卿娘子转头叫丫头送茶点来,赶紧塞住范学士的嘴,春雨掩着嘴笑。可见得范小学士在这种亲事上的眼光不如府里老夫人、少夫人们叫人相信。 ++++++++ “你哥哥郑锦文,眼光不低。”傅映风在院门前送她时亦是如此低笑,“难怪还未成婚。” “嗯。他会娶高门公侯府的娘子。”她老实承认,“嫡出。” 庶出的姑娘,郑大公子看不上。 小门小户更不可能。 她遗憾地回头看看贺双卿的院子。他笑了:“你居然还真敢打算?” “贺娘子招人喜欢又会理财经济。”她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挑一个我喜欢的嫂子?这小姑子和嫂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胡说什么?”他啼笑皆非。她忧愁着:“但她只喜欢书香门第进学考出来的才子。”贺双卿以一盏竹叶青茶待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雨已经停了,幽巷深静。 偶尔听得水珠从墙檐坠下砸落在积水坑里的微声。逢紫拿着水墨油纸伞跟在五六岁外,没有走近,方便二娘子和傅九公子一边向巷子口走去,一边说悄悄话。 看得傅九公子似乎一直在笑,她可是知道姑娘必也心情好,就因为担心他,姑娘在路上叨叨了半晌 ,非得绕到了范相公府附近来。不过是听说他在相府。 冯虎正让几个抬礼盒的家丁把礼担子从院子廊下抬出,在他看来,方才二娘子确实是怕礼物打得湿了,才来躲雨。 傅九被她那恶小姑斗嫂子的论调逗得大笑,心领神会郑锦文和张相公家里的四庶女没戏。他没忍住八卦一句: “你兄长如今在相府,要如何向寇夫人回话?听说他在相府里替相公打理经济产业…” 谁不知道寇夫人和他交好? 听得这意思,她立时板脸,也不上车了扭头看他:“他是和张五公子交好。寇夫人那是老相公的爱妾,我们大公子和她根本不熟。郑锦文是门客,哪里有这样的规矩。他从不进内宅不是?” 虽然在苏桥六堤的帐子里,她就觉得郑锦文和寇夫人眉来眼去。但再想想,他与寇玉生能有什么?至多也就是眉来眼去罢了。 寇夫人喜欢有权势的老宰相。郑锦文喜欢名门嫡出有才情的贵女。 互相看不上的。 “…没错。”傅九哑然失笑,别人不知他岂不知?若不是张文宪为了燕国公夫人偏偏要与郑锦文较劲,想赶他出相府,郑大公子哪一点稀罕理睬张五公子? “我哥哥说,只有张相公觉得五庶子有才情又能干,不让他做嫡子太委屈。”她叹息着。 “老年得子,难免如此。”他扶着她上车坐好,抬手为她挡去了车檐滑落的雨水珠子。 从院门到巷口不过十多步的事,他和她偏偏就有无数的心事话儿要说:“那你今日来——就是单问了双卿的亲事?” “为了以后。”她眨眨眼,半坐在车边,巷子里可见得晴光雨色掩饰一城,她揭着帘悄悄细语,“贺娘子应该听说了赵若愚弃考上书的事了?我听说这样的才子极得书香女子家的青眼。风评极好的。” “…?”他完全没想过这回事。一时哑然,半晌才回了一句,“他如今没有功名。” 说着,他苦笑了,“我确实没想过双卿会更喜欢他?” 她含笑,瞟他一眼知道他和贺双卿不过是亲戚兄妹的情份,心中欢喜又耐心道:“他写信来婉拒,范相公有什么反应?” “像是另为双卿看中一人了。应该是殿试里的少年进士。” 宰相府的姑娘是不愁嫁的,只要范相公出面说亲,贺双卿依旧是不一样。他倒是没怀疑郑归音惦记赵若愚,含笑,“不想让双卿和张五公子结亲?” 看着家丁们把礼盒抬出来了,跟在车后。她叹气点头: “郑锦文和张大公子以往处得不太好。那我就得和汤少夫人一条心不是?先来打听了呆会万一少夫人问起。我也有个话回复。” 因为天色不早,她要离开了,她却又小心翼翼,“傅九——今天不方便,要不明天我们去踏青吧?我来相府外面来接你——?” “这是担心我?” 他瞧出她忐忑不安的神色,失笑着,“我忙着傅家祭祖上坟。今日来相府,是想向外祖父打听殿试的消息。” 她一听大喜连忙请教,他摇头,她就沮丧明白:范相公的嘴太紧。什么话都没有。 但她又欢喜看他:“你这几天要回傅府?”不是说,前几年都是在范府里呆上几个月吃酒发完脾气才回去。 “今年是我们这一房来清明祭扫,弟弟妹妹还小,父亲又年纪有了。我自然得多安排一些。不妨事。”他微笑,她看出他真是不介意了,又心酸又为他欢喜不已,连忙悄悄安慰: “傅九,你不想让范宰相担心是不是?没关系的,我在京城的北洋池边有间小别宅,家里给我的。我放在了冯妈妈的铺子名下。一直都没人用,我这回来就特意叫人布置好了,有船有花草有摆设。还没功夫去。你要是这些日子心里不高兴,不耐烦说话应酬,可以去我的别宅里玩耍…” 她低头在腰间荷包里摸索,取出两支新打铜钥匙和折成方胜的地图, 这是她特意准备着带在身边的。 “喏——你拿着。我亲自看了花草都是上年栽种的。如今花儿开得极鲜亮,临着北洋池还可以坐船看风景——” 又悄悄,“旁边坐船就可以去西湖,还能去瓦子里。吃酒看戏都可以。” “…你也一起去?”他伸手接过,瞟着她,含笑问着,“我们一起躲着?” “这样不好。”她肃然。 418春晚藤花近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大笑不已,倒也不辜负她一番心意没马上把钥匙还给她,反是打开地图看了看却是笑了,他想了想问她:“我送你的腰板金银扣还在不在?” “在呢。” 她连忙从荷包里取出,是明州月湖选试的时候他叫丁良送给她的。 他见她果然随身带着,岂有不欢喜,若不是地方不方便便想亲亲她的脸蛋了,他柔声笑着:“就在你这宅子旁边——” 他指指地图,手指一划,“从你这宅子向东走上半里地,就是我的别宅,和你的一样三四间房配院子风景极好。我在那里备了几坛子好酒。你若是有事拿着这金银扣。那边的老仆随你差遣。宅子你也随便用——这地方我娘不知道。” “咦?” 她这就知道,他也在北洋池边买了和她一样的小小产业。 “听说那边地价贵?”说起理财经济,她自然有兴致。他瞟瞟那边等着的冯虎,笑着:“我买的时候那里荒着呢,现在涨了七八倍了。” “…”她一听就明白,这是和她一个时间买的。其实就是傅九和郑锦文一个时机下手买进的,她喜滋滋觉得占了便宜还可以和傅九做邻居,“听说最近那边的别宅都卖不出去了。”她担心着自己的小小产业会不会今天涨了七八倍,明天转眼不值钱,那可是她的嫁妆。 “自不一样。那里地段好。屋子盖得太多。没脑子一窝蜂似的去盖。也不看看地段。不是好地段哪里能卖得起价?” “喔。”她似乎是被安慰了,但仍是忧愁地看着他,盘算着以后不能和他在一个地方置产业,否则万一全亏本,以后成亲了岂不是都得喝西北风? 他看出她这烦恼,大笑不已:到底因为她心里时时惦记他,他手心里纳着那方胜地图,悄悄握了握 她的柔荑,感觉到温暖滑腻。 她扭头看看马后面的冯虎,再看看院门前的逢紫,她小声嘀咕再安慰他: “我也没祭祖,但我爹爹说——儿女吃饱了不饿肚子。祖宗就欢喜了。要不,你也去三元楼里吃一顿好的。你爹爹在地下就欢喜了。” “…”私商家的祖宗真是没追求。 他忍着没笑,肃然点头。 她可瞧出他那不以为然,哼着:“那要不,你去乐燕歌馆?只要听听美人唱曲,吃个素席就好。”她防备着,“不能叫歌伎陪酒。不能吃花酒。” 他失笑,心中妥帖。赶紧表白:‘打从认识了你,我哪里还会吃什么花酒——既然你说了,我自然去三元楼叫一席,和双卿、文存、李贺他们踏青时一起用。” 她顿时大悦。 料着她要走了,他低语匆匆说几句:“我忙完了就来带着你去北洋池看景…” 正说着,脚步声一响,范小学士追过来伸头看她:“郑锦文不是选了张娘娘?” “你懂什么?”她瞪他。只与傅九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怎么不懂了?”范文存万没料到在这种朝争的正经事情上居然有人敢小看她。傅九却明白她,前日他去宫门前接她,在夜雨散丝中暗暗提醒过她的话: “你哥哥郑锦文眼光极准。他说得没错。陛下的性情是防备宰相。绝不会让宰相和宠妃同出一门。若是反常,必定是陛下有心要让其中一位去位了。” “我哥哥明白。张娘娘恐怕早明白了。” 她叹着。所以与其等外人来动手,还不如张娘娘勾结郑锦文自己动手。 ++++++++++++ 张相府中亦在吉时祭祖,相府门客郑锦文趁此机会。从角门出去到街口酒楼。上了三楼东厢包间,他见着了两位吏员官人:“黄大人——”若是傅九在便会一眼认出,他们都是在燕国公夫人乔宅里租 院子纳妾的地方通进司官员。 他们已经是待罪在家了。 “不妨事,张娘娘还在位,等过了一年,马政废止消静下来。自然让两位大人另换地方当差。”郑大公子挥手叫季洪把礼物呈上,各敬了一盏酒, “要论把各地奏折压下不递。这自然是一重罪。但张相公主持马政的初心毕竟是为了恢复中原。两位大人的官声不会有防碍。这一两年两位大人忠心为国,襄助张相公,娘娘不会忘记的。” 待得两罪官大喜不已,一再回敬。他饮过三杯推说相府里还有事告辞出房,下酒楼从角门回相府,季洪自己是个赌棍,岂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忍不住道:“这几年,他们不过是贪图大公子使的钱财,他们哪里和张相公一样有正经谋国的心思?” “贪财固然害事,但谋国失策。谁高谁低? 郑锦文却是摇头,负手在一地落花的府径上向紫藤花廊走去,其后才是相公的书房,“小人固然贪财,但仁人君子谋国事者只求速成大事不顾百姓,岂不也是源起一个贪字?” 下位者贪财,上位者贪功。 “然则若无贪功之心,食位素餐碌碌无力者又能比他们强上几分?” 府里各房公子们都在,如今也散到了房里。他打发了季洪去到府门看看妹妹是不是来了。他独自过了紫藤花廊回房。花廊尽头能看到三衙内张如柏的院子,而他在廊上春日花枝间,便可遥望张相公的书房。 窗开外,可见得相公的身影,亦有门客进出。 多年前,张淑真从后宅出来去看弟弟,也曾如此凝视过他郑锦文罢。想到此处,他心中悸动在廊上久久停立,唇带幽叹。仿佛仍是当年,只要他偶尔出房走到此廊上,还能看到美貌丫头挽迟在廊角悄悄地窥着他。 +++++++++++ 英雪殿的侧廊的小屋里,挽迟在午后惊醒。 帐中无人,唯有紫藤花绣得层层叠叠。 花得如春日相府的午后。她没有起身,只是在半梦半醒间贪恋方才的美梦,贪恋着梦中看到了那相府门客,清俊公子。 他初至相府里,渐渐就有了习惯。每日都是从紫藤花廊上走过,从角门离府去办事。 有一日,他见得她在藤花廊下站着,微带惊色又泛出了微笑。 他缓步走过来,又在三步外停住,像是唯恐惊走了她,那时的挽迟只不过是一个梳着双环髻,白裙边系着鹧鸪绣银纹荷包,极清丽可人的十五岁丫头, 那时的郑锦文也不过是二十岁。 419春晚藤花尽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看着这相府嫡女身边的小美人儿,在试探中带着三分笃定: “挽迟姑娘…是在等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侧过身,羞恼嗔着,耳下细细的珍珠坠子摇荡不如一心她的心。 “晚生一直知道…”他轻轻地笑着,她听到他渐近的脚步声,踏着藤花初落的碎叶。她那时的心情,回想起来一如英雪殿午后斑斓的春光般吧。 她与郑锦文是在见过了几次面,她似乎都不太记得。只记得最后那一面,因为听到有脚步声走来,她在吃惊中匆匆转身离开,走得太急险些失足却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了腰。她颤抖道: “放开,有人来了…” “不会过来的。”他是不是吻在了她的耳后,她并不知道。她清楚那一瞬间只是相府廊上的暖风花香,是她在英雪殿午后歇觉时的迷醉春梦。 但她却唯愿是那一吻。 只愿他如梦中一样,和她就在那花廊花影之下,吻着她的唇,她的手,吻着她滚倒在了花架后,成就一段不足以与外人道的鸳鸯交颈之梦。 但她从英雪殿的女官房中起了床,挂起帐子,隐去了花影藤枝。 她在妆镜前照着自己睡起嫣红的脸,吩咐青衣打水来。铜盆中映出她的面,她分明记得那一天,他果然放开了她,安慰含笑:“我在这里,这会儿不会有人过来。” 她一怔,终于能确定知道他这几回偏偏与她遇上,亦不是无心。远远的似乎确实有人在说话,把来人引开了。她便有了勇气: “相公器重你。你的文章…也看过了。” 她并不提淑真娘子看过他的文章,只低了头绞着衣角,又抬头看他,她凝视着郑锦文那蓦然炫亮的双眼,他果然是明白的。 而她只知道,娘子若是出嫁后看中了府里管事让她嫁去做管事婆。那她就可以喜欢娘子看中的管事。若是带着她陪嫁,让她为侍妾,她就可以喜欢娘子的夫君。因为她要一辈子跟着娘子。挽迟涨红了脸,百般隐藏噪音里的颤抖着: “若是…若是…你若是对…有心,好好读书。去得个进士功名。再向相公提亲——!” 说罢,她就转身离开了。 那一别之后,他与她的肌肤相亲就只在梦中。 等到她成了女官,出宫去六桥苏堤,她终于再见了那清俊公子,他也同样记得那一日廊上的旧事,他依旧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话话。 她在那一日回宫,深夜里却伏在房里痛哭了一场,她不明白如此好的机会,她却那样害怕僵硬,她居然无法和他说出心事: 她一直在思念他,思念那紫藤花下的他… 她不喜欢官家。虽然她一直以为娘子嫁给谁,她就要喜欢谁。然而待得娘子真的嫁了,她才发现并不是如此… 她眼睛里只看得到郑锦文。 “内人。” “娘娘起了?” “还在歇午觉呢。” 挽迟守在张昭仪的房前,静静等着娘娘起身,因为廊外春雨收歇后的阳光,照得窗外花枝迷离闪烁,她突然有了些伤心之意: 她若是和娘娘一样聪明有见识,若是再对郑锦文体贴用心一些,也许就能听到那一天他在廊上的那一声无奈长叹。 她那时并不知道,郑锦文是不能科举的。 +++++++++++++ 相府中。 张相公已在书房内,正沉默持笔,写下圣人之言不过是四字: 中庸之道。 郑锦文报门而进,看得如此,不由得劝道:“此四字,非相公这般有壮志雄心,捐身谋国者岂能明白?若是庸常无志之人,守着这中庸两字度日,不过是朽木死灰一般罢了。” 正所谓无为是以无过。若是不敢有所作为,当然无错无过。 “但相公岂屑于此?陛下岂屑于此?” 张相公喜爱郑锦文,自然有他的原因。听得如此他终是搁笔一笑: “然则既是有错。就应该退位让贤。”所以他是时候辞去相位,告老回乡了,相公感慨看着眼前的得力门客,他方才离府去酒楼里见什么人是禀告过相公的,“澄堂。这几年,外面的事都多亏你打理了。文宪不擅长于此…” 张相公深知这三年马政主持,惹来无数不满,他自己的几个亲儿子就算是张文宪,做父亲的都想栽培着让他们走清贵进士之路,这些私底下朝争的事只能让门客打理,他拱手而言: “我主持国事,上要赖陛下信重,中有六部同僚相济扶持,但——” 但他同样是靠了郑锦文出些上不了台面的主意、使钱、花力气、拉关系种种威逼利诱的手段无数。才能在通进司、御史台等各处衙门把不满议论压制下来。 “如今你也出仕在六部。日后不要碰这些事。蓄志存些清望以待将来罢。” 宰相自有宰相的思量,问着门下之人,“听说你有一个弟弟,何不叫他来京城。你只管一心为官,让他替你打理这些事?” “晚生有一个妹妹。足矣。” 郑大公子表示他完全不指望郑抱虎能替他办这些耍阴谋的事,郑三郎最多当当打手。 张宰相不是第一回听得郑二娘子之名,上回却是为了和三子张如柏说亲事。他微有叹息:无奈道:“你一直说这妹妹聪明灵俐。但她和如柏的亲事。老夫不得不听听玉生的意思…” 寇玉生已经说服相公,断了张如柏和郑归音的说亲。 郑锦文岂不知道。 这是寇玉生因为他投入张娘娘门下的报复? “相公。这亲事成与不成晚生一家都是感铭五内…” 他摇头,这一切变化自然在他谋算之中,只要郑家还有一线生机就绝没有把郑二娘子嫁给三衙内张如柏做继室的道理,至于寇玉生——以为张相公不在位她还有什么权势可言?这些家宅之事,自有汤少夫人安排就好了。 他只是百般劝慰张相公:“没有相公青眼提拔,我一介私商子弟又算什么?如何能在户部出仕。在京城早成齑粉了。” 如今不过圣心已变。底下的人就无法再压制。 他把那中庸条幅取过,为张宰相取字吹墨,那恭敬殷勤样和郑二娘子巴结兄长帮着递情书没区别,他转身又接了仆从送来的茶,双手奉给张宰相一如他还是在当权之时。他说笑闲话道:“蒙娘娘青眼,我那妹子进宫吃宴,今日还要来府上拜望大少夫人。” 420家事如今亦尽传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如此。便好了。”相公坐在交椅上,想起毕竟还有一个女儿出色,可见得陛下对老臣留恋之心,他终于了有笑意,长叹着,“往后,娘娘没有了我在朝中,全靠你帮衬着文宪为娘娘办差,看在娘娘在府里的时候――” 他看了郑锦文一眼,倒让郑大公子心里一惊。 要不是他实在没敢和张淑真私相授受,只是和她身边的丫头有言语暗示,他还真怕被揭穿了他旧日爱慕张淑真之事。 然而老相公毕竟没有再多言,只道:“你可惜了不能科举出身。” “…不敢。” “我不在朝中,你时时向文宪他们兄妹,多进忠言吧。” “是,相公放心。”他陪着他说一些张五公子下一届可以科举的事,果然让这老相公老眉舒展,他不由就有三分难过:其实张五公子乡试的成绩没有这宰相父亲在位,可不会取中。 这事还是他去打点的。 “如今也只能叫相公知道这事,让他空欢喜一场了。”他暗想着,不禁就觉得二妹来得太迟。还在路上磨蹭什么呢? ++++++++ 车厢摇晃,她的车在傅九的目送下离开了范相府巷子。 她如今不担心他心里难过,心情就好了。还把陛下要让宰相去位这话和逢紫轻声说出,逢紫一震而明。 陛下宠爱张妃时,就起意让张相公辞出宰相之位了。 “这…” “大公子提醒过相公,相公不信。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但傅九也这样说。” 她不得不信了。逢紫反是怀疑。这难道不是傅淑妃的阴谋?傅九怎么看出来的? 她方才特意让冯虎把相府礼物中的重礼放在了车里,她打开仔细检察,见得玉器盒子没有打湿,满意点头。听得逢紫怀疑不由失笑:“你想想傅九的出身。” “…?”逢紫不解,见得姑娘看玉器,她连忙把随向贴盒子里的名刺和礼单都取出。郑二娘子一一仔细再查了一遍。她在家里已经看过。但路上遇雨又是正式第一回去见宰相长媳,她不能不更谨慎。 逢紫由此也看出,在姑娘心里寇玉生和汤少夫人全然无法相比。当初在苏桥六堤上见过这位宠妾寇夫人,姑娘看着恭敬小心,却根本没当回事罢? “相府里的事,我不就是听咱们大公子的?他太关心宫里的那一位。所以猜到了张相公近来会去职!”她无奈嗔着郑公子。郑锦文的心上人在宫里,情敌是官家。他当然时时盯着情敌明白官家的一些习惯。 逢紫也明白这意思,无话可说,郑二娘子更清楚傅九为何能洞察先机。 只因为他的父亲本来是奸贼秦国公的养子。 太上皇在位时宠信秦国公,斩杀忠良武将又与北国谋和,太上皇又让其长居宰相之位,结果大权旁落差点被谋逆夺位。 +++++++++ 傅九和范文存在映泉院里,和贺娘子合计了去踏青。 两位公子和娘子立时就各自打发了人,又是去范府里准备船,让弟弟们一起来。又是差人去李副府里知会李贺与尉迟香兰,再问问李贺要不要带几个姐妹一起来攒春宴。 没料到外面的人还没有回信,先是范府几个小妹妹小娘子溜来了,非要一起去踏青。范文存一脸想赶她们回家的表情,吓着她们: “在家里不陪祖母?陪着祖母说话才是孝顺!” “你呢――?”小娘子们没有一个好惹的,鄙视了范文存,又向傅九撒娇说着以往每年都跟着哥哥一起骑马去瓦子里,买乌龟、买免子、买小鸟,怎么大了几岁就不带她们玩了?又做鬼脸:“祖母最 疼的不就是一个映风哥哥和文存哥哥,你们都是这样不孝只顾自己玩。我们去和祖母告状――” 傅九立时就变节:“自然就是一起去的。” 贺双卿这些日子经常和小娘子们一起出门,自然愿意,只头疼人多吵得很。待得范家弟弟们也来,范文存叉腰仗着是最大的那一个,开始按祖父的吩咐教导弟弟们人情世故。 他翘起鼻孔,颐指气使,差派着弟弟们去备船、安排家人随行、去看园子、看中了园子就安排宴席等等琐事,还教训着: “带着你们身边的小幺儿去。先和老管事请教了,自己得有个盘算。不拘办得好不好,总之不能让我们吃冷的!我可告诉你们,咱们这等人家自己不用办这些事。但不能不学,否则不知人情世情,出去为官多的是被糊弄的时候。这都是要学的!” “妹妹们怎么不学?” 李贺和几个妹妹一进来,就听到了范家小公子们和兄长顶嘴,范文存跳脚骂: “妹妹们要跟着各房婶母们在家里学着看帐、叫宴、安排家人、看铺子选管事。你们当容易?两季收租的时候,妹妹们还要跟着去田庄子里,看着管事们收田租!你们也得去!这些都得学――!否则以后成亲了要被老婆骗!她们悄悄拿着私房钱补贴娘家,你们这些傻蛋小子也不知道――!” “…”范家妹妹们顿时翻白眼不满,连李家妹妹们也嚷了起来:“我要去告诉范家大婶婶和大伯,文存哥哥说大婶婶藏私房钱补贴娘家――!” 傅九笑得打跌 ,李贺刚坐下吃了茶就喷了出来,同样大笑也不帮他,但范文存是谁,终于发现傅九完全不管这事,全推给他一个人教导弟弟妹妹们,这不就是得罪人?他赶紧就转了口风笑道: “就是有妹妹们这样能干的娘子,我们这些男人天天才能读书进举,为官清廉,养着清望为陛下尽忠,否则我们这些男人天天碰着那些铜钱算计的事,成何体统――!?” “喂――”傅九和李贺都不满意了,范小学士猛然想起这两人都是内廷武官,听说各军里天天不是在榷场里做生意捞钱补贴军饷? 傅九还在暗示着,天天盯着钱的不就是官家?你这是在骂谁呢? 范小学士顿时惆怅了,原来教导弟妹一点也不容易,连傅九也要造反了。 421家事如今亦尽传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尉迟香兰来的时候还带着堂兄尉迟大公子,成年公子们寒喧着,小公子和小娘子们人一多主意就不一样:“依我说!清明必有宫使出地祭城外靖难将士大坟,咱们也去祭一祭?李贺哥哥刚才说了要先去祭的。咱们就在那边附近借一个园子攒宴?” “果然就是李家的娘子才能说这样的话――” 听着这话,连贺双卿也笑了,春雨丫头送茶进来,悄悄瞟着最陌生的尉迟大公子,暗想着难道这就是文存公子给娘子看中的相亲对像? 尉迟大公子并不知道自己被怀疑为相亲对像,范文存也绝没想把贺双卿嫁到楚州那边关军州里去,他只是觉得很累,小公子们终于听明白了哥哥的吩咐,一窝蜂散了,带着小厮去办差,他捶腰拍腿的埋怨傅九:“折腾死人了。你也不帮帮我――” 小娘子们有贺双卿、香兰带着一起带着说话吃茶,傅九拉着范文存坐下,笑道:“有弟弟不好?咱们也吃茶。”又看向尉迟炯,笑着,“尉迟兄觉得如何?” “自是如此。有事弟弟们服其劳。长兄如父就是如此了。”尉迟炯是长房长子,当然觉得弟弟就是用来差遣的。 让弟弟们当苦力,成年公子们一派安闲,坐下吃茶准备一切由弟弟们安排就绪,只等着他们大摇大摆去玩,范文存满意地觉得有了成就感。闲谈了一些京城朝事。 “北国国主有意来巡边?” 听得尉迟公子这话,范文存手里的茶盖重重一响撞上了,便是傅九也吃了一惊。 “必是有大事!” 否则有几个皇帝突然京城皇宫不呆,御驾跑来边关巡边? “莫不是虏军准备大举南下?” 范文存站起,负手思量着,咬牙有了些后悔,“本也以为祖父是老成谋国,但对面若是南下先打过 来,我们要如何应对?许是官家和张相公一力坚持北伐才是对的――?” 他们在屋里,隔壁是小娘子们,似乎感觉到了兄长们说话的沉重,声音渐渐小了。 傅九思索后,却摇了摇头:“不像。宫里没有动静。国主巡边,边军必有谍报到枢密院。现在官家并没召左右宰相问起此事。京城里最大的事只有两年,其一是张相公有告老的风声,其二,还是殿试结果。” 听得这话,便是尉迟炯也放了心,范文存放心出了一口长气,自嘲着:“果然陛下说我年轻毛躁是没错。” 太沉不气了。 尉迟炯却是着意想结交这位官家跟前的宠臣,笑着排解了几句,傅九反是笑着看他:“尉迟兄是榷商大姓子弟,如今还有功夫来京城,想来北虏大商那边也透过风来,说两国边事一切如常?” “确是如此。”他没有否认两国的边关榷商时有消息往来,傅九知道这是为了生意,听他透着话,“国主巡边确有风传,但他们边州军将也并未见得燕京城有旨意来。只不过,这话我亦不敢深信他们。” 众人皆是颔首。 谁要是一门心思相信敌国榷商的话那就是傻瓜。 “我只觉得北国国主还未立太子,应该不会大举起兵。更不会御驾亲征。” “正是如此!” 这一说,诸们公子亦都开颜而笑,纷纷附合,傅九心里有数却是诧异看了他两眼,没料到他一个商家子有这样的见识。 公子们议论时,一时间又都想到了官家还未立太子,官家恐怕是想御驾亲征的, 否则他在宫中射殿天天练骑射是为了什么?宫中不时还有马球比赛是为了什么? “上回北伐,头一场大胜时,陛下就要亲征。结果转眼前军溃散大败了一场死伤无数。根本没有机会离开京城。” “|东宫未立。眼下恐怕也不是第二次北伐之时。” 大家都很含蓄,没说陛下万一英年早逝总得有东宫继承皇位才行。 香兰有些担心他们在说什么,溜过来偷听了两句,回去就和贺双卿说了,骂着:“都是那起子鼠辈,胆小误事的将帅竟然敢无旨撤军,竟然自己逃回来了!就应该杀他们的头――!陛下十多年前北伐时就是太宽厚!” 贺双卿知道这是她的恨事,她的父兄就是因为北伐军几路大军中突然有一路将师撤军溃败,他的父兄才战死。她轻声劝着:“映风哥哥的父亲也是如此被连累了。你心里伤心,但你看你冒名参选,可有官府发落你?你再看看他――别人还要以为他爹爹是投降。” 尉迟香兰却是记了档的忠烈之后,官府里知道报上去陛下也要免罪。不少事就睁一眼闭一眼地算了。 李贺拉了拉傅九使个眼色,他便知道这小子是在说,尉迟家大公子值得一交。他难免横眼:废话,尉迟家不厉害,你会嘴漏泄题出去。 不就是被他们家知道了? 李贺被他拿着这个把柄,只能搔头被他用眼神痛骂,傅九哼了哼,瞥过尉迟炯起身叫香兰到廊上,外面丫她的头过来递了披风给香兰娘子,她果然也被堂兄一顿骂。她有些咳嗽。又非要出来玩。他骂着:“姑娘家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不受惜名声――!胡乱参什么选?跟我回楚州去!” “我不回去!我有仇家要对付!” “你能有什么仇家…”尉迟炯哭笑不得。 傅九却深知,尉迟炯此来京城,有三成为了香兰,另有七成却是为了殿试泄题的风声,上京城来看风向。 这事不仅他,连郑二娘子都知道尉迟家掺合进来了。她在宫中时提醒他李贺泄题时,她和他早就提过: “傅九――李贺倒不奇怪,你和尉迟家也有来往?他们家听说是榷商。” “义父承了香兰父亲的情份,一再照顾他们家。再者,军伍出身的殿师们,多少都和榷商有些关系。否则饷粮不足从哪里来补?”他笑着这样解释,并不否认他在边军呆过确实和榷商有关系。 “但我不是还在明州水师里呆过?”他笑着。她在宫檐角落里,自然就被哄得喜滋滋。 傅九的父亲若不是早就和许、苏这样的海商官商在来往,便是有千万种阴错阳差,他不会来到明州城外的郑家货栈查私商名册,她亦无缘与他相识。 一见倾心。 422家事如今亦尽传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觉得傅九不伤心就好,毕竟他还有亲娘,傅四老爷这继父也对他不错。一如贺娘子父母双亡,却仍有不幸之万幸,因为贺娘子毕竟有爹娘教导过一场。 古书上写的生而知之的人那可是圣人。不是常人。 待得一切就备,范文存带着一伙人坐车骑马到了运河码头,看着弟弟雇来的五条大船,他目瞪口呆。数一数这五条船足可坐得上二三百来人。 他们一伙子人本来可以只坐一条,到底分了男女雇订了两条。 其他三条退了。 被退的船主常年在西湖和运河里接大客,见得贵人多就知道范府是能讲理的,便来跪着哭诉说: “小公子下了定钱,让俺们推了别家的生意来的。求老爷体恤小的们。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全家一天的口粮嚼用就在这里了。” 总之,按规矩,这是要双份赔定钱的。 他只能忍痛赔付了定钱,然后叫自己的小厮枯墨记帐,再把办这事的隔房弟弟叫过来,忧愁地瞅了他半晌,然后才道:“这赔的钱,分成三份,一份我出 ,一份从你的月钱里扣!” 弟弟本来被他看得面如土色,更觉得零花钱全得赔进去,如今一听只要他承担三分之一,简直是绝处逢生,再听得哥哥承担了三分之一更是热泪盈眶。对兄长仰慕不已。 范小学士恶狠狠: “记住这教训!下回就是你全出!你算学上师傅天天夸,怎么数个人头都不会?” “是,是,小弟记住了――”弟弟也快哭了,“平常家里也有家船。母亲、婶母们出府我也跟着出去过。这回就没问管事。我也不知道就糊涂了。我想着李府妹妹一条,我们妹妹们一条,哥哥们一条,弟弟们一条,仆役们也要一条…” “…”他听得无力,知道不过是没经验。 范文存又耐心教了几句,终于打发走了弟弟,他叹口气突然就转头盯着枯墨。 小厮本来也是对公子的长兄风范仰慕不已,但小学士才不在乎: “写下,余下三分之一问祖父要钱。从公中走帐!这钱绝不能我出――另外,向公中要一份抓药看病的钱,我踏青吹了风照顾了弟妹,头痛要吃药。我身子不舒服――!” 这样就可以把他自家填进的三分之一弥补回来。 教导家里孩子没什么别的花巧――要有耐心。 要看着他们出错,保持微笑的耐心。 要舍得糟蹋钱。继续保持不骂不打人的耐心。 要让他们自己也出一份钱才知道心疼。爹娘才能解恨,耐心才能时断时续勉强维持下去。 好不容易弟弟妹们上船,各府里的马车与马匹都打发回去,在两条船上,前舱是小娘子们和小公子们分别占了,中舱是成年人。后脸是仆役们。外面雇着游玩的三舱大船就是如此方便。家船却多半是双舱或是一舱的画舫。 范文存一一安排,辛苦一场刚坐下歇息,就想起了大哥范县令和二哥范承旨的好。 以往他也是有兄长罩着的小儿子哇。如今却沦落到做弟妹的保保。 他伤心不已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事,便操劳命地的觑着表弟傅九的神色。不知道这小子耷拉着脸,是不是也要去将士大坟祭一下父亲? 傅九不知道正被表哥关心着,他确实没什么表情,却不是在伤心,而是在窗边沉吟。 岸边绿波映柳,船出了钱余门驶向了城外,贺家小院已经远在了身后。天际青峰数座,城外河岸山路间通红娇艳的山石榴花开得极炫烂,雨水过后一丛丛烧得如火如荼。 他见得郊外如此春光美景,难免琢磨着过几天找上郑锦文带着郑归音一起来踏青。 此时,娘子们船驶到前头去,留下纱帘里隐约的欢笑娇声,她瞟了瞟另一条船上的贺双卿。不由就想起了郑归音在贺家小院和他提起的话。 他突然才察觉到赵若愚弃考上书在士子里风评极好,在贺双卿这样的才女里也是会更加高看一眼。 “倒是看不出?”他喃喃自语。 船上的贺双卿和香兰含笑细语闲话,半点看不出对赵若愚是不是心仪,但在春雨丫头眼里,娘子更没把范小学士帮着相亲的事当真。 丫头便也不当真了。这事还是听府里老夫人和老太爷的更可靠。 贺娘子仔细听着香兰说着,她说的是李府里李副相,他偶然和几个儿子提起张宰相去位的揣测,叫香兰听到了就做了耳报神,反正范相和李副相是交好的: “李相说,以往…官家防备宰相专权,不会宠爱张淑真。如今张娘娘恐怕要宠冠六宫了。” “如此?”双卿娘子微噫。一时间为淑妃担心,一时又为郑归音笑了,“郑娘子必要欢喜。张娘娘得势郑家必要水涨船高――” 香兰哧之以鼻。觉得这是奸滑郑娘子狗屎运道太好罢了。贺娘子笑她:“上回从宫里出来,你不是说她还有几分义气?” “也就有三分!”她嘀咕。 另一条船上,范文存、李贺几位公子亦是如此和傅九低语商量着,什么英雪殿日后要得宠,什么瑞珠宫要不是娘娘怀孕恐怕早就被冷落了。傅九无奈。他们才明白吗? 这也是他让淑妃暂时退避的原因。 “傅九,你是一年前就看出官家的心意了。所以才有张相公扶妾为妻的弹劾?” 李贺突然惊问。 舱中宽大,雇来的价钱不便宜,但后舱尾梢上带着一条灶船烧水煮茶,自有仆役们带着家里的茶叶,烧好了茶汤一一送到了中舱。旁边尉迟大公子伪作低头吃茶,神情如常,但他心中终于就明白许文修私下里和他说过的话:傅大人精明厉害,为了许婉然参选,许家已经投向他了。 他也应该多和傅映风来往一二。 “那郑家的郑锦文又是怎么回事――?他投了张娘娘了?”范小学士前些日子已经想明白傅九的主意,他只疑惑着郑家,这是家里几个叔伯的疑惑,“郑锦文也猜到了陛下的心意?他有傅九这样的眼 光――?” 他可不是从小在官家身边长大的傅九。 ++++++++++++++++ “咱们大公子以往这些年最喜欢的人是谁?”一城清明春光中,郑二娘子只敢小声问。 “…”逢紫苦笑不出声。不就是张昭仪? “咱们大公子最嫉妒的人是谁?” 逢紫更不敢出声了,郑锦文的情敌是官家不是。琢磨情敌的心思想必是郑锦文天天的必做之事。 423惆怅东栏1株雪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不觉得意外,凭郑大公子那样的聪明,花了好几年终于猜透了情敌的心思这不是应当应份?他不就是一边帮着张相公对付范家的弹劾,一边慢慢琢磨出来的? “罢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也不要紧了。如今依我看,陛下也许以前就很喜欢张娘娘?现在终于有机会常去英雪殿了――” 她的车停在相府门外,她全是一派苦中作乐,悄悄和逢紫这样八卦的,“…这是好事呢。不要太担心。” 相公在位,陛下就一直冷落娘娘。相公不在才有娘娘的机会。如此想着逢紫都不由被说动,也许真是有这样的好事? “对,娘娘一进宫,殿下不是早就赐了英雪的殿名?其他的娘娘可没有。”她言之凿凿。 ――就算不是真的,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否则郑家能怎么样? 季洪看到二娘子的车终于来了,连忙就从门房里出来,迎了过来准备引着去角门下车。她揭帘一看笑道:“哥哥等急了?”不是说今天要对付寇夫人? 季洪也隐约知道今日张府里要出事,一路引着马车到了角门,还陪笑: “哪里能?就是怕二娘子路上出了什么绊子。大公子时时担心着呢。” 郑娘子进相府里拜见汤少夫人,很是有几分体面。少夫人自然不需要远远迎她,但宰相长媳六品诰命立在梨花堆雪沾雨的亭台屋前,在翠柳洗碧的春光里远远含笑,郑二娘子已经是受宠若惊,暗道如此亦是亲近。 “这就是外子在府里的跨院了。” 尤其这位少夫人眼带轻松,与客人踏着一地被细雨打落的雪花绿柳,沿着石径到了自家名唤梨青院的居外,进到内厅里坐下。自有丫头捧上一盘盘精致看果和小食下茶点。 汤少夫人吩咐挑帘,见得东面四扇雕窗春帘一起卷起,她眼前便是一亮,果见得窗外梨树成林,玉 林堆银,她暗道她送的礼物没错。 早听得张大公子和汤少夫人皆爱赏犁花,爱吃梨果,她送的主礼就是一件玉雕梨型摆设。赏花时说起一些家常来。她亦是言语讨巧,笑道: “小女听家兄说,贵府五公子私下拿钱办了几船的南货到四川赚得不少,这事若是叫相公知道了。可不太好。”汤夫人叹着点头。正说着,就有婆子匆匆进来,没忍住喜色附耳向汤少夫人说了几句。她隐约听像是相府里出了事。 张相公在大发雷霆。 “郑先生、霍先生都去劝了…”说到这里,这婆子不自禁看了她一眼,像是明白她是郑锦文的妹妹,汤少夫人歉然起身,她连忙笑道:“小女倒是想独自细赏赏这梨青院的春景,夫人不嫌我俗气辱没了梨花儿仙气就好。” 她心想,不但是她知道会出事,傅九方才临送她来还一脸诧异,疑惑着这两日她去张府凑什么热闹? “张相公府里静安县夫人寇氏失势,岂能没有变动?”她坐在梨柳院里暗忖,这事郑锦文是提醒过她的,就是今天要办。她早就心里有数。 傅九和兄弟姐妹们坐船去城外踏青,果然就听到不少八卦消息:“什么?张老五也在私下里做榷场生意?”把这消息透出来的的尉迟香兰的大堂兄尉迟大公子。 傅九一听,就知道这八成是郑锦文给张老五下的圈套吧?为了向张昭仪娘娘表忠心交投名状。这真就是翻脸不认人了。 +++++++++ “夫人请。” “怠慢了――”汤少夫人喜她会看眼色,再三让两位管事婆子在这里陪着,她抽身去了别的院子。郑归音笑语嫣然,不着痕迹和婆子们打听,因为她哥哥郑锦文如今和大公子交好,婆子倒也没十分隐瞒透了几句,眼透喜色低语几句。 果然,她方才没听错,确实是张相公在训斥五公子。婆子悄语:“相公让郑先生带着人,去五公子的院子里抄找他私相授受证物。我们大夫人掌着家事,不得不去看看。” “什么?”她吓一跳。 私相授受?怎么和她听的不一样。她听说是张五公子在外面包了外室有了私生子。若是私相授受不过是小事了。 +++++++++++++ 郑锦文带着家人,闯进了五公子的院子。 五公子的院子栽满了山石榴花,红得极艳如火烧一般又赚着这院子里有坡地,开得起伏妖娆,仿佛是诗中所言有一位红装美人醉倒在了花丛之中。然而他踏进院子,方一挥手让人翻找所有的文册。正面堂屋门一开,他便看到了里面坐着的寇玉生。 她今日蓝白素裙,披帛薄如织纱层层叠叠,眼心间点一片腥红花钿,她坐在交椅上之上蓝白裙裙与披帛如波散开,她那本不出色却叫人难忘的玉色脸庞当真是美艳绝伦。 “夫人――”他缓缓抬手,直到眉前,和往常一样施礼。但寇玉生已经从他眼里再也看不到往昔这美男子为她颠倒迷醉之色了。 “妾身往年一心说服相公,以爱女匹配于你,实愿视你为子,让五儿与你同兄弟一般互相扶持。共享富贵。”说到这里,她淡淡笑了,“却是我们母子一厢情愿了。” 因为张五公子站在了母亲的身后,冷沉地看着他,郑锦文倒也不怕与这位主家宠妾有什么忌讳,只叫家人们暂时停在了院外,他独自走到屋里。 “夫人。既有了县夫人诰命,何必还要争一个嫡庶?”他摇了摇头,“夫人为了此事,把四娘子暗中说了几家?晚生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吧?” “胡说!我四姐――”张五公子生怒,待要叱骂却被寇夫人止住。他看着母亲便有了惊疑之色。寇玉生站起:“府中可有正妻?” “早便仙逝。” “先夫人可有子女未成家立业?” “…”不提张文宪与张昭仪,他想想三衙内张如柏已经成过亲有过老婆,如今还安排了去四川做官,他叹了,“先夫人二子一女皆已是成家立业。” “妾身身份卑贱,本是贫家寒女,不配为主母正妻?” “母亲――!” 寇玉生不为所动,凝视着郑锦文,郑大公子并未回避,叹着:“夫人既有静安县夫人之爵位,又岂有卑贱可言?” 424惆怅东栏1株雪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惆怅东栏一株雪(中) 张五公子听得这一句倒是意外,怒色更盛:“既是如此!我母亲为正妻又有何不可!” “朝廷律法不容。”他微叹之后,以怜悯之情柔声说了一句,又看向寇夫人,“律法不容,本来也有轻重。历来家宅、妻妾、嫡庶、子女之事,有道是民不举官不究。不说别家,范相公府里若是要在家法人伦上挑出毛病。我也是能替他们家挑出来的去弹劾一回的。相公要不要立夫人为正妻,本是相公和夫人自家的事。” “既如此——妾身请你向相公建言此事。你却不推托不应。我不得已把四娘暗中许给了他人。”寇玉生静静看着他,她一心笼络张宰相的得意门客,趁着张文宪与郑锦文不和,有意召他为女婿,然而在他含糊推托时,她便有了警觉。 郑锦文不回避她那双颠倒众生的美眸,其实他以往也从另一个女人眼中看过这样的光彩,那是生而不甘,挣扎不休而决意一搏不择手段的光芒,在寇玉生眼中这光华润洁如玉,隐忍而待。 在燕国公夫人眼中,这光芒却是烟花般炫丽夺目。 郑锦文颇以为此二女为顶尖美人,又笑:“赵慧儿颇有几分相似。甚是得我的欢心。”所以他曾有意纳她为妾,“但一来她被范夫人的手腕打磨去不少了。二来,她又遇上了你。那不肯认命的志气又被压去了几分。” “赵慧儿倒罢了。其他的——?”郑二娘子不怎么把她们放在眼中。 ++++++++ “我可没看出来,寇夫人是美人。但要论神情气质——?寇夫人也就那天生的肤色勉强算得上如玉似泽?” 表示自己见多识广的二妹,早就不记得在苏堤帐中看寇夫人曾经看呆的旧事,她前几日从宫里见过张娘娘大战佟春花,再审燕国公夫人,从此她就觉得要眼界大开,看美人的眼光也绝不一样了。 那一晚出宫时,星光满天,她听他这样一说,冷不丁就笑了:“韦盘娘——?这也算是顶尖有志气 不认命的美人?我打小天天看到又算什么?那可是比她们强多了——” 她以眼神表示郑锦文真没见识,没见过真正的美人。 “…”他一时被噎住。 好在傅映风同行离宫,他在马背上丢给她一个眼色,她靠在马车窗边疑惑地瞅傅映风,突然又恍然大悟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夸范夫人几句? 郑大公子忍无可忍,一扇子打到她的头,她终于偷窥到前面同行出宫的张文宪的沉默,她被哥哥横了一眼,便想起了现在千万不能再让郑锦文得罪张文宪 ,燕国公夫人那可是张文宪的旧情人? 她赶紧收敛了鼻孔朝天的神态,闭了嘴。 直到下马车进郑宅时,张文宪与郑锦文有事商量,一起进了府,傅九亦有事和张娘娘的兄长秘议,又丢给她一个眼神。趁着傅九和张文宪说话拖慢了脚步,她谦虚地咳嗽:“我是说卢四夫人——还有修国夫人。若是以不认命的志气来论美人,她们可不是别人能比的。”为了拍马屁 ,她加了一句,“除了张娘娘之外。” 张文宪回头看她一眼,脸色好转,晒笑了:“原来是令堂和令姐。” 自己人夸自己人很应该,张大公子觉得不算是她针对燕国公夫人,现在来落井下石。 她放了心,郑锦文也放了心。傅九暗笑,同行进花厅里坐下时,他低声道:“就知道你是说她们。何必提?不是你的对头——?” “这不是提醒张大公子?两军对阵,知已知彼才行。我从不轻敌的。“她眨眨眼,觉得这话她不方便对张娘娘说,免得惹出卢四夫人和官家的流言是不是?这对她郑老二可没半点好处。所以这话张文宪听到就好了,”傅九,卢四夫人要是和寇玉生同样的能耐,我们家至于落得如此?” 她振振有词,虽然被郑锦文瞪了两眼,要赶她回房去让她早些歇息,她只当没看到,还赖坐着和傅九推心置腹地小声说着, “我儿时不懂这些,后来才想明白…”她双手握着丫头送来的热茶,一脸回忆,“那一年是北国国主发了诏命,传到各城各村。我还小呢,不懂!后来才想明白,诏命上是说衙门断案,以后但凡男人 打正妻,只要不用器械打死就不算杀人罪。我娘——” 她一时溜嘴,在傅九挑眉微笑时,她又掩盖着喝了口热茶汤,含糊过去了才转口,瞪大了眼睛,“修国夫人当时就生气了。我当时听她…她和卢四夫人说,汉家妇从不知世上竟有此等蛮法。” “北国人也成不了气候。难怪没有一路南下攻陷临安。” 这几人都是宰相门下走动,听在耳里的都是谍报军情,倒是头一回听说北国这样的家事细民之法,难免拿过来议论一番,郑锦文就没再赶她回房,那晚张文宪倒说了几句,叫她刮目相看,他道:“想来是因为妻妾不和才有此法。女真人连年大胜掠人子女,便是普通什长、军士家恐怕也是侧室纳得太多。家主却不知自律。反倒殴妻以正家法。如此肆意妄为,必没有远志。哪里还顾得什么天下一统?” 因为二妹对张大公子颇有赞赏之意,平常并没把张文宪当过敌手的郑锦文,突然也警觉起来。 “我不如张文宪 ?” “…他看到寇玉生,可没有神魂颠倒 。” “那是他亲爹的妾。” “燕国公夫人还比他大十来岁呢,他要觉得寇玉生美,肯定早叫你看出来了。他就是眼光比你高。” “…” 打那以后,郑大公子觉得不能再在寇夫人面前失态。 他总不能不如张文宪。 ++++++++++ “夫人你,把四娘子暗中许给了另一位相公看重的门客,把扶妾为妻的事挑到明处。” 他盯视着寇玉生,门外山石榴花开得满院,如火如荼,被秋风一吹火焰便飞落了铺玉石的厅上,腥红色斑斑点点。跳跃着亦烧到了寇玉生的蓝白色裙边,烧到了她眼中。 郑锦文拱手叹着:“晚生和夫人之间,并无相欠了。” “然则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那孩子——” 寇玉生所生的庶女四娘子一心爱慕郑锦文。寇玉生明白,郑锦文亦心里有数。他还未言语,外面传来了一位老家将高声的传话: “郑先生,老爷立等先生回话。” “可恨——!”张五公子大怒,往常府里的家将岂敢如此相逼他们母子,不过一夕之间就全变。寇玉生阻止了儿子,只是凝视着郑锦文。 如今还能去把这事挽回,再去劝说张相公的。只有他了。 他看到了屏风后立着的女子身影,张四娘子躲在后面的哭声传来… 425惆怅东栏1株雪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惆怅东栏一株雪(下) 汤少夫人到了前宅,本是要去书房劝说公公不可为家事动怒。但她还刚走到二门,便听得杂踏的脚步声响,随行的婆子要去喝叱,她抬手摇头,反倒移步下廊退了开来。 果然,她就看到仆从们忙乱着向内宅里报信,说是相公差了门客去张五公子的院子。 “少夫人,这事――” 婆子又喜又不安,这可是家事,怎么好叫门客插事?她微叹气,“这是相公一片慈父之心,便是极怒的时候,相公亦不能唤夫君,或是唤我。这是不让兄弟之间积怨的意思。或是唤管事去办――他们哪一个又敢冒犯寇氏?” “…是。”婆子这才恍然。 她上前两步,在廊侧树影里站住。秋日里的藤花斑驳,参差落在了她的背子云肩绣纹间。花影里只有她颀长沉静的身影,双袖袖绣纹上,有点点遍云缀珠闪烁。 婆子们看不透少夫人的心思,都不敢出声。不一会儿,前宅仆从们安静下来,在两侧垂手站好,再见一行人果然出来,打头的锦衣公子便是门客郑锦文,随行的是相公亲信的十几位家将和老仆。 看方向 ,一行人果然往内宅五公子的院子去了。 汤少夫人轻出一口气,退后两步却未见欢颜,颦眉沉吟不语。 “少夫人,既然是郑先生…”事情既定,婆子很是欢喜,更知道少夫人久受寇夫人制掣,不知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亏,绝没有心软的道理,“少夫人,郑先生去查五公子。岂不是正好?” 她摇了摇头:“|还是要看父亲的心意。若是父亲只是一时的气恼,文宪身为长兄不能不能劝――” 她在家中就应该出面去劝说公公,不要为难五弟。不论什么事看在他年轻的份上,教训几句就罢了。好在这心思没说完,转眼又听得相公房里有了叱喝声。不需她使眼色,自然有仆从到前面去打动,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便在花影下亲自看到原委。 原来是张宰相连差了两位家将去内宅,催促郑锦文。汤少夫人至此才算是一颗大石落了地,想了想便转了身,回去时亦路过了五公子那开满山石榴的院子,清明雨归,水洗的青色天空下,黛墙碧瓦,墙窗内山石榴花儿开得极盛极艳。 一如瓦子贫女出身的寇玉生得封静安县夫人,在这当朝宰相府中盛宠多年。但清明一过,花时就要尽了。 她叹着:“我不能多言了,相公就是这样的脾气。” 梨青院里,东窗上的梨花仿如堆雪般开着,郑二娘子吃茶赏花,身边还有婆子们陪着说笑,倒也不寂寞。更没有被怠慢的感觉。 汤少夫人踏入,郑归音连忙上前迎接住:“许是府里不便,小女还是告辞――” “不必。也不是外人。反是我疏忽失礼了――郑娘子莫怪才好。” 她含笑,拉着郑二娘子的手坐下,叫下仆重新摆果上新茶,并不提府里张五公子的事,自然却叫郑归音明白这又是亲近了三分。 待得郑锦文把心一横,往日的脸面全都丢开不要,张四娘子的情意更顾不得。张五公子房里果然被找出了他养外室,做生意以及各处亏空的帐目,惹得张相公拍案大怒,几乎昏过去的是: 张五公子考学时和县学学官的书信来往。且已经是旧书信了。看过书信才知道,他竟然是多日不去听课,在外吃酒胡玩。但有学官看在宰相府面上依旧是把他的县学六艺评优。 “县学是如此!府学又能读得如何――!他经府学学官推荐,考入太学读书岂不是都是如此,没有半点是他的真材实学――!?” 张宰相毕竟是宰相,闻一知十,便知道这小儿子的学业全是假的了。待到此时,他就禁不住落了老泪:“前些年我亲自过问,并没有如此!这几年为了朝中马政之事,老夫只每月让他写一篇文章来看,竟然没有亲问过他的学问…” 郑锦文沉默不能劝,还谨慎地退在了门外。方才张五公子也哭怨着:“父亲眼里哪有有我?我是庶子,不及兄长是嫡子――” 长子张文宪读书的时候,张相公还不是左相,就算是事忙对长子和长女的学业仍是时时盯着。张娘娘倒罢了,能写出一篇千言文章,就叫老父亲吃惊觉得女儿真聪明,天天都是手把手地教着看公文、写文章。平常踏青时节还怕她读书读多了辛苦,或是亲自带着去城郊湖畔,或是命着乳娘丫头们陪着女儿出府去游玩,以广女儿的见识。 张娘娘有父亲爱重,又舍不得多骂一句,日日用心,终成了京城第一才女。 反是张文宪,三天就有一回父子对答,总有一两柱香的功夫,亲自看他写文章,答不好或是写得不通就要被痛骂,或是挨家法跪祠堂。 张文宪却是学业不成,亲事亦出了大乱子。 “罢了――!” 张相公在书房中,一瞬间就憔悴了。门外的郑锦文倒是还劝过张五公子几句:“五公子想想三公子?他亦是嫡子,相公待他如何?” 比起张如柏太胡闹,是京城有名的衙内让相公极为不喜。完全对他失望,张相公忙起政事也不理会他的学业。庶子张五公子已经是颇得父亲宠爱了。 张五公子跪在了书房外,张四娘子在内宅泣不成声,寇夫人抱着女儿,含泪道:“娘早说过,他对你未尝有意。勉强亦无用了。否则娘岂会为你另择亲事?” “娘…”张四娘子无论如何不相信,“除了我――!他还能选谁?还有谁――!?” 寇夫人沉默不诏,她久有怀疑,方才看着郑锦文的神色就已经确定。除了张家的嫡长女,他岂会倾心于他人? 若不是为了宫中英雪殿上的张淑真,他一介商家子怎会放弃与宰相联姻的机会,轻易倒戈?但这只是寇玉生和郑锦文之间不可言说的领悟了。 张五公子这些文书信件,早传着送到了相公的书房,风声也传到了梨青院里。 汤少夫人没叫郑二娘子离开,听着婆子们回禀,她深知郑锦文既然主事,转个头他回家随便说几句这郑娘子岂有不知道的? 家丑不可外扬的旧话早就不需提了。 待得相公差了老仆,把帐目送到汤少夫人院里,郑归音就明白,这是把寇夫人母子几人名下的产业也拿过来,叫汤少夫人打理了。 汤少夫人心知这帐目麻烦,寇夫人以往是从郑锦文手上拿到的,当初就是极好的几处产业生意,寇夫人接后这几年的生意同样做得兴盛。她早有怀疑,便没避讳郑二娘子,把几本子帐目匆匆捡了往年怀疑的地方一一看完。 426真是误会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真是误会 郑娘子今天刚来这里府里看热闹,早就听过这事的内情,一味地陪着不说话。待得汤少夫人看完,长叹一声把帐目关上,苦笑摇头道:“我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少夫人…?” 她难免要陪笑搭个腔,好让汤少夫人一吐郁气。 “这事我也不需隐瞒你。府里的各处生意都是澄堂在打理,他的本事府里上上下上都是知道。但凡他看中的生意,有一份本钱总有五六分的利,至不好的时候也能保着一二分利。但他这样会理财,寇玉生难道也是?怎么就一直向上?再者,难不成我们长房里,比起读书教养倒不如庶子?” 汤少夫人身为长房长媳,参政副宰相又是帝师家的女儿,她这些年在宰相府里被郑锦文和寇玉生两人一外一内压制得不轻。 她是年幼出嫁,那怕是在家时父母教导得当,理家和见识都学过不少,她偏偏在没经验的时候遇上一男一女两个极聪明的人,她时时都觉得自己无能无用,今日突然间守得云开见月明,竟然都感叹笑了起来: “我自问管起家事时,处处用了心思。但遇上水涝,城外庄子里免不了欠收。铺子要赚钱从外地进货,几年里江船若是翻了一回,难免总是有风险。免不了要有亏本。那寇玉生管起家事来,竟然就是比陛下的内藏库还要日进斗金,没一处亏空的地方?” 不过是下面的人都为寇夫人母子遮掩着,处处都叫张相公看出个花团锦簇来。 让张宰相以为爱妾贤良明慧,庶子用功上进从不乱来罢了。 “夫人说的是至理。”郑娘子含笑听着。一面暗道着少夫人还是少了经验 ,不知道官家的内藏库也亏空同样是脸上光鲜罢了,另一面,她倒是佩服汤少夫人有心胸。 若是个平常妇人,在府里受了公公宠妾的委屈,又少不了有郑锦文的原因。这时就难免要翻身出气,哪里还能像汤少夫人这样和张娘娘、张文宪兄妹一条心,重新和郑锦文结好。 如今看来,她竟然只当没有以前的事了。 郑二娘子稍稍放了心,她今日也没白来陪着这一趟。本来是想让汤少夫人讥讽几句骂几句,出个气就好了。 “倒是三弟的亲事…”汤少夫人欲言又止,“娘娘的意思…” 郑二娘子装傻只管看栏外的花景,汤少夫人就瞧出这娘子果然就是郑锦文的妹妹,好在她自有自己的道理 ,她唯一为难的是郑家没有女尊亲。当着郑二娘子的面说她和张三公子的亲事,少了一个回旋的余地。 办不妥又没办法和如今的张昭仪交代。 好在郑二娘子可不敢再得罪张文宪夫妻,她瞟过了这屋子里供着的观音像象,倒是恰到好处接了一句:“少会人,明天康安县夫人摆寒食节佛会,请了文德院、贤珠庵里几位老仙师,连宫里寺观里往常为两位先皇后讲经的经师也来了。听说是极难得的。若是夫人有暇…” 汤少夫人一听,不禁诧异笑了:“柔靖郡夫人也出宫来了?” 柔靖郡夫人是官家的乳娘,早就在宫观里出家了,不问外事。因为身份特殊又确实佛法精深 ,两位先皇后都奉她为宫中经师。 “不是张夫人,也请不动她了。” 汤少夫人笑着,这一位是官家乳娘,一位是官家的启蒙女师。交情当然与别人不同。她和郑娘子再说了几句后,送了她离开。回房便寻思着:郑家娘子看来也不中意三弟这门亲事? 连丈夫张文宪也说起:“我往德寿宫那边打听过,好几位老内人都说那娘子厉害得紧。和三弟恐怕不般配。但娘娘的意思是…” 张娘娘倒是想让无能的三弟娶个能干妻室。 郑二娘子回了家,向郑锦文小声嘀咕,怀疑着:“张娘娘是不是觉得你不用成亲了?怎么也不替你看中一门好亲?只管盯着我——?” “少胡说。” +++++++++++++++++++++ 傅九不是没听到这风声,但眼下过了寒食就是清明,他忙完了朝里的事,确实在忙着清明傅家的祭祖,丁良平常知道公子最烦祭傅家的祖宗,今年到底不一样。看着竟然是处处办得极用心的模样。 “公子——”他疑惑不解。倒是他哥哥丁诚琢磨了几天,想明白也不和他说。他嘀嘀咕咕,终于被老娘桂妈妈骂明白:“公主一个病两个痛的,公子看着是不想做驸马,淑妃那边总要有个交代才好提这事。” “娘娘那里,公子自己就能办妥——” “但家里怎么过日子?不孝的东西!”桂妈妈用新做的鞋掌子抽着小儿子的背,骂他缺心眼,“公子心疼亲娘!夫人在家里,要受承恩侯夫人的言语的!” “夫人她——”他想回一句说范夫人哪里会吃二房夫人的亏。但想想公子哪里又能为了自己不管老娘?桂妈妈啐着: “明白了?到最后还不是要老爷出面。这里毕竟是傅家!一家子要和和睦睦还是得四老爷出面撑着!二房老爷承恩侯和咱们老爷是亲兄弟,他们说好了就是说好了!” +++++++++ 宫里册封昭仪的大典已开,晚上官家特赐在英雪殿宫宴。 张娘娘亲点,宴上有了郑归音三女的名字。一转眼就让“三女犯夜闯禁宫”的猜疑消停了下来,又因为郑家女坐席位置不配在殿内,却在殿廊上的第一位。是低品官家女眷里头一位了。 流言又开始变了样。 她早就和家里亲信商量过,她去相府,郑家管事莫智带着心腹们开始在城里使钱。渐渐地,宫中东便门外一带讨好张昭仪的商家排起队要给娘娘送礼,都被宫卫拦了。 只有鞭炮在宫门外震天响。 赵慎在宫中听到时,正立在天开图画阁上观看百姓出城祭祖,转眼看鞭炮响处,陛下微笑却又没出声多问。洪老档知道是为郑家为张娘娘花了钱。陛下不问他就不出声。 只要郑家不断地献殷勤,总有陛下好奇问一句的时候。 总之,郑娘子也求到他洪老档跟前了,她忧愁地到了他家串门子:“陛下说我不是好人。我总得叫陛下知道这真是误会!” 郑娘子表白自己的法子就是拍宠妃的马屁。宠妃高兴了陛下就高兴了。洪老档听了这话,觉得这才是明理懂事的娘子。 427傻乎乎的老2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傻乎乎的老二(上) 然而会拍马屁的可不止郑二娘子,赵若愚坐船到了西湖畔的咆泉庄,迎上郑老爷,拱手笑语着:“晚生还要去拜见张夫人——”他在郑老爷面前刻意结好郑家未来的主母,“听说夫人的别庄就在旁边?” 这话果然得到郑老爷欢喜大笑:“对,就在那里。”他指了指不远处又一处春光绿影的水庄。昨天他终于去张夫人庄子上拜访了。 “她赏月煮茶,又请了几个老尼和老僧坐船。我在泉州也供奉着三四座道观的道人,出海时也喜欢听听他们唱道情。如今只当交友,陪着听他们谈诗论佛的,却差点睡了一觉。”他有些着急,不知道张夫人的心意到底如何,多亏他平常在泉州城也历练出来,如今对着赵若愚倒能说说心里话,赵公子当然是洗耳恭听,郑老爷寻思着:“若愚你知道,我们家在官面上打交道是锦文那孩子出面,我呢——还是带着伙计们去港口外一百里小岛上进货出货,掩人耳目再运进泉州港。” “这也少不了应酬。”赵公子自然懂得怎么接话,“老伯如今也只当是些应酬罢了。” “正是如此!” 郑老爷很是喜欢赵若愚,除了在牢里有救命护助之恩,也因为他斯文体贴,不像郑锦文那混帐长子不听话,不说别的单说是亲事,赵若愚一听就答应了。怎么郑锦文那混帐就死活不肯娶老二? 老二那样一个乖孩子? “我们家,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私商,但还是比做贼时安定多了。我进出港也少不了四处打点,多了不少应酬。家里富足起来——”他笑着指指随行的邓管事,“不说家里的孩子们,他也劝我少吃酒好好享福,他平常也喜欢吃吃茶。我就跟着他吃——” 赵公子深知,邓管事和郑老爷看着是主仆,往常里是兄弟一样,暴发户私商家泉州城太多了,没有两三代是立不起太多规矩的。如今郑家倒还像个正经人家的样子,完全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女儿郑二娘子,还有一些贼伙不是军伍出身。 如冯婆子这样郑娘子的亲信,本来就是流亡旧家仆从出身。 “秀蛾她们昨晚恐怕睡得迟了。今天不需去,下回我带你去。待他们说经文的时候,你替我说几句。” 郑老爷是特意站在大门前接了赵若愚,持着他的手进厅来,一路说着西湖风景。在他这庄子里,隔着树影花影,果然就能隔水看到张夫人的庄子。 邓管事跟在后面,暗想着,老爷这性子还是老样,自家军伍出身大字不识做了生意才勉强学了一二千字,平常就是喜欢读书人家,就是喜欢充面子。 “听说你见过了张宰相的大公子。”郑老爷除了面子,还是个精明人。 “是——” 他心道,果然就没错。郑老爷进京城为了成亲是没错,但那是两家要商量的事。郑家的头一件大事还是盼着长子郑锦文能有个前程。 郑锦文的前程系于张昭仪,还在他和张文宪能不能化敌为友。 “张大公子听说有个旧相好?” 郑老爷听到的风声可不少。赵若愚都禁不住笑了:“确实是有一位…” ++++++++++++++ 张文宪这些日子一再寻他见同,今日两人在酒楼里,张大公子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请赵兄把那夜殿试之事再说与在下细听!听说是为了开海?不仅如此,除了赵兄还有一位福建士子涉入此事,他又是为了什么?” 他此来是想问清到底有多少人欲置燕国公夫人于死地, 倒也不愧是宰相公子。知道如今真正的要害是在“开海”两字。 赵若愚微一犹豫,他恳求着,“若是赵兄应允,我总能去见见燕国公夫人,让她把涉到安丰茶场的帐本子交出来。我知道赵兄的父亲在茶场里为监官。听说也有些不方便。” 张家大公子的不寻常之处在这几句话里尽露无疑。 这话从别人话里说出来就有威胁之意,但张文宪切切道来竟然就是真的叫人愿意相信他。他起身施礼恳求,赵若愚连忙相扶,于心底无声无意地吐出一口长气。 终于达到目的了。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燕国公夫人的帐本子。张文宪并不傻,又加了一句: “赵公子,我虽然在父亲面上说不上话,无法为公子你求情。但打听他对殿试的评定,我还是比别人快一些。” “令尊张相公大人,真不会在意张兄你过问燕国公夫人的事?” 他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句。张文宪坦然:“我结好了郑锦文,不处处打压他。他自然就不拆我的台。府里的寇氏和五弟没有他帮衬着,转眼就要露出马脚招父亲不喜。父亲烦恼他们的事,哪里还顾得上我——?“ “…”他哑然,暗忖难怪你和郑锦文结了仇。然而你又何必和郑锦文结这个仇? “郑锦文此人…四处留情却不用心。” 张文宪索性全说了,他不喜郑锦文要不单是因为他心胸狭窄,他自有他的见识,“我家中的妹妹——庶妹。”他绝不会叫人误会张昭仪 ,“还有燕国公夫人,她们皆以为与他是互生情意。只等说亲。这本是未嫁女子自己看中夫婿,孀妇也能另嫁。只要有三媒六聘便并无不规矩之处。但他不过是游戏,哪里又当了一回事?便是他家里的养妹郑二娘子,你看他如何待她?一到说亲时弃如敝履。” “…”这话居然似乎很有理? 赵若愚再一次无话可对了。 “我现在也不理会这些了。”张大公子叹了口气,早已放弃和郑锦文较这个劲,“自然有昭仪娘娘扶持郑家,少不了在我们家亲戚中为他选一门好亲,他不过是气性太高,不是待字闺中的世家贵女他便看不上罢了。” +++++++++++ 他把这话向郑老爷一说,郑老爷果然欢喜:“罢了。老大也不容易!全家都靠着他。若愚,你在京 城里就和老大互相帮衬着吧——” “伯父放心,自当如此,就是那位谢平生,伯父可知道他?” 他得了张文宪的允诺,他痛快把那夜殿试的事细细说了,如今在郑老爷面前亦没有隐瞒,还一脸纳罕:“这事,不仅是我还有谢平生也在陛下面前提到了开海。” 他如今回想集英殿那一夜,亦是摇头,“我并没有料到他会如此。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其实——” 其实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谢平生,把他痛骂一场。 这小子是不是和他有仇?! 郑老爷却连连点头:“果然就是苏家老太爷的儿子!” “…”赵若愚一怔,终于想起了来了谢平生是苏家的私生子不是?这难道是私生子的孝心? 他觉得不可能。他从没有谢平生嘴里听到一个苏字… ++++++++++ 赵若愚在咆泉庄和郑老爷一起琢磨着谢平生,郑二娘子安排好了接下来几天要讨好张昭仪的事,早差了逢紫来临水小筑拜见张夫人,一一禀告,赵若愚在郑老爷跟前的时候,逢紫也被丫头引到了张夫人内室里。 428傻乎乎的老2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傻乎乎的老二(中) 张夫人昨夜游船说经,和旧友们一聚,又与郑老爷算是几十年来头一回见了面,她一夜未睡踏实确实刚刚才起身。然而连逢紫也能看出,康安县夫人张秀蛾神采奕奕,她银丝发髻精心梳过,耳边翡翠铛,发髻上斜簪了两支镶四方绿翡翠的银钗子,配着裙子也是杂间色遍地云朵绿绸裙。 她心情极好的模样。 逢紫丫头极是聪明,便暗暗为家里老爷欢喜。家中郑娘子打发她来之前,早就背着冯婆和丫头们商量过:“请爹爹游船听经?还请了不少宫中旧友?”二娘子一听就明白,“这算是张夫人自己安排,和爹爹相亲了?还请了几位好友一起掌掌眼?” 如今看来,相亲之后张夫人并没觉得失望。 甚至她的几位旧友也觉得郑老爷堪配康安县夫人。逢紫暗笑着,二娘子总算是放心了。她早就恨不得亲自送养父来相亲,方便她出面在宫观各位贵人面前送礼打点,请他们回宫后都夸郑老爷是个上年纪但有财有貌,身子壮健果然是军伍出身的忠厚老实人。这风声自然要传到官家耳朵里去。 郑好人的养女当然也是好人。 这真是一举两得。 逢紫心里转了这许多的转,张夫人这样的老姜,可不会看不透小丫头的心思,她微微一笑,今日特意妆扮了出来见这丫头,自然就是为了这一番结果叫郑家娘子明白。心里有个数。至于逢紫此来仍是有事请教: “我们娘子,还是担心陛下看她不类好人,又贪财恋势…我们娘子忧心不已,差奴婢来请教夫人,莫非官家的意思是,要让邓娘子与三郎结亲,这才能让二娘子洗刷清白?” 张夫人失笑,摇头道:“我看她和张娘娘日渐亲近,这样就行了。陛下知道了,知道你们二娘子对张娘娘忠心,自然有她的好处。天下间贪财恋势之人不知凡几,但若是侍上能忠心便是有情义之人。更何况你们娘子也不是求个德,淑的封号,不过是能理财的女官之位。她家资富饶不乱伸手便是德行 了。” 逢紫大喜,说到这里,张夫人还叹了口气,“倒是她进宫这事,因为你们老爷问。我拖了几天不便回答。” 郑老爷到现在还以为养女参选是想当皇帝的妃嫔。 “依我揣测赵公子的为人,他恐怕不敢出声的,但你们老爷若再问,我也只有直说她想谋上内库官的位置的了。” 逢紫连忙再三为二娘子谢过。又问起了赵若愚此来见郑老爷是不是求亲的事。再说了赵若愚那一句话——他要和郑老爷说清什么事?难道是亲事? 张夫人手上端着干果甜茶,吃了两口依旧是摇头:“这事不好办。我虽不知道他说什么,但无论什么,你们老爷自己的主意才要紧,他难道盼着二娘子进宫?断不是如此。反倒是盼着她嫁个进士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今日又特意接了赵公子过来,只要他说一句身边如今没有妾,你们老爷是会相信他的。” 逢紫自己也觉得这是个死结,再者也佩服赵若愚敢弃考上书,私心里觉得和二娘子匹配,倒觉得这事也许是好事多磨。她便按二娘子的话,陪笑道:“二娘子的意思,请夫人出面在老爷跟前说一声,也不用拒绝亲事。只说既然赵公子有尊亲在堂,得请赵从俊老爷夫人一起上京城,两家长辈说好这样的亲事才算数了。” 张夫人听得这话,倒是笑了: “本就应该见见。这是正理。”拖延得极有道理 。 沉吟后,她放下茶,把逢紫叫到跟前又低声说了几句,“和你们娘子说。不要小看了赵从俊,他如今就算是亏空大笔。官位不保,但只要他进京城里,照旧能和寿伯安、理国公这些老宗亲大们昂着头说话。他是远支旁系却不是个寻常宗亲。多的是宗亲欠了他的情份。所以汪孺人才和他有交情——” 逢紫领了这话回去,郑娘子鬼鬼地打听:“张夫人有没有提,她觉得老爷怎么样?” “…一个字都没提。”逢紫毕竟是得力的人,眼神儿看得细处,不由得抿唇笑,“但奴婢看着张夫 人跟前有两个丫头在做针线,做的可不是女人的衣裳。” +++++++++++++++ “那孩子身上可是有病,老大写信说京城里有御医,我就让她来了!如今闹着又要参选!”郑老爷叹着,赵若愚听在耳中便放了心,原来进宫的事不是郑老爷的主意。依旧是郑二娘子自己的主张。他便实话实说,“一则要请父母来说亲事,二则,令爱应该是别有中意的人。” “那是谁——?” 郑老爷一怔,转头看邓管事,邓管事装不知道,赵公子连忙又摇头:‘实不敢隐瞒伯父,令爱难免对晚生不喜。实则是晚生自己——我不急着订亲事。” “什么?”郑老爷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连邓管事也不解看着他。他年纪可不小了。怎么还不急着订亲? “…过几年不妨事。”他苦笑着,站起而长施一礼,“晚生其实一直无心于婚姻之事。” 这话说得突兀又恳切,旁边邓管事讶然看他,郑老爷连忙要扶他,他再施礼惭愧道:“澄堂兄在明州提起三年之约,让晚生三年不娶叫平宁侯府以为我们两家暗中有意联姻,以为郑娘子只是为了参选得一个好名声,但便没有此三年之约晚生也不会婚娶。此事与二娘子的亲事并无关系。” 他自问是诚心解说明白,也是答应了给郑二娘子一个交待,邓管事立在一边沉思着又看他两眼,眸带恍然似乎听明白了,然而郑老爷仍是误会了: “不行。不要听老二的傻话!什么三年不三年。”郑老爷想起养女也大了,怎么还要什么进宫三年再出来?这事听着就不靠谱,哪门子的出来?张夫人出宫他是亲眼看过了,和几十年前的秀蛾相比,人还是那个人,但到底和他一样老去了。耽误了多少青春年华。全是因为他当年征战一去不回。否则她何必跟着进宫? 想到这里,他心里发酸,顿时痛着养女可怜见的绝不能如此,越发对长子郑锦文不满了,“老二的亲事可不能这样!叫人去把锦文叫过来!我问问他怎么照顾老二的?” 郑老爷嘴里的老二就是养女二娘子了。 429傻乎乎的老2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傻乎乎的老二(下) “老二她是女孩子家家,我知道锦文他嫌弃老二傻乎乎不肯娶她,但老二越是傻越应该照顾着,他怎么就不管了——?他这样做哥哥,将来我一噔脚去了,老二老三能靠他什么?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几百口能靠他?” “…”赵若愚没什么话。 厅上角落燃着五穴青铜香炉,熏着柏叶、桃皮、零陵香等五味香料,渐渐地袅出碧青香雾。郑老爷深吸一口微闭了双眼,他亦劝道:“伯父心平气和,于身体才有益。” 泉州地处岭南,湿毒浸人。便是郑老爷这样的军伍之人也愿意熏几味合香养性养身,更知道多味香料制成合香的好处。他起身,请了郑老爷的脉香,明白他在牢里积累的伤病还未彻底痊愈,毕竟是有年纪了。 也就是他年轻时打熬得多,若是换了个身子骨普通的人,恐怕就出不了牢了。 郑大龙很是相信他的医术,还念叨着:“就是读书人好。老大请师傅的时候,我也在窗外偷听了几回讲课。懂这些道理的——” 赵若愚微笑,静静地听着,果然郑老爷的兴致就更好,自家三个混世魔王也就是老二偶尔还愿意静静陪着他,大郎和三郎是完全不用指望了,郑老爷看着斯文贴心的赵才子,越来越喜欢,“我听那老举人讲课说,有什么古训是不通医者不可言孝,若愚,是有这话吗?” “伯父。确实有此说。是魏晋之时世家读书人的习惯。不通医者不可言孝,凡儒生都要学些许医术,以防父母身体有恙一筹莫展,无能尽孝。”他收手,耐心解释,“便是家中有钱请了大夫也不知道医术高低。或是用错了药也未可知。还是自己学一些以备用。” “就是这个理。读书人用心孝顺父母,怎么能不学点开方子看脉的本事?那你说——我们家老大就天天忙着弄钱,不知道在家里歇歇?钱多了不好——” 郑老爷上一回抄家的教训得了后,就觉得穷日子也有穷日子的好,钱财散了只当是消灾求福,事事 就看淡了,赵公子一听就知道郑锦文、郑归音两兄妹可不是父亲这想法,三郎就更不用说,这三兄妹是觉得钱是自己拿命赚的凭什么拱手让人,谁敢再来抄家就提前下手弄死仇家。 多亏三兄妹都是商人的精明算计,继续做贼去造反太难太不划算,争宠妃太碰运气全家都不指望老二有这个羞花闭月的能耐,想来想去一合计还是老老实实争开海最划算 “我老了花不了多少。家里的钱还不够他们三兄妹使的——?老二又软和。被他打小骂惯了,都不知道顶嘴。他不帮着找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怎么敢把她嫁出去?” “…”这真的是郑二娘子吗?她和郑锦文从明州到京城,不是天天在他眼前吵架天天顶嘴吗?果然就是因为许文修的事她彻底翻脸了?赵公子在泉州里照顾过郑老爷,以往就习惯在郑老爷眼里郑二娘子就是傻乎乎的,需要赶紧成亲找个厚道夫君照顾着,最好是郑锦文娶了她在家里照顾着绝不会被欺负。 郑锦文不愿意,觉得老二又蠢又土完全没办法娶,郑老爷就看中了他赵若愚。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在当年的荔枝树下没认出机灵狡黠的郑娘子。实在是他以为傻乎乎才是郑家二姑娘。 他来一趟,可不是要连累郑锦文,等了这机会,再三说:“伯父,此事与郑兄无关。实在是晚生无心婚姻之事,不仅是三年,怕是五年十年等等也不妨事。” 郑老爷更不愿意了,一叠声打发人去催郑锦文,要把大儿子叫过来骂,赵若愚连忙拦着只能说自己前程不定,郑老爷哪里在意,只劝他道:“厚道!一定要厚道。若愚!我们家结亲只要厚道对她好。你不要说什么前程。我们家不在乎这事。若愚——” 郑老爷摆摆手,让他不用再提功名的事, “你的人品厚道,这就好。你们读书人就应该天天写字谈诗,我给她备着嫁妆。饿不着你们!”又招了邓管事过来,叮嘱他亲自去,埋怨着:“老二她太傻,当初才被许文修骗了!锦文他也不管她!?他闹着进京城来游学做什么门客又做什么官,我以为他长进了,怎么现在连老二的亲事也理不清?” “…也不能怪郑兄。” 赵公子无奈至极只能全推到了平宁侯府,低语和郑老爷商量着,“也不能怪大公子,,这事还涉到了平宁侯府的卢四夫人。二娘子有一门亲事和淑妃娘娘有关,本来是侯府里为郑娘子提的——郑兄也不好多言。” 他这里说这些,邓管事听着有蹊跷,转头进城的时候就一五一十传给了郑归音。 ++++++++++++ “赵公子自己不愿意成亲?三年不妨事,五年十年也不妨事?” 郑二娘子一听,在窗前呆坐了半晌后反倒点头了。 “没事吧?”郑大公子小心问着。不会又伤心得要死要活? “哪能有什么事呢。”她把手中的书卷放下,向走进来和她商量的郑锦文笑着,“这听着才像是真话。我往日就奇怪,他怎么就那么干脆说等我三年不妨事。” “不是为了讨好你,方便以后你点头让他纳汪云奴为妾?”郑锦文诧异。 “…不是。”她无奈。早就隐约猜到赵若愚愿意等她,既不为汪云奴,也不是为了她非要进宫,“左不过是赵若愚有心事,不愿意成亲罢了,你想想,他这样的出身早有功名,又和哥哥你一般年纪。乡试后就应该成亲了。怎么拖了这些些?岂不是早有问题?” “我不也没成亲?” 郑锦文负手站在她的桌前,另一手取了她的书倒过来一看。 蓝布封面同是她亲手新糊上,又是不知哪里买来的残卷地方志士人笔记。这是抄家时她从苏家藏里被关了半年出来后的毛病,喜欢把这些不出名的地方志残卷、士人记载平生见闻的笔记当成瓦子戏文一样看热闹。 他顺手丢下不以为然瞟她:“你这是嫌弃我不成亲有问题?” “…”你看中人家英雪殿上的张昭仪,能和赵若愚一样吗? 430哥哥负责挨骂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哥哥负责挨骂 “他的原因若是一样,那可就不得了了——”她同样哼了哼。 宫里还有什么美人?傅淑妃?程美人——? “少胡思乱想——!”郑锦文想想也笑了,召了季洪把一蓝子寺外带来的新鲜花儿给她挂在了窗边鸟架下,玉兰花儿开得极妍极娇,花辩上尤带着水珠儿,折射十光,连架上的黑翅八哥儿也忍不住低头去拨了拨,婉转地叫了起来。 她嗅着花香,仔细挑取了一枝并蒂玉兰花儿,插在了砚台边的青瓷水孟里。又取了一支插发髻,看她那臭美的模样,他坐下哧笑:“你在这里还没有腻?呆读书图个什么?你能考个进士做官——?这般好的踏青时节也不知道出去耍玩。西湖边树下有几十架秋千,人家娘子们个个都在抢。” “咦?难道不要钱的?”她一听西湖边可以荡秋千也觉得有趣。 “临安衙门在树下安置的,随百姓游乐。抢到了不要钱就可以玩——也少不了十几架生意人做的精致些的秋千,也就是十文钱玩一次罢了。” 她被说得蠢蠢欲动,看到屋外天青色的天空,流动的云,灿烂的阳光,她艰难地丧气:“我要准备考试参选——女官们肯定都盯着我的。” “…倒还有点样子了。看你在家里的时候和三郎一直傻玩!” 他挑眉笑着,便也不劝她去玩了,转身要出去见邓管事,她嘀咕:‘我是在照顾三郎,怎么就傻玩了?我也有跟着你读书的。而且三郎又小又没有娘——” “得了。你懂什么照顾?看你把他照顾成什么霸王样!” “三郎怎么不好了?又乖巧又斯文,他又长得俊会武艺,将来说亲时一定要说个大家闺秀——!否则我看不到的地方,就会有人要欺负三郎——!邓裹儿就经常欺负他!她连我也敢欺负——!” 这话不提郑大公子,连嫣浓这些泉州来的心腹们丫头们都觉得听不下去,暗暗做鬼脸,嘻嘻地笑。郑锦文觉得她蠢得没话说,索性甩手走人。 她提起这事哪里能让他走,沿廊追着几步陪笑,“哥哥,你记得去问问爹,他和张夫人的亲事成不成?三郎的亲事还要张夫人帮衬着挑一挑呢!” “不是有邓裹儿!他是邓叔的养女,让她做弟妹也不是不行?”他在廊上被她扯住了衣袖,非要他答应去问,他不耐烦只能斜眼。 “我不要她做弟媳妇——!”她立时横眉怒眼,表示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又防备着,“你还喜欢她,是吧?不想让她出嫁?你说你和三郎怎么能都喜欢一个人——?这样不好!” “…胡说!” 因为外面厅上邓管事在等,他还得去咆泉庄见郑老爷,咬牙瞪着她:“看你办的事!全让我顶着挨骂——!” 郑老爷没叫二女儿去挨骂,全怪大儿子不会替二女儿安排亲事。 她身为乖巧的养女,打心底不愿意和养父顶着干的,至少绝不会如郑大公子一般半点孝心没有,为了不愿意一桩婚事就跳起来大吵大闹说养父偏心亲儿子郑抱虎,然后离家出走… 于是她马上不提三郎的亲事,仰慕地送着郑锦文一直送到了白象居外,看着他和邓管事一起离开,她还叮嘱着: “和赵公子好好说,我也不想成亲。哥哥你和他在明州城的约定不就正好?什么弃考成亲我和他说过的话不过是玩笑呢,我们家当然还是兄长的话才算数。可再不要假戏真做了。都是爹爹和哥哥逼他的——” “谁逼他了?也就是你这样的好性子了——” 郑大公子被马屁拍得舒服,便也懒得骂她看中小白脸傅映风,所以才看不中赵若愚。但他心里自有盘算,出寺一上船,立时沉了脸问着邓管事: “这赵若愚前脚和二娘子约定了弃考就成亲,后脚就接了汪云奴在身边侍奉。全无半点和我们家联姻的心思。他在老爷子跟前是怎么说的——?老爷子居然也没大耳光子叫他滚出去——?” “…老爷子的意思。赵家在江西恐怕是麻烦不小?” 邓管事心里对赵若愚有好感,但又知道郑锦文是绝不可能被糊弄的,便提了这一句。 “怎么说?”郑锦文在舱里坐下,邓管事看到他身边跟着的除了季洪,还有两三个熟练机灵的俊秀小厮,都是这一回邓管事从老家人、老伙计所生的子弟里挑出来,带上京城的。见得大公子似乎用得顺手,他心下安慰。 这是郑二娘子写信到泉州,在信中叮嘱着:“给哥哥挑几个,也给三郎挑几个心腹贴身人。一来,我看京城里好人家的规矩,公子和娘子是一样的教养。读书识字、出外游玩都是一样的。但公子们大了都在外宅里住,没有叫丫头和公子们太贴身的。咱们不能闹笑话。但凡公子们不搬去外宅的,要么是当祖父、父亲们事多没功夫理会,要么是当家的夫人不是好出身的正妻。” 她说的是其实就是两户人家,一户张宰相府,一户是范宰相府。 郑娘子的眼光只盯着宰相府。信里就百般叮嘱: “咱们家出身不高,不能弄那些先有侍妾、通房再娶妻的规矩。万一有了孩子。难道不留?但留了孩子还怎么说亲?大郎和三郎会娶不到好人家的娘子。” 邓管事听着是有理,只有一件事寻思不好和二娘子提:先在家里纳一个侍妾,公子哥们就不出去外面乱来。这也是好的。 邓管事想到这里,难免拿出来和大郎商量,要怎么和二娘子提一提这事?郑锦文这回看到他送了小厮们来,就知道这意思,笑道:“二娘子的话没错。有没有侍妾是表面功夫,家里的郎君公子明明没有侍妾也不去外面乱来。这才是好家教。咱们家门第低了,家里公子的品行风评就得更好一些。才能说上好亲事——” 邓管事听得纳罕,这花天酒地的大公子说的话? “我的亲事,宫里娘娘会作主。不是公侯门第的娘子我也没这兴致结亲。所以,我自然要收敛一些。否则说亲时我自己倒拿不出手,让人回绝了岂不笑话?” 郑大公子的主意拿得极正,让邓管事吃了一惊,连忙应了:“是,大郎的话是明白话。” 郑锦文这还只是个开头,郑归音暗暗叮嘱他了,让他出面和邓管事商量邓裹儿的亲事。 总之,郑二娘子的主意还是那一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431夫夫妻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夫夫妻妻 郑大公子倒是明白二妹的心思,话便说得实在又漂亮:“裹儿的事——做妾是不行的。二娘子的意思是不管郑太尉家认不认她,咱们家总得给她挣个出身。好好说一门亲。” 邓管事听得心里长出一口气,万分欣喜,半点不提裹儿和三郎的亲事。郑大公子早知道邓管事没这个打算,他微一犹豫还是笑着提醒: “邓叔,你不娶一个?” “不了——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邓管事下意识就摇头。 他养了三个相好,都是跟了他十多二十年的女人。半点没打算娶个妻子。三个相好是不分大小,各人有各家,他想起就就去了。这些年就是如此混着过了。 郑锦文太明白他,不由就暗叹,邓叔对裹儿是极好的,但裹儿的亲事就不能指望邓叔了。 “大公子,我早和她说过——不要和二娘子闹别扭!” 邓管事心里清楚,苦笑,“我为裹儿打算过。裹儿她一会又觉得喜欢大郎你一会儿也喜欢三郎。她自己也闹不明白。我就想这孩子和我一样——没个定性。” 郑锦文居然都没办法反驳。只能听着。出城门时,因为清明时节水门拥挤,船行缓慢。又有富贵人家的彩绘大画舫一条两条三四条,源源不绝要出城,更在水路上增加了拥堵。邓管事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我就想,有我在,她不出嫁也不错。喜欢大郎就去过几夜,喜欢三郎也过几夜。有了孩子,娘俩和以前一样跟着我就行了。我也有些产业身后全留给她们——要是咱们家不上京城,我就是这样为她打算的。” “…”郑锦文就知道是这样,低笑个不停。 邓管事觉得这样当然不是不行:“我老了但还能跑跑腿,看在我忠心多年的情份。这种你情我愿生个孩子的事,老爷和公子娘子们没有不给我脸的。” 郑大公子便打发了身边人都出去,只和邓管事笑语,说着的都是家事, “邓叔,要是咱们家还在泉州城外的蕃坊住着,我其实也不在意。裹儿和我一起长大,自然有情份。你也知道,我十几岁在高丽有过人,我不在高丽她是不是有别的相好,我也懒得理会。但咱们家上了京城,这随心所欲的规矩就不成了——二妹她绝不会答应的!” 因着事涉老家人的闺女,又是他以前想纳妾的邓裹儿,他沉吟,慢慢斟酌用词, “除了京城里风俗和番坊绝不一样。我的性子,也不愿意叫平宁侯府说,他们家好好的女儿归音到了咱们郑家,就是进了贼窝。不懂规矩没人教导…” 邓管事同样早料到大公子会如此要脸面,当初和高丽、扶桑来往得最多是大公子,大家都以为以后就是占岛为生吃四海饭了,没料到二娘子一来,觉得三郎可以一辈子当贼二妹却不能这样教养决定登泉州上岸立业好好做良民的同样是大公子。邓管事和养女邓裹儿不一样,他在水师时就是郑老爷蒙冲船上的掌舱手,主从分得明白,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家里的主母是谁。 老管事头痛着:“裹儿她要是说,一心一 意只喜欢三郎。我就带着她去求二娘子,叫裹儿向二娘子认错结上这门亲,二娘子打小在我背上骑过来的,我再去求求老爷,老爷发了话,二娘子没有不答应的。我再多赔赔礼,二娘子心软就不生气了。” “…没错。听说裹儿最近和三郎挺好的。”他笑着,提醒着泉州城来的风声。 “三郎在外面有人。”邓管事叹着。他没提亲事也是察觉了三郎对裹儿不是那意思。 “邓叔怎么又在意这个了。这是小事。只要去和二娘子透个风,二娘子她自然写信骂三郎,三郎在这些小事上很没主意。会听她的。他在瓦子里的女人不就没有了?”郑大公子一摊手,觉得这个法子如此便宜还一举两得。 邓裹儿经了这事就知道要结好郑归音了罢? 他深知,二妹一定会跳起来,写上七八卦信痛骂郑抱虎和他身边的人,最要紧这不是把她安排好要让三郎娶大家闺秀做斯文公子的计划全弄砸了? 邓管事一听,觉得这主意也许还真能行便也犹豫。他便劝道: “叫裹儿不要再和二妹闹。二妹她现在不但是小心眼,还最抓到机会就往死地出气——以往她没这 胆量。”他说的是自己的下场,他当年不应该误交了许文修——这一个把柄被她抓到了就翻不了身。 “…小的看出来了。” 两人商量已定,余下就只有赵若愚的事。真说起来也不是赵若愚,而是他的父亲赵从俊。 +++++++++++++++ “听说亏空不是一个小数目。|”逢紫在白象居,正和丫头们一起参谋着,为二娘子出主意琢磨着赵若愚自己不想成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赵公子他这样不肯联姻不想娶二娘子,是不想拖累咱们家?” 郑归音听着,不置可否。原因她隐约还在猜,眼下倒是觉得能明白赵若愚这主意:“他如今有外室有私生子的传言,京城里到处都是。他虽然是否认,却也没真理会。我料着他心里是不想成亲的。否则和我一样,一进京城来就想办法把这流言压下去了。” 她还有做洪副将外室的流言呢,她都能想尽法子压一压,赵若愚倒笨了? “姑娘的意思,他果然是为了自己家里不安泰,不便成亲拖累咱们家?” 逢紫一说,她摇头,旁边丫头嫣浓却是和逢紫想一样便当真急了,连忙道:“二娘子。老爷子的性子姑娘也知道——越是如此越要讲情义了。上一回咱们家里出事,老爷就常说,不是靠着大家伙儿的旧日情义哪里又撑得过来?” ++++++++++++ 邓管事难免亦是如此,为赵若愚说好话。郑锦文听着没动声色。 邓管事倒也不敢深劝。这些大事上,他在郑锦文面前是不便摆老架子。 毕竟郑家这十几年上岸立业本钱哪里来的?还是郑锦文当初在东海上有眼力头一个做铜钱买卖的生意攒出来的钱。 三年前被抄家后复起,确实有赵若愚出力,亦多亏了大公子上京城找了张宰相做靠山。便是如今老爷和康安县夫人的亲事,没有大公子上京城哪有机会找到宫里的张夫人? 432后娘和亲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后娘和亲事 郑二娘子可不认为,赵若愚不急于成亲仅是因为他父亲赵从俊的亏空,但这事她当然也盯着,力劝过郑大公子:“哥哥,再如何,咱们家总不能叫赵才子被他家里的亏空给拖累了,否则到哪时再找上他这样三十年来头一个宗亲才子,又和郡王们不对付?” 郑家再想找宗亲联手这就难了。 郑锦文方才在白象剧和妹妹商量过后,确也是同一个念头——要保住赵若愚。 “论和赵若愚打交道,其实我不如二妹…” 听他如此说,邓管事反倒放心,附合点头:“大公子想想,二娘子方才在报恩寺说的那话也对。还是赵公子有心事所以不肯联姻。” 郑锦文仍是没出声,在沉思。 “赵从俊那边纳了个姨娘,听说家里是江西茶场时茶商?” 他在船上沉吟了,啧啧也觉得赵若愚这倒霉催的,亲爹为了个小老婆恨不得不让他做嫡子,不让他上宗谱,他这孝子不得已还要去替亲爹填帐,他自有疑惑: “听说亏空是不小,但赵若愚拿下了燕国公夫人的产业,还托了二皇子。不是已经填平了?” “恐怕——还不只这个数?或者还有别的事。赵从俊是衙门监官,只要是和茶场、茶商扯上关系,难免有什么监守自盗的私茶生意也未可知。” 邓管事果然就是私商管家,深知万一做了违禁的买卖就容易出大事。 城门的船堵着仍是未动,郑锦文看看外面远远驶来一条大画舫像是打着皇商任家的旗,想起二妹从御园里出来就提起官家喜欢了一个辛姓的承御,和京城辛家有亲戚关系。他查了查果然也是茶酒司下的商家,京城茶商的行首,听说就比任家少一个靠山。 但如今长公主就是辛家的靠山。 他摆手让他坐在一边,低声商量着,“打听了什么?” 这舱里舱外都是郑家从泉州带来的老伙计,邓管事却仍是极谨慎,悄声:“我这几天,在京城里几处道观里一一去送了老爷的香烟供奉,听仙师们说的。大公子,京城里的公侯宗亲们也在私下做些违禁生意。可不是咱们家这样。咱们家没根基,事事小心——他们不一样。” “这我明白。” “仙师们说,咱们家这样的私商是规矩的。京城里都是皇帝家的人挖皇帝家的钱。他们眼里还没把海商当回事。倒听说榷场那边的江北大营、各处军州里什么私盐、私茶、马匹、军械什么都敢做!” 他听着,想着进京城后,二妹也时常去什么道观或是什么佛寺,本来以为是参选为了出宫这是一条退路。现在想想,难道还有别的意图? “二娘子倒是越来越长进了——”郑锦文笑了突然提了这一句,“我本来想着,她别又眼神不好,糊里糊涂又看中了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小白脸。什么家里的事都不顾了。如今看着倒是更精明了些。” “…|”这话,大公子可没敢对二娘子说过吧?邓管事都没办法好好接话了。只能打个圆场:“京城里的公侯子弟,想来不一样罢?怕是比咱们泉州人家还要厉害几分?” “不成器的太不成器,精明的又太精明。” 郑大公子正笑着,小厮悄悄送热茶进来,把茶点摆好,又退下去,隔壁船上像是女眷游春,只是中小户雇了一条客船,小孩子的嘻笑声络绎传来,还有娘子们叫卖花船靠过来买几枝花的娇声。 水荡船心,春风怡人心脾。 “大公子,京城这些人家要是走私货,遇上巡检司来查禁,那伙子人还敢拿刀拒捕杀伤官差——这不就是仗着京城里有人呢。” 邓管事唏嘘不已,又放下茶提起了真正的正经事,他悄悄做手式比一个数,“和大公子交个底。咱们家要迁来京城,那边福建运转使大人,要了这个数才放咱们离开。” “也真敢开这个口——” 郑大公子瞟了瞟那数目,冷淡笑着,“给他不妨事,过阵子找个由头拿回来。他本来就和平城郡王不干不净。这时节居然不知道缩头还敢伸手——” 邓管事看他一眼没出声,心里就安了八分。 看来大公子在京城里不单是靠着张相公一人,张相公要辞归,还不至于让郑家转眼失了倚靠。郑大公子哪里看不出来他的脸皮。眼看着船出了城进了西湖。 湖畔烟波十里,便是小渔船上的撑船小娘子们,放声而歌,只见得她们衣裳素淡,手脚粗糙。但在西湖风光景色中,亦是十二分的俊俏起来。 他多看了几眼,心情好,再瞅到郑邓管事那放心的模样,他忍不住笑骂: “怎么回事——!你担心什么?爹要娶康安县夫人。有皇帝家的老人儿在呢!你们心里没数?当初我说一句不答应这亲事,你们人人都在我耳朵叨,什么让爹赶紧娶了张夫人不就能全家保命?这话不是你们说的?如今老邓你担心什么?” “…康安县夫人…” 邓管事无奈叹了口气,想想初来京城那一夜,在水庄厅间看到张夫人的那双漆黑的眼,他摇头,有些话不说,大公子也心里有数。 郑老爷多亏是真情真心对张夫人,没稀罕别的。 “依小的看,那怕她不是官家旧人,老爷也要娶她的。但凡老爷要是有半点别的心思,恐怕见了第一面就没有第二面了。” 如今郑大龙和张秀蛾还能一人一座西湖庄子住隔壁,平常吃茶说话,真是郑大龙运气好。邓管事一向把郑老爷敬着,当主公当兄长,但神色间也露出了傻人有傻福的表情。 郑锦文禁不住仰天大笑:“看你们这起子人!以为能从她那边占什么便宜!人家是宫里三十年的女官!替官家掌印信,掌内库钱粮的心腹人!” |“如今明白也晚了。” 邓管事愁得不行,觉得这门亲事真亏,“如今三郎也得罪了,亲事也没个定准。早知道这样…” 早知道康安县夫人不这么好糊弄不好利用,全家上上下干什么得罪三郎支持老爷娶妻? “得了。这是二娘子要愁的事。她要讨好爹,又想让张夫人给三郎说一门好亲。” “亲事?”邓管事万没料到,吃了一惊。 “说到底——咱们家吃了没根基的亏,出了泉州城就是两眼一抹黑。否则她和许文修的亲事三年前就算是罢了,也不至于全家都被搭进去!她吃了这个亏, 就不想让三郎也吃。张夫人嫁进来,三郎是多了一个后娘,但有后娘掌眼,三郎应该能娶个好妻室。” 他笑着,又骂,“真是白眼狠!没看到给哥哥这样多看看亲事?我这长兄还没娶呢!” “…”邓管事只能笑,大公子你嫌弃二娘子不肯娶,你还敢指望她给你看亲事? 连郑老爷都不敢这样想。 433赵若愚家新订的弟媳妇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家新订的弟媳妇(上) “你去白象居,禀告一声。问问郑娘子可有闲?”赵若愚进城,路过了报恩寺,犹豫着半晌,料着邓管事已经来说过一回了。他叹了口气差了伏安去打听。 他叫了船靠岸,准备见一见郑归音,亲自解释。 “自然是要见的。”她在白象居里笑了,把手中的书卷放下,看着门外低头站着的伏安,笑道:“和你们公子说——我不敢耽误他的前程。这几日不方便,待他金榜题名,婴戏巷赵宅门前挂上进士宅匾。我再登门相贺,讨一喜杯吃吃再见不迟。” 婴戏巷赵宅,就是郑家送给赵若愚的宅子。这几天已经造了文书放在了赵若诚名下。 伏安飞奔着出来报信,说起金榜题名这句,小厮喜得不行。 “…她这样说?”赵大公子微微笑了,“我也是这个打算——开船,回去罢。” 伏安跳上船,悄悄看着公子,再想想郑娘子坐在屋里闲着看闲书,叫他传来这几句话还打赏了他,他不由叹着这两位都太沉得住气。 他和腾云为了公子这回弃考,为了公子前程都是急得又病又吓了。 更可怜汪娘子,以为公子没有前程就想自己买个诰命做些生意,也算是在京城有个立足之地。公子有她为妻,依旧可以不理庶务,每日读书写诗,闲雅度日。说不定拿些钱在亲戚府里打点一番,公子还能在理国公府里做个门客,将来被推荐得个实缺官职——如郑锦文那般入仕。 公子岂会不明白汪娘子的苦心? 若是再无前程,汪娘子一定是能有希望的。公子消气了就好。伏安早就有盘算,如今却又想,但若是公子如郑娘子所说金榜题名… 伏安一想到公子还能有机会再中进士,这真是喜得什么都不愿意想了。那怕公子这辈子做官就娶郑娘子一个什么妾都不纳,伏安也是愿意的。 赵若愚的船从报恩寺前的河道驶走。只余一道破浪而去的水线, 城外的西湖湖面,郑大公子当然明白赵若愚的心思,此来便打算把二妹觉得赵若愚一定有前程的话和爹说一说。 免得他顶缸挨骂。 他的船已经进了咆泉庄的水门,沿岸栏轩里隐约的人影皆是泉州来的旧人,便已经有人在高声唤着:“大郎——大郎来了——” 他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起身走到了船头。向岸上招手。如今跟着郑家的既是十多年的老贼伙子,也是抄家也没有散的老家人了。正是极可信极忠心的。 他回顾邓管事:“我本不愿意父亲在这个时节继娶,但二娘子怪我不操心三郎的亲事。” 郑锦文下船时,似有若无地提醒着, “我那二妹,她自己没眼看人。又怕三郎和她一样在亲事上吃亏。她就得替三郎找个有能耐又不图三郎家产的后娘,不说别的,至少让张夫人替三郎的亲事掌掌眼——她说了这句话,我也不能驳她。” 谁叫许文修是他郑锦文领来家里的?这是一辈子的把柄了。邓管事暗笑,又深知有理,在身后跟着,拱手:“大公子和二娘子既是商量好了。小的们自然跟随。” 这些年来,上岸立业十年成泉州巨富,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邓叔,放宽心——我这人还在,弄钱的脑子还在。宫里娘娘还在——这世上哪里不要用钱?所以这些年,相公才不得不看顾我这来历不明的商家子了。” 水庄里春花盛开,修剪得妍丽娇美,他分花拂柳而去,信步闲庭, “张相公的为人一心为国,尚且如此要弄钱,更何况那些出了名花钱如流水的府里。倒别说他们也供得不少——头一个还是太上皇的德寿宫了。” 郑大公子久在临安 ,比邓管事更明白京城中的玄机。 他进庄子的时候,赵若愚已经出了庄子,路过了城中运河,正看到河里驶过了任家出城的船,他家“春茶贡”的皇商旗招展在桅杆间。 这任家就是和他庶弟赵若痴说亲的人家了。 ++++++++++++++++ “那就是赵从俊的长子?”任家船里,亦有游春的妇人认出了赵若愚,拿眼打量着他后转头和妯俚议论:“他倒像是个清俊人物。但那流言又全是假的不成?” 任家确实打听了,赵若愚在泉州城逼死了一弟一妹? “如今罗夫人膝下只余一个儿子,只怕再被他害死了。也是可怜…” “罢了。又是罗家写信来说的?这些不要理会。” 中舱帘后有任家大夫人出声,同船的弟妹们虽有不服,互相递眼色。但帘后的短榻上还卧着老太太,榻前立着一人高的碎片青瓷花瓶,瓶中插着新开四五枝的紫色大绣球花儿,娇艳欲滴。大夫人还劝着:“母亲,岸边那是杨家的芙蓉园子,咱们挑起帘子来看吧。” “罢了,我这样的老太婆,怕吓到了外面的人。” 老太太笑着,任大夫人双手捧着甜烂零嘴细碟子递过去,笑劝着,“母亲,那起子没见过世面的哪里敢笑话咱们——!上回圣驾来御园里,太后赏西湖芙蓉花,官家说隔水看花,最是佳趣,上奏请太后挑帘卧赏,太后见得官家的孝心,就命把御船一面的珠帘十二挂全都挑起,看得沿岸三四里粉团儿的西湖芙蓉,百姓们只说看到凤驾,眼睛都亮了呢——” “哦?太后难得如此高兴——?” 老太太一听,似乎意动,几个儿媳妇连忙笑着进去,劝着任老太太不需要拘束:“母亲,媳妇我是家里姐妹里生得最丑的了,前儿出城去看花,都挑起轿帘子看了个够,倒不怕吓到岸上的人。老太太这样富寿仙人看着一眼都沾了仙气,谁敢笑话咱们家了!咱们玩赏咱们的,倒要听他们说闲话不成——?” 媳妇们争着献殷勤不是没有原因。今日是任家长子在城外新置了一个小园子,请母亲出城来踏青游玩,任家老太太这两年不管家事,全交给了长子媳妇,连任家和茶酒司里的帐目来往也交出去了。 几房里的兄弟妯娌们难免有不服议论,长子长媳妇就越发孝敬起来。 待得把画舫一面八张窗帘全都挑高,果然看得沿岸杨家园子里的芙蓉开得如烟似雾,老太太被儿子儿媳们奉着出城踏青玩耍,也愿意不拘束找些乐子。 她含笑赏景,就看到了赵若愚的船过去了,不由问着:“那是哪家的孩子,好出色的模样?怎么我从没有见过——?是哪家进京城来祭祖的子弟?” 老太太眼睛毒,一眼就看出赵若愚那儒生气质,出身不是寻常书香人家。任大夫人微一迟疑,立时有弟妹上前说了:“老太太,那是咱们家的亲家呢。” “亲家?”老太太皱眉,看了大儿媳妇一眼。 赵若愚沿运河回城,路过时亦瞟了瞟任家的船,当然知道这任家和江西罗姨娘之子——他的庶弟赵若痴在说亲的风声。但他淡笑:“进城,去报恩寺。” 眼下,他不是还得和郑归音把话说清? 434赵若愚家新订的弟媳妇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家新订的弟媳妇(下) “这亲事——不好让老太太知道!” 城外小园子里,春花娇妍流水潺潺,仆从们在忙碌准备府里老太太来踏青。在园子里开赏花宴。任家长子坐在一侧小亭中沉思着,倒是几个儿女和侄儿女先坐船来了园子,正在亭子外面玩得尖叫声不断,各人皆拿着新摘的花儿来斗花斗草。 他为难地看着孩子堆最大的庶女任颜娘子,这孩子粉色衣裳,十岁便出落得小美人儿一般,极得他宠爱。再者她母亲已逝。平常养在正妻膝下。按说,正妻并没有亏待她。教养得出挑。诗书也背得,连老太太颇有几分喜欢她。 但这亲事… “爹爹——!?”任颜正摘了支花儿,容比花娇,她提着粉裙子跑到了父亲身边撒娇,“爹爹帮我戴花。” 任大公子惊醒,连忙笑道:“好,爹爹看看——” +++++++++ 船上,在一直掌家的婆婆跟前,任大夫人只能把庶女和江西茶商罗家的外孙子说亲的事提起。也是她的庶女任颜和赵若愚的庶弟赵若痴在说亲。 “媳妇也是无奈。江西那边和咱们家有生意。官家正叫人在查茶酒司里的亏空。江西茶场又多——”她说得含糊。 “…”老太太没出声。几个儿媳妇却是刚知道这事,听得查帐两字便惊,顿时不出声了。任大夫人暗恨她们几人嘴碎,说她苛待庶女配了一个破落宗亲家的庶子。 这门亲事确实有些不般配,但绝不是她的私心。 再者赵若痴这孩子,她是仔细打听过的。 她只能在老太太面前解释:“母亲放心。媳妇盘算,查帐也不是大事。只是万一茶酒司查帐,查到 江西茶场,这就得让赵从俊和江西宗亲们帮着掩盖掩盖。这事才要紧。所以才委屈咱们家的孩子说这亲事。” “…人家的孩子怎么样?大郎着实打听清楚了?”老太太坐直了,便有婆子们持杆把青竹班竹帘子一一放下来了。竹响声中舱内一暗。 青光波影,隔帘落在姜黄色团花织锦地毡上,透出了阴暗蓝光。 任大夫人听得老太太的口气,知道是允了。大喜放下了心里的不安,果然老太太极精明,一听就知道这门亲是必要结的。否则京城辛家岂不寻机生事。 辛家如今有了长公主做靠山,有个辛内人做了官家的承御,必要揭出江西茶场里种种亏空来和任家一争高低。 那时反而要出破家的大事。 她连忙道:“母亲放心。那孩子叫赵若痴。夫君着实打听了,在才学上有几分像他的兄长赵若愚。听说也极聪明会读书…” “像赵若愚?”听得这话,老太太倒是点了点头。 刚才赵若愚坐船路过,她是亲眼看到了他一身月蓝儒衫站立船头,额头系着镶珠蓝发带,年纪虽然大了一些,果然真是玉面朱唇的宗亲才子。风起处,他脑后半尺长的发带如春光中游絮般扬起飘飞,正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若是有三四分模样像了兄长赵大公子,再有三四分读书像了兄长能读出个县学、府学里的好评语和好名次。进京城宗学或是太学自然有咱们家来设法。” 一想到这赵若愚是乡试第一,府试第一,礼部试亦是第一。那怕是殿试弃考,任老太大也觉得这亲家还不错:“会读书,平常和商家也来往是个精明人。这样的人物是兄长,弟弟也不会太差。” “…媳妇也是如此想。”就是因为赵若愚不是个书呆子,罗家才怕唯一的外孙子被弄死呢。任大夫人没好直说,顺着老太太的心意笑着,“所以着实打听了。罗家老爷前儿写信,求着大郎引见,想花重金在京城请个大儒,说是江西无人能教他读书呢——” “喔。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愿意读书就是好事。如此,那孩子倒是配得上颜儿。” 老太太满意了。 年纪大精神不足,前两年病了一场后才渐渐把家事放手。她看了长媳一眼不想多提她长房里的事,还是叮嘱:“颜儿虽然是庶女,却是这一辈里的庶长女。亲事要体面。” “媳妇知道,母亲放心。”任大夫人只敢陪笑,没敢说实情。 赵若痴确实又聪明又可爱,但任颜十岁了,但赵若痴却只有五岁。好在赵家在江西,罗家巴不得结这门亲事只想攀附上京城任家,不在乎外孙媳妇是不是大五岁。 弟媳妇们不知道这事还有这花巧,但同样不甘寂寞,笑道:“大嫂,你没听说?他们家的长子赵若愚和泉州郑家在说亲?” “郑家娘子?平宁侯府的那个女儿?” 任家大少夫人一听,就有些警觉了,老太太亦问:“修国夫人在北方生的小女儿?” 平宁侯的妹妹程仙姿,本是卢家长媳,后来在北方嫁了一户刘姓人家。逃回北方后因为种种推恩封赏,早就受封了三等修国夫人。 长女卢四夫人受封了二等永定郡夫人。 “你们不知道。”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消息听得不少,“说起这郑娘子,我早两年隐约在殿中省听说本应该也有个县夫人或是县君诰命的。不知道怎么这回没封?日后若是有遇上。你不可小看了她。” “是,母亲——” 老太太在御园里,远远见过郑娘子坐马车去面圣。尤其是傅映风骑马押着车,他和那车里郑娘子说话,她这双老眼不瞎,能看得出傅府和郑家恐怕暗中有来往。这岂不就是郑家和范宰相府有来往——? 她可是知道郑娘子参选的事,亦听说了是使了钱走了张宰相府的门路,才能过了一轮。就为了得个好一些的评语,免得和许苏两家不对付传出做外室的流言不好说亲事。 郑家和京城里两府宰相都有来往。老太太在意这事。 “但那郑娘子,听说泉州城有什么做外室的流言——”任大夫人这倒是打听过了。 “…他们家抄过家。突然又复起。有闲话倒也难免。”老太太果然就是有人老精,一针见血,“再者,私商人家不过是一时暴富。胡乱使钱,家里有什么规矩?本就不放在我们眼里。但这郑娘子不一样——听说她们姐妹不和?” 她摇头不看儿媳妇们刚挑选出来的新鲜玉簪花,挥手让捧花盘的婢女退下,沉吟看着河面的水波流转, “去和老大几兄弟商量商量。江西茶场查帐这事和卢参政家、平宁侯府有什么关系?他们这几年再三想插手拿咱们家的生意,打秋风要钱倒罢了。总得应付。但平宁侯家的卢四夫人向来和燕国公夫人交好,胃口可太大。” 任大夫人点头。 以往卢四夫人想参股做些任家不上台面的私茶生意,老太太都没应。 “郑家别人倒罢,单是这郑娘子,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往来往来。” “…是。母亲。”任大夫人却是愁,老太太没精神再细问内情,任家如今和赵若痴结亲这明摆着是和赵若愚作对。以后怎么和郑家来往? 435赵公子的前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公子的前程(上) 郑娘子还不知道任家老太太对她另眼相看,郑大公子却心里有数。朝廷的官茶商们私下里挖朝廷的墙角,做私茶生意,张宰相府的门客郑锦文当然知道。 毕竟,他如今也是户部小主事不是? 因为正式入仕,他也觉得家里得有些规矩,不能叫平宁侯府小看。 他以前为了自家和郑归音的这门亲事太不靠谱,就大吵大闹指着叔父兼养父的鼻子说偏心。这很不好。反正亲事已经取消了他就应该改改了。他这样想着,进了庄。 在郑老爷跟前,他先是装孝顺打听了几句他和张夫人二老的亲事,打算听听八卦回去传给二妹笑。然则郑大龙才不叫子女们看笑话,他不接这话只叫长子坐。 郑大公子暗笑识趣不提,进庄就和郑老爷说起了正事。 “爹,赵若愚弃考实在是风险太大,咱们家一定要承这个情。二妹说不和他计较。” “老大——我就闹不明白,你说老二和他商量弃考的事,怎么就敢这样?他也答应了?我想着这不就是很中意老二的意思…怎么赵若愚又和我说他不想成亲?” 郑锦文被问得也没办法出声。只能把二妹的话一一转述,又让邓管事作证,这可不是他的错,全是二妹和赵若愚商量的。 +++++++++++++++++ “哥哥,赵若愚不会没有前程。我要没这个把握,我也不会叫咱们家承这个情。” 这事,郑大公子是在白象居和郑归音说过,邓管事也听到了郑二娘子的回答,她反是镇定得很。 亏他还在白象居问清了二妹:“…所以你和赵若愚约定,弃考后成亲?” “对。” 她坐在窗边,持着团扇子笑着, “弃考后最多一个月就自然知道他不会没有前程。却没料到他一弃考就变心了。又舍不得汪云奴了 ——!原来我就这样不如她。我还有家里的嫁妆呢!她有什么——!?赵公子真是傻!” 埋怨过之后,她懒懒的没什么伤心模样,像是如她自己所说反正被抛弃习惯了,被汪云奴抢人抢习惯,一来二去就不当回事了,还冲着他微微笑着, “哥哥,这倒也好。我也早知道他对我并没有什么情意,更不要说一心一意。他多反悔几次,咱们家倒不欠他的情份。若是他有说头,我就去哭一场怪他负心不就结了?他丢不起这个脸——” +++++++++++++++++++ “…”郑老爷一听养女打着这样厚脸皮的主意,半晌说不出话来,“老二这样说?”郑老爷寻思了半晌居然没骂老大,“我想想。” 郑大公子一听就明白,叔父他一个武夫粗汉子能在“女儿谈恋爱被抛弃了两回就不怎么善良了”这种问题上想什么?不就是知道不懂这些,所以要悄悄去问张夫人? ++++++++++ 天武衙门里,傅映风倒还并不为郑二娘子不怎么善良这样的事烦恼,他终于接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惊天消息:“重新殿试?” 他在听到这消息,摇头一叹和好友许长宁说着,“赵若愚的前程便在其中了。” “这可绝不能开海——!” 许长宁本来正划拉着禁军三衙巡守册子,过来找天武军衙门文吏核对对接,核对完后正要请了傅都管签个押。这一听顿时丢下册子,抢前几步,本来毕恭毕敬的官体就管不上,急得不行:“傅九,他可是上书开海,竟然还能重新殿试。官家的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在犹豫了吗——?全天下都知道了——!” “慌什么?!陛下不过是为了查军中帐目,犹豫要不要开海收税以填内库。这事叫郑家看出来了,也叫赵若愚看出来了罢了——!” 傅映风和郑二娘子好了一场,岂有不深知她的心思。他更深知情敌赵若愚这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温文雅致。 至于官家对开海一事的心意变化不定,打从纪侍郎一案发作程青云通敌入罪后,他早就有所预料,只没料到这样快。不就是郑家掺合了进来? 他便摇头叹了:“不用担心。我有准备。已经和御史台打了招呼。明天许老大人就会让人上表弹劾泉州水师隐瞒不报海寇掠境之事。|请旨再下禁海令。” “禁海令?”许长宁今日早上一惊一乍,到这时傅映风从容布置,他听了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好。但郑家分明插手。这其中的意思——” 傅映风没空解释他的揣测,又忙着召了丁良,叫到一边低声道: “你回外祖府上,和外祖说。双卿要是来求外祖,去重提和赵若愚的亲事,这事不能答应。” 丁良吓了一跳:“公子?”公子他是在说胡话?贺娘子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 “你知道什么——!你和祖父说,双卿要是知道赵若愚弃考倒也罢了。如果知道他是为了福建路开海之事上书也罢了,她顾着咱们家里不会如何。但既然重新殿试就不一样了。如果是这样,像赵若愚这等难得的才俊——” 他把赵若愚说成是才俊,亦是一肚子苦水。 许长宁悄悄过来听过两句,听出他的意思难免嘴巴都张圆了。傅映风瞪他一眼赶他走开些,才对丁良叹道: “双卿知道后,反是会觉得他弃考后不议亲,是有情有义。如今官家准他重新殿试,他不愁没功名,辱没不了咱们家。双卿更会倾心于他的才具气度。” 丁良目瞪口呆,双卿娘子平常看起来不是这样任性痴情的娘子?她总是有一万个心眼的样子才对。走一步看十步才对。这种倾心于才子就要闹着提亲的事不是尉迟香兰娘子才能干得出来?他失笑,对丁良叮嘱着, “你懂什么?外祖和外祖母都爱她。宠她呢!和外祖说 ,就算是双卿来求,切切不能答应她再去和赵若愚提亲了!赵若愚不会答应的——我们家徒成笑柄!” 许长宁万没料到还有这一档子事,早听得说不出话来,傅九一转头,他终于都回过神来,连忙就握 嘴:“放心,我一个字不向外提。” “…叫我知道了风声。有你好看。” 他警告着,倒是不担心许长宁乱传这些,许长宁的性子他太清楚,这小子心思没放在些地方。果然这小子才不关心宰相 府里的娘子们想主动追求赵才子的八卦,他一心追着只问: “傅九,殿试结果出来,犯驾的结果也应该出来?头一件就是八宝印是真是假——?是不是能把平宁侯府压一压?平宁侯爷当初在军州里的旧部。那些人做私茶私盐的生意,都是千斤万斤。太过火了——!” 436赵公子的前程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公子的前程(中) “你没看到陛下召见归音她——郑娘子她一声不吭出了宫?不要指望,假印都要当成是真印了。” 他起身大步出行,出衙门往李副相在的枢密府而去。 ++++++++++++ 同一心思的是郑家,郑大公子在咆泉庄里与父亲秘议,有些不好和二妹说透的话,他和郑老爷却是说得的: “爹。平宁侯在太上皇手上就主动交回了兵权,投闲置散。忠心不在赵不弃、赵不恶之下。陛下必不会动他们家。” “…玉蛾也是这样说。” “…”郑大公子如今又很听不得这话,他来了没多会一盏茶都没完,郑老爷这话说了几遍了?他腹诽着,看你没成亲就是老婆奴了。你再这样三郎就更要气得暴跳如雷。闹着你们敢成亲他就离家出走去海上不回来了。 他终于开始同情三郎,完全不觉得郑三郎嚷着亲爹敢二婚就离家出走是跟着他这个兄长有学有样。不就是他干过的事?他偏偏还颔首:“张干娘说得对。” 一听他尊称了张干娘,郑老爷大是欢喜。他赶紧就趁机道:“再者还有卢四夫人旧日对官家的拥戴之功。咱们家只能识趣忍耐。还有二妹和修国夫人毕竟是亲生母女,我也不想她将来有什么后悔。” “正是这个活,不是为了修国夫人。是为了我们一家子的情份!”郑老爷总算放了心,捋须直笑。郑大公子说了一通他爱听的话,最后才涉及了正题:“爹,二妹和我商量 ,在八宝印这事上留有后手——” 他低声嘀咕了一番,郑老爷迟疑了一会:“那印,真的已经找到在什么地方了?”想想到底还是点头,“这计策有些险。但你妹妹要是拿定这个主意了,就随她吧。把那印就放着那什么县城的庄子上不理。总之是以后的事,眼下不急。” 指不定这八宝印一直藏着不能再出世。因为陛下愿意认定宫里的是真印。 +++++++++++++++ 郑娘子阴险盘算,傅九心里明镜似的,他大步出衙门过长街,拐向了和宁门外孝仁坊。 宫城和宁门外两侧都是衙门,东侧是孝仁坊,西侧是登平坊。枢密院就在孝仁坊,他脚步匆匆点醒了追着来的许长宁:“郑家在八宝印上一定还留着后手!” “什么?”许长宁一惊又喜,“为了对付平宁侯府?” “谁知道——?但我们现在顾不上郑家想怎么样。我们得扶一把平城郡王——” 许长宁一声不吭 ,跟着他沿着宫墙拐到了和宁门附近,从孝仁坊巷子里抄了近路,到了枢密院衙门。 前后三进,傅九是熟门熟路进了内衙,他等在了廊下,看着傅九云找了李副相的值房,报门进去商量。傅九方才这话他明白。 平城郡王是该死,但没有了他,泉州城的郑家和宗亲联手就制不住。 傅九不过说了几句,就退了出来,李副相神色不豫,皱眉出了值房:“来人,去政事堂。” 许长宁官卑职小,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眼望着李副相和几位枢密签事出了衙门。 政事堂也在孝仁坊,出了枢密衙门沿街不过几步外,就是中书省衙门。原来是福宁寺改建为官衙,地方倒也宽畅。衙门院中的腊梅到冬天是极有名的。 政事堂在腊梅院左廊。历来是诸位宰相和参政们议事的地方。陛下龙驾偶尔也会驾临。 见得李副相的背影彻底不见了,傅九才给他一个眼色 ,两人同时离开衙门,一直回到了天武衙门,许长宁才把憋着的呼吸吐了出来,连忙打听: “傅九,听说你退还了平城郡王送的两个美人?你要怎么扶他一把。现在去把美人要回来——?”他揣测着,点头觉得有点蠢但是个好主意,傅九没好气横他一眼:“当然不是!” 哪来的蠢主意? “…你这是怕你那什么表妹郑家娘子吃醋?”他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和郑家是对头!你还不明白 !” 傅九明白得很:“但这是两回事。”所以他才一路去了枢密府见过了义父李副相。李副相的政见是明摆着的。 ++++++++++++++++++ “绝不能开海!” 李副相得了义子的报信,大怒到了政事堂和张相公争执着,“边备要如何?北虏从海上进攻又如何?敌船进了入海口直下临安城又如何?张相公可想过没想——?” “江北大营那边,私盐,私茶,军械、马匹违禁私下买卖。早就不堪。亏空不知道多少。就连这几年的马政也被牵连——” 张相公忍了几年,如今也不用忍了,把一叠子京城通进司送来的各地方进奏院里来的奏章,重重甩在了公案上,作色着,“本朝马匹,不及北虏马匹矫健所以只能从吐蕃买进,这是为了日后北伐之用,李相你是知道的——!” “…”李副相没有出声。他深知张相公主持马政的初心全是为了国事。落得如今罢职归乡的下场,他是婉叹的。张相公续道: “马匹从四川与吐蕃的互市里买进。那里也与北虏国交界,单是运马队里,每回至少就有三伙子私茶贩子!运马的军将官员人人都夹带私货!便是个小厢兵也要带上二十斤私茶过境。一路运到临安城,弄得沿江地方不安——!这难道不应该查明白!” “不说这些。军州里查帐是查帐,查帐自然没错。”李副相身为枢密是支持把江北各军州的帐目调上来一一查对的,“但何必又开海——?” “一查帐,各军州的主将是不是亏空贪墨且不提,单是茶酒司相干的官茶商生意全都被牵连。他们那些人连程青云都能诬陷为通敌,还有什么不敢做出来!?到时候官茶的入息恐怕都收不上,他们寻个雨水短少受灾的理由,十停里少去四五停就得出事!若是如此,内库里的军饷从哪里来?” 李副相一时间无法反驳, 程青云不就是以使团出使之名暗中去江北大营查帐,结果落得这样的下场?官家的帐便又查不下去了。张相公直言: “老夫已然要归乡,便也不怕了!我已经向陛下起奏开海为上!从海商收税以充军饷!” “相公,你和私商郑家关系太深!不可听他们胡言!”李副相苦口婆心,堂外悄悄偷听着的各部僚官们就吃惊,这可是失言了。果然,这话惹得张相公大怒站起: “李相此话,可是羞辱老夫——!?” 抬手不让李副相解释,张相公冷笑道: “难不成是李副相和榷商尉迟家关系太深,听了他们的胡言——!?又若是李副相的旧部在江北大营,有什么亏空补不上——?” “你——!”李副亦是大怒,当场吵了起来。堂外的六部僚官们都赶紧逃走,“快,快去请范相公和几位参政过来劝劝——” ++++++++++++++++ 和宁门外政事堂里宰执们开始吵架,报恩寺里的郑归音当然不知道,便是她听说了,也暂时不会觉得和她有什么关系。但傅九在衙门里听说时,坐在堂上公案后叹道: “张相公一意如此,还不是郑大公子再三进言?张相公受郑锦文所惑了。边备岂能轻忽至此?” 许长宁焦急地在堂上走来走去,等着最后吵出个结果。突然听着傅九这话,他不敢出声但却敢暗暗翻白眼: 你傅九也没精明到哪里去。不就是被女色所迷惑? 437赵公子的前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公子的前程(下) 郑二娘子只觉得喜事连连。她刚得了殿试要重考的消息,本还在得意洋洋自吹着自己的犀利眼神,更不要说来报信的姜力媳妇,听着殿试消息的丫头们、婆子、管事甚至内外家丁们都是喜动颜色。 郑家人都知道泉州宗亲才子赵若愚弃考上书开海,和郑家那是关系非比寻常。而如今赵公子可以再考一次了——! 这还不算,接着,宫里又传出来洪老档的悄悄话儿,她听着却诧异了: “什么?平宁侯的妹妹修国夫人升了品级,洪老爹却叫人传消息,说是恭喜我?”听了这消息她先是歪歪脸,她如今姓郑,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平宁侯府更难对付了? 宫里的消息这是什么意思? ++++++++++++++ 半个时辰前。 宫中。 隔着宫门重重,官家赵慎暂时并不知政事堂宰执们在吵架,他在选德殿里脸色沉郁,放下手中案卷,内侍们不敢出声。殿中只有轮班的女史内夫人坐在角落一侧,她持笔不断,秉笔直书着陛下的起居注。 ——申时一刻,陛下召参政刑部左尚杜大人。问今秋后处斩死罪可有能赦之者? ——申时三刻,刑部判秋后处斩案卷送至,陛下亲阅。 【白话翻译:下午三点十五分,皇帝召见了参政兼刑部尚书杜大人,问今年秋后处折的案子里有没有可以赦免的犯人。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陛下亲自查看判死罪的案卷。】 赵慎阅到一半就皱眉,突然放回龙案上,沉默许久后他似乎隐带怒意,内侍们屏紧呼吸只怕出错时,然而陛下毕竟平静下来取回案卷又看了一会儿后,才若无其事开了金口:“传旨,着人抚问平宁侯 。加其妹为二等修国夫人。” “是。”洪老档回身去传旨时,只能暗叹着着平宁侯府刘老夫人程仙姿就是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当初身在母家,靠着父祖之荫生来就有诰命,其后嫁进卢家,靠着一门三宰相的推恩,新婚就有恩荫的四品诰命,改嫁后靠着后夫刘某在北方活下来,接着逃回江南就是献宝的功劳和长女的功劳。层层加封。 直到官家登基,为程老夫人仙姿加封了三等修国夫人。 如今靠着二女儿郑娘子,程老夫人又加封了二等国夫人。 老太监可是猜到了陛下为什么生怒。是刑部送上来的案子里有一桩杀人案,淮南某县河道口税吏按律设卡收税,查到一船私茶时,税吏竟然被船主拨剑杀害。 最要命的是,杀人重犯走私私茶的船主,竟然亦是淮南一带的低品朝廷命官。 地方糜烂如此,陛下岂能不怒? 洪老档权衡一二,因为是事涉外命妇的旨意,见得写旨女官不在,他便到了学士院里请了承旨官写了陛下旨意,他得了这个空档悄悄叫人去驼院给张文宪报个信,话倒是简单,想来郑娘子明白这其中的曲折意思:“恭喜郑娘子了。修国夫人升了品级。郑家切莫忘了陛下龙恩。” +++++++++++++++ “恭喜我——?” 这消息传到了报国寺,她先是不解。但因是洪老档传来的话,她稍一寻思便了悟,顿时觉得今日喜上加喜,跳了起来,“快快去报给赵若愚赵公子!再去给大公子报信——!” 然后她还得把身边的人统统叫进房里来,都再三叮嘱了, “陛下觉得我不是好人,我们家出身又太低不方便再有旨意。但陛下升了修国夫人的品级,夸了平宁侯,全是因为郑家是泉州最大的私商呢。陛下这意思是不怪赵公子,也不怪我们家了。” 她慎重其事地不再解释 ,让几个心腹的丫头,女管事、家丁头目都自己去领会圣意,总之她身边 不会有笨人。于是姜力媳妇和逢紫这样的精明人也不出声了,她们只是笑,深知不能泼二娘子的冷水,说一些丧气话: 比如官家明知道郑家和侯府不对付,这样岂不是让二娘子去认亲娘认舅舅?陛下这是让郑家不要计较以前的事吃个哑巴亏——? 或是陛下觉得,郑娘子唯有和侯府认亲,才算是好人了? 郑娘子只当暂时领悟不到这层圣意,赶紧说到正题:“但宫里传来的这消息,切不能让 这事让傅九的人知道了,记住了?傅九那可是我们家的对头——他们范家是反对开海的。” “…”姑娘你和傅九公子到底 是个什么章程?屋里的人只有三四人,丫头们都觉得无奈,冯虎看了她一眼,她莫名回看:“怎么了?” “没什么。”冯虎很从容,“你自己不要说漏嘴。” “…”她瞪着冯虎,屋里的丫头婆子包括逢紫都以敬佩的眼神看着冯管事,到底就是二娘子身边头一个心腹人不是?这是在嘲笑二娘子吧? 郑娘子愤愤然觉得冯虎真是太不贴心了,难怪冯妈妈一直觉得儿子有了媳妇忘了亲娘。 +++++++++ 郑锦文刚出了水庄,准备回城去报恩寺,找妹妹蹭个晚饭说说郑老爷二婚的八卦。路上就得了重新殿试的消息,亦是喜上眉梢,他长出一口气后马上抛弃了二妹,拍板决定去瓦子里玩个通宵。季洪随行听着了,聪明地保持沉默: 比如大公子你和邓管事说,什么咱们家的男人出身不高,如大公子你这样人材出众、会挣钱又会做官,长得又俊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长处。要说到一门好亲事配个好出身的妻室,关键要害就应该持身严谨,处处自律,府里不能有侍妾通房,也不应该在外面乱来? 大公子你怎么能去玩通宵? “我只是去听听曲,吃吃酒!这又怎么了——!” 他看出季洪的脸色,冲他瞪眼。季洪赶紧捂着脸,连脸色都不敢露了。倒惹得他笑,骂着:“和赵 若愚报过信了?” “报了,二娘子叫人去报了——” “爹那边也叫人去报信。让他也欢喜欢喜,省得因为张夫人没空搭理他,他愁眉苦脸地拉着我说话。” 他叹着,觉得被抛弃在庄子里的爹又可怜起来,“府里的老管事还有好些在泉州城,平常和爹最说得上话的那几个老家人也都不在。邓管事又太忙。爹这是安心过来陪张夫人了…想找个天天陪他说话的人过日子呢。” 但张夫人旧友多,又有品茶、挂画、说道经、理佛经诸般爱好多,没闲功夫时刻和他两两相对。 438郑老爷的2婚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老爷的二婚 “二娘子要是问,就说实话。这是爹不让我陪,不是我不陪他——”他振振有词,“爹身子不好,受了牢狱之灾。我当然要尽孝心,但他如今不是嫌我在庄子里碍事?防碍他去找张夫人了——?” 郑大公子心安理得。张夫人在宫里习惯了,用不着非要有个人陪着说话。言多必失。还不如写字、挂画、制香、玩瓷器等各种雅事有趣。郑大公子和一干心腹也为郑老爷的亲事发愁: “这十来年家里虽然有我这个长子,但我时常在外奔波。泉州城的生意还是爹管得多。他这回下狱后身子要养,我们家又商量好了要上京城,事情就让二妹和三郎分了。没怎么再让他操心。难怪——他就寂寞想找个伴了。” “…老爷这亲事…”季洪想着,“二娘子今日不是说,想让公子在庄子里多陪陪老爷,出出主意呢?” “我又出不了什么主意。我陪着有什么用——!?论起说亲,二娘子这样的小姑娘的心思我知道,各府里大家娘子们的心思,我多少也能猜出来。便是美妇人如汪孺人、燕国公夫人不管什么出身我亦是手到擒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着赵若愚这一注押对了,身为一家之柱的郑大公子如释重负,终于放松下来在船上开始胡说八道。原形毕露。 ++++++++++++++++++ “大公子不回来了?” 郑归音一听,就知道他是要去耍乐,倒是没骂他,头也不抬地算帐,“让他去罢。这几天他也是辛苦了。在衙门和相府里来回地奔忙,京城里的生意又是越来越多—要安插上百位泉州来的老家人也要花精神。” “不是有二娘子帮着大公子?”丫头们在屋里来往穿梭,逢紫帮着她核对人名、帐目、铺子、一面笑一面暗惊于郑家竟然真像是一家四口,全家搬到京城一样?但郑家一心谋开海,泉州港的生意是绝 不会丢的。这中间是个怎么样的盘算? 郑娘子的书桌上堆着的一本本帐册、名册山一样高,嫣浓算着时辰,送桑甚、甜桃等五色果盘进来,请郑归音歇歇。见得二娘子盖上一本帐本子,揉揉额头,叫逢紫去歇歇。嫣浓连忙上果盘又叫上茶,偏又见二娘子抽了一本经史子集,埋头读书,看着还是在准备女官考。 冯婆婆这些天在抄经不见人影,嫣浓如今是管事娘子了,不由得心疼劝一劝:“姑娘保重身子,何必这样辛苦。” “哪家公子不是这样呢——?”她依旧也是头也不抬,只提了笔偶尔抄写一两句,嘴里默默背诵,半晌才继续着,“如今还是闲的时候,我还能打理家事之余读些书,算算时间到第二轮考的时候还是踏青期呢,那时再忙。” 逢紫本也要提醒,这一听就放心了,笑道:“二娘子说得是,今天是殿试。殿试之后有状元游街,全京城不论宫里、衙门、市井小民都要攒社凑份子,为状元恭贺呢。” “府试出榜的时候,就有一回鹿鸣宴。我那时就见识过了。便是番坊里的外蕃商人,都捐了款。京城状元宴凑钱的必定人更多——女眷们恐怕还是大头。” 她终于就放下了书,嫣浓连忙叉了果子给她,她甜甜咬了几块,才拭了嘴,兴致勃勃取了几页纸出来:“你们,这是大公子抄来的京城里女眷们攒局结社的旧规,我先背。过几天殿试出来,我还要多和京城选女们来往交游。叫京城公侯府和官宦人家女眷都见见我这个人——” 嫣浓还罢了,逢紫心细一听就察觉出了蹊跷,暗忖着二娘子帮着赵公子殿试谋划,她本来以为是为了捧出一个宗亲里的大靠山。赵若愚弃考之后,逢紫才知道自己见识浅了,姑娘一心就是为了开海不是? 如今看来,竟然还有更深一层意思? 她看了逢紫一眼,微笑知道这丫头果然联盟,她却不明说只笑道:“明天大公子回来。我的事也不用他花功夫——”说罢,指了指手这逢紫这回从张夫人水庄里回来带来的一卷文书,“这是第一封。”又看嫣浓,“第二封保书写好了?” “有了。二娘子。” 嫣浓连忙取了一卷薄薄的文书,呈了过来,“这是泉州城花钱请一位宗亲郡夫人写的娘子进宫的推荐书。” 逢紫一听就明白,也笑道:“汤少夫人的保书也写了,捎话过来,明天奴婢去取。” 郑二娘子满意笑了:“好了,有三封推荐保书就足够了。” 嫣浓看着第一封逢紫去水庄取来的张干娘的保书,第二封泉州城里一位宗亲郡夫人的保书,明天还有汤少夫人的保书,难怪姑娘去张相府里陪着说话,原来是为了求这个。丫头都不禁摇头道:“宫试到底是宫试。如咱们娘子这样去正经考个女官,第二轮也得请汤少夫人、张干娘至少三位诰命写个推荐文做个保。这可真不容易。” “这还是小事了。” 郑归音其实挺遗憾,本来范夫人还答应给她写一封保书,但她如今没胆子去要。心里又很是不舍得,范夫人这种宰相女儿又是原郭皇后的旧人,还是淑妃家的外戚亲婶子。她的保书在宫里的脸面是非常大的。 她只能强忍心痛,自我安慰着:“靠别人的脸面进宫,那不是正经路子。我自己有法子。”她扳着手指头算,“我来京城一趟,写写曲子也可以进宫,但被苏庶女抢走了。后来,我若是认了平宁侯府,也可以直接进程美人的宫室做女官,宫里有这旧例。但陛下又觉得我不是好人——” 丫头们就一齐笑了,她把两封保书交给了逢紫,叮嘱她明天取了汤少夫人的保书后就顺路把三封一起交到殿中省存档,又严肃着拍拍桌上的经史子弟备考书册,一本正经着: “既然我生性贤惠,为人谦退。这是真品性。便不会就此埋没,我过些日子,恐怕还更忙。我得和举子们出入权门一样和京城女眷们多多交游,让宫妃、女官、老档们都知道我。让陛下时不时听着有人提起我的贤名才好。” 否则根本考不上。 要是范夫人说话算数写个保书,她的机会更高三分的。她忧愁地想。然而再一转念,她要是范夫人 ,不喜欢儿子看中的娘子。她是绝不会写一句这娘子的好话。免得得了个好评语又退选,到时候说亲要怎么办? +++++++++++ 范夫人其实不是想反悔,但人家郑娘子也没那厚脸皮上门走动,催着她要不是? 吕妈妈来了范夫人房里,接过她递过来的文书,展开一看是推荐保书,她含笑施礼:“夫人放心。让沈娘子送到郑家就妥当了。” 439徒劳恨费声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徒劳恨费声 “母亲写了保书,不是为了郑娘子。是为了试我的心意。” 傅九早得了消息,知道范夫人写了这封保书,他倒没有放在心上,也绝不会替郑娘子没这保书万一进不了第二轮要怎么办。他更不可能去向母亲求了再差人送到报恩寺。范文存突然来衙门里,突然提起这事,他便哼着回了一句: “我犯得着——?” 他在明州城没有翻脸让郑娘子马上退选,那是因为郑家局面太危险。 “我不赞同开海——”他摊手,斜眼看范小学士,纳闷他来干什么,“郑家当然是盼着开海。她恨许文修,郑家和苏家也是死仇。互相还是忍着不就是为了这事?我扶持着许、苏,不让她家进京城后太出挑再被第二次抄家。这是我对她的情份。用这两家牵制郑家,不让她一家坐大。是我和郑家不合之处。岂不是应该——?” 许长宁听得很是欣慰,你明明知道还和郑家的娘子好成那样?范文存觉得表弟没救了,你明明知道还和郑家的娘子好成那样?再三确认他还要加班不和他一起去瓦子里玩耍买字画,他赶紧找了个借口先溜:“你不去,那我也去学士院里换个班,今日值宿算了。你回家的时候不用来叫我了。” 他在傅九面前说了这一套话,出了天武衙门就变脸。他上马催促,叫小厮赶紧去报信:“快。去傅府。趁着傅九不在我去找小姑母。”他这模样被随后出来的许长宁看到,也隐约听到,纳闷着: 你趁着人家儿子不在,去拜访范夫人想干什么?背后告什么小状? 但范小学士和傅九是亲亲表兄弟,许长宁就没多这个嘴回头去找傅九告密,但傅九突然就想起——范文存这样懒,可从没有不值班的的时候还主动去换班来值夜。这一听就有鬼! “去看看,小学士出衙门是回宫还是去别的地方了。” 傅九起了疑心,但暂时还不能确定范文存去处,傅府里的范夫人却早知道了大儿子的心思。 “这孩子心里,到底还是有淑妃。也知道为自己前程谋划。不用我操心。映风若是一心非娶郑娘子 不可,不管不顾也不看看时机,我是绝不容的。郑家的那位大公子本是张宰相门客,如今也跟了张昭仪——映风他难道不想想结果?” 傅家必定是会怀疑他这个继子有外心的。淑纪也会夹在中间为难,范夫人何尝不为难?听得范夫人这样埋怨,吕妈妈笑道:“夫人多虑了。九公子历练出来了,哪里还和以前一样?” 便是以前,他也只是想纳侬秋声为妾,可不是娶为正妻。吕妈妈如今安慰,范夫人叹了口气,若是郑二娘子也愿意为妾,她这当娘的有什么不肯答应的? 但人家不是! “参选的保书是郑娘子上回在我跟前提过的。看在张夫人面上,我写一封也罢了。听文存说,她也没多少希望,连第二轮资格都差点没有。” 范夫人想得明白,“映风看来,也懒得理会这事。也许是讨厌她参选。” “夫人可是不懂九公子了——”吕妈妈没有成亲没有生子,但好歹旁观者清,平常早就看出来,傅九公子当然不会喜欢郑娘子参选,但傅九其实巴不得母亲和郑二娘子多有些来往,换言之傅映风对郑二娘子讨好老娘的手腕还是很有信心。 但这话,吕妈妈看在张夫人的面上,一个字不提只当不知道。更何况范夫人的娘家倒子范小学士那可是个耳报神,吕妈妈做了范府女供奉,时不时隔着几天就能看到范文存过府里来向小姑母问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今日她还没有告退,外面就有丫头报了进来,范府的小学士又来问安了。 “小姑母——”这小子表面是找傅九这表兄弟,但明明知道傅九还在衙门不在家,他才抢着机会来告密,说的当然是郑二娘子的事:“小姑母,侄儿那天在三女犯夜闯宫禁时,就领悟了官家的意思——” “…官家怎么说?”范夫人知道这侄儿的心思,他也要是争内库官?但侄儿是个聪明人,说的都是小姑母想听的话。 “陛下暗示,让侄儿在那天审案时撤掉郑选女的选女资格。 “…”不出所料。吕妈妈在边上听着不打算走,范夫人诧异看侄儿,,他居然不占这个便宜? “姑母,我想这事越不过张娘娘,还在看风看要不要请人向英雪殿提一下。但接着就有风声,说张相公要告老。这几天我去请教了祖父。祖父和父亲说话的时候,正提到陛下想着张娘娘没有了娘家父亲依靠,张文宪又不是外朝上的材料,以后恐怕要拉拨他们郑家,尤其是郑锦文——我觉得很是有理。” 范夫人觉得侄儿这状元没有白考,待他饮了半盏茶,她沉吟看了吕妈妈一眼,:“所以郑娘子才逃了这一回。保住了参选?我听说修国夫人也升了品级了——?” “是有这回事。”范文存连忙接上,吕妈妈亦点头。宫里升了修国夫人程仙姿的品级,范夫人和吕妈妈的消息都快,吕妈艰倒不觉得意外,“夫人放心。平宁侯的旧部在江北大营里,榷场上的生意多不愿意被查帐。他们和南边海商就是死对头。这两家眼下是绝不可能合好的。” 吕妈妈这番话说出,范文存很是佩服地看着老女官,连道了几声高见。但这人暗地里却戒备起来,吕妈妈是个女官。虽然年纪大,但有韬略有眼光的人并不多。便是在男人里这般的眼光也精贵。但万一郑娘子进宫也能混成这样——就危险了。 范小学士眼光变了又变,一脸忧愁不知到底是怎么了。吕妈妈心中莫明,把保书收在袖中,便告退去了沈楼。 “…”这侄子在堂上发着呆,范夫人也不出声,她何尝不知道不能和范文存这古怪侄子计较。 看着夕阳西下,窗外是阳气夹雨气,清明细雨来了又去在窗外树枝间结珠晃动,被斜阳一照再添三分灵动剔透,她想想独自又叹: “也好。程美人怀了身子。和淑妃是绝不可能合好的。陛下既说郑娘子不类好人,恐怕也是因为当初不悦于程美人罢?迁怒了郑二娘子。” 谁叫程美人和郑二娘子都是侯府出身?又都是出身输给卢四夫人,少了大气沉稳? 范小学士一听惊醒,连忙点头。 正说着,门帘子一揭,傅九回来了。拦了想溜走的范表哥。范夫人惊喜笑道:“今日倒回来的早。 不是说衙门里事情多?”傅九向母亲请了安,早就用眼光杀了范文存上百回了。 +++++++++++++++ 原来陛下这样小心眼。 郑归音同样想通了这个道理 ,一脸的遗憾后和丫头们宣布: 她这阵子事情很多,功课很重。要一心准备第二轮宫试。 “正所谓徒劳恨费声,这种时候辩解是无用的。拍马屁和送礼也只能算是敲敲边鼓,陛下已经不怪郑家了,最后还是得靠我的真本事——考个女官第一!”她无奈叹着,”靠着我为人谦退的品性是不够的。” 440郑家上京城的仆人们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上京城的仆人们(上) “姑娘——”嫣浓心疼她太累,又心里不服,“姑娘不是已经写了曲子献给太后,宫里都知道。才女之名便有了。二娘子还担心什么?” 在嫣浓看来,二娘子的第二轮宫试岂不应该是十拿九稳?逢紫忍着笑,她是不觉得二娘子有什么为人谦退的可能。 但她在京城里呆得久,又知道郑二娘子一心栽培身边的嫣浓管家,见得郑娘子低头理书,只抽空悄悄给她使眼色,她暗赞二娘子如今越发稳重,知道不和嫣浓争嘴了。她便拉了嫣浓一起出房,在外廊上她找着了机会劝说,也是教着嫣浓京城里的规矩。 “京城里的女官和宫妃,十成里八成都是公侯门第和六品以上文职宦官人家出身,武官还不算!连进宫做青衣,也得父祖至少有个九品职并家里有一些田地,才算是良家子出身。” 在宫里打个杂做青衣都这样不容易。 嫣浓一想,二娘子的旧情敌纪鸾玉如今就在茶酒司里端菜送酒做青衣,立时就理解了连忙点头:“逢紫,我明白了——” “对!没这个推荐文,宫里还觉得我不配这个资格!这真是——”郑二娘子嘴多的毛病没忍住,在窗内插了一句。心里还在叽叽咕咕: 大赵国的规矩,但凡家里父祖三代里没有人做官、读书、置办田地捐了虚职的,就统统不算是正经良家子了。 “姑娘——若是这样。要不要去问问傅九公子?” 嫣浓外号女张飞,但自打做了管事,就越来越稳重现实,她连忙就隔着窗子问郑娘子。郑归音听得很是欣慰但又歪嘴,逢紫忍笑,郑娘子抬头看窗前鸟架子,托腮摇头:“才不找傅九。他呀——” 她端正了态度 ,认定傅九是她家的对头需要保持警惕。她转而开始拿着赵若愚做榜样 ,进京城来更要努力几倍: “我不用找傅九。我得学学赵公子。他这些年三榜连中,可没有半点侥幸。” 身为举子,读书考试是赵大公子的主业,但赵若愚这几年从泉州城开始,理财置业吃饱饭是第一等的要紧,平常与亲族、士子们交游是他立足的根基,没有这些,他哪能在衙门里告状把平城郡王告到了京城。 “还别说赵才子家里那乱糟糟的嫡庶破事儿!他家里的兄弟和亲爹、亲娘都是拖后腿的那什么姨娘都不算是事了——你听说他亲爹的亏空了没有?” 嫣浓一盘算,安心觉得果然郑家强多了。 逢紫同样暗忖着,郑家三兄妹好就好在平常吵,但遇上大事互相帮衬,其次就是一家子求好争上之心不熄。连有年纪的老爷子也绝不肯在家里养老。拼着上京城走门路,论他三十年前护驾的旧功。要得官品又要娶亲。 “这才是一家子兴旺的气象呢。”逢紫和嫣浓一提,转眼看着,不提廊上走动的小丫头们看起来个个精神,人人脚下如风手上勤快。就是廊外开的春牡丹,开也比别家多结了两重瓣? 嫣浓掏了随身的小翦子,翦下一枝娇红牡丹,双手递到逢紫,又看向郑娘子:“逢紫做的牡丹干花好清丽的书签呢。让她给娘子做一朵。咱们家有一家子,岂不比赵才子单人独力要容易?” 平常喜欢吹嘘的郑娘子立时就觉得有泼冷水的必要了,一笑瞪她: “才不是。我比赵公子辛苦多了。他那庶弟也就三四岁?我们大公子坑我的能耐比小孩子强多了! 逢紫哑然,二娘子也真是记仇。大公子这几年在家里恐怕都被拿着这把柄翻不了身。 +++++++++++++++ 深知二妹小心眼,郑锦文本来也想回去陪二妹吃饭,挽回一些印象,但他一听赵若愚可以重试殿试,心情太好。 “如此良夜——” 夕阳横在城郭之上,回家陪妹妹太无聊了,他决定去玩通裳,在船里便等不及叫人开了美酒,吃上了一盏。 他的船上今日跟的仆从特别人多,除了他平常心腹的管事、家丁,今日还有好些家生子的婆子、丫头。是跟着郑老爷这一批从泉州城来的,他从水庄带回城要交给郑二娘子一一安置。 “我带她们去瓦子里见见世面,你们二娘子必不会说我!” 季洪等人都笑,邓管事送来的小厮们三人正忙里忙外。他们机灵地梵香打扇,见得大公子心情好,又没事,就送上了美酒灌壶,几只酒盏呈上,郑大公子向季洪、莫智几人摆手:“你们都坐下陪我吃一盏,算是为了赵公子贺一贺。几位大娘也吃一盏。” “谢过大郎——” 管事和管事婆子都施礼,坐下来陪大郎说话逗趣,丫头婆子们欢乐挤在窗边和船头,眼望着钱塘门外瓦子里灯火通明。 “她们第一次来京城,随她们看。”莫智到底是二管事,吃了一盏就起身到处巡看,叮嘱船上的家丁们,“都是你们的姐妹亲眷,仔细着点,别叫她们落水了。” 郑锦文待老家人都很和气,对丫头婆子们就更和气,又因着他根本不是个和气人,所以平常都不太和她们说话。 大丫头们都既敬且畏,小丫头们就是天真爱慕大郎的风采了。但这时看到临安钱塘门瓦子的热闹,她们也不记得大朗长得俊又厉害。 “买个风筝——买个风筝——!” 小丫头们一径地嚷着。莺声撞碎了河面的夕阳倒映,郑锦文觉得好吵,本来应该叫莫智让她们单独坐一船,进城丢给二妹才对?但也来不及后悔了。 京城,在这个时辰踏青回城的临安百姓人家,倒有一大半都在瓦子里,有钱的登楼吃酒,没钱的买几个饼看戏听乐,风筝手们把风筝放上了天空,迎来了残月。 惹得孩子们不肯离开。 高台上锣声阵阵,瓦子当门第一个大棚上先来了几对女相扑手在打相仆,呼啦啦引来无数围观。不说船上的丫头婆子们新奇,连郑大公子连忙叫船停在岸边,先看了一回。 他指指点点大笑不已,看到女力士把自己的夫君高高举起来,四面巡台的时候,他笑得快断气了: “快赏——!丢钱——丢钱——!” 441郑家上京城的仆人们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上京城的仆人们(中) “大公子身边没有人,趁着这回上京城的家人多也应该安排了。要从咱们老家人里挑几个丫头做通房吗?我以往是不愿意的,但如果大公子心里这样想,我也拦不住。” 她正经地问着逢紫,逢紫正在屋角点灯,听得一怔险些火苗灼了手指尖,郑娘子看着她的背影纤柔美好,却被灯光渐渐藏在了灯影里,暗叹一声。 果然逢紫还没死心,就是一直在等这个时机? 逢紫稍稍镇定,回头还没出声呢,嫣浓就在窗外插嘴:“我叔叔他们莫家,季洪他们那几家,早就托我来求二娘子呢。他们几家平常跟着大郎,早就想着这事了。上京城了,总要挑一两个吧?她们几家的女儿都喜欢大郎。到现在都不肯说亲——” 她的话清清脆脆,手里还在浇花,水珠声淅淅沥沥幽幽如心声,逢紫立在一角没出声,嫣浓说着,眼睛隔窗看看逢紫,似乎也想帮帮她,便走进来一脚踏着房门坎,一手提着洒水的花儿锡壶,笑道: “逢紫姐姐,听说京城大家公子都是先有通房是吧?咱们二娘子如今当家,让二娘子看中就好了。” 逢紫沉默了一瞬间后,还是斟酌含笑,看向了耐心等着的郑二娘子:“奴婢觉得,为了大公子将来的前程,还是不纳通房为好。上回二娘子和大公子商量这事,奴婢看大公子早就和二娘子一个主意,平常拘束一些不妨事,有了品行和官位,家里又不缺钱财聘礼。求张娘娘出面订一个高门世家女为妻。这才是大公子心里在意的。” “…确实。”郑娘子微笑,点了头不再提起这事。 郑锦文是风流,但他娶正妻的眼光有多高,她却又太清楚。 她确实要为逢紫慢慢找一门好亲事了。免得耽误了她。她其实也挺苦恼,郑大公子身边的管事都配不上逢紫,否则郑锦文早就安排了。非塞到她这里是为了什么?名义是陪嫁,她却知道,郑锦文看中她身边的冯虎不错配得上逢紫,但冯虎喜欢七巧。 连冯婆子闹了好几回,冯虎也不答应退亲。郑锦文的主意就落空了。 她暗暗叹气,头一觉得自己早点成亲也好,她其实看中了傅九身边的人。很配得上逢紫。 ++++++++++++++ 季洪不时陪郑锦文在京城内外十二处逛瓦子,知道他喜欢钱塘瓦子第一座棚台的女相扑戏,早就备了铜钱打赏。 郑家人多,郑锦文一喝采,全船的人扔钱如漫天花雨。更是惹来了岸上尖叫喝好之声。女力士巡台四面拱手,特意还对着郑家河船深施了一礼,早有班主打锣三声,班里几个小童儿滚出来并排在台上磕头,翻着筋斗,叠起一个罗汉高声笑嚷: “谢郑大官人的赏!给郑大官人问安——!郑大官人发财——!” 郑大公子身为她的常客,觉得捧一个力大无穷的美人是他应该做的,大笑着还没再叫丢钱呢,小丫头们就兴奋尖叫着把自己的荷包体已拿出来砸过去了。 一船的人都在乱哄哄大笑着。 女力士在铜钱纷飞的喝彩声中下台,等到真正的男力士上来相扑,郑大公子立时就没兴趣了,扭头叫开船。郑家船头进瓦子水门往深处而去。沿岸便是不断的食楼食店了。 “看那处的羔羊羹和羊肉条,打发两个人仔细选一只小的,看他们杀羊碎肉,选了干净的熬做好,叫他们送到寺里给二娘子吃吃。” “是,大公子。” +++++++++++++++ 郑归音想一心读书考宫试,但她没这个好命。刚问了郑锦文的通房,城外水庄里邓管事差来了人,送来了家人名册。她打开一一看清,数着吃惊:“爹爹把泉州家的家人都带来了?就留了铺子、船厂上的人在泉州? 我这里可是住不下——” “姑娘,水仙巷宅子大呢。还怕没地方住?” 嫣浓被叫进来,准备抄一份名册,还奇怪,“姑娘你不是让老爷多带人来?” “也太多了。我想全送给赵公子,让她们在赵府上侍候。似乎太多了——?” 她接了逢紫送来的铜算盘,在灯下噼噼啪啪打个不停,逢紫和嫣浓互换了一个眼色皆是暗惊于二娘子这送家仆的主意想得妙,也不知道赵才子答应不答应。她还在低头打算盘,嘴里咕哝着: “我早和他说了。他府上的仆从我们家来安排。和宅子一起送给他。月钱也是我们家来付——他不用管这些。” 这样,还怕他姨娘和庶弟有什么妖蛾子? ++++++++++ “急着叫你们上京城,就是为了赵才子。赵若愚这人精明,叫赵若诚夫妻替他打理家事作管事。便是他亲爹来婴戏巷住着,也得天天看他的脸色!” 郑大公子在瓦子里什么没见过,棚里的上百台杂耍班子他早没有兴趣,季洪在船头一味催着船行向瓦子深处走,他在前舱放下盏,正经叫来几个管事婆子说了这几句,让她们把这事记上心,早些挑人给二娘子过目。 “二妹是这样的意思。她不想成亲。” 他叹了口气,婆子们都陪笑,知道他是觉得二娘子蠢得很。反正二娘子在泉州城就经常回骂,她们这些下人就当不知道。果然,郑大公子只能叹气: “但咱们家和赵家,却一定要越亲近才越好。否则以前押在他身上岂不是白费了?那个汪孺人——” 汪孺人在泉州城无人不知,婆子们一起出声觉得就应该防着她。二娘子这主意绝没有错。她们又悄悄窥着郑锦文的脸色,不知道大郎是不是还想把这妖妇接进府来当妾? 那是绝不能答应!否则她们几家的女儿们都得气哭。 郑锦文早忘记这回事了,光顾着笑:“趁着赵若愚手上不宽裕,咱们送些谨慎人过去侍候,其实还算是赵若愚的自己人。现在他是不会推托的。” “是,老婆子觉得,二娘子这主意妥当。大郎放心,家里老爷也提了一句,老婆子们这几天也在挑 人了——” 唯一迟疑的是,这真的是只侍候人?还是二娘子提前就准备给赵才子做妾的人选了? 442郑家上京城的仆人们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上京城的仆人们(下) |沈楼里送来了范夫人的保书,让郑二娘子意外惊喜。 “快,快请曹妈妈进来吃茶。” 来送保书的是沈娘子的心腹曹婆子,她进来坐下吃了茶,还说起了出瓦子时看到了郑大公子的船在雄威戏班子的棚子前,一船的人都在雷娘子捧场喝采呢。 郑二娘子暗地里撇撇嘴,但因为她也挺喜欢雷娘子相扑戏,便只笑道:“正要求沈娘子一个事。曹妈妈也帮着我出个主意。” 曹妈妈一听就知道,果然就是郑家要寻一个掌厨房的大厨,想请沈楼推荐。按说郑家有钱。当家的这位娘子也厚道:“我们家习惯了泉州口味。尤其是老爷子那边需要一位。非要求沈娘子不可了。” 曹氏心里有几位大厨都愿意向郑家推荐,但她为人仔细打听了底细。 “一位是老爷子的水庄里用,一位是婴戏巷赵家里用,酬劳月例是我们郑家出。” “…”郑娘子你们家真精明。曹妈妈心想着,连忙推荐了三位京城里小有名气的泉州籍大厨,二男一女,说好了三天后先去水仙宅试厨,郑家看中了再去赵家试厨:‘都是闽地籍,平常说话、老爷们喜欢的口味都容易上手。” 果然闽地来的厨子,到了临安城都会与沈楼有来往。 “我们知道行规,多让他们劳了第二趟。我们有脚钱。”郑娘子很实在,打小郑家只有她一个姑娘,管家也有经验。曹妈妈笑着一口应了,告辞出门时心里还想着,这主意倒也不错,郑家不用成亲也能交好赵若愚这才子。送了仆人和厨子,赵宅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还能不知道?说不定还能先送几个通房呢。 +++++++++++++++++++ “美貌的不要——!老实头的不要——!” 郑大公子切切叮嘱,郑家不参和赵家的妻妻妾妾,他握着手里的折扇子,沉吟着,“厉害干练的都 挑出来送过去。” “是,老婆子的意思,丫头们年纪也到了。家里老子娘们都在想亲事呢。在赵家干几年,看看赵家有中意的人就和他们成亲,没中意的就回来成亲。过几年总要回来的。总之要让赵公子家和咱们家长长久久地好——” 管事婆子们岂能不机灵?不知道大郎和二娘子的险恶用心? 郑锦文大笑,频频点头,赞赏地看着她们觉得自己的人就是能干又聪明: “我看赵若愚身边那两个小厮就不错。让她们相看相看,有意思的话——我去和赵若愚提亲事。小心着,谁知道赵家那老爷子是什么货色?我记得咱们家里最厉害的丫头不都是你们这几家的——?有几个喜欢和我顶嘴的我还记得。全送过去,想来不会被欺负。” 婆子们连忙记下,因为自家有几分姿色想给大郎做妾的女儿不用去,倒也不怕。有一个平常得脸的莫智的媳妇,起身陪笑: “哪里敢,咱们几家里的丫头都是和大郎好,最贤良又忠心。打小她们是大郎看着长大的。读书识字也是大郎在船上教过的。才敢和大郎说话。平常二娘子和三郎身边的人,远远看着大郎过来动都不敢动,要不就吓跑了。” 其实她们几家是琢磨出来了,不敢顶嘴的娘子,郑锦文根本不记得。除非是莫智捎信回来,写的逢紫那样京城里生得美貌,又有才情的温宛女子。 郑家没有这种女子。 “这样——?” 他莫名觉得他又不吃人,没做错事为什么怕他?转眼又走神了道, “没错!其实嫣浓就很应该送过去,看她厉害得天天和二妹吵!也就是二娘子那软蛋了,你看那丫头敢和我顶嘴?” 船行沿岸,灯光如星映照水面,船上的婆子们一时都笑了起来。 她们终于来到京城跟随了旧主,心中欢喜便也没按捺住,七嘴八舌说着二娘子身边冯妈妈、姜力媳 妇、嫣浓等几个管事婆子和大丫头,又说着三郎身边的小子们,还有新收的吴六耳这大管事。 不外是各种告状、打小密报,总之都不如大郎身边的她们这几家干练忠心。又恭维着大公子明见万里,送了逢紫给二娘子。 “没有大公子扶着,差一个稳当人在身边,二娘子出嫁后哪能不受委屈?” 郑锦文微笑听着。觉得自己果然是好哥哥。另外,会捧臭脚的心腹还是要自己的好。 季洪在船头,却是对男力士们的凶恨对扑还看得依依不舍,郑锦文出了舱,笑他没见过世面,回头看看那大棚前的生意果然如方才一样的好。 男力士们的相扑当然比女力士们更有招式讲究。他又点头笑: “这一家的生意太好。力士们个个有些真本事。尤其因为雷班主的女儿那位女力士长得美貌——” 他很是回味了一番女力士雷娘子的美貌,笑骂着,“她比我还高两头!竟然出落得还是位美人。她那夫君也是杂耍班子里的力士了,比试起来还是不如她!这女相扑才有趣,不像我们泉州城——” “公子,这是班主的亲女儿。她单是举夫君过头顶这一项耍乐就是全城有名,哪能一样?我看咱们泉州那边是雇来有力气女人相扑。一来本事不如她,二来,花招也不如她。所以…” 季洪也是天天看女相扑的。说起来头头是道。泉州蕃坊里,有不少叫外蕃女人脱光了红果果来相扑的杂耍班子。城里衙门是不管的。 “那实在是无趣——!” 郑大公子装横作样摇着扇,批评着红果果的女相扑不入流,“大庭广众的,正经人家的公子绝不会停下来看,也不会打赏。否则便是汪孺人也要小看了我不是——?” 要是赵国女人在泉城内瓦子里办这类相扑,就是有伤风化。衙门是会来查禁的。 船风扑面,城外的活水流动逢着清明雨季,晚风并不臭,因为是春日还带着花香,他已经看到了自己要去的酒楼,在季洪和莫智这样的人面前,他就暴露了自鸣得意风流男的真面目,他摇着扇子笑,“美人嘛。我见得多了。这事我在家里是不和二娘子说。想和三郎说说呢,二娘子大惊小怪必要骂我带坏了三郎。” 一船的男女仆人都是在泉州城跟着他十多年的家人,皆是附和,捧着他的臭脚,他又大笑想起多年前刚上岸立业的旧事, “你们二娘子那德性——!要不是看到蕃坊里杂耍娘子不时要脱光衣裳上台,吓得二妹不行。她早就不肯辛苦边读书边做生意,直接跑去蕃坊里跳跳唱唱。赚零花多容易不是?” 谁叫二妹长得丑,但也不是太丑呢? “还是我对弟妹教导有方——”他想着一高兴,“去乐燕歌馆!” 只是吃吃酒听听曲,又怎么了? 443郑家家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家事(上) 他下船登岸,一船的人男男女女全跟了出来,只余几个京城里的旧人看船,他笑着随手一指灯光方向 ,果然还是去乐燕歌馆。那里才是临安城十二处瓦子里美人最多,曲子最出色的地方。 “让她们去沈楼里吃席,我来付帐——”他又叫莫智带婆子、丫头们去见识京城女厨的高明手艺,“你们坐了席,再从乐燕歌馆点一班子小唱过去,专给你们唱着听。以后在这花花之地别露了怯!你们二娘子和侯府里争胜负最要脸面。别让她心里生气,见着你们这样老家人,却非要挤着笑脸哄你们高兴不是?” 丫头婆子们欢喜不尽,一齐谢了:“哪里敢让二娘子操心,奴婢们都会谨慎。” 待得女眷们都去沈楼了,郑锦文开开心心觉得少了包袱,可以去乐燕歌馆会美人了,季洪早觉得京城瓦子里的美人让人眼花缭乱,笑嘻嘻:“公子说得是——二娘子就怕三郎学坏呢。” “二妹的心思我明白,想把三郎养成个斯文公子——这就是做梦吧!至于张夫人,她这样一辈子没嫁,到老了出宫非要成亲的,太怪。” 郑大公子和吕妈妈的心思一样,也觉得张玉蛾多此一举, “她何必自寻烦恼了。咱爹——” 郑老爷又不俊、又不年轻、又不会讨好,家里家产在说亲前就安排好被儿女分了一大半,比张夫人有钱多了但也不至于让御前女官多稀罕,他到了乐燕歌馆,待得莫智也来了,突然问: “你最近和冯妈妈走得近?” 莫智吓一跳,没敢出声,他笑着摇头,季洪上前连忙推开了包厢门,他大步进去笑着,“我不过问问。你和季洪也坐下。也陪我吃一盏——” “大公子,二娘子虽然觉得老爷和张夫人这门亲事好。但冯婆婆却是一肚子不满意。” “你也是?” “…”莫智侧身坐下,还是没敢出声。 +++++++++++++ “妈妈——这亲事是太上皇不悦。才拖着不成亲?” 郑娘子头痛不已,冯婆子已经不是第一回反对这门亲事了,如今郑老爷来了京城但亲事还是没消息,冯婆子的佛经也不抄了,跑来寻她埋怨。 “这老女官这样心小,不爽快,拖着不成亲。将来必要苛待三郎的。” “…妈妈,爹成亲前不是分好了家产?哪里就亏待了三郎?” 要她说,郑老爷太明白世理。才会自己和儿女们各拿了一份家财,然后续娶。冯妈妈却不以为然: “哪里只有三郎!二娘子,你也不想想你自己——!” 冯婆子急着要落泪,“那老张女官,人人都说是厉害人。不就是盯着咱们老爷的家产?她有什么——?没亲没故没儿没女,我辛苦养了个冯虎都没依没靠的! ”说着果然就抹泪了,又恨不得要骂几句儿媳妇七巧抢了儿子,她连忙安慰,知道冯妈妈是因为自觉受了委屈,更不喜欢外人,听着她哭着: “二娘子你年轻,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她可是没成亲没儿女,一出宫还有什么?不就是盯着咱们老爷想占家产——!” “妈妈…”她哭笑不得,一时间都没办法向冯妈妈解释,她万没料到冯妈妈平常对这亲事没出声,往常里也算是有些小见识,事事教导她。如今竟然心里是如此想。 冯妈妈觉得二娘子能进宫拜见宠妃,那是全家的颜面都生光,既然二娘子能进宫,宫里的女官出了宫又算是什么玩意?完全没有用处了。 “妈妈这些日子都在抄经,只有大公子那边的莫智来了,你才出屋和他见一面,时不时说话,我本以为是你们是老家人有话说。原来,就是商量张夫人这事?”她叹着,“妈妈怎么不早和我提?如今爹已经来了,这亲事只是早早晚晚的事了——” +++++++++++++ 吕妈妈从沈楼回来,见得风暖花香,月色极好。她也坐船去了水庄子上,想着和张夫人通通气,看 看旧友过得怎么样。张夫人听得旧友来访,迎到了堂外。请了一起在月下水亭里闲话赏月。 “他们家亲生儿子不答应他爹续娶——?”借着湖面月光,吕妈妈眯眼瞧着了隔壁咆泉庄,看着像是搭了个台子叫了杂耍在看,很是热闹。她好歹没骂暴发户真俗气坏了一湖夜月静谧。毕竟张夫人居然没去和郑家老爷子说话倒是在陪她,她就觉得挺满意,随口问着,“听说是三郎?” 张夫人同坐亭中,手里正盘着印香,微笑看她,倒不意外,“你也听说了?” 吕妈妈能从哪里听说?还不是傅九公子嘴里,就算傅九不多嘴,也有傅九身边的家将们和郑家走动,这风声肯定是听到了。张夫人并不担心: “不妨事。大龙他不糊涂。家财已经分了。他自己带了一份。其他分了三份给了他们了。太上皇不喜这亲事,我也和大龙说了,趁这一年好好和他们家三郎说一说,毕竟亲生的父子不要生分。三郎也成年了——” “倒也是。不为了钱财,当然就好劝了。在京城里,你们也不指着他家三郎奉养。” 吕妈妈总是习惯地犀利。张夫人一径地笑,从铜盒里取了自己用香模压制的蝴蝶形桂香盘,放在香炉里。吕妈妈连忙叫自己的丫头,送了一小牛皮纸包的炭灰粉,递给她,“老唐在宫里新得的。叫我捎过来给你。铺在香炉里梵香没有清明雨后的潮气和涩气,正配你的这一味新制桂香。” “亏她还记得我?她往常也不好这些香事。” 张夫人一听意外,亲手接过解开,用铜挑子挑子些许嗅了嗅,果然是极好的炭灰粉。只没料到竟然是瑞珠宫的唐老宫正。 “能不记得?瑞宫里的娘娘最近不主持宫务了,怀了龙胎在养气。她像是被教了几句也知道不能横着走路了。自然就想起咱们这些老人了。” 吕妈妈还是一样的刻薄讥诮,惹得张夫人失笑,差点把鼻端的炭灰吹散。吕妈妈倒是边吃茶边想着:傅九公子身边那丁诚是精明,故意把这事透给桂妈妈,桂妈妈又和夫人说了。连范夫人也暗示了她,叫她来打听郑家和张夫人的亲事。 范夫人倒是没多少花巧,只道:“也要备着送礼。到底是官家的潜邸旧人。” 444郑家家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家事(下) “总之亲事不好——!”冯婆子一径地叹气抹泪。郑二娘子知道她在难过,不敢惹她,如果非要多话恐怕就会吵起来。她可是不敢和七巧一样和冯婆子吵。冯婆子也是因为敬她是二娘子,才只生闷气抹泪水。 她无奈只能看看逢紫,逢紫请了冯婆到一边坐着陪着宽心,嫣浓连忙叫了外面的莫婆子引了个刚从泉州来的丫头小蕾进来,这莫婆子是莫智的堂姐。 施礼之后,郑二娘子笑问那丫头道:“什么事?听莫妈妈说,你要离开家出去做营生?” “…是,二娘子。” 丫头小蕾生得皮肤黑亮,双眼大得像是核桃,骨碌碌极亮,在郑二娘子看来,在郑锦文身边那几家人里,算是个小美人了。只可惜她父母都去了,郑锦文打小让她跟着,还让二妹照顾着,算是跟着他们兄妹一起长大的。所以才是莫婆子引来的。 莫婆子是前几个月从泉州城来京城的老家人,郑老爷身边跟来的已经是后面另一拨人了。 她便和颜悦色地问:“为什么要出去?是有人待你不好了?还是我待你不好了?” “没有呢,二娘子放心。”她憨憨地摇头,“我就是想,自己找些生意,赚些钱。也算是来了京城一回。” 对于郑家来讲,这也不算是意外。这十几年从郑家里分出去的人家也不少了。 “…那你是想做什么营生。你说说,咱们家少不了帮个本钱,你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大公子也少不了叫莫管事帮你找找铺子门面。便是你出去立业了,也是一家人。”她倒是有了些兴致,从不会小看郑锦文身边的人,更不会以为她们年纪小就不会做买卖。 “不,不用本钱的。二娘子。我就是想去瓦子呢。做上几年就回来的。” “…瓦子?”她一听这娘子还要回来,就知道这事情有曲折。 “我想做女相扑手。” 她啼笑皆非。连生闷气的冯妈妈都转头看这丫头,要不是因为她是大公子的人,冯婆婆 就要骂了:“什么脑子!?好好的家里不呆,出去杂耍给人看?” “我力气大,和我爹娘一样。”小蕾腼腆着,黑亮的皮肤泛出嫣红,叫旁边逢紫看着,在灯下竟然有别样的丽色,逢紫知道这丫头在郑家只算是孤儿,恐怕还不如莫智那几家的女儿出落得好,她们那几家的衣食、首饰未必就比郑归音差多少。逢紫暗暗叹着: 她得为自己打算一门亲事了。 免得二娘子为难。 小蕾可没有不要让二娘子为难的体贴,很老实活泼地说着:“我来京城,天天跟着大公子。大公子经常带我去瓦子里看杂耍,就看到有个女力士雷娘子,她赚得钱好多——比我在泉州蕃坊赚得还多。”她又想了想,解开衣裳系带,郑二娘子呆着没反应过来,待她脱了外衣还要脱裹衣打光光的时候,冯婆子也不抹泪水了,急着过来和几个丫头连忙去拉,“这是怎么了——” 郑二妨子已经是惊得站了起来,看向莫婆子,莫婆子也是低头不敢出声。那小蕾还在说: “泉州城里都有的,脱了衣裳打相仆,可以招来很多人看。我以前就想去。但大公子说我太小,没人会要看。”她很是无奈地说着。 “…”郑二娘子目瞪口呆。冯婆婆还在骂:“脱衣裳 干什么?”| “冯妈妈,俺打小在船上也脱上衣,光光地抹船板的,这样就不用弄脏衣裳。”小蕾很是老实地解释着,又看着郑二娘子,“后来,我长大了些,去番坊里光光地打个零工,拿钱不少。大公子知道了也没说我。让我不能叫二娘子知道就行了。但我想进了京城,要禀告二娘子才对——” 小蕾羞涩表示,她懂家里的规矩。现在是二娘子在家里说了算。 郑二娘子只能在心里痛骂郑大公子。 “脱衣裳不好——”她斟酌着,“姑娘家不能脱——” “他们都脱——相扑手男的都光光的只有一个腰围子。”小蕾讶然,“我一直都脱的。大公子也没理会。只让我见人的时候不许脱。因为叫人乱摸是被欺负了。丢他的脸。自己愿意脱光了倒是不妨事 。” “…大公子不会这样说。”她终于镇定下来,端坐着瞅着她,“别哄我。他不会说脱光了不妨事。最多当不知道。” “…”小蕾长着一张老实脸,实则也是个狡猾的小娘子,被揭穿了就只能脸红陪笑,“是我错了。” 果然就是郑锦文跟前的人吧?学着一样的厚脸皮了。 她失笑。 “二娘子,我就是觉得男的能叫人看。女的叫人看看怎么就亏了?大家都能打相扑赚钱。相扑时没有穿衣裳的规矩。我力气很大的——二娘子你知道,我在船上都跟着大郎,收帆掌舵扛货,我都会的。他上高丽、扶桑的时候还叫我带着短刀,跟着他去逛游妓馆。” 扶桑游妓馆,也就是商人们叫美人陪坐谈生意的地方了。 冯婆婆正要骂,这时就不由得闭嘴。对她说女子脱光就是不顾廉耻,这根本不通。 “男人家也脱啊——我看他们身材壮实,力气大,或者单是脸盘儿好看。我也丢钱。” 她很是骄傲举起手臂,穿着裹衣,露着结实光滑的丰满前胸和后背,逢紫眼尖,果然看到这娘子在腰间青缎子裤带上就插着一柄带鞘铜短刀。逢紫微惊,但屋里其他女人都镇定,她倒觉得自己大惊小怪,郑家果然是贼人出身了。 小蕾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叫郑二娘子看着她身材壮。然后期盼地立定看着她,老实地道: “我打小跟着大郎,没和她们一样学会算船上的帐、。” “这不怪你。本来也不容易。咱们家船上的帐不是积年老帐房,都未必算得清。她们也只算是半通。” 她笑了,因为冯妈妈都不好骂,她更没办法说清,唯一好在这姑娘确实不是出卖色相赚便宜钱,而是觉得脱光了打相扑理所当然,她便试探, “姑娘家要是脱光了赚钱,叫人知道后不好说亲,你知道吗?” 445傅9公子真不容易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公子真不容易 “二娘子,我现在缺钱,不缺亲事。” 她很是耐心地和郑归音讲理,“我跟着大郎,二娘子知道跟着他的人没有不懂理财经济的。若是一处入息短了。就要从另一处补回来。这才是长久之计。” “确实。”她颔首。仔细听听这丫头的道理。 “大郎到了京城,就不叫我跟着了。。以前我带刀跟着出去一趟,都有另拿一笔脚钱的。现在大郎不叫我跟着。我没有这个钱了。我看了因为公子们都不带女人。大郎用不上我了。”她很是难过伤心。 “…你跟着我吧。我带着你出去。” 她觉得自己还能不急不慢地听她说,想着劝解她不要去脱光光做女相扑手的方法,这完全就是因为这是郑锦文的人,她只能劝不能太严厉。 “好!二娘子。” 小蕾吃惊,但立时应了,“出门办差另拿一笔脚钱?” 郑二娘子肉疼,觉得在京城里打理家事和管家人,比在泉州城难多了。泉州城蕃人太多。又是历代以来的罪人流放之地,连带着儒家书香门第和官宦人家都没办法太讲男女之别。只是听说最近福建有一位朱氏学师忍无可忍,在泉州城这边蛮之地讲授理学了。 其实她和郑锦文一样,来京城了不太用得上小蕾。一来她有冯虎,二来,她什么做外室,做妾的名声已经够差了,不能再添个脱光光女相扑手了傅九恐怕都会嫌弃她,怀疑她了。 她终于就觉得要体谅一下傅九,虽然他老是和郑家对着干,但也是有他的苦衷。++++++++++++++++ 傅府掌了灯,眼见得就是饭时。范夫人到了外厅一问,大儿子还没有回来,她皱眉起身便叫人唤他院子里的人来问:“叫桂妈妈来——” “不妨事。”傅四老爷恰时进来,一手牵着小儿子,一手牵着小女儿,便笑道:“打发人来和我说了,说是去城外祖坟看看,修补修补山路。前几天我叫老佘去看了是被山洪冲了些。不方便上去。” “这样——”范夫人安心坐下,搂着小女儿,心中却诧异不已,以往她是绝不会叫大儿子去办这事。便是傅四老爷也绝不开这个口,越是祭傅家祖宗的时候越要把大儿子当祖宗一样供着,免得他一时想开不了又丢下差事去范宰相府里躲上一两月,吃酒胡玩。 傅四老爷窥着夫人的脸色,一面抱起小儿子哄着他再等等,等大哥哥回来一起用饭,然后叫婆子带她们兄妹在厅外去玩,厅里没人。 “…你见过那郑家娘子?听映风身边的那几个小子说,似乎是很配映风。”他向夫人试探提了一句,“要不,叫媒人去打听打听?映风年纪大了,也应该说亲了。叫外人看着不成个体统,说是我这做后父的对他的亲事不上心——”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范夫人忍着没翻白眼,傅小弟和傅小妹还在厅外正经练习捉迷藏,婆子们笑着劝,傅小妹还撒娇说着明天还要跟着大哥哥去外祖父家里玩,范府里兄弟姐妹多,她和傅小弟捉迷藏一直输这可不行。 范夫人沉住了气,端了茶吃了两口,又让丈夫坐。这要是别人提郑娘子,那怕是亲爹范宰相她也敢给脸色,偏偏是丈夫来说好话,她还得徐徐挤出笑接了一句:“既这样,你再替他细问问?我们家这些年久在明州城,好不好的总要在京城打听打听才知道。” 范夫人只有一个原则,就是百般鼓励他们父子和睦,至于郑娘子是不是讨人厌的商家女狐狸精,这事暂时可以不去想。 厅阶边站着的尤婆子隐约听着了里面夫妻对话,暗暗为九公子欢喜,眼见得桂妈妈从廊那边过来,恐怕是因为九公子没有回来这奶妈妈特意过来向范夫人回话。她连忙退后几步转身,迎过去接她低声笑:“不需得。老爷说了九公子去坟山了。你也是太小心了些——” 桂妈妈苦笑,两位老仆默契不出声。 就因为是继父呢,万一没说清反倒让母子离心呢?那怕这些年半点事没有,桂妈妈也不得不防。 “平常公子不和老爷亲近,也不说这些。” “也是。”尤婆子心知如此,难怪桂妈妈不安心,私下便把范夫人夫妻对话说了这一回, “真的——?”桂妈妈欢喜不尽,她和范夫人一个心思,郑娘子再不好,但九公子和四老爷关系和睦才是更重要的事。她一再谢过尤婆子后,难免也叹:“吕妈妈,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就是有先见之明。以往我以为她没成过亲不知道这家里夫妻父子的事情——” “谁说不是?夫人什么事不请教她?其实叫我看,宫里太上皇…官家…他们不是亲父子。相处也尴尬的很。但这些年不也是过来了。” 尤婆子低声也说了犯忌的几句话,互相一笑就不出声了。桂妈妈上去向老爷夫人回禀,说是公子交代过若是从衙门里回来晚了,就不用等他了。傅四老爷笑道:“等一等不妨事。这是家事不是衙门的事。若是再过一刻还没回来,叫人先捡两碗让映月她们吃。小孩子顶不得。”又看妻子,“映风说映月他们今天在那边府里,和范家弟妹们玩得一头汗。想来呆会必是要嚷饿的。” 范夫人含笑看了丈夫一眼。点头应了。 尤婆子瞧着更是叹,吕妈妈这几天见着九公子居然忙着傅家祭祖的事,就曾经和她们无事笑过: “九公子在外面,我是知道的。办差事的能耐尽有。但在家里就是个胡发脾气的小子。恐怕官家也觉得他心性还未足成。如今居然也知道在人情细微间用这些手腕了。依我看,将来他的前程不小——夫人还有靠儿子再做侯太夫人的命呢!” ++++++++++++++++ 吕妈妈如今在西湖水庄吃茶,临湖看着月波船影,悦目惬意。张夫人低头对座,双手在石桌上盘着香,也许是看不得吕妈妈太悠闲,她突然问了一句: “…听说你们家九公子如今大不一样。连宫里几个看着他长大的老档都在议论。陛下私下里还夸了他几句说他日渐沉稳。这清明时节,他在忙些什么?” 果然也是听到了风声了。 吕妈妈笑着放茶,哼了哼:“在忙着给傅家祭祖。让傅四老爷帮着在范夫人面前说郑家的亲事。然后带着弟弟妹妹去范相公府窜门子,一心要坏了郑家开海的事。这九公子——也真是不容易。” 张夫人失笑,手上的香盘顿时被抖散了。 “你那干女儿也不容易——将来恐怕也有侯夫人的命。”吕妈妈挑眉看她,“要说她这样,一面忙着参选,拉上了宗亲赵才子一起对付平宁侯府。一边还要打理着郑家那一窝子上京城的家事,听说郑老爷是全然放手了——?生意和家事都不管了?” 张夫人含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那干女儿,倒是不用靠夫君。自然有她的前程。少说一个三等国夫人了。” 吕妈妈便也不出声了。只徐徐饮茶。湖面波心荡动,春月无声胜有声。 446为3郎烧烧香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为三郎烧烧香(上) 明明想一心备考,却觉得手上要料理的事务越来越多。躲到报恩寺也没有用。为了省事,郑二娘子果断下决心要破财,看看莫婆子:“平常大郎给她多少一笔?” “十二贯一笔。” “确实不少了。难怪…”她微吃惊。 这就是出门一趟办差,郑锦文给她补贴一万二千文了。顶得上十二两银子。她难免也肉疼,她在京城可不用和郑锦文一样和外蕃海贼、大商谈生意,随时防着要翻脸见血。小蕾果然会察言观色,知道她舍不得,连忙又试探道: “但我觉得大郎说得对。多赚些钱不会错,我想靠力气赚钱——而且去相扑,我力气能练得更大,对二娘子更有用。还请二娘子示下。” 这丫头换了主,马上就换了腔调,垂手恭敬问着。倒叫她看出,这丫头是被郑锦文用心教过的。 她打量着,也觉得这姑娘皮肤亮滑,长臂长腿,身姿又婀娜又矫健,个头不如雷娘子但也和郑锦文快一样了。这小蕾像是北边山里的小兽一样。春天燕京城外的山里,经常有一只只年轻带角的漂亮鹿儿在奔跑。 它们生机勃勃,仿佛只要一掀鹿角儿就能把一头老虎揭个大跟头 看着这样的女力士,她也很愿意在她脱光光相扑的时候给几文钱捧个场,她还是叹:“你愿意脱光打相扑,又不怕有人敢欺负你。本是你自己的事。但跟着我,我不方便——” 她正经看着她,双手交后在膝裙上,一字一句,“这里是京城。我会丢脸。我加你十四贯一次脚钱。”她再加了一句,“我在京城里得罪的人也不少,冯虎是男子。京城里的规矩多。我有你也稳妥一些。” 说到这里,她看看这丫头,这真不是郑锦文故意送给她的?但她一点也不感激,郑大公子是觉得她替张娘娘办差,很有危险吧?带着这丫头更好给他的心上人张娘娘卖命? 旁边逢紫也隐约有了猜测。其实二娘子也许真需要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京城里不是泉州城,冯虎是绝不可能跟着二娘子进出公侯府内院的。 “小的明白了。”果然,她听到了十四贯后就低眉顺眼,把那双亮亮的核桃眼儿也藏起来,“小的从不让大郎丢脸的。亦不会让二娘子丢脸。我听说二娘子身边有几个妈妈很是有些本事,小的跟着她们学。” “…你知道就好。”那几个婆子是三郎亲娘留给他的人,她笑着,“我上京城的时候,三郎在海上不方便,打发过来叫她们跟着我的。” 其实郑家的贼婆子很多,郑二娘子也很胆小早有准备,所以不多这一个的。 “但你是大公子亲自调养出来的人,自然不一样。” 郑归音终于想明白,这还是郑锦文让她帮着给这丫头找门亲事。逢紫同样明白了。甚至还瞧瞧冯婆子和嫣浓,冯虎的亲妈也绝不是软脚虾吧?嫣浓就更不要说,非常喜欢打架。 郑娘子让小蕾跟在身边,让冯妈妈带着她下去歇息,果然见得冯婆婆转移了注意力,老婆婆慈祥拉着这小蕾的手,怕也是在想着怎么把这丫头教明白,就没空多想着郑老爷二婚了。 比起家里有丫头一心想脱光光赚钱,老爷二婚根本不什么。那正是太正经太规矩了。 她暗笑着,多亏这娘子长得还行,只要好好攒钱备嫁妆不愁没好亲事。郑娘子自我安慰着。而且也不怕她出嫁后被丈夫算旧帐——谁打谁还说不定呢。 ++++++++++++++ 是夜,傅府里到底没等到大儿子回来一起用饭,月上梢头,傅九从城郊傅家的坟地骑马回府,在岸边烟波间,遥遥听到了唐菲菲的曲声,他便在西湖水面停马。手中鞭子一指:“那是郑锦文的船——?他不是去了郑老爷的庄子?” 傅九瞧出了船上是郑锦文,这人明摆着是溜出来玩耍,在瓦子里叫了乐燕歌馆的席上船游西湖,“他和唐菲菲最近倒走得近?” 他有了疑惑,唐菲菲其实是卢举文的人不是?锦文是什么打算? 他勒了马,在马背上沉吟起来,随口就吩咐,“去报恩寺。” 丁良能明白公子的心思,如今李副相和张相公在政事堂为开海争吵的事,过几天恐怕就渐渐传开了,公子还是想去看看郑二娘子。 “公子,不方便直接去白象居——” 傅九不出声,瞥了他两眼,丁良就领悟了:既然住在寺里,说不定郑二娘子去佛殿上烧香呢?说不定,她终于觉得进宫争开海的念头蠢得很,突然开了窍到大雄宝殿上烧香悔过呢? 丁良觉得公子这一心想碰运气的心思不太好。但今日不去,以后恐怕没机会再好好说话了。 “公子,新的禁海令大约什么时候颁下?” “…过几天就有了。”他淡淡然,落在丁良眼中这难道是在故意装成若无其事?但再听了两句,丁良又佩服不已。傅九催马入城,向报恩寺而去:“禁海令颁下之时,恐怕是赵若愚殿试出来最得意的时候。正好让他明白些事理。别以为在京城里有了清流的名声就可以帮着郑家开海了。” 只要重新殿试,赵若愚那是一定会中的。连丁良也明白,所以公子你对付情敌是没错的,他想着,但郑娘子会气得和你翻脸绝交你不怕吗——? ++++++++++++++++ “许公子来见郑家的二娘子?这时辰——?”他在报恩寺大雄宝殿上敬香,就得了这消息。报信的丁良没敢出声,心里也在咋舌——他以为公子必要发怒。 郑娘子不会是得了消息,故意气公子吧?方才他们九公子进了寺门,见得佛灯高燃,知道女客毕竟比白天要少了许多,还极有分寸地说:“这时辰,确实不方便趁夜去白象居,郑锦文不在反而更不方便。” “正是如此,公子。”丁良连忙附合。 傅九丢个眼色,自家拾步上阶,在大雄宝殿上敬香。月光照阶,丁良机灵溜走,找了相熟的知客僧打听白象居郑娘子会不会在入夜人少的时候,来前面敬香。 他自然会说话,绝不提郑家,不过是问着:“大师父,空着的客舍还有几间,已经租下的又是什么 人家?我们夫人喜欢安静——贵寺却是香火太盛了。” 447为3郎烧烧香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为三郎烧烧香(中) 清明时节,在佛前点灯、颂《地藏经》、抄《地藏经》奉佛的信众极多,皆是为死去的亲人求冥福。 有钱人家甚至提前一两月寄居寺中专为抄经,无钱人家或是守在山门前,或是用点小钱进到各处佛殿廊前。梵香跪拜一万身来还愿祈冥福。 报恩寺中,女客渐少,然夜夜信众供奉香火不绝。 报恩寺的知客僧早认出丁良是公侯府的家将,自然以为是傅家的范夫人要来敬佛,连忙一一细答:“丁施主,还有四座是空的。上好的客舍白象居旁边有两座空的——” “哦?”丁良不一会儿,就打听出白象居里住着一位郑娘子很安静,日日足不出户,入夜后更是不会到前殿来烧香,仆从众多,一看就是大富子弟。家里和张宰相府里有来入往。 “她家的兄长不时会过来探望。一看就是外地来京城里参选的良家子。”果然大师父见识大,火眼金睛。 郑娘子这样老实,半夜不出来瞎逛,丁良难免愁着怎么回去向公子回报,刚转身还没有出侧殿,居然就看到了郑家的人。 他侧身一让立在了漆红佛殿廊柱后,便看到冯婆婆带了个丫头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他还隐约听到冯婆婆在教导着:“小蕾,到了二娘子身边,要懂规矩…” 冯婆婆认为,姑娘家抄上几十卷经文就懂了道理,就不会为了赚钱脱光光相扑了。便带小蕾来找大师父,大手笔买了抄经的经文纸和佛墨、佛香。 白象居里,郑娘子叹了口气。因为身边收留了一个想要脱光光的女相扑手,她推已及人,就开始体贴傅九左右为难不容易。再者,冯虎来报,许文修亲自送来了消息。 “三郎顺利进了明州水师了?” 她大是欢喜,坐在房里。接过了冯虎呈上来的许文修送上的礼单,她仔细看过,满意点头:“是我 们家在京城和明州的产业。” 许文修以前拿走的,现在还回来了。 “应该还加了三成。”冯虎难得提醒一句,她一笑,收起礼单,便让他去外厅上回话,入夜后她自然是没打算见他的,对冯虎道:“和许公子说,我知道了。三郎的案子销了。前程也有了。这是傅大人的示好。我也明白他许公子的意思。” 她桌上有那一本傅五公子借给她看的海航图,从明州城带到了京城,如今书页翻开,月光正照着那一页范相公禁海策的抄写奏本,笔迹她早就认定了,这不是傅九还会是谁? 她手里尽是傅九写来的诗文,在桌面铺开了一一对着笔迹,她就益发知道傅九是她的对头。 “我们家能如何?”她眨巴着眼睛,“当然是逆来顺受,让三郎去水师里替傅大人卖命。”这就是迷魂阵。冯虎会意。 “对了,还有这些衣裳。送给小公子。” 打发了冯虎不说,她叫逢紫把一匣子小孩子的衣裳送了出去。 许文修一看就明白,这是为了汪云奴的孩子。逢紫也明白二娘子的意思——许文修很讨厌,但许家必须要拉拢过来。 “和许公子说,我们家和他以后还有更大的事要携力。于两家都有益。许娘子也要参选,请她有闲时来我这里走动吃茶,我能帮她自然帮她——我听说他们许家的别宅子在北门那边。我时不时也是要去打扰的。” 逢紫立在外厅转述着,没模仿郑二丸子那假惺惺的模样,但许文修岂能从遣词用句时感觉不出来? “我们娘子还说要去许家别宅看看小公子呢。 “此来,正是为了那孩子——”许文修有备而来,但被拦在外厅仍是被气得不行,郑二娘子不把三郎的前程放在眼里?不打算求求他叫许家的亲戚帮着提携一二? 但凡是上官,绝没有喜欢手下人有打上官的旧案底的。 好在他也不是没准备,坐在客座看着逢紫,勉强笑道:“上回郑娘子说要收这孩子为养子,不知道 这主意还变没有变? 逢紫把这话传来,郑归音在屋里一听,抬头冷笑:“他终于也知道这事对他只有好处了?” 说罢,她喜上眉梢,帐也不算了,书也不理了。对许文修也客客气气。 她步出了外厅,与许公子互相施礼才端坐在主位上,接着便是寒暄问好。和许文修谈论泉州城的船厂的生意,明州港船厂的生意,又卖了两条船之后,她才咳嗽一声:“我膝下无子。一直有些寂寞…” 逢紫瞥了二娘子一眼。果然就是很讨厌许文修? “你还没出嫁呢!”许文修在心中暗骂着,他正为那两条船肉痛,顾不上她闺中娘子装成妇人嘲笑他,总之就是完全没正经和他说话。也不怕他敢再胡扯出去。他有了这个了悟,勉强笑:“郑娘子要参选罢?那孩子八字不旺,要拜个有福报的干娘也是好的。” 干娘?不是养母?她同样笑了:“其实也不是我养。我也挺忙的。要参选。毕竟我也是待字闺中。不方便有这些事。” “…”他当然知道,就是觉得她这口风转得太快,而且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无耻。让他都没办法接话。她觉得气死许文修是她应该做的事,不妨碍以后两家往来,她笑着: “我是想把这孩子送到我爹身边,陪陪他老人家。张夫人无子,想来也愿意有个孩子承欢膝下。” 许文修微惊后,放下茶探出身:“康安县夫人?” “对。” “张氏玉蛾夫人?”他还是不敢相信。 “…对。”她含笑提醒,“但以后我成婚了不论夫家是谁。孩子得在我的名下。” 她想的是,这孩子身世一定有问题。 ++++++++++++++++ 许文修和她说定了过几天带着小孩子去水庄里见张夫人,他心喜不已,离开白象居出来没几步,就在后殿韦驼殿前遇上了等着他的傅九。 “傅大人——?”他心中一惊。笑容就收敛住了。 郑归音还在厅上苦思呆想着,许文修这样高兴,难道这孩子真是他的?想让私生儿子在张夫人面前教养?她今晚特意出厅盯着许文修的脸说这话,居然没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 这事情真怪。 “是不是,冯虎——?” 她身边带着冯虎,一直沉默站在她的椅侧,她转头看他:“我总觉得,也许这孩子不是许文修的,也不是赵若愚的?” “父亲的身份…至少和他们两位是一样的。否则汪孺人不会故意隐瞒。”冯虎双手负背,侍立在侧却一语惊人,“也许就不是汪云奴生的。” “什么?”她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自己生的——”怎么可能装得出来? 448为3郎烧烧香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为三郎烧烧香(下) “汪云奴是难产?”生产时,她根本就是人事不省能知道什么。赵若愚当时又去请大夫了。冯虎的意思很明白。汪孺人骗汪云奴岂不是易如翻掌? “…”她呆呆看着冯虎怔住半晌,突然站起:“平城郡王?” +++++++++++++++ 韦驼殿前,傅九同样盯了许文修半晌,突然一笑单臂负手走了过去:“郑三郎在水师里的事。你和郑家提了?” “是——大人。”他松口气,赶紧施礼,谨慎陪笑,“这事是大人提携郑家。我过来说一说。让他们家知道大人的情份。” “哦?” “只不过郑大公子不在,不方便见二娘子,冯管事转达了,我便说了几句——” 不外是让郑抱虎在水师里少吃酒打架,若是出色有功劳,必不会埋没。 “有大人的袍泽在,明州水师既不是泉州,也没有什么洪副将。让郑家放心。”他恭恭敬敬,暗暗庆幸着今日多亏只说了一会儿话卖了两条船。否则在这里就不好交待了。 傅九依旧只是看着他,许文修多会看眼色的人,知道根本没办法隐瞒,只能把底子全揭了:“郑娘子有孝心,有意接我一名外室之子到郑老爷跟前抚养。” 傅九一怔,他也想起这事了。对于许文修和赵若愚同样喜欢一名外室,这外室又有一名不知父亲的私生子,他乐观其成。但这事太麻烦。 他立时就决定旁观,绝不能拦着郑二娘子。否则郑二娘子必要怀疑他被汪云奴美色所迷。 谁叫她输了汪云奴两回呢? 傅九打从那天在文德院吃了她的脸色,便很清楚郑归音不能惹的地方。 瞬间拿定了这主意,他便不再多问许文修和郑二娘子见面说的什么,只当不知道就好了。他抬脚要 走,许文修放了心连忙恭送,他突然又回头。 在松影月光下把许文修打量了一番,在他心中忐忑 的时候,傅九反是对许文修笑道: “对了,你们家长房的大公子许长安,最近在生意上和你不对付?” 许文修唯唯无奈。 这许长安不就是许长宁的亲哥哥,许家的长房长子,他的靠山不就是你傅大人? ++++++++++++ “不是平城郡王,也必定和平城郡王有关!”郑二娘子琢磨着到这一层,就摇头不想了,“罢了。我也不管了。汪孺人不管使什么计,我只扣着这孩子就好了。” 因为那孩子要到手了,她也很满意,眼下唯一想的还是郑三郎终于能回水师,她并不知道傅九在后殿上拦着了许文修,正在盘问他。 她一路回房,还在廊上和丫头们笑着:“不妨事,我听傅九说过,明州水师军纪比泉州水师要强上不少。三郎没有官职也罢。爹爹当年在水师里何尝有什么官职?三郎能领上几十个人和七八条船,这本事是他打小就有的。傅九能给他这个机会——就是我们家的大喜事了。” 逢紫听说过郑抱虎在泉州水师里打架吃酒,还打上官的旧事,难免要问一问,她叹了,停步伸手在廊边接了一掬月光: “是有这事。所以我也不想得罪傅九,三郎的前程要紧。听说水师里几位殿帅都是他的叔辈。便是许文修,将来也用得上。” 许家在明州百年,明州水师里有多少子弟?否则许家怎么做得了海港官商? “对了——”她五指微斜,泄去了月光,转身看着冯虎,“许文修私下里和小船主开了一家小船厂的消息,已经透出去了?告诉长房里的许长宁了?” 冯虎不出声,微微颔首。嫣浓和逢紫就一起笑了,她满足地笑:“他们家不许别家在明州开船厂。尤其不许家中子弟和外人勾结着开。也是霸道了些。” “姑娘,有船厂才能作大商,才能做官商呢。”嫣浓很懂海商行里的规矩。 她想的就是另外一回事。 月夜春风,抚面而来,她笑着:“对,许长宁是长房长子,本事不如许文修早就恨他,找到这借口就一定要他好看。” 说到这里,她顿时不觉得憋气了,唯一担心的就是三郎的前程,到了房门前,又 叫了要离开的冯虎,问着:“许文修来报信了,怎么咱们家的人还没报信来?总要和他的人一样快吧?” “应该是去大公子那边了。” 她点点头,便叹气,提裙转身向外走:“去外面佛殿上,给三郎烧柱香敬敬佛祖吧。让他平平安安的——” +++++++++++++ 傅映风在许文修嘴里问清了郑娘子心情好不好,是不是知道政事堂里的事,许文修都没听说呢,这一听就喜出望外:“张相公上奏开海——?” “怎么,你觉得是好事?” 他负手,立在了后殿廊上微笑看他。许文修微懔摇头:“我们家是官商,是朝廷点的明州总商。不开海于许家才是好事——” “但你不是长房。”傅九的眼光看透了他。 许文修这就是脚踏两条船,不开海许家独占明州的海商总利,他占住家主的位置就行了。开海了,他许文修凭自己的本事,许家的长房又算是什么? “还是慢一些,不要失足摔了跤。多摔几回也许就爬 不起来了。”他微笑拍了拍许文修的肩,“你那座小船厂的消息,是谁泄漏出去的?” 他只有苦笑:“郑娘子。” “知道就好…”傅映风满意地走了,全因他已经看到寺园方向的寺径上,树影婆娑,走来了郑家冯虎、嫣浓一行人。其中那主家娘子的身姿落在眼中,他太熟悉——不就是郑二娘子? 丁良暗暗纳罕地追着,公子的运气真好。怎么就认定了郑娘子今天要出来上香。 那不是废话吗?后来,他哥丁诚听了这疑惑,踹着这蠢弟弟,提醒他以后跟着公子办差要多用些心,否则娶不到老婆: “公子当然是知道郑三郎进水师的事——!知道就是这几天消息到报恩寺——!郑娘子 住在寺里,你说她得了这消息她能干什么?她能替郑三郎去参加水师?不可能!” 她九成九就要为郑抱虎烧香。免得郑抱虎又因为吃酒打上官被赶出水师。 449情人吹捧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情人吹捧 郑二娘子进了中殿观音殿上香,丫头们在外面等着,她正插香到炉中,突然听到了脚步声到身边,她微皱眉,侧头就看到了傅九。 她一呆。他就笑了起来:“夜里人少。你上香不过是几步路,还这样小心?” 她正戴着帽纱,在绛红的薄纱下是美人玉面,她一身家常粉色衣裙,被佛灯照得如银色月白,很是娇俏可笑。她瞪着他,像是寻思了半会儿,还是反应了过来她不能生傅九的气,傅九也很左右为难。 反正赵若愚能重新殿试就好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咳了咳客气着:“傅九。你也来上香?” 他很是意外,没料到她如今这般讲理又体贴,然而转念就想到了——恐怕他还不知道政事堂的消息。他觉得连夜赶来半点也没错,为她又取了一枝香点上,送到她手中,笑道:“你有什么话,要和三郎的上官说?我过几日去明州城的时候,亲自去说说。” “…”她挣扎了半晌,还是决定不能不走这个后门,因为郑抱虎实在让人提心吊胆,她连忙就施礼:“傅大人——” 他吃一惊,伸手要拉她,到底还是退后一步,笑道:“这是怎么了?” 她忧愁着:“三郎很冤枉的。” 他默然,他当然也是打听过的,郑三郎欧打上官这事半点也不冤枉。但郑娘子这样慎重其事,又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再想想过几天她必定要暴跳如雷和他分手,他就觉得黑的完可以说成是白的,只要能讨好她就行。 傅映风连忙道:“你和我说说,我自然帮他洗刷冤枉。” 她不是没察觉到傅九过分体贴了,但还是觉得说不定傅九公子也有做青天大老爷的本事,便把心事吐了出来:“三郎,几年前刚进泉州水师。他剿海贼立了劳。结果被抢功劳。” 他微怔,这事他隐约是听说过。 “为他打点过了?”按说郑家不可能吃这样的亏。 “傅九,是我亲自去洪府上给洪少夫人送了礼,回来,我和三郎说,让他把头劳和次功让出去就好。但三郎心里生气——” “…这也怪不得三郎。”傅九一听,不由得苦笑了,觉得郑抱虎也不是传闻中那样的蛮子,“任是谁也会恼了。若是让了头功就罢了,上官不好得罪也有个谋略筹划之功。但还要让出次功就太贪了。洪副将——?” “若是洪家的,我们也忍了。但不是,苏少夫人骗我。后来我去查了,是苏家的一个族侄,杀贼时根本没在船上没出海。就是欺负三郎刚进水师我们家没根基。” 她含泪,叹着泉州水师里的弊病。 洪副将父子被斩首,苏少夫人自尽,苏家被贬被抄难道仅是因为他得罪了郑家?不过是郑家被被逼急了把他们两家以往的恶事都拦落出来,墙倒众人推罢了。 傅九暗忖:难怪你和苏家不对会。亦是安慰着:“泉州那边还是山高皇帝远。没有王法了——!明州这边因为是要守海防,十几年还大战过北虏国水师大胜一场,殿帅军门皆是有为名将。军纪就好一些。你放心——”因她巴巴地看着他,他失笑,便明白了她这番慎重其事的用意,也不好问她怎么还见了许文修。他柔声安慰着: “不妨事。三郎有这底子难免被上官盯着——” “正是这样。我担心他——” “我亲自去打个招呼。带着他宴请几位上官。说清原委。不让他白得了这个罪名被上官不喜。将来白出力冒死血战了,没功劳。” 她欢喜得要跳起来,连忙再施礼:“多谢傅大人——” 他哭笑不得,难免走近,轻牵了她的绛红面纱一角,柔声一叹:“何必如此?你好好和我说清,他本来就冤枉,你我这样的情份——这本是应该的。” 她亦是含了泪,委屈着:“这事是我去送的礼。我以为一定成了。我要是不那样拍胸口保着一定有 个功劳。第三等也好。后来连第三等都没有先让了苏家的人,三郎才不会那样生气。” “…”果然他就是真的殴打上官?这真是在军中犯忌的罪名。他想着,道理却说得明白,“如今来了明州,于三郎才更好。”他柔声安慰着,“打了便打了。抢功劳的上官不需得理会。” 她更是伤心又忧愁:“三郎…他打了上官。但那上官不姓苏,没抢他的功劳。他吃醉了认错了人。” “…”他哑然。 安慰了她许多话,他左思右想没敢再提别的。只含糊笑道:“我从地外回来的,看到郑锦文了。他明日去张相公府上,怕是有事。” 她以为是郑锦文玩通宵误了差事要被张相公骂,只是嘻嘻笑,他暗叹还是说了一句:“张相公上奏开海。” “你们家不答应?”她一呆,迅速反应瞪着他。他不出声,她就瞪着他不离开,他半晌才苦笑道:“不是我们家。和家事没关系。张相公也不是为了你们家。陛下自然明白。” “哦。”她一听便点头了,满意看了看他,他意外没看到她跳起来和他吵,简直都怀疑面纱下面的温柔人儿不是郑二娘子,小心唤了一声:“归音?” “…你怎么想我早知道了。我怎么想你也早知道了。这不是迟早的事?你知道张相公不是收了我们家的钱才说这话就行了。他没收我们家的钱。他就是为了国事才上奏陛下,应该要开海——”她不紧不慢说了一番话,再看着他,似乎并不生气,“我们各凭本事。” “…”最后这话真不中听。因为前几句还算是有理所以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各凭本事的意思——你是说我不如你?” “你觉得呢?”她讶然微笑。 “…”他无言凝视着她,终于察觉到她并不是不生气,只是在忍着,连忙就从善如流,“我也这样觉得。我不及你聪明机灵。” 郑二娘子被情人吹捧了一番。觉得心情不是那么差,最多是睡不好吃不好,不至于一脚踹过去让他 滚。傅九站在廊下看着她依依离开,不时回头看着他。他也能安慰自己,心上人的眼神里应该不是嫌弃。更不是记仇以后要报复他。 丁良唯恐公子被甩了伤心,还特意买了经文纸、佛香、佛墨。觉得郑家的冯婆婆年老积古的人,和小丫头说的话有道理,说不定抄抄经文就懂了道理保重自己了。他自然全不知道小蕾是要去脱光光打相扑,更没料到公子和郑娘子竟然就这样轻易解决了。 傅九公子大步出寺,月摇影动,花影随风,一园的春花轻盈似乎要被夜风飞上九重月宫。 450假充贤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假充贤良 郑二娘子虽然看得开,觉得傅九并不是故意和她作对。但仍是一肚子气,觉得傅九真是她的死对头。她怕回房坐着会把自己气炸,便哼着道:“去园子里逛逛。” 丫头们知道她心情不好,皆是陪笑,逢紫尤其体贴:“娘子来了几天,都没好好逛过这里,报恩寺的园林最出色的就是有上千株黄澄澄枇杷果子树呢。” 嫣浓一听,远看着隔墙月夜光下,寺内东南最大的园子里果然黄云连锦像是结了无数果子,不由得接上话:“逢紫姐姐,算节气,枇杷过几天恐怕就要摘果了。这寺里和尚们打算怎么办?” “按往常,这些果子早就分包出去,各府里都订了。余下一百棵应季摘果供在佛前。也是留给信众来摘。说是亲手摘的有福缘,姑娘也请去玩一玩摘几个果子?” “…求福缘?摘果子也要给和尚交钱罢?”郑二娘子没好气,痛骂着和尚死要钱,秃头们表面充贤良,装四大皆空,她重重叹着:“我就不应该学着和尚,假冒好人。”就应该和傅九大吵一场才对! “其实我——很窝囊是不是?很怕傅九是不是?”她越想越不忿,站住看丫头们,又看冯虎,“傅九要是心里有我,不就应该帮着我们家开海?他不帮我,就是骗我是不是?” “…”丫头们为难互相看一眼不知道如何回答,冯虎依旧从容:“因为他没有爵,你不是要进宫?” “话不能这样说,我不是因为他没有爵才要进宫,我也没骗他——”她连忙反驳,说完最后一句就自己闭嘴了。站了半晌,垂头丧气道:“回去吧。给和尚送钱去。他们真贪——” :胡说——”冯婆子正出来接着她,在白象居外的园径听得这几句,就板脸骂了:“姑娘家怎么说话的?住在佛祖家,也不怕佛祖怪罪?” “…我是在说自己。”郑二娘子委屈着,赶紧陪笑,想想没办法骂傅九,更不能说自己方才假充大度贤良没和他翻脸,她连忙过去挽着冯婆子,“妈妈,我天天足不出户,让人以为我天天读书习字。我心里却时时想着出门踏青摘果子,这不就是充贤良?” 逢紫忍着笑,嫣浓连忙帮着附合,冯妈妈立时又心疼她了:“老爷说你不要参选,让你在家里玩耍就好。你不听。罢了。婆子我今日也不抄经了。小蕾——”冯妈妈使唤起小蕾来倒是飞快,“你脚腿快,应该多跑跑——” 小蕾被差去找知阁僧,问问大和尚,寺里什么时候摘果子。替郑家订十颗树。她一声不吭,点点头就去了,逢紫看着她的身影,又看看旁边的冯虎,突然就觉得小蕾就是女装的冯虎了。 “妈妈,摘果子下给我做枇杷果子饼,好不好?”她撒娇,“妈妈少抄几天经罢,歇一歇。小心眼睛花。”冯婆子一听就笑得眯了眼,“还是这样嘴馋。在泉州就爱吃我亲手做的荔枝果子饼,如今又想吃枇杷?” 郑二娘子终于被果子饼给安慰了。 傅九知道郑二娘子喜欢吃瓦子里的樱桃果子饼 ,便也猜到她但凡是时新果子做的饼 都爱吃几口。他心情极好,踏青月影大步一路出寺,吩咐着丁良:“去瓦子里的李记焦蒸饼店,订一盒子樱桃果子饼。明日送到白象居里,给二娘子尝尝。” 丁良连忙应了。又悄悄给公子出主意:“公子,小的还在寺里的打听了…” “你是说,郑娘子也在抄经——?”他听得这一句很是讶异。这娘子不像是这样闲。他嘴里诧异问着,脚下出了寺正要上马,守在外面的家将们来禀告,范夫人担心他,已经差了人寻过来了。 “和母亲说,我这就回去了——”他连忙丢了马缰,走了几步和范夫人差来的老家将说着,“让母亲不要担心。儿子从坟山回来,和明州许家的公子许文修约着寺里见一面,说说公事。” 他拿着许文修做挡箭牌,老家将一听,知道许家是以前为老侯爷捐过军饷的旧交官商,很是放心地回去了。范夫人不过是担心儿子去帮着继父傅家祭祖打理,心里有委屈,怕他半路上又出了什么事。家将想着,如今九公子只是见见老侯爷的旧人,这当然是公子在清明时分想起了老侯爷。 见得老家将去了,他才转身看丁良:“郑娘子为了什么,抄什么经?” “小的听说,是她跟前的冯妈妈在抄。”若是平常,丁良绝不愿意提这些祭亲人的事,他也怕公子难过,但现在郑娘子也在抄,公子绝不会骂他,他陪笑着,“寺里的僧人说了,郑家娘子已经说好清 明后订上一百本经书抄写,七月半鬼节的时候烧给郑家的旧人。” “中元节?” 他点点头,这日子要烧包烧冥钱,烧上一百本地藏经给亡者很是妥当。再仔细问过,原来是丁良看到了冯婆子带了郑家的丫头去买了好几套抄经纸、墨、香。 “你也去问问。再买一些,我给父亲抄十本。”他终于是叹了口气,“父亲知道儿子如今姓傅,必要难过。烧些佛经也为父亲在地下积些福缘。” “…是。”丁良听得公子把话说开了,终于一块大石放下。 他回了家里,一如平常去继父书房,把城外坟山修一段山路的事情交待了,傅四老爷向来是谨慎对待这个继子,夸赞一番连忙打发他回院子去歇息,还暗示了一句: “你的亲事,我和你母亲商量呢。不需担心。” 他心里有数,多年过去早就知道傅四老爷是个厚道人,虽然没什么功名之心,但性格温和,绝不会苛待继子。生为继子若是敬他为父尊他三分,他必还以之一丈。 否则他傅九公子今天岂不是白活了一回? 他当然不打算去想,范夫人找夫君的眼光不错。在他心里,母亲的夫君——他自己父亲依旧只有老侯爷。但傅四老爷人也不错这种话,他打算将来成亲搬出傅家,恢复旧姓有了爵位和郑归音做了夫妻后,再悄悄和郑娘子说说。 施礼退下后,傅九回到院子里。 “公子回来了——”自然有柳空蝉和丫头们欢喜迎上,为他换衣奉茶。正房中灯光被挑亮,尤婆子在桂妈妈的厢房里说话,隐约听得公子回来了,隔窗看了看,只见得正房里灯火通明,丫头们莺声燕语,和九公子的说笑声起。不像是九公子在独自生闷气,她这才合什念佛,起身离开回去向范夫人禀告。 451夜雨闻铃肠断声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夜雨闻铃肠断声(上) 范夫人听了丈夫说起,再私下听了心腹的回报,终于能安心。鹤灯下她卸了妆,在镜子里看看夫君在靠床读着一本线装渔谱,很是沉迷的模样。她起身去了厢房,哄着小儿子小女儿分别睡下。 小小姐傅映月和同胞兄弟五岁上就开始睡两间房,房门互通,乳娘也都陪着。 花卉镜灯下,围屏床是特别打制的,床屏八副屏画全是小儿戏文,第一副甘罗八岁拜相,最后一副却是本朝神童试里的小小女神童,她一朝得中正在金銮殿上见驾。围屏上还有傅映月小小姐自己拿笔乱涂的一首刚刚背下来的诗。 这回若是叫以背诗逗乐出名的郑二娘子看到,必要笑出来。这诗果然是:鹅鹅鹅,曲颈向天歌… 临睡前,傅小妹还要拉着亲娘央求:“娘,范家姐姐说,以前范学士哥哥中状元的时候,全城出来看他了。” “对。”范夫人知道是大儿子带去她们范家玩耍,微微笑,“京城里有状元骑大马游街。” “听说还有好多戏曲子看?娘,这一回是不是也有骑大马游街?”小小姐狡猾地问着,范夫人只笑着听,道: “有呢。状元三年就有一次。”她为女儿掖着被角。 “那我叫大哥哥带我去看,我去找大哥哥说——娘,好不好?让我们去吧?”傅映月立时兴奋起来,拉着亲娘的手不放。隔壁傅小弟格外地安静一声不吭,像是竖着耳朵听着。 范夫人岂有不明白?这是一对小儿女私下商量好,知道亲爹傅老四爷受不了状元游街这样的热闹,所以盯上了大哥傅映风。 “你大哥哥,讨厌今年的状元呢。”范夫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大儿子不容易,“状元游街,除了第一名还有榜眼、探花,第二甲的士子们也都在…” 总有一个是大儿子的情敌赵若愚。 ++++++++++++ “公子怎么还不睡。”桂妈妈踏着花影月光,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五六趟,也没看到正房里熄灯,九公子已经是淋浴过了又吃了些汤水宵夜,怎么还在外间坐着?她怕丫头们勾引公子胡闹,连忙上前几步到了廊外,窥得九公子在外厅上坐着百~万\小!说,榻几上还有一堆文册。丫头们都规矩陪着。 她就更心疼,难免去问小儿子:“怎么还在用功?咱们公子要考什么呢?以往不是说了不考科举了。夫人也答应了。” 桂妈妈并不知道当年公子弃考是因为碧池寺里的事涉到了官家,只以为是公子被碧叶勾引坏了。丁良不敢胡说,连忙一指外面:“公子在等诚哥。” “阿大?”桂妈妈终于就想起亲儿子丁诚还在外面衙门里忙,没回来。一回首就看到了丁诚匆匆进了院子。 傅九靠在榻上观书,听得脚步声一抬眼,丁诚立在了跟前:“公子,我回来了。” 他点头放了书,丫头们看他的神色,便退了出去。 “宫里怎么样?燕国公夫人招不招?” “还是不招。果然公子料得对。大潘女官来找小的,想见见潘玉郎。求公子行个方便。”“你把我的话,和潘玉谨说过了?”他早料到大潘必要来为潘玉郎请托,才留了他在宫里,此时招了心腹过来。轻声问。 “说了。公子放心,公子提的条件她只想了想就当面答应了。”丁诚有不少感叹,“公子, 大潘娘子是可惜了,干脆果断。小的佩服。“微一迟疑,“就是她的亲事没人作主。恐怕将来的归宿不好。小的听说她以前订亲订的也是极好。果然就是拿得大主意。可惜——” “确有这回事。”傅九摇了摇头:“她只是没那个命。” 当年先皇后郭娘娘在时,大潘本来是订的一位皇子。 +++++++++++++++ 细雨纷飞,大潘氏深夜出大内到了德寿宫,代公主来向太上皇问安,又从太后面前告退。她离开德寿宫时早已料到张修媛未必能让燕国公夫人认罪画押。 她骑马拐过街口,跟马的黄门院提着风灯,照着一街的雨痕。走了几步后她就看到了一条巷子口的几条幢幢人影。他们在等她。 被押的是潘玉郎,押着他的是陈强和齐安。 “大姐…” 这小子脑后的伤口被包扎过。看着虽然狼狈削瘦,一脸委靡。好在他看着脸庞干净,衣裳也是洁净,外披着小厮的两截短青衣,就看有人看到也认不出这是潘府的公子。 比前几天被郑归音砸开脑袋时的样子也强多了。 他见着她眼光一亮:“大姐——”挣扎着就要上前。却被陈强、齐安押住。 大潘氏勒马停在几步外,风灯照出她如美男子般的身影。她一袭深蓝绸披风,内里隐约露出墨青色的男装女官官服,乌幞帽上簪着四季绢花唤作“一年景”,帽沿以粒粒珍珠缀制,这是宫中女官在御前侍奉的常服。 烛光跳跃,映在她的银盘玉面上,明灭不定。看起来和内迁里的文官也没多少区别了。她轻抬手让黄院子们站远,她策马小跑,在巷口突然勒马。马儿一声不响就停住了。 陈强、齐安暗赞了一声好马术! 她并不下马,在马背上俯视着这个庶弟,叹声道:“玉郎。今晚我已经安排好。你呆会随这两位大人进大内。去见燕国公夫人。” “见盘娘?”他茫然不知所措,“见她还有什么用…” “你去和她说,让她认罪。” 她直截了当,旁观的陈强、齐安倒也觉得傅大人没有看错人,这位潘内人看着就是个明白人。 “你去告诉燕国公夫人,让她不要指望拖过几天太后想起她以前的功劳。”夜色月光下,她的眸清清冷冷,“她曾经和吴太后的内侄说,要送他一枚八宝印开开界眼。太后就算召你,你也绝不会承认这是开玩笑。” 潘玉郎脸色惨白,迟疑道:“可是…这样的话…”这样的话燕国公夫人就完了。 潘玉谨仿如未闻,只是平静说着:“…你对燕国公夫人说,你会召供。一切都是她指使。她就是想让你窃取八宝印,再带出宫放入乔宅。让吴太后的内侄无意拿走。这样就能陷害他。陷害太后。这件事全是她主使的。原因是…” 细丝纷纷扬扬,落在了她的竹月色披风上,仿佛月色竹林间淅沥沥的雨色,她轻声说着,“原因是太后当初不答应让她和张文宪成亲——!” 452夜雨闻铃肠断声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夜雨闻铃肠断声(下) 夜雨渐大,潘玉郎惨绿着一张脸,一身被雨水打湿,他发着抖看着嫡姐:“但,她…盘娘要是问我为什么这样害她,我要怎么回答?” 潘玉谨一怔。不禁有了怒意。 “你难道还不明白——?”不说别人,至少潘玉郎突然发疯犯驾这件事,是少不了有卢四夫人在其中动的手脚。否则他好好被关在御园月瑶楼里怎么就逃出去犯驾? “你不要管,就这样说!” “但——”潘玉郎迟疑起来,“我为何要陷害盘娘,谁会相信?我对盘娘一心一意…” “…因为她心里没有你。你因嫉生恨。”这话是齐安说的,陈强在一边听着牙酸。 潘玉郎呆住了。 大潘看了齐安一眼,没有反对。按下了对庶弟的怒气,叹道:“就按齐大人这样说。你只要说了。傅大人就能让你从这个案子里脱身。过几年公主再为你求求情。你还是能出仕。” “那永宁郡卢四夫人——我要怎么和她说!她和盘娘那样好——?卢府里的成四夫人和盘娘还是亲姨侄。”潘玉郎慌张着,倒叫齐安陈武互相换了眼色,果然这件事就涉到了平宁侯府,涉到了卢参政府。 否则郑二娘子何必搅进去? ++++++++++++++++++++++++ 夜雨在临安城里下着,越来越大。 雨幕从德寿宫外的东城门,连锦到了水仙巷郑家所在的街坊。大风吹雨又下到了报恩寺里。郑二娘子本是睡着了,突然被雨声惊醒,朦胧隔着床帘看到了窗户被雨水拍打得轻颤。 风雨满城。 想着平宁侯府的大靠山燕国公夫人已经势败只等抄家,又记得白象居的窗户早就被丫头们看过三四 回关上了。屋外的风雨半点也刮不进来。她安心地在锦被里蹭蹭,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在梦里她梦到了郑大公子,连忙就嘲笑他一夜在外玩乐,是不是淋成了落汤鸡。又埋怨他不回来,她有大事要和他商量。转眼,她又梦到了郑三郎,她笑嘻嘻和他报喜了: 三郎,姐姐给你说一门好亲事!一定要抢在平宁侯府和秦侯府联姻前,咱们家去给你向秦娘子求个亲!你说好不好?这回有张夫人来掌眼,仔细打听娘子的人品,一定不会遇上许文修那样的人家让你吃和姐姐一样的亏! 她在梦里把自己都感动得不行,觉得有姐姐的三郎真是命好。郑三郎的脸色在梦里看不清,但让家里三郎赶紧娶秦娘子,否则来不及了。她在梦里又起了忧思,要怎么把这事和傅九提呢? 多亏她今天在观音殿上没有因为开海的事轻易和傅九翻脸,否则这话都出不了口了。她在梦里也觉得很安慰。她最近是越来越成熟稳重,聪明得体了… 郑娘子美滋滋在梦里夸自己,窗外的雨声就是悦耳曲子。雨幕中,傅府别宅所在的西街坊里。只有傅九的院子还有灯。雨水随风轰然泼进了外廊道,窗格后浅金灯影摇曳,他还在和丁诚密议。 “公子,张娘娘盯着这燕国公夫人,恐怕郑娘子也会知道公子和潘玉谨私下商量这事?” “这事叫张娘娘知道无妨。少传到郑娘子耳朵里。我实在也没闲和她解释。” 傅九摇头,听得窗外雨声连锦,打了个哈欠表示郑娘子小心眼太吃醋,他烦得很。便起身准备去睡了,丁诚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公子累了。早些歇息。郑家如今得了公子相助扳倒了燕国公夫人。少了一个心腹大患。郑娘子必不会再出事了。” 傅九失笑,看向丁诚:“没这样容易的事。长公主也应该和燕国公夫人关系不浅。” 丁诚一惊。露出不敢置信之色,以为是公子说错了连忙道:“公子是在说潘国公府的?” “不止是潘国公府。”傅九瞅出他这脸色,便有趣地笑了,点头,“好。若是连你都不相信。郑家眼下是不会警觉的。就当没这回事吧。免得郑娘子除了陷害燕国公夫人,接着还非要陷害长公主不可了——我也没功夫陪她折腾!” “…”丁良更没办法接话,茫然听着外面雨打着芭蕉树的噼噼啪啪声,待得九公子转过屏风入了内 室,他低头退出来。傅九突然又在屏风里站定:“你在宫里——还有件事。” “是,公子。” 他连忙回身。 屏风边的包金博山炉中透出袅袅青烟,绢屏后有盏灯,照出九公子披发负手的颀长身影,他笑道:“让你去殿中省里学着理帐目,这阵子就正好盯着。燕国公夫人家财抄没时。长公主的清风阁里有什么动作吧。” “是。” 丁良终于就明白到内廷出仕的原因了。至于长公主有什么动作,这不是明摆着?长公、 主和茶酒司的任家不对付。她不是献了一位辛茶商家的美人给官家?而皇商任家是吴太后的人。 雨珠子不断拍打在了檐瓦上,桂妈妈和丁良早就回去了。丁诚沿廊走出了院子,回了桂妈妈的院子。突然就看向了范夫人主屋所在的方向。深夜里主屋灯光已经熄灭了。眼前只有漫天的雨幕。 范夫人一直不喜欢九公子做长公主的驸马。夫人恐怕早就对这些有所察觉了? +++++++++++++++++++++ 潘玉郎淋得一头一脸的雨,打着颤,几乎看不清马背上的大潘女官了:“大姐——!卢四夫人要是在太后面前为盘娘说情,等盘娘复宠的时候我们就麻烦了。” “不用担心。”大潘氏的一年景乌帽早就漆透,蓝周披风贴在了马腹边,她听得这话,看向齐安,齐安果然早有准备,会意开了口,劝说潘玉郎道:“不用担心平宁侯府。这件事傅大人有把握。一则张娘娘和燕国公夫人有过节。一定要个结果。不可能轻易放手。 二则,公主也想让她闭嘴。 三来,永宁郡夫人最近手里缺钱,她还等着燕国公夫人论罪时,瓜分她的产业呢!” 大潘看了齐安一眼,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潘玉郎惨绿着脸着再没有说话,已经是垂着脑袋屈服了。 齐安和陈武大喜,知道淋了一晚的,这差事终于办妥可以向傅大人办差。私下里见得大潘女官离开 ,两人把潘玉郎押回到天武衙门里的牢里,陈武还私下议论着:“你说燕国公夫人图个啥?她真要嫁人好好寻一个实诚可靠的不行?要是我——绝不能就和潘玉郎一样卖了自己的相好。” “…你长了一张小白脸再说。”齐安其实很想怼他一句自作多情。燕国公夫人可看不上一点也不实诚可靠的比如陈武。好歹冷淡习惯了终于没失态压在了心里罢了。 453事后初见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事后初见(上) 郑二娘这一夜好睡,起床时亦有逢紫在床帐边等侯着,轻声唤着:“姑娘,时辰到了——” 郑二娘子要早起读书又觉得自己昨天晚得睡,须得赖一会儿床,便埋头缩在锦被里当没听到。逢紫笑着禀告:“赵若愚公子和大公子在前头进香呢。恐怕是来见娘子,有话要说。” “赵公子?”她慵懒含糊着,觉得被搅了清梦,“不是说好了考完再见?有什么事…” 赵若愚在白象居外厅上,却是郑锦文在说话。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郑二娘子的人影,便些忐忑不安地叹了口气。不知她这回出来是什么脸色。他如今虽然没有和汪云奴在一起,今日也不是来说亲事而是两家里联手谋对付燕国公夫人,但毕竟是对她失了言。他可不敢指望郑老爷说的那样:“我们家老二好性子,必不计较的。” 这绝不可能。 “赵兄宽坐,我去看看她。必是天没亮就起床温书用功,时间耽误了。”郑锦文还在替她说谎掩盖,起身向后面去瞧瞧,心里也好奇:二妹这是拿架子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 他绝没想到郑二娘子还赖在床上没起。 +++++++++++++++++ 同样有不少心事的大潘女官昨天连夜回宫,一夜何尝不是听着雨声无眠。 待得清早晨光乍亮,檐雨珠子落下,砸穿了御渠里的清亮水面。渠边深红月季在绿叶中层层盛开,花瓣上水珠滚落在窗台上。她推开窗,早早对镜梳妆。 “公主起了吗?昨晚睡得可平和?”待得时候到了,她过来内殿侍候公主起身。小宫人轻声禀告:“长公主等内人久等不久,召了小潘内人说话,陪着在内殿睡了。” “…”她听得小潘复又得宠,倒是没什么意外。长公主若是不是如此宠爱小潘和玉郎,她的这两个庶弟庶妹岂会有如今这般的张狂?她进了内殿,见得小潘果然乌丝披肩,桃腮粉面,亦是刚刚起床。内殿中玉炉香消,珠帘碎撞,长公主一身雪白寝衣,扶着小潘的手起了身,大潘连忙上前揭起了帘子 ,请长公主移步梳妆。 “玉即怎么样了?”小潘急不可待,然而嫡姐平静看了她一眼,她心里微寒,不敢出声。长公主在镜中看到,淡淡并无什么言语。 潘家的弟妹闯祸,长姐潘玉谨去收拾残局,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小潘也只有这种时侯才敬畏嫡姐潘玉谨了。 “玉郎不负公主所望。他分得清轻重里外。心里是有家里的。”大潘女官借着为公主梳头的时机,含蓄密禀了此事。 不提小潘喜不自禁,长公主凝视着发髻边刚插上的一支宫制双股金凤嘴钗,慢慢道:“这钗子是新宫样?” “…是。”潘玉谨谨慎回答。揣测长公主的用意。 “是尚宝司那边,为了庆祝张昭仪晋封新打制的花样罢?” 潘玉谨听得这话,取下钗子送到了长公主掌中,钗头双股是黄金重瓣蔷薇花样,花枝四股交缠为钗身。钗身上有黄金打制的锐角蔷薇花刺十几外,用以固定发式。 “毕竟是张昭仪。”长公主以指尖抚着那细细的蔷薇花刺,“本宫也料到了。我恐怕张昭仪是不会放过燕国公夫人。但…官家像是发过一回怒——” 说到这里,她看向小潘,潘玉令得意一笑,连忙道:“我打听到了,官家在选德殿的时候看了燕国公夫人的案卷。痛骂她——骂赵韦氏和大刘贵妃交好呢。” 大潘一听就明白,这多半是吴襄这班直御前打听到和她说的。八成是真事。她便也不打断。仔细听着。潘玉令奉起一盏香茶,先是陪笑说今日早起为公主煮的新茶。 长公主早起吃一盏茶的习惯 ,看她一眼便果然接过,慢慢吃了。往常这差事就是心腹如小潘才能做。这几天她被关押便是薄内人为长公主煮茶。嫡姐大潘冷眼旁观,知道小潘这是抓着这机会,要重回长公主身边。长公主接了这茶不出声便就是准了。小潘喜不自禁,更是添油加醋道: “陛下还说燕国公夫人、大刘贵妃都与逆阉被汪太监有来往。当初陛下的潜邸旧人张夫人,不就是 被她们联手赶出宫的?” 薄内人悄步进来,她已经知道小潘又在长公主面前复宠。只能暗暗叹气。她隐约正听得这几句。看看大潘,两人互换眼色后,薄内人便把前几天选德殿里张昭仪和佟掌司冲突,审问燕国公夫人的经过说了一回,苦笑道:“如果只是燕国公府车船、衣服、首饰越制,也罢了。恐怕再查下去不仅是如此。张昭仪…” 张昭仪是一定要让燕国公夫人就此一败涂地。 长公主微颔首,知道薄内人说的半点没错。笑着:“若是本宫,也会如此。难不成让她逃过后再依附太后东山再起?张昭仪多了这个对头,日后就绝没机会再争皇后了。” “殿下,这如何是好?”薄内人为难,又看看大潘,还是说了,“听说…燕国公府和潘国府来往不少。” 潘玉令色变,立时打断:“胡说——” “玉令!”大潘厉声叱断,“薄内人一番忠心,全是为了长公主!” “可是,我们家和长公主本就是一体——” “你还不下去!” 大潘气得脸色发白,转头看着没有表情的长公主,连忙跪下,薄内人只能为她婉惜,大潘求道:“殿下,还请救一救家父。玉郎供出燕国公夫人。她若是把家父也说出来,连累的恐怕不只是潘国公府。我们一家的爵位没有便没有了。总不至于抄家。但日后…” 说到这里,她不禁落下泪来, “日后我们姐妹再想进宫侍奉陪伴公主,却是不能了。” +++++++++++++++ 郑二娘子暂时没有长公主和潘家姐妹们的烦恼。所以她缩着头赖床。逢紫无奈道:“二娘子。赵若愚公子和大公子一起来寺里的,大公子催二娘子起床去外面说话呢。” “什么,大公子也来了?他偷懒不上衙门——?衙门里的差吏不容易得的。”她终于听清了,吃惊 探出头,郑锦文已经等得不耐烦进来了,他在窗户外面骂:“我还用得着你来教训——!看你睡到什么时辰了?也好说是在这里读书?亏我还在赵若愚跟前夸你,你忙着温书呢头悬梁锥刺股,一心做个女才子和张娘娘学学——所以才没空和他说亲事。” “…”这也太假了。她披着长发赤脚起身,加了一件外衣不满意推窗看他,“什么亲事不亲事。他不是说不想成亲,这可不是咱们家不记交情。” “他来咱们家。对外面不说是为了亲事,难道还要说是为了和咱们商量怎么弄死燕国公夫人,拿到她名下的产业?”他手中折扇子一翻,打到她额头上,“快洗脸,看你口水还糊了一脸!” 454事后初见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事后初见(中) “郑娘子。”赵若愚见得她款步而来,欣喜起身,又忐忑窥探她的脸色。 “赵公子。”她含笑相迎,果然半点没有把他和汪云奴的事放在心上。不但是赵若愚纳罕,这白象居里里外外的郑家仆从们都是要揉揉眼睛,奇怪二娘子如今当真学着京城里的闺秀,日渐贤良大度起来? 逢紫心中担心又得了郑锦文的私下吩咐,扶着二娘子入座时,悄声问着:“二娘子,赵公子来此的事若是被傅九公子得知。恐怕会让丁良来问嫣浓…” 嫣浓要如何回复? 郑归音诧异看她:“赵公子是咱们老爷子喜欢的人,就是我的世兄了。他身为本府有名的举子进京城赶考,和哥哥来往,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者,气死傅九不是正好——?”她皮笑肉不笑,侧身坐在蓝地锦绣垫鼓墩上,团扇半掩瞥她,“你刚不是还说,范相公和李副相都为平城郡王求情了。饶他一命?吩咐下去,见着傅九的人不要理睬——!” “…是。”逢紫暗忖着,二娘子你真是太干脆,便是大公子也有几分不敢置信。以后和傅九公子是个怎么打算呢?赵若愚正和郑锦文有意无意地议论着:“我在二皇子嘴里,打听到长公主的婚事,便来府上知会一声。太上皇说暂时放放。召告老的林御医来京城为长公主重新诊一诊再说了呢。” 郑锦文一个劲瞟二妹,郑二娘子却是镇定如常:“傅驸马多会拍长公主的马屁?这不就是献殷勤表示绝不纳妾讨好太上皇的爱女?” 她半点也不领情。 “…”笑声乍起,廊外春花盛开,春光明媚。 雨后一支支深红月季花开得不比长公主清风阁中逊色,花团锦簇,赏心悦目。郑二娘子欣喜称赞。赵若愚拱手逊谢不已,笑道:“这些花若是还堪贤兄妹赏玩一二,便是在下之幸。” 这是今日他送过来的十盆红月季,放在廊下堆成一座小小红月季花山。丫头们再在花山前的廊上摆 一个三足圆几红漆束腰桌子。上了二十只小劝碟子的各色茶食。 叶影花香,雨珠犹在林梢,折射光影。公子娘子们笑语同坐几前,这便是一处小小的赏花小宴了。 逢紫亲手在廊下茶炉里煮茶,季洪、冯虎各守在一方。“ 郑二娘子怀里抱着一本杂书在哥哥身边坐着装勤力,耳朵听得他们的话,郑锦文惬意吃着茶,说得却更上险上三分:“光是服制越礼,降一品或是二品那怕贬到了县夫人,就顶天了。能把燕国公夫人怎么样?” 此事,二皇子也想知会一声张娘娘。太后看着是送赵韦底来太和宫。不保她了,但心里恐怕也是在看机会。张娘娘一个处置不公,这主持宫务的权柄又得成空。” 听得如此,她的书也不看了抬头道:“哥哥,三郎的亲事要订了。去向秦侯府里的娘子提亲吧。” “…”赵若愚早听说她提起过,倒也罢,只是一脸苦笑。郑锦文却是差点没把手中茶盏倒翻,呛道:“你说什么?”他瞪视着二妹,碍着赵若愚在侧他只能拼命用眼神暗示着,妹妹你就这样因爱成恨对付傅九?现在还不是挖他的墙角和他彻底翻脸的时候哇。 “喏——这是我看中的燕国公夫人家的产业。赵公子也看看。喜欢哪一处?”她一副坐城分赃的嘴脸,笑嘻嘻把杂书里夹着一副地图拿了出来,铺在了几案上,逢紫连忙上来把劝碟子移走一半,赵若愚身为大有前程的宗室举子可不打算为了燕国公夫人的产业把前程断送了,只怕她胃口大失了轻重,连忙凝神一看:“这是?” 图上三处田庄相连,她手指一划:“京城附近的富春县。上千亩都是茶庄子。东边是燕国公夫人的庄子。这是潘国府的庄子,中间这一大片你们猜是谁家的茶庄子?” “…秦侯府?”赵若愚瞬间领悟,讶然看她。见她含笑点头,郑大公子顺手把图抽到手上,起身:“我失陪一会。” 郑大公子匆匆离开报恩寺去宫里找张文宪,要把这消息递给张昭仪。赵若愚毕竟是聪明绝顶的人,似乎看出了什么。沉吟半晌向她试探道:“令兄和张娘娘…” “我哥哥,其实很爱慕燕国公夫人。但为了家里不得不如此。”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的忧伤, “他和张文宪都挺喜欢年纪大的美妇人。以前他还挺喜欢汪孺人呢。真是让人没办法。” “…”实在是因为有张文宪这个真情人做范例,赵若愚没办法不相信,只能无奈笑,“令兄的亲事倒是应该早些订了才好。” ‘“张娘娘恐怕要定了燕国公夫人的罪。才能腾出手来为我哥哥安排一门亲事。”她用眼神暗示着,总得有张娘娘的族人嫁进来监视郑家。 “二皇子,应该也要为赵公子说一门亲事?”她体贴地打听着。 “提了。是王妃娘娘的母族。” 她大惊失色,委婉劝说:“不大合适。二皇子万一不是东宫。你另换门墙就不方便了。”这话倒惹得他大笑了起来:“我和殿下说,我要把父母接到京城来,再作主成亲。” 她这才是真吃了一惊,关心的全然不是他的亲事,而是他那一团乱麻的家事,诧异着:“你要和令尊令堂一起住?庶弟也接过来——?” “身为人子,总得一尽孝心。” “…”她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赵若愚以往,是没打算接他们到京城的。她太清楚,“若是早知道公子你有这样的打算,这回应该再买个更大的宅子才对。” 茶炉在廊下静静地冒泡,四面仆从都散开了,到得此时他凝视着她,终于才得到机会说了一句心里话:“我这一回,又失了言。” “…”她含笑不语。他同样早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叹道:“家父母要来京城,少不了要用些人手。我想请郑娘子帮着推荐些仆从到家里来。再者,我和郑老爷商量过了,想拜在他名下做个义子。以后两家里也好亲戚往来…” 逢紫送茶汤来的时候,听到了这一句。私下里去找了莫智,让他准备挑选郑家的仆从推荐去赵若愚府上。莫智大喜:“这就成了!?我本以来还要大公子费一番口舌!如今亲事拖着,开海的事刚有些苗头。两家应该更亲近些才能齐心协力了!” 455事后初见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事后初见(下) “赵公子,很是明白二娘子的性子呢。”逢紫婉惜着。 她回头看看廊上,月季花山花开浪漫,重瓣艳色遮挡着雕花栏后的身影。赵公子和娘子正窃窃私语。逢紫深知,大公子这时候匆匆离开去驼院,当然是给赵若愚一个机会。逢紫方才可是听到了赵公子坦然和二娘子说的话,他叹道:“以往,我也许是对云奴娘子有几分不忍之情。是我委屈郑娘子你了。” 她看了他半晌,慢慢道:“只要你不是喜欢汪孺人。我觉得还能忍。” “…”他愕然失笑。却又在意外中升起了一丝希望。他没听错她的意思? ++++++++++++++++++ 临安城旧盟坊里,傅九婉却了平城郡王再次送给他的两名美人,在平城郡王夫妻再三的致意中,他告辞从理国公府里出来,回了天武衙门。公堂上,许长宁等着他已经等久了。见得他回来,许长宁连忙迎上来正要问,却又担心: “傅九,你的脸色可不大好。” “…平城郡王,确实是应该断一个斩首之罪。”他重重坐在了公案后,没提方才丁良在路上和他说了,赵若愚去报恩寺了,他疲倦叹着,“我私下看过他打点理国公府的礼单,至少就是十多万贯。私下里送到太上皇、吴太国舅府、皇子、国公府里的打点加起来不少于五十万贯。这些钱怎么来的——?我又算什么?外祖和义父今日在陛下面前为他说了情,如今回了府里恐怕脸色比我还难看。泉州郑家想开海这事——不能再这样敷衍着了。” “你想怎么样?”许长宁隐约有了不安。看着他。 “若是开海…”他沉思着。许长宁万万没料到他会动摇,大惊失色道:“映风,你糊涂了!你忘记我们在明州水师里时,剿灭海寇是何等的艰难?” “招安海寇,也是一条路。像郑家这样的——” “万万不可——!”许长宁斩钉截铁,“东海海寇,有女真人、有旧新罗人、有高丽人、有倭人。还有从北方溃败残兵!像郑家那样能靠着倒卖铜钱做货币买卖洗白上岸的贼伙百不存一!郑锦文能想出把一枚铜钱卖到扶桑重新铸成十枚铜钱的主意,那是他的才具,容他进户部为官就是我们为大局退让了!你别为女色糊涂了!” 听到最后一句,他不悦瞪着好友。许长宁劝着: “郑锦文进户部,你私下里在范相公面前为他说了情,你当我不知道?那天你揍庞武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和那郑娘子,她是不是求你这事了?” “不是。”他苦笑着,“我只怕私商和宗亲联手。羽翼已成。” “平城郡王还在,都不用我们动手,赵若愚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无葬事之地。”他苦苦相劝,上前伸手打开傅映风公案上的书文盒,拿出里面不成册的另外一叠子明州私商名单,“平宁侯府送来这些名单。有这个你还怕什么!?你扶起了许家、苏家,不就是为了压制郑家?国事为重,岂能顾儿女私情!” 看着这些名单,眼前这好友又一个劲地怀疑他为了女色,傅映负也站起沉声道:“平城郡王祸害泉州一城,死不足惜!许家、苏家以往和汪太监联手,后来和卢、程两家联手。十多年来以莫须有之名,查抄了二百八十六户私商。诛连千人。用这等手段谋取暴利又岂能长久?民怨岂能不顾?” “不用长久!只要战事一开,陛下指控大军北上夺得数州数城,北方形势大好。南边的海禁自然就开了。” “错了。只要战事一开始,海禁就更严。金军水师要是从山东各港出海,从长江口南下,或是从明州港登岸,临安就危险了。” “你也知道海上危险!?” “…”他久久不语后,许长宁劝道:“再说了,这可不是咱们一家的主意。是几位相公,还有枢密相公们的主意!是官家的圣断。” 他沉默之后,抬头看好友:“依我看,还难说。还是等等这一回殿试,赵若愚若是中了第一甲前三 名…陛下恐怕真的是在犹豫了。” 许长宁一惊。傅九笑道:“你写信回去和你兄长打声招呼吧。有备无患。” 许长宁的兄长就是许家长房长子,也是许文修的死对头。 ++++++++++++++++++ 报恩寺。 白象居的月季花宴上,因为赵若愚一口答应了郑家在赵宅里安排仆人,郑二娘子便推心置腹地安慰着,为他打算道:“赵公子,依我看,你把汪孺人母女接进府里来住才方便呢。有汪孺人为你在泉州宗亲里周旋。泉州宗亲不相信你害死了庶弟庶妹。现在有她在理国公府里,也是全为你赵公子的前程。” “…总不能一直依靠外人。总是我和父亲、母亲、姨娘之间的事。迟早要说明白。”他微微笑着,长眉扬起如四月新生的杨柳,瞅着她, “郑娘子看出我无能,所以一直不信我。我也想明白了。” “…公子若是无能,我又算什么呢?” 她持着扇子,掩盖了她眼中的意外,双眸望着清明时节的明郎天空,叹气,“陛下要安抚我们家,就给修国夫人升品级了。我表面上欢喜,心里气得吃不下饭。” “…”他含笑,“上回我劝你认亲。你心里恨我?但对我得表面上客客气气?” “…嗯。” 赵公子你总算明白我对你何等的敬重了。她终于正视于他,欣慰地想。 “比起让你认亲,我失言反悔其实算小事?”他再次确认。 “…嗯。”她遗憾地看着他,他就看出那眼神的意味,郑二娘子觉得他和她一点也不般配。但郑家和宗亲赵若愚却不能分道扬镳。 “好在,你拜在我爹爹膝下为义子。这样我们就亲近了。”她很是欢喜。郑老爷的义子虽然只是个名义,不上家谱。但她和赵若愚也就是兄妹了。 爹爹那样的粗心思,是怎么想出这个好主意的?她暗暗夸赞着养父。 他暗中长叹,知道失言两回,无论如何在她这里是扳不回来,反倒坦然了,笑着:“郑老爷的意思,让我拜张夫人为干娘。两位老人家成亲后,我自然就是郑老他的义子了。” “…”她哑然,想想就啐了起来,嚷着,“爹爹还没成亲就防着我们三兄妹了,这是 怕我们都不喜欢张干娘。联合起来慢怠欺负她,所以非要给她找个靠山儿子?” 赵若愚大笑不已。郑老爷可不就是这个意思?郑二娘子凄凉地想,亏她还想着让爹爹有人作伴。结果爹爹心里早没了他们兄妹。 她要写信告诉三郎! ++++++++++++++++++ 反是天武衙门里,许长宁还在缠着傅九,苦苦想劝:“傅九,你不要糊涂了。你对那郑娘子够用心了。不要公私不分。你为了她不是想办法让长公主重新诊脉了。做驸马也推托了。她若是还有别的埋怨,难道她对你又是真心——?” 456郑娘子的小密报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的小密报(上) 傅映风半点不喜欢听这话。决定当成耳边风。吹吹就散。 但平城郡王再次送过来的私商名单子,这时却不能不谨慎处置,他只当许长宁这个人是空气,召了陈武齐安进来吩咐:“仔细看着清风阁那边,长公主复诊或是别的动静记得报过来。” 许长宁牙酸地就看出来了,他是打听确定了消息,才好去见郑娘子讨个好。 “大人,吴襄那小子最近和小潘女官走得近。听风声像是要说亲了。” “什么——!?”不但是傅九,连许长宁都笑了起来,纷纷摇头不相信。傅九虽则觉得吴襄自家未必愿意做驸马,但小潘毕竟是国公府的庶女,吴襄却是吴太后家的嫡长孙。 “他哪里定得下来?若是说他要娶燕国公夫人,我倒是还信上三分。”许长宁嘻嘻笑着,又摇头,“哪天他爬墙了宫里的嫔妃要斩首抄九族,我也不意外。” “少胡说——”这话惹得傅九笑骂,堂上无人皆是心腹,陈武与齐安却听得心有戚戚,这小子不是潘玉郎,但他和燕国公夫人赵韦氏私下暗通款曲,内廷武官圈子里却是当成艳闻在暗暗流传的。 清风阁中,想起潘国舅暗中和燕国公夫人也有生意来往,这回张昭仪审燕国公夫人难免又要牵连潘国公府。长公主闭了闭眼,小潘还不服气,仍要抢着开口:“殿下——” “你还不住口——!”长公主终于发怒,一掌拍在了妆台上,“吴襄和燕国公夫人是什么关系?你白长了耳朵,不知道吗?” “公主,这事和吴襄有什么关系?他和燕国公夫人只是有些钱财来往。一起赌钱罢了。” 小潘这话这一出口,不仅是大潘愕然,连薄内人都诧异发现刻薄如小潘竟然也有几分天真单纯,难免也无言,听着小潘急道: “殿下,我知道燕国公夫人和吴太国舅有过一夜风流。但那又算什么!?太后知道也没有言语,吴襄说他娘太国舅夫人也知道,谁又在意。府里还有多少妾呢?燕国公夫人有自己的国夫人之位,难道还会想嫁去和吴太国舅夫人抢夫君?殿下,吴襄说他会和太后说,以后不求做驸马——” 她一连串地说了,又欢喜自得横了大潘一眼才看向长公主, “公主不喜欢他,他知道。他说…”一咬牙她与赵佳惠对视,她还是没忍住合盘托出,“吴襄说他和太后求一求,娶我就好了。公主,这样我们就能长在一处了。” 大潘忍无可忍,站起来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骂道:“你以为——”她到底没办法把吴襄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话说出来,难堪至极。长公主反是抬抬手让她退下,才向小潘笑了:“真的?吴世子说了不再求做驸马都尉。” 潘玉令捂着脸,瞪圆了眼睛恨着盯了大潘一眼,但毕竟有更重要的事,她扭身连忙去向长公主说:“是的。公主让我劝他不要做驸马,我已经办到了——我是一心为了公主。” “…吴襄也是燕国公夫人的入幕之傧。你知道吗?”赵佳惠确实觉得她办得好,但亦是无奈。 “什么——!”小潘骇呆,“殿下,这不可能,太后若是知道了——” “太后当然不会知道。燕国公夫人难道想嫁给吴襄?” 谁傻了去向太后禀告这些露水情缘风流事? 大潘一口截断,气极骂着,“反是你——!你当你和吴襄的事谁不知道?太后不想赶你出宫?” “…不是我!太后想赶你出宫!是你连累了玉郎和我!明明就是有一回,太上皇在赏花赏上多看了你两眼,说你长得像贤妃姑母!”小潘气极迁怒,胡骂中竟然自有一番道理,在长公主面前就毫不相让,尖叫着,“玉郎在御园里一定是被太后的人陷害的!对,就是卢四夫人的人给他下了药。否则他怎么会敢去犯驾——?这就是要赶你出宫!” 潘玉谨听得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好了,不用再说了——!”长公主终于放了脸,严厉地看了看潘氏两姐妹,“少说这些无稽之谈!”待得她们一起沉默,她才召了薄内人上前,低声商量了几句。 长公主听得薄内人的进言,摇头:“傅九眼下无意受我之助,去夺回清远侯爵位。他既不能为我所用——”看向大潘,“你再为我诊诊脉。” “是,殿下。”大潘上前,恭敬请了长公主的玉腕,小潘打开墙角漆柜取了一只锦绣药枕垫上。薄 内人早知她们姐妹家学潘源受潘国公亲授,在医术上比荒废了的潘国舅更有章法。但她在清风阁亦是第一回亲眼看到长公主召她们诊脉。 “…殿下,还是月例不常。脾脉也虚。”大潘诊了又诊,还是原来的结果。眼带忧虑。长公主微微一叹便看向了她们姐妹:“许是我在太后跟前的时候,时常用太后宫里特制的香料?太后喜欢麻内人制的佛香。我打小也一直用。” “殿下——!”薄内人骇惊。这话岂能出自长公主御言?潘氏姐妹互看一眼竟然难得的同时沉默。宫里早有这样的流言四处在传了。长公主谈语着:“那位郑娘子在御园极力讨好太后,本宫看着总有些蹊跷。再去查查罢。” “是。” +++++++++++++++++++ 关于吴太后和长公主不和的流言,郑锦文和赵若愚这几日不时就来白象居,私下议论着。郑锦文还带着二妹一起,上了报恩寺里佛塔,远远望到了宫中东便门。 便门那边还有为张娘娘晋封昭仪来送礼恭敬的临安商人和百姓,在便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郑二娘子很是满意地看着,这可是她为了讨张娘娘欢喜,砸了钱撑出来的脸面。赵若愚和郑家熟悉,分明看到有郑家的仆从在队伍里散发着红包赏钱。 郑大公子笑了她一回后,这才问她:“我如今才听说,你在御园里献了一盏茶饭给太后?上回我到驼院,张文宪说张娘娘突然私下里问起了这事。” “对。”她点点头,也是愤怒地说起在御园时,她献这盏春饮差点被傅九半路截走,又和赵若愚解释,“我总不能太老实,不去密告。但傅九恐怕看出来了所以才故意拦着。” “你向太后密告什么了…”郑锦文叹气,赵若愚亦笑了起来,微笑看她,虽然亲事不成但两家却更亲近。佛塔下,冯婆子疑惑不已。她寻了问莫智,指指塔上的赵若愚和二娘子:“大公子是怎么打算?天天让赵公子来——?” 当谁看不出,这还是把赵公子当成未来女婿在相待? 457郑娘子的小密报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的小密报(中) “老爷喜欢赵公子!问了大公子一回,问二娘子心里是不是有人。大公子想来想去没敢说是淑妃的弟弟。如今老爷也知道大公子在张娘娘门下。这要怎么说亲?” 冯婆子呆然后犯愁,她明白大公子的意思:“再看看?” “只能再看看赵公子了。也得看看淑妃的弟弟。”莫智一心往好里想,“指不定淑妃的弟弟娶了长公主?指不定二娘子参选得个好评语就退选,和赵公子成亲了——?” +++++++++++++ 冯婆子只能回房去抄经。佛塔上,赵若愚同样明白,前些日子郑老爷在庄子晨日日和他念叨着:“老二是个傻乎乎的,以后可再不能叫她自己看亲事了。老大又不知道照顾妹妹,唉——” 郑老爷觉得只要赵若愚没纳妾,事情就好商量。 郑大公子瞟他,这几日汪云奴云找过赵若愚,他都没见。郑老爷就和他说了,老二她非要胡闹参选,老大就好好替张娘娘办差。有宠妃就有老二以后称病退选的余地。再看二三年看看赵若愚的为人行事。总比让老二自己胡找遇上个负心人要好得多。郑老爷还老泪一把:“她再是为了个坏小子要死要活,又闹着去做妾。我也活不成了——” 郑大公子只能应了没话可回,谁叫二妹当初太傻。让郑老爷也吓得不行。郑锦文深知赵若愚明白郑老爷的心思,这才沉住气。 至于二妹,郑大公子又瞟瞟郑归音, 她笑语说着御园里向太后密告的事。像是对赵若愚并没有什么芥蒂。毕竟他弃考上书开海,如今又是张夫人的义子,郑家兄妹事事都与他有个商量。她也诧异瞪着哥哥道: “我总得对付对付长公主,在太后面前说说她的坏话。潘家不就是心虚,觉得我们家知道潘家和纪侍郎案有涉?我不厉害些,难道还让咱们家再抄一回?” 郑锦文到底是和她兄妹一场,很是夸赞了她两句聪明机灵,商量着:“咱们家拿回自己的产业就好 。燕国公府上的咱们不稀罕。更不能叫人家还以为咱们家有机可乘。你办得好。” 她更是得意洋洋。让赵若愚旁观着只能无语,便也瞧出来郑锦文虽然和她有别扭,既有郑锦文不肯娶她的旧事又有他误引来许文修的埋怨,但郑大公子说的话她还是听在耳中。 更不要提郑老爷毕竟收养了她。 郑大公子哄了二妹开心后,想了想:“娘娘问,潘玉郎中了毒神智失常才犯驾。这事要算在燕国公夫人身上倒是极便宜。” 燕国公夫人确实差了人去看关押的潘玉郎。还被抓了个正着。 “这事,娘娘唯担心官家不信——” ++++++++++++++ 宫中英雪殿。 殿中省各局二十四司女官和内侍省老档们皆来侍候。张娘娘第一回正式主持宫务,倒也四平八稳,一一按着宫里旧例。看着不像是要另起章程的模样。各位内官、宫人们慑于她前几日在选德殿里压服了佟夫人的积威,本来皆是担心。如今暗暗松了口气。 施礼后皆散了。娘娘独留了挽迟。 “娘娘,太后竟然相信了——?”女官吃惊。 “太后还为潘玉郎说了几句情。说他也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御医查查。”张娘娘掩扇沉吟,“兄长那边有消息回来?” “暂时还没有。娘娘,大公子恐怕出了宫就和郑大人提了提。他也要去问问妹妹才方便。” 挽迟毕竟就是为郑锦文说话,“一时有了消息,必递过来了。娘娘放心。” 张昭仪一笑,也不再问。 ++++++++++++++ 郑锦文确实在替张昭仪办差,今日来报恩寺,寻了佛塔上的机会就问二妹:“张娘娘问太后那边竟然相信燕国公夫人下了毒…是不是和你在御园献的一盏茶饮有关?” 佛塔檐顶有小小杏枝伸出,绽开淡粉红色秀丽杏花,在青空中也算是一副花色奇景。三人说笑看景,郑锦文每天来看她,都是半路抽身离开去驼院,故意把赵若愚丢下来陪她说话。此次亦是如此。 “在下少陪。赵兄宽待。”他也不用问清,看看二妹那神色分明有鬼,他就大笑着抽身走人要去驼院找张文宪,却又被她拉住。 “娘娘真是慧眼。果然就是京城第一才女。”她先拍了一句马屁,恭敬请郑锦文转告给张文宪以表忠心,在他的大笑中才禀告着嗔他:“哥哥你好好问清,不要让我没有了功劳。” “…知道了!”郑锦文一怔,决定多问问,又失笑看向赵若愚,“舍妹顽劣,赵兄见笑了。”她暗哼哼,赵若愚连忙夸赞她心思灵巧,行事机敏,他倒要向郑娘子学一学才好。三人顿时都笑了起来,她开心了这才仔细说清:“对。茶饮里有外蕃来的香料。我和太后暗示了那香料不能多吃。” “…多吃的话会如何?” “多了就会中毒发疯。这话我都没直说。太后必定会问德寿宫的司香内人的。”她一脸的理所当然,把她进御园见太后这其中的曲折心机说得一清二楚, “我再没说别的了。我只是打听了潘玉郎平常就经常用那类香料吃茶,他还喜欢吃外番来的茶叶呢。另外——听说长公主也吃。” 她悄悄透露,挤挤眼。引得兄长和赵若愚一惊。 两人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俩人方才私下议论仍是张娘娘要宫中要把燕国公夫人审出个定罪的结果。张文宪身为内廷驼院的提举,不时就有英雪殿和郑家之间传着消息。郑锦文沉吟着: “难怪,张文宪的意思是,太后身边的内人怀疑长公主的病是她自己吃错了香料。宫里的流言却是太后向长公主用香料下毒。致其有妇人之症…这两边互相猜忌,两宫不和。太上皇才令人为长公主复脉。召驸马的事竟然都顾不上了。” 谁叫她和我抢傅九!她在心里想着,表面上半点不露。全是一心为了家里,全是因为潘玉郎踩到她头上来了她要自保。郑大公子瞧出她那点和长公主争风吃醋抢傅九的小心思,没多问。更不会在赵若 愚面前说。她伪装谨慎着: “潘玉郎还向咱们家问过八宝印的事。不就是那枚真印从我们家抄出来恐怕他也见过——!?现在还在潘家或是别人手上呢。他担心我们家把潘国公府和纪侍郎事说出来罢。” 潘国公府上亦有郑家的产业。 “张干娘不就是因为这些事被赶出宫的?” 她很是为张夫人不平,说了几句被关押时从红儿嘴里打听出来的宫闱秘事,“张夫人是年老。但明明还能为陛下再管几年内库。怎么就突然传出了风声说官家太偏爱身边自幼陪着的老女师。有不伦之事?逼得她不得不离宫?” 458郑娘子的小密报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的小密报(下) “和老二说,我病了,叫她来。我来了这些日子了怎么不见她?”郑老爷一点也不觉得二娘子不孝顺,因为二娘子最支持他和张玉蛾的亲事。还写信劝三弟,老大私下骂老二是个马屁精他能不知道?但郑老爷看着这才是真孝顺不是? 只要老二能和赵若愚成亲,他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但郑娘子会这样上套? “什么?老二她也病了?天天睡不好,说胡话?盯着帐子到天亮?啊约,快——快让她养着,不要叫她动身来。”这消息一来,郑老爷就吓到了。 +++++++++ 佛塔上,郑二娘子惦记着养父,和赵公子叹着:“我老是吃药,怕去吓到了爹爹。” “…”赵若愚只能笑,郑大公子瞟着他,这几日汪云奴去赵若愚借住的地方找过他,他都没见。汪孺人在理国公府里跟着平城郡王妃,如今也没有动静。郑老爷就和他说了:“老二她非要胡闹参选,必是犯病了!” “…是。” “这娃娃,也许是以前为了许小子伤心太过了。咱们也不能拘着她。听说她还在吃药,你叫她不要来城外,免得着了风寒。” “…”二妹在装病扮柔弱,免得郑老爷非要她嫁给赵若愚。郑锦文太清楚了。 ++++++++++++++++ 傅映风施礼退出了相府的书房,准备去理国公府。 “平城郡王答应了?”他慢慢走着,丁良接着他,匆匆禀告: “公子,正是!” “你怎么说的?” “就按公子的吩咐,小的去说,公子看中了汪孺人会教导家伎,要接过她过来住几天。调教几个家伎班子,他们王府管事递了话后回来和小的说,平城郡王妃一口就答应了。郡王虽然一脸肉疼的模样,但他如今靠着理国公庇护,哪里敢和王妃顶嘴?” “行了。我亲自去。免得平城郡王临事反悔。也是给王妃一个脸面。”他笑着下了廊,范文存正听着了这一番话,迟疑拉了拉的袖子,“映风,你也和潘玉郎一样好这调调了?” “…什么调调?”他止步,回头瞪他。 “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美妇?”他悄悄地开口,平城郡王舍不得不就是觉得傅九抢了他喜欢的美人? “你怎么知道?”傅九不由反问,汪孺人在泉州城这样被借来借去,范文存是肯定不会打听的。范文存没马上回答,回头看看廊道尽头范相公的书房,拉着他走开两步:“你把她接过来干什么?和张文宪一样?你放心,只要不是娶妻,咱们家老爷子就当不知道的。张相公当年闹那样大,吃亏的还是自己是不是?老爷子想得开呢——” 说了一通后,他十分好奇,“我也早听说这汪孺人不同寻常了。听说理国公琴社里的几位大手在外面都提起了她。说她天生一对妙耳。”突又怀疑着,“你不是喜欢郑家的娘子?她不在意你看上年纪大一点的美人?” “…”他似笑非笑,“你前几年也骑马绕着乔宅转过几圈?” 范小学士亦曾经是青葱少年,在京城里久闻燕国公夫人的乔宅香闺大名。当初是想去而没敢去,悬崖勒马怕被家里老子家法打死,他一听就羞涩逃了:“没有这回事——!” 他大笑而去,丁良万没料到小学士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听得暗暗直笑。 “公子,小学士这…”不说府外的世家娘子们,宫里的小青衣、小内人们钦慕小学士的太多了。他居然也会对燕国公夫人的乔宅感兴趣?丁良想不通这个理。 春日枝头闹,雀儿吱吱叫。傅映风难得也八卦着,淘汰亲亲表哥,笑骂道:“我能不知道他?他就觉得但凡是有名的美人,那就必定对他另眼相待,他只要去了乔宅,燕国公夫人就得焚香奉茗,扫榻相迎。否则就是瞎了眼——看不上他窃荷公子风流小学士?潘玉郎算是个什么玩意——?” 丁良讶然后,用手握着嘴咕咕笑,他追着公子出府,春风吹来了一廊杏色落花,傅映风的玉色大衫衣裳上绣着楼台人物,风吹起便见得衣襟间池台春水微皱,他暗瞅着自家九公子,想着公子他当年也有几回骑马绕过乔宅,过门而不入。 如今一想终于就明白,公子他不是纨绔子弟不用靠女人裙带去求官。公子他恐怕只是觉得自家京城四公子之一风流出众,潘玉郎算是个什么玩意——? 因为这小子姘上了燕国公夫人,悄悄有了些风声传来,生生在临安城公侯子弟圈子里抢了一半京城四公子的风头,恐怕连秀王府的世孙都不服气。稳重如秀王府人以往似乎还私下说过几句。更何况小学士和九公子。 但他绝不敢笑公子。那边厢,小学士逃远了突然又从另一条廊道追到了中门,远远向他招手嚷着:“映风。秀王世孙作东摆宴,今晚叫我们去三元楼里呢!你记得把汪孺——”他猛醒不敢在家里叫出来,“你记得把人带过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滚蛋!”他笑骂着。丁良更不敢多嘴说什么,这回潘玉郎栽了,秀王世孙、小学士和公子是不是暗地里都觉得活该?恐怕京城四公子之一的卢家的公子也是如此罢? 这若是叫郑二娘子知道,或是她跟前的泼辣丫头嫣浓知道了,必定要笑男人的嫉妒真难看。他身为下人一起说说笑笑时也不能输给她,早想好了怎么吵回去: 听说那寇玉生在张相公府里彻失势,作不了正妻。京城里有多少正室夫人们私下相贺?女人的嫉妒照旧不怎么好看了。 赵若愚什么话都不问,只是陪着郑家兄妹游园,倒说起要去婴戏巷里看赵府新宅子的事,已经有赵若诚在打理宅子,准备各院阁里的帘帐用具了。 郑娘子亦沉住气:“听说公子这几天去拜访了许文修许公子?” 他颔首,并不提许文修直接问了他赵慈是不是平城郡王家的私生子,他往常不是没有疑惑这孩子的身世,只没料到这孩子竟然并不是汪云奴所生,他心中一再对汪云奴失望,却不会和郑娘子说这些。 许文修也绝不会。 459上门要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上门要人(上) 郑归音确实拿不准他在想什么。他瞧出她眼里的困惑反而笑了。在这佛塔赏花闲语,与郑二娘子说起两家的家事,他心情方才渐渐变好,笑道: “受郑老爷之托,我得去把赵慈接过来。郑老爷早就见过他。想收在身边做干孙儿。” 许文修没马上答应,当然是故意为难他。 “…”本来她要收这赵慈为养子,怎么被养父抢先了。但她听得却是放心欢喜,知道少了她的一件麻烦事,说不定是张夫人的意思,连忙笑道: “这样极好。公子是张干娘的义子,又是赵慈的义父,如今爹爹收养了这孩子。公子与我们家关系又更亲近了。” 她知道这是养父表示,不催她订亲的意思。 而老爷做靠山,事事宽厚相待,赵若愚同样神情悠闲放松,不时抬手指点着临安城中的春时景致。 她看看他温柔的侧脸,很是想说一句:“公子你不急于订亲,我亦是如此。我们就不用彼此为难。不成亲亦是能两家越来越好的。” 不仅是她,傅映风的心情确实不错,出了府,他眯眼迎着春日阳光,问了一声:“郑娘子没去见郑老爷?” “没去呢。公子。” 丁良可是听到风声了,郑老爷很喜欢赵若愚。但郑二娘子明摆着更喜欢九公子。 丁良知道公子心情好,牵马过来侍候他上马,抬头笑着: “郑娘子机灵着呢,公子。小的打听了,她每天都叫了人送上好瓷器、新鲜吃食、衣裳去咆泉庄里给郑老爷。还一式两份,张夫人那边也有一份更厚三分。郑老爷喜得直夸她。又听说郑娘子病了,还叫人在满京城里搜罗了好些药材送过去呢。公子——” 丁良揣测着,看着公子的脸色, “郑娘子这突然病了不像是真的,是不是准备退选 ?” “郑锦文找大夫了没有?没有就是假的,哄他们老爷子呢。”他扬鞭而笑,另打发了人云报恩寺看过,知道她天天逛园子他便明白,她为了推托亲事不敢去见养父,未尝也没有提前准备,以防万一参退的意思,“我叫你打听郑三郎,他在明州水师里如何?” “是——”丁良没敢再追问郑二娘子的病,策马随行追上去, “许大人亲自去了明州一趟。我哥哥去送了——”转头正看到丁诚也匆匆出府,骑马和几个家将追了上来,“公子不需问我哥,我全知道!” 丁良一脸要争宠的模样,惹得傅九大笑,他说的许大人是禁军衙里的参军许长宁,傅映风的好友,“公子,他们许家在明州水师的族人不少,有许大人的亲哥哥长房大公子出面在水师里打点,公子放心。郑三郎必不会有事。” 丁诚本来是在相府里和范相公的老家人请教一些中书、门下各衙门里的规矩,如今追出来随行,是因为听说公子要去理国公府,他不放心弟弟跟着公子。但他也不多话,在一边听着不出声,由着弟弟抢风头。 他可是知道,许文修也在打点水师里的人,帮衬着郑三郎。他听着就觉得郑二娘子心计太深: 先是为了三弟的前程,她把养父卖给了张夫人做上门女婿,有官家潜邸旧人做后娘,不怕这郑三郎将来因为有案底升不了六品以上的职。 她又忍着了许文修这旧仇家,当然是看中明州水师是郑抱虎起家的好地方。如今她对九公子若即若离的。不就是同一个意思,她知道九公子在明州水师里的人脉利用九公子? 但他不出声,九公子难道不知道?还要他去多嘴? 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 暖阳下青波画舫,美人如花。汪云奴坐在傅府家将押着的画舫小船上,本来还在为赵若愚落泪,如今一见傅九骑马到了岸边,连忙拭了泪到了窗边:“大人——” 傅九早有安排,策马亲自绕道来了理国公府附近的运河河道里。果见得她到了。 “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办好。我去把孺人接出来。” 她大喜不已。连忙哀求:“大人,还有我的孩儿——”她不是不信赵若愚,只是不敢再去见他。去求也见不到。傅映风在马背上笑着,提醒着这美人:“你的儿子我也能从许文修手时接出来。但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记了。” 她眼中带泪,曲膝施礼:“大人再造之德,奴岂敢相忘。”傅大人看中郑二娘子,她在文德院就瞧出来了。这位大人风闻要做驸马,但也不愿意让郑娘子与赵公子说亲。这件事她极是愿意相助的。 丁诚瞥着这泉州来的美人,早在泉州城就风闻她是赵若愚的外室。如今再多看几回,倒是比郑二娘子更多几分柔媚美色。难怪郑二娘子一直输给她。 “私下里,让我和汪孺人见一面。”他扯了弟弟一把,丁良吓一跳,“哥,咱们可不能好这调调。老娘会气死的。你平常不是说要娶个能诗会画书香门第的娘子。穷一点也不妨事?不好就胡来的。” ++++++++++++++ 郑二娘子在报恩寺里装病备考,寻思着:“傅九最近和平城郡王有来往,一定是要把汪孺人弄出来的。这不就是他和汪云奴背地里有了情份?” 她这样想着,问着赵若愚,“你觉得呢? “…”赵若愚半晌不出声,看她两眼。傅九不可能对汪云奴出手,他很清楚。但郑二娘子这意思是试探还是别的,他却拿不准。因为他犹豫,她立时又歉然了。她问这话让赵公子伤心难过了?其实她只是有点不安找他一起商量商量对策。 她不能老是输给汪云奴是不是?她转头就去找郑锦文,想和哥哥说心事。 “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脑子糊了?你和她较什么劲!你除了丑了点,没有兄长,没有爹?”郑锦文一通骂,就让她不再多想这事。她默默翻白眼,郑锦文一向嫌弃她没用她会不知道?也觉得郑大公子不是诉苦说心事的好对像。 还是傅九好。她默默想着。 因为他一心只关心张昭仪的事,完全不关心妹妹。郑娘子很是委屈地发愤读书,赵若愚风轻云淡得 很,同样也要备考,在白象居里还能笑着手持书卷,一边和郑锦文下棋,一边不时抬眼瞟了瞟她:“殿试没有几日了。我也得温书。” 不由得郑二娘子不佩服。她是在书桌前摇头晃脑,连抄带写。绝没有他这样悠闲。人和人就是天生不一样罢?容貌如此,才俱亦是如此? 460上门要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上门要人(下) 傅九到了理国公府,平城郡王夫妻是理国公的姨侄和姨侄女婿,住在了一处玉京阁的大院子里。他安座闲话,倒是仔细打量了一回被婆子引出来的美妇汪孺人。果然不同寻常,乍一看竟然比汪云奴还要美貌三分。如一团红云在玉色雕栏间冉冉而来,姿态慵懒又如栏边牡丹, 他仔细打量,才在脂粉下看出她有了些许年纪。实在她的双眼眼神太特别,讥诮中带着六分沉静,不是未出阁的娘子所能有的。 他见过的娘子里,只有侬秋声的双眼偶尔能露出这样的讥诮。而郑二娘子时不时会有几分沉静,但他总是疑着她在发呆或者是在神游,不像汪孺人这样笃定。 卢四夫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世家女子的从容自若了。绝没有讥诮之意。 花厅中妖紫殿红,盆盆大花皆是国色牡丹。她带着一路香风出来后施礼恭谨,对答从容。 “大人,府里的琴手燕燕需得再调教几日,奴才能放心让她在理公府里服侍。一则是国公琴社里需得她。她不及诸位大手,只能在奴跟前多练几天。二则是王妃身边新挑的琴手还用得她陪练一两日。才好服侍娘娘午睡安神。还请大人宽待几日。” 不仅是平城郡王妃微笑,觉得这妇人知旧恩,便是平城郡王也一脸魂断神伤瞧着堂下美妇汪孺人,郡王那心思连丁良也看明白——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还要再陪我一日,我真是舍不得你。 “公子,平城郡王能娶到郡王妃真是撞了大运了…”他一没留神,出府后把这话说出来了,他可是能看出郡王妃对傻瓜丈夫的忍耐和不以为然。丁良婉惜着,傅九只是笑,丁诚却是同样的不以为然: “不过是个随手送出去的美人。郡王面上舍不得,是叫公子承这个情罢了!” 傻瓜是丁良。丁诚叹着弟弟以后也就是跟着公子身边做个家将头目,忠心就好了。傅九没在意兄弟俩的嘴上官司,在马背上回头一招手,国公府家仆们抬着的小轿便放下了。 汪云奴在船上看到汪孺人从轿中走出,欢喜得落泪,连忙走到船头:“母亲——” 汪孺人却是谨慎,看了一眼傅九。傅九微点头,她才举步去在码头上握了养女的手,私下里以已不 可闻的声音问着:“你怎么找上了他?” “郑…郑娘子说他会答应帮我。她…她说傅大人和平城郡王不和。” “…”你又被郑娘子骗了。汪孺人暗恨不已,她本来是要拖几日,没料这傅映风早有准备,张口就说了唐菲菲这几日在歌馆里和瓦子里几位名手们合奏作曲,在准备教坊司的考试。他可以叫人带燕燕并几个府中琴手也去听曲几日,一起合练参详。 她意外之余,还没想到推托的借口,他便对王妃笑着:“听孺人所言,燕燕几位娘子已经是熟手,只是差了火侯。这本是急不来。” 王妃眼光一亮,果然颔首笑着:“大人说的是。难怪京城第一琵琶名手独垂青于大人。” “王妃过奖了。王妃妙音名琴是在理国公跟前由琴社大手们指点而出,我也是早有耳闻。”傅九和王妃皆是京城公侯门第出身,竟然还颇能谈得来,把郡王倒丢在一边,傅九笑着,“想来,让她们到诸位名手跟前听上几日,也不差于在孺人面前调教了。是不是有长进全看她们的悟性。” 傅九公子身为京城四公子,琵琶第一名手侬秋声的初恋情人,第二名手唐菲菲的歌馆常客,他自然也通音律。他哪里会让汪孺人糊弄过去? “去北洋池的许府别园。”他办事利索得很,出了府到了码头。让丁诚上船陪着这对母女,他依旧骑马带着家将们向许文修的家中赶去,汪云奴早是感激涕零,觉得求傅九公子办事比郑娘子干脆百倍,也比赵若愚要干练万倍。到底赵公子是文人才子,这位傅大人是内廷武官的缘故? “你糊涂了!许文修的妹妹要进宫参选,便有事求他——!许文修有事求赵公子吗,岂有不故意为难他的?” 汪孺人嗔着女儿,倒是一心为赵若愚说话,又低语教着她:“我在理国公府上,对赵公子有益。对他傅大人可无益。郑娘子却是无可无不可。所以她与赵公子都不急着接我出来!只有傅大人办得急。非把我赶出理国公府,不让我在平城郡王跟前——” "母亲——”她惊讶不已,便是自己和赵若愚的事都不便说了,“这是为什么?” “赵公子恐怕是一定要中了。”汪孺人这时就彻底倒向了赵若愚,“他考中不论是多少名,就要在 试后选官。这也是要走门路的。尤其他还要在京城里落脚,宗亲们的观感是第一要紧的。理国公是宗亲里的老长辈了——”她摇摇头,知道女儿心思不多,“你以后就知道了。” “母亲,郑娘子她…” “她押对了赵公子。我们就只能忍。”她听了汪云奴说了一回赵若愚和她生分争吵的事,嗔劝着:“怕什么?你不受这个委屈,他真考中的时候可就不记得你了!待他真考中,他还会这样对郑家?绝不可能——” “母亲!赵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她不由得震惊摇头。 “这与人品无关。是势强势弱罢了。郑家是私商家,他是宗亲。生来就不一样。我的儿,你也是宗亲养女。”她摸了摸女儿的脸,“你放心,有娘呢。赵公子会明白你才是和他一条心。” 汪云奴咬唇,一时间又被养母说服了。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 丁诚看到岸上,丁良缠着公子胡扯,他便有机会在船上请了汪孺人到后舱,问道:“云奴娘子可有落脚处?我们公子在京城里有几处别宅是空着,拨一处供云奴娘子住也是便宜。” 汪孺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一怔之后看看丁诚,丁诚含笑不语,全不担心她会不答应。她又转头看看岸上的傅九,沉吟想了想。丁诚看出她不是不心动。 461靠后娘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靠后娘(上) “丁大管事。好意多承了。可惜我那孩儿心里有人了。” 她失笑开了口,倚在了栏边坐下斜倚看他,深红长裙拖在玉色地毡间另有风情,丁诚倒是不把她的美色风情放在心中,只意外她拒绝这事。他慢慢道:“这事,于孺人难道没有益处?” 她把养女卖给许文修做外室的事,他在泉州城打听得一清二楚。 难道那时候汪云奴心无所属? “此一时,彼一时。一则赵公子如今不比当初。我若是知道他能真的狠心和宗亲长辈们作对,叫平城郡王落得如今只求保命的地步,我绝不会看中许文修做女婿。” 丁诚一挑眉,赵若愚如今再如何也比不上他们家公子,这是明摆着的。但汪孺人又叹:“二则,郑娘子引了我那孩子与傅大人相见。必是盯着的。”说话间,这美妇抬眸含笑,眼波荡漾,“丁管事这主意,不是傅大人的意思罢?若是他真想看中我那孩子云奴,想接她到宅子里住几日。我也就赌一次。但若不是他的意思…” 丁诚听明白了。傅大人有贼心也没贼胆,因为郑娘子在盯着。汪云奴完然不知此事,到得画舫靠岸,来了北洋池许家别园,傅映风突然看了丁诚一眼:“不要多事。” 丁诚一惊。他知道丁良这小子不会告密,但公子未必看不出。 “郑娘子嫉恨汪云奴。你不要多事。否则…” 公子已经是不悦了。 傅九踏进别园,和许文修寒暄着,越是看到郑归音的旧情人许文修,再看到了赵若愚的私生子赵慈,他就愈是清楚:丁诚这不是找事吗? 郑二娘若是知道了他有外心,他直接去说清分手,她最多伤心一场。若是暗暗背着她养外室,她不外是分手再报复一回罢了。比如找机会把他拖巷子里打一顿这样。 但若是知道,他起外心的对像是汪云奴,这可比劝她和平宁侯府认亲还招她恨的。 ++++++++++++++ 想起汪云奴,郑娘子一脸的心事和不安。郑老爷怕老二犯病,大公子可不觉得汪云奴能和二妹比。更不觉得她如今还记得许文修,但他因为许小子的事,被全家上下嫌弃,这事上他只能老实听着郑老爷的意思: “老大你就好好替张娘娘办差。你张干娘说,宫里有宠妃就好打点,你和老档、内人们多走动。殷勤些不要怕丢脸面,钱财也是身外之物。老二以后明白过来了,称病退选就有了余地——” “是,爹。”他能说什么? “依我说,再看二三年。看看赵若愚的为人行事。总比让老二自己胡找,遇上个负心人要好得多。老大你说是不是?” “…”他稍一犹豫,郑老爷还老泪一把:“——她是个女娃娃,不是老三那样糙娃,老三我根本不担心他!随他闹去——!” 郑三郎郑抱虎是个糙娃,他还在三天一封信写到京城,反对亲爹成亲,闹着离家出走在明州不回来了。亲爹当成耳边风。 郑大公子知道,二妹本来也在观望,想看看郑老爷和张夫人见面后是不是改了主意。没料到两下里张玉蛾和郑大龙就这样每天住在隔壁来往着,不急不忙的。也绝不听三郎的埋怨。 她就知道这事拦不住了。 “就算是不成,也是因为他们互相看不上。绝不是因为三郎不喜欢。” 如今她也是三天一封信写去明州,声泪俱下劝说着,让三郎不要在明州水师里再欧打上官,再打了上官就绝没机会得军职了。 “三郎他读书不成,学了不赵若愚。又不是外戚学不了傅九,更何况傅九还是考过了府试有了举人功名,然后才以外戚子弟的身份在内廷里做武官,官家都高看一眼。” 这番话,郑大公子没反对她写进信里说给三朗听。 总之,不好好读书,又不是外戚,又喜欢欧打上官。这样的话三郎升官就得靠后娘。 后娘认得宫里的老太监。写了信到泉州水师,得了新的水师军门的一封推荐。才顺顺利利地把他弄到了明州水师。 什么傅大人、许文修,他们出手相助二娘子都没当回事,都不如后娘更贴心。 求外人不如求后娘。 郑三郎忍气,听着吴六耳给她读二姐的信,吴六耳读得一脸的感动赞同,觉得二姐子操心得像是三郎的亲老娘。他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读信: “三郎,泉州府的案子虽然是销了。但你在泉州水师里打上官。这案底子是销不掉的。没有门路,以后你再立功也难以提拨。”他顿了顿,悄悄看三郎的脸色,郑抱虎不耐烦看他,:“读完了?二奶今天就说这些——?” “没呢,还有——三郎!张夫人是官家潜邸旧人,有她做依靠,姐姐就不担心三郎的前程,有了前程就不担心你的亲事了,有官位才有好亲事。不要和姐姐一样被大郎坑了——” 二娘子和大公子结的仇真深。写封信还要埋怨。吴六耳想。他还不知道这是二娘子故意写给大公子看的,她写给郑抱虎的信,郑锦文没有不拆开看的。看到了也只能自己气。 “少胡扯!二姐这话在哄我!大郎不是说有什么张相公和宠妃?他在户部里做京官,也没考进士那六品的官职哪来的?你回信问问二姐,郑锦文做官也和我一样靠后娘——?” 郑三郎一拍桌子咆哮着,该精明的时候,他比鬼还精明。 “这事,二娘子也提了。” 吴六耳连忙把信送过来,郑抱虎头痛推开,“太长了,不看!” 他如今就在明州番坊里的货栈住着,隔壁就是郑二娘子上回来明州时的闺房,也就是傅九公子遇上她的地方。 郑三郎嫌热,敞着春衫杂色罗的衣裳倒在了短榻上。榻前是红木几案琉璃水果盆子,榻尾还搁着青竹懒架儿,他把脚在架上垫着高高的,头后靠着懒枕儿,手里拿把小锡酒壶,在吃果子佐酒解渴。 吴六耳立在屋里把信读完了,郑二娘子的意思还是一样: 三郎在水师若是能捕盗、捉反贼立了功,不论什么案底都能一笔抹了。只有他有了功劳,一切都包在姐姐身上。 462靠后娘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靠后娘(下) “姐姐如今在京城里也走熟了,也进宫了。一定能请张干娘指点着,为三郎去送礼走门路。咱们三弟是有本事,本来不稀罕。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抢功劳的坏人就多,不仅是兵部衙门,要紧的还有内廷。没有指点是不行的。姐姐一定要让三郎以后做六品以上的官。三郎再立了功劳,以后就绝不会被人抢走了。” 想起郑三郎以前在泉州城被抢了杀海盗功劳的旧事,吴六耳又细细背了一通来信,再是赞同了一回二娘子,陪笑读了最后一句:“千万不要再打上官。多送礼。上官才能忍你的脾气。姐字。” 郑抱虎慢慢吃酒,又丢了一个青果子在嘴里嚼着,半晌没出声。 吴六耳知道他未尝不知道郑老爷这门亲事的好处,悄悄坐在一边长桌前,提笔回信,好叫二娘子知道三郎的近况。郑抱虎不耐烦:“不用写长了。就说我如今还住在明州的铺子货栈里!二姐太罗索!” 吴六耳嘴里连忙应着,信上可详细了百倍,什么军营里已经去过。拜见过上官。二娘子备好送来的礼盒,三郎也送了。什么如今还在制新衣裳。等着进定海军衙门里投军籍公文。 明天就去衙门。 如此这般。 吴六耳匆匆写完回信,看着三郎又在吃酒再没有说别的,暗喜着他果然也被二娘子说服了。他也和莫智、冯虎写过信,问清了老爷是分了家产后再准备成亲。大郎、二娘子他们和三郎一样手里都得了一笔家产。公道没偏心。 他便觉得这事三郎并不吃亏。后娘也抢不了他的家产不是?他到底还是蹑足上前,把这番话在三郎耳边低声说了,三郎听着果然没有出声。 他总算是放了心。 没料到,他刚叫了人来,把给二娘子的信叫人送走,郑抱虎突然一睁眼又是一拍桌子:“写信!给 老爷子!我绝不答应!” “…” 三郎你这是在较什么劲?他连忙又把二娘子的信拿出来:“三郎,二娘子说以后没有爹爹了,还有哥哥和姐姐,都会保护三郎,不叫三郎孤单的!” “你找死吗——!”三郎才不孤单!郑抱虎一肚子气,觉得全家都是混蛋,“二姐以往也不同意!” “…二娘子说,老爷已经横了心。不能劝了!” “怎么不能劝!?大郎那就个官迷!指望不上——!二姐是个傻瓜!我早说要替她宰了许文修出气,她还推推托托,就是个只会哭哭滴滴的娘们!她以后就是被欺负的命——!保护个屁!以前在船上没有我教她,她都不会擦船板——!” “…”如今不是海上了,不用擦船板了。吴六耳哀叹着只能认命再写信,表达三郎要离家出走的愤怒。 吴六耳觉得,亲爹要去做上门女婿,亲儿子根本管不了哇。何必气自己? ++++++++++++ 郑大公子其实有些同情三弟了,要成亲是拦不住,但当爹的也不能不管亲儿子是不是?亲儿子都不管了,他这个侄子岂不是也不能多嘴? 他瞧瞧郑老爷,郑老爷转头看看厅上刻漏,连忙喊着:“时辰快到了,玉蛾她有没有差人来叫我?你们准备好瓷器了?” 今日张夫人在隔壁庄子里开了一个斗瓷赏春宴,请了几位好友,郑老爷乐呵呵也要去参加。他诗词要慢慢学,但上好的瓷器他手上多了去了,他起身就要去后堂上换衣,打扮得英俊潇洒去见老情人,总算还记得大儿子在这里呢,转过头吩咐: “人多热闹。玉蛾以前就是这样。人人都喜欢她。都说她又精致又风雅。我老了不想和那些子眼里只有钱的人来往。你们也不能陪我,让我有人一起说话就是孝顺了。老二的亲事,你盯着些。” “是,爹。”他只能应了没话可回,谁叫二妹当初太傻。让郑老爷也吓得不行。正说着,有姜力媳妇送了二娘子的礼物来,大大的一个礼盒两个家丁抬进来,郑老爷很是欢喜:“就是老二记得我。” 郑锦文不满了,她躲在京城里不敢出城,就是为了傅九所以哄你呢! 姜力媳妇深知二娘子的诡计,进来就恭谨笑着:“老爷,二娘子请了宫里绫锦院里退出来的老师傅,寻了几匹子宫装好料子,给老爷截了几件春衫和夏衫子。” “快,快拿来看看。我看他们都是宫制料子!我这衣裳不比他们差,但总是看着不合适。”果然这就对了郑老爷的心思,不想在张夫人的朋友们面前失了脸面。 郑锦文也就看出来了,郑老爷怕自己在京城圈子里不合群,孤单寂寞 。他忍着又忍,没好提醒一句:你老怕孤独。张夫人未必怕。她一个人几十年也过来了。你这样光想着热闹娶不到老婆的。 但他瞅着老爷子兴冲冲地走了,完全不记得大儿子在这里站着了。他就想:他才不提醒老爷子,看他碰钉子去!让他知道娶张夫人这样的老婆绝不单是用来打发时间作伴的。况且,郑老爷回头还嚷了一句:“叫若愚常来,陪我说说话,也陪陪他张干娘。” “…”他觉得完全能体谅三弟的无理取闹了。有了这样愤怒的心思,他回去和郑二娘子一说,郑归音亦笑个不停,小小声:“爹爹早不记得我们了。只记得张干娘和张干娘的义子赵公子——”她斜眼瞟赵若愚,后娘家的干儿宛尔一笑,不和嫉妒的子女们计较。 “早着呢!老爷子心思糙着呢!三郎那性子不就是和他一个样?他嫌三郎,谁知道张夫人嫌弃不嫌弃他?”郑锦文也有一肚子埋怨,便是赵若愚听着也笑了。居然和他们兄妹一样默认了,郑老爷黄昏恋的前途多难。 ++++++++++“太后那边竟然相信燕国公夫人给潘玉郎下了毒…?”范夫人消息灵通,在家中得到这消息,也来到了瑞珠宫中与淑妃密议。范夫人是知道大儿子让潘玉郎出卖赵韦氏,但谁也不可能逼太后放弃赵韦氏。 她思来想去,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淑妃不解,“四婶母在担心什么?” “娘娘,太后必是要保赵韦氏的。如果不保了,这必是有人有太后面前挑拨了几句。恐怕还涉及到 别的大事,太后才会相信。” 范夫人一言中的。 回家后,她召了大儿了傅映风,把这事说了。本是个商量的意思,傅九一问摇头三不知。范夫人看了看他,打发他离开了。就和尤婆子叹:“我知道了,必是郑娘子。” 否则大儿子会这样装傻充愣? 463皇后权柄不过3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皇后权柄不过三事(上) 外面傅映风抽身离开,不是不知道在母亲面前露馅,实在是他也是刚想通了:郑二娘子在御园里那样鬼祟,事事奉承太后。早知道就是在耍诡计! “去报恩寺!” 他想找郑归音问清此事。更因为这几天他得了消息,赵若愚那小子时常和郑锦文一起去报恩寺。他匆匆出府,转头房里范夫人就得了消息,叹气不已:“不用问了,必是去见郑娘子。” +++++++++++ 白象居内室里,郑娘子独自一人时就托腮,对比着手中前后两封信,愁着要弄清郑抱虎这孩子的心思。三郎以往在信里说:老爷子爱娶谁娶谁。他哪有功夫理会。让他从海上回家就成!如果老爷子卖身有用赶紧让他卖身! 如今一年多过去,三郎从明州写来的信又变成:老爷子要儿子还是要老婆,选一个! 他怎么在弄什么?许文修若不是看到郑家有张夫人这个靠山,绝不会这样轻易退让让三郎在泉州衙门里销案。过河拆桥有时侯她也不介意,但张夫人不是这样可欺负的软蛋哇! 她如今烦恼,未料到范夫人也是愁得不行,觉得郑二娘子到底想怎么样? +++++++++++++++ 尤婆子听说,不少上京城参选的选女都在各处大寺刹里租了斋舍安顿。夫人如此想也没错。尤婆子却不解问道:“夫人,郑娘子并不在宫里,怎么能在太后面前挑拨?” “她可是去过御园。” 范夫人早就想透,摇头叹息,尤婆子方要为九公子说几句好话,范夫人毕竟是眼光不一般,眼望着窗外青空,纤云缥缈,“张昭仪刚刚主持宫务——郑家就忍不住了。” 吕妈妈正揭帘进来,手中捧着一盒子香片。听得这一句就笑了。原来这老女官早就看清了御园里的机巧,她走过来笑道:“夫人,那郑家娘子如此不把燕国公夫人放在眼中,百般设计毁她的权势…不 就是为了讨好张娘娘?有其仆必有其主。以后这宫里的规矩恐怕不会和淑妃在位的时候一样宽和随意了。” 吕妈妈总算也给了淑妃一句半句好话。宽和可惜随意。范夫人不禁笑了:“她独自一人在京城里,能熬过十年已经不容易了。” “傅府里除了夫人和九公子,不拖累她就罢了。又有什么用?”吕妈妈仍是不以为然。 “夫人。”尤婆子仔细一想,唯恐范夫人有遗漏,误了九公子的姻缘 ,还是提醒了一句,“上回听公子身边的柳管事提,泉州的香料生意作得大,背地里其实是郑家把持。恐怕是燕国公夫人盯上郑家的原因。” 郑家因为香料生意,家中巨富惹来了横祸。尤婆子进言:“奴婢看,郑家和燕国公夫人是私仇?上回抄家的仇谁又能忍?这也怪不得她们家了。” “你想想,尚香局是谁掌着?”范夫人还未说话,吕妈妈摇头一笑,倒叫尤婆子意外,吕妈妈平常言语间其实护着郑娘子,她是知道的。但吕妈妈此时却不敢再护着张夫人的干女儿,谨慎看向范夫人,尽着女客卿女供奉的本份道: “夫人细想想。尚香局是张昭仪的地盘。但香料库按例不归六局管辖,但那里入息大。张娘娘岂有不知道。恐怕早就想拿到手里掌着了!她是一定要除去燕国公夫人的。” 尤婆子听得惊愕无比,难道不是为了张文宪与燕国公夫人的旧事? 然而这话她没问,一细想就知道: 选德殿深处里那一场审案自有深意、绝不仅是为了旧事全是为了宫中权柄。吕妈妈是在提醒淑妃的婶母范夫人,让她防备张昭仪早有夺位中宫之意。 说罢,这老女官把带来的香盒子放在一边几案上,道:“夫人进宫,不妨送一盒子苏合香给淑妃娘娘。” 范夫人点头后久久不语,这香料库也是淑妃的心病。 “淑妃如今,只能忍了。” 张淑真方一登场,便先声夺人压过了淑妃。 淑妃端坐瑞珠宫中,透过重重珠帘谣望英雪殿。她十年前入宫时风光无比。方一进宫已经有了张淑真如今的九嫔之位。如今想想,当初恐怕仍是疏忽了。年纪美貌,家中历代娶宗亲郡主、县主让她出身极高,又有范参政这姻亲。陛下彼时还年轻对她宠爱无比。 她没有把范夫人叮嘱她的话放在心中,白费了十年光明。她当初出房入轿,范夫人身为二婚的妇人并没有为她梳妆,但她分明还是赶来让众人退开,握着她的手送她进了轿中,极轻声地说着,凝视着她的双眼。淑妃还记得范夫人眉心间贴着一点十字菱花花钿,钿心晶花夺目刺透人心: “娘娘,进宫之后只需得切记。这后宫与前朝一般无异,陛下的权位要拿得稳。不过也是军兵、钱粮与权势三事。” “军兵、钱粮与权势三事?”她当时是听明白了,所以费尽光阴,终于等到了九弟傅映风在宫中做了内廷武官,掌了天武军。但钱粮和权势,却是全丢了。 唐宫正走过来,担心地看她,她一笑,抚着唐妈妈的手起身散步,出深宫落玉阶,入春园,她依着太医的吩咐要活动身子。清明雨后,看着园子里的雪白桅子花在绿叶间开得娇美,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幽幽说着:“妈妈,若是本宫一直记得四婶母的话,也许不会落得如此地步?本宫真是疏忽了?” 张淑真进宫三年,根本不得宠!她竟然没有防备到有今天。 “娘娘,你如今怀着龙胎。不过是暂时把权柄让出。让娘娘好好养胎生产罢了。” “也对…”她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花圃里开得已尽的牡丹国色,清明的朝雨晚风,胭脂红泪落尽,一地深红花瓣。春时已经过半了。她心中明白,生了孩子后是不是能夺回宫务权柄,却是难说了。 “多亏,我还有这个孩儿…” 她在心里说着,“为了这孩子也得撑下去!” 而英雪殿后的梅花林里,熬过了严冬,春梅在春天开放,映得宫阁碧瓦边艳丽烧红,更何况,春梅过后,今天冬天还有一场冬梅迎雪盛放。 她初进宫时,范夫人的话响在耳边: “娘娘切记得,郭娘娘在时如何做的?吴太后为皇后为太后时又是如何做的。后宫权柄,除了军兵之外,钱就是香料库,是内藏库。权就是尚功局掌着的宗亲、外朝命妇们的推恩诰命了…” 当年,吴太后搬去德寿宫之前,把尚功局的权柄移转给了郭皇后,只可惜郭皇后早逝了。 “到了夏皇后,她是太后的心腹靠着太后做的中宫。哪里会去要这些?娘娘若是想登后宫凤位,这三事要事事记在心中了。” 而她亦曾经在知道燕国公夫人被傅九索来看押,向范夫人泣诉过十年不易: “这十年来,我为陛下打理宫务,处处受制。一来,六尚局里,尚功局专掌着宗亲、外朝命妇们的封号和推恩,我竟然都说不了一句话!谁不知道我是个空架子?便不把我放在眼中了。二来,除了内藏库,殿中省还设有一个香料库,掌着海外香料。库里入息我私下里算过,一年少不了一百五六十万贯。帐目我竟然从未见过!全是燕国公此妇与大刘贵妃在把持!那汪太监不过是个傀儡罢—— !” 她眼眶微湿,纤指持着绢子微拭泪珠,带出眼角一抹粉红凄色,范夫人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知道她不易,亦是第一回看到她怨气外露,淑妃笑着:“九弟如此办,正是给本宫出了一口恶气!” 464皇后权柄不过3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皇后权柄不过三事(下) 吕妈妈心中早就觉得淑妃空耗光阴,未从吴太后手中取回皇后的权利,辜负四妃之位。她坐下,亦是感慨万千: “陛下的后宫权柄,旁落多年了。” 傅府院中亦有几株梅树,花开红艳,但到了清明,梅花算是开过了。需要等到冬天才有另一场黄玉冬梅的盛事。范夫人亦记得当初送淑妃入宫时,早把那些至诚之言教给了淑妃,十年过去,这侄女儿却无法如愿以偿。 尤婆子听得点头,暗暗也翻了个白眼,寻了机会和桂妈妈闲谈时,摇头:“太后掌着后宫,吕妈妈她们都算是太后使出来的人,哪一只眼睛看得上淑妃?” “郑家…也是这样想?”桂妈妈就为九公子犯愁了。 郑二娘子确实如此想。 全因为张夫人出宫时的县夫人诰命竟然是淑妃费了力气,去德寿宫求了太后,又让自己的乳娘去殿中省传话,才得了。 “淑妃是为了陛下。陛下潜邸旧人出宫,若是没有一个诰命。陛下的脸往哪里摆?但陛下也是因为这事,恼了淑妃。陛下本来想让张夫人得封郡夫人,出宫养老的。这样的事竟然都办不妥,陛下要淑妃何用——?难道陛下要亲自去过问后宫之事?” 郑大公子觉得做贼的老爷子心思太糙,恐怕追求不上有皇帝靠山的潜邸旧人张夫人,绝不能真的指望后娘,他和二妹一起感叹淑妃失宠,叫张昭仪得了机会:“张娘娘,和淑妃可不是一个性子。你看着罢——燕国公夫人又算是什么?谁不知道她的钱财大半供进了德寿宫,从太上皇享用?” 他微笑说罢,接着还是要忙着自己奔前程。他照旧约上了赵若愚,一起来了报恩寺,拉上要备考的妹妹玩耍,一起赏春景。 在棋桌前,他捏着棋子想了想,瞅瞅窗前书桌,二妹还在勤劳地温书背诵,埋头写字,而和他下棋 的赵若愚,手持书卷温功课备殿试,神色淡然,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了这话: 汪云奴在许文修的别园里。 “许文修请了堂妹许婉然,陪着汪孺人母女在别园里住了几日。” 这一听不就是傅九的手笔? “这小子——倒精明。外面还要传这赵慈是…赵公子你的私生子!” 他笑个不停,觉得傅九对付赵若愚的这手段使得有趣,赵若愚听到了,依旧不出声,只是摇了摇头后方吐出三字:“是义子。” 郑大公子暗想,看你装成这样镇定。有用吗?然而倒觉得这小子可以和傅映风别别苗头。他照例又半路离开,丢下赵若愚在院子里。她便起身和赵公子一起在报恩寺的佛塔看临安风景,难免又说起了她在御园向太后献春饮的事。她很是得意于自己告密打小报告的能耐,赵若愚便顺着又问起张夫人和官家有了不伦的流言,被赶出宫里的事。 “虽说是宫人不能离宫,但若是得罪了贵人。转眼就让你在宫中无立足之地。”她这话意有所指,不仅是说张夫人出宫之事。赵若愚听出她也是在说她在宫中呆不久。恐怕也会被赶出宫,总之她是一定要参选。 他知道,这事她拿定了主意,他不能多语,反而仔细问着:“张夫人那谣言是谁传的?” 她叹气:“听说是大刘贵妃、汪太监他们在宫里传的。”御园里小红说的八卦香艳多了,什么官家夜夜去张夫人房中。简直骇人听闻一听就是假的。但她不方便在赵若愚跟前胡说不是? 赵若愚果然摇摇头没言语。她暗想着,赵公子就是和郑锦文不一样。郑锦文一听就这事就自己浮想联翩了。还兴勃大发地问道: “咱们老爷子也知道这些流言?”郑锦文果然亦精明。转眼就笑,“明白了!官家不得已,只能让张夫人离宫,转头就报复,弄死汪太监他们了吧?你看你还敢进宫——!” 她把这些语一说,赵若愚倒是觉得郑锦文说是没错。宫中倾轧刀光剑影。连官家的潜邸旧人都避不开。她再次谦逊着,“公子放心。我别的不会,挑拨离间最会了。” “…”且不说赵若愚的脸色,身后两个丫头暗暗叹气,逢紫想着二娘子这话是故意吓赵公子吗?谁家敢娶二娘子这样会挑拨离间的妻室? 报恩寺前,傅九已经下马进寺,转眼就知道她和赵若愚上了佛塔看景。 佛塔上,赵若愚听得她吹嘘会挑拨离间,倒是镇定如常,许是他家乱得已经不怕再有人来挑拨离间了。倒让嫣浓都暗暗佩服。郑娘子只顾和他说些家事,俨然把他当成郑老爷喜欢的世兄义子。 “你家三郎真要去向秦娘子求亲?”他讶然看她,竟然是琢磨不出她如今的心思,“傅大人要如何自处?” 这事也不是第一回商量,往常郑锦文一听他们说起这话头就闭嘴作壁上观,倒要看看二妹和赵若愚是个什么打算。如今他不在,塔顶赏景台上的丫头们也屏息听着。免得回头大公子问起,她们不知如何回话。 迎着赵若愚的眼神,郑娘子仿如完全不知道他在问她是不是对傅九死心。因为郑二娘子脑子又太明白,同样讶然看赵公子:“傅九不是还想让赵公子你和秦娘子说亲事?他这意思不是明摆着了?想让秦娘子早些出嫁呢。” 她不是很体贴傅大人的心意? 他没料到还能扯到他的头上,苦笑没话可说。她反是振振有词:“——我们家不求亲,卢四夫人家就要向秦侯府求亲了。赵公子你自然听说修国夫人升品级的事?” “…确有听闻。”他听得一怔。还没弄清这其中的关系,她又道: “还有范府。赵公子也有亲事是吧?”她关心地问着。他有些招架不能连忙道:“和我范府贺娘子的亲事已经是不提了。” 她含笑不语,心想着她认得贺双卿,很知道那娘子性情不比平常,而且还得了范相公宠爱。这亲事还难说呢。赵若愚看她那神色,却是笃定笑:“岂有此事。”他明明写贴子回绝,范府里绝不可能再提第二次亲。他这个赵姓的可不是皇帝官家。 “赵公子可愿意与小女一赌?” “…”赵公子果断摇头。他已经失言两回了,再不敢在男女之事上和她赌了。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挺会对八字,算姻缘的。媒婆说的那些话,比如丑的说得俊的,老的说成是少年,穷得没间破屋说起是富家老爷,颠倒黑白我也挺会的。” 465女追男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女追男 赵若愚听着,只不过是无奈地笑。她纳罕他如此沉得住气,和以往大不一样。旁边丫头们便渐渐开始对赵公子刮目相看了。 二娘子这样为难他。他也不恼。当真是士别三日。 然而郑娘子说的这些话,有宫里有关的事压低了声音说,无关的事难免就没那么在意。因为小和尚在佛塔里添香,听到了一句半句,下楼后就正好被丁良拦着,报给了楼下的傅九。得了赏钱。 “她这样说?还说最会挑拨离间?”他晒笑之后,终于忍着了没有上佛塔。反是抬头看了看。看得佛塔上一枝花影玲珑,如梦似幻。他转身就离开了。 丁良纳罕公子如今的忍性子如此好了,没料到一去范相公府上,他就知道出大事了。难怪公子没有闲功夫和郑娘子吵一架。 ++++++++++++++ 范宰相下朝回来,就被老妻请到了后堂,后堂无人,范老夫人脸带为难之色悄声说道:“双卿听文存那小子说了赵若愚的事。”又叹,“可惜丢了一个做进士侄外孙女婿!听着,倒是个才子!” “和老夫比如何?”范相公和老妻调笑着,回忆了一番当年,又叹:“不成的!他和泉州私商关系太深。现在看着官家的眼色不会娶郑家人,但也绝不可能娶老夫的族人了。” “那你自己去和双卿说。我倒觉得挺相配的。我算了他的生辰八字——” 范老夫人开始神叨叨,范相公头痛不已,本来还纳闷古板的老妻怎么会替贺双卿出头来说这个亲事,这才明白。他又深知老妻就这个迷信神佛的毛病,改是改不了,连亲生的小女儿都被委屈。 他连忙答应和贺双卿开解开解。范老夫人喜气洋洋再强调了赵若愚的生辰八字如何地好,如何对范相公有益,这才转身离开回房里去烧香颂经。 轻轻地脚步声响起,后堂无人,唯有双卿娘子上前叩头,见她的神色,他坐在交椅上暗叹捋须,知道被傅映风料中了。 “舅祖父。还请舅祖父成全。” 贺表妹跪着恳求,原来是想她中意赵若愚,想再和赵若愚说一次亲事。 范相公心里是答应了,但还是忍不住试一试她,故意为难她道:“赵若愚自己来贴子回拒了这门亲事,老夫就算是为了你这孩儿不要脸面了,出面再去说亲,但日后这风声传出,你再说亲岂不是不方便?” “孩儿不孝,不须劳舅祖父再去说亲。孩儿另有法子与他见一面看他心意。”又从容补了一句,“还不用扫了相府里的颜面。” 范相公意外,不由笑道:“你起来说。” “是。”贺表妹提裙起身,再施了一礼,才羞涩道:“孩儿早就听说,舅祖父和舅祖母是在状元局上相识的?而后才订亲了?” “状元局?”范相公一惊之后不由得放声大笑,想起当年他和老妻相识在北边旧京城状元局上的过往,“老夫明白了。这点小事,老夫必定为你办成!只看那小子有没有福气,娶了我家这冰雪聪明的娘子去。” 当年范老夫人就是在参加状元局的时候,一眼看中了少年举子范相公。 “来人,去礼部问一问。士子里有没有办状元局的风声。是不是还在礼部对面的隆福寺里?”范相公唤了人,打发了自己的老家人范画儿去办差,又看着羞涩的双卿,笑着,“果真是老夫家的人。处处妥当。你十六哥映风正是太和宫采花使,暂时让他把你的名字写上选女名册,就能去参加状元局,也不用叫外面传出你和进士相亲。这只是小事。” 这样,贺双卿去状元局就顺理成章。 +++++++++++ 傅九公子千防万防,早早提醒,也没拦住这件事。一回家就得了这个差事。他看着外祖父母双双坐于堂上,都是喜滋滋的样子。觉得贺娘子自己相亲根本不算是事。范家就是这样的开明家风。他就知道没得再劝,更何况贺双卿立在一边,亦是眼带哀求。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这风雅冷清的表妹露出这样的神色,想想一起在外祖母膝下长大的情份。再想想多年前他独自到上虞县里找旧仆董胖子,正看到年纪小小的贺双卿带着重孝,罩着层层面纱立在衙门前。因为是书香门第未出嫁的娘子,她来告状时全身上下包得紧不透风,腰带和衣襟用针线缝了一层又一层。 她独自到衙门击鼓告状,让素来有能吏之名的董县官一断她家中之事。原来兄嫂在父母死后,夺她名下家产,设谋要让她远嫁他乡。 而他也守在了衙门外,等到她打完了官司,得了家产,他走上去:“令堂可是登封范氏一族?远嫁到此地?” “正是…这位公子是?”她在面纱后的眼睛太亮,他记得太清,多年来他一直疑惑的只是他为什么没有爱慕贺双卿,反是倾心于侬秋生。然而贺双卿一直在他的心底,一如她眼前立在范相府的后堂上,凝视着他,恳求他再帮她一次。 一晃亦是多年过去。他一咬牙就得为她应了,笑道:“这是小事。我来为双卿安排。叫外面半点风声传不出来。” +++++++++++++++++++ 外孙子一口应承了,立时出门去办差。范老夫人又去念书佛上香。范相公还留着双卿在后堂说话解闷,笑道:“你认定他一定中了?只有中了进士,他才能参加状元局,中了前三名才能打马游街。” 她羞涩微笑,轻轻点了头,深知赵若愚是一定能中进士,进不进前三倒不用在意了。 一直在屏风后偷听的范老夫人不禁暗笑了起来。 “好!但只有一件事你谨记。”范相公笑了许久后,才提醒贺家娘子,“不可勉强。否则徒惹外人耻笑。赵若愚此人是一儒臣,不仅是一才子。他回拒亲事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与老夫道不同不相为谋。” ++++++++++++++++++++ 郑归音还不知道贺娘子求了范相公,只求再得一个机会面对面相亲让赵若愚考虑和范府的亲事。但 她觉得赵若愚太沉得住气,她得警觉一些。 她装病拖了又拖,把心一横,到底还是去城外拜见了养父郑老爷。 郑老爷很喜欢乖巧又漂亮的软团团二女儿,嘘寒问暖好大一会儿,一时觉得她瘦了,一时又觉得她脸色不好病得很重,应该在家里吃吃喝喝光玩耍就好了,让大郎和三郎去办差赚钱,养着她就好了。 她笑嘻嘻听着,果然,郑老爷疼爱了女儿后,接着就觉得她和赵若愚的亲事要提上来。 466郑娘子学能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学能耐 郑家没有和赵若愚说亲的事风声。傅九亦在宫里得切实的消息。长公主招驸马的事暂压下来,再没有提了。太上皇急旨在召泉州告老的林御医。他大喜便打算去报恩寺寻机见一见郑二娘子,把这事说一说。 郑娘子倒也有事要找他。只是寻不到机会。 “哥哥,你说卢参政府上向秦侯府提亲了?也不知道傅九是什么打算?”她苦思冥想着。 因为老爷子一改主意不提亲事了,郑锦文立时变了脸,不再拉着她和赵若愚一起玩耍,变成了天天来监督她读书备考,她烦不胜烦,只能问:“哥哥你不方便去见傅九?去打听打听?” “…我见他干什么?叫张娘娘知道,说咱们家脚踏两条船。暗中讨好淑妃?”他翻白眼,随手举着一卷书在阅,嘴里反问。她就只有闭嘴了。她托着腮隔窗看天边飘云,突然觉得很寂寞 。因为傅九是她家的对头。而赵若愚如今也在家中备考马上就要重新殿试了。 “知道赵小子的好处了?他和咱们是一条心,性情又温厚机灵,也就是看女人的眼光差了些。”郑大公子教训着,她趴在书桌上撇嘴听,郑锦文的话不少,“便是我,平常和他在一处说话商量正事,也觉得可靠!就你不喜欢他——!你怎么和爹说的——?” “…就顺着爹爹的心意嘛!他如今变了,最喜欢张夫人,其次喜欢赵公子。他是张夫人的义子了。爹爹就更喜欢他。我一直顺着爹爹的心意说,他就信了——” 总之,赵若愚不忍心让郑老爷失望,也不忍心让干娘为难,所以他就算是喜欢书香门第的娘子,也委屈着不提。只是用近年来家事烦杂不想成亲的理由来掩盖。 郑锦文听得丢了手中书卷,大笑不已:“对!咱爹会信!老大不了一个才子,凭嘛不成亲?一定是另有出身高的心上人了——”其实他心里也是这样怀疑的,只不过没提罢了,他瞅她,“不难过?” “早说了不难过。他不喜欢我却未必一定要害我,总是和我们家有情谊。我习惯就好了。”她哼哼,微笑看着郑锦文,“这不就是和哥哥你一样?” “…喂!”谁和他一样?远近亲疏都不分吗?他板脸瞪她:“没规矩!”怎么能老是记着兄长交了坏朋友的旧事呢?不是应该早点忘记吗? 她才不理他,起身进到内室,回到帘内,提起妆台上那串凋零了的傅九送给她的七色朝颜喇叭花:“我常听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抚了抚宫里赏出来的两只镂香翠花银香盒。开了盖,左侧是一盒子本朝潭州产的零陵香,尚香局的香库里就尽有。右侧一盒子外番产的苏合香。只有宫中如今由太监掌着的香料库里才有。 张昭仪的心意她自然明白,她也巴不得张昭仪谋着将来做皇后。郑家才能有机会蓄力自保。但看着镜架上,井字铜架古朴精美悬着朵朵枯花,平添几份雅致。 着这珍惜着没舍得丢的朝颜花儿,她又叹气,“…也许,我和傅九公子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只是各为其主,或是政见不一罢了。”郑锦文不以为然,在帘外负手,严肃指点,“你要记住,见风转舵才是做官的原则。” “…”她忍不住就笑了,回头看他,“是,兄长教导得有理——” 郑锦文找回了做长子的面子,很容易就满意了。因着约好了去坏朋友许文修家,事情定下来才回头和二妹提了。她一听吓一跳:“汪孺人在许家?” “对。”他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地笑,“你也不担心汪云奴和他复合?” “那不是赵公子要担心的?”她眼睛发亮,立时就不照镜子证明自己美貌找自信了,出去给兄长捶肩,殷勤讨好着:“哥哥,许家的别宅在北洋池?我记得叫明园来着?我也去。你带我去看看吧——” “成,你上回在佛塔上和赵若愚胡说什么?”他答应得爽快,眼睛也瞪得厉害,“不想和他好。不理他就是了。干甚要说自己挑拨离间,颠倒黑白。咱们家能教出这样的娘子——?不为家里想,也得为自己想想。他转告告诉傅九怎么办?” “…”她很诧异,“我说什么呢。我这是和赵公子说,我很有本事我能在宫里自保,让他放心。也 让他知道,我们家对他还有用呢!傅九要是听不明白那就是个笨蛋。”她装傻充楞绝不承认她在吓唬赵若愚,要让他知难而退,“再说,我早会挑拨离间了。我有这本事也不能藏着,不能骗他是不是——?” “那算哪门子的本事!”他没好气! ++++++++++++++++++ 傅九骑马在岸边,正看到了郑家兄妹的船。 报恩寺外有码头临着运河,沿岸春枝烂漫,河中草上飞的小游船来往不断,郑家的画舫一直就泊着,她早听说了那园子不大但景致亦不差。尤其是山茶花有几本极上品的。她正可以瞧瞧汪孺人母女在那边住得如何,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兄妹俩一前一后上了画舫,傅九一笑,在岸边策马跟着。 她在窗边坐着下偏偏还没有看到他。全因河中岸上踏青的游人太多。尤其她看有不少小船上,撑窗杆扣上鲜花串串,内有美人侧影,郑锦文难免叹着赵若愚要备考没办法出来赏春。 他当然也没看到傅九,突然间,他笑起来,起身向岸边拱了拱手,她探头一望。竟然就看到了岸上骑马的几位儒衫公子,年纪有二十来岁三十左右,看着像是郑锦文在户部的同僚,和他一样的主事或者是文书? “哥哥你不是销了假了。怎么还有功夫这样闲,他们呢——?” 她终于就有空功关心兄长是不是偷懒。怎么户部衙门的清明假期还没有完?郑锦文和同僚打完招呼后,终于就看到了人流里的傅九,他骑着青点俊马,头戴红缨银冠,一身素红春衫。腰束犀角带,勾勒出他身为内廷武官高大挺拨的身形,果然是卓尔不群。 他转头瞧瞧二妹,故意不和提她这事,反倒笑:“听说你非和赵若愚打赌,说他要和贺娘子说亲?” “…他因为这事,吓得不敢来了?我以为他殿试前都不用正经温书呢。”她嘻嘻地笑。 467明园艳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明园艳事(上) 郑二娘子没看到傅九。她随身带了功课出来,持卷在手又在船中摇头晃脑地背诗文,偶尔向岸上看了两眼其实全然心不在焉,又嚷着摆棋盘要和郑锦文下棋。连赏春的闲心都没有了。 他坐下,刚和她摆了棋盘下了五六步,就丢了白玉棋子不和她下了,横目骂她:“你那脑子和赵若愚没办法比!你以为你也能一边温书一边下棋?” “…”她抓着书卷,颦眉瞪他,觉得自己不就是下了几步臭棋,他就是这样没耐心了。她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很是想念乖孩子三郎。那怕是赵若愚也比郑锦文有耐心呢。 “我说你——”郑大公子指指她手里的书,再指指棋盘,“你觉得赵若愚是个人物,处处学他,心里记着他。又不肯和他说亲?你傻不傻?” 他笑骂着,觉得二妹真蠢。她不悦地抓着书卷,也指指铁木乌棋盘和散落的黑白玉子,她嚷着:“我是觉得他有能耐,气度从容,那我就把他的能耐学过来就好了。我难道要因为他这些能耐就嫁给他?这是两回事——!哥哥怎的糊涂了,连这些都分辨不清?我以往还觉得许文修又精明又上进又温柔,你看我自己现在不就是这样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了!” “…哪来的歪理!你哪门子温柔了?脸皮太厚倒是学到了。”他大笑不已,立时就顶了回去,“照你如此说,咱爹就不要喜欢张夫人,自家去读书识字,把她那风雅的本事学过来就好了。何必成亲——!?”他嘲笑不绝。 郑锦文和二妹又吵架,难免 就忘记岸上的傅九。几位户部大人正和傅九寒暄着。原来其中一人竟然还是傅九在明州书院里的同窗。 眼见得岸上有游春神的神队过来,无法再进,傅九无奈和几人一起下马,在岸边一处洁净茶馆子里寻了一处桌子坐下,同窗私下里问他: “映风,也应该准备科举了。何必自弃?这些年过去。谁还记得你在碧池寺里的事?当年我听着就不像是真事。偏偏你不肯为自己辩白。书院山长和本州学谕便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徒让人怀疑耽误了 你自己。” 这位同窗当年也是如此,私下里问他是不是有私通之事,是不是被陷害。他不肯回答,他还劝他不要因为顾忌秦侯爷投敌的旧事而自弃,更不应该蒙冤,被陷害就是应该说出来,后来因为他一言不发,这位同窗痛骂他一场,与他绝了交。 如今这位同窗来劝他,依旧还是金玉良言,劝道:“如今不一样了。若是真事,陛下怎么会招你为驸马?” “…已是丢了太多年。怕是不能应举了。”他微叹一声,并不解释这其中深藏的种种缘故,范夫人不想让他当驸马但没有彻底断了这事,也是因为做驸马于他的声名有益。想走一步看一步。免得外面都在胡乱传他和叔父的小妾私通,在碧池寺里的风流一度。 “是为了淑妃?”同窗果然是有些才学眼力,就看出他如今做内廷天武官都管的差事十分要紧,对交出宫务的淑妃而言实在是不能放弃。是淑妃将来产下龙子后再重新夺回宫务的依靠了。 “…不提了。”他笑着,以茶为敬,外面春神游街的喧哗太甚,同座的都是年轻人,眼睛都看着外面,他们也不怕叫人听到。他笑着:“我也不能直接调兵。能有什么用。” “宫里能有什么大乱子?除了内侍和内人,你叫上几十个武官就能镇住场子了。但万一需要时,没有人来帮衬。这可不好说。”同窗摇了摇头,也不再提。他因为深知这同窗的才智,倒嘲笑着:“什么时候升官了做侍郎?我为你先贺了——” “快别说!”他吓一跳,转头看同僚,原来都去门前看游春神队了,他这才放心。傅九哪里会不知道小心,笑道:“你们户部衙门里,最近出了不少事有些乱了。官职空缺是不少。有升职的机会。你小子运道来了。”。 “你是不知道——还有更乱的!否则我不在衙门里坐堂装勤力谋着升官,我出来干什么?蒙范相公举荐,我才进了户部,我知道有你为我出力。我也不隐瞒你,你刚才看到了郑澄堂了?连他那样的富家子都坐不住了——” 户部衙门先是纪侍郎通敌的大案子,户部尚书和右侍郎都连累罢了官。竟然是堂上无人,下面的主 事、文吏们有不少都是新补进来的。个个都谋着想升职。偏偏年轻没经验又郡龙无首,再遇上事就全慌了。 “听说俸禄要发不出来了?都在哭穷了?平常户部可是财神爷了。”傅九忍着笑。 同窗笑骂:“和你们衙门没关系,就站干岸看戏是了吗?” 郑锦文是不在乎这点小俸禄的。他如今出来了当然是为了找机会立功升官。他这同窗固然也是想立功,更要紧却是他出身平常,俸禄是家里妻子儿女的用度。不能不着急。 “不是俸禄放不出。但也差不多了。”户部大人们走了回来,人人都是愁眉不展。 +++++++++++++++ 郑家的船在北城门就拐进了北洋池。 这大湖是在城中。风景秀丽。许文修早得了知会,早早就坐大船迎了出来。 他带着妻妾和堂妹在船上摆一小宴。他请了他们兄妹过船,一边游池看景,一边回了明园里要赏山茶花。她不理会许文修,自去找许婉然说话。 她知道,许婉然恐怕不太明白卢参政府向秦侯府里提亲的事,这事还是要问许文修。她自然只问许娘子知道的事,道:“赵慈那孩子呢?” “你放心。他亲娘带着呢,汪孺人也天天抱着。听说这孩子也是汪孺人带过的。” 许婉然早就得了她的请托要照顾赵慈,许文修今日也没警告她闭嘴,她连忙就细细说了,还诧异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不像是文修哥的。若是他亲生的,他无论如何不会还给汪娘子的。他的庶子都是一样疼爱。” 她小心解释,郑二娘子听着也不能睁眼说瞎话,非说许文修不是个东西,喜欢苛待庶子,也不认外室之子? 他辜负了她,却未必辜负了自己的儿女。当然她又反省,如此想是为了图省事?只有这样想才能确认赵慈 一定不是许文修的孩子,也不是赵若愚的血脉? 468明园艳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明园艳事(下) “傅九要来?”她听了这消息,大是欢喜,又疑惑,“他来许家干什么?” 许婉然腼腆笑了。郑二娘子多机灵,一看就明白傅九是为了来许家看许婉然。一寻思只可能是为了太和宫选试的事?又来给许婉开小灶? 他不是见色起意吧?郑二娘子难免要怀疑。如今也不急着追问赵慈的事,反是笑着仔细看许婉然,就察觉到她今日刻意梳妆。 浅碧轻绸披风与湖光一色,内着秋香色的长背子白寒绢内裙,头顶粉杏冠子冠沿边插了几支花钗,看着分外贤淑美貌。这样大妆而出总不可能是为了郑锦文? 再看看许文修的姨娘秀娟,除了新衣新花冠子,亦是穿戴了最近京城时兴的首饰。她心里琢磨傅九什么时候来,嘴上还是要应酬着许家女眷,笑道: “姨娘这插钗样式倒是头一回见…” 连她也是听了姜力媳妇提起过,还没闲功夫去看看呢。绣绢早就在谨慎看她,笑道:“二娘子见笑了。我见识小,看着喜欢就没忍住。忙忙地昨天买了,今日就戴着见人。叫二娘子笑话了。” 果然就是纪鸾玉调养出来的人。事事周全能做个当家姨娘。郑二娘子难免也要想想纪鸾玉那性情也是怪得很,好好的正室主母不做,和许文修翻了脸就为了报仇。 但这事,她平常不和别人说,心里寻思着:这纪娘子也没做错什么? 若是她,也不能忍这口被侮辱的气。一定要叫恶人有恶报。 想着这事,她和另一位容色丰艳的小姨娘轻云对视了一眼,还笑了:“好出落的小人儿。”轻云陪笑着不敢出声。郑归音身份高又和她有仇,这样居高临下地唤她,根本不是事,但郑二娘子已经忘记,许文修正是为了把这名家生子女婢收为通房,她才和他闹翻。如今这通房都已经是得宠的姨娘了。 郑二娘子如今只关心许婉然。且发现了这小姨娘神色不对。不太喜欢她,轻云却在和绣绢私下埋怨:“你怎么不和她提——” “你糊涂了!自家的事怎么能和郑娘子提?”绣绢其实心中如焚,但一直忍着装成无事,如今忍不住压低声音痛叱,“老爷不过是一时兴致。汪娘子过几天搬走了就好了!你不要多事乱来!” “不是汪云奴!是汪孺人!”轻云恨得把手绢子咬烂,“公子他和汪孺人在园子山茶花架子下鬼混!不是你也亲眼看到了!你怎么这样没用,你不云和郑家说说,让郑家把这贱妇带走——?她不是郑大公子的人?是郑大公子的妾?” “她还想做郑老爷的正妻呢!郑家不肯答应——!”绣绢冷冷一句,“你不明白汪孺人这种人!不用管她。她不过是看着老爷年轻俊美又有家底子,和他风流几回罢了。于咱们半丝半毫无损。忍几天就好了。” “你愿意被这贱妇欺到头上来戴绿帽!奴不愿意!”轻云恨急而怒。绣绢摇头:“…老爷上回去泉州城,恐怕和她早就有过风流。还等到这时候?你要不喜欢绿帽,但早已经有了。” “…”|轻云呆了。绣绢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安慰了她几句:“世上的女人,总是各种各样。汪孺人年纪比我还大。又是有诰命的宗亲孀妇。难道还能嫁进来?不要理她罢。” “太…太可恨!”小妾们在骂汪孺人,许婉然其实也听说了这风声,她实在也不好和郑归音说。倒是郑二娘子看了她两眼,悄声问: “许公子最近还是和以前一样,天天回园子?” “是呢。这几天正是如此。”她连忙点头,立时就被郑二娘子套出了话,许文修绝不是天天回园子的人,他还时不时去找纪鸾玉呢。但他若是突然天天回园子,必是因为汪云奴。 不,是因为汪孺人。 想到这里,她亦是倒抽一口凉气。汪云奴的性子,在赵若愚最倒霉的时候不离不弃,更不会在他可以重考的时候另外出墙。至于许文修——那不就是个衣冠禽兽? 当初为了什么瞎眼了呢?她难免要开始怀疑自己也是个衣冠禽兽才和他看对了眼?好在,正好听得舱里许文修和郑锦文在说话: “傅大人刚差人来了——” “喔?”郑大公子半点也不意外。傅九看着就是要追过来的。没料到倒是事先说好。 “今日有太和宫的内人与老档来舍下。查访选女的身世户籍人口!傅大人知会了我家, 说他亲自陪着来。依我看,选女人家里,想来只有我家婉然得傅大人如此青眼照抚了。” 许文修喜气洋洋,郑二娘子一听,以羡慕的眼神看着许婉然。她一直担心内官到家里来查访,怕被为难呢。但有傅九陪着,许婉然是肯定不会被内官为难的。 郑锦文这时一想,就知道傅九在岸上下马,恐怕其实是为了等宫里出来的内官。他低声议论着:“方才在路上看到傅大人了。恐怕还要晚一点才到。” “郑兄,你听到风声了没有?”船行回了明园,上了登船亭,许文修委婉提醒。 “…户部衙门里最近公使钱短少了。同僚们怨声栽道。”郑大公子无奈一笑,“我看上官愁得很。就出来为上官找找生财的门路。不单是我,别人恐怕也是。” “…?”她没听懂,倒没来得及痛骂郑锦文明明看到傅九不提醒她,她牵着许婉然的手,一起从登船亭跟过来,看着小妾们都在后面呢,才追上轻声问,“哥哥,各衙门里公使钱放高利贷不是一直赚?还能出什么事?” 本朝制,各衙门各有各的公使钱小私库,这库里的钱是专为了放高利货。得了息钱就补贴本衙门里的用度。比如户部衙门,上下属官可以冬天发几件棉衣,夏天发几套夏衫子、鞋子和几把扇子。中秋发月饼、端午发几筐粽子。过年的时候每人发好几担子鸡鸭鱼肉和米面。 遇上大方省事的上官,那就是属官们运气好。大方的上官遇上年节就发钱,每人至少一个五贯钱的红包。过年加倍。这些补贴费用都是本衙门公使库里出。 有些清水寒酸衙门,若是上官有眼力会放贷。公使库里高利贷赚得足,这些年节补贴是极丰厚的。这类上官自然也极得属官们的心了。 ++++++++++++++++ “郑兄,宫里有消息,长公主要复诊。招驸马的事暂时没消息了。傅大人此来恐怕要提这事。”许文修也知道如何讨好她,嘴上和郑锦文说,微笑视线落向了她。她正觉得许文修是衣冠禽兽,多亏她 和他合不来,果然就不是一路人。如今这话听在耳中,她哼了哼,她早就打听到了。 “再说,我自己还出了力呢!有什么稀罕!?”她让郑锦文也不要提,她可是在太后面前打了小报告。让太后知道长公主暗中和潘玉郎一样,吃什么蕃香蕃茶的。也许长公主得病是中毒呢! 傅九若是想用这件事来讨好她,她才不上当。他和她就是对头! 只不过,她这心思待到见了傅九,立时就变了。 469和好与试探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和好与试探(上) 傅九到了明园,果然就和郑二娘子见了面。不动声色讨了她的欢心。 “什么?真的?”郑二娘子正憋气,横眉冷眼,丫头悄悄来一提,她立时转了脸色,急问嫣浓:“打听清了?那位曹老档,还有那位宋女官。她们也办着德寿宫选女的查访差使?” 嫣浓立在窗前,悄悄点头:“是,二娘子。不但是傅公子身边的丁头这样说。我也去找人打听了——” 嫣浓如今办差越来越细心,低声和二娘子细细说了。原来她还和冯虎商量,差了家丁去外面船上。果然塞好处找小黄门问清了这事,“丁头说得一点也没错呢。殿中省里确实有这个风声。但中间是不是有变数,也难讲——” “这就足够了。”她满意一笑,夸赞她办得好,“便是有了变数,德寿宫选女查访的差不落到他们头上,也必是他们认得的内官。”她主意拿着定,立时就扭头看了傅九两眼。 果然,他正微笑坐在了侧厅上,慢慢吃茶,他椅边几茶上的春兰花儿开得舒展随意,花香浮动,厅间隔了一座白绢兰花屏风,正厅上许文修陪着曹老档和宋女官,他都没去理会。 她就瞧出来了,他这是摆着太和宫采花使避嫌的架子,并不理会内官们查问许家。 “他都亲自来了,还故意避开?”她暗暗嘀咕,但也不能不说他这法子对许婉然只有好处没坏处。 傅九胸有成竹,终于见得她扭头悄悄瞅他,他便也笑了。郑二娘子一改冷淡,就算心里嘀咕,依旧是眉花眼花觉得他真是太体贴,太知心了。 至于傅九不赞同开海,他是她的对头,这事可以暂且放放不提。 “二娘子,三郎的亲事要怎么和傅大人提?”嫣浓一直觉得这事不靠谱,如今就忍不住提醒,她不是要为三郎向傅九的堂妹提亲?让三郎做秦侯府的女婿? “…眼下还不是时候。也得找个时机才好和他说,否则白得罪了他,他就使绊子不让我在德寿宫参选了。” 她深思着,权衡了利弊,还是觉得不要和傅九彻底翻脸为好。 嫣浓眨巴了眼没敢出声,不为三郎提亲,难道傅公子就不给娘子你使绊子,处处帮着你参选了? “不是吗?”她对丫头的心思了如指掌,暗指了指屏风后主客们隐朦胧的身影,“曹老档,宋女官,不就是傅九请过来,正好让我提前见见?” 免得她因为家世查访的这道关卡上被刷下去。 嫣浓一听,也迟疑,也许傅大人真是为了讨好二娘子?不是有什么陷阱让二娘子被除了名还哑色吃黄莲,怪不到他头上? 傅九放茶站起来,慢慢踱了过来,她正立在了花厅的临圃栏杆边,迎着他一看。 “傅大人——”她皮笑肉不笑,但双眸里的光彩却是瞒不了人。他亦是欢喜:“今日巧了,郑娘子和郑兄也在?” 郑大公子坐在一边,当成没看到二妹和傅九在说话。他光盯着屏风对面了。他和嫣浓是一个意思,曹老档那是淑妃的人。随时就能让二妹在这个关卡上除了名。 明园正厅上,茶汤香浓,许文修长袖善舞,殷勤迎接内官,又有两名老成婆子扶着选女许婉然上前拜见曹老档。 郑大公子得了二妹拼命递来的眼色,想了想,知道眼下的机会不能放过,他得找个借口去和曹老档见个礼。让二妹去拜见一二。 但郑娘子这时的心思又变了。 “什么?”她听傅九说起户部的事,不免又多操了心“你也遇上户部的主事们了,都出来了?” 她终于想起,她还得为郑锦文的差事担心,因为郑老爷再三叮嘱过:“我老了,外面的事是大郎三郎办。家里的事,娃娃你心里得有个数不时来问问张干娘——” “爹爹。女儿明白。” “早些催着大郎订一门亲事。可不能再遇上许文修那样的人家了。选好了请你张干娘掌眼。你不要累着。在家里玩耍就好了。我身边有老邓就够了。跟着你们兄妹的有冯虎、姜力、莫智他们,都能干 着呢,又是咱们一起熬出来经过生死的老伙计。不需得你费心。” 郑老爷事事安排,觉得二女儿也应该和他一样养老才对。 郑娘子可不是这样想。 她仔细打量兄长,也算是玉面朱唇,风采不凡。但京城居大不易,郑锦文没有这个六品官,可就没亲事。她进了京城就明白这道理 。郑大公子绝不是随便什么娘子都肯娶的 。宰相家的庶女他都看不上。 况且,他在这许家做客,微微一笑和送茶的美貌丫头丢了个媚眼。一看又不是为了张娘娘要守身如玉的模样。以前在泉州就差点纳了汪孺人,在明州不是也说过对赵慧儿有意? 他那眼光太差,她绝不能让他乱来,免得惹来第二个许文修。想到这里,她上前拉了拉郑锦文,示意他一起去找重新坐着的傅九说话。 “干什么?”郑大公子瞪她。拉拉扯扯不成体统,“怎么不和傅九说话了?不是刚和好了,不会是又吵了吧?终于有空来理哥哥了?” “找傅九问问,万一你们户部的事叫官家听到了怎么办?我带着你,让傅九说说情。”她慎重其事,暗示着不要怕丢面子,这事她来办,丢面子的也是她。因为她和傅九刚才和好了,“傅九刚才和我提起了三郎的事。说他挺好的呢。我都没求他照顾三郎。” 她转头看看傅九,陪了个笑脸。傅九坐着不动,肚子要笑破。果然一提起郑三郎在明州水师的事,郑娘子就好说话的很。但他亦有些疑惑——她居然没请他对郑抱虎照顾一二? “跟我走——”郑二娘子拉着郑锦文要去找傅九,郑大公子不搭理,瞪眼着: “急什么?不是有张娘娘在宫中?” “娘娘现在就算是听到风声,叫人给你送信来也隔着整个临安城,有傅九在眼前 ,和他打听几句怎么了?你衙门一个六品差使到手不容易呢…”她苦口婆心,他看着她这操心如亲妈的模样,笑了,“三郎怎么样了?” “…又差点打了上官。”她长长叹了口气。 “…”郑锦文都好想叹气,“这回是为了什么?” “不提了。只是差点打了上官。还没打!这就是三郎长进了。”她倒是心大想得开,扯着他的衣袖催着他起身,“我特意没提三郎。就为了你!” “少哄人,为了你自己参选罢?拿我做幌子怕得罪了他?” 他一语揭穿了她,坐着不动又甩开了她,“怕我丢官叫你不能参选了?” 470和好与试探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和好与试探(中) “你是不是官儿,我都能参选!”她昂着头,绝不承认她觉得宋女官难讨好。方才这位 女官一直冷着脸,把许婉然吓得不敢出声。许文修报了祖宗三代,她都没动动眉头。直到许文修再说自己曾经进过国子监,宋女官的脸色终于就好三分。 她就明白了——宋女官不喜欢没身份不读书的商家子。郑二娘子以为,她一定要有个做户部主事的兄长做门面。 她哥的心思不一样,郑锦文瞅瞅她又瞅瞅傅九,突然一笑。郑锦文反手抓了妹妹的手,她立时嫌弃:‘干什么?拉拉扯扯?“ “…你先的!” “哦,也对。这样别人才知道我们一家子友爱。”她倒也没甩开。觉得必须得先亲近亲近,习惯习惯。免得叫宋女官看出她打从心眼里嫌弃郑锦文。 他便被她死活用力扯了起来。跟着她横过了厅,懒洋洋地看着傅九。 傅九坐在那里,看着她们兄妹手牵手这友爱情形,倒是愣了一愣,他方才和她本来和好,但她又横眉冷眼一口一个傅大人,一看就是心里还记仇。他也就觉得不能着急。 如今她主动过来说话,当然是好事。然而这兄妹不仅是友爱。她牵着郑大公子像是母鸡牵小鸡,活脱脱就是以前郑大公子领着她四处逛的翻版,上前陪笑道:“傅大人,不知最近宫里是不是有什么风气?户部的事听到了什么?”| 她担心郑锦文的官位还没有坐稳,就丢了。 “…倒没有风声,但张相公告老的札子官家已经批了。过几天就要离开了。”傅九放下茶盏,瞟过她拉着郑锦文的衣袖,还有郑锦文装着一幅听人安排的模样,他笑着劝她,“何必为大公子担心?” 她无奈着回头看看兄长,叹了口气,她不为郑锦文打算谁还为他打算?虽然大郎不如三郎那样乖巧,但她不能不管他。所以才这样担心!可没有第二个张相公来推荐郑锦文了。 “…”郑大公子亦叹了口气,觉得二妹打从遇上了许文修,就对他丧失了信任,“早说了没事。户部出事是我的机会。” 她翻了翻白眼,不相信。 “你不信问傅九——” “我不是在向傅大人请教吗?”兄妹又开始吵架,傅九就不太高兴了,她这样紧紧牵着郑大公子是什么意思?她又看傅九:“傅大人,你觉得呢?我们家的锦文进户部没几天——” “…”郑锦文是你儿子还是你长兄?你这样操心犯得上!?傅九咳嗽。 “行了,不要问傅九了。”郑大公子终于截断,他看出傅九那古怪的神色,肯定是受不了。但将来三郎进京城,傅九岂不是更受不了? 嫣浓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平常二娘子在家里对三郎才是这样事事操心,怎么如今对大郎也是如此了?最要紧,三郎打小被二娘子挟制着习惯了,大公子可不吃这一套! 郑锦文试出了傅九这性情,知道这傅公子将来和二妹未必就能合得来,便甩开她的手,一扇子拍在了她脑门。他打醒打掉她的白操心,才摆出兄长架子,骂着: “我和户部那些小子们能一样吗?如今作主的大人是三榜进士,学问是好的。但没看准人就大笔借了钱。如今亏空了怎么办?他又暂时还干不出把人家老婆孩子拉出去卖的事来。卖掉也回不了本。这不就是我出场的时候了?——你不用管。” 傅九脸色转好,瞅着她。她摸着额头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又恢复了鄙视兄长的脸。他便笑了起来,以为刚才只是她着急所以才如此。他身为太和宫采花使,深知宫中的规矩。 “宫中内廷官,除了内侍之外大半皆是国戚, 至差也是六品官的子弟。”他暗示着,“便是六尚局里的一个小青衣,查三代以上的族人总得有一个是有官品的。否则——” 否则连进宫刷马桶都没资格?她忧愁着相信了。 “…”郑大公子差点笑出来,选女身世查访时,郑锦文是商家子还是户部主事这在内官眼里可完全不一样。她一肚子的焦虑还不能露出来。虚伪笑着:“我也不是很想参选——我只是做女官当差。犯 不着想这个。万一被刷了就被刷了,一点也不丢脸——是不是,哥哥?” “…你不咬牙切齿,我就相信了。” “…”傅九终于笑出声来,到底顺着她附合了道:“确是如此。不过,这正是郑兄的机会了。我看户部的大人们都听说过郑兄理财的手段。盼着郑兄力挽狂澜。” 郑锦文大笑,立时也觉得傅九比二妹知心多了。 她一想也对,衙门自己做高利货也是门生意。自然有生意做得好和生意差得血亏。户部衙门如今这生意看来是血本无归,果然是倒霉连连。如今连衙门里的主事都溜出来找门路了? “…你的俸禄呢?拿了吗?”她严重怀疑他做一回官家里就要倒贴了,“你们衙门的事陛下知道?” 郑锦文直接翻了个白眼,在傅九旁边坐了下来,瞟了一眼屏风后的正厅。说话声不时传来,知道还没有完,他便也随兴和她说着: “哪里就敢动户部国库里的钱了?不过是户部衙门小私库。再说这种事要叫官家知道了,户部几个主事必要影响前程。谁会去多嘴?户部尚书、侍郎都被纪侍郎通敌案连累了,下面的人都盼着升官补缺呢。” 傅九听在耳中,便知道郑锦文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人,犯不上让郑二娘子这样白操心,他柔声对她说了一句:“郑娘子放心罢。” “对,再如何,总短不了我们户部的俸钱。”郑锦文摇着扇子,风吹兰香幽谷自芳,他笑着,“我不至于回家吃自己。怕我伸手问你要零花?!” “…”她眯着眼,忧心仲仲地叹了口气,她如今掌着家务。郑锦文的月例零花钱是她给,“爹爹让我不要参选。说老大在外面做官。少了不给我谋一个诰命。让我管家就好了。” 郑锦文一怔,迟疑着:“我还没想这事…” 她瞪大了眼,傅九忍俊不住。 按朝廷荫恩,六品官以上的直系亲、五服内亲、门客都是可以荫恩得官品的,这都是虚品。其中自 然也包括了妹妹。郑锦文自己就是以门客的身份,早几年就占了张相公的荫恩资格,今年又被推荐了户部实缺。 她那眼睛瞪得越来越圆,郑锦文无奈摊手,费心解释:“你知道——我不是科举出身。得了京官实缺。就已经叫人打眼了。非进士不能得美官。这是规矩。否则人人不服。” “你还没到正六品!” “你不是要诰命?”他反问,她立时不吭声了。 “相公告老回乡。我就更得谦逊几分。我盘算着,自己升一品恐怕还能谋。但亲族得荫恩恐怕也得十年后。” 她自然明白,早就觉得不靠谱。指望大郎和三郎在外面办差,她在家里吃吃喝喝光玩耍,那是绝对不行的。她正经了起来。借着许家仆人送来了双陆棋子,她坐在另一边和傅九公子玩棋,时不时寒暄拍拍马屁,免得太得罪他惹得他给郑锦文使绊子。到底也是九国舅。 她暂时还是惹不起傅九。 471和好与试探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和好与试探(下) 傅九是看出她这古怪心思,笑而不语只是下棋。郑大公子在一边冷眼旁观,慢慢揭了茶盖子在嘴边啜饮,心里却有了决定:也许二妹去参选也没错。 他吃了半盏茶汤,起身告罪更衣,出来后果然就有二妹的丫头嫣浓不放心跑了出来,急急地禀告提醒:“大公子——” “罢了。我知道。准备二妹好好备考参选罢。” “…可是。大公子——”二娘子还是喜欢傅九,嫣浓丫头很明白,为二娘子打听着,“听说宫里不招驸马了?” “暂时而已。更何况这不是因为驸马的事。你看这傅映风,他的性情比许文修更是要强。你没看出来?” 嫣浓怎么可能没看出来? “依我看,他和二妹这亲事怕没有好结果。”郑锦文依旧是吩咐嫣浓,准备为二妹参选多做几身衣裳,打理各色首饰。嫣浓慢慢转身走回厅中,依旧立在角落里守着二娘子。 这丫头如今被郑归音看中非做了管事婆子,心事就更多想得周到。她想着,便是许文修几年前在泉州城也埋怨过。觉得三郎和二妹太亲近了。心里不喜呢!嫣浓无奈想着,二娘子呢,如今还觉得三郎是个乖孩子,她要为三郎找一个好亲事安排好一辈子才行呢。 郑二娘子自顾在说话,不知道丫头为她操心。郑大公子回来倒是看了嫣浓一眼,觉得二妹眼光不差,这丫头看着火暴性子女张飞,其实竟然是个玲珑心思的,如今还担心着二妹过得太糊涂了? ++++++++++++++++ 泉州城的前尘旧事早已经远去。傅映风同样并不以为郑二娘子是个糊涂娘子。 “你们张娘娘,最近几天没招你进宫?” 她眨眨眼没出声。他看她的神色就明白了,笑着:“以往张相公是答应了你参选德寿宫的。如今 是张娘娘作主,张昭仪的意思呢?”张昭仪是不是并不喜欢郑二娘子参选? 她还是不吭声。怀疑地瞅他。他笑了,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给你使绊子的。不过是德寿宫,你去太后殿上侍奉我自然没什么不愿意。” 这话她听着一点也不高兴。不就是知道张昭仪没发话。知道太后殿太难挤进去? 更何况,她连第二轮参选还没过呢。 她玉指持双陆棋,板脸,在盘中丢着白瓷黑漆的粒子,看着就是一败涂地了。傅九只是笑。棋子儿却是一步不让。郑锦文起身过来,用扇子指点着她下。她顿时掩住了棋盘,凶凶地瞪他:“不要你管——” 她平常嫌弃郑锦文,傅九能看出来。不就是她心里清楚郑大公子不喜欢她?为兄妹还罢,男女之情上郑锦文是确确实实看不上郑二娘子。她不傻。 “我是教你——不识好人心!”郑锦文毫不客气,又是一扇子拍到她额门,她大怒瞪他,他板脸:“我还没和你提。这个月的零花钱我花光了——你补贴我?” “…”她埋头下棋,当成没听到,还能挤出一脸笑嘻嘻看傅:“傅大人,你没听到京城里有些谣言了?范夫人没和你提?” 傅九一怔,确实没听说。 “傅九在忙着替李贺收拾烂摊子。”郑锦文好心解释,这泄题的事一直没结果,范李两家都悬着心,傅府唯怕连累宫中怀孕的淑妃。 范夫人也没提?她眨眨眼,突然心情好转,指指双陆棋般笑道:“我要输了。傅大人你和我哥哥下?” 傅九一瞟郑锦文。他当然没兴趣和郑大公子下棋。但郑二娘子的心思明摆着,想让他和郑锦文亲近亲近。 到了眼下,她又为郑大公子的前程操心,却是理所当然有她的原故。 郑锦文催她起身,赶走她,大马金刀坐下来和傅九下双陆。她在旁边伸手,从几案边把她输给傅 九的玉佩和包金银五事悄悄拿走,傅九瞟她,她陪笑:“我哥哥替我付欠债——” “…”你哥不是月例花光,穷得要你补贴了? 傅九有赌品不是个厉害债主,由得她赖帐。他和郑锦文下双陆,倒也不意外。他先是连输了五局给郑锦文,到第六局才赢。郑锦文却讶异了,看着傅九又扳回了两盘,他着实打量了傅映风两眼。然后回头和二妹悄悄话,声音却不小:“傅九他自己赚的私房恐怕不少。养七八个外室都是小事。若是高利贷生意,他们天武衙门赚得一定比我们户部大人强多了。” “…郑兄何出此言!?”他失笑。难免也要担心她信以为真,好在,郑娘子这会子一直在盯着正厅里,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直接就推郑大公子:“快!快!内官们快说完了——你快去找他们搭话!” “…”他认命地投子,打了个招呼后起身绕屏过去了。半盏茶的功夫没到又回来,坐下就笑着:“小事。” “这么快?内官们这么好说话?”她惊喜不已。又皱眉,“不是找了许文修吧?” 在许文修的地盘你还要防着他?你以为这是自己家?郑大公子以扇子指指傅九:“傅大人是淑妃的弟弟,我们家又是张娘娘的门下。曹老档自然要给个面子。免得两宫之间出了什么误会,叫淑妃难做。” 否则他们兄妹坐在这里和傅九下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叫曹老档看看?她喜滋滋连忙拍马屁,夸着兄长精明能干英俊潇洒,光看脸就一定是家里顶梁柱。 傅九微笑,她嫌弃郑锦文,但进京城后,她天天差使着他帮着参选。郑大公子也没有拒绝过。 他知道这娘子身为养女,在家事上分寸理得太清,不容易讨好。想了想便提了一件事:“最近有件事。你听说了?卢参政府上向秦侯府提亲了。是我的堂妹——” 郑锦文手上扇子一停不禁多看傅九两眼,暗暗惊讶:这小子是怎么猜中二妹的心思的。 果然,郑二娘子眸光大亮,异彩琏琏。看他的眼神温柔了十二分。她来明园不就是为了打听这事? “不知傅大人——傅九公子是如何打算?令堂妹秦娘子秀外惠中,贤名早有听闻。”她赶紧就改了称呼,表示她彻底不记恨了。以前的不和完全没发生过,她和傅九的交情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当然,她还不敢告诉傅九她早就有意为三郎提亲。 郑锦文丢了个眼色,嘲笑她。她当成没看到。 傅九不是完全没料到郑家会有这样盘算,但机率太小便没当回事。实在是他和郑二娘子相识的日子还不够长,她什么都敢谋一谋争一争的性情远出乎他意料之外。 如今的傅九,却深知她最怕再被抄家。最防着平宁侯府,他自然要打听了侯府的动静和她说。果然是她正想听的,他笑道:“平宁侯府上京城,如今住在了卢参政家在城外的大园子里,这一回修国夫人升品级,两家一起大喜。就提起了亲事。是为卢十七娘的兄长向我堂妹秦娘子提亲。” “咦?”她瞬间警觉,看了看屏风后正厅里的人影。许婉然是傅九亲点的太和宫选女第一,但此女是商女补选。而半年前太和宫选女早就记册过一回,她打听着,“就是那位有名的美人卢十七娘?听说她并没有上名册?” “|她——” 正厅上一阵脚步乱,都知道是内官们要走了。她立时把这事放下。也不用郑锦文了,自己就绕屏冲过云了。不就是向内官们打个昭呼露个脸。她脸皮厚着呢。 ++++++++++++ 许文修一直送到了码头,送了内官们离开。转身,他又连忙带了许婉然请了客人们至正厅。重新安坐上茶。他一再向傅九致谢。 郑娘子自然不便送到码头,只要露了脸就心情好,便有了功夫再追问卢十七娘。许文修一听这话都难免大惊,连忙请教傅九同样问了一句:“大人,卢十七娘也要参选?不是没有上名册?现在再想参选是来不及了罢?” “…规矩不一。平宁侯是靖难功臣,自然不一样。本朝新例是,因备边、北伐而立功的靖难功臣、或是战死武官遗族。他们的亲族女子可以随时补选进选女册。卢十七娘既是靖难功臣平宁侯府的姻 亲,又是燕国公府的姻亲。” 傅九到底就是采花使,深知规矩,说得合情合理。她听到耳中,心中一沉暗骂着果然就如她所料了。 ——半路又杀出来一个拦路虎。 她犯愁地看着许婉然。许婉然茫然回看。 傅九瞟过他,照旧与许文修、郑锦文闲谈。这郑娘子处处担心比自己美貌的许婉然无法在太和宫里得宠,这里的玄机只有一个: 她自己忙得很,并没有去官家面前争一个承御以至妃嫔之位的意思。 472姐妹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姐妹(上) 厅中之人心思各异,傅九身份不同,自然是众星捧月。 “傅九——他要用婉然,是淑妃要用,我们只要知道就好了。”这是郑家兄妹早就商量过的。亦是许文修的想法。许文修沉吟着,和郑锦文互换了一个眼色。 ++++++++++++ 郑二娘子趁着内官们离开时,曾恭敬上前与曹老档、宋女官见过礼了,许文修为此事是行了方便的。她半点不想欠许文修的情份。自然陪着许婉然慢慢说话。 “蠢!”郑大公子陪她起身,出去游园赏春,小声教她,“许文修帮你,是因为你进德寿宫。不会和许婉然争。再说你一旦到了德寿宫。同样能在太上皇和太后面前为私商说上话。他不吃亏。” “我知道,但许婉然不止许文修一个堂兄——”郑二娘子阴险地笑,还在粉色团纱扇子后面瞟瞟傅九,眸光转动。郑大公子一听,想起了傅九和许家长房里有来往。亦笑了:“许家长房长子许长安,是禁军司法参军许长宁的同母兄长。许文修的堂兄。我也认得他。你放心。” 她微笑满意了。她想进德寿宫,如今也在太后面前见过了。凭她的机灵没有办不成的。只要傅九不给她使绊子。 哥哥,不要得罪傅九。她再三叮嘱着郑锦文,让他和傅九说话游玩的时候客气些。 “我能坏事吗?给他脸色的不是你吗?”郑大公子没好气。 “ 我这是欲擒故纵——!”她肃然。他听都不听就走了。 ++++++++++++++++ “郑娘子,方才宋女官看到你,很是喜欢呢。”许婉然如今也能如常地闲谈,说着让人欢喜的话。郑二娘子确实很满意,宋女官离开前赏脸多打量她一眼。她今日就没有白来。 只不过她当时的好心情现在都没有了。想起卢十七娘的美名不输给许婉然,身份又高。这个大敌让她脸带不欢,许文修何尝欢喜? 许家是主人,准备游园赏春是妾室绣绢主持,他引着客人们到了敞轩赏着湖边湿地风光,他陪着贵客,又看看同座的堂妹婉然。暗暗计较:卢十七娘出身太好。婉然若是没有宫里宠妃为后盾,凭着婉然的美貌也未必稳得圣宠。 他便使了眼色给许婉然。淑妃如果能做婉然的后盾,自然是极好的。郑二娘子察觉到许文修在张昭仪和淑妃之间摇摆有心思。但她一言不发,反倒微侧了眸看着栏杆边盛开的花儿。这细微变化,落在了傅九眼中。他一扫众人。 郑锦文是被他二妹差使着,许婉然也不过是被许文修怂恿着。这参选的事真正留心的只有郑归音和许文修。 “大人——”许婉然见得丫头们送茶汤进来,也知道起身,恭恭敬敬捧了一盏,先献给了傅映风,微有胆怯羞涩,“今日,多谢大人在内官们面前为小女周全。” 郑二娘子直愣愣地瞅着,让他倒是心里不安,先瞟了她一眼见她不是要吃醋翻脸的模样,才接了过来,笑道:“几日不见,许娘子也当刮目相看了。他日进宫后,在御前应对的事情。现在都要开始学了。” 郑娘子满意看着,觉得傅九很喜欢许婉然。她就还有机会。这真是太好了。傅九反觉得许婉然还是呆了些。不够奸诈。当然他的标准是郑二娘子。 “大人,那卢十七娘的兄长才干如何,他与秦侯府的结亲的用意…?”许文修没忍住向傅大人请教了了一句,立时就得到了郑二娘子暗暗幸灾乐祸的视线。她难道不想问这句话吗?但她早就打听过了所以根本不敢问傅九。 许文修这话出口就察觉到不对劲,但后悔已晚。傅九淡然回答:“我的叔父清远侯只是个举子,但他所娶妻室,是吴太后的隔房侄女。文瑶的母亲是吴太国舅府出身。” 若不是吴太后的姻亲,他叔父凭什么能抢走本是他的清远侯爵位? “卢家这门亲事,我自然不会让他如意。”傅九放下茶汤,起身下轩。许文修大喜不已也罢了,郑归音高兴得快跳起来了。郑大公子叹气看她:“你高兴个什么劲?傅九这是为淑妃拉拢许家这些海商 行首。再者,他自己不支持开海就得保着许家、苏家做官商。” “陛下改主意,傅九就会改主意。”她毫不在意,“劝傅九不如去劝陛下。陛下最喜欢谁?咱们张宰相的女儿张娘娘…” 她提裙下轩,北洋池边的湿地水草丰盛,碧绿无边,其中水鸟起伏生机勃勃。 +++++++++++++++++ 卢府里内堂,卢家老夫人福气好,子孙满堂热闹满眼,她心里却只惦记一个孩子。嘴里一直在念叨着长房的独孙女卢开音。 “老夫人,大姐儿应该还在宫里呢。”媳妇们连忙安慰。 卢开音排行是第七,但因为是长房的独女,老夫人一向是叫她大姐儿的,笑着: “也是。也是!这几天娘娘们留她在宫里,为韦太皇太后办祭礼,她在宫里怎么还没有回?这孩子娇贵,这会子是吴太后娘娘叫她?还是淑妃娘娘请她?也不应当这样晚的。” 全家人都隐瞒着,没说卢四夫人前阵子是被押进宫里被张昭仪查问。 幸好一切平安出来了。 家里人只说是宫里娘娘叫过去陪着说话,为韦太皇太后办祭。 几位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如今卢开音之母程仙姿从三等国夫人加封了二等修国国夫人,卢老夫人虽然不认这个改嫁的媳妇了,但平宁侯府这样的亲家怎么可能不认?更何况,谁都知道卢开音这个长房嫡孙女却是姓卢,是老夫人的心头宝。 尤其是五房的成夫人,是燕国公夫人的表姐妹。如今燕国公夫人失了势,女儿卢十七娘要进宫参选,只能求卢开音了。 几天前,她趁着接旨的时机向老夫人提起儿子秦侯府的亲事,可是碰了一鼻了灰。 如今成夫人终于想明白,这事其实是卢开音不答应。 473姐妹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姐妹(中) 几天前。 夜雨春景,茶色深青。平宁侯上京城之后,一家子就住在卢家耸翠园棣棠阁里。外厅上,有卢家小戏班子扮妆清唱,音如夜莺。侯爷夫妻和亲家卢参政夫妻坐着说话吃茶,这时,仆人飞报: “老爷,宫里快马有内侍来传旨了,恭喜平宁侯府里的老娘子升品!” 阁里一静。 “是仙姿升了品级?陛下御旨给修国国夫人升品?”侯爷和妹妹程仙姿是一母同胞亲兄妹,到底不一样。连忙探身问。 “听说没错呢——!” 卢家家仆一脸喜色,卢参政听得如此,劝道:“现在不要问了!中使直接来了这里?快,准备迎接中使。来人,换官服!” 笑声中,侯爷当即站起,卢参政夫人尴尬之余也连忙向侯夫人恭贺,两位大人一起出去换官服接旨,侯夫人知道小姑刘老夫人本来是卢参政的长嫂,改嫁后却算不得是卢家人了,如今见得参政夫人一脸尴尬,她悄声道: “看在开音这孩子份上吧。” 平宁侯上京城,住在卢参政府别园。便为妹妹修国夫人程仙姿在卢府接的旨,他其实也不愿意接旨时闹得满城风雨。奈何实在不得已。 “正是如此。有开音在。” 卢参政夫人是个通理达理的,和平宁侯夫人倒是说得上话,一听有旨连忙笑了,立时唤人,“快去城里向老夫人报喜!” 又向侯夫人笑着,“开音她可是姓卢,是咱们家长房里的独女。我们家老爷常说,兄长只有这一点骨血。更不要说祖宗老夫人疼她呢。她几个叔父哪一个不护着她?眼里倒没有别人了——” 卢开音的祖母卢老夫人在城中卢府,消息也到了内堂。内堂名唤思归堂。 卢老夫人一叠声叫人去唤两家孙子辈的公子、娘子们过来一起听着消息,又问着开音从宫里接回来了没有,怎么不见来陪祖母说话。 “大姐儿呢——怎么不见她?可怜见的。这孩子当年在北边时,是我亲手抱着第一回进宫。她进宫时害怕就离不得人的。只要不见了我,她就悄悄地抹眼泪儿。偏巧她又不闹——” 这些旧事,老夫人都说了无数回了,还是津津乐道, “韦太皇太后那时还是贵妃。在皇后殿上请安呢。头一回见她,还笑话过她。说她最可人疼。如今太皇太后走了,又没有我陪着她进宫谢恩。她在哪里呢——” ++++++++++++ 郑归音没有这样的祖母惦记着。但她在明园赏春也颇不寂寞。 一行人游园踏春,指点城北湖畔风光。郑二娘子对许婉然一向和颜悦色。还细细教着她:“卢参政府上,大房是与平宁侯府联姻。娶了修国夫人生了永宁郡夫人。可惜大房长子没了。二房儿子就是如今的卢参政。但平常最得意的是五房成夫人。她是燕国公夫人的表姐妹。这几房历来是不和的。且让她们自己争去。我们坐山观虎斗。” 傅九另招了丁良吩咐:“去看看我在北洋池边的别宅子,收拾好了没有。” “是,公子。”丁良一听就知道,公子想让郑娘子看看他早几年买下的小别宅,炫耀炫耀他理财置业的眼光。傅九可不是这样小家子气,他可是记得郑娘子自己在北洋池边也有小别宅,是郑大公子给她置的。 他难道不如郑锦文? “傅九——”趁着仆人们背着几案、茶炉、酒食成群结队地找地方安排,她悄悄走近,“傅九,你带钥匙了没有?” 他一笑,从腰带荷包里把她上回清明节塞给他的钥匙取出来:“哪里会忘记?” 她欢喜抿嘴,也把荷包拧开,叫他看看。 他失笑:“这样着也不嫌重?” 她的荷包满满当当,全是他送的东西,小铜印、金银错腰带扣、别宅的地图和钥匙。 “我住在白象居,怕有贼来。水仙宅太大,还没有整理完呢。进出的杂人太多。” “…报恩寺有贼?”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肃然。他想想这娘子为人谨慎,戒备心如此大,难道是以前做贼的习惯。然而反是件好事,只笑:“你和冯虎说了?”这是看不起冯虎吗? “冯虎从小就这样教我的——”她转眼就领会了他的意思,笑嘻嘻,“我们家大公子要是在,我不敢这样叫他知道了。这样大公子会觉得没面子。” 青天白日在京城里,有哥哥在,妹妹这样小心翼翼是怪哥哥没用是不是?郑锦文必然要大怒,傅九一想差点笑起来,郑锦文不就是表面斯文,骨子里横行霸道的性子? 她说了几句,连忙就转头走了,又和许婉然亲亲热热手牵手。傅九瞧着,难免有些得意,暗想着心上人郑二娘子性情妙绝,她喜欢吃醋翻脸快也有小脾气,但平常却对容貌比自己强的许婉然毫不嫉妒,时常亲近。 这就是聪明机灵不是? 然而在明园游春还未完,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想得太美。 明园在北洋池畔与北城门之间,水色城影尽入园中。园中不见汪孺人与汪云奴,同样不见赵慈。但她暂时也没心思问。 她牵着许婉然的手,一起散步游园。果然就过了几处风景极美的水鸟湿地,再过去就是燕国公夫人的园子,各唤金枝园。 “去看看我的宅子?就在附近。”傅九悄悄来和她说。 “…不去了。”她皮笑肉不笑。他一看就头痛。又生气了? 她对傅九很不满意,不时就给转头看傅九一眼,给他一个难看的脸色。全为他今日对许婉然太苛刻。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用郑娘子的埋怨话说,就是:“傅九,许娘子不美貌吗?你怎么不喜欢她?我 很喜欢她——” 所以傅九也一定要喜欢许婉然。 “…不成。我不能把她在太和宫选女总册上写第一名。”他只能叹气。 “怎么不行?她哪一点不如人了——”她用眼神责难着,指责着傅九瞎了眼面对绝色美人居然都不动心,又怀疑着,“你喜欢卢十七娘?” “…并没有。”他就知道要扯上这事。 “卢十七娘哪里比得上婉然呢?我听说她的容貌还不如我姐姐——” 她突然就张嘴一个姐姐,闭嘴一个姐姐,说起了以前完全不认的亲姐姐卢开音,傅九也只能无奈听着,她眼含热泪,痛骂着卢十七娘欺负姐姐卢开音, “我早听说了,她不如卢开音美貌。又嫉妒她。十年前卢开音一回来就被卢十七娘嘲笑过。她们年纪差了也有七八岁。那不就是她从小性情阴险?哪里比得上许婉然温柔贤淑?我姐姐是个好人,从来不和人争的。” “…”傅九无语看她,强忍着没嘲笑,他也不能说卢家的耸翠园就在城外,离明园不过是一段水路。她要不要去见见亲戚,认认那从不和人争的可怜亲姐姐?但他为了开海刚得罪过她,不便这样说。他还得辩解劝说道:“去年上册的选女,出身皆是公侯官宦之家。今年皆是补选商女。总不能再把许娘子写在第一。” “唉,我也不应该劝你——” 郑娘子想想,一脸惭愧自己有点不讲理了,“这是你的公事。我不应该胡说。” 你如此懂道理我本来应该很安慰,傅九想着,但他眼睛不瞎,人家郑娘子的眼神不是这个意思!她肚子里有气。 听她转头又和许婉在说什么?句句不都是说给他听的? 474姐妹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姐妹(下) “婉然,卢十七娘她连这一轮都赶上呢,以后肯定是和我一样走后门补选的呢——!这种只会塞红包的手段就是上不了台盘!”她很是愤怒地指责走后门。暗示着傅九就是后门。 许婉然仔细听着,又转头看看几位公子,羞涩回头:“傅大人,不知若是卢十七娘,能在选女中放在第几?” 好聪明的小娘子。傅九总算对她刮目相皇。一脚踏上了她送来的台阶。笑着:“…她若是进册,不得不放在第一。” 什么——!?郑娘子的眼睛瞪圆了。傅九太不给她面子了! 许文修偏偏还和她作对,伪装着客气,附合着采花使大人捧着傅九,免得把傅大人逼急了翻脸,道:“大人说得亦有理。听说十娘子她的美貌是公侯女眷里早有名了。” 许文修就是个拖后腿的废物。郑娘子觉得一点也不生气,因为这不是早就看穿了的? “行了。你别太逼人太甚。”郑大公子居然也来悄悄劝说,“傅九身为采花使,总不能和你一样非指着绝色美人说丑八怪,他没办法和你这样颠倒黑白。言官会弹劾的。” 她冷笑:“怎么不行?京城里的谣言多了。我难道是外室?妒妇?小妾?就说卢十七娘是丑八怪,又怕什么?” “…”郑大公子差点被噎住,原来二妹阴险成这样了?她诧异:“我不是也有很多谣言,我怕了没有?而且你没听说,卢十七娘很会这一手!” 她一边说,还一边拉了许婉然,把卢十七娘的漆黑底子揭了个底朝天。 比如这位娘子打小就野心不小。她是燕国公夫人的姨侄女儿,但从来与乔宅里那些公侯子弟无关,全然不屑一顾。还公然断交过。她行事有规矩,自然叫她在京城公侯府里美名大盛。在卢府极得长辈们宠爱,得平辈们羡慕。 “…也许是位很懂道理又美貌的大家娘子?”许婉然心里未尝不是这样想,但她会看脸色不敢说, 多亏她没说,郑娘子冷笑着:“还有,我那做外室的流言,在明州城本来是你兄长许文修传的。”她诚诚恳恳地说着,“但我和你交好。自然和你兄长品性无关。” 这话惹得许文修愕然回头,尴尬非常。这时机又挑得好,眼前只有他们几人,唯一正和许文修禀告摆宴地点的是姨娘秀绢,她听着差一点笑出来。难免多瞧了郑娘子几眼,原来这娘子是这样不饶人的性情?当初竟然又那样吃亏糊涂? 她暗暗地想,难怪纪夫人进京城时,曾在船头与她笑语过:“她郑归音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莫非我纪鸾玉就会输给她?士别三日,自叫她对我刮目相看。” 郑锦文和二妹配合极好,竖眉地骂:“胡说!这话能在这里说吗?”又安慰,“舍妹顽劣。不要理会。我回去必要骂她——!” 许文修能说什么? 傅九本来还因为她一而再地生气心里不悦,又头痛要怎么说清辩解,如今一听不由得笑出声。她只当没看到许文修的脸色,光顾和许婉然推心置服,表示好姐妹不分你我的模样:“但到了京城,还有这流言。就不应该了。不是你兄长哪又是谁——?” 许婉然总算也回过神来,涨红着脸一个劲为堂兄赔礼,许文修闭嘴不出声,心想着在京城里传外室流言的不就是卢开音? 郑娘子竖起手指头摇了摇:“卢开音不会这样直接传,她和我是亲姐妹!是一母同胞。我太差了会连累她。” “啊——!”许婉然果然聪明,一点就透,回头看兄长,“文修哥,你不是还打听了这位卢娘子?” 姑娘你真是太聪明了!许文修热泪盈框,顿时觉得对堂妹付出的一腔心血没有白费,赶紧也踏上了她递来的台阶,便是郑锦文和傅九都诧异又欣赏地看着许婉然。 会递台阶的美貌娘子就是招人爱。郑二娘子非常满意。 许文修脸皮厚,还客气对郑归音说:“世妹果然心思细密,愚兄受教。想来京城这谣言是和卢家有 关了。听说这些年,在卢府里只有长房里嫁出去的卢四夫人,在卢老夫人面前比这个十七妹更得宠…” 她同样一脸世家之交的亲近:“许兄说得正是。小妹亦是此意呢。” 不就是卢十七娘讨厌卢开音,又没办法直接下手,就从她郑二娘子下手? 傅九毕竟事忙,今日才知道这事,难免就皱眉,正巧接到了郑二娘子一脸委屈受害可怜的眼神,她对付卢十七娘半点错也没有! 这人就是个心坏的传她谣言的丑八怪! “…”他更头痛了。 ++++++++++++++++++ “只要开音能回来就好了,只要从北边留着命回来就好了——”老夫人又感伤起来说起旧事,落下泪来,“可怜这孩子没有父亲——可怜我的儿——” 见到老夫人想起死了的长子,几个儿媳妇连忙劝: “母亲小心伤了眼睛。大姐儿回来十多年了。母亲还是这样担心她。这叫她如何敢来见老夫人?母亲倒叫她为难了。” “胡说——”卢老夫人笑着,勉强收了泪,知道卢四夫人要来,连忙吩咐大丫头道,“去叫她们备宵夜。记得要胭脂米蒸出来的小团子一碗。她最爱吃。” 眼看着老夫人在小厨房里为七娘子备零嘴吃食,三儿媳妇冯氏、四儿媳妇雷氏,五儿媳妇成氏都有些心底泛酸,雷氏的儿子是卢举文。冯氏一向安静。倒还能忍。 唯有成五夫人和韦太皇太后家有亲,和燕国公夫人是表姐妹,这些年来得意习惯了。早烦了婆婆一天十三遍地问卢开音,更不悦于公公、丈夫和小叔们都对她另眼相看,叫她的亲生女儿卢十七娘受委屈哭了好几回。 但如今燕国公夫人失势,十七娘的前程全看卢开音一句话,看她是不是愿意让她补选进册了。 +++++++++++ “卢开音,恐怕会答应推荐十七娘进宫。但会找个法子让她选不上?”傅九到底寻了机公,在柳树下指点着方向,叫她看到了他的小别宅,风景及好的地方,若是踏青她随时可以郑锦文的名义向他借走用一用,攒个春宴若是她作主请娘子们吃席赏花都好。 在她欢喜的时候,他低语和她说着此事,她就听懂了。笑眼晏然瞅着他,傅九只没直接说这就是你姐姐想拉拢你的原因。因为你可以做这个刀把子把卢十七娘挤下去。 475母女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母女(上) 郑娘子觉得这事是明摆着,但她有盘算,绝不可能以为认了亲就好了。她就有了平宁侯府荣华富贵了。她没这妄想。 她以往是郑家的养女,以后还是郑家的养女。 “傅九,那要是我,放在第几?” 果然,郑二娘子又开始耍手段,让他在卢十七娘和郑归音之间选一个!“不管我是第几,我觉得许娘子是美人!你选她我很高兴的,从来不生气。” 这话他当然不相信。以前她可是发过小脾气,退过他送的一盒子珍珠子的! 说话间,她和傅九就移步走了回来。 大柳树下,许文修虽佯作与郑大公子闲话观花,叫仆人们铺了几案长案,在水畔作画写诗,但他的其实耳朵一直竖着。 听到郑娘子说起卢四夫人时,他脸色就变、 ++++++++ “依我看,卢十七娘子性子不大好。不是卢四夫人的对手。”郑二娘子又开始和傅九说小话,傅九一再摇头,不肯答应让许婉然再做选女第一,她左思右思,还是只有诋毁卢十七娘一条路,“卢开音她就是运气不好早生了十年,才被卢十七娘陷害了!否则怎么轮到程五娘进宫?轮到卢十七娘参选?傅九你说是不是?” 傅九并不否认。但郑娘子非要暗示着卢十七娘是个又坏又阴险的丑八怪!这话没办法相信哇。 她含着泪水,委屈回忆着凄凉的身世:“我其实不怪卢四夫人,真的。” “…”他无奈听着。 “我都替我姐姐委屈!从北边活着回来已经不容易了,还要听亲戚的风言风语?要是我在,大口啐回去!才不会和卢开音一样忍着。不就是因为他们那一房是燕国公夫人家的亲戚?燕国公是护驾死了 没错,她赵韦氏难道立了靖难大功?现在看我怎么对付她们——!” “…”最后那几句是真心话吧?傅九难免都有些怀疑。 她总结:“卢十七娘是个又坏又丑的丑八怪!” “…”光是暗示已经不能满足她了。他明白。 ++++++++++ 许文修不能当成听不到了。他放笔在三山瓷托上,向郑锦文打听:“郑娘子与卢四夫人,毕竟是亲姐妹…” 他惊悚着,郑二娘子的脑子是不是更傻了?他宁可不送许婉然参选,与不敢让郑二娘子以为卢开音是个不争的可怜姐姐。 “…她是为了你们家婉然。你听不出来?”他不以为意。二妹在家里经常对镜子叨叨,说卢开音不如她美貌善良心地纯良,是个坏人,亲娘也不认她太狠心。她绝不能认亲。他听多了便也知道她也许仍然留恋过往,只是不肯再回头了。 “果然如此?” 许文修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取了长案上画坏的画纸,叫人收去。再命人重新铺就一张。他不是听不出来,只是郑娘子三四年前不就是真心这样以为的?万一又蠢回去了,郑家白抄了家她白白吃了几年苦,那就完了。和郑家联手的许家就叫天天不应了。 郑锦文看出他那侥幸的神色,知道他畏惧忌惮卢开音极深。 “听说卢四夫人,和你提过想参股你们家的船厂?”郑大公子并不作画,伸手取了仆人送上来的剪子,应在树下翦了一支淡粉红月季花儿,随口一笑。 “…若不是如此,我何必非要休了妻室不可?”许文修迟疑对画纸,终归心乱无法下笔,微叹口气。 面对郑大公子,他自问不需提纪鸾玉没有生子,也不用提她不许他进她的房,仅是她为平宁侯府来提这样几乎是等于是空手夺产的狠恶之事。他实在是忍无可忍。 金柳依依,秀绢含笑捻墨,亲手为他研磨,他丢笔,对郑锦文道:“不是我无情无义!纪侍郎若在,今日内官们更要高看婉然一眼——!纪氏她的心何尝在我许家!” 秀绢立在一边,唯有风声,和她手中香墨块缓缓磨在几研底部的微响。许文修叹着,他不怕纪鸾玉对付纪家,要命的是纪鸾玉连许家也不放过。 “你得罪过纪夫人?”他不解。扫了秀绢这生子的姨娘一眼,又翦了一枝黄月季花儿,召了嫣浓过来叫她送去给两位娘子,又笑,“且慢。” 他上前,再提笔在扇子白面上写了两句诗,一并命丫头送去,秀绢并没有回避,侧头看到: 一番花信一番新,半属东风半属尘。唯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季春。【注:唐诗】 他郑锦文如此雅致风流,才能把妹妹们都调教过来。免进参选时丢脸。许文修也是读过诗的,知道他不过是暗示妹妹们:淑妃的东风要借,但张昭仪才是私商们选择的希望。 “张相公的门生,还在朝中。不知郑兄可曾与他们暗中联络?”许文修毕竟是官商世家子弟,深知朝廷国策的变化需得有人在外朝进言,更需得联合成势。 “张相公因为马政失利,辞去之时切切为我引见过几位朝中大人。皆是相公举存入朝的实干谋国之才。”他含笑,看看范相公的外孙傅大人,拉着许文修走开几步,低语着,“往常在相府为门客时,我也早见过他们了。如今相公离开,他们正有些彷徨无依 ,但好在还有娘娘在位…” 许文修那动摇不定的心思,听得这一句又定了下来。张昭仪受宠,未必就输给了外朝的范相公。 郑二娘子偶尔瞥着许文修一眼,暗骂着这就是个风吹两边倒的小人! +++++++++++++++ “云奴娘子在明园里,过得如何?”郑二娘子持着花儿,悄声问许婉然。许娘子牵着她亦是悄悄走开几步,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折成方胜的淡绿信笺。 傅映风闲观景物,倒是对燕国公夫人的金枝园颇有几分称道,就算是看到她们俩私下传信便只当没看到。只不过他偶然一转头,时不时就看到了一个许文修的小侍妾,连丁良也在悄悄说:“公子,那小姨娘是不是一直在看郑娘子?” 轻云在偷看郑二娘子。 476母女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母女(中) 秀绢忍无可忍,叫人把轻云拦着:“你若再是如此,只会坏事!” “你不是也觉得这郑娘子如今厉害了!?我倒要去和她说说,汪孺人和咱们公子有一脚呢!我就不信她不找法子治治这汪孺人。听说她和那汪云奴在争着什么赵若愚?哟,我不是送一个把柄给她?” “胡说!你这张嘴迟早要你的命——!”秀绢恨不得叫人给她几个嘴巴子,把她打醒,但轻云扬长而云。全不在意。秀绢亦明白,许文修最宠爱的妾室其实是轻云。而她做了掌家姨娘是因为许文修清楚,轻云性子轻佻根本管不了家。 “姨娘…”她的心腹丫头,难免担心,“轻云姨娘的人,像是去郑家的家丁那边送酒菜,恐怕传了什么话出去了。” “不用管她!她就得多吃点苦头才行!” ++++++++++++++ 明园赏春一日便散。 回程的时候,他与郑家兄妹同船。闲语说着淑妃和张昭仪娘娘。船行刚从北洋池水路进了运河,中舱门外丁良咳了咳,他便起身去了床头。原来是他安排在许家的人暗中报上来,丁诚听着了连忙当个大事和他禀告了: “公子,许文修和汪孺人有私情。倒不是小的们查到了。是他府里的人悄悄透出来的。想叫郑家知道。” “…”他哑然失笑,也许是脸色变化古怪,回中舱的时候都没能完全掩盖住。倒叫同船的郑归音看到,不禁道:“怎么了?” “无事。”他便不再多想,只陪着郑家兄妹闲谈,郑娘子便有疑心也不方便再问。告别时,他趁着她被丫头们拥上报恩寺码头,他丢个眼色。郑大公子故意落后两步。 “怎么了?” “有事。”他才把这事暗中和郑锦文提了,郑大公子想了想笑了:“哟。我也刚听说了。果然就是这样。” 郑大公子半点不觉得意外。 许文修的品貌远不及他,但也算是出色。傅九听了这意思,看看郑大公子,没有反对。其实他郑锦文远不及他傅九是不是?他身为京城四公子之一有这个自信。郑锦文居然能在他面前吹品貌? 至于许文修那就提也不用提了。和他傅九公子就是云泥之别。 “汪孺人年纪稍大但风情万种,是个美人。”郑大公子很坦然,连他郑锦文都觉得纳她为妾也算是一桩美事。平城郡王还迷着她呢。至于汪云奴不过是许文修外室罢了。根本算不上什么人伦大事,他一心琢磨着怎么利用这事,突然又瞧瞧傅九,连忙正经骂着:“不成体统!” 傅九挑眉笑着:“这事,至少得让汪云奴知道才好。” 郑大公子看了他两眼,让傅九啼笑皆非,那神色是在说:阿哟傅九你也是这样阴险。果然和我二妹很配。 傅九暗忖,他不就是揣测着郑二娘子会喜欢这主意,才提出来的? 消息传得极容易,汪云奴哭了一场后,到了汪孺人房中和她商量, 然而她静静等到半夜,才听到门外脚步和裙摆拖曳之声。 “罢了,你们回去罢——” “是,孺人。”送人回来的一听,汪云奴就听出了是许文修屋里的婆子。吱牙一声响,她看到汪孺人回房。她再不相信也得信了。 这明园里,有什么地方让她去了大半天,半夜才回来的? “母亲。” 汪孺人吃了一惊,打火的手一顿,才发现养女坐在了房中。 “怎么不出声!为娘叫你吓一跳!”她慵懒坐下,也不打算点灯了,揭了桌上的暖瓶子倒了盏暖水润喉。隔桌坐着的汪云奴,能嗅到她身上的葡萄酒香飘过来,此地除了许文修,又会吃这种一壶百金 的葡萄酒? “有事?把灯点起来吧。”汪孺人以为她来是有心事,还笑着,“我儿,你放心——让你做郑家养女的事,我正想着呢。迟早郑家的家业全是你的。” 汪云奴在黑暗中看了她半晌。并没有去点灯。 “…母亲。郑老爷把家业都分了。他不想叫我们母女有半点便宜可占。” “傻孩子。张夫人是什么人?凭他分了家业就能娶到她?他们家真正的家业没拿出来呢。全是做给我们母女看的。但郑家的家产我太清楚!” 汪孺人笑了,托着腮,在桌边醉眼朦胧地看着, “单说泉州的船厂,名议上都是别家的。其实都是郑家的。这分了没有?想糊弄我他们还早十岁呢!我今日听许公子说起了这船厂的事,当初船厂建起来又假托到了别人手上,还有他出力。他们许家就是这样干的。否则怎么郑家就上了他的当想把女儿嫁给他?我们再在这里住几天,我多问问许公子…”她扶着桌子起了身,“回去睡吧。来扶扶我。” “…母亲!”她再也不能忍,“我要把慈儿送到郑老爷的庄子上去。” 汪孺人一怔,霍然扭头看她。黑暗中看不清养女的脸,但她早就和养女说好了。带着孩子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再过一个月再搬。把郑归音送给汪云奴几个铺子打理明白,铺子后面有几间房。足够她们安身了。 “胡说什么?你好不容易把孩子接回来。你送过去?叫她拿着你的人!以后你还有什么机会做郑家的养女?” 汪孺人倒是没有骂她,反是安静着慢慢劝。更不点灯。看在汪云奴眼中就是养母心虚了。 “母亲,看中了许老爷?” “…这些事你不要管。”她果然就有了不耐烦。 “母亲喜欢他,当初为何不自己改嫁给他?” “胡说——你不要管这些。就像以往我进出宗亲府里,你不管就好了!” “当初是当初。如今有慈儿了!母亲倒是说,这样如何教养慈儿?” 汪云奴终是哭了起来,在黑暗中哽咽落泪, “我生孩子伤了身子。不能再有了。我还想让慈儿好好读书,考个前程出来。这要是闹出来。算是怎么回事?” “…你还真把他当成你自己生的了!?”她带醉难免就失了言。 “那母亲说,慈儿若不是我亲生,这孩子又是哪里来的——!”她终于喊了起来。 477母女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母女(下) 汪云奴和汪孺人大吵一场后,果然把孩子送到了郑老爷的咆泉庄上。郑二娘子过几天终于听着这事。全是因为姜力媳妇来说:“二娘子,云奴娘子急着要搬呢,求我们早点把铺子理好。说是最好有两处住地,只要在一条街上就好。她带着孩子住一处。汪孺人住一处。既能每日探望奉养孺人终老,也不用住在一起。” 她倒是意外了:“难得她这样明白。” 汪云奴这算是头一回和养母意见不和。 “她这样说,就为她这样办。” 今日是宣布殿试重考日期的日子。她颦眉想着明园母女失和这事,终于就消停了。不着急催着丫头们再去打听殿试是哪一天, 郑大公子坐在一边,慢慢把明园艳事说了。她半张着嘴,瞪圆了眼睛。 他瞧着她这脸色,顿时就觉得二妹还是个单纯小姑娘。她不知道,京城里各公侯府和宗亲府里。上不了台面龌龊事还多着呢。然而郑二娘子想的却不是这件事。她转眼发现端倪。 “许文修的姨娘们…” 她在明园里见着了其中有一位美艳小姨娘。她不时挤眉弄眼想和她说话。她没理会。 “必是他的侍妾吃醋恨着这汪孺人了!”她一寻思和郑大公子笑着,“难怪我觉得眼熟!那小姨娘看着也是体态丰艳的模样。比汪孺人小了十来岁。哪里肯容下这个人?” 原来二妹还没发现那小姨娘是轻云?是当初让她和许文修翻脸的通房丫头。郑大公子同情地看着二妹。郑二娘子早不记得了,只觉得今天哥哥对她格外温和。暗忖着他是不是快丢官了要回来吃家里的了?所以讨好她? ++++++++++++++++++ 接下来几天,明园一切如常。但傅九既然看中许婉然就在许家安排了眼线。时不时就听到了许文修 后宅不宁,要把侍妾们都送回明州的消息。 他就当个笑话听。 倒是郑二娘子一副操心的命,要替许文修和汪孺人收拾残局,特意寻了机会在天武衙门附近拦着了他的马。昭旧是冯虎坐在车辕上,不愁傅九的人看不到。 他果然催马过来,她从车窗边小心探出头,还蒙着面纱。两人相对一笑,皆是欢喜。她小声把事说了,他装着刚听说好吃惊。太不成体统了。 她连忙就央着,“傅九,这事传出来了,婉然进宫的事恐怕要有妨害的。傅九——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 她在家中也瞪眼警告了郑锦文,不许他和汪孺人来往,否则她也要被连累。但郑大公子翻脸骂了她好土不懂京城里的规矩。 ++++++++++ “你懂个屁!宗亲府里替你说句话,连汪云奴这样的都能以宗亲养女的名义进宫当差。比你轻松多了。” “什么?” “|女官需得是良家子。人人皆是被推荐的。没有推荐文书根本不能参加女官试!你以为汪孺人为什么把着这个宗亲贵孀的身份不放?便是个妾室也不计较?”郑大公子斜眼骂了。她听明白后,倒是笑了: “汪孺人她自己曾经被赶出宫,就不会把女儿也送进去 。这身份就没用!喔。所以你很羡慕宗亲?是不是想娶个宗室女?要不要我云和爹说说?”她眼睛亮亮,“县主怎么样?”、 “没这回事!”他一怔哼了哼转身走了。 她震惊:郑锦文只看得上赵家的郡主吗?这太难了… ++++++++++++++ 这回是阴沟里翻了船了。 汪孺人何尝没有痛骂轻云那小贱人。她和许文修结识得早,有来往时可 不是在她一个通房丫头轻云后面,这小贱人算是哪门子的玩意敢来坏她的事? 许文修更是在明园中暴跳如雷,把几个传消息的丫头叫人打得皮开肉绽,发怒唤人把轻云立时送回明州去:“送她回娘家!叫她老子娘收了另配人——!不用再送到我眼前来!” 轻云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然而汪孺人到底在明园住不下去了。她暗暗快意。同样快意的是掌家姨娘秀绢,在这事里半点没牵连,安静得很。 许文修大吼着:“来人!人都死光了——!?” 左平无奈,和几个婆子听命进来,俱苦着脸,眼看要把轻云拖出去,她才从屏风后转出来。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左平和婆子们立时就不进门,退下去了。 轻云是家生子,和各家都有交情。巴不得有个人来劝劝。否则难道还让纪夫人的婢女秀绢姨娘一个人当家? 许文修不悦,皱眉看着秀绢,她上前两步,不动声色地劝了:“老爷想想。这里的事本来没几人知道。打骂一顿就好了。丫头们有妾身管束不会传出去。只当是侍奉不尽心。但把轻云送回去了另配人。家里人恐怕就要打听起来为什么送回来。人人就知道了。” 许文修没出声。尤带怒气。 “妾身不为了别的,轻云这张嘴妾身也骂过她。但如今只为了婉然妹妹。老爷想想——在婉然妹妹进宫的事上,花了多少心血?就算是这事,不过也是因为汪孺人和理国公府里来往着。妾身往常里听夫人——听纪娘子提起过。理国公是老宗亲了。与太和宫和德寿宫都是来往的。” 北洋池上的湖风吹入内堂,许文修看她,恍然只觉得秀绢不是秀绢,还是原配正妻纪鸾玉在眼前,含笑对他笑着:“夫君志向大,心胸便需得再宽广一些才好呢。” 他烦恼地挥挥手,轻云这才敢磕了头,哭着退下了。 +++++++++++ 这些事,早就传到了傅九的耳朵里,但郑二娘子来时,他装着不知道。让她她还特意坐车来和他商 量,让他不要说出去。 “…自然如此。”他微笑一口应了。所以他才早早安排了。让许婉然第一个被查访。 等郑二娘子满意回寺,越想越怪,终于想通这件事,她就觉得傅九很难对付。他不可能早料到,但就是觉得许文修家不靠谱罢? 听着这心思,郑锦文起身离开时,没忍住终于笑道:“就只有你想不明白罢了。傅九再是相信你,也有个防备。就一定要让许婉然进宫。防着你骗他,想做个宠妃呢。这是在警告你——!你这傻瓜!” “…”她斜眼,她又不是要去争宠,完全没觉得是被警告! “哥哥去哪里?” “去看看赵若愚,让他好好考!” 478又1对母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又一对母女 殿试重考在即,郑娘子大清早莫明收到了一张贴子并一盒礼物。她打开一看。原来是灵隐寺的罗汉院贴子。这贴子就是一幅小画,应该是三百罗汉里选了一位尊者。作了画像送了过来。画像下角有灵隐寺的印章。 拳头大的灰绸面礼盒打开,里面是一串八十单佛珠子。 “收起来。不用看了。”她想了半晌,脸色就冷淡起来,逢紫悄悄收起,和嫣浓商量后去和大公子说了,郑锦文进白象居一听到这事,想想就道:“随她。听说修国夫人如今在灵隐寺里寄居修佛。” 原来果然是二娘子的生母? 逢紫暗忖着,这一上午服侍时小心了再不心。郑大公子看着似乎是没什么动静 ,出门办事到了午后突然进来问:“今晚要不要去找傅九,我叫上他一起吃吃酒?” “…?”二娘子莫明不解,“不是你说这几天疏远些,不要让张娘娘不放心?” “那就去找赵若愚?那小子的脸也挺俊,你看着舒心。” “…他要考试。”她自问不是看脸的人,绝不能被郑锦文带坏了,然而郑锦文犯愁地年看着她,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哄她开心,她终于卟哧一声笑了,“哥哥。我听说真正放下的人就不去佛寺里修佛了。” 没放下过往的人, 其实并不是她。 “我又没把亲生女儿丢船上,不管了。”她冷笑着。郑大公子点头附合,转头就和逢紫说:“你看她,还是记恨是吧?对亲娘这样,她那亲爹又偏心听说还移情别恋又另娶了。她是不是更记恨了?还是想个法子让她排解排解,高兴高兴——?” 逢紫早有这样的心思此时想了又想,最后提议着:“要不要去请傅九公子,一起攒个宴?” 郑大公了终于笑了。原来都和他一样想不出法子。 春风抚面,清明后的风有些热了。逢紫看着郑锦文唇边的笑,突然有了些吃酒的燥热,郑锦文忙得 很,不在报恩寺里多留。逢紫施礼退了下去。 忙了一天后,丫头留了一盏孤灯后离开,逢紫刚开了门,突然被床上的郑二娘子叫住。她问了一句:“逢紫你有什么好事儿,今天笑了一天了。” 逢紫一惊。背着灯沉默了下来。门外阶边是一地银白月光。 ++++++++++++++++++ 傅九也很忙。他安排着一旦出榜,则有贺双卿和赵若愚相亲,他也就不太在意赵若愚和郑家如今越来越亲近。 如今赵若愚和郑归音是干亲戚了。 全因康安县张夫人借口没有子嗣奉养,郑老爷安排着,让张夫人先收了赵公子为义子。赵慈既是赵公子的义子。郑老爷先接过来就是郑家的人了。 汪云奴带着孩子,还去庄子里住了两天。 ++++++++++++++ 许文修左思右想,到底知道他和汪孺人的事,隐瞒不过郑家和傅九。便索性带了许婉然寻上门来解释。他提前打了招呼,便来了报恩寺,郑家兄妹一起接了,只当是不知道明园的事。仅议论着赵慈这孩子。 郑二娘子一如往常地笑着,亲口和许婉然说了:“让云奴娘子放心,张干娘以前可是官家的启蒙女师。慈儿给她养着。没人羡慕来的!” 汪云奴确实心甘情愿。 她一听是康安县夫人想收一个孩子在身边教养,解除寂寞,大喜若狂:“只要为慈儿这孩子好。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如今虽然有铺子和一些钱财,但哪里说得上用心教养他?” 许婉然在家里的消息越来越灵通,居然还能把汪孺人和汪云奴吵了一回的事,说给了郑归音听。汪孺人本来不肯答应送走赵慈,却被汪云奴哭着说她和许文修的事:“我难道能把这孩子交给母亲?便是放在我身边,我也怕教不好!” “你还真把他当成自己生的了?” “那母亲倒说,这孩子不是我的又是谁的?” 汪孺人头一回哑口无言,气得又回理国公府里去了。这倒是把汪云奴惊呆。 ++++++++++++++++ “明白了?孺人并不是真的被平城郡王捉走。她能耐大着呢。咱们若愚公子心里都有数。偏云奴娘子不明白。如今她总应该相信了吧——?” 殿试当天。赵若愚的小厮们守在朝天门外等着,当然也要说几句闲话。伏安骂着腾云:“少多想了!云奴娘子现在手里有铺子、钱财。东城那边偌大的茶馆子,公子能让谁打理?不还是最后落到她手上?别说咱们公子没情义,孩子怎么要回来的?又送到郑老爷跟前养。她还有什么过得不好的?叫你替她操心——!?你操心你自己罢!” 赵若愚一脸疲倦,出了考场。小厮们连忙迎上。送茶递巾子,早就雇好了车接他回去。梳洗用饭之后,赵若愚只问了一句:“慈儿送过去了?” “送了。郑娘子叫小的过去,当面说了,绝不委屈了他。她的铺子也连契文都给了云奴娘子,前前后后有五间铺子了。云奴娘子有这生意手腕,压得住。” 说到这里,伏安微抬看看公子的神色,到底还是为汪云奴说好话,“听说云奴娘子,像是和孺人吵了一回。她那性情也不容易了…” “…” 他点了点头,却没一句话,只趁夜叫着赵若诚夫妻去婴戏巷看宅子,他把赵若诚夫妻当成家人。互相欢喜着一家人终于在京城有一处真正安心落脚的地方。 “宅子里的仆人让郑家挑吧。” “若愚——这事得防着将来。”赵若诚没好直接说,只是暗示。马夫人看他一眼,夫君早就说了如今不同于在泉州城。他们夫妻在这宅子里住下来,就是赵若愚的大管事。不要再抬着亲戚架子,越是不记得是亲戚,赵若愚才能长长久久把他们当成亲戚旧人。 所以他只打算提醒他防备将来,将来和郑家分道扬镳的时候要如何?郑家再如何也是犯禁的私商家,赵若愚可是宗亲出身的进士!但他不需要再明着劝说了。 赵若愚能弃考上书,再得重考的机会,他就知道他足以一飞冲天,大鹏展翅了。 4791家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家子(上) 果然,赵若愚笑着摇了摇头:“将来还早——” 他们三人提着灯笼,在宅子前后一处处地看。马氏分外满意这前后好几进带花园的大宅子。在夜晚月光下,当真是宽敞轩丽。 她是个实在人,还在算着这样大的宅子要多少仆从打理,这又是一笔钱。她几乎又不想住进来了,怕支应不起。 她想着回去和丈夫商量,却听得赵若愚说这几年是郑家支应仆从的月例酬劳,她才放了心。至于赵若诚说着防着将来的话,她不太在意。 “以后,上上下下都要偏劳兄长和嫂子了。” 赵若诚从容应着:“你放心。我在泉州怎么打理这些,在京城也是如此。” 主从之位已定,赵家人低声商量,赵若诚也只能反问:“惹愚,你真不愿意成亲?” “待得把庶弟接过来。等他长大些,再说吧。” “…”这岂不是还要等上十来年?赵若诚大吃一惊后,便没有出声再劝。难怪他一拖再拖不和郑家娘子说亲。 其实根本不应该把江西姨娘生的庶子接过来才对!马娘子这样想着,却因为丈夫再三说过不能和以前一样对赵若愚,她强忍同样不能出声。 他们夫妻为他担心,赵若愚是看出来了,柔声笑着:“听说弟弟五岁了,很是聪慧。我来教他读书吧。”又看看这大宅子和墙后的花木叶影,曲廊秋千,他微笑着,“住在这里,也不会委屈他了。若是有病痛,京城里的大夫也是最好的。” “…原来是为了把弟弟养大。免得夭折,你才收了这宅子?”赵若成夫妻暗暗在心里想着,“那你自己的亲事要拖到什么时候?” +++++++++++++++++++ “赵若愚还没去看新宅子?”她在报恩寺里催问着,丫头送上来仆人名单。几十名郑家的旧人全是要送到婴戏巷赵宅的。她可是用心找了一处大宅子送给他,“哥哥,他考完了罢?” “拖着呢。听说昨天去了——恐怕他心里并不愿意接父母来。” 郑锦文到二妹这里来用饭,说的都是户部同僚们穷得快去借高利贷了,正是他郑锦文一展才华叫上官知道他能耐的机会。他心情好就愿意教教二妹,把赵若愚一家子的乱七八糟说得清清楚楚,她这才明白,大公子平常看着不理会,早把赵若愚的家事查明白了。 于夫人倒罢了,是他亲老娘。 “只他那个爹——娶了个平妻!又生了三个庶子女!死了两个!他还怪长子害死庶子庶女!赵若愚也是难。不理会这爹罢?迟早有人要传他不孝,以后怎么做官立品?” 她一边吃饭一边点头,如今京城不同往日。因为有张相公这例子在。扶妾为妻结果被逼辞官告老。现在京城里的风气倒是好多了。赵若愚也得掂量。 “但接过来。一起住?这就是天天的烦恼了。我要是他,我也为难。” 郑大公子吃了饭就起身离开,没空在报恩寺里陪二妹,她只叫他打听着内官什么时候来查她的家世。 “早着呢。许婉然第一个是因为傅九帮着。傅九难道会盼着你早点过第二轮?盼着你进宫做宫妃替你走这个门路?” “我是德寿宫选女。我是做女官!”她不服气。 “得了,也就是他了。否则谁忍着你这样乱来?我说你——你什么时候能成亲?” “长公主还招他做驸马呢——!”她更不服气,觉得她不成亲就是对的,“傅九和我对着干,不许我们家开海!我们家和他就是仇人!还有张娘娘和淑妃——你的前程你不要了?” “行了。行了——”郑大公子知道这事是个死结,便也接了逢紫送过来的热茶,吃了两口丢下走人,逢紫低着头一直没看他。郑锦文也全然没察觉。到了在窗外,他才一转扇子拍了拍自己脑门,顺口也对二妹笑着,“对了!你那姐姐是长房嫡女。卢参政府上几个叔叔婶婶,十几个兄弟姐妹。闹得也 不成样。他们接旨时闹出来的笑话,如今谁不知道?” “…我只打说。你最近挺喜欢唐菲菲?”她瞅着他。逢紫转身放了茶盏,站着不动。 她看了看逢紫没出声,她可是听说了。郑锦文在和卢举文抢唐菲菲。 郑锦文不回答,拿脚就走了。她只能哼了哼,前几天卢府接旨的时候,和兄弟打起来的不也是卢举文?她也听说了那天的事。 +++++++++++ 几天前。 卢参政府。 “娘,大姐儿她哪里少了您这一口。她们都去御园子里了,举文说,圣寿完了御园子也准大家逛了。十七娘出的主意在御园里包了个地方。这几天她们兄弟姐妹们各出体已作东,连摆几天的春宴。要好好和七姑娘——和大姐儿乐一乐呢。”。 “好!好!叫她们姐妹一处儿乐乐。一处儿乐乐!和睦就好。和睦就好。” 卢老夫人喜得不行。 见得母亲欢喜,成夫人终于壮了胆子,陪笑道:“母亲,媳妇想为十五郎说上一门亲事。还要向母亲讨个主意。若是母亲应允,还要请母亲出面和大姐儿说一说。” 她想为儿子和秦侯府的大娘子说亲。 雷氏和冯氏听在耳中,一个冷笑,一个不语当没听到。心里想的却是一样:看这成氏平常张狂,仗着燕国公夫人不把各房放在眼里。如今燕国公夫人一去,她积攒几十年宫里的门路恐怕全落到了卢开音手上呢!不求她还能求谁? 但成氏还不甘愿,还想挣扎着另攀上吴太后家呢! 卢老夫人也心疼孙子,想着:“是秦家那个大娘子?叫文瑶的?” 成氏夫人半点不喜欢秦文瑶,但秦家有个侯爵位又是太后姻亲,不仅对儿子出仕有好处,对十七娘进宫更是有益。官家的前两位皇后都是太后选中,这谁不知道? 内堂里女眷们议论,丫头们在廊上看到府里郎君们都回来了。连忙揭了帘子。卢举文和几个兄弟踏进后堂,听得成夫人在提这话,他就丢了个眼色给母亲雷夫人。 雷夫人意外,还是笑着上前说了:“母亲,这事且和二伯二嫂商量。也请亲家来商量商量罢。再者,大姐儿在宫里熟悉。老夫人是最知道的,怎么也不问问她?” 这话说得卢老夫人欢喜,雷夫人看着一堂上的人,笑着:“再说亲家是靖难功臣,在太上皇面前说得上话呢。” 成夫人心中极怒,却不能在婆婆面前发作。雷夫人句句是实话。但平宁侯爷怎么会愿意让姻亲女儿在这个时侯再进宫?程娘娘正怀着呢!自己家侯府的五娘进宫为姐姐固宠就足够了。 她气得胃痛。一时散了后,到底是成夫人的亲儿子卢举象寻着了卢举文,两人出门时争吵了一场。差点打起来。转眼就传了出去。雷夫人倒也不在乎成氏的含恨,第二天看得窗外黑喜鹊儿叫。 “大姐儿来了——” 丫头欢喜报着,卢开音到了她的院子,这孩子对她这婶母历来是尊重客气。 4801家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家子(下) 卢四夫人一向送的是一式礼盒,在各房婶婶间不分厚薄,叫叔伯们放心。但雷氏的儿子卢举文和她来往密切,儿子年年入息丰厚。雷夫人岂会少了孝敬? 见得卢开音进门,亲儿子卢举文也来了。她就分外亲热牵了她的手:“我的大姐儿,快来坐——多承你平常照看你弟弟了。你祖母一直担心你在宫里受委屈了。” “叫婶母为我担心了。”卢四夫人温厚大方,和以前一样。半点看不出在宫里是不是有过什么事。雷夫人不过白问一句,修国夫人升了品级,卢开音自然就是没事了。 “婶母。举文也应该去出仕了。是我耽误了他,总托他为我理些帐目。实在是因为除了他也不敢托外人。”卢四夫人含笑,方开口第一句,就让雷夫人听得喜极,恨不得把她当心肝一样爱,只想把她搂在怀里,便是卢举文也意外:“七姐,我上回不过稍提提。怎么就成了?我还想再闲一年——” 他还没玩够。不想去出仕。 “胡说!你姐姐为你安排,你就听她的话!”雷夫人把儿子骂了一场,叮嘱他事事要听卢四夫人的吩咐,直到后堂里老夫人差了大丫头来请,卢四夫人才笑着去了:“婶母留步。我还要去十七娘那边看看,才敢去见祖母呢。” “她在你老夫人跟前,不需怕。有老夫人,你何必理会她胡使性子?”雷夫人笑着送到院门前。 有卢老夫人在,卢十七娘吃不下卢开音,她放心得很。便是老夫人差来的大丫头,对卢开音也是极亲热极恭敬,有什么可担心的? 待着目送了她离开,她转头又说了儿子一顿,绝不许他再胡玩。倒不提骂他和卢举象差点打架的事。雷夫人拉着他在屋里苦劝道:“你有个正经差使,才好说亲!出仕之前的事,别府里也不太计较。若是出仕后再不许在外面胡乱来了!什么瓦子里的唐菲菲不许你再去!否则告诉你老子,打你!” “…”卢举文叹气,他就是因为如此才不急于出仕。但卢四夫人此时提出仕的事,也是对他迷恋唐菲菲不放心了。怕他这风流之名闹大了,不好说亲,甚至影响仕途。 “是。母亲。” 雷夫人看着儿子听话,安慰不已。连忙叫人摆饭。留着他在院子里吃午饭。 “母亲,老夫人知道我回来了——” “不用去后头,有你姐姐在,老太太顾不上的咱们的。多叫十七娘吃吃脸色也好。当初燕国公夫人在的时候,那房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真真是报应了——!” 雷夫人心情不错,细细问了儿子出仕的事,他方才悄悄问过卢四夫人了。雷夫人一听是礼部更是欢喜不已。 “好清贵的衙门,配得上你!不是你姐姐,不能有这个门路。” “也是我选官考,考出来的——” “知道,知道——”雷夫人倒是不可惜儿子没能耐去考科举做进士,不像范宰相府上出了一个范文存。范家那穷酸梭她还看不上呢。毕竟他卢家一门三宰相,所有有孙子孙女们都荫恩了品级。他们只要参加选官试,就可以做官了。 但要进六部衙门的礼部,当然是不易的。 “求了宫里的大档之外,还有谁?你二伯自然是出了力的。你记得待他回来,去书房给二叔敬盏茶。” 雷夫人一边吃饭,一边叮嘱儿子晚上去向二伯卢参政致意。还盘算着,儿子有这个差使可以和哪府里的娘子说亲了?得好好攀一门世家女才好。像寿安伯家的嫡孙订了理国公府的冯四娘子,那赵一明真是撞了大运,好上加好了。 她絮絮和儿子说着,卢举文心思不在成亲,用了饭吃了侍妾煮好的茶汤,他到底寻了个借口溜走,出府去瓦子里寻唐菲菲。 雷氏生了他,岂不知道他那心思。无奈骂几句罢了。 卢举文的通房丫头挹翠,在雷夫人跟前承欢陪笑,挹翠心里慌着,料着公子想把唐菲菲抬进来做妾,但卢家哪里能有让乐伎进门为妾的规矩? 她不敢在雷夫人跟前说这话,雷夫人打开儿子孝敬的首饰盒子,欣赏着一支支打制的玉器、金银首饰,赏了挹翠一对翠白耳环后,就听到后面有婆子来报消息。 老夫人叫大姐儿跟着住。也没提让十七娘参选补名的事。 “哼!老夫人难道不知道?当初大姐儿刚回来的时候,吃过十七娘的话?碍着燕国公夫人,大姐儿不肯在意。老夫人也忍着罢了。如今难道还要忍?” 雷夫人只觉如今不同往日,便是她都觉得扬眉吐气,笑得不行,突然长叹。感慨不已。挹翠难免疑惑:“夫人?” “现在想想,大姐儿果然是聪明。不怪她二伯三叔们还有我们老爷,都疼爱她。遇上大事愿意听听她的意思。平宁侯是她亲舅舅就更不要说了。那府里不就是她在作主?尤其这回——其实是赵韦氏她太张狂迟早要败,大姐儿多年和她亲近。下手摸底了她的家底子呢。” “…夫人的意思,这一回燕国公府的产业全是大姐儿的了?”小妾难免羡慕不已,不自禁,“公子和大姐儿素来最好。怎么没听他说起?大姐儿难不成不记得旧情?” “…你不懂。”雷氏笑了,因为这丫头是自己亲手挑出来,一向听话,她倒也当个心腹来看,“有了宫里燕国公夫人留下来旧人旧交情,什么产业都能攒出来。” 雷夫人比了个意思: 卖爵。 挹翠噤言不敢出声。雷夫人极小声地私语:“听说太上皇花销大。” “…是。夫人。”丫头还看看外面,又转向回来和夫人附耳,“奴婢听公子还说,有什么马政败了亏空了许多——如今都填不上。” “小声些。这就不要提了。” ++++++++++++++++++++ 宫中。 官家看着张相公告老的札子,沉默放下。担了这失政误国罪名的是宰相。但这几年来为了马政耗费 的无数钱粮和百姓人命。只能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谋国不易。 何不共醉一场歌舞梦死,哪管祖宗旧陵尤在北面。 481局新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新局新事 耸翠园里的卢四夫人也头痛此事。她含笑劝卢举文,道:“你知道,唐菲菲最嫉妒侬秋声。谁要是给她个机会盖过侬秋声。她连亲生父母恐怕都会卖了,更何况是你。” 郑锦文劝她,让她去考个教坊式的琵琶班头。京城里的第一琵琶手舍她其谁? “这不就是正中她的心?” 卢四夫人看得开,隐晦示意着,唐菲菲和郑锦文也不过是利益相交罢了,算不得什么奸情恋热。但被抛弃的卢举文可是越想越怒。没有他卢举文,她还想考进教坊司? 这是做梦! “七姐!张相公已经告老,我还忌他郑锦文吗?”他怒冲冲转身就离开了。卢四夫人没拦着,程飞鹏倒是一头进来问道:“举文那脾气,又生什么气了?我听说是为了唐菲菲?” 连他都知道了。 ++++++++++++++++ 唐菲菲这几天闭门谢客没出场子,京城各府女眷饮宴亦是如此。有夫人差人到瓦子里召她去府里弹唱献艺,她也称病谢绝了。 一日,她正关门练习备战宫试,突然听说有无赖打砸了歌馆在闹事,她冷笑道:“谁不知这几个人!平常在卢府二管事武赖子的门下讨几口乘饭吃。以前哪里敢在我这里闹事!” 不过是听说了卢举文恼了她,这些狗腿子就来生事了! “让妈妈放心。来人,备轿。我去张相公府上。” 宰相府是陛下赏的宅邸,陛下半点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张相公一家子已经差了人出城远出一百里路准备前路,几位公子们却还在家里呢。因着张娘娘在位,府里进出的门生故吏,仍是络绎不绝。 她坐着小轿进了宰相府的角门,找了府里的幕客郑锦文诉苦,没半个时辰,京城郑家、丁家、张家名下的几十家货栈、船行里就热闹起来,他们一伙子伴当一起出城。 来到城外瓦子,他们把乐燕歌馆闹事的无赖痛打了一顿。第二天,卢家狗腿来报仇,张宰相府管事丁家遭了事。丁家名下在运河边的四座茶馆都被同时砸了。 丁大管事不干了找了张家的公子们哭诉,公子们和狗头军师郑锦文一商量,便是汤少夫人也得了信。寇夫人如今也没说什么。 一声吆喝,郑家、丁家、张家、汤家、寇家的伙计们坐上几十船到了北门内白洋池边,直接撞开了卢家二管事武赖子的榻房仓库,打伤了上百的伙计。把里面价值二万多贯的货物推到了池水里。毁了个干净后扬长而去。 “这是抢劫!这是大盗!”武赖子的大名武书香,是卢参政同母三弟的亲信人。是身边跟着出来的提书袋小厮。他十多年哪里吃过这样的亏,立时大怒求了少公子。 卢家一个贴子送到了步军司衙门。要抓大盗。 偏偏张相府上,丁大管事的侄子正补了马军司衙门里的小都头,哪里怕这个。商量着要在白洋池边把武家的仓库全烧了, 临安府衙里的大皇子早有准备,带着衙役、巡丁们来坐镇了: “虽然是白洋池边,不会起大火。但京城之地岂能出这样的事。两边都拘起来,各打五十板子关十天!” +++++++++++++++++++ “早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卢四夫人得了消息,在耸翠园笑着,摇头没答应出面和卢参政说,反是劝着丈夫和几位卢家公子:“二叔必定要骂的。还是看乔宅吧。”郑归音也在报恩寺里对郑锦文笑道:“何必去烦张相公?还是看乔宅吧。” “成,看在你上回去宫宴。还献诗给张娘娘,我就信了你这一回。”郑锦文大笑着。 她一听这事就沮丧,没好气地瞪他:“张娘娘她故意为难我!好在我早有准备,提前就写了。找人为我修改了好几回。” 不论是文德院里的老尼师还是张干娘,都提醒过在宫宴上献诗献词是最常见的事,张干娘还说:“ 范文存为何最得宠爱,一则学问做好的。诗也写得好。二则善于揣摩圣意,三则官家最喜欢他的诗。但不是他写得最好,而是他不擅长写小词,是官家一手教出来的。” 所以她完全不怕献丑。绝不能让范文存专丑在前。 “但你先应付傅映风吧。”郑锦文瞅着她,教训着他眼中的傻瓜二妹,“你得有个数,他要是顺着官家娶你做妾。他半点坏处没有。我们家也没坏处。只有你——公主做正妻。你这辈子就是妾!那怕为你弄个国夫人的一品诰命了。妾就是妾!那怕你是宠妾呢,想想蜀国长公主被驸马宠妾气死后,他们的下场?” 驸马流放,宠妾转手就能被卖掉。犯得着去气死公主吗? “我难道不知道?再说,嘉国长公主对付赵慧儿的手腕在呢。谁会以为她是贤良淑德?” 她叨叨着,送了郑锦文离开,外面傅映风便正好叫丁良来求见了。 这回她想了想,叫人放了帘子,在外厅见了他。丁良一进白象院的大门就觉得气氛变了。往日就郑娘子就算在是帘后,那欢喜的神情却是扑面而来。如今,她客气依旧,就是太冷淡了些。 “…二娘子。公子叫小的来问,上回文书盒里送的私商名单过来。可是收好了?” “承他的情。收好了。和你们家公子说,郑家必不忘的。” “…” 丁良暗暗叫着不妙,陪笑着,“前几天清明,公子在家里忙着祭祖。过几天空下来了。叫人抄了前几回女官们来面试的试题,请了一位退职出宫的掌仪司老女官。就住在玉壶御园的附近庄子里。问二娘子可要去拜往一回?公子也盼着郑娘子进宫里能顺顺利利,得个有脸面的女官职位。” “…难得他这样说。”她是早有准备要拒绝了的,只是也没料到他这样贴心,明说了帮着她进宫,出了一会儿神她还是摇头了,“罢了,和你们公子说。暂时不再见了。免得官家知道我们私下来往。以为我有意为妾。” “…是。我们公子也是这样说,” 丁良听得心惊,二娘子嘴上说得好听是暂时不见,但等参选三轮过了定了进宫难道她还愿意见?更 不可能了。他陪笑着:“|只是还有一桩事。过几天,四月十五结夏斋日里圣驾也要出宫敬香。宫里道观里有位慕容皇贵太妃,本来是韦太皇太后身边的老姐妹。如今也有八十。这次也要随圣驾出宫来进香。公子正掌着出行帐子安排的事,二娘子要是想向皇贵太妃请教一二。倒也方便。” “…” 你们公子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子。她暗暗叹着,依旧没答应,含笑叫逢紫重重赏了,“和你们公子说,我再想想。” 482宅新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新宅新仆 丁良接了赏,骑上马,回去的路上愁得不行,连报恩寺前门走过的士子们他都没空多看两眼。看看是不是有赵若愚来了。好回去报给公子。 全因郑娘子话说得极是客气,不过是不想闹得难看。但他跟着公子久了,公子少年风流。他时不时就要去公子喜欢的娘子跟前讨个回音,所以一听口风就明白的: 姑娘家不愿意见公子,要再想想。这话的意思就是拖过一阵子,老情人自然就心冷,对她也冷淡了。两人就结束了。 白象居里,郑归音亲手焚了一炉零陵香,碧青色香氛四溢,如瀑布撒落又沿着地面流淌开来。一时间房中如云似雾,香气缭绕又不觉得烟气呛人。她诧异笑了:“张干娘新制的香倒是有趣。叫什么——” “二娘子,叫兰柯梦呢。” “…这名取得好。她名下是不是有两家香料铺子?这手艺靠制香也能在京城里过活了。”她笑着,叫了丫头一起把她随身香包二十四味全换好了。系在胁下照着镜子,那荷包上的观音绣纹很是庄严的模样。她觉得心里稳妥。不会胡思乱想。 她重新坐下,便取了书卷攻读。先是念念有词,还有几分闺秀的模样,没多久便摇头晃脑吟诵不已。便是个老夫子。 身边的逢紫在奇怪,看着二娘子一心要考个女状元的模样,就有些担心她是不是伤心过了。刚才把丁良赶走,结婚还是二娘子自己难过?丫头小心劝着:“姑娘一心就是想让傅九公子早些来求亲 。何不再说一回。叫他知道姑娘的心没变。是姑娘明白事理。” “他不可能来求亲。我如今要进宫也不会等。何必再说?” 她微笑,扭头看着半卷的青帘,看着帘外快要落尽的深红林花,她和他,不论谁早一步或是晚一步。他们在明州货栈里也许就错过了。想想是命里注定没缘份。偏偏叫他们太早遇上了。 她看着落花沾在了帘边,伸手取在手里,再见得更多的花瓣落在了窗外泥地里,不禁说了一声:“世人的富贵际遇,就和这花落花开一样,花辩落在外面泥土里,或是落在我这香席玉榻边。是风吹的原因。这又和命数有什么关系呢——” 逢紫听着这话耳熟没好开口,只瞟了她手里那一卷《论衡》,这是东汉无神论的名作。郑娘子为了参选第二轮宫试正在恶补功课。 “你觉得我这一句说得怎么样?”她沾沾自喜地问着,逢紫陪笑:“姑娘的学问果然进益了。” 她没好说二娘子已经有点神神叨叨了。比起郑归音要忙着经史子集一路恶补过去,赵若愚打从借着殿试弃考,谢绝了范家的提亲后,又和汪云奴大吵一场。 他从此就双耳不闻窗外事。 重新殿试后,他在馆舍闭目了足了好几天,全是等礼部出卷的消息。伏安一路兴奋跑回来,开门进门的动静像山响一样,结果评卷消息没听到,倒听到了不少流言。 “公子,小的听说因为上回殿试太仓促,有十几位士子缺考,官家才决定重新殿试——!” 这样的消息让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所谓泄题的风声不攻真破,这就好了。 “搬家罢——” “是!公子!”伏安早就盼着呢,连腾云也就是暗暗伤心,觉得云奴娘子居然不能跟着公子享一享富贵。但忙起来也没办法了。 赵若诚和马氏这几日早搬到了婴戏巷,安排着仆从,捡最好的几处地方收拾出了一间院子古雪轩,江南园林山地水路交杂,也没有中轴路和正宅一说。 他这一天终于搬了过去,走到了古雪轩前,就见得有得有极俊秀的仆从一男童一女童立着,施礼后悄悄拿眼瞧他,他不由得一笑。看着都是活泼可爱的模样。伏安悄悄:“郑家送来的…” “叫什么名字?” “俺们都没好名字,在家里俺叫狗儿,她叫四儿。”小厮口齿清楚,带着泉州口音,不说赵若愚听着,便是伏安都笑了,赵若愚道:“得闻乡音,便如回家一股。”他叹了一声。伏安暗想着郑家这不 就是叫咱们公子记得当初泉州城里互相扶持的情份? 小丫头青裙子系着雪白交襟衣裳,白生生一张圆脸蛋,腰身上还系着串串银角铃铛。好奇地拿眼看着赵若愚,赵若愚一笑,便瞧出来这两个孩子胆子都不小,在家里怕是活泼得很。果然,小丫头四儿就插嘴:“大管事说,请公子给俺们赐个好听的名字。” 见得这古雪轩格局疏疏朗朗,他坐在书房,又一一亲手试过了桌上文房四宝,皆是满意。炉香挂画更是雅致,他便指着墙上字画道:“一个叫象画,四儿就叫香音吧。” “象画就好。香音不好——”小丫头不满意了,委屈看着他。伏安瞪眼要骂,他大笑起来:“没错,犯着你们二娘子的名字了。” 伏安一怔突然就放心了。这送来的孩子们教得应该比郑家的规矩更多。至少他就知道郑家泉州老宅丫头里,好几个名字里带音字,归字的。都是跟着郑二娘子的名字学的。半点也不讲究这些忌讳。如今送到公子这里来,她们都是重新教过了。 “就要香翠吧。你们都姓莫——?” “是,公子。”莫香翠笑嘻嘻。和莫象画一起施了礼,“谢公子赐名。” 赵若愚又问了几句,知道他们都认了一千来个字了。会打扫、研墨、插花儿,煮茶。牵马。一一都学过。打发他们下去后不由得看伏安:“你好好带着他们罢,别叫他们笑你。” 伏安脸红。她还不太会插花儿。 “别让腾云欺负了他们了。” “公子放心,腾云是毛刺了些。但最怜弱怜小的。” 赵若愚不过白叮嘱一句,听得那香翠走路铃铛作响,在窗外一路摇荡了过去。便是那小象画,腰下似乎也带着一枚铜铃在身上。他便叹了:“若诚兄担心的也不是没理。” 伏安就奇怪了,赵若诚如今是大管事,老是提醒公子,说郑家的仆从心里只有郑家。公子是不知道,怎么这时候才提起? 赵若愚本来不提,看着腾云进来,才一并教了他俩两人:“那几个孩子,身上都有铃铛?郑家待他 们倒是处处上心。” 伏安还没有想明白,腾云就是委屈:“公子,我都没怎么样,就是说话声音大了些,抓着那小丫头的手,就有大丫头找过来骂我了。” “…”伏安顿时怒了,叱着,“你乱来什么!?丢了咱们家的脸面!你看中丫头,不知道来回公子?我带着你云瓦子里少了?怎么动郑家的人!”这些话,赵若愚是不说的,自有伏安来教训,他又是一脚踹,“郑家的丫头我都看过了,十五岁以上的六个,你肯定不敢碰。你看中小丫头?小的几个才十岁不到!你活得不耐烦了,畜生一样——?” 4832边落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没有――!我平常就是这样――!”腾云委屈得不行了,被踹得倒退好几步,瞪大眼睛嚷嚷着,“公子知道的!伏安哥你也知道的!我打人不管男女的。” “……小孩子你也欺负!公子真是没看错了你!” 伏安倒是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不可能还能跟着公子,叉腰骂得他狗血淋头后。赵若愚便无奈出声了:“腾云的脾气得改改。进京城了本来也应该改了。这里不是泉州城,番人没有特许是不能进京城的。你不许再在外面打架。” “……是。公子。” “都有铃铛,你们一闹就叫人听到了。怕他们人小,在咱们家里遇上了事。”他顿了顿,眼睛透窗,看到了廊上的莫香翠和莫象画,他们两人正着大仆在挑水浇花,花丛掩饰中两个孩子皆是粉嫩可爱,他微笑,“怕她们年纪小害怕。不敢嚷。自有路过的大人听到了找过来。” 他这一说,腾云就明白了,急得脸赤白:“我只是教训她几句,推她几下。没怎么她!” “公子,小的以为女孩儿倒也应该。男孩儿……”伏安有些不以为然,觉得郑家的子弟太娇贵了些,男孩子就算被打骂几句,也应该撑住。这是来做仆人的?不是来做少年公子?没料到腾云居然也点头了,撇嘴:“私商家的就是这样?咱们泉州多契弟,他们海上人家的契弟最多。” 伏安一想就吓一跳,回身上前,附耳禀告:“公子。咱们府里来往的都是宗亲,不少也好这个调调。公子有两个堂弟在泉州城也有小戏子相好。这――” 赵若愚早就心知肚明,叹着,“这不行。咱们府里不能有这样的事。否则郑家那边不好交代。” “是,公子。小的和大管事说一声。” “让一个郑家的人做外面的副管事。内宅里也安排一个大丫头做内管事。跟着马婶子。其他的让大管事和马婶子看着办。”他持笔,腾云窜上去砚注水矶墨,一气呵在。惹得赵若愚微笑:“也长进了些。”说罢,拿眼看了看伏安,“咱们自己也慢慢在外面挑几个雇进来,不要宗亲人家。宁可用郑家的。过几年慢慢换就行了。” 伏安会意:“是。公子,还有老爷的院子安排好了,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把仆人安排好就行了。”赵若愚淡淡着,“父亲和母亲还在江西,未必愿意来。” 伏安想着,公子你真是太宽心了,以老太爷那脾气一定会来占便宜! “郑娘子有信来没有?” 赵若愚低头写了一封信,突然问了,伏安一惊连忙道:“小的没收到――” “我写了一回信过去,没见她回。”他也听说汪孺人把私商名单献给平城郡王,辗转落到傅映风手上的事了。 “还没有呢,公子。小的刚问过大管事。” “她必定恼了。”他思忖着,“她早劝我防着云奴母女……”然而,想起汪云奴在小院里哭泣一场的模样,他又沉默。云奴她想自己立起来,难道错了?只是她想走买诰命的路子,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一旦东窗事发,不但是她的下场如何,他的士林清名也一并断送了。 但还是定定神,“给汪孺人母女留一处院子。就在大管事的院子附近。” “是!公子。”腾云听了,欢喜得跳起来。连忙就出去报信了。赵若诚身为亲戚和大管事,赵若愚特意让他挑了一处又大又好的院子住。就在赵宅西角门附近。 ++++++++++++++++++++++ 郑归音都没来得及操心汪云奴母女,乔宅的事突然发了。 “什么,天武官衙门查封了乔宅?”她大惊,丢了充斯文的书卷,拍案而起,“他到底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是我们家的旧宅子,可以赎回来吗?他是不是收了卢参政家递的话了――?” 同样暴跳如雷的还有卢举文和卢、程两家的公子们。 “明明要到手的宅子,地契明天从禁军库里偷拿出来过户。我们也花了几千贯的财货一路打点!竟然半路出了岔子落到范衙内手里去了?他仗着是太上皇的驸马就敢欺到我们头上来了!?” 卢四夫人放茶起身,一路穿廊过院,来到卢参政的书房。推门直入,老仆也不拦她。 “叔父。这事件听着有点蹊跷?难道是范相公插手了――?官家又怎么说?” 卢参政被她打断了,倒敢不恼。放下了手中的诗集。安抚笑着: “……官家只不轻不重说了他两句,听着倒是为傅家老九辩解。说他刚从明州城回来,还是改不了做税吏时的毛病。是事事为了充内库的习惯。你听听――” 卢四夫人听明白了,这是官家觉得傅九忠心又会办差呢。她沉思着,卢参政本来要开口,她又出去,在门前扭头笑着:“叔父的山泉水热开了,侄女儿来献献手艺。” 窗下有老仆煮茶水,搁在茶几,她盘坐在几前,亲手注水扬汤。姿势如行云流水。栏外的青池湖水,如烟云流淌。老仆人不由说道:“大姐儿,和当年大公子一个样。当年――” 要是仍在当年,大姐儿就应该是当皇后的命才对! 她宛尔一笑:“都说我和叔父像。如今也是宰相侄女儿了。” 卢参政隔窗立在窗边,看着侄女儿在栏上汪茶,虽然年已三十,但仪容风采果然是长兄的模样。他与长兄同母所生,又见得侄女儿才容兼备,只是运气太不好。 便是老仆心里,也在念着,侯府里的四公子无才无德,就是一个纨绔。哪时配得上卢家长房独女? 他叹了口气,招手让她坐在面前,慢慢说着着陛下亲从官天武衙门的横行霸道,他摊手无奈:“官家只让他不要威逼商人太过。这原本是郑家的产业。偏他在陛下面前振振有词,说是乔宅五年前曾经失火。差点波及宫城。这是巡火铺子有记档了。他拿这事做借口,说乔宅隔火墙没有修到足够高。必须得查封的。” “……”卢四夫人听了还罢,反是呈了一副新得的名画给叔父欣赏,叔侄在书房里鉴赏议论了半晌,欢笑而散。她回头一转述,卢举文听了,崩了脸连摔了两个盏子。 “举文这孩子还是沉不住气,不如开音……这内廷相关的事还是得让开音多用些心。” 卢参政听得风声,心里有数,他一人在朝为参政,实在是分身乏术。 五弟来他书房里的时候,他就直说:“十七娘参选的事,让五弟妇去问开音。她们商量。你来参合什么?” “哥――” “开音她姓卢,如今的程美人也不是和飞鹏一母所生。你记着就是。”他还训斥着,“五弟妹平常的爽快哪里去了?你如今还吃她的话,受她的脸色?燕国公府都要抄家了!” 一向惧内的五老爷回房一想,有哥哥撑腰,/又有侄女儿撑腰,就狠狠和老婆吵了一回。卢十七娘在房里听得,哭了一场。 ++++++++++++++++ 这话也从张相公的书房传给了郑锦文,郑归音在家里听到之后,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那狰狞的脸色和卢举文一样扭曲,她拍案怒骂道:“隔火墙修一修就好了!何必要查封?明明是我们郑家的宅子,怎么就落到官家的内库里去了!姓傅的上回不准我们家开海,这回是想和我们家作对到底了――?” 丫头们听着她把傅九公子骂成了姓傅的,就知道她真恼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484情义难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情义难分 “…得了。我看他也不容易。”郑大公子和她不一样,撩撩衣摆悠闲坐下,逗逗窗前鸟架上她的小八哥儿,笑了一回心情好了才转头看她,“张娘娘在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官家在小朝会上庇护他。到了选德殿,私下责备他,问他是不是不想娶郑氏女为妾。故意为难咱们家。” 郑锦文倒觉得是好事,笑个不停,“他回了一句公主下嫁,岂有纳妾之理。又回了一句便是平常世家娶妻,也未必一定要纳妾。” 她听了一脸歪着,冷笑:“傅驸马还真是情深!” “喂——你听听,这不是捞了你一把?你不用做妾了。”他觉得二妹莫明其妙。 “我不管!他就是碍了我的事——!”她为了用乔宅下套,煞费苦心,眼看着要买到了。结果又是一次半途而废,她和郑大公子谈不拢,丢下他回了内室。气冲冲对着妆镜就叉腰痛骂: “看错他了——!他连公主还没有娶呢,急着撇清纳妾不纳妾的事,他闲着没事干吗?他没事干怎么不去和潘玉郎学学,满京城找找泛索小吃,送几样新奇的进宫哄公主开心!?” “…”逢紫不敢出声,瞅瞅她在镜子里那张生气的脸,赶紧关上。低头整理着妆台上的镜盒,暗忖着傅九这不是被二娘子冷淡了才急了? “姑娘,到底不用担心纳妾的事了。”嫣浓挑帘子进来,仗义开了口。 “不用他,我自己解决不了?要他来多事——?”她重重在妆台前坐下,歪着眼睛,可半点不感激。 没多会,外面有婆子报来,说是傅九公子打发了丁良来见郑大公子,追到了报恩寺里来。因为是二娘子的地方,不好就这样走了,特意来请安问声好。 丫头们都知道是傅九公子特意打发来见二娘子,这表面上的理由倒是滴水不漏。但嫣浓半揭帘子到了廊上,一脚踏在外一脚踏在内,又回头看看内室。二娘子背坐在了妆台边。撑着脸似乎还在生气。半点动静也没有? 她以为是不会见了,正要让婆子去回了,没料到二娘子突然扭头,说了一句:“叫他来——!”她拍案起来,“上回就是我太好说话了!”这一回,她没办法风淡云清,气势汹汹带着丫头们到了外堂上,连竹帘子也不放了。 她在堂上挤出一脸冷笑:“又有什么事!?” 丁良在阶下不敢靠近,只陪笑:“我们公子,问娘子要不要打发人去乔宅里看看?清点房契和地契,并各色财物。如果真是郑家的宅子、财物,就让天武官衙门里的文吏写个公文存档一起移卷。以后要拿回来就容易了。” 她会稀罕这个? 眼看着她哧之以鼻的神色,他又赶紧禀告,“要是不赶着扣在天武衙门。就要转到殿中省。我们公子请二娘子想想,到了殿中省里谁还能和卢四夫人再争?公子想,二娘子既然想得这个宅子,他还是先扣下来再说。” “…”这消息听着似乎不错?她脸部扭曲了半晌,终于变了一脸和颜悦色,“我早就听说傅大人的官声是极好的,没料到是这样秉公办事的青天老爷。” 她拍了傅九的马屁,请丁良所告之后,立时就叫丫头召了六位老帐房,坐了三辆车,她坐第一辆,他们坐中间二台车,第四辆车里装着满满帐册子。一行人带足了郑家所有的家丁们一起起程,去六部桥南面的乔宅。 路过太学馆舍的时候,丁良小声咳着在车外面道:“嫣浓姑娘,你看那里——” 他故意叫嫣浓看,自然是为了让郑归音看到。嫣浓为她半揭帘,郑二娘子果然就看到了太学附近的巷子口停着一输要棕蓬双轮小骡车,黑布围子。黑布车帘上卷露出女子人影。 “咦?我看着有点眼熟?”她果然认出来了。嫣浓小声道:“姑娘,是云奴娘子?” “她是来找赵若愚赵公子。”她想了想,丁良觉得自家九公子安排没有白费。 “这是午饭的时候了。听说她最近在理国公府里过得不太顺心。去送一盒子点心给她。” 不过郑二娘子这友善的反应,也实在在丁良意料之外——难不成公子说的是对的?郑娘子对赵若愚 无意?巴不得他和汪云奴凑一对? “汪云奴是私商人家女儿。她姓汪。不姓赵。”傅九公子早就指点过丁良,毕竟他不得不安排贺双卿和赵若愚的相亲,还不能叫人知道说闲话,难免就多说了两句,“郑娘子巴不得她做赵若愚的正妻才好。可惜她有子又做过外室不可能!但其他人家,不论是双卿或是我堂妹,或者别的人家娘子——只要不是私商人家不是和她郑家交好。她都不中意。” ++++++++++++++++++++++ “郑娘子送的?”汪云奴同样吃惊,看着嫣浓递过来的点心盒子,丫头笑道:“我们娘子说,她知道汪孺人送名单的事和娘子你无关。” 汪云奴却只有一半放心,她真正担心的不仅是郑归音,还是赵若愚因此而疏远了她。她咬唇说了一句,央着道:“我没看到赵公子,请问他是不是去了郑家?你和郑娘子说,赵公子的爹娘要从江西来了。” “…!”嫣浓一惊,转身就转身跑了。丫头以往并没有把赵若愚远在江西的父母大人放在心上,连忙回报给了郑归音,连丁良也听了一耳朵。郑归音的脸色同样不太好: “我听说…赵公子的生母和汪孺人有三分渊源。甚至那平妻姨娘和汪孺人也交好。罢了——”她头痛地想了想,“现在赵公子的父亲大人是娶了两位平妻吧?不分大小?” “正是呢!姑娘,你想想宗亲里怎么有这样的规矩?不讲嫡庶的?宗正司查问要被训斥的。连奴婢都以为他必定这辈子在江西不会来泉州城了。没料到竟然还要来京城?” 汪云奴着急想知会赵才子,又知道他没有去郑家,便一直守在门外,她还不知道赵若愚已经搬家去了婴戏巷。 郑归音知道。但她想了又想,突然笑了:‘我着急什么?赵公子喜欢她,一定会接她去住。”她看了看汪云奴。看着她苦守不去的凄凉。好笑着叹了一句,“她敢这样守着,也是知道赵公子心里有她。” 485讨厌你不要来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讨厌你不要来 都吵起那样了,还是分不开?曾经做过许文修的外室,还对赵若愚这样有把握? 这话不但叫丁良听着了。这一切都落了傅府家将眼里,不时就往天武衙门里跑,报给了傅映风。傅大人在干办公事,临下值的时候才有空听了。 “赵才子倒是和汪云奴有几分真情意?”他本来还有些把握不住,赵若愚一定是个有外室有私生子然后才娶妻的风流才子。这是傅大人早就散播出去的谣言。但丁良来回报之后,他就笑了: “没错,郑娘子说得对。盯着赵若愚罢。他迟早要把汪云奴接回来。否则万一他在泉州逼死弟妹的流言闹出来,他要怎么辩白?前程就全完了。” 丁良还有疑惑,他起身出衙,终于下值。跟着的老家将们听着就明白了,上马时皆是附合,说起赵才子不容易。当初他和郑家联手杀了赵秉义,就绝不能薄待汪孺人母女。 丁良毕竟年轻,头一回想通这样的道理,吃惊:“公子,郑娘子是知道这样的事。” 傅九觉得他蠢透了,一路上都没答理他。直到回了傅家别宅,和母亲说了回家了。他到了书房里,提起书桌上的文书继续写。 “掌灯。” “是,公子。”丁良委屈地跟着。他总算被答理了。 火灯映着白藤纸。他持笔细细写了几千字,三四页。这是他安排的状元局,地点在礼部对面的隆福寺里。按状元游街的旧例,这是官家殊恩。所有的内廷衙门都要帮衬着。少不了他天武衙门。正方便了他。 双卿表妹和赵若愚相亲也就在隆福寺里。 丁良连忙接过,帮着吹墨 ,竟然在信上看到了郑娘子的名字。原来这事还要郑娘子帮衬?丁良再一想,瞅瞅起身在水盆里净手的公子,料想着,这应该只是公子想私下多见见郑娘子,所以假公济私? 公子其实防备着赵若愚罢? “少胡思乱想——!”傅九岂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一转头就笑骂着,“郑娘子难道不如你精明?她早认定赵若愚他迟早要纳了汪云奴这妾。这是为了什么?” “小的不知道…”他好委屈。 “全因为赵若愚娶了她,恐怕就更对汪孺人母女愧疚了。” 说罢,他顺手把桌上一卷子文书抽出来,丢到他怀里,“也拿去给双卿娘子。” 丁良手忙脚乱接了,公子把几页安排相亲的信折好成方胜,再走到窗前,亲手剪了一支春日新绽的玫瑰花,把信扎在了深红玫瑰刺上。打发他送去给贺双卿,无奈笑着,“双卿非要再试一回。我也只能帮她——你向她要个回信。” 丁良早用汗巾子包手,接了花。出了房在大丫头房里眼馋讨了一个新做的湘妃斑竹书信盒子。他把花和信都仔细装了,深红碧绿,雪白信笺。果然是十二分风雅。又不扎手。 他这才离开就往范府而去,去映泉院里送信。 夕阳横天,幽巷斜红。他到了院里,自然重重得了一份打赏,还窥着双卿娘子欣喜而羞涩的神色。他也难免为双卿娘子欢喜:“公子还要个回信。” 得了回信,他出了巷子上马,暗地里也想着,怎么着咱们家的双卿娘子比汪去奴强了一百倍吧。也没有什么旧仇旧恩的。更好说亲。 至于要纳妾的事。他想了想,咱们家宰相府的大家娘子,和郑娘子那爱吃醋商女不一样。 贺双卿在屋里,开了盒子,她的好友尉迟香兰差点被玫瑰花刺扎了手。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春雨在窗外收衣裳,瞧着尉迟香兰只顾着拿花欣赏,嚷着扎手扎手。却半点不去看信。丫头终于就明白: 平常自家娘子说得对,香兰娘子看着莽撞,也是有玲珑心思的。这相亲的事,香兰娘子多半能感觉到痕迹。但绝不会问也只当不知道呢。 免得以后万一传出什么风声,她不好见娘子。 尉迟香兰确实是这个心思,但到底不放心。越是双卿欢喜,她越不敢不提。 “双卿,我听说…”她迟疑提起了赵若愚有外室和私生子的流言。贺娘子看完了信,重新收在了盒子中。再看看她用帕子抱着手,拈着那支美艳而刺手的花儿,放也不是,丢也不是。她便笑了。 +++++++++++++ “双卿娘子说什么了?”傅映风听得他回来,叫他来问,“回信呢?” 丁良连忙说:“贺娘子就把花儿举起来给小的看了,让我和公子说一说。公子就明白她的回信了。” “举起那花——”傅九果然笑了,又叹,“怎么就看中赵若愚?配谁配不上?” ++++++++++++++ 贺双卿听得尉迟香兰的担心,伸手取花。香兰连忙提醒:“小心扎了手,出血了。”她摊手,果然扎到了小血珠了。 “别急,不妨事——”她仔细看着,在没有刺的花枝处落指,轻轻捻起了那枝玫瑰花儿,尉迟香兰看着疑惑,刚才丁良在,双卿也是这样举花儿给丁良,说这是给傅九的回信。她以为什么玫瑰花儿不扎手,连忙也接了手中看,没料到扎手了。 贺双卿凝视着这带刺又美艳的花儿,一如傅九为她安排的这一次状元局。她足以掌探,不留痕迹,免得自家被拒而出丑。 听得香兰的担心,她慎重笑道:“他年纪不小,已近三十。还未说亲我就猜到是有妾室。” “…我娘也是这样说。” “我本没料到没有妾室。竟然只是外室。我找映风哥哥,还有郑娘子都问过这汪氏的出身,原来她父亲和赵公子有仇又有恩。我想…” 她放下了花,把那卷册子打开,里面全是赵若愚的身世和经历。少不了郑家和汪孺人母女。尉迟香兰并不笨,拍着掌想明白了,喜着:“对!一定不会接进门呢。否则早接来了。” “除非他娶的是郑娘子。郑娘子恐怕也心里有一份对汪云奴的愧疚。不得不忍。”贺双卿微笑,一页一页地翻阅着,看到了赵秉义和赵若愚的旧恩与旧义,更何况两人还是同族宗亲,“郑娘子嫁了受 制,但我不是郑家。我没承过赵公子的情,也没杀过赵秉义。” +++++++++++++++++++++++++ 赵若愚在家里。写信给郑归音解释不去求亲的事,偏偏小厮报进来:“公子,郑娘子还没有信来。但谢公子来了。” “谢公子?谢平生——?”以赵若愚的好性子,他一想起谢平生就不高兴。全因为殿试时谢才子屡次出岔子,让他在鬼门关上转了个圈不是?他忍着没骂一句让谢平生滚蛋,无奈叹着:“说我有急事出门。改日再去拜访。” 这对赵才子来讲,就是讨厌你不要再来的意思。 486心有2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心有二人(上) 郑二娘子不知道傅安悄悄在安排相亲,更不知道赵若愚讨厌谢平生,她还觉得这一回的状元局,必得要侬秋生一起来办才好。 姜力走进来,见她如往常一样在窗前坐着温书。窗外花影叶纹重重叠叠,笼罩了茜纱与青琉铜架,乌黑八哥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书卷,郑娘子同样歪着头,看得聚精会神。便是姜力也暗暗纳罕:二娘子她真是打算参选? 听说只要过了内官的身世查访,第二轮就是内宫女官们出题,选女们答卷排名次。不论德寿宫与太和宫皆是如此。身为仆妇管事她不打听主家娘子这些大事盘算,她到了郑二娘子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卢参政府的十七娘…” “果然在打听隆福寺?”她抬眼,眸中笑意横生,再低头持笔在书卷上写了几个字,才放下沉吟,“早听说她和去年的选女们都交好。”她郑归音可不打算让状元局在隆福寺里办,“罢了,乔宅离隆福寺近,地方好。难怪卢家非要得手。我看——”她转头看向了窗外,报恩寺佛塔上的杏花小树在半空中开得一枝独秀,碧绿塔檐落了片片粉红杏花,在白云蓝天下清新艳丽。她看向姜力媳妇:“我看,这一回还是就报恩寺开状元局才好。” 否则怎么对付卢参政府上? “但礼部的旧例…”姜力媳妇惊疑,郑家还不至于能说动礼部换地方办状元局。除非张相公在位呢。 “不过是旧例。只为了隆福寺在礼部贡院的对面。那些士子们觉得方便。就习惯了。来人——”她起身,到外面叫丫头唤来了冯虎,“到隆福寺看看。要办状元局了。看看赵公子是不是在那边?”说罢,给姜力媳妇递了个眼色。姜力媳妇会意,如今这士子里的声势,状元局在什么地方办,当然是赵若愚说了算。 冯虎点点头,没多问,郑娘子反是叮嘱笑道:“这事仔细些。我费尽了心思。总不能只有一曲《孤 光》上达天听全了苏娘子进宫。我倒寂寂无功。我还得另外再设法争一些才名。” 姜力媳妇连忙应了,知道这话可不是说给冯虎听,是说给她听的。主家娘子胸有成竹当然是好事,仆妇心中暗喜又惊,她告辞下阶,出了院,踏着寺中的落花雨径和冯虎一前一后出了寺边角门。 冯虎没骑车,顺道坐了她的车,在车辕边上和赶车伙计说话,姜力媳妇到底揭帘子请教了一句:“冯头,娘子一力支持赵才子弃考。这事…” 这难道根本不是为了开海,而是为了如今的状元局?为了参选? 冯虎接过伙计手里马鞭,吆喝了一声后,回头答了一句:“总得一石三鸟。” “…是。”姜力恍然。赵公子冒了这样大的风险,把进士前十名的前程全押上了,他和郑娘子商量的时候怎么可能只为了一件两件事的好处? +++++++++++++++++ 赵若愚不耐烦应酬谢平生,起身出了后门,打算出去逛逛表示他真的不在家。 就算讨厌谢平生也让他面子上过得去。小厮腾云早知道公子是这样的好性情。否则绝不会安排着把汪孺人接进来赵宅里来住。 “你懂什么——!?”伏安打理马匹时,照三顿地骂他蠢,“汪孺人最会交际走动。又占了身份便宜能和宗亲国公们交好。” “这里是京城,不是泉州,她不就是…”腾云看在汪云奴面上,没好说汪云奴和泉州好几位国公暧昧不清。 “你瞎了?还是不去打听?她在泉州是如此。你看她到京城住进了理国公府,还是如此。她以前见过理国公?她和理国公有首尾?” 腾云哑然了。理国公嗜好琴音,最爱名手琴娘。但正经妾室却是没几个。他喜欢汪孺人自然是因为她调教得一手好乐伎。 “宗亲大府里,谁不养着一班子家伎?总有几个得宠的要感谢她的指点。要为她说话。这就是她能帮公子的本事。如今理国公跟前最喜欢的乐伎是谁?还是汪孺人调教出来的燕燕!” 伏安连燕燕的名字打听到了,实在是理国公的琴社在京城鼎鼎大名,士子们里不少雅爱琴律的子弟,也会想尽办法弄一张琴社的社贴,在社日去听听名家大手的较技。都说是获益凉多。如今琴社里风头最盛的琴娘,不就是新来的燕燕? 小厮们都互相传着各府里的小道消息,比如社日里有士子听得燕燕弹奏京城新曲《孤光》,对琴技爱慕不已,当面请教燕燕师承。她檀口吐来,第一是平城郡王妃,第二就是汪孺人了。 “谁不知道她说平城郡王妃,是客气话?说的是泉州郡府里养的几位供奉,几位名家大手?但他们有名字没有——?” 腾云闭嘴,伏安赶着他去为公子背上出门的大包裹,他自己牵着马,倒还在兴奋不已,说着从谢平生跟马小厮嘴里听来的消息:“公子,谢公子那边可知道不少宫里的事——” “什么?”赵若愚果然反问。 他可以避开谢平生,却绝不打算忽视谢才子正在下聘的美人妻室。那可是京城第一名伎侬秋声,更何况除了美貌,侬秋生出身宫中教坊司,在德寿宫太上皇御前侍奉。是有品级的名手班头。上回在明州选试的月湖大船上,他见了侬秋声,正经施礼时也要叫一声:“侬大人——”或是“侬宫师——” 要论宫里的消息灵通,京城里的士子们谁能比得过她? “公子,小的打听着。侬娘子和谢公子说过,这回重考的原因怕不是有士子们缺考。”小厮之间的八卦消息也是很准的。 “…自然不是。”他深知,真正重考的原因是殿试考题和福建路士子们万言书部分重叠。他和谢平生皆是福建举人。又都说是看过题,官家就决定重考另换题。这在本朝也是有旧例的。 +++++++++++++++++++++ “福建路的士子持身甚正,加福建路府学学官礼部员外郎衔。原职任事。” 这是官家在集英殿上听了两位宰相的意见后,所传的口谕旨意了。这是夸奖谢平生在主考官面前诚实说了试题见过,也夸奖他赵若愚弃考。 “若愚兄——!”他骑马到了运河码头,不过是赏春景看画舫,听一听春光悦鸟之声。榆树绿叶下 。几位约好的士子一看,纷纷围上来说话,笑着,“若愚兄的人品气节,谁不佩服?如今全京城的士子都知道兄长的大名。过不了几日,各地的士子才俊的书信必定如冬日大雪纷涌而至,争先恐后与若愚兄结交的了。” “这是官家的宽宏。” 赵若愚连忙谦逊,弃考后还能再考,功名在望,更何况,他儒人的节气清誉更是名传天下。谁不知道如今他在士子们里声望极高? 这正是郑二娘子和他在文德院里的密谋。 ++++++++++++++++++ “赵公子想一辈子依靠汪孺人?想靠她为公子你洗去泉州城里恶名?” 在文德院里,郑二娘子坐在了树影廊栏上,笃定地看着他,他回视于她,同样笃定:“古人云众口铄金。士人的清望极是要紧,我自不能依靠旁人。更何况——”他苦笑一声,层层叶影落在了他的衣衫和面容,仿佛带了一层黑灰色的面纱。只有他的一双眼依旧清亮。 487心有2人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心有二人(中) 他在泉州城的恶名是什么?第一,便是残害庶弟庶妹。第二,就算是赵秉义罪有应得。但她是宗叔又对赵若愚有恩。并不是没有宗亲埋怨他忘恩负义。残害宗叔恩亲赵秉义。 “汪孺人能帮得一时,在宗亲叔伯们面对为我辩解,但帮不了我一世。” 他心智清明,在金桂树下与郑娘子击掌立誓,决定弃考。他早就明白走的是一条险路,但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他坦然笑道:“我是男子,岂能不如女儿家?郑娘子你何尝畏惧流言说你外室之名?你既不惧,我又有何惧。我自问心无愧——” 郑二娘子含笑点头,她当时说的话,他也未曾或忘,这正是他弃考后大半月里能撑下来的原因,她在金桂树上拆了一枝桂叶,素手把这桂枝插于他的帽沿以求吉兆,合什笑着:“赵公子,我祝愿公子——第一愿殿试之后,天下凡提公子之名,必是儒臣忠义之名。第二愿,公子顺利出仕,天下海晏河清。” ++++++++++++++++ 殿试重开,他又考了一回。功名在名,更不一样的是,他如今清望遍传士林。 ‘“以往,早听得福建来的游学士子胡说什么赵兄家中嫡庶不宁的流言,但有谢平生一径摇头。我们就不太信,如今谁还敢说有这样的事!?” 士子们眼中的亲近佩服甚至嫉妒,都叫他看得一清二楚。饶是他这几天也渐渐习惯平静,此时走在运河水畔,与同仁们说笑无忌。他仍然有仰天长啸的激动。 对谢平生也没那样讨厌了。这人是愣头青就愣头青罢,他叹着。 伏安在旁边看得亦是欢喜无限,只腾云还在为汪云奴委屈。伏安拉着他走开两步,躲在了马匹后,指着公子马鞍后叫人绣的笔墨布袋子,袋子是在绣庄里订做,叫绣娘在袋子中央绣了一幅黄槐花树下仕女画。别人不认得,甚至万一认出来也以为是明州才女钱二娘子。但这两个小厮都是隐约能猜到的。这不就是公子自己画的仕女圈。画的是郑娘子。 伏安指着那骂着:“你懂什么——!?你当郑娘子没陪着公子,就是没帮公子?公子心里是有郑娘子的!” “但——”腾云也急了,恨不得把公子房里的首饰盒子拿出来,叫伏安看看公子以前叫他去明州铺子里打的金首饰,那可是纳妾的首饰,这小子还不知道首饰早被公子交给郑二娘子拿走了,他不服气,“公子明明最惦记汪娘子。要不是赵秉义害了小公子和小娘子。公子绝不会再回头去找郑娘子的。就算是到了京城——” 赵若愚还是不忍心丢下汪云奴。 “那又怎么样?公子回头了,就是心里有郑娘子!”伏安也没办法驳,只让他不许再吵。 赵若愚无事一身轻,哪里有什么急事出门,就是不待见谢平生。偏偏他又不是当面翻脸的脾气。索性和几个同年士子们一起出去逛逛街。 +++++++++++++++++++++ “赵公子不在?”汪云奴坐着黑围子骡车,带着丫头,停在太学对面的巷子口停着,打发了跟车的车夫去问,没料到又一次扑了空。 “也许是在婴戏殿的新宅子里?我不方便去…”她伤感着,她身边的丫头倚云劝慰着。这丫头是赵若诚家里借来的,在泉州城就一直跟着她。早就去婴戏巷里和马娘子打听过了。说是府里到处是郑家送来的仆人,让她不要去。一去就会被发现。 倚云到底不一样。丫头小声劝道:“娘子别着急。就算是孺人的错。也和娘子无关。” 她也听说汪孺人把名册送给平城郡王,又从平城郡王手上送给了傅大人。汪娘子坐在车沿,手指绞着门帘角边儿,指尖都泛了白,她含泪喃喃着:“好在如今名册没在平城郡王手上,好在母亲还没有糊涂。否则赵公子必定要恼了…” 这种身不由已随时站在悬崖边的心情,汪云奴咬着唇,双眸中隐带痛苦,倚云是跟了她有一年多,不免就小声道:“娘子,还要去许家的庄子吗?” “去。今天郑老爷去许家接慈儿,我一定得在——我想见见张夫人。”她定了定神,连忙就叫车子 离开,骨碌碌沿着大街,去了一家京城有名的锦缎铺子。她去取订好的礼盒。伙计早就备好,在等着,精美的绵绣令人满意,汪娘子付钱收好了礼盒。并没离开。她在铺子里找帐房,借了笔黑她亲笔写了一张呈送康安县张夫人的拜贴名刺。 “娘子,好一笔字。” 老帐房随意一看,不禁就喝采。汪云奴羞涩而笑。倚云面带骄傲倒是觉得理所当然。老帐房早打量着汪云奴乌髻珠钗,春日穿的小紫团花长背子内衬秋香裙,双足纤纤。不像是名门闺秀,却应该是家养的美人,因为从小卖进府里做乐伎。在当家大娘子跟前一天一天长大,出落得美貌又乖巧。再加上运气好。被当家大娘子收为了养女。 倚云扶着她出门,心中还觉得掌柜没有眼力。云奴娘子虽然是家奴之女,却是随嫁的家生子。生在了宗亲府里。在宗亲爱妾汪孺人的膝下长大。操琴、赌棋,游龙书法并吴道子画技。一至祭节舞蹈与大曲,无一不精熟。 在倚云眼里,泉州城里多的是穷到底的赵氏宗女,哪一个比得上汪云奴这养女?私商郑家的郑二娘子就更不用说。 泉州城有两位才女,那是苏家双姝。泉州城还有一位出名的美人。正是赵秉义府里的养女汪云奴。郑二娘子算什么? 倚云暗暗啐着:这郑娘子分明就是早有怨恨。觉得自己不及苏家双姝,也不及汪娘子。所以才一刀一个,先杀了赵秉义后再把苏家逼上了绝路。这样她才能得了泉州才女的大名尼。 否则怎么轮得到她? “不要这样说——”汪云奴嗔着,“郑家立业不过近十年。郑娘子听说又一直体弱多病。在家里不叫出来呢,郑老爷父子疼爱——”她不便说郑老爷兵头出身,平常忙着生意糊口,他只会疼人却没多少教养女儿的主意,“郑老爷也不叫她学什么。只叫她在家里玩耍就好。将来带着嫁妆出嫁就是了。” “…那不是和许娘子一样养大的?”倚云倒是头一回听说。吃惊着,“奴婢看…奴婢看那郑娘子、 她半点也不体弱!?” 她可是听说了,郑娘子能从泉州坐船来明州,再一路上京城。最近还进御园、进宫。听说还闹出了什么官司。她那一点体弱多病娇滴滴了? 488心有2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心有二人(下) 郑娘子长得有几分美貌,但那性子明明是粗粗壮壮,直直爽爽,一看就是海上贼人的养女。和宗亲们比起来又算是什么?郑娘子论身份还不如云奴娘子呢! 便是云奴娘子做了外室,也是宗亲府里出去的。比私商高了不知多少筹! 连丫头倚云都是这样想。然而再一转念,倚云看着巷子口外。又不敢就这样轻视郑二娘子。 这里是太学的后门,一整条巷子里都是茶馆、吃食、热水、成衣、书箱、铺盖百货这些杂铺子。专为了赚太学生的钱。有几大间榻房还分租给了太学生的仆从。 从这巷子口左拐出去,就是朝天门大街。沿街走三百步便看到京城太学的大门,她记得双檐碧瓦大门前匾额禁严,门兽边几棵龙槐高大,绿叶如云。都说这里本来是武穆王爷的旧宅。岳大人捐出来作了太学。 门前四下无尘,寂静无比。太学里听说是四十座斋舍,每间三十人。其内的一千余名太学生读书的声音似乎都是天边传来的一样。 再往南五百步,到了西面,却是国子监的大门。与太学相邻只有一墙之隔。在丫头眼里却分明不一样。国子监外等着的车马如龙,进出的人等皆是不同。就算是一个乌衣小奴仆亦是俊秀厮文,云奴娘子说那都是官宦家公子跟来的书仆。 国子监向南再走三百步就是纪家桥,桥下便是运河水面,流水淙淙。 她记得汪孺人前些日子还特意带着云奴娘子坐船,悄悄去纪家桥东头的卢参政府外看了一回。当时她也在舱里,听得孺人冷笑:“这就是一门三宰相的世宦书香人家了——” 那一日,她亲眼看到了一位尼师坐车到了卢府,过门而不入。只看到了她灰银色的尼衣。年华不再却依旧雅秀绝色的脸庞,车停在了角门,便有几位华服娘子与公子出来,叫了船。送了这位尼师上船。 云奴娘子还问呢:“母亲,这位大师是谁?莫非是有佛果的圣尼师?” 汪孺人仔细看了几眼后,才回头笑道:“修国夫人。郑娘子的亲老娘。改嫁了当然不好再进前夫家的门——年纪大了,否则还能再嫁第三回了。” 云奴娘子吓一跳,连倚云也连忙探头多看了几眼,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国夫人。孺人又指着角门边里走出来的美女人。她一身浅蓝长背子折枝对花春衫,缠臂的银纱绣观音长帛精美绝伦。松松垂到了胁下,帛纱尾上悬着一排金银佛面珠儿。摇荡如佛光。 蓝背子宝相纹底沿露出白裙,裙面上成对金银鹧鸪贴绣熠熠生辉。走到了运河码头,她亲自送尼师上船时,仿佛一河的水面都倒映金银光华,随佛光宝相摇荡了。 这美妇生得银盘美人脸,云仙发髻里插就三支蓝宝石金钗,眸色光亮温和。连倚云都多看了两眼。 云奴娘子羡慕不已,孺人冷淡道:“那就是永定郡夫人卢开音。” “…” 倚云到现在在还记得,卢四夫人的容貌和郑二娘子有一点像。不,是有三分四的像。丫头便闭嘴了。暗忖一定是自己眼力不好,把郑娘子这样的贵人血脉天生有教养,居然看成了粗壮直爽。 毕竟,永定郡夫人的风采便是汪孺人看到了也没能刻薄骂什么二嫁三嫁的,只是讥笑:“看她多大的胃口,吃得下燕国公夫人一府里的产业。不给别人留一口汤!” +++++++++++++++++++ “娘子,咱们不用和郑家较真。还是看赵公子的心呢。”倚云的心思转了一大圈,在马车里还是拿着汪孺人教给她的实在话儿来劝。毕竟,想来想去,还是孺人的主意最没错。 汪云奴倒没丫头这样多的心思。她是一向知道郑娘子讨厌她。那不就是郑娘子的心虚自觉远不如她?汪娘子一想这事,常常就勇气倍增。 她被丫头扶着重新上车时,仰天看着青蓝色的剔透天空,仿佛汪孺人不以为然的眼神: “我儿,比起郑二娘子,许文修更看中你,赵公子也更喜欢你。你倒怕了她?” 汪娘子早不在意许文修,但赵若愚更喜欢她不喜欢郑娘子,她是笃定的。因为丫头在车里追问不解:“娘子,郑娘子和卢四夫人的性情不大像?” 她反倒替郑娘子说话:“你看她和许娘子交好。难道没有原由?许娘子家里不会教孩子,郑家难道比得上卢家?母亲说过——”汪娘子坐在车里,随着车身摇晃,她不自禁又提起了汪孺人,一时间五味杂陈,母亲养育恩重又有见识有胆略,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便是当年让她做了许文修的外室,也是不得已。更何况许文修年轻英俊。聘礼给得极厚。对她也不错。他早说过她是宗亲家出身,与别人不一样。愿意接她到府里正经做姨娘。若是不想去明州将来受正妻的气,就在泉州做平妻。宅子产业他一应置办。泉州的生意也可以托她们母女打理。 “母亲,你让我做许老爷的外室,就是押注郑家会抄家。母亲你已经料错了一次。女儿不能再信母亲。女儿要自己作主!” 这是她在许庄和汪孺人争吵时说过的话,“慈儿是我生的,我要为慈儿着想!” 这些话,亦是这几年在她心底盘绕一直不敢说的话。然而她如今坐在在车里,手抚要送康安县张夫人的礼盒。盒子上大红剔漆花纹正是极喜庆的浴婴图。是慈母为孩子洗澡的画样。她挑中这个礼盒是想请求张夫人关照慈儿。 她既生有慈儿,便知道养儿之难。难道还能怪母亲? 她也许应该全听母亲的?不应该自己作主? “娘子,孺人说许婉然什么了?”倚云同样觉得汪孺人精明有见识,事事听信。难免也不想知道许娘子这样的大美人,进宫后有什么造化。 “…她说许娘子若是到宫里吃了亏。受了罪,说不定是第二个郑娘子呢。” 她笑了。丫头呆呆地没听明白。 汪云奴同样不太明白。她摇摇头,不再想,又和丫头一起打开盒子把礼物捡视了一番,看得里面是四段子锦绣。一幅珍珠首饰。一卷前朝名人字贴。每一件单拿出来都是厚礼。 +++++++++++++++++++++ 郑娘子倒是早知道,张玉蛾收了慈儿在膝下。至于丫头们的担心她并不在意,丁良陪着她的车,还嘀咕了几句:“那汪娘子,最肯做小伏低。很有一幅交游的手腕。我们公子从来不喜欢这样的人—— ” “我也会!”她严肃着一口截断,很是不服输,“我天生就会拍马屁巴结人。还会挑拨离间。” “…” 489旧宫旧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旧宫旧人(上) 丁良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赶紧就把舌头捋直了:“我们公子向来就欣赏这样的才干。” 她满意点头。觉得心里很稳妥,总之绝不输给汪云奴了。 丁良还能暗暗庆幸着自己也挺会拍马屁,旁边车辕上有人看了他一眼,冯虎那眼神没多少表情。但丁良难免就要怀疑,是不是给公子丢脸了? 但郑娘子突然那样说,不就是盼着有人夸她两句,他若是接不上话叫她生气了,叫公子知道更要生气。那可就作蜡了。 丁良很是烦恼这拍马屁的分寸,汪云奴在车中,亦在斟酌着送礼的分寸。三份厚礼合做了一个见面礼的礼盒子。是她为慈儿送给张玉蛾夫人的。 她上回离开许庄后,去了许家好几回没见到儿子,但岂能放弃。 她关上盒子,勉强笑着,“许娘子好心肠。叫我时常去陪她说话。我也向理国公府里告假了。”她一定要去。也许今天就能见到张夫人了。能当面求恳那位退职的御前女官。求张夫人好好照顾慈儿了。 “娘子,要是赵公子出面去找许公子——” “慈儿是许公子的血脉。”她平淡说着,倚云受马娘子所差来试探。看得她的脸色。丫头的嘴顿时闭紧了。汪云奴心中何尝不疑?何尝安定?身在车里,丫头悄悄看她。汪云奴却又想起了文德院。 她与郑娘子斋房里闲话时,她被问起了赵慈的身世。她没有忘记被郑归音盯视着的感觉。她的不安又从心底涌起,突然道:“先去报恩寺。” 郑归音在报恩寺里住着。她要先去拜见郑二娘子,请她对慈儿高抬贵手。倚云料得她要吃郑娘子的脸色。想劝她不要去,看她的神色欲言又止,暗叹着这就是生身之母了。 +++++++++++++++++++ 云奴的马车从太学附近的巷子口离开,傅府盯在附近的家将也悄悄回去了一个,寻着傅映风禀告了 : “公子。汪云奴去太学找赵公子了。郑娘子也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傅映风点头满意而笑。 郑娘子没在乔宅,正看着傅九的身影。他现在没在衙门,在御街到灵山寺的路段巡查,安排宫里贵人们出宫进香的路径。 她的车被丁良引来了这里,她在车里仔细看着山门高峙的灵山寺,一看果然就是不同凡响。难怪是太上皇的替身在这寺里做主持大师。 山门对面是茶酒司开的官库酒楼,楼门彩帐高耸,雕扇画楼。如今楼中没有一个士子或是白衣。来往皆是华服官人。看着不是宫中的绯服老档内官,就是紫袄金腰带的天武官。 甚至还看到了德寿宫女官们。她们年纪偏大,行事沉稳。如今出外办差时大半还是按唐制着男装的女官官服,她一时都分不清了。但她很是仔细地打量着女官们,将来她不就是她们的其中一员? “二娘子。”冯虎突然出声。她一眯眼,驾车的冯虎低声说了一句:“像是班直御卫。” 楼里还有陛下跟前的班直御卫,她眯眼仔细看,便也不气势汹汹要和傅九算帐了。 她途中先去了乔宅。老帐房们被丢在了乔宅。傅九单留了一间屋子和几箱子帐目,让他们算算这宅子被燕国公夫人夺走前,有多少东西本来就是郑家的。 她觉得傅九是青天大老爷。 丁良见她瞅着楼上看,分明对内官有兴致,便也悄悄指点着二楼大厅沿街的一个桌子,那里立着几个华服人影,低语商量。旁边侍从林立。一看就是领头的官人。 “郑娘子。那一位绯服老档和公子站一起的。是德寿宫太上皇跟前的朴押班,坐着的杏黄衣高僧是德寿宫中尼寺的宝灵师姑,玄青铠甲带器械的武官,就是太和宫班直御卫里轮值的契丹人耶律平。” “宝灵师姑——?德寿宫里的尼师?”她见得契丹人多了,完全不感兴趣,只盯着老尼。她要去的是德寿宫,不是太和宫呢。 “对。”丁良暗赞郑娘子果然聪明,又再一次欢喜看出她真是没打算去太和宫。所以一听就明白公 子的讨好之意,知道这宝灵师姑不一般,“二娘子。宝灵师姑要来看灵山寺的布置。太后听经的地方,她要亲眼看。娘娘们起立坐卧、进香、供斋的地方,恐怕她也要亲眼看。她是太后的颂经师——” “出身呢?”她歪头,避开了契丹御卫向对街扫过来的视线,她躲在了班竹窗帘子后,眨巴着眼睛,吃惊发现那契丹人居然年轻俊美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当然在她眼里,再俊也是不如傅九俊的,她把视线转开,往宝灵师姑瘦削背影上一定,“看着是有修行的人。但不像是世家女。” “娘子好眼力。”丁良赶紧拍马屁,他立在这马车边,契丹耶律平瞟一眼就不再注意了。她就知道这人和傅九熟悉,认得丁良呢,丁良悄声指着那位宝灵师姑:“她是三十年前从北方逃来的自愿剃度的老宫女。原来在北边宫里也不一般。” 这位宝灵师姑,本来是北边东京城皇后殿中的写字女官,不论是佛门规矩还是宫中规矩都是极精熟的。连太上皇跟前的朴老押班也敬着…” “她是太后的心腹人?我如果要拜见她,打听打听德寿宫里的事。你们公子可以安排?”她琢磨着,丁良连忙点头。傅映风知道她来了,但还是装着忙公事,在楼上铺开了灵山寺地图,和同僚们在一起勤勉非常的样子,只抽空问了一句: “她没有要见宝灵?” “是,公子。郑娘子说这人既然是太后的心腹。她不能去问。否则转头太后就知道了。” 他失笑后又叹气:“这是不想欠我的人情?我既然安排了,自然不会让太后知道。” 然而她的车也没有马上就走,停在了御街边的巷子口,他只要看着那车,心里就欢喜了。她毕竟是知道了他的苦心,在那里多看了他几眼不是? “快——把差事办完了就大家都散了!” 他飞赶着办公事。忙完了才好去和她说说话,讲讲乔宅这事。 郑娘子早从车后门下了车,脚一落地,又得到了姜力媳妇匆匆送来的消息:“什么?太和宫选女册上多添了一个人?”她吃一惊,“卢十七娘?” “不是,二娘子,是范宰相府里的贺娘子。” “…!啥?”她怀疑自己的耳朵。贺双卿要参选?她想进宫?这不可能哇!郑二娘子相信自己这双眼,总不可能交往这些时候,她竟然完全看不出贺双卿有飞凤之志? 490旧宫旧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旧宫旧人(下) 郑二娘子再三确定,她花钱买的人消息没有出错,名册上确实添了人。她就叹了:“卢十七娘要上册,却一直没有消息。贺娘子却如此容易就上了。半点动静没有。到底就是范宰相如今更得势?” 这才是手眼通天。 “二娘子。这应该是卢四夫人…”姜力提醒着,卢参政管刑部。又不是左右相。还是隔了一层。他的侄女卢十七娘要上名册就得去求卢四夫人。卢四夫人不答应还能如何? “没错。”她沉吟着,春日的巷里行人来往。交相杂错。本朝历来讲监管制衡。两宫选女的事情除了有傅九这采花使。一旦进了京城准备第二轮选试,就有殿中省、内侍省、宗正司、甚至礼部都可以过问。 否则她自己的名字怎么添回去的? “我那时添名字,哥哥特意求了张相公。找了礼部的大人。说清了我是被人范相公的外孙子恶意除了名。这不就是针对张相公?所以才添回去了。如今贺娘子这事办得如此轻易——”她想着,和姜力互相了一个眼色。姜力媳妇暗暗点头附合:这除了是傅九这个正使办的。还能是谁? “去那里坐坐,等等傅大人——”她把手指一伸,指向了附近一间洁净四对门大铺子。因为是卖药材的大铺。足有三层楼。少不了有供大客吃茶的雅间包间。自有冯虎和姜力去找掌柜,她笑着又回头:“我带着功课呢。别忘记拿了。” 两个丫头捧书取砚。察觉到她心情不错便有些不解。她嘻嘻笑,溜了丁良一眼。丁良赶紧就陪笑:“小的去和公子说一声。” 等得丁良出了巷子口了,她才和丫头们悄悄:“我一直觉得…赵公子得有喜事。” 丫头们还是莫明其妙,她就不开口了。她一直觉得贺双卿应该挺喜欢赵若愚。 “娘子不生气?”逢紫察言观色,知道有了变故。难免就想明白傅大人心里是在帮郑家,才敢扣下了乔宅。 “我何尝生过气?傅大人虽然占了乔宅。其实也是小事。我一点也不在意的。”她马上就通情达理,完全不打算算帐。她觉得傅映风和她英雄所见略同。都要在状元局上找事了。 丁良看着了,连忙就去酒楼里。门前天武众多自没人拦他。他登登登上了二楼。满眼就是头一回出宫的小黄门和小青衣。他们跟着老档和女官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其他 三三两两的班直御卫在站着说话。他们家在宫外,自然平常了。他寻机走近。附耳和公子报信。在座的耶律平用一双番人碧眼瞟了他,再看看楼下对街巷口里停着的马车。没出声。 “郑娘子在那边等着。公子。” “知道了。” 傅九心里急,但还是平平静静和同僚们最后商量。要订下陛下进寺后的榻殿。 “太上皇和太后是必要来的——”朴押班捻着茶盖子饮汤,放下后一再要求,“寺里不能有外人。” 傅九当然想一口应了,耶律平也觉得这样最安全。但他们都不能,反倒含笑看宝灵师姑。 女尼师手里琉璃宝珠子捻着,柳眉素面气质出尘,果然是旧宫旧人。她开了金口,还是北边的口音,极清亮地笑道:“本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昨儿理国公夫人到太后殿上,还说起了年前就在灵山寺里包了院子,为太上皇的圣寿进香。如今四月还包着,一家子带着小辈要到佛节里供斋,求着国泰民安——” 她左右看看,傅九和耶律平都是年轻晚辈,他的品级是最高的,但敬着她的年纪和御前供奉的身份,一味笑着。耶律平早知道他精明会周旋,早就打了主意一应听傅九的。 他们是太和宫内廷武官,是陛下的人。并不方便去和德寿宫里的太监、尼师们讲究太上皇的事。否则打起了琐事官司,陛下见着太上皇也要恭敬听命,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自与朴押班争执不下,道:“太后当时就念佛。喜得不行。还问有多少家。老夫人一算。有寿安伯、平宁侯府等勋旧、宗亲二三十家都包了,平常和太上皇最亲近的。太上皇也一再地说他们有心了。不该叫他们费这个钱。朴老爹如今叫他们退了离开?我们怎么去说?说太上皇和太后赶他们?” 朴老爹年上五十,白发苍苍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张夫人一样染过的装年老旧人。但他一看就是跟了太上皇不少年月。听着这话反倒笑了,放着盏子笑骂着: “老师傅,我知道不是你!也不是国公夫人们不好。是灵山寺的主持大和尚叫你来说这个话?” 宝灵呵呵笑了。朴押班不满意:“大和尚他舍不得退这些个订钱。再者还有各府里的香火钱。圣人们来他这寺里,他倒还敢算计这些!佛爷要怪罪的——!” “说不得。他是太上皇的替身。又是大德高僧。”宝灵师姑把佛珠子捻着哗哗直响,一点儿也不像是七八十的老高僧,精明得比郑二娘子还能算,她合什笑语,“我是佛门中人。只把他当是太上皇的伦音圣谕。只能来替他办一办。不为别的——今年也是三十年了。要为三十年前的将士做一场大大的法事才好。”她从袖里取了一只小盒子,推出去。 傅九不看都知道是什么,只叹着他们真磨叽。每年都这样来一回。也不腻。 每年都拿着三十年前的靖难之役,本朝立国临安的事来说这些。 “今年正殿上又是烧的乳香?这得费多少钱?”朴押班开了盒子,异香扑鼻。盒子里专供着朝廷祭天用的外蕃乳香,民间是不许用的。但灵山寺自然又不一样。他叹着:“一两乳香一两黄金。太上皇来一天,要烧掉多少?这花费太大了——” “可不是?你说,大和尚有这孝心。叫天上的将士们知道赵家这个心。也得有这个钱。不从国公们手上拿。从哪里来。” “恐怕还不仅是国公们。他们就算是倾家献上,也未必供得起。”傅九笑着,赶紧作了总结,“京城内外巨富人家,他们信佛的多了。有孝心的也多了。” “谁说不是呢——” 耶律平没意见,几个人一合计,朴押班也觉得佛事要办漂亮,才是国泰民安的样子。这花费还是要让灵山寺来想法子。 傅九微笑,瞟瞟街对面的郑家马车。车帘子上的杏色流苏静悄悄。他知道这是因为燕国公夫人不在了。德寿宫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了。 这是好事。 否则岂不是只有开海一条路。但再这样收敛聚财,肆无忌惮地花费,开海也供不起了。 “当年北边京城里,事事繁华。在道佛之事上的花费岂止是十部百倍了…”宝灵难免也叹了一句。 所以才连京城都丢了。傅九淡淡。他是绝不应该支持开海的。 491做好人吃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做好人吃亏 傅九心里在犹豫,但眼下是在办灵山寺进香的事。他只能想着郑二娘子暂时没和他计较开海不开海。他也得领情。乔宅的事情上要给她个惊喜。 好不容易正经事情说完了,要散。他刚起身准备下楼去见郑归音,朴押班偏偏还留人。他拱手请宝灵、耶律平再喝盏茶,人家还非拉着他。他只看眉眼,就知道这是朴押班有私话要说。他想要找个借口离开,一听这德寿宫老太监的口风又改了主意。重新坐下笑道: “教坊司宫试的事?怎么连累到朴老爹你头上来了。这可不好办。” 这不就是唐菲菲和卢举文的爱恨情仇?郑锦文拦刀夺爱? 连耶律平都笑了,有了看热闹的兴致。宝灵师姑慈眉善目,看似不沾红尘听着这事半点也不皱眉嫌弃,她合什还多嘴评论着: “这事还商量什么?唐娘子的琵琶不及侬班头,人人知道。就她自己不知道。但她上回在太上皇和太后面前唱一曲佛变文。目连救母,可是独门一绝。侬娘子是不屑这俗调子的。她要争一个入宫做供奉的资格,贫尼看是当得的——” “她当得。咱家就得当不得了。卢家公子那边递过来话来。不让她得第一。还要让她落弟到尾头上。让她在全京城出个丑呢。”朴老爹一径地埋怨吐苦水,摸着早就白了的头,“我头发愁白了,几天没睡好了——” 这事,傅九知道郑归音一定愿意听,她哥哥郑锦文最近和唐菲菲打得火热。不就是奸情恋热,暗通款曲?他就纳闷,不是还听她悄悄说过。郑锦文的亲事要高攀。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才能娶到世家高门的娘子? 一定拿了郑锦文的钱但面上看不出的当然是朴老爹,他一脸无奈,表示乐燕歌馆的屋子当初是从他的手上租到的,这话没错。老太监手指着楼外打了个大圈,再拍拍自己的白头脑袋。他的资历老。京城十二瓦子的楼屋都是他当年主持修内司所建。是殿中省租出去收租子的产业。一晃过了多少年。他 和唐菲菲是有交情的。他试探问: “傅大人,教坊司总提调、总勾当官都是你太和宫里。听说你也兼了个差?” “…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他愕然后,大笑了起来,终于知道他怎么求到他这里来了。他小小一拍桌子,“对,我在教坊司兼了个教坊副大使的差事。实在他们难得空。请不到。我只能抢了一班子人放在天武衙门里——”又看耶律平,“你们御卫也用过。不单是我。” 果然,耶律平拱手忍笑:“大人的人情,我们大人是承了的。”不但如此,还有三衙禁军 也用了。他笑骂:“你们都不出头,光白使着我的人!如今他们在哪里了?莫不是被你们耶律大人带回家唱戏去了?” “回大人,就前天,他们被马步衙门的殿帅借走了。我们大人还舍不得呢。” 耶律平一一回应,再朴老爹就恍然明白所以才找到他们御卫头上?宝灵师姑很是满意, 赞赏地看了看傅九,和朴老爹说着:“这回去天灵寺进香,是太上皇圣寿。陛下泼天般的孝心。不说吐蕃、大理的番使来了。北虏国的贺寿番使也是会看到的。御驾卤薄要好看。御前仪仗和赞呼一定少不了。各军的仪仗演练和嗓子。都得好好练一练才是。” 老尼师提到了外番来的贺寿礼节。这话却是堂堂正正。国之大事了。正议论间,他突然瞟到楼上对街。她的车上身影一动,冯虎又回来了。像是她等得不耐烦要走的样子,他急着暗中叫丁良: “和她说。我帮她打听教坊司宫试的事。另外,叫人把汪云奴在理国公府里的事,向她禀告。陪她说说话,说我马上就来。” 丁良连忙应了。他说罢,又顿了顿,“她在车里坐得不舒坦,外面也不方便。请她去灵山寺边上的梵音经馆里坐坐。实在不愿意了——”他无奈,“你就说,我好几日没见过她了。不说话见两眼就好。不耽误她的事。” “是。公子。”丁良暗叹,公子要留郑娘子还得用这样委委屈屈诉相思的法子。 郑二娘子自觉也很委委屈屈,不是为了傅九,她至于在大街上等这样久。 “咱们家的药材铺子。实在气味不大好。怎么我以往不知道药材铺子这样冲鼻子?”她从大药材铺 子里出来,倒不是不耐烦等他。只是没料到特意去自己家的铺子,反而坐不住。 “二娘子身上带的都是异香呢。平常习惯了。哪里还受得了外面寻常药村的俗气?” 逢紫就是会说话,笑着,“娘子看看。方才铺子里的生意不是挺好的?” 她顿时放心了。 丁良赶来了一说,她温柔贤雅地笑:“哪有什么不能等的。”她还指望傅九做青天大老爷,把乔宅还给她呢。 “梵音经馆?”她和逢紫互看了一眼,逢紫悄悄示章,这经馆是范家的产业。 郑归音想了想,并不打算去,不用想都知道。那铺子当然是卖佛经、佛器、佛香的铺子。开在灵山寺附近的街上生意极好。她犯得着去他的铺子?灵山寺这条街上她分明记得,还有郑锦文的铺子呢。应该去找郑锦文揩油才对。 “我就在车里坐坐。” “是,二娘子。娘子若是要宝灵师姑,我们公子早打点好了呢。”丁良连忙回去报信。暗暗庆幸,郑娘子今天心情好。这样好说话。 她坐在车里,确实是谢过了傅九的用心,但到了午后时分,她突然又想起:“傅九,总不可能把我请过来就为了见宝灵?他有什么诡计?” 她又生了疑心,丫头们都忍不住劝:“二娘子,何必这样对他?就算不是在一起。也不好事事疑他的。” “…”她板脸,“想想乔宅,谁从我手上抢走了?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指望官府?” 不就是傅映风和她不是一条心? 她一想就觉得不高兴了,以前她太忍让太体贴:“傅九觉得我好说话!就把乔宅扣了!”她觉得不能做好人!做好人吃亏!她便打算回去,顺便路过乔宅把来时放在那里的六个老帐房接走,“想来,他们也应该把帐目理清了。乔宅里哪些是我们家的家具、摆设。都数明白了。”这是她路上来的时候,和丁良说好了,她亲自把另一辆车上六位郑家老帐房们送到了乔宅,才转头来了这里等傅九。 “只要有帐目了,我们都叫人拉了回去。” 姜力媳妇刚到车边,听到这句就明白。出门的时候二娘子早就算计好。绝不吃亏且还一毛不拨。要尽量减少损失,丁良恰好又被傅九赶着回来。 “教坊司?他居然在教坊司有差事?”她眯着眼,“我只知道她和唐菲菲以前挺好的…” 492还在生气呢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还在生气呢?(上) 丁良知道这事不能再说下去了,赶紧把带来报信的傅府家将向前一推,陪笑道:“二娘子,理国公府里的事。我们公子也为二娘子打听了。二娘子要不要问问?云奴娘子在理国公府里过得不大好…” “咦?”她微笑,“有这事?” 丁良也插嘴:“听说。她为了救养父自卖自身做了妾侍。养父死后。为了奉养母亲,又离开夫家带着孩子跟着汪孺人…” 两个丫头皆是头一回听说,同时意外,嫣浓不服气:“谁传的!她不过是个外室!哪门子的妾?” “许文修不会否认的。”她笑了。觉得这消息没错。她可是听说冯四娘子喜欢汪云奴。见汪云奴是宗亲养女出身,身为忠仆养女为救养父为妾。如今自然高看一眼。 “是,郑娘子。”傅府的家将是傅九的老人,从侯府里事来的,嘴紧又会看眼色,禀告着:“这汪娘子会写字、理帐、生意上也做过,冯四娘子有意抬举她做自己身边的管事娘子, 又道,“小的看,不单管那班子家伎。还可以管她嫁妆里几十个铺子帐目。” “冯四娘子?”她沉吟了,冯四娘子是理国公的最宠爱的孙辈,她又是寿安伯府赵一明的未婚妻室,“汪孺人,交往的都是宗亲。在泉州是这样来京城也是这样。” 丁良很是认同,更知道她精明,递了个眼色给那老家将。老家将觑着四面无人,小声道:“二娘子。小的按大人的吩咐去查了。像是汪孺人不让她做这些生意管事的样子。说是理国公必定不喜欢。” “理国公老大人——?他管得着这些?”她盘坐在车厢里,半挑着帘子。听着有几分疑惑,立时不嫌弃傅九让她等久了。招呼一声,她叫冯虎赶了车去了灵山寺后面的一家仓库塌房,让这家将和丁良都跟来,让他们坐下吃茶细说。 丁良进了榻房这才知道这居然是郑家的产业,赶紧让人去知会公子。 她坐到了榻房后面的外堂里,正要细问,外面有灵山寺杂役送了一桌上好的素席过来。 “哪来的?” 她意外。嫣浓被差出去问清,回来无奈禀告,“姑娘,说这是傅大人的吩咐。” 傅映风送了素席进来,人也笑着跟着来了,她一眼看到。来的居然还有最近京城诽闻最盛的人。乐燕歌馆唐美人三角关系里的公子郑锦文。 傅九得了丁良的悄悄话,他决定绝口不提教坊司的事。光旁观着郑家兄妹。郑归音迎出来,对傅九笑嘻嘻,对自家兄长却是审贼一样的眼神:“平常都说在外面忙着。有机会得一个户部的升职。难不成你天天在这里吃酒偷懒?” 郑锦文大白天,来自家铺子里干什么? “来拿几个钱票子。”郑锦文倒是不掩盖,“打点教坊司的人。”他如今知道隐瞒不了,二妹一定知道,他为了美人唐菲菲花钱如流水。她一脸的失望叹气,郑锦文请傅九进去坐下吃茶,傅九便听她在嘀咕:再这样下去。想和正经的外戚、宗亲府里结亲,就不太有可能了。 他失笑,悄说了一句:“有张昭仪在。” 她看看郑锦文,他坐在对面交椅,放下茶在找帐房说话要钱票子,自然不是小数目。帐房把漆红钱箱子和帐本都抱过来了。恭敬交上了铜钥匙。钱箱子就放在他椅边的几案上。 她便私下里和傅九摇头:“光为了娘娘,不知道我兄长其实是个好人。就把女儿嫁过来。能是什么正经人家?” 郑锦文耳朵尖着呢。他意外转头,手里拿着帐房送来的钱票子,眼里看着二妹。他满脸的感动。原来二妹她还知道他是个好人了!平常对他老是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就埋怨着以前许文修的事。 “吃过了吗?”她觉得郑锦文娶不到好老婆了,就格外温和地问,“傅九送来一桌素席。灵山里订的。说是给你的呢。” 她自然又拿哥哥做借口。傅九看她的脸色,知道可以多和郑大公子说话,不会被暗暗敌视。便起身坐过来,低声和郑锦文说了几句。 她起身叫丫头们去摆桌子布席。姜力媳妇过来,说她刚才去看了旁边院子里有花木。尤其开得三四 枝好牡丹。还没有谢。她笑着应了:“就摆到那里吧。”说罢,回头问郑锦文。又看到他脸色沉着,和傅九低低私语。 她心里可知道,傅九能说什么?少不了是卢家差人来和他打招呼。让唐菲菲过不了宫试,这事他可以去向郑锦文卖人情。 傅九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便也站起,他咳了咳,笑着:“我记得郑娘子。前几天在宫里时和我说过,灵山寺的素席不错,但院子被订光了。懒得去吃。” 这是她在选殿德里和他闲聊时说的。没料到他还想到这事,她难免就暗欢喜了。 “傅大人在那边楼里,也没有吃?” 她们三人去了旁边院子里,赏了几枝牡丹花刚吃了一回素菜,她亦觉得极好。夸了一因。傅九笑着又各敬两兄妹,分别吃了一盏酒。郑锦文叫把小院子的门打开,外面居然是一条没人家的小巷子。生着一丛丛迎春花儿。风吹过倒有几分野趣。 正说着,外面就有人来了。一个颇有几分美色的绿衣小丫头被引了来。挎着一只小蓝子全是雪白玉兰花儿,风吹香动,她盈盈到了院子旁边的内堂上。嫣浓和逢紫已经吃过了,逢紫一眼看出这丫头的来历。连忙便亲手上前放了门帘子。 隔着台阶,丫头小草在廊上大大方方施礼道:“我们娘子,问郑大人安。” 低头又呈上花儿,“供娘子一赏。” “…”她能看不出来?这一看就是瓦子里名伎的丫头,唐菲菲的人。 居然还找到这里来了?她瞟了兄长一眼,眼神儿不太善:“倒是机灵?带着一蓝子花。防着你这里还有女人呢。” 这还成个什么亲?有什么好亲事哇! 傅九只当没看到没听到。一声不吭。不掺合她们兄妹的事。郑锦文摊手笑:“难道让她找到咱们家里去,还是找到报恩寺?”又哄着她,“不知道你今天来这里呢。否则不让她的人来这里了。” 493还在生气呢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还在生气呢?(中) 她闭嘴了。见他起身要离开,知道还是为了对付卢举文。她便又想了想,看了傅九一眼心里犹豫着。不知是不是要个机会,找唐菲菲来唱唱。 逢紫把那花蓝儿从丫头手里接过,送到了桌上,她看了这娇美白玉兰花,终于哼着:“我也见见她罢。我听侬娘子说,这宫试也不好考。” 侬秋声的原话是:天下瓦子里有名的乐艺大手多了。大半是蓄了钱等着自己开个馆子。到老了教徒弟。这才是稳妥之道。想脱了贱籍进乐户籍再考进教坊司的。一百个里才有一个。有希望考上的是一万个里未必有一个。 如今好几年考一回。天下乐人进京城报考的是不少。前几年考上的大半却是男子。 “唐娘子敢和卢公子作对。这也是少见了。”她笑嘻嘻,取了一支玉兰花儿在手,绿叶白花,瓣瓣带露,颜色鲜美悦人。她看傅九,“我还没见过她呢。下回叫她来白象居里唱一曲吧。我听说她会唱佛经里的变文,什么伍子胥出关,她也是会唱的。” 其实唐菲菲唱得最好的是词牌曲子。而这些佛门信众老百姓喜欢听的什么目莲进冥间救母,伍子胥逃关一夜白头的佛经变文,唐美人唱着不过是游戏一样。自娱耍乐而已。 “填词曲子,她怎么唱也不及侬秋声。这佛门俗调儿却是极好的。一京城无人能及。太上皇和太后都听过。你听听又如何?理国公、寿安伯各宗亲府,各参政府——谁没叫她?”傅九笑着承认,举盏吃了一口。又敬了郑锦文一回。 她吃得这酒还行。这是灵山寺里酿的素酒叫皇都春。郑锦文方才还笑,这名字就可见得,不是有皇帝的替身做主持。灵山寺没有大口气取这样的名。 郑大人悄悄和二妹说,傅九他们家和唐菲菲关系不浅,其实比别人家都深一些,否则他以往为何待唐菲菲也格外宽松些?唐菲菲为何又格外巴结他? 她一想居然也对。说起这事,瞪大眼睛看傅九。他笑道:“不是傅府。是我外祖母好佛,就差点收 她做干女儿。实在是被家里人拦了。” 便是傅九也这样说,她就下了决心,叫逢紫开了她的贴子盒,拿了个名刺贴子还是叫逢紫取她的私章盖了,送给了郑锦文。请唐菲菲来她那里唱一回。 傅九不动声色瞟着。逢紫把贴子盒收起,又把她的私章装进小袋子贴身腰袋放好。逢紫明摆着是郑归音极心腹的管书信来往的丫头。一如公子们书房里的小厮一样。 他是想好好打量这丫头几眼,但还没忘记这丫头是郑锦文送的陪嫁丫头。郑大公子亦觑了傅九一眼,还纳闷。二妹一直埋怨,傅九喜欢看美人。以前在御园里埋怨他看着苏庶女。在文德院又埋怨他看汪云奴。 “他都看呆了!哥哥——!”她当初在苏堤帐子里,就很生气和他嚷嚷过。 ++++++++++++ 眼下,郑锦文借着吃酒暗地里一瞟,傅九公子这不是很拿得住。眼睛压根不看逢紫。逢紫是他买的。别看着如今白衣青裙,素面淡妆,简单双发髻插两支镶单珠银钗 。只是个大丫头模样。但她的容貌其实绝不输给汪云奴和苏庶女了。 他就是怕二妹长得丑不得宠,才送个美人给她陪嫁呢。 郑大公子有这鬼心眼,郑二娘子难道会没有。她早就偷窥观察过,暗暗盯着傅九呢,不由得心情极好地抿唇,含笑带俏看了看他。 傅映风便和她相视而笑。说起宝灵师姑的事。她立时就专心起来听。 郑锦文早起身,去内堂上换了一身衣服,玉环束发,绯红绢纱笼着的宽衫真红春衫,神彩奕奕。果然是少年公子足风流。他打算去乐燕歌馆走马章台了。 她转头看一眼哧了声。不理他,只顾和傅九说话。郑大公子马上觉得被冷落,不痛快了,一伸手:“花销呢——她出来唱一曲至少二十贯。这还是看在我面子。”郑锦文机灵地先抢走桌上贴子,再伸手。 “…”她翻白眼,“叫她来罢!管叫她给我送礼呢!不看在你的面上,我还不愿意见。” 郑大公子大笑离开,还给了傅九一个眼色,这是记着他这人情了:“我还有份礼,在我二妹哪里。你收着带家去。”又四处看看,“这里不好,还是去外堂上看礼物。”还教训着二妹,“你也好好吃饭。吃完了两碗才算是用过了。太瘦了不好参选得个好评语。没评语怎么嫁人。万一再被人找借口刷了名字就要丢脸了。切记绝不能是太丑的原因——” 她瞪着郑大公子。 傅九也只当最后两句没听到。那不就是在说他?这事郑二娘子心里有数,就好了。 他随时能刷她的名字。就当她是为了驸马的事在赌气罢了。 但他前几句听到礼物两字就明白,这是郑归音有东西给他。郑锦文不在的时候也不许他在后院子里呆。她拉着兄长,夹了几筷子米团与菜,叫他吃了咽下。埋怨着:“你在当差,也没正经吃饭。光吃酒了。” “不过两盏了。”他笑,瞟着傅九。这小子一脸莫测高深。叫人看不出深浅。郑大公子觉得妹妹还是心里有自己的。不是见色忘兄了。便很高兴地走了。 兄长不在,她起身出了外堂摆席。 没吃完的素席,是傅九送来的。她并不打算就不理会了,吩咐:“捡了我喜欢的两盘子。还有傅大人喜欢的两三盘子。重新备个分座的小席。中午了。还没有正经吃饭呢——” 傅九想想还有礼物,就觉得还能忍。暂时不能因为郑锦文和她计较。两人闲话悄语着,一起沿廊走去堂上。她半句不问乔宅,只夸着灵山寺的素席好,客气得很。他竟然看不来她是不是为了乔宅的事在生气。 到了前堂,他方进来就注意过: 这榻房外面看着门脸不大。里面主要是仓库院子。主家自己的内、外堂之间就隔着一条短短十步的花径。有趣的是两面都扎着黄竹篱笆,又为了夏天在堂窗外筑起了黄竹棚子。棚中春花开着,便有了几分野趣。 “大人,坐——” 她立在了堂前一道宽廊上,歉然着,“京城里的规矩严。若是在泉州城,我和大人一起吃一席也不妨事。铺子里有不少是请来的伙计。不是我们家的人。” 他不由得笑了。他可是根本没指望过还能和她再同席。居然还正经拱手笑:“泉州的规矩我也理会得。京城的规矩也行。客随主便了。便是契丹女真的规矩,在这里架个火同饮一皮袋子的酒。亦不妨事。” 一院子的人都笑了。出了外堂就是铺面了,在这里的都是她心腹的家人。 494还在生气呢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还在生气呢?(下) 两个丫头在她面前摆一只黄木小圆桌。放两盘子素菜,一盘是素脂水晶脍。一盘熬素肝。并四色果子是脆甜香藕,酷面饼、蜜麻小饼等。由她独坐。 廊中间有二层台阶。傅九早下了廊。郑锦文不在,不方便在下人看着的时候和她同席。这里毕竟是外面铺子。他左右一看,随意笑了:“这里还做客店生意?难怪外面看着地方可不小。” 花棚边,两面粉墙上镶嵌着只只冰花格子窗,看得到榻房仓库连着好几座客院子。黑条子瓦檐、素白墙。屋外棚花绿藤。看着收拾得和这里是一样的。 “傅九,本来应该请你坐上面…”她在廊上还客气着。又指指廊上卷起来青帘。她坐着这里才合规矩。是不是? 姜力媳妇和逢紫一起,亲手在廊下花径间同样摆一只黄木小桌外放三盘菜。请傅映风独坐。他笑,早已经撩袍坐下,只问廊上的郑二娘子,道:“隔壁是谁住的?” “我也是头一回来。应该就是远贩的商人。听说京城的大榻房都有这样的生意。人家来仓库存货,总不能不让人家住着歇几天?”她坐着,笑语,“泉州那边都是这样的。都是远客。” “京城大榻房亦是。”他含笑,两人就开始聊起这榻房的生意赚不赚,倒也和乐。他琢磨着,她眼带忧色。难道是有事要求他所以忍着不发脾气? 但宝灵师姑的事,他不是早说好了要为他引见? 嫣浓来呈了两银碗新米饭。丁良跟着侍候。逢紫丫头步下廊道,仍是把一银壶皇都香的素酒摆在他的桌上,并摆了银盏。丁良上前为他倒酒,他摆手。丁良便立在一边了。 她笑嘻嘻,她面前也摆了酒盏和酒壶,郑锦文不在她可是没打算吃酒的。 傅九心里有数。逢紫早就过琮,把她跟前廊上挡太阳的青帘子放下一半。似有若无挡了二娘子的身影。傅九依旧没把视线落到这丫头身上,心里却觉得这逢紫贴心。这丫头既谨慎又没把帘子全放下,难怪得宠。 郑归音不时就会讨厌郑大公子,他却能看出来她全不讨厌这丫头。 正经吃完了一碗米饭。傅九持着银筷子想起一事: “对了。上回赵一明和我商量,他想叫王六家的出面单开一间大客栈的,叫我一起。我寻思着。小客栈在瓦子各处多了。但大客栈恐怕还是不及榻房生意好。士子们来京城游学的毕竟不如商人多。” “我——我——我——”她眼一亮,不和他客气了,赶紧陪笑在帘后探头探脑,“你帮我引见引见?” “…王六你还要引见?”他失笑斜眼。当他不知道王六拿了她多少? “…就是想和赵一明见见。把一笔钱放在他哪里。他人还不错。”她都不用看逢紫,丫头已经上前把帘子全拉上,她盘算着,眼珠子乱转,“万一我们家出事。我逃出京城后,再写信来找他要钱。他多少会给我一半。 “…只会给你三分之一。他手里撒漫,急切的时候绝没有多少。倒不是吞了你的。”他大笑着,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自我举荐着,“你放在我这里,指不定还能多拿些。我的为人,怎么着给你一半。” 她翻白眼,他知道她不过是玩笑,也许确实也有想把嫁妆钱做做生意的意思。 “如今你管家?”他总算察觉到她真正担心的事。 “嗯…”她深沉的脸色,表示在郑家管家可不容易。傅九一想,郑老爷子在城外庄子追求张夫人,花钱的地方不少但也绝不可能太多。 郑锦文在城里做官,户衙衙门最近发俸没问题,是正库所出。但他当然也听说,户部大人们平常在衙门里用蜡烛、熏香、吃茶、吃点心、五月端午的节礼。夏天来的应该上下都得的夏衫子、扇子、熏蚊子香草饼子等等。这些越来越简薄恐怕都发不出来了。穷得困难还都不敢声张。甚至状元局的捐助恐怕都拿不出来 。 果然她也提了这状元局的事,打听着:“我听说状元游街的时候,各衙门都要捐助。是不是有这个规矩?” 他只能点头。她叹气了:“都说往年户部是头一个喜欢摆阔的。要是拿不出来钱摆场面,陛下就知道了——!”她忧心仲仲,怕郑锦文丢差使回家吃她的。所以要些嫁妆拿出来,在京城新做点生意。 “以前,你们家谁当家?”他忍笑,知道她开玩笑呢。不好劝她犯不着这样操心。全京城亏了钱也轮不到郑锦文。她吃了半碗,一脸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回答:“郑锦文赚得最多。爹爹识字不多。又常年跑在海上。” 郑大公子一直就是当家看帐。 他一想也对。郑大龙做私商海运是暴利,但仍是远不如郑锦文东海上做假钱币的生意。 “哥哥拿主意,和爹爹的大管事、他自己的二管事商量决定。我就是发发月钱,管管丫头和婆子们的。每季准备衣裳。我八岁的时候还有个铺子,哥哥让我自己管,算我自己零花。” 他含笑点头,应该学的她不是都学了?但她仍是一脸的不满足和后悔不已:“我的铺子是卖果子的——!我自己吃了好多!我喜欢吃什么就进什么。没亏本我就以为自己好能耐了。” 他忍着笑。 “对了。还有三郎,他也吃了好多。三郎年纪小。我天天带着三郎玩就好了,三郎长大一点。就喜欢出海。我怕他出事——后来爹骂三郎让他不要带我出海,说受罪。哥哥就让我跟着管事们学管家,又给了间铺子打理。还是闲…”她叨叨的说着,逢紫在旁边诧异看她,二娘子平常对着谁都不会这样说话,还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儿时旧事。二娘子这几天辛苦了,碎嘴婆子诉苦吗? 然而她再看看傅九,他早放了筷子一直含笑仔细听着。丫头便不出声了。暗暗想傅九公子到底是个知心人。可惜傅九心里在想: 因为她太闲,就和许文修好上了? 495果然还在生气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果然还在生气?(上) 他大约明白如今在郑家是怎么个过日子。倒是放心了,故意问:“如今管了多少铺子。” 她瞟瞟他,含糊着:“二三十来间。”逢紫听着,便十二分地放心了。 “…”他知道至少要加三倍。忍不住就笑。她暗想着,其实是五倍有一百来间。老爷子和郑锦文都打算在京城长住,成亲做官了。泉州不少生意转到京城来做了。否则她不用这样辛苦。 她随身还带着书本温功课的。在药铺子里背了一会。现在还没看呢。 傅九心里有数,这榻房的生意就能保着她逃走时有现钱带走。正仓库一定是在城门前的北洋池。北城门的正仓库出租,供外地商人寄存大批水运货物。 这城内榻房寄存珍贵货物。所以兼营着做客店。郑锦文这铺子也不例外。 “就这样,你还在准备参选,听说天天温书呢?”他便是心里不以为然,也没办法怪她了,她忙着这一堆的家事和铺子真的有空参选?只能无奈笑,“你…不需急。你是最后一家。曹老档和宋内人去你们家还早着呢。第二轮选试还在那之后。” 她深深点头。因为每天很费心思,她觉得一碗吃不饱,再看看傅九今天是出衙门当差呢,肯定要吃上四碗。结果为了听她说话他就放了筷子。她便体贴地觉得: 不能让傅九不好意思吃饭。 她闭嘴埋头扒饭。傅九亦是含笑。却隐约听得渔鼓檀板的曲声。听着是男人在唱。 郑归音也诧异转头。她身后十步不远处,就是廊道延伸过去,通进了两头院子。过了两道可以拆走的活动格门,就是她旁边院子,看着亦有人影。里面住的不知是哪家的富商。也在吃席。 那院子居然还极有兴致。请了瓦子卖艺道人在唱渔鼓道情。唱的自然不是目连救母了,唱的曲子她居然没听过。 因她一脸疑惑,他笑道:“是温州那边的道情。莺歌传罢。”瓦子里有僧、道艺人唱不同地方风俗的道情和变文,至少有十几二十家。还有几位并不出家的乐人唱得最好最出名。他们出了新曲子,宫 里也要召进听一听的。 她笑着,指指这家喜欢听道情的商人:“恐怕和我们家一样是海上生意的。习惯出海有道士祭海神,老道士闲了就在船头上唱道情,我是最喜欢听的。”说罢,难免又看另一侧的院子,问着:“那边什么地方的商人住着呢?” “也是咱们泉州的。”逢紫笑着,“泉州来的商人,大半来大公子这里投宿呢。” 隔着一道雕缕花窗的粉墙,她看到那边院子里静悄悄的。条子瓦檐,绿藤荫荫一地叶影。住的似乎是个安静商人。 突然。从那面内屋里退出来的几个仆妇。叫她一惊。傅九也认出是沈娘子楼里的婆子们,领头的不就是曹婆子。一看就是专来送席的。他便笑了,丁良探头看了看,也道:“公子,隔壁叫了沈楼的席。 正说呢,墙那面还有客人的声音传来,果然也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直着嗓子在嚷笑着:“都说进京城了应该住郑家的,吃沈家的。倒也不错!赏她们——” “像是私商?但不是泉州人。”她一听这口音便察觉了,吃惊,“应该是装的口音。怎么住进来的?这可骗不过我们家大公子。” 她这边堂前棚内亦是绿藤如荫,傅九在桌边持盏大笑,他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她转眼心里亦有数。只是笑着看向逢紫,“这里的生意不错?哥哥便随意了?” 果然逢紫丫头没有什么不知道,点头:“是,二娘子。泉州那边来的客商不论是寄货、住宿、借款子的利息都打折。大公子本是要揽客——” 傅九没有什么动静 ,他早知道。郑锦文这前后七八个院子的大榻房还兼着钱桌子生意,就是和衙门一样放高利贷。 逢紫解释着:“后来福广来的客商们多了。也就不计较是不是泉州人。糊涂记下就是。” 她觉得左邻右舍都是妙人,郑锦文真会做生意。应该不会拿家里的钱倒贴户部衙门。便放心了。 “你怕令兄,做别的生意不大会?”他终于琢磨到她的心思。她赶紧否认,但那脸色可是叫他看出 来了。她假惺惺:“他在衙门里差事多。难免分心出错呢。” 连姜力媳妇听得都笑了起来,她这样下人可是从没有担心过郑锦文做生意会亏大本。也只有二娘子吃过了许文修的亏,觉得大公子万一又蠢得瞎眼了亏本,全家都得上街讨饭了。 傅九很满意,没忍住举了银盏在手,丁良连忙上前倒了半盏。郑锦文的能耐傅九知道,难免都暗暗佩服。但郑二娘子彻底看不上郑锦文。天天想着怎么替兄长收拾残局,否则全家要完。这有些杞人忧天,但居然不能说她错了。傅九一想当然愿意。 外面有家将禀告一声:“公子,东西送来了。” “…”她听着不解。丁良匆匆去接,又从院子外面进来,呈上两坛子酒。刚是家将从天武衙门取来的。 傅九示意,让郑归音收下留给郑锦文。她纳罕是什么了不得的酒。一问也闭嘴了。 “你哥哥知道。方才我和他提了——”他自己持壶,倒了一盏灵山寺的素酒,双耳莲花银盏里酒水清黄一团,如金黄明月映泉。皇都春是他颇喜欢吃的黄酒。 她桌前亦有银酒盏,但郑锦文不在她早把酒盏推开了。他自然并不劝饮,只叫她的丫头收起两坛子酒礼,笑着,“一坛是秀王府酒库里的酒。取名庆远堂。世孙前阵子私下给我一坛。其他只送了两宫和几位太国舅府里。一坛子是殿前司酒库里的酒。凤泉。我明天去找他们殿帅收帐。少不了有十几坛新酒到手。把这坛子上年剩的好酒给他。这可再没有了。想来澄堂兄最近应酬多——我方才就说给他。” 应酬多便是宴席多,席上就要有稀罕美酒撑脸面。她想了想,实在他大公子非要办成的事,他不说她是不好多问。郑大公子要生气——难不成她是觉得兄长没本事? “总不成是为了户部衙门?为了他们衙门借出去收不回的高利贷?他为了把这笔亏空追回来。才要去对付卢举文,捧着唐菲菲——?”她迟疑这样一问,傅九忍俊不住。她便察觉按她这样说太像是仙人跳。 郑锦文和唐菲菲做局,敲诈卢举文这有钱人。果然就像是仙人跳? 丁良都差点喷笑了。傅九却有耐心解释着:“户部里的事,听说已经在办了。郑兄包了一处水泊子,在做码头生意。卢举文这边——听说为了卢十七娘要买乔宅。” “哦。”她听明白了,郑锦文和卢举文在争,是为了她参选呢。她眼下要对付的不就是卢十七娘? “她在京城里,说我做外室的坏话。”她又向傅九诉苦。 496果然还在生气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果然还在生气?(中) 傅九早打算好了。下午的差事可以缓缓。陪着她听她诉诉苦。免得她为了开海为了乔宅的事记恨。谁知道会在灵山寺进香的时候出什么岔子?张娘娘必定是随驾的。全因他打从进了这铺子,总觉得她神色太客气太温和。居然还有礼物要送给他? 这太反常了。但傅九公子是谁?他沉得住气。 听她提起卢十七娘,他微微笑着:“我知道。已经拦了让她进不了宫。现在卢四夫人也没有动静。便是她在殿中省里动作了,还有我在。” 她大喜,眼睛眨眨。他不需她说,就笑:“她报名太晚。我没答应是按规矩来。再者,她是程娘娘的亲族。我就应该为难她才对。” 她满意了。完全不提乔宅了。专心用饭。她私心里琢磨着:这回游说了傅九胜券在握后。怎么样再弄出几个事杀杀卢府的气焰。教训教训卢十七娘。 但这话她是不说的,很是单纯善良一直被陷害地模样,吃饭都得一粒粒地挟着米粒儿。 傅九能不明白她?他只是笑。她亦笑嘻嘻和他各吃一半素席。皆大欢喜。 他就等着收礼物了。 逢紫早去了内堂上,把两坛酒交给了赶过来的莫智记册。又问嫣浓药材是不是包好。嫣浓正在桌边忙着。把两个漆红木铜镶片的礼盒子推出来。逢紫打开仔细看了。左边箱子里是六盒子香片。就是方才二娘子去自家药铺子里挑的几盒子番木香。她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分了六味木屑香料要给傅九公子。 木屑香,不过是崖柏、沉香之类。各有五两共三斤并不多。放了一个礼盒子。 “换一套金器?这玉质看着平常——”嫣浓还迟疑,原来第二只箱子里一只青玉质双鱼拱玉球形书案香炉。不过巴掌大。并香挑子、香筷子六件玉香器一套等。 嫣浓和莫智商量着,这能送给傅九公子?他可是外戚又是宰相府的外孙。看不上罢? 莫智得了消息,知道公子和娘子们都来了。还有贵客。便特意从府里过来这榻房侍候,还提醒着:“卢家那十七娘的事,不能让她参选罢?二娘子早近不是记恨着她?” +++++++++++++ 前两天,郑二娘子在白象居和兄长商量这事,还哧之以鼻。她觉得这十七娘屁本事没有。对付不了卢开音就是笨蛋。转过来还敢来对付她说她做外室? “本来想进德寿宫就是她了!一心要做皇后呢!” 她斜着眼睛,铺了画纸,画了位空脸美人,然后在脸上写上皇后两字,叫郑大公子笑得不行,“燕国公夫人提起,要让太后指一位女官做皇后。这不就是为了她?打量谁不知道!” ++++++++++++++++++++ 莫智觉得,今天二娘子很有耐心和傅九公子说话,吃席。就是为了卢十七娘这事呢。 “这香炉子是二娘子觉得喜欢。不妨事。”逢紫笑着,没提这事已经说定了。捧了两只香盒子从堂上出去。 这本来就是二娘子要送给傅九。叫他带回家去的。 逢紫自拿出来,当着傅九的面一一打开,轻放在桌子上,请他赏看玉香炉。又把另一只香片礼盒交给了丁良。他抬眼,往箱内扫过两眼看到那质地平常的玉香炉,难免神色微怔,有了意外 。连放到唇边的酒盏也停了,含笑觑着廊上郑归音。 她这箱子里放着一只双鱼拱玉球的香炉。他看着眼熟。丁良瞟到亦是如此。暗暗咋舌,觉得郑娘子爱吃醋是名不虚传。上回在钱园里,苏庶女随身带着的春药香袋子。他记得也是双鱼形?有点像? 郑娘子还记着这事呢。 他把手里的酒盏放下。无奈看她。她反是起了身下阶,她素手从箱子里捧起那青玉炉,自家仔细看着。傅九的眼光从她那双柔夷与炉玉之间瞟过,竟然一时间分不清何处是玉炉,何处肌肤玉手。皆是玉润如水。 他心中一动亦起身,低声和她笑语。突然又想起吃了酒,怕熏着了她。又退后两步。她都没听着他 在说什么,便嗔着:“你吃了几盏?”又仰头端详着,“傅九你公事累了——?今天不是出来逛逛吗?” “三盏,我数着呢。素酒不妨事——并不累。”他柔声,没好说宫里一伙子人是出来看灵山圭,都当是出来逛逛,但德寿宫为了太上皇出行,太和宫为了皇上出行,要商量的事可不少,还不能出半点岔子。他只笑,“你要是不喜欢。下回不吃了。” “倒也不是。就是喝多了不好的…”她小小声,尽量委婉,“林御医在泉州的时候,给我们家老太爷诊脉,说吃酒多了就会中毒的。” 丫头和随从都识趣退到了院门前,丁良还想着,公子的酒量大着呢,当年为了老侯爷投敌的事,接着夫人改嫁。后来又没参加科学。公子时不时就酗酒。落了病。大夫不知道看了多少个。还是请了林御医从宫里出来诊。同样也是说是吃酒多了会中毒。范夫人忧心哭泣。到底还是公子自己拿了主意。去了军伍里才改了过来。把酒戒掉了。 傅九并不说这些,只笑着:“今日心里欢喜就吃了几盏。不妨事。今晚没有应酬。对了。那夏逊你知道罢?他不吃酒的。不叫官伎陪席的。” “咦?”她顿时觉得夏逊是好家教。到底就是张娘娘的母家亲戚。长得又好看。他挑眉,她一醒神笑嘻嘻看他:“夏逊没有你长得俊。” “…知道就好。”他脸皮更厚,让她哑然。他低笑伸指点了点她手上的玉炉,指尖正点在了双鱼拱起的玉球珠上,他哄着低语:“还生气?我再陪个不是?” 她眨眨眼,摇头,偏偏很郑重歪头示意,叫他看桌上丁良放下的六盒子香木片,圆扁形的小盒子亦是木漆红为体,黄铜边框,色泽极鲜亮。 “喏——都是好香,我自己也有一份。不出事的。”她强调又强调,他忍笑听着,她叮嘱着,“用没了我叫铺子里给你再送去。”说完,她又想想,捧着这玉炉一脸歉然,眼带难过,“玉质挺平常。你用着有点寒碜是不是?我欠思虑了——” 不是郑娘子你欠思虑,你明明就是故意的。但他能揭穿吗?绝不能。 “…放在我自己房里就是。书房里有两只对炉。我回家便用你给的香。”他痛快点头,完全不去评价她送的炉子是不是不够上台面,反正放在他的卧室床边,没人看到。 他接过炉子,翻过来。也只是看到了炉底刻有个方形四字前朝年号,并“陈”的小字。想来也是件真古玩。是前朝陈氏工匠所制。 “宫制的?” “应该是。”她其实也是花了不少钱的。但真送礼给傅映风。肯定是不够的。他瞟瞟六只红木铜盒子。上面用黄铜镶了药铺子名字:清心堂。 真不是她故意取了这个铺子名来警告他有这回没下回?连他都难免怀疑。 497果然还在生气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果然还在生气?(下) 而且她这铺子前几天还在卢十七娘手上。傅九是知道的。 +++++++++++++++ 乔宅。 郑二娘子的老帐房们还在乔宅里坐着打算盘。噼里啪啦清理着郑家的财物,打算几车子拖回去绝不吃亏。 乔宅门外的斜街上。柳絮横飘,满城艳红飞花。 絮雪中缓缓来了一车与两骑,并几个随行的家人。车是牛车棕檐,配着未上漆的车厢。公子们骑的马匹亦是普通瘦骨马,但马背上的人物神态,随意悠闲,自与常人不一样。 尤其跟马的仆从们,他们就算是一身旧衣仍是气焰嚣张,横眉怒眼叫人一看就知道府里出身不低。这一来反倒叫人看不出是什么家世来历。 卢举朝和卢举国不得不出门,他们在马背上互相一眼各自无奈,这回背地里陪着卢十七娘出了府。她自坐着府里管事家的黑牛牵棕檐厢车。远不及郑二娘子出行的嚣张违制。 卢家两个兄弟换了平常春衫,骑着瘦马,伴着她的车。只当是中等人家的兄弟陪着姐妹出来踏春。车上的推窗太小。露出一双漆黑透亮的眼。 眼看着从乔宅门前路过。她急了,挑帘子问: “就是这里——” 她要拿到这座乔宅。 +++++++++++++++ 乔宅里是天武官在守着。傅九早知道迟早要出事,郑娘子觉得应该好好巴结傅大人。所以送了玉香炉决定把钱园往事一笔勾销。 傅九公子终于领悟了这一点。她一直在观察考验他呢。今天才决定原谅他呢。 “这铺子是你的嫁妆?”他失笑着。 她点点头。疑惑看他后像是了然,迟疑着:“你想要铺子?送给你不是不行。本来能拿回来也是托了你的福。但这铺子从纪府落到了燕国公府,又送给了卢十七娘。我才刚从卢十七娘手上抢回来的。我还没得意几天…我想气死她的…” “…”他哑然。不知是为了她的大方还是她的小心机,因为她请了他入堂上吃茶,散散饭气,他便从善如流举步入内,稳稳坐下,“你在泉州城,也是这样爱郑礼?” 她摇摇头,叹气指了箱子里六个香盒子:“以前我最多送一盒子给你。抄家后就特别爱送了。” 他顿时同情了。终于也想起了传闻里,赵若愚穷途末路时她亦只给了二三十贯。 郑二娘子本性挺扣索的。他今天又领悟了。 “想怎么办?”他含笑,日影偏斜,落在了堂前的地面上。从午前到现在他来了这一会儿了,她都没提德寿宫里的宝灵师姑。他当然愿意。对付卢十七娘子于他只是小事了。反正是程娘娘的姻亲。他本来就打算自己办了这事可以去淑妃跟前得个好呢。让母亲也高兴几天。就方便对付公主的事。 傅九公子也盘算着。便实话提了一句:“宝灵仙师的意思。灵山寺里长公主应该会得这个机会重新复诊。” 因为林御医退职了。可以不进宫看诊。 “也是为了长公主的脸面吧?”她听了就明白了,因为傅九这样诚实,她又看他几眼不觉得他是引蛇出洞,再想想不能把她也要进灵山寺里的事告诉他,因为林御医确实暗暗知会他们家这件事了。为了掩盖。她主动冒坏水和他商量,“乔宅——就是我们家那宅子。来历可不一样!”她神秘着。 “哦?”他挑眉笑着。这娘子完全不问公主招驸马的事,明明就是有鬼。逢紫在旁边也听急了:二娘子就算不恼,不怀疑他过阵子就要做驸马,也应该多吃几句醋才对! “这乔宅,来历不凡。我想拿来做个攒局的会社。请各地的选女们来聚一聚。”她端了茶,慢慢吃了一口,完全没有吃醋的模样,“这样,也好看看我参选有没有对手。” 逢紫放心了。偷瞟着傅九公子,暗想二娘子这话会不会太重了?叫他恼了就不好 。傅九一笑:“ 空城计?” “…”她板了脸,不高了,她对付卢十七娘的妙计被猜到了真没趣!傅九都不上当,不吃醋生气她一心要参选也没趣! 逢紫哑然,她没听明白。 ++++++++++++++++++++ “十七娘,真的没错?这宅子真是接过驾是太后来过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卢举朝叹气,无奈看着姐妹。这是她编的吧。 “没错的。姨妈她——”十七娘争语着,又咬了唇,她面上笼着浅粉面纱,纱下美人面果然艳绝。尤在苏庶女与汪云奴之上。只有许婉然能相比一二。 又因她打小生得可爱,格外爱宠,在众姐姐里排第一。兄弟们都哄着让着她。叔伯婶子们也看她可爱见她撒娇了就不好计较。但十年前卢四夫人回来后,一切就变了。 她面上浅浅带笑,看着两个平常最要好的兄弟,用眼神央求着让他们再看看。另一纤手在车里早把丫头的手都捏碎了。公子们仰面看着这乔宅。 青檐碧透,粉墙雪白。五色花开在青藤上从墙边爬出垂下,密密麻麻,在曲折漫长的宅墙上延绵过去。绿叶青绿花帘重重。内里的亭尖阁顶,更是以琉璃顶珠并金银座装饰,在春光下剔透晶莹。 越过这光芒,就能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大内宫城和宁门城楼。 不是燕国公夫人,哪里占得住这等小园林? “可惜以前没来见识过——竟然是这样的好地方?”因为卢家与侯府联姻,两家权势足,子弟们就算是庶子也不需得为了推恩卖爵来求燕国公夫人,家教亦不错。几位公子们并不会来此。难免不禁赞叹起来,懊恼着:“眼看着要到手了!被傅九半路上截走了!” 卢十七娘不缺诰命,却是想起燕国公夫人这大靠山倒了,她的皇后梦转眼成空。这些日子,她夜里早哭过了无数回。 车里的丫头被她抓着手,疼得不敢出声。她怯怯地看着娘子,她知道,十七娘子早就把郑家恨得不 行,也把落井下石见死不救的卢四夫人恨得不行,早认定了她们这对姐妹表面不和,暗地里却是在联手,就为了阻止她做皇后。 几间燕国公夫人给她的铺子被殿中省收回去,返还给郑家。这根本是小事。她根本不在乎。 她是卢氏女,可不是犯禁的私商家养女。 498郑娘子爱生气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爱生气 郑二娘子爱生气,还爱板着脸生闷气,傅九习惯了淡定吃茶。 乔宅又算什么?她就为了老早之前明州钱园里的事。她送了他一只香炉。他琢磨她觉得这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他招了丁良进来,指指两只礼盒小箱子,笑着:“收起来——记得了。” “是,公子。”丁良上前,掂掂不轻不重的木盒子,看看盒子上有书法名手所写的三字药材钥子招牌: 清心堂。 郑娘子这药铺名子是故意取的吧?要不是早听说这铺子,丁良都难免和傅九公子一样怀疑了。他明白公子的意思,以后公子书房和卧室里要用的香,就来清心堂买香料就是。这药堂子,他记得是京城里大药铺了,前几年不是纪侍郎侄儿名下?没料到原来是郑锦文的。 “是我的嫁妆铺子——不是哥哥的。”她多会看眉眼,转颜相向,和蔼可亲和丁良说,“回去用好了再来拿。不要钱的——我和掌柜说过了。”再看看他,他微挑眉笑着,她便笑嘻嘻,“那就五折好了。” 傅九和郑二娘子互相客气,一面要亲兄弟明算帐,不叫她吃亏。免得叫人说他看中郑家的钱财带小老婆带嫁妆都拿了。她一面说大客户有个五折帮着多吹吹,他大笑着一口应了:“行,我在衙门里也用。” 逢紫在旁边叹着,她要是二娘子也一心爱傅九公子。因为他半点不推托。她果然就眼睛带笑了还夸着:“天武衙门里的都头,都出色呢。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傅九觉得,她说的是实话。 +++++++++++++++++++++++++ 乔宅里不会没有守备,外面还是厢军杂兵。卢公子们早有打听便没有在意。万没料到如今里面却正好来了一位天武官都头。他差了齐安在陪着郑家的帐房,宅子外面有人来看。齐安马上就得了消息。 他亲自在宅门里面看了,认出了是卢家的公子。车里的人不用想就是卢家的那位有名的美人十七娘了。 在乔宅对面巷子里,这几个人溱头在一起,商量着什么呢?连齐安都觉得,不是好事。 卢十七娘天性机灵,并非呆娘子,但经验却欠缺。两位卢公子却真是在兄弟们里面资质中下了。资质上佳的不过是卢举文那样的,连卢参政年节时,看着一大家子的子弟,他难免都私下里和母亲老夫人叹息:“家里几个女孩子要是生成了男儿身,就好了——” 她随身带来了图样。铺在了车架子上,请两位兄弟一起看清。免得疑心。卢举朝心里不愿也只能下马,仔细一看不由惊住:“钱王府的旧地图?” 临安钱王府的年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了。那时还不是赵氏官家的天下。连卢举国了听说过本朝南渡之后,三十年前建皇宫就是建在了前朝钱王府的地基上。 两位公子一时都探头过来细看,卢十七娘暗暗一哼,伸出纤纤玉指划在了极古旧的旧图上:“不是我们家,还没有呢。这是北边带过来的。太翁翁【注:爷爷的爸爸】修南朝史的时候,留了一份。在老夫人箱子里留着。我偶尔看到,以为是家传之物。便要了来——” 举朝、举国一起夸赞她聪明机灵,她含蓄笑着。一直以来的委屈可不会这样消了,举朝举国他们也天天说着七姐精明厉害有城府有心胸,手腕高明又会为人处事,无数的阿谀。不就是因为她在明州,谋了不少海上私商的进项,让府里各房都沾了好处?连燕国公夫人这几年也越来越被七姐哄了去。 要不是她天生这副容貌和出身,想到了进宫参选做女官,以争后位。燕国公夫人早就倒向七姐了。现在… 想到如今的处境,她竟然也不知道是恨还是后悔。只勉强笑着:“乔宅这里是钱王府的后园一处废弃池子,你们看是不是——” 到得两位公子不能不相信的时候,她收起地图,抬头看着乔宅里面,墙内的亭台楼阁安安静静,并不在意自己的来历,“听说,这宅子墙内应该也有水池水道,其实是通着皇宫的。后来修建宫城的时候堵死了。” 公子们听得惊叹不已,十七娘平常确实知道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事,大家也愿意和她相交,觉得她聪明伶俐。但人外有有人,和七姐卢四夫人比起来,她的机灵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消息罢了。实在没办法比。 “真的是这里?孟太后凤驾来过?”卢举朝转身上马,却又转马过来,疑惑问着,“这园子是不错也许真是钱王府的一部分,但还是小了些。叫人不相信。和玉津园比起来哪里像是个能接驾的园子?这里的名声不太好。不要也算了。外面都说是——” 如今外面说这里太难听了。说这里是燕国公夫人包养面首,卖爵敛财的淫窟。 “还说这里风水不好。张相公就因为这里不得不告老。燕国公夫人被囚禁。”卢举国也迟疑说了一句。 “外面的人懂什么?咱们家要和外面的人一样见识——?”她倒是笑了,说起了从燕国公夫人嘴里听到的旧事,笑着指点这乔宅,““建皇宫时为了节省费用。这一块没要了。别人住自然不放心。这里以前是宫里太监的宅子。修内司的自己修的。听说是孟太后跟前的亲近人。第一任的修内司提举——” 她微微笑了,按捺着心中的得意不屑,不是她谁能知道乔宅本来是宫城的一部分? “那时候韦太皇太后还没有从北边接回来。孟太后进香回宫的路上,太上皇奉着太后还在这里驻陛。坐了半个时辰,吃了一盏茶呢。” ++++++++++ 傅九有公事,还要去灵山寺里看看。郑归音起身要送他,就叨叨地说着这乔宅的来历:“是我们家大公子,在明州一处新罗人宅子里住。他们被高丽人抢了国家逃到本朝,但新罗人以往有史书,记载了和钱王府的使节来望 。使节回家是要画地图的——”说到这里,她还拿 眼看看傅九,准备解释一番。傅九笑了:“不是使节。是使团里有画师。我们派使团去北边,一定也要带一个御院画师。一路上的山川道理,京城与皇宫,还有贵人们的脸。都是要画出来带回来的。” 499寺径通幽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寺径通幽(上) 她顿时心悦诚服,一脸受教,傅九心中同样大悦,颇有耐心听着她叨叨:“我以为是使节自己就是画师呢。”总之,人家新罗亡国了逃到本朝赵氏国。有些王亲贵族身边带着新罗宫中修的史传。当成了传家宝,“我们家大公子借了一看——” 他已经明白了。郑锦文在张相公府上,是很容易知道本朝皇宫建在了钱王府地基上。 而新罗史书画有钱王府的方位。乔宅这地方不就是钱王府的一部分?!” “公子——”丁良已经回来了,他听了这几句。不由得担心起来,悄悄看向公子。郑家进京城太处心积虑了。所谋甚大。傅九头也不回就知道这小子想说什么,摇头,随手一指德寿宫方向,傅九无奈:“有平宁侯府在,郑家十年内都被制肘。十年后——” 丁良就犯愁,傅九瞟他一眼叹了气:“若是没有归音,以郑家私商海贼的出身三十年都未免能出头。”他觉得丁良傻。十年后他早和郑二妨子成亲有子了。 丁良是觉得指不定公子以后和范家的表妹成亲呢。范夫人那心思难定。她上了车,逢紫也在揭帘的时候,轻声道:“姑娘…”她欲言又止,眼神里的惊讶却没掩盖。二娘子怎么把大公子的事都说起了傅九公子知道? 她暗想着逢紫就是更贴心郑锦文一些,但她倒也不意,一笑在车里坐好,拿着书本温功课道:“只是让傅九承我们家的情。要不是他天天嚷着海防海防。我们家不早就开海了。我们大公子花了多少功夫和钱?这乔宅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丫头正要说话却又沉默,因为脚步声起,马嘶声声。傅九走了过来,自有他的人牵马过来侍候。他和她一起走。她笑着:“原来还要去衙门?” “去乔宅。那边有公事——” 因为她顿时欢喜了,他还低头笑道,“那乔宅。你哥哥是打算送给谁的?” “…送给程青云。他也算是我表哥。” 她被他问得出其不意,哑了一会儿才在窗内回答,老实着,“结果这乔宅转头就被燕国公夫人抢走了。他和我说,他就知道程青云不守信。把这事说给别人听了。” 傅九失笑:“他能说给谁听?还不就是那一个?” 她眨眨眼,一脸心有灵犀的满意,他暗示着程青云和卢四夫人关系不一般,她赶紧把旧事全说了:“那时,我还不知道卢四夫人和我娘——和修国夫人在侯府。但郑锦文知道。还查了他。觉得他会认我。谁知道呢?” 她叹了口气,露出了侯府舅舅家的大表哥只认卢四夫人不喜欢她的模样,他连忙要劝,她却又笑了还一脸幸灾乐祸,“程世子这样嘴不紧,出使的时候被人陷害通敌了。傅九你说是不是——?”她眨巴着眼,“我听说你和卢四夫人也说了不少话。在瑞珠宫里。” “…你连淑妃宫里也打听?小心叫淑妃知道!我和平宁侯府向来不来往。我也不是官家的侄女婿,通敌了不敢指望不会抄家——”他笑了。 逢紫在车辕边坐着,听得明白,便也不再出声。 ++++++++++++++ 乔宅这外,卢十七娘更知道,孟太后和太上皇的龙驾都来过乔宅。她把这话说了一通,卢家两位公子再看着这乔宅,脸色全变了,兴奋着:“那事要是真的!就一切容易,咱们叫人把这事传出去,接过驾的好宅子还怕什么风水不好?如今的地价多少?至少十倍转手卖出去!这事不能叫傅九拦了,我们回去和举文商量。和叔父们说说——” +++++++++ 傅九临时得了消息,宝灵师姑在灵山寺里独坐。正是时侯。他扶了郑二娘子下车。往灵山寺去:“走角门,我引见给你——” 她一听这样方便,便叫丫头们不用跟着。还是老巷子口等她。逢紫和冯虎只能应了。 “你也放心——”他一脚踏进了角门。回头笑她。 “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笑嘻嘻看傅九,傅九明知道被拍了马屁,还是觉得她真心真意,禁不住就 笑了。寺园角门进去就是十几亩的园林,因为来了不少宫人,园林里反而没多少人。她和他并肩行走,观花看景,不时相视一笑。 她知道陛下御驾是要来的,当然要抓好机会仔细看一回路径。但看看傅九,傅九正含笑看她,她愧疚地想:傅九以为她是要对付长公主? 长公主要复诊,她早和林御医说好了。对付长公主太容易。让陛下开海才难。但傅九总是和她对着干。她叹了口气,傅九看她那鬼鬼祟祟,四处探头的模样,就知道郑家贼心不死。他只当不知道。免得她又恼了。 一对对鸟儿林梢间飞过,翅尖差点扫到她的钗子。吓了她一跳,他早伸手护在了她脸畔。她那一声惊叫还在嘴里:“抓到我的脸了——” “没有呢。”他哄着,含笑看她双手捂脸,“我在——”寺园里春意盎然,生机勃勃,一瞬间,她在手缝间瞅着傅九,难免觉得眼前心上人紫袄玉面,少年俊俏。又是长公主非要抢的准驸马。光顾着和他吵架太浪费。太不解风情。 他的手指碰了碰她滑腻的脸蛋,便笑着收了回去:“走在我身侧罢。别离远了。”他瞟过了她手指里缠着的佛腕珠儿,无奈,“你倒是准备了?” “我是怕有人看到…”她进了园林后渐渐落后了几步,手持佛珠很恭敬地跟在他身后,装成是傅大人引来拜见宫中尼师的信女,亦是两宫选女。 “我带你来,会不准备?” “你没和我说…”她嘀咕。他只是笑着觑着。这就是她太蠢的意思。 她被嘲笑了只能默默不语,但看到寺园里的鸟儿竟然不怕人,又是一对对突然俯冲,寺径个鬼影也不见。她把佛珠儿往袖子里一收,连忙追上两步只管一路嘀咕着和他说说笑笑,说了一通乔宅的来历,再叹息了一回以前郑大公子真不靠谱。这样的宅子也敢买这不是活该被抢? 说完她丢眼色给傅九,得意着。用这迎接过御驾的宅子设空城计,她这妙计如何? 500寺径通幽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寺径通幽(下) 你们家的郑锦文倒是交友广阔。他抚起一树柳枝,让她过去,心里暗暗想着。皇宫建在钱王府地基上。这种事不是本朝世家门第和皇亲国戚本来根本不可能知道。 “用乔宅设计,你姐姐——”他看看她的脸色,绝不会把这称呼说出口,“卢四夫人不会上当。但卢十七娘上当的时候,她不会说。”他一脚踏上了园林口的曲水石桥,带着她往后殿上去。话里意思果然是早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机。 她只能憋气。 天灵寺里殿阁重重,向来是皇亲贵戚们的进香之地。宝灵亦没有回宫,她在后殿看过了太上皇和太后要坐立的殿阁,仔细和主持商量过了种种布置,才歇下来。她盘坐在一处精致斋房里,正与一位德寿宫老内人低语: “卢四夫人对程青云是有一番骨肉之情的。流方不可信——” 她摇头,和麻老内人几十年的交情,麻内人说起了燕国公夫人,难免就有人埋怨卢四夫人见死不救,再又说起了平宁侯府世子之位突然换了人,是不是是卢四夫人的手笔? 宝灵师姑都不以为然,端茶吃了两口,吐吐茶沫子落在了唾盒红绒上,才道:“程世子和程飞鹏是同一个母亲的亲骨肉。程青云出使敌国。回来就能进六部衙门。得一个实缺好官。他为了谁——?贫尼以为,他是为了亲弟弟。” “这话怎么说?”麻老内人不解。 “他本来就想把世子位让给弟弟程飞鹏。” 宝灵师姑一言惊人。倒叫刚走到门外的郑二娘子听得一惊。佩服不已。她赶紧就要整理首饰衣裳,免得叫高人小看。傅九丢个眼色给她,她就会意,有些不情愿还是悄悄转身跟着他从廊退回去了。 “怎么了?” “是太后跟前的麻内人。”傅九已经听出来了,“她向来和燕国公夫人。卢四夫人皆交好。你到太 后跟前便要小心了。” “她——?” 她点点头,傅九带着她一路回到了中殿,到了观音殿上他突然回头似笑非笑:“早打听过了?想拉拢她?” “…哪能呢,哪嗵呢。”她装傻。他一指殿上的观音像,她合什虔诚,“哪能呢,哪能呢——” 傅九挑眉会意:“喔。还有别的招?免得她碍你的事?” “…”她不上香不虔诚了,用大白眼珠子很烦恼地看着傅九,觉得不想和他说话。多说一句都被他抓到把柄。他微笑:“麻内人想把自己侄女送给陛下身边做承御。淑妃姐姐发了一回脾气。” 她顿时放心了,回头看殿外无人,她便悄悄从袖子里伸手,躲躲藏藏和他手牵手安慰着。他忍不住大笑出来,左右一看看到佛前供的三篮子茉莉鲜花,伸手去取了一枝把她吓得不轻:“不能碰——我受不起的——” “…这是我叫人预备着供的。我上上香。”他忍笑从蓝子里取了一枝茉莉花再取点了一枝香,她旁观着悄悄脸红,她以为是傅九找观音借支茉莉送她一枝花儿呢。 今日运气不好,没能见宝灵师姑。她不在意觉得以后机会多着呢。因为傅九送了她一蓝子花:“下回罢。你总能安排的。” 傅九公子当她这话是在夸他有能耐,很是心情舒爽。盘算着再找机会。从角门出了寺园又回到了她家的铺子所在的巷子里。 他随意一看果然这榻房开的巷子里就有番人住着,应该是是得了赵国民籍的番人,新罗人在本地几十年。娶妻生子。有很多已经同化。有了户籍才能进京城。否则就在明州番坊里住着罢。 逢紫没料到她回来这样早,连忙迎上来低语了几句,她便也拉拉他,悄悄指着一户人家叫他看。原来人家前店后家,开着小榻房并一间扇子铺。生意居然不差,进出有不少落店客人。门楣上装饰的画儿风格就不一样,不是本朝笔墨,她轻声: “那一家,还没有户籍。刚听说我们大公子来了,过来拜见却扑了空。礼数极好的。” “有事托你们家?我看他们家的客人是你们家分出去的——?” “嗯。听说他只和我们家以前一样拿了归正籍。如今新罗人拿户籍很难了。我哥哥心地好,说是人家外乡人又是邻居不能不帮。” “…”郑锦文心地好?这不是说笑话?他一脸地赞同,郑家大公子当然是大善人,“前三十年是战乱,容易一些。如今是难了——”他回头打量打量,“但新罗人这屋子地方不错。你们家要是扩建起来倒是可以租他的。叫他们家儿子给你哥当管事。没户籍也不算大事了。” 郑娘子尴尬地笑:“我们家是生意人么…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的…” 他终于正眼看了看逢紫,想着果然是郑锦文的人,心细如发。怎么郑大公子不纳了做妾?但这疑问只放在心里,这时间亦是一刹那,不会惹得郑二娘子生气,她还很得意自己有个联明丫头,又觉得傅九不乱看美人,越来越好了。 郑娘子坐车去乔宅,又开始忧心郑锦文刚做官就遇上户部衙门这些破事,没科举又不方便升官,平常太辛苦。他在马背上笑着:“他读过新罗史书罢?本朝的体制也应该学学。朝廷的规矩,去一回敌国出使又有画图谍报。丰厚赏赐是一定的。品级是连跳三级的。” “…” 出了巷口,路上不时可见得宫人来往,皆是到天灵寺来查看。尤其是天子近臣学士院的承旨、直学士们。他们绯服清贵,俊马扬扬,因为是三榜连中选进宫中的进士才俊,便是宫中老档也要避到路边。冯虎便也把车赶离了街心,停在一边。 “傅都管——”来人却是早看到了傅映风。远远招呼,眼睛全不看马车,一来帘子半掩,二来,深知他伴着的不是傅府淑妃家的外戚就是范府的宰相女眷。指不定还是讨厌的同僚范小学士的姐妹呢! “林大人——”他和学士院里的才子们不陌生,拱手招呼。然后示意冯虎赶车无妨,甩开这这姓林的。林大人倒也没注意。冯虎却瞟了这位大人一眼,这林大人平常和赵若愚交好。最近一直在打听写《孤光》一曲的郑二娘子,赵若愚烦不胜烦,一直在躲着。 这八卦是婴戏巷赵家仆人们悄悄递回来的。傅九公子一定知道。 傅九皮笑肉不笑和林大人寒暄着,他早听范文存告诉他,这林大人爱慕郑锦文的妹妹有才情,非求着赵若愚开个诗宴,把亲戚娘子们请过来一见互赠诗文,。 但赵若愚都不愿意,他傅九难道会引见郑二娘子给林大人?那绝不可能。 501路遇旧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路遇旧人(上) 林大人怅然离开。因着她一直偷看学士们的张扬清傲,他想了想,还催马上前在街边向她眨眼,在马背上弯腰,悄悄着,“你看我,我也没有考中进士,怎么得官?” 他非得是从江北大营回来,又在水师里干了一阵子。才得了个差事。 她想想他那采花使的勾当是绯袍官人,他又一指身上的紫袄金腰带,“不是进士,但从边关回来就能从六品以下的杂官。转成六品以上的清流官。现在我还兼着内廷武官。再想个法子升一升。将来出去做一方大员也是可以的。” 老家将们在后面跟着不出声,隐约听到几句,欣喜不已。暗想着他们家小世子终于有了醒悟,知道考不考进士不要紧,但是他这样的出身天生就要捞官奔前程的!丁良都瞅瞅公子,心想着公子是觉得郑二娘子非要做女官,其实她就是个官迷!? 官迷郑娘子还是头一回听到傅九在她面前吹着官位,不由得咕咕直笑,眨着眼,心里想傅九和郑锦文都一样。真不容易。他们都有真才学,要是想做六品以上朝廷命官,都得和程青云一样去敌国出使一次。或者守边关御敌才行。 这是拿命争来的机会。谁叫程青云也没考中进士?还是个官家侄女婿响当当外戚! 她一脸惊叹捧着脸,装单纯无知。傅九笑而不语。逢紫赶紧低了头。傅九公子说这话,就是知道他们家郑大公子连王宫地图都查到,还会不知道要怎么升官。 “我若是画技好,也跟程青云一起去了。”傅九还说笑呢,“本朝制,不是进士不得美官。但事亦有例外。不考科举亦能得美官。还有四事:其一,出使敌国、其二,守境备边、其三,刺探谍报。还有其四——”他笑着觑着她,她装傻不知道。 逢紫在心里补了一句,还有其四,捕盗。 三郎进明州水师就是为了捕盗——抓反贼,抓盗贼。 +++++++++++++++++ 乔宅前的巷子口里,卢家兄弟和卢十七娘还在车辕边商量。 “这宅子要到手,不是和七姐说一说就好了!?你不明白,咱们和父亲和叔父们说了,咱们能得多少?伯父最疼她!”卢举国连忙打断,提醒着不要求错了人白白丢了一笔花费,和兄弟商量,“听说她和修内司的老档们有交情。这事到最后。叔父们还是得托她!” 卢举朝暗使眼色,卢举国才突然惊醒。好在卢十七娘像是知道如今有事要求卢四夫人,没发脾气,在车边笑道:“哪里好去求七姐。我也有一些交好的娘子们。她们去年就上了册。若是在这里有选女们攒个社——” 她纤指一抬,正正指向了乔宅, “我和各储娘子们一起捐助状元局,在状元游街的时候请宫里老档们来坐坐吃茶——” 她静静笑着。两房公子互看一眼,大喜若狂。就觉得她这主意绝妙了! “不过这事,我也是得求求七姐——”她叹了口气,面纱早已经掀起,用帽钗别在了发髻边,露出丝丝无奈忧郁,“我不是选女,就不好请她们来攒个选女局,本来我想着大家姐妹一样,进宫也能互相帮衬着。总不像那些外地来的商女。或是小户人家女儿。争起来不顾颜面。失了大家体统。” 为了十七娘参选的事,卢举朝和卢举国都曾在卢四夫人那里碰过了钉子,打了退堂鼓,如今听她出了这主意,顿时又都出头。个个打了包票,说好了他们出面去请父亲和淑父们婶子们,甚至去求老夫人。总得再让七姐点头。 巷子深处的青苔幽绝,清明节后又有了几分鲜嫩。她绷紧的心这才渐渐放松下来,这果然就是她要的结果了。她不是不会这些,只是以往年纪太小不懂事,傻傻和家里人赌气赌了十年罢了。本来家里人最疼的是她才对。 他们心里却意外。回家的路上,他们看看低垂的车帘子,议论小声道:“十七娘,性子也长进了一些?” “这是好事。”卢举国把声音压得更低,“你说说。能进宫的各府的娘子也没有身份低的。都有推恩品级。不比十七娘差多少。” 卢十七娘需要宫里有人帮衬。 “伯父是帮不上她的。只有七姐——”卢举朝叹了气,“燕国公夫人不在了。” 因为燕国公夫人的原因。卢十娘生下来几年连年推恩,早有就了超越他人的推恩封诰。是家里娘子们最高的。甚至比大部分兄弟们都高。同辈里除了卢开音回来就封了郡夫人,本来人人都低她一头。 “郡夫人又如何?”她在车里,随车厢摇晃着,从厢顶悬下来的如意结子里散浮着淑气之香。她唇角清浅带笑,“没有了姨母又如何?程美人不过一个庶女。怀孕便有了通义郡夫人之封,孩子不知是男是女,便加封美人之品…” 唯一可惜的只是,皇后中宫凤位本来是唾手可得。如今她亦能步步为营。 ++++++++++++++++ 看得卢家公子们远去,便有天武官在乔宅门后低声问:“都头。要不要去报给大人——” 齐安早已经来了。他沉吟,又瞟瞟郑家帐房在内的厅窗,深知傅大人一定要来的。何必去报。但他还是吩咐:“去报一报。大人应该灵山寺的对面酒楼里。若是没有,也会留人下来。你就说有急事请他过来。” 底下人不明所以,何必这样绕圈子? 差出的人,路上就遇到了傅九一行人。丁良远远看到,便催马迎了过去,问着:“什么事?”差人把齐安的话悄悄一说,丁良听得便笑了。他可是明白,公子想和郑娘子说说话,在外面铺子里当然不方便。去自己的地盘上乔宅里才方便。 “你回去,叫人换一批厢军守备。先叫他们散了。晚上来补差不迟。” 他吩咐完,正要回去和公子报信,少不了夸他会办事。这时那报信的天武官却悄声:“丁头,就是那几位——” 他的马快,来路上见得卢家公子们和卢家的牛车居然也从这条路往灵山寺来了。 “二娘子,那是卢家的公子。”逢紫在车里,也轻声禀告。 “卢家?”她果然有兴致,连忙揭帘子叫冯虎,“我要在街边吃茶,我们和傅大人分开——” 502路遇旧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路遇旧人(下) 冯虎麻溜地停了车,傅九头也不回自顾自到了另一面的酒楼下马。卢举朝和卢举国正低头说话,全没看到这边的动静。他们伴着牛车,从街心走过,还议化着方才选女局的主意: “这主意好,咱们人多有声势。压一压那些今年补选上来的娘子…” 卢举朝心细,又一心一意为她十七娘参选打算,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他还盼着做国舅呢,总比去国子监辛苦读书再考官强多了,好歹和淑妃弟弟一样有个内廷武官做,“听说傅九当采花吏,他手里选女出色美貌的不少。那许婉然我悄悄去见过了——” 说着,他不由一叹,竟也有了倾倒之意。 “喂!那是个绝色美人,对,没错——!”举国平常是个混人,只听十七娘的,但对自家门第却是心里有数,哼着,“一个官商家的旁支女儿。没有傅九捧着她。她算什么。送上门给你我做妾都不配。我是愿意——” 听得最后一句突然折弯,卢举朝一愣,大笑起来啐着他一口,举国也笑:“但我娘和你娘未必就愿意,必要骂我们。叫我们纳妾也要往书香门第小户里找呢。”公子们大笑,纵马追在了车后,陪着姐妹说话去了。 卢家,一门三宰相的家世,是天下无有。 卢十七娘平常并不出门,今日心情极好,也揭帘子看街景,突然就看到了旁边酒楼的三楼楼梯临街,立着一位正要上楼的紫袄武官,家将随行,一看就是富贵公子出身的内廷近臣。她一时好奇,凝神多看了两眼。傅九察觉到了视线,一转头和卢十七娘的眼光互相一触。他微有诧异,便转开了继续上楼。 她亦是不急不忙地放下了帘子,心里却是在狂跳。 几年不见他了。 本来平宁侯府有一位嫡女和傅九订亲,后来六七岁夭折。家里本是想让他嫁过去的。 她低头,看看腕上一只金丝旧镯子,上面是猫儿狗儿的金坠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所戴。她和那位嫡女程大娘子打小是最要好的。这十多年过去,她亦留着这个份念想。 “听说,傅九公子要做驸马了?”她突然揭帘子问兄弟们。 “长公主看中他,谁知道?”卢举国在马背上回头,到底说了句公道话,“我就说,傅九哪能和什么他二叔的妾私通?真要这样,他那二叔不早就闹出来,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但他没有科举…”卢举朝怀疑着。 “你我这样的身份,何必辛苦?他有淑妃为姐,范相为祖。难道不应该?他去辛苦读书才叫傻了…” +++++++++++++++++++++++ 郑二娘子如今挺放心的,她进了茶馆压根没注意酒楼。反正傅九如今不乱看美人。 “在家里没有吃好——匆匆忙忙的,我心口上堵。”她在茶馆包间里坐下来,就懒得动弹了,手里端着茶汤有一口没一口。又叫了十色劝碟子皆是梅子、山楂这样助食的零嘴。逢紫诧异二娘子今天是怎么了。却见她手里抄了一本线书,正埋头温功课。 她无奈,只得这样回了丁良。丁良两头跑,回了酒楼上,傅九笑了:“今天是匆忙了些。叫一席。你们吃——” 又想了想,“把冯虎叫过来。” 酒楼大堂摆了一席,让她的管事冯虎和他的几个有脸面老家将坐着吃。丁良方才在铺子里就匆匆用过了。家将们吃的也是素席。 如今一看,他暗想着郑娘子不是心里没公子,这意思亏得公子能明白。这明明是在拉拢范夫人的人呢。这些老家将里面当然有范夫人打发过来跟着大儿子的。 他在酒楼上,自也有家将着着公文皮袋子,他自己衙门里的公文在看。不一会儿就觉得吵得很。左右包间皆是丝竹之声不绝如耳。她在茶馆里亦是诧异,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放下书:“这是怎么了?去看看——” 这茶馆子里各处包间,没有一处不在听丝竹,听曲子。极是热闹。她出了茶馆上书, 傅九得报理也起身,下了楼。丁良正和冯虎说着:“教坊司宫试,各地的大手乐人都进京城来了。这阵子难免如此。” 理国公老大人,我听说极喜欢乐艺的?”她慢慢吃了一碗,见他吃过两碗了放下吃酒。她就命撤走席面上茶,她请教着,“最近他也对汪孺人颇为赏识?” 春光曲声,他与她一起往乔宅里去,自然心情极好,含笑看她。郑娘子今日出门是特意来见他,当然就精心打扮过。春衫淡紫,外笼着透明白纱束腰宽袖衫,腰间系着宫制银丝珠绦子。和他的紫袄金腰带官服竟然是一对儿。 他头顶上是乌幞镶紫玉官帽,她整齐梳着双发髻簪着紫宫花。单是她从马车下来,含笑立在乔宅门前,便是叫他如同看到满天飞花,一城春意了。 她的帽纱用的是浅蓝色,蓝绸子披风亦是如此雅致。 “宫里赏的?”他眼力好,看出这披风真是殿中省锦绣院宫制,她嘻嘻笑,摇头又点头,悄悄着:“挽迟内人和贾内人都有,她们都是娘娘的心腹。贾内人见我老是看她,就送了我一件。” “…”他差点笑出来,叹着,“何必?” “不是的。你们淑妃宫里的内人,平常都用一样的宫花。你没发现?”她瞪大眼睛。 “…宫花都是一样的。”他想想,终于又想起,“…似乎应该有六种?” “…有十二类八十六色。手艺是一样的。花型也是一样,但差别很大的。”她的眼神就是,傅九你当差一直混是不是?你在宫里从没有发现??? 他仰面大笑,他哪里会多看内人们头上的宫花有多少种?绿叶成荫,他们说笑着一路走进了乔宅,她跟前的帐房们都迎了出来:“二娘子,帐目已经对好了。” “向殿中省里递过公文了?咱们来乔宅里领回赏还的家产?” “二娘子放心。公文递了四处,殿中省,户衙衙门,刑部衙门。余下就是天武衙门。这公文是傅大人那边丁头拿了公文过来,老朽们替着二娘子用了私章了。衙门里的手续一一是齐备的。” 郑娘子虽然是来和傅九说话,但也是在乔宅办正经差事。 傅九更是公差在身。他在偏厅外廊上就止了步,见得她进去了。才拐去外面大堂上寻了齐安,问着天武衙门的事, 她在偏厅里,一页页看帐目。手持着笔不时划去几件,帐房们看着,就知道划去家私摆设就是放在乔宅不带走了。就当是送给殿中省里办差的内侍押班们。她越看就越欢喜:“咦——这一百件是我名下的?” 503有个女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有个女吏 “是,二娘子,这前后三百多件描金箱柜皆是二娘子名下,这一些金银器是老爷名下…” “三郎呢?” “三郎名下有一处宅子。这乔宅是三处宅子并在一起的。” 她后知后觉得察觉郑大公子是个好兄长,来京城里的置业没忘记家里人。暗啐着:“我 可还没忘记他交了许文修这个朋友!” 她起身,拿着帐本子一间间屋子看箱柜、看金银器,每间屋子都有厢军或是小黄门在看押,要查验她手上户部的公文,并丁良跟着,带着天武衙门公文。一间间院子也是手续烦琐。傅九在外堂上听得这回报便笑:“今日轮值的是修内司的老档罢。听说和卢四夫人交好?”齐安在下面会意点头,又笑:“和大人也交好。” “那是因为淑妃。他一总儿为难张昭仪的人罢了。”他听得郑娘子这样被为难居然一声不吭地什么话也不说,安安静静走章程验公文,他叹着,“倒是好忍性儿。不肯替张昭仪得罪人。上回在御园里怎么不是这作派——?” 齐安本还没察觉,这一听着也禁不住笑了,傅九想想上回在御园她是和他生气呢?今日她像是心情不错?他到底不忍她处处陪笑脸,便道:“去打个招呼。她家的东西,随便她家看。按旨让他们家领走赏还,这是陛下的意思。” “是。大人。郑娘子的意思倒还留了一百多件给内侍省办差的押班。小的们和看守厢军们也得了一百件。”齐安在堂下禀告。 “你们退回去,叫丁良另赏你们。”他沉吟了,又摇头,“罢了。也不用退。丁良赏了 你们后叫她们家的冯管事出面,再把这一百件叫你们收了。算是他们辛苦钱。“ “是,大人。”齐安早知道是如此,乔宅如今是天武官和厢军们看守。便是有上官在, 傅大人也不会天天在这里办公。搬运财物的琐事太多。箱柜一碰撞就要掉金漆。尤其金银器最叫人 贪心,挖一块就坏了。只有人人得了郑家的好处,办事才可能不出错。 她在乔宅里十几处院子全走了一圈,终于路一处临水院子,左右看看绿芭蕉倒映碧水的风景,知道这就是乔宅的中心厅院了。老帐房私下里和逢紫说了,逢紫上前一步轻声禀告她,“二娘子。这院子正厅大柜里放着有草扎的小人。上面写有朱纱黄符咒语。” “…拿过来我看!” 转眼就呈上。她拿在手里,看着居然是姐妹两个女偶小草人,背后贴着黄符。她一看时辰八字就冷笑了,“原来是我和卢四夫人?” 逢紫一惊,连忙道:‘奴婢疏远了!”伸手便要接过来,把符咒撕去。她以往因为二娘子的亲事,曾经问过大公子,问清了二娘子的生辰。 明明不是这个时辰。 果然,郑二娘子摇头笑笑:“不妨事。” “奴婢本来记得,比这符上晚了两个时辰。” “我不太记得生下来的辰。勉强和哥哥说的。也许草人上这个时辰才是真的。”她取了 草人背后写的着生辰八字,淡笑,“平宁侯府里和卢相府里,规矩也不怎么样。我的倒罢了,永宁郡夫人的生辰八字竟然还叫人知道了?” 能知道这些事的不是卢十七娘又是谁?除了修国夫人和卢四夫人,谁又知道她郑归音的生辰?她们能和谁说?她想着,突然看逢紫:“咱们要不要报官?” “…”逢紫一怔还没回过神,她就摇头了:“不好,要连累傅九。这里是他在看守。 算了——”她把那两个草人一抬手,直接丢进了水池子里。 逢紫只能暗叹了口气。她是想过要报官的。郑娘子盯着水面看了半晌,突然扭过脸, 又是一脸自我感动着:“你说我对傅九这样好。我找傅九借借东西,对付卢十七娘。他会不会借给我?” “…”逢紫卟哧一声笑了。 ++++++++++++++++++ 丁良远远看到郑娘子丢了草人,转身到了外堂。正要进去却看到了平常少见的人。他 止步找了人问:“皇城司的人怎么来了?”不会是大人昨天换出了两个草人,要替郑家报官? “大人召的。” 傅九在外堂上坐着,手边漆匣子里才是两个真正搜出来的黄符草人。方才郑归音看到 的是没作过法的。是丁良换了出来没叫郑家知道。 齐安亦听说了这件事,但大人没问他,他便不会多嘴,只谨慎禀告着:“大人,以卑职 来看郑大人受张相知遇之恩,如今托庇于张妃之门一心为张妃奔走。但他这人心里头一位还是家里人,是郑家的人。”, “如此就最好。”他手中端茶,点头道:“你方才说是隆仪伯打发人来了?” “是。” 齐安暗忖着,大人你叫官媒来到这里来,难道是打算今天和郑娘子说亲? 丁良在外面也吓了一跳,因为看到了临安府里的官媒婆子。公子前几天听说了小草人 的事,打听了是郑娘子的时辰,就忙着拿自己的生辰八字来对。他还是头一回知道大人居然特别信这个? 齐安亦是在堂内吃惊着,看着皇城司的小武官带着一个官媒婆子来了。候在了阶下。本朝的媒婆子黄衣紫裙,一眼就能认出来。多亏丁良和他说了,大人要是查出来他和郑娘子的生辰八字不相配,大人就得替郑娘子再编个八字时辰才能告诉范夫人。 尤其是范家的外祖母范老夫人最信这些,公子绝不会大意。 齐安本是江边北营健卒出身,跟着傅九回京城被推荐做了内廷武官,傅九是他的恩主, 他对大人的家事知道得亦不少了。 生辰八字的事罢了,原来大人还记得隆仪伯的事。齐安转身下堂招手时,还想着,隆 仪伯是理国公的亲近侄儿,如今在皇城司里打打下手,原来是管符咒巫偶之类的案子? 进堂的果然不仅是隆仪伯手下的武官,确有个干练婆子,傅九看两眼就看出这不是个 普通官媒。这妇人容貌平常神情镇定 。上了五十岁,但实际上四十左右,她身上的紫裙质地中等。细布所制。腕上有镶珠银镯。看这打扮就知道这妇人不仅是官媒婆子,还是在皇城司里有差使有品级的。多半是一个从九品的坐探女吏人。 “大人——”小武官极谨慎,在堂下陪笑。 如今进士为美,其次世家。这些清贵中人有一些还从不愿意见世俗下吏,因为下吏性 情贪鄙,更何况是女吏,“她是官媒又兼着钱塘县的牢婆子,再在皇城司里领着一份俸。” “…”傅九失笑。 “大人。外人并不知道。卑职带她来,是有些事大人若是再问,她最清楚。不知是不是妥当?” “不妨事。天武衙门里也有女伎行首当差听唤。我们大人公事公办。”齐安代为开口了。 傅九在前堂上见了一个妇人,这事由丁良转身抢先报到了偏厅上。 郑娘子亦在公事公办,她在厅上查着自己家的财产,一脸她不是来见心上人,她是来衙门领回家产的认真。他没没敢进去,只递了眼色和逢紫在廊下小声说着: “别看那婆子不起眼,平常瓦子和暗门子里去得。国公府里也去得。城北钱塘县十万 户。平常小巷小户她都清楚得很——” 京城临安府,下分了钱塘县和仁和县两县。城中街坊两县各分一半。再加城外不同的村落。逢紫一一记得,再三谢过了丁良。丫头暗忖着: 二娘子一直说,傅九公子做太和宫采花使的差事是好不容易到手,拿命拼来的。他轻重分明绝不会为了儿女之情应付朝廷差事。她也不愿意拖累他的前程。 如今看来,傅公子和二娘子行事都喜欢讲个拿捏分寸。 ++++++++++++++++++++ “到今天,京城住下了多少外地选女?”傅九在前堂,果然勤谨问着差事。 “回大人。两宫选女共六百人左右。有父母陪着上京城,也有投奔京城里亲戚。有 其中三百零二十六家住在钱塘县。六百人中又有八十六家是娘子独自一人上京城,身边带一两个仆妇。卑职都有名单记下。六百家租赁的屋子、借住的亲戚家地址也都记下了。” 婆子一一禀告,她难免殷勤,事事精细为上官设想。但头不敢抬双手捧着薄薄一本小册子。傅九倒有些意外她如此能干,笑了:“我不过吩咐一声,打听她们是不是已经全到了。免得殿中省里老档们找不到人来问我。倒是有劳你们大人——” 小武官喜气洋洋,连道不敢,他们隆仪伯和大人什么交情。傅九笑而示意。齐安立时就上前赏了。 “多谢大人——” 小武官知道这差事办得叫他满意,隆仪伯那里可以交差了。当然喜不自禁,把赏钱往自己口袋里一收,扭头,“快,行礼谢过大人。”婆子已经连施了礼。傅九把她的名单子收到手里一看,字迹丑拙,纸面却是极干净。知道在小民而言这是非常难得了。便有了兴致多问两句: “家里父兄是牢头出身?” 以他的眼力,知道这样的妇人总有个来历。读书人家娘子再穷都不会来做牢婆子和吏人。这婆子应该也是一代代小吏家出来的。 毕竟全天下能把子女送学堂或是请师傅,识字写字的人家不多。一百户人家仅有一个。小吏人家却是一代代办差学了。就教了儿女,是家传的。 504女牢头也是个好差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女牢头也是个好差事 (上) “不敢和大人顶嘴,卑职本是个佃农女儿,依靠主家过活。儿时北边兵乱。过江时只有我被爹娘塞上船。逃过来后想着爹娘用命换了我的命。就想在佛寺里做尼子了——” “哦?”傅九一怔。 她依旧是头也不敢抬,可见得青帕子里裹着丝丝灰白发色,但明显也是染过的,尽力 要打理得干净整齐又精神,她的声音有些沉: “本想出家有了功德,求下辈子再一家子团聚,但师傅不许。只叫学了读经、学了字。后来县城里没有女牢,人犯就押在尼寺里。是我守夜看押。过几年县衙建女牢。上官见我勤苦谨慎,就让我领了这份粮。” 傅九一笑,好歹忍住叫人去请郑归音来看热闹。这也是个身世飘零的稀罕人。性情和 运气怕不输给郑归音。 郑二娘子要找卢十七娘报仇,就要落在这妇人女吏身上了。 “姓氏?” “妇人姓侯——” 这一听就知道是没有夫家的。 郑娘子的喜好,傅九公子分外清楚。这乔宅是从卢十七娘手上夺回来的,结果外面传 着又是她的谣言又是小草人,郑娘子那小心眼就得让卢十七娘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至于这妇人侯婆子,运气好得和郑二娘子一般无二。北边小丫头没有父母,还能过江, 活下来在尼寺里混一碗饭拜个师傅,吃上公门饭。这绝不是个常人。三十年前兵乱时,大街上还有宗亲国公冻饿而死呢,更何况是小民们。 又问了几句后便散了。待得差人们退下。他想了想:“我去找卢举文。不用和郑娘子提。”他起身,知道乔宅有小草人诅咒这种事应该找上谁,他淡笑,“明知道是我的差事还敢出这样的事。他也是 活得不耐烦了。” 这乔宅是他查抄的。但能伸手进来放小草人除了卢举文不可能有别家有这能耐。 ++++++++++++++++++++++++++++++ 郑娘子在偏厅,逛完歇息。她看够了自己的家产。一只只长箱低柜都是上好的香木打 制,描金錾银。精致体面。打开柜门还能看到成套的妆盒,镜盒、衣匣子、文房盒子林林总总。但凡是女子就不能不喜欢。 就连她也时常摸着,私心里难免浮想联翩: 若是一切顺利能和傅九成亲,最好看的几十件一定要带过去做嫁妆呢。郑锦文买这些家私摆设的时候,心里明明就是给她做嫁妆的。 但她一回厅上,郑家人一围着她,脑子又清楚起来。实在是老帐房们都在,一一说着泉州家产不断送到京城,家人们也上了京城。三郎在明州,离着临安只有两天的水路。一家子要是再被抄家,那就是一个人都逃不了没有退路了。 她叹了气,开始寻思着怎么找傅九借借选女册子。她能用得上呢。至于前堂——她一点也不担心傅九在前面见婆子,不就是女吏人?她在泉州城里见多了。 “他叫丁良来我提这事干什么?”她莫明其妙,“又不是见什么小姑娘,小美人?” “二娘子,傅大人恐怕是让这女吏在清点选女数呢。我听着丁头的口风…” “自然是。宫里不是已经在一家家探查家世?总有一些人糊涂不知道规矩,不晓得来参选要往殿中省里报住址。”她觉得是常事,毕竟连上回进士们殿试都有误了试的举子。 更何况是三年都未必有一次的选女人家。 她正和丫头说着呢,一听这人居然还是钱塘县的官媒,还兼职了牢头。她终于反应过来突然又站起:“清点选女?那来的女吏是本府媒婆是不是?” 媒婆才能走家进户,否则怎么能知道选女住在哪家? “逢紫——?”她立时有了主意,一个眼色递给了逢紫。逢紫会意便离开了。她这里有了动静,前 面傅九刚出了乔宅上马,正得了家将禀报: “公子,郑娘子跟前的丫头,追出三条街去拦着那媒婆子了。请她吃茶。” 丁良在旁边没忍住,笑嘻嘻看他们家公子,傅九勒马转了个圈亦笑道:“这可不是我的错。我想着她必要找我问这选女单子。才今天招了婆子问。但也没料到遇上个能干人。那位侯氏是个精明人,不好贿赂。” 逢紫果然没有得手,女吏人侯氏拒绝了把名单卖给郑家。 “什么?”她瞪大了眼睛,“十千钱也不卖?” 逢紫亦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妇人,吏人贪钱是常见的。丫头苦笑:“奴婢把自己的随身首饰也拿出来了,她还是没点头。但话说得漂亮,她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不敢丢了差事。” “岂有此理——!她必不是无儿无女。”她拍案而起,亲身出马,逢紫连忙:“傅大人哪里——”她为难,二娘子好不容易和傅大人和好了,不是还有事要求他? “说我有事回家了——!反正他有公事在坐堂。”她都不知道傅九离开了,光顾着自己匆匆去办事。 好在这乔宅角门处处,四通八达。她沿廊而出推开一处小角门,便见得美人芭蕉亭亭而立,逢紫跟出来指着角门外曲折巷子,直看到了巷口。那里有伙计小子牵一头黑驴,她会意。那巷子口就是一家驴铺子。 “再雇一头。”她很干脆,逢紫利索雇了两头驴子,各自坐上了。自有铺子伙计牵着赶往附近街上。因为这条路是出城的,出城的驴子多半点也不显眼。 但她并不出城。 郑家的人办事老道,大丫头又不一样。逢紫起先本来是叫了冯虎坐了车一起去。他还在小茶馆子外车上守着,只请这女吏人再坐一刻钟。 半揭的门帘子内,只有一桌有客人。侯吏人静静坐着,茶汤在面前袅着薄气,铺子简陋遇上这时辰吃茶的人少。小二也在柜台后眯眼。好在春日里,再小的铺子都摆放着几盆自家种的茉莉花儿,清香 淡淡。 冯虎在车门前斜坐,偶尔往里看。这婆子鹅蛋长脸,稀疏的眉,小绿豆眼。皮肤有些粗糙。果然是他打听的穷农家的儿女。 他回头,仰看着天上的日光,突然笑了。他们家二娘子一定会喜欢这妇人。连他都纳罕这媒婆子兼职牢婆子、又兼职皇城司的坐探,居然有这样的好的养气功夫? 这若是贺双卿贺娘子,就是平常。偏偏她不是。 郑娘子可没这样好说话,她披着帽纱匆匆赶来。都不及和冯虎说话,她就跳下了驴子闯了进去。女吏人一睁眼,瞬间打量了清楚,疏眉一动起身施礼: “得罪贵人。傅大人对下官算是知遇之恩。他的亲眷,妇人也有耳闻。想来娘子必是宫中贵人。” “…你知道我是宫中人就好。”她冷笑。狐假虎威是她的独门绝技。 +++++++++++++++++ 傅九也知道,郑二娘子今天就是有备而来,但他觉得她还是会上女吏的当。到头来和他埋怨。 505女牢头也是个好差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女牢头也是个好差事 (下) 今日她发髻簪着紫宫花,披的是贾内人送的蓝绸宫披。这样的打扮难道是无心的?自然是有心而来。但听了女吏这一句,她就后悔没有和傅九问问再来,他对这妇人什么知遇之恩? 挟恩图报这种事,她更加擅长。 好在郑娘子还记得淑妃和张妃是对头,这点小事,她实在不愿意去沾他的光,反正,凭她的本事难道还要不到名单? “这位姐姐,选女人家如今在京城里寄住的地址并不是什么不能传的朝廷密件和谋报。是不是?” 郑娘子以为,她不过是想请选女们攒一个选女局罢了。全因这事卢十七娘也一定会干。她能让这卢家的娘子继续得意? 去殿中省打听不是不行,但会惊动卢家和程家。她微笑,施礼后不用人请就大刺刺坐下,仗着脸上有面纱:“我也不隐瞒你。都是一家人。我有姐妹在傅大人身边侍奉,果然有了选女的消息。你想来也能明白——” 逢紫默默站在她身后,不让嘴角抽搐。看着二娘子冒充傅家的大丫头。 倒是这侯吏人见多了这样的事,她当差的在前堂上向上官禀告公事,后脚离开时就有人半路拦着来买消息。这事怎么泄漏了?当然是上官身边有耳目被泄漏了。 傅大人是淑妃的弟弟。宫里要提前查查选女里的新美人。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娘子,妇人贫苦无夫无子,只能依靠衙门上官庇护。这几十年只知道一味勤苦。从不敢行差踏错——” “罢了。我知道姐姐跟前必有个养女。你也不为她将来想想?”她开口见山。 “…”侯吏人微惊后,看了郑娘子半晌,郑娘子只笑:“听说姐姐得亲生父母之爱,重若珍宝。我虽然没有这样的父母,但却是见过的。天下凡如此幸运得父母之爱,儿女必亦有一腔珍爱要给自家孩子。恐怕是皇后之位也想给孩子呢。” 说着,她随便瞟瞟破桌上破碟子,也有六色极精细果子。想来是逢紫为了客气,从对面大食铺子里叫伙计送过来的。但其中有三色果子是动了的。她从自己荷包里摸了颗荔枝干果儿吃,笑嘻嘻,“我也是养女。爹爹哥哥待我很好。出去一趟看到好吃好玩的必要带回来给我。我是绝不会丢下他们的。姐姐你有什么不放心?和我说说,我去骂你的养女——” 她不信这侯吏人喜欢吃精致果儿,如此不谨慎必是带回去给儿女吃。 侯吏人脸色渐渐变化,在她吃了第三颗荔枝甜果儿后,良久,她终于叹道: “…傅大人夸我办差办得好,又问了我的身世还问了我有什么难处,我知道机会难得。便只求了一件事。傅大人一口就应了。还命我不许再给他人抄录。妇人亦是发过誓。” “…”她不出声只听着,这侯吏人死活不卖消息当然是为了傅九。听她慢慢道:“我在衙门里,听说过不少事。傅大人是淑妃的弟弟,但听说是范相的外孙。事事不方便。消息不应该是他这边泄漏——娘子你若只是看两眼倒罢了,但——” “你是有名单副本吧?这样,你给我看一眼名单,我不抄录。我用一个时辰看完你就拿走。” 她立时截断,倒叫侯吏人吃惊。呆怔无可推托了。 郑二娘子暗地里得意,心里突然又有了了悟,有谁知道她能背名单?不就是傅九?她以前就背过私商名单! 她觉得荔枝果儿太甜了,有些沮丧,甚至侯吏人的老眼中也有了了悟。这不就是傅九不在乎她知道。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她照旧想翻盘,只能道:“傅大人和姐姐你说什么了?你求了他什么?” “…妇人求了大人说,我如今四十五,想在衙门里再干到六十岁。媒婆子、牢婆子还有一个兼差。我还想再领十五年的三份粮。” “…”姐姐你太能兼职了。她忍住没说,这种小事她都能办!她有钱可以砸! “妇人还和傅大人说,我六十后。女牢和媒婆差事不要,求他和吴通判提一句。给我家补个正式的快班衙役吏籍。将来给我的外孙子。那时他就十六了。” “…”姐姐你不仅有养女,你连外孙子都有了,你还敢说自己无儿无女。逢紫居然还上了当。她笑 着,感觉到了逢紫在身后的呼吸声。似乎也是在苦笑。 “你有女婿吧?你的差事不给养女,我明白。这差事辛苦不体面。但怎么不给女婿?” 她这一问让逢紫暗暗佩服,二娘子精明厉害,绝不会听不出这女吏说话里的毛病。 “…我的女婿在城外种地。” “怎么不叫到衙门里来当差,不领俸。只要帮上做几年混个脸熟,按例上官们常见得他了,又有你这样的老人在。送些礼。知根知底一旦有机会会让他补你的缺。” 她对衙门里的事了如指掌,侯吏人惊奇看着她,她亦瞅着这侯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清楚,突然一笑像是看出了什么,郑娘子腼腆着索性说了: “我过堂的时候,坐过三天女牢。牢头对我不错。我们那边女牢是在牢婆子的家里,官府给份补贴。她也有女儿女婿的——” 她那时蠢到底吃足亏后终于开了窍,算盘打了无数个。比如发现女牢头真是个好差事。这女婿是个打老婆打丈母娘又吃酒的坏人废物。风评极差。她很容易就能陷害他丢差使。 万一郑家是全被抄了而且不能翻案。她就想个办法做女牢头也算是有个口粮,还能常在牢里照看爹爹郑老爷。 这话她当然是不会说的。 “…”侯吏人听得这话看了她半晌,不禁笑了道:“大娘子。以往认得那牢头?” “我弟弟和她吃过酒。她是个烂酒婆子。”她一笑,知道她不相信,人人都知道媒婆子说 亲全靠两头骗,女牢头心黑手狠可不少,全天下乌鸦一般黑。她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 “我知道她不是好人。我要是再在牢里呆上一两个月,或者我看着格外好欺负。说不定她就毒打我一顿饿我几天,让我在女牢里接嫖客,暗地里卖身了。” 但她这种人知道衙门规矩,一定会在堂上直接嚷出来的让她丢了差事,牢婆子就不敢了。 “我在衙门里,早听说泉州那边民风不一样…”侯吏人便也知道,这娘子很奸滑不好哄骗了。 “那是古来流放之地又是番人多。没办法太守规矩。就得凶一点。但又得赚钱,不能太不讲信用。 ” 郑娘子很有经验。她再三瞅瞅临安府钱塘县的这位女牢头,仔细打量了这婆子干净素朴 的衣着,精明有神的双眼,郑娘子很识货地笑, “姐姐你不会。你看着不赌不吃酒。不急着乱捞钱。”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这位大娘子。” 这侯吏人不再说别的,直接从怀里取了一本小册子放在了桌子上,果然就是有一份副本。她大喜伸手就拿,这侯吏人又看了她一眼,她赶紧低头掏钱。 506女儿和女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女儿和女婿 侯吏人摇摇头,抬头看看逢紫:“这名单,是我自己这一月来一家家地查的。上官没有交待过也就没有我办差的经费,就是我自己的东西。就算按县衙门公文的分档,也不是机密。所以我想卖个好价。” 傅九必定没有让你白干。她暗暗嘀咕,再一想又明白了。傅九给的打赏被她的上官全拿了。恐怕回头不可能再分给她。傅九知道这规矩。所以才问这侯吏人有什么事情要求呢。但她是生意人知道这名单是人家辛苦跑出来的,想赚多少就可以赚多少。 逢紫一笑,把自己腰间的玉坠子摘了下来。这本来是她要换名单的。明明这女吏当时犹豫。但还是拒绝。果然是看中了。如今听她的意思是不要钱,就要这玉坠。 侯吏人连忙站起双手接过:“得罪大姑娘了——” 逢紫自不在意,摇头而笑。这女吏的眼角皱纹中便带了笑。 郑妨子一瞧原来是一对平安如意白玉铃铛。是她前天早上从自家妆盒里看到两对,记得有阵子没戴过了。就一对送给了逢紫。一对给了嫣浓。 “这是要给养女的?”她取了名册在手,低头一页一页地看。嘴上还有空说闲话。 “那孩子的我已经有了一对金锁片给她。她去年生了孩儿后突然收起来放箱底。我看着她是想留着给媳妇。她也没有几件首饰。我得了这个给外孙子娶亲下聘礼。给外孙媳妇的。”侯吏人似乎是放下一件心事,居然也回答得清楚。 “…”你老操的心太多了。郑娘子眼睛不离名单暗中咧咧嘴,觉得这位侯吏人就是一家子的大家长了。和郑锦文一样爱操心。 逢紫同样含笑,又把自家荷包摘下来,和女吏一起把玉铃铛包好。她眼睛里反是看着二娘子,二娘子前几天把这铃铛给嫣浓和她时,也是一脸正经严肃地说: “留着不要乱送人,做你们的嫁妆。”又悄悄着,“不要叫三郎看到,三郎送给我的——” 郑三郎最近送给二娘子的首饰太多了。逢紫知道,就算用出来郑三郎也是不记得的。 阳光在旧帘间透入,尘光浮扬。侯吏人把这对白玉铃铛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笑眯了眼,配着那只上等青绢绣银如意荷包,当真是小户人家极有体面一件好聘礼。 郑娘子渐渐就不出声,一心一意看名单,逢紫担心她是不是能背下来,大公子经常觉得二妹果然是他教出来的有天份可以过目不忘,但身边的丫头们清楚,这是下了苦功的。 侯吏人并不催,一个时辰干坐着也不可能,放低了声音和逢紫说闲话: “大姑娘,你想想,我没有亲眷是个老婆子了。女儿也是个孤孩子对我是一心好的。女婿呢,也不是不好——” 逢紫知道她看出自己是个有脸面的大丫头,不想因为当初拒绝的事得罪了自己,她也有几分好奇便也有意和侯吏人闲话,原来他的女婿和她一样不是本地人,是个北方来的壮男人。和女儿挺般配。 “我大半辈子的积蓄就是买了二十五亩地给他种。不好也不坏。他就是个平常人。偶尔吃醉了声音大些但也没打过老婆。” 逢紫抿唇笑,听出了她的养女远不及这个当娘的精明强干。也许还有些怕丈夫。全靠母亲撑腰。难怪不让她当女牢头。 “但外孙儿——他生下来就是我抱着,我背着在牢里走动,将来事事都是我教着。等我六七十不能动了,在衙门里人情世敌还要靠我指点。我的差事不给女儿也得给外孙。为何要给女婿?” 女吏握着逢紫的手,慢慢说着,“女婿。他不是我养大的。” 逢紫听了,细细想了一回顿时佩服不已。前几天二娘子在郑老爷跟前不也是这样说的:“爹爹,我是你的女儿,赵若愚可不是!他是谁生的谁养的?怎么就一定要记得咱们家的恩?他已经帮了咱们家的好几回了。凭什么我嫁过去他就是一定要帮衬咱们家一辈子?他是进士,是宗亲,便是我为他生儿育女,天下的女人谁不能生?汪云奴就会!他眼看着要向上了,咱们家对他只会越来越没用,除非 咱们家一心开海呢,自己立起来了——我也去立一番事业!” “胡说!爹难道是为了要他帮衬?是不想叫你吃苦头,嫁过去做进士夫人——女娃娃立什么事业? ” “爹——你是觉得我不如赵若愚,我可是你养大的——”她开始抹眼泪撒娇 。 郑老爷到底心软,又有张夫人在旁边听着,没办法直接说女人在家里呆着就好!更不会说你哪一点能和赵若愚比?人家乡试第一,府试第一,进士还敢弃考,人家还是很俊的宗亲公子。你哪一点能比哇?郑老爷只是大笑:“乖娃娃,乖娃娃。我们家的娃娃当然样样都好。” ++++++++++++++++++++ 茶汤从热到凉,换了两盏。郑娘子看完了小册子名单,很规矩地说话算话还给了人家。前后只看了一个时辰。几乎一等侯吏人的前脚踏出小馆子,她就一叠声地嚷:“冯虎冯虎,快拿笔墨来,我快记不住了——” 冯虎早有准备,上前摆好了随车带来的书房四宝,她亲自按背诵默写。逢紫在一边没忍住,看她一头细汗,连忙持帕子为她拭汉劝说:“姑娘不着急。我这里还有一份——” 她一口气写完了后,才能答话,逢紫早把一份郑家的名单取出来放在桌边。请她两相对照。仔细一一对比看过后,她终于满意笑了,放下笔欣喜着:“多亏咱们家也查过了。” 她拿了郑家的名单在手,这是长长一个白皮折本子,写得密密麻麻, “唉。选女地址八九不离十。我才能这样快背下来呢。” 这白折本子上她早背过了,所以才能飞快把侯吏人给的名册子背下来。说罢,她又喜滋滋,吹嘘着,“她刚才看我的眼神,佩服得五体投地是不是?我这本事也是女神童了——” 傅九也应该听说过她这本事罢? 507可怜的2娘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可怜的二娘子 这六百名选女人家的地址,要查清于郑家也不难。全因大公子和傅九在京城斗了好几年,又帮着张相公掩盖扶妾为妻、马政失策的风评消息。他又是收买又是威胁地不许言官们弹劾。他在两县城街头和十二瓦子里的认得多少混混青皮? 她说笑了一回,指指点点,居然也有五六十处不一样:“这事大公子早早就打发人查问过了。只是没有这女吏人精准又齐全。这些选女要不是又搬家了,要不就是以前查的有错。哥哥找的人,不能进家进户亲眼看着人家的选女。” 果然还是傅九是个明白人,知道这种事只能找本地衙门里的官媒婆。 她着重背的就是这几十处了。可是花了一个时辰呢。 逢紫忍笑,二娘子其实用的是苦功,她以前背私商名单,那是因为她在泉州十年且在东海上也有一两年。跟着父亲兄弟们和泉州、明州、广州的私商天天打交道。她看名字就记得人。就这样也背了半个月呢。 但这样的本事常人是没有的。她连忙夸着:“二娘子自然是不一样。当初泉州送来的选女 备选名册上,奴婢是亲眼看过的,别的娘子们不过 是琴棋书画,唯有娘子你才具卓异。谁看了都问呢。“ 郑二娘子在泉州送至京城的选女册上,只被官府登记写了四字——过目不忘。 ++++++++++++++ 郑娘子的得意洋洋没有维持多久。她收拾好两份名单,很老实地和心腹丫头说了自己的底细。 “这是衙门里的老吏教我的。让我报选女时,一定要顶个才女的名。”她托腮,说起她在泉州城明明是归正籍不是宋人。居然还能挤上名册。 这是有原因的。 逢紫含笑听着,她可是早知道这事的。 +++++++++++++ 当初郑大公子在相府里,接了家里管事的书信,就变了脸色。信上写了家里二妹非要参选的消息,他提笔斜眼,叫逢紫寻取泉州名册。只骂:“她胡闹些什么!” 他本来是打算早早就划掉二妹的名字,连第一轮都不让她参加。更不打算让她离开泉州进京城,还骂:“我早就写信和她说了,让她在家里照顾爹爹就好了。外面的事自然有我。她乱什么乱?还参选——?乡下丑丫头!” 郑大公子觉得二妹没见过世面 ,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知道世上的美人比她强了多少。没料到,她找出各地送上来的备选名册时,他仔细一瞧泉州册就大笑起来: “罢了!亏她能想出这样的招——!我倒也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郑锦文当初一看就明白,这是泉州府里老吏看过朝廷诏命,推敲了选女条件后,指点过二妹。必是劝她最好有一样琴棋书画之外的别人没有的本事。全因为京城里公文是这样写的: “…故,兹命各州县选取在籍良家室女,淑贤柔德,或才异当世。以备内廷。” 【白话翻译:…所以,命令你们各州、各县选择有大宋籍的良家未嫁女子,她们有淑 贤柔德的品性,或者有别人没有特殊才能。让她们做选女备选。】 郑娘子说着,在车厢板上把这句话写下来,比划着指了指“或才异当世”这一句,向逢 紫示意。凭了这一句句头的“或”字,衙门老吏就取了巧,把这句和前面“选取在籍良家室女”断开了。 逢紫一看便明白。诏命没有断句。老吏若是这样断句的话,选女就不用一定是大宋在籍。 如郑二娘子这样的归正人,只有能有别人没有的独 门才艺也能混进去。 “我就只能说我过目不忘了。否则没办法上泉州选女备选。而且我要是过了第一轮我就 在大宋十年了。大宋籍就到手了误不了第二轮查家世的。其实这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是宋人。爹爹还是护驾的忠臣。都说忠烈子弟是可以补报的。逢紫你说是不是?” 她一脸地不服气,其实忠烈子弟可以补报这规矩她并不知道。是从尉迟香兰胆子包天改名换姓悄悄报名的事上,她才发现的。尤其人家尉迟娘子这样狗胆就是因为忠烈之后。明明被查出来是违例甚至欺君了。陛下一听她亲爹、亲哥哥都死在了北伐上,就觉得这娘子忠厚老实性格直爽。居然啥事没有就混过去了。 “正是如此。二娘子。”逢紫连忙附合。 “别的都算了。就只有一件事——” 说着,她不由得有些沮丧,和逢紫诉着苦, “你不知道!永宁郡夫人从小就是真的过目不忘。但轮到我…就要花好多的功夫很努力地背。才配得上这四个字。还有哥哥,他看帐目眼睛都不眨就算出来了,我还得打算盘。我六七岁的时候明明比老帐房们都打得好。和郑锦文一比我就是个废物…他这样骂我我也没办法回嘴…” “二娘子…” 逢紫有些哭笑不得。暗暗想着,二娘子也是可怜了。她在京城里听过见过的才子多。知道二娘子她这强行背诵和理帐目的本事一万个人里也未必有一个。但卢开音和郑锦文的天资是十万人里也未必有一人了。 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我爹爹。他也更喜欢永宁郡夫人…”她小小声几不可闻地又说了一句。神色黯淡。 逢紫没敢接话,这话里的爹爹当然不是郑老爷,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好在,郑娘子马上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实在是郑锦文天天骂她废物,她物极必反早就不在乎,反是认定自己一定就是才貌双全,世上无双了。郑锦文那不就是心胸狭窄,嫉妒她的美貌和才能,所以故意打压她? 不招人妒是庸材!只有傅九不嫉妒。她叹着,果然最出色男子有不妒的品性。 “快——快,我们回乔宅。”她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走的时候更急急忙忙。催着冯虎快点赶车。冯虎没理她。稳稳赶着车。这可不是泉州城更不是城外的钱塘门瓦子,这是在京城大街上。轮得到她嚣张? 更何况她也没有和人争道非争一个脸面,他犯得着? “冯虎,太慢了。傅九知道我溜走了——” “二娘子!”逢紫同在车里,连忙就安慰,“奴婢忘记和娘子说了。傅大人去聚景园了。” “咦?”她讶然:“去哪里干什么?原来他也离开了?” 她顿时就放心了,当即就缩头,不再用手指顶冯虎的背逼着他赶车。她懒洋洋倚着,一脸她四处奔波好辛苦和傅九一样辛苦的表情,还操着心,“傅九难道是去那里吃酒?这还不是下值的时辰。听说这样会被弹劾的。他吃酒多了不好——” “说是…找卢举文。” “…我听说卢举文要进礼部了?”她顿时板了脸,坐起来,皮笑肉不笑,“卢家选女要上名册是不是?她还可以走礼部呢。还有——”她怀疑地看逢紫,觉得傅九不嫉妒她的才华是好事,但傅九万一改了主意对卢家十七娘也高抬贵手,那可不好。 卢十七娘是全京城最美貌的世家娘子。 508傅9和卢娘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和卢娘子(上) 傅九寻思着,在街上遇到卢十七娘的时候,这娘子在车里看着他? “我儿时到平宁侯府时,欺负过卢家娘子?”经过了长公主的事,他自我反省回头问丁良,丁良顿时委屈了,把儿时的旧恨说了出来直如像碎嘴婆子一样,“公子!公子你和侯府的嫡长女那时在说亲,常在一起玩。小的记得卢十七娘欺负过公子你。还欺负过小的——” “…”他无语。他怎么不记得被欺负?咳了咳,提醒着:“我那个年纪在宫里,长公主和皇子们也是很尊重的。” “…谁说不是呢!”丁良更委屈了。秦侯爷在的时候,他打小和皇子府的伴当们相处,在宫里遇上小内侍。只要他谨慎不张狂也是好说话的。就是卢家这个十七娘不一样,“她还把小的推进湖里了!” “…”傅九终于想起了,“就是你掉水里爬上来的那一次?”他吃一惊,“不是你说不小心?” 丁良满眼的泪泡:“小的觉得丢脸。”因为卢十七娘是女儿家,比他小,“当时她偷袭小的。不是叫婆子们打小的。”如果是被卢家大仆们欺负,他是一定会告状的。 “…”|傅九扭着脖看了这蠢小子半晌,慢慢着,“你——挺喜欢她?” “小的懂规矩,不敢的。小的也没有——!”丁良直着脖子,红脸脑涨,就差没说他只喜欢柳空蝉!从小就喜欢,一心一意的! “那就是活该。”傅九不理他了。蠢小子才被小女孩子欺负还不敢吭声。 丁良好伤心地看着公子的后脑勺。公子不记得被卢十七娘抢糕饼了吗?一共抢过三次。他一直还替公子委屈呢… 傅九沉默地回忆,不是不记得玫瑰膏被抢了三次,但他觉得有点丢脸。男子汉大丈夫惦记一口吃的?还是被小丫头抢了,难道踢她三脚抢回来? 卢十七娘回了卢府,刚进了自己院子就听到丫头在骂,她踏阶进房,冷笑着:“又是七姐?厨房里要做她的什么?” 她的大丫头玉柱和两个小丫头玉团、玉卵,正一起骂着厨房里的势利小人们,见得她回来,大丫头玉柱连忙上来,送茶时恨着道:“娘子,奴婢们去厨房闹了一场。” 她不以为意,坐下:“什么事?” “本来府里已经有老祖宗的厨房,时不时单给七娘子做夜宵小汤贺。这也算了——” 她没出声,这种事十年前她闹过,现在已经不会闹了。 “但这些墙头草,越来越不成样!今天七娘子要来住几天,小厨房还没动静呢。相公老爷吩咐了大厨房多做几天的宵夜。厨房那许多灶眼,竟然就把一个灶给单占了。咱们院子里平常为娘子熬的银耳汤竟然就被移开!世上还有这样的理!这不是当咱们好欺负?奴婢每日天不亮过去,专为娘子洗银耳熬的。要小火熬到傍晚才好吃一碗!竟然就这样移开——” 玉柱香骂着骂着,也是气极有了泪。 ——不过是燕国公夫人失势了。一家子都踏到十七娘子头上来了。 “母亲,还病着没起?” “是…” “去,到厨房里要个灶眼备着熬药。说是我的话。”玉柱一听,欢喜得意地去了。成夫人的病是不用熬药的。但这名目下要把灶眼占回来,自然就容易了。 +++++++++++++++++++ 卢十七娘独自在房里,撑着手肘凝视着手腕。皓腕上一串猫狗小金琏子斜挂着,她想着这金子也应该炸一炸,否则不鲜亮了。 “若是——若是卢开音没有回来,你也不会走得那样早。” 她轻轻低语,吻在了这琏子上。 十多年前。卢开音回来了。那十六岁的清丽少女纵然一身素裙依旧不改卢家长房长女的闺仪。方一回府就成了卢老夫人的眼中宝,也是全家的福星。 老祖母本来为了长子、长媳妇、长房孙女快哭瞎的双眼,竟然也能看得清人了。宫里请来的御医说是病人心情极好的时候,偶尔会有这样的回春病例。 这事一传出,就是孝感动天。宫里的韦太皇太后也是因病瞎了一只眼,听得这事便把卢开音接到宫里,让她时时陪着说话。 本来,卢十七娘那时还只有六七岁,有姨母燕国公夫人有侯府里的嫡女做从小的姐妹玩伴,就算多了一个卢开音她也不是太懂。直到一年多后玩伴夭折,卢开音跪在伤心欲绝的侯夫人面前:“舅母若是这样哭,妹妹不得安心的。” 侯夫人哭得病倒在床,亦是卢开音往宫里求了三味极少见的药,连着服侍了十三天。不过只是十三天。侯夫人眼里就只有卢开音了。以前属于自己嫡女的一腔爱意都给了这个外甥女。 “你不懂,因为修国夫人信佛。听说从未见她踏出静室一步。”记得姨母燕国公夫人这样笑着,“她没有母亲疼爱。侯夫人才能放心疼爱呢。” 那时太皇太后已经薨了。 +++++++++++++++++++ 卢十七娘摘下了手腕上的旧金琏子,轻轻挂在了镜架上,她凝视着镜中的美人,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听说,陛下心里的人儿就是七姐呢。而七姐她——” 卢开音心里的人,也只有赵慎。 “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她叹了口气,回想着在碧池寺的那一日,碧池寺在河边。她正登临了碧池寺外的一处江楼,机缘巧合下看寺院。她第一个认出了浓秋声、接着就看到了陛下,看到了卢四夫人,也看到了傅映风和他叔父的爱妾,“只有我看到了。但我没替傅大人——没替傅淑妃的弟弟说清。他会怪我,不让我上名册吧?” 她看着镜子,就看到了今日在长街酒楼上傅九与她对视的那一眼。 当年,她在碧池寺外的塔楼上,也曾经和傅九对视过一眼。就如今日的春光里,风吹着枝梢的雪白茉莉花儿,风把白花瓣儿吹上了青云之上。他一定是认出她了。 “你那时,很喜欢和他一起玩呢。”她从镜架上取下金手琏子,在掌心里磨砂着想让冰寒的金琏子温暖起来,“连玫瑰膏也愿意和他一起分着吃。以前——” 她记得儿时有一年几乎没有糕饼吃,好不容易家里给了几块酥酪膏。她都让给了平宁侯府的嫡女程素素。但素素自己得了玫瑰膏,却分给了一半给傅九一半给她。 “明明应该全给我的。”她在心里,多年来一直在想这件事。傅九和卢四夫人一样,不过是半路上闯进的外人。 外面小丫头细细声声地禀告:“娘子,老夫人赏吃的来了——” “是单我的。还是我和七姐一人一半?” “…只有七娘子和娘子你才有。”玉团儿吓得不敢出声,七娘子每回这样都不高兴闹拐扭。但如今不是燕国公夫人不在了。老夫人还是一样地疼爱不是?卢十七娘冷笑:“我不吃。你们吃罢——” 509傅9和卢娘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和卢娘子(下) 本来,祖母格外给的小厨房饭食,从小只有她才有的。她又独自坐回来妆台前,把腕上的金琏子反反复复看了又看,忽尔又转了眸,伸手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翟鸟金钗,这是燕国公夫人私下里送给她的,说是韦太皇太后赏赐之物。 翟鸟在本朝就中宫皇位之纹。 “只有这个,才是独一无二了。”她沉思着想,回想着燕国公夫人以此钗点着她的鼻子:“傻孩子!在家里争几口小厨房的饮食算是什么?天下大着呢——你祖母为什么喜欢你七姐,因为她那样的人会自己有个小厨房,自己挑选宠臣爱婢的人呢。” 如今她终于想明白这句话了,小厨房不过就是天下财富和权势,指着着别人赏赐,不如自己做主人,让臣下们每天期待她这位主上的赏赐。 觉得儿时太过幼稚无知,如今她早已经是不一样,她出来看到厅中还放着食盒子,老夫人的赏物丫头们不敢动。 “温好了。跟着我,去十姐房里——” 玉团连忙提上食盒子跟上,食盒子底层有一层陶盗放着两块温食的细炭。到了卢十娘的屋里,酥酪还是热的。卢十娘在院子里铺着画案,正在画翠鸟。 “祖母给了七姐一份,我来和十姐一起吃。” 卢十娘平常是和卢开音交好,但一家子的姐妹她并不排斥,更何况卢十七娘这样来示好是极少见的了。她搁了笔,叫了丫头送上茶汤,她亲自为十七娘点上茶汤,卢十娘的茶艺在京城世家女里亦是有名。卢十七娘果然就打听到了范府的消息。 “听说,范府有位旁系的贺娘子也上册了?” 卢十娘含笑,卢家姐妹们亦有她们的见识,知道这就是家里长辈安排得妥当,想半点不张扬地让族女在状元局里和进士才子相亲的意思。比榜下抓婿要体面多了。 “也许只是误传,我们也没见过名册。”没有证据,谁敢说是真的?她和卢十娘说了一回给状元局捐例钱结社的事,说笑了半天才回房。 卢十娘全是讶异,和自己丫头说着:“十七娘果然是不一样了。平常她哪里想和外人结交的?不过是家里几个姐妹攒个春宴,她都不耐烦——” “我也大了,总得有个成算了。” 她回房后独自想着,她本来也有可以为她打算的长辈,可惜燕国公夫人不在了… “碧池寺的事。傅九和七姐都欠了我的情份,他应该让我上册。” 状元局里,天衙官也是要去捐例的。她自然有机会 和傅九当面说几句话。++++++++++++++++++++ 傅九知道卢十七娘会来求她,但他得提前截断不是? 他一路去了聚景园找卢举文。郑二娘子还没功夫去查清碧池寺里的旧事,实在是她自己要对付的仇家太多,暂时还轮不上情敌们。 她觉得卢十七娘是个对手,防备着世家第一美人比侬秋声还美貌,又非要上选女名册。万一傅九傅采花使犹豫了怎么办? “选女第一,只能是许婉然。”她很是不悦,否则她去德寿宫为了什么,因为太和宫有许婉然在,“傅九非说是卢十七娘,我就只能想办法不让她参选——” 丫头逢紫只能陪笑:“大公子查得也不确实。平宁侯府的嫡女和傅大人,似乎是说过亲。但六七岁就夭折了这亲事就没成。和卢家娘子没什么关系。只是听说两家里娘子从小玩在一起。” “算了。”她想想还有长公主在呢,夭折了的侯府嫡女不算什么。傅九只要不是和卢十七娘说过亲就好。 因为傅大人去找卢举文的麻烦。郑二娘想着这事她要去给他拉帮手。她坐车往户部衙门去,在六部桥边 上想找找郑锦文,果然看到了季洪在六部桥边站着。 桥边的一处新开水泊子边是在建码头。季洪是临工。来往的都是工匠和厢军。 “季洪,大公子在哪里——?”她停车,正招人在窗前问呢,突然见得有马匹过来。她认得马上的官服大人是张大公子张文宪,他的视线扫她的车上,在马背上隔着几步还咳了咳。她吃惊的时候,逢紫已经是急道:“二娘子,这是宫里娘娘有急事的意思。” 冯虎跳下车,走过去装作是向张大公子请安,匆匆说了几句后赶回来。她急不可待:“怎么了?” “不是大事,就是递个消息给二娘子。娘娘的意思,宫里这回的选女是为了补缺。” “…果然就叫我料到了。”她倒是没多少意外,知道宫里有女官的缺可不少。尤其是德寿宫大刘贵妃倒台之后,听说有风声赶出宫去佛庵、道观里守坟的女官就有十几个。德寿宫自愿在宫里带发清修的低品承御也有几人。她们都是有女官兼差的。 否则她为什么就一定要参选德寿宫?因为太上皇太老吗? “德寿宫的缺更多。我总容易得手,升个六品内人的女官职也容易。有了品级再说其他——”她慢慢地笑了,内库官同是内廷官,品级并不算高就是和如今的郑锦文一样是六品,上了六品就是算是贵官了,有 了品级后再换差事就是平调, “我就说,傅九怎么就得了这个采花使差事。按说,他从边关拿命拼的功劳不应该做内廷差事的。于别人是了不得的体面。于他是吃亏了。” “二娘子,这事要不要禀告大公子?”季洪在一边听着,知道和两宫选女的事相关,连忙问着,“还是小的带路,领着二娘子去钱塘县、仁和县里一家家找选女?” “…你刚来京城,你认得路?”她笑嗔着,“你做了媒婆了?” 季洪知道她是玩笑,亦愿意说笑:“小的来得晚了做不了媒婆,但大公子如今是官人了。下面的事小的办得多。”说罢,悄悄指了指码头上的人。“上回的选女名单,小的叫他们查的。” 她确实满意郑家名单,和侯吏人查的相差几十人。已经不容易了。 她看看,因为码头上的工程涉到了城中搭建,工地上便有工部的吏员在。又因为六部桥下的水脉通了皇宫,涉到了皇城司,自然就有皇城司的武官在。这是郑锦文弄出来的户部衙门名下的工事,也有季洪在。 季洪除外,其他吏员都有官服,但监工的更多是布衣小子们。 “那几个——是京城里的大泼皮?”她眯眼问着。 顺着季洪的手指,她看到了五六个带刺青的汉子。春日里他们只穿着褂子背心,露着胸膛,有两个额头上还有没有消去的旧刺配金印。他们正厉声喝斥催促着码头工程。 但看着居然相貌端正。有一两人还生得剑眉长脸,换身衣裳就是个能充门面的俊武官。 510俊脸青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俊脸青皮 郑娘子觉得京城人杰地灵,连这些个泼皮、青皮、大混混都生得一张好脸。但她面上自然不露,只问:“他们是大公子用过的?” “就是呢。”他知道二娘子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只一一指给她看,叫她认得,“他们这几个以往是大公子养着的。收了咱们的钱。家里就是县上的。” 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这意思是这些青皮们和张相公府上有关系。听相府的使唤。如今张相公不在了。但只要有张娘娘在又有郑锦文的钱。他们还是依旧跟从着。 “二娘子,要不要见见?” “…”她叹了口气,“在泉州城能见,在京城就不方便了。我这身份——” 她是选女,见流氓混混贼配人干什么?季洪倒诧异,以往在泉州城,她不是非要跟着大公子,非要去见? 季洪不懂二娘子的心,郑娘子还躲躲藏藏,在车窗边四处看看唯恐被傅九路过看到。逢紫没忍住,又悄悄安慰着: “二娘子,范府是书香门第,但门下也有这样的人。可不单是张府里。娘子想想,范府里那些管事,打 理这些人的事要向谁禀告才是?难道是小学士——?” “…傅九管着?”她一惊。 “是。”逢紫见她明白,就放心了。二娘子早就听说过不是?张府和范相府上以往也斗得你死我活。 郑二娘子暗暗同情着傅九。好好一个侯门世子落泊到和她一样喜欢看混混。借着看混混的名义才能出门逛街。一定是他以前和侬秋声在一起,天天吃酒使气相思难耐,才非要和街坊混混们认得的。 她可是知道,这些泼皮们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瓦子。 她有点不高兴。又自我安慰着:“那时,傅九还不认得我呢!”她瞟眼看码头,至少觉得郑锦文在为户衙办差,暂时不用担心他拿不到官俸,回家吃她的了。 “什么,是修码头是大公子私下先垫的钱?”她大怒,露出了朝廷真穷真扣难怪喜欢抄家的表情。她立时就不躲藏了,“叫一个过来,我问问。” 季洪早有准备,亲自过去叫了一个看着更稳重的青皮过来。她在车里也重新戴上面纱。隔远打量着青皮。一如她打量侯吏人。 “西湖外灰粪码头上来的?” “是,娘子。”青皮一惊,低头就不多出声,只陪笑,“郑大人提携小的,打算让小的在这码头上管着 ,运运几个衙门不要的灰粪。但这里离衙门太近,小的监着粪船洗干净才好泊在这里。” “贵姓?”因为这青皮极干净,连发髻子上都飘着青草茉莉香,尤带着未干的水渍。看起来是每天洗头洗澡的人。她就知道是运粪的人。她从北边到南边,不论哪里的船夫越是干这脏活就越爱干净。尤其泉州城见过的船和船夫,最干净的就是运粪的。 “小的没姓,街面上赏脸,叫小的铜梢。” “路面上的事,偏劳你了。哥哥跟前,常听提起你。说你实在可靠。” “不敢。”青皮知道郑大公子未必会在妹妹跟前提起他,但依旧欢喜,“小的靠力气靠义气吃饭。看不得胡乱伸手的人。路面上有小的这双眼,保得金山银山也能堆。” 郑娘子含笑。 不提这里是京城,就算是在泉州城,但凡是在城内外做工事、修路、修桥。堆放物料是少不得的。没有几个大泼皮大地头蛇镇服着街坊路面,就要出事。 连泉州的官府里也不耐烦管这些,只要路面上的工棚、用具、材料甚至是铺路的石子被偷了。全问大泼皮。缺少了就打他们的板子。也因此,大泼皮管着城内外的混混们,消息是极灵通。办事是极方便的。 京城里就更是如此了。 “我打听的事,劳烦了你们。只奇怪你们是怎么分辨选女的出身的?” “小的们这样分的,大户人家的娘子,不是住在亲戚家府上也是住在公侯府的别园。雇的是牛车。小的们有一个远远跟着车就知道了。中等户大半会租个宅子。这都是要在街坊地保那里请见证,写契约的。小的们一打听就行。小门小户喜欢出来逛街,看各处御园。天天逛着。这就容易了——” 郑娘子吃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天天地逛起来就是小门小户了,她就喜欢逛,但泉州城的儒家门第特别讲礼仪,再是小门小户的娘子从来不乱出门的,按她听来的说话就是,堂堂赵儒,难道要和番人们一样成为化外之民? 居然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她多亏不是这样的人家出身。她不由得问:“那书香门第家的小娘子们也出来逛?天天逛?” “逛的。”青皮听她那吃惊的口气就笑了,忍不住抬头,被季洪怒喝一声,赶紧低头,“大娘子是富贵人家,不爱逛。但京城里不一样。北边来的人多。田地早没有了。他们的耕读传家就难了。” “…说下去。”就算是青皮也知道儒人是耕读传家。她觉得京城里的青皮也是不一样的。 “是。京城里不一样。穷读书人家的娘子在城外没 地,总得有些活在手里干。春天里在院子里种花卖是有赚的,她们也觉得风雅。就种几棵,叫家里婆子出来卖。这种钱赚起来干净有趣,她们又没有多余的仆人,为了家里的生计——她们也自己出门卖花。” 卖花哪里的生意最好最安全?踏青的城内运河边。 “沿着运河,就可以一路逛过去了——”青皮还转头,指着六桥的北面,城中运河一路流向了北城门,波光鳞动间河道里有小船卖花,岸上有无数提蓝子的卖花女。编草蓝子里的茉莉花儿似乎尤带着清早的露水,在阳光下招展着。 “我明白了。京城里的娘子特别爱逛。所以外地来的娘子们也就不在意了。”这就叫入乡随俗。 “正是这样呢。”青皮应声,她听得极欢喜:“多劳你了。冯虎——” “谢娘子的赏!”青皮大喜。低头从冯虎手中接了赏钱要退下时,又补了一句:“小户娘子们其实也爱吃沈楼的席。只是没钱去罢了。但沈楼平常的卤菜是她们买得最多。娘子要是想她们攒局,沈楼里是最妥当的。” “…”居然被这小子看穿了她想干什么。京城里的青皮就是不一样?她想着。下回应该把喜欢脱光光相扑的小蕾也带来才对。揍这小子一顿免得泄漏消息。 511傅9公子的心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公子的心情 (上) 她凶光四射的眼睛瞪着,视线落到他的后脑勺上,想想他不可能和卢十七娘说出她的阴谋,她就笑嘻嘻了。 青皮想得亦是简单明了:郑大人的妹妹要参选,多认识些选女总不会错。其他的他哪里会想得到?郑娘子琢磨着,商女们是不怕逛的,在明州城她就见过了。书香娘子们若是也愿意一起出来吃沈楼的席,她们应该就会愿意和她们一起攒个选女局罢? “逢紫,贴子订什么样式?” “奴婢准备了五种——”逢紫早有准备,在车上就开了随车的盒子,取了五张攒局开社的请贴子出来,颜色、样式皆是不同。请二娘子一一挑选。她仔细看着,选定了金银发财树纹的边框,孔庙的小像。背面就是状元游街的版画。逢紫抿唇笑,觉得这张果然就中二娘子的心思。 “我叫上她们也一起溱钱给状元局捐些例钱。让状元风光风光。这就是结社攒局最有趣的地方呢。你说是不是?” 这人数加起来,一定比乔宅的选女多!她盘算着。 逢紫早就想明白了。她这不就是要和卢十七娘唱对台?二娘子早就自问自答觉得这是大大的妙计。 “也请云奴娘子吧。”郑归音这一句却是大出了逢紫意料之外。她偏头笑:“她现在在理国公府上,理国公府上有一位冯四娘子。那可是和卢十七娘一样的出身世家。” ++++++++++++++++++++ 傅九带着丁良,出了甘园子,错眼竟然在运河上也看到了汪云奴。她披着乌金面纱,正扶着一位帽纱俨俨的世家娘子上船。婆子们簇拥遮挡。但别人也罢了,他傅九能认不出那位世家娘子是冯四? 漆绿画彩,珠帘摇荡。理国公府的大画舫在运河里停着。几位娘子都从中门上了船,他居然还在船上看到了赵一明。那小子在前舱公子堆里正冲他招手。 他笑骂了一句,丁良也笑嘻嘻,知道这是理国公府的公子们和新女婿赵一明一起游春呢。叫上了姐姐妹妹一起坐船。 “他倒是自在的很——!”傅九笑着这小子傻运不错,丁良就算是规矩人,看到了汪云奴一直在娘子们堆里,陪笑说话,手里也有茶。不像个仆妇倒像个伴娘女帮闲,也没忍住:“公子,她是不是要做陪嫁婆子了?” “她是为了要买诰命——”他瞥了小子一眼,丁良就领悟了。他和哥哥丁诚打小忠心耿耿跟着公子,公子就要抬举他们的前程,还要操心他们的亲事。成家 立业全在公子身上呢。 齐安、陈武在江北边关上跟着公子,他们只要有功劳,公子便要保举推荐他们。 汪云奴若是认冯四娘子为主,亦是如此。 “她是外室——” “许文修不出声京城里就没人知道。她就是宗亲养女,母亲还是九品孺人。你没听说如今有风声。说赵慈是她收养的儿子——?” “什么?”丁良大吃一惊,赵慈不是云奴娘子亲生的? 他翻了翻白眼,丁良察觉公子不高兴了,连忙闭嘴。郑娘子还有流言说她是外室呢,公子当然觉得谁都不乱嚼是最好的。 汪云奴在船上坐着,冯四娘子正和她笑着:“你们母女都是女人家。收养个男孩儿在身边当个伴当孩儿也好。怎么还让她姓了赵?” 她勉强笑着,强忍着没提赵慈明明是她亲生的,差点难产也生不下来的孩子,但汪孺人早在理国公里说过赵慈是收养的,更不承认她做过外室。她只能道:“女子不能科举,想让他读书上进。不过是借了祖宗的姓。全因宗学里的课是白听的。我又求了赵若愚赵公子取个名。他看这孩子可怜给了取个名字叫赵慈——” 赵若愚的大名果然不同凡响,她一提就引来了好几位娘子附合,七嘴八舌议论笑着:“教他一心上进就好。说不定就出个宗亲状元。” “正是。也许本来就是失孤的宗亲孩儿呢。叫你收在膝下是他的运气。” “姓赵就姓赵罢——左右不上宗谱。天下姓赵的多了。” 冯四娘子抬手,葱尖玉指一一点着她们几个,含笑:“哟,亏得祖宗的法度在,不是你们去阅卷点状元。否则也不用过几天陛下御笔圈榜。早就应该是赵公子了?” “四妹——!”有腼腆的娘子含羞嗔骂,有胆大的妹妹走来,扑在她肩上笑嘻嘻: “四姐姐,我知道你。你早存了一盒子小金钱,就等着捐例给状元局是不是?我们是不如四姐姐,没得真金白银地给赵公子捧场了。” “谁说就一定是他呢——!我捐的是状元公!”冯四娘子也恼了,推开了姐妹,顿时惹来一众娘子的啐笑:“这话不吉利,快不要说了——!”舱中,便是汪去奴也笑了。心底却泛起一层淡淡的忧郁。母亲汪孺人今日未来,还在府中调教乐人们。但她说过的话又一次验证了: 赵公子进京城,多的是世家娘子青睐于他。泉州郑 家反而是出身最差,那怕是郑二娘子做了正妻,也最好对付的了。 娘子们在中舱里说话过几天要出进士榜,前舱的兄弟们不是宗亲也是赵家姻亲,公子们同样在和赵一明议论,三句不离风头正盛的赵才子: “少不了前十名。总是他的囊中之物。便是只进前三。都是宗亲里头一个进三甲的才子!” “家里祖父、父亲都在问他,我们这些儿孙都不在眼里了!倒骂我们没出息叫我们都去考——!” “别叫我。我不去。” “你能行吗——四书上的字你认得几个?” 赵若愚在京城里风头越来越盛,傅九公子的心情不大好。卢举文并不在城外聚景园,而是在城里借了一处园子。傅九便沿河寻了过来。进园子也不多说:“本官来找礼部主事卢大人,商量状元游街的事。” 名目冠冕堂皇,但卢举文不过是和郑锦文一样的六品主事。还没有正式上任。傅九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不一会儿就解决了。甘园里,卢举文正气得大发雷霆: “谁放的草人,谁放的符咒!不就是和我作对——?” ++++++++++++++++ 因为拿卢举文出了气,傅九的心情有些好转。再听 得人人都在猜赵若愚一定中状元。他也能当成没听到,最多在心里大笑三声:这小子做梦呢,状元可不是他——!谁也猜不到! 果然还是他傅公子眼光最准。 512傅9公子的心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公子的心情(下) 郑二娘子没指望赵若愚能中状元,她私心里还时常悄悄和郑锦文说过他中个前十就好了。 丫头们听着,难免就觉得二娘子这主意打得不对,要一起对付平宁侯府的话,赵才子是越出色越好不是?郑锦文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他就算是中状元,我们家照旧不用靠着他!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让你和赵若愚假订亲?” “…不是为了叫平宁侯府上当?不是他自己想和商家厮混,免得做儒臣的名声太好?” 她才不当回事,郑大公子不是科举出身,以后升官要进六品以上就难,本朝制他就算能进也是一级一级慢慢熬。赵若愚是科举出身的人,按规矩只要升官都是隔一级地跳。换言之,现在郑大公子六品,赵若愚是个白身,过不了两三年赵若愚就得踩到郑锦文头上去。她还是笑着不着急:“还是我眼光好。看中他。” 无论如何,赵若愚是个宗亲。本朝制是进不了政事堂。他和郑锦文同样都是要争一争立大功才有例外的机会。至于丫头们对平宁侯府的担心她付之一笑:侯府确实是有当明卢参政做亲家。但卢家和范家完全不一样,范相公是一任宰相,在世家里也算是暴发户。 ” “…”丫头们头一回听说范宰相这样的书香门第,居然还是暴发户。 “人比人气死人的!卢家是一门三宰相。如今当家的卢老爷官居参政差一步就是第四个宰相。对了,听说他们老爷子在太上皇任上是宰相?那卢老爷就是将来第五个。”她让丫头们想想,一家子几代出了五个宰相是什么样的人家,“不说别的。最要紧他们一家子上上下下的嫡庶子弟们、姻亲子弟生下来全都有荫恩品级。门客和门生们又都在朝中。这样的家势,卢家子弟有几个愿意辛苦读书正经科举出身的?这样一比,卢程子弟的前程远不如赵公子呢…” 更何况,郑家不是还有她嘛?她的前程一定比大公子和赵才子更好,难道不是?她用如此眼神质疑着丫头们,丫头们自然就不敢再驳了。 卢参政府的子弟,论出色的当推卢举文。 卢举文今日这一宴,请的是朝廷里正正经经几位命官。不是玩乐子弟。全因为按本朝做官的规矩,那怕是进士及第时也必须得六品以上朝廷命官三人作保推荐,才有做官的资格。一旦出了事要连累举主和保人的。 傅九也是早知道,才在大白天公然来了,方才他坐下来吃了两杯,与各位同僚寒暄之后对卢举文说了一 句:“你这礼部的差事,要是不想做。我就把乔宅里有咒符这事报上去。”顺便他还提了提公事,“状元局要攒起来了,礼部打算捐出多少钱?我衙门里最近手头紧,想减一半。” 卢举文一听不得了,只能忍着气好说歹说坚决不同意天武衙门减一半的捐例钱,这是他在礼部新上任就要打理的第一件差事: 状元游街。 便是同席几位大人各在不同衙门,统统涉入此事,也停盏笑劝着:“何必如此?我们难道不要捐例,谁又有这个余钱?状元游街是笔大花费,为了筹钱让他们攒个状元局是成例。傅大人内贵近臣,这是一定知道的。不提咱们,官家身边的御厨房、茶酒司、皇城司也一样捐送酒食、茶叶、仪卫——哪有不捐的?” 你们天武衙门不是按旧例要捐马匹给状元乘骑的的? “傅大人,这是为了叫天下士子们知道这天大的脸面,也是陛下的脸面——”他们笑着暗示,怎么你们天武衙门叫一声穷就想少捐?这可不行! 状元游街没马匹,他们骑什么? 傅九叹了口气:“不是马匹缺少?马政上虽然报了有多少战马交割运到。实际上怎么回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帐目上有马,但马匹在路上就死了。” “…”几位大人互相看一眼,齐齐一叹。这就是张相公居相位时,惹人不满的地方了。为了讨好陛下,乱改马帐。 “再如何,总不至于叫状元没马骑,听说这一回状元说不定是宗亲赵氏,那个叫赵若愚的——” 所以就更不想捐马了。傅九想着,又威胁了卢举文一番才转头离开。 ++++++++++++++++ “叫举朝和举国来!”卢举文平常不容易受挑拨,耐何他的心上人唐菲菲翻脸分手。他痛定思痛,觉得外面的女子无情,还是安安分分娶妻生子最稳妥。 如今他要出仕为官,出仕后就要说亲。家里母亲雷夫人和卢开音都盯着这事。他就算还惦记找唐菲菲报仇让她考不上宫试的事,但不得已这出仕娶妻的心思就多了一重。 他一听傅九说这小草人的事,立时就就怀疑上了卢十七娘的兄弟们。全因平常就不对付。去年他老娘雷夫人还气哭了一场,卢举国说亲的娘子是秦侯府的大娘子,本来是雷夫人先为儿子看中的。但卢举国和卢十七娘亲近,有燕国公夫人做靠山。而他卢举文的父亲和卢开音的父亲一样早逝,难免就走得更近互相扶持。 但如今不一样了。 “叫他们来!他们要是推托,就叫他们滚回家里,等着二伯从衙门回来。我们当面在书房里说清——!请二伯作主!” 卢家二伯就是卢参政了。 “世兄,还请熄怒——不过是家务事,或许有误会。”几位大人都站起在劝,他们自然是与卢参政交好才愿意为卢举文作保呢。但背地里,他们也赶到了政事堂外等着,把心里担心向卢参政禀告了:“相公,如今左相出缺,相公正应该蓄势以待。若是府里有女受封反而不美。张相公归老后,相公也应该看出来——陛下历来是不让宠妃和国丈一起在位的。既然宫中有了程娘娘,府上的女娘何必急于一时?” 卢参政深以为然。回府后自然和正妻提及此事,难免还和妻子商量了许久。 卢十七娘在家中,听得亲近的兄弟们被骂,她上选册的事又没有消息,她反倒笑了。到了成夫人房里,看得母亲倚在围屏床上,脸色儿带着些黄色,精神气远不如前些日子。看到她进来,成夫人头一回在女儿面前落了泪:“我儿…” 旁边大丫头亦是脸带愤然,卢十七娘摇头不许她说,只道:“父亲在外面的事我也听说了,母亲当不知道罢。” “我竟然没料到!这十几年我不是没提过给他纳妾 ,他说不用。”成夫人哭泣不止,儿子不成材,丈夫也是靠家里得官没多少真才实学,她娘家和韦太皇太后有亲倒也向来不指望夫与子,全指着女儿这一个安慰,“现在我才知道他早就在外面有外宅,安顿了一个贱人!若是良家女子倒也罢了,难道我还不容?结果还是什么澡堂子里有名的沈盼盼!若不是你三叔的几个小妾背地里说,叫我听到了。我竟然全不知道——!” 513外人和自己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外人和自己人(上) 她早有准备,听得如此竟然也脸色发白。父亲有外室她也听举国和举朝隐约说了,母亲当然是不愿意为父亲纳妾的。但万万没料到这外室的出身竟然如此卑贱。什么澡堂子里有名,就是在男澡堂里的妓女罢了! 以他们家这样的人家,男人从不用去澡堂子。她也知道临安城里热水澡堂子嫖、赌、吃、玩一切俱全,是中小户、商人都去的地方。父亲竟然把这种地方出身的娼妓接到外面做了外室! 她深吸一口气后心中暗恨,知道亲娘是在家里吃了各房妯娌的算计,故意拿这事来气她。她反倒安慰气恼生病的母亲: “母亲。那样的人难道能如何?难道还能进家门。”把这些话安慰过后,她不得不提醒母亲,“母亲,姨母她看来是——”她的姨母就是燕国公夫人,“姨母果然是没希望了。我们也帮不上。母亲想想——没有了姨母,凭程娘娘她就算是生了七个八个皇子,也是做不了皇后的。” “我儿…”看着娇养的女儿如今没有了出路,成夫人悲从中来,“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早早为你说亲。”如今不能参选又未说亲,这耽误的青春年华一去不 回。 “女儿不嫁!”她说了一句话,后成夫人色变之前,她又笑了,“女儿要进宫。母亲,家里一定要送人进宫的。不让我进,这家里谁也别想安生!你放心——” ++++++++++++++++++++++ 卢参政夫人和丈夫吵了一回,转身出房来婆婆跟前求婆婆作主,难得为卢十七娘说情,只道:“母亲——十七娘不进宫也不说亲,十八娘,十九娘的亲事就不好说了。” 十八娘是她的亲生女儿。 卢老夫人沉默良久,毕竟使人请了卢开音过府来。祖孙俩静静依偎了一会儿,丫头们都静静离开只有厅中鹤炉里淡香直上化为一缕青烟,到得半空中又根基不稳,妖娆荡动了起来。卢开音伏在了老夫人的膝前,笑道:“祖母放心。为了当年碧池寺里的事十七妹一直有心事。我是知道的。” “…她那性子像她娘。许是她生的那几年运气不好。又是战事又有病疫——”卢老夫人这几十年经历得太多,长子和第六子,子孙丧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消磨了她的年华,但没有磨灭她眼中的老于世故,苦笑着,“…看得多就明白了。十七娘打生下为就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年年家里都送丧。她还是个孩子 见得多了心里就冷了。但看着还是能教的。大姐儿,这是为了你的将来,为了瑶儿的将来——” “祖母。”她仰头看着,卢老夫人通透的双眼看穿了她,老夫人握着孙女儿的手,拍了拍,“是你的就是你的。家里不能乱。得让家里和程家都和你一心一意,和瑶儿一心一意。” “…祖母教导得是。”她含笑着。慢慢把头靠在了祖母的膝头,含糊着,“我记得…”也许是在梦里,她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东京城。 东京城中华灯初上,元宵佳节里的雪柳蛾儿点点闪闪,她被祖母抱着进宫时,迷迷糊糊打着盹。觉得宫里有些冷。祖母抱着她回来也是这样悄悄教着她:“开音将是要做东宫妃,做中宫的人…” 她陪着祖母说完了话,回到了卢府给她留的房间里。她坐在妆台前,打开了随意丢在妆匣边的一只银盒子。盒子上已经有了些许薄灰,正可见得无人动过。这才是她故意随意弃下的原因。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盒子上的錾银诗句仍在。皇城楼阁后的月色已逝。这些旧事她无人可诉,她出府坐船,船去灵隐寺却扑了个空。原来修国夫人今日下山去了。 “母亲是思念妹妹了吧?” 她叹着。 倒是有人来悄悄禀告了她:“十七娘安排状元局像是要和傅大人见一面。” ++++++++++++++++++ 郑归音的马车在路边,正遇上了修国夫人的牛车。 郑娘子一眼看到生母时,突然叹了口气,逢紫不敢问只不解看着。她叹道:“我中计了。那位侯吏人。恐怕和临安府通判吴夫人有交情。” 逢紫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她突然提起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丫头难免也仔细打量着香铺子前的修国夫人。她一身烟灰绸的尼衣,手挂佛珠,似乎正在采买香料。而这铺子是郑家的产业。这看起来是家事?丫头不知道二娘子的自悔中计从何而来。 她捶胸顿足指着生母的尼衣:“我在宫里见过,那料子可是贡品。是以前灵隐寺里下院尼庵里织的。本来一直是贡品,十年前各地的贡品绸缎越来越好,才免了灵隐寺的绸贡。” 但这绸子质地上佳,寄居清修的贵妇们就得了几段来做居士尼衣,才穿在了修国夫人身上。逢紫惊醒,终于想起本朝前二十年,尼寺和大富都是机织的大户。时有精美织品被征为贡品进宫。郑二娘子从发髻上摘下宫花,掷于车中,无奈知道这一回是班门弄斧了, “侯吏人自己就是尼寺出身,必定也做过织机和宫 中有来往。” 郑归音终于就想通。这侯女吏甚至还和宫里锦绣院有来往,“她应该能看出我的打扮不是 瑞珠宫的人。她却故意误认我——”她没好气埋怨了一通,最后居然有了一丝笑,喜滋滋地笑,“总算我也没有得罪她背后的人。免得傅九怨我。” “…娘子的意思?”丫头不知道侯女吏背后的人是何人。 “范夫人。傅九的母亲。”她一脸的诧异,觉得逢紫这样聪明怎么还没想明白侯女吏是谁的人,“范夫人她和吴通判夫人是世家好友,你没听说过?” 逢紫却终于看着,修国夫人转头,眼睛看到了小女儿二娘子。 郑归音坐在车内,叹着:“侯吏人,恐怕连修国夫人也是认得的。” 那小吏妇人早认得她郑归音。 “二娘子的意思?”逢紫听出了隐约的诡谲之意,郑归音点头示意她想的没有错。 ——那侯吏人是受人指使来试探她的。 ++++++++++++++++++++ 侯吏人从后衙角门,被婆子引进了临安府衙,进了吴通判的家宅里。一路过了园径,终于到得文夫人厅前。厅前春花盛开,她立在阶下,厅中有两位贵妇主 客对从,她认得蓝绫背子龙心发髻的贵妇是文夫人,贵客当然就是范宰相的小女儿,傅大人的母亲——范夫人。 她恭敬禀告,把郑家买选女名单的事情说了一回:“夫人,那位郑娘子恐怕是有意要攒一个选女局,引商女和小户书香女儿入局。” 范夫人听得之后终于放心长出了一口气,没有白等了这半晌。文夫人不禁笑了:“夫人如此担心——?” “我只怕这郑娘子在张妃门下,不知道大局。或者又被陛下逼得不得不与平宁侯府结好!” 范夫人手中的乌金绸面扇子绣着兰草花儿,透出别样沉郁丽色,她徐徐打扇吹去一腔忧心,私心里亦不知道是庆幸那郑娘子六亲不认,还是斥责这娘子装傻明连陛下的暗示只当不知道,范夫人摇头着,“如今看来她和修国夫人仍是没有相认?” 陛下升了修国夫人的品级是为了什么,郑家绝不可能不知道。 514外人和自己人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外人和自己人(中) 郑娘子今日见得生母修国夫人,并不打算相认,只对冯虎道:“走吧。不用去香料铺子里。”冯虎没什么言语,一催马就把车子缓缓驶走了。 逢紫不敢出声,上回修国夫人送来了一串佛珠子。二娘子就丢在箱子里没理会。如今,丫头隐约只看到屋檐下女居士修国夫人的眼神,她想起乔宅里两个草人儿,想来修国夫人也会担心小女儿罢? “我若是和她们家没关系,外面既没有我的流言,也没有什么草人。”郑二娘子冷淡说着。然而到底马车慢慢行着,后面就有仆人追了上来又送了一只白绸面盒子给郑娘子。 这回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几个铺子的契书。 “…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应该落到了卢程两家的手上。”这是修国夫人得了一些还给她了。郑娘子看过来,脸色刚刚稍好一些看到盒子底下另两份文书又冷笑了, 郑二娘子把那盒子里郑家的财物收了,另两份文已书放回盒子里,掷回还给了家仆。 逢紫看到分明是两份诉状。应该是郑家这阵子在明州和卢家打官司讨要家财的文书。想来是卢家手眼通天到底把案子压下来的,从衙门拿到了郑家的状纸。 私下里又把财物还给了她。 “她把这些给我看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提醒我燕国公夫人算什么?明州制置制秀王府和平宁侯府到底是一家子人!” 郑娘子笑了,只顾着低头仔细看铺子文契,嘴里随意不在乎,“我敢来京城,就不吃这一套!” 逢紫心想着,修国夫人似乎不太知道自己小女儿的性情?或者是二娘子经了太多的事。性情早就和当初的小女孩儿时大不一样了。 “许是,修国夫人她心里一直不喜欢我。在怪我吧。”二娘子突然又说了这一句。逢紫不解看她,她笑着:“我以前挺傻的。她不喜欢我也没错。” 逢紫心想,话不是这样说。谁家的孩子个个聪明如郑锦文?如卢开音?好好教就自然不一样的。更何况二娘子其实是个心善良又机灵的娘子。比世上大半的人都更聪明。亲生母亲岂会不知道? 家仆抱着掷回的盒子跑到修国夫人身边,没敢出声。程仙姿双手接过那盒子看着里面两封诉状,面无表情。她登上牛车放下帘子,独自沉思回忆。小女儿的过往似乎还停留在在她六岁的时候。这孩子似乎从小和她父亲更亲近一些? “…她还不明白吗?” 她闭眼捻珠子。她和她的姐姐不一样。开音天生就 应该去争一争,争出一番大局面。就得享着世人享不到的福,也承着世上受不住的苦。而小小的归音就只要和她父亲一样在村落里平平凡凡过一生,求个平安了。 这就是她把那孩子留给她父亲的原因。 “这孩子是个糊涂人,连自己人和外人都分不清。” 修国夫人坐上自己的船,沿着河出城回灵隐寺。水光里似乎能看得到多年前的北方小村落。因为是饱受流离之苦刚刚安顿下来,她身子极不好的时候意外怀了归音这个孩子,她本来以为这孩子容易夭折的。 没料到活下来,还结结实实玩玩跳跳。她就想,不用寄什么希望在这孩子身上。只要活下来就好了… 然而也许是没好好教她,这孩子六岁在南归船上,竟然就糊里糊涂地领了个外人回来。那外人是个祸害。终是把她二嫁的夫妻情份搅散了。 归音这孩子是白养了一场了。她那时就明白了。 还不如从没有生过她。 “去卢府,接四夫人吧。”她慢慢开了口,她有开音这孩子就足够了。 郑二娘子回了报恩寺,到底在佛前上了一柱香,在藤蹲跪下默默祝祷不知道说些什么。逢紫只能站在边上静静陪着。一直等到她起身,郑娘子似乎终是含了 泪:“我也不知道什么是自己人,什么是外人。他和卢开音不是亲生的。不是一样待她好?她想走的时候就走了,也没想过那些年的养育之情?难不成这就是外人终归是外人——?” 逢紫听得分明,这个他就是二娘子的生父了。 “淑妃待傅九好,到底还得了一个贤淑之名。他可什么都没得到。” 逢紫心里不明,陪着二娘子了回房,看她转眼平静下来,该算帐算帐该温书温书,好歹看着没事了。她只敢到了冯妈妈抄经的屋里说几句,悄悄儿问着:“妈妈,二娘子的生父?” “二娘子说不清。我老婆子琢磨了几年那可不是个好人!像是为了外头姘上一个女人,就把亲闺女丢在了船上走了。夫妻翻脸的时候哪里还记得孩子!心里面都只有外人了!”冯婆婆骂着。逢紫听得半晌无言。缓步走在白象居的廊间,心想着: 但那八宝印又是怎么回事?永宁郡夫人回朝受封,由头不就是献上了刘姓义民收集的八枚残破御印? 继女儿得了大好处。亲生女儿还是个白身呢。 “这半路的夫妻,哪里有什么恩情!可怜了孩子!老爷也是怕这个才提前分了家了!” 冯婆婆一个劲地搬头,逢紫倒是忧然有了几丝笑,到了二娘子的房里,她替二娘子整理着妆台,微侧眼 看到二娘子。她背完了一篇文章,觉得好辛苦连忙开了一小罐子苏姜梅吃着,酸酸叽叽的皱脸,又自言自语着: “傅九说他喜欢吃。应该是吃完了?我再做一大罐子!让他也给他们家傅四老爷吃吃,拍拍马屁免得在家里被欺负——对,让郑锦文替我送过去!” 逢紫抿唇而笑。 ++++++++++++++++++++++++ 范夫人无奈着,大儿子可从没想过靠着拍继父马屁过上舒心日子,亲老娘为大儿子傅映风费心打算。他看中的郑娘子如今是替张妃在办事,但她不得不操心,只怕英雪殿上的人不会办差连累了淑妃。叫映风在家里为难。 文夫人进出范、傅两府,对宫中之事早有所闻,全因眼下这宫里内侍、女官皆是太后使出来的,大半看风向习惯听命于德寿宫,不论是淑妃还是康安县夫人都被制肘。张夫人不得已退职离宫,淑妃怀孕退隐。 “映风和娘娘说了早些交出宫务。让张昭仪出来挡挡风头也好。但一年之后淑妃也是要拿回权柄的。” 文夫人亦是点头会意,趁着如今宫里有女官缺。张娘娘看着又是敢任事,这一年若是换了一批书香门第的娘子们做女官。淑妃以后掌起宫务自然就容易多了 。 515外人和自己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外人和自己人(下) 只怕那郑娘子长得乖巧表面精明,只会骗大儿子和卢家却斗不过来。那可就是完了。范夫人是大家出身,心里有这样的话不便说出来只是一脸无奈。文夫人掩唇而笑。 “夫人,不需太担心了——我看郑家如今和苏家、许家都有来往。该忍是一定会忍的。只不过张娘娘心思难测——”文夫人提醒。至少,张昭仪肯定不会让淑妃如意。 范夫人颔首,心知肚明,叫婆子厚厚赏了侯女吏后才道:“郑家出头的话,肯定是引来私商之女进宫补缺。最好是她们那一伙子人独占这些好事。但单凭她们如何能与世家之女相比?她会明白的。” 范夫人只担心一件事。即是郑娘子和卢家斗起来,名声越来越差。最近又听到什么外室的流言了。 侯女吏在阶下听着,倒是明白得很。这位郑娘子要了一本的选女名册就一定是要拉着商女,再加上小户书香门第的娘子们。不会傻到想单打独斗了。 +++++++++++++++++++++++++++++++ 梵唱声声,香烟缭绕,临安城中佛寺道观数不胜数,汪云奴在太学门外的巷子口一直没等到赵若愚。他 在京城里如今名声鹊起,多的是士子拉着他要秉烛夜谈。 没几天他得了信,原来是父亲决定要来京城的消息,沉默后道:“迟早要来的。” 赵若诚一家子为他忧心,他坦然以对,“我没有照顾好弟妹,他们的母亲怨我。父亲如果要来京城,想来是把嫡庶的事想好了。这也是好事。” 赵若诚深知他在京城里的事处处受制,竖敌重重,平城郡王如今又还被太上皇保着。见他如此,不由得大怒道:“我去和宗正司说!你母亲于氏是先娶的正妻,罗姨娘是后娶的,总有个先来后到!她好好的亲娘不带着儿女,为了争个名份,就敢让儿女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族人流浪到泉州来投奔你,要抢着在泉州城上宗籍!父母还在,怎么就把这事推到你这儿子身上?再者,打从他们来了,你是当成亲弟妹看待的。你去读书时留了粮给她们,实在是没料到平城郡王到了时辰不给宗亲养俸!饿死的不只是这两个孩子!” 他主持公道,宗亲们都纷纷劝慰赵若愚,他深施一礼后,慢慢说着,“大哥不用担心。我的功名前程是苦读考出来,是和郑家联手用命谋出来的,和嫡庶又有什么关系?母亲就算是为妾,我也能为她谋来诰命的——” “若愚!话不是这样说!” 赵若诚急了,也是长叹一声提醒他家事不是外事, “你不把事说清,罗氏就要说你是故意杀了弟妹!你将来连功名都保不住了!” “这件事,岂是我一人之事,也不是我一家之事。而是泉州城所有宗亲的大事。”他从容应对,“若诚兄,我要保住清白就得与郑家联手。就得考取功名,让天下士子让官家知道我的为人心性。让平城郡王逼害宗亲的事大白于天下。” 赵若诚没言语,家里马娘子听着了,心里就想:这就得和郑家再绑上在一起才行。 她回了自己院子时,路过看隔壁。那是若愚特意叫人准备出来的大院子,花木茂盛,漆画新描。里面也有两进屋子七八间房。这是给汪孺人母女留着,如今一想,她知道公子未必是想要纳云奴为妾。而是必要接她们进府来住,照顾着赵秉义的未亡人才是个正理。 否则外面会传得更难听。 “马大娘子——”她正为赵若愚叹着,身边两个大丫头走过,向她施了礼。她连忙振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这两个丫头里有一个是郑家的人。 马娘子立在园子里,摸摸袖袋。袋里有两折名单是她这些日子找了本地行纪看丫头看中的人。但大公子说让她自己弄一个在身边,其他的过两年再看。她便 回了有个倚云还在汪娘子身边,她去要回来就好如今汪娘子身边也不缺人了。公子便不出声了。 马大娘子摸不透赵若愚的心思,没敢再提纳妾的事。到晚,她去厨房提了热饭菜食四层盒子回了房,院子空落落,同样七八间房就他们夫妻住。好在花木都是老宅子里长了好几年的,枝繁叶茂。 她进正房点上灯,放下食盒子,先进内室。 节省习惯了没安排仆人过来。家里也没人。她举灯坐在床头,把名单放进枕盒,她扶着瓷枕盒面上五彩家宅兴旺烧瓷图,寻思着这两年也不闲着。慢慢看人。到时候不急不慌。至于最近两年赵郑两家各自心知肚明就好了。郑二娘子怕是早得了消息,知道赵若愚备着院子给汪云奴母女。 外面有脚步声响,她欢喜着连忙起身出到外间,开盒子摆饭:“回来了——?” “回了。”门开处人影熟悉,果然是夫君赵若诚回来了,看着就是打理一大新宅子三四十的仆人,尤其还要应酬宗亲们。这家事累极了。 “这厨娘——倒是好手艺。”赵若诚吃了两碗,放下筷子取帕子捋捋胡须上的油,总算也舒心笑了。桌上五菜一汤,皆是泉州风味。打从进京城处处不便,马娘子更累。他有阵子没吃好了。 “若愚送来的,你吃一盏。”马大娘见丈夫高兴, 开了一小坛药酒倒了一盏双手送上,心疼他辛苦这些年终于有个了安定日子。 “你不好这个。但也吃半盏。你手指上这几天风湿不疼?若愚记得呢。” 夫妻互相敬着,一团和乐吃酒说话,商量什么时候去见见汪家母女,马大娘子终是说了心里话:“郑家推荐来的人。我仔细看过了倒都实在。没什么别的心眼就是学着干活。” “他们泉州来的子弟太多了,我料着郑家放下得但怕他们闲了出事。你说,在家里也是白拿月例白吃饭,赶紧丢我们这里来,公子难道不教着他们?那郑娘子算计厉害得很——!我看若愚他——大公子也明白,就闷着不出声,这样怕老婆将来成亲可怎么了得——” 夫妻同时笑了起来,马大娘子笑:“眼下急寻着一宅子的仆人又是知根知底家乡人。并不易。各房亲戚妯娌推荐了不少来,但我又怕是平城郡王那边的人。不敢要。” 516不死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死心 郑归音在夜色里,还在灯下算帐目。她拨拉着算盘,算着郑家子弟这十年来越长越多,十来岁要学门手艺要跟着学做事的人最多了。 她愁得不行,把京城里的铺子算了又算,学徒伙计的人数写下来,再把没事干的少年子弟人头对一对,终于抬头叫了嫣浓和逢紫商量,一脸担心: “这不好。婴戏巷那这宅子大,人手不够。万一有贼怎么办?再送二十个孩子去吧。我们家的子弟别的不行,躲着打闷棍的胆子还是有的——” +++++++++++++ 马大娘子亦在说着,郑家送来的子弟十岁左右的最多,虽然月钱是郑家包了。但光是教这些孩子做事,就熬白了头。十岁左右的孩子个个都是要揭瓦上梁的。 “我还以为你心里没数——天天想着怎么接汪孺人来。你当他们不知道汪孺人是谁?”赵若诚大笑,又 拿筷子要吃第三碗。马大娘便啐着他:“我就是自己不行,想请云奴来帮衬。否则我不知道要省事吗?生意上能托谁?” 大宅子里的松柏是老松,松叶碧厚静立无言。这才一顿饭的功夫,不时就有家人来禀告回事,赵若愚倒也罢,外事毕竟少了,就是来了几个贴子要请赵若愚吃宴。接着就是赵若愚打发伏安过来,问他吃好了没有,请他过去书房说话,马大娘子还要问着伏安,公子那边送了饭没有,用过了没有。这厨娘的手艺公子觉得如何? “公子没说什么,小的吃的着却是好!她徒弟手艺这样好了,师傅更不要说了——”伏安笑嘻嘻,“嫂子好当家。” 泉州厨娘来试灶时,她一并看中了她的两个徒弟老实,也雇着留了下来给仆人们做饭。因为还是没出师的学徒。月钱只有十分之一。师傅天天带着徒弟,还能让家里那一群郑家送来的上灶孩子跟着迟早学点手艺。 免得叫郑家过几年说嘴,说把人送来了竟然半点没到手艺,白被使唤一场。 她跟着到到茶水间,看人煮了茶,再安排了两盘子新切果子盘叫莫香翠和莫象画送过去,又塞给他们两个一人一个新鲜果子。她们笑嘻嘻:“多谢管事大娘子——” 马大娘子啐着:“你们若诚叔才是大管事。” “哪能呢…” 说笑着,她转身到了厨房再转了一圈回来,看看大小仆们吃过了没有。在内门里安排了守门的婆子三四个,叮嘱了不许吃酒不许赌钱。但宵夜是有肉的。过了一个时辰,赵若诚回来说是大公子早就在温书了,他刚刚带着人把宅子沿墙巡了一圈。安排好了守夜的人。 “若愚他——大公子没提别的事?” “妇人之见。还没有发榜,前程都没定,你要他要提什么事——?” 夫妻俩又重新商量着,按若愚的性子绝不可能说什 么为了云奴娘子,对赵秉义、平城郡王不在乎了。他们害死弟妹的旧仇也不在乎了。 别说是和他联手的郑家难免要疑他,便是泉州拥戴他的宗亲们也要疑他了。 “郑家一直不肯结亲,不就是为了这回事?”赵若诚梳洗,抹着脸和妻子悄声议论,到得上床时也在叹,“公子说,郑娘子觉得他更喜欢云奴娘子?我想郑家太疑了些,他难道能真的做出来——?” 赵若诚是不知道,郑归音确实亲眼见过赵若愚选择了汪云奴。但马大娘子却是隐约从云奴口风里听说过,但也不敢说。在床头坐着时悄悄道: “他太不容易了。多走一步恼了郑娘子。少走一步叫云妈娘子孤单伤心。更不要说外面叫人怀疑多话,他的前程就没有了…” 马娘子看着丈夫的湖绸新外衣有破缝,顺手拿了在灯下做着针线,赵若诚闭目歇息,听得这话久久不语。 油蜡香灯照着夫妻俩各自一身家常薄棉布内衫子, 桌上细点细茶,瓷器是极洁净的。窗格子月光中是重重花影。自家两个孩子都送到宗学去读书了。 马娘子放下针钱,上床就寝。早就心满意足只盼着赵若愚也能成亲成家。 “妇人之见。做大事有大志的人,有几个容易的?”她快睡着时,赵若诚才说了这一句。她翻个身早就睡熟了。 +++++++++++++++++++++++ 赵若愚主意已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和交好的士子们约了去了灵山寺。此寺在御街边上,临着六部官衙所在的祟义坊,离他们寄居的太学也不远。 刚到街口就让赵若愚几人看呆了。一眼看去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单是无数女眷就订完了客舍准备从四月十五日住到七月十五日结夏供斋,游方僧人们这三个月都不再出行,颂经不绝,直到七月十五日解夏节才能离寺。 信众更是数也数不清,他们别说挤不进门,在离着 大门还远的地方就寸步难行了。 “罢了,不受这罪了!去报恩寺。” “报恩寺也差不多!” “不妨事。我约了寺里知客的大和尚。” 他早有去报恩寺把狮驼客舍里看一看,想订下来的打算。这一回从角门被知客僧接着进寺很是顺利,但他到了狮驼客舍前,偶尔一抬头,突然间就看到了一位眼熟的美人。 佛檐树影间,走过去的亦不是赵慧儿的身影? 他追上几步,亲眼看着她走进了郑归音所在的白象舍。 “我订了!”他本来还犹豫要先和郑归音说一声,这时一看这动静,赶紧就和朋友们一起凑了下了订钱。免得赵慧儿万一再叫人递话给他说什么宗亲聚会要请他。他好歹能和郑归音先打听个消息,商量后再决定去不去。 “慧娘子,这是…”白象居内院里,郑归音笑着请了她坐。 “我来提醒你。”赵慧儿直截了当,“钱二娘子来了。” “知道。她家的保爸爸来订了玉树房舍。就在北边第三间。”她瞅着赵慧儿,笑了,“她给你写信了?” 赵慧儿可是欠了钱二娘子的人情的。和她订亲的蕃客在逃呢。 +++++++++++++++++++ 报恩寺的佛铃在晚风中吹响,一如明州钱家娘子闺房飞檐下的风铃。 “我为什么要死心。郑娘子过了第一轮。凭她的能耐自然要进宫了。汪云奴不过是个妾!我为什么要死心。” 京城和明州城不过两天的水路,消息不时就传到钱家。 “我这些日子收到京城里的信,太学、国子监、武学里的才子们都和赵公子交游。人人夸他绝不是平庸之辈。娇妻美妾理所当然。难怪还会没有我的机会! ?我要进城亲眼看他殿试登榜——!” 钱二娘子知道赵若愚弃考,如今再听得重考,早就是喜之不尽。 “便是郑娘子,她也自然会帮我!比起京城世家,什么范家、秦家、宗亲外戚人家。我和她一样是私商家里出生的娘子,论起开海,我和郑娘子才是一家人!”她的书桌上正有一篇文章,她亲手以飞白抄了一遍,准备装裱挂起。这正是如今天下传抄的赵若愚弃考上书的《开海策》。 517众女争夫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众女争夫(上) 郑娘子不用赵慧儿来提醒,她私下里已经是收了汪少夫人从明州写来的书信。信中说了一番这一两月汪家和钱家女眷们交往之事。 “钱家那位姨娘好大的主意。本说把女儿送进张相公府里为妾,如今恐怕是落空。” 郑娘子得了这信,仔细读了两回揣测着信中的暗示,知道是钱家嫡庶相争。钱二良子的生母姨娘为了两个儿子想让女儿仿效寇玉生,进相府为妾。她心里就难免想:钱二娘子运气真够不错! 张相公已经告老了。 否则她十七佳人,可是要嫁给七十岁老头为妾的。 +++++++++++++++ 钱娘子白日里和来访的汪少夫人说了半天的话,晚上又拿定了主意。只因为钱家和汪家刚结了一门亲事,钱四小姐和汪家六公子订了亲,她管汪少夫人就可以叫嫂子的。 “这门亲事真是订得好!他们汪家上一代那几位嫁出去的姑娘,汪孺人,还有汪姨娘哪一个没有帮衬着家里?着实叫人不得不另眼相看!只不过——” 送了汪少夫人回去,深夜,吩咐丫头们收拾衣裳准 备远行,她自己亲手收了一些绝版书,把桌上的黄槐枯花夹入书中,又取了逢紫送给她的那只巴掌大的油滴钧窑插花瓶。亲手藏进了行李里。她自语笑着,“我自然比她们还要强上十二分才是。” “姑娘?” 她身边还有乳娘、乳公、贴心婢女等五六个心腹,直接在她名下的铺子有八家,其中一半就在京城。收息更不少,最要紧八处的帐房都是她的人。 “姑娘叫我?” 她转过头来看着奶妈,突然笑道:“我既然能拿住了赵慧儿娘子。也不怕拿不住郑二娘子。那怕赵公子要娶的是公主呢。我也能把公主给拿住了!” 家仆们疑惑的时候,她笑着,“爹爹疼爱,姨娘教导。我生来也不算笨。差不多是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懂得什么是居安思危,什么是未雨绸缪。”她对得起钱家老爷花在她身上让她读书、交游长见识的钱财和心血。对得起她姨娘言传身教的精明。 她也对得起自己寒窗月下的辛苦。 “你们先出发。把我信呈到京城给许婉然许娘子、程若幽程娘子。还有京城武学里的卢公子。” “是,姑娘放心。姑娘在京城的住处小的们也会准备。” “记得要订在报恩寺。就在郑二娘子旁边。早早去订下来。不管多少钱。” “是。” 安排了后,乳母乳公走了,丫头陪着钱二娘子下了闺房去了门院里,院门边的小耳房里婆子们在吃酒赌贱,地上一堆的杂食骨头,见得她来了仆妇们连忙起身。 她笑着招了这几位专来看着她的婆子,一律叫丫头们重重地赏了酒钱,笑道: “妈妈们玩罢。只记得二更之前去和姨娘说。我明天去汪少夫人府里走走。想约着她一起上京城。她们汪家里的女儿嫁进侯府有了程美人,我也好问问这能耐是怎么来的。再者,我要上京城去见许家的婉然娘子。是约好的。” 她上前,亲手倒了一小盏子酒,自己一口吃光了。又掩唇笑, “京城的花销多,我去之前又要向姨娘打饥荒。她必要骂我。妈妈们都是姨娘的心腹人,好歹记得为我也说上几句好话。反正姨娘的私房不给我花,就是弟弟们,落到他们手上,哪里还有妈妈们的好处?” “阿弥陀佛!罪过!姑娘的这张嘴,叫妇人们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了!” 钱家的婆子们笑得不成形,她们个个是姨娘内房的人,难得纡尊降贵来这里看守她,防着她不肯嫁去张宰相府,但如今风声传来,张宰相是不是要告老了? 这几人却早被钱二娘子拿着酒肉赏钱打点好了,陪笑道: “姑娘放心。只要姑娘肯上京城,姨娘是极喜欢的。妇人们知道怎么说。许娘子人人都说是傅大人要抬举的。程美人算什么?将来她进宫一定是要做娘娘!趁她进宫前,姑娘和她多交往是好事” “就是这话!和姨娘说。我的上门礼要体面也是为了结交她。她有了前程,我在宰相府里也好去走动一二。毕竟张昭仪还在。若是许娘子在宫中受封,我能进宫看望她,岂不是老爷和姨娘的脸面,我们全家上下都面上有光?” 钱二娘子决定上京城去搏一搏前程,包裹里的黄槐花和插花窑就是她早后的一条路。 她心里的盘算偶尔也和心腹丫头说说:“实在不行。我就和郑娘子一起进宫。别人怕那里面龙潭虎穴,我难道还怕?不求得什么县夫人、郡夫人、国夫人的女官诰命。孤老一生在文德院里做老尼总少不了我的。多拿些姨娘的私房是正经!” ++++++++++++++++++++ 傅映风回了傅府自己院子,母亲已经睡下。 没料到事情果然一桩接一桩,他刚走到自己房门前,柳空蝉欢喜迎了上来禀事,说了赵慧儿的消息:“公子,慧儿娘子送了消息来,说钱二娘子要来京城了。问公子怎么处置。”他皱眉看她,还没有出声,府门上值夜的管事睡糊涂刚知道他回来了。追到里面送了一张贴子:“公子,许文修他今晚上门递贴,有事求见公子。说是明日再来。” “他能有什么事?” 他没理会许家的事,打发管事回外头,负手看着柳空蝉,“你怎么接了赵慧儿的消息?她不是在母亲哪边?”寻思着,盯了她一眼,把她盯着畏缩,“你去和慧娘子说,别叫钱二娘子又利用了她是正经。居然还想让她进府做妾?我消受不起!你少和她们掺合,跟着桂妈妈好生学着管家。否则我禀过母亲,把你送回家里去!” “…是。公子。” 柳空蝉听得他这样不满难免心怯了,暗中难过。 桂妈妈的口风里她听出来了,似乎在问着她和丁良的婚事,她一听就伤心。料着八成是公子的意思。但她是夫人送来的人,公子不可能就眼下就发话柳家和丁家说亲。她总要再试试。 可是… 公子太冷淡了。 柳空蝉独坐在房间里,落了半夜的泪,不知道何去何从。 丁良从桂妈妈房里出来时,看到她房里的灯,心里想去说句话但不敢。不但是自己不敢而且老娘刚刚也骂了: 公子纵着你,夫人知道看怎么发落你! 518众女争夫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众女争夫(中) 没两天,赵若愚订钱已经下了,转头又听说了钱二娘子就住在他隔壁,吓了一跳。 待得她亲眼看到钱二娘子果然来了,还带着丫头从玉树居出来,去白象居拜访郑归 音,他赶紧又要去退订钱,报恩寺的大和尚死活不答应。赵才子可不是个软柿子,郑娘子太算计太厉害,但那是因为他两次失言,难免一再退让。 对着大和尚他可能没什么心虚的。 好说歹说不行后转眼来了十七八个士子围着大和尚一起来吵架评理。吵得隔壁邻居之一的郑归音没办法温功课,再没办法算帐了。 她叫冯虎去劝,冯虎挤了一身大汗回来说他挤不进去: “他们已经吵到让报恩寺倒赔三倍订钱了。但大和尚根本听不懂他们各地的家乡话。”连他也不得不对各府来的举子们刮耳相看。 “…闲的。”她笑骂了一句后,想了想,“听说以往这个时候,就要起状元局了。如今重新殿试。这事怎么办?” 冯虎自然 不明白,还是逢紫见过一回连忙道:“姑娘不用急。没出榜之前这事是士子们自己筹办的。奴婢看赵公子在这里订院子也是有攒局的意思呢。” “这样…”她暗暗窃喜觉得一切都按她的计划,越 若愚果然就觉得在报恩寺更方便,没有去礼部对面的隆福寺。她也不出出声,单吩咐了嫣浓几句,便戴着帽纱出了房。 她被婆子们簇拥着去了钱二娘子的玉树房舍里说了一会儿话,又带了她坐车去了灵山寺里找贺表妹和尉迟香兰。 这自然都落在了赵若愚的眼里。他抽身出来,连忙差了小厮去打听郑娘子去了哪里。她却在车里忙着和钱二娘子一起闲聊。 “既然来一趟,见识见识京城里的才女才好。状元局一开,才女们就会攒诗宴。尤其是那些如你我一样名在选册要进宫的娘子。如果不是像傅淑妃那样进宫就有品级,家里往往会送她们到状元局里来见识见识宫里的人脉,学会应对进对。” 她微微笑着,解说着殿中省要差女官和内档来打理状元局,少不了能说上话。 钱二娘子以往不是没见识过明州城的府试鹿鸣宴,也捐过席。但还是第一回听说京城宫里有这样的规矩,大喜不已。连忙就应了催着郑娘子发贴子攒局。郑娘子含笑而语:“只可惜京城第一的才女,怕是不容易见。” “哦?听说是张昭仪当年就是京城第一的才女?”钱娘子其实不以为然,忍着没打哈欠。恰时露出必须要露出来的倾慕之色。 “正是。”郑归音也没揭穿她那不以为然的神色,这位钱娘子在她面前已是极有分寸了。她也是个心高 气傲的人。平常应酬倒也罢了,论起书法她在明州城叫众多士子倾倒的传闻,她不是没听说过。若非如此,钱二娘子岂能被赵慧儿看中,以为她堪配给傅映风为妾不是? 要说赵若愚在明州道观花树下,没对她有半点动心,郑娘子也是不信的。 她和钱二娘子坐车走后,赵慧儿和汪云奴各自来过一次找她。明明是被下贴子请过来主人居然不在,让两位娘子都深感诧异。 “去了灵山寺?我不是正从那边来的?”汪云奴尤其不解,她跟着理国公府的女眷们在灵山寺里包院子进香,得了郑娘子的贴子喜出望外,此来其实是想去狮陀院里见一见赵若愚的。但一听郑娘子去了灵山寺,她这心思也没有了,迟疑,“郑娘子去灵山寺见我母亲了?” 汪孺人也在。 “并不是。汪娘子放心。汪娘子既然说了自己劝说孺人。我们娘子岂有不高兴的?她是陪钱娘子去拜访贺娘子呢。” 丫头们连忙解释,不少国公外戚家在灵山寺包了院子,为太上皇念经求寿。范家老相公本来没这打算,但范老夫人好佛早就订了院子。贺双卿当然也在。 嫣浓、逢紫还特意被郑归音留下来,让陪着娘子们去前面殿里逛逛,逢紫笑着:“贺娘子一手好茶道。听说连相公和范府公子们都甘拜下风的。我们娘子在 宫里时和贺娘子拌了几句嘴,不打不相识,今日去见见就回来。” 汪云奴在理国公府里,什么消息都听了不少。明了这就是风传中三女犯夜闯禁宫的引子,说是贺娘子和郑娘子是在灵山寺里吵了架拌了嘴呢。 “就是那位刚上了选女名册的贺娘子?” 赵慧儿一听就知道是谁,更知道这贺娘子和赵若愚在说亲,最近没有什么消息了。她瞟过汪云奴一眼,理国公府里的这位新进的伴当娘子是赵若愚的人?这风声她也听过。 “慧儿娘子可是身子不适?”汪云奴不得不问了一句,赵慧儿一惊,连忙把手里落灰的信香插到了殿前佛像前,她心中焦灼。她可不是汪云奴,并不想来这里见赵若愚。 她是受了傅映风之命来和郑娘子说话。但除了第一回都被郑归音推托了没见到。 郑归音这几天又和傅九闹别扭。因为卢十七娘的名字到底上了选女册。 |“居然上了德寿宫选女册。”她笑了,这当然上太和宫选女册要强多了。但这不就是要和她郑归音别苗头。她瞪眼,“傅九他不把宅子给我,我怎么摆空城计?”她一肚子气,就彻底不理会他送来的吃食、书信之类。只一心忙着自己的选女局。 一定要盖过卢十七娘才行。 到了灵山寺的悟真客院,亲眼看着了贺娘子手中茶 刷反复搅起后轻轻提起,在的青瓷茶汤里留下一抹盛开的雪白茶沫花朵,浮在了茶面。她也禁不住连声叫好:“这茶沫能刷成如此别致,当真是无人能及了。” 519众女争夫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众女争夫(下) “过奖。”贺表妹捧起两盏茶,亲手呈送到客人面前,郑归音笑纳了这一盏春花绽,钱二娘子有意一试身手,但又深知这时争强好胜太过浮躁,时机不妥当,便也轻起身双手接过了另一盏柳间莺,那茶沫刷出来后竟是只枝头小鸟的模样。茶道里的高手才有这样的手艺。 “我这回来,也是因为状元局上的事。”她笑着,话没说完,就听得脚步声响,本来三女饮茶的静谧地氛围在尉迟香兰闯进来后,就开始成倍地加速。 “什么事?”她不客气地用眼神催问着郑归音,抢着道:“状元局?那是士子们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贺表妹深知有关系,拉了她一把,笑道:“白饶了你改姓参选,居然这都不知道。将来一头撞进宫里,有你吃的苦头。” “我的名字过几天就没有了——”她哀叹着,“大堂哥来了,骂了我一顿。我不敢说是二堂哥帮着我写 名字上去的。反正他这几天日日找了你们范家的傅公子吃酒攀交情。要把我名字划下去。” 听得傅映风之名,郑归音心中微微一跳,钱二娘子这时也察觉出这尉迟香兰是个真爽性子,贺娘子是个有分寸的人,便也笑着开口道: “趁着名字还在选女册上。听说我们家里都要捐些钱给状元局,帮着把状元游街办宴的事办热闹了,才好借着这事和宫里各局司的人打交道?” 看了郑归音一眼,笑着推她, “今日她就向我要钱,又糊弄我,说咱们和名册上的选女一比,我们容貌普通、家门也寻常,进宫未必就有受封做娘娘的好运。还是早早寻个差使拿饷更妥当。说选女人家有这个门路的,先捐了钱送了女儿在状元局里办点差事,遇上了宫里各局的值司,混个脸熟。将来进宫也不会两眼一抹黑了。我还闹着,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钱丢进水里听不到一个响头哩…” “这话不虚呢。” 贺娘子笑着解释状元局负责安排状元中榜后的游街、状元宴,还有朝中各衙门、殿中省各衙门助捐状元 局的旧例。 “听说不仅是各衙门助捐,但凡是小民们也想沾点文曲星的光。更何况我们?” 郑归音早就拿了帐册子出来,把手一伸,笑道:“我们也助捐,我来做个捐钱的小局主,你们捐出去的钱一一记明。必不胡乱用的。”说罢,又从头上拨了一支四两重的镶珠金钗子下来,压在了桌上,“这是我的例了。” “我也来!”尉迟香兰一听攒局,绝不肯落了人后,当时就从腕上退镯子,贺娘子拦不住只能无奈说她:“你必是要被划去名字的了。花这个钱岂不是冤枉。”郑归音却是赶紧收在了手上,记上了帐册,又笑嘻嘻: “平常咱们攒个茶会、七宝会、诗社、佳肴社,老夫人们的佛会、经会、斋会、孩儿会。外头公子们攒个马会、球会。老爷们的酒社、钓鱼社哪一处都少不了这点花销呢。就当踏青结个社一起乐乐罢!” 于是,她在灵山寺里攒起了选女局,请了贺娘子和钱二娘子充了司帐的正副手,一个管进帐,一个管出 帐,把她们的大名也写上了帐册子上,请了尉迟香兰做了司库,把四女捐的金银首饰都给她保管,各自画了收押。这局就粗粗建起。 “家里还有几位娘子等着我呢。她们不是选女,但都是财主。少不了也叫她们为状元公捐上一点。你们等我的信,下贴子来请你们参加状元局。叫状元公给你们作揖。”贺娘子和尉迟见她这样干练,皆是好笑,连忙起身一路送局主出灵山寺,她听得丝弦之声,止步回头看这两女,笑嘻嘻指了指隔壁听真客院,小声问着:“理国公府里的娘子?” 贺表妹一听就知道没好事,却不怯,笑道:“冯四娘子要嫁了。刚从理国公老大人手上得了嫁妆,我和香兰去跑一回。” 郑归音还没有夸奖、鼓励、拍马屁,贺双卿眼睛就扫到了钱二娘子腰间金香球丝带上系着的银挑耳挖子,方才这位钱娘子很是大方,捐了随身三两重的刻缕金香球并球中名香一段,她见她这一套金香球、银挖耳、包金小剪刀筒的随身三事精致,请到手上仔细看过。银耳挖上面刻着的“素手揭帘”几字,她分明记 得。这是从赵若愚的诗上来。 她瞬间 扫了钱二娘子一眼,两人的视线一触互相避开。这娘子攒局的意图恐怕是和她一样。贺双卿心里有这个念头,但她为了亲事敢求到范相公跟前去,自不怕有美人来竞争,落落大方抿唇笑道:“局主放心。我们也凑个趣,去请请冯四娘子。必不会空手而回。” 尉迟香兰连忙叫好:“对。叫她也捐点!她是个大财主!指逢里漏点下来,指不定就顶得上我们十个了。” 极满意地差派了任务,郑归音风风火火带着钱二娘子回去,报恩寺里的赵慧儿和汪云奴万万没料到她们在郑归音眼里早成了财主之一,成了被游说捐钱的目标。 傅映风差了人在报恩寺,转眼就听说郑娘子最近不忙着复习考试了,开始忙着到处攒局弄钱。他刚要打发着人去查查她和什么人攒局,好见上一面,反倒在自己家里听到了郑归音的名字。 范老夫人打发了人,叫外孙子回家。他下马进府, 步进相府内堂前,正看到了弟弟妹妹们一群人。走得最近的还是贺双卿几个。 贺双卿私下里正和尉迟香兰说话,轻声道:“这位郑娘子好生厉害。上回在宫里范表哥就说郑家和平宁府里不和。我听说侯府的卢四夫人和宫里有一批女官关系密切,就是十多年前攒局时认识的呢。” “十多年前哪里还有余钱攒局?那时候不是在打战,穷得很吗?” “也是。”贺娘子微怔后,笑了更轻声,“你说得没错。难怪我听说真正的关系是卖爵。里面掺合多的是贵档太监。偏偏只提了女官们。如今想来非要这样说不可了——” 叫外面以为是有旧交情。 尉迟香兰被夸了心里欢喜,看看她:“你要打听这事?那我帮你问——”她半点也不客气一扭头,顺手抓着了路过的范小学士悄悄问这事,范小学士牙痛地看贺表妹,用眼神示意聪明人之间说闲话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尉迟这样的傻瓜呢? 贺表妹忍笑想解释,傅映风的声音响起:“在说郑 娘子?她怎么了?” 520掏钱与相亲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掏钱与相亲(上) 三人一起吓了一跳,回头瞪他。范小学士不满意,暗示着表弟这样公然打听别人家的娘子,不觉得不妥当? “她是选女,我是采花使。我要打听她的风评。”他说得心平气和,“这是我的差使。” “人家是德寿宫选女吧?傅大人?”范小学士被他的镇定唬住,不太自信地开了口,“还有,映风你不忙着去和赵若愚结交,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结交他?” “他这回上书的事,在太学和国子监里风评极好,宗学里也极推祟他,听说已经有一些御史要上奏开海的事了——”他感叹着瞟了瞟贺双卿,“祖父也很赏识他。说不定也改了主意了——” “你觉得可能吗?”他冷笑,用鼻孔鄙视范文存,“我这个人是死的?” “…”路过的兄弟姐妹们都在好奇地看着这四人。 仿佛是为了证明傅九公子还在喘气活得极好,范老夫人差了丫头把他们叫了过去,老夫人榻上坐起来,连连唤到:“映风,你过来。外婆给你亲手戴上。保佑你平平安安。” 傅映风头痛的表情比范小学士更甚,孙子孙女们挤了一堂,每年结夏节老夫人从灵山寺求了护符回来,按例要看孙子、孙女们一只只戴在身上,免得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菩萨。连尉迟香兰也没能幸免。唯一逃走的是范承旨。借口是官家要写旨。 她把杏黄朱砂画的大势至菩萨护符在他脖子上打了个死结。又埋怨他:“你打小就爱乱动。外婆给你系牢些。也只有你让我这样操心了。” 确实如此,他瞟眼看到其他表哥表妹们都溜走了,余下范文存、尉迟香兰等人不过是系在腰间,系在腕上,再看他被勒了脖子,这些小人笑得快要在地上打滚了。 “衙门里打点好了没有?你双卿妹妹就是见识见识。第二轮不去的。你记得帮着妹妹,就是帮着你外祖 父了。”范老夫人悄悄说。 他不用问就知道这事又是外祖母神神唠唠算生辰八卦闹出来的,暗替母亲委屈,但想想范夫人现在在范宰相的书房里说话,别的子女却没有这样的待遇,这老宰相夫妻各自偏心也是无可奈何了。 临了范老夫人还悄悄和他说:“问你繁草姐姐去,就说我说的,把西面黑漆描金箱子里第二个檀木盒子拿出来给你。我最近新得的一盒子檀香刻金佛珠给你玩。悄悄儿的——祖母这里可再没有了。” 悄悄地塞给他是为了免得嫡亲孙子范文存吃醋闹腾起来,然而这话偏偏被尉迟香兰听到,下了堂就拦着他,要他也捐点。 “你们开始攒捐局了?” “对,选女局有了,我们总得有点事做。隔壁状元进士们不大好意思伸手得钱——”尤其是不大好意思向娘子们化缘劝捐要钱,以往的规矩就会有沾亲带故的书香女眷出头组个捐局专在女人堆里劝捐,后来难免就有在捐局里互相看对眼的士子和娘子结了婚姻, 一如堂上迷信的范老夫人和范相公,尉迟香兰可不在乎相亲不相亲,她一门心思劝捐, “我们可不怕,四处劝一劝就有了。” “衙门里有旧例。但家里可没有,我爱捐就捐——”傅九公子身为京城地头蛇可不是好糊弄的,他横眉冷眼,“我们家没有人参加殿试。状元又不是我们家的。凭什么捐?” “放心!叫你看中的明州第一美人许娘子也来参加。怎么样?她人生地不熟的。只有个堂哥没有得力的女眷长辈是不是?我照顾着她。不要她被人欺负——”听她说到这里,傅映风意外打量尉迟香兰,连范小学士也讶然盯了过来。 “郑娘子教你的?”傅九忍不住笑了。 “谁说的?”她暗喜郑娘子教得对,嘴上当然不承认,连忙打包票:“我们攒两个局。头一个是选女局,许娘子就有伴了。叫选女们都来。我们还要攒个为状元公游街捐钱的局,你知道吧,这样就能让她认识宫里的押班和内人们。郑娘子说的——” “…”也不知是前几句起用作了,还是他屈服于最后一句,从荷包里把范老夫人方才悄悄给他的几块桃饼塞到香兰面前,慷慨捐了,“够了吗?” “…”尉迟呆呆看看糕饼,又呆呆看他。傅九公子鼻孔朝天。他凭什么要给赵若愚一定会得益恐怕还会是局主的状元局捐钱?没料着这娘子还真敢伸手。她接过一口吃了半个,余下几个放荷包晨,又笑嘻嘻看着他,“不够,我要老夫人给你的金珠子——” 这话一出,果然爱吃醋的亲孙子范文存疑惑看了过来,他暗骂无奈,瞪她一眼道:“行。我捐。看你这样卖力。郑娘子——她给你个什么职差?” “司库!”尉迟香兰显然对这差使颇为满意,他却瞟了贺表妹一眼,知道郑归音主持这事必定有别的心思,只是这香兰娘子压根不知道罢了。 “你就算做司库,名字被划了也当不了选女了。” “就算被划了也是因为你不秉公,因为你被贿赂了!” “你是冒名顶替。”他慢条斯理,开始摆官架子, “再者,我不是德寿宫的采花使。太和宫的选女条件高着呢…”他斜视尉迟香兰,范小学士斜视他,原来他还知道他不是德寿宫的采花使。 “…难怪大家都不喜欢许娘子,都是因为你吧?”香兰被气到,也不听他什么明天叫丁良送钱来的虚话,她打量他全身上下,要了他腰间的象牙银帽诗筒、平金荷包并荷包的珍珠络子、金五事并一只小玉佩, “不给我就抢了——”她作势欲扑。吓了他一跳:“…喂!”他一想这不行叫郑归音知道要翻脸,下意识就胡乱一把摘下全丢给了她。她笑嘻嘻全抢了过来: “就当是你捐的!”说罢,她还给了他一张早就写好的收条。 “…喂!” ++++++++++++ 丁良在门外看着公子腰间一空,黑着脸出来,还丢过来一张收条,他忍着笑,瞧着香兰给的收条居然还是雕版印刷的巴掌大小双联硬纸。 善财龙女持莲花为边框纹,左上框纹后写着“隆新十年选女局”几字,右下纹前写着“捐赞本年殿试状元公文曲星夸官游街事例”几字。中间是空白居然还有暗纹印着孔夫子的小像!背面一瞧,好家伙印着佛陀莲花座的小像。 双联收条。中间用鱼胶粘在一起。 丁良差点喷笑,知道这是不论方内方外僧俗男女一概劝捐的意思。 521掏钱与相亲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掏钱与相亲(下) 丁良是世家仆,他自家和各府家将们一起玩也是攒酒局、赛马局、球局、箭社之类的老手了,赶紧找了范文存的小厮用了他随身的笔墨荷包,写了公子被捐赠(抢走)的象牙、平金、珍珠等物。然后他轻松撕一半,还给了尉迟香兰身边的丫头。 傅映风被洗劫后,却不过妹妹们的相求,又有范老夫人叮嘱一定要让贺双卿体体面面,他还得带着她们去北洋池边的许家明园,毕竟名声不小的第一选女许婉然就住在那里。 “局主是郑娘子?那我也参加——”许婉然欢喜不已,许文修则在暗骂郑归音不早点来知会他,让他差一点就去参加卢十七娘的选女局了。 “怎么——?许娘子有别的地方可去?”傅九公子摆脸色,似笑非笑,不知道的人以为是为了贺娘子和尉迟,真是个好哥哥。许文修这样的明白人就知道他是为郑局主出头拉人,他赶紧笑着:“多谢大人与娘 子们照顾舍妹了。我家久在明州城,正与宫里少了些交情。又推着许婉然让她带娘子们到后院里去玩, +++++++++++ 郑归音忙着四处拉人,她坐车回报恩寺时,还在埋头看名册子算人头,车外的冯虎突然招呼她一声,“是程六娘。” 她在车中一揭帘,看到街对面果然有一辆骡车走过,黑围子,棕檐顶。中等人家的车。她是看不到里面坐着是谁,但既然冯虎说了是程六娘,她就绝不怀疑。 “请问是若幽娘子?” 她张嘴就向车夫招呼着,不提姓程,只含糊说名字。果然那车夫意外拉缓了骡车,这时她就察觉到了这车夫和平常人不一样,就算是驼背弯腰,但那面皮子一看就是公子哥才能养出来的白净,衣裳有补丁但干净整齐 ,冯虎轻声说了一句道:“是程二公子。” “…!”她万万没料到是程若幽的同母亲哥哥,侯府的庶子。他分明是被打发去外地做幕友了,怎么暗 中进京城来给亲妹妹做了车夫? 她好奇地打量着程庶子,程庶子当然一个劲地低头藏脸。 “什么事?”程若幽微揭了帘子,眼带紧张,她和郑归音隔着街对视一眼后,忍耐着没有翻脸,到底是吩咐把骡车慢慢赶过了街,车并车,窗对窗,她冷笑:“你们郑家能让你在大街上说话?” 郑归音一指旁边的茶楼:“上面有包间,我们可以去坐坐。”又想想,“要不去城外的瓦子里的枕楼里?” “不用了在这里吧。”她这一答,郑二娘子就更知道,冯虎没有看错。这必定是程二公子。他不敢去城外怕遇上了瓦子里的卢家、程家公子们。她赶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最近攒了个选女局。想请你参加。另外,还有一个捐局,你要不要也捐点。”她笑嘻嘻,眼睛在她的头钗、耳环、手腕上打着转。暗赞今天运气好她一看就是刚去卢府里。全身这行头单是一只头钗就足够 几十贯。 程若幽确实是从卢府里找借口出来,见了见亲哥哥,但郑二娘子的话还是让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也捐点钱?状元局呢——” “…你是来敲竹杠?”她冷笑盯她,“我以为你捉到我和哥哥见面。就能威胁我了。” “…我才刚刚从你嘴里确认那位是程二公子。” “…” 郑归音在路上遇到了程若幽一面请她参加选女局,一面让她掏钱的时候,北洋池边,尉迟香兰也是收获颇丰。 许婉然红着脸,按堂哥吩咐的,问起她是不是也可以做个司库司帐之类的差使,多些交际的机会:“我…我能捐很多。我有私房钱。”她直接叫丫头把她的首饰盒抱了出来。 贺双卿早听到许文修和堂妹说的是:她们要多少给多少。咱们家不差这一点。就当你天天出去和娘子们 玩的花销。 贺娘子自然不是来敲竹杠,连忙笑着道:“郑娘子记着许娘子呢。早早就让我们来找你。一定给你留着好差使了。你们家从外地来,和她一样。她明白的。” 她欢喜至极,商量着着实捐了几件首饰,就请她们吃茶看景。 “果然是好地方。”贺双卿也指着城中北洋池给香兰看。连锦不断和塌房、仓库、客栈、别馆宅院,全都是富室人家为了防火在水边建起来的。来往最多的各地货商。 “这也是近十年才建起来的。按说,十多年前卢四夫人就算是真的攒的局,自然小局面。但入局的却个个在宫里出头了。” 许娘子竟然了听说以前的事,傅九自和与许文修说话在,一耳朵听到后瞟了瞟许文修,这当然是这小子在外胡乱打听的。 他却是知道,当初卢四夫人确实攒过局,却不算是 选女局,而是她当年在韦太皇太后跟前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 卢开音十六岁就做过宫中女官选试的第二轮试官,现在六局二十四里的女官,有品实缺官加上虚品无实缺官,至少有六十三位就是她当年看中,亲手写名字选进宫的。 和卢四夫人攒下这份交情人脉比起来,郑娘子这选女局真能算是耍个乐子罢了。 傅九公子是如此想,寻思着不能叫她委屈了觉得自己不如卢四夫人,于是亲自出马帮着她拉人头结交人脉,贺双卿却另有见识,她含笑看看表哥的背影,对许婉然笑着: “所以才说郑娘子精明呢。选女里和她一条心的人不多。但她只要正儿八经地全都请来了,又借着朝廷点状元公这样一城惊动的大事,岂不是比十多年前结交的人脉还要多。” 尉迟香兰终于就想通了,回来的路上,还揭帘问傅映风:“九哥哥,京城十几年前战乱还刚刚平。是不 是宫里挑选女大半都是挑的京城附近的人家最多二三百人。这一回单是两宫补选就是六百人?不一样是不是?” “这一回外地参选的更多。更需要有人出面攒一个局互相攀交情打听宫里消息。” 贺双卿接了话。许文修叮嘱婉然的话她可是听清楚了——多捐些没关系,要紧的是在局里得个差使才有机会和内官们打交道。 傅映风笑了点头,知道双卿有见识,这一回帮着她安排相亲没什么可担心,他便在马背上对她道,“赵若愚把状元局设在报恩寺了。在郑娘子隔壁。我能带你常去。你和郑娘子交好也能常见到他——”瞟了马大哈尉迟香兰一眼,“可以见到很多士子,另外宫中内官们也会来走动。” 贺双卿一听欢喜,又担心他是不是因为郑娘子和赵公子住隔壁会吃醋不高兴。 522才子爱美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才子爱美人(上) 贺娘子观察傅九的脸色,她只谨慎点头,他沉吟着寻了机暗中和贺双卿说了一句:“这不是好事。郑娘子抢乔宅被我拦了,她又生了攒局的主意和卢十七娘打对台。眼下她得罪卢家太急了。你记得提醒她几句。” “是。”贺双卿难免一惊。他接着又道:“好在无事,一切有我在。” “…”贺表妹暗暗想,所以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为自己吹嘘? “记得把这些话和郑娘子说。”他用我们是一家人的眼神看她,完全不觉得厚脸皮。 “…知道了。”她苦笑。她身边左一个香兰,右一个表哥,都不是省事的人。他满意转马去了衙门,丁良小声问公子有什么打算。 “还有什么打算?她要借重状元局。顾不得得罪人。我已经为她设法了——”他早和许文修私下说好了。 ++++++++++++++ 明园里,许文修送客之后转身就请了堂妹私下说话 。许婉然得知傅大人让她去找程若幽,邀请程若幽入局的吩咐,目瞪口呆,小声道:“她不喜欢我——” “不喜欢也得去。”许文修斩钉截铁,“一则,这是傅大人的吩咐。你得为他办得漂漂亮亮。你可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我们家的前途富贵全在他身上!二来,你是选女第一,本来就没有人喜欢你。你得学着去和别人结交。”又耐心教着,“不被人妒是庸材。但也不能叫人以为你眼中无人。宁可多碰几个钉子。左右郑娘子欠你人情。你只管找她——” ++++++++++++++ 欠人情的郑归音正亲自游说着程若幽,又是恐吓又是说道理:“六娘子,你是想和宫里的程美人一样进宫后事事都是卢四夫人安排。还是想自己积累些人脉和能耐?” “…”程若幽想了想,觉得这话她不说,她自己也有数,勉强着开了口,“我捐两只柳叶银镯子。” “不成。金的。至少还要加一支你南海珠花的钗子。”她早就看好了她的头面首饰。 “…太贵。”她严重怀疑,“你这个局能有多少人来参加?你要知道卢十七娘也在攒局 。” “哦——”她打听着,“她在哪里攒局,总不能在 礼部对面的隆福寺罢。士子们都不在。” 程六娘果然就犹豫,连装成马车夫的程庶子似乎也不安地动了动。郑娘子就明白,不能逼她们出卖自己人。 平宁侯府和卢府上的关系不仅是有利有财,也是实打实的姻亲人家。 “状元局就在我家隔壁。” 她从容笑语,果然程若幽一怔,眼中闪过惊喜就听住了:“报恩寺?” 她微笑着,虚张声势:“这事我和赵公子早说好了——” 其实她和赵若愚完全没说好,她干嘛要去求他?人家还找了一群人在报恩寺和和尚吵着要退院子呢。但她在程六娘面前,却是言之凿凿: “他出头攒个状元局在狮驼院。自然有宫里内库拨钱、还有禁军、六部各衙门按旧例的捐助。但这样的事例在我们泉州,例来是六百六十六行当都愿意捐一两个钱的。去年赵公子在泉州中了府试解元,那唱名、游街、摆鹿鸣宴的花销流水一般。难道都是官府出?哪里有这个闲钱!” 程若幽听得暗暗点头,因为没提卢十七娘了,车夫 程庶子也放松下来,郑娘子心里早转了一百八十回,料着他来总是侯府里出了家事,自己内斗呢。这不正是她拉拢程六娘的机会? 她更加来劲道:“卢十七娘我听说过,她要攒的局必定都是京城里的公侯千金。我们选女大半却是外地来的。再者,初选的商女这样多。我们不缺钱也不缺人。其三,如果多花点力气,各行当小民们捐果子、捐酒、捐披红、或是几十文几十文地捐出来。恐怕只多不少。将来游街的时候他们一定要来,岂不更风光? 程六娘只有点头的份。她满意笑着: “我听说京城以往都是大商家出头包了什么酒楼摆宴。这事我们家包了——”她一脸我嫁妆多,想怎么花怎么花的表情,程六娘暗骂着暴发户就是这样,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说到她心里:“这回咱们在选女局外索性再攒个捐局,把零碎的捐钱都上帐,一笔一笔交给状元局。赵公子他们自己也各有人出头领了司库、司帐各处的差使呢。出了榜都是进士——” 程若幽一则是被唬住了,二则程美人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三则她以前最讨厌的人是卢四夫人,现在才知道更讨厌的人是卢十七娘! 程庶子亦没忍住,转头看了看妹妹。他来是想劝妹妹退选罢了。 全因为卢十七娘托了人到了姨娘母家,劝说她家退先。换些好处给姨娘母家。程庶子看看同母妹妹,又看看这郑娘子,暗忖着这回白来了。 六妹的心性他太清楚。就算是本来不想参选,也不能被卢十七娘威胁。更何况卢十七娘进宫明摆着要借机争宠,把怀孕的程美人置于何地?程美人再如何以往在府里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妹! “行,我参加。”她在郑归音面前想了想,主动出了主意,“许家的婉然私房多。而且很多选女在巴结她。我也去叫她。” “不是都讨厌她?”她诧异。 “对。暗地里讨厌,面上还是要巴结。谁叫她是选女第一?”程若幽哼了一声。 “…” +++++++++++++++ 钱二娘子被郑二娘子催着回去,留了赵慧儿和汪云奴说话。隔壁白象舍里娘子们进进出来,衣香钗影丫头婆子环绕。络绎不绝。 年轻士子们发现报恩寺里除了寄居供佛的夫人们之 处,富室出身的披帽娘子们也不少,远远看着也觉得青春美貌。赏心悦意不是?终于有人开始劝赵若愚道:“正要设个状元局,没地方。这里岂不是正好?何必退了。” “…” 赵若愚早听小厮禀告了,知道汪云奴是跟着冯四娘子住在灵山寺供斋,时不时就会 被郑归音请过来说话。他又亲眼看到钱二娘子和郑归音一起出门,他觉得事情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住不住隔壁他也是和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郑归音这不就是提醒他:不用掩耳盗铃了? 523才子爱美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才子爱美人(下) “对,就在这里设个状元局。”最可恶的谢才子方才吵得最凶,转眼也这样说,还笑 咧咧着,“秋声也要来礼佛。正好往去白象舍里和郑娘子说话。我在这边还能读读书,写写我的游记。清静清静。” 你特么还装!你早就钻营到官家眼前去了你还写什么狗屁游记?上回就你一个人提 前交卷!所有的士子都在肚子里大骂着他。赵若愚觉得多看这人一眼眼睛都要瞎。 恰在此时,傅映风也来了报恩寺,也把这团乱事看在眼里。他在一边着实看了这位谢才子两眼。毕竟是要娶侬秋声为正妻的士子,亦是秀王世孙的情敌。 丁良也听说了集英殿上两位宰相对谢才子的夸赞,范宰相说:“一人弃考,一人交卷时向主考官禀告见过试题。依臣看,这其中并没有事先勾连。” “臣也反复查问了,谢生亦说是在福建路府试中举的鹿鸣宴上与众士子谈论过税赋之事,他当时是主笔 司字,由他记载在鹿鸣宴祝赋上。收在了福建路学官衙门档案里。叫福建路学官写条陈上来,就知道是真是假。这也编不了。” 官家对谢平生的印象很好。 瞧瞧谢平生那眼巴巴看着他要求设状元局的模样,赵若愚一时间猜不出他是不是和他一样事先知道试题,叹了口气:“那就设吧。我去礼部打听打听怎么办这事。” 傅映风这时就明白了郑归音的打算,状元局办在报恩寺,对她太有利了。他想了想, 打发人回天武衙门去找许长宁:“和他说,到禁军衙门里和宫里去散播散播。状元局今年不在礼部贡院对面的隆福寺办。搬到报恩寺来了。” “公子,要是这样,赵若愚的声势就会更高——他一定是局主。” “不在于这一点小事。”他看了看郑归音的白象院里娘子们进出的盛况,“她是一定 要赢卢十七娘的。只不过——“ 傅九寻思着,郑二娘子好象还没察觉到赵若愚家里 那档子可够麻烦的,比他以前想的麻烦多了——” “公子放心。江西来的船小的差人去拦住了。只等公子点头,才放赵家进京城。”丁良猜到了公子的盘算,这样的后着当然要留着用。 “少胡说!她眼下这样多事。哪里还经得起和他家里的人再斗?”傅映风骂着,“公子我要对付赵若愚,还用不上这着呢!” 赵若愚家人进京城的事,转眼又没有了消息,殿试一直没有放榜,士子们都觉得既然是重考自然更慎重才是对的。皆是耐心等着。反正平常日子并不闲得无事。 赵才子这样的真才俊就不会和郑归音一样忙着临时抱佛脚去复习。他如今是局主,每日清晨早起,依旧要翻翻书做一篇文章,然后一整天就忙于办杂事,这样,他就不用去天天看见钱二娘子或是汪云奴、更不用看郑归音和这两女在一起的样子,免得做梦被吓醒。 他眼下不敢冒然去找郑归音,寻思差人去水仙巷郑宅看看郑锦文在不在,让他捎个话给郑娘子、 他暗暗庆幸的时候,到底还是在寺里被汪云奴拦住,私下说了几句话。 “公子。”因为他疲倦的神色,她不忍心,勉强笑着,“郑娘子一连攒了三个局,单 是为公子这状元局捐资的钱社就取了名叫邸园社。我虽然没参选,也争着做了邸园社里的司库。眼下来和公子算算帐目。” 他意外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长揖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局里的大施主来了。”邸园这是佛门用语,讲究的是从古以来聚财放贷的生意本来是寺里和尚开创。民间才学了起来。取了这个做捐钱社的社名,求的是自然是财源广进。 “多谢,邸园社里捐过来钱款,我可是半点没敢乱用。这都有帐。”他随身带着帐本,笑着要和邸园社的司库汪云奴对帐,“今日是对帐的日子了?怪我,我忘记了。” 他自然是故意避开,想过了今日打发副库去对帐,她心知肚明却不见怪,汪云奴见得赵若愚欢喜也就欢喜了,想着汪孺人叮嘱她要说的话,再想着赵若愚父 亲家中那位平妻霍娘子写来的信说是要做正妻了,她暗为他难过,柔情施礼:“公子这样的局主还兼着司库的正职?怎么不叫人分担一些去?郑娘子她——” 郑归音做了三个局的局主,天天游手好闲,游东玩西。 她每天一睁眼,只管着上蹿下跳打听城内外各寺院里有哪一府的娘子包了院子来上香,哪位娘子手面大,花钱爽快。打听到十人后列个名单,问着局里有和名单上财主相熟的娘子,便厚着脸皮叫上一起去游说捐钱。 劝说的过程就是到人家院子里吃茶、赏花、聊天打屁,吃好了还要拿钱。局主回来把钱一丢,再列名单准备下一轮扫荡。 这一比起来赵若愚这局主就是劳苦至极了。他一时也没忍住,大笑道:“比不得。她那会社里怕不有上百位娘子充了她四司六局的差役?我成天见得她那面挤得水泄不通,素席一次要送七八回。我这里局面小,统共就十七八个人。只好自己辛苦些了。” 郑归音在白象院里,正在严肃地和女同僚们开会商 量:“花费太大了!实实的不妥当!” 局主发话,三个局里的正副司帐都起了身,脸色不爽地要和她算帐,表示她们半点也没有乱花钱。更不可能损公肥私。 “我知道娘子们回家喝盏香茶,碗底的茶叶也比我这屋子的家私加起来还贵。但是人太多了。好不容易拿来的钱,光是素席、吃茶,火烛、香料。这四样都是打不住一天有了三十贯。这样不成。依我看革了香料吧。你们怎么说?” “…”六位司帐个个都是外地进京城的选女,不是公侯府的亲戚,就是书香娘子,至不济也是钱二娘子这样私房钱不菲花钱如流水好交际的精明才女。 她们人人识文断字,平常在家里和女友们在一起时也是攒局里的主角,会社里的社头。这回吃亏在脸皮太薄,没有郑娘子这样无论认识不认识都敢去劝捐的厚颜无耻,只能屈居掌钱的司帐。她这边刚说完,立时就有人反对。 524郑局主23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局主二三事(上) “这时节快进初夏了,人来人往。不在屋子里熏香。怎么受得住?” “要不,和以前一样在屋里放些水果取香?”议论声起。 “水果上盘后,留得住几刻钟?下人们跟着我们来往,比往常辛苦,也不兴他们拿个果子解渴?我们家可是没这样的规矩。待家人向来是宽厚的。再者,水果不吃也是白坏了。” 说起这水果,前两天还好,娘子们互相生疏,随身的丫头婆子们也生疏。桌上的各色水果没人动。等一天过完了才散给跟车的下人们吃。三天以后就保不住了。 见得娘子们矜持不吃,往往是会社开到半路进进出出的转眼就被丫头婆子们拿光。她愁着道:“本来是贡院旁边的黄记果子铺领头,叫着几十家果子铺按旧例为状元局捐了一百篓果子,我送了八十五篓到赵公子那边,让款待士子们、禁军、礼部和宫里的大人。我们这边十五篓是尽够了。” 说到这里,选女局的司库站了起来,副库许婉然有 些惶然,她负责管屋子里的茶果、用具,她连忙让她坐下,又让诸位司帐坐下,笑道:“香兰娘子这两天生病,许娘子管着金银器、瓷器、茶叶、酒。这些都是值钱的。她的帐半点错也没有。再让她留心果子实在是抽不开身了。” 众女统纷纷点头,有人道:“眼下再设个茶果上人来管这些?” “眼下是要革,怎么能添?”她叹着,“但香料铺捐的六箱香料还有三箱子。要用在状元游街、进贡院、三春楼状元宴时的。赵公子那边没库房,放在了我们这边。我们不能再用了。” 没人敢开口说,要不局主你再去让人家捐一点?上回这样讥讽的娘子,被局主带着一起去,被人家铺子当家娘子好一顿嘲笑,哭着回来了。 “要不…”要不回家找爹妈要点?娘子们很是从容地在心里打着算盘,但谁也不会说,这点用度若是找家里要怎么会没有,但娘子们在外面结会社就是图个自己玩乐。私下地也有互相比一比能耐的意思。 “…寺里送来的切花也好?” “不行!|寺里的花贵得离谱,枝枝都要钱的!”这一句说出来,娘子们群情激愤,统统在痛骂京城里 寺院死要钱!和尚肥头大耳一支花足足要卖十吊钱, “如今我在寺院里赏个花都有小沙弥四处跟着陪笑,生怕我的丫头们偷撞!还巴巴求着请各府娘子们不要摘花。万一摘了,他们要帐的后脚就来了。我们常州城里可从来没有这样村俗的作派!” “正是如此。若说是京城规矩就是这样。我们入乡随俗。但平常在家里来游春、踏青、上香。买花儿是公中走帐,倒也罢了。偏偏局里的钱又不是我们的!是各处捐给将来的状元公和进士们开宴游街的!怎么敢用来买花!” 本来娘子们想着花便宜几文钱一大把,叫和尚来买几枝花了,一问价突然就发现和尚的心太黑了。难怪寺院就是放高利贷的祖宗! “最可恶!寺院外面叫卖的花多便宜?和尚居然不许带进寺院!再没有这样厉害的!” 白象院里的娘子们在骂着京城和尚的时候,终于发现最不缺香料的正是寺院。 “郑娘子,何不叫知客僧来商量商量,让报恩寺的僧师们捐一些香料给我们?” 找和尚化缘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局主郑娘子眼睛一亮,表示可以详细讨论一下 。这时就有嫣浓悄悄 地进来,寻了机会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云奴娘子和赵公子在斗母阁那边在说话。” 她微怔,淡笑点了点头:“我算着,她也应该去找他了。” 斗母阁外的花圃里,赵若愚和汪云奴对完了帐,他转身要走,听得她在身后没离开,想起她那天在小院里哭了一场又拼着和孺人翻脸想自己立起来,不全是为了他?到底没忍心止步回头看了她:“有话要说?” 他知道她最近在理国公府和汪孺人吵架,连理国公老夫人都说这养女亏了汪孺人提携,却不知孝顺。 “并…并没有…”她忍着泪,抱紧了几本帐册子,“郑娘子让我自己立起来。公子你就会回心转意了。但我并不知道要怎么样才有立得起来。奴见识小,母亲…母亲她的话我听着,也不知道错了还是没错。” 他都不用问,就知道汪孺人会和她说什么,至于郑归音如此劝她他愕然后只能苦笑道:“你不要和郑娘子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郑娘子家里父亲兄弟有三个,哪一位不出色?为什么还是得她自己出来为家里找活路。就因为郑家身份太差。连个大宋民籍才刚刚谋到。” “是…”她含泪点头。 他心上就更软了三分,耐心教着她:“郑家看似风光其实给不了她什么,往后的路都得她自己走。她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你不一样。你——” 越是如此说,他越是知道她难,声音更软了三分,“孺人能给你的东西太多。你的身份、婚事、家产,连我都知道她迟早会替你安排得妥妥当当,她又对你有抚养之恩。你放不下才是正理。” “可是郑娘子,并没有认亲——” “她和平宁侯府的事我不清楚。但生死关头有些事也许看得太清。”他沉声说着,“生死关头能弃你而去。将来未必不会弃你第二回。只不过——” 他叹了气,“她那是亲生母亲,骨肉血亲,岂有不认的道理?那怕是再弃她一回,也应该认了不是?” 话是如此说,他心里却清楚:就因为劝她认亲,郑二娘子可记恨上他了。 “郑娘子…她…她不及你容得下…”这句话,他到底没有说出来。这话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 他何尝不知,容得下未必就是好。 ++++++++++++ 江边的驿馆里,赵若愚的母亲于夫人含了泪,劝说 丈夫:“她要做正妻,就让她做好了。我儿如今有了举人之功名。正在京城里殿试。我这辈子已经满足了。我何必非要这正妻的名份——” 525郑局主23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局主二三事(下) “胡说!越是有功名越要为他留个体面。你要是做了妾,宗正司见得婚书上是妻,到时候寿安伯问我一句这是怎么回事,我要如何回答?” 赵父赵从俊清瘦一张脸,本来在江西养出来的几分肥白早就没有了影,他说起寿安伯再想起隆义伯写来的措词严厉的信,再看看于氏这美色已逝的妻室,他早就不去她房里了,但当初是老隆仪伯作主把于氏嫁给了他,他不得不忌惮,“他要是问我,你怎么成了妾。我要如何回答?若是不回京城也罢了——” 于夫人心里知道他只不过是怕回京城无法交代,更没料到他一定要回京城,岂不是出了什么事?但她不敢问,赵父大力摇头:“不行!我听说若愚中前十名做官是定好的了!他的体面就是我们全家的体面!你为妻,罗娘为妾!” 赵母何尝不想为儿子争一争,这时听得丈夫斩钉截铁。本来的决定也动摇了,含泪担忧: “我只怕她又提起那两个孩子的事,他们在泉州夭折实在不是若愚的错!” 没料着驿馆墙薄,罗氏一直在偷听,一听到这里她拖着孩子就闯了进来: “我可怜的孩子——”她在地上打着滚,并不哭自己,只哭那死在泉州城的一儿一女,又拖着另一个儿子在跟前一起哭,“我的琴儿,我的仙儿,早知道你们的大哥容不下你们。我就是把你们卖了到别人家当奴,我也不应该叫你们去泉州城去投奔他!可怜你们叫亲兄弟给害死了——” 赵母吓得去关门,跪下来求着不要再说,赵父气得发抖,骂道:“住口!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就问你!当初你和我成亲的时候,是不是说你老婆死了!是不是说你没能生养住没有儿女!?是不是你把我骗娶的!?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为你生了三个孩子,嫁妆带过来养活了你们全家!到头来竟然是妾——!” 她爬起来,冲上去撞到他怀里就拼命,哭嚎着, “你说你老婆是个歌妓!是庆隆伯府里的家伎!和我比不得!是你的宗伯看着你太穷娶不着老婆,赏给你的!在南逃的路上死了——!你说她死了——!” 转头她就啐到了赵母的脸,恶狠狠地骂,“你怎么不去死——!” “我只是和宗亲们走在一起挤上了另一条船。过江的时候和夫君失散了。我没有死…”赵母在地上哭着,赵父羞愧只能去扶妻子,没料到罗氏又倒在她怀里,撕打不休,“贱人,我也是按妻礼抬进门来的!凭什么我的孩儿就上不了宗谱!?凭什么我的孩儿就白死了!” “那是你非要他们跟着你的兄弟去泉州城上宗谱!是你的兄弟路上要把他们卖了,她们逃到泉州城。是我的若愚收留了他们,若愚他自己还是个孩子——!” 赵母心里恨着,推开丈夫,罗姨娘一把拖住了她,她跌公在地也忍不住和妾室哭骂撕打了起来,“我宁可他根本不要收留他们——!你不是足十月生的这对 双胎,祖宗地下也不认!哪里来的野种!我们这可是皇姓人家!” “不要再吵了——” ++++++++++++++++++ 江涛声声,报恩寺里白象院里,郑归音和众娘子们在商量,一抬眼就看到更衣回来的汪云奴从后院门走了进来,若无其事地在人群席间坐下。 她有空时,才偶尔和丫头笑道:“她能等到今天才借着对帐去见他,做这个邸园社司库也是没白费了。”说罢,附耳道,“今晚和前几天一样留着她算帐,别让她回理国公府里歇。汪孺人那起子人必定人人说她任性让母亲伤心。我倒也奇怪了——”她冷笑着,“她被卖出去做了外室,一句怨言没有。她这辈子还能当得起任性那两个字?” “姑娘…”逢紫奇怪她如今这样帮汪云奴,钱二娘子走过来,却叹道:“听说了吗?官家又下了一道禁海令。” “我知道。”她亦是叹气。眼神凶狠痛骂着: 还不都是傅九弄的——! 以为她不知道? 到得晚间,赵若愚远远见得汪云奴的身影还在钱二娘子的玉树舍,和几位娘子们说说笑笑的样子。看起来,她在这里过得比在理国公府里好。他心中难免安慰,便对郑大公子笑道:“凡是大事,岂有一办就成的道理。我还能再参加殿试就是万幸。以后徐徐图之吧。” 郑锦文万分诧异,到了妹妹的房里还在奇怪:“若是我去和他说禁海令倒也罢了。是礼部贡院里的司官过来。司官先骂了他一顿说他在殿试时失礼。以后再如此就革去他全部的功名。然后又故意和他说了禁海令的事。我看他的脸色是极难看的。我坐着也不好说什么,只陪着他。后来也不知怎么望了窗外一会儿。他又振作了起来——” 她仔细听着,暗叹一声。知道他是看到汪云奴了。汪云奴开心他就开心了。 这两人,怎么着都是拆不散的。 郑大公子还在说着:“他这人心情倒是坚毅的很。要是我拼着性命前程办了这样的事结果一场空。我恐怕得气上好几天!” “他有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不一样。” “他不是喜欢你?”郑大公子理所当然,在她翻白眼的时候,他从袖子抽出来一封信,“喏,他写给你的。我看过了,情诗——” 她还没来得及拆,听到这一句知道他拆信检查过了,她就简直想照脸摔到他脸上去! “不看了!你去回信!” 她赶走了郑大公子,继续在灯下取书苦读,自觉得她比隔壁还在吃酒联诗的士子们刻苦多了。嫣浓等她读了几章书,才来悄悄和说她:“姑娘,傅九公子差了丁良来。”丫头一脸为姑娘的高兴,“傅大人说,差个人明日带姑娘去见见掌仪司里一位退职出家的女官。不论姑娘进宫还是不进宫。皆是有益的。” “喔。我没空。” 她冷笑, “让傅大人忙着禁海,忙着抓海贼吧!” 526陛下偏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偏心(上) 丁良被赶走,回去报到傅映风耳朵里也是哭笑不得,他迟疑小声道:“公子,郑娘子实在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官家再颁布禁海令的事?”他在房中坐定,叹气头痛,“这是海防定策。我这是对付赵若愚。他不上书我何必多这事?”说到这里,心情也坏了。 “公子,要不要明天去和郑娘子当面说说?” “你明天要去报恩寺?”他突然看丁良。 “是。公子。状元游街的马匹和金鼓是禁军借过去的用具。夏都头抢了这个差使。正差着了我。”他在禁军里有职务可不是不干活的。 “夏逊这小子…”他难得也笑了,“听说张娘娘让他妹妹和郑锦文说亲?” “是有这风声呢,但还不确实!小的也不知道夏都头是不是云状元局上相看郑大公子。”丁良琢磨着,“郑娘子那边少说有上百的娘子,除了选女们想借着这局和宫里大档贵宦交游,谋个好印象 。其他的就 是家里花钱塞了进去,想让她们和士子们相亲了。也免得出榜时去榜下捉婿互相看不对眼白耽误功夫。” “等晚一点,打发人去相府和贺娘子说,明天我和她一起去报恩寺。” 他觉得可以用贺表妹打掩护。 第二天傅映风跟着贺表妹一起去了报恩寺,一直送到了白象院。 “郑娘子不在?” 没料到扑了空。白象院没有他要见的人。他径直去了赵若愚的狮驼院。 “傅大人。”厅中,夏逊和宫中茶酒司的老徐押班正吃茶呢,一见他来了就站了起来,老押班拱手笑道:“大人来得好早。” 他连忙施礼:“再早,也不如两位。” 这状元局里是士子们充了司酒、司茶、书画、掌膳、典客、监门等等各种差役,局面和选女局是一样。自然不及娘子们结社的白象院那边精致舒服,但也是洁净。 熏香、果品、茶点、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还有更多 的题名、掌计、纠弹等职役的士子们陆续来了,各司其职。自然有人和禁军都头夏逊、茶酒司押班老徐商量状元游街摆宴的事。 “赵公子不在?”傅映风从靴子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是一百名天武下属军头司持旗兵卒的单子,都是状元游街时要差过来的人。他和掌文书的冒士子对接誊写了。一见院子里的人不多,他随口问了一句。 冒士子参加状元局只是为了义气,万没料到抬头低头全是内廷近臣,进进出出都是六部衙门。他才刚刚适应往来无白丁的局面,谨慎道:“大人,局主和几位同年去找寺里知客僧了。” 赵若愚得了娘子们的信,要去知客僧那边游说让和尚们捐香料。他和知客僧是吵习惯了,也不用多叫别人,他笑着让谢平生和娘子们办这事,自家转身回院。 他突然就在观音殿前撞上了郑归音。她也是极意外却摇头暗示他不要过来。他眼睛没瞎,能看不到报恩寺门前来了一行内官,品级上了五品是宫中贵档并不像是来状元局的。 “召——郑氏进宫陛见。” “小女遵命。” 她在观音殿前跪接了一位宫中内侍,内侍那可是洪老爹 ,还带着两名押送的御卫。其中一人居然她也认得。是李贺。 “官家召郑娘子。”李贺到底看到了殿外阶边的赵若愚,悄悄递了一句话。 他大吃一惊,正要上前向洪老爹打听打听,她正起身,暗中摇头又给了他一个暗示的眼色。 他就知道,这是让他去找郑大公子,设法打听。万一有事只能去求张昭仪救一救。 然而郑大公子往常不时就来报恩寺里一趟,今日却偏偏不见踪影,他打发人加上自己连跑了几个地方都没下落。急得冷汗直流。绝没有官家突然召选女进宫的前例吧?这必是有大案。 因为禁海令?赵若愚已经觉得弃考上书一力坚持开海,恐怕是得罪人了。 傅映风在狮驼院里也刚刚得了消息: ‘什么,郑娘子被召进宫了?“ 一屋子里的内侍、禁军都头听着,面面相觑,都知道绝没有这样的规矩,官家也不是这样冒失轻率的人。皆是觉得奇怪,他立时就要进宫,到了门口正撞上几位士子引着一位女官就正好进来了。 “若愚!宫里的新衣裳已经送过来了!宫里的大人来了——” 赵若愚哪里还有功夫管杂事,赶紧就打了眼色给小厮,“去请隔壁选女局里的娘子们过来招呼内官——请侬娘子过来帮衬一二!” 宫中黄院子内侍们抬着几箱衣物。打开一看,是文锦院宫女制出的给士子们殿度后唱名的绿袍、黄衬衣和幞帽。最后进来的是一位女官。傅映风一看来者是英雪殿的贾内人,就止步回头,向她打了个眼色。 贾内人微点头,表示郑娘子的事张娘娘知道,然而心里也在犯疑惑:傅淑妃的弟弟真的把郑家娘子挺当回事? 他如今顾不上被怀疑,就先放了一半心的。强自忍耐着要打算问清再进宫。至少能赶紧安排把她捞出来。贾内人还诧异,郑家女要给驸马做妾的事,不是被 这位傅驸马否了? 张娘娘今日在英雪殿里和官家说话,突然就听得有内持提起了乔宅有草人儿的事。汶是永宁郡夫人和郑娘子两姐妹。官家大怒:“侯府是靖难旧勋。岂有此事!?郑氏私商流寇之家,一入京城便涉巫咒秽事,朕今日正要问她!” 陛下立时差人去叫她来,娘娘也没为她说好话,全因为娘娘机敏沉着。挽迟内人知道她来报恩寺,还打发人来知会了她:“娘娘说,恐怕还有别的事。陛下在选德殿里也发了脾气,像是京城附近的县城有了乱民。” 京畿要地出了乱民?但这和郑家有什么关系,贾内人琢磨来琢磨去,陛下也许是心情不好胡乱迁怒?所以张娘娘看着也没好劝。最多也就是叫她去英雪殿,好好骂她一顿罢了。按这想头,贾内人难免觉得永定郡夫人卢氏那就是陛下的心头宝?淑妃殿里一直有传言说程美人能怀孕就是因为陛下拿她当了卢四夫人的替身,另眼相看。 如今,不过随便有个卢四夫人的草人儿,陛下不高 兴就拿着她亲妹妹发作,觉得是这不认亲的妹妹连累了卢四夫人? 527陛下偏心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偏心(中) 暗叹着陛下偏心至此,好在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瞟了一眼淑妃之弟天武军傅都管,再想想那眼睛乱转却不失美貌的郑娘子。 这两人的亲事要是成了,于张娘娘更好不是? 贾内人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她是尚衣局出身,就得先把公事话说了,她在门前一扫诸位状元局的举子,端庄道: “各位公子,按制这是放榜听宣时穿的新衣。各位收好。还有一身新衣是听宣之后换的,专为参加状元宴穿的。历来是以你们为先。过几日制出来,我再送过来。这回与他日不同,殿试重考。榜单还没有出来,最后是不是着落到中榜的士子身上全看局主了。” 她看向了赵若愚,他再急也得忍丰,带着士子们恭敬一齐谢过皇恩。 “多谢大人了。”士子们都是府试高中的才子,看出这女官有品级,不敢以内人相称。只敢称大人。赵 若愚这时就终于看到了郑大公子匆匆而来的身影,连忙迎上去向他低语了几句: “什么?我二妹被召进宫里了?” 郑锦文一听也吓了一跳,“我刚从宫里出来,陛下刚召了我说话!” “什么——”赵若那脸色就不好看了,郑大公子气:“难道是我连累她。绝没有这回事。陛下只是问户部的事。” 就是你们户部公使解乱放高利货血亏了吧?连赵若愚都知道这风声,暗中心里叹着,但郑锦文最近建了个小码头帮着赚钱填亏空的消息他不是不知道,太学和宗学那起了年轻举子别的没有,传言最多。无论如何,有郑锦文在按理说陛下这时侯问起亏空,户部确实还能敷衍过去。不至于惹怒了陛下。 “我刚才出宫没看到她!她是从哪处宫门进宫的——”郑锦文要转身再进宫,又停住,他打发了人去宫门前等消息,死拉着赵若愚:“你不要着急!张娘娘在宫里二妹就不会出事。至少有个回旋的余地。方才 官家召见我的时一直还好。还问了家中弟妹读过什么书,学过什么。不至于转脸拿我府里的女眷开刀。倒是你——你的祸事来了你知道吗?” “怎么?”赵若愚听到前半句,毕竟放了些心。再一听后半句,又诧异不解,“我有什么事?” 傅映风寻机会和贾内人低声问了几句,转头就进宫去了。郑大公子见他如此匆匆地走了又不安起来。顾不上赵若愚的事,他也和贾内人商量几句后拿了主意:“不要去,我们在这里等消息。”他暗中对赵若愚道:“我明白了。官家召我御前对答。对答时还好。全是户部钱粮上的事。本来是我的份内差使。没料着洪押班上来禀告了乔宅里查了什么草人儿的事——” “草人!?”赵若愚吓一跳。 “张娘娘在宫里,她会护着二妹的。”他安慰赵若愚,又低声提醒,“倒是你的事。方才我打听着了。你爹那边在九江当监当官,最近是不是被查出亏空。是不是要召回京城来。这可是傅映风使的手段。” “他?”他吃了一惊。 他为了什么事?郑大公子翻白眼,他不就是对付你这个情敌?赵若愚沉吟着:“一来我和你们家交好。自然和张妃亲近一些。二来,他是庆王的好友?” 他赵若愚可是恭王的亲近宗兄弟。 傅映风直接进了宫,匆匆向选德殿走去,果然扑了空。陛下并不在选德殿应该是在后宫。皇帝在后宫召郑归音这一听就不对劲。他一咬牙:“递公文去淑妃 宫里。我求见淑妃娘娘——”他正打算去求淑妃出面,便有小内侍打听清楚了,跑过来悄悄说:官家在英雪殿上,来接郑归音进去是的挽迟内人。 “是我糊涂了!这是宫妃召她,没有官家召她的道理!”他总算放了心, 在直舍宫门外焦急走动,“乔宅有草人的事,她能知道什么?官家不是应该来问我才对?” 他安排得好好的,郑二娘子也盘算着用空城计坑一回卢十七娘,怎么出了岔子惹出了官家。 “官家进英雪殿之前见了谁?说了什么?” “见的是户部主事郑大人。” “…”他也怔了。总不可能是郑锦文说了郑归音的坏话? 陛下大怒必是因为别的事。 ++++++++++++++++++++ 郑归音进宫时,和洪老爹互换了眼色。这乔宅里有草人儿的事她早知道一定会有人捅到陛下面前。她不是都和傅九商量好了要使空城计? 然而官家一开口,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好,多亏张昭仪先在英雪殿见了她,先骂了一句:“你们家三弟,怎么进了武举的名册里了?他是招安的海贼,参加选官是朝廷的体制。但参加武举却是不行的。这事是怎么回事!?” 这是张娘娘先提醒她了。她暗暗叫苦,知道这八成不是她也不是郑大公子,而是郑抱虎的亲爹郑老爷办的。她在英雪殿也只能呆了一会儿,就被送到选德殿见驾。官家自不会在内宫见他。甚至那草人儿的事提都没提,只冷淡:“昭仪也应该好好教教门下人!” “是,臣妾之罪。”张昭仪半句都没有辩解。下面 跪着的郑二娘子就心酸了,就心疼娘娘了。她才是受害人她被人钉小草人儿了。怎么陛下特意要骂她?还要骂张娘娘? 陛下太偏心! 和郑娘子一样不服气觉得冤枉的还有程美人。 内殿中,有女官内人幽影悄悄潜入,见得有宫妃高座其中。女官上前把英雪殿里陛下发作召郑娘子的事、责怪张昭仪的事一并禀告了。程娘娘微点头在人面镇定自若,只笑着:“罢了。叫张淑真知道本宫还在。免得东便门外送礼的人天天吵着,叫本宫没办法安睡。” 赏了报信的内人,程美人独坐在内殿时,半晌无语。渐渐地有几滴泪落下。她到底是气得脸色煞白,双唇发抖,把榻上的银灰绸如意纹紫流苏懒枕扫到了地下,痛恨咬牙着: “张淑真是死的吗?就她也配主持宫务自以为是宠妃?尚功局的推恩权柄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懒枕下压着几封密报信笺,飘落在地。可见得上面密密写着这几天尚功局里女官补缺的的名单结果。因为燕国公夫人失势,张昭仪主持宫务,便把原来燕国公夫人把持的尚功局女官寻理由贬去了十一名。如此好的机会,自有不少女官来投靠程美人以求补缺进尚功局。 然而,如今尘埃落定,程娘娘看过名单后才震惊发现补上去的十一人全是卢四夫人的旧人! 张昭仪竟然是一败涂地。更不要提她程五娘的人了,连候选名单都没有上。 她受辱至此岂有不叫卢四夫人知道她的厉害?这才有了乔宅草人儿的事,她如此苦心张淑真竟然不知道利用: 明明只要和陛下说一句,外面有流言永宁郡夫人就是下一个燕国公夫人!才有人咒杀于她。这难道不就好了? 528陛下偏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偏心(下) 荣内人送了安胎药进内殿,见得一地凌乱。便只当没听到程美人的痛骂急怒,因为怀孕又心情烦恼,程美人最近性情不定。钉小草人儿的事她听说了是程娘娘的庶兄程三公子和卢府一位庶子联手所为。 “张淑真这一回争输了,但她在宫中,四嫂在宫外。她不知道向陛下禀告一声——?!她懦弱至此??”她咬牙不已。 “娘娘,请进汤药——”她捧药敬上程美人,如今乔宅巫咒之事能传入陛下耳中,当然是程美人暗暗叫人转禀让陛下知道的。起因是因为她又输了一回。用程娘娘正在骂的话来说,就是: 卢四夫人太刻薄寡恩,对燕国公夫人见死不救又抢占燕国公府的产业。最要紧这人仗着以往在宫里的人脉又接受了燕国公夫人的人,在殿中省争夺尚功局的推恩权柄。 程美人推荐的女官根本挤不进尚功局。碰不到宫中推恩卖爵的大生意。 “全是陛下在纵着她——!”程美人终是伏榻大哭,“陛下太偏心了!” “娘娘…”荣内人心里暗叹,程五娘进宫时未尝不知道陛下对她另眼相看是因为卢四夫人,但如今怀有龙胎后又盼着陛下不要记得当年的旧情旧事了。 “以前有本宫,以后不会有那郑娘子?”程美人突尔抬头,盯视荣内人。荣内人早知道她迟早要问上这一句,便按卢四夫人早交代过的话回答:“陛下宠爱娘娘,与他人何干。皆是因为平宁侯爷是靖难旧勋。娘娘出身尊贵。郑娘子与侯府不和岂有取而代之的机会?” 程美人听了沉默,她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她没有忘记初入宫中,不论是淑妃或是张昭仪皆对她冷淡,这冷淡中隐约还带着轻视。 她只不过是卢开音的替身? “娘娘,不要听外面风言风语,就算真如娘娘所想。郑娘子岂不是更好的替身。但侯府里从未想过要送郑娘子进宫。” 程美人听得心中一动,毕竟抬手捧起汤碗吃了半碗安胎药。荣内人捧起汤碗退下时,见得她大腹便便,面带泪珠,女官心中不忍尤是提醒一句,“娘娘再看看,陛下对郑娘子可有另眼相看。那些话不过是谣言罢了。清者自清…” 程美人冷笑了起来: “郑娘子,特别招陛下讨厌。” “…”荣内人哑然。无法再劝,陛下厌恶郑氏不类好人的话,谁没听说过? +++++++++++++++++++ 傅映风早就知道,不管是招陛下喜欢还是招陛下讨厌,这都不是好事。全因为天子不喜就得有祸事临头! 这一折腾,傅映风已经是进宫求了淑妃,要跟着淑妃去英雪殿,淑妃讶然后只看他两眼,一句不问就要起驾去救人。然而还没出殿门,便有小黄门来,又知道陛下离了英雪殿去了选德殿。查问事由竟然是武学里的名册。 “怎么回事,官家怎么会有功夫去看武学的名册!上千的人名哪里有这闲!” 他谢过了淑妃,大步从直舍内宫出来,又急又怒,齐安已经查清了:“大人,是为了江浙这一带闹私盐贩子的乱子。官家大怒。要看武举里有没有人材可选。结果看到了郑抱虎——” 他听到这里,一喜又是一忧,喜的是官家居然记得郑抱虎,这就是对郑家关注。忧的是,郑抱虎这欧打 上官的人哪一点配进武学?这明摆着是花钱塞进来的名字!被官家知道就是大罪! 郑归音二进选德殿,听着了小宦官半路上匆匆给她说了几句话郑大公子叫人递进来的话,掐头去尾:“有一伙私盐贩子是在京城东门外被捉的,还查出了有几人是禁军家属。逃到了东门里的禁军坊里躲着。钱塘县来捉私盐贩子的差役民壮还被禁军打了。起了火拼。被皇城司的隆仪伯发现奏了上来——听说这事和三郎有关系!” 她完全不知道其中到底哪一件关系到了她,关系到了郑抱虎,唯一庆幸的是她在选女局里见过有几位淮北来的选女,听她们偶尔说起了私盐贩子闹得特别厉害的事。心里有了主意。陛下问起的时候就还能镇定回答: “小女的三弟,论武艺是没得提的。但学的字都是小女教的,不过二三千字。兵书是喜欢的。但根本上不了武举,考不了《武学总经》。所以小女就想,他吃些亏才能知道天下之大——” 她在介亭的阶下跪立,把这事揽了下来,“是小女求人帮忙,把他的名字写进县里推荐进武学的名册子里。又报了武举。因为武举人考试五年一次,今年不 来就太晚了。所以——” “走的哪个衙门?” 赵慎坐在亭中静静问着,她听着耳中却是毛骨悚然,这要说谁都是死路一条了。她绝不可能去找郑老爷问,问了也不能说。 “不是你!”赵慎果然是个明君,冷冷盯着他,“是郑锦文,还是你养父!?” “…”在这急慌时,她脑海中闪过的就是傅映风反复和她提过的,在宫里要是有什么事。千万推到他身上来:“我自然为你周旋。就算是谋反我也能周旋下来。” 她一咬牙:“是小女。小女走的是傅大人的门路。” 这都不用赵慎大怒召人来,这消息就飞一般传出了殿门,传到了匆匆赶来的傅映风的耳朵里。他这时才敢放了心,暗道:“多亏她心里还记我!” 然而他进了殿,听着她在御前回话,不免还是瞠目结舌了。 “小女在一年前就想过要做傅大人的妾。但傅大人忠君体国,直说了公主正在招亲,没有公主下嫁还纳妾的道理。后来傅大人的先大人为他订了赵慧儿的亲 事,他为了孝心哪里又会理会我们家。所以小女心中嫉恨,这回借着官家的隆恩,又请家兄去和傅大人说亲事。” “…”你这样颠倒黑白,胡说八道,你也不怕我周旋不下来?傅映风在亭外十步,默默听着。洪老押班怪异地瞟了他一眼,那眼神他能明白,没瞧出来啊傅大人,这为臣为子的体统真是没得挑了。 529傅9公子来周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公子来周旋 官家赵慎何尝没瞟着他,看着他悄悄到了园子里侯着,便问道:‘什么事?” “臣今日去了状元局上。看着办得很妥当。就是三春楼历年是办状元宴的地方,但今年被郑家包下来了。臣觉得这事不妥当——” 她听在耳中,暗赞他聪明绝顶,赶紧禀告陪笑道:“臣女已经是选女名册了,一切只等宫里的安排。做妾还是做宫女,都是小女的福气。所以一听着傅大人没兴致纳妾,小女就请家父把三元楼包下来想在进宫前讨个好,但状元宴小女家是不敢包的。官家明查。” 状元宴是官家内库出钱,就是官家对士子们的恩赐。这是绝不敢抢的。 “说郑抱虎进武举的事。” 赵慎做了三十年的皇子,岂不知道状元局里的种种内幕。 郑家女出钱包酒楼,自然就是为了和状元局里的内官、女官多打些交道,方便进宫后谋个差使少吃点苦。毕竟状元游街后所有捐助的衙门都会去三春楼吃席 ,三楼是状元宴,下面两层全是助捐的主事官员,宫官更矜持些只在包间里。少不了几位内侍。 这一点人情来往还是规矩内,他容得下。 “郑抱虎——”她脑中飞旋着,露出三分激愤,“陛下,傅大人向来和我们家不和。我三弟回泉州城后一直在泉州衙门里做牢头——!陛下,他再不济,我们家蒙冤之前还在泉州水师里做过管带都头,带着五十多条船。眼看着要升游击不得已才逃出海。结果,傅大人说,不做牢头可以,去剿私盐贩子!”她感觉到他在十步外的气息,稳沉悠长,她的呼呼也镇定了下来,“陛下,小女实在是不忿!小女就去找了傅大人让他把三郎的名字写上武举。若是他考上了一百名就不用去剿私盐贩子!” “若是考不上一百名,就去剿私盐贩子?”赵慎失笑,扫过傅映风,“你怎么看?” “私商剿私贩,正是相当。” 她的脸都气青了,抗声道:“陛下——!私盐贩子是违了官盐法的贼人,我们家已经招安不是贼人。如果是说我们做私商——私商可是安分良民!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官家和傅映风同时侧目,那脸上的诧异收不住:你 们私商居然还是安分良民?真能吹! 赵慎禁不住笑了起来,懒得听她多嘴,直接道:“不能上武举名册,过了报名时间五年后再考。既然知道他不行再让他苦读五年参加锁厅试就是。剿私盐贩子也是为国尽忠。” 等淑妃和张昭仪双双差人来请陛下,官家打发了她和他出来,她走出了选德殿正要说话,他眼神丢过来,她岂不知道出宫说话才妥当,但见他的意思,知道他不至于误会她攀扯他,她这才舒了一口长气,抬袖把额头上的冷汗轻轻拭去。 “吓到了?”他暗叹使个眼色,她也有话要急着说,他带着她走小宫道,居然从丽正门出了城,来到了南城外的凤凰山。 宫城就建在了凤凰山上。山下有钱塘江流过。 他自有船过来,送她上船,从城外入钱塘江再进运河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回了水仙巷的宅子。看着了宅子的后码头她一下子就全身松懈,推着他:“快,快叫那条小船过来!我渴死了——” “让你在船上吃些用些。你非不愿意!还防着我!” 他埋怨着,他的船上哪里没有这些,她不碰他也没 有太当真,她就在宅外面河道里叫着了路过的贩茶小船,买了小船在游春季专卖给游人的花茶一大壶并一大盘子点心,见得他的家将们都在船上,这才回头看他小小声:“我们家没有人。” 他本来还有些不开心,这时就笑了。这是趁着家里没有人,她私下里想和他说话。他回头吩咐道:“下船后我去宅子里拜见郑大公子。你们先回去,我待会去衙门。” 宅子里没有人,冯婆等心腹全赶到报恩寺去听消息了,反倒让她落了单。 下了船,她和他一起进了后宅家码头上的小水榭,藤罗遍朝,鲜花楹杆。便是好一处幽静畔水之地。她放下茶水和点心,抿唇看他,施礼笑盈盈道:“今日不能请你进去坐了,吃盏茶就回去罢。” “先赶人再待客,也就是你了。” 他的船已经驶走,独留了他一个。他坐在水榭栏边,得她素手纤纤送上一盏花茶,深含致谢之意。他便是觉得不需要如此,但见得她眼神,亦是心中欢喜。 “不是说渴了——?快来坐罢,”他和她相视而笑,对坐各吃了半盏花茶,四寂无人,尤听得落叶之声,他悄然放盏,终于能坐到她身边把她抱在怀中,缓 缓拍着她的背心。他轻声安慰着,“今天吓到你了?是我来晚了。不是说过有我在。你何必逞强?” 她这时闭眼靠在他怀中,久久无语之后觉得身心平缓了下来,心里着急要问的话才敢说出来:“傅九,官家会不会怀疑?我说你为了给我们家一点教训,让三郎去剿私盐贩子。我们家不答应、你才让他去参加武举。” “不会,你这话说得极妥当——” 他笑着,附耳细说了京城附近私盐贩子作乱让官家不悦的事, “私盐贩子闹到了京城来还涉及了禁军。官家是放在心上的。郑抱虎这事不合体统但他本来就是水师都头被贬到白身。刚得了差使。他参加武举算不上徇私。你扯到我身上足见我办事勤慎。为国选材。” 她听着不由得卟哧一声笑了起来,双眼中的担忧终于散去,全被他看在眼中,他低头轻碰她的额头:“还有什么担心,一发和我说了吧。” “…你和我们家不和的事。官家会不会怀疑。你方才明明是帮我的。官家能看出来。”在她看来,官家赵慎能转眼判断出这事和她无关,果然是为君多年的精明人了。傅九倒是不在意: “这也不用担心。一则,你我确实是有不和。我们可没欺君。”他笑着,用唇想轻触她的唇,被她避开来,她瞪他暗示着家里没有人就不要乱来,他无奈笑着,“二来, 因为有张相公的事,我们暂时联手官家也知道。” 她一听就牙酸,就是傅九和张娘娘一起联手让张相公告老的事? 他瞅着她那脸色,没忍住拧她的脸蛋儿:“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这不认亲的人,还敢嫌弃张娘娘没孝心?” 530出宫余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出宫余情 郑娘子哪里会承认六亲不认,她如今可是姓郑。她天天被郑锦文骂废物骂土包子,她最多也就是回骂他是个傻瓜应该去做太监,她不认郑锦文了吗? 傅九大笑不已,竟也附合点头:“没错。凭他交了许文修。就是个傻的——” 郑娘子大悦。暂时还没有琢磨出来,傅九是在嘲笑她,看她为了开海的事只能捏着鼻子和许家维持着关系。这不是傻吗? 她可不觉得这是傻,这是顾全大局,这是成熟稳重又有谋略是不是?难道要被他傅大人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那不一样——你说,到底今天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事不是面上这样简单!” 她还纳闷怎么就抖出来了乔宅的事,他笑着觑着她,端详着神色笑问:“为了卢十七娘上名册的事生我的气呢?” “…”她眨眨眼,没否认。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乱着急?”傅九在她耳畔叹着,觉得郑锦文骂她傻不是没道理。但他当然不会说出来,难道女人和女人斗,也要他多嘴来教着她? “不就是,你觉得程美人也会对付卢十七娘?”她哧之以鼻,早说过她最会挑拨离间难道她不懂?卢十七娘上了册,最先着急的不是她郑娘子而是程美人。 她当然知道。 傅九笑了,果然她还是明白。 “但我会没面子!”她抓着他的前衣襟,仰着头痛心疾首,“我刚攒了三个局的!大家都在看着呢——” “…” 他终于就觉得是他的错,没能顾及到郑局主在六百选女里的脸面,竟然让卢十七娘上了名册,这不是明摆着说郑二娘子无能,比不上卢四夫人手腕高明? 他慎重地陪了礼,郑局主心胸宽大,就觉得说开了就好了,不和傅九计较了毕竟为了淑妃也得挑拨一下 程美人和卢十七娘。再说了,太小气的话怎么配得上她那三个局主身份。 两人互相笑嘲了一回,他恋恋不舍搂了她,私语了许久才不得不起身,各自从前门和后门离开,她戴了帷帽披纱从后门出来,走了半条巷子。就在大街一处茶馆子门口看到他。 说好了他雇了的一台青帐子骡车在等着,她的脸藏在帽纱里,上了马。他系着一件新买的青布披风,还戴了兜帽,另行雇了头骡子骑着跟在车后面。 她不时从窗边转头看他,叫外人看了就是平常中户人家的小夫妻或者是兄妹出行罢了。 一前一后地走街拐巷,他们居然就到了乔宅附近的巷子。 骡车停在了巷子口,打发了车夫去街上的茶馆子里吃茶,她在车厢里等着,他还是那样的打扮,转头从宅子里出来笑着取了十余封奏章给她,她知道是乔宅里抄出来的,打开一看,头一封是四川嘉陵县的奏章:“四川马政劳民伤财。沿江百姓破家丧命,呼号于 江底。请皇帝陛下禁行此政!” 接下来,十几封奏章她都看完,皆是为了四川马政的事奏请停止。终于就把张相公这回告老归乡的事彻底弄明白。 十封里倒有五六封是出自强项县令的笔下,免不了要痛骂张宰相误国。 “相同内容的奏章不下百封,全是长江沿岸县州上奏的。张相公主持的把吐蕃良马从长江运到江北边营里的北伐大计,虽然是为国为民,但措施失当。害民无数。我看,他如果以扶妾为妻失了大臣的体统的理由告老,这是好事。但要是再撑下去,就是要被问及失政之罪了。” 他探头进车内,在她耳边说着,“张娘娘也明白,要给张相公一个体面离开的机会。” “…果然,你们早就是一伙的!”她暗暗骂着。 他瞧出她一脸的不快,委婉笑着说闲话道:“你要看这个干什么?眼下的政事,参选做女官是一定不会考的。” “不考?”她这一听心平气和了。他一瞧反是意外了,大笑着:“你以为这种事竟然要考问你们选女?” “万一呢?我听人说上回还问了什么盐铁论。”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你哪里打听来的。这是刘太后在位时问女官的试题。真宗刘太后她自不一样。她是母后称制。垂帘听政又主持了发交纸票子。问问理财经济的事也是应当。宫中女史要为她圈批奏章——你也不谋这个差事。” 傅九竟然也知道,说得头头是道,她欣喜看着他。他便也笑了,这当然是因为他为她操心才找人打听了女官试题。 “为陛下圈批奏章听说是内夫人阁里的事。”她歪头想想,表示她也很用心在准备考试,绝不浪费他的帮衬,“内夫人阁,不到上四十五十没这个资格进罢?至少得是个学问极好的女师,张夫人都没这个资格呢。”她点头却是一脸的以防万一,万一问了本朝之事她总不有完全不知道。否则她哪里有空管这许多事 ?但她还是笑道:“没错!谁敢胡乱议论朝事?” “这乔宅——卢十七娘既然上了名册。卢四夫人就不会让她把宅子得手的。”傅九伸手把奏本子接回来,含笑提醒着她,“你那空城计用不上。” “万一呢。”她还是不死心。 他只是笑笑就罢了。心里头想着卢十七娘已经上了名册,指不定还会去报恩寺。但这话他没提。郑娘子不可能不知道。 ++++++++++++ 待得郑锦文得了平安消息,回到水仙巷郑宅里,她已经独自回来。 “傅映风不是去接你了?” “胡说!”她装傻。被他一瞪,她含糊道:“他这时辰,当然去了衙门。”郑锦文再仔细打量她几眼,认定她没在宫里出事就要起身:“我去找找傅九。” “有事?”她连忙起身,追上他,在廊上一路跟着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又嫌弃,“你和他私下勾结,怎么就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四川马政的事?”又心 虚着再次确认,“马政的事在参选的时候不会考吧?” “想得美!你以为是宰相来出题给官家挑选女?还想考马政?你再多读一百年的书,做上二百年来的官再来说这个!这种策论国事,我平生只见过一位女子能议论得当。你也想和张娘娘比了——?重新投胎再说!” 她瞪他。痛骂着,在他心里天下的女子都不如张淑真!怎么不去做公公,天天守着他的张昭仪! 531程6娘子的眼力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程六娘子的眼力 郑锦文当然绝没有深情到要去割了进宫,他还想着娶妻成家升官发财呢。只被二妹缠得没办法,见着她平安出宫,心里再焦虑也好了许多,止步回头笑着哄她道: “别以为我故意不和你多说马政。傅映风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马政的事,死咬着张相公扶妾为妻,失了大臣的体统!你以为是和我商量的?不是!我现在才明白,他就知道这事压不住了,四川马政那是官家一意孤行,他——他们范相公早就想着了要跟着收拾残局。” 她听到这里就懂了,哧之以鼻地笑: “难怪,官家就喜欢他呢!” “你不是也喜欢他?赵若愚他亲爹在江西的事挺麻烦了。我还得找他——”郑锦文顾不上说她,转头追出去,她意外一惊,连忙追在后面叫着:“赵公子的事怎么了?你怎么不问问我?” “…”他没办法,只能看着她坐了自家的马车非跟着他。兄妹俩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在路上嘀咕了一番,居然在报恩寺的附近追到了傅映风。 他骑马走在了街边,丁良等家将跟着,他听得叫唤声回头一看居然是郑锦文。心下微惊,差点以为郑大公子追上来是因为他和她在水仙宅私会的事 ,没料着郑家的马车也在街口拐了进来驶向了报恩寺。看着是有什么急事。 “怎么了?” 郑锦文下马拉着他,进了路边酒楼包间,就叫苦:“你把赵若愚的父母拦在了进钱塘江的运河驿馆?是为了什么事——” “…”他可不会说是为了贺双卿看中了赵若愚,不想让赵家的父母来多事。郑锦文见他不说也没奈何,只道:“拦着也罢了。但人家亲娘于夫人如今写信到了隆义伯府上,求着隆义伯说亲,要给赵若愚说一家好亲事——” “赵公子的母亲于夫人?隆义伯?” 傅映风吃了一惊,他可是知道,于夫人本来是隆仪伯府里的家伎,“老伯爷已经过世了。” 但这话他刚说出来就觉得是失言,摇头而笑。郑锦文含蓄而笑,知道傅九心里有数。隆仪府的老伯爷是不在了,但赵若愚是宗亲里第一个出了名的才子,新伯爷就一定会和于夫人把这重关系好好维持。 于夫人写信来求说亲的事,隆义伯夫人一定会回信的。 郑锦文听了这消息,自然有他身边的小厮去禀告郑归音。傅九没在意就是也叫她知道。她的马车进了报恩寺,不去找赵若愚,却去了玉树舍里找钱二娘子和汪云奴,没料着当头遇上了说好了今日会来参加茶会的程若幽,她连忙拉着她: “隆义伯府里最近有没有说什么亲事?” “什么意思?他们府上的亲事我怎么知道。”程若幽疑惑,她细细把赵若愚家托伯府上提亲事的消息说了,这侯府庶女程六娘果然聪明,听到这里就大惊:“你家麻烦了,隆义伯老夫人在,伯夫人也在。但如今掌内事的二少夫人是卢家女!” 隆义伯的弟弟娶的是卢家女。这位二少夫人一听就是比嫂子得宠,在掌家事? 她知道果然麻烦,焦虑着道:“没错!所以才问你——” “对了!卢二少夫人昨天确实来了卢家的耸翠园。我本来以为就是寻常的回娘家见见我们这些亲戚!”程若幽仔细回想着,郑娘子唯一安慰的是她没有问错人,听着程六娘道:“难怪她拉着你姐姐——拉着四 嫂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还留了席。” “不好。”她一听留席两个字就头痛了,“既然是儿媳妇主内事。伯府里事多。她这样的掌家娘子本不会在娘家留席的!” “…”程若幽终于明白,“昨天留席,就是为了看看府里的娘子们谁能和赵若愚说亲。赵若愚要和卢家联姻?” “对。至少卢二少夫和你四嫂有这个意思。而且这亲事已经开始谈了…” 郑归音虽然早有准备但仍然没料到来得这样措不及防,赵若愚这样的宗亲才子只要进京城,少不了和范府、秦侯府说亲,但他万一和卢家说亲仍然是太出人意料。 她当机立断把眼一扫:“云奴娘子和钱二娘子在哪里?” 郑锦文在寺外酒楼里也在着急,傅映风却一脸你急什么有什么好急的表情,诧异笑道:“令妹不是早有准备。否则她和钱二娘子、云奴交好是为了什么用的?” “…她们的身舂那最多只是为妾,怎么能配得上赵公子的正妻?” 郑锦文被提醒,先是回了一句,但忧色顿减了一半。庆幸不已,“她提前准备了?果然这事我不应该找赵才子商量,应该直接找二妹。”他自语着,又埋怨二妹早点和赵若愚成亲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傅映风的脸色就不太好,他一想淑妃的弟弟现在不好太得罪,赶紧又陪笑道:“没错。二妹早说起赵公子的亲事也得有个准备。他一定要另娶的!我二妹不喜欢他。” 傅九表示这是聪明人,又含笑安慰:“以我看,赵公子不和我们家联姻,也不可能看上卢家女。” 郑锦文隐约听出一些蹊跷,但还是没料到贺双卿竟然在倒追赵若愚。 +++++++++++++++ 郑娘子可是知道这回事,一寻思就不着急了。她拉着程若幽去狮驼院,还被程六娘嫌弃:“干什么——” “看热闹。” 她一出门,便看到狮驼院房舍外的长廊正准备着斗茶会。两面廊栏板都拆了,士子们和选女们各坐一边,茶炉四事摆出来,正在斗茶。 廊间长桌上摆着的各色官窑和私窑的精致茶器。程 六娘一看就来了兴致,这都是斗茶时各位公子、娘子们带来比试的上好瓷器了。 程若幽并不知道她找钱二娘、汪云奴是为了什么,她自己可是压根不想来,没好气道:“他们现在在玩斗茶,傅大人的表妹贺双卿当真是出色,我刚在那边看了一会就不敢去献丑了。况且有贺双卿在,你担心什么——” “…”她看程若幽一眼,笑道:“你瞧出来了?” “我有什么瞧不出来?状元局里都是士子,你在旁边攒个局比卢十七娘的如今的风头都高,不就是因为来了你的局里可以相亲?” 她怼了一句,郑归音连忙夸赞:“果然有进益了。程娘子好聪明。” “…!”她气死,凶狠低骂,“那你急什么,别拖着我!这是我的新衣裳!” “有她在,也不是好事!”她这时就暗骂傅映风帮着他表妹说亲,不和她打招呼。然而再一想,贺双卿和赵若愚确实匹配,她就更愁了。 赵若愚,一定不能娶世家女。只能娶私商女才行。否则郑家押在他身上的大注就会全赔了。 532最难消受美人恩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最难消受美人恩(上) 傅映风进寺也是为了等贺双卿相亲的结果,他拉着郑锦文一路入寺,入了园林,还不时和他说笑安慰。 “就算你们家没防备,我也有筹划呢。于夫人写了信过来又怎么样?婚姻之事岂是一封信就决定,赵若愚如此好说话?” 郑锦文一想也笑了。赵若愚其实是个刺头性子。否则也没办法把宗亲的叔伯平城郡王告倒了。他连忙就打听: “官家对平城郡王如今是个什么章程?” “要削爵罢,只看是贬为白身还是给个低品爵了。” “便宜他了。”郑锦文觑着傅九,这不就是傅大人你的主意。为了防着我们家和赵若愚联手开海?不能让郑家赢得太多?再说了婚姻之事一封信决定,不就是你傅九公子和赵慧儿的旧事。 郑锦文暗暗想着,但傅九说的确实有理,赵若愚的父母都健在,怎么可能于夫人一封信决定婚事。郑锦文来找他不过是担心他在赵从俊亏空的事上找麻烦 ,傅九岂有不明白的,进了园林的客舍大门,他终于 就开口笑道:“放心,这几天运河上水位不稳,先走漕船、兵船、官船。没道理先走客船。等几天才能到——我便是想找他的麻烦,也不在这会子。” 他们家的双卿还在相亲呢。 “…你是在威胁赵公子吧?”比如他敢不和双卿看对眼,就对付他家的亲爹? “娘家的兄弟不就应该这样?” “…” 郑锦文觉得要忍耐。含笑着:“你要把这话去和我二妹说,我就相信了!” 傅映风当然不敢去郑归音跟前胡吹,眼看着她的身影也在斗茶会上出现,他赶紧加了一句:“不说你们家,那位汪孺人我想着也不简单。她也会防一手的。” 汪孺人为了汪云奴,绝不会让赵若愚娶世家女。 郑锦文没出声反对。他对赵若愚的亲事不怎么用心,就是因为他知道,母老虎二妹和母老虎汪孺人这两位都在盯着呢。 隔着几个街坊,汪孺人在灵山寺里,她侍候完平城郡王妃娘娘,退出来到了寺院西园的角门上,等着汪云奴回来,没料着只等着了一个丫头串儿回来禀告: “孺人,姑娘说有斗茶会。按孺人的吩咐和赵公子在说话呢,她坐一坐再回来。” 她一听,忍不住就啐笑了:“哄我?现在还轮得上她和赵公子说话?报恩寺里那位贺娘子吓着她了吧?人家一听说前几日赵若愚在殿试里弃考上书,立时就横心了。” 贺双卿的名字转眼就上了选女册。借着选女名义在外交游,连着参加了郑二娘子的三个局一个没拉。为的就是要和赵若愚相亲。 这一切,汪孺人都看在眼里,也提醒过汪云奴了。否则这养女还不敢主动去和赵若愚再说话,以为他还在生气。 “说了话就应该回来,守着盯着有什么用?这孩子…”她知道汪云奴沉不住气,最近又越来越不听话。但也飞不出五指山。是她养大的孩子心事儿都叫她看透,不就是被郑娘子挑拨的——说什么要她自己立起来? 笑话! 她难道不是为了云奴好? 她含笑叮嘱了几句,打发了小丫头回去跟着汪云奴,她亦转身回房歇息,理国公府中最好声色。悠悠丝 竹入耳。她天生一双妙耳更喜欢这样的鼎礼之家。 她靠着榻边,持着银盏,吃着一盏红艳艳的果子洒。榻前花嘴银壶一只是平城郡王悄悄叫人送来的新鲜果子酒,她不缺声娱享受,倚榻托腮,窗外花影透入。有风时花儿便伴着丝竹萧弦之声婆娑起舞。 她的玉指在榻手上轻轻敲打着节拍,微闭眼地慢慢寻思。想的都是云奴的情敌如今那位正要相亲的范府族女贺娘子,她暗道这贺娘子在范府里也会钻营,不知道讨好了谁,轻易就办了这样的事。 但上了选女册,她就少不了必定是和傅大人交好。汪孺人太知道世情,难免吃着酒就哧笑了一声,起身把酒盏放下。这贺娘子是个外族来寄居的破落户,少不了暗地里勾搭了范家的外孙子! 郑娘子和那位傅大人有私情,也不查查这事? +++++++++++++++++++ “姑娘,孺人说,贺娘子的打算明白着呢,这次赵公子若是和她相过亲还拒绝订亲。她才肯死心呢…” 小丫头回了报恩寺,把这话在汪娘子耳边说清。同在此地的郑归音心里同样清楚,傅映风心里也清楚。但谁也不会说。 他们不说,外人便也拿不准。 午后的春阳下,她和傅九各自都来了斗茶会,看到了贺双卿。他远远看到郑归音不紧不慢和程若幽走在一起的模样,心里也颇为欢喜。 她看着就是不着急的样子?赵若愚爱娶谁娶谁罢… +++++++++++++++ 郑归音着急也不会露出来,不过她确实不急。会上不仅有贺娘子,郑归音转眼瞧着了汪云奴。有个小丫头从外面回来和汪云奴悄悄说着。看着就是汪孺人的人。汪云奴仔细听着但没有出声,全因她的那双眼正看着贺双卿。 贺表妹坐在南廊外的绿榕树下,手中茶刷荡去青鸥盏中的茶沫,沸水平静后她手中茶刷提起,在碧青茶面中心留了一团起伏不定的雪白茶沫,那形状一看就是连绵山水一般,连赵若愚也不禁失声喝采:“好一盏千里江山!” 娘子们与士子们的斗茶斗到了这会儿,早就少了男女忌讳,挤到了互相的场地里来看高手比试。你来我往奇招叠出,到如今贺双卿被公推第一, 同样是斗茶高手的谢平生再不服气,见得这一幅千里江山,他也心悦诚服。只能到了贺双卿面前,双袖一举弯腰施礼到底:“在下失言了!贺娘子恕我!” “谢兄多礼了。”贺双卿连忙起身回礼,“是小女孟浪了。” 事出有因。谢平生嘴贱,不喜欢人家说他容貌出众偏偏自觉得茶艺在众人之上,在福建士子是有名的。方才他非要说京城第一才女张娘娘不擅茶道,那京城女子里就无人是他的对手了。顿时惹出了另一位京城才女贺双卿。 如今见得他大方赔礼,众人的笑声不绝,在场的士子瞟到了侬秋声在侧,暗骂这谢才子多亏订了一位会交游的妻室。否则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果然,侬秋声上来做和事佬。 533最难消受美人恩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最难消受美人恩(中) 侬秋声的美貌才情皆是第一等的,一开口便是众人倾听。她笑道: “京城中才女各有所长。张娘娘当年在闺中以一篇殿试策论名传天下,有了京城第一之称。但茶、花、棋、琴、书法、金石、史书、画技等等诸般才艺,任哪一样她都要输给其他娘子们了。要论书法——” 说着,她看了钱二娘子,“钱娘子一手飞白曹娥,宫中最有耳闻。” 钱二娘子知道这一场输给了贺表妹,但侬秋声果然不愧是状元局里最是人脉精熟会打交道的人物,她笑着一一说到,“书法茶道,钱娘子都是出色了。难能可贵。如今京城茶道第一,当推贺娘子!谢公子心里亦是如此想的。” 听到这里,谢平生很是欢喜,他居然还能大咧咧地哈哈笑,一脸秋生你真是我的知己的得意样子。众位嫉妒的士子也就心平气和,连赵若愚这时也暂时喘口气,他和郑锦文说了几句就决定把卢家亲事交给郑大公子处理。又只当不知道眼下这是相亲会。 至于谢平生,他都懒得看了。谢平生这小子在殿试 上口无遮拦那确实是他的真性情。和这样的傻瓜置气岂不是自己找难受?和他一样,士子们都在同情侬秋声: 大美人嫁个傻瓜!谢平生这样人,做个七八品穷官就是顶天,想给妻子谋一个三四品以上的诰命是绝没指望了。 想到这里,士子们也就不那么嫉妒,装大方和谢平生说笑了起来。侬秋声一看他人缘有起色了,这才敢暗暗放心。 侬秋声和谢平生甜甜蜜蜜,赵若愚心里有百般的焦虑思绪,却不能避开。他察觉到了汪云奴的视线。她凝视着他,眼中露出哀婉之色,他心中软下来禁不住微微向她摇了摇头。 汪云奴心中大喜,知道他并不想和范家女说亲。 郑归音在旁边偷窥着,察觉到了他们眉来眼云,亦明白他那微摇头的意思。她也是一脸喜色暗暗放心。赵若愚偶然一转头,突然发现了郑归音不由得就吓了一跳,心中苦笑。 他刚刚才发现郑二娘子也到了。 她是来看热闹的罢? 斗茶会上男女分别归座,只待品最后一轮茶,贺双 卿将她那一盏千里江山双手捧起,放在了茶盘上由丫头婆子们送出去。 她的丫头早就暗暗使了钱打点,自然就有婆子把这盏茶放在了赵若愚面前。 笑声四起,不少人都猜测出这是相亲的意思但又不确实。在三四月的春暖花开间,这茶会更添几分风雅。 赵若愚早见得那位贺娘子容貌清雅秀美,她举止从容飘逸,静立众人之中和光同尘,突起时又如宝剑出鞘,声势惊人。 当真是叫人不得不倾心。 汪云奴不愿意他另娶他是知道的。但郑归音呢? 他几乎想转身找找郑归音,让她给出个主意怎么回绝美人青眼。但郑归音并不在这里。她已经离开了。 “你不过去盯着?”程若幽和她一起在附近慢慢走着,反倒为郑家着急了,“你看,人家快成了!” “我去干嘛。不是有人在?”她莫明其妙,“我又没有和他相亲,相亲的是——”和赵若愚相亲的另有三位娘子。除了今日的主角贺表妹,在狮驼院的南廊下,还有一位是茶道屈居第二名同样风光不减的钱二娘子,另一位就是汪云奴了。 她们才真是爱慕赵才子的美人。 “你不去?”又是一声诧异问话响起,她一回头,原来说话的是郑大公子,因为有程娘子在,他停五步外没有走近,她也看到了他身边的傅映风。 他眼中带笑,很是心情好的样子。程若幽本来见得男子近前便要回避离开,一看到上官采花使大人在。她顿时觉得男女之别可以以后再说,她坚强地站住拿出十二分的温婉低头施礼:“傅大人。” 傅映风瞧瞧郑归音,她赶紧递上鼓励的眼色,表示这位程娘子是捐了钱攒了局的自己人,他忍笑微咳一声点头道:“程选女免礼。” 因为不方便说话,最要紧是程娘子姓程,郑大公子和他走开了,赶过去看赵若愚和贺双卿相亲的结果。见得傅九公子走了,这位程六娘子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拍拍心口。 因为她双眼中欢喜至极。郑归音笑着看她:“觉得入局的钱没有白交?”程六娘肯来她的局,当然有她自己的盘算。郑局主觉得把傅九公子卖了个好价,收了不少捐例的钱。她心里高兴就笑了程六娘几句。 程六娘白了郑归音两眼,面上仍然不减欢喜。 “看吧,以后你少和许娘子吵架罢。是不是叫傅大 人听到了?你吵一回要挽回形象,你要花钱的。”郑娘子还劝着,她是从许婉然嘴里听说了这事。 “…胡说!我又不是没和你吵过。我去找过祝长史了?”她哼了一声,死命盯了她两眼,“这一回就算我们扯平!” “祝长史又不挑你们太和宫的选女。他管不着你的。”她笑嘻嘻,“你一点也不吃亏。要吃亏你也不来我这里了。” 程若幽心知她说得对,要不是知道天武官衙门捐助状元局是旧例,她确实是不会当机立断地入了她郑归音的局。就为了遇上傅映风。 更何况,她早看出来了郑娘子的三个局里有不少选女,就是有父兄打听到了状元局里各内廷衙门捐例的规矩,知道采花使、内监、女官们都有来,才觉得女儿出来交游是极好。全因为他们也有和她一样的心思呢。 +++++++++++++++++++++ “怎么回事?”郑大公子最忙着户部的事,没理会二妹攒的局,只当是小姑娘爱热闹,他便怀疑地看着傅映风,“程娘子和你很熟?”又震惊地联想,“我二妹还眼睁睁看你们眉来眼去!?” “…”傅九公子大笑分辨,“没这回事。程娘子她在明州城水月境庄里和许婉然娘子吵嘴。被我看到了!” 程若幽后来问清是傅映风路过,她的肠子都悔青了。这才有了今日之事。她不得已为了侯府来参选是一回事,叫采花使撞到她女拨男装耍泼欺负许婉然,这绝不应该! 她岂能不想尽办法挽回。 534最难消受美人恩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最难消受美人恩(下) 斗茶会上,贺双卿早早地辞了出来,独自坐马车回去。 范老夫人独自在后堂里等着,见得她回来连忙问着:“怎么样?” 但看她的脸色,老夫人的声音已经弱了。贺双卿走进来,神色发呆。双手还拱着她的那盏千里江山的茶盏,老夫人只能拉着她在身边坐好。也不问她。 她在老夫人身边呆坐了一会儿后终于清醒,勉强出声,含泪道:“多谢老夫人成全。” “赵公子怎么说?让你下不了台了?”范老夫人不高兴了。他们家毕竟是宰相府,她膝下养大的孩子看中他一个破落宗亲才子怎么着还敢不给脸面? 她含泪摇头。赵若愚什么也没有说:“他…” 老夫人低头一看她手中的茶盏,却是空的。原 来赵若愚从丫头手里接了茶,然后缓缓饮了,那面上那千里江山的茶沫子依旧留在杯底半点未动。 赵才子谢绝美人青眼之意,如此委婉含蓄表达出来了。 “…倒是个人物。”范老夫人讶然后,反是笑了,“这小子…你没看错他。” “孩儿胡来,白费了老夫人为我的苦心了。”她终于落了泪。 “小事,小事,你舅祖父还在!将来为你挑一个更好的!” 范老夫人这时也不提赵若愚生辰八字如何的好,如何对范相公有利,见她如此,连忙就百般安慰道:“宰相府的女儿不愁嫁。有什么好哭的?相爷昨晚回来就和我提了一门好亲事。我今日就等着和你提呢。有一位国戚公子在状元局里见了你两眼,已经托长辈来你祖父提亲了!” 范宰相赏识赵若愚,但并不好看贺双卿去相亲 。他更满意后来这一家提亲的国戚公子。老相公在衙门里办完事,想着舅孙女相亲的结果,催着马车夫飞也似的赶回去听消息。 傅映风亲眼见了结果,也要回去和家里商量,把贺双卿的名字如何从选女名册里划出去。临走时和郑归音悄声说了这一句。全因郑二娘子听了大公子话,连忙过来问问江西那边亏空的事。 “你用不担心,江西的船最近几天不会来京城。你多的是机会另行替赵若愚安排亲事。他必看不中卢家的人。” 这话说到她心坎里,立时暂时放下,自有郑大公子和赵若愚去商量江西那边的事。她安心又欢喜没过一天,在白象居里刚和选女们吃吃玩玩,想起了功课还没有温呢。又是一个消息被程若幽暗暗递了过来: “卢十七娘在乔宅攒了选女局!” “乔宅!?” 她听在耳中,差点没跳起来,郑锦文正来了白 象居吃晚饭,手里端着碗还被她吓了一跳,莫明其妙道:“|怎么了。卢家女在乔宅攒局很奇怪吗?乔宅如今被殿中省收了。” “殿中省?不是还在傅九手上?” “隔火墙建起来了,他不可能一直扣着不放。殿中省像是说这宅子接过驾——”听到这里,她安静下来和郑锦文互换了一个眼色。他早清楚乔宅的来历,否则怎么会大价钱买它,说着,他放下了碗笑着:“殿中省收了这宅子,我听说那边女官来往的可比报恩寺多。京城里公侯府的千金们都是奔着选妃去的。她们可不会和你们混在一起。” 她听了最后一句,只能沉默,这才是世家女和商家女真正不一样的地方。 郑大公子见得她不出声,纳罕她也有没心气的时候,难免嘲笑了起来,“你当她们谁能和你一样,就忙着和范文存那小子抢内库做女官!白长了一张比我差一点的脸!” “乔宅——!”她这时才把胸口那团郁气吐出来,叉着腰扭曲着脸,冲着郑大公子吼着,“这宅子归殿中省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傅映风…他没和你说吗?”郑锦文终于就想明白了,“对了,他和我说的意思,就是让我来告诉你。”但他故意这时候才提,只因并不想让二妹和淑妃弟弟走得太近。 “他应该和我说!没和我说就等于没有说——!” 她大发脾气,屋外面脚步声响,嫣浓正来问:“姑娘,傅大人来了。拜见大公子。”这时就看到了她的漆黑脸色,吓了一大跳,郑大公子忍着笑道:“他有什么事” 傅映风当然是回过神,觉得郑锦文不大可靠,还是决定亲自来见她的,嫣浓被她恶狠狠地盯着,陪笑道:“傅…他说四月十五宫里贵人都要出来灵山寺上香。他安排帐幕,问姑娘要不要去踩 踏一下地方,到了那天他可以为姑娘引见宝灵师父,她和太妃娘娘一起参佛,要见太妃也容易的——” 到最后,这消息半点也没让姑娘欢喜,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见了太妃,姑娘参选时的考试可以更顺利一些…” “和他说!我还参选什么!人家有乔宅攒局!人家认得的女官多着呢。我还进宫去干什么?扫地端茶让他傅大人看笑话吗——!那是我们家的宅子!” 她气极怒吼。郑大公子还要假惺惺劝道: “不让卢家借乔宅,人家就要急着和赵若愚说亲事给咱们家下马威。” “咦?”她一怔,终于绕过了弯子。 “你不知道事缓则圆?傅映风说了,你这样太得罪人了,得缓一缓——”郑锦文笑着,正经事他是不会耽误的。该说的还是会说。 她没办法反驳,也觉得只有如此。但她心里过 不去,便抱着“果然就是姓傅的出卖了我!”这样的念头,从此不许傅家的家将上门,傅映风能不明白?暗骂着郑锦文不干好事,果然就是张昭仪的走狗。然而还没等他找个小鞋给郑锦文穿穿,突然发现郑大公子也疏远了他。 “怎么回事?” “听说张娘娘有意让郑大公子和夏国舅联姻。”许长宁得了消息来告诉他,他一怔就明白了来龙去脉,到底是淑忆和张昭仪之间的事,郑锦文得护着他妹妹。免得让郑二娘子惹怒了张昭仪。许长宁也是这个意思,警告着傅九这好友:“你别大意了!别忘记了当初马政的事,你家范相公是反对过得罪了张宰相的。眼下,张昭仪也不会觉得你给张相公按上的扶妾为妻这名声好听!” 535吃花酒风波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吃花酒 风波(上) 转眼间,他和郑家又冷了下来。他再去请了两回,没请动她,好在郑二娘子也没特别给脸色给丁良,还赏了他。 这是她心里明白的意思。 “她还在生我的气。”傅映风更明白她,若是害怕瑞珠宫和英雪殿的麻烦,他不会看中郑归音。郑归音更不会和他好。她就是在生气。没两天,许婉然来白象居里说话,就提了几个小道消息,比如女官佟夫人和太妃娘娘有渊源。佟夫人不喜欢郑娘子那都不算是新消息了。 郑归音一听,就知道是傅九差使着她来,但她也撇撇嘴放下茶,不在乎地笑了: “我又不是唐菲菲,她得罪的人太多。现在她想参加教坊宫试就得找门路。我是堂堂正正参选。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这话当真?你确定你没得罪人?” 这几天天天在白象居里盯着她的郑大公子怀疑着,就被她横了一眼,她向兄长反问道:“你帮我还是帮他?乔宅可不是我的嫁妆,是你先买下来的。你花了多少心血在上头?另外,你少和傅映风在一起喝花酒!” “…我没有。”他回答得很心虚。 “你下了值就回家!否则过几天我就和爹爹说让你在外面乱来,让你和赵若诚家的姐妹说亲!” “…你说得对。”郑大公子一被威胁,立时谦虚接受,谁叫这几天郑老爷确实想过如果要拉拢赵若愚又舍不得自家的软团团养女,那就让儿子娶呗。 长子郑锦文绝不愿意。但离家出走已经干过一回就不好意思再干第二回。然而,虽然被二妹骂了,他也正要说亲事,但他还是不时和傅映风混在一起。傅九最近忙着在瓦子里吃花酒的事不时传来,但郑归音半点动静没有。 傅九有点担心了。 ++++++++++++++++++++++ “郑大公子不来了?这怎么成,今晚不是为了给他相亲?” 乐燕歌馆里,傅九正坐着出神,好友许长宁在席上悄悄笑着,“对了,你们家贺娘子的名字怎么还没有划掉?我倒也佩服你们家,怎么就能这样安排她和赵若愚相亲?” “这得问问外祖母,她就是这样榜下捉婿,嫁给我外祖父的。如今改成在状元局里见一见,这真是斯文客气了。” 傅映风笑着回神,又转头看看丁良,丁良自会意出门打发人去请郑大公子,傅九私下里和许长宁却是说的实话:“祖父说本朝确立科举,经常有高门书香之女发誓非进士才子不嫁,宁可孤老终身也不愿意屈就。双卿足以配得上状元郎。让她去争一争!” 许长宁想了想,居然也笑着赞同:“赵公子若是你家联姻那再好不过。相公果然不凡。” “夫妻不般配反是不容易和美,成了怨偶倒对不住贺家舅舅。”这是他那迷信的外祖母范老夫人说的, 范宰相很实际,说他在宰相位上还能熬个五六年。宰相府的女儿就不愁嫁。 “你们家的门风,也是难得了。但我想着那郑家的娘子总要不满吧?没料到她居然避开了!这不就是全看赵若愚的意思——” 许长宁扼腕不已,看着好友的脸色不敢说了,正巧得熟悉的马蹄到,他赶紧起身到了窗口招呼楼下刚来的夏逊:“上来!在这里!” 楼下夏逊不知说了什么,许长宁转头无奈,“他不吃花酒。” 傅映风也拍案怒了:“我只是表面上吃花酒,实际上我没吃!”他很委屈了有没有?郑二娘子她听到这风声完全不当回事吗? 到得丁良差的人回来,他才不管郑大公子来不来,只私下问:“郑娘子没有话捎来?” “…没有。公子。”丁良也为公子着急。 “她怎么就非和卢家十七娘对上呢?她得罪佟 夫人已经够她受得了。她还要竖敌。她以为进宫里就和 卢四夫人作对是小事?” 他什么都明白,宫里这一回张昭仪输了阵,尚功局里的补进十一名女官全是卢四夫人的旧人,这事他早知道了。 “我是为了她着想,否则郑大公子怎么会答应,乔宅要交出去我是和他商量过的。” “公子…”丁良同情着,“郑大公子最近忙着说亲,听说还收了信被张相公训斥了几回。而且…”而且郑大公子八成也被郑娘子骂了,丁良深知,郑大公子有把柄在妹妹手上。这对兄妹争吵后郑大公子就有可能被郑二娘子压制,转而屈服。 “他今天来不来?”傅九终于想起了正事。 “说是郑娘子不许,要找机会才能溜出来…” 傅九愕然失笑。 +++++++++++++++++ 郑大公子想溜出去,在水仙宅里被郑归音叉腰拦住。 “行了,我没去喝花酒,也没和傅九再见面?”他 头痛着,眼睁说瞎话,“我去教坊司衙门。你不是不知道她要宫试。我得为她找找门路。还有,你别天天黑着脸在家里盯着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明白了——傅九和咱们家就是对头。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 “…”她脸色变好,又狐疑问着,“听说你和夏逊在相亲?” “谁说的?”他心里还没有拿定主意,就不愿意承认确实在说亲事,傅九请他过去是因为夏逊也在,“是尉迟家的几位公子在闹着请客。叫上夏逊又约我去瓦子乐燕歌馆里吃花酒…”郑大公子表示,他知道这是傅映风拉拢他的圈套,聪明地避开了。 她满意点头。 “吃花酒?”她冷笑着,傅九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是不是?她终于就真生气了。 +++++++++++++++++++ “花酒”席上还有尉迟家的几位公子们,他们早到一步个个无精打采,对表面上吃花酒实际上吃素酒的 席面很是不满。傅映风推到了夏逊身上,说他不吃花酒,他们也无法。于是几位公子等着夏逊终于上来,就跳起来:“罚酒,罚酒——” “卢举文明天要去状元局,你知道吗? ”夏逊不喝花酒,但素酒的酒量极大,让尉迟家的公子们甘拜下风,连傅映风也劝着他不要喝多伤身,他反是暗中提醒了傅九一句。 “卢举文?他在礼部上任了——?不是说还要过几天?” 他微怔后,皱眉打发了丁良,“去知会郑大公子一声。让他小心卢举文。他现在非要收拾唐菲菲不可。不知道会干什么。小心吓到了郑娘子。” 536吃花酒风波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吃花酒风波(中) 丁良会办差,虽然最近和郑家冷淡到他连丫头的面都见不着。但他直接把这事告诉了冯虎。冯虎向来不在乎她的脸色,第二天找着机会就提醒了她一句。她一听卢家人就暂时不管这消息是傅九这对头坏人传的,她停笔起身,警惕道: “他在礼部当差?” “对,我打听了状元游街开宴是礼部的规矩。”冯虎谨慎,“一定要来的。” “听说他最近在说亲事。本来是说尉迟香兰…” 她想了想,终于觉得郑大公子出门吃花酒得来的消息有几分真。卢家这亲事明摆着看中了香兰家的家产,傅九为了李贺也要对付这小子。她倚窗看看外面的天色是午前时分,平常各衙门里的官吏都是这个时辰来。冯虎会意:“我过去状元局里看看。” “我自己去。”她出了白象院,当眼就看到卢举文。他一身官服踏进了狮驼院的大门。 “果然就来了。”她暗想着,尉迟香兰正在那边呢。她早有准备混进状元局不过是她的例行公事,她进了狮驼院在女官、押班们中间走过,不时看到各衙门里的青衣主事们,其中少不了礼部新来的主事卢举文。 她观察着卢举文,不等她看出什么赵若愚却拉住了她。她诧异道:“什么事?” 他不是忙着请了几位宗亲长辈写信劝说于夫人,不要说亲?还有他父母因为江西茶场在查亏空决定要来京城避一避,他过几天亲自过去接? “我父亲辞官来京城。”他叹了口气。赵父赵从俊仗着是宗亲甩下烂摊子走人。这话他不好意思直说。 “…”这可真不是好消息。她理解地看着他,连忙说起了闲话,“我哥哥还说公子你家事和局里都在忙碌,每日清晨还停不了读书写文章。”她好奇笑着,“听说范小学士也来过状元局?为难你了?” “…岂有此事。范大人是上回的状元,如今的近臣学士。”他笑着,他这阵子确实是忙得晕头转向,到 这时节才能捉到她说说心里话,“殿试的事。还有一个条件我们说好的。”他叹气苦笑,“你一直没有提。” 她一脸不好意思我忘记了的歉然,知道糊弄不了他赵公子了。但他最近不停地相亲,她不是都当是不知道,不应该是扯平了?她难免怀疑赵若愚杀价占便宜,连忙又道:“我已经办成了,只是忘记和你提。我家大公子又看中一处好宅子,京城里的大宅子。已经买下。正在安排伴当仆从,等尊父母过来住。” “这就不必了。父亲来了,自然是和我一起住。”他意外后笑了,拱手,“多谢了。”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真要做孝子和你爹娶的姨娘庶弟住一块儿?父母在堂分居单过找找理由也不是找不到的。把你生母接过来不就行了?她遗憾地想,没办法只能听他把说话说完。 “赵不弃生病了。”他慢慢开口,这位青睐于他的老宗亲闭门谢客。 “我听说了。”她知道他不容易。 “这是傅大人拦着我的前程——”他坦然看着她,她是谁,那怕是心虚也一脸忧心准备和他一起痛骂傅淑妃的弟弟,“傅大人和我作对我明白。他禁海备战,我却上了开海策——” “公子说的是。”她放心了,这本来就不是争风吃醋,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们识得多年了,你知道我只求泉州港口聚居的宗亲们有温饱衣食。官家自有官家的处断,如今朝廷再下禁海令我步步受制是理所当然。我和傅大人没有私怨。但你还答应我过什么——?”他柔声问着。 她只能沉默。遇上太讲道理的人,她就不好意思撒泼耍赖,来过河拆桥那一套了。 传出去叫人说她见色忘义? 内厅里闹哄哄的,卢举文对着贾内人是三分客气,和徐老档却是老熟人,又一个个地和士子们招呼,摆足了礼部郎官抚慰照顾各地学子的架子,赵若愚和她在说话,没有上去见礼在人堆里倒不显眼,她沉默后开了口道: “我去和傅映风说什么呢?他现在只差一道旨意就是驸马了。”、 她本是答应了赵若愚,弃考之后一来两人订亲,二来要和傅九断了。 “我都看出来。他当这这驸马是官家为了拉拢太上皇。叫太上皇安心。”他也揣测过其中还有更深的内情,但这和郑归音有什么关系?和他赵若愚又有什么关系,他叹着,“你就不愿意和他说一声,你三年后要和我说亲了?” “不方便。我和他非亲非故的,怎么去突然说这话…”她垂死挣扎板脸瞅他,又笑,“你看贺娘子,当真是宰相府教出来的娘子。一等一的人物。” 他微怔,听她说到贺双卿不动声色地状元局里相亲试探,再想那一日贺娘好了纤纤素手中的青鸥盏,那一盏千里江山当真令人惊艳。而她黯确离开后,他何尝没有魂断神伤? “…我明白了。”他无话可说,原来郑娘子给贺表妹行方便就是等在这里? “贺娘子在男女之事上挥洒自如,举重若轻,我很是羡慕——”她说的一脸真诚,他也只有苦笑,“我听说张府里最近让你们家和傅大人疏远,你确实不方便去说这些…”偏偏他也只是笑着看她,叹着,“你要是不愿意。我也罢了。只是你这几天在这里,也帮我应付应付钱二娘子才好。她天天和你来往,不就是打着当初她接近赵慧儿的主意——?” 钱二娘子的主意是,接近主母想做妾。 她立时不乐意了,瞅着他,他难得失笑道:“我知道你比赵慧儿精明,但眼下我实在看不出。只怕你也和慧儿娘子一样上了她的当。怎么她天天去你房里,早早晚晚也太殷勤了些。” “…”她没出声。如今被赵若愚拿着了把柄,她和他局面倒转。她就只能后悔做人不能太贪心。她沮丧着。只能听着他说: “别的事我不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是清楚的。我只怕你为了进宫,把我卖了个好价,我听说钱家和佟夫人以往有些来往?” “…我明天去找傅九说话。你觉得呢?”她赶紧卖了傅映风。她和钱二娘子来往的心机被他说中了。赵若愚目的达到便温和笑了:“我自然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烦恼着怎么去和博映风说,本来她不贪心找上钱二娘子,以前他和她的约定都可以当成没说过。比如她难道还和他赵若愚真订亲不成?这事都当成是戏言了再何况别的话? 赵若愚的性子和缓,因为最近不时相亲,难免要看看她的脸色。倒也不忍心逼她,叹气道:“若是你为难——我们以后再提。” 537吃花酒风波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吃花酒风波(下) 她低头不语,叹气瞟到了他。他今日一身春衫新衣,腰间包银犀扣带,额头勒着黄玉珠发带,自然是面如冠玉,鼻如悬胆,果然是让众多女子一见倾心的俊美才子。因为状元局里往来皆是贵人,他也刻意装饰,腰带上一高一低悬着两枚上侍玉饰,贴腰带的是一枚古朴之物,是陛下所赐的青玉综对玉。她岂不认得。正合她宗亲才子的身份。 另一枚则是靖丽工巧之物,丝绦悬着一枚黄果翠叶枇杷果子玉环,以天然溶在一团的黄玉与翠玉雕刻而成。颜色新鲜娇艳又枝叶招展栩栩如生,平添三分春日里的生机活泼。不是新科进士可没有这份春风得意。 尤其此玉玉质尤在宫制御赐之上。是她家郑家老爷子的心爱收藏。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爹还在和你说亲事?”她今日一身裙子是满地锦青叶缠藤绣花边儿。压裙的玉器悬在了膝盖之下 ,那也是同样一枚黄果翠叶枇杷果子玉环。这玩艺本不是她的,前几天还在郑锦文身上带着,她一看知道是他向郑老爷要的就抢了过来还嚷着:“以前爹爹说要给我的!你就是抢了我的——” 早知道另一枚在赵若愚手上她就不抢了——她觉得倒霉透了。回想郑锦文被她抢了东西还在笑:“我不给你,是在帮你!看你这眼馋的贪样儿,有你后悔的时候!” 果然就是如此? 这是郑老爷给了赵若愚一枚,郑锦文一枚。本来是给她的?果然听得赵若愚回答: “嗯。伯父最近和宫里退职的老人们来往的多。并不是我奉承,伯父他天性宽宏豪爽,处事公道,极易得人好感…” 他含蓄无奈,摊手低语,郑大龙可不是个无能之辈,张夫人引见了旧友和他结交。他就能结好人家。转眼就打听到了不少宫里的消息。 她愁着脸低着头,也没办法和赵若愚翻脸——张昭 仪最近在尚功局女官选任上大输一回,她和郑锦文都是报喜不报优。但如今不同往日。恐怕住在城外的养父已经知道了。 她都能明白郑大龙会怎么和赵若愚说——他养父还是老泪纵横求着人家赵公子,看在旧情份上委屈娶了他们家的傻瓜女儿,万一郑家跟着张家一起完了总算也能逃出一个去。 郑老爷一定觉得,张昭仪这脑子看着不比平宁侯府强哇!胜算不大!得给傻瓜二女儿找个夫家寻条退路。 如今在白象居,她还得规规矩矩向赵若愚赔礼,一个劲地道歉:“实在扰了公子了。” “不妨事。伯父一向以子侄待我。方才如此。”他笑叹着。居然什么埋怨的话也没有,更没有提醒她这亲事可不是他主动找上门来,是郑家主动。 她就更烦恼了,难免要骂一骂人出气。 “其实就是官家的心思摸不准…”当着姓赵的面,不好直接骂赵官家太偏心。 她与他在狮驼院厅堂角落里说话,这厅堂内外是打通,又把相隔两间的偏厅格门拆走后更显得宽大。全因为来的内廷官太多,女官不少,但太监也多。 士子们一商量,这摆设多多少少得摆出个内廷和外朝之别,且还有男女之别。但也就是立了一处四折佛门六相身大屏风罢了。 屏风内摆着漆红圆几圆桌,桌上细点香茶,座子有二三十个,坐着吃茶的大半是内人们,陪坐娘子们妆容精致,言语得体,自然都是选女局里来混个脸熟的的娘子们。 尤其是几位争到了司客、司果、司茶点的选女,她们坐得是理所当然。不时可见得她们起身,借着茶点、座次的安排指点着婆子、丫头们,又转头与女官们、老档们低声客气商量。 待人接物有长处或者心思缜细的选女,往往就叫人留了个好印象。便是容貌不特别出众,二十四局的女官总得有个长材才行。在宫中立了足才好更进一步。 正所谓,未谋胜,先谋败。 亦有几名选女自知姿容出色,盖过同辈,便另有心思,她们围着内侍省老档们奉承,老档们是陛下身边的人,自又不一样,居中不动坐了三四个,还空了五六个座子,不时有押班们进进出出。 郑娘子明白,她能在这里说皇帝的坏话? 更何况官家的旧人卢四夫人还是她亲姐姐。已婚妇人的姐姐传出什么诽闻来,她很有脸?再者,她才不相信什么隔了十来年还有旧情! 赵慎一看就不是那样痴情的男人。 “不需烦恼。我和伯父说了。恐怕还是太上皇和皇子之间的事,涉到了平宁侯府。” 她听得之后顿时眼睛一亮,唇角带笑,果然如此?他同样温和而笑,待要开口,偏偏士子们拉着他向卢举文引见,他就没功夫再哄她,免得她烦起来问他和汪云奴最近见了两面的事。 这事他没有瞒着她。 卢举文早见过他了,招呼着,眼睛却向茶酒司押班侯老爹递了过去,老侯努了努嘴,他就看到了屏风里 的几位娘子,是旁边选女局里请来帮衬着招呼女官的。 刚进来的郑归音也在其中。她这时也收敛心神,终于等到了卢举文。 “你来相亲?”他刚走到屏风前,若无其事,但谁不知道他在找尉迟香兰。她就笑着问了这一句,卢八公子斜眼看她似乎想否认,但他最近心气不顺急着早点成亲找回面子把唐菲菲甩了他的流言压下,最后还是承认地点了头:“尉迟家的是哪一个?” 她笑了笑,暗骂了一声果然是你们家坏我的事,本来好好地猜中了题难道不是她的本事? 至于想暗算李贺娶尉迟香兰的就是卢家了。 她转头回了内厅,走到了尉迟香兰身边,轻声地道:“上回把你改姓参选的事传出去的,不是李贺。” “那是谁?”尉迟娘子瞪大了双眼。 “别回头。”这姑娘粗里有细,居然也没有冒然回头,而是伸手拿了十几只小茶包,送到许婉然那面用竹盒子放起来,微侧头她就看到了外面的卢举文。 卢举文没看到她的脸。但也明白郑归音进去站在了谁身边,谁就是他将来的妻室。 538不吃花酒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吃花酒了 隔着屏风他只看了个侧影,尉迟香兰的容貌却是过了第一轮的选女,没有什么能太挑剔的。是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美人儿。 卢八公子暗中却叹了口气。 唐菲菲那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娇媚。嗔笑立坐都是女人味。和尉迟娘子根本不是一个路数。但他娘雷夫人非要他来相亲。他也没办法。 等到今日人散,卢举文终于看见尉迟香兰苹果脸,甜甜美美,活泼机灵的俏丽少女模样,他兴致全无。 郑归音和娘子们说笑了一会儿,也得面对现实去找傅九分手。没料着卢举文居然还等在屏风外面像是有话和她说,向她递了个眼色。她意外疑惑。 他借着和茶酒司老押班们说话在外面没走,老押班们精明得恰到好处,见她过来就请着一起说话,说的又是三春楼被郑家包了的事,笑道:“郑娘子的作派,果然是卢府的至亲兄妹。” 她皮笑肉不笑谦虚:“不敢。”押班们互相笑谈做 掩饰,他给她个眼色,和她一起走开两步在角落里低声道:“听说你和侬秋声晚上订了沈楼里的青丘台仙人洞?什么时辰去?” “…今晚。”她怀疑地看他,委托拒绝着,“席上都是女子。”打从在明州钱园见识过傅府的承恩侯世子敢上女席跟着老娘说话赖着不走,她就很警惕了。好歹她也是个局主,今日这一席吃是的是散局饭。 该捐的钱也收得差不多,六百家的选女她认得大半了。没奈何卢十七娘得了乔宅,世家女们都聚在一起。她也得明白接下来的变化: 但凡是进太和宫参选,难免都有飞凤之志。这是人之常情。德寿宫里选女们也未必不想谋个嫔位妃位。阴阳调合生儿育女这是天经地义。如此一来,老老实实想做女官的反是没志气的少数了。她三个局里的选女们会被拉走一大半。她这局主还是保着脸面,先散局为上。 娘子们相识一场,这散局饭是一定要吃好吃妥当的。她防备地看着卢八公子。他想干嘛?当她不知道他在京城瓦子里的风流之名?最近才听说他不是京城四 公子之一,京城四公子里的铁马冰河卢公子原来是楚州一位俊杰主将呢。 “…我知道这一回吃席都是女子。”卢八公子一样没好气,咬牙,“你们点了乐燕歌馆的哪个小唱班子唱戏?” 她听到这里就明白了,笑嘻嘻道:“菲菲娘子。”看着他眼带阴沉,她好心解释着,“她为了参加教坊宫试,现在都不出来唱了。但侬娘子面子大。下贴子请了她来唱,她就一口应了。你知道她们俩不太对付。” “…散席时,你留她一会。” “她只是来唱,怎么会到散席时才走,你这事——” “侬秋声在。”他不耐烦,“她会坐到散席,你留她一会儿。” “…”你明白知道她眼里有侬秋声了就没别人了,一定要参加教坊司的宫试。卢公子你还纠缠有用吗? 她哑然后左思右想,瞅瞅痴情的卢公子,她暗暗又想出个新主意:要是在出卖唐菲菲设个圈套,坑了这 位卢公子,这是一个抢回乔宅的大好机会。 但她想了想,还是苦笑着摇头,歉然说着:“我哥哥要接她。” 卢举文脸色难看至极,冷笑道:“她指望着能进你们家为妾了?” 她严肃摇头:“我哥哥只是仰慕菲菲娘子的琴技,给她安排了一个退职了的名班头指点…”这就是考试前的临时辅导,她还在解释郑大公子和菲菲娘子的感情纯洁美好,卢举手怒气冲冲早就走远了。 怎么这样!当官的不知道要应酬,要表面上和乐融融吗? 一厅里的人都在看着大发脾气离开的卢公子,接着疑惑扭头看她,她呆然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旁边徐押班从容向四面拱手笑了道:“咱家说错了话,倒要赶紧去赔个不是才好。” 茶酒司的徐押班告辞,贾内人随口笑道:“徐老爹必又是不肯把赌输的那坛小桃春让出来。宫里的太后见着了自家的内侄孙来请安,都要问一句,徐押班还在赖赌帐吗?” “吴世孙的帐我哪里又敢赖,是他们看着我老了,只有这一坛小桃春。高抬贵手罢了。”宫官们说笑着|告辞去了,化一场尴尬于无形,郑归音深刻反省着自己的差距。看看正忙着的赵若愚,愁着怎么完成诺言。 她要去和傅映风说,三年后出宫的话,她要和赵若愚订亲了。 丁良这时又被傅映风打发过来,呆在白象院里廊外终于瞅着了一个机会,趁她回院时在阶下上前一步:“二娘子,我们公子问,明日里灵山寺的斋席,要不要去吃一回。他包了个院子。” “…”她暗叹,瞧着丁良就象是这人逼着她去和傅映风谈分手一样,丁良被她难过的眼神瞅得莫明,又暗暗欢喜,郑娘子最近的眼神太凶了。他都不敢靠近。这是回心转意明白公子的苦心了? “二娘子,我们公子可没有吃花酒,他如今不碰这些的…”他只要想激激你,结果你更冷淡了他就急了。以前这法子一向管用的。丁良心里想着要为公子再说几句,她却微点了头:“明日午后去。只不过—— 听说他最近每日都喝花酒?”她皮笑肉不笑,“我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喝酒是伤身的。” “我们家公子向来只吃素酒的。” 丁良再三解释,欢天喜地的回去禀告了傅映风,他这几天心情越发不好,每晚本要饮几杯才能睡得着,这时一听不禁丢了酒杯,在榻上猛然坐起道:“她这样说的?” “小的怎么敢胡说?” 丁良连忙就上前陪笑着给他宽服摘冠,劝着,“公子,今晚就别喝了。郑娘子说了饮酒伤身。明天要是见面,她见得公子你没精神必要疑心你和尉迟公子们在一起喝花酒…不是小的背后敢说大家娘子,但她向来最爱吃醋——” 他这时就心情舒畅,也不贪杯了,也不脾气大了,也不担心郑二娘子脑子不好使不知道怎么学着他不得罪淑妃也不得罪张昭仪了。他是要护着淑妃姐姐,她也是郑家的养女要跟着张昭仪,但这中间也并不是没法子可想。 539婆婆的评语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婆婆的评语(上) 看看太阳还没有落山,他笑骂挥手让人把酒菜撤下去道:“你又知道了!”看看外面桂妈妈在探头的身影,他压低了声音,低笑道:“我难道还不如赵若愚?听说他几日暗中和汪云奴在来往?我难道还熬不过他? 丁良无语地看着公子,公子已经沦落到熬日子争宠的地步? “为了乔宅的事,她不愿意理我是理所当然。我是让她不欢喜了,让她出出气知道我难过贪酒。事情倒好办些。”说罢,又瞪眼看丁良,“别和你老娘说。外面就传我饮了两三天就自己振作起来了。我这样岂不是更让她省心?” “…”丁良默默转身,晚霞红艳艳地映在了碧绿纱窗上,桂妈妈听得里面传来九公子的笑声,暗松了口气,亲自去催着他脱靴又伸手招了范夫人送给儿子的四个稳沉大丫头们,叫她们端了水进房,围着他漱口抹脸。 “从衙门忙完公事回来。也不知道叫人宽衣脱靴,自己松快松快。你七八岁的时候妈妈我没有教过你!你就让她们这样躲懒?吃酒伤身,这不是夫人时时叮嘱的?你们也不提醒公子!叫我回了夫人,你们仔细皮肉!” 桂妈妈骂着丫头们,他只是笑,范夫人转眼就得了消息,知道大儿子今日回家后没有借酒使气了,总算放了心。又含泪骂:“一不顺心就糟蹋自己的身子,我也是白养他一场了!” 傅小弟傅小妹正在书房外间写字,夫妻在书房内间坐着对弈,傅四老爷前阵子得了继子的暗示,连忙劝慰道:“罢了。只不过饮了几杯。”又笑,“他要是喜欢那郑家女,你想法子为他娶进来吧。我听说宫里如今越来越乱了。等他做驸马的旨意下来以后的日子也艰难。现在还是由着他吧。有个他心上喜欢的人陪着他就好。” “我何尝不想——?”范夫人听这话心里熨帖,嘴上嗔着,她在明州城就打算替儿子把郑归音求来做妾,但人家不愿意。 当娘的愁着儿子,前院里傅映风送走了桂妈妈,傅映风脑子转得飞快,叫了人:“去整理府里的小画舫,明日要用。” 丁良知道他要坐画舫去接郑娘子,方便为她在灵山寺吃素席,素席倒罢了更重要的是为郑娘子引见慕容太妃,他连忙亲自去打理。 范夫人在房里守着小儿子和小女儿写字,听得尤婆子来禀告:“夫人,柳娘子来了。”她连忙起身叫人把儿女牵进了内间,“和爸爸去下棋玩。”转头唤了柳娘子进来,未坐下就问:“桂妈妈让你来的?” “是,夫人,桂妈妈说九公子今晚只饮了两三杯就罢了。奴婢走的时候,正说着在衙门疲倦了叫放浴水。奴婢想是准备沐浴后早早就寝呢。”前几日喝到半夜人不人鬼不鬼,今天太阳还没落就要洗澡睡养颜觉,就为了明天玉树临风,柳空蝉没奈何亦是一脸无言。 范夫人暗叹一声,沉吟着:“郑娘子进宫的事怎么样了?” “…是。奴婢隐约听公子和丁良在说,郑娘子怕是 选不成的。第二轮的选试主持历来是掌仪司佟夫人。公子忧心郑娘子要生气——” 柳空蝉低眉窃喜,她到如今也不知道公子到底怎么打算,却恨不得郑娘子在第二轮时出个大丑,被佟夫人给个无德无才、不知礼数、不堪入宫侍奉之类评语。 到时候就算是公子想接她进府里为妾也不可能了。 ++++++++++++++ 待得她走后,范夫人召了尤婆子,拿了体己给她轻声吩咐道:“去请吕妈妈在掌仪司里打点一二,刷下郑娘子的名字也就是了。但评语还是好听一点。只说是——”她想了想,“说商女轻佻四字就行。” “轻佻这两字岂不是有点过?”丁良从他老娘桂妈妈嘴里听了一耳朵,心道不妙。他哪里敢隐瞒着公子,赶紧就做了耳报神。 傅映风沐浴完还没睡,他听这话倒是没意外:“我早知道会如此,否则我急着非要见她为了什么?商女轻佻后面接着就是只能为妾。这评语落在她身上,母亲是防着她落选后嫁给张三衙内做继室离开京城。” 丁良一听愣住,这才明白范夫人的用意,暗暗为公子着急:“公子,就不说别的,郑娘子至少要得个贤良淑德的评语才不白费她砸的那许多钱?小的都为郑娘子想好了,就说是远从泉州而来水土不服,生了场小病没能过第二轮。这不就好了?” 傅九意外斜看他:“总算你跟着我久了,果然不笨了!” 丁良得了夸奖,还是为公子愁着小声嘀咕,上前为他整理衣裳:“我以为,公子你急着见郑娘子,是因为嫉妒吃醋——”这四个字说得极小声,傅映风忙着戴冠没听到,“公子把乔宅给了卢家暂用。眼看郑娘子要…”要把公子你甩了?这话他又只敢在心里说,又愁着,“小的没料到还是为了这更得罪她的事? |“少胡想!你知道佟夫人可没这样好说话。给她这四个字这还是打点过了!”他没好气。但心里比丁良可是焦虑多了。 郑二娘子如今人面广,什么消息都能听一耳朵都不用依靠郑大公子。她恐怕早听到这些风声了。他总得去和她说说不要伤心生气,还在他在。他自有为她的 妥当安排。想来她听了就不会恼了。 “走!”傅九也睡不了,换朱衣系玉冠,收拾得整齐出角门骑马出府。 丁良赶紧叫上了几个家将领跟着。还劝着:“公子,郑娘子正生气,恐怕不得见——” 夕阳半悬在凤凰山顶,把宫墙照成灰红色,入了四月,一城皆是梵唱颂经之声,驱马转了几条街他到了御街对面勒马一停,果然就看到灯笼点点。 傍晚运河桥下有无数上香供斋的河船,对岸就是德寿宫的北便门。苏庶女从北便门出宫,坐上了早就等着的马车。冯虎驾着的郑家马车。 傅映风早就盯住了。他能不知道郑二娘子在生气,但他自有办法。 一催马,他远远跟在了苏庶女的车后。城中小民们进各寺院里供晚斋,人流越来赵多,马车徐徐向城外而行,丁良一看就知道他等不及也要去沈楼见郑娘子。 +++++++++++++++ “商女轻佻?”郑归音听到这评语却不从傅府里传 出来,而是从贺娘子嘴里听说。范宰相府的消息也灵通,贺表妹便来和她说了一声,点头轻声道:“说是宫里佟夫人已经定了,所有的商女都刷下去。都用这个评语。” 人人都是商女轻佻? 540婆婆的评语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婆婆的评语(下) 她听着一笑:“原来我也一视同仁?不是说给我评一句贼女鄙蛮吗?”她想了想比较一二,还觉得这是她得了便宜了,“比起贼女鄙蛮,反是商女轻佻这评语听着是好一些。反正又没说我做外室。只说我举止不沉稳见钱眼开罢了。佟夫人太客气了。” 贺表妹愕然笑着看她,她回视一笑:“我这人一向很好说话。” 谁信啊?钱二娘子路过,听到了郑娘子自吹自擂的这一句,难免暗暗嘀咕。 郑归音深知,她这评语已经是张娘娘使了力,才和选女们一样。同为商女的钱二娘子回头细问了前因后果顿时恼了:‘补选商女那可是官家的特旨!”贺娘子无奈没开口,郑归音叹气笑道:“听说太上皇很喜欢苏班头苏幕绿。” “…”众女微怔,人人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难 免有三分羞涩,她掩唇笑道:“只是喜欢她的琵琶。但既然太上皇有了这位中意的新美人。我们参加又是德寿宫的选试,这事那就是太后作主。这佟掌司当真是精明。” 聪明如贺娘子、钱二娘子,她们都听出苏幕绿承宠晋封是迟早的事,太上皇挑到了中意的美人就不太在意这一轮是不是把商女全都刷下去了。 “我如今才明白,傅九他当初在御园里用苏幕绿拦着我进宫原来是一石二鸟。”她起身又接了几位娘子,背过众人暗中和自己的丫头说这事时,恨上加恨痛骂了几句,“傅九用苏庶女在御园里拦着了我第一次。现在又用她拦了我第二次!他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心里就是不想让我进宫!和我对着干!” 嫣浓想着,也不知道是要为二娘子高兴还是为二娘子生气,小声道:“姑娘,你是为赵才子和老宗亲断了的事生气?要不咱们不管赵才子和傅九公子之间的事了?” “这不是他们之间的事。这是我家的事。最要紧这是我的事。”她瞥她一眼,平静说着,“赵才子是我的帮手。他打压赵才子就是和我作对!” 嫣浓不敢出声了,头席上尉迟香兰正和钱二娘子几女说着,顿时也急了:“我改姓的刘香兰也是商女!” 众女看她,她反正一定是要被尉迟公子们说动傅映风划掉名字的。还有什么好着急的。 “那我明年想悄悄参加太和宫的选试,也不行了?我本来还想用贺家的名字参选的。贺姐姐家也是商家!一定不叫我娘和堂哥们发现。” 在座几女同情地看着贺娘子。贺双卿表面不动声色,下决心明年早早装病闭门谢客,绝不招惹这事,郑归音回席正听了这一句,忍笑道:“明年太和宫选试多多少少得照着今年这成例。进宫的商女绝不可能多吧?佟夫人这主意倒是打得好。也不知道这主意是谁给她出的。” 暗中叫佟夫人得了这好主意的自然是宫中的纪鸾玉,傅映风早知道这四字评语可不是他母亲范夫人的意思,她只是为了儿子觉得冷眼旁观就行了,反正这也不是单指郑归音一人: “…打发人去钱塘门瓦子,看看郑娘子的散局饭里来了多少人。”他面无表情,在马背上沉吟后吩咐,“听说京城各府明年进宫参选的千金都在乔宅里。卢十七娘那里人多。她这里就要人少。如果人太少,你就去北洋池附近的塌房馆舍把明州城补选的选女人家都叫来。说是我的意思。” “…”公子你这是怕她前几天太风光,现在倒霉没面子? 傅映风就算要讨好郑归音,也深知她为了赵若愚生他的气。他忍耐着把这事悄悄办。 快到城门时,丁良眼尖看到运河里的小船。“公子,前面是冯虎。” 他不想叫冯虎看到,催马上前和苏庶女的马车 并骑,手指一叩车厢。 “谁?”她揭帘一看吓得脸都白了,只怕她背地里和郑归音勾结的事被发现,连忙叫停了车,“卑职久未向大人请安 。” “不用停车。继续走。”傅映风在宫中的兼差虚职多,连在教坊司也挂了个有名无实的官名,为的是天武军随驾出巡时照例要配个乐班子,一起练习出巡的仪仗,乐工少不了还要来训练军卒整齐地吼叫万岁、太平、齐寿之类的颂圣之词,她这阵子日日到御前弹琵琶自然是他打点了宫中各处。否则岂能有这样的好事? “大人有什么吩咐?”她陪笑紧张地听着,他满意瞧出她半点没有以为他看中了她或是被她美色所诱,苏庶女低眉顺眼摆出了对恩主的谦卑,不枉他在苏家七八个嫡女庶女里单单挑中了她,他吩咐着: “冯虎来接你?对他不用说见过我了。”他懒得理她那僵硬畏缩的脸色,“但你记得提醒郑娘 子。少和唐菲菲来往。”又淡眼看她,“你也是。少和瓦子里的戏子来往。否则太后跟前有了一点错处,你不用指望在德寿宫承宠,承宠后也不用指望晋封正五品才人了。” 苏幕绿听得“正五品才人”几字,心花怒放,看傅映风就像是看再造恩公,丁良反倒是纳罕。等得远远看着冯虎在码头上接了苏班头换船去了,他才小声问公子一些宫里的事: “公子,苏班头好歹也是个美人。小的听她弹琴也极好的。怎么就不想着求公子让她去太和宫里侍奉官家?…太上皇毕竟七十多了。” 苏庶女方才那脸上的喜色,他看得清清楚楚半点没假,傅映风横眼,催他去跟着苏庶女,只极低声丢了一句道: “在官家跟前,平宁侯府的庶女熬了多年,做女官、封郡夫人直到怀孕才是一个四品美人,在德寿宫她一个商家庶女只要多得宠几日就能是五品才人了。连四十二承御、六局女官、县、郡夫 人都可以直接跳过去!” 又淡笑,“你当世上的女子不精明?没有淑妃和张昭仪那样进宫封妃的好命,她们也自有盘算。” 一路上骑马沿岸追到城外,丁良纠结到最后却完全想不明白郑娘子进宫后是怎么打算的?看着不是和苏庶女一样求个封号光宗耀祖。她到底图个啥? 541前男友来献殷勤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前男友来献殷勤(上) 沈楼纱灯高挂,郑归音和众女约了在青丘台的仙人洞里。 洞中琉璃宫灯明亮,照出两面石壁上的青金彩女仙图像,洞口瀑布隆隆,一时间珠玉纷飞。能来赴宴的娘子们坐了七八席席。 郑归音一眼看去,比白天的选女局里少了几十人。先来的这些娘子九成是补选的商家或者是中小户良家选女。京城里的官宦人家没有一个。逢紫恐她失望待要解释,她摇头道: “我明白。宫里的消息暗中传出来,恐怕补选商女要被全刷掉的事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官宦府里多少都听到了一些风声。就不敢来了。反正我们这里也是散局饭了。帐册子转给状元局那边后我们就功德圆满可以休息了。” 说罢,她不在意地笑着, “外面跟车的各位妈妈们也辛苦了,请她们去坐吧。我们这里不敢使唤她们。”、 丁良先跟车进了钱塘门瓦子,拐两个弯看着沈楼果然全是女客。 人流不多不也不少,反正不像是能让公子看得放心的样子。他正要差人:“去北门的白洋池那边,找找许娘子——”他转念一想,许婉然一定会来的,根本不用去请,“去和程六娘子身边的人打个招呼。请她约几家的选女过来吃席。郑娘子必定也送了贴子给她们了——就说这是公子的意思。” 傅映风丁良会安排,他坐瓦子南大门进来寻了个沈楼附近的茶摊子,独自坐下叫了两盏茶,一盏放在自己跟前,一盏放在方桌左侧空位上。 不一会儿便有瓦子里的闲汉在摊子外路过,一眼就瞧着了他桌上这暗号。按规矩,这是客人在这瓦子里有事缺人手的意思,闲汉一看就明白。再瞟瞟傅九一看就是有家世的京城公子哥儿。闲汉慢慢凑了过来,蹭着陪笑道:“公子有什么吩咐。小的在这里是包打听。” “找找郑家大公子郑锦文在哪座酒楼里。”他吩咐。 他知道郑大公子在瓦子里亦是大大有名,不愁找不到。 丁良还没来得安排去接选女们,瓦子门口突然接连驶进了七八辆女车,落在他眼里第一辆就是程若幽的车子,他当即就知道车里都是去枕楼赴宴的选女,他连忙道:“算了,不用了。郑娘子有成算。咱们不要多事。” 多事的话指不定她就翻脸了不是? 沈楼里先来的娘子们坐好了,跟车的奶妈、婆子看着沈楼被郑家全都包了下来,娘子们只在青丘台里吃席玩耍,外面两座楼阁里是仆妇们的席,欢喜中暗自点头放心。 沈娘子早早就出来和这些奶妈妈们应酬,知道她们至少有一半是正室当家夫人放在女儿身边的心腹人。 这时外面马车又到。原来还有七八家平常和郑归音交好的娘子,外地寻常宦家出身,进京城投靠到了亲戚府里就是为了参选。都和程若幽交好。 这些人家,本来府里亲戚知道局主是个商家女,怕商家不懂规矩不放心娘子在外面吃席,差了管事妈妈 悄悄来看,见着这样也转身去知会。娘子回家的马车半路上又转过来赴宴。 郑归音愕然:“她们不知道我们要被刷人坏评语的事?”贺娘子看到这神色,提醒笑道:“你当人人和你一样?宫里的风声是个人就能知道?我还是听十二表哥说的。” “原来是我想太多了?”她这时后知后觉,贺娘子这样宰相府的亲戚,又有傅淑妃是姻亲。再加上她有范小学士那大嘴巴表哥这才早早知了信呢,她笑着:“也对。这事连我家大公子都不知道。” 郑大公子当然知道,却不打算眼下去泼她的凉水。 “我去她跟前做这个恶人干什么?她以前连汪云奴都嫉妒呢,你是不知道二娘子是个小心眼!反正唐菲菲的宫试是后天,她在宫试里是什么结果,我二妹看过就自然心里有数了。”他自然是在瓦子酒楼里坐着玩乐,听得了消息传来,他又诧异问莫智, “傅映风在打听我?” “是,公子,找了瓦子里的闲汉青皮在打听大公子在哪里。” “他找我干什么?他和我们家结仇了他不知道?亏我二妹还和他好过一场呢,真是没良心。” “…公子你前几天不是这腔调。”莫智默默想着,不就是二娘子发脾气了觉得傅九公子和她作对,现在大公子和二娘子吵架的气势越来越不行了。吵完就屈服了。 郑大公子不待见傅映风,在沈楼附近的酒楼里坐等,只待二妹的散局饭结束后马上送唐菲菲回去,免得被卢举文捉走了。 对郑二娘子这样的俗人来讲,攒局结社的好处本来就是结交人脉,消息灵通,新来的奶妈们送了娘子入席,四面看清也放心去楼里吃酒,互相笑道:“我们家娘子说郑娘子大方客气,办事也干练,不是个小家子气的商女。是个能商量事的。看来果然不错。” “苏班头来了吗?”她在席上轻声问着。 “姑娘放心,冯虎亲自去宫外接着呢。”逢紫也悄声回答,“嫣浓去门口等了。” 如今的德寿宫琵琶班头苏庶女苏幕绿早就下船,又坐了车进钱塘门瓦子,冯虎亲自赶了车,没料着到了 沈楼附近被几骑家将拦了。一看原来是丁良。 苏庶女听得是他连忙一揭帘子,不安道:“怎么了?”看看冯虎的背影,又故意,“这回我来吃郑娘子的席是禀告过傅大人的。他不是让我早些来也无妨?” 丁良同样瞟了车辕上的冯虎一眼,咳嗽后道:“我们大人说,苏班头有事和郑娘子商量。便是教坊司里不方便的事,苏班头先应了也无妨。郑娘子和我们大人说一下自然办妥。” 果然就是故意过来献殷勤邀功的?苏庶女知道傅映风必定就在附近,暗夸自己拍对了马屁,连忙笑道:“这样,丁头还是和我一起去?我有事也好和丁头商量。” 丁良就等着这一句话,暗赞这苏娘子知情识趣,难怪九公子非挑中了她送进宫里。他瞟向冯虎,冯虎才不管这些,点头让丁良一起来。 542前男友来献殷勤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前男友来献殷勤(下) 一行人进了沈楼,苏庶女被嫣浓守在楼门前接走,丁良赶紧上去撞了回脸,问了声:“嫣浓姑娘,有几日不见了。” 这可把把嫣浓吓了一大跳。 “…姑娘。傅九公子身边的丁良也来了。”她赶紧去禀告,差点把苏班头都丢下了。丁良当然恨不得亲自去郑娘子跟前为公子表功,但沈楼在角院里有给各府车夫、家丁、家将们的男席面。轮不到他进青丘台。他这时才终于明白公子非要绕个弯先拦着苏班头的原因。 苏幕绿在仙人洞里坐了席,按例为傅大人表了一回功,解释丁良的来意:“最近是佛门结夏节。宫里也是天天地颂经会。太上皇听道经也听佛经。就得有乐班子伴奏。我脱不开身。全是傅大人招呼了我才能来。有丁头在,我回宫里晚些也不妨事。” 郑归音对于明天要正式分手的前男友来献殷勤,笑了笑:“多谢傅大人的好意了。” 苏庶女瞧出她这虚伪劲,何尝不知道郑家和傅九公子前阵子好得蜜里调油,如此又是死对头,但她自知 这回能出宫,第一要紧的事就是替傅大人来陪笑脸。第二才是见唐菲菲。她拉着郑归音低声道: “说好了,唐菲菲没进宫顶我的位置之前。你可别得罪了傅大人。” 郑归音笑咛咛地看着她,道:“哪能呢?你尽管放心。”转个头,她又当着苏幕绿的面吩咐着,“傅府里的家将就单放一个院子。把门锁紧了。另外请枕老板在前后门好好巡查,可不能让不相干的人进来了。看着惹人烦。我上回在钱园,还看到傅府二房的承恩侯世子进女席呢!尤其盯紧了傅家的公子们一律不许进!” “…”苏幕绿气极瞪她。 +++++++++++++++++++ 傅映风确实如苏庶女所料跟来了,好在他没有承恩侯世子的脸皮,做不出进女席的事。他转眼就找到了要找的人:“郑锦文在楼上?” “是,九公子。”包打听赶紧过来悄悄禀告,又邀功,“郑大公子连换了三个地方,看起来是要避开九公子。但他毕竟是外地来的。小的们分得清远近亲疏。” 简言之,傅九公子是京城人氏,是多年的老熟客。 “你们消息灵通到比我还能耐了,这就知道张相公要辞官,觉得郑大公子不是热灶了?”他岂不知这些混混们看风向上热灶的本事,“悠着点,张家的娘娘还在宫里呢!赏你的。”他笑着丢了几颗银豆子给他,上了戏楼子四面瞟一眼,“郑锦文在谁的房里?” “在玉桂的房里呢!”见得他要上去,班主又急着,“怕是现在又走了,去了沈楼了。” 他毫不意外转身就走,郑锦文要是这点能耐没有,张相公早就撑不到这时候,活该一年前就在无数的弹劾下辞官告老了。 傅九和郑锦文在玩着捉迷藏,沈楼青丘台席上,苏庶女着急自己将来一举封苏才人的前程,催着郑归音道:“唐菲菲人呢?” “早在外面了,她是个卖身又卖艺的私伎。那怕恨不得飞进来向你拜个师。你难道能堂而皇之地接着?”她摇头笑着,又看她一眼,“你们家里我知道。有几位姨娘就是唐菲菲这样的出身,但——” “行了!我心里有数呢。”苏庶女瞪她不耐烦,“她是上等窑子里的姐儿不是?那怕是出道就跟着卢举文一个人。我也没有自降身份去理会她的道理。不过就是看看她们唱曲弹琴的玩乐罢了。” 她只笑不语。 ++++++++++++++++++ 傅映风可不相信郑锦文会公然进沈楼,那里全是女席。他出了戏楼子,也不去叫闲汉寻人,反是笃定地牵马,独自慢慢走着去了沈楼。 到了沈楼后门附近一看,果然看到丁良等家将的傅府马匹。 选女们各府的马车、骡车、牛车都在后门空地的拴马柱边停着,挤得满满当当。连放马料的长马槽都抬来了十五六只。不时有马夫吃酒吃得满脸通红被从角院叫出来,拉开打架的牲口。 丁良当然已经进楼去了。傅映风也不是要进沈楼。 他远远瞧着她这散局饭的席面客人多不胜数。暗暗满意。再转头一望果然就在后门边看到了一家最近的干净茶楼,他牵着马踱到茶楼随口问道:“郑锦文在不在?” “在,郑大人在楼上。刚到。” “也只有这最后一处地方给他避了。”他笑着把缰绳丢给下头的人,抬步上楼。他不急着抓到郑锦文,抬步走到二楼廊道还有闲功夫看看对面枕楼。便看到了青丘台中的灯光。 这里方便盯着枕楼的动静,免得郑二娘子的席上出事。傅九公子微微一笑,他早摸准了不论郑大公子转几个地方,总离不了要在沈楼附近。 夕阳向晚,青丘台在艳红晚霞中已提早掌灯,灯火如萤极是热闹。看得沈楼里女仆人无数,他这时就要诧异:“沈楼里今日和各处楼子借女仆了?” “别的地方小的不知,小的们这里是没听说的。” 她一下子请了这许多的女客,沈楼里的男仆就一个也用不上。郑家又是新到京城没有太多可以撑场面的仆妇。她这席面不会乱? 他忧心仲仲唯怕她失了面子不开心,最后拿他出气让他有办法使不上。+++++++++++++++++ 青丘台仙人洞里的郑归音却压根没闲功夫操心席面乱不乱。 洞中没半个男仆。上果品、上茶、上酒、送酒席的楼婆子们挤着,各府总有一两个丫头们也要跟着,一眼看到全是人头。但乱也不过是片刻,自有选女局里专掌司酒、司茶、引见的娘子们起身主持,调停安顿半丝也不乱。 族居之家里,母亲要教着女儿管家,做主母时把家 里仆从用熟了是一回事,用到外面来一比就知道哪府里的家教好,哪府里的娘子随机应变的能耐强了。 结果最后,居然是尉迟香兰抓了总。当真人人侧目。贺娘子笑着解释道: “她在李副相府上,经常帮着几位少夫人忙这些事。李副相是军伍出身,枢密院管军政,院里的大人一半是武将一半是文官。李府里请的来客女眷可没有咱们这样个个斯文呢。可有不少笑话可看。” 又悄悄说着,“还有地方上来的武将不懂规矩,偷做了三品的诰命服给了外室小妾穿。带到席上来。正室夫人闯进来打人撒泼的!也是香兰去应付的。” 愕然忍笑后,她感叹,“这样看,李副相家对香兰娘子也是用了心了。” 不用心教她,岂有这样应对局面的手段?总而言之,郑归音压根没担心席上的事,待得丝竹声起,唐菲菲带着一班子小唱进来安席。 543前男友来谈条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前男友来谈条件(上) 唐菲菲的大名无人不知。众女侧目。然而这位历来张扬的名伎今日却居然恭敬谦逊,乌发上簪着串串桅子花,雪白娇美,竟然别无首饰。 只见得人比花娇颜色殊丽,令人一见难忘。 郑娘子瞟过了她簪的桅子花,微笑后使了个眼色给身边坐下的德寿宫新晋琵琶班头苏庶女:“班头大人,拜见考官的来了。” 她前些日子在郑大公子的榻房收了唐菲菲一蓝子桅子花儿,便下了贴子请她。但唐菲菲眼里难道有她郑归音? 这名伎此来当然是为了拜见苏幕绿苏班头。 苏庶女早已经在仔细打量唐菲菲,于夕阳灯光下果然是绝色的美人。难得一班子小唱各持银笙、檀板、萧、笛子、嵇琴、古琴还抬了一面大鼓。配成了瓦子里一套唱诸宫调、唱变文、涯词、陶真、甚至说书、讲史无不相宜的伴乐。这些女子也个个有六分美貌。 +++++++++++++++ 沈楼对面。 六合茶楼里,傅映风一推门进了二楼包间,郑大公子端茶的手一停看着了他。一脸意外后,郑大公子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傅驸马。” “郑大人。”他何尝不意外,只看这郑大公子在这里独自坐着饮茶,孤灯淡影,居然也不觉得无聊? “郑大人现在为令妹执意要参选的事犯愁?” 听说郑家兄妹吵架,郑大公子越来越退让了。不就是因为张宰相这靠山倒了,郑锦文对二妹心里愧疚。 “这有什么好愁的?不是有张娘娘?”郑锦文微笑,他也不驳,反客为主走到窗边推开一看,果然就能看到沈楼的青丘台灯火辉煌,他一边找着郑归音的身影,一边随口对桌边的郑锦文道:“郑大人,我是来提醒一声。郑家要是想和张娘娘联手,那就得娶夏逊的姐妹——” 因为看不到枕楼里的人,他只能转身,负手看着郑大公子,“夏国舅家的规矩好。你想做夏家的女婿就 最好不要再吃花酒,成天价出入歌馆和戏楼。” 他缓步走近,打量他桌上一盏清茶,笑着,“你也不是耐不住寂寞。既然如此,包名伎的事也最好是断了。” “怎么,傅大人以前催着泉州苏家和我联姻,现在改换了夏家?你如今也管起张娘娘的事?” 郑大公子同样笑咛咛,把茶盏放回桌上并不接口,傅映风已瞧着青丘台里的饭局才开,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不担心她受委屈没面子,他走到桌前坐下,郑锦文完全没有给他上茶上酒的打算,他来也不是为了这些。 傅九向后一靠,倚在椅上抱胸笑道:“你不知道,夏逊这几天看中了我家的双卿。明天恐怕就要请夏国舅出面亲自和我外祖父说了。如此一来你和夏家联姻,你我就是姻亲。至于令妹进宫——” 他说起夏逊和贺娘子的亲事,已是让郑大公子吃了一惊,万万没料着贺双卿在状元局里没有打动赵若愚,却有夏逊为之倾倒。 接着他说到郑归音参选,郑大公子挑眉笑道: “傅驸马有什么指教?是想让我和二妹说,评语不太好听不要参选了?听说令堂挺满意这评语。” 这事他完全不打算和郑归音提了。反正她如今从那些女眷嘴里打听消息有时候比他还快。 “…”他只当没听到,沉声道:“宫中女官们里卢四夫人经营多年。张昭仪才刚刚主持宫务。仅看这评语的事就知道她在不少宫务暂时使不上力。我的意思,索性让她今年退选。她明年参选大内太和宫选试。我让她入册。”叹着,“除了前三名,她要几名就几名。” 郑大公子手里的茶一歪,差点把他自己烫着了:“什么?” 傅映风还嫌不够叫人吃惊,继续道:“她进大内。我保着她过了三轮就去城外御园里做洒扫宫女。打点好了就是天天逛园子玩乐。平常无事你还能进御园看看她。三年后出宫。郑大公子觉得如何?” 郑锦文瞅着他看了半晌,判断出他是来真的,他也 终于正经起来了,重新放下手中的茶盏点头道:“你说。什么条件?” “…她和赵若愚不般配。不要为了你们家想开海的事让她和赵若愚订亲。”他稍一沉默,只当没看到郑大公子不悦的面色, “我只要她在宫里安安生生等三年。三年后我如果还不能来求亲。她就当从没认识过我这个人吧。”不等郑锦文摇头,他又加了一句,“这话,只要你我知道,她要是非要看中了赵若愚,非要嫁不可。我也…无话可说。”他苦笑着。 郑锦文瞅了他半晌确认他不是开玩笑,飞快盘算后斟酌着道:“我们家,可不是为了开海让她和赵若愚订亲。他们是两情相悦——”他拖长了声腔,因为被傅映风盯着,他到底还是转了口气,“也许婚后就能两情相悦——但这样撞运气的事我二妹心里有数呢。” 郑归音可不信婚前好不了,婚后两情相悦的事。 傅映风追问:“说定了?” 他没办法打马虎眼,暗骂后笑道:“行,我们说定了。我不会和她说的。” +++++++++++++++++ 青丘台中,郑归音不知道傅映风直接找上了郑大公子谈条件,听过几曲后吃席到半,苏庶女起身更衣,拉着郑归音出洞沿廊走出,到了一间半敞轩的廊庑房间里,月色已起,四面无人时苏班头笑骂着: “这唐菲菲!在你我面前竟然也敢弹那曲《西江月——孤光》。天大的胆子!”这孤光一曲,可不就是她苏幕绿和郑归音一进京城便名动京城的曲子。当真是鲁班爷爷跟前耍斧子。 “你看她技艺如何?” “确实是上等。但她也敢来参加教坊试?听说卢举文捧着她,这几年叫教坊司里的班头们吃了多少没脸面的事。我在宫里不到一个月,骂她的人天天都有。如今更是墙倒众人倒。你知道其中有几个班头、色长是卢举文的人,在太上皇跟前就直说唐菲菲连侬秋声的半成技艺都及不上!” “难怪。” 廊屋中早有准备,精心布置,萧、笛、瑟、鼓等样样乐器皆备,她笑着在房中坐下, “这不就是万事要仰仗你苏班头了?她方才在席上是给你面子了,你知道吗?” 她听得宫里如此变化,倒也要看唐菲菲能不能过这宫试,替她先挡了佟夫人对张娘娘的报复锋头,“方才你在席上没听着?连侬娘子也纳罕她今日如此乖巧。我听说咱们这样的眷席,她还敢上席呢。” 郑归音笑语说着,谈起了卢举文捧着唐菲菲的时候,她压根不把低品女眷们放在眼里的德性。苏庶女却坐下来拉着她,小声道: “你还不想个法子?听说佟掌司那边和内侍省商量着,这回的选女里商女多,第二轮选试要格外严格一些。你听听这不就是全都要刷下去?” 544前男友来谈条件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前男友来谈条件(中) “你急什么?你都进去了。” 她不动声色。听着这刷人的消息果然是没错了。 “我怎么能不急!里面没有一个和我互相帮衬!你不知道,以前宫里挑的都是良家子。穷到底了也挂着一个祖上荫封的虚职。说得好听就是官家娘子。其实就是穷光蛋家里送一个养不起也没嫁妆嫁不出去的女儿进宫。占一口饭吃。人家自己人有圈子。我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要是没有傅大人护着,我进宫第三天就吃了亏被赶出德寿宫了!你不知道,她们使的那些臭不要脸的法子看着简单。我能斗得过三个四个,但我斗得过十个八个吗?我撑过了前两天,但她们人多轮翻着来。都不让你好好睡一觉——” 苏庶女咬牙切齿,在她跟前埋怨了许多话,到最后突然想起了再造恩公,赶紧借此话头各种拍傅九公子的马屁。夸他在宫里有能耐。 她照旧是含笑听着,直让苏庶女说得口干舌燥,她转个头又叫嫣浓去看看大公子来了没有。让他为她们引见唐菲菲:“让大公子用点心。宫里的傅大人厉害着呢,指不定就和卢举文勾搭起来,把我们全坑了。” “…”苏幕绿白费了一番口舌,怒瞪着她在门边的背影,暗暗骂着:这女人看着八成是狠心要断的意思,傅大人不是跟来了,他就在这沈楼附近躲着到底怎么打算? 傅映风可绝不认为自己是躲着。他是太清楚郑归音的脾气。从来不在她火大的时候凑过去。他在茶楼包间里,闲闲瞧着郑锦文起身,知道他要去沈楼见二妹。 因为久有怀疑,他突然笑着试探道:“郑大人,我也纳闷了,你一直没说亲。到底心里中意的是谁。不会是宫里的娘娘吧?” “…”郑锦文能上这样的当?就算是惊骇之余,他亦是从容回头随口接上,“虽说我们三年后要做姻亲,但这样的玩笑也是不能开的。” 傅映风倚在椅上盯着他,看了半晌后,缓缓点头,“不是就好。别为了张娘娘非要让她进宫。” “…她是我妹。”郑大公子没好气,下楼时嘴里痛骂郑归音,朝跟马的季洪埋怨着,“看她闹着非要进宫,外头人以为我亏待她!看她找个这样的女婿!半点不中我的意!我得和她说,她再非要去参选得个商女轻佻的评语,半文钱嫁妆都别想从我手上拿!” “公子你还要给嫁妆!?”季洪一脸的震惊,“你 不是还给过双份,现在都没能要回来!?” “傅府这样的人家,下聘绝不会少,怎么只能陪嫁双份?人家会说我们郑家卖女儿的!” 他一路在想法子怎么叫郑归音安分退选,明年在傅映风手下参选轻轻松松混三年,沈楼里的苏班头也指着郑归音笑骂: “都怪你!要不是你在明州参选时故意在秀王世孙跟前献了那《孤光》一曲,想抢先进宫,傅大人非把我推出来拦着你的路。我都不用吃这样的苦头。谁不知道先进去的就是个出头鸟?” “没有这回事。你是官商家的女儿出身,好歹家里也捐了官品的。但要从教坊司进宫承宠,我听说例来的规矩都要有个宠妃做靠山为主上引见才妥当。你这算是头一个孤身进的。当然有人看你不顺眼。”她说的煞有其事,让苏庶女几乎都相信了,她还正色,“我参选时我们家可是什么官品都没。我干嘛非要抢着去?” “你在哄我吧?”苏娘子听了难免狐疑。 “对。” “…”苏庶女在肚子里痛骂着,外面远远的脚步声响,唐菲菲果然也按约定悄悄来了。 傅映风在六合茶楼上推窗,正看到了这位娘子出了 青丘台走上廊道的身影。 “宫里打听怎么样了?”他笑着,回头看着乐燕歌馆里的老板娘石大妈。她苦着脸,万万没料到她来寻郑锦文结果撞上了傅九,好在这妇人机灵,瞧出他和郑锦文像是谈妥了什么,赶紧诉苦道: “考官们都被卢家打了招呼,抽签时的乐器、合奏也都提前做了手脚,就是不让我那女儿过考试得诰命!听说第一名都说好了是小赛观音。这真是太不公道了——!菲菲要是凭能耐,一百个小赛观音都不及她!现在——” 这时,石大娘一脸的绝望,后悔好好的靠山得罪了被唐菲菲说动去争这个虚名,“妇人往日里只知道偏疼她,如今是大祸临头了!” “这事,你让唐娘子再去求郑大公子。让郑大公子求郑二娘子。她如今人脉广认识的人多。”他指点了一条路,“抽签的事她找人就能摆平。” “找…她能找谁?”石大娘如今可不容易上当了,迟疑问着,“除了大人你有这个能耐也不怕卢家,如今还能有谁可求?” 他笑而不语,暗中道:当然就是让她来找他。 沈楼里不接男宾,郑锦文依约在隔壁六合茶楼的廊上看着,居高临下见得唐菲菲出了青丘台,他这才不 紧不慢出茶楼,进了有逢紫等着的后门。 夕阳大半落在了山后,晚霞中美人抱着琵琶立于廊间。他上了廊陪着唐菲菲一起走过来,睨着她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公子说的奴明白。大后天奴是第六个上场。合案考奴的单是班头就有四位,琴、萧、鼓、琵琶四班头。还有一位是教坊勾当肖总管,一位是女官陈提调。就是六个人。苏娘子是专管着我的——” 她怀抱琵琶娇笑着飞了一个媚眼,“公子你果然是信人。把她请过来了。不枉奴对你一片真心。” “行了。你的真心给侬秋声吧。我消受不起。” 侬秋声对唐菲菲的真心亦是敬谢不诲,还在前面席上小声议论着薄情女唐菲菲喜新厌旧辜负卢八公子的京城绯闻:“卢八也是被她坑了。应该是她点头愿意为妾。卢八还叫人编着了唐菲菲出身宦家,父母双亡被叔婶贱卖被逼为妓的身世。这下…” 这下全便宜她参加教坊司考试写的几页出身履历。最奸猾的事,她当初请人作保推荐参加考试时,没有用卢举文的人。而请了两位不起眼的宗亲诰命夫人。 侬秋声岂不知道?这两位夫人是寡妇,懂些乐理平常颇爱听唐菲菲唱的《地狱变》此类的佛门变文。为的是一解寂寞,以慰轮回之苦。而这唐菲菲偶尔唱佛 门变文只当是自己乐趣,往往不收钱,恐怕是有为下一生轮回积福投个清白好人家的痴心。反倒和她们有些交情。她们有娘家又和卢家全不涉边。 卢举文根本不可能威胁她们撤回推荐保书。唐菲菲处处都想到了。 545前男友来谈条件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前男友来谈条件(下) “她还真敢!” 听完了唐菲菲这《孤光》一曲,廊屋里的苏庶女也在骂,“我早就听说了,在京城里何尝有人会明着得罪卢家。卢家不但和程家是姻亲,他们家在北方一门三相,如今南逃后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再说卢八公子的伯父卢参政是卢家第五位做宰执的了。上一位是太上皇在位时的右相卢老宰相。” 细细数过后,苏庶女又瞅她郑归音,暗觉得她是个呆瓜脑袋,“老宰相他是你姐姐卢四夫人的亲爹的亲爹。也算是你的祖父。你说你不认亲究竟图个什么——?傅大人也不劝劝你只顾他自己是宰相外孙的风光——” “你最近和傅大人很熟?”她眨着眼。 苏庶女悚然一惊,想起这女人是个醋坛子,她这反着吹捧傅映风的招数就使不出来了,赶紧摇头:“没有。我就是猜的…” 帮着上司陪笑脸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不是苏幕绿的本行。顶着郑二娘子那故作怀疑的眼神,她决定还是安分一些。把自己份内的事好办。 苏庶女是被郑二娘子请来,见唐菲菲的。 既然早听过了唐菲菲弹曲,知道她的技艺只比侬秋声差了半筹罢了,苏班头心里有数,唐菲菲和她苏幕绿在技艺上不分高下。如此一来,对她倒没多少恶感。苏班头判断唐菲菲不是靠色相迷惑了郑大公子来占便宜,混考试。她便定了心觉得这人靠着郑家和张娘娘,也许还能和卢家争一争。坐下摆出架子后,唐菲菲入房恭敬曲身,以师礼参拜: “奴久闻苏大人之名。万分仰慕。” 在这无人的地方,只有琴、瑟、鼓、萧、笛等般般乐器,苏班头难免起身上前把这位以琵琶名动京城的私伎扶起。 唐菲菲手底有货,房中八种乐器都用了一遍,果然是样样精通。再弹了两支曲子,苏班头指点了她几个指法上还可以更精进的地方,又问了她 一些乐理基础,点头道: “宫试时一则是独奏,二则是合奏。你的琵琶独奏自然是我掌眼。你是没挑的。我打个上等是应该。” 唐菲菲大喜再拜。她摇手拦了,“但合奏时,各色班头与肖总管、陈提调共六位。我们一起评分。这就难提携你了。至于与你合奏的乐人是哪几位要看抽签。你用什么乐器也是抽签。这全看你的运气。” 唐菲菲为了宫试,洗耳恭听,苏庶女因为爱她怀中那柄唐时传下来的彩面古琵琶,接过来抱在怀中一边弹音一面瞅着她多说了几句: “本来我是不想来的。我也是四岁开蒙。多年练习熬出来的。没理由给你行这个方便。但郑大公子和郑二娘子再三为你打听了——” 她瞟了一眼旁边坐着旁观的郑归音,郑二娘子赶紧给出一个这人情她记着的表情,郑大公子便笑了。苏班头很是满意,转头看唐菲菲: “你如今也是难。不能不求人。我已经打听了 ,肖总官的分你是一定没有了。陈女官的分你也没有了。长萧班头是卢家的门生故旧荐进来的,他的分你也拿不到。” “…”唐菲菲早有准备,但还没有考试就得罪了人被内定了要刷掉,不由得她不急。苏班头笑叹着:“余下只有古琴薛班头和大鼓顾班头。他们是理国公琴社里的常客,不大怕得罪卢家。但他们…” 她心里的幸灾乐祸浮到眼中化成了对唐菲菲如何应对的好奇,又瞟了眼旁坐的郑家兄妹,话是说给唐菲菲,实则是说给郑家人听,“这两位老班头的古琴和大鼓全都是名手中的名手,大家中的大家。非是绝色不足以打动!” 这“绝色”两字说的不是容貌,却是音色技艺了。说罢,她伸指拨起琵琶上一根弦响,震耳回声在室中飘荡。唐菲菲的笑意有点勉强,她在京城多年岂不深知薛、顾两个老班头的孤傲难缠?郑归音听着也觉得前途艰难。 “我有话和你说。”郑锦文如今的心思却不在 这事上,趁着唐菲菲再请教技艺时,他拉着二妹出房,盘算着兄妹两人单独说说她退选的事,还有她和傅映风的亲事,“我说了你一定高兴。我觉得傅映风对你还有几分真心——” 这话刚出口,她斜眼睛瞧着他:“我也有事和你说。就是这回德寿宫参选的事。我听说佟掌司要把我们全刷了。” “哪能——卢家女、程家女,她们不是都要参选?公侯府的选女们在隆福那边有攒局。”他故作惊讶,虚伪地安慰着。 “…她们是世家女。生下来身上有品级。尤其卢十七娘,她已经是从五品,进宫承宠恐怕直接就是封嫔了。”白身没品级的商女郑二娘子觉得要认清现实,在廊下悄声说着。郑大公子很是安慰,觉得二妹还不傻,她这是打算自己退选和傅九成亲了?这正是少了他的事。她正色道:“我的主意是——越是难我越是要进。越是难越见我的本事。我将来做内库女官的机会就能多一成。” 他失惊要劝,她反问:“我难道连唐菲菲一个私伎都不如?她还没打退堂鼓呢?我还有郑家做靠山呢。哥哥你说是不是——” “…”他挣扎着,似乎这心气还是要鼓励不能打击的?正想到这里,她小声在他耳边说着:“官家不会理这些选女的小事,但不会听到风声吗?我要是能漂漂亮亮地过了第二轮,正是送上门给我冒头的机会不是?故意为难我就是机会呢。” “话不是这样说——” “要是不为难我。考的都是女德女功,是没有什么用。但也难不倒我了。” “…”郑大公子一听就居然还挺有道理 ,半晌后只能劝道:“你这时候倔着,要是真落选了太难看的话。这事张娘娘帮不了你的——” “我心里有数呢。”她还叮嘱:“别理傅九和你说什么!”她极有节制地没痛骂,还要大度公平地笑,“要不是前两天赵若愚的母亲于夫人让他娶卢氏族女的事,傅九他好歹帮了我一回,丁 良今天就进不了沈楼的门!我倒要让他看看,是不是他拦着我。我要办的事就办不成了——!” “…”他这时就只想对她说:你这脾气得改改了。你被傅九看穿了这太不好了。傅映风在茶楼里提醒了他:“先只劝她退选,千万不要说我的好话。否则她脾气来了非要参选不可!” 546散席后1起回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散席后一起回家(上) 郑大公子这时为难,她和傅映风的亲事压根不好提了,他本来可没打算隐瞒。但他又觉得傅映风提议实在是好得不得了。让她以后三年在御园里当差吃吃玩玩。混个好评语,受了宫里好调教,然后顺利出宫成亲做傅九夫人。这主意是天上掉钱砸在她头上。他便委婉着,“我不是正和夏逊的妹妹说亲?夏逊和贺双卿在说亲你知道不知道?” “…!”她吃一惊,这时就恍然笑着,“我说这位夏大人天天在状元局里打混,难道全是为了相看你这个女婿?原来是他自己看中了贺娘子。” 想了想,极为贺双卿欢喜,“当真是门好亲事!夏逊长得可好看了。” “…你这样看脸的标准,真的妥当吗?” 他默默在肚子里奚落着,没功夫说,赶紧加油添醋,“这样一来我们和傅映风也是姻亲了。他让你这回退选,明年在他手上参选。他给你谋个城外御园的宫女差使。过三年出宫——”他不敢说成亲,只含糊, “出宫再说。” “哪来这样便宜的事?”她眼中全是怀疑,露出天上砸钱这一定是骗局的表情。被他反复解释后,她一阵冷笑:“他不要我进宫?是怕了我吧?我和范文存比起来,谁更有机会做内库官这不是明摆着的?” 她心底的三分得瑟藏得不够深,让他看得想揍人,就她这城府还想进宫?没料着她转眼怀疑:“你和他谈了什么条件?” “…并没有。”他抵赖。 也不知她信没信,果然,她当即就果断拒绝这提议:“我就知道他防着我!我可不会让他把我从选女里排挤出来——!好好的宫女不去谋着向官家跟前露脸,反去御园这不就是要流放我?”痛骂着,“卑鄙小人!” “…”郑锦文瞅她后叹息,“你最近摔了脑袋了?好话歹意都分不清?” “你才是!” 她火气很大,郑大公子觉得还是和美女唐菲菲说话更舒心,妹妹真是一种讨人嫌的东西。 “我送唐菲菲回去。免得她半路上出事。” “我呢?”她眨巴着眼。 “你和她一样得罪了卢举文?” “…”她转身就走,同样骂着见色忘妹的郑大公子,好在她擅长安慰自己,叫了丫头去知会冯虎,“按计划行事。” “傅九也来了。” 冯虎谨慎,叫嫣浓提醒了她一声,“他必定是要见你的。” 她听到嫣浓这样回禀,摇头笑道:“凭什么见?他早多是借着送苏幕绿回宫,让她的车和我的车走一路罢了。”便叮嘱着,“佟夫人要对付我。我要先下手为强。没功夫和傅九说话。这关系着我进宫的事。也关系着唐菲菲的教坊司考试。你们懂了——?和冯虎也说一声——” “…”赶车的冯虎坐在辕上,听着丫头再次跑来转述这话。他压根没出声。打从她上回和尉迟香兰、贺双卿三女闯宫,见识到选德殿上老女官佟春花大战张昭仪后,出宫后天天一脸的阴险冒坏水,提前叫人打听着佟夫人的亲朋戚友。明摆着就是要用阴招对付人 家的家人。反是逢紫和嫣浓,在沈楼里还要反复帮着二娘子斟酌: “二娘子,那卢家女她们在隆福寺攒的选女局——” 二娘子攒选女局,不就是故意和卢家女不对付? “不用管。大公子查了她们那边——”女局开始散了,她立在二楼送着娘子们,看看四面车马都在乱着,人声鼎沸,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份文笺,是郑锦玉方才给她的。原来身为长兄他这几日托张家在宫里查清了。还抄了几份医档。逢紫举灯,嫣浓接过来一看。信笺上是几份医档药方子。 “我以前也查过,历来宫人生病是要出宫。隔在东宫门附近院子里。然后再托人去瓦子里请女医诊治。御医可不会来给宫人治病。” 郑二娘子以前就觉得这要出宫太简单。让她都不敢相信。 “但以前我就知道女官和宫人不一样!”她手指着这份抄来的医档,上面写的职位,名称都是青衣,“这是普通杂事青衣。生病就出宫诊治,不能留在宫里 。要出宫报个病也容易。” 逢紫会意,二娘子是要做女官的。岂能一样。 郑二娘子抬手,把这信笺在灯上烧去成灰,她指他楼下门外大公子身边跟的季洪,再指指她马车上的冯虎,回头又笑看着自己的心腹嫣浓、逢紫:“女官是什么?不说别的,你们成亲的事,我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心里都盼着你们找自己人千万不要嫁娶外人。” 嫣浓一呆,逢紫忍不住就笑了。嫣浓啐着:“我能找谁?不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我和二娘子不是说好一辈子在一起的?”丫头早知道,二娘子没有她嫣浓盯着,一定会被人骗。逢紫却知道这话不是在说嫣浓,而是说给她听的。郑娘子唉声叹气,忧心仲仲 : “还有,你们出门一天不见人影我就要为你们操心。怕你们被人骗。拐走了,若是生病了就算是有人顶替,我照旧吃不好,睡不好,少一个我什么事都干不顺了——” 她说这话时,一路下楼出院,冯虎正来接。丫头们 听着都笑了,冯虎听到几句看她一眼没出声,嫣浓和逢紫不用提了,就他能被拐了?但二娘子的意思他明白,宫里掌事的女官知道的宫中事太多。要离宫不容易,肯定和普通杂事宫人不一样的。 “卢家女她们生来有品级,尤其卢十七娘是从五品。进宫再加封。和女官又更不一样。” 她立在后院门前,微笑着回望灯火长明的沈楼, “今日肯来我这里的娘子们,虽然是好歹读了五六年的书良家子出身。但自己一个白身全靠进宫后挣一挣。从杂事青衣能走到哪一步?肯来这里就是心里明白呢。” 她含蓄暗示,表示她郑归音这样能干,进宫一定是步步向上做女官的。 丫头们当然要拍她的马屁,免得她沮丧起来一天到晚地怀疑不如汪云奴才经常被抛弃。女局终于散完了,夕阳落山时,她客气携着和苏幕绿一起出了沈楼, 火把举起,她对后门外傅府的家将们视而不见,只在上车时四面一扫,果然就在六合茶楼下看到了傅映风在马背上的身影。 虽然离开的车马很多,他早在火光人堆里看到了她的身影,也捕捉到了她的视线,他没控制住驱马上了一小步,她刷的一声放下了车帘子。 他不急反喜,发脾气总比她冷淡他要强,想着苏幕绿也要出来坐车回宫可以和她一路,他勒着马耐心等着。 “去和大公子说,我让表哥傅大人送我回去。”她这时从另一面车窗探出头,对过来跟马的季洪说着,“你去跟着大公子。免得真出事。我这里有冯虎呢。” “…!”二娘子突然有一个表哥?季洪隐约知道大公子想让郑娘子和傅家联姻的盘算,顿时又惊又喜地去说了,郑大公子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是这个主意?” 547散席后1起回家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散席后一起回家(下) 他想着傅映风绝没有不答应的,赶紧就应了,“这事我知道了。倒是你,她怎么把你打发回来了?你跟着也没什么。” “可能是二娘子害羞?冯虎是她的人,小的是大公子的人。所以把小的打发回来了。”季洪揣测着,郑锦文一脸你想太多二妹怎么会和他这样分得清,他马上领悟,陪笑道:“小的错了。这是二娘子不放心大公子呢,所以叫小的来跟着大公子。” 郑大公子表示满意,但还是道:“那就多差几个家丁去跟车。叫逢紫和嫣浓在车里好好侍候着。另外,让傅九远远跟着就好了。走一路就没必要。好在这事二娘子有分寸。”转马要走的时候又问,“方才我看到乐燕歌馆的石大娘,去找二娘子了?” “找了。还说了好一会儿。”季洪这时才想到了这一茬,连忙跟上:“也不知道二娘子是不是答应了石大娘去找傅大人求个情…” “他身的兼差多我是知道。但也没料到他居然也挂 了一个教坊司的宫官官职?也亏石大娘子居然能打听出来。我看唐菲菲也未必知道呢…” 这事当然是傅大人亲自和石大娘说的,不为了别的,为的给郑二娘子一个愿意见他的借口。郑大公子想着冯虎跟着二妹,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嫣浓、逢紫都被她留在了沈楼里结算帐目,家丁们也被冯虎差派了事情,郑大公子暂时还不知道,郑归音也压根没打发人去找傅映风,更没想和他回城时一路走走聊天谈个恋爱什么的。 夕阳已落,春夜暖人,火把忽明忽暗,傅映风骑马在后门附近看着,看到后门女眷的车乱哄哄,到底一一驶离了。 郑家的车盖上挑着“郑”字灯笼,车出了钱塘门瓦子,傅映风就骑马跟在了苏庶女的宫车边,要和她一起顺路。 “她方才和你嘀咕了些什么?”他问着,苏幕绿正不知道怎么提这事,偏偏郑归音不让她和傅九提,她只能陪笑道:“就说了一些唐菲菲宫试的事…” “就这些?”他质疑,苏幕绿冷汗出来的时候,同 车的红儿及时帮了一句:“大人,郑娘子的车离开了。” “我们走另一条路,沿着运河走。”郑归音指使着冯虎,“赶紧分开。犯不着和他同路。” 冯虎觉得她多此一举,但还是拐去了河道边。 他一看郑家的车拐去河道上了,知道她是故意疏远,果然不记得盘问苏幕绿,指使着丁良,叹道:“不要跟过去。我们走巷子里。和她隔着一条街不让她看到就好。” “公子…?”丁良不明白他的打算,这样跟着见不上面,也说不上话,这不是白来献殷勤一回。他却在远远凝视着郑家车檐前摇晃的车灯,揣测着郑大公子有没有和她提让她退选的事? “大人,郑娘子有话让我和你说——”苏庶女在车厢里天人交战了一回,觉得出卖郑二娘这样的旧仇人以博恩主欢心,这完全不需要有心理负担,她揭帘子说了一句,让他意外又皱眉,“怎么回事?” 她怎么可能让苏庶女来传话,他揭穿道:“你偷听了她说什么话?” “…”苏庶女陪笑,赶紧解释又表功,“郑娘子和郑大公子说话我听了几句,但她确实在后门悄悄拉着我说了几句话。她对我说,不就是让我对和大人说?大人不用担心——” 这不是更奇怪了?她怎么有这样好的脾气?他暗暗想着。 他的眼神问着红儿:苏娘子不会是上了郑娘子的套,还不自知吧? 红儿哭笑不得。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郑娘子和苏娘子说话时特意把她避开了,这不就是明摆着要坑苏娘子? 郑家马车沿河进城走着,左拐右转,傅映风察觉到她在半路上似乎停了几回。 因为隔着远,他没办法确实看到出了什么事要停。 “车里坐的不是郑娘子?” 他觉得苏幕绿简直是胡说八道,她急道:“郑家车里面坐的是唐菲菲,是为了防着卢举文捉她。郑娘子坐在郑大公子的车里,和他一起走了。” “…”他无言地看着苏幕绿,叹着,“你以后还是 不用给我递消息了。你不是郑娘子的对手。她说什么你居然信——?” 郑归音压根没有换车,她在车里,一边和外面的冯虎说话,一边继续骂着傅映风,其次怀疑郑大公子:“冯虎,大公子他居然说傅映风的好话!他得了什么好处了?和傅九谈了什么条件?是不是他终于看中了夏家的娘子——?我听说夏逊看不上大公子又吃花酒又包着唐菲菲。”说到这里就疑惑,“是傅映风帮了他说了好话?” 冯虎知道她这叽叽歪歪自言自语的毛病,一心一意地赶车,她安静下来,琢磨着郑锦文终于想通了要娶亲了?她暂时也不想了,揭帘看外面的河岸离着她看中的兔尾巷巡火铺子近了,便道:“冯虎,你把车往没灯的地方赶。”又对外面的家丁,“火把灭两个。” 傅映风本来不信,现在瞧着郑家的车鬼鬼祟祟只向没亮的地方走,暗道不妙,不知道她又在闹什么,他这时终于也瞅了苏庶女一眼,叹道: “你说吧。你偷听到了什么?只是我提醒你。把话 想仔细了再说。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你得有个数!” 官家前几天还问了他,平宁侯府里的庶子弟里有没有人去考律科出头,做不了进士也可以将来走吏员参加铨试,熬上七八年升到刑部做主事的路子。 “我说没有听说过。官家还说实在可惜了那样强词夺理的本事!” 官家说的不就是郑归音? 第二次召了她进宫后,赵慎对郑归音的印象就保持着:郑家女除了会逗乐也挺能巧言令色理直气壮。 宫中这一日掌灯后,他摆驾回了选德殿,宠妃张昭仪照旧占着朵殿处理宫务,见得窗外宫灯行过,知道他回来。她也不起身迎接,只低头持笔写文书。 九灯灼灼,他微抬手屏退左右,上前走到她身后负手看着。 “淑真在写家信?” 原来她在写给张相公的家信,当头几行他就看到“四川马政”几字,正是这一年各地雪片一样奏来让张相公终于坚持不了决定辞职告老的原因。他不由得就叹了口气。张娘娘的家信自然是安慰老父,官家看得 微微点头, 到最后在她笔下居然又看到万万没料到的人名。信上居然还有泉州郑氏几字。 “郑氏女?”这时他就失笑随意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倒让张昭仪心里稳了下来。她最近在宫中主持宫务后,消息比以往灵通了许多。陛下身边的女官、老档为了讨好她也会把一些不是十分要紧的消息传过来。她竟然听说陛下应该是极为厌恶这郑二娘子? 她自问,并没有看出来。 548陛下的厌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本宫看着不像,已经召见了两回?”她对郑家兄妹是有防备的。岂会轻易相信郑氏女进宫只是为了争一个女官位? “这是为了娘娘和张相公。娘娘想想,否则陛下那句不类好人的话,平常是不会说出口的。郑家那娘子是什么人也配陛下评一句是不是好人?” 张昭仪再一寻思,就明白了,陛下若是厌恶郑氏女原因除了是为了卢四夫人还能为谁? 郑归音是永宁郡夫人的亲妹妹。 修国夫人的小女儿。 除了这个身份再没有别的身份值得陛下注意了。 但陛下和卢四夫人多年并不曾有来往。张娘娘这事是有把握的。前几日在宫中月夜审问卢四夫人时,也看得真真切切。这事和郑二娘子又有什么关系?想来想去,这只会是因为陛下自己的心事了。 +++++++++++++ 张娘娘深知还暂时摸不清官家这些琐碎心思。便放在一边半点不提。没料到写信时写到郑家女正好叫官家看到,赵慎笑道:“怎么还扯上了她?听说你为了她得一个好评语,这几天费了不少心思?” “官家对德寿宫挑选选女的事也如此上心?臣妾要不是知道官家对太上皇的孝心,真要吃醋了。”她这才牵过一条雪绢手绢。掩盖在了她故意写的家信上,仰面看着他,似笑非笑:“臣妾在这里等了一天就为了求官家一个信儿,舅舅家娘子和郑家联姻。这事官家意下如何?” “郑锦文此人,朕召他对答过两回。慧才不凡,见识极广。这是他从小在东海、南海游历多国的好处。但他是贼人出身性情里失了胸怀和器度。若是能做了夏家东床,在夏国舅面前听教几年。必能有所成就。” 赵慎言谈间对夏国舅评价极高,沉吟笑着,“夏氏女的性情只要有爱妃的半成。郑锦文就能耳濡目染有所进益了。” 她心中一跳,仔细看官家的神色,见他不是猜疑她和郑锦文的意思,再想想问心无愧便镇定下来嗔笑道:“官家哪里是想夸臣妾?怕是想说,夏氏女的性情只要有舅舅的半成。郑锦文就能得益了。” 大笑声中,赵慎被她说中了,便索性取了她写下的给张相公种种安慰的家信,仔细看了,她便起身施礼,正式奏禀道:“臣妾想明日把这信送到府里给父亲。还请官家一个示下。” “应当的。何需再问我?”他手抚她的香肩,“朕把这里让出来,就是让张相公好好和你见一面。” 张宰相在选德殿里见过了张昭仪,出宫后准备正式上表辞官了。 “四川马政劳民伤财,是朕的过失。却让你父亲为朕担了责任。”他感伤着。张昭仪连忙谢罪,“臣妾之父身为宰相,铺佐陛下是他之责。官家兴马政以备北伐,这是任谁也不能挑剔的庙堂之策。督促百官们勤谨让官家的国事顺遂,把马政办成。这岂不本就应当是宰相之责?” “……爱妃,果然是才女。”他确实是被她安慰了,握着她的手,一起在朵殿藏书间走着散步,他指着书架上一叠叠他私藏的书,微笑着:“朕若是要去考个状元,说不定也能考中的。爱妃可觉得朕这个夫君配得上?” “陛下!”张淑真从进宫后一直为此事忐忑,这时连忙跪下谢罪,“臣妾年少时狂妄无知,闺中无礼。” 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的她,因为被日复一日的求亲闹得烦不胜烦,一个冒失在张宰相大寿的女眷席上说过,非三榜连中的贡元、解元、状元不嫁。 那时她万万没料到最后要进宫的…… 他不由得大笑,双手把她扶起:“爱妃不用担心。朕反是喜欢爱妃干脆爽直。”他揽着她在怀中,“当初张相公大寿,朕第二天也听说了爱妃选婿的条件,朕心里还想着,下一回点状元时要为张相公家的嫡长女留意一二。点一位俊郎少年才是呢。” “……”她凝视着赵慎,就想起了张相公临去时的话: “娘娘,官家刚毅自制,是一位难得的明君。只可惜――”张相公在这选德殿中时,面容已是分外苍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武官查抄乔宅之事意外引发出四川马政的错失,让他宰相之路终于止步于此,然而傅映风保证长子张文宪和燕国公夫人之间必有了个了结,父子能冰释前嫌,也让这位老父亲有了自省之心, “官家的性情,只可惜了太过急躁。缺乏隐忍耐心。想想十几年前一朝被封为清河郡王的主持北伐的章宰相,官家用得上他时对他隆礼以待,三见三赐礼,帝师也不过如此了。北伐失利后却弃他如敝履,再也没有见过他。” 张相公提起往事时,一脸庆幸之色,“当年为父何尝没有为章宰相心寒。如今为父辞官告老。表章自陈时只需说是扶妾为妻失了体统。这是官家给老臣留了体面。已经是大幸。娘娘不用为为父难过,” 她亦在这殿上,含泪下座拜别了生父,私下对张相公说过:“父亲放心。女儿明白。马政之事谁不知道是官家的主张?今日父亲虽然告老,女儿却升为九嫔之首宠冠后宫。这是官家抚慰老臣。官家如今恩威并重,已非当年北伐失利时初出茅庐。女儿如今主持宫务足以自保,父亲可以不用担心――” “岂止于此?娘娘放心。没有老父,娘娘将来未必没有皇后之位――”张宰相切切叮嘱,“但娘娘必要多学学夏国舅。不可学先夏皇后。叫官家不喜。” 先皇后夏氏,是赵慎最不喜欢的妃嫔了。 她轻轻笑着,推着赵慎坐下,为他捏着太阳穴,他仰面叹着朝政:“一个钱字,生生磨死了人。朕以为,朕这十几年专注内政。除疲去弊,四海升平。也算是个明君了。只可恨北伐无功――” 她心中一动, 这时就觉得郑归音二次进宫时说过的话确实有理――官家是宗子过继后承位,一心要做一个明君叫天下信服。她被张娘娘借故骂了进宫来递了消息,就回奏了这一句,然后淡定去选德殿介亭里见官家了。 想到这里,张昭仪笑道:“官家说得是。单是官家这份胸襟就少见。听说郑家的那位娘子第二回陛见时,还和官家争论着禁海令?” 他一听,大笑了起来:“她非要进宫侍奉太上皇,又诉说郑家是严守朝廷律令的本份良民,我实在也是瞠目。由得她胡说!私商们要是本份良民,私盐贩子岂不就是有功于社稷的忠臣了?”又淡淡一句,“此女之心,不问可知。” 张昭仪冷眼旁观着,陛下唇边仍带笑意,但眼神果然是森然的。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549陛下的厌恶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的声音在内殿回荡。挽迟立在殿边侍候,几乎没忍住抬眼悄悄看了一眼陛下又迅速低下头,久在宫中侍奉,她甚至比张娘娘还能察觉到陛下平淡话说中的冰凉。这女官在裙下的脚有些颤抖,不敢移动,也许她应该暗中向张娘娘求过情,去说服郑锦言不要让这郑氏女进宫? 但郑大公子和张家未说明的意思。夏挽迟同样明白:如果不是陛下不喜,郑家那二女儿进宫岂不一定是为了争宠?张娘娘岂会不怀疑? “有我在,陛下便是不喜她也不会把她如何处置。”张昭仪在心里是如此想着,“若果真陛下是为了卢四夫人,为了淑妃和本宫都不知道的什么原因厌恶于她――陛下更不会表露出来。”她看看官家的神色,他似乎只是闲话说笑,把她当个乐子了。 郑归音恐怕也是如此赌的。 她暗想着,为陛下换茶时丢了个眼色给挽迟,挽迟会意,选德殿上自有洪老档等人在。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便下了值。顺路去了太和宫司寝黄夫人的居处,说了一会儿闲话。 “夏内人,你想想。本应该封给这郑二娘子的县君或是县夫人封号,陛下半点没有提?这不就怪了吗?”黄夫人低声笑语着,她这个品级女官的屋子是工字型,倒也精致。这话没叫挽迟多在意,下一句却听进了心里,黄夫人道:“这事,康安县夫人为郑家求过。求着按她父亲义民刘献宝的功劳给郑二娘子一个品级。 陛下没应,说是她自己不认平宁侯府就罢了。听着似乎有道理 。但她父亲的功劳这和侯府有什么关系――?” “什么?”挽迟暗忖,这黄夫人投向娘娘的意思不见得是真的,但只要这陛下厌恶郑娘子的消息有几分真,这话却是可信。 “以往,陛下不会如此――”她心里想,陛下以往不会这样不公道。她迟疑后轻声问着,“听着就是有别的原因。” “正是如此!”黄夫人摇头叹着,又笑,“多亏郑家不笨,有你们娘娘呢。” “也是他们家忠义一门,郑家大公子又是相公的旧人。我们娘娘不得不关照了。” 她出了房,也没在意有小黄门立在廊上看到她。她来黄夫人这里陛下当然会听到消息。但宠妃的女官和陛下的司寝女官打交道,再是寻常不过了。 +++++++++++++++++ 城外的水庄园子里,张夫人的老友赏月说经之席也散了。 “夫人,你看郑老爷的样子――”铃儿丫头都忍不住笑了,悄悄和张夫人说着。方才郑老爷在听她们说经书,强撑着没打哈欠,散席回去的路上还礼节周全和她的旧人说笑,连六六天的佛经会,他听不懂都斯斯文文屏声小气,这也是不容易了。 张夫人也笑,她独自在厅中坐了一会儿,看着丫头收拾着残茶,几案上他带过来攒份子的两玉盆子新鲜果碟,果子已经吃去大半,只有些紫红残汁。玉盆中本是一盆子水灵灵紫菱角,一盆子深红大甜梅。都是极难得的提早上市的夏日鲜果。 最要紧,这些素果子极受佛修道的旧女官、老太监们喜欢。这是郑老爷用心了。 “他比以前,细心多了。”张夫人叹着,“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 “夫人不就是担心郑老爷心思太粗?” “……”张玉蛾笑了半晌,就着厅上写经文的笔黑,写了一封短信笺,打发人送到了郑老爷的庄子里。不过是后脚追前脚。郑老爷还刚抹了脸换了衣,听说有信来大喜接了,身边的随从是老家人都暗暗想着,咱们老爷终于盼着云开见月明。张夫人写情书来了。他喜滋滋打开一看,又糊涂了。 “叫老邓来――” 邓老管事很不情愿地来了。他可不想掺合着老爷的情书。但他有三个外室,相好无数,他这风流自赏的性子藏在老皮相下面岂有不多嘴出主意的?这岂不是埋没了他天生的才干? “你看――”郑老爷把老活计当成了出主意的,赶紧把情书递过去。邓老管事一伸手,郑老爷又突然又了回来,邓管事拿了个空难免睨老爷。郑老爷不好意思:“算了――不看了。我以前就把她的信拿出来叫人全营里念――游击大人路过听到了都笑我。玉蛾不喜欢我把她写的东西乱嚷嚷。” “……”难怪她现在拖着,就是在观察 你是不是还是个惹人嫌的大老粗。邓管事暗笑着,但毕竟担心老爷被抛弃还是出房站在廊上,使法子打听到了那短信上的内容。 “宫中有陛下恶之,亦有张妃爱之。陛下益恶之,张妃益爱之。陛下益恶之益不可表露端倪。便可长保二娘。另,长子锦文在外朝仕途,颇有艰难。二娘立足未稳之时恐难以相助。开海之事切切忍耐。” 【白话翻译:你们家二女儿,陛下越厌恶她张娘娘就会越喜欢。这样才保她平安。陛下心里有鬼,越讨厌她就越不会叫人看出来。这就是长久平安了。另外,郑锦文在朝里当小官,很不容易。你们家二娘子进宫想帮他也不容易。你们想开海,要千万要忍耐等待时机。】 落款后了又住了一句: 二娘狡黠,自保有余。尽可放心。 邓管事听着老家人转述了信的内容,暗叹着老爷要娶到老婆不容易,张夫人就是担心他不着调把情书拿出来念。所以根本没写半句情话,全是家事。这还是对他的为人行事没把握呢。 ++++++++++++++++ 马背上的傅映风,深知郑归音的厚颜无耻,提醒苏幕绿:“你可别以为有我做靠山,她就不会坑你。她连官家都敢当面糊弄!亏得官家如今青眼于郑锦文,有调他去太府寺的意思。她占了这个好时机!没和她计较。你以为她什么不敢?她说过的话我都要谨慎琢磨三四回以免上当,更何况你?” 面对傅大人难得的谦虚,苏娘子呆了呆:“郑娘子,在官家跟前说了什么?” “她说私商是本份良民。”傅九公子面无表情。 郑归音这时坐在前面她自己的马车上,理直气壮和心腹说道:“我在官家跟前也是如此说的!禁海令只说蕃船必须有官商船引导才许进泉州港。只能和官商交易。交极高的税额。可没说不许我们自家的海船出海!” 选德殿上,赵慎把这话当乐子和宠妃说了,又笑:“她说她们郑家是在港外一百里的小岛上和蕃船交易后才运回泉州。郑家可是守法的良民――!朕要不是在登基已久,做皇子时也坐过临安府的衙门,断过案子见过无知无礼的刁民和无赖的讼棍,几乎就让她绕住了!” 张昭仪暗叹,也不知是喜是头痛。 她母家夏家姻亲女儿要参选进宫,她忙着平了她什么贼女鄙蛮的评语,没料到这娘子在官家眼里还是个刁民兼讼棍!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550打小报告的苏庶女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打小报告的苏庶女(上) “我难道还能和官家说,她这是机灵聪慧?我也没她这样的脸皮!”她回宫后,好没气在挽迟面前说着,“打发人去和郑锦文说,让她妹妹以后收敛些,多读些书!像个大家闺秀。要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少在宫里抖她的机灵!” 这话叫挽迟听得一脸为难,觉得不好传,别的宫妃比如傅淑妃说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倒罢了,人家淑妃娘娘的长处就是女德。娘娘你这样的才女教训别人,不觉得不妥当? 从沈楼回家的路上,郑归音在车上嘀嘀咕咕骂郑锦文一定和傅映风勾结出卖她,半点也不打算感激当时傅映风赶进宫去捞她。 傅九远远骑马隔街地跟着,看不到她半揭着车帘和冯虎说话,他押着苏庶女回德寿宫的车。两耳朵全听了苏庶女期期艾艾地打小报告,说的同样的话:“郑娘子以为,大人你帮着郑大公子说夏家的亲事,郑大 公子就出卖她。她就把郑大公子骂了一通…” “…”他暗叹着被郑归音不喜欢,不论他说什么都被嫌弃怀疑,他刻意把夏国舅家的规矩提醒了郑锦文,为的是助郑家一臂之力,结果她还是怀疑他? “他们郑家,是不是从泉州来了几个机灵的女随从?”他突然问。苏庶女是私商家出身,听得懂他这话里的意思,他是在问郑二娘子身边是不是有以前做贼的女家丁,她迟疑着:“应该是有。但不方便带着在京城里。叫人看出来小看我们这些人家的出身。若是大人这样的府邸里却是没什么防碍的。” 公侯侯和正经人家,有几个保护女眷的女家丁是好事,是家主有门路有财力养得起。如果是私商人家娘子身边有女仆人孔武有力。那就是一家子出身太差来路不正,一看就是做贼起家的。 他不禁也失笑了。丁良倒是听明白了,上回在报恩寺里他看到郑娘子的心腹冯婆子找知客僧要抄经文,她身边有个叫小蕾的郑家丫头,这丫头身上暗暗带了刀被他一眼看出来。就禀告给公子了。 苏幕绿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从郑家兄妹那里偷听来话全打了小报告给了傅大人,什么见官家的事,什么进御园做洒扫宫女的事,还有赵若愚要娶卢家女的事。一骨脑半点没有隐瞒。直让同车的红儿侧目看着苏庶女,红儿觉得她为了巴结傅大人,就忘记了郑娘子不好坑。她怎么不想想郑归音就这样容易被出卖? “大人,郑娘子还说了——”苏庶女还没转个这个弯来,还在巴结恩主傅大人。 车子拐弯。巷子里狭窄,他挥挥手,她连忙缩回车内。车窗几乎是擦着巷壁而过。等车了从巷子出来,她难免揭帘想看傅大人跟上来没有。方便她继续密告,没料到,揭帘子头一眼先看到运河。看到运河边鬼影幢幢。 她吓得发出一声尖叫:“不好——!有贼,郑娘子车上被抢了——!” 他的马刚从巷子里走出,骇然而望,果然看到郑家的车已经被几十条黑影围了。这一时刻,月色刚刚上了树梢。 马蹄急响,河草压腰,叫骂与吆喝之声激烈地在岸边闹起来。然而这闹腾的声音不一会儿又如河面水波一样怆惶散去。郑娘子半点不急,听得声音小了人逃了,她在马车里一揭帘,正看到了飞马而来的傅映风。 她有些意外,她没料着他一直在跟着。 他匆忙赶来,一肚子怒火担心强行压下,翻身下马在车窗前,一看到她的脸庞他明显松了口气。转眼又咬牙:“你…” 这是怎么回事!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见得他铁青的脸色,倒是怀疑自己的眼神,这人看着难道是真的担心她的样子? 真担心怎么会把乔宅借给卢家——!? “正好,我有事寻傅大人。也不知道是谁托了乐燕歌馆的石大娘子——”她着重咬着了“不知是谁”几个字,“石大娘来见我,提醒我要帮唐菲菲还是得去求大人你…”她打量着他,古怪笑着,“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傅大人在教坊司也能说得上话。当真是失敬! 难怪侬娘子当年多亏大人的援手才能名声大燥。” “…” 他实在气得想骂人,强自忍着闭嘴,她赶紧又主动为他解围道:“大人,我明白的。天武官是圣驾亲从官。多的是要用上乐工的时候。大人这是来找我?难得傅大人和唐菲菲娘子也这样熟。愿意帮忙。” 这时,他终于忍着气开口:“你…”到最后,他还是只能叹着,“你就只想和我说这句?” 他一指这一段黑漆漆的河岸,还有不远处被他的家将驱赶散逃去的十几个闲汉混子的人影,“你方才差一点被人掳走打断双手和双脚,你不知道?” “我又不是负心人唐菲菲?卢举文干嘛要打断我双手双脚?”她一脸的诧异。他提高了声音:“你还敢说这样的话——!!” 丁良这时和几个家将返身回来,想着方才刚来时看到这车子四面黑影围着打杀掳人的危险,也替这位娘子抹了一把冷汗。丁良眼见公子要怒,连忙猛拉他的衣袖,极小声:“公子,好好和郑娘子说。” 这时节再吵就完蛋了。郑娘子明摆着为了乔宅的事一肚子气,她压根不在乎公子怎么想。 他也不愿意吵,然而实在是担心。家将们把火把燃起,又点了打灭的车灯,附近巷子口苏班头的车马跟着傅映风后面过来停住了,只因为听着傅映风发怒,另一辆车里苏幕绿完全不敢过来。 郑归音倒是不怕他,久久瞅他,瞅出火光下他沉着脸还要勉强挤出一丝笑,这担心着急居然也算是真心,她便敷衍笑道:“我有冯虎呢。” “他一个人能对付几个!” 他瞧出她面上含笑,实则冷漠疏远,忍耐问着,肚子里有一句话比如我不是帮着你姐姐卢四夫人对付你。你这样怀疑我犯不着。但他实在不方便说。 眼前的她的车帘被撕落了一半,车夫冯虎在四五步外正一手一个把打断脚的四五个混子丢进运河里,这高壮的家丁头目还走过来,拱手道:“多谢傅公子。” “…”你们家仆人比你懂事多了!他勉强扯出一丝 笑,指着车厢下面还有两三个打晕的混子,盯着他:“他们要捉你,你要怎么防?” “我不是防住了?”她心中未尝没有因为他这样的焦急而心情好转,觉得他还不是那样不知心的人,想到这里,她瞟了一眼巷子边苏庶女的车, “我不是让苏幕绿和你说了,不要跟过来。说我有防备?”她倚在窗边叹气:“我本来打听着卢举文今晚一定要见唐菲菲,我就想借机去乔宅看看呢。总要想个法子把乔宅拿回来。乔宅选女局隔几天才开一次。卢举文最近不是蒙你傅大人照顾,得了乔宅每天仔细打理着,为卢十七娘准备进宫?” 她阴阳怪气,用你又坏了我的事的眼神看傅映风,“这回公主总没有涉在里面吧?” 551打小报告的苏庶女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乔宅的事,这是我和张娘娘说好的。郑锦文也知道。我过阵子寻机会要回来就好了。我并没有碍你的事!” 这些话在他胸口盘旋,就差要吼出来,好在她那一脸的冷笑,就等着他发作,他咬牙道:“我是为了你担心!你方才还故意让她传假话想把我调开――!你当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为了乔宅,还是为了参选的事?佟夫人有个侄儿也在乔宅里做小管事!” 她是为了对付佟夫人。 更是为了卢家。 他恼得不行,苏幕绿这时在自己马车里也在和红儿骂:“这郑老二,不是个东西!她故意和我说她出楼时会使个障眼法。让冯虎用郑家的车送唐菲菲。我赶紧就和傅大人说了。结果全是假的!她自己坐这车里。傅大人多亏就是要绕着过来遇她。又一听就知道有问题。要是出了错是不是要算到我头上!?耽误了我的前程――!” “……”所以她早知道你一定会把她的话全报给傅大人是吧? 红儿深知郑归音耍阴谋算计人时格外的精明厉害,绝不会这样自处险境,不免也揭帘远远看着郑娘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和傅大人说话。 车上半破的车帘打开,郑二娘子车厢里面出来两个粗使婆子。 他微怔之后一看就出她们和冯婆这样的内事妈妈不一样,明摆是贼婆子出身,手里还有短兵器。这车厢轮子下的几个混子就是她们放倒的。居然还没带着她最近收的新丫头? 郑娘子岂只这一点防备?她还半真半假地安慰着: “冯虎和两位妈妈总能拦住一会儿。我一直沿河走。这里是运河边,一嚷起火、走水了就有河管所的差役和铺子里巡火丁出来看的。” 又指着亮灯的河岸河管所衙门, “看,那里就是。不过是五六十步远了。”再指着对面巷子口苏幕绿的马车旁边,“喏,巡火丁来了。这几天城里日日烧香敬佛。巡火丁不是加倍了?”| “九表哥?”巡火丁庞武瘸着腿,带着十几个一起守夜防香烛的禁军兄弟走过来,一看是傅映风就吓得不轻,她这时就在车里笑嘻嘻地唤道:“武表哥。” “归音妹妹――!”庞武一脸的惊喜,双眼发光,连忙挤上来,“你捎信来说今晚有事让我在铺子里等着。原来是――” 这时被傅映风一手推了回去,他又陪笑委屈着,“原来是和九表哥一起来看我?” 谁是你妹妹啊!?不说傅映风的脸黑了,丁良和家将们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丁良方才确实打发了河管所的十几个持钩差役才过来,这时就扯扯公子,小声道:“河管所里的节级听说是张府里管事的亲戚。” 傅映风瞅了她半晌,等到她亲亲热热和庞武说了会儿话,谢过了让又冯虎暗暗塞了辛苦费,他才忍气上前让庞武滚蛋。 郑归音对庞武都比对他亲切! 庞少爷眼神不大好,没瞧出九表哥一肚子火气,还敢拉着九表哥求着让他进天武军,捞个实缺官职。和他一起在火铺里轮值的禁军们也壮胆子上来自报家门,总是些和庞武一样没出息,考不上武举混不上实缺的破落荫官子弟。他烦不胜烦,只能板着脸用气势让他们滚蛋。 丁良这时就自作主张,在窗外劝道:“郑娘子,乔宅那是个好地方。你们家买下来时是失火烧光的凶地。是郑大公子拓宽了三座宅子连在一起花大钱重建引了水进来才好起来。又在宫城和六部衙门附近。难怪郑娘子想拿回来。但还是算了,那地方别要了,如今不单是卢程两家,还有好几位靖难王府功臣家世子在乔宅里参了股……” 丁良苦口婆心替公子劝着,“公子不想你得罪太多人。这几家有族女在宫中。有儿子在朝里。又和卢程两家联姻几代。你在宫里会吃亏的。” 傅映风打发走了庞武,深呼吸后觉得心平气和了,然而转头一看她跟车的两个家丁吓跑又悄悄回来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两人根本不是郑家仆,而是理国公前阵子打发过来专跟着唐菲菲的护院打手! “你故意带着她的人跟车干什么?你不知道卢八公子发了话,今晚要打断唐菲菲的双手双脚?郑锦文也让你这样――!?他居然就丢下你去送唐菲菲了?” 这时得了消息的郑锦文正快马赶来,身后跟着一伙子家丁,来报信的莫智一眼看到运河码头上的车马人影,连忙指给他看:“大公子,二娘子在那边,看着是傅大人在护着!” 他这才敢把心放回肚子里,带怒下马摆出长兄的架子,指着她的鼻子痛骂着:“你给我滚下来!” “……”她还没出声,傅映风就不乐意了,转身对他:“郑兄你误会了。令妹也是为了郑兄。思虑也周全。”郑锦文正在火头上,根本不理他,冲着她吼道: “你再这样胡来,就滚回泉州家里呆着去――!” 丁良家不是头一回听到郑家兄妹吵架,觉得郑二娘子那凶悍八成就是跟着郑大公子学的。 她撇嘴翻白眼,好歹有外人在她没有直接喷回去。傅映风当然是愿意她回家里呆着的,但看她翻白眼的模样,又忍笑拦着要揍人的郑锦文劝道: “我看了,领头的是卢府的二管事,卢举文的心腹。那边河里还停着家船。真要被捉了也不会出事的。我来之前正好在赏心楼里问过了程飞鹏,他这是要掳过去在乔宅里和唐菲菲说清。先让她在乐燕歌馆公然甩了郑兄。然后再整治她。” 又顿了顿, “卢举文今天不在乔宅,去了赏心楼吃酒了。” ++++++++++++++++ 卢四夫人的夫君程飞鹏这时正在赏心楼,奉了夫人的意光明正大来喝花酒,就为了在席上和卢家几位公子一起劝着卢八: “不要闹大了失了体统。让她和郑锦文断了就算了。不过是个乐伎你还当真?再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上回她陪席的时候弹了那支孤光新曲,也是为了在你跟前搏个彩头。你和我随口说了一句不如侬秋声。我就看到她脸色变了。你也是――”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是我捧着她,还是她包了我?除了我,谁敢这样当面这样说她!?还不是看在我的面上?这些年我为她拦了多少事?忘恩负义的贱人――!”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552世家女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世家女(上) 郑锦文当然知道卢举文就在瓦子里,等着下人们捉到了人。否则他何必亲自送唐菲菲回理国公的别宅,他见得傅映风一味袒护二妹,郑归音躲在他身后坐在马车上不下来,他觉得自己是外人了,被还没有进门的妹夫联合妹妹对付了,顿时也恼了: “卢举文抓到唐菲菲,当然不会马上断了她的手脚。那也要等他腻了才成!”说罢,转头看她,“但抓着是你那可就不一样了——!你不长脑子吗?” 郑大公子痛骂着,她见得他真急了正要陪笑开口,傅映风又拦着道:“我问过巡火铺子。她有分寸的。今晚乔宅里值守的是佟夫人荐过来的侄儿。听说其实是教坊司肖总管的亲戚。” 他方才细问了庞武,他们和她早商量好了,她被押到乔宅,冯虎就带着他们一伙子子人坐着河管所巡河快船,暗暗一起跟过去,这样找机会一下子把佟六顺当放火贼拿住了,连夜告到大皇子坐镇的临安府衙里 去关起来。 这就谁也捞不出去了。 “不过是要让佟夫人不要欺人太甚罢了。如果顺便能把肖总管拉下水,也就便宜了唐菲菲。”说到这里,他瞟了郑归音一眼,她抿着唇正看着他笑。 因为这笑容里有六分的嫌弃,还有四分就是真笑。他心里就欢喜无限了。 他察觉到郑归音喜欢看他偏袒她,心中一振坚定不移地护着她,郑锦文不是想不到,只不过还是担心罢了。这时红儿下车到了附近从家将嘴里悄悄打听了,溜回去悄悄说给苏幕绿听。 苏幕绿听得喜形于色:“果然就是郑老二最是卑鄙狡诈!这人很是可靠!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肖总管有亲戚叫佟夫人姑妈?难道本来就是亲戚?” “奴婢猜,应该是佟夫人和肖总管在太后跟前侍候时就要好,换贴子结拜了姐弟呢。两边的亲戚自然就是一家人了。再说乔宅就在宫城边,不是有不少女官、内侍闲了也溜去玩?宫里女掌司荐个熟人做小管事 ,正是方便…”红儿果然就是消息灵通。 那面郑锦文也骂得没词了,暗想着回家了再教训她,反是傅映风背转身轻声问郑锦文,“你没和她提,让她退选的事?” “…怎么敢提!”郑大公子头痛跺脚,“我连口都没好开。她就和我说她想好了。非要参选!非要从佟夫人那里捞个好听评语!这才叫她的本事!还说曾经问你要个第一名你不答应,她就只有自己在德寿宫争一回了!” “不是我不答应——”他吃了一惊,方才就隐约感觉到不妙。 “这我明白,名次太好的话,岂有一进宫就打发出宫去御园?惹人议论。”郑锦文摊手,“参选这事一直是她自己操办。我没当回事。只当她不服气要把做外室的流言压得一干二净。没料到到如今这局面。接下来两轮,第三轮我托托张府大少爷还能帮她。这第二轮实在管不了——” 他察觉到郑大公子极精明地连“张昭仪”三个字都 不提了,应该是因为在茶馆上他多部了一句的原因。但只要郑锦文不惹出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也只当不知道:“既然如此,明日还请到西湖灵隐寺一游,我在那边备着画舫,请贵兄妹游玩。”他出口邀请。 “不是灵山寺吃素席?见宝灵仙师——?” “你们家不是暗中接上头了?” “…”郑大公子咳了咳,上回傅九提了宝灵师姑的事,虽然没成也叫郑二娘子惦记上了。转头就自己安排着和宝灵师姑搭上了线。傅九也只当不知道,他笑着:“宝灵仙师进出宫中容易。本是想让她为二娘子引见慕容太妃。但太妃最近身子疲倦了改了主意。” “老太太的脾气真怪。”郑大公子也为二妹打听过了,这位老太妃是韦太皇太后那一代的人。年纪上了八十了。佟春花进宫侍奉的第一位主上就是太妃。也是太妃把她推荐给了吴太后。 “明天,还请郑兄行个方便。我和令兄妹在西湖游赏,也许还能遇上太妃。” “哦?” “卢家捐钱在灵隐寺里办有一场佛会。太妃要去听听。德寿宫打发人来,要了两队天武军护驾去灵隐寺。我虽然不用去但见见太妃也不难。” “卢家?” 他一听就明白,抬眼看傅九。 +++++++++++++++++++ 夜灯照水。运河流至六部桥后再绕向了宫城。 乔宅在宫城附近,卢十七娘立在廊灯下,看着春水横波。五六家娘子的船从乔宅码头驶出去。画舫窗内琉璃灯光点点远去,她的选女局也散了。她回过头来,慢慢走在池栏曲桥上。曲桥尽头是十字水榭,十字水榭四面以轻纱为幕,便是入夜也没有虫蚊夜燕能飞进来,更增雅致。水榭中顶棚上悬着一顶半人高六面花鸟七宝琉璃灯。 灯中的香烛彻亮,照得水间金黄,波面浮着无数金光闪烁的花乌人物,如同乔宅水脉是城游出来的宫中仙妖一般。 “仲春之日,万物有灵。今日十七娘这宴,便是鲤 鱼仙子也要来相贺呢。” 她走进残席间,独自坐下。这十字水榭名唤拱圣阁,连她在内,阁中摆了一共九副雕漆席坐,都是独交椅前摆翘头横几案,案边竖着精瘦铜灯架。 今天她办的正是一场七宝琉璃灯的诗会,请的是各公侯府、宰执、侍从府里的娘子们。但凡是要参选已经登册的,确实都来了。她们每人提一盏自己府中喜爱的小小琉璃灯来,以灯为名题诗,彩灯红橙紫红七彩斑斓,悬在席边灯架上助兴。 如今,灯盏摘下繁荣落去,她仰面看着席中唯一悬着的大灯,灯为六角镶宝琉璃灯,六面空白处是白云母镶嵌,上面蒙了白麻纸,有与会娘子们的题诗与画迹。墨迹未干,皆是妙绝一时。其中有一副对联颂圣极工整: 圣迹永时在,太平万世春。 水榭东墙上还挂着一副孟太后的题字。 今日这一场宴席,开到此时才散,其实已经是大有面子了。然而这拱圣阁地方宽敞本来是可以摆一百副 独坐席,却只摆了九副。她暗啐着报恩寺里郑二娘子攒的那一场选女局。把她要请的娘子们都抢走了。 553世家女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世家女(中) “撤了席罢。” 春花落下,明月升起来,她离开拱圣阁,立在檐下感觉到微微的露水已经下来了。浸凉了鞋底沾了罗袜。但秋日分明还早,白露时节还没到。这秋意当然不知从何说起。 “十七娘。” 轻轻的脚步声随这一声呼唤传来,她收敛心思,含笑回头:“十娘怎么回来了?方才我以为你先回府了。” “不是你请我回来?” 卢十娘纤指一抬,点向了水中央的拱圣阁,卢十七娘便笑了,那盏琉璃七宝大灯上也有她自己亲手写的一首藏头诗。 四首诗句第一字联在一起就是:有心便留。唯一留下来的卢家十娘含笑走近:“张昭仪虽然是京城第一才女,却是以策论文章取胜。你历来以诗才压在我们姐妹头上。你写的诗我岂有不多琢磨几回?” “只可惜明白我的只有十姐。”她幽幽地叹。 “毕竟只有我们家的人,才有我们家的心思。”卢十娘没有忍心多说,还笑着,“冯四娘子不参选,不也是来了?” “理国公家听说这园子是迎过太后凤驾的,想买下来。给冯四娘子做个嫁妆。” 她无奈而语。卢十娘只能安慰着妹妹笑道:“举朝举国他们转手卖了这宅子,孝敬完了伯伯叔父们,有了好处必要谢你。” “那又值什么?也是要谢十姐你的。” 卢十娘明白她心绪不侍,实在今日诗会太冷清了。平常便是她们十天半月发贴子和各府要好的娘子们一起攒个诗社,也不至于这样人少。尤其京官未必品级都高,但卢十七娘的诗会却是京城有名。一张诗社素笺发出,千金难得。小京官家的娘子们但凡有点诗才,岂能不愿意来?岂不愿意凭一已之才结交公侯府的娘子们? “许是琉璃灯太贵了…”卢十七娘突然苦笑,竟然也有了自省之意,“京官家中听说都是素寒。许是以 为我自矜于门第。夸富失仪不是书香之礼。她们便恼了。” 卢十娘有心不语,但见她如今毕竟还是出了言,劝道:“罢了。彩瓦琉璃灯值多少哪里又贵?彩瓦琉璃非宫中不能铺瓦,但酒楼、园林里用来镶嵌铺地禁都禁不住。古玩铺子里最贵的是透明琉璃。巴掌大一小片都是价比黄金。不是这些寻常彩瓦。十七娘,你不用再多想。——今年的状元局没开在对面的隆福寺里,偏偏设在了报恩寺。运气不好罢了——” 宫中内官们奉皇命,到报恩寺捐例为状元局打理杂事,都去了那边。卢十娘年长,知道平常来诗社的小官家娘子们偶尔还要去典当铺子才有一身出门的好衣裳,便劝道: “她们小户人家,有荫恩也是兄弟先得了。这个年纪仍然无品无诰,又无丰厚嫁妆榜下捉婿嫁得一个进士。境遇便是比商家之女都不如了。不甘下嫁个无品庸碌丈夫才参选进宫。想谋一个立足之地做个女官。还能有月俸补贴家用。她们如今自然愿意结交内官。也怪不得她们。” “我不是没有为她们想,但看来还是不如报恩寺那边了。” 姐妹俩私语着,走在园林花径间准备去角门外坐车,园中不时有管事和婆子们收拾宴席。丫头们手举着长杆叉子,叉出三尺宽四尺长的垂绢步障五幅,如挂画一样前后叉起。步障遮挡着她们的身影。 世家女正经出行,便是如此了。卢十七娘在步障绣画间,看到了路边另一处水阁双蒂厅。厅中也有五副桌椅,桌上盏碟饮食精致。在灯下滋润光泽。 方才姐姐卢十娘正是受她所托,在这厅中出面款待了宫中几位在乔宅里办差的女官和老太监。但她们谢拒了去拱圣阁里与娘子们见一面,只说是按殿中省的规矩出来清点乔宅地契、和各色物品。按例内官出宫办差是不能结交宾客的。 “若是有姨妈还在,岂有这样的道理?又岂会只有这几位——?”她咬唇嗔着,“七姐也冷眼看着!” “你七姐回来的时候,好好儿地,你非要当着她的面说修国夫人不是咱们家的大嫂娘。七姐也不是咱们家的人。她当时没翻脸到祖母面前哭,就是她宽厚了 。”卢十娘同样笑嗔着,“你心里有数,不敢去求她是不是?” “十姐!” 卢十七娘看着一厅空空的椅桌,只余月光。这乔宅当年何等繁华,如今又是人人争夺,日后未必没有再次接驾的殊荣。但此时那月色发白,渐渐有了凄凉之意。 她后悔与卢开音冷淡自然是来不及。毕竟是宰相府的娘子仍是镇定,乔宅于她不过是借来用用一逞体面的园子,至于从宫里贱买下来加价卖掉,那是卢家公子们和程家公子们的弄钱手段。她是不理会的、 她走在园中,在步障绣画间不自禁瞟到仆从人影,突然察觉到了乔宅子里的仆从似乎少了一些。方才卢举文来宅子里暗暗和几个管事商量了一些事,她是知道的。不就是为了什么瓦子里名伎的事? 母亲成夫人这几天心情好,身子也好些了,全因为听得传言说四房雷夫人的儿子卢举文闹着要纳妾,雷夫人又打又骂不许。结果这出身瓦子伎女的妾侍竟然不识抬举?不愿进府转而去考教坊司。便是四婶雷夫 人称心如意了但也难免为儿子不悦: 儿子举文厌弃了唐菲菲才对。 坐了车,到了运河码头后,又接了兄弟们打发来的人,说是理国公府的几位老爷来商量买园子的事了。府里公子们要去自家城外的园子里摆席贺一贺。请姐妹们都来。“老夫人、各房夫人们都知会了。说兄弟姐妹们就在园子里罢。天晚了不要再出来了。还让各房里老妈妈们都去园子里照顾着呢——” 她们便换车坐船。在河道中驶出了钱塘门外瓦子。卢十七娘便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沈楼。也看到了河道瓦子里码头里散出来了几十条小船,看着皆是选女人家。岸上亦是车马当道。她当然知道郑二娘子的散局饭也在这里。她咬牙忍气在舱中转头,不自禁还和卢十娘叹着: “输给她们小户商家。也不算是什么。她们为了眼前一点好处不顾体统是我没料到。只是今日来我这局里的七八家,来是来了,却未必能为我所用。” 554世家女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世家女(下) “可恶!皆是那郑娘子抢先一步,让我今日没有把二伯母、三伯母她们请来,连我娘也不方便!” 卢十七娘银牙碎咬。她本来还想央求卢老夫人来乔宅,前些阵子让兄弟卢举国特意请了名手把乔宅改名,写了宅匾:藏珑园。 只是嘴里往往还习惯叫乔宅罢了。 藏珑园三字的瓦灯十六盏悬在卢家船檐两侧,照亮了河道,叉路正驶过一条大画舫,是方才从藏珑园刚离的韩王府画舫,里面坐着的是异姓王府家的娘子。这是刚送了另一位娘子回府? 卢十娘劝解了几句又遥指着那韩王府画舫,点头道:“她们几家与我们家相差无已,荫恩的品级和你只差了一二品。她们一旦和你一起进宫——你细想想。” 卢十七娘看着隔房的温厚姐姐,在晕错的彩灯下两位卢氏女对视着,皆能看出彼此心中所想。这一回卢 家各房伯母叔母们都没有来,凭她们未出格的娘子便请不动请公侯府里的正夫人一起赴宴。原因是为了避嫌。选女们一起在藏珑园里组个诗社是小事,但郡夫人、国夫人们一起来了此地恐怕就会传出卢家结交内官贿选的流言。 “没有长辈们主持,她们今日和你话不投机?”卢十娘说到了十七娘的心里,宫中九嫔九仪之位皆已经有主。谁能进宫承宠一朝受封?这就要在各位世家女之间你争我夺了。 “我本以为,我不与她们争这些。她们是明白的——” 卢十七娘坐在窗边,眼中微带困惑。她眼里只有中宫之位。 卢十娘暗叹着无奈一笑,舱中四五盏斑斑点点的琉璃灯,炫着她的镶宝冠钗,彩帛为裙。她性子宽厚,容貌亦是端庄,早订了亲事便不在意这些参选,也不受燕国公夫人失势的拖累。但她见得妹妹卢十七娘的性子高傲仍是没有变。不由把要说劝的话吞了回来。 就算是今天诗社开好了,但七姐卢开音身为永宁郡夫人能做的事,十七娘是未必能做的。 “我也知道,我没办法对那些小户之女折节下交。但这可不是我的错——”卢佳音最爱撒娇,突然又笑了拉着十姐的手,倒叫十姐不由得嗔了:“罢了。你本来就不用学你的七姐。” 十七娘这般美貌的世家女,性子有些骄纵却不失天真聪慧。未尝不能在宫中得一立足之地。何必学卢开音? “你七姐当年,是逃亡归来——”卢十娘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叹着,“古书上说不是非常之人不能为非常之事。这话在七姐身上就是应了。” “但二伯和祖母,都说她比京城里所有的娘子们更像是大家闺秀!”卢十七娘冷笑,勉强忍住了只说了这一句。卢十娘便没有责备她。这小小的嫉妒她当年也有过。后来因为和卢开音交好也就淡了。只笑着:“她是长房长女,支撑门户的人。听祖母说生下来就是东宫妃的备选,一睁眼就是卢、程两家长辈们捧在 手心当成皇后在教养。也亏得如此,她才能有此心志咬牙熬过,只到回来——” 顿了顿,“要不是为了她,修国夫人也许就不回来了。毕竟是二嫁还有了一个小女儿。” “…”卢十七娘哧笑一声,“那她就应该拉拨着她亲妹妹才对!” “拉拨她容易,她就得改姓为程。那娘子你见过了?她会愿意?” “…”卢十七娘想想那出了出名泼辣讨厌这回坏了她的事的郑二娘子,到底没出声了。 到外城外卢家园林,下船登岸。丫头们立起叉杆上的步障,障绢上绣着竖纹折枝花,在月光下绣影与满园花影交映着。十娘笑着说道:“罢了,自己家里还用这劳什子干什么。都撤了。问问八郎回来了?” “十娘子。八公子还没有到呢。” 卢十七娘听得这话,暗忖,今日看得老八卢举文在乔宅和管事们说话的神色,似乎就有什么事要出了?男管事们转眼就少了许多。但当时她请来的娘子们在 散席,男管事们躲远一些也是常事。她便没在意了。 卢十娘不及这个妹妹仔细,却察觉到她的不安以为她还是与卢开音有心结,听得程家几位公子也在,连程若幽的哥哥程二公子也从明州来了。卢十娘担心她失礼,再三细细说着:“七姐她从不讳言从北方逃归之事。也愿意与那些小户之女相交。你生来富贵,天赋出众。结交的也是小户里的诗才娘子。其他闲人何尝敢与你说话?你学不了七姐并没有什么错。” “十姐!但我也没料到叫郑家那娘子抢了机会。尤其那状元局竟然就开了报恩寺里。选女们和内官天天结交,我问了二伯居然没办法禁了也不能说她们贿引内官!那郑娘子真是个奸妇!” “你少说几句,叫七姐听到了。” “这是我们自己家里呢。我还不能骂她了?七姐手下那起子下人就做了耳报神。”她气着,分明是赵榜眼和郑家早就商量好了的。堂堂的宗亲才子竟然被商家收买,这岂不是有辱斯文!? 她不忿之致。 “又糊涂了。赵才子连功名都不顾,敢弃考上书。谁不敬佩?他岂是能被钱财所动的人?”卢十娘一听就是赵榜眼的拥磊,半点不许人家说他坏话,只点醒十七妹,“那郑家的娘子再如何,也是咱们家的亲戚。外面说她的流言,咱们家又有脸面了?” “她做外室的事,本来就都在传,又不是我传的——” “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提起那两个字,就是不顾身份了。再如何,她如今姓郑。她与七姐岂是一样,与我们岂是一样?何必理会她——”卢十娘柔声笑着,又正色以指轻点她的额头,“她是个苦人儿。你倒要和她计较?她这般的身份一世都不能和你并肩。进了宫,你受封是主上,她是被你差遣的青衣女官罢了。” “十姐,你不知道她——” “明日,老夫人为你准备了灵隐寺的佛会拜见慕容太妃。便是举文也说要去。你有家中爹娘、叔伯、兄弟、亲戚长辈们为你安排,还有什么不足了?” 卢十七娘听得欢喜一笑,便也罢了,但想着状元局开在报恩寺,大档和女官们们天天去吃茶,选女们都凑上去混了脸熟,不知道背地里送了多少钱谋了什么样的差事。 更何况太和宫补选第一的许婉然听说极精明厉害,利用那多事的郑娘子做垫脚石坐享其成,连陛下跟前的洪太监都见过三四回了。 “真是个蠢货!”她痛骂着郑归音傻乎乎被许婉然利用。说到底,她卢十七娘眼里能看上郑二娘子?她参选德寿宫还不是第一名!和她太和宫正选第一的卢氏女相比差得还太远! 555大家闺秀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家闺秀 卢十七娘觉得她暗算郑娘子,叫兄弟们传些流言不过只是吓一吓她。免得她被利用。万没料到弄巧成拙。她到底不甘心,没走几步就决定和同为选女的表姐妹程若幽握手言和,不计较她今日没去乔宅,竟然去了郑家的局!卢十娘只盼着亲戚姐妹们和睦,便不拦她。果然她就拉着程若幽说着,“她自己和我争也罢了。怎么倒让许氏争了先?真若是传闻里许婉然温柔羞怯,怎么能争到第一?不过就是装的!七姐也不点醒她妹妹!” “…”程六娘早在明州城就就讨厌许婉然。一听就开始迟疑,难道真的是许婉然太会扮柔弱了,欺骗了善良老实的郑二娘子?卢十娘讶然看到程若幽如此轻易被打动,微微摇了摇头。程若幽便清醒过来: 说到底,实在是郑二娘子先下手为强,让卢十七娘吃了个大亏。 她到底不甘心。和程若幽、十姐一起到了园中席上,果然两府里兄弟姐妹们都在便是卢开音也在席。三位娘子说笑上前落座,吃了盏酒后悄悄问起:“长辈们呢?来的是谁?” 总不成让她们在这里玩得不成体统。 “在主园子那边听小戏呢。” 原来府里三伯和五叔请了理国公府的几位老爷在园子吃席。商量买乔宅的事。卢举朝,卢举国都在陪着。这事毕竟是他们两个牵的线。卢十七娘听得便放了心。卢开音早得了消息,瞟她两眼微微一笑,在月光水波间自饮一盏。 ——不是十七娘这燕国公夫人的姨侄女出面,外人也不想信这乔宅是圣驾临幸过的地方。 不一会儿,卢举文、程飞鹏等公子们都来了,重重坐下。卢开音皱眉,已看出卢举文脸色阴沉,气得不轻。她寻了丈夫一问: “怎么了?” “举文不听劝。安排人去抓唐菲菲。结果自己人倒差点被捉了。还抢错了人。你看这算是什么事——”程飞鹏在明州城只觉得自己最是能出人意表,真正的上品风流公子,到了京城才发现自己以前是没见过世面。亲戚家的举文这算是什么事?他咋舌不已,看了妻室一眼,“听着像是拦错了。拦到你妹妹的车了。” 卢开音一怔。起身去寻了卢举文说话。“你的人被捉了?落到郑家手上了。是谁?” “一个平常的小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若是再如此,我以后还敢托你?你插在乔宅里的小管事,有几个不是我托你安排的?我又是随便开这个口的?哪一个不是大档和内宫夫人的子侄,他们将来有一日也是能有荫恩品级的。你就这样轻忽了他们?” 因为卢开音平常最是温和,突然放脸作色了起来,卢举文也吓了一跳。她沉脸: “为了一个瓦子里的女伎!你就如此不知轻重了?那唐菲菲不过是想争一口气考个教坊司的班头,有我在,岂能让她如愿?你与如此卑贱之人相争,倒吃她一个亏?” “七姐,她马上就要考了!张昭仪主持宫务处处打压我们家。我的脸面都丢尽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下九流的瓦子伎,结识几个公府里的名家大手,就叫你慌了?他们算是什么?便是张淑真今日亲笔写了唐菲菲的班头入职公文,让她归了殿中省,但这公文进了礼部,再转到吏部取官告文书,我也能叫她被挡回去一事无成!你就这样信不过我?” 卢举文呆了半晌,看着月光下端坐着的卢开音。 这位七姐平常端庄,性不喜多言。更不会自夸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在他眼里所有的姐妹里,十七娘还是个小孩子,十娘聪明但太拘谨,二娘三娘四娘等姐姐嫁人后就只有儿女。平常空拿着家里荫恩的孺人、 宜人的俸禄,打理家宅罢了,没有太多见识。 只有这位卢开音,这位永定郡夫人,这位生儿育女又有郡夫人之封的七姐姐,内抚家族,中结内廷,外联朝官,眼光长远而据南北两国,隐忍以待而图家国大业,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何尝这样多话? 卢举文被骂了后,欲言又止反复了几回。终于叹了口气:“我就听你的。”他其实很想问一句,七姐你和官家真的没有私情?没让七姐夫戴绿帽? 怎么就这样不把宠妃张昭仪放在眼里? 但他不敢问。 “少胡思胡想!”卢开音站起,又轻啐了一句。 他一吓,连忙站起陪礼:“七姐,我可什么都没说,都不敢问。我当然知道是胡说八道的。” “内廷与外朝并无二致。张淑真刚刚主持宫务,又没有父亲张相公。她这权柄都没抓稳有何可惧?你以为淑妃不如她?淑妃这十年一直能把持宫务没有出大 错,就已经是难得的才干了!” 卢开音笑语而去,最后留了一句话叫卢举文心里舒服了许多,“罢了。我不动不语,便叫你出了这个气!” 突然又拉着十娘:“明天,也请七姐和修国夫人去灵隐寺佛会?”卢十七娘自有自己的消息,她隐约是听说郑二娘子和德寿宫宝灵师姑在结交。那岂不就是要讨好太后?太后如今在外命妇里最倚重谁?就是这几天每日入宫的永宁郡夫人了。 “修国夫人在灵隐寺护法舍里清修呢。哪里还要你请?”十娘嗔着,但见得她想和卢开音结好自是欢喜,她向来是佩服卢开音,却又和十七娘是真正一起长大的姐妹难免更心疼,轻声教着她,“修国夫人既在,七姐岂有不去的?你明日陪修国夫人多说几句话,恭贺她升了品级。修国夫人欢喜了,你七姐自然就心软了…” +++++++++++++++++++ 运河灯光下。 乔宅的小管事肖狗儿这回倒了霉。被郑二娘子早准备好的打手痛打了一回。她暗暗得意着,这回佟春花和肖管事的子侄们被抓了把柄,她不信威胁不了她们给唐菲菲打个应该的乐技等级。她还瞟了傅九两眼: “——我可是仔细问过的。听张干娘和吕妈妈都是这样说的。” 傅九默默无语,她们能说什么好话? 556养儿防老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养儿防老 女官和太监都是没有亲生儿女的,侄儿侄女们就像是亲儿女一样要紧。是养老的依靠。她还学着吕妈妈骂她的腔调:“糊涂!又不是自己生养的,又不是几十年天天在一起互相知道性情的一家子。怎么就敢指望给养老了?骗了她们的积蓄,不给饭吃病着就饿死的,当我不知道?” “…”她惊恐地听着。她也想过万一有差错,她在宫里出不来了,等老了回家让大郎和三郎的孩子给她养老送终的。难道生病的时候要被饿死?还是要生一个亲生孩子才行? 她顿时动摇了。 但她对养父很孝顺的… 张夫人不悦,果然又和吕妈妈意见不和争了起来:“这是没良心的。有良心的孩子自不是这样!这些孩子的婚嫁、生儿育女、置业置产哪一处不是她们出钱操持的?让子侄们在东便门那边接些生意,也是靠着 她们的面子,没有长辈们她们还想维持生计?笑话了——” “这是有成算的。”吕妈妈反倒是笑了,“就怕是没成算。不知道扶持着子侄接着宫里的生意呢。否则人老了对子侄还有什么用?所以说——早早得了个绝症不费事不劳累孩子,还保得住母子情份。” “…”吕妈妈说的话每每让旁听受教的郑二娘子抹去一头冷汗。 “|你呢?”张夫人忍无可忍。吕妈妈是无儿无女的,病着了可是连送饭的亲人都没有,只有下人和丫头。吕妈妈讶然笑着:“不是有你?我早早得了个绝症不费事不劳累范夫人差人来看护,也不劳累你来天天亲自看着我防着我被下人苛待,还保得住我们几人的情份。” 张夫人哑然后,只能啐着她。 +++++++++++++++ 她如今一脸的得意,觉得拿着了佟春花和肖总管的养老孩子肖狗儿,她就嚣张了起来。觉得胜券在握。 傅九拿她没有办法,暗中和郑锦文商量要和郑二娘子私下说几句。郑大公子一听就明白,他是想劝说郑归音直接去御园做宫人三年的意思,难免叹了一句:“劝不了的。”微侧头看着车中的二妹,“我也是到今天才明白她竟然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不是劝。我就安排她拜见老太妃,和她说说佟夫人在宫里的旧事。” 他立时就转变方向,总目标还是讨好郑归音,唯一坚持的还是:“郑公子想想,令妹参选这事结果没得准。并不一定能选上。她有心气这是好事。我们皆不好坏了她的兴致。我一向是顺着她的——” 郑锦文用眼神表示,你特么口风变得太快了,简直是不要脸。他一脸理所当然,还劝着,“但郑兄是明白人,也要为她落选打算不是?只要她和赵若愚不订亲。我的话就作数。” 得了郑锦文的默认,傅九他转过身,看看车窗里的郑归音便直接和她提: “佟春花当年进宫,韦太皇太后还在,她是从慕容 太妃宫里呆过三个月才因缘际会去了后来的吴太后跟前,直到如今。” 她一听有些意外,郑大公子也走过来奚落她道: “发现小看人家了?换了主上侍奉还能这样得宠几十年,你知道她凭什么?人家也是堂堂正正进过两次言,第一次劝说吴才人收养宗子。宫里就只有两位宫嫔抢到了这个机会!第二次是张婕妤死后,她劝说吴才人把两位养子一视同仁!佟春花可不是个寻常人!你见过几个内侍大档敢和她一样把范家、张家、还有傅家的衙内们和七八品穷官们一视同仁?这其中也有五分是她自己的本性!” 被讥讽的范衙内站在一边 ,没表情地看着郑大公子。她沉吟: “…她能和张娘娘分庭抗礼,指着宠妃骂祸国。倒也应该如此。”她想了想,“哥哥,你再帮我请女师讲《史记》,我要好好补课。 “…”你临时抱佛脚你来得及吗!郑大公子和傅映风心里都是一个想法,郑大公子对她一脸鄙视,傅映 风却是赶紧堆出赞许之色,推荐道:“双卿在《左传》上用功颇深。是祖父亲自教过的。” “…我听说范宰相做小学士时在宫学里讲过《左传》,张宰相在宫学里讲过《大学》?”她侧头看傅映风,“张干娘说,学士院里待招们以前还有轮值到宫学里讲课的?她也去讲过唐诗。” “是。宫里仿唐制设有女学。只要愿意听,全是学士讲课。”他细心说着,“有时候,连帝师年轻刚做翰林时,都有轮值去过宫学里给宫女讲几回学。听着了就是和天子一个师傅了。淑妃娘娘这十年每年也要听几回。” “…怕了吧?”郑大公子落井下石,“佟春花听不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要想听少说听了二十年了。” 兄妹互瞪的时候,傅映风咳嗽了一声:“女官试不是科举。不考经义也不考策论。” “怕了吧?”郑锦文就像是听不出他在安慰她,继续恐吓,“科举考状元出题还有个规矩,是四书五经 的范围。女官试除了考女诫、女则、宫规之外,她想怎么出题就怎么出题!小心她考你刺绣的绣功!” 她早知道选试就是这样,但被他这样一说,再次深刻认识到佟夫人刷掉全部的商女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半点破绽不露。 瞧着她那沉重的脸色,傅映风没忍住哄着道: “放心。你不一样。你献了曲见过驾就是占了先机。她对别人也罢了。对你一定要规矩出题让人捉不住话柄的 。” 郑大公子狠狠地斜了他一眼,特么这就是墙头草! 约好了明日再见,他再提起为她引见慕容太妃的事,这回她就有三分感动的神色看着他,含蓄着:“一切有兄长作主。” 郑锦文被拍了马屁,也懒得骂她了,两下里依依别过。回程上马灯点点,引来河上的萤虫子无数,这萤光映得傅九面上有些笑意。丁良暗暗为公子高兴,傅九瞟他一眼苦笑着道:“完全是郑大公子方才为她急了。一个劲地恐吓她。她才觉得我的好了!其实—— ” 其实他也觉得她没戏! 557母女相逢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母女相逢(上) 郑锦文拖着她回水仙巷的新宅子里住,老仆、家丁一起涌上来接着,如今随着郑老爹进京城,泉州旧宅里的陆续来了几批旧仆。又要为赵若愚宅子里安排下人,内总管冯婆子忙得人影都不见。自然没功夫来教训她。 大公子坐在内堂上狠狠训斥了她一顿,见得她开始站着打瞌睡才打发她去睡觉,他又转头骂道:“傅映风也算不错!人家由着你胡闹了!” “…怎么是胡闹?你不想我得个好评语?你在户部这几天和挂职的范文存斗得不辛苦?”她斜眼看他,也小声商量,“我进了宫,我们一起上。看这小子怎么和我们抢!范家不就是觉得内库和军器司都应该是外朝臣们打理,不应该落到内廷宫官手上?” 郑锦文愕然笑着,“看你逞能!被佟夫人骂回来那可是全京城都会知道。丢了脸可别来哭!” ++++++++++++++ 她第二天坐船到了灵隐寺时,遇到了万万没料到的人。 西湖波涌,上香女眷们的画舫往来如梭,卢四夫人看着窗外道:“母亲,那是妹妹的船。” 平宁侯之妹刘老夫人在灵隐寺清修,如今她也坐在一条画舫中和长女卢四夫人说话。孙女程瑶在船里玩。画舫后还跟着一条仆婆们煮茶准备点心的灶船。 卢四夫人起身,指点着同船的两位公子,“穿绯衣的是郑家大公子,穿紫裳的就是傅九公子了。” “…” 刘老夫人只远远看了一眼画舫里的人影,就慢慢点头着,“傅家公子的容貌长相,看着是和她般配的。” “是,母亲。但妹妹一定要进宫。这不妥当。还要母亲劝说。”她召了程瑶到身边,“待会和乳娘去后舱玩。” 双絮坐小船来到画舫船头,陪笑道:“老夫人请二娘子见一面。” “哪位老夫人?”丁良还在奇怪,难不成是卢参政家的老夫人? “是我家四夫人的生母,侯爷的妹妹,也是二娘子的生母。”双絮并不觉得这差事容易办便把话说得极是小心谨慎,见得傅九公子从前舱出来,他皱眉问了一句:“老夫人不是在明州侯府里清修?” “是。老夫人近日上京城来灵隐寺进香,就住在寺中客舍。” 他一听就明白,卢家不认刘老夫人这个改嫁的长子媳妇,侯府里偏偏住在 亲戚家别园和亲戚走动,刘老夫人就不方便去耸翠园住,也不方便和哥哥、女儿女婿一起住。 他抬眼看了看那边船窗后站着的卢四夫人,她牵着小女儿程瑶,温和含笑点头示意。 他见着程瑶梳着双丫头的小脑袋,一瞬间揣测出这事未必是刻意安排,双絮 揣测傅九公子的神色,连忙道:“本来是瑶小姐得了吉时,今日应该来灵隐寺求个寄名佛保佑。实实没 想到遇上。二娘子今日既然来了也是缘份。是佛祖的意思。我们夫人想,就算是改了别家的姓做了别家的女儿,亲生骨肉没有不见一面的道理。” 听得那边刘老夫人相召,内舱里的丫头们一时寂静,外面那位老太太可不是卢四夫人可以视同陌路,毕竟是生身之母。郑大公子放下棋子看她一眼,点头:“听说老夫人信佛。是灵隐寺主持方丈的记名弟子。” 他当然是把郑归音生母的事打听得彻底,傅映风在前舱里踱步,这时就为难,他何尝没有打听过刘老夫人和灵隐寺的关系,但也没料到今日能遇上。他揭帘进了内舱,隔帘看着本来在吃茶下棋的郑家兄妹:“前几年老夫人都是在七月十五解夏节过了后,才进京城在灵隐寺里修佛到冬至节,才回明州城。今年提早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郑大公子没出声,帘外的傅映风也觉得这事他不好插嘴,但看着她静坐的身影,他想了想,低声说了一句:“见见无妨。必是有事。” “…就是知道有事才来找我。才觉得见不见也无坊。不过在外面叫人知道我故意避开生母不见,必是我的错了。” 她笑着说了一句,眼睛看向帘外的他,“多谢你了。” “你我还说这些?”他柔声回着,完全被忽视的郑锦文咳了咳,这时终于可以开口了:“我带你去拜见亲家太太。” 寄送女儿的人家之间也可以说是亲戚。她笑着起身,走到郑大公子面前凝视着他,傅映风心里是觉得这主意不错,郑大公子出面能护着她,就算翻脸外人也说不出她不好。但见她的神色也就不出声了。 只是接下来,她又让他忍不住跳脚。 郑归音弯腰又坐下,抱住了郑锦文,把脑袋伏在了他的胸口。 “…还撒娇。这都多大了。”他叹了气,摸了摸她的头,“已经大了,不方便和哥哥这样了。叫外人看到要说的。” 外人傅映风头一回觉得郑大公子居然斯文懂礼,家教不错,舱里的丫头们又是欢喜又是含泪。这时便听得二娘子出了声:“…嗯。以后不这样了。”她伏在他胸口闭眼轻语,“我自己去。” “…别哭着回来。” “…偏要哭着回来。” “…那也行。”他叹着,“但你从小哭着就挺丑的。” 见她拿定了主意,傅九转身到船头,向那边小画舫上招手示意。 “夫人,可要靠过去?” 小画舫上两个婆子并两名家将是刘老夫人的心腹亲信,卢四夫人抱着女儿程瑶,看到傅九的手式意外道:“这是怕我们欺负她不成?靠过去吧。小船来往时万一失足落水也不妥当。” 内舱里的刘老夫人微闭眼,捻着佛珠串没有出声。 两条船渐渐接近,船头搭上了过道板,丁良亲自上前跺几脚确定了稳固,被侯府的家将给了几个白眼。 难道他们还会故意弄个破踏板来害人?她戴上帽纱出了舱,和傅九相视一笑,他见她身后带着逢紫、嫣浓两个丫头,郑大公子不出声地坐着,知道她准备好了。 他便走开几步。她提裙过船时,听得他轻声道:“有事叫我。” “…”她在帽纱内向他一笑。 558母女相逢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母女相逢(下) 她进了舱,逢紫和嫣浓谨慎跟着,前舱的心腹家将和婆子都低头施礼后避开,她进到了内舱里,见着也只有母女两人,程瑶被乳娘牵着去了后舱。待后舱门关闭后她便低头施礼:“小女郑氏见过老夫人。世子夫人。” 她的声音清冷,卢四夫人就算早有准备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道:“给二娘子上茶。” 双絮应声而入,她坐下,接茶微沾了唇便放下,刘老夫人一直不出声。果然不用她开口,卢四夫人叹气道: “当初给你说的傅府的九公子。你不答应。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如果没有来往,今日怎么又一起来游湖?你若是和商家说亲我们也不问了。公侯国戚的联姻多少人情来往,郑家哪里摸得清这其中的变故。还是让我们为你操办才好。不要像了许文修那一回——” 旁边船上的郑锦文早就坐到了内舱里偷听。两边只隔了一层湘妃窗帘,让他听得一清二楚。反是仆妇、家丁们都打发到了船头船尾不太听得着。傅九觉得这样子不太好,但也没忍住踱了过来倾听。 “世子夫人这是误会了?我的名字上了选女名册,岂有说亲这回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刘老夫人终于出声,道:“参选?轻佻的评语,你也不当回事了?” 傅映风听得一呆,刘老夫人说的居然是契丹话。 “…比鄙蛮要好多了。”她微垂眼后又抬眉笑着,同样说的是契丹话,在北方家里的时候住在契丹村落里,一家子向来是契丹话和宋话是杂着说的,然而转而她又说了宋语,“再者,若是没见过我。这评语就传出来了。知礼懂事的人家又会把这样评语当真?世上的糊涂人不少。但明白事理的人想来更多。” 郑大公子和傅映风没有什么听不明白,郑大公子刻意学过契丹话,傅九在宫中时常要与契丹族班直御卫交打道,但两船的仆从们就听不明白了。只知道是她 母女相逢。 多年来头一回对视,她凝视着十来年不见的生母,刘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藏在袖中也微微颤抖。舱里安静了半晌。老夫人道:“你…你长大了一些。” “…是。家中父亲兄弟们还算照顾小女。” 她看着,刘老夫人坐在了盘椅间,身着居士的灰衣,年过半百她的容貌在阳光下却比十多年前细致了很多,衰老的皮肤也更清净,灰衣闪烁着上等绫绸的光泽,甚至,她能看到生母十指上本来年复一年的裂纹早就已经消失在檀紫佛珠间。 “老夫人召我过来,有什么指教?” “…你总是这样不通世事!再者,你还未嫁人。方才在我面前说什么明白事理?”刘老夫人渐渐有了不悦之意,也许是契丹话发音尖锐粗旷,用词浅白,听在傅九的耳中倒像是村妇在和女儿争吵一般, “你不来侯府里见我,是怨恨为娘当初不应该带你们姐妹回南边舅舅家?我问你!你是愿意跟着你爹,还是跟着为娘?” “…” 老太太的质问被他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刘老夫人嘴里的爹可不是郑老爷,而是郑归音的生父。他微有焦虑,转身就想去船头,随时准备一步踏过船板去接她。 这样的吵架他并不陌生,秦侯府争爵时亲人反目是他曾经日日都要忍受的事。他当初面对的不过是叔伯,也曾听到叔伯们为了在爵位之外再多争一点家产骂着母亲:“你改嫁,映风还是我们家的人!把他留下来!” “映风,你是要姓秦还是跟后爹姓!?” 他那时还有母亲范夫人庇护,可以躲在母亲身后,可以藏到外祖父范宰相府里,眼下她却无处可躲。 “…她受得住的。”郑大公子扯了他一把,也用契丹话,“她和我吵的时候比这凶多了。” “…”那能一样吗?!然而他转头看郑锦衣,苦笑着,“我知道。”这两边的夫人、公子们明明是宋人,都在说已灭亡辽国的契丹话,不过就是不想闹大叫 下人和外人看了笑话。 听着并不陌生的责备,郑归音凝视着生母。 “其实,当初非要回南边。这事…” 她突然开口,刘老夫人的双眼微寒,让她足够分辨出就算念佛多年,生母的眼中依旧没磨灭她从小熟悉的那份执拗刚强,没有生母的这份刚强绝不可能有卢四夫人如今的荣华富贵,也不会有她郑归音出生在北方各族混居的小村里。 “当初回来…”她再次开口,郑大公子听得着急不已,拼命鼓励着:“怼 她!说她嫌贫爱富把你亲爹踹了——!说亲爹可怜——!说你忘不了可怜的亲爹——!” 傅九默默侧目,倒也知道和亲妈吵架最好是哭爹,和亲爹吵架最好是哭妈。这样拿出去说理的时候,外人没办法说她不孝。 但郑大公子你确定她现在顾得上这种吵架手段问题吗? “妹妹要说什么就直说罢,都是亲骨肉,没有什么 说不开的。”卢四夫人坐 在一边添了句,偏偏说的是宋话叫人听着就是通情达理。她懒得理会这样的伎俩,迎视着刘老夫人的双眼,嘴里那半句话盘绕不出。 她想说十多前年从金国回来也许并没有错,想说她如今也过得极好的,在郑家时她其实也一直等着母亲和姐姐来接她,但阳光照在了窗外的湖面上,鳞鳞波光就像是燕京城下往日村中井口里的波光碎片,又像海面上沉船带起的漆黑无底的漩涡。 终归并没有人来接她不是?天尽头,她看到的是生父刘铁匠转身离开把她甩在沉船上,他日渐模糊的背影。 “当初回来并没有错。如今世子夫人养尊处优,老夫人也供养不乏。小女在郑家甚得父兄疼爱。这事怎么会有错?若是还在北边,无论如何也不如今日了。” 说罢,她笑着站了起来,低头施礼, “今日小女家中有事,见过一面就要告退了。小女 在家中日日祝愿老夫人身子康健。” 刘老夫人本来还听得脸色稍缓,见她根本就是说反话,气得双唇发颤,多年修佛依旧不能让她平静,用契丹话责备道: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就这样不把亲娘放在眼里!?难不成我有什么对不起你?难不成他苛待你姐姐就没错?因为她不是亲生的就虐待她!你就不为你姐姐委屈!?你们是亲骨肉——!” 559船上对吵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船上对吵(上) “他怎么苛待世子夫人了?” 她本来已经起身向舱门走去,嫣浓、逢紫连忙跟上,这时她猛然回身,也是怒气盈目,厉声问着, “他怎么虐待她了——?他在家里骂过世子夫人?打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要读书,他就卖了家里的屋去书院附近安家!世子夫人在书院里看到富家娘子在学琴心里难过,他买不起好琴就去求人学了自己制琴,又求人容他去抄琴谱,白替人家做活抄了七八家陪了多少笑脸,抄到了几十厚本子拿回来让她练习——! ”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渐高,眼中含泪,冷笑看着脸色变幻的卢四夫人, “我刚三四岁的时候得了几个残印做玩具,世子夫人看到八枚残缺的宝印,说她喜欢,他就让我把四枚印让出来全给世子夫人做嫁妆!我为了拿到一个,还要半夜到院子里偷挖起来——!结果,你现在说他苛 待世子夫人?因为她不是亲生的?” 她的声音尖锐,刘老夫人一声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勉强道:“并不是只有这些——” 旁边的卢四夫人沉思着仿佛是在回忆什么,这时终于就开了口:“母亲,妹妹年纪小没成婚并不懂这些。”又看他,“亲生父女从来是不一样的。你将来有儿女就明白了。要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他不会答应回南边的——” 她失笑道:“闹着要回南边的不是你?” 修国夫人怒道:“胡说!你姐姐何时和你争过——!” 卢四夫人并不回答,只道:“既然说到了八宝印。是不是有一枚在你手上?” “原来还是为了这事?”说到这里,她就突然笑了,看向不出声的刘老夫人,“侯府里不是禀告官家,说宫中都是真印并没有遗落在外?世子夫人还问我做什么?我记得世子夫人经常和老夫人顶嘴,说老夫人不为亡夫守节!老夫人怒极责打世子夫人,我从小倒 总是看到。怎么老夫人不说自己苛待世子夫人?” “我是她亲娘——!” “所以做后爹的就不能骂一句,骂一句就是苛待!做亲娘的不论是打是骂都是应当应份——!那怕把亲生的丢进水里亲手掐死呢,那也是为了儿女好!” 契丹话吵起架来就像是打架,隔壁郑锦文听得一脸咋舌,本来还嫌她不敢吵要吃亏,现在只能笑:“看来她的脾气像了老夫人。我琢磨着她亲爹应该是个软蛋。”说着一脸感慨不已,“否则这样凶悍的妻室怎么过得了日子? “…”你这样说人家的亲爹好吗?傅九哭笑不得,他未尝没察觉到卢四夫人的脾气看着半点不像老夫人。对眼前这局面早有所料的模样。郑大公子又在叽歪着:“她亲爹是卢家长子。果然就是天生老谋深算。二妹就是个傻的!至于我们郑家就是有教养礼数好,为人斯文了。多亏二妹到了我们家。跟着我学得斯文多了——” 被郑锦文这一打岔,他那点焦虑实在也维持不下来。没忍住就笑了。看着她回身争吵,他便耐心等待。 身为外人,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机会不会闯过去给她添麻烦的。 “我何尝把你丢进水里了!我何尝掐过你?”刘老夫人顿时站起,伸手指她,气得发抖,“你——我不过多疼了你姐姐,你自小就和我不亲!” “…”他听得心里一动,暗暗庆幸他家的傅小弟傅小妹似乎没觉得范夫人偏疼了他。这两小孩子天天和范夫人亲得很。 “原来老夫人也知道从小偏心呢!但老夫人可不只是偏心!”她一脸的讶然,“老夫人是不是也要说,那年船到了明州海面,你让我在船上等着你来接是真的?老夫人是不是后来来接我了?” 她索性还坐了下来,双手交握在膝上,微微笑着,“船进水了老夫人知道吧?单把我留在那里,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下场?”她顿了顿,还在笑,“那怕是我现在落在那个地方我也不会游水。更不会在海里 游水。” 十多年前,她才六岁。 片刻的死寂。 傅映风暗暗为她伤心,郑锦文一脸的不耐烦盘算着过去把她接回来,刘老夫人才颤抖开口:“…我以为你跟你爹走了。” 卢四夫人不知何时也落泪,此时拭泪开口道:“正是如此。母亲以为妹妹会跟他回金国。不信还可以去问问舅舅。这些年母亲一直以为妹妹在金国。” 一听卢四夫人说契丹话不打算让侯府下人听懂傅九就知道不妥,但他也宁愿事实就是如此,他还来不及为她欢喜,她深吸一口气,笑了:“…我想过老夫人会这样说。” “我…为娘难道不想来接你?娘以为你跟着你爹回去了。”老夫人的语气也软下来,没忍住移步过来端详着她,“归音,你和你姐姐都是我亲生女儿,这几年你过得…你过得好不好?” “但老夫人是在说笑话吗?他在船上和你吵架,结 果有了新相好。你和他写了和离书,他转头就拉着新相好一起要回金国!我跟谁?” “你就是这样和亲娘说话——!?要是你姐姐这样说我说话,早就被责打了!都是因为你爹护着你,你从小就没挨过我的教训!”刘老夫人怒声,双唇颤抖,“结果我和你爹和离时,你一句话也没有劝,你连哭都不哭!也没有为为娘说过一句话。你怎么不学学你姐姐——!” “我跟学她什么——!?”她的声音比老夫人还高,厉声反问,“要回南边的是她!没了亲爹所以天天被后爹苛待的也是她!到了这种时候她当然就护着亲娘,我呢?我把他也当成后爹——!?” 耳中听到她越战越勇,丝毫没有落下风,他的心里却是为她难过到了极处,他一转身,比郑大公子抢先一步出舱过船,闯了进去。船头的家丁们听不懂里面在吵什么没能事先拦住。他已经走到内舱纱帐外拱手,打着官腔: “时辰不早了。下官奏了太妃之命来接郑娘子。眼 下不好再耽误了。还请修国夫人与永宁郡夫人行个方便。” 她听在耳中又露出一脸的冷笑道:“没有他这个后爹,老夫人能受封二等修国夫人?卢四夫人能因献宝之受封永宁郡夫人?”扫视母姐,“你们的富贵拜谁所赐?” 560船上对吵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船上对吵(中) 卢四夫人与她对视着。 “太妃?”刘老夫人第一回近打量傅映风,没功夫和她吵,“慕容太妃?” 卢四夫人向刘老夫人微微点头,她方才在灵隐寺里也听说了太妃要来进香的消息,更看到了天武官在安排帐次,也起身向他施礼笑道: “本以为太妃是过几天和官家一起出宫上香?没料到今日便到了。”她看看他又看看郑归音,料着必定是有关系的,转身向刘老夫人笑道: “母亲。太妃与佟夫人有几分旧情。既然太妃传召,让妹妹得机会去见一见确实是好事。” 刘老夫人仔细打量着傅映风,终于坐下开口道: “傅公子——老身回南后深居简出,但也听说这三十年卢家与你祖父交情极深。是世家之好。老身也算是你的长辈。有些话就直说了。令尊秦老侯爷是秦家的养子吧?” “是。”他谨慎回答,郑归音却插嘴了:“哦,我也听说清远侯爵位不给亲儿子,非要给三房,也是你们卢家当年的进言。”他忍住笑,她这一句顿时惹怒了老夫人道:“没规矩!尊亲还在问话,岂有你开口的地方?郑家若没有内事妈妈,你就应该写信到舅舅家,让舅舅接你过府请舅母亲自教你。或者,也应该让郑家在泉州宗亲里府延请几位教养娘子过去教你大家闺秀的应对进退。为娘难道没教过你?你姐姐也没教过你?” 打从和傅映风开始说话刘老夫人也就用宋语了。用词遣句大有不同,他听着骨子里倒是一样的强势。 “我跟着国夫人和郡夫人长大,还要学这样?谁比得过我?” 她一脸的傲慢,就差没有叉腰用鼻孔朝天,刘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几乎没有笑出来,连忙拱手依着礼节道:“是。清远侯的爵位有赖卢家世伯、世叔们的相助才能保留。” 她冷笑要开口,他使了个眼色,她也就把那句“所 以说卢家才是如今秦侯爷的后台,卢家倒了亲儿子才能拿回爵位呢!”这样的讥讽话吞在了嘴里。他不愿意现在打草惊蛇,她自然就闭嘴。果然刘老夫人在侯府里修佛多年,并没有涉及这其中的事,反倒叹息一声道: “你父亲…与你几位叔伯迥然不同。。” 刘老夫人捻着佛珠,微睁的眸仿佛回忆着什么,唇边泛起了一丝笑,“西子春波踩花去,金鼓铁马驰梦回…这是当年官家登基时他献上的贺圣诗罢?” “…是…” 这两句诗说的就是秦侯爷和官家少年为伴,驰马西湖,伪装成纨绔公子哥 无心朝事。终于揭发了秦宰相谋反叛国之罪,辅助官家登基。等得北伐金国的战事一起,他也愿意为国出征作官家的北伐先锋。 “你父亲与官家可谓是君臣相得…”良久,刘老夫人才道: “你与公主联姻后,还是姓傅吧。”老夫人说得突 兀,“秦家的姓并没有什么体面。更何况你爹亦是养子。养子是什么,不过就是家奴——!”说罢,老夫人的眼睛看向了郑归音。 “…”傅九哑然,她早就知道要说她头上,冷笑还没开口,卢四夫人先忍耐不了,继续向傅九微笑,“母亲糊涂了。岂能插嘴大人的家事?妾身向大人赔礼了。只不过——今日宫里有消息说,官家单独召了大人说话?” 他皱眉,她却并不再问,转身看着刘老夫人,“母亲。还有一事要和妹妹说。说完就让她去见太妃吧。”卢四夫人提醒着,“是傅九公子和公主的婚事——” 刘老夫人沉吟着。 “告辞。”郑归音终于出声,“傅大人请。” 他也觉得不太妙,连忙就转身:“正是。太妃怕要等急了。” “你等一下。为娘还有话说。” 刘老夫人叫住她,她向他递个眼色,他微笑摇头表 示他能对付。刘老夫人要说什么他心里有数。 刘老夫人等到得现在也没听她叫一声娘,眼中有怒,冷淡道:“我和你姐姐商量了,我是你亲娘得为你日后打算。我会请你舅母侯夫人还有卢太夫人出面,进宫拜见太后。” “哦?” “ 既然有官家提过你的亲事,就请太后给你加县夫人的诰命让你嫁进驸马府。如果生了长子就加郡夫人的诰命。无论如何,你是侯府的血脉。就算潘家两个女儿是公主的表姐妹,论高低也不应该在你前面。” “喔?让我给傅驸马做妾?”她回头笑。 “…”傅九控制住没跳过去坚决表示这和他绝无关系!绝不是他请了刘老夫人来劝说她进驸马府为妾。 “你是我的女儿,生来就得有诰命!你父亲出身普通又如何,为娘的却不会让你做个小民黔首!再者,张宰相家的几个女儿不过是孺人、硕人、宜人,范宰相家未出嫁的女儿不过也是如此。你姐姐是郡夫人, 你就得是个县夫人——” 修国夫人坐直正色, “有了自己的诰命,有宅邸、你才算立起来了。你以为县夫人诰命和郡夫人诰命是容易得的吗?你还得改姓为程,才能得这样的恩荫!那怕是清贫渡日也是世宦人家,岂是郑家几个钱能左右的?公主也得敬你三分,那怕是夫君也不过是与你有商有量一起过日子的人罢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郑归音又一次打量了多年不见的生母。 看着修国夫人,有一瞬间她分辨不清这位老夫人到底是谁。她是燕京城外的村妇农妻?,或者,她从来就是一位东京城中才名不薄的公侯贵妇、宰相长媳?她也许从未随二帝北狩,从没有被当成灭国之变的亡国赔偿随公主王孙并三千宗女、八千勋妇一起被押往敌国,她也没从没流落为奴后再嫁刘氏。 三十年前的山河破碎,家国沦丧,后来的父母反目九死一生。这些。也许不过只是她的一场世间大梦。 “喔。那给了这样了不得的好处又是为了什么?”她笑着看卢四夫人,“还是姐姐要问我要什么?八宝印?”她偏偏讶异着,“那东西,第二天不就被你向老夫人告了状从我手上拿回去了?” 说罢,她转头就走,傅映风瞧着刘老夫人倒是真心想给她女儿谋个诰命,但这位亲娘对两个女儿仿佛都并不真正亲近了解的模样。 郑归音不稀罕做妾,卢四夫人明摆着另有目的,傅九的视线扫过了船尾程瑶的小小身影。 船舱里,卢四夫人一直没有多出声,此声见得郑归音离开,她终于也霍然站起,道:“妹妹!母亲再有不是也并不曾故意丢下你。你对我倒也罢了。对母亲怎能如此寡情!?她可是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你好歹跟着母亲回侯府里住一段日子!” 561船上对吵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船上对吵(下) 她止步回头,又看向刘老夫人:“母亲。”因为她终于叫了一声,卢四夫人微怔便暂时观望,不说丫头们和隔壁的郑锦文,就是傅映风也有些忐忑不安:她这时候对生母心软并不妥当。 “…你…说…”刘老夫人微哑声,“你想和娘说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船上吗?”她久久地凝视着生母,“真的没想到吗?” 说完,她并不要一个答案转身揭帘直出了前舱,傅映风回头看了看刘老夫人惨白的脸色,还有她砸落在裙边散了一地的佛珠粒子。 他曾经打听到的一件小事:平宁侯府佛堂里的佛像是从灵隐寺里开过光后接回去的,这倒也罢了。丁诚那小子极精明为了查郑家和平宁侯府的关系,居然查出刘老夫人为了接佛像定的日子正是郑归音的生辰。 那是为了死者超度的。 就为这,他看卢四夫人时难免就少了同病相怜之意,看郑归音却是十二分的心疼了。 “傅大人——” 卢开音似乎也明白傅九反是个能愿意听她说话的人,她看着他,慢慢道:“我妹妹不懂,以为我母女的爵位是拜刘老爷的八枚宝印所赐,但大人想必明白。我母女的爵位实则是拜卢、程两姓所赐,这爵位是我两姓为天下百姓立国护土所赐。” “…!”她猛然回头,冷笑还未开口,卢开音又已经出了声:“你郑家被燕国公夫人与汪太监联手勾陷,本是要陷成了贼人谋反。你知道这是全家斩首之罪?” 她眼瞳一缩,卢开音继续道,“若是没有我这个姐姐在中间周旋,刑部只断你们抄家,你以为你们家还能翻身?” “这是陛下圣断。康宁县夫人慈心。”傅九倒是不客气,在郑归音面前领功的心思也不慢,“还有我祖父与张相公主持公道。” “陛下…福建安抚使就是陛下的潜邸近臣。不是吗?”卢四夫人微微笑着。看向了郑二娘子,郑家为什么直到遇到了张女官才能翻身?因为郑家的对手里还有一位曾大人本来就和张夫人同样是陛下的近人。 傅九微皱眉,竟然无话可回,郑二娘子一肚子话要骂回去,却只从袖子里抽了一封信丢了过去:“这就是你和洪衙内苏少夫人之间的书信。我岂不多谢你还留我一命,让我选择是被卖出赵国。还是嫁给程三公子为妾?” 卢四夫人微怔抬手,拆信便看到了自己的笔迹。 “我是为你好——” “那时候,怎么没想过接我过来,让我给傅九公子为妾?”她冷笑着,没办法跳起来对骂。她突然感觉到了心口滞闷,头痛欲裂,就像是刚进京城她在自己船上和赵若愚一起的模样。她差点发作的病症像是又复发了? 但这里是宽敞的地方,她明明已经带着二十四味番药了。一定不会发作的。她这样想着强忍住,还是从 傅九身后跳出去:“你这样诋毁陛下的清誉——” 多亏她脚已经发软完全跳不起来,而傅九也拦住了她。面对着卢四夫人笃定的神色,郑归音岂会看不出来。连傅九也没有出声。 ——这不就是因为陛下喜欢卢开音,她有恃无恐? “陛下不喜欢商家。”卢四夫人多年来早被流言袭扰习惯了,若无其事。郑娘子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陛下不是说她郑归音不类好人?她可没再怕的,她瞬间下定决心,一定要进宫让陛下知道她是一个好人。 “福建安抚使曾大人是陛下潜邸旧人。他定了你们家的案子斩首。我为你们周旋改为了抄家。张夫人为你们说情才重审。”说到这里,卢四夫人顺手把那封信信丢进了西湖中,转眼就没有了,“我当时不比现在,我孤身在侯府,受制于燕国公夫人。你以为——我和母亲回来依靠侯府就一切平顺?”她不看郑归音,反倒看向傅九,“何不问问傅大人在傅府里过得如何?” “…曾大人与卢四夫人的交情极好。下官早知道。 ”傅九淡语。卢四夫人只当没听到,继续道:“陛下到如今也有没召他回来。归音——你还是想想。要不要回侯府来。” “不必。我有八宝印是不是?”她强忍着不适,故意退到了傅九的身边微微一笑,卢四夫人看了他与她这一男一女两眼,不由得颦眉。 傅九察觉到三分不对劲,侧头看她,她平常不会把他顶出去气她姐姐的,他这一看,立时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她又笑:“本朝非进士不得美官,曾大人不过是陛下为皇子时的门客。陛下登基他一朝跃为福建一路大臣。朝野物议岂能放过他!” 她的额角太痛,咬牙狞笑着,已经没办法口齿生风地对吵,她看也不看身边的傅九就开始叫嚣,“傅大人对付完了张相公,接下来就是他!” 傅九默默瞅她。 “傅大人自己也不是进士?”卢四夫人失笑。 “他是懒得考!”她咆哮着,“你们卢家和程家的公子哥们好了不起!没考就有官做。他也是宰相子孙 凭什么要考进士?” “那只是因为我不能考罢了。”卢四夫人平平静静。 “…我要是能考,我早就做宰相了!”她仰面朝天,就差没有说赵若愚有什么了不起她要是可以考进士,她就自己去弃考上书了。 傅九听着这吵架,已经像是正常的姐妹斗嘴了。但他扶着她的后肘,却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几乎已经站不住。而且她刚才叫嚣着要对付张相公再对付曾大人时,已经忘记她自己是张娘娘的人了。 果然,卢四夫人眼神带疑,盯着她。 “…告辞!” 他送她回到了船上后,才能扶住她轻声说了一句。 “你母亲也许是因为和你父亲和离生气。一时恼了就…就没赶上接你。” “…也许确实是。”她向他一笑,并不说身子不舒坦,知道他在担心所以安慰她,她摇头,“她…她在船上说我是个累赘。因为我没有和姐姐一样帮着她责 怪他。”她双唇和刘老夫人一样的惨白,他便知道这样的家事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傅九——”她突然握紧他的手,含泪笑着,“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没了亲爹?”他勉强笑着安慰,遇上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老天也曾厚待过他过一丁点,同是二婚的夫妻范夫人和傅四老爷感情极好,偶尔吵架也没有伤了感情闹到决裂,能让他安生在异姓府中过日子, “夫妻吵吵架拿儿女撒气是常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以为我娘不和傅老四吵?不拿我出气?我亲爹以前吵输了还骂我是书呆子不知道帮他——!你说亲爹有什么用——!我们以后做一辈子的结发夫妻也要天天吵的!我一定让你赢。” 她到底没哭,被他说得直笑,逢紫、嫣浓这时就庆幸傅九公子果然是个贴心人,忙着扶她进舱里坐下,好在靠垫和锦被都层层铺在了窗边短榻上。他已经察觉到她的手冰凉。 舱里弥漫的煎药的药香,郑大公子不见人影,仆妇们也不在,他顿时恼了觉得这养兄就不靠谱,好在这是他的船,他怒声只叫丁良:“拿热茶来!” “何必这样大声呢?你出去一下。我得打理…准备去见太妃。” 她靠在榻上柔声说着,伸手推他去外面,他紧握着她的手想捂热一些,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连忙道:“今日回去吧。见不见太妃以后再说。” “以后难道还有这样好的机会。” 她笑着,久久看着他又道:“他在船上的时候,也说我是个累赘。因为他们和离的时候我没帮他说我娘。他们就都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船上了。” 然后她就发了呆,怔怔坐着的模样。嫣浓唤了她两声没有反应就慌了,他看着她,见得她眼神呆滞,不敢问她生父是不是也故意弃下她离船而去,勉强笑着说道:“在想什么?”她没有反应。他只能紧握了她的手,柔声说道:“我在这里。” “我…我想找哥哥…他为什么也不愿意娶我?当我 是个累赘…我…我不愿意拖累他。我…我就喜欢许文修…他也不喜欢我…” “并不是的。”他这时就恨极了郑锦文,逢紫转头跑出去找郑大公子,他看着她柔声道:“我喜欢你,你想是不是?我拖着想尽办法想和你在一起是不是?要不,你哭出来就好了…” 她呆呆的却又并不哭,他强忍着没有方寸大乱,起身叫丁良:“去请大夫。去瓦子里的女病馆里请!” 562心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心病(上) 丁良瞧着郑二娘子也是要魔怔的样子,早要说的话这时才有机会说:“公子,郑大公子早就去请了。马上就来。” 这时,她居然又转转眼侧头看他:“你没发现平宁侯府急着要八宝印?又想利用我和公主交好?” “对!没错!”他吓到,大喜以为她清醒过来,连忙转身过去和她说话,“归音,你哪里不舒服?” 这时她又发呆了,他唤了几声没反应后悄悄握她的手,发现还是冰凉,而且哆嗦得越来越厉害。 他要急疯了还得镇定陪着她说话。连忙微笑道:“四川马政眼看要停了。卢参政想要接替张相公做左相。他们应是想和公主联手。你怕不怕?想明白没有?” “喔?原来是把我送给你做妾,你外祖父就不和他争左相位?”她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提起公主她 居然还能极明白地一问一答,歪头想着,“听说马匹上的生意都是茶商把持着?但我不太知道这些…”又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公主懂这些?” “我以后教你。”他这时就知道她脑子不清醒了,平常她绝不会叫他看出她的不安,他勉强笑着,“公主哪里知道这些,是官家最近宠爱的辛承御挑唆的,辛女官那三姐妹你还记得?她在宫外认的叔父辛家就是茶商。” 这时珠帘乱摇,失踪的郑大公子终于出现,他端着一碗热腾腾药快步进来:“快,我叫他们上岸去药房拣了一剂药。雇了条灶船替你煎了!快服了。” “哥哥!”她这时就突然想起了一样,连忙就起身去拉他的衣袖,傅九吓一跳忙着扶她,她急急说着:“和张娘娘说,咱们家还是不和夏国舅家联姻。官家要是把你差到藏边去收马匹,你还是找个茶商家的女儿结亲才能平平安安。否则你会被人害——” “哪里会差我去!会差傅九去才对!”郑大公子一 头的汗在药炉边急出来的,催她坐回去,打开扇子给她扇风:“快,快喝了——我刚扇冷了些!这是林御医的老方子!我就说我陪你去船上才对。” 傅映风饶是恨不得踹死郑锦文,觉得他当初怎么就能嫌弃郑归音,这时却又不由得明白:论起做兄长他是没挑的。她是郑锦文带着人从船上救回来的。他只是未曾钟情于她,所以不想娶她。 至于郑归音,见她不安坐下双手接过药,偶尔抬头看郑锦文。她眼中擒着泪珠却不敢落,就是一副唯恐被他嫌弃的样子。郑大公子并不出声,只是牢牢坐在榻前一个劲地给她扇药,她就安静下来低头喝药。 傅九便明白:她只是不想被再当成一个累赘。见她喝完,傅九终于放了一半的心,顾不上嫉妒郑锦文他赶去船头叫人把船转回去,又打发人去见太妃。丁良小心道:“公子,你看湖上…” 西湖岸边游人如织,青梅初绽,四月出城踏青的漆彩画舫数也数不清,仿如红霞绞碎散在了青碧水面, 他当眼就看到了理国公府、寿安伯府、吴国舅府、夏国舅府、郭国舅府这些公侯外戚的船旗、船牌,更不要提各宰相府、参政府并各部官眷的游船也挑起了名诰在游湖。 刘老夫人的船离开后,看着调转船头就向另一条女船靠拢,两边的女眷各自到舱门相迎。应该就是熟悉。他都不用派人去打听清楚就知道是哪府。 “居然是清远秦侯府?是四房里的婶母?文瑶堂妹也在里面?”他并不意外地哧笑,“为了争左相位卢家也是费心!连过气了的秦侯府也要去打点清楚。”沉思一瞬间便决定,“别理会——!” 一回舱见丫头服侍她喝完药躺下来,他欢喜上前:“怎么样?好些了?” “有…有点冷…”她紧紧被好几层的锦被卷着蜷在了短榻上。像是钻在了桶子里,郑大公子看他一眼琢磨着要请他出去,但一则这时傅映风看着是绝不会出去的,二则郑家也想看看他是不是嫌弃她这个毛病。 她伸出头看他,发青的双唇哆嗦着还笑:“没事。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早就不在乎了。我现在平平安安的,吃的、用的、还有零用钱多得连公主皇子都比不上我呢。”说着,转头看郑锦文以求认同,郑大公子赶紧点头:“你好好的。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从私房里再陪送你一份嫁妆。随便你自己挑。” 她笑了起来,哆嗦着:“我…我就是想照照镜子,想…想逗乐了。”他愕然,郑锦文早就把镜子塞到了她手上,她想哭的样子但又努力控制住不笑,“我…我有点紧张,想说笑话。我说笑话的时候你不要害怕。…” 熟习的郑锦文知道她不只是一点紧张,应该是控制不了了。 “你说——!我听着!” 傅九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虽说是如此,差点没笑出声,又怕她嫌弃他不体贴不担心她,实在是她这毛病简直不算是毛病,她却摇着头:“我还是不说了。我 怕吓到你。我以往吃过药已经好了是不是?” “早就好了!林御医说你随身带着些镇静心神的香药就足够了。”郑大公子连忙附合,她紧握着郑大公子的手,抖抖索索地把自己随身的香袋摘下来塞过去:“叫…叫她们把…把香熏起来,门窗关起来。” 郑锦文早有准备,已经叫人准备好了香炉子,香药一取出来就在红艳的银炭上吐出丝丝暗香, “没听到姑娘说,把帘子都放下来。关窗!” 幽暗的内舱里,她靠在了丫头身上,手中握着镜子却又不照,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终于像是安稳了下来。他陪着坐了一会儿感觉到她的手不抖索了。这才敢暗暗拉着郑锦文到后舱。 “不能让她进宫!”他极低声,“我听淑妃提起,陛下似乎早就知道卢四夫人有个妹妹。我揣测着陛下厌恶归音只是不便叫人知道。曾大人是陛下心腹门客。当初卢四夫人未成亲之前,他就跟在官家身边了。” “我何尝不知道——!”郑大公子恨得不行,“你不知道她!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本来在家里不出来,天天吃吃玩玩就好了。你看她现在镜子在手边上又死活不肯用。还不肯开口说话!就是想把一紧张就逗乐的毛病改了!” 否则以后进了宫,办错差事的时候难免紧张。她不该开口的时候开口岂不是死路一条?! 她在熏香里半睡着渐渐不蜷曲在被子里,又喝了两口灶船上新煨的鲜虾米粥。一船的人这才敢放心。郑大公子瞧着傅九还对妹子过得去,暗暗思索的样子落到逢紫眼里,这丫头也是这样的打算觉得傅九公子对二娘子确是有真心,这样也不嫌弃她。她便上前轻声道:“大公子。姑娘一直是要进宫,进京城后没正式说过亲事也没提过傅大人以后做不做驸马。但大公子还是想想法子。让傅大人做不了驸马吧。” 563心病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心病(中) “话是这样。但你拿得准他这是对妾,还是对妻?另外,四川马政的事要是歇了,榷场里茶马生意又要兴起来。官家让他做驸马不就是要差他去?”他左右寻思着,打量傅九又觉得这妹婿不太满意,“如果光是为了娶长公主,他做驸马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是为了得了这个身份更好筹钱买马备战的事。这事哪里能说得清?” “…”逢紫不敢吭声了。她岂不知道公主这一回和太后作对虽然输了,但分明透过辛女官三姐妹暗中扶持了茶商辛家? 城外有西湖六景,德寿宫中有亦有瑶清池水景致。教坊司诸班头在梅清远香亭中献乐,先是独萧奏起一曲《缕金蝉慢》的新曲,太上皇独坐倚栏,拍节聆听。嘉国长公主过宫来向太上皇请安,随太后在池边冷泉堂里坐下。 只见得池中新荷才露尖尖角,彩鲤游梭,四下无人 ,连大小潘都被屏退。 “复诊一次。私下请林御医到灵山寺里就好了。”太后一身常服在中间凤榻上坐着,发髻上插着凤嘴横珠钗,她看着左下首的嘉国长公主,“这事我来安排。你仔细你身边的人。若是你一切安好何必带着藤妾出嫁。这也是你父皇的脸面。” “她们只是女儿身边的女官——” “外人不知道。但宗亲们岂不知道?”吴太后摇头。长公主出嫁当然不会明说带着表姐妹当妾,而是带着女官们嫁公主驸马府里,日后若是长公主不能生育,当然就是安排女官与驸马同房,生下孩子放在长公主膝下。 长公主能拿得住潘家姐妹,就愿意要一个和自己有几分血脉关系的孩子。 “这是下下之策了!”吴太后还是劝着。长公主渐渐被说动。终于是点了头准备在灵山寺里召御医暗暗复诊。 +++++++++++++++++ 郑归音躺在榻上,朦胧看着湖面上的天光。再没有问过公主的事。傅映风知道她应该是渐渐清醒了,绝不会再像方才在他面前为公主忐忑不安。他再次找了丁良确认:“公主在灵山寺里复诊的事。这事奏准了?和张昭仪也通过消息了?” “公子放心!”丁良嘴里一套,心里却想说公子你有什么好放心的?公主要是复诊出来什么病症都没有这驸马还有得选不是?公子你再想抢个巡边差使有这样方便的身份就难了。但他瞧着傅映风眼中带喜的神色,就知道公子费了这番功夫当然是巴不得不做驸马。 “公子,说不定是郑家和林御医有什么关系故意不让公子你做驸马呢…”他嘀咕着,马上被傅九横了一眼:“那不是正好!?” 傅映风转头要去看看郑归音,却被丁良拉着劝:“公子你可别大意!小的还打听了。郑大公子也在走张娘娘的关系。一定要让公主复诊查查她到底是什么病呢。” 傅九毕竟担心郑家和林御医私下有什么不能说的关系。皱了皱眉。丁良猜着:公子不会是担心。这样动真格地复诊最后万一扯出了郑家… “少胡想!”傅九一眼看穿,低骂了句,“郑家的手还伸不了这样长!谁家也做不到这样的事。包括——”包括她娘范夫人,“真能做这样事给公主下不育药只有一个人。但绝不会是她。” 郑二娘子在榻上,耳中突然听到这声音,微睁眼问丫头:“他在说太后吗?” 丫头们压根什么都没听情,连忙去请傅公子过来和姑娘说说话, +++++++++++++++++ “母后。”长公主在太后面前听了复诊的事,咬了咬唇 ,她终是没有出声再反对,太上皇没有子嗣。如今公主又有隐疾不能生育,这岂是有脸面的事? “你不要以为这是小事。”吴太后叹了口气,侧坐身子对着这抚养多年的唯一女儿,“你父亲膝下只有你这一人是亲骨肉。这些年他的艰难你多少明白。更 何况是你。你是公主没错,但嫁到宫外到底不一样。母家表姐妹岂比得上自己能生育子嗣。若是你看中舅舅家的襄儿倒也罢了,偏偏你——” 提起了吴国舅府的内侄孙本来也想做驸马,吴太后看她一眼没再提,公主的头也微微低下,她的亲舅舅家那是潘府,吴太后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 “若是吴家的人我还心里有数。但傅妃的弟弟——他本是宰相府出身。官家又信重他。往常里驸马、郡马都不派差使,但如今官家锐意进攻正是用人之际。下旨招驸马前还是复诊吧。只不叫外面知道就好…” “女儿明白。” 她施礼应是后退出,冷泉堂阶下的薄老女官连忙上前扶着了公主,她沿着池边缓步走着,半晌沉吟看女官。女官会意微沉腰:“公主请吩咐。” 她轻声道:“明天到灵山寺后,打发小潘去潘府帐子里赏赐舅父。打发大潘去——去见张娘娘。就说我问问燕国公夫人的案子最后怎么结。” “是。公主。”听得公主一一安排并无破绽,老女 官暗暗记在心里,只忧心一个地方,“公主,两位潘女官深得医理,要是没有她们在身边——”她极细声地提醒着公主的安全,“公主的这病来得太奇怪。又在宫外。还是小心些为上。” 嘉国长公主停步,凝视着池边青荷叶下的条条游鱼,摇头道: “左右是诊脉,不是服药。也出不了什么事。”待得她走到了自己的凤辇前,回头望到德寿宫主殿的宫檐,她才看了一眼薄女官: “我这病是在宫里起的。宫外说不定还安全呢。” 这话不是公主第一次说,女官早就暗暗转达给了官家。 +++++++++++++ 赵慎从朝上下来,为了张宰相辞官的事一身疲倦,到了淑妃的瑞珠宫中一看人家正坐在殿中看宫人们忙碌,忙着明天出宫进香。 “官家来了!?”阖宫的人都吓了一跳,匆忙迎驾时他早就进到内殿门前。 564心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心病(下) “过两天,谁留在宫里?”他是皇帝,少不了有淑妃亲自上来侍奉敬茶,倒觉这人仰马翻的样子有趣,接茶时随口问了一句。傅淑妃微怔,笑道:“官家倒来问臣妾?这是昭仪妹妹安排。”说罢,打发了人去打听,结果倒是意外: “林充媛主持,佟掌司守宫?” “…!?” 皇帝和淑妃疑惑互视,林充媛和张昭仪早就交好,她一直身子不好并不常见天颜留守宫中就是个挂名,真正办差的是佟春花,“这人选定得倒是极妥当。但…” 连赵慎都知道张昭仪和佟女官那不是死对头吗?不仅是他们,宫中但凡打听到这消息的人都在纳罕张昭仪这是点的一出什么戏目。 公主回到清音阁就得了消息,她反是稍稍放心:“掌仪司的佟夫人不随驾。跟着我们的纠仪内人们就好应付好办了。她们再认真也却不过本宫的人情面子。 ” “正是如此。”薄女官也觉得运气极好,“圣驾出宫时就算十二分谨慎仍比不上在宫里规矩严,掌仪司的内人们再松三分,各处就都松了五分。如此一来公主在灵山寺召御医复诊的事便传不出风声去。”说罢,她又笑着加了一句,“东、西两处寺门又是傅大人的天武军把着。寺内外帐次也是他安排。藏起一位老御医绝没有半点问题。” 傅映风的画舫还在湖上,不时有天武衙门里的武官从岸上追过来,禀告灵隐寺里的事。等他签批。接着又是宫里有了旨意,圣驾这两日到灵山寺进香的急事,他一时不得空就在前舱里和陈武、齐安说话密议。 郑大公子光明正大地偷听了一会儿后返身进了内舱,悄悄在郑二娘子的耳朵边道:“你真喜欢傅九?哥哥帮你想办法呢——没有到不了手的。” “…” 焚香袅袅满舱药香,她没精打采地躺着,没动静。但他仔细看着她的脸色,果然比方才要好一些了。 “哥哥和你说,张昭仪那边递了消息过来,他奏请 公主复诊的事看着像是动真格的。我请娘娘给林御医行个方便,估摸着傅九也和娘娘提了。你得和傅九说说,他最近和张昭仪走得太近会有谣言的。怎么能这样不谨慎呢——” 他啧啧不已,一脸吃醋的样子,“他这样不觉得对不起傅淑妃?听说人家在傅府里当姑娘的时候很是照顾他呢。”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喂,我和你说,要不要想个法子和林御医说,让他硬说公主那就是真不能生育——?” 郑归音眼皮子一动,被他吓得醒了过来,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顿时翻身,啐他道: “疯了不成?现在多少人都在怀疑林御医,咱们家哪里还敢往前凑。”他大笑了起来,坐在榻边瞧着她道:“好了,这是好了。”又奚落着,“我不过是试试你。看你这急不可待的样子。是当真了?” “你才急不可待!”一着急一吵嘴,又灌了几碗药焚了几炉子药用香料,她看着果然像是好一些了,丫头们一起大喜端茶送水忙个不停。郑大公子坐在榻前 打量她的精神气,又端了袅烟的香炉子到她面前,“再吸吸。” “你滚蛋!我又不是庙里的泥像,你拿着这个对我想干什么?我也没有得长公主的怪病——”她恨不得把炉子砸到他头上,定定神,觉得是心突突在胸口乱跳,她赶紧又躺倒,一脸心平气和完全不生气的模样,郑锦文连忙扶着:“怎么了?”看她摇头,她似乎没完全好又不至于是马上要发作。他放了些心。她也睁眼一径打听:“林御医在泉州和咱们家一起做的生意收了没有?我上回出御园时和你说了的。傅九呢——” “醒过来就问他?你这样对得起哥哥吗?”郑大公子装委屈,“泉州的生意不能马上收。只能慢慢收——” “慢慢收来不及——” “不能马上就把生意收了。那样人家就更怀疑咱们家和林御医的关系了不是?福建安抚司衙门找咱们要这个数——”郑大公子一伸手,暗暗比了比邓管事给他递的消息,郑家运了家产上京城,福建安抚司曾大 人开了这个数字要收钱,她果然也是冷笑了。看着精神就更足了:“吃多了也不怕撑死他!” “他早些不是这样,如今越来越贪。”她坐直了盘在了床了,冥思苦想,一时间都顾不上旧病发作心里不痛快了:“要怎么对付他呢。他不是太上皇的贵妃也不是太监。他是陛下的人——我们家就是好欺负的小民老百姓。”她叹着看郑锦文,“弄死他不容易?” 曾大人是官家做皇子时的亲信门客。他与陛下的关系一如郑锦文与张宰相的关系。这是不便公然对付他的。但郑大公子不一样,他可从没当自己是好欺负的善良老百姓,自来只有他吃人,没有人吃他,他劝着喜欢藏着狼尾巴的老百姓二妹:“不要管他了。你想想怎么对付长公主。这比对付曾大人难多了。”他振振有词,“人家说会,驸马府奸商郑妾为了争宠,买通大夫暗害公主主母之类的…” 她好想动手,强忍着懒得理他,视线穿透了帘帐看到前舱里的傅九。看到傅九她就欢喜了。连忙拉着郑大公子,小声:“方才我在那边船上,听卢四夫人说 今日宫中官家一大早召傅九陛见,不知道他又说了什么?”又瞟船头,“当初沈娘子为我们家引见张干娘时说过他…” 张夫人曾经说道:“你去求他,他是一定要北伐的。正缺钱。你们家如果劝动了他开海禁。官家也是会相信他的。只是有一件事——官家急着北伐对筹钱的手段不太在意,他八成也是如此。” 她只是没料到,改了姓的傅九公子如此反对开海。 “官家能召他说什么,不过是说钱粮上的事。”郑大公子一语中的,表情是理所当然,她听得眼中一亮:“怎么说钱粮?” 他徐徐摇着折扇子,摆出指点江山的模样,和她说着户部衙门里的小道消息:“如今张宰相一辞官。四川那边埋怨的奏章就更多了。为了把马匹从四川运到江北大营,近千里的水路全是征用民夫和民船。连三峡滟预堆那样的险地也是如此。运一趟就是百姓死的死,伤的伤。田地就荒废。打渔船用来运马匹。一不小心就破底沉江。弄得一家子的生计全没有了。尤其是四川、湖北两地水流湍急的县州。那里的百姓这几 年被折腾得不经。听说还有一路乞讨进京城告状的!如今他们如何抚恤?本来还有张相公压着不报。现在压不住了。” 各州县都是一个意思:要钱。 565陛下的云才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的云才人 “…”你曾经宽阔过吗?她暗暗想着。他更在暗地里捶胸顿足,当初发现郑锦文在东海跨国倒卖货币捞钱的本事后,他也一边查禁一边佩服这人真能折腾。张宰相推荐他入户部,他居然没有太防备——! 应该找茬第二天就叫他滚蛋的! 傅映风悔不当初,张昭仪按例在选德殿里伴驾,赵慎想着前面殿里小山堆起来的奏章。就觉得头疼苦笑,索性丢在一边来朵殿看她处置宫务。 瞧着她也在打理明天出宫上香的事务,他负手笑道:“爱妃,不召教坊司的总管来问问?” 这是深知佟春花仗着太后的势继续和张妃在作对。官家对宫中八卦一如既往了如指掌,不知是哪个内侍大档做了耳报神。 “和圣驾之事相比,这不过是小事。臣妾哪有功夫理会?”张昭仪仰头看他,抿唇而笑,“官家的消息倒灵通?臣妾倒要问问,陛下的殿试怎么样呢,中榜 的进士们也要入朝谢恩了?” 她极是谨慎地完全不提钱粮的事。果然官家很乐意同她说说朝政上的闲篇:“朕奉着太上皇太后去进香。回来就开始了。” 说着,他接过了她手里的卷案,漫不经心地看着上一回傅淑妃所抓的辛内人聚赌案。看到头一页就皱眉,她起身禀告道: “云才人妹妹已经在才人殿中素服待罪了。她殿库里的司库参与聚赌,篡改库册之事。臣妾已经议定。请主上的示下。” 这事情,好几人来为云才人说情了。既有淑妃的弟弟傅九。也有郑家那个讨厌的二娘子。她和云才人有哪门子的关系? “司库按律杖八十出宫贬为皇陵粗使宫女。这一条爱妃议得很是公道。至于这云才人——”官家沉了下脸,“朕一再说过宫中禁赌!她无力御下管束殿中诸仆就不要再居高位!下旨,贬为无品承御!” “…是。”她早知道官家不容,就议为连贬三级贬 为九品承御,这是给云才人留个脚根立足。没料到官家盛怒如此,直接贬为无品。这就与青衣无异了。本来她也不在意,但这事一则傅映风打过招呼请她庇护云才人,二则她恐怕官家日后想起了后悔,就委婉笑劝。 “官家知道的,云才人年纪还小。再者——”不待官家生怒,她早就轻声禀告,“云才人是二皇子妃家姻亲的族女。官家怕是忘记了。” 官家听得一怔,显然是刚刚才想起,思索翻着卷宗道:“二皇子媳妇家的姻亲?是不是武穆王的早年部属?” “听说正是。如今云才子之父在摧锋军里也只是一个游击。跟过秦老侯爷上一回的北伐。她是官家亲点进宫的。她的亲祖父是跟着武穆王爷三十年前北伐战死的。” 张娘娘被张宰相提醒过,又被傅映风知会过,如今深知官家对二皇子妃的娘家另眼相看,是因为她家是武穆王爷旧部。但凡是武穆王爷的旧部官家一概都是 恩遇厚待, “…两代忠臣。”官家果然就脸色缓和了,她含笑又再说了云才人年纪小,难免受了年长资历深的女官蒙蔽,错不在她。而后,张娘娘再委婉劝着,“淑妃姐姐时常都受点委屈呢。更何况她?难道主上不喜欢宫里的美人温婉?都和臣妾一样的浑不吝得个“英”字的殿号才好?” 赵慎愕然一笑,这时侯没理会宫妃之间的暗斗,调笑着:“爱妃这是对朕的赐号埋怨了?” “臣妾欢喜都来不及呢。便是浑不吝,官家眼里也只有我一人不是?”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他点头道:“爱妃说得有理。既然年纪小,你叫她去你的英雪殿上暂充宫女。在你跟前侍候。你教教她。什么时候教明白了让她什么时候回才人殿。然后罚俸一年。” 她听了就明白。本来是足以让宫嫔夺品去封的罪,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了。云才人靠着父亲、祖父的功劳连五品才人的位置也保住了。官家还防着她吃醋白 送给她一个大人情。由不得她暗暗想着: “难怪官家如此看重傅九。秦侯爷可是保了官家登基的潜邸旧臣,又死于北伐社稷。要想个法子把他拉拢过来才好——不,让他两不偏帮就行。” 张昭仪这时就觉得郑家二娘子去做宠妾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唯一的防碍就是这厚脸皮的刁民娘子一定不会愿意。 +++++++++++++ 郑归音还不知道张娘娘早把她看穿嫌弃透了,她惊喜的得了傅映风的知会,他笑着: “我来说个叫你欢喜的事。太妃进香下山,我安排了请她去康安县张夫人的西湖上水庄子歇息。本来是只是请她身边的女官提一句,没料着她今天兴致高果然就去了!” “来人!嫣浓!给我梳妆。我要去见太妃。”她欢喜着。 傅映风见她一切无事这才敢放心了。万万没料到乱中出错,她因为下船时走得太急,直接摔破了脸。 “挺好的。你怎么样都是美女。不用担心。”郑锦文当面安慰二妹,背后就一脸放心地对傅九公子说:“丑成这个样子。选女试也完了。佟夫人要让她过,我也能去参选了!” “…”你当她猜不出你在我面前笑个什么劲吗?傅九迅速推开了他,奔过去关心郑二娘子,“我给你请御医看!” 破了脸的郑归音紧赶慢赶,也只赶在太妃回宫前看到她的轿子背影,但她沮丧的心情并没有多久,她从张夫人嘴里得了几句话,不由得半信半疑。 “一个两个都到我跟前来说小佟,让我劝劝她收敛些,不要太得罪人。我就说你们是糊涂人。” 张夫人转述着,慕容太妃嘴里的小佟自然就是佟夫人,这位太妃从寺里下来,凤驾按傅映风的事先安排去了张夫人的西湖别宅——临波小筑。太妃年上八十,雪发银钗,身子极健康,进门时就握着张夫人的手笑道: “小佟跟着我三个月时,我就知道她的脾性在我跟 前是埋没了,你们和她打交道了一二十年居然不明白她?那最是傲上怜下。哪里会在教坊司的宫试里去和个瓦子里的私伎计较?” “这话的意思是,佟掌司根本不会为难唐菲菲宫试的事?” 她没敢相信,郑大公子亦拍桌道:“不可能!这样好的机会聪明人一定要拿来打脸,叫张娘娘知道知道厉害!” 566突来大喜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突来大喜(上) 郑家兄妹都是聪明人,回家一合计就觉得这事得再打听打听。 同样是聪明人的傅映风半夜接到郑大公子的一封短信附了她几句话。他一夜没睡终于想着了再见太妃的法子。 “和郑娘子说,这只是小事。” 三更天他顶着黑眼圈去宫里准备圣驾出巡,打发丁良去说,“再让郑娘子出门多穿些。听说有些发烧?” 公子你样子才像是晕头发烧了。丁良同样连着累了几天还要忙差使,暗暗嘀咕着只能去报信。 +++++++++++++++++ 郑家两兄妹睡得确实也不好,但郑归音还是不必像郑大公了一样四更天就提前去衙门,天还没亮就得和同僚们齐候在和宁门外等着恭送圣驾出宫上香。她睡到大天亮才起身。 水仙宅离着宫城近,御街上的喧哗声越来越闹了 圣驾出宫到御道边上的灵山寺进香,那是人山人海,因为不用出临安城连大内各有品级的宫妃都随驾了,佟掌司接了留守宫中的差使并没察觉有什么异样,亦不知道是特意把她调开来。只防着宫里出错张娘娘回来挑她的毛病。 “主上不在,严查聚赌嘻闹之事。你们不可懈怠了。”她去向林充媛行过礼后,恭敬退出。转头就招了留守的几位老内人厉声吩咐。 “是,夫人。” 宫里的内人们勤谨巡查,连官家太和宫里写字、典书、司寝的内人、各娘娘殿上针绣、典宝内人都被佟掌司一声令下,调动出来结队巡宫,半点不敢疏忽,当真是苍蝇都没办法乱飞。 宫外随驾的纠仪内人们全是掌仪司的正职,平常也极是认真规矩,但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佟夫人没有随驾,各典、司女官们先时还好,到了午时就开始扛不住娘娘们轮番打发人来叫去吃茶、吃点心等琐碎的人情,或是别司里老姐妹过来求情叫行个方便让她们见一见宫外的亲戚。 因着一切平安,她们难免开始睁一眼闭一眼。 +++++++++++++++++++ 大雄宝殿到山门御道两侧全都是百官贵戚们的帐子,她郑家的帐子没有张宰相作靠山被挤到后面几排,但她却被郑锦文领着到了殿中省驼院的帐子里挑了一个空帐子。 傅映风正等在里面。 “我和太妃身边的女官约好了。随时可以去。” 他瞧着郑归音把脸藏着的模样,没敢笑出声,强忍着柔声哄着,“你昨天为了追上太妃,摔了一跤。看着可好了?御医说用药一晚就好的。” “没好。”旁边的郑大公子迅速出声。她也沉重地说着:“御医的药极好。但我确实摔得有点狠。” 他忍着没敢笑,因为她抹了药都没敢戴帽纱,他能看到她的惨状,这是她下船时太急栽了个跟头带着丫头摔下去。多亏他和郑锦文盯着紧,当时就拖住了她。 她随身带着大妆匣子,赶紧让嫣浓架起来,看看她泛着三团红印的脸,破了皮的丑鼻头。她忧伤地凝视 着这尊容:“这样去见太妃,是失仪吧?掌仪司的内人会骂我失礼。” “不只是这样。”郑大公子又迅速接上。他看着她也没出声,昨晚御医回来就和他提过了,这位郑娘子看着还有别的病可能是有些发烧。但那位娘子又不许诊。御医瞧着难不成是摔了脑袋摔傻了?。 这话他当然没敢和郑二娘子提。这时她坐在妆镜前见他看过来,她就勉强笑着:“我…我就是有点冷。” 她看着就穿得太厚,嫣浓和逢紫早就备了披风,如今三四层地给她裹上,治心疾的香袋也拴在了腰间。嫣浓还是不安道:“大公子,姑娘昨晚睡下后时不时就发抖。是不是吹着风生病了。” 郑大公子照例探她的额头,道:“没发烧。” “我…我想喝点酒再去。” 她端着热茶喝了大半盏,终于抖抖索索地开了口,傅映风忙不迟地答应:“有。我帐子里有好酒!喝一点喝暖和就好了!” “不成!”郑大公子断然否决,丁良也听到备酒的 招呼走过来知道前因后果后悄悄拉着公子死命摇头。傅九莫明其妙不理丁良,连忙劝道:“让她喝一点。喝一点就好了。心里舒坦。”他知道她还是心里难过没缓过来。 “公子——!” 丁良死拉着他到帐门外,纳闷公子在这要紧的时候怎么就糊涂了,“公子,怎么能让郑娘子喝酒?老侯爷出事后公子你当年喝了多少年的酒,伤身又伤心。后来是送到边营里拿命拼杀才戒了酒!不能喝酒的!” 帐里郑大公子也在劝她道:“不能喝酒。林御医切实说过了,这种心病最忌借酒浇愁。沾上了就摆脱不了。你今天喝几杯喝痛快了,心里一时舒坦。但以后每逢发作的时候就要去找酒吃,这就变成酗酒的毛病了!” “话不是这样说!”傅九到底差人拿了一壶流香御酒,倒了两小杯,坐在她身边,“不是为了你心里难过才叫你吃酒,是为了你今日有可贺的事!” “…?”她糊涂看他。 +++++++++++++++++++++++ 不仅郑归音有“可贺之事”不知道,张昭仪也遇上了这样的惊喜。 太上皇和太后在五百罗汉堂里进香,自有灵山寺的主持大师们侍奉讲经,赵慎到后寺中园林里游览,本是召了亲近臣子说话伴驾。在照香亭中驻足时,他打发人去召了张昭仪。 待得她来,还不知突然之间出了什么事,四面风光秀丽,照香亮中铺着琉璃白砖光可泽人。连栏外百花亦是在亭中照出层层叠叠的端丽花影。赵慎让她坐下,他自家却又起身踱步沉吟,她并不便坐也随之站起。这时,赵慎突然问道:“爱妃以为,张文宪理财的手段如何?” 张淑真这时已经隐约有所预料,这会子就恨不得变成郑归音那样的厚脸皮,直接说官家你赶紧用我哥哥,让他做户部尚书就最好。你爱妃我得在朝里有个靠山这宫里才坐得稳。 然而就算她能把郑归音的语气都学个惟妙惟肖,一 副官家我在和你逗乐,你要是不愿意我就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的样子。但她毕竟还是英雪殿的张昭仪, 她施礼后正色道:“虽说内举不避亲。但家兄在理财上的见识有限。这是臣妾深知的。再者他年轻资望不足,在理财上也没有建树。官家若是信他爱他而委以重任。臣妾唯怕因爱而生祸。” 567突来大喜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突来大喜(中) 瞧着赵慎的神色,她又笑问,“官家方才和傅大人在说话,方才臣妾一见就觉得官家眼中全是意外喜色。这是怎么了?” “我没料到他年纪轻轻,见识却能一日千里!” 赵慎并没有掩盖神色,便也不担心被她看出,张昭仪知道是福建安抚使递了密奏过来而傅九恐怕也听到了风声。她含笑安静听着,官家果然露出微笑,拉着她的手出了照香亭在松柏路上缓步行着。 她谨慎落后了半步,观察着他的神色,极是聪明地没有再追问,反倒悄声试探道:“傅大人那边一再上奏要为公主复诊一回。官家以为如何?” 赵慎止步笑着看她一眼,他并不知道太后安排复诊的事,只问道:“你觉得傅九理财如何?” 千万不要再给傅淑妃添帮手了。如果要选他还不如选我们家的张大公子。张淑真内心是如此想着,但说出来却是:“臣妾不知。不过官家不是给过他明州城 收税的差事?如果办得妥当,官家自然要重用才好。” +++++++++++++++++++++ 山门外驼院的帐子里,郑归音听着傅九说有喜事可贺,头一个反应也是:“你要升官了?”接着,她又想到一事不由得大惊失色,“招驸马的旨意已经下了!?” 她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瞬间露出了傅九也不要我了我活不下去了的伤心。把他感动得不轻。暗暗觉得她得了这发作的毛病未尝没有好处。至少为人就单纯多了叫他心里更容易明白。他连忙道:“并没有。林御医还在我帐子里,要等到午后才能得了机会进寺。” 她看到傅九那笑容,赶紧把表情恢复原状,觉得真是病得不轻头一回对非要进宫产生了怀疑。她沮丧叹着,“不是升官也不是做驸马。有什么喜事可贺呢?” “来人,取酒来。”他笑意晏晏。竟然是要敬酒相 贺。她吃了一惊:“是我们家有喜事?” 郑家能有什么喜事? 难道是长公主一病不起了?她暗暗地想,但看看傅九的笑脸,她赶紧把这阴险的心思打散了。她得想着长公主一定要平平安安和傅九成亲,傅九就能升官发财。傅九好她才开心。她还是可以另外再说亲的——她是个正正经经什么毛病也没有的善良娘子。 “什么,林御医说公主是心病?” 范夫人突然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在范宰相府的帐子里,同座的女眷有七八位皆是范家女眷。她正和其中一位范医娘说话。这位在瓦子里自行开女病馆的女医娘因为姓范,是范府的远亲,她时不时被召进来府看个妇人病。 范夫人因为生双胞胎时伤了身子时时白带不尽,也接她去明州城傅府里住着诊过大半年的病,确实病愈。这还是傅映风亲自来京城接她去的。 范医娘不过三十许人,这次进帐陪着老夫人说话,悄悄就提了这一句道:“这事是大赛观音说的。” “…是她!?”大赛观音是京城名伎,美貌与唐菲菲可算是各有千秋。又是林御医以往在京城包下来的外室,听说还曾经被林御医暗暗送到德寿宫侍奉过太上皇几日。范夫人岂有不知道的?她一听就知道这话有五分真了。 “什么心病竟然会让女子月例一时有一时无?有时候大半年没有?”范夫人便暗暗向医娘请教。公主就是这样的症状,她早打听清楚了,这也难怪多少名医诊过脉说是不育症。 “这就难进了。”女医娘实话实说,她专治腰带之下的妇科病。名声颇好。京城里的贵妇和瓦子里的名伎人人都请她看诊,各种怪病她没有不知道的,“我见过这种病症。有成婚了马上就好的。也有一直如此怀不上的。至于是不是心病不是我能说的了。” 顿了顿,轻声附耳对范夫人秘语着, “治心疾——这是林御医的绝技。泉州林家的家传。听说这还是林家祖母从荆楚之地远嫁泉州时带过来的。” 范夫人知道这算是两地名医世家的联姻,难怪到了林御医这孙辈能在太医院中得享二十年国手大名,便想了想,也附耳问她一句话,“我听说太上皇的不育也是心病?” 范医娘还没有开口,这时座上范老夫人看小女儿又不顺眼,问道:“你们在背后说什么不叫我知道?” “…”范夫人只能转过头去和母亲说话,“母亲在说什么呢?”听着却又吃了一惊。因为范老夫人喜孜孜地正拉着贺表妹安慰:“你写信和你表叔说。就说我的话,不过是一百亩地!再不许他和你乱打官司。他那里生意倒了缺钱我知道。但你十二表哥和我说了。我们家十六在官家奏请说开海的事了。让他赶紧把船赎回来去做生意!” 这话听在范夫人耳朵里,那就是大嘴巴范小学士又在传谣言,说的是她儿子傅映风在官家跟前说了开海? “不可能!?”她差点没叫出来,转眼又莫明了悟,“昨天他去见了那位郑二娘子!” “怎么就说到开海了!” 她寻机出了帐子,叫人去打听父亲范宰相是不是退出来了,又叫人去唤桂妈妈: “不,直接叫丁良过来。我问问他。这事怎么能不和相公商量?他还有没有把外祖父放在眼里!?” 丁良正无奈端酒进帐子的时候,被叫住,好在尤婆子知会他:“开海的事你听公子说过了吗?是不是郑家娘子挑唆的?夫人大怒了!”又看他手中的酒,变色着,“怎么了?公子在当差的时候要吃酒?” “不是。公子不吃呢。”他忍着没提郑娘子要吃,只震惊着,“什么开海?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昨天还没有这回事!这是谣言吧?” “是小学士说的!” 想起范文存那大嘴巴倒是不传谣言,丁良在茫然之后转眼就想明白:“就是刚才!刚才公子在官家跟前伴驾去了!只能是伴驾的时候提这事的!” 他终于就知道公子为什么贺喜郑娘子,原来是为了开海! 568突来大喜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突来大喜(下) 他闷头端酒进帐,刚要和公子悄悄说范夫人大怒,没料到傅映风竟然特意在帐子外等着,他连忙把酒呈上,公子伸手时反倒给了他一个眼色,他会意上前,公子回头看看帐子才极低声地道:“写信给丁诚,让他从泉州回来。官家方才召我对答开海的事,我本来就要为郑娘子说说这事,估摸着官家是问过外祖父怎么弥补马政亏空才问我。外祖父恐怕说了开海也是一个法子。我就顺口答了。” 说到这里,他又是无奈又是喜,“泉州那边眼看着要开海了。让丁诚不要留在那面了!” “公子,怎么能不留着那边。那边正是赚钱的时候!”他一听就放心转眼又急着不行。 “你去!柳家有铺子都在那边!你接手打理!” 他一听就知道,这是公子为他将来和柳空蝉的婚事铺路了,顿时表忠心,“公子,夫人担心相公不知道这事在官家面前对答出错。正恼着,小的和尤妈妈说了。公子必不会这样冒失。等公子办完差事了就去见 夫人。” 他点头称许,无奈叹道:“我就算是有心要提,也要商量清楚。外祖父那里是张宰相辞官把这事逼到眼前了!” 松柏路上的赵慎牵着张昭仪的手,久久沉思,她隐约听到他喃喃自语:“左相之位。是范相公还是卢参政…”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深知父亲一走,卢家和范家就要为左相之位全力争夺了。 傅映风拿酒进帐,倒了两杯,把一盏塞在她手里,自己又一饮而尽道:“官家在宫里问我,马政事倍功半推行不了。只能在榷场上向西夏、吐蕃买马。钱从哪筹措,我就回了暂开一港。” 她还没反应过来,郑大公子跳起来大喜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不可能开明州城,离京城太近。广州港不及泉州繁华。恐怕还是会定泉州港。” 她呆呆听到这里,摸摸自己的丑脸,觉得穷光蛋穷途末路时天下突然掉了一个金元宝,砸得她有点晕。 郑家兄妹大喜互视,傅映风分明看得这两人是互递眼色,他不信这事他们完全没料到。否则为什么福建安抚使老曾,最近得了郑家的帮助暗中和林御医一起参股开了香料铺子,占了番外香料这个海上大利? 只是连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快。本来以为外祖父至少要等到殿试之后看看赵若愚被官家点了什么差使。才能看清风向。 “当初你们郑家不为张宰相死撑着不辞官,这事不早就成了?” 他笑骂了一句,郑大公子果然就摆出一脸义正辞严, “我们家也是支持官家备战,为国为民的!怎么能眼看着张相公得个失政的评语?马政是不周全,但傅大人难道不知道,要不是看着张相公撑得住,那起子见风使驼的人早就扑上来说还是议和与民休息最好!现在不过说张相公扶妾为妻不堪居宰执之位。他辞官后人人都还是说着备战为上。两相一比这不就明白了?” 傅映风和郑大公子互相争着,她看着手里的酒杯, 放在唇边慢慢饮了。嫣浓欢喜至极:“姑娘!姑娘要办的事果然就成了!从此咱们家就见得光了!” “姑娘,这进宫的事就算了吧?”逢紫问到了要害上。她沉吟着。郑大公子早把傅映风拉到船头,细细问着官家何时会最后定夺,他反倒问郑大公子道:“出使吐番的事,官家问过你了?” “还没有问。我懂了。我会举荐你。”郑大公子表示他懂眼色,兄弟你够交情奏了开海,他一定会回报。吐蕃那破地方你爱去就去。傅九哭笑不得断道道:“我们都不要去,让程青云去!” “他?平宁侯府的大公子?官家的亲侄女婿?” 郑大公子刚觉得这个人选好得不能再好,特别会挑拨离间拉卢家的后脚,只疑惑道:“他毕竟还是待罪之身。又是国戚。到政事堂上诸位宰执们一合议就容易被驳回来。说不定根本到不了官家定夺的龙案上。你不去的话,以茶换马的生意恐怕还是要落在他们手上了。” 他没有回答,看了一眼舱里的郑归音,就叹道: “程青云要是办好了这事。我就直接请外祖父上书 开海。” “什么?” “形势逼到眼前了,四川马政一出事,哭穷的奏章雪片一样来!否则官家怎么就这几天连连召你御前对答?不就是你弄钱的能耐好?你不知道你要被调到太府寺去了吗?” “太府寺?”郑大公子震惊,“不是户部侍郎?”转眼间,顿时大怒转头回帐子对着郑归音道:“哥哥我被姓范的那小子算计了!范文存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我看这开海的消息一出这些人就开始对付咱们家了!”刚骂完,又一怔,“你好了?” “太府寺不是正好?”她正在梳妆准备去见太妃,这时节眼也不呆滞了,手也不抖了,也不用借酒浇愁。傅映风走进来时,她双眼发亮,容光焕发,她披上帽纱挤开了郑锦文催着他:“快,带我去见太妃!” 春风十里,湖光春景仿佛是郑归音的心情,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这一回依旧没能见到慕容太妃。 快到太妃帐子的时候有内侍过来报信说太妃在会客,傅九点头打发走内侍,给她递了个眼色。她会意就 安静回来到了帐子里坐了小半个时辰,郑锦文不知去了哪里,她寻思着就吩咐嫣浓:“见太妃的事又出了岔子了。不好叫傅九老是为我这事奔忙。你准备一份礼盒。” 嫣浓不明白她要拜见谁,不是说见太妃的事出了岔子了? “姑娘要送给傅九公子?”丫头觉得他一定不会收。姑娘也不至于不懂这个理。郑二娘子推着让她少问赶紧去办,“对了,再备一个,送给宝灵仙师。” “是。” 不一会儿,外面脚步声响果然丁良来报了个不顺利的消信。 “太妃跟前,是尚功局的女官韩夫人在里面说话?”她想了想,知道这是傅九怕她着急让丁良来知会也一声,丁良正要按公子的话安慰赔罪,她反倒抢先问着:“听说这位女官是太上皇那辈的人了加封了郡夫人在养老?封号是延平郡夫人?” 569开海之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开海之变 “对就是这位老女官。面子大。”他得了公子的叮嘱,不要提这人和卢四夫人有老交情,他赶紧陪笑着,“太妃高寿。跟前的上年纪的旧宫人也没多少了。她来拜见是一定会见的。” “自然。她当然是老资历了。但韩夫人好好地在宫里不去见太妃。到了外面却来见。她是故意拦着不让我得这个机会吧?”说着她一脸思索微笑,“她和卢四夫人有交情?” 丁良瞧着这位郑二娘子半点也不沮丧的模样,暗暗想公子倒是白担心她了。 “确实是。”声音从帐子外传来,傅映风走了回来,他不放心还想亲自过来安慰她这时一见她的神色就彻底放了心,她赶着起身道:“她不想让我见太妃,就是不想让我多打听佟夫人的事。看来教坊司这事还有得闹。多亏我备了礼盒送给佟夫人——” 他一听苦笑了,这不就是明着送礼实际上是威胁佟春花,她和教坊司肖总管的侄儿有把柄在郑家手上呢 。 她满意地觉得自己没白辛苦一回,还和傅九商量着:“我从不大意的。唐菲菲的宫试还在我前面。到时候看看她的局面再说。” 她心里觉得卢四夫人完全没有动静,总有些不安。但这时开海的消息太叫人喜出望外,根本没办法忧心去想这些小事。她欢欢喜喜又看他,“林御医进寺去了?” “进去了。”他笑着,“刚刚送进去的。”又安慰,“今日见不了太妃,我再设法。”丁良在旁边站着,一时觉得公子太小心。一时又觉得公子这才是世家风度。他们家九公子就算是知道卢四夫人和郑归音不合。这事公子办得好好的,又谁能坏事?唯有卢四夫人的手笔,公子却绝不会在郑娘子面前多提一个字。 人家毕竟是同母的亲姐妹。就算是彻底翻脸那也是郑娘子自己的事。公子如今还没和郑娘子成亲呢。还是外人。 她摇头,嫣浓正准备了她的两个礼盒了过来,一个给佟夫人,一个给宝灵仙师。他看她,她抿唇一笑: “多谢你了。宝灵师傅是你引见的。只要她知道我这个人就承你的情。能不能见到是我的事了。总不好叫淑妃娘娘知道你这样帮我——叫你娘为难。”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她是不是脑子不清楚,这时就如释重负仰面大笑,旁边嫣浓和丁良同时松了口气觉得二娘子果然好了,没犯病。 逢紫这时进了帐子,小声道:“二娘子,卢四夫人差人来了。有事和二娘子禀告。” “好快的风声。”她毫不意外地瞅了傅九一眼,“开海的事,她这就听说了。” 傅映风这时就皱了眉,道:“不见的好。恐怕是看着开海了,想和你们家联手一起掌了海上的生意。” “侯府不是有许文修家?” 她假惺惺,一脸的幸灾乐祸,他笑着不语。 ++++++++++++++++ 许文修没来灵山寺凑热闹,骑马去附近的酒楼里和尉迟家的公子们吃酒。半路上倒有汪家大公子把他拦了,两人就在路边茶馆里寻了一副座头,汪大公子坐下就说了这事。 “什么!真的成了——!?” 许文修在大喜若狂,手中的茶水都洒出来,“不是说要徐徐图之?他们家还没有人进宫呢!” ++++++++++++ 逢紫也为娘子欢喜。许文修家是官商其实并不在意是不是开海,说不定不开海和以往一样海事由官商垄断会更好。但二娘子忍着没有许文修彻底翻脸,如今果然得到回报了。 “许文修不是长房儿子,他再犹豫,到最后还是会支持你们家的。”傅九也觉得自己忍了不少,他没对付许文修不就是为了郑二娘子这开海的主意需要有个人出头,“许家是官商,让他们出头。你今日不要进寺回家里去歇歇吧。” 她瞧瞧他,抿唇笑着倒是从善如流,心里叫嚣着:她辛苦奔忙,凭什么让许文修得了便宜?她们郑家就应该出头,风风光光才对!最好陛下封了郑锦文做户部侍郎! 但傅九有这心思,她又不能不承认是妙计。郑锦文没经科举,肯定是做不了侍郎的。郑家躲在暗处数钱 ,坏事让许文修出头这听听也很是称心如意不是? 她还没有拿定主意,一面让嫣浓去准备回去,一边叫逢紫去拒绝平宁侯府来人:“说我身子不好。要回去歇着。就不见了。”又看着傅映风,陪笑央求着,“傅九。太妃我这回见不了。我倒是对这位韩尚功有所耳闻。让我见见可好?”这才指着嫣浓手中的礼盒,“喏,我照旧再准备一个如何?” 他意外后失笑,道:“这倒是小事。”见太妃容易出岔子被人打断。但见女官就容易多了。 “现在见?” “今天不用,以后呢。”她转着眼珠子。 +++++++++++++ 双絮在外面没等到见一面,只能回了卢宰相府的帐子。 前帐子里人头涌涌,卢家子侄和门客们在议论这开海的事,果然消息已经传开了。双絮提裙绕到了后帐。碧绿后帐里只有一椅一案,只有身着花冠朝服的永宁郡夫人卢开音一人。 她听得回报,坐在交椅中倒也没有多少意外,只放 下茶盏叹着:“本来不想再让纪娘子涉险。如今不得不用她了。” 双絮没料到是要用纪鸾玉,欲言又止,丫头确实不知道她一个青衣还能如何,今日不是在御园。不是阻止郑娘子把八宝印的事在官家面前揭穿。而是朝上开海的大事。她一个青衣能把郑家如何?卢开音只沉思着:“也不知她身子如何?” 纪鸾玉上回吃了毒药和程美人不一样。程娘娘不过做个样子为了腹中孩子哪里敢多沾。她却是真吃了。才能骗得过去帮着程娘娘过关。 “恐怕身子是有损的。但——如今只有再用她了。” “是,夫人。”双絮转身出帐,暗中知会纪鸾玉,而纪鸾玉也混在茶酒司的杂役中,随驾出了宫,但杂役当然就在队尾。她在半路上得了宫人送来的消息便是一笑:“可惜程娘娘了。她早得了这开海的风声在安排。听说汪家姨娘今日还要带着汪老爷进灵山寺见娘娘?” 可惜程五娘不是不聪明,但遇上到了卢四夫人。遇 到了她纪鸾玉。 “回去和四夫人说。我自然办好。”她含笑,“这一回一箭双雕。经了这一次,程娘娘便不会再胡乱折磨了。” 这听着是要把程娘娘也教训一下? 双絮立在了东便门外,看着杂役一行人跟着掌事太监架着堆满各色用具的牛车出宫,她也看到了和纪鸾玉悄悄商量的是一名宫中禁军都头。 为了不让郑家独占开海之利,四夫人把卢相公的人手借来了,交给了纪鸾玉用。 +++++++++++++ 一时间船动轿起,傅九算着时刻天武军要在灵山寺迎驾,他还有半刻钟就要去办差事。然而毕竟在帐子里得了个空闲,单独说几句。他挥手让丁良守在外面,上前牵着郑归音的手,端详她的脸色,不知她是不是真好了。 570裙带关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裙带关系 他看着她精神仍然好,这才放了心。轻声道: “这开海的事虽然说是今日官家才起了心思。但朝廷缺钱。马政要抚恤百姓。朝中宰执和六部尚书们多半都猜到了是这个准备开海的结果。卢家要准备早有准备——” “你是说今日灵山寺里会出事?”她一想就心惊,“林御医为公主看诊?” 会出什么事? “这还是小事呢!”他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官家今天拿了这个开海的主意了,什么事都来了。” “…好在我们家也有准备。”她自我安慰着,又顿时恍然地大骂范小学士,“他倒是最手快。先把我哥挤出了户部!” 他不由大笑,郑归音怀疑地看着他,他待要解释,她能想明白了现在不能得罪傅九。赶紧又堆出一脸笑容还在和傅映风密语,郑家的车船也收拾好准备离开 。没料着驼院里的张姓家人来了:“郑娘子,大少夫人请娘子过去。张娘娘相召大少夫人进寺里说话。” 她一听就改主意了,赶紧道:“我马上去。” “归音——”傅九哭笑不得,他不是好不容易空出半刻钟和她说话?她陪笑哄着她:“那是娘娘!我怎么敢不去?你别看她招汤夫人。实际上就是叫我去。” “是你想见张娘娘吧?”傅九忍着没揭穿她,只叹,“夏家娘子和郑大公子的亲事。你挺喜欢的?” “早点成亲是好事。”她严肃着脸,傅映风就算不知道郑锦文和张淑真的旧情却知道郑锦文这长兄还没成婚必定有不可说的原故。只好道:“你小心些!我那枚小印呢。” “在这里。”她连忙把那山河小印从随身荷包里取出来,他见她随身带着顿时脸色也好了,含笑叮嘱她:“万一在寺里出了事就逃来找我。一时找不到我拿这印去求大档或是老女官,都能帮你一回。实在不行去逃到我外祖父的帐子里去。他会护着你的。” 她笑嘻嘻一一应了。他瞅着没人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她也不用换衣。只在帐子前转头看傅映风,笑道:“你去不去吐蕃?” “让程青云去。他是郡马我可不是驸马。再说——我也离不开京城。”他同样含笑看着她,她眨巴着眼,知道这是他表衷肠的意思,欢喜不禁也不由小声道:“你在这里,我也不离开京城的。”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最好不要去德寿宫。” 她当即抑头望天,当成没听到。他也只能失笑:“被除了名不要怪我。” 她忍耐着,没和傅大人当场吵起来。他这不就是威胁她,参选了也是白费功夫? “…我哥哥去了太府寺,我就不用去争内库官了。”她哼哼着说了这一句,倒叫他意外,她一笑便跟着张家人去了。看着她向寺里而去的身影,他眼里溢出笑意。丁良也听到了她说的这一句,如今再看公子的脸色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他连忙凑趣笑道:“公子。开海的事倒是要早点让赵若愚知道才好——” “自然。郑家会知会赵若愚的。开海策一出。他在朝里是要重用。但他和郑家的婚约也没有必要了不是?郑锦文可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他虽然是恨不得自己亲自去把这事和赵若愚说,但还是装出世家子的翩翩风度,“他在江西接了父母来京城,家里也是一摊子乱事。叫他慢慢知道也罢了。” “郑大公子去哪里了?”他志得意满,总算想起各部吏员在御道两边恭送陛下出行。郑锦文早去了和宁门侯驾。凭他六品的小京官,恐怕都不能在和宁门外列队,要在御街上的朝天门外列队了。比起他们,傅九不用去御待,他在天灵寺里安排天武官巡查内外。这正经差事还没有办完,他又不放心她在寺里。这时一路仔细巡查着回寺,路过寺外的一座帐子居然就听到了郑锦文的跳脚声。 他已经来了? “大人。”齐安悄悄走近,“淑妃娘娘宫里传来消息。说张昭仪召了夏国舅夫妻进宫。听说是有意把她 母亲夏国舅家的娘子说与郑锦文,让两家联姻。” “这是要扶持郑家了?张娘娘倒是果断。”他沉默后点点头,这消息于淑妃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至太坏。但对郑家而言就是鱼跃龙门。他不禁笑了起来,齐安看出大人心情不错。郑二娘子一个商女和夏皇后家联姻了。傅府少不了也要高看郑家一眼了。他揭帐而入,郑锦文也许还不知道可以与夏国舅家联姻,还在争着自己的官位。 “这话是这什么意思?”郑大公子眼看要到手的户部侍郎突然飞了,哪里肯被踢到太府寺?他在要好同僚帐子里一转得知了确切消息,在帐子里跳脚,“太府寺那是个空衙门!本来是内廷官替皇帝管钱的,现在全都被户部夺了权。只等着被裁撤了!那就是一个摆着好看的衙门!我去哪里干什么!” “你小声些——!”司马长云头痛着,这时就看到傅九揭帐进来。吓了他一跳。 “你知足吧!也不想想官家怎么一再召你对答。你有没有提开海的事?必定提了!”傅映风受不了他这 样一脸幽怨被抛弃的眼神,看着和郑归音沮丧时简直是一模一样,他骂着,“你想明白了就知道太府寺的用处了。” 司马长云亦是如此笑劝着:“锦文兄,你这阵子时时被官家所召,这是官家要用你了!恭喜——” 他这样提醒着,郑大公子更怒道:“官家召我,难道不是我二妹表忠心表得很讨官家欢喜?不是我爹做上门女婿赖着要娶康宁县张夫人?” “…”你就这点出息?这样看不上自己?司马长云和傅映风都不禁瞠目。 “怎么不对?要论我理财上的能耐。张相公推荐我都不下七八回了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六品的缺。怎么我妹子进宫一回官家就连连召着应答。准备重用我了?” 郑大公子一脸我精明我不傻你们才傻的表情,“光看朝臣推荐,每日里举荐的人材总有几十个。何时轮到我?我要是张相公的儿子也许就成了。因为官家知道张相公的为人和才识。知道他无论如何不会推荐张 三衙内那样的人。没有我二妹进宫,叫官家知道是我把二妹教导大,我怎么着都比她聪明个百倍,怎么有我如今的机会——!?” 571京城学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京城学籍 连傅九都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只笑:“不从科举出身,难免如此。”郑大公子委屈着:“不是我非要投靠权门做晋身之阶,是不许我考。” “陛下已经是格外开恩。归正人你已经得了宋籍,还担心什么?再过十年后就罢了。”他瞧出郑锦文当然有这个忍性。只是免不了有牢骚罢了。 太上皇在位时,逃回来的归正人是直接押送回北国交还,如郑家这样侥幸留下的亦是一生不许参加科举的。 司马长云亦是笑语劝解,但暗中瞧着傅九却难免揣测:这宰相府的外孙,宠妃的弟弟,这位傅大人不知何时再去科场一试? 他可是京城临安籍,范夫人改嫁,让他改姓,但也没有把儿子的原籍改到明州傅家,还非把他送到京城娘家来养。这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他的前程,为了让大儿子考进士。天下进士也是分了不同籍贯地区分配不同数量的中举名额。这二三百年来,京城籍的士 子在十回里有七八回都是中举名额最多。 其次是明州。 +++++++++++++ 郑归音梳妆一新,跟着汤少夫人进了灵山寺。 太上皇恩旨,各随驾宫嫔外戚家如果有在灵山寺供斋的,准许进见。因为以往有过旧例所以汤少夫人早就抢到了供斋。今日进见也是方便。 张娘娘起居院设在了空音堂,大潘低微一抬头,就看到了汤少夫人身后的郑归音。而郑归音这时却看到了张娘娘身边还坐着另一位头回见的美貌娘子,她都不用多想就认出这位应该是夏逊的妹妹,夏国舅家的夏迎仙。 她瞧着这位夏娘子果然上等的容貌,虽然不及张娘娘月下雪光的容色,但也有晓雪初晴的大方气质,她更没料到的是,她们陪着娘娘说着吃食膳的方子,这位夏娘子悄悄和她说了一句: “你哥哥在外面等你。” “…”她惊呆了。这是什么事,夏家和郑锦文还刚刚在说亲,她这妹妹还在想着回去怎么和兄长说,让 他认清现实结束对张淑真的痴心妄想,好好和夏皇后家的娘子相一回亲。 结果他已经和夏娘子见过了?她这二妹就变成了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外人了? 她强忍着震惊和辛酸,更衣告退到了空音堂的外廊下。春花暖风,她的心情却是檐下的片片暗影,她袖袋里还藏着有一串小钥匙,是水仙宅家中库房。 她刚掌了家事和所有的铺子,这没几天,家里便要有嫂子嫁进来了。她凄凉想着,郑锦文除了不待见她,觉得她又土又丑不能娶。现在还有一位真正的世家女要嫁进来。以郑锦文那横行霸道说一不二的性子,他的妻室当然就是郑家掌内事的女主人了。 咳嗽一声传来。她一惊,便见着廊边有一个小内侍给她丢眼色。她认得是时常和驼院打交道的小子,再一转头,就看到了空音堂的外面果然有逢紫的身影。 “大公子在哪里?” 她捉着逢紫,“娘娘要为他安排亲事,他没逃走吧?” 逢紫丫头悄悄窥看,二娘子说起这事一脸喜气洋洋 ,顿时放了心。丫头不出声直笑。她看出这丫头担心她呢,不由得就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逢紫多聪明,微怔之后顿时明白了她真正的心意:比起家里要来一个嫂子和小姑子抢掌家的帐本子,郑二娘子其实还是觉得郑锦文赶紧成亲吧,什么样的坏嫂子都比他心里惦记皇帝家的张娘娘好。 人家已经成亲了!再好也要丢到脑后才对。 她把这一层心意隐晦地透给丫头,表示她身边的人要做好准备,防备嫂子抢她的帐本子和钥匙。她没嫁出去之前,就喜欢管着家里的帐,方便她多刮些嫁妆!她要做横行霸道的小姑子! 逢紫直笑,连连点头又丢眼色给她。她一呆,牡丹花丛之后,郑锦文手里的扇子就打到她的头。他从后面蹿了过来:“胡说什么!” 两兄妹一见面都是喜气洋洋,她勉强控制着欢喜,板着脸看他:“说吧,你什么时候和夏娘子好上的?” “好什么!出事了!”他这时也收敛住一肚子的欢喜。含糊混过去。这一下就叫她看出来,郑锦文不排 斥这门亲事。他一定是亲眼见过夏娘子了。 “怎么见的?怎么见的?你没有故意去偷窥吧,这样不好——”她赶紧打听。 “你懂个屁!”他沉着脸,摆出长兄架子训斥她,说着大道理,“现在的大事是开海!我从户部被排挤出来你不知道?” 她哼哼地笑,觉得这人又叫她看穿了,他被范文存暗算了没错但他的心情还是很好,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怎么见的?怎么见的——?”她忧心着,怀疑着张文宪为了说服他,安排他早就相过亲了?。 “少胡说!”他板脸,“那是夏皇后的母家,张昭仪的表妹。正经世家千金是我能随便见的?人家和你不一样!” 她一听就撇嘴。张昭仪在闺中为女儿时还喜欢去西湖踏青呢。怎么就不一样了?总之,她早知道郑锦文眼光就太高,只愿意娶世家嫡女。 +++++++++++++++++ 郑锦文遇上夏迎仙,并不是偷窥。 他身为六品官按例是要在和宁门前恭送圣驾出行,而且他还没资格站在和宁门外的御街队列中。他的位置在御街中段朝天门外。他恭立送了陛下的御驾过长街,向德寿宫而去。听得飞骑传唤陛下到了德寿宫门,恭请太上皇与太后起行,奉着双圣往灵山寺进香。 无路百姓在街边立着香案看皇帝,不仅是敬佛也是敬着皇帝陛下的孝心。 郑锦文不是第一回见得这盛状,但每年都见上几回就渐斩明白了官家的难得。陛下是养子不如此无法证明正统之位。然而五天一次出南大内太和宫,往北大内德寿宫。皇帝过宫向太上皇请安,风雨无阻已经有十余。这亦是官家圣孝。养子比亲生孩子还要孝顺了。 他沉吟着,觉得养妹非要参选其实和官家是一个心思,都是收养的孩子越发要做得好,不肯叫外人说她不为了家里着想,叹了口气:“我以往是不是对二妹太严厉了些?她也不容易。” “…?”季洪在巷口接着他,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是觉得不应该嫌弃二娘子是土包子废物点也不够 美貌?不应该咒着二娘子参选一定被刷? 大公子没娶二娘子终于后悔了? 572有位伊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有位伊人(上) 郑大公子时不时也要暗暗怀疑一下,是不是当初非不肯答应娶二妹是错了? 娶谁不是娶? 他叹了口气,一扫巷子里有小担子在卖新鲜莲蓬,他知道这莲子还没有熟,但荷花的种子却可以买了。他便走过去买了一包种子,打开看着乌黑圆种粒三四十颗,包好打发跟马的小厮采葛拿着:“现在送回去,让他们给二娘子。她上回说着要自己在书房弄个瓷盆种点花儿。种出莲子来熬粥吃。” 他还嘲笑她来着,想种莲蓬不能雇个好花匠?家里又不是没有池湖。再说了,水合着泥种着夏花花儿摆在书房里,最招蚊子不是?她一脸的不服气,只没办法反驳就作罢了。但板脸也板了好一会儿。如今他想想叹了口气,打发采葛去了,对着跟马的季洪道:“她傻就傻点吧。种出来自己被叮了一头包。莲子也不如外面卖的圆实。她自然就知道我是为她好了。” 采萧和采艾都是刚从泉州来的,年纪不过十岁左右,老伙计的子侄送到宅子里来当差学做事得个月钱。如今听得大公子埋怨二娘子不听教训,他们一前一后都嘻嘻笑了。都是机灵模样。季洪不敢笑,二娘子对小子们最多就是骂一骂。尤其采萧、采葛、采艾都是她亲自挑出来给大公子的自家人。但他季洪的腿可还是二娘子叫人打断的。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看他们这些小子起的名字多好,听说还是大公子当年游学时,二娘子在家里等着他回来成亲的时候取的名字。他季洪呢?就是二娘子当年学认字的时候,说这个字好就让他叫这个了。 “大公子,汤少夫人也要进灵山寺,咱们找找张家的车队在哪里?“一行人走了没几步,,去灵山路的巷子就堵得不行了。季洪早把这路途探过好几回,熟练钻巷走街。好不容易能看到灵山寺的佛塔尖了。季洪回头问着,“不知道张家的帐子在哪里——” 郑锦文早已经下马,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在临安巷子 里漫步走着,身后采萧和采艾他正要回答,没料到几乎是同时,巷子口外也有一声高喊:‘去看看张家的帐子在哪里!快去看看——” 郑锦文在巷口一探头,就看到了河道里的美人。 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郑归音。 夏迎仙镇定地在站在了水里,水已经淹到了她的腰。原来是骡车摔到了河道里,骡子昂昂叫着扑腾着自己浮出了头,同车的丫头一身湿透跪在岸上哭着,车夫同样扑腾着爬上了岸回头一看自家的娘子还困在水里。 她的裙子都已经湿透,不仅是被淹到腰上,还因为裙子被车架子缠住了,郑锦文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街上太挤,这娘子也想抄近路去天灵寺。这本来没错,但这车夫不老道,赶车从这巷子里出来时走得太快,不像他郑锦文提前就下了马,慢慢走着过来。 车夫没注意水道横在拐角前面。就是这样的下场。 “忍冬,你不要下来。你不会水也带不动我——” 她看着丫头忍冬,再看着车夫老孙,不免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能这样办。” 车夫和丫头还不知道她要怎么办,只眼巴巴看着她,她困在水里还要安抚家仆,力持镇定,故作轻松吩咐着,“这水不凉也不深。我还能等一会儿。这里离天灵寺近。老孙你去找张家。请汤夫人差婆子来接我。若是找不到就找件披风来——” 郑大公子偷听得一怔,觉得这娘子是不是因小失大,先救命出了水再说其他罢? 然而看着骡车,再看看车夫和丫头的衣裳,还有这娘子不动声色的镇定,他突然又觉得世家不世家不要紧,他只知道这就是在家中被父母好好教导过的大家之女了。 他也看到了车夫腰间挂着的号牌,古义坊夏家。 这娘子出身张昭仪母家——夏国舅府。 “六娘子——”忍冬惊慌不已,哭着要劝她先救上来再说,或者去附近人家里找个几个妇人来救。但丫头也六神无主,只以为娘子正得了张娘娘的青眼要说 一门好亲事,五公子逊哥儿对这门亲事很是中意,说那郑公子是个出色人物。娶妻眼界极高非世家女不娶。 现在正要说亲的时候,那郑家也在天灵寺,这要丢了脸色不仅是娘子说亲不利。便是张娘娘也要觉得娘子不成体统? 夏娘子却不是在意这事。她见得老孙飞跑着走了,回头看运河水道。 半空中禁军和天武军的船旗招展,主河道上有大批禁军开道,为的是迎接德寿宫的船,今天是陛下在德寿宫换船,奉着太上皇太后出行,眼看就要就要从附近过了。她无奈着知道要得救不难。事急时她让丫头叫起来也能被宫中禁军救起。但只要有可能,她知道并不方便闹大了。 陛下出行,这边支河道里一定是禁止出入的。惊了驾被拘起来等家人来接,她能免则免。 +++++++++++++++++++ 夏逊公子和六娘子是亲兄妹,到五娘子房里私下里 说了不少话,忍冬是和父母一起从老家里跟着公子和娘子来京城的,是最心腹的丫头,就在旁边一边卷着线圈一边听着了公子不少的话: 屋里焚薄荷香,夏逊的话也是薄荷叶子一样,绿意浓浓又清透悦人。夏迎仙正靠着窗户绣花,看到兄弟来了惊喜不已:“今天这样早回来?” “和傅九约了。呆会还要出门吃席,他有事——” “吃盏果子茶吧。”她们兄妹例来亲近,她就知道傅九是夏逊的好友。还记得傅九最近几年吃席时也少吃酒了。和兄弟夏逊越来越亲近。 夏国舅没什么话,夏迎仙便很愿意兄弟有个好友,平常走得近的。 夏逊和夏迎仙是亲兄妹,是夏国舅的亲弟弟所生儿女。父母都是乡下老实人生养的儿女七八个。他们在老家照看着祖墓老屋和田地,夏国舅老夫人早早写了信,把他们兄妹接到京城里来她亲自教养,视如已出。 过了这些年,夏逊到了年纪就在内廷做了禁军都头 。夏迎仙一直养在了夏国舅夫人膝下。寻一门亲事在京城里成亲是一定的了。只是这女婿还没有看定。 “郑锦文是张娘娘看中的。娘和你说了?” “说了,但娘不愿意…”她自小就把夏国舅夫人唤娘。夏国舅夫人不满意郑家。只等天灵山寺进香完之后就要进宫,和昭仪娘娘说说换一家。 夏逊笑了,外面有婆子送了果子茶进来,是她妹妹平常淹的果干子泡茶,他向来喜欢吃几盏。他丢了眼色,夏迎仙会意让婆子去院子外拿晚饭,只留了忍冬在房里。夏逊似乎和母亲的意思不一样? 573有位伊人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有位伊人(中) 夏逊确实和夏国舅老夫人想的不一样。他看中这门亲事。看中郑锦文。 “郑锦文的容貌和才干,我替你看清楚了,全京城里没几个比得上。你断没有不喜欢的。只一点,就是出身商家,家里规矩恐怕不成个体统。” 难怪母亲不喜欢。夏娘子心想,尤其这郑锦文年纪大了还没有亲事,总有些原因。若是人物真的好,没嫁娶的原因就应该是出身差了。 夏迎仙心里有了底,握着手里的针钱圆棚子,纤指把针插进了绣面里,静静听着兄弟说这门亲事,说着张娘娘为他看中的夫君。 “娘娘把这亲事和我一提。我便去问了傅九,他冷眼看着郑锦文的意思是。郑家钱财有了,官位他自己去争。并不用高攀妻家。但他心里有数,他们家根基太浅,弟弟妹妹的亲事都看着他的亲事。他是要强,郑家非得和平宁侯府比个高低——” 听到这里,夏迎仙便想起了家里几个出嫁姐妹们回来说的闲话儿,把棚子放在了绣篓子里,忍冬看看娘子这动作,心里微动连忙便把手里的彩线也圈成了一团放进篓子,把绣棚篓子都收拾起来。夏逊看着这丫头开了架子上零食匣子,备了两盘子下茶点心端了过来。 忍冬把两碟子新鲜细点心放在他的果子热茶边,他不由也含笑看着妹子。她羞涩一笑,果然就用心问着兄弟:“我也听说了,郑家的二娘是养女,她是平宁侯府修国夫人在北边生的小女儿?她不肯回侯府——?” “正是这样。郑锦文心气高,这不用傅九说我是看出来了。傅九说郑澄堂不想让侯府说郑家,说郑家养了程家的女儿养坏了。如今郑家里是这养女在管家。待她必是好的。” 夏迎仙听着,知道这郑锦文的表字就是澄堂,不禁一笑。 内堂里,夏国舅年纪老已,也在和老妻商量这亲事 : “你想想,养女在管家事。又不肯回侯府。这必定是郑家待她不错。这就是厚道人家了——和你一样厚道不是?”夏国舅一半哄着老婆,拍着老妻的马屁,一半却是真心如此以为。 夏国舅老夫人听得意动,仍是摇头:“我自己亲生的女儿,四娘和五娘,她们个个嫁的是书香门第。怎么轮到小六,我就给她看个商家子?因为她不是我亲生的?是你弟妇托给我照看的,你也不怕你兄弟写信来问——” 夏国舅一怔,哑然笑了。 夏迎仙早明白母亲不肯答应的原因,她历来是佩服母亲有见识,但听得夏逊这样一说,她本来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思平静下来,突然又明白,母亲也许是一心为她着想就担心太多。 她手指抚着茶盏的细边,感觉到微小的坑坑洼洼,这是极上等的官窑瓷器是父亲给她们姐妹兄弟六人一人一套,并无区别。她歪头笑着:“这人,听着是要 脸面的人。想来不会太算计亲家。真的是商家,聘礼多少——?” 夏逊听得大笑了起来,兄妹俩不过是玩笑,但夏逊说了一回郑家的事。夏迎仙一听家资巨富倒迟疑起来。商家积敛往往少不了巧取豪夺。贱买贵买,就不是真正厚道人家了。 夏逊倒是大半从傅九嘴里打听来的。他虽然知道赵若愚和郑家来往的多,可惜他和赵若愚没什么交情。 “今年的榜眼公?”果然,夏迎仙一听赵若愚和郑家交往,顿时另眼相看,连忍冬也竖起耳朵仔细听,夏逊暗暗想赵若愚难怪不被人待见,京城里的娘子们人人都在打听他。连他家的姐妹们都是。便是他也要吃醋了。 “我和赵榜眼没什么来往,就查了查了他家在婴戏巷的家宅。听说他用的仆人是郑家的推荐来的家仆子弟,我一算,郑家的伙计太多。恐怕要个掌家的娘子好好教导…郑锦文这么久没成亲,恐怕不仅是出身。他应该是诚心要娶个好妻室的。但一直没看到合意的 ——” 这话听着也有几分理。 +++++++++++++++++ 夏迎仙看到郑锦文走到岸边,忍冬站起来要拦,但因为衣裳全湿,丫头春裳单薄曲线毕露,忍冬就算是涨红脸豁出去的表情,但那护主的气势就立不起来了。 他笑着止步,在岸边拱手一礼:“在下姓郑,这周围的人家都去看陛下进香。要去找几个大娘来救娘子,恐怕是不行了。” 这阵子,郑二娘子本还寻思着,要替兄长相看相看夏娘子,和她在娘娘面前多说说话。她盼着这娘子越出众越美貌才好。否则郑锦文是看不上的。 她没料到,他和夏迎仙今日已经见过了。 +++++++++++ 河道中。 夏迎仙早知道附近人户必定是空无一人的。她才让老孙跑去灵山寺求救。她惊讶打量着眼前的俊秀公子 ,不自禁反问:“姓郑?” 夏逊含蓄地说过郑家大公子容貌不错,她本来还以为就是端正之相,如今看来竟然是极出众的俊郎公子?他高大颀长,玉面朱唇,身上青绸六品官的官服她是能认出来的。京官六品姓郑的年轻公子有几个?她谨慎着:“不知是否水仙巷郑家?” “正是。”他含笑而答,觉得以后可以甘心为张淑真卖命了。这位张娘娘说这一门亲事不是光为了方便她在郑家插一个自己人。 忍冬瞪大眼睛,这就是夏逊公子给娘子看中的女婿?是以后要娶六娘子做掌家娘子的郑锦文?几天前她从夏逊公子嘴里就听说这位郑大公子了… ++++++++++++++++++++++ 几天前。夏府。 “郑家老家仆太多,子弟们都得家主亲自教。他哪里有这个功夫。如今是二娘子在干这事,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夏迎仙在自己房中,就听明白了兄弟的意思,也懂 了郑家大公子对妻室挑剔的原因。他非得娶个世家女立起家风规矩,教导贼人出身的老伙计家人。他娶的妻室不仅出身要好,还得被家中教养得稳重聪明,教导着一家了几百口的人。恐怕一进门就要掌家。 “娘娘家里的大嫂子,汤夫人,那也是好教养。但也是学了好几年才真正掌了家事。郑锦文在相府里看过了,知道世家女也是不好娶的。” 夏逊再精明,也没料到郑锦文的标准其实是张昭仪。书香门第宰相之女,才华出众,容貌绝美。尤其这位娘娘掌起宫务来雷厉风行。不合这个标准的连郑归音都叫郑大公子根本看不上眼。 除了张昭仪之外,别的女人还是女人? 574有位伊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有位伊人(下) 只不过这一回,郑锦文看到夏迎仙困在水里,尤在含笑安抚家仆的时候,终于觉得世上还有第二个可以让他动心的女子了。 “娘子会水?”他笑问一句,在岸上回身去小厮手上拿了他的披风,递给了丫头。 夏迎仙点点头:“会。”她看着这公子叫仆人们都站在远处,又交了一袭毡子给忍冬。原来是他的马毡子,忍冬欢喜接过又迟疑,转头看她。她点了点头,丫头便连忙披在了身上。他把扇子给丫头,准备脱外衣下水。 夏迎仙忍着没出声。 他似有所觉,看了这夏娘子一眼便笑了,他不脱官服就直接下水,她一惊官服受污按律是有罪的。他的水性极好如履如地,以往郑二娘子特别祟拜大哥哥,嫌弃她不肯娶她也能忍。直到出了许文修的事之后她才和他冷淡了。每天见 着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 鼻子,天天给他脸色看。 郑大公子慢慢淌过去,先安抚了骡子,才问着:“裙子被缠住了?” “是。公子好眼力。” 她看着水里的他:“小女有幸,得公子援手。久候多时了——”说话间,她在水里就已经露出了安心的笑意。 他在水里,迎着她的笑脸,岸边有桃李花树,落英缤纷。从下看去,她的笑颜如阳光下盛开的重花。落花逐水,夏娘子微羞看着水中的俊美公子,听得远处传来了圣驾出行奏起的大曲《相逢乐》。 她知道,张娘娘今日召她进宫,是为了亲事。甚至母亲还和宫里的内人打听了,她们家的二娘子是个厉害人,母亲就更不愿意了觉得郑家有个厉害小姑子。张娘娘便刻意召了她和郑娘子要在寺中多见见,以后常相处。 郑锦文在水中,凝视着她突然就明白了,他并没有白白等待,白白地坚持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的亲事。世 上果然还有第二个郑归音。 世上果然还有比张昭仪更令人倾心,比郑归音更傻气叫人生怜的娘子。他吸一口气埋进了水里,心里想着岸上那丫头不会水,是骡车翻下去的时候这娘子把丫头先推上了岸吧? 流水似岁月,岁月逝去,水流依旧。 他终于等到了真正中意的人。 他抬手,轻轻解开了裙角缠在了车辕上的结。 他迅速冲出水面,而她已经游远了到了岸边。忍冬欢喜着打开披风接着娘子,又哭着:“马上还要进寺里见娘娘——” 夏娘子也叹了口气,似乎也有些烦恼。他便笑了。他也要上岸了,夏娘子恐怕还不够了解如今的汤少夫人,少夫人如今干练非常,既然在寺里包了院子供斋一定会安排好,。 +++++++++++++++++++ 不一会儿,他同样去了张家的院子,找了张文宪借了一身衣裳。夏娘子从前门离开去见张娘娘,他从后 面来了,想打听打听二妹帮着他相亲,她有没有看中夏娘子?不会坏他的事吧? “叫我出来干什么?”她埋怨着在廊下和他说话,“我才刚刚看到夏娘子的脸盘儿。” “脸盘儿是没得挑的。”他心里说着,但把这句话在嘴上忍住,一脸老实地听着并且坚持他从没见过夏迎仙,相亲的事一定是二妹帮着看,二妹看中了就好。 郑归音感觉到了这心意,又欢喜又安心,觉得不是被兄长排斥了,不是被未来嫂子排挤了,她可以做一个好小姑子帮着嫂子管家的。旁边丫头逢紫比二娘子仔细,瞧出郑大公子哄二妹的诡计,惊觉他必是见过夏迎仙了才对这门亲事满意。非要说成不可。 逢紫暗暗有了些酸涩自怜身世。但她是个实心聪明人,反是为二娘子欢喜。家里兄妹和气岂不是最应该? 郑娘子安心要把这亲事促成,回忆着方才在张娘娘面前见过的夏迎仙,她沉吟着:“看着也聪明,就是 还老实了一些。” 逢紫和郑大公子同时看她,能被她说是个老实人,夏迎仙恐怕老实过头了。 她尤如不觉,一个劲地自言自语:“听说,她是夏国舅的侄女儿,家里父母不在身边难免性子拘谨,但送到京城来养是为了她们好。看来被教养挺好的——” 后面几句竟然和他想的一样。他终于就放心了,只悄悄问:“你说人家老实?是太笨?” “对。”她没好气瞪他,“在张娘娘面前,她就帮你传话叫我出去。这不是太老实?娘娘是让她嫁进咱们家,盯着咱们家的。她应该在娘娘面前和我疏远些,背地里讨好我。” “…”那是二妹你太奸诈太想拍张娘娘马屁了。夏迎仙犯得着?郑大公子心想,不敢说,正经压低声音说着,“出大事了!夏逊来知会我的。宫里不知什么人送了一卷手抄的安胎佛经过来,程美人读经的时候就发病了现在闹着要出家!” “什么?”她这时就明白,真正的麻烦来了。 他拉着郑归音,向门边的挽迟女官打了个招呼就走:“这事太怪。我们赶紧出寺外去躲着。好在我们早有准备——” “出寺去躲?”她也知道遇上这样的怪事避开是最安全的,然而身在局中避开是没有用,她急忙拉着他不放,“不对!出事了就会在寺里收紧巡查,会捉到林御医的!我得去找傅九——去把林御医接出来!” 至于程美人到底为什么要闹着出家?哪来的佛经?这都不要紧了。 她会查出来的。 “不成!你和我一起离开——” 郑锦文可不打算再让她和御园里一样了,摇头,“顾不上林御医了!事情越怪就越是冲开海来的!林御医和咱们家有关系被人盯着了!” “不止!是为了左相之位!卢家能为了什么——”她咬牙,程娘娘的姻亲是卢相公,淑妃的姻亲是范相公,现在张相公的位置空着。岂有不争的? 所以出事的不是别人,还是程娘娘。 突然想明白这是淑妃和程娘娘之争,她转而大喜,一把拖住了他,“哥哥,我留在这里。你快找人去宫里给佟掌司报个信!就说她手下的人出事了!” “——!?”郑大公子眼睛都圆了,“佟掌司?” 她不是咱们家的对头? “你不是还捉了她的干儿子威胁他?”他咋言苦笑。 575驸马捉奸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别管了――赶紧放了送他回去。小事一件罢了。”她说得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她往死里得罪了佟春花,还振振有词,“眼下她绝不会在意的。我们家难得给她个人情。以后也方便我参选第二轮。我天天温书好辛苦绝不能白费――” “……”他一惊看她,她明白他的心思,苦笑着也沮丧道:“我本来想,官家愿意开海了。我就可以和傅九说亲的+――” 结果,还是只有进宫一条路! “是不是卢四夫人早就料到了?”她沮丧地叹着,“我以为骗过她了。我又拖累家里……” “和你无关。是卢相公想做左相。他们家的消息能有不灵通的?你进宫不进宫,她都要着呢。” 听到这里,她顿时醒悟,推着他快出寺,她自己扭身就往寺里走。郑大公子一寻思也没拦着她只追上两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先保着你自己,看着危险就逃到大殿上去。我在那里有准备退路的。”百忙着没忘记哄她一句,“不用伤心,傅九还是驸马备选呢。我看他没兴趣做驸马。你急什么――咱们就应该参选,稀罕他不成?” 她没忍住笑了,被他说到了心里:“嗯。哥哥你去知会赵若愚。让他接着他爹娘在京城外呆着。千万不要回京城!” ++++++++++++++++++++ 脚步声碎。寺内。 傅映风一掌推开内厅门,把公主和林御医都吓了一跳,他在门外急声道:“纠仪内人和内侍大铛一起来巡查了。快随我来!” 公主大惊失色,老御医倒是镇定,起身收拾医箱居然还颇为利索。 傅九早在这进门的呼吸之间迅速观察了公主的神色。他在来的路上一听寺中大变就已经决定,打发了丁良去找郑二娘子,送她出寺不要卷进来,也暗暗向她表了一个意思:就算不能保住郑家,他至少也要借机把驸马这身份彻底断了。 “什么,长公主一定另有心上人?今天这事涉到了长公主的心上人?” 她进了寺没几步,就被丁良拦着,斩说了他这句。她误以为傅九要去捉奸,暗暗感动傅九不帮着范相公抢左相位,忙着想办法不做驸马,这不就是对她特别有情意?她把心一横,决定直闯长公主院中,救出傅九。丁良哪里拉得住她?她摇头非要进寺:“肯定不会的。长公主一定看不上潘玉郎。她就是喜欢傅九。” 丁良其实也是这样想,稍一犹豫,郑娘子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寺里乱了。 ++++++++ 长公主的院子里。 内厅没有开窗,树影透过了鞭花格子绿漆窗孔落在了孔雀蓝的地砖上。公主身边没有留女官服侍,她方才坐在了剔红短榻上伸出纤细右腕。 她眼带疑惑似乎正和林御医询问着什么,看不出什么异样。傅映风暗中皱眉,暂时断定外面出的事和公主无关,与这位林御医也无关。 林御医年上六十,须发皆白,他一向懂宫规。因为年老给了座,方才他闯进来时,只见他低头抬手隔着一角崭新方巾薄绢子在为公主诊脉。连公主垫腕的新药枕亦是他自己带来。这时也没忘记把绢子和药枕一起收进药箱。不留半点痕迹。 “出事了?” “程美人乞请出家。”他言简意赅,公主和林御医相顾失色。 “程美人?怀孕的程美人想出家?”林御医反问着。这时脚步声匆匆,门外听着是薄女官赶来:“大人,前面已经有禁军巡查了。出去不了。” 公主起身站起,沉声道:“我去和官家说,我私下请了老大人给我诊脉。这事我也禀告过了太后。” “公主,这不行。外面――”薄女官启了门要进来说话,他拦住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公主也看看他道:“你去看着外面。” “是。”薄女官连忙告退,他便关门进来,拱手施礼:“公主。因为太上皇的恩旨,程美人生母汪姨娘按例在灵山寺进见,但违例进献了一本金页银字的宫中佛经,被当时陪程美人说话的宫嫔看出是宫中陪葬物。”补充了一句,“这事官家还不知道。但张娘娘密令巡查了!” “……金页银字的佛经?那是……是……” 公主掩唇压住了惊呼。陪葬物的意思她太明白,这本金页银字的佛经她也听宫中尼师时常说起过。这是她的同母亲哥哥太上皇的亲子明受太子夭折后随葬的宫中佛经! 不但是公主吓住,林御医也发呆了。这位老太医在脸色里表达出来的胆寒肉眼可辩――涉着了明受太子这事就麻烦了。 “揭发此事的宫嫔是辛承御!”他却知道他们都没有抓到重点。 “什么――!?” 公主和林御医同时失声,公主还加了一句:“不……不可能――!” 既成的事实没必要再重复,他看了长公主一眼,辛承御是长公主的人,长公主全然不知道绝不可能。赵佳惠就是在掩盖。他急上前几步顺手为林御医捉起乌木皮带子医箱,带着他向后厅门走:“前面被封了。我送你从后面北寺门走。” “老朽记得北门外并不是傅大人的天武官看守?”林御医脑子清醒地询问,“出得去吗?” “北门是禁军看守。为首的是夏都头。” “哦――”老御医安心了,夏逊夏都头那不就是傅大人的好友?最近听说和郑家说亲? “傅大人――”公主忍不住问了一句,他转身在门槛边看她,“殿下不用担心。这是掌仪司的失职。宫里佟掌司也会被这事连累。公主就说在歇午觉。我已经和薄女官说过了。她在前面拦一阵子。” 公主多的是话要向他问清,眼下这节骨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拉着林御医的身影匆匆而去,她端坐在内厅里,内心却焦虑不安。不仅是因为这突入其来的变故,还有她一手捧起来的辛承御竟然涉入其中。更重要的是林御医方才和她说的话:“老朽已经退职,这回也是私下复诊。有些话还能禀告公主殿下。若是要记医档,老朽是不敢说的。” “老大人请说。” “公主殿下心思太重了。身体却负荷不起。殿下还是调心为上。” 公主思忖着这句话,终于摘了随身的白玉佩,玉佩上一面是雕刻秋水狩猎,一看就是榷场那边来的宝货,另一面雕刻着铁马冰河,然而公主伸手轻轻摩挲,放在唇边轻吻的却是玉佩河水雕纹隐约组成的一个字:“卢”。 在傅九心中,长公主真正喜欢的人当然不再是潘玉郎,而是另一名男子。 铁马冰河入梦来,说的正是京城四公子之一。他远在边营为主将才轮到他的族兄弟卢举文偶尔被人误以为是铁马公子。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576驸马捉奸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薄女官在厅间迎来了典仪陈内人和洪老押班,她一见官家跟前的洪押班亲自来就吓了跳,再见得后面跟着两队禁军,她就更心惊了。 “陈内人。洪押班。”她上前拦住施礼,洪押班使过来的眼色让她知道,竟然是正经要巡查。 “官家知道了?”她问着,洪押班无奈点了点头。她哑然后心中焦虑,傅大人方才暗中提醒说张娘娘权衡后恐怕不敢隐瞒必会马上禀告官家。让她来拦着。果然老押班劝说道:“官家的口谕,查闲杂人犯。请薄内人让一让,咱家与陈内人也不敢惊动公主凤驾。只四面看看罢了。” “是……”然而她哪里敢马上让开,从公主的内厅到禅音院后门有一段抄手游廊,出了禅音院到灵山寺后门更是一片青绿色下坡石阶,两面是奇石绿地半占遮挡没有。原本这是为了这里幽静,为了方便带人诊脉才选了这里做公主的起居院落。然而现在却是要命的地方。 只要禁军里有一人站在坡上看到傅大人或是林御医的身影,这事就麻烦了! “怎么?”陈典仪皱眉看她。 薄女官拦在众人跟前,寒声道:“岂能如此!官家的口谕公主万不敢不遵。但说什么闲 杂人犯。公主居处怎么可能有闲杂人犯。如是让你们查了,公主的清誉何在!” 洪老押班苦口婆心地劝:“只是走走过场,四面打个转。哪里还真敢查公主的地方?”又悄悄附耳,“官家很是生气。汪姨娘跟随的家人里有一个人供出佛经和公主有关。” “什么?”薄女官一惊非同小可,陈典仪这时已经一声叱下:“散开去,给我四面搜!” “陈内人――!”她这时才发现禁军倒还在厅外没动,但掌仪司的内人们来了十名,早就趁着说话的时候分成两列从左右两厢里闯进了厅后,直向公主的内厅去了。 “放肆――!你们竟然敢惊扰公主!陈内人你眼里还没有宫规!” 她怒叱陈内人,这典仪内人却比她更先发难,寒声责备:“这院子里的人呢?公主驾前的几位掌事内人我记得都随驾了怎么一个也不在?清风阁的内人们就是这样侍奉的?” “两位好好说,不要吵。”洪老押班和着稀泥,眼睛也瞟到这禅音院里着实奇怪,小宫女小内侍倒不少,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着掌仪司的内人们,平常横着走路时不时和掌仪司女官们不对付的大小潘两女官居然都不在。 “你还敢拦着我?”陈内人年不过三十许,单眼皮透出清冷之色,“还不让开!” 薄女官年纪近五十,发髻微白,是从康安县张夫人手上使出来的建国公府的旧人,哪里会怕她,她冷笑着针锋相对道:“你今日懈怠差事,出了差错大祸临头居然还敢妄想作贱公主为自己邀功避祸?佟掌司当真是看错了你!她往日是何等的栽培于你――!” 她终于就看出来了,洪押班未必一定要搜 ,但陈内人却是非要搜不可。 陈典仪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和恐惧,然而转眼就化成了歇斯底里。薄女官抢先骂道:“程娘娘出事,外人私贡赃物进灵山寺,你们掌仪司随驾的典仪、司仪们失职之罪一个都逃不了!上一回在御园各府器物违制也是你的错!结果是佟掌司保了你,最后那事不了了之。这一回佟夫人在宫里,你们以为只要立功捉到到人犯就可以求求佟夫人?以为还能被她保住!?我告诉你――” 薄内人冷笑着不再拦路,她把身形一侧只是淡然看着她,“公主是太上皇的亲女!可不是程美人!” 陈内人难免有了迟疑,长公主身份尊贵,确实不可能像程美人一样受了委屈就不了了之。没料到就在这时,有在后面搜寻的内人叱问了一声道:“什么人!?” 陈内人再不迟疑,直接闯过了薄女官身边,向内厅直去,高喊着:“捉住贼人!” 薄女官惊住,洪押班一听居然有了疑犯,由不得也把手一挥,两队禁军就闯进去了。薄内人这时顾不上去阻止,她追了过去内厅里也唯恐真有人被捉到了。 公主的后院里并无人影。 反是公主的房门后窗外有人,这人是去而复返的傅映风。他苦笑着返回来,他推窗在房外站立,看着目瞪口呆的长公主,他伸手把医箱塞给公主道:“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 他刚刚送走林御医时见过了郑归音,意外又欢喜。她当然是不放心来找他的。傅九也很是感动,觉得这不就是郑二娘子对他有真情份? 两下里,郑娘子与傅九公子相见欢喜,没料到他还是坚持:“我得回去,长公主的事还有蹊跷。” “她看中潘玉郎?” “当然不是。”他失笑。 “不是?”她瞪大眼睛,傅九竟然不是来捉奸的?她心情一落千丈,他又要非回去找公主。她临走那脸色难看得让他觉得他就是天下第一的负心人。 毕竟她冒险回来,不就是为了接应他? 这中间也险得很。 +++++++++++++ 傅九真没有良心。亏她这样冒险回来接他。她确实是如此埋怨着。她老辛苦了。打从一决定接应他,她先是找了地方换了一身衣裳,再返身回了张修媛的居院。 果然,黄门院子、禁军、甚至还有天武官都来了几个都头。只侯张娘娘吩咐。郑家算是张娘娘母家的人,她也花了点功夫才请到了挽迟女官说话。 “内人请和娘娘说,这事的内情不提。朝上争左相位,宫里要置娘娘于死地是明摆着了。我去找范相公救助。” “……!”挽迟色变正要骂她胡说八道,她却丢了一句,“你去和娘娘说了。娘娘就明白。”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进公主的居院不难,她深知,但只有从范相公手上拿到禁军的通行牌子她才能把傅九和林御医带出来。她当然不承认不接傅九,她也得接林御医。她急步而行。迎面来的一队禁军瞟了眼她。她披着一头长发,簪钗全无一身灰衣佛门居士的打扮。禁军只喝了一句:“揭起面纱。” 她这一回没戴帽,和汪云奴在文德院时一样顶了一袭织灰金的面纱。她揭纱露出脸,禁军再扫过她手指间悬着的寺牌子并没拦着她。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577丑媳妇要见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丑媳妇要见人 这一队禁军离开后,她拨出一根素钗子把面纱别起来,范宰相的帐子很容易找,就在大雄宝殿外面右侧第一个大帐子,但她没找着范小学士根本就没办法接近,范家的家将看来是得到寺内生乱的消息,把帐子围得水泄不通。免得有贼人趁乱偷入。 “去找李贺!”这时有提醒的声音伴着脚步飞快从身后追来,她一回头认得来人是个年轻宫卫,居然是张修娘英雪殿的宫卫叫张信的,她记得是张府的族人,她连忙上前道:“是娘娘让你来的?” “是。”他喘着气拱手施礼,“郑娘子,娘娘让下官带你去找李贺!李贺做过禁军现在是班直御卫。他爹又是枢密相。他能把人带出寺!” “这话很对,我听说他和傅大人是好友——”她眼看着范宰相帐子难进,连忙也点了头,正要离开的时候她偶尔回头就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她转头一个虎扑一把抱住了贺双卿。把贺表妹和丫头们吓得不 轻。连帐外几个范府家将看到都围了上来。 “什么人!” “无事——!这位娘子我认得!”贺表妹果然机警,在袖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郑归音暗暗把傅映风给她的那枚“山河”的小印塞到她手上,又悄声道:“拿它去和范相公说。我去接林御医和傅大人。烦他在官家面前为张娘娘周旋两句。” 贺表妹微一迟疑,她连忙又道:“张娘娘主持宫务出了这样的事头一个要问责的就是她。但这事其实为了是争左相位——” 贺双卿其实和范小学士最要好,时不时在范老夫人的院子听着这大嘴巴嘘唏朝政和宫斗,自然一点就透地点了头。郑二娘见她明白转身要走,贺表妹却又扯了她一把,极轻声道:“记得不能走寺后门离开,夏逊被突然调开了。他刚差人知会我。让我过来禀告舅祖父!” 郑归音本来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这个消息还是让她背上生寒,要不是夏逊这节骨眼上居然还有闲心先 向贺表妹献殷勤讨好表功,看着还有转机,她就真的要急得跳脚了。 她痛骂着夏逊有这献殷勤的功夫怎么不事先在各外知会一声?为了讨好未来的老婆就不管大家的死活了。然而再想想方才夏娘子知会了她一声,算是拉了郑锦文和她的好感,她就只能骂夏家的人都特么太精明太临危不乱。 那怕是有刺客呢,官兵们也不是摆设。大家伙说亲、成家、过日子还是要按部就班的继续不是?她深刻领悟了这个道理,张信带着她向寺内走一路低诉着:“娘娘说我们都上当了。” “…应该是。” 什么暗中安排御医进寺无人知道!人家早就准备好了等张家、范家甚至太后全进套!她这时就盼着郑锦文赶紧去知会宫里的佟掌司。赶紧知会赵若愚。 “范宰相是第一个有可能做左相的。卢家当然要让他绝了这个可能!” 她暗骂着不用想也知道幕后的敌手是谁。 卢家。 +++++++++++++++++ 卢四夫人依旧在卢府帐幕的后帐里坐着,寺僧早就格外为卢相公送了新鲜果子和花茶,并几蓝子鲜花,她悠闲看花,双絮捧茶笑道:“夫人,那位佟春花这次要撇清是难了。只不过——她毕竟没随驾又是太后的心腹——” 她欣赏着盛开的荼蘼花,接茶微微含笑:“掌仪司里她一人专断。里外全是她的心腹手下。她就算没有随驾又如何?” “郡夫人高见。”在座的女客恭维着。帐子里原来还有一人。 “小兰,你我还要如此相称?”她伸手按住要起身的荣内人,这位内人是没有随驾应该在宫里的,卢四夫人笑道:“多劳你出宫一趟知会我。请去和延平郡韩夫人说。从此以后她不用再担心佟春花以下犯上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不可能再在掌仪司里独断专行了。” ++++++++++++++++++ 内侍省的内牢里。 燕国公夫人依旧受了厚待,一人住着一间干净房子。听得脚步声,她抬头从栏杆间看出去,突然间双眼里闪过极悲极喜之色,张文宪站在了牢外。 她猛然举袖盖住脸,向后倒退了四五步,突然又撞倒了桌子,摔在了阴影里。 “别看我!”她声带咽哽,以袖掩面,这一回遭遇大变之后,她又无华服丽饰,她实在已经是太老了。 “盘娘!”张文宪一瞬间就心里酸痛,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蓄了泪,他强忍着不落,蹲下看着她,“我来——来晚了。” 趁着宫里没有人,张娘娘也没有在宫中。他才得了方便,急急说了几句:“我正在设法让你断个流放。我与郑家相敦,若是能流放到泉州。就让你住在他们老宅府中。看在我的面上。你——” 如此一来,恐怕她还能养尊处忧,半点苦也不会吃。 “…你快走。会有事。”她含糊说着,摔坐在了阴影里没有站起了。 他听明白了,一惊站起,灵山寺里会有事?娘娘会需要他? 燕国公夫人在阴影里,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似笑似泣。 他毕竟没有辜负她。 然而他毕竟为了家人弃了她。 +++++++++++++++++ 荣小兰荣内人眼中闪过喜色,起身恭敬施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卢四夫人直送到门前,双絮送到门外回来时忍不住道:“夫人,这位荣内人年纪和五娘子一般的小,当真是沉稳。” “连我都不敢小看她。她本来就是临安人氏。因为不识字做了青衣。这十几年一路升上去竟然有了八品。” “不识字?” “正是。纪夫人有才学还有我为她铺路。荣内人有什么?她偏偏能先得了韩尚功的青眼,再讨好了尚宝张夫人在尚宝司里立足。在宫里把识字、写帐全都学会了。就连五娘程美人不也拿她当了个心腹?” 双絮听得惊呆,她打从跟着夫人就被要求学写字,那一边干活一边还要从头学写字的几年辛苦当真让她现在想着也想落泪,更何况还是在宫里为青衣?其中的难处可想而知了。卢四夫人回忆着, “当初我攒局时,她根本不算是正式选女。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竟然也敢来露脸。选女们谈诗论词,议论金人和朝局。她根本听不懂。多少人瞧她不起?她却能忍住不离开,安静在角落里听,饭时去厨房帮着做汤饼,还敢抓了机会上来和我说话。求我为她做身衣裳…凭这一点我就把她引为了座上宾…” 说到这里,她敛眉后抬眼微笑, “不是心性极坚,不是目标极明。岂能如此?” 双絮这时就懂了,难怪她一个不识字的青衣熬上十多年能进理帐掌财的尚宝司。 578程美人要出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程美人要出家(上) 然而,双絮深为佩服地看着卢四夫人,荣内人如此出色不过也是卢四夫人宫中众多旧交之一。 当年卢四夫人刚回京城,被韦太后召入宫中伴驾,又遣她到殿中省与内档们商量参决挑选宫人进宫。彼量宫中亦是万废待兴,她听说四夫人囊中亦未有多少私房,然而得了这个机会便在选女中交结宾朋,结社攒局,可谓是轻财重义有求必应,有如女孟尝君一般。 后来韦太后过世,她苦心在侯府和宫中十年经营,为了方便进出德寿宫在燕国公夫人面前谨慎逢迎,受过多少委屈终于等到了今天。 “夫人。”双絮来到四夫人身边也有十年,对她的心志既敬且佩,四夫人夸奖荣内人,在她双絮看来,四夫人的心志极坚,目标极明,还远在荣内人之 。否则岂能熬到今日? 然而她也并非是为了自己的皇后之位。 “妈妈——” “瑶儿。”卢四夫人笑着站起,迎向了自己的长女程瑶,乳娘保保们都有些不安,程瑶笑嘻嘻施礼:“母亲大人——女儿来接母亲大人家去。” 她啐着笑了,摇摇头向下人们示意无妨,自己牵着女儿的手薄责着,“不是让你不要进寺?又磨着保保们来了?在家里有没有好好写字,有没有好好陪曾祖母说话?…” “我想逛园子…妈妈…曾祖母的园子我逛完了。她也睡了。我偷出来她不知道的。” “曾祖母哪里不知道?就是可怜你,知道你巴巴儿地想溜呢!”卢四夫人柔声笑着。 双絮立在帐门边,看着四夫人牵着瑶小姐在身边坐着,端了自己的茶喂给她吃,母女时不时相视一笑,亲昵着的身影拉长落在了门前。 双絮思忖着,即使四夫人还生有一个幼子以后是侯世子。但长女程瑶才是四夫人心尖上的孩子。 不论是卢府还是侯府,亲戚长辈们都知道… “你小姨归音娘子,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蹲坐在邻居家的院门前,等着这样来接我从村外回去,和你一样笑嘻嘻耍赖皮呢。”卢四夫人把这话放在心里,叹了口气,哄好了女儿又召来了一位老家将,让他引着她们出寺,回卢府的耸翠园。 下人们护着女儿出寺去了,她望着横阳的天空,想着燕京城的往事。她和归音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生分了呢? 也许是母亲总是训斥儿时的归音,埋怨丈夫偏心小女儿的时候吧? 其实只为了些小事,总是为了继父多挟了一颗菜心,把最后几块小羊肉给归音一个人吃。她故意去逗她抢她的菜,惹得她大哭起来,继父总是说:“她还小呢,你让她吃。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吃的——” 她委屈,但是没出声,继父说得没错,家里只有她这个继女时,所有的菜心和小羊肉都是给她一个人吃的,后爹和娘都让着她,她吃饱了爹娘就高兴了。继父真心疼爱她,给了她一个不富裕却能遮风挡雨的栖 身之处。她对继父也是有过情份的。 但是,有了妹妹后,这几口菜全让给了妹妹,她那时候十三岁了,想着自己是姐姐,自己长大了不能馋嘴了。自己也曾经这样被疼爱,难道妹妹归音就不应该这样被爹娘疼爱? 但似乎也不对。她想着,九成九都给归音吃,但让她也吃一小口也是好的。她想吃… 母亲生气,却同样不知道要说什么,原因她知道,母亲从小只有一个兄长是平宁侯,舅父年长母亲亦有七岁,她从小在家中也是如此被宠爱的吧?听母亲说,但凡是宫里赏出来双份的精致吃食或宫制玩艺,舅父总是笑着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小妹妹。 母亲只是骂归音:“她这样还不就是被你惯的!” 继父又看着母亲,“你骂她干什么?” “都是我生的,我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和你自然不一样!” 于是夫妻总是会吵起来,而挨了骂的归音只有二岁半,总是因为嘴馋被骂而茫然,后来会偷偷地瞅着她 这个十三岁的姐姐。象是被骂习惯了也没有多少表情,也不会再笑嘻嘻和她说话了。 灵山寺中,卢四夫人仰面看着那云雾重重,太阳在云层后半透的天空。轻轻地叹气。 从那时候就开始生分了吧?虽然归音还不知道她们姐妹是同母异父,也听不懂母亲的话,后来,再长大一些她更不知道了。继父和母亲从未和她说过… ++++++++++++++ 荣内人回到宫中走进东便门的时候,郑锦文的消息也递到了殿中省值班房里,唯一庆幸的是佟夫人尽忠职守整天都坐镇在此,立时就得了信:“我知道了。多谢张娘娘。容我稍迟再去向张娘娘请安问好。” 她打发了驼院里来报信的小内侍,挥手止住了几个心腹女官们的进言,眼中露出苍老之色,慢慢道:“是我疏忽了。本来以为陈内人、花内人、叶内人都随驾必不会出问题。却忘记她们在宫里久了难免想见见亲人。典仪、司仪和纠仪们自己不守宫规。哪里又禁得住下面的人——现在一出岔子,就是掌仪司的错了 。” “大人,内人们松懈怎么随驾的三衙禁军也松懈?分明是故意设下的陷阱!这一定是韩尚功嫉恨大人在太后跟前得宠,所以和外人勾结了。不是她谁又知道诸位典仪、司仪这几年把家人接到了京城外面安置了下来?” “延平郡夫人…韩尚功…”佟春花笑着在漆红公案前站起,放下手中批公文的竹笔,“她是尚功局的五品宫宫。是我的顶头上官。她都七十了受封了郡夫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安分养老还要来争权。只是我又算什么?”她一扫值班房里的心腹们,“这一回想除掉我,不过是要斩断太后的臂膀罢了!” 她老眼厉光四射 ,“我既然得了消息,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 卢相公立在帐后,听得来的女宾客和侄女儿卢开音说话。 这位被请来的韩尚功因为才学和在宫中侍候过前后 两位皇后,被封为延平郡夫人,早就闭居不出。只是抓着尚功局局夫人的头衔。不管事了。 但卢相公深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还巴望着坐上左位之位。宫中这样历事三十年的延平郡夫人,想必也一直在隐忍等待机会。 579程美人要出家中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程美人要出家(中) 韩尚功不管事,实在是她的靠山已失,而手下的佟掌司却背靠太后又太能干。她为免烦恼才如此避让。此时,她与卢开音议论的是当年开音娘子在寿安殿上陪伴韦太后,隔三日就去宫学,听韩尚功在宫学里讲《尚书》的旧事。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卢开音含笑言之,打机锋打得含蓄至极。这一句听得卢相公暗暗点头,仔细听她试探着:“韩师在宫学里,常讲的就是《尚书》中的《盘庚.》一篇了。如今多年有余,不知在注《尚书》中哪一篇?” “不读《尚书》久矣,如今读的是《魏书》北魏孝文皇帝的列传。”韩尚功苍老带笑的声音响起,言语同样含蓄,“正读着孝献文皇帝,迁都平地之事。” 卢相公听得这里,一笑心中已定,就转身就走了。 到得前面。等得心焦的平宁侯立时站起,卢相公几个亲弟弟卢大人们都围上来,他低语:“左相之位入我囊中了。” “怎么说?”侯爷大喜之后又诧异,“韩夫人一向清高自傲,不涉权谋。她如今养老的年纪怎么还愿意出来?” “《尚书》中《盘庚篇》,有言如是,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卢相公述说的是卢开音那句话,卢家老爷们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然只有卢相公中了进士,但都是府学里的举子,四书五经是烂熟于胸,便是平宁侯也知道这一句话的意思是商王盘庚因为遇到大水,想要把都城迁走,但贵族大臣们不愿意离开,还在背后捣乱。商王便痛骂道: “你们不愿意迁都,背地里煽动无知的百姓来反对 我。你们这些话就像是野火在草原上燃烧,让人根本无法接近更不要说让我去扑灭它们了。你们的罪还不够大吗?” 这一句?卢大人们和平宁侯互看一眼,侯爷是武将,读书不精难免有了疑惑。 卢相公捋须笑着,点头:“如今韩夫人读的《魏书》北魏孝文帝,这位陛下也曾为迁都大事曾痛骂过勋贵大臣们,倒不是这样说,只道,你们不愿意迁都的站左边,愿意迁都的站右边。统统给朕站好。” 平宁侯是武将出身,听得这一句和几位亲戚兄弟相视一笑,不由得抚掌:“罢了。韩老内人身为女师,学问是极好的。不用开音说我也是早听说了。” “但开音这孩子亦可惜她,说她浮于纸面,不知道宫中权柄也是要以威权制人。但如今看来,韩内人她才终于读明白《尚书》了。” 北魏孝文帝直截了当地威胁让他们站好队。这才是快刀斩乱麻。 后帐中,卢开音终于送了韩夫人离开,双絮这才敢开口:“四夫人,韩夫人她——” “有她出面,太后在宫中就难免受制肘。有她在,燕国公夫人的旧人便不敢在陛下面前再进谗言,以太上皇旧势压人。我亦有机会笼络她们,为我所用。而外朝之中——” 她立在帐前,看着天灵寺上空,阳光明媚入眼是清明天空,舒缓地吸入了清新之气,“除了伯父,外朝中还有谁能在陛下和太上皇之间权衡利弊,安居宰执左相之位呢?” “范相公…”双絮迟疑,她虽然是丫头,却也知道如今政事堂里几位参政相公们都在暗中争夺,因为张相公告老空出了左相之位。右相范相公岂不是最有机 会? “他是官家的人。”卢开音微掠发丝,便笑了,“时机不对。太上皇未必喜欢他。官家也不能太过了。” 双絮终于了悟,想到四夫人的亲伯父得了左相之位,四夫人在侯府中岂不是更为得益?她不禁喜上眉梢,前帐里还传来卢四老爷和卢五老爷的笑声:“兄长,陛下有开海之意。兄长又新得左相之位,如果主持开海之事,恐怕那些海商们都要求入我们几家门下了。” 双絮侍奉主家,亦有私商女眷暗中送礼结交,但她是个孤人儿,只把这些礼物自己置了些田宅,倒不像是菱姨娘是家生子,有父母兄弟地沾她的光。 但既便如此,主家水涨船高,财源广进,她岂有不喜?看着卢四夫人仰面闭眼而立的背影,她佩服暗忖 着,难怪四夫人这些日子苦心经营,她本以为是侯夫人不快,四夫人才第二次教训程娘娘,她私心里还觉得太过了。 五娘子毕竟怀了龙胎,侯爷是盼着她做皇后的。何必一定揭穿她与汪姨娘的母家汪家暗中勾结之事,双絮如今才明白,她全没料到这其中涉到了卢相公的相位。涉到了开海大利。这一转念,双絮就明白了,侯爷也许是为了卢相公? “父亲还不知道。”四夫人回眸笑语,双絮顿时惊住,平宁侯是非常看重程美人的,她正纳闷侯爷一言未劝,不由得急道:“侯爷要是知道了。必要大怒,夫人——” “有侯夫人在,又有伯父在。侯爷哪里怪得上我?”她毫不在意,压根没把程美人和她腹中龙子放在眼中,“太上皇在,便是宫里五妹出事了,侯府与卢家 也与事无涉。” 双絮会意点头,便是太上皇不在,有四夫人在,陛下也未必怪罪侯爷。反是把事情悄悄掩盖。 尤其她深知,四夫人的长女程瑶娘子方才离寺而去,但不论是卢府或是侯夫人,程瑶娘子进宫才是两府皆期待的,程美人是侯爷的庶女但根本不算是卢家的人。 卢开音漫不经心地吩咐:“让飞鹏去知会许文修罢,他这回应该回报我们家了。” 这一回,郑家也要被釜底抽薪了。 “可笑,我那妹妹还一直相信许家。”她微叹一口气,许文修有什么值得郑归音忍耐的? “是,夫人。”双絮是明州本地人,岂能不知道汪家一直觊觎许家官商之位? 580程美人要出家下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程美人要出家(下) 寺中喧嚣更胜,她连忙打发了四夫人的心腹家人出府去找世子,知会等在寺外的许文修,她自家得了四夫人的眼色,便转身去向后寺而去,打听掌仪司一干内人获罪的情形。 ——佟春花依势太后之势把持掌仪司,架空了韩尚功多年。如今天道轮回了。 +++++++++ 有先见之明,提早一步给宫里佟春花传消息自然是郑归音。 但她在灵山寺里迷路时,竟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看着比她还乱的张信,她就暗叹张娘娘把族人一骨碌引过宫里来做心腹,忠心是有了但难免有几个太呆笨。 多亏她要找的李贺居然迎上来,叉腰拦路,上下打量着问道:“你是不是郑家的娘子?” 这时喜从天降,她连忙道:“李三公子,我是姓郑。上回在选德殿里我见过三公子——” “傅九让我来接你。”李贺理所当然的说着,又瞪了张信一眼,“你还不回去?!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们英雪殿的宫卫加起来都拦不住一个贼人!要不是官家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当初做宫试副判的时候就不让你们进宫!” 三脚猫功夫又和她一样迷路的张信灰头土脸地溜了。郑归音这时才知道到李贺居然做过宫卫选试时的主考副官,顿时把“这是个泄题的傻瓜”的印象改成了“这是有能耐有人脉的需要巴结的能人,偶尔蠢一些要看成是有义气”。 李贺对路径极熟悉,两拐三拐就回到了正道上,她终于放心连忙一脸陪笑套着近乎:“李大人,我和香兰姑娘也是好姐妹来着。我常听她提起你,夸你…” 其实从来没有。香兰娘子那也绝不会承认和她郑归音是闺中好友。但李贺知道她们最近时有来往,马上就相信了大笑道:“你和香兰好?我也和映风好呢!” 好傻。郑二娘子刚冒出这个念头,马上又在心里说服自己,官家都很喜欢他总不可能没理由。这一定是 她没能看出李贺的优点!她一定要好好学一学李贺才对! ++++++++++++ 禅音院里,傅映风去而复返从后门回到公主房中,这时辰正遇上了陈内人的手下从前门闯进了禅音院,也许是他的身影被发现,有女官叫了一声“是谁?”这动静把公主也惊得不轻。 “你被发现了?” “不是。是掌仪司的技俩,不叫这一声陈内人怎么可能上当闯进来?” 公主脸色缓和下来,反问:“你的意思是,掌仪司里有人和佟春花作对。这事原来是…针对太后?”佟春花是太后的人! “未必就只有太后。”他回答,公主此时没责怪他居然敢去而复返,就是她也知道这事不是他一手可以摆平了。 “张娘娘得先扛一阵子。她还在审案暂时不会有事。”他提醒着,“公主切记不要慌乱。” “傅大人你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回来。本宫明白。 ”她甚至已经想到程美人发疯要出家的事就像上回这位宫妃在御园中毒一样有蹊跷,“到底出什么事了——?” “方才,我打听清楚了程美人院中的消息——” ++++++++++++++++ 程美人在自己房中,眼睁睁看着辛承御失手,打破了雕漆缀银角的红木盒子,盒子打开,露出一本金银页的陪葬佛经,辛承御尖叫一声就逃走了:“是冥物——” 程美人抱着自己的肚子,看着跪下来的亲娘汪姨娘,姨娘拼命摇头表示她全不知情,程美人凄凉一笑:“姨娘,我们的事又被四嫂发现了。” “娘娘怀了龙胎!谁敢害你——?你父亲如今最爱的孩子是娘娘你。”姨娘终于尖叫出来,抱着女儿的双腿,“娘娘,不用担心——侯爷会保着娘娘的。” “…父亲在府里,自然能护着我。但…现在是在宫里。可惜…可惜…”她泪如雨下,抚着自己的肚子,往常早听得在宫中怀孕其实是极有风险的事,她还嘲笑过淑妃十年不敢怀胎,如今她已经是两番遇险眼看 大祸临头,她在泪水中凝视着生母,“可惜…姨娘不姓卢…可惜,姨娘太急了。” “我是想娘娘过得好一些!娘娘担心失了尚宝司的差职,万一生了小公主,陛下不喜又没有了差职。为娘就想为娘娘谋一谋——”汪姨娘抱着女儿双腿,感觉到程美人亦是摇摇欲坠。她心痛不已,哭得肝肠寸断,“我没料到早就有人盯着我。” “不是盯着你!是有人盯着汪家。”程美人忍住不语,含泪看着她,也不说是她是为了替汪家争一个开海大利,才这样失策。也不说她猜到了恐怕是许家在对付汪家。但她到底没有忍住: “姨娘,我腹中的孩子,他是陛下的孩子!但也比不过海上的金山银山是不是?” “娘娘——”汪姨娘五雷轰顶,大哭着爬起就向殿柱上撞,多亏她跪得久了脚不利索,宫女们正好进来,连忙一起拦住,程美人脸色苍白地哭,姨娘更是号着:“我知道娘娘疑心我。我死给娘娘看,这罪我一身担了。娘娘才知道我的心——” 看着那本金银页打成的佛经,这样的佛经是皇族陪 葬之物,尤其这一本她听说过只有太上皇的亲生爱子明受太子墓中才有。再听得房外内侍和宫人惊慌叫嚷着:“捉到一个男人——” “是不是有男子和宫人通奸——”禁军的声音也在院子外面叫起来了。 程美人孤单立在房中,仰面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屋梁,无声地哀叹一声,翻了一个白眼就发疯了,她滚倒在地哭着闹着:‘我要出家——!菩萨来接我了,我要出家——!”不仅是汪姨娘抱着大哭,痛悔不已:“娘娘——娘娘——全是妾的错!” 她已经知道盒子里的东西被人换了。她一心来献给娘娘的并不是佛经!明明应该是明州私商的名单。是汪家听得开海的消息,为了求一个官商之位压到许家头上,才背着郑家和许家托她带进来,本心是想由娘娘转献给陛下的! 是谁害了她们!?还连累了娘娘腹中的孩子!出什么通奸的男子这是要让娘娘死无葬事之地。这是要让汪家全族陪葬了! 这是郑家那娘子的毒计?她和四嫂卢开音果然是一 伙的!? 581宫女与侍卫的私会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宫女与侍卫的私会 郑二娘子一向认为自己善良又美貌,遇上天灵寺这事,她只是和郑大公子分头行事。她在灵山寺里看动静,郑大公子出寺去盯着许文修和汪家。她可是从没相信过许文修会一心一意和郑家联手,但她和郑锦文都明白得一件事——许家绝不会让汪家爬到头上来。 “不可能!侯爷——侯爷还在——!” 汪姨娘痛哭不已,抱着怀孕发疯的女儿恨不得以死相代。宫人们都慌乱,商量着想隐瞒,但辛承御早就逃了,外面的动静更大了像是禁军报到了什么男子。她们只能向张昭仪殿上去报,彼此更是哭:“荣内人没有来,娘娘就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没有活路了。” ++++++++++ 傅九刚才送林御医离开,半路上得了这消息,当即赶了回来知会长公主。 此事涉到了明受太子的陪葬品,必要上达天听禀告官家。他倒要看看长公主究竟是想干什么。 “程美人是不是装的?”长公主疑问。 “不是。但有那本陪葬的佛经出现,这事肯定是圈套。” 这是一个陷害人的圈套。 “是陷害本宫?”她思索着退后两步,看着窗外的他,“你进来。” “…并不是针对长公主。”他并不动只打量着她的神色,他去而复返就是断定了这是公主的手笔。他从窗外跳了进来返身关窗,背对着并不看她,“我回来是想要禀告公主,张娘娘方才从内侍嘴里问出了口供。说是汪姨娘身边跟着的丫头招了。说了佛经和公主有关。这也罢了。辛承御还指认钱姓男子是由宫中人引进来的。” “男子!?” 长公主骇然,比自己涉入还要震惊,冲口而出,“辛承御并没有把这事提前知会本宫!”她就觉得程美人闹着出家万分明智了,她不闹着出家这就是要被处死的罪!傅映风听出她的惊讶语气是真的,立时反问: “如此说来那本佛经的事,辛承御提前知会过公主了?”他一听就捉到了要害。 “——大人以为本宫知道?” 长公主断然否认,定定地看着他,他也不在乎公主的否认,更不在乎她沉默中的怒意,他仔细看她的双眼,方才她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了。否则他回来是为了什么? “殿下,你早知道佛经的事。”他慢慢再把这一句说出来。 长公主毫不惊慌,冷淡看他,并没有回答。 “…就算殿下什么都不说,臣下还是站在殿下这一边——”他笑了。他知道长公主的性情威胁是无用的,“只要殿下告诉下官实情,臣下自为长公主谋划平息此事。” 长公主眉毛也不动一根,两人对视良久后,到底是他伪作退让,他转头看着窗外:“口供混乱都不太可信。但也不能不防。有内侍的口供说这名钱姓男子得了佛经。说是潘府公子请他进来。又有人说是宫中青衣引他进来。张娘娘问到这里就不敢隐瞒了。这事… 呆会必有官家的人来问公主。公主先想好怎么回答。” 他本防着公主受不了晕倒,却听到了她的脚步,微侧头去看,公主这时已经转身走到厅中,同样背对着他说了一句,听着还镇定:“傅大人进来找地方藏起来吧。本宫恕你无罪。” 现在四下无人他这样私闯进来,实在是不妥当了。 他微笑,长公主太镇定了。她恐怕还有后招。 “臣还是那句话。就算殿下什么都不说,臣下还是站在殿下这一边——” 她定定地看着他。他不动声色地回视。长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他,只道: “…那钱姓男子供出来是潘玉郎吧?内侍的话未必可信,但再深问恐怕不是玉郎而是别人。”她苦笑着,“他说的是舅父还是舅母指引他?本宫听说潘家最近涉入了朝廷左相之位的事。” “应该是令舅潘刺史。他似乎并不支持卢相公。”他实话实说,“方才的口供是内侍的,但严刑之下又有人已经说了那钱姓男子就是被一名青衣引进来。” 顿了顿,“我判断这口供是真的。” “…” 她没再问,外面已经传来了女官们的争吵声,她一惊。他微微摇头:“内人们不敢这样进来的!”说着,他也在打量四面哪里能藏,便道:“公主,把箱子藏在你的榻下。然后你坐在榻上绝不要动。林御医换了一身黄门院的衣裳。我叫人带着他藏在我外祖父帐子里去了。你不用担心。” “林御医能离开?大人安排的人可靠?” “可靠。” 他觉得这事上郑归音很是可靠。他这回早有准备安排了李贺接应,所以他不是没料到能出岔子,而是没料到出这样的大岔子。他就赌对了一件事:郑归音足够警觉也足够对他用情她会来接应他。至于郑归音一定要接应林御医免得郑家被卷进去的事他可以忽视。 “下官就告退了。” 长公主有点意外。她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傅大人会提起在榻下躲一躲。他当然是要捉到她暗中行事用佛经陷害程美人的证据。 “大人你呢?” “臣失礼。灵山寺北门本来是夏逊守着。却又临时被调开。刚还有官家的班直御卫去了。我得了别人的报信也只能送出了林大人。回来再禀告公主。现在——”傅九叹了口气,指了指这院子的后门,公主明白她的居院后门应该也有禁卫了。 他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叮嘱她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感情用事,但他眼睛四扫还想在房中找出佛经和公主的关系。因为郑归音来接走林御医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道: “我听说明受太子陵附近有一座茶园。是任家名下。任家给宫中茶酒司供货,号称贡茶任。但辛家不是想要任家的皇商位置——?” 他知道,郑归音这句话是暗示公主有问题。上回在御园里长公主不就为了对付任家捧起辛家?现在这佛经如果和任家茶园有关,一察出来任家就完了。 这事对辛家最有利。 所以才有辛承御恰好在程美人房中看出了佛经的来历。但此时公主转身藏药箱时,他没看出房中有什么 可疑。外面争吵声传来接着就是杂乱又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公主知道女官到门外了。他这时就像是刚刚想起一样补充了一句: “还有,张娘娘的内人捉到了吴襄和小潘私会。” 公主好险没当时倒地,只是后退两三步坐倒在了榻上,怔怔地看着他。 582明受太子的陪葬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在寺里瞎打听,一路听着寺中不是有男子通奸,就是禁军女官在私会,她听得兴奋不已。这不就是乱成一锅粥了?她今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否则怎么混水摸鱼? 傅九侧头看着内屋墙上的对联,佛寺中僧人好茶,墙上的对联亦是茶联,每字由褐色六方瓷板烧制,连成六字二联,与几桌上摆着的茶罐、茶具相映成趣。六方形褐色贡茶瓷罐子。罐面描述六色不一的兰花,罐子打开,备了茶,这茶是为林御医而备。 他上前,顺手把茶水泼进了桌底的水桶里,在长公主的注视下他重新摆好茶具,慢慢道:“皇商任家,恐怕不只有殿下和辛家在盯着,还有不少人盯着他们家的产业。但殿下上一次在御园里一发难――任家就麻烦了。” 墙倒众人推了。 “这和吴襄、小潘有什么关系!?”长公主终地没忍住。 “小潘是殿下你的人,而吴襄姓吴――我一向知道任家老太太是太后的人。”他微微笑着,知道小潘中计才扎到了长公主的要害,“应该是有人,设计这事。通过她们两人同时牵制住太后和长公主二位贵人。” 然后才好向任家下手。 ++++++++++++++++ 郑归音也听到了这个风声,心中何尝不是越来越沉,在她眼里,吴太后和长公主都是被连累,灵山寺里出的乱子越多就越是冲着开海的事来的。冲着郑家来。 然而傅映风这时就看出来了这事八成仍然和公主有关。 “公主想让潘府和吴府联姻?”他上前走到桌边,取了茶,看到了里面的茶叶,“但吴襄最近在和任家说亲事――” “本宫不知。本宫只知太后本来劝说本宫挑选吴世孙为驸马,但本宫卧病又诊出症状来之后。太后和吴府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公主把这话说得如此磊落,眼中的冷笑不屑半点也不掩盖,傅九想想吴襄倒霉和他无关,他只作不知地安慰着:“这事倒不用担心。有太后在不用公主出面。但钱姓男子公主――”公主真的不知道? “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人!出了这事岂不就是辛承御违逆了本宫?”她说到这里终于愤然站起,他此时也听到叩门声冒然传入耳中,她转身向门外怒叱一声:“放肆――!还不给本宫退下――!” 门外顿寂。掌仪司内人们害怕了。他早在儿时就见识过公主发怒,早知道女官们不可能就这样能进来的。其实他甚至想过,只要躲在公主房里就能找到公主安排佛经这事的线索。但郑归音要是知道这事…… 她绝不会相信他说的话了。比如他在设法摆脱驸马这个位置。她今日在寺里还沮丧地告诉他: “傅九,寺里出事。我们的亲事成不了了。” “你不用多想这些。有我在。我先把驸马这身份断了。以后再说别的。长公主殿下另有心上人。”他这样说的时候,她一脸的吃惊欢喜又迟疑。他知道她还是觉得这事太难担心他办不成。她可是一再告诉她:“我看不是潘玉郎。你别想错了。” 当然不是潘玉郎。 “小心你自己被抓了。我只知道长公主看中你。”她忧心仲仲地叮嘱,尽量掩盖着小心眼的怀疑,比如傅九你是不是贼喊抓贼,你不用骗我的。 傅九绞尽脑汁要在公主房里找真相,又不能有暧昧说不清的事。否则郑二娘子必要翻脸。 ++++++++++++ 郑归音这时的心情也不太好。她入寺来接应,遇到了傅九,从他手上接走了林御医也算是顺利。她本来跟着李贺在寺中园林竹径上拐了几个弯,在一间屋子里接到了穿着黄门院衣服的林御医。并没遇到傅九。她放了心后连忙打听傅映风,知道他送来了林御医,已经离开回去见公主,她临走时还阴阳怪气地问: “哦?傅大人要回去给公主报信?傅大人真是忠心能干。” 李贺侧目看她,疑惑道:“你觉得不妥当?”他打算洗耳恭听,听听她有什么妙计。 “……妥当极了!”她继续阴阳怪气地笑。林御医忍着没笑出声,老头子早听说过郑家女做妾的风声。眼下一眼就瞧出了端倪。李贺信以为真,还在问她:“既然妥当你还问什么。对了,那名钱姓男子是什么人?” “……应该是明州钱家的私商。这事……”她总算正经起来,料定钱姓男子必定是钱家的公子之一。这事和开海有关有关。想想不过是一转眼,陛下想开海风声刚传开就祸事频发,开海的事说得轻巧办起来当真是人命关天,祸连九族。 郑归音就懒得再讥讽傅映风,公主再怎么精明安排也只是被卷进来了只是为了夺走茶酒司的皇商之位。但郑家开海的事牵涉的太多了。她一时没忍住继续怪笑道:“以前是公主连累了傅大人。现在是傅大人连累公主了。傅大人一定很心痛――” 李贺觉得全身的鸡皮嘎达都要落下来了。傅九完全可以想象她心里的怀疑吃醒,他就决定那怕被捉住也要在公主的房间外面才行。 傅九那时站在了屋外,因为担心她不喜欢他去见长公主吵起来。他才特意提前避开了连李贺也以前他走了,如今听得她这样讥讽,苦笑不已。 想起这事,他在长公主的屋中哪里能站多久?郑二娘子必定是算着时辰,只要他多待了一刻马上就怀疑他背着她和长公主有奸情。他叹气推开了窗,从屋内侧身溜了出去,“公主关窗。” “等等――外面在搜人。” 公主大惊不明白他怎么还敢出去,她在窗前探头,看到他落到窗廊下,他一抬头看廊顶。公主骇然变色:“等一下――” 他已经踩柱跃到了廊顶承梁上。嘉国长公主脸色惨白。傅映风也觉得果然被他料中。他在廊梁上看到一只檀木佛经盒子。 盒面上刻有字迹。《药王菩萨救济经》。 这才是装佛经的真盒子。 公主勉强控制着没有开口尖叫,知道已经来不及。她这时就再次想起了大潘氏以往反复叮嘱过的话:“公主的事,无论如何隐瞒不过傅大人。公主何不与他商量?”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583老2不说实话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灵山寺里乱。郑老爷在西湖庄子里也乱。却不是为了开海不开海,还是为了老二的亲事。 “什么,老二看上的是傅家那位大人?”郑老爷不傻,二闺女死活看不中赵若愚,他当然还是会让邓管事悄悄地打听,果然老二看中了别家的少年郎。 张夫人从隔壁庄子过来说闲话,老爷子与老夫人在亭子里坐着吃茶吃茶心,她隐约听到了这几句,再看看亭子外阶下,郑大龙和邓大洪两个半老头子,鬼头鬼脑凑在一起说小话。她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郑大龙转身走回来,沉着一张脸叹气,张夫人不问不理,只是慢慢品酌着一壶琉璃新鲜玫瑰花茶,果然,郑老爷没忍住打听了起来: “玉蛾,你在宫里消息多。听说――那位天武军的傅都管,是秦国公的孙子?” “早就不算是了。”张夫人谨慎解释着,郑二娘子没敢和养父提是因为她在参选,傅九也许还要做驸马,但至少也有五成是为了傅九的身世,老女官深知人情世敌心里有数,“他父亲秦远因与秦国公同姓,是秦国公收养的义子,但秦远的清远侯爵位却和秦国公无涉。是他冒死保着官家登基才得的。秦国公的亲生子已经病死,子孙与秦远家再没有来往。如今在清远侯府的是秦远的亲生兄弟们了。” “既然是养子,那就是受了人家的活命之恩。那就是一家子的人,怎么就没关系?” 郑老爷一说起秦国公就气不打一处来,嚷嚷着,“玉蛾,你是知道的。俺们当初本来是水师里的人。听的的宗老爷爷的号令。” “我自然是知道的――宗老大人忠勇之名,陛下也记得的。”她连忙笑着,亲自倒了一盏玫瑰花茶让他润唇,但凡是他开始自称俺的时候,就是急了。他接了花茶心中欢喜,喝了大半盏,才继续道:“宗爷爷一死,俺们还是忠心耿耿的护驾。怎么为了护驾被北虏在海上打散了。我们就成了有通敌之嫌不许上岸不许回家了?这就是因为秦国公那一伙子奸臣,俺 和你就几十年不得相见!” “那是……”她柔声笑着,亦带着世事无常的叹息,“那是因为三十年前有奸臣划地自立为王,建了齐国。朝廷就封了海港。不许你们回来……”她抬手,挽起耳畔一缕白发。如今朝廷早已经把齐国灭了。当初为了防备叛军水师攻打临安,把散兵游勇一律视为了叛军。 郑大龙就是委屈。他越是看着张夫人年华逝去的面容,越是一肚子酸楚无处可说。 “我不管!咱们家不和秦家的孙子做亲家!俺们家不去高攀这样的人家――!” 他跳起来,唤着邓大洪,要去把二娘子接过来好好叮嘱她,张夫人连忙劝了:“她都没提,就是知道你这心思呢。你何必提。当成不知道就好了?” “万一那傅小子骗老二呢?傅小子我是见过的――”郑老爷嘴上不承认,心里是觉得,傅映风长得俊,看着又能文能武,只要嘴上再甜一些,老二这样的傻乎乎小姑娘一定会被骗了! “她不提,就是没把他正经当回事。自不会上当。你就当不知道罢,你能和她怎么说?” “……也是。”郑大龙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和养女说这些,以前二女儿很乖巧的。他想着只能坐下,又伤心了起来和张夫人诉苦:“打小,她什么话都先和我说的。比老大和老三强多了。现在被傅小子骗了,就不和我说实话了……” 这是你自家以为呢。张夫人想着,就郑二娘子个那机灵劲又处处讨你的欢心,一定是你爱听什么她才说什么。她绝不可能什么话都和你说。 六岁的女孩子孤单一人做了郑家的养女,岂是容易的?张夫人这阵子冷眼旁观着,郑老爷不说了,和年轻时一样是粗粗大大的性子。急起来就直嚷嚷算是个要哄着的老头子。 大公子郑锦文精明厉害,眼高于顶,性子十二分的挑剔霸道。在家里大事上是说一不二。郑老三年纪不大似乎和郑归音最要好,但在军营里连上司都敢动手。 她张玉蛾若是郑归音,必也要自己出来谋一个立身的官诰,否则在郑家就只能被这几个霸道的男人挟制着,事事做不得半点主。郑二娘子倒还想得开,和她曾私下说过:”爹爹也曾经被冤枉过通敌,所以只要我天天劝说,他会喜欢傅九的。我不和家里正经说,倒不是因为爹爹一定不答应。只不过――“她慢慢笑着,心里的主意极明白,”我和傅九就是相识,也许有份不深不浅的情意罢了。既然他娘没有遣媒人来正式提亲,我也在参选。不拘是为了什么原因。我们都只当没这回事了。” “玉蛾,你看我昨天写的诗……”突然,郑老爷期期艾艾的声音响起,她一醒神,看着他腼腆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银灿灿镶玉诗筒,取了一卷纸出来,原来是他昨天晚上望月有感,写了三首咏月色的新诗,和她同赏。 她不由就得笑了。 她的见识极广,就明白郑大龙的好处。 天下武人虽然多,尤其是有品级有钱财的武将们,表面爱慕斯文,背地里花钱买诗来充门面才是常事,心中对诗文、算学极是不屑一顾。 郑大龙做贼做生意的时候,二三十岁从头把算帐早学精了,如今年纪老大五六十岁了,还忙着自己学诗自己写诗,听说还在仁和县里请了一位老秀才悄悄在教他书法。这其实是极少见的。 他也未必是只为了讨她欢心。是他自己想学罢了。张夫人含笑,越是如此才越叫人看重他呢。 “我也得了一首,请你品鉴。”她含笑,亦从腰间摘了诗筒,取了一首诗出来双手送过去。郑老爷大喜,瞟过她的诗筒是鹤膝竹子的一节。浑然天成的碧色。他连忙记在心里,转头打算就叫老邓去买几个来。他如今看着自己的烂银缀玉诗筒,觉得太俗气。 张夫人亦是在欣慰想着,他如今没再用雕缕黄金诗筒,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上回他佩着一只金灿灿诗筒参加她的旧友说经会,连累得老友们都同情地看着她。宫里恐怕已经在传,张夫人竟然是贪财的性子,出宫就看中一家乡下暴发户非要嫁过去。 张玉蛾并不在意这些,她的性子看着温和实则冷淡。只是和佟春花的方式看着不一样罢了。只不过,她如今退职出宫,诗茶度日,身边有旧情人相伴,她难免想着,干女儿郑二娘子要和长公主争夺驸马,这也有些难呢…… ++++++++++ 灵山寺中。 长公主她没有和傅映风商量这回佛经的事。因为大潘并不明了她真正的用意。 她和傅九是敌非友。 廊上的傅九也不意外,盒面上分明写着《药王菩萨救济经》了。这佛经怎么由长公主安排,调换到汪姨娘手里呈给程美人这还另说,但这盒子这当然是公主藏在这里的。他看了看窗前僵站着的赵佳惠,打开盒子,一阵香料之气扑鼻带着幽暗古旧的杂气,里面当然是空的。 金银页铸成的佛经如果安静地在里面,就不会出现在程美人的房里揭起这场乱子。 她在窗前看不到他,只听到廊下的池水流动声伴随着她心跳擂鼓般的声音。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584傅9的选择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悉索的刮擦声响起,他拨出随身小刀刮盒子的声音让公主紧张。他毫不迟疑用刀刮去了盒子上的字,看到了盒盖夹层里的一封信。他信手打开,果然信上的字迹全无。只是一张白纸,他放在鼻子下嗅出应该是用边营里的写军情急报的药水写成。 用这样的药水写完七天后字迹就会消失。他还能判断出这信纸是从江北大营而来。甚至能判断出制纸的材质只有楚州才有。 楚州主将姓卢。 他千算万算没料到公主当真和卢家有关系。公主这样的身份总不可能为了些小利和卢家勾结,唯有一件事――那就是公主心中的驸马是楚州主将卢一鹤!? 他本来是觉得挺高兴,公主另有中意的驸马他回去就和郑归音交代了。 但如果未来驸马姓卢,那他就得死守着这个驸马的位置。否则不仅是李副相不答应,连外祖父也要被连累。 “不可能是卢一鹤。绝不可能。” 卢一鹤与长公主是旧识,亦是年轻俊美和他傅九相当的男子,但卢一鹤已经成亲有妻室了。一定是他想差了。 这绝不可能。 他头痛地把信纸一刀一刀割碎了,并不回头在廊上对公主说:“下回要连盒子和信纸一起毁去绝不能留在身边,公主关窗吧。还有――” 他这时低头向下看窗内的公主,“如果半柱香后有人再进这院子。公主不要为难她。” 他和郑归音说好了,只在长公主院子里呆半柱香功夫。呆长了她就要闯进来捉奸了。 +++++++++++++++ “如果过了这个时辰没出来。我就进来了。”郑归音是这样说的。 而他那时送林御医出了公主的院子,离开时又回头藏在了屋子附近,因为见得她的身影跟在李贺后面走出来,他没忍住又悄悄跟着。听她问起了他的安全实在让他欢喜,接着就听着她板脸对李贺说着,“公主就是利用傅九来复诊,然后寻机生了事吧?只是卢家打的主意比她更大。公主恐怕有麻烦!对了。她故意召来林御医是不是要找我们郑家的麻烦?” 长公主在对付她,郑二娘子觉得她是被逼反击。绝不是为了抢男人。 “你一个女人管这么多。傅九说佛经的事也许是公主安排的。”李贺大咧咧,“傅九说她唯一没料到就是出了一位钱公子。这应该是卢家安排的。你放心,傅九不会上当的。” 李贺答得很妥当,他才放心决定离开,没料到李贺又加了一句:“ 对了。傅九没说但我能看出来。钱公子的事是不是你们郑家弄的鬼?” 他好险没跳回去暴打李贺一顿,这事能和她直接问吗? “不是我们家!我看一定是许家!钱家有心要做明州官商谁不知道?就算要开海这官商 未必就会废除。许文修当然要防着别人抢他的财路。他是一个坏人――” 她回答得很快,也很合理,李贺马上就信了。傅九却只从耳朵里过了一趟,这时听她还是不高兴的声音: “半柱香的功夫?半柱香功夫他能回得来吗?我要是卢四夫人,我就让程美人闹着出家最后见一面官家。在官家面前说说长公主早就怀疑哥哥明受太子的死有问题。又因为不能生育怀疑是官家害她,故意取了这本佛经来,要呈给太上皇。这是和太后商量过的。要太上皇出面越过官家早立东宫――!这下宫里的贵人全套进去了!” 他当时没忍住,终于站出来,跟在她身后在僻静处拉了她一把,让她赶紧闭嘴。 虽然有点耽误事,但她那时眼中闪过的欢喜光彩他觉得什么都好了。 “林御医说,公主没有真的得不育症。她可以成亲招驸马的是不是?”她有些惶惶不安。这是她这一路和林御医说话推测出来的。 “……没病才正常。你放心。你去见见大潘,就说我问的,公主是不是在武将中另有中意的驸马?”他避开李贺悄声叮嘱她这一句,郑归音吃惊之后那脸色这才好了三分。 “真的?” “自然是真的。但我还要查清才行。” 她这时却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傅九早知道公主没有病。她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连忙哄着道:“怎么了。公主有没有病,谁敢不诊就认定了?” “傅九,公主要是明明没有病却故意装病。她就为了招你做驸马。她太喜欢你了――” 这岂不是更麻烦? “怎么可能?”他知道她吃醋厉害,笑着瞟了一眼把林御医暗暗托给她,“宫里的规矩你不懂。这事林御医除了对公主和太上皇绝不会说真话。你先别管这事。把他送到我外祖帐子里我过一会就回来。” “范相公的帐子里?”她对这个藏身地点满意极了,暂时就不去想长公主是不是装病这类的宫中内幕,赶紧拉着要走的他陪笑,“傅九,你外祖父不会对张娘娘落井下石吧?今天寺里出寺,一定会连累娘娘的。” “我外祖从不在官家跟前插嘴宫内的事。”他含蓄地笑,她正想打探范宰相是不是要谋着做左相了,是不是要送点礼什么的。傅映风瞧出她那一肚子盘算的样子,笑着:“我外祖父不会为难你。我和他提过你。” “……!”她顿时有点紧张,也小声,“我把你的小印给范相公了。我听说林御医和他也算是有交情。你放心我一定送他平安出寺。” “你保着你自己才要紧。”他叮嘱后,她依依不舍瞧着他。他去和李贺私下说几话。然而想着等他的人一离眼前就去了公主身边,她又开始不安。眼下她能保着郑家就不易。根本顾不上她和傅九的亲事了。 “傅大人为公主办差,还真是辛苦。”她虚伪地说着,傅九苦笑只当是没听到。李贺奇怪地看她又看看他,用眼神说着:她这样如果嫁驸马府的话没办法好好做妾吧? 郑二娘子狠狠挖了他一眼。林御医瞧着她们几人,暗暗在心里叹气想着:年轻人就是天真。公主的意中人恐怕不是傅大人也不是潘玉郎。是任谁都没料到的人。 否则她的心思也不会那样重,重到妨害了身子不能生育。这就是想得太多心里太苦的原因……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585丑媳妇终见人上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长公主回身坐回到了榻上,心里紊乱不已。 方才傅九看到了佛经盒子居然帮着她毁尸灭迹。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没发现……他没发现我和卢家通消息?”公主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同样在琢磨傅九心思的郑归音却明白得很,她就算还不知道公主居然有佛经盒子,也知道傅九还是要保公主! 太上皇只有这一个亲生儿女。 她一边愁着怎么在范宰相面前留一个好印象,还要在心里琢磨着:“傅九一定要让公主和官家像亲兄妹一样好。这样外人才觉得官家和太上皇就是亲生父子一样。绝没有嫌隙。更不会有政事上的矛盾。” 比如谁应该做左相。比如开海。 ++++++++++++++++ 前寺大帐子里。 “这位就是郑娘子?”右相范老相公打量着郑归音那摔破还没好的脸,也打量着她一身佛门居士的粗布灰料斜襟大衣裳。 “小女见过相公。”有了李贺引路,她和林御医很顺利地从后寺到了前寺,过了大雄宝殿就进了范相公的帐子。连一路跟过来的一队禁卫也被拦在了外面。然而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她在帐中手里捻着佛珠,伪装镇静,心里后悔到肠子都清了。她就这副丑样子见了当朝的范宰相,更何况他还是傅九的外祖! 要不是半路上会遇上了被禁军捉到的钱姓男子――明州钱家的钱三公子。她不会连梳妆抹脸的功夫都没有!只能重新放下面纱来遮丑。 钱三公子钱大谷好歹是个会做生意的聪明人,被押着来的路上见另一条寺道上班直御卫带着一名面纱女子和一名老宦官过来。她突然撩了面纱看他,他认出居然是郑二娘子。他没有当时就扑上来求救,而是一个劲地向她使眼色哀求,嘴里开合着说着两个字: “二娘。” 他在求她去和钱二娘子说一声。然后这班直御卫李贺和禁军们互相盘问:“去哪?” “范相公的帐子,你们呢?”李贺回答得从容镇定,随手指了指身后的女子和老宦官,“官家放了话,可疑的人让范相公问问。” “我们也是。” 这钱三公子被押到了范宰相这里。居然和她同路!她一路上忙着琢磨找个机会问问内情,居然就忘记收拾得温婉美丽贤淑,才能去见傅九的外祖父! 好在她一向相信内在美比外在美重要,更相信老宰相这样的老臣一定能透过她不太拿得出手的表面看到她美貌智慧善良可爱的内在。见得范相公问起,她躲在面纱后合什道:“小女今日在灵山寺为太上皇念经祷寿。失礼之处还请相公宽恕。” 这当然是托词就为了配合她这一身佛门居士服。范相公也是明白的。至于他有没有看到她的内在美,她暂时还判断不出来。因为她瞧着林御医和范相公说话,她插不上嘴,她就忙着想办法去见一见钱三公子。 “李大人――”她溜出帐子向李贺提这要求,这位李三公子居然问也不问,就道:“可以说一句话,你等着。” “……你不问问我说什么?” “你不是傅九的老婆?我去问傅九就好了。” “……我不是他老婆。”这样上不了台面的称呼还是你们俩混小子儿时玩家家酒的习惯?她无语后再一次重新意识到李贺和傅映风的交情很不一般,试探提醒着,“他看起来是要做驸马。你不觉得吗?” “他让我把你当成他老婆看。”他也重新打量她两眼,补充了一句,“你的脸要是没摔坏,长得还是可以的。你放心,他心里要是喜欢你,你就算是妾室就算丑一点他也会对你好的。” “……”她真想转头就走,但看着李贺果然和看守钱三公子的禁军说了几句话,向她招手,她愕然于这小子真的太能干,果然傅九的好友绝不可能是傻瓜不是?她立时就改了主意提裙走了过去。 钱三公子本来就盼着有机会再说几句,此时终于等得她走过来,绝望中生出希望,一张端正的脸庞上汗水和泪水争着涌出来,她看着暗叹,这钱三公子还算是有良心,都知道这是要连累家族的大事了。 一句话的机会很需要珍惜,因为李贺和禁卫都在直愣愣地看着,她也知道不可能避开人,便索性问道:“是不是被骗了?” “是!求娘子传个消息让家里为我的小命周旋。”都不等她面带为难准备讨价还价,他就哭着,“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开海的事,是各家性命交好的事。我一人死不足惜――要是连累了家里的生意――” “……放心,不会耽误你们家赚钱的。”她感叹着,难怪钱家没十年就能和许家、汪家别苗头了,这子弟们果真上进。她不好再问了反是李贺临走时道:“这里藏不住。说到开海,我看这事不就是冲着你们家来的?你应该马上出寺才行。你哥哥不是已经离寺了?” “对。但先是对付张娘娘呢, 暂时还轮不到我们家。” 她笑了笑对他刮目相看。再想想贺表妹、夏娘子和李贺一样的机灵。果然这些世家公子和娘子们就没有不醒事的,“我有准备。倒是我哥哥那里还要烦请李三公子传话。”她和他嘀咕着了几句。 帐子里林御医和范相公是老相识,说了一会话才到帐子门前招手。“你还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老大夫还穿着黄门院的宦官服,他之才打量着她一身佛门居士的装扮恍然笑着,“明白了!郑娘子果然棋高一着。你家大公子的妙计,早就准备着灵山寺里的供斋牌子了?”再看她手上的衣裳小包裹,“这结夏节的牌子三个月前就卖光了吧?” “对,这是你的。赶紧换上。”这些衣服是收在了张娘娘的逸迟女官手上,她去的时候就拿到了。反正她已经不想再去八卦郑锦文和挽迟居然有这样好的交情?是不是有什么奸情?她实在没这功夫。方才独身一人时她已经从宽大的灰衣下解下来一个包裹,这时交给他,他解开看到里面有一身居士服并一个寺里供斋居士牌子。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586丑媳妇终见人下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丑媳妇终见人(下) 范相公坐在帐子,见这两人一起回来就点了点头,又看了林御医手上的衣裳和牌子,意外笑了后特意看了她一眼:“事无预不立。郑娘子深得其中三味。” “多谢相公教诲。”她暗暗赞美着郑大公子就是聪明,居然准备了这些东西。范相公既然觉得她聪明机灵,她赶紧就抢了郑锦文的功劳,毫不脸红地顶了这能耐。 “到后帐去吧。没人会来。” “多谢相公。” 林御医和她终于听到了这一句话,知道算是安全了。她溜到了后帐:“这是一个三百贯的灵山寺供斋牌子!你一个,我一个。”她抓紧了牌子瞧林大人,“不会出事但只要还在寺里就免不了还是要被问一问,老大人知道怎么回话了?” “老朽岂能不知道?”他换了外衣心领神会取了牌 子在手,笑着指了指帐子外面的大雄宝殿,殿里人影幢幢有二百名和她一样打扮的男女佛门居士,“我们花钱进来,是要在这里面念经为太上皇迎驾,为太上皇祈寿不是?” “没错。”她亦笑了。这时又悄悄看帐子外面小声道:“范相公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你觉得呢?”林大夫险些没笑破肚子,悄声,“你喜欢傅九?”想了想点头,“挺配的。你们两人心思都多都爱瞎琢磨。”又想了想,“他比你强。” “…你才瞎琢磨!”她一脸不爽。 “我给开的药方有没有按时服药?”他表示对有钱有势又心思多的主顾一向宽容。 “…服了。”郑归音瞎琢磨着,打听了一句,“傅九找你看过?” “有阵子酗酒。来找过我。”老大夫还一脸的回忆感慨,“我本来说他没希望了。就开了几个温补方子让他试试。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我的意思。转 头就去了边营玩命居然就戒酒了。这种心病还是得自己知道有了病再谈其他。我其实也不太有把握总不能剖开他脑袋看看他在想什么。” “公主的病也是心病?”她耐心听完他说了一大通中医冶心病的经验总结,就赶紧问。 “什么?什么心病。我从不看这类以讹传讹的病因。你不知道这是巫医骗人钱财的,是巫盅?我只按方子拿药。从不看什么心病。”林御医一脸正气地否认,“我林家从东晋末年就就世代药医。不是讹人钱财的巫医!再说了你不怕杀头吗——” 宫中严禁巫盅! “那我算什么病?”她不爽了。这样当面否认就算知道他是为了自保也不爽! “吃药的病!你脾脏虚了。要好好调理。”他斩钉截铁,什么感伤什么脆弱就像是从来没有说过!她只能瞠目。和她一样脾脏虚的傅映风这时淡然盘坐在禅音院的廊外承梁上,佛经盒子被他割碎销毁。在盒子 内层果然就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卢家?”他皱眉看向房中,“果然是卢家。” 公主在房内痛骂陈内人。她把掌仪司的内人们骂了个遍时还不知道他拿到了证物。他跃下廊顶站在窗外,把儿时的玩伴里姓卢的公子们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出有谁能控制住公主。官家做建国公的时候,卢家可没押官家以后会被立太子!公主不认得他们。 然而想着想着,他就走了神想起郑归音这次是第一回见他的外祖父。他有点急着要回去她摔成那丑样子他一直吹捧着说无损她的绝色美貌,其实很是有损的。再说她在他眼里是绝色,那多多少少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原因,万一外祖觉得她不怎么出众可不好了。 他还指望外祖父在母亲面前为郑二娘子说说好话呢。 +++++++++++++++ “郑家起不来了!会被打压下去!” 许文修坐在了灵山寺对面的酒楼上,自饮自酌地等 着最后的消息,“去寺里和夫人说。这回多亏她了。如果能依钱大谷有意谋逆行刺这个罪名抄了钱家的话。卢家那边拿六成。我这里四成。我单拿一成给她。”他嘴里的夫人自然就是在寺里穿针引线的纪鸾玉。 左平应声,刚打开了包间门要离开,没料到一步走进来的是郑锦文。左平吓呆了。 许文修一惊,手里的酒盏都歪了,酒水滴到了桌面上,他浑然不觉,郑大公子慢条斯理走进来:“许兄好雅兴。” +++++++++++ 寺里。 郑归音早知道一开海最先动起来的必定是许家。但她没功夫理睬。她还在感伤。因为眼前这范相公的帐子果然就比驼院的帐子大了好几倍,地段又如此地好,帐布用料、帐中的摆设更是讲究,算算就要不少钱。 单是帐角的双足蹲豹铜香炉子就顶得上他们郑家帐 子全部的摆设了。他们郑家少了张宰相撑腰连这帐子的档次也一跌千里。并不是没钱。而是违制不能上档次。 “郑娘子。” “是,相公大人。”她赶紧收拾起感伤,暗暗紧张地面对范老宰相的问话。范老宰相莫明其妙地看着她把面纱拢紧,鬼鬼祟祟把一张勉强可看的脸藏在里面的样子:“郑娘子在家中也读东坡居士的词?” “…不敢。最常读的是佛经。” “喔?”老相公笑了,看了看手中的佛经。这不是在拍马屁投他所好?她太紧张快要开始逗乐的时候林御医赶紧救场,丢了个眼色给老相公:“她是我的老主顾。” “…原来如此。” 宰相大人意外又遗憾地打量了她两眼,他深知林御医的医术,对于这样一位摔破脸的时不时犯病的少女,范相公也生起了同情之心,再想想命运波折的外孙 映风把那枚随身的山河小枚给了她就是极中意她了。他就放柔了声音顺着笑道:“郑娘子平常读什么经文?” 他只是奇怪,映风的眼光越来越叫人琢磨不透。老宰相大人思忖着。林御医的上一个老主顾是史参政大人家的一位小娘子,有郁症治好了还在服药,时不时就要犯病自残,暴急的时候连亲老子都要打。这郑娘子也是这样的病症?映风看上这样的娘子? +++++++++++++++ 长公主骂完了内人们,陈内人这时也知道上当了。颤抖退了出去。薄女官终于猜到了是掌仪司内起了乱子,她闭嘴什么话都不说了。掌仪司出事岂不就是太后出了事? “你也下去。” “是。”内人们都退下后,公主连忙转身去开了窗,正撞入他的双眼。她心中猛跳后想着他毁了木盒忍不住就嫣然一笑。见得公主的笑颜如百花盛开,他微 微一怔便转开眼。 587长公主有情人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长公主有情人? 公主眼中微带失望,还是思忖着要开口:“大郎。今日多谢你——” 然而话到嘴边,傅九先开了口:“公主…以后这样处置。”他把一堆碎木片当着公主的面丢进了廊下的小水池里,“这盒子做旧的但并不是陪葬旧物。还是不要放在身边。太子陵里的真佛经没有拿出来是不是?” 公主站在窗边愣住,否认道:“本宫不知道。” 他倒也佩服她到现在还如此觉得住气,又问:“谁让公主把这佛经盒子放在这里的?” “…我以为藏住住。”他听出她不想说,试探道:“公主无意吴家,臣下明白。但卢家亦不匹配——” “和卢家有什么关系?”公主当即否认的时候,他把一片紫色锦片夹在两指间,放在公主面前,她眼瞳一缩认出是木盒内衬,他凝视着公主,“这是旧物。是北方旧京宫坊锦绣。现在这样的用料连宫里也没有。只有南渡过的旧京世家里才有了。”临安城里的旧 京世家以卢姓第一,楚州卢家和京城卢家同宗,虽然是远支但毕竟也是亲族,“公主若是有意想另挑驸马——臣下愿意相助。但卢家不行。” 郑归音要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会和他翻脸了。他没忍住分心想着。 嘉国长公主镇定看了他一眼:“傅大人说的话,本宫只当没听到过。恕你无罪。”说罢,她关上了窗。他在窗外皱眉:公主中意的必定不是妥当的人。否则她何必这样隐瞒。 +++++++++++++++ 和他同样感到疑惑不解的还有张昭仪娘娘。 娘娘正在审问小潘。 “本宫一直听说,你在外面说公主另有中意的驸马——?” “我没说过!我要见公主!”小潘氏被押到了面前,面色惨白却半点也不相信张娘娘的话,“这样的流言谁敢传?不想活了吗?” 张娘娘确实是试探,皱眉间倒是不知道小潘到底是为了什么和吴襄私会,小潘不肯开口只要见公主,张 娘娘屏退左右只留了心腹,冷笑着,“不要指望公主来救你,她捧起辛承御和辛家打压皇商任家。削弱太后的宫中权势。上一回她输了。但这一回你又中了计!辛承御明摆着坏了她的事!本宫问你,你和吴襄私下说什么话——?是不是你出卖了公主?” “胡说!”小潘咬牙,“我没有出卖公主!就算你是昭仪主持宫务。但我是公主的写字女官!你别以为我是佟春花或是陈顺娣!她们出身低心底里忌惮是你是才女,你是宰相之女。但我也是公侯之家的出身,我不会被你吓住!” 她把脸一沉厉声:“把东西给她看!” 一段白练丢在了小潘面前,她脸色终变倒退两步,挽迟骂道:“这就是准备好给燕国公夫人自尽的白练!你难道想抢在她之前被赐用吗?” “你们敢——!”小潘终于没能控制住,尖叫了起来,“张娘娘!你要是把我和吴襄交给官家,你就是被被人利用!公主——她不就是为了求官家给她另行挑一个驸马?!” “胡说!还不住口!” 张修媛没料到她真的敢说出这样的话,立时站起,“给我堵了她的嘴!”挽迟也吃了一惊,亲自上内在她嘴里塞了绢子后,回身悄悄道: “娘娘,小潘向来狂妄无礼,她的话不能相信。公主的性子绝不可能和她说这样的话。不论太上皇、太后还是官家都不会相信。这事娘娘还是不要提…”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事…”张淑真并不觉得现在应该去回禀官家,但她也不觉得隐瞒得住,“这事傅映风应该知道了。早听说他和大小潘本来就是旧识。你想想——”张娘娘叹了口气,“乔宅本来在他手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风声?小潘和潘玉郎时常进出乔宅。这些话真要传出来就是在乔宅…” 傅映风要离开禅音院,公主又开了窗,他回头看她,她正色道:“小潘和吴襄私会的事,是不是你?” “公主插手了多少。臣下就插手了多少。”他坦然回答,公主一时间竟然反驳不得。 “是不是傅大人让你这样说的?”张娘娘加紧了审问,盯着小潘,小潘咬牙死撑着,“他算是什么?也配指使我——”然而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一变像是 想到了什么,渐渐地牙齿打颤瘫在了地上,这时不用张娘娘说挽迟也知道她是中了什么圈套了。 “小潘手上缺钱。吴襄手上也缺钱。我帮着他们拉了几门生意赚了回去。”他在公主面前并不隐瞒,私审中的张昭仪这时就终于想明白傅映风用的法子:“小潘问公主要钱的事我听说过。但公主最近提拔她做了写字女官,公主殿库就不在她手上了,必定不会再赏赐她。” “奴婢不明白。傅大人怎么就知道小潘女官会想着办法想从吴襄手上拿。” 挽迟叫人把小潘押下,百思不得其解,张娘娘思索着要怎么向官家回禀,独坐在内厅里叹息道:“傅九都算准了。小潘要钱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不就是让吴襄相信公主另有中意的驸马——就是他吴世孙?” 禅音院的窗外,傅九只不过说了一两句,公主心里就和张娘娘一样把事情推断了出来,竟然说不出话来,他凝视着公主,慢慢道:“臣下是外臣。连宫中直舍门也不方便进。女官的行事臣下更插手不了。所以这事不仅是臣下办的——” “这是公主主使!傅九不过是推了一把!”张娘娘终于决定只当没有出这事,“我能回禀什么?这事只有傅九和公主心知肚明。有什么证据?小潘的为人行事早在公主的意料之中。公主,她当然也在利用她想让她这样误会。她才会故意去接近吴世孙?这才能让公主把她嫁进吴府!” 嘉国长公主与傅九对视着,她的手指抚在了窗框,勉力支撑着冷淡道:“…这对本宫有什么好处?” “这能保住潘家。” “你——”公主有了些被揭穿的慌乱,更多的却是怒意,“傅大人疯了吗?宫中有这样的风声这于本宫,于未来的驸马难道是好事?”挽迟女官亦是这样问张娘娘:“娘娘,这事不回禀是好事。太后和公主的体面都保住了了。但公主和傅大人用的这法子岂不是太失策?真闹起,公主与驸马之间当真是体面全无了。”| “谁又能知道——!?” 郑归音除了佛经的事不太知道内情,这小潘女官和吴襄私会的事都是一猜就透,“只要小潘和吴襄之间 的亲事成了。谁还会想到公主?想到未来的驸马?” 半柱香功夫快到了,傅映风想着郑归音要吃醋发脾气,他紧赶慢赶地去了前殿。一进范相公的帐子,他就看到她缩在面纱里在和林御医争论本朝新诗,范宰相在一边鼓励地看着不时还要说一句:“郑娘子说得很是有理。” “…?”外祖父怎么如此和蔼可亲了? 588女婿的讨好上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新女婿的讨好(上) 他还在疑惑,她赶紧就起身逊谢:“相公大人谬赞。”接着又是一连串的马屁,什么相公大人的诗如此推陈出新,宫中女师们都推祟备至。她自然是从张干娘那里听说过的。傅映风终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宫试参选少不了诗画书法之类的考校。范相公当年也有翰林学士的身份,按他的身份不可能做宫师,但南渡后朝廷草创宫学还未齐备又实在缺宫里的人手。他代过两回课。康安县张夫人自然听过。 郑归音这就是临时抱佛脚抱得宰相帐子里来了。林御医反是受不了她和宰相大人一搭一唱,恼着道:“我怎么说错了?本朝的诗近似村语,于你未必有益。你的旧疾难道不是念佛经才好的?” “早就说了我念不下去,后来还是决定多吃药了。”她笑嘻嘻,这时她就看到了外面刚到的傅映风,他回来得这样快让她顿时欢喜。她的眼神让他亦是一腔欣悦。 “公主另有中意的驸马。八成姓卢——”他琢磨着 不管真假要把这事悄悄和她说一声,她也许能暂时忘记郑家如今的危险处境,但也可能更忧心——本朝的驸马从来不是由公主自己看中就是。正如眼下他傅映未必就是公主喜欢他。 恰在这时他被一位陌生的禁军小都头请住,拦在了宰相帐子外:“大人,还请过去审一审殿里的贼人。” “什么贼人。”不仅他,连老宰相也起身问着。喧哗声传来,她探头一看马上又缩了回去。原来禁军们在大雄宝殿里面拦起了二百名百姓有男有女,和她穿着一样同样灰衣居士服。是灵山寺的护法善男信女。这时就见得主持大和尚亲自出来求情: “诸位大人,这是旧例了!这些信士都是京城里有宅有地的富室,长年在本寺捐供护法。今日他们是来为太上皇来颂经。早就禀告过的。怎么会是贼人?” 禁军们也不是不知道,每年元宵节后本城信佛的富室抢着在灵山寺排队抢牌子。前二百名一家交三百贯钱可以在结夏节里为灵山寺众僧斋供。这是多年来就如此了。 傅九哪里有功夫管这样的闲事,然而他此时一眼瞧着林御医拼命递眼色,还有他和郑归音也是一身居士服。他就明白还是要拦下才好。正巧大雄宝殿里也吵闹了起来,有人怒道: “就连太上皇来这里上香时用的各处熏香,也是我们这些善男信女从泉州采办了外番乳香呈送的。外番乳香多少钱一斤你们知道吗?泉州郑家有多黑心你们知道吗?没有我们供灵山寺接驾一回就得破寺一回。现在倒要说我们是贼人?要审问?我们干什么了——!?” 她悄悄躲起来。他忍着笑丢眼色表示外祖父不会在意。乳香是外番运来供宫用本来就贵。郑家不过从中赚三成罢了。 嗯?他居然知道她家赚了三成?她怀疑地想着,他是查清了郑家家产随时准备抄走吧?她就更忧心了。 “映风,你去问问。”范宰相皱眉,“不要闹起来惊动圣驾。” “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突然有人插话进来:“还是下官去看看吧。”夏逊不知从哪一处地方闪出 来,在范宰相帐子外恭敬施礼,“打扰相公了。下官死罪。” 傅映风瞧着他这难得的勤谨办差的样子,暗暗想着方才要找你就人影不见。特么这乱子不会是你故意惹出来献殷勤的吧!为了求亲娶贺表妹你至于这样不择手段来巴结吗?郑归音在旁边却瞧着范宰相一脸受用,暗暗想着,这一招她要学会。 “在想什么呢?”他趁着这乱子,也趁着范宰相光顾着打量未来的贺表妹女婿,走近帐子边暗暗问了她一句。 “夏都头…真是个聪明人。”她沉思着,向夏逊投过的眼光就是这人长得帅又聪明简直是完美无缺,贺表妹就是命好。这直让他无奈,好在她对他后悔着:“我怎么就没想到捉个刺客丢过来,再过去保护你外祖父这一招呢?这样他就不会注意到我的脸了。” “…你方才和我外祖在笑什么?你说什么了,他觉得有理?”他心中欢喜问着。 “开始是在说你外祖的诗。后来他在看佛经。拿佛经里的典故和林御医在互相问难。我听着就顺嘴答了 一句。”她亦是很奇怪,又摸了摸脸,“我答了,他又问我几句觉得我答得不太差就不嫌我长得丑了。” “…又不和我说实话。”他连什么佛经典故都不问,深知这和谈诗一样不外一个原因。不是为了方便她参选就是为了方便她保郑家,他笑着哄,“再说了你这样的容貌怎么和丑字扯上关系。” 她笑嗔着在面纱里看他,小声问:“公主呢?” “公主…” 他到底没把那不确证的事说出来,笑着,“公主的性子——只要今日这事牵连到她母舅 潘刺史家。她没有什么事摆平不了。”他隐瞒了公主和卢家的关系,也不想把公主看中卢家一位公子的事说出来,尤其这卢公子还是已成婚的一方主将。 ——他自己都不相信。 ++++++++++++++++++ “郑娘子接到林御医了?” 张信这时侯才等到了张娘娘召见,把事情禀告,张娘娘问清她去了范相公帐子后,稍稍放心便点了头,“这倒也确实应该打听打听范相公有没有意争左相之 位。我这里忙乱,我顾不到的郑家兄妹也能替我办了——” “娘娘,但官家那边的风声不太好。”张信自有张信的用处,他低声说了几句却是官家那边御卫里打听来的,官家一听寺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又有人在官家面前禀告了进寺的贼人是私商,和郑家交好。陛下大怒就痛骂了一句:“福建子!” “娘娘,这不是在骂郑家吗?” “郑家没有人出仕,郑锦文不过是六品。父亲离开后她们就要向郑家下手了。打压了郑家接下来岂不就是本宫?” 娘娘淡笑着,眼神沉郁,“这连环计,果然好。” 这连环计比郑二娘子在御园时的手段要老练精明多了,不是卢开音又是谁? “人家,根本没把郑家放在眼里。”张娘娘心里有数,在外朝争左相位,在宫中争尚功局之权柄,在皇商里要扳倒任家。这才是卢开音的连环计,顺便还能让她张淑真一夜之间失宠。 郑家又算是什么呢?不过是大厦倾倒时焉有完卵罢 了。 ++++++++++++ “我们家费尽心思谋开海,如今却要为人作嫁衣裳是不是?”郑大公子坐在包间里,自斟了一盏酒,持在唇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文修。 许文修又尴尬又焦虑又心惊,心中翻腾之后他居然长笑了起来:“有郑兄料敌在先,岂有此事?” “我二妹确实料到许兄在这关头难免犹豫,她觉得无须计较小事,许兄一定会想明白。咱们两家情谊深厚亦如以前一样。她只让我来提醒你一声——”许文修大喜刚松了口气,郑锦文又丢下了未饮的酒盏,站起转身离去,同样大笑着,“她说,日子还长着呢…” 走着瞧! 许文修知道事情败露,一咬牙连忙追了出来:“郑兄,我正有一件大事想和你商量。平宁侯府恐怕对咱们不行——” 589女婿的讨好中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新女婿的讨好(中) 郑二娘子知道张信是个和她一样在寺里能迷路的笨蛋,也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不是姓张是进不了宫挂不了宫卫的差使的。但他到底就是张氏族人,在张府里耳濡目杂,听得张昭仪说起朝中宫中之事,他立时就领会了张昭仪的意思。 他微惊应了一声:“下官明白。娘娘不需担心。宗亲们那边还是能帮娘娘的。寿安伯老大人、理国公老大人就在官家跟前,说了几句泉州宗亲发傣的事。官家也就没再骂了。范相公进见时也说是护寺的三衙禁军有疏忽,已经拿下了几个都头!” “几个都头算什么,没有人指使他们敢放人进来?”说到这里,张娘娘又笑,“总比全推到本宫身上,推到掌仪司头上好了。” “下官也是如此以为。只不过,眼下郑家情势不好,娘娘也要善自珍重。”张信劝说后拱手退下。她沉吟着独自在观音面前上了柱香。殿顶悬挂下来的条条 莲花佛幡后,她在幡影里悄声吩咐挽迟道: “去和大兄说。让他给郑二娘子传话——” “是。”挽迟连忙上前附耳听着,娘娘这密话是要传到宫外传给郑家传给郑大公子,这是要扶起郑家绝不能让郑家被打压下去,她能领会。然而张娘娘说的话还是吓得她不轻,“和郑娘子说,太上皇想让卢参政为左相。官家却并不中意。” 傅九是知道这回事的,但他不能提。他只静静看着郑归音等她自己发现。 她这时早就顾不上卢家。她忙着抓着傅九给她的机会暗地里观察范宰相。范相公在帐子里刚刚享受了一会儿新女婿夏逊的拍马屁又瞟上了郑归音。这小姑娘正笑嘻嘻看着他的外孙子,他那外孙子装着在问她一身居士服的事,装着在查问她是不是也是殿上一伙的,实则一脸的讨好。让他看得叹气。 但范老相公没功夫骂外孙子以后是个老婆奴,因为这小姑娘方才突然开口试探,他这样的老头子居然也说漏了嘴。好在林御医应该还没有听出来这其中的意 思。否则这退职的御医转头就会去告诉太上皇。 郑归音其实这时并没有把握。她一面和傅映风说话一面还偷瞟范相公。本来林御医和范相公说话是他自已吹嘘:“我不入地狱 ,谁入地狱?” 这话的意思是,公主是太上皇爱女,他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御医。公主要他来复诊他就得来。有什么好怕的? 范相公顺着这话头就问起了公主的病,打着机锋说典故:“佛曰疾苦在身,宜善摄心,不为外境所摇,中心亦不起念。林大人以为如何?” “不可说。”林御医眨巴着老眼不好意思地说了这一句,范相公不在意地笑,她却趁机会在一边趁机问了一句道:“相公这句的意思是。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林御医赶紧赞同说起了佛经也能平缓某些心疾,范相公下意识笑了颔首点头,却在转眼见着了她眼中的喜色。他愕然后就突然发现:他居然被小姑娘试探了 。 ++++++++++++++ 郑二娘子其实并没有把握,看了傅九一眼,忍着不问他。 “你想想就想明白了。”他突然说了这一句,恰在这时她也果然想通了,本来她那典故是在问范相公是不是有意冒险去争左相位。范相公没出声说明这句典故八成说到他心里了。 所谓不动则不伤,就是他没有争相位卷进政争这个打算。 她得赌这一次。 郑二娘子强忍着没拉着傅九小声问清楚,林御医还在打眼色给她,问她是不是向傅九打听他外祖父这回争相位的事。要记得给他也通通气。她根本不理睬他。 “喏,收好。”傅映风把那枚山河的小铜印从范相公手上要回来,暗地里塞给她。“好。” 她没问相位嘴里只问公主。他隐瞒了公主房外廊柱 上的空盒子,笑着哄她:“你看上回潘玉郎在御园犯驾的事。燕国人夫人眼看着要定一个自尽只能保住全尸。潘玉郎却什么事都没有。这回潘家也不会有事。” 她这时却察觉到了古怪:“傅九,你是不是故意护着公主。我越想越觉得今天这事不太对?听说任家想把一个女儿嫁给吴襄。小潘和吴襄被抓到应该是小潘被公主利用的吧?”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了。”傅映风赶紧就转了口风迅速把长公主卖了,他当然清楚长公主不可能事前不知情,“任家有明受太子陵附近的茶园子?好,出了寺我再去查有什么问题。”他顺道还说起公主在禅音院里对陈内人的厉声叱骂,还有掌仪司内人们的噤若寒蝉。她听得聚精会神。 “公主对付赵慧儿像是没办好。对女官们倒是个厉害人?”想想这不是理所当然?女官们可不姓赵,公主对付赵慧儿还要忌讳一下宗亲们的风评,她沉吟着,“傅九,公主这事有点怪。按说她上回那样护着大 小潘和潘玉郎。但这回涉及到了朝政相位她多少应该收敛一点——”她越想越明白, “左相的位置和她有什么关系?又是官家指使的?她想支持谁?” 他心想着公主真心想支持的只会是卢家。但楚州主将卢一鹤与长公主虽然般配,但那小子明明已经成亲了。孩子都生了。长公主不至于如此糊涂。 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是秉公说了一句:“长公主她没有机会插手政事的。本朝公主没有这样的前例。况且她一向唯官家马首是赡。这事——”他含笑不语 ,没说公主本心为官家为潘家,但他也要防着长公主暗暗支持卢家, “不做驸马这事我今日就能办妥。你放心。”他只是这样说着。她听得欢喜又伤感:“傅九——” 但眼下这局面,就算他不是附马了她和他也是不可能说亲的吧?他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低声哄着:“我能想出法子的。大不了先让你去御园做洒扫宫女。我安排好了你在御园里只当是养几年身子了。总之你 不要和赵若愚订亲。否则我恼了。” “…”她愁着眉眼看他,她才不要做洒扫宫女。 590女婿的讨好下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新女婿的讨好(下) “别惹我真恼了。”他瞧出这神情不对,一时没忍住,“你不喜欢我做驸马,我已经在想法子了。你再和我闹什么要做太和宫选女第一,我真把你捉起来关在庄子里你信不信?” “不信。”她忍不住笑了。他只能哑然。她笑嘻嘻:“我们家对我挺好的。我的亲事我只要撒撒娇胡说几句好话,爹爹就听我的。我不是被虐待的养女。你放心。” 他没法子板脸,不禁就含笑,她是明白他当初要带她去富春县庄子里藏起来的用意。他还要玩笑再说,什么不是养女也得担心是童养媳,你们家三郎还没有成亲呢。但这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家气量小,她又得怀疑他看不起郑家。恰好,帐子外面夏逊走了过来,他索性转身看夏逊有什么事来和他商量,没料到这小子压根没理他,拱手向范宰相禀告道:“相公,宫里差了人来问这事。”说着,无奈看了里面的林御医和郑归音一眼,“现在正在点数。二百名一人也不能少。 ” 你闹脱了吧?傅映风鄙视地看着夏逊。看你再敢乱献殷勤。 郑归音大方笑道:“我去大殿是没关系的。只是——”她看了看林御医。林御医更不在乎早就起身道:“都到了这里了。不用担心连累贵人。我还着急什么呢?大不了就说我是混进来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谁不知道你会巴结太上皇啊?不仅是郑归音,傅映风和夏逊都在腹诽着,傅九还悄悄和她说:“只让他看诊是好的。他医术确实高明。但平常不要理会这人。” |“嗯。我也听说他在京城里的时候养名伎做外室,还把外室送给太上皇。”她也叮嘱着傅九,“你不要和他来往。不是好人。”又瞧瞧夏逊在前面引路冷淡保持距离的样子,咋舌道:“到底就是夏国舅府的人。” 她和傅映风还要和林御医说几句客气话应酬一番,连范相公也和林御医平辈相交地说话,但夏逊直接没理会这太上皇跟前的红人。 “夏家的家风如此。”他也笑了。她早就听说过,夏国舅当初从乡下到京城第一回进宫见夏皇后,就被劝着休妻另娶,他能和亲姐道:“吾家是贫家小户,如今有娘娘这样的贵人正位中宫。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没有因为这福气就休弃贫穷时的妻室的道理 。娘娘叫臣休了妻子另娶高门,这事恕臣不能从命。” 官家不喜夏皇后,却最爱重夏国舅不是没有道理 。要论贫家,官家当初的亲爹也是和夏家一样只有祖上恩荫虚职穷得不行的官宦人家呢,姓赵又怎么样? “夏皇后,也是心疼弟弟呢。”她先是坚决批评了夏皇后的势利眼,接着又叹出声。傅九不禁侧目,这娘子这话风不对哇?难不成又想起泉州那位和她不对付的邓裹儿? 你这样厉害,难怪郑老爷盼着你赶紧和赵若愚成亲。傅九私下里想着。 ++++++++++++ 京城外的运河河道里,赵若愚在船头远眺快要看到京城楼门的飞檐了。他的船接了父亲一家子进京城,连罗姨娘和小庶弟也接上船。反倒只把父亲赵从俊留 在了九江府。 “母亲请歇息。一切有孩儿。孩子的亲事母亲不用担心。郑家娘子进宫亦有人照顾。母亲不是还说起了旧时的姐妹——那位乌伯母也能保着她出宫了。”他从生母于夫人的房里退出来,倒是精粹一振,一直等着的门客周令平迎上低声道: “大公子放心。那位乌内人与令堂这几年时有书信。交情颇好。必定是能保着郑娘子。” 赵若愚本没料到母亲在宫里还有旧人,听了他的提醒才细细问了于夫人,知道是当年在庆隆伯府里的旧情谊。于夫人被送给了他父亲赵从俊,那位乌内人却是被送给了建国公也就是如今的官家。后来跟着郭皇后如今也是殿中省里老资历的女官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他心中一定,和周令平一起走向前舱去议事。 “世兄,依学生看,有东主在九江未尝不好。也是世兄多了一条退路。”赵从俊的门客周令平一路随行,这时向赵若愚进言着。 “周兄请唤我表字晦文吧。确实,九江一带茶商聚 集。父亲那里是一条极好的进路。” 见得赵若愚有亲近之意,周令平大喜放心,赵若愚笑着拱手道:“周兄有功名在身又精于衙门庶务,家母在九江也多承照顾。以后还请不吝赐教。” 周令平年过四十,乡试过后没有再考中就出来做幕客,将来依靠主家谋个低品实职吏员的出路,也就是郑锦文投进张宰相府里后来被张相公举荐出仕一样。他听得赵若愚这样说心里再次放心,觉得这位大公子不是个书呆子是个明白人。 这些年他确实并没有把于夫人当正妻敬着。但于夫人失宠时他同样没有逢高踩低,一般地让妻室去请安陪着说些家常话,把罗氏与于氏当做两头大的平妻来看待。赵若愚知道这就已经是不易了。 周令平想着于夫人昨天暗中召了他妻室金氏,送给她的衣料和首饰,盘算着要开口劝说“大公子,公子如今第一要紧的事就是和郑家联姻!乌内人那边宁可不用。”迟疑着,他还是直说了,“不单是为了公子的前程。还有家中令堂与罗姨娘之间的事。公子不宜插手。否则于公子的声望有防碍。还是娶个正妻进来 为公子在内宅长辈们面前周旋才妥当。” 因为罗姨娘的一子一女都死在了泉州城。赵若愚残害庶弟庶妹的旧事实在太难听了。 “…弟妹是我没有照顾好。”赵若愚的心中沉重,这名声如附骨之蛆,无论他如何努力向上,总是甩不掉。时刻要防备着。 “唯有泉州的宗亲们是知我。还有郑家——” 他心知,郑二娘子才能了解他。 想起郑归音,他不禁一笑。她对付起外面传她是外室、爱妾的流言,可说是老练。她在报恩寺攒局时,得了空不时与他慎重交流着经验,比如女儿家报参选,男人家考进士,这就是最可靠的两个洗刷清白的法子。 591选女资格不保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选女资格不保? “咱们没有宰相或者陛下的保护,只能靠自己。” 她暗示着傅九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傅九多命好,不就是没爹吗她也没爹赵若愚也没个靠谱的爹,但傅九有个疼爱他的宰相祖父并一个看重她的淑妃姐姐,连官家也在太上皇面前担保他什么私通的事都没有非让他做驸马。 “做驸马是不可能了,你姓赵。”她遗憾地看着赵公子,掩盖她对傅九命好的眼红,她要是个男人她肯定做驸马,考进士多辛苦?傅九的想法有时候连她也不太明白。当然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个势利眼配不上傅九。 因为她这小人嘴脸,赵若愚不由得就笑了。 “傅大人自然也不同常人。”他很知道她想听什么,笑着附合一句,暗示着傅大人他不做驸马,也不考进士就得去边营里卖命。 她赶紧摇着一根手指头,表示拿命去拼很不划算。傅九公子傻乎乎那是因为他后台硬,江北大营里有他 亲爹的旧部,她和他赵若愚不能学。他们没那个好命! 他大笑着点头,与她同声一叹。傅九其实有一个非常出色的父亲。才能让儿子有余荫。但她和他都是不肯说这一句的,有志气的人难道要埋怨亲爹不靠谱?就算确实是如此,也只能在肚子里骂一骂,不方便说出来不是? 听她郑二娘子吹着:“不管别人怎么样,咱们就得更厉害更出色,往死里得罪人。人家就更恨咱们。造出更坏的流言。以前的流言谁还记得呢?”她嘻嘻玩笑,他在笑声中渐渐便也不觉得日子过得辛苦。 她自然仅是玩笑,他们这样的人,余生里好好做人处事是第一要紧的,人生百年,一辈子与这谣言相斗是小事,自己过得好才是大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日久见人心,总不能因为眼前落了下风,就叫人家看了你的笑话! +++++++++++++++ 因为这些旧事,他在船上镇定心神,摇头含笑。 周令平见他能不惧谣言,正是才德兼备之人,越发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摇头道:“世兄,小公子和小娘子的夭折。恕在下直言,这是姨娘太狠心,宗亲老大人们都是明白的。岂有父母都在九江却叫舅舅带了才五六岁的孩子去投靠大儿子?那时泉州百废待举公子你也不过是少年。吃的是一点点宗俸。去求学的时候带走一半存粮留了一半。更没料到还被盘剥了去。若是这样怪到大公子头上,那最恶岂不是舅父罗三成。怪他在途中重病身故——?” 罗三成是罗家族亲,想做罗家收养承嗣的儿子,为了讨好罗姨娘这个妹妹,就出了这主意,他带着侄儿侄女到泉州南宗正司,借着修宗谱的机会去抢一个嫡子名份。他身上也是带了大笔钱财的。但他在途中一病,随从立时就把钱财卷走逃得无影无踪,天幸赵若愚得了书信,请了赵若诚等几个忠厚族叔相陪,出城一百里来接人。两个孩子才没被拐走。 这些旧事,泉州宗亲知道,他周令平在江西也是知道的。 “江西宗亲里,亦有知道此事的长辈,大公子还请 放心。眼下最要亲还是大公子的亲事。” 赵若愚看他一眼,瞧出他说的是真心话点了点头后却无奈:“我也是想早与郑家订亲。但一则我自己有顾忌,二来,恐怕回京城后我得支持她进宫才行。” “…如此说来,开海的风声难道是真的?”周令平沉吟着。 “眼下没有确切消息。但张相公告老,马政废止,我们停在这里也看到四川等地的驿铺天天都是加急送扎子去京城。开海就十有八九了。”他长出一口气,手指点了点书桌上的圆形铜印镇纸,周令平便知道朝中因为马政缺钱,赵若愚笑着,“这是好事。顺势而为总比我和郑家逆势去强求要顺利。” “那公子还在这里等什么?” “…”他微微笑了,示意他也坐下,“世兄知我。开海的事岂有如此容易?我在等京城里的变局。”顿了顿,“再等一等。” “世兄,切不可因为小公子,而耽误了自己的亲事和前程。”周令平再劝一句,赵若愚感叹拱手:“世兄金玉良言。我记在心里了。” 周令平是看出来,他顾忌庶弟还小,想等庶弟长大一些再成亲。免得以前残害弟妹的旧事再被翻出来。 “其实这一回,她恐怕保不住选女资格。”赵若愚慢慢说着,倒让周令平大吃一惊。 这可不是好事! +++++++++++++++ 京城灵山寺,傅九的心底隐约掠过了不安,他也是知道郑家这回要倒霉。只怕她心里没数。 他送到她大雄宝殿上,叮嘱了一句:“你们家的事我来安排,遇上事你别慌。” “…我知道的。”她终归是回答了一句,殿中有二百名富室出身的男女,皆是灰衣披发的灵山寺大施主大信众。才有资格抢得这为太上皇颂经的机会。又有禁军和内侍们,正乱哄哄一团。他找到机会轻轻在袖中碰了碰她的手,她回之一笑,“我只怕你不做驸马,不好和你母亲交待。” “那是我和母亲的事。我去解释。” 他不方便一直跟着她,送到进了殿就停住,她在人堆里看到了门外的夏逊突然就下了决定:贺表妹嫁进 夏家应该当真是一门好亲事。郑锦文要是能和夏国舅多请教于他也一定有益。她甚至就动起心思要和夏娘子多交往交往,也许夏娘子真是郑大公子的良配? 至少夏家能保住郑锦文。 +++++++++++++ 殿上闹哄哄,富人家出身信佛的施主们没一个好说话的,居然还能从禁军里找出街坊相 熟的亲朋打听消息,想花点钱离开。不愿意惹事。禁军都头们也为难,内档们在盯着他们不好给人情。这声音就更吵了。 这情形,还轮不到她挤出去。她索性回头给傅映风使了个眼色,他走到人堆边上。她挤 过去悄悄问道:“你踏青时没有见过夏娘子?” 他没料到她问这个,就算知道她的用意也得似笑非笑瞅她:“替郑锦文打算这门亲事? 你以往是不管他的罢?” 592内宅里的平妻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内宅里的平妻 “…他和夏国舅家结亲。我就是夏国舅家的亲戚。我们家的门第就高了。”说到这里,她横了他一眼,“你不高兴?” 不就是你想巴结张昭仪?他忍不住笑了,揭穿她:“他难道还要一门亲事保着自己了?你也是操的太多心。眼看着开海了你还怕没人向你们家提亲事?” “那自然不一样。”她不高兴了扁嘴看他。他只能哄着笑道:“我当然没有见过夏娘子。”这时候他也没敢胡乱开玩笑,谨慎笑着,“我们家和夏家不是亲戚,怎么能乱见到?” “你和夏大人不是好友?”她有三分失望没打听到消息,但余下七分是开心。 “并不是。我们就是一般认识而已。至少没见过夏家内眷。”他赶紧否认得一干二净, 这时大殿门外禁军假咳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夏逊高声喝道:“安静——!” 她抬头一看,踏进殿门过来查问的宫官她居然认得。 “是方内人?”他也皱了眉。 来审二百疑犯的居然是太后殿里曾经派过来审问过她的方老内人。 她倒是不怕,仔细看清了是方老内人没错,顿时放心了悄悄向人堆外走开的傅映风一笑。他特意亲自出马过来押阵当然是怕她被逮住。现在不用担心了。 他却不这样想,看着这方老内人他半点不放心。 果然,方老内人从乱七八糟站好的二百人中间走着,自有禁军和押班们嚷着:“站好,站好,一个个排起来——” 众人只能排队,小黄门们跑前跑后,有夫妻、兄妹、朋友亲戚一起来的,陪着笑绝不肯自家人分开站。万一被拖走了?禁军一边威吓,一边向内档求情,方老内人点了头,让二百人男女混杂站了十几排。她一个一个地看。 郑二娘子觑着,方老内人明明从林御医跟前走过, 但她就像从没有和林御医相熟二十年的样子。既没怀疑他、更没有非要和太上皇的红人别苗头的意思。但她再瞧着了郑归童,就像烧成灰也认得的样子: “你出来。报名字。” “…”她一脸老内人你这是公报私仇吧节操呢不要了的感叹,向前一步站出来时她仍是眼带微笑。她心里明白得很:只要不把林御医捉出来就一切好说。 “名字。住址。” “水仙巷康安宅郑氏。” 他缓步走近,耳朵里听着方老内人一项一项地问:“到京城几年。籍贯何处。在灵山寺供斋几年。”而她也一项项地回答,等到他走近到方老内人身后,灵山寺施主册子上的记档几项都已经问完。郑二娘子还在吹嘘:“说到这外番乳香,今年出了海难各种名香是特别缺少的。因着太上皇的原故我们这几家一起从扶桑、高丽船上筹来的。还请大人转禀给两位圣人。” 方老内人没表情扫她一眼,点头:“这个查清了。 ”说罢,直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他停在了原地,只见这位老内人不知以什么标准隔几个人就挑出一人来查问。他和郑二娘子互换了一个眼色。她作了一个唇形说了三个字,他就看明白了这是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名字:纪鸾玉。 方老内人的犀利眼光在人群里扫视着,按刚刚得到的口供,她来找这一次把钱大谷引到了灵山寺的青衣。有小黄门招了是一名茶酒司青衣。 +++++++++++++++++ 京城外。 河道官船中。赵若愚和周令平谈得渐渐投机。 “平妻是绝不可能。若不是有郑娘子在京城,我不敢离京。”赵若愚坐在河船前舱,对门客周令平叹气,“方才我母亲也问了要不要安排汪娘子做平妻。但我拒绝了。眼下正乱我都不方便进京城。先娶汪氏为平妻这事绝不可能和郑娘子提。” “如此一来,公子少了宗亲为助力。”周令平暗示着,老爷赵从俊根本帮不上。还得大公子自己和宗亲 们来往。最好有个交游广的汪孺人帮着四处游说。娶了汪云奴是极好的事。 “…” “再者,没有妻室在家里反而不方便。容易出事!这于郑家也无益!”周令平有些着急,但还是疑惑道,“京城里的消息也是郑娘子送消息来,让公子停船不要进京城?不知为了什么事?” “来人,请冯虎冯管事来。”赵若愚唤着。又看了周令平一眼: “孺人想让云奴做郑家的养女。” “什么!?”周令平立时就便听出其中的凶险,他久在江西,也知道强横不法的宗亲借着结干亲做亲家,夺取商人私产的事。赵从俊能骗婚娶了年轻漂亮带着丰厚嫁妆的罗姨娘,不就是罗家要依靠他这个宗亲? “大公子,此事万万不可,我听说郑家和张昭仪关系极深 。” “便是没有关系。也不能如此。”赵若愚苦笑。汪 孺人是不在乎脸面的,他赵若愚能如此?好不容易积累来的清名就毁于一旦。 脚步声起,冯虎进了舱。 他坐快船赶到城外拦着赵若愚,就是为了向他传话阻止他今日回京城。赵若愚早就见过一回,马上停船后这才开始细谈,先是引介了周令平:“我父亲的宾友。” 冯虎明白这就是出主意的清客幕友了,施礼正要开口又突然看侧门。赵若愚皱眉,周令平起身到了侧舱门前突然拉开,门外偷听的婆子就差点摔了进来。 “有什么事?” “不…没没事。”罗姨娘手下的婆子结巴着溜了。赵若愚微闭眼,冯虎见得他家里如此乱同样在心里沉了沉。周令平倒是欢喜,见大公子没有冒然出声拿人教训,可见处事比老爷要长进多了。赵家的内宅在江西可以闹翻天,进京城是绝不能再闹的。 全因叫宗正司长辈们听说了,不过是叫过去骂几句。叫御史听说了就是要弹劾了。 “父亲娶她是以正妻礼,我得敬三分。但我母亲既然是以正妻礼先进门又生我这个长子。母亲为妻她为妾这是改不了的。我何必插手女眷之事。只要好好教导弟弟就是了。”赵若愚在冯虎面前并不讳言。 “大公子说的才是正理。”周令平捋须微笑,只进言,“还请大公子早娶正室。” 冯虎听明白了这位清客的话,这话下的意思就是,于夫人撑不住内宅。赶紧娶个厉害儿媳妇进来助阵。 593家里的死对头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家里的死对头 冯虎只是听着,这时就明白赵若愚未尝不是这样想。否则不会叫他看到这局面。但他冯虎果然就是郑二娘子的人,便开口禀告:“赵公子,我们大公子和二娘子让我来传信,京城局面混乱还是不要进京城。” 冯虎是郑锦文早就差出来的,“另外,我们大公子也想问问飞来峰茶馆的事。” “飞来峰茶馆?”赵若愚意外一笑,“德寿宫后门上开的那一家?” “正是。” “这是为了你们二娘子参选准备的。我回京城后和她细说。” 他回答得爽快,倒没料到郑归音会让他来问,便摆明了这事他和郑归音会私下商量,倒让冯虎无话可说,好在他早有准备:“是。但这事二娘子没提,大公子的意思是想问问,听说这茶馆是汪娘子在掌柜?再者。这茶馆和九江的茶园子有关。九江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父亲在榷场九江分司衙门里打理茶场。最近手里短少。身为人子不能不理会。恰好听说燕国公夫人在九江有几座茶园子。我就打听了一下。”赵若愚坐在船中,并不惊慌,也完全不回答拿了本钱为汪云奴开铺子的事,但冯虎已经是吃惊了。 “令尊大人?” 替亲爹擦屁股的赵才子早就认了命,平静道:“父亲在衙门里亏空的帐目不得不填平。查抄完燕国公府后,我已经花钱从吴世孙手下买下三座茶园填了亏空。并不妨事。只不过眼下灵山寺里又是辛家和任家在争茶酒司皇商。父亲亏空的事恐怕迟早要叫人知道了。” 冯虎终于就听明白了:“这亏空也和任家有关?” “是。”他平静的面容里终于也透出苦笑,“我父亲在巡检衙门就是专司巡查私茶,平常多与任家打交道。还有我四弟——他年前刚和任家订了亲。” “…”你四弟才五岁吧,就订亲了?这明摆着是要拉妻族强援和你争嫡子的位置!甚至赵从俊也默认了。 冯虎难免也替赵才子头痛,这亲爹就是个死对头。好在他打小跟着郑老爷,郑家那三兄妹一个是侄儿一个是养女还有一个亲儿子互不相让吵翻天的情形也未必能好多少。 “这是我给你们大公子信,你明日再带回去。” “是。”冯虎接了信的瞬间在心里把灵山寺几件事重理了一回,猛然就惊觉:果然灵山寺里陷阱重重。 佛经的事,小潘和吴襄私会的事都和任家有关, 他拱手,终于一骨碌把消息都说清了:“赵公子。我们的消息是宫里来的,但汪孺人也递消息到的报恩寺让我们转告公子了。当初燕国公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尾儿她在御园看到了公子和二皇子。还看到了二皇子让禁军拿下燕国公夫人。当时,公子找了她的心腹家将要了几个九江的茶园子?” 他并不隐瞒汪孺人的功劳,“孺人说这事眼下只有这尾儿知道!” “——我并不知道有人看到了!” 赵若愚眼神一凝,然后微闭了眼再睁开,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露,“没错。那日燕国公夫人被押下。 她身边仆从里有一位是心腹家将。” 在座三人都知道那家将是男宠。 “他被押在禁军值班房里的时候。我去找他。”说到这里他惊觉,“当时捉的人太多。我叫人把无关的人带出去。他单独关在了幽台馆的门房里。我方才说话。除了飞来峰茶馆子,我就先问他要了三座九江茶园的帐目——我当时可能是疏忽了?” 这就被躲着的尾儿看到了? “…”赵才子你的胆子也真够大,那时候燕国公夫人还有太后这个靠山,还没有定罪名。你就敢下手拿她的产业了?冯虎暗想着。 赵若愚一抬手让周令平把方才准备好的帐本子给他看:“就是这三座茶园。但凡公侯府里坏事。仆从自然会自己寻生路。” 他只要了三座九江茶园的帐目并没有要地契。这没有不到手的。冯虎一听就明白。并不托大去看他的帐。只瞟了果然在三座茶园里附带了“飞来峰”茶馆,都是燕国公夫人原来的产业。 “咦?”冯虎看出了不寻常,不由得伸手接过细看 。 “赵公子,这三个茶园本来是朝廷在九江的官茶园?” “…对。” 赵若愚苦笑,这是赵从俊受了贿,把他辖区里的三座出息极好的官茶园,报了土地多年贫瘠再无产茶,成了废园,然后转手贱卖给了燕国公夫人做私茶园。如今可是燕国公夫人几十个茶园里赚得最多的。 难怪赵若愚非得买回来。补回去重新做了官茶园。 他双手把帐本奉还。赵若愚在这事上也自问办得极谨慎:“我扣下了帐目。后来韦赵氏定了罪抄了家要发卖产业。帐目在我手上别人就买不走。我按官价从吴世孙手上买下这三个茶园是登了官册的。” “…吴世孙手上买的!?”冯虎一听这消息就更确定了,吴襄和小潘突然出了事总得有原因。谁敢乱抓太后的内侄孙?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涉入了更大的事情里! 他回船时就急差了家丁回京城报信,“和大公子说,赵从俊那边的亏空未必有多大。但茶酒司并茶场们 被查帐的事一定是很急!任家稍一不好就全家完了!” 燕国公夫人这里就是三座茶园,再查下去恐怕还有更多烂帐,报了废弃,把出息高的朝廷官产贱卖为权贵私产。 这一查帐,茶园子全没有了谁来补这个亏空? 冯虎顿了顿,又含糊叮嘱了一句, “回去叫逢紫盯着京城运河边飞来峰茶馆。” +++++++++ 大雄宝殿,不仅是郑归音被叫出来当面审问,青衣纪鸾玉也确在这二百人里。 但郑归音身边却挤来了一个陌生小丫头,正一边哭一边和她低声说话。傅映风在人堆外面一眼瞟到这小丫头就认了出来。 “那是燕国公夫人的逃婢?叫尾儿的?”他随口一问,齐安仔细看去就悄声应道:“是,大人。要不要去捉过来?这丫头藏在理国公府里一直捉不到。” “她这是找上了郑娘子?”傅九没料到这二百人里郑归音除了对头纪鸾玉还能找到人亲密说悄悄话。这 小丫头还是他要找的人。 尾儿缩在了郑归音身后也是一身灰衣居士服。灵山寺的客斋里,冯四娘子因为得理国公宠爱暗地里找管事临时弄了身居士服,给这尾儿。这不过是小事。但送她离寺就难了。 594燕国公夫人的逃婢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燕国公夫人的逃婢 无色轩里,冯四娘子忍着没嗔怪宋婆子,拉住了贺表妹道:“不敢劳你去和傅大人打招呼说情。还是马上送出寺里最妥当。前阵子燕国公夫人听说要被赐自尽。宋妈妈吓怕了就把她从府里领出来藏在这里。我今日才知道。但我怕马上就要查了。” “尾儿是我老婆子的姨侄孙儿。”守在一边宋乳娘连忙上前要跪,冯四娘子和贺表妹同时站起道:“还不快扶着妈妈。” 两名贴身侍婢一起上前扶着,宋乳娘知道这事不好办,再三谢罪淌了泪:“是我们姑娘菩萨心肠,可怜我在府里奶了她又没有几个亲眷就瞒着老夫人让我收留了她。当初,我本想留着这孩子给我送终,才托人给她在那边府里谋了这个差事。没料到那边府偏偏就出事…” 燕国公府和理国公府沾着亲戚关系,贺表妹是知道的。燕国公夫人坏了事后家里两个表兄傅九和范文存听说都在找这丫头,她眼下更为难。 “方才我去前殿一路见得禁军巡查,眼下还没有查到咱们这里来?”她看向冯四娘子,“娘子何不把人接回来?大殿上反而不方便。” “禁军不会来我们家里,但掌仪司万一来查,她们手上可是有名册子的!”冯四娘子急得不行。寺里的客斋不过二十四座,本来是各府租下为了着迎圣驾进香。宫里查看过后并没叫她们退只让各府精简仆从。又把仆从写了名册子,贺双卿这时就明白了冯四娘子的不安。 眼下寺里出大事了偏偏冒出她这一个没有上名册的人,万一查出来怎么说得清? 她知道冯四娘子性子高傲等闲不会来求她,便沉吟道:“也不怕。这回来的女眷多。掌仪司现在人手不够又要一处处地查。查到娘子这里时把她放我那边。查到相府里的时候让她回来?” 冯四娘子本就因为贺双卿为人极聪明又极周到才能和她说上几句话,但身来是天之娇女心底还是不太瞧得上她是范家依附的亲戚,这时感了情终于诚心道:“双卿你的心意我领了。不敢这样连累。汪孺人已经 送走她了——”正说着脚步声响她回头一看,刚刚抽身来了房间的汪云奴提裙过来,点头为意表示已经送到前殿了。又轻声道:“娘子放心。我母亲亲自瞧着她进了大雄宝殿。前面是范相公在主持。” 冯四娘子微微放心,这才回头道:“我的意思,索性送出寺去藏着才是一劳永逸。”又指着汪云奴,“她有个茶馆子,暂时安顿在那里就好。” 贺表妹是斗茶高手,早听过这几天京城里有名的飞来峰茶馆换了主人,从燕国公府落到了赵若愚手上。只没想到是汪云奴在经营。她瞟了汪云奴一眼,暗忖着出主意八成是她母亲,果然冯四娘子道: “汪孺人说郑家可以用。她们又是泉州来的可以说上话。我上回没有去她的局,只因着与你与香兰娘子好便交了份子。却太简薄了些。”她在卢十七娘和郑二娘子的两处选女局里都交了份子,在卢家那边还去了一两回。报恩寺选女局里却根本没去。凭她的身份郑归音压根没盼着她去。眼下她试探着:“不知郑家娘子是不是愿意帮这个忙?” ++++++++++++++++ 郑归音当然是非得帮这个忙的。只是嫌傅九碍事。 “你别站在这里。”她没好气地赶他,他借着巡场,慢慢走过来盯着这尾儿看,她不高兴了,“难道是她仰慕大人你呢?要是这样,我就算不能作主把送她送给你。也能帮你去问问。”她身后的尾儿吓得不轻,哭着说:“我不敢仰慕大人…” 他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方老内人已经停步唤道:“茶酒司在这里供斋的出来。” 话音未落,两边站着的内侍和仆妇两行走出,竟然也有二三十人。郑归音分明就看到了纪鸾玉,尾儿也吓得颤抖道:“就是那位青衣。她突然拦着我问,问我是哪一府里出来的。” 她听得心一沉,纪鸾玉认出尾儿了。好在纪氏站在青衣中间当真是鹤立鸡群,那怕这殿上二十名青衣和内侍都是特意挑出来为太后名义送供斋的,面目干净衣裳新裁,郑归音还是觉得方老内人就算是眼瞎了都能看出纪鸾玉这样的仆妇不一样。果然听得方老内人厉声道: “拿下了!” 结果却是一个茶酒司的小内侍被拖了出来,吓得哭叫:“不是我——!” “还敢狡辩!”方老内人叱着,不仅是为了钱大谷的事还有太后内侄孙吴襄和小潘在假山里被发现按口供也是由一名茶酒司的小内侍宣扬出去的。她不方便拿下纪鸾玉,难道还惩治不了他!? 见得方内人捉错了人,她就拼命给傅映风丢眼色。他明白她的意思却仍然缓缓摇头拒绝。他知道她想让他去查查纪鸾玉。但他不能离开她眼前。今日这事太险了。 要知道方老内人来了就是太后出手了。吴太后总要保一保吴襄。 傅九皱眉,挥手,自有两队天武官上前帮着禁军弹压惊吓的殿上人群:“不许吵——!” 禁军们得了好处,知道这二百人都是京城富户身世清白只爱佛法,难免不好弹压,当他看不出来? 郑归音早听说了茶酒司并各地茶场被查帐的事,她在渐渐平静下来的人群里挤了挤,溜过来,使眼色给 傅九,小声问:“你被查了吗?榷场那边茶叶生意,你也有很多吧?”她满脸真诚的关心,“要不要我帮你?” 他忍笑瞥她一眼:“你觉得呢?” 他口风太紧,偏偏她家的生意根本挤不进去榷场,查也查不到她不是?她翻白眼。 殿上人都只敢小声说话,嗡嗡嗡地低语声中倒显不出她在鬼鬼祟祟,反正有丁良挡在前面,尾儿挡在后面。 “反正我知道任家被查了。”她嘀咕着正觉得可以稍稍放心,吴太后出手这是为了保吴襄,她都不用想便知道潘玉郎平常能干的事吴襄也能干,还能干得更厉害。 “吴襄和任家很多钱财来往?是不是?”其实就是吴襄经常去任家要钱打秋风甚至在任家的生意里占了股。 595干娘和干儿子上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干娘和干儿子(上) 傅九沉默后,点了点头,又悄声道:“越是和你们家无关越要小心!眼下什么时候!?” 这开海的时侯只恨有人要拉郑家下水挡事。她丢个眼色,他就知道她防着纪鸾玉呢。 方老内人抓了一个,一查问竟然还问出这茶酒司小内侍在钱大谷进寺的时候也在角门附近办差。这不怀疑他还怀疑谁? “你和谁暗通消息,还不招?来人——!” 殿上再一次把二百人排开重新再问,大殿上一团乱麻,方老内人带来的几位太后殿女官一个个问,有一点没答好就拿下动刑! 他这时就庆幸自己没离开,挥手让一队天武官进来帮着弹压,他找了个机会和她说了几句,免得她受惊。她当然没受惊却也知道局面不好。 “又是茶酒司的?”郑二娘子颦眉,看出经过一出戏,居然就让纪鸾玉完全脱出事外,“怎么回事?! ”她眼睛不瞎,太后殿女官们审纪鸾玉时就是敷衍了事,任谁都知道有问题。 “别管了。不仅是她,还有四位青衣也没有被严问。她们现在是太后的供斋食上人,现在捉了她对太后不利。方内人有分寸。”傅映风悄声提醒,“但佟夫人在宫里怕是保不住了要被问罪。”这时他又看那丫头尾儿,那丫头死活不离开依旧躲在了郑归音身后,他还是笑道:“你能带出去?别连累你自己。” “我把她给你,你有能耐带出去是吧?”她同样不打算让他认识认识燕国公夫人身边唯一逃出来的丫头尾儿,若无其声小声笑道:“没事。我让哥哥去通知佟夫人了。她应该有准备。” 佟春花?你不是还抓了她的干儿子威胁她?这见风转舱的厚脸皮真是叫人意外。他心里想着,面上半点诧异未露,还点头赞许她好聪明。她得意又悄悄说,“还有钱二娘子。她住在报恩寺我的院子旁边。她马上就会得了钱大谷被扣的消息了。她在京城里有人脉的说不定能设法捞人。” 她一个私商庶女能有什么人脉?傅映风表示怀疑。 “后悔了吗?娶她做妾你就赚了!”她嘻嘻笑着。炫耀着钱二娘子有任何人包括她郑归音以前在明州城也想不到的人脉。这时方老内人喝了一声:“安静!” 她顿时闭嘴缩着头。他见她这样老实又笑又心疼,想拉着她就走,被她瞪了一眼警告他不要坏她的事否则翻脸。他只能暗叹着:这还是在宫外他能护着她的时候,她非要进宫受这个罪是为什么!? +++++++++++++ 报恩寺里,钱二娘子到了郑二娘子的白象居,着急等着她回来 :“郑娘子回来了没有?她今日是从报恩寺出发去灵山寺的。出寺也应该选回这样来吧?” 同来的还有钱二娘子的生母姨娘,这姨娘已经急得呼吸不稳,脸上赤红了,坐倒哭着:“我的儿,你二哥哥进寺,只说是有新交的官家公子带他进寺里见识一下,看看官帐子。他怎么可能去献什么药。” 逢紫在边上一听就知道这位姨娘心思不小,钱三公 子在钱家公子里排行老三,但这位姨娘生的二子一女却还是按同母的排名在互称。明摆着没把钱家嫡长大公子放在眼里。 “姨娘放心!我心里有数!二哥做生意是能干的,和公子哥们打交道也是能的。但我们刚进京城,他怎么可能搭上得公主这条线,更搭不上潘府这条线!”钱二娘子临危不乱,立定沉声,“姨娘不用担心。别人敢向我们家这样下手,不过是因为我们家能在明州城和许家争官商,不过是因为我们家是大私商。那暗地里的人算计我们岂会放过郑家?我倒要问问郑娘子——这是不是许家对付我们?” 她咬牙,“说不定就是许文修!” “钱二娘子高见!”郑大公子这时踏足而入,带进了一院的春风落花,天生风流俊郎的风采倒叫母女俩都看得一呆,他仔细打量这位钱娘子后笑着拱手道,“二妹还在寺里。钱娘子不弃,这事可和我商量商量。” 逢紫连忙引见:“这位是我家娘子的兄长。” “郑大公子!”钱二娘子更是大喜,连忙施礼,“小女冒昧来此。实在是打扰。” 她的姨娘本是个精明人,见得来了人商量援手渐渐就安静了下来,听着女儿和郑大公子说话更是欢喜,郑锦文只在厅中留了逢紫侍奉,和她们母女道:“虽然不是许家但也差不远。方才我回来的时候,我二妹和我递了消息。令兄钱三公子见了她。” “见到了!?”母女喜出望外,姨娘就哭着,“多谢郑大人,我那孩子可还平安?” “姨娘,能传话就必是平安的。郑大人,我哥哥和郑娘子怎么说?” “确实是暂时平安 。他和她说了绝无此事!他本是和新认识的巨商公子一起去看个热闹,被引进园中时就察觉到不对了。要退出来的时候他见着了熟人。就上了当。佛经和他完全没关系。”后半句是郑大公子自行推测的。郑归音何尝不是这样认为? ++++++++++++ “任凭是谁,那怕是皇子呢,要引着钱三公子在圣 驾的地方乱闯他也不会上当的。谁能让他失去防备?只有宫里的内侍或是青衣,还得是他认识的自家人。”她站在了大雄宝殿的人堆里,没办法和傅九说话,反倒有机会细细把今日的事想了清楚,暗暗哧笑着,“我倒不知道,钱家三公子钱大谷居然和纪鸾玉本来就是自家人?” 方老内人在侧殿里押着小内侍审问,少了这位严厉的老女官,殿上的居士们都开始交头接耳。傅映风和夏逊在殿上随意巡走着,并不叱喝他们闭嘴。上官们放松,四面看守的禁军和天武官自然就不管。 眼见得傅九巡过来,郑归音顿时活跃起来和他说悄悄话:“一定是纪鸾玉安排陷害了钱大谷。”他瞧出她引开他注意力不想让他问这小丫头的意思。他也就没问。只笑,“你怀疑纪鸾玉但钱三怎么能认识她?还有这小丫头——”他瞟过尾儿,“你真带她出寺?可要我帮你?” “不敢劳烦傅大人。”她谦逊谢过,让他失笑。 “这样不放心交给我?” “哪有这样的事?”她瞪大眼睛。 596干娘和干儿子中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干娘和干儿子(中) 傅映风笑着不语,反正这是在灵山寺他不愁她不改主意,这时纪鸾玉走开了不见踪影。她着急伸头缩脑地转扭着找人。 留守的内人们想叱骂,因为傅映风在跟前站着她们没敢。至于青衣纪鸾玉同样清楚的判断出郑娘子在哪里。因为傅九公子实在是太显眼。 “傅大人他和娘子你…是世交?”小丫头尾儿明摆着认出傅驸马,见他和郑二娘子说话就惊喜不已。这话差点没惹笑郑归音。 “那门子的世交?”她本来想这样说一句,但转念又闭嘴。确实是世交不是? “你倒果然是公侯府贴身人出身。”她打量这尾儿,不用她自报家门她都知道这就是燕国公夫人的逃婢。不是这样的出身这小姑娘不可能一眼就判断出她和傅九必有血脉亲戚关系,人家公子才能来说说话而已。 纪鸾玉还在殿上。她毕竟放了心所以就有功夫来仔细盘问尾儿。偏偏傅九也笑着看她,她当即向他翻了个白眼对尾儿道:“不用指望他放你一马了,我说情也不管用。就是他背地里在寺里搜你。没有他你根本不用逃。” 而且,纪鸾玉一定早就防着她找傅九帮忙不是?她得想个万妥的法子送她走。报恩寺里,郑锦文亦是和钱家母女推测道:“我听说钱家这几年势头越来越好,和纪夫人有关?” 厅中茶叶袅袅,春花影重,连光线也带着静谧和心安。母女对视一眼后,姨娘说了实话。 “最初我们家老爷只是许家手下的小船头,出来自立门户后逢年过节都要去许家请安问好的。妾身看着纪夫人嫁进来后,许文修就是下一任家主的势头了,妾身就时常带着女儿去她跟前说话亲近,纪夫人是个精明人,不说她的私房在许家船行里,钱家也是有的。就是我第二个儿子大谷为她打理。”说着她又哭了起来。郑大公子早有所料,钱二娘子却是一惊,道: “姨娘,二哥手上这份纪夫人的私房不是被许家要回去了?” “并没有。”姨娘这时就后悔不已,“她被休之前就差人来打了招呼。让我们只交出去了一成不到。” “余下九成她被休了之后,这份家产还在钱三公子手上?”郑大公子沉吟着,心里渐渐清楚钱大谷怎么会上当了,“往日钱三公子因为这打理产业的事,也求过纪夫人一些事情吧?” “确是如此。我儿想在府学里捐个名额也去读读书,就是托纪夫人拿了纪府的贴子在学道衙门办的。本来我是想这位夫人没有兄弟在明州城,女人家又未必事事想让丈夫知道。她的陪嫁家人又不会作海上生意,少不得有个男人帮着打理嫁妆和私房产业。我就托了纪夫人的乳娘去说,让我儿拜在纪夫人膝下做干儿子的。送了拜干娘的四色珍宝。她没答应,也没退回来。从此我儿一直以义子的名义递贴子,拜过几回寿——” 原来是义子和干妈的关系。郑大公子听得倒没有什 么吃惊。 钱二娘子有点脸红,但瞧瞧他视如平常倒放了心。姨娘倒觉得天经地义,纪鸾玉和他儿子本来是平辈,但人家是户部侍郎的亲侄女,官商许家的下一任家主夫人,拜做干妈又算什么?她毕竟是妾室,生的儿子们要争家主就得有靠山。若是非要叫干奶奶也是愿意的! “恐怕钱三公子还到过许家的族学里附读过一两年。”郑大公子想了想,越想越明白,“逢年过节去磕头送礼姨娘也方便走动,两三年来她收了礼总要赏脸见上一回的。他们是认得的。” “是,就是想巴结亲近这位夫人,让她看看我儿的出息,平常照看我儿一二。我带儿子去过一回。远远在二门外磕了头认是认得的。后来她被休,我们家也没有把那余下的私房交给许家。”姨娘见得郑锦文的脸色,慌忙说着,“并不是要吞她的。听说她换了平宁侯府的后台。我们哪里敢得罪她。只是许家我们也不好当面得罪。就一直等着她自己差人来要。但她一 直没有动静。” 钱三公子这干儿子遇上了义母,手里还扣着人家的私房未必没有吞占的心思。他一见纪鸾玉难免心虚结果就上当了。灵山寺里,郑归音还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却猜到了大半, 她觉得傅九守在这里让她施展不开来,尾儿这小丫头同样穿着的一身灰色居士服死拉着她的衣袖。因为被她一句话吓到知道傅九不是救星后她哆噎着在哭:“救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你…怎么来找我?”瞅着女官们在仔细审问茶酒司的人还轮不到她,纪鸾玉也在被审问逃不了,她这才问上几句。 “是…是汪孺人让我来找你的。” “…”果然汪孺人一出现就没有好事,她暗骂着,“她也来了?”这话是白问,理国公府不仅有帐子在灵山寺,还早就租下了后面的两处客舍无色轩与抱鹤台就在贺表妹隔壁。 “云奴娘子你也见到了?”她用了肯定的口气。尾 儿抽咽着点头。 ++++++++++++++++ 往寺后客舍的寺径上。 汪云奴正忐忑不安,追着汪孺人道:“母亲!母亲,郑娘子眼下自己还被困在寺里,你把这事推给她,万一她失手了会连累赵公子。范小学士也在找尾儿——” 范家的人要捉这丫头,眼下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不用想,你看着罢!眼下这是什么局面,她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成郑家才危险了!” 汪孺人一口断言,反倒嗔她,“你不用理会她!你自己的前程才要好好打算。为娘本是想着她太厉害,容不下你。不让你进郑家做养女。如今她若是办不好,就是你的机会来了。” 597干娘和干儿子下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干娘和干儿子(下) 送汪云奴进郑家做养女,便可分得产业。这是汪孺人的心愿,她前几年在泉州不能趁乱嫁给郑老爷,那就嫁给郑锦文,不能嫁给郑锦文那就让养女云奴娘子做郑家女,本朝制女儿能得产业的,更加上她的手腕全抢过来也能名正言顺叫人挑不出错。 云奴娘子知道养母的心思,偏生劝不得,又急又无奈,苦笑:“母亲,我如今只是为赵公子打理茶馆。怎么就——” “赵若愚没有郑家帮着,就一定要靠着宗亲。”她回转身,伸手抚了抚养女的脸蛋,安慰着,“他和那死了的赵秉义有旧仇,和如今的平城郡王有旧仇。他不愿意娶你。迟早也不在乎了。你说好不好?” 汪孺人说罢,笑语而去,分花抚柳间仿如这一寺变乱如春光浪漫,池中金鱼鳞光波动,汪云奴却看着柳荫下的野花,怔怔出神,赵若愚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功名,她并不盼着因为郑家失势,他又被陷害打压只 能娶自己的。 ++++++++++++++++++++ 大雄宝殿上郑归音接了这烂摊子,立时就明白汪孺人是在试探郑家能不能撑过去,试探郑家在失了张相公这个靠山后是不是结好了范相公。 “她…她和我姨婆说的,你能带我出去把我藏起来。”尾儿哭泣着,她看着这个小丫头, “钱三公子被捉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她懒得理会汪孺人的小心思,她一而再再而三不就是为了郑家的产业?她仔细问着。尾儿摇头,她思索又问了,“那今天在寺里,难道你是看到了吴世孙和小潘女官的事?或者是佛经的事?”其实她也一直在找这小丫头。 果然她都在摇头,她就只能把最不愿意出错的事提了出来:“那就是上回在御园里,燕国公夫人坏事时,赵公子赵若愚在御园里有什么事叫你看到了?” 燕国公府被问罪抄家,赵若愚是有份的。尾儿没敢出声怯怯地看着她:“也没什么事。就是赵公子找管 事要了几本帐目。” “帐目?是燕国公府的几处产业的帐目吧?”她苦笑,也庆幸还好是帐目不是地契、房契这类一提就出问题的赃物,茶园子的地契应该被吴襄和一伙子人得了,赵若愚不过是贱价买过来罢了,她定了神就点头笑,“你来找我。是你的运气。要是换了一个人——” 换了个人这小丫头一定被交出去过堂被审。赵若愚就麻烦了。赵若愚麻烦,郑家也完了。 ++++++++++++++ “去和她说,让她把那小丫头让给我。我难道会为难郑家。”傅九沉脸吩咐。丁良连忙就劝道:“公子,何必和郑娘子争这些小事?小的听说赵若愚和郑老爷说不想成亲呢。郑娘子一定不会管他的。” “少多嘴。你知道什么——” 丁良暗想着他当然知道。公子也在找这尾儿是因为赵若愚前些日子在御园时,趁着燕国公夫人坏事暗中索要了国公府产业里三个茶园子的帐目,后来燕国公 府抄家时这三处产业也被他弄到手了。这消息公子早就暗中打听到了。 原来那可是九江报废了的三座很大的官茶园。查出来就是贪墨官产! “福建子!” 陛下得了一连好几个坏消息,其实有早准备,朝中左相位空置又初定开海之策,不安定是各方争夺。他自然可以举重若轻。直到他从太上皇身边退出来,召了臣下问政,看到呈上来的陪葬佛经方才勃然大怒:“这是——郑家办得好事!” 陛下一眼看出来,这是赝品。 太上皇的亲子明受太子陵墓里,突然有赝品出世,岂不是有大的阴谋? 洪老档不敢劝,这事和郑家肯定没关系。他们家一个小小私商,敢和明受太子扯上关系吗?但邵士美正被召了来,他是上一任的内库官,陛下以往不满意他如今却因为卢相公的说情,重新召他问政。 “明、泉、温、广几港的商税这一两年大减,究竟 是什么原因?” “陛下!”邵士美是个正经翰林学士,并不为了卢相公但亦是一肚子不愤委屈,“臣辜负圣恩,但臣确实查知,私商得利是十倍百部增加了。臣才想提高海商商税。并不是盘剥他们! “继续说。” “是,陛下圣恩。”他说着的时候,几乎要委屈落泪,“大食商船近年来造船之术日佳,海船成倍来到我朝,海港生意已经不是由旧时外番巨商独掌——” 陛下听得一怔,不免皱眉,邵士美以往能得宠其实也深通拍马之道,自然接到:“其外,我朝为备兵事,在江南广建船厂,造船术同样是推陈出新。尤在外番之上。” 陛下听得心平气和了。觉得本朝果然是上国了。外番蛮夷的造船技术提高当然不足为论了。他偷窥到连忙把本朝的几十处船厂一一列举,除了海船还有江湖之上的飞轮船,这种船前无古人全是陛下英明。飞轮船转进极快,而漕船把货物南下到港口。海船亦是越 来越大,赵人发明了密封舱安全大增,料数也增加,在海上遇险的风险减少。 陛下终于就听明白了。不论是本朝还是外番,都是技术好了,海上做生意的船多了、船大了、船更快了,做海上生意的人就成百倍地增加。如此一来,多收点税岂不是理所当然? “但御史弹劾,说邵卿你盘剥商人。”陛下细问着。洪太监就知道郑家要倒霉了。 “陛下,臣冤枉——” 他伏下谢罪,泣着,“臣查看帐目,又暗访民情。才知道官商们懒于进取,私下里收了大私商的包银坐收厚利。于朝廷税目并无好处。那些小私商都是由大私商包庇,他们的名单只在大私商手中。臣本是想越过官商,向大私商收税,尤其是泉州郑家本来是海贼出身,横行于东海和南海,人人托庇,但郑锦文仗着张相公之势,不理会臣的召见——” 邵士美简直要泣不成声。要不是张相公告老了,他今天也是不敢说这些话的。 598郑家大罪上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大罪(上) “你命衙役去封了郑家的铺子,再下公文拘他来见?”陛下看过御史的弹劾,知道内情。 “…是。”邵士美如今也知道错了,郑锦文可不是能拘来的,若是客客气气上门求见也许还有希望。人家也没有犯什么错。 “臣以为,郑家违禁做海商生意,自然就是有罪!” 陛下叹了口气,知道是书生清傲了。至少没有郑家人奸诈。洪太监听得邵学士这一回答,也松了口气,暗暗庆幸着,至少郑家在张相公告老后是有准备的。他可是亲耳听了郑二娘子在介亭里被召见,在陛下面前可是又喊冤又递状子。那邓裹儿的状纸里可不仅仅是哭诉了平城郡王杀人掠财,也不仅仅是骂了郑二娘子在家里欺负她。这邓裹儿还替郑家辩白了一番。他可是打听了这是郑家的真正目的。总之,陛下知道郑家的意思是: 郑家半点也没违律,是善良可怜又忠心的老百姓。全是有奸臣背着陛下陷害郑家。 陛下看过这状子之后,也不过是借着邓裹儿的事,发作了平城郡王,又借题发挥痛骂了郑二娘子几句,在张娘娘面前说她贪财恋势不类好人。可没去查抄郑家。 “你退下吧。”陛下沉吟着,洪老档正觉得郑家够命好,又混过了这一回,但邵士美难得有机会再面圣,又力陈了几句私商们包藏祸心,今日不敬官府明日岂不是就要造反? 陛下摇头,还没说话,外面有内侍省老档匆匆而来,洪太监下去问了几句暗暗叫苦,但不敢隐藏连忙把明受太子佛经之事禀上,官家脸色一变,再听得汪家姨娘献进来的,顿时大怒: “开海之事,是谁传出去的——!那些私商好大的胆子!”也不用臣下和内侍们回答,他大怒,“传张昭仪,必是郑家!” 这群要造反的福建子! 邵士美跪在其下,反是惊骇不已。他骂私商要造反不过是心情激动一时顺口。绝没有真拿到证据。然而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 傅九心里有数。 万事有英雪殿张淑真在前面挡着,因着张相公为陛下担了马政失德的罪名,张娘娘是绝不会真出事。张昭仪不出大事,郑家就不会真正出大事。 但吃亏是吃定了。 “她哪里有功夫管赵若愚家的烂帐?”他暗暗哼着。 丁良左思右想,实在不敢去找郑娘子要人,再说这也是为了公子好,他不免再劝道:“人 到郑娘子手上了。公子何必又为这点小事惹她生气?等她自己放手岂不好?” “你懂什么?”他被缠得不耐烦,索性教他机灵些免得在她面前说错了话,“你得有个数。赵若愚那几处茶园子是为了他爹的烂帐。但他也是从程美人的兄 弟手上买的。程老三是吴襄的小喽罗。赵若愚买下为是想让程老三做个中人,让她体体面面和平宁侯府认亲。” “什么?”丁良大惊后还最后努力:“公子以前不是说,谁劝郑娘子认亲就让是招了她的恨?” “你少管。你去说她自然明白。”傅九不耐烦地催,丁良苦着脸觉得这是个里外不是人的差事。大殿外一队队是巡查的禁军,大雄宝殿里方老内人等还在严查。郑二娘子站在了第四排的第十列,旁边就是殿柱子。他瞅空就要过去碰钉子。公子到底唤住了他叮嘱: “还有你记着——灵山寺连出了三件大事,你看看她的语气是不是变了。”傅九也怕郑归音万一改主意,“你去和她说。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这局面郑家一出事她连参选资格都未必保得住。” 丁良吓一跳,没料到刚有了开海的消息,郑家就到了如此地步?傅九又觉得这心腹没眼色,再三又叮嘱了几句。丁良可不傻,连忙又道:“公子,这也不用 担心不是?郑娘子她可不喜欢这样犹豫不决,她的主意可大着呢。”说罢更是劝着,郑二娘子要愿意认亲早在西湖上见刘老夫人的时候就下台阶了。 “未必。”他哧笑了一声,瞟瞟正嘀嘀咕咕的郑二娘子和小丫头,“此一时彼一时,她为了郑家,恐怕什么没来历的娘亲她都敢认的。” “…”丁良一听,更知道他这差事不好办。公子绝不可能明着去从郑娘子手上抢人。难道全靠他这下人去劝? “你替我细看看她的意思,若是她想和生母认亲方便保着这个名额,我也随她…反正是德寿宫选女,混个好评语也容易。便是要得品级我也不是不能帮她。何必进宫。郑锦文如今也是六品了有荫恩弟妹的资格。” “是。”他连忙应是,傅九却皱眉看向了殿外:“去看看,文存的人来了。” 见得有个脑袋大小身子的十三四岁小厮溜了过来,这时节还能在寺里乱走的只能是范宰相府里的人。郑 归音也微微一惊。尾儿吓得缩在了她的身后。这倒惹得她笑了:“你居然也认得范小学士的人?” “…他一直在找我…”小丫头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他…他是…” 别的范府小厮郑二娘子未必认得。范文存的贴身人枯墨却是郑二娘娘子早就打听过的,傅九挑眉。丁良下阶去招呼了一声:“枯墨。有事?我们公子在这里。” 这小子生得机灵样东张西望果然是来找傅九,抢上前就拱手陪笑道:“十六公子,我们公子说。他房里那两只玉龟子上回九公子说好。他已经打发人包好送到九公子房里了。” “…”傅九好想一口喷过去,特么这时候才来塞好处求他办事,谁理他?那两只玉龟子还是范文存从他房里拿走的到现在也没有还! 范小学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德性,枯墨身为贴身人岂能不知道?他苦着脸哪里还敢说?只把眼睛向人堆里瞟,傅九岂不明白家里那混帐最近也在找这尾 儿。只当不知道。丁良一瞟也忍笑,看看公子的神色他连忙道:“和你们公子说,那丫头就在殿里呢。总不能让她跑掉。或早或晚一准交到你们公子手上。” 599郑家大罪下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大罪(下) “亲良哥哥!可千万早一些。”枯墨在范府里和丁良也是交好,求情只盼着傅九公子听到了可怜他,““我们公子打听清楚了。邵学士是查茶酒司的帐不成辞官的。这内库官的职位要落到公子头上他也得把这事办下去不是?就差这小丫头捉来问一问了。否则会和邵学士一个下场也太丢了家里的脸。好歹看在家里的份上。” 腆着脸求了又求一定要把尾儿捉到。傅九一脸没表情不关他的事,丁良拉拉枯墨背着人小声道:“人在郑娘子手上呢!回去和你们公子说!急不得。” 枯墨跟着去过明州,亲眼在选女宴上见过郑归音弹琴面答,从明州到京城一路上又听了满耳朵风言风语当然就知道郑娘子至少有机会做驸马的妾。他赶紧就溜转头就报给了他们公子,范文存正急得在帐子里走来走去,他今日不值守又不想和祖父太近被管束,结果一出事他的帐子远在了寺门外插不上手。只能着急叫:“傅九那混账见了女人连家里人都丢脑后!他以 为我是单看了赵若愚那三个茶园子?那算什么?但我能让官家以为让我一做内库官,我就蠢得要从吴太后的内侄孙和亲家开刀查帐?邵仁美不就是这样连一百天都没撑下去?” 骂人的除了范小学士还有傅映风。 “他还没做内库官呢,就开始操这些心!”傅九早把范文存的前程丢在一边,抱胸靠在了殿门边,还骂说情的丁良:“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去打打听打听赵若愚买的茶园经了程三公子的一道手,本来是在谁手上买的?是吴襄!这小子直接吞了燕国公府三分之一抄没的财产,让程老三帮着私下卖。他拿了三分之一,任家又吞了多少?一查赵若愚就要查到吴家,查到吴家吴襄这小子就要出事!他出事了茶酒司的靠山就倒了!” “…所以吴世孙今天和小潘女官私会,就被捉了!?太后也没有出声。”丁良大惊。本来他奇怪谁会去惹吴襄?这不是找麻烦吗? “他不被捉,茶酒司的帐目根本查不下去!”这事傅九心里有数,太后心里有数。官家心里更有数。 ++++++++++++ 京城外的河道驿馆大巴头,赵若愚在船上也叹气,“我岂会在他手上直接买?我是透过了平宁侯府的三公子。” 冯虎此来就是为了问清详情,一听是程三公子也愕然了:“程美人的兄长?侯爷的庶子?” 赵才子看出他的疑惑,他一个有功名的宗亲为什么要去侯府庶子手上买罪臣的产业,连周令平在旁听着亦是迟疑不解,他坦然一句就让两人震惊:“我得到消息。此子要被过继到郑娘子的生母刘老夫人的膝下。让他承嗣了。” 程老三本来是郑归音的表哥,现在马上就要成为她的亲哥。 “咦?”冯虎头一回瞠目了,程老三是承谁的嗣?卢家还是刘家?刘家那可是北边的穷铁匠。这身份怎么都配不上!难道是修国夫人在南边还曾第三嫁? ++++++++++++++++++++++ 郑二娘子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她才不关心承谁家的嗣。她心里幸灾乐祸地早就想到这是卢四夫人在侯府 里打压程美人? 平宁侯这一定是被侯夫人闹得没办法了才答应。 她握着嘴咕咕地笑。程三公子巴望着靠宠妃妹妹有朝一日能做侯世子谁又不知道?平宁侯也盼着庶女有机会做皇后,所以越来越宠爱妾室和庶子。家里不乱才怪。 她可不以为这件事和她能有什么关联。程老三那纨绔子弟只配被傅九揍,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 程老三在寺外听得姨娘和妹妹都出了事,早就慌了:“里面的消息出来了没有?娘娘怎么样了!姨娘也被押了?” 他要去父亲的帐子,却被家将们拦住:“公子,侯爷和卢相公在商议要事。” “父亲——!这事孩儿并不知道,是姨娘和妹妹瞒着我的!”他急得在外面叫喊,“父亲不可偏心!四弟怎么就进去了?他是父亲的儿子,孩儿就不是父亲的儿子?” 程四公子程飞鹏确实在帐子里,却是立在了卢参政 的身后,平宁侯在帐子里反还镇定,只怒骂:“赶他走!关在他帐子里不准出来,这时候推个干净当我不知道他和明州汪家那些事!?” “老弟,美人娘娘也是我的侄女儿。这事你放心。”卢参政来找他密议时,他就知道这事别有安排在程美人身上闹不大。他只不悦道:“卢兄。这事小女和小犬隐瞒我,他们是蠢了些!但你们也不知会我,还背着我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开音呢——!她躲着不敢来见我?”他迁怒到了卢四夫人身上,骂着程飞鹏,“没出息的东西被媳妇撺掇着!以为我不知道,就是她出的主意?” “她是父亲的亲外甥女儿,平常父亲宠她,不听我的,我有什么办法?”程飞鹏小声顶嘴,气得侯爷不轻,“你还敢顶嘴——!你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反正父亲儿子多,多我和大兄一个不多,母亲如今也被父亲冷落了。我和母亲回明州去。” “你给我闭嘴!” “程兄——”卢参政做好做歹,骂着程飞鹏让他赶紧出去不要惹侯爷生气,转个头又劝,“程兄,你我 两家只有这一个女儿进宫得宠。当然得保着她。你放心——”卢参政并不辩解,他知道平宁侯爷最在意的还是程美人是不是被连累,是不是还有机会做皇后,他拉着侯爷说得合情合理,“咱们得为侄女儿一年后着想。生了皇子固然好,生了公主又如何?就算生了皇子,上面还有三个嫡兄。” “官家春秋正盛,儿子小一些反而是好事。”侯爷也有自己的主意。 “话是没错。但侄女儿是什么原因得宠的你可别忘记了。” “因为开音那孩子帮衬着她——”说到这里,他怒气毕竟少了三分,“来人,去请四夫人来!说我有事问她!” 600表哥变亲哥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表哥变亲哥? 家将们早就习惯侯爷有事叫外甥女儿不叫亲儿子,所以嘴上应着不敢说别的。帐子外卢开音早就扶着侯夫人站着,并不进去,侯夫人冷笑着拍了拍小儿媳妇的手,表示一切有她,卢开音含笑低头,听着里面叔父卢参政也在劝:“茶场的生意我们商量过。总不能让吴家和任家一直把持着。你得想想青云他可是你的嫡长子——” 想起程青云这嫡长子侯爷一怔:“这是开音的主意?怎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 这是妾身的意思。”侯夫人揭帘进了帐子,冷淡着脸,“总不能叫青云连个庶子都不如。他父亲不为他着想。妾身也得为侯府着想为官家的颜面着想。他可是官家的侄女婿!” “我怎么不为他着想了?”侯爷简直是气得脸色发青。卢参政连忙劝了侯夫人回去,侯夫人却含泪道:“老三和吴世孙交好,还在殿中省谋了个茶酒司西货 场监当官的位置。这还不是你帮衬着他?我让你先给青云谋个职,他身份不一样只要做得好说不定还能回礼部,你却一拖再拖,只记得庶子记不得青云!” “我怎么不给他谋职?他刚从刑部放出来,转头就谋职会有清议的!你不知道傅淑妃的弟弟和御史台关系好?” “我知道汪姨娘哄着你让你不答应!说淑妃有兄弟掌着天武军,张昭仪有兄弟在驼院,让你非得给五娘的亲兄弟谋个宫里的差使,免得有急事时没有人帮衬!她眼里青云就不是五娘的亲兄弟了!我这个嫡母算什么?我不敢拦着五娘光宗耀祖,你说句话我就带着青云回明州去!” 卢开音一直未出声这时就向前跪了下来:“父亲,儿媳并不为别的。有儿媳妇和飞鹏在,我娘晚年自然有人供养。但让三弟过继给我娘,这也是父亲的脸面。”说到这里,侯夫人哭了起来:“你不为青云想,你也得为妹妹想想,她虽然是在我们家。但总得有个儿子摔盆送终。” 侯夫人说的妹妹就是刘老夫人了。因为刘老夫人提过让程老三承嗣的事。侯爷一直犹豫没答应。本来还想让段姨娘的庶子程老二过继。但又忌讳六娘刚刚参选结果没出来不好寒了她的心。如今正妻、妹妹、小儿子儿媳妇再加上亲家都是一样的主意,他也明白是以往太袒护程美人母子让嫡妻、嫡子不满了。 卢开音扶着侯夫人哭哭滴滴地离开了,侯爷一脑门子的火没出发:“青云是身份不一样。我是等个好差使!范家的那个范文存不是在谋着内库官的职?若是青云得了这个官,五娘在宫里还怕什么?再有开音帮衬着,五娘只要争气生个儿子。十年二十年后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官家如今不过四十岁!她们急什么?” “什么?平宁侯府真要给程青云谋内库官?”她从尾儿丫头嘴里听到这个坏消息时就不一样了,这丫头在燕国公府和理国公府里可还真是没有白呆。她寻思着,程青云是官家的侄女婿当然是个强敌。但无论如何,还是她赢! 她自我安慰着。 “就算是秀王世孙和我抢这个位置呢。他是男人,我是女子。他做不了女官。我将来做女官可以随时进出张娘娘的宫室。宫里主持的毕竟还是张娘娘。他能进天天呆在英雪殿拍张娘娘的马屁么?” 她得意洋洋在心里办算着,“到最后还是我赢” “选女资格快没有了,你怎么打算?”傅映风终于没忍住,亲自来和她说了。她当即掩了耳朵,表示她不听她不听!这一定是他为了范小学士抢官做故意骗她! “…”傅九好想动手扯她的耳朵。 郑二娘子觉得应该让程青云和范小学士狗咬狗两败俱伤后,让她去捡个便宜。于是她对自己参选的前程坚定不移,完全不听傅九公子的恐吓。她还转头嚷了一句:“老内人——” 方老内人转头看了过来,傅九气得想动手却只能忍着走开,丁良以为公子这下总应该死心了。没料公子瞪他:“你再去和她说!” 说什么呢,丁良苦笑,郑娘子明摆着死活盯着内库 官这个位置了。平宁侯府她扛不过,范相公府她也扛不过,她不就巴望着两府里先斗起来。 “程兄好长谋——”卢参政觉得平宁侯爷早就准备让大儿子去做内库官谋个复起,这主意确实不错,但更知道不容易,他捋须笑劝道:“长谋不可少,但眼下更是要紧?开音和飞鹏承你的爵位,府产最好不要拆分了这才能保着家系繁衍。将来你私下总要为青云他们几兄弟多留一些私房吧?难道让他们一直靠兄弟和嫡母?不是我说,书洁是我的表妹我知道她——” 成氏书洁是侯夫人的闺名,也是卢家的表亲。是卢老夫人亲妹妹的女儿,算是和卢相公青梅竹马,知道她是个不吃亏的凶悍小表妹。平宁侯也苦笑了和卢参政互相叹气,他们都有妾。生前还罢了。走了后祖业是不能分的,余产也饿不死庶子。但要让他们过得好一些还是得私下里为他们留些钱财产业。 “青云是一定要为他谋个前程才行。其他的庶子你就多留些钱财。这也是为了汪姨娘好,娘娘会明白的。” 前殿里郑归音看着枯墨被傅九赶走了,尾儿惨白的脸色稍稍有了血色,郑二娘子也更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半点也不感动连瞪了傅九两眼。表示范文存的亲戚 就是她的敌人。他忍不住笑骂着踢了丁良去传话。丁良深知不能得罪郑二娘子,走近了陪笑着: “公子说,那丫头交给他就好。必不会出事的。” “…”谁信?没看着尾儿吓得又哭了。 然而瞧着傅映风,她叹着气问丁良:“朝廷各地茶场又开始在查帐?从茶酒司查起?这事不是已经早停了吗?” “只是有风声。二娘子你也知道。我们文存公子…”丁良同情地看着她,因为范文存要和程青云争内库官的位置,这不就要显摆他有能耐?所以这几天在官家面前又挑起查帐这事。 同样要争内库官的郑归音,其实没把范文存太当回事,正正经经的翰林学士要来理财那可是隔行如隔山。范文存那就是下一个邵士美! 然而她也暗骂着,汪孺人必定是听到这查帐的风声 了才把这尾儿塞给了她。 +++++++++++ “什么,平宁侯府的大公子也有意这个位置。”汪孺人从养女嘴里得到消息,再细问了是话是贺双卿和冯四娘子说话时透露出来的,她知道必有七分真。 “母亲,这要怎么办?” “这是郑二娘子的事。我早听说范文存被塞去了户部挂职学理财?官家心里是想让他当这个差的。”汪孺人思索后便笑了。 陛下到底不相信私商。 601卢家的嫡子和庶子上修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卢家的嫡子和庶子(上) 哪怕郑家娶了官家的心腹老女官也一样,这也是朝廷选官的正理。汪孺人可不是平常妇人,她微笑着,“宫里三重门,连第一重宫城门里的学士院都摆不平。她进宫还能和谁斗?第二重直舍坤宁宫门里的妃嫔、女官、内侍大档们才是她的对手呢!更不要提第三重入内内宫门了!她以为佟春花那样的人物就是宫里顶尖的了?” 说到这里,她就差没有哧之以鼻,“真是笑话!” 汪孺人觉得让郑二娘子送个小丫头离开灵山寺必须是小事一桩,要是办不妥她马上另换门墙免得被郑家连累。 汪娘子也觉得母亲教训得对,只能洗耳恭听:“我的儿,你不知道,开海是大利。越是大利越有人来抢。郑家要保着这大利就得有能耐。否则就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你看看任家如今的处境——?” 汪娘子并不是听不明白,她走回冯四娘子的房间,听着冯娘子和贺双卿说着闲话,隐约就能听明白。原 来上一任宫里的内库官邵士美,竟然是查任家的帐又得罪了郑家,没当足一百天的官就被挤兑走了,何等的能耐? 宋婆子因着承了贺双卿的情,立在旁边侍候,一边亲手换茶水也说了几句:“不是如今情势吓人,老婆子不敢来求四娘子,看在我们娘子面上实在劳烦了贺娘子。” 贺双卿笑着摇头,捧盏吃茶,啜了两小口便吃出是第一等的福建龙团,宫里常下来的贡茶。不是冯四娘子最得理国公宠爱哪里还有?她心下明白,燕国公夫人一去。任家失了靠山又多了一个对手辛家,辛家背后有长公主支持,任家看着都要被生吞活剥,拆骨吃干净了。 “那郑家…” “郑家不愁。多亏还有张昭仪呢。”宋婆子连忙应着。 冯四娘子此时也愿意给贺双卿一个人情,让宋婆子带丫头们出去,房里单留了汪云奴陪坐吃茶,然后才对贺双卿道:“郑家求到寿安伯跟前来了。我祖父也 帮了几句。只亏郑娘子家以前在泉州办了好事——也算是有好报。” 贺双卿会意。便是陪坐的汪云奴也听明白,难免恍然大悟,难怪养母觉得郑家一定能送走尾儿,实在是早有安排:寿安老伯公是宗亲长辈,最看重贫寒赵氏子弟们是不是能每月吃饱。郑家既然在泉州交了一笔税钱支应本地宗亲米禄,他少不得拉上亲家理国公一起在陛下面前为郑家周旋了几句。 +++++++++++++++ 前寺。 平宁侯府的帐子里。 卢参政和侯爷低声耳语,算计了这一回能从任家得到的茶场后,侯爷抬头猛吃惊:“这许多?他们家能答应?” “比起让官家查清了茶酒司亏空被问罪,这又算什么?”卢参政笑了。这话他放在心里没说出口,只道:“眼下马政有亏空。到处要抚恤。陛下恐怕是谁能扛下这个事就让谁接左相的位。本来茶上这笔钱是任家暗中给了燕国公夫人和吴襄的。现在燕国公夫人已 倒,难道我们就看着?” 平宁侯和卢相互相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和燕国公夫人是旧谊没错,但赵韦娘眼看着势败,难道把她的产业叫别人得了好处?吴襄那小子也配? “如今吴襄和小潘不是被拿下了?私会宫人这可是死罪。那怕是皇亲国戚也要断个流放——”卢相公稳坐着拱手向南,笑着摇头,“这是主上宫里的事。我们是外朝的官哪里能涉到?这一回谁能和我们争?” 侯爷终于明白这是卢开音和长公主联手办的,但长公主八成还是被卢开音利用了。他不在意长公主在算计什么,大不了是想让潘家和吴家联姻保住潘家。卢家当然不会让潘家这样就脱身。但小儿媳妇在宫里能办出这样的事也是厉害了些。他叹了口气。 卢参政觑着他神色,看出几分喜色,知道他也是欢喜的。卢相公便吃了口茶,慢慢劝道:“不是我说宫里的侄女儿。娘娘就是太年轻。” “我那五娘平常在家里时就是蠢了点,她本应该明白开音一直帮衬着她!”侯爷难免也埋怨暗骂,程美人要想做皇后,就应该一直讨好侯夫人讨好这个嫂子 才对!他这亲爹总不能事事都替她办。关键还是一家子齐心才行。 “程兄你想想。如此一来吴太后暂时不会有动静的。太上皇毕竟老了。” 平宁侯爷心领神会。想想能得到的好处。给汪姨娘留一份,再变卖一些送到宫里给程美人一份,最要紧多了一笔浮财可以为长子程青云在殿中省打点出内库官的前程和官职,配得上秀王府的郡主,官家的亲侄女。想到这里,他便也觉得卢开音谋划这事很是妥当了。 “我本来还想着,开音为了飞鹏的前程难免防着青云。” 侯爷叹气突然说了一句,卢参政故作愕然道:“是你家老三和你说的?程兄——!这就不应该了。” 卢参政知道卢开音确实防着程青云,指不定青云丢官下狱也有她的份,侯爷这话里的意思未尝没有动过疑心。但她姓卢。 卢家更愿意让程飞鹏做侯世子将来继承侯爵,更何况卢参政也盼着卢十七娘能在宫中得宠,眼下不是计 较前事的时候。他便劝道:“程兄糊涂了。青云是什么身份,谁会傻到防着他?再说,青云和飞鹏是同母亲兄弟!你们家老三也是心思太多了。” 三庶子想做世子,平宁侯心里明镜似,三庶子暗中禀告的这些话就更像是挑拨便不能信。侯夫人亦是如此想的。她在女帐子里垂泪,突听得有家将悄悄来报信,说侯爷被亲家卢相公说服了,准备打发三庶子独自回明州。 她大喜拉着小儿媳妇的手:“你交好的宫里那位姓纪的娘子,以后有闲了叫她来见见的。”又唤丫头拿出了两只赏赐的首饰盒,打开来是南番北番的珠宝,价值不菲,“给她的。是她说一定要让青云谋个内库官?往常她是许夫人时来府里我也没空留意她。可惜了。” 纪鸾玉这样的户部侍郎家侄女,身为许文修正妻时因为是低嫁的商人妇便没被平宁侯夫人待见。一直到人家出了主意让侯府大公子复起,侯夫人才觉得要见上一见才好让人家用心办事。 ++++++++ 但前寺大殿里,郑二娘子却是一直知道纪娘子是个大敌。她左眼盯着傅九,右眼盯着纪鸾玉,很是忙不过来的。 全因一不小心,她就会吃亏。 602卢家的嫡子与庶子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卢家的嫡子与庶子(中) “什么?卢四夫人那边不单为程青云谋个复起,还想让他自立门户得个爵位?”她以往只知道卢四夫人有门路给女子买爵位,生生叫她在宫里宫外拉拢了一批心腹。但她万万没料到她还有这招?她一脸深沉的表情叫傅九看在眼里,他正回了大潘那边差了人来请他:“说我不方便,不能过去。” “你怕什么?”夏逊旁观着有点奇怪,“你现在不去打听公主的打算你小心出了事。” “…郑娘子的性情不定。”他无奈瞟了她一眼,她居然半点也不在乎参选资格的事,那就是她早有了准备。但他想来想去,她要是没有选女资格还想进宫,这明摆着。另一条路是教坊司。他难道能让郑归音找到借口和他吵起来,说他和长公主勾搭在一起,她就去进教坊司? 郑归音可没打算进教坊司,那条路苏庶女走过了就难走了。更何况那条路早就定了是要给唐菲菲的,傅 映风独自琢磨着也想到这个道理,心里一震:“不是教坊司,那就只能是——皇子府?” “你帮我照应着,我到寺里转一圈。”他匆匆去找大皇子,留了夏逊照看郑归音,她见他一离开顿时大喜。觉得盯梢的不在了赶紧要办正事。她连忙就向夏逊使眼色表示她和他都是张娘娘的人要互相帮衬。夏逊瞟她一眼指指丁良,这不明摆着是傅映风留下盯梢的? +++++++++++ 大皇子也在寺里有精舍,正和秀王世孙说话,当头就叫傅映风闯进来,劈头知道一件意外的事。 “果然?平宁侯府打算为程青云谋个爵位?” “喂喂,傅九,你可别转头就告诉了郑家娘子。这事可不能和她说叫她坏了事。这事得卢四夫人帮着操办才行。”秀王世孙赶紧提醒他。惹得大皇子大笑。 “胡说什么!”他没好气笑骂着,反倒问大皇子:“你府里最近有没有向宫里要人?” “…?我向宫里要人干什么?”大皇子莫名其妙。 他这时就放心了。二皇子和三皇子那里他不担心,郑归音早听说二皇子妃风评不好。最讨厌老是和她拆台的三皇子。总之,她刚刚进京城,不至于精明到明白做皇子府女官也是找门路进宫的一个极体面方法。 这可比从教坊司进宫体面多了。 傅九放心了,还觉得自己太多疑,郑二娘子可没有天天怀疑他要做驸马是不是?最多隔三天讥讽他一次。她还是很愿意相信他的。想到这里,他连忙就走要去亲自送她出寺。 “喂!傅九你别走!我还有事找你办。”秀王世孙死活拖着他,大皇子也笑道:“他就是怕你找他办事,他才要溜!” 几位公子都深知朝中旧例。历来这爵位是走荫恩。本来是礼部和宗正司的差事。但太后、皇后、宫妃们也有给亲戚荫恩的资格,这事也必要经过殿中省。 “要走殿中省的话就绕不开卢四夫人!她是青云的弟妹,会帮手。但我们家也得有个准备。”秀王世孙拖着傅映风,“你帮我和你娘说,我们家要找尚官局 里的郭掌礼。吃吃茶送送礼什么的。我也心里有个数。不叫你破费。” “她是官家的人!” “是先郭皇后的人。和你娘交情最好。我难道还能找官家让他帮着引见引见,请出宫来吃吃茶?当然是请你娘出面了。你知道我们家里的女眷不到节庆是不进宫的。” 秀王府果然就是太谨慎,秀王世孙表示他们家空顶着个王府的名,办起事来很多麻烦,“卢四夫人以前在韦太皇太后身边办差时就做过寿安太皇太后殿的写字女官,专掌这个事!她要是狮子大开口和我们家郡主说新爵位花了一万贯,又客气说不用再花销她平了这个帐。我们家郡主娘娘就得当冤大头认这个情份。”他愁着,“我姐姐如今还觉得卢四夫人和她亲呢!我都没敢把程青云和程飞鹏两兄弟当初争着想娶卢开音的事和她说!” 秀王世孙这一埋怨,傅九和大皇子都笑了,傅九暗忖着别以为你姐不知道,你姐追求程青云的情书他还 帮着传递过,你姐八成是因为抢了卢开音的人,所以心虚。秀王世孙不知道他在腹诽平阳群主和卢开音的爱恨情仇,他继续忧愁着,“我倒不是不信卢四夫人,她办起卖爵的事来倒没听说过不地道。但程飞鹏在外面花钱流水似的,我还真觉得卢四夫人赚得不如他花得多。到如今还没有让他跪搓衣板,还真是贤慧了!” 傅九何尝不知道,太皇太后在的时候,殿中省还没有全建起来。就是卢四夫人做寿安殿写字女官掌了宫妃、国戚荫恩的事。如今多年过去殿中省专掌荫恩恩是六局之一的尚官局。这局里的掌、司、典各职女官,全都是卢四夫人从宫里挑选出来一一调教的。最少也有交情。 “她服侍过太皇太后,接着又因为她对官家登基有功,在太后跟前有脸面。平常和燕国公夫人联手说得上话。结果两任皇后在位再加上傅淑妃主持十年宫务,在这尚官局里都没有真正安排进自己人!否则我何必找你?”秀王世孙连连摇头。 “只有一个郭掌礼。是官家的人。所以说那位卢四夫人当真是精明!” 大皇子也难免说了几句,皇亲国戚因为这事就要不满传出些流言蜚语,说卢四夫人和陛下如何如何才能把持着这权柄,以往燕国公夫人还在她一直忍耐,如今燕国公夫人不在了,她还是照旧。恐怕流言更甚,大皇子还悄悄说着平宁侯府八卦, “我听说侯府里有风言风语,说是程青云在礼部当差出使也是她为了给程飞鹏争爵位。虽然说我不相信,但礼部里几位侍郎、主事除了有卢家门生,往年里也因为礼部、宗正司和宫中合办荫恩的事,都和卢四夫人打过交道。要说她真要暗算程青云还真有这能耐。” “…知道了。我回去和我娘说。”听了大皇子的话,傅九知道这是秀王世孙不方便说的,他便也一口答应了。 “那就还是老规矩,在德寿宫北便门外巷子里的飞来峰茶馆?”秀王世孙大喜连忙追他出门叮嘱了一句 ,“一定请她来。” 603卢家的嫡子与庶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卢家的嫡子与庶子(下) 被这几位公子背地里议论的卢四夫人在女帐子里,正和侯夫人悄语道:“母亲放心,内库官这个差使配不上大哥,但不是大哥这位的身份也难谋到。这事我早在大哥出事的时候就和嫂子说过了。嫂子也欢喜。到时候嫂子还要回秀王府说说,若是有大哥的岳家出面就更稳妥了。”说罢,她又在侯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帮着青云再谋个新爵位?”侯夫人乍听简直不敢相信,卢四夫人含笑点头,她还是再三确认: “这事是真的?我的儿,这要是能成就算只是个开国男,不是侯位我也满足了!” 侯夫人大喜若狂,近日里风言风话听得多,觉得这媳妇真精明怎么能让大儿子出那样的事,如今听她这样用心为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打算,大儿媳妇尚且不疑她。侯夫人渐起的疑心也消了,极喜道:“我说秀 王府一直没有动静。我本来还想青云做不了世子,秀王爷必定不满意的。原来是你和青云媳妇早商量过了。” “是,以往只是有个这样的打算,也不知道成不成。到如今有些眉目才敢来请母亲相助。到底不好让咱们家两个兄弟都去殿中省,老三在,大哥就不好再进去了。”卢开音跪在婆婆跟前,‘媳妇也有私心,有三哥到我娘膝下承嗣比二哥到底体面些。他毕竟是宫里娘娘的同母哥哥。也是为了我娘将来有个万一。行礼的时候府里的体面。” “你放心。这事我必要为你娘争一争!” 卢开音在平宁侯府里打压了程美人,安抚了大房里的秀王府郡主,哄好了侯爷侯夫人,连带着叫卢家的叔父和弟妹们都承了情,她只等着水到渠成的另一件事就大功告成: 郑家在这灵山寺的乱子里是撑不过去的。 ++++++++++++ 郑二娘子在前殿中盯着纪鸾玉,她深知郑家要在 这乱子里翻盘,就一定要掐死了纪娘子!不让她再搅风搅雨。 “如今你也知道,搅风搅雨的人最招人恨了吧?”傅九往回赶的时候,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只在半路上拉了一个范夫人身边的家将:“和我母亲说,公主恐怕上了卢四夫人的当。让母亲召赵慧儿进寺,让她去见公主吧。” 这件事他准备一两年了。 “长公主,恐怕是和楚州主将有来往。我不愿意做驸马,但也不能让长公主选卢家子为驸马。”他和老家将低语说着,“还是设法让长公主三年不能订亲罢。大家便宜。” 他当初和郑二娘子想约定三年之期,并不是胡说的。 但郑二娘子半点也不领情不打算在家等三年等着他来提亲。他实在亦没办法。 “这丫头没上名册会被查出来。你怎么送她出去?”他亲自过来和郑归音说着,丁良那家伙没有用, 看不出郑娘子的脸色,也看不出她是不是明白眼下她的选女资格危险了。傅九只好亲自出马:“你怎么不操心你自己的事?” 他借着绕殿巡守亲自走到她附近问了一句。趁机打量她的脸色。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他顿时欢喜了。她要是对参选不上心,他当然愿意。 “对了,程青云要谋内库官这个差使,你知道吗?”她反问了一句,他挑眉看着她不说话,她扁了扁嘴:“知道了。上回不应该骂你。” 上回他偶然一提程老三要给她母亲为摔盆嗣子,压根没说要她认亲,她就恼了。眼下她她的反应好多了。他倒有心思试探笑道:“难道不应该摆一席给我陪个罪?还有这丫头,你护不住。你也不怕她被捉走了连累你们家?” “尾儿可不是我的丫头,她被捉那先出事的也是理国公府不是?他们家可是比平宁侯府还要有脸面。” “…”他看出她顽固不化,完全没有和侯府认亲 的打算,他也没马上和她说,打算让赵慧儿去见长公主。他寻思着等得了结果再让她欢喜,倒笑着,“你这会子也不管赵若愚了?”若是如此他自然高兴。 “我为什么要管他?”她一脸诧异,“他要是被查出来,按抄家发卖的帐本子看他是先从程美人的哥哥程三公子手上买。先被查的也是平宁侯府。”她一脸欣慰觉得赵才子配合默契,“我巴不得!” “你就嘴硬吧!” “我也不能拦着赵若愚再买几个茶园子不是?他要给汪娘子开茶铺子呢?”她比比手指,赵若愚买了茶馆这帐她是认的。飞来峰那样的地方不可能是臣下的产业,迟早要挂在了东宫的名下。三个官茶园子是为了补亏空这是赵若愚实在没办法。她能明白。但他还在殿中省另外再买了两个便宜茶园子是为了谁? “什么——”他故作惊讶,“岂有此理!他买茶园子是为了送给汪云奴?还给她开铺子?” “…别说你不知道。”她斜眼。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事他是早知道了,但找不 着合适的机会告诉郑归音。 如今她自己知道了就更好。 眼见着她见怪不怪表示赵若愚从来就不是对她一心一意的态度,他就是一脚想踏两条脚。她心里有数就好了。反正也不打算嫁给他不是? “对,没错——”他听得几乎没笑出声来,瞟了那尾儿一眼:“汪云奴的事,是她刚说给你听的?” “不要乱看!”她转瞬板脸,“这也不是我的人。你看上了问我要,我也不能给你。” “…我何尝看上了?”他咬牙气笑,“你又拿这个来堵我?” 她当然就是堵死他,不让他开口要人。 她忍着笑,他正瞧着丁良向他打手式只能走开了,无奈瞪她:“何必这样疑心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用比他还无奈地脸色感叹着,“你将来娶了夫人就知道厉害了。能干的当家娘子管丫头们时,敢抬头多和老爷对个眼就不是调教好的!要挨打罚跪的。免得一个个指望着做姨娘。你 这就受不了了?” 她都不用问,就明白傅九公子平常一定没注意过这些。有范夫人那样的老娘,命好的范衙内犯得着关心这些? “…上下有序这才是掌家的娘子。”他一怔后表示完全认同。 604夏家大舅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夏家大舅子(上) 丁良倒不是没本事在方老内人跟前保着一个小丫头,但他不敢隐瞒公子。 “郑娘子要找什么人?”瞧瞧那一脸泪水的小丫头,“我去替郑娘子找人不成?要是托我们公子,也是一句话的事。” “这事不能和你们公子说。”她慎重其事,“我办完了你再去说。否则你们公子也要被连累了。” 娘子你这也太小看我们公子了。丁良十二分地确定但他没敢去再多说。他只能眼睁睁送着郑归音从后门溜出去,他自我安慰暗暗想着:没公子给你弄一张禁军的腰牌,你根本连大殿都出不去!你迟早要回头。 “这位娘子——”守大雄宝殿后门的禁军果然拦着郑二娘子,很客气没直接让她滚回去呆着那是因为见过她,她也笑道:“张大人。” 这是张娘娘的族人之一,她小声道:‘我不要大 人你为难。你就去请你们夏都头来。悄悄的不要让傅大人察觉。” 这事很顺利,傅映风不可能没察觉但夏逊也很精明老成道:“是我们两家的亲事吧。我听说郑锦文不太想这门亲事。但我妹妹见过张娘娘后——” 他止言不语,傅九就不能再问了。这是夏娘子竟然看中郑锦文的意思?当然这也可以解释成张娘娘很中意这门婚事。所以她妹妹要听吩咐。 夏逊绕到后殿门见着了恭候的郑二娘子,两人私下商量。廊拐角处还有他的几个心腹挡着不让人靠近。她当然不是为了说亲事但她说的话也叫夏逊笑了:“这你都知道?单隐瞒着傅九为了什么?” “你交好的同僚里是不是有个任家的子弟?请他来。我有事找他。”她早就把面纱摘了,也一脸诧异着,“你们家和我们家说亲,我当然要查查你的人品交些什么朋友不是?你不是也查了我哥的狐朋狗友?” “…原来你也知道他尽交些下九流的人。”夏都 头摆出未来亲家大舅子的架子。 “那有什么办法?”她身为日后的姻亲小姑子,装好装歹打着圆场,“他到京城做宰相府的门客,替宰相府的公子们办差事,最好上手的不就是瓦子里、大街上各种杂玩闲汉里的事?后来是张相公看出他写的文章好。才慢慢办些正经差事的。” 为了郑大公子以后丢官的时候能去夏家做上门女婿,将来能靠着张娘娘保着小命和前程,她在这要害关头不得不尽量学着夏国舅府里临危不乱的镇定,她一边和亲家互相交着底一边诚恳说着, “我们家本来也是从良的海贼出身。官面上的事他是一件件自己学起来的。但你放心,他学得特别快。他以前和高丽、扶桑的官员们打交道也是自己学的。这样的本事进礼部四方馆也足够了不是?” 夏逊似乎没有嫌弃的意思,从容说着:“我们家上代不过是乡下务农的贫人。因为子女多只有祖父做过六品官,娘娘为了自己争口饭吃以良家子身份进了宫。一朝选为了皇后。” “…命太好了。”她用眼神表示出这样羡慕,这要怎么巴结太后才能得到这个机会?他笑着用表情表示夏皇后其实也是够出色,如果多活几年做皇后的兴奋劲过去收拾起偶尔才暴露的势利本性,应该还是能得到官家的几分喜爱。 她颔首表示万分赞同。能以女官身份当上皇后的谁又不是厉害人? “上百的族人都得了娘娘的庇护进了京城。就算娘娘不在了,我们还是国戚比在乡下过得好多了。”说到这里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也直截了当,“伯父并不在意出身如何。但看重眼下他的为人行止。” “不喝花酒、不打架、不包伎、不横行霸道。这些都能做到的。”她拍着胸膛保证着,含蓄地没提郑大公子长得俊和家底厚这种一目了然的优点,“我哥哥他很上进。又会赚钱又会写文章,最近做官好象也不错。傲气是有一点但在家里最多骂骂人。对女人气极也只骂又愚又笨又丑,不会骂别的。你放心。” “…你和他订过亲?”笑了一会儿他突如其来, 她早有准备,严阵以待义正言辞:“我们兄妹关系好着呢——”|瞧着他似笑非笑,知道他不是个能糊弄的亲家大舅子她就索性道:“我以前和傅大人说过亲!我哥眼下还没有喜欢的人!” 她暗示着她以前忙着和傅映风来往,她和郑大公子完全只是兄妹。 他愕然过了半晌才反映过来,他笑着并没关心她是不要做驸马的妾,神色却好了很多。她就知道这位夏都头原来以前早就防着她了。 看人家的哥哥来说亲事时多厉害,她暗叹着觉得郑锦文赚钱精明谈亲事就是草包。 605夏家大舅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夏家大舅子(下) 她正要再接再励表示她这样的养女一定要嫁出去的完全不用担心她留在郑家上演小姑子虐待嫂子。夏大舅子却再次问得极精明,笑着,“听起来,原来你和郑锦文是要订过亲,但他没看上你。” “…!”她瞪眼,他怎么听出来的? 傅映风跟过来站在殿廊拐角,他偷听到这里就不再听了,转身随便他们说什么去。他临走只扫了夏逊的几个心腹一眼道:“放心,你们以前闯的祸我不会和夏逊说的。”说着就笑着走了。这三个心腹没能拦住他偷听又被他威胁不能出声,这时憋屈得瞪眼。 “怎么不让傅九带她出去?”夏逊指指尾儿,终于开始说正经事,“燕国公夫人的丫头?你反倒找任家?” 她没太费心就说服了夏逊帮她去叫人:“当然找任家。傅九是傅淑妃的弟弟不是?” 傅弟弟在前面得了消息,亲眼瞧着另一位禁军任 都头任俊被引到了后殿去,任俊那是禁军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呢,丁良暗叹着走了过来,一直想不明白夏逊这样的实在人怎么能和任俊交上朋友。 “公子。这就是尾儿。”他这时就把尾儿直接带在身边呆在了傅九跟前,交给两个天武官看着。方老内人用视而不见的态度表示了她的态度,所以人人都装成没看到。毕竟敢得罪衙内们的女官佟夫人只有一位。 丁良憋着用眼神表示郑娘子让他什么话都不要说,他扫了那丫头一眼笑了道:“她这是知会我,让我不要插手的意思。这件事倒也罢。好在她心里相信我——” 好在她至少是相信他说过的话,他说公主并不中意他这个驸马,暗示着那他就确实有机会摆脱这个身份。只不过,这中间要花上几年。 而她也一边甜言蜜语地傅九我相信你,一边暗暗用眼神表示他没当面和陛下拒绝当驸马那就是心里没有她。他以前不是没拒绝过做驸马,那是为了赵慧儿 。 然后,她干脆利索转头,继续忙自己去参选忙着自己的前程了。傅九总觉得憋屈,世上有谁敢一而再和陛下当面顶?她背地里为了郑家要进宫,心里哪里有他? 但偏偏又觉得她什么也没干错不是?他也没那么大的脸,觉得郑二娘子不乖乖等他三年就是嫁不出去了。 “|公子——她这是把人交给公子?” “怎么可能?”他摊手笑着,瞧着送到跟前的尾儿,“在郑娘子面前,我难道能直接带走?” 这时范文存身边的枯墨又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傅九公子身后的小丫头,欢喜点差点蹦起来,没料到傅九公子不放人:“郑娘子让丁良帮着看一看。没说给我。” +++++++++++++ 范文存在山门前的帐子里等到这个消息,差一点吐出心头血: “傅九他是不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了——!?你去问他——!他知道不知道程青云和我争这个差使?知道不知道邵大人是翰林学士出身做内库官一百天就去了职了。他以为是为了什么——?他也想让我丢脸吗?” 枯墨苦着脸赶过来,傅九斜他一眼,耐心教着他,还故意说: “和表哥说。邵大人去职这样的事他怎么能不知道内情呢。多亏我知道。我和你说了让他记在心里。他应该早点来请教我的。” 枯墨瞠目,这是文存公子在骂他怎么又是请教了? 丁良忍着笑又同情枯墨,公子他还一本正经说着:“邵大人一上任奉官家的旨意查茶酒司的帐目,下面茶商们就哭穷。官家让他当差是为了库里能有钱。他就只有去找海商要。但许家、苏家正和郑家在死斗。谁会给他交钱?任家又把他和官伎来往的事捅了出来。” 傅九公子同情地叹着气,“和官伎说说话、谈谈诗、喝喝酒是没关系,有来往是不好了。按律本朝官员是不能和官伎有苟且的。” 这话听在丁良耳里就明白,邵学士不承认有苟且,但大家都指着她的鼻子骂:你一定和官伎上床了——!否则你拿出证据来说你没上床!没证据就一定睡了! +++++++++++++++++ “对!没错——!”范文存听得这样的回答,在帐子在跳脚,“我看错他了!程美人有卢四夫人这个帮手,张夫人有郑家这个后援。都能把内库填满。邵大人有什么?我有什么?邵学士去召郑锦文,人家进了张宰相府里不出来他还能把他怎么样?我让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捉个小丫头,他就给我来这套!有能耐他今晚别回家叫我撞到——!” 丁良在边上听了公子和枯墨说的这一番话听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范小学士一个劲撺掇着公子纳郑家女为妾是为了什么! 傅映风一句话打发走了苦着脸的枯墨:“我晚上有人约了吃席。不回外祖家吃饭。你让他放心撞不到。” 应付完了范文存,他瞟了一眼害怕的尾儿,还得想法子把这小丫头弄到手又不让郑归音生气,便看向丁良:“郑娘子方才你说了什么——淑妃的事?”他随口一问,丁良连忙点头:“公子,二娘子说唐妈妈和韩尚功是儿女亲家?” “居然是这个?”他也意外了,“连我也没听说过。不过这是娘娘的事。我们不用管。”他寻思着笑道:“她单找夏逊不找我。这不就是因为夏逊是张娘娘的母家?” 而他傅九不正是傅妃的母家? +++++++++++ 同是傅妃的母家,傅四老爷刚和妻子范夫人吵完,牵着小儿子小女儿闷在自己房中。范夫人脸色惨白,婆子们都是第一回听到这对半路夫妻如此吵架,岂敢出声。 “映风是我的儿子,他的婚事我作主!”她斩钉截铁,也不理丈夫。由着他带着儿女安静写字。身边几个婆子也劝:“夫人,看着小公子小小姐的份上。老爷再如何在别的地方也没有亏待过九公子。” “小事上他是做得半点没错,但全是在家里外人也看不到。但婚姻大事上一出错,人人皆知!不说我儿一生被他误了。将来外人都要说他这继父亏待继子!” 范夫人说到这里,眼中含了泪,“我是为了映风。也是为了他!他要是不明白我的苦心。只为了淑妃非要让映风做驸马。我和他也无话可说!” 606半路夫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半路夫妻 婆子们都不敢再劝,她在外间召了尤婆子和吕妈妈。来的却只有吕妈妈、手中还捧着一盆开久的雪白百合花儿,见着这开得极好的新鲜鲜花,任是再坏的心情也能好一些。范夫人忍不住苦中带笑。 “快请吕妈妈坐。怎么尤妈妈没回来?” 吕夫人坐下笑道:“夫人忘了。尤妈妈来请了我之后,就陪着慧儿娘子去灵山寺里为夫人办差了。嘉国长公主——”吕妈妈摇头不已,觉得以前的小公主如今也出落成如此了,“她长大了。一手安排明受太子佛经,是为了什么?” “我可没料到她那不育的症竟然是她自己弄出来的。”范夫人淡然拍了拍一只四方小木盒子,这是放茶叶的盒子上面还刻着烫金字,正是飞来峰三字。 飞来峰是汪云奴的茶馆。 “没有德寿宫外那座飞来峰的茶馆。我还查不到这件事的实据。”范夫人淡笑。 长公主也亏得能有这样的法子,竟然自己吃药吃成了不育症。 吕妈妈点头,欲言又止。她本还怀疑飞来峰是郑二娘子在在背后掌控,故意陷害长公主抢驸马呢。但范夫人却早就怀疑长公主的不育症了。 范夫人这一回不过是拿到了实据。可以向长公主摊开说明白。 傅四老爷这时从自己房里出来,负手在廊上走着向去和妻室赔个罪,听着这句又转身。他一边走一边叹气。妻子的主意半点没有变。 这不是还打着主意收太后收回成命,不让映风做驸马? 他夹在中间,老婆说得有理偏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又逼得急,他愁死了。大姐儿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打小是各房长姐,心地柔善为人公道,待映风极好。哪能不帮着她呢? 他身边的佘伯安慰着:“老爷,小的看九公子平常和大姐儿最好。” 傅四老爷欲言又止,他只是担心毕竟不是血亲罢了。 “老爷平常如何待九公子。九公子心里是有数。”心腹老家人说的话,他也只能相信了,如果老九顾着淑妃娘娘,他才好和家里兄弟们说说情,有个交代。也不让他娘在家里听些冷言冷语了 二房的承恩侯夫人是个难缠的,他早是知道的。多亏他自己娶的老婆什么样,他太清楚。范夫人根本不是承恩侯夫人能欺负的。 ++++++++++++++ “叫人盯着长公主。看是她是不是和程美人有来往。”傅九在前殿里走开几步,趁着郑二娘子叫上大舅子夏逊在后廊找任家密谋,把他当个贼一样防着,他亦是趁机召了天武官都头齐安来低声吩咐,“在宫外,盯着武学舍后面酒槽胡同里的卢一冰一家。” “卢家?”饶是齐安这样沉敛性情眼中也闪过惊骇,大人这话里的意思,长公主居然和卢家有来往? 郑二娘子当初来明州就听说过卢一冰的名字,那 不就是钱二娘子在京城武学里的笔友? 听说武学里的穷公公子卢一冰,他和钱二娘子都爱好书法,一在京城,一在明州,只偶尔见过对方的墨迹,便借了女儿奴钱老爷的名义,把柳公权贴书、曹蛾碑这样的给亡者致祭的墨书互赠,最喜欢的就用不同的笔法字体写上一百张死者祭文回互相较劲。也只有爱好书法的人不嫌晦气! 她暗暗幸灾乐祸傅九失了卢一冰这样一个极有用的人脉。这不就便宜了她郑归音?便宜了张昭仪娘娘!傅九自然不是郑二娘子这样的扣索德性,他连宫里的傅娘娘都没顾上。 “是。大人。大人——唐宫正和韩尚功是亲家这事要不要先禀告淑妃提防?”齐安思索后有条不紊地提醒。 “不用。”他赞赏看他一眼,笑着转头瞟了殿檐下斜伸的李花树枝,郑娘子还在后殿门前和大舅子夏逊嘀嘀咕咕,总之他傅九就是外人。 他不在意地笑:“郑娘子都知道淑妃不会上当。 更何况是我?” 淑妃娘娘为人温柔大度,但能主持宫务十年权柄不失。她是极精明的女子。傅九寻思着自家亲戚里比淑妃大姐姐更聪明的他只见过一个,那就是亲老娘范夫人。 +++++++++++++++ 郑二娘子在灵山寺忙着对付旧情敌纪鸾玉,张娘娘的头一号狗腿郑大公子回了家,正安慰钱家母女,深谈了句后他也差点喷了茶:“什么,你认得卢一冰?卢相公府里族亲?楚州主将卢一鹤的堂兄弟?” “是,我和卢一冰公子…” “我明白了!他确实说得上话,就是…穷了点。” 他从钱二娘子嘴里头一回听得这一出旧事,大出意料,但卢一冰是个穷光蛋不关他郑家的事,又不是他自家的二妹郑归音看中了穷光蛋,他犯得着坚决反对?犯得着不许他们来往?他二话不说叫上家丁们,策马出了水仙巷,一行人护着钱家的车,他决定陪着 她们母女去找卢一冰帮着捞钱大谷。 马车一路去了武学后的酒槽巷,就在宫城左近的兴宫坊。卢一冰就住在附近的巷子里。 钱家的姨娘在车里,揭了一角帘子再三打量美男子郑锦文,很是满意,又回头看看女儿:“怎么样?长得俊又语言体贴,做生意你爹都佩服他,一做官就巴结上了宠妃张昭仪家。你要是看中他,娘再去找你爹替你要一份嫁妆——” “娘!”她哭笑不得,“哥哥还关着呢!” 刚才还心急焦虑没儿子活不下去了的姨娘,现在已经镇定了。 “你哥哥又不会马上推出去斩首?急什么?” “…”钱二娘子默默看着亲娘。 “别当我不知道!卢一冰那不就是个穷酸?你看郑大公子的脸色。”姨娘低声骂,怨钱老爷太宠女儿,宠得没脑子。因为家里嫡母早逝,父亲独宠亲生姨娘,姨娘也确实有才干让女儿佩服。才女钱二娘子一直是把姨娘当母亲一样敬着。不出声任由她骂。果然 姨娘说了几句没再骂了。钱二娘子不免在心中偷笑。 郑锦文的身影在车窗纱帘之外,高锯马背。她心中感激着郑锦文。 他方才是一脸的诧异嫌弃卢一冰穷,暗示着钱二娘子你不要上当。不要被人骗了。但他愿意亲自去拜访,这也让姨娘知道了卢一冰的身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是不能用钱来丈量的。钱二娘子想着: 她还没见过卢一冰呢。哪里有什么可骗?她和卢一冰不过就是笔友。 “行了!”姨娘听得头痛,钱二娘子闭嘴不出声,知道姨娘精明有主见,但没什么才学,听着姨娘埋怨,“都怪你爹!我说多买些诗文来,花钱在城里印印,让你得个才女名头以后也算是一份嫁妆。你非要迷着写字,还是什么书法——你爹也答应了!天天练写字,你不辛苦?找些老儒老秀才,买些诗文当成是你自己写的,印几百本诗集便宜多了——傻瓜!” 哪门子的笔友!?姨娘表示她不懂的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娘…” 607正经说话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正经说话(上) “|太划不来!又不是官又不是商,这也罢了。你爹也是苦熬出来白手起家,我不是那势利人!但明明是卢家族亲,竟然还穷?这就是懒蛋,放着一个祖宗的相公府不去巴结讨好。每天走一回亲戚,多少好处出来了?” 姨娘觉得懒蛋绝不能要,她只愁没当宰相的亲戚可巴结。当年她怎么讨好纪侍郎侄女纪鸾玉?如果纪氏肯认,姨娘自问,她都想亲自去拜小自己二十多岁的纪夫人做干娘! 拍拍马屁得些好处真是太轻松。这也办不到的人那都是白吃干饭。她只奇怪郑大公子这样出仕的人还能高看卢一冰一眼。否则她都不打算亲自去看看。 钱二娘子饶是真正自己拼着练出来的才女,也被姨娘的懒蛋说法镇得哑口无语。姨娘还苦口婆心:“我是怕你过得辛苦!看你自己挑中的眼神,看中赵若愚又看中谢平生,结果一个都没到手!你真是我生的 ——?” 被骂的钱二娘子又是恨又是气,深知姨娘就是市井小人,却没忍住笑了起来。 郑大公子在车边隐约听到这几句,觉得这姨娘挺会教儿女的,他平常在家里就是这样骂二妹的。这姨娘骂得还不够厉害,所以钱二娘子无人鞭策远不如二妹出色呢。 他满意地想,还是他这个兄长太会教了。 郑锦文完全不觉得姨娘是小人,他更不觉得自己一直待郑归音太凶恶。 |+++++++++++++ 同一时间的瑞珠宫中,唐宫正小声劝说着薄淑妃,因为掌仪司里捉了一个无令出宫的内人。是程美人宫里的荣内人。老唐果然开始为亲家韩尚功说情。 “娘娘,既然韩尚功求到娘娘跟前了。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荣内人唤过来侍候娘娘几日。荣内人本来是茶酒司出身的青衣,调制得一手好汤饼。这是宫里有名的。谁也挑不出错来。娘娘,老奴看佟春花必定 是要去职的。” “…韩尚功想复起。本宫知道。但这事看着太顺了。”薄淑妃的银盘脸有些瘦削,指尖捻了一片新渍酸梅嗅嗅又放下。一脸不耐烦怀了孩子就有性情不定。 “娘娘!荣内人都被捉了。娘娘的意思是…”唐乳娘不明白这怎么还算是顺。这岂不是争权争得惨烈? “你怎么不想想?凭她的能耐绝不可能这样顺!否则她身为尚功局的五品尚功怎么就被掌仪司一个属官夺了权?尚功尚功——本是主管赏功罚错,最是要紧。太后不会放手的。等映风回来,让他说说灵山寺里的情况再说。” 老乳娘一听有理,连忙就不再劝,心里还埋怨这老韩忍了这些年怎么依旧如此不着调。 ++++++++++++ 这消息来一来,佟夫人直接和荣内人说了,荣内人因为违制出宫传消息被捉。 荣内人没说什么,佟夫人倒笑道:“想把淑妃拉进任家亏空的事里?免得傅九给任家做靠山?你们卢家想独吞了任家,也太贪了些!” 荣内人一笑,她什么话也不说,佟春花偏偏就能理会得到她双眼里的意思,以往燕国公夫人独占也有十多年了。也应该换人了。 “…好大的胆子!” “佟掌司,宫中如此混乱,难道是应该的?”荣内人突然开口,佟春花的刚直是有名的。荣小兰能分得清什么人能问什么人不能问。果然。佟春花没有叫人进房来给她十苔杖。 “宫中如此乱局,是不应该。”佟春花正色,说出来却也处有一番道理,依旧是堂堂之言,“但整顿宫务这自是中宫权柄!中宫空悬,太后代掌是不得已为之。太后年高,侍奉太上皇不能分心。妃嫔们就应该为太后分忧。若是宫务混乱了,也应该是代掌宫务的淑妃与昭仪办事不力!” “名不正则言不顺——” “放肆!你是责备官家不再立后吗?” “…”荣内人平静无语,只是看着佟春花,佟掌司亦是一字一句:“若是宫务能办得好了,官家大悦。太后岂不会下旨择取贤妃为官家立后?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德不配位还要怨恨太后吗?” ++++++++++++++++ 任俊唇红齿白瘦高个,是二十朗当岁的簪花禁军武官。没有傅映风的世家风采也没有夏逊游刃有余的气质,但同样自成一格。 他一眼看到郑二娘子眼中闪过了惊艳,大大方方笑语着拱手一句:“这位妹妹哪一府的,是不方便出寺要打发我去外面采办些香线香托?这可是但凭吩咐了——” 张嘴就姐姐妹妹的任大人你比傅家的庞武还会搭讪。愿意跑腿做小厮的差使这样自贬果然就是皇商家的公子不是? “正经说话!”夏逊警告,换来任俊的嘻嘻笑:“哟,这就护上了。真要结亲是不是兄弟也不要了只 管亲家了。得,我还是先抢着做个媒人罢!” “他心情不好就会这样。你当他犯病了就好。”夏逊直接向她说着,她愕然忍笑。任俊的脸扭曲了下。因为夏大人没有避开让他们私下谈生意的意思,抱着胸斜睨着只等仔细听。任俊那一脸跳脱的笑意不变,殷勤看着她,她只好道:“你们家在九江府的茶商生意,让我们家参两股怎么样?” 夏逊大怔的时候,任俊迅速反应过来眨眼口花花道:“是妹妹要的聘礼?” “…”好想打死他怎么办?不过任家如此的处境她倒也佩服他眼下镇定,她叹着气道:“本来这事我们大公子找你们家比较好,但怕来不及就我来谈了。你们家要是不愿意。公主拨除了佟掌司接着就会让辛家去接手你们家在那边的茶场了。或者——”她遗憾着任家现在的处境艰难,好奇着,“或者你们打算让卢家参股?他们家花销大又最会趁人之危——” 他唇边笑意渐渐敛起来的时候,她竖起指头摇了摇,“卢家知道你们家现在处境不好,可不会出钱只 买两股而会直接白拿走至少六成的!” “…我们任家不是非占着朝廷的茶场不放手。而是家里的祖训自来不和朝臣交结。我们是殿中省挂号的内廷内臣。”他淡着声音说罢,拍了夏逊一肩头转身就准备离开。这已经是给了他面子了。 “我们家和朝臣没关系。”她在他身后理所当然说着,“我如今受了差遣,代表殿中省和你谈。” …你代表哪门子的殿中省?不说任俊卟哧一声乐了,夏逊斜她的眼神也有你好丢脸,你要再这样没分寸我们做亲家这事还要考虑。、 608正经说话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正经说话(中) “夏大人可以做证,我是为张娘娘办差的。”她走过去,大胆地拉住了夏逊的武袖衣裳,“夏大人是我们大公子的舅子,我是他妹妹将来的小姑子。做亲家就是张娘娘的意思。现在殿中省就是张娘娘说了算不是?” 因为夏逊一脸倒霉神色居然沉默着没甩开她的手,任俊呆了半晌后恢复精明:“张相公罢职,郑大公子只是六品。朝中无人我们怎么和你家联手?做江西茶商生意要和江北各处衙门关卡打交道,卢家和平宁侯府一个指头把你们捏碎了!” 特么你刚才还说不和朝臣结交,现在就嫌弃我们朝中无人!连夏逊也用眼神斜着他,任俊居然还敢诉苦:“现在生意难做——” 她笑了起来道:“我们家从不和朝臣结交。我们家只接交宗亲。这不算违了你们家的规矩吧?江西的宗亲可不少吧?我听说连你们茶场的榷场分司大人就 是姓赵?赵从俊赵大人——”她从容说着,任俊果然就变了脸色:“我可没听说你们郑家和赵从俊赵大人有来往。” “…我们和他家大公子赵若愚来往极多,你不会不知道吧?”她在心里痛骂着任家和下面茶场合伙亏空了多少钱?这才死活拦着官家查帐现在要连累到她们郑家。逼得她不得不来这一手。 任俊盯着她道:“你们家不是打算招赵若愚做上门女婿?宗亲赵从俊的嫡子是小儿子吧?” “宗亲哪有做上门女婿的?”她暗叹一声摆明了车马:“赵若愚才是赵从俊家的嫡长大公子。”她咬死了“嫡长”两个字,要不是出了灵山寺的乱子眼看着任家要倒,也稀罕去管赵若愚那不靠谱的亲爹赵从俊?! “那这也是赵家的事!我们家是和赵小公子在说亲,他们家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你插什么嘴?”任俊这一句毫不客气顶回来,她早有所料,把心一横阴险地笑了: “我正和赵若愚公子在说亲!他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 “…” 任俊目瞪口呆,连夏逊都斜眼看她:这话她敢当着映风的面说吗?她能再不要脸一点吗?她在张娘娘面前说她和赵若愚两看两相厌,连递消息给她的挽迟都有了一丝赞赏:“毕竟是新科进士,她能不为才子和富贵所动,心性恐怕是极光明的了。” 想着这光明二字,他觉得真应该来让挽迟女官看看郑二娘子的厚颜无耻。然而他站在一边,完全不打断姻亲家家的小姑子胡说,任俊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表示没错她说得对! 没人看出他心里深深叹了口气,郑锦文他是极满意的,但亲戚小姑子郑娘子真狡猾。 郑二娘子同样满意地看着大舅子夏逊,他这样聪明,嫁过来的妹妹一定不会蠢。夏娘子一定和她郑归音很合得来,一起帮着家里做生意骗人之类的。她不会欺负嫂子的。 +++++++++++++++ 京城外河道停着几条船。正是任家的姻亲赵若愚家。 赵从俊的儿子赵若愚在运河上静侯着,顺道在书房写几篇文章开海的建言札子与周令平参详,他并不打算眼下进京城免得事变来不及离开。 “大公子说得极是。有郑家在京城内,公子在京城外。两下相逼任家只能就范了。泉州海商如果能在九江茶场上参股,任家自然也要去泉州得些好处。无论如何开海之事能把榷商也拉进来就成了一大半!当真是妙计——!” 周令平打从明白了这其中玄机就激赏不已,这样一来任家眼下被查帐的危机也能解决,对赵从俊就是大好事。他只提醒,“世兄,在下只担心。郑二娘子会不会有这个机变说服任家?” “机变她是一定有的。”他哑然失笑,暗暗想着她十一二岁和他早就见过面,结果第二次在浣碧山庄偶尔遇上时她明明认出他,就敢改名换姓糊弄他。她 那机变就是太多了! “既如此。大公子只要安排好家中的亲事了。” “…你是说任家和四弟的亲事?”他也不得不提,罗姨娘的儿子和任家在说亲了。 “正是。” “这事郑娘子会为我解决的。”他终于停了笔,“准备船。我马上回京城。” “大公子,这——”周令平大惊,“眼下不回去为上!” “我暗中潜回去。有急事见郑娘子当面说。”他叹了口气,“——我向母亲禀告过了,眼下我并不想成亲。等她三年不妨事。” 这是于夫人向郑家示好的意思。也是她不会偏向汪孺人。周令平心里想着。便没有再反对。 ++++++++++++++ “嫡长?”灵山寺前殿外,任俊眨眨桃花眼,折了一支李子花后在树下笑着看她,“他的嫡长儿子才五岁。你和他说亲?” “赵若愚才是长子嫡子。宗谱上写着的。” 她不动声色顶回去。 夏逊本来诧异她突然认了和赵若愚的亲事,不是说赵若愚和她们家商量好了,她进宫他少不了就死心去纳妾了。 郑娘子认定,将来赵若愚的正妻只要是私商出身就好。 然而听着她如今说的话,夏大人这时就明白,她不摆出这个说亲的名头她也没资格说这些别人家的家事,果然,她笑道:“九江罗家和你们家有生意。但嫡庶还是要分清吧?最重要——”她立在殿廊上,同样笑盈盈地瞅任俊, “你掂量掂量赵若愚如今在士子里的声望。想想是他以后交结的宗亲多,还是五岁小儿子结交的宗亲多?你再想想以赵从俊的性情两个妻室都摆不平。以后是他听赵若愚的还是赵若愚听父亲的?就算你们家帮着罗家吧——” 她慢条斯理地盯着他,“我们家和他结亲。他不 缺钱。他又是见过圣面的进士。别说他母亲本来是嫡妻没婚书也有宗亲长辈们作证,就算是庶妾我都能花钱买通宗正司挤掉罗氏!你们家挑个小族女和赵若痴结亲。等他长大那至少也要十年后才能回本——” “…说得倒也没错。”任俊身为赵从俊的亲家,桃花眼含情看她,“早些认得妹妹就好了。你进宫就是为了得个好评语?那些流言我可是一点也不相信——” 夏逊在一边再次断然提醒:“正经说话。” 609正经说话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正经说话(下) 任俊大笑着,他本就知道赵若痴太小不是赵若愚的对手,只能一脸忧伤埋怨着:“最近我们家送礼,寿安伯府那边都不太收。尤其那王六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微微地笑,只当不知道这是在讥讽她。王六吃得太饱根本看不上小钱。因为她送得太多:“不如此,任大人也不知道我们郑家和赵若愚赵公子结亲的诚心了。” 她说得冠冕堂皇,只有夏逊知道她一定是觉得亏惨了。 殿内窗边,丁良绕过去偷听到了这一句终于明白她撒钱笼络王六一家子居然还有这样的用意,连忙回头去前殿门去和公子报信——郑娘子和赵公子在说亲! 他都知道是假的,但听着就是让人替公子委屈。 九公子不就是被逼着做驸马,但这也不是九公子自己愿意的哇!是傅府里的淑妃娘娘的后位需要长公主 帮衬呢。郑娘子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呢? 丁良替九公子委屈。 +++++++++++++++++ 郑娘子觉得忍一忍不妨事,奈何她太能干,家里的事情也很多,她忙着很帮着张娘娘做皇后呢。顾不上傅九做不做驸马。 “我参选是要得一个宫里的好评话,你也知道我在外头的风声不太好。我也犯不着充贤良。”她微微笑着还在和任俊你来我往,“倒是你们家亏空太多根本填不上了吧?” “喔。原来赵若愚买茶园子和茶馆是为了填亏空,不是先养着外室?”任俊眨着天真的眼睛,“妹妹真是贤良大度。半点不用装。” 她完全不动气,和这样的商人子弟争嘴就是不要脸一个决窍,她笑道:“既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外室。那还有什么好提的?他自然是为了九江那边他父亲的亏空。不过三个茶园子也是小事。但你们家——” 她和任俊对视心照不宣,任家的亏空可不会这样容 易就能填上去,但填不完就会连累到九江茶场监当官兼巡险司勾当大使赵从俊,这事少不了官商勾结。 “依我看+——你们家不卖股不可能了。我们家这样的实在买主。你眼下恐怕再找不到。” 她摆明了来意,就是来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其实她心里在骂:若非不想让你们被卢家全吞了才不干这事。亏空谁知道多少?她们家在茶场上一分钱没赚居然要被任家连累掏钱! 至于郑家终于得到进榷场做茶叶做生意的机会,她暂时当忘记了。 ++++++++++++++++++++ 丁良去找傅映风,迟疑着还不知道要怎么禀告,没料着他这时正和找来的尉迟家大公子低声商议,斜他道:“你来晚了。” “怎么晚了?任俊不是和你有交情。你叫他来——”尉迟大公子刚刚混进寺来,腆着脸催促着,“今天这个事你得帮我们,任家现在闭门谢客一看就是听到了风声知道出了事,我都进不了门!” “…这事你不要插手了。让郑家去任家茶叶生意上参两股。”他断然说着。 “什么?!”尉迟公子几乎没跳起来,“凭什么让泉州的海商插手到江北榷场的生意里来!” “因为要开海了。”他没好气地丢一句。尉迟公子判断出他不是在说笑,喜出望外飞快改变了表情:“没错,让郑家来一起做生意也好。我也想去泉州那边看看弄几条海船,郑锦文一直不松口你帮我说一说?”又恍然着,“郑家娘子答应做你的妾了?既然是自家人就好说了。” 正说着,身后传来阴森森的声音。 “…哪门子妾啊?”她没好气地问着,丁良转头一看吓了跳悄悄要溜开,郑二娘子分明是发现了他偷听跟着过来的。郑二娘子瞪了他一眼,他赶紧站住,还死命向郑娘子摇头,表示他还没来得及向九公子告密。 郑二娘子哼了哼。 傅九瞟瞟心腹,心里有数,总之他不好去问郑二娘 子的亲事,因为人家一句话就顶回来比如傅驸马管好自己吧如此这般,他不是早吃过这样的话了? 郑归音是绝不会老实在家里等着,盼着他来提亲的。 “原来是傅大人,我家里人还说有阵子和傅大人不见了——”她正装着原来傅九你也在这里的样子,客气地施礼,丁良一看她假成这样,也明白他什么话也不要向九公子说了。 尉迟大公子皱眉瞟她:“这谁?”他一脸哪家的姑娘随便在男人说大事的时候插嘴。家里的大人也不教教。 “小女姓郑。”她谦逊着再一次敛袖施礼,“排行二。如今不是傅大人的妾,而是傅大人把名字刷下去我找了门路又填回去的德寿宫选女。” “…是本人?”他哑然后,迅速用眼神向哭笑不得的傅映风求证,在他无奈点头后,尉迟大公子双眼大亮:“哟,郑二娘子——”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海船上堆积如山的宝货,他挤开傅映风大步上前,长身施礼 :“在下有礼了!早就听令兄提起过,府中有二娘子秀外慧中是泉州城鼎鼎大名的才女。” “…”看到尉迟公子和任公子们说变脸就变脸的能耐,她觉得要学的还有很多。另一面廊后,任俊丢了李子花枝悄悄拉着夏逊道:“你那位小姑子真的和赵若愚在说亲?不是说她要做傅九的妾?” 夏逊岂是容易被套话的,反问一句:“你们家看中了赵若诚做女婿?” “是真看中了!”说到这个,任俊就可惜得很,“是个好孩子!我亲自见过——!” “比赵若愚强?也能乡试第一,府试第一,京城礼部试又是第一。殿试的时候弃考上书名动京城?”他冷静地加了一句,摆明了他和郑娘子是一伙的,“而且他还姓赵。弃考了也不愁没功名。弃考前还和郑家联姻这辈子不做高官还能长保富贵。这就是绝不是书呆子!” “…”他闭嘴,叹了口气。 “赵若愚不会害死那孩子吧?”任俊很可惜地小声 ,夏逊瞪了他一眼:“少传些谣言!” 郑归音正把这一句听在耳中,暗暗摇头,赵若愚害死庶弟庶妹的事,那怕泉州宗亲都说不是真的,那怕平城郡王才是罪魁祸首,那怕他如此出色考了进士——这事万一他亲爹赵从俊咬死了他就完了。赵若愚是一定要尽孝为赵从俊把九江茶场烂帐填平的。 610赵小弟弟和保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小弟弟和保姆 【看到这一章的亲,因为节奏太慢。而且有很多亲反映没看懂。今天我把578609修了一回。把以前没好写的情节或删掉或大修。如果是顺着看到这一章了,那么请回到604章。那里是新章节正好可以和昨天的版本接上来。如果愿意可以从578看起。情节更清晰。由此造成亲们的不方便,非常抱歉。PS:如果604看不到新章节,有三个方法,1、把书在书架里删掉,再重新上架就可以了。2、APP版本更新一下。3、如果版本更新还看不到可以把APP删掉再安装一次。鞠躬。】 赵若愚的弟弟赵若诚虽然只有五岁,但这个年龄也懂些事了。他在驿馆房间里请安,规矩拱着小手和母亲罗夫人说道: “母亲,大兄唤孩子说话问功课。豆保保陪我去就妥当。为人子本当自立不让尊长忧心。外公也说让我多听听豆保保的话。母亲放心。” 听着儿子出口成章有了早慧之相,罗氏欣喜之余冷冷地看了保母豆氏一眼,豆氏恭敬颔首。站在罗夫人身后的侄女娘子罗秋月更是含恨不已。 “秋月是你的远房表姐,叫她陪着你去又怎么了?还含羞!”罗夫人笑嗔着,但儿子露出扭捏之相绝不肯答应叫上突然冒出来没几天的远房表姐一起去见赵大公子,倒叫她心疼。 她没有再多言重新看向豆氏,全是因为这豆保母。这豆氏一身素服梳着椎发髻,微抬头时露出三四十岁的白净面容,神情谦逊。罗夫人还记得从江西出发时这妇人在她娘家爹娘面前劝过的话:“妇人既然受重恩侍奉了姨娘侍奉了公子。就不得不进忠言。为了保全本不应该带小公子上京城。” “不行!”看得父母犹豫,她那时变色咬牙,“我儿就应该在京城里上宗谱,在京城寻到最好的先生读书,在京城考进太学,将来中进士出仕为官!我的儿子难道不如于氏的儿子?!若诚他也能娶皇商家的女儿,比郑家还富贵!” 想起这些,罗夫人冷淡地看着豆氏。赵若诚感觉到了母亲和保姆兼启蒙女师豆氏之间的紧张,居然开口道:“母亲,大兄唤孩儿问功课。孩儿去船上了。今日不能陪母亲说话了。” “…”罗氏蹲下来把他身上的手铃、脚铃都仔细检查过,又换了脸色向豆氏再三地示恩反复叮嘱,“紧紧跟着我儿。一刻也不能离开。” 豆氏暗叹看,也可怜罗姨娘。 但再看看小公子,又觉得他这命数和他夭折的一兄一姐相似。母亲盼着亲生孩子有个前程,但又没真正替他们打算的能耐。然而看着小小的赵若诚,她不得不更尽心些再劝道:“姨娘。自古有兄弟不和,幼弟能仗着母家势保全一时。但从未闻兄长是鸾凤之才,幼弟还能保全一生。何不让小公子和兄长多多亲近以结骨肉之情?” “豆妈!怎么还是叫姨娘!”秋月早就恼了。 罗夫人忍气止住待得送了他们走,她这才不悦横了秋月道:“这里不是家里!不要给我丢脸。她不是 你能骂的!你姨夫府上是宗亲府邸。不再是原来的商户人家。你姨夫的规矩家里但凡有点底子。聘来的先生和女师一向不作平常下仆看待。只求先生们一个尽心。就为了子弟的前程!我都不曾呵斥她,更何况你!” 秋月进罗府的时候艳羡罗家有钱吃用好,进宗亲府里倒觉得赵从俊就是个倒插门的女婿! 赵家要靠罗家养还摆什么谱? 更何况罗夫人和于夫人为了名份撕打哭闹的风声她也不是没听到。和她村子里打架的老娘们不是一个样?比村子里的老娘们都不如。妻不妻妾不妾的。罗姨娘这样子居然连儿子都拿捏不了。 但她嘴上连忙赔礼,把这宗亲府里的规矩一一记牢了,叫刚认的这位姨母满意,这才殷勤劝道:“姨母,我只是为姨母和表弟打算。我的乡下见识,架屋的梁柱都有三两根,但再好的兄弟叫婆娘说几句,连骨肉也能拆开了。” 罗夫人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却叫秋月回房学着 做女红:“不要一口一个乡下。你如今是我的侄女儿了。不管你以前姓什么如今是姓罗。该学的样样不能少。” 秋月在心中喜不自禁,恭敬退下去 罗夫人独在房里,吃了几口茶把心绪平复下来,才向心腥婆子焦妈轻声吩咐:“进京城后马上去任家送贴子拜访。等我和亲家走动熟悉了。打听清楚,为若痴请到京城里的好先生。再发作那豆氏也不迟。” “正是。夫人,一切看在小公子的前程上罢。早些寻了好先生就让这豆氏卷铺盖走人。免得她拐着公子呢!只是夫人看这秋月…” “模样儿还行。人也机伶。”她一笑,眼里带着回忆,“比我刚嫁到这府里时聪明。她比我知道看人脸色。妈妈你教得好。” “唉哟,我的馨姐儿。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须得看谁脸色?” 焦妈不是保母,是从小带她长大的乳娘只是不认字,跟得久了百般替她打算,“不是老奴夸嘴,她随 了她娘!怨她娘会生生了四五个养不活也多亏她娘有算计,平常少叫这个小闺女做田里的活,七八岁时趁模样新嫩时求人从乡下带到老奴跟前来,让找个人家卖了也是她一条活路。” 秋月回到了房里。窗前见水,柳条依依。她就算不知道是罗夫人故意安排的也明白在这屋子里可以叫赵大公子隐约看到她。她的屋是这院子里少数几间可以看到码头船上的居处。 这时辰赵大公子都在舱里不出来,她请了罗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小艾说闲话吃零嘴:“艾姐姐,你看看我这绣活——”秋月把自己省下来的一盒点心。两团上好的女红彩线送给了她,果然就打听到了,她吃惊:“豆妈妈不是老爷的屋里人——?” 豆氏只是个普通仆从,罗姨娘居然那样忌讳她?真是没用!她心中冷笑。她还分不清供奉、门客、清客这些人和仆从的区别。 “少混说!”小艾知道她不是罗家真侄女,出身还不如她便也不怎么客气,“她敢勾搭老爷,我们夫 人早就饶不得她了!你不知道我们公子生下来的时候,娘家里老太爷多高兴。罗家单是乳娘送了两个,保母也送了三个来!但你看看,隔了两年就打发走了姨娘单留了她,就是她眼风不乱瞟,不乱蹿。也不勾搭老爷。她会教字写字倒是靠后了——” 秋月听得心里一惊,顿时把小看罗夫人的心熄灭了。 “我说你!等老爷下半年来京城接近老爷是不要指望了,只管按夫人的意思去做赵大公子的侍妾了,你怕什么?你有夫人帮着怎么能一样?” “…艾姐姐可不要编排我!”两个十三四岁小丫头私下说起话就有些不着调了,小艾姐儿不屑道:“得了。哪个姐儿不爱俏。我第一眼看到大公子也爱得不行。但大公子一定看不上我。老爷就未必了。人老了喜欢新嫩的,老爷平常看我年纪小和说话时也柔和的。但夫人可厉害着呢!我如今都不敢往老爷跟前站。” 这话真是说到罗秋月的心坎里。也叫她心里一凉 ,原来老爷不是单对她柔和。是见着新鲜小姑娘就柔和。 611君子万年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君子万年(上) 郑归音在灵山寺里听得撞钟响,知道太上皇和太后要起驾回宫,不仅是她。傅映风也匆匆离开,只叫陈武去送她回去。 等到了夜里,她大惊知道赵若愚就在后门码头船里等着见她的时候。郑家已经是出事了。她出寺到了晚饭时在水仙宅里就得了消息。先听着了郑锦文被罢职待罪的消息。 “还好——只是罢职。”听到这里,她长出一口气抹去额头的汗。但郑锦文在前厅里还在接旨,宫里内人也来给她传消息了: “娘娘口谕,德寿宫选女郑氏除名。”来传话的是英雪殿的贾内人。 “是。”她接了口谕又接了殿中省发出来的除名公文,半点异色不露陪笑看贾内人,“娘娘安好?是小女一家连累娘娘了。听说官家在寺里就大怒了吗?” 她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官家在张娘娘面前大发脾气。 这罢职的圣意就是官家的意思。贾内人本来要教训她几句,但见她这样不动声色倒也佩服。 “娘娘问,燕国公夫人的逃婢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倒去管这个闲事!” 贾内人疾言厉色。 郑娘子暗骂着这样的消息也能传到宫里去,继续陪笑道:“本来是没什么关系。但冯四娘子也是我选女局里的相好,她找我办我总不能不当成不知道。” 贾内人一听冯四之名,便知道是理国公最喜欢的孙女儿。内人的脸色倒也和缓了。 “内人,就是我这选女除名,总有个理由?”她陪笑打听。 “今天灵山寺,太后殿上的方老内人在大殿上点名,你先时还在,最后点名时不见了。方老内人说你不懂规矩!在昭仪面前告了你的状——陛下听到了。” 所以娘娘亲自下令把她除名了。 她忧伤地送了贾内人离开。寻思着除名就除名,用这样的理由除名真冤枉。她明明很规矩在方老内人面 前报了姓名、籍贯、住址的。 +++++++++++++++ 官家在灵山寺里大怒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都在说,官家听得寺里听得洪太监回禀,程美人得了明受太子的佛经要出家、又是吴襄和小潘私会被扣、还有钱姓男子是明州私商。 然后陛下叫人一查,赵若愚果然买了几个茶园子给亲爹填亏空,而钱家是想开海时争官商。这一串乱七八糟的事让官家气得脸上变色,狠狠骂了一句: “福建子!” 全是郑家的错!有郑二娘子那样欺辱继姐,郑家还能是什么好人? “陛下,这岂是郑家能插手的事?臣妾以为——”张淑真隐约听闻陛下去见过程美人了。否则怎么又是如此大怒。 +++++++++++++ 所谓钱氏男子之事,被张淑真当机立断下旨禁言压了下去。 程美人唯一让陛下大怒的还是佛经盒子的事。但她痛哭一场,毕竟怀胎,又有平宁侯府为娘家。赵慎还是被请了来。 “…臣妾失言。为了陛下的孩子臣妾绝没有出家的道理,但臣妾在宫中惊惶难安,想让六娘和表妹来陪臣妾。” 他本来不想再听程美人榷商和私商的事,如今出了事,陛下也知道这主意太急太失权衡。但她哭泣着又说起娘家的选女, “这是选女的事,不需你多言。” “…是。陛下。” 他早知道郑家是张昭仪的人,更知道卢程两家送女宫是为了什么。以前程美人是不答应的。如今看来是遇上大事就觉得娘家不能得罪,被娘家劝动了。 他不由得再看她一眼,叹了叹。摇头便不愿意多听程美人哭诉。他皱眉:“宫中事由张昭仪主持,朕不过问。回宫后,让她来问你今日这事到底是如何— 说罢,陛下甩袖转身。 程美人知道陛下还在气头上,但她已经是明白绝不能再和嫡母侯夫人顶着来,不能再心软为了姨娘的恳求而拉拨汪家。这只会让她在宫里连孩子都生不下来! 因为卢四夫人站在侯夫人身后。便是父亲平宁侯,他最疼爱她,但父亲到底被劝动了,否则不会有六娘进宫。 陛下步出房门时,突然听到程美人在身后说了一句:“陛下,臣妾还知道永宁郡夫人的事!”, 他脸色一沉,停住了脚步。洪老监一听身涉了卢开音,也不敢站在房外了,赶紧退到廊下又向四面挥挥手让人都退得更远。 “…什么事。”陛下转身,直视于她。 “四嫂以前的亲事。” “…”陛下眼中渗出森寒之意。程美人这时凝视着陛下的神色,心中几乎真的要痛哭失声。这些年在宫中,她一颗心全在陛下身上,然而陛下果然只是因为她出身侯府,果然只是因为卢开音而眷顾她? “臣妾…臣妾…”往常里,她必定要退缩了,今日逼到眼前,她肚子里还有一个龙脉岂能甘心仍被侯夫人和卢家欺压?她要忍住眼前这口气,平安生下孩子才有将来,她强撑着哭道: “陛下,四嫂在家里从不说委屈,那是她性情温和柔顺。但臣妾不是这样的人,臣妾在家里得父亲和母亲恩重,视若亲生。我早就知道,四嫂在北边做刘家继女,一直就被那郑二娘子欺辱。她仗着是亲生的女儿看不得四嫂容貌才识都比她出色…” 内室中无人。 只有陛下和程美人。 程美人如今早知道陛下默许她怀孕是因为当年卢四夫人,是因为卢四夫人放弃了做继后的机会,她以往心里恨得滴血,但怀孕后的夜里却早就哭干了泪水。 陛下心里全没有她程五娘!她千万要记住!如今,看着赵慎没有表情的双眼,她却深知她的话果然打动了陛下。 “郑二娘子的生父刘义民,平常在家中更看重永宁 郡夫人。敬着她父亲出身卢氏之门——”陛下终于开了口,“这是修国夫人说过的。” 程美人哭道:“陛下,天下男子,如傅四老爷对继子已经就是极好的了。” 陛下一怔。竟然没话反驳。 “世上还有谁能比过傅四老爷那样待继子?便是如此,陛下没见过,臣妾却听说过——” 傅四老爷最爱的还是自己一对双胞儿女。这是人之常情。 程美人哭道:“四嫂在家中什么都不争,连父亲——连侯爷都说,她和四哥不般配。四哥配不上她。她什么都让出去,什么都不敢争最好的,这脾气就是在北边被欺辱习惯了…回了家里都改不过来。陛下想想,一个是亲生一个是继女,除非亲生的死了,谁不更娇纵自己的孩子?” 612君子万年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君子万年(中) 赵慎沉默站了许久,久到程美人支撑不住,缓缓坐倒于椅上,陛下被惊醒,赵慎看着她并没有责怪,半晌才道:“念你怀胎,不问你今日灵山寺之罪,也暂寄你方才无知妄言之过。以后不许再提这些。回宫后把《毛诗》中的《曹风+鸤鸠》抄三百遍。” “…是。臣妾胡言了。”在她慌乱地屏息低头中,他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半晌才听到洪太监在传陛下的旨意: |“来人,命张昭仪去问长公主!” 程美人强忍大喜,抬头时眼中闪过了解恨之色。这是官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郑家…”她转身,慢慢走到了桌前,抚着腰,宫人们知道娘娘一番话竟然求得陛下恕罪,都是大喜进入,她只觉得今日这冒死一争才强拉得命运由自身而定,就算还要隐忍等待,她也不再是当年只能奉侯夫人和卢四夫人鼻息的庶女。 取得鸾影,映照朱颜,她看着镜中人影依旧是她,眼中的精神已经是不一样。以往她是太懦弱了。但从此后不会了。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她的淡笑着,命人铺纸矶墨 ,不用回宫就开始抄写《诗经曹风鸤鸠》三百遍。 鸤鸠在桑,其子七兮 淑人君子,其仪一兮, 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 淑人君子,正是国人, 正是国人,胡不万年? 【白话翻译:布谷鸟在桑树上筑了巢,把七只小鸟一起来抚养。布谷鸟对孩子公平看待,那贤德的君子呀,就像布谷鸟一样。他的仪表不改,用心专一又贤明。…这样贤明的君子呀,就是国人的榜样。他是国人榜样,愿他长寿万年——!”】 她停笔,在素笺上凝视着自己的墨迹,凝视着这首春秋之诗,诗中小民们希望君子有布谷鸟的公平,才 能更好地治理万民,一如皇帝应该有天下为公之心。太上皇确实选了远支宗亲为养子,传下了皇位。但明受太子是太上皇亲生,若不是明受太子夭折,太上皇难道不更心疼自己的亲儿子? 太上皇都是如此,小民百姓岂能例外? “郑家…”她在心中笑着,把紫毫笔搁下,“郑家有张夫人,并不好惹。我不信她家会坐以待毙。我也不信四嫂和修国夫人没有把柄叫郑家拿着。什么八宝印…本宫倒要看谁赢谁输。” 宫人按命换得一面大镜子过来,她站在室中镜前,看着自己宫装丽影,还有自己凸起的小腹。她抚着腹中孩子。 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 陛下立在了紫竹林中,似乎在看着湖石鱼池中的比目鱼影。半刻钟后。空音堂内,陛下进来时脸色平静,张看到张昭仪来接驾,连忙伸手:“爱妃平身。”张昭仪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便是她已知道陛下去看 望了程美人又在池边立了一会儿,她此时只觉得陛下似乎待她还宽和了三分。 陛下坐下后,张昭仪双手奉茶,他抬眉看她一眼,接茶时突然叹了气与张昭仪说起今日灵山寺中之事。 “程美人的姨娘进宫朕是事先知道的。她要献一本书册朕也是知道的——!要献的是明州私商的名册!”渐渐的,赵慎怒气盈目,茶盏在手中没掷到地上摔得粉碎,那是他做养子时自醒自律习惯了。倒叫张昭仪暗暗放了心,陛下不怒才叫人忐忑不安,太怒却怕有大祸 。 赵慎何必不知天子一怒,伏尸万里之旧话?他站起放茶,在堂中轻轻一拍案角,“不过是一件小事,竟然乱成如此还攀污了公主,竟然涉到了明受太子的佛经!这不就是因为郑家在朝中上下钻营,又联络各地私商早就在议论开海!?可恨——!” 张昭仪不是没有预料,但仍是震惊于程美人背着她来了这一手。她正要开口,突听得宫人来报,程美人此时也来了英雪殿,张昭仪心中冷笑,原来陛下解除 了她的禁足了?她连忙迎了出去,“扶着程妹妹。” 因程美人毕竟怀孕。她却是主持宫务的宫妃,这龙胎一旦出事她是不能置身事外的。程美人施礼,进得殿来还在哭:“臣妾死罪,连累了长公主。陛下,全是臣妾的错,臣妾一力承担…” 总之不要去问长公主了。那毕竟是太上皇的女儿。 赵慎岂有不问,毕竟事关明受太子的陵墓,他皱眉不悦于她戴罪之身不请逢来,然则程美人双手呈上几页帐目。张昭仪看看陛下,赵慎已经转身坐下,自有洪老监看出陛下一意让张昭仪处置宫务的心意,暗想着程美人这回吃了大亏,他连忙取了茶盏呈上。 张昭仪亦无几分欣喜,上前亲手按了过来,定睛一看眸光微懔。这几页帐目却是程美人以往身居尚宝司女官,抄了燕国公夫人的产业帐目。 她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看殿中省把赵韦氏产业转移出去给了吴襄,全因在这份名单上还看到了赵若愚的名字,暗暗为郑家叫苦。然而她面上镇定自若,看完移步上前,双手呈送:“陛下,此事臣妾无法 定夺,还请陛下御览——” 赵慎微愕拿在手中一看,霍然抬头看着张淑真。张昭仪立时跪下:“臣妾未能事先察觉,实在是辜负圣恩——!” 官家把这几页纸捏紧在手里,看看程美人又看看张昭仪,他似乎是忍了忍,没有立时大怒责备主持宫务的宫妃无能,程美人低了头,心中失望却又明白: 陛下不可能不介意。 张淑真这一回失去了陛下的信任,下一回再出错这宫务恐怕就要拱手交出去了。 “臣妾的兄长违律,臣妾自来请罪——” 程美人知道庶兄保不住了。 赵慎冷着眼盯着这几页帐,这些燕国公的产业不仅是在吴襄名下,还在程美人之兄程三公子名下,甚至都转卖出去不少。各在不同的人的名下。 他细细读着,再没有看张昭仪,更没有问她。只道:“扶程娘娘起来——送她回去!” 张昭仪跪着,在宫袖里死劲捏了手,才没有气得发 抖。这主持宫务看似威风八面实则危机四伏。然而此时的局面似乎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不!陛下还相信她。 洪老档瞟着镇定的张昭仪,再看看扶着程美人离开的挽迟内人,陛下这是给张昭仪留脸面,既然留脸面就是会让她继续主持宫务。果然,程美人一离开,官家掷下帐页,沉声叱问着,“来人,到前面去问问。赵若愚传来了没有?!” “陛下,赵若愚还没有回来,去九江府接父母了。”洪老档在外小心禀告,陛下听得赵若愚不在京城,没掺合郑家的阴谋,脸色好歹缓和了一些。 帐目上,他名下也只有三个茶园子。 比起吴襄那几十万贯的伸手,程美人之兄也是十来万贯,赵若愚简直是清白人了。 张昭仪暗松了一口气这时就觉得郑二娘子能在洪老档面前打点,这就是料到了如此局面。郑家是有准备的。 这样就还有转机。 “摆驾回宫!” 613君子万年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君子万年(下) 张昭仪连忙应命,一时间宫人们都忙乱起来,半湖借机出了空音堂,匆匆离开把这消息递给了驼院的小黄门。 “和郑二娘子说,程美人本来是要献私商名单,结果被人换成了冥物佛经。” 她转对看着空音堂前的老槐树上红雀与蓝鹊惊飞,有随驾的禁军三司殿帅与紫袄天武官傅都管皆来应命,圣驾只待车辇船具齐备,就要起行回宫了,她不能久留离开前再三叮嘱,“娘娘要那份名单!让郑娘子设法拿回来——!” ++++++++++++ 郑家兄妹早知道开海绝不会顺利。一意打听着宫里的消息。甚至都听说了程美人被罚在宫里抄《诗经》里的一首诗,陛下回宫后又去了她的抱秀宫。程美人娘娘果然因为首告,没有被陛下问罪。甚至陛下还有一句: “你虽有心,但才学太浅。以后不要再插嘴外事。” “是。”程美人终于明白,她就是因为插嘴了一句换掉八大榷商,支持陛下开海才有如此下场。 +++++++++++ 郑二娘子看着淡色的夜色,银河垂下在天际边,晚风吹着晚春的花不地在飘落,她深深地叹着气,觉得运气不大好。这一回如果不是卢开音动手止住了程美人,她其实可以坐享其成等着平宁侯府自相争斗,自寻死路了? 傅九这一回一定知道,她参选的用意了? 郑二娘子满足地坐车从灵山寺回了家,觉得这一回唯一遗憾的事,打算回家和郑锦文说说,尾儿已经托了任俊带走。但陛下回宫太突然,她都没办法和纪鸾玉再交锋。 也不知道从汪姨娘手上换走的那本私商名单是不是在纪娘子手上。 她走在二门外的廊上还和冯虎说着:“开海岂是容 易的事?傅九比我还清醒呢。都提醒我多少回了?” 她又觉得傅九好聪明了。 冯虎低声:“赵若愚回来了。” “什么?”她大吃一惊。虽然是气得痛骂任俊无用。立时命:“和赵公子说,不用和我说什么了,让他赶紧进宫去自辩——!快——!” 又一肚子气,叫着逢紫嫣浓在房中掌灯,翻箱子找东西。她要送件礼物给任俊这个坏事的公子哥! 本来以为他长得不赖,性情风流,嘴皮子厉害。看着挺聪明的擅长干坏事的样子,她才把尾儿托给他带走。最要紧这于他们任家才是生死悠关。 结果? 他就这点本事? 冯虎站在门外,看着她和两个丫头翻箱倒柜,要用心准备一件礼物送给任俊,他难免觉得任俊在二娘子心里又成了拖后退的废物,和郑大公子一个样子。他便好心提醒了一句:“傅大人派了二十个家将围着了。他也是没办法。” “二百个也应该杀出重围,把人送走——!”她拍着桌子嚷,又是一个拖后腿的废物! ++++++++++++ 任俊回了家。跪在了祖母任老太太面前。帘卷残花,灯柱掌起,光影重重,照得栏外晚春的残红墓绿依旧有三分花团锦簇之美,全家的子孙都站在内堂外两侧,个个都是面如土色,大厦将倾。 堂下大桌十张拼成,帐房和管事们来往不断,一堆堆的契书和帐目从库房里取出来叠起。 “…傅大人?以前秦家的大郎?”任老夫人听得赵若愚的把柄落到了傅淑妃弟弟的手上,那个尾儿丫头被他早早安排的人拦路抢走,她的颤抖手扶住了榻上靠栏儿,紧紧握住。面上却笑了: “不妨事,小俊,下贴子用大老爷的名义,请几位贵客,把傅大人和郑大人都请来——” 她一开口,任俊连忙细听,原来任老太太不仅是请郑锦文和傅映风,还把吴,卢、程、许、尉迟几家全都请了。 “一起见面攒个晚春之宴,我看——就在上回大老爷送给我的园子里。那里几支花和几处景倒也新鲜,别的园子他和我们家来往也逛过了。就在那园子里的花厅办几席,请他们过来商量商量。” 大老爷、二老爷到底是经营多年,立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就连几个得力的子弟也都纷纷赞同,都觉得到底是老夫人出马,任家总不至于到那份上。帘后站着的几位少夫人互视一眼,任大夫人轻声和妯娌道:“他们这几家都想吃咱们的肉,全请来,就让他们互相咬!” 任老夫人虽然 是笑,却没有多少欢喜。任俊看出这神色,他中心焦虑也敢说出来 了,连忙跪着移几步,磕头禀告:“奶奶,赵若愚要是被那小丫头扯出来——江西那边宗亲都抖出来了。事就完了。咱们家不姓赵就是个替死鬼了!奶奶,小俊看着,咱们还得和郑家商量。” “我亲自去,求求她们家的二娘子。”任老太太起了身,竟然是要连夜去郑家商量,儿孙们大是意外, 呼拉拉推金山倒玉柱,全都连忙跪下来拦着,三个儿子和三个媳妇都哭嚎着:“娘——儿子们还在,儿子们不孝,也不能让娘再去——” 三个儿媳妇,除了三房媳妇是官宦家,其他二位都是大茶商出身,没一个手里没掌过生意,寻思着有老太太大在任家就在,指不定还有转机,这功劳谁立了谁不就是以后的家主夫人?她们亦抢着愿意出马去郑家,哄哄暴发户家的小姑娘她们都觉得不在话下。 任俊的亲老子和亲娘是三房的,还一边哭一边转头骂儿子不挺事,怎么劳动老祖宗,任俊被喷了一脸口水也惊呆,祖母亲自去岂不是太给那小姑娘脸面了? 她谁啊? “她是平宁侯家的血脉!她去和卢四夫人说一句,挺得我们说十句!你们想想——”子孙们还是在苦劝,任老太太突然走到拼桌前,一伸手把自己腰间的私印取出来,摆在了桌面,任俊头一个跳了叫起来,从奶奶的私印上他终于想到了郑娘子的杀手锏,他几乎是直着嗓子大叫着:“八宝印——!” 好在他在宫里做禁军,把这大喊声压成了喉头无声的呐喊,任谁都知道,宫里的印是真的不是假的。但任老夫人淡着脸。看着儿孙们。她几十年进出宫中岂能不明白?这印的事既然闹出来,连永宁郡夫人都被召进宫审问。那怕没有结果,也足说明: 真印不在宫里,有七八成的机会在郑家手上。 614第2次机会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第二次机会(上) 堂中寂静,子孙们瞟着拼桌,那祖宗那私印闪烁着黄田玉质光泽,他们互相递着眼色在无声揣测到了老祖宗的意思。但都知道不能宣之于口。他们家可不能再叫人传出别的话了。任老太太心知,除非她亲自去求,郑家是不可能说实话的,更不可能用八宝印真印来帮他们任家。 “老夫人 ,郑家打发人来了——” “什么?” 外面管事匆匆报了起来,“送东西给咱们家的十二郎。” 众人皆看向了排行十二的任俊,这小子看看祖母,连忙就爬起来,管事捧着一枚手掌大小封好的牛皮纸包进来,一禀告,原来郑家大公子在寺里捡了十二郎的荷包。但郑大公子拾物不昧是个好人。特意打发了人送了过来。 “??”任俊回家没换衣裳就跪在这里了,身上还是禁军服,他低头看着黑锻子虎狮荷包明明还在腰上 。他一脸的莫明期妙,连忙上前接了封好的纸包,撕开一看就苦笑了。这荷宝明摆着,就是郑二娘子送来痛骂泄愤的。 荷包两面都绣着一张血盆大口,也不知打哪里来的绣样。这一看就是郑二娘子叽叽歪歪骂他:只会口花花!真没有用连尾儿个小丫头都保护不了! 任俊焦虑着,任老夫人却是镇定了下来:“他们家…这是和小俊有交情?” 哪来的交情?骂上门来了不是?任小子正要把事情再细说的,看着祖母的眼神,他却是恍然。立时就拱手道:“孙儿明白了。孙儿这几日便每日去和郑锦文交游。叫人知道和我们两家交情不浅。” 这也是让他们狗咬狗的意思。 “再打发人,送一盒子宫制玫瑰糕去傅府里。就说是我记得傅大人少年时在东宫爱吃这个。”任老夫人召了任俊在身边,一再叮嘱着。“风哥儿的为人不会太伸手我们家的产业。你记得和他亲近些。” “…”傅九这小子都半路把人抢走了。还要怎么亲近?任俊更痛苦了。 +++++++++++ 月夜下的宫城。 傅九忙着护驾。忙到了深夜被官家训斥了一通才疲倦出了宫门,官家今天自然是连着护驾禁军一起骂,对他还好,只问:“把燕国公夫人的卷宗呈来,朕亲自批阅!” “是,陛下。”他立时应了,但心里却想:“宁可把尾儿交出去,也不要让官家自己查燕国公夫人才好。赵从俊是跑不了的——赵若愚也是。”他在心里叹着,暗中和洪老档打了招呼说尾儿在自己手上。洪老档会意,但又疑惑打听着: “傅大人以为,赵若愚真的会来进宫来自辩?”他知道消息,那小子还躲在在城外呢。 他笑语点头,这才转身,一路出了选德殿,还没出宫门便有宫人悄来报信:有人看到赵若愚回京城了。去了郑家。 他又笑了。果然这小子要保着郑家!不能让郑家全扛了。 “大人——他连弃考的事都干了,也不是个怕事的 人。”陈武心思多,跟着听到几句,忍不住要提醒大人,这情敌不好对付。这样赶回来一看就要讨好郑娘子。这机会多好!?郑娘子一定会感动的。 齐安丢个眼色给他,让他赶紧闭嘴。大人会不知道? “罢了,郑锦文都被除了官了。没有赵若愚怎么行?”傅九摇头,催马碎蹄路过了天武衙门。他终于想起了丁良,在衙门没下马就招了来问:“今日在寺里送郑娘子回去了?是不是伤心了?” 丁良在衙门等了半天这才得到机会回话,如今苦着脸,仰着头:“郑娘子没伤心。她开心得很。她还说,明天要去寺里。从纪鸾玉手上把明州海商的名册抢回来。” 他差点儿马前失蹄打了滑:“什么?就是程美人要献给官家的名册?她去找了纪氏?” +++++++++++++++ 卢四夫人的船停在了宫外运河里。 她隔窗凝视着东便门。月练横天,映在河面上,荡漾水响中双絮听得又有船靠了过来,她正要出去看看 。就听得有人跳上了船,男人的脚步声响起,卢举文兴奋地而入。 “七姐,我得了一本宝贝!” 他大步进来,在卢开音面前坐下,茶也不听就把手里的蓝布小包裹丢在了桌上。她一笑,打开了包裹结子。借着灯光取了里面一本薄薄的册子。她还未打开,他就大笑着: “是泉州的私商名单,我暗地里买通了理国公府里的人,从平城郡王手上抄来的!” 她一页页仔细看过去,终是含笑摇头:“是假的。只有几十人是真的。” “假的?!”他不敢置信,刚端在手里的茶差点倾斜砸落,他连忙着,“不会。听说是那个汪孺人给的,平城郡王虽然送还给傅九了,但他私下里抄了一份藏在了枕箱里,形影不离的,怎么会是假的?” “等明天,纪娘子得手了,你就知道真的私商名单是什么样了。” 她双掌一击,船便调转了头往耸翠园而回。她今日没等到纪鸾玉,就知道名单必定还在灵山寺。今天陛 下回宫太突然她没来得带出寺来。 “七姐,你就这样相信她?”卢举文不明白,她一个罪妇出身的杂事青衣,怎么就能从汪姨娘的盒子里把私商名单换出来?更何况还有长公主盯着呢。他 ++++++++++ 第二天,天没亮傅九就得去灵山寺。 太上皇疲倦,今日就不再去。嘉国长公主得了太上皇的旨,今日再出宫,代父皇在灵山寺进三日的香。天武军自然又要护驾。他三更天之前就进宫了。偏偏离家前,范夫人亦是二更起床,召了他到院子里说话。 院子似乎很安静,蟋蟀在叫着。外面书房里的灯还在亮着,他看着就明白,听说母亲和继父吵了架。继父睡在了书房。但看着是一夜没睡在读书的样子。 婆子揭门帘,他进了正房。在灯光下却看到范夫人慈爱笑着,招儿子近前,问了他用了早粥和早食没有, “不与你有关。是为娘和你父亲之间的事。为娘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你父亲,为了你们父子和睦, 日后就是你们亲兄弟姐妹互相扶持。你父亲他也是为你好。但他男人家的心思还是粗了些。映风,昨天你做得极好——” 范夫人说着,凝视着大儿子,渐斩声音里就有一丝哽咽,昨天他把尾儿抓了。悄送到了宫里。陛下昨天晚上去了瑞珠宫。 淑妃必定是欢喜,知道映风心里是有大姐儿,有傅家的。 “我儿不易…”范夫人心疼大儿子,丈夫知道这事了,心里还愧疚。他二更天在书房读书,也是在陪着她一夜没睡,“你如今要怎么和郑家说?那小丫头是听说是郑二娘子保着的?” 儿子你会不会被抛弃?! 615第2次机会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第二次机会(中) 傅映风笑了。他哄着范夫人道:“儿子不是有母亲?郑…她性子恭顺温和,一意敬重母亲的。母亲发一句话顶得上儿子说十句百句了。”他笑着,便反范夫人惹笑了,啐着:“你这孩子!” 这是大儿子在趁机为郑二娘子说好话,她能不知道?那郑娘子有门子的恭顺温和了? 他在母亲面前,把郑二娘子吹成了老实小娘子,辞别出来进宫当差,就得担心她今天要进寺大战纪鸾玉。 偏偏他还分身无术,不能盯着她。 一步踏出了范夫人的院门,他果然就看到了赵慧儿的院子里也亮灯,她似乎也起来了。 母亲今天要用赵慧儿。 “走!” 待得他上马出行,进宫点卯,又退出宫,进衙门安排护军,再第二回进宫在二门外侯旨。终于等得两队 黄门内侍当先出来,接着又是随架内侍,其后再见得两队女官,待得终于看到了清风阁里的女官,宣赞内人就在高声呼着: “殿下起行了——” 他这内廷武职来之不易,是他用命拼来的。陛下问他想谋什么差使时,他刻意没降半个品级转文职,反是求了内廷武职。全因着知道这会是淑妃以后复宠的依靠。 他半点不懈怠,前后策马,带了三百天武护着长公主出宫,往灵山寺进香。出了和宁门过了朝天门,在御街上遥望到东面德寿宫的琉璃殿檐。阳光照着碧绿闪烁。 长公主的凤驾在御街转向,拐向了西面的灵山寺。 “公子,夫人打发了赵慧儿往寺里来了,恐怕得了机会就要去见长公主了。”丁良压抑着兴奋,悄悄催马上来禀告,傅九一寻思,侧头叮嘱陈武:“你也去跟着郑娘子。看着她了就送她回家,就说是我的意思。”又看丁良,“别让她进寺,免得她出事。” “是,公子。郑娘子要是知道夫人出面,今天让赵慧儿进寺,让她和长公主把驸马的事说断了。一定会高兴。”丁良笑嘻嘻,连他都知道昨天公子从任俊手上抢了尾儿,郑二娘子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已经想着怎么和公子翻脸分手了。但峰回路转也在眼前。 郑二娘子一定会喜出望外的。 “你和她说,万事有我。她不要乱来。”他在寺前下了马,留下了陈武,让他跟着丁良各守在两处角门外等着郑二娘子,再看看寺前长街,不仅有天武军,果然禁军也已经到了。 “禁军今日守另两处角门。我托了夏逊拦着她。你们见到了就好好劝,送她回去。她一个人乱来小心伤了自己。” 他深知,那纪氏若是真的有私商名单在手,她身边少说也有禁军同伙护着。 “是。公子放心。” 这一日忙乱过去,傅九又要护驾,又要盯着赵慧儿和长公主对峙谈判。他竟然都没顾得上郑二娘子和纪 鸾玉的事。 按旧例,每回圣驾出宫,当夜会有一批杂事青衣、内侍住在寺里,收拾各色用具。第二天才能回宫。尤其今日长公主还要进香,灵山寺里是有一批杂事宫人在忙活的。 郑二娘子不就是盯着其中的纪鸾玉。 但今日没有张娘娘也没有任俊,她一个人恐怕进寺都进不了! +++++++++++ 夕阳横天。 郑宅。 郑二娘子不像傅九要送长公主回宫中,她已经回家了。 果然,贾内人又来了。 “你有什么事?”贾内人脸色不好,这要不是汤少夫人亲自进宫为这娘子传话,娘娘如今这处境,哪里还能差她出宫? 她左右看看,在郑家自己家里也是做贼似的,暗中 取了一本书册子悄悄呈上,塞到了贾内人的披风之底,小声道:“这本私商名册还请带给娘娘。至少能让娘娘在宫里不至于处境尴尬。被郑家连累。” 太阳落下,弯月挂在枝头。贾内人的惊讶意外无法以言语形容。看看她又看看她呈上的那本册子,良久她才笑了:“郑娘子的忠心,娘娘会知道的。” “是,还请内人多多美言。”郑归音喜不自禁。她辛苦一场不就为了这?难道还真是看纪鸾玉不顺眼?犯得着?她又美貌又机灵的比纪鸾玉强了多少倍… 她送走内人,摸出镜子左照右照,终于坚定了自己是个美人的信念。 “二娘子,任俊大人方才来了咱们家,如今和大公子一起去瓦子。他还问了娘子呢。” “屁!”她转身叉腰,冷笑着,“指望他,有屁用!” 看她把差事办得多好? 她可是三更天就摸黑进了灵山寺,好辛苦好辛苦的。 +++++++++++++ 听到这消息的傅九也是不敢相信, 他送了长公主回宫,下值还刚走了宫门。外面苦苦等着的陈武慌张迎上来。他没好气就直问:“今天我先差你去送郑娘子。怎么回事?” 陈武和丁良一样,苦着脸把经过说了,原来果然纪鸾玉身边就有禁军护站,他听得怒骂:“这样险得很了!再有下回拦着她不许去!”怎么能让她去?他不好直接说这事和禁军有联系,否则怎么昨天钱老三怎么可能能进灵山寺闹出大事?连他这个天武亲从官昨天还被官家训斥。 他想来想去不放心:“去拜一拜郑大公子。” 他去拜访郑锦文,安慰安慰他罢职的事。当然他的目的是想见见她。丁良知道今天差事办砸,早就打听了,赶紧陪笑:“公子,郑大公子心情好着呢,他在乐燕歌馆订了席,还有贴子来请公子呢。听说任俊大人他们也在——” “知道了。”他点头,打算去了乐燕歌馆应酬完, 再和郑锦文一起回郑家。 616第2次机会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第二次机会(下) 踏着月色,他策马出城,进了钱塘门外瓦子。乐燕歌馆楼下的那些个随从都眼熟,任家的,尉迟家的,郑家的。还有李贺的人也在? 楼上传来曲儿,又有杂耍的动静 。没料到他一上楼就被好友夏逊拉住,夏逊也因为私商名册的事好好地埋怨了他一番:“你那郑娘子可真是!我按你说的四更天在角门那边拦着她。结果她三更天就混在殿中省内侍里进寺了!不知藏在什么地方躲一整天。到了快天黑的时候才跳出来,非去拦着纪青衣——” 郑二娘子知道宫里杂事青衣的规矩,买通了内侍提前进了灵山寺。根本没在角门被拦住。 “…” 他头痛不已。夏逊因为扑了空,没好气说了今日大雄宝殿上郑归音抢夺名册的事。 “她把私商名册毁了?”傅九本来还想偏袒她,一听这话也想骂人了。他今日在灵山寺失策了!他不应 该去找赵慧儿。赵慧儿多稳重稳重说服了长公主?说服长公主在宫中设醮三年为潘妃祈福。如此一来,还有什么驸马不驸马? 他根本不应该盯着这件事,他就应该昨天夜里不回家,和杂事青衣一样住在寺里。他应该亲自盯着上蹿下跳搅风搅雨的郑二娘才对! ++++++++++++++++ 今日。 灵山寺中。 长公主进香已毕,回了榻殿稍事歇息。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回宫。 傅九到了公主的院门外,竹影萧萧,他站在寺道边的竹林,果然见得走来了赵慧儿的身影。她今日更不同寻常。换了一身灰衣居士服,披着乌黑长发没有梳发髻,钗环亦无。她素颜捧着一只文册盒子进了公主院。 他微微一笑,便道:“把东西送给她。” “是,公子。”自有心腹人家将应了,追上去向她 送上一只小首饰盒。赵慧儿停在路边,全身紧张的时候,看到盒子一开原来里面是一根发带。万字型宝相框花灰绸发带。 “公子说,慧儿娘子带着这发带去见公主,一定会成。不辜负夫人和公子所望。” “是。我知道了。”她紧张都没办法感觉到这是傅九才送什么首饰来定情,或者暗示纳她为妾。她是捧范夫人之命去见长公主,劝公主进道观念经三年。否则就把长公主的得不育症的秘密都说出去。比如她的不育症是如何得的。和潘家有什么关系。 傅九立在竹林中,看到赵慧儿止步,她走进了路边的空亭廊,素手理带,她把一头青丝束住,然后才重新捧盒去了长公主的院子。 那发带上的万字宝相纹自然有古怪。和他在廊梁上找出《药师救济经》佛经盒子有关系。盒子里的内衬和这发带花纹是一个花样。这也是长公主的秘密之一。 两者的颜色当然完全不一样。但他也不想再过出格 。这就足以让长公主心疑心惊了。 他守在竹林子,一意等着看结果,他母亲养着赵慧儿,就是因为防着长公主。 长公主和燕国公夫人的关系并不浅。 ++++++++++ 傅九想到这里,长叹一声,他怎么就傻傻在竹林里站了一个时辰?当时就应该离开去找郑归音。就是这个时辰出了事。 他拉着夏逊细问,夏逊还诧异:“丁良没和你说?当时他是亲眼看着的。” 丁良一肚子苦水,他是看着,但他拦不住郑二娘子哇! “赵若愚是不是真的进宫了?”夏逊在楼梯口拦着他,原因是打听这事,“我只听到风声,但一直没人给个准信。” “郑家不和你说?”他也斜眼,郑家和夏家不是一伙的?今天她不是来了寺里? “…我今天没来得及问她!”夏逊苦笑着,“你是 没亲眼看到她怎么抢那名册的——” 在乐燕歌馆楼梯口,丁良再次附合夏大人,痛陈着郑娘子在灵山寺里潜伏一日,拦路打劫纪鸾玉,让他和陈武吓得不轻。 傅九也只能苦笑听着。他以往没察觉,她是为了张昭仪?为张昭仪这样忠心耿耿的? ++++++++++++ 同一时间。 宫城选德殿中宫灯高举。 “罢了!”官家听得内侍禀告了尾儿的口供,坐下来看张淑真,皱眉,“这回掌仪司失职的事,昭仪准备如何处置?” “…臣妾有罪,” 她只能请罪,她是主持宫务的宫妃怎么着都逃不了责,好在赵慎挥手: “免了。程美人向朕献私商名单的事,朕没知会你、便是给你添了乱。底下人的一个比一个胆子大朕难道不知道?你父亲又刚罢职回乡——” 说到这里到底心软了,他起身扶了她起身并肩坐下为她拭着泪,叹着,“左相之位空悬。内外都有些浮动不安。你劝我不要出宫进香确是有理。” “陛下是大孝心,臣妾才是愚钝。岂能扫了太上皇的兴?”她也知是父亲不在,有些墙倒众人推,郑家也是被连累了。 否则岂有围寺的禁军三衙什么消息也没透过来,反是掌仪司先出事的道理? 她越是不肯示弱,破涕笑着: “官家放心。官家坐朝十多年乾纲独断。左相之位自然是陛下圣心所选。与臣下有什么关系?” 这话她以往不会说才得了一个英雪殿号。张宰相一走她就说得比谁都顺口,直说到赵慎心里。他不禁大笑了起来扶着她的香肩:“爱妃,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在赵慎眼中,张昭仪当初写的策论何等的气概不凡?他印象深刻如今还记得几句。 “明君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宰相应当看资历、才 干、德望由众臣廷推才能议定不能由皇帝独断。这岂不才是你心中的盛世?” “…”所以说做人不要太张扬,尤其是在天子脚下议论朝事迟早要被反攻倒算。 好在张昭仪打从决定进宫就知道这样的事免不了,更何况官家眼下不过是和她玩笑正是夫妻的情意,她笑嗔道: “陛下又取笑臣妾了。” 郑锦文被罢职、郑归音被夺了选女资格这绝不能坐视不理。张昭仪深知,如今谁不知道郑家兄妹是她的人?她要是不能为郑家翻盘,她在宫中的权柄亦会是空架子。 但她只能隐忍试探官家的心意。 617男色误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男色误人(上) “臣妾如今岂能不知道陛下的圣明?倒是郑家是臣妾失察。大兄和三弟都不及父亲。门客散去。只有郑锦文还时不时问候他们。我一时糊涂想着郑锦文是父亲举荐多少有些恩情。才格外给了郑家二妹些许体面。也算叫郑家知道我们张家兄妹并不是仗着官家就眼里无人。没料到就养大了他们的心,是臣妾死罪——” 她跪下行礼,官家听得她这一番话连忙扶起她来,道:“和爱妃有什么关系。郑锦文是 个人材,既然还记得张相公的举荐之恩也是有德行的人家了。开海的事——”他牵着她的手在殿中踱了几步,向她笑了笑,“朕为了昭仪也还要用郑家。”细问了郑归音被她除了德寿宫的选女资格后,满意便抬声,“传旨让郑抱虎除了明州军职!郑大龙除了刚捐的九品承应郎的虚职!让六部二十年内不得再举存郑锦文在衙门任职!” 郑家一家子全都贬了,若是旁的宫妃转不过脑子来 就得再求情了,张娘娘却在这样的政事一事不吭,官家笑着看她:“朕另有地方用他。传旨,升康安县三等夫人张氏为一等县夫人。” 官家抽了郑家几记耳光顺道升了他自己的旧人,郑归音其实也没料到。 她只是为了让郑家挨打后倒下的姿势好看点还有爬起来的机会,就盯上了纪鸾玉。非要得手不可。 她昨天出寺前,就花钱买通了茶酒司里的小黄门,打听了杂事青衣有三十人这一夜留在灵山寺,也打听了张文宪的驼院黄门们有二三百人,借着整理车具、借着要用车拉杂物回宫,他们这一夜都在守着寺里各处角门。 这是张娘娘动手了。 纪鸾玉是不可能有机会出寺的。 她得了这个消息,第二天三更来就来了灵山寺外,趁着天没亮,跟着买通的茶酒司的小黄门们第一波进寺,连驼院的人都没察觉。实在驼院得到的命令是许进不许出。 她躲在了昨天被方老内人问话的大殿附近,在廊道 耳房里趴在窗口窥探,盯着大殿侧门。她记得纪鸾玉当时是站在这个侧门附近。 她心里想着,她要不抓着这个机会立一个功劳。张昭仪恐怕也要觉得她无用了。 一直等到了快天黑,她摸着荷包里的干果儿嚼着,还不敢多喝水,没处方便。晚霞炫丽,她快打瞌睡的时候,果然等动了。 看熟悉的人影闪过,她瞪大了眼睛,那人影来到了侧门附近,就被她认清了。果然是纪鸾玉。纪鸾玉一闪,进了门又走出来。匆匆就离开了。 她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紧紧盯上了纪氏。 走了一会儿,她才察觉,居然在寺里发现了一条没有禁军们巡查的阴苔小路。 四面无人,她提着裙子绕到了前面 ,突然跳出来把双手一伸,在路中笑道:“纪夫人,把汪姨娘家的私商名册给我!” 纪鸾玉果然不比常人,一惊之后,镇定又微笑地看着她:“什么名册我不知道。” “来人啦——!汪姨娘进献给程美人的是私商名册 ,不是佛经。是进寺的时候被坏人用佛经换走了——!”她转头就嚷,纪鸾玉终于色变:“郑娘子!” 她笑嘻嘻停嘴,扭头看她把手一伸:“把名册给我吧?” “郑娘子说笑了,哪里有名册。”纪鸾玉迅速平静,毕竟还有三分气极,“你这样乱来也不怕连累如今庇护你的傅大人?!” “卢四夫人敢这样差着你乱来,半点也不怕连累卢家和平宁侯府,我就想难不成她是为了向官家尽忠,想换了这名册不交给公主,也不交给程美人而是自己献上去?这还真是难得的忠臣了。” “…胡说!”纪氏微变色,这正是卢四夫人的打算。 丁良追过来时正看着郑归音气势汹汹堵住了纪鸾玉,他吓一跳连忙要去劝,郑归音却远远瞪了他说了一句:“我和她算旧帐!你不要过来——!”又叉腰瞪她,一脸她和纪娘子是结了私仇的模样,“抢别人正在说亲的夫君,你好不要脸!” “…”一时间连纪鸾玉也默默地看她,更不要说丁 良了。郑娘子和纪夫人能有什么旧帐?还不就是被抢了许文修? 他压根不信她这时侯有功夫对付老情敌,但他也不能走。他能看到四面二十步前后都有可疑的人影。 纪鸾玉认得丁良,远远看着还有驼院的人也跟过来了,这时就只能忍气道:“名册你要有什么用?你不是全背下来了?” “我这人靠脸。最了不得的是我嫁妆多。” 她傲慢否认,决不承认名册她能全背,“我有这功夫背名册?私商们都是我家爹爹和兄弟们在打交道呢。”见她微犹豫,她笑着伸手, “现在给我,我就丢进这池子里。”指了指旁边几步外的竹林水池,“要是不给我。张娘娘要拿走献给官家。可就怪不得我了。” +++++++ 傅九一听说郑二娘子娘子最自得的是一张漂亮脸蛋,忍不住就卟哧笑了。 丁良瞧着公子,他明明不是这样觉得还要在自家人跟前摆出一副郑娘子说得没错她确实美貌出众的表情 ,突然就觉得白天灵山寺里郑二娘子气势十足却只和纪鸾玉打了个平手也不是没有理由,这位娘子平常在公子面前过得太顺,公子太宠她了是不是? 纪鸾玉却是更厉害的人! 郑娘子其实落了下风。 +++++++++++ 灵山寺。 后寺里的无人寺径。 “郑娘子。给你也成。但这东西不是我从汪姨娘手里换的。你得心里有个数。”她要名册,纪鸾玉笑着既没有给她也没有拒绝反是看了郑归音一眼,再看看丁良,他在那边拦着驼院人让他们不要过来惹急了纪氏。 丁良其实在偷听,郑归音不是不知道但她忙着对付纪鸾玉顾不上。她故作惊讶,瞪眼掩嘴道:“不是你换的?不可能吧。难道是——长公主?”一看纪鸾玉的神色,她就暗暗松了口气,这事叫她猜对了。 纪鸾玉不出声。郑娘子马上就自顾自认定:长公主对付程美人,用佛经陷害她,也都想拿到私商名册。 但最后长公主却棋差一着! “公主晚了一步?”她拦在路上一个劲地打听。 “…并不是。公主不知道汪姨娘要献的是私商名册。”纪鸾玉无法,她不便再被拖延笑着直截了当,“她以为是汪家送的一笔浮财帐目。” 她哑然看着纪氏,卢四夫人比她想象的还要更狠一些。 “长公主和卢四夫人不大好?”她没忍住,故意再次打听。 “韦氏盘娘是太上皇的母家亲表妹,韦太皇太后是长公主的亲祖母。长公主打小称呼燕国公夫人,是韦阿母。你知道吗?” “…”她默默地想,她根本不知道长公主和燕国公夫人关系如此好?她们本来应该是对头? “燕国公夫人本就不应该为潘玉郎的男色所迷,生生得罪了长公主。再无人在太上皇面前为她求情。比起长公主,赵韦氏想立新皇后得罪了三位皇子和宠妃们都不算什么了…” 她其实很想听下去多听听宫中八卦,但她还是赶紧 打断,一伸手:“名册给我。” 618男色误人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男色误人(中) 丁良看着郑娘子一心一意找纪鸾玉的麻烦,难免都觉得她轻重不分。她纠缠旧情敌何必呢?真正应该关心难道不是九公子做驸马的事?应该是赵慧儿进寺见长公主? 同一时间。灵山寺后寺。 长公主所在的斋院。 “什么,佛经换去的是私商名册?”禅音院中,嘉国长公主听到大潘匆忙赶来的回禀,骇然跌坐,“不可能!卢——他传来的消息不是说,汪姨娘要送给程美人的是一本保胎的医书?” 大潘苦笑不语,她也是刚得了太后身边方老内人的消息:“殿下,多亏了方内人以往服侍过公主,暗暗知会了我。” 长公主断然摇头。 “就算是去请傅九和他再商量,本宫也得有个证据在手才能让官家相信,你去——让方内人把茶酒司的人都扣住。本宫去向太后请旨亲自审问!换名册的人 必在茶酒司,那名册也一定在她们身上。” 公主断然应变,然而外面再报。 赵慧儿求见。 ++++++++= 寺中。 郑二娘子眼下并不知道赵慧儿去见公主了,她也不顾不上。她正叉腰,横在寺道路上拦着纪鸾玉。 纪夫人心中焦灼,四面一看。驼院的人站来路上,还看到了飞跑着那类的天武官。陈武得到消息就拼命赶过来了。他亦是干练武官,一见这形势立时就在纪灸玉的退路上拦着,就算她身边也有一伙子的内侍和禁军正和他们隐隐对峙,但她却走不了。 纪氏仍是镇定含笑,神态看起来比郑归音还要悠闲,笑着:“郑娘子此来难道是为了公主?我早就说过娘子何不给傅大人为妾?你母亲和四夫人都是盼着的。二娘子何必因为嫉恨四夫人更受刘老夫人和你生父疼爱而嫉妒亲姐姐呢?” 你才嫉妒!丁良一听就觉得郑娘子被打了七寸,扭头悄悄地看到郑二娘子扭曲着脸。 郑归音冷笑,她都和亲老娘吵架了,她还能被纪鸾玉一个外人多嘴?打量着纪鸾玉看出她袖子里凸出一块正是书册的样子,便满意地知道这一趟不会空手而归,她顿时一点也不生气地打听着: “对了,我还忘了说了。听说纪夫人要和许公子破镜重圆了?真是大喜事!”喜笑颜开为她庆幸的模样,柔声说着,“不知喜日子订在了何时?” 赶紧复婚吧!被许文修那个又蠢又坏的男人缠上,纪鸾玉就完了。她思前想后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一个不费半点功夫就能对付母老虎的好主意。 她已经不记得这一招是从范小学士那学来的,范文存也是觉得郑二娘子是个母老虎,参什么选哇?她赶紧和傅九成亲滚蛋呆在家里不要出来,免得妨碍他的前程! 因为提到了许文修,纪鸾玉终于颦眉:“郑娘子…这是听哪里听来的误传了?” “怎么是误传,这不就是纪夫人哄着许公子相信的?” 否则许文修怎么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和你勾结陷害了 钱大谷?她暗暗痛骂着。 此处是通向僧寮的偏院小路,一重重青瓦矮墙是花丛绿树,树后放了一列宫中设置的木障。这东西专用来阻止前殿里的香客、僧人、沙弥再进中后殿里。以免惊扰宫中贵人。 丁良四面一扫知道这是去客斋的路。在木障后隐约看到不下十人的禁军身影,看着是卢家走得近的马步禁军。他有些着急: 郑二娘子就算抢到名册也走不了。 她何尝没看到。这纪氏居然都算到了安排了人来接应,她在心里痛骂着。都怪许文修那个蠢货! +++++++++++++++++++ 天灵寺外对街的酒楼上。 许文修昨天投向了郑家,今日便包了个房间请了几个相好的公子吃席面。尉迟大公子非要订这里,他也从善如流。 到得开宴,他先敬了三盏,在席上把话递了递 ,告诉尉迟大公子郑家这回有准备。在寺里抢先动手了。所以他决定还是甩开卢家和郑家联手。 尉迟大公子正没好气,他刚得了寺里消息,嗵嗵嗵上楼进包间坐下,耐心听得他说完,他便和许文修传话:“郑二娘子悄悄让我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被纪鸾玉迷晕了?” “她?她怎么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了?” 许文修大吃一惊。 尉迟公子也想问,但想起许文修的前妻纪鸾玉他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别管她怎么知道我和你勾结!我昨天进寺,她让我问你。你疯了和卢家联手?是你休的她,还是她休的你?怎么她出的主意你就一定要听了?她是你什么人?” 说着,他还一指对面窗外天灵寺, “你犯着这掺合这些?” 许文修一听这话就知道寺里的事又出问题了。 ——什么私商名单,果然就不能信,绝不可能到手是不是? 他出了一会神突然把手中的半盏酒一饮而尽,庆幸他幡然醒悟得足够快,郑锦文看着也没有计较。许文修心里有数,这不是郑家宽容,实在是郑家太明白开 海不易: 谁让陛下并不相信私商?郑娘子不类好人那一句是深宫玩笑,陛下评议一女子的话怎么就传出来了?明摆着就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郑家只能一面归附张娘娘,一面又得和傅大人和和气气,承认陛下的心思——陛下恐怕更愿意用着许家这样的旧官商呢。 “郑二娘她居然知道钱大谷进寺和我们有关!——文修兄,钱家和郑家有关系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钱家有个妹妹是不是在和赵若愚说亲准备做妾室?” 他说的是钱家妹妹是钱二娘子。 许文修一怔怒道:“郑家怎么会知道?她这样问你不知道驳回去?” “我怎么驳!?她当时在寺里这样突然一揭穿我就蒙了。”他终于拍桌而起,埋怨起来昨天在寺里的事,“你还和我说,这计策绝无人看出是咱们动的手脚!没人会晓得是咱们把钱老三弄进寺里去,送到你那纪娘子手上的!我当时吓蒙住答不上,傅九还在边上看着我!你叫我怎么回答,你不知道——我当时背上 都吓出汗出来了!” “傅大人也知道了!?他怎么说?” “他压根没听到,但他当然心里有数——!” 尉迟大公子更头痛的事还有呢,他从袖子里丢出张贴子甩给他,落在许文修胸口,许公子莫明拿到手里一看竟然是任俊作东道请宴。贴上请他们到乐燕歌馆里一聚,上面提了还请了有傅映风、郑锦文等人。许文修这些倒罢了,看到另一个名字简直是跳了起来。 钱家嫡长子钱大公子的名字也在。 “你怎么也去?”他一转头看,看向了同席的钱大公子,他亦在席上方才一直没出声,听得如此抢过贴子来一看脸色就变了。他转身就下楼,飞赶着要回自己的住处。尉迟公子和许文修都在喊:“来不急了——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 钱大公子坐马车,紧赶慢赶回到钱家的京城别宅,想把书房里的书信先烧了。一进门,就看到了下人们在递眼色,他马上转身要走,没料到一声断喝:“蓄生!给我滚过来!” 他心里暗暗叫苦。 堂上坐着的是他的父亲钱大老爷,他一脸怒色,旁边是父亲最宠的姨娘和庶妹钱二娘子。 “你竟然把你弟弟骗进灵山寺——!” 619男色误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男色误人(下) 钱大老爷拿着棍子,往死里打嫡长子,钱大公子跪着不敢逃,只敢惨叫着求饶。旁边的姨娘如今就是伤心得站不起来,倒在座椅上,拿绢子掩脸哭泣: “我可怜的孩儿——我十月怀胎生了你,哪成想让你受这样的罪,吃这样的苦,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生你,免得叫你大哥哥难做——”她哭着自己的小儿子被陷害被关押生死不知,她也活不成了,“我的儿——娘马上要跟着你一起来了——咱们到阴曹地府里做伴去——”这话,完全就不记得自己昨天还在和女儿说,急什么你哥又不会马上被斩首。 钱二娘子一边哭一边劝父亲:“爹爹,这事还要请郑家设法——” 钱家大公子被家法打得嗷嗷叫,别宅不如钱家在明州宅子大,门户便不够深,这惨呼声传到了大门外,正被左平听着了。 许家家仆左平被差过来,本来是想请钱大公子再去 酒楼,好好商议。如今追过来听得这动静,哪里还敢进门。也是吓得赶紧逃回了酒楼,一一禀告给许文修。 包间里,尉迟大公子正和许文修埋怨着呢:“郑二娘她会不出声?她要是把你们的事说给钱老爷知道,你也许没事。钱家老大就完了!” 钱家正房嫡妻生的大公子,为了防着姨娘并二弟一妹合起来争他的家产。他和许文修合谋把庶弟陷进了灵山寺。 许文修听得左平回报,就知道是东窗事发了。他跺脚,拿着今晚任家在乐燕歌馆请席的贴子,叹着:“只能晚上再随机应变了。” +++++++++++ 晚上的钱塘门瓦子里,傅映风忙着打听郑归音和纪鸾玉抢名册的事。没空去骂许文修这个蠢货。夏逊一反常态,在楼梯口拉着他埋怨郑二娘子:“她也不想想,她的选女资格怎么被除了名?还不就是她得罪了人?” “除了名就除了吧。”傅九叹着,“纪鸾玉如果带走名册。这名册恐怕会从卢家手上献到官家手里。这就更麻烦了。我是没料到——” 他没料到什么,三更天潜进寺里的郑归音心里有理。傅九是没料到许文修这样身边女色不断的人,他居然会被前妻纪鸾玉牵着鼻子走。 同样自负的傅九没空管许文修这事。他和夏逊商量着更重要的事:“郑娘子如今没有选女资格了。我想让母亲请人去郑家求亲。你觉得我请夏国舅为我做个媒人如何?” “…!”夏逊又意外又并不太意外,赵慧儿今日在灵山寺里见过公主的事他也听说了。 “长公主不招驸马了?”连夏逊这样的人,连不免打听着,“赵慧儿怎么和长公主说的?” 马嘶长鸣,公子们都陆续来了,进了乐燕歌馆。任家订下的包间里,尉迟家的兄弟们和许文修早就来了,几位尉迟公子一边骂一边合着伙在嘲笑许文修:“我说你,你不是连休妻也是被纪鸾玉算计的吧?她是 不是腻了你,想进宫去当妃嫔了故意装成是你的外室?” “胡说什么!” “怎么是胡说!?亏你还四处打点和我们说,让我们的人在宫里照应她!你什么时候戴了绿帽你也不知道!” 丁良在门外听得这包厢里的笑闹声,何尝不觉得心有戚戚。 今日在灵山寺里,郑娘子恐怕也有这样的怀疑吧。 郑二娘子揭穿纪鸾玉和许文修暗中联手后,故意左左右右好奇打量的纪氏,嘲笑着:“纪娘子——我说你——” 她不就是和尉迟公子们一样想问,纪娘子被休后,继续给许文修做外室?然后又进宫,纪娘子是不是有给许文修戴绿帽这类的深谋远虑? 许文修被尉迟公子们笑得他又气又恼,以扇击桌叫道:“我怎么不知道?纪氏替卢家办这差事顺便拉上我。对她对我都有利,这本来就是好计策!她又没和 卢四夫人提!” “…你以为她会不提?!”包厢里的公子们全都哄起来了。连傅九进去坐下,此时也瞠目忍笑看着许文修。早有尉迟二公子跳起来道: “你以为她心里还有你是不是?盼着你再娶她回去是不是?” “…怎么不是?”许文修理所当然。他休了她后一直还没有娶正妻,她能不巴望着重新做他的老婆?他还振振有词,“卢四夫人是她的后台靠山,但卢四夫人能找出一个许家这样的人家让她再嫁为妻吗!不可能!?她心里就得向着我!” 李贺这样的实在人一时没忍住笑得咳了酒,夏逊有趣地看着,尉迟大公子气极而笑, “夏逊,你来说那个纪娘子是怎么回事!” 夏逊稳坐席上摇头表示他什么不知道。尉迟大公子又恼了:“别装!我知道你今天在灵峙里悄悄跟去看了!你们家要和郑家联姻,郑锦文宠这个妹妹又是出了名的,你怎么可能不去盯着她!你赶紧给许大公 子说说——让他清醒清醒!” 夏逊无奈,只能把灵山寺里郑归音大战纪鸾玉的事说了。 +++++++++++++++ 那时她拦在路上,一时间要不到名册,郑二娘子就开始耍贱贫嘴,索性瞅着纪鸾玉感叹着:“我当年输给纪夫人,我也算是服气。我不如纪夫人。” “郑娘子是说我做了外室?”纪鸾玉微挑眉后笑着敛袖谦逊:“过奖了。许公子是俊俏男子亦有名器。我偶尔与他鱼水合欢我也能有几夜好眠。郑娘子不可妄自菲薄。” “…”所以未嫁女子千万不要和妇人斗嘴,郑二娘子瞠目完全没办法接这话,许公子是不是有名器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纪鸾玉这个人眼下真的特么难对付。 除了初来明州城见第一面时在自家船上赢了她一回,后面几回对峙都没有真正赢过! ++++++++ 乐燕歌馆。 听得夏逊转述郑二娘子大战纪鸾玉,公子们在包厢因为名器两字笑疯了,许文修目瞪口呆但依旧半点不生气。男人被这样夸了谁也不会生气。 傅九忍笑想心疼一下郑归音,但女人们这般吵架他觉得实在没办法插手。难道阉了许文修让他没有名器? +++++++++++++++++ 舱窗边摆着的几盏半边莲还没有开花,月光幽幽。 卢四夫人正在静等纪鸾玉出宫,这几天太上皇出行查禁极严。不方便见面。她就算知道私商名册被郑归音半路截走毁去,但她更想知道公主在灵山寺里见了赵慧儿的事。 宫里刚得了消息。长公主要召宗女赵慧儿去宫中作伴,又在灵山寺许愿要进宫中道观设醮三年。太上皇已经答应了。 这就是三年不会召驸马了。 620准备成亲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准备成亲? 宫中英雪殿。张娘娘端坐内殿,宫人把低头的贾内人引入,她手中呈着郑娘子献上来的名册。娘娘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空白。然而她就明白了,不由得微微而笑: 名册已毁。 贾内人办事精明老到,从郑宅回来还一一查实了,如今才进宫禀告着:“娘娘,那纪氏在灵山寺被她拦住。实在无法只能交出名册。她当时当着纪氏的面就丢进了池中。两边便没有再冲突,各自离开了。” “这样也罢。”张妃点头。郑二娘子抢了名册若不毁了。纪鸾玉也是绝不会放弃的。 “下官回宫前去了夏府,夏大人有留书。” 贾内人呈上夏逊的书信。张娘娘不用读也知道信中写的什么,不外是夏逊今日在灵山寺里跟着郑归音,亲眼看到了她抢到了名册,丢入水中。 “眼下知道私商名册的人,恐怕只有郑家。”张昭 仪手中合上空白书册,沉吟含笑,宫灯照出她的发髻上的凤嘴钗侧影,她隐隐也听风声,郑锦文向张家暗示过,他妹妹郑娘子一人把名册全背下来了,这才是郑家的保命符。 陛下迟早还是要用郑家。 张娘娘得此助力,再无后患。她双眼微睁凝视着宫灯焰顶,胸中之策便没有再犹豫的余地。她传话:“来人——” 主持宫务的宫妃,召集殿中省二十四司局并内侍省同来听英雪殿前听令。 “这是为了什么事?”内侍省里的老档是陛下的人,难免有几个老人儿先到了陛下面前嘀咕了两句,陛下只若不知。老档们无奈,转头出门就去了英雪殿。 “传本宫之谕,裁撤教坊司——!” 张昭仪立在殿前,身边挽迟双手合抱中宫凤印, “传娘娘之命,教坊司中十三散班,各班头色头、管事提举、勾当、大小使、并黄门院听差、厢军粗使。一律革除。出宫另谋生计!” 宫中大变已起,她不能再让陛下失望了。 这动静如同虽油锅里入了一滴冰水,消息还没传到宫外。教坊司多少宫人和内侍?都 忙着到皇帝面前去哭诉。 宫外唯一抢先得知消息的是郑归音和卢开音。 贾内人暗中打发去了驼院,让张府传消息给郑锦文。又一再传语夸赞:“二娘子此回灵山寺之事,果然办得极好。” 而卢四夫人早有所料,第一个在耸翠园得到宫中消息。她立在栏前,仰面望月自语:“张淑真果然不凡。” 脚步声声,在房里喝闷酒的卢举文被她召来,听得这消息,他的酒全醒了,简直是不置信:“什么?” “你也放放罢,和一个瓦子私伎计较什么?”卢四夫人含笑坐着,命人去把卢举文的侍妾召来,又命人打热水准备帕子。 侍妾挹翠一直担心卢举文失恋乱吃酒,又怕他在卢四夫人面前耍酒失态,本就暗暗跟过来,此时听得叫 她,连忙上前来向卢四夫人施礼,服侍卢举文。 待得热水热汤送来,为他抹脸,送醒酒汤为他服下。他呆坐着,心里反复寻思着,唐菲菲那娘们还想仗着琵琶绝技,甩了他考教坊司,弄个诰命?现在整个教坊司都没有了! “七姐,七姐你早料到了?” “光看眼前的小利,不明大势,便是她技艺绝色,堪为国手,又能逃出你的手掌心?”卢四夫人端坐在轩前月下,啜着手中茶汤,淡然一笑,“不过一私伎,何必理会她?” ++++++++++++++ 城外瓦子里,依旧歌舞升平。 乐燕歌馆,月入窗棂,唐菲菲在自己房中还在苦练琵琶,只等教坊司宫试。 三楼席上的公子们嘲笑完了许文修,转头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八卦。人人都在向傅驸马打听:“快说!长公主回了宫又是传了赵慧儿去宫中伴驾,又是说要进宫中道观设醮三年。你这是有齐人之福能娶两个赵 家女,还是你做驸马的事彻底黄了?” “胡说什么,倒是这消息你们竟然也知道了!” 傅九骂了几句,他今日何尝不是一直守在天灵寺等消息,所以才没功夫去拦郑归音。他今日护驾回宫才得了耳目报信。结果这不过才一个时辰不到就叫这些人打听到了。他们还一肚子的道理: “不是我们闲。眼下这局面我们能不小心?”任俊持盏叹气,他们其实也只听到了些许风声,“难道是真的?” 他没有否认,在座的个个大惊:“竟然是真的?你快细说说——” “我说什么?我又不是清风阁里的女官。公主在宫里道观设醮是和太后商量的事。” 一听是太后也知道了这事九成九要成真了,包厢顿时一静,人人都知道长公主突然决定必定是赵慧儿的原因。赵慧儿一个贫宗女凭什么能说服长公主?难道是有什么把柄威胁了长公主? “傅九,赵慧儿和公主说了什么?是不是你让公主 这样干的?还没成亲呢,你就拿起驸马的架子了。” 对于他们的无聊臆测,他懒得出声,只有李贺和他熟悉,竟然悄声问了他一句套出了他的话:“你这事和郑娘子说了没有?她一看就特别会吃醋的。” “她心里有数。否则我一直庇护赵慧儿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他答了一句又苦笑,“但她的心思古怪——我母亲没打发人上门向她求亲,她就当什么事都没变!” “这样?原来她还是个稳重性子?”李贺居然还很赞同,“香兰说郑娘子喜欢一惊一乍看着傻乎乎的。你以前也这样觉得?” “…闭嘴。” +++++++++++++++ 水仙宅里的郑二娘子在寺观里人脉足够,终于也等到了长公主三年在宫观设醮,为潘妃祈福的事。她不傻,这等于是三年不招驸马了。 她一阵大喜色过后,突然就走到了书桌前,随手翻着叠高的古书,她沉吟不已:“赵慧儿竟然能做到如 此?”嫣浓和逢紫面面相觑,丫头们都觉得她太怪了,二娘子难道不喜欢傅九公了?前阵子不是还嚷着只有傅九喜欢她? “去和赵慧儿娘子说,我要见她。”她抬头吩咐,打算查清赵慧儿要进宫侍奉长公主的事,前面宅子里,郑大公子就得了大消息。 “二妹——”郑大公子匆匆来寻她,他刚从驼院知道了新消息。 教坊司要裁撤。 早做准备。 郑二娘子亦是大吃一惊,立起反问:“真的?” “唐菲菲这一回可吃了大亏了——”他摇头叹气,唏嘘着难怪这阵子京城太安静,被抛弃的卢举文没有动静,原来是有这后手,他郑锦文也白忙一场,他在房里坐下又瞪她,“你进宫的两条路都断了,没有了选女资格。学苏庶女走教坊司也不可能。还是嫁人罢。” 说罢,他也不去瓦子里了,觉得应该好好和妹妹商 量赶紧订亲嫁人的正事,转头打发人去乐燕歌馆:“和任俊说,今日我有事就不去了。” 621不许说分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许说分手(上) 郑二娘子斜着兄长,一脸的不以为然。 “傅九一定要来求亲的。你不想想?”郑大公子不禁就骂她,觉得她走了狗屎运傅九居然对她还挺真心,连长公主都不要了,这傻瓜二妹她居然不知道赶紧出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你昨天不是还说,傅九抢了尾儿,不许我再和她说话?” “昨天是昨天——!”郑大公子强调着见风转舵才是绝不能变的做人底线, +++++++++++++ 匆匆几天过去,傅九这几天心情极好,每日暗中叫人送了大笔的财物给了赵慧儿酬劳与她。赵慧儿本就伴着范夫人住在了傅家,和他只不过是隔几层墙一两个院落,往常里安安静静像是没有这个人。如今却是一鸣惊人。箱子一只接一只,抬着进了赵慧儿的院子,她收礼之余转眼就打发了人回了信:“郑娘子要见 妾身。” “暂时不要见。”他如此吩咐。因为陛下下旨,长公主为潘妃设醮已经成了。 如此,三年不会召驸马了。 长公主已经失了脸面,他还不想在这时候再得罪太上皇的亲生女儿。他这是和夏逊商量之后,觉得向郑家求亲的事还是缓一缓为好。 那怕人人都在找他打听长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一个字不说。 “赵若愚去了郑家?”他从衙门出来,丁良就向他密告,说起赵公子又去郑家了,傅九哧了一声,勒着马头,暗暗怀疑着这难道是郑二娘子在报复他,就因为他不让赵慧儿见她,不让她打听事情内幕? 但他的心情实在太好,不在意地在马背上笑问丁良:“叫你给张夫人送东西问安,你办得怎么样?可别出了岔子” “小的办好了!但是公子,但——” 丁良急死了,如今殿试的结果没变,赵若愚的榜眼 功名还在。九公子怎么还不着急? 郑老爷那样喜欢赵公子,连他丁良都清楚! 傅九最近隐约知道,不讨未来岳父的欢喜。他倒不介意,但绝不能不走通张夫人的门路。郑归音同样不打算和郑大龙去争论赵若愚这个榜眼公是不是一定就是好女婿这样的问题。 “——陛下赐状元宴三元楼!赵榜眼,可不要误了——” 郑宅里大放了三天的鞭炮,为榜眼公赵若愚贺喜,打从宫里内侍出来报了这消息,两兄妹这才敢放了心。 殿试的功名被作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赵若愚这几天住在了郑家。暗中进了一回宫。回来就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再无话。这郑宅子却是张夫人名下。不过是让郑家兄妹借住而已。他赵公子也是干儿子。 郑家兄妹看着他回来,这几天两人都站在他院子外面,交头接耳,暗暗商量着要怎么去问问他,比如他 进宫自辩,说清三个茶园子的事,陛下有没有原谅他? “罢了,都说这几天就是状元宴了,还要入朝谢恩。被灵山寺进香耽误。”郑大公子叹,拉着二妹离开,让二妹不要去烦他,赵若愚自己恐怕也未必清楚什么结果,“否则他会不和我们提?看状元赐宴有没有他吧,陛下的意思就明白了。” 陛下要是相信赵若愚没有贪墨,不会除了他的功名。 “陛下旨意,赐新科进士状元宴——!” 如今喜报传来,直送到了郑家门口,提醒着赵榜眼不要误了期。郑家兄妹都是喜动颜色,匆匆出来听消息的赵若愚亦是停在了廊口,他神色有些憔悴,看着竟然是比当初弃考时还要焦虑,如今得喜报他全身一懈,终于有了微笑,一脸释然。 她难免也觉得他不易,亲爹干的破事要连累他!已经到手的功名都要害怕飞了。她匆匆叫丫头们准备参汤和热水,为他梳洗。最要紧 ,她恭敬请了随喜服 而至的尚衣局贾内人,一边拍内人的马屁,一边提醒着:“赵公子,宫中内人来了——” 他连忙丢下抹脸的热帕子,急步迎上。 贾内人此来不为别事,又赐出宫中锦陵院制的榜眼新官服。转眼,内侍传宣,中榜进士们一起入朝谢恩。 郑二娘子在屋子里欢天喜地翻着帐目,状元局攒的钱可不少。前几天放榜时就花了一笔,现在就准备状元、榜眼、探花三位跨马游街的时候大撒特撒了。 “他必是要中的。有什么大不了?”傅九在衙门里听报,毫不在意,反正他早知道赵若愚又不是状元。全不在他眼里。 陈武觉得大人真是从容大度,果然是世家风范,他还得领了傅九的命,领着两队俊马金鼓的天武军去三元楼游街。 他到的时候,眼见得夏逊也领着两队龙旗虎帜的禁军,赶到了三元楼前,这一回中榜的进士吃了陛下的状元宴,状元公就开始游街了。 “对了!状元是谢平生——!快,再放鞭炮——!这一科进士福建路独中二元!” 郑大公子罢了职,却是喜上眉梢,陛下的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 郑家十天十夜的鞭炮,放得整个京城都知道。尤其郑大龙在城外的庄子里还摆了三天的戏酒,全为了赵若愚保住功名高兴。 郑大龙又的发了邓管事,来劝二娘子赶紧说亲。 不要伤心,没有了选女资格正好不进宫了! 郑娘子规规矩矩听了传话,老老实实送了邓管事离开,她坐在屋里托腮,心里早有数。 只看郑老爷一直留恋书香门第出来的张夫人就明白他的顽固,再想想他这样兴冲冲到了京城买宅备礼要求亲,她更知道郑大龙的急脾气。 这门亲事不能和养父硬顶。 “爹他自己被甩了,暴脾气和张夫人说分手。真伤心呢!所以就想让你早点成亲。” 郑大公子虽然高兴,但一听说城外水庄子里郑老爷 嫌三天不够,也摆了十天流水席,还要去各寺各观里还愿撒钱。他难免也觉得郑大龙这眼里只有赵小子了?没有他们三兄妹了?他进了屋,同样坐在桌前,凑过去悄悄地和二妹说郑老爷的笑话,原来郑大龙这几天心情不好,和张夫人吵架分手了。才非要作乐不成。 “这样?”她意外,兄妹俩暗暗凑在一起笑嘻嘻嘀咕着猜,逢紫在旁边侍候着,听到也算是放了心,二娘子暂时都顾不上找赵慧儿,一来是傅九不用做驸马,她心情好,二来,实在是家里的大事太多。 “爹他怎么就是不听劝?”她埋怨着,郑大龙恐怕是不听听她的劝,在水庄子里当面向张夫人求亲了,却被张夫人当面拒绝,张夫人终于把以前心照不宣的话挑明了: 她要相处一年半以上再谈亲事。 郑老爷太委屈了。嚷着分手。 丫头们送了凉饮进来,绿荫入窗。因为罢职闲着无事,郑大公子摇着扇子在她屋里绘声绘色把这事细细 说了,她半张着嘴,觉得养父这回彻底没戏了。郑锦文也苦笑:“他以为张夫人能吃他乱发脾气这一套?” 622不许说分手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许说分手(中) 郑老爷终于沉下心,思考着: 她非要拖一年,是怕太上皇知道?还是真的担心三郎不同意这门亲事?觑着张夫人的神色,他赶紧把三郎的信递过去,见她接在手里,这才缓缓着开始诉苦: “你看看你看看三郎那蠢小子。他写信来,说在明州被压了军职就闹着要进京城,他一来就得和大郎吵。他们兄弟大吵,二娘就会一味袒护三郎。大郎就会更生气! 张玉蛾手一滞,难免也听住了。这三兄妹这是怎么处的?郑大老爷打着手里的折扇子,一脸的苦色,比手上镶边瓷盏里的茶更苦,他这回一出牢就觉得家里没法过了,孩子们各有各的主意,他骂几句就都要离家出走了。他指望着张玉蛾来帮着管管家。私心里也想如果她不愿意多事,那就他们老夫妻做个伴,他随便这几个孩子闹去,大不了再抄一回了。他叹着: “我想叫她和赵公子早点成亲,为了啥?就是让她多把心思放在自家身上,也别叫赵公子看到她把三郎当成眼珠子似的。赵公子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未必受得了这个气——!” 张夫人有一眼没有一眼地看着信,耳中见他叨叨着诉苦,这郑家三兄妹的事她不清楚,但她经的事太多,一听这一侄子一养女一亲子的儿女们,还能不知道这家里乱?更不要添了一家子做贼的几百。 厅外的杨花飞絮卷扬着,白蒙蒙又雾蒙蒙,他看看窗外又看看她,起身去关了两扇窗,她便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背影上,因为他没有再和几天前那样乱发脾气,她不由得含笑看他,粗糙老头子回过头来,正撞上她的笑眼,他不由得就惊喜意外,羞涩一笑,仿佛还是当年豪爽又有三分心细的郑大龙,张玉蛾突然就有了泪意,低头继续看信。 在宫中多年,她始终想着他不应该死了。他不应该死了。早知道这样一别无再见之日,她为何要嫌弃他? 为何在他出海的时候,还要犹豫这门亲事,嫌弃他粗糙,不识字,嗓门大得城南说话城北能听到?嫌弃他吃饭叭叽嘴?为何在他出海之前和他吵嘴闹别扭?为什么不记得他收到了她三四封信,就求了人把信上的字个个都死背下来?为什么不记得他悄悄学会的前三个字,就是她的名字——张玉蛾? 当年的张玉蛾看不出他真正的好,五十五岁的张玉蛾才知道郑大龙真正出色的地方。她喟叹着突然抬起头,望着他又是一笑,似乎便又没有了多少三十年年华逝去如今才得团圆的遗憾,逝去的是她的青春和容貌,但得来的是岁月积累的人世慧眼。她抿着唇仔细看信。 郑大龙一脸的陪笑,心里只知道张夫人心情变好了。但到底为何好了他还是一直琢磨不出来。从三十年前就没有琢磨明白过。 他本以为,他不在了她是会另嫁的。更没料到如今她还愿意和他说亲事。所以他心里一直不安。 “但玉蛾,赵小子和二娘的亲事,你帮那孩子谋划 谋划?二娘她一定肯听你的——”郑老爷心里转着鬼主意,面上老实讨教着。又暗示着,“三郎是闹着脾气,但二娘和三郎最要好了。二娘的话三郎会听的。” 张夫人何尝不知道这是他在示好求和?想把嚷着分手的事糊弄过去。再者,郑老爷不会说亲事,以前家里老大和老二的亲事没一门他说成了,郑老爷心里已经虚了。 “…你别催二娘。”她含笑劝着,却也不多言适可而止,“何必太急。等赵从俊也来京城时,你和他家来往一二后。再决定这门亲事吧。亲事是父母作主。这才是儿女说亲时的规矩。” 说亲岂有不来往?那样如何知人家底细?更不知道父母性情。这要如何说亲的? 郑老爷觉得这个主意果然很妥当,好人家出来的娘子就是有见识比他明白人情世故,他就是觉得赵若愚是宗亲又会读书,郑家有难时也不离不弃的,二女儿嫁给他一定能吃饱,能保住命,不会没人撑腰了。 他连忙又举一反三地讨好:“赵家要从江西回来,你不是说他总还要等一年多才能谋个京城的职?那时我们成亲了。他家内眷里的事也还托你帮我来往着。” 张夫人见他愿意听劝心中欢喜,却只看着他笑。他如今也学乖了知道她一定要慢慢相处着,他年轻时是军伍里的小管带,带的都是兄弟一样的残兵压根没有当巨商官老爷的脾气,可不就是事事顺着她? 再想想自己如今是白身,张夫人可是刚升了一等康安县县夫人,他就更心虚。大儿子和二女儿都在托人过来和他叨叨,说官家迟早还要继续升张夫人。继续抽郑家的耳光。但只要一直升张夫人的品级,这就是给郑家留着后路。 郑大龙心想着玉蛾的性子他太清楚了,她三十年前和她吵架的的时候,因着她说话刻薄看不起人,他拳头大气得想打人,但她就是那样冷笑站着,他就不敢乱来了。只敢大声嚷嚷,嚷得她没办法吵赢。 如今的玉蛾,说话句句温和体贴,他一时间得意忘 形了想着玉蛾等了他三十年,这样爱他的,岂能不早点成亲?她一摇头他就恼了,竟然犯傻嚷着要分手。想到这里,他赶紧又保证:“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敢提那两个字了。你的规矩我明白了——” 第一,动不动就闹脾气说分手,这就是心里真想要分手。有第一回绝没有第二回。 第二,凡事要好好商量。 这是张夫人的规矩。她见他服了软认了错,笑着看他,又叫丫头上新花茶。 郑大龙能看出是和好的意思,欢喜坐稳了吃玫瑰花茶、吃上年桂花做的点心,还能看着厅门外面的晚春残红,叹着送春春去几时回?他如今也是有认真附庸风雅的。 张夫人忍着笑,附合点头,他意外,感动地觉得老了的玉蛾比年纪时的玉蛾好,年纪大了和他一样愿意睁一眼闭一眼,不像以前那样抓着机会就嘲笑了他了。 623不许说分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许说分手(下) 张玉蛾似乎看出他的心事,突然一笑:“陛下从小性子孤僻,我多说两句,他就不出声了也不听我的。” 他眨巴着眼,觉得玉蛾遇上这样的主家孩子,恐怕想刻薄也刻薄不来。因为她遇上他郑大龙,他喜欢嚷嚷着吵起来,她才来了劲更刻薄呢。 “多亏了陛下。”她笑着,当年为了赚工钱有个存身之地,一定要让主家的孩子满意,所以陛下不爱说话,她这启蒙女师的性子竟然 就慢慢改了。尤其进了宫,她忠心护着给太上皇做养子的赵慎。每日小心谨慎只怕说错一句,哪里能乱说话?早就改了多年。 这些旧事她也没必要一一和郑大龙说,只打量了他一眼,他如今锦衣绣服,冠簪修容,手里有精致折扇子,腰间荷包、诗筒、玉质五事斯文雅致。他哪一点像以前的郑大龙?岂不是为了上岸做生意,知道光靠嗓门和拳头不成。要赚钱要过日子就得有个体面模样?自己也过得舒心不是? 三十年过去,物是人非。 她只叫丫头,接过了丫头怀里抱着的赵慈。郑老爷也很喜欢赵慈,凑上来逗他说话。看着张夫人教他用字贴子认字。 满室四角里摆的大盆芍药花还没有谢,阳光透入重重花影落了一室,只有孩子的依牙说话。他端着花茶让孩子吃,孩子刚吃还好好的,转眼喷了一桌,惹得老人家都是笑了。 乳娘和丫头都有,上来收拾着,郑老爷和张夫人相视一笑。郑大龙觉得这才是正经过日子。毕竟是郑家三个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有主意,他真是太寂寞了。 到得离开,他心里还想着汪孺人的事要和张夫人说说,这是他这几天苦思着哪里叫张夫人不满意时,想出来的原因之一。 张夫人一直没再问汪孺人,他却不敢不提,临别在船头又陪笑道: “汪孺人要嫁给我的事,那是三年前了。她是看中了郑家的家产。我可和她什么干系都没有。我以前也 从没敢背着你有这样的事。你得相信我。” 他虽然嚷了分手,但那只是一时失言,绝不是背地里有人。 +++++++++++++ 赵若愚这几日直到放榜,都躲在了郑家。如今他已经名登榜眼,就是陛下相信他连夜回京城进宫自辩,相信他买下三个园子只是为了退回官产。如今一切如意,他踏着一地月色回到郑家,叫了小厮伏安和腾云收拾行李,小子们都欢喜知道公子要带他们回婴戏巷新宅子了。 郑家兄妹自然要月下摆宴,为他送别。 云破花影,池畔双禽并影,宴摆在了水轩里。郑家兄妹殷勤劝饮,祝他鹏程万里。他何尝不是意气风发?镶边青瓷大盏饮下三盏皇都春之后,郑大公子有事起身更衣,赵若愚亦是趁兴向郑二娘子解释着:“赵慈不是我的儿子。” 郑归音吃着果子零嘴,侧脸掩扇吐了核在桌上小碟里,心里只在笑,她毕竟没再提他是因为对弟妹夭折内疚,所以才不愿意成亲。也许也是为了不愿意成亲 ,所以不承认赵慈是亲生儿子。 这孩子是谁的,毕竟只能听汪云奴的不是? 她只不过暗骂着郑锦文明明躲在远远的,在水轩廊那一面居然不过来。赵若愚亦明白这是郑大公子给他机会,忍不住说了一句:“因为傅九?”他有分寸,不会在她面前提郑老爷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只问,“你就没想过,他想复姓夺爵只是个借口,是拖着婚事?” “没错。也许是这样。” 她的小心眼不可能没这样怀疑过,谁都不是傻瓜不是?“但你我间的亲事也不关他的事。我也不光是为了进参选第二轮得个好评语。” 她难免有些不耐烦。持竹根大盏子慢慢呷着瓦子里买来的春饮,怎么人人都不相信她可以夺得内库官?赵若愚很无辜,同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选女资格已经没有了。郑锦文都罢职在家了?她岂不应该急着成亲了? 她却持着盏,只笑道:“既然我们都犹豫,就没必要再谈这门亲事。上回我已经说了,我们的亲事作罢 了。” 赵若愚已是叹气,他的酒盏早就放下。吃着一小碗羊肉桂圆鲜汤。他酒量不错但从不多饮,分寸极好。看着他平平静静地模样,她早听说寿安伯公就在家里孙子们面前评论过这泉州来的宗亲后辈: 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和他能比?叫你们遇上他这样弟妹惨死自己蒙冤的事,不闹腾着乱吃酒不着调?傅九那小子当初家里出事是怎么闹腾的?他赵若愚呢。 赵才子却是越挫越勇,十年来秉正道而行,一意诉冤、告状、自家还能刻苦读书三榜连中。这就是人家的心志坚心性好。 但她却明白,他当初是差一点跳海寻死了。 赵若愚同样记得旧事,和她的情谊不比别人,吃完汤放下碗,取了帕子拭嘴后便道:“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等。”他一直退让,反倒让她冷静下来,他沉声,“我和汪娘子是不可能的。” 她心里压根不相信。却收敛起脾气。赵若愚并不是郑锦文会让着她,也不是傅九会哄着她。 “我不是不知长进的人。”赵若愚坦然,“别人也 许不明白我。你必是明白的。” 她是明白,几年前,没有被抄家、没有被悔婚的郑二娘子是什么样的人?那就是一个糊涂天真软面团子不是?她与他对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她放下手中的竹根大翠杯子,里面的春饮她吃去大半,嘴上舒爽了心里也舒爽。她端坐笑着:“我愿公子鹏程万里——公子在朝中为官,其他的事只交给我家就罢了。这样公子自可蓄养清望不涉下吏之事。只不过,我听说女官升官也很快的。” 他愕然:“你的选女资格?”她的选女资格不是已经没有了?她微笑看着他。暗示着混官场不容易,不要品级还混得不如她那就是笑话了。 待得郑大公子更衣回来,赵若愚告辞后大笑离开,郑锦文瞪妹妹,人家赵才子在笑什么?还不就是二妹一个劲在吹女官怎么升官,一个劲地鼓励让赵才子好好上进? 这傻瓜二妹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624小姑娘的吹牛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姑娘的吹牛 宴席散了,她转头就要出门。还把赵若愚不努力将来不如她的话继续和丫头们吹牛。 “你这样和他说的?”连赶车到角门前的冯虎听着,也难免多了一句嘴。 “对。”她叉腰笑着,“怎么不能说了?” “…”冯虎没出声,转头检查牛车的轮子,她感觉到这无声的嘲笑,气鼓鼓看逢紫,逢紫历来不出声只是笑。嫣浓嘀咕着:“姑娘你天天还和我说,赵公子考中进士和咱们大公子就不一样?奴婢打听了,榜眼公到吏部一选官,就有六七八品呢…” 郑二娘子还是个白身,选女资格也没有了,这样的自信哪里来的? 郑归音装成没听懂,上了车吩咐:“走,去傅九家。” “…二娘子!?”丫头们都吓了一跳,这大半夜去傅家?太不成体统了——!她叹着:“我把尾儿交给 任俊,他太没用,出了寺就被傅九带走了。我不去要回来能行吗?” “那也不应该这时辰去?”丫头们劝着。她坐在车里,拍着手边的礼盒子丢着眼色,表示她有准备。丫头们只有哑然。难道可以去傅九公子面前送礼,把尾儿要回来? 这时,冯虎的好处就出来了,鞭子一甩车就已经走了。 “还是冯虎最相信我。”她心里想,“他知道我谋而后动的。” 冯虎驾着车,觉得小姑娘没有了选女资格打击太大又开始犯病,他随便在城里绕一圈就好了。 同一时间,傅九骑马来到水仙宅附近的河道边,他也觉得郑二娘子受打击了,没选女资格了。他得来求个亲,让她心里有个安慰。否则不知道她又会折腾出什么事。 他身后没多少家将,只多了两个闲人。一个是大笑着来看热闹的的李贺,第二个是叹气的夏逊。夏逊还 嘲笑着:“九公子——我说傅大人,下官以为你如今也应该长进多了。” 丁良忍着笑。觉得公子如今办差是沉稳了但性子一点也没变。他猜到赵若愚回来了,躲在了郑家。他就是要去郑家和赵若愚别别苗头,否则何必亲自回乐燕歌馆里拉来李三公子和夏大人? 夏逊是公子媒人夏国舅的子侄。李贺是冰人李副枢密的儿子。公子寻思好了,来个先斩后奏。反正范夫人最近也不太讨厌郑二娘子。他就带上他们去郑家正经说亲事,自然就容易叫郑娘子欢喜。 这事还是刚刚从乐燕歌馆里闹出来了。 ++++++++ “赵若愚陛见过了?”乐燕歌馆里,傅九得了宫里消息去拉人手时,任俊这才知道消息,震惊不已。 ——赵若愚竟然已经回了京城,还陛见过了。如今躲在了郑家不让外人知道罢了。 任俊转眼就想通了,陛下什么都知道了。赵若愚全都交代了替郑家把事扛了下来。 尾儿已经没有用了。 他感激涕冷地抓着傅九,执意不许他走,非要敬酒,还道:“我自罚三杯!因着你昨天从我手上突然把那尾儿丫头要走,让我没办法向郑二娘交待。我在心里骂了你!” “…原来还只是骂了我。”傅九没好气,他昨天突然改主意从任俊手里亲自抢了那尾儿丫头,带进宫里去见了洪老档,当时任俊那脸色是要把他砍成两段! “我得去郑家一趟!叫她承我的情!”任俊比他还先一步跳起来,那神彩飞扬得意洋洋,“没有我保护尾儿丫头出了寺,又让她到宫里被洪老档问清,官家怎么会相信赵若愚只买了三个茶园子填亏空。他怎么都撇不开茶酒司查帐。他要是被官家怀疑是故意和茶商勾结,不但是榜眼没有了,郑家也就被怀疑了,接着就是张娘娘被怀疑了——这是天大的人情!全是我当机立断,把人交给了傅九!” “…占的好便宜!”一席的公子们寂静后纷纷笑骂。 眼看着他要连夜去找郑家要人情,傅九嫌弃他碍他的事,踹了他一脚:“你去干什么?赵若愚已经回京城了!你还有什么人情可拿 ?” “你不是开玩笑,赵若愚真的回来了?!”这时就连一直稳得住的夏逊也终于相信了。夏大人长长地松了口气,笑道:“此人果然是个人杰!” 赵若愚要是在京城外着不回来,宫里的张娘娘就得顶着官家的怒意了。夏逊一听当然放心。任俊果断决定不去找郑锦文了反而发现夏逊是张娘娘的母家亲戚,欠他的人情也不少。赶紧上去和他讨要比如让他帮着劝劝郑家,在任家参股的茶场生意上让任家少亏点。 “你小心卢家吧。” 傅九骂了一句,起身拉着夏逊和李贺离开的时候,任俊还古怪瞧他:“你现在去找郑锦文?有什么用?赵若愚不是回来了,有他回来顶罪你帮不帮郑家都不会出事。” “…”他用眼神冷冷地扫过他,任俊马上不觉得傅 九是傻冒了,赶紧识趣转口:“没错,他就算回来了又怎么样?要不是官家先差了洪老档问了那尾儿,岂会他赵若愚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赵若愚的前程那不就是你傅九公子一手护住的?我说你傻不傻——” 最后那一句他小小声,完全是用眼神在纳罕——傅九不是看中了郑娘子 。为了郑娘子连驸马也不做了?别以为他不知道长公主突然为母妃设醮三年是怎么回事? 席上尉迟公子们倒罢了,许文修是这几天被郑家教训了,又被公子们一起嘲笑了所以不敢出声,夏逊和郑家是一伙的巴不得傅九再傻一些,唯有李贺大咧咧地开口了: “赵若愚他姓赵!有什么前程?按祖宗规矩上不了三品。再说了——”他把手中银盏一饮而进,重重放在了桌上,让盘盏都跳了三跳,他笑着,“那怕是傅九闲着没事干帮着他,让他将来做了一品大员。他还有士子里的清望,官家转头就得忌讳他!他有什么前程——?比我都不如!你看看当初那年领兵的老宗亲 如今哪一个不是缩在府里不出头地装死?傅九现在扶他一把这才叫高明!” “…”他并没有这样用心险恶好不好,傅九心里这样想着,他犯得着对赵若愚动手?这位赵公子他爹的事迟早要拖累他! 同样被亲爹拖累过的傅九觉得赵若愚早晚要自乱阵脚,他手上重重拍了拍李贺的肩站起来笑着,对着任俊骂:“不识好人心!你等着瞧,你和郑家谈生意的时候没有这个人情你连遮羞保底的裤子都要被扒掉!被卢家扒掉——!” “你得帮我——”任俊哭着喊着,他为人随意大方又有趣,平常人缘是极好的,连郑二娘子头一回在灵山寺见他,也觉得这小子聪明又嘴巧,一看就是任家孙子辈里最得老太太爱的孙子,出了差错后,她才痛骂这小子只会口花花骗了老太太,也骗了她这天真善良的小姑娘。 625傅9上门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上门 笑闹了一阵傅九才甩了他,请了夏逊、李贺陪他离了瓦子去郑家,临了总算还想起:“先差人回家里,和母亲说一声。” “你说你急什么?她的选女资格都被除了。绝没有可能进宫了?你这深更半夜去说亲?”好友的埋怨他只当没听到。 等到傅遇风到了郑家的时候,正看到郑府前门大开,灯笼齐出。赵若愚当时正从水仙 宅郑府前门离开,府前火把乱晃。主人和客人的随从都不少。 如今赵若愚不同往日自有顺善坊婴戏巷赵府的人已经得了消息派了家将、仆从来接。 “…赵公子。” “傅大人?李大人,夏大人。” 赵若愚明知道傅九来的目的是来和郑家说亲,也没动颜色。他这从容镇定马上就让傅九疑惑了。端详着 这小子。火光灯笼亮着,赵才子拱手笑着和李贺、夏逊打着招呼,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郑二娘子方才在席上回绝了他想提亲的试探。这不就是为了傅九? 这时又听得北面巷口一阵子马蹄急响,众人一起看去李贺笑骂了一句:“这小子!” 原来是任俊那小子死活从乐燕歌馆跟来了要凑热闹。谁不明白他来是为了和郑家谈生意。郑锦文在阶上一扭头和傅九说话,摆谱当没看到任小子,赵若愚果然好心,先打了招呼:“任大人。” 几位公子都回礼笑着:“榜眼公。明日要进殿谢恩了,马上要选出官来了,是泉州府的市舶司?” “诸位过奖了,未见吏部公文不敢如此。”反正已经是半夜,他们听到的风声也不怕说出来。 傅九这时就压根没理会这群人,他在人堆子里转头,眼睛盯到了水仙巷南面深处。 那边有十几点火光闪动,方才他进巷口时就正好远远看到郑府出来一辆马车,十来个家丁护着刚离开。领头押车他看得清楚是她头一个亲信的冯虎。 他索性就在上阶进府时问郑大公子:“郑娘子这时辰去哪里?” 眼睛还真尖,郑大公子心知他来是找郑归音说亲事,想着可怜他扑了空也不为难他,笑着,“她去慧儿娘子府上。”又闲话着,“听说你这两天被陛下骂了?也是辛苦。” “御前对答不合圣意罢了。”他并没听清她去哪?也不好盯着人家姑娘家问,只能顺口回答了一句。 “…?!”郑锦文大吃一惊,他只是安慰一下他护驾辛苦,完全不是在说正经话,“御前对答?” “对。”他莫名,没忍住,“郑娘子去哪里?” “喂!不合圣意这话可大可小。陛下召你问什么?”御前对答这是正式地问国事,郑大公子本来不会乱打听,但傅公子这轻松脸色看着是小事,他不禁就问:“什么事?” “北国国主巡边。”他又是轻描淡写,探脑袋继续问:“她去哪了?这半夜三更的?” “什么?”郑锦文好险没喊出来,北虏国主御驾出 京城,巡查两国边界?他勉强镇定,压低了声音:“是要打起来了吗?” “我向陛下禀告说,不妨事。” “…”郑大公子真想指着他的鼻子骂,这当然不合圣意了!陛下真是英明!万一是人家国主暗中集结大军打过来了呢?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傅大人,上一回十多年前的战事,你不记得了?”他觉得官家没当即罢了傅九的官,果然传闻里他是私生四皇子的谣言是真的吧。官家才是傅九的亲爹吧?虽然对范夫人不敬,但他没办法不这样想! 十多年前,太上皇还在位的时候,也是北国国主巡边。太上皇不相信是人家有阴谋。结果,人家国主领着大军就攻过来。太上皇就是因为没有防备,大惊失色。后来天幸因为北国内乱国主被杀赵国大胜。但一直主和的太上皇也因此而退位德寿宫。 一直主战的今上登基。 这样的教训傅九居然不当回事?他父亲清远侯秦远不就是死在接下来的北伐上了。 人家正败了,国主被杀国内又乱了。官家觉得正是反击夺回北面江山的大好机会。 “不妨事。”傅九还是丢了这三个字给郑锦文,险些让他气炸。但他又断断不敢高声质问。打听究竟。 赵若愚这时已经走了,送客又迎客的郑大公子只能一边进府一边引客,抽空才能和他说一句:“真的不妨事?” “是,再没有我,也有宰执们,你怕什么?”他继续问,“郑娘子去哪里了?” “…我二妹去了慧儿娘子府上。”郑锦文想想他说得有理,陛下只是因为傅九在江北大营里呆过,所以召他问话,军国大事最后还是应该几位政事堂的宰相合议,陛下圣断的。他想想就放心了,说完又去招呼另几位公子。 他这时才听明白,顿时一呆:“慧儿娘子府?”赵慧儿现在住的那不是就是他家里?她深夜急急忙忙去他家里干什么?难道是主动和他说亲? 他没敢想这样好,但她不在,他就想回去了不提了 。但郑大公子想想陛下没事问傅九这毛头小子,一定有原因。又过来死拉着他不放,悄悄催问。傅九瞟瞟他,这话别人不能说却是能和郑锦文说的,他在大厅阶下沉住气回答道:“官家问边营里的事。问金帝是不是要北征。朝廷能不能马上开海收税?我说金帝不是北征的意思。开海也不能这样急。官家应该是不喜了。” “…你不觉得开海要急一些才比较好?” “不觉得。” “…”你真的想和我们家说亲?想娶我们家的妹妹?郑大公子在心里痛骂着,开始盘算怎么狠狠地拒绝亲事。顺便还骂着二妹: 看她什么破眼神,看中了个什么女婿? 傅九知道这求亲的时机不对,郑家一定会拒绝,但但绝没有不来的道理。 他寻思着找机会问问郑府上怎么打算的趁她不在家赶紧把亲事订下。让她不要指望参选。有他在其中周旋,也不用和平宁侯府认亲,郑家和卢家互相当不认 识就行了。结果进了大堂坐下谈事时,他就明白了他想得太美: 看郑锦文和任俊那正儿八经谈生意,往死里要价的样子,郑家那是要和卢家斗到底。正说着,宫里竟然有了旨意来。 举座皆惊。 不会是要第二次抄家了吧?任小子一脸要逃的表情,被李贺瞪了一眼。郑锦文连忙出去,却见得大门外是洪太监下了马。 原来这老太监要出城去传旨,顺道回家又顺道给邻居郑家来送个消息。 “官家升了张夫人,加封为新安郡夫人。一封再封了!咱家要去城外她的庄子讨个喜钱,和你也说一声。” 626郑2娘子上门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上门(上) 洪老档笑眯眯得了红包,拍了拍他的肩,在自己家里换了一匹马就出城了去向张夫人亲自传口谕了。 “恭喜――!”躲在府门后听着的几位任俊、夏逊、李贺,更不要说还有傅映风,这几位年轻大人,都知道这是郑家的大喜事了。 郑宅子立时就开始放鞭炮,响彻了半城,这宅子可是张夫人名下的,郑家兄妹借来住住,岂有不张灯结彩?管事们不待大公子吩咐,指控着家仆们操办起来,私下难免还要商量,明天一大早再召工匠把宅子门楣、栏格、彩画,统统重做换成郡夫人品级。 “快,去和二娘子报一声信。”郑大公子喜上眉梢,仿佛是亲老娘得了封,多亏他还记得给二妹报信,召了季洪来过道:“去让她回来――”他悄悄回头看看堂上坐着的傅九,“家里在给她说亲事呢。让她自己回来拿个主意。” 傅九却是知道,郑二娘子有这新安郡夫人做靠山, 九成九还要争一争,不肯说亲呢。 郑家家丁早有飞马赶去。郑娘子在路上就得了消息。她一揭帘子大喜:“真的?”又嚷着:“停车――” 她当即命车停在了街边,让嫣浓跟着家丁回去,打理明天宅子换品级规格的事。家丁还道:“大公子说,傅大人来提亲事,这是看着咱们家出了事,所以特意上门呢。” “一定是范文存让他来的!傅九上了范文存的当!”她一口咬定了范文存嫉妒她,嘲笑她选女资格没有了。傅九就是太有兄弟爱才被小人骗了。她怎么能输? 丫头们难免都觉得她歪理太多,她才直接道:“范夫人不让他做驸马,就一定让他得到清远侯的爵位。眼下范夫人刚胜了一局,接着就要让他复爵了。你们说,少得了淑妃帮他?” “…”嫣浓听明白,不出声就转身上了骡马,和季洪一起回府了。 家丁们举着火,提着灯,逢紫在车中担心地看着二娘子,郑归音一笑:“我知道,傅九也许不是这样想。”她到底还是喜滋滋地觉得傅九心里有她,“他母亲怎么能让我去坏了他的前程?我也不愿意拖累他的。” 听得拖累这两字,逢紫就不知道不能再劝。二娘子最不愿意就是成了别人的累赘。丫头再看看车架上坐着的冯虎,冯虎字字句句都听到了就一直没出声。 郑娘子全没打算回去见傅九,反是在车厢里盘着脚,眯着眼,叫冯虎把车厢帘子全揭起来,她和心腹们议论陛下的心意, “张夫人三天内升了两回,如今升了新安郡夫人。这就是表示还有希望。官家心里是想开海是想多收税。但也防备咱们家这样的私商。” 她沉吟着,不提逢紫,便是冯虎也点头,毕竟私商和海贼们勾结的事多了,平城郡王都和海贼勾结呢再何况是私商? “陛下…试探我们家。我们家就不能让他失望。否 则――”她在马车里思索,张夫人受封这中间恐怕还有张昭仪的出力,逢紫附合着:“奴婢也是如此想,娘娘不方便在陛下面前为郑家求情,但张夫人如今可不是咱们家的人。” “对――!”郑二娘子拍着大腿,在逢紫抿唇笑的时候,她又扭捏着咳了咳,赶紧装斯文娘子,取了丢在一边的团扇子半掩住脸,作手式让冯虎赶车依旧去傅府,双狮戏球软毡门帘放下,车厢摇晃,车厢顶上有灯,厢外的角灯亦有微光照入,她眉眼弯弯,手里御制团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了起来,扇画上的货郎图如今看着也是喜气洋洋的模样。逢紫打开了她平常喜欢的零嘴匣子,捧上来:“二娘子,晚饭没用多少?” “赵公子就用了三盏酒一碗羊肉果子汤,吃了几筷子菜。我也不方便吃。”她露出委屈之色,叹着她如今要看赵若愚的脸色做人,在家里吃饭都不敢吃饱了,免得让赵榜眼找借口翻脸觉得她不恭敬。这话惹得逢紫直笑,郑归音瞅着她,笑嘻嘻:“不担心了?” 逢紫一怔,不免有点羞涩,郑娘子却是觉得自家不如兄长镇定:“你看大公子,今天还有心情什么更衣,什么有事,晾着我和赵若愚说闲话!” “…家里上下本来都在担心。奴婢说句实话,只看着二娘子和赵公子在一起赏月,奴婢就心想,家里还稳着呢。大家的心就稳了。” “…大公子就是这个意思了。”她哧之以鼻,嘲笑郑锦文,全家的父亲兄弟官没了,她的选女资格没有了,郑家几百口岂不都是惊弓之鸟?但郑家还有个二十贯钱买来的上门女婿呢!二娘子当年这挑上门女婿的眼光太好了不是? “傅九来向我求亲不就好了?傅九真没良心!抢了我的尾儿――将来看他要收多少个侍妾!”她埋怨着,诋毁着傅九公子见色起意,对她负心。她手里可没停,捡了三四颗荔枝干果儿,一一入嘴。逢紫开了唾盒,她吐了核合上了唾盒,满足地眯眯眼,私下里和逢紫说却又换了腔调:“看看人家张干娘,说不成亲就不成亲。这算盘打得多精?她要是和爹爹一样不把 太上皇当回事,急着马上成亲了,咱们家就完了。” 傅九深知郑二娘子的心思,知道她记恨抢尾儿的事。抓到机会便连夜来求亲。 丁良大步出了郑宅门前,看视公子的马匹,安抚着马头让它不要和任俊的马打架,他回头望着郑家大门,已经有家仆搭起梯子,在换宅门上的新匾。 他寻思着郑家这也太急了,果然还是九公子说得对?这一家子不是第一回被贬,张宰相又告老,郑家兄妹再是稳得住,家人们也难免心浮气躁。 “郑家如今全指着赵若愚和张夫人!我不去求亲岂不是叫她以为郑家的官没了,我更看不起郑家了?”傅九公子来此的心意便是如此。 水仙宅府里郑大公子这时又突然感觉自己彻底动摇,几乎快被傅九说服了:“什么?你做不做驸马还在其次,你是要借这件事立功,复爵――?!” 这人复爵了另娶妻室,娶的就是侯夫人!郑大公子马上心动,马上觉得傅九不急于开海自有他的道理 ,更重要郑家冒险也是有必要的。他们私商郑家可以 出一位侯夫人! 一想到二妹可以做侯夫人,他笑得合不拢嘴,这真是给郑家光宗耀祖了!郑家就不是贼人出身了!平宁侯府还敢说郑家养坏了他们家的女儿?于是他再看傅九,又是一脸看妹婿的表情。傅九只能提醒他不要理会错了:“不是复爵,是另外谋个爵位。” “不是一样?不是马上要做小侯爷?” “…不是。”他实话实说,“侯爵之位都是大功。平宁侯是靖难之功。父亲是从龙之功。我未必有这机会。” “…”郑大公子真失望,劝着,“直接从你叔叔手里抢回清远侯爵位很划算。” “我叔父娶的正妻是吴太后的侄女。你没查过?” “…我知道侯夫人早逝了。”郑大公子挑挑眉含蓄一笑,人都死了有什么用。傅九觉得这占小便宜使眼色的神态简直和郑二娘子一模一样。 “我的堂妹――秦文瑶秦娘子和吴太后府中一直有来往,她是吴襄的表妹。吴太国舅的外甥孙女。吴太 后的外甥孙女。” “…”郑大公子不吭声了。二妹当清远侯侯夫人眼看着是没戏了。 ++++++++++++++ 郑二娘子就没有这样可以做侯夫人的妄想。 她的马车到了地头,随行的还有一条郑家的画舫,沿着运河慢慢行着也停在了府外的水面上。府中赵慧儿并未睡下。她知道。 傅府内宅里烛光高燃。衣裳绸缎流水船地进了赵慧儿的房间。 “都是夫人和九公子给娘子的。”丫头婆子们正打开给她看,轻的软的有软烟罗,有霞影纱,锦的绣的有百蝶穿花,有五福捧寿。她正细细看着,手指抚过,她身边的婆子里便有人上前小声道:“慧儿娘子,郑娘子有事请教,天太晚不敢打扰。若是方便邀娘子出府在船中一叙。” “…在府里也方便。请郑娘子进来说话。”赵慧儿转眸一转,从妆镜中看到说话的婆子是郑家随来的婆 子,“你和穗儿去接她进来。” 627郑2娘子上门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上门(中) 夜路中,不仅是郑二娘子出门。同样还有赵府的灯笼摇晃。赵若愚骑马回家,一路上沉吟着思索,傅九今夜去郑府,偏偏在他离开郑家时凑巧会了一面,八成是傅映风有意如此。少不了是为了郑二娘子? 他寻思着傅九的意思,伏安和腾云不敢打扰,引他的马拐进了顺善坊,家里的小厮郑象画在街头看到,转头飞跑着回府,一路叫着:“回来了,大管事,大公子回来了――” 这消息报到了内宅,自有郑香翠在二门上探头,得了他的话亦是提着裙子一溜烟进内宅,在一众婆子丫头望着的眼光中,正屋的帘子高高揭起,可看到于夫人端坐等待的身影,她伶伶俐俐,笑嘻嘻进房禀告:“夫人,大公子回来了。马上进巷子口了。” 于夫人连忙站起,打发香翠快回儿子的院子里,看各色用具、铺设、食用是不是都齐备了。待得赵若愚在家门前下马,连罗姨娘院子里都有了动静。 豆氏牵着五岁的赵若痴,来了罗姨娘屋中,禀告着 :“姨娘,还是让我带着小公子到二门前去迎接兄长。才是礼数。” 罗姨娘竖着蛾眉,恨圆了眼睛,但身边的乳娘和丫头们都是一样的神色,劝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乳娘更是道:“夫人,想想任家――” 任家是亲家,任大夫人今日从正门进来来拜望于夫人,任老太太打发了两个体面婆子从角门过来看以后的孙女婿,也看望新到京城的亲家罗氏。倒把罗姨娘吓了一跳。连忙请进来待茶。 这两个婆子穿绫着锦,金钗玉镯,眼带精明更不消说。一看就是任老夫人跟前的应事的人。见过礼,两人也不说自家的娘子任颜十岁了,只问了小公子多大。听得果然才五岁后,便请了小公子来见,罗姨娘隐约明白是任家老夫人来看孙女婿。便命豆氏牵了儿子来。 婆子们连忙站起,仔细看过了小小的赵若痴,明显觉得年纪太小,但再和他说了一会话,见他落落大方不怕人,长相也可爱,便有了三分喜,再问他:“小公子可认字?读了什么书?” “认了几千字了――”罗姨娘免不了多嘴,但婆子们只看着赵若痴,罗姨娘只能尴尬不出声,又催儿子:“快说。” 赵若痴看看亲娘,再看看豆保保,一屋子的女人都是在含笑鼓励,小孩子虽然腼腆,仍是口齿明白道:“跟着保保认的字,刚读了四书。”他老老实实,“读得不通,兄长让我在《论语》里解说一篇,但我还解不出来,兄长说回来让我去书房,教我读书。” 罗姨娘哭笑不得,嗔着:“这孩子――”但骄傲之色难掩,毕竟是为儿子欢喜。 “竟然都读过四书了?”婆子们惊异着,才四五岁,解说不了岂不是理所当然?她们互相一眼不免暗忖着,这粉团儿一样早慧聪明的小公子,长相倒是和任颜娘子相配。既有一个榜眼兄长愿意教导,谁说不是将来的才子进士?小几岁也不打紧。 婆子们知道这门亲事是一定要结的,既然如此,连忙把带来的见面礼呈上。不外是如意荷包金裸子四枚、宫制的笔墨纸砚两套、珍版四书一套。 小公子看看亲娘,罗姨娘笑着点头,他便施礼谢过 。任家的婆子们更是满意了。 豆氏亦是松了口气,牵着小公子回房,她深知这门亲事对小公子是一大助力,寻了机会又回来向乳娘打听消息,问任家怎么说的。原来吃茶时,婆子听得罗姨娘私下里哭诉,就向罗姨娘直言劝了:“姨娘快不要如此了。贵府大公子才学品行在京城里是有名好。姨娘再不要说什么兄弟相残的话。大家子的规矩不是如此。若真有不好,有他父亲在,父亲不在京城,请宗正司的长辈主持公道就是。私下里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传出去是笑话。一切看在小公子的面上罢…” 因为有了这话,豆氏到了晚间听得赵若愚回府,她便牵着小公子来向罗姨娘禀告,要去二门迎接赵若愚。她正色说着:“姨娘,兄友弟恭,本是家礼。” 家礼个屁!那于氏贱人生的儿子也配?罗姨娘恨着,然想到任家婆子的话,终是忍了一口气,扭头不看道:“去罢。” 赵若愚回家,见得管事、仆从们皆在大门前迎接,灯火延锦,井然有序,这倒也罢了。他素知赵若诚和马氏两夫妻理庶务的才干。郑家送来的人又都是特意 教过的。 周师爷亦在大堂上恭侯,主客说笑几句,周师爷、大管事陪他走到了二门,他看到二门亦有团团火把灯光,弟弟小小的身影立在门前,拱着小手迎接他。他不免就大喜了。连忙快走几步:“怎么出来了,还没有睡?很是晚了――” “兄长辛苦――”小公子奶声奶气,按豆妈妈教的话,“小弟不能分忧,心中不安。” 赵若愚和师爷、管事都笑了出来,他想蹲下去把弟弟抱起来,但又忍住,只含笑拱手,回了一礼。豆保保站在二门内,看得火光下兄弟两人礼数周全,分寸谨慎,便知道这是大公子因为夭折了一弟一妹,不敢再随意随兴,一切都要有个规矩方保得长远。 两下里兄友弟恭之后,他才牵了小公子的手,一步一步向内宅走,到了于夫人的正房。 金氏早陪着于夫人在堂里坐着,听得丫头们一个个来报,说是小公子在二门接了大公子,正过来呢。金氏便笑道:“夫人如今就安心做老封君罢,大公子既有才学,又会治家。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于夫人何尝不心喜,但儿子在郑家了住了好几天,却又没和郑家娘子说亲事,她岂有不忧心的。家里的大半的仆从也是郑家送来的,儿子的打算是如何呢? 这亲事,赵若愚暂时还不想和于夫人商量,他到了书房,约好了弟弟明天来读书,叫豆氏牵了他回去。这孩子已经在打瞌睡了。 628郑娘子上门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上门(下) 灯火下,赵大公子在书房里和师爷、大管事说话,小厮郑象画送了茶后,溜到厨房,传话备夜宵,瞧着大公子一回来就有大事似乎是准备彻夜长谈。 赵若愚眼下头一等的大事,自然是吏部选官,这事他和郑锦文商量过了。是要谋泉州的差事。然后,他才慢慢说到了今晚在郑家遇到了傅映风。他沉吟道: “傅大人今日去了郑府。我料着他是不欲我与郑家联姻。才如此。” “大公子的意思…” “他身边还带了夏逊。夏大人是张昭仪的母家族人。”他微叹了一口气,“我听说,郑娘子前几天进宫见张昭仪,娘娘的意思,是让她和我说亲。” 傅九应该是听到风声了。 郑宅里。 夏逊做着陪客,在厅上吃茶,他瞟着傅九。屏风前的高照大灯下,郑大公子和傅九窃窃私语,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这难道就是在说亲事? 夏逊慢慢吃茶,心里和赵若愚也是一样的想法。傅九提了让夏国舅做大媒,这小子难道不知道夏国舅是谁?他夏逊是谁?——夏家可是张娘娘的亲母舅。 傅九来郑府求亲,不就是做给张娘娘看的? “郑娘子不在家?”他琢磨了这些后,终于就察觉到了古怪,悄声和李贺说了一句。李贺半点没觉得不对,还诧异看他。表示人家的娘子在内宅里没出来,这不是应该的?夏逊不理睬他了。李贺反倒追问两句:“听说,你们家的娘娘,看中赵若愚?” 张娘娘觉得郑家和宗亲才子赵若愚说亲,是一件好事。打从赵若愚中了榜,娘娘就把郑娘子召进宫里暗示过了。 “淑妃娘娘说的?”夏逊反问。李贺哧了一声,瞪他一眼觉得夏逊这小子真不地道。他正经问事情呢,他来这套?他还能问下去? 夏逊不禁就笑了,低声和李贺说了几句,不外是傅九和平宁侯府是有亲的,他夏逊还是郑锦文的姻亲,李贺是没什么关系,但郑娘子这样的人在灵山寺里都能拦路打劫,她在家里听得有人来说亲,竟然半点动 静没有。 这就怪了。 李贺想想,那娘子在灵山寺里确实和他一起逛来逛去的,不是个害羞娘子。夏逊又低声笑:“按理,她少说得找到借口使个丫头小子来打听消息,甚至出来见亲戚才对?” 李贺想了想,放下茶起身到了傅九那边,打断他和郑大公子说话,拉拉他,叫他起身借几步说话。傅九以为有什么大事起身过来听了几句,视线瞟过来,用无奈的眼神看夏逊。 夏逊头痛,默默低头喝茶,不一会儿,脚步声响,却是郑锦文走到他身后。郑大公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夏逊明白这意思:他就不应该和李家老三说这些!这样明摆着的事,他犯得着和李贺说?这不是给大家都添麻烦吗? 张娘娘和淑妃娘娘之间,互相意会不可言传,这不就行了? 夏逊痛定思痛,起身,要逛逛这新宅子新厅阁。郑大公子欣然作陪,出廊指点着:“此处是侧厅,出厅 走几步就是正堂——” 走到正堂 ,笔直一条道对着仪门,后面是大门,今天张夫人受封有喜事,仪道两旁都架起了高灯,照得亮堂堂。夏逊向外看着这新起的宅子,望着大门方向的灯火,那是郑家家仆们忙着换门匾的呢。 “下回来,我带你进园子逛,后门那边还有七八处没上漆。各处的字画和陈设也没备。二妹说在我成亲前全打理好。来得及。”郑大公子陪着小舅子,在外宅逛过了,夏逊难免问着换生辰八字、下聘礼的事,郑锦文理直气壮:“我二妹来办。” “…”夏逊其实觉得这安排挺好,让郑二娘子这样的恶小姑子和自家妹妹多见见,以后方便姑嫂相处。但难免又觉得郑大公子这甩手掌柜真没出息。他不是刚被革了职正闲着呢,不应该自己打理亲事? 郑大公子没有这觉悟,觉得革职了就在家里吃吃玩玩,反正有二妹当家呢。夏逊只能默默听着,暗道难怪郑二娘子晚上出门,八成是去了城外郑老爷庄子上诉苦,骂兄长革职了是个懒蛋无用!这日子过得真是太辛苦了。 逛了一圈到了南侧厅。因说到了陈设字画,夏逊不免细看这侧厅里的字画摆设,东墙两字一画皆是名家国手,最醒目的却是屏风上镶嵌一副紫檀木板上雕成的文赋。紫地银字,雕缕精工。 他走近一读,不由得就笑了,这雕板上刻的是一封本朝名士的小词。 《梅花》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 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 玉笛休三弄,东君正主张。 【注】【白话翻译:疏落的树枝上开着早春的瘦梅,雪后的梅花被阳光照着,如珠如玉。梅花开得比春天的百花都早。它是想传播春天的消息,并不怕被冬雪的寒冷埋藏。玉笛不用吹起梅花三弄的哀曲。春神东君会让世人明白梅花的美好】 这位名士他早有耳闻。是明州书院一位山长。这位山长姓陈。陈某人是江浙一带有名的文士。他再看看郑锦文,他却不见踪影。 出门一望,原来傅九从西侧厅走过来,在廊上又寻了他重新交头接耳。只看郑大公子和傅九言谈甚欢的模样,夏逊便也明白了: 郑家是有钱,但不是世族也不是书香门第,不过是商家。郑锦文是才子理财经济的手段足可以当个户部堂官,他和傅九一样,在明州学的是经世治用的学问。 主人家不讲究 ,他何必太讲究?总之也不会进内宅。他独自游览着这外宅,趁夜踏月别的趣味,自有仆人提灯引路。 走到南侧厅后廊,廊道隔三步悬着灯笼,照得拐角下去是一片小小梅林。七八株梅树叫他看得有点眼熟,寻思着张宰相公府里的也有片小梅林,是这样的格局 。那府梅林后就是张娘娘的闺楼了。 他也没在意,因为张相公归乡,独有张文宪夫妻在京城。府里仆人裁减了不少。否则他如何能看到这梅林。他知道张家旧仆里有五六个就来了郑家为仆。其中有一个老年颇有几分名气的老花匠。 此人在郑家新宅子里为仆,安排了一样的梅林景致 不算什么? +++++++ 【注:宋,陈亮,《梅花》】 629踏月1游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踏月一游 夏逊记得,方才郑锦文在南侧厅时还与和他说过,请了名匠来整理新宅花木,月色下赏景别有风味。这不就是炫耀张宰相府里的名匠被他得了? 既是如此,夏逊便没把梅林当回事,定神一看,梅林后隐约见得三间粉壁大屋,明二暗一。雕窗琉璃檐下悬着灯。他揣测着应该就是外书房了。 他料知不是待客之处,正要转身,偏偏莫智跟了过来,施礼后亲自提灯,引他踏月四处浏览。他知道是郑锦文有事和傅九商量,怕冷落了他。他半点不客气,指指外书房问是什么地方。莫智一笑,道:“是大公子练书法的阁子,二娘子也常来的。” 因为不是外书房,开了门后可见得月光斜窗照入,里面的陈设也简单。 屋子宽阔疏郎,三间没有隔开,临窗摆雕花乌木大桌。贴墙一溜四张乌木交椅。屋当中一只半人高的青绿文王鼎,立在斑石座上。便无其他 。 暗间放一张六折寒绢斑石座兰花屏风,屏后似乎是一张用来小歇的乌木长榻。榻后沿墙齐高的整面书格堆满了书。 角落束腰高几上炉瓶三事、书桌上笔架子倒挂紫毫,笔筒里插得如剑山似的。 夏府里也有书法阁子,看看也没什么特别。正转身,却照到西墙上似乎有挂三幅字。他笑着:“藏在这里,是什么私房体已的好字画?” 莫智知道这是未来大少夫人的兄弟,大公子吩咐了随便他看。免得回夏家没话和夏娘子说。莫管事提了灯笼照到壁上,夏逊走近一看,哑然。 原来占在中间的一张大横幅,是郑锦文自己写的。按礼数绝没好意思挂在正经待客的厅里,就挂在了这里。 宽长绿地白面条幅,写的四字,落款是澄堂。就是郑大公子所写。不过四字: “实事实功” 他暗暗点头。果然是郑锦文的为人。 第二幅字,瘦瘦小小的竖幅,就在角落里。竖幅蓝地绿面,笔迹绢秀,不是男子笔迹。他诧异不已细看一惊,原来就是女子所写,落款用印,红印泥上阴文四字也像是小儿女的玩笑: 蓬莱山大仙郑二之印: 他失笑着,哪来的大仙?这不就是郑归音? “王霸可以杂用,天理人欲可以并行。” 【白话翻译:做事时王道与霸道都可以使用,天理与人欲都应该得到承认】 他哑然笑出来。这一句和《梅花》词同源,出自本朝名士陈某的文章,被她抄来了这一句。转头看看西侧厅上灯光,心想着背下来好说给傅九听。 再走两步,是第三条,不是郑锦文的笔迹却也不是郑归音,又是男子笔迹,夏逊想来应该是郑抱虎所写,一读之下倒叫夏逊刮目相看: “至于艰难变故之际,书生之智,知议论之正当,而不知事功之为何物,知节义之当守,而不知形势之为何用。宛转于文法之中,而无人能自拔者之意。” 【白话翻译:在国破家亡的艰难的环境里,书生仅知道议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却不知道把事物的实际功用效果是什么样。知道节操和仁义应该遵守,却不知道形势变化要如何利用。只会在道德文章中讲究字句,这是不行的。】 郑家抱虎不是个海贼?居然还能写条幅? 这三张条幅,大小不一,但都和南侧厅上的《梅花》一样,同出一名士笔下。再想想,夏逊看郑抱虎这书法不是三十年的功夫绝写不出。比郑锦文强上不少,比郑二娘子强上数倍。他便恍然。这是请了书法大手写的。 果然,落款是XXX敬题,郑抱虎之意在其中矣。 “这是二娘子找人替三郎写的。”莫智笑着解释,又一指书格上的书,“三郎不大读这个的。就是大公子读。二娘子自己有书房不在这里读这个,就是眼馋了非要在这墙上也挂一幅,再为三郎写一幅。说大公子和她都有了,这里不能少了三郎一幅字呢。” “…”夏逊觉得,这倒确实像是郑家人。可见得郑 家的内外规矩不严,总之,他再次确认郑娘子不找机会来打听消息就是不在家。她有什么不敢的?还霸道和王道杂用呢。 “二娘子写的字,都挂在她自己院子里。”莫智笑着,暗示着完全不一样。二娘子是乖巧又温顺的娘子。夏逊能信? 寻思着这娘子不在家,八成真的去郑老爷跟前告状了?觉得郑锦文革职了这亲事就难说了?夏逊其实也犹豫,但这话不方便和郑锦文说,只能回去和夏国舅商量。 他寻思着回了西侧厅刚坐下,李贺溱过来说了一句:“我知道了,郑锦文怕她二妹。说亲事肯定要他二妹自己拿主意。但你看——”厅上,郑大公子和傅九说笑着,全没有打发人去内宅问她二妹的动静,李贺就坐下偷笑,“傅九也不急,我看他今天来,就是提醒郑锦文,淑妃娘娘不喜欢郑家和赵若愚订亲吧。” “…”他瞟着李贺,没料到他也有他自家的道理 。这话居然也没错。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他和傅九也是多年的朋友,不想就这样为了两家的娘娘彻底翻脸。万一最后夺得中宫之位的是程美人呢? +++++++++++++++ 春夏际,京城运河里夜景迷人。 踏月出行的还有蓬莱大仙郑二娘子。她的车沿运河而行,见得赏景纳凉的船头都浮着一盏盏灯光。河房里曲声与吟诗声断续传来。也传入了傅府。 郑家娘子趁夜来傅府拜访赵慧儿仍然是不同寻常。赵慧儿的丫头穗儿引路,当她踏进府里的时候就不可能不传到范夫人的耳朵。范夫人得报亦是意外,反问: “这个时辰?” 不是急事夜里不访客这是日常规矩。 “慧娘子也没有问缘由就请了?” “是,夫人。奴婢当时在边上听着慧儿娘子像是早料到她会来。”报信的丫头就是方才受范夫人之命送衣料绸缎的,“奴婢看着,慧儿娘子像是很高兴。” 630长公主和赵慧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长公主和赵慧儿 夜来花开,萤火虫子飞舞,郑归音踏进她的院子便见得赵慧儿今时不同往日。 院子里进出的婆子井然有序,能进内院的是赵慧儿亲自挑选从外面买进来的丫头,不是范夫人的人。 到了房内,屏风后刚收拾的四五只贴黄铜缕花格箱子半开着,露出几角富丽绸缎。十几身成衣一一搭在了衣架上和椅背上,流光溢彩。见得赵慧儿迎来,她笑道:“听说你被公主召进宫做清风阁的女官,我特来相贺。” “果然,郑娘子听说了。” 这消息,不是郑归音谁能知道,她难免看一眼旁边几个郑家婆子。却又疑惑,她并没有把这事说出来,下仆们是绝不知道的。 “我听宫里的消息。” “原来如此。”她释然,郑家的靠山是张昭仪不是?但哪有半夜来贺的?两女都知道这是场面话。嫣浓 应声上前送上了礼盒。赵慧儿客气谢过:“破费了。我知道是你的心。但我一旦进宫哪里敢得上这些好东西?” 郑二娘子送给赵慧儿的礼,从没有薄的。全是厚上加厚。 赵慧儿叫穗儿收下后,她牵着郑归音的手,叹息: “进京城这些日子。我也进过几回宫。在宫里作事还是小心谨慎为上。便是大潘小潘那样也是一身官服,在宫里谨慎,不到污了也不敢换穿。” 她一身姜黄色家常交襟绢衣裙,是半新不旧,又指指房中屏后簇新发亮的衣料衣裳,笑着,“你知道我喜欢这些。如今年纪大了觉得也不用上身,单是看着愉快收在箱子里也叫人欢喜了。不过今晚你来得匆忙,我不敢让你等就这样子来见你。可不要怪我失礼。” 郑归音听她说起年纪大了,没忍住笑了:“赵娘子久未如此豁达了。” “以前你见我如此?” “未曾见过,却在泉州城早就听闻过赵氏种花女的大名。” 赵慧儿种花能送进各府,这可是她着实用心栽培花苗的原因。连公主这一回招她进宫做女官,也是借着这个种花的大名。召她为司花女官。 赵慧儿想起在明州城的往事不禁笑了:“范夫人当初夸过我种花,说我知道三分日照三份水肥还有四分土。” 她一听就明白,这是范夫人夸赵慧儿踏实。但这一年多来赵慧儿心情全变太过浮躁了。郑二娘子与她手牵手,见得她从容神色就知道这一趟,不费唇舌恐怕无法轻易如愿。因为这位慧娘子方才说衣裳首饰时,没有再向以前一样暗示索要泉州番货。 “听说慧娘子见过公主了?”她单刀直入。 “郑娘子是听说了?我身份卑微前两日一再求见可没见着,今日才得赐一面。”她笑着自嘲,请了客人坐下命人奉茶。 郑归音如今也更高看了她一眼。 这时,她在烛光下打量赵慧儿,见她高鼻凤眼,丰美双唇,长裙素淡,但深紫臂帛在灯下亦浮出雀叼牡丹的暗纹,她这身都是极上等的手艺。见客也不算失礼了。 赵慧儿前两日被嘉国公主冷遇拦客根本没许她进见。这事郑归音当然清楚,今日她在灵隐寺里见到公主后又如愿以偿逼得公主不得不退让,明日就能进清风阁为女官。范夫人大喜也罢了。这些衣裳绸缎却是有一半是傅映风叫人送回来让他母亲一起给的。 郑二娘子明白,傅九这一回对赵慧儿行事极是满意。连她今日听闻亦觉得喜从天降。连忙叫人去打听,问问长公主殿下和这赵慧儿到底是如何商量此事的。 ++++++++++++ 宫城。 清风阁中。 晚风中有舞蝶翩翩飞入,盘绕着香案上白玉鸭子熏香炉。 炉中香片燃了大半,缕缕吐出缠丝静绕。风吹灯不 定,宫人持杆钩把薄纱帘幕徐徐拉密。内室九曲枝灯下,长公主持笔的侧影便映在了纱帘间。 雕花几桌上铺开的销金罗纸上是太上皇手书的《芳依翠萼诗帖》。长公主正临摹着太上皇的瘦金体。瘦金体笔致失于柔浮,但笔笔如兰草叶尖,可谓自成一格,幽雅间笔力挺逸,不是长公主手中,亦无太上皇的手书的真迹。 真珠撞响,女官的身影悄步而入,大潘娘子手捧着四方漆黄圆角小食盘。里面蜜煎四样。羹汤一盏。先是长公主爱吃的乳糖狮子、荔枝膏、蜜渍青梅、尤其一碟子雕花青桔荷叶蜜煎果子。盛在了红胎绿画官窑瓷盘中,颜色鲜艳让人垂涎。 大潘记得这四样茶食是长公主儿时爱吃的,今日特意命了人去宫外潘国公府,使了弟弟潘玉郎在瓦子里买来,呈入宫中。 “殿下…茶食来了,还请歇息一会儿。” 长公主停笔,沉思着在桌上取得一盏羹汤,大潘连忙呈上杏叶柄银勺子,长公主定神一看手中是一盏百 宝莲子荷叶羹。 长公主揪然色变,掷下了银勺把汤盏重重放下,溅起几点浮白莲汁,她不悦道:“玉郎禁闭于家中,已经是陛下天恩!怎么又出府了――?” 大潘连忙跪下,不敢出声。长公主这时又突然想起,分明是她自己吩咐过:“燕国公夫人落在了张昭仪手里,以往种种罪过都可以往她身上一推了事。玉郎不需得太担心,别在府中闷坏,待得事情平息还要出仕。让他换了衣裳出府去西湖边多骑骑马。将来我求了太上皇,再让他入天武官里任事。” 长公主想到这往事,那不过是三天前她才说过的话。当时燕国公夫人被审,关入内侍省内牢,玉郎又甘愿指认了赵韦氏假造八宝印。大事已定。 当时她是何等的得意?闲暇吃茶时,她甚至还与小潘笑语:“傅九不喜欢他,又有甚用?玉郎他是本宫的表弟!” “是,殿下。别叫奴婢说,玉郎胆子小又只听殿下的话。上回子他在御园里进了殿下的月瑶楼,又说是 敢犯驾,必是被人下了药。否则他哪里敢?都是傅九和我姐姐合在一起哄着殿下!不可信他们的――”小潘还一意为玉郎叫冤呢。 如今,看着在内殿水磨地跪下的大潘娘子,再看看几桌上狼籍的茶食羹汤,长公主感伤地长叹一声:“不怪你。是本宫浮躁了。起来吧,给我送盏茶来。” “…殿下!”大潘跪在地下,苦苦哀求,“不可再吃那五石茶了。玉郎也是因为吃那茶糊涂了闯下大祸。他这几天请了林御医看诊――” “怎么说。”长公主一惊,连忙伸手亲自扶她起来。大潘却不敢起身,一再哀求着,眼中带泪道:“殿下,就依了慧儿娘子的话,不要再吃五石茶,召她进宫来服侍殿下。慢慢把这病治好了再说其他。” “罢了!”长公主一转身,突然把桌上的茶食汤盏全都扫在了地下,砸得粉碎。大潘不敢出声,外面的脚步声却突起,一名女官匆匆闯进见得长公主只是发脾气,这才敢松了口气。来的是小潘。 长公主却更是不悦,冷笑着:“怕什么?以为本宫 也发作了,也疯了?” 小潘呐呐不敢出声,一改往常的泼辣爽利。只悄悄瞟瞟地下跪着不起的嫡姐,她方才在外面茶房被嫡姐痛骂了一顿,才知道玉郎前阵子在府里不出门,心情不爽每日和丫头们胡混,竟然是不能人道了。林御医说是五石茶吃多了。 “殿下,还请召赵慧儿进宫!” “不必!她进宫又如何?并不能治本宫的病。”长公主虽然拒绝,却没有再否认自己确实因为五石茶而生病。大潘娘子顿生希望,便知道是因为赵慧儿。这宗女前几天在灵山寺与长公主密谈,恐怕是揭穿了长公主不育症的旧事。 “殿下,还是要把赵慧儿拘进宫里来,在殿下眼皮下才稳妥。”她连忙劝着。长公主虚扶,她终于起了身。长公主何尝不知她说的有理,平息了情绪恼意,长公主立在了圆门五脚高花架前。她凝视欣赏着春兰花开的盆景,终是点点头:“本宫知道。她自己也愿意。你打发人――去和殿中省说一声,本宫这里缺一 个侍弄兰花的女官,” 大潘连忙应了。转身出帘到外面,拐出廊走了一段廊道到了茶房里坐下,茶房里有人,是小潘亲自在为长公主熬茶汤。大潘在一边交椅上坐下。命贴身青衣去请了一位老到的内人。小潘在茶炉前守着头也不抬,听得嫡姐一径的沉默不语,茶房里灯光摇曳着,窗外花影重重都映在地面。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一位老内人的身影踏破花影,进来了施礼。清风阁中这些琐事历来是大潘打理,她沉吟着先吩咐着去尚功局问问:“殿下召了一位赵姓宗女进宫来说话,住上一两年的。问问按旧例,应该是个什么章程。” 老内人姓慕容,在清风阁里听差但兼着尚功局的职,果然就有主张,笑道:“约摸着会登个册,得个从九品的内人品级。方便进出宫禁。也是在长公主跟前侍奉的体统。” “怎么说?” “近的只看咱们阁里,潘内人您是长公主的母家亲 。一进宫就是八品。”说到这里,顿了顿。茶房里,潘玉令起身端了茶汤,小青衣揭了帘子,陪着离开去内殿了,待得小潘的身影在廊外窗纸上消失了。慕容老内人才继续禀告: “小潘内人是庶出,次一等,从八品。远的有韦太后殿上的卢四夫人,当年也是伴驾说话,寿安殿上例来说不得,进去就是八品,还不是亲眷。又因为是本来郡夫人的封,直接再封了写字女官,在宫里领着从五品的俸。依我看,赵娘子是宗亲但无封,比小潘内人次两等,从九品是有的。” “既如此,按旧例就从九品。”她起身出茶房,老内人跟在身边听着她还有什么吩咐,果然她站在廊下,想了想回头又道:“就现在。去殿中省打招呼登名就是了。明天就给宫牌子。 “是。”老内人应命转身,踏着夜色月光,出了清风阁往殿中省里去办差。 松槐依旧,绕过了大门内的白照壁,殿中省两廊各屋子都有灯光,尚功局班房里坐着值夜的叶内人,倒 是老相识。听了这事翻旧例册子,一看也无话。立时就把赵慧儿的名字登了宫人内册。后面写一个:内殿内人,拟授从九品。 “不瞒你,如今不比当初。”值夜内人坐下,持笔写公文,慕容老内人看这情形,便知道这是有了新章程,听叶内人道:“淑妃娘娘宽和。这种小事又是长公主的阁里。到月末的时候呈册一看。也就罢了。如今张昭仪在位。明天还得郭掌司拿着公文去英雪殿奏报。她亲自看过批下来才算。我今晚写好了,给你送到郭掌司房里――她这时辰没睡呢。” 老内人笑着再三谢过,也说:“按理,这章程也应当。以往瑞珠宫里也是太宽和了。”因为等着小青衣送公文去郭掌司房中,得个回信,叶内人便留了旧友坐下吃茶说话。 屋外对着廊前天井,天井生着几株绿芭蕉大叶又植着一株杏树,粉杏开过了盛时,一半花儿落了一地,草虫子在树下叽叽地鸣着。 老内人们难免又议论了几句裁撤教坊司的事,几千 的人全都裁撤,有体面的内人和老档,哭着跪到英雪殿外不肯出宫的不知凡几,陛下太和宫那边竟然全没有动静 。值夜叶内人和她交好,端了茶坐下低声附耳:“哪能!?早托了洪老档去求陛下。被骂回来。说是陛下那边连夜议事呢,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 “怎么?”慕容老内人吃到嘴边的茶停下,抬眼诧异,“陛下慈爱。不至于如此。” “也没实在的消息。”值夜内人年纪四十多了,经过大事为人谨慎,不肯再说,只点了盏里的茶水,在灯下公案桌面划了一条长线,不是慕容老内人别人未必看得明白。这一条长线曲曲折折,竟然就是长江。 两位老内人都是宫中小童,随驾从北方逃过来的,又一起在潘妃殿上做过女史,所以侍奉过太上皇,认得太上皇的军图。当年明受太子在潘妃身边,太上皇回后宫就是来看太子,随身也带着军情,愁着北虏军杀过来了。她们身为女史负责收拾书桌。看多了就认得大江防线就是这一条曲曲折折的线。 631宫中裁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宫中裁员 慕容内人在灯下溱近一看,捧盏的手也抖了,嘴唇儿也发白了:“这…这…” “还不至于。听说是北国国主巡边。”值夜内人起身掩了门,再附耳以蚊子般的声音透了一句,“我也担心,难道这是又要打起来?谁敢再出声?” 听得这事,老内人也惊得不轻,连忙道:“外头有了这样的大事,宫中节俭肃严些,叫臣下和百姓知道,天子枕戈待旦与百姓一体。也是旧例了。张娘娘这一回办得应当。” “谁说不是呢?怕是更苦都裁了去的事还在后头呢!” 老内人暗揣这心事,寻思着宫中以后恐怕更要节俭,但再裁撤赶出宫也不至于裁到清风阁里来,裁不到太上皇的亲女儿头上。她脸色仲怔一路听着虫子乱鸣,回报清风阁,倒不敢乱说。看得长公主在内殿像是只留了大小潘侍候,不知是不是要睡了,便托了小青衣进去内殿,只报了赵慧儿名已经登了,品级的事明 天张昭仪才能批下来。 大潘早知道张昭仪不比淑妃。捧着佛香香炉,点头说声知道了。内殿里,小潘在长公主跟前陪着吃茶汤,出来时正巧听得这几句,暗啐了一口,不屑看嫡姐:“信她们的——!你也太软了些!”她觉得张昭仪多事,拿着清风阁开刀立威呢。 大潘没理会她,也知道庶妹她想什么: 宗女进宫陪伴长公主自然不比常人。有什么批不批的?又不是什么选女,什么郑二娘子那样的出身,她们自然还要一层层参选的争夺机会,进去了也是从无品宫女往上熬。 ++++++++++ 宫外郑二娘子自然深知赵氏宗女的不一样。宫里裁人的时候,宗女进宫亦是轻易。否则她何必连夜来承恩侯府。何必来拜见赵慧儿? 就这事,她还能在冯虎跟前吹上一吹,下车进府前还说:“我和她争什么争?她进京城少不了要我帮衬的地方。我也少不了要求她帮忙的地方。就为了和傅九成个亲,我就得罪她,我犯得着?” “…”冯虎只扭头瞅瞅她,不会骂她。她怀疑回视:“你觉得我不如汪云奴聪明?” 冯虎不理她了。逢紫陪笑:“二娘子何必往下里比?”姑娘你一天到晚和不如你的汪云奴比来比去?犯得着?她叹了口气:“也对,我要和长公主比。” “…”冯虎终于开了口,“这也不必。” “怎么不比?比不过长公主,傅九就被抢走了——!”她气势汹汹,跟着穗儿进了府。 承恩侯府是陛下御赐给淑妃的父母。二房夫妻这回没有进京城。范夫人当然也不会住在正屋,只和丈夫儿女在花园子和后院码头临水的四五处院子安顿下来。 其中一处就是赵慧儿住的院子了。 “慧娘子,我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郑二娘子吃了半盏茶,觉得这事情难办,但还是开了口,“你想来也知道我选女资格被除,教坊司也要裁撤。我此来是为了进宫的事。” “…郑娘子还是要进宫?”赵慧儿半点不意外,她早有自知,傅九公子可是远不如她明白郑二娘子。她 只疑惑,“你来找我,难道我能帮你?” 隔着几重院落,范夫人听着婆子禀告,郑二娘子居然上门来了。便是范会人也意外。 “从角门里来的?” “是,说是天晚了不便到夫人跟前来打扰,只悄悄和慧儿娘子说几句话就回去了。” 站起看看了赵慧儿院子方向的灯火,范夫人沉吟一会儿,便转身叫了一个婆子去外面知会老家将,为的是去把大儿子叫回来,免得他自己看中的人欺到门上来。 “夫人,郑娘子那性子不会得罪夫人,看着也不像是敢这样上门打压妾室的。” 尤婆子立在屋中,面带笑容,觉得好不容易长公主那边放手了何必自寻烦恼?难免劝说。范夫人却摇头。 尤婆子不明白范夫人的意思,见得夫人沉默,她不敢多言悄步出去叫了两个丫头进来,依旧收拾着屋里的两只熏炉,重新换了新香驱赶着初夏里越来越多的小虫子。 新香袅起,丫头们一一退出,范夫人看着茜纱窗外的夜色月光,慢慢吃了半盏冰凉残茶后才摇头:“赵娘子以后也未必是我儿的妾室。” 尤婆子一惊,在几桌边放下一柄宫里新赐出来的团扇子,连忙提醒:“夫人,那位赵娘子如此虽然长进了。但她从来就是心志高。绝不肯服输的。我看她——未必没有这个心思。” “心志高是好事。把在我儿身边为妾当成是退路也无坊。只要她走得稳当那怕是想做皇后也不算什么!可惜她姓赵。” 范夫人可不是寻常女子,没觉得赵慧儿有野心是什么坏事。这话说得尤婆子哑口无言,范夫人取了宫扇子在手,慢慢摇着,叹道:“我看是这位郑娘子。她还比赵娘子麻烦百倍——你说她不敢得罪我?那怕倒未必。但我叫映风回来也不是为了她。我在这里她不敢这样胡来。过几天却难说。映风恐怕要和郑家说亲?” “咦?”尤婆子吓了一跳。这可不行! “我何尝不知道?但映风这孩子——!”范夫人烦 恼不已,手中御扇香风阵阵并不能让她安心,这扇子宫里赐出。也有来历。 前几天儿子把尾儿那丫头交到宫中办得极好,淑妃欢喜之余,赏了不少新香、御团、新茶、还有几匹子宫纱出来,一份给了她们夫妻,一份指名给的就是映风了。 “长公主招驸马,我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到了如今的局面,他还不消停。我得提醒他一二。万事以复爵为重。” “…夫人说的是。”复爵固然是头一等要紧的大事,尤妈妈却另有担心的地方。她把宫纱捡出两匹出来,请范夫人看看是不是给九公子做几身凉快夏衣,借此又悄悄和范夫人耳语。尤婆子是觉得,赵慧儿对长公主的事知道得太多,总不可能把她嫁给外人。 “奴婢看,只留在府里为妾最妥当。再者她人材容貌是上等。不算委屈了公子。”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映风以往也没说过看她不上。我便觉得,他也是有几分意思的。如今全变了——” 范夫人无奈,只能和仆妇一边挑宫纱给儿子做衣裳 ,一边骂着儿子,说他遇到了那郑娘子就晕了头,大事半点不顾了,偏偏还没有糊涂到让她失望,不论家事和朝事又比以往更精明了起来,她竟然找不到理由把大儿子叫过来好好骂一顿。 632开府单过不容易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开府单过不容易(上) 尤婆子听得要笑,细细一想,九公子今年去傅家祭祖又往宫里送人,哪一件办得不好?不论是范相公还是宫里的陛下,都有了话觉得九公子越来越长进了?夫人欢喜还来不及,哪里舍得骂他? 范夫人挑中了金红纱一匹,玉色纱一匹,商量着给大儿子做两件中衣,一条夏裤子。凉爽又鲜亮。一再叮嘱着线脚要好,款式新鲜。免得儿子出门和朋友交游,回来埋怨衣裳不够风流出众。 尤婆子忍笑,男孩儿打小是给什么穿什么,尤其公子生来是侯世子。平常便是皇子有的,除了规格纹样不能越制,小世子是尽有的。但到了十三四岁有了自己喜欢的娘子,那出门必要照镜,玩香斗瓷那眼光也转眼就高了,衣裳饰物开始挑剔丫头们的针绣,便是亲娘给的衣裳虽不敢挑剔,背地里也悄悄儿打发丁良去外面,自己弄几件绣品来配着穿? 以往九公子还巴巴找出几匹金闪闪牡丹料子制出衣 裳和披风,觉得鲜亮好看,特意献给亲娘,范夫人从此就明白大儿子的喜好,亦觉得大儿子的衣裳她还不能放手,丫头们时时得盯着,绝不能让这孩子按他自己的眼光配一身衣裳出门。 尤婆子亦笑着,谁不知道九公子出门交游,必要找机会和郑家兄妹一起游玩?范夫人其实是怕他在衣裳上不够抢风头,被人家娘子嫌弃了。回来怪老娘没用心打点衣裳。 范夫人又啐着:“看我操的这些心!”偏偏这大儿子越来越不贴心,她一边骂,一边仔细挑着衣领、襟口、袖角的花纹款式,突然又长叹一声,握着两手的宫纱绣样,又怔怔地落了泪道:“他父亲死在北边了。这孩子这样苦!谁知道我的心?不是我拦着他。非不让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夫人…”尤婆子连忙安慰。九公子不会怪母亲的。 “…罢了。他如今眼里哪还有亲娘?但郑家那娘子怎么能行?郑家和张娘娘一体。他要娶郑娘子我如了 他的愿。这家里哪里还容得下他?” 尤婆子一想,便也明白范夫人已经有了让九公子得一个爵位,开府单过的意思。 范夫人心细如发,只恐委屈了大儿子。映风他没得个爵位出府单过,岂不是一切全靠他自己? “他如今没有父亲、没有叔伯兄弟帮衬。出了傅家要怎么过?”她看着手中这几匹赏出来的宫纱,映风他打小可没穿过次一等的夏衣衫子。别看郑家有钱,有些东西有钱也没处买,“如今为了个郑家商女,就能抛得下这荣华富贵?成亲前什么都不在乎,成亲后万一和郑娘子又不和睦,怎么能过日子?” 尤婆子听着,这才知道范夫人为儿子想到如此周全,她迟疑着,不好说九公子也去过边关了。吃过苦头了哪里在意这些?她说不出口,九公子在外面吃苦,一回家的衣食住行可从没有被亏待过。成亲过日子又不是去外面吃苦。 “罢了,我也不管了。那郑娘子和赵榜眼说亲事,淑妃也是不喜的。映风去郑家我也不理会。”范夫人 叹了,总算挑了好绣样,一并地收拾起来叫尤婆子打了包,明天天早送到相熟的绣坊里。 傅家在京城人口少,承恩侯府里没有设府里的专门绣房,还是送到外面做更快。 她站起到窗前,看着赵慧儿那院子里的灯火,再想想那郑娘子杀上门来了。她摇着扇子:“我不是故意为难那郑娘子,但映风他没有爵位,我断不许他和郑家娘子成亲!便是将来有了爵,非要和她成亲——这事也要听我的安排。” 范夫人心里想着,大儿子将来出去开府,她非得让他边有几个忠心的侍妾,才放心。好叫郑家娘子知道点分寸。不要叫大儿子被商家老婆挟制着。 范夫人为儿子处处打算。书房里,傅四老爷听得公主召赵慧儿进宫的消息,知道这继子不会做驸马了。 他沉默在书房里百~万\小!说,又放下书想修书写信回明州。但文书盒子里十几封都是明州家里承恩侯夫妻、大哥夫妻、甚至还有侄儿们写来的书信全是盼着出一个驸马能和官家亲上加亲。 最近的一封就是今天才送到。 他黯然摇头:“这几天不回房去睡了。就在这里铺床。我这几本书没读完。” 范夫人知道丈夫不回房后没言语,只哄着小儿子小女儿睡下,尤妈妈又劝说是明州来了二房里承恩侯的信,范夫人倒是不怪丈夫,反是冷笑道:“淑妃的事。越是这样急越出岔子。看他们二房里吃了亏才会知道厉害!” +++++++++++++ 范夫人的大儿子和郑大公子在水仙宅郑府说生意,夏逊、李贺不提,另一位公子任俊等了好半会,郑锦文一直没理会,坐在厅上就像是没这个人般的。 任俊居然也笑嘻嘻,吃茶摇扇,一一点评着郑府里待客四样茶汤和三十样茶食,和上茶的十岁小厮、送食的十八岁丫头,换茶的三四十岁婆子,陪笑说话的五六十岁管家,他居然都能说说笑笑,悠悠闲闲,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来的四位公子,就他任大公子过得最热闹,最讨郑家人喜欢。 连李贺都寻思着,和傅九嘀咕两句:“难怪夏逊和他好。”李三公子以往是不大看得上任俊,没事口花花太轻佻。 “郑锦文才不是常人。”傅九一笑,郑大公子心黑手狠,因着一定要和任家谈生意杀价了,管他任俊如何,他只当看不到。郑锦文确实没空理会任俊,他左思右想,全在想着二妹可以做侯夫人这是好事。但郑家和傅九说亲得罪了张娘娘还彻底惹怒官家,这是坏事。 两者权衡许久,他到底寻了机会悄悄拉了傅映风道:“亲事还是不要提了。我二妹说不叫你为难。” “并没什么为难。”傅九斩钉截铁。 “…如果完全不为难,二妹就要怀疑你为了范文存不让她进宫,嫉妒她要做内库官。” 谁要嫉妒她!?早知道郑家兄妹一样的厚脸皮。他忍着气:“…我只担心她失了资格有点伤心。所以连夜来了。” “…这样?”郑大公子猜疑地看着他,“二妹失了 选女资格,傅大人你应该大喜才对。装成这样真的叫人怀疑的。我听说范小学士在家里还特别高兴摆宴庆贺?范老夫人明日还要叫你娘和你父亲过府里说话?” “…”你们郑家连这消息也知道?他绝不承认自己确实觉得一箭双雕免得范家那表兄弟和她争起来他夹在中间难做人,郑娘子不进宫真是太好了。尤其在母亲范夫人那边,只说是为了淑妃娘娘就上上大好。更不要说,在母亲面前,范文存这娘家侄子也是很得宠的。他难免就叹息,“她又闹什么?要是有法子进宫我难道还不帮她?” 最后这一句话当然是假的。他才不会帮。 “你别拦她就好了。”郑锦文马上当真了很是欣慰,又遗憾,“我们家一家都除了官职。她也没有选女资格。这全是为了开海的事。在官家跟前提开海的是你。眼下这时节我们和你结亲你觉得成吗?我家二妹是不想坏了你的前程!” “…我的前程?她知道我要复爵了?”他隐约觉得 不对。难怪郑锦文方才一心一意以为他是小侯爷。 “她说范夫人一定要让你复爵的。”郑锦文终于才说了实话,这是二妹让嫣浓带回来的话。让他和傅九说一声的。 “…不关母亲的事。我自己在设法。不走母亲的路子。” “…那你走什么路子?”郑大公子连忙想听听。傅九怎么可能告诉他?傅九不想多解释,觉得已经让张娘娘和淑妃娘娘可意会不可言传了,他事情办成就赶紧告辞回府,她大半夜不睡觉去他家找赵慧儿这明摆着有鬼。 633开府单过不容易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开府单过不容易(下) 承恩侯府。 赵慧儿的院子。内房。 郑归音饮了两口茶笑着,赵慧儿佩服她心思敏捷,,想到了长公主三年不招驸马的消息一出,范夫人应该已经在重新准备傅大人复爵了。 赵慧儿也是这两天才知道这事情呢,不由得端茶笑着:“郑娘子是怎么猜到的?我也是刚想明白,燕国公夫人一倒不仅是长公主得益,也是傅大人得益了。” 郑娘子和赵慧儿相视一笑,赵慧儿放下茶,把桌上一只打开的荷包收起,还给了郑娘子,这是郑娘子随身带的。不过巴掌大的精绣白地海怪纹的荷包里,几片香料、一件猫儿眼首饰耳环。当成是玩意儿。 方才她闲话说起这荷包海怪纹是外番来的画样,赵慧儿自然接到手里看看,便看到荷包里,认得这猫儿眼首饰的来历。 这是当初向叔父下聘时的蕃客留下来的彩礼之一。 郑二娘子这是暗示着,这蕃客的行踪终于有着落了。 “听说是姓萧,是西辽国那边来的大商,骑骆驼过了大食人的沙漠,坐船过了海,才到了本朝。以往在泉州、广州、温州、明州都上岸做过生意,” 郑二娘子慢慢说着,把白缎子蓝银线海怪纹荷包取在手上,重新上腰,荷包上那海怪山羊头鱼尾巴,是外番传来十二星座里的魔蝎,如今朝廷郊祭的时候,除了祭天地社稷,十二星座也是设了星坛要祭的。祭祀用的香料乳香,就是郑家暗暗把持着,她少不了也对这些星星鬼神的知之甚详。 “这人,我们家便是不能马上再抓到。不让他上岸却是容易的。我哥哥和许家打了招呼,也写信给了各地旧识。” 番商上岸要市舶司的通行令,进城还要本州衙门的通行令。否则就只能呆在蕃坊里。 “如此,便好。”赵慧儿点点头。 “他逃了一回,恐怕也怕了。也许就不来了。但走海的人胆子都不小。我们家还是等着。再等一阵子他疏忽起来的时候,再抓就容易了。这事我记在心里。欠了赵娘子一个人情。”郑二娘子没弄什么花样,说的全是实话。赵慧儿虽然不满意但也笑了:“郑娘子办事,果然公道。” 这事交待完了。她一笑,低头吃茶。 “听说许东主的前妻纪氏,进了宫?”赵慧儿能请她进府,少不了也有原因,刻意打听着。郑娘子心中一笑,双唇在茶里勾出一个弯角,这是范夫人让赵慧儿打听的。 否则她今晚未必进得了门。 她手中的茶,熬的是赵慧儿待客的茶叶子。倒没有什么特别。但她两人都经历了纪侍郎通敌案,深知这案子涉连太大。宫里有汪太监、大刘贵妃并一干人等送命,朝中有纪侍郎满门受累。宗亲外戚里连平宁侯府的程青去都曾经被拿问。 郑归音吃着茶,尝出来这是官茶叶,茶酒司里的纪 娘子不知道盘算了多少心计,走了这条路进宫。也是因为纪侍郎的案子。 “是,纪娘子在宫里呢。”她抬脸含笑。 “亲眼所见?” “亲眼见了三回,说了不少话。吵了一架。” 赵慧儿听在耳中,呆然后不由得就掩唇而笑。 郑娘子倒不怕羞,本来就是以前的情敌,吵一架怎么了?她和许文修勉强客客气气那是因为有生意做,纪鸾玉可是要搅了私商们开海的大生意。她犯不着客气。 “所以我想,其实燕国公夫人和秦侯府都涉入了案子?不过推出了纪家和宫里那些人做替死鬼,他们倒脱了身?”她突然说起。 “…”赵慧儿一笑不语,却也没反对。她自己是琢磨不出来。但她在范夫人跟前多多少少就听到了一些。因郑娘子说起,她想想还是接了一句笑着, “岂止是他们?外面人说起,大刘贵妃是谁?她可是太上皇的宠妃,程世子是谁?是秀王府的女婿。这 二位来头何等的显赫竟是得罪了谁?我听说秀王爷前几日叫了程世子来府里,说了他一顿,让他以后不要再查这些边营榷场里的旧事呢——” 赵慧儿如今谨慎多了,说完之后顿了顿,不想再提,“与我们,也没关系。” 郑二娘子何尝没有听过这风声。她含笑点头,私商和榷商井水不犯河水。她只要知道秦侯爷和燕国公夫人仍是有很多来往的。如今燕国公夫人势败坏事,秦侯府自然势单。 傅九夺回爵位的机会就来了。 “多亏燕国公夫人看中了潘玉郎。否则怎么会惹怒了长公主,失了长公主的庇护?燕国公夫人不倒,长公主的秘密又怎么会暴露?”她暗想着,听着院子外运河水中的潺潺流动,一年过去京城中倒了两位贵人。张相公因着扶妾为妻告老回乡。燕国公夫人行事肆无忌惮,亦是势败。 范夫人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就为了大儿子夺回爵位准备着呢。 郑二娘子默默想着,但傅九未必会按母亲的意思来。 “郑娘子有什么事就请说。不需客气,你我交情不同他人。” “既如此,我就说了。”她左右一看,赵慧儿打发了丫头婆子们出去,房中只留了嫣浓和穗儿,顿时一静。郑二娘子才道出了此行目的:“我想请慧儿娘子进宫后在公主面前进言,为公主府挑选女官。我才好借此再争一个机会。” “什么?”她脸上变色,“公主府?” 所谓的公主府不就是刚刚建好的驸马府? 驸马府挑女官,这不就是表示公主眼下招驸马半点没有变?赵慧儿全然不明白, +++++++++++++ 郑二娘子离开后,赵慧儿的房中,孤灯独照。 “你们都下去。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傅大人回来便和他说,我有事求见。”赵慧儿吩咐后,独自一人在房中,桌上还有郑二娘子留下来的礼盒。 看着这盒子,她就明白,郑娘子太清楚长公主在灵山寺里为何向她退让。 盒里是茶叶,茶盒上也印有茶名。三个字:飞来峰。这是飞来峰茶馆的茶叶。 这盒子才已经由郑二娘子亲手打开,里面是四只牛皮纸茶包,茶包上同样印着“飞来峰”茶馆的名字,就像范夫人让她去见公主,让她在公主面前打开的茶包一样。 赵慧儿不由得想,也许那时公主的心情也和她此时一样? ——本想来隐瞒的一切都被揭穿。 “我是为了慧儿娘子。”郑二娘子方才提出进公主府的要求时,她的诚恳之色几乎要赵慧儿相信了,好在她下半句还是说了实话,让赵慧儿听得恍然大悟:“我进宫,能为长公主治好她的不育症。如此一来,太上皇说不定就看不中傅大人为女婿了。” 郑娘子以为,毕竟傅九的叔叔秦侯秦则,是吴太后的姻亲。太上皇肯定一直在怀疑傅九私通叔妾。只是 官家坚持傅九清白,长公主又身子不育,太上皇才不得不看中了傅九做驸马。 “你真的能治好长公主的病?”赵慧儿渐渐有了几分相信, 她端坐微笑:“对。”说罢,她站了起来,施礼准备告退回家了,“还请慧儿娘子在长公主面前转达此意,为我美言一二。” 赵慧儿直视着她, 这时便彻底明白: 她奉了范夫人之命去灵山寺见长公主,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郑娘子全都猜到了。 郑二娘子适时,告辞而去。 “你知道什么?”赵慧儿忍不住问,“听说你也去了寺里?” “我没看到。”她遗憾着为了追纪鸾玉,没办法去偷窥长公主,其实是天武官把长公主的斋院围得水泄不通的,她除非找上傅九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斋院。郑二娘子遗憾着,在门前转身而笑,对送客的赵慧儿道:“但范夫人不喜欢长公主,总得有个过得去的原 因。” 傅九做驸马,对于一个没有父亲没有爵位的继子,这其实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范夫人为什么非不愿意?就算是长公主不能生育,但纳妾就好了。 长公主的不育症,一定有秘密。 634宗女进宫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宗女进宫 同样的月色下。 宫城清风阁。 长公主端着茶汤,坐在窗畔,望着月光,亦是想着在三天前在灵山寺里见赵慧儿的事。 “只有把她收到宫里来,本宫才放心她不会在外面乱说。”她沉思着。又侧头,看着帘外站着的大潘和小潘,两女不知道在私语什么?大潘一心为她着想,她岂不知道? 但她这不育症因为吃五石茶而起,恐怕治不好了。拖一天是一天罢… 长公主只是没料到,这件秘事被范夫人早就发现了。 她倚窗闭眼,仿佛又回到了三天前,在灵山寺的智济方丈室,她看着赵慧儿被女官引来,在她面前低头施礼。 这宗女赵慧儿打开了一只飞来峰的茶盒子,素手将 其中的茶包轻揭。茶包里不是茶叶,却是一包药渣。这是煎药后留出来的乌黑药渣。 长公主熟悉这药气,转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她在清风阁为了戒除五石茶,私下叫小潘开方子熬药吃,已经吃了一阵子。这包应该是余下的药渣。 “你好大的胆子——!” 她厉声喝着。 赵慧儿不出声,也不害怕,把她带来的证物一一放在了公主手边的榻床几案上。又退回三步。长公主忍怒,微抬了手示意。一室轻轻的悉索声中,女官们都退到了室外。 到这时,赵慧儿才真正抬头,与长公主对视。 “殿下吃的的药方我看过了。” “…” “殿下这半年停了例假,其实是这方子开得不对。以后不服这药就不会如此。”她把范夫人对她说的话向公主复述了一遍,果然看得长公主动容。 长公主也明白,例假不来。是因为自己吃药吃乱了。但不吃药就戒不了五石茶。偏偏今日大潘听说了玉郎不能人道,吓得苦劝她不能再吃五石茶了。 她根本无法选择。 ++++++++++++++++ 宫城。 清风阁窗外的草虫叽叽。 灵山寺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倚窗的长公主惊醒过来。一时间不辩身在何处。四顾一看。宫珠帘外有宫人,她认得是小潘和大潘。她们还在窃窃私语,不时听得到大潘对庶妹的训斥声。长公主知道大潘察觉到了内情,已经害怕了。 这事万一被查出来,五石茶是潘玉郎送进宫的,开的药方子是小潘写的。她的病全是潘国公府引来的。太上皇和太后要是知道了内情,潘国公府就完了。 赵慧儿同样知道,所以有恃无恐地来了灵山寺求见? 长公主凝视着月色,然而月儿避到了云后,不见终 影。长公主又想,或者,赵慧儿说的这全是范夫人的意思? 长公主起了身,独自进来了内寝。 “来人,点一炉新得的佛香。” “是。” 佛香是从灵山寺里得来的,大潘早就捧进了内殿,因为其中掺了些许极品乳香,宁神息气。长公主在大小潘的侍候下去了妆,换了寝衣卧在了床上。 大小潘不敢出声,轻手轻脚关了屏,一一灭了灯,想让长公主好好地睡一觉。而屏床内的长公主,梦里却因着这床脚佛香,仍旧梦到了灵山寺里的赵慧儿。 此女在灵山寺是何等的不敬。说的是什么话? “殿下,你金枝玉叶自有佳婿可选,何必故意服药得了这不育症夺取小女的丈夫?还请在太祖太宗的份上放小女一条生路。” 赵慧儿其实不太知道内情,只转述着范夫人的意思。智济室中,嘉国长公主脸色微变,仍然笑道:“就这些?” 长公主眼前除了一包可以查出药材的药渣,短榻几案上还有赵慧儿带进寺来的三张药方子纸。公主拿起后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一句话也没有问。这是小潘开的药方,被人抄去了。 赵慧儿不出声,冷眼看着长公主的神色,便知道,范夫人交给她的这三张方子都是真的: 第一张方子,写着的是小潘去年一年,奉公主之命进出德寿宫药房,取的药。 第二张方子,是吃药无效。换了第二张方子。是潘玉郎去年年底,乔装打扮独自去京城外瓦子里药店亲自捉药。后来这药就装在了送乳糖狮子泛索的食盒子,送到了清风阁。 第三张,则是是公主今年服药的药方子。 三个抄来的方子再加上茶包里的药渣。这四件证物足以证明公主的不育症是服错了药。 至于是不是故意服错药,全看怎么说。长公主当然不是拿自己的凤体闹着玩,但赵慧儿来看,当然是故意——!就是明知道傅映风订了亲,故意使出了这一 招,全是因为长公主非傅映风不嫁! “小女要说的就是这些。”赵慧儿从容禀告。 +++++++++++++ 这一夜,睡不安稳心中不宁不止是长公主,也有赵慧儿。 她无法入睡,送走郑二娘子后,她同样坐在窗前,望着月色。 她还记得,入寺前,她如何在范夫人面前保证过的。 “夫人放心。我这就去长见公主。让公主绝了选傅大人为驸马的心思。”她当初被范夫人召去时并无畏色,收拾好种种证物,沉稳施礼,“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夫人于我有大恩。请静等我的消息就是。我会和公主说清。我与傅大人是父母之命。我不怕在公主面前争上一急。” 在她看来,范夫人看不中嘉国长公主简直是太应该。谁敢替儿子找个这样乱来的儿媳妇?但真正到了嘉国长公主面前,她又终于明白,她想得太容易了。 长公主也许不如范夫人,却不是不如她赵慧儿。 长公主殿下一语就揭穿了她赵慧儿的底细。 +++++++++++++ “本宫听说,你前些年并不是跟着叔父一起住在了明州城的宗亲坊里。而是住在了城郊四明山脚的村子里?” 长公主的视线扫过榻几案上的证物,根本不屑再作商量,她在清风阁里的枕匣子里也有密件,潘家兄妹同样也查过了赵慧儿,哪里把她放在眼里? “本宫还听说,你被接到在叔父家中后一直是为仆?从来也不许称呼叔父。” 赵慧儿的旧事早就被长公主一一查出,她作为赵氏宗亲登上宗谱,是宗正司这几年重修战乱后灭失的宗谱。 “那时,你的叔父一家已经死了?”长公主安坐于佛斋静室中,珠冠宫裙,她挑眉微笑,“其实没人能证明你是宗女。” 长公主眼中闪过了寒光,眼前这赵慧儿根本不是宗 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还敢来要胁她!? 赵慧儿的心猛地一缩,如果不是青丝乌发上束着傅映风送的发带,怀中还有一份傅映风给她的文契书信,她也许就被击溃了。 “回公主的话,小女上宗谱时,叔父一家都是病重却还没有死。宗正司的大人们也是到过小女家里亲自问过的。这都在宗正司里有记档的。另外,公主,小女还有一物呈上。” 赵慧儿又取出一封文契捧在了公主面前。 此时她穿了一身灰衣居士服,披发麻鞋也是为太上皇颂经祈寿的居士打扮。灵隐寺的前殿里,到今日仍然聚满了捐善款的大居士们颂经。要一直念到七月十五解夏节。 而公主凤驾在后殿灵隐寺的方丈室,室名智济。此地在今日充作公主的歇殿,非是她如此打扮也难以靠近,更不要说进来拜见公主。 她禀告道:“殿下在查小女。想来也知道,最近小女在御街附近准备买几个铺子做个日常营生。所以小 女去了几回飞来峰茶馆。那里生意极好。消息灵通——” 公主一言不发地听着。 飞来峰谁又不知道。她双眼扫过了茶包上的飞来峰三字。终于知道被自己误了。 燕国公夫人一倒,飞来峰落到了别人手上。是东宫身边的赵若愚?还是张昭仪身边的郑家?甚至是理国公身边的汪孺人? 不论是谁,德寿宫里的消息都已经和以前不一样。飞来峰现在不是被燕国公夫人控制着,外人就更容易买到各种消息了。 棋差一着! 嘉国长公主暗恨着,她应该抢先一步拿到这茶馆。竟然全没有注意!她和皇子们、宫妃们合谋对付了燕国公夫人,本是为了掩盖消息没料到反而走漏了消息。 赵慧儿上前把两份新文契放在了榻几案上,公主看到她微颤的手指尖,知道这文契至关重大便。她取在 手中细看,一看就呆了。 赵慧儿退回三步,兴奋想开口时感觉到了咽喉发涩,她嗅到了方丈室角的香炉里烧的不是佛前檀香,而是平常不可能燃起的御制乳香,感觉到那辛涩迷朦的香气。乳香是祭祖祭天时赵姓皇室专用的香料,一向从外番运来由泉州官商把持。如今把控在了郑家手中。 想起郑家就想起傅映风,她勇气一升,自问这一趟绝不能光为郑二娘子嫁进傅府做嫁衣裳,也是为她自己的前程! 她振作精神,字字清晰地说着:“长公主,生意上的事也很古怪。人多口杂。叫小女知道了一些本来不知道的事——比如公主在查小女的宗籍。也知道了公主殿的司库经手在城郊太子陵新买了几个荒旧茶园子。” 茶园子自然是公主名下。司库的名义也正常,买下来备着以后出嫁给长公主做嫁妆的。 这些话是傅映风在范夫人不知道的时候,在明州城 就曾经一字一句地教她说的。她还记得他教着她,见到长公主时怎么用眼神,如何用语气,在她撒娇倒在他怀中的时候,他也只能无奈的笑。那时,他是有一份真心喜欢她的吗? 傅映风,曾经视她为将来的妻室,或者至少也是爱妾吧? 为何又变了? 然而往事已逝。赵慧儿不在乎被他忘在了脑后,他是她中意的第一个男子没错,但他答应的县主封号还在就行。郑二娘子的男人运比她赵慧儿更差,难道还不活了?如今选女资格都没有了,她不照旧上蹿下跳,搅风搅雨为全家谋个前程? 她赵慧儿一个人就是一家子。全靠自己了! “长公主,您把这园子给了潘家,叫她们种茶。但这茶叶小女听说是外蕃来的茶种。不同寻常。” 明受太子陵边的茶园子里,种的是五石茶。这是傅映风早就查出来的秘事。她直视着,看向了嘉国公长公主,听得嘉国长公主问:“你想要什么?” 她便知道,她赢了。 “小女只想入宫,侍奉于殿下身边,也望殿下作主为小女谋一个诰命。择一门好亲。” 这就是她的愿望 ,她的人生。 635傅9的心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的心病(上) 承恩侯府。 深夜。 郑归音已经告辞离开,桌上还有她的残茶。 赵慧儿在自己的房中。看着那只飞来峰茶盒。这是郑二娘子今日带来的礼盒。 这娘子曾经在她面前,打开了这只飞来峰的茶盒,四只茶包里是真正的茶叶,也同样是长公主吃用的外番茶叶——五石茶。、 她笑着道: “烦赵娘子在宫里和公主禀告一声。这外蕃茶我吃过。也是因为生病。在泉州的时候林御医叫我吃的。公主若是召我进宫。我必会对公主有用。” ++++++++++++++ 郑归音坐在车中,车厢摇晃着往家里回。她沉思盘算这一晚来找赵慧儿,是不是能如愿以偿? “长公主应该能答应。”她和逢紫商量着,逢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知道二娘子没死心,但万万没料 到她早有了这个盘算? “二娘子,那五石茶?岂不是有毒?” “林御医说,药里总有三分毒,只看怎么用药。我以前就吃过半年这茶。”她指指腰胁,那里还悬着自己的二十四味香药袋子,逢紫亲手为她准备过里面的药料,亦知道里面有好几味是有毒性的。 因为二娘子这病,逢紫见过她发病的样子,知道恐怕还是因为以前的心病忧思成疾。只不过,长公主竟然也一样?也有这样的忧思? 丫头有些不明白。郑二娘子同样不太清楚,但她不在意长公主到底是什么病。她关心的是自家的前程。 “进宫不易,傅九嘴上不说,他不喜欢我进宫的。我难道能不多想法子备用?从采花使手上进宫是最不可能的——”秀王世孙那就是个软蛋!他会被傅九说动的。她埋怨着。逢紫知道二娘子说得半点没错,她就纳闷难道不应该知难而退。 但郑二娘子明显压根不知道这词的意思。逢紫只有一边为她打着扇子,一边笑听着。方才府里的家丁来报,傅九公子去府上说亲了,还遇上了赵若愚赵公子 。二娘子听到这消息心里是极欢喜的罢?毕竟张娘娘是郑家的大靠山,又看中了夏娘子配给了郑锦文。这门亲事是好事。 但她郑归音,半点不喜欢赵若愚! 晚春里的夜,渐渐有些热了。 郑二娘子在心里拨拉着盘算,深知自己的能耐足以打动公主,长公主甚至不会介意她和潘府为敌。至于赵慧儿——这娘子当时听她说起她以前吃过五石茶的事,她就已经惊呆,半晌呆望着她,好半会才回过神,慢慢道:“郑娘子对我这些,不担心傅大人恼怒,也不担心你进公主府有机会为妾,我嫉妒娘子你?” “…赵娘子如今未必就一定要嫁给傅大人为妾不是?” 她太清楚赵慧儿了,在人家房中一边吃茶一边说得从容淡定,今晚她明知道范夫人在承恩侯府里,她还明目张胆地杀到了她面前来求她办事,岂会怕这一问,她笑着,“至于傅大人,他如今就是赵娘子的退路。而范夫人是会为赵娘子保住这一条退路的。但若是赵娘子日子过得好,这条退路也无用。范夫人满意, 傅大人就随意了。” “…傅大人却未必是郑娘子这样想。” 赵慧儿心里叹着,觉得郑二娘子太天真,傅大人绝不是这样让范夫人作主的。否则她赵慧儿会这样老实办差? 傅映风那日在灵山寺里,还让老家将送了一条万字纹发带,她能察觉到长公主注意到这发带时,她眼神里惊疑的变化。 尤其她赵慧儿是不是真正的宗女。傅大人手里可是抓着她的把柄的。 早在明州城,那夜在钱园的石林里,郑娘子病了一场,他就召了她赵慧儿,和她说清了不成亲了要退亲,还一一教她:“若是有人问起,你记得说清你的身世。” “是…” “你父亲姓赵,名守元。” 她静静听着。 赵守元,可不是寻常示室。此人当初在汴京城宗学中做学生。被金人捉住,要求他和几位朝臣一起写纳 降书。 他不肯写,逃到了太学里又跟着一批朝臣逃到了南边。 只可惜在江北时被叛臣捉到。叛臣建了齐国,他就做了齐臣。后来金人灭了伪齐国他又做了金臣。 “…父亲,他现在是叛臣?”赵慧儿骇然,她是头一回知道父亲的情况。她本来以为他已经死在北方了。 “确实如此。但…”傅九摇摇头,厅中灯光晕暗,他意味深长,“他不一样。” 赵守元当年不肯写降书的忠心这是证明。 “我外祖家的堂亲范统制大人,枢密院的周大人、四川制置使的王大人。这三位就是当年和他一起拒写降书的太学生。如今也是官家爱重的臣子。我请他们一起写份证明书。有了它——”他递给了她一封信,她上前接过,听他说起信中证明书上签名花押的皆是重臣。他们甘愿证明赵守元当年不肯降金。和他们一起逃出了京城。 她匆匆拆信细看,只觉得心中悲凉,原来赵守元在 路上因为受伤,又遇上了追兵,他为了保了他们三人平安,引开了追兵。他自己却被伪齐国捉走了。 但她依旧狂喜得发怔。这是她头一回得到父亲的消息。她终于也有父亲了。是赵氏宗亲的父亲。 如果不是傅九又说了另一句话,她几乎都要以为他告诉她这些,是因为他和范夫人一样愿意原谅她,愿意重新考虑亲事了。 然而他坐在舱中,微笑凝视着她,手指点了点她手中这封信:“有了证明书。不管你是不是赵守元的女儿,你的宗女身份是不会变的了。你说是不是——王慧儿?” 她那时吓得差点尖叫起来,猛抬头颤抖着:“大人——?” “不需说了。” 她想辩解又想请罪,但他把这封信交到了她手中,她觉得什么话都不需再说。如今有了这封信,她才敢进灵山寺,敢站在公主面前直接说起,堂堂公主竟然背地里查她一个宗女。 她就是赵慧儿! 而三天前在灵山寺。这封信被她呈到了嘉国长公主的手中。 叔父全家病亡后,她确实无法证明自己是宗女。 她是被四明山下村子里的王家收养取名王慧儿又进城找到了叔父——这样的解释傅映风不会信。她不得不奋力一搏至少要保住宗女的身份。保住她这赵慧儿的名字。 傅九答应,只要她从长公主面前活着回去,就可以如愿。 傅九交代道:“你的县主封诰,我会为你打算。有了它再加上你的私蓄。你不用跟着我也可以嫁进空有爵位的人家中为正室了。凭你的能耐重振身家也未必没有机会。” “大人…大人不担心自己的亲事?”她那一日在钱园石林退下时,禁不回头看他,追问一句。 “你和我的亲事?这是我与母亲的事了。”他临走时转头看她晒笑,“与你并无关系。” 他不过一句就让她彻底清醒,她只是范夫人的棋子。 母亲如果被儿子说服她这颗棋子又算是什么呢? 更何况他又盯着她,“你应该知道,我想娶的郑二娘子。另外,我也知道,你想做正室。”他慢慢笑着,摊手表示他不可能同娶两位正室,郑娘子不是那样好说话的娘子,“我何必耽误你的终身。” 他为什么变了?她到现在也始终不明白。 +++++++++++ 深夜,赵慧儿在自己房中凝视着孤灯。郑归音作客时的残茶瓷盏还留在外间的圆桌边。桌上还有她留下来的礼盒。 傅映风是心里有她赵慧儿吗?有吗? 636傅9的心病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的心病(中) 郑归音的马车从傅府回来,她不时探头看外面,车子终于在水仙巷附近停住。 春夏时节运河边热闹非凡,彻底不绝。大家大宅子建有河房,小家小门户也有临水的房间雕窗,窗下房外是五色落花片片,愿随流水去天涯。 马蹄声响,仿佛不忍着踏着路上的落花,蹄声又停在车附近。前面冯虎像是和来人说了几句话,这马蹄声果断又走了过来,她终于也舍得把一直探出去的脑袋收回来,赶紧端正在车里坐好。因为方才已经看到了马背上熟悉的人影。 果然遇到傅九了,她还怕他回来不走这条河边的大路呢,她喜滋滋,觉得傅九和她心有灵犀一点通,平常结伴出宫不时就喜欢走这条路,如今正见他骑马拦在路中。 逢紫看她,她连忙肃脸,鬼祟着:“我有要紧的事和傅九公子商量。” 逢紫便忍笑,应了一声,转头揭了车厢双狮戏珠纹的毡帘子,身后的二娘子还一本正经地说:“对了,天气热了。要把门毡子换成竹帘子了。” “ 是,奴婢记得,回去和冯头提醒着。”丫头笑着,一揭帘独自走下。车辕上冯虎早便起了身。车四面有郑府家丁的火把,车檐边挂着透明羊角灯,把丫头和家丁的身影拉长投在了河边灰砖铺应的宽路上。傅九坐在马背上。几个心腹家将围绕着,火把灯笼也不少。见得车门那边人影晃动,她把丫头、家将们都遣开。 他下马,向丁良丢下马鞭:“站远些,不要和我娘说——” “是。公子。”丁良笑嘻嘻。他不由瞪了一眼。他知道这小子的高兴劲哪来的。不就是看着郑二娘子被宫里除了选女资格?她进不了宫迟早要成亲了。丁良被公子瞪了,赶紧把兴高采烈的心思收住,装出一副替郑娘子难过的表情。虽然公子心里必也是高兴的,但怎么能叫郑娘子看出来?难道是九公子看着她不得 意,全家被贬觉得活该吗? 这可就不是知心有情的人儿了。 傅九调整出一脸感同身受的表情,不喜不怒一脸深沉的,觉得自家完全表达出了郑二娘子美貌又可爱,能干又聪明,最了不得是她贤德品性拿着内库一定不会贪墨乱花一定会让陛下和娘娘们都满意,这回宫里除名这完全是她被小人陷害,是圣聪被蒙蔽的意思。 他走前到了窗边,抬手挑起了黄青色薄毡窗帘子。她早推开了窗格,笑嘻嘻地看他。车厢中悬着香药灯驱蚊,幽香透出,他看到了车内的她半明半暗的秀美脸庞。她的双眼闪闪发亮呢,看着他。 他笑道:“窗帘子要换了,这天报也不气闷?” 她抿唇一个劲地笑,傅九说闲话儿的时候和她是一个心思呢,她连忙把手里扇子摇啊摇,又问他:“沿河走,这路上有没有蚊子咬了?” “桂妈妈常配着香袋儿药饼子。”他跟前四个大丫头过了冬,就忙着给他做新香袋,他悄悄笑,“丁良身上香得能熏死十万只。我都不用佩香袋了。” 她握嘴咕咕笑个不停。 临河的窗栏里亮着灯,灯光一点两点三四点,绽开的灯花下伴着有家伎们的丝竹与莺声笑语,灯光后亦有小户女儿家临窗吹起一缕幽幽笛声,诉说着晚春的花谢花飞。 “你打算怎么样?”他无奈问着,“今晚去找赵慧儿干什么?” “赵娘子不打算做你的妾了?”她挤着眼,“你不后悔?”说着,还拿扇子掩着得意的脸,露出一只美眸,偏偏那美眸儿还阴险地眯着,装成女独眼龙偷觑着他。他看着这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八成觉得奸计得逞了。 “…我早说过不会有这样的事。我和赵慧儿不是那么回事。” 他无奈着,因为她转眼绽开的笑脸,赶紧不装独眼龙,还拿扇子给他扇着香风,他的心情就突然好了:“你最好是和我说,你今晚去我家是去威胁赵慧儿让她不要妄想为妾。这事我听了会高兴。” “不能告诉你。”她一脸沉重地回答,“你出卖我一回了。” “…我怎么出卖你了!” 他在车窗外气极失笑,要不是她赖在车里不出来,他真要敲敲她那蠢脑子,“我从任俊那里要了尾儿——对,没错,抢了你的人。但我送到宫里让洪老档问了问。这是帮了赵若愚!” 这就是帮了郑家。帮了张娘娘! 他身为淑妃的弟弟,为这事一定会叫他母亲为难,让淑妃的父母不快。淑妃的母亲承恩侯夫人远没有女儿淑妃的精明。 “尾儿是你交上去的!陛下去了瑞珠宫,淑妃得意了。张昭仪丢脸了——!”她在心里指控着,但不会说出来,她今天还能在承恩侯府里进出去看赵慧儿,全是因为傅九替淑妃着想了。平衡了两宫宠妃的权势。 否则她今天连承恩侯府里都进不了,两家里撕破了脸就更见不了赵慧儿。而且她见过赵慧儿后心里其实 挺开心。逢紫此时立在河岸边的柳树下,郑家家丁退过来和冯虎说话,倒也热热闹闹,她站在冯虎身后,含笑听着,她生得美貌连宰相府的三公子都喜欢,更不要说郑家这些做家丁的后生们了。共中有一个清俊后生青带束腰,面目端正,是冯虎打小的发小朋友,如今还没有说亲,算是冯虎的副手。他犹豫半晌,看看冯虎连看了七八回,冯虎瞅着也没出声。河道里小船驶过,有一家子少男少女们欢笑夜游的声音,逢紫不免扭头去看,火把金光映着她玉般的面容,当真是美如天仙。 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腼腆蹭进两步,在柳影下悄悄送了一只艾草儿编的蝈蝈笼儿,里面一只大蝈蝈,小声道: “逢紫姑娘,给你玩儿,二娘子要说好一会儿话呢。” 逢紫吃一惊,诧异看他,倒把他和自己都看红了脸。原来方才她出了神,正想着二娘子的话呢。 就半刻钟前,一出了承恩侯府,二娘子像是有些高 兴又有些迟疑,叹着气嘀咕着赵慧儿如今没有以前好对付了。她难免偷笑,想要玩笑问问她在担心什么?莫不是担心傅九公子又留情于慧儿娘子,但二娘子是个时不时就要沮丧觉得自己不招人喜欢的性情,又时不时是自吹自擂觉得世上的人都不如她呢,她又美貌又聪明什么都不用担心。 逢紫心知,她不是嫣浓那样从小陪着二娘子长大的情份,有些话不好冒然玩笑,便细细察郑归音的神色。 637傅9的心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的心病(下) 郑归音在车里,揭帘看着侯府里的灯光,辩别出赵慧儿在府里是住的客院。不是妾侍的院子。赵慧儿和傅九院子一东一西隔着远远的。她悄悄和逢紫说过:“赵慧儿和以前不一样了。看着又美又稳重的样子。但我看傅九不喜欢赵慧儿的。” 逢紫含笑点头,她温柔体贴当然不会问,二娘子你怎么知道的?奴婢也觉得慧儿娘子如今长进了,二娘子可得当心。她有范夫人做靠山又为傅九公子立了这样大功,岂不被另眼相看的? “傅九只喜欢倒霉的女孩子。”她想了想,“公侯府里倒霉的女孩子,和他一样。” “…”丫头呆怔,手里摇着的扇子都滞住了。二娘子说的是什么话?郑归音还得瑟着:“赵慧儿还不够倒霉的。傅九喜欢特别特别倒霉的那一种,比如我。” 逢紫卟哧一声笑了。心里又渐斩有了隐忧。 “但傅九这人不可靠。”郑娘子丢着眼色,逢紫倒是会意,侬秋声更倒霉呢还不是在碧池寺里被抛弃?但她还是劝了一句:“奴婢看,傅九公子待二娘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郑娘子眨巴着眼,很愿意听一听。 这时,车就停了,傅九公子杀到车前拦路了。郑二娘子赶紧闭嘴,虚伪地改口说:“我觉得傅九挺可靠的——”她唯恐他听到了。 她打发了逢紫暂时下车,让她和傅九私下里说说话,她还提前特意在窗里瞅了瞅,看看傅九身边跟着的是丁良还是丁诚。逢紫心里有数,因为嫣浓这几天在家里和二娘子打过小报告 ,说傅九公子身边的丁诚真不是个东西。一直在傅九公子耳边说二娘子的坏话,他常劝说: “公子,郑娘子不可靠,远没有公子这样真心!” 郑二娘子很愤怒,她觉得丁诚是个小人。因为丁诚的理由是:“郑娘子说亲不顺,父母离弃。她一而再,再而三被至亲辜负,她早就不相信会有什么好姻缘 了。她真想结亲压根不会找公子这样的对头家公子。” 张妃的门下和淑妃的弟弟,这样还结什么亲? “…”郑归音绝不承认,在别人眼里,她原来是如此地不靠谱。 +++++++ 傅府里,范夫人隐约也明白大儿子这心病,叹了又叹。全不知道他和郑二娘子这一段姻缘如何。她便也暂时丢在一边不去烦恼。 因着丈夫傅四老爷在书房睡,大儿子映风在外面没回来八成去了郑家娘子府上,她也不叫人去唤赵慧儿来,只安顿了小儿子小女儿睡觉上床,傅小弟揉着眼睛在问:“娘,哥哥要做侯爷了吗?” “…连你都知道了?”范夫人讶然,坐在床边细细问他,傅小弟懵懂着,原来完全不是一回事:“因为范家里的姐姐和哥哥们都说我哥哥做了驸马,有公主就会有爵位。娘,有爵位就是做侯爷是不是?”又委屈着,“我在爹面前说了做侯爷好厉害,爹爹就生气 。” “…不过是驸马都尉。”她摸着小儿子的头,暗叹一声。她知道有长公主这个靠山,儿子要拿回清远侯的爵位就容易了,也知道傅四老爷听了多少风言风语拿她现在的丈夫和以前秦侯比。 她看着孩子,柔声指着他屏床上的画像,傅小弟的床有六屏和妹妹一样皆是画的小儿游戏的图画,但亦是甘罗十二救国拜相的画儿之类,她指着画像,“侯爷也不是厉害,爵位也不是厉害。侯这个字的来历,以前不是学过?还记得娘和你说的诗经里的《候人》故事?” “我记得!娘,我记得!”小女儿在隔屋子还没上床,听着就跳,披着一头刚放下来的黑亮头发,穿着小水红单衫子,散着葱绿裤脚,光着脚儿跑过来了。乳娘急得在后面追。范夫人嗔着,尤婆子连忙把她抱起,放在了床上和傅小弟都用被子盖住。 凤嘴管子灯下,范夫人看着一对双胞儿女,就如同大儿子小时候一样可爱,只是更活泼,断不像大儿子 从小爱听故事,四五岁就爱读书像个书呆子?小女儿还叽咕说着《诗经曹风》里有一首《候人》的诗。是范夫人教的。她奶声奶气地背着: “彼候人兮,何戈与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 【白话翻译:候人官,扛着枪,穿着漂亮的红皮裤子皮甲,好威风。】 “还有,还有——”傅小弟也嚷着,“大禹的故事我记得,他很辛苦很认真地治水不回家,他的爱妻途山娘子就很想念他,就写了好美好美的歌唱着——候人猗兮。爱妻说我在路边等你回来——娘,候人是守在路边,迎接大禹的武士是不是?” 因他小儿腔地说着爱妻,不禁是婆子们掩嘴笑,刚进来的傅四老爷也是卟哧一声笑了。’“爸爸来了——”范夫人看得丈夫,含笑着,没料着两个孩子又跳起来,下床向父亲冲过去:“爸爸——” “小心着凉,小月——小雨——”傅四老爷手忙脚乱抱孩子,下人婆子们看到老爷来了皆是欢喜,悄悄退下,范夫人也不说别的,只和丈夫一起把孩子在床 上安顿好,慢慢和他们说候人的故事。当着丈夫她并不晦言,反是笑着着道: “候爵在上古,就是候人官。是守在路边,看守要害路口防备坏人的武士,也是迎接宾客和王驾的礼官,就像你父亲出门,你们巴巴儿守在门口想等他回来,这也就是候人的古义了。” 傅四老爷含笑听着,范夫人只当不知,让儿子睡下,把小女儿用锦被子抱好,柔声教着道,“爵位是要奖励勇敢和好客的品性。你们要记得,人间的爵位只是地爵,时常有德不配位之事。但真正的爵位是天爵,是上天给予的仁义智勇的品性,小雨,真正厉害的是好品性,明白吗?” “是,明白了——”孩子们嚷着。 傅四老爷心里因为“侯爷好厉害”这句话白天凶了孩子,所以非要来看孩子睡觉不可,听得妻子如此教导他心里欢喜,再看着被他凶过的小儿子更是心疼后悔,连忙点头哄着孩子附合着妻室道:“没错,若是你们能有公正无私的好品性,便是如同天赐着国公爵 位,若是有在边关防敌的武勇血性,学得有迎王护驾的忠勇礼仪,也是上天给予的候爵了,你娘的意思,这些品性才真正值得珍惜效仿。” “明白了,娘——”两个小儿高声答着,其实还眨巴着眼,不怎么能听懂。总之,侯爷不怎么厉害,厉害的是扛枪穿红皮裤子守在路口巡查的英俊武士,还有唱着情歌在路口等着大禹王回家的爱妻。 638长进的赵慧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长进的赵慧儿 小儿子老惦记着爱妻,还悄悄和妹妹说,大禹王爱妻是白狐狸变的,还有九条好厉害的大尾巴。什么爵位在九条尾巴面前都不够看。范夫人嗔着,好好的道理都记不住,只记得瓦子里听过神仙儿狐狸儿这些话本子。傅四老爷看着妻室,一径地笑。 安顿好了孩子们,范夫人和丈夫合好,一起了回房。但她心中明白,还没有回来的大儿子绝不可能为了复爵就去做驸马托庇于长公主。 傅四老爷心里也叹,清远侯这样的爵位要落到大儿子手上,必要有人在太上皇面前说话才行。所以他才觉得大儿子做驸马是好事。任谁能比长公主这亲女儿能说动太上皇?一如在陛下面前,要有淑妃在陛下面前说话才好。否则这事不容易。映风孩子还是受委屈。 范夫人心知丈夫的心意,所以并不怪他,回房里坐下卸妆时,叫了尤婆子一问。 “赵娘子还没睡?”她问的是赵慧儿。 “是。夫人。院子还没有熄灯。” “她这是明白人。”她点了点头,难免一笑,“她若是早点长进,就好了。”赵慧儿是在等傅九回来,把郑二娘子的事说清让他拿个主意。范夫人更觉得赵慧儿长进了,她不睡等傅九回来拿主意是因为她太清楚,郑家那娘子她得罪不起。 “夫人,有夫人在,她现在长进也不迟。”尤婆子笑着。她亦是知道范夫人的心,想让九公子身边有几个忠心侍妾。赵慧儿在傅府里等着,要等傅九回来和他说说郑归音交换的条件。但傅九早就在路上拦着了她的马车,两人因为尾儿的事吵了起来。 “傅九,我们说说三郎的亲事吧。我们俩的亲事现在不成的!”郑归音要换个话题。“怎么不成了?我以为我出手帮张娘娘和赵若愚是为了什么?”他压根还没明白郑抱虎的亲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也没兴致问。 “犯不着帮张娘娘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她招招手,让他把脸靠窗子近一些,小声说着,摆出我们都是明理的人我们好好讲道理的架式,说着, “我们家又不是张娘娘的亲爹张相公。怎么可能事事替她拦了?比如你们家的淑妃娘娘,她平常是护着你们家,还是你们家护着淑妃?明摆着是傅家沾了淑妃的好处!这事张娘娘和淑妃心里会不清楚?”又一脸的意味深长,“她们可不是你的爱妾柳娘子,不会出了事就找范夫人!我听说了——” “…胡说,柳娘子不是我的爱妾!” 他笑骂着。心里有数,柳空蝉确实防备赵慧儿,所以这两天在范夫人面前哭诉,范夫人只回了她一句:“赵娘子那里你不用担心。她要进宫做女官,怎么可能在眼下觊觎正室之位?你做好你自己的事。” 郑归音笑嘻嘻,早就知道赵慧儿想做妾也不容易呢。更何况,她心里寻思着傅九应该更喜欢她这样公侯府的倒霉娘子,不那么喜欢赵慧儿。虽然这不值得好得意。她叹口气。 他瞅着她那模样,终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张娘娘要是这点小事摆不平早在宫里就完了,赵若愚要是进宫不能说服官家,那就老实躲在外面不要回来。马车里的她一脸的沉重已经化为了沉痛: “我本来计划好了。张娘娘和赵公子都被困住,唯有我凭一已之力抢先进宫,张娘妨和赵才子就承了我的情!我将来的主意才能叫张娘娘和赵若愚多听几句,开海的事按我主意才好呢,以后…” 她用你背叛了我我很伤心的眼神看他,“你以为我以后还能找到这样的机会,让这两人知道我的主意最妥当应该听我的?” “…你妥当什么你妥当!?你连选女资格都没有你就敢计划踩到主持宫务的宠妃头上去?敢打算让皇榜上的榜眼全听你的?”他太想这样喷过去,一抬手让四面的仆从再退远几步,没忍住气笑了,“你就这样对付赵若愚?他可是和你一边合谋的!” “…你没对付过?傅淑妃现在是不是全听你的?承恩侯家她的亲兄弟说一车的话都及不上你说半句吧?你还离间人家亲姐弟呢!” 她哧笑着,撑着脸打了个小小呵欠,用扇子掩住嘴,表示她去过他家后和赵慧儿说话感觉好累,想早点回去睡觉,在傅九被她气死前,她嘴里还嘀嘀咕咕,叽叽哝哝, “他们赵家的赵从俊,于夫人,罗夫人。还有汪孺人和汪云奴,再加上跟着他的宗亲们。没有一个不巴望着靠着他出头。你们淑妃家里,谁不巴望着出一个皇后全家升天?” “大半夜的你出门,回来的路上和我说这些有的没有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知道长公主的事了?”他终于就断定了她还藏着的后着,再一寻思还能不明白,“你——和赵慧儿说了什么?” “…我觉得我得罪你母亲了。”她这时把脸塌了下来。利用赵慧儿这一定会让范夫人不高兴,哪怕今日范夫人没有出面让她滚蛋。但她心里有数。她再次和他拉交情,“傅九,我觉得只有三郎的亲事,能拉我一把,让你母亲高兴了。” “?”傅九完全不明白,郑抱虎的亲事凭哪一点能让范夫人高兴?但他看她一眼,他此来是防着她吃醋,赵慧儿比以往长进不少,连尤妈妈在他耳边都提过几回,柳空蝉暗地里还防着赵慧儿,以往小蝉可是仗着是旧家人压根没把赵慧儿放在眼里? 柳空蝉他可以一笑置之,由母亲去训斥,以后嫁给 丁良就是。但他岂能不小心郑二娘子的小心眼。 好在他这一细打量,郑归音今日有备而来,她去见赵慧儿似乎刻意打扮过,倒比平常见他时更仔细,像是因为要去见情敌一定要收拾得艳压群芳的模样。 她在月色下,粉面桃腮,黛眉修长,灯下明眸潋艳,尤其那眼神儿全是忧愁着不讨他母亲喜欢,他不免柔情万千,倒想了一件事,可以让她高兴,便道:“你这一提,我想起了,我有门亲事想说给三郎。” 郑二娘子托着腮正伤感,袖子斜下露出半寸皓腕,听他这一句,她差点滑了腮下巴撞到了窗框上,把他吓得不轻,连忙低头看去她:“撞到哪里了?” “没有,没有——傅九你刚才说什么?”她摸着下巴,眼睛瞪大,那意外之情倒是让他笑了起来,连忙和她笑道:“淑妃娘娘的生母,二房承恩侯夫人的母家。你知道——姓庞。” 她能不知道?断了一条腿的庞武还在运河边第二十七号巡火铺子里做呢! “庞武他们家有个隔房妹妹,父亲是明州水师里做过一任团练使。如今闲下来但还有几个旧识在营里。 我想着三郎如今在水师里罢了职,寻个岳父再给他另谋一个差事。你看如何?” 她听得又欢喜又惊讶,再三确认:“你让我们家和淑妃的母家结亲?” 639亲事配不配上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亲事配不配(上) 他微微笑着点了头,互相都是笑盈盈,彼此都知道是为了将来他与郑家说亲的事先作安排,免得傅淑妃家嫌弃郑家出身低。她欢喜不已,眼中情意不浅,话都不说顺了结巴着:“傅九,傅九,多亏你想这些了…” 他便也更高兴起来,总之打包票说这门亲事容易。她迟疑着:“范夫人要是知道了——” “这样,也是为了我母亲。将来二房里的婶母若是多嘴挑剔我的亲事,我母亲自然能有话说了,让她少多嘴。” 郑家和庞家结了亲,承恩侯夫人还挑剔什么?是看不起自己的母家吗? 郑二娘子被感动不轻,又觉得傅九真聪明,傅九心里果然只爱她,半点不喜欢赵慧儿的。她还得意瞅了瞅逢紫,那丫头亭亭玉立,安静站在了十几步外的柳树下,灯照柳枝金缕,丝丝如飞,好一位美人儿。她 那一伙子家丁其实都瞟着她,蠢蠢欲动,冯虎拦在她前面,没人敢搭讪她跟前的写字丫头呢。但火光照耀下,她眯眯眼,柳树下像是有一个郑家家丁在和逢紫说话?她意外,那小子分明是冯虎的表兄弟,名字儿叫冯玉儿。果然就是冯虎放了水,冯玉儿是她的家将里长得最俊的,论模样也不是配不上逢紫… 看着冯玉那提着什么玩艺儿给逢紫瞧新鲜的殷勤,几乎叫她认不出来,这小子的外号叫冷面玉郎呢,平常就是对着她都没多话,就是跟着冯虎学的。 这可不好,逢紫看不上冯玉。他要是被逢紫拒绝了,冯妈妈会不高兴,说不定在家里拿话刺逢紫呢。她一瞬间想了许多,赶紧把逢紫嫁出去?把冯玉儿踢去外面铺子里?傅九无奈瞧她那神色,叩叩窗格,她猛然就回神,傅九板着脸,暗示着正说话呢你就敢走神了?他好歹也是京城四公子不是?傅九公子很是不悦。 她本来一直不敢提的事被他提的亲事一鼓励,她又早觉着逢紫和傅九身边的人很配,她脑子一热,一个 劲往窗外探头小声道:“傅九…三郎要是…要是和你堂妹秦娘子成亲,你觉得呢?” 傅九哑然看着她,他不是没听到,是完全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郑二娘子还陪着笑脸:“你…你娘是不是想让你过继。让你去给叔叔——给清远侯做嗣子?” 他微怔,没料到她知道这些。便也有了耐心:“怎么说?” “我听说秦侯府里挺乱的。为了生儿子有好多的妾。就这半年有两位新进妾室,听说还是在别家成过亲生过子的。是年轻小媳妇,被侯爷接进来做妾?” 他听着,暗暗觉得叔父丢光了父亲的脸,这种破事连没关系的郑家都知道了,他只能苦笑点头:“确有此事。这是…”这是违律 的事。她丢着眼色,暗示她知道。朝廷禁止张相公那样扶妾为妻,同样也禁止丈夫典卖妻子。那怕妻子自己愿意也不成! 她家里的大丫头逢紫和那侯女吏交好,常有来往,时不时叫这侯女吏从水仙巷宅子角门进园子坐坐吃茶 ,侯女吏一肚子的市井新鲜消息。她一来,小丫头们挤了过来,冯妈妈都不抄佛经了过来听段子。 连自觉得上见过宠妃宫斗,下见过粪船青皮,中间自己还老是咆哮公堂的郑二娘子也开了不少眼界。就上月衙门里最近一桩的时兴案子,就在钱塘县里,漂亮老婆被邻居某某财主看中,穷丈夫愿意用一百贯把妻子典卖给财主,妻子也穷怕了很愿意换人。催着赶紧办。 结果街坊怕事,告到官府知道了,钱塘县念着夫妻贫穷,断了个典卖契无效,妻子只归原夫,着命退回钱财。结案文卷往府里递,落到了吴通判手上,吴大人在家里怕老婆,在衙门里很威严半点不容情,按律直断,夫不夫,妻不妻,两男一女三个人各打一百板子,妻子和丈夫自此两无关系,和财主也是不许成亲。听其另嫁。钱财充公! “这还了得?丈夫若是能随意典卖妻子得钱,和半掩门子有什么不一样?这个财主家卖两年,那个财主家典三月?” 侯女吏说的极是有理,郑二娘子听得这话都是频频点头。她以往在泉州城见得多了外蕃商人卖小妾,也有卖老婆的。因番人在城外番坊,泉州府衙是不管他们的。由番长和坊长以他们自己的本国本族法处理。不要来烦官府。 但若是赵人,那是绝不许卖老婆得钱的。 只不过,官府还严刑禁止杀人呢,能全禁住?卖老婆有钱财就总是禁绝不了。清远侯为了生子,接了两个生过儿子的宜男小媳妇进府。这要不是侯府有钱有势,被告一状也是丢脸到了家。 她小声和傅九说着这话,暗忖着,范夫人为儿子的打算她近来是琢磨明白了,难怪范夫人不喜欢她! 郑归音羡慕看着他道:“你叔叔又没儿子。与其你辛苦立功劳,还不如抓着你叔叔做坏事的把柄,商量了让他求上门来,请你做侯世子。这样侯府就回到你手上了——”说到这里,她看看傅九,傅九瞅着她没有出声。唇边也有一丝笑意。她难免就在心里吓一吓,看来是猜中了!果然范夫人早就计划好了报复丈夫 的弟弟,还要给儿子出气,叫你敢抢儿子的通房丫头碧叶!范夫人真是太凶了。 因为傅九没有反驳,她便知道八成就是真的,她连忙说着,“你堂妹,那位叫文瑶的娘子是不是在和卢家说亲?傅九,卢家会坏你的事!”她看紧提醒。 “你打哪里听来的?” “…卢家最近,突然又没向你堂妹求亲了。”她老实在地承认 。她就觉得秦侯府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忍着又叹:“你就为了和平宁侯府里别苗头?” “…不是。以前是防着呢,现在不是了——”她赶紧表示她现在和傅九是一边的。别苗头这种面子活她怎么可能在乎呢? 640亲事配不配下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亲事配不配(下) 傅九可不会听了就信,只是拿 眼看着她,她不敢叫他多想,免得叫他想明白她就是趁人之危,要叫他堂妹秦娘子吃个亏。 三郎的母亲洪氏难产生了孩子没几天就死了,这位洪夫人生前有几个贼婆子是心腹,见天应在她耳边上说主母见识不一样,不想让三郎一直做贼,还想让三郎读书,做斯文读书公子。以后和高门娘子联姻。可怜洪夫人是看不到了… 她在船上时,抱着三四岁的三郎,听她们说过好多好多回的。 如今傅九脸色不好,她赶紧又陪笑着,“你看,你给秦娘子说门亲事怎么样?我们家别的没有,船厂这些家产都是三郎的,哥哥以后做官会分家开府的,” “…郑锦文罢了职了。”他无奈提醒她,郑锦文要回家吃她的了。 “有张娘娘呢,是不是?”她赶紧安慰他,他一挑 眉,早知道她这样想得开他还不用来哄她了?不用安慰她了?这人是不是不记得她的选女资格没有了? 她果然就想得早不记得这回事了,笑嘻嘻拨拉着算盘:“哥哥以后成亲生孩子,迟早要分家。我也有自己的嫁妆,她嫁过来就能管三郎的家业。很多的。你要不信我明天给你拿帐目看…你看…我等你一句话才敢叫三郎回来,你要是答应,我让三郎打扮好了,让秦娘子看一眼?” 她一个劲地陪笑,哄着傅九出头帮她说这门亲事。她自是还不知道,郑抱虎和秦文遥早就见过了。她自知是趁人之危,但这机会太好了三郎可以娶一个好人家出身的嫡女娘子,傅九和她也更亲近一层。 她顶着傅九的眼神,懦懦地:“我也是担心秦娘子。她要是嫁给三郎,应该就不会被纪侍郎通敌案连累的。” 秦侯府真正的把柄落到范夫人手上,会是什么?只会是纪侍郎通敌案。 “纪家有好几个娘子都被流放了,还充了军做官伎 。”她总之是一心为秦娘子好。 傅九自然 也不知道,秦文瑶认得郑抱虎。他不悦至极,看着她:“郑抱虎,他母家是什么出身?” “…小户人家。”她迟疑着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其实是…其实是王府的小妾。” “王府?”他倒是意外不已。想着以前赵慧儿说过三郎是贵人之后。难道出身竟然比秦文瑶还高?是哪一位亲王郡王之后,是太上皇的侄儿之类? 他的神色没掩饰,她又连忙摇头:“不是的。三郎的母亲只是王府的小妾,她流落在海上和爹爹在一起了。但我一直和家里的老人打听了。三郎是母亲大人成亲两年后才生下来的。所以不是王府的血脉。” 三郎的生母,也是她的母亲大人。 郑二娘子是个老实人,不乱糊弄。他瞅着她就问:“母亲是小户,他父亲的出身?” “…我爹爹,襄阳水军里的小校。”她凝视着车外的傅九,这时她就不得瑟了,方才她还和逢紫得意些什么呢?傅九不喜欢赵慧儿,是看中了公侯府的倒霉 娘子是不是?她要是没这个平宁侯府身份,人家傅九公子还看不上她呢。 “你既然知道,你觉得她和三郎能过到一起去?”傅九耐心地劝。她这里已经是又气又怒又伤心了: 傅九不是真的爱她喜欢她! “罢了。不说了。冯虎,我们回去。”她放下了窗纱,把愕然的他丢在了车外面。她心里想着,果然做坏事会有报应 。她看着秦文瑶家里要出事,趁人之危,结果,终于让她明白傅九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这个人! 傅九也是有气,板脸站在一边,没拦着,灯光火把下,他看着她的马车慢慢驰走了。他烦恼中也很是不悦了:“她这是生什么气?”走回去,把这事和丁良一说,看丁良:“郑娘子…她平常就是这性子?” “…小的不知道…”丁良觉得公子说错话了,但公子的心思他懂,连忙提醒:“公子你怎么不问,三郎是军汉,哪能习惯和侯府千金过日子?” “你去问她!”他觉得郑二娘子简直莫名其妙。郑 抱虎连上官都敢打,她不知道?两府里结亲,万一这小子打老婆,他身为文瑶的娘家堂哥是不是还要见天去暴打这小子?好好的公侯府邸成了市井街坊? 丁良没法子,只能苦命地追上了车,陪笑着把这话给郑二娘子说了,逢紫隔着窗答了一句。丁良听得里面的动静 ,不敢再问了吓得驱刀奔回来:“公子,不好了!郑娘子在哭了。哭得好伤心!” 傅九讶然:“我说什么了?” “…你嫌弃她的出身。”丁良小声提醒,让公子想想,二娘子和郑三郎是一个爹。 “我是说郑抱虎和文瑶这两个人不般配!他若是今科进士,我会说这话?”他气得不行,觉得郑二娘子才是不知心, “她倒为这个恼我,难道我和她这点情份都没?再者,我难道还不知道她这个主意打了多久,就是为了平宁侯府!参选也是!闹着要进宫也是!我说她了——?赵小子今日去她家,不就是为了求亲去的?我问了她没有——?我白来讨她欢心?” 他也是恼了,也不管她在哭了,一勒马就扬鞭, “回去!” 两下里,连她去赵慧儿家密谋了什么都还没说明白,就吵了一大架。丁良催马紧跟,看着公子的脸色没敢多劝,心下难免嘀咕着原来公子事事揣在心里,只是没发作起来呢。再想想,他瞅着月色下,公子沉着一张脸,他也为公子委屈,公子确实也没挑剔过郑娘子的出身,他倒知道在公子眼里,郑娘子是郑娘子,郑家是郑家? 在郑娘子眼里,九公子又是什么? 傅九未尝没有这样想,只不过没有郑归音那样计较,他正驶了半条街,便有一骑家将追上和丁良密报:“丁头,清远侯府里像是有动静。要不要禀告公子?” ++++++++++++++ 清远侯府,长房嫡长女秦娘子深更半夜得到一封箭书,把房里的丫头们吓得都快哭了。唯有这位娘子得报,命人掌灯,她镇定从床上坐起: “不用怕,这是不让我们声张的意思。射箭的人知道我的在家里的规矩。” 她的规矩就是,发现这信的丫头吓得满眼是泪。却紧闭着嘴没嚷出来。 这丫头是她差在刘姨娘院子里当差的丫头,所以没惊动巡夜婆子,她蒙头蒙脑就先闯到了秦娘子的房里,先是叫醒了值夜大丫头,又闹醒了秦娘子。 6412女闲话上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二女闲话(上) 窗上被外衣罩着,灯火点起,几个丫头沉默着,小心没有让灯光透出去。 秦侯府别的院子并没有发现这里出了事。 这一两年来,打从出了纪侍郎的通敌案,秦娘子就开始要求丫头们如此这般,训练了一年多,终于也用上了。 秦文瑶打开了信,一看到字迹就知道是她在富春县遇到的那一名年轻男子,郑抱虎。 她沉吟之余,心底隐约一丝欢喜,却又被她迅速压下。 那郑抱虎只是个富春县里的私盐贩子罢了,是个反贼!再一看箭支认得是富春县巡司衙门。她又是一惊,这叫郑抱虎的贼人是杀了官府的人得了这些有官府铭记的箭支? 前几日她为了避祸,带了几个亡母给她的心腹老家将,暗中乔装坐船去了富春县,亲眼看着烧了不少茶叶庄里的帐目并无人知道。偶遇了此人。 此人姓郑,自名抱虎。他虽说过他是正经人家子弟,家中兄妹三人。无父无母。家里倒霉他被除了军职,便自作主张来富春县剿反贼立功。 但她亦相信家将们私底下禀告的话,此人绝不是什么好出身。到像是贼头做习惯贼人的。这人见面时就一直在掩盖身份。那就是个贼配人!是个谋反的私盐贩? 她觉得不像,但这若是被发现他潜入京城暗中与她通消息,岂不是要连累侯府?然而郑三郎密信上的内容叫她色变,深吸一口气以后才吩咐道: “叫大管事来。” 火把点点,秦娘子半夜起来,到了中厅。调了所有的帐目查帐查库房,连清远侯的私房小金库也没有放过。她道:“父亲的私库帐目太乱,打开我亲自看!还有帐本在哪里?拿给我!” 侯爷在正房里还睡得正熟,因为这阵子忙着求子。太累。府里管事权他放手给了嫡长女儿,他心腹的小厮、伴当、清客统共七八人就被捆起来分别拷打,半个时辰不到就知无不言。 家将们按刀立在中厅两侧,管事们无人敢动。厅中秦文瑶端坐,冷面不语。 她掌家已经有三四年了。侯爷越来越不管事,她在纪侍郎通敌案后又刻意全换上了自己人,如今除了外管事,她还提拨了亡母死后跟着她的忠心老家将吴用,并几个可信的老家将,让他们做府中的家将头目。 虽然是早有准备,她也没料到府里的事坏到如此地步。尤其是这几个人一招供,竟然和郑抱虎写来的信里一模一样。 侯府有大祸。 得了对照确实的口供后,秦娘子丢下帐目,长叹苦笑道: “父亲这两年得了这样一笔款子。竟然我也不知道?范夫人——婶娘她设的这圈套当真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燕国公夫人出事前她就在安排这个圈套了?” 若不是在富春县里,遇到了郑家三郎,她岂能提前准备? ++++++++ 郑二娘子还不知道郑抱虎在富春县里机缘巧合认得 了秦文瑶,人家不是看中了秦文瑶的娘家门第高,人家是一心帮着秦文瑶,远比她郑二娘子单纯真心多了。 郑归音还在车里坐着,刚和傅九翻了脸,她一路板着脸,气得快炸的时候,终于落了泪水。她抽抽噎噎地哭着回家: ——傅九根本不喜欢她这个人。就喜欢她是平宁侯府里出身的倒霉透了的娘子! “三郎的亲事是我的错…但傅九他,其实觉得我没什么真心,不可靠,丁诚都是这样说的…” 说着,她倒在了车厢靠枕上,哭得更凄惨了。逢紫哭笑不得,前几天得了这小密报的时候,二娘子可是全没当回事,还嚣张地觉得:“傅九才不会理睬!”总之,丁诚这是小人之言。如今她和傅九公子一吵架,这心思就不一样了。 火把照在了运河河面,傅九在紫骝马背上沉着脸,夜风吹着残杏花瓣在水面如转萍,巡火铺子里,还有不知哪家的破落禁军子弟,弹着月琴,竹拨子拨着叮叮冬冬的的曲乐,嘴里唱的是春江月夜曲。运河对面 的临水窗格后,吹笛的娘子似乎听住了。月光照在了中间河面上,亮晶晶的。 夜风吹着傅九的衣裳,丁良没敢劝,借着家将来报信才敢请了公子驻马,他细细禀告了秦侯府里的事。他心里是觉得,拿这个借口,公子转头回去,赶紧去和郑娘子赔个不是才好。偏偏九公子他摇头:“不用理会清远侯府的事。盯着就好。” 傅九继续往家里走。看着也是来气了的模样。 丁良把话吞在嘴里,左思右想忐忑不安,只胆怯着:“公子,也许…也许是郑娘子听到什么流言…?”这话半吞半吐,还在他嘴里打转,迟疑着是主动去讨打还是拖上几天是几天。然而,九公子突然勒马回头,冷冷地瞪着他,抬手就是一鞭子。他咬牙顶着没敢躲,这鞭风却从他面前滑过了,傅九骂了一句:“管不住自己老婆,你还成什么亲?” 果然,公子早知道! “…公子,小蝉她不是故意说漏嘴的…”丁良哭丧着脸,前几日是他受了公子的命,送柳空蝉回柳家住几日,这自然是公子给他机会献个殷勤。万没料到就 出了事。他深恐他和柳空蝉的亲事成不了,“小的,小的也是今日才刚刚听到风声…” 原来柳娘子前两日回家看爹娘,她和她娘闲话说笑,把他哥丁诚在公子耳边说郑娘子的话,叫自己家里人听到了一两句。 他一听到风声,就知道坏事了,回来就赶紧和公子禀告。不为别的,柳家铺子和郑家铺子有生意,郑二娘子看在公子的脸面上,刻意还让自家的心腹管事丫头嫣浓打理呢,柳空蝉这话一出口,指不定就传到郑家耳朵里去了, +++++++++++ 承恩侯府。 深夜,柳空蝉踏着月色落花,走到赵慧儿的院子,望了望。果然这赵娘子还没有睡。她提裙走了进去,丫头穗儿正出来遇上,连忙赔笑着迎了:“柳娘子来了。” 赵慧儿本是等傅九公子回府,好把今晚和郑娘子商量的事禀告,此时,她在屋里听得外面说话声,又有娘子脚步声往正屋里来,看了身边婆子一眼,婆子去 窗边望了望轻声道:“像是柳娘子来了。” 6422女闲话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二女闲话(下) 听得她来,赵慧儿也难免在心里喟叹了一声。看着眼前灯光,懒懒不太愿意迎客。还暗忖着,难怪郑二娘子看透了她,恭维她如今越发沉稳,其实不过是事事不紧不慢,知道急也没有用了。 婆子上前把残茶与茶食收了,赵慧儿也起了身,今晚她的客人倒是不少。那郑娘子在这里吃茶时还笑过,在傅九身边为妾未必就是好退路。 “傅九公子身边少不了几个忠心的侍妾。”郑归音那时笑着道:“头一个就是柳娘子。她父亲是老侯爷府里旧管事,如今还掌着不少生意。身份也是民籍商家女子。范夫人打小看着她长大,恐怕是要抬举她做掌家事的姨娘的。” 郑娘子把这柳娘子查得一清二楚,她没什么意外,但她住在府里,和柳空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深知岂止是如此?若是此人为妾,恐怕她必还要再引府中一二旧人为侍妾呢。 柳空蝉确实暗起了这个心思,她就已经看中了范夫 人身边一个大丫头,与别人不一样。模样儿出色性子温柔,她听着范夫人口风,公子侍妾少不了两三人。单这个就是个孤人儿必压不到自己头上,但范夫人喜欢她。她揣测着范夫人的心思,恐怕是早就为九公子看中的。只碍着九公子半点意思没有。便也没送到公子院子里去。 那丫头过两年就到年纪要成亲了,与其看中外面的管事和家将,倒不如和她一起与公子为妾,岂不更好?拿她做筏子到夫人面前提,夫人必也要想想。 赵慧儿起身,出了内室到了厅上,便见得她摇曳而入。素面轻裙,轻淡如烟。好一位美人儿。 她倒先问赵慧儿如何还没有睡,柳娘子笑道:“听着娘子这里方才是有客,灯还亮着,所以过来看看。你知道——桂妈妈如今晚睡了。” 桂妈妈前几天,在公子书房里,看到他为父亲抄的半本地藏经,又听小儿子丁良说了公子发愿为侯爷抄经。 “桂妈妈好哭了一场,觉得公子大孝心,她便许了愿,为老侯爷抄三个月解夏节的《地藏经》呢。” 柳空蝉进院子,沿道上阶,难免说话声音小了些,毕竟这里是傅府不是当年的侯府,“七月中元的时候一发儿烧了祭一祭。我们院子里是不到二更不熄灯的。没料到姐姐这里也是。” 赵慧儿知道她如今管着傅大人院子,管着跟前四个大丫头,每日里少不了争嘴互笑,但竟然也渐渐地占到了上风,那四个大丫头可都是范夫人差过来的人,讲定了是要配出去做公子几个心腹家将的媳妇。没一个是能轻易被拿捏的。更何况桂妈妈和她父母是旧交,在范夫人面前少不了为她说话。 便是傅九不喜欢柳娘子,将来也难保是不是一个姨娘。 赵慧儿不敢小看她,引她进了内室待茶。柳空蝉问了几句,她直说是白天走了困,晚上写写字罢了,还笑道:“正盼着有个娘子来闲话,倒没料到柳娘子还没有睡。” “我前儿吃的米酒,觉得好。来送一小壶给慧儿娘子尝。别嫌简薄。” “妹妹这样说,倒叫我非得尝尝不可了。”赵慧儿 连忙叫穗儿接过,柳空蝉送了一银肚壶子美酒,又配了四般酒食。作了一个藤漆四方食盒子叫了婆子捧着,她带着人一起过来。这婆子自然是傅九院子里的人。 果子摆开,赵慧儿这里也不缺零嘴儿茶食,也上了四碟子又上了好茶。便成了一桌子茶、酒二样,细食八碟的小席。酒器更是精致,一看就是刚得的。 二女就在灯下看着丫头取了一副银象鼻温酒注子,并同套两只半两大的银花盅子,赵慧儿亲自持壶,从银打温酒注子里取了壶,倚身倒酒。 柳空蝉一盏入喉,晕生双颊,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话就多了句句不离范宰相府上。 “前日。跟着夫人去了范相公府上,那一大家子公子和娘子们皆是神仙人儿似的,每日里读书写字,看着都是一肚子的文章。在老夫人跟前玩笑几句尽尽孝心。其余时候竟然就坐船出门,或是攒一桌祭品在西湖柳树下祭一祭靖难将士的大坟。或者去了城外水田庄子里,玩鱼看鸟,看着自家的佃农庄头子们如何放虾苗,如何插稻苗修苗,如何一亩子水田里倒有五六 种出息。唉哟,我也没料到这样的人家是这样的理财经济,平常水庄子一月里倒有十五天不禁游人,游玩是不要钱的,但把亭台楼阁租出去给游客歇脚吃席,一天多少钱。庄子光是鱼虾鲜货和米粮卖出去就是外面的二十倍。” 柳娘子啧啧不已,笑语着,“她们家的几个小娘子,才十三四岁,比公子小了一轮,竟然也是处处精明。又和公子打小一起长大。见着我还问,映风哥哥怎么没来?上回哥哥给的龟儿和珍珠雀儿叫声好听,生下来了小鸟儿还没取名呢。” 夜太深,酒不过三盏,她自然告辞去了。赵慧儿看着桌子上,她带来配酒的果然是卤虾、红米团、三辣螺肉、新出的紫菱子肉。皆是西湖水田未上市的新品。便是公侯府里也是抢先的新鲜吃食。柳娘子方才嘴里不离范府娘子,她难道不知道,这是说着长公主不做驸马了,还有范府的娘子们足以匹配公子为正妻呢。 更不要说,秦侯府如今的当家娘子秦文瑶和公子是嫡亲堂兄妹,母家还是吴太后府上。为了拿回爵位, 傅大人是不是和吴太国舅家的娘子联姻,也未可知。范夫人不喜欢长公主是因为五石茶,可不是不喜欢高门娘子。 郑娘子自然明白这些。赵慧儿冷笑,仿佛是为了出口气,心里想,那厉害的郑娘子少不了要搅黄了这些事。她赵慧儿不能动这柳娘子,当郑娘子也忌讳? 那就是笑话! 她这里还指望着郑娘子对付柳空蝉,教训教训她,偏还不知道,郑二娘子一路正凄凉哭着回家。觉得赵慧儿越来越长进了看着是大方又稳重的美人儿,她本来一点也不担心的。但现在才明白傅九不是真心喜欢她,她和傅九没希望了。 643回马问情上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回马问情(上) 车中熏灯香灰摇落,她一路哭着,还辩解着:“灯灰迷了眼睛——” 逢紫哪能看不出?在车里欲言又止不敢劝,唯怕是她伤心恨了。揣测着不外是两件事吵了嘴? 一来是前两天嫣浓来打的小密报 ,说是九公子的通房丫头柳娘子说了什么混帐话。二来,是为了今天三郎的亲事。 “二娘子想想,傅大人他何尝不用心?不提庞家的亲事,奴婢方才在火把下远远看着,他今日换了匹新马,又换了新衣,特意上咱们家来说亲事…眼下这时节,咱们家里遭了变故。他还是一门心思的。” 她打着团扇子,这厢里郁闷着,早有了热意。好在晚春里天气仍是凉爽,否则她都要担心二娘子把脑袋塞到了几只靠枕下面,呜呜呜地哭? 这样哭着,不是会中暑? 外面赶车的冯虎没动静 ,嫣浓又不在。逢紫毕竟跟的时间太短,哪能和嫣浓一样和二娘子顶着来?便 只能絮絮地劝,再者,她又揭帘子,又开窗,唯恐二娘子的病发作起来。但二娘子就埋头在车厢角落里,嗷嗷哭,半点也没有要发作的样子。 要不是哭得伤心,逢紫简直要欢喜起来了,二娘子那心疾看着是越来越好了?回去和嫣浓说,请大夫看看才好呢,嫣浓以往就悄悄说,二娘子和傅九公子在一起坐车说话,没看着要发作的样子。傅九公子是不一样的。上一回是遇上了修国夫人才发了病呢。 逢紫再一想,她方才早看出傅九公子今日换了一匹紫骝马,身上的夏衫子亦是宫样新裁,一路上府里报信的家丁说,他是带着夏逊和李贺来家里,李贺倒罢了。夏逊那不是张昭仪的母家人? “奴婢看,这岂不就是为了二娘子?这亲成不成,也是叫张娘娘不催着二娘子和赵公子说亲…” 郑二娘子呜呜呜地哭着,趴在车厢里,裹个薄披风滚得像个桶,撅着屁股脸埋在靠枕堆里只顾落泪,别的话一声儿也不出。逢紫这时又不怕她发病,怕她在枕头里把自己闷着,喘不上气。 丫头额头渗汗,又是打扇子又是取了帕子,想为她 拭泪却无从下手。 厢顶的熏灯照着,她见过二娘子在家里哭,她往常是一边哭,一边倒在床上骂人号啕的。连大公子在书房里都能听到动静。没料到眼前这样才是真伤心了? “二娘子,二娘子想想,娘子和赵慧儿说起让公主府选女官的事,傅大人还不知道罢?” 车厢里哭声顿时一静,她似乎也想起了,傅九后面回家知道了会大发脾气。 然而再一想,傅九本来就不是真心的,肯定就更不喜欢她了。她哽咽着:“他如今不用做驸马了,他娘一定和他说别的亲事。我才想去帮长公主治好了病,让范夫人知道我很能干。出身差一点也可以考虑考虑我的。这事,张娘娘知道会骂我,我为了傅九都不要前程了,大公子还会骂我又被小白脸骗了。我也不在乎——” 逢紫哭笑不得,连忙又劝:“丁家兄弟里那长兄叫丁诚,奴婢记得他和家里在泉州城抢过生意。他不说好话不算什么。傅公子心里有数就好了。不会当真的…” 郑归音仍是在抱头呜呜呜,她其实没把丁诚那小人放在眼里,至于柳空蝉更不至于。柳娘子既不是通房丫头也不是侍妾,她心里有数。否则赵慧儿身边那几个郑家婆子是干什么吃的?进了傅府还打听不到这些? 但傅九太叫她伤心了。 “今日他嫌我的商家出身,明天就会让我去和平宁侯府认亲,后天就会纳小妾,大后天就变得和赵若愚许文修一样了。” 她心里是这样痛苦着呢。傅九和她不是一路人。 “我…我才明白…原来赵公子才是对的。”她呜呜呜,“赵公子不喜欢我,我知道…他不像傅九,我能看出来他不喜欢我。但…傅九是假的…傅九装着喜欢我,骗我…” 逢紫一听好容易忍着笑,好歹二娘子再没嚷着你们都不喜欢我,连傅九也不喜欢我这类的话了。嫣浓若是在,必是要极欢喜极得意,觉得二娘子越来越有志气刚强得很了。赵慧儿算什么呢? 二娘子不论以往如何,如今她的见识,逢紫相着也 是佩服的,二娘子经常没事就吹嘘,她向来以为,只要今日在报恩寺里辛苦温书的郑归音比昨日在明州城里痛骂许文修的郑归音长进了,更好了一分或是一毫,这就是好事,才是长久之计呢。她郑归音天下就独一个,再没有第二个郑归音了,犯得着和别的娘子比?没的自寻烦恼反倒心思浮躁起来。 至于赵若愚,不过是二娘子太清楚他对汪去奴有情份罢。丫头心疼她,连忙道:“二娘子,这话倒要细想想。再者,这事是为了三郎的亲事。奴婢看。三郎便是娶了秦家的那位娘子也不般配。” 她哭得更凄凉了:“傅九觉得我配不上他!觉得三郎配不上他堂妹!”还有更伤心的话她说不出口,他如今甩了长公主,岂不就会转头去和范家的娘子们说亲事?哪里轮得到她了? 她根本比不过宰相府的娘子们,范家的表妹娘子们没有吃茶吃出毛病的。 逢紫一看,知道她是患得患失,对傅九用情已深,若是还在明州城的时候,早就翻脸拍桌子了哪会如此? 情苦二字,逢紫岂会不明?大公子锦文看着就是在和夏国舅家中的娘子在说亲了。而她逢紫花落何家? 方才那冯玉儿…她暗暗叹气,并不是她能生情之人。恐怕要辜负柳月下绵绵情思。但郑二娘子在嗷嗷哭,她哪里顾得自己伤心,又连忙道:“…不是这样说。二娘子,奴婢的意思。傅大人也许不是在说门第。咱们家和侯府各有各过日子的法子,怎么能过到一起去?三郎和二娘子你不一样。傅大人心里清楚…” 正劝着的时候,车停了。冯虎早听得她哭个不停,一直就缓缓赶车,逢紫连忙挑帘子一看,傅大人果然勒马停在了路边。她暗暗松了口气。 傅九打了个手势,逢紫一寻思,再看看冯虎,冯虎点了头。 她连忙和郑娘子又说了几句:“怪我,二娘子别多心。哪来的什么慧儿娘子如今长进了?又有什么傅九公子喜欢倒霉娘子呢?没有的事,别再想了。” 她说完这话,下车和冯虎一起走开了几步。傅九下马走过来立在车窗边,隔着花窗青绿纱帘,听着她在里面哭,像是没有生病发作的样子。他这才放了心。 还是叹了口气道: “我们的亲事要紧,还是你们家郑抱虎的亲事要紧?” “…”她听着傅九的声音,顿时就觉得志气上来了,再是情深爱浓也不肯再哭。她心里就一个念头,傅九根本不喜欢她,她郑归音不是这样死皮赖脸的人。 她若是再缠着傅九不放,郑锦文会骂她没出息是个废物蛋,把她赶出家门的。 “三郎…我我弟弟的亲事要紧。” 她抹着泪,爬起来,刷的一声扯开了窗纱帘子,正正经经地和傅大人商量着, “纪侍郎的案子,大人你是不是还要查下去。我们家也是这样的打算,所以我想和大人关系更亲近些。” 她哽着嗓子,还挤出笑,一边掉泪珠儿一边说着,“大人的…大人的前程,我们家是能帮上的。日后还要常来往…”她一边哭一边威胁,“大人…我劝…我劝大人细想想。” 傅九,好聚好散,不要以为她好欺负。她家靠山可 是张娘娘! “…”傅九哭笑不得了。 644回马问情中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回马问情(中) 他觉得他如今的脾气简直是太好了,竟然没有骂出来。看着她那一脸恋爱不成交情在,生意不成人情在的嘴脸,她一再表示着她是个成熟稳重讲道理 的娘子。他就觉得打从遇上了这个郑二娘,所谓品性上的大方沉稳如今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个笑话儿。 他不能和她一般见识,他要和她平心清气,真正说道理:“我们订亲,将来做了夫妻,我们就更亲近,郑抱虎和你就隔了一层。他的亲事他父亲不理会?你急什么?他如今也十七岁了?让张夫人为他看亲事就好。你不要再管他。” “…傅大人。” “好好说话。”他这时就体会到了夏逊对任俊时的心情。 “是,是,傅公子…小女知道你很喜欢淑妃,又不怎么喜欢我。我们成亲你会后悔。”她诚诚恳恳,抹着泪,表示没感情但还有交情,做人互留三分余地转 头还能互相勾结做生意,不成亲难道还不吃饭不赚钱了?她这人很好说话。 傅九忍着,睨着她倒看她怎么说。 “而且我觉得你身边那个丁诚说得对,我不太想成亲,我这人不太靠谱。没什么真心。” 她抽抽噎噎,觉得要号啕起来痛骂了,但不能在傅九面前这样丢脸,也不能太得罪他。一家子的性命前程都在京城里,她一定要像个靠谱的大家娘子。 分手时互相留个好印象 。不能再像对许文修那样了。况且傅九比许文修要强三分的。 她的眼光一回比一回更好,这就是她识人的眼力越来越长进了。没有了傅九还有下一个更好的。如此这样想着,似乎挺开心?她拿帕子掩着嘴,缩在了窗纱边,终于忍住了泪。突然又看着月光落在自己的膝裙上,清清亮亮的就像她对傅九的心。她又哭了。 她以为傅九不劝她认亲,其实就是不在乎她什么出身的。原来他喜欢她,还是因为她出身平宁侯府,是个倒霉透了的娘子。 逢紫在边上看着,心里也急,二娘子若是为别的事必不会这样。到底还是因为认亲的事。犯着她的忌讳了。 外面举着火把的家将都退远了,傅九身影被月光映在了旁边的车厢内壁上, 他头上结着雕缕银冠,齐眉还勒着双珠带,脸庞儿轮廓端端正正,她眼泪呆呆地看着这美好身影,她还没和傅九说过,就前几天晚上,她悄悄带了冯虎和嫣浓去西湖边抢了个秋千,半夜里打秋千过瘾。白天装成足不出户的温书好娘子。 她黑灯瞎火地打着秋千,荡到了半空中望着湖面上,看到无数游船的灯光如星辰洒落,她就在天上星空和水面星河之间,赏得一晚绝色夜景。 她心头涌起诗情画意的,就可惜陪着她来的不是傅九,还想起了白天读的诗词,觉得傅九就是一首词里写的,“金鞭美少年,去跃青聪马…” 她就是“相思尤未尽,背对秋千下…”【注】 尤其傅九今天来郑家,知道她家一家子倒霉没官职 了,他还是来求亲,巴巴换了一匹紫骝马换了新衣裳,在她眼里就更是美少年了。 只可惜他心里没她。 她的泪水停也停不住,缩在车窗后,含含糊糊又加了一句:“上回…上回我发病的时候,你没有嫌弃我。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傅公子,我不怕和你说实话…” 能不能好好说话?谁是好人? 这话听着半点不叫人高兴反是一肚子气?他本来都要发火了,听到最后一句,耐着性子听。 “我…我也挺怕你变了心的。你做驸马多好的前程,你娘也不喜欢我,我身份又配不上你…” 她咬着帕子,哭着,她以前以为傅九不在乎这些的,所以他从不和她说认亲不认亲的事,现在才明白是她太天真,她总是这样踩空了脚摔下来像个傻瓜,以前在明州城,傅九早点说实话她早早醒悟才好呢,傅九又不是背着她纳妾,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她含笑忍泪说着,“你不太喜欢我,我明白的。我 不是很聪明很机灵的娘子,长得也不太好看…” 你不是天天吹着绝色美貌,才华出众被小人嫉妒吗?尤其被你们家的郑锦文往死里嫉妒你? 傅九头痛得很,郑二娘子如此自谦如此懂道理这根本不是好事,只不过是她太生气了。他越发小心谨慎,慢慢道: “我方才说话太急,让你伤心了。我过来和你赔个不是。”他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像是完全没有发病发作起来的迹象?看来是身子越来越好了?他欢喜不已,方才他恼到半路上,突然想起她有旧心疾,最恨人提起出身,最恨人劝她和平宁侯府认亲。只怕她半路上发作,他立时转头追了过来。 如今这动静 ,他这时才敢放心又为她欢喜。她若是身子壮实,他当然是安慰的。她越来越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咳了咳又道:“但我还是那一句,他们过不到一起去。再者,我们的亲事重要?还是郑抱虎的亲事重要?” “…”壮实的郑二娘子定定神,挤出声音收着哽咽,“三郎…三郎的亲事要紧。我…我们家是很想和大人你亲近的。要是能和大人家联姻就好了。” 她其实还想做了姻亲,就方便把逢紫嫁给傅九的家将呢,看着很出色比冯玉儿强,知书识礼的配得上逢紫。如今…如今再没有可能了… 傅九真想暴打她的脑袋。他不禁就冷笑了:“外面人都说赵若愚出众,我远不如他。” “…!”她一怔,泪眼凝住。看着他在窗外的身影稳稳当当,她又怀疑,他这是在用哀兵之计吧?傅九公子倒不是她这样的小心眼,没觉得郑二娘子比他还会装哀兵,他道: “你养父郑老爷不愿意和姓秦的说亲事,我也听说了。” 她心里一吓。这不关她的事,她知道郑老爷作为三十年被打散到海上的襄阳水师残兵,被朝廷冤枉过是通敌。所以她一开始对傅九的父亲秦侯爷被冤枉投敌的事,就很是同情。更何况傅九的父亲还帮着官家对 付了奸臣养父秦国公,这是保驾登基的社稷大功。不等她说话,傅九又道: “多亏我父亲不在,我如今跟着傅家姓傅?如今看来倒是我运气好?” “…”她没好意思再哭了。范夫人不喜欢她,但郑老爷也不喜欢傅九?她能说什么。傅九从来没有埋怨过她。该干什么干什么,人家就是有底气觉得郑老爷迟早要知道他是个佳婿? 她顿时羞愧了。她怎么就不如傅九呢? 645回马问情下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回马问情(下) 她忙着去替长公主治病,这明摆着就沉不住气。老是想炫耀本事让别人看得起她知道她有能耐。让范夫人高看她一眼。 傅九就不会这样的。 既然都是一样不讨人欢喜,傅九就沉得住气多了。她这里还寻思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却是一字一句说出来处境艰难: “过继到清远侯府做嗣子的事,是我母亲的主意。事我不会答应。” “…”她用帕子握着嘴缩鼻子。她早就知道他八成不愿意。傅九以后会好辛苦。 他因为她没有出声,倒也有了一丝欢喜,慢慢说了心里话:“母亲是有安排,但我不能应。若是我不去自己争一个前程。结果是什么?不说傅家,单说就是母亲,长公主,淑妃姐姐——不是我自视寻常,但旧爵夺位我经历过,牵涉太多。我再能干没立大功做了 侯世子,也得靠着她们扶我一把,这事才有五成机会。” 他定了定神, “母亲不是觉得做驸马都尉不好,是觉得长公主这性子和我以前一样,闹得不消停。没办法和我做夫妻。” 她听明白了,暗暗想着多亏她闹起来的时候就是喘不上气发作。就是喜欢说笑话儿给自己鼓劲,不是酗酒也不是乱吃怪茶。 范夫人的原话是:映风为了他父亲的事,折腾了那些年,酗酒胡闹伤了自己的身子。长公主自然不至于酗酒,但心里有结想不明白吃什么五石茶,还是伤了自己的身子。 两个糊涂孩子怎么能结亲?万一长公主的凤体真有大病,驸马岂不是死罪? “母亲当着我的面没说,但心里恐怕也是想,若是有子如赵若愚,恐怕才放心。”他苦笑叹了口气,“是我让母亲担心了。” 她听得这话,忍不住就要开口,说说范夫人恐怕是觉得自家儿子多出色,父亲叛国身死,母亲改嫁,侯世子的爵位被叔父夺取,从小跟着的被他看成是爱妾的丫头碧叶,转头嫁给了亲叔叔,到最后还在碧池寺里出来大事,让他不能科举还私通叔妾! 但傅九都熬过来了。 范夫人恐怕是觉得,绝不能让长公主再来拖累傅九了。 傅九真命好…不像她,爹爹妈妈都觉得她是个拖累。连傅九都嫌弃她出身低。郑二娘子抹了泪,暗暗想,越是如此,她就得自己更看得起自己才是! 她的影子映在了窗纱边,发髻上的挂珠钗子轻荡 ,似乎有些不安,但她仍是稳稳坐定了没有出声。果然还是因为方才他问出身的话伤了心。太生他的气了?他想着。 他亦是后悔方才拒绝那门亲事时说得太不委婉,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想认亲,我觉得不认也罢。” “…”|她竖着耳朵。 “但你是修国夫人的亲生女儿,和永宁郡夫人一起养大的。这事改不了。譬如我父亲是秦国公的养子,受了活命之恩。任是什么家国大义忠君直臣的道理,都改不了这干系。子子孙孙都得受累。这事…我也是近来和你相识了,才慢慢想明白。” 说罢,他见她没动静 ,知道她未必能想明白他的话。恐怕心里更气了,他叹口气,转身去上马又站住,看着窗后她的身影, “你细想想。我不答应三郎和文瑶的亲事,真是看不上你家的出身?” 她憋气,终于没忍住,揭了窗帘子:“…秦文瑶杀了人。犯了命案。” 傅九霍然回头,盯着她,她瞪着他更生气了,她还只是揣测呢!原来傅九果然心里有数?秦文瑶要不是有侯府这个出身,还未必配得上三郎呢! “我才不稀罕!”她嚷着,“冯虎,我们回去!” ++++++++++ 二人不欢而散。 她左思右想,回了家睡了一觉起来,她瞪着茜纱帐子外的天光,看到了绿漆格窗外升到头顶的太阳,她还是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错!傅九不喜欢她,他自己是倒霉的侯世子,所以只喜欢和他一样倒霉透了的公侯府娘子。就像侬秋声那样。 对了,刑碧叶还是刑国公府里的族人呢,结果做了丫头。也是倒霉娘子! 她不过是其中之一。她难道是可怜见的通房丫头刑碧叶的替身——!?这种念头一生起来,她觉得毛骨悚然,傅九真是太可恶了!比许文修还不是好人!她得叫上嫣浓和冯虎,找个巷子堵住他,打他一顿才解恨。 “嫣浓——!我要洗脸——!” 她必须得洗干净脸蛋照照镜子,否则要气炸了。 丁良天没亮就守在了水仙宅郑宅,等着郑家早上一开角门,看到有婆子扫地泼水,他连忙上前就说是傅映风有个盒子送给郑大公子。 “给大公子的?”丫头的声音传来。柳荫后,原来是逢紫也来了角门。丁良大喜。 “是,逢紫姑娘!正要托姑娘呈给你们家大公子呢。”丁良把手里一只四方小漆彩盒子送了过去,开门的婆子连忙退开了。 逢紫亦是终于放心。含笑上前接了,她是寻思着说不定傅大人隔了一夜大清早起来就后悔,要来府里呢,所以才早早到门外来看看。果然就遇到了丁良。 只不过,她上下一打量,丁良的不怎么精神,看着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她暗惊,傅九公子昨天没有回府不至于是去瓦子里玩乐散心罢?她不便问,但不能不问,便笑:“我们大公子说起,唐菲菲娘子如今处境不好。求他出面在乐燕歌馆订个席,请几位公子们一起想个法子帮帮呢。” 丁良立时就会意,没敢多犹豫,赶紧笑道:“请逢紫姑娘上覆你们大公子,下回吧。昨儿晚上亲戚家叔父和堂妹妹有事,我们公子去那家里附近,巡了一巡。四处看看。怕是有什么走水的事也方便叫巡火铺子 来。” “…!”逢紫一听就明白,竟然是秦侯府出了事? +++++++++++ 她捧着漆彩四方盒子回来的时候,郑二娘子还在床上等着洗脸水梳洗,嘀嘀咕咕骂傅九: “傅九他自己去查清楚,就明白我半点没有错!秦文瑶一点也不像是大家娘子,她上个月背着全府的人,悄悄地去了富春县!她一个侯府千金带着几个家将就坐船出门,几夜不归!傅九他知道?” 秦文瑶她一个侯府千金扮成了小户人家的女儿,坐着骡带着人,又换船又赶路,去了富春县里的茶叶田庄子收帐,查帐。掩盖清远侯府和燕国公府的烂帐来往。 郑二娘子手上有富春县的庄子地图,几千亩茶庄子全都是公侯府皇亲国戚的,燕国公府旁边就是秦远侯府,长公主和皇子们都有份呢。她查得清清楚楚。 如今那地方有反贼了!哼,秦侯府要倒大霉了! 她幸灾乐祸。 646郑家的宝贝小公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的宝贝小公子(上) 傅九他一夜没回去。只打发了人和范夫人说一声。 他天不亮到了天武衙门,秉烛到了上朝时分。因为是逢五的日子。官家在大庆后殿会召集三品以上宰执、侍从,合议要事,算是小朝会。 他也不用打听什么,到了来凤宫门内,看着散了后,宰执们都出宫了,独有兵部侍郎陈大人还在后殿,当然就是被留下与官家御前对答。 傅九就知道,陛下对富春县的反贼迟迟没有剿灭,已经是生了疑心。 至于郑二娘子和赵慧儿密谋什么公主府收女官的事,他都没有听到风声。 因为他恰好没回承恩侯府来,赵慧儿又被柳空蝉上门暗示了不少话,她一夜难眠,不免就觉得在傅府做妾的这条退路实在不好走。 不为正妻,做姨娘也应该得个协理掌家的资格。若是连掌家的姨娘位置了被柳空蝉挤去,正妻又是宰相 府或是公侯府的娘子,她还有什么争出头的余地? “许是,我还是进宫在长公主面前侍奉,得一个体面亲事出嫁。” 但长公主心里哪一点会喜欢她?要争亲事,本是要靠范夫人安排,但她不应该自己也有一番盘算?赵慧儿早知道没有爹娘用心为她打算,早习惯了事事自己得操心,难免想着宫中内廷武官全是公侯贵戚子弟,傅大人也为她指了路,说过了配送嫁妆让她与中榜举子说亲。但傅大人不明白她。 她也不是非要与进士为妻,她自姓赵,配婚就少不了男方有一个爵位贵姓。 否则在明州城卖花,为何她在承恩侯府里就格外殷勤一些? 这样一想,她心知,郑娘子昨夜的话才对她有用。 治好长公主的病一切好说。若是立些微功,太上皇和太后大喜,为她择一门亲事岂不是更风光? 赵慧儿昨天三更睡下,一夜其实没睡踏实,清早起身她在妆台前梳头,听着窗外春莺乱鸣,她丝绪如麻 。 铜镜中,她双眼不定,前几日说劝长公主立下大功的欣喜,已经淡了。 以后的日子又如泰山压顶,缓缓压来。 +++++++++++++ 郑二娘子同样一大早睡起来,因为家里没有在她心里很凶的范夫人,她就不用和赵慧儿一样,不用收拾成贤良淑德、美貌大方去请安。 她不梳头不洗脸,邋里邋遢一径盘着腿坐在床上,阴森森冷笑着,“她秦娘子,手里至少两条人命,庄头十二个,有两个突然暴病死了!怎么死的?我就不信和她半点关系没有——!” 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肚子不高兴。逢紫走进来,纳罕昨天原来二娘子和傅大人说的是这些话?难免傅大人和二娘子最后还是吵了起来,不欢而散。她捧着盒子,倒是不方便马上呈上。只她察觉着像是送了瓦子吃食过来? 这就是傅九公子来哄她了? 外面,嫣浓叫小丫头打水来,她捧了水盆、巾栉进了内室,嫣浓只要她不和昨天回来时那样哭哭滴滴就觉得太平无事,把铜盆放在了架子上,上前替她挽袖子催她起床洗脸。 女张飞嫣浓关心的,是秦侯府里杀人秦娘子的怪事。 “二娘子。这事要是真的。揭穿了告到衙门,她可不是姓赵的宗女宗妇,是要被传到衙门里过堂的!” “对,她还要坐女牢!”她阴森森地笑,许是因为双手入了水盆,清清凉凉脑子清醒起来,她再想着,又一惊看丫头,“你说,她要是和三郎成亲,会不会欺负三郎?打三郎?” “…”逢紫忍着笑。她还大惊小怪着:“逢紫你不知道——” 郑家里的贼人们,少不了有几个怕老婆的,明明一脸横肉,身上还是被老婆掐得紫一块青一块的。为了这事,郑老爷不方便出面说,悄悄叫了二女儿。全因这几个兄弟自己绝不承认被老婆打,郑老爷在船上是 说一不二,他一瞪眼,能能大脚踹着打老婆的兄弟,他觉得打了就是打了,承认不承认不重要。 但他却不大好意思用大脚踹打老公的婆娘。这事就一直拖着,寻思着反正也打不死。但突然间有了个养女,他觉得可以把这事说说。 郑二娘子小小年纪,不过十岁,就被养父派了差使,出头请了几家娘子来。劝她们一家子和气,不要动手欺负人。至今她还记在心里,觉得男人也是会被老婆欺负得不敢说话的。其实她六岁前在北边村子里,隐约也是见过的。 但北国国主下了不用器械打老婆,空手打死了不算杀人的诏命之后,【注,宋,洪迈,《松漠纪闻》】,村子里光见得男人打老婆了。 绝不能让三郎娶这样的凶老婆。 逢紫忍笑着,为她围上洗面的绣花脖巾子。她又心烦:“但我怕别家的娘子,因为三郎杀过海贼,所以怕他。三郎其实很斯文的——” 逢紫以往也以为三公子是文武双全的斯文小公子, 后来在郑家呆长了,就知道这完全不是事实,这只是郑二娘子的美好期盼。 如同郑大公子觉得二娘子应该做个安静闺秀在家里吃吃玩玩、理理家事、带着陪嫁丫头和嫁妆等着出嫁一样。全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姑娘,这怕什么?让三郎和武官家的娘子说亲就好了?”嫣浓倒是觉得小事一件。 “武官家的娘子?我不是没想过,但你想想香兰娘子?若是和香兰一个性子的话。两个人要怎么过日子?”她还是替三郎操着老娘的心,洗好了脸净了口,她左思右想,低头在逢紫手上吃了几口奶子粥,“香兰娘子那样是真好,我也喜欢她。但你看李副相家敢不敢让她和李贺公子说亲事?两个糊涂又脾气急的孩子,要怎么过?” 三郎可不是孩子了。三郎打小在海船上领着一群贼人,十三岁就进了泉州水师,如今他在明州水师的差使被除了那也被家里连累,不是他自己没本事。嫣浓想想:“三郎的差使怎么办?” “除了就除了,让三郎来武学读书。”她倒是欢喜不已呢,早就打算好了,连忙指着桌子上的文书。那可是她帮着三郎在谋进京城武学要写的公文。 “三郎读书的事,一定能办成。”她和郑锦文都精明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陛下一骨碌贬了父亲,兄弟们的官,还除掉了她的选女资格,算是全家倒霉。 但也许是陛下忘记,也许是陛下觉得不重要,这一回就偏偏没有提她上回花钱让三郎进武学名册的事,没取消三郎进武学的资格。 647郑家的宝贝小公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的宝贝小公子(下) 郑锦文自己的官位没了,夏家的亲事恐怕也要犹豫着,总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白身。但他不急不忙的,和二妹早就一起琢磨寻思着,陛下是有意的。 “这就是陛下觉得,三郎当初在泉州水师,确实是立过功。不是咱们家乱来。” 她何尝不是如此想?她还担心三郎因为郑老爷的婚事不高兴,万一和傅九一样乱吃酒养出了酗酒的毛病怎么办?伤了身子就太不好了。还是早点来家里住。 她想着,早都写好了给弟弟郑抱虎的信,叫他赶紧来京城一家子团聚,反正郑老爷和张夫人说好了一年后再成亲,家里还没有后娘呢, 她越是和傅九吵了,越觉得三郎贴心,三郎听话乖巧打小儿就和她最好。既不骗她又从不坑她。她一想到就唤了逢紫:“呆会把我写的信叫人送到明州。说他回来时我去码头接他。我都想好了,不让三郎住武学里,免得又闹出事来。让三郎在家里走读,每天去上学。你说呢——?” “姑娘说得自是好。”逢紫赔笑。她顿时满意了。 正说着,就有小丫头进来:“嫣浓姐姐,莫妈妈来,说有事回二娘子呢。”嫣浓一听就笑:“又来了。” 郑二娘子同样明白是什么事,丢个眼色给小丫头,莫婆子的表侄女儿嫣浓果然装着走不开没有动,在屋子里整理,小丫头出去笑声:“二娘子叫嫣浓姐姐呢,逢紫姐姐有空——” “好,更好——”莫婆子的喜色隐约传来。嫣浓撇嘴。不就是逢紫和大郎的人是一伙的?逢紫嗔了她一眼,郑归音也笑骂:“怕你为难,你还得意了。逢紫你去问问。” “是,”逢紫会意揭帘子出去听了,莫智子在廊阶下鸟笼子前站着呢,原来还是为了郑抱虎在水仙宅的院子。新收拾出来的。 “罢了。二娘子已经看好了。何必再换?大公子准备成亲的屋子若是不够好,另外再议好了。”逢紫在廊上笑着,背着房里窗户,给莫婆子隐晦微摆手让她不必再求,莫婆子心知,逢紫她例来偏心大公子,但 这事也说不上话了? 逢紫微使眼色,示意这事已经定了。倒不为别的,就是二娘子为三郎看中的院子位置最好,正对着现在空着的主屋,东边是大公子院子,西面二娘子的院子。把郑抱虎拱在中间心肝宝贝儿。 莫婆子面带为难,她是郑锦文那几房的心腹人,又是管事婆子,少不了眼里只有郑锦文,早就商量,推了丈夫莫智来和二娘子说,如今大公子既然要说亲,娶的又是国舅夏家女儿,少不了再体面一些。趁着水仙宅还没有打理完,西墙那一边还有不少工匠做事,想让三郎换个院子。 二娘子断然拒绝了。莫智撞了壁回去也不敢和大公子说,怕被骂多事。只和老婆说了。 莫智媳妇坐在家中左思右想,不为别的,想着大女儿二十一岁了爱了大郎好些年,如今见和国舅府说亲,便认了命另外说亲了。叫她放了半个心。但小女儿太牛心,才十四岁非闹着让爹妈想法子要去大公子院子做丫头,自己身上掉出的肉那心思她不明白? 小女儿实指望还能等几年等,少夫人进来成亲过一 两年,也未必不能做姨娘。这孩子,生得比她姐姐小了六七岁,打小过习惯好日子出落得小美人儿似的,也知道害臊不会直接闹出来,但小女儿执倔眼神里的意思是和当年大女儿哭闹着一样的:不是大郎她谁都不要! 她和丈夫也商量过,家里老爷公子日子过好了,这十多年也没有一个纳妾的,府里的老人儿都觉得没什么希望。但小闺女们糊里糊涂非爱着大郎,不到黄河不死心,谁有办法呢?老爷公子们也不是没有在外面有相好,只是没接进来罢了。怕外面的娘子不成样子,让二娘子学坏了。但是,进京城了也许就不一样了呢? 莫智媳妇半是劝不下小女儿,半也心动,各家里有这打算的小娘子不只小女儿!还在抢着呢。 谁叫大公子又能赚钱养一家子又长得俊,骂人时很凶但从不动手?还有,大公子十几岁出海去做生意,回来时不时还知道给妹妹和船上各家女人们带着花儿粉儿的十几箱子回来分了。连她自己看着大郎都爱!比莫智那老货强多了!什么会做官会写文章,倒还在 其次了。 如此一来,她少不了再多为大公子打算,院子大一些,能多进几个丫头,少不了自家女儿份。 有了这份私心,她在家痛骂了几句丈夫没用,便又厚了脸皮亲自来说。因她以往和逢紫有几分来往,事先还央了逢紫打探了几句。 郑二娘子心里明镜似的,没有松口,让嫣浓回去说了,没料到莫婆子还是又来求。毕竟是郑锦文的人,不好一再给没脸,更何况,那家的小女儿才十四岁,绝不可能成亲就纳妾, 郑锦文对生嫩小姑娘历来没兴致,她心里有数。那怕是明年成亲,少说也要三年之后。那时全看郑锦文和夏娘子的情份如何了。按她郑归音揣测,有张娘娘在,纳妾少说也要十年后,郑锦文自己不升到四品以上,家里必要敬着正妻的。便是夏娘子不能生呢,他都能守着老婆一个人等十年。 莫婆子接了逢紫眼色,看着二娘子在窗里的身影,便跟着逢紫上阶几步,施了礼,隔着纱窗陪笑道:“二姑娘,大公子如今官职没有了。咱们家倒不在乎。 但听说夏家的亲事这阵子也没提。小的想着,越是这时候越要稳住了。大公子亲事愈要体面才是。只拆了一堵墙,把两间院子合在一起。地方就大了,这工程最便宜。三郎再另寻一处院子,还有六七八院子是空的——” “你说的有理。亲事是要更体面才好。西园子那边不是有一段还没有建好。也不远,就叫他们在西园直接拆墙开门,隔出四五亩地五六个景致亭台再建一围子花窗墙,给大公子做个独花园。他是长子,自然什么都最大最好。” 隔着窗,郑二娘子在屋里笑着,埋怨着她和三郎都没有独花园,可见得先娶老婆先成亲的人就是长子了。 逢紫能不知道这虚伪劲,不过是绝不肯动三郎的院子罢。 “是,二娘子。”她笑着扭脸,和一脸喜色的莫婆子低声说了几句。莫婆子本来不服方来商量,但听说建个独花园,单是园子里就少不了十几个照顾的丫头和婆子。心思一动又觉得十二分满意了。 见她退下了,郑二娘子便和嫣浓笑:“你表婶,历来是能说会道的。我们家大公子事事差派着莫管事办,倒八成是吃了你表婶拍的马屁。” 丫头们皆是笑。 “她这样说,倒叫我不好驳。”她觉得确实要安排好新房,照顾夏国舅府的体面,这也是郑锦文对夏娘子的情份。再者,夏娘子是大家娘子,总不可能为了防丫头爬床就宁可没人侍候? 648郑3郎的离家出走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三郎的离家出走(上) “挑丫头的时候,名册我亲自看。再拿去给大公子亲自看。”她寻思着。 “是。” “成亲后,总起咱们的丫头名册给夏娘子看过,随便她挑。再放她们进去。” “是。二娘子。”逢紫抿唇笑着,嫣浓也吐舌头,嘻嘻笑:“这下可又要哭死几个了。” 郑二娘子觉得哭一场就另外说亲事,正好呢。小姑娘么谁年幼无知时没有迷上一个凶狠无情美青年?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反正,三郎来京城团聚她什么都安排好了,三郎不做官挺好。还有武学里的食舍饭菜听说不怎么样!怎么能让十几岁的三郎在海外三年又吃这个苦?住在家里她来照顾他,否则太委屈他了。 “三郎才十七岁,是家里出了事,他十几岁才逃去海上吃苦。又去军里做军汉吃苦。这全是因为郑锦文 没用!把许文修带回来——!还和我说这是一门好亲事!” 她心里骂着,心疼郑抱虎,这明摆着就是被没有用的哥哥和姐姐给坑了。爹爹又另娶继室让他伤心,他小小年纪还是应该回家,在家里做小公子享福。就像吴襄、潘玉郎一样吃吃玩玩就好了。 反正有哥哥姐姐们去赚钱呢。 当然三郎比吴、潘这些衙内们强了一百倍。这是郑二娘子心底的想法。这样才能让三郎知道,爹爹和哥哥姐姐心里都最爱三郎。如此父子就和睦了。 这是她在郑家被宠大的经验,不就是吃吃玩玩带着嫁妆出嫁?三郎也可以这样的!天塌下来反正有郑锦文先顶着。她当然不心疼郑锦文。 “秦文瑶这样的娘子太不一样,她不会怕三郎,也可以照顾三郎的。” 她如此断言,偏偏就是不知道,郑三郎早几天就受不了郑老爷要二婚当他是屁,他自己打点了转职去了富春县。 +++++++++ 富春县里因为私盐贩子谋反正调兵遣将地缺人。就算是明州水师,谁没事去内陆里主动去砍砍杀杀的找死?他一报上去就准了。 明州水师衙门的上官因为收了不少礼,又被傅九和许家连番打过招呼,还召了他到衙门再三确认了: “这捕盗的功劳虽然是大的,但这差使艰难。其一,是到山中险道巡查,其二,军籍也不是正军,是在县衙巡检司名下为乡勇。协助捉拿反贼。其三,不是你做惯的江湖水师。是步军。你可知道?” “是,大人!卑职明白。全靠大人栽培提携!” 郑抱虎立在堂下,叉手应命,半点犹豫也没有。 上官瞧着这年纪不到十八岁的大汉,因为听说了京城里郑家被贬的风声,又在平常水师操练中察觉他领着十七八条船游刃有余,军略在平时对答时也是不错,看他在泉州果然是立功被埋没的。不免有了怜才之意,反是夸赞了一句: “既是你主意已定,本官也不劝了,既出身从军武 ,在朝自当尽忠不畏身险,在家本应尽孝挽汪澜于未倒,忠孝双全果然是好家风。” “…?”准备离家出走,和亲老子誓不两立的郑抱虎没听明白,但他如今也规矩了,学会了在堂下再叉手,吼道: “谢大人夸奖!卑职自当奋勇报效朝廷!” 他拿了转籍公文退下来,出衙门,背着自己的刀枪和包裹行李出了军营,在辕门外,人马拥着过来陪笑,他看着吴六耳和身边的人:“你们不用跟来了。我从此不回家了。也不理会老爷子!你们也不用当我是三郎。” “…”|吴六耳哭笑不得。十七岁的郑三郎学着长兄郑锦文,一有不爽就决定离家出走。他要自己谋个前程立一番事业去!若是别的十七岁私商家的后生,他必要劝:“小心被拐子拐了。” “我又不是娘们!”郑三郎必会如此笑。 “还有那起子黑心的,拐了独身上路的男丁到没人的盐区里,拿烧红的铁丝串着肋骨头,押着做奴工不 见天日。敢逃就打死埋了。累死了也埋了。越是男孩儿越要小心。” 这也是实话,但郑换虎压根都不会听,他不打劫别人,都是别人烧了高香。吴六耳也没办法劝。唯一庆幸的是三郎没傻到家,至少军籍差使没丢,好歹有个军俸可以糊口。 再者,三郎如今还穿着明州水师黑水浪膊肚,青衣毡帽,手里拿着火缨枪,腰里是刀,高高大大壮得像头牛。想来也不会有不长眼的拐子来骗三郎去做奴工。拍花子拐小姑娘卖进窑子的远远看到他,还怕被他打劫了呢。 他们家三郎是去立事业,时间很忙,顺着水路坐船,三天四夜的水路就到了富春县巡检司,还有个衙门他要去投公文。这就是正经得再不能正经的差事了。吴六耳自我安慰着: 三郎不是离家出走,他这就是换一个地方当差罢了。 但这可是要命的差使!二娘子知道了会把三郎身边 的人骂死一百回。吴六耳追在三郎的身后,三郎连马也不要了,一路背着行李走着去码头坐船。 他身边的亲信和小喽啰们,要么是和他爹一辈的老贼人,要么是他打小一起长大的,也有三四十人天天跟着,早知道三郎和老爷子三天一封信吵架呢,哪里在乎? 他们一部分照旧嘻嘻哈哈牵着马,不远不近跟着走, 另一伙小子们连忙抢着上,帮三郎背行李,被他瞪眼骂着让他们滚蛋。 “吴管事,这要怎么办——”小喽罗们不敢和三郎掘,转头看吴六耳。吴六耳叹气:“打发人到前面去,包条船。” 三郎恐怕不会和他们一起坐船,但他们能不跟着?这倒也罢了,三郎要去的地方清清楚楚,不会把人丢了。但二娘子那边要怎么交待? 她来的信上,一个劲地盼望三郎赶紧不要在军里吃苦了,不要发脾气打上官。来京城武学里上学。信里,她还为三朗辩解着,指不定和同舍学友一起同起同 宿,大家都是斯文公子没事吃吃玩玩,三郎心情好就不打上官了。 吴六耳知道的事情是郑二娘子盼着三郎上学,他不知道的更多。郑二娘子有了这个主意,还早早特意坐了马车,沿着运河拐到了到武学附近巷子里,在人家下学的时候偷窥了。 649郑3郎的离家出走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三郎的离家出走(中) 京城里,太学、宗学、武学、国子监都连在一起的,大街上来往的果然都是俊公子们。便是牵马小厮都是清秀佳人,衣裳体面,帽边簪花儿自带一股风流。 她和颜悦色地隔窗偷窥着,也不觉得烦。逢紫哭笑不得地陪着。果然听得撞铃响起,散学之时,公子们走得出武学侧门扬鞭上马,大半都是锦衣华服,金鞍玉马,牵马的奴婢亦是绸衣绣裹带。郑二娘子嘀咕着,看着他们就是那类抢别人功劳的衙内,半点都不像是被抢过功劳会打上官的。 三郎和他们处不来,会被欺负的。要不就是三郎打他们。 只不过,钱二娘子的笔友卢一冰也是武学生。也住在附近。 “二娘子。”逢紫小声提醒,她一转头,在酒糟巷子口居然看到了钱二娘子的车,钱家的车上插着几枝槐花儿,她是见过的。难免她诧异着:“她来这里?”一寻思顿时记起了卢一冰,便起了心思,连忙打发 逢紫去见钱二娘子,若是有闲请她回水仙宅家里吃茶。 钱二娘子自没有不愿意的,两家的车子前后相随,郑归音一路在车里想着: 三郎在学里有个认得的朋友,就不会孤单寂寞。再者外地来京城,听说许文修当初进国子监也被欺负过。她也得找个人罩着三郎。这样三郎也就不会厌学了。 如此一想,她决定等三郎回来,她让郑锦文带着三郎,再带着厚礼去拜访拜访卢一冰。眼下,她请了钱二娘子到自家房里吃茶,慢慢把这层心思说了,还叹气着: “不为别的。泉州时也在家里请秀才教书的。那时候三朗就不爱学。” “原来如此。想来是应该让贵府三郎进学里才好。”果然,钱娘子自己就是个喜欢交游的女子,便知道交游的好处,觉得郑大公子那样自己读书不用明师来教,他都能读得清楚明白,切不可学。 “大公子,他自有他的造化,比不得。” “我也是如此想。”郑二娘子听得频频点头,她早就觉得郑锦文不一样,比如她,请了好师傅教着,郑锦文不在旁边叽歪骂她笨,她就能学得好,如果老是有人催着她骂她没用,又没名师提点就不太能长进,她就是如此,不论郑锦文怎么骂都是这样的。 哥哥姐姐都是各有各的法子,郑抱虎学不进,她当然就觉得是法子不对。半点不觉得是三郎太笨。至于三郎打人,那也是全家贼人出身,能怪三郎?再者他受了委屈,她当然要慢慢教着他一定改过来。 钱二娘子同样深以为然。 “进学了都是武官子弟,学的就是制怒,以气驱力。智勇兼备。如今一来令弟既结了伴,也交了友,学业便就容易精进,这也是大家公子的体统。” 钱二娘子吃茶时,现学现卖,郑二娘子听得正中下怀不免大喜,她当然能听出这些话不是她能知道的,必是什么卢一冰说过的。到底就是上过武学的。 钱娘子尤带三分羞涩,说着今天是她们潮文社的社日,她顺道来叫卢公子一起去。钱二娘子细声说着,卢一冰是武学里的上舍学生,今日不在家。留了话, 说是在武学里帮着教谕办杂事,看作业。 “咦?”她一听就觉得喜出望外,“真的,他帮着看作业,打分评等?”她当即问,“卢公子要不要住到我们家里来?”又想想,“若是他不愿意,就请他做家里的书法写字师傅。我们家有个书法阁子,我们兄妹都爱写字的。如何?” 总之,她家的三郎应该和好学生做朋友。不要和衙内们做朋友。 钱二娘子一听,喜翻了心连忙道:“断没有不愿意的。太多礼了。” ++++++++++ 郑二娘子在京城里熟了,写给吴六耳的信就越多。信上说了不少武官子弟的事。好多官宦子弟甚事不干,就是在国子监和武学里混日子,出来就能得个荫恩品级。 姐姐如今越来越有本事,也可以让三郎过官宦小公子的享福日子。读出来就在家里养着,再和一家高门娘子联姻。生儿育女。姐姐就觉得放心了。 三郎的亲娘在天上,也是欢喜的。 总之,三郎赶紧来京城读书。 吴六耳想,二娘子想得多美,这下全完了。郑抱虎背着行李一意去富春县投军,好在他骂走了跟班们,走了两步又想想回头叮嘱: “对了,和二姐说,我那份家产给她。她要是被后娘欺负了,没地方去和我一起过。我赚钱可以养她的。” 三郎你真的不重新想想,家产好多好多的?何必为了和老爷子赌气不要家产?跟班们都吓到了,围上去劝着。又被三郎大骂甩开。 看着三郎气冲冲离开的身影,众人哪里敢丢下他?再说了,他们都想着,二娘子哪会没地方去?还用弟弟养?吴六耳心下叹,人家做姐姐的多聪明多会盘算,三郎你往乡下有兵灾的地方去,人家盯着花团锦簇的宫里呢。吴六耳猜测着郑归音的心思: 等三郎读出来了,她在宫里做了有脸面的女官,求求张娘娘还能替三郎谋一个内廷武官的差事。 吴六耳还不知道郑二娘子的选女资格被除了。因为不知道,吴六耳平常收信时就悄悄把这一层意思和三 郎暗示过,郑抱虎向来是哧之以鼻: “我犯得着让二姐帮我捞官?卖女儿进宫做丫头侍候人,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郑抱虎那鄙视的模样,十二万分地看不起京城里的亲爹和郑锦文,表示他的脑子依旧停留在:卖女儿做丫头给财主,这不就是家里男人没用? 这事关郑三郎的男人面子,他写给二姐的信,在小伙计怀里,飞驶向京城而来。 运河码头上,郑三郎找了家不怕死去收富春县继续收茶叶的茶船搭了,吴六耳一群子人包了条船,照旧跟着,一前一后坐船到了富春县,上码头走了几步,郑抱虎烦得又骂了,他们就改成了悄悄跟着。 富春县里确实有反贼,青砖城墙看着竟然有被漆黑火烧过的痕迹。守门的军卒面色疲倦,身上带伤。 三郎的人进城时看到这局面,终于有几个老贼人正经起来。牵着马慢慢走,皱眉看着,他们在街上慢下几步,暗暗和吴六耳商量: “管事,这不成,太危险。还是得劝三郎回去,否则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和首领交待?三郎是下一任的首 领,出了事,我们都是要被三刀六眼,丢进海里喂鱼的。” “…”如今不是海上做贼的规矩了。三郎是官兵。咱们就是官兵一伙。吴六耳叹气。 郑抱虎身边的这些心腹,他这几年细辩过,全都是郑家最不愿意上岸立业的那一伙子人。他们就愿意吃海上饭。偶尔打个劫捞一票要钱不要命。图个自由自在。 如今,他们站在了富春县巡检司外面,看到衙门,临街是一座同样被火烧过的灰墙黑瓦外照壁,照壁上层层叠叠胡乱贴着衙门各类公告。 看着衙门里人来人往,他们等着郑换虎投公文回来,便安排了人望风,几十人在街边占了个位置,几个老贼人和吴六耳在照壁下蹲着,嘴里还和他埋怨: “这县里,不就是官逼民反吗?” “|…”声音可以小一点。吴六耳好愁。 “管事。你想想,三郎的功劳是怎么被抢了?家里是怎么被抄家了?大郎和二娘,怎么就这样傻了,到如今还领着大家伙儿往死路上走?” 几人正叽咕着,说着一堆子不能叫人听到的话,望风的小子们一声叫:“三朗出来了。” 亲信们顿时闭嘴连忙迎了上去,郑抱虎很高兴,手里还得了一件半旧的官服并一张包铜木牌子。原来此地虽不是水师,但他也有把子力气和刀枪,上官看他身形就是个好汉。让他耍了套枪法,很是赞赏。 再见他有公文又是正军出身。一到巡检司,他就得了个小都头的职位。 “这衣裳是上官赏识,叫他随身的一位老都头脱下来给我的,又让我去书办那里,得了封公文和差牌。我得去校场挑本县乡勇五十人,领着去巡查。” 他说着,年轻小子们都高兴,围着三郎拍马屁得意。 老贼亲信们向吴六耳递着眼色,知道这是缺人手很凶险的意思。若是容易立功劳,哪里轮得到新来的人? “三郎,到午了,先去吃饭?”吴六耳操着奶妈子的心。老贼们还叽咕着:倒也罢。三郎就是学着大郎和二娘子。家里和亲爹吵了离家出走有什么用?有个 稳当去处得一个口粮做份工,看情形自己立一番事业,这才是正经事。 大公子做门客,二娘子做女官。都是打着一样的主意。 “老爷子加上他们三兄妹,全是硬茬子个个都有主意,哪里处来得?谁肯听谁的——?” 吴六耳听得这话,竟然也没办法说没道理 ,暗想着,这才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650郑3郎的离家出走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三郎的离家出走(下) “不饿。”他一路大步,走到县衙外面大街上,果然场面一变。吴六耳和老贼人们亦是一惊又喜。 街上烧了不少地方,便开了一处小校场,垒起的斜坡土台上,有几名骑马的中年男子,身着皮甲青衣,头戴黑幞折巾官弁,腰间佩剑。 这皮甲官服大家倒是都认得,是九品县尉。方才小子们就打听了不少县里的消息,照壁上还贴了官府文告 ,按文告上写的,这几位大人应该就是奉命来援助的邻近府县的县尉们。 土台下立着他们带来的一千余名乡勇。手持猎叉,颇为精悍。让人精神一振 。 方才只隔着一条街,校场有这样多的人,竟然没听到动静 。 老贼人觉得不那么危险了,官兵也不是太没用。放了些心小声和吴六耳道:“依我看,恐怕和福建路西北边那几个县一样,靠近山林,到底就是不一样。” 这些山区边缘的县里,男丁平常都是半耕半猎。不说杀虎杀豹子,猎狼猎鹿却是有的。 “再者,农闲时恐怕有召集过训练,县尉干练,当官不是应付差事。没偷懒。” 吴六耳颔首,看看挤到前面去的郑换虎,老贼人笑了: “三郎明白呢。打小我能教的都教给他了。二娘子听了十七八回都听不懂的,三郎一听就明白。” 所以郑二娘子平常照顾三郎,经常也听你们说这些官逼民反的事?吴六耳惴惴不安,二娘子进宫不会说溜嘴吧?其实不当宠妃当个老实小宫女儿平常扫扫地就行了。 他马上就觉得做人应该脚踏实地了。以前幻想着万一官家光看脸,觉得二娘子是倾国倾地的美人,三郎就是小国舅了! 现在想想,千万不要在宫里说什么官逼民反就是全家平安了。 “兀那汉子!见你生得雄壮,身带长枪,怎的不来 投军——!保土卫乡,正见得男儿本事!” 正说着呢,土台上有位大人高声一喝,竟然是看向了场边上的郑三郎。校场边,围着看热闹的小民们不少。但郑抱虎亲爹是军伍出身,他又得高大,确实是榷立鸡群。 “大人,卑职富春县巡检司辖下乡勇十六队都头郑抱虎,今日方到县衙投递公文,卑职拜见大人——!” 郑抱虎被众人汪目,从小就习惯。哪里会有不一样,照旧上前叉手一礼,大吼回应,“卑职正当报效朝廷!追随诸位大人——!” 上面县尉大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见他出众,便命他上前来,在土台下站着多问了几句。 本朝制,各县县尉管军事,县丞管农桑民事。典史管刑名案子。县令大人总掌一县之事。若是小县便没有县令。 这一回别说是小子们为三郎欢喜得意,便是吴六耳也是在心里自得。 他们家的三郎若是事事按功劳来算,在泉州水师里就早已经出头立功,只要上官有眼力,当然就是看出他比别人不一样的。 这是二娘子平常嘴上最为三郎不服气,最常唠叨的。她觉得三郎打上官太有道理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 被上官看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用处,尤其还是别县的上官。 郑抱虎穿上官服系着军牌,就到残兵败将里去挑人组队,他这本县第十六队乡勇都头是个空头衔,部下在上一回剿反贼的时候,早就是又败又逃又伤又死,如今没有一个人了。 校场角落里,东倒西歪是本县乡勇乱兵。坐的坐躺的躺。一看就是丧胆没有心气。吴六耳冷眼细辩着残兵神色,恐怕本县乡民们也是对官府有怨气。未必就不是官逼民反。 三郎一寻思,没一个能看上眼的。全是废物要拖他的后腿。二姐一再说过,他在军里,处处是刀枪的, 身边绝不找废物,否则她又要唠叨个不停。 他想想,让吴六耳他们先找地方住下,他守在衙门里。 一直站着,等到了天黑,终于等到了人。 “大人——”今日收他公文的书办文吏出来,他连忙上前叉手施礼,陪笑请他吃酒。他和这书办打听清楚后,再三谢过,第二天又来衙门,一转头把自己的人全补上了乡勇。还操心着:“你们也谋个前程。不枉跟了我一场。这里有钱也没多的地方花,每天有个口粮也不饿着你们。” 三郎果然是个软心肠的人,因为大伙儿全跟着不肯走,他本是个头领就得操这个心。本来身边这些人没资格马上入正军军伍的。三郎的资格是郑老爷拿钱捐来的。他身边的人都只是伴当随从。 眼下有这样好的机会,乡勇那可是本地良家子身份,将来立功了就自然有了个正军军籍。郑抱虎一寻思恨不得把泉州的兄弟们都叫过来补上乡勇。 到底是亲儿子。一边离家出走一边还想着一家子的 出路。吴六耳想着。想着还放下了不少心事,然而,他还是放心得太早。 郑抱虎,带着用习惯的自己人,自然就比别家十几队的乡勇都头要好立功。不过三天在县城里捕拿趁乱闹事的小贼和地头蛇,他干得极痛快利索。 立时就得了上官夸奖,记上一功。 但这时二娘子的信追着来了,把他身边的人痛骂了一顿,总之是绝饶不了他们挑唆着三郎干这样危险的事!郑抱虎听着吴六耳念信,都能想出二姐跳着脚气急败坏的模样。 “哥儿,你听听——”几个老贼人跟得久了,知道他和二娘情份好,上前来劝, “我们也是老脸面了,何时被二娘子这样骂过?不为自己,也怕哥儿你有损伤。再者,我们是半截入土的。他们这些小子呢?跟着哥儿你一起长大的,他们懂什么?还不是哥儿你平常护着?海上打不赢总在一条船上还能水里逃,活命的机会总多三成。出县城进了山呢?他们可是水里长大的。哥儿也不为他们想想 ?” 郑抱虎别的不听劝,什么后娘之类的全不听。但这话他能听。因为吃海上的饭,要去山里剿贼对仗,他寻思着至少要操练三个月。 如今再看看,这些打小跟着他的伴当们有二十来个小子,其中有五六个比他还小。最小的十一岁! 他能不顾他们生死? 他爹郑老爷若是这样的人,一伙子几百口早就在海上天天抢劫杀人发财,也不会饥一顿饱一顿,事事拘束,直到郑锦文独具慧眼做起了生意,倒卖货币铜钱在扶桑、高丽铸假币发大财了。一家子才不愁生计,也因为精气神都在便横行海上。 郑抱虎听了劝,没有马上进山送死。他在县城带着他们操练,一边想法子,老贼人们和吴管事都有主意,但都忍着。等他郑抱虎来找他们商量时,再出主意才对。 三郎才是首领。 没料到,三郎时时在衙门里打听消息,果然打听到 了县尉大人有命,追查本县有海捕公文通辑的巨盗!他一听就立时抢了这个差事。 “肯定难办。不然叫我得了?但不用直接进山,两个巨盗算什么?你们看——”他拿着两张海捕公文看着早就旧了,上面写的画影巨盗可不是小贼,是在十几年前在太湖一带的水贼王。 此二人也是三十年前的水师残兵出身,在太湖上啸聚打劫杀害人命无数。 最要紧是,他们竟然胆大抱天,出太湖入运河,劫过朝廷的漕船抢过漕银。一直被海捕通辑。人头悬赏二千贯。但都没找到。 “胆子倒是不小。”老贼人们掩盖着一脸的赞赏,好歹没说打劫朝廷,这真是英雄好汉值得结交。 ++++++ 这时节,京城里的秦文瑶也在问这两个水贼。庄子里死了庄头,是反贼杀的与她何关?隔壁燕国公府、刑国舅府、皇子府、长公主府、清河郡王府、各府里不都有庄头死伤?但这两个水贼就不一样了。她听得 情形沉吟着,恐怕得亲自去富春县。亲眼看着人死了才放心。 她冷冷叹着,三房里的叔婶们巴不得出事,更是映风哥哥那里也不敢透露。映风哥哥这些年虽然也和她私下有书信来往,但婶母范夫人是不喜欢她娘吴夫人的。更恨了侯爷仗着吴太后家夺了映风哥哥的爵位。她心里有数。 更何况,刑碧叶做了姨娘,还为父亲侯爷生了二个女儿。那怕是她,小时候都以为映风哥哥写信来是为了问这碧叶的情形呢。 651万顷波中得自由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万顷波中得自由(上) 【639649】小修了一下。 连着两天,傅九又打发了丁良大清早来送东西。逢紫亦是在角门口上接了。她来角门时,二娘子起床梳妆分明在镜子里看到了,却没有说什么。她心里便有数。丁良笑着递来,她又接了一个掐丝四方漆盒子。这看着就不是吃食了。盒子不过巴掌大小。 傅九公子,在宫里有一个淑妃姐姐,他得帮着。秦家里有一个秦文瑶妹妹。他也要护着。郑二娘子这几天打听了不少,全因为当年夺爵的时候,十多年前小小年纪的秦文瑶娘子责备了父亲:“父亲可有忠勇护驾之功?岂敢觊觎侯爵之位?” 听得这一段往事,丫头们都纳罕,对这侯门千金刮目相看。郑娘子也想着,不是这样的性情,也不敢直接坐船去亲自灭口? “堂兄妹能结亲吗?”郑娘子再三确认着。 “…京城没这样的规矩。”逢紫连忙说着,她放心 了,点点头:“果然就是京城里的规矩好。这是我多想了。蕃坊里有些番人不讲这些的。北边村子里也有这样的。” 丫头们倒也不觉得她多心,不过劝解说笑几句。今日早上,逢紫进房,把刚从角门得来的那只小漆彩盒子放在了妆台边,和往常一样,嘴里试探着:“二娘子,秦娘子庄子上死了人的事…那天,傅大人怎么说?” “…他让我当成不知道。笑话!” 她横眉冷眼,照着镜子,抚了抚自己的簪钗,似乎又想起要配把扇子,开了妆柜抽屉,埋头翻着十几把折扇子,一把把地打开看花样,有洒金,洒角,彩画,墨画,诗词,她拿 了一把半旧的破扇子出来,一打看看到上面果然是书法大手的笔迹,写的是那一首“金鞭美少年”的小词,她恨恨地收起来,要把这扇子塞到了妆台底下来垫脚。 这时,她便看到了那只四方小彩盒 。 “这又是什么。” 傅九上两回送来的是吃食 ,嫣浓悄悄看了。这一回盒子不一样了? 她顺手打开盒子,逢紫一看,便知道二娘子心里的气也快悄了。前两回她是没理会的。也许傅大人和她吵的话,她也想明白了。侯府千金和商家的儿子,过日子太难过到一起。傅大人是这个意思。 但她心里不服,觉得三郎是她养大教导的斯文公子,从不乱来的,她好好地安排他进城读武学,读完了她再求求张娘娘,安排进内廷做武官,那就和夏逊、任俊、李贺一样了?怎么就不配了? 但她如今细想了,觉得秦文瑶杀人如麻的。果然不是良配!她嘴里还哧笑骂傅九:“我那天和他说,秦娘子还未必配得上我们家的三郎!我们家三郎是个实在人,不像秦娘子这样多的心眼!谁配不上谁家呢?不是看品性人物吗?我就和他说——我还嫌他叔叔品性太差,不配三郎叫他岳父呢!” 傅九确实被气得哑然无言,但这道理没错,他这几天在衙门里想起,也偶尔会突然笑出来。 所以那晚上吵嘴生过气,傅九连着几天就打发了丁良来送吃食赔礼。如今又送来一只四方漆盒子。 “这是什么?”她从盒子里拎出一只香袋。逢紫也好奇瞅着,旁边嫣浓还只顾着附合二娘子:“二娘子说得没错!他们家的侯爵是怎么来的?也不是真刀真枪立了功劳,还不是从傅九公子手上抢的,亲叔叔抢倒儿的爵位!他也好意思——!”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三郎的岳父? “我不稀罕和傅九说亲事——!他现在这样小看三郎,不是君子所为!今日如此,明天就会让我去认亲!他是个小人——!嫌弃我家还不肯承认!” 她拍案子嚷着。丫头们一听她满嘴里君子小人,再看看她手里正背着的书是《孟子正义》,就知道她是温书温得魔怔了。 “咦,这是附子?”她终于拆开了香袋。 附子?逢紫骇然一惊,这是下淤血的辛热之物,传闻中也可以堕胎的药。“二娘子——”她连忙去夺。郑归音却一脸地出了神,见她惊慌不由笑了,摇头道 :“没事。” 她看去,果然二娘子从香袋里倒出来,掌心里就是几片乌头附子。她一看不过几片,这才敢稍稍放了心,再者二娘子也没怀孕不是?她就更莫明了。 郑二娘捻了一片附子在手指间,沉吟着思索,又把那只精致绣乌金云水纹的香袋反复看过。香袋扎口还系着一串子细小黑檀香佛珠子。看起来是宫制之物。丫头们不敢出声,只管为她准备衣裳,首饰,看着她像是没有前几天哪样生气了? 这附子竟然是送对了? 外面丁良骑马赶回了衙门,快步而入,他心里也是在诧异不解,他早上亲眼看到九公子在自己书房里翻出了这只香袋,封好了给他。他记得这檀珠子香袋是淑妃宫里得的。 “公子,这——送给郑娘子?”他为难不解,公子和她正拌嘴呢,也不怕她更生气,当面丢回来?以为公子这是在咒她吗? 这香袋来得不吉利,是淑妃怀孕未禀告陛下知道的 那一两月,唐妈妈发现有人把附子香袋放在了淑妃的内寝。她又急又气还不敢和淑妃说,直到傅九劝说淑妃让出宫务权柄,她私下里把这香袋子悄悄递与九公子,把这事说了。 丁良记得就是那几天,九公子就把卢四夫人从太后宫里押到了淑妃宫中,闭门私下里不知和她说了多久。然后才把她转给了张昭仪审问 。打那天开始,他就琢磨着,在淑妃内寝放附子香袋的是平宁侯府?是程美人? 但这和郑二娘子有什么关系? “她收了?” “逢紫收进去了。小的在门口等了好半晌,没见得有别的动静。逢紫也没有出来说。” 前两回,逢紫这丫头心地不错,出来和他说了已经把吃食送给大公子了。多谢傅九公子。还拿着那捧盒子,放了两样郑家厨房里采办的新鲜下酒小菜,两样新鲜下酒果子。又送了一小坛子新酒 。说是郑锦文回赠给九公子的。 也亏这丫头如此仔细了。这不就是暗示说了,人家郑娘子没收还生气呢,早食零嘴儿都给哥哥吃去了。 但这一回送了附子香袋进去,逢紫没有再出来。丁良寻思着:“公子,应该是郑娘子收了。” 傅九一笑,起身抓了马鞭,道:“去禁军衙门。”这几天,他虽然忙公事,但她这里平和下来了,不闹脾气了,他当然就更放心了。 “公子,公子,郑娘子不生气了?”丁良百思不解。那附子香袋儿是什么意思了? “笨,她自然明白。”傅映风懒得和心腹人傻小子说。 附子香袋是宫里得的,他和她提过。她自然知道附子之药,是剥离母胎之药。 生而为人,谁不是十月怀胎而生来世上的?那盒子里还附了一支芙蓉红叶笺,附了他写下的两句前朝旧词: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注】 652万顷波中得自由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万顷波中得自由(中) 郑二娘子在闺房中,梳好了双仙发髻,换好了薄纱春夏衫儿,她打着扇子在月洞窗前坐着,以手指尖挑起这绣乌金云水纹香袋,在阳光下左右细看:“附子…” 逢紫整理她的书桌,嫣浓忙着叫小丫头们摆桌子,用饭。 “我不饿,让她们自己分了吃了。”她连饭都懒得吃,又把折扇子拢起放在一边,仔细看着香袋,确认了宫制内样,香袋上的云水纹间还细细绣着一朵朵的散落天花,天花纹样正好被她眼利看清,竟然是附子花儿。 她反复仔细看着,这花又名双鸾鸳鸯花。药店里收附子,采药的山民总在篓子上挂几串子附子花儿,这花儿生来是青碧色,妍美多姿。她以往就在店里见过。所以才认得。 逢紫整理好书桌,把前朝的《神农本草经》与本朝的《附子记》两本医草书摆上。丫头正要开口因看她 在沉思,便不出声,又去妆台把漆盒子取过来,恰好看到盒子随香袋来的还有一只芙蓉红笺。她连忙取了,送到郑二娘子手上:“二娘子。看——” 她接过,看到芙蓉红叶笺上中间有两个墨字:附子。郑归音寻思着,这是把药的名字特写出来?怕她没注意中毒了?并不至于罢,这药片子拿在手上也无毒。傅九这是什么别的意思?她再把红笺翻过来一看,便看到了那句词: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她低头翻词章,从词牌《渔夫词》里,寻出了这首南唐词,心里还吓了一声笑了起来,《渔夫》这个词牌,也是,《渔歌子》,这词集里最有名的一首词就是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不禁就笑了,傅九的继父喜欢钓鱼,还参加了城里好几个钓鱼会社,连她都听说了。前几天郑锦文去外面和任俊这些公子哥们吃酒回来,还和她提起。说傅四老爷在钓鱼社里认得的不少人,喜欢钓鱼的退职 官员、内廷内臣、老太监都不少,这位老爷正悄悄地打听郑家。 “在打听你,我看是正经想说亲的意思。”郑锦文吃酒回来,抹了脸,把她叫过来说了。她连忙挤开丫头,抢过了巾子在热水铜盆又拧了一把,再殷勤地送到兄长手上,就差没亲手上手给哥哥抹脸了,他笑着瞪她:“知道要讨好我,算你不笨。” 傅九自己来说亲,是她和傅九的情份,但两家都有长辈,晚辈说的不算数。现在人家继父都在打听了,就是傅九和家里父母说过这事了,家里父母在商量,考虑着要不要两家里联姻。如此一来,傅四老爷肯定不会找她来说亲事,一定是找郑锦文或是郑老爷。 “傅九这小子——劝不动他亲娘,居然就向继父下手。”郑大公子啧啧地摇头笑着,“他是继子。也不容易了。” 她觉得傅九真不容易,她现在也不生气了,等三郎回来,让三郎天天跟着她,到赵若愚家里、许文修家里、尉迟公子家里、汪少夫人汪大公子家里、任俊他们家里去走动,京城里的人都会知道三郎是个乖孩子 。 流言说她是外室,也不少?但现在不没人再提了?等三郎上了武学,得了官位就可以说亲的。不会有人再误会他打老婆。 她拿定了主意,觉得傅九的亲戚很多完全可以帮上手,她犯不着再和傅九吵。傅九不喜欢打老婆的妹夫,他自己岂不是八成不会打老婆?余下二三成比如他吃多酒会不会乱发脾气打人。她暗地里观察一两年,就能拿稳了。 这是好事。 她如此一想,心平气和再翻医书,查阅附子倒也容易,上回她从宫里出来听傅九说起这事,她就已经查过还在书页中夹了花签,一翻就有。她咕叽着,“我记得以前林御医就说过,药单子上给我开过。用过附子——” 医书一页上写着: 附子,下品药。不可久服,毒性更烈。本为上古辛热之药也尝合仙丹。 “合仙丹!”她一拍医书,看着附子可以烧丹就觉 得明白了,“难怪呢。我听道爷们说,老早之前也用附子来烧仙丹的,和五石散一样的。毒太烈才慢慢不用了。” 林御医以为,附子在上古也用来治合丹治心疾。但太毒就弃用了。 “傅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嫣浓听了二娘子叽叽咕咕,出房走到了廊上,悄悄问逢紫,逢紫果然也读过医书,笑道:“附子是辛热之药,也有下淤血之用。但单用此药并不能堕去胎儿。要与红花,射香等药合成,才能有用。” “咦,那宫里用这东西是为了什么?吓一吓淑妃?” “恐怕是看淑妃的反应,才能判断她是不是怀孕了。” 淑妃因为此事便知道秘密已经暴露,最后只能依傅九的建议交出宫务,一心保胎。 逢紫隐约能猜到傅九的意思。却也不确实。只说了一句:“附子并不能堕去肉胎。傅九公子送这个来的意思,恐怕是说世间父母儿女,难道仅仅只是是血脉 骨肉之亲?神魂精神才是要害。” “…?”嫣浓没听明白。 “每日里朝夕相处的。儿女的性情,和父母家族性情多少有些相干的。” 逢紫轻声言语。突然又明白,不是二娘子别人怕是领会不到这层意思。 八成以为是傅九仅仅在说宫里淑妃怀胎的事。 而附子不涉骨肉胎体,还可以入药治心疾,上古时与人的神魂精神相关。是方家练丹的药石之一。这不是二娘子不知道。不是傅九公子亦不知道。 郑归音独自在月洞窗前坐着,手里把看着那张芙蓉红叶笺,反复读着那一句“万顷波中得自由” 她细细想着,傅九那天晚上说他父亲,说老侯爷儿时被秦国公收养,总就是从秦国公府里出来。叫子子孙孙都受累。 “所以,他父亲死在北伐上头了。若是活着在朝里,一些人说他尽忠为国。一些人说他忘恩负义,只为了一个侯爵之位就出卖了养父。这和秦国公这样授卖天下以求荣达自身又有什么区别?” 她心想,这道理她是明白的。傅九不愿意做驸马非要自己争个前程,恐怕有五成也是这个原因呢。 那她郑归音呢? “嫣浓,嫣浓,我上回绣的镜衣绣面儿呢?就是要送给冯虎和七巧儿成亲的镜衣面儿呢?我记得绣样的底画还在的——” “在箱子里呢。”嫣浓在廊上,连忙快步回来隔着窗就说着,一揭帘子进来,“怎么了?” “我要用——”她寻思把这套四张底画儿送过去给傅九,傅九就明白她的心了。 拿定了主意,她叫着嫣浓把那套绣样儿的底画找出来。 那可是她准备好久,备着要送给冯虎夫妻做体已贺礼的。底画都画了十几套。选了一套出来绣了。 653万顷波中得自由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万顷波中得自由(下) 她和冯虎自不一样,他成亲,送十几箱子古玩摆设、上好衣料、番宝金银首饰那是面上贺礼,她寻思着必要一份体已贺礼才像样。 偏偏七巧儿好绣功,早把家里用得上的床、帐、枕、椅、香袋荷包扇套,一律都是未出嫁前就亲自绣好了。 她早就看过,自己亲手做的和七巧儿绣功差得太远,都没办法送出手。她寻思了许久,便和七巧儿私下里说了: “我的绣功不好,本不应该献丑,但不是自己亲手做的礼物已经另外送了。单这个是我自己寻了几副好画叫人绣好了,我再请书法大手写了几首名诗配上,我照样绣了做了四副铜镜子的镜衣,挡灰遮尘,都是你内室里用的,不算是什么客气面上的叫外人看到丢你的脸,你平常用着只当是我贺你们的亲事,为你们欢喜就是了。不要嫌。” 七巧儿笑得不行:“二娘子亲自动针,我哪里敢嫌 ?生受了呢。” 她得了这句,才准备了许久做了一个月做出一式四样的镜衣,作了贺礼。 镜衣就是镜套子,怕镜子面上落了灰,所以套个衣裳。一如扇套子一样。她做的这四件镜衣大小不一,不论画、诗、字都是名家之手,她只加了自己的私印。 第一张镜衣是小小的竖柄靶镜儿套,巴掌大,镜衣中央只绣了前朝名画《仙山蓬莱图》,是一只海船在大海中驶来,配的诗亦是诗仙之作。请了泉州书法大手写的,她照着绣了一句: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注,唐诗】 落款还有她的私印:蓬莱山大仙郑二之印。 嫣浓想起就嘻嘻直笑,从箱子底果然把这一套底画翻出来,一一打开。她可是知道,打小二娘子就爱听船上的道士唱道情,听完了仙女儿的故事,就开始吹她自己是海上的仙女儿呢。编得还活灵活现的。 郑老爷听得总是拍大腿大笑,居然也哄着觉得没错,二女儿是仙女儿。大公子听得翻白眼,但做生意回 来时也弄些寿山石冻石,替她刻了蓬莱山大仙郑二之印。是她十岁时最喜欢的随身之物。 到了十四五岁,要和大公子说亲的时候她总算也长大了,没再拿着大仙郑二之印到处盖章子,没再吹自己是仙女儿。 第二式镜衣是平常用妆镜,成人脑袋大小的镜衣。绣的是名画《沧浪园》亭台楼阁,园林秀美。中间无数美人儿。 泉州的郑家大宅子是郑锦文选定买下来的,他就是按着《沧浪园》的古画,叫人布置园林树木。京城里的乔宅也是他布置的。无人不夸赞他胸中自有丘壑。郑家在泉州的宅子大,规矩不多几百口除了分家出去的那几十户,便是冯虎和七巧儿平常也住在这宅子里,当成是自己家一样。 这镜衣上亦她绣的第二首古诗词: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 【注,宋词】 第三副镜衣最大,那就是落地大镜子,白缎子底面起黑线绣着本朝的院画《大雪山居图》大雪压境中有一人在画中披雪衣,冒雪,拄杖独行。 她配的诗可是挑了又挑,才请了泉州书法大手的墨宝写了一首盛唐古诗: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四副镜套子,却是最小的,是小姑娘新媳妇儿平常放荷包里的小镜子了。绣的是名画《清明上河图》里一小段画面,桥梁街坊,烟火人家。大隐隐于市的趣味儿。 截取绣是一间运河边卖皮货大铺子。铺子里抬货是夫妻二人,竟然就是七巧儿和冯虎。柜后还有冯妈妈和几个孙子孙女。惟妙惟肖。 隔几间,是一间果子铺子。铺里坐着掌柜娘子,再一看就是笑嘻嘻的二娘子了。她还拿着一枚梨子在吭呢。 下面也是本朝一首名词里,取了最后一句: “回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注,宋词】 这四套镜衣都已经做好,准备送礼。薄透的绣花用底画还在,折起来小小一叠子。她亲手用竹皮子纸封好穿了,向嫣浓轻声说了几句:“给傅九送去。 “!?”嫣浓不明所以,二娘子把镜衣底画儿拿去傅九公子看?是什么意思。 这比送附子香袋儿还怪呢。 ++++++++++++ 水仙宅。 外堂。 因为她前几天哭着回来的动静,又有傅府里的动静,郑锦文今天回来得早 中午不见她来用饭,便把逢紫叫了过去中堂边的花厅,问她:“二娘子又闹什么,怎么不来用饭?” 逢紫看着,原来赵若愚也在席上。只见得花厅桌子上十二菜双汤席面,新鲜果品四样。摆着三副牙箸、碗、碟子。看着是三个人一起用的。两位公子都在等二娘子。她迟疑回答:“二娘子有些伤心。前几天… 傅大人,不答应三郎和秦娘子的亲事。” “什么——!”郑大公子怀疑自己的耳朵,举盏的手滞住,反问,“谁?三郎和谁的亲事?” 逢紫也有些难以启齿,看看赵若愚,迟疑着还没出声,倒是赵若愚怔住后,终于苦笑接了口:“秦侯府的嫡长女,秦大娘子。令妹想让三郎和她说亲。”他上回在文德院听她提了这事,只当是她一时的想头,万万没料到她竟然真的去和傅映风提了。 “她这是哪来的主意,这亲事谁能答应?侯府娘子和三郎能过到一起去?他要是打老婆怎么办?” 花厅里,郑大公子在骂二妹胡来,逢紫听得连大郎都是这样担心,越发觉得傅九公子也不是没有道理 。 只有二娘子心里拿定了三郎是好孩子,绝不打女人。但长兄郑锦文没这个偏心,道:“去叫她来。说我们都在,商量选官的事,许是还要她进宫见见娘娘。” 她一听,连忙应了。这是在商量赵若愚在吏部选官的事。大公子虽然被除了官,但张相公的门生旧友, 有两位在吏部里做主事,这事当然是应该商量商量的。 后宅里,冯虎匆匆进了她的院子,在廊口和嫣浓打了招呼,嫣浓正准备叫小子备车出门,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三郎的心腹吴六耳,顿时吃了一惊。 “吴管事怎么回来了?” 他不是应该跟着三郎在富春县呢?难道是三郎回京城了? 654私会0金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私会千金(上) 吴六耳一头大汗脸色惊慌,冯虎丢了眼色给她。嫣浓也不去找傅九公子送东西了,连忙夹着竹纸包进房,在书桌前和二娘子悄悄道:“冯虎有急事。” 郑二娘子正温书,不免抬眸惊讶,她知道冯虎的性情,那怕她现在拿着书望天发呆,寻思着怎么和傅九和好,万一他不懂她那四套镜衣上意思,她总得再自己找个借口下个台阶? 万没料到冯虎有事? “你先别去。”她说了一句,嫣浓明白,她起了身走到了外室窗边。看着冯虎站在窗外,她问:“什么急事?” “三郎回来了。” “…”她眨着眼,觉得是不是和傅九吵架太烦恼,所以耳朵出了问题?反问:“三郎从哪里回来了?”她前几天还忍着气,写信和吴六耳说了,让三郎在富春县里不要出城,过几天接他回京城上武学。 “吴六耳来报信了,说三郎出城报了去富春县外的 山里捕盗。” “什么?”她骇然,连忙叫冯虎进了房,她对吴六耳还有气呢,便坐着看自己的心腹冯虎,“我还没帮三郎打点好。他去捕盗巡山会出事的,官府那起子人都是一样的。他们躲着怕死会让三郎去拼命。然后抢他的功劳的。” 这倒还罢了,三郎机灵从小就风雨里过来了。能保住自己。但功劳被抢接着就是郑抱虎一定要打上官。 这样的事可千万不能再有了。宁可什么差事都不要干。什么功劳都不要立。 “吴六耳说,三朗报了捕盗,就自己出城了。没人跟着。他后来知道了才追上去!” “三郎没人跟着, 就一个人进山?”她气得发抖,拍着桌子痛骂着,“我就知道!我不跟着,三郎身边那些个混帐没一个靠得住!当初就只会打劫搂钱,倒也罢。上了岸就越发起来了,吃酒赌钱,进瓦子里耍乐,晕天黑地的正事儿一件不知道问!手不知道拿犁,打不动算盘拿不起笔,甚事儿都嫌累嫌不是男人干的!等他们回来我一个个揭了他们的皮,才知道我 呢!” 冯虎不理会她大发脾气,道:“昨天晚上,三郎连夜已经进京城了。” “什么!?”她霍然起身。 如今富春县一带是军法管制,他这样离开州县回京城,这是要论罪的! “叫吴六耳来!” ++++++++ 外面书房里,赵若愚和郑锦文用了饭由花厅进了书房,一起吃茶说话。 赵公子此来也是有心事,倒不为了选官,他低声先和郑锦文说了一件街上的奇事,竟然是和郑抱虎有关。 “三郎?”郑锦文愕然反问,“你的人看到三郎?在京城里?” “是,我跟前的小厮腾云,昨儿晚上轮休去了东瓦子里听说书,他回来说看到你们家的三郎。” 东瓦子?倒是郑抱虎会去的地方。郑锦文知道最近弟弟终于开窍了,会自己去耍乐了,不是二妹的乖弟 弟了,他反问:“真是三郎?不是看错了?”赵家的小厮腾云他是知道的,最不消停,在泉州就是一个老去瓦子里和番人打架的常客,那小子和三郎的人熟悉那倒是没错,认得三郎也应该,但他又摇头,“三郎在富春县里当差呢。回京城可是死罪。” 赵若愚暗叹口气,若不是如此他何必来?他放下茶不出声,无奈就看着他,郑大公子渐渐也脸色凝重起来,起了身,又确认:“真的看准是他?” “澄堂兄你亲自问罢——”赵若愚也干脆,唤了腾云进来,腾云进房施了礼,老实一五一十把他怎么看到了一个高大汉子在瓦子里,他本来只觉得眼熟没在意,但又看到了一个郑家家丁小子。 “就是名字叫小鹿的,今年十一岁。” “你继续说。”郑大公子的脸已经沉了,小鹿他知道,他是从小没爹娘就跟着三郎,也是个搅事精。腾云道:“小的认得小鹿。和他一起玩过好几回,寻思着不可能看错了。小的才在后面跟着,结果在东瓦子一座大棚前,就是耍傀儡卖面具的大棚前,小的借着那灯笼看到了三郎的脸。” 他认出了大汉子郑抱虎的脸。 “就他们两个人,我问了,澄堂兄,平常跟着三郎的那个老成的吴管事不在。”赵若愚叹了口气,他在泉州城和这吴六耳打过交道,不就是威胁他不许答应女方提亲来着?赵公子心胸宽大,没当回事,这也是因为吴六耳极会说话客客气气规规矩矩半点不像是威胁但意思也送到了,他便对吴六耳印象极深,指指腾云,“他没敢跟着,只知道三郎去了秦侯府附近的巷子。他就回来和我禀告。我本来也不敢确定。今日来是想和你一起去东瓦子里。” 赵若愚本来的打算,是和郑锦文一起去逛瓦子,亲自找一找。免得误会认错。 “但,刚刚听到令妹的丫头,那位逢紫娘子说起秦侯府的事——” 他诧异着,还觉得郑锦文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安排,“贵府上的三郎难道是去秦侯府?如今那府里听说掌事的是嫡长女,他和…她能有什么关系?令妹为了亲事,已经托人相亲让他们两位互相有个底了?” 郑二娘子这手眼真是通天了。这是怎么把侯府千金 和打上官的军汉凑在一起认得的?这事让赵若愚百思不得其解。 “…我半点不知道。”郑锦文都迟疑了。他觉得绝没这可能,但万一呢?二妹打小就被那几个婆子在耳边唠叨,说三郎的生母洪夫人生前盼着,一定要给三郎娶个好人家的媳妇儿。她非要办成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 :“三郎和二妹时不时就要争嘴的。我二妹倒欢喜,说他是个老实孩子。” 郑锦文嗤之以鼻,觉得二妹被弟弟顶嘴那就是傻瓜一个,至于三郎顶嘴归顶嘴事事还是听二妹的,他觉得那不是理所当然? 父亲不常在家,也不知道如何教孩子,如此一来长兄为父,长姐为母,弟弟就应该好好听话。 655私会0金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私会千金(下) 虽是如此想,郑锦文仍是摇了头:“亲事是我二妹的主意。三郎没这兴致。他也不懂什么公侯府的规矩。他哪有那样好的脾气侍候侯府千金。我寻思着,他的主意简单,恐怕就是找个大府里小管事的女儿,有几亩子地嫁妆,懂一府里的规矩。也会认字看帐不至于怯富惧官。应对进退都有。这就能应付他二姐得了。” “…!”赵若愚一听,哑然一想竟然也说得过去,郑抱虎去侯府附近乱逛,是为了私会管事家女儿? 这才是正常的!他怎么就能糊涂到以为是侯府千金和郑抱虎相亲呢? 正说着,季洪也报了进来:“大公子,吴六耳突然回来了,悄悄去见二娘子了,没敢叫大公子知道。刚有咱们院子里的小丫头子去二娘子院子里玩,看到了。才报过来了。” 吴六耳不敢来见大公子,悄悄去求二娘子,这不就 是三郎闯祸了? 郑锦文就知道出事了。三郎背着吴六耳从富春县里出来了。 “私会个管事的女儿,他犯得着冒死罪回京城?这事不对劲——!” 他大步起来,拉着赵若愚一起去找二妹! 没料到到了院子一问,二娘子出门了,还打发了不少人暗地里满京城找三郎! “果然是回来了——!他活得不耐烦了!?”郑大公子也是气得发抖。站在院子门口痛骂着,“都是被她惯的!我每回看他不像样了要教训他,她都在中间拦着!如今看把他教养成什么样的蠢货了!” 赵若愚无奈看他,心中亦是叹气,其实他当年和汪云奴在赵秉义府上一见钟情,忘记了写过上门女婿的文契,这真不能怪他,他一直就听说了郑家的养女是要给大儿子做儿媳妇的,但郑锦文居然没娶郑归音? 其实平常他们一家子三兄妹相处,他只听些风闻,郑老爷总是出海,大公子的生意用钱倒卖钱,倒是越 做越大越做越轻松,坐等着在家里收钱。反是大公子和弟妹相处的时间多。但总觉得就是一对傻瓜少年夫妻带儿子? +++++++++++++ 郑二娘子可不觉得三郎是蠢货。那完全是就郑锦文凶恶暴躁,欺负弟妹。他连妹妹都坑,还会不坑弟弟!?她虽然对吴六耳很是不满意,但至少知道三朗身边的人里就这一个还算靠得住。便叫了他进来问清。 吴六耳一头大汗,着着禀告着郑归音:“昨天,三郎去秦侯府附近,射了一箭报了个信。” “…”她目瞪口呆。三郎和谁报信? “但小的发现,秦侯府四面被盯着,到处都是眼线,像是…像是…” “傅九的人?” “正是!”吴六耳赶来报信,实在是怕三郎被天武官衙门的傅大人发现,一抓起来查出是富春县门里的刚升为弓兵都头的郑抱虎无令离境,这可是大罪! “三郎认得了一个娘子。是秦侯府在田庄上管事的 女儿…许是看中她了…” 吴六耳苦笑着。只能把这件事说了。她的眼睛都睁圆了。 “三郎不大和女人说话的——”她摇头不信,“只和家里的姑娘说话,那也是邓裹儿。便是嫣浓——他平常也就是打个招呼。”她看嫣浓,嫣浓只能点头,后半截话是这样没错的。最前面一句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吴六耳没敢出声,一脸为难。她心中渐升不好的感觉问:“怎么了?” 嫣浓看看这恐怕是隐瞒不住了只能道:“三郎这几年出海,时不时在广州、温州各地的番坊上岸,有了几个相好。但都不长,几个月就断了。” 又劝着,“三郎也已经十七岁了。大公子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了三四个外室,扶桑 的,高丽的,新罗的。老爷在泉州城也间断有两个。” 她已经惊呆了,嫣浓连忙扶住她,吴六耳吓了一跳,先看冯虎,冯虎从容退下:“我去准备车。”直接 就走了。 嫣浓暗骂着冯虎表面忠厚心里最奸诈,难怪是二娘子头一号的心腹。再看着二娘子,她也害怕,二娘子她像是一脸的空虚,双眼茫然,腿像没站住,扶着嫣浓的手坐了下来。半晌,她慢慢道:“你们都知道了?不和我说?爹爹也知道了,大公子也知道了?”又含泪,“连邓裹儿怎么都不写信和我说?她就这样看着他学坏了?瓦子里能有几个好娘子,都是图他的钱,骗他——” 嫣浓没敢出声。更没好说,女的图钱,男的图色,公平交易。郑二娘子她心里岂不知道?难免伤心三郎不是乖孩子了,她含泪: “家里出了事,我不能再照顾他。我平常写信给他,让他不要乱耍女子,好好说一门亲事,他也不和我说这些?真说了,我还能骂他?以前我和他吵嘴,哪一回我们没合好?我平常都和他讲道理的,从不打骂的。他把心里话和我说了,嗓门大一些我也觉得好。爹爹和大哥都有过相好,只是没领回家。他身边又都 是喜欢耍乐吃酒的人,他能不这样?吴管事——你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三郎他没有被人骗吧?也没有为这事打架欺负人吧?” 吴六耳连忙也道:“只是新鲜,衣料首饰都厚厚给了她们。三郎也知道她们图开心得钱呢。年轻小子们多少都有这样。过了这几年就好了。” 她像是没听到,怔怔出了神,突然又跳了起来,痛骂着:“都是郑锦文!他是兄长不好好做个榜样,三郎怎么能学好?都是因为他喜欢去瓦子里耍女子,三朗才学了他!” 至于三郎看中了秦侯府田庄的管事女儿?郑二娘子根本没有当回事,吴六耳不都说了三郎现在找相好过几个月就断了?吴六耳心里苦,不敢说得太直接,怕二娘子又是一脸要去和郑大公子算帐,一定是郑锦文带坏了弟弟的愤怒。 她赶紧就带了吴六耳出门,让冯虎带了她的家丁,又打发了姜力夫妻找了泉州里来的一些伙计,在京城各处瓦子里找三郎。 嫣浓还把纸包放在怀里,觉得这是没功夫去和傅九公子通消息了?没料到在外面找到了傍晚时分,郑锦文倒有消息让季洪过来报信了: 临安府衙有动静 像是抓了不少外地来的闲汉。她一听就知道坏事了,万一三郎被抓要如何? “大公子说,傅大人也在那边。他去向傅大人打听几句应该不妨事。” “我们也去!”她赶紧吩咐。 656重归于好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映风其实还没察觉到他捉到的人是暗中回京城的郑抱虎。但他连着几天盯住侯府,知道府里出事的消息。 “臣领旨。” 他在宫里领了差事,听着陛下的声音,便知道坏事。兵部侍郎陈大人的札子从富春县八百里加急进了宫,禀告了彻查的当地私盐贩子谋反前因后果,陛下已是大怒。 他受命带着几队天武军,和大皇子一起到了临安府衙。 这时已经掌灯,衙门大开,内堂上有王府长史、司马青云、吴通判等陪着大皇子,他叹了气,转身出厅到了廊上里就召了丁良: “去郑府里,和二娘子说。她要是非看中了文瑶,我也没话说。” 这就是答应了? 丁良吃了一惊,又隐约明白公子的心思。左右瞧瞧,廊上有庆王府的太监和黄门们侍立,衙门里六房班头和文吏,通判厅以下各厅局官员、吏员都得了消息,匆匆来衙门侯着。是够乱的。但方才来了一个宫里出来的老太监,他隐约认得是瑞珠宫里的曹老档。 想是淑妃有事和公子打了招呼。 本来,秦娘子再如何,二老爷是抢了爵位没错,但他自己也是读书中举正经的榜尾进士,秦侯府真格地说,应该是书香门第。 但如今侯府里闹得太不成样了。大皇子在衙门里看着是要从秦侯府里传人来问案了。这事涉到了富春县谋反案,可不是好平息的。公子也在为文瑶娘子准备退路,最怕是查抄了,落得和当年公子一样。要被连累充军。 当初是范夫人改嫁把公子保下来了。如今公子也不忍心文瑶娘子出事。至少要等到吴太后出面向官家说情才行。但燕国公夫人和秦侯府都与吴家有亲,恐太后刚保了燕国公夫人流放去泉州城,如今不便再为侯府出面说情的。 唯一的法子,就是赶紧离开侯府嫁人。傅九沉吟着,方才曹老档来寻了他,悄悄说了几句,太后跟前的麻内人到了瑞珠宫里,向淑妃请安问好,说了一会子话。说起了太和宫里参选的事,好几家子的侯门千金都报选了。 淑妃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曹老档受淑妃之命,来衙门寻了九国舅,附耳道:“太后那边,许是听到了九公子要跟着大皇子过来这边,太后的意思是,保一保呢。让秦娘子参选写上名册。” “娘娘的意思?” “参选就不必了。让九哥儿另寻个法子先保住了文瑶娘子便是。也不算是违了太后的心意。” 淑妃哪里会让秦文瑶进太和宫?她这样的身份又有太后是亲戚,除了陛下不大带见清远侯。岂不是大害?丁良看着公子在沉思,没敢问,只小声提醒:“公子,是张家的人。” 傅九一抬头,果然就看到了张文宪。在灯笼下看得分明,这人大步进了府衙。他苦笑一声,头痛道:“张相公不在京城了,他反倒没顾忌。本来……” 本来他也是想过,要把这回富春县的事全推到燕国公府身上,让赵韦氏全担了。秦侯府降爵就罢了。那怕是降到了开国男爵位。秦文瑶也是有爵位人家的千金,议亲出嫁也有个说头。 但张文宪可不是这样好对付的。他妹妹张昭仪如今是最得势的宠妃。 “公子……”丁良自然明白,反是郑家,至少有郑二娘子在,总不会亏待文瑶娘子。便是和郑抱虎没办法好好过日子,郑二娘子也少不了给她宅院、钱财,让文瑶娘子和弟弟别居,一个人也能过得下去。 郑娘子心地不坏,讨厌打老婆的男人,这一点连丁良也能拿得准。 “就按我方才的话,去和郑娘子说,让她准备来为郑抱虎下聘。若是二叔被押到刑部去审,家里就只有文瑶了。我虽然改了姓,但论辈份我是长房长子,我来为文瑶作主。” 总不能让三房的叔叔胡来。那可是既不读书,也不干事,天天来打秋风的。 丁良一声不吭,立时应了,就驰马去郑家。没料到半路上就看到了郑家的车来了,前面冯玉儿家将还招呼着他:“丁头――” 不仅是丁良觉得惊喜,连忙道:‘我们公子正打发我来找你们――找你们家大公子。“又看后面,看到了郑娘子的车,更是欢喜,“没想到遇到你们二娘子。” 不说他,郑家的冯虎、吴六耳都是心里松了口气,觉得有救了。 车里的郑归音没多少表情,摇头道:“三郎不会违了军法回来的。一定有原因。我们去看看情形。” “……”嫣浓感动得不行,觉得二娘子还是相信三郎,那怕他外面有相好了,二娘子还是觉得三郎是个好少年。刚去了东瓦子和南瓦子,半个人影没找着,倒是半路上姜力媳妇刚来了,禀告了一件事: “张相公府里的管事,刚才和我男人吃酒,悄悄说了一件事。这事应该刚报到水仙宅里了去了,来不及告诉二娘子。听说兵部陈大人前几天去富春县去查谋反,今天有札子送到陛下。就一个时辰前大皇子进宫得了旨,应该到府衙去主持审案。” “大皇子去临安府衙?” “恐怕燕国公夫人的案子,要从宫里转到府衙来。” “……这就是涉到谋反案了?赵韦氏不能再按宗妇算在掌仪司问罪了?要一层层送到刑部去?” 她瞬间就把握住了这其中的变故,暗忖着张文宪必定在四处打听消息要保住燕国公夫人,便打发了姜力媳妇再去等消息,催着找出三郎,她在车里,左思可想正色:“三郎是个好孩子。我心里有数。” 嫣浓连忙点头,觉得一家子的骨肉情份就应该这样。平常吵吵闹闹的,但真格出事的时候何尝不是一条心?否则抄家这样的事能熬过来?逢紫却讶异不已。在她听到的风声里,郑抱虎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不是什么良善淳厚之人。在家里三兄妹时不时要吵嘴的,反是大公子有见识有才干有分寸,世上的人大半比不上。二娘子却是嫌弃哥哥嫌弃到天边去了。对郑抱虎却是一再包容。 逢紫心思灵巧,既然二娘子爱三郎,她自然也要为二娘子着想,便道: “许是,三郎很喜欢那庄头家的娘子?想着出事怕吓到她,便来报个信?” “这样?”郑二娘子沉思着,见得车子往府衙里去了,招了吴六耳到车边,问:“三郎看中一个田庄管事的女儿?田庄,就是庄头的女儿是不是?三郎不是贪新鲜,是真看中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657重归于好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的看,也许是真的看中了。”他小心翼翼,不知道二娘子是不是不高兴。 “我在信上说了,要和三郎说一门好亲事?要公侯门第家的女儿是不是?” “……是。” 她扭曲着脸,在车灯下像是忍无可忍的模样。吴六耳吓得不敢出声,好在这时,马蹄声起,他一看是金腰紫衫儿,便知道是宫中内廷武官,逢紫在车里禀告:“二娘子,是天武官。” 两队天武军骑马从府衙出来,其中果然就是傅大人来了。 她看得傅九的身影,心头的气也平了,突然就叹了口气:“范夫人不容易。傅大人――” 傅九真是有一个好母亲。 她一听三郎看中了个来历不明庄头的女儿,一肚子快要气炸了。觉得三郎怎么这样不听话呢?她全是为了三郎好!但看着傅九,她突然就觉得,她得心平气和,不吵不骂,否则三郎就越来越觉得外面的娘子才对他真心。家里的哥哥姐姐和爹爹都不爱三郎。 她不能学张相公。她要学范夫人。 丁良见得公子,连忙催马迎过去,把半路上遇到郑娘子的事和傅九说了几句,傅九在马背上看过来,灯笼照着,他的神色似乎因为她来了而欢喜,她芳心雀跃,因为自己心里的情意她又不免迟疑: 三郎也是和她这样,如此喜欢那个庄头家的娘子?其实……三郎自己喜欢才要紧不是? 傅九的马驱近了,因为吵架了又刚见面,他与她都是眼带笑意,车里的嫣浓倒是心里在嘀咕,她怀里的纸包还没有送出去呢。这就合好了?傅九看得灯光下,她在车窗内本来很欢喜,但又是一脸忧心的脸色。不由得问:“怎么了?”她没忍住,诉了苦:“傅九,三郎自己看中一个娘子。我不喜欢那家。” “……” 傅九想,你这不是借口吧?觉得文瑶家出事了,就看不上她先堵我的嘴?但丁良方才说了,这亲事他还没来得及和郑娘子提呢。郑娘子像是一点不生气的样子,也不用公子再去违心赞同她提的那门子坏弟弟打老婆的亲事。傅九自然欢喜,如今听得她埋怨三郎另看中别的娘子,他心里有疑惑也觉得断不能直接问她是不是改主意,除非想再吵一架? “你家三郎看中了谁?” “看中了秦侯府上的庄头家的小娘子。” “……”你弟弟真不靠谱。傅九嘴上不说,那眼神儿就是这个意思。她很烦恼地看他,因为要托他找人呢,所以还得把前因后果说一回,但这真是不妥当。傅九会更觉得三郎办事没规矩一定打老婆的。 她犹豫不决,他以为她不高兴了,咳了咳出了个主意:“不相当的话,你当成不知道拖一拖?过阵子他自然 就断了。”他还烦恼呢,眼下要怎么让文瑶避一避?多亏丁良还没来得说这亲事。郑抱虎这边不成了。 “……嗯。”她悲伤地想着,果然傅九就是范夫人的儿子,主意都一样。她更清楚地明白,范夫人是觉得只要拖着几年,让儿子傅九看清了她这个狐狸精不靠谱,傅九就自然不喜欢她了。和她分手了。 “大人――”齐安过来,在几步外勒马,傅九回头知道有公事,她连忙道:“你去罢――”但话没有说话,就看到了齐安身后,天武官押着一队五六十个男女沿街过来了,郑二娘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披风男子是郑抱虎。正在这时,驾车的冯虎突然叩了叩车壁。他也认出来了。 “傅九――”她吓得不轻,连忙就让冯虎甩鞭子,听得鞭响,傅九回头看过来了,她小声地叫着,“傅九,你来一下?” 傅映风点点头,不过向齐安问了几句,知道是在秦侯府周围捉到的闲杂人等,没当回事:“押去巡火铺子里,问一问,不是富春县那边来的人就放了。” “是,大人。” 齐安领了话,傅九连忙就策马过来了。 “傅九你在当值?”她陪笑,看着那队人“他们是什么人?” “巡火铺子来报,这里有可疑人等。有纵火之疑,这个季节又容易起火,” 他一笑,指了指押人的官兵其实是禁军几个团练使,她竟然看到了庆王府家将的身影,难道是大皇子亲自来捉人了要审三郎。这黑灯瞎火的。她惊得不轻。 “怎么了,大皇子在府衙里等消息。”他笑着。 她放了心,再看看三郎。他瞅着她看出了有问题,慢慢道:“有事?” “……”说出来,傅九会觉得三郎特别不靠谱。男人名声也是很要紧的。打老婆,胡花钱,吃花酒,这些都不是好名声。她很是烦恼。想想他正有公事,她只能摇头连忙道:“你在抓人呢,忙你的,以后再说。” 他含笑,摇头着:“我没事,只护着大皇子。里三层外三层用不上我。我掌的是天武军,宫外的事不归我管。抓人这事不过是顺手罢了。” “这样……?”她迟疑着。正这时,齐安那边又有话来禀告: “大人,有个富春县的弓兵都头,带了公文过来呈递兵部。大人亲自问问――?” “知道了。”他转身,过去办公,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三郎从人群里走出来,拱手施礼,送上了一份公文,齐安接过交给了马背上的傅九。她喜得不行,和丫头们一再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三郎就是个乖孩子,从不乱来的。”又伸脑袋仔细看。傅九应该会觉得三郎一看就是好人吧? 傅九倒还没在意,正看公文,四面火把高举,吴六耳在她的车边看得仔细,果然就是郑抱虎。他也是喜得不行,连忙道:“是我糊涂了,三郎一定是暗中接了县尉大人派的机密差事,不能说。就悄悄一个人出城了!” “对,吴管事果然聪明!”她欢喜至极,觉得吴六耳没想到,那当然不能怪他。郑抱虎在办差,就应该这样谨慎。这才是成熟稳重长进起来了。 郑家上上下下的人,本来全是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人呢。如今终于就全家松了一口气,赶紧四处打发人去和大公子、赵公子报信,让他们不再到处找了。 正说着,马蹄声近,郑锦文正巧听得府衙的消息,骑马而来,她欢喜说了这事,又指着前面。正好傅九看完了公文火封漆印,点头摆了手,示意让郑抱虎跟着,一路去了府衙。如此一来,连郑锦文都舒了一口长气,紧崩的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 “哥哥还未用饭罢?”她再是嫌弃郑锦文,也想着他丢了官,亲事没着落。如今还要四处奔忙操心家里弟弟的事。真不容易。郑大公子倒是没什么在意,倒说赵若愚和他们家是一条心,患难见情份,家里人都打发出来帮着四处找。他笑着让她下车来,找地方歇息,道: “我用了中饭,倒是你,早饭不吃,中饭也不吃,要做仙女儿?” 临安府衙大街上就有郑家铺子,姜力开了铺子,两兄妹一起进了后院里坐下,叫家将家丁们一部分回水仙宅去,一部分跟着在这里都歇息,又打发了人去府衙听消息。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658长兄长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长兄长姐 管事在叫着备茶,送热水。郑二娘子厅中坐不住,起了身,出厅叫了冯虎和嫣浓,安排家将和丫头们去瓦子里准备吃食泛索,一份留给三郎,一份呆会看情形送去给傅九。 “还有一份最厚的,送十个席面送到赵府给赵公子,累了他。也累了他们家的人。让莫智亲自去吧,说过两天我和大公子带着三郎,亲自上门拜见赵公子。” “是。” “再备五个席面来,在铺子里散了大家吃。”她转身回厅堂,又想想,觉得三郎正在府衙里回话,抓他的不是天武就是禁军,都是内廷武官。她一定要帮着他给上官们留个好印象 ,让大家知道三郎尽忠职守亦是斯文懂礼,她转身叮嘱道: “对了,傅大人那边也备十个席面。” 她这时就庆幸,府衙离中瓦子近,府衙大街上酒楼林立,不热闹到三更天是不关门的。叫吃食和席面都 方便得很。 厅里面,郑大公子没好脸色,连吃了两盏茶,放下就叫:“吴六耳呢,叫他来过来,我问问——” 吴六耳早就在廊上候着,一听召唤连忙上阶进厅,恭敬叉手施礼,他太清楚,郑大公子才是当家的长子。他比二娘子难说话多了。 郑锦文自己做出的事业,又自己奔出了官位,和国舅府上也是他自己弄来的亲事,他太有能耐,就特别看不上三郎暴脾气,受委屈就打上官,什么离开了水师去了富春县这更是混帐。 但二娘子进来了,在郑大公子身边坐下,和郑锦文说笑了几句,她手里拿了包冯玉儿在街上刚买的五色纸袋豆子,吃着五色豆子的零嘴,还说起这是府衙大街第六间铺子的五色豆子,是宫里也叫过的泛索。这铺子还是三十年前南逃时,跟着太上皇从东京城里逃过来的百姓生意。她递给他,又说了几样他喜欢的菜,说去瓦子里叫了。郑大公子也笑着看她。伸手接了两颗儿零嘴丢在嘴里。她便打眼色让吴六耳不要担心,有她呢。 他心中苦笑,上前来,老实把三郎射了一封箭书进侯府的事说了。 “既是公差来京城,就更不应该做这样的事!他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他痛骂着,她连忙就劝:“没差事没前程就算了,来京城里上学读书吧。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三郎。”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立个事业!?谁在外面当差不受委屈?他这样随兴,哪个上官会喜欢他!” “上官喜欢了,也未必就是好事。上官要是个贪官呢?” “…你少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我又没交什么狐朋狗友!” “…” 下人们都低头忍笑,郑锦文一脸气炸,扭曲着忍气,还笑道:“听说他看了一个娘子?” 她就更气了,也扭曲着脸,忍着不提什么郑锦文爱逛瓦子耍女子,活活带坏了三郎。 郑大公子叫了吴六耳细问,原来是富春县里遇上的小娘子,是坐着收茶的茶船来富春县,身边有几个叔 伯长辈,说是侯府里庄头的女儿。 “…胡说。这时节敢去富春县的女子,绝不会是庄头的女儿。不会是反贼的女儿吧?”郑锦文果然精明,一听就怀疑了。她横了他一眼,也是一再问了那娘子长什么样,粗鲁不粗鲁,结果吴六耳犹豫着说:那娘子在船上没下来,出门披面纱看着是美人,但看不真切。 她听着也觉得有问题,郑锦文斜眼看她,她能怂了?她居然还挤出了笑声:“我知道了。若是出身不大好,三郎是想先纳妾?”又重重叹了口气,“纳妾不好,家里妻妾相争要多事的。” “…”吴六耳一咬牙,“其实,小的冷眼看着,那娘子不像是庄头的女儿。” “不是庄头?那是什么人家…难道是瓦子里的贱籍?” 她说着把自己惊呆了,拍着胸口,像是要看喘不上气了,郑老爷和郑锦文都从没想过要把妓女接回来里来的! 郑锦文一惊骂丫头:“还不给她拍拍。”嫣浓刚回 来就被骂,委屈又吓着,赶紧来拍着二娘子的背,逢紫吃了一惊,也抢上一步。前几天二娘子看着已经好了?她就疏忽了。 丫头们帮着她拍背,吴六耳都不敢出声了。难怪三郎平常总说:信里不能写什么吃酒耍钱的事,在瓦子里有相好也不要说,二姐要唠叨。唠叨着不行就要哭,哭了就要发病的。 她如今倒是不哭,不唠叨,只是有点喘不上气。丫头们一阵子拍胸捶背的不一会儿就好了,郑锦文诧异倒笑:“看着身子倒是壮了些。” 她定了定神,自己也感觉倒还好,摸摸脸也没发烧发热,她欢喜也笑着和郑锦文道:“逢紫也觉得我好些了,我过几天再请林御医来给我看看。是不是已经好了。” “我给他下个贴子。”郑大公子点了点头。她想想,看着吴六耳,又换了口气:“就算是庄头家的女儿,也是清白人家。我们家的出身也不高——”她开始觉得庄头家的女儿总比瓦子里的妓女强。 万一三郎看中的是反贼或是妓女? “我们家是官宦人家!凭什么和庄头家联姻?”郑锦文顿时不满,“我不答应!” 她反瞪:“没官了,都被除了。” “过几天就复职了!” “谁知道!?” “有张娘娘在!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你是没听说,陛下不让你在六部里任职,二十年不许举存你?你怎么当官复职?”她才不管郑锦文,只看吴六耳,“三郎如果看中了庄头家的女儿,只要为人品性踏实,是良家子,他要是明媒正娶做妻室,让他带过来我看看。便是不聪明,我教着过几年再说,爹爹也会高兴——” “恐怕不是…”吴六耳心虚。 她呆着不出声了,郑锦文亦沉着脸:“三郎看中了瓦子里的妓女?要娶妓女进来?” “不是不是。”他看着二娘子一脸崩溃,觉得完了弟弟被教坏了要比郑锦文更不靠谱要娶妓女全家就要完了的表情,又想笑又是想解释,但自问也不太有把握: “小的想,恐怕是秦侯府的庶女。不像是庄头家的作派。那几个跟着的叔伯小的能看出来,应该是公侯府里的家将——” “庶女?”她和郑锦文对视一眼,同时摇头,“不可能!” 郑大公子皱眉起了身,走向了屏风后堂,她起身跟过去,二人在屏风后凑在一起叽咕了果然就是一个想法: 庶女是怎么可能出府的!?绝不可能!清远侯府里又不是姨娘掌事,不像潘国公府的小潘,清远侯府是嫡长女掌家,就绝不可能让庶妹们溜出府。 “一定是秦文瑶自己,我打听了,她去了富春县。” 她轻声说着,又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手势,倒让郑锦文吃了一惊,他连忙道:“没料到她果然敢?其实这才对!”郑三郎和秦娘子这是一对不靠谱的!一个出公差还悄悄报信,一个杀人灭口。 她寻思着得仔细问着,三郎遇上那娘子是怎么回事? “吴管事,你来——” 659侯府0金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府千金(上) 吴管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起这段风流公案还得从郑抱虎抢到衙门海捕文书,带着一伙子伴挡去抓太湖水贼王开始。 “咦,太湖的水贼?” 郑抱虎把这差事拿回来和亲信们一说,他跟前的人互相看看,不论老小同时仰天大笑,叫他们去抓太湖上的巨寇水贼,不就是黑吃黑?怕什么? 吴六耳亦是欢喜不已,这岂不是送到手的功劳?就是三郎出身是水师,所以上官就把这差事给了他。旁人去的话,巨盗从运河上逃了未必就抓得到。 “三郎,恐怕那批漕银是一定没有了。” 郑抱虎笑,如果是近几年劫的漕银,县尉大人一定亲自来抓贼了。话是这样说,县里也是一定要抓到这贼人,不能让水贼从水上逃了。才破格单派了他。 只不过,等到了庄子附近,遇上了秦家的船,吴六耳才琢磨出来,县尉没有亲自来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 原因: 城外这茶庄子虽然被反贼抢光了,但那一片几百亩都是秦侯府的茶庄子。 县尉大人察觉到了:秦侯府近十年来一直在藏匿水贼巨盗!那水贼可是抢过朝廷的船,形同谋反了!这岂不是和吴太后家也有关了? +++++++++++ 吴六耳不知道的是,侯府千金秦文瑶打从听到了这个消息,知道自家庄子里藏着这样两个劫漕银的贼王,就知道大祸临头。 她再三让家将问清,但仍是不敢放心,亲自坐船去了京城外西湖边的庄子里。她见了因为这一回富春县乱事而逃回来的庄头和庄丁们。他们人人都受了伤。 “那二贼,当真是藏在庄子了?” 老庄头的腿受了伤,儿子三个也是重伤,都是府里拿钱请了大夫在救。他撑着捌杖,老泪滴落,让秦大娘子赶紧想办法掩盖这祸事,禀道: “是,大娘子!要不是事情大了,小的也不敢说。 因为那两贼也受伤了,我恐怕他们逃不了。万一被官兵抓到,拱出了侯爷那可怎么办?” 这庄头自己都是被抬着回来,全因侯府在富春县有运茶的货船好几条,烧的烧抢的抢,官府又征用。还死了两个平常横行不法的。他们只得了一条逃回来。 “为什么不灭口。”她直接问。庄头一骇,厅里立着的几个家将都看她。 她淡眼看着庄头,面上还垂着月蓝色面纱,双眼却是黑精珠一般。 “父亲的庄子里,克勒太狠,你们离得远,仗着府里的势欺压本地良民,抢女子、夺田产、陷人入罪破家得产业。什么没有?” “冤枉,小的们――” “我难道没打听清楚就来问你?我虽不为官,不做宰,史书上的事却是看的――不是生计艰难,小民有几个反的?天子脚下盛产茶叶的富庶中等大县,竟然就突然反了?还是运盐过境的要道。生计是绝不愁的。什么私盐贩子谋反?不过是当地县府在公文里虚言 掩盖罢了!贵戚豪奴和那些子辜负圣恩的贪官污吏勾结什么事不干?如今把贼犯灭口的事,你们倒手软做了立地菩萨了?” 家将们皆是低头,她身后站着老家将吴用,是她母亲的陪嫁心腹,一声不出。老庄头连忙跪了下来,哭着:“咱们家不敢这样,是其他府上这样的。” “不用再说了,侯爷不理会,我难道还能和父亲不对付?直接说事。”当她不知道,侯爷半年前得了两个宜男小媳妇,模样俊俏,她问了,侯爷跟前的人说是在西湖上的船娘。是她们的父母和夫君作主典卖的。只等生了孩子就给一笔钱。先时已经给了一笔钱给她们家里。 但她看着不像,打发了自己心腹丫头去父亲的院子里,终于悄悄打听来,说口音不是临安人。恐怕是府里外面什么庄子上的茶娘子。 按理,侯府办这样接妇人进府来产子的事也讲个脸面,都是自己家的人才好拿捏。无关的人便是愿意来卖女典妻,侯爷也不要呢。 她冷笑,说了这一番为何不马上把庄子贼人灭口的话。问着那老庄头。他终是低了头: “…没禀过侯爷,并不敢,小的就是一念之差。当时要是狠心就没这事了。” “谁见过那二人?” “活着的,只有小的,还有小的三个儿子。” +++++++++++ 秦文瑶和郑抱虎相遇的事,倒也简单。 不外是秦文瑶深知此事是大祸,托不得别人。好在京城衙门里有邸报通报军情。她命人打听了如今富春县的情形。原来是贼人烧光、抢光了县城外的庄子,贼人们辗转去了隔壁另一州府抢掠。 “也是因为谋反上了绝路,又没有个立国谋事的长远打算,一路上哪里还有顾忌?残害不少百姓。”侯府里也有老师爷,得了邸报,拿来解释给秦文瑶听。 于是朝廷兵部和枢密府急令频下,驿马如星,立时调集附近几府县官兵、乡勇五千人增援过来,设伏把他们驱赶往山中。 听说,如今大伙贼人离富春县有一百二十里。 “大娘子,一百二十里外是山区。”家将管带吴用,匆匆从府外而回。他在兵部衙门里寻了人打听到了大略情形,回府来见大娘子,秦文瑶到了外书房,如今父亲都不用此处,她召了吴用,他禀告:“反贼应该是入山了。官兵围了山。” “一百二十里?听着倒是远了。”她得了消息,一晚看着帐上月影,苦苦思索,又起身召了心腹们连旅途商量。 第二天,她平常梳妆,坐了车去了兵部侍郎陈大人府上。 “看着天气热了,知道你就要来了。我们家的船正收拾着呢。就缺你上年说的拿荷 杆子做的屏风了,倒让我看看?” 手帕交的陈娘子姐妹笑着,迎了她在院里说话。她是不时就来的,于细微间就能看出有什么不一样。陈夫人明明只在初一十五上香,今日却说不在家去庙里了,让她不用去见面问安。 她便心里有数,陈大人得了差事出京城,吴用在兵部里没打听出来是去了哪里。果然就是涉及谋反的大差事。 陈夫人不见她,也不会见别人,是兵部家女眷的精细避嫌之处。再者,陈夫人平常的见识性情,她岂是心里没有数? 陈夫人是她母亲的闺中旧交,皆是武官家的女儿。连陈夫人和陈大人的亲事也是母亲家中说和的。母亲去逝后,陈夫人膝下的三个女儿也一直和她来往,她把陈夫人当着个可以请教的长辈来处的。 今日来陈家,自然不是为了请教,何必让人家为难?这便不是长久相处的道理了。吴乳娘跟着进来,不知她到底如何打算,心中急得不行,暗暗要为秦娘子落泪: 好好的侯府千金,竟然要如此为一家子操心。家里有谁配?除了侯府是亲生父女,其他不过就是侯爷的侍妾们和庶妹们了。她们算是些什么? 秦文瑶下车进陈府,因乳母唠叨,她微笑看着乳母 :“我若是不理会。这家还能撑几天?” “妈妈,不用再去国舅府求舅父。我听说吴襄哥哥如今也闭门在家待罪。太后哪里顾得上我?” 燕国公府的帐目再往下查,就要查到秦侯府了。 660侯府0金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府千金(下) 吴家乳娘在心里焦虑万分,百般打算。但秦文瑶半点不愿意和表哥吴襄说亲事。只答了一句:“还不如剃头做姑子去!” 她还能说什么? 乳娘甚至想着,若是夫人还在就好了。真要是侯爷藏了反贼被查出来,也简单。只要由太后作主让侯爷夫妻和离,夫人带着女儿回娘家。当初那范夫人遇上这等事,不就是如此了?再嫁一回也不算什么! 只可惜,夫人已经不在了。 文瑶娘子命苦。竟然还不如府里原来的小世子秦映风。 秦文瑶不是没想过嫁给吴襄这条路,只不过,她确实认为不如剃头做姑子。 因着宫中有太后下毒毒害长公主的流言,太后再三思量,这阵子又有意让吴襄尚主为驸马。 这是其一。 其二,就算不是驸马,吴襄私下里和潘国公府里的 小潘亲密,她早听说过。这二人也是一般青梅竹马,情份不比他们表兄妹薄。 她和吴襄,平常也不怎么说话。不过是见着问个好罢了。哪里和小潘一样,听说她和吴襄四季里都有攒宴踏青,赏秋玩雪,有一伙子公侯子弟娘子们玩在一起。她打小却不与这些人有什么话儿说。 更不要说,就这几阵子外面传着小潘和吴襄在以前的乔宅里,赌钱吃酒的。前几天在灵山寺像是又出了什么事。 这一想,她亦不明白潘国公府里的那位姨娘县夫人,既得了县夫人诰命,却是如何教导儿女的?这些话,可不是她自己多心。京城里的闺秀们多少都在议论。便是陈家的几位娘子都知道。 她若是和吴襄去说亲事,便是陈家的娘子们都要劝她了。 “何必说她们潘家?我听说,潘家那位老国公还好,但身子不行了病得糊涂。做父亲的不成样,每日吃酒赌钱,无处不至。和姨娘摆席。每每通宵不绝,还禁得住儿女不有学有样?” 陈大娘子摇头。又说起了嫡长女潘玉谨,生生被这姨娘一家子人带累了。到如今都没有一门正经亲事。 “听说李副相府那边,因为灵山寺里的事不愿意李贺和潘家说亲。连吴襄的堂妹妹吴娘子,前阵子已经在与四皇子说亲事了眼看着要做肃王妃,这阵子也没提了。吴娘子还哭了一场,你也知道,她和四皇子本是极好的。并不一定就为了王妃之位。” “我听说,也是如此。”秦文瑶暗叹,含笑点头,丫头们上了十二般新鲜看果,陈二娘子还唤丫头:“我今日叫厨房准备的下湖渠出的鲜藕,可磨了粉了?”又看她,笑着,“扁眼儿的鲜藕,得的鲜软粉儿。你今日来,抢了我的头遭了!你的新鲜屏风可快些送来——” “啐!你这丫头,这就和我换上了?” 藕粉香浓,盛在了黑轴瓷盏里,软玉一团。这点子小吃食她吃在嘴里也不算什么,但顺喉而下,只觉得心甜意软,身子安逸起来。 陈家姐妹们和她不见外,吃着藕粉,引她在水轩上坐了,陈家也沿运河建了河房,河风送爽。碧波荡漾 。自家姐妹说着打理针线的事,她只是听着罢了。 她随意走到临窗水轩前,看着府后水码头上的画舫,这陈家画舫制工有趣,漆的绿漆莲荷是画院式样,上年她就喜欢,还和她们姐妹商量过,在侯府里的荷湖收拾了好多荷杆子晒一晒,扎起做一扇子四折屏风。今年要放在这画舫里,得个野趣儿。也是别家娘子没有的东西。 “必是比别的什么玉屏风、紫檀屏风更有意思。”小公子小娘子好奇听着,神色间是欢喜,如常说笑。 大约是父亲陈大人不在家,离别去哪里只有母亲知道,写来的书信也只有母亲陈夫人收下看了。母亲若是平静,孩子们就欢喜。 秦文瑶心里便有了一半的底。富春县必是兵情不急。她是可以去得的。她慢慢吃茶,看得大陈娘子与二陈娘手里还在做针线,做的却是一样是给父亲做鞋,但不像是在一人做鞋,一个赶制冬衣的样子。 陈大人恐怕入冬前就能回来,这多半是母亲陈夫人吩咐的。 她一声儿不提富春县的事,更不问是不是陈大人在 山区附近的县城里坐镇剿贼,平常地势不平,上马下马,走路费鞋才做鞋? 她只说笑了一会儿,和大陈二陈约好过几天去西湖断桥坐船看白荷 ,又笑着:“过十天罢。一来,那时候是白荷开得最好的时候,二来,我昨儿晚上就动了念,想去灵隐寺许愿,这十天闭门不出好好抄几本经文,到了中元节给我母亲,她平常是喜欢颂着的。” 陈娘子有三姐妹,一个弟弟,大娘子和二娘子平常和她交好,怜她失母又无姐妹兄弟扶持,再者平常为人明理懂事,借着太后家的太国舅之力,在侯府里亦是自已极尊重。十四岁她不来陈家一起上女学了就开始管家事,事事操心。不让姨娘们在府里乱着,平白教坏了庶妹们。 这更叫人心疼她。陈家姐妹听她抄经,连忙说了好些安慰话儿。 从河房望去,前面是河水清清,后面是兵部府里亭台精致,这陈府占地不广,但格局布置得宜,大得曲径通幽之意趣。 陈夫人手段精明,生有三女一子,陈大人只纳了一个陈夫人的陪嫁丫头未生儿女。又有一个原本跟着陈大人的通房丫头抬成了姨娘,陈夫人打发她回家在老家里侍候陈家父母。这陈府日子过得当真是清静了。 母亲若是还在…她心中偶尔也会如此闪过悲伤… 但已是无用了。 “姐姐说的正是。我如今也就是自己理些家事,父亲那边我也少去问安。那边姨娘多,我也是懒得去了。” 因为她如今理家事,陈大娘子也跟着母亲在学,倒是能互相商量几句。到底就是兵部家的娘子,言语极谨慎。陈大娘子半句没提父亲陈大人,他在什么地方办什么差事,何时回来、有没有书信一切都不提,只和她说些家常闲话。 然而毕竟是情深,大陈娘子隐约透出来:“你们家在外面的的庄头,也应该管管了。听说和燕国公府上一气儿的。恐你在家里也不知道。” “谁说不是呢。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谁知道他们怎么胡为非为的?”她听得这些,再三谢过,感她情深 便也隐晦说了自家心腹私语:“你知道,我那乳娘和太后宫里的老内人,是在吴家打小的情份。如今还来往的。说起宫中掌仪司在问宗妇燕国公夫人的案子。我也打听了。她本是推到了家里管事、庄头上。说她一概不知。往年平城郡王在宗正司被问,也是这样说便拖了几年的。但如今宫中张昭仪召了掌仪司的诸位典仪、司仪和掌仪合议韦阿母的供词,娘娘说这是推诿之词。佟夫人竟然没有驳回去。” 陈大娘子眼中闪过了不安之色,握了她的手:“你早和侯爷商量才好。” “我也是如此想。”她苦笑着。再多的话却不便告诉手帕交,白白叫她烦心了。依依离别,她回家时果然先去了灵隐寺一回,在佛前许了愿。买了抄经的纸墨。 下了山进了府门,回到闺房,立时从偏僻角门乔装出来。不过是出来两顶小轿,一辆女车。她坐轿带了两个婆子,另一顶坐了腿伤的老庄头,并十名家将、十名庄丁,一行人到了东门码头坐船。吴用早就在码头上等着。 原来他人脉熟悉,自己名下就有茶铺子。和京城里的茶商有生意。他出面找了一家大茶商,知道他们也要去富春县收茶叶,便说了是奉命出行。是秦府庄头的女儿要去看看死了父亲,把死的庄头做墓不叫野狗吃了,等平安的时候再运回京城。 他们一行人想和茶商们一起上路保个平安。 他包了一条船,和茶船们混在一起。于是秦娘子一身素白,披了素面纱,一行也有五六条船。其中一条是三层大货船,她的船反倒不显眼,混在船队中沿水而去。当天就离开临安城。 她沿河而下亲自去灭口。非要看着死人才放心。 “若是在富春县被发现娘子亲至,还能说得清?”吴用本不赞同。 “若是被发现。和富春县有什么关系?是我妄称尊亲父亲丧死,不敬孝亲之罪 。”|她抬眼,“你出面首告 。说我在府中被姨娘欺辱,性子疯颠。诅咒侯爷。三叔必要闹起来让他的儿子入嗣。这事就叫全京城看笑话儿。哪里和富春县相关?” “…”吴用哑然后,叉手退出来沉默押船。 +++++++++ 她这里进富春江的时候,郑抱虎同样带着一伙子人,摸到了烧成白地的庄子里,那二贼果然勉强养好了伤,就要坐船逃走,打定了主意只要进了富春江就是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661侯府0金与富家公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府千金与富家公子 吴六耳随身还带着二贼的海捕公文,说到这里,呈送上来,郑锦文皱眉打开看着。郑二娘子瞟了两眼,她听得秦侯府里收容二名水贼,微惊又平静下来。她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不单是她,连泉州城的小丫头都知道,泉州因为是流放之地,巨族之家里往往会收留几个犯案有奇技的巨盗,作为门客。 她一听就明白了这秦侯府也是如此。沉默一会儿,反是开口笑:“她的胆子不小,那二贼听着是她父亲侯爷的门客?她就这样带着自己的家将去庄子,把门客抓起来,处死了?” 嫣浓正捧了热汤绕过屏风进来,吴六耳以往没在府里侍候,处处就留心,此时就精细发现,屏风外站着不少人,都不敢动,便是和二娘子同车的那个美人儿似的逢紫大丫头也没动。独嫣浓这丫头在大公子和二娘子跟前都算是另眼相看,进出随意,他隐约记得这丫头姓莫,是莫智的亲戚? 嫣浓捧着汤盏子劝二娘子赶紧用了。今天一天没用饭的。垫垫肚子。她接过喝了两口又笑着:“我吃了零嘴儿,不饿,叫外面摆饭。大公子累了一天,吴管事和我们一起用。” 吴六耳连忙施礼,嫣浓听了几句这秦娘子去抓水贼门客的事,居然嘀咕,觉得秦侯爷很有义气收留门客值得一交。秦娘子不大讲义气出卖英雄好汉。 这话惹得她直笑,便是吴六耳也忍笑。暗忖着到底是姐弟,二娘子跟前的心腹丫头和三郎身边的亲信老贼人,全是一个口气。郑锦文哭笑不得,瞪眼:“胡说。京城不是泉州,侯爷这就是犯禁!” 前几年也罢了,今年还是这样就是大祸了。她也拉着丫头,低声和嫣浓说了两句,又比了一个划脖子的手式,小声道:“陛下在查那县里的谋反呢。” 又看吴六耳, “吴管事再说说,是怎么遇上的?” 郑锦文瞟了二妹一眼,察觉出二妹如今的心思,是觉得这秦文瑶太出色。 她的亲亲三郎配不上人家吧?他又打量这吴六耳, 早知道这人精干,倒没料到他还能更能干。吴六耳追着三郎回京城,这一路上把秦侯府的事也打听得清楚,查到了秦家人搭船的茶商,花了大钱打听了不少事。连秦文瑶和兵部陈大人家交好,去灵隐寺上香,装成孝女坐船都打听了出来。 茶商家的伙计当然不是这样说的,都以为是真孝女。但吴六耳揣测着是侯府庶女。竟然也八九不离十了。郑大公子私心揣测,其他事也有八成是真的。便也仔细听着他往下说。 ++++++++++++ 富春县。 郑家一伙子人是海上的贼人出身,只觉得什么太湖水贼王,不在话下!那就是在关云长面前耍大刀,尤其三郎身边的小子和老贼,都是喜欢搅事儿的。越是这样的事,越来劲儿。 没料内湖和海上不一样,自有湖泊的水流百变之处,尤其这庄子底下有暗流,郑抱虎追人的时候,刚得了手,竟然一下子摔到了他们设的陷阱,掉进了无底水洞子里,摔得晕过去。 他从地下水流冲出来,到了江心浮出水面。飘到了秦文瑶的船边。 秦文瑶到了富春县,为防止出事,还特意分出一半的船,让途中两个小茶商装了不少货。这本来就是富春江上下游河户的习惯,明明空着船只一二十个光人,不赚点运钱,这一看就不是小户人家。 没料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小茶商媳妇儿,看着有人落水,连忙救了上来。都是会水性,帮着他拍胸沤水,郑抱虎哪里吃过这样的亏,缓缓醒过来,还糊涂呢。就听得有女人声音: “后头有地方,你躺一躺,救人一命比抄多少佛经都有用的。你放心,这船主是一位信佛善心的娘子——刚才也是她看到你,让我们救一的。” 中舱帘后的秦文瑶不悦至极了。 她一点也不善心,也不信佛,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在路上也忙着抄佛经,想着回去见了陈家娘子们,也好交待。抄佛经很无聊,难免看看水,就突然看到了江心里浮出来的人。 “应该当成没看到。”她沉思着,总结了教训,隔 着帘,看到了地上的郑抱虎。那一瞬间,郑抱虎看到了她的双眼,也听到了她冷淡的声音命着:“搜他!” 侯府的庄头女儿? 他寻思着,就晕了过去。 吴用亲自动手,在小房间里帮着三郎换了衣裳,把一身的零碎全拿出来了。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郑三郎同样模糊感觉到了不对劲。 “娘子,这是富春县的差役。” 她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包铜木牌,是弓兵都头。这是郑抱虎立功后升的。原来的弓兵都头,死在了巡山里了。 “但家里应该是有些家业——” 郑三郎有金锁片,护身符,避邪珠,他脖子上至少挂了四五条细金琏子,林林总总,佛、道还有番人的护身符至少戴了七八样,连秦文瑶也意外笑了出来。婆子仔细看着金锁片,也不禁笑了:“娘子,这还写了家里的住址,说是谁看到弟弟溺水,就送回到铺子里,重金酬谢。” “许是父母不在,姐弟俩相依为命长大的。” “…”她听着心里微微一软,伸手,“我看看。” 金锁片上正面是镶绿宝石为眼的避水神兽,背面几行字是郑归音叫人刻上的去的,以前是泉州城。三郎到了明州城做水师兵,就换了明州城的地址,怕的就是海上出事。锁片上刻了就是明州城门边的铺子地址。一个放在冯虎名下的邸店仓库。 最后写了“姐字”。 “是富商人家子弟?”她一看就沉思着,邸店仓库不是小户人家能开的。本钱要足才行。 “我要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突然,郑抱虎的声音传来,吴用骇然,舱里几个家将皆是大怒又大惊,但他站在舱门口,直直看着帘后的一身素白孝服的秦文瑶。 “你家里死了人?我可以为你报仇。” “…为何如此说?”她竟然开口回答,吴用一惊看了娘子一眼就不出声了。 郑抱虎笑了,指了指他手里锁片。她低头一看,上面写了——不论何方恩公找回了弟弟,送到铺子里, 便用弟弟同样体重金子相报。姐字。 6623郎的女人气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郎的女人气(上) “我的命值钱。我现在正有差事,马上就要走。”郑抱虎直言。 秦文瑶打量着这男子,他背着光站在了舱门口,阳光在他身后折射着,她看不清他的身形,只知道是个高颀的男子,刚换的一身家将的单衫,她只看清了他的面容,打动她的不是郑抱虎的浓眉大眼,而是他笑着的模样,眼里的纯厚。似乎有些锐利之气但不妨事,他也没有急于要回桌子上一堆子的金银护身符。 她心里一动,就明白八成是良家子或是富家子弟,乡勇都是良家子在本地有田地。既有个姐姐读书识字的,许是祖上有武官官品,在明州有邸店生意也平常。这男子少爷脾气应该有一些,却是被家里人呵护爱着的少年男子。 “什么差事?富春县的?”她隔着帘子突然问。吴用又看了娘子一眼。没出声。 “对。”郑三郎爽快,“我在抓太湖水贼王。” 因为这一句,舱里顿时有点纷乱,家将们都知道这趟是来干什么的,吴用连忙问:“是官府在抓?”他这时就不讶异文瑶娘子怎么和陌生男子说了好几句,这感觉有点说不清的怪?如今他就想,文瑶娘子真是聪慧,眼力十足,是看出了这男子在富春县当差溺水岂不应该和水贼的案子相关,所以打听消息? 他瞅瞅吴用,没回答他,又看帘子后的秦文瑶。她亦是直直地看着他。他催着:“我要走了,再不追上去,他们就逃了。” “你是在追人?” “对。” “我想要水贼王的人头。”她毫不客气,“若是能取来,你我两清。” “…知道了。”郑抱虎愕然后突然一笑,怜悯地看了她,暗忖她原来是死了的庄头的女儿,他方才起来时,极机警,先溜到前舱,偷听了小茶商女人们在议论她的身世,原是京城人氏。来富春县收父亲的尸体,身边的家将是秦侯府的大娘子同情她可怜她,怕她 一个人上路孤身无依,打发过来差给她的,护着她来。 他也早查到,这二贼确实趁乱掠了不少庄子,杀人占了不少财物准备出逃。 这娘子的父亲庄头是死在他们手上罢?难怪要报仇。 秦侯府庄头的女儿,极美貌的娘子。没有了父亲很不容易。他又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她手上的金锁片,微一犹豫没有马上要回来。她还在疑惑怎么着就被同情了?实是她还没有习惯孤身孝女的身份,他已是转头穿窗而出跳入江中,他只留一句:“东西收着,我还要的。” +++++++++++ 吴六耳在岸边终于找到了郑换虎,就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偏头。隔了三天 两夜,才找到三郎,三郎还拿到了二贼的首级,他一颗要吓裂的心终于恢复了生机。心里就像是小鸟儿一样唱着歌。至于那些亲信小子们,更是沉不住气, 个个都围着三郎兴奋得乱叫乱跳。有两个最小还在抹眼泪,都怕三郎出事了,立时被几个老贼人嘲笑痛骂:“哭什么?不像男人!” 哭一哭也不妨事的。郑抱虎还在笑,摸着小子们的头让他们别哭,直让老贼人叹气,暗地里和吴六耳埋怨:“三郎别的都好,天生的首领样。就是不应该打小和二娘子天天在一起,学得女人气。二娘子就是老爷说的那样,软团子一样没事就抹眼泪儿。抱着三郎不撒手。三郎还要安慰二娘子呢!多亏大了几岁,要说亲了,她上了十岁开始总算也摆出姐姐的款儿了。” “…”原来是这样?吴六耳寻思着回忆二娘子写来的信,如今还真是,二娘子天天就是长姐如母的款儿。唠叨得不成样。 三郎坐在岸边歇息好了,吃喝都有了,便找他要回了二贼的首级,把到手的功劳,随手就送给了什么庄头家的可怜没爹的娘子。 一队茶船在江上三天两夜,如今也打了个转准备回 京城了。郑三郎在岸边扬声叫着:“嘿,这边——” 秦文瑶本没料到这人还真回来了,听得外面家将来报,她惊讶从窗纱间看出去,便看到那郑抱虎立在过小腿水深的水滩子上,向船上招手呢。 人家船上是茶商们,又有不少家丁,领头的吴姓汉子放了小船过来,一身青衣,脸带疑惑,隔着远就问:“抓到了?” “有了!” 吴用大喜,他的小船上还有一个老庄头掌眼,一眼就认出来没错。再三致谢把二贼的人头兴高采烈接了过去。船去船回,转眼又送了一箱子钱帛过来摆在了船头,倒叫吴六耳吃了一惊,这钱不是金银但数目可不少。打开一看是茶引子、盐引子。转手卖出去就是一笔大数。看着就是反贼的赏格一样的数目: 二千贯了。 吴六耳只顾着打量这船和这船上的家丁,郑抱虎自不会要酬谢,笑语说了:“我落水身遇不测,是贵府娘子相助,我亦应该补报。你和她说——有事就去我 家里找我。我二姐——我阿姐人好心善,我知道庄头不好当,女庄头也辛苦。秦侯府要是住不下了,她可以去找我阿姐。” “…”吴用哑然看看他。他从哪里看出来文瑶娘子要做女庄头?没看到这里摆着二千贯?茶船上,文瑶娘子本也是意外,她看得首级送来,还再三问了掌眼的老庄头:“确是他们?” “是,大娘子,没错就是他们!”老庄头喜不自禁,连腿上的伤都不痛了一样,一回船就把两枚首级收在早就准备好的石灰粉盒子里,回禀主上娘子时,他就差没手舞足蹈,觉得侯府这回可算是保住了。 本来这三天去了庄子上没找到水贼的下落,也不指望这郑抱虎真能守信守约,老庄头已经觉得侯府大势将倾了。可怜他三个儿子都是重伤,都得名医好药地养着,娘子半声没言语地出钱。万一没有侯府自家的孩子可怎么办!? 秦文瑶亦知道这老庄头绝不会说谎,她挑人随行,带来的皆是与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荣的下人,否则如 何能守秘?她看了那两只盒子一眼,这才吩咐了道:“既如此。按悬赏数额给他。” 家将们都是一惊。婆子不由得出言:“数目不小,他要是怀疑咱们的来历?” “这是敬他守信,敬他武艺。否则我此回也白来一场。”她微笑,一指那盒子,“首级既在我手中,他便是怀疑我们的来历又有何惧?” 6633郎的女人气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郎的女人气(下) 吴用心里有数,这一笔大钱眼睛都不眨地给出去,没有十分掩盖。这小子聪明点就应该知道文瑶娘子出身不凡。他奉命送钱,郑抱虎自家花钱如流水,一堆子茶盐引子,就算值个二千贯平常他也不是没随手赏过亲信,只当是侯府给这小娘子的抚恤,这小娘子必要做女庄头一辈子侍候主家了。 真可怜。他说起女庄头三字时,脸带惋惜。又想想叉手一礼:“小娘子的孝心,在下感佩,有几句良言奉上还请管事转告——”吴用连忙也还了一礼,因他不肯收钱,自然要听他良言,三郎慎重托了吴用带话安慰:“小娘子为人干练又有孝心,主家才相信她。让她安心做事。京城与明州不远若有事路过明州时,来和我家阿姐走动走动。山不转水转,朋友一场。四海之内皆兄弟。” 谁和你朋友一场皆兄弟?吴用愕然,旁边跟来四个抬箱子的家将,多亏全是挑选出来的老家人,皆是在忍笑没有露出来。只不过人人难免拿眼多看了看郑抱 虎。 倒是郑抱虎身边的老贼头们,面带满意,微微点头,这样才是首领才是吃四方有义气的男人。不枉他们打小跟着三郎的劝导。 “吴头——娘子叫我送来的。”婆子坐小船又送来了一只藤编盒子,吴用一看,连忙也转送给了郑抱虎。他打开看到里面是自己的七八枚护身符,有爹给的,哥哥给的,二姐给的。非让他从小戴着的。一点头全收了。却又发现他的避水兽金锁片没在里面。换成了一块同样大小的厚黄金。 他不免开口:“我的——” 那是他二姐给的。 但一看那船上,那叫文瑶的娘子正坐在窗后,隔着纱帘静静地看着他。 郑抱虎不知不觉就闷头不吭声了。他方才说了让她做不了女庄头,就去找他二姐,她留下了金锁片是为了方便去找人? 吴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扫了一眼三郎身后的人,又觉得这人水性好、手底下硬扎杀了水贼王。但看 着还是年轻经验不多。否则应该马上看出来主家娘子绝不是庄头女儿,至少也是富家娘子。 “这位郑公子贵庚?”他寻思着回京城找找关系,能保举他就保举。 “十七。”三郎很爽快。 “…”和我们娘子一样大。吴用莫明地想了,马上又醒了神,他不过是个老家将,若是自己有女儿就一定招他做女婿了。他拿眼精细一扫,这郑抱虎身边,有三四十个人。看着都精悍,又有五六个老家人陪着,一看就是他自己家的伴当,人人腰间都有衙门木牌子看着也是乡勇?是他家的佃农和庄户小子们呢?此人果然是本地的富家子弟,祖上有武官官品,明州水师里出身? 吴用已经把郑公子的身世想清楚了。 此子父祖是明州水师里的低品官,北伐战事里殉国,母亲伤心过度而死。只留下姐弟二人。好在家私富足,长姐恐怕年纪很大至少大上十岁,说不定还是个招上门女婿的。姐姐精明能干,把遗腹子小弟弟抚养长大,本来姐弟相依为命在富春县有田地,在明州也 有几条海船和生意。开了邸店仓库。老仆们忠厚尽心,一家子日子过得极好。因为遇上谋反的事担心家里钱财不保就保土护乡,做了乡勇。 他打算这样回报文瑶娘子。在心底有瞬间的念头:人物与品性都出色,唯门第还是不太般配。乡下小武官土财主怎么配侯门贵女? 岸上,郑抱虎身后的吴六耳也是一肚子莫明其妙,落水有什么不测哇?三郎你落到海里都不会出事,落水怎么就要补报了?你还活蹦乱跳杀了两个贼人呢。 总之,二千贯倒也罢,但这首级是要给县尉大人的! 因着茶船上有一位深闺娘子的身影,不知道三郎是个什么打算?那船上一看就是良家子。吴六耳没好劝,只看着这队茶船应该是由县城方向驶出来,在此地停留一会儿就此离开富春驶向了临安城,三郎还踏在水滩边,在岸上一直看着。 那娘子似乎也在格窗的黄苇白纱双层窗帘子后面,坐着没动。 小子们都在挤眉弄眼儿的,老贼人们也笑嘻嘻,觉 得掷千金博美人一笑这才是英雄好汉,三郎当然没有错! 只有吴六耳就觉得,那秦娘子一看就是行踪诡秘,绝不是表面上说侯府庄头家女儿。而侯府家将头目吴用回了船,和几个老成家将一商量,转眼又觉得自己走了眼。 “吴头,他身边有几个老伴当,看着就是水贼的样子。不是善类!” 他吃了一惊。连忙细细问了,原来这回跟出来的有个老家将也是水师里出身,没得到什么品级但有一身武艺辗转投充到侯府里来的,是吴用自己的心腹,这人还道:“小的看,不是水贼而是海面上的贼。脸上的水癣有手巴掌那样大是铁绣红色的。在海里少说二十年往上。太湖里的水贼生水癣也没有这样厚。” “竟然是如此?”他点头,回禀了文瑶娘子,“这富春县里乱,不可不防。” “贼人出身?” 秦文瑶愕然反问,听了之后也久久不语。点点头罢了。便命婆子:“既是贼人,便不用把她那金锁片拓 下来去寻人了。我本来还想请舅舅保举他为官。毕竟是拿了首级,叫他缺了功劳。” “是,娘子。” 婆子便把那金锁片取出来,放回到了娘子手边的几案上。 “退下吧。” “是。” 待得这舱中无人,只有水流波响从窗外传入,她才把那枚镶绿宝石避水兽金锁片取在手中,这片子是人家的阿姐打制,除了背面除了那两句话和明州城的地址,还细心画了一副从明州港到邸店的地图。 “看着不像是贼人…”她沉吟着,脑海中闪过了他的笑眼,慢慢又想着他托了吴用转来的话:“用心做事,女庄头这活辛苦但也是一条出路如此这般的…” 她噗呲一声便笑了。 +++++++++++ 吴六耳如此这般把三郎遇上侯府那娘子的说清,郑归音和郑锦文相视一眼皆是沉默不语。 郑锦文摇了摇头,她亦是摇了摇头。吴六耳本来心 中一团团的疑惑,如今见得主家的长子和次女都是脸色难看。像是遇上大祸一样。他不禁就问:“不知…” 664亲事谁作主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亲事谁作主(上) “既然是奔着去灭口,就不应该随身带大批钱纱。”她终是叹了口气,开了口,看看郑锦文见他点头,她才看吴六耳轻声说着,“竟然能随手拿出二千贯的茶引和盐引。这不是她从京城带去的,是她在富春县的庄子秘窑里找出来,带回京城的。” 吴六耳一听,心里顿时一闪念,终于就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不安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是人家手笔大,太阔绰。而是那笔子钱是从富春县带走的。九成九是和富春县百姓谋反的事有关! 郑锦文负手在背,走了两步,思索着。屏风上的山石怪松如虬,投影在了他脚下,他慢慢道:“我和赵公子闲谈,他隐约在宗亲里听到风声,说清远侯府和刑太国舅府,吴太国国舅府,还有理国公府、寿安伯府等府里的子侄宗亲们,有不少没出息的常往富春县走,伙同那边各府庄头,私下里在富春县做私盐的生意。很是恶毒――” 恶毒?连她也看了郑大公子一眼,用上这两个字,那是什么生意? 吴六耳迟疑着接了一句:‘听说那边有盐田,拐了奴工…” 他可不是吓三郎,是风闻着富春县那边有这样的事。 “岂止是奴工。那县里本来也是盐区,他们那起子无法无天,就各自圈占了一块官盐田报成了废弃,移到自己名下挖自己的私盐。这就是一层罪,其二,盐工都是富春县的百姓,是茶庄子佃户,一分的工钱不给,挖的盐数目不够还要破家卖地来补给主家。这又是几重罪?再者,又是盐又是茶这其中的暴利有多少?比起这些,眼下他和燕国公府,纪侍郎府在江西茶场的帐目是另一本。也许都不算是什么。” 吴六耳和嫣浓都听到了,皆是倒抽一口凉气,郑二娘子也叹:“本地的县官我没查出什么,但他的叔父就是清远侯的同窗一榜的进士。如今还在浙西提刑司专管着刑名案子,听说还要升任浙西安抚使。娶的 是一位皇子妃的娘家妹妹。这个侄子的县官是清远侯写过保书的。你们看看――上下勾连苛刻太狠,在京城眼皮子底下。百姓岂有不闹出来的?” 上回因为富春县的反贼进了京城,藏到了东门十二坊的禁军家属坊街里,惹得陛下震怒。她还因为这事被莫名牵连,被突然召进宫里骂了一顿不是? 她能不去查查? 下回陛下再问的时候,她好歹能回个话为自己辩白辩白。 屏风之外,楠木几案上灯烛明亮。院子里火把高举,郑家的家仆们在两廊厢房和廊上用饭吃汤水,热闹笑语,不时传入。 厅中逢紫和季洪在侯着,眯眼看着公子和娘子还在屏风后说事,也不敢造次。逢紫只叫准备摆桌子,抬椅子进来。要多设一个位。便是不等三郎,大公子也是会叫吴六耳一边陪着说话用饭的。 屏风内,嫣浓看看大公子和二娘子,再看看脸色难看的吴六耳,迟疑着:“清远侯府听说是秦娘子掌 家,我看她应该是不知道这些事的?这不是逼得百姓们过不下去吗?要是官家查出来――” 谋反就在京城边,久拖不绝。官家一定是派了兵部大员去查了。 “恐怕还不只这一点。再者,秦娘子她许是不知道,她爹却多少知道一些。只是得了好处睁一眼闭一眼了。”郑大公子说到这里,摇摇头,冷笑,“就怕他得来的好处,也是祸害。不是有什么庄户的媳妇进府为妾生子?这是能拿出来说的?” 说到这里,他摆手,让吴六耳他们都先去用饭,吴六耳和嫣浓都知道他和二娘子有话私下说,施礼便退下了。 郑锦文走了两步,沉吟了一会儿,她耐心等着。他终于转身看她:“不用去哄老爷子欢喜。你要想叫他高兴,还不如给三郎找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老婆。公侯门第他还未必喜欢呢!” 她愕然后没忍住,笑了起来。她还想好怎么说,他又指着她道: “也不用担心。老爷子不至于那样糊涂。你和三郎不配。若是他又一时一个主意了把这事提出来,自有我去说。” 他直言说着,因她含着泪,上前两步要拉着哥哥的袖子想哭的样子,他也笑了:“三郎连邓裹儿也没看中。你当他眼力不高?他一向受不了你的唠叨。你当他喜欢被你辖制着动弹不得?有个姐姐这样已经算他倒霉的,还能禁得起老婆也是这样?” “…”她要气死,含着泪嘀咕骂着,“才不是,三郎和我最好的。” “我们不好?”他又斜眼,“偏心眼,和老爷子一样,你以为他没想过你太唠叨三郎万一打老婆?打坏了你?要不是如此,当初头一个就想着让你和三郎成亲了。” “…”她一脸惊呆,愤怒了起来,“三郎不打女人!” 爹爹真是太过分了!竟然这样想三郎! 说着,她顿时想到总之都是郑锦文的错!她一脸 鄙视嫌弃的眼神,他就气笑着,翻手取了折扇子扇了一会儿凉打算自己消消气,她一看禁不住笑了,他到底没忍住,反手拢起扇子打她的脑门子,笑骂着道:‘怎么就这样小心眼呢?我打小可没这样教过你――兄长交了坏朋友,不应该早点忘记吗?” “…一辈子都不忘记!” “你这样,出嫁后会被嫌弃的!” 两人斗嘴说笑了一会儿,郑锦文拿了主意,让她听着:“不论三郎看中了谁,秦侯府这边是绝不能说亲的。他们家+――你想想连傅九都不愿意接这侯位,你就应该想想这府里是个什么险恶局面了。” 她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我也想到的,但不是这样的情况,侯府的嫡长女也不可能嫁到我们家里来。三郎要是能娶上侯门女儿――” “稀罕?你少想着讨好小白脸!他家的妹妹就比我们家的强些?” “傅九不是小白脸!” “不是小白脸,你还迷不上他呢。就知道看脸! ” “你不看脸――!?” 兄妹又笑骂互嘲,郑锦文把事情交待清楚,见她点头记住了。他就嚷着饿了累了要吃饭了,她正召了嫣浓,唤着送了一盏热汤给他垫垫,他满意吃两,便斜眼看嫣浓,骂着:“方才不知道一起送一盏?看着我饿着?” 大公子有莫智还有季洪侍候着。她只管二娘子的。嫣浓委屈,但她最多敢瞪眼,不敢和郑锦文顶嘴。郑二娘子护着自己的丫头,嗔着他道:“你身边要那几个小厮,没带出来?你怕是不记得他们了?” 665亲事谁作主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亲事谁作主(中) “倒也是——”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好几个随身小厮,以往在相府里有两个,如今都大了打发去管铺子,这阵子他带着莫智和季洪上京城,用他们用习惯了。但这两人,各自已经是水仙宅的大管事和外管事,哪里还能天天蹲在他跟前?郑二娘子如今掌家事,难免要一一打算,为他想着:“你把季洪放在外宅去了?” “对。我身边的琐事叫他理着,犯不着。他只要不赌钱倒能干得很。”他点点头,她便也应了,让逢紫记着把季洪的名字从大公子的院子里划去。总之是他自己的人他爱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她只寻思着道: “这样说,前阵子我就觉得你院子里缺个管事。你院子里那几个孩子,名字是采萧,采艾、采葛,对了还有一个是采繁。明天我叫他们过来,教教他们,你也没空操心他们。季洪是顾不上了,我叫他们排好班一天一个跟着你轮班。你就有人贴心了。我本来没安排你院子里的新管事,是因为想嫂子进来她安排。” 眼下亲事还拖着,嫂子还要阵子才进府呢。她无奈。郑锦文无可不无不可应了,反是竖眼:“马上要复职的。” “知道了。我进宫去想想办法。” “你?放心罢,自有张娘娘在——相公已去,陛下不至于让她失了臂膀。” “…得了。”她翻白眼,推着他去用饭,她一转头,不由得看向嫣浓,丫头使眼色,不敢出声只敢摇摇头,示意还没来得及把那四张底画儿送给傅九公子呢,她也叹了口气:“这时节,他办差呢。”因为已经合好了,便也不太在意只苦笑叹:“你说,我以前提亲事不是为了秦娘子好?” 嫣浓想的不一样,她突然一拍手:“傅九公子这下真是命太好——!” 这爵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郑大公子坐在屏风外,果然就听到了隔着屏就笑:“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郑二娘子一叹:“这样去做嗣子得爵位?怕是这个秦姓,不论是养亲家里,还是嫡亲家里都叫他丢脸。 ” 她在屏风边召了冯虎,问了他是不是送十个席面的泛索去衙门,把刚才押解三郎的天武军上下和禁军上下,都打点慰劳一下。冯虎一一回话: “已经办了,丁头,另两位禁军团练使跟前的都头大人,都客气。出来笑语了几句,道了劳。我说了是水仙宅郑宅上,就是富春县小都头郑抱虎的兄长郑大公子打点的,请他们高抬贵手,看觑三郎——” “三郎他如今在哪?” “在府衙里班房侯着。公文往兵部送去了。他还要被问问才能放出来。丁头让我们放心,他照看着。” “不是在牢里就好。”她终于就放心了,“对了,还有我的意思——”她轻声说了几句,冯虎点头。最要紧,是赶紧去衙门里找傅九,说清她如今清醒了,三郎和秦文瑶这门亲事特别不好。他可以当她从没有提过。 郑锦文在屏风外竖耳听着,待得她转出来,坐下等着吃吃喝喝用席面,也嚷着:“饿了——” 他微笑看她,他一面叫摆饭,一面和二妹私下埋怨 :“又去衙门打点了?你这样是太惯着三郎。以后不要如此了。叫他吃吃亏,习惯了就不当回事了。哪里还敢打上官?就是吃亏吃得太少,你没办法打点的地方他就受不了委屈 !” “…是不合适 。但衙门你也知道,都是这样。”她也无奈。想了想,心里也有了数,“我也得改改。以后不在衙门打点了。也不要事事帮着三郎先做了。三郎以后可以去武学,让他自己学道理 。” 又叹, “许是我不会带孩子,太多事了。他才这样。让他去武学里寄读罢。” 本来她一心让三郎走读,他意外看看她,也笑:“罢了。你慢慢来吧。三郎也不是你一个人带大的。” “还有谁?”她一脸疑惑,又恍然,“对了 ,爹爹每回出海回来,都要来骂三郎几句。关心一下。” 他笑骂着:“你就气我吧!就凭你一个人能带大他?” “你除了训他,还会干什么?”她嘀咕。 丫头小子们摆上了桌子,她心里还是难过,叹了口 气,“三郎也许太单纯了。是我没教好?不说别的。那文瑶娘子。她是不是骗三郎——?”她沉着脸,说完这一句,看向郑锦文要和他说什么,她又忍住,不忍心说三郎被利用了。人家秦文瑶那还是堂堂侯府千金,又怎么认得一个商家的小儿子,她犯得着利用衙门里的一个小差役? 郑锦文看出她那神色,待要说一句话,摆席上了来,他便暂时不理会。堂厅不大,正中摆了两张楠木交椅,又摆了一张黄木椅子,吴六耳被召来施礼坐下,郑大公子笑道:“今天有什么酒,我和你吃两盏。” “是,早听说大公子好酒量。”吴六耳正接过了家将送来的酒,起身倒了两盏子,“闻起来是咱们泉州的。” “没错——”郑大公子和吴六耳说笑,着实笼络,郑锦文严厉时,人人敬畏,说笑时让人如沐春风,吴六耳恭敬又不失趣味,分寸也极好。 她微笑看着,和老管事同席,她没什么不方便。不说在船上了,就算是上岸后家里也没立起太多规矩,尤其是多年的心腹不一样。 她跟着爹爹,兄长,与邓管事、莫智都一起吃过饭。她自己身边,冯婆子、冯虎、嫣浓、逢紫也陪她吃饭。 “给吴管事舀一碗那汤。我吃着蛮清香的。”她笑着,逢紫连忙舀了,吴六耳知道她是大丫头,客气起身接过,又谢过了二娘子。他心里有数,也很是欢喜。今日能同席这是为了郑抱虎。主家大公子和二娘子看重他,给他体面,是为了让他好好照顾郑抱虎。因着弟弟在外面,兄姐们看顾不到,托着管事平常多用些心。 郑家这样海上饭发家的暴发户,在泉州城看了太多,他知道,家里兄弟们不和睦,家里一代二代起来了,也未必能传到第三代。多是第一代家主还在呢,家就倒了,钱也光了。 666亲事谁作主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亲事谁作主(下) 郑家几个丫头又提了两个食盒子进来。在席面上添菜。下面都是站着的几个心腹 ,她们都早早用过了,方来侍候。再出了门就是院子,火把灯笼高举着,家将都四散着,都用完了。 她一边用饭,还一边思索着三郎的亲事。郑锦文瞟她一眼,吃完了后,吴六耳退下,他抬手召了季洪:“去府衙打听,看三郎送了什么公文,是不是和秦侯府相关?”这不就是三郎死心眼被利用了? 她坐着出神,郑锦文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来,瞥眼一笑:“不喜欢她?” “…嗯。”她板着脸,摇头叹了口气,“我又多事了,三郎喜欢就好。但是未必能说这门亲——” “笑话!这亲事便是能说下来也不成!亲事是他自己作主的?你不喜欢,就另外给他说一个。” 郑锦文理所当然地说着,屋子里的心腹下人们居然也没觉得有问题,总之没一个人去说,大公子你自己 还不肯听老爷的话娶二娘子呢。对着三郎你就另外一套道理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是郑锦文的长子作派了。 “二娘子不喜欢邓裹儿,三郎也没有看中她。”就连嫣浓,也不觉得大公子的话有什么错。 郑二娘子本来可以骂他,但季洪还没出去呢,倒是丁良来报了个信。是傅九打发过来的,来说三郎的消息。她连忙道: “快好好请进来!” “一切都平安,我们公子说了,令弟郑抱虎是来送县衙公文,原来是兵部陈大人防着半路上札子送不到京城,派了三路人,其中一路就是郑抱虎。 贵府的三郎,为人机警,特意在京城里四处乱逛,叫跟踪他的人摸不清路子。让真正送札子的信使顺利去了水仙巷洪太监宅里,悄悄进了宫。”丁良笑着。 “…”这富春县的事,竟然到如此地步?清远侯府恐怕不大妙。两兄妹都是这样想的。她暗暗叹了口气 ,想和郑锦文斗嘴呢都懒了。 兵部侍朗啥时候去的富春县,他们没听说。送个札子回京城还要兵分三路,布迷魂阵。果然那县里全是公侯贵戚的恶奴?无数的干系在里面。 传闻的什么私盐贩子谋反也是官逼民反? 兄妹俩互相丢着眼色,都是一样的意思。旁边吴六耳心里也是如此想,他在富春县和几个老家人,四处打听了,都说是贵戚的庄头们横行霸道,闹得不成样,百姓们没办法活了。本来小民们容易 欺负,没人敢领头。 然而,但凡有茶区、盐区的地方,就有违律的私茶贩子和私盐贩子,富春县是两样都占了。这些私贩皆是好勇斗狠之辈,犯禁和官府作对抢钱的一伙子贫民或是坐地蛇。偏偏有两个坐地分赃的乡下大盐枭,平常和贵戚豪奴勾结,兼做些私茶生意分赃,蓄了不少家资田地,庄子里来往的二三百的心腹人手,因为被查走私查到庄子里来了,火拼一场打杀了二十几个巡检司税吏与官差,这本来就是满门斩首的死罪。又查 明了是平常勾结的贵戚庄头贪婪看中了他们的田地,才挑唆了官府来查走私。 “凭什么?燕国公府上的这几个庄子田地,是没入官府发卖,我们规规矩矩地出了大价买下来的。他们一文不出就想吞了!?难怪当初叫我们去竞买!早就算计好了!可恨——!” 这还了得?一狠心就领头闹起来。 就像是水落进了油锅里,岂有不乱的? “丁管事,我们家三弟送京城来的是什么公文?莫非和秦侯府相关?”郑大公子亲自送了丁良出去,私下里悄问一句,丁良本也有事心里疑惑,一听得问,连忙应了:“不怕叫贤兄妹知道,我们公子让我提醒一句的,公文里是水贼巨寇被捉的事,本没有什么相关,只是来刑部销案报功。但贵府三郎,为人聪明机灵有谋略,恐怕是自己猜到了陈大人的札子涉到了富春县里谋反。所以故意绕路呢。” 郑大公子笑眯眯,一脸的弟弟妹妹都聪明,全是我拉扯大的果然没丢我的脸的表情。丁良看得心里暗笑 。也想着,郑老爷是男人,又要忙着立业养活一大家 子,平常都不大带孩子吧?全是这长子在带孩子?他这一想,背地里还和哥哥丁诚叨叨了:郑大公子指不定是个好夫君,夏逊大人挑妹婿果然真有眼力。 他哥丁诚一听,还嫌弃:男人家带什么娃?管家事?这不是纲常都乱了?男人带大的女娘就不柔和不淑良,难怪郑二娘子半点不靠谱。好歹丁诚还知道郑锦文既管家事也管外事,带完了孩子转头就去做了相府门客。便是丁诚私里也佩服此人才情纵横。 “她打小还有修国夫人和永宁郡夫人呢…”丁良赶紧为郑娘子分辨。 “她自己又不认!” “…”丁良嘀咕着没话驳。却还敢叨叨,他自己也是丁诚带大的。老娘偏心映风公子小时候没多少功夫管他。男人怎么不带娃了?丁诚这一听,倒咳了咳笑了。慈祥地看着弟弟。丁良寻思着,自家兄长也是个宜家宜室好男人,就是不知道谁家有眼光,挑了哥哥去做女婿。 ++++++++++++++++++ 接下来几天,郑抱虎压根没有回郑家,就直接回富春县了。 傅九知道这小子就是射箭进秦侯府的人,只当不记得。他贵人事多,又涉了秦侯府。这案子在忙乱中,当夜他立时带了富春县的公文去和大皇子商量,虽然和这小子打了交道,又是归音的弟弟,他倒是没机会和郑抱虎仔细说话,也不太有印象。 只记得高高大大的小年轻,谈吐还过得去,但一听就没读过太多的书 。 郑二娘子不好这类男子。郑归音喜欢郑锦文那类文武双全的清秀公子。喜欢他傅映风这样的。他瞬间体会到了,顿时就觉得郑抱虎可以不防备了。只要他不打老婆,可以帮着好好说门亲事。 667侯府的小妾们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府的小妾们(上) 丁良悄悄回禀的时候,他正在大皇子身边,只抽空吩咐:“你陪着,好好送他回去,他们兄妹都等着他。” 郑家兄妹守在衙门对街铺子干什么?都怕弟弟傻乎乎的有什么差错,在衙门里吃板子,被虐待。谁不明白? “这样不好!哪个上官喜欢这样的?除非是看中他们家的家势!” 傅九心里如此想,但能去和郑二娘子提? 郑抱虎跟前的小鹿一直跟到了京城,又跟着回富春县,临别悄悄送了一封信给二娘子。信里提了三郎看中的庄户娘子。几天之后。郑二娘子经了这一夜的事,就算是接了弟弟的信,她也早不肯提秦家这门亲事了。 全因府衙里,那晚准备下火签子拘传侯府几个家人来衙门问案。眼看着秦侯爷要被拿下大狱,她想着, 恐怕连范夫人都觉得这全是意料之外的变化。 但这一切变化就在秦文瑶的霹雳手段下,消失于无形。 郑归音当夜在铺子里,亲眼看到了侯府家奴刘家一家子的尸体送到了衙门,亲眼看到了秦侯爷另一个小妾纪娘子的尸体 。 她虽然笑着和哥哥道:“她倒是办得妥当。”心里何尝没有想,这娘子听说着是柔弱女娘,但心狠手辣。三郎根本不是对手。她看了信,这傻孩子到现在还以为秦文瑶是个没有父母的庄头女儿。要是结了这门 亲事,三郎在家里被会老婆凶,被老婆打。 夫妻要和睦才好。她不能让三郎被老婆欺负。 秦文瑶到底如何处置府里的事,如何命人往衙门送来了一具具尸体。郑二娘子后来还是听傅九说的… 傅九一边说一边还听她诉苦,说起她亲眼见过,好多老婆打老公的。他顿时就体会了,原来母亲范夫人不喜欢归音,是觉得郑二娘子心狠手辣,怕儿子被老婆欺负?郑归音多机灵,一看他那神色就笑,叹了口 气:“傅九,我知道的,你比三郎聪明。三读不爱读书,单是道理上吵架就容易输。他又不打女人,空有力气有什么用——傅九你会吵架,也不动女人。”她暗地里,小心观察着傅九的反应。她可是知道的,有一类坏男人嘴上骂打女人的都是坏人,但自己疯起来更打。这就是伪君子。 傅映风被拍马屁,本还飘飘然,但再一想,瞟到了她眯眯的小眼睛,他顿时知道她的心机。瞟眼就笑了:“你放心。我五六岁的时候追着文瑶欺负过。被我娘打得三天没起床。从此不敢欺负女孩儿家了。” “…”范夫人是贤母。她深深地点头。又想,文瑶娘子其实应该挺喜欢范夫人吧?挺像的。都一样的厉害女子… ++++++++++++++ 入夜。 秦侯府。 侯爷还未曾察觉到山风欲来,陛下让大皇子坐镇临安府衙,要拘他的家仆过堂。而秦文瑶却是及早提到 了郑抱虎提醒,不过是他在东瓦子里跟踪了家将吴用,打听了孝女如今在刘姨娘院子里做丫头呢。夜里守更苦得很。他才射信而入。 吴用这样说自有他的苦衷,回来一禀告秦文瑶:“小的是跟踪他,反倒被他抓到了尾巴。娘子,他是当差的。绝不可能擅自离开富春县。必定是有军情过来。如果不是当差的,岂不就是贼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带忧惧之色,所以才以刘姨娘试探了一番,“小的看他一听刘家两字,脸色就变了。娘子,原来富春县庄 子里的人,都是刘家选的。娘子早作安排。” 秦文瑶倒也明白,意外得信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入夜后再叫了府里大管事并几个婆子,直接去刘姨娘的院子里。刘姨娘是她亲爹的妾室,但借着半个朋前庶妹得罪了她这个嫡长女,她发了一通脾气,把这院子里全换了她的人。 灯笼照夜,到了院子,她一声令下,把十年来长久得宠的刘姨娘捆出来。 “让她在供词按手印。” 侯府里的家丁举起了火把,厅里的婆子们提着风灯,不仅是刘姨娘一身单衣茫然吓瘫在厅里,府后刘姨娘家里的爹娘都被悄悄捆进府里来,秦娘子坐在交椅上,双眼冷冷扫过刘家父母兄弟,下令:“让他们也在供词上按手印。” “大姑娘饶命——”刘姨娘不识字,但她爹是本府老帐房,当然认字,看到这供词上写着: 刘家背着侯爷暗中和燕国公夫人府里的管事做了亲家,违例私销泉州外蕃货物和江北榷场货物多宗,并有朝廷严禁的强弓军器、火药等。更要命的是,这些货物被侯府销往外蕃谋取暴利。 这些货物还大批藏在了富春县的庄子里,否则小民们谋反岂是如此容易?一伙子私盐贩子、茶贩子纠集小民们,和各府庄头对峙闹事之时,偶尔在抢庄子的时候发现?了大宗私藏的兵器和粮食。顿时成燎原之势。地方官哪里敢报上去?陛下生疑,差了兵部大员去彻查,这就是陈侍郎去富春县里查出来的内情。 “这是侯爷让小的做的生意!小的自己怎么敢办这样的事!小的冤枉——” “堵嘴。在供词上加一句。刘家父女好赌成性把二十万贯私财全都挥霍一空。现在因为亏空害怕被主家查帐,全家畏罪自尽。 厅里的刘姨娘听得畏罪自尽四字,终于明白这大阵势到底出了什么事,吓得哭嚎了起来:“大姑娘——大姑娘看在我女儿的份上,看你妹妹的份上!看在奴全家跟了侯爷二十多年的份上——” 她爬上前要抓秦娘子的裙边,早被婆子们拖开。 “七妹我会照顾。姨娘放心去吧。” 秦大娘子眉毛都不抬,手里再丢下一叠子今日收上来的证词,刘姨娘一看,吓得脸色惨青,全是她们家有一个远方无赖亲戚兄弟,这十几年在借着秦侯爷的名义,在外面仁和与钱塘两县,开了二十四处赌坊。 这倒也罢了。可恨赌坊里还有半掩门暗窑子,拐买了无知女子在里面卖身,连死了多少人埋在了什么地方都一清二楚。这是侯爷都不知道的事!侯爷只知道 刘家姨娘和歪门岳父很是贴心,不时送美貌女子进府卖身一年半载,腻了就送回去! 668侯府的小妾们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府的小妾们(中) 秦文瑶的手里在袖子里颤抖,唇色发白,但仍是眼神冰寒,冷静笑着: “我往日里也疑惑,姨娘姿色是第一等的,却不及碧叶姨娘。怎么宠爱倒在她之上?姨娘你能好几年得父亲的青眼,一家子在府里横行霸道的——” 竟然是如此! “这样的生意,无本万利!但要是揭出来连城门里的乞丐都要到我侯府门前吐口水!骂我们家伤阴德!你们就没有为侯爷想一想?劝一劝——?” “大姑娘,求求大姑娘——” “来人!按完手印收好供词。让他们体面地去。天一亮把供词和尸首送到临安府衙,找吴通判报个家奴背主违律犯大罪自尽的案子。这事我来和爹说。”她长叹一声,“明天清早,我去舅舅府上请舅舅设法在衙门里周全。” “是,大娘子。” 内院,她这里还刚处置完,侯府外的大街上,火把蛇行,临安府衙里大皇子差亲信来拘刘帐房、刘姨娘一家子去问话了。 快班衙役们二十人,并王府家将十人,禁军十人,天武十人,这些由庆王府的家将黄通带领。一行人已经进了侯府所在的大街。天武官里,傅九打发了沉稳的齐安来,他跟着黄通之后,抬眼一扫,侯府里看似黑漆漆的,大门上悬着灯笼,风吹着乱晃。 看着,还没有半点动静 。 “开门——” “特么的,谁?这半夜嚎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侯府门子几个并没有睡,知道里面的吩咐是紧闭府门,不许走了家贼。正疑惑呢,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自称是皇子府的家将,奉陛下御旨来喊门,吓得屁滚尿流。 这怕是出大事了! “不好了——快去禀告大娘子——” 一层层报进去,留守在外面的几位老家将突知了这 事也吓得不轻,从门缝里查看竟然认得领头的是黄通,前几日瓦子里遇上还吃过酒!再一看,紫袄金腰带的天武官,那不是以前小世子的人回来了? “快报,快报——” 内宅里面大管事和吴用还不知道了,大管事见刘姨娘这一家子的事干系全府更不敢怠慢,唯怕大娘子还太心软太讲规矩,他悄步上前进言, “大娘子,这事依老奴看还是私下处置就完事。难道真的要报去府衙?尤其临安衙门里的吴通判夫人是范家的世交。这…” “就是要送到吴大人手上,让我那婶娘知道——”秦娘子站了起来,向侯爷的正房走去,“有我在,清远侯府还不会就这样倒了。” 她走出正房,看到了房门外廊口下树影,有两个年长的庶妹因是她母亲的陪嫁丫头所生,平常和她要好,竟然也来了。庶女娘子身边不过一人倚着个丫头,站在黑夜廊口上望着。她心中含悲,母亲吴夫人虽然不被范夫人所喜,但自嫁与父亲后,并无依仗母家之 势睥睨丈夫之事。两个陪嫁丫头都给了丈夫做侍妾,父亲还有什么不知足。待母亲去后竟然一个接一个地纳! “让妹妹们回房去!” “是。” 侯府正房里,黑漆漆的侯爷正睡得好呢。大队的人马拥着秦娘子进到了内室房门前,侯爷的心腹家将守门,本来要拦,但看到火把下文瑶娘子冷清的脸,再看到后面大管事、吴头、家将们几十人,婆子丫头都来了。他们不由得就怯了,默默退了开去。心里自安慰着: 侯爷又不是皇帝,文瑶娘子也不是戏文里的太子要杀父篡位。人家父女的事,下人怎么好插嘴? 同样,秦娘子身后,也未有人敢上前去推开房门。 仍是她,立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把手一伸,房门在内没上杠,便轻易推开了。过了酒席狼籍还未收拾的外间,去到内室,隔着屏风,里面就是围屏床了。 “抬开屏风——” 家将们看看吴用,吴用点头,亲自带人上前抬开。露出了围屏床, “揭帘子!”她命着,吴乳娘和两个婆子上前,开了床屏,揭了床帘。乳娘暗骂着侯爷身边的小妾什么东西,床屏在内是有搭扣的,没扣上,床帘也应该纳好压住,也随意撒着。她知道必不好看,待要让娘子侧过身不看,秦文瑶冷淡着,直视着屏床上的一男两女大被同眠。 站得近的家将们都有点脸红,吴用微一犹豫方要开口,看看娘子立在床前,动都不动地盯着,迟疑不安的心便也消失。 亲爹清远侯半夜被女儿推醒,两个侍妾惊叫一声,从床上逃下来跪在地上。好歹身上还有衣裳。亲爹赶紧裹着薄被,发了一通脾气摔枕头骂了大街后,下人们未尝不畏缩,但文瑶娘子在床前直直站着呢,他们也只当没看到侯爷愤怒咆哮的脸。 侯爷骂完了,只能陪笑着看女儿:“我儿有事?” 他早就后悔了,怎么能因为纪侍郎通敌案后,心里 惶急,急于求子呢?得了两个宜男小妾,就懒得打理府事。又因为他自己的几个心腹偷他的库房财物,他一时没多想就听了女儿的话,把这些人贬出府去了?这不是自断臂膀?他实在没闲功夫再去栽培几个有用的心腹 ,没用的也根本不是女儿的对手。 秦娘子在父亲面前跪下来,仰头问着父亲: “爹,你通敌了?” “胡说!”侯爷骇然色变,慌乱摇头,“没有!我和纪侍郎的案子没有关系!我只是和盘娘一起做了几回榷场里的生意。如今她倒了!说好就是她一个人担了!” 说好什么?赵韦氏能流放泉州城,就一定不是自己全担了。秦文瑶终于绝望。又生了一线希望,父亲并不是真的通敌。只是做了些生意。她站起来,冷眸扫到两个小妾的身上,有管事上前悄悄一指:“只有一个是富春县的庄户媳妇,是摘茶的茶娘。” 就是刘家为侯爷挑选,送进来生孩子的。生出了儿子再送回去。 另一个小妾明显就更美貌,气质也大不一样。绝不是乡下庄子里的女子。二女皆是躲着,吓得发抖。秦文瑶不看那茶娘,仔细看着侯爷近一年才新得的美貌小妾,“你姓纪?” “是,奴姓妃…不不不,我不姓妃。我不是妃家的人——!”小妾骇然抬头。然而秦文瑶身边的乳娘吴氏看得一惊,上前低语:“是纪侍郎府四房里的嫡女六娘子,本应该跟着充军。娘子,你以前也见过她…” 纪侍郎府通敌抄家,除纪鸾玉之外,其他妇女眷论罪有大房、三房和第四房的女眷们要一起流配充军到琼崖边州。结果这四房里最美貌的六娘子,被侯爷私下里留在府里做了小妾。 669侯府的小妾们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府的小妾们(下) “来人!把这本应该充军流配八百里的罪妇,拿下!给我捆了——!” “文瑶,你眼里还没有我——!”侯爷气极咆哮。 “我眼里有王法!有全府上下几百口!” 她厉声说着,外面已经报了进来:“侯爷,大娘子不好了——临安府衙里来拘人了!” 侯爷听得大皇子大驾在府衙,已经是吓得在床上起不来了。他不过是一考中的进士,没有半点护驾登基的武勇,哪里是个侯爷的模样。秦文瑶的双腿也在裙里发软,但下人们都惊慌看着她,她一咬牙面上强撑着,笑道:“怕什么!不过是早知道了!先拘了刘家,接下来就要拘问这纪娘子去衙门,再接下来就是拘了父亲去。父亲一出门,抄家的人就来了…岂有此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把刘家的人的尸体,抬进去交给府衙的人!” “是,大娘子——”下人们这一声应是,答得是个 个庆幸不已,多亏已经自正家法处死了。死无对证! 便是侯爷,听得刘家人已经死,送尸体出府,也是身体一颤猛看向了女儿。 “死了?!”他大喜问着。 她不理会,转头再看那纪娘子,火把下,盯着看了半晌,那被捆起来的纪娘子却是和她同样的出身,官宦女儿家。如今不过是个少女,还哭得一脸是泪,若是流放去做了官伎也不见得就死在这里。 她迟疑一瞬间。侯爷已经跳起来:“快,这一个也是暴病死了,说我根本不知道!送尸体去!” 屋里的下人们皆未动,全是在看着文瑶娘子,秦文瑶不过十七岁女子,就算是聪明有断决,面对这纪娘子也有了心力交瘁之感。这纪娘子往日在纪侍郎府上为千金,父母疼爱,她也曾与她一起参加过卢府十七娘的诗社。 这一瞬间,她竟然不由得想到那富春县里遇到的十七岁少年男子,他手刃两名巨寇水贼的时候,可曾有过犹豫?吴用看了文瑶娘子一眼,站出来喝叱:“没听到侯爷的吩咐?!送她上路!” +++++++ 侯府外面深巷暗室内。早有人傅府的家将盯着,早一两个时辰就观察到刘家的人被一骨碌抓进府了。 傅映风的几位老家将们低声议论,为首的一人飞快安排:“你去禀告公子。秦娘子发现清远侯私下和燕国公夫人有生意来往了。在杀人灭口。” “是。” “你——你连夜向明州城传信,把那边刘帐房的小儿子活捉了带走。他应该是最后一个活口!把他主管的侯府几家铺面烧了。就当成是失火走水。” “这事要不要先禀告公子?公子是想保着清远侯府的。不想这事被揭出来。” “不要管!——这事夫人是一定要揭出来的。如此,公子复爵就在眼前了!” 范府跟过来的老家将们,大喜不已都觉得应该听范夫人的。傅府的家将们都在迟疑。暗中差了人急报公子。 清远侯府外暗流涌动,傅九自己就是官兵,在衙门里伴着大皇子坐着,他听了飞报只道:“把明州城唯 一一那个活口拿下。其他不用管了。看起来,文瑶娘子已经提前得到消息了。”他后来一寻思就知道,报信的竟然是郑三郎!?连他都不免惊讶:郑二娘来提这门亲事,竟然是这一男一女早就相识了? “是,公子。” 老家将心中,不知道公子是不是也和夫人一样的心思,拿着这个把柄 ,就可以要胁侯爷,让他做嗣子。这侯府又回到公子手里了。 三天后,清远侯被因为纵奴不法,收容流放罪妇,被罢了他如今在浙西盐司里实差。然而毕竟因为无人指证是他自己干的,便也全推到了刘家父女身上。再加上有吴太国舅在陛下面前的周旋,侯府也就暂时保住了。 傅九倒是不紧不慢的,过了三天,天气渐热,京城里十二瓦子里的夜戏耍玩越发热闹,已是通宵不绝。傅九公子一更天的时候亦出来耍乐,在钱塘门外瓦子里遇到了郑二娘子。她和郑大公子一起来看雷娘子的女相扑,四下里灯火阑珊,丫头小声和她道:“二娘子,傅九公子在那边。” 他亦来了。怀里还揣着今日才收到的四幅底画儿,巴巴儿来见她。 她卟哧一声笑:“他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话是这样说,心中当然是极欢喜的。 丁良跟着公子,一个劲地指路:“小的打听了,郑家订的庑厢在那边——”他一心要立功,全因为今日在家里递画儿递晚了,公子一收看过先是欢喜,就叫着要出门去郑家拜访郑大公子,然而丫头提醒,再看天色不方便去郑家了就大怒,恶狠狠瞪着他:“怎么才递来!?” 他委屈着,不是他不上心,是冯虎送来这竹纸小包都已经是公子傍晚出宫的时候,淑妃娘娘又差了曹老档到家里来赐夏天的凉衫儿、扇子、香盒,公子要去范夫人跟前说话看东西,他哪里寻得到空回话? 好在他机灵,赶紧提了:“公子,小的今日在禁军衙门,隐约听说了一句,说是夏逊家今晚要和郑家相亲呢,就在钱塘门外瓦子里。小的想,郑大公子的性子,相亲怕是也要带着妹妹。指不定郑娘子也在钱塘门上的瓦子里耍玩——” 傅九正在屋子里匆匆换了夏天的凉衫,嘴里一边叫丫头:“来帮我换衣,快——”又痛骂,“你还不去备马,我还要你提醒?” 他能不知道,就算是郑锦文现在白身,看在张昭仪的脸面上,夏家必定还是要仔细来看看郑锦文,不可能立时就断了这亲事。所以今晚要相亲呢。 他换的衣裳是范夫人这几日才替他裁好的,暗纹姜黄绸衫,外罩着蓝色的薄纱葛衫儿,束绦带结玉巾,他自家看着是风流倜傥的,他再急也没忘记好好照镜子,丁良在屏风边上赶紧拍马屁:“公子这个蓝绿衫儿颜色配得好,一抬头,就和夏天里的有月亮的天空色似的。” “少多嘴——” “是。”他陪笑着,“马匹早就备好了,李贺公子他们也等着公子呢。” “…和他们见面真无趣。不就是为了唐菲菲?”他叹了口气,但又兴兴头,吩咐一声,“桂妈妈问,说我去钱塘门外见李贺,夏逊他们了。庆贺一下北国国主去上京城巡边的事。” 这理由倒是正大光明得很。绝不是去偷会小娘子。 “是。”丫头们皆是笑着,“公子早些回来。” 670陪着相亲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陪着相亲(上) 北国国主巡边,已经离开了北国京城,谍报果然为真。陛下连着好些日子都夜不安寝,对京畿之地富春县谋反的事更是深恶痛绝。连连下旨催促兵部陈大人一手招安一手剿灭。只怕内外皆乱勾结连成一气。又命御史台和吏部各差钦差,去查清富春并浙西各级衙门官员是否有酷厉贪婪者。以致民不聊生。 如今江北大营刚递到枢密府的谍报,说是暂时没发现北国调动大军。但北国国主确实离开了京城,往上京去巡边了。 “上京?”这就是往东北渤海国边界去了。而不是来了长江对岸巡边。连陛下今日也暂时放了一些心,命江北大营严加防备,催促敌国内的谍报。北国国主巡边既去了东北边界,未必接下来就不是来南边。 然而表面上的歌舞升平又不能不做,陛下又借着端午前后连日赐了百官夏衫、夏物、再赐了五彩线五毒驱邪荷包儿,雄黄酒之类。傅九今日在御花园中小西 湖,陪着看水赏花说话儿,仍然回的话是:“臣以为不妨事的。” 陛下好歹没翻白眼,他年轻小子,能提前料到军情并不紧急就已经让陛下另眼相看,陛下赐了他一盏雄黄酒,官家亦吃了盏酒只是笑道:“不得不防。方是老成持重之举。” “陛下圣断。”他亦以为江北大营防备是对的,但若是问北国国主是不是和上任国主完颜海陵一样借巡边之名率领大军南下,他仍是摇头。 既是敌主还在东北,朝廷上下都想歇口气。又寻思着东北多凉快,敌国国主倒是会享受。最好是弄出什么建离宫不体恤民生的事,在东北不回来被篡位了。——这是郑锦文的想法。 不费一兵一卒,敌国自乱,本朝大占便宜趁机北伐夺回旧京。这才是稳赚不赔的大生意。郑二娘子坐船和兄长去瓦子里相亲,听着这话就没有陛下那样好的涵养,她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想得美。”说着,她又让兄长在舱中站好,围着 他,她仔细看着衣裳打扮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连忙把兄长袖子新衫儿的折印子捋平,叮嘱着,“好生说话,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们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还有两个女婿都来了。除了三公子和我一般大,他们都是出仕的稳重人。” 说着这事,她就笑眯眯,夏家这意思也厚道。娘娘看中的女婿,现在暂时是白身那人品人物就是一等一的重要。夏逊万一看走眼怎么办?于是全家男人都要杀过来替妹妹相亲。 “见完了他们,还要见夏老国舅的。”郑大公子伸着双臂,看二妹仔细看,他知道白身要结亲就得过五关斩六将,也愿意处处仔细,“夏老夫人恐怕也要见见。” “老人家会喜欢你的。”她连忙鼓励,低头把他腰间悬着的玉佩儿翻过来摆好,嘴里叨叨,“你脸盘儿好看,嘴又甜 。但同辈间的打交道一定要小心说话要谦逊,否则人家会看不惯你。今天才最要紧呢。记得要大方得体——” 郑锦文顿时领悟了。他太出色这也是没办法的。 ++++++++++++ “天气这样热,外面凉快呢。晚些回。”傅九抓了一把折扇子就出门, 莲花棚子附近有看廊庑厢,他不一会儿就寻到了郑家订的庑廊屋子,格窗大开,内有半围子屏风隐约见得摆了席面,一名钗珠绣服的女眷坐在其中,丫头婆子走动,他看到郑二娘子在里面坐着呢。屏风勾勒出她梳着十字发髻,插着珠花金钗,梳妆精致大方的模样。 见得郑锦文不在,他也不进去,在窗外咳了一声,立时,她的身影一晃,发髻上蝈蝈笼金钗从屏风后探出来,,她伸头露出了笑盈盈的脸儿。眉心还点了一枚十字金花珍珠钿儿,愈显得肌肤腻白,明眸顾盼。 她一听就知道是他的声音了。 他打手式,让她出来,她小小摆手,庄重示意着今晚不行,郑锦文相亲呢,万一夏家的公子和女婿里,有特别古板不喜欢看到娘子和公子一起逛瓦子的?傅 九笑着领会了这意思,她不叫了丫头嫣浓,附耳说了几句,嫣浓又告诉了同在屋子里的冯虎,冯虎过来和傅九道:“我们娘子说——”冯虎的声音也压低了,“郑锦文要是娶不到老婆,天天会骂妹妹不帮着上心,还会觉得自己好可怜年纪老大了抚养弟弟妹妹长大耽误了青春。 “…”听冯虎说这一长串子女人话,感觉很古怪,他不由得笑了:“你和他说,夏家是京城里有名的厚道大方人家。他们家每年会出京城游玩,公子和娘子都一块儿玩去。最野的就是四女儿了。让郑娘子可别和她沾上。沾上就缠死人。” “…?”她听得惊呆,傅九都知道人家家里几位夏娘子的性情?那可是张昭仪的母家。淑妃的对头家。嫣浓得了冯虎的传话,还劝着二娘子出去逛逛,因为傅九公子还道: “四女婿更不得了,神神叨叨的喜欢拜神寻道的——何不去看看?丁良订的庑房在那边。”他含笑还递了一句话儿,“和她说,她的底画儿四张我收好了。 ”就是画里的意思呢。“ 什么,神神叨叨的女婿?这不大妙,夏家有眼力就看不上这样的女婿吧。 她顿时起了身,觉得这样的事不能不打听,难道光是夏家来看看郑锦文? “我去看看大公子——只带嫣浓和冯虎、你们在这里等着。” “是。” 她寻思着,她不也得去相看相看夏家的公子和女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多少有些性情相似,这不就是她画里的意思?血胎肉体固然是父母所出,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人之神魂精神在朝夕相对十几二十年来里,岂有不相似的?家风家范,不就是这个意思? 若是能脱此神魂制掣,才能万顷波中得自由呢。 如此她一想,她也得防着家里大公子娶个神叨叨的老婆进来。 671陪着相亲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陪着相亲(下) 然而这些话,只是和莫婆子说说而已。出了庑房,她看到傅九才暴露了她压根才不担心夏娘子性情会不好。一来,她是张娘娘看中的。二来,郑锦文什么眼光?他绝不可能出差错。 傅九不禁就含笑看她,如此说来,她不就是找机会溜出来与他相见。然而,后面跟着的冯虎心里有数,暗忖着,傅九公子还是太年轻 。 “|郑锦文在家里特别霸道,特别不讲理的——”她埋怨着,特别还举了例子,比如郑锦文当着她的面就敢抢她的信,非要检查她的来往书信,还说是怕她被小白脸再骗了,“行,他非要这样也不是不行,但他太霸道了,从不许我随便动他书桌上的东西,一定要他点头才行!傅九——” 她一个劲向傅九诉苦,骂郑锦文:“我以前都没觉出来。后来知道他这毛病不能惯着,才不得已和他吵。我不和他吵出个对错,光忍着,转个头岂不是就和他一样了?” 他早知道郑锦文查信,平常给她的情书里都是规矩或者含糊其词,早就觉得憋屈了。听得她如此明白道 理,连忙就附合“对!这正是为人的道理呢!” “我没错!”她激昂慷慨着,“是他不对!” “…!”他沉思着,突然有点后悔,郑二娘子前几天大半夜不回家非和他吵架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股子“我没错”的气势? 其实平常互相让一步,含糊过去才是好好过日子的道理 吧?他做好做歹委婉劝着,她急了:“我让他查我的信了,但他的信根本不许我看!我都不知道他和夏娘子写了什么情书!傅九,你写的他都知道的——你送来的附子香袋和那句诗,他今天到我房里一通子乱翻,查抄出来了!”她临出门前和兄长吵了一架,大骂他一回,他只当耳边风,还催着她快换衣裳快梳妆,陪他一起来相亲。她忍了一肚子气在船上还要叮嘱他相亲时要小心,还要处处操心,她早就气死了。 “傅九!他还说,你用芙蓉红笺来写那句诗,少了风雅!应该用万花笺或是绿素笺来写,才合诗意。说我是乡巴佬!你说他可恶不可恶?” “…你没错。”傅九断然表示,这绝不能退让。 她终于就欢喜了,痛骂兄长霸道,他听她骂了一会儿也觉得很解气,笑着瞟了瞟她溜出来的庑房,窗内 灯光映人,里面还有婆子丫头好几个,她身边只带了嫣浓和冯虎,他笑着:“里面,还有你兄长的人?” 这是溜出来,才方便说哥哥的坏话吧? “…对。”她被揭穿,沉重地点头,扳着手指头,数着跟着来的有莫智夫妻、季洪夫妻,还有嫣浓的堂哥和堂嫂都跟来了,她小声嘀咕:“这三对夫妻都是管事,是最会拍马屁的哄他开心的,郑锦文特别喜欢他们!我只要不小心说什么,他们面上恭敬呢,转头就去打小报告。这还是我管家事,随时能发作他们,我要是不管家事,他们岂不是要踩到我头上来了!?” “大家子里,少不了这样的。”他忍着笑,也和她说着,他生来是侯府世子,家里谁是亲爹的人,谁是亲娘的人,谁是他自己的人,五六岁就会审视着瞧了,七八岁就心里早有数了。 “…”这真不容易。她同情了。他笑道:“便是没奴没仆的小户人家。有几个儿女,谁更得爹的疼,谁更得娘的心,也是有的。” 她一想没错,早听说范夫人得范相公的爱,不被亲娘范老夫人带见呢。 因为范夫人八字生得不好。对亲娘有防碍。 这也是倒霉透了! 瓦子临着钱塘江畔,夜晚江岸边少不了有蚊子成群的,好在江风送来沿岸苇花花香。瓦子里处处栽着种种驱蚊的香花香草,屋里面又熏香熏草的,四面灯笼高挑着,把瓦子里亮得如白昼一般,人潮涌动。 她倒是没人挤,冯虎丁良都挡开了,瓦子畔的江涛入耳,家仆们都打着一盏小明角灯笼,在夜风中依旧亮亮地照着她的脚下,她一瞧,傅九手里也有一只不一样的呢。 “不是灯?” “是熏香球儿。”他笑着,提了提手中的球儿,原来是一只的缕空刻花熏香黄铜球儿,棍子总垂下来四根细铜琏子系悬着一只缕花铜球,里面一闻就是驱蚊虫的香饼儿烧着,她不由得掩嘴笑了。 她接过,仔细看着,巴掌大的铜球里是一根横穿的铜杆,中间卡着一只铜香盘,盘上搁着一盘子驱蚊香,暗红星火闪着丝丝涌出香烟。方圆三、五尺的地方都没有蚊子靠近。便是丁良隔几步跟着,也不见身边飞蚊子 这熏球设计精致,她甩了甩球儿,里面的香盘也不会掉下来,她笑着:“这倒是好。提着走身边没蚊子 。我这几天配的驱蚊香包料儿还没出来,都不敢夜里出门。”又把熏球还给他,“你自己不要用?” “入夏之前,没防备配好香料?上回不是和你说了?”他指指丁良腰间,又指指自己腰间五彩丝线织出来的端午香袋儿“桂妈妈配的香料包,各府里都比不上。叫丁良把方子告诉你的丫头?” “如此生受了。”她笑嘻嘻,上回他就提过了。吵了架,她没记得。 她提着小熏球儿,先叫心腹儿的两个男女过来,熏了熏他们,嫣浓手里提着个小包裹,是她的团扇子、面纱儿、手绢子、防痒防虫子的香药瓶儿三四只,其他是一件防意外替换的夏衫儿并一件夏裙子。种种零碎。她手里空空只拿了一柄短折扇。 “熏熏,傅九他们家的香很管用的——”她念念有词,丫头一个劲地掩嘴笑。丁良也连忙和嫣浓说了秘方,她叮嘱着丫头:“记住了,回去配这个。” “是。” 几十个大棚子走过去,总算人流就少一些,七八家酒楼楼上几层依旧热闹,一层大厅里的人却开始少了。普通京城百姓们也没这个钱多吃酒楼,这时节饿了就是在摊贩手上买饼儿吃。一边吃还能在棚子面前看 杂耍呢。 傅九一伸手,从丁良手里接过了明角灯笼,照着四面再往前走,上阶就是一条回廊,廊上一间间数不清的庑房,窗格都是大开,对着又是几十间戏棚,窗后或者放了轻纱屏风或是放了细绸撑障子,皆早有富室人家订了。 “那边——”他一指,南廊下第三间就是郑公子相亲的地方。 “在那边?”她叫丫头和冯虎都紧紧跟着,怕他们被叮成了猪头脸,他倒不介意,夏天来了人又多味道又不好,有丫头和家将拦着人,免得挨挤,他笑道:“你哥哥在那边屋子里,和夏逊说话呢。” “夏娘子也来了?”她探头想远远瞧几眼,但屋子前面实在人太多。她也看不到南厢里夏家订的庑房,又数着窗户,“是南厢第三间的。” “夏娘子没来。”他转头一指,“在南厢里第四间。刚换了地方。那间左右窗户都临着江更凉快。我看着,是夏逊带他过去坐坐。” 她一听很是欢喜,连忙打发冯虎过去瞧,道:“去和大公子说,我这里没事。让他好好陪夏家郎君们说话。不妨事,天气热了晚些回家没关系的。你就在那 屋里侍候着——看看他们家的女婿是不是神叨叨的?”她最后一句嘴一溜,还是把不放心的心思暴露了出来,傅九大笑。 672捉妖女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捉妖女婿 郑二娘子暗中也听说了夏家的四女婿。听说他外放做过一任知县,倒有一桩捉妖的异事逸闻。这位女婿在县官任上听到了风传,说县城郊外一座破佛寺里来了一位挂单云游的得道高僧,他夜半在大殿上打坐,听到大佛突然开口说话了,可以断人凶吉。一时间百姓们都涌去送香火钱。重修金身。那高僧就留下做了寺主,领着原来几个老弱,也不知敛了多少财。 “知道了。”县老爷没多问。 过了半年,这大佛显灵的事还是传得沸沸扬扬,庙宇翻修添增了好几重殿阁,又有病重之人不肯治病去求大佛赠寿命。知州大人听多了几回,便放下公务,亲自去参拜大佛。 县大人来,这本是喜事,但县大人来了就不肯走。说他是做了梦,大佛让他来的,半夜有话说。寺主一怔不敢出声。县大人呆到天黑,叫左右从人紧闭大殿殿门,命人在佛前摆了酒席,请大佛驾临和他说话。 一寺的僧人都忐忑不安,无数的百姓们晚上不肯回城,在寺外搭棚子或是露宿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对大佛托梦请县大人来说话吃酒,是深信不疑。 到了天亮的时候,知县出了大殿,手里抓了一只酒臭大狐狸出来,说他半夜用御酒请佛像吃席,结果大佛露出原形,是一只狐狸精。 他还问寺主:“大师以为如何?” “…小的们被妖邪所骗,全仗大人火眼金睛。” 县大人出寺在民众面前,杀了狐狸精剥皮做了县公堂的椅垫。从那天起,大佛也就不敢说话了。寺僧们也不敢乱收钱了。 郑二娘子以往打听了这个传闻,当即哧笑一声,对这个四女婿倒也印象深刻 。她其实也想去今天去包间里亲自看看这四女婿长什么样,是不是能抓妖? 早两天,她还特意去了家里外书房想找郑锦文。她绕过梅林转到旁边书法阁子里,才抓到兄长。她和他说起这小话八卦。告诉他以后的姻亲连襟里有个抓妖大仙,郑锦文在临窗练字呢,听得便大笑: “你是说娶了夏四娘子的俞大人?他不过就是知道和尚们穷疯了,拿这谣言来敛财骗钱。他也不拆穿,暗地里带了一只狐狸进大殿!” 如此过了一夜出来,俞大人又故意说是狐狸精不是大佛。说小民们和寺主都上当了,寺主早就害怕了,哪里又敢否认? ——大佛说话不过是僧人在佛座下或者别的地方藏了人,招摇撞骗罢了。 “我们难道猜不出?世上哪里有神仙——?”郑大公子挥笔练字,写的字又是他最喜欢的一句: 实事实功。 “胡说。海上是有神仙的!道爷们出海时都要祭海神的。”她严肃着脸。随手就把丫头跟着带来的一副新出的神仙图取出来,徐徐展开,原来是瓦子里面的吕洞宾过海图,她亲自要挂起来,保佑一下郑锦文。郑大公子瞟眼一瞧,也笑着,“对,有神仙。…大仙郑二?” “不是我!”她回头咆哮,又让他闭嘴不许再说没 神仙,“咱们家明明每年都在各个庙、观供奉香火,京城里也是捐了一大笔。都是为了保佑海上行船一切顺利。你在泉州时每年三十夜里都花大钱去龙王庙抢头香的。你居然还说不信?” “那是让各船伙计们图个安心。我自己又不信——” “不许说出来!” 她痛骂郑锦文,觉得这不像是个长子的样子。海商家的长子就应该虔诚信着海上各路神仙才对。郑家前几年出了事,果然就是因为郑锦文不虔诚吧? “你不是也不信——?”郑大公子哧笑着,指指书法阁子中间的小条幅,上面还盖着寿山印,是她吹着自称大仙郑二的印章,神仙更讨厌二妹吧? ‘’“我不是长子。我为什么要信?”她理直气壮。 “…” ++++++++++++++++++ 她把这事记得牢牢的,到了钱塘门外瓦子里,就算 不会亲看去看看这捉妖的俞大人。但也要打发个人去看看情形。她对冯虎说着,“看好了,你就跟着大公子,他说了相完亲还要去唐菲菲的席。不用跟着我——这里到处是人呢。” “不妨事,让冯虎到我的船上来,就在棚子对面。”他一指,廊边果然灯笼点点。照出建有一个上船亭子码头,她顿时大喜:“对了,你的船刷了艾草漆,没蚊子。水里又凉快。” 因为傅九那条画舫特别大,平常并不常用出来,她又怀疑地看他,“你有事?” “…看你这眼神!我难道有什么不能和你说的事?”他失笑,她就更确实知道有事了,瞟着他,“原来是你要替唐菲菲摆席?” “…是你哥哥借了我的船,他说二妹回来故意气他呢,说人家傅九的船又大又好看,开着窗也没蚊子。家里和水庄上五六条船没有一条能比得上。你让我说什么?说不借?” “…”她闭嘴了。她确实和郑锦文嘀咕过。郑大公 子当然就不服气,故意找傅九来借船。她陪笑着,和傅九一起在走上了水亭,她只在心里嘀咕着,原来今晚要在傅九的画舫上摆席,替唐菲菲请了公子们一起坐席,为她设法谋个出路。 ——教坊司都撤了,她总得谋个出路。 “乐燕歌馆的老板石大娘,她是不敢请唐菲菲继续留着了。”他笑着。 “你们今天吃花酒?”她闪烁着小眼睛。不接他的话。 “不是花酒。”他无奈。水波哗哗撞响码头亭阶,嫣浓把一袭轻薄面纱覆盖在她头顶,垂下来过了脖子,她叹口气:“好热。” 他安慰着:“不妨事,去了后舱就摘下来。”他命人搭板子接她上了船,冯虎和嫣浓都跟上去,进了前舱果然人多,中间主持布置酒席的是丁诚,雇了瓦子里四局八司上酒席的生意人手,正装点宫灯,在前舱摆开桌面。 看着席上摆出来的一只只金银器,菜酒未上就可知 是一桌子上好席面。丁诚正摇头不打算租用生意人的金银器物:“我们自己带了酒器,上菜用你们的瓷器。来人,跟着老板去,看着瓷器开水儿烫过再盛菜,你们跟着送过来。” “丁管事,你老放心——处处干净。前几日平宁侯府在耸翠园回席,卢家娘子在乔宅里摆社,几位郡王家每年清明节私园春宴,都是叫的我们家!论起瓷器我们家在京城也是是头一等的。定窑,钧窑。如今宫窑都有几套,您老捡一套?” “宫窑。”她挤挤眼儿,悄悄和傅九说着,“用宫窑瓷器。这才应景,菲菲娘子一定会爱慕你的。在席上专给你敬酒,是不是最有脸面?”又贤良淑德地叹着,“你看,这法子我都没和郑锦文说,只帮你。” “…”傅九苦笑,“你又知道唐菲菲的盘算了?” 6733年不见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年不见(上) “她进教坊司本来就是进宫。否则她会得罪卢家?现在她除了进宫,也没别的路走——” 她和他说笑着,一起到了后舱。她果然就揭了面纱,靠在窗前吹风透气。 水面上是京城小民们游玩,雇了小蓬船来往,灯笼点点如天上繁星,把整个钱塘水面照得上下通明。再远远看向西湖方向,那里夜游的画舫、大小船只怕是比钱塘江上还要多。 “天气热了…”他叹着,中元鬼节也要到了。他替父亲抄的佛经还有两三页就抄完了。可以在水边烧了。她听着他语气萧索,不由得扭头看他,他连忙又笑了:“过半月,夜里热得睡不好,我们和李贺、香兰他们一起出来坐船玩,竟夜不归罢。叫上澄堂兄一起如何?” 她知道烧佛经是傍晚在江河边烧呢,听说中元节,陛下还要遣内侍宫官去送祭品,在佛寺里颂地藏经,在道观作打醮。到靖难将士大坟前致祭,还有各处佛寺里为了殉难将士在城里城外的河道里放灯,放渡魂鬼灯。 她打听过,佛寺放灯,各府、富室人家、小民们都会跟着放灯。全城内外加起来放的水灯怕不有十万之数。放灯的时辰从傍晚开始。一直放到半夜。 从七月初一开始,直到七月十五。 她连忙就笑道:“那倒好,只是京城有这样热?大家都半夜睡不好?”又沉思着,“难怪,听说小学士天热的时候,要去西湖船上脱光了乱叫的。”她忧心着,觉着半夜不回家会撞到范文存这样的变态。 他不禁大笑,先解释了一番夜半对水,驱山入山吟啸这是一门魏晋南北朝时的世家游戏,她撇嘴:“瓦子里的行当。” 他哭笑不得,如今瓦子里确实有吟啸班子,小民们也会一点。但几百年前这吟啸游戏不是贵族世族是不会玩的。她表示懂了,总之就是范文存装贵族。他大笑不已,悄悄和他说:“今年大伯父还是禁他的足。出不了府。”一再地解释,这其实是表哥的小小爱好,无关出身。 果然就是亲亲表兄弟,她心想。把爱面子装贵族说成小小爱好。看人家范大老爷就正气多了。 “禁足?怕他再干这事?”她立时领悟。 “对。”傅九叹着,他也挺怕范文存再偷偷摸摸在 西湖上脱光了非说是名士风流的,“其实入夏之后,陛下偶尔在宫中抓到他懒散睡觉,明知道他旷工,陛下也不说他,我一直在想…” 陛下是怕范文存疯起来,找借口说太热了又不许睡觉,这日子没办法过了。要在学士院里脱光吧? 她笑得肚子都痛,总算就承认,只要范文存是在黑漆漆的湖面上脱光乱叫,不叫人看到瞎眼,她也觉得这算是他的小爱好。说笑中,冯虎回来,她赶紧就问着捉妖女婿如何?是不是天生仙风道骨,或者神神叨叨? “…没说一句话,极古板的模样。” “…”她默然。难道是她误信谣言?傅九笑着:“他平常就是如此。” 丁良捧着两盏泛索果汁儿进来,她也被江风吹得极舒爽,惬意地在窗前坐好了捧盏,他瞧着她心情不错,示意让她屏退左右,丁良连忙请了嫣浓、冯虎去吃茶歇息。她点点头,他们自去外面玩。 一时间后舱无人,他斟酌了半晌还是提起了秦文瑶的亲事。 “…那亲事就算了。”她眨巴着眼,虚伪地推托着,“秦娘子又聪明又能干上,三郎哪里配得上?他脾 气不大好,我也怕吓到了千金娘子。三郎长得也不俊,土里土气的…” 秦侯府迟早要倒霉透了,她还特意进宫在张昭仪面前打探了几句。陛下很是不悦于秦侯爷。只不过不能不顾吴太国舅的脸面。便是张夫人也说,陛下是在等着下回再抓到一个把柄就让秦侯府倒霉。如此一来,郑家怎么敢和秦文瑶说亲。 “…”傅九听了这意思,瞅了她半晌。点点头往前舱走了。外面有客到了。她一看,赶紧唤住了他,拉着他的手,陪笑着说了实话:“秦侯爷要是下了狱,这亲事我不推托的!秦娘子我很喜欢的——” 傅九侧了头,微笑看她。她也正色道:“秦侯爷没消停,这亲事就不成。” 爹还在,女儿不好嫁。 “傅九,你想,他敢窝藏太湖巨寇、敢纵容庄头残害百姓,还敢把流放的纪娘子做了小妾——??傅九,他若是下狱了,秦娘子嫁进来的事,我去劝三郎。”郑抱虎留了信给她,说他看中了一家庄头的女儿,小户人家,美貌聪明什么都懂。郑抱虎还觉得若是人家也有意,应该会来找二姐。他知道分寸,只是暗示了人家娘子。他在信里写: “阿姐,她要是不来找你,就是对我没意思。就算了。” “…”弟弟这自信是哪里来的?怎么对女儿家的心思知道得如此清楚,三郎现在变了,他变得和郑锦文一样觉得天下的美人们都应该爱他? 她那天回了家,把这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足了三天。最后,她坐到了郑锦文的书房里,望着春末的月儿和窗外的落花,她长叹一声伤春悲秋道:“几年不见。三郎的性子,我竟然一点也不明白。以前他都不太和女子说话的。如今怎么就觉得人家娘子心里喜欢他,一定要上门来找他的姐姐结识一番?” 她本来以为,三郎本心里是一个羞羞怯怯的斯文小公子。表面的粗鲁汉子完全是被他身边那些子老贼人逼着,是他从小装出来的。他们天天盯着,三郎动弹一下就被骂:这样不是男人,那样不像男人,不许这样不许那样! 害得她如今回忆起来,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也天天被陪着教训,骨子里也许像个男人的? “你居然不明白?以前三郎怕女人。”郑大公子大笑着,起身,接了丫头送进来的椰汁淡酒,亦觉得春夏之交,风清月朗,他毫不客气犀利地揭穿了真相, “他以前烦死女人了。觉得天下的女人都和你的一样唠叨。” 6743年不见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年不见(下) “我哪里唠叨了,爹给他的那些子人,才真是多嘴!”她不服气!郑二娘子也取了盏淡酒过来,啜两口解渴。这是御街果铺子里的新鲜果子酒。特别淡。郑锦文爱当成水吃,她吃了觉得不错,连忙又吩咐送一大壶去婴戏巷赵府上,给于夫人尝尝,这也是因为三郎马上回了富春县,没能上门谢过赵若愚。郑大公子倒是亲自登门去拜过赵公子了,方才回来,郑锦文大笑着: “三郎跟前那五六个老练人,都顶不上你一个!三郎担凡摔破皮,练兵器时受伤了,他是个男人那又算什么?你打小一看就疯了。抱着三郎就嚎哭。说他们欺负三郎没娘。你当他们不怕你?天天一边哭一边追着他们骂?便是爹,都怕你——”他放下盏走过来,一手抢过了三郎的信,看完了更是大笑不已,指着上面的几行字给她看: “你看,他说什么——?” 郑三郎说他看中的娘子,干练爽利,不与别人相同。这女子把他救上岸的时候完全不会唠叨什么的,就是两个字,冷淡又无情:搜他!他听着的时候,就觉 得心里一动,这是他中意的女子! 郑锦文指着信,笑得打跌:“这看着和你就是两个样。三郎只要人家娘子不像你,就觉得天仙儿一样了!” “你胡说——” 她不服气。书房门揭起,丫头逢紫进来,因没见过郑三郎,倒也听得有趣,丫头捧壶又倒两盏椰子淡酒,分别为大公子和二娘子奉上。 “我哪里胡说了?”他身为长兄,平常看着不理会弟弟,但私下里和郑老爷这亲爹一样。这几年一听到郑抱虎离开了二姐的辖制,终于开始找小相好,终于像个男人了。欣慰之余他们难免都打发人悄悄打听: 三郎在外头瓦子里看中什么样的女子? 无一例外,郑抱虎看中的全都是泼辣厉害的美人。而且,都是特别不爱说话惜言如金的女子。她们陪着三郎就是一男一女大碗喝酒吃肉。吃好喝好就散了,再换下一个美人。 “裹儿陪着三郎,不也是这样?”他当初听着了,和郑老爷笑着,“他身边,也就是二妹不吃酒。还唠叨着不许他吃。” 郑抱虎觉得不能忍了! 他十四岁进水师,又因为抄家离开了姐姐,终于活得像自己了。 郑锦文一脸的安慰,觉得弟弟不像女人了,也不怕女人了。郑老爷不好说长子,瞟瞟他,背地里在西湖水庄子和老邓说话钓鱼,亲爹也欣慰着: 抄家是坏事,但老大进了京城就顾不上管弟妹,老二总算也刚强起来,在老大跟前也横得很,随时翻脸吵架,不再是对兄长唯唯诺诺的。 这三年,郑归音也终于像个样子了。郑老爷觉得养女不是软团团的也挺好,至少嫁出去不会被夫家欺负!当然嫁给赵若愚做进士夫人那就更稳妥。 平常没怎么带娃的郑老爷,心里倒是明白,按他自家的人生经验,十来岁离开襄阳外的村子进水师,然后又离开了水师做了贼头,操心着上百口的生计。他寻思着,总有些孩子长大了就要离开父母,不再依靠父母,自己刚强起来才能成人呢。 “三郎回来,见到二娘子,必要吃惊…”邓管事觉得这事好玩。 “哈哈哈。”郑老爷一边笑,一边也不太有把握。郑锦文倒是向他禀告过了,那一天夜里,三郎在临安衙门里被放出来是三更天了。还没走出临安府衙大门 ,方一当头,他就看到了对街铺子里的归音娘子。 火把夜色上,郑抱虎止住不动,在衙门内壁照后侧着身,仔细看了看,小鹿疑惑道:“三郎?” “那是谁?” “…小的看,是归音娘子?” “二姐?”三郎大吃了一惊,他是早听吴六耳一个劲地说,归音娘子精明老练,杀伐果断。平常不出声,偶尔说一声就戳到人心里,什么事都容得下,但也有个分寸。吴六耳赞叹不绝,总之归音娘子果然就是三郎的姐姐。不是归音娘子这样的英雌,教养不出三郎这样的英雄豪杰。 “…???”这是在说谁呢。郑抱虎这三年都疑心,二姐是不是被人冒名顶替? 但她写来 的信字迹并不错,确实也精明。二姐身边又有冯虎、嫣浓,吴六耳亲眼看过,确认过。回来告诉三郎,说三郎放心,二娘子肯定不是被冒然顶替。郑抱虎半信半疑的,暂时打消了马上杀回泉州城抓住奸人,救出二姐的打算。身边老人们多有经验,都说归音娘子被男人甩了又历了抄家的事,当然性子要变了。多亏二姐写来的信精明归精明,还是那样唠叨得烦死人,他也就信了。 如今一看,二姐立在铺子屋檐下,望着衙门里盼着他出来的模样,在灯笼间,她眉目间的神态似乎换了个人似的。 他暗忖,阿姐的神情气质,果然大不一样了? 如此想来,郑抱虎竟然沉默,半晌不语,小鹿看着三郎像是沉脸生气的样子,也不敢说话。好在就一会儿呢,郑抱虎悄悄走到衙门门房,塞些铜钱,找人借了笔墨要写信。 不消说,郑家兄妹俩在衙门上下全打点了,丁良也照顾,他自己也大方四海爽快性子,自然就容易。他坐在门房里写了一封信叫小鹿送给家里。自己就先走了。 郑二娘子接了信便有了几分伤心难过,觉得弟弟是不是烦她了。平常三郎最不耐烦这样忙公差,不喜欢这样作出勤谨样子讨好上官的。 郑大公子远远看到了弟弟,他以往也特意出海去看过三郎,知道他的心思。今天再一琢磨,郑锦文倒是明白三郎如何想,只不过不和她说。 过几天,他坐船到了西湖外庄子里。向郑老爷禀告三郎的近况。郑老爷也不急着听,连忙叫摆席,让长子一边用饭一边报消息,郑锦文还有些诧异,眼睛一 扫。 红木桌面十二样泛索,倒了酒一嗅,又是一大银壶椰子酒,全是郑锦文最近新起来爱吃的,他寻思着养父不至于有了老婆就不记得儿子,还知道打听着儿女们最近在吃什么。 这样,倒是可以听二妹的,让三郎回京城读书。一家子团聚不会天天吵。 675打是亲骂是爱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打是亲骂是爱?(上) 如此一想,郑大公子就摆出长子的样,不吃醋不嫉妒,他吃好了,和和气气托郑老爷向张夫人问了安,郑老爷也欢喜不已,暗喜着张夫人教的法子不错。 春茶两盏送上来,厅里内外花儿开得鲜嫩,长子边吃茶边就把话说了: “三郎是个倔性子,必定又埋怨我们没用,又觉得他是个男人呢。怎么倒叫家里女人吃苦,连二娘的性子也变了?但凡他有用些,他二姐还不就是以前一样,天天呆家里唠叨着烦人?现在,他自然就知道男人立事业有什么用了!” 他笑着让父亲放心。三郎这一去,不但是看着长高长大,稳重了。而且会盘算,知道富春县是立事业的好地方。如今有钦差兵部大员坐镇,一来处处要用人,二来,功劳就容易报上去。 “毕竟是天下子脚下,我看 这一回,不用家里打点。” “这样?”郑老爷一寻思,偷觑着郑锦文孝顺恭敬的模样,暗喜张夫人果然妙计,再者,张夫人说起三郎在富春县的事业前程,亦是如此说。 “大龙,这是难得的机会,天子脚下谋反,陛下震怒。官家必要亲看功劳薄。依往例,陛下一旦起了疑心,必会在首功、次功、末功一干人等里,随意挑选若干人亲自召见。当面垂问。试问这一来谁敢冒功?陛下在军政上是用心的,糊弄不得。” 作为跟了官家三十年的御前女官,张夫人深知陛下的习惯,亦知朝中大臣的为人,“一来,兵部陈大人知道官家这习惯。二来,陈大人素来又为人稳当,不是那样贪取财物阻人前程之人。你让三郎用心办差。” 按着张夫人平常的提点,郑老爷哄着大儿子,又送了一提盒子的小食叫他带回去给老二,郑锦文和颜悦色的,上船了还和季洪说: “老爷子倒还有心思。不至于非要和三郎闹。你替我写封信给吴六耳,把这事说清让他劝着三郎用心立一份功劳,回京城来读书。” “是,大公子。”季洪一听,明白这就是长子发话了,让老三回来。不用担心后娘虐待家里唯一的亲生儿子。老爷子还没中计连亲儿子都不要了。季洪感动得眼睛汪汪的,觉得大公子平常看着一百二十个看不上郑抱虎,原来是这样贴心护着弟弟的大兄长。 “废话!”郑锦文笑骂着,“他是我看着生下来,看着长大的!” “…我以为平常大公子一直吃醋,因为二娘子更爱三郎。” “…另一条腿也想打断?” 季洪赶紧逃了。大公子的话他也明白,老爷继娶就继娶,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情应该和缓着办,若是傻得光要老婆不要儿女了,那不就是糊涂蛋!? +++++++++++++ 郑老爷有了旧情人的提醒,在家里上精明了十二分,不由得就觉得儿子和女儿都好拿捏,以前骂骂骂的没用,如今年老了体贴些,大儿子就一脸感动的模样。他满足地笑煞了老脸,暗暗得意于儿子怎么玩得过老子? 他盘坐在花厅里,觉得椰子淡酒在泉州见多了竟然就是没有京城这一家好吃,他捉着一只银壶对嘴儿也慢慢吃的,心里只愁着一件事: 老二太喜欢老三了,老三再不耐烦也顺着老二。心里是最爱老二的。这样怎么分得开? 其实刚上岸有段时间,亲儿子刚进水师,和亲爹在外面都敢吵,练拳脚的时候对打也敢来真,在内宅里 也敢和姐姐顶嘴了。他还怕亲儿子不耐烦会打他二姐,现在想想还是太多虑了。应该让三郎娶归音的。郑老爷后悔透了。 ++++++++++++ 郑锦文笑着把他去西湖边虎咆庄的事说了,说起三郎眼里,二姐是个唠叨的软蛋。所以三郎才看中秦文瑶这样冷淡的美人儿呢。 “三郎这眼光,我不答应——!”她怒着,绝不承认自己是唠叨软蛋,弟弟因为美人儿冷清绝情就看中了人家,因为人家一句冰凉的“搜他!”这两个字,就迷上秦文瑶,这算是什么事?“这样怎么能对三郎好?”她嚷着,又和郑锦文吵,“我哪里软蛋了!?管家事和办外事的时候,我如今多干练的!” “三郎没见过。你们几年没见了。” 这一说,她倒伤心了起来,郑抱虎出了衙门,只打发了小鹿来送信,自己就走了。她也知道这是应该的。连忙让吴管事跟着去。三郎他毕竟担着差事,这样才能叫上官喜欢呢。但那天夜里,看着三郎明显长高了的背影,她又激动又怀疑着: 三郎是不是烦她,不想见她了? “我也知道,我以前太多事了。对三郎不好。三郎 会打上官,都是我的错,我就应该让他自己历练。他知道上官都是这样,就不生气了。办差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自己学本事又不是为了长官。现在他长进起来,一定在心里怪我。是我害了他。” 她伤心着,想着郑抱虎离开的背影,以前在泉州城,再如何他一定会来和她说说话儿,说他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的。现在他长进了想明白她是个坏姐姐,就不想理她了。 郑锦文失笑,只能哄劝着她呢:“你打点衙门,他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己没不答应,就是他自己的事!惯得他,他就是被你惯的——!” “…”郑抱虎有她这样的糊涂姐妹和郑锦文这样的凶恶兄长,这真是倒霉透了。她一点也没有被他安慰到。突然一抬头,她反倒严肃地看着郑锦文: “你以后不要随便骂三郎。三郎脾气就是学了你。” “…爹骂得更厉害。” “这是爹错了!爹的脾气更急,以前说打是亲骂是爱,一回家就去骂三郎。但他怎么就不敢那样对张干娘?”她耿耿于怀的,觉得不来京城就不明白这些道理 ,“张干娘不吃他那一套,他就自己改了脾气。 这是你说的!” “…” “还有,你想想爹和你都这样暴脾气,三郎怎么能不暴躁?张相公以往教大公子时,见天地骂,教好了?你自己都说这样不对——?” 郑大公子听到最后竟然哑然无言。他站在檀木书桌前不看她,一会儿收拾着白藤纸的公文,一会儿又提笔沾沾新墨,半晌后才自言自语地,哼哼着说起郑老爷经了一场祸事如今脾气也和缓了。否则张夫人哪里看得上他。 他自己呢,现在处处忙 着,哪有功夫去骂三郎? 这是兄长在嘴硬,她明白,见得他也有反省之心,顿时欢喜笑个不停,惹得他横眼骂她傻瓜! 676打是亲骂是爱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打是亲骂是爱?(下) “我来找你有事的——”她一寻思,终于也想起今天是来书房是送花儿的,连忙叫逢紫把带来的六盆茉莉花盆送进来,在外书房里她亲手摆上。 六盆子紫瓷绿叶雪白小花,芳香四溢,郑锦文平常挺喜欢的,如今一看终于满意点头,觉得二妹很有孝心。她一边亲自摆花,一边也和他说起了拆花园,给他开一个独花园的事。 “这样费事?”大公子的脑子瞬间开始算钱。她啐笑打断他:“你是出仕的长子,夏娘子又是娘娘的表妹。应该如此。再者,三郎的院子离主屋最近,我想让他回来后和爹爹亲近一些。” “这样挺好。你拿主意。不用问我。”他点点头觉得两头兼顾。 “那就这样办了啊?”她心里是觉得,家里的爹爹和哥哥姐姐都长进了,决定以后不乱骂人也不事事代劳了。等三郎回来,一定会感觉到大家最爱他。 这样他就不会因为外面娘子的冷清绝情,就看上人家了。 “三郎一定是很孤单寂寞 。他挑喜欢的娘子才会这样糊涂。我担心以后他成亲了后悔。我以前不应该事事替他打点,应该让他多历些人情世故的…”她忧心不已。 郑大公子瞟她,听她一回二回的反省,倒觉得她傻了,郑抱虎自然是怕她唠叨才溜的,三郎不爱她就不怕她,这样的道理 都想不明白? 因她担心郑抱虎的亲事,他倒是笑了:“你看不中,他也不会娶。” “…”要说三年前,她还能信这话,如今可没这自信,她迟疑着,“三郎要是真喜欢那娘子,我拦着,他就怪我了。” “…他敢吗?”他哧之以鼻,“他从来就敢和爹吵,他敢和你认真吵吗——?打小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成器——!” 见天被弟弟顶嘴的郑二娘子,转头就走,觉得郑锦 文在胡说八道。 总之,这门亲事三郎喜欢,但她看不中秦文瑶。 +++++++++++ 如今,她和傅九在傅家画舫后舱说这亲事呢,她也道:“秦娘子的爹还在,还是侯爷。这侯府里一定还有没有被查出来的大祸事。” 傅九沉默。慢慢点了头:“我也知道。我在明州城扣了一个人。” 她意外,听他说起竟然是死了的刘姨娘一家子的亲戚,是亲儿子在明州城做管事。她也愕然:“你帮着你叔叔掩盖?” “我怕我娘拿着这个人,捅到衙门里,借这事就帮着我去夺爵。”他叹了口气,她感动看着傅九,这事若是捅到衙门当然就是外朝上的事,需要范宰相府上的助力。傅九毕竟姓傅,若是和家里表妹联姻,这事当然就更好办。傅九失笑摇头:“妹妹们都小呢!” 对,范家表妹不少,都是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最匹配的其实是贺双卿。郑二娘子顿时觉得自己命好 ,这运气是天生的。傅九的表妹们太小,要等三年后下一回科举才可能说亲事。而贺双卿和傅九居然没有互相看中,再者,双卿毕竟不姓范不是范夫人的亲外甥女。 一时间,她转了无数个念头,肚子里欢欢喜喜,面上忧心仲仲一心一意地表示只要傅九有前途她什么都不在乎的 ,傅九瞧出她那假样,大笑道:“我今日回去就和母亲提,切不要掺合眼下这些乱事。” 他提了几句,隐晦说着秦侯府是和纪侍朗、赵韦娘一样暗中做榷场生意。 “富春县那边庄头们们办着。谁不知道?那县里有运河接近边境。方便在榷场上暗中买卖火器、粮食、铁器、马匹。给外番人。” 妈呀,活得真不耐烦了。她控制住果然是这样的震惊表情,沉重地说着:“单这一条,我爹知道就不会答应!” 郑老爷最恨这个。 因为她死活不松口,傅九板着脸:“我们的亲事重 要,还是你弟弟的亲事重要?” “…”她挣扎着,虚弱地 说了一句,“三郎性子不大好。万一,我说是万一。他也许会打老婆的,你再考虑一下,不要害了妹妹们…” 他气结,心里亦在骂,看你这这嘴,前几天嚷着三郎绝不打女人,嚷着他看不起三郎就是看不起她。今天就全变了。他气极捏她的脸,笑骂着:“我费了这许多工夫,结果你不想说亲。成,我就不说了——!从此再也不提——!”他恼了扭头就走,她又死活拉着他的手,自知反悔不太地道,她陪笑央求着哄他:“傅九。别走,瓦子里有什么趣儿?我们在这里说说话儿,呆会开席了你和我哥哥他们喝喝酒,听听曲,你好久没见唐菲菲了吧?”她使着眼色儿,表示唐菲菲也是美人儿,他不应该让美人伤心的。 他哭笑不得:“胡说!” 这时水分浪响,丁良回头看到运河河道里,一只郑家的画舫悬着花灯徐徐驶来。郑大公子含笑站在船头,正高声唤着:“傅九。你在这里等我们?方才在庑 房里叫你。你不来——” 郑大公子表示,才隔了几天就是好久没在一起游船吃花酒了!就不要害羞推辞独自离开又在这里等着,“靠边,请傅公子上来。我在这边摆了席。——傅九你放心!” 两船接近,她听得不少公子的声音都在郑锦文的船上,弹唱不绝于耳,原来雇来的美貌歌伎竟然也有七八位的模样。她斜眼看傅九,傅九也不由得一愕,连忙道:“我完全不知道他叫了歌伎!夏逊也在呢——” 外面船头,郑大公子还在笑,“我还和我二妹说了,借了你的船。有你在,她不会怀疑我——”郑锦文还得意洋洋,完全不顾船里的大舅子夏逊正看着,她大怒一把推开了窗,在黑暗中怒目相视。他还想不想成亲!?郑锦文眼神好,果然就看到了二妹的身影,惊得差点掉水里。 而运河另一面,被郑家请来的唐菲菲坐在小飞船头弹着琵琶,船动曲传一时引得来各家船上无数眼光。 郑锦文果断改了主意,打发了歌伎们结算了她们的脚钱和茶水钱。莺莺燕燕一时间四散坐小船翩翩飞回上了岸。他和公子们一起上了傅九的画舫,在前舱里坐下,有傅九是主人,他溜到后舱来对二妹献殷勤,陪笑道:“妹妹你现在回去?坐我的那船回去罢。” 677自暴自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自暴自弃?(上) 傅九知道兄妹要吵架,早溜了,她坐着不动,冷笑着瞅着郑大公子,窗外水波阵阵,舱门前是冯虎和嫣浓,她隔远听着前舱里许文修、尉迟、李贺等人在说笑,尤其是有夏逊在。她忍了气,笑道:“我就知道你和我开玩笑。你哪里会吃花酒。” “对对对。你看夏逊也在——”他赶紧指一指,“他从不吃花酒的。”又悄悄和她说,“我就是帮你试试傅九。你看,你们如今也不好说亲的。不知道他背地里经常去范相府上,是不是和表妹相亲?” 她向他狠狠翻白眼,又严厉批评:“夏家不就是拖着没说亲?你是白身,这不是他们家的错。忍一忍不就好了?带着夏逊来吃花酒,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锦文委屈地低头,嘴里叽叽歪歪不以为然说日子太闲了叫上未来大舅子一起吃酒不挺好?他真要花心岂不是应该避开夏逊? 她瞧他神色,恐怕有些她不知道的事,叹了口气,知道他心气高,方才在包间是不是吃了姻亲公子们的 什么话?她不由得语重心长道:“急什么呢?女方这样也不是全不讲理。毕竟是国舅人家。你是我们家的长子,最要大方稳重才好。赵若愚若是没功名,你会让他进门和我说话吗?我说过了进宫去想想办法,帮着你捞官呢。你等着——” 郑大公子瞪她一眼,转身就走,觉得回席上和公子们吃酒应酬挺好,这都比二妹替他捞官要靠谱多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只暗暗疑惑,看向身边的冯虎和嫣浓:“大公子是在生气?” 嫣浓还迟疑,冯虎就点了头。她一惊:“难道是夏家没看中他?嫌他是白身。” 郑锦文自暴自弃了? 这话说出来,便是嫣浓也恼了:“看不上就看不上,大公子哪里不出挑?二娘子,大不了咱们家不和夏家议亲了!不过是过了气的国舅人家!当现在还有皇后姓夏呢!?再说了,夏娘子嫁进来不就是盯梢的?” 她摇摇头,心里寻思着要回家再和郑锦文谈谈心,说说私话儿,郑锦文其实比谁都明白这门亲事对他的 好处,张娘娘借着这门亲事能相信郑家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是不能进六部,凭他的才干和张娘娘,他再得一个官职也不难。 “以往,我从不担心他,总是他操心我的事。今日怎么倒变了——?”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想着她今天还一肚子气和郑锦文大吵一回,还不是陪着他来相亲了?这门亲事太重要。她寻思着,“许是,在席上说话时受了什么委屈?” 傅九在中舱屏风后立着,看着郑大公子走过去了才打发了丁良进来,悄悄和她禀告道:“也怪不得大公子。夏家那几位公子厚道,本来对他的人物才具没什么不满意,言谈甚欢——” 她顿时听得欢喜。郑锦文长得俊有才干,应对进退亦是头一等。长眼的谁看不出来?都会知道他迟早要复职。否则张娘娘早发话不让议这门亲事了。她连忙问丁良: “既如此,但我看他看着心情不大好,是在席上吃了什么人的什么话?” “那位捉妖的俞大人有些古板,倒是问了二娘子在 泉州城的风声。”丁良说说得含蓄,“郑大公子忍着没发脾气,在席上没恼。许是心里恼了。”丁良偷觑了她的脸色,见她没动怒,倒觉得兄妹俩是一条心,上回在明州钱园有户蒋家公子说她做外室的流言,郑锦文是当场翻脸了。如今当然只能忍。丁良又回头看看前面,也劝她,“夏大人心里有数呢,吃吃酒不会在意的。夏大人在席上也帮着二娘 子分辨了,说上了名册参选,只是被陛下一起除了名。” 她微怔,叹了口气。 早知道必要连累郑锦文的亲事。否则她何必一定去参选。只没料到辛苦一场被除了名。 皇帝陛下真是可恶! “回去吧,明天我进宫里去。见见娘娘。”郑二娘子坐船回家,寻思着帮郑锦文复职的事。丁良倒是意外:“二娘子不再等一会儿,瓦子里四处玩?我们公子还说散了席,和令兄一起去河上看灯。” 她沉重叹口气:“我现在是白身,傅九眼看着要做小侯爷。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我得上进些,不能这样风花雪月的。你和他说,我有正事,他听听曲会会美 人,闲时打发时间。等我正事完了,再来找他。” “…”丁良哑然,这话怎么听怎么怪?郑娘子真是太怪了… 唐菲菲上得画舫,施礼后向诸位公子巧笑嫣然:“都说傅大人要复爵了?奴先来贺喜!” 她如今处境不妙,正要交游贵戚公子,便托了郑锦文出面攒出这一夜的佛灯看赏之席。她轻移莲步从小船登上画舫。抬头,看到傅九公子坐在席上不怎么高兴的脸色,旁边是郑大公子和任俊的笑脸、夏逊的忍笑、李贺、许文修乖等人觉得什么样都随意的脸。 傅九被郑二娘子踢着来听曲儿,会美人。他很生气。再一听唐菲菲在席上和公子们议论,长公主出手帮他复爵的秘事,他就更头痛,为什么这消息叫唐菲菲听说了? 席上众位公子一起大哗,都争问着怎么回事。他疲于应付只能暗中痛骂着郑归音。他都说了他不打算靠长公主复爵,又说了范家的亲事这几年根本不可能。但她心里还是在防备。 “能叫菲菲娘子听说这事,岂不是长公主在宫里已 经暗中禀告过太后了?” 任俊问着,他心中左右为难,他巴不得傅九做驸马,又怕傅九做了驸马和卢家联成一气,啃光了任家。许文修倒是看着他一笑,心道你们家两个当家主事的长辈老爷,全涉入了富春县的事,已经罢职待罪在家,任老太太进德寿宫求见太后,也没有得到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抄家的旨就来了。这小子居然还有心情来风花雪月。 傅九亦是是如此想,三轮巡酒之后,席上议论不绝,公子们谈笑风声,任俊还埋怨着夏逊不爱吃花酒,寡淡无味。他觉得郑二娘子就应该和任俊学学,泰山崩于眼前也要不动声色,这才是当差公子的样子!看看,郑锦文、许文修、尉迟这几个要钱不要脸的合起伙来压他的价,割任家的肉。他还能口角生风。约好了下一回订个河房一起请家里姐妹们都来看灯。 郑锦文那讨债的脸色,转眼就大好了。既然要请妹妹们来,当然要请夏逊的妹妹夏娘子一起玩耍。郑大公子还故作迟疑:“我家的妹妹不大爱逛…” 谁信?! 傅九心里骂,什么叫她有正事,没空风花雪月,什么叫让他去听曲会美人打发时间?他的正事更多,他不是还是见缝插针地抽功夫陪她逛了一会瓦子? 678自暴自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自暴自弃?(下) 郑归音坐船看水,仰望明月。一路迤逦回了家,院子里明灯高照,丫头们替她打理着明天进宫的衣裳。她伏在书桌前,临灯在埋头抄写《地藏经》,这可是说好了到中元节要烧的。总不成冯妈妈一百卷都抄出来了,她这里抄个几卷还没有影。 “上回贾内人悄悄和我说,张娘娘也在抄,听说是为了亡母。另还抄十卷是为了和宫里祭品一起。送到靖难将士坟上烧。”她觉得既是如此,明天进宫和娘娘说话,带着自己抄的经卷去总有个话头,她总不可能白眉赤眼直接说:娘娘帮着我哥赶紧得个官吧。 这不是求人办事的礼数。 “这几天为了三郎的亲事,忘记大公子的事了。”她叹着,吹干了一页新墨,她又歪头想想,笑着:“倒也好,太急了倒叫娘娘小看咱们家大公子了。” +++++++++++++++ 夏逊心里明白,夏国舅还在观望这亲事,不知道陛下心意如何,所以夏家并没有出面求张昭仪没有为未 来女婿弄个官之类的。 郑锦文举盏相敬, 夏逊含笑回敬,暗暗想着自己眼力不差,他倒是半个字没提这事,夏逊寻思着,他也得睁一眼闭一眼才行。还是为了早先席上四姐夫捉妖女婿说了郑二娘子在泉州城流言,郑锦文不高兴。当时是回了一句:“是我当初为二妹看亲事没看好,我疏忽了。没说上一门好亲。” 夏逊知道,这已经是对夏家极有礼数了。没当面翻脸就是看着妹妹夏娘子的份上。夏家若是再兴师问罪,指不定郑锦文就发作起来,索性把这亲事就断了。 画舫席上,宫灯明亮又恰到好处在舱中各处留下几块倒影隐晦的地方。夏逊和郑大公子站起,在窗边看灯耳语,身为内廷武官又是外戚,他们的宫里消息更灵通。夏逊百思不得其解皱眉:“长公主其实…”长公主殿下竟然很中意和傅九的亲事?并不打算放弃?这总不可能全为了儿女情长? 郑锦文有些心虚,二妹前几天去傅府和赵慧儿勾搭着,眉来眼去,是不是商量了什么事?但赵慧儿和淑妃家有关,这事,他能和张昭仪的母家亲戚夏逊说? 绝不能。 窗格上雕着并蒂莲,枝叶烂漫,郑大公子寻思着两头押宝,他和夏家结亲,二妹和傅淑妃的弟弟结亲,其实于郑家有好处。只不过眼下是绝不行的。 果然,夏逊沉吟着,为张昭仪有些担心,沉语道:“若是以夺爵为条件,只要侯爷让出爵位给侄儿映风,太上皇就能和陛下说一声,陛下心中恐怕也愿意放过秦侯府罢了。如此一来,淑妃和长公主之间就是姻亲。”说到这里,看了郑锦文一眼,“我看傅九,很喜欢你二妹。” 郑大公子断然摇头:“她又土又丑的。哪里会?” 夏逊没办法接这话,不禁就笑了。郑大公子心里却明白,事关傅九的前程,二妹绝不能多事拦着。只能看傅九自己的心意。她若是愿意想出法子来让傅九做了驸马又娶了范家表妹,宫里和外朝一齐动手,保着傅九夺爵。把这事轻轻易易地办了。傅九指不定还感着她的好呢。 这也就是做宠妾的命。 他冷笑一声,瞟过傅九在席上的背影,夏逊就明白 他这意思了,不再追问郑娘子的心意。总之郑大公子要强,郑家女不能做妾,他身为长子可是和二妹说过了! “…但傅九看着,不是这等心思。”夏逊到底摇头。郑锦文竖起长眉:“我早和二妹说了,男人么都这样,还是要靠着娘家,等我给她看亲事才行。她性子又怕羞腼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当他没看到郑二娘子今天出来,大摇大摆瓦子里逛?郑锦文还叹着气:“就刚才,我们隔壁庑房那几个六部主事,都带着家眷,罢了。他们是小门小户。不好多说人家。另外,我今日看到范相公家的公子娘子们也出来玩耍了,这家风就不及张相公家了。夏兄你说是不是——?娘娘以前出来踏青,都是相公陪着。他们家?范相公怎么不陪着出来?” 他一再地摇头叹气,觉得范相公家娘子们的闺誉不及张家,这话听着是拍张家的马屁,其实虚头八脑的。夏逊当没听到,这话,郑锦文在夏家公子们面前也说过,俞大人还不满提醒他:“我们家正和贺娘子说亲事。”贺双卿那也是范家的娘子,这不是哪壶不开 提哪壶? “原来俞大人也知道?”郑锦文当即一脸的诧异,把话堵了回去好好出了口气,“说亲事时,听风就是雨,对人家的娘子家风指指点点的,信那些不着边迹的事。这太不成体统不是?” 捉妖女婿俞大人闭嘴了。 夏逊心里有数,方才离开夏家包间,郑锦文看着还是一肚子气,当即拉着他非去寻了任俊他们,这几位正坐一处吃花酒,他问都不问,把公子们和歌伎们一起接上了船。还故意一伙子拉过去在上桥亭码头和俞大人打了个招呼。俞大人也在夏家船上,瞄过了那些美人伎女,皱眉待要说话,立时被夏家几个公子暗暗拉住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郑锦文觉得出了口气,心情好了一些,郑家船上便有心腹几个来打听相亲的事,他没好气,冷笑和季洪说:“得了。以为我是白身,他们就百般挑剔。我难道要忍?” 季洪一听这口风不对,赶紧陪笑:“二娘子说,亲事要紧,讨好拍马屁不妨事…” “二妹是说,我是长子,要谨慎自律!要敬着妻室不乱来!给三郎那小子做个兄长的样子,否则就是我带坏了他!这话且不说对不对,三郎是我带坏的?明明是她从小惯出个蠢货来的。再者,这和他们家挑剔我,可是两回事——!”他横眉竖眼,“我爱怎么样管得着?犯得着被人挑剔!?” “公子,那…那亲事怎么办?” “凉拌!”他把脸一放,“我又不是去夏家做上门女婿,是娶老婆!” 季洪没敢出声,心里着急这亲事要黄?难免忧着和莫智嘀咕:大公子这是不记得咱们家老爷是张夫人的上门女婿?不记得一家子三兄妹包括大公子,大家都是上门女婿从泉州城带来的拖油瓶? +++++++++++++++ 别说是郑大公子,便是郑二娘子也绝没有有朝一日她和卢四夫人一样做了拖油瓶的自觉。更何况她一向觉得做继女才得宠。张夫人纳了郑大龙这个新人,不就得讨好他的儿女?傅四老爷明明就很会讨好傅九,傅九太嚣张了。让他复个爵,一会是驸马一会是宰相 家亲上加亲,他还这个不愿意那个不愿意,太挑剔了。 ——这不就是因为他恃宠而骄? 傅九真命好。 “都是这样的,不是我不会争宠!”她抄完经书,一再和丫头们强调着,都是继子继女最得宠。亲生的算什么? 逢紫知道她这事儿一时明白一时糊涂,总是因为亲生父母偏爱卢四夫人反而丢下她的原因,嫣浓也怕她为了旧事哭哭滴滴,好不容易这阵子好起来了不发作了,何必再寻烦恼。 何必记起沉船上的旧事? 郑二娘子肃然摇摇一根手指,表示她已经悟了:“有儿女,少不了有偏心。这是人之常情。既然做了人家的儿女,就要学会争宠!这才是为人的道理——!” “…”二娘子这是更魔怔了吧?丫头们面面相觑。 679争宠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争宠(上) 丫头们一脸呆滞,郑二娘子的高论得不到知已赞同,顿时叹气。逢紫心软,连忙劝着。嫣浓丫头一边为她放帐子,一边连忙也附合:“是,如今就不一样了,二娘子聪明体贴又手腕儿多,任是谁家的父母,二娘子没有不得宠的。老爷就最喜欢二娘子。” “…你也是这样想?”她靠着枕头,谦逊着,明明眼神里都是士别三日不要小看她的得意,她在亲生父母面前是不懂争宠,所以不被喜欢,但她已经改了。如今在郑家是最会争宠的人!郑老爷是个心粗大男人,对着长子和亲儿子都是以骂为主,打是亲骂是爱,但对爱哭的养女却是最和蔼,有求必应。 这一比,她在家里是最会撒娇的。她想着,爹爹心软,撒娇装弱就最有用。又一想,对了,如今不能让养父再骂三郎了,把三郎的脾气养坏了。爹爹这样不大好。想起郑抱虎,她马上又改了心意,赶紧又撑着枕头起来说:“爹爹最喜欢三郎。三郎回来了,我就失宠了,爹爹当然最爱三郎。” 丫头这一听,才总算放了心,暗想着二娘子最爱三郎,不至于糊涂到以为父母偏心一点也没错,儿女们忙着争宠 才对。 说起了郑抱虎,郑二娘子就精明干练事事操心,她也不肯马上睡了,起了身,叫丫头赶紧把夏天里的礼单拿来看,过几天就是京城里水军校阅操练,听说还要祭二郎神。郑老爷是一定要去看热闹。 正好又是入伏的日子,她照例给郑老爷新制了三身夏衫子,让老人家风流俊俏。可以和张夫人约好了一起去逛呢。这一回,她少不了也替三郎备了一份,是亲儿子孝敬给亲爹的一打子丝帕子、两把折扇、纳凉的竹夫人、竹枕、竹席全套。 “这样,爹爹就知道三郎最贴心。”她满意看礼单,又打着赤脚亲自开箱,摸了摸 衣裳和竹席,都是上好的。 逢紫举着灯,寻思着还是陪笑:“三郎这一份,要不要免了?”二娘子这几天,嚷着说以后不再事事代劳,免耽误了三郎? 她一怔,总算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会儿,断然吩咐逢紫: “你明天一大早去写封信,给吴管事。让他劝三郎在富春县里弄些本地的土物,不拘是什么。几盒花草凉茶茶片也成。然后叫三郎差了人亲自送来的。送到爹爹的庄子上去。”再三叮嘱,“一定让吴管事禀告三郎,让三郎自己 拿个主意。” 嫣浓弯腰收拾箱子,一边不由得插嘴:“二娘子,三郎这些事,从小就是你在打理。他哪里有这样细的心思?必要嫌烦的。” “心思太粗了,就容易起误会他又是暴脾气。会打上官的。爹爹年纪大了受不得热,这些是爹爹夏天里要用来纳凉的东西,他是儿子怎么能不上心?因为是男人就不管这些?没有这个理。” 她叹了口气,拿了一把折扇子打开,看看上面画着的银甲二郎神,慢慢扇了几下,一脸地痛改前非,“三郎就是从小没想过这些家里事,所以太粗了!是我耽误了他。我料着张夫人在,爹爹不会少这些,不拘他想送什么都好。正好让三郎学着些仔细。”话说这到这里,她才不管丫头们怎么掩嘴笑个不停,她肃然拿定了主意,又让逢紫把她这意思写到信里,“和吴管事说,不要给三郎出主意,让他自己寻思想想爹爹会喜欢什么,缺什么。” 嫣浓听得有理,便只是笑不再劝,再看看这箱子里的东西,二娘子要送的夏衫儿三套,少不了等三郎的礼物来了一起送去。其他几件,本来要以三郎名义送给郑老爷的竹器、帕子等物,要怎么处理? 郑二娘子刚坐到了床边上,听得嫣浓和逢紫商量这一句 ,便探头向屏风外的丫头们笑着:“对了,叫人去抬来——我刚得了两篓子新荔枝,你们呆会儿装了果子盆,把这些和荔枝一起全送到大公子院里去。看他回来少不了也要吃些宵夜。” 灯下,逢紫听得这话,眼中闪过了喜色,忙忙地出去唤人拿果子,她亲手装盆。嫣浓见她去了,不禁就悄悄向二娘子笑:“二娘子不生气了?大公子必要意外。二娘子有两年不在换季时准备东西给他了。” 刚开始那年大公子送来东西给二娘子,二娘子还丢出去了不要。 “我心里有气,当然不送给他。但他今天恐怕委屈了。应该是我连累了他。”嫣浓一惊要劝,她摇头不语,反是笑着:“无论如何,论起这许文修,总是我自己看中的。便是兄长推给我,这也是我的终身,我难道自己不应该私下里好好算计,处处小心?倒叫大公子事事为我多想代劳?没有这样的理。我应得自己立起来才行。再者,他是长子。平常也不会对弟弟妹妹诉苦——” 她和心腹丫头说笑着,送点吃食和凉具去哄一哄大公子,他就不委屈了。兄长以往就很好哄,只是看着凶恶罢了,夏娘子嫁进来是好福气。 嫣浓近年来难得听她真心说大公子的好话,不由得笑个 不停,说说笑笑就为她放了帐子,服侍她睡下。嫣浓离开时还笑嘻嘻:“叫我说,这样才好呢。二娘子有聪明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便是兄弟们,如今也大了。娘子不用再去操心别人了。” “我也是这样想。”她仰面长叹,一脸郑大公子不会带孩子所以耽误她,她本来天生的聪明机灵都被养蠢了的表情。便是逢紫进来禀告时,也禁不住笑了。 丫头们持灯出门,叫了婆子抬了箱子,一起送东西去了郑锦文的院子,他院子里几个小厮接着,都是惊喜。难免都说着二娘子和三年前一比,处事越发的老练。林御医开的方子当真是有用。 然而,一直到半夜郑锦文回来的声响隐约传来,她还是睡不着。辗转反侧。屏床外,月光照着一地金黄。她在床帐子里长吁短叹,忧愁不已: 打从抄家后,她为人处世渐渐明白,这当然是好事,也知道不能事事抢着替三郎办。 便是一起长大的姐弟,也得互相有个分寸。事事代劳,这可不是对他好。是害了他。会让他成了男儿身粗汉子的许婉然。活生生被耽误。 “得和三郎生分一些才好。”她有了这主意,却又有一件难事横在了眼前。 680争宠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争宠(下) 全因一家子就快要团聚了,以前她从没想过她身为继女要不要和亲儿子三郎争宠?三郎爱她,她也最爱三郎。如今呢? “这事,要不要和傅九商量一下?问问他是怎么办的?”她想着想着,就后悔今天没有去风花雪月了。 傅九平常和傅小弟是怎么争宠的?天天欺负傅小弟?她忧愁着,她不太忍心欺负三郎… 正迷迷糊糊地想着呢,外面逢紫悄悄走来,踏着一地的月光,她醒了神在床上不动,只道:“问到了?” 逢紫在屏外细声:“二娘子,奴婢问了。问的是季洪的老婆。” “怎么说?” “今天大公子是和夏家的公子们拌了嘴。季洪还让我来求二娘子,今日得罪了夏家,大公子这亲事成与不成…”逢紫心里未尝没有一丝盼望不要和夏家说亲,但因为她自己太清楚郑锦文不中意她也不打算纳妾,说到这里,丫头还是提醒了一句,“奴婢去时,莫智夫妻也在季洪家。恐怕也为大公子担心。” “和他们说,我知道。让他们放心。我的选女资格还有 大公子的官职。我都会一一办妥。让他们放心去睡。耽误不了大公子的亲事。他中意夏娘子,哪里舍得让亲事不成?难道她们这些心腹人倒看不出来?” “…是。”逢紫轻步退下了。 她在床上倒是不一会儿便呼呼地睡着了。家里还有一堆 子的麻烦事,哪里还有功夫担心别的。反正,她和三郎是最要好的。 +++++++++++ 夜灯明亮,郑锦文回来沐浴更衣,吃着丫头们剥好的晶莹荔枝果子,满意地觉得: 二妹还是心里有他的!没白费他这样为她的亲事操心。陪着傅九玩耍。 半个时辰前。 钱塘门外,月光依旧照着河面,傅九瞧着一席的觥筹交错,脸色沉着叫丁良一看就知道公子很生气,散席之后,傅九一把拉着郑大公子笑:“把底下人都打发回来,我们去看灯。”他决定通宵风花雪月。玩到三更天再回去。郑大公子心想,你又不是美人,谁要和你一起看? 但他还是捏着鼻子一起去玩耍了。夏逊果然二话不说,也跟着去了。 郑锦文暗暗以为得计,心想:要好好利用傅九。只要傅 九在,夏逊小舅子回去后,八成不敢和夏娘子告状,反倒要说为他郑锦文几句公道话,比如什么捉妖女婿真特么地嘴碎,郑锦文看着是个靠谱的大丈夫。 否则郑女婿就要被淑妃的弟弟拉拢了。 半个时辰后,他回了家,吃着水晶盆里的晶莹荔枝果子,想着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和二妹表功,说他不顾自己的委屈一直盯着傅九呢,免得傅九背着二妹在外面乱来。他当然绝不是为了利用傅九。 郑大公子卟的一声,向白瓷小果碟儿里吐出两枚黑亮小果核儿,嘴里还嘀咕练习着明天和二妹说:“我为了什么?还不是全为了你?” 对,就是这样没错!这样二妹就知道哥哥的好了。 小厮们都是新来,没在这院子里侍候几天,进进出出,在里间里铺着新席子,收拾着各色凉具。逢紫说席子送过来之前都是用热水和艾草水各洗过两遍,再好好晒过三天了,随时能用。他们忙着放枕、放竹夫人,收起帕子扇子。又挑了一扇一帕放在了大公子的白瓷山水枕盒里。小子们对大公子这自言自语的毛病是知道的。暗地里几个小人儿猜也出来: 其实就是怕二娘子老挑刺和他吵架,大公子但凡是要和二娘子说话前,都得提前想想在嘴里多过几遍,免得说错 话。否则二娘子翻脸叉腰,瞪眼就要骂的。 如今二妹不像以前那样好欺负了。月夜下,郑大公子倒头躺平,打开二郎神的扇子摇了摇,幽幽叹着。还是以前的归音可爱… 二妹原来也是很爱很爱他的。 +++++++++++ 承恩侯傅府。 赵慧儿临窗看月,窗台上一只银鼎焚着碧绿片香,丫头在内室忙碌,亦在为她铺设入夏的席帐,她这几天左犹豫右犹豫,到如今终于拿定了一个意: 如果傅九公子怪罪,就让郑二娘子去顶缸。 既要联手,让她赵慧儿趁进宫为女官时,向长公主出面推荐郑娘子。让她做公主府女官。这不就是给傅大人为妾?这是郑娘子为了重夺参选资格,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鬼主意。 她赵慧儿知道郑家多的是事情可以帮她、就答应了这事。但她可不去顶这个主谋的罪。 她赵慧儿只是胁从。 这般想着,丫头们请了她落妆安枕,这里还刚取下了簪珠,头发还没有放下来,宫里倒是私下里来了人。 “来见赵慧儿?” “是,夫人。” 消息报到了范夫人院子里。范夫人还没太在意。实在赵慧儿这几天安静,范夫人又忙着嫌弃郑二娘子的家世,还未料到这二女在她眼皮底子下有了密约。 “夫人,宫里来人了。是清风阁里的内人。” “是大潘?” “是,夫人,大潘内人她这几天出宫休假,在国公府里住着,听说是明天就回宫。” “恐怕是今晚连夜回宫?请潘内人去见慧儿娘子吧。尤妈妈去看看。陪着说话也是个礼数。” “是。” 范夫人一时大意,没防着赵慧儿做了郑二娘子的先锋官,范夫人在自己房中,只和女供奉吕妈妈议论着长公主的心思。 “夫人,长公主殿下必涉入了富春县之事。”吕妈妈在宫中时就有所闻。范夫人细问了几句,点了点头: “…长公主她在那县里有庄子,但…几位皇子也有。” 吕妈妈剔亮了灯,看着范夫人手里一份抄来的平宁侯府的家谱,夫人正在算着郑二娘子按程家家谱来算,应该是个什么体面的出身。吕妈妈暗忖着范夫人也真是太操心,唯恐大儿子的亲事丢了他自己的体面。但映风公子都没在 乎,夫人何必忐忑?吕妈妈反是提醒道: “夫人,皇子和公主府上,只有长公主和韦盘娘最交好。几位皇子却是和夫人这边交好。前几年皇子们没成亲之前的茶、盐生意,是托了九公子在榷场那边做。” 顿了顿,“他们皇子府上的长史和内侍总管,都是太子妃娘娘早年看中,是太子妃的人。前几年郭府的老太爷不在了,边军上没有人。所以才托了九公子。如今府里长史至多也就是换成了他们的子侄。陛下多年来一直没有动他们。这事陛下恐怕也是知道的。” “不一样了。如今几位皇子都大了。又在争东宫。哪里还肯一直用太子妃的旧人。映风从江北回来就和我提了这事,把生意都交回给他们府上。帐目算清就不再理会了。” 681家谱里的祖宗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家谱里的祖宗(上) 范夫人叹了口气,她当年受了郭太子妃临终所托,本来太子妃追封了郭皇后。郭家子弟在陛下跟前掌御前班直,老太爷在江北掌了后军军权。内外是无忧的。淑妃进宫也不会轻动皇子们,十年不怀孕这也是当年太子妃事前的条件。 淑妃进宫,不过是为了保着皇子们。免得夏皇后生育皇子。 唯一没料到,夏皇后三年就病逝,这倒是便宜了淑妃一跃成了主持宫务的宠妃。 “这也是陛下对嫡皇子们的爱护。”范夫人前几年看出了东宫之争,早抽身而退把这一副担子放下,谁照顾孩子都不如亲爹皇帝陛下照顾。夏皇后没怀孕也许还有五分是福薄,毕竟是正宫继后又是吴太后所赐。身份不一样。但淑妃十年没生育却是看陛下的心意了。 “夫人,论起这事。淑妃娘娘是欠了夫人的情份。再者,依老妇看,陛下不喜欢清远侯何尝不是因为这 爵位是当初他登基后第一个封赐给心腹功臣的?那是赐给老侯爷。如今若是物归原主,官家必也愿意。 范夫人到底是久经大事,摇头,“不必了,长公主千金凤体,万一有什么不测,我儿也担当不起。淑妃怀孕还未生育。东宫亦未定。驸马之位——还是吴太后家的侄子做了妥当。” 现在燕国公夫人的案子已经到了御前,纪侍郎的案子不愁被掩盖。范夫人的主意就改了,便是范相公和李副枢官都觉得,吴襄赶紧做驸马去! 说到这里,范夫人抬眼看吕妈妈, “她吃五石茶,这事我知道了又如何?她若是戒不了。身子也就垮了。这种心病,越是自己明白得早。反倒能自救。若是酗酒或是乱吃什么麻石散剂的,一年年下来,这将来是好还是不好,全看运气了。映风自家清醒得快,戒了酒。林御医还说是他自小练武艺,又读书明理,身子骨好也能自律。御医都说人的身子健康,心病也就不容易起。这道理我听着是极对的。——长公主呢?” 长公主从小身子就弱。 范夫人冷淡:“我绝不能让傅九再陷到这里面去!” 吕妈妈想想夫人有理,便没再劝。只不过,心中隐忧生起,她和张夫人交往。隐约知道一些事: 郑家那二娘子,像是也有什么心病在用药?林御医开的。 范夫人当然还不知道,大儿子跟前知道这事的只有丁良,那是绝不敢提一个字的,连亲老娘桂妈妈都不会透半点风,否则公子要弄死他的。 吕妈妈寻思着就隐约明白,难怪九公子一直没有把亲事拿来母亲面前提。他只是私下里借着淑妃的名头不时去郑家转转。 范夫人没察觉大儿子的奸计,倒觉得是大儿子的孝心,知道她不喜欢郑娘子,所以不敢来提。范夫人反而心疼了。 范夫人叹口气,仔细看平宁侯府的家谱,突然就啐: “这不对!这是编的!”| 她手一指,指的是程氏家家谱上第十七代的祖系, 上面写着平宁侯程姓祖曾 经从山阳迁到了琅琊,本是与明道堂、伊川堂等几支族人分迁各地, “怎么就是唐末五代的明德二十一年迁到翁县?”她一指十七世祖程XX的名字,又指翁县,十七世祖程XX正是翁县县令, “这一支当初在翁县与黄巢之军对峙,城破时全城无一生还。县令程某亦是如此。还写得史书写道:县令死于乱军,夫人得闻战报,在内宅推二子二女入井,而后悬梁自尽。这便是绝后,哪来的第十八代的子孙后代?此事,当地的县志残卷有写,藏于宫中。我大兄书房有一册抄本。再者,前朝柳相公修的《五代史》上亦有一笔两句,记过此事的,记了程夫人为烈妇。怎么修家谱时倒这样不仔细?莫非竟不读史——?” 吕妈妈仔细一看,又在书架上抽了柳氏《五代史》来对,竟然果然就是写了两句一字不错。吕妈妈不禁佩服范夫人博闻强记,合上书也笑道: “夫人,听说侯府这家谱过江后新修了一回,本有 五册,中间两册在逃难时失落了。想来是这三十年重新修了一回。祖宗们不在,子孙们山高路远记不得,自己编了几个祖宗也难免。修谱的门客若是才学深,早已经出仕了哪能揽这个事。夫人想想,宗亲的仙谱里,新修一回也保不住有对不上的呢。” 范夫人不是不知道这些事,侯府这家谱已经是难得的齐全了。其他人家修家谱还远不及。不需要她仔细看三天才看出毛病 ,前三页就是能看出是胡说八道乱认祖宗。所谓发财立品,历来官宦人家修谱,总是有了官品或是家境富足才能修。魏晋南北朝时世族还在,唐末五代后世族被乱民义军杀光,谱系更难考订。 再者,而今世人寿命三四十岁是平常之事。家中老人一去,以前的祖宗谁又能一定记得?便是记得,祖宗也未必有名气。配得上当官发财要立品的子孙。 郑老爷写母亲的名字,就只记得一个小名:阿妹。 父亲是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 “郑家,就是太老实了些——” 她暗啐着,把平宁侯府的家谱继续看下去,就愈觉 得不通,掩卷叹道:“先祖倒是认得好。认的是春秋时的程婴程大夫?托孤救赵果然是代代忠义之臣了。但不觉得太远了。过了点?” 吕妈妈没忍住笑了,欲言又止,范夫人瞟着女供奉 ,笑道:“知道了,傅家的祖宗认的是尧帝长子丹朱之后。你心里又不以为然了。” 丹朱有一子封在傅阳国。以封国为名是为傅姓。 “老妇岂敢。”她笑着。傅四老爷回房来听到这句,也不服气了,傅家觉得自己是尧帝之后,是有点吹,但范家的家谱他也是借阅过的,难道没吹?他踏 进门来,就和老婆说理,为自家的祖宗辩解,挑剔着范家的祖宗,道: “范家的祖宗,是战国秦国国相范雎,这难道是说得准的?单是读一读《国语》,范睢先服侍魏主,再服侍秦主昭王,中间从山西迁到了张掖,子孙再从西北张掖县迁到了中部的徐州,又一支子孙再由徐州城迁到了江南,我就问这每迁一回都是八百里上千里,车马劳动。中间老的一代在路上恐怕就去了,掌门户的忙着一家子在新地方立足,总得过了一二十年才有 功夫再修家谱,就没有一处是子孙们编的?” 682家谱里的祖宗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家谱里的祖宗(下) 因着丈夫为祖宗着急了,范夫人没忍住笑道:“我娘家,我敢说是无一处是子孙编的。你别不信——”她放笔挽袖起了身,端了吕妈妈送来的荔枝膏奉与丈夫笑语,“若不是为了重修家谱,叫儿孙们拼命读书是为了什么,叫大哥谋了个史馆的官是为了什么?” 傅四老爷愕然,仰面大笑。 宫中史馆,集天下官修史书、民间奇士自修进献的史书,以及地方县志、州志、府志于一馆。把这些书读遍了再修家谱。那是绝无破绽了。绝不会出平宁侯府那样丢了一部分家谱,不得不编个第十七世祖的事,范家未必没有编,但绝不会有第十七世祖早已绝后的毛病。 所以宰相家的小女儿范夫人才笑: 平宁侯府不读史? 吕妈妈见得夫妻说笑,早已经悄悄退下。傅老爷坐着吃了半盏雪白晶莹荔枝膏,香甜凉爽,赞不绝口, 他难免都觉得全家的几房老爷请的供奉门客总有十几个,加起来都比不过吕妈妈一人。范夫人得了夸赞,亦是含笑看着丈夫。 他放下银盏,拉着妻子的手,知道她说起范家一家子爱读书全是为了修家谱不被找出毛病,这是自嘲,他笑道: “好了——我知道你了。”妻子不就是嫌郑家没根基,又觉得那郑娘子心思明白?“郑家不认亲,这是好事。” 范夫人沉默一叹: 郑家怎么能和平宁侯府认亲。郑家有家底钱又要迎娶新安郡张夫人,若是和程美人一气,对淑妃不利。 “我也想,我们家的大姐儿岂不又多事了?”傅四老爷安慰着妻子,“你别太挑剔郑家。先看看他们家的父亲和兄弟,是不是能复职吧。如今还是白身,选女资格也被除了。她在外面那不好听的流言就不好办。难道现在去和他们家说亲?” 范夫人断然摇头。不提大儿子的终身。这可是事关 淑妃的体面。 夫妻俩互相笑嘲,叫了婆子掩门吹灯,恰时提灯到了门外有事禀告的是尤婆子,原来是说起了送了大潘内人回潘国公府。 “夫人,大潘内人与慧儿娘子说了一会儿话,没叫人在旁边。我问了赵娘子,她说是内人让她明天清早进宫。” 范夫人点了点头,这倒也没什么意外,连傅四老爷听到一耳朵,也觉得是长公主派了表姐内人来,特意说清让赵慧儿进宫做女官的琐事,教些宫里的规矩和长公主的忌讳。 夫妻皆没料到赵慧儿受郑归音所托,和大潘在商量秘事。 尤婆子唯一担心倒是清远侯府的爵位,担心长公主的动向,她提灯在屏风后禀告道:“夫人,长公主那边是求了太后,太后知道爵位这事——” “不是太后。长公主岂会这样匆忙直接禀告太后?” 范夫人放下了长发,正靠在枕上,“恐怕是大潘,向太后身边的老内人试探。否则她这几天出宫休假为什么?”她沉吟,突然笑了, “对了。麻内人的侄女儿这几天也是轮休出宫罢?” 屏床横架上有灯,傅四老爷着迷看他的钓鱼谱,充耳不闻,尤婆子在屏风后一听,顿时明白,对范夫人的精细佩服不已。范夫人胸有成竹,更是确定,“宫里没有什么事传不出来。这事听说是唐菲菲先传的?” “是,沈娘子说,她还没听到风声。乐燕歌馆里就有传闻了。石大娘前几天还来沈楼里诉苦,说她不敢留唐菲菲,怕得罪卢家。但又不敢赶她走,怕得罪唐菲菲,那也不得了。” 这一句,傅四老爷听到了,卟哧一笑,再对上了妻子的双眼,他心里又是一吓,赶紧道:“我不知道的。是今天去社里听他们在说。我不去乐燕歌馆的。” “…”范夫人瞅他一眼,没出声,尤婆子在外面连忙解围笑道:“夫人,唐菲菲耳目灵通是没错。但长 公主要为公子复爵进言的事,她哪里来的消息?” “…教坊司撤了她最近处境不好。她当然要去求郑家。” 郑家?傅四老爷刚点了头,表示唐菲菲和郑家关系好,连他也知道,范夫人讶然看他,他一吓赶紧丢了书,躺倒睡觉。 范夫人讶然看着他,没料到他竟然也知道这消息。她一时也不知道是笑是气,尤婆子在外面也不敢说话了,提了灯出门。终于就想明白: 唐菲菲传的这长公主的消息,是郑家和她说的? 范夫人也躺下,看看丈夫正装睡,她哭笑不得,心想: “郑家,八成是早就知道了。” 外面有了响动,她听得尤婆子叩窗,知道是大儿子傅映风回来了。便也安心睡了。 傅九进了院子,丁良也算是交卸了差事,内院自有守着等的奶妈和丫头们迎上,她们打水抹脸,递醒酒汤,他一瞅,看到了内窗台上有个小红纱罩子,问: “里面什么?是不是荔枝膏。” “倒记得这个?”桂妈妈嗔着,知道他嫌醒酒汤不好吃,便去揭了罩子,呈了一银盏子吕妈妈刚送来的夜宵荔枝膏。往年这个季节荔枝上市,从泉州一带海船送来,正是当季的新鲜果品。吕妈妈喜欢吃荔枝,是一定要做荔枝膏的。 “这个不醒酒。” “我没吃几杯酒,叫丁良掺着水呢。光说话了。” “没吃就好。哥儿又是去见什么美人?也要收收心了。不是要正经说亲事?叫人家好人家的娘子听到了你去瓦子里和美人说话,怎么愿意。便是商家的女儿,也是养在闺中的娘子。比不得外头乱七八糟的人。” 桂妈妈教训着,他只是笑。暗想着自家的桂妈妈这道理才是对的,郑二娘子说她没空逛有正事,让他见美人听曲打发时间,这说得通吗!? 好在,美人儿确实也可怜。 今晚,唐菲菲来郑家画舫上,在席上向各位公子敬 了酒,央求了自己的前程还是要去德寿宫,她含泪道:“否则卢举文绝不会放过奴家。” 683狗眼看人低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狗眼看人低 美人含泪相求,公子们自然商量着怎么使个法子帮她。趁着这热闹,郑大公子私下里和傅九说着:“我二妹说,你不喜清远侯的爵位,倒是想去边营立个功,另得爵位?” “…”他没否认。 “你和二妹,眼下不太方便联姻。你知道不是我们家不答应。倒是我三郎郑抱虎与你堂妹秦娘子的亲事。你想想如何?你眼下要立功又想去边营。三郎这人对你有没还是没用?” “…是你二妹不答应。” “什么!?” 郑锦文这几天,一直在盘算着三郎的亲事。二妹老是埋怨他脾气不好带坏了三郎,他本来不以为然。但女人唠叨起来真的很烦,不由得就开始反省: 如果秦文瑶冷冷淡淡,和二妹完全不一样。也许和三郎真的很配。 总不能太顺二妹的心意,万一她不喜欢秦文瑶,反 是看中个唠叨女人,岂不是害了三郎一辈子。最重要,他有了个烦人的二妹,真不能再看到家里来一个烦人的弟媳妇了。这日子会没办法过了。 “对了。郑兄,我早听说你二妹偏心你们家的三郎,没料到——”傅九听了他这一番心思,皮笑肉不笑,“二娘子是你带大的。她的心是偏的。你也没言语?” “你不是也偏心卢四夫人?”郑大公子诧异问着。 “胡说!”他愕然,“我怎么可能——”话说到一半,他就沉默了,又怀疑:“听说什么了?” “二妹说的。说你暗地里在瑞珠宫里和卢四夫人见面,还不告诉她,一定是喜欢卢四夫人不喜欢她。说你偏心。”郑锦文悄悄告密。 “…”你二妹这样乱怀疑,你做长兄的不应该骂醒她?他在心里叹着,但居然 没办法回嘴,只因为他和卢四夫人一样都是跟着母亲再嫁的继子女。知道其中的辛苦。他确实是对卢四夫人另眼相看的。 郑归音察觉出来了。 郑大公子见他明白了,举盏笑道:“她偏心三郎, 岂不是应该?三郎是原配夫妻生的。又从小没了娘。她也是原配夫妻生的。亲娘待她冷淡。不瞒你说,她进了我们家也就六七岁。什么都听我的。偏偏就追着三郎把他当成是自己儿子一样。三郎本来是烦极了后来也习惯了事事由她摆布。她不过是借着三郎自怜,想尽办法要保护三郎——” 郑抱虎那凶穷极恶的粗汉子需要她弱女子郑二娘子的保护?傅九一想起这事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冷笑:“一个巴掌拍不响!郑抱虎也是巴望着有个人拿他当个宝吧?” “你心里有数就好。”郑大公子同情地看着他。知道他那天在临安府衙见着了郑抱虎,就心里警觉起来了。郑抱虎是个人见人爱的大汉子少年,郑大公子心里有数,他其实也很喜欢弟弟。男人往往容易欣赏郑抱虎这样的少年。 可怜三郎没娘,郑老爷性情太粗平常太忙,这孩子当然想要一个天天抱着他不撒手的软团团姐姐。 “许文修以前就吃醋,二妹说许文修无理取闹。”郑归音的原话是,她有正事忙。处处要帮三郎打点, 没空理许文修这样幼稚。太不大丈夫了。 郑大公子把这话埋在心里,觉得现在还不是说这话的时机,还是等以后二妹骗了傅九成亲,傅九婚后受气的时候,他再说出这一句比较好。这样傅九就会觉得他比许文修幸运多了。 如今二妹已经觉得,三郎就应该事事自己干才能长进,长进了就不打上官了。她呢,就应该和傅九风花雪月。 +++++++++++++++ 水仙宅里,郑二娘子睡得死死的,觉得什么事都不如自己把选女资格抢回来重要。 +++++++++++++ 第二天清早,范夫人接了吴通判夫人送来的私信,匆匆去了临安府衙门。赵慧儿听了这消息,诧异:“夫人这阵子,天天去了吴通判府里?” 她一想,知道必定是为了清远侯府的案子。在府衙里审呢。 她这才明白了郑二娘子前几天夜访临走的的交代:“你进宫只管去。范夫人和傅九都没功夫来问你,他 们没空问我们说话的事。” 为了这爵位涉及到的各府案子,范夫人和傅九都忙得不可开交。 到得中午,范夫人回来时还心情不错,再听得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她就惊呆了。 “什么?赵慧儿进宫后,劝长公主挑选公主府女官?” 她再三确认的着,“是赵慧儿向长主公的进言?这怎么可能——!?” 不过转眼间,范夫人就想明白了整件事。 不就是那郑二娘子!? 她平白来傅府里见赵慧儿,能为了什么事,不就是为了她自己的选女资格? 公主府女官!? 亏她想得出来这混帐主意——! 范夫人气得发抖,一脸铁青,怔怔坐在堂中来还没有把气压平,沈娘子来拜,居然也是听说了了宫里公主要开府选女官的消息,沈娘子一脸的吃惊,进来了来恭喜问: “夫人,映风公子这是要纳妾?要做驸马?” 范夫人挤出笑,敷衍过去了。好不容易送走了沈娘子,她气得重重摔了茶: “去叫映风回来!看他挑中的媳妇专和他对着干——!我绝不许他再提这门亲事!” 到得晚间,傅四老爷从钓鱼社里回来,从社友嘴里也得到了公主府选女官的消息,他和京城里的人们一样觉得: 长公主要为母亲潘妃打醮三年,但心中中意的还是傅驸马。 他顿时心疼爱妻范夫人为大儿子白忙了一场,。连忙回家去安慰,一回主院就看到丫头们溜出来,听到房中范夫人在骂:“去和映风说,现在不回来,我知道他是躲着我呢!我也不指望他和我说实话了,他和谁一条心呢?我白养他这样大,这孩子不把自己的前程当回事…” 范夫人在房里哭起来了。傅四老爷连忙进去,挥手让尤婆子、吕妈妈等丫头婆子们退下,他私下里为继子打着圆场道: “你别怪他。他未必就知道这事呢。依我看,这孩子历来是孝顺你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映风是怕你在家里受了委屈。二房里淑妃的娘,老是说些话让你不痛快。” 傅四老爷叹着气,觉得妻子太委屈,大儿子也是没办法,“所以他不会听你的安排平平顺顺去入嗣做世子,怕你去求淑妃的娘。矮了一头又受气。他想立个军功来复爵,这样还能求个推恩给你升诰命 。是我无能了…” “胡说什么。妯娌间斗嘴。哪家里没有这样事?我怎么就委屈了?升个诰命和二嫂子平起平坐,二嫂子就不挑剔我了?”范夫人确实被丈夫安慰,但儿子太气亲娘了,她还是眼中带泪。 这时傅四老爷居然点头了:“二嫂的性子,不就是…狗眼看人低?品级比她高就谄媚,不如她的就趾高气扬?” 684薄命甘为妾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薄命甘为妾?(上) 范夫人愕然,终于没忍住破涕为笑起来,嗔道:“少胡说吧!再者,我跟着你,怎么就委屈我了?” 她见夫君来安慰,夫妻背地里一起嘀咕淑妃的母亲承恩侯夫人,她再是气恼郑家的那娘子不是个东西也难免欢喜了,又握着夫君的手,“你对映风如何,我看在眼里。你别怪他想让我升诰命。这孩子其实心里单纯,只有我这一个亲娘就眼里就只有我。他绝不是不看重你。他是极敬重你的——” 同一时间,傅映风下值,临安城中正是入夏,然而河面上的热风也吹不暖他瓦凉的心腔子,为了薄情的郑二娘,他回去还要挨老娘的骂?慢慢吞吞催马走到六部桥附近,他没好气,摇头坚决拒绝了郑大公子、夏逊、任俊等人邀请他一起去游西湖的玩乐,他对郑锦文道: “不去。我现在回家跪着,都未必来得及!” 郑大公子眨着眼,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他其实一听 到公主府要选女官的风声,就觉得二妹这脑瓜子越来越聪明了,快赶得上他了。这是怎么想来的鬼主意儿? 看,秀王世孙也从朝天门出来过了御桥拐到了六部桥,笑着唤:“傅九——”傅九一点也不想应酬,但几位公子们都上前向世孙招呼着,郑锦文分明听到世孙悄悄还在笑和傅九说话,埋怨着:“上回你急急忙忙来问,大皇子府上要不要选女官。我就纳闷你到底想问什么?原来是为了纳妾——你怎么不和我说?” 纳个屁! 傅九暗暗痛骂着,河水从桥洞下分流而过,任家的画舫停在了桥边,船上画窗悬着金丝藤竹帘,银钩卷起的帘后有层层白纱,隐约见得其内窈窕身影,红衣绿裙。管弦偶一响起与女子笑声回荡在了水面。 这画舱中摆了席,少说载了五六位美人儿。不是任家的家伎,就是江西茶商那边送上京城做侍妾的女儿。任俊怕是觉得郑锦文、许文修、尉迟等几人都难缠,更不要说卢、程、吴家几家人心更黑,手更狠。这 小子把心一横,都不是暗暗送侍妾了。要公然上美人计? 傅九早有所料,他现在都没心思去盯着任家如何破财消灾,各府里如何坐地分赃。比起这伙子人的要钱不要脸,他千防万防没防着郑二娘子更不要脸: 她和长公主不应该是情敌?怎么就去抢着做女官侍候情敌。这明明就是心里没有他! “你脸色这样难看 ?为什么?她已经够贤良了…”世孙自是不去任家船上玩乐的,他身为皇帝侄儿有自己的烦恼,立马桥边难免叹着劝解于他,“阿侬若是有她五分情意对我,愿意下嫁为妾与我厮守。便是太上皇和官家要怪罪我。我难道会不言不语就此作罢?” 秀王世孙忍着一直没对付谢平生,真不是他宽宏大量。全是侬秋生摆明不甘为妾。他对付情敌有什么用? “…”傅九公子忍着,没喷世孙太天真,按世孙的想法,郑二娘子这会子在家里一定是伤春悲秋,对月 泣吟,一定是在背什么薄命甘为妾?但他傅九全没有指望过! 他无奈与世孙拱手作别,被任俊等几位公子拉去画舫,游西湖上散心。他一扫卢、程两家的公子未来,便知道任俊和郑锦文这一伙子人还未谈妥,他置身事外不过当个泥庙里的菩萨像,吓唬人罢了。坐在画舫上吃茶闲谈。开席前,承恩侯府里还有母亲范夫人差了人,两回寻他回去,他赶紧让丁良去回话: “任家老夫人和母亲有旧交,他家的俊哥儿来托儿子敲敲边鼓,大老爷和二老爷也从秀王世孙那边托了话过来,求我照看照看。也不需儿子说什么话。听听就是。儿子想这事涉到殿中省,陛下过几天说不定也要问。尉迟家又是义父李相托儿子照顾的。便来了。少不了耽搁些日子,今晚怕是三更时分才能回来了。母亲不用等儿子。” 他寻思着眼下回家只能光挨骂了。还是得想个法子哄母亲开心。也不知道郑家那老二是不是有什么后手,让母亲消气。但他这里一向在母亲面前吹着她乖巧 又贤良,这是绝没人信了。 他叹着气,入了席,听着任俊、郑锦文、许文修、尉迟家几位公子等人往死里要价或是压价。他持盏倒也不饮,随意打量着席上陪酒的美人,再瞧着珠帘后一对绝色双胞姐妹在萧琴合奏,瞟眼一看,心里倒笑了。 许文修像是没料到如此佳人,频频注目,像是有有五六分看中意。在桌子底下还被郑锦文踹了一脚提醒他生意要紧。 傅九不关已事不开口,他心里还在骂: 郑归音一定是阴险地打着主意,权衡他和长公主谁更有用。若是觉得长公主殿下于她参选抢内库官更有利,她转眼就有了新主意,比如出卖傅九讨好长公主,这绝不在话下。和傅九的情份算什么?前程才重要,开海才重要。 海禁一开黄金万两才重要!有了钱有了官品,多少美男子送上门来? 他想着,郑归音就是个势利真小人! 薄情女! 因为光顾着一边吃酒一边痛骂郑归音,他晚上回来果然晚了,待得回了承侯府,范夫人的院子里熄了灯。顺利就逃过了母亲的责备。 傅九脱衣倒头睡下,一边听着桂妈妈的埋怨,转眼就睡着了。但睡到不知什么时候,他迷糊中脑中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郑二娘子前阵子来找过赵慧儿,他猛然起身,在漆黑的屋中一把揭起了帐子,问: “赵慧儿呢?叫她来——” “九公子,慧儿娘子…小的听说慧儿娘子,四更天就进宫了。” 刚睡醒的声音从屏风后的外屋传来,他一听果然如此,差点把床上新换的薄纱湖绿帐子拽下来,黑暗中,一室的淡绿熏香袅袅,脚角的双鱼玉香炉中,清心堂制的倒流荷叶香燃得快完了。青白色淡烟四溢在地面床角,扬扬荡荡。 他甩了甩头坐起,清醒了一些,知道应该是快天亮了。 685薄命甘为妾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薄命甘为妾?(中) 天气热起来,他的床屏已经换成了纱帐。 窗格半开着,带着花香的晨风抚入。眼前还是半黑时分。阳光还未升起。但启明星悬在了树梢,赵慧儿分明趁夜入宫,他气得骂:“赵慧儿疯了?她是我母亲的人,还是郑家的人!?” 丁良匆匆到了在屏风边站着,手里还胡乱扣着衣裳。他这一夜睡在了外屋铺上。昨天回来时,公子叮嘱了让他今日跟着他在里面睡。他寻思着这规矩不对,他是家将不好在公子外屋睡。但公子吃醉了,如今内院里也没有妾侍。公子非拉着他进来,他娘又是桂妈妈,倒也没人来说他。 他小心地瞅着九公子,连忙又转头去打水,傅九唤住:“你去叫外面的小子打水,不要惊动母亲的人。” “是。”他懂了,原来还是防着被范夫人抓到痛骂。 傅九公子一肚子气起身,看着天色也不叫丫头来 ,丁良送了热水来,他自己抹脸梳洗了换衣裳,渐渐冷静下来:“你用了饭,今天不用跟着我。去在宫门口接赵慧儿。” “…已经进宫了。小的昨晚上就想和公子说的。听说昨晚是大潘内人来知会的。今天是七月初一朝会日。内廷的规矩也是这个逢一、十五,新宫人到殿中省里领差事,慧儿娘子就算是要休假回家。也少说要几个月后?” 丁良觉得公子糊涂了。 “宫里的规矩,我不比你明白?去接。” “…是。” ++++++++++++ 天还黑漆漆的,赵慧儿就坐着船,沿运河入宫。她寻思好了。三个月不出宫躲着不见傅大人,郑二娘子自然把事情摆平了。 她这些日子反复查清宫规宫例,又知道范家母子这时辰确实没功夫理会她。 自然应该一切顺利不是? 拂晓时分,河面上灰灰的,她在宫外运河码头下 船时,便看到了今日入朝的百官们。他们的跟前人打着一盏盏的红灯笼,引路过了朝天门,官员们往和宁门前待漏阁里去了。 她上了岸,傅家仆从船舱顶上取了小轿下来,她低头上轿,往宫中东便门。 轿停在东便门之时,阳光初升,傅九也悄悄出了承侯府恩。他趁着范夫人还没起床,赶紧去衙门里上值了。 丁良跟着公子,在御街边的早食铺子买了两个烧饼,一边啃着一边去衙门。进了衙门才得了一盏热茶吃,把饼咽下去。他觉得公子太不容易了。厨房里备好的早粥小食都不叫,就怕老娘听到了动静叫他去问话, 这一天,傅大人照例是一边办差,一边在肚子里骂郑二娘。他还得帮着她收拾残局。偏偏不长眼的人太多,许长宁也从隔壁禁军衙门过来,恭喜他要纳妾,指不定长公主还能带着赵慧儿、郑归音两位女官一起嫁给他呢。好友还笑着,什么郑娘子谋着做公主府女官,不是明着的妾,但公主府就是驸马府,关了门 他多的是机会和女官们暗通款曲。许长宁都不禁浮想联翩,觉得傅驸马艳福齐天。他终于没忍住咆哮了起来: “赵慧儿那样见钱眼开的蠢货!只会被她利用!长公主和富春县谋反之事有涉,一意讨好官家!她聪明反被聪明误,迟早有一天被姓郑的奸人陷害了!难道叫我再去拉她一把?” “…”姓郑的奸人是谁?不会是你的郑二娘子吧?你看你气成这样? 一看情形不对,许长宁麻利地溜了。 夕阳横天,斜照着东便门前的长街,丁良驾着马车等在宫门前,终于等到了赵慧儿出宫。 这时辰,已经是傍晚。 傅九今天轮值,上午没去参加大庆殿的大朝会,在殿外巡查。下午换了班去了选德殿巡查守备,正听了宰执们的御前对答。 他是天武官都管,选德殿里,还有禁军与官家的御前班直,每逢初一按例正好是御前统领郭庆远轮值,郭统领看着他还笑嘻嘻,悄悄道: “长公主看中你了。什么时候吃喜酒?我好备份大礼恭喜。” “…你家里的谁在富春县有庄子?”他才不上当,斜睨着。否则郭皇后的庶弟跑来和他多嘴为什么? 郭庆远顿时塌了脸,唉声叹气,还不敢说出来,回头看看殿内便拉了他走到廊角比了比几个手式。他一看就知道是他几个弟弟全在富春县有庄子。参合了盐、茶上的生意。 他暗叹着,总算不觉得自己最倒霉了,无奈道:“你们家的生意也不是自己的。几位皇子也在其中,陛下没问你?” “问了。我哪里敢说有殿下们的本钱?殿下们金枝玉叶,本来也不知道这些底下的事。我只管跪下谢罪就没错了。” 郭庆远三十多岁的老成人,如今这皱着老脸的模样也是苦得要落泪,还含泪看着傅九,“你能帮着拿个主意。当初是你丢开手,把生意给丢给我们家——” “…我可没让你们去和秦侯府一起做生意。” “不是秦侯府!我们哪会理会他?中间隔了好几层,大皇子前儿来找我,也愁,陛下让他去临安城审秦侯府的案子,他是审案的时候,才知道是他们家是因为和榷场生意被推出来了!” 郭大人说着说着就急了,秦侯府和傅九那不就是夺爵之仇?郭家是嫡皇后的母家也不屑于和他家一起做生意。他左右看看,附耳说了几句:“我们家的生意还就是托了榷商。你知道他们那八大家都有女儿嫁到京城里…” 傅九早有所料,细细听了几句后也不禁暗惊。宫里的风吹动着檐下的铁马,叮铛乱向,郭庆远看着天空,江南这天气,春夏之后总是孩儿脸,本来万里无云转眼就乌云聚集。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 阶下的灰尘打着小旋儿,傅九沉默一会儿,方才郭庆远说的这些榷商的名字是没写进秦侯府的审案卷宗里,这富春县里几百个庄子里,藏有兵器、火药、马匹、私盐私茶。本意只是屯集做生意绝无谋反通敌之意。但要钱的时候谁管是不是敌? 这罪,如今是燕国公府、秦侯府,再加上以前的 纪侍郎,这三人顶了罪。 他们也没把别人再供出来。 686薄命甘为妾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薄命甘为妾?(下) 程青云不就是出使时,查出了端倪,为了把这内情上达天听他可是把他自己都陷进去了,多亏他娶的是官家的亲侄女,父亲又是太上皇的靖难功臣。 不是这样的身份,他早就是板上钉钉的通敌罪,断罪亦应该是抄家流放。 傅九可是在临安府衙里,亲眼看到了纪府纪小娘子的艳容尸体。侯府里报的是上吊自尽。他早有所觉,本应该流放的纪氏女被秦二侯爷收为小妾,藏在府中。这个把柄恐怕早就在母亲范夫人手上。母亲隐而不发当然有原因。有这个把柄在,母亲一封信写给他的叔父,秦二侯爷恐怕只能答应接他回府做世子。 只不过,如今当然不一样了。 +++++++++++++ 郑二娘子今日亦进宫,却是在殿中省里寻了贾内人,在她的值班房里坐着,等着张昭仪回宫。 张昭仪去德寿宫向太上皇请安了。 贾内人倒是客气,让她吃茶闲话,又看看了沙漏,笑道:“娘娘快回来了,少不了褒奖几句。前几天你托汤夫人传进来,劝娘娘去德寿宫请安,这不就是有了?” “不敢,都是我兄长的主意。裁撤教坊司这样的大的事情,不是娘娘谁敢作这个主?兄长如今无职,日夜为娘娘的大事殚精竭虑。方托了我进宫来向娘娘请安。不过,我和他说,有内人们在,娘娘早就有了主意了。” 她一径地谦逊着。总之得进宫替郑锦文找官做。否则他娶不到老婆。 至于内人们在殿中省里,午后无事时也说几句闲话,尤其英雪殿交好的几个内人,路过办事在贾内人这里讨茶吃,隐约说起了长公主看中傅驸马,似乎要开公主府选女官的事。贾内人讶然看向了郑二娘子,这不就是她另寻门路参选的机会? 郑老二肃着脸,表示傅驸马俊俏风流,长公主看中他很是应该。 ++++++++++++++++ “|大人,郑家的娘子进宫了。如今在殿中省尚衣局值班房里。” “知道了。” 俊俏风流的傅驸马寻思着找个机会捉到郑老二,痛骂一顿。不,他打算好声好气问问她,打算怎么和他交代?所以差了人在东便门盯着郑家。果然就来了。这混帐女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但必定要进宫拍张昭仪的马屁。否则郑锦文没官位也不用成亲了。他能不知道? 但他现在走不开。 选德殿前百花盛开,正殿中陛下乌幞龙冠,绣团龙御服,端坐在御案后,案前几位宰执还在一一进言。 他当班轮值,便拉了郭庆远的手又走远几步,低问:“前几天,陈侍郎的札子怎么送来的?”他的信使居然活着进京城见了陛下了? “陈侍郎娶的老婆不一样。” 郭庆远果然消息灵通,陈夫人和吴太后家往来多。也和秦侯府往来多。这富春县的事陈大人有什么不知道?到了那边私下里查起来。根本没惊动多少人! “他运气好。用的信使全挑的是明州水师精兵正军。他自己就是明州水师里起家的。特意把浙西路上上下的人全避开了。你想想——” 傅九岂不明白?如此一来,半点风声没透出去,信使兵分三路到京城后被发现,但对头也来不及再拦了。终于就顺利把札子送到了御前。他一听到明州水师的正军。便想到了郑抱虎。禁不住一笑: 难怪郑归音的弟弟得了这个差事。 陈侍郎的夫人,他以往不太熟悉。但陈侍郎自己的来历,他是极清楚的。 十多年前两国大战,陈大人不过在明州秀水县城为一县尉,奉命征用民船运粮草。民船随明州水师正军北上,在东海上与北国水师混战。大胜一场。他当时论功就进了明州制置使府。参赞军务,这十多年积累资历进了兵部为侍郎。 陈侍郎多年来与明州水师将领一直有来往,当然就愿意用自己的人。 傅九想着临安府衙里的事,他看到那名军士郑抱虎,因为大皇子在,他没来得及和郑抱虎多说话,但看着人物,果然是出色的。 尤其那神情气质,看着浓眉大眼,温厚大方,应答时言语得体,衣着是简陋看人物一看就是在家里是被好好教养过的。在大皇子面前也没有怯场。大皇子当时还命人赏了酒饭。 赏给军卒的历来是白煮脂油肥肉。酒是临安府酒库酿的“和酒”。 郑抱虎身份太低坐在大堂阶下吃完,看着也是神情自若。 这倒让傅九对他观感大好。 一来,这小子看着不像是娇贵不通事务的商家子,受得起屈居阶下的委屈。 二来,那脂油大肉对边营的普通军卒是厚赏,但他傅映风回京城几年了知道便是京城小百姓也嫌弃吃 不习惯。郑三郎平常肯定是不吃的。那一夜里吃得倒是面不改色。 他当时还纳闷着: 这人真的打过上官?不会是另一个郑抱虎同名同姓吧? ++++++++++++ “来人——” 陛下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郭统领与傅九两人皆是一惊,转头看去。傅九本来是以为是让内官召宣重臣。没料到洪老档跨槛出来,在廊上眼睛一转,看向了廊上两人。郭庆远暗叫不妙,连傅九差点都没忍住想走开两步,不和郭庆远这顶缸的站一起。 “陛下召宣郭统领,傅都管——” 郭庆远大喜,拉着傅九赶紧一起去。 傅九却也是暗暗叫苦。陛下必也是问富春县里的事。他再忠心也不可能供出皇子们的生意,长公主也涉在其中的。他打听过燕国公夫人这一回的产业充公发卖,有好几个大庄子是被长公主的田庄管事出钱盘 下来了。另外几个是谋反的盐枭盘下来的。易言之,长公主和谋反的贼头就是隔壁邻居。 若是往上追究,庄头里没有罪的少,再往上追究,长公主如今的殿库司库内人是谁? 不是大潘就是小潘。 小潘是从谁手上接了长公主的庄子?真格说来,是他傅映风。前几年的时候长公主暗中有本钱在榷场里赚些钱。这是透过了大皇子妃,大皇子也是一并托了他傅九的。富春县他自己还有一个庄子。离着皇子庄、长公主庄并不远。他之所以想起买一个。因为儿时父亲有一个庄子在这里。如今却是秦二侯爷名下的田地了。 但长公主的产业,他早几年也没有碰了。陛下唤他干什么? ——难道今天就不应该早早进宫,应该告个假在家里呆着?他可是来接着赵慧儿,捉到郑归音,否则他都不方便回家见母亲范夫人。 进得殿来,施礼过后他微抬眼,陛下视线扫过。 他镇定低下头。陛下今天的心情应该不错。他寻思着: 张娘娘不在宫里,陛下在程美人的抱秀宫还偶遇了卢开音。 687叔侄争妾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叔侄争妾(上) “庆远,差四名御前班直,去富春县。” “是,臣领命。”郭庆远一听是这事,深知是派到陈侍郎身边,以测万全。他连声应命,立时退出去挑人。 “且慢,映风,你去清远侯府,问一问你叔父清远侯。纪氏女如何在他府上上吊自尽。问问他,还记得他的兄长如何忠勇为国否?” “是。”傅九一愕然没料到得了这个差事,自然拱手应命。陛下又看郭庆远, “你去问清远侯,府中是不是有女眷常往碧池寺里进香。若是无有就罢了。” 听得碧池寺三字,不仅是傅九,殿中的几位宰执皆是意外,个个拿眼看了看傅九。范宰相老怀大慰,捋须看着外孙子。陛下打发了御前统领去问碧池寺里的事,自有深意。 只要清远侯说一声府中从无有女眷去碧池寺。这碧池寺里的旧事就算彻底过去了。傅映风这些年私通叔妾的谣言就烟消云散。 傅九也没料到今日突然有了这件喜事,隐约知道是与抱秀宫里卢开音有关。他和郭庆远一起恭敬退了出来,互相 看看,郭庆远笑眯了眼,拱手道:“恭喜。” “还要谢过郭大人。”他亦是有三分欢喜,谁愿意顶着这私通叔妾的名声?陛下这些年从不直接帮着他洗刷此事,只因当时碧池寺里陛下和卢四夫人都在。一个不好泄漏出来,倒是真说不清了。 如今… 傅九踏出选殿正殿时,瞟到了妙安朵殿上。金银桂树黄花如锦,宫中的桂花已经香溢四殿,漆绿窗下妙安殿中无人。 平常张昭仪就在朵殿中主持宫务。此时她去了德寿宫进见太上皇和太后,少不了也是为了解释教坊司的事。 否则郑二娘子来宫中是为了什么? ++++++++++++++ “我是为了傅九。对,就是这样没错。”郑归音在心里练习着,觉得这样哄骗傅九一定能得逞。傅九心里有她么就一定会善解人意。唯一的破绽就是傅映风太聪明, 他会用你蠢么这种谎语我会信的眼神鄙视她。她叹了口气,她挑男人果然没眼光,应该专挑单纯善良好哄骗的美男子才对。 张昭仪的凤辇从和宁门进了宫,小黄门提前半刻就报到殿中省:“回来了,太上皇、太后赏了娘娘——” 一时间内人们停止闲话,互看一眼而后四散而去。从省中各间值班房,到坤宁门内近百处殿阁,妃嫔们居处。宫人\内官们皆摆出兢兢业业半点不敢懈怠的谨慎模样,务必让权柄日重的张昭仪满意。 “这群人,都在看笑话儿呢。但凡张昭仪有半点失宠的迹象,立时就翻天要把旧帐一总儿算了。”郑归音暗骂着,打从裁撤教坊司之后,宫中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难免也暗暗庆幸,家中父亲和兄弟们没谋着送她进宫参选做宠妃,这真是有远见识时务。这差事可不是她这样的良善温婉人能做的。 她温婉地辞别贾内人,往殿中省前的宫道上赶了这去,在正宫道边迎接。 道边紫槿花开,藤罗如雨让人心旷神怡。 她立在树下等候,瞟过一队天武官巡了过去,她瞅着那紫袄紫腰的身影,寻思着会被傅九找到头上来。她呢,当然不能怂了。就当是和傅九当面吵架,她在心里练习着:“我是为了家里!不是为了我自己当内库官。我这人无欲无求的!我为人最谦退你难道不知道?真是白认得你一场!” 这样威胁,傅九会相信她吧?她忐忑地想。又心虚地觉得傅九肯定不受威胁。指不定他转头就去和范表妹,李义 妹之类的说亲,又弄个护驾的差使和长公主眉来眼去的。狠狠地威胁她一番。 这是不对的!做人应该真诚。她终于领悟了这一点。 还是和傅九说,她真的很想弄个内库官做做,很威风很有面子。郑锦文一开心她就可以弄好多的嫁妆,她的嫁妆带过来,傅九也可以花一花。 贿赂最有效。商女郑娘子终于想通了。顿时气定神闲,胸有成竹。拨拉着算盘算着多少钱能打动傅九公子,这一回高抬贵手当成不知道她薄情? 其实她是为了有个品级,体面和傅九说亲的… 她叹了口气,想想还是如此哭着诉深情,傅九似乎更容易上当? 远远的,凤驾迤丽而归,引路小黄门六对十二人,其后又是青裙宫人六对十二人,皆是华服花冠,提香引路,一路香烟从她面前徐徐走过。 接下来是随行的碧服绯裙纠仪内人四对走过,接着看到了绯服宦官们抬着八抬金铜凤辇,与淑妃的品级还差了一等,淑妃是十二人抬的凤辇。 她低着头,看着宦官们的乌靴子走过,女官的紫服小簇花儿衣摆就是一闪,在她面前停了停。 她没出声。这样的紫花官服是高品女官。英雪殿里只有 二三人是这个品级。而能紧紧跟在凤辇旁边的从六品女官更只有一人。 挽迟。 挽迟内人随驾,果然看到了郑老二。今日这娘子特意进宫,换了一身白底蓝大花的对襟长背子裙,蓝天白云的颜色,衣裳款式是大袖宽腰,闲逸不贴身,她立在紫槿花树下就像是白云儿飘过来一般。叫人眼前一亮又有闲云野鹤的逸味儿。 郑归音今日梳了双环发髻,发环上系着孔雀石蓝发带,额头上还是一排儿乖巧的齐流海儿。 这打扮一看就是楚楚可怜来娘娘跟前讨情儿的。挽迟想着,少不了要说些什么家里父兄没有官,她也没有参选资格,这不算什么。所谓大隐于市,她们家不稀罕富贵官品,只一心为娘娘效命。 拍了马屁后,又再说什么唯担心夏家会不会取消婚约,就算是人家厚道看在娘娘的面上没这个意思。但实在担心委屈夏娘子。如此这般后,开始哭泣。 挽迟内人犀利地看穿郑二娘子进宫的目的,郑娘子偷眼陪笑,心想着她未必骗得了傅九,但郑锦文不用亲自出马挽迟也会帮他。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挽迟瞟一眼,没出声地走了过去。凤辇后的随行碧服绯 裙宫人又是六对,一行人安静走过之后。她仍是低头恭敬着,便听到有碎步声。 她偷眼一看,小黄门跑了过来,是英雪殿的墨珠儿来唤她:“郑娘子,娘娘见召,让你随行一起走。” “是,小女遵命。”她欢喜着,知道挽迟内人向张娘娘禀告,娘娘看到她了。 今日张昭仪往德寿宫请安,想来这一行去的果然顺行。娘娘心情不错?她跟在了队尾,见方向去选德殿,她顿时又觉得不妙,傅大人今天在选德殿轮值,她可是打听过了。 本来只要不去选德殿,就不用遇上傅九。 688叔侄争妾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叔侄争妾 (下) “娘娘往哪里去?” “想是回英雪殿。刚我去打听了,陛下在选德殿召见相公们呢。”小内侍小声笑着,她顿时放心,悄悄向墨珠儿打听:“珠儿押班,太上皇和太后今日赏了东西给娘娘?” 墨珠儿只是英雪殿守门小黄门,远不是押班,但宠妃门前守门官当然就不一样。他听得就笑眯眯,又和郑归音见得多了收了不少谢礼,事事都愿意透一句,便也小声道:“都召见了娘娘,赏了东西。太上皇赏的是两对子玉碗。太后赏了两副画儿。娘娘下殿时脸上带笑。对了,今天还遇到永定郡夫人了,娘娘还叫她到宫里来。看着就心情一直很好的模样——” 她听了,这才彻底放了心。太上皇没怪罪裁撤教坊司的事。陛下除了节庆平常倒喜欢从瓦子里花钱召名班子进宫,除了宫妃们,每天闲着没事常召教坊司的是太上皇和太后。她并不诧异,又问:“娘娘遇到永宁郡夫人?” “刚进德寿宫就遇到了。卢四夫人给太后请完安正出宫,说要来向淑妃请安。张昭仪还叫她去抱秀宫看程美人,而后,再来咱们殿上呢。”因为平宁侯府是郑二娘子的对 头,卢四夫人又是郑二娘子的亲姐,墨珠儿难免多说了几句,一总儿把消息告诉她。 正想着,前面有青衣小内人半湖过来:“娘娘唤郑娘子。” “是,多谢小内人——”她连忙辞别墨珠儿,随青衣上前追过来,跟到了凤辇边。先向挽迟内人施了礼。 宫中凤辇走得慢。她往上看着,张昭仪的身形坐在珠帘层纱之后,手中一柄团扇子半掩住她的玉容,郑娘子只看到她含笑的双眼。听得她淡语: “公主府选女官是怎么回事?今日太上皇倒向本宫问起了。” “是,长公主殿下要人侍候。小女呢,因为没有了选女资格,总得谋个门路进宫来,才算是不负前言,没在娘娘面前说了大话。”她连忙应着,又陪笑着,“但这中间曲曲折折的,小女还要费不少功夫。也不敢打包票。所以没敢到娘娘跟前说嘴。” 公主府女官与德寿宫选女,这都算是有机会上宫人名册。这是她的本事。 但细究起来,中间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小女正想着,公主府既要选,恐怕皇子府里也选几个女官这才像样。少不了还要再想个法子。请人把这主意递 到太后面前。小女的事才好办。”她又笑嘻嘻,“这事,小女自己设法去办。不敢劳烦娘娘。办成了再来讨娘娘的赏——” “啐,我又赏你什么?”娘娘笑着,似乎有几分满意。挽迟内人在旁边听得亦是暗暗点头,这郑家女深知分寸,这些小事怎么敢来劳烦娘娘设法。自然是她自己去办。 不过是个选女资格,她若是自己办不妥。娘娘以后还能指望她办什么差?至于讨赏不过就是玩笑话了。 凤驾离选殿门不过百步,傅九从选德殿步出,心中亦是正想: 郑归音逮着机会,就要显摆自己的本事, 选女资格没有了?这不是正可叫张昭仪知道她聪明机灵好有能耐。如今公主府选女官,是要随长公主嫁出宫去。 皇子府选女官,却是要随殿下搬进宫来。傅九一声长叹,眼望着远处的东宫殿阁。东宫早已无人,但迟早要立一位新东宫。到时候便由陛下下旨,主持宫务的宫妃出面清扫东宫殿阁,皇子府全员都搬进东宫的。包括皇子府的女官,顺理成章就成了宫人。 否则他上回,急急火火去找皇子,打听要不要选女官是为了什么? 郭庆远拉了他一把,示意前面凤驾就来了。他一看,小 黄门执香引路,香笼对对,内人双双,张昭仪从德寿宫回来。已经到了选德殿门前三十步。 他一眼瞅到了随驾的郑归音。 美人儿如云似雾,蓝天流云一般随绕在金珠凤辇前,郭庆远都多瞟了两眼,恍然认出了是薄命甘为妾的痴情郑家女,暗忖着傅九好艳福。傅九却是在心里痛骂这混帐薄情女。他私下瞪了她一眼,她扭头装没看到。他要气炸了。这时节她还敢给他摆脸色? 郭庆远早拉着傅九避开到了宫道边。低头恭迎。随驾的郑二娘子亦觉得,她如今要一意巴结张娘娘,千万要避嫌和淑妃的弟弟当成不认识,保持距离。 她觉得傅九一定能和她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缩着脑袋 ,对傅九的眼色视而不见,恨不得眼睛直接瞎了,彻底没看到路边避让的傅都管,尤其是挽迟内人也走了过来,她就更是目不斜视,一意陪张娘娘说话。 因为近了选德殿,凤辇在宫道上极缓慢地前进,挽迟早看到了路边的郭统领和傅都管,她召了一个留守宫中的心腹内人说了几句话,走过来,郑二娘子一脸忠心,挽迟不理会她,仰面轻声向张娘娘禀告了一件急事:“娘娘,陛下让郭统领去问秦二侯爷,问碧池寺里侯府女眷进香的旧事。” “碧池寺?”张昭仪诧异,便是公然偷听的郑归音也吃了一惊,她听得这“碧池寺女眷”这几字,终于就醒过神——这说的不是就是傅九的旧相好,那个通房丫头碧叶?陛下这是要替傅九出头了? 仔细听得挽迟和张妃又断续说了几句,她震惊不已:什么?碧池寺竟然是二皇子妃的娘家家庙? 她总算就想起了上回闯宫回来后在酒楼里的事,明明记得傅九说过,他在瑞珠宫和卢四夫人暧暧昧昧了说了一会儿知心话——虽然他原话不是这样——但她早就怀疑傅九花心。傅九一看就很喜欢卢开音的。 结果,原来是说了些碧池寺里的旧事?这事陛下竟然也提起了? 她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瞅了路边的天武管都管傅大人一眼,紫槿花树下的紫袄公子,与陛下的御卫统领一起拱手施礼,目不邪视正避让着宫妃凤驾。她又马上转头,向宠妃吹捧笑着:“陛下提起了碧池寺,哪里与淑妃娘娘有关?小女想,这正见得是陛下对娘娘您的宠爱。” 张昭仪意外:“喔?”怎么说? “娘娘想, 这一回裁撤教坊司干系甚大,德寿宫亦无什么怪罪的动静,这固然是娘娘明慧,一心为陛下、为天 下百姓,毕竟有北国国主巡边的传闻。” 其实张娘娘那时候压根还不知道这谍报,这可是枢官府相公才能知道的消息,陛下当时都不知道呢。 郑二娘子在家中,一直和长兄郑锦文议论着这事。连郑锦文也觉得张娘娘指不定真有做皇后的命。这运气太好了。教坊司多少人被逼出宫,干系了北大内和南大内多少人?难免有人深恨昭仪娘娘,纠集着要闹出事来。然而这北国国主巡边的战报风传,昭仪娘娘有了大义名份,指不定战事一起苦日子还在后头呢。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无人再敢反对。 “小女想,娘娘裁撤教坊司手段霹雳,陛下必是极满意的——” 正因为有了张昭仪,陛下倒开始不忌讳卢四夫和他的旧事了。 郑二娘子在一瞬间,把以往百思不得其解的几件事想通了,傅九为什么一直对碧池寺里的事不解释?陛下为什么如此相信傅九,还召他为驸马?傅九宁可含冤不解释是为了谁? 只可能是为了陛下。 陛下和卢开音。 否则傅九和卢开音半夜在瑞珠宫嘀嘀咕咕为了什么?哪 来的这份交情,总不成是他移情别恋了吧? 689碧池寺绯闻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碧池寺绯闻(上) 傅九和郑二娘子是一个想头,陛下重提碧池寺的旧事,不过是终于不再忌讳他与卢开音的流言了。 “便是有什么谣言传出,张昭仪也足以铁腕平息下来。不需得陛下费半分心思。陛下自可以全神应对外朝之事。” 傅映风心中了悟,陛下过去十年,并不相信淑妃能有此断决。指不定还担心谣言一起,前朝和内廷两边是敌。如今却不一样。他难免便要暗忖着: 张妃这宠爱恐怕要维持几年?, 张昭仪的凤辇从选德殿门前横过,果然没有进去,然而意外的是,宫道上居然还有一位诰命贵妇遥遥相迎,在凤辇前施礼问安。见得此妇,张妃的凤辇居然停下来了。 郭庆远都难免一时没控制住,看了过去。来者珠冠华服,面如明月,竟然是按品级穿了诰命服进宫的永宁郡夫人卢开音。他不由得给傅九丢了个男人的眼色,这姐妹俩都是真美人。 “郡夫人来了,怎么在这里?”张昭仪含笑。 “臣妾得娘娘恩令,往抱秀宫探过了程娘娘。方才去了瑞珠宫向淑妃娘娘请安。闻得娘娘凤驾回宫,正应该望尘 而迎。” “…郡夫人多礼了。”张昭仪微带诧异,唇角倒也多了三分微笑。便是挽迟内人也再次打量卢四夫人,暗忖着难怪此妇多年来在韦太后、吴太后和燕国公夫人面前有脸面,这恭敬意思不失公侯贵妇的体统,又叫人心里欢喜。 马屁精。郑二娘子在旁边其实很想这样骂一句。但她没有吃醋的功夫,她冰凉的视线隐晦地扫过了卢四夫人和张昭仪,她冷静戒备着。以往在西湖玉津园的旧事不算,眼前才是她郑归音和卢开音在宫中第一回正面交手。 卢开音这样公然来向结好张昭仪,所谋必大。 张昭仪是她郑家的恩主。她却竟然不知道此妇想干什么? “郡夫人,与本宫一起,往御花园一游如何?”张昭仪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卢四夫人如今一改旧态,自然是有求而来。 珠帘揭起,凤钗轻摇。傅九远远见得张昭仪从辇下出来,郑二娘子赶上前搀扶,张昭仪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紧又松。就在这时,郑归音不动声色与卢四夫人对视了一眼。隔着宠妃发髻间的凤嘴悬珠串,姐妹俩含笑得体,然而各自的视线皆是锐利。 在半空中撞出了火花。 郑归音心里终于一笑,居然开了口:“郡夫人进宫,莫不是为了唐菲菲。” 挽迟内人皱眉,但看着张昭仪含笑的神色,便不出声,卢开音心里如何想的是看不出来,眼下却也是雍容而笑: “她反是委屈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本应该大度,何必因为她传了几句谣言便计较?”又看向张昭仪,见她不打断,才继续说下去,“世家声名固然至重,容不得小人播乱。然瓦伎小民们又懂得什么?既不是作奸犯科,依我的主意便不需得理会。否则便像是我们少了度量了——想来娘娘是明白臣 妾家中这样的规矩的。” 郑归音吃了个亏,却也坦然笑着:“原来宰相世家的规矩是这样的?我孤陋寡闻了。我原以为是范宰相和张相公这样的家教呢。” 张昭仪只当是没听到,随她们争吵。果然卢开音不再多言。倒不是因为郑归音言语犀利,而是英雪殿的内人们都是不动声色地听着,这同母姐妹俩反目成仇,又在宠妃面前斗嘴的事,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呢。 卢开音微垂眸,暗叹一声:少了燕国公夫人和大刘妃,她在宫中施展不开。 她毕竟是外命妇。 郑归音微笑,恭敬扶着张昭仪的手,恨不得现在就跳过 参选的种种阻碍,直接换上女官内人的衣裳,得个内命妇的品级。 宫人们撑起了条幅步障,一幅幅龙凤之章掩挡着宫妃的丽影,送着她与卢开音从西角门进去。进了选德殿后的御花园,上了胭脂山廊。 郑归音方才故意试探了两句,便知道不是为了唐菲菲,她退后几步,跟着上了山廊,却也回头,远远看了傅九一眼。 傅九正皱眉看着这一行人。她一转身,二人的眼神便接上了。 廊檐横伸,她从宽袖中取出一柄白绢蓝云团扇子,手中团扇子有意无意一指。傅九瞟着像是抱秀宫方向。然后她仰面看向天空,团扇抬起,微挡去了她眼前的阳光。像是在望景而笑。这不过是一会儿,她放下扇子就跟着内人们走了。 傅映风心中一动,果然与她想到了一处。否则谁能明白?她又是指向抱秀宫,又是望天。他知道她在暗示一个人的名字: 程青云。 郑二娘子随在内人中间,手中转着自己的蓝底流云圆团扇子,一正一反地转着仿似是有丝缕绵云从身边流过,此 时已经登上了山廊的最高峰,借势便可以俯看临安城,远眺钱塘江对面的仁和县村烟了。她听得卢开音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含笑和张昭仪说着: “程娘娘一再在臣妾面前感佩,张娘娘主持宫务何等的不易?宫里事务烦杂且不说,原本因为燕国公夫人和大刘贵妃在时,内库亏空,如今全赖娘娘弥补。娘娘裁撤教坊司。本也是不得已。底下人哪里明白?” “郡夫人果然不负贤名。”张昭仪和卢开音是敌非友,她英雪殿上的摘录的帐本里,单是上回殿中省把燕国公府产业转移到吴襄名下的事,就少不了卢开音的手腕。 卢开音压根没把她张淑真放在眼里。 张昭仪在山廊上赏景笑语,仿若从无此事。卢开音谦卑恭敬,见得有叠落廊阶,她上前一步扶住了张昭仪,张昭仪一笑,两人挽手而下。 郑二娘子在后面看着她们手牵手,仿佛是少年闺中密友一般,知道这就是外命妇的体面,也是侯府世子妇的尊贵了。她落后几步,看不到张娘娘的神色,却恰好可见得,张昭仪手中柄的那柄檀香木柄,蝉翼乌丝绢的长宫扇,扇面是一幅双画绣,向卢开音的那一面是《贵妇游春图》,绣出唐时长安城郊春暖花开,三四位贵妇骑马游春,正是踏花马蹄闲,笑语声欢。向内的一面却是《渔翁图》,绣 的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愿者上钩。 挽迟内人是心腹,早看出娘娘在笑语之后全是冷淡沉静,耐着心等待卢开音说出此来的真正目的。卢四夫人叹了口气,笑着:“臣妾以为,整顿宫务,非娘娘不足以担此重任。只不过,程娘娘往常里在尚宝司为女官,打理过不少内库之事。也愿意为娘娘分忧…” 听得这些,郑归音心中哧笑。程美人想伸手到内库,是绝不可能的。 690碧池寺绯闻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碧池寺绯闻(下) 果然张娘娘轻描淡写的推了过去,程美人怀孕,她不答应她再插手宫务当然是为了程妹妹怀中的龙胎好。卢开音又笑道:“娘娘说得的。程娘娘如今有孕,也不敢分心。倒是今日,陛下也到了抱秀宫——” 张妃照旧是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但郑二娘子在心里就一肚子气了。 特么的,不就是拿着皇帝来压人? 谁不知道,陛下和你是老情人,陛下喜欢你?想起官家为了卢开音竟然十多年没有为傅九辩解,任他担着与叔妾私通的罪名,她方才得意的劲儿转眼如潮水退去,只能怀疑: 她想尽办法进宫,想谋上差使,这真的不是自寻绝路? 好在,卢四夫人也没有能跳出她郑二娘子的心思外面去。听她再道: “程郡马与城阳郡主,今日与臣妾一起进宫探望程娘娘。陛下想是久未见郡主,特意召了郡主夫妻与臣妾三人陛见。在抱秀宫内殿垂问。说了一会儿话。” “…” 郑二娘子很平静,半点也没有跳脚惊慌的意思。这一听 ,侯府这三位贵人进宫探望程美人,当然是陛下早就得了消息,故意安排的。平宁侯府和陛下是姻亲。城阳郡主是官家的亲亲侄女儿。这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否则她早就踢着让郑锦文进宫做太监 了,何必她亲自出马来参选?普通公侯府再有权势,有郑太监对付就好。只有这平宁侯府看着不显山露水,却是连着两代官家跟前头一等的功臣贵戚。郑太监是对付不了的。 得有外朝的郑大人和内廷的郑女官一起上阵才行。按说,其实三郎也可以来做太监的,但他那暴脾气会把太监上司打死。 家里只能靠她了。她苦中作乐,不无得意地长叹着。竖耳朵听到卢开音向张昭仪禀告:“程娘娘,也是内举不避亲。在陛下面前提起了程郡马。推荐他去吐蕃出使。将来回来后再谋个复职,许是在内廷当差。” “喔?”张昭仪柳眉微颦。 郑二娘子在心里咆哮着:不就是要和她抢内库官么?特么走后门的外戚,还敢这样光明正大说出来!还敢和张昭仪说! 卢开音苦笑着:“不怕和娘娘说,臣妾家中为了这事,侯爷和侯夫人皆已经病倒,无颜去秀王府,便是往陛下宫中请安,亦是惭愧不安。” “平宁侯多虑了。只不过这…本宫亦是明白此情此意。” “多谢娘娘。寒家上下皆感昭仪之恩。程青云虽是寒家的长子,却更是王府引凤台中的娇客。”她这话,无人听不明白,程青云本是侯府世子,这都不算什么。他是秀王府的东床,陛下的侄婿。这才要紧。 “郡主不嫌寒家微陋,寒家岂敢不呵护佳客?娘娘——” 说到这里,卢开音便要再拜,连忙有内人们扶住,一个是挽迟内人,另一个却是郑归音了。她是真真切切地诚心扶住了卢开音,半点不盼着她拜下去,好在卢开音也只是依礼作势,她哪里有空理会这个商女养女的妹妹?恳切禀告着:“娘娘,陛下已经是应了让家兄出使,只是出使之前,他也想谋个荫恩。这也是朝廷的体面。陛下的体面。正好有了秋祭之礼。按例不论是程娘娘或是秀王宗亲皆有子弟荫恩的,臣妾来求娘娘…” 郑二娘子不用听完,都知道这件事就是,卢开音替程青云出面要捞官。 程青云出使吐蕃,回来后立功做内库官。但因为他是皇帝的侄子,所以出使的时候还要有一个体面的品级。为了这事,平宁侯府来和张娘娘打个招呼,他们家在殿中省里 找尚功局谋这个品级时,娘娘不要来坏事。 这已经是敬着如今的宠妃了。 什么?娘娘你的人郑娘子也要谋这个差事是不是?我们是知道。但程青云是陛下的侄子,娘娘你觉得呢? 卢开音没有这样说,但这意思便是张娘娘也心知肚明。张妃摇着手中的扇子,亦是不动声色地笑着:“既是陛下的意思,何必还来和本宫说?郡夫人多礼了——” 娘娘你才太自重了,忍得好辛苦。随行在侧的郑归音,心中一腔的主辱臣死的悲痛。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忠心的女官。卢开音这话她一一听入耳中,甚至都知道卢四夫人压根没把她郑二娘子当对手,也未必知道她也想争内库官。只不过是认定这差使若是程青云看中,便无人能争了。她在心中冷笑着: “若是如今主持宫务的是淑妃,若是燕国公夫人还在,她都未必来招呼一声。自己就办了。” 便是如今,尚功局的荫恩名单呈过来了有程青云的名字。张昭仪能不认吗?郑归音开始在心里骂官家,虽然说是为了侄女婿 ,张昭仪却一定不愿意得罪卢开音的。陛下上回让她审了卢四夫人,既是审出来清清白白,张妃只能相信陛下绝没有半丝是为了旧情。 张娘娘好可怜! 傅九要是也这样,叫她发现什么旧情人来和傅九见面,她一定要和傅九吵架。郑二娘子想起就替张娘娘伤心,至于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担心的:怕什么?范文存那小子也要争。他是陛下宠臣,又有宰相祖父和淑妃姻亲,让他和程青云狗咬狗! 她来坐收渔利! ++++++++++++++ 傅九本以为,今天等不到郑老二当面对质了。那挽迟内人恐怕是知道了重臣们在选德殿里面议事,张娘娘不便入内便要回英雪殿,没料到空凤辇并没有停在御花园外,抬空辇的宦官们一拐,在选德殿侧门停下。 郑归音在廊上亦回头,看着这局面,便知张昭仪待会还是要回妙安殿。 连郭庆远都“嘿”地出了一声,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陛下在正殿议事,张昭仪半点不忌讳,过一会还要来朵殿忙她的宫务。两不耽误。如今宫中,这规矩与淑妃在时大不一样了。 傅映风都不得不如此想。既是张昭仪还要回选德殿,他倒是觉得不错。郑二娘子恐怕也要在这殿里呆一阵子? 他去秦侯府办了差回来,在宫门前捉她还来得及。他和郭庆远并肩走了几步,往御卫班房里去,郭庆远却悄语: “张娘娘,听说要扩充德寿宫里待诏的名额。” “…”他点点头,“这是个好主意。” “谁说不是?太上皇最喜欢的几个教坊司班头,都留了下来。另再设考试挑十名最出色的色艺人,请太上皇选择留任。教坊司撤了有什么?半点不妨碍太上皇平常的兴致。也不知道这主意是谁给张娘娘出的。” 郭庆远也笑着。傅映风在心里接了一句:郑锦文出的主意。为了走投无路的唐菲菲。但如今一想,他没回头去看山廊上蓝裙宽袖的美人身影,他不过心里一晒,难怪今日苏庶女也托小黄门递来了消息,向他通禀: 郑归音请她在这回德寿宫选十名待诏的乐艺考试中,看顾唐菲菲。给她一个凭本事公平抢差事的机会。 691主家的妾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主家的妾(上) 他们出了东华门时,卢开音也从张昭仪面前告退了。郑二娘子送了张昭仪到了西朵殿妙安殿里,果然提起了唐菲菲。确实是如此为兄长说着好话,这主意毕竟是郑锦文出的。张昭仪一笑。 “让他静心等候。陛下记起他的时候,就是他复职之日。” “是。” 她何尝不是如此想,否则她进宫为了什么?不就是盼着张妃能提醒提醒陛下,让陛下记起兄长? 但如今有点慢了。她沉吟着立在一边,看着女官们来朵殿上禀事,她自家盘算,觉得求人不如求已。看来还得再设别的法子让郑锦文得个差事。他光为娘娘的事出主意是不够的。郑二娘子寻思着。 郑锦文如果是想进宫做太监,容易。他偏偏是要在外朝当差,要让陛下记起他,就得为陛下的事出主意,叫陛下直接就想起郑锦文有才干,丢着不用太可惜… 她这时就觉得,她的人脉广和傅九交情好。可以和傅九商量商量。为了公主府女官的事被傅九骂几句,也不算什么。指不定傅九觉得她这个主意妙得很呢。 这一想,她陪笑寻了挽迟内人,也不躲在西朵殿等傅九下值了,她告辞而出,匆匆忙忙打听了,连忙就出宫坐车向秦侯府而去。 嫣浓今天跟着她,便笑她:“二娘子担心什么?什么碧叶,多早的事了?听说那丫头如今都生了两个女儿,做了姨娘了。” “有些美少年,就爱美妇人。”她肃然说着,手里摇着扇子,落尽的柳絮扑打在青竹帘子上,如雪丝丝。她赏着一城春末夏初的飞花,绝不承认是她吃醋,反是倒打一耙,“我听说,打从潘玉郎和燕国公夫人相好之后,秀王世孙,傅九、小范,连卢家的公子们都很吃醋,时不时就往乔宅前面绕一圈。这就是嫉妒…”她叹气,沉重地看向嫣浓,暗示着她要去阻止傅九,免得他走上张文宪那样的不归路。 嫣浓哑然,半晌才笑个不停,心想着,这话是没错,但二娘子你上回不是还说,京城四公子和世家风流公子们自视甚高,目无余子。突然间,他们的风头被潘玉即盖过去了,个个都不服气呢? ++++++++++++ 傅九前几天在画舫上游玩到三更天,亲耳听到郑锦文那伙子人为了讨得唐美人青眼,不知出了多少主意,最后还 是郑大公子终于想到了让德寿宫扩充待诏名额这个法子。留足了太上皇的教坊司班头们。个个都有品级。 他甚至还听说,郑锦文一回去,他二妹郑二娘子都阴阳怪气地笑:“哟,这主意还真不错。果然就说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呢。我听说任俊居然还有功夫去她香闺过了一夜,哥哥这么晚回来,你也去了?” 傅映风风闻到这几句,早就在心里打了腹稿。比如万一郑二娘子当面问起:“傅九你也去了?我听说你和任俊也挺好的。” “我和你哥哥在一起。你问他。”他早有准备。否则郑锦文相亲那天晚上画舫宴后游玩,他非拉着郑锦文为了什么? “郑锦文这人不太可靠。也许他也去了。但他故意说没去。你觉得呢?”她若是怀疑他。他就打算一径地笑:“别吃醋,夏逊也在。” “…”现在想想,他是怎么蠢到光顾着想这些,完全没去多想她上门见赵慧儿的事?他真以为是她上门威胁赵慧儿,让她不要妄想为妾? 这明显是他不长脑子! ++++++++++++++++ 出了宫,早有御卫和天武牵马上来,郭庆远翻身上马, 一语又惊醒了他:“听说唐菲菲走了门路,已经要考?”二人骑马先到衙门里,郭庆远点了班直御卫,傅九又点了两队随行的天武。郭庆远瞅他,看他神色淡然,便拿不准他去了秦侯府打算如何,难免想了个主意。如今公侯府圈子里最隐晦的笑话是什么? ——唐菲菲甩了卢八公子,却进不了教坊司。 这不是死路一条了? 郭大人和郑二娘子一样,就爱拿着唐菲菲的事试探几句,挤眼笑着: “卢八公子这会又要乱吃酒发脾气。这就不成体统了。我们傅九公子当年和侬娘子分了手,那个伤心劲,都不是他这样…” “你少嘲笑人了,你被伤心的时候,我也不是没见过。”他控着自己的爱马,瞟眼笑嘲着,“别当我不记得,大人你当年在教坊司里为了心上人,和刘郡王世子闹出来一掷千金,约在西湖边赛马争高低?这还不够,还要真刀子拼命。郭娘娘怎么说你的?” 二人说笑,又商量去秦侯府里办差。有一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都没好说: 这清远侯府里纪氏女命案的事,不应该傅九去问。应该大皇子去问。 大皇子才是临安府衙的堂官。 马蹄过了府衙大街前的雪白黑瓦照壁,秦二侯爷的案子如今还在在临安府衙里审,案卷既没到刑部,也没到大理寺。更没到陛下的御案前,怎么就是两位内廷官来问事了? 秦侯府在东瓦子附近,中间要过御街、府衙大街和六座桥,附近就是德寿宫。寿宫宽木拱桥可并行六人,桥身两侧热闹非凡,小民摆摊叫卖挤得无立足之处,这地方每年都有人被挤落到河里淹出个好歹。 郭庆远和傅九都知道谨慎。眼看着人太多,便没拿大叫随从们叱道开路,免得挤乱起来出了事。 二人下了马,从桥上挤过去。他拍了拍傅九的肩膀:“你去羞羞你那二叔,他这些年也太不像样!陛下看在太后面上给他留了外面的体面。倒是给你个出气的机会。” 出气的机会?他一晒,郭庆远偷窥着他的神色,暗忖着:哟,这不咸不淡的。对秦二侯爷压根不放在眼里,是不是还记恨着通房丫头被抢的事?他还记得他跟前那个丫头叫碧叶? 年少时分,进出宫中的时候,郭庆远还是郭皇后的少年庶弟,和清远侯世子傅九时不时要在宫中碰面。便瞧着了他跟前的丫头碧叶美貌,他一眼就看中了刑碧叶,还试探 着问傅九要过呢。 “就三天。我把你喜欢的那柄宝刀换给你。怎么样?” “滚蛋!”少年傅九就差没啐到他脸上去。 692主家的妾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主家的妾(下) “原来是你心爱的?早说不就好了——”郭庶子大笑着,天下的美人多了。原来这丫头是小世子喜欢的。那就不提了。 转眼就多年过去了。 +++++++++++++ 如今,年过三十的郭统领儿女成双,妻妾皆全。麾下统领着太和宫八百御前班直。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再不是少年时分,为了一教坊女伎便要纵意使气,横刀跃马京城。 他奉旨办差,老实地牵着陛下御赐的白马过桥,一边听着随从们骂嚷着:“挤什么挤什么,想吃鞭子吗——?” 他被围在中间慢慢吞吞过桥。 他倒还有空说话,他瞪傅九:“陛下特意给你的机会,你还不赶紧出口气?这差事本是大皇子的。如今倒给了你?你还不谢过圣恩!?” 傅九一笑,不这样想还能如何想?说陛下察觉了皇子们涉入富春县的事,不让大皇子来审案?他倒是还有一个更深的心思,却不能对郭庆远说。 陛下许是留着秦侯爷做个套子,引出后面的人。 郭庆远未必没察觉,但他如今只要能把先郭皇后所生嫡皇子们的体面保住,就觉得逃出生天,心情大妙。他方才在衙门里特意拉着傅九一起去挑御卫,打发他们去富春县保护陈侍郎,为的什么? 这事关系大,万一陈大人出了事。谁担这个责?傅九还能帮着做个见证。 全因郭庆远仔细,在衙门里挑人的时候,拿了名册挑人不算,又拉着傅九坐下吃茶,命人把名册上挑中的四人一一召来。他郭大人对着名册履历,当面问了四人的祖宗三代,再三确定了既不是宗亲也不是外戚,挑的都是武将子弟。是明州水师出身的武官子弟。 这四人没涉到浙西富春县里的事。又是陈侍郎交好的一系人。 他办完了还摇头,和傅九羡慕,料着陈侍郎这回在 陛下面前露了大脸,立了大功。过几年指不定就是兵部尚书,政事堂的执事之一了。否则这班直御卫怎么就差过去保护他回京城? 这不过是叫有心人看看,若再敢有诡计图谋,陛下是不容的! 下了寿宫桥,前面就是岔路口,酒楼铺户林立,繁华热闹。此地离侯府所在隔着区区两条街。傅九自己儿时的家岂能不认得?拉着郭庆远在路边,私下里和他商量了几句。他一听,痛快应了。暗笑着还丢个眼色就差没拍胸口让傅九放心,这事他理会得: 既是当年心爱的通房丫头,如今抢回来一偿旧恨。也是天经地义。他没有不愿意帮忙的。 傅九一笑,拱手谢过,这才带着随从催马而去。郭庆远一丢马鞭,进了酒楼里坐着,眼望着两条街外的侯府重重楼阁,园林烟云浩渺。难免叹了气: 陛下初登基,以护国忠勇之功赐爵清远侯,又给映风父亲赐府。当年是何等的风光。后来,侯府小世子父死母嫁,他年少被夺爵,不得已离家弃姓。又是何 等的落泊? 他感慨万千。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傅映风又回来了。 陛下的意思未必就不是如此。本来就是傅九的心爱之人,抢回来就是应该。陛下要做孝子又要做圣君,干不出这样的事。但秦侯府如此胆大妄为,官家心里一口恶气也是要出的。正好让傅九报仇。 上了三春酒楼,郭大人热辣辣吃了一盏好酒,还寻思着,碧叶这旧人恐怕不能和郑二娘子一样进公主府做女官,给傅九做妾也不配了。但藏于外室偶尔去几回就足够。他方才也劝了: “女人家,懂什么?不需得和她计较。也可怜——妇孺之辈身不由已,不过是看主家的脸色罢了。这是咱们男人间的事。” 男子汉大丈夫,隐忍以待快意恩仇。本当如此。 ++++++++++++ 不打算看脸色的郑二娘子,她坐着马车,车夫冯虎觉得桥挤不方便,今天车后面又没有拴骡子。便特意 绕了路没走桥上过,沿着运河大街姗姗来迟。她的车骨碌碌刚刚过了三春酒楼下面,徐徐在青石路上驶过。 离着傅九也就是两条街。 白底大蓝花的裙摆在雪车毡上铺开,眼前青竹帘子一层白纱一层,夏天的车门帘子已经换了。她的团扇子摆在膝裙上,层层叠叠蓝白相间,流云暗转。她没有催促冯虎加鞭赶车,犹在沉思着。 嫣浓还纳闷呢,二娘子早说了傅九公子一定和她生气,所以这几天要缩头躲着,这会子找上门去要商量什么呢? 总不至于是赔礼致歉,说她不应该弄出个公主府选女官的事? 二娘子不像是这样贤良的人呢。 “我呢,从来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前程,谋个什么差事的我当然不稀罕,我和程青云、范文存去争又何必呢?总是我输是不是?我是女人家,向来有自知之明,断不自吹自夸,你是知道的…”郑二娘子还在自言 自语,练习怎么和傅九公子见面好好说话。她这样聪明美貌的娘子,没有什么摆不平的。 ++++++++++++++ 如此兵分了两路,郭庆远押后,傅九先一步去了秦侯府,他还打发了丁诚先去清远侯府打了招呼。 秦文瑶在府中,刚得消息,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悬在心口的石头。 “映风哥哥是钦差?” 这一回来的钦差是和自己交好的堂哥,不是范夫人交好的吴通判。这已是侥幸。 她在内堂花厅里起身,扶着吴乳娘的手,隔帘对管事媳妇道:“和你男人说,请父亲去见钦差吧。我是闺中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去问外事。这几天,官府里这些事也不用来禀告我。” “…是。”管事媳妇不敢答话,陪笑应了。回身出去时,到底不放心。转身到了廊上,寻了文瑶娘子的大丫头叫青环的,讨情儿把这对话说了,陪笑问:“青环姑娘,大娘子这意思是?” 大娘子的心思叫人拿不准。怎么又不叫人报这些官府的事? 那天晚上黑漆漆的夜里,让刘家父女一家子上路的时候,大娘子可不是这样说的。她的男人是府里的大管事,那天回来也吓得半夜做恶梦。他哪里敢不知会大娘子就让侯爷见钦差? 693上门要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上门要人(上) 青环是儿时新进府的孤人儿,是吴夫人在的时候买进府里侍候的小丫头,陪着文瑶娘子长大,与秦、吴两家都没关系。为人忠心干练,这些年反是得了大娘子的信重。在大娘子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在外面是家将头目吴用,在内宅除了吴乳娘,就是她了。 青环笑一笑,也不解释 。只拉着管事媳妇的手,说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走在园径中,管事媳妇还纳闷呢。突然一抬眼,看得刘姨娘那空空的院子,绿漆门已经上了封条,封条上盖了临安府衙的蓝泥大印。肃冷阴暗。 唯院里的桂树生得好,桂枝横斜跃过雪墙来,鲜艳黄花儿快要飘香了。 “那是谁?”青环突然问。 管事媳妇早看到了,刘姨娘生的七庶女不过十一岁,呆呆坐在院子门前,仰面看着那米粒大小的黄桂花,似哭似笑。她心中难免生了可怜之心,又忧心她是 不是要疯了? 青环的视线扫过来,管事媳妇心中一惊,连忙上前骂几个跟着的丫头:“还不扶七娘子回她自己的院子去!小心在这里冲撞了!” 不论是撞到了晦,还是叫大娘子看到了,都一样叫人不安。七娘子抬头,看了过来。毕竟是哭了起来。管事媳妇转开双眼,勉强避开她的眼神,但偷偷一瞟,青环淡淡地和七娘子对视着。倒把七娘子看得低了头,慢慢抹了眼泪。丫头们扶着她离开了。 管事媳妇心下一定,再看青环,难免佩服了。亦步亦随,跟着她在廊上站定了。听她道: “府里的几位娘子,除了二娘子,三娘子的姨娘是夫人陪嫁,历来是懂礼,敬着我们大娘子是嫡长,其他的几位娘子平常跟着姨娘们长大,教得都三不着两的。大娘子总得摆出个样子来教着她们。难不成,叫她们学着不安于内宅要乱出府去,惹出事来?” “是,是,奴婢明白了。” “各位娘子们平常有什么不懂的。嫂子是夫人当年 使出来的,又是大娘子看重的人。看到了别嫌累,也应该教导几句。” “不瞒青环姑娘,府里几位姨娘跟前,妇人反是能说几句的。” 长久得宠的姨娘不过是两位,刘姨娘和刑姨娘碧叶。都掌过家务。但因为没儿子都渐渐失宠。其他不得宠的姨娘不用提,并不敢和她拿大。她只有些迟疑, “但娘子们不一样。她们虽然是庶出的,毕竟是侯爷的女儿。” 正经的娘子。再者,妇人只唯大娘子马首是赡。平常大娘子待她们也客气,请了女师教她们——” “那是她们肯听劝。大娘子才多看顾一眼。既如此,她们就应该更懂礼。看到嫂子你就像是看到了夫人和大娘子,没有不敬着的。嫂子放心,我平常看着,娘子们这点礼还是知道的。便是方才的七娘子,平常也听大娘子的话。如今她生母姨娘突然没有了。一时的糊涂是有的。若是她们有什么不好,再报给我,我去和大娘子提。” “是。妇人明白了。姑娘放心。” 管事媳妇心里便有了底。 这府里的事还是大娘子在作主。 只不过,这事不方便马上张扬出来,什么把亲爹活生生架空的事,安安静静地干就好了。 “但,如今府里的事全仗着大娘子决断,是不是不用太忌讳?”她隐约听说太后家要为大娘子安排亲事的,嫁给吴家的表哥有什么好担心的? 青环立定,看她一眼,她心里打了个战,不敢再问。 “娘子们,一律不许出府,在府里由女师教着读书。若是有一位娘子踏出府一步。就是你的错了。”青环又回头指向了刘姨娘的院子,“那院子。大娘子的意思是,不许住人。就一直封着不动。” “是。姑娘放心。”她觉得这两件事都容易,一想也对,大娘子就是担心庶妹们出府?暗地里勾结了外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叫小满守院子。” “…是。”管事媳妇更不迟疑,一口应了,这小满 本是刘姨娘的丫头,但恐怕是大娘子的人。指不定前几天还就是这小丫头报信。把什么箭书悄悄送给了大娘子。应该是刘姨娘一家子的罪证之类? 她想通了,独自回前面和自家男人通气,前面几个管事一商量觉得大娘子年轻,但心里太明白: 头一个要防着的就是三房老爷又送儿子来承嗣。 至于以前的小世子和侯范夫人,那却是根本防不住的。小世子是钦差。 傅九在清远侯府门前下马,叔父已经大开府门,着侯爵品级官服来接钦差,他走过熟悉的石阶,来到中门看着。 中门前摆好香案,炉中三柱直上的青烟。仿佛是当年他离开侯府之日。只不过,如今香案前是刚刚跪伏下来着的二叔。 一晃多年过去了。他看到了外堂前几颗柏树已经高耸,树下他和父亲一起手植的碧绿月季花,开得枝叶相连,花儿堆堆叠叠。花儿浅绿,枝叶深浓,记得古诗中咏花,不知深红爱浅红,这花儿却是浅绿深碧皆 是可爱了。 当年,父亲在闺房中与母亲私语,他曾经偷听过,母亲肤白,在春夏之季喜欢插戴几枝绿月季花儿,更添美色。母亲身为宰相小女,其实与温姨娘素常的妆扮有三分相似,性子如绿月季花花瓣般,在阳光下也有三分娇嫩天真。 只有他们父子才知道。父亲为了讨母亲欢心,又不叫母亲早早发现,和他一起在此种了几株绿月季。 离开侯府后,母亲再未戴过此花,三分天真半点不存。妆盒中便是鲜花也少。不过是金玉坚硬冰冷之物。费尽心机只是护着他这个儿子。如今,世上记得母亲爱绿月季,记得柏树下几株旧花的人,亦只有他了。 他负手在香案前,平淡道:“陛下口谕——” “臣秦远则接旨——” 傅九听出了秦二侯爷的嗓音发抖,他更知,秦文瑶已经是尽力而为。但刘氏父女自尽还能说得过去,纪氏女一个流放之人死在侯府,怎么都说不过去。 但陛下现在不会深问。 他也就坐在外堂上,听着秦二侯爷一头冷汗地解释着:家中恶奴刘氏父女,如何如何与纪府、燕国公府勾结,背主做出恶行。 “这纪小娘子,是纪侍郎托给刘家父女,他们把此女藏在了府中?侯爷本来不知道?”他问着。公事公办。 694上门要人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上门要人(中) “正是,正是如此——大人请明察。”秦二侯爷双手在袖,微微发抖。 “知道了。本官便如此回禀陛下。” “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秦二侯爷低不敢头,双脚发软,更不敢去看侄子的神色。 阶下站着的大管事听得亦是一身冷汗,今日侯爷本来还断然摇头,他怎么能见傅映风?这小子是他的亲侄子却和他结了仇,若是这小子当场折辱他,甚至要了他半条命。恐怕也难说。陛下未必会怪他! “让文瑶去见他!” “侯爷,哪有这样的规矩?”大管事当时得了自己老婆的话,知道大娘子不打算出面,便一力劝着。如今心里却想,还不如大娘子来,好歹和小世子也有几分兄妹旧情。 他是府里老人儿,大娘子当年责备父亲不应该夺爵,德不配位。他还记得。小世子必定也是记得的。否则这些年小世子何必每年年关托送祭礼给堂妹,摆放在秦家祠堂里。 这祠堂供的可不是秦国公的祖宗,而是清远侯三兄弟在巴蜀旧地的祖宗。至今那地方,还不时有村里的穷亲戚来投奔呢。侯爷一律都在府里当差了。 外堂的屏风后,秦文瑶静静听着,傅九也瞟过了身后的屏风,他察觉到了堂妹在屏风后。这是担心他一脚踹死二叔? 傅九哑然失笑,他公事公办,问完了便起身,秦侯爷喜出望外弯着腰一路恭送了出府。傅九干脆离开,待得郭庆远来时,他已经走了。而秦侯爷得报时,还没有把头上的冷汗擦干,第二个钦差又到门口了。 郭庆远奉圣命,问起了碧池寺的旧事。 侯爷匆匆迎出来,立在堂中听得郭大人一问,他便心下骇然,头一个念头便是: 傅映风和郭庆远串通好了,要拿这事来报复他。 当年寺里的事,他这些年再没有提过,陛下还不相信他的忠心? 秦二侯爷恨不得以死明志。他敢把陛下的私情乱说出去?恐怕陛下都不知道他竟然知道内情! 然而,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实在也怕通敌的 罪名压到头顶。全家就是纪侍郎府一样的下场。他唯一的女儿文瑶会如何? 转眼要落得和那纪小娘子一样的下场? “郭大人——”他一一把自己府中的小妾来历,全都一骨碌说了。还有庶女八人也一骨碌全说。年纪长相性情,事无具细。侯府的下人们都脸红了抬不起头来。郭庆远在上面听得目瞪口呆。这秦二侯爷这是不把庶女当女儿吧? “并无一人出寺进香。她们就从不进香——” 秦二侯爷唯一没说的是秦文瑶。一来,文瑶在屏风后站着,他不敢。二来,文瑶是嫡长女。他得保住文瑶。 他想着妻子这个靠山早早病逝,这门亲事只留了个女儿给他。让他无依无靠,他就伤心着命里缺贵人。 苦读了十几二十年,一朝进京城靠着兄长,选官、娶妻、生子事事顺利。没料到兄长一命丢在北边就死了。多亏还有妻室,靠着老婆有了爵位享了富贵,兄长也算是留了余泽给他。 结果没几年夫人也病死了。他以后还能靠谁? 靠女儿? 女儿有什么用?早知道命中无子,他就后悔当年妻室在 时,他仗着妻子的势,把亲侄子逼得太恨。因为怕他科举考出来,他就命了碧叶去见映风。他打发人跟着。故意在碧池寺里闹出事来。 这事当年被陛下压下来,但谣言依旧满京城。如今又被陛下差人来问。 秦二侯爷也是进士出身,并不蠢,当年陛下护着傅九,让他早就有了多年的怀疑,只是不敢说。 碧叶那年回来的时候,分明也害怕。却什么都不说。过了一年丙年,直到她生第二个女儿难产的时候,她才和他吐了实,说是她以前进过宫见过官家的,说起那天在寺里有一人竟然像是官家。 他骇然不已,私下里再悄悄一打听,知道那天还有平宁侯府的永宁郡夫人在进香。他立时知道大祸临头! 从此就把碧叶冷落起来,关在府中不许出门。 这些年富贵双全,但每逢午夜梦回,他都后悔得要自尽,全因他心知陛下那天分明在碧池寺里! 他还能不明白? ——陛下和卢四夫人相约偷期私会。也是在碧池寺里。 京城里谁没听说过陛下和卢四夫人早有婚约之事。指不 定卢四夫人生的一子一女里,就有一个是陛下的血脉。陛下自不愿意外人知道。 他却把那天的事闹得天下皆知。 如今听得郭庆远一问碧池寺旧事。问起府中往年可有女眷去寺里进香。他全身打抖:“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大人不信,可以去查——” “没有就好。下官也好向陛下回话。”郭庆远咳了咳 ,他诧异看看屏风后的身影,他当然是风闻了侯府里掌事的是秦文瑶,这件大祸事能撑过去全仗了吴夫人遗下的这个嫡长女,手段高明如此这般的流言不知听了多少。 方才她像是走了两步要出来? 郭大人还暗叹口气,庶妹们全都让父亲说了出来 ,她恐怕觉得不妥。但也没有阻止。 三山玉座屏风是深青底绢,素银线,精工绣出百鸟朝凤图,色彩雍容又不拘一格,屏风下是青玉石底座雕刻山川浮云,配得上侯府外堂摆设。秦文瑶今日亦是是一身碧青夹袄长背子,一袭银条纱缀珍珠的宽披帛,她手中拢着披帛,立在屏后,神色却比银条纱披帛还冷。 她扶着青环的手,白腻手腕间两个绯玉镯子微有碰撞, 气得全身有些颤抖,侯爷什么话都说了!连他有一个小妾是富春县县大人的爱姬,是他前几年偶尔去庄子里消暑看中的。那日县大人摆宴叫爱妾出来弹唱,秦侯爷一眼看中张嘴就找人家要过来。县大人其实不太情愿。县大人心里也许还怨侯爷呢! 这些仗势欺人的事,他都说出来了!身为女儿岂有不羞怒惭愧?青环不敢出声只在心中想,娘子应该是知道,侯爷慌了才如此。切不可轻举妄动。 文瑶竭力冷静,没有走出去阻止,亦不能转身离开。她不知道碧池寺里有什么事。但她隔着屏缝凝视着父亲——侯爷如此惊慌绝不是为了映风哥哥和碧叶。而碧叶前些年突然失宠。她本来就觉得有些奇怪。是为了什么事? 侯爷在恐惧什么? 莫非是与陛下有关?她若是出言阻止有错,便是全家之祸,她立在屏风后强忍着没有出声阻止。 “对了——侯爷的小妾既是不少。夺人所爱又何必呢——?还是送回去吧。”郭统领起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再咳两声跺跺脚就走了。这后半句话,秦文瑶在屏风后听得微有意外,郭庆远分明话中有话?他这绝不是替富春县 大人出头,这县官已经下狱了。他必是另有所指。 但她又觉得映风哥哥不至于如此。是她多心了。 前面的秦二侯爷却寻思着,他确实听出了这话里的暗示: 郭庆远是叫他把碧叶还给映风?他的妾室也就这两个女子本是有主人,主人也宠爱的。 695上门要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上门要人(下) “映风那小子,还惦记着碧叶?” 他送走了郭庆远,想了半会到屏风后一瞧,女儿也不见踪影。他叹了口气无人商量,也没脸去见女儿,便只能独自回房。 踏着残花园径,他心想着这郭庆远和傅九明明是一路人,偏要前后分开了来,不就是方便郭庆远帮着傅九来要人? 他越想越明白,回了自己房里,走来走去思前想后,终是把脚一跺拿定了主意: “来人,唤刑姨娘来——” 他的侍妾多了,侄子喜欢送给他也不算什么。 只是这碧叶给他生了两个女儿,说出去不好听。况且侄子自己不来要人,就是不想走明路,闹得满城风雨的意思。 以前私通叔妾的事,是他这个二叔在外面宣扬出来的。这小子记仇呢。 ++++++++++++++ 郭庆远出了侯府,过了两条街,一抬头便看到了傅九在三春酒楼上招呼他。他笑着挥手,方要下马。 傅九却一摆手,起身已经下得楼来。他便等了等,两人一起过了街面,到了对面一间书画古玩铺子里。 这铺子雅致,还特意设了一张观百~万\小!说画的包厢,傅九看来就是常客,郭庆远进去一扫,心里有数,这铺子指不定就是傅九的或者是范夫人的。放在了亲朋旧戚名下。 便进了包厢叫从人守在门前。二人独对。傅九吃了半盏子茶,才问道:“侯爷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我不过提醒了他一句,他那侍妾里就有人家的小老婆。少不了也是他要来的。他能不懂?快一些三天之内,慢一些十天之内,他必要把人还给你。你就等着罢。” 郭庆远满不在意地笑,还体贴地一个字不问,用眼神暗示着是男人就抢回来,这自是理所当然。 便是陛下,恐怕也想削了秦二侯爷这个脸面。否则按他这个暗藏流放女子为妾的罪,就应该让此人充军一起去流放了! 傅九一笑,并不解释,再三谢过拉了他一起从后门而出 。 铺子后面临着河,停着他的船。他送了郭庆远回宫,他坐在自己的船里。吩咐一声:“去接慧儿娘子。” “是。” 傅九的船到了太和宫附近,在运河码头望着东便门方向,果然等到了赵慧儿上了承恩侯府的车,赵慧儿她在车里暗暗叫苦,她没料到宫里的规矩和她想的不一样。 傅九也叹了气。 更叹气的是郑二娘子。她在车中正巧看到了傅九和郭庆远说话。便没有去找他。见他带着两队天武官便料着他要回衙门的,她吩咐了冯虎,便坐车从原路过来。万万没料到还没找傅九,她就先看到赵慧儿出宫被捉了个正着。 “我不是和她说过了不要出宫?我没有提醒过——?”她唉声叹气,头痛看着车里的嫣浓,嫣浓那天没跟着她进承恩侯府,只能干瞪眼。她叹着:‘我明明提醒过。千万不要出宫的。更不要被范夫人捉到。” 赵慧儿若是被傅九捉到,反而还有解释的余地。范夫人那里就难了! 傅九同样的心思,起身出舱到了船头。岸上丁良赶了另 一辆空车过来。从车辕座跳下,就惊慌禀告:“公子,慧儿娘子被夫人的人接走了。” “谁来接的?” “尤妈——小的没敢上去说话。”丁良没敢和尤婆子抢人。傅九亦不多问,摇头道:“我要救她,也救不了。她胆大至此。若是再叫母亲问出她收了郑娘子的贿赂。便怪不得母亲。” 赵慧儿被押回了府,范夫人果然也等在厅房中。 她叫乳娘们把一双儿女带出去,坐在厅中看着赵慧儿:“以为进了宫至少也要几个月才能出来?错了!就算是公主召你,你也只是不用参加三轮选试。你还是要回府再经过尚仪、尚官局两局内人们的查问才能择吉日。才能正式进宫。这事郑娘子没提醒你——?” 她屏息被骂一声不敢出。郑娘子不是没提醒,但她说了让她一进宫,最近十天都不要出清风阁。结果她全然疏忽了。 只因为今天听说殿中省里在议名单。是国戚们呈上来的荫恩名单,历来在秋日郊祭时便有荫恩大封。 荫恩,就是各公侯府为子女、兄弟姐妹、侄儿侄妇女、 妾室等推恩加品级的事。门客也在其中。 郑锦文就是张相公被陛下加封时,荫恩得到来品级。不说的别至少有个身份和俸粮。那些个想出仕的人日后再谋个实缺官位才有希望。各府里子侄晚辈都要争一争。而她赵慧儿这回也有机会。她实在想去看看。 断没料到,她出了清风阁就被范夫人的人抓住,一位内人早就等阁外专为找她。内人拿了尚官局的公文请了她出宫,让她回府等着。宫外就是尤婆子接着。她不敢反抗。 “映风呢!”范夫人暂时丢下她,怒声问着。 “儿子回来了。”傅九也只好走了进去,他这时官服也没换,方才就在外面听尤婆子说了前晚上母亲哭泣的事,暗叹一声知道母亲为自己的前程费尽苦心,他却还要为郑二娘子惹母亲生气。 他进房就陪笑道:“母亲,儿子的亲事儿子自己去办。范家的表妹都太小呢。儿子把她们当妹妹。哪里能娶了?只要母亲在家里过得好,儿子娶不娶媳妇是小事。长公主那边的事,急不得。” “…娘眼下就过得挺好的。不用你去冒险立什么军功。你平平安安的娘就放心。”范夫人何尝不明白长公主听得 范家说亲的风声,必要不悦。 这公主府选女官的事,绝不是赵慧儿一言能挑起来的。 赵慧儿低头立着,她一进宫,领了清风阁的差事倒也顺利,但进了公主的殿阁,拜见殿下。长公主就问起了范夫人和傅大人说亲的事,两边厢的大潘内人与小潘内人都是脸色不悦,小潘内人还冷笑: “我还当傅大人看中什么人。原来是喜欢八九岁的小丫头片子?” 又讥讽着,“长公主这还刚设了醮,他就等不及娶亲?” 大潘内人的性情沉稳,她既见过一回又早听说过,就连这大潘也开声说了一句:“我昨晚去侯府找你。倒还不知道这消息。大清早儿才听说。依我看这事是范夫人欠思虑。按礼,既是三年内不选驸马,夫人也应该过宫里来向长公主请安几回,长公主请免。范夫人再送醮礼陪祭。又是三四回。总要有一两年把这些场面走完。才是个礼数。” 这才叫面上过得去。 她那时就明白,郑二娘子说得对,范夫人为大儿子别寻亲事太急了。范夫人可以安排她赵慧儿在灵山寺威胁长公 主,只要两边都不说出去就当是没发生。但论起说亲却是另外一回事,宫中内外都在看着。长公主的脸面是一定要保着的。 696侯府花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府花事 傅九却是母子连心,无奈道:“母亲,拖一拖看看风向,三年里总有机会。难道真让儿子现在就和淑妃娘娘,和承恩侯二伯说——不做驸马?父亲在家里没办法交待。” “这事,你不需得理会。我自有主张。”她摇头,不让儿子再说。然而她不是心里没数。再是心疼大儿子也得想想小儿子小女儿,更何况还有这十几年来夫妻之情。但她实在气急那郑家的娘子不知好歹。 “她若是实在想和你好,也应该求了父亲打发个亲近人来和我提亲。两下里好好商量。现在这样坏了你的亲事,她就得意了?”范夫人气急败坏! 这郑娘子分明半点也不急于和大儿子说亲。 生为母亲她实在担心映风以后就算娶了郑家娘子,也要被她欺负。 “她对你不真心,你不明白吗?我为了什么忙这些事,你以为她不知道?是为了让你平平安安地有个好前程——”范夫人拉着大儿子的手,说到最后已经是哽咽了,“你在傅家姓傅,就得为淑妃着想。娘为什么想让你承嗣,就 是想你得个爵位出去自立门户,你爱娶谁,傅家还敢说什么?” “母亲…”他早就把赵慧儿打发了出去,走回来看着范夫人,“母亲,父亲已经去了。自有官家知道他的忠心。”他再一次在母亲面前跪下来,心中当真是无数的伤心话。 这一回去了侯府,再一次看到旧时的家园,他在堂厅中坐了一盏的功夫,问了话。记得那厅里屏风本来是四美人图,一套四座,分置各厅。前堂本应该摆着貂蝉拜月图,是母亲带来的陪嫁。 这十几年过去,他再去侯府时,却发现这屏风换了,换成了风尘三侠红拂夜奔图。这难道是秦二侯爷的喜好?盼着一个巨眼女英雌看出他满腹才华,如同红拂与李靖一样相识于微时?恐怕是文瑶的母亲吴夫人生前喜欢的。 那厅里地下的交椅十二张,换成了红木雕蛟头座,套了大戏椅套。原来应该是黄梨木? 记得右首头一张椅面上本应该还在他拿小刀挖出来的小坑,本意是刻写一二,挖出一块悄悄做自己一个私印。 其他的金银玉的,寿山冻石的印章虽然不少 ,是抓周 、生辰时得的。桂妈妈都有数呢。独自己有一个就不一样,随手给人也可——那时候是如此想的? 看着阶外柏树下的月季花,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儿时的身影,和父亲一起摘花去献给母亲。母亲本是欢笑不尽——他起身,秦二侯爷卟嗵一起就吓得跪了下来——他却没有理会,眼睛只是看着堂外阶下的绿花枝儿。 他突然就想起了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旧事。 那是母亲不愿意父亲去江北领军。在房中哭得肝肠寸断,那一日,二叔来这院子里,牵着他往里走。听得夫妻吵架,二叔挤挤眼就溜了。他才不溜,摸近了偷偷听。他躲在窗外,并不敢进去。只看到绿月季花儿簪在母亲的发髻间,又被她摘下来掷在父亲的脚前,泣道:“侯爷心里既然没有我们母子,妾还有何言可语!” … 然而以往他几乎都不太记得这段旧事了。现在想来,十多年前母亲知道父亲此去,再无相见之期?一定必死?那时他见得母亲哭起来,连忙也退下了。后来见得父母亲又笑着说话。以为就没有事了。没料到后来重重变故… “映风…映风…以往是二叔错了,你看在大哥的份上… 看在你爹的份上…” 他的眼神微转,看向了地上的秦二侯爷,他酒色过度,脸面瘦削发青。以往令吴夫人吴涌金倾倒的巴蜀才子,已经没有半点踪影。哪一点能和他的父亲相比,这竟然是一母兄弟? “侯爷当年——”他负手微微而笑,“因为我母亲改嫁,便说我不是父亲的亲子,不配承这爵位。这话还记得不记得?” 秦二侯爷能说什么? ++++++++++++++++ 清远侯府里来了钦差的动静 ,暗中越过半个城,传到了平宁侯的园子。 侯爷在书房坐立不安,到底去了侯夫人的正房,果然小儿媳妇也不在,他便坐下来问:“开音呢?” “去找青云媳妇了。”侯夫人要榻床上坐着看衣料子,因他来了,便命把七八匹段料子收起,让婆子们下去,她和丈夫并肩坐着,喜气盈目,“开音这是去和郡主商量,让青云去吐蕃出使。借这个由头在秋祭时就谋个品级,回来就谋个内廷实缺差使。如此一来,爵位也就容易了。” 平宁侯府向来看重长子,早盘算着让他去占了内库房这个肥水好差使,这时一听侯夫人的话,他却皱眉:“清远侯府的事你们没提?她在宫里应该有些风声?” 侯夫人挑起眼角,隐带不悦,清远侯府关程家什么事?那人不是已经被吴太国舅求情救下来了?哪一点能比得上长子的前程?她冷笑:“我哪里知道,清远侯不是和韦盘娘要好?是不是有什么红颜知已之情也难讲!你和这些人走得近。我在家里能知道什么。” “…又胡说什么!”侯爷不耐烦,本是起身想走,但想想正事又不能不解释,“清远侯在明州城有些生意,早十来年就托了咱们家。我不过看在太后面上。这也罢,但他们家明州管事就是那死了的刘家人。这关系查出来可大可小,万一牵连咱们家?我总得问——”正说着,外厅上脚步声响,几个丫头拥着卢四夫人从外面进来,看着就是来向侯夫人回话,在屏风外面就见得侯爷身影隐约在,丫头们都施礼退下。 卢开音听得侯爷这几句,她倒没退下去反是走上两步,绕过屏风上前笑着:“父亲,母亲,我方才和郡主说话,听郡主说清远侯府的案子。他们们家在明州的铺子管事失 踪了,是那死了的刘姨娘的小弟。那一家子就这一个逃走了。” 平宁侯府正着急这件事,连忙问道:“逃走?” “没什么音信了。儿媳妇想,明州城哪有能藏人的地方。那人恐怕早被范夫人若是别人盯着,媳妇料着落到傅九公子的手上。押进京城来了。”卢开音立在内厅中笑着,“这事,儿媳妇和飞鹏去找他商量。” 卢四夫人奉茶后,无声退下,出厅沿路回到了自有的住处,叫丫头去寻了丈夫程飞鹏回来商量这事,他正在园亭子和几个清客说话,谈酒品画,被夫人的丫头请到了内室,他一听傅九的名字就没好气。倒冷笑:“举文说,任俊那小子一直拖呢不肯痛快交出产业,说郑家要出钱买几股,郑家又托了尉迟家的关系找上李副相府。任家说不好直接回绝,就一直在谈着价。这任家——当我不知道他们如今拉着傅九那小子做靠山。” 傅九张嘴就要五成,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一看就不是正经来谈事的。 “我说他哪来这贪劲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咱们家的把柄!” 程飞鹏刷开扇子摇个不停,侯爷和清远侯秦二侯爷来往干什么? “他不过占了个天大的便宜才当了侯爵,我都不稀得他府上这爵位。父亲怎么还高看他一眼了?” 卢开音含笑,顺手拿了几桌上的针线篓,绣框上长女的一件小衣领绣花。她拿在手上做,地上站着的程飞鹏本打算说几句就走,继续他的玩乐,因说到任家一直拖延,侯爷又活生生交出一个把柄,他负气摇头多埋怨了几句。却看到她的神色。 他一愕,没忍住也就笑了,上前取了她手里的绣棚,搂着妻室笑道:“你怎么不说说父亲。父亲莫非是中了美人计,却不过韦盘娘的情面吗?” “叫母亲听到,岂不要吵起来。”卢开音靠在丈夫肩头叹气笑着。又推着他:“傅九若是来找你,你打听几句。免得侯爷着急。” “知道了。” ++++++ 承恩侯府。 傅九再一次问着:“母亲,周大人把父亲的信带回来, 说儿子和赵慧儿有婚约。如今那信是真是假?母亲不给儿子一个真话?” “…是真的。但陛下却未必相信。你父亲的忠心陛下并不怀疑。但赵慧儿的父亲赵守元既投降了北国,心中还有朝廷吗?陛下自然要慢慢查,他只是想让你借机谋个复起。如此,淑妃交卸宫务也就容易些。” “如今不一样了。”他跪在地上,“儿子在选德殿,陛下提起了碧池寺里的事。让儿子去清远侯府问二叔。” “什么?”范夫人惊问。她还不知道消息呢。 “母亲放心。如今好了。有了陛下出面自没有人再怀疑儿子了。儿子谋个复爵本来是为了母亲将来能和以前一样。有个走超品的诰命…” 后来,他也是为了能和郑家说亲。 “如今一时仓促却办不了了。总是儿子不孝。” “我有了你们兄妹三人,我还求那些干什么?”范夫人又酸又喜,儿子孝顺当然让她高兴,“你也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就为了哄我高兴护着那郑娘子!”又看他,“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哄你的,但她想进公主府做女官,绝不可能是为了给你做妾!” 他只能陪笑着,替郑二娘子挨骂,在母亲面前收拾残局。他能不知道她一肚子奸计? 697皇子府选女官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皇子府选女官(上) 范夫人心里拿定了主意,不能叫郑归音在公主府女官选里得逞。她能用的法子至少十来种,她半点也不觉得这郑娘子想选公主府的女官是为了给儿子做妾。她同样不相信儿子会让她真正参选。 “她是想把这事做个桥梯去德寿宫参选,你可明白?” “儿子明白。”傅映风也想骂人,却还得脸上带笑帮她收拾烂摊子。他在母亲下首坐下后,范夫人叫了赵慧儿进来训斥,他笑道:“她也在宫里累了一天,母亲这几天教教她,过几日殿中省来女官查问她。不好叫人看低了她。” 一直不敢出声的赵慧儿又喜又放心,知道这就是为她求情了。范夫人的主意拿得极快,也不骂儿子表面为赵慧儿实则为了郑归音,叫她坐下直接问:“郑娘子送了什么礼给你。”“ “…”她知道过往不收礼不办事的喜好叫范夫人看穿,眼看着隐瞒不过,从袖子里取了一只小巧盒子呈上。尤婆子送茶进来,看了夫人的意思,老婆婆放下茶,上前接过这盒子。尤婆子入手冰凉,惊噫一声。原来这盒子就是极上等的番外幽绿水晶盒了。 傅映风没出声,暗骂郑归音用这样的手段又要得罪一回他老娘。 “看看——”范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冷笑着收到手里打开一看却意外,竟是空的 。她若有所悟看了赵慧儿一眼,“怎么回事?东西呢?” “盒中是一块上好翡翠。以米粒细字雕刻道德真经。太过贵重。小女进宫后就作为礼物献给长公主了。小女能进宫全赖夫人为我谋划。但长公主天皇贵胄,不与小女一般见识,小女心中感激不尽,故与郑娘子相商此事。向长公主进献一物,用于潘妃设醮祈福之仪。小女不过居中周旋罢了。” 赵慧儿这一说,傅九的脸色大好,端茶在手慢慢吹着。暗想着郑老二这薄 情女总算聪明,如此安排的不会叫他老娘不满。 然而范夫人可不会这样想,她脸上有了笑意却道:“献给长公主——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主意。” “是小女的主意,夫人的教诲小女不敢忘记。” 她实话实说。傅映风皱了眉,郑归音能送出刻着道德经的翡翠,当然是事先准备。知道这赵慧儿初进宫一定需要。但赵慧儿就未必理会到郑二娘子早有阴谋。 “小女想,郑娘子她以往得罪潘家姐弟,恐怕心中忧虑,就劝了劝她。” 果然赵慧儿还没想到,这是郑归音在等愿者上钩。 范夫人心里未尝不明白,但母亲看向大儿子,便笑道:“你看,慧儿果然长进了——” 他暗叹明白母亲的心思。她当然是对郑归音极为不满,打定主意非要给她一个颜色看看。让他好好看待赵慧儿了。 他暗暗骂着,郑家那混帐娘子为了进宫争个内库官,为了和卢家争夺到底,把他出卖了个彻底。他从母亲房里出来,就打发了人:“备马。我去大皇子府上。” 大皇子府并不远,一听他来,先是皮长史一把拖着他,躲在廊角嘀嘀咕咕说着富春县里的事,他笑道:‘我自然知道。庆王殿下的人,哪里会和我二叔门下的人来往。“ 皮长史的父亲,原是范相公推荐给郭皇后的旧人,如今子承父业做了庆王的长史,他和傅九是旧识难免年轻还不够沉稳,他耳语:“听你说做了钦差,秦二侯爷招了什么了?” “别想套我的话。总之他不可能说殿下们。” “…他知道!?”皮长史变色,一脸死要临头,他为了护主只有自尽的表情。傅九只能叹着:“他不知道。除非陛下差我去问平宁侯,平宁侯是肯定知道的。” “那能一样?”皮长史还巴不得是平宁侯府被查出来通敌,那一定是无辜清白都用不着差钦差,他团团转着,“平宁侯是靖难功臣。女儿又是程娘娘如今还怀胎。生个皇子后就要争皇后,他什么毛病要通敌不做国丈?他的长子程青云娶的是陛下亲侄女。还有他外甥女那位永宁郡夫人——” 傅九想着,这小子还真敢说,卢开音和陛下以前的婚事也要拿出来说一扁?皮长史却果然是皇子府的长史,他正色:“她自不一样。我父亲当时是亲自陪着,亲自看到的。她当初回朝第一天,在港口与建国公相遇。我父亲说,国公当时和你父亲 商量了,上奏陛下让逃来的归正人落籍,在番坊暂时居住。这是何等的心胸和慈爱?” 后来,建国公果然立为东宫,登基为皇。就是如今的官家。皮长史拉着他向书房走去,随手指向了廊外石碑,庆王府本来是古寺旧址所建,古碑不时可见,碑文上古印残缺,颜色被岁月凿得灰红。皮长史指着那些残碑残印, “陛下的登基,她是有大功劳的。便是平宁侯爷、程青云都要排到她后面去了。她当时一回朝就献上了八枚御用残印,建国公献给了太上皇。太上皇献给了太皇太后,是韦太皇太后御手摸过都是真印。那时候不是有道士说,这就是建国公有东宫之像?” 傅九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这一段旧事。韦太皇太后有一只眼睛瞎了。但除了她谁还亲眼见过,亲手摸过先帝们平常赏书画时用的私章私印?宫里的老太监和老内人也许认得,但他们的份量能和太皇太后比? 郑归音有一枚文昌印。她不吭声地自认是假印。 但… 傅九觉得凭郑老二奸诈,她手里的印九成成是真印。她抓着这条线,卢开音是不可能轻易就惹急了郑家的。 “你敢把产业给卢四夫人打理?”他挑眉笑。皮长史顿时摇头,还画蛇填足地叹着:“不是我不相信她,咱们府里便是皇子妃跟前的女官,谁不夸她?只是我替她 算了,她的花销太大了,不说程飞鹏。只说她笼络宫里那些人…” “知道就好。”他甩掉了皮长史,内侍总管往内里报了进来,大皇子就大笑等在书房门口,张嘴就笑他道:“连孤也要佩服了。我说你——映风你怎么和郑家娘子说的,她那性子愿意做女官,进驸马府做妾了?” “…”人人都是这样想的是不是?他可不会想得这样美,拉上大皇子关在书房里嘀咕了半天。 698皇子府选女官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皇子府选女官(中) 大皇子干脆应了。随后就进宫见太上皇。 庆王进德寿宫的事消息,立时被宫门外巷子里的飞来峰茶馆知道,自有人报给二皇子。但茶馆里的女管事汪云奴左思右想,还是把手里正在做的五色果子茶片收拾起来,把茶片抱了两牛皮纸。她一边扎包一边叫了丫头绮云:“把这两包拿去郑家铺子里,说郑娘子和我提的,郑老爷喜欢吃果子茶。你说这是咱们茶馆里春天时晒的果子茶片。不算什么。但是我亲手做的。胜在一个干净。敬给郑老爷——” 绮云半点没有疑惑的接了。因汪去奴还准备了一个包裹,打开看,里面是六套上衣下裤,是夏天里的婴儿衣裳。每一件都薄薄巧巧,清清爽爽。衣边上绣着果子花。看着就可爱精致,是当娘的自己做的。 汪云奴眼带愁绪,坐在了茶馆柜台,他把包裹和茶包都给了丫头,吩咐:“一并托给郑家铺子管事,带去给我那孩儿。” 她在明园和汪孺人吵过架后,就时不时做梦,梦到自己难产的时候。亲生的孩子像是已经死了。 不可能!赵慈明明是她亲生子。 +++++++++++++++++ 离飞来峰最近的郑家铺子,是姜力媳妇管着。这自然是郑二娘子特意安排。没两 天,她从铺子里得到庆王进德寿宫的消息,暗中与郑锦文说知,几人一起商量。郑大公子笑着拍桌而站起,和同室而坐的赵若愚笑道:“果然是你说得对。大皇子未尝没有争东宫之意。” “其实…”赵若愚一笑,他如今照旧在二皇子恭王府里进出,“二皇子时常和我说,庆王他是现在的长子。又没有什么大错。”恭王想争东宫,也觉得无从下手。好在,郑锦文和赵若愚不一样,他觉得这押东宫有些太冒险。陛下正当盛年押东宫划不来。他只是私下里商量几句,郑家还是不会参合。赵若愚来不过是为了和郑家商量,他在吏部选官的事。 郑归音听他们如此说起大皇子,她觉得大皇子这样平平和和,未必就争得赢,陛下的脾气其实是表面平和心里刚硬得很。她寻思,回了房坐下煞有其事和丫头们说: “我说,咱们不应该太早成亲。” “…?”嫣浓迎头就得了一句教训,莫明其妙。 “你看大皇子,庆王妃是谁我还没见过。恭王妃却是如雷贯耳了。我猜大皇子只吃亏了成亲太早。” 她啧啧地摇头,又一拍掌,觉得慢慢挑夫君是极应当的。嫣浓没听明白,倒是逢紫和她细细说了,原来二娘子的意思是当时郭皇后四个儿子,真正的长子庄文太子还没病死,庆王只是老二。庆王妃这妻家便不如恭王妃的家势。 如今就麻烦了。 然而庆王毕竟是如今的皇长子,他亲自进德寿宫和太上皇、太后提起,庆王妃跟前缺了写字女官,皇孙也缺启蒙女师。要选几个女官。 “亲朋旧友平常推荐几位来。都不中王妃的意。来请翁翁拿个主意。” 【注:翁翁即爷爷】 “多挑挑是应当。”太上皇待养孙们很是慈爱,当初庄文太子本是太上皇最喜欢的,又和长公主一起长大名为姑侄情谊不同,可怜因病早逝了。如今庆王来求这样的家事,太上皇一口应了,“正巧,朕听说嘉国不是也要开公主府选女官。叫殿中省一并办了就是。” 太上皇有口谕 ,这事果然就放到了殿中省里办。 张娘娘持笔,玉手展开了公文,看到公文所写与郑归音上回所言分毫不差。殿中省奉了太上皇口谕,一寻思又少不了再添两句。不仅是长公主府选女官,庆王府、恭王府、肃王府三位皇子一并都要选。 她手指一指肃王府,摇摇头,把公文暂时压下,到晚间听得陛下在观书,她才出了朵殿,去正殿禀告官家此事。 官家果然皱眉,放下书道:“小四的王爵才刚得了,内侍都是齐备的。哪里缺人?他成了亲再选女官不迟。他又埋怨了——?他的师傅们是怎么教他的?”陛下觉得小儿子最爱胡说八道,叫人头痛!和小儿子一比,庆王和恭王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 “倒没有。只是内人们谨慎罢了。臣妾也是如此想。”张昭仪笑着,一一说清了,“臣妾想,庆王妃皇子刚三岁,正要启蒙。恭王妃的皇子亦是三岁也需要启蒙女官——” 四皇子肃王才十四岁,陛下正为他择亲,肃王府刚开了一年不到全是新人。哪里能缺人选女官? 陛下颔首,由张娘娘自行处置,张淑真回到英雪殿,算算这女官也要招上好几位,倒是正中郑二娘子的算计。 她微微一笑,持笔把公文亲手批了,便叫挽迟:“你亲自送去。” “是,娘娘放心。”内人会意,到了殿中省班房里,因公文被驳,内人又问了不少选女官的条件如何。尚官局掌事内人们有些忐忑 ,一一答得仔细。挽迟内人一听这些皇子皇女府中选人规矩,郑二娘子倒正合适,便是再有些小事是王妃们挑剔,恐怕也没有她摆不平的。 她亦不是要做皇子府女官。 不过是个机会。 张娘娘倒是一眼看穿了这郑二娘的奸计:“她要借机重回德寿宫选女名册。才是最要紧呢。去皇子府有什么趣?侍候小皇孙?再熬三十年?” 果然就不是那郑娘子的脾性。侍候小皇孙这样好的机会,她的鼠目寸光岂能明白 ? 她这般寻思着,倒觉得郑二娘子这一回选长公主府女官是十拿九稳,难免也为郑锦文欢喜。她起身离开时,又回头看看内人们,安慰笑道:“不妨事。陛下和娘娘都知道你们为难。两位皇孙同年,恭王府绝不能不添人。既多了恭王,怎么能少一个肃王 ?” 三位嫡皇子都开了府,其中两位兄长府上都有皇子 ,内人们便添了一笔为恭王府同选女官。偏偏长公主也选。怎么就单一个肃王不选?内人们太过谨慎才又多添了一笔。 “ 是,多谢娘娘体恤。”内人们施礼,欲言又止。 挽迟内人抚着门框,笑道:“四皇子年纪小,最爱玩笑。平常老是埋怨着府里缺这个,缺那个,埋怨陛下偏心没看到小儿子。伸手就要掏陛下的私房,两位皇子也是笑骂他爱打秋风,像个市井泼皮。咱们却不敢受这话的。他若是埋怨一句缺人,说殿中省得了陛下的眼色就对小儿子偏心冷落,内人们不敢计较,只怕咱们娘娘白费了一番苦心?” 内人们听得皆是施礼,这正是她们的担心了。 挽迟内人回去张娘娘面前,禀告了内人们的忠心,却也笑道:“也不知道是谁,被郑二娘子买通出了这个添两句的主意。”又一顿,“也是宫里忌着她是娘娘跟前行走的人。怕是娘娘的心意呢。她才敢如此胆大妄为。想来也无人敢不答应。” 张淑真一笑。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恃宠而骄,欺人太甚这般的词,都是挽迟在心里骂着郑归音的。 699皇子府选女官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皇子府选女官(下) 公主府选女官的事,如此便定了。从殿中省走了公文下来。但这消息却仍然叫京城里有心人疑惑不明。因为这回主持选女官的是二皇子妃,是长公主与三位皇子府一并选女官。 “成了,公文上写的选女仅限于京城人氏!”郑大公子得到消息,快马回府,在家里跑着给二妹报信,“多亏了我!为了在灵山寺里给你买个居士牌子保安全,张夫人一提醒。我就把你的籍落在了京城水仙宅子里了!” 她正好用上。 “只选八人?”她仔细看了公文,笑了,“比我预料的名额还要多一半。” 她本以为最多是一府一人,只有四个名额。 “你再看看其他的条件!”到了晚上,郑大公子去和任俊吃酒吃到半夜回来,洗澡时闲着没事又把公文看了一遍,结果他大惊失色跳出澡桶拖着一头湿发,披着外衫打着赤脚让嫣浓把她叫醒,隔着碧色纱窗骂着她,“你看清没有,这条件你怕选不上!是要选各位皇孙、皇女身边的启蒙女官四位!写字女官两位。只有两个名额是长公主府和大皇子府里的皇妃的读经女官。” “随便哪个都好。不是这样的条件我选上了也不能叫人高看我一眼。我怎么想法子去德寿宫?”她不耐烦地嚷着,表示他披头散皮在窗外像个鬼吓到她了,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其实做皇子府的启蒙女官也好。”第二天郑大公子酒醒了,在饭桌上和她商量开始想入菲菲,“你以前不老是说张干娘就是在官家儿时干了这个美差?做了皇孙的启蒙师。熬过三十年就发达了——” 如此,张玉蛾才会是新安郡夫人。 那怕是出宫她只有县夫人诰命,皇帝陛下一旦捉到机会就要升她。以后谁能说不会继续升? 做启蒙女师真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郑锦文一边往嘴里扒饭,一面很是神望。 “眼下去谋这个?”她叫再送一盏酸辣醒酒汤来让他回回神,“哥哥,二皇子妃前天在府里打了宜春郡夫人十个嘴巴子你没听说?那还是太上皇送的人!所以二皇子府里一直没有选启蒙女师。” 恭王妃的厉害,是全京城有名。 她鄙视郑大公子不了解皇子府里的宫斗激烈到了何种地步,给她出锼主意,骂着他孤陋寡闻,道:“还有,我打听了大皇子妃贤良有名的。也是书香门第宋参政的女儿, 但她在王府里管事绝不比二皇子妃软半分!她往年给大皇子选的书房近侍,听说没有一个女官。全是认字的内侍宦官。这还被太上皇和官家责备了。她照旧没改。如今也叫内侍在教皇孙呢!你觉得我这样青春美貌要去谋这个?” 这不是找死? 骂得他目瞪口呆后,她这时就拿了他手边的公文指指点点,道:“你看,年三十以上良家识字妇人优先择取。看明白了?人家皇子妃要的是年纪大的良家妇人!” “…你觉得你选得上吗?你才十九还没出嫁。明年就二十了。再过三年你就二十四了。再嫁不出去转眼你就三十了。” “…”真想掐死他。她忍着。他还在喋喋不休: “我一直以为你够大了快嫁不出去了。所以才给你一直攒嫁妆。”他这时才发现未嫁美貌少女居然还处于劣势,昨天晚上太高兴又醉酒,居然也没有看全了这公文,他又指着:“喂喂喂——你看是年十四到年三十五之间。” “那十四岁的年纪有原因。殿中省觉得选个年轻的送到宫观里,小姑娘伴着公主修道。不怕耗上三年。” “…”郑大公子震惊看她,“那你不就没戏了?人家要小姑娘,你这样老了——” “我比你年轻就足够了!丑八怪老头子!”她咆哮,就 差没有把手里的饭碗扣到他脸上。 殿中省公文已出,公主在清风阁也召了赵慧儿。她在承恩侯府,顺利通过殿中省女官的查问,她已经是正式进宫。 “那位郑娘子,真有意进公主府?”长公主半点也不相信。 “奴婢不敢隐瞒公主。”她如今是九品的司花内人,本没有这个职位,但她明摆着因为姓赵身份不同,不仅有了实缺差使一进宫就有了品级,傅九这一回亲自送她进宫,还提醒了她一句。 “在长公主面前,也不需得太谦卑。你自不一样。” 这是傅映风对她挺满意,直到今日终于透出了带她进京城的真正原因?赵慧儿在宫中午夜梦回时,偶然才想明白,不敢忘记他在东便门扶她下车时,在她耳边极低声说的话: “你进宫,陛下是知道的。便是你不提,长公主迟早也要提。你想想——我母子岂是能对皇女无礼之人?” 范夫人为什么敢威胁长公主?不过是因为陛下拿赵慧儿有用。 她把这话牢牢记在心中,在清风阁里处处谨慎,但确实并不害怕,面对长公主的下问,她恭敬笑道:“长公主若 是不信她,便是她进府,黜落她也容易。” 公主看了旁边陪坐的大潘一眼,大潘点了点头,长公主便放下手中吃着的贡茶与点心,大潘本是陪坐,手里也有茶点,此时同样放下。大潘内人站起恭敬道:“公主,殿中省的意思。选一个二十岁以下陪伴公主讲解道经经文。人选随公主定。”这话的意思是,如果公主对最后的人选说一句不妥当。大不了就重新再选一轮。 “二十岁的读经女官?”长公主也沉吟,“仅是读经,过了三年岂不是年纪太大了。耽误了如何?” “若是没这个年纪,经书怕是读不明白的。” “倒也是。”长公主点点头。大潘内人笑着:“这也少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赵慧儿却暗自想,历来进宫做女官,皆是出身官宦人家却没有依靠的女子,她们和妃嫔们不一样,多半是没得嫁妆、或是没有适合的成婚人选。 在年华将逝之时,又知道闭着眼睛嫁人恐怕更坏事,还不如靠着祖荫和读书认字,进宫谋个差使。这也算是命该如此,孤绝一生但也有个温饱度日。 公侯大府中,也不缺这样的丫头、婆子。发誓终身不嫁或是守寡信了佛,侍奉主人一生,命好的也由主人送了终。 700勋臣之后自不1样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勋臣之后自不一样 在赵慧儿的眼中,大潘内人显然是公主的心腹,她方来一天都已经见过大潘陪着公主吃茶、梳妆、玩香。次次都得了赏。说得难听些那怕公主只有一盏茶也会分两口给大潘。极为随意,果然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长公主对小潘似乎更亲近,但又不会如此随意。反是时刻有威严之态。镇伏着这庶女表姐。 赵慧儿也就看出来,大潘自己有分寸。长公主更放心她。 难怪傅九在家中也早和她明说了:“你有事可以找大潘。她是个聪明人绝不会随藤。” 哧。傅大人就对这大潘娘子这样有把握?这必是私下里有情份才敢如此说。不就是风流留情? 赵慧儿冷笑着,她微抬眼再扫过长公主和大潘二人,眼光又不一样了。长公主恐怕也知道傅九对这大潘有好感,所以会让此女做女官随嫁入府。甚至会安排 她做驸马长子的生母。 若她赵慧儿是长公主,也会选有血缘又知上下尊卑的表姐生子。 +++++++++++++++ 官家从太和殿前朝退朝,回到内廷寝宫,换了衣裳。 “去选德殿。” 不一会儿,龙辇在殿前停下,陛下大步入内,问了张昭仪在何处便往正殿上去了。新进的三等新安郡夫人张玉蛾在正殿里陪张娘娘说话,见得圣驾,张夫人连忙起身叩谢官家的恩赏。 “张保保——不对,原来是新安郡夫人来了。”官家笑着让心腹旧人起身赐座,顺便笑看了张昭仪一眼。 这是官家满意的意思。张淑真心中暗喜,便知道父亲说得对,官家的性子对旧人极为看重。更何况是张玉蛾,这位张夫人有意和郑家联姻,陛下嘴上不说,心里未必不高兴。张夫人出了宫仍然对官家大有助益 ? 她今日刻意召张夫人进宫说话是对的。 果然官家坐下,没两句便借着张玉蛾的亲事,顺理成章问了郑家的事务,听得郑家父子对罢职除官绝无怨言,他笑着又随口问了一句:“郑家的女儿回泉州了?” “官家,那孩儿一心要进宫侍奉。哭了一场后就报了公主府的女官试。”张夫人的这些话都是和郑家兄妹反复商量过的,进宫前去了水仙宅,她谨慎回答,“但她哥哥给她订了亲事,想让她和这一回榜眼订亲。她倔起来——” “…长公主府?”官家半晌没回过神,张昭仪知道他忘记长公主要选女官,也许压根还没听说。她笑着解释了一二。 官家向来不愿意冒然插嘴长公主的事,看了张夫人一眼:“郡夫人方才提起郑家娘子。她是不是有什么怨言没有说?郑家娘子那性子朕也领教过。她毕竟是侯府血脉。” 陛下以为,侯府血脉有些清傲是应该。她要是不听养父养兄的意思订亲,这也不算她无礼。 陛下淡淡然道:“勋臣之后毕竟不同。” 郑家父子是商人。和郑归音绝不能相比。 “陛下说得极是。郑家父子也是知道尊卑上下,一意敬着她的血脉。”张夫人就等这一句,她是亲眼见过郑归音和哥哥吵架,知道郑大公子嫌弃妹妹又丑又土又笨,不肯娶她。郑二娘子嫌弃哥哥是个丑八怪傻瓜。时不时就合什感谢上天。但在张夫人嘴里,这就变成了郑家父子敬着郑归音的出身,这女儿在家中受宠任性,亲事也是自己能作主的。 陛下反倒微微颔首,觉得这海贼招安出身又违律做私商的郑家,倒还知道分寸。虽然是父子伦常,但勋臣出身之后自然更知忠义二字。 世上最好的贵亲当然就是进宫侍候太上皇。 张玉蛾察言观色,是不会说郑二娘子就瞄准太上皇那边。在德寿宫混混资历混混品级就行了,那边更容易进。等进了宫门弄到官职,她要跳到太和宫这边来 抢内库官。她一意顺着陛下的意思道:“那孩子任性,就和家里打了赌。” “?”官家果然听得来了兴致,“赌什么?” 张昭仪在一边看着,暗叹郑家使尽心机都为了叫这女儿进宫抢内库官的位置,都为了叫官家高看郑家一眼。然则,既然郑二娘子够聪明,她张昭仪就只要思索如何为郑锦文复职弄个官,把亲事办了再说。 张夫人道:“归音那孩子,说她一定能过女官试,公主还能推荐她去德寿宫在太后跟前做写字女官。如果不行就回家和赵才子成亲。” 赵慎一怔后忍不住大笑:“想做太后跟前的写字女官?她怎么不说她要去太上皇跟前做写字女官?” 说罢,陛下笑顾张昭仪,“你时常召她说话?你看看——亏她是闺中千金才敢胡吹这些!郑家父子必也是溺爱她了。太后跟前那几位老内人朕以往做皇子时也是受教得很,她若是有能耐把她们中挤走一位。朕马上就让郑家父子官复原职!” 张昭仪同是头一回听到郑二娘子吹的这天大的牛皮 ,忐忑间听得最后一句,顿时大喜。张玉蛾亦是听得暗暗松了口气。 陛下提起郑氏,难道是为了说女人闲话?张昭仪还在呢,也不怕宠妃吃醋?不过是因为张玉蛾进宫,就是为了郑家打听以后的前程。看看陛下是不是息怒了。张昭仪亦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惜不曾参选太和宫,否则臣妾也能好好出个题目考较考较她了。” “朕还记得她有个逗乐娘子的外号。” 官家下朝回来见着宠妃,又有心腹旧人进宫,正有谈兴拿逗乐娘子说笑的时候,不再提郑家父子的官职,张玉蛾也绝不会再提。 正说着呢,德寿宫那边就有内侍来了:“圣人说,大哥明日若是还过宫去。备着新鲜瓦子戏和大哥一起看。” 官家每五日去朝见一回太上皇,明日就是过宫的日子。这是太上皇也想见官家了。 “是儿臣不孝。”官家站起来回答,“明日去朝见父皇。” 因为裁撤了教坊司,连太上皇就算是留了人,也得花钱去瓦子戏叫人进德帮宫来献乐唱曲。官家明日是一定要去朝见的。又吩咐道:“准备十万贯钱钞。明日献给老爹。” 701淑妃之罪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听得这个数目。张昭仪一惊。默默无语。 张玉蛾出宫回西湖水庄 ,路过水仙宅把这消息和郑归音说了,她张大了嘴:“十万?”郑大公子在旁边已经大喜站起:“好!内库这两年在地产上的大亏空,以往没人敢禀告陛下。如今是再也隐瞒不了!淑妃这一回恐怕连妃位也保不住!” “她怀孕呢。又不是男人!”郑二娘子哧之以鼻,郑大公子何等精明,岂会不知道?他以往嫌弃妹妹没见识,到了这关节时他“吓”了一声,觉得做宫妃这样占便宜的?那样大的亏空,是个男人就得失宠弃官了。邵学士的样子摆在那里,哪里还能和淑妃一样隐瞒这样久,还能借怀孕把烂摊子丢给张昭仪? 他还盼着淑妃贬罪出宫,张昭仪正位中宫呢。 他想想不服:“陛下已经有三位皇子?” 郑二娘子觉得这事是机会,早不理会兄长,借着送张夫人之名,她半路也坐了船往运河里来,在东便门之外等着傅九。 到得晚间,傅九才骑着马从衙门里出来,灯笼摇着有五六盏,不外是“天武”、“承恩”、“都管傅”的字样。 傅九一眼就看到了船头“泉州郑”,他慢慢勒马停在了河边,冯虎被打发上去密告了这消息:“我们娘子,让淑妃娘娘小心些,早些补了亏空。” “多谢她了。” 傅九不傻,今日也没有见面多说两句,就隔着河面互相望了一眼,他规矩地催马回了家。他也不换衣裳头一件事就去范夫人院子里,把郑娘子来告密的消息和母亲说了。哄着母亲高兴。 天气热了,屋子里在熏香。碧纱窗下,范夫人忍着没翻白眼,摇着扇子皮笑肉不笑:“她是前头撺掇着张昭仪和陛下说,背地里又来和你说?两面都讨好儿呢——” “母亲——”他叹着,看吧,母亲越来越不喜欢她了。 然而郑二娘子多奸,范夫人到底担心淑妃,仍是拉了儿子,细细盘问了郑归音说这话的神色,语气,傅九恭敬说着:“母亲未答应亲事,儿子和她不过是相识而已。哪里能亲见面。不过打发人来传句话。儿子就远远看着她坐在船里。也有好些日子未见了。” “…”又觉得老娘好哄是吗?范夫人心想,窗下卧鸭玉炉里的熏香饼是桂妈妈亲手制的,夏天里熏蚊驱虫极有用。她看看大儿子,听说连这香饼 方子都给了郑家。还说什么未见?就今天没见罢! 傅九觑着母亲的神色,到底看得母亲神色缓和了,他不由得有了一丝心酸,母亲知道郑老二刻意今天才来巴结。但为了儿子,母亲也觉得总比这郑娘子不来巴结要好。 “听说她报了女官试,她参选我是写了保书的。”这娘子前阵子被除名,范夫人也很丢脸的,她的保书是随便写的?她看看大儿子,“我既推荐了她参选,殿中省按例会再差人来问我她的事。你让她放心。我知道怎么说。” “是。母亲。只不过,儿子看她的意思——恐怕是安慰淑妃。”傅九觉得他不是一心要为郑归音说好话,但母亲想听什么,他太清楚了,“她来和儿子 说这事。不过是因为淑妃这事被陛下知道,陛下必定要问儿子。” “又不是你的错!北洋池的地产,谁家没有买?怎么就淑妃手上的亏空了?我这里买了的还赚了几倍呢。” 范夫人这话,只能私下里说,淑妃和大儿子一比,范夫人还是更爱自己的孩子,又抬头看傅映风:“按说,这也不是淑妃贪墨。做生意岂有不亏的。陛下的私库,我听说也亏了——?” “陛下,多多少少有察觉。儿子是这样猜的。突然要十万贯。这就是让张昭仪如实禀告了。” 张昭仪不想得罪傅淑妃。不理会内库的帐目混乱要如何整理。反是拿着内库帐目一定是汪太监和大刘妃、燕国公 夫人弄乱的。她借此先下手裁撤了教坊司。宫中节省费用总没错——陛下果然是欢喜的。 郑归音心里清楚得很,坐船回去和郑大公子商量,她接了嫣浓递来的香熏饼子,亲手开了炉,放了小香饼子在外书房的铜炉子里,看着云母片上搁着的香饼,绿香饼是五辩花形,隔着薄透云母片被炭火熏得一丝丝地升起烟来,她放下了炉兽,蹲在炉子前,抬头看郑锦文:“听说,陛下历来并不觉得皇子一定要很多。” 全因宋微宗陛下的儿子九人,女儿无数,东宫与兄弟争权也是引来了父子不合,君臣离心。朝中上下无法齐心应对外敌祸事。 郑锦文本来觉得淑妃完了,张昭仪要当皇后,这会子早清醒过来,知道是做梦了,做人不能太贪了。 他斜睨看她:“你进宫给我要的官呢?” “马上就有了,再等两天。” 他大笑,没当回事不过开开玩笑,也不急于复职,摇头笑着:“话是如此。但内廷妃嫔,生儿育女才是第一要紧的,这当然是好事。淑妃的孩子会保着母亲的。淑妃安安静静不出声地保胎就好。如此——昭仪不至于内外受敌。” +++++++++++++++++++ 宫中。 陛下明天去德寿宫?程美人听得这消息,挺身便问:“叫哪一宫随驾?” 荣内人早被放了出来,扣了一月的俸罚了上回擅自出宫的事, 程美人自忖她一力为这内人担了责任,保她下来,总是有恩。荣小兰平常的进退应对亦是更恭敬了三分。内人看着尝药医女吃了一口保胎药,才接过来用剔漆长形捧盘双手呈到了凤榻前,敬给程美人,道:“禀娘娘,还未有消息陛下召宫妃明日随驾。但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是新安郡夫人在陛下跟前呢。” “张玉蛾?”程五娘一惊,银牙轻咬,冷笑看着手中的六瓜叶银碗。 碗中的药汁浓黑烫暖,冒着白气。 荣内人心知她畏惧张夫人又含恨,上回灵山寺里,卢四夫人与荣小兰早笑过:“我当初让五娘安分跟着张玉蛾学着打理内库,一步步爬上去。我为她安排,迟早赶走张玉蛾,她得到了尚宝正职之位就是从六品女官位。那时再侍寝不迟,她偏不信——” 荣内人微抬眼,双手呈上了银勺,程美人却有些仲怔之色,接过银勺子在碗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乌黑粘稠得看不清。倒是银碗边缘,可见得由银片六张合成六瓣瓜形 ,沿边上雕刻着兰叶皎桂之纹。 世上以兰草、桂花来比喻君子,她自问身为侯府之女,亦有傲气。 岂是以色相邀宠就自以为得计之辈? 然而——她低头看着自己凸起的腹部,那时陛下对学士院的邵学士甚为青眼,她托了太监打听到这邵学士有意内库官一职。外朝又一再地弹劾,不赞同陛下一再地任用内官来打理内库之事。要求换成外朝官。免得帐目不清,拖累了军饷和灾害抚恤。她就以为她走这条路的可能已经绝了。 卢开音,本是想在张玉蛾之后,让她程五娘出掌内库。 那时再入侍邀宠,恐怕一怀孕就是四妃之位了! “召四嫂到宫里来,你去和英雪殿里说一声。”她忍着苦涩,一口饮尽服完了药,含了甜姜,拭了嘴看向荣内人。 荣内人暗叹回禀:“昭仪下令,云才人殿库里司帐女官有亏职守,虽然赶了出宫。但殿库晨还失窃了四件云才人从家里带进来的御赐之物。是她的父亲、祖父忠烈殉国时陛下安抚忠臣弱眷所赐。岂可丢失?正要彻查。宫里半年内非得陛下之旨,不许外眷入内请安。” 702淑妃之罪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淑妃之罪(中) “什么!?”程美人一听是半年,这不就是她怀孕生产的时辰。张淑真故意不许平宁侯府里的人进宫?她大怒,气道: “哪有这样的规矩,瑞珠宫怎么说?淑妃家难道不进 宫?” “淑妃已经求了陛下,得了特旨了。” “…”程美人一喜,“本宫也去求见陛下…”然则,她又迟疑并没有起身,陛下是不是能答应,她是没把握的。 若是如此,她何必去丢这个脸面? 叫一宫的人都笑话。 ++++++++++++++++++++++ 英雪殿中,张昭仪早知道抱秀宫程美人是不敢挑出来事的。她在选德殿伴驾,在朵殿与正殿间进出,隔屏听得陛下与张玉蛾说了不少话。 君上与老女官说的都是内库之事。张淑真立在屏风寸步不离,挽迟退后几步在柱子边立着。也竖着耳朵在听,全因娘娘私下里命人抄写了十多册的内库帐本,送到了郑家。今日汤少夫人进宫,脸色不安地禀告了: “郑娘子说,亏空是淑妃有份的。不是主持宫务的宫妃 ,亏空早应该发作出来了。” 张淑真半点也不欢喜,这内库竟然如此难理? ++++++++++++++ 郑二娘子这几天温书,家里确实立了一个总帐房,二三十个老帐房伙计都在里面,也听说了郑锦文带回来了十几本内库册子。但郑锦文匆匆来找她,把查帐的结果说了,让二妹悄悄打扮停当,斯斯文文去张府里报信。 “淑妃?”她大吃一惊,“她捞了多少?” “恐怕没捞。就是亏空了。”郑大公子摇头叹气,也觉得这事没料到,“十几本帐能看出来什么?但有几处产业亏空涉及到了不少内廷衙门,又都是淑妃主持买进的产业。出入有几十万贯之数。主持宫务的宫妃岂能不知道?” 不好了。 郑归音从张府出来,叫车子停在了路边巷子里,她揭了门帘子,跪坐着正正经经和头号心腹冯虎商量:“你看,这事。我去给傅九报信吧?” “…和大公子商量了?” “还没。我觉得我没商量就去报信,傅九会很感动。他娘就不生我的气了。你知道公主府女官的事,范夫人一定讨厌我的。” “…对郑家有好处?” “对我有好处。就是对郑家有好处。”她一个劲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呢,对我有好处——!” 冯虎就坐在车辕看着她,不说话也没表情,阳光斜照在了麻石巷子里,斜影在他的身后墙面上。她终于就觉得似乎说不过去,不能让冯虎以为她为了美男子就出卖郑家。她肃然地咳了咳,再三解释:“淑妃这亏空的事,张昭仪是一定不肯出头的。不好再得罪她。我呢,就打算找人捅出去让陛下听到。这样正好让大公子显摆能耐。我趁机帮郑锦文捞官。你觉得怎么样?” 她嘀嘀咕咕又小声说了计划,冯虎沉思着看看她,原来二娘子你不仅要向傅九告密出卖郑家,你还要向皇帝告密出卖淑妃?冯虎想想,点点头。觉得阴险一些很可以的,提醒着:“不能让人知道是你传出来的。” “…没错!我打算冒着程美人的名,就说是她的那个同母兄弟如何?”她一击掌,想到了陷害的人选,“对了!我找人冒充是许文修的人!我一直看他不顺眼来着!” “程青云?范文存?丁诚?”冯虎直接给出三个选择。她一怔,大悦看着乳兄弟,果然就是冯虎一直惦记着她的前程,陷害的时候就应该陷害这三人和她抢差使的人。她立时坐在车内反省了,她是不是沉迷男色或者溺于小情小爱,光对付许文修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她拍板决定:“ 丁诚!丁诚最弱,先对付他!” “…”冯虎看看她,她眨眨眼:“最重要,你想丁诚不会怀疑是我陷害他。我已经和傅九告密了。我对傅九这样好了——冯虎你觉得呢?” “…” “要不,对付范文存?”她自问很好说话,连忙商量着。 “不太容易。”冯虎也摇头。 “对,程青云本来也很不怎么样。但我还要用他牵制范文存。” 只要她心里有数,冯虎没有再劝,郑二娘子立时打发了他去天武衙门找丁良向傅九告密,她自己戴了纱帽,跳下下车,“我去飞来峰茶馆。你把车赶着。回家再见。” 冯虎赶着车出了巷子,回头一望,风吹起她的碧绿色帽纱,她的背影转眼就消失了麻石巷拐角口。 这附近离东门飞来峰茶馆,拐出巷子雇个驴,穿城过去,就到了。 ++++++++++++++++++++ 她倒没直接去茶馆,反是先去了郑老爷的西湖庄子,看了看赵慈。郑老爷大方地挥挥手说:“带他玩去。你张干娘进宫了。” “知道了,干娘不在,爹爹不知道带孩子,嫌吵了是不是?” “他能有三郎吵?” 郑抱虎儿时确实吵,在大船上折腾得时时不见影。还带着一群小跟班。郑归音笑着,亲手抱了赵慈,又叫乳娘和张夫人的丫头铃儿都跟着,坐了船往东门去找汪云奴。 她从码头进了茶馆,一揭帘子,汪云奴一眼看到了她怀里的孩子,大喜连忙迎了上来:“郑娘子来了——慈儿!” “这天气好。不怕他出来着凉。寻思着他也有阵子没见你了——” 汪云奴抱着孩子亲,赵慈一岁时全是她带着,这离开了一两月的样子,马上就认了母亲出来。有孩子就好说话,郑归音还把几副赵慈画的画儿带来了,从画筒里取出来,让她看看自己留着。 汪云奴欢喜不尽,抱着孩子找了副桌子坐下和她说话,郑二娘子寻思着这人情味总有了,不会叫汪云奴觉得她太不体贴,这才慢慢说了来意,汪云奴果然痛快点头:“这事,容易。德寿宫里来吃茶的老监,都有干儿子在太和宫。偶尔也过来一起吃茶。我叫人送茶时提一句就行了。那位丁大人,是在茶酒司?” “禁军和茶酒司都呆着。也不用说什么,就说淑妃自己人安插进去,是不是帐目里有原因?” 郑归音这话一说,自己心里却打了个咯噔。傅九特意安排丁诚,就是为了和她作对? ——不是。就是为了淑妃。 她一瞬间才恍然大悟,果然淑妃亏空傅九是早知道的!她这样也根本不是陷害丁诚,反是说中了傅九的阴谋。 703淑妃之罪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淑妃之罪(下) 她一想,这事就应该这样安排才对呢,起身出了茶馆子,又转身摸了摸赵慈的脸,这孩子才两岁,白绢春衫儿衣裤,绣着如意元宝纹,脖子上一根银项圈,很可爱。她越来越觉得这孩子长得像赵若愚,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不动声色笑着:“过几天,张干娘来接他就是了。你看他什么时候要学些东西,再送他去庄子里不迟。” 汪云奴抱着孩子,送到了门口,连忙着:“请张干娘早早来接。多让他学些东西。我这里乱得很。怕倒叫他不学好。有闲就去看他。|” 她笑着应了。 坐船去太和宫的时候,她在船窗里,还正好看到了平宁侯府的船。 “谁?” “平宁侯爷。”铃儿果然是张夫人的 贴身丫头,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诧异,从窗后看去,双舱船头挂着灯笼,船头有一名相貌堂堂的道服居士,剑眉深目,容貌看着年轻时是美男子呢,便是现在上了五十岁,亦是风采不凡。 “咦…”铃儿不小心就惊讶了起来,郑二娘子没出声,她自己都看了同来了,她的容貌和平宁侯也有三分像。应该是说平宁侯和修国夫人果然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这是往灵隐寺去吧?”她没有上去和舅舅相认的打算,看看船行方向,平宁侯出北门,难道是去灵隐寺上香了?她的生母修国夫人这阵子在灵隐寺寄居。从上回吵过架之后,再也没有见了。 “找个人,去跟着侯府的船。看侯爷是不是在北洋池那边有宅子?” 这条路也是往北门边的北洋池。许文修在那里置了明园。她以往还去过。 她心中有疑惑,想坐船去太和宫外等傅九的事就压了压,她匆匆回去把平宁侯这事和郑大公子一说。 书房里,郑锦文低头处理生意,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但听完了三句立时也抬头,再三细问她,她一口气说完吃了他的茶,他慢慢也就笑了: “侯爷是去北洋池?淑妃的亏空也是那里出来的。我上回就听许文修说起了平宁侯府。” 许文修有园子在水边,最近时不时发现有平宁侯府的管事过来。他和侯府有仇,当然就去查了。结果只是侯爷来了京城顺道来置产业,连续不断地买下三四处小宅院。也许更多。郑锦文说到这里,坐着一摊手:“这阵子,侯爷从任家、燕国公府上弄了些钱吧?现在投在北洋池全亏了?” 她唤了小厮们送茶和茶点来,她忙了半天了水米没进,坐下一想他这话,知道侯府这阵子确实有钱进项,倒是没料到劳动堂堂侯爷。 她又起身,在书房里转了又转,看到郑锦文书案上,正摆开了一长副地图,上面正是北门内十里方圆北洋池和四面的宅屋、仓库。可谓是星罗密布。 她指了指那北洋池,不明白:“这里有亏空。不是 大家都没揭出来?怎么侯爷亲自去了?这是亏空了多少?” “倒也奇怪。”郑大公子一寻思,在书桌后突然站起仰面大笑,被二妹催问,他才拍手笑着,“一定是平宁侯的私房钱。置了些小产业。给爱妾和庶子的!” 所以他没叫嫡子和儿媳妇卢四夫人来处理,自己亲自来了。 丁诚回家的时候,丁良正等着,请他去公子房里。 “公子回来了?”丁诚还奇怪,还没到下值的时辰。 “今天郑娘子打发人来了。”丁良含糊着没提冯虎来告密。丁诚跟着弟弟,一路进了公子的书房,傅九正负手沉思,听得脚步声,他转头看向当头就道:“查清了?” “查清了。娘娘主持宫务的这十年里,全没有一丝贪墨之事。便是京城里各处皇庄、皇店、建了两处瓦子楼房租佃出去的,都有进项。赚了有三四分利。但 ——” 丁诚是在泉州城里为傅九做过大管事的精明人,算帐是极清。就这样也花了两月的时辰,去查淑妃的帐目,他无奈从袖子取出一本薄册,上前放到了书案上。傅九轻轻一翻,册中全是淑妃这十年里主持宫务时的花费和进项。 丁诚这时看到,公子的书案上也有一张大图,却是皇宫营造图,倒不是违禁,是这十年皇宫里修建殿阁、居处的营造图。 傅九今日再一次细看这营造图,既为淑妃叫好,也为她无奈。 图中有红圈标出的殿阁七八处,是陛下让工部和修内司增建的。是几处大朝会、中朝会、小朝会正殿,祖宗挂画像的天章图。 临安城皇宫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本是三十年前逃来江南,太上皇在前朝钱王府的地基上建起。王府哪里有这些殿阁? 此外,图中还有绿笔圈出来大片厢廊偏屋。这些是 什么?丁诚这几年进出宫中,不过是内廷行走里的小人物。便知道宫人们的居处也是要添建的。 在二门坤宁门内,皇后空空的坤宁殿四面,肉眼可见得十年内有起建了无数廊庑屋子。便是十人一间屋也是要建的。更何况按不同品级,宫人的屋子亦不是一样。 妃嫔、女官、太监,青衣宫人、黄门子宦官,这也有好几千人的居住。 傅九手掌压住了这些不起眼的建筑,心中长叹。大姐姐何其不易! 淑妃十年掌宫务权柄,难道全因出身和美色,当然是她做得极好。 宫里建几座朝会殿阁的钱是大数,宫中开了湖引水进来,也是大工程。陛下自己会费心。 但平常建这些小宫室的钱哪里来? 全是淑妃苦心经营的。 她既主持宫务,就算不能插手内库和香料库,也不能卖爵得钱,但她毕竟盯着内库,有这个名份。她接 着从汪太监、大刘妃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钱,积攒起来。又有眼光置些产业做些买卖,每年才得了一笔不大小不小的数目。除了宫里日常开销,还要一年接一年建些小宫室,安排好了这一宫的人。 “但北洋池这一项,就把这十年的利入全亏光了。娘娘还押了皇庄六十六座去举债,买了二百座北洋池宅屋,如今五折也没卖出来,光是举债利息就是个大数——” 傅九也听得苦笑不已。 丁诚同样觉得淑妃不易,退后几步立在屋中,居然还说了一句:“多亏娘娘谨慎,买的二百座宅院都没空着,一直经营。全都在做仓库用。” 仓库着火最是难防。近水边的仓库总有些生意。佃出去给商人们,每年还有一笔进项。勉强能支应举债利息。 “公子,这事不能再拖了。燕国公夫人出事,北洋池那里的地价就不稳了。接着,秦侯府也出事。那边的地价一直在跌,这个月地价跌了一半了…” 丁诚把这五年来的地价都画了图表,送到公子手上,傅九也看得触目惊心。前几年是翻三倍、翻十倍甚至百倍的涨,今年却是一季一腰斩地跌。丁诚看着公子,欲言又止。他心中另有焦虑: 再不想办法把这些产业脱手,亏空会更大。 “淑妃大姐姐还是迟疑,不敢和陛下提这事。”傅九说了一句,沉默许久。 丁诚也没催,心里还想着,公子赶紧想想自己的产业。北洋池那地方公子也是置了业的。全京城哪个街坊没有人在北洋池置业?附近的明、温、台几个州城也巨商过来大笔买下。要亏空全完了。 “郑娘子也有。”丁良在外面偷听着,见得兄长出来,还赶紧小声和哥哥说呢,“听说她和公子的产业在一块儿。指不定也全亏了。” 704报恩寺备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报恩寺备考(上) 傅九刚和丁诚商量了,如何把消息放出去吧。 郑二娘子就得了消息,宫里风传着是程飞鹏喝多了,在花席上说淑妃亏空了大笔的钱。 “傅九干的。”她笑嘻嘻,她在内室里正和逢紫一起忙,手里麻利叠自己的一身夏天的衣裳,训练训练做宫女儿。她心里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把衣裳收到箱子里,出了房,叫小丫头赶紧找冯虎来。叫他是为了对词。免得她背地里在茶馆放了消息的事,以后不小心说漏了嘴。 冯虎点点头,走了后回头看她:“大公子以前送了你一间小宅子。” 那宅子也在北洋池。逢紫在窗内用拂尘打着书柜,耳里听着这一句,知道冯管事这意思是,劝二娘子把亏本的产业赶紧处理掉。 隔着绛纱方窗,二娘子冲着一院花木叉着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一天里就连德寿宫也知道了?” 傅九觉得意外,消息传得未必太快。但亏钱的事没有人 不在意,似乎传得快也不是没有道理 。 “飞来峰里传出去的吧?”他一笑,就懒得多问了。那是郑家有份的产业。但也是二皇子跟前赵若愚的产业。 “张夫人又进宫了?”傅九去禁军衙门里找许长宁,看到东便门外有女用马车。车边坐着的婆子他认得,是张玉蛾身边管庄子的严妈妈。他一寻思也进了殿中省,顺嘴叫住丁诚,问了一句。 “是,公子。这是第二回了。恐怕陛下听到了风声。找了张夫人来问。” 陛下召老心腹。这就是张昭仪嘴风太紧。她是绝不肯提这事的。 傅九在殿中省门外老槐下,负手摇头苦笑着。丁诚看看公子,再看看这殿中前的宫道,公子不会是在这里等郑娘子吧? 两人要一起商量商量,赶紧甩掉跌价的产业? 这还没成亲呢! “傅大人——”殿中省里进出的女官、太监们太多。不时施个礼打个招呼。他们大半都是往英雪殿里去了。丁诚看不出公子在想什么,他心里倒觉得,张昭仪得罪的人多了。裁了教坊司,如今还盯着宗亲们卖爵的事。她还能对付淑妃?那不是自寻麻烦? 傅九和丁诚低语说了几句。原来也是要对对词。 “万一叫郑娘子知道了。就说程飞鹏是卢四夫人的夫君,她挺讨厌卢开音。我陷害程飞鹏,是为了她出气。记住了?” 傅九慎重其事叮嘱着。 丁诚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公子你这样不急不忙的。城里风声已经传开了。那地价还得掉。 正在这时,选德殿方向有人来了,丁诚瞟到了是张昭仪跟前的墨珠儿。 傅九本来一向不理会英雪殿的人,今日突然开口:“那边的——” 墨珠儿路过时一惊,小黄门一看自己被淑妃的弟弟叫住了,不得不小心走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这是干什么去呢?” “…!?”这样直接问,他难道会实话实说告诉淑妃的弟弟? “出宫?” 他赶紧一个劲地摇头。表示不是。 傅九微笑着瞅着小黄门,突然在龙槐下转头和丁诚说:“选女的名册还要看看。划几个不合适的名字。” 墨珠儿心里一乱。 他这一回确实是出宫,到了郑家把这话对郑选女一说,郑归音就知道他上当了。墨珠儿自以为扛住傅九的威胁,在殿中省门前简单回答了:“回大人,我去驼院。” “原来如此。”傅九满意地笑,挥挥手让他溜了。丁诚总算明白公子站在这里干什么。连他都听出来了,张妃的人去驼院就是找张文宪,这节骨眼上去找张文宪,就是和郑家递消息。 水仙宅角门边,郑归音接了墨珠儿进角门,知道不方便多留便请他在花园小厅子间里坐下,奉了茶和茶点,她一听也叹着:“珠儿押班,劳你费心了。下回你什么都不说就行了。” 傅九他一提要划去选女的名字,珠儿押班就扛不住说溜嘴了。 “押班你只要一开口就是怕了傅大人是采花使,怕他划我的名字。傅九还能不知道,押班你是来找我?” 墨珠子一听,也哑然。但郑二娘子笑着塞了银钞,深谢过他来报信:“小事呢,珠儿押班不用担心。下回见着傅大人什么话不说就陪笑。咱们是张娘娘的人,应付他不就得这样?” 墨珠儿收了红包,笑得眯了眼,立时起身告辞从角门离开,出门时又一再叮嘱着:“娘娘让郑娘子好好温书备考 ,只要进了德寿宫,以后你过来太和宫进尚宝司的事自有娘娘来安排。” “是,小女谢过娘娘。” 郑二娘子温婉施礼,送走小黄门。花园里正是初夏时分,万物深绿一片。果然,淑妃一出事,张娘娘就知道这内库官是一定要抢过来的了,娘娘的手下谁最适合当这一员先锋大将? 自然是她郑归音! +++++++++++++++++ 郑锦文如今没差使,但每天上门来的户部同僚一个接一个,不单是他,连郑二娘子在内宅里都到动静。 丫头们就在窗外小声说话,说起前面穷官儿们来了一拨又一扬,天天在大公子的外书房打秋风,还说家里撩不开锅了。 她就知道这风声迟早要传到宫里去。 陛下要去问淑妃的。 外宅书房里的声音太吵了,还有男人号啕大哭声。郑家人都是泉州城来的,见过世间。不过议论几句。 泉州海上的船出去一趟,仓位会分租出去。有好几百号的小海商把身家押在上面。如果半路上船遇灾翻了,这哭声就是和户部穷官们一样。 到底还是京城,没有去跳海自尽的。 “怕什么,是他们的私房钱拿着一块儿置地产,全赔了。又不是国库的钱赔了,他们还有月俸吃饭。大公子不是还开了一处运粪码头给他们?” 绛纱窗前,花盆儿摆了一溜,她瞧着小小的白茉莉花骨朵儿,托腮寻思: 郑锦文以后千万不要去户部当差,户部这几年肯定都穷死了。 前宅里的声音越来越吵,不知多少人来哭诉,她先时觉得太惨了,过了几天没好气,起身吩咐:“准备收拾衣裳用具,我去报恩寺里住。天天来这些人。我还温什么书!” 她还要考女官呢! 郑二娘子出宫去报恩寺里温书,傅九这几天也忙,倒还不知道她离开了家。全因陛下果然去问了淑妃,因为她大着肚子跪在瑞珠宫前殿,陛下到底没忍心。让她起身说话。说到底陛下心里有数——淑妃没自己吞占什么钱财,就是用内库产业举债,买进太多的地产。全亏了。 宫里开始查帐,还没有轮到外朝时,北洋池地产已经贱得卖不出去了。各衙门公使钱小金库都爆出了亏空,人人都红眼睛地嫉妒天武衙门,天天来他衙门里打秋风的同僚 越来越多。 天武衙门包括陈武、齐安等人暗地里庆幸不已。多亏他们家大人不爱买地买宅子。 “我开了米铺子。”他觉得拿天武衙门的公使钱在京城米市里投一笔,比地产稳妥多了,这几百万的人谁不吃饭?他寻思着,听说平宁侯亏得挺惨的,也不知道郑归音打听了没有? 705报恩寺备考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报恩寺备考(中) “你少来!米市的价变得不快?一天里十跌价的时候我也见过。万一中间翻船了,米市也要大亏本的。”郭庆远躲到了傅九的衙门里,班直御卫的公使钱他是交了傅九一起做些生意。给下属们赚些四季衣裳、节日里的鸡鸭鱼肉。 幸免于难。 陛下今日还召了他去问,听说班直御卫的的公使钱还在,带刀御卫们自己凑的私房钱做生意也是去了米市。陛下总算放了心。 “陛下,还有契丹御卫们,他们的钱一向是在榷场里做皮货。不涉地产。” 陛下沉默,想了想才道: “皮货,朕听说若是北边遇上雪灾、旱灾,皮毛也不大好?” “是,陛下。他们前几年是亏的,今年赚了。才避开了。所以——” 所以大家都不傻,北洋池水边的地产多好?尤其前几年挖通了一段新运河流向东门外钱塘江,绝不会被水淹了更不怕火。 傅九没空陪郭庆远说话,他正忙着准备中元节祭阵亡将士坟,手里的钱也是一笔笔花出去,洪老档来衙门的时候当头叫他看到,他都吃了一惊。 洪老档也觉得老脸无光,屏退了众人,连郭大人都早早识趣地溜了。四面无人,洪老档咳了咳,小声道:“中元节了,宫里也要祭一回,陛下说,傅大人有钱先垫。回头再一总儿算。” 好惨。陛下穷到这份上了。 赵慎依旧平静地坐在了选德殿上,与三进宫的张玉蛾说着旧事,国库里的钱没动一文,是他内库和各衙门里的公使钱、官吏们的私房钱亏了。陛下还能吃两口茶,镇定看向张玉蛾: “若是郑家子弟还堪造就,郡夫人不时也指点一二吧。” 张淑真在一边听着,明白官家这话的意思是郑家是什么狗屎运? 一个海贼私商居然能把有品级有见识的御前女官娶到家里去。郑家的家教与体面转眼就能飞跳十级。 这话也同样暗示,官家乐于看到张夫人嫁进一个巨富之家安享晚年。 “让郑家在京城,朕也放心张保保的身后事了。” “陛下恩深,无以为报。” 张夫人跪下,陛下伸手扶起,似乎有话却又提,只笑着:“乳娘已经在宫里佛寺出了家。朕能看顾着。保保以后住着的地方,离宫里不过一会儿的路程。有什么事进宫里来,和朕说说话。朕想,朕身边的女子非得是八字重,才能和太后一样延年益寿。百事无忧罢——” “这是陛下的宏福。庇护着奴婢。奴婢却是想,陛下虽然连遇不幸之事,却不是坏事。反是因为有了陛下。陛下身边的女子便是到了地下,也能万佛护身。不堕迷津修罗之道。” 张夫人正色,隐晦说走了皇帝陛下儿时丧母,少年时丧养母,中年丧妻,若是换了另一个人不是陛下,少不了被人说是克老婆。 郑二娘子暗地里就觉得皇帝陛下和女人很犯冲,张夫人却不一样,安慰着:“陛下更应修身 养性,施爱于万民。秀老王妃和郭皇后、张婕妤娘娘在地下的福数皆赖于陛下一身。” 张昭仪立在一边不出声,以往早就揣测过,郑家一意全家搬到京城总有原因。郑老爷就这样爱做上门女婿? 原来如此! 安慰了官家后要告退,官家到底心里有忧虑,不免又问,“郡夫人可知道士子们的消息。” “这事奴婢没听说。但京城里士子们都在称颂官家教坊司裁撤,节省宫中费用。” 张夫人太知道官家想听什么了。说的也是实话。果然让官家欣悦。 +++++++++++++++++ 宫里和衙门里都禁了言,不许乱传。 外地进京城赶考的士子们,没钱买地产,天塌了都不关他们的事,也就不知道衙门里的事。 然而他们也是俗人。宫里节省是好事,但轮到自己就不一样了。比如状元游街后还有同年宴。接着还有京城观潮的时候同年摆宴。 中榜的士子们昨天还写诗颂圣,觉得陛下裁撤教坊司,是英明之主。 今天,他们去瓦子办了事回来,在赵若愚包下供他们住着的狮驼院里,这些人就埋怨说请瓦子戏班的事不好办,以前都是教坊司直接派人来。轮到他们这一次就没这样的方便事了。 “太贵了,还不能还价!贵也罢了,人却没见着——” 他们去瓦子里请最出色的歌伎唐菲菲,偏偏还没请到。这些牢骚叫隔壁白像院里努力温书的郑娘子听得一清二楚。 她来这里住了好几天了,听着风声,皇子府女官试就订在了报恩寺里办。 因为那一天,恭王妃要看钱塘江大潮。正好到报恩寺的佛塔上来看。而士子们也约在一起,互相吃吃酒一起看潮,问问选官的事。 按旧例同年宴是礼部出的费用,赵若愚早打听得这旧例。随手就安排在了狮驼院。便又和郑二娘子做了隔壁。隔壁传来士子们议论着,皆是笑语: “什么?唐菲菲在德寿宫里做了无品待招?明年就要升九品?” “没错,人家说她们唐娘子如今考进了宫,已经是唐大人了。” 皇榜已出,同年宴本来的曲乐现在也得花钱。花钱去瓦子里请歌馆乐班子,他们一打听才知道最出色的私伎不在。唐菲菲进了德寿宫。 “因为教坊司裁撤,德寿宫里本来不属教坊司的棋、书法、诗作、院画等待诏人数暗中扩充了三倍,留下了十几位太上皇最喜欢的弹唱艺人。我问了,唐菲菲也不知听了谁的主意,居然提前得了这个消息占到了一个名额。” 说这话的是状元谢才子,他有老婆侬秋声,对这些门路越来越一清二楚。旁边一起坐着的赵若愚笑着点头,他知道唐菲菲是和郑归音商量了,请了张夫人出面走了女官的门路得到了消息才抢到这个职位。他当然也不会说。 “请不到唐菲菲就算了。那就多请两个吹弹歌舞班子。咱们开宴的时候,历来也有礼部大人要来的。让她们在街口弹唱迎接,叫百姓们知道陛下的圣德。爱重读书人。一定要美人!对了——!去三衙禁军里请钧容直(军乐队)!”屋中五六十位士子全是榜上有名,如今神采飞扬 齐声笑着,各出主意。 “哪位同年认得天武官傅都管?我前天,亲眼在北校场里见过。天武军里的钧容直听说都是教坊司乐人调教出来的。这位大人和我辈一般的年纪,听说也读过书是位才子。请他来商量必是答应的——” “你们小声些,隔壁家那位郑娘子以前帮着攒局,现在在备考女官试,今天已经是第三回叫丫头过来埋怨若愚兄,说我们太吵叫她看不进书。还说我们闹哄哄半点不像是读书人…” 居中坐着的是探花冒才子,他腼腆地劝说。 赵若愚和谢平生都是无奈地笑,表示人家娘子帮着攒钱纳捐,如今抹不开脸面,皆是笑道:“小声些罢,不然她又叫丫头过来埋怨了!” 隔壁,她果然又拍桌怒了:“去和谢平生、赵若愚、冒小英说,他们在隔壁吵死了——!他们是瓦子里说书的七嘴八舌吗?我要是考不上混不到一个差使,我就去吃他们家的!” 706报恩寺备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报恩寺备考(下) 郑大公子每天来都来报恩寺见她,为的是问赵榜眼的事。 “二妹,你和赵若愚最近怎么回事。” 声音在窗外就想起,她在内室里埋头温书,不理郑锦文,她听不出来?他当然压根没指望她真能考上女官试,他大步进来,瞪着对长兄不恭敬的妹妹:“二妹,你不是说了他心里对夭折的弟妹愧疚?不想早早成亲?你进宫三年根本就是小事。但我听说他在家里纳妾是怎么回事?” 她早近觉得和赵若愚相处很是愉悦轻松,他如今常在狮驼院和进士们交游,早和于夫人明说了不愿意成亲,如此一来他就不用都推到她身上装深情,平常她和他只谈正事不论其他。至少她完全可以不去打听赵府里的新表妹罗娘子。 “哥哥多心了。能有什么事?” 就是郑大公子太讨厌。 果然还是张夫人有章法,扶着丫头的手走了进来,她与郑锦文不约而同来报恩寺看她,倒叫兄妹俩意外。郑归音连忙起身迎接,唤着:“给干娘上菩萨面前贡过的佛茶。我昨儿得的——” 郑大公子看看自己手里的茶,瞅着就不像是在佛像前开光的?他板脸看二妹,郑归音当没看到,张夫人早就适时接了话,和郑大公子笑着,“我去赵府里走动时,见过这位罗娘子。看举 止就知道不是真亲戚。” “原来如此?”说起内宅里的眼光,郑锦文就不计较茶水是不是供过佛像,这些女人的事他如今是完全听信张玉蛾的。谁叫二妹不愿意和于夫人太走动?赵郑两家的内眷来往,郑二娘子以参选为名,送了好几回礼和席,但还没有去过婴戏巷一回呢。反是于夫人和张玉蛾时有来往。 郑大公子觉得二妹真脸大。她去和于夫人走动走动,人家就以为她非要嫁给赵若愚了?就当她是儿媳妇了?这不是二妹的脸太大吗? 郑二娘子在旁边就瞧出来: 这几个月过去,郑锦文也是不排斥这位未来的继母了。他恭敬着,仔细听张夫人说:“那罗娘子,我见过两眼,不过是罗家养着用的孩子。至多做一个丫头通房罢了。汪家母女在罗表妹就成不了气侯。能不能做姨娘都两说。” 郑大公子一听就把这罗娘子甩在一边,专心讨好张夫人,让张夫人在官家面前说郑家的好话。顺便叫人在婴戏巷赵府里安排了盯着这罗家小娘子。 ++++++++++++++++++ 这消息,傅九能不知道? “赵若愚在家里养着一个准备给他做妾的表妹?” 赵若愚在吏部谋官的事他比郑锦文还知道得早,他一笑,“早想来如此!” “不能让他去楚州,换个地方。”他起身,指指书房挂图上的江北大营,可见得军州沿江有 十二处,赵若愚去楚州能干什么? “替他爹填亏空?”他笑着,负手看着挂图。 “是,公子。”丁诚会意,赵从俊但凡有点脸皮都应该自己辞官了。亏他仗着儿子是榜眼,自己又是宗亲,竟然还赖着茶场里不走。 郑锦文要不是为了赵若愚,哪里会花钱把那一片茶场里的股盘下来?什么都捞不到!现在想想傅九觉得自己真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看这一家子乱的。他就应该坐等这赵若愚纳妾了自己出局才对。 “像公子这样对郑娘子认真的人,哪里还有第二个?”丁良赶紧拍马。傅九深深点头。然而第二天,他清早踏进了天武衙门刚一会,还没有在公案前坐下,好友许长宁飞赶着来通了消息:“傅九!礼部尚书上书请开海。” 这是日子太穷,背地里收了私商贿赂的原因吧? “卢家的人?” “对。” “是不是还附上了开海的札子?”他其实也早有预料,手指在长案上敲打着,郑二娘子在飞来峰传出淑妃的事,算是和他打了招呼。但她为了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 “没错,泉州、明州、广州三地,要选一地。” 许长宁和傅九暗暗商议着,消息传到了私商们的耳朵里,皆是大喜。 郑锦文还打发了人去报恩寺告诉二妹,被丫头在院子门口拦了说着:“二娘子不听这些呢。 大公子作主罢。” 佛园里,傅九路过了白象院,本是来寻她。见得这一幕,倒打了退堂鼓。 “我若是去了,到时候她若是落弟,埋怨我耽误她的功夫?” 他这样一想,觉得郑二娘子未必不会如此小气,就立住了脚,只打发了丁良去那白象院。远远看着门前丁良和逢紫说了一段话。逢紫听了,连忙回身进院子禀告了郑归音。 “喔?真的?” 原来丁良说,他们傅九公子时时都想着郑娘子,专为她查了这一回女官考的敌情。这回拿了保书和推荐信来报选的,有二十四位,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妇人。和她郑归音一般大的有二人,大她五岁的有六位。 她肃然听着,觉得这形势不大妙? “难道三十岁以上才占优?”她难免也迟疑了起来,将心比心,她若是王妃来选女官,她也要选妇人不选青春美少女。 郑大公子同样替二妹打听了这些事,但没叫人去知会她。反正她不会听。一心要考。他懒得多嘴了。 水仙宅里,她正忙着在新园子里摆宴,和各家私商们商量大事,前面送走了户部哭穷的旧同僚,他转头就喜气洋洋就和各家公子们吃酒听曲,觥筹交错间,商议着:若是三港要选一处先开海,是选哪一家? “还是三处一起开。请朝廷选了十二家官商主持开海,如何?全是咱们的人。” 因为灵山寺明受太子经书的乱子,如今海商巨户里钱家、汪家待罪,钱二公子还押着,好歹送到了临安府衙来审。许家有阵子不敢出声。 残余的一个苏家在泉州是说不上话。 郑家又被官家贬了。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时节。莺歌燕舞之间,公子们有些愁眉苦脸,偷眼瞅着郑大公子。郑锦文只作不知,举盏笑着:“这是卢四夫人,要为程青云的仕途铺路罢了。否则礼部怎么就上奏开海了?但我们这些人家。谁敢跟平宁侯府联手?是不是,许兄?” 许文修当然是不敢再叫他抓到和侯府联手,笑着举盏互敬,歌舞升平间,其他公子们心里未必没有小心思,商人言利,他们和郑家分道扬镳,投向平宁侯府联手也不是不行。 许文修寻思着,试探问起了新安郡张夫人,是不是最近几天都住在水仙宅。郑锦文一笑:“没在这里住,在洪老档家里住。他们说话呢。” “…”尉迟大公子索性开了口笑,“郑兄什么时候重新出仕?张娘娘不出言一助?” “我二妹说,帮我捞官。我等着。”郑锦文一脸的神望,叫人看不出他是不是盼着二妹给驸马做妾?捞个官给他? 707家有考生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家有考生(上) “…”开玩笑吗?公子们在席间只能面面相觑,因洪老档那边同样摆席,听得这边的曲乐声。老太监命人用一套牡丹花银盘盏送了半副席面,八样菜过来, 他连忙也命人拿一套精致官窑蓝釉瓷器,安排了八样应时果子和新鲜酒送过去,又让莫智亲自去,带他的话:“和干娘说,老档难得出宫歇息一天,慢慢和老档说话,吃些酒不防事,吃醉了儿子在,去背她回来歇。” 连莫智都觉得,大公子这人真是没下限。 公子们被吓住了,连许文修这样心怀鬼胎的人都闭了嘴,当时不便问,散了便私下议论,汪大公子回去和汪老爷说起,汪老爷这阵子总算是养了回来,身子骨不好,受过一回惊,就只交代让大儿子和郑家来往。看郑家怎么办。 他应了,退出来,回了自己房里,自然要与老婆汪少夫人商量。 “爹说,各家里不敢乱来的。少说愿意再等半年。看看郑锦文能不能复职。否则郑娘子一进宫,张昭仪在,她转眼侍寝受封了。他们就没活路了。” 汪少夫人与郑归音交好,这一听,倒是笑着放了心,还疑惑:“你说郑家 ,是不是料着这一天了?郑老爷要娶张夫人,郑娘子好好的不在家里说亲事,非要参选。郑大公子和郑三公子一个在京城,一个去了军里。” “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一个考进士的。不如此一家子齐心出力,还能如何?更何况他们家 上回抄家。和国公府,侯府这样的门第结了仇。” +++++++++++++++ 赵若愚在狮驼院里走出,慢慢走到了白象院。午后已经有了知了声,声声地叫着。郑归音听说他来求见,从桌前抬头,歪头想了想:“他有事?” 这时节,她正忙的时候哪有功夫?他不是不知道。 她听听隔壁的动静,早知道进士们在狮驼院里是在商量吏部选官的事,她把手中斑竹细笔搁下,叹了口气: “赵公子他用不上咱们家了。恐怕不想去泉州市舶司。” “二娘子,不至于如此…”逢紫吃了一惊。 郑归音把桌上的《盐铁论》合上,微微一笑:“我早等着这一天。他自然明白,其实不是我们家非要赖着他。实在是他舍不得我们家。” 她严肃了身心,决定和他好好谈心,准备好了便披了淡绿薄纱帛,执了扇子起身到了外厅上,熏炉烟散,窗前都挂了青竹帘子,隔着花影一厅阴凉。赵若愚步入,主客施礼,用了一盏茶后,他也是开门见山:“我想去榷场谋一个监当官。” 她本来准备好一肚子的话,马上化作了笑脸,陪笑着:“哪一家?” “令兄买了任家哪里的茶庄子的股?” “楚州!”她立时推荐,拍着胸口,“赵公子要谋楚州的监当官?”她倾家荡产,嫁妆全押了送给吏部大人们,她也要让赵若愚如愿以偿。 “三年为期。也愿二娘子这一回女官试如愿以偿。”他微笑拱手,起身而去。一身儒生素服在夏花深叶中何其飘逸不群? 如今这开海的消息频出,淑妃的亏空隐约有闻。郑锦文还是个白身,他也不和她再争为了什么她非要参选进宫了。 但她也没什么得意。 赵若愚回狮驼院去了,她还呆呆坐在自家外厅里,青帘影深,帘外的绿叶花瓣被风儿吹着,风儿半热。她的淡绿薄纱帛拖在了地面,半晌后她才回神和丫头说话,郑家的老二带着一脸的羡慕叹:“做进士真好。靠能耐考中了前三名,做了榜眼,果然不一样。他爱做什么官就能做什么官。” 这差事是多么难?张宰相在的时候,郑锦文狐假虎威都没有能在榷场那边的各大军州监当司里插进去自己人。其实也就是没有足够位量的人。 “他还是宗亲。那边的监当司里宗亲可不少。奴婢知道,大公子以张相公之名也推荐了几位进士出身的大人调职过去,那边都驳回来了。相公还接了赵不恶与赵不弃的手书,没奈何就算了。” 逢紫知道内情,立在二娘子跟前,也不得不附合点头,说起赵若愚的爹就是县里的巡检司兼茶场大使。这官职既是县里的衙门但也直属于军州的监当司。 论起出身和资格,榜眼赵公子什么都不缺。 军州的监当司,收起茶税和盐税,经过一地转运使,再纳入京城宫中内库。本是陛下的内廷 内臣。 姓赵的今科进士去争这个差事,不说是易如反掌也是绰绰有余。 +++++++++++++++++++ 礼部尚书提了开海之事,朝野有闻,许长宁已经是急了。他不在自己的禁军衙门呆着,见天跑隔壁天武衙门,找到傅九,拍着他的公案嚷: “你外祖是怎么打算的?范文存是翰林院学士,但争内库官不是考经书诗才,程青云要是赢了就麻烦了,他可是平宁侯府的长子!” 傅九坐在衙门里,撑着头,叹着气,觉得自己能说这话也是被郑娘子算中了,他只能道:“急什么呢,内库是宫官。官家现在又宠张昭仪。真正最容易争赢的还是宫里的人。是张昭仪喜欢的女官。” “…傅九,你不是会故意让公主开府,然后把你的郑娘子送到宫里争这个位置吧?张娘娘不是最喜欢她?”许长宁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顿时感动不已,“你真是公而忘私!” 公你个头! “丁诚已经去考锁厅试了。” “那个职务?”许长宁终于放心了,当然还是自己人更可靠。 “天武军司法参军。” 他在许长宁面前打了包票,其实心里也没底。他提前下衙回家就去找丁诚,问他复习得怎么样。丁诚表示公子你好烦出去不要打扰小的温书。 他只能出来。 他想去找郑二娘子探探口风,听说郑二娘子这两天因为报恩寺进士太吵,回了水仙宅, 她其实是因为没有能如愿地暗算到丁诚排挤敌手,很是烦恼。睡不着。 傅九骑马到了水仙宅门,人家关门谢客表示家有考生,她前两天回了家里睡觉免得夜里被吵,公子们天天来吃酒,吃到三更天才走。郑大公子不觉得她能考上但还是让门头挡客:“我们大公子说了。亲戚朋友请体谅过几天再来。” “…”他默默骑马回去,丁良赶紧又来说些八卦消息让他开心。 “什么?你从哪打听的消息?这种事能打听到?” “公子,小的打听真了。这是榜眼赵府里的马娘子去见汪孺人时说的。还托她想法子治治这罗表妹。说赵若愚决定了三年不成亲。三年后娶郑娘子。这三年里绝不能有妾。” 丁良果然机灵摸准了方向,打听到了新消息。他听得这话冷哼一声:“赵若愚身边的人倒个个心里明白。” 他的宗兄宗嫂比如马氏,马氏就算更喜欢汪娘子。连傅九也听说这两家子交情深。但马氏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婴戏巷这个家是赵若愚说了算。他愿意等三年那就得等三年。 708家有考生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家有考生(下) 等到了正日子,她一大清早坐车来报恩寺参加初试。同一天也是钱塘江观潮的好日子。进士们也打算着,吃完同年宴之后去看潮水呢。 太和宫里有天章图画阁,临着西城墙可以观潮。 “陛下要去宫楼上看潮,亲自去德寿宫接太上皇了。” 因陛下出行,傅九天没亮时就换了一身知阁官的官服从前门进了报恩寺。他是来传旨的: “召,新科进士们随行德寿宫。准状元、榜眼、探花骑马游御街,赐同年宴于三春楼。” “臣等谢恩——遵旨——” 赵若愚和一干进士皆是意外,状元游街的大事是天大的显荣,没几天又准他们在太和宫与德寿宫之间的御街骑马夸官,这何等难得? 进士们皆是大喜庆幸,多亏住在寺里没有走。难得遇上这盛事。 夏逊、李贺、任俊这些禁军都来了。他们本都是状元游街的旧仪仗随员,陛下出行、状元游御街是京城大事。他们各为了各自的差事。 报恩寺里人山人海的,她照旧去了郑大公子包下的白象 院,隔壁狮驼院人声鼎沸胜过大街上的鞭炮声。 状元公谢才子出身福建,一再有这样显荣的大喜事让郑大公子也亲自来了贺喜。为了一一应酬不失礼他都没顾上来看二妹的女官试。 就这样的忙乱,偏偏赵若愚还能抽身过来一进门就笑着看她,拱手道:“恭喜。听说佟夫人这阵子在闭居待罪。这回宫里来的女试官们都是和缓人。” 和佟掌司比起来,宫里所有的女官都算是和缓人了是吧?其实四位女试官她都打听了,没一个省油的灯。 但只要赵若愚去楚州做监当官,她怎么都觉得这人是好人,她表面谦虚回礼,笑道:“恭喜榜眼公。”她当然不会扫他的兴,绝不会打听八卦,比如张夫人去他府上就亲耳听到罗姨娘和于夫人争吵,还有郑大公子让她亲口问赵若愚,打听什么罗姨娘写信给了他爹,非要送给他一个侍妾罗秋月的事。 两人各自坐下后,居然又沉默了。 “三年后…”他终于问了。 她一笑点头:“三年出宫。绝不失言。我并不想在宫里长久。”她坦言,都不用提德寿宫的太上皇,宗亲对太上皇的身体健康消息最多,赵若愚心里太有数。她只道:“你也看出官家并不想让郑家插手开海的事。才让我哥哥眼 下没差使,我要做宫妃是不可能了。” 他确实如此想。 傅九也是如此想。所以反倒不便来见她。让她怀疑他幸灾乐祸吗? ++++++++++++++++ “若是能抢到内库官三年足够,抢不到就想法子出宫。” 白象院里,她待客的果盘子里有任俊这几天送来的莲菱果子,她指了指,赵若愚这几天的事也不少,虽然不去任家捞产业。但任家小娘子和他庶弟是订了亲的。任家也算是拉上了宗亲,指不定还和二皇子有了什么约定。 “过三年,我四弟也有八九岁。任家娘子是十一岁。”他并不提三年后他和她的事。两人闲谈起来就很是愉快。说起任家因为女儿大几岁想让任娘子早点嫁过来和赵小弟熟悉。虽然不用圆房也可以成婚了。 她心里觉得他家弟弟成亲太早了,但任家的主意听着也没错。 “她姓任又是嫁到你家。绝没有早嫁进来吃苦的道理。我听说你和任家互换聘礼和嫁妆贴子都换了三回了。都拼着向上加。” “她们家不想被说卖女儿做童养媳。我母亲也不想叫人 家以为我们家亏待四弟。”他无可无不可,她却心知于夫人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便安慰道: “我哥哥也问了任俊,他的意思是等三年后成亲,让任娘子督促着四弟读书。考进了县学后到十六岁。或是十八岁。圆房也不迟。这样夫妻情义也更深一些。” 赵若愚听着,便是有了些欢喜。觉得这倒是极合自己的心意。连宗兄赵若诚都在两天刻意提醒过他: “若愚。太上皇那边我帮着打听了,听说一年里最多有春夏之交一两个月是身子好可以宠幸宫人的。安排好,绝不可能有郑娘子。三年后的亲事也是要好好说一说的。也许她真不是想做宫妃。” “兄长放心。我和郑娘子只是有些误会没说清。” 他当时苦笑回答,宗兄还以为他和郑二娘子在按约定三年假订亲,劝他把这事认真和郑家提一提。但难道他没有提过?如今见了她的面,误会两字却不知从何说起。 该商量的大事互相商量过了。他暗叹着:换言之就是冷淡到无话可说了。 ++++++++++++++++++ 报恩寺中除了状元局与参试女官们,另外就是二皇子恭王府的内侍们。 “二皇子妃呢?” 傅映风能以知阁官的身份旁观这一回的女官试,人人都不意外。 但也人人意外。 不意外的是知阁官同属殿中省,掌管外朝官入朝见驾的传召之事。时不时要和内侍一起处理宫外的事。他又是传说中的未来驸马。长公主选女官风传是为了选他早就看中的娘子为妾。 意外的是公主已经选定了宫中三清观为潘妃设醮道场,还要亲自带发修行三年。听说长公主马上就要进观。 这看着是不会有什么驸马? 京城里的谣言已经传得不成样,他懒得再听,没料到一到报恩寺发现的观音殿乱哄哄一团。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不是吗? “女官试不是要在这里?二皇子妃何在?”他没好气就直接问人家皇子妃在干什么。大皇子府里来的长史官苦笑道:“去佛塔上了。说她在上香。”这话的意思就是娘娘她没空。 果然就有二皇子府的长史官来暗示,二皇子妃她很忙,府里女官试只要她最后把把关就好。现在有殿中省来的四位女试官就足够了。如果大皇子和大皇子妃有功夫可以帮她去看看。 长史官这不是头一回领教二皇子妃的为人行事,没奈何人家的叔伯都掌了兵权。连二皇子都让着她。 傅映风看看佛塔,只看九层塔中一重重的王府内侍的人影。 他就知道大皇子妃也上塔去了。 好在他没看到郑归音在观音殿里,看来她已经知道压根不用早早来恭候皇子妃们。 脚步声响,丁良这时就溜回来悄悄和他报了消息:“公子,小的去和郑娘子报了消息,说庆王妃和恭王妃都在佛塔里上香呢。不着急来。还有——” 他悄悄又在公子耳边嘀咕了几句。傅九点头:“喔。赵若愚去找她了?” 赵若愚和二皇子交好。这事是二皇子妃主持,他要是横了心不怕得罪郑家,想不让她选上也不难。 “是。公子,但小的看他没有和郑娘子争吵的意思。但小的不明白,郑娘子这回去争公主府的女官——” 这在外人看不就是要做驸马的妾,赵若愚居然不着急?丁良表示不解 “郑家暗中和他商量好了。再说——他的吏部选官,还是要郑家帮着些更容易。”傅九淡笑着,大步走着,“大皇子到了?在哪里?” 大皇子和皇子妃今日都来报恩寺登塔观潮。但傅九远远一眼望去,大殿那面庆王大皇子换了常服,他是认得的。但他身边的公子是秀王世子,似乎内侍里还有几人是四皇子肃王的人?这些闲人全来了,除了观潮一定是要来看热闹,看女官试吧? “逗乐娘子也来了?孤来看她答题的乐子——”十四岁的四皇子,仍然是活泼的很,突然从傅九身侧跳出来,傅九连忙施礼。 709情敌狭路相逢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情敌狭路相逢 初试里听声音,看步态,因为都要识字还要看笔迹。 但这都比不上郑归音刚走到了观音殿附近,当头就看到了纪鸾玉。 她揉揉眼睛,不明白为什么看到了纪鸾玉? “妾身也报了女官试。” “…!?” 她目瞪口呆的时候,纪氏微笑向她施礼:“多劳郑娘子妙计,铺平妾身入宫之路,本来茶酒司青衣要五年后才有机会参加女官考。” 宫里,有十年一次青衣宫人考女官的考试。 下一次考试是五年后。 说罢,纪夫人很是感激地再施一礼,这才转身去观音殿里,郑归音呆呆地看着,这妇人进殿向女官们送上了推荐保书。她能不知道谁为纪鸾玉担保?除了卢四夫人不可能是别人! 嫣浓扶着二娘子,暗暗担心,劝着:“二娘子。别理她。不过是没想到——” “…我想到了。”她几乎要跳脚,要不是这殿前女官、青衣、黄门子不时进出,她就恨不得叉着腰,横眉竖目, 绝不承认一时疏忽被利用了,她神神秘秘和丫头说着,“我就是要在女官试里考个第一,把她比下去!叫她知道,比才学她也不如我!嫣浓——你说是不是?” “…”嫣浓一时间,都拿不准她是嘴硬还是真有这一手准备? 郑娘子得意洋洋地冷笑着:“叫她遇上我!我可饶不了她——” 这样说着,她自己都差一点要相信了——她郑归音真是聪明绝顶,料敌先机知道这纪夫人卑鄙无耻,她才提前设了陷阱,让纪鸾玉自投罗网,成为她手下败将。 对!就是这样没错!她自我安慰着。心里痛骂纪鸾玉,但脚下还是雄纠纠气势十足踏进外殿大门。 丁良早等在一边,一看郑娘子来了,只能委婉禀告,原来这纪鸾玉是今天才交了保书,插队进来报考。毕竟这女官试只有皇子公主府里挑人,只要皇子妃们喜欢,要给平宁侯府永宁郡夫人面子,侯府推荐的纪氏爱怎么插队就怎么插队。 她听得这消息,心里要气炸了。憋着气挤出笑脸伪装胸有成竹。这回,嫣浓看出她是装的了。好在丁良毕竟不是贴身丫头,还看不出她到底怎么个想头,只看出她一脸阴森森的笑。 丁良自不敢惹她,悄悄和嫣浓说着:“郑娘子是报选的读经女官,她还要读几页道经与佛经。这些于郑娘子不过是手到擒来。先不用担心的。” 嫣浓赶紧禀告了她。她继续微笑。一路来到了观音殿前。 看看里面的四位女试官,她寻思着,终于正经摇头:“恐怕我会直接被问。” 否则延平郡夫人韩尚功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她把丫头留在外面,丁良又悄悄一指,她就远远看到了殿侧廊上,站着傅九,旁边还有几位王孙公子。 “那几位——是谁?”她又觉得是不是眼睛出问题,看错人了。 丁良陪笑:“是大皇子、秀王世子,几位殿下来寺里观潮。顺道来看看。郑娘子放心,不会丢丑的。” 谁怕丢丑了!?她哼了哼,肃然看看丁良,悄悄问:“ “长公主的人呢?” 殿上四位女官,她都认出来了。老是熟人。太后殿上方老内人,董老内人,以前审过她。方老内人还觉得她在灵山寺里不听话开溜,除了她的选女资格。 第三位 ,是尚功局的郭掌司。 都知道她是先郭皇后的人,现在是陛下的亲信。这一想 ,她再看看秀王世子,就明白他的来意了。他是平常等不到郭掌司出宫,所以今天来捉着这机会,和郭掌司吃吃茶说说话,帮着程青云安排个荫恩品级? 殿中省尚功局,正是宫中与礼部公文来往,拟定宗亲、外戚荫恩名单的司局。 郭副掌司,靠着皇帝陛下可谓是大权在握。 最后一位,延平郡夫人。她也是尚功局的局夫人,从五品的女官,加封延平郡夫人之高位。 她本是郭掌司和佟春花的上司,却因是失了靠山,在大权上被架空了。 郑归音寻思着,这几位都和长公主没关系。 她可是报考长公主的读经女官。 丁良听她问长公主的人,悄悄说着:“听说是大潘内人来——” “多谢丁头。”这消息十分要紧,她着实谢过了丁良,心里记得傅九的好。又悄悄和丁良说:“丁 头,你帮着我看看,是不是赵慧儿和大潘一起来?若是看到慧儿娘子了,来和嫣浓说一声?” 又左右看看,小声,“先别和你们九公子说,怎么样?” 丁良觉得慧儿娘子还敢背地里和郑娘子来往,也不知道 图个啥! 郑娘子多奸险哇! 但他一口应了,笑道:“小事。我去看看,今天事情完了再和公子说也不迟。” 丁头你很够义气,为人四海,是好朋友。女张飞嫣浓在一边听着,就差没拍丁良的肩膀了。 郑二娘子安排好了丫头,她独自进殿,在低品女官面前写了名字,就进了队列里,她一算,来的人不够二十七人?有人临时退缩了? 纪鸾玉当然在她前面。 她忙着用犀利眼神刺纪夫人的背。总之,参试的女子们都到了。低品女官上前禀告:“退选七人,实到二十人。” “也够了。”方老内人笑话着,与郭掌司互看一眼,“让他们排成五队。四人一队吧。” 郑归音在里面跟着移动,不一会儿,居然站到了董老内人的正对面,她赶紧要讨好陪笑。突然想着要保持着矜持。才像个选女。 她很是左右为难。 董老内人瞟她一眼,没理会。转头正要和方老内人说话呢,她竖着耳朵听,不知道方老内人是不是要故意找她麻 烦,让她倒霉? 没料着,坐在中间的韩尚功突然发难,向第二排左边第一个郑二娘子提问:“你来回答,何为宫官?”【怎么样才是宫里的当差人?】 “…”郑二娘子默默想着,果然是故意找她的麻烦吧? +++++++++++++++ “何为宫官?” 这题传出来由小内侍报到了廊上,廊头上听着的大皇子和秀王世孙都摇了头:“不妥。这题看着简单,其实难以答好。太泛了。郑二娘子怎么答?” 710非也非也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非也非也 (上) 郑二娘子果然怂了,赶紧放弃面答。 “此题,小女愿笔答。” “准了。” 韩尚功倒是没有继续为难她,她离队走到一角。殿角小黄门守着,摆有十张长几案,案上有笔墨纸砚。以供选女笔答 。 她提笔苦思冥想。 傅九同在廊上,远远隔窗看着也为她着急,叹道:“应该直接背宫规的!” “没错——!”大皇子一怔,不禁和秀王世孙赵承平同时笑了,“什么是宫官,宫规里一举一动都写好了的。背这个绝不会出错。” 傅九又摇头:“她不是背不出。” 他可是知道她花钱找人抄了一份宫规,死活背下来了。 “她是求好心切。不屑于此。但其余人这样答了,她就真没后路了。”说罢,他下了廊站在窗外更近地看。 四皇子肃王,本来说要来看逗乐娘子答题,但报恩寺里有趣的地方不少,他在寺里逛着,又上了佛塔和两位皇嫂一起说话去了。 郑归音痛骂着运气不好她居然被安排在第一个,暗想自己临危不乱。果断怂了躲到一边听着。 接下来第二、三、四、五位的参选人答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不成体统。但第六位的纪鸾玉一上场就争了先声。她开口就背了宫规。引得三位充当女试官们的老内人点头微笑。韩尚功脸面温和,却没有什么特别动静。 郑归音眼红地鄙视着纪夫人,明明是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小姐,书香门第的娘子居然这样中规中矩。背宫规这样,谁不会? 她不忿地想着,纪鸾玉以为这殿上的人都没眼力?谁不知道她从茶酒司这偏门衙门走卢家的后门升上来的?她是茶酒司青衣,这几个月当差,然要学宫规,背宫规的。 这就是撞中了考题,运气太好。 傅九在殿外隔窗站着,看着郑归音站在角落里想了又想,抹了又写,像是没得出个结果。他着急也使不上力。 后面廊上的大皇子反是笑了:“得了。韩尚功这题也算是出得好。她们都算是有见识有经历的女子。”他说的是二十位参选人里,大半都是妇人,“否则连推荐那一关都过不了。如果一个一个轮着写字、读经,今天都得耽搁在这里了。你看韩尚功出了这题。选女里高下立判——” 殿中侧坐了一人,刚刚才到。郑归音没分心去看。 代表长公主来旁听的是潘玉谨大潘内人,她侧坐一旁,椅后还有随行九品女官赵慧儿。赵慧儿立在殿中,见得这局面何尝不心惊,暗中就觉得自己够幸运。 身为宗女,赵慧儿不需要参加选试。殿中省来傅府查问她时也只问了她出身来历一一核实。又得了范夫人的推荐保书就够了。第二天就直接进宫服侍公主。这除了范夫人的手腕自然是因为她姓“赵”。 而眼下这二十位侯选人仅是这一问题就高下立判。答错的有七位。答得不通的有五位。这一起刷下去就有十二位。 答得尚可的有五位,而且和郑归音一样全是笔答。老老实实地露拙表示没急才,只能慢慢写答卷。 余下面答的一位姬娘子极有学问,一殿的人都看出来了。 她从商周、汉晋到本朝,把宫中女官制、宦官制、内学士制的设定到流变说了一个清清楚楚。当真是一位女才子。 其次就是背宫规的纪夫人。 残余的还有一位是躲在角落里怂到还没写完的郑娘子。 皆是不能看。韩尚功看完了四张笔答卷,微皱眉。方老内人接过看了两张,倒觉得勉强还过得及。 “想来是以姬氏为第一了。”连殿外的傅九亦是这样想。 但变乱徒生。 “妾身还望能再答一回。”姬娘子语出惊人。傅九一怔,隔窗看着这位娘子年上三十,生得就是书香家娘子的秀美长相。但这性子也太书生气?比拖拖拉拉写不完的郑归音还要引人注目。 方老内人和董老内人同时皱眉,在心里给她打了个叉,然而韩尚功笑了,一看就是对她极为青眼,含笑点头,和几位同僚笑着:“她报的是选王府中的启蒙女师,是应该再多答几句。我正觉得不妥当。” 郑归音在角落里听得这一句,居然觉得韩夫人说得不无道理,正是考官的本份。又见得深思熟虑。 皇孙的启蒙女师,岂能不多问几句? 韩夫人此言一出,几位老内人们便微点头,不出声。郑归音就知道打听来的消息半点没错: 韩尚功能得延平郡夫人的封号不是因为她会做官,做官她远不如佟春花才会被夺权。她得了郡夫人的称号一来是年老。二来是因为她连着做了两位皇后跟前的写字女官,算得是上宫里极有学问的女师了。 她秉公而试,三位老内人都不会驳她。 “你再答吧。有学问就得展现出来,否则何必来参试?”韩尚功看向姬娘子。 “这位姬娘子必不成了。”里面的动静传到了廊上,大皇子和秀王世孙也不用听她是怎么再回答的就同时叹了,“已经是极好了,何必再炫耀学问?她报的是启蒙女师的位置。按太上皇和太后的意思,皇孙皇女的教养头一个讲究稳重。” 殿中旁听的赵慧儿听得大潘同样低声说了这一句,突然间就把眼光落在了纪夫人身上。心知这一位夫人才真明白什么是四平八稳,什么是宫官。 然而姬娘子一开口,她又听住了。 “唐太宗宫中设女官,主宫中之事。品级与外朝相当。号称内廷。一日魏王进宫遇女尚书官。保母教之得与外朝官一般礼敬施礼。魏王曰:不过吾家婢。何以礼敬?太宗闻之大笑。” 【唐太宗的女官制里,女官品级和朝廷外臣相当。有一天唐太宗的侄儿小魏王进宫,遇上了三品以上的宫中女尚书,他的保母说应该对女官施礼,就像对外朝的大臣一样敬重。但魏王拒绝了。他说宫官只是李氏家中的婢女,不足以让他礼敬。唐太宗听说了后觉得他很有见识。】 姬娘子只寥寥说了这几句,低头歉然,“妇人方才长篇 浪论只说得宫制,不过是世人眼中的宫官。然而妇人选报的是启蒙女师,教导的是孩童。妇人以为若是皇孙皇女问起何为宫差,妇人只需说这一段典故便是了。” 韩尚功还是老样子微微点头:“有自知之明就是学问了。” 其他三位女试官在讶异后有了欣赏之色。 傅九听到这里后替郑归音算算名额。觉得她怎么着都争不过了。他召了在殿外着急的嫣浓过来,小声道: “你们娘子报的公主府读经女官,纪鸾玉也报的这个职位。依我看呆会她会被刷下来。让她忍耐。别又想着去争王府里皇子妃的写字女官,也不要去做王府的启蒙女师。另外再设法吧。” “是…”嫣浓觉得很是有理。 果然小内侍把姬娘子这段回答传到廊上,大皇子惊异的声音传来:“让这姬娘子去我府中,做皇子妃的写字女官罢。做启蒙师是埋没了。” “非也!”郑二娘子这时就开始了抢答,高声道,“小女有话说,小女求面答。” 711非也非也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非也非也(中) “…”最不懂规矩的就是你了。方老内人的眼神横了过去。却没出声。 傅九在殿外一怔,四位女试官里的董老内人本就是张娘娘的人,一听便笑了转头看郭掌司:“她报了笔答,又要面答,如何处置?” 郭掌司是先郭皇后的同族,范夫人的好友。她看看殿外的傅九,也笑道:“让她交上来。再问吧。延平郡夫人以为如何?” 延平郡夫人是老试官了,深知面答最容易分出高下,叫这郑娘子着实出一回丑。便也不与两位内人为难。痛快就应了。 她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答卷送上去。大皇子和秀王世孙得了消息后觉得总算有热闹看了,没撑住架子,溜过来和傅九一样偷看。 她的答卷自有小青衣接了,郭掌司直接点了一位笔答合格的妇人读卷,果然清楚流利,殿中之人一听都愕然,她的答卷上竟然是和姬娘子说的一样是唐太宗时魏王典故。 她笑嘻嘻等着念完,看向姬娘子时却严肃着脸,傅九看她装成那意见不同非要争个高低的样子就笑了,挥挥手让 嫣浓回去:“不用太担心。” 你们家郑娘子经常喜欢置于死地而后生。 纪鸾玉一直沉默,郑归音暗骂着这人太狡猾,她等到现在都没办法拉她下水只能放弃。 她暗地里仇恨地瞪了纪鸾玉一眼,等着瞧!叫她敢搭便车利用她! 她费了一肚子力气,结果叫纪鸾玉得了机会,直接进宫? 这绝不行! 傅九这时就隐约猜到她方才认怂躲在角落里,是在等机会要直接踢走纪鸾玉,顿时没好气,隔窗瞪了她一眼: 就凭她那临时抱佛脚的能耐还想着一箭双雕!先保着能过这轮再说吧! “你还有什么要回答?”董老内人刚开了口要给她一个机会,韩尚功就止住了,道:“姬娘子与郑娘子交相问难吧。” “…”不过是挑女官,有必要和士子们在太学、在书院里一样,有必要互相辩论挑刺问难?这不是故意为难郑娘子? 董老内人一怔后却完全不反对,和她同样审讯过郑归音的方老内人刚要开口阻止,郭掌司却出了声:“也好。” 大皇子这时就卟哧一声笑了,小声对傅九:“这太不公平。郑娘子赢定了。” 殿外的秀王世孙,殿内的方老内人和董老内人露出同样的神色。 韩尚功让互相问难应该是向着那位姬娘子,但真要比吵架和狡辩的话当然是郑家这位娘子赢。她做阶下囚被审问时都敢威胁主审官,更何况眼下对付个女书生姬娘子? 郑归音同样跃跃欲试。兴奋莫明,姬娘子一转身,开腔却向她泼了一盆凉水 “何为宫官?妇人以为,忠于君,忠于廷,忠于事,忠于序。即是宫官。这位娘子方才道非也二字,不知是以哪一忠为非?” 姬娘子犀利的问难让一殿的人都兴奋起来,连傅九都讶异地看了这位娘子一眼,这确是有真才实学。 郑归音这时还有空默默瞟了瞟纪鸾玉,难怪她中规中矩背了宫规后就一直不出声,比试开始前,她就在殿里盯梢,瞅到纪鸾玉和这位姬娘子像是说过几句话,应该是看出这姬娘子太难对付? “小女说非也。非是非娘子之非,乃是非小女之非。”【我刚才说的非也,不是在批评你的观点,而是在批评我自己试卷上的观点。】 她知道对手有真才实学,便不和她缠斗慢条其理地谨慎开了口:“小女观史书,又曾见过唐太宗年间另一则典故。” 因为她要说典故,姬娘子就暂时听住不语,不说殿外皇子王孙纷纷摇头,单是傅九就在心里叹:“还是太斯文!让她开口就止不住了。”他没好说一个女书生和商家女子斗嘴,就不应该给商家女张嘴的机会,直接用文章圣言甩过去说词章,郑归音根本不可能接上来。 真学问,这可是要至少二十年的功底才能到姬娘子的满腹经书。 郑二娘子从小忙着在北方卖小食赚家用,忙着从北方逃到南方,又要跟着郑家做海贼从良上岸。她哪里有这二十年寒窗读书的时间? 但姬娘子让一步的话,她就赢定了。 “唐太宗尝游京外,沿河而下数日后返驾宫京。有女官数十人为后驱,路过某城衙门居于衙门客舍内。时大臣李靖等人同在此城,本地守官逐女官出舍请大臣入居。太宗闻之不悦。李靖等上书请罪。” 【唐太宗曾经出京城游玩,离开好几天才摆驾回京城。同行的女官有数十位押后几天回京,她们在归途中路过一座城,本城主官让出衙门里的客舍里请她们居住。这时朝 廷大臣李靖等几人也来到此城,女官们被请了出去把客舍让给大臣居住。她们回京城后太宗听说了此事很不高兴。李靖等人上书请了罪。这事才罢了】 她说完这一段后再说了一句:“本朝内廷宫制,大半采自唐朝。”说完便沉默不再出声。 姬娘子听后怔住,深知此时不驳回去就要落了下风。然而还没等她想清楚应该怎么驳回,郑娘子又加了一句:“小女报选的是公主的读经女官。公主出嫁生子即是外姓人,子孙即是外臣。” 她觉得姬娘子的长处,一定要现学现卖。 殿中一时寂静。四位女试官互相看了一眼。那怕是方老内人和韩尚功也觉得她第二个典故讲得极为顺耳。绝无驳回去的道理。 姬娘子这时终于明白,不要脸的商家女根本不是在和她交相问难,而是在公然拍马屁。她要驳了郑娘子就得罪了所以女试官们。 更何况这典故听着不像是胡编的,而她却没有见过无从问起。只能沉默。 女书生太老实了!傅九在窗外都是如此叹着。 她们都不出声了,在韩夫人之下的郭掌司终于开了口,老妇人一头银发,面目便慈祥,向郑归音笑道:“可说是 傅识广闻。这典故从哪本书看来的?” “回夫人,是一本地方志。缺了一半。恰好记载了唐太宗出行之事。”她暗暗得意拍中了女官们马屁。又让姬娘子驳无可驳。 “是家中藏书?” “是的。小女从小好读些史故旧事。家中父亲和兄弟们时时为小女买残书。小女在历代典章上不及姬娘子——小女只知道本朝内廷制学自唐朝。”她看了姬娘子一眼,姬娘子知道这是示好的意思又巧妙地没落下风,她便决定见好就收。见得姬娘子微笑回视,她这才继续,“但小女家中的残书笔记多,各朝宫中旧掌故,比如天子出行、后妃贤良、内廷学士、尤其是女官宫官的碑文都是看了不少。时时铭记在心。” 712非也非也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非也非也 (下) “如此,也是家学渊源了。” “…不敢。”她一脸的容光焕放,感激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傅九和大皇子在殿外听了这一句,也笑道:“郭掌司做了好人。给了郑家一个大人情!” 郑家一个做海贼的从良私商家,女儿参加宫中考试居然得了一个“家学渊源”。这消息从内侍、小青衣嘴里转眼传到了外面等着的逢紫耳中,她大喜请了莫智,急报去给郑大公子。 莫智觉得不用报了要立时利用这个机会。 “逢紫,你和嫣浓在这里多打点,把这寺里的王府内侍、女官、内人。还有寺里的僧人都打点。让他们传扬今日的事。对了!” 莫智果然也有急智,叫来了跟来的家丁,还拉上了冯虎,“发红包!今日灵山寺里来的客人全都发红包,就说是咱们府里的姑娘得了彩头,图个吉利!我再去和大公子提,让人到城内外各处的寺院里连续十天供斋还愿,不怕全城不知道!” ++++++++++++++ 傅九负手站在了殿外,等得里面的试官们决定了刷去十 二位,留下八位。他就看到她慢慢走了出来。 “哪里看的典故?”他笑着问她。 “…不记得了。”她感慨着表示运气太好,临时抱佛脚东翻一点西翻一点正好让她看到了一本残书上的典故。秀王世孙在边上听到这样一句,岂能听不出她这是得意洋洋,不由得笑出声来:“少得意,下一回是二皇子妃亲自来问了。” “…”二皇子妃听说是将军府里出身的蛮横娘子,连二皇子也欺负吗?她难道也是和姬娘子一样学富五车?这话她没敢说,仅用眼神表示疑惑。傅九看她一眼:“所以她会邀请长公主和大皇子妃一起来终试。” “…!”大皇子妃是堂堂参政副宰相的女儿,一定会和张娘娘一样是才女吧。她震惊地看着大皇子,大皇子大笑起来:“王妃比本王读的书多。你去上上香再求点好运气罢!” 大皇子和秀王世孙看完了热闹,二皇子恭王终于也来了。 两位皇子就去佛塔上陪老婆顺便登高,看御街上太上皇和官家双圣的罗盖仪仗,百姓们皆是争相拥看。皇子们本来也应该去宫里侯着随行,但太上皇心疼三个皇孙,就让他们不用进宫,自往报恩寺里去观潮,道:“我和大哥说 话就好,今日也不是什么大节日,别拘着他们了——” 官家自然就应了。 初试一散,秀王世孙下廊借机拉了傅九引介,让他好与郭掌司说悄悄话,说起程青云能不能再得个爵位的事。 郑归音出了殿慢慢走着,因为寺外正挤得水泄不通,她也回不去。连寺里的和尚都去了墙边看太上皇的御驾进太和宫。她往园子里走了两步,傅九便追了上来。两人鬼祟走到一边,他牵了她的手,伸手抚过她的唇角:“有墨汁,看你在殿上装成那样摇头晃脑。” “…摇头晃脑的是说猪的。你用来说我?” 她嗔着,他含笑还没有说话。她就悄悄和他问着:“傅九,长公主是不是天天吃蕃茶?” 你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他怀疑地看着她,她瞪大眼睛表示她只是想知道长公主是不是更有学问。更难缠。他忍笑小声骂:“你以为我会相信!?”又怀疑,“接下来你要怎么办?进宫观里为公主读经?” “当然。我要好好侍奉公主,做一个好女官。”她慎重其事。 “…”他完全不信。 她只好透露了一点点:“女官试试题太容易了。对我没好处。” “…你要多难?” “我听说德寿宫选试第二轮至少八位女试官。单是宫中女师就有三位,还有两位内侍大档。你看试官就和现在不一样。试题也必定不一样了。”她理直气壮,“我考公主府的女官还不是为了将来能进德寿宫,然后再去太和宫里做内库官?” “…想得太美了。你这计划——” 傅九不是不知道她这计划,就因为绕的路太远中间少不了各种麻烦所以他从没当过真,他耐心地教着她, “不提以后。单是这回皇子和公主府的女官试。公文上写了是召启蒙女师四名、读经二名、写字女官二名。她们进府就是两位九品和四位从八品、二位七品。但德寿宫里选女可不是这样。她们大半都得从无品的红霞帔宫女做起。你想想你以后怎么去德寿宫,那边的女官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说到这里,他突然凝了眼,“你真是想直接做女官?” “这不是理所当然?在公主府里抢女官容易些,调过德寿宫我就直接是女官了。”她不解地看着他,用眼神表达着,她早就说过了要做女官。都是他不相信她有这能耐,还老是嘲笑她! “我在宫里呆不了多久,最多三年。我就算从宫女熬上 去也不可能等十年。” “…”你能不能不要吹。他叹气。 “林御医说我肯定受不了长呆在宫里。会闹病,说不定会闹事。” 她又开始忧愁着扮弱装病,傅九却看出她对自己有着深深的怀疑,他见的各色人多了明白越是会吹的人大半越是心虚,她愁眉苦脸:“傅九,我在范相公帐子里和林御医请教了的。他以前就说我应该什么事也不干,在家里呆着吃吃玩玩,然后找个性子软的丈夫给他纳几个妾,连孩子都不要生是最好。我去宫里就是做奴婢的。我也担心我做宫女吃不了苦。会闹事——” “…那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没好气,“不用信他的。你能不能忍这些我心里有数。你做宫女最多就是受了气就变成三姑六婆。欺负别人为乐罢了,不至于闹事。” “…三姑六婆?”她瞅着他,他好笑回视:“你这点性子我还不明白?”看她怎么欺负苏幕绿的? “那——你娘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请慧儿娘娘在公主跟前进言的事?”她陪笑问着,“我看着你心情不太好——” 他想了又想,最后用了一句觉得不会打击她的话,“没有。她一开始就生你的气。” “…” 713公侯嫡妻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就是范夫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她和儿子说亲的意思。 她其实早有预料但赵慧儿说起眼下范夫人不仅是不让傅九做驸马,还是在为儿子准备复爵的事,她就懒得问他在范府里和哪个表妹关系最好。范夫人最喜欢他的哪个表妹。 在范夫人心里的新侯爷绝不可能娶她做正室。一定是范宰相府里的嫡系表妹。 “你得相信我,我不是因为嫉妒才坏你的事。”她赶紧假惺惺表白,“我是觉得你挺想给你娘谋个侯太夫人的诰命,你要是做了清远侯嗣子有一个叔父就不太可能把诰命给你娘了。不是因为嫉妒。”| “……你嫉妒什么?”他疑惑看她,她就明白了连忙笑嘻嘻:“当我没说。”范夫人还没有把这怀疑告诉儿子。居然不是那么喜欢骂她嫉妒? 她终于知道了。还有些疑惑。 她暂时还没想到范夫人的心思,这位夫人从不骂她吃醋嫉妒,免得刺激了大儿子觉得非要更深情更专一不可。范夫人每次都揭穿她薄情。让大儿子早些清醒不要看中薄情女。 ++++++++++++++++ 这一天初试结束。郑大公子游玩街回来,一路听得的传言都是试题如何地难。还有一位姬娘子如何得出色被大皇子亲自点了 ,让她去府里做皇子妃的写字女官。 他早就不指望二妹能过。 “算了,还是让她在家里吃我的吧。我又不是养不起她。”他这样和心腹说着。跟着他的季洪都当成没听到。这年头,大公子自己都是吃闲饭的,没有差事在家里坐吃山空。 傅九送她回了郑家,自己回府的时候,却道:“不回承恩侯府去了,去衙门里住。” 丁良没敢出声,左思右想到底寻了个机会到了郑家,隔帘和郑归音求了几句:“二娘子,公子和夫人像是有了不和。这几天承恩侯二房里儿子要上京城,我们夫人想让公子去接一接。公子不愿意。夫人就生气了。二娘子心里有我们公子,还请劝劝公子。” 她就说范夫人很不高兴吧。觉得她对傅九的前程没好处?傅九只能靠傅家?郑二娘子心想着。瞅着丁良却问: “傅九,他回了秦侯府一趟?” 是不是见到碧叶了? 丁良心里一跳,这事公子没明着办,就让郭庆远出头提了一句。如今还没有结果呢。他悄悄瞟郑娘子。郑归音正瞪着他。他赶紧陪笑拱手:“是去了一趟。公子就是去了一趟,回来就不怎么欢喜了,小的才担心……” 回到自己原来的家,想起了什么旧事?心情不好了?她歪头想想。 “你们公子其实很想为范夫人谋个诰命。这事我不好多言。”她隔帘说了。 清远侯府与承恩侯府,都是侯府。 但现在不论哪个侯府,都不是傅九的家了。 +++++++++++++++++++ “你过了?!”回家后,听得她初试居然过了还是八名里的第一名。他喜出望外为她摆宴庆祝,兴冲冲地表示下一场他定去报恩寺里等着专为她押阵。 “傅九那小子还是挺喜欢你的。这几天叫人送了这许多古书来。”晚上兄妹俩一起用饭,郑大公子纳罕地给她挟菜,“他这是让你好好考的意思?至不济也能等他当驸马时,你在他府里做女官混个爱妾?” 她白了眼他一眼:“哥哥,你去和赵公子说。我要温书,等我过试了我们再去看长公主的旧茶园子。” 赵若愚上回也提到,明受太子墓附近有长公主的茶园。 “不用去了。园子都改种竹林了。公主的把柄那么容易抓?” 她暂时还只是担心过几天,长公主会不会出个题目故意为难她,忙着回书房里继续温书。赵慧儿这几天却越来越不安。她已经确认了:公主确实天天都在吃蕃茶。 而且根本停不了。 按说这应该是好事,郑二娘子就一再保证过: “林御医说蕃茶少量也可以入药。治心疾。给我开过半年。我亲自吃过半年。然后我现在完全不吃了,就凭这个我就算不懂医书就对公主更有用。” 赵慧儿确实也想过:长公主身边的大潘小潘那才是御医世家出身的,充一个医女绝无问题。郑娘子平常何时碰过医书? 但听郑归音一提她亲口吃过蕃茶,便动了心。毕竟郑娘子说得不无道理: “我可以帮着长公主试药。长公主这三年入观修行,不就是为了要治病。外面托词说是为母妃设醮求福?” 赵慧儿想,确实是如此。 没过几天,她再一次奉公主之命随大潘出宫去报恩寺看女官试,她告退离开清风阁却偶然看到了小潘女官。看到她茜红腰裙间悬着的一块翡翠。上面是米粒字雕刻的道德经。那正是郑娘子送给她而她献给公主的翡翠。她的心猛地一跳。 此宝物本应该祭给潘妃。长公主却赐给了小潘? 竟然如此宠爱? +++++++++++++ “这一块翡翠,也许就买得了外面一两条海船。若是打磨了在身边做一套首饰也是极好的。”坐车去了报恩寺,沉默一路的大潘突然出了声,她一惊抬头,大潘正定定看着她,“我和妹妹从小陪伴公主,公主另眼相看也是寻常事了。” “是,卑职明白。” 她嘴上这样回答,心里却绝不是这样想。因为小潘也在吃蕃茶被她亲眼见过了。 御街的人比前几天要少。但到了寺院附近越是被供斋的善男信女挤满了。 中元节就快到了。 她们换了船才顺利到了报恩寺。她落后两步跟在了大潘身后,眼光落在了大潘的腰间,她的玉佩也是上等宫制。但比起小潘那块翡翠却是远远不及。 郑归音那夜来拜访时的笑语回荡在她的脑海:“小潘女官得到公主的青眼,可不是因为她姓潘。你仔细去之宫里看看。她下有一个同母庶弟是潘家独苗。得公主百般庇护,上有一位嫡姐聪慧稳重深得太后与公主器重。但公主一直留在阁里的却是小潘——” 午时的阳光在报恩寺的殿檐间照下,落在了殿边的石径间。大潘内人下船登岸时看她一眼:“你今日不用去了。在船上等我。” “……可是……” “这是长公主的意思。” “是。” 她留在了船上,看着大潘带着两名小青衣离开的背影,她深深吸了口气。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单独去见傅大人。” 但她同样愿意单独留下。 不一会儿,便有承恩侯府的船来了。是范夫人早有安排而来的。范夫人上回命人在东便门接她出宫时,问过她。让她去查清楚郑二娘子对长公主的事到底知道些什么? “姑娘……”果然她的丫头穗儿坐着范夫人的船就等在了附近,装成是路过。欢喜向赵慧儿送了一盒子吃食,她接过,说了几句话,瞟眼甚至看到了家船里。里面是尤婆子。尤婆子还和宫船上的青衣说话,原来是她受范夫人之命去城外灵隐寺供斋。 借得这机会,赵慧儿向丫头低语几句:“和夫人说。郑娘子真的全都知道。” 郑归音和长公主也许都有心疾。 “但郑娘子应该已经治好了。”赵慧儿这般猜测。 714公侯嫡妻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侯嫡妻 (中) 赵慧儿确实也想过,郑娘子这话不能轻信。毕竟长公主身边有医女。大潘小潘那才是御医世家出身的娘子,充一个医女绝无问题。郑娘子平常何时碰过医书,她能对长公主有什么用? 但赵慧儿打开了房门,便看到了潘玉谨。 “潘内人。” “慧儿娘子,在这里过得可习惯?” 潘玉谨笑着,“殿下有命,召你过去问问今日女官选试的事。” “是。”她谨慎应了,亦步亦趋随着大潘内人,出屋走向了内殿。在外廊上人影一闪。小潘内人正从茶房里出来,手中一只乌漆描金茶盘,捧着金盏。里面冉冉升起的茶香,赵慧儿早熟悉了。正是长公主要用的蕃茶。 赵慧儿前几天还能镇定,今日却紧张,听到自家腔子里的心儿咚咚乱跳。潘玉令性子傲慢,见得她来内殿便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赵慧儿也早就学会了视若无睹。 “不要脸的贱人!你早就看中了玉郎是不是?”潘玉令在擦身而过,一起进内殿门的时候,轻轻说着。赵慧儿依旧当成是没有听到。前面两步走的潘玉谨分明是听到了却 没有任何动静,大潘内人也没有回头。 赵慧儿到了长公主面前,低头施礼后,便直言道: “还请殿下,早日禀告太上皇。” “放肆,你这贱人——”小潘大怒上前,就要痛骂,长公主却厉声:“玉令,你还不退下!” “殿下——!” “退下!” 长公主喝叱了第二声,大潘内人终于上前:“来人,扶小潘内人出去!” 老内人们出现在了内殿门口,小潘自不会愿意被拖出去。她恨恨盯着赵慧儿,仍是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你别以为你会得逞!你勾引不到傅九,就来勾引我弟弟!” “奴婢,并未见过潘公子。” “胡说!你在宫外长公主府里就见过我弟弟!当时我就看出你这贱人不怀好意。” 大潘内人并不喜欢赵慧儿,此时却也忍无可忍:“玉令!出去!” 什么宫外长公主府,这样的旧事岂能再提?赵慧儿被关在了宫外的长公主府 是一年多以前的事。这是小潘兄妹把她从明州城抓来,又怕被家里发现。才关在了营造公主府的工地里。那时,潘玉郎还挂着长公主府邸营造勾当官 的差使。自然能找到关押一个女子的合适地方。 这样的事,还能有脸再提?赶走了潘玉令,长公主的脸面总算也好了一些,潘玉谨为庶妹谢罪后,还得安抚赵慧儿,道:“此事,是我妹妹无知冒犯。慧儿娘子一直未曾怪罪她和玉郎。我心里是知道的。” 赵慧儿摇头微笑,顺势示意她确实未放在心上,但转眸看向长公主时,她仍是低头一力劝说着:“殿下,玉体要紧,还是早日禀告太上皇。早日医治。” 潘玉令冲出了内殿,转头再看看内殿里的身影,冷笑一声,提裙就直接去了赵慧儿房间,一脚就踢开了房门。廊上走动的小黄门和小宫女儿,早就吓得避开逃远了。 都不用三两下,她就从赵慧儿的枕头下寻出了那张黄藤纸药方。 待得赵慧儿回房的时候,她的房门还是敞开着,她快步进入,一撩床帐子,被子和枕头都是乱翻着,她也转眼就发现药方子不见了。但她坐在床边并不着急,反是看着素色帐子上的光影,泛出了微笑。 她房里的不过是半副药方子。小潘拿了也没有用。 ——郑归音早就防了一手。她赵慧儿也正好防着大小潘这对姐妹。 果然,潘玉谨似乎不理会此事,但她不一会儿就退出内 殿来到了茶房,潘玉令难掩欢喜:“我早就说过了,小事一桩。看——” 大潘从庶妹小潘手中,拿到药方,仔细看过便摇了头:“不全。药品少了。” “什么,少了?”潘玉令没细看,这时抢过来再看,终于也露出了恨恨之色。她打从生下来,姨娘就想把她和大潘一样送到长公主身边,便求了祖父一起教导。她和大潘一样是二三岁就拿着医书识字,在药房里跟着祖父长大的。 “你以后,也谨慎些。”大潘叹着。 “我怎么了?祖父不肯多教我,他只喜欢你——不就是你最谨慎又大方?这才是嫡长孙女呢!”她明知道自己疏忽,仍是反唇相讥,不屑一顾。 “祖父是因为我没有亲娘,才多疼爱我。” “我没你这样的心机。”她冷笑,把那偷来方子往地下一丢,“我是个爽快的人,不去讨巧学乖。” 大潘内人以往还会和庶妹争吵,但那时儿时的事情了。她如今不再理会这些闲言,低头从地上把药方子捡起来,一语就弹压了庶妹: “为了玉郎,你也要谨慎些。这最多只是半副药方。你没听赵慧儿说,郑家娘子似乎也吃蕃茶。” “…”小潘不出声,这些事她都是听大潘的主意。 “我看她未必吃。但她手上有人也许吃过蕃茶然后却戒掉了。”潘玉谨的思虑周详远在庶妹和庶弟之上,潘玉令看不上嫡姐,但遇上大事也不得不听她的话,潘玉谨看看手中的药方,“郑家是泉州人。泉州蕃人多。她知道一些海外秘方也极有可能。” 长公主必也是如此想。否则何必如此干脆就答应赵慧儿,答应公主府选女官? 不过是方便这郑娘子参选? “此郑家女,也许对长公主有益。” “哧!”潘玉令一听就不服,瞟过她手中的半张药方,冷笑,“若是让这姓郑的进宫,把药方子适时献给长公主。对长公主的身体有益。怎么这赵慧儿一个劲在长公主面前说,要禀告太上皇?” “这是实话。长公主只能对太上皇把事情说清了,然后慢慢治病调养。”大潘内人淡然折起这药方,走到茶房的小格立柜前,把药方放在了一只小抽屉里。小潘内人瞟见她没带走药方,便知道不至于去长公主面前抢她的功劳,便也能心平气和。 大潘内人突然转头看庶妹,问: “玉郎去郑家要钱,是不是也提起蕃药了?” “…”小潘内人脸色一变,沉默不语。 “你们!”大潘内人气得脸色煞白,那怕是早有准备,她也恨得双手在袖中发抖。茶房里内外无人,廊上的小黄门也被她早打发走了,她早有怀疑,范夫人是在宫里有太多人脉,查到了不算太意外。但这泉州城的郑家是怎么知道长公主吃蕃茶的?如今一看,果然是潘玉郎去郑家打秋风,看中了郑家的产业。又索要外蕃药物,被郑家人套出了一些话。发现了端倪。 715公侯嫡妻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侯嫡妻(下) “阿姐!玉郎也是忠于殿下。想为殿下寻些药来。 茶间里,小潘内人这时就一口一个姐姐了,一心为同母亲弟弟辩解着,“那茶从极西来的,我以前还问过傅九,傅九说再西边就应该是大食了。我一想,这不就是大食的蕃茶叶!泉州那边大食蕃商最多,难道不应该问——!?” “他应该闭嘴!”大潘内人厉声喝叱着,“他怎么不来和我商量?一边去向郑家索要财物,以势压人。结了仇家。一面还把自己的把柄叫人查清楚了!他——他这是——” 潘玉郎如此无知,只会陷潘国公府于死地。 潘玉令难堪又愤怒,尖叫着:“所以那赵慧儿一直让殿下去和太上皇禀告。这不就是陷害 我们家!?阿姐,那贱人一心想往上爬,她想嫁进我们家!她以前非抓着傅九不放还敢长公主抢驸马,她就是想攀高枝——” “住口!” 大潘内人更怒,心底却是平静了下来,她侧头看着窗外,隔着花影与树影,再过两层殿阁就是外殿。赵慧儿住在外殿的女官屋里。此女对潘家还有所求,这就是好事。她沉思着,提裙走向房门,终于按捺住又转头教着庶妹: “若是没有太上皇首肯。谁敢出头陪长公主下药医病,若是出了事谁担着?” “但——” 潘玉令咬着红唇,美眸中终于露出了惶恐之色,长公主若是把蕃茶的事告诉太上皇,潘家就完了。至少她小潘一定会做玉郎的替罪羊!因为姨娘最爱玉郎,玉郎可以做世子。姨娘只会为玉郎求情。潘玉谨见她这神色,想骂也不好再骂,免得她又暗地里 干出更难收拾的事情,便道: “这事,我自会安排好让你脱身。你不可再去和吴襄来往。”大潘内人一眼就看穿了小潘,她切切警告了庶妹,“太后若是恼了,你有什么好下场?” “…”小潘紧咬银牙,不免又抗 声,“我和吴襄也不是…” “他能娶你做正妻?”大潘一口截断。 “我知道我是庶出,不是嫡女,不像你是嫡女,我做不了正妻——!”小潘尖叫声,大潘一把抓着她的手臂,掩住了她的嘴,气极盯着她:“你换一个罢,除了他任谁家的公子,你难道做不了正妻?” “…”小潘不能说话,泪水滴了出来。落到了大潘内人的手上。潘玉谨看着庶妹,听到她一边哭一边含糊的声音:“我…喜欢…喜欢吴襄。他…他也一样。他会回去和家里说的…” 潘玉谨的心都凉了。 吴襄是吴太舅府的嫡长孙,吴太国舅受封吴国公。他就是吴国公府的世孙,是太后娘家的嫡长孙。他受父母宠爱不假,但吴世子夫妻还有吴太国舅、吴太后绝没有一个人会答应这门亲事,他便是去家里求,也是不可能如愿的。反而要连累潘家被太后迁怒。 ——这两个活祖宗!大潘心中疲倦至极。 “你不是喜欢傅九!?”她气急了,一时间竟然没忍住。极低声地骂庶妹。 “傅九不喜欢我。我另外换人喜欢了…” “…”大潘真想给她一耳光。宁可这庶妹催着长公主召傅九做驸马呢!也不要乱惹事。傅九好歹还记得小潘当年情份,记得庶妹在他落泊时往陋巷一探的旧情,他又比吴襄有分寸多了。 隔着几重屋子,出殿下阶再入廊,赵慧儿住在外殿下的廊屋里,她听不到潘家姐妹的吵架,却又深知,郑娘子说得不无道理。这位商家女在宫外一口咬定了: “长公主会答应的。我当年也是吃过蕃茶,又找了蕃人的大食巫医。这蕃茶就是他们那地方出的。便在林御医的方子上加加减减给我添了几味蕃药。这就是林御医不知道的了。这半副药方你带着进宫,大小潘是御医世家出身,她们会看明白的。” 郑二娘子笑语声在赵慧儿脑中回响,房门再一次被叩响。她一惊便在唇边泛出微笑,起身打开门一看果然是大潘内人第二次站在了门外。 大潘神色平常,伸手递过一物。 她一看,原来是她失窃的那半张药方子。她一言不问地接过,当着大潘的面,细细折好,转身到了床边把这方子重新压入了衣裳包裹里。身后,大潘内人静静地看着。等赵慧儿回身时,房门口却又无人了,只余廊外树影。 大潘内人走了。 赵慧儿这才敢收敛起微笑,露出了恐惧紧张之色。她匆匆重新关上门。不安躲在了床柱后,握紧了双手飞快思索着:长公主这三年入观修行,不就是为了要治病?在外面托词说是为母妃设醮求福。 ——这就是说,长公主是想治好这不育之症的。她赵慧儿确有机会。 “长公主,会把潘家交到你手上来的。”郑二娘子的笑声在她脑海中回荡,“你看,我的筹码就是这些了。能不能帮上你?你愿意不愿意为我在长公主面前进言,让我有机会参选女官?” 她当然是愿意的! 她进宫进清风阁,本是为让长公主为她择一门好亲! 更何况,赵慧儿亦在心中有三分笃定,这事本来连郑归音也没料到。她当时听到时 ,那脸色也是足值一看。 “潘玉郎?你看中潘玉郎?”郑二娘子来承恩侯府深夜拜访时,听得她的选择,这郑娘子也吓得不轻,“怎么是他?”郑娘子还嚷着,“我以为你看中的是吴襄。你不打算换一换?太后家家势更大。”此女又挤着眼挑唆着,“陛下一定会很喜欢你。说不定能成的——你想想,陛下一心要恢复祖宗旧陵。你父亲又在边境上做官。又是宗亲…” “…” 赵慧儿觉得,郑娘子胃口太大。她赵慧儿这些日子在宫里,见识了天家尊贵。她左右权衡陛下最多能恩典她什么?终归是一个封诰,再加一门亲事罢了。 好在郑归音当时就答应帮她。这娘子当时还一脸善良关心地笑着没什么不答应的。赵慧儿倒知道郑二娘子的心思,只要别的女人不看中傅九盯着傅九不放。郑娘子就开心满意了。 至于她赵慧儿是看中潘国公夫人或吴国公夫人的位置。都一样。 她都需要郑归音的相助。 想到这事,赵慧儿觉得不是孤身一人,一两个盟友也算是可以助她一臂之力。郑归音巴不得她另寻亲事,少不了用心出力。另外,还有一个人也是盼着她另择夫君,算是和郑二娘子一样的心思。那个人便是傅九。 716余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余情 想起了傅映风有许诺,赵慧儿心下一定,便要去找大潘内人再商量。 但大潘在内殿侍候,她便退下来,到花圃里侍弄了长公主喜欢的兰花儿,又搬了一只大冰纹花盆进屋,盆中黄叶芍药花似乎是生了病,她把花儿直接放在了自己窗边,打算每日细看。她抚着这大盆芍药,分明国色天香却迟迟未开花,望着如美人儿憔悴不堪。她心中便笑: 傅大人若是愿意助她,大潘内人是一定会掂量的。 因为她这几天在清风阁分明听说,大潘内人和李贺的亲事迟迟未定。这位内人恐怕不得不为自己再谋一个出路了。 长公主那边,则有郑娘子的药方子可以拿定了呢。 赵慧儿事事想明白,又打理好了花儿,便又出房去了清风阁内殿门外,她在廊上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内殿出来。 是大潘内人路过。她连忙上前:“潘内人。” 大潘脚步一顿,神色冷淡,微颦眉头。赵慧儿知道分寸,施礼后道:“听说潘公子还禁足在府中不能出来,也不便出仕。想来内人也担心他继承潘国公爵位的事。这事,我听傅大人提起过——” 听赵慧儿居然说起傅映风,大潘内人神色微动,点头召她近前两步。她走近低声附耳:“傅大人愿意为玉郎出力。” 傅九这番送她进宫,神色温和,事事提点。她胆子一壮终于就向他提起,她看中潘玉郎。他闻言看了她半晌,果然就微笑,点头道:“潘玉郎出仕是不成的,但他还没 有受封国公府世子。这事,我自会出力——你进宫就和大潘说吧。” 这世子爵位的事早荐在潘玉谨心中,唯怕国公府由此只能传一代就没落。这于她自家的身份与亲事亦是大祸。若是还有一个别的兄弟她哪里肯愿意去管潘玉郎?闻得此言,大潘内人定定看了看赵慧儿,终于开口:“果真?” 赵慧儿心中喜极,缓着道:“内人若是不信,这几天女官试还有第二轮,听说还在是报恩寺。内人可以去问傅大人。” +++++++++++++++++ 没过几天,赵慧儿再一次奉公主之命随大潘出宫,去报恩寺看女官试。 午时的阳光在报恩寺的殿檐间照下,落在了殿边的石径间。大潘内人下船登岸时看她一眼:“你今日不用去了。在船上等我。” “…可是…” “这是长公主的意思。” “是。” 她留在了船上,看着大潘带着两名小青衣离开的背影,她深深吸了口气。冷笑自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单独去见傅大人。” 但赵慧儿同样愿意单独留下。 她要等人。 不一会儿,果然便有承恩侯府的船来了。是范夫人早有安排而来的。范夫人上回命人在东便门接她出宫,尤婆子问过她。让她去查清楚郑二娘子对长公主的事到底知道些什么? 今日又是尤婆子来了? “姑娘…”她的丫头穗儿坐着范夫人的船就等在了附近,装成是路过。欢喜向赵慧儿送了一盒子吃食,她接过,说了几句话,瞟眼看到了家船里。里面果然就是尤婆子。尤婆子还和宫船上的青衣说话,原来是她受范夫人之命去城外灵隐寺供斋。 借得这机会,赵慧儿向丫头低语几句:“和夫人说。郑娘子真的全都知道。而且我猜——” 郑归音和长公主也许都有心疾。 “但郑娘子应该已经治好了。”赵慧儿心里如此猜测,但她不会说出来。这可是一个可以向郑归音卖高价的大把柄。 范夫人不喜欢长公主,不就是因为这位太上皇的爱女恐怕有心疾才乱吃药? 范夫人也不会喜欢郑娘子病病弱弱的。 赵慧儿隐瞒了这件事,因她还没有查实。她便只和丫头说蕃茶里有毒让人戒不了。所以长公主为了戒茶才找了药私下服用。结果被诊出了不育症。 范夫人查出来这些内情秘而不宣。郑二娘子竟然全知道? 丫头得了这话,连忙告辞,回去报信。 承恩侯府的船帆远去,清风阁的宫中船舶依旧停在了河道中。赵慧儿想了想,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让郑二娘子满意? 望望京城的天空,报恩寺上流云四转,远远似乎能听得江水声入耳。她转身入舱,取了范夫人送来的吃食盒子独自在舱中打开,上面一层精制糕饼。并两小袋上等蜡茶。没有什么问题。但盒子夹层却藏着一层二十颗的南珠子。 这是范夫人的意思。珠子是让她在宫中打点用的,这也能让她过得好一些。 她抚着这润泽的珠子,心里却是几欲落泪,范夫人在家中提起这一盒子南珠时还是 很早很早之前。范夫人准备她有朝一日为傅九正妻时,打算为她打三套上好珍珠首饰,就要用这二十枚南珠子。是要作为聘礼之一的。 而她这一年来,一再行差踏错,范夫人便把这珠子收藏,只到这一回才作为私赠给了她。 “小女不敢受些厚赠——”她惊喜又不安。 “不需推辞。你的父亲赵守元,于我家有恩。” 赵守元在北国边境县城里为敌国县官。暗中押了映风的父亲。隐藏他的身份让他以普通兵卒的身份死在牢中,不用受刑而死。 “映风的父亲——”范夫人叹了口气。 清远侯是不可能投降北国的。这就是赵守元的大恩。 “不敢,家父他——”说起父亲,赵慧儿却是无语凝噎。她对父亲都快不记了。但父亲赵守元和范夫人的族叔另一位范大人,三十年前一起逃出京城的旧事,她听傅映风提过。 想来,赵守元是知道清远侯是范家的女婿,知道侯爷娶了范夫人他才会记起旧情。否则,谁愿意帮着奸臣秦国公的义子? 范夫人说这些的话时候,微微叹了口气,赵慧儿心中的悲伤亦是难忍。 “你父亲和范家,也算是世交。你…”范夫人叹着,她是一向对赵慧儿另眼相看的。本是想让她做正妻的。 “是小女无福,辜负夫人教导 。”她勉强笑着,范夫人也不再提。赵慧儿神情她能看明白,必是大儿子和她说过了。这亲事绝不成。 赵慧儿已经怕了。 大儿子还不就是为了那郑二娘子!?范夫人自然有气却藏着不露,面上只指点赵慧儿道: “你便是进宫,也不是平常宗女。这些珠子是给你傍身的。带进宫去吧。”范夫人好好地看中了赵慧儿这样一个宗亲娘子,容貌、出身、两家的交情、帮衬儿子的前程都有用。如今看来慧儿也知错能改,是个争气自省的娘子。少说也配得上给儿子为妾,将来改了赵姓也是她能为赵慧儿安排的。 结果,如今全完了。 她能对郑娘子不气? 717退考保平安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退考保平安 (上) 第二回女官试,依旧在观音殿。 郑归音在殿里不经意一转头,看到了大潘远远而来的身影。便知这是长公主差了心腹来盯着她了,这一回可没有赵慧儿。 几乎同一时间,郑大公子在报恩寺园林里偶然抬头,也看到了赵慧儿的身影,赵慧儿自作主张上了岸,从角门进了报恩寺。待得她近了,他诧异唤道:“慧儿娘子?” “郑大公子——!?”她一惊抬头,才发现差点擦肩而过。 “对了,我问你一个事。”郑大公子张嘴就自来熟,“范夫人看中范家哪位娘子做傅九的正妻?” “…”你妹妹比你客气多了。至少也要说说闲话吃吃茶。绝不会这样上来就问。赵慧儿没好气。郑大公子同样笑着道:“我唐突了。但眼下你是女官,我不好站这里和赵娘子多说话。所以问得急了。” “小女没听范夫人说起这回事。”她拒绝告诉他。 “…不可能。你骗我。”郑锦文叹着。 赵慧儿哑然气得不轻。这对兄妹果然学是一样的。那天郑二娘子在她房中伸手捻起 茶盖,像是要端茶啜饮又仅是把茶盖捻起又放下,她侧目含笑看着赵慧儿,仍是直接问:“范夫人看中的真正正妻是范家哪一位娘子?” 范夫人完全没拦着儿子去和郑家说亲,但她确实又为儿子安排了正妻。 到底没奈何。赵慧儿还是答了一句。 “小女也不知道。范家至少有三位娘子可以选。大公子查查就明白了。” “多谢。””郑大公子摇头叹服着,“范夫人知道我二妹现在不可能答应亲事。但她不直接和傅九说。她叫傅九自己明白。比她去说上一百回都有用。” 她没有出声再回答。郑大公子也用不着和她议论这些,只扬了扬手作别,又回头道:“那翡翠你送了?” “送了。”她知道是在说郑归音的那份礼物。 “清风阁里挺乱的。这是可以帮你保命。给了谁?” “…小潘。” “——!”郑大公子手中摇着的折扇一滞,眼神凝结。赵慧儿这一瞬间就看出来,果然是有贵人看中了小潘?她在宫中总是觉得老内人们似乎都更让着小潘。长公主和小潘也更亲近。虽说殿下更器重大潘。 “太上皇?还是皇上?”她连忙问。她急想知道到底是哪位贵人看中小潘? 郑大公子没料到这一问似乎过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看她,他一脸遗憾:“听说她和长公主有隔帘花影之谊?” 这意思是女人不喜欢男人,女人间互相喜欢。 “…”她觉得向郑锦文打听这几句,她就是傻瓜。长公主明显是有喜欢的男子。不是傅映风也是别人做驸马。而小潘和吴襄的事谁又不知道?赵慧儿当即转身就走。 郑大公子只是笑着看着她的背影,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 “你进宫,等陛下召你说话罢。陛下有国事召你,你才能进清风阁。其他的事你都不要管。这就是平安了。” 她停了脚步,也不回头,答了一句:“多谢大公子。”心中仿如春日柳絮飞过,她和郑锦文早有缘份相见,却终是没有相守相知的情份。 赵慧儿停了这一步,便去了,身后也没有郑锦文的声音再唤住她。她独自踏着花径,看着春花渐落,感觉到寺中夏风热暖,吹动她的耳畔发丝。那轻轻痒痒的感觉仿如冬日的飞雪沾落在她的面庞。她想着去年冬天京城下雪,也是住在这报恩寺里,郑锦文托了身边的婆子来问她:可愿嫁与他为妾? ——这话,是小看她赵慧儿了。 所以她婉拒了。 对郑锦文而言,她不配为正妻。 她想着心事,一步步走着,倒也没有什么恨意与伤心,郑二娘子身为养女,原本似乎是应该嫁与郑锦文这个养兄的。傅四老爷和范夫人闲话她没听到,但桂妈妈和柳空蝉私下里嘀咕,她却偶尔听闻了几句。 听说郑二娘子也是被郑锦文弃而不顾?这就是不中意,看不上这个养妹了。 郑二娘子会如何说? 难怪郑娘子时不时就给郑锦文脸色看,郑大公子只能一脸地忍耐装着是个好兄长。赵慧儿卟哧一声笑了。 活该。 赵慧儿胡思乱想时,脚下已经走到了观音殿,她突然听到了女官试的考场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仔细一听,郑娘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非也——!”郑归音又在抢答了。 第二回女官试,傅映风照旧在窗外廊上立着。但听到她在殿内嚷着“非也非也”他就头痛。 归音这样的性子进宫很容易出岔子,他终于开始承认自己喜欢的娘子就爱搅风搅雨,但如今还没进宫呢,今天她就不能规矩一些?该笔答就老实写文章,该面试就安安 静静地回答? 但郑归音完全不是这样想,遇上二皇子妃这样主考官什么题都敢出。谁敢按规矩答?她盯着试卷上的题,总怀疑是不是看错: 试论,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论述题,真宗朝的刘皇后,她在皇帝死后做刘太后时,她是不是有作为的英明女主?】 郑归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题,想着是退试还是直言批评这题太不妥当,哪一种更能保住全家平平安安? 然而这殿上的选女不只是她郑氏女一人,真正的才女姬娘子一抢答,就让她回过神来明白这完全是她想多了。才女姬娘子越众而出,第一个出言破题,说道:“刘太后无子,抚养仁宗为子。当是英主!” 看人家这反应,全殿的女试官和选女们,都是放下一颗心佩服地看着真才女。 多亏今日作不了主的延平郡韩夫人老谋深算,恐怕是看出二皇子妃出的这题出得不妙,便向王妃们奏请,让选女们先面答,先破题立论,以见高下。 大皇子庆王妃立时准了。 郑二娘子还在人堆里缩头缩脑,想退试避祸,姬娘子就已经破题立论。 “刘太后无子,抚养仁宗为子。当是英主!” 听听,她在说真宗和刘皇后吗?是在说真宗的刘皇后没儿子,收养仁宗皇帝为子,姬娘子是在说刘太后临朝称制十几年号称女主中兴的事吗? 当然不是。 姬娘子暗示的是,当朝太上皇无子,抚养官家为子。当是英主!这才是皇子妃出题与姬娘子破题的深意。 郑二娘子很羞愧。她真是太浅薄了。对,一定是这样没错!她想着,这绝不是二皇子妃太蠢了,什么刘太后可谓英主,二皇子妃出这题时,她就不怕别人怀疑二皇子要做东宫做皇帝? 她也不怕御史怀疑二皇子妃她自己将来要做皇后、做太后,做刘太后第二? 这些,完全是她郑归音想得太多了。 718退考保平安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退考保平安(中) 如此反省的人不仅是郑归音,观音殿上放着一架大屏风,屏风后坐着两位皇子妃。她们今日亲自来出题挑选王府女官。听得姬娘子如此绝妙的破题立论,连大皇子庆王妃都面露微笑,暗暗放心之后,大皇子妃也在疑惑自问: 难道是她自己学问浅薄,误会二皇子妃的出题深意? 今日出题时,分明是二皇子妃先谦让于她,让她先出。她便出了一题: 妇人不预外事。【妻子不应该插手家庭之外的事。】 二皇子妃是看过这一题后,也许是觉得太过浅显,不能试出女官们的才学,才出言在此句后添了一句: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 殿中出了这道题,殿外,因为郑家有手腕,转眼就有眼线把观音殿里的题目卖了出来。郑大公子手指捏着传出来的纸条,一看这题就摇头不已,他大步进到了狮驼院,坐下就和赵若愚打了招呼 。今日赵公子是作为郑家的干儿子,和郑锦文一起来陪考看热闹的,郑锦文叹着告诉他: 二妹这回没戏了,家里得赶紧给她说个亲。 ‘“怎么了?”赵若愚失笑起来,郑换文把那纸条在手中抖了抖,念出了这道题: “妇人不预外事,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白话 :妻子不应该干预家庭之外的事情。真宗的妻子刘太后临朝称制,她是不是有作为的人主?】 这两句加在一起才是这道题。 考场外,郑家的陪考亲友暗中讨论着试题。考场内,在观音殿屏风后,大皇子庆王妃脸色忐忑,心中仍是不安。她暗暗苦笑着。她思来想去,这后半句的试题涉及到了刘太后女主当朝临朝称制,这分明是不妥,一不小心传出去岂不是要惹出大事? 大皇子妃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她今年就不应该托殿中省里正经选女官,她自家听王府门客和亲朋旧友的推荐,私下里为爱子选一位启蒙女师就是了。 屏风旁,站着的黄衣老太监是庆王府的内侍陈仁礼,陈押班是王妃的心腹。年纪又大,识字断文都是懂的。他如今亦是后悔不已,暗想着这回可是作蜡了!这题怎么能出? 早知如此,他前几日何必向王妃进言,为了试探官家是不是有意立东宫,先在皇孙的启蒙女师的事情上试探? 如今惹出祸事了! 这本不是陈老押班的初心,实在是逼不得已。前阵子京城里的风声传得叫人不安。他思前想后才寻了机会,前阵子暗中向娘娘私下禀告: “娘娘,这几天,奴婢听说新安郡张夫人已经进宫第三回了。” “张夫人?张玉蛾?她是陛下的启蒙师。陛下待她自然是不一样。”庆王妃那时在王府内殿,她自己教三岁的爱子识字读书,本来没有在意此事。 “是,娘娘,奴婢想,陛下对启蒙师分外看重,想来东宫皇太孙的启蒙师,与普通皇孙的启蒙师当然是不一样的。娘娘何不试一试?”陈仁礼委婉暗示着。 庆王妃一惊,抬头看向陈太监,看着娘娘的脸色,应该是听进了这句进言。 陈仁礼记得,王妃当时是在内殿书房,她在书桌前和世子一起坐在交椅里,王妃摸着爱子的头,沉思一会儿后又隔窗望着王府外宅方向,大皇子一直没提起陛下立东宫之事。王妃是书香门第的贤女子,自成亲后一向夫唱妇随不问外事。便也贤德地从不向夫君提及立东宫。 但如今事情却渐渐逼到眼前。弟媳妇是恭王府里的二皇子妃,任谁做皇嫂都难。恭王妃近年来也生了一个皇子,时不时就在外面说她的儿子才是皇孙里的长孙,说长孙就应该是皇太孙。 大皇子府里的人,听了这话都不服。两位皇孙明明是同一年都是三岁,更何况庆王是兄长。恭王的儿子怎么能说是皇太孙?东宫还未立呢! 庆王妃握着爱子的小手,教着他握着竹斑细笔写出一个“天子”的“天”字,欢喜 之余心中亦有不安之情,她与庆王夫妻恩爱,王爷做不做东宫。她亦是一心陪伴王爷。但王爷有没有想过膝下唯一嫡子的将来呢? 陈仁礼是王妃的心腹人,平常侍奉时早看出王妃的心思,便出了主意小声劝着:“娘娘,东宫之子才是皇太孙。这就是名份。娘娘不能退让。选王府女官时向陛下试探一二。这也不算是违了王爷的心意。” 庆王是宽厚不争的。庆王妃也愿意守静。但她牵着爱子回房,她从孩子衣箱里取出几件压箱底从没有穿过的婴儿小衣裳,心中总是酸涩,让王妃难过伤心的是:她本来育有两个儿子。 长子生下来半年就夭折了。这第二个儿子比恭王妃只小三个月。 无论如何,东宫之子才是皇太孙!她前几天便召了陈仁礼,暗暗吩咐道: “你去请教王爷书房里的先生,请他大笔写一篇文章。” 如此这般,庆王妃才命人写了公文,往殿中省里递文知会,说清庆王府要选取三名王府女官。其中两名是皇孙的启蒙师,一名是王妃书房里的写字女官。 若是陛下御笔批了此事,再召了庆王有几句叮嘱。这自然是不一样的。庆王妃思前想后,也与陈押班反复商量过: “我想,陛下圣聪既在,总不可能没听说过恭王妃说的那些话。也应该有意在皇孙 里分清长幼之事。便是把皇孙们一视同仁也是好的。这就是圣心未定谁是东宫。”庆王妃自有自己的思量 。 “是,奴婢正是此意。娘娘明断。这全是为了王爷和世子。”陈押班当然是大喜赞同的。 几天过去,王府女官试果然被陛下御笔批了,在报恩寺开试。 陈仁礼如今站在屏风边,本是觉得一切顺利。 陛下御笔批了让两位皇子和长公主府都一起选女官。皇孙们的启蒙师都是一家选两位,由殿中省一律择取,并没有分高下。这自然就让所谓“皇太孙”之言不攻自破。 万没料到恭王妃一出题,又挑出了更麻烦的祸事! 陈押班一眼扫过了殿上的选女们,人人都露出了不安之色。尤其那位初试第一名郑娘子,本得个难得美人儿,如今贼眉鼠眼缩头缩脑地恨不得马上要退选吧。 也难怪,这郑家听说是抄过一回家,哪里还敢惹这样的事? 719退考保平安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退考保平安(下) 屏风后,与庆王妃并坐的是另一位翟裙贵妇,这便是恭王妃了。郑二娘子今日在观音殿迎二位王妃大驾,可是寻机会看了又看,她觉得任是谁,第一眼看到恭王妃时,都不得不承认: 王妃真是牡丹花一样的大美人。难怪二皇子在府里出了名的怕老婆。大皇子庆王妃的容色也是清丽美貌,但一比就比下去了。恐怕只有恭王妃十分姿色里的五六分罢了。 但这大美人恭王妃,真是全身长满了刺,太扎手了。 郑归音听得姬娘子破题立论,把考题从女主英明的意思上岔开,说到了太上皇收养陛下真是太英明。她总算是心下稍安。 如此一来,郑娘子也敢再伸头瞟瞟屏风后的人影,暗想着,二皇子妃就是想让丈夫当东宫,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太孙吧? 这样明目张胆的。到底她是军门殿帅家的出身的娘子。家中父亲兄弟兵权在握!什么刘太后女主英主的?她是不是真的想做刘太后第二哇?郑娘子险恶地揣测,但心中更是一叹: 刘太后又没有谋反篡位,而是保住了赵家江山养出了一代明君仁宗皇帝。人家恭王妃压根不怕别人这样怀疑她。有娘家在。她的王妃之位是极牢固的。 这件事,她早就打听过了,谁让水仙宅家里经常有二皇子府里的人? 郑锦文在家里照旧和赵若愚时不时来往,赵若愚和二皇子走得近,偶尔说起恭王妃把自己的儿子当成是皇太孙,连他都亲耳听过,赵公子还皱着眉和郑大公子道:“恭王爷跟前有一位门客觉得不谨慎,劝说了两回。但恭王不肯听。” 二皇子,压根没去骂老婆让老婆闭嘴。 “王爷近来,他反倒和王妃更是恩爱。”赵公子摇头苦笑,郑大公子早就听说了这对夫妻恩爱的事,因为二妹一直都觉得恭王妃太凶恶了。就是这阵子,王妃在家里特别嚣张特别爱找事,亲手打了侧妃宜春郡夫人十个嘴巴子,恭王爷怕老婆这种事都当不知道。 郑家的人把这妻妾争宠的事一议论,便觉得恭王的意思其实是明摆着——他想争东宫。所以觉得老婆办得好! 郑归音平常没事,常听兄长和赵若愚议论这些。她自己又要进宫,往殿中省寻机会参选,偶尔便打听出这回女官试是大皇子妃先提出来的,她就觉得有蹊跷。为了求证内情,她特意还去讨教过干娘张玉蛾。 张玉蛾近来住在水仙宅,方便进宫,她又是启蒙师出身,自然一听这些事就笑了,老女官细细和干女儿一一说道: “启蒙师,不过是三岁到六岁之间的孩童教导,各家规矩不一。女师的才学也不一样。有天资的孩子教到六岁或九岁,看子弟的天资好,往往就请大儒来教着正经写文章了。没天资的孩子,只要女师能教,还能学到十二三岁。” 普通书香人家,让子弟会读书识字,写几篇平常诗文。也不用请大儒名师了。 “这也是有些家底才如此延请女师,否则就是父母自己教了。陛下当年是老秀王妃身子不好,秀王那时在县衙里为官勉强过得去。便请了我去教。” 张玉蛾笑着,回忆起她当年上门求职的过往。她是偶然看到县衙门前的榜文,就去后宅里叩门,毛遂自荐当了陛下的启蒙师。 “我那时,无依无靠也无处可去。更没有什么人为我写推荐保书。就是仆妇引了我进去见了夫人,当面背了一段诗文又写了一篇字。只求一宿一饭,我就愿意了。” 总之,张玉蛾觉得自己工钱特别便宜,陛下本家又穷得很不怎么挑,就一拍即和了。 “三十年前是什么景象?那时候,怕是要请一位举人来家里当先生。给一宿一饭也是尽可以挑选的。当时,多少人从北边逃过来没有地方落脚,没有饭吃…” 只是因为陛下太小,父母又没什么钱。母亲生病,家中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也要人照顾。如此一来,家里还是请一位女师算是一个启蒙师加半个保姆更划算。张玉蛾算了一笔穷县官家的家务帐,郑归音听得频频点头。张夫人把旧事说完,郑归音还有什么不懂的?庆王妃为儿子请女师的事,就一目了然,清楚明白: “这点小事,庆王妃何必非要写公文递到殿中省?如今天下太平,普通书香门第出身的母亲,挑了三四个女师看不中。亲朋旧友也多的是人写保书过来推荐。更何况是大皇子府上?” 张夫人的言下之意,郑归音听明白了。 ——庆王妃开女官试,必是另有心思。 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了。就是为了对付胡说八道野心已露的恭王妃。 郑二娘子转念还想着,哟,难怪赵若愚今天也来了。嘴上说是知道她一定能过,考完了好一起庆贺。叫全京城都知道郑家出一个才女,是“家学渊源”。 原来这小子今日在报恩寺,其实是看着两位皇子争东宫的风向? 她在心里哼了哼,姓赵的果然没一个不精明厉害的。 ++++++++++++++++ 观音殿中,赵若愚和郑锦文确实在商量这件事。 “这题前半句是庆王妃出的,本是规规矩矩的试题。妇人不预外事。”郑大公子拿着抄来的试题给赵若愚看,一再地指指点点,“但后半句是恭王妃加上的。也亏她敢胡来——刘太后的题也敢出?” 赵若愚把抄了试题的小纸卷接过细看,也是苦笑,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这题是一个皇子妃能出的?应该出的? 赵公子如今是上万士子里考出来的榜眼公,见着这题摇头不已,郑锦文已经在寻思:“你想,要不要让二妹退考算了?” 赵若愚觉得,立东宫的事有他看风向就足够了,郑家还是要小心。便也开口:“我也以为如此才好。” 退考保平安吧。 郑归音在考殿上还打算拿个第一不可,半点没有弃考的打算。 “我不去争一争,岂不是让傅九以为我怕了长公主,觉得还是长公主对他最好最贴心?” 她觉得为了美男子,绝不能怂了!私心里,她断不承认自己是为了拼着去捞官。绝不是如此!她不是这样的俗气女子,她一心是为了和傅九的真情分!她和傅九是真的情投意和,情比金坚呢。 720傅9失宠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失宠 她壮起了胆子,踏出一步,准备和姬娘子一样破题立论。争不了第一也要争个第二。只不过,她的眼角余光扫了考殿。 观音殿上,左侧五张女试官座上空出一张交椅,那是留给长公主女官坐的。只要长公主不满意她就过不了这次考试。 她在心底嘀咕着,傅九最近在皇帝面前失宠了。她应该帮帮傅九。 丁良上回特意来找她,让她劝劝傅九,原因是范夫人让傅九和傅淑妃的坏弟弟拉关系。不仅如此,傅九又住在衙门里特别认真地当差。她有些纳闷,想想一定还有内情。就悄悄打听了。 原来这几天,陛下私下里召了傅九。 傅九在陛见的时候,答错了话。这不就是要失宠? 瑞珠宫中,淑妃也在为此事忧虑不已。 九弟是在宫中长大,又自小随父亲秦侯爷跟着陛下,他其实极为会揣摸圣意,这是淑妃娘娘看重傅映风的地方。怎么这一回就要和陛下逆着说话呢? “陛下不过是闲话,问起十多年过去,再北伐可不可行?” 她倚在榻上,不禁向乳娘唐妈妈含泪,“内库亏空,陛下并未怪我。陛下突然说这几句其实就是心里难过了…” 唐妈妈也是如此以为,也觉得九公子只要顺着说几句陛下勤政十几年,天下富庶,兵强马壮。随时可以起兵北上。这不就好了?陛下难道还真的去起兵? 偏偏傅九就回答:“没有军饷。” 陛下气得起身拂袖而去。好几天都没有召傅九说话了。他可是内廷武官又是知阁官的近侍,平常隔几天总能和官家说上几句的。 宫中有变,范夫人早有了消息,难免忧心仲仲,她就是想让大儿子和淑妃更亲近一些,以后慢慢让陛下消气。 映风却更生气。觉得他没错,和亲老娘还顶嘴:“陛下问的是国事,我难道因为大姐姐亏空,我就不敢说真话?” “你不出声都好——” “这亏空,也不是大姐姐一个人的错。陛下也有错。我不能不说话。免得陛下以为我心虚,心里便全怪了大姐姐?” “映风!你这孩子——!”范夫人要气倒。 陛下疏远淑妃的弟弟,这消息,张昭仪的英雪殿当然就打听到了。英雪殿里的人知道,郑归音岂有不知道?她今日来参加第二轮女官试,就觉得自己必须要捞个官了。 郑锦文没差使了。傅九也失宠了。他们在官家面前都失宠了。 娘家要靠她了,情人也要靠她了。 她以后要养两家子人。 她觉得傅九没她保护太可怜,顿时豪气横生。无论如何,她这样聪明机灵的人,谋个差使弄个俸钱养家,她总是能办到的。傅九就可以家里吃吃玩玩的。或者他去做点生意也能赚的。 郑二娘子如此为傅九失宠丢官准备着,觉得自己又深情又能干。她的养兄郑大公子,最近同样天天在家吃闲饭没事干,今日也拉了赵若愚吃酒,哈哈大笑,光顾着和赵若愚打着趣,笑道:“我是开玩笑。二妹她好不容易过了初试怎么能放弃退选?不是说我们家是家学渊源?我们还有全城十天的供奉没做完。我可没有这样教过她做赔本生意!” “…”赵若愚哭笑不得,但看着郑锦文的神情却果然只是开玩笑。连他自己亦以为郑二娘子绝不至于不知分寸胡乱作答,大不了就是考不上被刷下来。 郑锦文还站起来,召了下人吩咐:“你们备好二姑娘的点心和茶水。对了,去外面三春楼里订个席,叫人去催着。” 这院子里,有郑归音身边的冯婆子和丫头,也有郑大公子的随身小厮和管事,再加上赵若愚的人,全是郑二娘子的陪考亲友等着她下考。 两位公子说着闲话,等着郑归音考完,有逢紫呈上茶来。郑锦文一笑,向赵若愚指指这呈上来的新茶。 “尝尝,我不耐烦吃茶汤。现在都吃这泡茶了。” “我从九江带了几包上贡的散茶,呆会叫人送过来。” 本朝还是习惯吃煮茶,不习惯用开水冲泡茶叶,赵公子端起看着浅碧茶面上浮着的散茶叶片,便叹道:“我听说平宁侯府的程青云也在谋内库官的职?” 悠闲品茶的郑大公子听着了,这才明白他的来意不由得把白瓷茶盏往红木几桌一放,脸色微变:“你得了消息不奇怪,是有这风声。但你这消息,应该是从秀王府里宗亲嘴里听来的?”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对。就是上回初试——”他指了指窗外。 隔着重重灰瓦白寺墙可见一殿碧蓝瓦飞檐。他手指所指那是在举行女官试的观音殿。 “殿中四位女试官,其中一位尚功局里的郭掌司。听说初试后和秀王世孙见了一面,我听说秀王府里要为程青云在这回孟秋祭里谋个新爵位。求郭掌司谋划一二。” “她怎么说?”郑锦文连忙打听。 “她倒说的是正人正言。让程青云去谋个出使的差事。再回来才能提新爵位。他毕竟是外戚。” “还出使?”连郑锦文都觉得这事没希望了,为二妹拍掌大笑,“他去北国一回就弄出个通敌罪,还能去哪里出使。” “说是,让他去吐蕃 。” “…吐蕃 ?”郑锦文一愕,突然摇头笑了,“他要谋个差使都如此不易?我也不用烦恼了。这是圣天子在位了。” 赵若愚是进士出身,微微含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若是外戚和门客都难以谋官,非要走出使敌国、守边御敌、捕盗或者探听谋报这样难的路子才能出头,如他这样苦读考出来的真才实学,才更有前程。而郑锦文是有真才实干的人,只要吏治清明,他是一定能熬出头的。 “但他毕竟是平宁侯府的长子。秀王府这回要为女婿出头…”郑大公子想了又想,觉得皇帝家的侄女婿还是不一样的,他叹了气,还是那一句话,“要不要让二妹退考回家吃我的算了?” 你就只有这个主意?赵若愚无奈。郑锦文又看他,摆出好好商量的姿态:“你不愿意急着成亲是吧?我另外给她找个女婿可以吧?” 他哑然后反应也不慢:“你别说是任家的任俊。任家自身难保。” “…他是提过这亲事。”郑大公子爽快承认 ,很高兴自己的妹妹不愁嫁,这不就是因为他这个兄长太有本事?大家看在他的面子上来才求娶二妹。他笑着,“任家也不容易。要割的肉太多,心疼了。就想娶一个进来多带着嫁妆。我二妹嫁妆多。任俊想想她长得丑也算了。和我商量着要提亲。” “…”这话说得。你二妹要踹死你。赵若愚笑着,他半点也不着急。这门亲事不仅是郑二娘不会理睬,便是郑锦文也不会答应。 7212位皇子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两位皇子妃(上) 郑锦文也显然是怕二妹暴跳如雷的,所以又承认:“我没答应。”不等赵若愚失笑,他抬头又向外面催着, “在外面三春楼订了一席了?记得都订二娘子喜欢吃的。” 赵若愚一向觉得他们兄妹还是关系不错,这样吵吵闹闹的,倒叫外人看出来郑家不是要把养女当儿媳妇。郑锦文吩咐完了,又叹气,“她肯定是要被刷下来的。让她吃吃喝喝最后开心一下。” 赵若愚无语看着他。 “要不,我再多给她一份嫁妆?算了,不行——”郑公子在内心坚决否定了再送一份嫁妆让二妹开心的方法。还是让她吃吃喝喝更节省。 白象院隔着两重寺墙和园林,便是观音殿。屏风后端坐两位皇子妃,左侧五张交椅,依次坐着四位女试官。最后一张交椅仍然空空。大潘内人不知去了何处,并未来做女试官。 郑二娘子寻思着,傅九不会是和潘玉谨背地里去说情话儿了?窗外并没有站着看热闹的傅九呢。 然则这是小事,眼前的女官考试才要命。她不退选,就得想法子保平安。郑归音当即立断,上前一步答题:“小女试答。”她这回破题立论,直接背了一段名臣司马君实评论刘太后的 话。 这一段话,如同背宫规一样,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也不见得有什么才学。听在女试官韩夫人耳中后,不过就评了一句: “姬娘子破题以太后抚养仁宗为重。以立女德为先。郑娘子破题,以刘太后为赵姓保社稷为重。各有千秋” 司马君实本就是刘太后当朝时的臣子,仁宗朝的重臣。自然不会苛责刘太后。讲的都是她临朝称制时天下太平。郑归音窃喜,她背的不过是臣子颂扬圣德的话,根本没有实际内容。 方老内人斜她一眼,觉得她是依葫芦画瓢像纪鸾玉背宫规一样取了巧,沉脸出声:“初试和二轮试大不一样。你们不要掉以轻心了。” “是——” 八名备选同声回答,她半点也不脸红。 但她退下后,殿中就是一静。殿中余下六名备选竟然再没有人敢出声破题立论。郑娘子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不怂,很勇敢。四位女试官见得如此也为难,还是方老内人觉得不能太冷场,开口道: “破了题的二人,选面答还是笔答。” 郑归音一听,又怂了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到底才女姬娘子卓然不群,上前沉稳禀告:“妇人选面答。但请宽限时间容妇人静思一番。半柱香后最后作答。” “这…”女官试里并没有这规矩,四位试官互相看了一眼。 “准。” 屏风后,是大皇子妃出了声,倒让人意外,大皇子妃笑着,“此题本就不易回答。你要面答就更难。既如此,姬氏退出殿去静思吧。韩夫人不可拘束她们,叫内侍跟着她,不要离开此殿外殿门就是。” “是,娘娘宽宏。” 不说姬娘子感谢施礼,女官们赞同。单是郑娘子听了这话也暗惊,大皇子妃让人出殿去散步思考怎么答题,这不是普通人能拿定的主意。郑归音马上就戒备了,暗忖着这位大皇子妃必定饱读诗书。 饶是主考如此宽和,其他几位备选娘子仍然比郑归音更谨慎。她们静默立在殿中,连主动说一句话的人都没有。纪鸾玉也不例子,其实在上一场初试里表现最稳当其实最叫女官们赏识,就是纪娘子了。 “妇人才识浅薄,请弃卷退考。” 终于有人出声了。有一位娘子决定退选。郑二娘子瞟眼看着,方老内人对别人就和蔼多了,居然只是点点头,训斥了几句让这位退考娘子去休息。见得如此,郑娘子也动摇起来。是不是退考才能保住不答错话让郑家更倒霉?她有点为难。没料着方老内人又夸赞了一句: “知道谨慎亦是应该的。你们余下几人破题,以姬氏与郑氏的破题立论为线,如此就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郑归音背书也比胡答犯忌讳好。郑二娘子一听心情大好。她恭敬着脸色,不露半点得意,她押中了女官的心思这不是理所当然? 方老内人看了其他三位试官一眼,似乎交换了神色,又有了交待:“|你们也不用破题了。选笔试就去北边偏殿上写,选面答就出殿思索半柱香。慢慢选不妨事。” 又有一位娘子启唇讨教:“既不破题,不知以何言立论?” “你们写郑娘子和姬娘子的立论就好了。不用自己再破题。” “是——” 这一回,六名备选都齐声答应了。 郑二娘子暗暗笑着。统共才八个人,现在只有七个人。备选们要是都害怕了,都退考逃走也不行。 大皇子妃在屏风后微一迟疑,心中明白内人们这话的意思是——靠着姬娘子和郑娘子两个靠谱的备选,把二皇子妃不靠谱的试题拉回了正轨。 郑二娘子的小眼神扫过屏后微动的身影,二皇子妃并没出声,但她似乎在榻座上侧坐了一下,她应该是察觉出了女试官们和备选们对这一题的不安。还有大皇子妃的后悔无奈。 “这题,大皇子妃没提前知道?” 南边偏殿上,傅映风也诧异在问,回答的是大皇子庆王爷。他犯了愁苦笑:“是孤王疏忽。孤王问了王妃,咱们府里就挑中姬氏做她的写字女官,其他的让弟妹决定。孤王一想就让她不用管这事了。让恭王妃出题让她挑人就好。” 傅九听得直摇头,暗叹大皇子就是太宽厚,这种时候不争也得争。否则二皇子妃这样军门家的女儿,听说在家里都敢对丈夫动手,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庆王连忙又安慰笑着:“这也好,郑娘子背背史书评传就好了。容易过。弟妹她是将门出身,孤王并不曾听说她喜欢诗书。”傅九没忍住,还是说了:“将门家的女儿,也有太后那样的。” 吴太后是小武官家女儿出身,进宫不过是一红霞披宫女,自己平常读书写字,几十年不坠。而后得封才人、贤妃、贵妃而至皇后,通读经史,书法自成一格。 庆王眨巴着眼,暗示着二皇子妃可不是这样的人。人家的父亲兄弟是江北大营掌兵权呢。 傅九气笑。原来他也知道。 果然,观音殿屏风后,二皇子妃笑了,她和大皇子妃随口小声道:“姐姐不用担心。有我呢。咱们王府女官试和公主府女官试,并不是皇宫统共上千人的选女试。这只是咱们的家事。 怕什么?”她爱怎么出题就可以怎么出题,“若是陛下问了,我去回话。” “…自然是你我一体。妹妹说的是。”大皇子妃只能附合还笑着,“早听说妹妹在家中也读过兵书。” 7222位皇子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两位皇子妃(下) 二皇子妃要是读过兵书那就是一定是纸上谈兵的女赵括。郑二娘子这样嘀咕着。 这时,她右侧两位的备选娘子动了。正是纪鸾玉。 纪娘子的上前一步,眼看是准备好要答题,郑归音在心中大笑三声,就差没当场叉腰大喝一声:“你做梦,我可不会让你得逞!” 她在心里这样痛骂了,当即就跳了出来,抢在了纪鸾玉之前,抢先禀告着:“小女方才背史书这是取巧了。如何能算真答题?小女想再答一回。小女和姬娘子一样选面答。” 她跳出来又表示背书决不是她真正的能耐,她的榜样是姬娘子。姬娘子初试时有过第二次补充回答的前例不是?她恭敬道: “二皇子妃此题用意深远,小女请容半柱香时间再想想。”她规规矩矩地恳求,一律向姬娘子看齐。对纪鸾玉扫过来的冷视眼光视而不见, “小女取巧,不应该再背史书,夺先贤学问为自己之意。毕竟是落了下乘。” 她这话说出来,不但是纪鸾玉皱眉,其他五位备选娘子同样眼神不善瞪了她。她可没功夫理会,她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排挤纪鸾玉。 她背史书是为了拦着纪鸾玉背书。真要她自己答她才不这样答。 叫她敢小看她! 一殿上,几位备选娘子们的眼神更不善了。都在暗骂这郑娘子太卑鄙。要知道,人人都读过几段史书,这位刘太后的不仅是史学大家司马君实评论过,与司马先生齐名的好几位文史大家王介甫,欧阳永叔大人都曾经评论过。 把这几位先生的评论背下来,总不会出错。 如果,这郑娘子跳出来,非说背书是下乘,上不了台面,不是真学问。她还非要请求第二次答题。 这不就是故意让她们这些人无法再拾人牙慧去背书,这不就是招人恨? 郑归音得罪了所有的备选们,上面四位女考官同样瞪着她,个个脸色难看。方老内人就恨不得踹她出殿。背书不会犯忌讳,她们还盼着各位备选都背书才好。怎么叫这郑娘子全搅了。 “她就是想惹事吧?”方老内人暗中向董老内人低声骂了一句,“你们娘娘太惯着她了!” “准。”大皇子妃在屏风后应了,郑娘子大喜施礼。徐徐退后,这时也有两位备选觉得没希望了,上前选了笔答要去北边偏殿上写卷纸。四位女官们都没出声,皆是大皇子妃准了。 郑归音退下时,殿中声音杂乱,纪鸾玉看她从身边路过,便极轻声地冷笑一句:“郑娘子好谋算。早些出殿去吧。” 郑归音只当没听到,纪鸾玉这不就是嫉妒她,害怕她?知道了她的厉害?她现在招人恨不就是因为太出众?她沾沾自喜,脚步一滞,同样轻声笑:“急什么?我不急。” “喔?郑娘子还有事?” “自然。”她挑挑眉,对付纪鸾玉从来不她唯一的目的。她坚强地在殿中站着不动,听着大皇子妃和两位要笔合的选女说话,她视若无睹地受着四面八方给她的脸色。果然,女试官们到底不放心,韩尚功亲自起身:“二位娘娘——” 韩夫人向两位皇子妃禀告建言,原题是“妇人不预外事,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 既然已经有二人破题破得极好,就在试题下附着两句: “论女德之重。” 或者写“论保社稷之重” “只在这两个立论之下回答。其他就免了。不知两位娘娘意下如何?” 郑归音盘算着,她怎么写一篇文章,是论女德,还是论保社稷?恰在此时,她听到了外面内侍把鸾铃撞响。这是宣示着有品级的宫中女官又来了一位。 她不用回头去看都知道是长公主的大潘内人。 这人,和傅九说完情话儿了? 然则,大潘内人依旧没有进殿,在殿外似乎悄声说了几话就去南边偏殿上去了。她暗哼一声:傅九不就在南边殿上?但这种傅九可能背着她和大潘暧暧昧昧的事,还不足以打击郑二娘子坚强。她吃惊的是大潘内人居然不上殿来对付她? 长公主差她不就是为了这事? “难道,大潘提前料到我今天考试需要利用她了?”她震惊地想着大潘内人居然这样机灵?否则她为什么迟迟不肯上殿来?这样她怎么利用大潘呢?弄个差使进德寿宫,这真是太难了… 这样一想,郑归音在殿上呆不住了,她急着从退出来去试探大潘。 她不肯来,她就得去恐吓她,让她不得不来。当然,她还得顺便去盯着傅九,看他是不是和大潘在说情话。 “小女告退。” “你去吧。”大皇子妃就是好说话,郑归音感激不已地退下了。心里还叹着大皇子妃这样贤良有德行,一定是斗不过二皇子妃的。 观音殿四廊上,黄门和青衣隔十步一人。皆是王府内侍与宫女,她拖拖拉拉出门,立在一根檐柱边,身后脚步声悄悄的,是一名监考小内侍跟着她过来了,盯着她免得她夹带小抄悄悄 作弊。 “这位小押班,我去那边走走可以吗?” 她陪笑着,她已经看到南边偏殿里傅九倚窗而立的身影。 南北两偏殿,又称朵殿。以乌木廊屋相连,如鸟之双翼展开接在考殿两侧。乌木廊外遍植青柳。碧空白云,柳影随风轻转,柳影涂满了漆红菱子格窗。 监考小内侍叫小宋,识字又聪明,他心里一盘算,就知道选女们就算是全身夹带小抄也不可能撞上二皇子妃出的这题。又知道郑归音和大皇子认识,便只低头拱手道:“娘子请随意,娘娘吩咐娘子不能出观音殿和南北朵殿方圆就是。” “是,劳烦小押班了。” 郑二娘子提裙走过廊屋道,可见南朵殿覆盖了碧蓝琉璃瓦,飞檐垂下乌青色的铁马风铃。叮叮铛铛。她看着这琉璃铁马的色彩媚丽。傅九倚窗的身影却有些淡墨山水般的萧索疏淡。 “对了,傅九失宠了。”她总算也想起来了,顿时觉得大潘内人的事可以放一放,她同情地喃喃自语,“傅九在官家面前失宠了很伤心?” 她感同身受地想着,她要是在张娘娘面前失宠,也会很沮丧的。但傅九立在窗边,窗内似乎还传来他与皇子们的笑声,她马上体会到,“他果然就是强颜欢笑吧?” 723祖父母亲与儿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祖父,母亲与儿子(上) 傅九的清朗笑声,听在郑归音的耳中,一定是带着郁郁不欢之意。傅九很是需要她去安慰。她犹豫着一想,还是不要找傅九瞎打听了。比如方才纪鸾玉因为嫉妒她,故意告诉了她一句话:“范夫人的真意是让公主戒了番茶后,再谈招驸马。郑娘子可知道?” “你觉得呢?”她当时微笑回答,纪鸾玉挑这时辰说这事不就是报复她?是失败者的垂死挣扎?她岂会上当?她倒笑着,悄悄回了一句:“才女姬娘子不容易对付,是不是?纪夫人就觉得,你要是和我争一争还有机会?真巧我和夫人你想得一样。” 她和纪鸾玉怼来怼去也习惯了,早就是敌人呢,犯不着对她客气。 如此想着,她觉得还是不要瞎打听。范夫人不喜欢她,这不是理所当然? 她自己若是有一个儿子,长得俊又能干,她也愿意他娶公主做驸马,一辈子轻轻松松靠着老婆家混日子。 她叹了口气,悄悄走到了南朵殿檐下,矮着身子,在窗边探头。她想小声唤傅九一声。叫他出来说话。却没料到窗户被突然推开半片,他早看到她的身影,推窗来惊问:“不是说你在 殿里求了第二回面答,怎么出殿了?” 考场里的情形,隔一会儿就有小内侍报过来,傅九不知道这娘子又在折腾什么,他怀疑瞪着郑归音道:“你老是不讲规矩抢答嚷“非也”,所以终于被赶出来了?”傅九觉得这实在太有可能。 “…我有这样蠢?”她不开心了。但她体谅着傅九失宠,便委婉地把纪鸾玉挑拨离间的说了。总而言之范夫人不喜欢她不是? “吃蕃茶的没有能戒的。”傅九瞪他,“那纪氏的话你也信?” “咦?”不能戒?那她自己算是什么? 她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和傅九说实话。她可是吃过半年蕃茶的。现在也没吃了没什么戒不了的。他瞅着她:“ 有事?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我听着。” 她一听就欢喜了,然而也更心虚:“有点小事——” “哦?”他压根不信。她这样的心虚脸色怎么可能是小事,“说吧。”他耐心地问,“你提起了我娘,是不是和我娘有关?难不成让我回家去打听?” 她震惊瞪大眼:“你娘知道了?” “哦?”他倒意外,“我娘知道什么?” 报恩寺外范夫人的船缓行过。范夫人怎么不可能不知道? “夫人。”尤婆子引着赵慧儿的丫头穗儿回船,因为范夫人脸色不好独坐舱中下人们都不敢打扰。尤婆子却又怕回话晚了被责备。 “夫人,穗儿回来了。” 小丫头踏着玉色番花地毡,脚都不敢乱放。她拘谨地一直没敢抬头,听着尤婆子的指挥上前施礼,把慧娘子教她背下来的话禀告道:“夫人,奴婢把二十颗明珠交给了慧儿娘子。夫人吩咐让她在宫中上下打点的事,奴婢也一五一十地告诉慧儿娘子了。” “下去歇息吧。” 范夫人摆了摆手。 不一会儿,船进了范府。范夫人回了娘家,她进了内堂去请母亲范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在抄经没空见。她松了口气觉得这时辰不和亲老娘见面比较好,免得心情烦恼和亲娘吵起来。 “夫人…要不要去看看二十小娘子?”范二十娘子是范夫人中意的娘家侄女儿,想说给自己大儿子映风。 “不用了。长公主的事还没有收拾清楚,我和她娘心里有数就好。父亲心里有数就好——” “但相公他不是不赞同?”尤婆子连忙就劝,免得辜负桂妈妈的托付。想来这也是傅九公子的托付。九公子不想娶母家表妹。范夫人叹了口气。范宰相确实不赞同让外孙子傅映风娶范 家女。 “映风不是看中了郑家的娘子?”范相公在书房里对范夫人这小女儿实话实说,“他有看中的人,我又亲眼见过了那娘子出身、品貌也不是太离谱。你何苦非要拆开了。为父恐怕你将来反倒落映风的埋怨!” “…父亲见过郑娘子了?”范夫人愕然。范相公以无奈的眼色看小女儿,“映风怕你不答应。在灵山寺把她塞到我帐子里来。我就不得不见了。” 郑归音知道傅九公子的心机。所以她在灵山寺进宰相帐子躲避时,只恨没有刺客行刺,她没办法跳出去替范相公挡一剑,她可以比夏逊还不要脸地讨好范宰相的。 如今她站在南朵殿窗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瞎打听了,傅九太不容易了。她只陪笑道:“傅九,天气热了,过几天要不要去游船玩?我考完之后很闲的。” “…你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傅九受宠若惊后深知绝没有这样的好事。她坚持摇头表示她只是关心他。连傅九在宫里失宠这两个字都不会提的。 同一时间,相府里,范夫人从父亲嘴里听说傅映风安排郑娘子见到祖父的旧事,再细细一问,顿时被大儿子气得胸口发闷。 “这——这混帐——” “小瑶,为父看那娘子除了丑了点,性情还算过得去。”范相公想着郑娘子那丑丑的摔破了鼻子的脸,认定她不是狐狸精,没能耐狐媚外孙子,老相公就开始抹稀泥做和事佬,劝着小女儿,“映风那样胡闹的性情还能娶她。家有丑妻是福气——” “父亲,郑娘子要参选女官试——!”范夫人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没疑惑在祖父眼里郑归音是丑八怪?是丑妻?实在范夫人不喜欢郑二娘子,虽然这小姑娘是个美人,但在做母亲的人眼里,郑二娘子丑得天怒人怨半分优点没有!父亲的眼光很对。大儿子就是瞎了眼。 范相公一听倒诧异:“郑家女儿她要做公主府的女官?”想想更是捋须笑道:“这是好事。她这不就是想要给傅风做妾?看着很是对映风用心?此女又丑又不嫉妒。不会替映风惹事的——” 其实范相公怎么也想不通外孙子是撞了头中了盅还是怎么回事,映风打小不是最喜欢美人?以前喜欢的侬秋声那可是京城第一的美人。现在突然应喜欢丑丑的娘子了? 724祖父母亲与儿子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祖父,母亲与儿子(中) 范相公百思不得其解,但老相公当年一力主持小女儿改嫁二婚,如今为了小女儿母子和睦,老相公仍是劝说道:“女官试是大皇子妃在主持?她是钱参政的女儿,可惜她父亲去得早。你放心,大皇子妃有贤德——” 大皇子妃也是高门出身,父亲位居副参政之位,是政事堂里几位宰执之一。但钱大人前几年病故。这就是大皇子如今斗不过二皇子的原因,也是大皇子没指望能做东宫的原因之一了。 他没有妻家势力可以依靠。范相公虽然也更欣赏大皇子,但二皇子背靠着岳父大人的兵权,范相公便不愿意插手东宫之争。他只是劝着小女儿道: “钱大人在世时,为父往年是看过大皇子妃的文章诗词的。极是不俗。郑娘子若是能在她手上得这个女官资格,映风和她的亲事,你就答应了吧。就算郑家娘子不是出身书香门第,但郑家也是有几分好学之风的。” 范夫人太聪明,一听什么好学之风,她就更气了:范相公这不是听说了郭掌司给郑家“家学渊源”的评语。这不就是大儿子弄的鬼? 大儿子当然是提前向郭掌司打了招呼,求了情。让她提携提携郑选女。 范夫人甚至都能猜到,大儿子一定是和郭掌司说:也不用一定让郑娘子选上,但给个好评语,让什么在泉州做外室的流言彻底消息,让郑家商人的身份洗白洗干净,这就行了。 这样才方便儿子来和郑家说亲事。 郑归音深知这一回郑家得益,不仅仅是她在考场上胜了才女姬娘子,实在也有傅九的用心安排。如此一来,她就越发要体贴傅映风,她挨着南朵殿的窗户,一心哄着傅九,要让他开开心心不记得失宠的事,她笑道:“上回多谢你了。我知道是你帮我在郭掌司面前说好话。” “…你不是说反话吧?郭掌司也答应给程青云谋个新品级。这事我没拦着。这小子有了品级,他进宫抢内库官就更名正言顺了。”他怀疑地看着她,对郑二娘子要前程不要情份地薄情劲儿太深知,便揣测着,“你是恨我没帮你吧。所以故意这样说?” “那是秀王府的事,不是你的事。得个品级远比他现在就得个新爵位要强多了。”她心里有数,还得意洋洋地笑,“再说了,程青云他不是我的对手。” 傅九无语,暗忖着看你这鼻孔朝天的骄傲样子,一看就会输你知道吗?傅九忍了忍没说出口。倒不是怕她恼起来,而是有怀疑,“你考到半路上居然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她笑嘻嘻,左右看看,就打听着:“我看到潘内人来了,是不是来找你?所以我就来了。” 原来是吃醋?傅九表示这个理由可以接受:“你吃什么醋?你干娘张夫人应该告诉过你。大潘——其实是大皇子的人?” “…什么!?”她简直要喊出来,大潘是大皇子的人?潘玉谨不是要和李贺订亲吗?最近李家不想和潘家结亲,但大潘怎么会是大皇子的人?郑归音瞪大眼睛,表示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傅九一直不和她说这真是太不够朋友了。他一看就气笑了:“你不是来吃醋的。别装傻了!到底什么事?” “没有,没什么事,我就是担心你是不是和你娘吵架了。傅九你不用为了我和你娘吵架的。我以后会很出色很厉害,你娘一定会喜欢我的。” 听了这话,傅九不是不高兴,但他叹口气,犯愁地看着郑娘子。她这傻乎乎的自鸣得意到底哪里来的?他娘范夫人是宰相的小女儿,以前堂堂清远侯的正妻,如今算是落泊了也是宫中淑妃的四婶母。母亲挑儿媳妇的眼光有多高,这郑娘子傻傻的 一点摸不到边是不是? 越是这样,母亲范夫人越是不喜欢郑娘子。 傅九料得没错,同一时间的相府里,范夫人也在生气:“和郑家的这亲事,映风来和父亲你说过了?让父亲劝女儿?” “不是他。他没和我提。”范相公苦笑,知道小女儿顽固,他只能叹气坐下,“是文存。”文存就是相公的亲孙子范文存范小学士,“文存天天来和我说,说这郑娘子是映风真心喜欢的。可不能捧打鸳鸯。否则映风要怪老夫的——” 范文存那混帐侄子不就是想做内库官,看他连一介商女都斗不赢,居然用这样的法子?范夫人在心里痛骂着亲侄子无能,她一想,也不管别的,非要父亲答应绝不能站在大儿子一边,范相公大笑,被小女儿央求不过,只能应了小女儿。 范夫人拉拢了亲爹,满意出了书房,她站在相府前院,看着廊前白釉荷花大缸,见得有小荷绿萍,浮于水面,十分清秀可爱。范夫人突然也有了些小儿女的心思。她打小不被母亲范老夫人喜欢,但父亲却是最疼爱她的。有求必应。映风这孩子还想背着她拉拢外祖父?还有文存那孩子——真是年轻不知事。她一想,毫不客气就去了大哥大嫂的院子。找上了范文存的母亲范大少夫人说闲话。 正巧,范大少夫人有事拉着小姑子范夫人,一起商量给范文存说亲事。范夫人一看教训侄子的机会来了,岂有不捉住的,便笑道: “原来嫂子看中了娘家的侄女。那必是好的。文存最孝顺嫂子,岂有不应的?”她含笑说着。知道大嫂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偏心娘家。范大少夫人果然欢喜,连忙道: “只是我那侄女容貌平常了些。才学也普通。怕文存闹着不肯。” “依我看,别的都不要紧,贤良如嫂子才是第一要紧的。”范夫人一力赞同后,解恨地退了出来。出门又觉得,她这姑妈和小辈生气真是白活了。 这不都怪那郑娘子? 傅九深知母亲范夫人极有主见,连范相公有时也拿小女儿没办法,否则他进京城来一直在忙活着什么?不就是为了帮着郑家从商家变成官宦人家,再变成书香门第,说亲事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范夫人一心疼爱他这个大儿子,他自然也要缓着来,让母亲慢慢接受喜欢郑归音。但凡是他喜欢的人母亲没有不爱的。 但唯一的问题是,郑归音老是坏他的事! “你不会又干了什么坏事?”傅九警告着郑二娘子,郑老二 赶紧摇头,傅九并不不相信地提醒这奸滑小娘子,道:“我娘这几天心气不顺。我在陛下面前回话时,惹怒陛下。母亲为我担心。她迁怒起来说到你就咬牙切齿——” 她惊恐地听着,果然傅九失宠了。为什么要惹怒陛下呢? 傅九瞅着她,这小娘子一脸害怕,到底还没有转头就逃,这就算是不错了。商家女势利,他多少看出了郑归音本性里的毛病,但她如今吓成这样还站着没溜,就算是对他有情意了。 “傅…傅九…我有不少嫁妆的。”郑归音鬼祟耳语着。 “…?嗯?”傅映风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725祖父母亲与儿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祖父,母亲与儿子(下) 郑归音丢个眼色给他,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他板脸表示他不懂,她就只能体贴地悄声道:“傅九,你要不要送点礼?洪老档那里,送一份。张昭仪那里也送一份。还有我听说太和宫司寝的黄夫人也是陛下的心腹,也送一份。让他们说说你的好话,张娘娘很得宠的。你要是不想让淑妃知道,我可以悄悄帮你送——” 郑娘子觉得,得罪了陛下没关系,但不送礼是不行的。一定要马上补救。挽回陛下的宠信。傅九失笑,听着她一本正经地传授复宠经验。她左右看看,小声道: “我和你说,我已经送了。郑锦文不是丢了差使了?他比你还惨的。我给洪老档,黄夫人,还有太和宫里的太监们都送了礼。我还天天去拍张娘娘的马屁,你看——郑锦文就等着我帮着他捞个官呢。” 他一径地笑着,她拍胸口表示这种失宠的挫折根本不算什么,她见多了,她在张娘娘面前哪天不失个宠,第二天再复个宠?张娘娘的性格很怪,她老是说错话就要失宠。这当然不是张娘娘看穿了她的本性随时弹压她。傅九忍笑不已,她还安慰着,“没事的,陛下身边的人都夸你,陛下就会喜欢你的。陛下就不会忘记你的。” “…知道了。”他笑着,知道这就是她郑二娘在英雪殿用的招数,她一进宫就和张昭仪的心腹宫人们都打得火热,随时都是姐姐妹妹,自然有人在张昭仪面前夸她了,傅九笑着,“我手上不短少,不用你的嫁妆。” 郑归音一看,傅九这样有钱又能听劝,还有淑妃做姐姐,少不了要复宠的。顿时就放心了。傅九和她一样都是很有前程的。 她欢喜不已,傅九一看就知道她一定背着他干了什么坏事,否则绝没这好性子左劝右劝,他真正的城府绝不是郑归音可比,玩笑间便随意打探着,“你非要拿回选女资格,德寿宫里你安排得怎么样了?你总不可能真去长公主府里。” 她顺口就答了:“对。德寿宫里我安排好了。” 果然就被他捉了正着,他眼神一凝:“真的是德寿宫?” 她迅速反应过来,左右一看,悄悄问:“大潘内人呢?她没有和你说话?” “你要利用她?” “没有——怎么会——” 被他一句说中,郑归音吓了一跳,她本来想对傅九实话实说了,但她也有怀疑,免不了板了脸瞅傅九,“你很担心大潘内人吧?听说她没有亲事了。” 傅九你是不是觉得有机会了? 被她盯着,傅映风哑然后反而心平气和了,也不和她吵嘴,只笑:“她可不是那样好利用的。” 哼。她心里想,傅九果然就是很喜欢大潘内人吧?要不要利用傅九拉拢潘玉谨呢。她心里升起了这一定能成的主意,但又觉得自己有点无耻这不太好… 范相公府里,范夫人同样早就看穿了郑二娘子,给不肖侄子范文存订了一门他绝不喜欢的亲事,范夫人出了气以后,心里寻思着:“那郑娘子参选,可不是为了侍奉长公主,她只是为了进德寿宫。这倒也罢了。太上皇身子不好我心里有数。但要进德寿宫她也得有手段。如今她想怎么做?” 尤婆子等在范夫人的闺房中,范夫人虽然早就出嫁,这轩院中依旧是窗明几净,留着给范宰相最疼爱的小女儿回来。趁着范夫人还没来,尤婆子连忙打发了小丫头:“去和桂妈妈说,我知道九公子的意思。会劝夫人的。夫人最近几天心情烦躁地很。也是为了九公子的事。让桂妈妈不要着急。” 范夫人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尤婆子连忙迎上,范夫人果然有发过怒的神色。但渐渐也拿定了主意: “是我糊涂了。”她回房里,坐下,吃了一盏茶才平静下来,叹着,“眼下映风的前程才最要紧。我何必去搅他们小儿女的事?郑娘子要进宫,映风也有别的差使,若是他要出京城去办差事。他和郑娘子以后还未必见得上面了。” 尤婆子一听,倒是早听说过傅九公子要出京城,悄问:“夫人,相公怎么说?” “父亲的意思——官家因为马政失败,地方州县上表不断。张相公又告老。官家北上的心倦了。” 范夫人起身,扶着尤婆子的手坐到了少女时的宝相花妆镜前,疲倦说着。从镜中她看到了花影,是她身后窗外盛开的杜鹃花,她也在镜中看到了自己年华飞逝,看到了发髻边的丝丝白发。她苦笑道:“听说前天晚上,映风去选德殿求见陛下,被驳了?” “是。” “陛下还在生气。自然要疏远他了。” “夫人——”尤婆子心疼她,忍不住埋怨了几句,“这难不得九公子。官家怎么就倦了?秦国公府当年谋反。夫人嫁给了秦国公的义子咱们侯爷。本就是为了为了保着官家和郭娘娘。虽然是一段好姻缘但——” 但范夫人又吃了多少苦?还不是因为盼着官家英武有为能朝廷一雪旧耻。能回到北地祭拜祖宗… 想到这里尤婆子也含了泪,道:“如今官家才四十岁怎么就倦了?也不怕下面人寒心?” “…先是马政失败,宰相去位。接着天灵寺突然出了明受太子的事。当然是对官家不利的风声了。不得不防了。” 夫人不想再提朝廷官家的事,尤婆子便知道范夫人同样不满了。 “长公主,和楚州卢家一直有来往吗?”范夫人在父亲书房,偶尔听到了这件事。 “楚州卢家?”尤婆子疑惑。 “有个叫卢一鹤的。太上皇当年为明受太子选进宫里的小伴当。卢一鹤你可记得?” 范夫人以往时常进宫,隐约还记得这卢一鹤。尤婆子却是不记得了。 窗外夏风带热,一吹千里,落到了江北大营边的楚州城里,将军府里有方圆二三里的荷池,池中亦有荷杆亭亭,下人们看得天气转热,便有人坐船下池去收拾湖面,拨除残荷,夏天就要到了。 卢一鹤从衙门里回来,在府中漫步,走到桥边便看到了池边盛开的一树雪白梨花,江北的梨花还没有全然谢去。尤有半树,落花斑斑白白落在了碎石路上,他突然问了一句: “快到太子的忌日了吗?” “…”跟从的下人多年来的老人儿,仍是不知道他在说谁,迟疑着,“将军…” “收拾一些祭品,往京城郊外十八里的秋山去祭一祭。” “是。”下人立时明白了,秋山那里是明受太子陵墓,唯一 担心的是会不会传出去叫官家知道,下人劝一声,“将军,如今陛下在位久了。”何必再去祭小太子的陵墓,怕是太上皇都不记得这个亲生儿子了。 “长公主一定是不会忘记的。” 他叹了口气, 抬手抚住了梨树青枝,枝头梨花雪白不及卢一鹤的面容如玉,双眸如星,他一身夹缬乌衫儿束着玉带,披风锦绣却是宝相花纹的紫缎子。若是傅映风在此,一眼就能看出端倪。这袭紫披风的花色与明受太子佛经盒的内衬锦绣,何等相似? “今年秋祭,恐怕是不能回去拜见长公主了…” 卢一鹤沉吟着,遥望江南临安城。 京城里的傅九,因为这件事涉到长公主的清誉,没有查实之前他是绝不会和郑归音提及“卢一鹤”这三个字。郑二娘子虽然多的是贱招对付长公主,但还万万没想过长公主会看中有妻室的男子。这一听就是太像谣言了。她能上这种当?她觉得只要傅九知道她又有能耐又很深情,傅九当然就会喜欢她。清风阁里的长公主那压根不是她的对手。 “傅九,我就是想明天我不用考试 ,我们要不要一起吃吃茶、写写诗?”她心里想着,他这样失宠的朝臣就是和史书上失宠的宫妃一样喜欢伤春悲秋是不是?她体贴地看着他,劝着,“写诗会心情好的。” 写诗痛骂薄情寡义的昏君,再悲伤地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骂完了把诗稿一烧就心情好了。她觉得这是在拍傅九的马屁,夸他是直言敢说实话的忠臣。他肯定能听懂的。 7261起作弊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起作弊(上) 傅九确实听懂了。他靠着南殿长窗,没忍住便笑了:“…你会写诗?”他很有耐心,并没追问什么德寿宫的事,反而顺着郑二娘子的口风与她说笑。 “不太会,但我最近也天天在练。”她谦虚地表示她只有打油诗的水平,但为了女官试她拼了。 他靠窗陪着她扯闲篇,丁良自然出去和那监考小内侍说话,一眼认得是大皇子书房借来的写字小内侍,丁良连忙打了招呼,本 心还要为郑娘子说一声,她和公子说话可不是在 作弊,没料到这小内侍已经笑了道:“听说这位娘子在公主府女官是内定了?”又陪着叹气,表示他很懂郑娘子这是在商量什么事,“今日这题是难了些。是应该请傅大人设法,赶紧去走走人情。” “…”丁良一时都不知道应该否认还是不否认? “小的只管监考,不管事后走人情。”小内侍太老实。 丁良知道大皇子就喜欢这样的人,不由得就装作咳了咳,小声道:“郑家生意上的急事,和我们公子商量。”然后悄悄塞了个荷包过去,小内侍一脸无功不受禄再三推辞了才收下,请罪道:“是小的糊涂了。听说——”他悄悄把私下听来的风声和丁良说了,“听说 这位娘子是新安郡夫人的干女儿。又是张昭仪的人。想来参选公主府女官只是借势?长公主会把这位娘子送到官家太和殿上充役?”他思索回忆着,“许是尚宝司如今有几个缺?” “…贵府上的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些。”丁良都瞠目了。 这小公公不过看到郑二娘子来找他们公子,他就已经联想到,郑归音要走他们公子的人情,然后借了长公主之力进太和宫,直接去侍候皇帝? 小内侍还叹着道:“如今进宫不容易。以前有教坊司,如今哪里还有?” 传说中已经内定正在由傅大人帮着走人情的郑二娘子和傅九聊天很是开心,完全不觉得 半柱香功夫要赶紧准备答题,她还解释着道:“我自己禀告了要二答。蒙两位皇子妃不弃,让我再想想。她们就准我出来了。反正我赢了纪鸾玉一回了。”她笑嘻嘻,“有半柱香的时间我来和你说说话。” “斗赢了纪鸾玉就是赢了一回?”他会意失笑,“你赢了她就这样高兴?” 方才殿里的事傅九刚刚招了小内侍问清,她强忍得意道:“我当然要赢她!” “为了许文修?”他挑眉笑着,她板脸摇头否认,肃然回答:“为了我的面子!绝不能输给她!” 他大笑着正要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她继续板脸打开了他的手,嗔怪:“翻旧帐!小心眼 ——!”她歪嘴眯眼看着他,他提起许文修是什么意思? 他这时已出殿,和她一起站在后殿廊柱后说悄悄话,四面无人只有叶影风吹沙沙作响。 格窗半关着,郑归音能看到朵殿里大皇子和三皇子在,内侍们自然没注意到他。他抬臂压柱,低头含笑看着她,道:“好,都不翻旧帐。你说你找大潘干什么?” “没事了。我要回去考试了。”她果断一提裙子扭头就走,被他扯住了衣领。她反手就打掉瞪他:“考女官要看德言容工的,我衣裳乱了就是‘容’不好!我这样的美人‘容’不好?传出去了你觉得好听?!” “…你怎么会考砸?听说你觉得背书不是本事?”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皇子镶金丝的 雕龙玉冠从傅九身后探了出来,倒让傅九一惊。他转身伸臂挡住她之后,才转身看了过去,少年般的三皇子从窗子里探出头,露出来一张笑意盈盈的俊脸,冲着郑归音笑着:“你可是背诗起家的怎么忘了本?你上回初试答得好连本王也风闻。今日特意来看你了——” 谁要你来看?她脸色发黑:这不是嘲笑她是背诗的逗乐娘子? “你怎么出来了?”被说话声吸引到后殿门前的大皇子看到她,同样诧异,又看了看远远拐角处,丁良陪着监考小内侍,大皇子认得这小内侍还是他书房的人叫烟墨,烟墨见着大皇子,连忙遥遥地低头施礼,根本不敢走近。大皇子接着就一脸恍然:“答不出了,溜过来想让我们帮你作弊?” 你才作弊!她腹诽着,见得傅九招手只能走回几步向三皇子施礼:“小女岂敢?” 大皇子走到了后殿门前,郑归音连忙又向大皇子堆出一脸假惺惺的笑,道:“小女不用作弊。小女自有办法。若是二位皇子没有事,小女就告退了?” “什么办法?”连傅九都提起了兴致。她却瞄向了敞开的殿门,大喜在心里叫着:找到了!南朵殿里有她记挂着的大潘内人。 “大潘内人——本来应该是配给大皇子做庆王正妃的。可惜她没这个命。” 这是吕妈妈和张夫人闲聊时,被她偷听到的话。她刚才是在傅九面前装着不知道。 因着两位皇子在,南朵殿里早被王府内侍重新安置各色用具。摆放了榻几瓶花,又悬帐 设帷,其间有青衣宫人与黄衣内侍来往,殿角安放一座半束腰的六角花几,几上放着插花花瓶,插满了绣球花儿。花边站着一位美貌女官。这人影不就是庆王本来订的正妃大潘内人? 她悄悄瞄庆王,却瞧不出是不是二人有私情。她就只能虚伪地笑了。方才在殿中,纪鸾玉可还提起了这位内人: “大潘内人可不会让郑娘子你考上公主府女官。否则她何必日日来?” “我也不会让纪夫人你考上。否则我何必在这里?”她暗地里和纪鸾玉斗嘴少不了被方老内人看到,老内人皱眉横了一眼,她闭嘴低头。纪鸾玉就算再挑拨几句也没机会。 但她心里有数,纪鸾玉确实说得没错。 “问你呢——!”三皇子真是太不稳重了,伸手推她的脑袋。谁要和他拉拉扯扯哇?郑归音大怒一回头,没没开口,傅九啪的一声挡开了三皇子的手,她吓一跳就看到大皇子大笑了起来还帮着骂:“不懂规矩!小心我告诉父皇!” 三皇子一脸委屈。傅九面不改色,她吃惊的时候难免又想起什么傅九的外号是“四皇子”是官家私生子的传闻。 “少胡想。”傅九使眼色,让她进殿向大皇子好好回话,他还找机会避开和她说了一句,“你以为皇子们应该碰选女吗?” “…我不是选女。” “王府的女官就更不应该碰。三皇子刚订了亲。”他瞪她一眼,她早就不在意,眯眼去看大潘内人了。潘玉谨站在殿中,殿中的人这样多,郑二娘子觉得很满意。傅九是不可能和大潘有机会背着她说情话儿的。 7271起作弊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起作弊(中) 傅九瞧她这神色,知道是防着长公主派女官来对付她,让她考不中。傅九觉得这郑老二半点不相信他,这点小事,他难道想不到。他难道不帮着她早摆平了?因为感觉不被心上娘子信任,傅九公子突然道:“你把唐菲菲塞进德寿宫,是什么诡计?” 她一吓,连忙就装成想起了唐菲菲,“对了。这事我差点忘记了。唐娘子早近要升九品 了。你帮帮她?这是小事是不是容易?…你看我都忘记了。我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事呢。” “喔?你来不是为了陪我说说话、吃吃茶、写写诗?”他没好气。 “明天——我让哥哥安排好了明天我们一家子都去游春,去灵隐寺怎么样?”她趁机陪笑。 “你考过了再说吧!”他一眼揭穿,“叫我去灵隐寺?卢家不是约了任俊他们在灵隐寺?拉我去对付平宁侯府?” “…当然不是!” 她坚决否认,同时提裙进了殿。皇子们有座,傅九也被请了坐下,她只有站着,倒也没 关系。她光顾着盯殿角的大潘内人。隐约听到她和王府长史在说话商量女官试的事。看着就和庆王府长史很熟悉。 怎么对付她呢?长公主是一定让大潘女官要教训她的。至少也要给她个下马威。这样才好威胁她。她袖子里还有半张黄藤纸写的药方子呢。长公主一定想要。 她眯眼沉思。傅九本是和皇子们凑在一起小声说话时,他偶尔回头,看到郑二娘子这阴险的神情,真想一巴掌打到她头顶上,却只能起身过来叹气小声道:“不用管大潘。你考你的罢。她这里我摆平了。” 什么,傅九你难道用的美男计?我宁可落选也不用你这样牺牲的!她在心里大惊,瞪眼看他,傅九已经不想理她,转头过去和皇子们闲话。连三皇子这样不爱读书的人,都觉得恭五妃这题出得真是恭王妃。 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 三皇子一看这题就说着:“哟,二嫂是想以后做太后吧?二哥要当东宫?” “…少说话!”大皇子看着十四岁的弟弟,很头痛。这是大家都在猜的事,能不能不要张嘴说出来? 三皇子点头表示记住了。一转头又对身后站着的郑归音道:“你记得别说出去!”他还 扭头警告郑归音,“大哥府里的人口风紧。傅九也不会说。如果二嫂知道孤王背后说她,我就拿你是问。” 郑归音想,她得忍。不要理这傻瓜三皇子。她瞟瞟庆王,庆王没什么神色变化 ,她难免就觉得可惜,暗暗想着,如果她是庆王她一定就拿二皇子妃胡乱出题的事把柄 ,闹出事情来让二皇子恭王当不成东宫!她偷窥着庆王,但这位大皇子明摆着没这样的打算。到底还是傅九以前说得对: “官家有四子。庆王本来只是次子。东宫去逝后才做了长兄。他打小就没想过做东宫。最是宽和好说话。再者官家不是没为他谋划过。为他娶了钱参政的女儿。钱参政本是要提拔为右相的但前两年突然去逝。他的性子要为了这事另娶妻室是绝不可能。连侧妃也没有立。官家就说大皇子为人宽厚,但福薄了…” 庆王不能做东宫,郑归音觉得,她看来是没办法走东宫捷径了。她算算半柱香也要快到了,犯愁地看着观音殿。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那题。怎么答都容易被拿住话柄子。除此之外,她还要对付大潘内人,免得内人使坏不让她考中。 她只能拉拉傅九的衣袖,傅九转头看她,她悄声道:“真的摆平大潘了?” “…你不相信?” “没有,没有——我哪能不相信你。”她喜笑颜开的。对傅九的感激溢于言表,这省了她多少事?郑归音又右瞅右眯,从傅九的神色判断他应该不是使了美男计,她就终于放心,觉得大潘这一步棋子被傅九安排好,她就不担心长公主了。接下来,她就只要等德寿宫里的唐菲菲了。 希望她来得及。 唐菲菲早得了郑娘子的叮嘱,这几天她在德寿宫里,每天都往苏庶女所住的翠寒堂里去,陪着苏才人说话。 “什么?这一回女官试,是为了试探官家立谁为东宫?” 苏才人完全反应不过来,她半点也没料到选几个王府女官,竟然涉到了这些大事?但唐菲菲点了点头,半点不像是胡说,苏才人便道:“罢,这件事,我且相信你。但王承御是怎么回事?” “才人——”唐菲菲方才,已经暗暗禀告了,“王承御暗中嫌恨太后,这是宫中争宠的常事,才人你细想想,是不是如此。” 苏才人一想,竟然是有些端倪。王承御得太上皇宠爱,又不知轻重,竟然还敢怨恨太后。她不禁就笑了起来。 “好,既是她如此自寻死路,我也不用去求傅大人收拾她了。看这贱人什么下场!” 翠寒堂中,苏才人心情极好,那位与她争宠的王承御当初得太上皇宠爱,后来是傅大人打点内侍,让这王氏活生生被冷落了三个月,根本见不到太上皇。直到她苏幕绿受宠,又得封才人,傅九觉得王承御不是她的威胁了,才懒得理会。这王承御如今又能到太上皇面前来侍候。 万没料到,太上皇还记得她。 这阵子又是每日见召这王氏陪伴。苏才人便也渐渐警惕起来,权衡着是不是应该禀告傅大人,防着这王承御,应该让她绝无半点出头之日才好。免得以后倒成了祸患 。恰好唐菲菲进了德寿宫做班头,这阵子却打听到,这王承御背后在说吴太后的坏话,竟然以为她被冷落,是因为吴太后。 苏才人岂有不大喜放心的。吴太后跟前的老内人们个个厉害,她们只要听到风声,捏死王承御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郑娘子有什么事,要我办?”她笑着,让唐菲菲说一说不妨事。 “郑娘子,想拿回德寿宫选女资格。” “什么?”苏才人一听,自然为难,“选女资格?那是陛下除了她的名。凭我怎么能帮 她?” “娘娘不用担心。娘娘只需把王承御推出来就好了。” 唐菲菲坐在脚踏上,向上附耳低声说了郑娘子的一番谋划,正好利用这王承御。苏才人听着倒是正中下怀:“这事倒容易。我正要教训王氏那贱人一回!这也是为了我日后! ” 7281起作弊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起作弊(下) 南内殿里,郑娘子觉得不急于回考殿,她还想等等德寿宫里传来的消息。 这样一想,再看看半柱香的时间还没到,她便悄悄用手指顶了顶傅映风的后腰,小声道:“傅九——傅九——刚才潘内人来和你说什么了?长公主是不是威胁你,不让我进宫做女官了?” 傅九没空。他这时正与大皇子议论着这一道女官试题,王府长史试着破了题,竟然不及姬娘子。议论之后大皇子对姬娘子的那句破题“刘太后无子抚仁宗为子当为英主。”赞不绝口。 “这题一个不好,就要犯忌讳。” 刘太后临朝称制十数载差一点做了女皇帝。但她的政绩也是各家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她到底是不是英主?亏得姬娘子反应敏捷地破题立论。 大皇子似乎一心一意打算帮着郑二娘作弊,还不许她走,这时就摊手向她笑道:“这可难了。弟妹出的这题孤王也没料到。除了姬氏这样破题还能有别的路子?我看难了。”又看傅九,“要不要去和大潘说说情?方才你和她私下说好了?” 果然就是私下做了交易吧?她暗中窃喜,脸上又装出她很正直,坚决反对走关系的眼神看傅九,傅九根本看都不看她,就 笑对大皇子,答道:“我何必去说情。再者,郑娘子也不至于答不出这题。” 她一听,有点心虚,她到现在是不太能答不上来。因为郑家现在全家除官再答这个题风险太大。潘玉谨八成也是如此想的。想挑她的刺岂不是太容易?更何况考殿上还有一个专门对付她的纪鸾玉。 “如果就按姬娘子这句破题来写文章,这事就妥当。”庆王半点不想被恭王妃连累。这件事里他的王妃也是主考。长史难免劝了几句,他无奈也向王府长史摇了摇头:“难不成孤王去和弟妹说?是孤王让王妃谦让,说好了让恭王妃出题。现在本王后悔了,让弟妹让一让,本王来作主?” 别说是长史了,单是郑归音听了这话,都暗暗地想,大皇子你就半点也不想做东宫。还让王妃一再退让?她听出了这样的意味,瞧瞧傅九,傅九恐怕也是更喜欢大皇子的。 观音殿作了考殿,正中摆着一架六扇黑杨木寒绢屏风,其上有蝌蚪丝一般名家手笔的佛经梵文。 纪鸾玉站在殿中,隐约可见屏后坐着的两位皇子妃,她们皆是翟裙珠冠,好一副雍容身影。仿佛与前殿上的观音神像一般的朦胧缥缈。 纪夫人扫过左侧排放的五张椅子,是雕漆乌木横几并交椅,依次坐着四位女试官。代表的是殿中省。第五张仍是空的。她 知道是留给公主差来的女官。 窗外廊檐下五步一隔有内侍人影,是青衣小侍与红霞帔防着外人进来作弊,她们皆是两座王府随行的内侍、宫女。 鸾铃撞响,宣示着一位宫中有品级的女官来了。殿上几位老内人也站了起来。 “潘内人来了。娘娘们正等着。今日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不敢,还要请娘娘恕罪,下官来迟了——” 屏风后,这回居然是二皇子妃抢先开口了,笑道: “听说今天长公主进道观里带发修行,你去送一送也应该。” 纪鸾玉听得这话,便知道二皇子妃有意结好长公主,毕竟是太上皇的爱女。陛下立哪一个儿子为东宫,太上皇当然是能左右陛下之心的。 “娘娘宽宏,下官不过受长公主之命拜见两位皇子妃。内人们主持女官试。下官不敢打扰。只是旁坐着多长些见识罢了。” 一番客气,潘玉谨坐下。她拿眼往备选里一扫,郑二娘子不在这是。这是当然的。潘玉谨亲眼看到,那郑娘子还嚣张地留在南朵殿上。大皇子和三皇子帮着在破题作弊。这事别人不明白,大潘内人却是明白的。 两位皇子都和傅九交好,以为郑二娘子是与傅九情投意和,争着来做妾。他们自然就帮着掺合掺合。也算是一桩喜事。 南殿上,大皇子留着郑二娘不让走,他还故意问内侍烟墨不问郑归音,道,“郑娘子方才第一轮答题是如何?面答还是笔答?” “殿下,郑娘子她——” 烟墨差点没笑出来,因为庆王在问他就不看郑娘子黑漆漆的脸色,正要把郑娘子和纪娘子私下吵架被方老内人骂的事说一说,这时考殿里又有消息过来:一个小内侍飞跑过来报信,:“殿下!改题了!” “什么?!” 一听改了题又改了全都笔答,郑归音大喜若狂,暗道终于被她等到了。她在这南殿上听了皇子们胡说八道,总算没有白等。她赶紧甩下他们就溜,傅九在后面只来得及叮嘱一句:“答不出是小事。不用理会潘内人。” 改了题她怎么可能答不出。她跑到了殿门前,一时没忍住,得意洋洋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溜了。傅九微怔,旁边三皇子就疑心了:“喂,你看她那阴险样子,她不会是早料到要改题吧?她刚才和我们在这里打混吃茶,她根本就是等着改题?” 奸计得逞的她溜到北朵殿,在方老内人冷森森的眼光下到了第二只书案之前:听着延平郡夫人亲自宣布:“两位娘娘的意 思。这一次全改为笔答 。” “是——” 她在备选中齐声应了。暗暗欢喜着,走到了北殿,一起提笔作答,她前面是姬娘子,后面是纪鸾玉。便有小内人把试题卷纸一一分发到备选们的书案,她接过读题,卷纸的试题果然如她所料: “刘太后抚仁宗为子当为英主。” 这就是把姬娘子的破题直接定为了试题。然后规定只能按这题来写一篇文章。 纪鸾玉正盯着郑归音的背影,揣测着她是不是早就料到这次的变故。 南殿上,傅九和两位皇子也叫了内侍过来,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方才郑娘子出来的半柱香功夫,韩夫人四人商量后,一起起身向二皇子妃禀告:除了姬、郑二人,其他的五名备选都选了在北殿笔答。请定一位监考女官去北殿上。 韩尚功当时不过是按例请示,没料着二皇子妃在屏后又出了新主意,笑道:“既然是选我们府里的人,我也就拿个主意了。依我看这题就如这位姬娘子所破。不许改了。诸位备选都在这破句下回答——” 不仅是殿中大皇子妃、女试官、备选们意外,丁良飞快打听 回来就咂舌:“公子——郑娘子八成是料到了。”| “看,连你的人也是样想!”三皇子偷听到了,连忙提醒。 729潘内人真小气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潘内人真小气(上) 傅九何尝不是这样怀疑,毕竟郑归音方才和他在一起闲聊时还说过,这位二皇子妃又懒散又狂妄出的题极不妥当。但她应该也是个精细人。 “姬娘子破题破得好——”她当时在窗下和他难免嘀咕了两句,“本来这题出了太不妥当,刘太后除了临朝称制好多年不是还差点做了女皇帝?这题要议论她是不是英主。不就是问【太后干政】是不是英主?” “…小声点。”他当时都瞪了她两眼,又低笑,“二皇子妃的脑子没想这么多。她还和官家顶过嘴你没听过说?” “什么?和陛下顶嘴?”她确实是吓了一大跳。 “没错。累得她父亲、叔伯都写表上书请罪。太后都懒得教导她——” “是,是。”她也觉得这位皇子妃太乱来了,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小声小气地继续说皇子妃的坏话,她啧啧和傅九说着:“姬娘子一破题就拍了太上皇和官家的马屁。把刘太后抚养仁宗皇帝的事扯了出来。仁宗皇帝又不是她生的。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姬娘子这样作答就不容易出错。我们可就麻烦。以后要是传出来,我其实有点害怕。” 她终于也实话实说了。 万一,以后这题叫官家知道了,或者是让外朝各位相公、言官、太学学生们知道,出题的王妃会倒霉。她们这些答题的也逃不了。 傅九倒是不意外二皇子妃出的这岔子,只笑道:“二皇子妃你以为如何?她敢如此不是没有依仗。” ——二皇子妃也是想试探皇帝陛下,想立谁为东宫。 “人其实聪明。容貌很美。性子也厉害得很。只不过——”她叹着气,“只不过谁让她爹如今去了江北大营掌兵权。” 料到了会改题,这还算是真本事。郑二娘子得意地想,她站在了书案前,提笔沾墨,看着空空的宣纸,她又开始犯愁。 她方才的得意劲已经消失。 要怎么写文章,才能得第一呢。顺便还能把背后的纪鸾玉挤走呢? 而且,大潘一定会来找她的麻烦不是?就算是傅九能对付潘内人,她还等着德寿宫里的唐菲菲帮她一把呢。 南朵殿内,傅九踱了几步,想了想才摇头,对三皇子道:“现在试题改了。看起来不会 犯忌讳了。但这题要答出彩就更难多了。那殿里的备选,恐怕人人都能答出来,人人得一个中上。她怎么脱颖而出得第一?” “她为什么要得第一?不是有你?”三皇子瞪大眼睛,“你去和大潘说一声不就成了?” 三皇子把走人情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傅九都只能笑。 他叹了口气,心里也觉得,最后指不定,真的只有这一条路。 “…我没让她参选公主府女官。落选就落选。” 他冷淡答了一句,不说大皇子大笑不已,三皇子露出一脸的同情,觉得郑娘子遇上了傅九这样的薄情郎。 傅九笑着暗骂了一声。她非要考,他没有拦着也没有发怒就是让步了。要他为了这事去找长公主的女官求情,绝不可能!丁良在一边,瞧出公子其实有些不安。因为郑娘子考砸了一定会发脾气! “叫人去打听打听。看她是不是写完了先交卷?”果然,傅九低声吩咐了丁良。丁良连忙去了。 北朵殿上,七位备选都在写卷纸,方老内人是监考官,站在上首道:“奉娘娘之意免面 答。七人全为笔答。关殿门——” 北朵殿紧闭,方老内人巡场监考。 因为郑娘子老实站着,规矩地提笔作答,看着应该是不会惹事。方老内人觉得处处顺心。然而在考场里巡了十圈后她又头痛了。差点没冲着郑二娘子臭骂一顿。 这娘子还是一张白卷! 正殿上,大皇子、三皇子已经过来了,方老内人离开正殿时,也看到了傅九在与郭掌司说话。她只能忍。还得冒着被备选们暗地里诋毁的风险,她止步站在郑归音的书案边,低声道:“还不作答? 她陪笑看了方老内人一眼,歉然不已。她的卷面上还一个字没写。 答题时间是两柱香的功夫,她盯着一柱香烧光,等到第二柱点上。还是没动笔。 方老内人已经放弃不管她了。因为她瞧出来了。这郑娘子在和茶酒司的纪氏在杠着。方老内人不是没听说过纪鸾玉和郑家娘子以前在抢订亲夫君的恩怨。老女官只能勉强劝说自己忍耐着。 这纪鸾玉面前,同是一张白卷。她和郑归音一样没有动笔,在耗着。 等到第二柱香还有三分之一的时候,纪鸾玉仍在忍着。但神色已经微有变动额头渗出了 细汁。 郑归音则是一幅双眼无神,游神天外喃喃自语的疯子模样,方老内人叹了口气,再次提醒两人:“不能交白卷。” 郑二娘子清醒过来继续陪笑,坚决不写。 纪鸾玉也是如此。 殿门微启脚步轻响,有了怒意的方老内人转头一看,皱起眉又讶然展开眉。来的竟然是大潘内人。 她走进殿来,与老内人交换眼色,方老内人便明白她是听到了风声,诧异这郑娘子没有作答才过来。 潘玉谨的裙摆在光石砖地上无声滑过,先看到纪鸾玉的几案。微噫了一声。 方老内人也看到了,暗暗有了一丝放心。 纪鸾玉已经动笔了,不一会儿就写完文章,只是题头和署名没写。 “咦?”大潘内人还是诧异看了纪氏一眼。方老内人明白她意外什么。纪鸾玉的文章写的只是刘太后在位时的种种国策,根本和抚养仁宗为子扯不上关系。 这不就是一定会被刷下去? 纪鸾玉眼睛盯着香柱火头,又听到了潘内人从她身边走过,终于走到了郑娘子的身边。纪鸾玉微微一笑,觉得应该是她赢了。、 潘内人当然是来找郑归音的麻烦。 郑娘子站在第二张几案前,她的答卷上是空白仅写了题头:“刘太后抚育仁宗为子当为英主”这一句,然后再写了结尾属名“备选郑氏作答,百拜顿首”。 “你报的是长公主府女官?”潘内人终于开口了,一旁边的方老内人不插嘴,因为潘玉谨本就是长公主差来的。她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向郑娘子发问。 730潘内人真小气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潘内人真小气(下) 郑娘子也快熬不住了终于等到了一定会来找她麻烦的潘内人,她大喜不已只恨她来得太晚,不能被她早早利用。 她连忙放笔侧身,低头答道:“是,小女和纪娘子都是报的公主府女官。纪娘子是茶酒司出身的女史,小女是新报选的。” 她多嘴多舌到这份上,大潘都是怔住,但一听是茶酒司三个字就皱眉看过去。再细看纪鸾玉的答卷时她突然脑中一闪,脸色变了。 纪鸾玉暗骂着郑二娘子不是个东西,原来是这样暗算她的。这潘内人真是个傻瓜被利用了。 然而纪夫人终于没扛住,出声看向方内人:“妇人要重写。再请两张试纸。” 方老内人愕然,亲自送了试纸过来,纪氏通篇重写。写得四平八稳完全不涉国策。老内人终于满意,暗中点头。 等纪氏交卷到她手中,她又想着郑家那混帐娘子这算是杠赢了?没料这时再看过去,她还是一个字没写! 潘内人立在一边,看着纪夫人退出去时候的无奈神色,还有郑二娘子绷住忍笑的脸。她就算不知道郑二娘子在忍着得意大笑,也猜到自己被此女利用了。 “唉。”纪夫人退出来,只能叹气。 廊下,自有卢四夫人安排的青衣做了陪考亲友,小青衣过来体贴送了茶汤:“娘子辛苦了。这茶里添了参汤。” “多谢。”她接过后吃了两口,觉得和郑二娘子死斗太费精力恐怕都少活了两年,她叹口气:“夫人在寺里?” “是呢,等纪夫人的好消息。” “去和夫人说。我一次恐怕输了。” 青衣吃了一惊。纪鸾玉只能把事情一一说清,原来那潘内人本来是根本不会注意纪鸾玉。 “她不会注意到我的出身,也不会看我的答卷。”她知道最后被郑二娘子算计了,“本来,潘内人会留着我。随时让我把郑娘子挤下去。更何况我在茶酒司只呆了半年不到算不得什么。如果不是郑娘子故意提起——” 她回头看向了殿内,郑归音已经在提笔但写得极慢。寺墙之外,卢四夫人的船停在了寺 外河道里,听得青衣传来纪鸾玉的消息,卢开音皱眉了:“纪夫人怎么答的?” “奴婢并没有看到。但纪娘子说,她本来第一次写卷,是按太后的喜好来答的题——” “太后?太后不会插手长公主的事——”卢四夫人不解。 “纪娘子说,恐怕事情会有变。郑娘子必定要拿一些手段让德寿宫来参与王府女官试的事。这样她才能拿回德寿宫选女的资格。所以,最后应该太后还阅卷。所以她本来是按太后的喜好在写卷纸的。” 卢四夫人听得如此,失笑了:“纪娘子太小心了。” 卢四夫人没在寺里便体会不到纪娘子的焦灼,纪鸾玉和她同殿考试,直觉郑归音一定耍了阴谋。这一场女官试的试卷恐怕最后会落到太后手上,所以她本来写的内容是给太后看。写的全是刘太后当朝十几年里种种国策政事。写的是刘太后保赵家江山社稷。 但潘内人进殿来查问时,纪夫人又动摇了。 潘内人察觉她的答案是在讨好太后。如此潘内人就极可能改变心意,宁可要郑娘子不要她。 “我只能改了重写。仍是写了女德。若是两位皇子妃看卷,应该是不会差。但如果是太后看卷,我就考不上了。”纪鸾玉对小青衣叹着,“但愿我多想了。” 郑归音终于排挤掉了纪鸾玉,但她还没有作答,北殿中只有她一人了。 中央几案上的香头,烧到了只余五分之一。 北朵殿里有换香添墨的小宫女,还有专向王妃们传禀的女官,还有专向皇子们传禀的太监内侍。她还在写白卷,这消息不愁外面不知道。 “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不作答?不是说,她一定能猜到改题?” 三皇子认定了这件事,傅九沉吟着突然转身出了殿,又大步走向观音殿的外殿门,庆王看了他的背景一眼便叫人去向王妃递消息,低声道:“让王妃去和弟妹说说情——帮帮映风——” “傅九,怎么打算?做驸马,让她为妾是不是?”三皇子如此笑。 大皇子叹气:“不知道,总之他别像承平。徒劳自己伤心。”他说的是秀王世孙赵承平,本来是一心爱慕侬秋声,因为他这样的身份绝不可能娶侬秋声为正妻,侬娘子如今已经和新科状元谢平生订亲了。 傅九刚走了外面,就看到浓荫中的人影。 丁良一头大汗,沿着寺道飞跑了回来,他便在殿门外止步。丁良看到公子在等他,早就一个劲地挥手做手势,只是不便嚷出来。傅九就算没明白他那手势是什么意思。但他心里 清楚:德寿宫必定是出事了。 他不等丁良过来禀告,就转身急步走回来了北朵殿外,此时最后一柱香快要烧光了。他在北殿门外唤了大潘一声:“潘内人。”倒把殿里的内侍宫人们都吓了一跳。 潘玉谨此时,刚取了郑归音的白卷问她:“为何不答?” “回内人,还在做腹文。”她恭敬回答。这话的意思就是我还在心里打草稿,所以不急着写。 “哦?”大潘内人可不是这样容易糊弄的,她取了她的笔在手笑道:“你说,我为你写。” “…”这位内人在报复她。傅九真的和她说好了吗?这明明就是找她的麻烦 。她虽然早就习惯因为太出色被人这样嫉妒,但眼下能不能消停一些? 她还要把德寿宫的选女资格夺回来呢。不想和大潘内人吵架哇。 郑二娘子想着潘内人真小气,不过就是发现被她利用来对付纪鸾玉了。她就这样不大方,故意对付她。 恰在这时,傅九的声音传来:“内人。” 潘玉谨愕然看去,傅九负手站在了殿门外,面无表情:“内人请移步,本官有德寿宫里 的事和内人商量。” 他着重咬了“德寿宫”三个字。 郑二娘子等了许久,终于就等着这“德寿宫”三个字,就算来传的是傅九,而不是她本以为德寿宫里为太后来传旨的女官或内侍,她也顾不上。她熬到这时候也是手心汗湿,只等着德寿宫里唐菲菲和苏才人的消息。傅九这句就是在暗示她:办妥了。 在潘内人离开的一瞬间,她提笔刷刷刷下笔千言,五分之一的香头还没有烧完她便吹墨搁笔,双手把卷子就交了上去。 731妨碍前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妨碍前程(上) 方老内人这时,隐约猜出其中有玄机,收卷时却完全不问。出了殿后把郑娘子的作答看完,洋洋洒洒好大一篇写得倒快,看来果然打了许久的腹稿,方老内人看完却暗骂一句:这可谓是离题千里。 “此篇文章取不得第一。”老女官在心中暗道,顺手把郑归音的卷纸递给了迎过来的董老内人。就算是董老内人坚决要偏袒郑二娘子,看完也不由得想:“争着为郑氏女取个前三名也罢了。可以向张娘娘交待。只是大潘内人那边不好办,一定要傅大人去为她说情了。” 郑氏女参加女官选拨,到底是为了何事,董老内人是拿不准的。但既然淑妃之弟傅都管都风传是驸马,走走这位大人的门路,也不是不行。 董老内人正思索着如果向张娘娘回话,韩老尚功走过来,取了郑归音答卷一看顿时沉脸,不悦道:“她是怎么回事?这试卷还是在照搬史书大家对刘太后的议论。只是换了她自己的话重新写一遍罢了,难道以为我们看不出?”这不就是小看宫里的女师们?以为你抄袭洗稿看不出来? “她这是明着背书。”果然郭掌司精明,一语便看穿了郑归音的用心,“她料到我们能看出来。但她这试卷就不是写给我们看的。” 韩老尚功一怔。不明其意。然而郑二娘子暗暗确实是如此想。 “我可不是为了做前三。一定要做第一。”郑二娘子以为读书人“抄史书”谁还能看不出来?她在北朵殿上交了卷还在雄心万丈地盘算,“我这是写给太后看的试卷。太后一定会来插手王府女官考试。就算万一我赌错了。我至少能说我才学太浅只能背书什么忌讳也没有犯。万一押中了我就是第一!” 那边厢,傅映风引开了潘内人,免得她为难郑归音。 “内人请跟我来。”傅九立在北朵殿唤潘玉谨出来,大潘当然心里有数,她出门便问道:“大人是为了郑娘子?”她出来是要问一句,傅九确实没什么事找她,潘玉谨是极聪明的女子,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话。转身便要走。傅九暗叹知道她要回去对付郑归音,郑二娘子可是早就和他说好了,让他拖着大潘内人。他既然打过了包票绝没有让郑归音失望的道理 。 否则郑二娘子要暴跳如雷,和他没玩的。 潘玉谨刚一转身,却听得傅映风反倒问道:“内人有话和我说?” “这…”她迟疑回头,与他对视,便明白傅九太精明,她知道现在不是时机却只能开口:“大人,公主这两日要去宫城后的凤凰山通天观里进香,然后闭关设醮,公主问大人的天武军怎么安排?大人是不是亲自随驾。”这就是公主有事让他去通天观了。 “…公主茶园里的蕃茶树是哪里来的?”傅九直接问道。 “这…”大潘苦笑,这当然不关她的事,其实是潘玉郎为长公主办的差。傅九既然抓到了潘玉郎早就审问了来历,便道:“这事,当然不会记上案卷公文,陛下也不会知道。” “是,多谢傅大人——”大潘终于放了心,长公主请傅映风随驾去通天观不过就是为了此事,就是要让他在案卷公文上高抬贵手,公文进呈陛下御览前抹去这一段供词。傅九既然开了口,索性就把灵山寺里的旧事提了出来道:“我请大潘内人说话,是想请教,长公主有意于卢一鹤将军,大潘内人知道?” 傅九把这怀疑藏了许久,今日总算直言出来。 大潘骇然:“什么?大人这话——是何意?” 傅九这时就顾不上让大潘难堪了,直言道:“卢一鹤大人有妻儿了。他自幼入宫,本是为了做明受太子的玩伴,明受太子薨逝后,又做了庄文太子的伴读,我向来知道长公主平常能接触的宫外男子,也只有这几人了。卢一鹤当初也是仰慕长公主殿下,但无奈他运气 太不好——” 廊外蟠龙树被风吹抚,落叶纷纷。这卢一鹤五六岁就进宫,先陪伴长公主的亲哥哥明受太子,但明受太子不过三岁就夭折,后来官家做了皇帝,长子庄文太子是东宫,论辈份也是长公主的侄儿,卢一鹤又一次做了东宫伴读。可谓在宫中东山再起。没料到前后两位东宫主上都福薄夭折。卢一鹤也算是心灰意冷,就谋了边职出京城去了。 阶下一层层的落叶分明还是青翠,不在秋时,似乎因为报恩寺中香烟熏沾,大树下早早就有了落叶。傅九同样儿时出入宫禁,对内情了如指掌,他立在树影下道:“没有长公主的推荐,卢一鹤当年是没有机会做庄文太子的伴读的。” 大潘果然涨红了粉面,长眉颦促,辩解道:“并不是。长公主以往并不知道茶园里的番茶树是从楚州来的,今年才知道。”说到这里,她正色与傅九商量,“长公主只是知道范夫人一心为大人复爵。公主在此事上愿意为大一尽棉薄之力。” “…臣下的事不敢劳动公主。” “大人——” “还有这几天事情多,臣下去通天观的事还要斟酌。” “大人是不愿意对此事高抬贵手了?那郑娘子的女官试也请大人不要插手——”大潘内 人一咬牙,这事牵涉到了潘国公府,一旦叫太上皇知道全情便有不测之祸,小潘和玉郎可能都保不住,潘国公府的爵位也保不住。她不得不如此,说罢待要转身回北朵殿,傅九却又出其不意在身后道:“且住。” 她心中一缩,站住后却不回头。 她来之前,长公主已然有言吩咐,如果傅九与这郑氏女真有私情,为这私情来求情,必要把这郑氏女除掉方可。 傅九看着大潘内人的身影,又瞟了一眼北朵殿上郑归音,郑娘子方才溜出来的时候同样也曾怀疑地看着他,小声和他说着:“你怎么能说服大潘内人?我看你还是不要去。说不定长公主早就嫉恨我这样出众的才华,你一说情我反而就倒霉了。” 郑娘子是不是有出众的才华,傅九不确定,但郑娘子有出众的厚脸皮,他是深知的。但郑归音一心一意地认为自己太出色太美貌太聪明,长公主喜欢傅九就会嫉妒她。说不定大潘小潘都喜欢傅九就都嫉妒她,她的情敌太多。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这些情敌可是在妨碍她郑二娘子的大好前程! 732妨碍前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妨碍前程(下) 傅九深知绝不能承认是自己的错,这不就是她在指桑骂槐,怀疑是他少年时的风流帐!他只承认和侬秋声有过一段旧事,其他的根本都是流言, 半点与他无关。如今他唤住了大潘内人,亦不认为是串通了郑归音免得她被女考官潘玉谨公报私仇,他可是正经地办潘玉郎犯驾案,潘玉郎既然说是被下了毒神志不清才犯驾,这毒从何来? 这毒是什么? 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如今大家都往燕国公夫人身上推。但写在案卷上给陛下圣览时,最后给燕国公夫人定罪总得把前因后果写通才行。这韦盘娘是太上皇的母家表妹,如今应该被赐自尽,还是应该贬为庶民,或者是流放,这就得和潘玉郎的姐姐大潘内人好好商量。傅九慢慢道:“这几天有大朝会,官家也许要立东宫,”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转头看他,“陛下立东宫?” 立东宫的事她也听到了些风声,但竟然是真的。 “这些事何必说笑?”他竖起了一指示意她小声些,语气却是轻描淡写,又指了指正殿上的两位皇子妃身影,大潘内人终于醒悟,她不得不承认,两位皇子妃为了一次小小女官 试出考题的事明争暗斗,竟然还出了刘太后这样女主临朝的忌讳考题,难道不就是听说了官家要立东宫的风声。傅九说了这些,宛如石破惊天,他偏偏又若无其地笑道:“内人请跟我来。我在南殿上命人煮茶,如今正好请你吃一盏。” “大人请我吃茶?”潘玉谨惊噫一声,便知道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身后北朵殿上,人影绰绰,内侍往来送卷。但大潘内人此时早就把郑归音甩到了脑后。她本来并不关心郑娘子参加女官试是要做妾还是真要做女官。只恨她多事挑拨赵慧儿在长公主面前进言,要把番茶的事禀告太上皇。即使潘玉谨心中也认为必须要禀告太上皇,但被外人相逼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身为潘氏嫡长女,岂能不以家声为重!? 北朵殿离南朵殿不过一条廊道。她亲眼看到了郭掌司上前与大皇子庆王妃说话,傅九举步向南殿而行,大潘连忙跟过去。还未进南朵殿门突然心头大震。 南朵殿殿内浮着熟悉茶香,她一嗅就知道是公主平常吃的蕃茶。 “这是泉州来的外蕃茶?叫孤来见个新鲜?”大皇子的笑声入殿而来,竟然也被傅九请来吃茶,“孤今日方来时,就见你随身带着茶具,又叫了丁良在后殿窗外煮水,所以孤早就等着了。” “正是。”傅九拱手笑语,请大殿下安坐,窗下鹤瓶里早就烧开了水,泉州来的外蕃茶是散片茶不需要煮成茶汤,更不需要三沸三扬只需要用开水冲了就好。傅家的小厮带着成套的官窑油滴钧窑黑斗笠茶盏,取出来呈上。 自有王府内侍试过毒后送了一盏上来。傅九虚引笑道:“殿下请。” 大皇子好奇端茶看了两眼,碧青的茶水中片片飘浮,不由道:“看来与最近各地贡来的散茶并没有什么两样?孤听皇妃提起最近内侍宫人里不少人喜欢到德寿宫外的茶馆吃这个?说是一泡就好求个方便。” “听说是飞来峰茶馆。”他笑着颔首,说着闲话:“臣闻大皇子妃好茶道——” “对。她可不愿意碰这种散茶。不合茶道。孤王却喜欢尝个新鲜——”说罢,大皇子端起就唇,大潘早嗅出这是有毒能让人上瘾的番茶,她站起在一边已经白了脸终于没控制住,惊叫:“殿下,不能喝——!” 大皇子被她吓了一跳,看看手里的茶又看看傅九,南朵殿另一角的王府长史官和内侍总管都拿眼看了过来,脸带惊疑。 大潘的心早就跳到了嗓子眼,傅九方才让她留下来她万万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怎么能让大皇子吃这茶?长公主若不是因为这茶绝不至于吃药。绝不至于因为吃错了药又停了例 假。更不会给郑二娘子参选公主府女官的机会… 庆王府里的长史和内侍与傅九相熟已久,但听得如此动静,也不免怀疑地看向了傅大人。傅九早有准备,笑着接过大皇子手里的茶,直接就唇饮了两口,见得如此王府长史这才放心,内侍们便都不在意去忙其他了。傅九笑道:“这茶是从楚州来的。但东西和泉州蕃茶是一样的。饮一盏不妨事。” 大潘咬唇,勉强克制着没阻止。大皇子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诧异接过来仔细看着碗中的茶叶,道:“楚州榷场吧?难不成是从女真国那边运来的?” “更远。从西辽的西边运过来的,听说叫大食茶。一路走海路到了泉州。另一路走陆路过西辽、西夏到了金国。我听说楚州军中把这种茶全包了。” “军中?”大皇子皱眉尝试饮了半口,顿时讶异:“咦——?” “这味道殿下在哪里尝过吧?”他悠然笑着,大潘震惊地看向大皇子。大皇子连噫了几声回味不已又饮了两口,他这才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楚州卢家的那小子!卢一鹤!以前他在宫里拿这味道的炒茶豆子天天嚼还不分给我们!” 正说着又有声音插入:“唉——!傅九,你们在吃什么?皇兄你说卢家那小子,是不是卢一鹤?” 三皇子从朵殿外活蹦乱跳地走过来,嘴里还嚷着,“卢一鹤那小子!打小就爱和傅九你作对。最喜欢讨好长公主姑姑。那一看就是想做驸马的。孤王记得你们是情敌——”三皇子最近刚受封为肃王,却天生半点不肃穆端庄,背地里嘀咕姑母和卢一鹤的小话,实在长公主和官家的四个儿子其实差不多同年龄,皇子们嘴上要尊称为姑母,从小玩的时候还是一伙儿玩的。卢一鹤既是庄文太子的伴读,当然是和肃王极熟悉的。三皇子笑嚷着一步进殿却看到大潘。赶紧闭了嘴。傅九皮笑肉不笑:“没有这回事。殿下记错了。” 三皇子眨眼着眼睛向傅九表示,你骗不了孤王,卢家小子和你明明是情敌。孤王那时候年纪小但孤王天生睿智并且眼神犀利。 “傅九,我刚才去看了看那边答题——”三皇子还悄悄说,“郑小娘子站在那里根本不着急,孤王一看就知道她在作弊。” 7339弟必不负我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九弟必不负我(上) 郑二娘子明明不答题还能作弊?还能叫三皇子你看出来?傅九斜眼微笑,懒得多理肃王,反向大皇子笑道:“臣听说郑娘子也吃过这种蕃茶。” 这话其实是说给大潘内人听的,她心中一动。此事赵慧儿也向公主禀告过但公主根本不相信。看来是大意了。大潘暗暗焦虑。因为公主的吩咐也很清楚:“过几天本宫去通天观进香,你让傅大人安排护驾。本宫有话告诉他。他听了就自然明白——” 她那时能看明白公主的眼神,其实她多年来也早有揣测,长公主视潘玉郎为弟,并无私情。但长公主和卢一鹤也许更为亲近,尤其卢一鹤视长公主为主上,处处恭敬亲近,远比傅九要讨长公主的欢心。再者,卢一鹤是边城主将更是出色,远不是玉郎能比。大潘内人却始终觉得,不会是卢一鹤! 不可能是卢一鹤。 那可是娶了妻室,有了儿女的男子。长公主岂会如此不智?分明傅九傅大人和长公主才是相匹配的夫妻。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德寿宫传旨女官的声音: “太后有旨——” 殿中人人意外。 太后突然差人来传旨,是为了什么事? 消息传到了南朵殿上,傅九总算也是暗暗放心了,郑二娘子不知道在弄什么诡计,但只要太后插手王府女官试的事,被这娘子料中了就好。 “殿下,太后旨意,把王府女官试并入德寿宫选女试了。连这一回七名备选的答卷也送到德寿宫由太后捡阅。” 傅九听到这样的旨意,隔远看了北朵殿一眼,果然就看到没资格出来领旨的郑归音。她在窗边听着旨,正埋着脸似乎是在强忍欢喜,掩嘴大笑,好一幅奸计得逞的模样! 方老内人等女官,突然得了这旨意,更是震惊不已。 “到底出了什么事?” 来传旨的是一位德寿宫中年女官小麻内人,暗暗咬牙,和方老内人说了几句:“是最近得宠的小贱人王承御,前阵子不能见到太上皇,竟然敢怀恨埋怨太后,就是今日,她又出怨言。我姨母麻老内人教训她几句,她还敢顶嘴。” 小麻内人如此咬牙切齿,她是麻内老人近来引进宫里为女官的侄女,方老内人一听,就知道不好,麻老内人是太后心腹女官,侍上谨慎谦恭,但对太上皇时不时临幸的那些低品 无品的承御,却是极为苛刻,常言太上皇这般年纪若是能节制不被妖女所迷惑,绝不至于如此病体,少说还能再延寿二十年呢。 “麻老内人动手了?” “那贱人言语不敬太后,我姨母打了那贱人两个耳光。” 不单是方老内人听了直叹气,便是韩、郭、董几位老内人也无奈,论品级麻老内人已经是从五品,王承御不过是一九品宫人。但只要是侍奉过太上皇当然就不一样,便是太后没有拿得出手的正大理由,也不好明面上苛责太上皇的爱宠。否则就少了国母的度量,被人评一个嫉妒之妒字。 “那些无品承御不过是太上皇跟前一个玩意!麻老内人何必把她当回事!” 方老内人跌脚叹着,王府的内侍也站在旁边听了几句,传到了两位皇子妃的耳中,大皇子妃无奈摇头,二皇子妃却一改常态,极宽和地道:“不理会这些人就是了。何必动手。便是动手也应该交付掌仪司拿问,麻老内人跟随太后二十多年,这却是自失身份了。” 众人一头,心里却个个都在想,二皇子妃在你在家里亲手打了宜春郡夫人十个耳光呢!当谁不知道?宜春郡夫人黄氏那还是德寿宫里赏赐出来,是正经有品级的皇子侧妃,你说这话也不觉得亏心!? “太后这旨意,是打算要亲自挑选德寿宫女官了,把王府女官也一并由太后挑选。” 大皇子妃斟酌着,召了传旨的内人亲自问。小麻内人施礼在两位皇子妃面前知无不言,把宫里的突变说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王承御被打之后,去太上皇跟前哭诉。太上皇顿时大怒,太后不得已把麻老内人训斥一顿,让她闭居待罪。 “太后殿上有几位内人都进言,恐怕是觉得这一回两宫选女如果都是王承御这样不知礼的女子,宫中岂不是大乱。狐媚惑主之辈若是进宫,也对陛下和太上皇的御体无益。切切一定要太后亲自主持,挑选有才干会办差的,有德行的女子才行。” 老内人这一番话,说得二位皇子妃心里都是赞同,二皇子妃毕竟是快人快语,笑道:“只是那小王承御在,必要搬弄是非,太上皇未必答应。” “娘娘明见,好在——” 好在太上皇跟前得宠的苏娘娘,和王承御是对头,苏才人亲自去向太上皇进言,大赞了太后的贤明。驳得王承御无话可说,太上皇便也准了。 “苏才人?”大皇子庆王妃思索,并不知这人是谁。 德寿宫中,苏幕绿本来不过是新进位的五品才人,还不配皇子妃们知道她是谁。她恭敬 地在太后面前问了安,言词谦卑,让殿上几位老内人都微微点头,觉得这商家女虽然是个庶女,但比王承御那贱人知礼多了。 “妾身受太后提携,岂敢忘恩。”苏才人在太后殿并不居功,一味在做小伏低。 “你去吧。”吴太后脸色并不好,鬓边白发用金凤掩鬓也遮盖不住,身为一国之母正宫皇后,竟然都不能把一个九品承御如何,还得另一个小小才人在太上皇面前出头才能如愿。岂不是奇耻大辱? 但吴太后当初在御园看中了苏幕绿的琵琶曲,点头让她从教坊司进宫,本来就是为了抬手布局,不让任何一女在太上皇面前独宠。如今毕竟是她谋算无差。 身为国母,与一小小承御计较,那才是失了大体。 苏才人退下后,出殿便看到了唐菲菲抱着琵琶在等她的消息。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到得回了翠寒堂,转入内殿屏风掩闭,只有宫人红儿在侧,苏才人才放声大笑,笑意盈盈以至钗珠颤抖,她嘲笑道:“那贱人!如此愚蠢竟敢冒犯太后!白让我得了机会在太后面前立了一功!” 这王承御被冷落后好不容易又得了机会接近太上皇,想来心中时时不安,便经不起半点 挑拨,竟然就敢公然与太后跟前的心腹老内人争吵,唐菲菲同样笑着:“她身边那几个青衣和黄门,都是赶热灶,哪有什么真心出主意的。” 唐菲菲花点钱收买了一个,在王承御面前挑拨了几句。才有了如今的事。 苏才人斜倚榻上,眉眼带笑,吃了半盏梅卤茶后,口齿生香,她低语与唐菲菲道:“让郑娘子不要忘记我这一回可是出了大力,帮她如愿。” “娘娘的意思,太后已经传旨去报恩寺了?”唐菲菲大喜。 “已经传了,把王府女官试并入两宫选女,一体按选女看待。” 这不就是郑归音的目的? 7349弟必不负我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九弟必不负我(下) 太后身边的内人里,郑家必定是有送礼孝敬的。才能与我们里应外和。 苏才人心想,她当然心中有数,她和唐菲菲只负责挑拨王承御闹事,真正引出这一旨意的是太后殿上的内人。是老内人们向太后进言请太后亲自主持选女试,又把王府女官试合并在一起由太后亲自掌眼。免得皇子府里又出什么妖精。 “这当真是好谋算!”苏才人也暗自佩服,知道郑归音安排了这一条伏脉,将来指不定她苏幕绿还有求郑归音相助的时候,互相帮衬何乐而不为? “只傅大人问起,我要如何回答?”她看向唐菲菲,把这瓦子名伎当作了女军师,苏才人唯一担心的就是傅驸马想纳妾,郑二娘子非要进宫做女官谋个差使,没兴趣做妾。唐菲菲笑道:“娘娘和郑娘子本是一体。岂不应该?” “确定如此。”苏才人也叹气,家里的兄长苏大公子虽然眼下不能进宫,但凡是带进来的话都是让她在太上皇同前求着开海。她虽然不敢冒然开口,但帮帮郑归音就是一个意思了,这样才好向家里交待。 “我们这些私商,若是不在陛下面前有人进言,恐怕性命身家都不保。” 苏幕绿看向身边的红儿,红儿自然会向傅映风转达此意,更何况苏才人本来也是早就反复思量过的,才敢没和傅九打招呼就办了这事。苏才人暗想: “傅大人一心抬举许婉然,点她为选女第一。这所谓何事?不也是为了安抚私商们给咱们一个开海的希望?帮着咱们在陛下面前放一个美人儿?” 这一如她苏幕绿在太上皇面前得宠一样。 唐菲菲知她是个明白人,这五品才人的封号固然是傅映风打点了内廷。那也是苏幕绿自己灵巧会敬上,是太上皇喜欢她。 唐菲菲在德寿宫中为琵琶待诏,就是要靠着苏才人为靠山,岂有不为苏娘娘着想的,连忙笑道:“郑娘子说,此事于淑妃有益,于傅大人有益,娘娘少不了还能在淑妃面前得一个人情,哪里需要害怕?” 苏才人一听,便也放心道:“如此便好。” 与苏才人的翠寒堂隔得不远,隔了四五重殿阁池亭,便是太后殿。殿上帷帐层层,尽是太后多年相随心腹之人。老内人们也都说起这苏氏是淑妃推荐,她在宫中一向是由淑妃之弟天武军傅都管在打点上下,否则早就叫那王小贱人给害了。这都是太后早有明见才能如此。 吴太后微微点头,便命:“淑妃在怀孕。捡点一盒药材,去瑞珠宫赏赐,就说让她安心养胎。宫务之事暂时不要多问。” “是,娘娘——” 太后慈旨从德寿宫传到了瑞珠宫,淑妃满面喜色谢恩不已。送得天使回去,唐乳娘扶着淑妃重新回内殿坐下,亦是喜不自胜,老乳娘在宫中多年,岂能听不明白太后的吩咐里暗藏玄机? 所谓安心养胎宫务之事暂时不要多问。看似不是好话,但也就是说,等淑妃生产之后,这宫务权柄还有夺回之日。 “差人回家,把那一盒子新得的乳香香线赐给九弟。中元节也快到了。” 淑妃早听说了傅映风为秦老侯爷抄了地藏经,陛下又命傅映风回清远侯府上查问秦二侯爷,她笑着向乳娘道:“我知道九弟必不负我。” “是,娘娘明见——” 乳娘其实是对傅九不肯做驸马,深为不满意的。最近娘娘的亲兄弟要上京城,娘娘眼着兄弟们和睦,九公子也不愿意。听说都有几天在衙门里没回家了。 但如今有了这件事,乳娘也觉得九公子虽然不太听话 ,但毕竟能干又有姐弟之情。比 娘娘那两个亲兄弟出色。连乳娘都知道,那苏才人进德寿宫全是九公子一手安排,淑妃其实只是挂了个名,如今果然是得了太后的好。 淑妃暗暗欢喜,心中大畅,缓缓摸着肚里的孩儿便吩咐,“九弟的亲生父亲之事,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陛下尚且每年中元差人祭拜靖难军士的大坟,佛寺道观都有大祭。九弟岂能例外。让四嫂切不可苛责于九弟。中元节的时侯,让他和李贺公子等人多聚一聚好好散心,吃酒看佛灯也罢,这是他的伤心之事。家里不可太拘泥——” 傅九虽然不知道这中间的曲折,但只要太后传了旨意来,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必定是郑二娘子在德寿宫弄了鬼。 否则她结交唐菲菲干什么?平常和苏幕绿嘀嘀咕咕干什么? 他隔远在廊下瞟到了郑归音,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还一脸高兴拼命向他挥手。他甚至看出了她张嘴在说着话:“明天——灵隐寺。” 她如今妙计得逞,等于就是重新拿回了选女资格,她就提醒傅九,约好了明天和他一起去灵隐陆地吃吃茶,说说话,写写诗。因为傅九在陛下面前说什么没军饷,陛不高兴不理傅九了。郑归音寻思着自己太得意,傅九这样失意失宠,她更需要安慰安慰他。 傅映风瞧着郑老二那挥手的样子,当然明白她这一番好心思。他哑然失笑。而潘玉谨这 时早就管不上,只看着大皇子,盼着大皇子吃过了番茶,又想起了卢一鹤以往在宫里时就爱吃这茶叶炒豆子,知道潘家不是故意谋害长公主。若是大皇子能为潘家说情。这当然是好事。傅九出殿时,瞟了一眼大皇子,庆王殿下果然正和潘玉谨温柔说话。 庆王殿下心里,还是有潘玉谨的。 只可惜,大潘的命不好。 她没能做大皇子妃。 太后传旨的消息不仅在观音殿上引得人人议论,没一会就转到了郑大公子所在的白象院中。 “什么?”郑锦文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运气,二妹这阵子一会嫌家里吵一会儿嫌报恩寺里吵,来来回回到底在忙什么,他是没空过问的,如今一看竟然还挺有算计? “是的,大公子。小的打听了听说不仅是太后亲自主诗,还可以在七人中选一人进德寿宫做女官。小的想,二娘子非要来参加王府女官试这不是早就料到了?必定能争一争不是?”莫智抹汗禀告着,郑锦文大笑不已,“没错!快,要下考了,你们去接着她。” 735伪装惊喜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伪装惊喜 郑归音最后一人退出观音殿时,天边夕阳将斜。琉璃蓝瓦上泛着艳绿的光。她等在了廊下恭送了皇子妃们离开。接着宫中内人和备选们也走了。几个小内侍收拾着王府用具,由两位王府长史仔细看了一圈后才与知客僧话别, 人走殿空,莫管事却没接到二娘子。郑大公子亲自在观音殿外的廊上摇着扇子,等着接她下考,还在问莫智:“二妹怎么还没有出来!去问问!” 观音殿廊下,郑归音鬼鬼祟祟,她提着裙蹑手蹑脚左右探头,她在找傅九。 “傅九——”她方寻到他,却发现他在北朵殿那面和潘内人说话,潘内人似乎落泪,居然有美人对傅九哭哭滴滴的。郑归音顿时不高兴了,顿时防备了。她连忙就要走近去偷看偷听。没料到刚走了三四步,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回头就看到了纪鸾玉的身影去而复返,站在了廊道尽头: “郑娘子。”纪夫人笑语晏晏。 “纪夫人。”她自然要停步,回头在敌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智计得成,“——对了,纪夫人现在是纪女史了。听说你在 茶酒司里也升了,如今不是无品青衣了?”郑归音眨眨眼一脸伪装的恭喜。 “太后刚有旨意来了。你也早知道?”纪鸾玉此时已经镇定了,等在这里就为了问清这一句。 “太后有旨?我怎么知道?我方才没有殿里在后面方便去了。不知是什么旨意——?” 她双手掩嘴装出一脸大惊,纪鸾玉却是看穿了她,暗叹一声知道是功亏一篑,但她面上不露反是含笑道:“下一回,郑娘子我们在太和宫中见吧。我也是想进尚宝司的。” 特么的居然要进尚宝司。看着敌人的背影转身离开,郑归音头痛着这位纪娘子每输一回就精明三分,但她当然也不会输给前任情敌和她抢男人的纪鸾玉。 “唉呀!纪娘子你别走。真的是我的运气太好了!我一直就想进德寿宫,从没想过进太和宫呢!”她卖力地伪装,深信做人一定要努力世上绝没有白费的功夫,她冲过纪鸾玉的身边装着大惊就向外面跑,在殿门前撞上进来寻她的郑大公子。她一演就演全套,还大声问:“大后有旨意?太后有什么旨意?” “…?不是你弄的?”郑大公子满心的欢喜又不放心,亲自进来接她。这时被她暗地里捏了一把后发现了纪鸾玉的身影, 立时换了脸色:“妹妹!太后有旨太惊喜了!” 好假。这样谁会信你?郑归音心里骂着,却也忍不住笑得极欢喜,和郑大公子手牵手高兴得傻瓜一样,兄妹俩用眼神互相恭喜:“咱们家这算是要复起了!太后亲自主持选女试这一定是为了向官家示好!官家心里怎么样想,恐怕太后是明白的!” 一路手牵手出了殿,因为二妹劳苦功高,嫣浓跟在左边给姑娘送了凉茶汤。逢紫在右边捧着三层的零嘴匣子。大公子在旁边为她打扇,家丁们还带来了马扎和矮几榻子问她要不要坐下来歇一歇。 “这是干什么…”|她喝着茶汤,吹着风在白象院一颗大椿树下坐着,屁股下是马扎子,面前是矮几榻子,转眼就有莫智叫人在她面前摆了一席三春楼的小宴。大公子塞了筷子给她:“饿了吧?很累?”又端详着问冯婆婆,“她是不是瘦了?” 这才半天不见怎么就瘦了?她莫明其妙:“不是回家吃?这是什么规矩?” 郑大公子大笑,把扇子摇头呼呼响:“我打听了,京城世家们家里有子弟去参加科举,都是这样来接考的。我就叫他们准备了!就是在三春楼叫了一席是我的主意!” 她笑啐着:“叫外人知道,说我们是暴发户!” 郑家一家子热闹非凡早已经忘记纪鸾玉了。而在纪鸾玉眼里一看就明白,太后突然有旨把王府女官试并入德寿宫选女试。这就是郑二娘子在耍阴谋! 她也看到了傅九和大潘在说话,终于就明白傅九突然叫走了大潘假托德寿宫里有事其实就是在给郑二娘子递暗号。让她知道这次她成功了。太后最后看卷。郑归音可以按太后的喜好答题,因为最后拿主意的是太后! “什么——太后有旨!王府女官试和德寿宫选女试一并举行?” 宫中清风阁,长公主呆住了,赵慧儿听得暗中窃喜,当然明白这是郑娘子早有计划。不仅是她,英雪殿上的张昭仪吃惊问道:“谁主持?” “三天后太后亲自主持!”来报信的贾内人笑着,暗想着这郑家娘子总算也没有白辜负了娘娘给她家的体面。 张昭仪微微点头含笑,挽迟虽然来报说淑妃今日得了太后的赏赐。但张娘娘也不在意道:“不过是淑妃的弟弟得力。在外朝上难道本宫没有呼应之人?再者,郑家的大公子投闲掷散这些日子,陛下也应该消气了。” 张昭仪沉思着,如何让郑锦文复职。免得淑妃的娘家让陛下偏心。她又命:“去打听,看太后如果评订这一回的答卷。” 太后不着急,慢慢阅卷是一定的。郑归音觉得自己肯定得第一。 报恩寺中,傅九在观音殿上转了三圈,没找到郑归音。打听着她已经被郑大公子接回去了。他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她会留下来和他商量明天出去游船怎么玩耍。他还想去祭祭靖难将士大坟。 “傅九——快走!”三皇子嚷着。 “是,殿下。”他出了报恩寺本来要去郑家,没奈何被三皇子拉着走去大皇子庆王府,此时天色已晚,他上马笑道:“明天的大朝会没有臣的事。臣去不了。殿下也不去?” “孤王陪大哥。”三皇子瞧他一眼,“官家最近冷落你,不叫你去大朝会也是让你陪陪大哥。” “…”傅映风头痛,他明天说好了陪郑归音不是?但他最近被冷落,他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陛下不中意大皇子。 东宫不是大皇子。 不仅是大皇子需要安慰,二皇子恭王府里这一夜过得极宁静 又极不安,明天大朝会官家要让群臣议立东宫的事,已经传开,京城里无人不知了。 这一比,王府女官的挑选根本只是不起眼的小事。 736立东宫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新立东宫 还是这一天深夜,傅九在皇子府里吃宴,傅家范夫人突听得太后旨意,亦是是震惊,沉默半晌才道:“这郑娘子,太会算计。”范夫人虽然如此冷静,但仍是叮嘱吕妈妈,“烦妈妈写信去和温姨娘说,让她停一停。暂时不要和汪孺人联系对付郑家了。” 范夫人决定看看郑娘子进宫后的风向,眼下不对付这商女狐狸精。 又问:“平宁侯里没动静 ?卢四夫人还没明白,郑家娘子进宫迟早要进尚宝司,以尚宝司做跳板。” 吕妈妈笑道:“郑娘子想做张夫人第二,也太不容易。卢四夫人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吕妈妈的话并没有错,茶酒司里的女史纪鸾玉,她白天在报恩寺参加考试,日落后,她罩着带帽披风,掩盖容貌趁夜出行。 双絮提灯,卢四夫人走到舱门前接她进了船舱,船泊在了河中,两女在内室密语。眼前一灯摇曳。 卢四夫人叹道:“鸾玉你果然料中了。” 纪鸾玉果然料中了这一回的考试必是大后最后阅卷。 卢四夫人不由得在灯烛下叹道:“是我没料到。我那妹妹进德寿宫是为了转进太和宫尚宝司。我本以为——” 卢开音本以为,德寿宫里做选女,郑归音只想得一个好的评语。 毕竟,这妹妹绝没有要侍候年老太上皇的意思。 “不怪夫人没料到。”纪鸾玉苦笑,双手放下了披风帽露出清瘦的脸,“夫人出身高门,眼光长远。郑家只是个刚刚才从良上岸的贼人,眼光短浅。只求谋取开海获得一时暴利。不求家族中能出一位宫妃。而且——” 郑家更不如卢四夫人思虑长远,没敢让家中血脉与皇赵之家相连。 这一夜,庆王府却是摆宴吃酒,寻欢作乐。傅九被三皇子拖着去大皇子府里吃酒,半夜才回家。他吃了几杯,路上便也话多了起来。 他骑着马,难免和同路离开的夏逊提了几句郑归音,他叹着:“争宠做妃嫔?郑家会觉得太慢了。生皇子?前面有三位嫡皇子。再者官家以往没有让宫妃参议朝政的旧例。她们家觉得不划算也等不及。只有一个女儿当然得好好用。私商家谁不是 只看眼前的得益?所以——我并不疑她是进宫争宠。” “官家还年轻 。”夏逊控着马,前面行路的家将们提着夏、傅两府的灯笼,夏逊是张昭仪的母家兄弟,虽然不及傅映风也足够精明,他诧异看傅九:“官家才四十,再有几个宠妃再生皇子是迟早的事。郑家难道不会看中了这机会?” “官家?官家绝不会碰德寿宫的女官。太上皇若是不在了就更不可能了。”他半醉时说了这一句,又拉着夏逊,“我要是不在京城,你在宫里帮我照看着她。” “这话,你今晚和我说了六回,和李老三说了十回。我本来还以为你不言语是她和你说好了。她做了公主跟前的女官嫁给你做妾!” 夏逊万万没料到有这样的变化,想着郑锦文如今没官做,想着郑锦文和自己妹妹夏迎仙亲事,夏逊也愁得叹气道:“你难道要跟着大皇子离开京城?你的前程不要了?” “陛下没看中大皇子做东宫。东宫一立,殿下恐怕就要离开京城。我若是随大皇子一起离开,郑锦文早点娶你的妹妹,我就不用太担心郑娘子了…” 傅映风醉酒睡了一夜,到第二天快中午才被桂妈妈叫醒。 桂妈妈不满,瞪着柳空蝉:“倒叫我老婆子来唤公子?你们 就是这样侍候公子?”屏风外不敢进去的柳娘子委屈道:“公子好些天没回来。不敢再让他烦心。上回——上回我进去了,公子发了火。” 又是为了那狐媚的郑娘子。这还没嫁过来就开始拿捏着公子!桂妈妈没好气,亦是想着他前几天在衙门里住,有阵子没回来,范夫人心里担心儿子,桂妈妈何尝不担心。她只能揭帘子推着他唤着:“公子。” 他转头继续睡。桂妈妈又好气好笑,拍着他的背:“郑家打发人来了。” “…”他终于含糊问了一句,“郑家的谁?” “只说是公子约了今天和郑家大公子吃茶游湖?那边府里打发人过来问了说订了灵隐寺的院子。” 他一惊这才想起昨天和郑归音说好了吃吃茶写写诗,连忙跳起来吃醒酒汤,好在丁良一大早出门已经回来,笑道:“公子放心。小的亲自去订院子了。小的还打听了郑大公子订的院子就在任家旁边。他是要去谈生意。郑娘子才是过去玩耍的。” 他觉得丁良越来越会办事了,丁良觉得公子真是太体贴上回发了火让柳娘子连他的房都不敢进了。 这是防着郑二娘子在家里有耳目吧?昨天德寿宫里太后突然 传旨,是丁良去打听的,他能猜不到郑家在德寿宫里安排了人? 丁良赶着帮公子戴冠,傅九梳洗一新换了鲜亮衣裳,白衣紫纱宽衫束腰带,头上结银冠红缨团,他对镜一照亦觉得自己当真是俊俏公子,风度翩翩。 “怎么样?” 他问丁良,丁良赶紧一个劲地点头,傅九醒过酒,不知道立东宫的事要怎么和郑归音说。万一他要跟大皇子一起离开京城。郑归音会不会因为他足够英俊,在京城里等他三年? 傅九没太大的信心,没定下来的事索性不想,匆匆拿了扇子抬脚就出了府。这回去灵隐寺,也有看看任家和卢家怎么谈生意的意思。 任家这几天也在寺里订了院子。 “公子,红儿来了。” 他特意坐了船,船行路过了德寿宫附近的码头,果然就等到了红儿,他召了夏红儿,问清了德寿宫里的事:“苏才人替郑娘子干什么了?她就不长脑子被郑娘子差使?她五品才人的位置是白得的。她连来报我一声都不会?” 红儿不吭声,心里想人家苏才人不就是太聪明,知道你最多 也就是这样吼几句。所以才事事听了郑娘子的不是?傅大人坐在舱里,继续皱眉问: “唐菲菲和苏才人私下商量什么?你说!” “回大人,也没有什么。唐班头就是说了说王承御嫉恨太后的事。” 他一听就明白了,把手中正在细看的天武衙目本月帐目重重一放,又骂苏幕绿道:“她何必理会王承御!堂堂的一殿之主五品才人去和个无品承御计较?她上回让王承御被冷落了几个月,还不明白,这无品承御在宫里什么都不是?” 夏红儿闭嘴继续腹诽着,连大人你都知道王承御和苏才人一直有嫌隙。苏才人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郑娘子不就是看准了她一定会高兴才叫唐菲菲去提?人家郑娘子这是在巴结苏才人,出着主意为苏才人收拾王承御! 傅九打发了红儿回去,看看日上中天,便问着:“大朝会上,立东宫的事定了?” “还没有消息。应该还在朝议。”丁良连忙道。 傅九听了禀告,叹了口气,道:“罢了,快去灵隐寺,我们且忙我们的。郑娘子考了一回,也应该歇歇。” 737歇息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歇息(上) 郑大公子不关心立东宫的事,反正有赵若愚呢。郑锦文坐船带着二妹去了灵隐寺后的山色园林,进寺一打听就知道傅映风订的是在丹晖院,任俊家订的院子在文杏阁,他和她一起去了郑家订下的壶中天。 “我去找傅九——”她在壶中天门口又要拐弯。 “不成!”他拖着她进去,“德寿宫的事你还没和我说!我呆会去见任俊、卢武文时他们必要问我。我也好为你吹嘘吹嘘。” “有什么好说的!?你又不进宫!”她又好气又好笑,急着去丹晖院看傅九来了没有,才没功夫应付兄长和公子们,她嗔着,“你替我吹什么?不叫人知道才好呢!” “那不成!”郑锦文不答应,拉着她不放,却被她踢了一脚,郑锦文只能松手气得直骂,“你还没出嫁呢!就胳膊拐向外拐!当我不知道你非要参选怕他怪你,所以忙着去讨好他?我告诉你你这样上赶着你会被抛弃的——男人都不好东西!你得信哥哥才对!” 她头也不回就溜了,打算去问清大潘昨天在报恩寺里一边哭一边和他说什么。不会是大潘想给傅九做妾吧? 嫣浓连忙跟着二娘子,一路过去。 灵隐寺和园林是前后分开的,傅九大步进了园林大门,向北看到灵塔寺的佛塔,向南也看到了他订下的丹晖院的飞檐。 这时,郑归音早就到了躲在了附近大树后,一个劲地探头,她打量着:“傅九的院子附近有一处角门?那我去角门等他。”她笑嘻嘻打发了嫣浓去看看角门附近有没人来。 “姑娘,傅九公子来也是从正门——” 嫣浓倒是觉得今天姑娘在任家的壶中天里不妥当,出来也好,她悄悄着说,“姑娘,奴婢打听到一个事。大公子说任俊向姑娘求亲了,所以想让姑娘在壶中天坐着再相看相看他呢。姑娘,任家可是皇商。和咱们家最门当户对了。” “大公子怎么不去娶任俊的堂妹?任俊是先和我哥哥提的,让他娶任家娘子这门亲事吧?他不答应是知道现在和任家说亲咱们家吃亏!”她当然心知肚明才不肯去壶中天,“任家不过是拉帮手才想和我们家结亲呢” “但大公子说任公子长得好看,为人也随和。又是姑娘你见过的——”嫣浓本来是受了冯婆婆的指使来游说,说着说着就觉得这门亲事居然很登对,“任公子见过姑娘你。他愿意来求亲就是相中了是不是?姑娘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她一怔,回想着任俊的长相和喜欢开玩笑的随和性格,稍稍心动,转眼又板脸严肃:“他长得好看能有傅九好看?至于说他为人随和——”这一条倒是没错,她冷笑,“他们家现在正倒霉,当然随和了。傅九刚回京城最得宠的时候都很随和。那才是真随和!” 嫣浓听她句句夸傅九,知道姑娘说不听了只能劝她:“姑娘,这里是丹晖院的后门。姑娘躲在后门这里干什么?傅公子也不会来。” “前门人多我怎么能去?叫人看到不好。你快去帮我看看——”她翻着白眼催着嫣浓,丫头只能离开了。趁着附近没人。郑归音躲在丹晖院后门边准备吓一吓傅九。果然听得前门那边动静大,应该是来了好多他的家将,他却只带着丁良和丁诚绕到了后门。 “公子?”丁良莫名其妙,“院门在那边——郑家订的壶中天也在那边——” “你少管!去办事去,不要跟着我!” 丁良被嫌弃赶走了。 角门边有大槐树,傅九隔得远时早就看到了郑归音发髻上簪着的镶碧玺的银顶心闪闪发亮,那还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他心中欢喜,挥手让丁诚也赶紧走,还要他拦着不叫外人过来。丁诚就比丁良识趣多了,公子一吩咐,丁诚转身就走了个没影。 看着她藏在了树后,傅九笑着走过去。 “傅九——!”她跳出来,他张开手臂接住了她。看着她如花笑颜:“早来了?你哥哥呢,怎么也不带着丫头——?” “在隔壁呢。上午在任俊的文杏阁摆宴,下午在我家订的壶中天摆宴。他们还叫了十几个官伎,我没地方去!”她撒着娇,挽着他的手,“我来找你陪我说话。你不会也去吧。” “你来了我自然不去。陪你在我这里玩一天。” 他笑着就暂时不提离开京城的事,毕竟还难定,傅九和郑归音手牵手走进院子。外面丁家兄弟催着大朝会里的消息,里面丹晖院景致极好,推窗便可看到西湖八景,远眺雷峰塔。 后院子无人,隔着一沿泉池,家将们都有前门廊院里守着。后院里,她和他并坐在了窗前,倚在他怀里谈笑看景。吹着夏日里的花香湖风。便有了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之意境。她觉得心情舒畅,只除了一件事: 傅九太精明,拿着昨天的事向她问个不停。 “你早知道二皇子妃会改题,也早知道会改成全都笔答?这倒也罢了,事涉立东宫。你打听到了。但你到底怎么答的那一题?”傅九也觉得这题悬。 妇人不预外事,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 这并不好回答。尤其是太后亲自看卷。 昨天晚上,三皇子还追着他傅九问呢。傅九便吓着郑归音道:“三皇子怀疑你作弊。” “他才作弊!”郑二娘顿时大怒。傅九笑道:“他迟早要找你问这事。你最好和我说说,我帮你糊弄三殿下。” 她一概不承认,还瞪大了眼,“我还没有问你。昨天大潘和你说什么了?” “我能和她说什么?不就是拖着她,免得她为难你?”傅九含笑倚坐着,手指缠着她的腰间发梢,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哦?这样?傅九,我昨天想等你一起回去的——” 她暗示着,她可是全都看到了! 傅九一怔:“你昨天在寺里等我了?” 他并没料到她昨天特意留下来,为的就是想和他说话,这就叫她亲眼看到了大潘在傅九面前落泪。郑归音暗暗哼着,重重点头道:“我本来是等你的。” 结果,那不明摆傅九和大潘两人说情话的样子。还不肯对她说! 她暗忖着,皮笑肉不笑瞅着傅九。 她今天特意过来问清楚,傅九有点头痛,他还完全没准备。 738歇息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歇息(中) 傅九想蒙混过关,含糊着不说实话。郑归音生气站起来,转身要走,她还扭头向傅九解释道:“我们家在任家有两成股呢,我得去帮帮他。” 他更是大笑,撑着脸靠着窗,道:“这种事头一天怎么可能谈出个名堂?不过就是一起吃吃酒说说话。互相探个底价。你去也没有用!卢四夫人都没来。”他一伸手,把她拉回怀里,指了指这包下来的望湖水斋,“专为你订的。” 山岚清凉,她一听卢四夫人没有来立时就打消了亲自出马的主意,小声骂:“郑锦文不和我说!” “你必定也没和他说德寿宫里的事,是不是?” 被他一语说中,她转眼就心平气和了觉得郑锦文就是在耍小脾气。她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看着天色过午,这院子里居然完全没摆饭。她觉得傅九太扣索了存着钱不知道给谁花了,难道是大潘? 她一生气就站起来找零嘴吃。结果看来看去什么也没有。桌上是寺里送的四劝碟子甜豆、瓜子、乌糖、杏干,她碰了碰就丢下了,扶着桌沿扭头看他:“傅九我想吃茶,听说这 灵隐寺里一味雪芽茶极好的——” “也就是一般罢了。你要吃,我叫知客送过来就好。我另为你备了茶和点心。他们在外面办着呢。”他笑着站起,走到她身边俯身环抱着她。低头吻了吻了她的脸蛋,“是不是饿了?天气热起来,你在山下必买了小食吃过是不是?我就没有叫席过来。” “嗯。不饿就是嘴馋了。”她眨眨眼,把头埋在他怀里嘀咕了一会儿,他看着天色叹着:“大朝会快结束了。” 这事不提倒也罢了,她一听连忙抬头道:“傅九,二皇子是东宫了。那我回去了。” “…他是东宫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没好气。 “昨天交的试卷都是交到了宫里给太后捡阅。我肯定可以和德寿宫选女一起参加第三轮试的。我回去温书了。”她又安慰着他,“我怕他当了东宫你心情不好。但我听说你昨天晚上在大皇子府里很开心?我以为你吃醉了今天不会来呢。大皇子府里也有家伎吧?你最喜欢的家仅美人我听说是叫绿桔的娘子——你看我都没有吃醋。只要你心情好我就心情好。我去温书了——” 他哑然。她一路走就一路叽咕表示,昨天女官试改试题完全是一个意外。太后传旨来让王府女官试和德寿宫选女试一起举行更是个意外。她完全不知道。 “…太后昨晚点了地方,在半春园举行选试。”傅九站在房中面无表情说了这一句,“那是宫城外的园子,是吴家别园。” 郑二娘顿时止步,回身瞪大眼,她想要听更多:“还有什么消息?” 他睨着她,睨着她有点心虚时,他才道:“吃吃茶,说说话,写写诗?” 她只好走回来,假惺惺地笑道:“我看你心情很好的样子,昨天不是和大潘内人说了好多话?所以我就想不用陪你了——” “我今天来的时候叫了夏红儿,也让她问了苏才人好多话,你要不要听?” “不用说了我不用听的。我想吃茶。”她赶紧坐下,嬉皮笑脸道,“傅九我要吃零嘴。你备好的点心在哪里?温书一点也不重要。还是写诗吧。” 他忍俊不住,故意瞪她:“你有猜题的本事不是?还温什么书!?” “没有,什么猜题,我能干这样的事?” “昨天的事你自己说!” “你不是去问了苏才人?” “我信她还是信你?”他一句话说得她芳心大悦,笑嘻嘻地瞅着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大串话,绕着圈问他庆王府的家伎绿桔娘子长得怎么样。 “两年前就出嫁了!”傅九无奈。 “哦。”她顿时高兴了又决心要好好陪他说话散心,“我来写诗——” 她摆好纸笔,注水研墨,好不容易想出个题目是《月亮》。他被她塞了笔在手,觉得这题目俗得无从下笔,就开始画月饼,写月饼名字。两人笑闹着比谁写的月饼口味更多,她催着要买这样那样的零嘴。他自然一一应了:“早知道你要的。就是我到得晚了。只好让你等一会儿了。” 他含笑起身,开了门催着外面叫丁良快回来。她跑过去躲在门后免得叫人看到她。他失笑瞪她:“我难道这点心思也没有?还要你担心这些?” 他的丹晖院小巧精巧内外二重,中间以曲廊连接两幢湖舍。曲廊下是一处小小荷塘水面相隔,荷风送爽,傅府的家将都在廊道那一面的大门歇凉。 而她和他是从后门里进来的。前院两侧廊上有廊到,家将们乐得清闲吃茶,各说各的话,笑着: “公子和郑家兄妹约好了来玩,眼下去壶中天还是文杏阁了?” “文杏阁那边摆宴呢。公子呆会醒酒回来要睡一睡。丁头让我们不要进去。公子从后门进去了。” 夏日里敞着房门和格窗,但窗楣垂下湘帘半悬绿荫深深。帘后窗影里他扶着门低头吻了吻她。 她环着他的腰,抬头也吻在他的唇角,她倚在他怀里,他低语喃笑道:“外面不知道你来了。我方才打发人去和你哥哥说了,我们今日在这里玩一天。他那边完了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好——那你和我说说大潘内人。昨天她找你说话我看到了!” 他头痛:“我和她能说什么?” “我都看到她哭了!” “…但那又不是对我哭!”他总算意识到她昨天走得非常非常晚,“昨天你找了我很久?” 她点点头,然后严肃着:“我亲眼看到了——” 傅九不肯说,两人难免又吵了嘴,郑归音叉腰要大发脾气的时候突然一滞。原来是这客舍里摆设精致,书桌上放着一只双层描金小黑漆书柜。里面放着两叠子新书。 “这里有书!”她不吵架了,跑过去翻看,佛寺的书不外是新活字印刷出来的佛经,她立时抽了一本《金刚经》开始临时抱佛脚。 早听说太后对道佛两家都精通。万一出个佛门谒语要怎么办?她顿时觉得和傅九吵架就是浪费时间。她瞪他一眼,坐在书桌边不理他只管温书。 739歇息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歇息(下) 他无奈,知道她绝没心思吃茶写诗陪他散心了。好处是不和她吵嘴。听得外面丁良的禀告声,他便拍拍掌:“快送茶和点心进来。” 脚步声响不止丁良一人,她终于察觉连忙抬头:“不要让知客僧进来——”她还要争取选女资格不是?没料到抬头一看居然是有丁诚、丁良两兄弟。他们进来煮茶摆零嘴,丁良还提了食盒子,送了在各处瓦子里买来的几十种新鲜小吃。 “城南的木家焦蒸饼! 房里香气浮动,她扭头一看瞬间动摇了。都不用傅九拉她就溜过来坐下,盯着食盒子,“那店里一天才卖一百三十个。我从没有吃够过!” 他笑着给她放碗摆筷子。她强忍着口水等丁家兄弟出去免得吃相被看到,万一传到范夫人耳朵里岂不会是更讨厌她? 偏丁良买得太多。这阵势一看就是傅九出府时打发了家将们分头去买回来,各种小吃泛索,装了五只双层大食盒,这时被丁家兄弟一一从门外提进来。瓦子小吃摆在桌上果然共有三十七味。 她看向傅九的眼神就变温柔了:“要买全的话,这几样——”她用筷子点了六样小吃,“这几样你得提前十天去订的。” “早就想着和你一起出来游玩,所以早早就订了。” 他不动声色献殷勤表功劳,挟起焦蒸饼放在她的碗里,“吃罢。这家店里口味多。这种樱桃干馅饼味难买到是出了名的。也就是这几个月才有。丁良上月见过冯虎去排队没买上。” 冯虎能去买不就是她喜欢吃?郑归音芳心大悦,她暗暗夸自己还没把饼塞到嘴里是因为太有教养,看了看丁家兄弟她又吞口水,傅九失笑坐下,“我也没吃早食。你不用在意他们。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 虽然是这样说,他也觉得不便。吃了两口便对丁良道:“什么时候挑个人,去宫里换出夏红儿。”顿了顿,看她一眼,“夏红儿和郑娘子熟悉。” “是,公子。” 丁良笑嘻嘻明白这意思。 郑归音本来一肚子气的心里渐渐平静,开始想着:他和大潘应该是没私情,那就是有阴谋。一定得弄清大潘和他说什么。 她咬吃了四只指头大的焦蒸饼后,三十七味瓦子小吃样样都吃到。这些都是京城有名的小吃是宫里贵人经常吃的,不时就会叫内侍出宫置办的泛索。就算是宫里的太上皇也会吃得开心。她心情难免更好。 等她吃得半饱终于意识到丁诚也在很奇怪了,转头一看,丁诚居然在窗外廊下百~万\小!说,她大惊,看傅九道:“他是要考锁厅 试是不是,居然在温书!?”又双眼防备,“你叫我来玩耍,却叫他温书?你不是想让他进宫和我抢内库官的?”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平常不用功临时装勤力?”傅九笑嘲了一句见她没生气便也不急于解释。反正他清楚她是压根没把丁诚这样的对手放在眼里。 他倒了两盏樱桃原汁茶,一盏给她一盏他自己慢慢呷,似笑非笑,“丁诚今天确实有事向你请教。” 原来是丁诚觉得郑二娘子面试很在行。过来向郑娘子学学,想听一下她怎么猜题的。 “什么?”她惊呆了,差点没有把果汁茶喷他一脸,“他要和我争,还要来问我怎么争?”指着窗外温书的丁诚,“他在泉州替你管帐,我知道他在理财上厉害得紧。”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傅九还慢条斯理地点头,端详着她,“你不生气?” “我打算用他对付你表弟。”她瞅了瞅窗外的丁诚,又用眼神夸赞旁边的丁良表示樱桃汁茶太好吃真是会办事,难怪你们公子最喜欢你了。于是,她对傅九也和颜悦色开诚布公,诚恳地说着:“范文存是小心眼。他一定怀疑你帮我。就会先把丁诚挤出去的。我只要挑拨几句再设个圈套就能一箭双雕把范文存也赶走——反正丁诚是来帮我的吧?” “…”他大笑不已,起身招了丁诚进来,拍着丁诚的肩膀, 丁诚回过神来后也笑着,倒了盏灵隐寺有名的白芽茶双手呈给郑娘子:“如此小生就更难了。面答猜题的事还请郑娘子指教。” 她嗅着茶香,默默看着傅九,他那神情就是非要知道不可。他指指她手边放着的《金刚经》,笑着:“昨天观音殿上的事我不问。但太后这回主持选试, 你知道选女第二轮选试考什么?” “我当然不知道 。”她还要狡辩。 “丁良,再买一百本金刚经,给明州来的德寿宫选女家一人送一本。” “等一下!”她跳起来。 “待会三皇子也要来,说好了过来找我也要见你。你想好怎么编。”他慢慢笑着,“我也打听了,太后第二轮选试是叫殿女官出了三道题,第一道就是佛经相关。”他伸手就拿过了《金刚经》随便翻开,“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今天盯着金刚经在看,难道是要出金刚经上的题?” 她终于屈服,辩解着:“太后心情不好当然要看佛经!我又不是考科举。科举还要从四书上找题。选女就完全不用了。但我也只是随便看看。完全不是猜到了什么。傅九你打听了太后出的哪三道题?你和我说说好不好——?” 她陪笑打听着,完全不想走了。 “最好能和我说一半实话,我帮着听听改改还能哄哄三皇子。他认定你昨天作弊了。又不像我这样好骗。”他推过了一碟子小杨梅。郑归音这几天最爱吃这个没忍住吃了两颗 ,又甜又酸觉得只能说了: “我没猜题!怎么可能猜题?但太后殿的写字女官麻内人主持过十来宫内试,就是回宫里青衣升内人的宫内试。岂不应该也是她出选女题。我不得去打听?你们科举定了主考官不都有书店、书院里出主考官的文章集子去猜风向?宫女试一直是她出题我当然要猜猜风向。我问了干娘张夫人。她还记得前十回宫女试的题目。” 麻老内人出题必出《金刚经》。 “还有,我打听了。麻内人年纪大了早就定了,过两年退职后去宫中佛寺出家。所以我猜她还是会出佛经里的题。”她吃饱了合什念了一声佛,美滋滋,“这也是积功德不是?” 740倒霉透顶的娘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倒霉透顶的娘子(上) 傅九听得笑了,索性逗着她玩:“还有两道。你再猜猜看。” “…”她斜瞪,怎么可能猜得出!?但隔壁吃宴的郑大公子可不是这样想!他就喜欢席上吹他的妹妹聪明。 “我二妹,虽然只有我一半聪明!但也足够用了!” 郑大公子去了任俊的文杏阁,摆着的是一桌素席,官伎却有十多位。不是任俊有手腕她们都没办法悄悄进来。席上有许文修、有尉迟公子、有卢举文,还有程家的两位庶公子程老二和程老三。不一会儿,程老二站了起来: “四弟到了——” 卢四夫人的丈夫,平宁侯府的世子程飞鹏终于来了。众人都起身相迎。人一多难免就说起了太后突然插手王府女官试。 这事郑大公子是当事人,但他绝不会说这是二妹在德寿宫里耍的阴谋。因为他也不太清楚内情,他只是得意吹嘘郑家的家学渊源。 但程飞鹏到底就是卢四夫人的夫君,消息灵通:“宫里的风向又变了。听说太上皇身子 不好,这回选女试出题恐怕会故意难上加难。” “什么, 出题人变了?不是麻老内人?” 丹晖院里郑二娘子运气不好,三皇子跑来找傅九带着坏消息。她这回参选又难了。 “佟掌司不是在闭门思过?现在放出来了!”郑归音简直要跳起来惊叫,“太后还让她主持这回选女试——?!主考官不是麻内人改成她?” 她难免也要怀疑自己运气太不好?怎么这些破事都让她遇上了? 卢四夫人的看法却完全不一样,她泛船于运河之外,驶到了宫城东便门处的河道里,她在此坐等大朝会立东宫的诏旨,也方便纪鸾玉出宫一聚。纪娘子来禀告佟掌司放出来任主考的事,她不由得淡笑:“这是小事。”她招手,让纪鸾玉坐下,在船中对坐吃茶,“我既然知道她最后要进太和宫尚宝司。她就不能得逞。现在且不必管。大朝会结束了吗?” “还没有退朝。”纪鸾玉看着天色。 宫城内外各公侯府里都在等立东宫的消息。唯一例外的算是公主的清风阁了。她更关心的还是德寿宫选女试。长公主与心腹女官们议论着,道: “佟春花以往不是出题人,向来是监考的?这一次——却变了。” 佟春花抓作弊是出了名的严厉,在宫里上千小青衣中可谓是闻风丧胆,小潘内人都能猜 到这回的变化,笑道:“殿下,太后改成让她出题,那就是明摆着要刷掉大部分的选女不是?” “玉谨以为呢?”长公主看向大潘内人,她居然在出神没听到。长公主并没有责备,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她一人才问道:“昨天你在报恩寺和傅九没说什么?他真的不在意清远侯府的爵位?本宫看你回来后就神思不属…” 问到这里,她欲言又止,公主诧异笑道:“就算是他说了什么不敬的话,你难道还不敢禀告本宫?” “并无此事。傅大人从无对公主不敬…”大潘苦笑了,傅九不在乎爵位。他反倒把她说服了,要让长公主早早把病治好。 外面薄老女官恰好悄悄进来,禀告了大潘想禀告的事:“公主,清远侯府的秦娘子又向殿中省递牌子求见公主了。“ “不见。” 太和宫东便门外,清远侯府的马车停在了路边,秦娘子静静坐在了车里,他打发了管家去殿中省里听消息,等着清凤阁里公主召她进宫,否则殿中省不会发下进宫牌子。 “姑娘,恐怕今天又是白等了。”她身边的婆子心疼她,“要不,咱们去德寿宫求求太 后?让太后和长公主说说情?” “没有用的。太舅国府说,长公主一心要让映风堂哥拿回爵位。恐怕还要去陛下面前说项。我只能来求长公主殿下。”秦娘子轻声说着,坐在国中,双眼微闭,“我们再等等——” 清风阁中,潘玉谨与秦娘子也小有交情,不为公主单是为了秦娘子也想劝一劝,“公主。她一直在宫门外等着,她求我来在长公主面前说情。” 嘉国长公主听着冷笑:“我也不是要为难她!但她爹清远侯实在是欺人太甚!要不是他胡作非为,从楚州那边运来了蕃树,燕国公夫人府上的几箱子茶不到一年也就吃尽了。偏偏有了树种,玉郎才敢种茶树自己天天烧茶吃,吃得疯疯癫癫还敢犯驾?” 因为有茶园茶树引种,所以潘玉郎才有蕃茶进献给长公主。 这也是秦二侯爷之罪了。 说到这里。公主长眉扬起已是又怒了,大潘连忙劝道,“殿下,依我看殿下还是召秦娘子一见问问罢,清远侯爷恐怕也不是故意,而是他自己也在吃——他们府里乱得很!” “既是如此,他难道也配得上这爵位?”公主一拍几案,“来人!把她赶走!叫她不用等了——!本宫绝不会见!” 薄老女官只能退下去,大潘也焦灼不知如何劝,公主反凝视着大潘:“昨天——傅九和你说了什么?你如此害怕?不提太上皇。便在官家眼中本宫难道还不及一个小小清远侯?那府里的主人现在可不是当初从龙护驾领军北伐的清远侯了!” “…”她想说却无从说起,她总不能说傅九当着她的面请大皇子吃了一盏不妥当的番茶,叫她吓得几乎以为他要谋反?她想了想只道:“臣妾今晚想出宫。去见见大皇子。” 公主微怔,点头道:“去吧。你也应该去见一见。”她知道潘玉谨和大皇子是不一样的。 想到大皇子,长公主也叹了口气,沉吟着看着紫宸殿那边的飞檐,“大朝会结束了?东宫已经立了?” 宫城内外,人人都在盯着陛下立东宫。 “果然立了二皇子?” 郑归音一听,也叹气了。她在灵隐寺丹晖院里吃足了三十七味小吃,傅九都快以为她因为佟春花出题要自暴自弃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掌灯时分,等到宫里的消息。大皇子传话他也要来灵隐寺看佛灯,其实也就是东宫不是他,他要出来散心。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 傅九微微笑着,没说什么。但看着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郑归音寻思着,她这会子决定暂时不打听大潘内人和傅映风私下相见鬼鬼祟祟的事,赶紧丢给他一个眼色:“我要去半春园。傅九你去不去?” 他一听就明白,选女试在半春园里办,她要去探探道。 741倒霉透顶的娘子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倒霉透顶的娘子(中) “我陪你去。但大皇子来——”傅九当然愿意陪着她去,但还是推窗看看天色,转身过来哄着再劝着,“再过半个时辰如何?等月色上来郑兄那边散了席,我们一起陪着你去踏月赏景?” 他指着还未上来的月色,“你放心,半春园四季游春时并不禁平民入内。”更何况他们还不是平民。 她急着要去,但因为大皇子也在灵隐寺订了院子,她也不好拉着他走。 “傅九,你现在和大皇子还是这样好。你不怕以后得罪了东宫?” “他只是东宫不是?等他登基了再说。” “…”她默默看他,一脸的惊悚觉得傅九真是不怕死。傅九没忍住笑了,“他不是长子。一定要有贤名又有靠山才能叫人心服。他的靠山不就是岳父大人?否则二皇子妃岂敢如此骄纵?” “听说是太上皇?” “不,太上皇更喜欢大皇子。” “什么——!?”她几乎要跳起来了。 傅九却不再说只笑道:“二皇子做了东宫,以后做了皇帝。我只要不出大错又不违逆圣命,他要收拾臣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更何况官家才四十岁。”说到这里他突然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在宫里遇上新太子妃,不要惹她。她不是太后也不是长公主。你知道二皇子妃除了掌刮皇子侧妃,还鞭杀自己府里宫人的事吧?” 她点点头,看着傅九的神色,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但还没想到大皇子失宠,可能也要连累到傅九一起离开京城,郑归音只怀疑道:“傅九你觉得长公主很和气?”她明明听说,长公主小时候就很凶,不是还打叫女官出手教训过傅九最喜欢的碧叶? 傅九失笑。 其实长公主比起东宫妃那真是太和气太讲理了。傅九心里想着却绝不会说。最近,清远侯里的动静他一直在盯着。叔父秦二侯爷是打算把碧叶送还给他罢? 这事郑归音倒是还不知道。 她只知道二皇子妃手下是有人命的。陛下挑东宫的眼光太奇怪了。但再一看,太上皇竟然更看中大皇子。郑归音又觉得陛下如今英明神武可以在东宫的事上自己拿主意了。不会故意和太上皇对着干吧?她偷偷瞟着傅九的神色,傅九却是半点不露。她赶紧陪笑道: “傅九你放心。” 郑二娘子其实心里有数,她听说二皇子妃前几天在王府和二皇子争吵,突然发脾气鞭死了两名宫女。 “我知道她和太后、长公主都不一样。”她想了想还要哄着傅九开心,一边自己打发丫头取了纱帽准备出去逛寺院,一边哄着他,“和她比起来,淑妃娘娘真是母仪天下的好德性。” 说到傅淑妃,他就无奈了:“本来我想让淑妃护着你。但看来不行了——”东宫妃的品级是在淑妃之上的。宫里又没有皇后。他早决定了等她考完了再和她提他离京城这事,站起拉她出门:“我们去碧琳馆见 大皇子。你和王妃说说话。” “嗯。”她想了想明白了他的用意,从丹晖院后门走出,沿寺径便看到寺中灯火辉煌,她寻思着当然同情大皇子庆王妃,向傅九叹道:“王妃当不成太子妃也当不成皇后了。你们庆王党昨天晚上吃酒都是半夜偷偷摸摸。现在碧琳馆里肯定没人。我去拍拍王妃的马屁,她心里就安慰了。” 他与她并肩走在园林夜色与灯光中,难免大笑着:“哪有什么庆王党。只是一起长大的罢了。我们和二皇子——和新东宫也是相识久了。但庆王他——” 她明白他没有说出来的话,庆王知道争不赢。所以才袖手躲到了灵隐寺,看着今日大朝会上官家有旨,立第二子恭王为东宫。 庆王没想争,但旁的人却不能不争。月色照在瑞珠宫中寝殿深处,珠帘摇荡,傅淑妃再也忍不住拿绢子掩嘴大哭一场,宫女都被打发了出去,唐女官只能陪着抹泪水,让她千万小声些:“娘娘,娘娘——还请保重身子。这都快七个月了。” “我还要这身子有何用?官家如此狠心!他的圣寿不过四十,本宫的孩儿还有两个月便要落地,陛下却这样等不得!” 傅淑妃不能趴,艰难倚在凤榻上掩嘴哭泣着,“什么二皇子英武过人!还不是没办法才挑了他!” “娘娘!娘娘可不能说这些了——”乳娘惊慌劝着。 “我还有什么不能说!?”淑妃也是太伤心了,什么话都不忌讳了,在内殿一边骂一边哭, “早先东宫是先郭皇后的嫡长子。本宫虽然没见过但听说他病夭的时候太上皇、官家都到了床前哭,最是爱他的!如今的大皇子当真是个宽厚性子叫人心服,立长立嫡都应该轮到他了,若是他做了东宫本宫也绝无怨言!既然不立长那就是立贤,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的孩儿——!若是嫌弃我位份低这孩子不是嫡出,但皇后之位空悬无人——难道本宫就不配!?” 她已是极伤心了,往日的端庄淑静都消失在泪水中,因怀孕而浮肿的脸损去了五分的容貌,她哭得喘不 上气来,吓得唐宫正抢上去为她顺气,她回过气来还在哭,“官家不看我操劳宫务十多年的情份,怎么也半点不为本宫这孩儿想想——” 唐宫正不敢让她再哭,连忙出主意:“娘娘,要不要请九公子今晚进宫里来商量?和娘娘说说话?” “还能说什么呢?官家冷落我娘家的弟弟,老九不就是为了我,才支持大皇子?如今陛下连大朝会都不让他参加。岂不就是做脸色给本宫看?何必叫他,本宫这孩子将来还要托付给九弟,哪里还禁得住他再被官家发作?” 她哭着的时候,外面却报来了消息,竟然是赵慧儿求见。 赵慧儿背着长公主便悄悄来了瑞珠宫。 “什么?郑娘子意思是——”傅淑妃匆匆召见了她,赵慧儿悄瞥时还能看到她微微的泪妆,连忙禀告道:“这也是傅大人的意思。臣妾进宫时傅大人就吩咐臣妾,他如今不方便再来探望娘娘。但若是有二皇子的消息臣妾就应该来劝慰娘娘,请娘娘遇有不决之事 多去英雪殿上走动。如今二皇子妃既然在报恩寺里出了试题,评论真宗刘太后之事。娘娘何不把此事与张昭仪商量?” 傅淑妃怀孕时心情浮躁,但毕竟有一位能干弟弟为她筹划,所以镇定了下来。“什么试题?” 赵慧儿便把这回恭王妃在报恩寺主持女官试的事情说了。 “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 傅淑妃听得连连冷笑,柳眉倒竖,“果然是将门虎女,好大的口气!” 二皇子妃到底为了什么,出了这样犯忌讳的题? 淑妃不在当场,并不知道内情。郑二娘子却是明白这一题另有深意。二皇子妃恐怕就是为了打压大皇子妃。让她知难而退知道东宫位是没有希望的了。 只不过,二皇子妃太粗鲁了。 742倒霉透顶的娘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倒霉透顶的娘子(下) 二皇子妃是个蠢货!淑妃精神由此一振,看向赵慧儿,唐宫正见她镇定下来心中欢喜以为她要去英雪殿见张娘娘一起谋划,她却笑道:“倒是本宫乱了。来人,本宫先去见见长公主——” 赵慧儿含笑上前,扶着淑妃的手,暗想着不愧是一品宫妃,傅大人的这位长姐果然也是精明。见得她赵慧儿亲自来就,明白傅大人的暗示是让淑妃与长公主、张昭仪三人联手。 这也是郑娘子昨日让她回宫和公主暗示的话。 “这位郑娘子,我早听说是张昭仪的人。”淑妃走出殿外坐上凤辇,同样在心里盘算,“她连赵慧儿也笼络着,现在插手这事是为了什么?” 是张昭仪在向她示好?还是这郑娘子为了争一争九弟的正室之位?” 赵慧儿跟在了凤辇边,可记得郑娘子与她的密语:“我只求淑妃将来生产后,不论主持宫务与否,能在官家面前美言两句支持我做内库宫官。” 郑锦文是忠于张昭仪的,但郑归音为了自己的差使是一定要两头押宝。 天风更凉,灵隐寺里,晚斋的香火鼎盛,上万信众从大雄正殿一直跪到了山门外。他们 随着经师一起颂经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 火把与佛灯在山道上相连如蛇。有如佛光。 中元节将至,寺中各处客舍都被富室侯门包下了,往来的女眷提着佛灯,登高赏景。灵隐寺的佛灯是中元节里有名的一景,京城百姓都要来看的。 郑归音戴上帽纱提着一盏兔子月灯,和傅九一起去庆王妃订下的碧琳馆。七月十五中元节还有半月就到了。 “傅九你放心,我进宫会照顾淑妃娘娘的。不会让东宫太子妃欺负她的。”她看着他的神色,总觉得他像是有心事,连忙哄着他。他哑然失笑,叹道:“你保着自己吧。”因为郑归音一脸都是在为他在担心,傅九笑着开玩笑道,“淑妃不是苏才人,不会上你的当。” 她顿时撇嘴了,她和苏才人那是联手怎么是哄骗? “你很喜欢苏才人呢——”她阴阳怪气,惹得他大笑。她想了想又保证道:“还有淑妃的孩子,如果是皇子我也不会让他受欺负的。” “我盼着是位公主才好。”他想着,“不过平宁侯府恐怕不是我们家这样想。” 她一听就明白了。淑妃肯定很伤心。而宫里同为立东宫的事哭泣的还有一位宫妃,便是 九个月就快要临盆的程美人。 “你也劝你姐姐好生安胎,生个小公主吧。”傅九故意笑她。 “我姐姐?”她莫明其妙,半晌才猛然惊醒,程美人现在是她的姐姐了。的程美人的哥哥程三公子听说要做修国夫人的摔盆嗣子,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是如何。万一是过继做了修国夫人的儿子,那就算是卢开音的嗣弟,是郑归音的嗣兄。这样一看,程美人不仅是姑舅表姐妹,还就是她郑归音的姐姐——! 她吓得大大打了个寒战。傅九大笑不已。 傅九一路送了郑归音过去,果然半路遇上了庆王大皇子,傅九陪大皇子游玩,郑归音却进了碧琳馆,陪着庆王妃说话,庆王妃跟前确实门庭冷落。 她这样没品级的私商女子,顶着新安郡夫人的干女儿并德寿宫选女的名头就能登堂入室。单独相见。 她暗叹着这就是大皇子生为长子却不做东宫的下场。各府里未必人人势利,至少范府和李副相,甚至卢四夫人都不会如此。只是各府女眷都得忌讳新东宫起疑心不是? “你姐姐送了贺礼来。难得还记得世子的生日。”庆王妃对卢四夫人称赞有加。她还要仔细听着,才能分辨这姐姐是卢四夫人还是程美人。 郑归音觉得好累。 “明天王爷就要去见官家,请命出京城了。”庆王妃微笑和她说着闲话,身边还有庆王世子在玩耍,郑二娘子本来还奇怪王妃对她格外和气,这时一听就终于明白了心里的不对劲,她定了定神,含笑试探回道:“听说傅大人也一起去?” 她当然完全没听说过。这只是试探套话。果然庆王妃顺势就说了。 “王爷也是这样说。正劝傅九他不要去呢。何必跟随我们?”庆王妃和她格外亲近,这明摆着是给傅映风面子不是?郑归音的脸都快抽起来了。好在庆王妃下一句话就把她拉回来:“王爷想去泉州城,我听说你是泉州来的?” 什么,泉州城?郑二娘子瞪大了眼睛,这时就在内心大喊着:“太好了!要是傅九跟着庆王去泉州主持开海,就算是傅九一辈子不回来这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她高兴得太快,压根就没去想傅九和她可不是一路人。而庆王妃总是给她意外:“对了。你姐姐也要临盆了。” 她太兴奋反问一句:“卢四夫人怀孕了?”她怎么没听说?庆王妃一瞧禁不住笑了:“我是说宫里的程美人娘娘。” 好累。郑归音抹着汗,突然又警觉起来,庆王妃一直在说她的“亲戚”总得有个原因? 小皮球在地板上蹦得半天高,她看看正在玩耍的世子,突然想起了卢开音也有一个女儿是差不多大小?大皇子失势出京城,但也要为自己的儿子着想,王妃恐怕是为想小世子联一门公侯势贵人家找个岳父做靠山吧? 难道傅九让她来陪王妃说话。郑归音全身都崩紧了起来。 绝不能让平宁侯府和皇子府上联姻!否则郑家就麻烦了,他们家并不想涉入皇子们的争夺里,也完全不想投靠新东宫。 因为立了新东宫,郑归音又遇上了麻烦事。同样,宫中的程美人也在为新东宫之事痛哭。 “娘娘——?” “你们下去!滚出去——!” 程美人身边亲信能分忧的唯有荣内人。这位内人今日却不在。其他 几个女官明摆着是卢四夫人的人却没有荣内人的体贴精心。程娘娘厌恶她们说不上心里话。更不可能说新东宫。 产婆、医女们都提前一月备着了。但她的心事却无人可说。 她只能躲在床屏后无声痛哭。 743生几个孩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生几个孩子?(上) “可恶!四嫂她早知道了!她早知道我怀了也没有用!她早知道我就算生下皇子也绝没有希望——!” 她躲到床后想嘶骂出来,却只能双手压着嘴喃喃低泣着, “好,还有卢十七娘!你不过和我一样!以为我不知道四嫂的打算?新东宫有嫡子!四嫂想把程瑶嫁给皇太孙,嫁给将来的东宫!十七娘你也不过是被她送进宫里利用——” 程美人手里撕碎了汪姨娘悄悄从宫外递来的消息短信,塞进嘴里咽下去,低叫着,“我绝不会答应!程瑶她绝不可能做皇后——!我宁可和你那个妹妹郑娘子联手,我也要看看你的下场——!”她说着渐渐嘶笑了起来,“我和郑二娘子才是真姐妹呢,这还是拜四嫂所赐!” 郑归音还不知道突然多了一个新姐妹并盟友,碧琳馆中,庆王妃也在问道:“归音,你见过卢四夫人的女儿瑶儿没有?” 她心里渐渐明白庆王妃的打算,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卢开音不可能看中失势的皇子做亲家。如此一想,她冷静下来,一边摇头想了想也笑,“小女不方便去看瑶儿。她是侯府世子夫人的女儿。将来若是要说亲,我这个小姨的身份低微,怕是要拖 累她”。 “哪有这样的话。你不知道你哥哥程三公子——他如今托了修国夫人的脸面,要升品级。听说,恐怕会与卢家十八娘订亲了?”庆王妃怀里抱着小世子,含笑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仔细端详着郑归音:“你更像修国夫人。和瑶儿也有三分相似。” 程若幽也在这灵山寺里游玩,追着三庶子程老三,他们都是庶子女打从是一起玩大的。程老三对别人凶横对她却是好的。 “三哥哥!你现在和卢家十八娘订亲,这还有什么不高兴!” “你少管!”因为程若幽要进宫,程老三就和她生分了,发着混帐脾气,“你跟着我干什么?我们早不是兄妹了——!我只当是白和你好一场!” 程若幽又气又哭,咬牙要不理他但好不容易找到他,四面没有家人跟着又怕他喝多了在外面惹祸:“三哥哥——!你别乱走!我们回去——” 当初好的时候,她大耳光子打这个哥哥,骂他在外面调戏女子,这个哥哥也是从不还手只是远远跑掉的。眼看着他撞上了人,她连忙上前去扶他,又陪礼:“对不住——他醉了——” 没料着程老三酒醉用力推开了她,她没站稳不由得向树上撞去,傅九皱眉一腿踹过去,把程老三踹得打滚,又拖住了程若幽的胳膊,训斥道:“若是脸伤了,还要参选吗?” “傅大人——?!” “他在闹什么?”和傅九一起庆王爷从灯影下走出来,也奇怪得很,打发了内侍去帮程老三醒酒,“听说他和卢家订亲了?这可是好事?你们身边怎么没有人跟着?” “人多走散了。”程若幽连忙回答,又谢过了傅九。这时程二公子带着人就找了来,连忙施礼:“王爷,傅大人。” 程老三醉倒在地,突然还吼着:“好了!我现在是卢家的女婿了!真好!” 傅九和庆王相视一眼,程家兄妹难堪不已。夜林灯光中又传来脚步声响,侯府家人陆续涌来,原来是长兄程青云也来了。 “快带他回去吧。”庆王叹着,“劝劝他。做了修国夫人的嗣子确实于他是好事。于宫里的程美人也是好事。”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苦笑,犹豫着是不是还是回去和王妃说。平宁侯府里太乱不要让自己家的世子和程瑶说亲了? 傅九和大皇子一起回碧琳馆的时候,听了他的犹豫,傅九早料到这一门亲事,也知道肯定成不了,反而为庆王妃说了几句 ,“卢家是三代宰相世家高门,平宁侯府又是靖难功臣。这两家的亲朋师友在朝中遍布上下。王爷的世子若是娶了程瑶将来也能一生顺遂。” “…孤明白。”庆王知道,庆王妃这是为了保嫡子。 “真是桩好亲事。”郑二娘子抽着嘴角,同样在庆王妃面前回答,“程三公子娶卢十八娘。这样卢程两家终于又亲上加亲了。平常因为我母亲改嫁。总有些闲话流言让两家不便太亲近。现在我母亲的儿子娶了卢家的娘子——”她明白,在庆王妃眼里程瑶这小姑娘的身份就大不一样了。 “不妨事。”庆王妃安慰着,伸手放开了世子,让他去玩,王妃笑语着,“你们母女在北边艰难。谁都知道。令堂能把你们姐妹带回南边是果然不愧是侯府血脉。忠臣之后。” 她可不是修国夫人带回来的。她心说着。她是半路被丢下的。 但她总不会在王妃现在说这些。她得说王妃喜欢听的话: “这样一想,程美人娘娘不管生的皇子或是公主,都是程瑶小娘子的表兄妹了。”她笑着,庆王妃也含笑。这话果然说到王妃心里。卢四夫人的女儿不论是门第、家世、皇室渊源都足够做将来的世子妃。 郑归音却叹着,新东宫听说也有两个儿子,卢四夫人恐怕是想让女儿做太孙妃将来的皇后呢。 郑归音突然发现,觉得自己没女儿,这会输。 她要不要赶紧成亲生一个? 随着夜色渐深,月色上悬 ,来碧琳馆里看望庆王妃的女眷,零零散散竟然又来了几家,如今这情势还是有人不忘旧情,不怕新东宫?郑归音这时就觉得庆王要离开京城并不是没有原因。这样被人留恋,只会更让东宫不喜欢兄长。 她告退出来的时候,外面的灯光更是斑斓,游人如织,嫣浓就上来说悄悄道:“姑娘,平宁侯府的公子们也来灵隐寺了。” 全府一起来游玩也不意外。她心神沉沉想的是别的事,突然叹道:“卢四夫人为女儿谋划极妙。我将来要是生个女儿,可未必有程瑶这样的好命。”说着说着,她愁着皱起了脸,不安着: “这样听起来。做我的女儿有点倒霉吧?” 744生几个孩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生几个孩子?(下) 嫣浓掩嘴笑着二娘子不害羞,还没成亲就想着女儿的亲事。 郑归音不觉得,难道她不如卢开音?她一边走向和傅九约好的地方,一边还长吁短叹:“我要是有了孩子做了亲娘,我也得更努力些。”她还在下决心,觉得不能输给别人的娘不是?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我就只生一个,对她最好。我绝不会抛下她。” 嫣浓本喜欢和她斗几句嘴,突然听得二娘子如此说,便不敢出声了。 傅九走在她身后正好听到,心里立时就想着,这事要和郑归音好好商量,傅九觉得多生几个好。都是同父同母亲兄妹这样最好,不拘男女互相有个伴就不寂寞——将来他们夫妻要是出了什么事,爹不在娘不在或者爹娘都不在,兄弟姐妹还有能商量事的人。互相扶持。 傅九是这样想的。和郑归音一样在心里长吁短叹。还没有成亲就担心自己的孩子以后受委屈。 碍着嫣浓在,傅九当然不会说这些,他伸手一拍。郑归音被他拍了拍肩连忙欢喜回头, 一眼就看到了灯光下傅九的笑脸,郑归音同样的兴高采烈:“傅九——” 傅九你是不是要去泉州?这真是太好了!她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泉州去。郑二娘子今晚很是开心,而她的那位新姐姐程美人却不是如此。 程美人在宫中哭得晕了过来。这动静毕竟还是有宫女听到了。 “娘娘——?奴婢是荣内人,娘娘?”刚回来的荣内人到了程美人殿外求见,让宫女通传了几次后察觉不对,她直接闯了进去,四面一看立时发现了她倒在了床后,裙下已经染红了。她大惊抢前掐着她人中,一边厉声叫着,“来人——快去请御医——快去禀告张昭仪——!” 直舍中的混乱渐渐漫延开来,张昭仪在自己的英雪殿中出神,手中是一册名单。是尚功局递上来的今年孟秋郊祭推恩名册,她眼睛盯着册子,却没有看进去,这时就听到了外面宫女惊慌的禀告声: “娘娘,程美人难产了!” 桌面上的茶盏里几片茶叶静静悬立着,张昭仪听而不闻,挽迟上前两步低声轻唤:“娘娘——”这声音入耳,张昭仪一震惊醒,听得挽迟禀告,她连忙起身:“快,去她宫里。快去召御医——!再差人禀告官家!” “娘娘,不能禀告官家。官家还在在紫宸殿上!”官家主持完大朝会后还一直没离开,没他的吩咐也不敢点灯,只有殿门和九窗里落入了月色。 赵慎静静坐在了正殿上。洪老档悄悄立在殿角,龙角基座上四位伴朝女官也站在四角静立着。 洪老档知道,官家本心是想立大皇子庆王为太子。立嫡长子这才是正统。 一来,太上皇似乎更喜欢大皇子,早就许诺了让大皇子当东宫。 二来,大皇子为了嫡妻王妃宁可不做东宫。官家觉得大皇子的心性不堪为君王。 “傅九,大皇子回碧琳馆陪王妃了?”灵隐寺的园林广大,她牵着傅九的手一路出寺要去半春园,欢喜说闲话。 傅九一怔,赶紧沉吟着思索,要怎么说谎才能天衣无逢,总不能说大皇子和大潘私下相会去了?然而他到底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郑归音哪里在意大皇子去哪里?不过是顺嘴一问,完全没料到这其中还有猫腻。她当即就毫不在意地点头:“那我们去半春园?” “先和你们家大公子知会一声,看他去不去。”他正说着要去找郑锦文,就看到了李贺等几人从对面树林的悬灯下说笑走来了,傅九上去说话,郑归音站在林子里没出去,她也 在另一面看到了意外的人。 “是大潘内人!”她眼尖,突然在碧琳馆附近看到了长公主的女官潘玉谨。她扭头偷眼,傅九正和李家老三李贺遇上了在说话,旁边还有李家的几个姐妹和公子,她没认出其中有一位清远侯府的秦娘子,是三郎看中的娘子。 所以她没太在意,只觉得李贺的姐妹们里有位很气质大方的美人。她本来就躲在一边现在更没想去凑热闹。她连忙提裙就跟着大潘去了。 “姑娘——”嫣浓一惊,“你去哪里?” “嫣浓你留在这里,傅九他问起我,你带他过来就是。” 她甩了丫头,提着裙追过去,跟着大潘走向了林影幽暗处,看起来像是有长 亭廊影,她怕傅九找不到她,不想再追下去,连忙在廊口便唤了一声:“潘内人。” “…郑娘子?” 但她开了口居然有位男子回应的时候,她才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顶。郑归 音本来是想上去和大潘说几句话,问问长公主在宫里的情形或是她和傅九说了什么话。没料到会遇上大皇子庆王背着老婆私会小情人。 亭中的庆王站起,讶然地看着郑归音,他一眼就看穿帽纱认出她是谁。 眼看着庆王拦手挡住了大潘。大潘躲在了庆王身后,郑娘子已经是觉得不妙, 再看这里是碧琳馆外牡丹园的亭子里,牡丹花早已经谢了此处就冷落了起来。亭中只有一盏悬灯。照着石桌边的小炉生着火。那是煮茶谈天的榷桌鹤瓶。 庆王爷方才坐在檐影下黑漆漆叫人看不到。他这不就是在和大潘私会? “郑娘子从哪里来?见过王妃了?” 庆王笑问着,郑归音暗道,她敢这样 不知趣去见王妃通风报信?连忙陪笑道:“小女拜见过王妃了,准备回家。我来找傅九。” “哦。”庆王挑眉笑了,“平常也不见你这样老实。” “回殿下,这是在寺里颂佛祭鬼呢,所以小女才敢稍稍不拘礼数。我和他约 好了去半春园玩。他遇上了李贺公子。我就先来了。”她一口气说完深怕庆王误会。 “今晚就要去半春园提前看看选女试的地方?”他失笑,“你也真是心思多” “我从没去过,习惯提前看看,免得紧张——”她陪笑着,终于松了口气, 庆王应该明白她完全不会去向王妃通风报信了? 745搅黄这门亲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他劝孤王去宣州,你知道吗?”庆王居然开始闲谈了起来,她一呆反问:“宣州?”她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地方。本能就自我安慰说不定那里比较适合庆王,免得东宫登基后忌讳这位长兄? 庆王去宣州,傅九去泉州就好了。这样傅九还不会得罪新东宫。 “小女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突然灵机一动,瞟到了在他身后藏着的大潘,暗忖着难怪一直听傅九说,大潘不愿意做长公主的藤妾,难道是因为有约定要跟着去宣州做侧妃?她暗叹着大潘内人好痴情。要不要去和庆王妃说? “映风也要跟着孤王一起去宣州。你也不知道?” “……!”她吃了一惊,待要问清就听提傅九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殿下, 臣和郑家兄妹约好了去半春园的。” 大皇子真多嘴,傅九的脸色就是这样。大皇子忍不住就笑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庆王很是风雅地笑着送了两句诗给她。傅九拉着郑归音走了也不打算去壶中天找郑大公子了,反是道:“坐船去半春园吧。我问了李贺。他隔房有个庶弟的姨娘是吴家的远亲。方才说了选女试订在了在吴家半春园的清芬堂。” 郑归音没出声。身后跟着的嫣浓和丁家兄弟都看出她不高兴。傅九一直到出了灵隐寺才瞧着这娘子,问道:“生气了?” 她沉默不语。傅九叹着:“事情还没定。” “……嗯。”郑归音确实知道,现在肯定是还没定下来,傅九未必一定要离开京城去什么宣州城。 宣州城?她终于又突然想起来,不就是榷场那边?不会是要让大皇子去边关送死,然后傅九一起做了陪葬? 她大惊失色。傅九早看出了她那表情,全是不好了,傅九危险了要完蛋了。傅九回来不了因为站错了边被害死了。 傅映风大笑着悄声和她说了几句:“从龙的事,我早见过了。你放心。” 她一点也不放心,顿时忧愁着看傅九。 这人怎么这样天真呢?他爹秦侯爷从龙的时候站对了边,是陛下的登基保架的忠臣。他这儿子就太有自信,觉得对这种从龙的事情很有眼光?这样大意会完蛋的。 郑归音左右看看无人,悄悄问道:“傅九,大皇子——他还有后手?” “没有。” “……”郑归音听了简直要跳脚。这不就是承认输定了?傅九仰面大笑,他的意思只是他知道争东宫是怎么回事,儿时就看过官家赵慎和庄王爷争过一回了。他本来就不是一定支持大皇子做东宫,他断不会被圈进这种纷争里,自保是足够的。 然而郑娘子表示很怀疑,她忧心仲仲。 傅九笑着牵着她的手,慢慢走着道:“大潘的事,你不问了?” “……!”她终于想起大潘有暧昧旧情人,连忙又左右看看确定不会传到王妃耳朵时在,她才悄悄问,“大潘和庆王是怎么回事……” “不说和你提过?他们有旧婚约。” 傅九很干脆,郑归音眨巴着眼,不太明白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大潘本来是要给庆王做正妃的。” “什么!?这是真的?”这是她万万没料到的。 傅九一语带过,似乎也不想提往事,只说这一回东宫已经立了。大皇子或早或晚会要向陛下请旨离开京城,大潘是来话别的。 “明白了?大潘和我可没有关系。她真正喜欢的是庆王。”傅九解释着,牵着郑归音,郑娘子手中的月灯发出朦朦的光,映在她的面纱上。她没因为什么宣州城的生气。没有直接甩开他这就是好事了。 傅九牵着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向山下走去,看灯的男男女女不知凡几,仿佛光顺着灯流,从山顶飘流而下。 到了山脚回望,又仿佛是鬼门打开,灵魂纷涌而出。 “那是灵隐寺。不是鬼门。”傅九笑得打跌。她说了这比喻后,望着山路上流动的灯光如蛇,她叹气:“难道要说,咱们下山就像是神灵从天上下凡的样子?我一向不喜欢吹牛的——” 傅九大笑不已,哄着她道:“我打发丁良去和你哥哥说了。我们去半春园。他呆会散席了就过来。” 因炎郑娘子时不时沉默的表情,傅九知道她不高兴担心他万一要离开京城,傅九一笑:“你不参选,我就不离开。” 她一惊,左右挣扎的表情太过明显,傅九气得扭她的鼻子,骂她: “我要是去江北大营,你也不在乎是不是?也要以参选是不是?” “哪里能呢……”她假惺惺,因为傅九半点不相信,她举手发誓:“傅九要是去江北大营,要去打打杀杀的。我就和傅九一起去。如违此誓,下辈子再也见不到傅九。” 傅映风并没料到她突然发这个誓言。呆了呆后,怀疑地看她:“你不太愿意下辈子子再遇到我?” 她一怔,顿时恼了,甩手就走,傅九追着大笑:“原来你是说真的?”傅映风心中欢喜,果断还是把郑大公子卖了,“今天,你哥哥和我堂妹秦文瑶遇上了,说了几句话。” 她一惊,止步回头追问,“他和你堂妹?” “放心。只是说了几句就散开了。估计都没看到脸。” 秦娘子当然是戴了面纱的。 郑归音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傅九斜眼看着这娘子,察觉出了不对劲。慢慢道:“你在怕什么?不是说你们家三郎要提亲?郑锦文不知道?你还怕郑锦文喜欢我堂妹不成?” 她一个劲地摇头,表示这是傅九多想了。 但她那忧心仲仲 的样子,傅九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多想。 郑归音死活不肯说,只在心里嘀嘀咕咕着,郑锦文以前还和三郎抢邓裹儿呢。万一他又旧病复发,要和三郎抢秦文瑶怎么办? 郑二娘子完全不相信郑锦文的人品,看他把许文修这样的混蛋推给她这个妹妹,郑大公子能是个好人吗? 她在心里一天一回地痛骂郑锦文。 傅九隐约能料到她这番心思,但他自家倒是深知,郑锦文绝不至于如此。郑大人如今太知道分寸了。此子刚被除了职,全指着张娘娘劝劝陛下,让郑家再复起呢。哪里会得罪夏家而看中秦文瑶?傅九一路向码头走着,一面低声和郑归音笑道: “恐怕是我堂妹找他说话。应该是为了清远侯府的事。”说罢,傅九还顿了顿,看看郑归音,眼带询问,“你知道清远侯府还有什么案子。郑抱虎在富春县有消息来??” 郑归音赶紧摇头,表示三郎什么都不知道,通风报信杀人灭口这完全都不关三郎郑抱虎的事,秦娘子这样厉害的人一个人就能包办了,杀人如麻的还有什么事情搞不定。面上这样和傅九说,私心里,她想,她本来还挺喜欢秦文瑶,但现在想想郑锦文不会是看上她了吧?那还是赶紧拉倒。 746搅黄这门亲事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哪来的杀人如麻?”傅九失笑。紧紧牵着她的手,方才她突然发誓要跟着他去江北,他听在耳中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只是笑盈盈地看着郑归音。郑归音也看看傅九,她的心意傅九一定明白的? “我堂妹,是大家闺秀……”傅映风觉得这话还是要说明白。郑归音一听连忙道:“太湖里的水贼,还有刘姨娘那一家子。你不知道?”她大惊小怪着,“秦文瑶以后会打三朗,欺负三郎的。所以这门亲事,我们不要提了啊?” 傅映风大为不满意,亲事当然不提最好,但太湖里的水贼,明明就是你们家郑抱虎亲手杀的!秦文瑶可是他生父的亲侄女,凭什么在郑二娘眼里就成了打丈夫的凶婆娘? 郑归音揭起面纱,严肃地摇着一根手指,解释着:“秦娘子太聪明,但凡是借刀杀人,才是最厉害的。比如我也会这一招――” 傅九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郑二娘子笑嘻嘻,又真心忧愁着:“我们三朗心地善良,最容易被人骗了。” 傅映风一听就觉得这太假了,瞟了她一眼笑道: “平常在家里,郑抱虎就被你辖制着?我听说他一直没通房丫头,离了你才自由自在了……” “没有这回事。我都是顺着三即的!不让他不开心的!”郑归音顿时痛心疾首,三郎都是被下面的小子们带坏了,“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他其实是很斯文,很安安静静的小公子,可怜三郎没有亲娘的……” 傅映风强忍着没和她争,在心里骂了一句: 屁!秦文瑶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是很端庄贤淑大方得体的侯门千金,这样的深闺娘子,偏偏眼下这个年纪天生就是心软又多情,又没有亲娘,如果自己择婿是非常容易被外面浮浪公子哄骗!小潘不就是被吴襄给骗了? 郑二娘和傅九公子互相瞟着,暗暗防备着,不要让自己家的弟弟妹妹被骗了。一定要搅黄这门亲事,多亏郑抱虎在富春县里没回来呢…… 只不过,秦文瑶找郑锦文是为了什么?郑归音百思不得其解。灵隐寺里的斋房廊下,郑锦文并没料到秦文瑶会找她。 他本是接到了夏娘子,夏迎仙羞涩着,和几位娘子、公子们一起来寺里观灯。少不了还有哥哥夏逊。郑大公子本来在娘子们中看到了一位披着雪色白纱的千金娘子,总觉得人家在盯着他。他本以为自己多心,没料到,夏迎仙轻声道:“秦娘子为了她父亲的案子,托我来和你说一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妨事……”说着,便有了不安。 郑锦文面上笑着,向夏娘子表示完全不妨事。走两步,他到了秦文瑶面前,却马上换了一张脸,不等侯府千金开口,郑锦文便淡淡道:“在下一向不理会家中的事,皆是我二妹作主。秦娘子有事,不妨去寻我二妹。她也在寺中。” 他推了个一干二净后拱了拱手,转头就走。秦文瑶一怔,竟然不好再开口。后面跟着的丫头青儿,心里愤怒强忍着不出声。亏得大娘子还命人拿着一张金锁片护符的拓样图,去明州打听了郑抱虎真正的出身,确定了他是郑家第三子。娘子今日特意过来向郑大公子致谢。这郑家长子却是这样不识抬举。 秦文瑶反是讶异笑了。 郑家的三郎插手侯府的事,看来不是郑家暗中的安排?秦大娘子在心底长长松了一口气,她没有看错郑抱虎。 隔着二三十里外,富春县里,郑抱虎踏踏实实在办差积累功劳好混个前程,免得自己二姐去宫里当丫头,让京城里的人都知道郑家男人没有一个有用的。 偶尔在这明月之夜,他也歇息一下,摆了酒菜,在院子里和吴六耳并几个老心腹家人吃酒,他大碗吃了两口酒,侧目也是讶异,对吴六耳道:“有什么不对?” 吴六耳正委婉劝着,不要对秦侯府的亲事太上心。 郑抱虎反是道:“就算是侯府千金,她若是看中我,自然就会去找我二姐说话。难道不是?” 旁边几个老家人都在大笑添乱,附合着郑抱虎,吴六耳愁死了。郑三朗又道:“她要是愿意去和我二姐亲近,不就是对我有意?我就托二姐去提亲好了。” 不论是吴六耳,还是郑天、郑地、郑玄、郑黄四人,他们都是年上四十有了阅历,知道侯府千金断不一样。一听郑抱虎这话,吴六耳差一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天地玄黄四人皆是隐约觉得不妙,三郎似乎当真了。连他们四人也尴尬地笑了起来。 “侯府千金自是不一样的……”吴六耳连忙劝着,却换来了郑抱虎的困惑眼神,吴六耳哑然后,暗暗叫苦,他完全不明白天地玄黄这四人是怎么教的郑抱虎。秦家的娘子那可是太后的侄女,傅映风的新堂妹。便是退一万步说,这娘子真的自己看中了三朗,她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去主动找二娘子亲近? “吴管事,这事,我心里有数。” 郑抱虎又满饮了一碗酒,“我不是那样冒失的人。” 真的,真不是冒失的小年轻?吴六耳没敢把怀疑露出来。 “我干什么了?我不过是在富春县杀了贼人,送了首级。又在京城传了一次射书。”郑三郎放下碗,笑着细细解释着,“她难道不知道我于她有意?若是她与我同心,自然要去寻我二姐结交。若是她没有,我便罢了――” 说完,还笑着提着酒坛子,倒了酒,再与天地玄黄四人举碗饮。 “英雄美人,本来就是如此。” 天地玄黄四人一听,大笑着呼喝,与三郎一起仰首饮酒,扬杯映月,吴六耳简直是无话可说,听听天地玄黄是怎么一个劲附合三郎的? “英雄,自然是不惧艰险,拨人于危难之间。” “美人,岂不应该是巨眼雄识,识英雄于凡人之间,生死相随。这才是有义气的江湖人物。” 吴六耳暗暗叫苦,骂着这四人能不能不要胡吹乱捧?人家秦侯府的千金为什么要知道什么英雄美人?屁的有义气江湖人物!人家是太后的侄女,好好儿地等着长辈说亲,选一家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就行了。成亲之前都不用见面的。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src="/z5e1955cb2js“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747搅黄这门亲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id"n2295517"“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 ” 酒到半酣,郑抱虎也不知道是要安慰吴六耳,还是说的真心话,摇摇晃晃进屋,醉倒上床前,他拉着吴六耳,先是大笑了一顿,最后赤红着脸,喷着酒气笑着 “我我若是中意谁,就叫她知道我的心意。我不是那躲躲藏藏的人。” “三郎说得是。”吴六耳,觉得这一点是没错的。但郑抱虎的道理可不少,挥手叫小鹿给他倒水,嘴里含糊笑道 “她若是也中意我,少不了也要让我知道这份心意。她是女儿家,不需得说出来,你看我难道和她说了什么我不是冒失的人。二姐说女人家不喜欢太冒失的人” 吴六耳扶他坐在床头,暗暗想着,多亏二娘子还教过你了。 小鹿打来的热水 ,懵懵懂懂不知道三郎在说什么,吴六耳连忙让他出去先睡。郑抱虎喝多了,难免倚着床头大笑道“我看中她,不过是冒死斩首,千金搏她一笑。而后箭书入府再大的事我也帮着她扛住了吴管事,我二姐说,男女相好正要个心心相印才好。你说你说若是她不似我这样坦坦荡荡,便没意思的了。” 吴六耳听明白了,苦笑着扶着三郎脱外衣,又扶着他睡下,原来三郎喜欢这样又豪爽又有一份细腻心思的女子。吴管事头痛不已,扯着薄被,为十八岁小后生郑抱虎盖好,自己苦命地像乳娘一边叨叨劝着“三郎,若是郑家的女儿,像是莫嫣浓”说起这丫头,吴六耳印象极深,便拿嫣浓来说事,“那丫头直爽胆大,恐怕就是三郎喜欢的这样性子。” “嫣浓不行,嫣浓从小就在船上,太野太江湖气,二姐说懂规矩能见官的” 月光斜入,照在床头,三郎呼呼哧哧地笑,“嫣浓爱教训我二姐” 原来三郎你也知道太江湖气不行吴六耳感动着觉得还有救,连忙道“是,嫣浓那丫头不是闺秀,是家里的下人。但大家闺秀要似嫣浓这样便有些难了。” 吴六耳苦口婆心,抬起三郎的脑袋放在了瓷枕上,又拿了热面巾子替他抹脸,当真是比自己亲儿子还操心,他的亲儿女和一家子已经在海贼打劫和暴风海难的打击里,都死光了,只有四条光船被郑抱虎在南海上救了,他便心灰意冷投入了郑抱虎的麾下做了个管事。 吴六耳是个稳重人,想让三郎在亲事上清醒一点,罗嗦着一边为他抹脸一边道“三郎想,大家闺秀一定严谨守礼,是不是” “呼” “太守礼,又再要保着野性儿。”吴六耳想想,换了词,“又要有一份真心和大胆,就非得是极出众的女子不可了秦二侯爷那人” 吴六耳暗示着,秦侯千金他打听过是不错的女子,但就秦文瑶那个不靠谱的爹,这娘子看着就不太有机会特别聪明特别出众哇 然而郑抱虎已经醉过去,开始打呼了。 吴六耳无奈收拾好了,放下帘子只能掩门而出,他步出房间在院中看着天上明月,长叹一声。 他头一回觉得郑二娘子真是倒霉透了。听听天地玄黄在院子里一边喝一边还在说什么他们吃得才半醉,哈哈大笑道“怕什么,有二娘子在。三郎以往要什么,自有二娘子去打点明白。” 吴六耳想着,你们想得太美了。难道没看到二娘子写来的信里口口声声都是在说,三郎十八岁了,要自己立起来,自己拿主意了。姐姐不管了。 天地玄黄确实没把这信上的意思当回事,便是郑抱虎也觉得这是二姐例常爱唠叨。说来说去,他们是一直逃亡海上,三年没见过郑归音了。更没见过呆呆的选女第一许婉然。在郑归音心里,唯怕郑抱虎被她养成了许婉然。 明月照着灵隐寺里,与游园仕女们手中的月灯交映。 郑归音提着月灯儿,和傅九一起从灵隐寺下山,到了山脚,郑二娘突然就甩开傅映风的手,向前跑了几步招手“冯虎我在这里。” 码头边的郑家家丁看到了她,过来接她去坐郑家的船。傅九早有准备一把抓紧了她的手“船给你哥哥用。你去坐我的船。” 她斜眼,要甩开他的手,傅九瞧出她那小心眼,苦笑道“宣州城在楚州南面,并不在江北大营。你想想庆王怎么可能被差到边军城里掌兵权” 这个理由确实说服了她。但她叫来冯虎,傅九也没拦她。她悄悄和冯虎说“宣州在哪里” 冯虎微怔,傅九无奈插嘴笑道我船上有图册,你自己去看。” 冯虎一看就知道她没有拒绝的意思,这才回答“在楚州南面。” 她一听,楚州北面是边境,南面就是内地了。她稍稍安心,再一瞧水面上,傅映风特意租来了崭新大画舫,郑归音便直接带了冯虎并七八个家丁上了傅九的船。还吩咐道 “逢紫、嫣浓也来,其他 的人在这里等大公子。” 大画舫前后四舱足够五六十人坐。她进了中舱后,闷着生了好半会的气。嫣浓逢紫都不敢惹她。他挥手让她们在帘后站着。 他去坐在郑归音身边也不哄他,就手牵手地坐着。她良久才出声问他“昨天你和大潘说了什么了是不是长公主逼你了你才要离开京城去宣州城你等着我进宫去给你出气 他不禁笑了,她又终于想起,用怀疑的眼神,“大皇子是不要要娶大潘做侧妃这事是背着王妃” “怎么会他们不过是见一面话别。以后也难见了。”他失笑,抱她在怀里,“还生气我不告诉你大潘的事。就是不想传出去叫王妃听说。昨天大潘哭了是为了大皇子。她从小就订过婚姻。本来是要做庆王正妃的。只是运气不好” “什么真的是正妃”她就算是刚才听他说过,也以为最多是个侧妃没料到居然是真的。 “怎么配不上” “也不是,但她”想想大潘是外戚国公府的嫡长女,祖父封了国公。父亲是荣州刺史的虚职。有太上皇和长公主,让潘玉谨做庆王正妃也不是不可能,“难道是大皇子喜欢上现在的王妃就移情别恋,毁婚了” 她愕然问着,觉得这有点不可能 “当然不会。”他笑了。 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748以前的王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灵隐寺的碧琳馆外。 上千株桂树成林,在七月初的夜色中渐渐有了桂花香气。大潘内人回忆着儿时的事,与她并肩而行的庆王凝视着她,只问了一句道:“玉谨?” 她回过神看向庆王,轻轻道:“殿下真要离开?” “东宫已立,其他皇子成年后就要离开京城,与其让父皇为难,还不如孤自己上奏离开。” 大潘许久未语,轻声道:“殿下离开后,我只担心长公主。今日我在宫里劝过长公主一切以养病为要,宫中的事不要再插手,但长公主――她不肯听。” “……长公主可惜是生在了我朝。”庆王笑着摇头,“若是生在了汉唐之时,公主都有封地,她是太上皇的独女,说不定公主府就有开府取士的权柄。她就不会如此不甘心了。” 她看他,没有去问他汉唐时皇子王爷也有封地,也有开府取士布兵的权柄,不像现在王爵只是虚职和奉钱。他是不是也不甘心? 然而,她知道庆王绝不会。她也知道庆王为何会如此说这些话,她凝视着庆王道:“王爷,还记得当年的事?” “长公主也记得?是不是?”庆王叹着,遥望月色,久久后喃喃自语, “孤王只是不知道。身为君王不顾人伦就真的能让天下太平?太上皇当年――太上皇当年――” 庆王没有说出来的话,大潘内人是知道的。 当年她亲耳听说过,庆王和长公主在争论站,太上皇要是能一心迎回被押在女真五国城的两位先帝,迎回太上皇的亲生父亲和亲生哥哥,不只为了保着自己南边的江山和皇位。北伐岂不早就大功告成了? 为何要发出十二道金牌召回武穆王爷? 为何要杀忠臣? 多年前的月色寒光早已经逝去,庆王爷在灵山寺的桂花林中,看到桂花间的月光,四面无人,漆黑一边,寺中的佛灯仿佛是在地府冥河的那一面。大潘听到了风中庆王爷的低语: “孤王常常想,为人君岂能不顾伦常――?孤王不愿意和太上皇一样!” “……太上皇,平常难道不是最喜欢殿下你。殿下你如今才是长子――” “越是如此,父皇越不会选我。”庆王苦笑着。 大潘心中剧震,轻声惊呼着:“殿下!” “这些话,我只对你说,你放在心里明天就忘记吧。” “是,殿下……”大潘声音哽咽,庆王能说这些话那是因为在儿时她曾经问过庆王:“外面有人说太上皇杀了功臣和名将,又立了秦国公这样的卖国奸人做宰相,说太上皇向女真人求和就是为了保自己的皇位。是真的吗?殿下,外面说太上皇的明受太子死了只能绝嗣。是因为他不顾伦常不配为帝君,这是真的吗?” 庆王那时同样年幼,大惊失色让她绝不可再说,却一直没有把这事说出去。 如今失去东宫之位的庆王看着她,含笑道:“从那一年开始,玉谨每每都和孤王说的是金玉良言。” “臣妾……也许是见识太小所以误了王爷。”她心中却是荒凉黯淡如长夜,想起了昨天她在宫中道观里如此劝说长公主:“殿下听说了今日大朝会立东宫吗?” “与本宫无关。” 要是往日听得长公主说这句,大潘内人会心中安慰,堂堂长公主无论谁作东宫撼动不了她。何必插手朝政?昨晚听得这一句她却不安劝道:“殿下。官家若是立二皇子,大皇子就要离开京城外放了。臣妾猜测,傅大人也许打算跟着去。” “什么――!?” 长公主的脸色难看,“傅九想谋个外放?他疯了不成!?秦侯府的爵位唾手可得了!他却要离开?” “殿下,傅大人要去的地方还没订下来,公主何不再等一等。” “你的意思是难道他会去楚州?去查卢一鹤!?” 长公主殿下的脸色,瞬间变了,怒道, “愚蠢!庆王既然不能做东宫,根本也不能去楚州掌兵权,傅九想干什么?庆王就是太软弱了――!官家才不中意他!” “殿下――!”大潘在那一瞬间厉声开口顶撞了长公主,“大殿下是宽厚之人!岂是软弱二字可定!?官家不中意大皇子,殿下明明知道,官家是为了叫天下知道,东宫是官家看中的人,不是太上皇看中的人!” 这些内情,大皇子庆王是深知的。 今夜,潘玉谨和大皇子一起在灵隐寺园林里闲步走着,月光洒落一地,庆王正要开口,没料着碍眼的三皇子也跑来了。肃王他特意来,是想安慰兄长,万没料到看到了大潘内人!十四岁的少年皇子眼睛都亮了,悄悄看看庆王又看看大潘,连忙保证着他一定不会和庆王妃多嘴的。庆王笑骂着弟弟,肃王一张嘴不停,还亲热地和大潘内人一起寻找儿时在东宫的回忆: “当初,楚州卢一鹤那小子明明是来给东宫做伴读。还比我们都年纪大。结果他悄悄吃炒茶豆子都不肯分!” 三皇子旧恨难忘,让大潘内人忍俊不住,听他哼 着, “后来多亏大哥聪明叫小内侍偷了他的零嘴荷包,咱们和傅九、二哥还有长公主姑姑一起分了吃!你看卢家小子是不是个混帐!大哥――”三皇子怕庆王去宣州城又被扣索的卢家小子就近欺负。 “你弟弟玉郎和卢一鹤最好?你不记得了?”庆王亦笑着问大潘,“你也是和我们一起玩大了的。当时你还骂孤王,说怎么能偷东西吃?成何体统?” 大潘岂能不记得。脸红低头轻语:“儿时顽皮,冒犯殿下了。” “……是孤王不好。这些年委屈你了。” “殿下――”有了大皇子这句话,潘玉谨多年来的委屈,多少年来的汲汲营营。就在在一刻蓄在眼中化成了薄泪,她忍悲含笑,“臣妾儿时顽劣无比,全赖殿下宽宏。” 三皇子看着兄长和潘玉谨相对无言的模样,终于发现自己是个妨碍,转身就要悄悄溜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哥,我――我去找傅九。让傅九照顾玉谨!你放心――!” 三皇子坐船追到半春园,一个劲向傅九游说让傅九做驸马娶了大潘做妾。 郑归音在内舱里坐着,用阴森森的眼光隔帘瞪着肃王。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src="/t5e1cb5d51js“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749以前的王妃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皇子半点不知道看帘后的脸色,一个劲地劝傅九:“玉谨做了你的妾,这样我大哥就放心了。” “……殿下你娶岂不是更好?”郑归音忍无可忍,丢下宣州城图册在后舱帘子里开口,“我觉得大潘娘子和三殿下你才是天生一对!” “我订亲了!有老婆的——!”三皇子连忙推托,“我要和吴家娘子天长地久的!我绝不会让她伤心的!” “呵呵呵。”平常要听这话,她会觉得三皇子是个好少年。现在看着他继续游说傅九,中舱帘外连丁诚和丁良都同情地看着郑二娘子。更不要说她自已的丫头嫣浓和逢紫。偏偏三皇子方才一来就先和她说了一件事:“你们家大公子和秦娘子也要去半春园。你们约好了?” 她要不是急着打听这事,真想直接踹他下船,最好活活淹死堂堂嫡皇子。三皇子缠着不放非要傅九答应,傅九烦不胜烦道:“潘家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是她自己的事!” 他拒绝得还不干脆?!好不容易到了半春园码头下船了,他正找借口把三皇子赶走。但是三皇子非拉着他的手,显是因为立东宫的事极是伤感,道:“母后在的时候,东宫也在——”他说的东宫不是庆王,而是郭皇后所生同母四兄弟里的嫡长子,已经病逝夭折的庄文太子,傅九一听也沉默了,三皇子道:“母后说了让大潘做二哥的正妃。孤王当时是亲耳听到的—!若是母后还在,东宫还在——” 若是郭皇后在世,潘玉谨早就是二皇子庆王妃了。 这就是命。 郑归音听着,一肚子气发作不出来。傅九方才在船上就和她说过:郭皇后所生这四兄弟里老大一死,老二做了长兄就不可能娶大潘一个外戚做正妃。 郑二娘子听着三皇子和傅九斗嘴,隐约说出了这回立东宫的内幕。 她听得都不忙着瞪三皇子了。 原来官家早就为大皇子庆王安排重臣之女为妻,方便继位。这就是如今的庆王妃。王妃的父亲是参政之一。没料到王妃的父亲钱参政又病死了。于是,这两年官家本打算让庆王再娶一位将门之女做侧妃。让庆王有个岳父家做依靠。 但大皇子没答应官家订的这门亲事。 郑归音一听,都惊呆了。庆王要当东宫,就要多娶个侧妃?这样的事不难呀,为什么不娶哇? 京城外的灵隐寺在山顶,与京城内的凤凰山遥遥相对。 凤凰山上的宫城里,也悬着无数宫灯。 深夜的紫宸殿,官家并没有离开。他闭目坐在龙椅上,今日群臣皆在此殿议论立东宫之事,在陛下的脑海中反复回现。而如今的长子庆王,他上一年也在这里,跪在他面前,往事历历在目。这个儿子拒绝再娶侧妃的回答,陛下也从未忘记: “儿臣和王妃结发多年。又生有爱子。休妻再娶儿臣实在做不到。” “既不愿意休妻,便立一个侧妃,以后再说。” “父皇,就算是按父皇的意思先立一个侧妃也——”庆王还是拒绝了。 陛下忍无可忍,庆王跪了下来道: “儿臣知道父皇的厚爱。儿臣奉旨再立侧妃不难,但侧妃母家若是重臣将门之女,侧妃必求产子,侧妃若是有子让儿臣的王妃和嫡子如何立足?岂不是要杀他们母子一般?儿臣不敢奉命!” “你这孩子太宽厚了些。为君者岂能如此儿女情长,妇人之仁?朕当年一举北伐,半路中败就败在了一个宽厚!” 前线将帅失和,不奉圣命就敢擅自撤军,全是因为身为皇帝的自己没有当机立断,处置前线的纷乱。以后再不能如此了。官家的失望从心中升起。看着大皇子,赵慎心想,他不能为天下再选一个宽厚而心软的东宫。 否则北伐无望。 那怕庆王才是真正最像他这个父亲的人。 今日,在紫宸殿中,赵慎召集百官,群臣的身影肃然,赵慎从龙座站起,众臣安静,听陛下说道:“二皇子恭王英武过人,最肖于朕。” “陛下圣明——” 今日立二皇子恭王为东宫已定,大朝会的传旨女官上前叱喝:“退朝——” 群臣退下后,皇帝却一直独坐在殿上沉思。 后宫中,夜已深浓。 张昭仪守在了程美人的产房外,等着她终于艰难生下了一位皇子。长公主和傅淑妃都听到了消息。 “是皇子?” 淑妃也并不嫉妒反倒叹了声,轻轻抚着自己肚子里还没有生产的孩子,幽幽叹着,“程娘娘,可惜了。” 东宫已立,醒过来的程美人抱着六皇子哭得肝肠寸断。吓得医女们一再劝说,“娘娘产后如此烦恼哭泣,太伤损凤体和心绪了,还望珍重。” “我…… 我要见我的姨娘……” 程美人产后想见生母汪姨娘。荣内人走到产房外施礼,向张昭仪禀告,张昭仪此时已经走回了小厅坐在正中,两侧九枝宫灯通明,娘娘微皱眉后道:“召平宁侯夫人成氏、平宁侯世子妇永宁郡夫人卢氏携女眷入宫。” 至于汪姨娘是不是能进来,全看侯夫人的意思了。 荣内人早知道,以张昭仪的谨慎必是如此。倒也没有多少担心。施礼之后她看程美人已经睡过去了。她便不急于禀告,匆匆去了殿中省。 殿中省人来人忙,灯火通明。今夜前朝有东宫策立,后宫有宫妃产子,各间值班房里俱是忙碌。 荣内人进了掌仪司值班房里,记了女眷进宫的档,又去知阁班房里打了招呼。但以往负责去外面传命的黄门院,今天竟然人手不够。 “德寿宫借了人手过去,他们都去半春园里准备选女试了。佟夫人亲自带人去的——” 值班内人解释着,荣内人笑着:“难怪。只不过,东宫殿阁也要开了吧?这几天也要遣人前后仔细打扫,迎接新东宫一家搬进来??” “还没消息。”值班内人含蓄的笑着。荣内人隐约就听出了端倪。 这东宫虽然立了。但也未必一定稳当呢。 深夜里同样灯火通明的,还有半春园。 清芬堂里早由吴太国舅府的下人们打扫过七八回了,因园子有一半献给了吴太后,就是太后的私产。如今德寿宫调了大批的黄门过来打扫、查看。而内人们也坐了七八辆宫车,驶进了园子。 750以前的王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以前的王妃(下) 清芬堂对面的竹亭中,三皇子正和傅九说着今日立东宫的事,他亲自参加了大朝会,因为长兄未立让三皇子心里更是难过。他想着同母四兄弟,如今死的死,离开的就要离开,他和二哥恭王本来也不及和庆王亲近。实在是因为二嫂脾气太大。他更想着:“二哥对得起王妃…却对不起大潘娘子…” 想到这里,三皇子一个劝傅九做驸马纳妾,“大潘如果跟了你,我们都是放心的。” 傅九也是忍无可忍顶回去:“我喜欢郑娘子。”这句听在耳 中,郑归音心中大悦赞赏地看他一眼。没料到三皇子扭头问她:“你不是要参加公主府的选女试?召集是改成了德寿宫选女试,你还有做外室的风声吧?要弄个好评语?” “…是。”郑归音挤出一个字,三皇子立时看向傅九,傅九早有准备,反问他:“刚才你说非要和吴娘子一心一意?不肯纳妾?” 三皇子连忙点头“我要和吴娘子天长地久的。我绝不会让她伤心。” 吴娘子是吴太后的侄孙女,是陛下看中的肃王妃。也是三皇子特别喜欢的娘子。傅九接上就道: “我也是。我和郑娘子要天长地久的。我绝不会让她伤心。我发了誓等郑娘子得个好评语出宫。” 他依葫芦画瓢把三皇子的话重复了一回,叫这位皇子目瞪口呆,也分不清他和郑娘子是来真的还是开玩笑。 郑二娘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傅九看她笑了就知道她心里并没有真生气,便拉着三皇子一起逛半春园让他也散散心,套话道:“这回选女试真的不是麻内人主持?换了人?我细打听了,昨晚德寿宫里的消息还是她出题。她毕竟是太后的心腹。” 三皇子瞅瞅傅九又看看跟过来偷听的郑归音,知道傅九这是为郑娘子问的,他倒也痛快说了,毕竟他就是得宠的小儿子消 息灵通,道:“前几天德寿宫里出了事,王承御竟然敢和太后跟前的内人拌嘴。麻内人有县夫人的诰命,一时恼了对王承御动了手。本来这也没什么。但王承御去向太上皇告状。” 傅九听了,看看郑归音,这不就是郑二娘子搞的事?郑归音陪笑着,三皇子觉得爷爷奶奶们的争风吃醋真是不好说,只能摊摊手道:“有太后在倒是无事,但还是要让麻内人闭门思过。这回不用她主持也不用她出题了。否则王承御必要去找太上皇再告状。” 听到这话,自觉倒霉到了极处时,郑归音就淡定了。 半春园中夜景极好,远远看着,在水畔的清芬堂方向,现在 居然灯火通明。三皇子和傅九都觉得应该是如此,傅九向郑归音指点着宫里的规矩: “既是选女试安排在清芬堂,应该是宫里打发了宫人和宦官来,正在巡查。吴家人打理过了,他们还要再打扫清理几回,准备过几天迎接太后的御驾。” 三皇子也笑道:“吴家这园子在城内,比御园近。以往做过淑妃、昭仪进宫前的试殿。” 郑归音一听,连连点头,恭维着不是三皇子谁能知道这样的旧事?三皇子大笑道:“孤前几年也来这园子游玩过。淑妃进宫时,孤还小,和吴娘子一起来偷看过淑妃。” 难怪。郑归音想着,也就是他这样最小的嫡皇子,才敢偷窥早就定了要进宫为妃的傅娘娘呢。 隔着流水曲桥,傅九一摆手叫家将们在竹亭子里把吃食茶饮摆出来,打算吃吃夜宵,再去清芬堂里看看情形。 “等宫里打扫忙完了。我们去看看。” 郑归音附合点头,刚坐下来,就有了动静。 “快看――”三皇子的眼神太好了,一边吃酒槽鸭掌一边指着,“是佟夫人!佟春花也来了!” “哪里哪里?”郑归音赶紧探头,她刚刚才摘了帽纱,刚刚正在吃东西。 “确实是佟夫人。”傅九坐在亭中,仔细盯着看着水畔摇晃着的宫灯,灯上有殿中省的字号,他站起看了看,道:“看来不仅是小黄门在打扫。是殿中省的女官们也来了。既然是都说是佟春花主持选女试又是太后凤驾亲自主持。掌仪司来提前准备一二也是常理。” “这习惯和你倒一样。”三皇子说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同样来提前准备的郑二娘子虎着脸,她如今看清了果然是佟掌司,就叹了口气开始专心吃零嘴小菜。三皇子很体贴地道:“我带了御酒库里新出的酒。你喝点酒,借酒浇愁――” 郑归音真想把酒倒他脸上,但人家是皇子,她还是斯文恭敬 地接过这一只半两重小盅子,嗅嗅又嫌弃道:“不好吃。一嗅就没有灵隐寺里的好吃。” 傅九回头一看,笑了道:“你也太精,那是灵隐寺里专给女客送的酒。白送给你一小杯。你今日不是吃了就叫好?真要买是一斤二十贯。”傅九笑着过来,为她挟菜,“我买了两小坛子。呆会叫冯虎给你带回府。别在外头一边吹风犯愁一边吃酒。让你哥哥叫一班子逗乐班子到你们府里去,你高兴着看戏吃酒也无妨。” “嗯。”她感动地看了看他,“嗯。我不吃酒。我好着呢。” 三皇子奇怪看她,她昂然道:“题目太难,考官不待见我,但考出来这就说明说我太有能耐!” 傅九早知道她会这样自我安慰,笑着不语,只有讨厌的三皇子反而被刺激了。 他一边和她抢鸭掌一个劲地指责:“果然,你看你这样非赢不可就是少了冲淡从容的心性!作弊,你上回在报恩寺里一定作弊了!快告诉孤王你怎么作弊的?” “我没有――”她这时知道不反攻是不行了,追着问,“大朝会上怎么样了?官家立东宫时,是怎么说的?立了庆王还是恭王?” “…不是已经有旨意了?” “只有你亲眼看到了!我就打听打听!” 三皇子不回答一扭头,果然就不吭声了。像是当郑归音不存在一样叹着和傅九说话去了。 751考官不待见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知道问也是白问,她早有心里有数。 女官试的时候,她在报恩寺观音殿上,早就观察过了。 她那时盯着屏风后的两位皇子妃。大皇子妃并不与二皇子妃一争风头,出了妇人不予外事的题。二皇子妃却非出了刘太后可谓英主那样犯忌讳的考题。但大 皇子妃她都没劝一劝。这明摆着知道东宫是谁了。 更何况,立东宫这事涉及的不仅是皇子们,还有怀孕得宠的宫妃们。 多亏张娘娘还没有怀孕。郑二娘子想 着,程美人听说是要生了就是这两天。郑归音还不知道程美人生了一位六皇子。 更不知道程美人在晕睡过去之前,脑中闪现的是: 和郑家联手才能牵制卢四夫人。程美人知道,东宫 已立。卢四夫人是不会帮六皇子,不会帮她的儿子的。虽在她进宫前,卢四夫人扶她进轿时就轻声说过: “有我在。一品宫妃之位迟早是妹妹你的。但再多就是虚妄了。” 程美人在睡梦中依旧哭泣不已。她那时是如何回答的?她那时难掩兴奋和感激道:“四嫂,一品之位,于我已是足矣。”然而,如今岂能不再争一争?荣内人从乳娘手中接过新生的皇子,望着紫宸殿的方向, 陛下仍然独坐在殿上没有回后宫。 整个京城,亦因为东宫策立而长夜难眠。 半春园里,竹亭悬灯,水面飞萤,湖面上的画船驶出去似乎是往园口去接吴襄的狐朋狗友们了。水畔亭中,郑归音正和三殿下一起吃着清淡的小酒小菜。傅九却步下了竹亭。 “傅九――”她连忙叫住。傅九脚步一顿,回头笑道:“我有点事。你且在这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三皇子一听,笑笑看了一眼傅九,又用银筷子戳着郑二娘子,“你别管。傅九帮你去安排,不知道坐享其成。孤王和你说――” 三皇子嘀嘀咕咕,告诉郑归音,傅九和佟春花那可是老交情了。佟夫人最爱傅九这样的少年美男子… 郑归音好险没把嘴里的骨头碎子吐到他脸上去。傅九没听到,但哪里看不到三皇子那猥琐的脸? “在胡说什么――”他不得已回来,郑归音已经拍 掌而起!她不能让傅九被佟春花觊觎美色!她要亲自出马! “傅九,我去找佟掌司说说话。”她吃饱吃好,明明没有喝酒,但觉得胆子突然壮了,她看着清芬堂的人影渐少,宫里女官提着的宫灯是六角型。灯壁上面有殿中省三字,看着也要离开半春园回宫了。 她昂着头,站起来,横着走路提裙出亭,傅九摇摇头道:“我能安排好。你去却是要受气的――上回你 不是扣了佟夫人的干儿子?” “不会。佟夫人不会骂我的。”她哼哼着有把握。 傅九仍是摇头:“她最不喜欢说情送礼。” “我不一样的。”她笑嘻嘻,只瞅着傅九,“你和佟夫人很好?” “她儿时带过我一阵子,在东宫里。” “喔。” 她慎重地点头,表示她完全相信傅九,还表示她这 样见多识广,宫里连陛下和张夫人的谣言都敢乱传,她是绝不会上这种当的。说罢,再一次慎重地点了点头。傅映风总算就察觉到她确实就有这样的猥琐猜测,顿时骂了:“少听三皇子胡说八道!” 三皇子不服了,傅九转头和三皇子争嘴,笑骂着:“殿下,你和常夫人难道不好?常夫人是不是也爱好你的美色?” “那不一样,常夫人是保保――” “佟夫人虽然不是乳娘和保保,但算是抱育我的宫人了。儿时宫里的孩子太多,都得有个人看着。这是太后吩咐的――” 傅九同样慎重解释着,郑归音一笑,回头眨眨眼道:“我懂了,就是小孩子自己学着走路的时候,有丫头在边上跟着不让你摔呢。我以前带着三郎的时候,就经常这样教三郎走路的。” 傅九一听,总算放了心。三皇子拉着傅九纠缠,郑 归音顺手从亭外的家丁手上拿了一盏灯,吩咐冯虎和丫头们:“你们不用跟过来。” 三皇子吃了一惊,便去拦:“可别。佟夫人特别不好说话,孤王都不敢在她面前托情。傅九你劝劝她――” 傅九确实要劝,被被郑归音看着,傅映风凝视着郑归音的双眼,看出了她眼里的坚决。他想了想,苦笑:“你只当是帮我如何?我若是不帮你出 头,你兄 长郑大公子日后知道了――”傅九长叹,郑锦文必定要在心里看轻了他,觉得这难道是真喜欢他二妹?摆平佟春花这类小事也办不了? 旁边,三皇子唯恐天下不乱,还凄凄地加了一句叹道:“怕是孤王都要被说,说孤王没能耐,在这半春园中,只敢看佟夫人责骂郑选女。” 这话听在耳朵里,郑归音立时就问:“谁托你来的?”她早就觉得三皇子今日晚上来得奇怪。 “傅九的堂妹。”三皇子爽快地承认了,“她有事找你们家办,最近长公主和秦侯府不对付。她许是想走走张昭仪的路子。” 这关你三皇子什么事呢?傅九都没好气看三皇子。三殿下潇洒一扫锦袖道:“秦娘子她是孤王未来的王妃的表姐妹!” 这一下,连郑归音也笑了。正是如此,秦文瑶是吴娘子的表姐妹。是吴襄的表姐妹。 “知道了, 我承了殿下这份情了。”郑归音笑着和三皇子作礼,又悄悄和傅九说:“别理郑锦文。”她哧之以鼻,“他什么都不懂。” 傅九无奈。郑归音可以这样和兄长吵架,他傅九能这样吗?然而,郑二娘子说罢,冲傅九笑了笑,就提灯而去了。 三皇子觉得自己已经把话带到,乐得旁观郑归音去挨骂,却又多事非为傅九担心,苦劝着:“傅九,你 不能太天真了。” 天真的傅九翻白眼看三皇子。 三殿下苦苦相劝道:“娘子们都性情不定的。你现在不去帮她?她呆会受了气,会拿你出气,说你没用――然后全京城的娘子们都知道你没有用了。你以后就娶不到老婆,万一叫太上皇和官家也听说了,你驸马也做不了的…” “殿下想得太多了!”傅九气笑了。这不是胡说八 道吗? 亭外的丁诚和丁良其实和三皇子想得一样,他们看看公子,再看看完全不动声色也没跟过去的冯虎,决定把这当成是郑娘子吃了几盏酒在发酒疯。按经验是跟着她等她撒完了酒就好了。 752考官不待见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考官不待见(中) “佟夫人最不喜欢这种走人情――”三皇子还在嘀咕着。 “这算什么人情?”傅九哧之以鼻的模样,和郑归音极像,他反驳,“臣记得,三殿下你当年在御书房里读书时,为了得个好名次是不是也跑去和温师傅说话?他给你说了题,帮你作弊了?” 三皇子表示温老学士太古板太不懂人情世故,完全没有泄题给他。 “也许因为孤王没送礼?”他沉思反省着儿时太穷太扣,“孤王只是去露露脸,叫温师傅知道孤王尊师重道,又天天百~万\小!说很努力。希望他给个辛苦分! ” “郑娘子也是想得个辛苦分。”傅九忍笑答了一句,又悠然而叹,“佟春花上回得了郑家的人情,你忘记了吗?灵山寺里出事,是郑家给佟夫人送了消息。这人情还没有还呢――” “不好!这样直接要人情,也是不行的。”三皇子跳脚。觉得郑二娘子太没有走后门的经验了。为什么不向他三皇子取取经讨教一二呢?他经常就去找亲爹走门路,打秋风要零花钱的。 清芬堂外,佟夫人见得郑归音过来,是明白郑二娘子的心思的。 “夫人好。”郑归音上前施礼,陪笑着,哪里敢要人情,更不敢托情。她巴结地提灯照路,陪笑着:“夫人脚下小心。” 一行女官有二十人,除了掌仪司里内人们还有英雪殿上的贾内人。贾内人是张昭仪的人,和郑二娘倒是见过几面,倒要看看她怎么和佟春花握手言和。 以前不是还扣了佟春花的干儿子?乔宅里的管事? 贾内人瞧着郑娘子像兔子一样提着灯跑前跑后,绕着佟掌司打转。一路把内人们送到了半春园大门口,郑归音挤开了小内侍,抢上去揭帘请着佟掌司上了马车,再说了一句:“夫人辛苦。” 佟掌司自始至终没理会郑二娘子,半句话没提。 车队启程,车轮转动起来,贾内人在车内揭帘回看,就看到了郑娘子孤单单提着灯站在园子口,一直望着望着… “奴婢都不忍心了。”贾内人回到英雪殿上,在廊上悄悄和挽迟女官说这事,“要不要禀告给娘娘?” “佟春花没理她吗?”挽迟细问着。 “没理。但内人,我看佟夫人只是面上没理会。和她同车的陈内人在车里揭帘子看了看。” “…这法子也许能用上。佟夫人历来傲上怜下。再者,郑家虽然扣过佟夫人的干儿子。但也报过信。如今郑家父子罢职去官,选女资格也是郑娘子刚刚才用手段混回来的。佟夫人心里有数。不会太苛刻她。” “是,奴婢也是这样想。到底这位郑娘子在上回给佟夫人通了灵山寺里的消息,也一直没来要人情。现在还这样谦卑――更何况郑家全家被罢了官除了职,眼看着要败落了。佟夫人再如何也应该拉她们家一把 。” 贾内人想了想,谨慎问着,“内人看,是否奏请娘娘,请张娘娘出面去和佟夫人再说说?让她不要再记恨乔宅里小管事被扣的旧事?” 她这是在帮郑归音了。 挽迟笑了:“你是觉得她可怜了?” 贾内人不由掩唇而笑道:“不怕和内人说,上一回,她在灵山寺里从那纪氏手里抢回空名册,下官就留意她了。这一回,下官私心揣测,郑娘子从公主府选试女官,居然 又遇上王承御闹事。她突然又和德寿宫选女试合半在一起来参选。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下官总以为,必有郑娘子的手段在里面。以后,娘娘想来是用得上郑娘子的――” 挽迟点点头,又摆手摇头,并不出声。贾内人会意,并不是挽迟不为郑娘子说情,而是张娘娘因为立东宫的事心情不好。 贾内人暗叹,这就全看郑归音自己了。 半春园,郑归音站在园子门口,等着宫里那几辆马车,车檐宫灯走得远远不见影了,她才轻吐了出一口气。傅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问她:“办好了?” “好了!傅九我一定能拿第一了!”她得意洋洋扭过来头来,没料到一转头先看到的却是郑大公子。 “…好丢脸。”刚到半春园跟着她过来的郑锦文瞪着他,果然脸上大为不悦,训斥着,“我们家犯得着让你这样?”又骂冯虎,“你也不管管她!她这样不是叫你也丢脸?” 冯虎习惯一拱手,完全不答腔,郑二娘子心疼自家人就不高兴了,撇嘴道:“我这样聪明,谁也比不过我!但越是出色越叫人嫉妒!我就要装可怜!这样女官们考试的时候,这事一传开来就不会有人看我不顺眼故意打压我!” “你哪里聪明了!?要这样故意低声下气?你来说说看――叫我知道――你是得了状元 了还是做了榜眼了?” 郑家兄妹吵了起来,三皇子悄悄问傅九:“她是在说真心话?”比如她特别聪明谁也比不上她拿第一是肯定。比如为了防止嫉妒小人她必须要示弱这类的? 傅九忍着笑,看了不出声的堂妹秦娘子,她和郑锦文就是一前一后地来了,三皇子连忙也问:“你怎么来了?” “我想打听纪侍郎家纪鸾玉夫人的事,郑大公子说这要问他家二妹。”秦娘子答得干脆,傅九就算怀疑堂妹不会是看中郑三郎?但他也不方便问。便道: “我呆会儿为你引介。但问郑娘子也没有用。”郑二娘子是谁?那不就是成了精的老鼠打洞的时候不会让你听到任何风声。傅九暗叹还是应了一声,诧异道: “但你问纪鸾玉什么?” “听说她是许家的当家公子夫人?明州官商许家。” “这事,你问我就好了。”傅九笑着,许文修的事 ,没有他傅九不知道的。 秦娘子欢喜,松口气连忙谢过,三皇子插嘴担心地道:“你瘦了。是不是在家里没睡好?” 秦娘子一呆,觉得她和三皇子没有这样熟吧?接着三皇子马上又道:“要不要和吴娘子说说话?我帮你和吴襄说,约着咱们一起出来攒宴?” 原来是三皇子想见吴娘子吧?秦娘子忍不住笑了,就算心情不好也觉得轻松了些。傅九没理三皇子胡闹。他上前劝开郑家兄妹吵架护着她道:“郑兄,明日太后的判卷结果就要出来了。到时候再看吧。” 753考官不待见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太后判卷?”郑大公子今日在灵隐寺里和任俊他们议事,也有了几分酒,这时用力想了想,才想起了观音殿上她还答了试卷,题目是真宗刘太后抚仁宗为子可谓英主。 这几份试卷现在由太后亲自看。 “那卷子我也听她背过了!绝不可能第一了?能拿过第四就算是运气!” 郑大公子叹气,“好好地答妇人不予外事的女德不行吗?非要说什么治天下的女主事迹?” “那是你不识货!郑归音当即怒了,“我想了很久才写完的!” “你有什么货?来来来,你给我背背四书五经,史书列传、老子道经、佛门经书随便你。背完一本我就信了你!打小叫你背书你都傻玩!和三郎在一边玩官兵抓强盗被追得嗷嗷叫!还要去告状说三郎打你!他要真打你你还能踹他十几脚?” “那你呢——!叫你去考科举你就在那里算帐数钱!请了师傅给你三郎还知道坐在那里睡觉,你去哪里了?你去翻师傅的诗集、文集然后一篇篇写了驳回去一篇篇地挑刺!把师傅气走了再没有人肯教你!让你去京城里考国子监,考太学,你就逛一圈花了上万贯的钱跑回来说京城里的美人最好看,其他地方都是丑八怪!” 兄妹俩互相揭短,丁诚和丁良兄弟听得暗笑不已,冯虎已经丢脸丢习惯了依旧是完全不答腔。傅九知道郑锦文有酒了,完全不去拦,还悄悄看了秦娘子两眼眼,揣测堂妹是不是看到郑家这样的亲家,就赶紧打消和郑三郎的关系?、 秦娘子正讶然旁观,但她那神情看着和他一样觉得有趣。傅九头痛地想起,秦侯府他那叔父胡闹起来比郑家兄妹离谱多了。 最近,秦二侯爷悄悄和郭统领递了消息,说府里有一美人愿意以小轿送到傅大人的别庄上。美人还是傅大人的旧识。 郭统领方才也出来游寺看灯,带着家眷,在灵隐寺的桂花林间得了空和他说了一句笑道:“我倒没料到,他这样上道识相。难怪能娶到吴太后的侄女。听说你那丫头不是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了?” 郭统领说这话的时候,悄悄儿看傅九的表情,傅九能不知道?只能叹气道:“我不是和你说了,他若是如此说,你就回绝?” “我还没有回绝,想问问你……”郭统领嬉皮笑脸,还劝着,“不过是个丫头。总是你们秦侯府的家奴。在大房或是二房,又有什么区别?你是家主,何必和下人计较这些?你要是还记得她,就接过来放在别庄里就是,便是长公主知道了,也懒得理会——” 郭大人你真的是想得太多! “映风哥哥?”秦文瑶的声音传入傅九的耳中,他连忙清醒,把刑碧叶的事放在脑后,秦文瑶看看他,轻声玩笑道:“映风哥哥,不为我引见郑娘子?我还未见过她呢——莫非是担心我吓到了你的心上娘子?” 这是反话,秦娘子什么没见识过?傅九便向她笑道:“今晚恐怕不行了。过几天我来巷子口接你。让你和郑娘子说说话。”说罢,他有一瞬间 也在想,文瑶不去求太后反来求张昭仪,这也挺难。不会是就为了见见郑归音吧? 但这样的念头不过一刹那,秦文瑶能在侯府里掌家,又从小极有见识,傅映风深知她不是小潘那样不着调的糊涂娘子。秦文瑶是绝不可能因为见过郑抱虎,得了郑抱虎的助力,就会中意他。郑抱虎不过是一个海商家出身的军卒。和长兄郑锦文差了十万八千里。就郑锦文如此才干因为没有科举出仕,便只能和失势的外戚夏家联系。更何况郑抱虎。 至于他自己和郑归音,那完全不一样,傅映风是如此想的。他和归音是真情份。绝不是他傅九容易被哄骗。想着郑二娘子方才突然发誓,若是他去了江北大营她就跟着去,傅九就算是当时没当真,想着她在玩笑呢。但他也打从心底透出了喜色。 “映风哥哥,今天特别高兴?”秦文瑶歪头,突然开口,果然就看出来了。傅九咳了咳,赶紧含糊掩盖。 秦侯爷想把自己小妾送给侄子的念头,身为女儿的秦文瑶已经看穿了。竟然半点不念及家里的两个庶妹。然而,父亲的她也习惯,秦文瑶唯一只担心傅九是还对碧叶念念不忘。然而这话她实在不方便问,便笑着:“家里几个老姨娘和老家人,都还惦记着映风哥哥。” 堂兄妹说了些家事闲事,傅九安抚好了堂妹,转头还是操心着郑归音和郑锦文吵架。他转身拉着三皇子低声问:“太后判卷的结果明天能出来?” “确实能出来,要是今晚你想打听也有门路。”三皇子得意挤挤眼。 “傅九——!”郑二娘吵着吵着突然耳尖听到了三皇子这一句,顿时就跳过来向傅映风央求地看着,他笑着瞟了郑锦文一眼,他怎么能不知道郑大公子这样责怪二妹的用意?不就是觉得二妹是傻瓜有傅九不知道用。指不定郑锦文还觉得他傅映风不地道在骗他二妹。傅九暂时不提这些,柔声对郑二娘道: “我现在就帮你去打听太后判卷的结果。得了消息叫丁良去你府里传。” 傅九去打听消息,顺道送秦娘子回去。郑锦文拖着二妹坐船回家等消息,到了水仙宅,他在内堂里坐下就道:“一点小事他都不帮你!你也愿意跟着他?” “什么不管?”她莫明其妙。冯虎正把两小坛酒送进来,她打开嗅了嗅。果然清香扑鼻是上等酒。她欢喜的时候郑大公子走过来,伸手就拿了一坛她急忙伸手去抢:“傅九送给我的。看你吃醉了!” 郑锦文非要抢,结果一步歪了摔在了地上。她吓一跳连忙叫人扶他,催着厨房送醒酒汤给大公子,又叫冯虎把郑锦文扶着倚在榻上。 郑归音亲手拿了扇子,给大公子扇着凉风。郑锦文半醉半醒,没好气地骂她:“傅九就应该出面去和佟春花说人情,帮你一把——虽说咱们家就能把这事办了,但今晚我没有跟着你。他就应该帮你才对——!以后怎么放心把你嫁给他?” 754不相配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赶紧吃盏醒酒汤。”她把汤塞到他手上,他喝完了还在叫:“我没醉!我和你说卢家真难对付,任家要完——任俊这小子要下黑手了!”说罢又大笑了起来,“程飞鹏看中任家送来的美人儿,回去不跪搓衣板我也不信了!任俊那小子说一定是你姐出的主意让吴襄和小潘在灵山寺被捉到。这会子吴襄不太敢出头,程飞鹏就敢开口要九成!凭程飞鹏也配?不就是你姐姐太精了?任俊说他绝不能让你姐姐在家里消停了。他要报复——” 真没用,斗不过卢开音,就送美人给她老公程飞鹏,这不就是摆明了自己没能耐?郑归音鄙视着任俊,再看郑锦文,料着他吃了一天的席未必真吃了什么才醉成这样,连忙叫人给他准备宵夜,他偏偏又起身摇晃着,“我得去洗洗,今天热得不行了——你就是个傻瓜!傅九靠不住和我说一声!我知道了不帮着你去说情?” “……你居然能帮我说情?傅九也能?”郑归音坐着没动,讶然看着他,“佟夫人根本不会听人情的。你不是应该知道?” 他被人扶着走远了后斜她一眼,:“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你蠢得不行。” “我怎么蠢了!佟夫人全是靠着太后庇护。但掌仪司上一回在灵山寺出的事可不小,她却什么罪都没有连品级职权都没变!” 这难道不是因为官家知道她办事极得力,张娘娘又暂时找不到人换她? 郑锦文没回答,他早热得回房去沐浴了。 郑归音在饭厅上坐着,连打了两个喷嚏,觉得今天在傅九的院子里吹山风感冒了,丫头们都去抹脸换衣。冯婆带着几个婆子们摆上了一桌子十二样夜宵,郑归音向外唤着::“冯虎——你来——” 她叫了冯虎进饭厅,坐下一起吃。又打了一个喷嚏。冯婆婆忙着叫人煎副药给她,又问大公子要不要吃药。郑归音吃了半碗杏仁粥,笑道: “不用,哥哥没着凉。他热着呢。壶中天、文杏阁不够凉爽。不如范老夫人平常包着的丹晖院。那地方好。妈妈你看哥哥他热得不行——”又撒娇问家里有没有留糟鹅掌?她还没有吃够,冯妈妈连忙道家里便是没有,到瓦子去叫泛索外卖也方便。冯婆婆刚打发了人去,郑归音连忙 道:“那还是去宫门外御街上的毛记熟食店买,那里离咱们家近,也最好吃。是从以前的旧京城跟着太上皇逃过来的老铺子——老主顾多,不到三更天不关门的。” “是,二娘子。” 郑归音笑嘻嘻放下筷子,等着鹅掌来下粥,月色照阶,夜来凉爽,不一会儿冯婆婆煎了药来,郑二娘捧碗吃药,闲来和冯虎说说道:“丹晖院是范老夫人为了礼佛长久包着的吧?老太太住的地方就是清爽。” 冯虎在吃第三碗饭。答腔的还是冯妈妈。 “二娘,今天,大公子是不是见着了一位侯府娘子?”冯妈妈打听着。倒叫她想起了这件事,反正不想睡就连忙问:“逢紫吃完了?” “二娘子。”逢紫正梳洗好了进来侍候,“奴婢在。” 郑归音细问:“大公子和那位秦娘子是怎么回事?” 逢紫还没说呢,冯婆婆接着就问:“大公子他不会是看中了秦娘子吧?” 果然,冯妈妈和郑归音一样的担心。 这事,就连冯虎都停下筷子在仔细听,逢紫心知是为了以前郑锦文和郑抱虎争邓裹儿的旧事,连忙摇头:“并没有。是秦娘子来找公子。问起纪鸾玉的事。” “就是纪侍郎的案子吧?和秦侯府有关系。当初就有风声。”郑归音如此推测着,心知这事只有傅九最清楚,她也不打算去问,笑着道:“现在是长公主要对付秦侯府,这和我们家可没关系。张娘娘也不会去为这点事找长公主。”她叹了口气,觉得情敌太厉害让她很辛苦,她振作精神笑着,“叫我说,赶紧把爵位让出来给傅九,长公主就什么都不提了。” |“这哪里可能!”便是冯婆子也知道这堂堂侯府爵位,可不是这样简单的事,“不是说,那秦二侯爷是太后家的姻亲?” “也是。”郑归音点点头。 冯虎突然开口,难得话多:“秦娘子,怕不是为了三郎?” 此话一出,一厅的老少女人都笑了起来,冯婆婆呵呵笑,郑归音哈哈笑,逢紫同样掩唇笑。 “她可是侯府千金,以前为了亲爹立身不正夺了傅九的爵位,她还责备了亲爹。”郑二娘子一再强调着,“她是特别懂礼的千金娘子。” “不是说,杀人如麻的?”冯虎不轻不重回了一句,然后起身拱手,退了下去。郑归音只能干瞪眼。 她不知道秦娘子到底想怎么样,只担心家里的事,“大公子可千万不要看上她!和三郎抢人很有趣吗?” 秦侯府附近的大街上。 傅九送着秦娘子回侯府,在巷口停住马,他低头看着堂妹的车,几乎没忍住也问了同样的话:“郑锦文……”郑锦文没向你提亲吧? 这话他问不出口。只好说了一句:“不要和郑家公子太亲近。” “我还想见长公主。”秦娘子揭帘看着堂兄,终于说了一句,“我递了牌子,长公主不肯见我” “……过两天,你到宫城后凤凰山的通天观来。我安排。”他说完转马要走,她知道他不会送她到侯府门口,便摆手让身边的人都退开些,才唤住傅九道:“你……喜欢那位郑娘子?” “有事?”傅九反问。 “我想和郑家结亲。” 秦文瑶说的这一句话,就像是九天上一个焦雷,把傅映风打得外焦里嫩。他惊呆了。 这是为什么!?他在内心吼着,这不可能! 秦文瑶半揭着车窗帘,静静地看着堂哥,似乎在等着他极力反对。然而傅九醒醒神,抬头看看天上的月儿,再醒醒神,他翻身下马走到车窗前。 傅九看着秦文瑶的双眼,足足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她竟然是正经和他在商量亲事。他定定神,慢慢道: “……不是说郑家是商人我看不上。而是你生来是世家高门,郑抱虎是连亲娘都没有的贼小子。他从小吃穷吃习惯。你们成亲后,怎么过到一起去?” 755不相配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相配(下) 傅九还怕秦文瑶光会掌家,光知道些精明琐事,却不知男女不同。傅九耐着性子,一指她腰间的香袋子,道:“你打小是大家娘子。平常一天换三次香袋,有客来,换身衣裳后配的香、用的首饰皆不一样。但郑抱虎不一样――” 秦文瑶安静地听着。 她愿意听。 因为没有亲娘,爹爹不会这样和女儿说这些,爹爹自己都糊涂着。爹爹的亲事是长兄秦老侯爷一手安排,如今他平常也说,只等着太后和太国舅看在母亲的面上,给女儿安排一门亲事。 傅映风苦口婆心地道:“郑抱虎不一样。他这样海上出身的粗汉,恐怕十天才洗一回澡!他又没亲娘,一身衣裳怕是三十天才记得换!就算是郑家如今富贵了。大不了就是出门换官服,照旧臭着出门!就算身边有人提醒,他必定也不耐烦换衣洗澡!你想想,你受得这样的人――?” “…映风哥哥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也是从兵营里出来的――!苦出身没女人照顾的男人我见多了!” “…那郑娘子…” “郑娘子和郑家的人都不一样。” 傅九断然说着。秦文瑶今天看到了郑家兄妹吵架,可没觉得这兄妹不像,但秦文瑶毕竟秦文瑶,果然就是傅九的堂妹,她沉吟思索,才道:“我今天仔细看了看那位郑娘子,虽然有点没规矩。但分寸还是有。我听说郑家没主母,郑三郎是她带大的?” “你觉得可能吗?”他忍着没问这一句,虽然平常郑归音天天嚷着说,三朗是她带大的斯文小公子,但郑二娘子才多大?郑抱虎又是多大?傅九平平道:“郑二娘子只比郑三郎大两岁。若是卢四夫人那样比郑二娘大上十岁,郑锦文那样比郑二娘子大上七岁,这才算是长兄长姐带着弟妹。” 秦文瑶想了想,慢慢点头:“映风哥哥说得对。” 傅九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着堂妹放了帘子,车行进了侯府的门。他在夜色中骑马而回,心里还感动又满意,堂妹真是个懂礼的聪明大家娘子。 一点就透。 所谓响鼓不用重捶,他点到为止就好。马蹄碎响,他离开了秦侯府,打马追上三皇子一起去了德寿宫。心里还盘算着:寻个机会把这事和郑归音说,她也会高兴。弟弟妹妹们是小年轻么,冲动么,一见钟情什么的太不靠谱了。 至于他自己和郑归音,他们当然不一样。他们是真情份。 身边跟着的丁良和丁诚,也隐约听到了几句,丁良是个傻小子,公子高兴了他就高兴。唯有丁诚是个有心人,他一路也思索着: 秦娘子,不是那样看中一位俊俏公子就动心的性子,她方才似乎也只是说想和郑家结亲。这即是她看重郑家如今的背景家势,胜过看中郑抱虎。 她提这亲事,必有别的原因… “公子――”丁诚一想通就想和傅九提醒一句,但看看德寿宫门也快到了。他稍稍迟疑,便又闭了嘴。觉得还要再等等看。不可冒然说话。 秦侯府是太后的姻亲,为何倒看中郑家。毕竟这事关侯府千金的清誉,他一个家奴下仆不好妄作揣测。 水仙宅中,郑二娘等来了毛记食盒子里装着的二十只糟鹅掌,她叫丫头煮茶摆宵夜等消息,又分了一半装盒给冯虎,让带给他订亲的娘子七巧。七巧儿爱吃这个。关二娘子自己嚼着一只掌儿,托着腮,自琢磨着郑大公子骂她的话,自语着:“我怎么蠢了?佟夫人越不听人情在宫里的位置才长久!因为宫里只有她一个这样的人。再多一个她当然就完了。”又仰头看冯虎,“对不对?” 冯虎收起了食盒子小包裹准备回家,回头又一拱手,道:“这几日可以不用让我跟着。” “…你嫌我丢脸?”郑归音瞪大了眼睛,“你也嫌弃我!!!?” 冯虎看看她,摇摇手里的食盒子小包裹:“我要成亲了。告了假。” “…哦。”她顿时放心了,连忙笑着,“自然是如此,冯虎恭喜你了――”她的体已贺礼是早就安排好了十几个箱子早送过去了,又送了摆在房里的四副扇面儿,她依依不舍道:“冯虎,等你成完亲了回来,也许我就进宫了。我们要几年见不着面了。你好歹叫你的媳妇七巧常常来东便门那边见见我。我也 知道你们一切都好――” “德寿宫只有北便门。没有东便门。”冯虎总是这样言语简炼,她耐心解释着:“我不是要先去德寿宫,再去太和宫?我可不是为了去德寿宫干三年。” “这事可能成不了。出宫时叫我去接你。七巧她身子弱出了不了远门。我听说宫里还有被贬到外地行宫里的犯事宫女。若是守皇陵就争取一下。因着离家近。” 冯虎说完又是一拱手,把瞠目的她留在了饭厅里,沉稳退下回去了。 逢紫和嫣浓忍着笑,连忙安慰着她,她呆了半晌叹了气:“你们都嫌弃我今天在半春园太丢脸是不是。只有傅九对我最好。他都没有说我一句。在宫侍候人不就是这样?怎么就委屈我了?” “姑娘――!”嫣浓听着就不乐意了,“奴婢可没嫌弃姑娘。”但她看嫣浓那脸色和郑大公子一个意思,嗔道:“你明明就气得绷脸!” 果然这丫头埋怨着:“奴婢不敢对姑娘绷脸。奴婢也知道姑娘要强,所以没去拦着。但这事不一样――奴婢也听说佟夫人 和傅大人有旧交情。” 郑二娘子截断道:“他帮我进宫我,帮着我争宠吗?我是苏才人第二吧?” “…不是这样!”丫头吓一跳,“奴婢没这意思!” 逢紫在一边听着心里明白了便没出声,但丫头们不敢出声,郑大公子可是不会。 “大公子来了――” “哥哥吃毛记鹅掌。”她赶紧献宝,这东西,郑锦文才是家里最爱吃的人。 “今天我在席上吃了两盘子。任俊那小子倒是会打听――”郑锦文洗好换衣出来,和二妹一边吃夜宵一边陪着等德寿宫里的消息,难免又要说她几句,果然二娘子顶嘴道:“叫傅九帮我?别人以为我是第二个苏才人怎么办?你们觉得苏才人有机会做内库官?” 她正色看着兄长,“苏幕绿她没有机会。她从教坊司进德寿宫又仰仗傅九争宠,就绝了这条路了。所以我才和她联手。” 756托付之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不是和苏才人挺好的?这回她还帮了你。”郑大公子斜眼奚落着二妹,“背地里说她坏话?” “那是两回事——我和她也不是好,是勾结!”她板脸,“我不找老头子!” “……”郑锦文喷笑了。手上正摇着的扇子一收打到她头上,“不害臊!”又道,“咱们家犯得着?就算是苏家那样败落了,这也是苏幕绿她自己选的路——!” 她暗暗嘀咕,苏幕绿就是在给太监做老婆或者给太上皇做小妾之间选了一条路而已。郑大公子瞪他,冷笑道: “得了。苏娘娘要是看中了京城里哪位士子 ,非闹着要嫁不可。苏家大公子指不定也愿意试试。要紧的还有傅九——这人在进宫这种事上不会强逼着谁。她要不是自己愿意,傅映风还会替淑妃嫌弃,捧人捧得不顺手呢。” 郑二娘子也没话好答,嘻嘻笑着给兄长倒了盏茶,呈到他手上,叹着:“哥哥说得是。我在咱们家,有爹爹有哥哥有三郎,还有张干娘。我犯得着找老头子做依靠?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关在苏府时,亲眼看到她们两姐妹为了争着做福建转运使家的儿媳妇,斗得鸡飞狗跳。你知道,福建转运使大人是官家的潜邸旧人。” “没错。”郑锦文笑着,“要对付他不容易。若不是因为他太难斗,我们家何必找上了秀王府和张相公。” “这全是兄长的眼光。”郑归音赶紧拍马屁,拍得郑大公子满意了,她才笑道:“其实苏才人她也喜欢年轻才俊美少年——就像是哥哥这样出众的容貌。” 郑锦文大笑,不由道:“你又知道了!” “我和她挺好的。我关在苏家的时候,她和苏幕白吵架了,偶尔会来骂骂我出气。”她又想了想,觉得苏才人其实也是不容易,絮絮叨叨说着, “苏幕绿会女扮男装你记得吧?那是因为她故意学了。我记得她差一点离家出走。她一生气就说她要去瓦子里凭她一手琵琶乐技做男乐师呢——!可惜她性子一向太急了。我的性子却慢吞吞。对了她有一样不如我。我还会打架!打架这事可不容易——” 她很是佩服自己从小在村子里会和女人一起打群架,欺负人的时候总是找人勾结一起上,寻思着感叹: “苏幕绿就是太要强和苏幕白一直斗,失了机会和苏家其他人结好。按说她家的公子、娘子见她出色岂有不愿意和她结交的?但她死活不肯向苏幕白低头。逼得人家只能疏远她。” “嫡庶兄妹多的家里,就是如此。”郑大公子倒觉得她说得没错。郑归音托腮,看着兄长吃莲子汤,她想着道:“要是我,小时候不明白,上了十三四岁我总得明白,只要天天拍幕白的马屁,多的是机会拉拢其他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凭她苏幕绿的容貌才情迟早要出头,出身不够就得有这个忍性——你看她不愿意忍才找了老头子!她就把苏幕白当姐姐敬着不就成了?” “你还好意思说她?”郑大公子一听来劲了,“任俊想让你去求求卢四夫人,要不要去?” 她赶紧拒绝,头都甩得飞起来,惹得郑锦文笑骂不已。 郑归音也笑了道:“我不是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太上皇年纪这样大了。我再等十年我也忍得了。所以我和卢四夫人还是不见吧——”说到这里,她看到逢紫的眼色再看了郑大公子一眼,马上就开始拍马屁拉拢人,笑嘻嘻,“谁叫我命好还有我们家聪明大公子,你没答应任家?” “算你还明白!”他被拍了马屁就满足了。逢紫也笑道:“姑娘只是想做女官不是?苏姑娘太想得诰命了。” “没错,今天傅九就应该帮你!”郑锦文还是不悦。 “他不管我的事。别人就知道进宫这是我自己的主意!至少给我一个参选的机会。”郑二娘子说着,叹了一口气,“太后不就是因为王承御闹事,所以实在厌了德寿宫再进选女,想着亲自来挑几个办差的能干女官进宫?” “这还不是你在弄鬼!?” “王承御她敢和太后跟前的女官拌嘴,这不可能是我教的吧?”她同样满足地笑着,觉得这些日子花的心思砸的钱,巴巴儿送进德寿宫里的内线唐菲菲,结交的苏才人没有一样白费,她嘻嘻笑着:“我这样会办差的能干人,太后一定喜欢。” “太后说了。七个里挑一个。你想,这算容易吗??你就是自找苦吃不知道找人去说个情,佟夫人好歹欠我们家一个报信的人情。干儿子被扣又算什么。佟春花难道还指着干儿子给她养老?我们在灵山寺不给她报信,她没抓到荣内人,恐怕就被直接夺职赶出宫,去文德院里当尼师守墓了!” 他打着哈欠埋怨着,“傅九不帮你,这人靠不住!” 她不乐意道:“佟夫人连张娘娘的话都会当面顶。她会听谁的?” “她一定会听傅九说几句。”郑锦文断然说着,同样横她一眼,“傅九的法子多着呢!你就这样蠢!” 傅映风得了宫里太后判卷的结果,从德寿宫向郑家而来,路上范夫人打发了家将来接他。他便直接回家,叮嘱丁良去水仙宅给郑归音消息。 一路回了承恩侯府,跟马的丁诚欲言又止。傅九走过了二门,转头瞅了丁诚一眼笑道:“有话说?今天你太安静——必是心里有事。” 丁诚知道隐瞒不过公子,也笑了道:“小的就是想,公子今日就那样看着——?郑娘子会不会心里觉得公子不关照她?” “我不那样看着,郑娘子要生气。”他下了船,踏着月色向自家院子回去,因为他好几天没回来了消息传到范夫人房里,让她欣喜:“这孩子回来了。”又含泪,“骂他几句就不回家在衙门呆着,昨天回来又是醉得不成样!他要叫我操心到什么时候?” “夫人,这宫里来的消息要不要禀告公子?”尤婆子也很是欢喜连忙提醒。 “是佟夫人来找他。叫那内人去和他说吧。” 听得佟夫人差了人过来找他,傅九回了自家院子换了衣,到了外面厅上,便见宫里来的内人,他笑着拱手道:“陈内人。” 757托付之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托付之事(下) “傅大人。”陈内人是佟春花的头号老心腹 明明得罪了长公主,居然因为佟春花一力扛着,也只是被罚了俸。顺利被保下来。 他心里有数,是官家有意为之,恐怕是对长公主的提醒。 吴太后毕竟还是太后。 陈内人向前两步施礼道:“佟夫人命我来拜见大人。这回大人出力为佟掌司复位,她心中感激不尽。若是日后大人有事还请吩咐。” “佟妈妈还是这样爽直。”他坐着虚扶,“内人坐。奉茶。” 陈内人并不敢坐,掌仪司在灵山寺里的疏忽,让外人潜入,其实真正的责任不在留守宫中的佟春花,而在她陈顺娣。 但陛下问起此事时,少不了要问一问随驾出宫的禁军、天武军。傅九替掌仪司说了好话,陈内人是大大承情的。 “内人坐。” 傅九笑着,陈内人谦让一番终于坐下,主客用了茶。 “佟掌司,有意为大人效力。” “这样…?”傅九点点头,灯光照着傅映风沉思的脸,他斟酌后不由得笑了,放茶在几案上,才道:“那我也就直说了。我求佟妈妈一个事。请她看在往日的旧情份上,关照郑家二娘子。这几年郑娘子若是在德寿宫当差,佟妈妈不用理会她。这个人情就当是我儿时被佟妈妈照顾的情份。但若是郑娘子去了太和宫――” 陈内人还是第一回知道这位郑娘子的目标是太和宫,但她并不意外:“太上皇身子不好,大人也听说了。” “正是。”他乐得不明说。郑归音盯着要捞肥差做内库官,他不需要说出来。美人谁不愿意去陛下的太和宫?内人们都是。 陈内人凝神听着,傅九道:“郑二娘她若是去了太和宫。别的事也罢了。她若是得罪东宫太子妃论罪当死――佟妈妈帮她 一回吧。” 陈内人转个念这才想起了刚刚新立了东宫。东宫太子妃就是原来的恭王妃。也是未来的皇后。 她便也明白了傅大人的担心。东宫太子妃是连太上皇的人都敢打耳光,把侧妃宜春郡夫人亲手打了十巴掌的人。这位未来太子妃有娘家为靠山,偏偏又不知忌讳行事没有分寸。果然傅映风叹道: “如果没有新太子妃,选女们仅仅是与各位女官、和各位娘娘们打交道。郑娘子就算犯了大罪也能自救。” 陈内人想想这位娘子传闻很狡猾,在宫里又有主持宫务的宠妃张昭仪做靠山,不用说自救,横着走路也是足够的。 陈内人便也点头,苦笑道:“大人的担心,下官明白了。东宫太子妃不是个说理的。还是个喜欢恃强凌弱的人。大人不知。便是我们下面当差的人听得立了新东宫也忧心仲仲。” “妈妈们是老办差了。自有脸面。她却是新进的宫人。我若是在京城,在宫中,倒还好办,不敢来劳烦佟妈妈。但如果我 不在京城,恐怕救不及――”傅九自知郑归音确实能干,但总有她顾及不到的地方得有他帮着安排,“听说太子妃在王府里动怒,前几天暗地里鞭杀了两个宫女?” “听说是如此,恭王一句话都没责怪王妃…”陈内人果然消息灵通。 “恭王做了新东宫,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责怪她?”傅映风淡淡而笑,“恭王妃她若是搬进东宫。宫里可就不太平了。”他心里还有一句没说,好在恭 王妃也眼下只是做太子妃,不至于早早就做了皇后,他笑着,“好在如今还是张娘娘主持宫务。” 就算如此,太子妃专横谁又拦得住?陈内人的心被一番话说得沉了下来。但 还是确认请教道: “大人的意思是。这一回德寿宫选女试是佟夫人主持。大人不为郑娘子说个情?” 早知道有此一问,他笑了起来:“正是。这事我不管。佟妈 妈见她过得去就给她个好评,让她进宫当差。若是觉得她不成,想让她回家,那也是保她平平安安。” 陈内人会意告退离开时,退到厅外又问了一句:“太后判卷的结果,大人可知道?” “不敢,还请指教。”他不动声色。这消息他早就叫丁良报去郑府了。但没必要说出来,陈内人在厅外阶上笑道:“不算什么。太后定了郑娘子为第一名了。还划了郑娘子的答卷中一句为极好。” 丁良把这消息连夜送到郑府,郑大公子比妹妹还兴奋,跳起来嚷:“哪一句,哪一句?” “则天皇后以有嗣得天下。”【唐朝的武则天因为有子嗣才做了女皇帝】 “…这句?”郑大公子哑然无语,他和同样哑然的郑归音面面相觑,半晌才道:“太后这见识比恭王妃――不,这见识比太子妃还离谱。” “我写了这一句?我怎么可能写了这一句?我犯着得写这一 句?”她茫然无措,“这句明摆着就是在胡扯凑字数吧?我明明是在写刘太后临朝称制有益于国事,铺佐了仁宗陛下的帝业。我只是拿武则天做了个比喻――” 她的文章主眼绝不是武则天哇!更不是武则天有子嗣刘太后没有哇! 武则天怎么可能是因为有四个子女当了女皇帝?说她是狐媚女子,说她迷惑唐太宗和高宗两代君王而窃居帝位,以周代唐,这都比武则天会生育所以当皇帝这个理由有道理。 郑大公子也催问着:“你怎么答的,把这一句的前后文背给我听!” 她惊慌失措,赶紧磕磕绊绊地背了一段。郑锦文一听,便也稍稍放了心。道: “生生谓之德,有德者居天下。你写的这一句话自然是极有道理 。”【白话翻译:生生不息就是德行,有德行的人才能做皇帝。】 郑大公子思索后还安慰着,“没子嗣的男皇帝,谁能在开国 后坐得稳天下?武则天是要代唐立周,做开国之君。如果你把武则天仅仅看成是女子,没看成皇帝,没看重皇帝有子嗣,这才是见识小了。果然――太后就是有眼光。”郑大公子马上就说服了自己。觉得二妹真聪明。 “所以本朝刘太后就是没子嗣,没亲生儿女,只有仁宗皇帝这个养子。她就没办法篡位开国?”郑归音眨巴眨巴眼。 “…也许…”郑大公子底气不足了,“这说不通。” 758外放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这疑惑在家里寻思着也罢了,郑锦文早打发不知多少人打探消息。她最要紧的是,在睡觉前悄悄和郑大公子商量:“傅九要去宣州你知道吗?” “不可能!” 第二天,郑锦文特意在书房寻了一幅图册把宣州挑了出来,铺在书案上指点着教训她:“喏,这地方你都没怎么听说过吧?天天呆在泉州城就是乡巴佬没见识!” 她咬牙忍,催着他快说,他提笔沾了点朱砂在图册上画了两个红红的圈,道:“宣州就在楚州相邻。楚州是江北边营要塞,战事一起宣州就是粮草转运到边营的枢纽。所以——” “榷场的货都在宣州城?”她并不傻,昨天在傅九的船上看着他给的图册琢磨了半晌,好不容易想到这一点却又不确定,所以才回家问郑大公子,“我知道你去过榷场的。” “岂止!榷场八大姓里有四家在宣州城!”他丢下笔,用扇子打打她的脑袋,坐下鄙视着她,“睡醒了吗?庆王去这地方那不是自找苦吃。他连东宫都不肯做怎么可能去这地方淌浑水!傅九不过是为了替庆王谋一个更好的出镇之地才出了这个主意以退为进。” 她摸着脑袋,一脸心悦诚服地看着他,郑大公子自然满意,她连忙移过去捡起他丢下的朱砂笔,欢喜地指指图册上她们家所在的泉州城:“这里怎么样——?这里怎么样?让庆王去这里怎么样?” “不行!”他伸手夺了笔,丢进笔匣里溅起一点朱砂墨落在了图册上,“你没听说庆王妃想和平宁侯府联姻吗?”郑锦文一个白眼翻过去,“早叫你和傅九成亲,你要是快一点生个女儿指不定还能嫁给庆王世子——” 她目瞪口呆:“你做梦吧?” “傅九和庆王你的交情你又不是没看到!还有,庆王是个怂货。”他用力摇着扇子叹气。书房窗外知了正起劲地叫,然而柳荫的日头也只是七月还没有进三伏天。 “喂——”她赶紧要为庆王辩解。但郑大公子是谁。他的口水喷过来她只能默默抹脸,老实听他骂痛快了: “庆王要保正妃和嫡子,就不娶侧妃不做东宫?这不是怂货是什么?真男人应该是做了皇帝又保了嫡妻嫡子!” “……汉武帝还休了原配呢。汉武帝还靠老婆当太子,后来还靠小舅子打天下呢。打完了天下还一骨碌全杀了呢!”她暗地里嘀咕。 “太可惜了!你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她接了逢紫手里的团扇子给他扇风一边很乖巧地搭个腔:“我要明白什么?” “两位皇子都有世子!庆王世子很得官家的宠爱——!宫里风传着恭王的东宫位置不稳。就是因为恭王世子体弱胆小不讨官家欢心。官家万一把东宫废了立了庆王,再把庆王世子立成了皇太孙,你和傅九的女儿有朝一日就成了太子妃!你就是新官家的丈母娘——!你看你蠢不蠢——!” 郑锦文越想越气,天天追着二妹骂,痛惜着她那不见影子的女儿因为当娘的是个蠢货所以没能做成未来太子妃! 郑二娘子被骂得抱头鼠窜,在家里东躲西藏好几天,多亏张昭仪救了她,差人叫她进宫说话。 “赶紧去!好好陪着她开心,立了新东宫她心情必不好的 。她心情若是好了我也就放心了。”郑大公子一得了消息就赶到她房里来忙着做情圣,又站在窗外坚决否认,“她心情不好万一病倒了。我们家就彻底完了你不长脑子吗?!你少多嘴,你有能耐怎么就不生个女儿做新官家的丈母娘给我捞个官,我有官了会去巴结宫妃?她又不能嫁给我了我犯得着——!?” 她觉得他总算还是说了句人话,匆匆换了衣裳从家里逃出来进宫。然而张昭仪那脸色也不比郑大公子强,一句话就让她吓呆了。 “娘娘是说东宫太子妃她——” “哪来的东宫?”张娘娘顿时眼一横,她连忙闭嘴,张娘娘坐在青竹帘前,眼神儿比手中玉碗冰浆里的冰棱子还冷,冷笑着,“册立大典办了吗?东宫殿阁现在开了吗?哪来的人就敢自称东宫太子妃?” 东宫册立大典不是要张娘娘你在宫里筹办,你故意拖着就是要给新东宫太子妃一个下马威吧?女人的嫉妒真是要不得。她心里嘀咕着,连忙改口:“恭王妃,小女说的是恭王妃。” 张娘娘哼声一笑,突然又和颜悦色心情极好的模样:“坐。天气热了。给郑娘子也上一盏冰浆。” 才七月里这天气她不敢吃凉的。她心里还想着,娘娘你火气这样大真的对身子不好。但这是张娘娘特意赏的吃食她就得一边端着冰浆一边奇怪——她做了什么让张娘娘这样给她好脸色?果然,张娘娘微笑着:“你没听说?恭王妃昨天去德寿宫请安,被太后当面问起一件事。” “不知是什么事?”她陪笑着,很识趣地搭个桥让张娘娘顺利地讲下去。暗地里想着张娘娘这毛病和郑锦文一样。 “太后让恭王妃细细讲论‘则天皇后以有嗣得天下’这一句,官家也在旁边听着呢。 “张娘娘笑得很开心,”本宫当时随驾去德寿宫,可是看到了恭王和恭王妃那脸色。” 她一瞬间毛骨悚然了。 “娘娘……”她结结巴巴,“恭……恭王妃很生气吧?”太子妃她很生气吧?“恭王也很生气吧?” “害怕了?”张娘娘倚在内殿窗边,用眼角斜着她,“本宫还没怕你就怕了?” “……” 759皇帝教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终于就明白,张娘娘在英雪殿中闲坐吃茶,还从宫外把她叫来说话半点也不打算去操办新东宫册立大典和入住东宫殿阁的大事,她当然公然要对付新东宫的。而和张娘娘一样要给太子妃下马威的还有太后。 她顿时就觉得头皮发紧汗毛直竖,嘴上笑道:“小女岂会害怕?这本就是小女写这一篇答卷的用意。恭王妃若是不是太过骄纵敢出这样的试题?她试探庆王妃惹得太后不满,小女这不就得在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 “岂止是太后不满。”张娘娘喝了玉碗冰浆觉得心情更凉爽了,便召了她起 身,一起去逛直舍花园子,她连忙抢了挽迟手里的团扇子顾不上女官一脸要揍她脸色,她追在了张娘娘身后,听她笑着:“傅淑妃、程美人、公主——还有本宫。这几天都在官家面前说起了恭王妃出的女官试题。 隔着花园不过是二重宫门,官家在选德殿中坐着,手中缓缓翻着札子,恭王立在了殿上大气都不敢出,足足站了半柱香的功夫,他亲爹才在上面出了声:“虽说是让你夫妻和睦。但也不要内闱不修。” “是,是儿臣的错。儿臣日日都和王妃说让她学着母后的贤良。”他含着泪,“只是母后到底不在。儿臣也不知道怎么教导她——” 重重一声,官家把札子甩在了案上,怒道:“但凡你好好做一家之主,妇人岂能不知道如何做臣妇?朕的东宫诏命方一下,散了大朝会你离了宫去哪里了?回府不去先和正妃说旨意,倒先去了黄氏的院子!你眼里还分得清嫡庶?你明不明白朕和太上皇让你订这一门亲事的原因!?” “黄氏……儿臣就是想,她既是太上皇给儿臣的,被王妃羞辱岂不是让长辈们没有颜面?儿臣才去安慰她……” “王家是将门出身你自然应让她家知道分寸,但她是正妃——!你得有个分寸,这些还要朕来一一教你?你以为朕不知道?以为王家不明白,你是方一当了东宫就觉得大事已定,没把王家放在眼里了!这倒了罢,王家只是臣下也须要敲打。但你的心性如此浮躁岂能让朕不担忧?” “可是……可是她出的试题惹恼了太后。儿臣担心她有不臣之心并不算是多虑……” “——!不过是妇人之言!”官家忍无可忍,骂也骂不明白只能长叹一声,“有太后在,她自然教训你媳妇。你就应当坐收渔利恩威并施笼络于她。朕当年在你这个时候岂有如此多的长辈为朕一一打算?无一处不是朕苦心经营,轮到你却还分寸大乱!” 傅九立在了后殿书柜边,隐约听到了这几句,便明白这就是亲生父亲手把手教着儿子如何为君王了。他远远看着殿中站着的恭王,他跪下含泪禀告: “儿臣错了。儿臣只是以为她有位掌军权的父亲,自以为命中注定坐享富贵。人人退让。偏偏她不足,还要跳出来叫人家知道恭王府里是她说了算,连儿臣也要听她的!出了刘太后那样的不知忌讳的试题——” “所以你方一立东宫就和王妃大吵。要把宜春郡夫人册立为太子良娣?” 官家觉得马政失败都不如今日这样心神俱疲,方才召了傅九查问马政亏空弥补的事怎么就没有如此纠缠不清,明明还欠了一个大窟窿没有填上!如今他教蠢儿子比理国事还要辛苦百倍,看着自己挑出来的东宫他只问了一句: “你可知恩威二字?” 傅九在后殿听着同样为官家叹息,他明白官家真正想说的是,宫里从太后到程美人没一个人带见你家的太子妃,你犯得着自己和太子妃吵?你就应该把她推出来吃吃苦头,被太后到程美人各自背后的公侯府轮着打脸然后你再出面拉她一把。太子妃自然就明白她和你才是一体。不是和她掌兵权的娘家!王家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为她出头。 “官家当然不能如此提醒恭王。且不提官家是皇帝,他还是男人是公公,不是中宫做皇后的恶婆婆。”张娘娘带着郑二娘子闲逛时,轻声笑着,她听着只能抹冷汗。张娘娘可以这样议论她怎么敢搭话?好在张娘娘心情好,顺口就说别的闲话: “天气热了。要等孟秋祭的时候到城外住几天倒也凉爽。” “是,娘娘的行宫定了?” “哪里有这样快,让府里在寻着呢。” “是。”她听着就明白府里是张府大公子。 她捧起扇子交到了张娘娘的手中,陪笑说着京城里的八卦,“娘娘,咱们将来的东宫太子对宜春郡夫人真是长情——听说要立她做太子良娣?”这位夫人被打了十个嘴巴子,转头就有东宫亲自为她找回场子。 “长情什么?少在本宫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难道也信?东宫不过是怕自己的位置不稳一意要讨好太上皇和太后罢了。” 张娘娘哧笑着,她连忙指着前面的杏花亭子扶她去坐:‘小女糊涂,正要请娘娘指点呢。小女这可是得罪恭王妃娘娘了。小女也不敢怪太后把小女当枪使不是?这是小女的幸事,只怕会连累娘娘罢了。” “亏你还记得来问本宫!” 她在亭中陪着张娘娘,英雪殿的女官挽迟等人依例跟在十步外,走近安排着茶食点心等用具。她们偶尔抬头看着她那巴结没规矩的样子都觉得纳罕,她这样也居然也能让德寿宫女选女资格失而复得?这完全就是撞大运了! “内人,要不是德寿宫里的王承御太蠢!惹怒太后,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内人——”挽迟身边两个新来的得意人忍不住了。 “你们知道什么?”挽迟瞪她们几眼,再看看随行的六名女官里,还有四人沉默不语地忙碌,都是娘娘的旧人。她就知道这是郑大公子打点过的人了,否则她何必再挑了两名新人进英雪殿? 760小女不知道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女不知道(上) 她看看亭中的张娘娘,她和郑娘子言谈甚欢还让她侧坐在一边,自然是极喜欢这郑二娘子的模样,挽迟低声骂着:“你们懂什么?她可不是靠运气而是心机深着呢。她呀――” 恭王妃身边有一位娘家跟来的婆子介绍了一个侄子作了王妃的内侍,听说是汪太监坏事后从宫里赶出来的。刘太后可谓英主这题就是这小内侍撺掇让她出的。这些秘事张昭仪还是听到了风声。 “你们以为恭王妃出题是太蠢?她是中了计――!” 挽迟心里有数,傅九更是明白,郑归音要重新做德寿宫选女当然就得耍阴谋。郑家能让汪太监的家奴出头告状闹得一城风雨,她再送个汪太监的小内侍去恭王妃身边,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仅是郑家。”他在官家面前退出来的时候,亦在想着,“和郑家一伙图谋开海的绝不在少数。否则官家何必一朝全除了他们家的官,又迟迟压着郑锦文不用?” ========== 宫园亭台之下,公主凤驾突来。她冷淡的视线落在了郑归音身上,她迎着这视线,刻意庄重着施礼:“殿下。” “听说你手上有本宫要的东西?” 公主直截了当,那脸色可不好看,并不需她装出害怕的模样张昭仪恰到好处地起身相迎,笑道:“公主请上座。”她赶紧就躲在了张娘娘的身后,藏起自己的花容月貌以免被公主嫉妒。不仅是公主看得有气,张娘娘也好想叫宫女们把她从御花园直接丢出去!能不能不要这样丢脸?! 她一脸小女好委屈的表情退出了亭子。公主这时就觉得,赵慧儿是怀着二心来她的清风阁,但比起这郑娘子――赵慧儿到底是宗女出身大方高贵多了。 “郑娘子,这边这边――”赵慧儿确实更大方,悄声在亭外的花树间叫上她一起看宫女煮茶,郑二娘子瞅着两位娘娘完全不想看她了,终于找到机会把自己抄了一份的证词悄悄塞给了赵慧儿:“喏,说好了的。你拿去看看。我签名有画押的口供作为证词呈给了张娘娘,张娘娘就要给公主了。这份是没画押的。” 张昭仪和公主正在谈笑风生,实则密议着联手的事: “燕国公夫人真的愿意招了?”公主低声问着。 张娘娘含笑,把一纸证词递了过去。亭子外面,赵慧儿悄声对她说道:“公 主一听我禀告说你进宫来见张娘娘,她就来英雪殿了。” “其实不是来看我。”她也小声。 “那――张娘娘真的能做皇后?”赵慧儿实在怀疑。亭中两位贵人同时起身,张娘娘看了郑二娘子一眼,微微点头。她便窃喜对赵慧儿道:“她能不能做皇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想嫁进潘国公府的事成了一半。” “真的!?”她果然极惊喜,“事成之后,我可以嫁给潘玉郎做正妻?” 对于赵慧儿的这个选择她没好嘲笑,只回着:“我要是说你能进吴太国舅府里做吴世孙正妻,你也不相信是吧?” 英雪殿中被押的燕国公夫人正在侯审。公主与张娘娘回鸾,她和赵慧儿趁机杂在随行的女官中回殿,还能一边商量着,赵姑娘笑道:“潘玉郎比吴襄好应付多了。他忙着巴结公主根本不在乎娶谁。再者,我这个姓配他难道不够?”听得这一句,郑二娘子忍不住笑了道:“说得倒也没错。” “论夫妻情份,互相有利害才能互相离不开。结两姓之好可比互相有情更长久呢。这才是世家大户父母之命的好处。我的婚事只能自己打算,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赵慧儿的话自有一番道理 ,她笑着听:“这理是没错。” 正是议论着的时候,前面就有殿长女官过来了:“郑娘子,娘娘唤你。还请移步――”挽迟说话时和颜悦色,心中暗骂,就郑娘子这不会看眼色的德性进宫做宫女早晚照三顿打才行。她以为她能和赵慧儿比,能离了娘娘跟前来躲懒?人家就算做了清风阁的女官那也姓赵! 说罢,她转头就走,郑归音一听赶紧就要去,赵慧儿却拉着她道:“你们张娘娘…”真能做皇后?她用眼神追问了这一句又小声,“如今程娘娘生了六皇子听说要升婉仪了――” “至少不会是程娘娘。”她眨巴着眼,“你放心。你想要做公侯府的正室主母不会押错的。” “咦?你的意思是――”她的意思是程娘娘生了皇子也压不过张娘娘?赵慧儿将信将疑追在她身后,连她这新进宫的的人都明白,如果宠妃能抢了生皇子宫嫔的风光。那可了不得――连公主也要看风向。 她忽地一惊,眼在了清风阁的女官里,隔着几步看着公主的身影,公主难道就是在争皇后的事上押了张娘娘? 到了内殿,四面一静,不一会儿就看到燕国公夫人被押下跪在地上,她素衣罪服,一头长发早已经化为灰白完全就是一位老妪。然而郑归音想起郑锦文说这位夫人的话,那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还叹着: “燕国公夫人――她找情人如果找我这样容貌比我笨的商家子,容易。这一生到老也能倚红偎翠美人相伴。千万不要去碰公侯宰相府里的公子。但她偏偏就喜欢讲个门当户对。先是张文宪后来又看中了潘玉郎!这不是惹事?张相公也是七十岁纳小妾,寇夫人什么出身?瓦子里的贫家女罢了。说是父母也有官品是良家人,谁又查得到?” 不过郑二娘子心里想着,燕国公夫人就爱公侯府的美男子!她的情人有潘玉即、郑锦文,还有张文宪曾经真心对她。她这一辈子也过得足够快活了。算不得晚景凄凉。 她的神思飞在天外,殿里的赵韦氏不知道招了什么,让公主的脸色极难看,她追问了一句:“你说的是实话?玉郎是因为吃了番茶中了毒,他在御园里犯驾,也是因为犯病?” 燕国公夫人眼都不抬,只是随手一指指到了郑二娘子:“她不是早看出来了?” 不但是她吓了一跳,能进内殿的几位女官都看向了郑归音,她赶紧装出茫然神色:“小女什么都不知道。” 761小女不知道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女不知道(中) “…本宫在问你!”公主叱向了燕国公夫人,她没直接让那郑娘子滚过来对质,那是因为那郑氏太过精明已经让张娘娘提前知会她了。公主看过的证词上写得清清楚楚,所以郑归音倒是不怕燕国公夫人突然来这一出。 毕竟张文宪出面劝她保命为上,她一定是听进去了。 果然这位赵韦氏没再纠缠,跪着木然道:“潘玉郎除了买一批蕃茶进潘府里做药之外。他时不时也在我的乔宅里吃这茶当补品。我在乔宅正好得了几箱子外来的泉州蕃茶――”一直说到这里,她才用无神的眼睛盯了郑二一眼。寒光乍闪。她继续茫然以对。燕国公夫人垂下了眼睑。 叫你抢我们家的乔宅!她想着,那几箱子茶是郑锦文故意落在宅子里的。你不吃倒也罢吃了就完了。她面上严肃心里骂着。你这样横行霸道让郑大公子受气,他好歹也是美少年不愿意被你霸占包养只好花钱消灾。但你以为会平平安安吗? 郑二姑娘觉得,她如果老了一定找商家子做情人。也应该去欺负笨的!郑锦文这样的千万不能靠近,这种美少年又狠又精 明。 然而郑大公子私下是还是为燕国公夫人说过话:“她不能和张相公比,天下七十纳小妾的男人多了。看多了吃亏的男人,张相公当然知道应该找什么样的。燕国公夫人这样找小情人的老贵妇,满临安城有几个?从古至今又有几个女人吃多了亏让她学的?说到底,她不过是权势败了――” 殿中的几人倒是都知道,潘玉郎买这一批茶是为公主制药买的,公主沉住气听下去,果然她继续僵木道:“我那里的茶早吃光了。前两年秦侯爷府里的亏空多了,手里紧,就找了纪侍郎也进了一批茶。转手就卖给了潘玉郎。我听说潘玉郎在自己的小别宅里天天都在吃。” “果然就是秦侯府!”公主银牙咬碎。她这时就不装茫然了,赶紧跳出来禀告道:“娘娘,纪侍郎一案唯有新晋尚食局女史纪鸾玉才知道内情了。”公主不耐烦看她:“你和纪氏――”你们有仇当本宫不知道? 她再加一句,“小女愿意和她对质!” “来人,去传她来!”公主当即吩咐。 薄老女官看了这郑二娘子一眼就退了出去。她深知这纪鸾玉 是传不来的。郑归音当然也知道。但她不在意。 她到了外殿先叫了自己的小青衣:“去和傅大人知会一声。” “是。” 小青衣熟门熟路直接去找了天武官,找了在直舍宫门外巡查的齐武,薄老女官亲自出了二重宫门,去了第一重宫门东便门附近召纪鸾玉。 只因为茶酒司里升上来的女史,挂名为低品女官,实则归内侍省太监管。 内侍省的班房在殿中省内院的右厢下,遥遥与左厢女官六局二十四司班房相对,纪鸾玉看看“内侍省班”四字门牌,再沿廊向前走十二步,就看到了“入内内侍省班”六字门牌。 这边廊下进出的都是黄门小宦官。 “你就在这里坐着。看谁敢叫你!你让她们来寻咱家。”进班房办事的老太监哼了哼,一扫对面左厢下的女官六局二十四司:“宫里的规矩还没有了?咱们茶酒司是归内侍省管着。内侍省是入内内侍省管着。别看咱们这里人少――” 班房里空无一人,如今这宫里除了不识字专干杂活的五六百 名黄门院老小宦官,只有官家亲近的大太监们才归到入内内侍省。又因为前年的案子被杀了一批,看着就冷清了。然而老太监叉腰哼着:“再如何,陛下不能无人服侍!咱们只管皇帝陛下的细事。她们服侍娘娘们!井水不犯河水,倒看谁敢来拿人!惹急了咱家一状告到洪老公公跟前!” 入内内侍省的总管正是官家前的洪公公。 纪鸾玉坐在班房廊上,远远见得清风阁的女官来,委婉回了一句:“此事,还要请内人去和掌事押班知会一声,我才敢去。” 薄女官早知道这样的结果,压根不会去找掌事太监,就回了英雪殿。 “这郑娘子,是什么打算?”薄老女官进到外殿正迎上了赶过来的大小潘,她把这事一说,潘玉谨侧头,正看到郑娘子在内殿里恭恭敬敬立着。 郑归音当然也看到了她。 “她在公主面前说纪鸾玉的坏话?要和她对质?”大潘岂能不明白郑二娘子这番举动的玄机,这郑氏用尽苦心不就是为了钳制此妇以报抢丈夫的旧恨? “她的主意我明白。纪女史被召,来了恐怕就回不去,若是不来就是得罪了公主,此妇也只能呆在茶酒司九品女史的位置上了。她要是想正式转到尚食局向上升女官品级的话――” 薄老女官也笑了,违了公主还想转进六局二十司做女史?也太小看清风阁! 她只疑惑一件事: “公主未尝不明白,怎么也听了她的?” 小潘悄悄走近听了这几句,她可不觉得这是公主多事,冷笑道:“正应该如此!这纪氏上回不就在灵山寺把我和吴襄捅出去了?说我们私会?!以为咱们是这样好得罪的。今日不治治她,过几日她们那一伙子人是不是还要踩到公主的头上!?真是狗胆!” 郑二娘子暗暗得意着,她没办法把纪鸾玉赶出宫,她难道还不能给她穿小鞋?纪鸾玉想留在宫里对付她,可没这样容易! “画押吧。”张娘娘在殿内吩咐。女官们把早就写好的供词、朱砂盘递到了赵韦氏的面前,她也痛快画押,证明了秦侯府与谋逆犯纪侍郎私下勾结。 到了这一步这事就办成了。张娘娘一挥手众人都退下。 “且慢。”公主扫过来的眼神不善,她没敢走但当然要躲在张娘娘身后不是? “你确实吃过大食蕃茶?” “小女确实吃过。这事庆王殿下禀告过官家了。” 762小女不知道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什么?庆王?这事我从未听说过!”公主面色一沉,张娘娘就笑着,“她的性情本宫是深知的。虽然胆怯温婉,见着事就躲。但从来不敢说谎,再不敢犯上的。” 她这是护着郑老二,挽迟叹息着站在一边,暗暗佩服娘娘果然就是成大事的的人。就凭郑二娘子被关押时还敢和张娘娘顶嘴吵架,随时耍阴谋陷害人。她听到这评价恐怕都要脸红吧。 郑二娘子上前半步深施一礼,摆出了就我这品性不上烈女传那是无人识珠的贞正表情,公主怀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她那神情是在说,公主别再瞎折腾了。你逼着傅映风做驸马替你做打手给潘玉郎报仇,还不如用我郑归音更顺手呢。 选德殿里,官家叫出了傅映风。 “太上皇的病不好。公主的婚事拖不得了。你自己拿个主意。”官家立在御案前,“这是公主的医案,你看过了?”他拍了拍御桌上林御医的医案。 “……岂有臣下观阅之理。陛下。” “不看也好。”林御史诊断并没有入医案,但会和他说。官家心里有数,“听说大食茶能入药。与我大宋草药也没有什么区别。用了适当就好,多三分就是毒物。既然庆王亲自问过郑氏女吃过这味药,让她以医女身份进驸马府侍奉公主也无妨——”官官的言下之意他听出来了,以医女身份纳为侍妾也顺理当章“——但太后既然选了她进德寿宫就不要再提了。” “……是。”他暗松口气,恭敬应了。 官家看出他是真心实意没想让郑氏女做妾,笑着挥手:“去吧。早先下值,年轻人也应当有些交游才是。朕在你这个年纪和你的父亲也算是形影不离了……” 这是让他多去安慰一下没能当东宫的大儿子啊?他心知肚明施礼退出选德殿,想想还是笑了。他是为大皇子而喜。 “公子?”丁良对于公子突然又被官家召见,本来就不知道是喜是忧,赶紧上来察言观色,小心打听:“公子?怎么样——?官家他——”官家还是冷淡公子? “陛下问了公主的事。” “什么?”丁良终于就想起了公子的婚事,“公子,官家是不是让公子马上做驸马?” “闭嘴。有赵慧儿在。”他早有准备,一句话让他少瞎操心,“官家不会管这事,他亲口答应过赵慧儿和我的亲事。”陛下绝不会明着提让他做驸马。 傅九一路盘算着,没料着走出了东便门正看到她的马车和郑家仆从们。他一笑驱马走近。 把这事和她说说,她也会欢喜吧? 嫣浓站在马车边福了福,宫城门外夕阳横斜,天色将晚,霞光落在了条纱半透白窗纱间,他便停马问道:“她还在宫里?冯虎没跟车?” “冯管事准备成亲了。我们二娘子没叫人跟车呢。”嫣浓低头回答。他瞟一眼马车后面是郑家家丁跟了十多人,个个虎背熊腰并不是摆设不是?嫣浓笑道:“我们娘子还在英雪殿里陪娘娘说话。” 他想了想,转头对跟马的丁良道:“怕是还有一会儿。衙门里应该准备掌灯了,你拿几个灯笼过来。” 丁良早看出来了,天黑得晚郑家没准备灯笼。嫣浓笑嘻嘻谢过,琢磨着傅九在这里立了马是打算等二娘子出来,他也好顺路说几句话儿? 她没敢替姑娘打听他做驸马的事,只敢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傅公子。咱们姑娘半春园里的选女试会不会改日子?听说宫里都在准备郊祭了。太后会不会太忙?” 傅九一笑,她会意闭嘴。他特意留下来不就是私下和姑娘说? 选德殿里,官家还在沉思着傅映风的建言,方才问了选女之事 ,他回了:“以臣之见,把太和宫选女试与德寿宫女选女一起举行就好了。” 终于放下御笔:“去昭仪宫里。” 洪老档一听就知道,陛下是想去见张昭仪。通向张昭仪英雪殿的宫道上,公主的凤辇在走着。 “殿下,那郑娘子还是抓到身边来才好。”公主身边的薄女官毕竟在宫里见多了各色人物,眼神犀利,当着赵慧儿的面就劝,“殿下,奴婢看那娘子的面相,并无半分忠心侍主的品性。” 选德殿宫门前的宫道两边种满了金黄色桂花树,甜香随晚风浮动在宫城,长公主静坐辇内,赵慧儿一声不吭表示她和郑娘子半点交情没有,要杀要剐不关她的事。果然公主出声叹道:“张娘娘宠爱她呢。” 打狗也要看主人面不是? 公主盘仙发髻上斜插金钗四枝雀口含珠,珠色玉粉与一身粉霞纹雪绫六折宫裙相配,可谓是华贵与清新备于一身。清风阁内人们簇拥凤辇相随着来到殿外,她的裙摆方一落地便看到官家正好要出殿,上前施礼道:“陛下。臣妹见礼。” 官家知道她的来意,看她手捧着札子要呈上,接过拿在手里笑:“你的婚事怎么说?可要朕去和太后说说,请她召范夫人进宫?”他本来是想这样问的,但看看赵慧儿也在她的凤辇边,终于就知道这不就是傅映风那小子的诡计?时刻提醒他以前赐婚的事。他不禁就笑了,转口问公主道: “听说你和昭仪一起审了赵韦氏?” 公主还没有回答,他身边的洪老档暗暗吓了一跳,他悄悄瞟眼公主凤辇边的赵慧儿,暗忖着公主和张昭仪、傅淑妃私下联手听说是真的了。否则燕国公夫人凭什么招供了? “是。这是郑氏女的证词。她的话与燕国公夫人招供潘玉郎犯驾是吃了药茶犯病。相互吻合。赵韦氏又招供这药茶是秦侯府从楚州榷场暗中卖进。还请陛下为潘家主持公道。”公主回禀着。 “若是只查茶叶的事,清远侯的爵位是动不了的。”官家看她一眼,“你不是去求太上皇想让映风入嗣。?” “……眼下恐怕不合适。 ”公主深知郑二娘子的证词只能证明潘玉郎的无辜。官家就会意了,笑道:“这样也好。朕看映风没有这个意思。秦侯府的事他半点没有过问——” 重宫回廊另一面的御花园,郑氏女随着张昭仪回英雪殿,路上喜滋滋想着,她这回可是帮了傅九了吧? “这件事,做得好。”张娘娘对于她不沉迷于驸马男色,愿意向公主让步很是赞许。她陪笑着,把冯虎的话禀告了张娘娘,他这阵子一边忙着结婚一边还暗地里帮她查了:“秦侯死了的刘姨娘,她的兄弟在明州那边逃了但还是落在了傅大人的手里。” 763人证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宫门外。 天武衙门的隔壁是禁军步军衙门,禁军司法参军大人许长宁很是头痛,对齐武翻着白眼,埋怨道:“这姓刘的押在你们衙门牢里,或者押在傅九自家私宅里关着,不都好?非得塞到我禁军衙门里来?这叫我怎么写案卷?” 齐武镇定回答:“他在夜禁时偷越城门。”半路上被傅府的家将捉到了。 “明州?这里是京城!”许大人叉着腰。 “该犯户籍在京城安顺坊小白罐子巷,属第七巡火铺子辖下。第七巡火铺子如今缺人,十二名巡丁全由禁军步兵司兵卒充任。所以傅大人吩咐下官押到许大人这里来入押。” “……”许大人坐下,埋头写该犯的入押签条和案卷。齐武微笑表示傅大人一向知法守法,半点错挑不出来。 “要是临安知府衙门知道了,来要人怎么办?”许大人写着案卷,闲着没事不甘心找到了一个理由。齐武讶然:“禁军衙门如今不如知府衙门了?还是许大人你怕了新任的临安府判官谢大人?也难怪——他是新科状元。” 两府衙门都能管辖的案子,谁放手谁不就是窝囊废?许大人重重把笔放下,一扬入押签条,站起来吆喝:“来人,把该犯提进去——” +++++++++++++++++++++ “喔?”张昭仪看她一眼笑了,“傅大人手里有证据要得爵位,就看他愿意不愿意罢了?” “是,娘娘。”她想着,无论如何依她和傅九以往的情份,她若是非要拦着他争爵位的前程就太说不过去了。 “小女不想让他委委屈屈作驸马。”她忧伤着装出一往情深,张娘娘斜眼看她,这话是说公主仗势要霸占傅映风呢? 宫外的傅九早就从瑞珠宫里听到了风声,就连傅娘娘还叫人捎话给他:“那郑娘子的意思是明摆着给九弟一个台阶?” 听说傅娘娘困惑不已,还在瑞珠宫里问着唐老宫正:“难不成这郑二娘子半点不像传闻里的吃醋爱闹事,她有意助九公子一臂之力争得驸马之位?” 唐老宫正如何答不重要,淑妃的怀疑不是没原因。他心知肚明。郑二娘子在那晚一起去看半春园的时候,就躲躲藏藏知会过他:“你让庆王去和官家说我吃过番茶。我再写个证词给上去。官家就觉得庆王是个老实人不是?我这样也好劝他去泉州城。” “不可能——我说过庆王是要去宣州城。” “你不要管。泉州城又安全又有钱,他不做东宫想当闲散王爷为什么不去?你非要跟着他去,我就不担心啦。”她在半春园虎着脸,“还有你,你要是想要爵位,这不就是机会。公主只是仗着和太上皇、和官家的情份。你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他笑着,“你放心,我没想做驸马。” 她当时就笑得眉眼弯弯,他心里一软就只能随她去了。反正她也不可能劝动庆王。那天夜里在半春园,郑锦文向她使眼色让她闭嘴,拉她过去在背地里骂她傻瓜的话,他也不是猜不到。郑大公子在二妹亲事上的心思太容易猜了。 “什么?你去给证词说潘玉郎确实是中了蕃茶的毒?你知道什么后果吧,傅九万一改了主意要做驸马,你就是给公主铺路,为他摆一个刚刚好的台阶让他们凑成一对。要是刘姨娘的兄弟落在他手上怎么办。我猜八成落他手上了!他想要爵位就差你的证词了!你蠢不蠢——!?” 她缩着头嘀咕着:“他如果非要做驸马我有什么办法?就算没有刘姨娘的兄弟,公主求求官家 说不定他就是侯府世子了。这样让我少辛苦二十年的老婆我也愿意娶一个。你不是老说男人不可靠?” “蠢蛋——!”郑大公子把她的耳朵都要吼聋,但郑二娘子拿定了主意就想办成,公主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此时在选殿殿外央求道:“大哥,听说傅大人请命离开京城去外任?这岂不是……” 官家微怔,和公主对视几眼后这才明白,笑道:“八妹是来为他求情?” “臣妹只恐傅大人为了保全叔侄之情才甘愿退避。”傅九这蠢货不会是因为这事被压下来以为爵位无望才疯了心去谋外任吧?公主是这个意思。 洪老档上前收了札子,他立着和她笑道:“八妹放心。他要外放是他的忠心,朕暂且不许,先给他个勾当祭礼的礼官差使,让他准备孟秋祭的郊礼吧。” 公主一听先是大惊又是大喜,连忙谢过:“多谢大哥。”她记得这样的大差使以往是让殿中省与外朝商量着办不是? 这一回,殿中省被夺权了? 官家上辇起行,他坐在高处远望着夕阳下的宫城。 以往皇帝郊祭的事都是庆王在临安府衙和殿中省协商着办。但如今他的长子已经卸去临安府官之职准备出京了。只有一个好友傅映风仍然跟着他。 “淑君……” 他在心里叹着,这是官家原配先郭皇后的闺名。班直御卫统领郭大人在路边行礼,心里也在愁着:大外甥当不了太子要出京城。二外甥现在是东宫、到底要不要和以前一样去庆王府吃茶说笑了?如果改去恭王府——他老婆不太愿意,郭夫人在家里诉苦:“夫君,妾身和恭王妃——和新任东宫妃王娘娘实在说不上话。她每回都是吹他嫁家王家如何如何——我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 +++++ “官家接了公主的札子了?” 公主把事办成的风声报到了英雪殿,挽迟轻轻附耳禀告,张娘娘微微笑了。郑归音早料到这样的结果,她溜到英雪殿的后门和赵慧儿得意洋洋地吹嘘:“你看,我不会害他是吧?他若是要做驸马,谁拦得住?再说了范夫人看中的媳妇也另有其人。轮也轮不到我。我和他相识一场我至少得让他欠我一个人情,我才好在皇帝郊祭的时候安排正经事,让他还我一个人情吧?” “……傅大人,不太喜欢这样的算计。你要不要换个说法,比如你对他一往情深只盼着他好?”赵慧儿实在忍无可忍提醒了一句。她本心绝没想让郑老二和傅九感情发展顺利,但这人也不能太不着调。 764人证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英雪殿后门是有名的梅林,冬日落雪时有极好的雪景,就算时节未至夏日里也是绿影虬枝,凉爽恬人,郑老二却板了脸:“宫里这样的局面还不许人算计?他是太恨我不想让我好好过了?我是这样容易被他欺负到头上的?” “……”赵慧儿觉得和她没办法沟通。想想郑老二和她一样,她们和公主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郑老二没一厢情愿认定傅九绝不会变心这就够了。再想想自己的前程押在了张娘娘要做皇后,押在了郑二娘子的手腕上。她再次确认:“真的是潘国公府的正室?”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吴国公世孙吴襄?可惜了你的姓!”她也极力游说着,“太后娘家比公主娘家有钱多了!吴襄长得不如潘玉郎好看,但也只差了一筹还是个美男子。他又比潘玉即精明了一百倍。” “……太精明这亲事还有我的份?”她正色提醒,“说好了。三年内我要一个公侯府世子妇的前程!不能出差错。我的年纪也等不得了——” “我没忘呢!其实隆庆伯的儿子更好——!” “隆庆伯姓赵!是宗亲!”她觉得郑老二太不靠谱,虽然她也听范夫人的口风察觉出来官家在皇城司里渐渐开始亲信副提举隆庆伯,老提举皇城司的理国公年纪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荣休了。 “你就是多了一个赵姓。坏了你的前程了!”她反过来又如此捶胸顿足。 赵慧儿哭笑不得。 她不姓赵恐怕连站在这英雪殿后门说闲话的资格都没有不是? 亲事绝不能马虎!郑二娘子还在劝:“比赵家差一等的就是太后娘家了!潘国公府家里没有精明人,算是三流公侯门第!眼看着要败落。” “有太后在,我就绝没可能嫁进吴家。再者,吴太国舅的厉害你没听说过?” 赵慧儿摇了摇,极有自知之明叹着,“傅大人好好的世子,好好的清远侯爵位不就是吴太国舅弄走给了自己堂妹夫——?” 她早把这些事理得极清楚极冷静,让郑娘子哑口无言,只能听着,“最要紧的是,太后年老。公主还能活上三十年。” 外戚公侯门第的风光,全看着这些宫内贵人她们活着没活着呢。 “未必。”她突然来劲了,说得理直气壮,“公主身子好还是太后身子好?太后可不会胡乱吃补药吃出毛病来。” “……”她哑然了。 “你要是真喜欢谁那我不问。但你要是只看门第要做公侯夫人怎么不挑个最好的?不是有我在吗?” 有你在事情才叫人担心!赵慧儿安静地走神。郑老二还在竭力游说,东便门外的傅九耐心等郑归音出宫。 他眯眼看着宫墙上的烟霞残照,其实还没想好和郑归音说什么,暗忖着:“只是想见见她。说说话儿。” 他禁不住笑了,突然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情深,暗暗烦恼的时候丁良回来悄悄禀告:“公子,寿伯孙让王六来衙门里见公子,说有件事关郑二娘子、他要知会公子一声。” “……她又背着我干了什么事?叫人家这样偷偷摸摸来报信。”他叹着气,不动声色转马回身。 他沿着宫门外便街回了天武衙门里。街边的嫣浓并郑家仆从倒也没有察觉不对劲。他还没下马就瞧着王六在衙门里缩着头。 他不禁就笑骂一声:“看这样子!在躲谁?叫你们伯公看到了踹你!”王六躲在门房里不想叫郑二娘子的人瞧着。傅九岂能不知道, 他丢了马缰上阶进衙门,门房里值日的天武官们早散了个没影。西面两扇漆黑撑窗,半旧窗框上有着黯淡的暗红霞光。 霞光消失之时丁良把灯掌起,黄蓝色火光跳动着。在半旧黑漆桌下落了满地浅金光斑,他叹着气就在桌边黑漆条凳坐下,道:“她又叫你办什么事?” 王六搂多了钱但看着半点不显反倒瘦削了些,一见面被骂心里又委屈着,他施礼后小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事郑娘子也不叫小的替她办。就是——郑娘子让小的媳妇在寿安伯府替她谋个差事。” “……什么?”他半晌才回过神来,愕然反问,“郑娘子——她想去你们府里当丫头?” 这是什么毛病?他是不是瞎了眼一直没了解这个人扭曲的内心? “不——并不是。”王六连忙摇头解释,“并不是。就是冯虎前天来和小人说了一句。我正好在家里养病,今日才能下床连忙就来禀告了。她谋的是能在殿中省挂名的伴当女官的差使。按说公侯伯爵府里也只有咱们家才有。郑娘子这事也没找错人。” “……听说你这病了。你们公子还愁呢。”他踢了条凳子给他,他哪敢坐扶着桌边站着回禀,“就是宫里两月后孟秋季,出城祭天,按旧例我们伯公是大宗伯,要随官家出城住三天。如果不下雨宫里娘娘们也要出来祭一回。按旧例各府里上三品老夫人、夫人们也行随祭。官家有斋宫可以住,但各府里少不得叫人出城打点准备下处。除了外宅男管事,内宅里也有女伴当——” 他听着就明白了,笑道: “难怪她背着我干这事。城外行宫小住不了多少人。连陛下住的斋宫也是现搭的,我正找人办这事——” “咦——是大人得了祭礼官的缺?小的还没有恭喜大人!” 王六一听亦是大喜,终于就明白郑二娘子鬼鬼祟祟果然就是为了不被他发现。他赶紧就为自家公子说着: “我们家公子这几天还在说,大人起起落落经得多了,早就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我们家老爷子也说,大人这样荣宠不惊这才是成大事的格局了!” 傅九失笑踢他一脚:“哄你们家公子的话,少来哄我!回去和他说,他前两天约我中元节一起去三元楼酒库里吃酒,我记得呢。” 765伴当女官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说到这里,他到底摘了自家金腰刀扣索丢给了他。王六笑嘻嘻得了赏,暗暗想着果然他们家公子傻人有傻福,打小交的这好友这回又没有失宠还接了大差使,想到这里,他又添油加醋把郑二娘子卖了个彻底。 傅九寻思着道:“伴当女官?就是帮着殿中省女官们在宫外办些差?你们府上管宗室大祭才有这个空缺差使吧……” “对,大人好记性。小的要不是自己媳妇记得。都不记得有这个职差。” 王六和他都心知肚明,这要不是新安郡张夫人提醒了郑二娘子,她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临时干几天的宫外女官差使? “张娘娘如果随行出城——张家老大管着驼院车马正忙着准备,顾不上娘娘。张娘娘若是出城随祭,恐怕也要差使郑家找下处吧?” “正是——” “她想参加大祭见识见识?”他终于就想通了,但也纳闷,“她就找张娘娘要个伴当女官的闲职不就好了?犯着得找你找寿伯公府?” 王六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傅九公子对郑娘子是个啥人了解得还不够深刻,还以为她混进寿安伯府参加祭天是为了好奇寻开心,他陪笑道:“南门外社稷祭坛附近的宅子。不论是道观、寺院或是像样的平民宅院,凡是能空出来的前三个月就叫人花大价钱包了。” “……谁?”他一听就觉得不妙了。他家范相公和老太太的住处还没有去订呢。效祭还有两个月! “郑家全包了。”王六苦笑。 “什么?被包了?”恭王府里,这消息被长史与内侍总管互相推诿着,一起报进了内殿,传到了未来的太子妃王凤娘的耳朵里。 她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几天在太后面前受的窝囊一骨脑暴发出来:“郑家全包下来这是为张昭仪准备下处?但世上有这样的规矩?得她选挑了住处才轮得到我这个太子妃不成?” 京城里敢对张娘娘有不满的夫人,也就是这位未来东宫太子妃了。 傅映风一听这消息就明白,叹道:“她又得罪太子妃了。”、 就这样还想进宫?不怕尝到太子妃的十个嘴巴子?这都算是轻省的…… “又是姓郑的?”东宫太子妃出离愤怒接着就后悔了。在报恩寺白白放过张昭仪的走狗真是可惜,“张淑真干的好事!她不是皇后住不了斋宫,就应该安安分分!竟然还敢这样张狂欺到我的头上?!” 宫中,郑归音站在了英雪殿内殿里同样得了傅九做祭礼官的消息,连忙就拍马屁:“娘娘英明,算得极准。” 张昭仪料中了这差使得给庆王的人。 “你能咬定傅九是庆王的人,倒是为了什么?以往本宫半点看不出来他居然要跟着庆王离京城?” “这是小女身为女人的直觉。”她神秘地禀告。 “……”好想打人怎么办?张娘娘想着。无奈郑二娘子一个劲地拍马屁,让她没办法发作。她笑嘻嘻道:“娘娘放心。城南我去看了。挑了四五处最洁净的地方。到时候请娘娘差了挽迟女官——”她陪笑看旁边的挽迟,“我叫人一一打扫安置好了,请内人她亲自去瞧一瞧挑一处。绝不会出差错的。” 需要她夸一句,她真是当女官的料子?张娘娘想着斜她一眼,不打算夸她。就这样的伴当女官的差使也多的是人抢呢。 比如许文修。 许文修带着许婉然出门坐船去辛府里办事,对着不明所的堂妹,他耐心教着: “我去帮你谋一个伴当女官的差。” “文修哥……”她莫明其妙,完全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宫里的青衣、黄门天天呆在墙里,城外十几里哪一处有好地方他们能知道?” 她一想也对。 “就算是经常出宫专管出巡的老太监,那也得在宫外有人帮衬着。六局二十四里的女官也是如此。向来都有这样的空缺差职给宫外的人,算是不花钱给他们一点体面。但争体面的人多了就要钱了。我去花钱帮你买一个。” 听说殿中省暗暗把这差使给了辛家在卖。 “辛家?辛承御认的娘家叔父?刚进茶酒司的那户大商?” 挽迟知道这事,宫外有伴当女官替她跑腿看下处,省了她出宫的多少辛苦?也不用去打点太监们总掌的内侍省。宫里在外面经常跑的还是宦官更方便。 “以后还请内人差遣小女就是。”郑娘子恭敬地向挽迟施礼,暗示着多给点宫外差使给她。她总算对郑二娘子有了好脸色:“不敢。郑娘子多礼了。”她才不告诉郑娘子,这差使都被辛家卖光了。 自以为哄好了张娘娘的心腹,她笑嘻嘻瞅着张娘娘心情也不错的样子,想着应该为郑大公子吹一吹?张娘娘不会嫌郑锦文替她得罪人吧? “城外的下处都被兄长作主先占下来了,只等娘娘先挑了再说。小女也有担心的地方。是不是太招人眼了——” 张娘娘却先道:“这事办得好!回去和你哥哥说,让他静心等待。” “是。”她听得真真的,人家宠妃可没半点情意全是在夸奖他办事有能耐,还暗示许诺迟早给他复职不是?她赶紧谦逊:“全是依仗娘娘,谁敢和娘娘你抢这个头筹?” 宫外恭王府,近身侍从们同样在劝东宫太子妃:“娘娘,有谁敢和咱们东宫里争地方?卑职早订了一处道观,不愁没地方供娘娘随驾。” 天际边烟霞西斜,京城各府都掌灯了。恭王府里万灯辉煌果然是有新东宫气象。府里内侍们喜气洋洋就只有太子妃难侍候。 “放屁——!”她怒骂着。 她可饶不了那姓郑的走狗! 淡白的圆月悄上,与西斜的太阳一齐悬在了天边。天武衙门前火把高举,照亮了东便门外的青石道,也照亮了衙门的门房。 “这么说,郑娘子是打算过两月为张娘娘出头,活活打东宫妃的脸?”王六觉得不可思议,傅九瞧着王六流露出郑娘子真忠心、真靠谱、真活得不耐烦的神情,他忍不住就笑了:“怎么可能?她呀——” 她一定是在暗中弄鬼不是? “我听说最近宫里有流言?”他随口笑问着,宫里的张娘娘也对郑归音道:“你回去吧。宫里的流言不要理会。有本宫呢。” 766伴当女官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这回是真的没听明白?然而这流言连东宫妃都知道了,她在气得不行痛骂着:“别以为程美人生了六皇子就了不得!别以为这郑娘子巴结上了程美人,程美人说她是六皇子的小姨妈就了不得!她算哪门子的外路国戚?皇子们多了,只有我们家的才是东宫——!” “娘娘——”恭王府长史冷汗直流,宫里程美人马上就要晋封了,六皇子更不能这样骂,否则传出去就是新东宫刚受封就不友爱兄弟。他连忙给内侍总管递了个眼色,内侍总管硬着头皮出来劝:“娘娘,小人今日去看了。城外长乐观向来是极清洁,娘娘平常去上香的时候,她家接驾的事也办得极妥当的”。 “岂有此理!”她手中的茶也吃不下了,重重一搁,“城南外又不是西湖谁耐烦去看土坡?城外十几里全是田村破舍,那处道观我一年最多去一次。但本宫如今是太子妃,太子还要随官家祭天。我们难道还能住哪里?你们再去查,城外哪一处平常最好的。占下来——!” “娘娘——” 这不是就是和张娘娘对着干?张娘娘眼下可是官家的宠妃,内侍总管盼着能一切平安将来进东宫做东宫总管,连忙劝着,“娘娘,这若是传到官家耳中,恐怕东宫有不敬之过——” “她算什么?东宫的亲娘是先郭皇后呢——!如今的坤宁殿上空落无人,论品级她难道比我强!?” 太子妃经常发脾气,府里的下人早就习惯。 但新东宫赵敦难得发脾气,他从宫里回来一路冲进来,踹倒了内殿屏风又把王妃殿中的女官们一顿鞭打后,他向赶过来正妃争吵:“你还问孤王怎么回事?孤王倒要问你!你在王府女官试怎么出的题?为这事从太后到父皇还有宫里的宠妃,人人都在看孤王的笑话——!” “这有何惧!?你接了诏命已经是太子,庆王听说要离京。要不是我用刘太后这题向庆王妃暗示了她和刘太后一样没有母家扶持,留在京城和庆王一起争位只能做嫁衣裳,岂有如此顺利?” 王凤娘这一番话难得头脑清楚,文词雅致,这倒让赵敦愣住:“这是谁教你的?” “何必有人教?”她自然不会说,只冷笑着,“那题我是出格了些。但你难道想让庆王留在京城里。想让他一直做临安府的府官?”说着还落了泪,“你没看到在德寿宫里,太后、公主、各位娘娘都合起伙来对付臣妾!臣妾还不是为了殿下你?他们哪里把你这东宫放在眼里?” 你终于知道自己招人讨厌了吧? 东宫仍然有三分幸灾乐祸地想着。平宁侯府的世子程飞鹏也觉得老婆卢四夫人应该吃点教训。 “她就是太要强,看不得妹妹们比她有出息。郑家娘子不是她亲妹妹?何必这样计较!”他在出宫的路上冠冕堂皇地说着,完全不提他因为看中一个妾和老婆吵起来的事。 “……飞鹏兄,让郑娘子做东宫侧妃。你这事到底有几成把握?” “你没看到东宫方才听我说这亲事的神色?”夕阳晚霞中程飞鹏志得意满地从东便门出宫,一路和卢举文说着,“他和赵若愚交好是没错,但你以为他会嫌弃郑家的家产太多?” 傅九安排在宫门前的家将一看他们出来了,转头就去了天武衙门:“公子,程世子和卢主事出宫了。” “哦。他们送了东宫走了,东宫这会应该是到王府了吧?”傅九慢条斯理从门房起了身,“把他们拦下来。” 王六一瞧就知道坏事了,公子哥们又要打架了。 果然他跨步出门时还笑着:“程飞鹏就是欠教训!他不就是靠着老婆才做了世子位,没有卢四夫人他什么也不是。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吧?”有句话他放在心里没说,同样是靠老婆,东宫就比程飞鹏聪明多了。 +++++++++ “好了,不要哭了——”东宫不耐烦了,他恨极摔鞭在地,跺脚,“宫中册立大典迟迟没办,太子所居的东宫殿阁也没有安排打扫,你也知道傅娘娘、程美人,还有张昭仪全都在官家面前说你?太后昨日不是还让你在王府闭门思过——!” “宫里一些妃嫔说些碎嘴的话,你怕什么?”她话风一变,“你可是嫡皇子!有我父亲在江北大营掌兵权你怕什么?我可是太上皇和官家亲自选出来的王妃,两位圣上让我嫁给你,这太子位就应该是你的!” 王凤娘斩钉截铁地几句话果然让赵敦稳住了心神,他丢了鞭坐下叹气道:“罢了!好在孟秋郊祭只有两个月了。宫里说郊祭时父皇带着我领宗亲、百官出城一起行祭天大礼,然后回来再行立太子大典。我们再搬进东宫。这也不算推托。孤王觉得更明正言顺……” “宫里?不就是张淑真!?”王凤娘和往常一样轻易压制了夫君,心中欢喜连忙上前,柔柔为他捶着肩,“她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她挑唆,太后昨天——” 她暗骂着太后昨天拿出来让她看的试卷不就是张淑真门下的走狗写的?难怪那一天在报恩寺,庆王妃还格外关照那姓郑的贱人。 ++++++++ 庆王妃在王府里有些忐忑,和庆王说着德寿宫里太子妃吃亏的事。 “按说,弟妹也应该被太后教导一二。”庆王笑着,怀里抱着世子,庆王妃谨慎笑着:“可是——娘娘们都在。弟妹怕是觉得太不给她留体面了。太后当时还问了官家,东宫要是知道了也要难过的。” 庆王听着愕然,也起了兴致连忙道:“父皇也去了。太后怎么说的?”庆王妃看丈夫一脸听八卦的神色,也不禁啐笑了:“当时,我也吓得不行了。太后她多少年没有这样疾言厉色了……” 767太后与太子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一句你为我解说解说?”吴太后命女官捧着郑二娘子的答案,捧到了东宫太子妃面前,指着上面用朱砂笔勾出来的“则天皇后以有嗣得天下。” 郑归音想象过如果是她被吴太后这样问,她一定就回答急着交卷这一句书写有误,所谓因有嗣得天下,其实应该是冠冕堂皇写成“武则天因治天下而得天下”。错得太离谱是不是能圆回来不重要,她跪下来多磕头就好了。 但东宫太子妃可比她有骨气多了。 “是。太后。正所谓生生谓之德……”王凤娘镇定下来后,居然侃侃而谈,说的和郑锦文教训郑二娘是一个腔调,“太后,臣妾以为,德有阴阳。则天皇后得天地阴阳二气,阴气生则生机不绝,阳气生则载化天下。古之帝王明君孤阳不可生,孤阴不可长,必要胸中有阴阳二气之合方能成圣成君。” 【白话翻译:生机不断就是德行。德行又分阴阳。武则天她同时具备阴阳二气。有阴气可以长命百岁子嗣不绝,有阳气可以像圣人一样把治天下当成怀胎,以男子之身为天下子民创造出一个更新更好的世界。古代最出色的帝王都应该有阴阳二气,光有身体健康有子嗣不行,光会理政把天下治理得好也不行。身体好才能好好工作,身体就是做皇帝{干革命}的本钱。】 “臣妾以为,圣人者孕载天下。圣君以天下为胎,化革子民使人人向善,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居者其田天下大同。” 【白话翻译:圣人,就是把治天下当成是怀孕的人。孕育孩子就是教化子民。普通人生出新生命,圣君创造出一个天下大同的新世界,教化出更好的老百姓。】 “臣妾以为,则天皇后以有嗣得天下一句,其本意就是以化革天下而得天下,以治天下而得天下。这一句果然是写得极好。” 她这一番道理说出来,让太后殿上的老女官们纷纷侧目,人人都对太子妃刮目相看,吴太后抬手,麻老内人把郑归音的卷子捧了回来,放在一则,太后缓缓点头:“难为你了。太上皇没有选错你。” “孙媳妇惶恐,多谢太后。” 王凤娘心安之后难掩骄矜之色,她什么面相?是道士说的凤命之相,太上皇和官家商量了才为东宫娶了过来。那不就是天生要母仪天下做皇后? “有人在教东宫太子妃。是谁?郑氏女?” 吴太后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这答卷是郑氏女的手写,然而郑氏女却是张昭仪的人。王凤娘不可能察觉出来,她暗想着回去重赏小内侍多富,今日她有备而来确实是身边的宦宦多富提前安排好了。他献了计,让她出题去试探庆王妃同时也提醒了她:“要是有人问起,娘娘就这样回答。这就是护了东宫了……” 想到这里,王凤娘压了压骄慢之气,嘴上却没忍住:“太后明鉴,孙媳妇以此题试女德罢了。臣妾以为,刘太后临朝称制十多年。治理天下的才能想来是极好的。听说未尝没有同族之人与小人劝其登基称帝。然则终不可成。只因非圣君则阴气不生,生机已断。臣心与民心思定,刘太后膝下无儿无女权柄不续,大势难成,登基是乱不是治。常人岂能知道这许多?臣妾试女德,女子只需要知道以子嗣为先就好了…… 这话只是半通。殿上的老女官们免得不了有几人暗暗翻白眼。不提刘太后为什么没称帝。这事是太子妃应该明着议论?再说你又懂个屁!要不是官家要叫天下知道他的北伐之志未变,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将门之女绝没机会做太子妃! 老女官们这时就恍然,暗忖太子妃一定提前有枪手,凭她自己是绝想不出“武则天有嗣得天下”的句子如何解。 连麻老内人也在心里晒笑着,太子妃她还不明白进了德寿宫就应该少说少错,否则太后问一句:“东宫妃你将门之后。你将来做了太后又如何?” 她要如何回答? 郑归音在英雪殿里,找人打听了太子妃面见太后的事,忧愁地想着,太子妃那是无论你为她准备多少,她都能出错出得让你措不及防的人。多富不是早劝过她少说话? 难怪傅九就私下里向她嘲笑过:二皇子当东宫?光他那个老婆就得出事! 其实傅九是嫉妒吧?她无聊的时候难免会暗暗想着,不是一直谣传他是“四皇子”? 不提郑二娘子曾经的胡思乱想,太后殿上的女官们也不禁浮想联翩——东宫妃你爹是将军你的身体壮得像头牛,听说你在府里还能和东宫打架,你将来想怎么做太后? 如此直白没分寸的话,吴太后当然不会问出来。但这一殿上的女官们个个都在暗想着,盼着太后再教训东宫妃。 郑二娘子找了挽迟女官打听德寿宫中太子妃曾经如此惊险,她庆幸着拍着小心口:“还好。还好。”当时站在太后面前被问的如果是她,恐怕就不会如此轻易被逃过了? “怕什么,不是有娘娘在?自然保着你——!”挽迟淡然笑了笑。郑二娘子一听就知道逸迟女官吃醋了。她有点愁,挽迟女官不收红包要怎么讨好她呢? “我哥哥说,请挽迟姐姐照顾照顾我。”她腆着脸背了郑锦文教给她的保命大法,挽迟脸色涨成紫红色,又气又急,让她一看就知道挽迟居然瞎了眼喜欢郑锦文!她怎么不和张娘娘学一学利用过就丢的能耐? “求姐姐再和我说说那天在德寿宫里,太后和太子妃的事呢。”她拉着挽迟的袖子讨好。 那天在德寿宫。 提裙进太后殿的张娘娘,看着王凤娘规矩站在了吴太后面前,一看就是被诘问出题的事,她忍不住暗笑,果然就和官家料到的一样。 官家岂有不知道这事的道理? 他方才和她一起摆驾来德寿宫请安,在宫门前听到消息却只摇头道:“朕有四子。太上皇无子。东宫妃出题不过是讨好朕罢了。太没有分寸。她是将门之后有差错难免。本应该让太后教一教。” 这就是袒护儿媳妇了?什么都是将门之后不懂礼难怪如此?张昭仪嘴上应着,心里肚明太后问东宫妃也不过是向官家示好罢了。 768太后与太子妃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进太后殿施礼,在太后身侧坐下,麻内人亲手捧茶,她看着这德寿宫中的女官们容貌老去,发髻间带银丝,连殿柱上每年都要新漆的雕莲花殿柱似乎也透出衰色。 “太上皇的病不会好了。至多再拖上一年半载。”官家和她说这话的时候,龙辇停在了太上皇的主殿外他挥手让她离开,“太上皇单独召朕说话。你去太后殿上替朕陪太后吧。” “太上皇的德行如何?”吴太后当着宫妃、女官们的面问着王凤娘。张昭仪不动声色,王凤娘倒吸一口凉气没料着太后不依不饶的居然问出了此问? 她感到额头冷汗缓缓滑出。要不是多富也防着了这一问她恐怕就被吓倒了。她凛然正色道:“太上皇无嗣以天下为公。传位官家。这正是千古圣君。” 所以太上皇把亲爹亲哥哥丢在北虏手上,杀了一大批要北伐的忠臣名将。转个头坐稳了江山却因为没子嗣只能把皇位传给了血脉隔了无数层的官家。美其名曰立君以贤。人人就夸他大公无私。 天下为公这四个字很是好用。吴太后展颜而笑:“说得好。” 太上皇的正统就是官家的正统。就是吴太后身为嫡母皇太后的正统。 恭王府里内院里,多富一边整理着太子妃的书信文册一边想着,不知道他抄给太子妃让太子妃背下来的答案她有没有用上。那可是郑娘子私下让人在明州城找了不少大儒凑出来的文章呢。郑娘子的意思是: “谁做东宫都一样。但为了咱们张娘娘,东宫太子妃就得出点错。否则依她的性子搬进宫里岂不是还要阻止官家立皇后?” +++++++++++ 太子妃前几天靠着多富的提前准备,在德寿宫平安过关却丢了大脸,就更看重颜面。现在一听郑二娘子为张娘娘包下了城南祭坛附近的下处,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埋怨完丈夫又怒道: “张淑真如今没有了她父亲张相公在朝,她还敢耽误我们搬进东宫?你放心,这回出城时我自去给她些颜色看看!” 太子妃打算着要给走狗郑二娘一点颜色看看。东宫心里也在盘算着怎么和老婆提把郑二娘子立为侧妃的事。他没好气道:“你消停些罢!父皇正宠她。太后前天还没让你吃够挂落?” “那你昨天还去那贱人的院子里?”王凤娘也不是无故发作,咬唇怨着,“我难道不能容人?但那贱人仗着是太后的人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不教训她,这府里还能有规矩吗?” “行了——!我今天不去了!” 他不是不想去看宜春郡夫人,但受了父亲一顿骂也知道和老婆这样吵实在是体面全无,想着他也腻味了起来瞟了一眼她跟前的宫女,突然发现倒有几个容貌清灵,知道是她学乖了在留他,他心情好了抬头看她一眼,“今日我出宫的时候,平宁侯府的程飞鹏、还有卢参政的侄子来找我说话。” “他们?说什么?” 王凤娘疑惑不解,他知道她仗着娘家根本不把这些公侯旧勋、宰相子侄放在眼里,便也没冒然和她提从这两家的娘子纳一个侧妃的事,只含糊说了一句:“程家生了皇子是喜事。父皇……今日找我说了不少话。让我去礼部找人好好请教祭礼的事。” 卢举文就是在礼部当差,他揣测着难道官家也有这样的意思? “官家和你说了不少话?”王凤娘喜上眉梢,扶住他的肩探头追问,“你以往老埋怨官家眼里没有你!” “对!”赵敦亦是唇边带笑,拉着她的手拍着,“孤王长了这些年除了和你成亲那天外,父皇还是头一回和我说这许多的话。毕竟我是东宫了。”今天虽然是被痛骂了一顿但教的都是让他怎么好好当太子不是?这才是亲爹! 东宫自忖还是双喜临门,程飞鹏当时在宫中遇上他,施礼后笑道:“是我夫人的亲妹妹。修国夫人的二女儿。她如今待字闺中,容貌才情在京城都是第一等的。虽然寄养在商家,那家中也是书香传代可谓是家学渊源。殿下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打听。我想让她进宫侍奉东宫。只当是我们两家亲自侍奉东宫一样了。” 769太后与太子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今日进宫之前不是没听到这样的风声,任俊早就差人来打招呼,说是每每和卢家谈生意的时候她姐夫程飞鹏一定要叫郑家兄妹一起来商量大事。吃醉了还说有喜事。 任家瞧着不对劲赶紧来报信,让她小心些。 “谁理他?听说他最近想纳个妾,卢四夫人没答应,他就开始折腾了?” 她岂有不知道程飞鹏是个什么货色,早就丢到了脑后。 郑大公子听说这事,其实还恨不得写封信去嘲笑卢四夫人:“看你白忙一场做嫁衣裳。程卢两家本来是太上皇的班底,靠着你当年拒绝嫁给庄王爷的忠心延续了官家这一朝的富贵荣华。现在程飞鹏看着老婆不顺眼,又要开始押注东宫了?” 王凤娘不在意这些程卢公子们却在意丈夫在隐瞒什么:“卢家?程家?” 她一边和丈夫说话,一边寻了机会打了个眼色给心腹人,立时就有小内侍多富去了外面寻了东宫跟马的人打听得一清二楚。 “娘娘!听说太子今日遇上了程世子和卢主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经提亲,说要嫁一个姨妹到咱们府里。”多富没有去给郑家递消息,也不打算为郑娘子说话,一心只为王凤娘打算,“小人想着这娘子八成是想进东宫先封个县夫人。按规矩将来怀身子必要晋封郡夫人。再仗着姐夫家将来少不了求个良媛的封号呢。” “良媛?”王凤娘坐在内室听着,抿唇冷笑了,“只比太子良娣低一品了!”说罢却是一个反手打了个耳光把那小内侍多富打翻在地,“敢来糊弄我?她是哪一府的娘子,卢家还是程家。她们这两家的女儿不是要进宫就是订了亲,当我不知道?”又盯着他,“要不是你今日还算机灵,我还要和你算算上回女官试出题的帐!” 身边的宫女都不敢动,倒是那多富翻个跟头就跪稳了,肿着半边脸道:“娘娘,小的这条贱命都是娘娘一手拉拨出来的。小的出主意提了刘太后的题,娘娘是受了苦,但娘娘想想东宫他不是长子——!万万不能让庆王留在京城。娘娘若是不护着东宫谁能护着东宫的大位?” “这还要你说!”因为这多富是死了的汪太监的人,会读会写会弄钱将来搬进东宫后还有用处,她暂时熄了疑心:“说说那女人!要敢胡说立时打死!” “小的哪里敢欺骗娘娘——听说要嫁进来的是程家外头的女儿现在寄养在商家里。”他伏地禀告。 “商家?寄养?”她一寻思立时就想到了一个人,“寄养出去不就是庶出或是没身份的?难不成又是张淑真门下的走狗郑家?” 傅九在东便门门前就先拦着了出宫的程飞鹏。火把照耀下,程世子暂不上马还笑着上去打招呼: “你这是下值了?早让任俊来和你说,过几天七月十五解夏节了,咱们在河上包上四五条船连着看佛灯送佛爷,一起说话吃酒。怎么不见你给个回音?” 话还没有说完,程飞鹏被傅九一脚踢到了肚子上,连摔了五六步撞到了马背上又把马惊得嘶鸣几声,慌得两个跟马的家将连忙来扶,卢举文怒声大喝:“住手——!你怎么敢——” “听说你们家向任家开了要九成的价码?”傅九捞起衣角纳在了腰上,又慢慢挽袖子,“不知道这事我也有份?把我的也敢吞了?” 卢举文扶着程飞鹏骇然大惊:“这样的事,不就是要好好商量。你这样打上门来——” 说话间,四面一扫却发现天武官没有围上来甚至都不见几个人影,宫前大街上只有同样便装的两三个傅府家将,再看他也没有穿官服,他就放心知道不会在天武衙门里按个什么私闯宫禁图谋不轨的罪名被打个半死。而是傅九私下来算帐。 不就是公子哥们打架吗? 反正打不死。 他胆气一壮不禁怒道:“关你什么事?任家出了大事只有抄家的下场。我们冒风险扶持他一把,要个八九成难道多了?你也要吃两口就应该好好来商量!叫你一起吃酒不就是为了这事?你这算什么——?” “确实不算什么。但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又怎么样?” 傅大人找着了好理由,他在东便门外一个人打了侯府世子和参政侄子的消息就传开了。他一拳打到程飞鹏的胁下时,还在附耳低声笑:“郑家二娘子参选公主府的女官想给我做妾的事,你们知道吧?怎么我听说你们想让她进东宫?” 程飞鹏打架完全不在行,只有挨捧的份,两个家将要保护他又不敢着实向傅映风出手,更何况傅家的家将也不是吃素的。 傅九一边打一边还有空小声叹着,“怎么不回家问问你老婆,这事到底能不能办?你不就是为了想纳一个带着嫁妆的茶商娘子,任家一挑拨,你就和老婆翻脸了?” 傅九手上打人心里同情地想:卢四夫人配了个蠢老公,挑男人的眼光运远不如她亲妹妹。 亲妹妹郑归音还不知道他在宫门外打人的事,她在英雪殿只得了傅九叫人递进来的消息:“郑娘子,傅大人说是郑府里有事。报信的人在他衙门里等着呢。” 她一听就明白,他是下值了让她早点出宫。路上可以多说一会儿话。 她心中欢喜眼里也没有张娘娘了,赶紧从英雪殿辞出来,没料着刚出殿就遇上了官家。平顶龙辇停在了殿前,官家正下辇。 她跪在地上等龙驾过去,心里还要为张娘娘的圣宠佩服。这都打到东宫的脸上了官家还是要来英雪殿。这就是宠妃了。 赵慎下辇在灯笼火光里瞧着了她,知道是进见的外命妇,打量了两眼偏偏一身穿戴全是平民没有诰命服,便侧头看了看洪老档。 洪老档知道他又不记得了,连忙陪笑道:“官家,这是郑家的娘子,前尚宝新安郡张夫人的干女儿。就是在御园里在太上皇、太后跟前耍过的逗乐娘子。” “……哦。”官家又想起来了。举步进殿,她远远听到了两句心里犯愁,这逗乐娘子的外号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770郑大人的希望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但想着比起程青云、范文存这种裙带对手至少官家还记得她这个人能逗乐似乎也不是太坏的事。 官家进殿,洪老档暗中收了好处追着追着连忙补充:“参加公主府女官试,非要到公主身边做女官给傅大人做妾的,也是她。” “……她的兄长是郑锦文?”官家突然问。和郑家住隔壁一月里总有几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洪老档暗喜连忙道:“回官家,正是。” 龙驾沉吟着进去了,洪老档这样回答不是没原因,官家当然是听说了宫门外傅映风打架的事。官家没问,但洪老档可是听到了风声说是东宫要纳郑家女。悄悄地禀告了官家。 “东宫?纳郑家的女儿?”官家皱了眉。张昭仪正迎上来就听他道:“召承旨来。” 官家是要拟旨?又分明是临时起意?张娘娘和洪老档交换一个眼色,微笑在她唇边一闪而逝。官家早说要用郑锦文却一直没动静,她闲着没事召讨厌的郑老二进宫为了什么? 旁边的女官挽迟深知娘娘的心思,暗叹着:娘娘果然能忍。郑娘子那样得罪她的人娘娘也能当成得意人一样天天宠着。 郑二娘子同样深知张淑真和她其实没这样好的交情。有交情的是她们家郑大公子。她更知道郑锦文这几天去了隔壁洪老档家里送了礼打点,转个头他岂有不和宫里的张娘娘打招呼? 她信心十足的想,有洪老档和张娘娘提醒,官家总应该想起要给郑锦文派个差使了吧?她并没料到今天就能成。打着小盘算,走在出宫的宫道上就觉得奇怪。 “她们是不是在悄悄看我?”她小声问着英雪殿里的持灯小内侍,墨珠子送她出宫一路上也在疑惑,在宫道上遇上了八九拨过路青衣、小黄门还有内人们,居然人人都在悄悄看她。但他还是劝慰着:“许是夜里,看差了多心。” “小押班说得有理。”她当然明白这是安慰话,这暗流涌动就是宫里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涉及到她,但她偏偏不知道。 “娘子不要多想,以后要是进宫来侍奉,这样的事多着呢。” “多谢小押班。”她笑着不担心。大家伙儿都在背后议论她,这经验她很丰富,以前说她做外室,后来说想给傅九做妾她嫉妒不容人,现在再说什么她也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她想着傅九还在等她,她连忙直奔东便门,快出宫的时候反是送她的小内侍提醒了一声:“郑娘子不去殿中省问问,明天再来恐怕就忙得没人问了。” “没错!”她一惊只能收回了奔出宫门的脚,又担心傅九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她悄悄塞了好处请了墨珠儿去通个消息:“烦请小押班去宫门外找我的丫头,叫嫣浓的。和她说我在殿中省里办了差事就出来了。一会就好了的。” 小黄门提着灯笼出了东便门,傅九头一个就盯到了他:“英雪殿的人?” 写着殿名的灯笼摇摇晃晃,他打完了架回了天武衙门,岂有不明白的,便打发了个家将:“去问问,是不是郑娘子在宫里绊住了?” 丁良本来就在帮着郑家马车上点灯笼,英雪殿里的内侍过来报信让他听了个满耳。嫣浓连忙谢过客客气气送走,这才和丁良对视了一眼。两下里都明白这是郑娘子给傅府公子捎的话。 嫣浓指着车檐上天武衙门的灯笼,笑问:“这灯笼我明日打发人来还给衙门里?你们公子要下值回府了吧?” 丁良回头看看他们家公子还在门房,就笑道:“用不着。我们公子衙门里的事还多着呢。让你们姑娘出来时和我们公子说吧。——只不过你们姑娘办什么差呢?” “就是张娘娘召着去说话呢。” 嫣浓知道是为了大公子的事,但她也不清楚内情更不能说。傅九在门房里问着王六:“难道是为了郑锦文求个差使?也犯不着她出面吧。她如今这身份,去各府里请个安就算是恭敬。寿安伯老太太心里有数?” “九公子放心。”王六得了他的赏,知道怎么讨好他,“小的看,郑娘子到咱们府来谋个大祭时的女官差使不过就是为了郑老爷下聘的时候,郑府里体面好看?” 771女官差事不易得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怎么可能——绝不可能。傅九暗想着。 “郑娘子就是这样和小的媳妇说的……”王六迟迟疑疑。他不禁笑了。这不就是借口? 红烛照亮寿安伯府内堂,王六媳妇心里有数。但这只是一件小事。她用不着多问郑娘子。她在老夫人跟前侍候着用了饭漱了口,说闲话的时候才笑回道: “老夫人,城外效祭的院子叫外面的人安排着呢,听说是张娘娘先在寻着。咱们府里不好越过娘娘不是?如今还有了东宫太子妃。我想着大少夫人也不知道忙不忙得过来,恐怕到最后还要老夫人指点呢……” “又来哄我。我也乏了你和一明他娘去商量,如今一明他娘掌家,我懒得多她的事。”到底王六家是老家人,寿安伯老夫人倚在榻上,闭着眼还是多问了一句,“看你这样子,是哪家铺子上的老婆想不开托了你,要从咱们府上得这个女官职?挣这个虚体面?你也不教教这些人——” “老夫人见过真佛,任他哪一处在老祖宗眼里不是虚体面?别家的哪里又比得上?我天天在老夫人跟前,还是求老太太疼我了。不为别的。来求的是个大商家本来也有官职。只是眼下不走运但还是和张昭仪娘家的汤少夫人来往着——” 老太太本来打着瞌睡,听到这里才微睁了眼:“汤?张娘娘的大嫂子?” “正是呢——”王六媳妇知道这事有八分成算了。连忙又补了一句,“这人不单是和张府里熟,还是官家旧人新安郡夫人的干女儿呢!” +++++ 王六对自家媳妇在老夫人跟前的份量还是心里有数,在衙门里向傅九打着包票,郑娘子一定是心想事成。而且她做伴当女官也不可能是真听差。 “不说郑家只说是新安郡张夫人那边。听说张夫人过两月要准备接郑家的聘礼了,各府里谁会把郑娘子真当外面的女伴当差使?以往得这个差使的富家娘子谁又真能来侍候?” 他笑着。傅九这还是刚知道张夫人准备接聘礼了,更决定要等着她出来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仿佛记得……许文修家里也在谋这个伴当女官差使?”他心里依稀想起来了。 +++++++++ 许文修去辛府的时候想想没叫许婉然跟着去,他走了一趟回来,这事果然没成。他就叫了许婉然过来:“这几天中元节了,你去郑娘子家走动走动。” “怎么了?文修哥?”她是挺愿意去,但岂不知道堂兄别的目的?她担心地看着堂哥,“是不是出事了?辛家那边……” “不算有事。”许文修对堂妹的关心还是很受用,好歹他也没有完全白辛苦,笑了起来,“我本来想给你买个在宫外办差的女官职,不过是两三天的临时差使。得个宫里的告身公文。你去参选时宫里有记档算是你当过差,里面的女官们自然高看你一眼。” 他白忙了一天落了个空倒也不急,只叹着,“没料着今年这差使早就被扣下了。辛府那边也没有买着。我猜八成是张娘娘给郑家了。” 她一听就欢喜:“文修哥,郑娘子有了这个是不是就能来太和宫和我一起参选了?她不会去德寿宫了吧?” “……也许。”许文修确实是如此想的,“她花钱买这个总有原因。” +++++++++ 宫里的郑娘子赶去了殿中省要今晚就拿到文书,夜长梦多。她可不是这样想的去什么太和宫? 她扭头眯眼,在灯光中寻了殿中省里的值班房。这事可是张娘娘那里吩咐过的。只因为她离开时问了张淑真一句: “娘娘可有想过将来?”这样得罪新东宫也不怕将来被秋后算帐了? “将来?” 张娘娘体热怕暑,放下冰饮,摇着扇子笑她,“将来还早着呢!大皇子还在。官家还有嫡出的三皇子,程美人产了六皇子有个侯爷做外公,卢参政是亲家。傅淑妃也快要生产。傅范两家岂是好惹的?就连庆王——他也有嫡子留在京城里。官家今日还把这孩子带在身边了你没听说?” 她进宫也为了打听这件事,悄悄道:“小女想问问,庆王会不会去泉州城?” “……你的心也太大了!你还想使着庆王去帮着你们家开海?”张娘娘到底是京城第一才女闻弦歌而知雅意,庆王做东宫未必对郑家有什么好处,做闲王出京城到了泉州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连忙摇头,羞涩地小声道:“我是想问傅大人去不去泉州城。宣州不是离江北大营太近吗?我怕他出危险……” 你装深情以为谁看不出来?张娘娘暗骂着。 “……原来如此。”张昭仪不动声色,也没骂她不守规矩不知羞耻,反是觉得她话里有话,便笑着打发了她回去, “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去礼部衙门和殿中省里找找人,花些钱得个祭礼伴当女官的差遣公文。够你到庆王妃身边去办几天差。自然有你去游说庆王妃的机会。” 张娘娘真是太体贴,她连忙道:“去庆王妃身边恐怕有点难?” “那就去寿安伯府!”张娘娘斜一眼,“别说你不知道!他们家是大宗正,年年各节里都有祭天祭地祭祖宗,还有各处娘娘香火院的差使。听说女官差职历来是三位。殿中省发两位。他府里发出来一个伴当女官的公文告身,从九品职。只能干上三四天。就能卖上五百贯!” 没错,那就是个虚头!郑二娘子心想着,京城里多的是那些不缺钱的百姓商家争着买一个诰命给女儿出嫁做嫁妆,听说就是极体面。 “女儿出嫁前就有诰命告身,历来是靠的娘家父祖为六品官以上的子孙恩荫。这就是历朝历代的规矩!有了它,将来去夫家也得被夫君多敬三分!” 这不仅是张娘娘教的,也是张夫人曾经告诉过她的。 “别说我们这些良家子,以往汉唐的公主、皇子还有实缺封地可以开府有自己的属官,现在早没有封地。只有奉禄钱粮。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再过上几百年说不定以后女儿在娘家再也得不了诰命,只能靠丈夫和儿子了。” 张夫人微微笑着,一一教会她宫里的规矩,也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 ,“好在生在什么家里是看投胎看命,挑不挑得到好丈夫也算是投第二回的胎。这也是给了天下女子第二次机会。” 总比生下来全看父母强三分。 吕妈妈哧之以鼻道:“能强多少?天下择婚事谁家不是门当户对?自己有官品自己过得自在。谁耐烦指望着丈夫和儿子?” 772女官差事不易得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天下能靠父母带官品出嫁的女子万里挑一。余下的又如何?命里就低人一等没半点机会翻身?你何尝知她们疾苦——?” 两位老太太吵了起来,她听得目瞪口呆就赶紧溜了忙着进宫见张娘娘。 反正她得了张娘娘的话来争这个女官差使不是? 她进了殿中省,盘算着万一叫傅九知道,她就把去寿安伯府的事推卸到张淑真头上:“张娘娘让我去的。她想当皇后当然就要拉拢寿安伯府!她想和赵一明的老娘住得近一些,就让我去办的。” 后来果然露馅时,傅九就没好气冲她瞪眼:“少胡说!当我不知道你是想去庆王妃身边打混。是殿中省把告身公文扣下来了。赵一明他娘不在乎这点小事。你才出了这个主意拿着替张娘娘准备的下处幌子去殿中省争一争?” +++++++++ 寿安伯府里,老夫人正半坐起身,叫了王六媳妇近前,说道:“一个从九品的告身。我们府里不在乎。殿中省扣了。她既然和张娘娘家里好,去向张娘娘求不就是了?” “谁说不是呢。”王六媳妇在老夫人跟里得了准信,退出来后就找人去郑家递消息: 郑娘子猜得没错,大少夫人手里不肯赏出来是因为殿中省里扣下了。 “谁知道殿中省平常只扣两个,今年怎么就三个全扣下了?”王六媳妇还思忖着回到内室。老夫人眯眼瞧着她的神色,笑着骂:“这还想不明白?还不是因为佟掌司放出来的缘由,她自然又要立一回威。” 衙门里的傅九的心思更细,沉吟着:“她混这个虚头八脑的女官必还有别的目的。” 王六暗暗松口气,连忙就悄禀道:“小的一家子猜了猜 ,郑娘子像是要防着赵若愚?” “防着他?”他挑眉后突然笑了,“她防着赵若愚干什么?赵若愚不是新东宫极青眼的宗亲才子?这才是押宝押对了呢。” 王六暗暗想着,所以他来报信就没错吧,看傅九公子这样酸不溜丢的语气! 因为立了新东宫,押对宝的赵榜眼最近是炙手可热和傅驸马一样风头正劲。 ++++++ “娘娘,这事——何不暗中去卖人情知会赵若愚?”多富还在给王凤娘出主意打发掉程卢两家想塞给东宫的美人。 恭王府里掌起灯,太子妃还不知道,东宫去了书房刚一进门就吩咐道:“去宫门外等着,看到赵若愚出来叫他来我府上。” 他跟前的人一溜烟出府请人去了,一来赵大人大方有打赏,二来东宫这是想纳郑家女为侧妃,所以叫赵若愚来选通个气? 曲长廊道摆着盆盆鲜花开得正盛,铺下层层花影,半明半暗间,太子妃腰下六折碧绿绣金银湘裙裙边闪烁微光,扫过了灰红色花雕地砖。 他小碎步弯腰跟着太子妃,细声禀告,“东宫和赵榜眼走得近。娘娘是知道的。听说赵榜眼一直和郑家在说亲。郑家因为他养了外室还有私生子没答应。这样郑二娘子才参选……” “赵若愚?”王凤娘摇头,多富诧异却不问,他深知王凤娘自有她的精明,果然她笑道:“东宫和本宫提起过,他说赵若愚并不想娶亲,表面上求亲只是想拉拢郑家,方便谋个前程。” “娘娘——越是如此越应该着落在他身上不是?他要是为了前程去和东宫说请东宫缓一缓纳郑家女。指不定还真行呢。” 王凤娘立定,宫灯在头顶静立照射出她脚边四团小小的人影,微微点了头后,她才道:“你去打听打听。郑家有什么兄弟在军中为官。以防万一。” 多富一听就明了,除了知会赵若愚,太子妃更相信娘家的能耐。 “提前查查罢了。本宫记得赵若愚的父亲这回来京城,到我娘家门上问过好了。是隆庆伯府里引介的?” 多富暗暗吃惊,太子妃问着,回头看向随侍的陪嫁婆子,得到婆子肯定的点头:“娘娘,确实是隆庆伯府上引介赵老爷去拜见了娘妨的兄长。” 她轻轻捋了袖腕上的缠丝金腕子,笑道:“何必去知会赵若愚,让他父亲出面就好了。” 老子总比儿子更厉害不是? ++++++ 郑二娘对赵若愚那亲爹是早有所闻。从来是敬而远之完全不理会。 宫灯高悬,她如今进了殿中省,拐到右廊上就看着尚衣局班房。她想寻寻英雪殿贾内人。比如可以悄悄问问她:“内人,我找人去谋寿伯孙府老太太的差遣女伴当,宫里能给我个公文告身?” 贾内人只要能指点这个公文告身要找谁商量,这事就好办了。偏偏她从半开的房门一探头,尚衣局班房里空无一人。她只能自己找了。 “……求个官身是去尚功局还是尚官局?”她嘀咕着,一一从各局值班房前走过,灯光莹莹照着几案,案上是文房四宝和一层层的漆木公文盒子。但六局二十四司的班房里空无一人。倒是驱虫熏蚊的艾草青翠一束束像花一样,挂在女官们的班房门格外看着清新雅致。 她嗅嗅夜风里的艾草香味儿,扭头看到左廊上灯光闪烁。那边是内侍省和入内内侍省的值班房。里面分明有小黄门的官帽人影? 她连忙跑过去,没料着只是房里的官帽架上搁放着束发帽子。被灯光一映其实根本没人。纪鸾玉当然是早就走了。 “都吃饭去了?” 她这样想着,灯油气从闭紧的窗格缝里飘出,没灭灯当然就是马上会有人来。偌大的殿中省里还多的是衙门,就算是下值换班的时辰人少,但知阁官班房里还是传出来了说笑声。 “范兄——” 一听到姓范,她赶紧提裙绕到西廊,灯光照在窗纸上,房里有两三位年轻而风度翩翩的内廷文官,内廷中除了女官、太监还有知阁官、掌门官等文官,最显赫的还是官家亲信的学士、才子们。朦胧的灯影拉长他们飘逸的官服身形,一看就知道人人都是才俊。 她失望了。里面并没有一人是来串门摸鱼的范小学士。 仔细辩认着他们官服也是七八品不高不低?“是官家身边的舍人?”她微一犹豫,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去找他们打听。或者还是她转身去禁军房里找找夏逊?去班直御卫的房里找找李贺? 773女官差事不易得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等久了不放心,亲自进宫来接她,他一路问着到了殿中省,进门后在拐角处脚步一顿,他就瞅着她在空无一人的班房廊上站着,仗着天黑向着知阁班房里探头,她在看里面的知阁还是舍人们? “傅大人,我们姑娘——”被他带着进来的嫣浓有点脸红,赶紧为二娘子解释,“我们姑娘一定是有衙门里的事要办。都是宫里的内人们和宦官呢。” 傅九好笑,头不转的回了一句:“不妨事。低品的知阁官与舍人看着年少,却都是官宦子弟。” 这些内廷文官不是太监也不是武官,却和禁军、御卫出身一样,至少是父祖六品官以上让子弟得了恩荫就能进国子监。是国子监里考上来当差的。否则就是范文存那样正经参加科举的进士科大才子了。 他还笑了一声:“说起来,我还有个知阁官的兼差呢。”她有事在殿中省找知阁官不会找他问?嫣浓听出这言下之意,哑然无语。 “几位大人……小女想打听一下……”她想来想去不可能事事都向傅九的朋友打听,站在门外咳了咳,里面的大人们一转头。在灯光下不是俊逸就是端正,果然官家身边的人就没有不好看的。 她惊喜地认出一个看背影没认出看正脸却有印象的人,轻呼:“范大人?!” “郑娘子,你来这里有事——?我倒正有件喜事告诉你。”眼前还是傅九的熟人,范宰相家的公子范承旨在串门,走过来和她说笑,“恭喜——!官家刚有了旨意令兄锦文可是要复起了。” 说了几句后他才告别,她听着这喜事恨不得拉着他再问几句,但她还得和这班房另一位公子打招呼:“若愚公子?” 她怀疑自己的眼睛,她怎么就没能认出赵若愚?因为上回和他为了豆保母的事吵了一回?倒是他大方上前叫她仔细看,笑道:“我这身新官服穿了,你没认出来?” 他如今穿了榷场监当官的六品官服,绯服在胸口绣着簪花,大袖飘起,双眼辉光四射,当真是让她有了鹏程万里之感。 “赵大人,几日不见高升了。”她的玩笑惹得一室大笑,班房里除了赵若愚还有一位文质杉杉的年轻舍人。林舍人一个劲递眼色要赵榜眼引见,赵若愚却没空。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莫非办什么差事不成——?”他今日能见到她亦是欣喜,他前几天打发伏安递了消息给她:“四郎的保母豆氏,说是你父亲的故人,有意过府拜见你。” 伏安苦着脸回来,原来郑娘子一听这事就变了脸色,只说了一句:“请赵府赶豆氏回九江,最好赶回北边去。” 伏安沮丧道:“二娘子说,她是绝不见此人。” “……”|赵若愚是不可能把四弟的保母赶出府,所以才特意知会她一声。没料到她这样讨厌这豆氏? 他从此没敢再给郑府里送消息当和事佬。还得庆幸自己聪明。豆氏还请他转送给郑二娘子一封信,他扣着没有叫伏安冒失捎过去。这果然是对的。 此时,赵榜眼看她并没有因为他家收留豆氏就翻脸疏远的意思,他终于就暗暗放了心。 他还想再问,旁边的林舍人就暗暗踢了他一脚,她的眼光也落在了这位明显对她有好感笑得极亲近的林大人脸上,她不认得这人吧? 赵若愚暗叹,知道不是和她说话赔不是的机会,就笑着引见道:“这位是林大人。京城里流传的你那一曲《孤光》新填词就是这位大人大作。” “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中秋与谁共孤光,把盏欣然北望,北望问长安。问长安,月明多被云妨——” 其实这新填词就是借了苏学士的旧词再杂了几句新词。而她确实对这位大人早有印象,此时更是暗喜不已,连忙施礼,倒不仅是因为这人和范小学士一样是官家的亲信,还因为这人特别会揣测太后的心意不是? 看他编得不伦不常的叠词?非把世间一场大梦这样的悲凉词改成了欣欣然。 范承旨出房下了廊拐个弯要出殿中省,当头就看到了神色不善的傅映风,这表弟劈面问道:“你和她说什么呢?” “……你连我都防备?”范承旨禁不住就笑出声来了,“你真的和官家禀告过了要离开京城,你看你这样舍得走吗?”又指了指里面,“赵若愚也在。” 要不是听说赵若愚在殿中省里他犯得着这样追过来,傅九发现了赵小子也在班房里以后就脸色不好。 “放心吧。她又不是不知道赵若愚现在家里有两个妾,一个是明州私商汪家有关系。一个和茶商罗家有关系。否则她也不来殿中省谋差使不是?”范承旨果然聪明,试探一问,傅表弟面无表情还是被他看穿,他笑道:“果然没错?她防着赵若愚改主意不和郑家合谋呢?” “他本来应该回泉州。”他犀利地指出赵小子不地道。 “没错。”范承旨反而劝说,“所以她就想去庆王妃那边,想让庆王出京城去泉州城帮着开海?” “恐怕不是……”他沉吟着,她恐怕还是想抢内库官!他这时就猛醒,她现在谋个女官职宫里可是有记档时,进宫后争差使时在各衙门里的各种规矩里都有一个通用标准:论资排辈。 她就更占便宜! “若是连表哥你都以为她盯着庆王妃——”他古怪地看着范承旨,她一定还隐瞒着真正的目的。 他开始头痛,范承旨不用他催问赶紧也笑道:“还有,郑锦文复起了——我不过是看在你的面上恭喜她一声。” “哦?”他一听这消息脸色转好,笑着,“我还以为要再等几天。什么差使?” “我兄长得了太府寺的主薄?”西廊上她和林大人寒喧互道了久仰,再听得他说起郑锦文复起的确切消息,喜得快疯了,“太府寺?那不就是管京城所有库房的衙门?” “是这样没错。太府寺不太管事算是闲职了。但比起实权的户部衙门,毕竟这是内廷官可以时不时见官家的——” 林大人还在安慰她,赵若愚却是笑而不语。果然,要不是在宫里,眼前又有林大人这个初识她高兴得快跳起来了。就算她也知道太府寺官和六部衙门没得比,但那确实是所有库房官包括内藏库名义上的上司不是? 774大公子的喜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林大人——” 林舍人看出她欢喜至极,抢着道:“去吧。范大人很好说话。你追去私下问问官家让他拟旨时是怎么说的,就知道他这主薄是管太府寺名下的钱库还是管茶库。”又想了想,“主薄有三名,还有一个差使是管京城里的商税。” “什么?还有茶库——?商税?”她觉得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把她砸得头晕眼花,如果早知道从户部被赶出来能得到这样的官职,郑锦文绝不会天天骂她没生女儿做未来东宫太子妃没有给他捞官!她连忙谢过转头就追出去:“范大人,范大人留步。小女想问问——” 傅九听得她的声音,连忙就丢下表哥快步走了过去,提醒道:“别跑,小心跌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她在院子里就被骂了,原来东廊班房门前刚来的一位女官,把她抓了个正着,高声骂了一句:“咄——!” 她几乎是同时就知道出了错,这是宫里不是外面,她再高兴也应该安安静静夹着尾巴慢慢走路不是?林舍人在班房里一缩头,躲在了赵若愚身后,小声道:“坏了。”他这时也后悔怂恿她去追范承旨了。 “咄——!咄——!” 这是纠仪内人在宫里巡查时的训斥声。 她老实低头僵立在院子里,这一声声听在她耳里就是在骂:“你谁啊?还不站住——!这里是你能跑的地方?” “咄——!范大人是御前承旨,他受皇帝御命去颁旨这也是你能问的?”女官开腔骂着,一听就是老内人只因为她叫了两名范大人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头不敢抬陪笑着回答:“是小女失礼了。不过小女没敢冒问圣意。” 范承旨可按规矩只说了去她府上颁旨。 “小女,只是想问问祭礼上要不要为家里兄长准备新官服。怕耽误了所以才一时冒失……” 被点名的范承旨也躲在了拐角处缩头,一听就笑了。看了傅九一眼道:“她还真敢编理由。”别人听不出,他可是知道她打听官服那不就是打听官职吗?” 掌仪司里的内人向来难说话,他没打算出去一起被骂,但傅九也缩了回来却大是让他意外,诧异道:“你不去为她说个情?你不去赵若愚就会去了。” “……那是掌仪司的陈内人。” 因为是陈内人所以才不用他去说情。傅九阴暗地想着,倒要看看赵若愚去献个殷勤她是不是就移情别恋了。 “映风,男人嫉妒很难看。”范表哥好心地提醒,“你还是别离开京城丢下她一个人。否则你疑心病看我和文存的眼神也会阴森森的。” “……”他哼了哼,果然陈内人没给机会让人来求情,只对她道:“进来。” 她暗松了口气,进班房里去骂一顿比她站在这里丢脸好多了。赵若愚见得如此,知道这陈内人是高抬贵手了便也放了心,寻思着去郑府报个信,林舍人这时就跳出来:“我去看看——” “……走吧!”他无奈拖着他,免得他去帮倒忙。出房下廊了一个拐弯他就正面撞上了似笑非笑再次拦路的傅映风。范承旨果断立在廊柱边当不存在,暗忖着这就是叫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傅大人。” “赵大人。”傅九对赵若愚不可能动手,一来他自认是个斯文人,二来传到郑归音耳朵里这绝不是好事,然而他同样并不打算对这位宗亲才子又是新东宫的座上宾客气,拱手笑着,“听说令弟要成亲了?大人的亲事也要近了吧?是不是要连纳两位美人为妾?也是应该把外室接进府里了。” “|……傅大人有公主在,袭爵也是指日可待了?”他一回嘴,林舍人就看了他一眼暗暗纳罕他平常挺会做人,怎么眼下居然和傅映风对着干。 等得两下告辞出了宫门他连忙就劝赵若愚,道:“何必如此?就算他和庆王交好但东宫立足不稳,如今他愈发有前程你心里没数?新东宫方一立,他就被官家召去宫里,得了孟秋祭时安排御驾出行的大差使。你想想——” 林舍人和赵若愚都是大才子,读过史书明白道理,互换一个眼色深知官家不过中年。现在不可能让东宫太得意。官家当年登基前可是足足被压制了二十年。 “还有,公主那边一心要助他复爵召他为驸马。何必得罪他——” “……方才是我吃亏了吧?”赵若愚哭笑不得,“你没听到他又说了什么?” 廊上范承旨也是不知如何劝说这表弟才好:“映风,你犯得着乱吃飞醋得罪人?这一榜进士里他头一个得官还是极要紧的差事。多少人在推着他向上?不说圣宠,你要是去宣州查楚州主将,你难道不要和赵若愚打交道?” “他?”傅九用一个不屑的眼神扫过,才正经起来,“他必定是要保着榷场如今的局面,否则他亲爹还有那一帮子宗亲岂不是都得出事?”他沉声回答,“我只是提醒他不要总记得自己姓赵,不记得读过的诗书。” 这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奈何范承旨半点也不相信:“我和你一起长大的。你要不要照镜子看看你这神色?不就是三四岁时和文存抢玩具时乱发脾气的脸!你为着郑娘子才这样你以为我看不出?” “……” 玩具郑娘子在班房里被训了个灰头土脸,又被罚着在班房里站了足足两柱香的功夫,她拖着腿出了殿中省。正是月上中天。 月光清冷冷地照在大门前的宫砖上,她躲躲藏藏不想让各房里上值的宫官看到她的狼狈样,多亏有嫣浓在门口赶来扶着她:“姑娘——”她心疼着,想着二娘子将来进宫真做了宫官,这种事岂不是天天有? “没事,今天尚功班房里只有陈内人,我没有品级又被捉了个准,那位陈内人居然只是罚罚站。我真没有想到。”身为平民她还在得意运气好,“对了,你怎么进来的?” “我是——”嫣浓还没有说完,郑归音就看到傅九立在了宫道的尽头、 他长身玉立,浅金月色透过苍绿松枝落在了他的紫服衣襟上。 775大公子的喜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傅九——”出宫她坐在马车上,在车窗探头小声问,“你今天在宫门前打架了?”他在马背上看她一眼,眼波比月色还要温柔,笑道:“陈内人和你说的?” 她听着这口气就知道是真的,连忙从车窗缩回来,躲在角落里把陈内人那里求来的伴当女官的告身公文折了三折,塞进了贴身腰袋里。 嫣浓在车里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姑娘……”你这样偷偷摸摸到底是要怎么样? 她赶紧竖起一指让丫头闭嘴,又指了指车窗上傅映风骑马的身影,嫣浓便悄问:“姑娘不是说王六家的会告密给诉傅公子?咱们家的人看到他今日进了天武衙门……” “……只没料到王六今天就告了!”她暗骂着时机不对这不是被抓了个正着?他看到她在车厢东藏西躲的,还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归音,到河边了,要不要看看佛灯?”他叩着窗问着,“今天是隆义伯府和理国公府在放河灯。样式顶新鲜的。我叫他们打听了,理国公里还有专为赵一明与冯四成亲放的鸳鸯双喜灯。京城独一份……” 她咳了咳躲着道:“看着眼晕。不看了。我等中元节再来玩呢。傅九你看不看?” “好。我去订船。”他倒也不愁她现在躲着不出来。车行走在了运河边,她果然就觉得放心了到底揭了帘嘻嘻笑着和他一起看河里的船灯。他含笑低头,看着她被灯光映得明艳的脸庞。 他舍不得离开京城。 她偷眼看着他,心中倒是没有多少离愁,河上有转彩灯滴溜溜地转,映得河面彩光晕眼。她盘算着,凭她的能耐只要说服庆王妃就说服了庆王,说服了庆王就能不让他去宣州那样危险的地方?他还是去泉州帮着她们家开海又做官又有钱又安全! “傅九——你要不要做转运司的官?”她揭起车帘,小小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福建转运使大人是三品,苏家姐妹都想嫁进他们家,很大的官。我可以帮你的……”她已经沦落到要和公主比一比谁家更能帮他捞官了?她暗暗叹息决定承认现实。 运河边的颂佛声高涨,她的声音又有些小,他低头,眼中带柔:“怎么了?” 因为他的眸光又深又黑又全是她的倒影,她突然就惊醒,赶紧摇头:“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她终于想起傅九不是进士出身,那怕她把双份嫁妆全送出去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做三品地方大员。没看到公主都只能帮他抢爵位不能给他实缺好官职?而且他也不稀罕。她沮丧着,她确实是不如公主。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他瞧出她一幅天塌了的衰样子,以为是她不喜欢他要离开京城只能哄着,“喏——你让赵若愚去知会你哥哥了?他对你倒是殷勤。”他随手一指“你们家的船是不是?” 她顾不上看船就不高兴了:“胡说什么?我和赵若愚结仇了!”说罢,在他的失笑间,她放眼看向河面,今晚得了官的郑锦文坐着船来接她了。然而她狐疑看傅九:“不是你差人去知会他的?” “……你又知道了?”被她猜中,他满意地挑眉笑着,“赵若愚不是先比我出宫?你没先想到他?” 就知道你爱吃醋!她暗暗想着,欢喜笑道:“赵公子最近不是和东宫交好?,哪有功夫去我们家?我听说东宫很看重他——他非要去楚州不就是和东宫商量的?我们家大公子非觉得是好事,我也没什么话说。” +++++++ “什么?大公子被恭王府里请去了?” 婴戏巷的赵宅里,于夫人在东院房里等着儿子回来,明明门上报到了内院说公子进了巷子,要在府门前下马了,没料着半晌没进来内宅,结果却是在巷子口被恭王府里的人请去了。 东宫见召。 “胡说!什么恭王府?是东宫府上——!”赵老爷赵从俊听得这消息,喜上眉梢。他在罗姨娘的院子里,骂了报信的婆子一句,起身就走,“我去那面房里看看。等他回来问问他,免得他在外面失礼了还不知道。叫我们一家子吃挂落!” “老爷——!”罗姨娘本来精心准备了一桌子菜留人,眼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去了于氏的院子,转眼引路的灯笼都在房门外消失得没影,她掀了饭桌后气得怔怔落泪。 “娘——”四郎赵若痴正被保母牵过来,要和爹娘一起用饭,却只见得满地狼籍,罗姨娘抱着这孩子,哭道:“有你大哥在,我们母子是没有容你之地了!” 豆氏暗叹气,等得婆子们上来安慰姨娘,姨娘不再拉着四郎哭着让他好好读书用功。她才悄悄把四郎牵出了院子。 “豆保保,我不想散步了,我再回房再写二百个字。”四郎想了想。 “……好。”豆保母权衡再三,轻声劝着,“吃完了还是在园子里走半个时辰散散饭气,再回去写一百字。若是到了就寝的时辰就睡吧。” “可是——母亲她很难过——” “若是图快写得草草了事,往日里用的功才是真的白费了。”她看了一眼在前面提灯的家仆,又道,“欲速则不达这一句话,大公子曾经和四公子解说过。四公子可还记得?” “我知道了。豆保保。” 因为四郎眼下还没有排斥兄长,对他的话似乎依旧信服,这叫豆保母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有提灯引路的家仆暗暗把这对话禀告给了大管事赵若诚。赵若诚点了头。“四郎倒和大公子是真兄弟。一般早慧出色的资质。”又问,“伏安不是跟着大公子,怎么方才在巷子口没见他跟马?” “大管事,伏安去郑府里了。刚才回来说是郑府里没人。大公子让他捎的话没捎到。” ++++++++ “咦?那是傅九?”郑大公子早就出了府,此时在船上也看到了岸边的马车和人影,顿时就欣慰了,对跟来的逢紫笑着,“咱们家二娘子算是有我一半聪明。知道赵若愚如今不可靠,马上就抓紧了傅九。” 逢紫诧异不已,迟疑问道:“……公子,公子不是和二娘子说,赵若愚和楚州宗亲关系密切,对家里在榷场的生意有益。这是极可靠的?”怎么又不可靠了? 776中元节之前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此一时彼一时!立了东宫后那小子翅膀硬了。恐怕连赵不恶、赵不弃那帮子老宗亲都不放在眼里了。更何况咱们家。江北沿岸那帮子宗亲,全是这德性……” 郑大公子负手站在了船头,翻脸也是挺快的,“赵若愚这小子,咱们得防着点,指不定他明天就把汪云奴扶为妾室了,哪里还顾得上和咱们家老太爷的约定?” 运河水在六部桥下与西湖水相连,城外西湖的郑家水庄,郑老爷得了水仙宅连夜的禀告,知道大儿子终于重新被官家授了职,他站在厅中重重坐下,全身松了开来,接着便哈哈大笑。 全家又从鬼门关回来了。 “走——”他跳起来了就要出门。 “老爷——老爷这都大半夜了——张夫人歇下了!”他身边的管事们总算比他记得张夫人的规矩,邓大管事拉着劝,“京城里的规矩不兴作半夜叫女人出来喝酒的!张夫人不是蕃坊里蕃子女人!她会恼的!” “……那……不吃酒可以吃茶?”他着急着想找张夫人说话,终于想起了这个主意,顿时还得意起来指着天上的月色,“月下吃茶就是顶真的风雅吧?我记得她房里还有什么月夜煮茶的横幅画卷子。” 他到底没敢去旁边张夫人的临水别庄砸门,委委屈屈坐了他自家新买的小茶船,在黑漆漆的湖面上驶出去,探头看着张夫人的画楼上还没有熄灯,他大喜过往就开始吹口哨。随行家丁听着那中气十足的口哨声,都暗笑着老太爷这精神头可够好。 “喂——秀娘——” 一刻钏后,张夫人的水庄水门轻启,便有挂着明角灯的小画舫驶了出来,照出湖面上团团一片光亮,雕窗画阁,仿佛月宫倒映。 郑大龙眨巴眨巴眼,莫名地感觉到同样是一起买的船,怎么着人家带回去一收拾就成了仙宫,他家的这条船还是这样土里土气? “明明收拾过了。都是新东西?在泉州城咱们家也是很讲究的!”邓大管事很委屈,“老爷,不能和宫里比的。” “……胡说!不是说宫里还不如城南瓦子里,那边歌馆摆起宴来最风雅?” “那些是官伎和名伎——” “对,上了不台盘的!”郑老爷马上赞同,深知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来什么是真正的风雅,哪里敢相信瓦子里? 胸无点墨的这样一想还是宫里的规矩更可靠不是? “秀娘我是知道的。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处处都好。要叫老二跟着秀娘多学学。把老大和老三也叫来。免得他们在外面出丑。”他出了这个主意,就跳到船头向张夫人挥手,到底是邓管事贴心,提醒着:“小的们和张府里的管事们学学就会了。老爷,还是请个喜欢游山画水的秀才来教教老爷你吧?” “……你说得有理!”他恍然了。 张夫人这一年来倒是经常有机会和吕妈妈半夜煮茶闲话,不是为了风雅本就是她的习惯,但和郑大龙还是头一回。她坐在舱中含笑看着船头上站的他,少年时分在那残城破巷里,他也经常这样站在巷口吹着口哨叫她出来相会。 她果然还记得的!所以一听口哨声就知道是他了。他同样暗暗欢喜,远远就叫着:“秀娘,我们家大小子得差使了。三小子来信了!说咱们的亲事他没意见!” 夏夜里湖上依旧有来往画舫光映。沿岸别业别墅里出来趁夜寻欢的人不少,捕夜渔的小船更是星星点点如银河泄下。但两个庄子半里附近的水域都在入夜后设了水栅栏,只留了一条水路。既然没人听到,张夫人觉得还是不要生气骂他为好。两船接近,他依旧矫健地跳过了船头,看着他的身影她毕竟心喜。 “信呢?” “在这里。”他连忙递了过去,她接过了信缓缓看着,郑抱虎写信给了亲爹居然一反以前坚决反对娶后妈,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的态度,张夫人看完信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神,反复把信看了又问道:“秦侯府?秦侯府的娘子看中了他,所以他一定要你出面门去秦侯府提亲?” “对,我答应帮他提亲,他就不和我闹了。” “……”张夫人觉得这事完全没希望。她看着郑大龙那粗粗糙糙的老脸,依稀见得年轻时的仪表堂堂,想想郑抱虎就算比他爹年轻时长得更出色三分,确实 算是个出色男子,但秦家大娘子她却是深知的。 这位娘子的母亲是吴太后的亲侄女,父亲是现任的清远侯爷,论出身可以与皇子府里的王妃们并肩。论性情那可是个极有主意的大家娘子,她凭什么看中巡盐捉贼,自己还是贼人出身的穷小子郑抱虎? “拿进来——”郑大龙的声音响起打断她的沉思,看着郑家家仆送进来成套的定窑瓷器,晶莹剔透价比黄金,再看看茶盒子里一两一两分格放好比瓷器还贵重的福建龙凤团茶,她在心里想郑抱虎就算不是穷小子,这身份也差得太远。 郑抱虎和郑二娘子不一样,他的母家可不是平宁侯府出身。 茶炉鹤瓶在船尾烧起了水,暗红的火光与浅金月色相辉映。静谧的湖面上只有水面咕咕冒泡的轻响。 “你……应该不喜欢秦侯府?”张夫人更奇怪另一件事,吹茶后诧异着,“二娘看中了的傅九,你绝不答应。不就是讨厌清远侯这一系是秦国公家的义子?” 秦国公府,那不就是卖国贼子? “……还是你说得对。这事我得想想。秦国公是谋逆卖国。清远侯秦侗可不是。再说又不是亲父子只是被收养的义子——听说傅九那小子还在水师里历练过?” 他振振有词,咂咂嘴努力装着在细品茶香,她瞧出他这一番用心,放下茶亲手剥了果盘子,泡了鲜荔枝水果茶给他:“吃这个吧。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 他实在品不出茶叶茶水,但水果茶是中意的。这些年都没有变。他和她相视而笑时心情更是放松,郑大龙体会到了月下品茶的意境,禁不住和她多说几句,果然就在张夫人面前暴露了当爹的小心机:“而且赵小子突然攀上了东宫。我觉得二娘说得有理,他身边留着外室不就是迟早要娶?他也不是那种利用完汪云奴就丢的人。现在机会送到眼前了哪里还会把咱们家放在眼里?我不能再叫二娘又遇上个不靠谱的!” 城外西湖,城内运河,船灯点点。 到了第二天晚上,郑锦文和傅九依旧是各自出来游船赏灯。她忙了一天也坐车来到了河边。 “姑娘,怎么不坐大公子的船?” “我看看就回去。要温书,还要准备宫里女官来我们家查问身世。” 她说得再多,丫头们也在笑,嫣浓小声撇嘴:“不就害怕在船上见面被傅大人追问殿中省里的事?” “才不是!” 她在马车里看着,没料到马蹄声响,远远见得傅九那熟悉的人影骑马而来。 777中元节之前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暗叫不妙,赶紧让丫头看看:“快,看看大公子的船过来了没有?我要坐船。” 她只等郑大公子的船靠岸就赶紧溜,傅九的马已经停在了她的马车边。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声问:“怎么不坐船?” “……我猜到你不会坐,所以我也不坐了。”她一脸羞涩全是甜言蜜语,虚伪得让他仰面大笑,也不和她计较,打发了丁良:“去催催,我的船早点来。”说罢又侧头看她笑,“我有话问你——” “我也有话问你呢。”不等他开口,她就抢着问起榷场那边的事。实在也是没有别的借口可找了,“听说昨天东宫召赵若愚说话了?你知道吗?还有赵府里赵老爷两位夫人天天闹得不行,他们宗亲府的上规矩是这样的——?” 于夫人和罗夫人闹得如此,难道赵从俊真是当平妻娶的, “赵老爷半点不想定正妻与妾室?”这一句就是她真正的疑惑了。 傅九果然就转了兴致,他正想在她耳边说赵小子的坏话,笑道:“楚州那帮子宗亲……”他知道那些宗亲自恃守国功高,横行妄为,“那些人比你们泉宗亲难缠多了。赵若愚的亲爹就是个中翘楚!”头一个不要脸最难缠的。 她的脸蛋依着窗框,对这些事倒仔细听着,听着他一肚子见识她连忙谦虚请教道:“我也听说不一样。但我到底没见识过,你和我说说?” “没见过就算了。我也不知道。”他笑着,他凭什么替赵小子说呀? “我只知道赵若愚要有他亲爹一半喜欢闹事,迟早要把你们家家产全占了。”他恐吓着让她顿时气结,拿眼瞪他:“那你还说不知道?” 他翻身下马,大笑着:“他那个爹——听说连官家都头痛。太上皇说不要理会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难免疑虑更重:“赵从俊的亏空也不用补了?” “不是有赵若愚在补?再说你以为官家这样好说话——?”他看着她含笑不语,她瞪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赵若愚要不是和郑家走得近官家拿定了他一定能弥补亏空,也不会如此好说话的。 她叹了口气。傅九瞥她一眼倒没有误会,也叹道:“他不去榷场作这个官,他爹就得出事。他去榷场了,就帮不上你们家在泉州城的事。” “我讨厌他们家的豆保母。因为她——”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不想再是提豆氏和她生父之间的事,抬头看向他,羡慕着:“傅九。我听说淑妃的母亲承恩侯夫人来了京城了,今天进宫去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大笑。 +++++++++++ 承恩侯夫人一肚气恼,到天晚才辞别了瑞珠宫,宫灯点缀着快要下锁的宫门。 淑妃深知母亲的心思,差了唐老宫正送她出殿,果然侯夫人就向她气道:“嬷嬷你说。四老爷为了四弟媳,来和我说不要催着老九做驸马。这倒也罢了。他娶了宰相的女儿就了不得!要看老婆的眼色做人。但娘娘居然也是这个意思,我就不明白了!” 说到这里,想起方才和女儿的争吵让自己没脸,她就要落泪,“我里外不是人,我还不是为了娘娘——” “夫人,不能在宫里哭!” 唐嬷嬷连忙劝了,见得她忍住了不敢在家里一样闹起来,才敢劝,“夫人想想,程美人生了皇子,如今是个什么章程?得了什么封号?” |“不是要封婉仪?这样好的事娘娘为什么不欢喜。我儿——娘娘如果再升一品就是贵妃了!眼下这时节离着那位置不就是一步。” 唐嬷嬷听着何尝不心动,淑妃要是做了皇后,她在六局二十四司里不也是水涨船高?承恩侯夫人握着帕子,忍着没拭眼角,“娘娘怪我,说我是为了封皇后时两个弟弟加恩荫的事。我是为了他们,但难道不是为了她?夜长梦多,让老九做了太上皇的女婿,再去求求太上皇下旨封皇后,谁又能和娘娘抢?我还不是为了娘娘——” “夫人,娘娘怀着呢。你和她这些气话?” 傅淑妃在内殿听不到母亲的话 ,但她心里早就有数,等唐嬷嬷回来便摇头道:“母亲不明白。四叔是为了老九好,但这主意恐怕也是他和大伯、三叔商量过的意思。程美人生了六皇子,看着风光却是失宠了。母亲却没看出来——” 说到这里,她也握着帕子拭了泪,“母亲只着急三弟恩荫得个好官品,说一门好亲。就催着我去争皇后位。看不到我如今如履薄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娘娘,这话就差了——” 唐嬷嬷安慰着,淑妃都八个月了情绪不稳是常事,她见多了也就劝得实在,她开了罐子,把侯夫人带来两罐亲手家制淹梅子捡出一小玉碟子,呈给淑妃爽口开胃,“娘娘想。侯夫人她有这个脑筋看得明白这些?怕是娘娘如今得了淑妃之位,侯夫人她也从没有真正指望过呢。” “……”淑妃一边落泪一边含了淹梅子。 “不是老奴冒犯,在侯夫人心里,娘娘进宫得个修媛这样的位份,就是光宗耀祖,就是她可以拿来炫耀八辈子的得意事了。她眼下,就是急着拿三公子得官的事再炫耀炫耀。等娘娘做了皇后,她也不为别的,就为了在家里能压过四夫人——” “……”听到这里,淑妃一个没忍住也不禁含泪笑了。 “娘娘您的见识,通府里有谁能比得上?”唐嬷嬷同样把自己奶大的姑娘当成了八辈子的骄傲,心疼着,“不说九公子。全家上下也就是大老爷还能商量事。真正能为娘娘出主意也只有范夫人了。侯夫人——她打理家仆奴婢和各房用度是半点差子没有。但她字都不识。哪里还能在立皇后这样的大事上帮娘娘?” “……虽说是如此。但没有母亲就没有我。打小母亲最疼我……” “娘娘这心思就是正的。凭她怎么样,她能生出娘娘,世道艰难的时候能闹着说她不识字也罢了,非要让娘娘和男孩子一样在家里开书房读书、请闺师,她就是有见识,就是娘娘的亲娘!” 唐嬷嬷向来对承恩侯夫人有一份偏心,“侯夫人毕竟也是官宦家里出来的娘子,比平头百姓有主意多了。” 再蠢也是亲娘。能让女儿去读书字习懂道理,就是有见识! 778中元节之前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承恩侯夫人铩羽而归,回到了府里,因为她院子里安安静静,范夫人便知道她消停了,难免和尤婆子说起宫里的淑妃,又说起了小女儿傅小妹:“我的映月将来如果能有淑妃一半。凭她将来嫁到什么人家去,我再不担心她了。” “夫人放心。” “我就是担心。映月性子娇气太粘着我了。我怕她自己没得个主意。”范夫人自有一番为人处世的道理 ,“世间亲骨肉的情份也是要处处谨慎的。娘娘只要自己主意正,侯夫人说什么晕话时一律拒绝了。这才能长远保全母女情份呢。自家骨肉情份尚且保不住,如何能和将来的夫君、公婆相敬如宾。” “夫人,映月娘子才六岁,不粘着夫人还粘着谁?” 范夫人也不由得笑了。尤婆子再劝道:“依我看,映月娘子平常更喜欢跟着老爷,若是映风公子回来了。她眼里什么都没有了,就跟着哥哥呢!” 傅小妹映月这时正在书房里缠着傅四老爷说故事,让亲爹没办法安安静静看会书,傅老爷头痛得不行。郑归音也知道傅府里最近安静了,那就是傅四老爷没有催着傅九做驸马。 “傅九,你爹爹虽然不在了。但你娘和你继爹还是真心对你的——” 她坐在马车门帘边,看着傅映风,嘴里不用说眼睛却透出这样的羡慕,傅九失笑,安慰道:“又胡思乱想了?你要是不喜欢那豆氏保母,以后我想办法把她赶出京城。” “真的?” “自然 。”但他太明白郑二姑娘的心思,挥手让两家的丫头随从再站远些后,他悄声耳语着,“想你生父了?” “不想。郑家对我挺好的。”她沉默着一瞬,但傅九毕竟听出了她在心底深处并没有自居为郑家亲生女儿,她勉强笑着, “养父他——因为三郎的娘难产死了。所以多年来没有续娶。现在到老了和张夫人在一起。也是因为她是本以为死了的旧人。否则他可能就这样自己过一辈子了。我也知道他们做夫妻最差就是老人家们吵架分手和离。不会有什么移情别恋。”说到这里,她探头看着丫头们听不到,终于又扁着嘴小声,“傅九,那豆氏好不要脸!她和我们家一起坐船回来的时候,勾引我亲爹——你想办法赶她离开京城吧!” “……好。”你们家不是很穷吗,她勾引你亲爹干什么? “是她不要脸。”她瞪大了眼睛,意会到了他的疑惑。 “……我懂了。你说得没错。”他赶紧附合,难怪她自己不动手赶人还要他出手?肯定是有内情觉得心虚吧? 就她那样容不下小妾和通房,真要出个什么所谓不要脸的女人她还不照脸打上去?这话他放在心里,半点不敢说。 她靠在门帘边,冲着他笑,又看着月亮开始伤春悲秋:“叫人去催大公子的船。怎么就晚了?怕不是在河道上出了岔子?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郑锦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欺负?不论傅家还是郑家的家将仆从都是这样想,但郑二娘子深怕大公子掉河里淹死,或者看到什么美貌河妓中了仙人跳倒了大霉,更怕他被什么有权势的贵妇看中抢了回府霸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等着她这个妹妹去救。 于是郑家家将们只好沿岸一波波骑马而去,在月色灯光中寻找着郑大公子的船。 “你们也去!”他瞪了丁良一眼,警告他们不许嘲笑,丁良哪里敢赶紧着也上马带人去了。她芳心大悦,揭帘下了车和他站在车檐阴影下悄悄说话,她眼波如水。偶尔凝视着他的眼神比河道里的彩灯还要炫丽。 他欢喜的时候,突然觉得亲爹早逝的痛苦稍稍减轻了,毕竟继爹傅四老爷真是个实在人对母亲范夫人也极好,就算这人是继爹也比赵若愚的亲爹能拿得出手不是? “傅九!楚州那边宗亲的事你真不和我说?”她感伤完了后马上横着眼在生气,他笑回着:“那我问你,你昨天出宫躲在车里藏什么了?陈内人给你什么了?” “……快叫大公子。说我们在这里呢。”她赶紧一惊一乍地指着河上,“大公子的船来了!”说摆,就提裙向码头溜过去了。 他大笑着反是退后两步,侧身向后轻问:“赵若愚呢?还在衙门里?”自有家将上来禀告:“今日出了衙门就又被恭王府里请过去了。” 他微怔,自语着:“东宫倒也看重他?” 丁良这时也回来了,听着了难免吃惊道:“公子的意思是?”东宫叫赵若愚去难道是不是和为了这小子商量,让他把郑二娘子让出来给他做侧妃吗? +++++++++++++++ 赵若愚深夜从恭王府里退出来,脸色并不好。他回府胡乱睡了一宿,脑子里闪过的还是恭王在书房召他私下商议:“我听说令尊大人为了押送祭礼上用的茶叶、香料也上京城了?” “是,来了两天了。” 这两天他爹赵老爷忙着去各宗亲公侯府去投名贴、请安、打秋风,虽然是难看了些但为了这事堂堂东宫就半夜把他叫进府来说话? 他暗叹,他前天本来要去郑府等郑归音的。今天本来也要去拜访郑府恭贺郑锦文复职的。现在却变成他把她丢在殿中省被训斥,就自己溜了还不知道上门去解释?他难免也有了他运气太不好的怀疑。 “这是好事。趁着令尊大人在。你何不请他去郑家求亲。” 听到这一句,他终于集中了精神看向了东宫。 恭王府的外书房设在了内院墙外。后面隔着一处精致杏林园子就是王爷寝殿,寝殿相对是王妃的正房。 若是按王府大门的中轴线来看,王妃的正房才是整个王府的中心。但这是因为江南低洼水地太多只能见缝插针地盖屋子,不可能处处南北对称罢了。 “东宫又在外书房见赵榜眼?放屁!”王凤娘大怒而起,就要亲自去宜春郡夫人的院子把丈夫抓回来,顺便再给那贱人十个嘴巴子。 779东宫夫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没料着多富一溜烟赶来了,“娘娘,赵若愚真的又来了!小的亲眼看到的!” 书房这一谈谈到了二更天,东宫之所以为东宫,自有他令人心折的地方。细格子撑窗下有水滴砸石的轻响,一声接一声为夏夜带来泌入心底的清凉,赵若愚有些心事也能坦然开口,笑道:“殿下知我。父亲大人历来不理会我考学和成亲的事。臣也乐得自在。” 东宫与他并坐,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他向来是喜欢赵若愚的分寸,道:“你不愿意娶妻就不娶。天下姓赵的还少了?便是孤这样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你要娶了生上十七八个,也不枉你在泉州拼了老命从平原郡王嘴里抢来的私商那些好处。” 他不禁莞尔:“臣不敢,倒是殿下过谦了。” “有什么谦不谦的。”东宫身形高大,剑眉鹰眼确实有英武之相,当然赵若愚知道郑归音那是一百二十个不同意。 难不成在她眼里庆王爷那样才叫英武?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他却对东宫印象极佳,东宫一手把玩着两颗玉琉璃,玉璃相撞在灯光下如琢如磨,冰冰凉凉,如同东宫的叹息无奈:“我们同母四兄弟,孤就是中间那个最不得宠的。父皇平常都没和孤说过几回话。你知道孤最得意的是什么?” 小黄门把茶送到了房门口并不敢进来,东宫丢了璃珠起身去取,赵若愚早就先去接了茶盘子,东宫顺手就取了两盏在手上,又吩咐:“退下吧。不用来了。” 这自然是不分君臣的殊恩,说起这位东宫最得意的事他当然也知道。赵若愚放下茶,拱手:“臣知道。殿下的婚事是太上皇、官家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 “没错——我不到成亲的时候还真觉孤是个多余的。太上皇也罢了,父皇八成是不记得孤的。结果他非选了一个道士说有凤命的王妃给我。孤就觉得,父皇也不是眼里没有孤——” 东宫说了一会儿家常,赵若愚明白他的用意却是为难了,便道:“臣的二弟和三妹夭折在了泉州城。是臣的过失。殿下也知道。父亲恐怕是不喜欢臣成亲的。” “这是什么道理?”东宫微愕,这时门外王妃再三差人来催,他眼中闪过不耐,偏偏还是开了门道:“和娘娘说,孤和家里兄弟说话呢。又不是去别人院子里了。” 赵若愚心下微动,知道这都是说给他听的。他赵若愚的亲爹可比赵敦的父亲官家差多了。但眼下要让他赵从俊为大儿子出面去向郑家求亲,他亲爹必定是为他想法设法达成所愿。总归是亲父子。 “臣的事,劳动殿下了。”他深深致意。但他总不能说郑娘子她也不急着成亲。她觉得自己抢个内库官的前程比成亲重要多了。 “你明白就好。卢程两家有意让郑二娘子嫁与孤为妾。”东宫今天晚上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难得的文臣又是孤的堂兄弟。孤才和你说这些。不瞒你说他们两家这是为了任家的事。但郑娘子德寿宫选女,孤王心里有数没这个打算。” 书房里,东宫笑着。 ++++++++ 宫中选德殿,官家放下奏折和札子,隆义伯在他跟前轻声禀告了几句,他就点了头。洪老档站在一边隐约听到了,隆仪伯禀告的是:“陛下,皇城司的密报来了。东宫殿下连召了赵若愚赵大人两次密谈。府里也没有准备纳侧妃。日日都去了太子妃殿中。臣以为,东宫应该是没有与卢程两家联姻的意思。” “总算也知道个孝字。” 官家笑了一句。洪老档就明白,这句是指郑氏女是德寿宫选女,东宫知道分寸。官家对德寿宫里的人都另眼相看。东宫才刚册封如果就敢纳选选女,敢不把太上皇放在眼里,将来还能把官家放在眼里? “赵若愚——倒是个德才兼备的儒臣。”官家仔细再问了隆义伯几句,独自坐着的时候喟叹了声,“敦儿身边也应该有个益友才好。朕记得,先皇后去了后他就时常一个人呆着。不敢说话又不敢抬头。我也不知道应该和这孩子说什么。恐怕他哭起来——” 小孩子没了娘不就应该对着爹哭吗?洪老档在心底里悄悄说着,但这话他是绝不敢和官家说的,果然官家长叹一声后站起,走到殿窗边,双眼精光烁烁:“朕自幼丧母,入嗣宫中。二十岁时养母张婕妤又病逝。朕心中悲伤却半点不敢形于外。外有北虏兵临城下,内有祸国奸臣意图不轨,朕和太上皇的性命都在旦夕之间。岂能再做妇人之态!” 但愿东宫能和朕一样励精图治,以期来日北伐中原,直捣黄龙! 官家的心声在选德殿中回荡,洪老档鸾腰站着,莫名觉得担忧。东宫和官家可不是一回事。他可不是入嗣养子是官家你的亲生儿子! ++++++++ “多谢殿下。”赵若愚笑着镇定回答,东宫是个什么人他心里同样有数。要指望他和官家一样有孝心从不会碰德寿宫的选女那是高看了他,但看他娶的一妻一妾就明白了。妻室是官家亲选娘家手握兵权,妾室宜春郡夫人是太上皇所赐是太后身边的女官。此外再无他人。 庆王若是有这样恭顺就不至于失了东宫之位。 ++++++++++++++++++ “傅九——傅九!赵若愚有了东宫做靠山就不用再自污。他不再需要汪娘子这个外室了。是不是?”郑二娘子终于想出了一个结果,便在船上悄悄问着,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他瞄她一眼点点头。 “……那他也用不上我们家了是不是。” 她想着,他知道她心里早有了答案,笑而不语丢下她一个人苦思,他迎上对郑大公子说:“你坐我的船罢。李贺、任俊刚才递消息来,呆会也要来河上摆宴为你相贺。我看让你妹妹坐你的船回去。她今天去城外累了一天刚才就没什么精神。我们吃酒她也无趣。” 780中元夜游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大公子本就是这样的打算,笑着看了看她:“昨天太高兴忘了问你。你在英雪殿见过官家了?” “陛下根本不记得我了,多亏张娘娘了。张娘娘拖着给东宫准备册立大典但她还是宠妃呢,咱们家可以放心。” 笑声中,她赶紧给兄长丢了个一切放心的眼色,暗示张娘娘在城外下处全包在她身上,让他不要再问宫里的事。傅九只当没看到,郑锦文笑着转头叫季洪:“冯虎不在,你送二娘子回去。” 说话间,李贺、任俊的船果然来了,她看着还有许文修的船马上就不高兴,但傅九一指居然还有夏逊,她大喜不已,用夸赞的眼神看着他,两船分开时她悄悄道:“赵若愚收留了我的仇人。” “……就是那豆氏保母?”傅九深知不能对她生父生母的事插嘴。否则马上变仇人了。 “对。那一定是个北边来的奸细!”她以扇掩唇,把声音压得极低低细。 “……”他稍露赞同之色,暗想着不开口就不会错。 “算了。我也不会告发他。只当咱们家算是白结交了他。宗亲就是这样。我们家这样的小老百姓就是他的垫脚石。” 她诬陷赵若愚勾结北边奸细后又装了好人,感叹了一番,站在船头捏着扇子笑着,“我们家里人都是太老实,难免容易被欺负——” 他好容易忍着没反驳。连忙笑着赞同:“你说得没错。但不是有我在?” 她抿唇一笑,用我们真是心心相印的眼神欢喜看着他,旁边的丁良和嫣浓都撇开脸觉得没办法再听下去了。 ++++++++ 郑大公子重新得了官,与公子哥们在运河上坐船吃酒看灯,通宵热闹相贺。连着几夜,赵若愚也在恭王府里陪伴东宫太子。 因为太子妃差人来催了两回,东宫像是不打算去宜春郡夫人院子了,摆出索性和宗亲兄弟在书房里长谈一夜也不错的脸色。 赵若愚不禁暗笑,东宫倒不怕亲戚说他怕老婆,同样苦笑叹着,“郑家要再如何,难道能与孤的岳家相比?孤还不是该纳的依旧要纳,王妃闹一闹也没奈何。” “那是因为殿下宠爱太子妃。”他笑答了这一句,“殿下若是不常去宜春郡夫人的院子。太上皇和太后送来的就不止一位郡夫人了。两位圣上也是担心不是?殿下却是一味庇护太子妃了。” 东宫微愕大笑了起来:“没错!可惜孤的王妃她——”他叹着气,摊着手,“太子妃可不明白这些。” 赵若愚也不禁低低而笑,正房里王凤娘其实在一边百~万\小!说一边在吃零嘴,吃的还是和郑归音一样喜欢的樱桃馅焦蒸饼。若是郑二娘子半夜还这样胡吃海喝地嘴馋,身边的丫头们必要劝,冯婆婆会训斥,郑大公子会说你吃成个胖头鱼的脸不要和本公子一道出门真是太不知节制。 但王凤娘半夜吃的时候,一众丫头婆子只有羡慕地看。 因为太子妃怎么吃也是不胖不瘦,刚刚好丰满身段,刚刚好最富贵大方的银盘脸。太上皇最喜欢的道士一看她打小的长相就说是命中应该母仪天下。 “太子还在和赵若愚说话?”太子妃停下来用绢子沾沾嘴,觉得兵书看了好多遍凭她一定是决胜千里了, “看来太子是没看中姓郑的走狗?也是,我那天在观音殿看了两眼——”她其实完全不记得了,“长得挺丑的。” 王妃娘娘在嘲笑郑二娘子不够美貌后,果然她又怀疑,“王爷他不会是看上了赵若愚?我听说他们泉州宗亲里有人喜欢小男孩子?” “……娘娘!”心腹的婆子赶紧劝了,“那是宗亲里挑出来官家钦点的榜眼。听说马上要去楚州的监当官。家里老爷和叔老爷不是从江北大营写信过来,请东宫向他代为致意?” “一个六品小官,还要父亲和叔父这样小心?”太子妃哧之以鼻,然而马上就闭嘴了。娘家的事当然得好好办。 赵若愚回了府,这几夜与东宫的深谈让他晚得不太安稳,清早起床后洗漱,刚走向母亲于夫人的院子准备问安,门口早有娇俏的丫头迎上来盈盈笑道: “大公子,老爷正叫奴婢请公子呢。为了公子的亲事要商量。” 他微皱眉,无可无不可,他身后跟着的伏安却瞟了这丫头两眼。这眼生的女子一身新裁的水红新绸夏衫子,葱绿菱纹汗巾子缀着长长的浅黄穗子,她在前面三四步引路,穗子随她的脚步摇晃可谓是摇曳生姿。再看她的脸庞颇为精致。肌肤在清晨粉嫩得像能掐出水来。他小声禀告:“公子。是罗姨娘的侄女儿秋月?”那不就是老爷的姨娘想塞给公子的侍妾? “……知道了。”他随口应了一声。便知亲爹连着几天在母亲于夫人院子里歇就为了顺道把罗姨娘的人塞到了母亲院子里? 屋里赵老爷正叮嘱于夫人:“你记得和他提这事。” 于夫人半晌才道:‘我提过了。他没这个意思。” “算了。我来提。”赵老爷暗忖着就知道你不机灵不懂男人的事所以当初才被送给我,所以这几年我才不常来你这院子,这种事大儿子怎么可能没意思? 廊上伏安看着秋月抢着来引路,这不就是抓着机会勾搭公子。但大公子不在意的样子,他再着急也不敢出声了,这秋月全家上下都知道是想给公子为妾。公子不提防人家指不定就是看上了。他怎么敢多嘴? 秋月碎步在前面引路,同样察觉到了赵大公子对她的突然出现并没有多少反感,她窃喜悄悄地看他,晨阳照着赵大公子家常的一身深红绸子儒衣,衣衫宽大腰间松松斜系着一条绿扣玉黄绦带,脚上是薄底粉鞋。 这身打扮极有心思,看起来竟然和她是一个色调。 “这是凑巧?不是,这是秋月刻意打听了。”豆保母微微惊讶后就想通了,她牵着五公子在另一处廊道上看着,因为赵老爷这几天在于夫人房里歇。罗姨娘闹了好几场后终于让赵老爷答应秋月的事。姨娘就忍了。但今早连对四公子也脾气不好。她早早就把四公子牵出来了。 781中元夜游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秋月悄悄瞟着大公子,在她眼中,大公子生得俊秀过人,更因是宗亲里难得一见的才子就从骨子里透出清贵之气。他那身半旧绸衣泼墨晕染着一片片如山水相连般的黑浓图样,不时在阳光中泛出一抹深蓝,一抹暗红,含蓄而古朴。她羡慕地知道这就是宫样衣料百搭晕了。 “秋月,把昨天任家送来的两匹百搭晕衣料拿来给伏安。天气热了让大公子多裁两件。”于夫人一眼看到儿子眼睛就亮了,欢喜不已。也觉得这百搭晕的衣料谁穿都不配,只有儿子穿最好看。 “我儿来了。昨晚也在东宫府里?” “是,父亲。” “好。这就好。”赵老爷脸上发光,看着于夫人的脸色也更和悦了。递了个眼色让她呆会向儿子提纳妾的事。不就是选纳妾再娶妻?郑府不过是商家,郑老爷难道还会有不满? 郑归音没真正见识过江西宗亲,不知道他们的嚣张气焰。但赵若愚的原籍本来就是江西。进了房,父母大人难得一起在堂上坐下,清晨的阳光照着院阶下细细青苔,闪烁微小金光。 他请安之后,一家人到了院子偏厢。母亲于夫人见得夫、子俱在,神色分外温柔,叫丫头为他摆上了七八样早食,还拉平了丈夫衣背上的细折。 “快来坐下。” “是,母亲。”他仿佛回到了儿时最安适的时光。 那时父亲赵老爷住在了大江以北,在边僻的渡口附近搭着茅舍日子过得极艰难。突然天下生变,渡口迎来了提早南逃的宗亲们。父亲把自己的破屋子都让了出来,又借势四处奔忙借来了渡江的上百条船,隆庆伯也就是那时候把于夫人配给了他为妻。 送了不知多少宗亲过江,反是他自己一家人拖了近十年拖到最后才弃了老家坐船南下。赵若愚依稀还记得那兵荒马乱的儿时。但留在心底的依旧是一家三口坐在船头围桌吃菜粥,随时准备逃的日子。 “你的亲事,我听你母亲说了。身为宗亲姓赵实在是委屈了我儿。” 听到这句,他舀粥的匙子停住,于夫人不安地看了一眼丈夫,却知道劝不住唯有庆幸早就把院子里的人打发出去了,连院门都关上就是想让父子俩安安生生吃一顿饭。 赵若愚却看到父亲须发斑白,果然已经老了。 秋月也被赶到了院子外,咬唇跺脚听不到里面一家三口在说什么。深知于夫人再软弱心里却也不傻。院墙里隐约只有老爷的声音。明明高声却听不清了。 “怕什么?没有我们这些宗亲,这江山还立得起来?没有我,京城里一半的公侯伯府早就绝嗣除名!还有——”赵老爷的胡子翘起,手里筷子冲着外面指指点点,一脸的傲然得意,“这南边的百姓全是我救的!要不是咱们赵家在,南边不都叫北边奴贼杀光了、占了地去?还不是我的功劳?” “……”他早就听习惯了,无动于衷地继续喝粥,于夫人看看儿子也只能把脸埋进碗里,赵老爷却是伤心了。 他看着久别重逢的大儿子,觉得这孩子没有和小时候一样兴奋地问东问西,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父亲觉得父亲真了不起,这孩子真是太不贴心了。远不及四郎可爱。说罢,他不满地把筷子一丢想要发作:“你这样,是怪为父在九江丢了你脸?你在泉州——” 于夫人听他提起泉州,脸色发灰就要落泪,赵若愚纹丝不动,继续吃早食,果然他就自己闭嘴了,哼哼吱吱:“家丑不可外扬——我不提你弟妹的事。你也别给我脸色!对了——你罗姨娘送给你一个侍妾,也算是你的表妹。让你母亲寻个好日子,你就圆房吧。老大不小的叫宗亲们都知道你养了个外室这算是什么事?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说起纳妾,于夫人小心看儿子。她听说过郑娘子是叫人一看就喜欢的美人,还记得儿子说过没娶正妻前不愿意纳妾。赵若愚把小菜咬得吱吱响,免得多听几句就要把亲爹揍一顿 。 “不就是十几万贯的亏空?天下都是姓赵的,我在九江捞一点不也是家里用?再说了,你找郑家要一点都不止这个数!我都听说他们家娘子打小就看中了你。年年白送钱给你花。你怎么不记得给我送一点?你这样叫人喜欢的容貌人物,全是你亲爹给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白读书了?” “老爷——” “怎么我说错了!好,你儿子生得潘安再生你也有功劳。我是老了不如儿子能再找门好亲事了!但郑家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听说连泉州城都能买下来!我问他要过花销没有?你看他就为了十几万贯这样给亲爹脸色看?真是不孝子!” 赵若愚吃完小菜,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把亲爹惊得愣住, 于夫人含泪道:“若愚那时候才十多岁,他一个孩子孤零零在泉州城。怎么能养活两个弟妹?更何况是平城郡王克扣了他留给二郎和三娘的俸米。这怎么能怪他?!” “怎么不怪他——!他是长兄怎么能不照顾弟妹?宁可自己饿死了也不能这样对他们!我当年在江北的时候为了赵姓一族不下十七八回差点被贼人捉走死于刀下,我退缩了没有?”他站起来高声嚷嚷着,又摔了碗责怪于夫人,“必是你!你背地里瞒着我写信过去,是不是让他这样干的?” 于夫人这些年来都是这样被责怪着,本以为到了京城和儿子在一起就好了,没料到丈夫从九江一来又变成原样。她只能含泪低头。 然而赵若惹纹丝不动,平静地看着他只放下碗:“母亲,你回房吧。不是还在帮孩儿准备去楚州的四季衣裳?” 于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丈夫,终于起了身离开了。 “……你!”赵老爷被老婆当成不存在后,愕然大怒,他气得发抖看向大儿子,摔筷怒喝,“你翅膀长硬了?你知道忤逆不孝是大罪,残害手足是大罪!?” 782父慈子孝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别以为你现在考个榜眼得个六品官就敢不把你爹放在眼里!我要衙门里一告,你好不容易得来到的功名全都得革了!” 他仍然不动声色,只是看着亲爹,徐徐道:“父亲,你也是读过书的。”赵老爷上过宗学,但因为太穷其实还不如于夫人一个伯爵府的家伎读书读得多。赵大公子的启蒙师是于夫人,他顿了顿,“父亲……你也是做过官的。” “……?”对视半晌后,赵老爷终于就想起了他在九江茶场里的亏空全靠大儿子填平了,要是发作出来不仅要被问罪最要紧他私房钱也保不住了, 这回他来京城不是就再谋一个更肥的官?否则他当年立的济世大功岂不是白立,受的彻骨大罪岂不是白受了? 他顿时悟了。他犯得着和亲儿子闹腾,大儿子是他下半辈子的依靠不是?否则他岂不是白生白养了他? ++++++++++ 郑二娘子回了家,连夜赶紧又叫人细细打听了九江茶场那边的事情,偏偏第二天大清早赵若愚身边的另一个小厮小安来报了信:“程、卢两府里要给二娘子说亲的事。东宫那边已经回绝了。我们公子请姑娘放心。” “多谢赵公子费心了。”她知道有太子妃在,这事绝不可能,但赵若愚还惦记着来告诉她一声,她也得领情。 小安被召到了外堂,清早风凉柳荫青碧,香风浮动从帘内透出,隐约知道丫头婆子们都在陪着,他在门房就听说郑大公子出门应酬通宵还没有回来的情形。 她在帘后上面笑道:“和你们公子说,我知道他在咱们泉州城是为了宗亲,去楚州榷场做官也是为了宗亲。没有让他不顾自己父亲的的道理 。既然他想去楚州,我哥哥也觉得好。就是好了。” “是,我们公子也有话请二娘子体谅,家里四郎还小。这个豆氏看着是极忠心的。”小安没敢说豆氏看着有些见识比罗婕娘要强一些,免得郑二娘子生气,小心翼翼,“我们公子说,请姑娘恕罪。这人暂留着等,找到了更好的女师就打发了回去的。” 他陪笑在阶下回着,偶尔一抬眼,诧异看到郑二娘子手上居然做女红? 她手上在缀珠子打鸳鸯红绿双色络子,亦笑道:“赶走豆氏,不过是我一个玩笑。你们公子如果当真了倒是我的错。回去和他说,没有的事。我知道他为难。我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不是?” “……”姑娘你这话说的是通情达理,但连小的都听得出是假的。你明明就是这样小气的人。小安哑然无语。郑二娘子多会做表面功夫,叫嫣浓重重赏了小安,他只能领了赏回去报给公子。他前脚出府,姜力媳妇后脚就来禀告了。 “是,姑娘,打听着着了。姜力他去赵不恶、赵不弃那两府的近支宗亲里问。就问到了江西的宗室。赵公子的父亲他在茶场里娶罗姨娘的时候,本来是说娶正妻。回头就要休了于氏的。是赵公子在泉州写了信给隆义伯,隆义伯打了招呼才保住了于夫人正室之位。难不得那位罗姨娘气不平。听说嫁进来之前不知道赵从俊有妻有子的——” 姜力媳妇把赵老爷的事一一向她禀告后,她就开始纳闷: “赵公子他——”赵若愚的性情居然和他亲爹差了十万八千里? 姜力媳妇笑道:“龙生九子还不同呢。父子性情不一样也常见。” “……按说。赵老爷年轻时也是慷慨忠义,和如今的若愚公子是一样的。”她放下络子到底说了一句公道话,姜力媳妇并旁边的冯婆、丫头们都纷纷点头,冯婆是老人了,听说过赵从俊在江西救宗亲的旧事,还叹了一句:“当年,赵老爷必定也是九死一生不容易!立了大功劳的!” 毕竟是父子!逢紫手上为她团着丝线心里就惊了这一句,谨慎道:“姑娘,不说赵公子在京城士子里的大名,当初他在咱们泉州城为了穷宗亲们争俸米就了不得。但如此一来,奴婢担心——” 等赵若愚到了四五十岁和老爷年纪并肩了,这人就会大变? “连你也是这样想。”郑二娘子同样想到这里,和丫头婆子们大眼瞪大小眼,赵若愚他将来就和赵老太爷一个德性了? “好在他不想娶亲,否则也不会收留着豆氏。这不是故意和我作对?”她暗暗庆幸,露了口风难免就被冯婆骂她不厚道:“姑娘家要心善!亲爹是那样的人,那难道是他的错?” “……他得替他亲爹填亏空。” 她犀利地指出了孝子真正的麻烦,一口气说了大串,“犯了案子的话还要跑人情,他总不能眼见着赵老爷坐牢罢职。这倒罢了。他指不定最后还要被赵老爷连累丢官。我们家好不容易帮着他谋了楚州监当官,明天也许就没了。他会比咱们家大公子倒霉得还要快!” 郑大公子玩了好几天玩到这时候还没有回来,二娘子难免骂几句,丫头们忍着笑,冯婆婆暗想着傅府的傅九一会得宠一会失宠也叫人提心吊胆你怎么不嫌弃? 但毕竟她说的是正理,便点头:“眼下他家里这情形,他不想娶亲才是厚道人——”好人家的娘子谁肯嫁给他做正妻啊?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姜力媳妇心更细,盘算着难道二娘子打一开始不想和赵公子结亲就是因为看清了这麻烦事? 郑归音十指不停,勤劳地练习女红,为的是进宫后不会有丫头婆子替她补衣服、绣衣边、缀珠子、打络子。全得她自己做。做也罢了,要命的是在宫里她得做精细否则就是自己失了脸面,她咬着线,一看姜力媳妇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啐了红绒后肃然摇头推卸责任道: “不是。我不是那样的人!是他非要和我做对!” “……”姜力媳妇忍笑着,“姑娘,我也不敢和老太爷说。” “喔,我确实嫌弃他爹。”她转口叹着,说了实话,“当初我在泉州城就听他说了,他爹爹写信过来骂他,说他为了嫡子的名份故意害了弟弟妹妹——你说有这样的爹?我看赵公子当时在海边上走来走去是想不开了要自尽的样子!” 当年他才十二岁不是? “后来,我们家出了事,那年他来帮我们家。我在浣碧山庄本来挺喜欢他,但看到他喜欢汪云奴接上她走了。我就想,赵公子喜欢她也挺好的。” “姑娘……”嫣浓替二娘子伤心,她不知道姑娘心里还有这段过往…… “没事,我是觉得有个真心喜欢他的人,有个贴他的心的人。比什么功名事业都重要不是?” 783父慈子孝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 热门”! “他能有个真正体贴他的人,比我们家能帮着他做大事业更重要是不是?”说了这些后,在丫头婆子们的安慰眼光中,她放下针线慢慢笑着,“我就知道,我是争不过汪云奴的。我和他――” 没缘分。 郑二娘子认为自己不傻,指着自己的鼻子悄悄和冯妈妈诉苦,“我是被他当面甩了。他选了汪云奴。后来为了和咱们家联手才又回头找我的。” “什么话!?二娘子比汪云奴强多了!”冯妈妈为自己的娘子抱不平! 婴戏巷赵府。 赵若愚何尝不明白。他从于夫人正房里离开,他亲爹变了脸,殷勤跟在他身后絮絮说着可谓是一路夸奖:“姓赵真是耽误了我儿!” “……”他知道劝也无用,好在院子里没人。他继续向前走。 秋月在院门外远远看到大公子与老爷一前一后走来,心喜连忙想迎上去,伏安站在了院门前笑着看她,她就只能止步。 赵老爷的话就传不到她耳朵里去。 他追着儿子:“若是随便一个别的姓,我儿将来进入政事堂做宰执也是理所当然。你放心――为父的自为你打算,你娘说你喜欢郑娘子?成!娶郑家就娶郑家,宗亲那边我去和他们求一求。不过是商家有什么不好办的,我那边还有些积蓄上下使些铜钱。这事也不难!” “……多谢父亲费心。但若是叫大宗正问起我们家和商人家结亲,对父亲的复职并不好。”他在廊口站了站委婉说着,并不提郑锦文昨晚得了太府寺主薄官位复起的事。更不会说东宫催他和郑家成亲的事。 一来郑二娘子还没见识过他亲爹的德性。还提什么亲事?二来,他知道赵老爷说这些不过是个面子话,正题还在后面。 “你想娶谁就娶吧。为父也是一辈子的老脸了,跪着去求大宗正,难道还能把我们怎么样?还能真叫你休妻?你放心,有为父在呢――” 赵老爷拍着大儿子的手臂说了一番父子情深后,做儿子的终于耐心等到亲爹说到了正题。 “那罗秋月你真的不喜欢?” “让她陪着姨娘吧。” “这样――那就算了。”赵老爷陪笑,“有一件事还要和我儿商量 。任家昨天来了人和你母亲说――” “是罗姨娘?” “……对。任家昨天来和你罗姨娘说,说想让四郎和任娘子早点成亲。” 赵老爷从善如流,觉得家里只要他自己最大就好,于氏和罗氏谁是正房根本不重要,“为父看,要不就挑个日子让四郎和任家小娘子成亲?任家平安了我们家就好了,为父也能找亲家出面去茶场谋个官,我们父子在朝里互相帮衬着家里才能更富贵,家和才能万事兴嘛――” “四郎太小。才六岁。”他说完后叹气,“我的亲事也不急。父亲再在家里教教四郎写字读书――”在他变脸之前,他早就截断,“听说庆王要去宣州,如果一路查下去,未必查不到父亲的九江茶场。” “什么?真的?”赵老爷吓得不轻,想威胁不让他做嫡子不让于夫人做嫡妻的话就不敢说了。 他也不等父亲再说,大步离了于夫人的院子。 果然亲爹马上就想出了卖儿子求富贵的新主意,在后面嚷着:“我儿,还是和范宰相府里那位贺娘子结亲找个好岳父吧。宗亲可不许和商人结亲!我也不让四郎和任家说婚事了,太上不了台面!皇商又怎么样,我们家可是宗亲!” 因为亲爹太丢脸叫人心情十分不好,本来要回房里去看小厮们收拾行李他也懒得去了,他苦笑一想:“去郑府!” 伏安在廊上追着提醒道:“公子,郑大公子今天八成去太府寺衙门上任的。” “……我不用去找他。”他走着走着,改了主意叹了口气,“去郑府里送个信。问郑娘子在不在。”又随手叫了一个母亲身边的亲信婆子,“去和母亲说,七月十五解夏节那几天去佛寺进香的时候下个贴子。请新安郡张夫人说话,若是张夫人觉得好。再下个贴子一并请郑娘子。” 说话间,赵若愚顺路过了花园子,向伏安指了两处极阴凉舒爽的亭台:“趁这几天叫人来移种些花木、新漆换帘。让母亲就在这里摆宴吧。郑娘子喜欢花儿。和母亲说挑个父亲在的日子,我想法子让郑娘子见一见――” 其实郑娘子心里早有数不是?伏安小声嘀咕着,不提九江的事,这宅子里多少仆人是郑家管事引荐来的?还没能听到些风声?再说他也有小盘算: “公子,眼下公子有了东宫。有没有郑家都一样……他们家……现在刚复了职又是个闲差。远不如公子你……”何必再这样小心谨慎? 他只是淡淡看了伏安一眼,他就闭嘴了。他出门向外走:“备礼,我去城外西湖。去张夫人的临水别庄里。” “是,公子。”伏安赶紧亲自去找大管事赵若诚准备礼盒,他这是要去找郑老爷商量了。脚步声响,四公子院里的豆保母侯在了廊道边,廊外夏花盛开,牵牛花攀柱而上,绿叶被风一吹露出了后面的葡萄藤。 她这一回倒是没有非求着要见郑二娘子,也没问赵大公子,她写给郑二娘子的信是不是送过去了有没有回音?她深深施礼后只问:“……四公子的亲事?” “我去和任府提。十二岁考学后再提成亲的事。”他主意早定,答得极干脆。 “多谢大公子。” 豆保母欣慰地离开。他这些时日也瞧出这豆保母对四郎忠心,看性情也过得去。他又唤住:“过几日府里宴请郑娘子。我为你引见。”从袖袋里把那封信重新取出,还给了她:“我没给郑娘子。你自己给她吧。” “是。”豆保母没料到还能还回来,连忙双手接回了信,他斟酌道:“郑娘子不喜欢你。你心里得有个数。” “……妾身让大公子为难了。”她有些局促不安。 赵大公子看了看旁边的伏安,伏安暗暗点头,他奉命注意了这些日子早就查明白,这妇人打从在九江进赵府就没有半点勾引家里老太爷的举动,又读书识礼所以罗姨娘才留她下来,让她照顾四公子不是? 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 784别人家的破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大公子想起郑归音偶一提起这豆氏,她那神情就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地写:那豆氏就是个贱人!我讨厌我亲老娘和亲姐姐,但我更讨厌贱人! 这一看不就是因为家里女人之间的事? “我不把信转交郑二娘子,是郑二娘子根本不会愿意看。”他毕竟提醒了一句,尽管他不送信是不想被郑归音当成是贱人的同伙,但他也有自己看人的眼光。 “是,妾身多谢大公子。”她正要退出,回头劝说了一句:“大公子,古来有君臣相得,最难得善始善终,但仕途起伏不定,得意时还需留退路为上。” “……我明白。多谢良言。” 他意外后诚心拱手应了,感慨着父亲要是娶个妾室是豆氏这样。他母亲也能和她互相敬着过得安生。郑二娘子偏偏就讨厌她? 伏安这时就听明白,这是在劝公子不要因为有了东宫做靠山就不知收敛。如果急于让汪云奴做妾给个名份,那就是彻底得罪郑家老爷了。 “备礼去郑府。我要和郑老太爷说一说我和二娘子的亲事。”赵若愚拿了主意,伏安愕然道:“公子你就要去楚州了。”眼下怎么可能说亲事。 “……”他摊手无奈,“我总不能把四郎身边的保母赶走。得和郑家说说。郑娘子难道会听我说?她呀——”她会表面客气,心里骂他是贱人。 傅九天天在城外忙着,但都没忘记把宫里的消息知会给郑归音。 他又叫家将从瓦子里订了她喜欢的夏饮和洁净吃食,巴巴送过来,她觉得日子过得很顺心,只等着宫里女官来相看她了。 但连着几天没见着郑大公子,就起了疑心:“大公子在忙什么,有没有去衙门里见上官,官服我记得还没有做好?”他干什么去了? 郑大公子半夜还在河上看灯吃酒,她打发了逢紫去他的小私宅里寻他。逢紫岂有不知道大公子在哪里玩耍?她不敢和二娘子说,自家悄悄来了运河船上,拜见道:“二娘子问公子呢。在打理着大公子的新官服。” “知道了。”得了官的郑锦文也算是放下一块大石头,觉得应该玩两天开心,“急什么?我正要叫她也出来玩,七月到了,临安城里热闹有趣着呢。” 船上少不了叫了瓦子里的歌伎弹唱,逢紫只能在他身后持壶,为他倒酒,悄声劝着:“二娘子说女官要到家里来查家世出身了,指不定就是这两天。请大公子早点回去。” 郑大公子搂着美人,一脸他太忙真没有空的为难,让逢紫哭笑不得。 因为七月十五是解夏节,和尚们都可以离开寺院行游四方了。城中又是一场接一场供斋和佛会。 尤其是宫里按例请了佛道两家去城外为这三十年阵亡的将士大坟开颂经会,百姓们家里有亲人死在了战事中也在这几天烧包念佛,超渡英灵。运河两岸可谓是歌舞曲乐彻夜不绝。 风中亦不时传来幽幽哭声。 正劝着的时候,逢紫突然就看到了河道中央有傅九的身影,“咦?公子,那是傅大人的船?傅大人不是在城外忙着?” 郑锦文持盏饮着,笑了起来:“所以我才叫你们二娘子也来。” 丁良跟着公子,白天在城外吃灰吃土,晚上赶回来吃酒玩乐。他在船头一扭突然瞧着了像是郑家的船,差点没吓死。 “快——快去和公子说,郑娘子在这里!”可千万别叫郑娘子看到了。 郑锦文起身到了窗边,看到了傅映风的船。还看到他走到了船头,他不由得诧异道:“他出来干什么?” 河道上,傅府大画舫漆绿描红又宽又长,檐着挂着一只只官窑里新制的厚彩琉璃圆灯,蓝、黄、绿、蓝各色琉璃灯映照得七色迷离。舱里几桌子宴席开着,任、李、夏、尉迟等各府公子都在傅九的船上,说笑声不绝。 “傅九叫了我。我呆会还得去那边应酬。”郑锦文不回家在船上摆他自己的小宴,“你就和二娘子说我在应酬傅九。” “二娘子不会相信……”逢紫苦恼,不仅是二娘子连她也明白这位大公子。他表面上手腕玲珑,实则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他连自家带大的二妹都看不上他眼里还看得起谁? “那就说我想自己清静一下。”他不耐烦了,天天对着蠢货他也忍得很辛苦。逢紫还没劝,他又赶紧收回了这句道:“不行。不能这样说。她一听就得指着我臭骂又翻以前许文修的旧帐!” 在这门亲事让全家上了大当吃了大亏,是郑大公子一生的痛。在妹妹面前难免就自动矮一截。他挥手叫官伎们退到前舱去弹唱,愁着想借口怎么不回家。 逢紫不敢出声,站在窗边等着。那边大画舫上傅九从舱里出来,走到船头,夜色灯光里河上另有一条绿漆窗乌木画坊驶了过来,这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有双层舱楼。上下各有三间舱房。窗内可见得衣香鬓影,耳闻的都是莺燕之声。 “大公子,那是——秦侯府的船?”逢紫先认了出来。果然见得船檐上挂着“清远侯府”的一串红灯笼。 “什么?”郑锦文诧异,瞧着那面舱楼窗后全是女子身影来往,其他就是年纪不足十五岁的小厮幺儿在踏轮撑船,“是秦娘子?她一个女子出来见堂哥?”转念想想家里的爵位都要没了,她这样也不算出格。 “不是,奴婢看像是秦侯爷的女眷……”因为秦侯府里事涉了纪侍郎府案,逢紫早有准备。此时就认出了来船里的女子,她走近窗边看了又看,吃惊不已,“奴婢看像是秦侯爷的妾——那是胡姨娘?那是年纪大失宠好多年了怎么今天这样有脸面?” “……!你是说——是姨娘们出来玩耍?”郑大公子转眼就想到了一个人,秦侯爷的妾里不是有一位叫刑碧叶的美人是傅映风的旧情人? 她也来了不成? 785别人家的妾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刑碧叶也来了?” 逢紫和郑大公子面面相觑,到底逢紫更知道女眷里的事,连忙猜测:“会不会是秦侯爷亲自来求傅大人了?胡姨娘听说是原来侯府的老家人妹妹。她这个年纪出来并不算出格。” “那些呢?”他随手一指船上。丫头哑然,侯府画舫里多的是美貌年轻的女子,不是姨娘就是丫头们。逢紫细细想了: “按理姨娘们出府玩耍的事,富商各府里不是没有。但毕竟是堂堂侯府,这实在少见。” 没料着郑锦文又不满意了,起身摇扇哧笑道:“秦俭这种人,难道还是正经侯爷?他们兄弟父母双亡,他当初从四川来投靠秦侗,安心读书考个进士倒也罢了。”把扇子一合指了指那面船楼上悬着的清远侯府红灯笼,“他的爵位?是他哥哥秦侗的!” 全靠秦侗在秦国公府里当义子,在秦国公面前百般护着建国公护着当年的官家,又在秦国公病亡的那天急入宫向做太子的官家密告这个消息,平息了秦国公世子要谋逆之事。扶了官家顺利登基。 这才有这清远侯府的爵位。 “他是靠着娶了吴太后的堂侄女,靠着太上皇从侄儿手里抢来的!再者,这叔侄俩不是有碧池寺里的恩怨,傅映风当年有传闻说是侄占叔妾,这是多深的仇呢?” 郑锦文正摇头的时候,却全身一震几乎把脑袋都探出了窗:“那是个姨娘?出来了——!” 逢紫也看到了,傅映风竟然就真的上了侯府的船,在前舱里和他说话的人看衣裳打扮,不是个姨娘是什么。 “公子,是胡姨娘。她的年纪都能当傅大人的娘了。见一见不失礼的。” 她掩嘴着小声说。没料到说到最后她突然小小的惊叫了一声,郑大公子扭头催她时就看到她的脸色,顿时就明白了:“舱里有刑碧叶?” 傅映风在前舱拱了拱手:“叔父还记得府里老家人们死在了北伐之上。让各位姨娘们来为他们烧包祭灵、超渡平安。我是感同身受了。” “少爷——”中舱里多半是府家老家仆,都是老家人死后的眷属,其中有两位也和胡姨娘一样做了侯爷的妾,如今看着以前的小世子禁不住个个落泪,“小的们对不起少爷——” “岂敢如此。” 他勉强笑着安慰着她们,“当初出了战事。先父没了,府里跟着去的家将、老仆也没了。母亲和我戴罪离开家,没地方带着你们离开重新安置。我娘说你们都是寡妇失业又带着孩子,是为了侯府才如此。就应该留在侯府里享着侯爷的照顾——有叔父的照顾,我们母子才敢放心。” 上百口的寡妇孤儿没办法全带到范府,更不可能带到范夫人改嫁去的傅府。胡姨娘同样是老秦侯家将的女儿,嫁给二房里为妾,早已经失宠倒也不怕说:“这些年,就是前几年艰难些。侯爷不理会我们又不便为难我们,又有妾身几人在——”说着,回头看了看另两位年纪也到了二十七八已然失宠的姨娘,傅映风拱手施礼,两位姨娘连忙跪下来磕头,哽咽着:“世子——” “姨娘们快请起来——” 小姑娘们和小幺儿上来,扶起了姨娘们,好奇地看着从没见过的少爷。胡姨娘也含泪笑道:“前几年,我们只要安分也至少有个安身之地。后来少爷送来了钱款,日子就好过多了。妾身都一一叫她们分了。少爷放心。” 他一一施礼后,退出前舱就要离开,转头又向舱里道:“中元节这十五天,我年年都安排了佛会和祭灵,又有宫里的祭灵会。不用担心他们。在地下和先父在一起必定是安宁的。” 一时间,哭声大作,胡姨娘送到舱头悄悄说了一句道:“少爷。有人想见你一面。”说罢,指了指船头小楼梯,通向了二楼的舱房,他仰头看去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我也应该见一见了。“他想着,二皇子立了东宫。当年碧池寺里的事恐怕再隐瞒不了了。 逢紫亲眼见得傅九上了二楼舱楼,又亲眼见得刑碧叶在二楼,吓得不敢回水仙宅了,她回去怎么和郑二娘子说? 郑锦文气得脸上变色,冷笑连连然后道:“二娘子再差人来找我。说我病了。” 他也怂了。 郑归音派出一个丫头去接大公子,结果没说郑锦文连逢紫都没回来。她更奇怪郑大公子在外面干什么。谁会真相信他病了? “赵公子差人来了?找大公子?” 偏偏他不在的时候,赵若愚来找他商量榷场里的事。她也只能先和赵若愚差来人的说:“大公子不在呢。在外面忙着生意上的事。” 她只能找了借口打发走了外客,都没功夫多想赵若愚找郑锦文是有什么原因?她为自家的事都急得不行,在自己房里打转转,道:“宫里女官要是来我们家,我家里一个亲长都没有?要是本来就没有也罢了。连着几天在外面玩乐不回家这算是什么家风!?” 叫女官知道她是这样没规矩的人家出身,她会被刷掉! “姑娘,去请老太爷——” “老太爷和张夫人在说亲事。张夫人是老女官了。宫里人知道的话,岂不就是又说我走后门——”她哭丧着脸,在家里团团乱转,“再者宫里女官大半都是良家子,都是父祖有过官品的。我不是!我是刚有个兄长得了官的商家女——” 她急需郑大公子出现在家里穿着官服见一见宫中女官,给她撑个脸面。 嫣浓一听就知道,家里三郎郑抱虎也在京城附近的富春县衙里当差,二娘子可是绝用不上。 城外西湖苏堤上,赵若愚本来打算亲自上郑府拜访,想请郑大公子劝劝二娘子不要计较豆氏的事。但既然小厮回来说找不到人,他到底还是去了西湖边拜访郑老太爷。 郑老太爷喜欢他,看中他。他清楚得很。郑二娘子又是郑家的养女绝不可能不把父亲的话当回事。他更明白。 “赵公子,郑老太爷今天没在咱们这里,在家里呆着。”张夫人门上的庄头笑着,倒叫他意外。这还真难得郑老爷今天呆在郑家别庄。 他刚进庄子,就看到七八条大汉骑马冲了出来,差点撞到了他,他早习惯郑家家丁蛮横,但偶然瞥了一眼后吃了惊:“三郎?” 中间那个戴着宽檐大毡帽,来了又走了的大汉子不是郑抱虎是谁? 这人听说想和秦侯府的秦文瑶说亲事?婴戏巷赵宅和水仙巷郑家关系密切,赵才子听到的八卦传闻太多了。 一瞧着赵才子,吴六耳赶紧提醒三郎:“二娘子的事。” 二娘子不是托你问问? 786别人家的妾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喂——”郑抱虎突然勒马,转头向赵若愚招呼了一声,因为有摆出横眉怒眼的模样。赵若愚多聪明,从容就笑道:“我和秦侯府里没有亲事。” 郑抱虎本来不是问这件事,但听到耳朵里顿时咧嘴一笑,觉得赵才子很顺眼。他铁拳一拱眼看着要走,旁边吴六耳赶紧再提醒:“二娘子的事。” 三郎你姐姐是个泼妇,你不帮着她办,她会骂家里兄弟都是摆设! 他顿时记起来了,又瞪着赵才子。赵若愚在泉州城是吃过他的亏的,对答如流:“令姐是进宫还是与我订亲,全看郑老爷和令姐的主意。” 郑三郎满意地离开,还差了吴六耳去向二娘子报喜:“和二姑娘说,我一吓他就全答应了。她想怎么样随便!” 郑三郎觉得二姐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自己也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如此一路扬鞭离开了郑家庄子,郑老太爷在家里正被亲儿子气得想摔东西,因为张夫人不喜欢闹哄哄,他强自忍着怒骂:“居然威胁到亲老子头上来了!老大和老二再没有你这样不孝的!” 所以亲儿子就是不一样。张夫人稳坐在一边忍笑,郑三郎写信过来还不算。今日亲自赶回京城过来和亲爹说:“人家娘子和我说,看中我了愿意嫁给我!我不去求亲我还是个人?二姐说那样的人家就是大家闺秀!我听说按礼数我不能对不起人家,否则就不是男人!你要是不答应——咱们都不要成亲了!” “礼数!你这样和老子说话你还敢提礼数——!?” 郑老太爷痛骂着。 张夫人心里有谱,秦娘子可不是一见倾心就私订终身的人。听了郑抱虎大吵的话,原来是在县里富春江的运河支流遇上她的船。 “她恐怕是去查秦侯府名下的私庄子和私库,里面有犯禁的货。她得亲眼看着处置干净才放心。可怜了这样侯门千金了——” 张夫人不用想就明白,这位秦娘子确实为了秦侯府要被夺爵的事,逼不得已出了京城在富春江上遇上了巡盐抓贼的郑抱虎。 “但……”她细想着,那她也绝不可能真的看中他。更不可能主动求嫁。 这其中还有原因。 “什么,赵榜眼来了?” 听得家仆这一声禀告,张夫人起了身,赵若愚来拜见果然让郑老爷喜出望外,迎出去时还笑着对张夫人道:“秀娘你也听一听。在楼上就好。老夫没料到他居然还来?不是有东宫了?果然你们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读书人狠心起来翻脸的更快,还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黑的说成白的! 张夫人有自知之明。郑老爷一看就是非常喜欢赵榜眼做女婿,张夫人并不打算冒然去劝。避到内厅。听着外面赵若愚和郑老爷说话。她也打发了丫头铃儿去水仙宅向郑二娘子禀告。 等丫头铃儿回来,她问了一句:“三郎的事。二娘子怎么说。” 郑二娘子听得三郎回来,唯怕他回水仙宅来住吓到了宫里的女官。恨不得他赶紧消失。果然,她一听说郑抱虎威胁了亲爹又马上赶回去了,她喜笑颜开大大地松了口气,重重地赏了铃儿,亲亲热热地说了些话让她回禀了张夫人。 “……二娘子说,三郎又好看又厉害,秦娘子不可能不喜欢他吧?”小丫头再小也是跟着张夫人,是个机灵人,这一回从水仙宅回来却是瞠目不已,“二娘子还说,她把这亲事和傅九公子提了……” “……什么?”张夫人这时候就叹息 ,再聪明的郑二娘子也会有一个让她蠢得瞎眼的人。那就是郑家三郎。 小丫头一脸不可思议:“二娘子说,三郎是她看着长大的。没有一个地方不好。脾气是急了点,但现在长大了就稳重了。读的书不多但他是从武学出身。长相身段那就更不用提了。尤其是个好心人从没有欺负过做姐姐的。他配天仙也是配得上的——秦娘子要是不愿意,她再准备多些聘礼?” 果然就是兄妹。张夫人一听郑归音说的这些话,九成九不就像是郑大公子的口吻?郑锦文不就是认定替二妹多准备嫁妆,她再丑再笨也可以找个好女婿嫁出去? 张夫人暗想这一家子兄妹脑子都有糊涂的地方。所以才落得差点被抄家。 “毕竟是没娘。”她暗叹着。 有娘而且老娘是范夫人的傅九,和郑家兄妹就不一样。他接下来的日子照旧在城外办差,早不记得她提过这亲事了。他只知道郑归音犯傻的时候他只要不搭理,她总会自己想明白吧?秦娘子和郑抱虎那就是不般配。 “公子……”丁良不安地眼着他。他刚从郑府回来, “你罗索什么?郑娘子说她不来看灯吗?不来也罢了。”他觉得莫明其妙,低头写着公文,“她怕宫里的女官提前去她家,这我明白。你杵在我眼前想说什么?” 公子你这几天在运河里吃酒,昨天夜里又遇上了秦侯府的船。公子你上船见了谁,是不是碧叶?有没有和郑大公子知会一声,郑娘子今日看着像是半点不知道的样子,以后她万一听说了怎么办——? 丁良实在不敢问出来,只能拱手道:“文瑶娘子差了人来。” “我让秦娘子办的事,她办妥了?” 他在军帐中央坐着,手中看着文册,嘴里问着堂妹秦文瑶差来的家将。家将吴全被引进帐中,连忙道:“是。少爷——” 他瞟了眼,吴全连忙改口:“是,大人。”他是傅映风之父秦侗老侯爷在的时候就在清远侯府里当差,跟着二房老爷秦俭和夫人吴氏,一向把长房里的世子称为少爷的,“我们娘子按大人的意思把那家奴刘三放走了。他是刘姨娘家的远亲……” 丁良立在帐中听着这事暗暗叫苦。公子和秦文瑶娘子一看就是通过家将来传话,这几天公子在秦侯府船上见的必定不是文瑶娘子。 发现这事的不仅是他,他出了帐子就有老家将范山拉了他一把,两人转到帐后范山暗地里问丁良:“不会是碧叶吧?”如果真是这样,他要禀告范夫人了。 他连忙掩盖道:“我问了公子,他亲口说不是。” +++++++ 他确实问过:“公子,你那天上侯府里的二舱楼,见的是哪位姨娘——?” “少胡说!”公子就这样骂了他一句,“叫郑娘子听说了,我饶不了你!” 787别人家的妾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不就是背着郑娘子偷腥吗?丁良早有了领悟。 如今范山一脸怀疑,丁良心里也虚,多亏他早想好了理由:“再说除了老家 人,侯府女眷怎么能单独出来?侯府眼下没有主母,文瑶娘子出来难道会带着姨娘们?我猜——公子是和侯爷见面了。” “你是说二老爷?” 范山疑惑着。他强撑着用力点了点头,“侯爷恐怕急了。只能来求公子。又不能叫外人知道。所以就坐在女眷游河的船上出来了。” 他睁眼说瞎话,前几天夜里画舫那一船的女眷哪里有秦侯爷?秦侯爷抢了侄子的爵位哪里敢来见这个侄子?然而这话毕竟还是安慰了老家将,觉得将来范夫人问起不至于无法交待。 范山想隐瞒的打算没成。范夫人差了人出城到军帐里私下找他问。他只能这样老实回答了。范夫人在家中听到家将回报,也稍稍放了心:“不是那刑碧叶就好。” “但……”向范夫人告密的是桂妈妈,她有两个儿子在公子身边消息灵通得很。如今听了这回报,她在范夫人跟前却心里不安,暗忖着,“公子他,从来就不愿意见二老爷的。” 桂妈妈只怕公子被狐狸精迷了魂。和小时候一样差点要了命。但她不敢再和范夫人提,范夫人如今除了是九公子的亲娘也是傅小弟和傅小妹的亲娘。夫人也不容易。 再者,九公子大了不服管了。桂妈妈出了府悄悄找了自己儿子丁诚:“你认得郑娘子的丫头或是管事?去悄悄和他们私下说一说这事。转到郑娘子耳朵里去。” “……娘。”丁诚为难着。这不是给公子拖后腿? “他喜欢郑娘子不是!就得对郑娘子一心一意!外头的狐狸精是什么东西也比得上他的心头宝?”桂妈妈怒着,丁诚就更叹气,往常说公子应该多纳几个妾和通房,免得将来被郑娘子挟制的不也是老娘你? 傅白天在城外建斋宫,同时要安排祭将士英灵的颂经会,忙得不可开交。帐子里文吏、都头们进进出出,时不时还有宫里的押班过来问斋宫进度。丁良不敢拿别的事烦他,但齐安不声不暗从宫里来,低声道:“郑娘子的事。” 他当然就带了他进来见公子。齐安禀告:“大人,宫里女官过两天就要去郑府上相看。去的人选小的问清了。” 他问清后,叫了丁良让他去知会郑归音:“让她小心些。曹押班是汪太监的旧人。恐怕要刁难她的。好在另一位宋内人好说话。” 上门查选女的是一位内侍省押班并一位六尚局掌仪司内人。丁良在心里记下了却还是不敢去郑府,他偷看着公子的神色, “公子,要不要小的和郑娘子捎什么话……” 他暗示着,傅九微怔后果然就想起来了,站起来,招手让他到跟前低声吩咐:“你看看她有没有生气?我这两日是没功夫去见她。她又不出来。对了,你记得去瓦子里把订好的吃食带过去给她,说等女官们的事完。我这边也理出个头绪,再叫她出来看灯玩耍。” 他笑着,完全理会不到丁良的暗示还是一派轻松,“郑锦文得官,她心情想来应该是好的。我这几天就不去扰她了。” 丁良听着他一句不提昨天晚上的事,完全没打算知会郑娘子提前做个防备。难道不怕她知道后发脾气吃醋? 他没奈何只能罢了。一揭帐子出去,当头看到秦侯府的吴全还在外面站着,央他回去再求个事。他只能回身进帐,提醒道:“公子,吴全还没走呢。怕是还有事。” “什么事?” “……像是文瑶娘子自己的亲事。她说看中了。”丁良深知,如果不是吴全这样她生母的陪嫁老家人,他丁良又是秦侯府的老家人,如果不是他们这样的体已人也不敢传这话,“秦娘子还说。她上回和公子你提过那亲事。想央公子你去打听打听郑家是不是准备来提亲了。” “……不用搭理她。”他果断决定不理会堂妹一时的糊涂,总有她清醒的时候,他只皱眉,“她又去宫里了。公主没见她?” “是……”吴全被叫起来回话,“多亏大人的主意。我们姑娘听了大人的主意,她说会把刘姨娘的堂兄刘三安排到婴戏巷赵若愚的府上去……” 他点了点头。 按个法子办的话,公主自然不会把燕国公夫人的供状转递到临安府衙审问查实了。 吴全不安道:“但用这个法子,公主没空去对付咱们侯府里,但是——”公主也不可能逼着侯爷把爵位让出给傅映风了。 “你们姑娘知道我。我眼下没这兴致。”傅九微微笑着,“刘三既然送给了赵若愚,他又一心要讨好郑老太爷。这事马上就会有结果了。让她放心。” 赵若愚那小子不就是要和他对着干?他当然让那小子明白明白谁说了算。 西湖水畔的六桥风光中,郑老爷在水阁里见了赵榜眼,头一件就是冒充斯文请榜眼公提笔写了“晚照别庄”四个大字,替张夫人的临水别庄换个更好听的名字。好讨她的欢心。 有张夫人在水阁楼上旁听着他们在一楼说话,郑归音转眼就得了消息。 “你爹爹很高兴。觉得赵公子不是得意忘形之人。还记得旧情份。” “你爹爹说,他见的人多了。赵若愚这样性情的人不多。他孤贫少年之时得了你的好,他享富贵绝忘不了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样的人做夫君可靠。那怕将来他不在了,你大哥和三弟也靠不住了郑家又抄家了。那怕你无儿无女天天病在床上呢,这个丈夫也绝不会丢下你。” 差过来递消息的还是张夫人跟前的小丫头铃儿,她一字一句把郑老爷和张夫人之间的对话都背了下来。 郑二娘子早知道养父的想法和她完全不一样,她恭敬听着,然后坚决地回答着:“女儿对赵公子历来敬重。从无失礼之事。”她当面见赵若愚哪一回不客气?“但赵公子收留了一个姓豆的北方女子。他干这事就是和我过不去!” 又问,“张夫人怎么和父亲说的?” “我们夫人没好为二娘子说情,怕郑老爷不听。”铃儿神情有了忐忑,也怕这位二娘子埋怨张夫人不顶用,“我们夫人对郑老爷说,内廷与外朝向来是互相牵制。郑家还是有备无患,求人不如求已。” 788继母的沉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送走铃儿,她万分满意张夫人,丫头担心的时候,她就笑道:“铃儿听不懂。我难道不懂?张夫人这才是联明。我们都是父亲一手养大的。老太爷觉得他最明白我们呢,张夫人在亲事上不插嘴才是应该的。但她还是换个法子替我说了话,老太爷应该是听进去了。我们家还根本不到平平安安过日子的时候。我成亲了就能保平安了?没这样容易的事……” 老太爷是个明白人,否则他不会只差个丫头来说几句。她又庆幸着夸自己:“看吧。所以还是我进宫才行。那样爹爹才能知道我比赵若愚有用多了。” 嫣浓担心地看着二娘子,欲言又止。 “郑娘子她,总担心自己没有用处。”傅九深知郑归音的心,一路催马回城的路上叹着,“她以为没有用处连亲生父母都嫌弃。更何况外人?我其实不担心赵若愚能讨好她的。他不过就是对郑家有用。他有用了——郑娘子就害怕失了立足之地。” 丁良听得眨巴眼。傅九笑骂着:“你不懂!桂妈妈把你当心头宝!”听着这话,他不服了,委屈着:“小的的老娘更疼公子你。还有我哥——我哥比我聪明会读书得公子的看重,我娘事事都听我哥的主意。小的是没人疼的小儿子——我哥仗着是老大天天教训我。小的抄字贴手痛少抄了十张,他还要揍我——”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丁诚把你当儿子一样手把手地教呢你还嫌?你手痛个屁!”果然就是被溺爱的小儿子吧?傅九鄙视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丁良突然小声提醒:“公子。你看——” 傅九驻马在临安大街上,看到赵若愚骑马回城从北门回过来了。 果然,这小子时不时就去郑家水庄上献殷勤吧?傅九暗骂着,皮笑肉不笑地在街边勒马,他和赵若愚隔着大街各自拱了拱手,彼此之间连打招呼的门面话都不想说就错开了。 傅九去了南门要出城,他实在忙得不行没空再去挤兑情敌。丁良催马跟上,迟疑问着,“公子,赵若愚得了刘三这人,转头居然就把他送到了郑老爷庄子里。这——?” “郑家才用得上刘三。”他笑着。 “公子何不自己去送?”他心里想着,这样讨好郑老太爷的机会怎么能让给赵若愚,指不定郑娘子知道公子这番心意,以后就算是听说公子和碧叶私会也不生气了。傅九不知道丁良心里各种弯弯绕绕,他的马鞭梢子划过了他肩头,笑骂着:“你怎么不长脑子想想,郑老太爷会信我还是信赵若愚?” 对,郑老太爷不喜欢公子。丁良恍然了。 +++++++++++++++++++ “不成,不成。归音那孩子笨。又心肠软。被许文修那小子骗了哭得一塌糊涂。要死要活的。我不过是下个狱坐了一年。她就恨不得要上吊。她这样没有主心骨,我在的时候还能护着她。我不在了怎么办?” 郑老爷坐在水阁里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赵若愚更适合当女婿 。直到张夫人从楼上下来劝说安慰,他才把这一番担心说给了她听,不安道:“秀娘——归音那孩子若是有你半分伶俐就好了。我就不替她担心了。” 张夫人忍着没笑出声来,在她眼里郑老爷的养女恐怕是大胆又诡计多端,看着就是吃亏吃多了终于活明白的孩子。但在养父眼里她可还是原来那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小姑娘。 “我家三个孩子,我都知道。老大和老三都是只管自己高兴的。我不管他们他们也能过得好。但要指望他们照顾家里人,那就靠不住!”郑老爷一挥大袖,嫌弃着大侄儿和亲儿子太过任性,他连连摇头,“老二是个女娃娃,我得替他找个能干丈夫成亲,以后照顾她才成。” 水阁亭子外面,家丁们押着一位家奴刘三,是赵若愚把他送过来。张夫人想想赵公子这一番心意,笑劝道:“你不用急。赵公子如今也是不同往日了。” “对——!没错!” 郑老爷转忧为喜,叫人召进了那家奴刘三,“你说说,当真是三年前咱们家有一批被抄家的番货被纪侍郎送到了京城秦侯府?这批货后来送到了江北榷场里和北边契丹商人倒卖了?” “是,老爷——” 刘三是秦侯府的出身,死了的刘姨娘刘帐房一家子的亲戚,他在亭里回答了郑老爷的问话。然后被安顿到了别庄里住下。 衣裳、吃食、赏钱都摆在了房间,刘三也不敢动,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邓管事还丢给了他一个腰牌,他这就算是郑家家仆了。 “我们这庄子,没人敢进来。”邓管事拍拍腰里的刀,又指指那腰牌上新安郡夫人的铭记。 “是。小的明白。”刘三出身侯府,明白张夫人是什么人。赶紧陪笑。 邓管事满意一点头。他身为老家人,觉得自家老太爷从以前到现在总是这样识事务。果然就有老大。有兵饭吃的时候就当兵。有贼饭吃的就当贼,总言而之绝不能饿死。抄了家后有老婆当依靠的时候坚决靠老婆。 老太爷一到京城就把女儿送给她的郑家别庄当成礼物送给了张夫人,亲事还没成呢,这庄子就挂在了陛下旧人的名下。 这太像冤大头了。 “怕什么,老子愿意做上门女婿——!谁管得着?!”郑老太爷叉着腰这样问着,连郑大公子都闭嘴不劝了。 邓管事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算是郑家管事,还是张家管事。反正就是一句道:“刘三,你来了就安心。你好好侍奉我们老爷就是。” “是,小的明白。”他喜不自禁连连多谢,等到了同住一屋的家仆回来,他才疑惑着探听:“咱们家的娘子不回来?” “你没事打听咱们二娘子干什么?叫大公子知道剥你的皮!” “没有,没有……”他吓一跳,郑锦文是个啥人他在京城里能没听说过?收养的女儿经常是要嫁给家里儿子,小老百姓的习惯他更明白。好在郑家如今富贵了。他陪笑着:“赵大公子向郑娘子提亲,天天打听着呢。我顺嘴了——”他机灵着用这样的话糊弄过去,心里却在想纳闷,他本来以为赵公子让他来郑家是要说说傅九公子的坏话。他可是亲眼看到了傅九公子和秦侯府姨娘刑碧叶幽会呢? 丁良并不知道刘三知道了傅九公子的秘密,但赵若愚却是心里有数。刘三在郑家安顿了下来,伏安忍了几天没忍住,因为郑归音打发人过来和赵若愚说:“因为那豆保母在赵府呢,小女就不过来赴宴了。” 看着自家公子一脸无奈,找不着法子和郑娘子交待清楚。他小声提醒着:“公子,刘三看到的傅大人那事难道不让郑娘子知道?” 其实他想问的是,公子怎么不把刘三直接送给郑娘子,这家奴知道秦侯府和楚州榷场的交易,太有用!对公子去楚州做官有用。对郑老爷报仇也有用。但这小子真正的用处可不是这些。 赵若愚提步出了婴戏巷的赵府大门,上马而行,叹着这跟马的小厮还是经验太少不能放出去做二管事,恐怕还得他费功夫慢慢教。 赵大公子回了家,大夏天里住在西湖水畔的水庄里,刘三过得很是惬意,他被编到了花匠班子里,每天侍弄花草树木,怀揣着秘密不知道对谁说才好。 一日,他靠在水门边,仗着一张不凶的脸在郑家家仆里居然出类拔萃。他和隔壁张夫人庄子里的摘花丫头搭讪说笑,突然就看到庄子里有了些纷乱,连忙转身找人问:“怎么了?” “大公子来了。” 郑大公子突然来郑家水庄了。刘三难受就吓一跳。不会是来剥他的皮吧? 连张夫人府里的丫头都奇怪了:“这位公子不是在城里陪着二姑娘,准备参选迎接宫中女官?怎么到城外来了?” 郑大公子一进庄,打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人,自有人去打听刘三在不在。 惦记着刘三的人不少。赵府里的伏安决定自告奋勇,“公子,要不——公子差小的直接去和郑娘子说说?” “不需如此。”赵大公子出府去办公差,叹着气教他,“傅大人不是要离京城?我难道等不起?郑锦文这几天夜夜和傅九一起在河上吃酒,他也知道傅大人和秦侯府里旧人相会这件事,你看他说了没有?” 伏安心底还是为了公子跑去讨好郑老爷觉得委屈,嘀咕着,“暂时把豆妈妈送出府去,也是小事。”何必和郑娘子为了这点小事闹别扭? “这是为了四郎。父亲和罗姨娘都是糊涂人会害了四郎。”他冷淡说了一句。伏安从没吃过公子这脸色,吓得半死赶紧闭嘴了。公子眼里最要紧的不就是四郎。他不能再让弟妹出事了。 789郑老爷的权衡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愚留了汪云奴。老二忍了。他又留了豆氏,她也忍了。这全是为了咱们家里。但赵小子这样可半点不是说亲事的样子吧?就算是不谈情份只谈两家联手,这诚意也太不够。” 郑老太爷和张夫人这样说着,“我们家老二又是个讲情份的人!这事看赵小子自己怎么办,我不管了——但秀娘,你看老二和赵小子有没有情份?” “自然有。好歹也是在泉州城共过患难的,将来还要一起办事。这人不就是相处起来才有情份?”张夫人答得干脆,郑老爷安心了。 但你的二姑娘不仅是讲情份呢。张夫人心想着。她那情份还样样不同分得一清二楚——她和傅九才是真情份。 这是不相处只要看一眼就有了情份。 水仙宅里,郑二娘子已经起了疑心,暗忖着:“郑锦文在外面混着不回来,那是他本来就不靠谱。但逢紫那丫头也不回来?他们背着我在干什么?”想到这里,她立时就放下了女红针线,起身唤着,“来人——” 她总要查一查才对。 郑大公子在京城有他自己的铺子和私宅,换衣裳都不用回水仙宅,他突然骑马来了郑老爷庄子里,倒让郑老爷没想到。老太爷立在堂上问:“今日怎么我一叫就来了?是来找赵若愚?”消息这样灵通? “我找他干什么?我来看看爹。”他笑着追加了一句,“也看看张干娘。” 果然这一句就让郑老爷满意了,让大儿子坐过来:“劝了你妹妹没有?她如今总要改主意,她中不中癔赵小子?” “她还不是听爹的?但她还小呢。让她在家里胡乱玩吧。” “不小了——!我觉得她是不是和赵小子说了什么。我看那小子死心踏地想和我们家说亲的样子。” 他拿了赵府的信与宴贴子给大儿子,郑锦文一看,信是于夫人写的,赵老爷也附笔了几句。信里说两家的亲事。“另外,这宴贴子是给秀娘和咱们家二姑娘的。秀娘说看着礼数倒周全。但——”郑老太爷是个精明人,到老了也是精明老太爷,“按说他不应该去楚州。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你家的二姑娘压根没搭理赵小子。赵若愚就算是逆来顺受。也不可能太缠着不放。还不就是指望老太爷你了? 郑大公子这样想着也觉得挺不合常情的,只笑道:“她不是说非要捞个好评语。赵若愚就等一等吧。” 郑老太爷瞪他一眼:“你不要偏着你妹妹!” “爹你不知道,她如今厉害得很了——” “你不要欺负你妹妹就好了!宫里的事我也不明白。和你妹妹说,去宫里选一选也够了。如今不是有你说的——什么家学渊源的评语了。何必再进宫。早点和赵若愚订亲好了。” ++++++++++++ 郑二娘子虽然一直被赵若愚求亲,又知道郑老爷喜欢这个榜眼女婿。但她从来没有真正担心过会被逼婚。 +++++++++++++++ “赵若愚那边哪里敢抢先成亲呢。”郑大公子笑着,“他父亲的案子怎么个说法?” “……正是。所以为父也没催。”郑老爷捋着修翦精致的胡须。 “总要等爹你这边和干娘的亲事办了。儿子们成亲的时候才好拜见高堂。” “这话是理。”郑老爷大笑,觉得还是长房大侄子比亲儿子贴心。拍拍大儿子的肩膀让他回去陪妹妹。 “她有冯妈妈陪着呢。我跟着爹住几天。”郑大公子句句话都说得让长辈心情好。 “来人,冰镇的新鲜果子来了没有,捡出来让大公子吃酒。” 郑老爷出去亲自吩咐,又叫人把新出的酒灌了两玉壶,郑锦文在凉快水阁里吃冰镇果子下新酒,荷风息息,清香十里,只缺了这庄子里没有小唱家伎班子,少了美人。 “咱们家老太爷平常也听听曲的。如今这是装成不听了?”他叹息着半卧在贵妃榻上,手里玩着竹扇子,找了嘴巧的老家人几个说闲话。 果然不一会儿,水阁外面有郑老爷的小厮从阁子外走过 ,捡着顶好的冰镇果子装好三层食盒,跟着老太爷兴冲冲去了隔壁找女朋友,他就随意笑着:“家里是不是新来了什么家人?” “是,大公子。有个叫刘三的。是赵公子送来的,” “叫他过来,我问问。” 刘三被郑锦文盘问的时候,赵若愚在太府寺衙门前下了马,跟着的伏安一抬头,这才知道榷场监当官居然也是太府寺名下挂着,他大吃一惊。 “当然如此。榷场抽份上税这是官家的私库收入。可不是户部收入。”赵若愚提着衣摆进上阶进大门,笑着,“否则——”否则他家赵从俊老爷怎么能捞钱捞得那样理所当然? 太府寺衙门管钱,但穷得衙门上的漆都剥落了,伏安本来的敬畏之心转眼就少了大半截,打听着才知道,原来官家的私库现在是宫里殿中省掌着,花钱更方便不是?他奉公子的命,去各班房打探着太府寺主薄郑锦文。 “郑大人?还没有来报名上值呢。新官服也要做几天?”今日上值的胡主薄笑着回了,“赵府的人?听说你们两家都是泉州来的走得近,倒也好。都在这衙门里当差互相有个照应。” 郑锦文的官服请了绣坊的娘子上门来做。单腾出了两间房请她们住下。郑二娘子在家里呆着做女红、温诗书,装出贤良淑德等着宫里女官上门相看,她难免就急上加急。她坐在外堂上,看着帘外的莫智,道: “本来,我也不叫你来。你们大公子性子就是如此,一年里总有几回在外面玩着不顾家。我也是知道的。” 莫智唯唯诺诺。她淡笑道: “如今,大公子还有赵公子都进了内廷当差,家里的局面越来越好。”眼下不就是只差了她一个人去争争内库官? 莫智瞟着了她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陪笑着心里有数,二姑娘唯一不顺心的就是大公子借着官服没做好,这几天还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玩乐根本不急着去上班。 “他不去衙门,不和同僚们拉关系混个脸熟,将来就没办法帮我了!”她向莫大管事埋怨着。 790打虎亲兄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倒不用他帮我什么。但打虎亲兄弟,我和程青云争差使也是为了家里。他至少也要坐在衙门里摆个脸色,随时准备给程青云穿小鞋才对吧?” “是,是。但大公子的品级可不高。”莫管事好容易没笑出声来,他提醒着二娘子不要想得太美,“不说别人,傅大人手下的丁诚如今从锁厅试考出来转文官,他本来的武官降半品当差也是咱们公子同品级的。” “怕什么?”她半点也不觉得郑锦文得罪不起这几位,“咱们家在泉州城还没吃过这些苦头?俗话说,不怕官就只怕管。小主薄也是太府寺的上官,名义上的就应该管内库官不是?殿中省是有实权但就不应该管,你看——官家都不用下旨到各衙门共议,只要哪天心情不好说一句内库官就换人了。” 郑锦文在户部的官职是官家下旨到政事堂,再下到户部,没有人封驳反对才通过的。但张夫人或是邵学士解除内库官的职差却只是官家一句话了。这就是内廷私人。 细细说着这些,郑二娘子自问最近的学问果然是长进了。 “傅大人也没有递消息到家里来?”她突然转了口风。 然而莫智是确实不知道,连忙道:“来了,今日丁良来送了东西。”二娘子你明明就收了。这不是明知故问? “……”她在帘内打量着他的神色,没瞧出什么端倪,暗想着:郑锦文不回来看来不是因为傅九出了什么事?她满腹疑惑,见问不出什么就打发了莫智下去。嫣浓劝了几句:“姑娘,应该是姑娘多心了。” “……总像是出了什么事。”她回房,冯婆婆看时辰就叫摆饭,她看着丁良送过来的几碟子吃食从食盒里取出摆上,想着丁良捎过来的话,傅九这几天没来府上是因为太忙。 她觉得不用怀疑傅九。唯一担心的是兄长哪里去混了。 “他是不是又改主意了。没看上夏娘子?所以冲我发脾气呢?” 她只能往这个事上想了,因为她深知郑大公子是一个任性又矫情没事就拿 弱者比如她出气的男人。郑家里的正常人只有她了。她接了碗筷思索:“他也只是见过夏娘子一回。我虽然觉得夏家门风好,夏娘子为人容貌都是上等。但他要是不喜欢我也没办法——要不我去求求张娘娘,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免得害了人家姑娘。” 嫣浓连忙摇头,一面给她挟菜一面劝着:“姑娘,我看咱们大公子喜欢夏娘子呢。这门亲事他是真愿意的。” “?你怎么知道的。”她顿时有了兴致,“你和我说说。” “大公子他喜欢的娘子,都是一样的——姑娘你细想想——”嫣浓说完她终于就明白了,郑锦文喜欢的不都是高门世家里的嫡出娘子? “他是个最喜欢看门第的?我还是头一回想明白这事。”她很是讶异,嫣浓却在心里说,姑娘你是认了平宁侯府的亲,指不定大公子就愿意和你成亲了。 “胡说!”她瞧出这丫头的眉眼,骂着她,“燕国公夫人岂不是出身更好。他怎么不去做小白脸?” 嫣浓半张着嘴,想驳都无从驳起。 “再多差人出去,找找大公子。让他快回来。” 郑家在找郑锦文,衙门里同僚同样不知道郑大公子的行踪。 伏安在各班房里打听落了空,连忙就把郑锦文还没来上值这事禀告给了公子,暗暗嘀咕着完全不明白自家公子是怎么盘算的。他可是躲着偷听到了刘三向公子禀告的话: 这几天夜里,傅九、任俊、夏逊和郑锦文几位公子都在河上吃酒看灯,中间有一晚他们还遇上了秦侯府的游船画舫,刘三那小子机缘凑巧瞧着了一件事:傅大人幽会了刑碧叶。 要不为了这事,何必把刘三送到郑老爷跟前去? 赵若愚回府下马,丢了马疆进门,再转头看了看这苦思的随身小厮,觉得他还要历练历练才能独当一面,明知道自家这婴戏巷赵府里的家奴大半是郑家引荐来的的。他收留刘三还怕郑归音不知道? “大公子还没有回来!?”郑二娘子自有方法风闻了消息,压根就不需要刘三来告状。清晨蝉鸣方起,她气冲冲在外堂上坐着,拍桌子发脾气痛骂兄长胳膊肘向外拐包庇傅九,“他天天在外面吃酒,现在大白天还吃酒?” 季洪正回来见她。被她叫了到堂上,“他到底去哪里了?!” “大公子说,晚上请二娘子看灯。” “不去!” 她哪里有功夫去看灯,她躲在家里私下忙着和德寿宫里的苏才人勾结都忙不过来,“大公子怎么不回来?到底在外面忙什么?” 季洪吞吞吐吐不说,她在帘内冷笑,逼得他脸色发青不敢不说,她却断喝:“大公子不让你告诉我,我也不想听!” “大公子哪会有这样的吩咐,二娘子——”季洪连忙陪笑,此时她侧头看去,姜力媳妇悄悄走来,向她附耳了几句,她微惊反问道:“爹那边在查帐目?大公子也在?” “是,听说是查了以前被抄家的帐目。送到了婴戏巷的赵府里。赵榜眼这几天除了去衙门就是去找谢平生谢状元。” 谢状元如今是谢判官了,他跟在了知府大人吴大人身后,一起去了庆王府。引到了正殿上,庆王本来兼着临安知府,如今退职出来倒也愿意和以前的同僚说几句闲话。难得有不怕得罪新东宫的。 吴大人觉得自己不一样。一来,他和大皇子以往的交情不错。二来,他老婆和范宰相府有亲。不用太怕东宫太子。三来,他实在没办法了要来求救。 听得吴大人的禀告,庆王就喷笑出来:“什么案子?和郑娘子有什么关系?” “有三桩结不了的案子。都是泉州郑娘子的案子……”吴大人愁眉苦脸,特意来王府就是为了向上官讨教,“第一桩,汪太监案王爷一直压着,郑家却也没撤回去。第二桩,燕国公夫人的案子。如今殿中省把案卷发到衙门里来了。下官都不知道要如何审断。前天,第三桩又来了。这位郑娘子——” “她又想怎么样。”庆王大笑着。 “这一回挑头的还不是郑娘子。是赵榜眼。”禀告的是谢平生谢大人。他倒是不觉得几桩案子麻烦,反觉是个机会,“依下官,叫郑娘子来过堂也不为。” “……”庆王端茶的手一顿,和吴大人一起惊吓地看他。 谢平生莫明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下官以为,这第三件案子,本是郑家老太爷郑大龙递了个状子告秦侯府和潘府。索要抄家赏还的家产。本来这样的事是不可能有实证的。结果……赵公子送了个人证给郑家。这岂不就是可以两下对证?传郑娘子上堂,把三件案子一并审问。” 汪太监案、燕国公夫人案、秦侯府和潘国公府案,不都是因为一个案子? “下官以为,郑家抄家的旧事,应该问问郑家的那位娘子。因为只有她被关在了苏府。而苏大公子当时在泉州府衙里做判官。判出了郑家抄家的冤案。如今苏大公子已经被去辞。” 一问郑娘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说得是理直气壮,吴大人吓得目瞪口呆,大皇子倒是镇定了下来。刚进官场的楞头青他可是见多了。再说这谢平生本来就是因为太愣才点为状元的! “……你回去问问你夫人。”吴大人带着他从王府告辞出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想来你是累了。今天可以放假回去休半天。” 郑归音也没料到新任的谢大人会想到传她去过堂。他是和她有仇?她现在有这个功夫?宫里的女官知道她去过堂是不是以为他们郑家出了什么事了?谢平生出这个主意就是一定和她有仇! 好在她现在还不知道。倒是季洪提起了他。 “……谢平生?”她对侬秋声的夫君不陌生,谢大人如今刚选了官,点的是临安府衙的判官,“如今是他专审临安本府案子?他是一定不会乱来的。”她很是欣慰同乡里有这样的廉明之人,脸色和缓下来,看向季洪:“怎么说到他,是宫里有消息?” “……是。燕国公夫人的卷案像是发到临安府判官衙门里了。”季洪知道隐瞒不住,只能老实说了,“张相公的大公子张文宪,他请了我们公子设法为燕国公夫人周旋。这几天一直和各府公子们应酬。又不想让张娘娘知道。所以没先和二娘子说。” 791谢大人不会做官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听得牙酸。燕国公夫人是张文宪被父母拆散的旧情人。他为了张娘娘劝了燕国公夫人招供,现在出面请郑锦文捞一把也无可厚非。他当然是因为谢平生是福建人,多少和郑家有点交情才找了郑锦文。 “我难道那样多嘴,非得把这件事去和张娘娘提?大公子就故意不叫我知道。便是汤大夫人那里,赵韦氏不过一阶下囚她难道还有闲心吃醋?”她叽叽咕咕还是埋怨了,起身就吩咐,“备车。我去小花枝巷。” 细雨滴檐,临安下了一阵小雨后天气凉爽,郑家的马车压着青石路停下,丁良刚从小花枝巷口走出来,就被她盯了个正着。 “那是丁管事?”她一掀帘子问。 丁良正闷头走着,几步外抬头看到马车,再看到郑娘子在车窗后的芙蓉脸,他吓得差点摔一跤。 “郑……郑娘子……怎么在这里?” 他想转头溜,但嫣浓已经上来请他过去说话,他心念电转,赶紧就在窗外陪笑道:“谢大人在家里呢。小的在衙门里没找到,就找到这里来了。” “……哦。”原来不是来找侬秋声的。她欢喜之后暗暗骂着自己小心眼,怎么看到丁良在谢平生的私宅附近就怀疑是傅九给侬秋声捎什么话?如今侬秋声那可是谢大人的正室夫人了。 待得丁良走了,她突然才想起,傅九来找谢平生是为了什么?不对!她走进了谢宅时就明白,丁良分明就是替傅九来找侬秋声的! 然而她没时间多去想了,侬秋声迎了出来:“今日门前的喜鹊叫,我道是什么喜事。你怎么来了?” 她倒是在门前就施礼:“恭喜侬大人,如今听说又在殿中省当了差。还请提携提携小人。” “看把你能得!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罢了。算什么当差?教坊司没有了。唐菲菲去了德寿宫那还有个正经官品。我这可是白当差。”侬秋声笑骂着,携着她的手走进去,她悄悄问起燕国公夫人的案子:“你们家大人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新案卷以前没有的?” “你终于也知道了?”侬夫人笑了,还觉得她消息太不灵通,“你们自己家的事,你倒来问我?” 她暗骂着果然如此。 丁良飞马出了城,狂奔着进了军帐子,找不到傅九又只能去斋宫工地上,工地上也不见人说是去了附近的殊胜寺。那里好几家公侯府要订下来做下处。无奈张娘娘还没选呢。 他跑到殊胜寺里,沿着寺径松荫拐了几重佛院,突然看到眼熟的人。廊下芭蕉叶翠,美人亭立。那美人立在漆红廊下,仰着头冲着廊上的风流公子在笑,那公子当然就是他们家九公子。和公子在说体已话的不是唐菲菲唐美人? “公子——”他管不了这许多,也顾不上唐美人的白眼,跑上去就悄悄向公子禀告:“小的在谢大人家遇上了郑娘子!” “她?”傅九一怔,怀疑着,“她找谢平生干什么?”谢平生远不如他吧? 她一定是去找侬秋声难道不是吗?公子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想想你自身难保!?丁良这时就终于明白了赵若愚的卑鄙诡计,“公子,赵大人是不是就是故意把新诉状送到谢大人家里。引郑娘子来,挑拨公子和郑娘子的关系?” “……”|赵若愚如果和你一样天真,他犯得着把这小子踢到楚州榷场去?又犯得着把刘三送给他?傅九深深叹口气,“赵若愚确实把郑家的新诉状送过去了?” “送了!小的向侬娘子打听了。”丁良回着,却把眼落到了廊下的唐美人身上,暗暗焦急,公子真是太不小心。就算是在城外可以敞开玩乐一番。但这殊胜寺里也有郑府的家奴,公子私会美人也得提防叫郑娘子听到风声不是? 丁良请了公子移步,私下把这一番忠心劝谏委婉说给了公子听。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多亏郑娘子比你机灵了一百倍!傅九无声骂着又瞪了他一眼,转头走两步,当着这小子的面叫了唐菲菲:“你回宫去吧。郑娘子去找侬秋声了。掌仪司的佟夫人如今和侬娘子交情不薄。” “是,大人,奴正是如此想——” “佟夫人主掌宫仪,出巡的仪仗本来是教坊司的差事现在是她和内侍省商量着办,她如果能听了侬秋声的推荐,你想让乐燕歌馆揽了驾前歌舞,应该有五成的把握了。” “是。多谢大人。”唐菲菲喜不自禁,暗忖着果然郑二娘子就是守信,她施礼退下,又有些不确实央求看着他,“大人这里——” “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殿中省订了你,我何必多话?”他止步回头,失笑,“你只小心大小观音的洞天馆,还有赛月娥家里。她们必也要去殿中省求人的。” 丁良这些事倒是听明白了,两个月后圣驾出城祭天,也是东宫第一回祭天。礼仪歌舞是头一等的重要。如今教坊司撤除,宫里没有官伎谁来办这个事?当然就是花钱去瓦子里雇。 瓦子里那些歌馆舞馆,个个想揽郊祭里的曲乐活儿得这个彩头呢! 唐菲菲出了寺,坐上车就急着打发人去郑家问消息:“不,还是直接去谢家外面等。就是城南小花枝巷。郑娘子已经去了。” 雨后的花枝烂漫,碧瓦下一丛丛修竹绿得可爱。 郑归音来谢宅,心里也在想着郊祭曲乐之事,但她倒觉得唐菲菲十拿九稳。因为唐美人的运气太好。 “这回殿中省管这事的是佟春花佟夫人。”侬秋声倒是自己说了,“这位夫人突然请了我去殿中省。说她不太懂曲乐,请我帮着掌眼挑人——” “要说世上最有眼力的人。非是这位佟夫人莫属了。”郑娘子不由得啧啧连声,侬秋声笑着捶她。 “拍我的马屁也没有用!你也不揽这些事。” “谁说我不揽呢?我当初在苏府里关着的时候,只有苏娘娘时不时来找我说说话——”她说起当初的苏庶女,想起她受了气来找她这个阶下囚一起骂着苏嫡女还觉得好笑, “我还和她约好了一起离家逃出去,到蕃坊瓦子里弹琴跳舞,他扮小生我扮娘子,就当成是夫妻。我们这样的容貌才气自己能写曲子,养活自己不难。收几个小徒弟还能给我们俩养老呢!后来——她忙着和苏嫡女抢着去转运司府上做儿媳妇,就不记得我了,太是薄情……” 她埋怨着,这女人薄情起来和男人是一样的负心。侬秋声笑得打摔:“做梦呢!你和苏娘娘?你们俩这脾气先去打架吧!” 792谢大人不会做官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唉哟,论脾气我不敢说比别人强,比你侬大人总强三分!” 两女互嘲说笑着,佟夫人精明地挑中闲着没事的官夫人前德寿宫琵琶班头侬秋声做帮手这是好事。她想着这正副两位掌事的性子都算是忠正之人,她们的规矩简单明了不言而喻: 谁行谁上。 这不就是唐菲菲活该要得这差事? “来,来书房里——平生他不在,他在正房里呢。” 侬秋声笑着领她去了书房,书房里看着就是在搬家,书箱堆起来,书格子半空着。新婚时她送给谢平生夫妻整套的雕红家具都在打包准备搬。 因为谢、侬两家里都没尊长,在小花枝巷租个房子就住下来成亲了。连谢平生的生父家里,苏家大公子算是谢平生的兄长也只送了份不厚不薄的礼过来。这倒叫郑归音也明白,官商家里送出去的私生子和庶子到底还不一样。 侬秋声打开一只落地雕红文书盒,取出一卷文书递给她,道:“这是今日新来的。平生他还没有看。是我收了才知道。你要是来晚了也看不到了。马上就要抬到衙门里去。” 果然就有新案情。 “这是你们家送来的。你看看也不妨事。”谢判官夫人公事公办地笑着。 “这是——八宝印!?”她几乎都要揉揉眼睛,看清了案卷里附录的宝物图形,这不是就是八宝印里唯一一枚不知下落的钦宗私印?这东西本来是她的宝贝。后来郑家抄家时落到了纪侍郎手上的。 她一直用这东西在设局,差点把乔宅拿回来了。就是傅九坏了她的事! “这是赵若愚公子新送来的。你们家老太爷签了押作了证。说这名单上都是你们家的财物。” 侬秋声请她坐下,让她别嫌弃到处都是乱的,她正准备搬家要搬去临安府衙的判官官宅,郑归音自知跑来耽误人家忙家事,哪里还敢嫌弃? 侬夫人的性情爽快,在一堆杂乱里坐着想了想:“我记得昨天还有一份是正经赵韦氏案卷公文,宫里殿中省递出来。现在在衙门里。家里这里没有。” 她仔细看着新案卷,还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侬秋声诧异嘲笑她,“你不知道——?”她指着钦宗私印图,“这私印是在富春县里的一座私库里查出来的。是你们家老太爷这两天叫你三弟郑抱虎找出来,然后赵公子写的文状说是燕国公夫人乡下庄子私库里的。” “……”原来三郎这小子回来是为了这事?她欢欢喜喜。家里还想着帮她找回来她丢了的宝贝印呢。 “我们家大公子没有来求情?“她心里疑惑着,“赵韦氏这可是流放千里的罪了。” 侬秋声摇头,但她来找侬秋声可不是为了燕国公夫人。因为人家正忙,她起身就要准备走,临别拉着手看她:“今儿晚上去看灯?”又看看她家里,“今天总搬不完。你们大人要差衙役过来搬家具。你不用管。细软这些明天我叫冯妈妈带几个可靠人过来帮着你一起。你今晚也和我去河上看看灯罢?订了河房呢。” “怎么有这兴致?你别嫌我,我是最喜欢热闹的。岂有不去?”她笑着,一路送她出门。 “任俊的妹子任娘子是选女,以前在状元局里就认得了。这几天请了我几回了。说是夏娘子也去。我想着替我哥哥再相看相看夏家娘子。”这不过是个由头,她非得拉侬秋声一起去不可,“再者,你不是和殿中省在商量郊祭曲乐的事?唐菲菲托我来求你呢。她想揽这个活儿。你去——叫她向你敬三杯酒!” “她?”侬秋声一听也笑了,“我本来不想管这事,正想找她。只怕她在德寿宫里当太上皇跟前的琵琶待诏大人。不肯拿这个辛苦钱呢。”说到这里,看着郑二娘子闪闪亮的双眼,侬秋声终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原来是为了探我的口风?看你算计到天上去!傅大人差了丁良来,当然也是为了郊祭曲乐的事。” 傅映风好歹是祭礼官不是?” 郑二娘子开开心心地回去了,侬秋声临走时还特意拉着夫君出来见了见,她有些脸红地确定了谢平生果然在家中。丁良没有敢骗她不是? 谢大人放了假是回来帮着老婆一起收拾着行李,过几天就要搬到临安府衙里的官宅去居住。 “谢大人要不要也去看灯?”她只是嘴上客气。 “好。”谢平生正看着一屋子乱七八糟头晕,深深觉得他需要出去在夜色阑珊中把酒赏灯,寻找着悠远的诗兴,超脱出这丑陋粗糙的俗世,他高兴笑着完全没注意老婆的眼色,“我一定来。” “……”你这样真的能做官?郑二娘子默默递上两张贴子。 “对了。我一直想传你去衙门里过堂。但庆王殿下和吴大人都觉得不妥。” 他收了贴,还觉得要回报郑娘子,和她说了内部消息, “你们家的三件案子恐怕又要拖了。你要想快一些不妨自己来衙门里击鼓鸣冤。我马上开堂审。销了案子后你我都方便——我最近才打听了判官有吏部考核的。”他一年要办妥的案子也是有数目要赶业绩的。 “……”她瞪着他。他让选女去过堂这到底是不是和她有仇?侬秋声也气急了。在裙下恨恨给了他一脚让他闭嘴。 他委屈地看老婆:“你没见过她上堂,一定会赢的。” “……”她暗暗骂着这话也不好听,不就是说她嘴巴厉害不饶人吗?宫里女官风闻后一定不会给她个贤良淑德的评语! 她坐车回了府里,路上自我安慰想着谢平生这愣头青也有用处。 “也好。有谢平生做判官。谁都不知道他下一步能干出什么。谁也不会轻举妄动。”话是这样话,她一下车就冲着帘外的季洪横眉怒眼,“大公子在哪里。快叫他回来!” 当她不知道什么家奴刘三?这事一定还有傅九的份! 城南外黄土连天,烟尘滚滚,十几里尽是农田村落,好在城南凤凰山近在眼前由近到远在天边抹出浓浓的翠色,山风吹过来让天气更凉快。 傅九斋宫工地上巡查着,丁良又喜又忧,喜的是有了刘三,公子妙计得逞。忧的是叫郑娘子知道他私下见刑姨娘,那可怎么办? 793太上皇的新宠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看灯的事准备好了吗?”傅九公子盼着晚上可以和郑归音说说话,一点也不理解心腹丁良的苦脸,催着他去和任俊家的管事商量。 “公子……”公子你这样急着见郑娘子,万一吵起来怎么办?丁良急得不行。傅九可不觉得他见一见侯府里的姨娘们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瞪他:“马上会有公主消息来,我要和郑娘子说一说。” “公主?” “清远侯府的案子公主压到了临安府衙,她自然要知会我。” “……”丁良自问领悟了公子的烦恼,比起刑姨娘,宫中清风阁里的嘉国长公主才真是个大麻烦呢!她不就是为了看中了公子,所以逼到了清远侯府要帮着夺回爵位? “你懂个屁!” “小的怎么不懂了……”丁良感叹着美色误人,被傅九踢了好几脚赶紧溜了。 清风阁檐下宫铃轻撞,夏风吹动了窗边银钩在重重花影间闪耀微光。烂银钩上吊着镶玉鸟笼,里面雀影懒动,银罐水浅。室内空无一人。 公主在凤辇中思索着清远侯府的事,她还不知道刘三被送去了临安府衙门,待凤驾到了德寿宫,她下辇时拿好了主意,虽然万事俱备仍是去见太后把事情再说清楚——秦侯府不就是有吴太国舅做靠山? 公主要搬走清远侯府的最后一座靠山,但还没进太后殿,就看到女官们簇拥太后从另一面走了回来。 看假山泉水后的宫檐方向。她知道太后应该是从太上皇的寝殿回来。绿荫道上,凤羽华盖随风飘动,华盖下太后的神色她看不清,太后多年来行事一向沉稳。但老内人们的步态她远远就能分辨得清。人人都有了怒意像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 她皱眉,早就算了时辰要早点到太后殿上等一会儿,也叫太后知道她的诚意。但怎么太后回来的这样早? “难道是父皇身子不好?更不应该回来的。” 她知道太上皇身子渐渐好些了,又因为有年轻美人们在侍候,她先是拜见过太后才去太上皇殿上。然而到底父女联心,她匆匆去了太上皇殿里,她是太上皇爱女无人拦她,她还在内殿廊上就听到了里面有美人的笑声。接着就是太上皇的苍老笑语的说话声:“阿萝——” “是王承御?”她若无其事地止步,转头轻问,德寿宫里太上皇在和宠妃说笑,“本宫不进去了。她是王承御?” 年初时,太上皇很是喜欢又冷落了一阵子的王承御,她的闺名是个萝字。这事她知道。从旁引路的老内人无奈点头,悄声道:“如今是王才人了。” “她?”公主诧异,她能注意到一个小小承御那是因为傅九。傅九不是嫌她拦了苏才人的路,让她被打入冷宫了?怎么还能进封才人? “才人也不算什么。”老内人亦是一脸不忿,“不瞒公主。刚才太后和冯美人、 苏才人都在的时候,她就哭着说明明都有了美人的封号,独她的寻不到学士们提笔写诏命。太上皇就说太后的字最好。什么学士都比不上让太后亲手替王承御写个封号的诏命——” “什么?”公主轻颦眉,终于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她去了太后殿:“母后——” 内殿中,金香炉中青烟缭绕。 她看到太后正在写诏命,见到公主时亦是一脸平常。嘉国长公主欲言又止。太后反倒搁笔笑道:“王美人是陛下所爱。也是我之所爱了。” “……是。”长公主只能如此回答。 “公主若是有中意的驸马。我也是欢喜的。” “……多谢母后。”她微抬眼,看到了内殿里站着的几位年轻妃嫔,其中两人极是恭敬,她认得一位矶墨的是太后亲信的冯美人,另一位就是傅九送进宫来的苏才人了。 这苏才人衣裳清淡,发髻上不过两支珠花,双手捧着翠瓷荷盖洗笔盂。素手纤纤果然是位难得的美人,不在王阿萝之下。 她方才在老内人嘴里听说了苏才人也要封美人,但她如今这打扮不过是承御罢了。她难免赞叹傅九果然没挑错人,这苏氏懂得分寸。听说王美人是缠着她才重新获宠,而这苏氏连封才人的诏书都刚请了谢状元提笔,居然要避开祭礼两个月后再写。至于封美人的诏书不知要拖到多久之后。 这自然是失礼违规,只要太后不催她谁又管她? “有她们陪我说话呢,你看了你父皇就回宫去吧。夏日里日头毒,你的身子又弱。过些日子再来请安不妨事。” “……是,母后。”公主辞别回宫,在清风阁中端坐良久,终于召了大潘女官吩咐:“三天后去进香。” 大潘心领神会,但难免意外欢喜:“是,公主还是问问傅大人的意思为好。眼看这爵位的事只要临安府衙审了就容易了。事先知会他一声是个示好——” 在旁边听闻了此事的薄老女官暗叹一口气,她退下转向到了僻静处,召来一名小青衣,让她去向宫外递消息:“和范夫人说,公主要召傅大人商量爵位的事了。”顿了顿又轻声道,“德寿宫里,公主拜见了太后。怕是出了什么事。” 在内殿,大潘女官见得公主的神色不对,果然问道:“公主,在德寿宫里出了什么事?清远侯府不过是依靠和吴太后的母家是姻亲。公主若是去求了太后一切就容易了。” “本宫觉得太后暗中另有安排。”她把德寿宫里太后为王美人写诏书的事说了一番,大潘难免惊骇:“这位王美人——”太上皇若是在倒也罢了。太上皇万一不在这位王美人绝没有好下场。 794小潘的旧人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本宫也是如此想,太后现在确实势弱。但反倒叫本宫不安。本宫在太后膝下长大,见过她一忍再忍才登了太后之位。宫中诸妃皆无子。她一介宫女,能被立为皇后又能先收了庄王爷后收了官家为养子,靠的全是她的忍耐和手腕——官家对她也孝顺。” 否则也没有太后亲信女官出身的夏皇后了。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眼下不好再得罪她,倒是傅九送进宫里的苏才人似乎在太后面前很是得宠,若是他能让苏才人去向太后试探这件事……” “是,傅大人若是知情内情。也不会急于离开去宣州城了。”大潘深知公主的焦虑,她到了殿中省,走到尚功局班房外探看,郭老内人是副掌司正忙着祭礼里的事,听她说起便笑道:“张昭仪想着进香这事呢,打发贾内人过来叮嘱过了。” 公主出宫进香的事按例中元节早就有准备,殿中省出文盖印,共发了三份公文,一份回了清风阁,第二份到了宫中道观,最后一份到了天武衙门。 “公主要出宫进香?”天武衙门里得了这个差使,岂能不禀告当管的主官?丁良本来亲自到城南码头检查了请郑娘子看佛灯的船,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突然听得马嘶声响,一转头看到了恰好出京城路过的天武官齐安。 “丁头!” “宫里又有事?”他连忙上马,和齐安一起到了城外向公子禀告。 报帐而进,齐安专管着这两月宫里的消息传达,呈上公文后拱手道:“大人,公主要去通天观进香了。殿中省安排了天武军护驾。等大人的示下。” “公主去通天观?”他是天武衙门的都管这事安排到了他的衙门里,他点了点,进帐子用水抹了脸净了手,再吃了盏夏日桑葚茶饮,他坐下取了公文仔细看过宫印和衙门印,“应该是这时候了。” 齐安听出来,大人他早料到公主是会找他。 秦侯府在宫里的消息远不如范夫人灵通,却是生死攸关。公主进香的事从吴太国舅府里递来,秦文瑶终于松了口气,和母亲的陪嫁吴婆婆叹道:“公主终于也忌讳太后了。眼下只等另一件事。” 赵若愚那边在查郑家被抄的那笔家财。又有刘三这个证人。迟早要惊动公主 “姑娘说的是。惊动了潘国公府就惊动清凤阁了。”吴婆婆意味深长,到底是吴太国舅府出身的奶妈妈,她对京城各贵戚府的事都有数。 这消息因为谢大人拜访了庆王府,不一会儿就被转得全城皆知。潘国公府岂有不知道?他们家知道了,公主就知道了。 “秦文瑶竟然还敢如此?!”公主听得小潘来禀告,气得冷笑连连,手中一斜,连玉盆中盛开的通红石榴花儿都差点被公主手中剪刀翦去了。 “公主——”大潘正陪着她,难免担心。 她伸手,在大潘手捧的六角漆盘上,重重放下玉柄剪子:“无事。” 榴花儿的花瓣飘落了几片,落在了黄梨木的束腰高几几脚,她袖手缓步,走到清风阁内殿中端坐,脸色渐渐平静,突然笑看着大潘:“倒也不出我意料!我一日要忍让太后就是如此,她们吴家仗着太后还有什么不敢的?” 大小潘此时却是姐妹一心,一前一后都在劝公主熄怒:“公主,还是和庆王招呼一声。叫临安府的判官结案。不要再审了!” 再查下去又要牵涉到潘玉郎了。 “但若是不查。傅九——他岂肯为本宫所用?他不是说过了志在功名厚爵不愿意为驸马,非要去边营里。”公主冷淡着,大潘不好再劝,但小潘可管不了这许多。她召了宫女进来,奉上了玉盘荔枝鲜果,打发宫女离开后就多了嘴:“依我看,公主何苦这样费心思。我们这些人家的子弟哪有不愿意做驸马的?傅九不就是记着那叫碧叶的丫头。这么多年就怨着我,怨着公主呢。” 小潘认定了傅九就是找借口,驸马都尉还不算高官厚爵?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去吃苦头,他不就是因为当年她叫女官打了碧叶十记笞杖? 公主看着水灵灵的深红荔枝果堆在了玉盘中,娇艳欲滴,连梗枝上的荔枝叶也分外青翠,在公主眼中,碧叶颜色再鲜也不及结实的荔枝红果。她伸手轻轻掰开了果壳,看到粉白晶莹的果肉。但傅映风的心思却不会这样轻易被她看穿。 她突然看向了小潘:“傅大人不肯做驸马,是因为他和那叫碧叶的丫头之间出了什么事?” “正是——公主——” “|公主,岂有此事?!”大潘断然摇头截断了妹妹的话,正色劝着,“那不是个丫头!更何况傅大人失了世子之位,这丫头不肯跟随。那也是个不知忠义的奴婢。公主细想想,以傅大人的为心性情岂会还在意此人?” “那是因为你当年是没亲眼看到,也没亲耳听到——”小潘急了,抢前两步提醒着公主,“公主可还记得?那年是奴婢和吴皇后宫崔内人说,那进宫来的侯府丫头不守规矩,无礼接近二皇孙——就是如今的新东宫。公主,奴婢亲眼见过那贱人。她不过是先刑皇后族里的的远族之女。就自以为与他人不同。看着新东宫对她笑了笑,就脸红……” 小潘把当年傅九暂居在东宫里做皇孙们伴读,刑碧叶送衣进宫被处罚的事说了一回,大潘为难不出声了。公主沉吟着,小潘还在道:“傅大人听说这事,当时就寻了奴婢给她报仇!还说——还说——” 当年傅九意是少年意气,他和公主的表姐妹潘玉令都是贵戚,嘴上不饶人。他骂着:“当我不知道这是潘玉郎和卢小子的主意!?” “胡说——”小潘那时候也怕了。怕被他揍。 “我今天不揍你!你去和那两个混帐说,他们想当驸马,本公子可没想做闲散外戚!本公子从此不踏进清风阁一步!” 小潘说到这里,公主皱眉,大潘也嗔她:“这些不敬的话,你也敢来胡说。” 然而公主想起傅九那阵子在宫外和公子哥们打架的事,她看了看大潘:“我记得玉郎那几天打架了?” 大潘无奈点头——傅九不对小潘动手但可饶不了玉郎他们。 “不过是个家奴婢女。”公主冷淡,并没有失去冷静。 “公主——”小潘欲言又止,咬牙道:“公主想想,傅九他是堂堂侯府世子。当初和公主最亲近的。” 大潘本来要骂她,听到这里难免沉默,公主淡着脸色:“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公主——”小潘知道她是不耐烦了,着急着,“公主,先郭皇后在的时候就想让范夫人的儿子做公主的驸马,这样能让太上皇欢喜不是?傅九当然也是想做驸马的。要不是那丫头狐媚了他,他岂会说出这样的话?”说到这里,看看大潘又看看公主,急道:“这些旧事我本来不应该说。范夫人改嫁后,我私下去看过傅九——我那时觉得他挺可怜——” 这事公主与大潘都是心知肚明,没料到她居然自己说出来,公主终于收起了不以为然的心,谨慎问道:“怎么了?” 795小潘的旧人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那时笑我,让我回去和玉郎说,他果然是没用的人连身边的丫头都说他无能,丢下他留在了秦侯府!”公主听得脸色微变,小潘知道她有三分信了,连忙道:“那丫头犯了事被关在庄子里后来做了侯爷的妾,他竟然半点没记恨那丫头。若是没有为了她的事含恨,他岂会不在意清远侯的爵位?” 听到这里,大潘终于犹豫了,迟疑进言:“儿时的事作不得数。但按理,傅大人是一定想拿回爵位的。他不领公主的好意我想总得有原因。” 指不定就是刑碧叶? “……这事倒要查一查。” 公主沉吟半晌后,淡淡说着,“当年碧池寺里的事我一直没理会。听着就有蹊跷。再者官家看中他为驸马,当然不会有什么叔侄争妾的事。” 大潘会意点头。公主这是让她去查清的意思。 “另外,你出宫的时候让舅父出面,让临安府衙把案子压一压。”公主吩咐。 潘国公府出面压了案子,这消息很快传到了秦侯府,秦侯爷本来知道是大祸临头转眼间又有了生机。大喜之后,他左右思量叫了人:“去请刑姨娘来。” 他叫来了早已失宠的妾侍之一刑碧叶。 “你再去和映风说。只要他保住家里的爵位,让我保着这个爵位老死。让他妹妹玉瑶能好好说一门贵戚家的亲事顺利出嫁。我的话一定算数!” “……侯爷。”她心中发寒,想说她已经是侯府的妾侍,岂能独自坐船出门去找以前的少爷?上一回在河上画舫里拜见少爷已经是失礼了。 但她知道不能说。 她只道:“侯爷,大娘子不许的。” “什么不许!”秦俭吹胡子瞪眼,在妾侍面前耍横,“我是她爹,还是她是我爹?” 她还能如何回答? “ 叫几个婆子跟着你。都是一家人。你也是侍奉过他多年的。没什么不方便。他若是还记着你——”秦俭看了看她,刑碧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想把她送出去,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她这样叔叔的妾给了侄儿怎么可能好听。就只能是外室根本不能进府。随时还可能转典出去。 更何况她的两个女儿怎么办? “上回我看他——” “侯爷——!”她含着泪,不敢直接吵闹拒绝反而挤出了笑,“映风少爷如今要做驸马了。公主金枝玉叶,侯爷也知道潘家姐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妾听说那要给他做妾的郑府娘子也是美若天仙。容貌还在她们之上。” 秦俭一想也沉吟了。这几天他带着碧叶等十几房姬妾坐船,去了运河上,见了傅映风这侄儿两回。他本来就觉得傅映风的行止作派和以往大不一样了。 “他如今既然愿意拜见我两回,又唤我为叔父。你看——他是不是会看在东宫的面上帮咱们家一回?” 东宫二字如炸雷般在她耳边响起,她羞愧交集,只勉强镇定道:“……妾听说傅大人要跟着庆王爷离开京城?”刑碧叶听到东宫两字,就知道侯爷又怀疑碧池寺里的事了。她咬牙低头知道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否则傅映风和她在碧池寺里的约定就算没有了。 他可饶不了她。 刑碧叶的心颤着,脸色已是煞白,秦侯爷暗怪自己心软也就不提了:“罢了。你出府去吧。切记着和他说,我看中了楚州主将卢向武做文瑶的夫君。只要这门亲事说成文瑶嫁过去。我那天在船上和映风说的事绝不反悔。” “……是。” 她裙下双腿颤抖,缓缓退出正宅。水洗过晴空,她走在夏日赤红的石榴花檐下,远远看到了二门外大娘子掌家事坐厅的乌木水阁飞檐。 “大管事。劳累了。”她停步,向廊口离开的侯府几位管事点头为礼,侯府的几位管事到了二门就更不能进后宅,能认得侯爷的妾侍是因为刑碧叶是侯府过世老管事的干女儿。 “他们眼里现在只有大娘子了。早没有了侯爷。”更没有当初靠着干爹做了掌事姨娘的她了。 她暗叹着,眼光却一直落在水阁里,听说秦文瑶这位千金娘子为了保住府里爵位,前些日子乔装改扮成平民富室女子,独自带了家人坐船出京城去了一二百里之外富春县乡下庄子。还在路上遇上了贼人。 侯门千金已是如此,她这样的家生子的妾侍又敢再求什么体面?她走向了水阁,在廊口让人进去禀告:“和大娘子说。妾身有事求见。” 侯爷眼里只有他自己,余下就是这个有吴太后家为母舅靠山的嫡长女秦文瑶,但她刑碧叶还有两个女儿。她得为她们的将来苦心谋划。 “她要见我?”秦大娘子正在看帐理事,听得这位当初的掌事姨娘来了,微微冷笑,她的奶妈子眼中更是闪过极厌恶的神色:“大娘子,这贱人——刑姨娘怕是又想闹事了?我去赶她走——!” “罢了!毕竟是这府里的掌事姨娘,母亲多年体弱,也亏得她从旁料理家事。”秦文瑶摇头阻止了吴妈妈,侯府掌事权是刑碧叶从她母亲吴夫人手里拿走的,却是她这个女儿从刑碧叶手里抢回来的。 “让她等一等。” “是,大娘子。” 刑碧叶被冷落在了廊口,这样的际遇这些年她已经习惯。她低头看着水面,池畔的石榴花儿飘落在了青碧的水面上,红绿相间更见娇艳,她立在水阁外廊上等候召见,仿佛是碧池寺里那一年里傅映风问过她的话:“你嫁给叔父,得到你想要的了?” 她心中轻轻地叹息,过了十多年她依旧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记得八品诰命服上绣的品级花就是石榴花儿。当年少爷宠爱她,只要她央求就会悄悄带着她出府去。潘国公府上,潘国舅的妾夫人因为生了潘玉郎这个儿子就得了诰命,后来还从九品升到了八品。潘国公大寿生辰那一天她央了公子跟着去了。看着那妾夫人的诰命吉服上石榴花儿开得绚烂夺目…… “我要能和她一样就满足了。”那时她轻轻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贪。我应该知道本份。” “世子,奴的家中本也是良家子。” 记得往年里石榴花开的时节,她曾经和小世子说起家中的旧事,“奴的父亲在东京城里虽然是先皇后刑府族人,但他是自己考中的官。奴的母亲得封八品诰命夫人……” 那是儿时在北方的旧事了。 “你也是官家的娘子?果然就是和别的丫头不一样。”到了秋时,小少爷的笑容和绽开的石榴果子一样剔透清润,“将来有我在。少不了你一个诰命。” 她听这话时微微惊讶。她当时并没有当真。 也许是她错了。 侯府二门水池边的石榴花被夏风吹红,在府里盛开着,也在京城南运河岸边燃烧着着,烧到了城外西湖水畔,烧红了郑家水庄里的漆绿水阁亭台。 796旧仆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秦侯爷总不可能把自己的妾送给傅映风。傅九他——秦侯爷凭什么以为亲侄子会喜欢一个不忠心又生了儿女的小妾,还是丫头出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郑归音去谢家时,侬秋声把这风声悄悄和她说了,可惜侬秋声知道的也不多: “听说清远侯府这几天有画舫出了府,怕是如今的侯爷想找傅大人这侄子商量,让他去劝公主。” “傅大人就算不要爵位,也犯不着和他二叔和好。凭什么?”她向来以为她和傅映风是一路人。他犯得着认亲? 侬秋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 “你别大意了。” “……多谢。”她独自一人时就寻思,刑碧叶难道是什么了不得的绝代佳人?侬秋声怎么就输给了她?!但她郑归音能比侬秋声更美貌更出众?郑二娘子再喜欢照镜子臭美,也不敢有这个自信。 “大公子呢?”她觉得还是先找人问确实才好。可惜找不到大公子,而郑大公子闲在郑家水庄的水阁里。 他得了手抄的富春县燕国公府私库货物名单。他根本都懒得和郑二娘子那样大惊小怪地盯着“钦宗御书”四字宝印图形看,他只用手指弹了弹那私库地契和房契,就笑道: “这是谁办的?真够狠的。” 这私库的地契是秦侯府的名。房契三座有一座是是燕国公府名下,余下一座却是纪侍郎府,还有一座是潘国公府。 “亏他们把富春江的私庄子都查出来了!”他笑着丢下,“地契房契皆在。这下逃不了罪了。” “大公子,这些人也太疏忽了。怎么敢用府里的名子挂着?” 老家仆们拾来看,地契上挂着清远侯府秦俭的大名。房契是纪府二老爷,潘国公府潘玉即,燕国公夫人赵韦氏。 “也不看看这庄子本来是归谁的!”他手指间扇子收起,一指地契眉脚上蓝笔写的庄子易手买卖的记录,其上重重加盖了重重官印。 富春县的衙门官印和户部衙门官印就罢了,更不得了的是还加盖了殿中省的官印,隐约可见官印下旧主人姓秦。 “这庄子本来是秦国公府上的。秦国公死后,天下都知道他卖国谋逆。太上皇当初为了坐稳江山重用了他,杀了多少忠臣良将。”他冷笑着,这话不是郑府里也不方便当成谈资 。 这几个老家仆是郑老太爷一辈的人,没娶老婆没子女一身病痛被老太爷当心腹养在家里一起享福。郑家三兄妹平常也称他们为叔伯。 他们本来是兵卒,早想上岸立业不做贼,所以向来和郑锦文、郑归音兄妹亲近,和郑抱虎那一伙子生下来就做贼的年轻蛮小子疏远。 但这些人最恨北虏天天骂皇帝没用是废物,这十几年又远在泉州城,山高皇帝远。什么京城里的风言风语都听多了。 “是,大公子。小的也听说过。太上皇用了奸臣错杀了武穆王爷,退位时为了面子不能明说。但秦国公府大宅子传说还有龙气——”有这传言不就是秦国公早就要谋反的意思? “对对。听说他一死,宅子被太上皇收走了。树倒胡狲散。”有老仆一拍大腿就明白了,郑锦文摇着扇,同样笑道:“京城里那些公侯府谁不贪着?秦国公府名下的这些庄子都被各府里想办法瓜分。自然就落在了各府老爷们名下。” “是,小的明白了。”老家仆起身持壶,殷勤给大公子倒酒,也给老伙计们倒了一圈,“听说殿中省三衙禁军那边,还得了不少清远侯府的产业。上回二娘子参选时,小的见过的水月境庄——那可真是好地方!” “也就是范夫人太聪明。用家产换了靠山保了咱们傅大人的小命。”郑大公子弹了弹房契和地契,“富春县——谁当初料到能查到那里去?离着京城上百里了那破地方。” 老家仆们笑语着附合,时不时咳嗽着和大公子同饮几酒,郑锦文想了想,就想起了一个人,“三郎说在富春县的运河上遇上了秦家娘子?本来以为是和咱们家一样的富商家娘子?”这位侯府千金不明摆着想亲自去毁灭证据,但最后却改了主意? 老仆们互看一眼,都讪笑起来,郑大公子顿时骂了:“二娘子知道?叫你们不许说?” “……是。” 其中一人陪笑道:“二娘子说,咱们家当成不知道。傅大人爱作驸马就做驸马。他要不愿意做,那不就是让秦家娘子留一手?咱们二姑娘当成不知道了就好了。” 怎么能让傅映风想怎么选就怎么选?咱们家岂不是太怂了?郑大公子拍桌子要痛骂,老家人们劝着:“二娘子哭着和小的们说的。她被许文修甩了,外面又传她做外室,现在总不能和傅大人交恶不知传出什么话来?太可怜了——” 她哭个屁!她根本就不在乎!昔日许文修的好友郑锦文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暗骂着:“她就是这样教着你们,让你们提起许文修这事来堵我的嘴吧——?!” 郑家的老二就是个白眼狼! 秦娘子确实是留了一手,但她是个父亲为侯母亲是国戚千金,父母双双疼爱生来就品性太正的人物,唯一的遗憾就是母亲死后亲爹越来越不靠谱。她要保着侯府的体面就得以吴太国舅府为援。如今太后不管事,就算宫里传出消息说是公主有意让临安府衙结案,她心中仍然难免忐忑。 “公主不会良罢干休。”她在水阁里理完家事,借着赏花乘凉,独留着奶娘一起坐着,私下叹语,“我唯怕再一出错家里就完了。若是交给映风哥倒也罢了。但他分明不想接。是公主把这爵位当成个筹码——” 吴妈妈倒还镇定,安慰道:“姑娘放心。映风公子和姑娘情份不一样。他既然说了那什么宝印盒子现在在潘国公府上。那就一定在。这样公主就不敢再叫侯爷让爵了。” “……果然还是映风堂哥知道公主的脾气。” 秦娘子想了想后苦笑了一句。 傅九给她出的主意没错。这时候把那批郑家抄家的财物再通过刘三揭出来,牵连到秦侯府和以前的纪侍郎府是小事。如果牵连到潘玉郎。公主总要忌讳吧? “娘子,刑姨娘还在外面,等着见姑娘呢。”又有丫头小心进来来报。 “她?” 秦玉瑶终于想起还有这人,丢下石榴花色的团扇子,转身回到阁中叹着,“侯爷又让她来干什么?上回背着我,侯爷带着她去见映风堂哥,这是什么规矩!?她是侯爷的妾!父亲若是不要脸面,我还要!映风堂哥还要——!” 更何况,她后来还知道了,当时傅映风船上也有几府的公子,其中有郑家大公子郑锦文。那不就是郑抱虎的哥哥?她说到这里不禁颤了唇: “外人知道了,怎么看我们家?” 若是傅映风在此,自然会劝她犯不着担心郑锦文看不上清远侯府。他还看不上郑家兄弟那不着调的规矩呢。 797看灯之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比如郑二娘子这小姑娘养在家里,本来是做准备给自己家儿子挑一个做儿媳妇的。这不就是穷酸乡下人才有这样的规矩? 吴妈妈心里同样有这样的不满意,但秦娘子是她奶大的,她的行事为人连她这个奶妈妈都心服口服,还让这一府里的下人们服首听命。她的大娘子绝不是为了什么儿女私情看中了郑抱虎。 “姑娘,侯爷带着刑姨娘和姨娘们出府坐船看灯玩,姑娘也拦不住。若是没有侯爷出府去运河上坐船,见不着映风公子。也没有映风公子出的这主意不是?”吴婆婆劝劝着,她气道:“他是没料到侯爷这样不要脸面!难不成还是因为对她旧情未了?” 大姑娘毕竟是千金娘子,不知道外面那些男人的虚头八脑。吴妈妈暗暗苦笑。 映风少爷这不就是余情未了?侯爷不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当年大姑娘还小的时候,吴妈妈还记得为碧叶被侯爷挑掇着,差点害死了映风少爷呢…… 那不就是靠着少爷迷恋她的狐媚美色? 郑归音是听到了这样的传言,但她决定当面问傅九,总不能又小心眼吃醋怀疑最后发现傅九是去谢平生府上办正经事?更何况她终于等到了想要消息: “德寿宫苏才人晋封美人了!” 有唐菲菲差人报来这个消息,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了。事情办成了。” 她起身吩咐,“梳妆换衣,今晚准备去看灯。” “姑娘,大公子还没有回来……” “不管他了!”她啐着,挑着了一件银红色折枝花纹的半臂配自己的薄罗衣,比着在镜中看去,色彩文静在河面灯下又耀眼,“我自己也能把事情办好了!他就算不做官了要去庙里当和尚,我也能进宫抢到内库官的位置!” “姑娘,三郎央着提亲的话,要怎么回?”嫣浓捧着新送来的首饰,她到了妆台边,她开妆盒的手滞住,镜子里照出愁容,她无奈道:“我和傅九提了。他看不中这门亲事。” “为什么?”嫣浓顿时怀疑了,“傅大人看不上咱们家?” “我也不愿意急着说这门亲事。太快了。三郎和爹爹一样嗓门大急起来要揍人。手上又没轻没重。小时候我头一回和他抢吃的。他急了就打我。被爹爹痛打了一顿才改了毛病,我还怕他成亲了动手打侯府千金呢!” 嫣浓傻眼,她早忘记这回事了。 “那是三郎还小的时候……后来……”后来不就是二娘子欺负三郎了? “没错……但秦侯府的娘子会和我一样好脾气?” “……”姑娘你觉得自己的脾气好,难道不是错觉?嫣浓不敢明着问。 “这还是小事呢,你看——”她从妆盒里取了刚拆开的信,最要紧傅九因为秦娘子劝不听,今日还从城外捎了一封夹花短信给郑二娘子,夹着烧红的石榴花儿喜气洋洋,但信中里没有半句好听的话:“舍妹其容行冠于公侯门第,昔日侯府谋与吴太国国舅府武信郎联姻。文瑶言于其父:文未登第,武未领军。岂可谓佳婿? 【白话翻译:秦文瑶品貌都是第一等的,她爹本来有意让她和娘家的表哥吴襄说亲事。但她没看中说吴襄既没有考上科举又没有立过军功。这样的人也配叫好男人?】 傅九这言下之意是,你看秦文瑶这眼里无人的臭毛病——他反对这亲事是为了郑抱虎好。秦文瑶真的能看中郑抱虎? 郑二娘子一看这信就觉得不开心。埋怨着:“难不成非得像赵若愚这样的才子?或是傅九这样在江北边营里立过军功的男人在秦文瑶眼里才算是出色了? 真是太挑剔! “姑娘觉得呢?” “……”她哑然无言后,赶紧补了一句,“不对,我们家大公子也算是出众?” 嫣浓忍笑。姑娘你这样反问奴婢不就是拿不准?郑二娘子终于想起一个人:“对了,夏家的夏逊那是上等的男人了,论本事他可文武都半吊子!” 嫣浓点头道:“品性第一。” 她满意笑了:“我们家三郎的品性难道差了?邓裹儿是美人吧?三郎看中她没有?三郎的品性那是没得说——”嫣浓忍着不反驳,二娘子平常不都私下说邓裹儿那是心计太深,想明媒正娶做正室夫人。三郎是个傻瓜之类的。现在又说三郎品性好? 冯婆子在一边没好脸色:“不要说邓家那丫头!” 大公子要纳她为妾,她死活不答应倒罢了,还挑唆了三郎和大公子闹起来?郑二娘子早明白这道理,就想着让三郎到京城来成亲,然而再想了想吴太后的侄孙吴襄还是有点心虚自家门第差得有点远,三郎不容易得胜。 傅九不过是说了实话。 她坐在妆台前把玩了几支钗儿,到底召了嫣浓近前附耳道:“让三郎等一阵子。我慢慢想法子寻机会亲自问问这秦娘子——今天张干娘要去婴戏巷赵府赴宴,我听说隆仪伯府的少夫人也会来。”说到这里,她歪头想了想,“上回傅九在半春园和我提了这个人。这位少夫人是吴太后的娘家姨侄女?” “是。”嫣浓一听就明白,傅大人的话被姑娘一句句都听进心里了。她也怀疑,秦文瑶真的看上了郑抱虎?她要亲自去确认。 “万一秦文瑶的性子和燕国公夫人一样呢?万一三郎误会了呢?”她想着不得不防,有些女人和男人一样只图自己过得开心看中了美少年就霸占、但其实半点真心也没有。 嫣浓忍笑着,深知三郎虽然粗壮了些,但在二姑娘这个姐姐眼里也是美少年了。郑二娘子在揣测着秦文瑶:“她是堂堂侯府千金,到现在还没有订亲。可不是傅九说她心高气傲这个原因——”她把他送的信压在了玉尺镇纸下,微微笑着,“各府里恐怕都风闻了清远侯府里的亏空了。知道这门亲事结不得。傅九心里有这个堂妹才为她掩盖呢。” “姑娘,那傅大人他的意思——”嫣浓这才突然明白,惊讶不已。 “他知道秦文瑶不容易,但他也不想让我们家吃亏。”郑归音点头后愁着,“我要怎么和三郎说呢?要不,我悄悄给他半副嫁妆让他添些聘礼,让秦娘子填亏空?不行——大公子会骂我白眼狼。会闹着让我把嫁妆吐出来还给他。” 她在犹疑忧愁,秦侯府的千金秦文瑶亦在焦虑。 7983郎的心思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家若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当然也不愿意和他家联姻。 “不!我们家的侯爵门第足以弥补了——!而且,抱虎和他的大哥在争家主的位置。” 她比郑归音要强上十二分,一则,她是堂堂侯府千金,不会在两兄弟之间疑惑不定想为他们各寻一个好的出路。二则,她秦文瑶可不认得郑锦文是谁,只知道他是张相公府的门客,如今是张娘娘母家的的心腹。又刚刚复职得了官。除了让郑家有个像样的官宦门第可以和侯府里说亲事,谁理睬他? 她早就拿定了主意,眼下只叹了口气后道:“妈妈你不用劝了。我的亲事也不急。我本来也是想——”秦文瑶心里明白,看中郑抱虎除他这个人物,还因为郑家有位刚出仕的大公子勉强能算是官宦人家,更因为郑家的家产。 “姑娘,别多想了。许是府里的亏空没姑娘想得那样大。不是已经把帐目都捋了十回了?”坐椅几案上堆着帐册子,奶妈隐约能猜到姑娘的心思,哀求劝说着,她却看出了奶妈根本拿不准的心思。 不查不知道,查了才发现他父亲私库里放着的她母亲留下来的嫁妆都亏空用光了,这还不敢和吴太国舅府提。 富春县那边,侯府还和潘国公府一起暗中倒卖了应该归入户部库的郑家家产。为这事除了求吴太国舅府上,求傅映风,求庆王妃,她还让管事出面在各处衙门上下打点了十万来贯才平息下来。 但她爹秦侯爷在外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大漏子谁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只要公主不逼着衙门里审案。家里的局面总算有了好转。我就放心了。”秦娘子合上手中一本帐册,随意放下,笑得极安心的模样,吴妈妈心里就安稳 ,秦文瑶微低了眼:“叫刑姨娘来吧。” 她不能慌,她如果慌了府里就更撑不住了。 “今晚我去这里。叫下人们准备船。”她拿出手边几上的贴子,吴妈妈一看是去任家娘子的诃房里看灯的贴子。 “听说……请了郑家大公子。也许还有郑家二娘子。”她停了停,“就是和郑抱虎最亲近的姐姐。” 她要去见见这位郑二娘子。 姐姐郑归音同样在挑着衣裳准备去看河灯,弟弟郑抱虎又出了岔子,吴六耳又被他踢过来:“三郎说……和小的来和二娘子换珠子。” 他在院子外面跪着,苦着脸风求着丫头们把他带来的两只漆红雕花大圆盒子。捧了进去。打开来看是两盒满满的白海珠子。丫头们还在惊叹欢喜,她坐在内室重重帘后,看到了这些简直是气笑了:“给我这两盒?叫他进来!” 吴六耳半点也不想去二娘子闺房窗户阶下挨骂,但丫头们催着他只能弯着腰过来,听得里面二娘子问:“三郎想起了上回送给我的粉珠子好看?要用这两盒白珠子换回去?” “并不是,那粉珠子本来是送给二娘子备嫁妆打首饰的。但如今看来不算是上等货。这两盒白珠子却是极上等的!”吴六耳赶紧陪笑吹嘘,“二娘子有眼力。这两盒泉州蕃坊里五十年也难得一见的好珠子。颗颗都比上回那盒粉珠子大上三分。配得上二娘子。三郎一直记得这事所以就叫小的来换。” 饶是他找尽借口,她一口截断:“秦娘子听说喜欢粉珠子是吧。”她的声音讥笑从里面传出来,躁得吴六耳都觉得丢脸,三郎和二娘子打小互相换玩具】吃食,要回来退过去都是小事。他跟了这些年也常听说。但如今姐弟都大了,这不就是三媳妇还没进门呢!这就开始叫家里姐妹生气了。二娘子要是去向老爷告状,或者向大公子诉苦,三郎他就得被骂死。 “和他说,毛行躁躁的想什么呢!”好在郑归音知道三郎在这些事上是个马虎人,“就算是送给那边的聘礼。也应该是家里父亲兄长姐姐帮着他打理。就这样送上门是摆阔还是怎么着?我当初收了他的那盒珠子,就准备好将来他媳妇进门转送给她压箱底的。总归是她的就对了——!”说罢,她还吩咐,“既然三郎要换,就把这两盒收下来。叫吴六耳回去吧。” 吴六耳没料这样容易过关,欣喜若狂时突然又傻了眼。二娘子把白珠子收了。粉珠子可根本没有还给他。 他只能双手空空地往富春江赶,回去禀告三郎:二娘子一共拿了三盒海珠子,什么都没打算吐出来是不是? 嫣浓笑嘻嘻收了珠子,冯婆婆倒是在骂自家姑娘:“又是这样有进无出。公子们大了。不能再这样和他们耍小性子了。” “他是大了。知道秦家娘子喜欢什么,急着要什么呢。我听说吴太后母家那边有老太太要上寿。这盒粉珠子送给过就是吴太国舅给老太太上寿,充孝子做成几十件金珠首饰。替老太太赏送给各房里的姑娘们呢。” 丫头们听了惊疑不定,冯婆婆马上不悦了:“这连订亲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成亲!将来成亲了是不是要把郑家的东西都搬回娘家去了!真是和他爹——和老太爷一样!看我们老太爷抢着去当上门女婿——!全家都被躁死!” 郑归音本来的不高兴被冯婆婆这一句说得倒是笑了起来:“妈妈别气。好罢,只要他自己喜欢呢。我还能拦着他?”手指点了点新送来两只漆红大圆盒子,盒子早揭开,珠光宝气映照内室,她淡淡着,“三郎这样用心。我也得领情不是?” “这些东西,我们姑娘还少了?”冯婆婆老眼不花,刚骂了几句突然瞅着上前又从珠子里取了个首饰盒出来,打开一看惊叹了起来。 “什么东西?”她问着,异香浮动溢满一室,她已经知道了,“是香药?” 嫣浓几个丫头挤上去一看,欢喜着,“是二娘子喜欢的沉香木和乳香呢。好大几块。” 丫头送过来,她拿到手上一看在阳光下看着色泽,“我以前提过一回他居然就记得了。想来人家秦娘子不玩香,对这东西不会喜欢的。” 她嘴着埋怨着,眼里笑着,再算算价钱就觉得郑抱虎比亲弟弟还贴心了。 799宫中来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远在城外,但郑抱虎去了西湖又回了富春县的事,他岂有不知道。 “送了东西给二娘子?”他哼了哼,“泉州来的东西。我知道了——这小子倒也会讨她欢心。” 突然间,他又觉得郑抱虎和秦文瑶说亲是一件很需要讨论的事了。他也知道这几天郑归音想要什么,但刚才叫人去催了泉州那边,偏偏就是比郑抱虎慢了两天! 丁良刚才因为没禀告好消息被给了个白眼,心里正委屈。想着:“不就是几味香料吗。又不是给郑娘子治病的药材。晚了两天至于这样气冲冲。明明知道泉州香料都是郑家把持着……” +++++++++ “姑娘,这是独一份了。放进姑娘的两副嫁妆里仔细制几副香料。这京城里恐怕谁都没有呢。” 嫣浓啧啧又瞧了瞧二娘子,瞧出二娘子心情极好,“姑娘就算是自己不稀罕,想送进宫去给娘娘。那也能叫娘娘舒心呢。奴婢听说张娘娘刚进宫时就兼着尚香司里的女官。她必定是玩香的——” “英雪殿里全是她自己调的香。我刚去就能分辨出来是沉香和乳香两样为前香与后香,但中段香以百花为心。每天换一味中段花香以至千变万化。是我这几个月才分辨出来。这两味一为香中之霸,一为祭天之香——” 她凝视手中香盒,两格分开,一格是沉香,一格是乳香,“这两味香气本来就难配。又让她找到和这两味相配不损本香的花精香少说有十味以上,这玩香的日子怕是有二十来年了,就连她张府里跟进宫的几个女官、宫女都不我之下。我在那殿上一个香字都不敢提。只怕说错一句被看低了……” 她叹着张娘娘不容易讨好,叫着收了这贿赂后暗想着,三郎这才是真用心了还记得家里的事,还记得帮着她讨好张娘娘——这事她得真领情。 “送给我,我就收了。将来愿意不愿意给弟妹。自然看我的心情。别说是三郎大了有喜欢的心上人了,便是大公子将来迟早也要心疼老婆呢!你看大公子自从得了官,现在见到人影了没有——” 她赶紧就转了口风,正说着,姜力媳妇从外面打发了婆子过来有话要禀告。嫣浓出房在院子廊上问了,点头作主让那婆子进院子来。 婆子附耳向嫣浓说了几句,嫣浓进帘子里再和她一提,她微怔:“夏娘子也要去今晚的河房灯会?”她冷笑着,“好了。我这当妹妹的总算能找到兄长了。我就不信郑锦文不去——!”、 如果是有了老婆忘了妹妹倒也罢了,郑大公子天天就教着她男人都不是东西。她早有准备。但如今亲事远还没订下来,这位大公子就开始连她进宫参选的正事都不帮衬了。他至少得捎个信回来说说刑碧叶的事吧。 郑二娘子暗骂着:“看他在外面混什么?” 郑归音忙着她自己进宫的正事,暂时没有闲功夫去太讨厌秦家的娘子,郑家的水仙巷宅子离着秦侯府还远着,中间隔了七个坊。郑宅在城南侯府在城东。清远侯府里,秦文瑶开恩召了以往的掌事姨娘刑碧叶进来,问:“姨娘有事?是妹妹们要裁新衣裳,料子没送过去?” “多娘大姑娘体恤。妾身的份例都有呢。妾身——” 堂上秦娘子的眼神冰凉,刑姨娘本来有的三分侥幸,此时渐渐变得苍白僵硬,“妾身是——侯爷让妾身跟着大娘子,今晚去看灯。” “……”秦娘子不意外亲爹能出这样的主意,这中元节十几天的灯会,府里的画舫时不时就出府。家里的姨娘们出去了几回她能不知道?今晚有任家娘子发来的贴子请她赏灯,画舫她早就叫人去准备。她端着茶,“姨娘想去?” “妾身……我为什么不能去?”她说到这里,渐渐把面皮涨红了,微抬头挺直了腰,看向了秦娘子,“映风少爷欠了妾身不少旧情份,十多年了。妾身为府里劝一劝他,想是可行的?” 刑碧叶如今三十许人,在斜照的夕阳下依旧是紫衣素裙如同一支花儿般的清艳少妇,双眼不时还能迸出几星火光,与窗外的夕阳晚霞交映成辉。 秦娘子往常没在意,这时却看出她在父亲身边的姨娘们中竟然是头一等的容貌。 “难怪……”她想着,难怪这女子不甘心陪着小世子虚度了青春,更不甘心跟着失爵的少爷离开侯府,可父亲纳妾室是想生儿子袭爵。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自然就失宠了?她笑着放茶,仔细打量着她:“我也听说过你是刑皇后家的族人。自然与旁人不同。” 刑碧叶极会看眼色,听出她这句话里的讥笑。 “但我倒不知道,侯府里的世子能欠你什么情份?” “……”这一句话似乎针到了她的痛处,但刑碧叶笑了,“妾身论身份自然 远不如世子。但要论情份便是皇上那样的尊贵人也与平民无异,讲的是一个两厢情愿。便是历代的公主们有与驸马相敬如宾。也有公主成婚后在驸马之外另有所爱念念不忘,同样亦有人不愿意做驸马不爱公主的不是?” 因为她说了这样几句话倒叫秦娘子意外。刑碧叶说的公主里,有被驸马冷落受辱而死的蜀国长公主,也有不爱驸马只爱身边太监的福康公主。 然而她真正在说的不还是本朝嘉国长公主?刑碧叶这时又低下头,神情恭敬:“去见昔日世子并不是妾身之意。是侯爷的意思。” “这几天,你从画舫出了三次府。去和映风表哥说了话。但就算没有你,映风表哥也和我说了打发刘三出府这主意。父亲这回再叫你去,又想让你求他什么?”她忍 了气仔细问着。 她犹豫之后还是禀告了秦娘子,道:“……侯爷想和映风少爷约定一件事。”让妾身去问问回音。 “什么事。”在秦娘子的耐心等待下,她轻声道:“若是映风少爷娶了公主做驸马。生下的第二个儿子就由侯爷收为嗣子。将来袭爵为侯。” 咣的一声。秦文瑶险些把手边的茶盏子碰翻了。 郑锦文也同样意外。他在郑家水庄的水阁里叫了刘三,审问了一番竟然也问出了清远侯和傅映风的约定 。 “袭爵为侯?”郑大公子问着刘三,沉吟道:“你当时听真了?” “小的就是听了这几句……” 刘三对天发誓他听得半点没错,郑大公子起身,大步离开:“来人!回水仙宅——!”他出阁的时候,又打发逢紫先坐马车回去,“去和二娘子说。我坐船呢。马上回府。宫里的女官来了自有我应付。” 800宫中来人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谁管他什么时候回府?”郑二娘子在家里终得了郑大公子要回家的消息。她可不稀罕,手持着长玉柄菱花镜,又照着刻花铜井架上的大铜妆盒镜,她自顾自叫丫头们为她仔细梳头,“女官们今晚也不来!我都打算好了说爹爹在西湖养病,大兄忙于衙门事务出差在外。这样的说法也不是不行——” 回来报信的逢紫听了这几句,在帘外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姑娘——这是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谁敢生咱们大公子的气?你进来给我梳这个——”她抬眉瞟了逢紫一眼,不问她这几天混在哪里了。只顾叽咕着自己有个兄长还不如没有,逢紫连忙就陪笑道:“是在外面应酬。确实是有正经事。” “什么事?”她摆明了不相信。 “张娘娘母家府里的事。托大公子在办……” “张娘娘?张娘娘如今办事必定是和我说。哪里会私下找他?张娘娘这人——+”她放下玉柄小镜子,用小指尖抹了一点新花汁蒸出来的宫制淡紫红姻脂在唇上试了试,在镜中明艳照人。她却叹了口气,“喏,这是娘娘送给我的。说是她在宫里用着太艳,我若是夜晚出门看灯用着正合适。倒是没错。” 在她眼里,张昭仪精明不算什么,清醒也不算什么。就是这分寸感把握得太可怕。这些日子在宫里进出,她也看出来了张昭仪要说是半点不喜欢郑锦文那是绝不可能。她对她这个郑家女很是容忍全看在郑锦文的面上。估计郑大公子也得领情甘心卖命。但这份男女之情里喜欢仅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姑娘不用担心大公子,大公子的性子难道还能愿意被人拿捏了?不过敬着她是张相公的嫡长女是宫里的宠妃呢。这几天——”逢紫正要细说的时候,外面有管事婆子飞跑了过来:“二姑娘,宫里来人了!要相看二姑娘!” “……怎么是今天?!怎么是这个时辰?” 不仅是她,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皆是大惊失色,“快——快——衣裳就这样罢了!首饰——快把首饰插上——准备出迎!” 逢紫抢步进去,取了两支镶紫水晶银钗子疏疏为她插起,再一看她面上脂粉薄施本来为着出门看灯细细装扮过,她紧张道:“姑娘,这样就行了。选女本是在室良家子。不需要如何富丽。” “没错。”她强自镇定着,“我今日却是运气极好。正在打扮呢。” 她说笑起来,丫头婆子们就镇定了。 “天气热,也不能太素简了。把扇盒子拿来吧——” “是,姑娘。” 她在丫头手中挑了两次,挑中一柄短小玲珑的黄檀木小折扇子在手。打开试了试香风淡雅。她这才满意笑着起身。 丫头婆子们侍候着,她出房来到了外堂上,果然接到了两位宫官。 “怎么贵府上无人?”宋内人当头就问。 夕阳余辉照在内命妇八品女官的圆领青纹簪花官服上。这老内人用过茶,仔细打量过她的容貌后,手上翻开了名册,“郑氏女,六岁养于郑氏门中。母早亡。家中有父兄三人。”你们家父亲兄长怎么不见人? 她着这情形就知道不好对付。老内人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郑家一个独女住在个大宅子,不像是父祖为官家风极周到的人家。 “小女家中本是刚入籍的宋民。”她实话实说,表示一家子确实是暴发户还在学习宋民礼俗,“在泉州港有不少生意。因为大兄蒙朝廷殊恩得了京官差使。父亲作主全家迁来了京城。” 她立在堂上轻声回答,早有丫头们奉茶上来,宋内人坐下,另有一位内侍押班曹太监却袖手站着,觑出这宅子里娘子只有一人,婆子、丫头们却井然有序。 郑二娘子感觉到这曹太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又移开在家仆们身上打量,她越发谨慎起来,回道:“外来之人,难免水土不服。父亲年事已高,这两日偶感风寒迁到了城外西湖边的水庄上休养。小女本应该留在城外为爹爹侍药。但父亲唯恐宫中天使来到,失了礼数。故遗了小女在家中恭侯。” 病人从家里搬到了城外,正是为了向宫中天使表示恭敬。 “倒也不缺礼数。怪道郭夫人评了你了一个家学渊源。”曹押班尖声笑着开了口,她连忙施礼,心里也在想着这曹公公果然是张干娘一伙的吧? 她在堂上回话的时候,郑锦文也终于回了家,早有人报给他宫里来人,他躲在府门外听着就头痛,叹道:“怎么就这样赶巧了。我听说是今天晚上来。轮着咱们家要二更天了。本来还能看灯回来再迎接宫官?那曹押班是宫里专看选女面相的,都会看生辰八字来算时辰的。” 郑二娘子的生辰八字,就应该轮到半夜二更天来她家! “大公子,快请悄悄进去吧。万一误了二姑娘参选,她——”季洪一脸的恐惧,郑大公子痛骂着他:“怕什么?她能吃了你!”手里却提着衣摆,悄悄从角门里进了家门,一跑飞跑着从小路回了房。 逢紫带着两个丫头急得不行,正等着他。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没进房门就开始脱衣裳,嘴里还嚷着:“快——!快帮我把官服换上!误了她的事,她又要开始翻旧帐骂我把许文修带回家的破事了!” 郑归音在堂上,一边心下痛骂郑锦文就是个拖后腿的混帐,一面立对着宋内人回话,但她一心多还有精力暗暗观察着曹押班的行止。 宋内人固然是掌仪司的出身,但她打听了这位老内人不会看面相。张夫人和吕妈妈早就告诉过她:“除了查对选女出身人家、亲族,头一等最重要的是看选女面相。” 吕妈妈还曾经指着自己的脸笑道:“我的面相本不好。” 她赶紧要夸赞,吕妈妈笑道:“我面相有些刻薄。但我年轻时是一等一的美 人,面相又算什么?” “……”您老有这份自信就不用我安慰了。她默默闭嘴。 “但我家那时实在家徒四壁……” 年纪六十的吕妈妈回忆着往事,繁花间折射的层层枝影落在了她的肩衣裙 间,仿佛让她回到了春风花开簪满头的少女时代。 “我家是书香门第,爹爹没考出来,又不会做营生把祖产渐渐吃尽了。但我 们这样的人家,再穷也不能把我嫁给商家去换一批彩礼给兄长和二弟成亲,更不能让我为妾。我就拿了主意去宫里参选谋个体面差使。毕竟是祖上有过官品的。这差使也不辱没了我们家。” 所以,吕妈妈这样的才女对相学也是精通,“我知道这面相不成。就自己在额头上加了一颗痣。混进了宫里——没几天被你看穿了。” “我不是当成不知道。你居然瞧出来了?” 老太太们说起旧事,相视后都是仰面大笑,她那时是听得一头冷汗,难道是她宫规和大宋律学得不好?这不是欺君? 801宫中来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那时候,不一样。”张夫人看出了她的惊吓,笑着安慰。吕妈妈鄙视她大惊小怪,依旧是缓缓讲述着回忆: “因为是第一批进宫的又都是家里穷的良家子。我进宫后被发现痣掉了,我就说是我命中该有此劫,不是富贵之相只配做女官。当初内侍官们都是九死一生逃难来的,明知道我胡说,却怕担责任丢了活命饭碗暗中把我的家世再查了又查。终于知道我家是真穷真良家子,就帮我隐瞒了下来。我只要能有饭吃有体面,不拖累家里就好。从此一直不敢出头,寻着别人不愿意做的差事去办,别人不愿意做的琐碎事去做……这宫里你要出头难,你要缩头也不容易……” 吕妈妈一番话把她说得无语以对,“但我这样本可以出头的机灵人,故意想藏着不出头,就不难了。” “……”您不就是想说您又美貌又聪明,没做宠妃娘娘就只是亏了一个面相?郑二娘子从那后就明白,真不要同情吕妈妈,张夫人亦私下对她叹笑: “她是厉害了些。却是个软心肠。当初答应了老押班一辈子躲着不出头。她这几十年就真的这样了。每月的月傣不时还托人送出宫去,帮着家里兄弟们娶亲。但他家里兄弟又把钱送回来了。让她在宫里自己照顾自己。后来太穷都没娶到妻室。那吕氏一门——从此就绝了后了。” 这吕氏一门都是读书读蠢了的傻瓜。她听得难过,暗暗骂着。 这完全不是七分同情和三分佩服,而是因为吕妈妈看过她的相,说过她:说她一看就不是做娘娘的命。说她在宫外还能混出个人模狗样。进宫就是一辈子传侯贵人的命。 这评语真是太不客气了!郑二娘子觉得必须要骂回去。她是半点不相信面相的,如今在水仙宅郑家,她在外堂迎着了曹押班和宋内人,她在试官们面前大力吹嘘着:“小女的爹爹说——事亲以诚。事上以谨。虽然是家中尊亲不在,但小女诚心以待天使。尽心尽礼就是忠厚人家的德行了。” 老押班和宋内人互瞟了一眼,他们进了上百户的选女人家,见多了各府在表面忠厚荣华之后的怪事。就算心里有什么也不会说出来。 “三郎?郑抱虎?”宋内人继续对名册。 “是,三弟承父志一心想往军中效力,因为有些力气在衙门里做巡盐。立了微功被上官推荐,上一回在呈报御前的大名单里被官家御点了进武学了。这是天恩浩荡。” 她假假地谦逊,实则吹得花团锦簇,唯恐宫官不知道郑家一家子可不是刚归化的蛮夷,郑家是从太上皇那朝就开始的两代忠臣百姓。 待得她送着宫官们离开,郑锦文总算拦在了大门假装刚刚回家了。 “失礼,因着太府寺里的杂料场在点捡对帐。备着郊祭时用上。这几日忙得没有落家睡在了杂物场衙门里。”他长揖到地,“怠慢天使了。” 郑大公子长得好看,一身崭新官服衬出玉面朱唇,眼睛眨也不眨地嘴里全是胡说八道。 她觉得事情变得更坏了。 宋内人止步仔细打量他。这倒罢了。曹押班尖声一笑,拱手道:“郑大人。咱家早就等着你上值了。入内内侍省班房那边漏雨。一直叫着修理就差几块旧木料了。咱家跟前的孩子去了衙门好几回,都说主官的大人病辞回家,新大人还没上任呢。” 她在一边听得倒抽口凉气,这是被揭穿了吗?她偷盯着郑锦文,恨不得盯出个洞来。这混帐哥哥这几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哪有去衙门上值?这曹太监是找不到人故意挤兑他? 他还不如不出现! “喔——这件事——”他顺手一抽,从随从背着的公文袋里抽出几张纸,看了后连忙陪罪,“是有这回事。曹大人那边要的是四块长木料。本是小事。但宫城本来是前朝钱王府旧址上建的,旧档记载入内内侍省当初搭的是高丽买来的大木。下官对帐册时记得场里还有高丽木,寻出来请老公公差人来查看后再用?不知可否?” “费心!有劳费心了。”曹公公满意而去,送走了天使,郑二娘子在门里瞪着郑大公子,郑锦文笑而不语,负手瞅着她得意等着她来夸赞几句。要知道,逢紫早在后面和他说了:“二娘子和老太爷早说好了。这两天老太爷就真的在庄子里躺两天装病。这样人人都知道二娘子是孝女又为人恭敬谨慎不是?” “……老太爷今天还去张夫人那边了。他恐怕忘记这回事了。”郑锦文遗憾着。果然他们家最靠谱的还是他这个长房长子吧? 兄妹对峙之后,果然还是她先开口了。 “晚上去看灯。”她走上前看了他半晌,居然只说了这一句就转身走了。 “哦。”他赶紧又跑去再换衣。 +++++++ 城外厢军军营里,丁良这时辰奉了傅九的命,要去郑府。 “你现把这事去和郑娘子说。说公主有事找我。我恐怕应该去见一见。” 他私下吩咐了丁良。丁良疑惑不明道:“公子,你方才不是回绝了?” 公主出宫上香,天武官理应护驾,他差了陈武领了两班天武军去并没打算自己去。 “这回不见,过几天为侯府的事总得见一见公主。我得提前和郑娘子说清。郑娘子她这人——”傅九无奈,“她不是还怀疑我打发你去小花枝巷,是为了我私下见侬秋声?” “……是。”他觉得公子突然变精明了?那怎么不把碧叶的事也防一防呢? “那小的要不要把秦侯府里的事和二娘子说一说?”丁良委婉着,赶紧出着主意暗示,“公子,晚上的船安排好了。要不晚上看灯时和郑娘子说说?就说那天侯府里的船来了,公子上船去。本来不知道船上有女眷——” “暂时别说。”傅九没好气瞪他,“有什么好说的?我干什么了?都是府里的老家人。胡姨娘又是近四十岁的人了。” 不是公子你干什么了,是郑娘子是个醋坛子!你总得解释两句才能安安生生今晚一起看灯?丁良愁眉苦脸去了郑府。 郑二娘子刚换好衣裳,叫人去首饰铺里把补珠子的一套钗子取回来,便也闲得很。她叫他进来,隔着帘子瞅了丁良看了大半天,他被瞧着心惊胆战。 她瞅着他一身灰尘,汗流浃背,她笑着:“城外辛苦。请丁管带去吃茶歇个凉 。我正有话问丁管带呢。” 丁良抹了脸吃了茶,又喝了凉粥一身清爽再来说话的时候,精神就好多了。可惜心下更是打鼓。 802旧人相约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听说你们家大公子今天回来了?”他为了不出岔子,在郑家茶房里还极警醒地先打听了一句,状作无意说笑。 “回来了呢。” “……”一定是郑大公子告密了。他觉得很绝望 。只能被催着又去了内堂上,没料着她也没有盘问,不冷不热地应了:“回去和你们公子说。任家早送了贴子过来。看灯的事我和兄长商量呢。” 得了这一句就觉得侥幸,丁良欢欢喜喜回去了。郑锦文在自家房里听说傅九差人来请,让逢紫知会和她说:“姑娘,大公子说晚上是去任俊家河房看佛灯?若是,夏家是不是也去?” “……夏娘子要是不去,我为什么急着叫他回来?”她埋怨了一句,又不叫逢紫这样回话,“你就说。我插好头钗子就出门。他急什么?” “我能不急?”郑大公子也在埋怨,“我这几天是没有回家,但晚晚都见了夏逊他们商量事,我还说差船来接她一起去看灯。她也不愿意帮我一回。没带着她,我不方便和夏娘子说话不是?她催着叫我得官去求亲怎么这事就一点不上心?” “……我也就对咱们大公子有这点用了。”她啐笑着,这回就没有再甩脸拒绝。一到掌灯时分,兄妹两人就一起坐了船出府驶去城中运河。 “宫里你的结果,明天我再去打听。”郑锦文还安慰她,“我这几天在外面吃酒,也请了几回太府寺里的同僚。我心里有数呢。” “……曹押班临走时和你说那些话,又是木头又是修理班房。他不就是叫咱们家放心的意思?”她一点也不担心曹太监,“他和张干娘有交情。就是宋内人,听说是卢四夫人的旧人。” “你心里有成算?”他眨眨眼。 “有。”她也笑了。她总不能叫卢四夫人坏了她进宫的事不是? “赵监当官的府上包了寺里的河房摆宴?”卢四夫人这时却接了消息,知道赵若愚的母亲于夫人这几天在灵山寺的河房摆宴请宗亲女眷,她抬头透过窗外,同在灵山寺里的客舍,她当然也看到了于夫人包的三间河房连灯相连。 “这时辰,在烧包祭灵吧……” 她起身看向了母亲。刘老夫人每年都在中元节要在河边烧包祭灵,也包下了灵山寺沿河的河房,她立在一边,看到母亲在火坊里放下一封封冥纸,上面写着祭去的亡人: “武成郡王妃” “圣顺恭和魏国韩国夫人” 在烧过了一半的冥包里,还隐约可见“玉节帝姬”、 ++++++++++++++++ 傅映风的船从城南水门驶进,在早就订好的河房前停下等着她。两座相领的河房都有三层高。一家是任俊家的,另一家是李贺家的。 因为河水秋日涨潮,岸边河房历来是春夏搭起秋冬撤除,用料都是可撤卸的楼板。一时间撤了楼窗板两家在二楼和三楼打通。更为宽大。河房栏杆边亦打理得花团锦簇。檐下花灯玲珑,点点映彻河岸水面 郑家的船徐徐停在了河岸门前,她一抬眼,灯下立在门口笑着的翩翩佳公子不就是傅映风? 她正出了舱,和他适时相会。 “怎么了?丁良说你不高兴?因为侬夫人的事——?”傅九悄声问她一句,她一听侬夫人这三字没忍住笑,白了他一眼,见着他在城外忙几天一张脸就黑瘦了不少。她心疼之余到底没有当场吵架。也没问公主的事。 “这是要走?”她看了看他的船又看了看宫船上站着的宦官,知道他不是正好来接她而是要离开。看着他悄声假笑道:“你去宫里吧。是官家传?” “是。”他无奈。没料到刚一到宫里就差了人来传。还是李贺把人家领来的 “你快去吧。那可别耽误了。” 他一听就知道她心里有事:“听到什么了?又在胡乱生我的气?” “回来再说。”她终于给了这一句话,郑大公子在船头上站着手摇着扇子,笑道:“不妨事,你去吧。我和她再坐船逛逛。” 谁说不妨事,她凶凶地瞪了兄长一眼,郑锦文被她瞪得闭嘴。傅九愕然后暗觉不妙:“公主的事,丁良和你说了?”这小子不会是办砸了吧。 “说了。”她很干脆。 那你还在生什么气。他摸不着头脑,但那面宫船上不能再叫等着,他只能笑道:“我去去就回。想来宫里也没有什么事,陛下应该就问问斋宫进度罢了。” “快去快回。”她含笑。他瞧出她假惺惺实则还在生气,但实在也没时间问。便匆匆向宫里去了。只吩咐了丁良一句:“留着郑娘子,我回来之前请她们兄妹坐着玩。各府娘子们来了,让小蝉请夏娘子过来陪着郑娘子说话。” 这几天河上看灯是各府里公子轮流作主,今日晚上看灯他作东借了任、李两家的河房。请来的任、李、尉迟等各府娘子们。她们都是和兄弟一起出府来玩耍。她来得早,便不进河房在自家船里坐着,对着郑锦文就是一张冷脸。 “我说你冲我发脾气干什么?”郑大公子摇着扇子,吃了一路的白眼他觉得很不高兴。 “你还问?你和他们一伙子人天天在运河边吃酒看灯,明明看到了秦侯府的刑碧叶,你不告诉我?!” “没这回事。我听说是有秦侯府的船来。但来的那是他叔叔。不是什么妾室。是为了公主逼着秦侯府让爵的事来和傅九商量。那时侯府里就知道赵若愚得了一个家奴刘三。” “哪来的叔叔,秦侯爷在府里根本不敢出府,还有那个叫刘三的什么家奴。”她渐渐红了眼圈儿,泫然欲泣地伤心了,“你和傅九一起骗我!” “少装!”他瞪她一眼,“我不是傅九,你骗了不了我。” “……”她顿时瞪了眼,“你这几天在哪里呢?为什么去爹那里?” “我还不是为了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他回来时把刘三带回来了,这时就叫她自己亲问,“喏,这小子看到的。你问他——” 803旧人相约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仔细打量这侯府旧人。 “你就是刘三?” “是,二姑娘。”刘三头不敢抬在前舱施了礼,隐约看到这二娘子和大公子一起坐在了中舱绿珠帘后。 灯光与珠光斑斓,郑大公子是潘安样的容貌他见识过了,如今这二姑娘居然毫不相让,在灯光中如同一团软玉捏成的美人般,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一位难得的佳人。 难怪赵公子想尽法子要讨好郑老太爷。他暗想着,来了郑家这些天终于见到正主了。但她一开口刘三就崩紧了精神谨慎回答,这姑娘听着就厉害不是? “大公子,在庄子里问过你了?”她冲着郑锦文发脾气,查问家仆时却冷静的很,“你怎么答的?一字不差再和我说一遍。” +++++++ 郑锦文在郑家水庄里就问了刘三:“你是说你看真了?” “是看真了!小的是秦侯府出身怎么会认不出秦侯府的马车?”刘三来水阁时换了一身崭新的新衣新帽,觉得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他被赵公子送来不就是为了秦侯府的风流韵事? “小的亲眼看到,那天就是在宫门前,车上真是坐着秦侯府家的姨娘刑娘子碧叶。” “宫门前?”他一听就觉得可以在二妹面前推卸责任了。 这几天他在河上吃酒时分明没看到什么刑碧叶,只知道有秦侯府的船过来,他此时坐在船上,借机就道:“我早就说了。我在河上吃酒时,亲眼看到来的是秦侯府的船。傅九去船上说了几句话。我就问了他是谁来了。他说——是他的叔父秦侯爷。” 船上当然有女眷,但那可不是他单独私会不是? “秦侯爷真的来了?” 她微惊,以扇掩唇低声和郑锦文冷笑着,“这位侯爷必定是没敢露面吧?装成了女眷出来看灯?” “没错。他怎么敢露面直接找傅九?一来,公主盯着他们府上呢。二来,傅九就未必肯见他!” 郑锦文同样小声笑着,刘三在帘外只听到他们兄妹在说笑,没忍住悄悄抬头。只见得眼前绿琉璃珠帘子耀眼,里面的兄妹俩华服玉容,持扇半掩面地低语, 他是下人却见过太多贵人,郑大公子的气度在各公府宰相府里都是独一份,正所谓危崖高屹,看似八面玲珑骨子里冷峻疏离。对着下人时那脸色是叫人不敢多说一句话,如今对着妹妹却透出一股子我好烦但是我得忍的表情。 郑二姑娘那就更不用说,团扇后的眉眼精致,透出淡淡然的神态,同样也是一股子我想动手揍人但我得忍的无奈。他感觉到旁边丫头们警告的视线,连忙低头,想着这对兄妹还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夫妻不是。 好在他在水庄里就听说了,郑大公子看中了夏国舅家娘子。郑二娘子则要进宫。他暗道着在水庄里就看出来了,论有钱郑家比秦侯府要强多了!难怪这对不是亲兄妹的兄妹都忙着攀高枝,互相没看对眼。 “你放心了?傅九就算是背着你在外面偷腥呢,绝不可能当着我的面!” “所以——刑碧叶也在船上。”她脑子太清楚了,半点也不会被郑锦文含糊过去,“她一来,就以侯府女眷的身份请傅九过船说话。傅九就去了。一上船就发现是他的叔父亲自来了?”她笑着,“他还不是为了见刑碧叶?” “……”郑大公子劝着,“保持笨一点比较好。想这么清楚干什么?” “你才笨!” “你不笨就快问宫门前的事。” 刘三禀告的话倒也叫郑二娘子听住了。她忍着气,扭头仔细问着:“是在宫门前?果然就是刑碧叶?” “小的亲眼看到,绝没有假!”他还对天发誓,“刑姨娘因为是老家生子。她和傅大人是相识的。” “家生子……?”郑锦文在旁边听着,瞟了这刘三几眼,这人看着未必知道以前秦侯府内院里的事,不知道刑氏就是传闻里和傅映风有旧的美人? “就在天武衙门?”她再三确认问着。 “是的。二娘子。”这刘三自觉终于见到郑二娘子,赵公子吩咐他实话实说的差事就办成了。他再三保证,“那天小人本来是想出口气……” ++++++++ 那天刘三怀揣着一张贴子,溜到了天武衙门的后门,把贴子投了进去。 那贴子里写着,秦侯府里和纪侍郎府里勾搭谋反,他们两府在椎场里贩卖军器的事。 +++++++ 听得刘三这一说,连郑二娘子在气头上也不由得笑出声了。 “……谋反?”还真敢写。 “是。小人胡写的。小的是个混帐!”刘三这时候也后怕了,知道这条小命要靠主家来保着,什么话都说了,“小的本来打算趁天黑,把那贴子丢到天武衙门后墙里。叫给以前的映风少爷看看。” 郑大公子喷笑了:‘好主意!“说着瞟了二妹一眼。这主意她还出过,比如诬告平宁侯府谋反之类的。她也就和刘三一个水准罢了。她横了他一眼,嗔道: “各公侯府里做这些事。不过就是捞钱罢了。想谋反还没这个胆子。” 刘三在帘外连忙应了: “小的也知道,但小的想映风少爷是陛下的宠臣。他得了这个由头,要是查下去抢了爵回来。就当是小人出了这口气。没料到小的到了衙门后门投完了贴,一回头却看到了秦大娘子的车,小人还以为被发现就躲起来。结果就看到了……” +++++++++++ 夕阳里,天武衙门的后街余辉满地,秦娘子的双窗马车走了过来。拐过巷口在衙门边停下。 拦住了另一输小马车。 “下车吧。我有话问你。”秦娘子及时赶到。她下了车,戴着及膝的帽纱,看着后面的单窗蓝帘子马车里下来了刑姨娘,她冷冷盯着,“你不知道我说过,没我的话不许出府来找映风公子?” “……”她在帽纱后沉默。 “碧叶。我从小就知道你。你本来是一定会做映风表哥的房里人的——” “大娘子。妾身出府是向侯爷禀告过的。妾身明白来了也无用……”她揭起半幅面纱轻轻出声,却呆住了眼。 秦娘子微怔回头一看,看到夜色晚霞里傅映风正驱马走近巷口,马蹄哒哒,他紫袄金丝腰带,英眉俊目仿若天仙。原来他早发现了侯府里的车。 “你怎么来了——”他正和秦娘子说话,却也凝住了眼。刑碧叶诧异自己不知不觉涌出的泪,连忙以袖掩面避开头,不敢看着当初的少年公子。 804旧人相约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还记得当年在碧池寺里他说过的话: “让你在宫中挨了苔杖。我一直知道你难过。所以你过往种种,我懒得理会。”他那时冷淡森寒着神色,她就知道他已经把她当成了陌路人,“但这一回在寺里,算我欠你一回。” 碧池寺之后,连侯爷都问她:“映风不考科举了。是你去劝他?我不是让你和他哄着他,让他写个书信画押证明你和他有私情。有了这个在手,他以后绝不回来要爵位?怎么他被你一要胁连科举也放弃了?” 然而根本不关她的事。 而傅九那天在碧池寺里说过的话,她根本不敢对侯爷说。 “你不要把寺里的事说出去。否则你本来想做我父亲的妾,这事要让我叔父知道。你想成为侯夫人的事就不成了。”她还记得少年在碧池寺里的石榴树下,冷淡看着她,“今天的事若是你不出声。我就再欠你一次。” ++++++++++++ “他们在东便门宫街附近见了?”她听到这里吃了一惊,气得脸色煞白,眼圈儿发红要哭的样子,拉着郑大公子,“你不早点回来告诉我!” 郑锦文斜她一眼,骂着她:“哭什么?那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我这几天不是忙着劝咱爹不要急着和赵若愚订亲?让你去考一考女官再说?” 她听得一怔,郑锦文的声音比她还高,在船上用扇柄子打她的脑袋,“没有我,你还敢和咱爹对着干?你就会巴结咱爹——!” “爹爹说的话不是没道理 ,我不好驳是不是?”她心情变好了,和他说话也和气了起来,愁着,“你说,爹爹他他怎么就觉得我不如张夫人呢?” “废话!”郑大公子觉得她确实笨,情人眼里出西施没听说过?老太爷都是上门女婿了,天下怎么能有比张夫人更联明的女子了? 不单是她,就连郑锦文差了逢紫去向傅映风禀告,傅九进宫前,从逢紫嘴里听到了郑老爷的话,也觉得头痛得很。怎么他请了郑大公子去劝还是这结果? “傅九那天看到赵若愚去了咱爹的庄子,就知道要出事。所以知会了我一声。”郑大公子这几天是在花天酒地,但去了郑老爹的庄子也觉得赵小子比他们几兄妹还会哄人,“你知道不知道,庄子改名字了。张夫人的是晚照别庄。” “挺好听的?你不喜欢?”她还在疑惑。郑大公子喷她一脸,“爹的庄子也改了,叫随秀山庄!还是赵若愚题的匾额!亏他写得出手。” “随秀……”张夫人的闺名里有个秀字,想到这里郑二娘子也在大夏天里打了个哆嗦——太肉麻了。 然而她气道:“开船,去西湖上。” “干什么?”郑锦文跳起来,“我还要见夏娘子。” “我不去和爹爹说清,他就不知道赵若愚根本不喜欢我呢。” “……你不是故意甩开傅九?让他回来扑个空。他和刑碧叶在碧池寺里的事明摆着有问题。你吃醋了?”他怀疑地问。 “当然不是!”她翻白眼,但她的船一动丁良就跳上来留客了。 +++++++++ “大小子和二丫头要来看灯?和我们一起?”郑老太爷得了消息,高兴之余觉得莫明其妙,“二丫头倒也罢了。锦文可没这孝心。” 张夫人笑道:“是为了赵公子吧?” 他一听就大脑袋一直摇着:“好好的亲事,有什么不妥当的?赵若愚我早年就见过的。死了弟妹后,泉州城里传得多难听?他一路考学一路还没断了交游,渐渐就有人替他说话。他又知道扶助宗亲里的弱小弄倒了平城郡王。如今泉州城谁不说他一声好?这种人就是心志极坚。天生会照顾人的。” 说罢,还不忘记看张夫人一眼,苦恼着,“归音那孩子不是你。” “……”张夫人听说,忍不住笑了,倒也不觉得郑老爷错了她只想了想:“她一心要进宫做女官,不就是叫你看看要她如今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叫我说,咱们家也是谋个官商就好了。怎么能叫她吃这些苦头?老大在这些事上机灵着呢。但她非要说开海,既然赵若愚也是这意思。我就觉得可以试试。你说她这主意不就是听赵若愚说的?” 郑老太爷又看着张夫人,“你说是不是?” 张夫人心里知道不是,但面上笑笑道:“孩子你是养大的,我哪里能比你明白?你的主意是没错但你好好和她说。用不着太急。孩子们大了总有些自己的主意,总要让他们试试。这样将来才把你的生意接下来。这不轻松。” 她随口几句,郑老爷点头觉得太有理:“正是,不轻松!”再一看她换了衣裳想起要陪她坐船去西湖上看灯,马上就不记得儿子女儿了。张夫人上了船,又劝了几句,他就把这些话又叫她的丫头坐着小船去说给了郑二娘子听。 在养父眼里笨笨的郑二娘子在船上见了小丫头,目瞪口呆地听着郑老爷的话,万万没料到她忙活了这几年,养父还觉得她以后容易被欺负了?他还把她想出来的开海主意全算上赵若愚头上了? 郑大公子大笑着,张夫人差过来的铃儿也老老实实地传达了郑老爷给女儿的话:“不要计较他那什么妾不妾。你待他好,他十倍地还你不是?夫妻情份有冷有热,你嫁得平平安安就好。” 小丫头还眨巴着眼睛,羡慕地看着二娘子,“姑娘,我们夫人还说,郑老爷还要回泉州,说是还叫几条船跑私船准备给你再准备多些嫁妆,让你带着嫁过去。有了嫁妆又有了赵公子这样讲信义的夫君,这就是一辈子享福了。” “……爹爹何必再回去泉州?”她纵有话想说,也只能苦笑这一句。张夫人好歹还知道她,把郑老爷的叮嘱总结后写了一句话过来,她打开一看: “情不可久,义方可长。” 夫妻之道在恩义不在情意。 “去西湖上陪爹爹看灯吧。”她想了想,吩咐船只出余杭门转去西湖,丁良这时就拦不住了,只能叫人赶紧去宫里报信。又陪笑在窗边上禀告:“夏大人和夏娘子来了。” 眼看着夏家的船真的来了,郑锦文连忙提醒她:“你再留一会,好好和傅九说?再说你不是请了侬秋声和谢平生?” “侬秋声是来见唐菲菲商量效祭曲乐的事。这也是傅大人的事。再者,傅大人还要找谢大人商量秦侯府的案子。否则他打发丁良去谢府干什么——”她严肃地说到这里,扭头看窗外的丁良,“是不是?” “……”丁良根本不敢出声。 “对了。丁管事——”她的事情还不少,“我正要和爹爹商量,叫三郎回泉州城。傅大人看不中这门亲事,他和秦娘子的这亲事还是罢了。” “……” “开船。” “喂——我不陪你去!”郑大公子起身要出船去河房里。还指着外面,“你看,傅九回来了——” 丁良连忙转头看,果然是回来了。他欢喜之余,听她嚷着: “傅九不是好人。他背着私会旧情人。你还不告诉我!我要和爹爹说!” “喂——!”郑大公子终于明白了,她这就是故意和他过不去。丁良听得这几句急得跳脚,却只能一声不敢吭地眼看着船行走了。自己跳下小船赶去和公子禀告。 “走了?”没料到,傅九从宫里回来,正气得脸上发黑,“追上去!” 郑家的船快,郑锦文等开船开出好一截,才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她吐了口气,点了点头。 “德寿宫里宫里的苏才人今天要晋封美人了。傅九眼下才刚知道。他必定要恼。”她心虚地想着,“我今天还是不见他了。” “不过是又晋封一品。苏庶女也不敢太张扬。你以为傅九没料到你和她私下里商量的这些事?”郑大公子诧异,“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只能附耳嘀咕了几句,把他吓了一大跳,“喂,公主的事也罢了。你不要插手傅淑妃和张昭仪之间的事!张淑真——”他真想捏揪她的耳朵,骂着,“张娘娘这人你还没看出来?平常端庄温和,对底下人从不苛待。但她和张相公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疑心最重!” “别管了,快走吧。”她催着,“傅九找不到我。过几天就不记了。我又没有害他们家的娘娘。我其实想让淑妃和范夫人对我印象好一点。” “真的?”郑大公子一百二十个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她瞪大眼睛,“傅九总不可能怀疑我吧?” 805亲如姐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心里这样如意盘算,但傅映风是什么人?会没法子治她? “苏大公子来了——”丁良接了公子的吩咐,眼急嘴快叫了一声,声音在河面上传出了老远。郑家兄妹在舱中同时一怔。兄妹对视,她虎着脸否认:“假的,傅九为人狡猾一定在骗我们。我们赶紧走吧——” “没出息!他这两天不是让人和你说他有事要见公主?你就说你担心公主。公主一定容不下你,于是苏家来求你,你才答应帮着让苏幕绿封美人不就行了?也算是有人能在太上皇面前为你说情?” 郑锦文教着她一串子说词,眼睛都不眨就丢出来,“什么淑妃和昭仪的事,你根本不知道!这就行了!” 她愕然后掩嘴笑个不停,他横她一眼,“你这张脸就算不怎么美貌,脑子也是白长的?” “你才不美貌!”她气极瞪眼,外面脚步声声,舱外有郑锦文的家将禀告:“大公子,是苏家的船。”她听到赶紧又啐:“苏大公子真来了——!你还不去看看?” “我怎么不看了?是你嚷着傅九骗你,我看他真哄的你的时候你却未必知道!”他说笑着左大袖一甩,早就负手走开两步推窗看去。 果然河道上驶来了一条船影,崭新三舱游船自然是新买没多久。船头蓝帆半挂,悬着泉州苏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前舱门两边都悬着一串七个的红纱灯笼,灯笼还未点起。但上面亦是泉州苏的字样。 苏家果然也来河房看灯了。 两船还相隔着几十尺远,此时夕阳将斜,红霞碎绞,船头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一身乌帽大翠衫,面若冠玉,那不是苏大公子苏幕天又是谁? “郑兄何处去?”苏家的船极亲热地靠过去,郑家的船果然慢下来让道。苏幕天拱手笑语,郑大公子早候在船头来还礼寒暄。郑大公子出府时收拾得似模似样,头上镂空银冠缀红缨球,镶白玉银板腰带,束着团松纹蓝绢长衫外罩蓝纱大衫,在河风红霞中纱衫飞扬如云似雾,如此风采何尝不是有若凡尘嫡仙?他笑道:“愚弟正是来迎贤兄——” 船里的丫头们面面相觑,偏偏她们二娘子也在舱中分外有礼地吩咐:“还呆着?快替我把窗帘子卷起来,我和苏娘子许久不见,好生想念呢。” 嫣浓听得打了个寒战,她们二娘子以前被关在苏府逃出来后,最讨厌的不就是苏嫡女苏幕白?平常根本不客套的。今天是变了样? 绿竹帘并白纱帘,两层窗帘次第以鹤嘴铜钩挂起,露出她们家姑娘全力堆出来的盈盈笑脸,“苏娘子——” 苏船那边的窗帘与她别无二致,几乎是同时卷起,和新科探花订亲的苏幕白今日打扮清新出色,头顶上是蒙纱浅粉色的荷花冠子,眉目如画。她一身翠裙配着手中荷叶绿扇子,可谓是摇曳多姿,起行坐立亭亭如夏日盛开,她笑着:“郑娘子——” 打扮倒也罢了,落到郑二娘子眼中就看出苏家这位嫡女如今不一样。那张俏脸肌肤丰腻,面带嫣红,看着是心情极好长胖了不少。前阵子因为不能进宫输给了苏庶女,她可是一脸憔悴的。 苏幕白移到窗前和她互施了礼,长眉扬起,嫣然道:“郑娘子,今日是巧了。我早想着借你那献进宫里的曲谱研习呢。你可不能藏私——” “那里——”她笑着客气,正要虚与委蛇,苏幕白漫声吟唱,“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苏学士的词是极好了。但这中间“秋凉”两字的曲调被德寿宫中的大班改了。但以我看,还是换成郑娘子原来所谱的商音为上。非要减去三分苍凉就见不得妹妹你的写曲用心。妹妹以为呢——” 她暗赞着人家苏娘子果然就是世代官商家出身,泉州城鼎鼎大名的才女。这笑容比她真诚,这说词令人听得欢喜,这两声妹妹叫得顺理成章。 河风吹抚,霞光丽色倾流河面,波光潋艳。郑苏两家的公子们在寒暄,傅映风负手立在船头,漆黑眸色也被霞色映染。见得郑家的船终算是停了往回走了,她看着是不打算溜了。他哼了一声。丁良赶紧也把自家的船叫停。 “公子,怎么了?”他安慰着,“是不是公子要去见公主,郑娘子生气了?” “……你去知会她的时候,她给你脸色了?” “并没有。”丁良赶紧陪笑,“公子如此体贴,郑娘子哪里还能给小的脸色?郑娘子不是还让小的回来说,公子既然要见公主。她知道就好了。她还要向小的要了几张宴事贴子说是要邀请了苏家娘子一起来河房里呢?” “……有这句?”他想想确实有这一句,现在就后悔得想骂人,当初她这一句不就是提前知会她了?偏偏他当时太忙压根没往深里去想,才会在宫里像听了睛天霹雳一般。 ++++++++++ 他这一番进宫,在官家的选德殿上回了斋宫工地上的搭建情形,同殿的有隆仪伯和东宫。殿外还有赵若愚候着。 他和赵若愚没什么话讲,下殿后就扬长而去,在宫道上没走两步,德寿宫里苏庶女要晋封美人的消息先有小内侍悄悄和他说了。他叹气忍了。他不是完全没料到这事。 没料到在宫道上再走两步,又有人来知会了公主清风阁里的事。他就想着快些出宫来问问她。然而他离着东便门还有三四丈远时,又有以往料不到的人递了意料之外消息过来: 郑娘子可不是为了苏庶女晋封,她是趁机把手伸到太后身边去了。 “郑娘子所谋甚大。以往许家、苏家的旧仇早就不在意。但傅大人还是劝她以静制动为好。”人家悄悄知会了他这一句,提醒他郑家背地里和苏家、许家在联手。又和张宰相退职前多年提拔的旧门人们一起勾结。他到那时才前前后后把事情终于想通:她想干什么 ?这样别说她参选进宫争内库官,在宫外就得出事! 她难道没长脑子? ++++++++++ “我说得去见公主,她没给你脸色不是,还赏了你?”他再次向丁良确认。免得郑归音是生气嫉妒犯了病? “没有!公子,郑娘子还叫小的抹脸吃汤饮,让小的凉快好了才说话。很是客气。”丁良连忙点头,“公子,她只和小的要贴子,只提了她和苏家娘子最近赵来越要好。” “……”他气得无话可说,这根本不算知会过,她怎么不明白说清? “怎么能明白说清公主胡来要出事,替苏才人谋个四品美人我们家在德寿宫才有后路?” 她这般想着,一面在舱里应酬苏娘子,她心里委屈面上还得撑着安慰苏幕白,“你让你哥哥放心。丁良前两日来我们家找我哥哥——”实则是找她传话,但她不会明着说傅九不时差丁良来问她的情形,“我哥哥就让丁良向傅大人禀告过苏娘娘想升四品的事了。他没叫人回话给我们家,那不就是答应了?” 她觉得自己一点也没错,“他忙着搭斋宫,我们家总不能追着到城外军营里来要个回信?” 苏幕白看到了傅大人的船,虽然有点奇怪但因着她信誓坦坦,便相信了。 傅九远远看着苏郑两家的舱内,自然能看到苏娘子与郑归音如今好得像是同姓姐妹一般。 “你们家订的什么新鲜佛灯?”两女玩笑着,郑家的船调头回来,船分船合间自有家仆走动掌灯,两船上新点的明角河灯照得水面团团明亮如倒映月光。 好一副大团圆的节庆喜色。果然是要过中元节撞了鬼不是?丁良瞪大双眼又诧异又欢喜地扭头看公子“公子,这两家和好了?”是公子劝好的? 他沉脸没有出声。 丁良觉得公子以往就盼着如此,怎么反倒不高兴:“小的本来以为,郑娘子说要邀请苏娘子来河房,苏家未必肯来呢!他们家毕竟吃了郑家的大亏——” 以往,公子为着这两家互斗而夹在中间受郑二娘子的气,如今总算过去了? “公子,这可好了!” “有什么好?”他没好气。 “……”丁良觉得再如何,这也算是辛苦一场有了个合心意的结果?更重要看着郑娘子心情不错。她像是不知道刑碧叶的事? “公子,要不要过去?”他陪笑着,一个劲地哄着,还指了指船上正在挂着 的十七八盏花样灯,“小的买了新佛灯,可以放水里给郑娘子玩赏呢……” 要不要去献献殷勤不要吵架了?免得公子你私会刑姨娘的事被发现啊! 806河房之会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回去。”他瞪他一眼,完全没有过去讨好的意思,但看着船上挂起的 灯。他也没骂他胡乱花钱,怎么没吩咐就买这些? 丁良叹息着公子不理解他身为心腹的苦心,傅映风早转身回了舱,“回河房,各府公子们要来了。” 丁良知道他心里恼极,却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无从劝说,只能连忙应是, 命人调转船头回河房码头。 他一步踏上河房水廊,果然就有麻烦找上门。任俊玉冠绯服,笑意晏晏,摇着洒银折扇大步迎上来:“傅九——你做驸马的喜事将近了?” “……哪来的消息?”他看着任小子就烦,“和我做驸马有什么关系?德寿宫里的太后差了心腹老内人去殿中省传口谕了。别说你小子没打听到?是为了太上皇封了几位美人。” “我早就说过太后一定不会不出手的。”他大笑后神秘地眨眨眼,“太后讨好太上皇。恐怕这回是为了立皇后。” “……我想也是了。”他平静以对,跟过来的丁良却是大吃一惊。暗急着:太后要是没看中淑妃做皇后,公子是不是要赶紧做驸马让太上皇改主意? 太和宫里,陈武、齐安得了他的吩咐还在殿中省外探听消息,因为太后殿上差来的老内人还没有离开呢。 “太后这口谕——”佟掌司对太后的口谕都有些意外,麻老内人与她附耳低声道:“也是不得已。太后一再退让。让了公主这一年多了,也应该够了。” “是。“佟掌司颔首起身,请了麻老内人去尚功局的班房,过了铺石廊道在各班房众多的眼睛里,麻老内人拜见了掌司仪的顶头上官,郭副尚功。 “郭内人刚从张娘娘那里回来?”麻老内人对郭老内人倒也客气,寒暄几句后才整理服饰端正神色,亲口传谕,一时间殿中省、内侍省、入内内侍省等各班房鸦雀无声,就算是尚功局外无关人等也皆放下公事立身恭听。 张娘娘的心腹贾内人在尚衣班房里暗叹着,可见吴太后积威之厚。 “太后旨,封赐德寿宫八品承御冯氏为四品美人,加顺惠之号。封赐九品琵琶班头苏氏为五品才人,再赐为四品美人。封赐无品承御王氏为四品美人。以上三位宫嫔宫册记档,在孟秋祭礼上一并推恩亲族!” 太后连封了三位四品美人,还差了人来殿中省知会方便在秋祭上亲族推恩。这消息早传开了。英雪殿里的张娘娘得闻此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眸深幽: “太后——果然还是与本宫为敌。” 太后绝不会看中她做皇后。 “娘娘。这……这……这事没有来先问娘娘?娘娘主持宫务,主持这一回的祭礼大典推恩。”挽迟在宫中久了对太后早有忌惮,顿时疑惧。 “德寿宫里太上皇封美人,何必来问本宫?推恩也是常例,只要知会尚功局就足够了。”张昭仪叹着。挽迟不得不承认有理,她屏退宫人独在内殿侍候张娘娘,“娘娘。难道郑娘子打听到的消息不是真的?她不是说公主这回诊出女病是吃错了药茶。公主将计就计故意装成身怀有恙,不能生育一意看中了傅大人为驸马。这样太后就不便为她另择夫婿?” 郑归音这消息因为明摆着有私心,张昭仪当时没有相信,如今却明白。 “本宫看郑娘子的消息不会错。太后退让一年多了。可不是爱惜公主,是为了安抚了太上皇。她毕竟是公主的嫡母,公主玉体有恙岂能没有失查之罪?但她现在连封了三位太上皇喜欢的美人……这就不一样了……” 她抿着唇,唇边的线条带着不外露的嘲笑之意,“听说那王承御这阵子还一再忤逆太后。太上皇也应该知道!” 挽迟果然一点就透,恍然后感觉到殿外夏日热浪滚滚,暑气透帘而入叫人心烦,好在殿中还算凉快。她取了一柄荔枝红果图纹的大扇子轻轻为娘娘摇着,思忖道:“娘娘之言极是,奴婢听说其中那位独有了顺惠之号的冯美人还是太后殿上的女官,是太后送给太上皇的。” 张昭仪冷冷地笑。 女官手中大扇子在殿中吹起的风里有几丝清凉,但张淑真依旧自顾自摇着手中方菱形纱扇,扇图黄上蝶兰草纷飞乱舞,不时还带起呼呼的风响。挽迟不敢出声,想了想放了扇子转身向外吩咐了取凉饮来。 张昭仪的眼睛一转,正落在宫女放下的这大扇子上,扇面是雨后的鲜红荔枝果挂在树梢,看着叫人分外清凉。 挽迟正问着:“还有鲜荔枝吗?” “内人,娘娘叫不要送荔枝。就没有了。” 这话传到张娘娘耳中,让她自失一叹。没信郑归音的话是她的失误。 “……叫一碗冰杏仁汤,不必放糖。上面细细撒些荔枝碎干果就罢了。”她突然开口。倒叫宫女内人们都一惊。娘娘受不了热暑,但并不太在这些吃食上用心的。 “是。”挽迟连忙应了,回头一看娘娘的扇子突然停了。乱舞的黄蝴蝶和兰花叶儿都歇下来。卧在娘娘的膝盖上,一切仿佛都没什么变动。只有她三仙发髻中央垂下一串黄玉珠凤口钗坠子,还在眉间轻轻摇晃。 张淑真微微笑了,叹着:“是本宫疏忽了。只想着公主是太上皇唯一的子嗣。却没想到太上皇毕竟年纪大了。能几天开心就开心。太后是正殿正妻。一再退让又封了三个小妾。他哪里还会再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公主?” 吴太后一再退让,这不就得到机会插手立皇后的事? 张昭仪说到这里脸色终是沉了下去,阳光透过窗框横帘,在玉面殿砖上落下暗色的阴影。她微咬银牙,挽迟不安地看着她,心想着这是娘娘算错一步了。好在张娘娘转眼镇定下来,轻轻笑叹着,“本宫也以为,公主一直占着上风呢。没料到太后这是苦肉计!多亏这件事本宫还不算太亏——郑娘子她占了不少便宜。” 想到这里,张娘娘终于笑了:“多亏大兄前些日子来问我,要不要让郑锦文和父亲在朝中的门生故旧多结识。我想本来他们就常来往。我根本拦不住,没有疑他就应了。他们想来是联手了。郑娘子若是认定了太后会压制公主,她必定早有准备要占些好处了。” 挽迟总算也觉得郑家老二四处寻着要占小便宜的性子也不是全然是坏处。郑家得便宜了不就是娘娘得便宜了? “叫驼院的人给郑娘子传消息,她若是能在祭礼里让程青云不能受封推恩,又能在德寿宫里进到太上皇殿上做女官。本宫就一力在皇上面前举荐她为内库官!” “是。”挽迟听得张娘娘这悄声吩咐,心中震荡,静静退下。 她的脚步有些乱,只因为深知,郑归音要的不就是这个? 英雪外殿帷帐之间,雕窗青帘重重,帘外是片片夏日的梅林。 前些日子天气还算是凉爽时,她记得郑娘子立在这窗边,还和小宫女们玩编梅花络子,娘娘看得她手巧,起了兴致过来取她的络子赏玩。郑娘子那时就趁机细声和娘娘禀告过公主的事。 挽迟当时本来不相信,现在一看竟然成了真。她分明记得郑归音说:“娘娘,不能让公主再出手了!依小女从德寿宫里打听来的消息,太后其实是一直等着这机会,放任公主出手。她却步步退让,太后她可不是因为做后娘理亏,让公主得了病就退让的!” 她是为了立皇后。 “小女以为,这于娘娘无益。” “就算早知道如此,本宫又能如何?”张娘娘那时刚与公主修好联手并不想得罪公主,毕竟提醒了郑娘子,“你不要因为驸马之事见疑了公主。” 现在不是吃醋讨厌公主的时候。张娘娘暗示着,做大事者岂能为一二美男子而方寸大乱。就算傅映风不仅是美男子还是官家宠臣、是淑妃之弟又是宰相外孙,那你也不能为了他毁了自己的前程。 “昨日在选德殿,官家问了问本宫内库帐目的事。言谈间很是对洪老档兼差打理这帐目不满意。本宫想,官家心里急着换个妥当人来办这差事。只等时机成熟就是能者居之。这件差事近十年来只有新安郡张夫人办得妥当。你又是她的干女儿。打从你参选德寿宫,张夫人必定在官家面前提过你了……”张娘娘意有所指,含笑看着郑归音,“你好自为之。不可自误。” “……是,小女谨记。”郑二娘子当时是一脸激动这样回答,挽迟现在想着,这狡猾的娘子背地里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完全没听娘娘的话吧? 807河房之会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见风转舵的手腕是一流,如今挽迟走过外殿梅窗边,想起那一天的事,她终于明白郑娘子应该是早知道张娘娘不会答应,所以以退为进正好提一件小事: “趁着这机会,小女想为苏家的庶女苏幕绿求个方便。她如今在德寿宫里做琵琶班头。”她巧手编了个十色梅花彩络子,是个二寸大小的香瓶外套,套上了一个同样二寸高的小官窑细颈黄瓷瓶。这是殿中省下辖官窑刚呈进来宫来的一批瓷器。是专献给张娘娘的五十只香药瓶子。 瓶色形状各异,分外精致有趣。她打的瓶套子居然配得正好。 “小女在家中的女红一般,打络子却是没人比得过我。小女为娘娘编几个瓶套子,献给娘娘赏玩。”她嘻嘻笑着,张娘娘果然笑了接过去细看,确实精致。倒让张淑真诧异 看了她一眼:“听说……你半点女红不会的。” “……我会洗衣、扫地、补裤子和衣裳我会的。打络子打结子我很厉害的。” 一听就是村里穷人家的出身,连丝线都不常用。锦绣院里的绣娘那也是上百上千种的针、线养出来的各色针法。难怪在郑锦文眼里你什么真正的绣功都不会。张娘娘照顾她的颜面没好意思去笑她。反问着:“苏氏?苏才人?” “是。”她就趁机求托着,“娘娘,苏幕绿得了个五品才人已经记了宫册,但她想让家里的哥哥、姐姐都得个推恩,按宫规还得有太后在她的四品美人封号诏书上盖了凤印下到殿中省。才能有推恩的恩典。她不敢做出头之人让太后烦心。王承御那种违礼之事,她是不敢做的。” “这是正理。”张娘妨颔首。 “小女求娘娘,使个巧法儿为她提一提。”说话间,她十指灵巧又打出两个二寸长的白珠丝圆胆香瓶套,套上碧、朱两只瓶子做了一对呈了上去,煞是可爱。 “你说。”张娘娘一一捡看着,含笑以对,“果然手巧。” “娘娘夸奖。”她得意喜滋滋,再听得娘娘有允诺之意,就欢欢喜喜地出鬼主意,“小女想请娘娘过几天差贾内人,差她去殿中省问问佟掌司,就说德寿宫苏班头升了五品但一直没有盖太后凤印的诏书,无法推恩。不知道德寿宫里有没有公文过来?” 娘娘确实差人去问了,佟掌司岂有不知会太后的?太后便也知道苏才人拖延没请大才子写诏书、没来太后殿急着奏请盖凤印。这是她的谦逊谨慎了。如今她升了四品美人自然是顺理成章。 ++++++ “这就是多管闲事!我让苏家压一压得不到诏命和推恩,她以为是为了什么?”傅映风一肚子气坐在河房里想着,“我还不是为了她在家里能有个交待?为了郑家?” 旁边的丁良不知道公子的心声,他竖着耳朵还在听着任俊唠叨。任公子拉着公子在说立皇后的事。公子爱理不理。丁良就着急了,公子你连咱们家淑妃大姑娘立皇后的事也不管了吗?太后到底想立谁做皇后? ++++++++ 英雪殿里能得到的消息,嘉国长公主的清风阁里没有理由不知道。 倒是船上的郑归音,如今在城外河道上回头遥望京城落日,暗忖着:“慧儿娘子,这次得偿所愿了。” 太后出手,赵慧儿进宫做清风阁的女官的目的终于有机会达到,在公主受挫的时候抢到嫁进潘国府的一线可能。从此以后,这位赵姓宗女就再也不会有闲功夫来争傅映风的正室之位吧 “但傅九很生气,他说不定是想娶公主又让赵慧儿做妾——”郑归音自问,她既然跟着张娘娘办差,张娘娘不让她得罪公主她就一心讨好公主,让赵慧儿帮着公主好好把女病治好。这总不可能再怪她吧? 苏郑两船驶向河房就要靠泊,她躲在郑锦文身后牵着他的衣袖,瞎担心傅映风要翻脸的模样,嘀咕着:“喂,我看他生气了,你说他是不是后悔了?” 郑大公子嫌弃地手心一翻,用扇子打到她的额头上把她推开,抽回袖子骂道: “站远些,这成什么体统你以为你还是六七岁?我也是要说亲的人,叫夏娘子看到这不就是耽误我的亲事了?” “……”这真是太没良心了!她在呆然后跳起来怒着“要不是你不见人影,我犯得着让唐菲菲知会苏才人?要不是你不早点去衙门里上值帮我吓一吓程青云,我犯得着赶紧为苏家弄个推恩,赶紧让赵慧儿得偿所愿? 他哑然后,她跳着指外面的河房空空的木廊:“你看,傅九很生气了坐在河房里不出来接我!我明明把苏才人受封的事知会过他,他都没来接我!” 你又不是公主娘娘,他凭什么还要来接你?郑大公子瞠目不已,但眼下不敢以公主两字刺激她,只骂:“你怕什么?傅九巴不得苏家和咱们家要好!他以前不是还想让我娶苏幕白?多亏我眼光太高拒绝了,不然怎么能和夏娘子相见?” 你这样吹嘘真的让人很想踹一脚。她暗骂,着急:“可是……” “要是他恼了觉得你不对,你就骂他三心二意还惦记赵慧儿!他一定会闭嘴!信我的没错,但凡男人都是这样——” 男人之一的傅映风未尝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狡辩,但他也有他的理由。 “行,就算她知会我了。这事她们郑家愿意我犯得着还拦着?我还盼着郑锦文郑抱虎能取一个苏家女为妻更好!”但就算不提苏家,他装糊涂相信她是吃醋赶走赵慧儿,“我相信她是为赵慧儿说门好亲事,但我母亲可绝不会相信!” ++++++++ 霞翻云滚,玉白帘索的黄穗子呼的一声被晚风吹动又安静垂下,潘玉谨抬手把散开的帷帘系起,仰看窗外晚霞。顺着霞光射入殿中的余晖,她又微侧头把看向了内殿的嘉国长公主。 公主那暗红色侧影在内殿白屏风上久久凝结着。 她已经有半刻钟坐在短凤榻上没有说话了。麻老内人刚从这里离开。老内人此来不仅是在殿中省为三位宫人加封,也是来见公主。 “殿下,过几日还是不要去通天观进香了。这也是太上皇的意思。”太上皇和太后突然传旨。让清风阁里的大小女官都分外震惊。 太上皇向来不驳公主的要求,而太后这一年来头一回通过老内人来责备公主道:“女子以贞静为先。天家帝姬不是商家、小户的女子不知诗书礼教。公主还在议亲就时常出宫游玩进香。若是太上皇的寿日或是随驾于官家,倒也罢。往日里进香也是太后带着公主。如今独自出宫去通天观进香,这又是什么规矩?公主还请三思。” 公主听了这一番话后并没有反驳,更也没有借着进香为太上皇祈求安康为借口,她不这样说德寿宫里也会是这样编。老内人私下来责备是有原因: “太后还听说潘府里的事涉了大案?宫眷不要涉入朝事是本朝的祖宗规矩。公主忘记了吗?切忌旧唐后宫之患。” 808河房之会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夫人眼里的好儿媳妇不是郑归音也不是赵慧儿。郑二娘子对这一点很有把握。所以她应该讨好淑妃也讨好范夫人。这样一想她就觉得腰板硬了。不把傅映风生气不生气放在眼里呢。 “居然还生我的气?”她转念一想,顿时返身在舱中重重坐下,虎着脸嚷着,“我们和苏家还有仇呢!他看中了苏幕绿,我就天天进宫讨好苏娘娘,我老委屈了——” “傅九出来了——” “哪里哪里?”她跳起来。 傅九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河房门前水廊上,让她欢喜了起来,郑大公子睨着她。她连忙站定了掩盖着笑:“——这河房真好看。是任家和李家的河房?” 郑锦文忍着笑把手中扇子一敲她的头:“那是!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正说着的时候,傅九抬手让丁良坐小船迎了上来,郑锦文笑道:“这就是眼前了。还让他来什么?” “宫里赐的。刚得手让郑娘赏玩。”丁良何尝不意外,然而官家把公子召进宫就赏了这东西,他也很是为公子欢喜。 “什么?”她接过来一看是一盒子宫赐玉石。玉石都只有小指头大。盒子小四格各放一块。捏在手中看出来是鸡血石一枚,寿山石一枚,青田石一枚,巴林石一枚。 “咦——”她本还在想着官家把这四块小玉石给傅映风,不算贵重,也没有刻什么字。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她脑中电光一闪,吃惊和郑锦文互换了一个眼色,他伸手取了一块玉石在手,有意无意地笑:“这都是宫里用来刻御章的石头吧。” “咦?御章?御印?”她果然就猜对了。官家这是借 着这四块石头在说八宝印里的钦宗画印昌文印。如今这印落在了临安府衙里的富春县库庄的案子。涉到郑家被抄的这颗印。 任俊在河房,亲眼见着傅九把这宫赐的玩意叫人送到郑家,他却半点没有再调笑他是不是要纳郑家女为妾,反倒是吃惊道: “官家——这是在夸你?” “苏家和郑家合好。官家为什么不夸我两句?”他斜眼。 +++++++++ 今日他受召进宫在选德殿见驾。官家听了斋宫的进度,便叫人赐了这盒子玉石给他,笑着道: “你忠勤于事。倒是和你父亲一样。” 能得官家这四个字的夸赞,连旁边的东宫和隆仪伯都眼带羡慕。 但为了搭建斋宫的功劳就得这个有体面的赏?绝不可能。官家必是从张昭仪嘴里听到了风声,郑二娘子一反常态,突然和德寿宫苏娘娘走得太近吧?他出宫里一直没好气地想,以往在明州城早就劝了她和苏家和好。她非不听,非要事逼到眼前了才改了。 +++++++++++ 但她心里有他。不愿意叫他为难。傅九能领会她的意思。按她的性子其实和苏庶女两看两相厌。他难免叹了气,走到外面水廊上来接她的船,任俊一时没忍住,拉着他道:“你明知道郑家那两兄妹算计到死——!又记仇!他们怎么可能真的和苏家和好?” 算计到死的两兄妹正在舱里琢磨官家那四块小玉石的赏赐,鸡血石晶莹,寿山田上菊纹仿似天然,青田石上青蓝色丝丝缕缕像是孔雀开屏炫眼夺目,巴林石通体洁白触之如冰。 郑锦文在舱中沉吟着:“官家的意思,让我家不要再查富春县的事了?” “官家知道我的忠心了!是要给我差使了?”她喜滋滋捧着玉石,想的和兄长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是赏给傅九的!功劳全算他头上!是他有手腕让咱们两家合好不计前嫌,是他会办差!官家能知道你是谁!?看你还得意——” 丁良退出时听到这几句,苦笑郑大公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我这样大方得体的在张娘娘面前进言,为苏娘娘求美人封号,他家怎么可能和我家和好???”她没好气自吹着,又冷笑,“苏家也能忍。嫁给洪家的苏大娘子可是自尽了——我为了抹平了这事。帮了苏庶女多少?在她跟前陪了多少笑脸?” “官家可不知道你这些委屈!” 他大步笑着出舱去了,她哼哼叽叽捏着一块青田玉石欢喜把玩,随意从船窗边看去,傅九在等着接她。河房两座。它们一楼都是用乌木木廊环绕,窗内悬挂重重浅蓝纱帐,那颜色如她手中的青田石一般飘逸又雅致。 东首是任家河房。南首是李贺家河房。它们与各府河房一样都是每年开春搭起过秋拆去。板木活动的。傅九就在迎在廊上。 “有劳大人相迎——” 苏大公子和郑大公子一起到了各自船头施礼,请他不用出来迎接,他瞟了一眼舱里,看着她的窗帘已经放下了,只有侧影坐着。 他是想来接一接她,就算身份不大匹配。叫人多想。但他刚把宫赐的玉石送过去,人人都知道他对郑苏两家很是满意吧? 但这时来的船不少,水路频分,枢密李家和夏国舅家夏逊的船也来了。 不说苏家连忙让道,连郑锦文也赶紧要讨好:“快,让夏家的船从这边来——我们家等一等不妨事。” 她在舱里撇嘴,傅九笑着瞟她一眼,见她在帘后没动静便去迎了李贺、夏逊,反正夏娘子头戴帽纱,随夏逊一起进河房的时候,郑大公子是心甘情愿再等等的。 “香兰也来了——”李贺指了指,他的船里岂止尉迟香兰,郑归音分明看到还有尉迟家的几位公子一一走出与傅九拱手笑语,热闹非凡。 “倒不见贺双卿?”她细忖,又暗点头,“是了。她是个谨慎的人。她一个人寄住在相府。如今订了亲就和李贺、尉迟家公子们避开了。” “好地方。”苏大公子今日第一回来,一时间见得众多贵人难免欢喜。这心事不好明说就借着打量河房,夸奖起来。郑大公子心里骂着你们家在泉州城的河房比这奢侈多了你还装!表面上深以为然:“苏兄说得极有见地。” 哪来的见地?苏大公子暗暗有点肉麻,思忖着以前我在泉州做衙府判官的时候,写的文章和判词那才是有学问,被你指着骂不学无术后来还害得老子削职为民,现在我只是说句好地方,怎么就变成了有见地? 不论苏大公子和郑锦文如何地互捧臭脚,刻意交好,傅九本来要陪着李贺和夏逊说几句话,但他实在讨厌缠着他不放的任俊。于是又大步出了河房,到了廊下笑着向郑家的船抬手。 她眨巴了眼睛,连忙站起。 “没出息!”郑大公子叫人把船靠岸,回头暗暗一扇子打在她腮帮子上,“胳膊肘向外拐,帮着外人不帮着家里。” 她怒了:“我怎么帮外人了?” “哦。苏家有了四品美人,苏大公子不就有推恩了?苏幕天明明想回泉州城做官。我听说你给苏美人出主意非让他去榷场,你为了谁不就是为了傅九?” 郑锦文一边恭敬向傅大人招呼 ,一边回头瞪她,“三郎还在富春县当兵头差役!你没看着替他弄个推恩?冯虎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照顾过他?白跟着你一回!” 她目瞪口呆:“我又不是宫嫔!?我哪来的推恩?” “别人的妹妹就是好,贴心……”郑大公子哀叹着没有靠着妹妹一路升官的好命,碰的两声响,郑苏两家的船头终于靠岸。 郑大公子和苏大公子一边向傅九施礼,一边还在为谁先抬步上岸这件事互相谦让着,不让个二十回绝出不了结果。 809掌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坐在舱里叹气,傅九默默地看着他们假装客套假装有交情。自有夏逊过来低声和他耳语:“听说宫里的事了?” “听说了。”他应了一声,抬手,“掌灯——” 夕阳在紫蓝色的天空边留下最后一抹艳色,运河两岸的河房渐渐掌起灯来,连太和宫最高处胭脂山廊上的宫灯也次第挂起,如在京城的天空中横过一条斑斓玉带。 宫灯挂起,麻老内人已经从清风阁离开,嘉国长公主依旧怔怔坐着,没有话话,薄老女官守在眼前终于忍不住劝说:“公主。不过是进香这样的小事——何必放在心中——?” “……虽然是小事。太后也要差一个从五品的老内人来和本宫正经说起,让本宫谨慎。可见得我如今的处境了。”她说完这一句,长长地叹气,“叫赵慧儿来。” “……是。” 老女官看了潘玉谨一眼,见她没有什么话要说就奉命去了。外殿上的赵慧儿 早就得了郑归音的知会,今日一大早就立在殿柱边等侯。 脚步声响起,她方才亲眼看到麻老内人的裙边从她面边滑过,来到清风阁又 离开了清风阁。霞光在外殿的玉石砖上流淌着,在她的眼中无声无息又似乎喧嚣不已。终于薄老女官出来叫了她的名字。 “小女在。”她全身一震抬起头来,进到殿里施礼。公主端坐在了凤榻上, 斜阳只照在了她的下半身,把金枝玉叶家常穿着的素罗裙染成霞色。 公主的眼光似乎并没有在阴影中多看她二眼,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给你半日假,出宫回范府去歇息。明天再来上值。” “……是。”她的心和公主的裙一样,被偶尔吹过来的夜风搅起一阵波澜,夕阳半沉入了凤凰山后,山风渐渐地扩大,从宫城后山吹到了整个京城。 范夫人在范宰相府后堂里向母亲请安,习惯地衩冷落着,老太太不高兴地责备道:“敬上是应当的。但为了哄公主高兴,把自家的儿媳妇送到宫里去受罪。赵慧儿是得罪了你?” “母亲多想了。哪里有这样的事?” 她若无其事地笑着,感觉到了夜风袭来震动着内堂四面的雕窗,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清爽驱离了夏日的热气。 要变天了。快下雨了。 她看向了宫城的方向,似乎感觉到了她一直等着的结果。公主终于明白不可能利用范宰相府来牵制吴太后了? “母亲若是不喜欢,女儿过几天找人去宫里问问慧儿,要不要回来。” “很应该。公主和太后的事咱们不敢多嘴,但映风的婚事早点办了才好。”老太太被哄得满意,说起外孙时看小女儿的眼神就柔和了,“你明天跟着为娘去上香,为娘已经请灵隐寺的高僧为他挑好了吉日。这两月他要办祭礼。十月初二成亲怎么样?” “……”范夫人哑然。 “夫人这话说得糊涂。”好在范宰相得了小女儿的请求,恰到好处来了后堂,刚进门就连忙出声让妻子不要乱出主意为难小女儿了,笑骂着外孙,“映风那混小子在宫里刚请旨去宣州你没听说?他哪里想成了亲了——” “宣州?”范老夫人想想,还没想明白这地方在哪里,“纳个侍妾在身边也好。赵慧儿总有些叫我觉得来历不明。他要不喜欢先留在身边,正经老婆就娶咱们家他的表妹就好了……” “果然我就不如映风了?”范相公哄老婆很有一套,“怎么没见着你给我挑几个来历不明的侍妾?我的正经老婆难道不是咱们家的你?” 老夫妻对坐笑嘲着,自然就不提外孙子和范家表妹的亲事了。原来老太太是打这个主意?范夫人暗暗心想着,难得母亲和她一个念头。 赵慧儿她带在身边,一直是因为她有用。 +++++++++++++ “你下去吧。”公主的声音在清风阁里随风摇荡着。 “……小女愿意为殿下试药。”她没有退下。不顾薄老女官的警告眼神,她主动向前走了半步。 “试药?” “是。”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押到她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这时,果然就听到了外面的禀告声:“殿下,太上皇差林御医来了。” 赵慧儿的心都快欢喜得炸开了。 “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看着办。”在英雪殿的梅林绿荫间,郑归音早就拍着小胸膛向她保证过,“林御医那边我会安排妥当。等麻老内人一走。德寿宫就会让他进宫为公主诊脉,到时候你会如愿的。” 如今她果然没有失信。 “太上皇担心殿下。叫老臣再来为公主诊个平安脉。”林御医来到清风阁,公主并没有反对。反倒看了赵慧儿 一眼:“林大人也为她诊诊。” “是。”林御医半句不问,先后为嘉国长公主、赵慧儿两女诊了脉。他写了副新方子,向公主道:“早些停了药茶,试试这幅千金方药吃吃。能吃得不呕出来就是能治。服下了,臣再来。” 公主亲自取了千金方子看,其实是以前的老方子。但她吃了就会吐。因为和她平常吃的药茶冲。赵慧儿连忙取了自己的方子呈给了老御医:“大人,这是我平常吃花茶的方子。大人看看是不是可以先为公主试试这药?” “喔?你平常也吃药?花茶?”林御医早得过郑归音的知会,如今一看她的方子里分明有大食蕃茶叶。再配上六种可以充中药的干花。他慢慢点头:“这样吃。可以治你的关节风湿?” “是。小女双手素来的些风湿。疼的时候吃这茶就能舒缓。”她摆出了自己的一双手。种花培土。以花为生。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以老臣看,让这位赵娘子先吃千金方药。”林御医早有了治公主女病的法子,但不仅缺赵慧儿这个人,公主自己也不愿意治。 “公主,赵娘子她早年辛苦气血并不充盈。吃老夫的千金方子并不碍事还可以补身。若是她吃着不吐。老夫再用她的花茶方子为公主配一番药茶。应该就不和千金方子冲突了。” “……林大人看着办吧。”公主终于颔首。 810赌戏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宫城中夜色斑斓,河房里各府的公子娘子们都到了,郑归音和娘子们玩投壶玩得正开心,尉迟香兰输急了跳起来嚷着这不是真本事她要比射箭,她就怂了。 唐菲菲来了自然去讨好侬秋声,倒是傅九终于瞅到机会把郑归音叫到一角说悄悄话,顺道和她知会了一声:“秦侯府里来了消息,我堂妹文瑶娘子今日不来了。” “那她什么时候来?”她露出秦娘子不来,她想早点回家睡觉的表情,让他笑骂:“你就不是来见我?” “你也根本没空和我说话。”她扭脸扁嘴,“你一直忙着和他们说江北的事。” “……文瑶她中元节里总要出来一回的。她向来重规矩要出来祭灵。”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我去宣州城,也是想设法过江去祭拜父亲的墓地。” 到金国人的地盘去祭拜?她暗暗松了口气,这可比他在河房里那些人商量怎么去查楚州等几大榷场帐目,再按官家的意思清查各军粮草、仓库、军械,把钱算清了再决定是不是北伐要容易多了吧? “真的?”她怀疑地看。他哑然失笑骂着她:“你半点不担心我?觉得很容易?” “榷场里的商人总能带你过江的。” 她老实地表示,在她眼里到对岸金国人地盘转一圈回来这事真不难,她自己还是从金国人京城郊外村子里逃出来的呢, “我们泉州多的是外蕃商人,朝廷还禁海呢是不是?按朝廷规矩都不许进城只许住在城外蕃坊里。但要做生意的时候常有人能想办法让他们进城。” 说完,她掩嘴打了个哈欠,转身表示她要回水仙宅去睡觉了。水廊上一盆盆清缸荷花在月下开得婀娜,他笑追着:“别去!你哥哥还在那边楼里和夏娘子说话呢——” 郑锦文其实是和夏家兄妹一起赏月说话,但这也是难得机会相亲不是? “你有事?” 她可不上当。止步转头,以扇掩面斜眼看着他,狡猾的笑着,“你忙成那样。”又用眉尖指了指河房外从城外营帐驶来的两三只小兵船,为了搭城外斋宫三千厢军在轮班连夜赶工,他的人隔上一两个时辰就来禀告差事, “你这样忙,你没事也没空来找我说话了。怎么你和郑锦文商量了,他不答应?” “……并没有。”他确实有事,但看她的脸色他决定还是不要提,“我只探了探口风没和他正经提,想先和你商量这事。” 但看着她就不愿意他还是闭嘴了。 她眨巴着眼完全不追问。他暗骂着太狡猾,难怪任俊说她算计到死。 他顾不上这些事,最要紧说了让她开心的消息:“公主的病应该能冶好了。太上皇就看不上我做驸马了。” “真的?多亏你娘能挑中了赵慧儿了。没有她进宫这事可办不成。” 她果然欢喜地夸赞着。他瞅着她慢慢道:“我就奇怪你什么时候看中赵慧儿的?在她身上下了大本钱知道她要进宫?” “因为你。”她肃然回答,“你来明州城你们又订亲,我们家要巴结你我才看中了她。”她低眉后嫣然一笑,手执团扇半掩羞容,“本来没想到能遇上你……” “……”果然一看就是在扯谎吧?他叹气心想着。还是郑锦文方才说得对:“不成。不成。”他方才在二楼拐角把头摇得货郎鼓似的,一口拒绝, “不是我们家要争,是她自己看中了那个位置闹着非要进宫,你不信你自己和她提。我知道,你是想她别进宫,也别和范文存争内库官!但那是绝不可能。她背着我为了这事在林御医身上下了多少本钱,要不是有退职回家的这位老御医她最后绝不可能挑中了赵慧儿。” “还有,赵若愚那边你得小心些。”郑大公子暗示了一句,“他太精,他是绝不支持我二妹进宫,但是支持我二妹争这个内库官的。” 什么玩意?赵若愚不就是盼着她进宫得内库官,好让他在东宫面前更得脸?“喔,我听说汪娘子要拜你们家郑老爷做干女儿?” 郑锦文一听脸色也不太好,只能道: “早先说好的。” “小心吧。他要是娶了汪云奴,也是你们郑家女婿了。”傅九哧笑想着,很是安慰,多亏郑归音更精不是?所以赵若愚这种人哄不了她。赵若愚不会是他的对手。 +++++++ “我去玩了!你要不要去——”她推醒傅九,“在想什么呢?” 他若无其事看着三楼上的女子人影,那边招手叫她来玩拜月射箭不就是尉迟香兰?他小声劝着:“这和参选写答卷不一样。你临时抱佛脚没有用的。小心伤了手。我带你去放灯玩——” “要你管!”她顿时翻脸,瞪他一眼转身就走。他大笑,还是追上去了,总算也想起了丁良反复地提醒,悄声笑着:“你也不问问秦侯府里的事?”比如刑姨娘之类的…… “问什么?不就是听说了宫里吴太后要立皇后。所以马上就观望了。” 她扭头看他一眼,吐舌头嘲笑着,‘你堂妹秦文瑶,真是聪明得很。我现在倒不担心她了——” 这娘子完全犯不着哄骗三郎,郑抱虎还不值她动这个心思呢。她心想着,至于刑姨娘真要敢让秦文瑶的亲爹戴绿帽,早死在这当家大小姐手上了。 因着她完全没问外面的野女人,他心里不稳妥了。瞟着她,见她提着裙上楼梯,眼神儿兴奋难言脸带酡红叫人心醉,却全是赌徒输急了的神色,嘴里还嚷着:“我来了——” 刚才对着他的时候就无聊得一直打哈欠要回去睡觉? “小心些。”他一把扶住了她,免得她上楼时踩到了裙子,趁着楼梯上无人的时候替她理着裙摆,拍去轻尘,搂着她笑着,“输了多少?我看你投壶一投一个准,拜月射箭半箭也没有中吧?” “三贯!我输了三千文了!”她痛心疾首,又拉着他,“你和我一起上去吧。” “……你觉得可能吗?”他倒欢喜她离不开他,便伸臂揽着她,倚在楼拐里悄悄絮语,他不是不想帮她,一起玩着的时候他也不怕人说闲话。“我大不了把其他公子也约上来赌钱射月,但他们也会掺合帮着妹妹们了。你想想——” 他低头,细吻轻轻地贴在她的唇上。 “……尉迟家的几个公子在榷场那边结交的不是女真人就是契丹人。他们论能耐不如你哥哥,论射箭——是稳赢的。” “……” “这些天,有没有想我?”他呢喃着。 “……”月光静静地照在三楼楼梯口,拐角处灰朦朦叫人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楼上的尉迟香兰太煞风景,一路嚷着郑娘子快上来不要输了就溜。她这才从他怀里离开,拍拍羞红滚烫的脸蛋,抿抿唇嗔怪地瞪他一眼,小声:“我走了。” 说罢,抽回了被他轻吻着的素手,勉强镇定地上去了。他倚在窗边黑影中,含笑看着她踏进月色中的身影。 +++++++++ 娘子们的箭射着水盆里倒映的月光,林御医出了清风阁,连夜回德寿宫向太上皇和太后回禀公主的脉案,说的是:“殿下有自家姐妹陪着,心情舒畅,这样再吃几幅药等半年。情形也许会好一些。公主是心病才例假乱了得了女病。等心情好了才能下手再诊女病。” 这话当然是对太后说的,太上皇在夏天里苦夏,住在了最凉爽的翠寒堂就是苏美人的殿上。堂后瀑布砸落,凉幽重重的内殿里掌着灯,他看着精神渐好着两层单衣,苏美人为他加了一件杏红团龙纹薄纱半臂,深知他毕竟是老了。只是拖着日子罢了。 否则太后也不会突然插手立皇后的事。 “陛下——” 内侍从太后殿上回来,太上皇听着内侍转述了点头:“如此就好。赵慧儿——她也是自家的女儿,想来也应该给她个封号才是。让她安心在宫里陪伴我儿。也不至于耽误了她。” 苏美人见太上皇要传旨,她素衣素裙捧上果碟子含笑劝道:“陛下——何苦操心这些?您不是忧心太后待公主太严厉了些。这样的事何不问问太后的心意?” “说是的。”太上皇到底是疼爱公主。叫人把这话说给了太后,自然也有宫人暗中禀告吴太后,说这是苏美人的主意。 “她……也是被范家教得太聪明了些。”吴太后随意一句,老内人们才知道吴太后眼里根本没把苏美人放在眼里,太后唯一能看高看一眼的也只有原来的清远侯夫人范氏。 苏美人虽然是傅九送进来却不是范夫人教的。她的狗头军师是夏红儿和唐菲菲,幕后指使就是郑归音了。 811赌戏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输光了零花钱,就差把头钗子也押出去的时候被傅九公子上楼来坚决制止了。 “天快亮了。我们还有事——你快回去睡觉!”他刚和公子们一起趁夜去祭灵回来,为她在几位老将军跟前求了身子康健。和老将军们说了她身世凄凉,从北方回来,今日来这河房和娘子们过中元节。也是为了朝廷大事。 他绝没料到回来就看到她输急了眼。 “不行!继续来!我有钱了——”她眼急手快就要抢他腰上的金三事,他总不可能说这是我的不能拿去赌!只能苦笑着:“喂——你哥哥来了。瞪着你了。” 尉迟香兰笑得喘不上气。其他几位娘子看了一夜的戏居然都兴奋得没睡着。因为开了赌局,娘子们全都算是她的债主,连许文婉也同情着:“就让她再赌一次吧——要不。我把赢的还给她——” “你个冤大头!让你不要赌自己不会的!”郑大公子回来一看她这样子,接下来八成要坐地赖赌帐了,拖着她就走了。她还在一路嚷着,“我没输,我没输——” “……”娘子们笑声四起,郑娘子不太适合小赌怡情。她输不起赌品太差了!赌鬼和醉鬼一样不能讲理的。众位娘子都是这样同情着,公子们也笑得跌足,只有傅九公子默默把他的金三事保住了,重新拴在腰上。 她输光了沮丧回家,梳洗后入睡的时候,苏美人起床踏着晨光,奉着太上皇去德寿宫湖畔看景,方在亭中坐下不到半柱香,先听到枝头莺歌宛转,碧波泛起涟漪。曲桥上宫女双双开道,王美人、冯美人都寻过来了。 她们再过来,就有太上皇身边的押班来报,“陛下,太后起驾了。”说话间,中宫凤驾从曲桥上迤逦而来。王美人脸带不屑,冯美人连忙迎了出去,苏氏犯不着去抢冯氏这太后心腹人的好,不紧不慢跟在其后在亭外迎接:“太后——” “起来罢。”吴太后进到亭中,施礼后坐下与太上皇闲话几句后才笑道:“尚功局已经在议着赵慧儿的品级。她是宗女,秋祭里按例要为宗亲推恩。寿安伯府里送去殿中省的名册子上,有她的名字。” 翠柱重檐里晨风习习。湖面鱼跃鸟飞。太上皇穿着常服束着发冠,这话他一听就明白,点头道:“她爹既然给秦俭安排了后事。映风帮着谋一个封号也是他为人子女的道理。” 大宗正寿安伯府家和先清远侯府关系好,赵一明和傅映风是自小的交情。太上皇心里有数。 +++++++ “公主,赵慧儿来求见公主。”清风阁中,潘玉谨轻声禀告。公主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果然这赵慧儿进见后重提旧事。 “试药?”公主微抬手阻止了薄女官的叱责,她定定地看了赵慧儿半晌,“林御医的药刚送来。你想好了?” +++++++++ “臣妾不叫公主去进香。是为了她好。”吴太后坐下陪太上皇说话,“她小小年纪,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兄长病逝。接着潘母妃又病去,难免听了些什么因果报应的事。心事重。否则怎么能叫人特意寻了明受太子陪葬的药师经铜印版出来,再印一份自己读颂?这成什么体统。信佛道也要看缘份。” 太上皇深感有理。 “御妻说得是。林老御医也说她心事重,才得了病。我听说她吃些什么茶就更不好了?” 潘府里进了一幅药茶方子给公主,吃出了毛病这事,宫里没人敢告诉太上皇。便是吴太后也含糊了过去道:“臣妾叫人捡出了几副药材。陛下看看,若是妥当我叫人给公主留着。” 吴太后和太上皇是几十年的夫妻,并肩坐着说话用早膳,底下服侍的王美人、冯美人、苏美人一律都站在亭阶下不敢出声。 太后微抬眼,看到那苏美人依旧是无品承御的打扮侍立着,微微一笑。麻老内人得了太后的示意,出殿叫了苏幕绿殿上的殿正过来道: “让苏美人也不用太谨慎,想见家人的话叫进来多见一次不妨事。也应该让宫外的人知道太上皇对苏家的恩典。” “是。” 殿正一听转个头就飞报给了夏红儿,夏红儿心思玲珑会意笑着,私下向苏幕绿解说道:“娘娘,这是太后的恩典。叫外人也知道太后的贤德。叫她们准备好大衣服和首饰。娘娘也可以欢喜一日的。” 能按四品的品级见家里人,苏幕绿怎么可能不扬眉吐气? “郑娘子——恐怕会不高兴?这不就是中了太后计?太后不过是用我做个幌子罢了。” 因为和傅九一样深知郑娘子的脾气不大好,骨子里是个泼妇还会用桂园荔枝故意丢她、惹急了还能在马车里和她打架。所以苏美人还有一丝清醒。 在翠寒堂里召了夏红儿商量,夏红儿跟着她久了,知道她只求富贵一时没有什么远志,但却佩服她该 拎得清的时候特别拎得清。 “娘娘放心,郑娘子现在和娘娘家里交好呢。她不会说什么的。” 夏红儿在宫中从不觉得无聊因为这其中总有小小的乐趣。 苏幕绿想了想,点头道:“对。郑娘子只会肚子里骂我爱慕虚荣是个傻瓜。但是——”她和夏红儿笑视一眼后,便随意瘫坐在内殿条榻上,慵懒笑着,‘随她骂,反正我也听不到。” 夏红儿忍笑上前为她捶腿,今日有太后在她当然是站久了,苏娘娘哧哧笑着:“郑娘子,她还不是天天胆小如鼠害怕被抄家?害怕郑大公子又出了什么岔子叫全家又出事?害怕他们家三郎一言不合又做了贼!到时候她想做妾做妃帮家里一把,都未呢有我这机会——!” 她苏幕绿进宫嫁给老头子,就是为了这做妃为嫔的风光。 “太后她——果然就是要插手立皇后的事了?才待宫嫔们这般宽和,争这个贤名?”胆小如鼠的郑归音在河房里玩了一晚,午后起床梳妆时听得这消息。 碧窗外撒了水正阴凉,姜力媳妇差来的心腹婆子禀告着:“是,姑娘。苏美人从德寿宫叫人悄悄递到铺子里的消息。” 这算是按提前说好的规矩,有事知会她了。 ++++++ “娘娘心里有个数。”夏红儿使着双捶,慢慢敲打着,“太上皇这回召林御医回来。表面上是为了公主的病。实则上——” “我知道,太上皇的病拖不过一年了。”苏才人含笑,若无其事,“但谁又说得准。郑娘子敢来参选,又让我推了王承御出去重新得宠受封,傅大人心里早有数也没拦着她干这些事。不就是因为她想进宫但不想侍奉太上皇?你让傅大人放心。” 夏红儿笑着抬头看她:“娘娘——” “你和傅大人说,尽管交给我,有我在还能叫郑娘子争了宠?那就是笑话!论起我们在泉州城做娘子时的闺声才名。她可是拍马都追不上我的!” “……”听说娘娘你和郑娘子曾经还有过要一起离家出走去瓦子里合伙做生意的交情,这一看果然就是性情有几分相同吧?夏红儿暗暗想着——都这样不着调,喜欢较劲。 812苏娘娘的交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多谢娘娘差人来知会了。重重给赏。”郑二娘子在房里笑了。 “是,姑娘。” 外面婆子走后,她起身站起,碧纱窗四面映出内室里幽青凉色,她全身还是单罗衣单罗裤子,可见薄绿罗下的嫩脚、 她一头乌发披在腰下,趿了鞋,随手接了一柄黑羽毛扇子慢慢摇着,道:“苏娘娘这人就是这样。太后给她几分脸,她马上又要再召苏家兄妹进宫,前天不是见过了?” 逢紫立在一边犹豫着:“姑娘——” “我知道。她这是觉得太后要得势,咱们几家以后得靠她了——倒也好。万一咱们真在立皇后的事上输了,我就去跪着给咱们苏娘娘献茶穿鞋,别人还找不到这机会呢。” 嫣浓捧着洗脸水进来。听着无语,都不知应该是笑是劝。 反正她们家二姑娘很是满意着苏娘娘的见风使驼,满意自己在德寿宫里留的后路。她丢了扇子洗脸漱口,清爽之后用巾子沾去水珠,移步坐下。她伸手在妆盒上捡了眉笔,思忖着在一张芙蓉纹纸上细细写了几行字,写完又撕碎。 她只叫了嫣浓附耳过来,让她去给城外传话:“你去和傅大人说——” “姑娘,这话不好这样说,硬梆梆的。傅公子要恼的。”嫣浓摇头让她换个法子。她一想也对,傅映风那人凶得很并不好说话。昨天夜里,公子和娘子们本来也一起玩了会儿射箭。这人完全不让一让,所以被娘子们直接赶走了。于是她还是又取了一张浅红芙蓉金纸,用黛青眉笔写了封短信叫人送到城外军营里去。 “姑娘——”逢紫劝止着,“姑娘将来要想和傅大人正正经经说亲事,还是尊重些好。” “……我哪里不尊重了?”她叹着,手指间把玩着细眉笔,“我这是委婉。都杀到眼前了还去管什么亲事,先管着眼前罢。” “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逢紫心想着,难道不是这意思。 她看穿这丫头的心思,摇头笑道:“我是只是对他说,谢女香膏懒画眉呢。” “谢女?”逢紫会意不出声了。 “罢了。再翦了一支冬青叶缚上送过去吧。” 冬青在夏日不开花,但她记得张娘娘喜欢用冬青花精焚香。 此香可以制怒。 傅九在军帐中接了这封缚着冬青树叶希望他别发脾气的金芙蓉纸短信,他心情不错,自以为是领会到了:“倒还知道来陪个好。昨天晚上她那输不起的样子?”他暗叹着,那不算是个泼妇也并不多了? 展开后。他看到了眉笔所画的黛青碎纹字,顿时一呆。如逢紫所想,公子哥一见这眉笔信,还是先想到了夫妻之意。想到了《闺意》这诗中的两句。 “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他隐约嗅到了信上丝丝脂粉幽香,难免有丝心情悸动,欢喜暗忖着她难得如此?难道是总算想起耍泼也罢了,最让人生气的是她昨晚在河房里光顾着那些娘子们赌钱玩耍,根本没和他说几句话? 他可以忙了大半月,好不容易抽工夫在河房里见一见她的。 想想她心里有他,傅九公子挥手叫人都出帐子,把冬青枝插在了他的帐中水壶里,他独个儿歪在椅上准备慢慢读信,然而不读也罢,读了后所谓深情爱意一扫而光,他咬牙扭眉不已,她在上面写得如此煞风景: “借着这回推恩。让苏大公子苏幕天他们得品级复职,不知尊意如何?” 他坐正了反复读了两回,他人在城外,但对宫里的事同样了如指掌,丁诚这会子也匆匆揭帘进来禀告:“公子,那伙子海商苏、郑、许、钱、汪几家全动了。小的看他们已经联起手来了。” “我知道。”他摆摆手让他先退下,他再看这信,郑二娘子她在信里的话不过是向他打个招呼,如丁诚所禀告,他们几家联手要让苏大公子幕天去楚州榷场里主事。让苏二公子苏幕林调去广州市舶司。让许文修、钱二公子来泉州市舶司。 昨天郑大公子还悄悄商量着:“明州市舶司里,大人若是愿意,麻烦给汪大公子留个位置。当小税吏也是好的——吏部衙门里走公文大人不用费心。他们都是按规矩确实有选官资格。不像茶商和榷商们都烂帐了没有一个不中饱私囊叫朝廷吃亏空的,我们几家都是清白好人,又是大人的心腹人,任凭大人差遣—” 多亏他绝不会上这种当。 “叫丁诚来!” “公子,我哥他去西湖为郑娘子订秋千位置了——” “……”订个屁。她和郑大公子就一个鼻孔出气光顾着一伙子人拼命捞官了,他暗骂着,哪里还记得尉迟香兰和她说的什么入夏喜欢在月夜六桥苏堤上打秋千,她压根不会羡慕是不是? 好在丁诚为了抢西湖六桥边的秋千位置去得早,回来的也早。顺道还带回了郑家的消息,赶来禀告道:“公子,小的听说这几家已经在殿中省和六部疏通了。广州的温家本来就和公子交好。许、苏两家和郑家合好后,局面于公子有益。官家昨天赏了公子那几枚玉石——” 说到这里,他瞟了瞟面无表情的公子,想着不用装吧?那一盒子玉石已经不见了也没让桂妈妈记册子上,应该是私下当成念想儿送给郑娘子了? “公子,小的以为,恐怕这些任命到了殿中省也不会被打回来。在各衙门里议职的时候张宰相提拨起来的几位大人会对他们一力举存的。按理这些官职轮不到当廷朝议……” “殿中省?岂有不打回来的道理 。这事是太后先出手,他们几家狗急跳墙——”他没好气,说起郑二娘子也觉得她是汪汪汪地急了要跳墙了,这眉笔传书岂不就是谢女香膏懒画眉的意思? 风从营帐里吹过,吹动了他的中军大帐,露出蓝天云边下的墨绿色山峦,眼前不是江北大营,营中军士不是禁军却是充数的三千厢军,单是调动三千厢军到城外来拱建斋宫,每日消费的米粮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想起宰执们合议下公文叫各府各军送来上清查的帐目,他叹了口气,没一笔不是糊涂帐!所以官家才把那四枚小玉石赐给了他。 而他转赠给了郑归音,暗示着郑家在这时节上还是合力吧。 “郑娘子他们几家——”他叹着,“她不就是怕立皇后了,张娘娘失了殿中省的权柄?所以郑家才和他们几家又结好,不知是谁还出了这个占官职的主意?怕不就是她? 这些差职这不明摆着将来要和内库官打交道?她万一当不成也不叫程青云或是别人当得舒坦!” “正是如此!公子。但既然郑娘子也是这个意思——”丁诚已是察觉到了危险,但没料到是郑归音的主意,听公子一说反而大喜了,“公子。如此一来,楚州榷场就算是把以后十年二十年的收入都亏空光了,军费也能从三大港海商手里抽取。收税进官家的内库再转运到江北大营。绝不会误事。” 丁诚的打算很实用很实际,“郑娘子是一心为公子打算。是忠心国事。” “……”傅九公子瞅他一眼,暗想着丁诚这样以前没和女子相约黄昏后互订终身然后发现她要进宫的人就是太天真。 他真想把手里那封眉笔轻描的短信丢出去,丢给丁诚看看,让他见识见识郑二娘子提前通知时的嚣张嘴脸。 813北方的帝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见字如晤。尊驾若是远离京城,不论南至泉州或是北至宣城,必然久离中枢。应知内藏库宫官之职正是牵一发动全身。”她在信中写着,“唯有小女才能进退自如,不负君之所望。” 她的眉笔笔形如蛛纹散乱极是委婉,但这眉字里意思却是直截了当地威胁,放在他眼里这信的意思是:“范文存难道是我的对手?你看我提前知会了你,你还是不要支持他了啊——!” 他能受威胁? 绝不能的。 ++++++++++++++++ “姑娘,傅大人说是下值后就来咱府上。姑娘也不着急?”碧纱窗内,嫣浓给她梳着时下流行的双蝶新发式,配上更流行的仿道姑蒙纱黄冠子。 “那不是还早吗?昨天我和香兰玩投壶射箭赌珠子的时候,我看着他躲在房外廊道上悄悄在打盹了。后来他躲到李贺的船上少说睡了两个时辰。他也不怕被虫子咬。他睡了我可没有睡。” 因为知道他白天辛苦,昨晚在河房她便没有去拉着他玩。打了个哈欠,她把玩着配发式的双股道仙钗,叹着: “说是约着出来过节,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反倒和李贺他们去悄悄去祭灵。武穆王爷父子的灵、世忠韩郡王的灵、李贺他伯父的墓、对了——还有咱们东宫太子妃王家大伯的灵墓。原来他们王家是武穆王爷的旧部。难怪官家另相相看。” 傅大人去祭王凤娘娘家的灵,逢紫心里有数,这些都是南渡前后死了的名将。 “姑娘没去?”逢紫问着,姑娘不是也带了十个冥钱金泊烧包,说要去河边上为她在北边认识的帝姬烧? 北边的帝姬呢,郑二娘子看着碧窗外天边的云彩,叹气:“我看了傅九他们都带着各种酒,突然想起没带两碟子青团子祭给她。她恐怕不知道是我烧给她的钱呢。帝姬她——”她回想着在京城见过的那位连洗衣院都呆不下去的帝姬公主,“她是个好人,在下面万一不认得我。怕不敢花我烧给的钱。你说——她没干什么坏事怎么就比我还死得早。她死的时候也就是我现在这个年纪。” 本来欢笑的内室,难免有了一室寂静。终于嫣浓就嘀咕了起来: “姑娘,他们王家算什么旧部,太上皇以前下旨杀了武穆王,说他谋反。后来大家不是说是秦国公谋逆卖国,是秦国公使的坏让太上皇受了蒙弊?武穆王爷旧部死的死散的散。就他们王家什么事都没有?” 嫣浓嘴快,早从姜力媳妇嘴里打听到了东宫太子妃的娘家王家底细,“奴婢还听说襄阳、九江那边很多武穆军里的家将、旧部都散了到乡下务农。再不肯为朝廷做军卒谋功名了。就他们王家一路做官越做越大——” “少说几句。”她看了嫣浓一眼。这丫头委屈低了头,又抬头,“姑娘变了。以前在泉州城,姑娘随便奴婢说这些的。” “……你也知道是在泉州城?你不是没见识过福建士子们在衙门里这样骂,官老爷也不管的。你在泉州看赵若愚他们照旧骂自己祖宗,现在呢?山高皇帝远!”她嗔着自己的丫头,“这里是京城。总归王家现在掌着江北大营的兵权。女儿又是东宫妃。这就是守国有功。太上皇还在呢——!” 嫣浓听到最后一句就会意了,逢紫也劝道: “总有些人运气好逃过了当年武穆王爷被杀的祸事。那一回牵连了多少朝臣和将军?总不成活下来的都是奸臣了。王家那位将军当年在武穆王爷旧部里并不算出众。”这丫头的言下之意是,出众的都杀光了。 所以还北伐什么?名将都死光了。嫣浓暗忖不出声了。郑归音知道她还不服气呢便拿眼睛狠狠瞪她:“好在没叫你去北伐了!你这一肚子气,谁使得动你!” “姑娘——姑娘自己也悄悄骂官家的马政乱来?!” “白花了钱,还不能骂了?!我们家好歹也交了税,还被抄了家的——!”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我愿意骂还是一片忠心的了!” “姑娘是怕金人打过江来。”嫣浓鄙视地揭穿了她的所谓一片忠心。 “我不能怕了?你见过现在北虏的皇帝?我可是亲眼见过的——”郑二娘子不服气,嚷得比丫头更大声,“你知道他老婆被上一个皇帝霸占自尽了,他一声不吭忍了十多年后来突然谋反登基。到现在又过了十多年还没有立皇后,这样的忍性又是北虏皇帝你不害怕吗?看着太太平平指不定明天一大早突然就杀到眼前了!我们要是被捉了连洗衣院都进不去,公主才配!” “姑娘是胆小鬼!”女张飞觉得不能再忍。 “你才胆小!”主仆们斗着嘴,逢紫知道嫣浓这样一家子都是老伙计的丫头不一样,无奈笑着劝。 倒是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嫣浓赶紧闭了嘴。郑归音抓着这机会再瞪了她两眼,把这丫头气死。外面婆子来禀:“姑娘,张夫人差了的铃儿来了。” “快叫她进来。” 脚步声声,铃儿不算是外人了又机灵聪明。在外面就施礼问好。她招手叫她进了帘子里,笑着拉过了小丫头。问道:“有什么事?” “夫人叫我拿来,给姑娘看看。另外姑娘要的东西也带来了。” 小丫头笑着递上手里的贴子,郑二娘子仔细一看,原来是赵若愚府上于夫人送的。是给张夫人的灵山寺佛事贴子。 她握在手里借着窗光反复看贴子,噫道:“不是说那边宗亲们包场了?要为死在国事里的祖宗们祭灵超渡?中元节我们连寺门都进不去。比官家御驾在灵山寺的排场还大!” 瘦小的铃儿嘻嘻笑,连连点头又回道:“我们夫人说,姑娘细斟酌。听说灵山寺中元节的客院是各宗亲公侯府里夫人们订得最多。隆庆伯府、理国公府、庆王府都在。听说太子妃也订了。” “太子妃?” 她再看这修竹青纹素银底贴子就知道份量,于夫人靠着儿子赵若愚有能耐在灵山寺里订了客院还开宴,那么请来的绝不是寻常宗亲亲戚们。 “知道了。我再想想。会去的。”她想着要和傅九说一声,免得叫他以为她私下去见赵若愚。她笑着从妆盒里顺手抓了几颗水晶珠子让铃儿回去串着玩,又问,“都说太后看中了谢家一个远支的女儿。要让她和我们一起参选。张干娘查到了?” “是,查到了。夫人说果然是绝色美人呢。”铃儿没好说人家不算是谢参政府上的远支,只是父亲死得早太穷罢了。 “……绝色美人?”她听了张夫人的评价就心里一沉。张夫人跟着官家久了,自然知道官家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四个字绝不仅仅是字面的意思。 “去弄一副画像来吧。”她吩咐逢紫。 “是。” 逢紫应着,微带迟疑地看着她,她点头叹着:“我明白。娘娘刚刚答应推荐我为内库官。现在她在宫中的权柄却又不稳了。” 814苏家娘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我打从要得这个差使。我就知道了。”她笑着梳妆,想了想又赶紧写了一封短信去给了傅九。 “这又是什么?”他得了信,有着恼意的心就平息了,嘴里瞪着丁良,“不能叫人看到。明白了?” “小的明白呢。”丁良还觉得郑娘子真冒失,这一天两封信过来。上一封看着是商量正事落到别人手里也算了。眼下这一封总应该是情诗了吧?万一在路上掉了叫看到怎么办? 傅九可不会责怪郑归音冒失写了情诗,打开了一看却是意外,不过是一副画, 画中一只小黄鸟,旁边画一个黄色金笼子。 丁良悄悄地瞟到顿时觉得没劲透了,郑娘子真是没才情不会写情诗。上款下款都没有。只有商家女做帐做多了这样鬼鬼祟祟,精明算计得不行了!但傅九却是仰面大笑,又催丁良去:“去订西湖的傀儡戏吧。郑娘子心情不好呢——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到郑府上说一声。内库官的事本来就不易。何必放在心上。” 郑归音在家里得了这个消息,欢欢喜喜,觉得事事不顺利的沮丧之情一扫而空。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姑娘的画是这个意思?” “对。你真聪明。”她心情好,甜滋滋地夸逢紫。逢紫笑着还疑惑,她看明白了那一鸟一笼的意思,是欧洲文忠公的名诗《画眉鸟》,却不明白傅公子怎么就知道姑娘为了内库官的事情不顺利心里难过了? “欧洲文忠公被贬出京城,仕途受挫才写的这首诗呢。”她一脸感同身受地幽幽叹息,“天生我材——但没有知己!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我还不如飞进林间做一只自在的小鸟!”她慷慨激昂,“傅九他也被贬过,被冷落过——他一听就明白我的难过了!” “……”所以他晚上安排傀儡戏?看看戏就开心了?姑娘你和傅公子真是天生一对。逢紫无语地想。郑二娘子心情好了主意就多:“对了。叫人去约苏府的娘子。要不要一起去河房。” 不一会儿苏府回了消息:“家里公子和娘子都进宫见娘娘去了。走的时候就说好了,他们回来必定是要路过郑府的。” 她听了这消息失笑了,向逢紫摊手:“看吧。苏家可比我们家还要明白。他们要和我们真一条心,这事就还有机会呢。” 又愁着,“苏幕绿太讨厌,她召家人进宫这事闹得这样大。傅九还是会生气。” 运河水从宰相府前流过,流出了四城水门。水门运河上尽是驶出城去看佛灯过中元节的大船和小船。 苏家的船和郑家的船今日又是同路来了河房。 “你确定你能得这差使?”苏幕白隔窗再次确认,她不太明白郑归音的打算,“我妹妹在宫里做四品美人,这就能帮你去太和宫做内库官?” 岂此如此?她笑语看她道:“内库官这种差使可不是身分高或是会理帐就能办好的。否则汪太监怎么就死了?张夫人怎么就只干半年出宫?程青云——他出使北国路过榷场时,听说本来身上还有一道旨让他做榷场监当官的。怎么就成了谋逆了?” 苏幕白听得神情发白。 “你放心。我央了宫里不少人帮我。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她淡淡笑着,手指间的扇柄转动,苏幕白看到了扇面翻转时她幽黑乌亮的双眸,听她轻语,“我也让宫里的人知道。我们明州、泉州、广州三大海港上万私商的本事。我们赚钱也是血汗里来的。没的白交给朝廷听不到一声夸还要说我们是违禁出海。” “……”苏幕白觉得这样危险和朝廷别苗头的事最好不要把她拉上。 “我知道,你都快成亲了——你快要是冒家的娘子了。”她嘻嘻笑着,又愁,“倒是我。这事办不好。我哪里还敢指望全家平平安安,指望成亲的?恐怕要在家里做老姑娘了。” 苏幕白眼睛睁圆,她这是在吓唬她吧?故意的吧? “哟,这河房今日又装扮过了。到底是京城风流。和我们泉州城不一样。” 她打量着大河房,借来了两处河房只要提前拆去了两楼间隔板,就很容易就合成了一座大河房。如眼前这般。 她在窗内仰首看去,同样相通的二楼露台上可见得曲折有五十步的花架藤缠,娘子们就算是走出看河,也看不清面目。是两府里为女眷游玩早有的布置。 自有丫头们在奇花异石间安排看景的几椅,挂起串串彩灯玲珑。 她笑着和苏幕白隔窗说话:“成亲的日子可订了?秋祭之后吧,你们家的娘娘在宫里时常惦记你呢。” 对视之间,彼此都知道苏幕绿和她苏幕白根本没这样的姐妹情深,而把讨厌的庶妹称呼为娘娘,苏幕白还不太习惯,但她觉得很容易就能习惯:“我这番进宫,娘娘也是这样般问我的。真是天恩。” “傅九——”任俊追着傅九,从船上追到了河房里,他拉着傅九到了花几边,以扇掩嘴瞧着他的脸色问,“郑家的娘子你不打算纳妾了。” “怎么了?”他没料到这小子问这个,总算耐心问了一句。 “那你也太偏心苏家。怎么就这样帮他们家?苏美人都召了两次宫眷了!” “……”他没耐心听了,扭头就走。任俊死拉着他:“我听说苏家的娘子晋封美人。她家大公子还有推恩,他们家要复起了?你安排苏家去了榷场里当差——你真的要去宣州城?”他一脸的不相信,丢着眼色指向了窗外刚刚停泊的郑家船, “你要是去宣州。这美妾就进宫了。” “……”什么榷场,根本不关他的事!是郑家在蹿上跳下想和苏家联手教训你们任家! 815换船分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是想如此揭穿真相,但任俊眨巴着桃花眼幽怨地看着他:“你要去宣州,怎么不找我们家商量,榷场那边我还帮不上你?舍妹和我说——”他说的是同为选女的任娘子,“舍妹和郑娘子交好。她听了她的口风,平常总是说郑家苏家承你照顾——我们家就比不上了?” 照顾个屁!他知道不能拆了郑归音的台更不能拆了自己的台,皮笑肉不笑:“我不找他们两家难道找你?你不是把榷场那边的茶叶场子转卖给谢家了?” “我愿意吗?那不是因为谢家养在外面的一个丑娘子突然被补选进了德寿宫名单,还听说内定了尚香局里的女官?” 任俊叫起了撞天屈,表面惨然不已实则喜疯了的模样,一看就是在押宝。 +++++++++++++ 范夫人的船从东城门驶过,就看到了谢苏芳。 此女站在码头边上了谢府的船,看着是因为被点了参加参选,所以被谢府接回去了。她看着这娘子头戴灰色帽纱,身段高挑,行止间颇有几分美人步态。尤婆子轻声道:“夫人,那是卢四夫人的船。” 范夫人侧目看去。果然就看到了平宁侯府的船驶近了。 “看来,是要接到平宁侯府的别园去住?”她一语中的,果然见得这谢苏芳竟然上了卢四夫人的船,她笑着,“谢家和平宁侯府家有亲,我竟然还是第一回听说,难怪侯府最近新在京城里新买了一处园林宅子,叫天地一池春。” 这园子也配得上一位未来皇后。 ++++++++++++++ 任俊理直气壮地嚷着:“你别说你不懂——你问问夏家!当初夏皇后在德寿宫里是什么差使?不就是太后跟前的尚香官?太后让这丫头直接进第三轮参选,这不就是太后看中了谢家养在外面的女儿?” “哦?”看你这做梦想攀未来皇后路子的鼠目寸光样!活该你上当!他暗骂着,本来气急的心情突然好了。就算郑归音太急了些但能让任俊这小子吃个大亏抽肿这小子的脸他其实很乐意。 “哦?谢参政和卢参政私下里极有交情,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平常他们不是冷脸对冷脸谁能看得穿?确实得多谢你。” 他宽和地微微笑,向任俊拱手称谢,这一句却像是一盆冰水洒到了任俊的头顶,让他从头冻到了脚,失声道:“什么?不可能——!我刚答应给谢家三成!” 我们帮着你顶着卢程两家,他们只要了五成,转个头你又送给了谢家三成。这就去了八成!你们任家想抓救命草,却撞进了老虎嘴巴。 任俊如丧考妣,傅九公子心情极爽快,叫这小子敢做墙头草!本来想再等几天才你知道这消息,也是郑归音太心软! 外面专来了画舫撞到河坊石阶边的轻轻撞响。郑归音的船终于到了。 郑大公子和苏大公子继续互相谦让,郑二娘子在后舱和苏幕白隔窗互视一眼,笑着起身道:“我们上去吧。” 她实在等得不耐烦,不打算再等两位大公子互相谦让个没完。她决定从后舱上岸,眼看着郑二娘子来了,丁良使着自家带来的丫头们快上二楼打理茶饮果品。 “洁净是极要紧的。各位娘子皆是大家出身,什么没见识过。我也不弄那些花巧了。”任家娘子笑语嫣然,她已经到了二楼,女眷席上不愁无人。 丁良放心后,匆匆绕廊退出来,在后楼廊口接了沈厨楼里送过来的四桌消夏宴席。沈娘子打发了心腹曹婆子来办差,低声问了丁良一句:“宫里连封三位美人的事,听说了吗?是太后的口谕。今天苏美人又召了兄姐进宫了。到处都传遍了,都说傅大人这次挑中了人。” “我们公子昨天知道了。多劳知会。”丁良开始不知道,今日才听到了风声。难怪公子脸都气黑了。 “郑归音一脚踏上廊口,悄悄地偷窥傅九。 早几个月他千叮万嘱递消息让苏幕绿得了才人之位后就一定要隐忍以待。 但太后有了口谕到殿中省让按四品美人为三位娘娘准备亲族推恩,这事就闹大了。本来昨天算平平安安过去,今天那苏美人又召了宫眷入宫,他可是要恼。 她探头探脑瞧着他,果然傅九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她吓一跳正要缩头地上楼去,傅九突然又笑了。 她这下就更害怕了。 “他怎么不生气?”她疑心生暗鬼,一时间想到了他太生气觉得她不如公主,不如刑碧叶,所以要移情别恋了? 傅映风甩下任俊,缓步走到了河房廊上,郑大公子刚上了岸,殷勤招呼:“傅大人——” “大人——”苏大公子对傅映风的施礼那就有诚心多了,再是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模样也把腰弯得低低的,“家中一切都拜在大人所赐。舍妹在宫中让下官向大人问安。” “……无需多礼。刚从德寿宫里回来见过苏娘娘了?”他听到苏大公子已经自称下官,明摆着是想复职想疯了。再瞥一眼河房二楼上苏幕白和郑归音形影不离的模样,就知道苏家已经不记得死了的苏家大娘子了。 毕竟郑家一力应承,要为苏大公子去谋榷场官。 “傅九——”李贺、夏逊、尉迟家、许文修家都来了,许婉然戴着帽纱还在楼梯口向他远远施礼,连着好几条船到河房水阶边。 热闹间他终于抓着机会看了看后楼梯口。各府里的娘子们上楼,郑二娘子自然要客气过来,和任娘子一道下楼在水廊上迎接娘子们,她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赶紧讨好地一笑。 傅映风扭头没理她。 “郑娘子,这里来——”她呆呆地坐在楼上,任娘子年纪毕竟小几岁,就算是能干见得人多了难免活泼起来,叽喳说着:“傅九哥和我哥哥他们商量过了,今晚看完河灯,咱们还要去西湖上看水傀儡戏会呢——到时候咱们再在余杭门码头换湖船。” 换船?她刚欢喜起来,突然想着傅九呆会趁换船的时候,是来找她分手? 她要怎么回答? 816换船分手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是说她的嫁妆很多看在嫁妆份上请他不要计较了,还是说她因为要下定决心要进宫,所以从不敢想过和他将来有个结果。但他千万不要赌气非要做驸马。 “公主虽然比我美貌又比我出身好,但她是骗你的——” 她沮丧地想着,后来下半夜 的时候,她终于找到机会在西湖上和他私下说话时,她就把这一番为他打算的心忧愁地说了出来。 “潘国公家抄家的罪都有了的。公主肯定知道。你不要被公主骗了。你非要娶就按你娘的意思娶范家的表妹吧。你娘总不会害你的——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高兴了。你是不是要分手?你不用怕,我不会缠着你的——” 她在楼上坐着疑神疑鬼,楼下的傅映风忙着和公子们说话,压根还不知道她太心虚,已经在排练着分手时怎么哭一场。 “郑娘子——?”郑娘子你神神叨叨一个人在说什么?唐菲菲早来了,今晚专在二楼献曲游戏娱乐娘子们。她见得郑二娘子上楼独自坐着,眼神空洞,她疑惑间连忙捧了茶过来,还小声道:“侬娘子今晚会来?” “放心。”她顿时醒过神,瞅着唐菲菲笑了,“怎么了?心里还拿不准没把事情说定?这京城十几处的瓦子里有谁比得过你?” 她明知故问。 “我怕得罪了傅大人。他恼起来和侬娘子说一句不许用奴,奴就完了。”唐菲菲一颗心到现在还悬着,苦笑着,“侬娘子——如今是谢夫人了。傅大人对谢夫人有恩。他要是恼了奴,谢夫人必定要斟酌的。” 头一回听她尊称侬秋声为谢夫人,她知道唐美人是急了。 “你说得也没错——”她挤出几丝笑,那是,侬秋声和他初恋的时候傅映风把侬秋声捧成了京城第一官伎,如今她没有被秀王世孙为难顺顺利利脱了籍做了谢平生的正室夫人,这其中要没有傅映风出力她绝不相信。 “这回太后下诏时,你在不在德寿宫。” “在!” 唐菲菲都不用她问,就把宫里封美人的事一一说清了,“就是前几天公主来过后。太后就奉太上皇的意思写了封王美人的旨意。但太后还是老规矩拖着几天没有宣谕没见诏书,今天就突然有了口谕消息,把王美人、苏才人、冯美人一并加封了。” 唐菲菲口齿便给,说得清清楚楚。 “冯美人多了一个顺惠的二字封号。这口谕还叫麻老内人亲自到了殿中省尚功局里传谕,让她们的亲族按例推恩。 “这我知道。”她点了点头。 “所以苏才人在翠寒堂都欢喜疯了,她五品才人的封诏只是宫册登记,不敢去请太后用印,这四品美人的口谕就先来了!总算有红儿提醒着,她连滚带爬就跑到太后殿上去谢恩又坚辞不受——” “所以——封美人这是太后的意思,和咱们没关系吧?” 郑二娘子如此断言,唐菲菲却是愕然,这不是你要胁着奴,让奴去和苏才人私下里商量让她去太后跟前为庶姐苏幕白求一个推恩诰命,好让她出嫁时体面一些?不是你在宫里求了张娘娘也提了这推恩的事。才有了这结果? “这不是我的主意。”郑归音坚决否认,“我只是说苏娘娘说,她赶紧做了四品美人让苏大公子得个推恩品级,这样我们家就能帮着他去江北榷场里谋个差使!” 这不是一个意思?你难道要翻脸不认人?唐菲菲眼睛都瞪圆了。 楼下傅映风叫来了丁良:“去看看她的丫头谁跟来了?” “是,公子。” 已到的谢平生此时听得这话,奇怪看他道:“谁?” “我表妹贺双卿。外祖母让我照顾她,带着她出来看灯。”他面不改色地扯谎,谢平生信以为真,侬秋声在几步外楼梯口听得这话暗骂傅九只会骗人,贺双卿根本还没有到。谁不知道是在说郑二娘子。 “叫她的丫头和她说,我知道她的打算。就是太急了些小心被太后利用。” 他背过声,低声吩咐丁良。 丁良这时就已经想明白了,太后不就是多封了美人们,又叫苏美人有体面。这样贤德的太后,当然可以为官家挑皇后。 傅映风在宫里能得听到德寿宫里苏美人再召宫眷的消息,清风阁晨的嘉国长公主岂能没有耳闻。 她提笔写字的时候得了这消息,笔势未断一气呵成。搁笔抹手后,她才对潘玉谨叹了口气:“本宫那日从德寿宫回来。就应该早料到如此了。太后一再示弱是本宫糊涂了。”招她近前,低声吩咐,“让舅舅府里安静些不再要出错。太后如此退让父皇心中必定愧疚。父皇对本宫的怜爱之心自然就淡了……” “是。公主。只不过太上皇对公主岂有不爱之理?” “父皇眼里,在皇兄明受太子夭折了之后就只有他自己了。毕竟,这江山他能传给谁?难不成还能给本宫?本宫也远没有武后和刘太后的才干。” 她淡然说着,把潘玉谨听得心里发紧。 “公主,既然赵慧儿愿意为公主试药。太上皇又差了林御医来为公主诊脉。他分明说了赵慧儿确实可以——” “我知道。我这病反正也牵制不了太后。治好了也容易。”她慢慢坐下想着,“这就是傅九让赵慧儿到我身边来的原因了。” 817换船分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刑碧叶跟着秦文瑶坐船来河房的时候,傅九还不知道。 “……去和郑娘子身边的丫头说。明天出城来说话 “和傅公子说,明天出城南我要去打理张娘娘的下处。正好呢。” 嫣浓和丁良在中间传了两回话。都很无奈。 “不成!今晚人多的时候,我等着她有话说!” 傅九暗骂着,这时辰是不可能去找她,但要等到明天到城南打理张娘娘下处的时候和她说话,他也忍不了。 “公子——”郑娘子一定不会理睬,她多聪明拉着各家娘子就不放手,丁良心里这样想着,但他不能不去。 郑归音确实没有半点今天要去触他霉头的意思,全心全意和娘子们说话,再说她们家要是和夏家结姻亲,贺双卿又订了夏逊。她就是郑大公子的嫂子。她和得贺双卿多亲近。 亲戚都来了,她怎么还有空去见傅映风。至于明天——明天去城外行人庵打理张娘娘的下处,她可以请着挽迟女官出宫,陪着她一起去看看。毕竟这事可不是她说了算,得娘娘的人看中了才行。 这就更不方便见傅九了。 她觉得这些个理由很能说得过得去,最近她是绝没有机会见傅映见。再过两天他的气也消了。就好说话了。 她可以假惺惺地说:“我是怕公主把你抢走——” 但傅九一定会骂她:“难道我这样好哄!?你不就是为了抢内库官?” 丁良寻了嫣浓丫头说话,嫣浓挤出一脸和她家姑娘一模一样虚伪为难。丁良看得都想笑。他只能苦着脸下楼,寻着公子小声禀告道: “郑娘子抽不开身——” 他不是没料到她当了缩头乌龟,暗想着方才她上楼时瞪了她两眼难道她就生气了?他还没生气呢——!他板着脸也不说话,只笑着走了出去迎着了新来的画舫,对里面的娘子道:“来迟了——” 难得他出去接娘子,郑大公子被二妹骂过胳膊肘向外拐之后就监视着他,在河房里向外看了两眼:“那是谁来了。” 夏逊瞟过后笑道:“傅九的堂妹,清远侯府的秦娘子。” “她?”他吃了一惊,再看到秦文瑶后面还眼着一位美人,他赶紧又使了个眼色给楼梯口站着的逢紫,逢紫会意到了窗口一看就脸色变了。 “公子,是刑姨娘。她没有出来。”逢紫惊吓又庆幸地回禀着。 “什么?她还真敢来——” 郑大公子苦恼着要不要向二妹告密,他到底还是给傅九递了个眼色,傅九走过去莫名道:“什么事?” “……我也是男人知道旧情人难忘,年长的美人自有风情。比如燕国公夫人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郑大公子推心置腹。 你在胡说什么?傅九默默地看着他。 “我妹妹那性子要是听到风声,会大闹一场骂你是负心人的。”他语重心长地劝着。秦文瑶独自上楼来,和任娘子说了几句就看到了今晚她要见的人——郑归音。 只见她今日穿得极耀眼大方,头顶双环发髻束一顶金灿灿赤金花冠子,额头一点朱砂菱花,那张脸蛋上明眸顾盼,谁进房都不能不被她晃着了双眼。 偏偏她这样打扮却又素雅。 帘前重垂着白纱帐,她倚在窗边帘前说话,蓝白相间绣细折枝花的宽衫长裙蓬松如云,更叫人遐想出她内里身段极纤巧的模样,尤其是手中一支时下少见的瑞鹤白云长柄尺长旧唐扇子,在她手中平添十二分淑贤古意。 连她的赤金冠子看起来都是旧唐风彩了。 “好一位美人。”秦文瑶暗暗纳罕着,“果然是郑三郎的姐姐。” “郑娘子,你也是德寿宫的选女?你见过那位谢娘子了?” 在这二楼河房里,各府娘子们如今都私下传闻了谢家娘子突然参选的风声,她们都是选女,风传着谢娘子是太后新看中的未来皇后。谁能服气? 见得一屋子的娘子都是冷笑,她却是掩唇笑道:“没见过。不是说是养在外面的族女?” “养在外面的?”那不是就身份不够的旁支或是庶女? “难道是——”许婉然想到了难道谢娘子也是养女?但她脸皮薄不敢在郑娘子面前说这话,她反倒是笑了:“是旁支女儿。” 刚说了这一句,逢紫上来了把刑碧叶的事悄悄禀告了她。她反倒长长地松了口气,喜笑颜开,还有功夫在窗边探头问道:“是那条船里?” “是,姑娘……”逢紫深怕她是气疯了。 “我不气。傅九是什么人?那侍妾是什么人?真要有事,她敢如此跟着堂堂侯府千金来这里见他?” 她顿时就把疑心消去了九分。而秦文瑶坐在一边和几位娘子们说话。视线不时地扫过来。 “她有事找我?”郑二娘子暗忖着,“带着刑碧叶是为了这事?” 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楼下傅映风突然知道刑碧叶在船上,终于就明白了郑大公子那古怪的眼神。 “是叔父——清远侯差她来的。应该是为了和我商量,让我将来的子嗣过续给侯府的事。” “哦。”郑大公子马上明白了。赶紧就转话题,“呆会去西湖的时候,我想和夏逊兄坐一条路。”和夏逊坐一条路,就有机会能和同船的夏娘子说话。 “你和我坐一条路。”|他很坚决。 “那就夏逊、你和我,我们一起坐。”郑大公子从善如流,“你是哥哥是带贺娘子一起坐船?还是秦娘子?要不都带。我妹妹想看看秦娘子。她怕三郎被你妹妹当冤大头骗了” “……”谁骗谁啊。他还担心秦文瑶这侯门千金被海贼郑抱虎骗呢了! “他们不适合。”他直截了当。 郑大公子一拍即合:“我也是这样想。” 两人互相换了眼色后,心中有了默契就是这门亲事绝不能成!“他们到底是如何相识的?郑兄知道?我堂妹并不是会自订终身的人。” “我并不知情——”他没好当着傅九的面怀疑秦文瑶贪财。真闹出大事了直接把爵位让给傅九就成了。秦文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她看中三郎?” 两人对视一眼都认定了不可能。商量之后无果。 “对了,刑碧叶的事。你早点和归音说清。”郑大公子走开之前提醒了一句。 8181字千金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不明摆着的?”傅九公子这时倒是半点不着急了,“归音说了,她不会生气的。” 他要是偷情会这样明目张胆?那不是蠢吗? 侬秋声拉了她到了露台上,借着水天辽阔,夕霞夜灯的美景侬娘子低声骂着道:“唐菲菲胆小得让我没法说她!我当真是白认得这个人十多年了!” 她忍笑听着。侬秋声骂起人来脆爽得厉害: “这位唐大人针尖大的心眼,她又想揽祭礼里的差使。得个大脸面!她又怕和你串谋得罪了傅九最后被刷下来,叫她白准备了亏了本钱,她倒来问我要怎么办!?” 侬秋声觉得,就唐菲菲这样畏首畏尾不爽快,她以前还敢和她别苗头,争夺京城第一名伎——? 郑归音低声笑道:“她如今是谨慎了。上回她敢和卢举文翻脸要进教坊司,不是说卢举文放了话要打断她的手脚?她都没怕一心要自己谋个品级。没料到教坊司突然裁撤了。她险些就真没个容身之地,使尽了往日的脸面和欠了不知多少人情如今她岂有不后怕的?难免瞻前顾后了。” 有道是一步不慎,满盘皆输。 “她是输不起了。”郑二娘子倒是明白她。 侬秋声啐着:“怕什么?卢举文能和傅九比?傅九向来不和女人计较。更不会打断她的手脚,最多赶她出京城罢了。她再哭着去敬酒求几句他不说定就算了!” 真的?她怀疑地看着侬秋声,只有侬夫人你敢这样说他吧?连她都不觉得傅九这样好说话!她酸溜溜地想着,到底是初恋心上人。 楼下傅映风正被她的初恋情人许文修追着,他本来在叫人准备湖船一起去看水傀儡戏会,也好和她说说话。见得许文修来施礼,他耐心应付着:“什么事?” 许文修心里一跳,他是绝不敢和他提郑二娘子背着你在拉拢我们几家的。 “大人,还是为了婉然的事——” 他陪笑着,眼看着德寿宫和太和宫选女要一起侯选,又听说了谢家娘子进了德寿宫,许文修难免也要来献点殷勤打探情形。没料着傅大人劈头就问:“苏家和郑家的事,你也参合了?” “……”他挣扎着是实话实说,还是一推了事,就慢了这一瞬间傅映风岂有看不穿他的,骂着:“也以为是太后的女官做皇后了?” “大人,并不是小的隐瞒大人。是郑娘子非说——”许文修决定还是全推到郑归音头上,“是郑大公子来和我说,郑娘子说任家在京城里做官商做久了靠不住,咱们要开海还是和榷商联手。弄几个自己人去榷场里当差。我就想既然是去榷场不就是宣州楚州那边?于大人有利无害,不论是谁去也是大人的臂助。” “她许给你什么差使了?”他根本都不需要听他废话,截口就问。 “……大人,这事我只敢来求大人。”许文修陪笑着,“听说苏大公子去了榷场。泉州那边的市舶司空缺不少,下官——” 他的话都被傅映风套了出来,他就明白了郑归音全盘的计划。果然就像她那封威胁短信里说的那样: “她不就把你们几家拉上伙当枪使,想把以后内库官架空!”他暗骂着,“除了她,谁当上内库官只能和邵学士一样自己辞职。” “不行,不能得罪了程青云。”他让许文修消停些,“这时侯去掺合这些事。怕死得不够早吗?你又不能参选躲进宫里。”更何况,他还有一句没说,那就是许文修也不是郑锦文,没有张娘娘保着! “……!?”许文修吓了一跳,他不是没听联宗族叔许老大人提醒过不要得罪秀王府,但程青云都能被削职下狱了,秀王府又有什么可怕的?远不如郑二娘子和他们几家海商一起画的大饼诱人,他小心翼翼,“大人,难道是为了范小学士?” “不用管他。”他没好气。 +++++++++ 他不想管范小学士,范小学士可时刻记得他这个表弟。 河房外的河道彩灯点点,向城内流过了范宰相府,贺双卿今天出来的晚,还根本没有到河房,因为她的另一位表哥范小学士追着她在码头上叮嘱: “要和傅九说,内库官上面就是太府寺,下面就是各榷场和各市舶司,她要是把海商出身的人都安插到这些地方去,我还怎么办差?郑娘子她就是明着嫉妒我,不想让我好好干这差使!” 说完又打量她,笑嘻嘻,“妹妹今天打扮这样好看?夏逊也去?”懒人听书 “……”贺双卿今日盘着发髻,清水脸蛋配一袭如烟似雾的雪地外罩白纱衫,竖领扣着精致红珠双扣,裙脚层层金绢裁成,看着素雅不失富贵。手中一只短柄兰花团扇也比平常大了两圈,正配她的纱罩衫。 她是知道夏逊也来要才精心打扮过。被他揭穿也羞恼起来,她执扇停步回头看表哥,“郑娘子她家——郑家不是和平宁侯府有旧怨?” 她难道不是为了防着程青云? “程青云哪里有我能干?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要不是官家的侄女婿我早把他挤兑走了——” 范小学士理直气壮,他最近在户部挂职理帐越来越顺手,已经觉得意气飞扬,他按官家的意思,谋着从户部主事调职内库官,不过是第一步,如果再升任就是太府寺丞。第二步,再转任回户部任侍郎熬资励,十年后升户部尚书,历来六部尚书会兼职做参政,做了几年参政还能是什么?那就是左右宰相! 身为三榜进士和翰林学士,这不就是早就铺好的仕途? “你去劝劝郑娘子,小姑娘回家呆着不要碍我的事。还有,双卿你叫傅九等等看我能耐。这回推恩我绝不让程青云复职!” 你和小姑娘抢差事你还好意思提?贺双卿在心里想着,坐船来了河房。有傅府家将看到船上挑着范府的灯笼,连忙报了进去。 傅映风出廊接着她,她远远就看到了夏逊和他一起在河房水廊上立着。 她心波随船一荡 ,在扇后抿唇而笑了。 +++++++++++ “奴得了——恭喜谢夫人财源广进了!”唐菲菲从楼梯口钻出来,引得诸位娘子们都上前去看她手里的一卷绢书。 “这是状元公的手笔了?”贺双卿笑问,亲手接过在几案上徐徐展开绢书。 楼上娘子们在欣赏着谢平生的墨书文采,唐菲菲方才去一楼求了谢平生,请他为苏才人在彩绢上写下一篇封赐五品才人的谕命,可谓是文采飞扬。 按例宫嫔受封,历来是有皇帝或是皇后口谕就能登上宫册,但用了中宫凤印才能去殿中省为亲族推恩。这种诏命文章就是用来献给中宫用印的。力求工丽。诸宫嫔内命妇从不敢怠慢。 如同东宫受封、外命妇国夫人、郡夫人等受封号、老臣们死后得文忠、文正等谥号,都得请学士院大才子、大学士提笔写就,才敢献上过龙目用印。 不提这些贵人,便是皇帝自己登基的诏命也要另赏润笔费。历来每篇的润笔都不下十金,能请到谢平生这样的状元公更是体面。 楼下公子们也在说笑:“怎么不见你收润笔费?或是这样好说话,也替我写几篇。” “正是,我家老爷子的书斋也要请状元公题个扁额!” 如李贺这样的武夫,夏逊这样的厚道人都觉得这样的便宜不能不占,苏大公子上前特意谢过之后,谢平生拱手团团辞谢笑道:“区区岂敢如此?是内子与宫中苏娘娘交好,早就说好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润笔费,只凭内子去要了。内子总和我说家里无米下锅呢——” 状元公哭穷惹来众人同笑。一字千金,就是如此理所当然。 那怕苏才人是他谢平生同父异母的姐妹那也得亲兄弟明算帐。不是苏家来求他他还不爱替宫嫔写封号诏命呢。又不是立皇后的大诏命! 楼上侬秋声把手一伸,唐菲菲赶紧摸出了一只红丝小绢包,层层揭打开来看里面就是金条。 “郑娘子为证,奴可是半毫儿也没有抽份呢。” 雁过拨毛本也是规矩,唐菲菲这回塞了三十金重的金条给了侬秋声。喜滋滋收起了绢文准备回去给苏才人报喜,等这诏书献给太后用了凤印。这才是正式得了五品才人的封。 至于四品美人的诏书,苏幕绿还没敢请人写。写了也不敢去请太后用印。 等侬夫人这内当家同样欢喜收起了老公赚的钱,这钱赚得如此痛快叫郑归音看着都觉得眼馋。 “对了,傅大人方才还问奴,湖船只订了三条要一起坐呢。” 819河船夜游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所谓船订得少,不过是为了见到心上人,一起说说话, “各府里都有兄长来,凭兄长们作主就是。我们无话说的。”娘子们都笑了。 都是大户人家,当兄长的带着妹妹出门坐船,绝不能让妹妹从跟前离开,要分配起来也容易。这时辰她就瞧出来了,没有人说娘子们坐一条,公子们坐一条非要去弄两条大舱船来不可。 她笑着提裙登船,看到沿岸两边都有烧包祭灵的百姓,飞扬的冥钱钱灰在河面闪烁如深红流星。中间游过的佛船里有高僧颂读着《地藏经》。 “举香——” 沿岸的画舫、游船、河房都在露天处梵起了佛香,哭声与乐声同起,娘子们也闭眼合什仰月喃喃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三十年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她想着,傅九真的要去宣州城? 大皇子真的要去宣州城? “怎么了——?”他走近,在她身边轻轻问着,她惊醒一笑,再看看郑大公子正从小厮手里接过点好的信香,回舱递给了贺双卿和夏娘子,夏逊站在她们身边抬袖一拂把窗口飞进来的火星纸灰扫了出去。 “你不是带着金泊烧包?要祭给谁?”他柔声问着,“上岸了我们找个地方烧了。” “烧给一位公主——”她悄声地低语,“她人很好,又会做团子吃。被关在洗衣院里。可惜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去了。傅九——” 他听出她的声音带着沮丧,打开手中扇子,缓缓为她扇着,“怎么了?既然是旧人,想自己悄悄烧?那我远远在边上跟着你就好了,免得你被水鬼捉去 了——” 卟哧一声她笑了起来,嗔怪地瞪他一眼:“故意吓我!”他回之一笑:“看你恍恍惚惚的样子,坐船的时候我都怕你摔出去的。” “官家他北伐还是不北伐呢——”她看了他半晌,终于走近一步,团扇子掩唇,极细声地把心思吐出来,“我其实想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不想再到处逃了。” 本来旁人说这话,傅九要觉得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然而她的愁绪渗在了双眸中,四面的船灯照着冥纸烧起的流火,人世的无常也在他心头涌起,她的颠沛流离他仿佛是第一次真正的感同身受。她凝视着他:“真的要去宣州城吗?” 他涌起歉然之情想把她抱入怀中柔声安慰,却只能伸手从她的扇子纱面上拈去几点熄灭的纸灰,轻轻地在指间弹去,“你在宫里躲着,平平安安的。我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对她一向温柔,但一字一句吐出来的气息她却能感觉到不同 流向,那气流就如同冥钱纸火一般绕过了她,早就随着黑夜中不可知的风奔向了河流的另一方。她沉默了。 “不是想要去庆王妃跟前劝说?”他反而诧异,哄着她,“说服庆王去泉州?顺便把我也带去?” “没错,但那是另外一回事。”她叽叽咕咕斜他一眼,“那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开海,为了全家保命——你看,并不是非要去宣州城才要命呢。逞什么英雄劲儿……”乾坤听书网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大船驶过了西湖的拱桥下,暗影重重,他终于伸手把她搂入怀中:“生我的气了?” 她靠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有什么好生气?不就是这么一回事。村子里有时候争水,都要互相杀一杀。我想那是因为穷吧?现在有钱了还是这样。辛苦赚到了钱也要被抄去。人也保不住。家国天下,要么就自己乱蹿从江北打过去,要么被人家杀过来被追着乱蹿——总之就是不能安宁的。谁叫没生在太平盛世?我就是到处跑的命了。想想万一押赢了,我就觉得可以一本万利——” 她嘻嘻笑着,在拱桥的暗影消失之前,他低头吻了吻了她的额角,她抬头在他怀中笑着,“我有自知之明。要是真太平的时候,我们郑家想要招安不做海贼了应该容易。但绝赚不了这样的大钱,我也遇不上傅公子你的。更何况——” 拱桥上的光照了下来,他只能提前松开了手以扇子轻轻敲打了窗框,阻止她说下去:“看——傀儡戏在哪边。” 吹打的曲声隔湖传来,她一笑看去,他从袖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她感觉到人手心传过来的安慰——他明白她心里的念头。 “没有战乱,平宁侯府的娘子绝不会遇上北方燕京城下的穷铁汉。也就绝不会有我郑归音这个人了……” 傀儡戏在戏船上,船头在演新流行的打戏《黄天荡》,打得锣鼓声平平咣咣,热闹非常。唱腔传来:“颠沛流离一世雄,黄花水荡村舍空——好恨啦——哇呀呀——” 她听着就欢喜着急起来:“开始了——” 傅九瞅她一眼,分明喜欢她的笑颜,却莫名和船边的流水一样生起了逝水东去的余情。 “岸上看戏在茶楼。”他指着,“我们上去。” 她正要点头。他笑着:“你慢一步。”他突然从后舱梢抬脚先上了岸,她一呆看到丁良在岸上应该是找他有事。她想了想又转头去找郑锦文。这时候她应该跟着家里兄长才合适? 茶楼有依水码头,湖面上订戏的人家坐船靠近,娘子们的笑声渐起。仿佛是从一段漆黑的水路中走到有光的地方。 她走到船头时,人家郑大公子可没有在找她,他正看着丫头扶夏娘子下船,季洪在码头上接着,不知和他说了什么,她正奇怪,就见郑大公子转身走两步又悄悄从袖子底下给了一个小偶人给夏娘子。 茶楼下火把亮着,郑娘子眼尖看到那小偶人指头大小,红绿衣裳银甲片,分明是个英俊小武生,手里还拿着杆烂银枪。夏娘子背着身想必是在对他笑。 她扁嘴懒得理会,人家夏逊不也看到了,做兄长没吭声,她这做妹妹好意思发脾气怪他没给她多买一个? 俗话说有了老婆忘了娘。 她还不是郑锦文的老娘呢。她悲伤着觉得要被扫地出门了,傅九不知从哪里得了东西,在戏楼前悄悄塞给了个小帕包给她,她到戏楼上坐下欣喜打开一看,里面一个红衣小娘子和一个绿衣小公子。 这时她察觉到了异样的视线,她微转头,秦文瑶也上楼来了。走在秦娘子身后的那位紫衣白裙,柳眉杏眼看起来还有少女之美的妇人,就是刑碧叶? 嫣浓在她身后,忍着气小声提醒:“姑娘,这姨娘一直在看你。” “别管她。”她淡笑。 820河船夜游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还没去收拾她,这姨娘居然故意挑衅这不是见鬼了? 茶楼二层栏间悬着苇帘半卷,面对十顷西湖水面,栏间摆着桌椅供娘子们看灯看攻。 “请——” “请——”互相谦让后,秦文瑶在她旁边坐定,一行家人也站在了后两排。 嫣浓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这刑姨娘有位置在第二排坐了下来,就在郑二娘子的侧后面。逢紫拉了拉这丫头,她才忍住了没再去看。 自有两家的丫头婆子们上前来,在隔几上摆放两位娘子随行带来的茶盏、零嘴盒,家仆婆子去单买了茶楼新烧的开水冲泡从家里带来的茶叶。 郑归音端了茶,瞟了一眼秦文瑶,其实秦娘子方才和她同船一路早就见过了。但这位娘子带着家眷就独占了一个舱,连夏逊、郑锦文都没有走近。她笑道:“那位是贵府的女师?” “不。是家里的姨娘。”秦娘子回答,“中元节出来祭祭家人。” “原来如此。”她含笑,向刑姨娘点头为礼,刑碧叶全身崩紧坐在了第二排,此时也谨慎向郑归音点头。 她看到了郑二娘子眼中的锐光,心底就笑了。 公主当年也是这样看着她。讨厌她。她甚至知道世子当初在东宫时是非常喜欢公主的。先太子妃和范夫人也商量过是不是让世子尚驸马。但可惜,先太子妃死得早,而她送衣进宫被打后,世子从此就和公主疏远了。 “盯着她。她下楼就告诉我。”郑归音给嫣浓使了眼色,嫣浓早就有气赶紧就应了。教训她还不简单? 女眷席上暗流波动,秦文瑶岂会没有察觉?她端茶轻轻抿一抿,冷眼旁观。隔着楼柱子是夏娘子和贺双卿,再过去又隔着楼柱子才是尉迟、许家的女眷了。男客们坐的地方是伸出的平台,也没有挂帘子。 “你二妹,平常喜欢听什么戏?”傅九抢了个郑锦文旁边的位置,向他打听着,郑大公子忙着和夏逊套近乎,说完了才回头理他,极干脆节省地道:“猴戏。” “……”这是小孩子喜欢看的吧?猴戏连唱词都少,比武生打戏闹多了。傅九震惊之后,决定再次从新看待郑二娘子。 “喔,对了。她最近迷上了看瓦子里的新戏《王槐负桂英》。就是小姑娘没眼力遇上负心人被抛弃的戏。” 郑大公子突然想起来,觉得还是要对二妹的亲事用点心才像个兄长,扭头和蔼地补充着,“应该是来了京城,如今她的眼界总算是高了些。” 说到这里,他坐正了,有些歉然地看着傅九,“让她进宫也好,有点见识才不那么土气。光读书是没有用的。我也说过她,也许不笨但还是土。” 你在家里这样说她?傅九暗想着难怪她闹着要进宫,在家里这还呆得下去? “她吧——”郑大公子又开始推心置服让他和二妹增进了解,“以前六七岁也算了,她在船上喜欢穿花裙子,唱北方的跳大神戏。你说那和猴戏有区别?” “……”难怪你死活不娶她,傅九这时终于就理解了郑大公子不娶家里养妹做童养媳宁可不贪家财的高风亮节。 “到了泉州城,她天天呆在蕃坊里看蕃鬼们的番戏。完全就是北方蛮子乡巴佬——后来就总算不自己在家里跳猴戏了,知道叫人来跳给她看了。” 郑大公子絮絮叨叨说着辛苦,“中间我费了多心?到如今她会看看才子佳人的戏目,知道什么是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听听唱词文采。看着就不那么土了。”绝世唐门 郑二娘子有如今闺秀的风采,还能进宫参选,这完全是他郑锦文责骂有功。傅九听出了这言下之意。 这可不是光因为她出身平宁侯府,有个侯爷妹妹做娘,有个卢四夫人当姐。 “你都不知道,她把这《王槐负桂英》至少看了二十遍了……你说不是土蠢土蠢吗?你见过她在房里看左传、读佛经、跟着我写经策文章,溜出书房就看这种戏?还要自己写戏说桂英是妓女不好,她觉得要写个良家女子的才子佳人更好看。你说读书有什么用——?” 王槐是科举中举的士子吧?傅九赶紧叫人送了戏本子过来一翻,觉得自己幸免于难了。因为有了这些消息打底,他坐了一会儿,突然听丁良慌急来报信的时候也没有太诧异。 “公子,二娘子带着丫头,拦着刑姨娘在说话。” 他沉思着,去还是不去? “公子?”丁良就不明白了,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赶紧去拦下来免得吵起来。闹大了太不像样了。 “归音——她八成不会输。”他这样思量着,“碧叶应该骗不了她。” 虽说是这样想,但他到底没能坐稳太久。寻了个更衣的借口下楼。他在堤桥上转了一圈果然就等到她踏月而回了。 “傅九,要不要吃粟子冰——”她头一句话就叫他没忍住,她手忙脚乱还是没能藏住,只好大方嘻嘻笑着。他早看到她走两步就躲在丫头身后吃两口,还探头看楼上。小碗里的栗子冰吃了一半了。傅映风倒是明白她:“你哥哥不让你吃?” 他儿时的时候,大丫头碧叶也时常管束劝说着他还骂他身边的小厮,不要让他乱在外面买吃食。 “嗯。”郑归音老实地点头,装闺秀接了丫头的帕子抹嘴,“他说是夏天东西容易变坏,小商贩们本钱又薄。坏了的食料舍不得丢还在卖,要坏肚子的。” 他笑着听,打小也是这样被教着,碧叶说得更细,外面做吃食时,总不能叫人太辛苦。但开窗开门地吹风去热。落了蚊子蟑螂或是猫儿狗儿舔过了,公子你也不知道可是? 郑归音赶紧又道:“但这一家是宫里叫过泛索的——很好吃。干净的。” 反正离茶楼还有一段堤桥,尽是船灯映照,除了她的两个丫头别人也看不到。他和她并肩缓步,赏着月色灯光,吹着湖风。他总是笑着听,她说着说着也不吭声了。人家专卖给宫里八成是干净。零碎卖给旁人就难说了。尤其是这热天。 她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 “在家里叫过来,让他们替你做吧。” “在家里吃没意思。” 他大笑起来,牵着她的手,谁都是这样打小过来的。就是他的父亲秦老侯爷都会背着妻子范夫人,谎称和官家在西湖赛马在外面弄些小吃小喝。傅府里明明有糕饼师傅,还要打发丫头、家仆到市集里称几斤零嘴回来的姐妹们又少了? “过几天天气凉了,我带你去小摊上吃炙羊腿。活羊宰出来看着上火架子。” 他哄着她,她叹气对他笑。过了火又是亲眼看着宰的羊腿,当然就干净多了。他没有问刑碧叶的事,只当不知道。她也没有说就像没有发生过。 丁良在楼口迎着公子与郑娘子,那可是心里急死了。到底怎么回事?他方才看到刑碧叶回来,看着是哭过的样子。郑娘子把她打了一顿? 821河船夜游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到得回座,她把眼光落在了秦文瑶的身影上,她确实要看看这位秦娘子。不仅是为了三郎也是因为她是庆王妃的手帕交。 “刑娘子,请留步。” 她方才在西湖苏堤边,唤住了在堤桥弯拱上看月色的刑碧叶,这姨娘转过头,风吹散了她的几缕发丝,在夜风渔灯中飘飞起来。这妇人的眉尖似剑,杏眼如玉衬着鼻梁暗影反而更为凌厉鲜明。 “刑娘子,有话对我说?”她笑在桥底立住。 “此来不是郑娘子唤妾身?妾身以为是郑娘子有话吩咐?”她在弯拱桥上居高临下地笑着,果然也不个善茬。 然而两相对视了半晌之后,她仰头沉住气一声不出,到最后开口的果然还是刑碧叶,她从堤高处沿斜坡而下,站到中段低眉而语:“妾身方才在河房,远观得侬娘子与郑娘子交情不浅。才冒昧相请。还要请郑娘子恕罪。” 原来你盯着我看,就是为了请我来?她在心底哧笑着,后面的丫头里逢紫倒也罢了,嫣浓却是在暗骂:谁不知道你是来和姑娘抢傅家公子?不要脸! 然而刑碧叶说的完全和嫣浓想的不一样。她婉言相求:“妾身想请郑娘子出面,为妾身向侬娘子分说一二。免得她因为妾身迁怒为难侯爷。这也是——”她顿了顿,“这也是看在世子的面上。” “……?”侬秋声?嫣浓没料到她开口就是这一句。郑二娘子倒是笑得从容: “侬娘子如今是谢夫人。她哪里能为难清远侯爷。”眼前这妇人是秦侯府的家生子,她非要把傅映风称为世子,她也懒得去驳。至于侬秋声——谁不知道秦侯府的案子在谢平生这个临安府判官手上? 两女对视着。 “公主与世子的事,妾身知道一些。郑娘子若是要知道旧事妾身可以全盘托出。”她再一次缓步而下来到了弯桥底畔。沿湖垂柳依依,被月光洒成金黄。 郑归音其实还没摸清她的来意,但她自己的来意她清楚得很:“我听说……当年有一桩碧池寺的旧事?我正想向刑娘子打听。” 她只是试探,刑碧叶这一瞬间脸色居然变了:“郑娘子,不担心公主?” 你急什么?她心中电转终于就大悟,笑道:“原来,碧池寺旧事就是你和侬娘子的心结?” “……” “我猜侬娘子其实并不知道内情?还是你骗了她什么,所以她才不放过你?”她来一趟就是为了问清这件事,“或者是傅大人有什么话不许你和她说?” ++++++++++ 傅映风坐在了茶楼平台上,远远就能看到弯拱堤桥上的明月,看到岸边如美人洗发般浓密垂柳,丁良站在他身后按捺着,站得极稳,但这小子心里只想打听方才的事,比如公子去那埂桥柳树里,听到郑娘子和刑碧听吵架了? 傀儡戏还在闹着,傅九坐在椅上微闭眼。他没料到刑碧叶会和她说那些事。 +++++++++ “世子他——向官家请旨要离京城去宣州城,郑娘子应该听说了吧?”她并不想提碧池寺里的旧事,委婉说起这位郑娘子一定关心的事。懒人听书 嫣浓和逢紫站在了五步外,隐约听得。嫣浓的脑子不够快,逢紫却是精明许多一听就想提醒姑娘: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继续问碧池寺里的旧事。 “我知道,是你押错了。” 郑二娘子的回答,叫刑碧叶意外又莫名。 “郑娘子的意思……” “我知道,你看好傅九,你押了他二十年后会复起。”她在堤桥边缓步走着,抬手轻挽耳后的碎发,她的动作如柳条枝一般轻柔,她的微笑如月光,刑碧叶却再一次感觉到了她眼中锐利的光,和她的字词一般击中了她的心, “但你也看好自己,你押了自己能为他的叔父生儿子做正妻。二十年未必不能争到侯夫人之位!你押他押对了他志向不小果然复起。但押你自己却错了。”她止步,遗憾地看着眼前这妇人,“你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没能生子。” “这就是我的命。”刑碧叶微愕后,柔笑一句,然后看了她良久。 郑归音迎着她的眼光,微微而笑,此时的刑碧叶终于像一个三十岁的妇人了,比她足足多了十来年的人情世故,生长在侯府宅邸,这样的女性内敛而精明,想用眼光把她就看透。 但她并不会在意,她打从生下来就和一位比自己大十岁的女性作伴,论起不动声色,卢四夫人比刑碧叶强了不知多少倍了。郑二娘子自己转了一转,金冠子闪耀,蓝白纱折枝花唐裳衣裙飘飞,如夜空里的云絮。 “看清楚了?”她笑着,“看在你陪伴他多年的份上,所以我明着告诉你。我配得上他。你可以放心也可以死心了——” 风仿佛也赞同她的话,吹起她十二折的纱裙裙摆,她翻过瑞云白鹤图长柄团扇子,轻抚压住膝下长裙,扇面微斜仿佛从垂柳与长草上接起了一片星月碎光。 “我脾气不好,他知道,所以不纳妾。” “……妾身未曾想过。” “在我面前,你说实话更容易得到你想要的。比如侬娘子今晚就和你说上两句话——” 她听得一怔。 郑归音明白她想要什么,但她自己手中的长柄扇子只是个装饰其实并不能扇风吹凉,扇起来太不好看。她被长草里的蚊子咬了两口觉得好庠,觉得明明带了香药包还是这样。但她得撑住。 “我帮你找侬娘子说话,你就能回去向秦文瑶交代,我看出这位秦娘子和秦侯爷可不一样——” “确实如此。” “秦娘子恐怕没想过傅九对你还有什么余情未了,也不以为他会为你来抢回爵位。她是个实在人,她只会担心判官谢大人会不会因为她妻室讨厌你而公报私仇,更担心他落井下石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付秦侯爷。” “……”刑碧叶回过神,盯着她,月光抚肩又从这妇人的双眸中迸射出光华,她居然笑了:“郑娘子说得没错。但这是大娘子的心思。却不是我的心思。我是妾。随时可以换一位主子。我是家生子,没有秦家我还没生下来的时候爹娘就早死了,我只跟着秦家的人。” 她想跟傅九随时能跟。这话是这个意思吧?郑二娘子冷笑着。 822碧叶之美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从刑碧叶气质的再一次变化里里看到她真正的美色。她的双眸光彩世故体贴如三十妇人,她的笑意清纯天真如二八少女。两者俱备。 “郑娘子是世子喜欢的模样儿,但侬秋声也是。她还是西南土司之女,一品枢密副相的门第,才情号称京城第一官伎。更不要提,还有太上皇的独女嘉国长公主——” 她的话浅浅淡淡,她却听出了这位妇人曾经用过多少心血争夺着傅九的心。好在她就从没相信这位刑姨娘。此人在眼下这局面,怎么可能没有想过重新跟着傅九? 五步外的逢紫终于松了口气,这刑碧叶乱了分寸了。这样威胁对二娘子没用。 “清风阁的公主也好,碧池寺的侬娘子也好。是你赢了。”她讶然看着刑碧叶,“但现在是我。我比她们卑鄙多了——” 她用你应该去打听打听本姑娘名声的眼神暗示着,只要打听了,谁不知道本姑娘做过外室、做过妒妇,然后还能在外戚某公子的故意打压下挤进了参选的美人们里? 刑碧叶一拳头打在了云絮里,没有着力的地方,反倒冲回来堵住了自己的心。她大笑了起来:“郑娘子——确实不一样。” 因为她在月下大笑着的风情,竟然有三分和傅九大笑时一样,郑二娘子凶心顿起,其实要骂她太多可以骂了。刑大娘,刑保保,刑姑姑,刑婶婶——这都是年轻女子可以讥讽争宠老女人的话。更何况,她还是傅九叔父的妾。 但这些是丫头们骂人时可以骂的,不是她。眼前这个人是傅九的旧人,也许确实是傅九曾经喜欢的人,这话也只能是傅九去骂。 “郑娘子——” “我听说,秦侯爷前几天坐了侯府的双层画舫,杂在旧仆里见过了傅九?这是你的主意吧?”她揭穿了她,“我知道侯爷有位妾是胡姨娘同在船上,傅九见她并不违礼,但你跟着侯爷在二楼?你没有别的心思?” 桥边垂柳下,傅九听着终于就抹了抹额头的汗,暗暗地想:好在郑大公子没有胡乱传谣言。这些话都是实情。 “世子他既没有单独见妾身,也没有和妾身说话。”她微一犹豫,毕竟没有顺水推舟。 “那是傅九有分寸。所以我暂时没骂你。”她终于从她嘴里套出了话,她能相信郑大公子那张嘴?绝不可能的。她向来喜欢自己来打听。她笑着,“只要你一直如此,我也愿意帮你劝劝侬娘子。” “……”刑碧叶似乎也知道她根本还没有出招,她微微一叹,突然蹲下来折取了一片长草。郑归音表面含笑,心里戒备着,她当然知道嘉国长公主确实是输给了这碧叶,更知道侬秋声确实输给了此妇。 她还不知道碧池寺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碧叶凝视着这河边稗草,天生青碧长得和稻谷相似,在夏日有水有光照就生出一丛丛的黄穗子,但穗子里没有谷子只是空空的壳。 就像她自己一样。 风吹起,草浪翻飞,女子们的衣裙也在月光下如波飘动。她居然也抬头看着郑归音,笑着说起了闲话道:“你这衣裳我也穿过。旧唐时的宫装,随意就是十折十二折,用布料太多,用玉佩与禁步都难以压住——我到底是丫头,没敢再穿了。” 她一面艰难地用扇子压裙子,一面想,原来如此。难怪现在都不这样穿了。 “旧时的情份再好再美,也回来不了。就像今天的衣裳我像是穿错了。我以为河风吹着又飘逸又好看,像天上的仙女——”郑娘子的口齿从来都是让人又痛又笑的,“回去后,我再也不穿收在衣箱子里压底。偶尔想起来叫丫头们拿出来晒晒,也就足够了。刑娘子以为是不是?”懒人听书 确实如此。碧叶想着,她于世子而言不过就是这样的旧情份了。 垂柳下的傅九准备离开了,桥上的刑碧叶突然轻轻地笑出声:“再来一次,妾身还是如此押。” “哦?” “妾身还是不会选世子。” 傅九在柳下停住。 “那怕妾身知道他志向不小,心地仁厚,将来富贵荣华不可限量——妾身只要跟着世子绝少不了妾身一个县夫人、郡夫人的诰命。那怕娶了正室夫人,妾身这样知分寸的人也会好好地保着世子心里的那份旧情。终此一生,世子心里最要紧的还是妾身。” 刑碧叶傲然说着,“但妾身还是不会选世子。” 郑归音居然没有反驳。 傅九回到楼上坐下,一想起这件事他就觉得窝火。刑碧叶这个人他早没放在心上了,郑归音怎么能觉得理所当然不替他骂回去?她要是个柔弱女子或是许婉然那样还需要历练的姑娘,他早就跳出来帮她了,但她是个要面子的凶巴巴娘子,他才忍着没出声。 但她居然不骂回去? 偏偏丁良在边上叽咕出声:“公子,公子,小的知道你高兴。但还是少点两出猴戏吧?公子们都看着你呢!娘子们也不喜欢看——” 但郑娘子喜欢猴戏,他不知不觉就笑容满面,旁边的郑锦文诧异地看着他。再看看傀儡戏里连出了两台《闹天宫》和《火焰山》,他在高兴个什么劲?二妹做了什么事让他开心? 刑碧叶回了座,在后排坐下。郑归音也早回了座在打着哈吹看猴戏。她早就看腻了。碧叶在后排的阴影中,凝视着傀儡戏里的小猴子们在水上打着翻滚,凫水的傀儡师傅在水底下操纵着木偶,有时候可以潜在水下很久,引得阵阵喝彩之声。 “我要是你刑碧叶,我也会选侯爷。” 郑归音离开时,回头看着她,“有范夫人在,你不到嫡妻生子是不可能生育的。但那时候他要科举得功名难免被打压,中举恐怕也要二十岁。你就三十了。等他成亲娶正妻怀孕生子,恐怕你就是三十五岁了。” 一个通房丫头出身的侍妾三十五岁的年纪,就算宠爱不断,但中间十多年都要用避孕的药物,她能指望 到了三十五岁之后再顺利怀胎,怀了胎能平安生育? “你不过是保命罢了。” 郑归音说到了她的心里,但她下一句却让她落了泪。 “你只是押你的性命和前程,你并不是喜欢他。他太小了——他喜欢你却没替你想到这些。所以他在碧池寺还是保了你一次。”她定睛看着碧叶,“他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并非如此——” 刑碧叶是如此回答。傅九倚在座椅上也是如今想,他在碧池寺中并没有保刑碧叶。他只是没让她当替罪羊白送命罢了。但船上的猴戏闹着,他毕竟还是嘴角带笑。郑大公子没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舍妹闹着要听猴戏了?”她是不是脑子没长全啊!他真想骂。 823碧叶之美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令妹很是明白我。”他这心事也想和人说说,到底笑语,“我是只愿人负我,不愿我负人——” “傅大人用情一意,我是知道的。”郑大公子进京城也有几年,确实知道他在男女关系上的为人比卢举文强太多,就算和侬秋声分手的时候也没去碰唐菲菲不是?他的眼光高得很。他笑着,“舍妹明白大人,是她的福气。少了多少烦恼。” 很是明白他的郑归音想着刑碧叶的否认,她回到座位上就坐立不安,思量着:“傅九他在碧池寺里自己把事情全揽了不是为了刑碧叶, 也不是为了侬秋声?”她震惊地差点叫出来: 他还有一个不要脸的旧相好?!真是个花花公子!她立时又起身到了三楼上去看湖光。 “请唐娘子来——” 她从二楼召来了唐菲菲,一起在三楼上说着德寿宫里的事。 “郑娘子,你是没在宫里,不知道傅大人他看重苏娘娘。”唐菲菲这话真不顺耳。郑娘子心想,但还是耐心听。比起她一个人怀疑好了多了,比如怀疑傅九在碧池寺里抛了侬秋声也没保刑碧叶,其后必定还另外一个人。否则说不通。因为她最近才打听到了一件事,苏幕白偶尔说起,苏老爷居然是京城碧池寺的护法大施主。 “苏娘娘在宫里,平常除了见你,还见什么人?”她头一个就怀疑苏幕绿。唐菲菲一口就答道:“苏娘子最常见娘家的人。” “……”她就召了两回家人进宫,这就算是常见了? “傅大人没见过苏娘娘?” “郑娘子你——”唐菲菲从楼子里出身,闻弦歌岂不知雅意,她一脸震惊,“你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郑归音才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怀疑是怀疑,但那是她小心眼并不是真的以为傅九疯了去勾搭宫嫔。 “奴听说傅大人近来常去苏府别院里。”唐菲菲的消息向来灵通,否则她也不找这人打听了,“还有,奴曾经听说过,苏家曾经为他和那位苏幕白苏娘子说过亲事。如今这亲事虽然不成了,但余情还在也是说得过去。否则他照顾苏娘娘图什么?” “……”郑归音听到这里,心里就安稳了。唐菲菲不知道他图什么。她却是知道,不就是为了收钱进内库的事。 “还有什么?” 她索性问到底,唐菲菲听出她是要问傅大人到底有什么相好娘子,反而犹豫了。郑娘子能不明白她?更意外于唐菲菲居然还有什么人藏着不提竟然连她都不知道? “怕得罪傅大人?这我明白。但苏美人的封四品美人的诏书还没有哪位才子得了这个差事?我听说范小学士除了官家御旨其他从不动笔的,若是我请了他为苏美人写诏命——” 她几句话就打动了唐菲菲,这唐班头如今在宫里靠着巴结苏美人过活,听得是大喜过望,连忙道:“想来太后的掌印女官看在范小学士的面子上,会爽快盖印的。娘娘这风光就无人能比了——这事真的能成?” “我说到做到。”她微微笑着,“不是苏娘娘这事我也不好办。碰巧她够谨慎,太后又要得贤名。这事说不定还真能风风光光地办了,你唐班头在德寿宫里的位置岂不是更稳?想想祭礼的事佟掌司手里办,那可是德寿宫的人——是不是?”绝世唐门 确实如此。宫里雇佣什么歌馆里的人做御前歌舞,这事佟夫人、侬秋声和傅映风三人都能说上话。其实最后拿主意的是佟夫人。 “郑娘子——”她想通之后把心一横,附耳轻声,“有件事你不知道,前阵子傅大人还特意打发老内人来教苏娘娘,那时候她刚封了才人登了宫册,傅大人巴巴差人来教她怎么请旨召家眷进宫,让她不要急于请学士写她的才人封诏,事事都为她尽了心……” 她耐心听着,知道这才是个引子。唐菲菲想着今晚傅映风懒得理会她的神情,她知道自己请谢才子写诏命太抢风光是得罪傅大人,她想在祭礼里揽差事的前程不妙,但她咬牙指望着郑二娘子,决定还是要搏一搏去走走佟掌司的门路。 “傅大人偏爱的是苏幕白!” “……何以见得?”她越听越觉得自己是闲着没事干,明摆着不是那么一回事吧?唐菲菲见事和她见事完全不一样。 “傅大人的意思恐怕要借着推恩给苏幕白出嫁前添个诰命,这样冒探花派去明州城做市舶司,这才好办。” 她极小声地说着,“他对苏美人也就那样。但对苏幕白才是真抬举。苏美人能风光几年?” 她其实早知道冒探花选官有可能去市舶司的事。这不就是她自己的主意?但唐菲菲的话倒让她叹口气,知道这名伎见事明白:“你说得对。” 苏幕绿是等着太上皇咽气就是太妃了。而且她还只能以太嫔四品美人的品级养老。但苏幕白能和冒大人订亲,她以前以为冒士子和赵若愚交好。后来才明白冒士子和傅映风早认识了。 +++++++ 苏幕白确实在想着自己的亲事。 “今日进宫,你们娘娘为你准备嫁妆了?”郑娘子下楼来,在楼廊上正遇上她,随口笑语。她知道郑归音只不过看穿了她,知道说什么能叫她心中欢喜。 她也承认,如今她平生最得意的不再是她在泉州城才女之名,而是她的亲事 。刚订亲的夫君冒士子中了探花,她押中了宝满京城娘子们谁不羡慕她?她如今再也不会私下里烦躁痛哭,在郑二娘子打趣她的时候,她还能含蓄又大方着:“只是为了成亲的时候好看些罢了,所以才得了恩旨进宫……” “听说你备嫁的时候,要去碧池寺里请高僧来颂经?” “是。我是碧池寺里的寄名弟子,是父亲在世时在京城里为我寄的名。”她没料到郑娘子连这点小事也知道,但这事确实也让她欢喜含笑,“东宫妃也是从小就来这里听佛经呢。” 东宫妃?郑归音惊呆了。难道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傅九暗地里保着的旧相好是东宫妃?她一想,王家和范家都是京城显贵门第,公子和娘子们同一个年纪互相认得这不是理所当然?她就把各地大私商家如汪、钱、吴、孙等几府的办差大公子全认全了!更不要说苏府的大公子和许府的许文修。 他们和她都是说亲的对像不是?就像傅九和王凤娘——? 824苏娘娘的娘家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一瞬间想得太多,苏幕白压根不明白,反是很满意她那吓呆的脸色,谈兴大起说起了进宫拜见苏娘娘的事,“今日进宫,有幸也见过了东宫妃。” 郑二娘子本来是萎靡不振,这时一听照旧竖起了耳朵。 ++++++ “娘娘——” “都是自家兄妹。”因为昨天在外殿上见过一回,都是规矩隔着帘子请安说话,说完连脸都没看清,四面青衣们围着。今日她特意在内殿请了兄姐,让青衣们下去方便她们一家子说家常话。方一见面,苏幕天和幕白都施礼坐下。小宫女到了翠寒堂内殿上来禀告:“娘娘,娘娘——” 苏娘娘正等着这消息,并不责怪小宫女的莽撞,“不妨事,是我娘家的兄长和七姐。你过来说——”把那宫女叫近一听,她顿时笑了:“王美人?她又和太后跟前的人绊嘴了?她也太性急了些。” 苏大公子坐在内殿中免不了就问了一句:“这位王美人,是不是和娘娘一前一后加封争宠的那一位?”他难免要担心苏庶女和王美人相争落了下风失宠。 她抬手之后小宫女退了出去,只留了夏红儿在侧。 “她承宠是我进宫前一天的事。听说是正受宠的时候。傅大人为我拦了她。如今她的美人位是前些日子我在太上皇面前提的。我原本的的才人诏书还请谢才子提笔,她又觉得好抢了去看,没有来得及用印,现在也没有还给我。” “什么?”不说苏大公子大怒,单是苏幕白也吃惊恼了。 “也多亏她——太后知道她抢了我的,问我用了多少润笔,赏了我三十两金珠子和十匹缎子让我另和她计较。” 苏才人微微笑着。她穿了四品美人的宫嫔衣裳来见兄姐,如今珠冠四枝,华裙缀翟,往日雌雄莫辩的少年美色如今竟然有了三分雍容之态。让苏幕白看得惊奇不已。 还有她能这样忍让,不仅是苏大公子意外连苏幕白都觉得不认识这个庶妹了。 “大哥,七姐,傅大人那里不用担心。自有人去为我解释。他是我的恩主。我是事事不敢怠慢。倒是我进宫受封,于家里也有些荣耀。” “家中有娘娘这样的贵人,已是天恩。”苏大公子拱手依礼回着。 “我只是虚名罢了。”她居然没得意,只笑,“二哥在泉州的官位我求了太上皇是保住了,说来这是我们运气好。正巧赵若愚去了榷场里任职。郑家忙着帮他没有功夫再来为难我们家。后来又是任家的事,郑大公子早就觉得任家不可靠罢——?” “娘娘放心。如今郑家谋着开海的事终于有了眉目,我们家自然也不用和郑家为敌了。”苏大公子亦拱手回着,“以往的事,郑家吃的亏不少。洪家父子和大妹也享尽了荣华,死得不冤。” “大哥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娘娘,我们家到底是海商出身。开海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和郑家有这功夫闹下去,还不如赶着去船厂下订钱,将来多放几条船下海,几代的家业也许还有复兴的可能。” 说到这里,苏家三兄妹都是欢欣不已,苏大公子连忙又道:“这一回孟秋郊祭若是能让娘娘随行。家中也是不怕花费,愿意为娘娘上下打点。”乾坤听书网 兄妹们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互相都觉得满意后接着苏才人终于说起了心腹家常话,她叹道:“你们也看到了。太上皇每年只有春夏之交这两个月身子好一些可以召幸宫人。他又不肯节制。这两月又要病一场。反反复复已是五六年了。” 夏红儿静立在她身侧,知道这是郑娘子为了参选德寿宫早就打听来的,由唐菲菲进宫时暗中告诉了苏才人,她觉得傅大人不可能不知道。 “我如今独独受宠,岂能讨得太后欢心?王才人正好为我做挡箭牌。” 苏大公子和苏幕白互视一眼,都觉得她做得极妥当。 “这才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计。太后看着比太上皇要康健。”苏大公子长长出了一口气,拱手道:“娘娘能善自珍重就让愚兄放心了。如今局面看似大好,其实极为险恶。” “兄长的话,如我心里想的一样。”她终于头一回看向苏幕白,“听说七姐下月就要和冒探花成亲?我也准备了一副妆盒为七姐添彩。”说罢看向夏红儿。 苏幕白站起,从夏红儿手中接过了一只三层的雕花镶宝木妆盒。这份量就知道其中的梳具珠钗一应俱全皆是宫制华宝。 她谢恩时两姐妹互视一眼,平常交恶互妒的心结并没有彻底消去,然而苏幕白毕竟还是低头施礼:“小女谢过娘娘厚赏。” 苏大公子欣慰看着,连忙道:“娘娘。如今开海的风声已出。我们这些海商人家反而是大难临头被人视为了眼中钉。钱家、汪家转眼都出事了。许家被平宁侯府压得抬不起头。许家娘子进宫还要明年。郑家全家都被贬。郑锦文极谨慎得了官也很少去衙门,我们家也——” 苏幕白坐在一边,深知自己和冒探花的亲事如今全系于这庶妹一身,甚至她能不能在婚前也得一个推恩诰命风光去成亲,也全看这庶妹能不能在孟秋郊祭里随行,敲定家族推恩的事。 更何况苏家兄弟姐妹多,谁出头得封全看苏娘娘。全看娘娘得不得宠,愿意不愿意为家中兄妹出力。 她难免伤感着:“郑家还有新安郡张夫人是官家旧人,能保住全家一门老小。我们家就只有娘娘了。” 苏才人何尝没察觉这位嫡姐越发谦逊,突然就笑了: “七姐,我们姐妹日日在一起的时候吵个不休。如今分开了却是越来越好了。往日里是妹妹我在家中任性胡闹,时常让七姐下不了台了。” “娘娘……”苏幕白心里一动,也含了泪,“愚姐如今到了京城,见识过各世家高门中娘子们的出色,才知道以往是我狂妄无知太过浅薄。娘娘以往对我说的话都是逆耳贤言。” 苏大公子在家中早就被这苏氏二才女吵得不得安宁,苏幕白是嫡妹,但苏幕绿惊才绝艳又没有同母庶兄弟和他来夺权争利,他何尝不想和她交好为她择一门好亲?于大家都有益。 实在是同母亲妹妹太任性。两个妹妹互不相让让他夹在中间为难。 “太上皇……”苏幕白忍不住想问一句,苏大公子急扯了她一下暗暗摇头,她也就沉默了。苏才人在上座没注意。反是旁边的夏红儿知道苏幕白要说什么。太上皇毕竟年纪大了苏庶女这一辈子再风光也只有几年的机会。她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了? 但这样的结果进宫之前苏庶女早有准备了。何必再问? 825淑妃的才干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怎么了?” “没事。”这一夜她勉强笑着,从西湖回家去了。傅九看着她和尉迟香兰在说话,以为她又是为了拜月赌箭的事。 “明天再玩。直玩到中元节之后,没几天又是中秋。中秋后就是祭礼了。”他和郑大公子同船,到了郑府才坐了自己的船离开,“她要参选,这事也急不得。” “傅九倒是明白你。”郑大公子第二天大早起来,难得准备去衙门里。她正叫丫头把她昨天那时宫装收起来压箱底再也不穿,她并不说碧池寺和东宫妃有关,懒懒回问:“怎么明白了?” “你为了那谢氏女的事,这样霜打茄子一样还问我?宫里又不叫你们比骑射,你和那香兰混在一起干什么?” “女人的事你不懂。”她撇嘴,玩着傅九送给她的一对公子和娘子小人偶, “我才不玩拿枪的小武生!” “……”郑大公子被气走了。 她独自在家,什么温书写文章都做不下去,打发了人:“去和张夫人说,我 要去灵山寺。见见东宫妃。” “姑娘不是说要和傅大人说一声?”嫣浓奇怪。她哼了哼:“不说!” 丫头们一看就知道又吵架了。都不惹她,她歇了午觉梦见的都是东宫妃。明 知道不可能但还是觉得有问题。 “碧池寺里的事,听说和皇子有关?” “是,姑娘,是有这样的传闻。”逢紫微一犹豫,也说了一句以前没敢提的事,“大公子以前打听过,说是也许不是皇子是皇子妃。但实在太不可能就没提过。” “……”她定了定心,叫丫头们准备过几天去灵山寺见东宫妃的衣裳。没料到居然等来了张夫人身边的铃儿。 “夫人叫我把这画送来的。” “回去和夫人说,多谢干娘了。”她本来没料到今天就有谢娘子的画像了, 欣喜不已。探问着,“谢参政本来也是太上皇的旧人吧?” “夫人说,不是官家的人。” “我知道了。” 铃儿留了了一副小画,她重赏过后叫嫣浓送了她出去。逢紫已经把画像展了 开来,好奇:“姑娘,这就是谢氏,听说闺名是两个字,苏芳。” “谢苏芳?”她一看这谢氏果然美貌,单是容色就能与傅淑妃、张昭仪并肩,她站起细看,又听着逢紫细细把谢氏女子的事一一禀告,除了没有画像,郑家已把这女子打听全了: “最不得了的是,这娘子虽然是在养在府外,在东城门那边穷街坊里长大的。但东城那坊里是四十万禁军家属住着。穷是穷了些但各家的娘子们都参加了坊里的箭社和马社,听说这谢娘子骑射都是出彩的。” “我也听说了。这不就是投官家所好了——?”她手指尖沿着谢娘子那一身飘逸的披帛曲折划过,“个子真够高的。”这是一位长腿美人。 嫣浓瞅着她,明明姑娘比府里的丫头们至少都高三分还在嫌弃,转念一想便没忍住嘻嘻笑了,二娘子向来觉得自己身为美人的瑕疵只有一件,腿还不够长。 “姑娘是想和傅九公子长得一样高,那就是真好看了?” “那样做裙子太费衣料了!他比我高了快两个头,我只要再高半寸就好了。” 她笑啐着,指了指这谢氏画像,表示这才是美人的标准腿长,“这样骑马轻省,我看傅九骑的马比咱们家的马要高大。听说腰腿的力道不够控不了马,腿长也行的。”懒人听书 嫣浓叹着气:“做美人真不容易。还要会控马打马球。” 笑过之后,她的眼神也凝重起来,挥手叫丫头卷起谢氏女的画像,放在妆台上,她不由得叹了,“咱们张娘娘就吃亏在这了一点。” 张昭仪是真正的闺秀才女,并不会骑箭。 “昨天晚上,大公子在书房里忙到天亮吧?”她终于关心一下兄长,叫人准备些凉爽补益的菜肴,“为了宫里的事?”她又叹气,“眼下也顾得不咱们自己家谨慎,他是要为张娘娘争一争了。” 午后水仙宅的大门前,郑大公子刚从衙门里回来,他一身官服甩鞭下马,宽袖大步,精神头十足。一夜没睡半个哈欠也没打,他俊面沉沉,走过枫木夹道的直木乌廊,急步回自己院子枫木坞而回,他只道: “二姑娘歇午觉了?” “起来了。这几天张夫人差人来见二姑娘两回,送了谢娘子的画像,上回还说了灵山寺于夫人摆宴的事。二姑娘应该是要和傅大人说一声就去的。”季洪进宅门前就打听全了,追在他身后小声,“大公子,张娘娘那边——” “张娘娘叫姑娘事事小心,最好叫姓谢的知道些规矩。又没叫我事事小心。这是二姑娘的差事。你去知会她——” 别吧,大公子!这事不应该你去和二娘子提?季洪苦着脸,他是哪根葱?张文宪张大人特意来太府寺衙门里找大公子,说了二姑娘参选的事,这岂不是大事?他一个管事哪好去中间递话? 季洪在枫木坞外赖着不走,他哪里敢去郑归音的院子水竹园? 郑二娘子倒是早有准备,一边吃着果盘子,手中叉果子小银钗慢慢在卷起的画轴上左右轻划着:“这谢氏女一出现,她就是与张娘娘争皇后位的劲敌。” “姑娘——”逢紫提醒着,这女子还是和郑归音同一批参选进德寿宫,也算是姑娘的对手,嫣浓这时就叉腰腆肚子笑了:“有姑娘参选,她算什么?” “这回你机灵了?”她笑着看心腹丫头。逢紫便会意知道郑二娘子是要伸量伸量这位谢娘子。 “姑娘要压一压她?”她倒没问姑娘你不如人家腿美貌多,你怎么压?毕竟郑二娘子最喜欢不就是耍阴谋? “压了她,就要得罪吴太后。但咱们家背后是张娘娘,这事我还真避不了。张娘娘她应该也是这个主意。迟早要知会我。” 她叹着宫里变化的局势,还有张淑真的时运不济,“咱们家大公子这会子作蜡了。到底要怎么办?” “为了家里,该收手的时候还是要收手。”逢紫镇定禀告着。 “你真狠心 。”她忧伤地看着丫头。 逢紫哭笑不得。 ++++++++ “大兄来了。”张昭仪坐于凤榻,戴了六支花钗的宫妃珠冠,眉间点着珠红。看起来分外喜庆的模样。她含笑看着张文宪和汤少夫人在殿上施礼, “嫂子也来了。” 英雪殿的外殿珠帘卷起,只因窗外宫檐架起了挡阳光的竹架卷棚。竹架用的是太府寺杂场料贡进来的一千支湖湘翠竹。又好看又清爽。四面梅林成荫按时撒了水,风吹进竟然是凉意逼人。 “娘娘,入了夏还需记得少用些冰的凉的。于身子不好。” 张文宪一身新官服坐在了左首,缓缓拱手,“如今身子康健就是头一等要紧的。父亲在家里写信也是这样说的。我想是娘娘的母亲去得早,没人教着改了这毛病。如今只能全靠娘娘自己了。” “不过是我怕热罢了。”她笑着,叫人拿了两柄新贡青竹扇子叫挽迟给兄嫂一手一只,各自摇着取凉闲话,不叫小宫女们在跟前侍奉。只她自己手中白纱团扇子绣着富贵牡丹图。 “父亲来信了?他老人家身子安康就好了。” 她和兄嫂说了一些闲话,也不能多留他们,“今日不是节庆。官家让你们来陪陪我,是怕我多心呢。”她虽是欢喜,最后也含泪说着。 “娘娘,不用过于忧心了。” 汤少夫人劝着小姑子,知道是为了立皇后的事,“臣妾在家中和郑家常来往,我听说郑家的二娘子已经在打听着那位谢氏女了。” 826谢氏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郑娘子的心思藏得深但臣妾看她却是头一个不服输的。”汤少夫人不时和郑娘子来往,自有看人的眼光,“谢氏女恐怕就未必能抢得她的头筹。待得她们一起参选后,看谁输谁赢,娘娘再召郑娘子来商量亦不迟。” “我也是这般想。”她嘴上笑着,微侧头随意问着,“哥哥见到郑大公子?他也应该上衙门了?” “见是见着了。但他点了卯就走了。”张文宪苦笑,“说是晚上还有应酬。我打听了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杂料场忙着做买卖。进进出出的算是有些新气像。他们衙门本来就是半闲半废的。场子里都是些旧杂货。太府丞本来就不大管他们。” “他有——什么应酬?” 她眼瞳微缩,掩在了富贵牡丹图的白纱团扇之后。汤少夫人见得她这话问得奇怪,心下一沉暗暗观察着她的神色。她在府里早知道张相公的庶女不只一个。当初和郑锦文订亲的四娘子,说是长得最像张娘娘才被郑锦文看中了。 “应该是和夏家说亲事吧。”张文宪想了想。 听了这一句,张娘娘轻出一口长气吐在了扇面,扇子上大红色富贵牡丹丛花看着与她的玉容相映,眼中光彩重焕。 汤少夫人暗怪自己多心,连忙道:“娘娘放心。两边里都满意这门亲事。没得埋怨的。” “郑家——若是郑锦文安心和我们家联姻。有了舅舅和他在,我再如何失宠,将来也不至于连累到哥哥嫂子们了。嫂子,让侄儿在家中好好读书,咱们张家还是走耕读传家,科举进仕的路子。” 她临别依依握着汤少夫人的手,“因为燕国公夫人的事,我让大兄出面去找郑锦文帮着为她周旋,委屈嫂子了。我替大兄说一声对不住——你别怪大兄。” “娘娘这是说什么话——”汤少夫人也急了,“怎么就说到失宠的事了。陛下今日还特旨让我们夫妻进来陪娘娘说话呢。” 张文宪沉默不语,汤少夫人是玲珑心知道局面不妙,更知道这大妹妹从小不容易反是安慰, “娘娘在宫里主持宫务。尚功局如今卖爵的事都少了大半。教坊司又被裁撤。这半年不到娘娘得罪的人比傅淑妃十年得罪的人都多。这是为了陛下——娘娘有陛下在,还担心什么?” “陛下——”张娘娘苦笑了,“陛下是英主。” 汤少夫人或许还听不明白她的话,但郑锦文却是不用听就能明白张淑真的。水仙宅里枫木坞里,他回房时俊面生寒,跟过来的丫头、小厮们都不敢出声。 他从袖子里取了一个物什,啪的一声丢在了几上,家仆们偷眼看去是一枝并蒂粉玉兰头的钗子,以为是公子在瓦子里的相好送的。 丫头待要上去收起,他不耐烦道:“不许碰!” “是。”丫头连忙缩手,这才察觉了这是宫制的。 他脱官服:“让人准备洗澡水。” “早有了。公子去凉快凉快——”小厮上来接衣裳。 “把这钗子包好,叫季洪送到水竹园,和二姑娘说这是张娘娘叫给她的。” 他吩咐之后,进得淋浴房里闭门,洗去一身汗水,他独自一人的时候终于骂了出来,冲着洗澡水里浮动的香草沫子和人影不悦:小说娃 “她急什么?我们家还没有急——!” 他舀水淋在身上,在一片水响砸地声中骂着,“她哥张文宪做的是官家亲点的内廷官。换了新皇后也不敢动他!她弟弟张三衙门已经出京城去了四川,他爹张宰相一家回了老家,爱妾庶子都消停了。她怕什么——?还平白让张文宪来太府寺见见我?担心我们家见风使舵?她亲舅舅夏国舅是摆设?我不是天天忙着和夏家订亲吗——?” 张淑真这辈子若是做不了皇后,就败在了一个疑心重。 “和相公一样!当初就不应该不听我的劝,平白疑了范相公和李副枢密,非 以为他们不支持北伐才阻止马政,在官家面前起了争执!惹了许多人来弹劾!看看如今这局面——” 他在自己房里洗澡骂宠妃,他院子里的下人们虽然听不到但能感觉到风雨欲来,个个噤若寒蝉。连院前枫木道上的蝉鸣嘶叫也悄静了许多。 郑大公子在家里的事瞒不过水竹院的郑归音,逢紫出去问清了,悄悄禀告着。“姑娘,大公子像是不太高兴。一路沉着脸就回房了。季洪还在他院子门前站着呢。你看——” 二娘子不是一直担心大公子对夏家的亲事不愿意? 郑二娘子这会儿却是心里有数,丫头们都迟疑的时候她倒为郑锦文说话了,摇头和逢紫说着:“没这回事。我看大公子和夏家订亲是用心的。这两天晚上在河房,我光顾着盯着他和夏家兄妹,我都输了七八贯钱了。” 她这两天输得太惨,今天要去河房里把本捞回来。既然大公子回来了可以一起去河边了,她连忙换衣裳,又叫人准备:“冥钱包我昨天的来没来得及烧。” 遇上刑碧叶就没这心思了。 “原来的十只就尽够了。再准备十只,香兰说要给她小时候死的了旧人烧一烧。怕她的哥哥们知道。” 丫头们同时看着她,姑娘说得隐晦,但她们可听出来了难道是初恋旧情人。她笑着:“谁知道?说是她三岁时候认得,一个三岁的契丹小男孩子。她不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辽国亡国多少契丹人逃到我们这边来了。说是个蓝眼睛的契丹小孩子,前几天做梦梦到了。应该是缺钱了。” 于是香兰娘子决定烧一点钱给三岁的旧人。听得这一说丫头们笑成一团。 “三岁?还能记得这些事?” “我还记得一岁时候的事呢。”郑二娘子觉得多正常,她记得爹爹从村子外面回来,娘亲抱着她指着窗外回家的爹爹,后来就都不记得了。 “还有两碟子青团子?也有了?逢紫,叫冯妈妈给我拿两身拜月射箭的骑装备着,放在小衣箱子带着出门,免得罚酒时污了衣裳没得换。” 丫头们被她指使得团团转,“今天姑娘和尉迟娘子又赌?” “昨天分手时,和她说好输了陪我一起去为帝姬烧包。她太不讲究,说是打发丫头就给她的旧人烧了。”香兰的原话是,谁烧的都是钱,鬼只要收了都能花。 “我可要自己烧——我一个人去河边怕被水鬼抓了。” 郑二娘子平常不迷信,但傅九一吓她还是有点担心。中元节祭灵烧冥钱的时候,在河房抬眼就能看到河面上纷飞的金光火星,真像是鬼门关开了一样,她还是怂了决定找个壮姑娘比如香兰娘子一起去。 逢紫忍着笑,嫣浓早就不劝了,二姑娘要自己亲手烧包又不想叫丫头们看到她哭叽叽的样子就得有点胆子。 827还都亲征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为了掩盖胆小,她不得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有,傅九不是说榷场那边都骑马,和契丹人吃酒谈生意时也要玩射箭?赌赢了货价还能打个对折呢。我早点学学。这样的便宜怎么能不占?” 她摆正脸色,是这样和丫头们说的,“你们平常没事,也学学。迟早要去榷场见识一番的。北伐还都的大计是断然没错的,万一北伐亲征咱们家也得表表忠心跟去是不是?北边的皮毛料子卖到泉州就是十倍二十倍的价了,我们得跟着官家——” 丫头们齐声笑应了,夸着姑娘会当家。她满足后倒奇怪:“大公子还在淋浴?” “是在衙门里出了什么事?”等了一刻钟,她在房中嚷着好热,再听得郑大公子还在闭门一边洗澡一边生气的样子,终于想了想。 逢紫又低语了两句。 “什么?大公子在衙门见过了张文宪?必定是娘娘叫他去的。”她叫人把出门的物什准备好了,寻思了一会儿,她走出房门在前院子里坐下,“叫季洪来。” 季洪正为难呢,一听二姑娘叫他赶紧就捧着包钗子的帕子,沿木廊拐到了水竹湖,过了湖面曲析才到了园子,多走几步就是一身汗透青衣。兄妹俩住得不近不远的隔湖相望。 “小的给二娘子见礼。”他到了厅阶下,把帕包子给了逢紫,抹着汗珠子不敢进去,免得一身汗气冲撞了。她也不废物话当头就问:“太府寺衙门里不忙吧?按说曹押班应该差人找大公子了,入内内侍省的宫顶子修好了?” “不忙,不忙。早修好了。公子还淘卖了场子里一批旧物,卖得好价得钱采买批竹子贡进宫把直舍各娘娘殿上都架起了凉卷棚。娘娘们凉快着呢。不敢耽误姑娘参选——” 他陪笑着,待她满意笑了,论起做买卖,全京城的商人都是他郑大公子的孙子!卖旧物也不怕他不赚。见得姑娘高兴,他才期期艾艾把张文宪到太府寺衙门口来的事说了一番,逢紫也把帕子包呈到她面前。 她打开了看去,倒也失笑:“娘娘好心思。” 一支粉红玉赐成的并蒂玉兰花钗头,配两叶金叶子。玉是普通料玉,金片子只是好看罢了。倒是钗身不长不短,可以插头上,钗尾分叉也可以配着玉盘做水果叉子呢。 “就是个宫制钗子?”她笑着泼茶烫干净,细细看着。 “小的也不明白。大公子什么话也没有。小的看也没别的。就是让二娘子在参选时费些神,替张娘娘看看那谢氏女。也不用太在意。” 不过是闲时吃些果子不算是真当差。 “没错。”她夸赞着,觉得他说中了。季洪是难得被她夸的,说罢又添了一句,“对了,二姑娘。张大人得了旨进宫里见张娘娘前,来衙门里的。” “张大人他去了英雪殿?”她把钗子叫丫头收起,准备参选的时候戴上,到宫里还能叉叉水果吃。这时她听得一怔,“他可是从不向殿中省里递公文求见后妃的。” “姑娘不知道,这回是官家旨意让宫眷进宫,说是中元节陪陪娘娘。” “中元节?”她意外笑着,中元节算什么正经节庆,了悟叹道:“原来如此。” 郑二娘子这些日子时常进宫,在官家最常去的选德殿的后门路过时,总会看到殿后的松析绿荫,松柏围着一片空空的大场地。绝世唐门 她不知道是什么用意。后来悄悄和傅九一打听,才知道是宫中小校场,官家练习骑射练习马球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太后选中的美人听说会骑射岂不是投了官家所好?不是两个字——故都。 连郑归音这样极看好张昭仪的人,难免也要觉得张淑真没有母仪天下的命。 “张娘娘必定要怕,怕落了张相公一样的下场,恐怕家人受连累。按说,这事她也早料到过了——否则张娘娘何必一定要让大公子娶夏娘子?” 打发了季洪回去,她在厅里取了钗子把玩沉思着,逢紫听得恍然,终于就明白郑大公子为什么生气了。 “姑娘,大公子心里对张娘娘——”眼前没有外人,逢紫欲言又止。 “……我们家大公子,无论如何是对得起张娘娘的。倒是娘娘总疑着他。”沉默之后,郑二娘子亦为郑锦文有三分伤心,好在他如今像是早放下了。张娘娘更是进宫就断了这情份。这也许于二人都是好事。 “我也为张娘娘不服呢。凭什么太后一句话就定了官家的第三位皇后?”她这般想着,便一叠声叫了季洪回来问,“傅大人也进宫了?” “是。姑娘知道了?”季洪吃一惊。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官家再宠爱张娘娘,也不可能不把怀孕的淑妃娘娘放在眼里。”她笑着又沉吟着,一时间竟然都猜不着淑妃娘娘要如何应对这位谢娘子,傅九昨天晚上看着也半点没什么异样。 他完全没提? “傅大人只提醒了姑娘一句。”逢紫就是细心,“让姑娘对参选 的事,不要心急?” “……没错。张大人进宫见妹妹。傅大人当然也得进去见姐姐。”她站起身,打发季洪回去,“去催催大公子,我们今晚去河房里找傅九问问。看淑妃娘娘怎么应对?” 嫣浓觉得和前几天一样,逢紫察觉到了变化。 “姑娘,要和淑娘联手?” “恐怕不单是淑妃。也许还有东宫——东宫妃。”她在妆盒中取了那张灵山寺宗亲宴的贴子。她唯一能看明白的是官家还没有立皇后的意思。正在安抚宠妃们,所以才安排宫眷入宫。 中元节可不算是能让国戚进宫的日子。 如她所料傅九确实进宫了。他经了昨天晚上的事心情极好,本想今天不出城早点去接她到河房玩,没料到宫里有了旨让宫眷入宫。他连忙回府和母亲与继父商量。 “我在这些事上不及你。也不及映风。你们母子去一回。看看娘娘的意思。”傅四老爷有自知之明很是郑重托付了范夫人,他对于淑妃想怎么对付这谢娘子完全没有底。 828还夏入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立在瑞珠外殿中,他看到了大姐姐。然而淑妃可比张昭仪沉得住气。 淑妃又丰润了三分,体重难免香汗频出,但她身子不寒不热调养得极好,面色微红看着还是清爽的。 “|娘娘怀着孩子,倒是精神见好了。”范夫人如何笑着。 “今年难得他们内侍省用了心,知道搭起卷棚来一天就立成了。我往年也提过这事。内侍省那些老押班一会儿说南边天凉不用这个规矩。一会又说以往这宫城是钱王府,王府从没有搭过。再催的话又说竹子不好不堪用另采买要钱。只能给我这殿上搭。我就算了。这会子哪来的大批竹子——?专会哄我呢,我是软的好欺!张淑真最怕热那可是要翻脸的——!” 傅淑妃嗔着,发了这主持宫务十年的一肚子牢骚,倒叫傅九也笑了起来。他心知是郑锦文终于在衙门里忙起来,但何必提?淑妃骂得嘴不停: |“如今真有竹子了,听说不是我这里也不是英雪殿,倒是先给他们入内内侍省的大档班房搭上了——就他们会讨好!” 隔帘见她精神头极好,声音爽脆,帘后隐约见得好脸色也不是脂粉抹出来的安慰亲人,他很是欣慰,笑道:“大姐姐风采不减当年,倒叫臣弟想起大姐姐十几岁的时候了。” “九弟你又笑话我了。”她也笑了,在宫中不能主持宫务最是闲得郁闷,今日见着婶母和九弟,又被俊公子夸赞青春尤在美貌不减当年,她当然分外欢喜,“四婶母也来了。快过来坐下——免礼——” 英雪殿是张大人夫妻进宫,淑妃宫中却是傅九母子同来。 范夫人早打量见得淑妃心情不错,根本不需要她去安慰,便只和唐妈妈一搭一唱说了番闲话,说起淑妃年轻刚进宫时,就是在打马球的时候遇上了官家,从此受宠十余年。 珠帘摇曳,宫女们捧上井凉水冻好的果子盘,淑妃叫赐了一盏冰镇御酒流香给九弟解暑。一时间殿中欢笑不断。 后宫女眷的闲话聊天,傅九插不上嘴,既然不需要安慰淑妃,他难免分神想起了郑归音。昨天晚上郑二娘子那投壶的玩艺还行,但她那射箭的赌戏不太上得了台盘和尉迟香兰比起来是一输再输。 她到底是泉州城靠海的地方来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就笑了。范夫人微侧目,知道儿子一夜没睡在后宫里会走神,她再抬眼看着凤榻上的淑妃,娘娘兴奋了一会儿便疲乏了,毕竟是怀了身子。 看着她八九个月的大肚子,她便是有千言万语也不便再说什么。又问了几句便和儿子一起按规矩退下来了。 “娘娘——太轻敌了。”她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后才和同车的吕妈妈说了心里话,焦灼着,“这回危险了。” 傅九停在宫门前,皱眉看着母亲的马车走了,倒也疑惑: “方才夫人可好?” “……?”丁良莫明其妙,“小的看挺好的?” 他摇摇头,母亲一言不发就走了?是不是应该和他说几句才对? “公子,夫人……夫人提公子和公主的亲事了?”丁良小心问着。 “没有。但母亲进宫见了淑妃,难道出宫时不应该和我提提郑家的亲事?劝着我去娶郑娘子?” “……”丁良瞪大眼睛,完全跟不上他。公子这不是做梦吧?凭什么啊?“淑妃娘娘提这事了?”他只能这样问公子。 傅九嫌弃他笨,不再问了独自思索:他本来想好了,这是一个最适合去郑家提亲的机会。母亲提了他要劝一劝。但母亲完全没这意思也麻烦, 这岂不是表示她非常讨厌郑娘子?懒人听书 他在未来老婆与亲老娘之间摇摆着,自觉还没有订亲成亲就有了受夹板气的感觉,他沿着东便门外的宫道往回走,向他的衙门走去,瞟过宫门内来往的青衣和小黄门们,人人都尽力不拘颜笑。 因为张昭仪治宫以严。比佟掌司还要严三分。 他细思着母亲的神色。 她一路出宫走来,分明是有心事,但刚才上马车仅和他说了一句府里的琐事:“赵慧儿得了假,回府里来歇了半天。她说公主这回知道太后的厉害了。她和官家都没料到太后轻易就翻了盘——以往不过是让着公主呢。” 说到这里,范夫人像是提了一句:“我看,赵慧儿是事先知道德寿宫里王承御的事?郑娘子告诉她的?” 母亲提起了郑娘子?他止步在宫道,这时才觉得不寻常。他连忙转身想去为郑二娘子在母亲面前说些好话,为将来铺垫铺垫,但范夫人的马车已经离开了宫门,早不见了。 马车沿着河道走着,因为天气热早早就换了船。家船一荡离开了码头,吹着临安城中的河风,坐在撑窗前的范夫人伸手接过凉茶吃了几口,便叹了口气。 “夫人为何叹气?” 吕妈妈一身碧色束灰腰带的夏绸罩纱衫,缓步从后舱走过来,面容精致,如 果不是毕竟年上六十当真还是风彩逼人。 “吕妈妈。”范夫人笑着,这位妈妈手里捧着小圆银盘,是她在家中亲手制着带出来的一盏冰皮绿豆膏。 她放下绿豆膏,范夫人见着那绿冰皮的晶莹剔透,心情大爽。然而吕妈妈一句话说得她又叹气。 “夫人难道没有和九公子提,让他和郑娘子打个招呼。在半春园第三轮选试的时候把谢娘子挤下去。” 范夫人苦笑。岂有如此容易的事?“那位谢娘子,那可是太后挑中的人。” “夫人又改主意?依我看,这事郑娘子早有准备的。” 她轻描淡写,还一脸诧异觉得范夫人有什么可愁着,明明的好枪不去使着? “这事于郑娘子而言并不难的。” “……”你真是太看得起她了。范夫人多年还是头一次如此为难,不知从何下手,只有眼前的冰绿膏子让她口舌生滑,心情愉快。偏偏吕妈妈有如此的手艺,嘴上说的话却让人听得头热不已。 “夫人,如今是德寿宫、太和宫两宫一并同选。郑娘子就立了不败之地。不是我说她,夫人细想明州的事,她分明在两宫选女里都安排了帮手的。不管她是为了什么——” 吕妈妈笑着提了一句,“说不定她就是为了这个时机,好让夫人去向郑家提亲呢。否则她用什么法子做夫人的儿媳妇?” “……”范夫人无语看着她,“张夫人让你来说的?” “我猜的。” “……”你还真敢猜。范夫人心想,连她这当娘的都没敢觉得自己儿子这样人材出众。让人家郑娘子这样费尽苦心耍尽阴谋非要嫁进来不可。 829还是吃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那谢娘子再如何出色,她必要在郑娘子手上吃亏。这事于淑妃娘娘有利无害。便是九公子也是愿意的。这时再提他们的亲事,公主绝不会见怪——”吕妈妈早有定见,极力劝说,又另取了一枚玉匙子呈上,换了范夫人手中的银匙。 “夫人,用玉匙吃才凉爽静心。” “……”你不要说话就能让人静心了。窗帘子被一一卷起,河风越是凉爽,范夫人试吃的,依旧没避开吕妈妈的正色提醒:“夫人,不可迟疑。否则淑妃娘娘就要和程婉仪一个下场。” 谢氏女不就是卢四夫人举荐的美人? ++++++++ 荣内人同是如此想,但她暂时没去向程娘娘分说,因为官家来了程婉仪的殿上。 宫里的程美人在床上接了晋封婉仪的旨意,虽然是笑容满面,但荣内人是深知她私下的凄凉,她喃喃着:“人人都欺到我头上来了!” 荣内人顾不上安慰连忙进来道:“|娘娘,官家来了——娘娘千万不要向官家埋怨。” “我还敢埋怨?我生了皇子只封了个婉仪。但张淑真不过掌了没多久的宫务,郊祭之后她就要晋封德妃——?”尚功局里为宫妃议晋封的理由是,在她主持宫务时后宫诞下皇子,那就是张娘娘贤德有功! “我辛苦一场,全是她的功劳!官家也太偏心了——”程婉仪本来也不肯拭去泪水,然而赵慎举步进房,见她抱着六皇子起了身,不由得皱眉:“何必起来?” “陛下——”程婉仪还在坐月子,并不知道吴太后亲点了一位谢氏女补选进德寿宫。她见得官家突然亲至,心中毕竟极是欢喜。 她扶床站起又叫乳娘抱着六皇子迎接官家,荣内人这时总算放心。程婉仪堆起了一脸温婉的笑意,“臣妾只是想谢过陛下恩赏。”她晋封婉仪之外,大批的珠宝衣料还是极丰厚的。 赵慎匆匆上前,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又看了看乳娘怀里的六皇子,父子天性还是让他笑容满面,亲自抱过来笑道:“婉仪辛苦了。好好照顾这孩子罢。” “臣妾却只是想多陪着陛下呢。”程婉仪一面笑嗔着,一面又哄着孩子让乳娘脚步再轻些:“也不怪你。我方生下来就察觉了。家里娘亲说得对。这刚生下来的孩子当真是聪明能分辨出声音。唯有我说话时他就开心呢。六儿,这是你的父皇——父皇的声音可是一定要记得才行。” 官家笑着和孩子说话,六皇子一直没涕哭只好奇地看皇帝,官的儿子多不是完全不懂育儿。他见这孩子养得好,知道程婉仪挑乳娘时花了心思,喂得饱喂得适当才能养得乖巧,笑道:“婉仪年纪轻轻,慈母之心却是让朕自愧不如。” 官家留下来吃了午饭,按例是要歇个午觉的。程娘娘又是惊喜,官家居然不回选德殿歇午觉?她心思电转,侍候官家躺下后给荣内人使个眼色。荣内人暗叹知道劝不了。只能随她转身退出。 程娘娘抱着打瞌睡的六皇子匆匆去了外殿。乾坤听书网 “娘娘,你还在月子里。何必劳累操心——”有人劝说却被荣内人摇摇头拉住。程婉仪不吃亏不肯死心,果然被她召到外殿上的是两位老内人。 “我让你们把尚宝司这一月的帐子带来。你们带了?”她抱着儿子在怀里,微笑问着。看着娘娘怀里的六皇子,进殿时又看到了官家的龙辇在外,尚宝司的两位精明老内人果然就迟疑了许多,谨慎回道:“下官们一向铺佐娘娘,自然盼着娘娘重掌尚宝司。但卑职们去了殿中省两回,还是没有拿到娘娘在尚宝司里复职的公文,所以并没敢把帐册带过来。” “什么?”程婉仪银牙咬碎,“没带过来?本宫要清理尚宝司的帐目,为陛下分忧难道还不许!?” “可不是。娘娘,下官还在殿中省里被训了。说多事多嘴呢!”两位老内人深知程婉仪风光正盛不能得罪,但阻止程婉仪重掌尚宝司的人更不能得罪,她们大礼参拜,呈上厚厚的礼单:“卑职等恭贺娘娘晋封之喜——” “罢了!”她的一口气堵到了胸口,本来还在月子里的身体就有些受不住。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咬牙就要为他撑下去,冷笑着:“我还是尚宝司的副掌宝,要个帐册子看怎么就不行了?殿中省谁开的这个口,你们和我说?宫里有人看不得我,难道还看不得六皇子?” “……是内侍总管洪老爹。” “什么?”程婉仪震骇之后,两位老内人无声无息地退下。她独自抱着孩子坐在了外殿,半晌终于落了泪。六皇子听到母亲的低泣声便不安地也哭了起来。 荣内人站在边上沉默不语,洪老档不就是官家的心腹?她早就得了卢四夫人的话:如今的局面里,程卢两家有女儿生了皇子反倒是错。 “难道,我生了这孩子……倒是把张淑真向皇后位推了一把?”程婉仪哭着,“我不应该不信四嫂!” 卢四夫人早就提醒过她。不要急于生子要学傅淑妃隐忍多年。 想到张娘娘两个月后要晋位四妃之一,程婉仪哭得更伤心:“我……我不服!张淑真凭什么能做皇后?!我找人查过她的平安医脉,御医说她生下来身子湿热太重要好好调养,怀孕不易的!” 就是因为怀孕不易她才能得宠。免得再出一位嫡皇后生出一位嫡皇子。荣内人叹着她到如今居然还没有想明白,劝道:“娘娘不用伤心。未必就是张娘娘。官家晋封她为德妃这是安抚张娘娘。因为太后前日亲点了一名女子补选进德寿宫。”| 荣内人终于说出这真正的变局,程婉仪听着已经惊呆了。 “什么?” 听完了这谢氏女的来历又是谢参政的亲族。她几乎是大悲过后大喜,又是心中生寒道:“……这……这谢氏女难道是四嫂举荐的?” “卢参政与侯爷,本就是太上皇的旧臣。”荣内人轻语说着,“官家是宗亲远族,成为太子是太上皇力排众议,后来接下大位也是太上皇以天下为公。太后身为嫡母为儿子择一佳媳岂不是应该。” 830宫中消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一直在等宫里的消息,傅九应该来接她了吧?他和淑妃怎么商量的? “宫里没有消息来?”她知道,今天傅九没有去城外反是在宫里。 “姑娘在等宫里的消息?”逢紫没明白她的心思,“除了张娘娘,宫里要见姑娘的就是程婉仪了。她坐月子的这些日子,还赏了东西出来给姑娘呢。” “她?”郑娘子笑了,“她现在也应该是清醒了。” +++++++++++++++ 程婉仪确实哭了一场,但又绝处逢生。 荣内人恭敬施礼贺道:“婉仪娘娘早有所料。这才笼络了郑二娘子。叫宫里都知道她有体面是六皇子的小姨娘。依下官看,眼下正是让她为娘娘效命的时候了。” 程婉仪一怔,凝视着她,不用再问她也知道,这是卢四夫人让荣内人对她说的话。而她以往能借着生龙子大大抬举了郑归音,羞辱了卢四夫人为自己母兄出口气,原来不过是因为人家眼光更为长远盯在了皇后之位,未曾理会她罢了。 “这是陷阱?” 荣内人笑而不语,半晌见得六皇子睡着了才轻声道:“娘娘想想,若是她一举挤掉了谢氏女得罪了太后,那么张娘娘和傅娘娘恐怕都要被郑家连累。到那时宫里还有谁能主持宫务?除了娘娘你……” 程婉仪震惊抱紧了儿子,荣内人知道她不相信,但她依旧会不得不按卢四夫为她安排的路走下去。 “请娘娘写封信,召郑娘子进宫吧。”她摆了笔墨在程娘娘面前。有了这封信从此以后程婉仪也是卢四夫人掌中物了。 这是纪鸾玉所定的妙计。是她劝说了卢四夫人: “夫人再不可为程婉仪分心。眼下稍一出错就是灭顶之祸了。以我看——”荣内人当时也在卢四夫人身侧,亲耳听得纪鸾玉的劝说,“依我看,郑娘子这一回必定要借机压下谢娘子,以求得官家龙目一顾。” 卢四夫人沉吟了许多,终于是点了头。 “就如此罢,不能再让妹妹她得势了。” +++++ “郑家那位娘子,怎么拦得住要做皇后的人。”范夫人摇着头。 “夫人!谢氏女再出色,也是匆忙参选。也是一个人。她怎么样也比不上泉、广、明三地的商女们联手。郑娘子一定会说动她们联手。”吕妈发一语惊人。 “夫人想想,选女五百人里三地的私商女至少有二三十人,再说嫌嫉谢氏女的难道会少?私下里有十个人联手要使给人绊子,这就太容易了。夫人你也知道宫里的规矩,在半春园宫女大挑时叫她当众出个丑,她以后要做皇后就难了。” 有了这种丢脸的事,官家要回绝太后也容易。 “……”范夫人沉吟着,“我再想想。” “这可不像夫人。”吕妈妈不解,她只能摇头无奈说了实话:“我和他提了一句郑娘子,他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我真是白养了他!” “不至于如此——?”吕妈妈倒觉得在订亲前,九公子绝不会如此明着护心上人的。 正如她所料,傅九不是护着郑娘子,他是在等着外面的消息所以分了神,眼下他出了衙门准备回家里再把事说说,突然间消息到了。懒人听书 “什么?” 他听说范小学士接了郑归音的请托,要为苏美人写四品封赏的诏书,终于怒了:“当初让她和苏家和好,她不干!现在让她们家消停一些,她又乱来!” 想起那封“谢女香膏懒画眉”,的短信,抽出来一看他不禁牙痛,她这可真是来真的! “去和范大人说,这事不成!” 尤其范小学士转眼就上当,让傅九当真是要大发雷霆。再是喜欢她也一肚子不痛快,接下来范小学士回过来的话却当真让他沉了脸。 “她要去赵若愚的宴上?” “是,九公子。”范小学士差来的小厮陪笑着,“我们公子说,他是打听真了说东宫有意让郑家女进宫为侧妃。他才为苏美人写旨的。否则他才不上当。” “……”明明就是上当了。傅九心知东宫不敢做这样的事。但她要是不去赵若愚宴上,这事怎么可能出错? “去查查林御医。” 他再把那封“谢女香膏懒画眉”的短信看一回,怎么叫郑归音也知道他的脾气不大好!“东宫那边的消息来了?” “来了,大人。东宫是要去灵山寺。郑娘子也确实通过张夫人回话要去了。” 他本来是想着东宫是不是有意和淑妃联手,没料到等来了这样的消息。她不知道东宫那边一直犹豫是不要和平宁侯府联手?是不是要纳她为侧妃。她去灵山寺是何必? 就是因为想着这事,否则范夫人在宫门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岂会走神了? “来人,去郑府里打个招呼,说我下了值去见郑大公子一起去河房。” 他去了宫外校场一圈,到了太府寺的杂料场,回马进天武衙门时,脸色已经平静下来。这才叫了身边紧跟着害怕他乱来的丁良。 水仙宅里,郑娘子得了这信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是,傅九近晚的时候要来接她一起去。 “……你们公子,脸色还好?” 她叫了丁良来问,“他知道范小学士替苏美人写旨的事了?”居然还来接她? 丁良偷瞟到她那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他心里亦想着,我们公子是生气了,但他真生气的时候可不是冷淡郑娘子几天就完了。 “我听说……他以前和侬娘子因为吵架把房都拆了?”她突如其来的问着,把丁良吓得不轻,郑娘子那眼神语气分明就是在怀疑,你们公子对侬秋声就是这样真性情,对她就无动于衷的。他是不是心里没她?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赶紧陪笑解释着,把公子以前的风流清史抹得一干二净,“如今公子做官出仕,天天在官家跟前九重宫阙里行走,哪里还能和往年一样毛躁?小的见识浅,这话也是听我们夫人和小的老娘说的。郑娘子说说是不是? “……对。”她想想没错,昨天为了苏美人的事她正经提前招呼了他。他就没生气。今日为了争内库官的事,她也提前招呼了他。他当然也不会生气。 她顿时心情舒畅了,摇了扇子叫人打赏,笑着让他回去:“和你们公子说,不要耽误衙里的差事就好。天气热晚一些没关系。” 傅九真是一个讲道理的好人。所以她也要更加地贤良淑德才配得上。 831不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丁良弯腰退出去的时候,远远瞧着了郑娘子摇着扇子欢欢喜喜的模样,春风抚面一脸天真。 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公子喜欢的人从没有变过。侬娘子和郑娘子那怕是性情完全不一样,出身也不一样。但都是骨子里又单纯又天真。 他想着,也不知道这一回会吵成什么样?公子像是光顾着想办法对付郑娘子吵架出气,没管淑妃娘娘的事了? 连他都觉得宫里的事风云突变了,公子却没有动静。 ++++++++++ “娘娘——”瑞珠宫里,唐老妈妈劝着淑妃,“娘娘怎么不和九公子提提。他可是选女的采花使。论起这回参选他和秀王世孙都能在选女的事里说上话。我听说那边张娘娘已经去和郑家打招呼了——” “不需如此。”淑妃小睡醒过来脸上发亮,容颜娇艳,今日看上去竟然比少女时还要绝色美艳,她倚在榻扶手边,“本宫自卸下宫务以来,这些日子夜不能寐,唯恐官家只爱张淑真的文采英华,唯恐他……厌倦我了……” “娘娘——”唐老宫正不由得心疼。 “妈妈不用安慰我。张淑真如今的圣宠名至实归。尚功局那一伙子人恐怕吃了她的大亏了——教坊司被裁撤的人流落在瓦子里唱出曲子来,骂她是妖姬误国。这些我做不来。” 她摇头无奈,伸出手,让唐妈妈用帕子替她渥了渥有些浮肿的玉白十指,艰难扶着肚子又坐起了些,“我自知才干和文才不及她。她又比我小了三岁。自然是比我年轻美貌……” “娘娘想太多了。宫里年轻的美人多了。官家又宠了几个?连老奴都知道,官家在女色上不乱来的。再者,不是咱们家和张家那样的出身,也根本入不了官家的龙眼。” “确实,是本宫多虑了——”她掩唇笑着,眼神朦胧映照着珠帘中的光彩,那光彩环绕着都是她回忆深处中与官家初相遇时的情景,“如今太后下旨叫那谢氏进宫。我就明白。她不过就是本宫的影子罢了。” 宫妃里因骑射而圣宠不衰的,唯有她一人。 “官家心里的人还是本宫——这连太后也明白呢。”淑妃安心地喃语着,渐渐在凤榻凉榻中又睡着了,“他心里有我这孩儿就好了……” 唐老宫正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却悄悄抹了老泪,为了怀个孩子还要前思后想唯恐一步踏错。这能比张娘娘整顿宫务容易多少呢? ++++++++ “淑妃当然不着急。” 张娘娘在英雪殿中冷笑着,“她还盼着谢氏进宫来分一分宠,免得我占了先!” +++++++++++ “张娘娘要封德妃?“ 郑归音得到的消息极快,尚功局里有人议了四妃之一的品级给张娘娘,驼院那边张大公子大喜过望,连忙叫人递了消息到郑家。 “四妃之一未必是好事。也许就到此为止了。”她回了房叫重新换身衣裳,只为了今晚去见傅九问问淑妃的打算。京城里为立皇后的事人人都在议论了吧? +++++++++++++ “就算谢氏女年轻漂亮那又如何?” 傅九被丁良追问得烦了,在衙门里一边翻看帐册子一边骂他,“辛承御比淑妃大姐姐年轻了十年了!能比吗?这辈子都不可能!”懒人听书 “那……那……万一张娘娘叫郑娘子去欺负谢氏女,那可怎么办?” 丁良总算聪明了一回,居然叫他猜到了,“公子,你可不能去劝郑娘子!郑娘子这人——” 他不敢说了,但傅九岂会不知道? “她小心眼我能不明白?我犯得着去说,她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见得弱的就踩,就得强的就躲!谢娘子她靠太后一举就进了第三轮,郑娘子为了进第三轮可是费尽了苦心又是献曲又是要做公主府女官,这谢娘子没和她一样辛苦熬上去,她饶得了她——?”他禁不住大笑起来。 “……”丁良听得目瞪口呆,公子你看上个这样的娘子,你当真的吗? 郑归音一面盯在镜子上暗赞着自己真美貌,谢娘子就是个走后门的怎么能和她比?!她一面还虚伪地和丫头们说着,“宫里美貌的多了。不算什么。淑妃主持了十年宫务这点还想不明白?谢娘子进来正好分一分张娘娘的宠。未必就能做皇后。” 逢紫会意点头,她知道以前两位皇后,就连先郭皇后都是选封了郡夫人再封贵妃之后再升为皇后的。 “这中间说长几年,说短也有半年。还从没有一跃而蹴。”她在镜子看自己的美貌终于看够了,才转身来挑衣裳,“淑妃她不急,她和官家是十多年的情份又怀有龙胎。她马上就要生了——” 等淑妃的生下孩子做了月子,谢氏女恐怕才能进宫。 “如果傅九非要去宣州城,我也去!”她突然就嚷着,把丫头们都吓了一跳,走进来的郑大公子都板脸骂:“胡说!” 她嘻嘻笑着,从妆盒里取了那只他给的并蒂粉玉兰的金叶银钗子对着镜子看,又笑着:“去给大公子准备果子盘。把脆桃子切片,冰镇了来——” 这吃食在暑天里听着就要人心情大爽,他坐下来瞟一眼她手中那支宫制短钗子,见着果盘子送到他跟前,她走过来用钗子叉了一块自己吃了。郑锦文笑着,“滋味如何?” “冷暖自知了。”她笑语。他见她明白张娘娘的用意,就放了心。 “行了,咱们走吧——”他起身。 “吃些果子再走。”她叉块果子给他,坐一边正经说着,“再说,我去榷场的主意不行?去去也没关系的。你不是说那边生意做得很大?” “我都宁可你参选呢!榷场在边营军州里,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郑大公子坐下来,咬着果子撩起二郎腿瞪她,“看你这一时一个主意。还不如早点回泉州城!免得惹事!” 她一时间都忘记了种种安排就是为了接近庆王妃,说服庆王一家子去泉州城帮着开海。她寻思着,因为傅九对她这样好,她也许可以好好练骑射,两个月后也去宣州城。 她可以去榷场。想到这里她就央着:“你看我反正也要练练,谢娘子不是很擅长骑射?我总不能输?” “做梦呢你——!骑射可临时抱不了佛脚。”郑大公子催着她赶紧出门,吹吹风可以清醒一下。没料着兄妹俩刚出房子到了廊上,就有婆子跑过来禀告: “大公子,知府衙门里的吴知府差人来请,应该是燕国公夫人的案子。” 他一听,也顾不上教训妹妹了转身就下廊出门。 “早点回来——”她追了两步,嚷着叫他别耽误了今晚出门又叹,“他这样着急上火的忙着。是为了张娘娘还是为了张文宪呢?总不可能是为了燕国公夫人吧?” 郑大公子的心事太难猜 ,她觉得谁做他的老婆真是倒了一辈子的大霉。也许夏娘子不是这样想? “太热,怕汗沾了衣裳,咱们去船上坐着吧。”她早早就坐到了码头的家船上等着,手里摇着扇子,嘴里和丫头们说话,心里悄悄想着:傅九要去金国那一面拜祭父亲她也可以跟着去。她认得路的。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去。 傅九是个好人。 832好人傅9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好人傅九在衙门里想了七八个招,都觉得不够凶狠,不能叫郑二娘子知道他的脾气有多不好。只是问了齐武和陈安:“林御医那天去了清风阁给赵慧儿娘子和公主诊脉?没错?” “是,大人,小的查清了。” “他这几天住在哪里,查清楚了?” 退职回泉州城又来了京城的林御医,他和郑娘子那就是蛇鼠一窝! “赵若愚这几天在东宫?” “大人,赵大人每天都在灵山寺里。” “……”他点了点头,赵若愚忙着他老娘的事,应该还能没有掺合进来。 “他还没有纳妾?”他很是关心地问着。陈武哧的一声笑出来被瞪了,齐安镇定回答道:“大人,也许是罗姑娘和汪娘子都是美貌又情深,赵大人还没决定先纳哪一位。” “……说得有理。”他笑了。陈武佩服地看着齐安。 天武衙门外的长街里,三衙禁军人来人往,因为不远的御道上寺门前虬松高耸,豆保母牵着四公子,陪着两位夫人来了灵山寺。 府里大公子确实还没有纳妾的动静,家仆们都在忙着中元节的事。 园林景致如画,她怀里收着那封要给郑娘子的信。打算等她来的时候亲自交付。赵若愚头束玉冠,烟灰大凉衫束着银带,他陪着母亲看定了摆宴的地方,又陪着在园径阴影处散步,不时就遇上宗亲夫人们。 于夫人悄悄告诉他:“贴子我已经叫人送给了张夫人。她必是要来的。郑娘子也回了话。也是要来的。你放心。” “多谢母亲。” “听说——东宫妃要见她?”于夫人与有荣焉。 “……还说不定。”他苦笑着。 +++++++++ “什么,叫本宫去灵山寺,召见那姓郑的走狗给她几分体面——!?” 一听这消息,王凤娘十二万个不愿意,立时就怀疑太子起了纳侧妃的心。 “赵若愚——这小子不会是要卖了未婚妻来求官吧?”她冷笑着,这种小人可别想骗过她! 赵若愚确实向东宫举荐了郑二娘子。但不是做侧妃。 正所谓牵一发动全身,东宫奉太上皇的旨送香火钱到了灵山寺。到底在静室里召了赵若愚,诧异道:“晦文,孤手里可是无一人能与范文存争这个内库官。岳父那边又急催着此事。所以孤左思右想,只能推荐平宁侯府的程青云——” “殿下不需着急。再等等德寿宫选女的消息吧。若是方便——”他终于是顿了顿,“若是方便还要请太子妃见见郑娘子才好。臣家中正要在灵山寺摆个素宴。太子妃听说也是要在中元节进香的。” “……你就一定认为她能得这个差使?”他左思右想,一咬牙,“也罢!与其等父皇立了新皇后,不如孤暂时和张娘娘联手!” “还有,还请殿下与傅大人见一见。” “……”东宫叹气,“再如何,孤和大哥都是同母所生。孤明白。”乾坤听书网 庆王和他是同母原配嫡子。若是新皇后生了新嫡子就大不一样了。 东宫太子妃走在恭王府院子里,仔细在看着婆子们准备烧包。是给娘家伯父祭灵的冥钱金泊烧包,还打发了内侍去知会丈夫,中元节到灵山寺来接她。 历来的旧例,宗亲女眷们在灵山寺祭过灵,夫妻情份好的国公、伯公们会来接着夫人一起坐船去游湖游河。除了过节看佛灯,东宫应该还能与各府的宗亲王公遇上,拉拢一二。 但内侍倒把东宫的话带了回来: “娘娘,东宫说娘娘要是去灵山寺,到时候除了去于夫人家的宴上坐坐。还是多和郑家娘子说两句话。” “……不行!赵若愚家倒也罢了!父亲和叔父写信来让本宫示好于他。于氏又是隆义伯夫人的干女儿。”她冷笑,心里知道于氏只是个家伎出身,但她生的儿子有能耐不是?这她能忍。但郑娘子算是个什么东西? “去和太子说,除非叫张淑真把她城南附近包下来的行人庵让出来给我作歇处,否则这事没得商量!” 王凤娘越想越笑了起来,“别看她现在是宠妃主持宫务。要是太后又立了女官做皇后,她算什么?” 东宫听了这回话,气得七窍生烟:“去和太子妃说——”他生生忍住了,打算回府亲自和她说,立了新皇后真正不妙的是他这个东宫! 赵若愚留在灵山寺,暗汉着东宫的女人运好坏掺半。有了太子妃就有了兵权做靠山,但有了太子妃也容易闯祸出事。 “若愚,这里来——”母亲在唤他。他要在女眷们说话的时候站远些,避开宗女年轻堂姐妹们,更要避开宗妇里的各位年轻嫂子、小弟媳妇,但他又要在只有老太太们的时候走近些,方便被于夫人叫过去拜见哪位亲戚伯母。 灵山寺里都是宗亲,她们眼中的赵从俊正妻只有于氏。罗姨娘早就被压得没有了气势。一路安安静静。 于夫人是伯爵府上不得宠的家伎出身,本就不是硬气的人,只要罗氏好说话她便也请了罗姨娘一起,带了四公子去大殿上拜佛。 “让他和兄弟们一起玩。”殿上的小孩子们也都是姓赵,罗姨娘没有不愿意的。反而和于夫人处得一团和气。 赵若愚只盼着家里安宁,四郎能平平安安长大,母亲不要终日落泪。如今见得罗姨娘终于消停了,也是暂时放心。 宗亲摆宴时有贵人要来,他亲自到了包下的院子里一一看着家仆们擦拭桌几茶具,清点金银器皿。就见得豆保母被于夫人看重,在安排府里的人手。 他冷眼看了一会儿,看出她能干谨慎,不是母亲为了罗姨娘的面子故意让她充这个差事。四郎身边有这个人自然是极好的。 待得她空下来,他到底还是召了她过来再提醒了一句: “你的信,我没交给郑娘子,是因为我揣测她未必就不知道信上说什么。” “……是,大公子。”豆保母一惊,转眼就明白了,“这是她生父写过来的信。郑娘子也许是明白的。毕竟父女联心。” “……”最后一句那就未必。赵公子早猜到是郑归音生父从北边写过来的信。他没接话,只问,“你看过信?” “没看过。但来的时候猜的。”她并不隐瞒,“应该是想见她一面。” “见她?”赵若愚一惊,“他来了南边?” “不。”她摇头着,“应该是在江那面的金国。” 他想见见女儿?叫她过去?赵若愚愕然后摇头了:“这信你不要给她了。” 833好人傅9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当然是不想让她去金国找死的。更何况这算是什么父亲?郑归音可不是他她并不能靠着科举为官再争出来。现在郑家就是她的全部了。他脸色没有变多少,豆保母却能察觉到他暗怒之气。 “……公子说,郑娘子不看信也心里有数的。”豆保母果然是个兰心惠质的妇人。但赵大公子也是三甲中榜的榜眼,笑着道:“她要进宫,脱不开身。再者为了郑家的事,她忙着呢。” 但父亲来信不去就算是违礼了说出去不好听。他看着她,伸手:“信?” “……”豆保母飞快权衡,看出他的神色是不给信就要滚出赵府去睡大街了,她还是把信交给了他。 赵若愚收到袖子里,转身就走了。伏安看到连忙跟上去,他低声吩咐:“递个消息去给郑大公子。过几天上值在衙门里有事商量。” 伏安终于想起,郑大公子和他们公子如今是一个太府寺衙门,但公子这样要出京城的官去衙门里天天办事,倒还从还没见过郑大人呢! 豆保母沉住气,和平常一样做事,她等到于夫人回院子来就问:“夫人们要去看祭礼?” “若愚在订院子。好在是郑家包了不少地方,说不定我们家也能去看看皇帝陛下祭天,看看新东宫呢。” 于夫人笑着,罗姨娘自从听说东宫妃也要来灵山寺说不定来于夫人的宴上坐坐。她就笑得极温和谦逊,在于夫人面前什么都不说,这时只瞟了豆保母一眼,暗中哼着:这豆氏不就是也想去。这是在探口风? 豆保母觉得,过了两个月就能见郑娘子,亲自见面说一说。也算是不负所托。 世上没有亲生父亲带话来,中间有人拦了却不告诉女儿的道理 。豆保母认了这个道理 。更何况她知道赵公子的为人。这信他就是扣着绝不可能毁了。 郑娘子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去要来看。 赵若愚回府的时候,叫了大管事赵若诚:“最近盯着不要叫四郎身边的人出府。陪着他好好读书。免得在灵山寺里玩散了心。” 赵若诚会意,这不就是指豆保母? 豆保母暂时不知道赵大公子技胜一筹,她还打算等着两个月后的祭礼去见郑娘子。 而范夫人从儿子那里没有得个好脸色,心里有气又不忍心多提这事逼着儿子。她没有回傅府,倒去了娘家范宰相府,吕妈妈陪她进府时反倒在劝范夫人:“夫人不用急。这中间不是还有两个月后的祭礼?” “正是因为祭礼。”范夫人正色,穿廊而上决定要来找父亲范相公商量,“官家立了东宫后,到底要不要继续准备北伐?这事必定要议一议了。依我看这才是太上皇突然又支持太后的原因。太上皇历来是不愿意北伐的。” “太上皇的病——听说难拖了。”吕妈妈自有宫里的消息来源,拦在了书房附近的假山边,低声劝着,“夫人想想,官家一定是想自己立皇后的。”乾坤听书网 “何以见得?”突然的声音响起,却是从另一条路上走过来的范相公,他捋着白须微笑,和吕妈妈是早认得的。在他其后是范小学士,他还连忙施礼:“吕夫人。” “相公——小学士——” 吕妈妈同样恭敬地施礼,四人一起行着向书房走去,范相公请教,吕妈妈连忙谦逊了才道: “正所谓立嗣立储以定天下人心。陛下立了新东宫,这是气象一新的大事,到时候再祭天回城,开东宫殿阁,为东宫立太傅、少傅选太子宾客。马政失败的旧事就算是揭过去了,朝廷上下一心再议北伐之事——官家说不定又能坚定起来。所以依妾身来看,官家是不用急着立皇后的。” 吕妈妈的声音不高不低,把内廷与外朝之间的暗流涌动说得一清二楚,“着急的是不想北伐的太上皇。” “对。谢参政平常并不主张北伐。”范相公笑着,“老夫也不主张。但如今张相公不在,人人都把老夫当成是主战了。” “相公是先谋粮草,再谋战事。而不是不谋。” “哦?”范相公还想再听,吕妈妈却谨慎着不议朝事,范夫人她一眼,眼带婉惜,范相公也就叹息了:“吕夫人你——论才学本应该是伴殿上朝的写旨女官之一。荣休时本应该有一个郡夫人诰命才配得上。可惜了——” “有老相公这句话,妾身已经是无憾了。”吕妈妈含笑。极豁达的神色,这才叫范小学士击掌叫好,他如今已经被傅九差人骂了一顿知道郑娘子看来是不可能去做东宫侧妃,因为表弟不答应。但他另有办法,“夫人这才是游仙一般的意境,当浮一大白——”又恳切地看向范夫人,“侄儿觉得,郑娘子也应该学学吕夫人。早些和九弟成亲在家里相夫教子吧。” 吕夫人翻个白眼,范夫人好险没喷笑出来。范相公笑骂着他:“胡说!” “外祖,依孙儿来看,如今这谢氏女的事根本用不着淑妃娘娘出手。娘娘运气极好——” 范相公父女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歪主意,但只有吕妈妈听得暗暗点头,范小学士平常上班就在宫城里,在各藏书殿里观书研读,他写的诗词传唱在宫中,这本就是皇帝对学士院里翰林才子们的殊恩。他对后宫很是熟悉, “四婶母,我看谢氏女参选的时候有个郑娘子恰恰拦着就够她难了。”他兴高采烈觉得郑归音这回为了张娘娘要得罪太后了,“郑家这可是张娘娘母家的门下客。 “淑妃娘娘——也是如此想的?”范相公在书房中坐下,笑着,“真要如此,文存的话也没有错。映风和郑娘子的亲事可以定了。” “没错!让郑娘子挤走谢氏女!”范小学士一个劲地怂恿着。范夫人觉得她实在不好开口和他们说——这事她还压根没有和映风提。 比如只要郑归音挤掉了谢氏,那怕她被太后怪罪落选又怕什么? “我们家也能马上为映风求亲,娶她进门为正妻。便是公主那里也绝不会有话说——”范小学士嚷着,恨不得亲自去做这个媒婆! 834好人傅9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有我在呢。”郑归音微笑,站在船中,郑家这画舫专为了她出去游玩时准备,中舱屏风间摆着大铜穿衣镜。 她稍稍转身,照出一身新衣,这是她方才重新换了一衣想叫傅九看看,也叫自己有点底气,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公主一再地和太后一争高下,她固然有私心,但这亦是为了官家的北伐大计。难道我还不如公主?公主谋算了多少年?我也早等了多年了……” ++++++++++++ 郑大公子匆忙回来。 “燕国公夫人还是流配千里?” 她惊闻这个消息,也顾不得别的,匆忙去了他的院子:“这可不成。当初张文宪说好了让她留在京城养老的。” “把她流配到泉州城。” “……这倒是不错。”她一怔,在窗外停住。 “还有——燕国公夫人要见你。”他在房里洗了一把脸,出来也不换官服,“走吧。马上去府衙马上回来。” “傅九要来接我了——” “没良心。哥哥说的话重要,还是傅九?” “当然是傅九。” 被他瞪了好几眼,她没奈何上了船,拼命摇着扇子,“这样急匆匆我又出一身汗了。你看我这姜黄银纱子新裙子,还有我的冠子,沾汗就一点也不好看的。要风吹着很飘逸,我本来想在晚上像仙女一样——” “……”哪门子仙女?在黑漆漆的河边飘着那是鬼女。他受不了地起身去了前舱,回头看着她叹,“见赵韦氏你都不用打扮。” “对对对——快换衣——” 她在府衙前的运河码头下船时,换了一身素服头上也仅是一只珠钗。和燕国公夫人见面时,这打扮谁是女囚还真难说。 “官家一心北伐的时候,张娘娘是宰相门第的才女,没学过骑射。没好出主意劝着官家校场阅军。也不会在宫里陪着官家打马球,练习骑马。官家是为了将来御驾亲征!”燕国公夫人端坐慢慢说着。 所以她不得宠。 “官家没有母亲,上一个养母婕妤娘娘又死得早。他能做皇帝固然是太上皇看中了他。也因为吴皇后再次把他收为养子,又在他和庄王爷里推荐了他为太子。他心目中最好的女子你以为是谁?” “……吴太后?”她目瞪口呆。 “正是,吴太后擅长驸射,兵卒家里出身的娘子!”她眼睛并不看她,反望着窗外暮色,“披甲红妆数十年,勤王护驾谓有功。这是郑娘子你写的太后?太上皇杀了忠臣良将,北方王事不用再提。但吴太后既然能在伴驾逃亡时披甲侍君,从一介宫女步步向上入主中宫。你就没想到过她确实会骑射?” “……”没想过。这三个字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她假笑着:“国公夫人与卢四夫人的交情果然不浅。”连她写的信也知道。 “以后,就没有燕国公夫人了。卢四夫人已经有谢皇后这位新交。”她终于起身看向她,低头施礼,“妾身刀下游魂,幸得不死。残生就全托付于娘子了。” “……不敢。夫人客气。只是——现在说谢皇后还太早。”她微笑。 燕国公夫人一笑:“妾身自当效力。” 她满意暗忖着,总之这个消息值得把燕国公夫人养在泉州家里好好过完下辈子了。再想想前几天晚上尉迟香兰那三箭连中的能耐,她就觉得参选进宫真是和考状元没有多少差别了。 她回舱赶紧打扮,早差了人送燕国公夫人回府里休养准备直接回泉州城。乾坤听书网 “大公子呢?又回家了为了什么事?”她回舱一坐定就得了这个消息,只能苦笑,“他就这样忙?算了。我们也回府,总要接着他一起去。嫣浓,别用道仙钗,用那两支——”她指了指妆盒里,嫣浓正因为宫里的事呆想着,这时一惊连忙翻出来两支云穿柳箭型金钗子,“姑娘说这个?” “对。” 逢紫见她看中,接过为她插到了蒙浅黄纱的女道冠边上。她端坐叹道: “是谁来找大公子了?张府里的人?” “是。说是差了人在咱们家里等……” “张娘娘?是张大人罢。”她心知张娘娘不可能亲自来找,必是张府里公子找他商量,连她不禁扼腕,“难道张宰相他们父女要是一个命数?如今马政失败,张相公要为朝廷背这个失查之罪退职回家。张娘娘,刚得宠又失了父亲这个大靠山——” “姑娘,奴婢看张娘娘倒是镇定得很呢。除了大公子的婚事半句话没有直接递出来。” “……那也没错。”郑二娘子照着镜子,终是起身笑了起来,“她是宰相女儿,张相公又把她当儿子培养。知道的事比我们都多。” ++++++++++ 瑞珠宫里,傅淑妃的身子重了,行动已经艰难。但谢娘子这消息还是让她比平常要警觉些,不时问着宫里的变化。 “张娘娘那边有什么动静?” “娘娘,英雪殿里什么变动都没有。除了官家让外戚进来探望。张娘娘并没一句话出宫。” 唐老妈妈却已经是慌了,明知道这事不应该和孕妇提,一个没忍住,“娘娘,太后早不提晚不提,突然在这个时候提了谢氏——” “太后,看不中九弟做驸马了。”淑妃苦笑着,却招手,她倚在榻上叫人拿来本棋谱,摆下棋盘慢慢摆古谱。 “应该是九弟也不愿意。否则他怎么就和大皇子如此交好?” “娘娘,九公子不和东宫好。这是为了娘娘——” “我知道。但……” 但傅九半点没有讨好公主的意思。否则清风阁里也不有赵慧儿,她捏着黑子,“我听说,公主那边在私下里叫大小潘姐妹诊脉。她是把女病治好?” 唐宫正怔住。这事她完全不知道。 “娘娘,这事太后恐怕也未必知道。” “也许。” 淑妃并不全然认定。只盯着棋盘子慢慢摆古谱。 老女官看着棋子,知道这东西费精神和心血,有心叫淑妃不要这时侯还动这玩艺,但看着淑妃紧颦的眉头,她不敢开口。淑妃摆着棋子,黑一颗白一颗相间而行,她终是摇头:“我虽然是不管宫务。但清风阁这样的事妈妈还是多打听吧。九弟上回来悄悄和我说了,提供我如今立了东宫。又有了六皇子。公主和我联手的心思未必就不会变化。让我提防。九弟是男子,依我看他还不明白那个郑娘子——恐怕早就看准了这一点。” “郑娘子?”唐宫正递上了珍珠果子粥,喂着自己带大的大姐儿,“娘娘怎么还记得她?” “立东宫的时候,她让赵慧儿在我面前提过,请本宫在官家面前推荐她为内库官。”淑妃握着古谱抬头,嫣然笑了, “本宫听着这事古怪。还问了,是郑大公子还是郑二娘子要得这个差使?若是郑大公子,让他去考个进士来,我倒愿意出力。官家最近似乎看重他。没料到赵慧儿一口咬定了是二娘子。我想着这难道是张淑真差她来向我开玩笑逗个乐子?就回她了,什么时候张娘娘不盼着做皇后,我就推荐她。” “……”这条件,怎么可能?唐夫人也笑了。淑妃却又凝神摆了一着棋:“叫我没想到的是,结果赵慧儿把这话一转递出去,这位郑娘子又送进来这两本古谱和一套棋盘玉子。” 835玉棋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娘娘!?娘娘可是有好几年没动过棋子了。她是怎么知道?”唐妈妈看着这投娘娘所好的玩艺,这难道不是范夫人送进来的?娘娘怀孕前好几年为了藏拙,都不碰这棋子。居然叫郑家娘子查出来她养棋?难道是九公子说的? 老妈妈暗骂着郑娘子真是狐狸精又太会钻营!将来九公子要真娶了这家的娘子,那日子可得好看! “娘娘,这是好事。 这位郑娘子对娘娘有助益——”她悄悄禀告着。心里如何不带见郑娘子那是另外一回事。 “是的,我的这小喜好九弟是绝不会说的。若是郑娘子自己查到了必是早就在想接近本宫。她对张淑真没有忠心。若是她只想为了郑家得内库官。这是好事。且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争这个差事,还是为了郑锦文——”淑妃娘娘手指捏着棋子一放,微沉着眸,“郑家未尝不会为我所用。” ++++++++++++ “淑妃娘娘进宫久了——十年主持宫务,有她的根基,我不能得罪她。” 郑娘子细数着宫中宠妃,她不认为谢娘子就能靠着太后稳赢不输, “宫里谁不是刀山血海过来的?我听说官家当太子的时候,亲历了太上皇杀了武穆王爷自断一臂,接着就吃了十多年秦国公权臣专横的亏。官家那时是太子,靠着傅九的爹逃过了被秦国公废去太子位的命。秦国公当时是宰相,官家忌讳宰相,张娘娘当然不得宠。但她爹要离开朝廷,她反而有机会了——她在宫里也是熬久了等来的。” 说罢,她指了指妆盒边的谢氏女小画像画栓,笑道:“也罢。这位娘子可以慢慢对付的。我还是先顾着自己。” “姑娘说的正是如此——咱们不能乱了阵脚。”逢紫终于放心了。 “这位谢娘子自己也出色,我知道——但我比她差?” 丫头们当然摇头,她满意笑着,“我虽然不会骑马但我会骑牛,不会射箭但我会抡柴刀的。我昨天在河房里射箭,他们不都说我样子摆得极好?谢娘子要和我一起参选我也不算输!” 丫头们没忍住都笑了起来,她接过逢紫递来的团扇子,执在手中瞪她们道:“怎么我说错了?有香兰娘子和我一起参选。她连马球也是打得极好的。我不怕的——” 嫣浓暗笑着,姑娘嘴里嚷着不怕,这不就是心虚了怕被比下去? “姑娘真是有先见之明。”逢紫连忙为她打气。 她果然得意起来。 “有傅娘娘在。我不怕她在这些地方抢我的头筹。傅娘娘当年一进宫就让宫女组队打马球,以示本朝武威。这才得了宠。所以我提前准备了叫上香兰娘子一起参选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香兰至少是榷商娘子,又和自己家里不密切。我万一不成了还有她。” 她觉得宫里的事变化难测,看得窗外飞鸟从紫红色的横霞间飞过,夕阳再一日西斜,她便起了身去郑大公子房里催促。 枫木坞里,郑大公子也淋浴完了在换衣。她看着房里进进出出的就没进去。 她停在了阶下问:“哥哥,张府里有什么消息?”乾坤听书网 “没事。就是问问我订亲的事。” “喔。”她心里就有数,张府还是急着让他和夏家订亲,“那秦侯府里的消息?” “三朗在打听呢。”隔着窗子,他在房里磨磨蹭蹭,几个小厮在里面替他换衣,她嗔道:“哥哥不是说好帮我打听刑姨娘的事?” “原来你还记着那刑姨娘?怎么就知道骂我,不直接问问傅九?” 他在里面笑着,像是衣裳穿上了就挥了手,小厮们都退了出来。她也叫丫头们都离远,才提裙上阶在窗外寻思着道: “我觉得没这回事。就凭那是他叔叔的妾他犯得着?但他们两人见是应该见了——” 她背靠着窗,眼睛眺望天边的霞光,转着手中的扇柄子,仔细看着扇面上的花瓣细脉, “但我不问,他就多少有些心虚。这样他指不定就不管范文存了?” “做梦!我可半点没看出他心虚!” 他在里面大笑着,“行了。你可以出嫁了。以后他看上什么美人,你不敢去捉奸抽他嘴巴子倒悄悄买来送给他做妾,回头也不敢和娘家说,反倒帮着他,说他能帮着娘家哥哥我升官发财了这就是好事。妾不妾就不要计较了——我怎么以前不觉得你这样怂呢?” “乱说!我才不是这样!”她也恼了叉腰嚷,“你怎么还不出来要迟了!” “你急什么,我这身怎么样——”郑大公子终于换好衣裳冠带。步出来叫她看看,果然是光彩照人,但她急得不行压根没心思多看,偏偏知道他要去会夏娘子非得收拾成风流倜傥不可。她就只能装成仔细打量,掩嘴笑道:“哥哥你怎么穿都好看——” 有个妹妹真好。郑大公子马上相信了,到底是自家妹妹能说实话说到他内心。他感动地带着她大步出门,又坐了船到了河房里去游船看灯,和那伙子公子、娘子们过中元节。 “夏娘子一直没和哥哥说话?” “说了。就是说月亮挺好的。你妹妹真好看又有趣。你妹妹和我挺说得来。”郑大公子叹着,“把这三句翻来覆去地说。我想着这都是好话。就是听多了也想听听别的。” 她抿抿唇,难得他居然有烦恼不单她一人,便劝:“夏娘子说的这些话,都是她很中意这门亲事的意思。否则我算什么呢值得她一直提着?” “我知道。”他被她这样一劝又欢喜了,“所以我也一直和夏逊说,我妹妹马上就要嫁出去了。我妹在家里留不住。我家里房子挺新又大但她住不久。想来夏娘子也听明白了——” 她气极了踢他一脚。他哈哈大笑,“你以后在家里不要欺负她罢。她一心一意要和你交好的。” “……”这还没订亲呢!就开始光顾着自己老婆了。她更忧伤了。他安慰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小小帐本子,神秘递眼色。她怀疑听着郑大公子的悄悄话:“喏,我的私房钱,你快点挑。哥哥在钱财上很大方的。你嫂子就未必。” 836挑拨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是故意挑拨我们?然后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就不告状了?”她犀利看穿了他的用心,然后在他抢回帐册子前把他私房抢到手,欢天喜地挑着,转眼又尖叫起来,“郑锦文——你以前都骗我,你这样有钱只给我两副嫁妆还老问我要回去——!你这个小气鬼!我要告诉爹爹——!” “你就是个告状精!”郑大公子痛下决心,一定要继续挑拨二妹和夏娘子,“你知道男人都讨厌女人告状吗?你早就被傅九嫌弃了你不知道吗?” “胡说!” +++++++++ 波涛拍岸,河水漫上了河房的廊道木板,她的船还没到。傅九的船又是从城外赶了过来,比她来得还早。 “咦?”她在舱里见着他站在廊上,月色灯光下见得他神情和悦,居然是眼带微笑,她就意外了。 到得上岸,郑锦文一看夏家兄妹也来了转眼就去接他们了,她孤单地叹着。傅九倒是大方寻了个机会低笑问她:“谢氏女的事,打听清楚了?听说她和你一起参选。” 她连忙就表示她不怕,把什么骑牛抡刀再加上尉迟香兰的话吹嘘了一番。他瞟她一眼只淡淡道:“你要争皇后?” “当然不是——”她一怔,马上就心平心和了,她干什么和谢氏娘子比?人家是为了当皇后当然要样样出色,她又不是。 “听说她诗画也是极好的。”她向他打听着。 “谢家就算是远支旁系,也是读书人出身。”连傅九也得承认这位谢氏娘子是擅诗画,可骑箭。当真是文武双全的绝色美人。 “怕什么。东宫太子妃一定嫉妒她!”她马上就找到自我安慰的理由,“要论文武双全,人人都不敢这说样,你们家的傅娘娘就从没有说过。” “那是娘娘谦守。” “没错。”她兴高采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宫里只有东宫太子妃这样吹嘘过自己文武双全。现在又来一位谢娘子。看她惹到咱们太子妃能有什么好下场——!叫她敢抢咱们太子妃的风头!” “……”你这阴险得意的样子太小人你知道么?傅九想着,几乎都要笑了,还是忍住继续淡淡然,“要不要去西湖边玩秋千?我订了。” “好。”她感激的看着他,她心情不好是要多玩一玩,又觉得傅九对她真好收了信都没生她的气。傅九走开几步,果然看到他在岸上还准备了马车,他又叫上了郑大公子,转个身低声吩咐丁良引路:“从钱塘门外瓦子里穿过去。在大赛观音家里停下。” 郑归音这人不教训她就要踩到你头上来! +++++++++++ “傅九这人好阴险。”郑归音在瓦子里停车的时候,和郑锦文这样埋怨着,“说着去玩秋千,结果来这里让我等着。他一进去就没有人了。” “是挺卑鄙的,配你刚好。”郑大公子倒是从容,下马一揭车帘子让她出来,仰头看了看大赛观音的南天小楼,只看到了几点火光知道是他上去了,然后就拉着她进了楼门,上台阶趴在虚掩的前堂门缝里悄悄张望,“林御医在这里?连我都不知道。” “就是!傅九真阴险!”她嘀咕着。这不就是杀鸡给她这个猴子看,“他怎么知道林御医和我说了,这几天在瓦子里?” 这两天德寿宫里赏了一批药材去清风阁,让公主安心在宫里吃药玩耍。不要出宫。嘉国长公主一一应了。倒是林御医和郑家约好了在瓦子里见面,郑二娘子喜欢订沈楼,他就专等她订了沈楼包间再递消息到外室大赛观音的南天小楼,他接了消息就来。今日等到半夜料到不可能有事了。他当然也美人美酒相伴,入夜吹灯睡下,正做梦呢被人从大赛观音的床上拖起来。他吓得不轻。 “是郑娘子让老夫干的!”拖到楼下见着坐着的傅映风。他的脸色都变了。迅速地招了供,“我老了!不掺合你们的事了——” 傅映风还算早有所料,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一楼厅堂里,仿似这不是赛观音香巢小楼,而是他的天武衙门。 灯火一一点起,她在外面叹着气。听着傅九慢慢审问道:“郑娘子今天是不会来了,他们兄妹和我约好了游西湖。明天、后天也不会来了,所以林老大人还是把实情都说了为好。赵慧儿娘子和我们家有关系,但这一两年前怎么就被郑家盯上了?”懒人听书 “这不是郑娘子看中了大人你?”老太医陪笑着,“你知道她病了,脑子不大好使的。别和她计较了。” “……”傅九不动声色,他身边的丁良丁诚等七八个心腹老家将好歹都忍着笑!他们都知道郑归音就在外面马车上的。而且一看门外的人影不就是他们兄妹? 南天小楼外,瓦子里在半夜依旧人来人往,她的车停在了门外谁也没多看两眼。她在厅门外听着林御医这声喊,便和郑大公子嘀咕小声骂着:“他也不用这样快出卖我吧?傅九会吃了他不成?” “……你不怕你抓着我的衣袖干什么?”郑锦文嫌弃地看她。又侧耳听着房内,傅九果然问道: “公主决定了?” “……决定了。”林御医不带犹豫地又出卖了公主,门外的她心理平衡了。听着他告密,“公主她现在留着这病,也要挟不了太后。何必呢?”林御医理所当然,老头子觉得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有赵慧儿替公主试药?” 傅映风皱眉了,没好气地看了看门外。 郑家兄妹听着情形不妙,赶紧就各自上车上马,准备去西湖边和任俊、李贺等人会和夜游西湖。 “你这样心虚是不行的。中元节还有好几天呢。他迟早要问你这事。” “他要是来问我,我就问他,是不是舍不得赵慧儿。”她肃然回答,“哥哥你教的这个法子我觉得很好。对,我就这样问,赵慧儿去给公主试药不给你做妾了,你心里不高兴了?” ++++++++ “……小女进宫后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番茶了。” 清风阁中赵慧儿再一次上奏。公主脸色微变。薄老女官却沉默不语。大潘立便上前一步道:“殿下,这事我知道。确实每日都在吃。”又看着赵慧儿,“你再为殿下说。” 宫中小西湖上挂起了无数中元节的佛灯,官家移驾去了德寿宫,宫妃们都同往。反是长公主留在了清风阁。 公主的面容隐藏了夕阳的暗影里,女官们都没有召人进来掌灯的意思。 殿上几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赵慧儿的脸上。她顶着这微微刺疼的眼光,感觉到了傍晚夜风里半凉半热的风让她的背心汗湿了。霞光溜进了殿内攀上了她的裙边。在她眼中这内殿并不黑暗却是艳光四射。 她挺直了腰继续道:“小女知道,吃蕃茶吃上一个月停下来就会手脚酸软,精神不振,到了半年后就会有病症出现。林太医并不敢说这是中毒。所以也并不能呈上什么方子。” 她大胆说了中毒两个字,潘玉谨迅速道:“你继续说。” “但小女手上有一个药方子,就是吃了半年的蕃药后再服药。可以戒除此毒。” 公主听到这里,终于开了口:“郑娘子的那个方子?” “是。” “你……愿意为本宫试毒?” “是。” 赵慧儿答得斩钉截铁,她知道公主未尝没有揣测到她的想法,但公主不可能再拒绝。因为她的病已经牵制不了吴太后了。 837除毒手法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女亲眼见过郑娘子吃药。她说过服药再铺以经络按摩手法,可以除毒。”小女已经学过这种按摩手法了。” “……本宫服吃药茶已经多年了。你就算试毒对本宫也未必有用。”公主盯着她,缓缓问着,大潘微张唇似乎想拦着公主再说但还是没有出声。好在赵慧儿的回答让大潘放了心。 “小女只求一试。” 对视了半晌,公主抬手把几边一盏残茶递给了她,滟滟的霞光落在茶水里,仿佛是刚从空中捞过来的一盏仙药,她上前按过,公主分明看到了她的双手在颤抖。 “不愿意——还来得及。” “……”她并不回答,捧盏把残茶吃在了嘴里,感觉到一股热流下去冲到了胃底,又回到了她汗湿的身体里,迅速化成一身香汗微渗了出来。 公主震惊地看着她,她笑着上前把茶盏送回,潘玉谨连忙上前接过。又转身到了公主跟前低声道:“她是赵守元的女儿。公主可还记得楚州来的信里写着这个人。还有秦侯爷写给傅大人的信里也提过——” 公主盯着赵慧儿,依稀想起了信上写的:赵守元做了北国宿州徐县的县官,在就楚州对岸。平常两国开榷市时时常有番茶交易有一小部分是徐县茶园里自己种的。而傅映风的父亲被关在徐县牢中多年伤重而逝,平常用来镇痛的药就是蕃药。 “你会种蕃茶?”公主想问的并不是这一件事,“傅大人是因为你会种蕃茶,所以终于找到了你?否则远隔大江,他岂知道确认你就是赵守元的女儿? “是。”赵慧儿低头,掩盖了眼中的笑,找到他的不是傅九而是范夫人。而和范夫人一样从蕃茶上找到她的,还有一位就是泉州城的郑二娘子。 |“本宫并不是因为不想治,而故意为难太后。而是这茶吃久了再吃林御医的女病药就犯冲。本宫服用过几日,皆是不能下咽。林老大人才向我推荐了你来。” 赵慧儿可以替她服用。 放到了几上。灯已经掌起来了,夕阳仍然艳红。 她出了殿,走向了清风阁的茶房。,一推门,就看到夏日的蛾子呼的一声冲进来,扑进了茶房里唯一亮着的茶炉子。转眼就烧成了火。 “你就像这蛾子。以为富贵险中求!”蹲在茶炉前的宫女身影站了起来,她看到了这女官原来是小潘女官潘玉令,她冷笑道:“听说你劝公主不要服药茶?你替公主试药?林御医为你诊过脉了——范家好大的面子!” 范夫人的身影在她脑海中闪地,然而最后请了她出府,在夜船上林御医为她诊脉的却是郑归音。 正如郑归音在她进宫前趁夜而来时,许诺过:“范夫人看中你,是因为你是赵守元的女儿。我看中你,是因为你能让公主抽身退后,不要再插手我家的事。赵娘子——” 当林御医仔细诊过她的脉,知道她的双手因为长年种花有风湿之症,也诊出了她平常吃的花茶与众不同:“这花是和这蕃茶长在一起的。这是谁教你的法子。知道吃这花茶能让你镇住风湿病又不让你上瘾?”62小说 “……忘记了。应该是父亲吧?”她回想着,“我跟着父亲逃回来过。因为他的名字所登记 的宗册丢失。不算是宗亲。太上皇为了议和又命令把所有从北方逃过来的归正人送回给金国。我父亲就让我做了族叔家的丫头。他自己被赶回江那边去了。后来他应该就投降做了金人的官。我记得家里的父亲和母要一直就爱养花。我刚走路的时候就会侍弄花儿了——” 说到这里,她还和郑归音说笑着,“你们家真运气好。要是早回来几年就会直接被赶回北边还给金人。” 她还记得郑娘子回道:“不是运气好。是一直在打听消息,听得又要开战了才回来了。” 要议和的时候会把逃到南方的汉人退回金国。要开战的时候却不会。郑娘子轻描淡写地眨眨眼,又笑道:“你呢?你难道只是想得一个县主诰命,难道不是为了公侯门第正室夫人之位?” “当然不是。本来这是我应该得的!”她这样回笑着,她要的是做潘国公府的世子正妻。她立在清风阁的茶炉房里,与潘玉令恶狠狠的眼神对视着,她半点也不打算对缩。至于郑娘子说什么潘玉即家门第还不够高。潘玉郎不如吴太后家的吴襄。吴襄才配得上赵慧儿之类的话。她觉得郑娘子这人的毛病就是喜欢异想天开!太不靠谱! 太后想让吴襄做驸马。公主现在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余地? 内殿里,公主看向潘玉谨:“你去茶房一趟,和玉令说药茶本宫不再吃了,你去叫她们捡副新药出来。让赵内人亲手煎给本宫。” “是。”大潘也知道小潘要乱来,她走到茶房推开门,只皱眉道:“怎么不掌灯。” “小女马上点灯。”对峙中的两女里,赵慧儿马上动了。打火石的声音一声声响着,大潘看着妹妹,道:“今日公主不吃茶。你不用煮了——” 小潘早听说了风声,现在见大潘亲自来了知道是公主的吩咐,她怒道:“这贱人——” “住口!赵内人是宗室之后!”大潘叱骂让她闭嘴,小潘叫道:“你蠢了吗?范夫人送她进来,本来只是想让她做妾。但她是想做咱们府里的人!” 大潘不出声,只去角柜上取下一串早就捡好了的药包,剪一只药包下来给了赵慧儿。 “煎这副茶。御医院的。你能嗅出来的吗?” “是,小女能嗅出来。”她不会让人换药。尤其是小潘。 “尝药后,公主需要按摩经络也是你。你知道吧?” “小女自当如此。” 待得大潘离开,小潘狠声骂着,“当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这幅药再献出去,玉郎也要人试药也需要人亲身侍侯。你是宗女——哑!你想嫁给玉郎做国公夫人!” 838赵慧儿不满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女一心为了公主。至于潘国公府——按例除非公主向太上皇奏请开恩。否则潘公子袭爵的时候要降一品,就只是潘侯府了。”她不动声色的回答,但心中早就是欣喜若狂,她和郑娘子的约定就这样一步一步快要实现了。 “做梦!”小潘走出药房,回头看了一眼药炉边赵慧儿的窈窕身影。她离开后,悄悄把消息递出了宫 +++++++++ 傅九得了小潘的消息,倒是不意外。打发去禀告母亲。 “和母亲说,赵慧儿一心要向上走不会为个诰命满足。她容易被郑娘子说动,母亲想让她在宫中坚持嫁给我为妻。她恐怕是做不到的。”傅九在河房里找了家将范成,让他回去禀告范夫人。 范夫人既得了宫里的消息又得了儿子的消息,微一沉思,她一直在范府里没离开,正来找女儿说话的范宰相倒是笑着先开了口:“这是那郑娘子的主意?她对映风用情也是颇深了。” “……”范夫人好容易忍住了没给父亲一个白眼,他这样的宰相之才说到郑娘子居然如此儿女情长?他是怎么认定郑二娘子是为了钟情映风就玩这些手腕? 她这明明就是为了拉上同伙,非要从程青云、范文存这些小子手里争到内库官。范宰相一听大笑了起来,捋着白须:“她若是有意争一争,便让她又如何?她如今姓郑,难免担心郑家的门第配不上映风了!你也不要责怪她。待她辛苦一场没有结果,就会安心在家相夫教子陪伴映风了。” 范宰相压根不觉得郑娘子有机会赢,他讶异反问着:“文存是什么人?程青云又是什么人?” “父亲——”000文学 他倒讶异小女儿如临大敌的模样。范文存是翰林学士就不用提了。这孩子凭什么输给商家女儿? “还有青云。就不提他是秀王府的女婿也不提是侯府世子。但他以往跟着映风的父亲学过算学,理帐是一把好手。” 否则官家怎么会让他云榷场里查帐目?那边的榷商们怎么又非要把他制成个谋逆的罪?不就是因为他要是真查帐一定会查出来? 父女俩说到这件事心照不宣,书房寂静了半晌,范相公感叹不已:“以他的份量,官家凭什么不挑他反倒选中郑娘子?这绝不会的。更何况她参选的是德寿宫选女。” “……”范夫人被父亲一番话说得沉默,几乎也觉得郑娘子挺不太可能的。那怕她顺利过了第三轮,还要花上一年两年从德寿宫换到太和宫办差,有这功夫官家的亲侄女婿程青云早就坐稳内库官的位置了。 突然,她看向范相公,难不成这郑娘子早料到父亲会这样想,所以压根不怕得罪了范府? “相公,这是新泡的茶福建龙团!宫里特等的今年贡品再也得不着了。只有郑家孝敬来的第一等团茶才好吃。小的嗅过了果然是第一等的福建龙团茶。” 老家人送来了新泡的茶,范相公笑呵呵地品茶,看着父亲吃独食完全没打算分她一小盏品品,范夫人知道亲爹被郑娘子麻痹拉拢了。 “小姑母——”范小学士这些日子对姑母越来越恭敬,毕竟还指着映风表弟帮着他拉拢那些私商们方便他做官。但范夫人离开父亲书房时再看这外甥一眼,暗暗叹息地想:你若是输给郑娘子,你外祖父就会怀疑你的翰林学士是不是作弊考的了。 839做妾也不知会1声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说吧,唐娘子你有意给傅大人为妾,喜事在何时?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让我备份厚礼,这样你可不够交情了!” 郑归音这几天一肚子气,气势汹汹第一个找上了唐菲菲。林御医也罢了,胆小如鼠出卖她不能指望 ,但傅九到底从哪里查出来的消息?她心里一个个算着人头就找上了唐菲菲。 +++++++++ 傅九的心情比她更差。他前晚在瓦子里抓了林御医,好一顿审问问出了赵慧儿愿意为公主试药的内情,比如郑家早就知会了林御医,比如郑家在德寿宫收买女官把这事向太上皇和太后透了风,所以才能适时赶来为公主诊脉。 林御医还假充和事佬:“大人你看——郑娘子做这些不都是为了大人你。” “林老大人真是如此以为?”傅九大人起身准备离开,灯下,他似笑非笑回首看他。 “……其实吧。做男人就应该糊涂一点。”林御医惊魂销定,嘴皮子就滑了起来,送到楼梯口诚恳地劝,“我年轻的时候一介寒医,踏春请街坊小娘子们逛寺观花园子,娘子们让我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我都觉得她们是怕羞不是让我干等着戏弄我。” “……们?”傅九公子精明地听出了问题,“你一次约了几位?” “三位。” 傅大人听都不用听了,甩袖下楼。倒是旁边一直恭听的丁良小声地丢答了一句:“老大人,多亏你没约郑娘子,否则老大人你得吃上多少个耳光。” “话不是这样说,要信我这眼光,我绝不会替你们大人挑中郑娘子——” 御医还在唠叨,傅九抬步出楼。楼门前郑娘子马车早走了。火把几支烧着,门前就只余下了郑大公子和他的随从家丁,他尴尬地笑道:“我二妹回家了。” 郑二娘子气冲冲坐车回府,郑大公子和傅九当然就犯不着去逛西湖玩秋千了,但郑二娘子偏偏还要留了一句话给傅九,郑大公子推卸责任。让季洪做顶缸把这话转达。季洪只能道: “我们娘子说——傅九是那啥。”他用细如蚊蚋的声音悄悄说着,确保只有傅九公子一个人听到:“傅九公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个卑鄙小人。” “……你去和她,我比起她来,自愧不如!”他迅速反击。 所以这就是公子和娘子们的吵架方式,中间有个倒霉鬼传来传去?丁良感同身受地看着季洪,他打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季洪这时就觉得暴发户家没规矩也有好处。郑家兄妹们互相指着骂原来可以不带累下人。就算是姑娘和赵若愚吵架,也能当面锣对面鼓吵个明白。如今和傅大人这样的世家公子吵架就得有人在中间传话。他只能自认倒霉。 傅公子临别时还看了一眼郑锦文,道:“你妹妹,把公主这消息也早早传到我母亲耳朵里去了?” “……怎么会?”郑锦文坚决不承认。怎么能承认二妹悄悄在范夫人身边收买了有耳目,傅九打马离开时笑道:“不是有吕妈妈。她不会和张夫人说几句?郑兄以为我在说谁?” “……难怪我二妹讨厌你。”郑锦文稍不留意就中了他的圈套,只能在马背上望着他的背影骂着,“做男人不应该糊涂一点才好吗?娘子们讨厌你这样斤斤计较的!你这样她们怎么能背后耍手腕来骗你,差使着你办事?日子过得还有什么乐趣?”金沙中文 骂完了,又一击掌,“对了,不是娘子们了。我如今只能和夏娘子来往。”然后他腾然就理解了,向走得没影的傅九公子投去感叹的一瞥,“所以说,只喜欢一个。这心胸就不宽广了。” 觉得自己一向宽广的郑锦文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打马绕路,在船码头那面截郑了傅九,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我二妹指不定是为了讨好你母亲呢。论起在夫人面前争宠,她不如赵慧儿。她争一争这不是好事吗?” “……郑兄真的这样以为?”他叹了口气,“令妹觉得赵慧儿在母亲面前拦了我们的亲事,所以唆使她留在清风阁?”这是第几个理由了? “……知妹莫若兄!”郑锦文斩钉截铁,又补充一句,“做男人还是应该糊涂一点。毕竟咱们才是一家之主。” “……告辞。”你这样被你二妹挟制着,你也好意思!傅公子压根不去管生气的郑娘子,他第二天从衙门回府只问:“母亲找我?” “并没有,公子。夫人召了柳娘子去了。” “柳空蝉?”他一听,急步向范夫人院子走,暗道着不会是又提纳通房的事吧?他老娘范夫人可不是糊涂人。也被郑老二气着了吧? 没料着到了范夫人院子,先就看到了瓦子里请来的女医娘子坐在厢房里,他连忙止步转过去问:“怎么了?看了脉了?” 原来是范夫人身子不适? “公子放主。还没有来得及夫人看脉。正遇上瑞珠宫里淑妃娘娘差人来了。”女医娘子是他引进府里的范家远族,并不隐瞒他,悄悄说着,“夫人让我先等等。” 他连忙去了正房,女医娘到底迟疑唤住:“大人。郑娘子她——” 她又干什么了?他止步回头,女医反倒诧异道:“郑娘子来看过两回诊。” “怎么了?她?”他一惊差点就想打发丁良郑府看看,好在他被院子外面的知了吵得头痛,瞬间清楚,这一定是苦肉计!他暗骂着,什么病,她天天在太和宫和德寿宫里蹿来蹿去活泼成那样有什么病,难道是疯病犯了? “郑娘子有点肠胃不好。但她还要了一张跌打扭伤的方子。我看了她除了手腕上一对旧伤并没有别的地方有事。所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用。” “……哦,她是打算参选时和谢娘子打一架用吧?抓花人家的脸她就赢了。从此就名震京城。娘娘们都喜欢她呢。”他皮笑肉不笑,女医娘一听差点没喷笑出来。他就已经气冲冲进去了。 +++++++++++++ 郑家的老二,早起梳妆停当坐船去了钱塘门瓦子里的沈楼,自有家人订了最凉爽的假山里的水瀑包厢青丘阁,又早发了贴子请唐菲菲过来一问。其时不等唐娘子坐稳,她就气势汹汹:“我可是问过你,你说过无意给傅大人为妾的。” “……郑娘子的意思?”这是来捉奸还是兴师问罪? 840早知道不可信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竟然疑奴?”唐菲菲本来是京城名伎这阵势经多了半点不着急,“到底什么事?” “傅九知道林御医,不就知道我们在德寿宫里的所有事了?难不成太后身边有我们收买的人他也知道了?”她盯着唐菲菲,仔细看她的神色,嘴里诈唬着,“这些事,总可不是我告诉他的吧?那会是谁?” 唐娘子先是一惊,手中银纱绸面小折扇掩唇笑着,一语道破,“德寿宫里的消息,除了苏娘娘与我,不是还有红儿知道?” “红儿姓夏。”她皮笑肉不笑,盯着她越看越怀疑,“她知道什么不能说。” “……那只有赵若愚赵公子知道了?”唐娘子出卖人的速度不比林御医慢。 “什么!”她正端茶,差点儿一口喷了出来,“赵公子怎么会知道?” “飞来峰茶馆是他的人掌着……”唐菲菲满眼讶异,含蓄地提醒,她哼了哼忍耐听着她说,“郑娘子,咱们为了苏娘娘的封号,为了公主的事,为了——将来的皇后。”她和郑娘子互换了一个眼色,“咱们暗中和太后殿上的女官来往,多少会有风声在茶馆里传。别人不知道,汪云奴却有五成是知道。她会不说?” 汪云奴知道就等于赵若愚知道。 “那赵公子,犯得着把这事告诉傅九?”她一针见血。 “……郑娘子。不是奴说你。你别忘记了上回殿试后的事。当初你们家不是还指望着赵公子去市舶司里里当差?结果他为了家里只能去榷场?还多亏郑娘子你从一开始就坚持要自己进宫这条路否则你们不就是被赵公子坑了?” “……你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苏娘娘说的?” 她没好气瞅她,暗骂苏幕绿这就是故意背地里嘲笑她,唐菲菲把眼中的怜悯掩饰得很好,但郑归音是谁?她的男人缘太差被人同情多了一眼就能看穿,唐娘子柔声安慰道:“哪能呢?只是郑娘子放着好端端的赵大人不肯结亲。非要进宫。赵大人这样的才俊偏偏逆来顺受。奴这样的人也想不通。多少要打听几句了。” 她可听明白了,手中茶盖子一放冷笑:“唐娘子为赵大人不值了?” “奴是为郑娘子不值呢。这两宫的选女奴全都见过了,任是谁都比不上郑娘子,做女官太可惜了。何不去争个娘娘的位置?少说也是四妃之位呢。” 她马屁拍得太直接,让郑娘子都懒得和她翻脸。 “赵若愚?”她沉吟着百思不得其解,“是了。傅九那天进宫回来到河房就生气。那天赵若愚也进宫了。但他为了什么倒和傅九暗通消息?” “是不是——”唐菲菲暗示着是不是你拿架子不肯订亲,人家要翻脸了,她瞪瞪眼哧笑道:“不会。我们家的姑娘不只我一个。我爹说泉州还有一个养女四娘子呢。否则哪里有我要参选,赵公子倒来提亲的闹得全城都知?赵府不要脸面也罢了,我们家不要脸面了?“ “……”唐菲菲瞠目表示,她是头一回听说什么郑家四娘子要和赵若愚订亲! “这事……” “你要卖消息出去。我不抽成。”她很干脆,果然就让唐菲菲暗喜小赚一笔,郑二娘子也觉得借着她这嘴足以让这消息全城皆知,省了她多少麻烦。她还在沉思, “再者,赵公子一订亲,赵府里罗表妹就得催着先订个名份。他犯得着?”她一脸想不通,“连汪娘子都没名份呢,轮得着她?赵公子没有理由不和我同心同德。” 唐菲菲瞅着她,发现她在说真心话后只能小声添了一句:“飞来峰那馆子,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不是还有隆仪伯府的伯夫人参了股?那府里可是官家的人。和傅大人好着呢。” “没错。”她一听就突然笑了,伸过头暗中又和唐娘子商量几句,唐菲菲坚决摇头:“奴不想和傅大人作对。奴……” “你想给他做妾了吧。我就知道!”她瞬间怀疑地看着她,唐菲菲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把自己噎死,“郑娘子——!” “我不用说,你也知道,我是很爱慕傅大人的——”她深情地回忆了一下,然后凶神恶煞逼视着唐菲菲,摆出两条路让她选,要做郑娘子的情敌,还是要得罪傅九,“你选一个!” “……”唐菲菲一脸挣扎,她暗骂着这人果然就是墙头草,适时提醒:“别忘了。你说过你押的是张娘娘做皇后,可不是傅娘娘。更不是谢娘子。你以为你可以一直不得罪傅家?再说了,祭礼结束之后你还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傅九?他这人不是一向不和女人计较?”ok作文网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不和女人计较你不就应该往死里占他便宜? “傅大人会翻脸……”唐娘子骇然。 “难道你还有什么事真敢往死里得罪他?”她不以为然,嫌弃她笨。 “……”她屈服后,郑二娘子满意站起,拉着她叽咕几句才下楼,坐车回家时脸色就沉下来了,方进了中门就问:“大公子回来了没有?说我有话和他商量!” “什么事?”忙了一天刚回家的郑锦文脱下官服,换了衣裳,他本来还想歇一歇,一听二妹有事就转到了她的院子里,没料到撞进了网里,被她捉个正着。 她在家中好好折磨了郑大公子三四天,终于从他嘴里打听到了赵若愚这几天的行踪,她拍案大怒:“早知道这人就不可信!” “喂,不要得罪他——他说不定是因为被你气到了。”郑大公子和唐菲菲一个心思,埋怨她不早点订亲让赵若愚因爱生恨。 ‘恨个头——!”她翻脸就骂,“你还替他狡辩?是不是为了张娘娘立皇后的事?是不是你还算着要他们宗亲联手,让宗亲在太后面前为张娘娘游说?” “……”被说中了心事的郑锦文绝不承认,还在苦口婆心,“他和傅九暗通些消息,那是因为傅九也不会把咱们怎么样不是。如今傅娘娘也要和张娘娘联手。”郑锦文劝着她,“傅九最多和你吵吵架,你丢丢脸罢了。” “张娘娘当皇后重要,还是妹妹的脸面重要?” “……妹妹。”郑大公子违心地说着。她重重一哼,叫着外面备马:“大公子去衙门!” “喂,我下值了!我还没用晚饭——这几天你每天吵,我都没吃好睡好过。” “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多在衙门里办差?不去衙门你也应该去应酬!”踢着他去应酬加班后,她一觉睡到天亮。梦里寻思了七八九十种找回脸面气死傅九的法子。她大清早出门就吩咐,“去婴戏巷赵府。” “……姑娘去拜谁?”季洪今天刻意被留下来跟着二姑娘,深知大公子的用意就是让他时时规劝着二姑娘,他打着车帘子一听去赵府立时就陪笑打听着。 “干什么?大公子不许吗?”她正上车呢,扭头瞪他。 “小的哪里敢——”他赶紧解释,以往二姑娘不跟着张夫人,可是不会去赵若愚门上的,“不是官宦大户娘子的体统不是?小的就是怕二姑娘一时没想起,呆会又后悔。那可就是小的错了。”就算郑家是暴发户,二姑娘你不是坚持自吹自己是官宦家的娘子?顶着这个名头还要参选? “喔——”她吊起了眼角,他就知道她要发脾气,赶紧不提参选,只禀告,“二娘子,平常赵公子不在家。他在衙门里忙呢。于夫人去灵山寺了。罗夫人也跟着去了。只有赵老太爷,这位老太爷恐怕——” 赵老太爷赵从俊在京城里的名声越来越大,尤其是在宗亲里是臭大街。公侯伯府里他还顾着面子罢了,平常有爵宗亲人家他可不怕。人人都叹着他什么狗屎运有个赵若愚这样的儿子。否则早就和这人断绝亲戚关系,赶出京城! 甚至还有个别极恨赵从俊的人在传流言,说赵若愚是于夫人在隆仪伯府里怀上的,分明是隆仪伯的种!赵从俊这样的德性生得出这样的儿子? 绝不可能! 他在茶场那亏空十几万贯的被赵若愚填了,但另外琐碎要填的帐目却也不少。他自己的私房藏着却借着旧交情在亲戚里到处借钱,稍不如意就大吵大闹把当年长江渡口的功劳拿说出骂他们忘恩负义,宗亲们苦不堪言。 “他这不是为了保住选官的资格?拉着人下水?”她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倒不冲季洪摆脸色,笑着,“他们那些亲戚谁又干净,指不定这十几年还收过他的钱或是让他暗中走过私茶,不敢说出来罢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赵公子在家里都住不下去。再说这老太爷要是听到二姑娘来拜的风声,那可不得了!”季洪向逢紫递眼色,逢紫也犹豫,姑娘以前从不去赵府,是恐怕这位老太爷误会,以为二姑娘爱赵公子爱得不行,这老太爷什么脸都不要,会主动来出价卖儿子了。 “姑娘……” “行了。我不拜谁。就在赵府巷子门口东侧大街第六个铺子前停下。季洪你去,说找老板说话。” 841早知道不可信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摇着黑檀木白纱福扇子,坐着黑油木厢子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那铺子门前,这时候太阳已到了临安城天中。她在车上也热得快坐不住了:“好热——” 她满头乌丝高高盘起,双耳坠着银丝笼着的孔雀石,浅蓝绣花竖领对襟胸口半露的着一沿深蓝绣花抹胸,因为不想叫赵老太爷听到风声,她都没坐船。同车的逢紫看着二姑娘抱着一只冰盒子不撒手,车厢里角落里还放着两只碎冰套盒。她只能忍笑着为她轻轻打扇:“姑娘,仔细冻着受了寒。”车里放着的物什不少。今天二姑娘看着匆忙出门,准备的可精心。 还没到午时街上来往有许多行人,但不时就有伙计在街边上洒水取凉。马车轮滚过了一片片正在蒸发的水渍。沿待对着东面铺子纷纷垂下了遮阳帐。 季洪一看到了地方便亲自进去,这铺子里外两大门,三张大屋,中间隔着蓝帘子内外都宽敞干净,摆着几椅绿植。空气中滋味香甜。原来是卖果铺的。夏季里果脯糖食卖得少。都是在卖凉糕冰点心。他一看居然还是各酒楼里宴上见过的。卖的挺好的。 这铺子生意不错。 他收拾心情,在柜台上一说:“我们是水仙巷郑家,找你们东家。” 掌柜的一怔:“郑家?是哪家酒楼要订什么吃食?” “不订,就是找你们东家说话。我们是水仙巷郑家。”他按二姑娘吩咐把这话重复说了三遍,郑归音在车里早就不耐烦:“让车绕着这铺子前后走一圈。” 外面的马蹄声响起,车子动起来从铺子边的斜街走进去,慢慢悠悠从这铺子的后门过了,逢紫在窗里看着,这铺子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芭蕉绿玉伸展,亭亭如盖,间栽着青翠修竹一入眼就是清凉怡人。不像是在闹市倒像是在园林中。叶摇之处凉风习习,连青砖垒成的墙角旮阴凉处都开了几朵大碗口粉红花。 “二娘子,快看——”逢紫看到后门张开,出来的人影叫她惊讶不已,她眯眼看去果然就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不是范文存?”她冷冷笑。 范小学士一身夏衫便服,发髻束得整齐爽逸,侧面看着果然是俊俏公子。他到了门外回身,和赵若愚拱手而别,然后便带着小厮离开了,赵若愚正要回院子不经意看到了她的马车,他和郑家来往多岂能看不出赶车的衣裳是郑家人? 前面季洪还在和老掌柜纠缠,一定要见东主。老掌柜无奈让了步:“老朽去问问东家……”话没说完,就听得里面的门帘子一掀,伏安那小子受吓的脸露了出来,问道:“是在说郑家?” 伏安在这里,这铺子的东主就是赵若愚?这把季洪都吓了一跳。她的马车已经绕回来,在车里她隐约看到了伏安。自然冷笑:“果然是他私下置的铺子。” 逢紫悄声道:“二娘子,奴婢以前查过。这铺子在一位厢军老军的名下。本来是禁军里一位小统制家里的生意。”整个赵家宅子都是郑家置办的,前后街的邻居都打听过。其实就是经过了逢紫的手。她听着笑了: “如今赵大人有东宫做依靠,也能和禁军私下里来往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吃宴时说多了几句,就把我们的事说给傅娘娘的弟弟听了。”她阴阳怪气说着傅娘娘的弟弟傅九,“赵大人毕竟姓赵,出卖了我们讨好了傅大人,这样还能在东宫面前立个大功呢。”热搜小说 逢紫听得一怔:“姑娘的意思是?” |“去半春园。”她叫着外面的季洪,“我们走。” 赵若愚大步揭帘出来的时候,铺子门前空空,她的车早就驶远了。好在老掌柜精明老道的禀告了:“东家,那车里有位娘子的声音,说是要去半春园。” “半春园?”赵公子果然也是在小私宅里躲清静的模样,家常夏绸子长衫,发髻上簪着玉柱,极是干净清爽,他听得一怔:“怎么去哪里?何必又这样急?她向来不是这样急性子……”那就是因为看到范文存,所以生气走了? 伏安连忙安慰着:“公子,半春园里这几天有女官安排太后娘娘驾临的事,好多百姓去看女官呢。郑娘子就是去看热闹,顺路路过罢了。” 郑家娘子是多想做女官,还特意跑去半春园里看?她天天进宫还没看够? 赵若愚就算不知道她一肚子不满,是来兴师问罪,也知道她是找他有事。再想想方才范文存离开时一准被她看个正着,他苦笑叹气道:“备船。我们也去。” 伏安赶紧去叫船,老掌柜瞧出来他神情不安,很沉稳地劝:“公子,天气这样热,每年都有街坊娘子们们去半春园园子里玩耍歇凉。眼看到午时了,那位娘子在车里坐着一定热,所以就早走了也是应该。” “你说的是。” 赵公子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也没有多放心。他还得寻思着怎么解释范文存的事?就说是以诗会在友?她会相信? 郑二娘子确定觉得热,不想坐车了。她家里有船,但她不回府去坐船,而是叫马车停在运河边码头上。逢紫疑惑一下车就看到了码头边停着郑家的一条画舫,守船的船夫和几个家丁一看也迎了上来:“二姑娘。季管事。” 季洪一个劲丢眼色,他们连忙就准备开船,郑归音弃车坐船,在舱里坐下来后瞪了季洪两眼:“怎么了。大公子的船我不能坐?看你在那里作怪!” “……小的不敢。”季洪抹着头上的汗,也巴不得坐船凉快,只能陪笑,“大公子是想着天气热,二姑娘说不定和各府娘子们约好了也要逛园子,就把自己的船留在这里。他坐了衙门里的船走了。” “喔?他不是约了什么许公子、尉迟公子们在花船上吃宴,所以把自己的船丢在这里了?” 季洪知道隐瞒不住只能闭嘴。 她霸占了郑大公子的画舫,一路就驶向了半春园。 郑锦文正在半春园爽心斋里和狐朋狗友们一起歇凉吃午后的席酒,听美貌乐伎们弹唱。他正乐不思蜀,同席的那可不是还有傅九? 842逛园子约会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大公子看傅九,这小子也太沉得住气,如今看着脸色正常。这天气里一身真红云纹薄绸夏衫子,唇红齿白,发束乌玉珠带。当真是风采出众,整个席面上的乐伎们倒有一半把美眸落在他身上。 余下三分美人青睐归了他郑大公子,其他公子们分了最后二分。郑大公子是这样以为的,暗赞二妹挑人的眼光倒是越来越高。 素席上只听曲子配美酒,傅九和他一般像是乐在其中的模样。他便不好问傅九什么你和我二妹吵架了,打算怎么和好?要不要再订个秋千,他叫二妹也来? 郑二娘子的兄长其实一直等着傅九来讨好他。 山荫重重池水碧透,凉爽得不像是夏天。傅九面上不急不忙,郑大公子却觉得热了。早把官服脱下,换成了家常衣裳。 一阵子说话声起,刚赶到席上来的白衣公子是任俊,他收拾得和郑锦文一般的俊俏清爽,结着白金缎带发环,桃花眼不笑自有柔情,摇着扇子四面拱手笑语。 他方一坐下就瞟向了郑锦文,笑道:“怎么穿着官服来?你们太府寺的几位上官根本都没去衙门里。哪里有功夫来查你。这天气热的,他们昨天晚上就没回去,一整夜在内侍省甘老公公的甘园里钓夜鱼呢。今天也要在那边吃酒。” “你刚从甘园里来?你不知道,我家里的妹妹——” 他正埋怨着家里的妹妹盯着他,让他好好办差,半点看不得他偷懒。门外居然是赵若愚的小厮伏安飞跑着来了。 “咦?那不是晦文跟前的人?他也来了?他不是这几天躲着不出门?”一屋的公子都在笑,赵若愚的亲爹实在也是没办法给儿子长脸,他索性躲着不出门了。伏安也觉得挺丢人的。但公子自己长脸不就成了。在他心里公子早就是全家的指望了。 “你们公子呢。我可以发了贴子给他。他来不来?”今日作东的是尉迟彪。 “回大人的话,我们公子下脚就到呢。让小的过来递个信儿。请各位大人见怜,给他挪个地方歇歇。”伏安讨巧地叫着大人,知道在座几位公子都刚考完锁厅试,眼看着选官,惹得公子们笑骂, 本没打算赵若愚居然能来,一时间座上添椅加筷,人人起身。乐伎们娇嗔埋怨又惊叹耳语:“原来是榜眼公要来?” “那奴可得仔细看清楚了,回去才好和姐妹们说呢。” 一屋子莺语声沥,伏安趁机低声给郑家人递消息,郑大公子还没注意,却叫一直暗暗注意的傅九看了个正着。郑家小厮听了这消息后赶紧悄悄到了席上,附耳向郑锦文禀告着,傅九便听到了,二姑娘来了这几个字。 傅九放下酒盏,不用人知会就想起身出去接她,但席上人多。他忍耐着。准备等郑大公子先动身。好歹万一她还在为林御医的事闹脾气也有个人在中间打个圆场。大不了他赔礼就是了。求书寨中文 偏偏郑大公子太不识趣。他一听二妹来了反倒躲着半点不想出去被骂,在那里大惊失色:“她来干什么?我不是和她说了我在衙门里忙,要去杂料场里清点货物?这天气晒到我也罢了,晒到她怎么办?” 在席几位皆是大笑,人人都知太府寺这样半废的衙门,这些差事爱干不干。点个卯走人就可以。但他非要天天忙着也能找到事干。 “我说澄堂——”任俊叫着他的表字,一边吃酒一边嘲笑着,“六部衙门里上值的大人们,热得不行九成九溜到这半春园里。我进来时亲眼看到五六拨公文都往隔壁几个院子送。连宫里殿中省女官和老档们都熬不住求了张昭仪,把差事移到了宫里小西湖边去办了。你们家离这里也近。你还能不许她来吹个凉风?” 任俊为郑娘子说话,傅九听在耳中瞟了他一眼,倒也没出声。郑大公子直吐苦水:“我们家园子大有池子,凉快呢!她是来找我的!但我这差事,可不是谢平生谢状元在临安知府衙门里当判官,他一年审结多少件案子都有上官和吏部来考绩。我可没有!” 这差事全凭他自觉,如今宫里对杂料场旧货买卖的收入很是满意,那可全是他辛苦办差得来的,他越说越委屈,“谢平生是辛苦,但他的月俸也是我上十倍了!他还不用大夏天顶着太阳在三座大杂料场里淘旧货!” 皇帝也不差饿兵,也得让他得个空作作乐? 哄堂大笑间,人人都说郑二娘会打算。为了让兄长和张娘娘的母舅家结亲, 赶着哥哥为张娘娘卖命。 “你也辛苦些,不为别的就为你妹妹。她将来靠着张娘娘作主自然能嫁个好 夫婿。你也能得个助力。那像我们家的妹妹,脑子里根本没这回事,还在傻玩着天天赌射箭。婚事全得我们操心还落不上一个好。她还嫌弃我们——” 尉迟兄弟们愁着尉迟香兰的亲事,许文修听着她来有意问几句,但看看傅九在,他例来是不开口的。任俊瞅瞅许文修,再瞅瞅傅九,私心想找郑娘子说说宫里的事。但看着机会不好就只能暗暗把这主意压下来。 席上的公子们都是一伙的。最近要么考了锁厅试,要么选了吏员得了实缺,都在算自己的月俸够吃几顿酒。傅九举盏倚在椅上,慢慢吃了几口,耳朵仔细听着郑家主仆的话。 “二妹她不是来找我吧?或许真是来逛园子歇凉,咱们家池子太小不凉快?”郑锦文想想也挺有道理,水仙宅哪能有半春园这样几十多亩的园林好? “要不,她就想订个船睡在湖中央晚上也不回去了?这可不行,男人才能这样。不要以为吏部几个主事合伙包了船天天睡在这里,咱们家也能这样。不行的。” “公子!小的想……也许……也许是来玩秋千?”小厮早就认定了二姑娘是风闻了消息来抓大公子,要骂他不认真上班。但他不敢说。 玩秋千?没订呢——郑大公子不由得看向了傅九,然而傅九的位置上早就没有人了。只有刚丢下的小酒盅子还在滴溜溜打着转。 843逛园子约会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飞快地走着,丁良还不知道公子在急急匆匆些什么,转到通向水码头的水轩附近,他差点在廊道上撞着了路过的姑娘家。 “失礼——”他只能停下来致意,两位十五六岁小娘子惊讶看到他的俊脸,本来要骂他走路不长眼,此时也羞笑着走开了,不时还回头看他,银铃般的笑声中余下了一路醉人茉莉花的清香。 半春园是太后娘家的园林,和御园一样的规矩。平常主人不用的时候不禁外人和百姓们游园。 因为半春园在城中,离着六部衙门很近,平常都是朝官们的应酬游宴多。自然有吴家的管事把一些家里不用的院子每天收费包了出去。换些维持园林的费用。 临安城里有一些专做这门生意的包租客们,早早包下来,然后在六部桥附近几个坊的公侯、富室和各衙门里钻营兜揽生意。一旦有客订了他们就提前一天来打理整间临水斋院,安排金银器皿,全京城包括官库酒楼三春楼的席可以随时送。等客人来了按时送了酒席,再订了瓦子里的乐伎们。 觥筹交错间,百花倚栏盛开,窗外景色无限。各位大人们、公子们坐席吃酒谈笑,随从小厮也能趁机在水廊上歇凉。 除了爽心斋,别的院子里还有中户、大户家的女眷包下来消暑,毕竟家里就有湖池的是极少数的巨富之家了。其他小门小户的大小娘子们更不要提,各自约着来游园歇凉。街坊邻居几家子更是一起来,人头涌进城中各处开放的园林。 “我说说官家有旨十二处御园全开了,让百姓们去歇凉。不知是不是真的?” “御园在城外,太远了。还是在半春园里好。离咱们家里近。”全城人都觉得,天气太热还是来逛不要钱的园子更好。比在家里和瓦子里更凉爽 。 出了包租院子,玩耍的小娘子们和小孩子们不时就冒出几个。他赶向水码头的脚步只有慢下,丁良总算能追着问:“公子要更衣?” “……你先去乱红苑里,把秋千订了。” “公子放心。小的已经订了,订了傍晚到夜里的,明天公子请了各府公子们去湖心岛钓夜渔,郑大公子已经收了贴子了说好了带二娘子一起来。”丁良连忙说了一通,他还自有精心安排,“公子们钓鱼,天气又热。尉迟娘子和贺娘子必定要来的。到时候叫丫头们侍候娘子们去乱红苑玩?郑娘子她一定喜欢的——” 丁良笑着,看到公子在大步中还微微颔首,知道公子的心思,“小的看,郑娘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乱红苑再坐船过湖,就是参选的宫阁,她一定要看的。” 这正是傅九的主意,应该能让她高兴。只是没料到想着她今日已经来了,他正要说一声:“现在就订,她——”她应该是不生气了又知道他在这里,她就借着来找郑大公子过来了? 他是如此想的,然而他突然看到了赵若愚的身影。 赵公子的船快,比郑娘子抢先一步到了。他负手在水码头廊口前迎着,含笑看着她下船:“怎么不打发人过来叫我?大太阳底下跑这一趟?” “……小女岂敢劳动赵大人。”她下船到了廊口,笑着微颔首,敛袖施礼,“大人不是陪东宫读书,就是和贵人们宴饮,小女唯怕打扰了大人。也不知道大人和傅大人商量得如何了?我爱 她讥笑着暗示,赵大人你把咱们家的事卖给了傅大人,卖的什么价呢? +++++++++ 傅九看着她和赵若愚说话,沉了脸,转身就走。 丁良吓得不敢出声。茉莉花丛丛开在了廊边,五瓣小白花儿星星密布数也数不清在沿廊绿叶间清香四溢,他的脚步太大带起的一阵阵风,绿叶儿似海,随风摇曳波澜不定。 然而他们家九公子走了十几步又停住,回头再看了她一眼,廊口的白茉莉花丛间,她一身极薄的对襟竖领深蓝衫子,短短在腰上三分,露出淡蓝色抹胸系着同色九折宽大海波纹长裙,又俏丽又可爱。更凸现她纤合适度的腰身。 她耳边的一对孔雀石包银丝耳球,随着她说话和动作而轻轻摇动,和她的明眸一般顾盼生辉 。丁良还觉得坏事了郑娘子今天打扮得特别美貌好看。这不就是和赵公子约好了来找郑大公子,呆会还要一起逛园子? 果然,公子神色变幻后从嘴角扯出渗人的笑,心里冒火的模样。但丁良唯一没料到的,公子居然稳步走了过去,还不高不低地招呼着:“赵兄——” 傅九认定他绝不能走开,凭什么?他就要走过去看着他们说什么! 郑归音正冷笑着问赵若愚:“赵大人,大人殿试后要去榷场里谋差使,当初我没拦着大人吧?” “……没有。”赵公子失笑,叹气回答,“怎么了?什么事恼了?” “大人最近为了令堂于夫人谋诰命。在殿中省里走公文的时候,我没有为难大人。还为大人跑了腿吧?” 她一一历数,半个字不提范文存反倒从腰间的绣花大荷包里摸出一份抄写的公文,“喏,这是我们娘娘写的批文。”递过去又嗔着,“让你看公文,不是让你看我!” “……”他好脾气地笑,眼睛却落在了她脸上,她今日的打扮让他没办法移开双眼,一头乌丝梳成了极简单的单丫发髻。除了一对便宜又好看的银丝孔省石耳坠外,她半点钗环也无。夏天里如此清爽,更觉得她眉目如画,肌肤光洁比乌髻刚插上的新鲜茉莉花团还要娇嫩。 除了生得太美,这模样和四面逛园子的街坊小娘子们倒有七八成像。 尤其她可是特意斜背着一只白底绣蓝团枝花的大荷包。里面不知塞了些什么。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打开了折扇慢慢扇着风,就算不能公然为她打扇自然也叫她凉快了许多,他笑道:“今日特意来逛园子?我陪着你?” 他已经不打算去宴上了。 她不回话,只一个劲递着公文瞪着他。 844吃醋暗斗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子,郑大公子他们像是来了。” 丁良赶着提醒,傅九才不在意,只是把走过去的脚步放缓了些。动作更隐藏把着急上火大发雷霆的心压了一压。 郑归音可不是吃他耍公子哥脾气的那一套,她自己还有娘子脾气呢。廊口边,她坚持递着公文让赵若愚看,他只好瞟过了公文。 却见得张娘娘写着:于氏是为宗妇,因其夫之功本有推恩八品诰命。今有宗子若愚甲科登榜。于氏抚育有功,贤德皆配。可在其膝下再抚庶子若痴。登于宗谱。于氏晋封七品。其家妾室罗氏晋九品。 【白话翻译:于夫人是宗室的正妻,因为丈夫赵从俊以前的功劳她本来就应该有八品诰命。现在她的儿子赵若愚在科举里中了榜眼,可见于氏是个贤德的女子。赵从俊还有一个庶子叫赵若痴,本宫认为应该放在于夫人膝下抚养。这样庶子也能写上宗谱。将来也能和兄长一样出色,这是赵家祖宗乐见的。于夫人晋封七品诰命。庶子的母亲罗夫人封九品。】 “咦?这是——”他不自禁停了扇子,取了这公文细看。 “你看。你们家的罗夫人,可是本来没资格得个九品封的。”她表功。 “没错。但把四郎放到我母亲名下抚养,这是好事。”他没料到张昭仪直接批了这件事,“这公文从殿中省转到宗正司了?” “对。我就想依你们罗夫人的脾气可不得闹出来——?” 她唯恐他不知道她的功劳,又从荷包里摸出一份抄写的公文,在公文是指指点点,“喏,本来娘娘只写了让四郎放到你母亲名下的。你要是不想让四郎的母亲得这个九品诰命,还来得及。这事还得宗正司点头。” “这诰命不提。单是四郎放在我母亲膝下这恐怕也是你的进言?”赵若愚叹了一声,她瞅着他没出声。他一面再仔细看公文,斜走几步到了廊檐阴影里,举起扇子斜挡在她的头上,低声向她道,“你是知道我的。这样四郎就可以登宗谱。我们家也是兄弟两人可以互相扶持了。” “……我知道你看重兄弟情份。” 她深知赵若愚必定要护着这个庶弟。他要讲情份是没错,郑家却要保着他的官位。单说他家里再死一个庶子就是在十多年里一连死了三个庶子女。朝廷里的御史们必要弹劾赵若愚了。这些人可是连张宰相扶妾为妻这种家事也要骂得全天下都知道的。 “娘娘说,罗夫人恐怕得舍不得儿子。闹得家宅不宁反倒看不到娘娘的好意。为了安抚她,又给了她一个九品。” 她说的是张昭仪的意思,但张昭仪哪里知道赵家的家事?还不是她说的? “……四郎虽然小,心里却是个明白人。”说到这里,他苦笑着不好提豆保母对四郎忠心。事事提醒进良言,“四郎他孝顺生母。未必就愿意归名到我母亲名下。但只要罗夫人有了诰命。他就明白我的心意了。我们兄弟情份便不叫外人挑动了。” “……”他娘罗夫人在你心里是你们兄弟的外人。她暗暗腹诽着,多亏她早就料到了吧。 “四郎的母亲,丢了一儿一女,还是个糊涂人。父亲他图省事不愿教导她——父亲不是当年长江渡口边的父亲了。”他淡淡笑着,声音中透出萧索,“四郎太小根本帮不上他的前程。他急着让四郎和任家娘子成亲。这会害了四郎。”918小说 “……”他知道这话没错。否则就不会想到罗夫人的诰命。赵若痴跟着母亲也许不如跟着兄长。 “归音。我为母亲请诰命是为了她要办灵山寺里的宗亲宴。总得有体面。这宴贴已经送到你府上——你会来?”他把这抄写的公文收在手里,她也大方让他带回去。谁不知道这是要拿回去给四郎赵若痴看?她乐得让赵家小公子明白郑家的人情。 “当然。”她眨巴着眼睛,“去的人可多了。” 他一听就知道她别有所图。但他为母亲请诰命是托了内侍省和东宫交好的大档,最近听到风声这事是定了。还以为是得了大档的力。如今一想果然非得是郑归音这样明白他家里的情形,又能张娘娘眼前的说上话的人才能办。 但她眼前这样子,可不是来和她套交情。 她正抬眸看他,乌眸灵动,唇色轻红。他想着眼前这美人与他同样不易,难免又觉得何必和她对着干?豆氏只是弟弟的保母罢了。禁她出府就对了。他不由走近两步哄着她,“好了。我错了。你为了什么生我的气?因为我和范文存来往?你总要直说了我才好改。” 人家什么都提就先认错,这态度虽然好但她一点也不高兴。她皮笑肉不笑:“哦,大人眼下还没想好支持哪位娘娘?” 他笑了起来:“自然 是张娘娘。”含笑看她,“你心里难道还有别人?” “——!”她一怔,这话是她万万没料到的,好在她反应迅速,“那傅娘娘不知是不是与大人有过什么话——?”她正要问清淑妃是不是让傅九暗中许给他好处,他和傅九勾搭起来,这时就听得有人唤着:“赵兄——” 傅九负手走了过来,横在了她和赵若愚之间,她用嫌弃的眼神瞟他。暗骂着他不就是不让她问清价码好重新向赵若愚开价,免得他倒向了傅淑妃? 她嫌弃的眼神把傅九气得胸闷,但他早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瞟了她两眼,若无其声拱手和赵若愚寒暄着,笑道:“晦文兄怎么在此地说话,人来人往,颇不方便。” 她在心里哼了哼听当没听到,完全没有告退的意思。反倒斜斜向赵若愚身边站了站走近了三步。 傅九的眉头当即一拧,但还是忍住。 连丁良在边上都苦笑觉得,二娘子她可真够狡猾的,打的主意半点没错。廊口不时有小船泊岸,来的八成是中小户家的百姓。年轻少男少女不时就有和家人一起来的。 “咦……”真好看的两位公子,小姑娘们不时有小声地议论,但男子们都不会把眼睛落到美貌女子郑归音身上。最多瞟一眼就避开了。 “哥哥和妹妹都好看……” 丁良听着小姑娘们和大娘们的笑声,看着匆匆走过的男人们,知道郑娘子和两位公子在一起站着说话,赵若愚年纪和郑大公子相若。又带着泉州口音,她故意站在赵若愚身后,这看着不就是兄妹俩和好友一起出来逛园子? 845吃醋暗斗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的眼睛从赵若愚身上的白绦带青环佩玉转到了傅九腰间没摘下的包金腰刀鹰嘴扣。又从鹰嘴扣上转回来。这样来回五六次,逛园子的小姑娘小孩子从她身边跑过去了七八个,她突然发现她被排挤了。 傅九在排挤她。 他故意的吧?她含怒瞪眼。 方才傅九一过来说话,就仿佛不经意向廊上走了几步,赵若愚自然也得跟着移步,她不知不觉跟了过去,突然就发现站到了廊上来了。 廊上自然凉快一些,没有人举着扇子帮着扇风、遮阳也没关系。水码头横在湖面的廊道上,她的丫头和船另有事去了。她闭嘴想等他们把话说完,万万没料到傅九太卑鄙。 他笑着问赵若愚:“听说令弟进了京城宗学,写的一首诗叫师傅们圈点赞叹不已。果然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赵若愚只能应着,他们从宗学谈到了太学,从太学谈到了国子监,再从国子监谈到了武学。 赵家四郎若痴才五岁,就已经被傅大人规划好了进宗学,考县学,转籍去明州、潭洲之类考个府学,因为两地的名儒学院极有名。 明州书院不用提是他傅大人读过的。潭州有岳麓书院。在这两地读府学还能去学院里结交英才,如此几年再回京城,看看小四郎的成绩是进太学还是进国子监,若是小时侯出色大了反倒寻常也没关系,四郎还能去武学,将来转职考锁厅试再进文职…… 她完全插不上话。她去过泉州南山书院,但她毕竟没考过县学和府学。更没进过太学和武学。他还要和赵若愚说:“晦文去席上吧。尉迟他们正等着你呢。” “我还有事找赵公子——”这话是郑娘子说的,赵若愚正要附合,傅九侧目看她:“呆会宫里的宫船也要在这里泊岸,时不时有押班和内人来。” 她一惊,难免被噎住。他笑着和赵若愚道:“参选确实不易。赵公子觉得呢?” 赵公子知道她要参选,不好留她,郑娘子觉得做人像她这样有底线有教养极不可取,突然强插了一句话:“大人脸上还有胭脂。” 他一惊,抬手就去擦,嘴里还要解释:“是素席,只是唱曲。也许是敬酒时沾到——”在她冷笑的眼神里,他就僵住了。赵若愚本来也不高兴,这时忍笑忍得极辛苦。她报了一箭之仇,嘻嘻笑着施礼:“小女告辞。” 傅九的脸都快扭曲了,躲在一边的丁良本以为他这回要真要发脾气了,但出乎意料,这一回公子居然又忍住了,廊那面走来的不是人家正经兄长郑锦文? 郑大公子来得晚,是因为他终于又换回了离开家时穿的官服,打理得妥妥当当迈着官步赶过来了:“妹妹,你来干什么?为兄正在这里卖旧货。太后家的园子修修补补,也用得上不少旧料。” “……”她冷笑瞪着他。不提赵大人,傅九瞧着他们兄妹难免有了一丝笑,郑锦文才是真惨不是? 你以为吴太国舅家和宫里一样穷,一样要把旧料用干净了处处节省讨好官家?她腹诽着横了兄长两眼,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不能乱走的,我们毕竟是官宦人家。你是大家闺秀了。小心叫女官们看到你背个行李就来逛园子——丫头呢?怎么不带丫头?”比比电子书 “这不是行李!”她涨红脸跺脚,指着自己斜背着的绣花大荷包,“这是京城里最近流行的包包。尉迟娘子们她们都有——” 她终于等到机会,开始骂哥哥好老土跟不上京城里的时尚,郑锦文马上问:“夏娘子也有?” “……没有。” “我就说吧。尉迟娘子那可不是土生土长京城淑女,和你一样乡下来的……” 她真想扼死他!傅九公子瞧兄妹俩走的方向是乱红苑,正盘算着要跟过去,赵若愚却是一怔,看到尉迟家、任俊、许文修都过来了。 “傅九,若愚——娘子们有射社集会,我们去看看热闹?”来报信的是尉迟家的老三,他是刚到,“我刚带了香兰来,她去乱红苑那边了。她们早就包下了场子。” “……不会是射箭赌钱吧?” 傅九暗暗地想,再看郑二娘子那干净利索像街坊娘子一般的打扮,他还能不明白她来半春园干什么?只是怎么不见她的弓箭? 任俊也在笑道:“郑娘子看来也是要去参加。我妹妹说她新加了东门内武威街坊的射社。恐怕她的丫头早去准备了。” “咦——武威坊?”赵若愚同行慢慢走着,听得便微惊,公子们谁不是消息灵通,互相换了个眼色。东门内十二个坊都是禁军四十万家属住着,武威坊里娘子们组的射社就是谢娘子参加的射社。 “听说是这一回是射社比试。我们快去看看。”尉迟二公子突然来了兴趣,谁不知道他是想去看看鼎鼎大名的谢氏女? “什么?谢娘子也在?” “听说卢四夫人也在乱红苑。” “咦——”郑大公子连忙止步,上上下下再次打量她的衣着,“你不换一身上等好看的衣裳?多戴些珠宝?否则你姐姐会说你在咱们家做丫头。” “哪里像是丫头了?我去参加射箭怎么能穿别的?绸子罗绢多不结实一动就破了。”她怒瞪,又指着她的京城流行包包,“都是这样打扮的。我这样才能骑马!这样多好看——?!” “……你还要骑马?你摔下来怎么办,我背你回去?”兄妹俩笑闹她又悄悄和他说着:“刚才我问了。赵公子他看来还没有投向傅娘娘。但他暗中和范文存在来往。我亲眼看到了。” “范文存?他是一定要结好赵若愚这个榷场监当官吧?他若是想和你争内库官,他如今就得把许文修、尉迟老大和老二,苏家老大和老二,把这些人都笼络住了。否则傅九今天来干什么,不就是为了范文存?”| “喔,你和他们在一起吃酒?早上吃了中午又吃。”她斜着他,他只是笑着突然停下招手,“我买花——” 傅九在后面一看,郑锦文在廊上叫了不远处的卖花汉子,在他的大蓝子里买了好些新鲜花儿,然后开始仔细给妹妹打扮。叫几位公子笑得不行。 846戴花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干什么——!?”她也恼了,“我不要戴花。戴不稳的。会丢脸的。” “不行!”他死活在她身后追着,好说歹说递给她两只茉莉花环缠在手腕上,“怎么能这样素净?钗环半点没戴,叫你姐姐以为你吃苦会嘲笑你的!不成,得再漂亮一些——” “你是觉得我不如谢娘子好看是不是——!” “绝没有。”他肃然回答,“我连她的画像都没有看过。” 她半点也不相信,愤怒看他,说好只在腕上戴几串花。他又转头把七八几串茉莉花丢给追来的小厮,叫他送去给几位公子,京城里的小厮就是不一样,大大方方地分了,各自为公子们插戴在帽沿和腰带上,全京城的百姓不论男女都戴新鲜花儿,尤其是当季的茉莉花。有什么大不了。 俊帅的公子戴花更出色。 公子们随意潇洒,走在一起可谓是风姿绰约,她不由得就没了脾气。郑锦文走回来,把手中余下几束小花串搭在了她的京城流行包包里,“挡一挡,看着就没那样土了。” “……”她忍。 “这耳环你还留着?几文钱一对在番坊里买的?”他看了看她唯一戴着的孔雀石耳坠,还有空回头扫了傅九一眼,他神情平常和赵若愚在说话,郑锦文笑了挤挤眼,“也多亏你穷酸成这样。我看傅九也没疑心你和赵若愚好。” 她哧之以鼻,她行得正坐得直,她来参加射箭为什么怕傅九怀疑? “不是几文钱。这耳环是我上当了以为是蓝宝石花了大价钱买的!”她到如今都舍不得丢下她买的假货耳环,实在心痛她被骗的钱。 郑大公子大笑不已,又悄悄道:“你看,傅九和赵若愚还在说话。” “我就说,他们在勾结。咱们得提防着——我还没问赵若愚,到底是不是隆仪伯府上把德寿宫里的消息告诉傅九了?” “你想和隆仪府上交往?不太可能。他们家和各府里都疏远。”他一眼看穿了她,“隆仪伯府上是官家心腹里的心腹 ,皇城司那些密探现在是理国公名义上掌着,理国公要告老就是隆仪伯了。” “我知道。”她瞅了他,打量他一身官服,更知道他出门少说带了三四套衣裳就为了办差汗透了换衣裳免得失礼,他半晌才叹道:“少喝几杯吧。其实……其实……” 她想说其实张娘娘不做皇后,郑家未必不能和宗亲联手,未必不能转而投靠傅淑妃。但她回头看看傅九和赵若愚,他们一个是公侯子弟,一个是赵家考中的榜眼。再看看郑锦文带有三分疲倦的脸色。想着他空有才学不能科举。她到底没有开口。他反倒笑了: “你放心。我不为了张淑真,也不是为了未来的老婆家卖命。按说其实我也不是为了郑家。” “……嗯。也挺好的。”她小声应了。 郑锦文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他已经押宝押在了张昭仪身上。 “按说,她也配得上中宫母后之位……”他悠然笑着,“不论是裁撤教坊司还是查禁尚功局里卖爵的事。她做得比淑妃强。” “……嗯。” 但傅九肯定不是这样想,他一定觉得傅淑妃慈爱宽和就应该母仪天下,更别说这位娘娘陪伴御驾亲征北伐的能耐比张昭仪强得多。我爱 “喏,傅九订了秋千,你说你玩秋千不就好了?”刚走到乱红苑的前面廊道上,就看到了傅家的家将三四个迎了过来。郑家兄妹便止了步,正听得身后傅九扬声问着:“妹妹们都来了?” “是,公子,都来了。”家将们这才敢松了口气,他们没料到今天有射箭集会,根本没办法和娘子们抢秋千。订是订了。却早被看热闹的活泼小姑娘们占去了。家将们反倒没办法靠近。因为姑娘们太多。 “去看看,怕是没我们落脚的地方了?” 公子们相顾失笑。 “我订了一条画舫和两条小船。”傅九倒是早有准备,她瞅着傅九从她身边走过去,他瞟她一眼,并不方便在人人看着的时候说话,说那画舫是订着给她一起玩的。 但跟上来的丁良悄悄向兄妹俩说了几句:“郑娘子,我们公子订了秋千。还可以夜里坐小船钓鱼玩。小的知道有几处水边柳树下种满了驱蚊草,在那里泊小船钓鱼、钓乌龟又凉快又好玩没有蚊子的。” “咦,多承你们公子费心。我一定去——”郑大公子顿时满意了。被她狠狠白了一眼。他委屈着:“白天又累又热,晚上才凉快。再说,我也好几天没陪你说话,玩耍了——” 这话连丁良听得都感动,都说郑大公子怕妹妹,其实是太疼爱了。谁说养兄妹就没有似海深情? “你是想占了一条船,然后去请夏娘子一起玩吧?”她冷笑。 “……”他把头摇得快甩起来了。丁良默默闭嘴。果然不能把郑家的家风看得太高。养兄妹怎么比得上亲生骨肉。 “哥哥年纪大了还没有娶老婆,你身为妹妹不着急不心痛吗?” “妹妹都没急着成亲,哥哥有什么好急的!你要我帮你也行,再给我一副嫁妆!” “喂!你都有两副嫁妆了——其中一副是我的私房钱!” “我为什么要嫌钱多?当哥哥的在成亲之前不就应该把私房钱给妹妹花?” 兄妹俩一边斗嘴争家产一边踏进乱红苑,夏日里的风从水面吹过,巨树成荫秋千飞起,乱花如雨比秋千飞得还要高。姑娘们的笑声闹得如集市一般。 郑大公子说话的时候都听不到了。她踮着脚在找傅九,没料到走过来挡住她视线的却是许文修。他走过来笑道:“这可没我们落脚的地方。” 她看他一眼,扭头没理会。郑大公子站在旁边瞟了瞟不出声。 虽说是两家一起谋大事了但二妹犯不着一定要和许文修客气是不是?否则他这个兄长是干什么用的? 许文修不就是趁着傅九不在眼前,才敢过来和她说话? 丁良看着了许文修。他一直留在这里没走远。公子可是吩咐过:若是赵若愚来找她说话,就听着。找郑大公子打听他们在说什么。 但若是许文修或是任俊,尉迟他们私下找她商量事情就不要理会。他们眼下全盯着自己的官职。 847有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指不定还要求张娘娘什么事。借着郑锦文也在。他们或许要找她。我自然不去理会英雪殿的事。” 傅九料得极准。丁良也知道公子要打听这些事会直接去问张昭仪去问张文宪。他犯着着透过郑家兄妹? 许文修没这能耐,早知道要吃她的冷脸也得来,她不理会,他还是继续笑道:“你对赵若愚别乱猜疑,乱了咱们的分寸误了张娘娘的事 。赵若愚是和范宰相府在结交。应该是东宫的意思。” 她一怔看他,郑大公子意外后也点了头:“这话有理。眼看要立新皇后,将来也许有新的皇后嫡子。东宫当然要拉拢当朝宰铺。这也是想和淑妃联手的意思。” 她沉吟后,面无表情看着许文修:“你有事?” “……广州温家的姨娘从明州城来了。你知道吗?”他笑着。 温家?她终于明白是傅府里的温姨娘。心中一动她偏偏就猜是傅九请来的。傅九当然是为了她。她心中欢喜,脸色就好多了。笑盈盈地看着许文修:“到底什么事?” 他果然只是随口提一句,他真正的话还在后面:“不瞒贤兄妹——”他看了看郑大公子,“我有意向你们家的四娘子提亲。” “……!?什么?”郑大公子没听明白。一脸茫然。他们家哪来的四娘子? 她哑然了。 这是她最近刚让唐菲菲传出去的风声不是? ++++++++ 郑家四娘子这事,傅九也正好听说。他本来先进了苑去码头上了画舫,吩咐着:“驶到那边门口接着各府的公子。”正说着,就有老成持重的家将上前禀告:“公子,小的听到一个消息。外面在传赵若愚赵公子要和郑家的四娘子订亲?” “……?郑家的四娘子?”他意外,转念一想就淡笑了,“不用理会。这是郑家为了她参选编出来的。”因为来禀事的是平常不出声的心腹老家将,他刻意解释了两句,“赵若愚总不能明着向选女提亲。他也得有自己的脸面。”说到这里,他看着家将了,“你怎么听来的?” “是,是夫人房里的家将和小的提的。” “母亲?”他听着就头痛,“他还说了什么?”这不就是母亲要传给他的话? “夫人的意思。问公子要不要也去郑府里向四娘子提亲?”老家将完全不明白郑四娘子是谁。但傅九可是明白,那不就是以后要做郑家养女的汪云奴?母亲这是因为公主和赵慧儿的事,很是生气了吧? 故意让他和汪云奴说亲事,最后让汪云奴做个妾什么的。他打了个寒战。 不说他怎么想,单是郑归音就会气疯。 +++++++城 范夫人不来半春园里凑热闹,她去了城外的南屏山御园,湖光山影美如画卷子。她带着婆子们在大画舫上品茶玩香。很是惬意。柳空蝉也在学着煮茶。 同船的有从明州城赶来的温姨娘,还有恭敬陪着母亲、婶母说家事说闲话的傅五公子映雪。说起郑家的四娘子,范夫人摇头道:“不。郑家不会让汪云奴做养女。这我心里有数。汪云奴和宗亲的关系太深了。不可能和郑家一条心。” “姐姐,那你的意思,九哥儿这亲事?” “他不是喜欢郑娘子?赵若愚这亲事看着是向四娘子提亲。不就是向郑二娘子提亲?只不过为了不妨碍她参选罢了。”范夫人慢慢摇着扇子,脸色也不大好,但还是笑着,“映风接了你们来,难道是还不愿意?” “……姐姐,我倒是不明白了。”连温姨娘都意外,看看儿子映雪。她确实被傅映风急急忙忙请到京城来,就为了给郑二娘子说情的。 但范夫人像是不太为公主的事生气。 “婶母,九弟这做驸马的事,婶母以为如何?”映雪向来就知道范夫人有她自己的主意,他索性就不猜了直接请教。 “这孩子就不会来自己问我?”范夫人叹了口气,“可见得他心里我是外人了。他心上的女子才是和他一条心了。” “姐姐这话可不对了——”温姨娘连忙劝说,她从明 州赶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起身笑着走到范夫人身边,慢慢打着手里的团扇子,“姐姐想,没有姐姐发话,他敢娶谁?就说这做驸马的事,他还不是为了傅家。为了姐姐?” “——他本来就没这个打算。我难道要强着他?这孩子知道徐徐图之,不闹出事来连累家里。我并没有话说。”范夫人停下扇子,叹气,“他父亲那边——自有我。” 傅映雪和温姨娘都放了心,倒是温姨娘心疼范夫人:“你别和四叔吵起来。按说,淑妃没有了公主相助。这后位确实不容易到手了。他几个兄弟从不红脸。为了你也和二老爷吵了好几回了。”她儿子映雪看了亲娘一眼,温姨娘嘴里的二老爷就是承恩侯,也是他的父亲。 总觉得不像是亲生的?他默默想着自家的身世,或者只是亲娘眼里范夫人最重要,从没把父亲太当回事让他不习惯? 傅五公子开始了日常忧郁,范夫人却和温姨娘说着心腹话:“我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前世的报应。真的没法子喜欢他那心上的人!你看她干的是这是什么事?从赵慧儿这事,我终于就明白。现在什么事都不敢和吕妈妈商量,不敢和桂妈妈,尤妈妈商量,信不信她转头就知道了?她看着是事事为了映风,但映风根本吃不住她!我只怕我眼睛还没有闭,映风就要被她欺负!” “姐姐——”温姨娘笑得不行,“映风哪里还会被人欺负?不就是让着她?” 那就更要气死亲娘了!范夫人叹气。 “我还得去问问赵慧儿。她在公主身边到底是什么打算。公主——可不是善罢干休的人。” ++++++++++ 宫里的长公主正忙着吃药治病,宫外的夏天为了立皇后的事就是热闹与看似欢快的。乱红苑门前的水廊上,公子们都在等着傅九的画舫来接。 任俊拉着赵若愚在低声说话,几位尉迟公子正召来了尉迟家的家仆,问着妹妹在哪里。 “听说赵若愚和你们家四娘子订亲?”许文修刻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事。 “什么?”偷听的郑大公子没忍住,愕然,“四娘子?”他们家哪来的四娘子?许文修笑着看他:“我听唐菲菲说的。难道她的消息是假的——?” 8484娘子是谁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没错,是四娘子。”她赶紧应是。这话就是她让唐菲菲传出去的。郑大公子瞅瞅她,就默认了。许文修正等着这一句,便笑道:“我也能向四娘子提亲?” “……不能。”她瞪他。 “为什么?”他早知道要碰钉子,不在意用手中折扇子一划这水廊湖面的美景指向了湖对面准备选试的殿阁,他委婉笑着,“我听说谢娘子是平宁侯府举荐给太后。太后——想来总是会护着谢娘子的。” 郑大公子顿时兴奋起来,哟,这不就是看不起二妹觉得她一定会输?他在一边站着看好戏。果然她笑了: “许公子还是向纪夫人提亲罢,重新复合为上。”她语重心长,“夫妻还是原配的好。”最好纪夫人弄死你,然后把姨娘的儿子当独子养着。霸占你的家产!然后再和燕国公夫人一样在外面养几个小白脸给你戴绿帽子! 郑大公子放声大笑,逢紫、季洪终于挤出乱红苑,双双迎了过来:“大公子——” 郑大公子瞬间板脸瞪了他们两眼:“怎么就丢下二姑娘一个人?” 逢紫和季洪都畏缩,她素来知道他的人都敬畏他,暗叹逢紫终归还是心里全是大公子,她便笑着:“哥哥——我的弓箭好重,让逢紫带过来。还要季洪帮着我租马匹。我去接你嘛——”她转眼就撒娇。他咋舌瞅她:“你居然还嫌弓箭重?”暗暗瞅她,“你懒成这样,你还要参加娘子们的箭社和马社?、 她撇嘴:“我是来赌着玩。” “真的?”他怀疑。 ++++++++++++ “……你今天带了多少零花钱?”傅九问她。他的船接了公子们,一起在船上说笑去乱红苑里的小校场,他得了机会走到后舱悄悄和她说话,逢紫被她差着坐在船后梢帮她打个五彩绦子系箭袋。她自己靠坐在窗边,从包包里拿出几圈线在搓成五股彩线。她不开心地瞪他:“我没带钱。我来赢钱的。” “你哥哥也没带多少零花——”他叹气看着她一身清爽的打扮,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他的眼神能看不出她那耳环是大街小摊货?再看看郑大公子,他因为换了官服换得匆忙,连玉佩、荷包这些都没带。 “你哥哥他把拿钱包的小厮留在了衙门里,防着你去找他。我刚问了。” “……”她一呆,赶紧就去拉了郑锦文,“借我点钱。” “……我没带。”他果然就同样呆了,“尉迟发了贴子,我就来了。我来吃白食的。这天气我也犯不着非要使唤人。也不用给赏钱。实在不行我打算找傅九借点。要不我找任俊——去借?” 郑家这样有钱,居然还有吃白食的大公子!“不用找他们!”她转眼就巧笑嫣然看向了傅九,双眸扫过了他真红夏衫子腰带上有玉佩、金银七事、玲珑碧玺绦珠子。头上的发带还是乌金珠和白珍珠串成的。她顿时就放心了。 这些玩艺加起来,少不了值个五六十贯。傅九真有钱。她暗暗盘算着。 傅九瞧着她那模样,居然也没生气反倒微微笑了:她压根没想着去找赵若愚借钱不是?文婷阁 赵若愚出来得太匆忙,绝不可能有多少钱。钱一定在伏安身上。但要去找小厮要钱这太丢脸。郑二娘子是这样盘算的。而且她方才一张望,早在上船前正看到赵若愚被隆仪府的家将请走了。 他们宗亲就是一伙的。她难免就决定暂时不计较傅九那晚上表面请她去西湖玩秋千,实际上抓着林御医的事! “你和隆仪府里好?”她客气打听着。他瞅着她:“德寿宫里的消息,不是隆仪府和我说的。” “什么,那不就是——”那不就是赵若愚出卖了她? “你没想过汪孺人?” “……她?”她震惊之后,久久沉默,他莫明其妙,她却露出你居然移情别 恋和汪孺人好上的遗憾表情,他吃一惊正要解释,她又叹口气:“我现在也不能和你订亲。你生气也难免。我不怪你。” 他还在意外她如此善解人意完全不吃醋时,她就迅速地转为一脸诚恳地看着他,“你也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美妇人?虽然郑锦文和张文宪都喜欢这类美人,但是——” “……胡说!”他哭笑不得,退后两步,她连忙提裙跟着到了后舱门柱 边,柱边有纱帐半挽起,遮挡出一片朦胧难看穿的角落,他牵着她的手,“怎么想到这些了?我向来不在外面乱来。我说的是正事——” 她偷偷摸摸,向外探着脑袋看一下郑锦文在好几步外,她才回头小声地劝说着:“我还知道潘玉郎也和我哥哥她们一样喜欢美妇人的。但是她们不大喜欢你这种美男子,不是你不好。但你太精明了,感觉就不太可爱单纯——你不要相信汪孺人。她会抛弃你的。” 她压制心里的紧张,露出我一心为你好的温柔表情,“你现在可以不娶公主了。我还要参选。你要是觉得不公平另外喜欢上别人。我不怪你。但你会被抛弃的。会伤心的。” 赶紧分手回头吧! “……”他突然也不想说正事了,笑着:“你倒是很明白美妇人的喜好?” 她连忙点头,努力劝说开始诋毁情敌美妇人:“汪孺人她们这种有钱又有点权势的美人。年轻时见识过的男子都出色。现在年纪大了除非真正和你成亲。否则她们都喜欢单纯一些,可爱一些,让她们开开心心不烦心的美少年。真的,我问过好多美妇人,都是这样说的。我要是燕国公夫人我也会——” 他就有趣地看着她吹,她渐渐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但因为太着急挽回吹得太厉害没办法把话脚收回来,在他盯着她的眼神里,她终于结巴了起来: “……我当然不是燕国公夫人。我和她完全不一样。而且成亲是不一样的。成亲的人就得是你这样成熟稳重,精明能干的美男子。除了成亲,其他男子就根本不需要认识。你当然要比我聪明能干,我呢就单纯些可爱些——” “我看你——来京城没多久就什么都学会了?”你这辈子别指望单纯可爱了。他慢慢说着。 “……”她沮丧低头,“我以为你不想等我。喜欢上汪孺人。我说错话了。” 849凭什么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凭什么喜欢她啊!我老娘范夫人和她同辈比她强上一万倍啊。我哪一点看得上她?平常你吹上天了从来都说自己又美貌又机灵啊。他在心里疯狂骂着她蠢,面上无奈,用指头弹弹她的脑门,弹醒她的木头脑袋,“汪云奴的事你没听到风声?” “是汪云奴有事求你?”她暗喜着放心,他看来是没讨 厌她的样子,她连忙想着,“汪云奴她祭礼后就能得个宗亲推恩的诰命,她能有什么事?她就是想着要进郑家做养女,然后嫁给赵若愚,这事她总不可能来求你……” “看来不是你故意为难她了?” “我为难她?”她倒是意外了,“赵若愚喜欢她,我为什么要为难她?她和 宗亲关系深。我难道不怕赵若愚最后翻脸?宗亲和我们家未必就是一条心。” 这话让他听得舒服,他笑着捏着她的柔软手指,突然苦笑,“你真练了 箭。感觉有茧子。” “练了。”她得意洋洋,“我不能输给谢娘子。不能输得太难看。”又悄悄低 声说,“你不要和我们家大公子说。我以前在船上是练过的。他们都会就我不会。但上岸后他不给我请教女徒弟的师傅,天天让我读书我不知道怎么练。只有冯虎和三郎悄悄教我——” “喔。倒还有自知之明。他不让你练是为你好。”他笑着,突然间就放了手, 走开了几步。她一怔就感觉到身后来了人。 “|你的包包里放的是什么?居然不带钱?”郑大公子来掏她的包包。 傅九知道他是不放心,便笑着走开了:“快到岸了。我去看看。” 他走到船头,望着环绕小校场的水廊,只见廊屋里皆是人影,果然都被包下了。他一抬手丁良会意上前。他低声吩咐道:“去看看小校场上的箭垛子。是不是用的禁军里的二十丈。真的在比箭赌赛?” 她难道还真要上场?上回河房里和尉迟香兰玩不过就是十丈罢了。她还输光了。 “公子,小的来订秋千时一时好奇亲眼看了。是二十丈。平宁侯府在小校场南边包了三间廊屋,廊屋一百来间大半都是各府有选女的人家包了。宫里似乎也有内人在那边。” 丁良果然就提前打听了。他微怔后冷笑:“难怪她说不能输。” 今天这箭社不就是要压服了选女们,给谢娘子在京城里争个声势?他暗叹一声,思忖着,“这是卢四夫人的主意?”便问,“小校场谁包的?” “是武威坊里的北精卫箭社,这箭社社主是禁军里一位小都头的妻室。”小都头的品级并不高,也就是和丁良一样罢了,老婆还是称娘子都不能称九品孺人。 傅九叹了一声:“都是女人们的事。真是找来的麻烦。” 丁良抹着汗暗暗同意,如今瞧着越来越近的小校场,还有廊屋里的人山人海,他何尝不为郑娘子咋舌: 这大热天的姑娘们折腾起来也不嫌热?郑娘子下场去射箭,她也不怕中暑? ++++++++++ 郑大公子已经开始紧张起来,在后舱里一边摇着扇子给她扇风,又从她包包里掏出香药让她抹着免得晕倒中暑。 “何必今天一定参加?我听说这校场是个小都头娘子包的?她算什么?” 他在后舱和郑归音说起这事,她笑着,指了指那一校场的女人,有缘书吧 “我早打听了,她家未必有这个钱。但这位娘子家里父兄也是禁军小都头。算是禁军里的世代旧家子弟了。亲戚邻居全都是禁军。朝廷早年让百姓组织箭社御敌。现在太平后罢了箭社,她们也没有散社。她在东门十二坊的二十六家女子箭社集会里提起来这事,大家伙儿七八百娘子们凑钱来包了今天的小校场。十二坊四十万禁军家属人人都知道这事。你说我能不来——?”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是抑扬顿挫,在郑大公子的无奈中,她接了逢紫递过来的五彩绦线,牢牢把箭袋系在了腰上又背上了弓,她这才叉着腰冷笑着, “我能让谢娘子得了这个声势?张娘娘怎么看我?我就这样无能?” 船上的各位公子们都在瞅着她这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再怎么说都是一伙的也盼着她能赢一回。只有任俊没忍住问了句: “你……会射箭?” “……学了点。”她诧异,“你不是看到我射箭?” 公子们都叹了气,纷纷转头。他们就是亲眼看到她输光,这才觉得没戏。 “那天我还没有找到感觉!我很久没练了!你们不打算押我赢?”她很吃惊。本朝小赌成风,这种比试当然有赌局。一靠岸,公子们从水廊口上岸就打发了小厮去找赌盘庄家。 郑大公子拉拉她,让她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害人家输钱了,“你不知道你上回彻底输光了?任俊押了你输了十贯。我上回押了你十粒金豆子也输光了。” 她哼了哼,一边上廊一边突然问:“许文修呢?” “他连许婉然都没押,单押了尉迟香兰。赢得最多。” “我就知道!”她鄙视。 +++++++++ “这里来——”傅九在廊口扬手,她本来是没盼着有地方坐一坐的,正准备去找尉迟香兰,没料到傅九出去转了转,马上弄到了两间廊屋。 她喜出望外。屋里有干净椅几,似乎还熏过了清清凉凉薄荷香本来是女儿家包下了。任俊轻轻松松笑着坐下,道:“小校场绕湖这一百来间廊屋大半都是选女人家包了。人人要巴结他。方才有四家选女合在一起占了两间,让了两间给他。这也容易。” 因为他输了钱,她就对他格外和颜悦色些:“喔。” 许文修跟着进来,笑着一指,“小校场里足够大,四面扎着竹棚子,里面都是箭社娘子们。你没看到谢娘子?” “……”她扭头没理他。单和刚刚进来的贺双卿说话,“看,那是不是夏逊和夏娘子?你方才去和她说话了?” 贺双卿多玲珑的心思,笑道:“不要让我输。夏娘子也让我押你了。” 果然就是好姐妹,她喜笑颜开。许文修瞧了她那笑脸一眼,转头准备掏钱押赌盘,屋里有不少小贩来卖凉饮茶水,尉迟家的家仆来得多,早从爽心斋那边用食盒子装了干净酒食送过来,正忙着摆席。 傅九早就坐下。他在一边冷眼看着许文修和她说话,丁良替公子不悦,但傅九笑了:“随他。他胆子是不小。否则他也没办法坐在这个家主的位置。” 许文修很精明,他确实越来越感觉到了傅九的不在意,他胆子大了。 赌局庄家伙计进了廊屋包间,来请他们押盘,两间廊屋中间是活动隔板,现在就拆掉了。更为宽大凉快。公子们也纷纷下注,大半还是客气地赌了同伙郑归音。许公子左右犹豫,到底还是押了连面都没见的谢娘子。 傅九心想:这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只能做他的陪衬。有许文修在,,她郑归音就清醒知道什么是真情份。 他看了丁良一眼,他会意上前,全副身家重重压了郑归音。 这点小事还犹豫,难怪你当初抛弃郑二娘子娶了对你更有用的纪鸾玉。等纪家势败了你又休妻。 850押注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角落里,躲在贺双卿身后正在阴险监视的郑二娘子一眼看到傅九押了她,顿时心花怒放。平常根本不赌钱是傅九的人品。她已经下场 了他在这时节下注更见人品不是? 因着她笑,他亦是笑了。瞅着郑大公子去找夏家兄妹说话,他起身过去想和她说话。 没料着赵若愚的小厮伏安终于就挤了进来,原来隆仪伯府也包了个院子,伯夫人请了于夫人在半春园吃酒,于夫人怕儿子中暑了也想让他歇歇,伯夫人就打发了家将来请他。他自然要去做孝子了。伏安陪笑对她道:“我们公子说,听说这边娘子要下场。今天来得匆忙忘记带钱了。只小的身上有些银豆子。全押了。郑娘子不要见怪。公子又写了一副字算了十两金子押了。” “多谢你们公子费心。”她诚心谢过。傅九走过去笑:“你们公子最近在为云奴娘子的推恩诰命在忙着?是理国公府还是隆仪府这回为她报了推恩?” “……这事,小的就不知道了。”伏安暗叹着,傅九公子这真是故意多嘴坏公子的事。郑娘子听了这两句,那脸色果然就不怎么感动了,但还是笑着再三谢过:“赵公子在忙推恩的事?我下回进宫里去也帮着去殿中省问一问。” “不敢劳动郑娘子。这事是汪孺人托了我们夫人,我们夫人对公子说,她是宗亲的遗族。亲戚情份又看着她寡妇失业。不好不扶帮。” “正是如此。这是应当的呢。”她如此答着,伏安还能说什么?赵若愚和赵秉义的旧恩怨根本不能几句话说清。这只能公子来说,况且郑娘子并不是不知道。他只能回去了。 傅九在心里笑。瞅着她撇嘴的神色知道她心里明镜似的。赵若愚蠢现在没空过来,那是因为他在隆仪伯夫人面前为了汪云奴的推恩在说情?郑归音以前是个被抛在沉船上仍然天真单纯的糊涂小姑娘,现在还是挺可爱却不是个糊涂小娘子。 “公子。小的切实打听了,箭社都头夫人娘家是卢家的远亲。” 傅九沉思,卢开音女人也太精明了些。外面这小校场的集会果然就是她谋划的?这人果然就是郑归音她同母亲姐姐…… ++++++++++ 就在乱红苑外一墙之隔,半春园的晴光雨色楼高有四层,建得精致玲珑,从四楼椅栏下望足以俯视小校场。 楼梯口,便见得茉莉花种在玉盆中,沿梯一层层摆上。从一楼延伸到了四楼厅间就是一变。玉盆笨重。茉莉花和着泥土载在了双层牛皮纸的纸袋花盆里,纸色与楼木一样,素雅清静。 层层的苇帘在厅中垂下。仲夏火热,各帘间居然有新鲜的荷香花影。这样帘隔花团,四方东南西北少说各有二十层。才步步围成中间一处妙境。 那是足以摆一案双椅的小宴之地。风吹帘摇,原来层帘间整齐摆着上百只盛水的小瓦盆,盆里埋着河泥提前两月种上了莲种,如今绿叶轻萍浮在水面,曲枝荷花刚刚吐蕊。 水香阴凉,点点阳光洒入如四月晴光飞雨。 此景正合晴光雨色楼之名。 卢四夫人长眉美眸,雍容华美,她今日气色极好,头上凤钗银嘴吐出一串珍珠。与她唇光相映。纪鸾玉如今换了茶酒司女史青衣袍,仔细看去这青衣的颜色和做粗活的青衣深浅不同。一来是质地换了绸子,不再是布。二来,如今的女史青袍色彩更正。 她颈间也可以挂一串长长的琉璃珠子作为低品女官的饰品了。 两美相对而坐,身影如仙子,楼下小校场的喧哗声仿佛从凡间传来,她们互持银盏各敬一盏美酒醉春,卢四夫人笑道:“鸾玉你这番,果然是妙计。” 纪鸾玉掩袖半饮,而后才轻轻放盏,怡然笑道: “夫人谬赞。妾也是别无他法。傅大人在太和宫点了选女第一,早就防着太后看中的皇后人选。许婉然的容貌太过出众,性情温婉柔顺。一时竟然挑不出毛病。偏偏她又不是个蠢人。” 双絮在一边站立捧壶,凝神细听。本来起身要下楼程若幽听得这话,暗骂着许婉然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算什么柔顺温婉?但她止步回头,震惊的却是另一件事:“纪夫人,傅大人选中她真的是早有防备?” “正是如此。”趣诵小书 纪鸾玉本想举奢试试凉品,但还是放筷饮酒,侧目向程若幽叹着: “六娘子若怪婵真身直言。论女子性情,初见必是以温婉沉稳为上。所谓大方得体,小处可以见得。但还是要遇大事才能见真性情。这就难了。” 程若幽没出声,她的性子可不是这样。她心里有数。 “谢娘子最多与许婉然伯仲之间。美貌是绝压不过她、诗书之类太和宫选女里出色的更多。太后要在官家推举她,并不算是不二之选,一来,朝臣要驳回,二来,太上皇也会以为委屈了官家——” 卢开音也看她一眼,招她回来道:“六妹日后在宫中,多听听纪夫人的话。”看着纪鸾玉,“我家里两位妹妹,全托给了夫人了。” “妾身不敢。”她起身施礼。卢四夫人拦了请她坐下,只对程六娘道:“进宫后,也劝劝你五姐为了六皇子要多听纪夫人和荣内的良言。否则你们姐妹不是我妹妹归音的对手。” “四嫂这话我不明白。”她对纪鸾玉有了敬畏之心,对郑娘子却难免不服气了,“这事和郑娘子又有什么关系?这是傅大人的精明。郑娘子她又有什么了不得?” “……秀王世孙不偏不倚。但你看看,德寿宫选女里现在风评最出色的是谁?谁是最不可能被三轮罢选剔除的选女?”卢开音叫了双絮放一盏凉饮桂花露放在六娘面前,无奈点醒她。 她一呆,坐下看着凉饮中浮着的桂花,暂时忘记去看看是不是傅五公子映雪也来明州,今日也会来?她迟疑道:“德寿宫最出名的选女,是已经封妃的苏美人?” “没错。你还忘记一人。苏美人与郑选女。” “郑娘子?”程六娘子微张了嘴。 “她没有进德寿宫。是因为傅大人拦了她从教坊司进宫的路。”纪鸾玉也不想吃酒,到底慢慢吃了一口金桔团的凉饮,道:“但现在京城里提到苏美人,必要提到她弹的琵琶一曲《孤光》。提到《孤光》必要提到郑选女。” 她竟然无法反驳,看看小校场上的驰马的尉迟香兰,她知道今日是明摆着的互相较量争个高下。她却是从没想到过郑归音刚刚进京城时的这段旧事竟然还有暗藏的争斗。 她心惊之余,对进宫之事更是如履薄冰,其实她进了一回宫听了五娘提起生了六皇子官家却更疏远她,她就寒了心了。父亲侯爷再偏心嫡子,但对生有儿女的姨娘却是格外不同的。对儿女也是极爱护的。尤其宠爱她这个小女儿。否则也养不出她这样的庶女。 她已经有了退后一步之心,笑着:“方才四嫂不是说,郑娘子为了张娘娘要挤掉谢娘子,这样得罪了太后。就一定选不上。” “正因为是她。才敢如此。”纪鸾玉含笑,轻轻提了一句,“除了她谁敢去和谢娘子相争?因为她已经参选两轮,皆是名登榜首。郑家又一再为她在寺院里献斋花钱扬名,她早就名满京城。太后要黜落她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她终于就听明白了,“但……但她和苏美人一起进御园。她却没有受封。谁不知道她输给了苏美人?” 说到这里,卢开音叹气看着她,程六娘子终于醒悟,“这是她和苏美人故意在联手的!?” 不可能吧? 纪鸾玉卟哧一声笑了。程若幽难堪脸红,都没办法生气。人家这意思是程六娘子还好并没笨得太彻底。终于能想明白了。 因为她没生气,纪鸾玉倒高看了她一眼。这娘子的脾气看着急躁其实是个聪明人。卢四夫人不由得摇头:“她和苏美人未必是联手。苏美人拦了她进宫的路。但她们这之间必有默契。这两位已经进御园陛见过的泉州才女,一献名曲一献琵琶双双传唱京城。德寿宫选女里,谁还能和她们一争?” 说罢,手指乱红苑小校场环水周围的一百多间廊屋,其间皆是衣香鬓影,她叮嘱若幽, “若不是对手太厉害,我何必为谢娘子攒出这一出箭社集会?让她在京城扬名,三轮过后赢得名至实归?” 851天时地利人和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若是郑娘子,这一场就放弃。” 佟掌司静坐在南面第十二间廊屋里,慢慢品茶,她已经看到郑归音的身影,再看着她慢慢在马背上爬啊爬,她就没忍住开口了。旁边坐着的同样奉旨出宫来看的麻老内人,她笑道:“怎么说?” |“天时,地利,人和。半点无有。” 麻老内人别的没听明白,没天时是明白的:“天气太热了。”看那郑娘子在马背上一副受不了晒的模样。她都觉得热。 “这里是太后家的半春园。四面喝彩的全是禁军东门十二坊的娘子们。就是谢娘子街坊四郎。这是谁给谢娘子出的主意?好处让她占尽了。”佟夫人放下茶,已经没有了看下去的兴趣,“郑娘子我见过。不像是苦练过的。这种天时地利人和下,她半点别想取巧。” +++++++++++ 郑归音拆开了裙子,她的九折宽裙本来就裁开了两侧裙缝,里面是同色海波纹的扎腿口长罗裤,这是仿了京城里契丹人的女子骑马服饰。禁军家里的女儿大半都有几件。 傅九看着她上了马,接着像是被马鞍上的铜钉烫到大腿了,她一脸古怪的样子,扁着嘴。郑大公子在旁边跺了跺脚,到底没出声。 傅九是在边营里熬过的知道什么滋味,暗叹没忍住走过去,拉着马笼口问了一句:“我帮你吧。” “没事的。我要是赢了。你信不信我过三年就出宫?”她眨巴着眼,小心问着,“你不要订亲好不好?” “……你不赢。我也信的。”他无奈笑叹着,手按着马鞍上感觉到太阳晒得滚烫的皮面,这已经是季洪用凉水抹着降过温了,她坐在上面笑嘻嘻,小声道:“你要去江那边祭拜你爹,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我认得路的。你别订亲吧。” “我订什么亲呢?你将来出宫找谁呢?”他咬咬牙,还是松开了笼头,负手笑着,“你这脾气不见南墙不回头。你侍候不了人。你非得办差事出色又肯塞钱给上官。上官才容得下你。但只要你的差事别人能干,你马上就会被上官赶出宫的。” 这真是乌鸦嘴。 她暗骂着催马而去。任俊倚在椅中,透过敞开的扇子一看她骑马的架式极顺眼,就诧异:“她不是没骑过马?我问过的!”再看她纵马在谢娘子棚前驶过时,那态度真够嚣张,他赶紧就叫了一声:“快,再加注——!”嚷完了扭头看进来的郑大公子,“你二妹练过骑马?” “她是北方人!她一直说她会骑驴也会骑牛来着。我听她说的北方大驴子应该是杂种骡马。和南方的马也差不多了。”郑大公子没精打采,一盏饮尽,“京城家里也有俊马。冯虎他——她的乳兄弟很早在泉州就学了。来了京城我不太在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乳兄弟一直教她。” “你也别担心。她心气太高。换成了个玉皇大帝做哥哥,你也得在旁边干熬着看她吃苦头。”任俊果然明白他,知道他不愿意让妹妹去抛头露面,更不愿意她受这些罪。尉迟家几位公子同样劝着,“谁说不是呢?你看香兰——” 尉迟香兰立在烈日下一箭射出,正中二十丈外的红心,一时间哄然叫好。娘子们的尖叫声如排山倒海,傅九在廊屋檐边,被这声浪冲得没禁住倒退一步,看到丁良要抬手掩耳朵就瞪他一眼:“干什么?”这是男人能干的事吗? “好刺耳——”丁良委屈,觉得一群女人叫起来耳朵都要聋了。 尉迟香兰连射了三箭,二十丈外箭箭皆中。要不是她没骑马,要不是郑二娘子一直在催马绕场吸引了不少眼光,她就足以技压东门十二坊二十六座女娘箭社了。 贺双卿同在檐下,她在老家里也参加过箭社但来京城就退社了。她仍是不确定地向傅九问着:“有香兰,我们总不可能输了?”591看 “谢娘子在那里。” 傅九看到了谢苏芳,因为郑归音刻意催马从她的竹棚前面驶过了三次。她在马背上看到了这位谢氏女的真容。 人群中,这位谢氏女梳着和她一样的单发髻,和她一样深蓝短衫子配浅蓝宽裙,和她一样两侧裙缝裁开露出了扎裤罗裤的契丹骑装。只不过谢娘子的衣裙是松鹤团花纹不是海波纹。 她的容貌自然出色,但最叫郑归音记住的还是她的一双眼。只要看到这一双眼,她就在盛夏的烈日里跳进了冬天的雪堆。翻过身来躺在雪上她还能看到横过天空的一枝斜曲红梅。 谢娘子有一双极冷静的美眸。 她心中突沉,她听早说过谢娘子和傅淑妃当年初进宫时一样,诗书骑射皆有涉猎。看过她的画像见她银盘脸。她也以为谢娘子应该是三分像淑妃的雍容。甚至她还坐车离家找机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过她真正的人。 但今日到了小校场才发现这个人的气质平常并看不出来。到此时此刻一较高下之际,她才露出本来面目。 她和张淑真一样。 张淑真的清冷,是月光下的冬雪枝头。是雪中之英。而谢苏芒的清冷也许更胜一筹,她是深冬正午阳光下不化的积雪,是老梅树梢盛开的红梅,是雪中之华。 这位美人兼具了傅淑妃与张昭仪的气质。 “放弃?放弃张娘娘转投于谢苏芳?”她猛然闪过了这个念头。 她驰马来到了场中,香兰已经退场。人人都在看她的马技,她控着马从背上取下了弓箭,心中电转思索着是不是要与这位谢娘子作对到底。 因为张昭仪会输。官家会非常喜欢这位谢娘子。 这种瞬间没有理由的判断简直就是半路杀出来的大麻烦,她紧握着弓,缓缓从箭袋中抽出了一支羽箭,她心中闪过了念头——为了郑家她需要转投明主? 惊锣声突起,打断了她杂乱的心思。她一怔回头看到场边有禁军服饰的兵卒敲起铜锣:“暂停——换靶——!” “怎么回事?”不仅是竹棚里的谢娘子在问,晴光雨色楼上的纪鸾玉在问,场中郑二娘子也驱马回头,疑惑张望着。她一眼看到了傅九。 他打发丁良去了一处箭社竹棚被她眼尖看到,棚里面都是禁军老人。是在禁军三衙门里里呆了一二十年的老兵卒、老都头、老虞侯。 他们在家中闲着无事往往会在女子箭社里充教师,在这次箭社集会被女儿、妻室叫过来帮着打理小校场。自然也有人是为了讨好上官都头、小统制们娘子们而来帮着干些零碎活。 “移靶。一定要移近十丈。”傅九没忍住,起身亲自去寻了个老都头,拉到棚后无人处低声说了几句。 852箭社娘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人吩咐小的明白。但她们在商量,小的们说了不算。”老都头苦笑,年轻时守过东宫认得傅九,见他亲自来说,不敢怠慢细细解释着, “小的们就是在街坊闲着没事和她们一起耍玩。也能混几顿饭吃。社里都是女儿家。个个心细比男人可计较多了。为了根针钱不对数,都能和社主当面吵起来,不服就整天在家门口剁菜板骂大街的。我若是多话,一来她们不听,二来回去家里老婆要埋怨我的——” 傅九在侯府里是独苗,在傅府里也算是在女儿堆里长大的,他瞟瞟那边竹棚子里娘子们在交头接耳,知道他不可能去强争,笑道: “没事,呆会按我说的你去提,一提就会成。事成了你们新升的小统制会高兴。我再去说说让你女儿在东门马军禁军司开的船坞榻房里做饭,混个月傣如何?再说,我听说那榻房里管事的小副都头是从巡火铺子新调过来的还没说亲。” 他精细成这样,老都头心里纳罕知道绝不是为了眼前这点小事。但一听女儿的差使和亲事都能解决,家里少了一张嘴多了份嚼用。当即咬牙应了。走两步探头看看棚子里,知道她们还得商量一会儿,他连忙又弯腰拱手陪笑道:“大人,小的厚领了。小的只想为闺女再求个事。” “你说。” “她那做饭在家是天天做的。但也是些家常粗货。小的年轻时蒙东宫恩赏。在西湖边吃过大宴——” 说到这里,这老都头眼睛湿润,傅九也难免叹了气,他嘴里的东宫是郭娘娘的长子。如果不是东宫病逝失了依靠,这都头至少也应该升个六七品才退职回家。如今多年过去他也想开了,苦笑着看傅九,“小的吃过大宴,才知道什么是真手艺什么是傍身绝活。小的听说大人和沈楼里的娘子识得。小的不敢求别的,只想让小的闺女跟着沈楼厨娘学学。大人,让她成亲前每晚去沈楼里干上几年杂活,不要工钱。成不成?” 说着就跪下来,“大人,我闺女她力气大又勤快,不多话,老实。我想让她学门手艺,我就不怕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她男人欺负。实在过不下去她也能自己挣份嚼用,不至于挨饿——” “快起来。这事简单。”他倒是笑了,知道是个老婆女儿奴否则做了不了女子箭社里的零碎活,和一堆女人打交道。他笑着拉了他,“我去说一声就成。杂活的钱我这里照给,但师傅怎么对她全看她怎么敬师傅。你明白?” “明白,小的明白!” 郑二娘子下马时,亲眼瞟到他从竹棚后面出来,心里明白他插了手。却不明白移靶是什么原因。她和接着她的香兰一起进了另一处棚子,里面都是武威坊南精卫箭社的娘子们。 “为什么停了?”她疑惑地的问着,“我刚要射。不是要争一争谁是武威坊真的精卫箭社吗?” 武威坊有两座名字以精卫神鸟为名的女子箭社,北精卫,南精卫。谢娘子在北精卫,她当然就加入了南精卫。 “骑射比试和立射比试的规矩不一样。方才我们这里的教头来提了一句。说不成样子叫人笑话。”社主娘子回答,接着打发了十几位娘子散出去,“到各社里去问问教头们,看是不是这个理。我以前看着皇帝在城里大小校场阅军时,立射和骑射确实是不一样。” “对,是不一样。”娘子们七嘴八舌都在回想着,“官家阅军时我也去看了。立射是二十丈。骑射太难了就是十丈。我家里爹爹也说过的这规矩,我一时忘记了!” 其实你们平常极少按真正的规矩练习骑射吧?她心里有数,尉迟香兰也在低声笑:“立射能中二十丈的靶,我这样的已经是很厉害了!别人都不如我的!” “……我知道,我不是输光了?”她嗔着瞪她,“你还在我面前吹?”90看看小说 贺双卿早从廊屋那边寻了过来,悄悄道:“十四哥哥说,骑射太难。军中每个月都有殿帅检阅。都头以上军官立射不脱靶就好了。骑马射靶是马军司里都头们才必须练。在马上不摔下来箭挨到靶就好了。中一箭就了不得了。不要太勉强。”又悄悄问,“十四哥说,你在马上是不是眼神特别好?” 贺双卿的十四哥?她终于想起了是傅九。 “我知道。我实在是也没办法。真要移近十丈?”她听着,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觉得现在不用马上考虑要不要转投谢苏芳,嘴里和平常一样笑,“是,我骑在马背上的眼力比站着不动时的眼力强很多。”又奇怪,“他怎么知道的?” 【白话翻译:这叫动态视力】 傅九等着贺双卿来传了这一句,立时叫丁良再去传:“让他们再去提换靶,不要固定立靶。换成十丈内全场移动的响铃靶!” “喂,傅九——你有把握?”廊屋里除了许文修和郑锦文,其他尉迟公子们、任俊等人全都是禁军或是江北大营里武官出身,一听就明白她是怎么回事。任俊都不问站起来叫:“快去加注——!” 她哥郑锦文是贼窝里出身,实际上郑家所有的贼伙至少都是个水师小都头否则也不能在两国水师败战里保命。还有个弟弟是郑抱虎。他立时起身大喜叫着:“没错!她眼力强!她从小喜欢在船上跳大神——不,跳舞。我烦得很手里就甩沙包甩球给她,她就跑去接。手上能玩上五六个球不落地,去做个杂耍也是足够了!” “……”你当她是狗吧?公子们沉默地想。郑锦文就是这样带孩子的。 难怪她敢和我妹妹苏幕绿约着一起离家出走,逃到瓦子里卖艺过活。刚进来坐下没多久的苏大公子听着就暗暗想,就这本事她确实也能挣口饭吃。 “……你知道她眼力强,还让她射固定靶?”傅九不高兴了,他和郑大公子在廊屋里争了起来,“她在河房里和香兰比的时候输,不就是力气小,臂力不足。射靶二十丈最多挨到。八成还要射空。射立靶和固定靶她是一定输的。但骑马射那完全不一样——你应该请个正经师傅教教她,否则早看出她应该专学骑射了。” “她想和香兰交好。不就得多输一些?”郑大公子理直气壮,尉迟香兰的几个哥哥们哈哈大笑,郑锦文还在痛心疾首, “我们家不用她学这个。我又不是不能赚,她就应该在家里绣绣花,玩玩秋千什么的。订了亲带着嫁妆出嫁不就好了?你问尉迟他们——香兰要不是爹爹不在,娘管不住她,怎么准她去天天在家里练这些?你看那些箭社娘子们谁比得上香兰,她们也就是玩一玩。不是真练!” 傅九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本心何尝不是这样想?这时就听到小校场上一阵哄堂尖叫,震得公子们头晕。 任俊最关心输赢,早跳出去看了。顿时就脸色不大好:“谢娘子射了。二十丈。马背上。一箭中的。” 郑归音站在了竹棚前,看着谢苏芳一箭惊艳全场,她骑在一匹黑马上绕场三圈,蓝裙在晴空中飞扬。她射出的那支长箭钉在了还没有移开的固定靶桩上,惊心动魄。艳盖全场。 竹棚里的禁军十二坊家属娘子们早就尖叫得浑然忘我。各社里想下场的娘子们都退缩了。小校场四面水廊却是寂静,一百多间廊屋里的两宫选女们,全都在沉默着。要知道谢娘子是谢参政府的侄女。谢家也是书香人家。 郑二娘子笑了。 853箭社娘子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谢苏芳扬起的马蹄轻尘在她面前划过,谢娘子和她方才一样刻意在驰过对手的竹棚,嚣张又高傲的气势换来了小校场中无数的喝彩。 真刀实箭的时候,讲的就是一个真本事! “真粗野——”郑大公子在屋里愤怒地指责,“怎么这样嚣张!女德呢!做女人怎么这样不温婉!还参什么选?” “……”公子们无言睨他,就连傅映风都苦笑,他没好意思公然附合郑锦文,明明是郑二娘子先挑衅的。你当初怎么不去骂你妹?可见这就是自家哥哥的偏心了。 “换靶了——!”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她喝了口水,再次起身上马。傅九看着她的身影,转身找了贺双卿低声道:“让她继续挑衅。谢娘子一定也没有练习过移动靶。和她一样。十丈内都没练过至少她不容易输。” 比的就是谁天生更适合骑射。 “好。”贺双卿也是一心盼着她赢,正要离开,就听得校场上有清越的女声传来:“请谢娘子赐教——与我同射如何?但若是谢娘子的骑术不精,不敢与我同场驰马,那就罢了。” 郑归音的声音在小校场上传着,傅九就不由笑了。比没皮没脸她从来不输阵。嗡嗡的议论声响起。贺双卿一怔和他互换了个眼色,他笑道:“不用去说了。” 郑归音多精啊。他非要换靶,她就已经明白自己的长外了。 谢娘子的回答也很简单,乌蹄马再一次驰出,和郑归音骑着的黄骠马一起绕场,左右驰骋。她轻叱连连,郑归音突然就发现这位娘子马速加快,穿在场中如蝶舞纷飞。好在她在这事上并不示弱。 两女皆是蓝裙扬起,美貌动人。在场中穿插而过,四眼相对,她们之间的针锋相对只有她们自己明白。但俊马与美人飞驰,校场上长长的巨绳拉起,一根、两根、三根、四根。拉了十根长绳 。脑袋大小的响铃哗啦哗啦地响起来,在一头一头低的长绳滑动着。 “这样的滑动靶?”任俊不由回头看傅九,“我们禁军校阅时都不敢用吧?” “如果觉得太难那就是没真本事。那就一起碰运气。”傅九微微一笑。 你这样明着偏袒真的好吗?所有的人都这样想,只有郑大公子满意地看他。 小校场上,谢苏芳微皱眉,但她没有失去镇定。 她看向那位张昭仪门下的郑选女。只看她方才抽箭的姿态,谢娘子就能知道她的箭术远不及她。如果她谢苏芳对这些滑铃没把握。她郑娘子难道就有把握? 郑娘子此时却难得地忽视了谢氏女,她在马背上跃动,感觉很熟悉。仿佛回到了颠婆的海船上,眼前那跳动的响铃一个接一个,就像她在船头蹦起来时丢向天空的帆皮水球。 “看得很清。”她想着,“我能赢。” 她的马越来越快,她的放松和挥洒自如让她的蓝裙盛开如花,渐渐地廊屋选女们也喝起了彩。 她慢慢抽出了箭,看着十丈外滑动的铃光,闪烁着映出她犹豫的双眼,她要不要故意输? 她没有射,再一次纵马驰过。和谢氏女的马相隔着一臂距离擦身而过。她和谢氏互换了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廊屋里的傅九微皱眉。郑大公子也在诧异:“看着应该要射了?她在等什么?” “我没在近处见过淑妃与张昭仪,也没真见过谢氏女。”许文修在后面突然提了一句,“我们这些人里,只有郑娘子这三位全都见过吧?” 公子们面面相觑,都是人精谁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连傅映风都突然发现,淑妃他是经常见的。张昭仪的美貌他心里有数。但谢氏女——他看着谢苏芳在马背上的风姿绰约还有她大气并不失锋芒的气质——他都不由得低语自问: “和画像上不太一样?”文笔书吧 画人画皮难画骨。 +++++++++ “若是这位谢娘子做了皇后。还有东宫的容身之地?”东宫妃王凤娘坐在小校场的一间廊屋里,冷冷地笑着,“连和个商家选女比试,都不知收敛。” 今天,东宫妃是站在郑选女这一边的。 ++++++++++++++++++++++++ 郑二娘子再一次和谢娘子擦马而过时,她正看到了校场边的傅九,还有他身边的郑锦文。她知道傅九要护着淑妃。郑锦文——她仰望着骄阳天空仿佛看到了深宫英雪殿上的美人。 “嗯。我挺喜欢张淑真的。”她在心里想着,“我老是欺负她。她看在哥哥的面上根本懒得理我。她又聪明又厉害其实早能治我七八回了。再怎么样她这样的人不可能输得太难看。” 郑锦文初恋的女子,退场也会退得进退自如。 “更何况,我可不能输。” 铛的一声清亮震响,传遍全场。她射出了一箭,也把心中的犹豫倾泻了出去。就在这瞬间,她微笑着与谢娘子震惊的视线相视而过,谢苏芳突然间柔和了眼神,她心里一跳知道是示好之意。 要不要抓住机会?她本能地陪笑。谢苏芳捕捉到她的神情改变,难免一怔。 “谁射的?是不是中了?” 场外的娘子们就看到双方纵马到了远远的尽头,突然勒马转头各自奔近。并不看清谁在射箭。尤其她们的马慢了,这是有话要商量还是面对面地打一架? 傅九见过她和苏庶女打架难免为她担心了。然而她的眼远远扫过了他,郑锦文一怔看傅九:“她刚才看了我和你?” “对。” 她的马速突然越驰越快。 +++++++ 宫中英雪殿上,挽迟女官坐立不安。她看着榻上假寐的张娘娘,真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她出宫去看这一场。居然还打发着她取美酒。 “娘娘,东宫、德寿宫、还有官家都差了人去半春园了。淑妃、程婉仪、辛承御、六局二十四司的内人和内侍省的大档多少都打发了人去看。娘娘——” 挽迟要急死了,接了小宫女送来的御酒捧着回内殿,终于没忍住,“娘娘难道半点也不担心?郑娘子这人她——她远不及郑锦文对娘娘忠心。” “本宫何必担心?”张淑真慢慢张了眼,一双清冷美眸中带着笑意,“郑选女对本宫没有什么忠心,但她是个女人。要争内库官那只有靠她自己的真能耐。官家在看。她不为了我,为了她自己她就必须得赢。以往的内库官为什么做不下去?张夫人做得不错为什么还是半年就被赶出了宫。本宫为什么不碰内库帐目?” 她笑了起来,接了她奉上的美酒金盏,浅浅品了两口,眼中似乎就有了醉意, “本宫为什么明知道她没有忠心,却一直宠爱她?” 854箭社娘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挽迟确实是想不明白。 难道不是为了拉拢郑家和郑大公子。 “是也不是。那是因为她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张娘娘笑着,放下酒盏浅尝而止,“这样的人,看似把握不了却极容易明白。她不是要忠心于皇后不是要从龙从凤得个拥立之功。她只要一位宠妃能推她做内库官就足够了。” “娘娘的意思是?”挽迟女官是拥立一派,但好歹也是在宫里混久了知道那些办差办老了的女官目无余子的傲慢情性,终于就想到了一处,“谁做了皇后都动了不她?” “正是如此。” 她轻轻地笑,“只要她有个宠妃做后台就行了。她根本不用我做皇后。”她起身看向了窗外,“但郑锦文空有才学无法科举。他的前程却非得靠妻家不可。” 所以她进宫了,不会选择他。 临到面对面时,她凝视着含笑的谢娘子,用平常的声音在马蹄急响里说了一句话:“想做皇后?” 谢苏芳一怔,微笑隐去。 “先过我这一关吧。”她笑着,就在一瞬间的寂静后,传来了验箭老军的大喊声:“郑娘子中——!” 话音方落,尖叫声震耳欲聋。 贺双卿都没忍住欢叫了起来,更何部是香兰?廊屋里的公子们坐不住了逃出来,实在是两旁廊屋里选女们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得头晕。 “我以为她们不在乎呢……”任俊抹着汗笑。 “都是小姑娘——”赶过来的范小学士摇着扇子,“别说是立皇后了。你又不是没在宫里呆过,那些女官和内人们谁不是这样?个个都盯着呢。你敢比别人强一头得个品级你就得叫人心服。否则都不用你得罪谁。人人都要伸量伸量你。” 他叹着总结,“女人么,都是母老虎。” 傅九斜他,这话说得,像是他范小学士从没有耍贱招就为了争一个内库官。 “不是说我。这位谢娘子这种性情有点浮。她是要争皇后之位的人。怎么能和郑娘子一个脾气?”许文修没忍住开口了,“她刚才就不应该下场。二十丈立靶怎么都是赢定了。眼下这滑靶她看着就不行——我恐怕会输了。” “我二妹的性情,怎么就不好了?活泼可爱大方得体。又聪明又机灵!”郑大公子立时不悦,傅九见她中了一箭总算放下悬着的心,知道她不会闹着不高兴了。这时他也没好气睨着郑锦文。 他还好意思? “她就是被她哥哥耽误了。”他这话在心里没说,暗叹着看着郑锦文,心里骂,“早教她骑射不就是好了?你们家全是刀口上吃饭的贼!都是水师里出来正军都头!你不是武人但你不可能没看出她应该练习骑射。你故意不让她学!” 然而郑大公子早出了屋子在看着二妹,方才脸上的紧张绝不是装出来的。 “傅九,她倒是厉害。总算咱们这事没白费力气。”夏逊笑着过来了,和他说了几句换滑靶的事。武威坊里的禁军很多是他的下属。这事出力最多还是张娘娘的母舅族侄夏逊。傅映风笑道:九九中文 “你妹妹也来了?” 檐下和兄长一起刚走来的夏娘子,因为她来了,郑锦文和许文修也就没吵,只说着些闲话。她看出他们脸色不好,应该有个人上去把话头扯开。她欲言又止,心里想着和郑锦文说话,安慰他几句夸夸郑娘子。气氛就不尴尬了。 但她又害羞。她的丫头跟着是急死了。姑娘不插嘴没关系,想插嘴又不敢说是那才是最尴尬了。偏偏郑大公子像是脑后长了眼睛,突然转头去看向了夏娘子,主动说话。为她解了围。 夏娘子欢喜的眼神任谁都看得出来。郑锦文的神情温柔同样不是假的。傅九突然就隐约明白:“你可以放心了。” “什么?”夏逊不解看他。 “你不是让我找人在泉州打听打听他们兄妹的事?我看明白了。郑锦文不喜欢他二妹那样活泼的性情。你妹妹嫁过去不会被冷落的。” 他叹着,想着郑大公子养妹妹就像是养宠物狗,又努努嘴让他看看郑锦文和夏娘子说话时的情形,“他喜欢性情安静些的女子。你妹妹这样的他才是真喜欢。” “你挺喜欢活泼一些的?”夏逊果然就明白他。 “对。”他笑了,想了想,眼睛瞟过曾经和他一样爱慕过侬秋声的范文存又笑,“秀王世孙看来是和我一样。” 他说罢,凝视着场中的她。郑锦文也努力过了。处处爱护她教导她,想把她培养他喜欢的那种内心明断行止温柔的名门淑女。将来娶为妻室。可惜她总有些无法改变的天性。 好在这天性却正是他傅映风所爱的。 ++++++++++++ 佟掌司在廊屋里坐着,眼中亦是有两丝笑。麻老内人却坐不住了。 “这郑氏女也太过放肆!” “太后,真的看中了谢娘子?”佟掌司放下茶盏,侧头笑问着。 “你还笑?她这样对太后不敬——!”麻老内人埋怨着。 “你我老了,还能做几年?你我都不需要从龙从凤之功了。我们也没有儿女。不用为几十年后她们的将来打算。”她怅然笑着。 “……”麻老内人一怔,“自然是如此。怎么了。你平常从不说这些的?” “当皇后,哪有这样容易?她是谢参政的侄女却不过是一介寒门良家子。平常住在东门十二坊这样的穷街坊。与武官家的娘子们混迹在一起。说起来,她不过是和你我一样的出身。我们当年也是战战兢兢过了三轮选试,凭什么她靠着卢四夫人推荐,靠着太后就能跳过三轮选试,一意攀中宫凤位?” 说到这里,麻老内人居然没有反驳,佟掌司哼着:“再说,淑妃和昭仪的出身还有程婉仪的出身都比她强。你看官家这十几年喜欢的不都是出身高的女子?” 麻老内人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迟疑道:“话是这样说。但太后看中她。当年郭娘娘也是如此。夏娘娘也是如此。” 855旁观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郭娘娘陪着官家熬了十几年从养子熬成了东宫。还生了四个皇子。她是名至实归。夏娘娘只做了三年皇后。你看官家喜欢她吗?她生了皇子吗?” 她手指抹过了茶盏沿,慢慢说着,“我知道你接了娘家一个侄女进宫做女官。我呢,就算是为了心腹干女儿的前程谋划,也不能太着急。太后那里能劝的还是要劝一劝。” “这郑娘子的目的不是达到了?”麻老内人苦笑,“她就是要压着谢娘子,压到太后犹豫觉得她不堪造就。压到我们都去劝太后。” 佟掌司也不禁笑了起来。“没错。这不就是看看谢娘子有没有手腕?” “夫人——”她的心腹陈内人悄步进来,“卑职亲眼看了。东宫妃也来了。在西面第十间廊屋里。步兵司殿帅夫人陪着。” “太子妃娘娘自然要来的。”麻老内人叹着,佟夫人却皱眉,“她怎么来了?” “卑职听说太子妃叫人打听了谢娘子后就说了一句话,既生瑜,何生亮?” 陈内人谢过后笑着坐下,麻老内人和佟夫人听着都没出声,但陈内人岂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就凭东宫妃她也配用得上瑜亮之争? 佟夫人却突然开了口:“这一局,恐怕是郑娘子赢了。” 什么?麻老内人和陈内人同时转头看她。谢娘子还没有射呢!刚才你还让郑娘子趁早认输不是? “东宫妃就是东宫妃,是嗣君之妻将来的母仪天下。比什么天时地利人和都重要。”佟夫人说着与她不以为然的表情完全不相符的话。 她下了马回了棚,溜过来找哥哥要水喝。郑大公子早准备好了。赶紧叫了逢紫把梅汤甜水捧给她。公子们想上来贺几句被他赶开了:“我妹妹是柔弱人,觉得热,会晕倒。你们不要过来挤着。” 你妹妹那样粗壮在校场上骑马跑了多少圈了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柔弱晕倒!公子们暗骂着禁不住纷纷大笑。大公子转头想给她打扇呢,香兰早把他挤开用力打着扇,嘴里叨叨着:“慢点喝,小口喝,不能急。我爹说过骑马太阳底下跑久了。不能喝水太急会肚子疼。” 贺双卿掏绢子给她拭汗,轻轻笑也不出声。夏娘子在娘子堆里倒是不害羞,给她扇着自己的团扇子,再看了看郑锦文,柔声道:“归音你累不累?我看那位谢娘子挺累了。” 傅九实在是挤不进去,没奈何。但她在人堆里一边喝水一边看着他,嘻嘻地笑。他明白那眼神的意思:淑妃也会高兴?她会喜欢我吧? 傅淑妃当然会觉得你办得好,但他看她这模样,明明就是得意于奸计得逞。 许文修因为输了钱琢磨了半晌,这时就找了郑大公子:“你妹妹,在使什么心眼不成?本来她上场是一定会输的。傅九中间帮了她她是根本没料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骑射更好。” 郑大公子哼哼然,不告诉他。 ++++++++++++ “去和苏芳说一声,认输吧。”晴光雨色楼上,纪鸾玉叹了口气,“郑娘子根本不为赢箭。她一直在故意挑衅她。正所谓斗智不斗力。” 程若幽早看呆了这场对试,醒过神连忙点了点头,正要下楼。卢四夫人却唤住了她:“不用去了。谢娘子比谁都聪明。她心里有分寸。她还年轻总要吃点亏才能长进否则将来怎么压伏六宫?我已经叫人在东宫妃的廊屋那边树上挂上翟尾旗了。”巴特尔小说 翟尾是本朝皇后的朝服纹样。 +++++++++++++++ 谢苏芳在廊屋廊下走过来,走到郑归音身后拍她的肩,郑归音本来就感觉到了四面的安静,还有公子和娘子们古怪的眼神,她正看向傅九想问问怎么了,傅九给只递给了她一切都好你赢了的眼神。 她埋头喝水,按到肩头的手就把她吓了一跳。她回头看过去时差一点把嘴里的甜汤喷出来。 “咦……哟……咦……谢娘子?”她抹着嘴,尴尬地笑。谢娘子这回来当然是认输,她福了一福才笑道: “我试了试,瞄不准滑铃。我输了。” “哦……哦……这是小事。娘子不用客气的。那滑铃是不太好瞄。”她有点巴结。暗骂着自己应该更镇定些。 就算她确实有可能是皇后又怎么样? 她读过古书,有先贤在田头遇上老农,问他对皇帝的看法如何。老农笑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白话翻译:太阳升起我就劳动,太阳落下我才休息。我掘井取水解渴。我用劳力种田让自己吃饱。我勤劳一生无愧于心。皇帝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作为做贼的归正人,天天巴结着宫妃谋着一家子不被皇帝抄家的前程。似乎这道理有点说不通。但她还是笑道:“谢娘子论箭术远在我之上,我只是讨巧罢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谢娘子的眼光极快极隐藏地扫过了屋里的公子们。许文修本能地想避开她的眼光,但因为周围的公子们都很镇定,他也不好意思躲到傅九的身后去。 “我这番在德寿宫参选。本来过了报选的日子。”谢娘子突然说起了选女的事。不仅她戒备了起来,傅九也仔细听着,要知道这廊屋都是格子门可拆掉,他们在这里公开说的话,都能被左右两侧的选女人家听到。 尤其这位谢娘子就是要让人听到的时候。 “只是按规矩,但凡宫中挑选良家子和内侍,也是让活不下去的百姓得一份口食。亲族里有靖难之战时殉难的在册军士。就算是错过参选登册的日期历来有恩旨可以补报。我母亲的兄长也是禁军出身。护驾南来时战死。舅父埋在了城外靖难军士大坟里。每年也是能得宫中祭奠的。所以我就去衙门里补报了。” “……原来如此。”郑二娘子面色不变,她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 并不是非要一箭射赢,才能夺回声势。 在智不在力。 随着她这一番话,郑归音甚至都能感觉到左右廊屋里冷淡的气氛开始缓和了。选女们排斥谢娘子的心意开始有了一丝丝的改变。过几天也许就能传开了。 历来,靖难功臣的亲族就是得百姓们另眼相看的。有优待是理所当然。 “今日之事——”谢娘子柔声笑着,“输赢不过是骑射小道。本来不应是女子应为。我本姓谢,以诗书为先。街坊里的姐妹们都是出身武官之家,绝不忘本的原因。想来郑娘子民是明白的。” 856旁观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娘子多礼了。我却只是喜欢和姐姐妹妹一起结伙玩耍。喜欢结个社组个会。人多热闹罢了。”她嘻嘻笑着,并不接她的话。傅九在一边心里却暗叹着,不单不是接话。还应该不让这谢氏女再说下去了。论起把谣言洗白。这位谢娘子比她郑归音可强多了不是? 公子们各自打量着这谢娘子,知道这当真是个面上温柔的厉害人。 “谢娘子这就回去了?”她果然开始赶人了。 “不敢,正想来向郑娘子请教呢。” 谢苏芳笑着,傅九正要出声截断,郑二娘子卟哧一声笑了:“姐姐饶了我罢。”她越来越亲热,“这话我打从来京城,每天都要听上十回。我也是不敢不听,却还是要解释一番。”她端庄向她福了福,“我那《孤光》一曲。本来是因为流落在北虏终于回到天子脚下。一时有感而生。太后生在北国恐怕听了这曲子就有了些感伤。但如今天下太平已久,太后的儿女娶的南方良家子。皇孙皇女也嫁娶在南方。我这曲子思念北方。想来却是有些故作哀声了。姐妹总是想起这一曲,是我误姐妹们了。” 两女皆是温柔带笑。谢娘子从容不迫,郑二姑娘借力打力。作壁上观的公子们都能看到一屋子刀光剑影。几位娘子们也退开几步免得被卷进去叫郑娘子分心。傅九倒也放心了。她不至于吃亏。郑二姑娘是何许人? “郑娘子太过谦逊。”谢娘子微微而笑,“想来这曲《孤光》能让苏娘娘每日弹曲,太上皇和太后必是极喜欢的。我不如郑娘子,从未见过太后慈颜。若是没有姐姐们一起参加。怕是不敢开口说话呢。” “姐姐别笑话我。我可是两轮都是补选。一轮是恩旨选商女。一轮是恩旨为公主选女官。我这样的归正人如果不是运气好今年连户籍都拿不到。我就陪着各位姐姐们参选,见见世面罢了。”她叹了气,羞涩笑着,“我家里哥哥一直说我土气。让我多和京城里的姐姐们学学呢。” 谢娘子占不到便宜,半点看不到气馁。她告辞离开,还和同为选女的香兰打了招呼,郑归音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正要放松一下,这位娘子又在廊前转身,笑道:“我今日来小校场,也是为了见见众位参选的姐姐们。”她的声音并不高,但四面静成坟墓,谁说不是选女们都仔细在听。 “下回太后亲自主持选试,我能与各位姐姐们一起参加。我心里也就不单不孤了。”她笑着再施一礼,“今日能见见郑娘子。果然不负盛名。” 这位娘子回马一枪,她自然会接招,走出去笑道:“连宫中娘娘都听说了姐姐的名字。我又算什么?若是得选也是忠心侍候太后,为太后写写北边的曲子罢了。我还有个外号叫逗乐娘子呢。” +++++++++++ 终于送走了这位谢娘子,她才敢抬手抹抹额头的汗。 “你如今喜欢这个外号了?”郑大公子摇着扇子笑着走上来,又感叹,“多亏我一直教你谦虚为人。你能承认自己有点土气,这品性自然是比人高上一筹了。” 郑二娘子能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和谢娘子打对台。其实公子们和娘子们都是极佩服。但人人也都同情地看着她。她这样厉害是因为在家里一直被郑大公子虐待吧?她瞪他一眼,郑锦文就知道她累了没吵架的力气了。 “扶姑娘去院子里。冯妈妈来了?” 家里的婆子丫头们都被季洪接来了,太阳还没有下去。她看看日头也不想回家。傅九悄悄有和她说:“你哥哥刚包了个院子,让你去梳洗睡睡。睡醒了半夜坐小船,我陪你在湖上钓鱼钓乌龟玩。” 她想了想暂时没有什么事要担心,就安安心心地去洗澡睡觉。又悄悄和傅九道:“差一点被她算计了。她不但要澄清谣言,让别人知道她根本和太后没见过。绝不是走后门。还要叫别人想起,我才是抢先出手不守参选的规矩呢。” “你别想这些。有我在呢。”傅九柔声笑着。txt小说 他傅九公子还根本没出手! 她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累得很就去睡了。 乱红苑里太阳西斜,晚霞一朝散去,掌灯时分车马回宫自然有人把谢、郑两女的对话禀告给想知道的人。 “郑娘子早知道,谢娘子是想叫大家想起她才是不守规矩的?所以她一开始就不让她说?”程若幽恍然大悟。卢四夫人仔细看着她:“今晚我带你一起去见谢娘子。你记得不要失礼。” “四婶。”她犹豫着。已经有了退选之心,“既然有谢娘子,我还进宫为了什么?” “皇后之位,并不易为。你进宫是为了侯府的将来。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前程富贵。” 卢四夫人站起亲自用自己的酒盏再倒一杯美酒醉春,双手持与程若幽, “苏郑两家势不两立,在泉州城是你死我活。如今来到京城为了谋开海大局亦可以携手,苏美人与郑选女如今可谓是选女之首艳盖群芳。没有郑选女,苏美人岂有琵琶声色孤光一曲?没有苏美人,郑选女那一曲孤光岂能传唱如今?你和五妹骨肉一家,与飞鹏亦是兄妹之情。进宫之后切记得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是。”她微微颤抖,举手接住醉春,终于说了心中的不解,“可是——五娘明明有了六皇子,为什么还不及张娘娘?她只晋封婉仪,张娘娘却听说要晋封四妃之一?” “淑妃也未生育,却是十年来六宫之首。郭皇后生育四子,两位皇子连立为东宫。”纪鸾玉缓声说着。 “我就是不明白……” “自古以来,良臣遇名君就如美人见爱于夫主,非是你好与不好。却是君王用不用得上你。君心在不在你——”皇帝眼里你是不是有用。 纪鸾玉看着她说了这几句,卢四夫人颔首,程若幽却还在沉思。纪鸾玉知道六娘子还没有悟透,也爱她的单纯直爽。 “六娘子在家中必有父母所爱。”她笑着,“也许一辈子悟不透了。” 六娘一怔,迟疑道:“侯爷从小最爱大哥和四哥——接下来就是我了?”她看向四夫人,“现在五姐是娘娘。侯爷最爱娘娘。” 卢四夫人也不禁笑了:“你知道就好。” “一家子的前程富贵,妻儿子孙……”纪鸾玉轻叹着,六娘就闭嘴不提。这些纪夫人都没有了。纪夫人看她:“六娘果然是个硬性子软心肠。这可要吃亏。” “你有你的自在。”卢四夫人并不安慰,只是看她,“我本以为进宫不适合你。现在看来你选得极对。这阵子听说你睡得极好了。” 857金风玉露1相逢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和公公们在一起。是睡得好些。但听说宫里老档们也养着小子们。”说到这里,她看了六娘一眼就不再提。 “他们喜欢年轻小子。你放心。”她也看程若幽,“这些六娘听听也应该。我们在宫外和她把这些有的没有的全说了。她进宫才知道什么不应该说不应该问。” 卢四夫人淡然,纪鸾玉倒也明白她没错。这位卢四夫人她在宫里侍候韦太皇太后时何尝不是孤身一人经历了这些? “只是耽误了你自己的婚事。我时常想着,难道你是看中官家?这倒是有眼光了。既然和离了一回,再挑也应该挑上好的不是?” 六娘早就被妇人的闲聊吓了又吓。这时听到官家两字也已经麻木了。应该是四婶在开玩笑?纪鸾玉愕然后不禁和卢四夫人相视而笑。 月色上涌天幕,纪鸾玉举盏,漫声笑着,“妾身遇夫人,便如诗中所言,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累了一天,起床后精神却好。他坐船来接她,给她靠窗摆了一几桌吃食。她食指大开和郑锦文说话,郑大公子觉得陪妹妹太浪费美好的月色,请了夏娘子坐过来陪妹妹说话,他在一边插话笑语。 她暗暗翻白眼,傅九忍笑耐心等着,好不容易等她独自儿在了,他走过去,她听到脚步看着他笑:“傅九,今天多谢你帮我了。” 他瞧着她还有几分疲倦没有散去,禁不住叹气,拉着她到船头坐着看他钓鱼。这才轻声骂了她一句:“东宫妃这事,事前不来和我说一声!” “公子,郑娘子也是为了不想让公子得罪太后……”丁良正为嫣浓串鱼食,转递给郑娘子。这小子下意识为她说话,说完又缩头,心中暗暗委屈他是怕吵起来公子一定吵不赢。郑娘子吵架多厉害? 他诧异看他,丁良这混帐懂不懂规矩,插什么嘴?她在掩着嘴笑。傅九斜他:“有这心是好的。比郑娘子还笨就不行了。我是谁?” 她眨巴着眼睛。丁良糊涂道:“……公子你是……”旁边嫣浓突然想明白了,“傅公子你是太和宫的采花使。” 郑归音本来就一滩泥般坐在船头船板上,这时就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横她一眼:“你今晚累了。不要想这些。要不要吃烤乌龟?” “……真的好吃?”她好奇笑着不敢吃。 他笑道:“我烤一个,你吃脚,我吃肚子。”人人看小说 “……”好可怕。她悄悄地他说,“傅九。你真的不订亲?” 他看她一眼不出声忙着钓鱼烤鱼。她沮丧不敢问了。 范小学士溜过来:“给我一条。对了郑娘子,你得罪淑妃你知道吗?” “少胡说。”傅九截断。她觉得绝不可能,瞪大眼睛,“公主的事?傅九没做驸马?但是我今天不算我将功补过吗?” “你不懂——”范文存叹息着,傅九已经踢着他滚蛋了。看着他们追到舱里笑闹抢鱼的样子,果然就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她怀疑刚才范文存是在开玩笑? “在想什么?”郑大公子过来,递了一碟子吃食给她,“吃吧。” “傅九说让我歇息。他去查选女——我在想她怎么查?还有淑妃会不会劝他另外订亲?哥哥你帮我去问问他?” 郑大公子就瞪她两眼,蹲下来悄悄教训她,“如今这情形他随时可以另订亲了。太后不想让他做驸马。但你急有什么用?全看他对你的情份。你记得头一件事就是不要蠢到讨好他。” “喔。”她深深点头。这个道理她能明白,上杆子追求没有用。更何况她可是要参选的姑娘家。 “更不要问他家里订亲这类的事。男人烦这些。”他指点着。 “怎么不问?”她嘀咕着。 “你怎么不用脑子想想?眼下咱们和淑妃、东宫也不会翻脸。你乱紧张什么?”他教训着,只有二妹才小心眼觉得傅淑妃的弟弟和赵宗亲来往,互相交换些消息就是出卖了她,“我是白教你了?不是和你说过,做官第一要紧的就是见风使舵?你这样在宫里可混不开。” 她翻白眼,她这是问订亲的事和做官有什么关系? +++++++++++++ 傅九第二天回衙门,本要和母亲商量去求见淑妃。这时却听得宫里又来人了。这一回瑞珠宫里来的是唐老宫正,不仅如此,他到了母亲院子进屋一看。堂上还坐着承恩侯夫人,看着是唐老宫正依礼先去见了侯夫人,再一起过来找范夫人。 他就知道有问题。 858金风玉露1相逢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打从他拖着驸马的亲事不应,侯夫人就绝不肯纡尊降贵的过来和母亲说话。 唐老夫人可比侯夫人会做人,敬着两位夫人,又不失了淑妃娘娘一殿宫正的体面。堂上一团和气说笑着,特意点了柳空蝉的名字,请叫过来看。 范夫人并没有回绝。 老乳娘拉过柳空蝉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她脸带嫣红羞涩不已,又叫随身的青衣单拿了一副宫制折扇给她。这是带来赏给傅九公子文房四宝并古书、古玩中的一件。 “配得上!九哥儿身边总要放一个人才好。”老女官这话正说着,听得脚步声,她连忙又起身,傅九进门就抢步上去:“唐妈妈坐。” 老乳娘一手拉着柳娘子,一手拉着着他,眯眼笑道:“如今公主的身子慢慢调理,娘娘说总不能叫咱们家的人等着公主。公子只管放心。有事咱们娘娘去和公主说。” 看吧,郑老二办的这事!他苦笑着,淑妃娘娘平常没动静可不代表她不盼着他做驸马,不盼着公主和傅家同气联枝在立皇后的事上站在她一边。这不就是给郑家一个下马威!? 郑二娘子恐怕是绝没料到如今这局面,好在他有准备。她自可以放宽心。 他丢了个眼色给柳空蝉,让她退出去,柳空蝉哪里敢和他顶着来,施礼低头。他才笑道:“娘娘在宫里安好。前些日子下官送去的珍珠果子可还吃得?” “吃得。吃得。这酸甜的滋味熬在白粥里,娘娘每天离不开嘴。总算是人结实了些。”老乳娘叹着,端详着他,“娘娘时常说,和九哥儿打小在府里没有白好一场。” “大姐姐照顾着我呢。”他知道老乳娘一语双关,也知道承恩侯夫人绿着脸不满意地瞧着他。 一来,娘娘打从怀孕吃得多补得多,胖了不少。但八个月时一看胎儿太大了怕生不下来难产。一家子得了这消息都吓得不行。范夫人时时忧心,更不要说承恩侯夫人每夜都睡不着,时常做恶梦梦到娘娘母子都没保住。哭起来也病了。一家子鸡飞狗跳。 这两个月他也是费尽功夫得了这个珍珠果子的方子,进献到瑞珠宫熬粥,补着娘娘,胎儿像是没再长大了。 二来,还不是因为公主治病的事? 驸马看着是做不成了?他当然是用不着抢这个驸马做,但他瞟了眼母亲的神色。好在范夫人现在还在镇定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也不像侯夫人那样三分病愁出十分来,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也许她这一招没讨好淑妃但真讨好了母亲?他怀疑着。 他不是没看到承恩侯夫人的脸色,暗中叹气。多亏他比郑归音要明白淑妃。淑妃是绝不想指望赶走谢娘子,而是更愿意与公主联姻巩固宫中权位的。 要知道她进宫十多年。早就习惯官家不时有新的宠妃。但一直屹立不倒是她。 他本来想私下说的话就当着母亲和婶母的面说了, “请娘娘放心。臣弟今日就去和秀王世孙商量,再一起晋见官家和太上皇。自要叫谢娘子在臣弟的手上,进太和宫的名册。” “——太和宫选女册?”唐老夫人听得他的话一怔,“太和宫?”186 太和宫的采花使不就是咱们家这位老九?“九哥儿的意思是,让谢娘子直接进太和宫当青衣?” 她一听就是大喜,张娘娘那个母老虎得了这机会,还不往死里整治她?淑妃娘娘都不用动手! +++++++++++ 堂上承恩侯夫人正忍着,要不是唐老夫人先去了她的院子反复叮嘱过娘娘的话,又因为傅九为淑妃寻安胎吃食这件事办得让她放心,看着是有良心的自家人。她真想跳起来和老四家的闹一次。 问问她带着这儿子嫁进来,得了傅家这些年的庇护,怎么就这样不知恩不图报?亏得她的女儿淑妃自小对老九不一样,比对两个亲弟弟还好! ++++++++++++++++ 范夫人一直不动声色,承恩侯夫人这会儿却是机灵至极,听着两句马上就知道女儿的情敌兼政敌谢娘子要在老九手上遭暗算,还可以全推到张昭仪那个妖女身上去,这正是一箭双雕! 她神色剧震后狂喜站起:“我的儿,这可是当真?快来和你婶娘说说,这要怎么办——我的儿,可真是亏了你!” 刚才还一脸骂我儿子拖油瓶,现在就是我的儿!范夫人的宰相府小娘子的脾气到了这个年纪其实更大,张口笑道:“不过是小事。哪里能让娘娘在宫里等。我儿快送唐夫人到宫里,到官家跟前请个安,求着见见娘娘。细细和娘娘把这事说了。陪着娘妨用了粥看看娘娘的气色。你再回来。我和你婶娘慢慢等。” “……”四弟妹你真的是很讨厌!其实我本来一直听大姐儿的话,要装着很喜欢你儿子,但就是你太讨厌让我装不下去。承恩侯夫人憋着气,脸都憋红了。 ++++++++ 他知道这会子来进宫求见是不可能得到允许的,范夫人也知道官家刚准了宫眷们进宫探望,不会随意再准。她就是故意气承恩侯夫人。 但傅府里,承恩侯夫人如今的耐心多足?她赖在范夫人房中,笑得一张脸盛开,死活等着傅九送了唐宫正回来,拉着老九的手夸了又夸才回自己院子。 他连忙就请了女医娘子进来为范夫人诊脉。方才他回来时又看到她了。 “母亲身子不适?”他问着。 “……似乎有点苦夏。并没有什么只请来看看自己放心。倒是——公主这几日没动静了。于我儿你有益。” 医女不算外人,范夫人笑着看儿子,母子眼神交汇,她是知道儿子不想做驸马的,“但淑妃少了公主相助,毕竟就有些难了。郑娘子这事办得叫人不知道她是不是不怀好意——张昭仪靠了她父亲慧眼认才得了郑家兄妹。也是她的运气。” “儿子也有了母亲指点。一步步才走得顺利。” 范夫人笑了:“我没讨厌郑娘子。你用不着这里拍马屁。” 看吧,因为郑二姑娘,他娘连他也开始怀疑了。傅九暗叹着被傻瓜连累。她其实就是不相信他真的能把驸马的事摆平? 859范夫人讨厌我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可不是这样想,她觉得:“得罪太后的事让他一个去做,你信不信范夫人会真的很讨厌我?”她在家里冲着哥哥嚷:“我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他们家的淑妃娘娘——!” “……你敢这样去和张娘娘说?”他摆架子叉腰威胁,“我不去和张娘娘求情了!张文宪今天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和淑妃走得近?” “……我怎么么不敢。我不就是为了张娘娘,顺便为了淑妃娘娘——!”她理直气壮改了口,委屈着嚷着更大声,“他是淑妃的弟弟,怎么就怪我多 事了?你不知道,我在他们傅府里有耳目。他们承恩侯夫人求他帮帮淑妃早点做驸马,他却说什么男人不管宫里女人的事,我前几天才想明白他这话不就是在讥讽我,说我不应该去管内库官的差使?” 她痛切申讨着, “傅九当着我一套,背着我一套!他在骗我——!”他在瓦子楼里突然抓了林御医就更证明了他卑鄙的用心! “……今天又怎么了?”郑大公子疑惑着,“这几天你不是天天夸他。说他要帮着你对付谢娘子?” 她气鼓鼓,把前因后果一说倒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香兰的参选资格被彻底取消了!?因为没有用真名?” “对——!”她愤怒已极,“傅九一查就先查了香兰,没有香兰谢娘子不就是骑箭最好的选女?” “不是还有你?” “我根本不是谢娘子的对手。我心里没有数?”她等了几天等到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谁不知道香兰参选没有用真名?前阵子不是还好好的? “傅九说要赶走谢娘子,不是赶走的香兰!这是怎么回事?”郑大公子倒也疑惑,知道这事不能乱打听。然而尉迟公子们都巴不得如此。他出去跑了几天也打听不出来什么。 只知道傅九天天去秀王府找世孙。他就叫人把这事回去知会二妹。郑二娘子赶紧写了封短信去问。 “傅九没回你的信?”他回府后,她正没精打采地在水轩上练字,反复练习‘卑鄙小人’四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气吞山河。郑大公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走到桌边直笑,转个身又嚷着热叫丫头们快点打扇,闹哄哄一团叫摆晚饭: “冯虎人呢,叫他过来和我一起吃些酒 。“ “这种天气吃什么酒?你今天回来倒早。晚饭还没有呢。来人——给大公子拿十个劝碟子凉菜,两盏果子凉汤来。另外叫他们准备细粥吧。”她转头看他,没好气翻个白眼, “傅九是不是和秀王世孙一起在清点选女?” “你想明白了?德寿宫和太和宫,他们是采花使。要把不合格的选女清理出去,难道不是个好法子。” “谢娘子没有什么地方不合格。” “也许查查就知道了。”郑大公子挑眉笑,“既然要对付她,不就是编一个按到她上也容易?” 她一听恍然,果然就觉得是妙计!顿时心情就好了。 “不觉得卑鄙了?” 她窃喜后肃然摇头:“成大事不拘小节!”求书寨中文 “你还成大事呢!那门子的大事!”他哈哈大笑,“你做梦吧。傅九办这事自有他的法子。编个理由容易被拆穿 。只有你这样的傻瓜才信!” “……”郑锦文真是太可恶。 吃食摆上来,他还在问冯虎。她不耐烦瞪他:“他为了成亲请了一个月的假。现在还早。再说他老娘和他老婆在家里吵呢。” “喔?他怎么不在这里躲到天黑再回去?” 郑大公子大笑不已,手中折扇子摇得轩外的荷叶也在晃荡,因为冯虎这样的猛汉子怕老婆怕老娘让他乐不可支地看热闹,宫里的正事也不记得了, “不是我说他,冯妈妈和七巧儿吵架谁在家里管钱掌家,他回去干什么?” “哪有你这样说的?我看冯妈妈也就是声音高了些。七巧儿也就是嘴快了些。其他的也还好。” 说着家常,她终于就放下了笔,开始袒护自己身边的人,郑大公子笑着骂:“冯妈妈最疼你。七巧儿的老公在你手底下做事,她至于得罪你?对了,不说咱们家的事——” 他终于回过了神, “太后今日起驾回娘家半春园看景致了,你知道吗? “知道。不是回娘家。这几天吴太国舅家把半春国献给太后了。”她撇撇嘴,“现在是太后的私产。“ “没错。吴太国舅是个有小聪明的人。这园子献得好,东园子献了,西园子自己府里留着。方便吴太后随时回娘家。” “他是为了吴襄做驸马吧。”她说起这事,心情才是真正好一些了。 丫头们送了凉菜和凉汤来,他饮了盏桃肉果子凉汤,觉得还是水轩凉快,看着一眼望不尽的碧波绿叶,琢磨着他也搬过来,倚轩笑着,“你猜,太后回去为了什么?准备你们的选女试给你下绊子?” “……太后眼里哪里有我?对了,我也有事和你说。今天你不在,唐菲菲来了,说东宫家里的宜春郡夫人这几天每每去了德寿宫见太后请安,哭诉在东宫面前失宠。我猜——东宫是因为太后看中谢娘子这事不高兴?”说到这里,她想了想,“我猜太后这不就是回去问问吴襄要不要做驸马。让吴襄做驸马,东宫就高兴了。” “什么,现在就改了?”他顿时坐直了,“真不是傅九?” “傅九又不想当驸马……”她嘟嘟囔囔,他震惊着:“你相信?” “我为什么不相信——!”她顿时大怒,他赶紧指指她在几案上挥毫泼墨写下的大字,“那可是你在骂他!” 她本来正想重新捡笔再写一副‘傅九是卑鄙小人’的横幅挂起来,突然发现有点自己打脸,这念头就小些了,她哼了哼,“吴襄和傅九不一样。他不和大皇子来往。他做驸马东宫当然就高兴了。太后也高兴。如果吴襄做驸马,公主就会听太后的支持谢娘子是不是?太后又拉拢了东宫又能立皇后不是?” “……这事,你已经琢磨过了?” “傅九打一开始不想做驸马,又要跟着大皇子。我当然就要琢磨这事了。” 她倒是一脸我是痴情女子所以我多机灵的嘴脸,表示傅九本来说好带她逛西湖玩秋千,突然又捉林御医,现在又赶走香兰。他这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个卑鄙小人,但有些事她还是相信他的, 860窃喜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哥哥,我要是太后,我绝不会以为谢娘子一个姑娘就能争了皇后位。傅淑妃、张昭仪和程婉仪是闹着玩的?东宫和两位嫡皇子是干看 ?太后当然得为她拉几个帮手。我要是太后我也换驸马拉拢公主。不是傅九不好——” 她为傅九婉惜地叹着。郑大公子会瞧不出她那窃喜的嘴脸? “……这是好事。既然傅九打一开始就决定要和太后翻脸,那就暂时不会和张娘娘为敌……”他收扇站起,在轩中负手踱步,沉思着。 “对。我们家就得早点讨好淑妃。我不能让傅九为难是不是?”她眨巴着眼,“你看,我是不是一直在帮他?从不和他对着干?你说他是不是个卑鄙小人?” 他止步回头,慢慢笑着,“这事你放心,我去和张娘娘说。” “……张娘娘看在你的面子上,从来不会催我什么。她讨厌我都只会自己生闷气。”她同情地想了想,“张娘娘并不是把我的当心腹人。她相信的人只有一个。” 张淑真相信郑锦文。 她郑归音是个什么?就是张淑真用来向郑锦文示好的工具罢了。 “娘娘她确实念旧,但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他笑着坐下,慢慢饮着桃子果肉凉汤,仿佛是饮着无滋无味只带来一丝凉气的老酒,眼里看到六桥苏堤上一笑回眸的美人, “她应该是知道,我这人就是想找个夏娘子那样的女子做到妻室……懂诗书又不至于看不上我们这样暴富的人家,不会看不上我不从科举出身。夏家和张娘娘是一荣俱荣……我和张相公以往的旧门人也能继续来往。” 他放下凉盏,看着里面半余的凉汤,一如他早已经逝去的初恋半温半凉有点甜有点桃肉的嫩,还有点酸涩,说不清什么滋味, “夏国舅的人品端方,但这也挡不住全家盼着再出一位皇后。我做这种人家的女婿才是门当户对。让我过得也自在。”郑大公子笃定笑着,手掌压在了盏口上,挡住了凉汤倒映的夕阳五光十色。 “对。夏家毕竟也是一朝暴户做了三年外戚就没落。和我们家差不太多。” 她笑了附合,知道他自己早就想通了,也就不劝。只在心底埋怨着这人就知道左一个张娘娘,右一个张娘娘,就没想到妹妹和傅九还在吵架,她写信过去骂了傅九。 他难道不打算在中间说和说和? 郑二娘子急于下台阶,但没人给她递梯子,她很烦恼。 傅九公子连收了两封信,都是没抬头没落款,头一封还客气地问香兰的事。第二封就是卑鄙小人四个字了。 他如今还完全没有想去解释,他正忙着安抚家人,免得郑娘子好不容易在范夫人面前留下来的好印象没有了。 范夫人连着几天身子不爽快,儿子日日去问安,她也并不提为淑妃的隐忧只说是天气太热了有暑气。傅九还怕女医年轻经验不足,到底请了林御医进府里来诊脉,再禀告道: “母亲放心。林大人如今和郑家在京城里开了两间药堂铺子,儿子多买了些药。就请他来看看。他和张府里不来往。并不妨事。” “你那郑娘子——到底为了张娘娘,还是为了你们的亲事?公主和你联姻是看好淑妃争后位。如今太后让她先治病。你做驸马的事不着急。可是断了淑妃一条臂膀了。” 范夫人看着儿子,私下问了这几句,叹着,“我是盼着她心里只有你的。但你能拿得住郑娘子?”乐文小说 母亲这话是一万个不相信他能拿得准了。他再气也只能陪笑:“儿子的事,让母亲烦心了。” 他到底也有窃喜暗暗赞着郑归音机灵又美貌,这话琢磨着,其实是母亲不那么讨厌郑娘子了?母子的私语不传六耳,偏偏还是叫烦人的亲戚范小学士听说了,他可不会琢磨。特意跑到天武衙门里悄悄等傅九: “姑母不喜欢郑娘子吧?没事,我帮你和老爷子说。你早点成亲。让郑娘子做儿媳妇在家里侍奉姑母。这不就行了?” “……你能有点出息吗?又出什么事了?”他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范文存坚决不承认。他也懒得问,只道:“谁说我母亲不喜欢她?” 知母莫若子,母亲知道这事当时那脸色并不难看,她其实还是觉得郑娘子总算还知道耍手段抢儿子?亲娘觉得儿子不算是一头热也不算是上当了。 但想着她为了讨好母亲插手了公主的事,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夹在淑妃和张昭仪之间是好玩的?最容易出祸事! “其实,也不用刻意讨好母亲的。有我在母亲面前尽教就好了。母亲会明白的。”他不自禁就说了出来。 “……她怎么讨好小姑母了?小姑母不是很喜欢赵慧儿?现在她难道还能做你的妾?”范小学士摸不着头脑,傅九瞪他,对傻瓜完全没耐心再解释。 接下来几天直到过了中元节,他没功夫去请郑家兄妹看灯,他照旧上衙门,下值了去药堂里拿药,回家见老娘问安。 然后叫人煎药,他亲自奉上忙着做孝子。 只不过一日在离开衙门前,他进了宫城东便门,绕到了宫巷里替公主办了一件事,他拦着了德寿宫差来的老内人。 “麻内人。” “大人——” 眼看着傅九和麻老内人说话,同样进宫的郑归音躲在了殿中省南角门里,看着宫巷里的这情形,她欢喜地看着几日不见的傅九,不顾挽迟女官的翻白眼,她蹲在门后紧张地道:“快看,快看——” “看什么?快走——”挽迟进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粗鲁过,这时却不得已要拼命拖着她离开,“这是公主和太后的事!” 贾内人在三步外默默站着,又退后两步左右张望只怕英雪殿的脸都丢尽了。 “傅九是官家的人——”她赶紧回头向挽迟使眼色,“这是官家出手帮公主了。” “那也不用你管!”挽迟警告着,“这事,咱们娘娘不插手。公主已经输了!” “……娘娘太无情了……”她含悲带泪,“怎么能丢下公主不管?” 好想掐死这人。挽迟在心里骂,公主如今这处境不就是你弄出来的?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她,果然外面傅九就开口笑道:“麻内人来见公主?” 861老内人的私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是,大人。 ”麻老内人很懂规矩,答了一句就不出声了。偷看的郑归音空自着急,挽迟却是早就意料之中,傅映风是什么人?他再想帮公主。但他现在还不是驸马。凭什么为公主出头?算是官家亲自来了也最多为公主说两句情,再多说就不方便了。毕竟太后是嫡母,官家只是养兄。 真能插嘴说这事除了皇后再没有人,但官家没有皇后! “老内人, 本官请老内人回去禀告太后,就说公主知道错了。但身子也要慢慢养。立秋祭礼还是要去的。近一个月就按太后吩咐在宫里养着就好了。” 门里的郑娘子听得意外:果然傅九是帮她的? 不提香兰的事。她费这力气安排林御医,只是要让公主别折腾免得惹出太后,眼下既然太后已经赢了还捧出了个谢娘子,那就更不能让公主禁足了。 旁边的挽迟还要拉她,贾内人丢了一个眼色。挽迟微愕再看看蹲着的郑娘子,贾内人那眼色的意思她明白: 人家傅大人为公主出头。郑娘子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很痛苦。谁还不知道傅大人在明州城就看中她为妾? 再惹她她说不定就哭哭滴滴地回去了,娘娘问起来不好交代。挽迟如此一想就只能勉强停手,等着她偷听完。 “傅大人,按礼说——”麻内人倒是不在意他听到了风声。她奉太后之旨来见公主,是让公主下个月的秋郊祭礼也不用参加了,老内人说话慢慢吞吞,“公主凤体有恙,林御医前几天已经来诊过了。大人知道吧。太后也许不知道,但下官却听说了这还是郑家牵的线。” 他暗暗骂着郑归音。维持微笑的表情听着。 “赵慧儿为公主试药的事,林御医禀告过太上皇听闻。太上皇亦是大喜——正是天家父女之情。” 麻老内人一边说,从袖中提出清风阁里取来的一只药包,麻绳扎起的巴掌大小的黄牛皮药包,麻绳下还捆着一张写着药方的素纸, “这方子下官亲眼看过。药渣子也尝过。正要回德寿宫回禀太上皇。下官今日也向公主禀告了太后的意思,让公主在宫里好好养着,不要出门了。免得太上皇担心。傅大人以为不妥?” 这就是禁足。 “下官还要劝大人一句——” “臣下岂敢。不过——麻内人的侄女儿也在德寿宫当差吧?”傅映风笑着截断,让门里的郑二娘子听得一吓。 他居然也知道麻内人的侄女? 她以为只有她知道。想到这里,她就有点想溜了。没料到一转头挽迟却挤过来偷听,因为傅九说起了更不为人知的事。 “内人何不回去问问她,这半月是不是在城郊西湖买下了二十亩莲藕水田租给了渔家。每月的收息可不少。” 麻内人眯眼看他,提着药包的手一紧暴出青筋,脱口而出:“不可能!” 挽迟隐约听到这两句,便也松了手附在角门后细听。连贾内人都走近了几步。她们久居宫中,知道操行不佳的女官和内监大档们一样也会收贿赂。而京城的田地行情,她们还是深知的: 西湖水田价比黄金。 一来,水田可以栽莲植藕是一项收息, 二来,搭个茅草水亭子供游客摘花、坐船地玩耍,按时辰算钱又是一注大大的入息。 三来,若是有技艺的还能在水亭和莲花底下养着活鱼和鲜虾。再有个年轻鲜嫩小渔娘素手烹调,单是一盘鲜鱼或是一盏醉虾翻成十倍二十倍甚至百倍的价卖给士大夫和士子们游宴享用。更是一项极大的收息。 这种水田现在根本没处买,好地段的水田比西湖边的公侯府水庄子还贵。 麻老内人更知道,凭侄女儿的月俸一年也买不下两三亩。 “傅大人有话何不直说?”好易小说 “不敢,还请麻老内人回去禀告太后,为公主求求情。” 麻老内人看着他,慢慢才道:“便是她收了钱,在德寿宫里做了什么事。我又有什么不敢问的?下官这张老脸在太后面前求求情,还是有用的。” “听说这钱,是王美人送给她的。”傅九在郑娘子面前经常是闹市瓦子里抢马道一时犹豫就被她抢了先手,事后气得直骂。但他在别人面前却是精明厉害,他微笑问,“老内人可记得王美人是谁?就是公然在德寿宫里和老内人你争吵,不把太后放在眼里的那位新娘娘。” “……” 麻老内人哪里能不知道王美人,却仍然被侄女儿和王美人早有勾结惊得老脸发青,角门里挽迟也张半着嘴惊呆,她明明打听过这件事,当初麻内人和王美人争吵,其实最先挑起来的不就是太上皇殿里的新晋女官——麻内人的侄女? 这就是那位内人故意挑出来的? “这……这……她是为了什么?”麻老内人还在挣扎。一墙之隔的角门里,郑归音赶紧拉挽迟:“快走——”她和贾内人一起拖着挽迟飞快溜走了。 这事是她办的。果然被傅九查出来了。 傅映风送着麻老内人踉跄离开,瞟了一眼身边殿中省的灰色院墙,院里下是紧闭的南角门。他方才隐约听到了动静。 “公子,不等等郑娘子?” 丁良连忙问着。 方才傅九负手在宫墙巷子里又等了一会儿,见得青衣和黄门从南角门进进出出,却不见她的人影。又过了半柱香丁良才从殿中省大前门里绕路过来禀告:“公子,郑娘子是来了殿中省里对帐目。但挽迟女官也来了,眼下应该是带着她回英雪殿去了。” “……知道了。”他抬脚往回走。 “公子,不等等郑娘子?” 丁良意外了。又问了一句。公子在南角门这里,分明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他追着公子身后,心里嘀咕: 公子你刚才让小的在殿中省门口打听时,不是说郑娘子往南廊上办差去了。公子你就来南角门等了。现在再等等,她从英雪殿还要回来的。 但公子明摆着不会承认,他就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劝:“公子上回在瓦子里拿了林御医,郑娘子不是生气就回家了?公子今日等一等再和她说几句话就好了。公子就说忘记提前知会她,赔个不是。这不就是小事……” “小事?她暗中给德寿宫麻内人的侄女送钱,怎么不知会我?她也是活腻味了胆大包天挑唆出了王美人,太后要是知道了拿她算帐,她进宫里有好下场?” 他一脸不悦,摆出应该是她给我来赔不是的表情,“我千叮嘱万叮嘱,我要是离开京城,她就安安静静——” 他心里有气,头几句就把丁良吓了一跳:什么?是郑家收买了麻老内人的侄女?英雪殿上,郑二娘子一双无辜大眼透出的都是惊吓,捧着一颗乱跳的心禀告着:“娘娘,世上居然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定是王美人收买了麻老内的侄女儿呢!真是不想活了!”还转头看挽迟,又看贾内人,“是不是,内人?我们亲耳听到的。麻老内人一声不吭就回去了。一定是真的!这可太不应该了——” 不提挽迟和贾内人。至少张娘娘是玲珑心思,她半椅在凤榻懒枕上,御扇半掩面,扇后眸光转动,她一眼就看出郑老二这表情有鬼。 依郑二娘子的性赙,她听到这样的事难道不应该更幸灾乐祸一点,更添油加醋三分?装成这样贤良胆怯谁信啊? 但这消息是好消息,张昭仪就暂时不追根究底,贾内人交上推恩名册退下,张娘娘在凤榻上一面翻看一面颔首,随意笑道:“既然官家希望公主参加秋祭。恐怕祭礼后在半春园的两宫选试,公主也会去。” 挽迟正捧茶过来,听得这两句终于了悟傅九为公主出头的用意,不由得大喜:“娘娘,如此一来——公主也能去半春园,在选女试上说话了?” 郑娘子迟疑地左右看着,表示她暂时反应不过来:“娘娘的意思?” “本宫也会去。但不方便把那位谢娘子如何。但公主去是要挑自己的公主府女官。她说几句话却是方便。”她瞟过了郑老二,这位参选公主府女官的娘子正一脸惊喜,仿佛刚刚想到了公主还有这样的利用价值,她瞪圆了眼睛,祟拜着,“娘娘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 挽迟打了个寒战,怎么这马屁她拍起来就太渗人。 862拍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瞧着张娘娘那脸色也不大舒服,但郑二娘子太没眼力价还在努力拍马,一脸憧憬庆幸:“小女半点也没有想到这个关节。小女和谢娘子一起参选时,还可以有公主娘娘照顾一二!这可太好了——!” ++++++++ 纪鸾玉在茶酒司班房里写着文书,就得到了德寿宫里传来的消息。 “麻老内人为公主求情了?”她细眉深锁,纤指握笔渐紧,“什么理由?” “说是公主看着有病容……”小青衣悄悄地禀告,“请太后谨慎。免得公主万一真病起来。太后恐怕也难自处。” “……确实。但太后这一迟疑,谢娘子在选女试里就得输在郑娘子手上。”她叹了口气,“世子夫人好不容易为她安排好,拜见了太后,进了德寿宫名册。眼下巧亏一篑。公主必要照顾郑选女。” “内人,奴婢还听了一个消息也不知道真不真……”小青衣迟疑。 “什么事?” “听说选试要换地方。不在半春园了。是官家身边洪老档跟前的小幺儿嘴里传出来的。” “去查查,是什么时辰传的出来的。官家在那之前见了什么人?”她霍然站起,“郑娘子,她有公主照顾还不够?”然而她马上明白,这是傅映风办的。 +++++++++++ 照顾个屁。深知内情的傅映风约着秀王世孙去见了官家,禀告了两宫选女按太后旨意一起参选的事,但他心里对郑归音仍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越是查清楚,就越生气。 她要是嫉妒吃醋,把赵慧儿赶走,让公主治病这倒也罢了。但她明明是要利用公主为她自己参选添加三分胜算。这样才能顺利挤掉谢苏芳。 就连母亲范夫人也左右为难,不知道要讨厌她,还是盼着她办成。他回府后终于没忍住,对再一次来范夫人诊脉的林御医低声道: “回去和郑娘子说,她不折腾这些事,公主也不会让太后看中的人做皇后,她乱来些什么?” “是,是,大人——”林御医范夫人诊了回脉觉得只是忧心和中暑,并没有什么。离府时看着他难看的脸色,赶紧又把郑娘子出卖了一回:“郑娘子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去参选,参选的又是公主府女官这个名目。公主一句话就能否掉她——” 他听了,同样一句话堵回去:“有谢氏女在,公主不会盯着她!” “是,老夫本也是这样以为。但郑娘子说,因为傅大人这样的美男子,却偏偏被她抢走。公主早就深恨她。看到了她一定会嫉妒她的才华……”第二 “……”他半晌说不出话,脸色不知是笑还是骂。怒气毕竟少了一半。老大夫暗叹着真是小年轻 ,这样就被哄住了。连忙继续道: “郑娘子说,公主要是为了傅大人这样美男子,忘记了立皇后的正事也并非不可能。她不得不防上一手。让公主一心一意地帮她才好呢。郑娘子说的话老夫也觉得有理,正所谓不招人妒是庸才——” 老御医看着傅映风那一会白一会黑的脸色,没好说男颜也是祸水,只陪笑,“郑娘子说,她这样天生的璞玉放到哪里都会发光发亮,所以不得不——” “……”她能和范文存一样,稍微要点脸吗? 他终于端正了脸色,没好气地送走了林御医,回了房,每天没办法看榷场的帐目,只能算算开海后帐目收上来,能不能填填眼下的亏空。 这样算算,心里还能觉得郑娘子不那么讨厌。 闲下来,他都在冥思苦想郑归音办的这件事情:她这性子怪成这样,他到底是瞎了什么眼就能看上她? “公子,也不给郑娘子回个消息?” 丁良这几天因为偷听了林御医和公子的话,又听尤婆子和老娘桂妈妈说起,淑妃在宫里向范夫人问起了郑娘子和谢娘子一起参选的事。 看来淑妃还是愿意给郑娘子机会。 他私下里觉得公子那就和郑娘子和好吧。 “夫人她对郑娘子像是没那样讨厌了。公子的亲事看着是有指望的。”桂妈妈还私下里和小儿子说着,又骂他,“小畜生要了我几辈子的老脸!你的亲事,叫郑娘子进府里来为你作主!” “……对!”有娘的孩子像个宝,他得了老娘的指点,眼前腾然光明发现一条康庄大道,就凭郑娘子那爱吃醋的劲儿,她一做了公子夫人马上就会把柳空蝉赶走不是,说不定还会出面帮着他提亲不是?这种事指望公子其实不如指望公子的正妻! 一瞬间,丁良在内心投靠了郑娘子。 他在范夫人院子外侯着,见公子请安出来,连忙上前追着陪笑着,“小的看,郑娘子就是怕公子被赵慧儿抢去了,又怕公子作了公主的驸马——” 所以这厉害娘子才想出了法子,挑唆赵慧儿去了长公主身边试药,这才让公主的身子看着越来越好。林御医诊脉回去一禀告公主就被太后禁足了? “公子,还是不要和郑娘子置气了。” “我怎么和她置气?!”他半点不觉得,只觉得院子树上知了闹得烦人,比郑家的老二更需要教训,“来人——”他瞪了丁良一眼,另打发了几个婆子把母亲院子外面的知了粘掉一窝后,他才心情愉快,骂着丁良,“我不过查了查林御医和她家合伙做的香料生意。向林家在京城的药堂铺子订了一批香药。那铺子她也有份。她从我手上赚钱了不是应该高兴?” “……”丁良不敢出声,大半夜把人家御医捆起来审问,还威胁敢和太上皇禀告就把这些秘事都揭出来。公子你这是为了让郑娘子从你手上赚钱? 863心里的苦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沿廊上向自家院子走去,沿廊密植班竹成荫,竹风吹过廊道在大伏里依旧带着燥热。他大步不停。丁良连忙追上苦着脸还要劝,突然,公子一扬手唤了路过的丁诚: “干什么乱闷着撞?” 丁诚差一点就从横廊上过去了,半点没看到公子。这一喊才回过神来。 “公子。”他几乎就要落泪,妨着弟弟丁良在,他还是得装成斯文沉稳的模样,走过来施礼,但他心下的苦不用提了。 丁良却羡慕又高兴地看着哥哥,打从过了锁厅试,他如今就不再是禁军武官打扮而是八品的青袍文官,本朝制从七品武官考试转成文官要降半品。 这些日子他在禁军马军衙门里写写文书,到殿中省去拿回文,平常还要和兵部、户部的主事、吏员们打交道,熬上十年丁家也能有一个儿子成为六品以上朝参京官了。 他老娘桂妈妈为了这事,高兴得天天和他死了的老爹灵位说话。 顶着弟弟期待又佩服的眼光,丁良知道再苦再惨也不能露出半点,武官是不受带见但文官真是不是人当的。 他最近为了马政作废的事,拿着禁军马军司的马帐和兵部、户部对帐目。全是烂帐!这不只他一个衙门!累倒罢了,更要命是掉进大坑,完全不知道这帐目到底要怎么平。 他如今总算明白前阵子内藏库官邵学士一百天就辞官不做,宁可丢下大肥差得罪官家,退职回家的原因了。 “公子——”他忍着眼角的泪珠儿赶上来,施礼后镇定一二,没当场要辞官但总算是有个依靠。想来公子早警告过他:“不论办事还是做官,你的本事都有。我不担心。但别以为郑娘子抢着做这差事,这差事就容易。就是因为太难,她才笃定了没人能抢得过她。” 这话,他当时听着是不服气的。公子半点不意外,吃着茶笑: “你想想她这些年是在干些什么,郑家是在干些什么,你就明白你得学些什么。禁军马军司里正好让你练练手。” 公子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那时暗暗想。他丁诚也是在泉州城做过大笔生意,手下十几个管事为公子管过船的。怎么就不如郑娘子了? 如今他进了马军司禁军衙门,他就惨痛地明白了: 郑娘子那不就是被抄家了还要把钱从户部钱库这虎口里要回来!?郑家那不就是做贼了还要洗白上岸,把郑锦文在扶桑、高丽倒卖大宋货币的贼赃做帐做成了清白生意的家产! 丁诚不想诉苦,姑娘家能干的差事他干不了?做贼的能平下去的帐目他平不了?绝不能说这样的话。他笑道:“公子,小的正要来见公子——” “如今不是我的家将了是朝廷京官,体统得有。”傅九公子现在心情不好,看谁都想挑刺。 “是,卑职正要来见大人——”90看看小说 他被骂了还是一阵子感动,在弟弟丁良的祟拜眼光中,他含蓄着还是想向公子抱怨抱怨郑娘子给他穿小鞋,要请公子去通融,没料着公子先发了话: “你今日不要在府里,去看看我刚买的香料什么时候送来,到了你点完就送到郑府上去。记得要和郑娘子说——” 他刻意咬重了郑娘子这几个字,丁诚一听顿时觉得有了希望,公子真是急他之所急,连礼物都备好了,连忙道:“公子要送东西给郑娘子——?卑职马上去办——” 丁良这时就惊讶了,他哥没听出公子在生气?凭什么叫他哥去办这事?郑娘子府里的人只认他丁良,根本不会理他。人家郑家如今也官宦富室讲些体面规矩。就连丁良去给二娘子递信送东西,也得说是找郑大公子呢。 丁诚能不知道?但他顾不上。赶紧就陪笑道:“小的明白了。公子,小的正想去找郑大公子说说衙门里的事。他——” 傅九公子才不想听什么郑大人在太府寺拿着豆粒大小的权柄当令箭,故意刁难丁诚的事。这不是明摆着要吃的亏?郑归音恐怕在家里天天盼着郑锦文给别人穿小鞋,让他们知难而退!免得她自己动手费功夫。 公子不想听,丁诚就只能闭嘴。静侯吩咐。 “你收到了那批香药,送到郑府,你和她说,恭喜她。要不是有赵若愚买下那馆子,她也收买不了德寿宫里的女官们,抬举不了苏美人——” 丁诚正听得瞠目,傅九边说还一击掌,“对了。如今太上皇最宠爱的王美人,她的母家也收了郑家的厚礼。我虽是查出来,差一点忘记了。你把这事也问问郑娘子——” “……是。”丁诚这一下就清醒了,他怎么可能去见郑娘子,平常公子要送这样大批的礼物只可能以郑大公子的名义送给郑锦文吧?傅九公子像是忘记这回事,沉吟思索着: “你去和郑娘子说,王美人家里我想着也要送一份礼过去。请郑娘子搭个桥引见引见。这也算是礼数?” “……小的知道了。”丁诚接了亲弟弟的眼色,就知道这是公子和郑娘子吵架了。在说气话呢。他深知绝没有真去和郑娘子说这些,只能委婉向郑大公子说说罢了。 但是——这不正是向郑娘子说几句好话,拉近关系的机会? 否则单就他手里马军司的帐目都干不完! 丁诚拿定了这个主意,却绝不承认是要投靠。公子不和郑娘子好,他犯得着和郑家亲近?当然公子在发脾气这事就过几天再禀告。他同情地看了丁良一眼,飞快离开了。 丁良苦着脸还得侍候着,傅九正阴森森地笑道:“我有什么不高兴?赵慧儿一心向上,若是真能嫁给潘玉郎,这倒是省了我无数的力气。便是母亲也愿意。” “夫人知道了?”丁良一吓,悄悄回头看向了内宅二门里的正院子,方才公子是去向范夫人请安了。看来老娘桂妈妈说得没错,夫人越来越看中郑娘子了? 夫人的眼光也真怪。丁良暗暗想着。 郑娘子一直被冷淡。得不到回信。这几天想来想去也一肚子气,她坐立不安,抓起扇子呼哧扇风,水轩吹来了湖风也息不灭她的脾气:“有事不明说。把林御医抓起来,又赶走香兰,这明明就是杀鸡给我这个猴儿看。一定是因为赵慧儿——!一定是因为他三心二意!” 864甜甜栗子冰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也不管郑大公子在,先跳起来向外嚷着,“再有贴子来请我和大公子去看灯去钓鱼,都说我们不在。不管哪一府!” 郑大公子唉气叹气:“不看灯,我怎么和夏娘子见见?你不是说张娘娘催着我订亲?我得趁着中元节多见见夏逊和夏娘子——” 她大怒瞪了他一眼,叉腰耍脾气:“订亲重要,还是妹妹重要?” “……妹妹。”他识趣地陪笑,转个头找借口出了水轩,溜到廊口叫了心腹季洪:“外面有夏府发贴子来叫看灯玩耍,不要直接回了。” “公子的意思……”季洪恭敬听着。 他回头看看郑老二没有差丫头跟过来监视,他这才悄悄儿吩咐:“不论哪府里来请咱们了。你就叫上人在轿厅那边说话,然后再叫丫头故意路过,差人去请药堂里请大夫。说是为二娘子看病诊脉——” “……?” “就说二娘子病了。在家里哭呢。说她前儿钓鱼一回来就病了。吃不下睡不好。看着是……” 季洪心领神会,这不就是要传到傅九公子耳朵里,让他服个软?他正要点头,转眼间又变了脸色,期期艾艾地摇头:“大公子,这事不能这样。小的觉得还是和二娘子商量一下——” “——!!?”全家都要造反了,郑大公子大怒不已就听得身后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原来是郑姑娘悄悄从另一条道廊绕过来偷听,冷笑道:“我就知道!” “……我得赶紧和夏家订亲。是你说张娘娘吩咐的!”他躲到了季洪身后。把季洪推到前面挡着了她喷出来的吐沫星子。季洪吓得一条腿隐隐作痛,她叉腰吼着: “你是姓郑还是姓傅,还是你已经去夏家做了上门女婿,你就这样咒家里的妹妹!你胳膊肘向外拐——!我要去和爹爹告状——!” 一晃过了大半月,郑娘子本来全心戒备,等着卑鄙好色不要脸负心人的傅九查清了她对付公主的阴谋,然后他再来追究赵慧儿不老实等着给他做妾的事。 没料着这几天他打发了丁良过来三趟,次次都是傍晚时分送吃食。偏偏还是吕妈妈亲手做的粟子冰。每回食盒子里都是足足一只大冰碗。 “我不吃,也不见。让他回去——什么,是吕妈妈的手艺!?”她本来冷笑接着大惊,赶紧叫丫头把丁良客客气气请回来,感动莫名地把食盒子收下。 就连丁良在厅帘外面看着她那欢天喜地的模样,心里也在叹:郑二娘子看着脾气古怪,又要强又难侍候,其实还是个小姑娘性子要讨好也容易。 公子只要记着她喜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时时心里记着她。她就欢喜了。 “公子他——打发小的来问姑娘,怎么不去城南外了?公子前儿得空在行人庵外面还等了一会儿姑娘呢。但公子说姑娘不去城外也是好的。太阳毒姑娘受不了。还是在家里呆着凉爽,就是怕姑娘在家里呆着闷。中元节眼看过了,各府里长辈都不肯叫公子、娘子们再出来。公子不好再叫着一起去河房里耍玩。” “回去和你们公子说——”她欢欢喜喜,暂时不去怀疑傅九在城外等着她,难道是想兴师问罪?她只笑,“我们家大公子快和夏家订亲了。我忙着订亲的事呢。这几天就不去城南帮着张娘娘打理住处,那行人庵只等着宫里差人来看了。我不出门。大日头三伏天的,让你们公子平常也歇歇凉。”228文学网 她嘴上应付着,突然想着刑碧叶和东宫妃的事。她可以以后再问。天气太热了什么事都不如冰冰凉凉更舒服。 她喜笑颜开看着大大的食盒子,盒子的红漆手柄上还渗出了晶莹剔透的冰珠子,可见得里面的吃食正是冰爽。 如此一来,卑鄙不要脸暗地里抓林御医赶走香兰的傅九在她心里摇身一变,马上又变成了体贴的好人。等吃完第一小碗,她沾着一嘴冰奶渣子终于诧异,他是怎么说动吕妈妈亲手下厨? 可惜丁良已经得了厚赏,高高兴兴打马回去了。她只能和丫头们唠叨: “香兰没有来找我?她不参选了?” “没有呢,姑娘。” “也好,她要是嫁给李贺。其实挺配的。”所以她其实并不怎么生傅九的气。“我知道她进宫是为了她父亲和哥哥的死。她放不开想报仇。” “姑娘?”丫头们都是吓了一大跳,逢紫连忙就劝:“姑娘,且不说姑娘知道什么。香兰娘子还是不要进宫为好。免得拖累姑娘。” “她不会拖累我。”她不禁就笑了,“她的仇人可不是姓赵的官家。是当年和她父亲一起出征的武将罢了。” 说到这里,逢紫咦了一声,她看丫头:“怎么了?” “姑娘,这回和尉迟娘子一起黜落的还有一位娘子,姓邵。” 郑归音听着顿时就笑了,也不叨叨地骂傅九了,她笑着:“这就是香兰的仇家了。听说邵将军当年北伐时是,是第一个逃走的主将。他家的女儿还参进宫参选,香兰娘子无论如何是不服气的!” +++++++++ 如郑二娘子所料,尉迟香兰得了被除名的消息,在家里闹腾得鸡飞狗跳。她 拍着桌子,横了心就要去来凤楼前告御状:“傅九对不起他亲生父亲——!姓邵的当初不逃走!我爹和哥哥绝不会死!秦老侯爷也不会兵败!他倒把我除了名,他怎么不去对付邵娘子——!” “我的儿,你不要闹了!”她娘又哭又骂,好在几位尉迟公子早打听了消息,赶过来劝:“邵家女也是被除名了。你不要胡来了。” “没有!她是最后一名!我请双卿去看了名册!”尉迟香兰说着就更来气,“我是冒名顶替,用假名参选!姓邵的难道不是补选的?我想尽办法使了钱叫衙门里的后宅丫头把她的参选文书偷出来烧掉了!她明明就是补选的,她凭什么能补选?” “……你还敢嚷嚷出来!”尉迟大公子听得啼笑皆非,只能百般哄着她,又许诺带她去城外北洋池里歇夏,包下一处庭园别园让香兰母子和兄弟们一起耍玩,“你在家里玩就好了!这事你不用管!此女和谢娘子一样地补选,细究起来却未必是忠烈家门的女眷。” 865甜甜栗子冰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姓邵的算哪门子忠烈——?我爹爹和哥哥才是忠烈——!我怎么就不能挤掉她参选?郑娘子还能把皇后挤掉呢!”她含泪叫喊着,“邵家还想出一个娘娘?做梦!” “……是是是。你说得没错!邵家哪里配再出个娘娘,傅九拿她有用才放在最后一名。随时把她和谢娘子一起除了名!”他苦口婆心地劝,几个堂兄弟都忍不住大笑,赞夸她想出来这样报仇的法子,香兰的母亲也只能拉着她安慰,“我的儿,你爹知道你的孝心,你不要让我再担心了你。” “好!就算是这样没错,凭什么傅大人先除了我的名——?”她杏眼圆睁,“我不如邵家的女儿?我哪一点不如邵家的——!一定是他看上邵家的女儿了,要不就是收了邵家的贿赂!我要去和郑娘子说!” 眼看着她提裙子就跑,真要叫婆子们备车,她去找水仙巷郑府找郑归音诉苦,把这事闹出来叫傅映风出个丑,“我要叫京城里都知道他收了邵家的礼!” “你不要胡来——” “凭什么他说了算?选试是太后主持,他比太后还大吗?郑娘子以前在临安府衙里告过状,我去要去宫门前的来凤楼击鼓喊冤!让官家来评评理——!” 她已经跑到了前院,尉迟家的亲娘哭得不行了,丫头婆子鸡飞狗跳,公子们又笑又骂又急,死活在大门前拦着她,大公子气急骂道: “你比邵家的更不讲规矩!你用的假名!户籍文书全是伪造的,还行了贿!查出来你还有理了——!?你还告御状,倒不怕官家找傅大人问清了把你丢进临安府衙关起来!全京城都知道你出了这个丑!” ++++++++++++ 尉迟家闹成了一团,水仙巷的郑娘子却是愁苦着:“我就是觉得谢娘子太难对付了。没有香兰。我恐怕会在宫里出丑。” 但她想了想,傅九能在参选里插一手无论如何都是好事,她也只能苦中作乐。眼前把他特意送来粟子冰吃了就极是欢喜:“你们不知道,我就吃过一回,吕妈妈到了夏天轻易不动手的。” 入了中伏后她搬到了水轩住,眼下还特意叫丫头在面前摆一个高几小圆面四足束腰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整套玉碟子、小碗配小勺子。 她在正正经经吃冰。 她用小碗舀着,她的胃在惊叹吕妈妈的手艺能让人从火焰山直接跳到北海龙宫。她吃第二碗的时候还是口水直流垂涎欲滴的模样,嘴里嚷着,“便是张干娘馋了央她做冰饮,她也是夜里做,我总不好半夜坐在她家里等着吃。这东西也不好捎回来——” 由此更可见,傅九请动吕妈妈特意做了特意送过来的?看看小说 “咦?”她想到这里,终于就察觉到傅九送这吃食来别有用意?“他有话知会我?”她捧着冰左看右看,要看出个花样。嫣浓瞧着她那大惊小怪的模样,劝道: “姑娘,哪有什么事?傅大人只要说一句他要带到城外工地上去吃。吕妈妈不就得为他做一份。他是男人不爱吃这些就送给姑娘了?” 丫头这样说,她一听就吐舌摇头,指着她配齐的碗碟。这可全是仿着吕妈妈身边的食具做的,她道:“还工地上?工地上能有这些?吕妈妈可没这样好说话。她以前在宫里,既不是御厨房的人也不是尚食局的人,便是尚食局的尚宫掌局夫人都吃不到她的手艺。只几个极交好的老女官才知道” 她想了想,仍是没想出这粟子冰有什么用意,那怕是外面有婆子来报: “姑娘,钱二娘子来了。” “钱娘子?她不是和卢家那旁支的公子在说亲?人家出力气把她哥哥捞了出来,我听说她娘挺满意这门亲事的。她半点也不打算参选了不是?” 她料着钱二娘子找她不会有什么正经事,“许是亲自来下喜贴子?或是钱二公子的压惊宴请咱们大公子?你请她来水轩里说话就是。” 她贪婪忍着没舔一舔碗边上的奶渣子,假斯文地瞅着丫头们没注意她赶紧再装一碗,嘴里絮絮叨叨还在说傅九突然送来的粟子冰, “对了,东宫先郭太子妃本来要提拨吕妈妈做东宫宫正的。但郭娘娘病逝就没这事了。她也不愿意来着。” “东宫宫正?”逢紫从廊上捧着几碟子醋拌凉青菜过来,劝她吃几筷子,听着这消息大是惊异,“姑娘,宫正那不是以后可以升皇后殿殿正的差使?比不上传旨和写字女官。但品级却高。” “可不是——张干娘说她喜欢瓷器,干的是宫中官窑仓库里清点缺损瓷器的活。那边上不就是堆煤场和烧窑场?整天灰头土脸的。贵人们都不肯去。她就呆了大半辈子了,听说再破的瓷器只要是新烧出来的新花样,她就能挑择着配出来,为了配着食器才做吃食。她也从没想过给官家做。” “咦——”丫头们都听得吃惊。她包着嘴嘟囔着解释,“因为吃过了她的手艺,任是哪位贵人必定要召见她的。她只肯清清静静作一份,几个好友用着破瓷器一起分享尝尝罢了。”说到这里,她就感叹,“好怪的老太太——” 用吕妈妈的话说,她生来除了面相不好克夫克子不应该选进宫,查出来会连累几位五品老太监、两位七品老押班之外,其他论容貌、论才干、不论论什么她都是有机会做宫妃翻身的。 “就看我愿意不愿意。”吕妈妈淡淡然,“只是我向来与人为善。” 这话让她听了猛打寒战,三伏天生了好几天凉嗖嗖鸡皮疙瘩。论吹牛夸自己和善,吕妈妈做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她什么时候与人为善了? 866甜甜栗子冰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咦?”她终于就想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快看看那送粟子冰的大资碗。” 她的声音焦急,丫头们连忙把大冰碗从食盒子里取出来一瞧,果然就看到是底盘上破了两个小角缺口,逢紫笑着:“不妨事。看来果然是吕夫人喜欢收藏的官窑里不用的残品瓷器?” “……”她不出声,仔细看着冰碗上画着的图样,一眼就认出摩羯鱼尾纹,她自然知道来历,“番人的神话喜欢把天上星星画成这样的神兽。这不是官窑正品。是窑官们私下做的准备外销卖到海外的瓷器。明州海商听说就经常和宫官们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 丫头们互视一眼,终于觉得不对劲。 她捧着冰碗,除了摩羯蚊,冰碗上的画花样不少。跳跃起来的摩羯鱼尾神兽下是无边的海面,她手指划过了碗面上的大船与海水纹。 “开海?船?” 她的神色因为这只缺口官瓷残品沉了下来,“宫里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她冷笑着,“我们家这是又要出事,不知是被抄还是流放了?吕妈妈给我递消息呢。” 丫头们莫明其妙:“姑娘?” “快请钱二娘子来说话!”她起身催促丫头,嫣浓见得她脸色凝重,连忙去了,钱二娘子被婆子引路进来,叫嫣浓看着竟然是和她们娘子一样的神色,像是大祸临头。 水轩里,逢紫倒不是不信,只劝道:“何不请傅大人来问问?” “他已经知会我了。否则何必送这东西来?”她叹着,“若是官家叫他去查封我们家的货栈和海船,他难道还能直接叫我赶紧把船收拾起来?” 逢紫变色:“傅大人?” 她再看姑娘的神色,郑归音苦笑着伤心起来:“我怎么老是看中家里的仇人?以前是许文修,现在是他……” “不对。不是傅九。”她突然灵光乍亮。心中的欢喜简直是山崩海啸一般。“傅九只是在和我说,让我防备着呢。” 算计郑家的还是平宁侯府! 她终于想明白这件事,全是因为钱二娘子匆匆来报信:江苏文学网 “郑娘子。事发了。和慧儿娘子订过亲的那位蕃客逃到京城来了。” “……”她的面情凝结了一瞬间,钱二娘子被她眼中透出的凶气惊得心里一窒,艰难辩解:“并不是我们家没用心。你前几日再三托了我,我也叮嘱过了。但实在是出事了。” 郑二娘子的两个眼珠子半晌不动,静静地看着钱娘子,仿佛是无底洞一样要把她吸了进来。她心中骇异,果然郑家是贼人出身和别人家不一样,没料到眼前的郑二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开心笑了起来:“这是小事。三郎忙着在富春县这边当差役抓私盐贩子,把明州的事疏忽了。但你们钱家出了什么事。怎么叫他逃了?” 钱娘子完全不明白她方才恶意毕露转眼就能这样欢喜起来?郑归音却是在慢慢寻思着,事情不是她想的那般,看来傅九送粟子冰的意思不是她们家又要被抄了?她自失笑着: “方才吓到你了。好歹别记在心里。我们这样出过事的人家,我一听出事了就有些杯弓蛇影。方才我——”方才她还把傅映风想成了许文修呢。她仔细问着,“你的兄弟精明强干。不可能出这样的岔子。你们钱家出什么乱子了?” 钱娘子见她镇定如常,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连忙道:“实在不是我们不用心。实在是我们自己家的生意都被人占了!明州新开了两家大船厂,把我们家的老船工和船头都抢走了大半!” “什么?” “不单是我们家,吴家、孙家、汪家还有许家——恐怕你们泉州也免不了!” 久久地沉默后,她徐徐道:“有大商家突然来开船厂,这是好事。” 钱娘子大惊要开口,她抬手止住:“这是因为听到了开海的风声,知道海上生意要做起来了。才愿意抢先下这个大本钱。” “……是。郑娘子说得有理。我爹爹和兄弟们商量了一番也是这样以为。但——” “但敢对你们这些人家一起下手的大商家,接着还能对苏美人家和我家下手的大商家,这天下我还没听说过。”她苦笑叹了口气,总算就知道傅九这回没有直接和她说明白的原因,她问着,“是平宁侯府?” “正是!”钱娘子见她没有回避,几乎是欣喜若狂,郑归音晒笑道:“我和卢四夫人不是一伙的。你放心。” “毕竟是亲姐妹呢!”钱娘子做梦盼着这对姐妹千万别是一伙的来坑人,如今又百般劝说,“这事。我们商量了只能来求求郑娘子。是不是请娘子们去侯府里向令姐世子夫人说一说?” 那门子的世子夫人,她暗暗牙痛。 867告急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钱娘子可管不了她这脸色,继续求恳着: “既然要开海没有不让人一起做生意,但侯府这阵势是想把我们几家全吞了不成?我们递过贴子,找过门路都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来求郑娘子了。” “……你们几家在朝里都有姻亲,更不要说汪家有程美人,许家有御史台许老大人,苏家的苏美人现在德寿宫里得宠。你们也没想去求。反倒想到我?”她叹笑着摇了摇头,眼带清明, “你们来求我是因为事情太难了。你和我说清,难道不只平宁侯府?我猜猜是不是还有吴太国舅府?或是宫里的老档?或是宗亲国戚——” 钱娘娘的脸色苦得发灰,郑归音知道她全说中了,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是不是还有宫里的殿中省。” “是。”钱娘子含着泪,手指把帕子快要绞碎, “不是太难。我们几家难道熬不过去?这些年都这样熬过来了。上下打点十成收益里送出去七八成也能过日子。实在是那船厂如今的东主是甘老档的从侄儿。实则管帐的那几人不是平宁侯府的家奴亲族就是吴太国舅的家奴。我们去秀王府上,秀王又病重眼不管这些事。秀王世孙只叫我们来求郑娘子。” “秀王世孙推给了我?”她哑然失笑,伸手想吃口茶,嘴里又涩得发苦只能重新放下,依旧笑着,“好在不是抄家!这就是皇恩!以为我有法子么,因为张娘娘在主持殿中省?甘老档我也认得,他暂且替官家在打理内藏库。到英雪殿里来说帐目时和我也时常说话。为人客气又实在。不拿大。若是要请他出宫来摆个席面,求个情送宅子送厚礼送干股。这都容易。” 钱娘子眼中闪过希冀,她摇头打破这希望,道:“但这又算什么?我天天进出英雪殿,这开船厂的事甘老档半点风也没透过,张娘娘她更是一个字没有和我提!不——不是张娘娘。” 郑二娘子的脸色比钱娘子还要灰还要苦,“拿主意的是官家。不,也许是太上皇!你打听了没有,是户部国库里缺钱或是官家的内藏库里缺钱?” 钱娘子怃然不语,郑归音也自失了:“看我糊涂的。库里缺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还需要去打听吗?” ++++++++++++ “姑娘,要不要请傅大人来商量?让大公子回来?” “傅九让我定神,让我不要有动静。否则没有好下场。”她叫人送走了钱娘子,独自坐着寻思了许久,“我们家从泉州城没有消息过来?” 邓管事被悄悄从城外水庄子请了过来,听得这消息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再听得二娘子问,他摇头: “泉州城——咱们家的海船、小船主都是老样子。但确实是有不少本地大商家在议着开船厂。尤其是和平宁侯府有干系的玉兴货栈,和宗亲们有干系的那几家大食蕃人。还有打从苏美人受封又得了机会从福建转运使衙门里拿本钱做生意的苏家。最后,就是傅大人有干系的柳家。” 回想了好一回,郑大公子回来了,季洪、莫管事也赶了回来,郑锦文笑着:“爹都不着急?我们急什么?” “……”她翻白眼瞪他,“哥哥倒是想得开!” “咱们是吃过一回亏的,没可能吃第二回。除非又来抄家。否则我们的船工和船头是抢不走的。早叫过汪家、吴家她们防备些,他们不相信。以为有程美人在宫里如今又有苏美人,平常处处打点。咱们家是贼被抄活该他们可不是,所以还怕什么——?看吧如今这下场!” 郑大公子打开了扇子,幸灾乐祸不轻不重地摇着,早有一肚子的牢骚要说,无忧 “皇后还能被赶出宫,美人又算什么?本朝被废的皇后少了?淑妃和昭仪能专宠一时那都是用脑子的!看他们这些人家都只知道傻乐!要是家里出个美人就能一切太平无事,我费尽心血把你养成了才貌双全,机灵聪明的大姑娘,怎么不送你去做官家的承御。好歹将来我也当个国舅?” 他嘲笑着她, “就你非要闹着进宫!” “……喂。” “我告诉你,你不进宫不去争着当皇后,我就一条绳子吊死在家里!算我白养你一场!你进不进宫!”郑大公子斜睨着,摆出一副要滚地耍泼威胁人的姿态,她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眼。 逢紫拼命忍着笑,季洪和莫管事都沉默不语,听着主家公子和娘子拿主意。 “开海是一定的了。这是好事。”她慢慢笑着,郑锦文扇子一收又敲打她的脑门上,“行了,不要去参选了。找傅九把名字划掉吧。看看你,累死累活地卖命刚把谢苏芳打压下去,宫里转头就来这一手。” “……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程美人毕竟有六皇子。” “你天天赖着英雪殿拍马屁 ,官家不喜欢六皇子你心里没有数?我不进宫我都听说了。他早有三个成年的嫡皇子还是同母亲兄弟!他把哪家的后妃放在眼里了?” 郑大公子觉得自己家有防备,根本不担心。邓管事着实夸赞了大公子一番后回城外去向老爷报信。他起身要回房去睡觉,才回头看她一眼: “这事,你怎么知道风声的?必不是钱娘子和你提的。” “你半点风声没听到?” “废话。” “傅九和我提了。让我们家不要有动静。” “这人还行。”郑锦文点了点头,“这人情,咱们家得还。”又看她,“你不参选就可以准备准备嫁妆,和傅九订亲了。” “……他们几家要是真出了事,咱们家最后也保不住。” “傻妹子!傅九能提前知道这事,还能知会你,他自然能保着你。” “……我这不是为了保着咱们家。傅九将来万一变心呢,我得有个娘家回不是?”她拉着郑锦文不放,叽叽咕咕私下商量着,“你不知道,三郎在富春县里做差役。他遇上了秦文遥秦娘子。” “……我就说,怎么就突然非要提亲!” “我也总觉得这事有蹊跷,所以去查了查……你看咱们这样对付这事怎么样?”她叽咕着把主意一说,郑大公子听着倒不意外一径只是笑。半晌才道:“……主意是不错。到底是我教出来的人。咱们也算是拉了他们几家一把。但……你这真是多管闲事。” “怎么是闲事了,我的面子不重要?我刚对付了谢芳芳就出了这事,这不是明摆着教训我,让我好看?这气势绝不能输!我们就得一巴掌打回去!” 868告急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气势汹汹叉腰冷笑, “我是谁?我如今还有傅九提前知会,我怎么能输!?” 郑大公子仰面大笑,去城外和郑老爷商量,她写了急信给富春县的郑三郎。郑家暗暗地忙起来,钱二娘子再来的时候,她只道:“你回去和你们家老爷, 还有许文修说,殿中省做的生意多了。皇庄皇店遍及京城内外。但你们看看只要出了京城一步,它们能赚到多少钱?更不要说想到海上来吃海上饭,以为开船厂拉船夫就行了?真是笑话——!” “……二娘子,咱们还是不要和殿中省作对。”钱娘子听着这风声不太对,“咱们几家只是想和卢夫人见见面,把合伙做生意的事谈妥当,官家缺钱自然就给官家——” “官家缺钱是一回事,但这事怎么着也要知会咱们一声!我们也是累死累活地办差,没功劳也有苦劳!太不给我面子了!” “……”钱娘子哑然无言地回去,钱老爷已经上京城来,就住在了许文修在北洋池的宅子里,他连忙问女儿事情办得如何,钱娘子出了半会的神才对许文修道:“郑娘子很记仇?” “……对。”郑娘子的旧情人答得很干脆,“人要是太自卑就会这样不大方。” “……”难怪她讨厌你。钱娘子默默地想。 要面子不想输的郑娘子运气不太好,没几天就被抽了个响亮的耳光,傅九在 天武衙门里听着她的宫牌子被收走的消息,也愕然: “张娘娘扣了她的宫牌子?” “公子,小的亲眼看到了,郑娘子当时就蒙了!她从英雪殿出来到殿中省勾 消晋见的公文,按例要领回牌子才能出宫。结果司赞内人说,她的牌子被收走了。这几天不用再进宫了。” 丁良一头大汗地说着,他今日跟着公子早早从城外工上回来,在天武衙门等 着每天要进宫的郑娘子。他是得了公子的命去接郑娘子,没料着就在殿中省亲眼见着了这一幕。 “她人呢?” “在东便门那边站着,对着运河发呆。”丁良同情地说着可怜见的郑娘子, “小的还听到郑娘子在自言自语,说是张娘娘不喜欢她了。她失宠了。” “……”傅九虽然是为她着急,这话听在耳中却想笑,叹着,“让她不要有动静 。她非不听。又去求张娘娘出宫去行人庵里看行宫驻地。又去德寿宫里见苏美人。谁不知道她在上窜下跳?甘老档也算是厚道人,特意和我说了一声,让我劝劝她。” 结果还没来得及劝,就出事了。 话是这样话,他连忙起身,匆匆出了衙门去看她。郑家的船果然就停在了东便门的运河码头,傍晚时分人皆散去,郑二娘子抱着膝蹲在了码头柳树下,茫茫然正在伤春悲秋: “玉阶生白露,玲珑望秋月……”欧欧电子书 “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他无言地听着她一个劲在吟诵着旧古宫怨诗,接着又在咏叹着怀才不遇的苦情诗:“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他一腔要来安慰的心全转成哭笑不得的无奈,想想她心情不好便没有立时走过去,立在柳树一侧听着她蹲着望天,凄凉地从孟先贤的“不才明主弃 ,多病故人疏。”接到了到陆学士的“当年万里觅封侯……”。 等到日落月升,月牙儿挂在柳梢上,她又开始慷慨激昂嚷着李诗仙的名句:“……今日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柳梢上惊鸦高飞,今天她失了宠挨了世人的白眼,她明天就要做女道士坐着小船出海去——!她要抛弃这个绝情又恶俗的世界! 他没忍住,大笑走了出来。 她伤心地抬头,他倚树含笑道:“最近出了首新诗,瓦子里传唱。你在乐燕歌馆里没听过?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白话翻译:世人都喜欢追逐新奇打扮,有谁欣赏我不同于世俗的情操?】 “对!这首才配我的际遇!”这话果然就对了她的心,她痛心疾首,暴露她这几天不时也去瓦子里和各家的娘子公子们密谋,时不时听听新鲜曲子过得其实挺开心,她抑扬顿挫对月吟诵,伤心不已,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贫家的女子不知绮罗富室里的兰桂之香,到了说亲的时节就算是托媒人说亲事亦难免伤心没有结果。世上都喜欢外表的巧饰,有谁欣赏我不同世俗的情操。我擅长刺绣的绝活敢说是无人能比。但我不会为了外表的美丽画眉修容与他人比美。我只恨我做出来的金线衣,都是别人家娘子出嫁的衣裳。而我依旧无人欣赏,独老终身。——以贫家女不能出嫁比喻才子的怀才不遇。】 等她把苦情诗咏叹完,他笑着瞅她:“好些了?” 码头上的家船早就掌上了灯,丫头随从们看到月色柳树下的两人。二姑娘按着老毛病,把宫中冷遇的一腔幽怨抒发完了后,如今开开心心在和傅九公子说闲话了。 他把丁良刚刚悄送过来的漆红藤编食盒子一递:“可喜欢?” “喜欢!” 她欢喜接过了粟子冰的大食盒,半点不提宫里的际遇。他知道她既要强也要脸面,否则早就哭站回家找郑锦文去了。她不提他自然装成不知道。说说笑笑早叫了马车过来。 “听说你写信叫三郎回来?” “嗯。”她点头,坐在他租来的干净马车里,倚着窗看着月摇摇晃晃和他说话,运河里的船静静伴着她沿河行着,“本来三郎去剿私盐贩子,就是为了家里防备着。他不耐烦做官兵的。” “若是真开了海,这样大的生意……” |“我知道的。不会让我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私商照旧分占着。”她笑意盈盈,方才受的委屈似乎早已不在,他叹着要开口,她连忙陪笑:“我不想安静在家里呆着。”又悄悄着,“傅九,我们家要是这回能从殿中省手上抢些生意,不叫明州的玉兴船厂和玉兴货栈全吞的。我的嫁妆就能多一份!我和郑锦文说了,事情成了再给我一份嫁妆!你知道他很扣门的!” “……”真是要钱不要命!他还能什么话说?只苦笑,“我也有自己的私房。何必你带嫁妆。” 这话说得她心中欢喜,月光下的傅九公子自然是又深情又俊俏,她眨巴着眼睛,心痒着想打听他的私房有多少,又有些腼腆。 他瞧出她那欲说还休的羞涩,大笑着伸头过去,在车窗里极低声说了一个数字。她瞪大眼睛,用仰慕地眼光看着他,“你怎么赚的?” 869告急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榷场里。各军都在做生意。驻扎江北的就更方便。”他笑得亦是无奈,“不过,朝廷在查各军的帐目。防着生意做大了就是通敌了。应该以后是越来越不许做。” “殿中省也在查帐目。”她托着腮,“我是第一个被开刀的。” “你知道就好。你手上没过钱,所以你才是第一个开刀叫宫里人都知道上面说翻脸就翻脸,绝不循私。你扣宫牌子总有个理由?” “说宫牌子旧了。”她忍着泪水,“我从没听过这规矩。宫规里没有的。” “……”他听在耳中便有了疑心,但她萎靡不振地趴在了窗口含着泪,“我以后不能随时进宫见张娘娘了。” 张淑真是你什么人,天天见她有什么意思?有这功夫多去城外,去斋宫工地上见我不成?他腹诽着,到底不忍心再问,反而笑哄着,“张娘娘不出声就是保着你了。殿中省查帐是她在主持。” “……我听说宠臣才拿出来开刀。” “……你要这样想也没错。”他笑着,骑马陪着送她回了郑宅。郑锦文这几天比妹子更忙,许是听到了宫里的风声,居然也守在府门前接了她。郑大公子还在打量她的神色,她兴兴头提着食盒子进去,叫丫头在水轩里摆桌子,独自一人吃粟子冰完全没过要分给别人。 “你知道兄友妹恭吗?大家的千金娘子吃独食这是什么规矩!” “你连点果子冰也要和我抢?”兄妹对吵了几句,郑锦文放了她一马,出了水轩在廊边和傅九说些闲话: “我方才和张娘娘递了消息,想请娘娘谋划,让我得以晋见官家。娘娘已是应了。” “……若是如此,自然是好。”他听出郑锦文的言下之意,扣她宫牌子的不是张娘娘。他回头看着她独坐小桌子一个人吃冰,隔窗柔声笑道: “若是喜欢,我明天再叫丁良送一份。” “哦。吕妈妈亲手做的是不是?”她一嘴的粟子冰,连忙对着格窗点头,他笑着回去了。 一路上他皱眉不语,月色拉长了他勒马缓行的身影。丁良等家将都不敢出声。回府时,他还刚下马就有范夫人跟前尤婆子过来,他不用尤婆子提就笑道: “和母亲说。有我在的呢。这事不是淑妃。我心里有数会和郑娘子提的。” 尤婆子得了回话,连忙去和范夫人回禀。范夫人安排小儿子小女儿睡下,叹道:“郑娘子误会不误会倒是小事。只是他自家不要为了郑娘子受委屈而错怪他大姐姐就好了。”六号小说 “夫人,不要太多心了。” “哪能不多想想。”范夫人叹着,立在檐下看夜空中多变的明月,“这两日,他托了吕妈妈做吃食,就为这事还去搜罗了不少瓷品送给吕妈妈,以往他干过这样的事?还不是为了那个郑娘子?” 尤婆子也不敢打包票了。 +++++++++ “什么,赵慧儿以前在明州城和一个蕃客订过亲?”长公主在清风阁里听到这样的消息,震怒之后生起了绝大的疑心, “ 这是郑家指使的?” “是,公主。”小潘氏把她这次休假回家听来的谣言细细说了,“殿下想想。赵慧儿是宗女,郑家不是商女!但她为公主试药的事没有郑家谋划哪里能成?她早就订过亲,却争着和公主抢驸马,这不是有人指使又是什么?”潘玉令言之凿凿,便是大潘氏在一边听着也不愿意冒然反驳。 “那郑家为了什么?竟敢把赵氏宗女操于手中?”长公主自然要深思追问,大潘同样劝道:“赵慧儿为公主试药,就是有功。这事不需要再传。” 小潘见不能扳倒赵慧儿,倒也能忍一时,冷笑道: “公主,这不是明摆着,赵慧儿被那郑娘子利用了?她捧出赵慧儿来抢驸马就是为了离间公主与淑妃之间的关系。免得淑妃做了皇后——!” “你还不慎言——!”大潘立时喝断。 长公主沉默了许久:“这是张昭仪的指使?” “未必呢。”小潘反倒提了这一句,大潘便也不再阻止,长公主皱眉看她,小潘低声道:“公主想想,郑家女要做选女,前阵子在飞红苑不是还压了谢苏芒一头。她难道真是为了张娘娘?不是为了她自己?” 长公主的神色立时冷了。 “你是说,她要进宫侍奉大哥,争为嫔妃?” “正是,公主想想。那不就是太上皇身边死了的大刘贵妃一样?那也是商女出身!如今太上皇身边有了苏美人,官家身边却都是良家子呢!” 870又见谣言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什么?有这样的谣言?” 张昭仪身边的挽迟也听说了郑娘子阴险狡诈离间淑妃和公主,就为了自己铺路进宫这般的风声,她左思右想一面叫人传到宫外问问郑锦文:“问问郑大人,郑娘子这是得罪谁了?” 她回了殿上,把这事谨慎禀告给了张昭仪。 张昭仪倒是笑了:“让她吃吃亏也好。她能得罪谁?不就是平宁侯府?”说着,放下茶盏,慢慢翻着殿中省送来的帐本子,纤指指着一处产业,“本宫如今才知道,内藏库意是如此亏空。淑妃办的是这一处产业亏得最多。官家必是不悦。否则岂会一夕之间就换了本宫主持宫务?” 挽迟因为不操持这些帐目,不便出声,张昭仪合了本子叹:“和洪老档通个气,想法子让郑锦文晋 见官家。免得郑家那娘子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和殿中省来抢生意!这事,便是官家也不出声。甘老档可是太上皇往日用过的内库官!他出了主意去明州开船厂填亏空,便是本宫也觉得是好法子!” 挽迟想着这几天有不少收了私商厚礼的女官来找她打听风声。她正不知如何回应。这一听就明白,海上的生意利厚。殿中省嫌收税太麻烦,还是亲自占一份最便当。 这是没得改了。 “娘娘,那宫牌子的事……” “不用理会。她吃吃亏也好。”张娘娘丢了帐本子,“往日是我太纵容她了!事事不与她计较。难不成还要等到她闹出事来,官家来问本宫,责怪本宫没管好娘家门下的人?” “是。”挽迟想了想,轻声禀告,“奴婢听说傅大人在查这事。” “他是怀疑淑妃罢?”张娘娘笑了,总算也点头,“若是他们姐弟失和,郑家要和傅九联姻。这事本宫也乐观其成。” +++++++++ 郑归音进宫不如以前方便,便赌气藏在家里。傅九的粟子冰居然天天送来。 有一天,她吃到半路停下怀疑地看着小碗,“真是吕妈妈的手艺?” 吃着味道是没错,但这样和善好说话天天做冰,太不像那孤傲老太太为人? “姑娘——吕妈妈是范夫人跟前的女供奉,傅大人是她的主人家公子。奴婢听铃儿说吕妈妈在范夫人身边,单是月俸就是奴婢的二百倍了。” 嫣浓的身影倒映在初升月色下,这丫头提着长柄吊索铜香炉,忙着在窗外水廊上摇着炉球熏蚊虫,听着她的自语就隔窗笑话她。 “吓——?!”二百倍的贫富差距震憾到了她,她从粟子冰碗里抬头瞪眼,“这么多?不可能吧?我早查了吕妈妈在宫中月俸,她退职是以仓库点捡八品女官退的。也就和冯奶妈的月俸一样——” 怎么去了范夫人家就一跃千里? “八品女官就有这样多?还是仓库点捡这样不出头的差使?吕妈妈的私蓄养老钱可真不少了……”连逢紫一听吕妈妈宫中月俸也吃惊,羡慕不已,“在宫里就是一个月七贯半?居然能有冯妈妈的数目?” 冯妈妈算是带大了郑大公子、郑二娘子、郑三郎三兄妹。又是寡妇失业最常骂冯虎不孝顺眼里只有老婆,她老来无靠。平常三兄妹时不时还要私下塞东西给老人家。877好书网 这一算,全府一年下来管事都没她富。但逢紫和嫣浓是她的大丫头,尤其逢紫是专管二娘子的书信来往又是以后的陪嫁丫头,单因为她是郑锦文送给她的,郑二娘子就给她另开个项目叫写字笔头费,再拿一笔补贴。 说起逢紫的月钱只比冯妈妈差一等,居然被吕妈妈盖过二百倍了? 难怪姑娘要进宫,月俸多!难怪姑娘看中了傅九公子。家里太有钱!嫣浓头一个浮想联翩想。 “范夫人……真有钱……”她也惊呆了,却还是忙着呼哧呼哧地埋头吃着吕妈妈的粟子冰第三碗。她表面吃得高高兴兴,心中暗暗苦恼:以后万一和傅九说亲,她没办法拿钱砸晕范夫人了? 范夫人可是想让娘家范宰相府的侄女儿做正经儿媳妇的。 “……姑娘又糊涂了!范夫人是不缺钱花,但这样的手笔哪来的?” “喔?”傅九私下孝敬的?这时,她就突然地想:傅九去宣州城去榷场也好。至少他不在京城,他娘就只要担心着他在宣州城出事,会不会去江北大营玩命,范夫人压根没心思想亲事了。 “唉——”但她自己却不放心。 “他娶公主也好。做驸马一定很平安的。还是不要和碧池寺,和东宫妃有什么牵连,会被东宫杀了的。”她觉得要多吃几碗,才能不担心不后悔。 “碧池寺是东宫妃的家庙?打听真了?” “真的呢,姑娘。但如今已经捐出去了。只算是寺里的大护法。东宫妃娘家如今又好道了。在西湖边还买了座道观做家观呢。” “这我知道了。她买了我的道观。” “……”不单是嫣浓,逢紫吃了一大惊。 “姑娘你有道观?” “我捐的。”她诧异看着丫头们,“我是京城里做善事的大施主,连宫里女官们的寄灵寺我都捐钱的。你们不是早知道?” 姑娘你一看就不是做善事的人啊!逢紫心里想着,倒是嫣浓想明白:“姑娘,道观里养的是船头?” “对。”她夸奖着,“到底就是吃海上饭的。” 逢紫默默地想,她完全没听懂。 “你过来,把墙上避邪的司南和罗盘拿来。”郑娘子闲着没事,笑着指点逢紫,她指着铜铸的罗盘,“这是道士们看风水捉鬼的法器。但在我们出海时,船头看方向看星星也是用这个罗盘。海港上最熟悉海路的都是道士。我们做私商的捐佛寺也罢了,若是捐道观就是为了养着船头法师。” 但凡一条海船没有道士,是不能出海的。 871又见谣言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逢紫终于就明白郑大公子这几天都在忙什么了,难道大公子气定神闲地笑:“咱们家的船头法师要么是跟了几十年的老伙计,抄家都不会离开。要么就道观里养着。我妹妹把道观卖给东宫妃的娘家了。那几个主持也和东宫妃有来往。殿中省开船厂不可能拉走他们的。” “姑娘,若是东宫也去做海上生意?” “不可能的。”她微微地笑,“官家才四十。东宫妃的娘家在榷场又有生意又有兵权。怎么还能让东宫在开海的事上再捞一些?” 逢紫心悦诚服。 +++++++++ “郑娘子,从来没押过大皇子做东宫?”赵若愚在东宫王府的书房里,拱手呈上写好的单子,笑着,“她虽然不讨东宫妃的欢喜,但事事却是恭敬的。” 东宫细细看了郑家几处道观的名单,也不禁笑了: “好几年前就跟着东宫妃在道观里捐香火了?亏她家在泉州城,居然在京城里捐了不少道观。这倒是有心了!”说罢,拿了名单,“来人,送给王妃。” “下官听郑家提过,是郑大公子来京城游学时,想着若是郑大人在京城里要定居读书,少不了要置一些产业结交些贵人。恰好有位泉州老道士到京城来谋个差事,做了个道观的知客。她就托他带了她的私房钱上京城来办了这些。” 赵若愚这几日和郑大公子频频相见,早就商量出在东宫面前进言的法子。 “殿下,以臣看,殿下不方便在内库官收税和置产业的事上出言。但富春县私盐贩子作乱的事,殿下却有所作为。让官家得知殿下宅心仁厚,又有治国之术。” “哦?”东宫确实有了兴趣,“父皇正为了富春县乱民的事烦恼。晦文以为,孤当如果为父皇分忧?” “臣有四个字?” “快说。” “安居乐业。” ++++++++++ 傅九站定,反问道:“东宫来见陛下?变起了富春县的事?” “是,大人。”小黄门把这消息传了后,又低语几句就匆匆走了。他琢磨着安居乐业四个字,再想想郑归音在出事后什么也没干只写了信给郑三郎,他就知道郑家赢了。丁良还在疑惑,他摇了摇头:“甘老档这内库的差事做不长了。”他挥挥手,打发丁良离去:“跟着我干什么?记得给郑娘子送吃食。这回送瓦子里的羊肉饼罢?天气快入秋了。” “……公子。郑娘子说肉饼太腻。还要吃粟子冰。” “……那就送粟子冰。” 他诧异着她这是什么口味,总也吃不腻,想着还是提醒,“问问她吃不吃粟子饼?吕妈妈也说天气过了仲夏再吃冰不好了。” “是。”丁良觉得公子可真够婆婆妈妈的,难怪他老娘桂妈妈这几天都埋怨爱我电子书 了几句,又开始骂郑娘子是狐狸精。说公子的性子全变了。傅九可没这样的自觉,他独自进了宫在殿中省报了要见傅淑妃,知道不可能今日安排,他才退出来。 “公子,去城外?还是去瓦子?” “去郑宅的隔壁。” 他走马去了水仙巷,却在洪老档的私宅角门下了马,悄悄进去和告假的洪老档商量了一会:“郑锦文有意晋见官家,陛下若是去英雪殿的时候。老爹相机帮一帮张娘娘。” “这倒是容易。但就怕官家一时间又不记得郑大人。总得有个由头。” “这事容易。郑娘子设法的。” “……郑娘子?”洪老爹最近对这位娘子也是佩服至极,还没进宫就玩了这许多的手腕,这若是不出头就罢,如果真让她出了头那岂不是真要和谢苏芳争一争高低? 傅九笑道:“我劝老爹,殿中省开船厂的事,不要去入股。必是要赔的。” 洪老档出宫就是为了整理钱财,想找甘老档入些股赚些海上的大钱。这话入了耳再想想张夫人这几天来访时说过的话:“我不用说,你在宫里多年也知道。天下赚钱的生意,盐、茶、酒都是朝廷专卖。独这海上的生意以抽税为主一直没有改。后来还禁了海。既然祖宗们没有自己开船厂做生意,总有些原因。何必去吃这个亏?祖宗们不喜欢钱?” 洪老档到底把钱票子重新锁上塞回床底,双手空空回了宫里继续看风向。 ++++++++ 丁良知道郑娘子最近天天暴吃粟子冰,当然这是喜欢九公子送的吃食? 他得了厚厚的赏钱,暗赞着郑娘子对公子的人大方,顺路在城里铺子一逛,果然看中了一只钗子就想买给柳空蝉。但又犹豫:公子没娶妻范夫人没发话,他是不敢私相授受的。因为老娘桂妈妈会打死他。 还是得求公子早点和郑娘子成亲! 正想着呢,他突然看到郑家的马车过来,他几乎要揉揉眼。丫头嫣浓他岂能不认得?他一愣神看到丫头们扶着郑娘子下车,簇拥着她进了首饰铺子,大包小包拿出来放在了车里。临去时伙计还在嚷:“姑娘放心。这些你先玩着赏着!货到了送到水仙巷郑宅。误不了您家的喜事!” 郑家的马车接着又沿街继续看绸缎铺子,器皿铺子。他等了等悄悄打听:“这户人家在操办什么事?看着买得不少。” “订亲的事呢!夏国舅家和太府寺郑大人家。”他恍然记起,放心一路回了城南外工地上,半路上就得了信:“傅府大房老爷来了?公子叫我过去?” 他转马连忙赶去城北,送信的老家将悄悄说着,原来是傅大老爷悄悄从明州城来京城。公子接着他在北洋池边的小别宅里安置了。 “北洋池那边?”这一听就不想叫人知道。这小别宅只有四五间房并一个小院子。连丁良来了北洋池都差点忘记了别宅的路。这是多年前公子私下置的。是公子自己的私宅。没人知道确实位置的。包括范夫人。 老家将这样听说,便也放心点头着头:“夫人也不知道?别人也必不知道了。” “……郑娘子也许知道。”丁良只在心里悄悄说着。 872赌气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在家里并不单是赌气躲着,她还忙着郑锦文的亲事。采买看样品就够她忙上大半个月的。回来洗去一身疲倦继续坐下来吃冰,她正吃得笑嘻嘻,突然挽迟女官到了府里,她赶紧抹了嘴出去迎接。嫣深还极欢喜地笑:“姑娘,大公子的主意不错!咱们家一忙着办亲事。张娘娘就相信姑娘了?” “没这样快,应该是别的事。”她心里疑惑,“挽迟女官出宫来找我?” 这太不寻常了。 “咦?傅大老爷来了?”挽迟并不多话,私下把这话给她说了。她也吃了惊:“为了立后的事?” “应该是,娘娘听到了风声。差我过来。让你找人问问是不是有这回事。因为傅府和范府里问了,并没有傅大老爷住下。” “喔,知道了。和娘娘说范夫人有别宅,傅九公子也有别宅。对了,范小学士也有别宅,她们都狡兔三窟。一定是藏在别宅里了。”她多会办差,想了想一拍手,“北洋池西边的雁水楼附近一段岸有上百座的小别院,一定是那里!” “……你早就知道?”挽迟没料到这样容易就打听到了,“原来在哪里?” 雁水楼这名字也熟。 “对,我哥哥当初在京城里做相府门客时也给我在雁水楼附近买了一座小别宅还有几座榻房仓库,就在傅九——不,就在范夫人的别院隔壁。” 她喜滋滋炫耀,傅九在那地方买了好几座小院子算是狡兔十窑,其中一座送给了老娘之类的这就不用说太清了。她这样痴情的女子偶然查到了也是不会出卖傅九的。 突然,她发现了挽迟女官的脸色不大好,她赶紧拍马屁:“要不,我把榻房都进献给娘娘?”她暗示着,娘娘是不是手头紧,所以裁完了教坊司又开始查殿中省的帐目,她被拿来开刀是一点怨言也没有的,又吹嘘着,“城北北洋池那里水路很顺畅。院子都是租出去做塌房仓库。放布匹油料这些特别防火,每个月的进项不少。” “……不用了。你记得催着郑大人把下聘礼事办好。” 挽迟女官从小角门离开前,她恭恭敬敬地送着,挽迟看到了宅子里种着的藤花和张相公旧宅里一样,问着:“这处景致不错。” “花木都是我哥哥布置的。用具器物就是张干娘指点着我办的。都是宫里时兴的风物呢。”她陪笑着,“论起这宅子,也是离着宫城近,方便娘娘差遣的意思。” 女官到底在角门止步,回头叹气看着她,“你不用送了。我是奉旨去张府里赐下中元节祭太夫人的祭礼。路是远了些。你们这里更近。” “是,多谢内人夸奖了。这是我哥哥的主意。” 她喜滋滋,盘算着张娘娘不是得安排郑锦文陛见一回,私商大户都指望着郑家出面和官家商量商量,开海是大好事但不要指望殿中省把生意一口气全吞了。 有财大家一直发嘛,朝廷要好处可以商量。 “还要请内人平常多照应我哥哥。”她陪笑着,只愁这位内人不收礼。女官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叹道:“你们兄妹情份倒是好。郑大人当初在咱们府上做门客时,刚从老相公手上得了这个差事,清理北洋池水路淤积,防备京城火灾。我还记得。” “是是是……” “他办好了差,得了一笔钱。立时就给你买雁水楼的榻房仓库了。我是记得的。郑公子对你极好的。”一起看小说 “……?”看女官的脸色,似乎不高兴。她想起挽迟以前喜欢郑锦文,马上就理解了,陪笑着,“兄长说又土又丑,比不上京城里的娘子。没嫁妆嫁不出去。”她悲伤地说着,突然想起张娘娘居然还打听了这样的事,难不成是查郑锦文的私产考验他的忠心,赶紧就继续拍马屁, ‘像娘娘这样美貌的京城才女,随便嫁都能嫁给官家。我就不一样了。但我兄长早就说过,我有的就是娘娘的,娘娘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要不,我献一笔钱给娘娘?”又使了个眼色给挽迟,表示女官你也有红包。 挽迟终于明白了,果然就是乡下来的没见识上不了台盘,没嫁妆肯定嫁不出去。她只叹。当初娘娘在闺中何必知道了这件事生气,何必觉得郑大公子在京城里给养妹备产业,是要带她上京城来成亲的?她板着脸:“不用。” “……是。”她暗暗松口气,悄悄欢喜着挽迟女官还是一如既往不收红包。 张娘娘也没有学着殿中省一样要抢她私房钱的意思。她还要留着这钱出嫁的。 挽迟又看出她的小算盘,忍着没踹她,张娘娘看得上她的钱? 张娘娘也是宰相府的嫡长女,娘家是夏皇后的外甥女儿,老公是皇帝!现在还掌着殿中省的权柄,人人都在巴结。她只要想卖爵就是一个九品推恩收三千贯!娘娘她都没放在眼里,女官在内心咆哮着:娘娘她的私房钱比你多多了——!你这个乡巴佬! “和夏家换聘的事,记得早些办妥。”表面上维持着女官的端庄。 “是,小女明白。” “若是有人来求情,请你在娘娘面前说话请托买卖推恩爵位。你要仔细了。” “小女从不沾这些事。”她表面严肃端庄,内心幸灾乐祸,想着卢四夫人的卖爵生意不好做了。喜得眉毛飞扬,“小女要向挽迟女官学着,半点坏事不干。一个红包也不收。” “……”挽迟想起她逗乐娘子的外号,觉得不能和她一般见识,但她直到回宫都觉得自己明明受了气,但不知道是怎么受的气。其实她不是真不收红包。是真讨厌郑二娘子。如果不是听说傅妃娘娘的娘家来了人,她才不要出宫去见郑归音这人! 但她还要去张娘娘面前夸奖郑二娘子,这真是太气人了 “她说傅家老爷应该是在雁水楼?” 英雪殿上有着翠竹卷棚遮挡的阴凉,张昭仪倚榻一听这北洋池雁水楼旧事,也是出了半晌的神,沉默得有些让女官担心。 好在往事早已逝去,如今如日中天的宠妃张昭仪娘娘终于笑了点头:“雁水楼那地段确实是鱼龙混杂。不是富商的仓库就是中等人家歇夏的别宅——郑娘子还说什么了?” “郑娘子说她今晚就悄悄去为娘娘看看呢。有消息就让张府递进来。” 张昭仪笑了:“她果然和郑大人是兄妹,精干得好。” 挽迟欲言又止,她瞧着那郑娘子的嘴脸,怀疑她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半夜出去坐船耍着玩?这不就是打着为娘娘办事的名头? 毕竟中元节已经过了。大户人家娘子不方便出门了。 郑归音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873乡下娘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好凉快——” 她想着仲夏夜的水路风吹得舒服,坐船出了府。没有了中元节的热闹,但歇夏的河房与船在运河中依旧挑灯闪烁。与天上繁星相映。反正冯虎成完亲开始办差了。跟着她上了船。她一向认为有冯虎跟着不怕什么,拍板决定深夜去北洋池。 “我去我自己的小别宅,问问生意看看帐目,谁有话说?”她想着终于记起了那宅子的名字:“我名下只有一处别宅。取了名叫中隐园。”她得意洋洋,“听说有宰相公侯府的园林和我取的一样的名字,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这里做生意的榻房仓库挺不少的。张娘娘不要我进献是亏了。” 冯虎望着北洋池沿岸密密麻麻的灯光,想了想:“这边也有殿中省的产业?” “对。听说挺多的。”她眨巴着眼,突然醒悟,“张娘娘自己在这里也有产业。公侯皇子们都有!对了。官家也有——听说是傅九卖给官家的?”她羡慕着,“真会做生意。” 她还不知道傅九在附近,丁良知道公子在这里,也从城南赶到了北洋池边。 “郑娘子说什么了?”傅九负手召了他,带他走到厅堂上坐着问,他刚要回答,他打个手式压低了声音。 这里的别宅被郑娘子吹嘘成中隐园,其实一家仅是中产小户的大小,四五间房一个院子。院子里几棵树一个花圃罢了。丁良当先进门时先就见着了眼熟的人。傅四老爷的身边老管事在门房里歇凉,左右厢平板石廊上有灯光。浅黄灯光透窗洒出,左厢房里有人在密议。房门口是范夫人身边的尤婆子守着。 范夫人也来了? 果然就是公子把继爹和大伯父安排在这里私下见面? 丁良心里有数,除了商量宫里立皇后的事,绝不会有别的事。 “公子放心,郑娘子在忙夏家订亲的事。她没有说闷也没要出来玩。”丁良细细禀告,“她一句都没提在宫里受委屈扣了牌子的事。公子送的粟子冰,郑娘子最喜了。” “她提了宫牌子反倒好。让我去替她办了极容易,她偏偏没提。这就是她不服气在背地里和殿中省较劲呢。否则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大办着夏家的亲事?这不就是非拉上张娘娘和郑家一块儿?” 傅九深知此女,不由得摇头笑了,“甘老档这回要作蜡。” 灯光照出他前些日子三伏天忙着工地上的事晒得有些清瘦,但风采更胜往昔,他寻思着笑,“郑锦文还有功夫订亲?整天在京城里乱钻和张家的门人商量着不干正事!我以为这亲事得拖上几月呢。原来她在办着。” 他听了就罢了。在厅里坐等着长辈们,等到了晚间,宫里有消息传出来。 “宫里有什么消息?”他诧异,叫了人进来。 “是,大人。官家想起了郑锦文开北洋池的旧功绩,突然召了他选德殿陛见问答。恐怕会再他给个实缺兼差。洪老档差人出来知会大人呢!”来报信的是今日在天武衙门当值的陈武。 “什么?”傅九倒是为郑家兄妹高兴,但还是几步出房,到了左厢房叩门把这事和母亲说了。傅大老爷和四老爷正谈论着郑锦文这个人,不免商量着: “他是张宰相的旧人。张宰相任了几年的左相高位,六部里得他提拔上来的人不少。就算如今他退职在家,这些人八成也是互相通气,盼着张家出皇后,宫中与朝中互为声援的。”他们皱眉互视一眼,傅大老爷问着,“张娘娘不是有兄弟?怎么倒是郑锦文出了头?” 傅九不出声,长辈们不直接问他他才不多嘴。毕竟有老娘在。同在商量的范夫人叹气,觉得儿子看中的郑家娘子可真够麻烦的,道:“大伯,张昭仪有这个精明,这事办得没破绽。她如此拉拨着郑家,看来是要和太后争到底——” “弟妹的意思?”傅大老爷聪明的地方就是,从来都敬着这位弟妹。 范夫人看了傅四老爷一眼,为了丈夫和两个孩子她是一定要为傅家出力的,傅九听着老娘解释:“大伯,东宫是郭娘娘这样的原配嫡皇后之子,没有母后在位,官家就得为东宫防着宫妃们的外戚。越是宠妃越要忌讳。张家兄弟是宰相之子,多少人盯着他们要挑刺?张文宪想和郑锦文一样不经科举就出仕进朝,一来丢不起这个脸从吏员做起,二来惹人非议是极容易的。做了个内廷官还容易些。否则他勉强出仕了恐怕张娘娘就不能管宫务了。她不会如此。拉拨郑家反而容易又不显眼——” 他在门外隐约听得,母亲说得极是合理,“张娘娘如果举荐郑家,是摸中了官家要查茶酒司并榷场帐目,开海是为了从海商多收税理财的心思。郑家一定要出头,她推一把何乐不为?这样反而容易,唯一难的是郑家对她是不是够忠心——所以她一定要让夏家和郑大公子联姻。” 房门开着,灯光照着书房里的人影,傅淑妃的伯父和四叔都在沉思着,为淑妃的前程和傅府的前程谋算,到底是大老爷下了决心: “既如此,咱们再等一个月,等娘娘生产后是男是女定了再说。或是皇子。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了。”傅大老爷叹了口气,看了四弟一眼丢个眼色,四弟无奈看老婆,范夫人冷静地很,压根不看外面的大儿子,更不提什么儿子当驸马,只道:“明日我进宫去见见娘娘。这事——” 她慢慢着,“还是看官家想不想立皇后。” 否则无论生多少皇子,皇帝都会觉得给郭后三个嫡子招灾,是给新东宫堵路。傅府两位老爷都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傅九垂手立在房门前,早听得母亲的话,知道母亲挡在他前面不肯让他为了淑妃就不随心地做驸马。他微抬眼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明白了郑二娘子对他的羡慕,谁叫她没有他这样的老娘? 安置了大伯父在别宅里住下,他恭敬送着母亲和继爹上了船,还问了一声:“爹的喘病好些了?儿子这几日没在府里,叫了人请宫里老御医新开了一个治喘病的方子。过几天带家里给父亲过目。秋日来了,父亲注意身子。” 傅老四爷一怔,这个大儿子平常恭敬却不会刻意说这话。更何况宫里老御医?那不就是太上皇最喜欢的林御医。这是极难请到的。 他眼角瞟过妻子,范夫人已是微侧头把脸藏在灯影里,像是快哭出来一样,他强忍着欢喜,方才在屋里对妻子的暗中埋怨也消失了。 后位不后位,对他一个终生没求出仕的人来讲都不如一家和睦好。所以方才他再是暗中埋怨妻子,仍是打了个圆场和大老爷说:“大哥,你连夜来坐了两天的船今晚先早歇着,她说的有理。等她进宫问问娘娘后再说吧。”爱文学网 如今继子也知道他的心了。 他连忙摆出父亲的模样,威严又和蔼地应了:“我儿费心了。你忙完了就回家。你母亲和我,还有你弟弟妹妹都记挂着你。” “是。” 送了父母的船离开,周围的家将们似乎都在一团高兴,他自己也要上船回家,一转眼诧异:“丁良呢?” 正问着,丁良从岸上飞跑了来,他懒得骂他,只招了他过来截口就道:“快入秋了,我记得夏国舅家里的小公子多。有好几匹骑乖巧的小马驹。你明天去找夏逊家借匹小俊马,带回家去,我陪着小公子骑马。等他骑会了,再看要不要买一匹给他——” 咦?公子你终于觉得小小公子就像小小姐一样很可爱,要带着他骑马了? 丁良一呆,感动得热泪盈眶:“是,公子——小的明天一大早就去办好。” 他还在眼里一泡泪的时候,公子就翻脸了骂道:“去哪里玩了?我身边的人,就你有这样的胆子!看看丁诚,他敢这样?” “小的没玩。”这小子委屈着,赶紧悄悄附耳禀告,“公子,郑家的宅子刚来了人。小的看着灯亮了,连忙就跑过去看了,是郑娘子的船,跟着的是冯虎。” “她来了——?”他听着就禁不住笑,什么不高兴也忘记了。连忙打发了家将们再站远些去守着他的船、 他回头看看自家宅子里的灯灭了,知道大伯父一路累了已经睡下。才叹,“这样晚她出来为的什么?郑锦文是没功夫,但我不是天天叫你去郑家,她有什么事怎么不和你说,叫我为她办?” 家将们被留在了码头边,看着公子带着丁良是去大皇子的别宅,大皇子在这里也是有产业的。 郑归音在她的别宅看帐目,没多久,也得了宫里消息。 “大公子去选德殿,陛见?” 她笑眼弯弯坐在正房,“果然就成了?” 这院子和傅九院子一样四五间房,中间是厅左右厢各两间铺着平板阶廊。她摇着扇子,“大公子这是要得大差事了?哥哥他是个能干人,只要给他差事没有办不好的!” “是,张府里传来的消息也说是大喜事,说是为着当年张相公操办北洋池开湖的事。官家想起了公子的功劳。叫他去问问太府寺里的差事。这可是极难得的了。” 逢紫带着几个家丁坐小船追来过来报信,欢喜不已还佩服道:“姑娘,难道姑娘和挽迟女官今日说起北洋池的这宅子有用意?姑娘是有先见之明。” 这丫头四面看着这小宅,干净清爽,可商用做仓库也可以自己住着在夏天歇凉,“这宅子是大公子前些年主持建的?姑娘才刻意提醒张娘娘的?” “……我有这个意思?” 她并不说清了只笑着,“我本料着是祭礼过后立东宫。那时一定要有恩旨。” 逢紫迟疑没听明白。她耐心说着:“往年大节有恩旨,我听说殿中省会把全城百姓免去一年租房钱。临安城里这几十年建起的屋子有一半是朝廷建的。收租的也是朝廷。” “是,姑娘说的是。奴婢在京城这些年都是这样的。听说刚立都的时候临安城还破着呢,连王爷国公都在大街上或是挤在寺院里。缺地方住。” “过去三十年倒也罢了。城里那些旧屋官家经常免房租没多少进项。单是北洋池这里不一样。是新建的。不就有一二千户仓库是租出去做生意的?殿中省的进项里不就是大头?” 逢紫转过弯来了笑着点头:“姑娘说得是,这就是大公子办的。” “殿中省查帐?那就是亏空了。能赚钱的有几个?官家就能想起我哥哥。我只没料到能这样快?”她疑惑着 ,还不知道傅九也去打点了洪老档,“我们家全都在托人。我白天才和挽迟女官提了雁水楼的事。晚上就陛见?不应该……” “姑娘,这必是张娘娘的功劳——” “张娘娘——”她同样如此想着,难免就叹,“她这样待我们家,大公子的性子,以后可是要尽心补报于她了。但这立皇后的事太说了。”她不由得就想起飞红苑里,谢苏芳比张昭仪还要清冷如霜的眼神。 “姑娘,这事不用多想了。”逢紫连忙就劝,“姑娘不是一心想让公子和夏家娘子好好结亲,安生过日子。大公子以后就是国舅家的女婿了,他就算不能考科举。但以后的仕途总要顺利一些。为了夏娘子,大公子也得尽力不是?” “我明白。咱们家不天天忙着这订亲的事。娘娘也不能信咱们。”她无奈寻思着,还是为了郑大公子能有机会一展抱负而欢喜,“我就是不知道,娘娘她是怎么在官家跟前提的?会不会反而坏了事?” 正说着,外面打起了长长的唿哨,冯虎守在房里听得一怔就出门去看了看。回来道:“傅九公子来了。问娘子回家不回家。送娘子回去。” 874傅大老爷在哪里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咦?他也在这里?”她转转眼珠子,阴险地笑了,“那傅大老爷一定在这里了。我都不用去看了。” 逢紫有些担心:“姑娘——”难道要为了瑞珠宫的娘娘和英雪殿的娘娘而生分了?冯虎压根不劝,一主两仆出了门,就看到星光下两匹马儿,马背上是含笑的傅九公子。 丁良陪着公子在附近等着。 见得郑家的灯笼出来,带出来一串萤火虫子,傅九笑着催马走了几步。她熟悉的身影在冯虎的身后一闪,露出了一半,她的那双眼闪得亮人。 “归音——” “喔。傅公子。”她缩在冯虎身后,撇嘴嫌弃地看着马背上的傅九,“我们娘娘让我来查,是不是你们家傅大老爷来了?” 丁良吓了一跳,傅九愕然后便大笑着:“你去和张娘娘说,我谢谢她拉拨你们家。郑大人不是刚去选德殿里陛见了?我们家都在议论这事呢。” “……”这人消息太灵通一点也不有趣。她心里又暗骂又欢喜,从冯虎身后跳出来,笑嘻嘻手中提几个小编笼子,“看——我买的。来放萤火虫子!” “喏——我路上也买了。城门边的小船上买的吧?”他早翻身下了马,马鞍上也挂着七八只连成一串的萤火虫笼子。 丁良为公子极欢喜,郑娘子和公子都是真情份不是?他连忙把一只只笼子半解开交给公子,逢紫同样把不安的心抚平,心知二娘子和傅大人都是精明人,以往吃多了亏,如今为人处世的分寸拿捏得极好了。 越是两情相悦,越是难处事得当呢。 傅九正教着她:“喏,是这样用巧劲一抖。”说着,他把笼子一甩。呼的一声轻响,萤虫子飞出来撞了她一手,金黄的光从她的纤指飞了出去,照亮了她的俏脸。 这美色让他凝视。她吓一跳甩手咯咯笑了:“傅九,这和泉州不一样。” “你们泉州不是这样编笼子?”他让丁良站远些,又解了一只递给她,163TXT “嗯。我们用签子挑开的。你以前常常玩?”她笑着,再提着笼子,夜风吹起她的袖。她把手里的笼子举得高高地一抖,草笼子就散开了。萤虫子一时全都漫天飞了开去。她笑咯咯地看着,又打量他:“你比我高——”催着他高高举起放几个给她看。 他随她高兴,一一叫她如愿。她扭头又叫着逢紫一起来玩。傅九瞟这丫头一眼,没好怀疑这是她的陪嫁丫头她这是什么意思? “逢紫比我大两岁。我进宫要三年吧?怕耽误她。我想先给她订门亲事。” “……”他深知这时候一个字都不能说错,决定闭嘴光听着,心里种种嘀咕:比如你看替逢紫这丫头看中谁了?不会是看中丁良吧?难道是给冯虎做小老婆? 眼前除了他就只有丁良和冯虎,他心里难免胡思乱想着,但绝不会在她的陪嫁丫头的婚事上多问一个字。这不是招她怀疑吗?她推着他:“怎么不说话?” 他只委婉笑着:“你哪里就一定要三年?”他识趣地没提你得罪了太后现在还指望顺利进宫?反是笑着,“我从宣州城也是要回来的。你们张娘娘如今越来越重用着你,居然没给你封官许愿?” “你又知道了?”她得意洋洋,口风极紧,绝不泄漏张昭仪说她踢走程青云就在官家面前举荐她为内库官。 “我说,你趁早退选——你难不成真要得罪太后?这事不成的。”他瞧着她那模样就想笑,“谢娘子那事,你最好不要再碰了。” “我是为了你着想……”她慎重说着。 “?” 他莫明不解,谢氏女和他有什么关系? 四面有郑家的家丁提着几盏灯,她深情意重,侧头看他时含情脉脉让他差一点晃了神,好在没有上当,果然她就语重心长着,“你们傅娘娘不讨厌她?淑妃娘娘有什么招治她,你悄悄和我说?” 她暗示着,我们可以狼狈为奸这真是好事,他忍不住就大笑起来:“这些事我可不知道——!” 875傅大老爷在哪里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宫里娘娘们都是母老虎会欺负新人的事你能不知道?她怀疑着:“你不知道?难道你投靠太后了?见风使舵这样不太好吧?” 她操碎了心为他的前程谋划,诚恳劝着,“万一淑妃生个皇子你将来有机会做国舅的!至少等生下来是位公主再窝里反,这样划算——” “……你就盼着窝里反呢?晚了,你的船在哪里?” 他笑着瞪她,催着送她去泊船小码头,她偏要慢吞吞地逛。他牵着马和她并肩走着,在湖边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家仆们听到公子和娘子在议论宫里娘娘,都谨慎退远了。不便来听宫里娘娘们的事。 他便有了机会悄悄牵着她的手,她抿唇忍着笑,和他十指交缠。听着他慢慢说着: “我借着清查名册,把尉迟香兰除了名。也叫人知道补选补的是商女。谢娘子是良家子不是商女。她补选不能上德寿宫名册,得按忠烈之后先写上太和宫名册。这是规矩。这事我已经和官家禀告过了。” 他慢慢说着,她听得心花怒放,他持着缰绳向她侧头微笑,“觉得出了口气了?” “对!”她虎着脸,“我才不认输呢!叫她们敢给我使绊子!” 他笑着,知道她要和谢娘子斗到底不能改了,果然她就追问着:“傅九,就算是太和宫和德寿宫两宫并选。是太后主持。但她在名册上到底是第几名?太后怎么订的?” “这是我说了算。太后也干涉不了。” “这样——!?”她瞪大眼,赶紧陪笑着,“她第几名?” “一百零一名。” “……”本来应该大喜的她一脸震惊着,“傅九——你会得罪太后的。” 不说是她,就连跟着偷听着的丁良和逢紫都不禁脸上变化,丁良也急了。逢紫是喜不自禁,谢娘子在太和宫选女里才一百零一名!? “傅九,要不加一点点?不上不下才好向太后交待的。比如第二十名?”她把手里最后一个笼子向逢紫手里一塞,连忙端庄劝着,“你这样太打眼了,是为了傅娘娘?后两轮还有我呢。我来治她——绝叫人挑不出刺来。” 在灯光与星光交映间,她的花容月貌露出一脸的阴险狡诈,她还发出惊悚的笑声,自吹得意着,“这些争宠使绊子的事,你不知道,可是我极拿手的。” 逢紫只好暗暗拉拉她的衣袖,让她不要在傅九公子面前暴露本性,以后万一真成了亲,姑娘还怎么做傅夫人打理内宅? 他瞅着她笑:“原来是你拿手的?你倒说说,内库官怎么还要三年?”他根本不提她未必就能进了得宫,拖长了声音,“你怎么不先和我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从宣城回来?” 她可半点没想让他去宣城,她还想着要劝大皇子去泉州,顺便把傅九也拉去泉州,但她嘴上当然绝不提,摆出的姿态就是傅九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就像我闹着要进宫你也支持一样。这才叫心心相印。 她赶紧道:“内库官这可不一样。真的是三年——” 她如今觉得谢娘子沦落到一百名之后去了,早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免不了就要把傅大人引为同伙,推心置腹,扳着手指头算,“我进宫混个脸熟得一年,《市舶司收税条例》从地方呈到朝里来定章程要一年。章程订好了还得修改。内廷和外朝各衙门吵起来修改又要一年。你看我要三年才能出宫——” “……就是为了这件事?开海就要订《市舶司收税条例》?你打哪里听说这些规矩的,郑锦文都未必知道吧?朝廷禁海多年了。”他头一回听明白她要进宫干什么,“你非要做内库官就为了插手这件事?” “对。”她瞧出了他的神色松动,喜滋滋先警告:“不要和小学士说?”又警告,“也不能和丁诚说。” “……知道。”他失笑着。她这才怀疑地看回头看丁良,丁良多会看脸色,一听到他哥哥丁诚的名字就知道郑娘子防着他是耳报探子,赶紧退后几步,她这才满意转头和他悄悄道: “现在市舶司是差不多都半废了。只叫官商纲首们交个总税呈到内藏库。开海后就不一样。但禁海前不是有市舶司收税的旧章程?用了一百多年?”她说起开海的事,如数家珍,“我都查过了。”番薯 “这你又知道了。”他长叹一声,“果然可以去争一争了。” “真的?”她欢喜至极,毕竟他还是头一回说这样的话,她感动地透出你真是我的知己的眼光,惹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只能苦笑着,“自然是真的。这些事你从哪里打听来的?不是内藏库的老吏或是户部积年老吏,都不清楚。恐怕宰相府都未必知道的。张相公和我祖父为相的这几年都没有办过市舶司的事。” “我被关在苏家的时候。打听到的。”她眨眨眼忍着欢喜,继续假谦逊着,“运气好这也是没办法。” 他瞅她一眼,挥挥手让人都再退远些,才问,“说老实话。” “……我对你说话,从来都很老实的。”她赶紧表明一下,免得被怀疑人品,“真是在苏家打听到的。听说是一百多年前的仁宗皇帝、神宗皇帝几位官家在位时就订下了市舶司收税的条例,他们不是都喜欢收海上税钱?苏府里有个大,里面藏着泉州士大夫写的旧文人笔记。他们家苏老爷太精明,以前居然还办过书局。但凡听着有士子、有当官、有退职在家的人写个文章、笔记或是诗稿,他们就赶去买下书稿来印上几百本。你看苏家会巴结人吧?” 她啧啧不已,露出心悦诚服的模样,“每印一回他们自己家里就收藏几本。就是这样的规矩——他们苏家的藏书总有上万本。” 她不由得摇头,表示苏家出两位才女不是没有原因,但最后叫她占了大便宜,“我就被关在里。苏家还收藏好多一百年前的旧书。历任的泉州市舶司监当文官、监当太监、福建转运使都有诗集、笔记留了下来。笔记里写了好多官场里的规矩。以前的苏老爷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 “……他是我父亲的好友。”他叹了口气,“也捐资助了北伐。” “喔。”她眨巴着眼,“但我们俩也挺好的。” “没错。”他意外被安慰到了,仰首大笑。 总而言之,她称心如意地表示被关在苏府里很痛苦但也很有收获,由此她查清楚了一件事:大宋立国几百年,收海商税是早有就了。但凡收税交到内库就得有个律法章程,以前是叫《市舶司条例》。 “苏家是泉州最大的海商,家里就有六个版本屡次修改过的条例。我全集齐带回家了!”她笑得像是偷了油的老鼠。 “……”他何尝不暗叹,苏家真是引狼入室,但对郑家就是天上掉馅饼了,他点头笑着,“如今官家要开海,不就得重新订这样的章程,否则怎么收钱?朝廷订条例会开朝会议论至少三四回。你这主意是没错的。” 凶猛如狼狡猾如老鼠的郑娘子想起这件旧事亦是觉得自己运气太好,“傅九,你看如果是我当了内库官,朝廷议起来的时候我总能插嘴说一句,只要拿旧例说事总能安排得更公道些吧?”她瞅着他,想着他这口气是早知道这些事的,就继续谦虚请教,“你在明州市舶司里呆过,你觉得呢?” “……听说你在苏家关着的时候,天天背宋刑统?那时就有这个主意了?”他瞅了她半晌,半点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公道,“你想让你们家少交税?让你们一伙子的私商都少交税?” “怎么会?”她瞪大眼睛,“我们都是善良老百姓。” “……也对。”才怪。他今晚心情倒是极好,先是和傅四老爷一家子和睦,如今又是郑二姑娘总是在他跟前藏着狼尾巴逗乐,他没忍住笑了出来,“得了。你要是冲着交税就不用抄家这事去,你这主意是没错的。害怕你的嫁妆也被朝廷看中了,你自己去占了内库官这个差使,这也没错。” 她顿时欣慰了,眼光闪闪,看着像是激动不已,她拉着他小小声:“对,我们家不得不作些准备。我就想,再被抄家了我只要在宫里,也能有个差使拿份月俸。不用家里养着的。再者,我若是一直做宫里女官和殿中省老档们交好,巴结着他们,大哥和三郎就算被抄了家从头做小本生意熬上一二十年还能复起。傅九,你要是——” 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要是去榷场后和程青云一样被陷害了,我也能托人送钱给你的,让你在狱里也能吃好的。” “……”他就能落泊到差那一口吃的了? “担心受封做妃嫔,会因为抄家被直接革除封号。打进冷宫。或是赶出宫外去出家?”他慢慢地说着,“所以决定做女官反而不会被连累?” “……嗯。”她小声应了,“我们家本来就有很厉害的对头。”她没直接说平宁侯府,“我长得不是太漂亮,也不是很聪明,没办法和娘娘们争的。” 你也太有自知之明了,真不像你。他默默地想。 “当女官也就是八九品,落泊时受点罪把品级革了忍一忍也能熬过去。而且郑锦文又不能科举做大官。三郎根本做不了官。所以我还是当差做事吧。”她慎重着,“但最重要还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样的甜言蜜语真是张嘴就来,你也好意思?傅九想忍着,到底没忍住,微微笑了。 876仲夏夜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瞧你,未雨绸缪到这份上了……”他叹着。她早知道他不会留在京城? “没有的。我就是经常这样。”她会意后连忙解释,叹着,“我们家大公子教过我,不过我以前本来就是这样。” “哦?”他一想,到底是北方村里的穷家小姑娘出身? “嗯。为了从北方回来,家里除了赚钱和存钱。从村子里逃走的法子准备了六七个,上船的地点至少也准备了三处。要投靠的亲戚——光在山东登州港附近就也想了三家。总不能落空。”她居然点头了,“要是不这样准备,逃出来就死定了。” “……”他笑着,“但你替逢紫看中谁了? 总算把话题拉了回来。她也想起了正事,连忙道:“其实吧,我觉得她喜欢我哥哥——” 她赶紧又回头悄悄瞟,逢紫多乖巧,丁良退后的时候她就跟着退后了。早站得远远的。她放心给傅九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看人的眼神很犀利。逢紫喜欢郑锦文这事她可以打包票。 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暗暗想着,连忙点头:“不是你说,我真没看出来。平常我都没注意到她这个人。” 她暗中欢喜,表面娇俏地嗔看他一眼,让他心里很是甜蜜,暗道幸好装傻了。 她觉得傅九真体贴,越发把心事拿来和他商量:“我想过成全她,但夏娘子也很喜欢我哥哥,她又是国舅家的娘子。性情好对我也好——”她愁眉苦脸,左右为难,“我总不能非把逢紫塞回给我哥哥,以后嫂子生气了就不让我回娘家了。” 他倒实在得很,摇头:“你哥哥若是喜欢逢紫,就不把人送给你了。” “可不是呢?”她叹了又叹,逢紫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果然就打听着:“你跟前的丁良订亲了没有?” 他知道她的小心眼,瞪他:“不是说过和柳空蝉配在一起?我成亲了他就娶。” “喔,我忘记了。”她虚伪地嘻嘻笑着。 两人的脚步停在了码头边,她的船停在这里。郑家仆从们都先上了船去点灯,单她和他在岸上站着。灯光一时全都亮起,北洋池面的水光在夜色星光下翻波涌浪,夜风息息。 她哪里会忘记柳空蝉,只不过是试探。她瞧出来他不讨厌她这种小诡计,她就觉得果然就是大丈夫心胸,开开心心和他手牵手,撒娇着:“那丁诚呢?他不是考了锁厅试,要做文官了?” 这样能文能武的年轻男子,长得又不错。她觉得和逢紫很配。 连傅九想了想也心动了:“他没有订亲。挑剔着呢!桂妈妈一直央我娘为他寻一个。逢紫若是叫我看的话……”他作势远远向她船上打量了这丫头一眼,表示现在才看清她的丫头,“以前没注意。现在看看单说这长相倒是般配——” 但丁诚已经出仕了。他有点犹豫。 “怎么了?逢紫的性情、人品你都知道的。不是你见过。我不好提的。我的书信也都是她在打理。识文断字也会悄悄写几首诗词。”波波小说 这是她暗地里发现的,自然拿来吹嘘,“傅九——她很明理。知道我哥哥要成亲,她根本就不往我哥哥跟前去了。过阵子她就忘记郑锦文了。” 船上的逢紫和冯虎都在等着,连丁良也在十几步外牵着两匹马,不知道公子和郑娘子在暗暗商量什么事。 眼看着他还在沉吟,她这样的实际人赶紧开条件诱之以利, “我知道丁诚是你们家的家生子。两代的管事。你又栽培他出仕。逢紫不是我们家的家生子。但我准备了好多嫁妆的,逢紫的妆匣很厚——不比管事家的女儿少。如果因为他出仕了要体面,我也有办法——” 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没几句就体会出他的意思,一咬牙,“我花钱帮着她弄个九品的孺人?” 这时候她就觉得,卖爵位这门生意真是方便顾客。她难道要去找卢四夫人谈谈生意?张娘娘不许她暗地里干这事的…… “……这个主意不错,也不用你。我来办。”他一听就笑了,“不是我犹豫,是我娘看中了父亲跟前老管事的侄女儿。论人物我也见过,只比逢紫差一筹。” 她一听就紧张了,逢紫是买来准备做家伎的出身,论模样更美貌。但人家姑娘也不差,是家生子,是知根知底有爹有娘有一家子的清白人家,更是傅九继爹的心腹家人。那就是淑妃府上的家人。 那就不一样。果然就是得有个推恩品级才能把这门亲事说得名正言顺。得从哪里下手呢?难道去找汪云奴打听打听怎么买爵?她暗暗愁着。 “不用担心。丁诚是我的人。我早打算让他出来自立门户。”他含笑看着她,“他的亲事,还是你看中了更好。” 她听了这一句,心花怒放,悄悄惭愧她试探傅九。但傅九还是想娶她的。她连忙:“我来先办着。如果不成就来求你?” “我们之间还求不求?你也太小心了些。”傅九笑着瞅她,“这事我心里有数。也是为着我们的将来。” 他果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很是羞愧,叽叽咕咕又和他说,除了为了她和傅九将来。她其实也是想用亲事拉拢丁诚,让他不好和她争内库官。 “我能看不出来——?”他眼中笑意更深,催着她上船回去,“丁诚可不是丁良那小子,就算娶你的丫头。他照旧该争还是争。他的脸皮没那样薄。” 她马上就开始后悔了,他瞧着她那沮丧又不甘心的神情,知道她又开始转坏主意要悔婚。他又是气又是爱极了,没忍住私下里捏了捏她的脸,低声笑骂着:“你就算计吧——!也就是算计我了!” “我没有!”她赶紧否认,但心情恢复过来,只觉得开开心心。带着冯虎、逢紫等几个家仆坐了船,看着他在岸上摇摇手,他转马和丁良一起赶去了另一处码头。 她在窗边引颈盼着,果然看到他也坐了船,追了下来,两条船并行着。丁良还装得挺像地在船头打量,大惊诧异:“是郑家的船?” “……是。”冯虎自问没他这样的演技。简略答了一句。 丁良赶紧又一脸运气真好喜洋洋回舱里禀告,“公子,真巧咱们遇上郑娘子的船,公子在窗子边说说话。不妨事的。” 877仲夏夜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仲夏之夜,谁家的船窗不前前后后全都开畅着?她早就跑到了后舱靠在窗边坐着,看着天上的星,他也在另一条船窗前站着,笑语陪着。 “你们家在船上熏的什么香?没有蚊子?!” 她突然惊喜地发现,为了和他说话,她冒着被北洋池上的蚊子钉一脸疙瘩的毁容危险,居然连她的船上都根本没有? “直接用艾草绞了汁,混在漆里刷木料,刷了上百次。”他笑着回答。 果然就是老世家,知道这些弯弯道道。她连忙在心里记下了。他瞟她:“张娘娘对你们家不错。在拉拨着你们大公子。” “确实。宫里这事你知道多少了?赶紧和我说说。”她一听就明白,他从宫里听说的消息比她多呢,“傅九,官家怎么想起了北洋池的旧事,虽然这里的屋子都是新建的。”说着,她就看看四面灯光下的榻房仓库,黑压压看着还不只几千座,最近又增建了不少。 “当时这事也不是我哥哥一个人办的。你是不是也有份,还有大皇子——?” “你知道有大皇子就好。” 他笑着,也拖张椅子靠窗坐下悄声和她说着,北洋池岸上有无数货船挑着桅灯,码头力夫们连夜上货下货。除了榻房仓库,夏季深夜开窗歇凉的小户们都是多不胜数,灯光点点。 他的声音漫过水面,如夜里的风一样舒服爽凉地传入她耳中,她的心就像是天上的星一样跳动,她倚在窗边,用纱团扇子垫着下巴,眼睛数着星星,一边听着他说话。慢慢的,她竟然有安心睡过去的感觉。 “困了?”他柔声问着,“这几天听说你没好好吃饭,都在吃冰?你跟着的丫头没有说你?冯妈妈呢?” 说着,他伸手过来抚过她额头的发丝,“有没有好好睡?” “睡了。”她用头顶蹭了蹭他的手背,惹来了他的轻笑声,波浪拍弦,她含糊回答:“好热吃不下。冯妈妈在家里和巧儿吵架呢没空管我。七巧儿就是冯虎的老婆。七巧儿可厉害着呢。冯妈妈过几天就会来找我。会哭着骂冯虎了。我没困,你说话我听着呢…… “哟,还有比你冯妈妈更厉害的?”他没忍住笑了,暗想着难怪冯虎愿意死跟着你,这小子的老娘和老婆再加你,全都不是省油的灯,换个男人早被你们挟制死了,也亏得是冯虎还能不动声色逃到你身边来当差,三个女人比起来你居然还是最讲理最容易应付是不是? 他当然只敢心里这样想,低笑着:“难怪冯虎这么快就完了婚假,就回来了?” 家里老娘和老婆在吵驾就算是冯虎也会退缩。更何况反正老婆不吃亏。老娘骂完了儿子还有二娘子这个养大的姑娘可以投奔。 冯虎在船头,丁良和家将们也在另一条船船头,这小子竖着耳朵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竟然只有波涛,连说话声没有?难道公子和郑娘子就是隔着窗子对着傻笑?不应该呀…… “丁头,公子还是和郑娘子远一些吧?互相看看就成。不说话也好。”有老家将小声说着。看来担心这事不仅是他。要是不知道郑娘子和公子都精明得互相交了底。他恐怕都会在心里赞同,让公子慢慢疏远郑娘子。 谁不知道傅娘娘和张娘娘迟早要争皇后,公子和郑娘子怎么办? “不用担心,郑娘子不是要到德寿宫给太上皇做女官吗?恐怕得被刷下来。公子也要跟着庆王爷离开京城。”他嘴上还是笑着:“再说宫里眼下有什么?都盯着谢家那位娘子呢……两位娘娘应该联手才对?” 郑娘子也是这样的主意,还记得含糊打听着:“宫里的事,你还没有说呢。” 他笑语低声:“……官家正心里疼着大皇子要离开京城,这时候提起大皇子和郑锦文一起开北洋池的旧事,就是你们娘娘的厉害了。” 话到这里,她迷迷糊糊要睡了,逢紫却是没忍住,在中舱门边凑近在仔细听。烈火书吧 她想听听,郑大公子这回是怎么得了官家的青眼? ++++++++++ 英雪殿上,挽迟打从跪下来迎接突然进殿来的赵慎,就吓得不轻。 官家怎么就这样悄悄进殿,听到了她和娘娘的话? 她方才说了什么,挽迟背心渗汗,拼命回想着,她刚才是从宫外回来,禀告郑娘子的事…… “娘娘,奴婢回来时特意坐船绕去看了。如今北洋岸边茅屋和渔船也是极多的。新建的屋子加起恐怕上万了。如果郑娘子不知道确实消息,冒然去找是找不到的。想来她是早有了傅大老爷的消息?” 她不得不夸了郑娘子,就为了以防万一这讨厌的娘子办砸了差事,她自然能拉着做垫背。 “听说郑大人去北洋池开湖的时候——”她看了看娘娘,见她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才敢说,“郑大公开湖去淤之前。那里的屋子根本没有,连渔民都没有。娘娘,奴婢听说他开湖的时候,放了十万数的鱼苗进了湖。如今也是让穷百姓有个打鱼过日子的方便。” “……这是父亲的意思。为了百姓们的生计。”张娘娘微笑,但手中扇子轻摇着的频率却有了些欢快悠闲。 “是。”女官笑着点头,心中却明白这是娘娘的旧主意。 开北洋池时放鱼苗其实这是张娘娘在闺中的建言,那一天娘娘出府去西湖踏青,正遇上了城北一带仓库火灾,在京城里连烧了三十六座商家,她回府写了策论向相公建言开北洋池。 这事挽迟记得一清二札, 后来就是郑锦文做门客,也出了这个主意,听着张宰相开玩笑一样说起自家女儿也有这个建言,他就没日没夜去北洋池查地势查水路,写成了个开湖章程报给了张相公。 如此才有了如今的北洋池。 这是张娘娘的得意事,难免又和心腹女官谈起。 “娘娘,相公在的时候,娘娘向相公说,说北洋池一开城北必要繁盛十倍百倍,富贵人家多了一处歇夏景致,全城做商的中人之家少了仓库火灾之忧,小民们则可以在仓库码头做工、每季捕鱼、招揽游人雇船。这是多了好几条生路。举城全都得益。果然是没错了。” 挽迟的话透着安慰,郑大公子是出色,但她对自家娘娘的才干是坚信不疑的。这岂不就应该嫁进天家,参决朝事? 如今缺的只是皇后之位,缺的只是一位可以做东宫的皇子。 张昭仪听得有了微笑,正要说话,后面却有官家的声音响起,笑语道:“爱妃果然是宰相家的娘子说闲话,亦是家国天下,百姓民事。连丫头同样谈吐不凡。可见得老相公推荐的都是有才干之人了——” “陛下!” +++++++++++++ 接到官家御驾,挽迟震惊着:这难道就是郑二娘子提起雁水楼的原因?她大喜又不相信。 不可能吧? 878仲夏夜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有没有这样有先见之明并不重要。张娘娘机敏能干,有一瞬间就知道机会来了。 “陛下!”她丢给挽迟一个眼色,连忙下榻迎接。挽迟都不敢多责骂下面的人不传报,官家这几天时常去宫妃宫里,有一天本来是不想吓着六皇子所以悄悄走过去,结果就听到了程婉仪的埋怨。 程娘娘因为埋怨被官家责骂的事,郑归音也听到了风声。但今夜从傅九嘴里说出来,当真是惟妙惟肖,历历在目。 她靠着窗,都忍不住波涛中笑了起来。 逢紫极谨慎,一听说皇帝的事,就悄悄退出舱去了。傅九察觉到了动静 ,倒觉得这丫头果然机灵,难怪郑家两兄妹都是待她极厚,他柔情地看着她,她伏在窗边冲他笑。没提让他不要去宣州城小心没命,他也没提不要去参选抢什么内库官一定会输。 她在心里其实在打着主意,要不要突破问一句:你和东宫妃是什么关系? 这样突击,说不定他会失口露短了。 但她又觉得能不知道就不知道,反正东宫妃也不可能和他真有什么? 她暗骂着自己没出息,果然还是因为坚持参选所以很心虚。 她听着涛声,一波一波地荡漾了开去。船都开得极慢,在灯光中驶在水面上,他的声音也如波起伏。说着宫里的八卦。 “……程娘娘她在埋怨太后多事选什么女官,立什么皇后。这话恰就被官家听着了。陛下十分不悦,当时就骂了她,她殿上和官家身边的人都听到了——”傅九笑着,悄悄学着官家的腔调: “哪来的流言!?你是皇子之母,岂能如此听风就是雨?便是真的,太后是朕的母后,为朕挑选妻室本就是应该是父母之命,朕自当听从母后之意!” “……这样?”她都没办法倚窗了,瞪大眼睛看他,他也无奈。 “官家是养子,本是宗亲远族六品小官之子,绝没有机会当皇帝。他无论何时都对太上皇对太后有一份感恩之情。”他叹着,“你不是早知道?否则你怎么敢盘算着从德寿宫进宫?” “……虽然是这样。” 她苦恼着,天下人都知道官家至孝,所以她敢进德寿宫,做过太上皇的选女官家绝不会碰。就算是东宫府上的侧妃宜春郡夫人那样的德寿宫女官,东宫能领回去。官家也是不会如此的。 “官家——只会按父母之命,让太上皇和太后为他选正宫皇后?” 当父母为儿子挑了嫡妻,再多嘴去送妾室就是不通情理了。 她简直要为张娘娘愁死了,太后越谨慎谢娘子越有希望当皇后,“难怪太后在夏皇后去逝后,再没有把女官送给官家做宫妃之类。” “没错。太后心里明白着呢,她犯得着?毕竟上一个夏皇后实在不贤德。” 傅九伸手过去,在窗口拍了拍了她的手,继续说着宫里的笑话。就爱看小说 “多亏程娘娘是在月子里又抱着小皇子哭了一场。官家只是拂袖而去,到底没把她怎么样。” “但别的宫妃宫里可没有刚生下来的皇子,没有生子的功劳。”她心里清楚。 换个人说这些埋怨的话,可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 同样这样想的宫人不少。 多亏咱们张娘娘什么都没埋怨。英雪殿上的宫人们皆是在暗暗庆幸。张娘娘镇定如常,顺着官家的话头说起了北洋池的开湖生意: “……是,臣妾记得,父亲那时忙于马政,本还犹豫北洋池这事应该是临安府衙来管,不好从工部去办。” 张娘娘说起这些旧朝事,得心应手,既然官家想谈就能陪着谈,更何况开北洋池这是官家登基后最得意的几件于民有益的大事之一,她岂能不捧这个场?官家笑盈盈听得极仔细的模样,连随意扫过挽迟时的眼神也很和蔼:“果然是宰相府里的奴婢。” 这内人方才不是在说官家决定开北洋池是有利于京城上下百姓?张娘娘心里就更有数,笑道: “臣妾那时知道父亲着急,就和父亲说这事应该要去寻大皇子办。”她捧着凉茶上来,“陛下,臣妾推荐的人才如何?” “错了,这事不能找皇儿——”官家大笑着,果然谈兴更浓,“皇儿他必要哭穷,他掌着是临安府,但手里没钱开湖——还是相公说得对,得找工部。工部里有钱。” “陛下。”她嗔着,突然把这阵子的忌讳事说了出来,“陛下想想,那时候工部刚和兵部、民部一起忙着马政,要从四川运马来,沿江一路买船的钱都不够。只能征民船——哪里有钱?” “……是朕苦了百姓。”官家其实很愿意说一说,但这事却只能和张娘娘说。别的宫妃没这个资格,会惹得他大怒怀疑被讥讽。 张娘娘因为亲爹被赶出朝廷,和官家是同病相怜 。两人一起叹着没钱什么事都办不成,尤其是花了钱却害了百姓最是叫人沮丧。 “下面做官的办差,做错了事就得被上官训斥。朕办的差事错了,百官们就要怀疑主政宰相的才干威信。宰相不去,就要怀疑皇帝的才具了。”赵慎收敛了微笑和轻松,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惜了相公。为朕担了罪名——” “陛下。陛下一心光复中原,这事说来还是缺钱——或是能花钱买船或是租船,一边准备北伐一边让百姓们有些入息反是好事。就像是开北洋池也是于民有益要花钱的大事。但叫全城上下都有了好处便不至于闹到如此。” 她安慰笑着,并不去提失去的民心要补回来就难了。否则何必又是立东宫又皇后的折腾?官家何尝不知道。只是暂时不愿意去想。 官家果然欣慰。这正是他这些日子反复想过、权衡过的事。 “爱妃果然是宰相之女——” 她靠在赵慎怀中,心知官家的内疚还在,她的宠爱就在,她就有一日的权柄。就得安排好自己的班底,为着将来万一争后位失败未雨绸缪。 她心意早定要拉拨着郑锦文,嘴里只说笑话,“官家小看了大皇子,临安府当年还是出了一半的钱。大皇子的心思最善了——” 879雁水楼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为了郑家在洪老档面前打点过,张娘娘何尝没有。这位大太监低头立在一侧,听着官家和宠妃说话。官家念着要离开京城的大皇子庆王,兴致极好地骂儿子:“他善是善了,但他那时候还小,只是在府衙里摆个架子半点不会理财!是映风和他好,撺掇着他拿钱去办这个事。” 当年北洋池附近包括雁水楼,总共建了一千八百多座临水榻房并一千座大小别宅。这都要钱。 结果是临安府衙出钱,再加上郑锦文出钱,一起凑钱盖了。府衙里得了五百五十座屋子,当时根本不值钱。是大皇子和傅九一家家出面去找公侯府亲戚们卖宅子, 厚着脸皮强卖强买,当时多少宗亲来埋怨 ? 那时南渡才二十多年,北伐刚败了又没几年,朝廷穷,公侯府里也穷。张娘娘也是听说过的,说到这里和官家一起又笑又叹息不停。 “朕就后悔了!朕自家的太和殿库当时应该买二百座。可惜只买了十座。”官家在内廷内藏库之外还有自己的小私库。一如英雪殿也有昭仪库房,掌钱的当成是挽迟。他笑着看张昭仪,“爱妃最有钱!朕不如爱妃!” 张娘娘进宫前就拿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一口气买了五十座,大皇子当时觉得占了便宜,后来就悔得肠子都清了。 等她进了宫,大皇子一看是自己人了又是小姑娘,还有脸挑唆着爱花钱的二弟,拉上懵懂的幼弟三皇子一起来找张才人。要按原价买回一半。 她找官家诉苦,官家气得把他们三兄弟一起骂回去了。这也是她极得意的手笔,想起来就笑个不停: “便是傅娘娘也后悔,当时应该让殿中省里买个一百座的。只买了二十座。” 论起理财,她比傅淑妃高上不只一筹。 官家笑着看她,因着是大实话便也不觉得她是说坏话来争宠,叹了一口气,“谁能料到这事能赚?后来谁又料到会赔。” 后来淑妃见北洋池的地产涨了七八倍,来租榻房的商人还是络绎不绝,就叫殿中省直接去池边买地盖房子。此风一起各衙门、公侯府都在北洋池盖屋子。 现在已经盖了上万座。竟然全赔了。 殿中省的亏空就是北洋池地产占了大头。 “世事兴衰便是一念之间。” 官家说起这事,果然是叹息,“郑锦文当初办的是好差!朕还记得相公提醒过朕。说主事开湖的门客说了屋子盖多了必要贱价。拖累百姓生计。但朕没当回事。如今看来朝里没有人及他。” 张娘娘微笑不语,郑锦文的能耐可不是看出殿中省和朝廷各衙门一拥而上乱盖屋子得出事。他的真本事还是当差。 当初开湖没钱,他先盖几千座屋子。根本没人买。公侯府里能买几座? 是他和大皇子说了,临安府出面把这事放在城里巡火铺子的名下,借着在城中开湖可以防火灾,才能在百姓中户里筹钱开湖。 屋子卖光,才能有钱办成这样开湖的事。挖开了北洋池竟然还直通了东门的运河。如此带来城北和城东一城繁荣。113小说 张娘娘不需要说这些。官家果然会记得的。 “来人,召郑锦文选德殿见驾。” “是。” ++++++++++ “恭送陛下——” 张昭仪反正无事,送走赵慎后步出英雪殿。 挽迟心中为郑锦文欢喜,看她的神色却不敢说话,只招手叫了女官们跟随而出,她走到了宫中最高处胭脂山廊,在廊上可眺望全城。 她还记得郑锦文当年掏钱盖屋子,自己掏钱花了一两个月请禁军下面的都头们吃花酒,找了人情关系在禁军和临安衙门共管的巡火铺子里挂了这个项,又自掏了钱先去开池,才独得这个差事…… “父亲说,他可惜了不能从科举进身。” 月光升上来了。 ++++++++ 接下来几天,她照旧忙着郑锦文订亲的事。傅九公子也照旧送吃食哄她高兴。丁良接下来送冰的时候,又叫送了新鲜热菜。居然也是吕妈妈的手艺。 郑归音这回就终于领悟了。 “这是范夫人给我的吃的?” 她惊喜得快要热泪盈眶。这位夫人多难讨好? 她这样有钱,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一边吃冰一面含糊仰慕着,“范夫人比宫里还舍得出。宫里女官的月俸已经够多了——!她们的官服、衣裳用具都是公中。住的地方也不用出租钱,比外朝的大人们都划得来。吕妈妈做女官就可以存好多私房钱。出宫时到范夫人跟前还能赚二百倍?对了,不是二百倍她那性子也不耐烦侍侯。” 丫头们听她这样算帐,都笑了起来。 嫣浓把铜柄薰香炉往廊上一吊,几步跨进来从郑二娘子手里把冰碗抢走:“不能吃了,这是第四碗了——” “吃这个又不长胖——吕妈妈做的真的好吃——”她伸手去抢回来。 “冰坏了肚子。” 880吃冰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天气好热的——张娘娘在宫里比我吃得还多的。” “姑娘——!”女张飞嫣浓的读书学问是不如逢紫,但一副好身体全是养出来的,最近又做了她这院子里的女管事,规矩就更大了,“不能吃了,姑娘。再吃奴婢去和冯妈妈说了!” 她一吓,碗就被抢走了,丫头还不罢手又骂着,“张娘娘早成亲了,嫁的还是官家!姑娘你呢?” “……” 这是什么新的教训法子?没成亲没嫁给皇帝连吃个冰也不成了?难不成咱们家郑锦文以前没娶到张娘娘,是因为咱们家不准吃冰来着? 她瞪着眼疑惑。丫头偏偏有话,连傅九也骂:“傅九公子是个公子不知道女儿家的事,姑娘能跟着糊涂?姑娘家就不应该吃这些冰的凉的。眼下嘴爽了肚子痛了怎么办?肚子凉了怀不上孩子怎么办?姑娘这半个月吃了多少粟子冰了,还没吃腻?奴婢可是给姑娘算了,入夏了不耐烦吃饭。只吃冰。一天一顿冰都是少的!咱们府里在做,外面傅大人送。姑娘一天至少吃了两碗半!” “……”似乎是吃多了?她缩了手,嘀嘀咕咕埋怨着嫣浓是个小泼妇,又拿着逢紫的手,叹息着她这样知书达礼掌书房的丫头最温柔,嫣浓越来越像冯妈妈了。 逢紫忍笑哄着她:“姑娘,嫣浓是舍不得姑娘进宫。” “她是怕我做了女官,和吕妈妈、张夫人一样一辈子不成亲没有孩子吧?” 她岂能不知道嫣浓的心思。她悄声冲着嫣浓说: “我挺喜欢傅九的,我要出宫成亲的。官家一看就嫌弃我这样的出身的商家女。我办错了差事就会被赶出来的。张夫人求求情我不会去看皇陵。也不会挨打。你放心。” “……” “你也早点成亲,帮我带孩子?” “……”嫣浓还没有订亲,难免就羞红了脸瞪她,提起本来就包着三层厚棉包的傅府食盒子,“晚上包着放。吊在井里。明天还能吃。” “……那都变成粟子水了。”她不甘心,看着傅九叫人送来的那食盒子包得极用心,没忍住要为傅九说几句夸赞的话:“赵慧儿是想不开,嫁给傅九就能天天吃吕妈妈的手艺,这要是我,做皇帝我也不进宫。潘玉郎家有什么好吃好用的,眼看着破落的国公府……” “姑娘,您不能嫌贫爱富!” “…………!!!?”她瞠目,这年头嫌贫爱富的是她了? “您得想想潘家是御医出身!这才是有见识。” 嫣浓在窗外叫小丫头把碗和食盒子提去,又仔细吩咐了几句,那模样已经是管事娘子的派头,转头回房,她灯下的脸色分明是觉得赵慧儿的选择极为聪明,觉得自家的二姑娘好笨。 “姑娘想想,潘妃娘娘能生出明受太子,又能生出嘉国长公主。是唯一活下来的太上皇子嗣。这不就是潘府里养生的医道高明?潘娘娘身子康健?慧儿娘子叔父全家都是一夕之间病死的,她可是个明白人,干什么都不如活得长久有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喂——”她还没来得及反驳,逢紫居然也深以为然,附合开口道:“以奴婢看,吕妈妈也是深知养生一道。”逢紫佩服的是另一位,“因是无用,是以无害。吕妈妈在宫中百般无用,这才能保着长久的秘密平平安安告老出宫。这才是道家的无为呢。吕妈妈果然是官宦读书人家出身的女儿。 “……”郑二娘子被丫头们一文一武堵得翻白眼说不出话来,她总觉得不对,却又难免怀疑着自己,难道她果然忽视了赵慧儿择夫的深意?潘玉郎那人有什么好?她不服气叽咕着小声说着,“最好她活上一百二十岁,潘家全老死光了。她做着公侯夫人掌着全府上下。那才是活得长久最有用——” “姑娘,不能这样嫉妒人家。咱们家也是极好的。否则请得起林御医——?” “!!!?”她闭嘴行了吧? 到了半夜,她抱着竹夫人睡觉还是好热,于是揭帐子起床趁着嫣浓不值夜,她溜出来,叫上半夜才回府的郑大公子,悄悄从井里把冰冰甜甜粟子水拉上来。小说 “……不是留给我喝的?”郑大公子辛苦了一番,刚准备接过来喝,就看到她几口全自己吃光了。顿时生气。 “你不是在宫里得意了?你还用吃甜水?我被扣了宫牌子现在还不能进宫!”她一通埋怨,他就闭嘴去睡觉。 第二天,她还等着人家再送,没料到傅九居然从此人影绝迹。她头几天还想着找理由:‘他必是在城外工地上,太忙。” 就这样唠叨了几天,她开始怀疑了。连郑锦文也笑她:“你又知道他忙了?觉得只要送吃的来,他的人来不来无所谓?现在吃也没有了?” “……又出什么事了?” “赵若愚出事了你不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她终于就明白,不进宫果然是吃亏。外面的消息郑大公子不提她就不清楚。但要是进宫,各种流言和谣言总能知道一些。 “赵若愚要提前去榷场上任?不等秋祭后了?” 他果然吃惊,“但这和傅九有什么关系?” 她刻意等了十多天。没料到眼看着立秋的日子快来了,傅九也不见影子,她就开始着急了。 “公主被禁足宫中了。你没听说?各外戚府里都不知在忙什么。”秋老虎更不得了,郑大公子回府一趟一身官服汗得湿透,他抹了脸,吃些凉面凉汤马上又要出门,顺手捎给她一只大荷叶包着西湖边的新鲜莲子,“喏,你要的——” “这叶子是——”她一眼瞧出这是西湖苏桥下的大圆叶,“叫你回家在巷子口担子上捡最新鲜的莲子给我买一包就行了。我就是懒得叫逢紫她们,随口和你说了你还去西湖边买这东西干什么 ?喂,你换身衣——” 她收了莲子,看着他换了身官服又出门,摇头叹着,“还说别人不知道忙什么。说得其实是他自己罢。张娘娘做不成皇后,我是着急,恐怕夏家更着急。” “姑娘,张府里几乎天天请大公子过去。” “他也比以前谨慎了许多。”她想着进厅,把莲子分了一半,叫人熬出来两碗凉着,他半夜回来给他吃。”又想想,“另一碗送到城南营盘里,看看丁良在不在。给他吃。” “姑娘不去婴戏巷赵府里问问?”逢紫有些担心,“赵公子是宗亲,没道理让他不秋祭就上任的。” “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对付我们家呢?”她淡笑,“你等着看吧。接下来的事还有得闹。” +++++++++++++ 接着就是赵府里的赵从俊老爷在宗亲府上闹出事来: “我儿子哪能向郑家求亲?从没有这回事。郑家哪里有四娘子这个人!?” 郑家根本没有四娘子,赵若愚和郑家是假着说亲。这风声在夏秋之交又传遍了临安城。连官家召郑锦文的时候,都问了一句: “家里得有些规矩。” “……是。臣疏忽失了体统。” 881吃冰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从殿上退下来,英雪殿的小黄门跟到了东便门,悄悄递了话:“娘娘说,官家有意让你也去明州的船厂里主持事务,自然有人不想让你去。” “是甘老档?” “他不敢。他年纪大了还想保身。早说好了半年就退下来。但管帐的是平宁侯府和吴太国舅府的人。” 郑大公子一听就飞跑着回家里报喜。 “快叫二娘子来,说我打听了。甘老档半年后就要退下来。内库官这差事还得另选!就是她的了!” “果然倒叫我猜到了。这不是明摆的?”她听着万分欢喜,“现在的太监内档有几个敢抓这个差事。前面死了的是白死?张夫人这样的旧人还被赶出宫。谁敢碰?” 到得晚间一起用饭的时候,她寻思又有不安:“傅九没有和你说什么?”他奇怪道:“咱们家的事,他要说什么?” “就是赵若愚订亲的事?” “你这应该问,赵若愚有没有和我说什么?你也不担心他?” 正说着,果然有人上门。 “大公子,赵公子来了。” 兄妹俩相视一眼,她起身离开,他诧异:“你不问问他?” “我干嘛问?赵从俊是什么人谁又不知道?他在有小爵位的宗亲家里吃酒说出这样的话来。按赵若愚的性子,他立时就上门去陪罪,他爹是吃酒吃多了。 这事转眼平了。” “这不是挺好?那你避开他是为什么?”郑大公子很开明,“你们好阵子没说话,见一见问一问好。难道人家就说咱们家和他假订亲?” “豆保母还住在他们家呢。”她冷笑着,甩袖就走了。 “……”赵若愚在阶下,正听着这阴阳怪气小家子的声音,看到了她转身离开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他只能苦笑。 “澄堂兄。” “你别理会她。她在家里欺负我和三郎欺负习惯了。在外面也一样。谁敢不听她的主意,谁就是和她作对。就是不想和她好。真是——”郑大公子迎出来笑着,句句都是安慰。赵若愚是什么样的人?哪里听不出他在暗示: 你明知她不喜欢那豆氏,你非留着她。这不是找不痛快? 赵公子在家里受亲爹的闲气,来郑家还要受郑娘子的闲气,到了衙门,催他出京城去上任的公文又是盖着重重鲜红大印。 尤其那公文上有太府寺、有吏部、有殿中省最莫明其妙还有天武衙门。 那不是傅九的衙门? 他还得上天武衙门找老吏文书打听明白,人家倒也客气:“大人不知。天武官虽然是官家亲从军。但三十年前当年也是江北大营的边兵。被调到京城来了。但当年各边军在榷场那边按例是有生意,得些收益补助军饷的。这三十年也没变。大人去的榷场里就有天武军的生意。大人坐的监当官衙门也是天武军合署。天武军的帐目大人也有权查阅。所以就有了这个印。” “……多谢。”赵若愚一点也不高兴。去查傅九的帐绝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人家这样轻轻松松交到你手上?指不定那帐本子里全是陷阱,等着他上当。 傅九也是很不愉快,赵若愚就应该赶紧离开京城去榷场,这样拖着在京城里左打听右打听地慢慢地查,到时候他一去榷场岂不是什么都查出来? 查出卢家那一系的烂帐是很好,但各军里谁没有烂帐?一起看小说 “他这样,会连累郑家。” “哪能料得到呢?公子。”丁良倒是觉得赵大人精明得厉害,“公子,他亲自到和他爹同宴吃酒的几十家小宗亲门上去陪礼,一家家地解释。人家都可怜他好好的大才子这样有孝心。京城里这几天又传着郑家有两个养女。确实有一位是四娘子还在泉州城。赵若愚正在求亲。” 他啧了一声,又疑惑:“他以为他亲自上门解释,这样就能平息下去。人家就是要赶他离开京城。他不走,还得出事。” “谁说不是呢。公子。” 傅九缓缓催马,突然笑了:“我明白了。他这是和郑家商量好了。” +++++++ “赵公子再拖上一两个月,这事人人都知道是最好。”郑归音在水轩里笑道:“看这一回的事出来,以后谁还相信赵从俊的话。” “姑娘……”逢紫微有不安,“赵公子毕竟是亲儿子。大公子和他这样商量。他此事答应,心里恐怕不愿意?” “你没在泉州城你不知道。当年赵从俊写信过来到南宗正司,怪大儿子害死了一弟一妹,泉州城里闹得多难听?要不是赵若诚为他求情,赵秉义又笼络他,我爹听说了这事替他不平,暗地里为他使钱打点。他府学里读书的资格 都会被夺了。赵从俊那时眼里只有一个年轻漂亮有嫁妆还能生养的罗夫人。哪里管他在泉州城如何?现在人人都知道赵从俊胡说八道。你当赵公子不愿意?” 赵若愚回了婴戏巷,请了如今替他打理家事,表面上管帐实则是大管事的赵若诚在书房里商量:“若诚兄,老太爷的性子我知道。他突然说这些话不是因为吃酒。必是有人怂恿了他。” “大公子放心。”赵若诚当年是他的贫寒中的师友,如今又是他心腹同住的宗亲兄弟,“不是外面的,就是家里的,都脱不了是咱们家在京城来往的亲戚。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问问汪娘子母女。” “是。” 他微惊,又觉得正应该如此不是,“我让贱内去问问云奴娘子。她必定是不知情的。” 这怂恿赵从俊,怎么着就像是汪孺人才敢干的事不是? 他听出赵若诚是在袒护汪云奴,苦笑道:“太上皇快不行了。京城里乱得厉害。孺人上回和我提了一次想让云奴早点进郑家上族谱。我料着郑家绝不会答应。就没答应去问。她恐怕已经去问了郑家了。” 赵若诚吃惊的时候,他叹着,“但郑家岂会没防备?” 他出了书房叫老婆马娘子去找汪云奴说说话,暗想想公子这意思是责备汪孺人让她罢手,还是提醒汪孺人不要太得罪郑家?免得郑家被惹急了下狠手? 赵大公子他这番猜测半点没点没料错,汪孺人在理国公府里住着,汪云奴上门来劝,她不悦道:“怕什么?没听说私商的船工船行都快被抢光了。他现在不收你做养女,把产业放到你名下,由我们帮着保全。郑家日后出事连最后一点家产都保不住!”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汪云奴万万没料到养母突然说出这般话来,“母亲这是不打算和郑家联手了?” “郑家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你以为殿中省开船厂这主意是谁出的?就是卢四夫人。这是能得罪的人吗?这就是要挖了私商们的根。岂止单单一个郑家?这位卢四夫人的眼里——她可根本没把郑家当回事。人家才是有心胸干大事的人!” 汪云奴母女的一番话,虽然是在理国公府里的小院廊边说的,但不多会就悄悄递到了郑归音耳朵里,她满意笑了:“就应该盯着她们母女。算是我没白用心。” 说罢,又把这事放下,催着人问:“殿中省里主持这船厂的事,听说是一位甘老档。到底是什么人?” 家里的管事们都作难,连她早得力的姜力媳妇也为难道:“姑娘,他是宫里半养老的大太监了。家里有个大院子叫甘园。来往的都是些闲散老京官。吃酒钓鱼。几年住在园子里都不见动静 ,哪天死了也不知道。实在是无从打听。” “……听着是个极厉害的人?” 她有些防备了。 882甘园吃酒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到了甘园,和甘老档吃了一回酒,老太监私下叹道: “都是老交情。侯爷那面出来找我当这个差,我不好回绝。太国舅又发了话。想着这个差事办好了。我就让出来出宫养老,吴襄世子也得了个肥差。太上皇若是不在了我也能得个善终。” “吴襄?他当这个差?他连自己荷包里有几个钱都不知道!”他失笑不已,甘老档何尝不苦笑:“公主身子听说越来越好,他想做驸马的心思也活动起来。但上回得罪了公主,这事也得官家点头。他就盯上内库官了。本来外戚就是如此。” 傅九一路笑着出了甘园,丁良还奇怪,他叹笑着: “活该郑娘子得这个差事!她要是不得罪太后能顺利参选,我都打算去她跟前送送礼,让她照顾照顾淑妃娘娘。” 殿中省的亏空,说到底还是内藏库的亏空。 钱是官家花的,但也是淑妃主持宫务十年来积下来的。 ++++++++ “大公子呢。我问问甘老档的事。”她急急出房到前面打算再问清楚,郑锦文却又出门去了,压根没碰面。接着又是几天不见郑大公子。她好不容易抓到他埋怨着: “你除了去衙门点个卯,昼伏夜出的简直就像是敌国奸细。他一听这话用扇柄子敲她的脑袋:“胡说!你也应该去宫里见见张娘娘。” “我忙你的订亲礼都忙不过来。”她瞪他一眼,“我没空!张娘娘明白的——” 她之所以还没急得上蹿下跳要去找城南斋宫工地上找傅九,实在是她比傅九还忙。说着,她就从手里一摞子物品单里抽了一张给他,“回来的时候记得买来。你成亲的时候,用得上。” “成——”因为是自己和夏府订亲的事,他答应得爽快,然而仔细一看就不乐意了:“夏娘子不喜欢这样的花色。” 连她喜欢什么花色都知道,你白天上班的时候真的去上班不是去禁军衙门找夏逊瞎打听?她白了他一眼:“你买就是了。”说罢,埋头继续打着算盘。 “喂,这是给谁的?夏娘子她老娘?茄紫团枝小簇花?她喜欢这样土气的花色?”郑大公子开始怀疑夏家的品味了。 “怎么土气了?这是我喜欢的——!我配着浅紫银纱罩浅黄衫子穿,裙子用茄紫才压得住色!”她气极扁嘴瞪他,“怎么了,叫你给我捎点东西回来,就不成?我要去城西采买这些!” 她把十七八张单子拍得啪啪响,又指着他手上那一张榻房里的提货单子, “我喜欢这花色在城北塌房仓库里!我没空去拿,你去帮我捎回来。你成亲的时候我要做几身新衣裳,我就喜欢这样的花色!” “……这花色光看名字就很是雅致。” 他赶紧奉承了几句,又讨好,“夏天天还没有完,秋天快到了。两季都应该多做几身。我今天正好要去北洋池,我逛一逛多给你挑几匹时兴料子回来。” “……犯不着!你的眼光太土!”她啐着他,“我不相信你!我还要穿着新衣裳去灵山寺里呢。那里都是姓赵的宗女宗妇!” “那我帮你打听傅九在忙什么。” 郑锦文果然就知道她的心思,她这几天刚做了新裙子,就得了消息,傅九也要去灵山寺。他还特意和郑锦文说了,郑大公子兴冲冲回来:“傅九问你去不去!我问他这几天在忙什么。他说在忙明州城的事。” “明州?是船厂的事?”她马上就相信了,欢喜不已。郑锦文却提醒道:“听说谢娘子也要去灵山寺。你要不要去?” 她当然要去,但和谢娘子半点关系没有。 “她这是去结交宗亲?”她想了想,就看着郑大公子,“张娘娘也让我去?” “我让你去看看。”他沉吟着,“灵山寺是宗亲们在祭小宗小房里的祖宗。大宗大房是要出城由官家秋祭。灵山寺也是宗亲的大事。谢娘子当然要去结交些人脉。如此一来,官家总要打发人亲眼见见谢娘子吧?” 她一呆。酷 “你是说傅九?” 其实这事她不担心,她另有心事忧心仲仲 ,灵山寺是三天后。第二天她出宫,突然在车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那那蕃客!叫萧诚的蕃客!”她看到了和赵慧儿订亲的蕃客,“快——快追上去!” 冯虎很是能干,驾着车在京城里大街小巷地转,萧诚虽然有了警惕骑着马想甩掉他,但一直未能如愿。眼看着要追上了,她都想好怎么把这小子捉着恐吓威胁让他退亲的事了,冯虎却停了车,让萧诚从容离开了。 “怎么了?”她揭帘子惊问。 “前面是祟义坊忠将巷。契丹人的地盘。” “契丹人?投降给官家的那些契丹皇族?” 她吃了一惊,但又觉得理所当然,“萧诚是蕃客,听说是花刺子模坐船过海,和大食人一起来做生意的。认得花刺子模那边的契丹人也有可能。” “要进去看看?”冯虎反问。她正要点头,然而街边上马蹄声响,她突然看到了傅九。惊喜之外,她就看到了傅九正和一个蓝眼睛的蕃人在说话,偏偏那蕃人一身本朝武官官服,看着不就是契丹人? 她立时改了主意。仔细看着。 傅九像是说笑了几句,带着家将们拱手去了,反是那契丹人的蓝眼睛在进巷子时转过来,扫到了她的车窗。她惊异这契丹人英姿勃发,双眼点漆,面如冠玉。看着真的像是契丹辽国的亡国贵族。她正犹豫要不要直接上去问,马蹄声响,她的车子动了。她连忙问:“冯虎,怎么了?” 正说着,她又看到了傅映风。傅九居然从后面绕了过来,打手势给了冯虎,待得离开了两条街,他下马站在她的车窗边,不动声色道:“那是官家太和宫的班直御卫。你盯着他干什么?” 你这口气才真怪。她不悦:“我没盯着他。” 傅九倒也没生气,露了笑容道:“你回去吧。过几天来灵山寺?” “嗯。”她想想好不容易见一面,犯着干和傅九吵架?还是温婉地应了约了两天后在灵山寺园林进而的亭子相见。 她回了家,除了开始选新衣裳,过两天打扮得贤淑美貌去灵山寺,还叫来季洪:“打听契丹人住的地方有些什么大商家或是做官的人物。我过几天再去一趟。对了。再打听那边的人是不是和傅家有关系?” 傅九不就是拦着她? 她觉得不能怀疑傅九,明天要好好商量。没料到傍晚时分钱二娘子匆匆上门传来更坏的消息。 “郑娘子,外面的谣言你没听说?” “……听说了。赵若愚和郑四娘子的事?” “不是这件!?” “还有别的?”她讶然,听了钱二娘子一席话,她刚捉到萧诚行踪的欢喜顿时烟散云消,恍然领悟了今天傅九板着脸口气不好的原因。 他在怀疑她? 她却没来向傅九解释? 想到这里,她后悔得捶胸顿足,有气无力地拉着她吃了晚饭,终于等到了郑锦文回来,请他过来商量:“哥哥,你说傅九是不是相信了外面新的谣言?” “什么谣言?”郑大公子瞠目,表示他早近太忙根本不清楚,钱二娘子在一边着急了,郑锦文还看着钱二娘子:“不就是咱们没有郑四娘子?还有别的?这事赵若愚已经和我提过了。咱们家除非现在就让汪云奴做养女,否则就只能撑着。”说罢,他再向郑娘子,“他再三为赵老爷向咱们致歉——我们能把赵从俊怎么办?”他丢了眼色夸赞她坚持着没和赵若愚订亲,这真是聪明。 883谣言又见谣言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但现在外面都说郑娘子用赵若愚假订亲的事算计张娘娘,又用赵慧儿假订亲的事算计淑妃娘娘!”钱娘子急得不行,觉得这兄妹真是没脑子。 “什么?”郑锦文的脸终于凝重起来,“这要是传到宫里就不大好。” 传进傅九耳朵里也不大好。他多少知道实情,但也难免怀疑。她愁苦着:“对。我现在在京城里就是要和谢娘子争皇位后,所以还没进宫就算计两位宠妃的一代妖女!” “……”郑锦文听完大笑不已,咳嗽着问,“赵慧儿假订亲?她和蕃客订亲的事发了!?” “正是如此。”钱二娘子因为在这蕃客的事上也有干系,急得坐立难安, “他逃进京城来,这几天了都没找到他。但这风声就传出来了。他必定是在京城里!说不定就是在平宁侯府?!”她看向郑二娘子,郑归音想了想,“未必没这可能。”她还不知道侯府是不是和契丹人有关系。但这谣言是谁传的? “各公侯府里,我都查过了。”郑大公子果然这些日子没有白忙,“没在侯府也没在太国舅府。所以——” 郑归音眼睛一亮:“在宫里!” “什么?”钱二娘子吓得脸色发白,郑锦文笑了:“对。应该是躲在有头有脸的老档、女官、侍卫都管这些人府里。”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洪老档家的私宅,还能开玩笑,“说不定藏在我们家隔壁。” “这事一问傅大人必定知道!”钱二娘子大喜过望。连忙出主意,郑大公子笑着点头看郑归音:“在灵山寺里,正好问问。” ++++++++++ “……我不敢见傅九。他必要怀疑我的。”郑二娘子睡觉之前把契丹人的事和郑大公子说了。他点头:“契丹人灭了国投降本朝。官家确实用了他们在宫里做班直御卫。我叫人去查查。” 她唉声叹气:“我刚和谢苏芳争过一回。傅九一定会怀疑我。” “那是为了张娘娘。” “但外面都说是我自己耍阴险先用张娘娘和傅娘娘做幌子!” “听着确实也像。”郑锦文想了想,不由得笑,“这事不单是卢四夫人,你得罪人了!” “废话!”她怒声,“我得罪了谢娘子和太后!但我没得罪那契丹人吧?萧诚如果在那契丹人府上。这谣言一定和他有关系!” ++++++++ 契丹人耶律大嚣在临安城过得挺好,白天在宫里当值,天天见得着官家的脸。下值了还能去瓦子里,他和傅九在歌馆里见了面,吃了曲,回府时就看到萧诚还在堂上等着。这小子急忙问着:“我能见赵慧儿?” “……能不能换门亲事?” “不能!” 萧诚咬牙坚持不肯松口,“我是真喜欢她才下彩礼订亲的!她叔父一家对她不好,这不是我的错!” “……你没听说她要嫁给傅淑妃的弟弟做妾?”耶律大嚣半醺的酒意就只能消失,坐下来撑着脑袋头痛不已,“傅大人今天突然叫我一起吃酒听曲,他什么话没提。但我能不知道意思?他不好惹!”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 “对付郑家容易。”他伸手取壶倒了杯茶,慢慢呷着解酒,“郑家不过是商家。郑家大公子刚没有了张宰相这个靠山。我还能应付。他们家的姑娘又得罪了太后。连宫牌子也被扣了。我只要把赵慧儿和你订亲的事抖出去,她就得吃大亏。但傅大人不一样!”芦竹林小说 他正劝着萧诚退亲,门外又有老客事来禀告:“老爷,天武衙门的傅老爷又来拜。” “……看吧!他知道你在这里!”他叹气瞧了瞧不服的的萧诚,“你跟我来。” 萧诚躲在了屏风后看到了傅映风。只看了两三眼,他就回了房坐在自己房里 发呆,耶律大器送了傅九离开,回头进了他的房,叹道:“看到了?” “看到了。”他顿了顿,苦笑,“确实比我强。” “……所以?” “我想见一见赵慧儿!” “……”耶律大嚣瞧了他半晌,慢慢点头,“傅大人不好惹。你不要出府。出府你就完了。” “什么?你可是赵官家的心腹!”萧诚吃了一惊。 “我们是亡国的契丹人,万事就得小心。”他皱眉训斥,“你们在花刺子模难道不是如此?” “但那个郑家的娘子也找到这里来了——你不知道她有个弟弟郑三郎实在不好对付?那个郑三郎就是因为这郑娘子一句话把我扣了!” “郑娘子?”萧诚想着那车里盯着他打量的美人儿,相着她那双美眸当真是又冷又滚烫,让他一时心凉又一时身上火烧一般。他不由得笑了,“这位娘子很有趣。我已经把谣言放了出去。她会来找我的。你非要见赵慧儿这这事我倒是能帮帮你。我们投奔到赵皇帝的身边也得为他办些事。” “什么?”萧诚没听明白。 耶律大器笑了:“她想侍奉官家。但官家不打算睡她。她身份不够。你听懂了?” “能不能委婉一些?”萧诚羞涩地笑。 “……”他想骂人。 +++++++++ “公子……” 灯笼摇晃,傅映风从太和宫班直都头耶律府里出来,毫不客气安排了几个老家将在巷口守着:“盯着那个萧诚。离府就捉了。” “是。” “……”丁良有些不安,“公子。这事叫官家知道的话恐怕不方便?” “不用。官家正用郑家。耶律大器很会揣摩官家的心思。” 他淡笑着骑马过街,迎面就看到了几盏灯,上面写着监当赵和婴戏赵。原来是赵若愚骑马趁夜回家。 “赵大人这几天没去太府寺衙门里?”傅九在六部桥遇上了赵若愚,赵若愚这几天也为亲爹的事焦头烂额,叹气拱手:“出京城的公文办得差不多。就不好再去了。” 884谣言又见谣言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喔,因为郑四娘子的事闹出来,所以不方便和郑大人再来往?”傅九笑着,“最近贵府上传来的谣言可不少。” “……”赵若愚很想怼回去,但只能笑,“淑妃娘娘盼着大人做驸马吧?听说为了这事郑家的二娘子的宫牌被扣了?” “……”傅九居然也没吭声。倒把丁良吓一跳,这事公子不是说过不关淑妃的事?赵若愚出了口气,想着还是叫人去了郑宅:“后天灵山寺我母亲的青杏宴,郑娘子是要来的。说我也会去,有事情和她商量。” 伏安深夜到了郑家,把这事和郑大公子提了。郑锦文想起这事叫了逢紫来问郑归音:“赵若愚这几天没来咱们府上?” “因豆保母的事,我和他早不见了。他在衙门里不是应该见见你?” 她反而奇怪。 “当然不能见了。”他想了想,亲自到她房里来商量,“现在都说我和他勾结,就是为了让咱们家的商女进宫做贵妃,要学着被除爵的平原郡王。捧出一个新的大刘贵妃呢。” 她听着就打哈欠,谣言第一回听着还烦恼,听多了就不当回事了,倒是郑大公子想了想,“对了,今天范文存还来太府寺找了我。让我劝你不要进宫,赶紧退选,他帮着你去范夫人跟前说情和傅九订亲。” “别理他!”她哧之以鼻,“骗你的!” 郑锦文起身,笑着回房:“我能不知道?但顺水推舟也是机会?” 郑娘子表示这机会她才不稀罕!后面一定是坑。 +++++++++++ 范文存可不是容易对付的,找着机会就去范夫人说小话。正巧这几天范夫人住在相府,方便他搬弄是非。 好在范夫人多精明,听了侄子说的这消息,摇头道:“这不算什么。赵慧儿的事映风心里有数。但那些私商人家就难说了。他们就得怀疑郑家了。” 果然叫范夫人说中,不单是私商们怀疑,连尉迟家的公子也不悦了,傅九深夜回了相府,丁良听到风声,悄悄向公子禀告:“听说尉迟大公子不肯见郑锦文。他说赵若愚说亲是假的!赵慧儿的事也是假的!郑家还有什么事没和我们打招呼?这样下去还能一起做生意?不见——!” “……郑家和钱家好,和许文修关系深。这事能抹过去。”他正哼了哼,想着郑归音那样的脾气还能忍着许文修以前的旧仇,这不就能用上了。 “咦?”他要去给母亲请安,灯光中就看到范文存从他老娘的院子里出来,他没好气上去一拦:“干什么?” “没什么。你过几天去不去灵山寺?” “……有事?”他守口如瓶,怀疑地看,“找我娘?又胡说什么?” “哪有!”范文存一溜烟就跑了。 “公子,小学士最近在订亲呢。”丁良想着府里的风声,小声笑着,“他不太愿意。应该是来求夫人去说说情。” “他?”傅九半点也不相信范文存鬼鬼祟祟就是这一点家事。范夫人虽然没有和儿子说,但私下里也和尤婆子商量:“文存那孩子,聪明是聪明但鬼心眼也太多!他方才还劝我让映风和郑家订亲。我本想这到底是兄弟情份。但再一寻思,这不就是想挤掉郑娘子?” “郑娘子——!”范文存抢在傅九之前,在灵山寺找到了郑归音,他悄悄地招手,“来一下。有话说。”亲亲小说 她摇着扇子,正在入定池水畔轩亭里坐着歇凉,等傅九。听得这声眯眼看去。他还在水池轩边的柳荫下招手,挤眉弄眼一看就没好事的模样。 “姑娘——”跟来的丫头是逢紫,正在食盒子里取了凉饮放在她手上,丫头看了两眼果然就谨慎劝着,“姑娘,这事有点不妥当。傅大人就算是不来了,也应该会让丁都头来报个信。”他绝不可能让范小学士来。 她拿盏吃了两口桃果凉汤,全身清爽心情颇好,放盏想了想:“许是宫里的事?傅九——也许是要晚点来灵山寺了?” 逢紫一听她的口气,知道她心里惦记,为的是今天专在这里等着傅大人来和她算帐,说说外面的谣言。 郑归音心里犯愁,几乎都不太记得范小学士,他又在招手了。她起了身,疑惑:“他到底有什么事?” 逢紫左右看看这里是南角门里假山和竹林间的水池子,附近走过的人影并不少。皆是寺中各府有亲戚关系的宗子宗女们一起约着出来,也有姻亲兄妹。 他们约着看早就看腻了的园林寺景。时不时三五成群,其中互相有意地公子、娘子瞅着机会便走开几步。私下里羞涩地悄悄说话。 逢紫在京城和明州城都见多了,踏春季、仲夏季中元节、中秋重阳、冬至元宵时历来就是如此。定鼎临安三十余年,公侯府邸渐渐恢复元气,家礼日益严谨,规矩比平民小户们多。但也不能完全免俗。 更何况如张宰相扶妾为妻、泉州平城郡王纳妾上百,这些当家人自己尚且任性不拘,哪里能教小辈?她这一想便也不拦了。二娘子不至于叫人看到背后挑剔就好——她还要参选。 她知道这丫头的心思,站起反而笑了看逢紫:“我心里有数。范小学士巴不得我早点和傅九成亲,免得和他争。我去打听打听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说罢,她下阶出轩时又回头眨眨眼,狡黠着,“听说程婉仪因为新皇后的事又在官家面前哭了一场。又去淑妃殿上。傅九操心着宫里他的大姐姐,就没有功夫再问谣言的事了——” 她打着如意算盘,分花拂柳走近了几步到来了柳荫下。范文存一身粉青荷色的夏衫子,他整个人影影绰绰在荡动的绵柳之间,仿佛是水波间的仙影。难免叫她暗赞一声: 不愧是青荷公子。 “听说——小学士有意和秦侯府娘子议亲?”她重新打量范文存,就像是打量三郎郑抱虎的情敌,偏偏看完后觉得傅九说得未尝没有道理:秦文遥能挑的女婿多着呢。她凭什么看上三郎? “……哪里听来的谣言?难不成你叫人盯着我?”他笑语打趣着,手中青竹扇柄上有水纹浮印,手指修长有节挑开了几丝翠条,倒叫她眼前一亮。他面如敷粉,唇若涂朱,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干嘛?”她莫明其妙,扇子一扬挡去了抚面的翠柳,在扇子后翻着白眼嫌弃着,“没事我走了。你不知道今天谢娘子也要来要灵山寺。我还要去看看呢。万一她真做了皇后呢?” 说着她转身就走,他赶紧拦住:“是映风的事。”一面暗暗奇怪着悄悄摸脸,怎么风流公子的招数不管用?他在宫里在对着女官、宫女们都是一笑倾城无往不利,不提各位老太妃们就连老太监都很喜欢他。 郑娘子真是不长眼,难怪会看上从小的书呆子表弟映风。他脸色变化就如同是夏日江南天空中的浮云,笑着:“连我的亲事也听说了,映风和你说的?” 她没好说,秦侯府的娘子突然和范府里说亲,这一定是傅映风的主意不想让三郎和秦文瑶联姻。他要是不和你好,你绝没这个机会。 +++++++++++ 秦娘子坐着船,也向灵山寺而来,她不耐地看着刑姨娘:“你跟来干什么?” 刑碧叶这几天受够了气,一声不吭,秦娘子居然也沉不住气,讥笑道:“难道是为了见郑娘子?她可不是赵家的亲戚——不会来的。” “奴——”刑碧叶毕竟是生了女儿,当初是有几分颜面的掌家姨娘,忍无可忍开口,“大娘子不提奴也不敢禀告。那日在西湖楼上看水戏。是这位郑娘子请奴今日来灵山寺,说是有事。奴才求了大娘子跟过来。奴想,她未必是找奴有事,郑娘子是有事找大娘子你……拿奴当个过桥梯儿做借口罢了……” 885风流小学士的卖身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当然是有事要见秦娘子,毕竟郑三郎写了回信,非要说这门亲事。她身为姐姐总得尽份力。免得人家说有姐姐像是没姐姐。 但她觉得让刑碧叶过来,一起见见东宫妃不是更有趣?碧池寺里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她还想知道呢…… 秦娘子不知道郑娘子那一环套一环的险恶心思,她听得郑娘子有意请她来灵山寺当然一怔,刑碧叶暗中就冷笑:谁不知道你自己看中了女婿?谁不知道你前阵子带着家奴扮成富商之女出府坐船去富春县好几天,表面上是为了府里为了侯爷,谁知道是不是遇上了野男人?! 还是侯府千金呢!不如她这个奴婢!碧叶冷笑,要不是京城渐渐有这流言连侯府的脸都丢尽,小世子怎么就非让范府提了这门亲事。她不屑心想着,但凡是贵女出身,稍一行差踏错都有父亲兄弟们帮着掩盖,公子老爷们自己的下作事就更不要提。 别以为她不知道,公侯府里什么肮脏事儿没有——!? 谁还不是个吃五谷出屁尿的俗人了? “啪”的一声响,她突然收起手中的折扇子,刑碧叶一惊连心里的话也不乱想了。秦娘子盯着她,仿佛看穿了她一般,冷笑:“我记得姨娘当初到侯爷身边来,不是我娘的意思?” 她一窒,全身上万个毛孔一起发热淌汗又发冷,脸上红得发赤,她就是靠着干爹二管事,才能接近当初的二老爷如今的侯爷。哪里是正室夫人作主纳进府里的人?不过是个爬床的贱丫头! 秦娘子一句话打了她的脸,不过是看在她还生了两个女儿,她待要再骂骂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生子姨娘。船舱门帘一揭,走进来的是同船而来的胡姨娘。 她烟灰色衣裙,耳畔是珍珠耳钉,神色恭敬和蔼。秦娘子便也不开口了。眼看着要到灵山寺,老姨娘走进来出面劝道:“大娘子,侯爷的主意平常不对,妾身是不敢劝大娘子。” 胡姨娘是老家人之女,年纪大了但为人在府里颇受尊重,又暗中和小世子傅九有来往。因为她生的庶女儿和秦娘子有几分姐妹之情,秦娘子便也对她另眼相看:‘姨娘有话就请说。”| “为了大娘子的终身,这回和范府里小学士说亲当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大娘子细想想,侯爷为着大娘子不应,今日才让妾身们陪着大娘子一起去灵山寺,去吴太国舅夫人的院子里坐坐,大娘子何不听听舅夫人如何说?她毕竟是先夫人的堂嫂子——” “……”沉默中,秦娘子早料到父亲让她来灵山寺就是这个原因。 说亲?和范文存结亲! 刑碧叶暗觉快意,然而秦娘子也抬眉舒展,无奈笑了:“不是我不答应,听说范小学士志向远大,他不是闹着要去吐蕃?” 又看着刑碧叶, “郑娘子若是等我去,恐怕是为了让我在吴家舅舅面前说情。公主眼看着被太后禁足宫中。郑娘子参选的时候可不能少了公主。” ++++++++++奇书网 “公主的事,你没听说?”范小学士不记得自家的亲事光记得挑拨表弟和郑二娘子。她却还在瞪着他打量,这京城四公子之一的范公子,容貌风度不识皆是第一等的了,平常嬉笑怒骂的雅趣雅痞也是京城闻名。 否则她还真没兴致过来问问他,怎么闹着不成亲的。 “你看什么呢——”他疑惑,瞟着她。 她侧头笑道:“……我是听说小学士你在家里闹着要去吐蕃出使,为官家买马?结果,小学士的母亲吓得病了三天就什么亲事都不提了。” 这人真是不孝。连六亲不认的郑娘子都在心里感叹。 “……没这回事。”范小学士一听这事就萎靡了,他眉间带愁,风采更加不凡。她暗地里笑得肚子痛,京城里是有她一代妖女的谣言,但这又怕什么? 京城的流言可多了。 范宰相府里小学士的老娘要择媳妇,先是看中了娘家侄女,结果他嫌丑、嫌不能干。接着,老娘看中了美貌能干秦侯府娘子,他嫌人家的爹蠢,影响他将来的儿子生得太蠢了不大好。 因为自家儿子是三榜状元聪明有才学一直是亲娘的骄傲,亲娘想想就忍了,再三挑选终于看中了谢参政府上的嫡女,又美貌又能干又富贵亲爹又是进士出身。生出来的儿女那一定也是状元。没料到儿子一听,就要去祠堂里上吊,嚷着他怎么能和官家娶一个姓的老婆?就算新皇后是流言也是太不敬了…… 她听了这些歪理早就想过,能考上状元当学士的宰相府公子真是任性。一直单身家里也拿他没办法。否则人家就要去吐蕃浪迹天涯,为朝廷深入蛮荒离家出走。 其实被老娘催婚催得抑郁的范小学士,早下决心一定要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才值。还得让装病躺着不起来的老娘后悔,早知道娶个搅家精的厉害媳妇进来还不如让儿子单身一辈子。 他怀着老娘你逼我,全家就一起玩完的心,亲亲热热拿出一脸我们关系好我才告诉你的表情,小声私下里向她告密:“映风他觉得公主不能出宫进香太可怜,他要去向官家求情。今日是不会来了。” 嗯?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柳条的丝影被夏风吹动。白纱团扇子后唯有她一双剔透的黑眼睛无表情瞪着他。他同样暗赞一声果然是美人,表弟映风看美人的眼光和他一样好。尤其这美人是搅家精六亲不认的。一定能让他老娘后悔恨不得他去做太监。 这般想着,他眼中透出安慰之意,叹着:“你不用等他了。你们约好了今日在这里见面?我离家时看着丁良给他准备官服往宫里去了——他心里有公主,你别怪他。” 随着她脸色微微变化,他暗喜着更是叹了又叹,“他们毕竟是青梅竹马,你不知道以前的事,公主除了他也没有可信又得用的人了……” “……你骗了丁良才知道我在这里?”她没好气在白纱扇子后斜眼,心里差一点就相信了。只可惜浓荫假山后的石道上,分明有傅府家将的人影飞奔而来。不就是丁良? 丁良来了,傅九恐怕已经到了。 886风流小学士的卖身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大人——”灵山寺门前,赵若愚与几位年轻宗亲本来是专司迎接长辈们,他们眼看着傅九在寺门前骑马驰过,他们都以为他是有宫里的旨意来,连忙下阶迎上去。 没料到只吃到了马匹扬起的轻烟。 他的马根本没有山门前停,飞驰而过又突然拐弯沿着寺墙向巷子里去了。 “怎么回事——”忙乱间,赵一明早躲到边上,咕咕唧唧地嘲笑着纷纷逃开的同姓堂兄弟们。 “我说的没错吧?傅九那家伙——去角门边下马了。”他自夸先见之明,“|他若是来宣旨早隔着老远勒马摆驾子了。说是天使威仪不能失了宫中体面。他这样急匆匆,断不是有官家的圣旨来的。” 侍从赵若玉和侍郎赵若贤互相苦笑,扬袖掸去新衣裳上的薄灰尘,赵若玉探头追看他的马踪,咋舌:“他去南角门下马了。他也是来看新皇后?” 京城里最大的谣言还是被太后看中的德寿宫选女谢苏芳,昨天已经换了名册,登上了太和宫选女册。立新皇后的流言更是喧嚣直上。半春园的选女试也改在另一处京城内的园林天地一池春。 “谢娘子不就是在平宁侯府世子夫人的院子里坐着?那边正是南角门的园林胜景。”赵若玉一提,赵若贤难免也心里揣测着八卦起来,扭头看向赵若愚。 “若愚——我听说赵秉义的遗霜汪氏今日也去奉承谢娘子,看来和侯府也有来往?” 谁不知道赵秉义家的母女如今依傍着婴戏巷赵府过日子?赵若愚反是想起一件事:难怪郑大公子前天还叫伏安回信,说是郑娘子问汪孺人来不来于夫人的青杏宴? 她是来兴师问罪吧。 南园里水池柳下,郑二娘子耐心陪着范小学士一唱一和,倒要看看他玩的什么把戏。寺中西园附近,赵若愚的小厮伏安知道汪孺人母女都来了,正觉得放心,突然丫头又递了消息把他吓得不轻,苦着脸:“罗姨娘的这个主意……” 罗姨娘非要叫豆氏从府里来灵山寺陪四郎。但公方不让豆保母出府。 他悄悄从院子里溜出来,急着想给公子报个信。 汪孺人在堂上坐着,却也并不怕郑娘子来找事,只和于夫人笑语:“夫人放心。郑娘子别看母家是平宁侯府,但为人最不计较这些。和我那女儿云奴平常是极好的呢。” 今日汪孺人来得早,厅上客座上坐着,她一身九品孺人的服饰穿得极严整,在于夫人耳边一直说这话,于夫人也担心儿子喜欢的郑娘子性情太古怪了些,又怕她看不上汪云奴这家奴出身的女子禁着儿子纳妾,汪孺人这话岂有不爱听? “我切实问过若愚——”她安抚着汪孺人,“若愚他在泉州城,也多亏你们夫妻照顾——” 汪孺人只是个妾,好在有品级就有了体面。偏偏赵秉义一生风流没娶正妻。如今听于夫人说到死了的丈夫,她当然得拭泪:“那又算得上什么?赵公子处处照顾我们母女,也是看在亡夫份上。妾身也知道他鹏程万里,郑家老爷又和他有约定。我们家云奴又为了养活我这没用的人坏了名节——” “一家之主遭了横祸,这不能怪你们母女。”于夫人从儿子嘴里隐约知道赵秉义的死和儿子有关,还是汪孺人为了云奴护着儿子,才不得已说了赵秉义的种种恶事,叫他受了报应。19楼文学 这其中的曲折重重,于夫人便也不愿意再问,只知道儿子当然可以纳妾,但娶妻还是约好了要是郑家女。她就得为儿子打算不是? “听说郑家老爷有意再收一个四娘子做养女?” “这事,确实有。但我女儿眼下是想求了理国公府想谋个推恩。将来出嫁也算是份嫁妆,好歹我先夫姓赵,养活了她。她有这个脸面——”汪孺人只择于夫人喜欢听的说知。 “自是如此。她有了你们夫妻疼爱,自然与别人不一样。” 于夫人一身诰命服,锦绣斑斓,她本生得美貌如今就算年华不在,端坐在这厅上仍是俨然端丽,既压过了罗姨娘的年轻,也压过了汪孺人的美妇之色。 汪孺人本来是看不上她没用,但佩服人家会生儿子更会教儿子都出个三榜进士。任谁能看不起她? “我本也是家伎出身。”于夫人开口,倒叫汪孺人没有了脾气,这位夫人淡淡笑道:“我拜在隆仪伯夫人名下做了干女儿,才嫁给了若愚他父亲。靠着他父亲。早在十年前就应该得这个诰命。我们家老爷——当初是为国辛劳。我也是陪着的。” “如今夫人有了赵公子,心愿了了。”汪孺人劝慰着,这是赵若愚为了她在京城宗亲女眷里的体面,得了官之后为母亲奔走才请下来的正室诰命。 “我知道云奴的心。所以这推恩是极要紧的。” 于夫人在汪孺人面前的分寸把握得极好,看着这精明的美妇微笑,“我的封诰是随了丈夫,所以这正室是最要紧的身份。但论起来,真正有用的是娘家宗亲养女的身份。宗正司毕竟也是个说理的地方。该是你的还是你的——以后的日子还是看若愚喜欢谁,去谁的房里。” 她这些话是连着几夜没睡好,反复想过的。把汪家母女笼络了又叫她们生不出妄想免得得罪郑家。便是汪孺人也不得不服气:“多谢夫人提醒。“ “夫人,新安郡夫人到了。” “快,快请。” 于夫人得过儿子的叮嘱,连忙迎了出去。接了张夫人一起落座,云奴上来见礼,问起儿子赵慈,张夫人一一答了,于夫人看着郑娘子的干娘和汪云奴如此和睦,心中欢喜不已。 但张夫人是什么人?见得汪孺人先到了便知道这妇人少不了在于夫人跟前说些小话,随意道:“前阵子我那干女儿进宫拜见张娘娘,出宫时顺路去了殿中省,也为汪娘子这回推恩的诰命打听着。” “……”汪孺人一听就冷笑,郑娘子宫牌子扣了不愿意进宫,还见什么张娘娘?这不是拉大旗吓唬人吗? 汪云奴扯了扯她,她才忍不出声。张夫人只当不知道。于夫人察觉出了不妥当:“云奴的推恩怎么了?” 汪云奴心里一紧,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推恩被殿中省压而未放,恰好罗姨娘牵着四郎进房来,于夫人连忙看过去:“妹妹来了。” 汪孺人含笑给养女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看看赵府里正妻怎么待姨娘的。汪云奴却在小心观察张夫人,只见她捧盏抚盖,似乎在茶雾之后看着于夫人与罗姨娘,就是不知她心思如何了。 887风流小学士的卖身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早就明白范小学士突然而来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觉得叫女人回家不出来和他抢官做,最方便的法子就是让她赶紧嫁人。 郑娘子身为女子知已知彼,她的见识当然不像范文存这样无知浅薄,比如她知道要赶走纪鸾玉这样的对手,还得让她嫁个上不了台盘的坏透了的蠢男人比如许文修。 否则她还不放心呢。 她这种阴险的性情,其实很多人都隐约察觉。连伏安也有点害怕。 “小的也是怕,郑娘子来咱们院子的时候要是给了谁当面没脸,那可不大好。公子您也难办……”伏安的一颗小心肝实在不稳妥,在灵山寺山门前劝着,好在赵大公子深知郑娘子不能惹,一惹恐怕惹出她的没下限不择手段,他到底不忍心母亲难堪,就点头:“我回去看看——” 然而脚一抬就知道不可能,果然就听到人唤他。 “若愚——你去哪里?”山门前赵若贤、若玉都在叫他,连赵一明也诧异看着他:“喂喂,你可不能溜走躲懒,我们都指着你做脸面——” 如今整个灵山寺里,宗亲们轮到了泉州一系的族人今日攒局,偏偏还是被削爵的平城郡王这一房。这样一算论房系、论辈份、论年纪,赵若愚就是和平城郡王最近的泉州宗亲。 他是年轻执役的几个主持之一。 他惊醒过来,转身笑着:“母亲大人打发人带来几句话,哪里是要走。”说着看向寿安伯孙:“一明,你与傅大人交情极好。他来这样匆忙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赵一有惫赖地很。 +++++ 傅九进了寺,远远看到柳影水畔的亭子,那是他和郑归音约定相见的地方。 范文存一身新衣配乌幞帽,收拾得人模狗样和郑归音说话,他就觉得眼皮子乱跳简直想踹飞这小子。 亏这小子还有脸大清早匆匆在府里廊上拦着他,说他没兄弟情份,还气急败坏嚷着:“你和她赶紧成亲不行?为什么推三阻四?她有什么不肯答应的?你人品才华都不如我但又不太丑!” “……”他有时候会想,论起不要脸郑归音和范文存难分高下。难道这就是他看着郑二娘子一天到晚尽琢磨着使绊子耍阴招总有熟悉感,总觉得有趣的原因?打小被逼着看习惯了? “我告诉你,你当然得先给郑家一点好处!” 范文存今天不知从外面得了什么消息,急得什么脸都不要了,站在府里廊上叉腰拦着他,信誓旦旦,“你和她说得罪太后刷下来就娶她!否则她凭什么替淑妃去得罪谢娘子?你要是不想娶,我帮你娶了。让傅娘娘承我的情。等成亲了她就在府里不出门不用进宫——太对了!正是妙计!” 他胡骂到最后几句突然间喜笑颜开,哼哼地看了他一眼:“白做了兄弟!帮我争个官位都推三阻四,多亏我自有妙计!”然后转头溜烟就跑了。 妙计个屁! 傅九沉着脸,大步绕过假山从林子里横穿了过来,居然都没人看到他。 “丁头。”嫣浓正在那边路口上守着,上前唤住了丁良,“傅公子不是说今天他也要来?有事和我们姑娘商量?” “没错!”他抹着一头汗低声和嫣浓说话,‘“我们公子恐怕还得去宫里。” “宫里?”嫣浓讶异。 丁良解释着官家突然召公子。他半点都不知道公子已经来了。 傅九在府里一听范文存骗着丁良快马早去了灵山寺,他果断就飞骑追来。范文存是个什么东西他还不明白? 他就不是个东西! 他能这样骂范宰相的亲孙子,上当的丁良却不方便。他只能向嫣浓陪着笑脸:“是我的错。本来早来了。但清早宫里居然来了女客,公子一时走不开就先让我过来向郑娘子报个信,后来官家又召他进宫。结果我出门时被小学士叫住,非要让我跟着他的马一起来。小学士又说忘拿了东西,就叫我在府门前好等——” 丁良暗地里痛骂着:小学士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破伎俩,偏偏他还回回上当。这也是堂堂宰相府的公子,是金榜状元翰林学士? 嫣浓却是怀疑:宫里的女官?难道是二娘子一直说的公主现在被太后禁足出不了宫。 长公主她一定会急于成亲。 柳树水畔,范小学士还在对着郑二娘子挑拨离间,妄想趁虚而入。郑二娘子看到了丁良,以扇掩面憋着笑,反问:“哦?宫里大早就来人了?谁来找傅九?” “是女官。”他怂眉眯眼,“公主身边的女官来找映风——所以他进宫去了。”明明是女官来找傅九,官家另召傅九进宫。这是两件事,他非栽在一起说。 “宫里的女官?大潘,潘玉谨?”她一惊反问,我爱搜读网 他深深地点头:“就是她。” “她不是这几天告了假,回了潘国公府?”她果然追问,假山后止步的傅九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简直想掐死范文存。 这小子为了个七品的破内库官就这样不择手段? 这些话不应该是丁良来替他向郑归音打个招呼,从这小子嘴里泄漏出来谁知道她听了会如何? “潘玉谨她来干什么?”郑二娘子的脸色阴阳不定,“我听说这几天太后让她们姐妹告假回潘国公府里歇息几日。怎么还能为公主传话——” 她和范文存交换了一个眼色,“她私下里当然是为公主传话吧?” 他暗喜得计,叹道:“你还是不要问了。” “……”你这样故意谁不知道?她没好气的时候突然瞥到了假山后有人。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在偷听,正要叫丫头问,但阳光闪烁,她第二眼看到了傅映风那一身穿得半旧的天武官紫袄金腰的官服。 她刚升起的满腹疑惑便冰雪消融,再瞟范文存深沉的脸色,她快忍不住要笑出声了。 傅九站着没有动,她幸灾乐祸地看着范文存,眨眨眼柔笑道:“她来干什么?傅九一定不和我说实话的。小学士你和我说说?” “你知道傅九这人靠不住就好了。你不愿意嫁给他,我很是明白你的。” 他击节而赞,颇为欣慰。连忙就想着要怎么自荐让眼前这位娘子知道他才是好归宿,她这样的美人嫁出去做学士夫人,在家里养尊处优岂不比去宫里作个七品小宫官强? 比她进宫处处要看宫妃、太监们的脸色要强得多? 这种苦还是让他来受吧! 傅九早知道他就是这样没下限的便宜打算,只纳闷他得了什么消息被逼得卖身?他咬牙在假山站着不动,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她瞧着范文存,再瞧瞧傅九的身影心里突然又起了疑心:小学士是和傅九商量好了,有什么话傅九不方便说才让范小学士来传话?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开始毛遂自荐。她被震住了。连躲着偷听的傅九也惊呆了——这人太不要脸了。 ++++++++ 听说傅九没去主殿往西园里来了,寺门前的宗亲们就更不解了。 “他不是来宣旨他来干什么?” “我真不知道。” 赵一明论辈份其实得叫赵若愚叔叔,但他哪里肯?拼着被祖父叔伯们听到打嘴巴子,他私下里还是和他们若字辈堂兄弟的模样相处。 他一个劲地摇头,对赵若愚看过来的询问眼神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好几天没见过傅九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宫里得了什么意思?太后突然挑中谢家娘子参选——这事全京城都在传着。淑妃知道,官家也知道。” 赵若愚知他说得不假。他私下何尝不欣慰,比起他爹传出来的谣言。任谁也比不了谢娘子如今的风头。 这是好事。 他无奈道:“今日来祭灵的不单有宗亲。各处角门前车水马龙,你们不是没看到。哪一家全是宗亲?各府里夫人、娘子们寻着亲戚关系挤进来,依我看倒有一大半的人是冲着谢苏芳来的。” “傅九——是替瑞珠宫傅淑妃娘娘来看人?” 就连赵若愚都免不了这样想。 +++++++ 更老成持重是宗正司里主持的几位老郡王、国公和伯公。 “傅九从宫里来了?断不是为了傅娘娘,他们傅家沉不住气还有范家!范家哪里会让他们家这样不稳当?” 他们本就是辈份高才能主持宗正司,如今这几位老长辈拿着净布,亲手抹着死难族亲的近千块有名姓的牌位和长长的几案。 理国公有心问问寿安伯,他们家是大宗正按例的推恩从没有驳过。这回被驳了几个?总不至于张娘娘只拿他理国公府发作一下子驳了五个? 但他侧头看看殿门外的仆役,没出声。 仆役们其实连台阶都不能靠近,都在前院殿门外站着,殿前是各府世子们垂手候着,他们觑得亲爹们在殿上打扫干净,连忙才从仆役手上按过香烛传了进去。 888不要得罪郑娘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伯公——” “……太吵了。有什么事?”殿里的寿安伯皱眉回头。外面的中年儿子们都没出声。几位国公看到了殿外石道上弯腰立着的人影。 那是寿安伯府里最亲信的老家人——王通老管事。 他素来只跟着寿安伯,这样的祭事见多了。没事绝不可能来扰。 “咱们去问问。这里让他们来——我也是老身子骨了,侍奉不起祖宗们了。” 理国公捶着腰叹着,抹个几案桌子和二三十块灵牌就直不起腰了。这还是仆役们提前打扫过三遍。几位长辈都上了耳顺之年,互相笑了,把事情交给了中年儿子们,他们步出主殿, 寿安伯一招手,果然那王通上前来轻声禀告: “宫里来人了。是傅大人。但没见着有旨。” “喔?按说傅娘娘家里上两代娶了一位郡主,两位县主,他来也是姻族情份。” “道理是如此没错。”沉吟后,老宗亲们互相换了一个眼色,理国公便说了一番话:“他来不会是为了傅娘娘。”他们想得更实在:官家叫他来看看谢氏? 理国公得了这机会,也问道:“你们家的推恩驳了几个?” “……三个。” “以往可没有这样事!我可得去和太后说说。” “……这时侯去?万一姓谢做不成皇后,你平白得罪了人。” 老宗亲们在廊上劝止又低声一起埋怨,“打从张娘娘在殿中省里掌事,一下子裁撤教坊司,一下子又查卖爵位。人人都过苦日子了?太苛刻少恩了些。” 王通退了下去,寻机会找了自己的小孙子铜头:“去赵榜眼的院子里瞧瞧瞧到新安郡夫人张夫人身边的铃儿,就和她说一声。说几府里的国公都不满张娘娘了。”又顿了顿,“理国公府里被驳了五个,汪云奴八成也在其中。” +++++++ “果然被驳了?”张夫人得了铃儿的悄悄话,不以为意地淡笑,“走旁门买卖爵位,本就是如此。” 她的诰命可是在宫里熬了三十年熬出来的。 伏安在山门前接到了于夫人院子里的消息,急得又悄悄凑近了:“公子,眼下怎么办?老夫人那边叫人去请郑娘子呢。这要是非让她和汪娘子亲近——” “不至于。有新安郡夫人在。”赵大公子还能镇定,“你回去盯着。”顿了顿,他到底说了一句,“汪娘子在?” “在,在夫人跟前说话。” “悄悄和汪娘子说,孺人为了她的推恩的事着急我知道。有事等我回院子再定夺。我这边空下来就出面去为她找郑娘子打听宫里的事。别的事——让她劝劝汪孺人不要惹恼郑娘子。” “是。”伏安心里是觉得没错,郑娘子身份就是不一样,汪娘子当然要让着。但他一步跨回院子里的时候,心中惊疑不定。他还不明白汪云奴的推恩有什么不对了?奇幻 翠绿芭蕉树叶下站着云奴娘子的丫头雨儿,她水红裙子,头上扎着蓝发带绞着双团发髻,嘴里正向手心里吐着黑瓜子皮。 原来她和几个小丫头在茶房阶下磕瓜子。他脚步不停走过时咳了咳丢个眼色。她连忙寻了借口,拍拍瓜子皮抽身离开跟到了角落里:“伏管事?” “去请你们娘子出来。我们公子有话带给她。” 汪云奴得了这个消息,心中欢喜起身离开,果然见得伏安一身豆绿新衣等在了廊口。看着就是为了宴会新做了衣裳。 他把赵若愚那话和汪云奴悄悄一说,本还怕她委屈,她反是歉然笑了,连忙道:“是母亲让他为难了。你去和公子说奴本来就是想请公子出面在郑娘子面前为我求个情。只是不方便提。他心里想着,奴感激不尽……”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红唇,手里的绿绢子缠在了乌扇柄上,同样绿绢面的六角扇上绣着水上红浮萍,“昨天晚上理国公府里的消息——我那诰命恐怕得不着了。” 伏安终于明白公子的意思。公子当然风闻这消息了。云奴娘子的推恩要是不成了眼下能去求谁? 不就是郑二娘子的恩主宫中宠妃张昭仪? “听说郑娘子如今失宠了。”他到底没敢直接问原因,只提醒着求郑家未必有用,汪云奴何必没听过风声,但她叹着:“郑大公子听说陛见了几回。得了太府寺的三个主事差事,全给他一个人做了。” “这倒也是。”伏安同样点头,要说郑娘子如今的风头盖不过谢娘子就是因为郑家有人失宠也有人得意。郑大公子比她可风光多了。 “宫里节省费用,又在查殿中省的帐目。张娘娘还把着尚功局在议推恩。入内内侍省几位大监老档不敢在推恩里卖爵位了。我这事就耽误了。” “是,小的一定把这话带给公子。” 这事不求郑娘子,不请她出面求张娘娘还能求谁? “奴 的事要请公子作主。夫人这里的事公子也放心。”汪云奴更是心思细腻,还安慰着伏安,“郑娘子的事夫人不糊涂,她岂有不问张夫人?张夫人说郑二娘子这几天忙。每日早上出门先要去城外为张娘娘看地方,回城时才来灵山寺,眼下正歇息然后再来请安。夫人听她这样忙碌就罢了。” 伏安终于就放了心。 送着她回房,在廊上瞧着云奴娘子柔婉的长裙裙摆,伏安倒也明白:公子到底是和汪娘子亲近一些。否则这事何必差他来找她。 汪云奴到了厅上,坐在汪孺人身边寻机悄声说了这事。汪孺人哼一声,汪云奴劝道:“母亲,如今张娘娘查禁宫中卖爵之事。这事情还是要求郑娘子。母亲不要为女儿得罪了她。” “说得好听!”她轻笑指了指她的额头,笑骂道“不就是赵大公子不高兴我在他娘面前多说了几句,让你来劝我?这倒也罢。让赵大公子叫道你最贴心就好,换了别人——他能同样说几句话就有把握让郑娘子照着办吗?只有你这样听他的——!” “母亲。”她急了,“慈儿还在郑家呢。” “慈儿又不是你亲生的!”汪孺人心里想说这一句,但看着养女,哪里方便?只能罢了。 厅上姹紫嫣红,隔座竹窗前便摆一只大口细颈双耳白花瓶。瓶中插满绣球大团淡绿干花,间插着翠叶百叶长草,驱蚊虫。 青碧爽目。 屋角各有四角白瓷大水缸种着带苞红粉莲花,凉风袭人伴着花香。 于夫人待客之道别有巧思,不愧是宗亲隆仪府里的出身。 889表弟你来了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花影间,丫头们持捧着井水冰镇果盘进奉,几位郡、县夫人都在和张夫人说闲话拉家常,连罗姨娘都一脸的陪笑半个字都没提什么老女人再嫁臭不要脸的这类背地里的话。 她知道暂时没人关心她们母女,她轻轻摇着手中乌竹六角扇子,为汪孺人扇着凉风,嘴里低声苦笑着,“母亲。我可不敢和母亲一样,明知道要求郑娘子还得罪她。母亲撺掇着赵老爷传出那些话。赵公子也是生气的。” “怕什么!” 汪孺人掠掠发丝,丰唇微撇风情万种地笑,手中扇子安然放在姜黄色双层纱膝裙上,“我就是让郑家知道。我可不是好惹的。早些收你做养女才是说话算数——!你放心有我在,你迟早和她一样是郑家养女,分一份嫁妆!” 说罢,手中羽扇扬了扬,让汪云奴不要再劝,低声教, “为娘教你的你要记住,郑家不过是个私商人家,又是招安又是归正人入籍。这样的人家是禁考科举做官的。若是你父亲在,这样的人家还不配送礼到我跟前来!否则郑锦文那样有本事的人怎么甘心去做宰相府门客,从吏员入职?还有她——她肯老实做女官?就是知道身份不够太难争赢,他们家这辈子是起不来!我就敢得罪她!郑家有能耐就和姓赵的宗亲全都一刀两断,但她敢吗——?” “……可是赵公子……”她沉默后轻吐了一句,“就因为知道她这个脾气在宫里长呆不了。赵公子还是想娶她。” “咱们赵公子也是以为她还是小姑娘,以为她参选吃苦头就回头?”汪孺人这时又翻了口,端过花瓣型水晶果盘子啧啧看了看,倒不忍吃了,“依我看,这是小看了她。郑娘子她不是这样善罢甘休的人!她阴横着呢——她连亲爹娘都不认还能指望她见着卢四夫人的能耐就知难而退?” 母亲你这是夸她还是骂她?汪云奴暗忖着劝:“母亲,张娘娘最近不是打压了卖爵的。卢四夫人相熟的几位老档都不敢有动静。” “不过在争明州的船厂财源罢了。我不管这些。我亲眼见过了谢娘子。我就是要押她!张昭仪不会是她的对手。”汪孺人悠然笑着,云奴见着她的笑脸,心中不明白她到底怎么想。 她们母女押在郑家身上的也太多了。根本收不回来。 汪孺人起身去和张夫人说话,那奉承的脸色装得比罗姨娘贴心多:“不瞒夫678看小说 人说,我是有意另嫁的,只是没有夫人这样好的命和夫人这样的门第,郑家那可是我们泉州头一家的富贵人家——” 一屋子的外命妇再想拍马屁也不敢和她这样明目张胆不把女人颜面当回事,难免有了不屑的眼色,汪孺人可不怕一一笑着看了回去,张夫人亦笑了。她深知此妇为人不可信,但就算是知道也难免觉得这妇人爽快。 夫人们嘴上奉承,心里腹诽她为老不尊,她岂能不明白?但她愿意上六十岁出嫁,关别人屁事!皇帝都没说她。 汪云奴的双眼掩在了花影和扇影之后,她察言观色间,就明白养母也在两头押宝,母亲她心底未尝没盼着郑娘子参选进宫借着张娘娘的势抢了平宁侯府的风头,也算母亲为多年前被赶出宫的旧事报了仇! ++++++++++++++ “哦?小学士。我知道你的好意……”郑二娘子慢条其理转着手中的团扇子,扇沿轻轻碰翻了绿柳梢露出叶底的白。他倒是意外了:“我的好意?”他方才是在暗示求亲的意思,她这是答应还是婉拒了? “听说平宁侯府最近买了一座园林天地一池春?献给了六皇子?是以程青云的名义买的和献的?” 她突然揭穿他,范文存的眼角抽了抽,傅九都走出两步要上来踹人了一听她这话,无语半晌。、他就暗骂这小子病急乱投病。 这事他知道,这几天谢苏芳是登了太和宫选女册,接着吴太后作了主,把选女试从吴太后名下的半春园改在六皇子的园林天地一池春里举行。 这是平宁侯府为程青云争内库官在夺个声势,但他范文存犯得着这样着急,好在郑归音是个明白人。 傅九暗暗放心的时候,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小学士,你这是怕程青云讨好了太后,抢了内库官?” 890表弟你来了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所以想卖身把她这个对手纳入旗下,转头再全力对付程青云?他憋着气不肯承认,赶紧又道:“公主的事,你不想听?” “你若是说,我为什么不听?”她笑瞟了假山后,眼神恰和傅九的视线一触 。她发现了他。他心中微甜要走出来和她说话,顺便让范文存闭嘴免得再出丑,但这时隐约看到她阻止的眼神,便识趣地止步让她自己打听清楚 。 她就这疑心重的毛病。非得自己问。 “我和你说——”范小学士知道机不可待时不再来,连忙添油加醋,“大潘她来找傅九是因为公主相见他——” 他不能忍了,走了出来:“——范文存——” “……唉呀。表弟你终于来了!”范小学士一扭头,吓得脸上变色嘴里还要埋怨着,“怎么来晚了?叫你和我一起出门你偏不愿意!”说罢就想溜。 他一把拉住这表哥,皮笑肉不笑,瞟她:“他说什么了?” 范文存一个劲向她使眼色,她微笑:“没说什么。就是提了提让我们家帮着他做内库官?” 范文存暗吐口气猛点头,傅九诧异看她,她的性子可不会这样放过这小子。难道她是动心了做学士夫人?他脸色难看地盯着范文存,难免有了些怀疑。 “喂!我——我喘不上气了——!”范小学士唔唔地,他衣领被扼着越来越紧快把他扼死了,好在她在纱扇面后笑着:“他还让我劝你,让你去重新科举考个进士呢。” 傅九微怔,手上不松反紧,范文存知道他向来不愿意提这事,吓一跳拼尽全力叫:“没有——”,可惜他根本叫不出声还是唔唔地一串,他一脸被冤枉会死得好惨的表情,好在她伸扇子按在了傅九的手上,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紧接了一句笑着对范学士:“哦,对了。也许是我听错了。小学士方才的意思是向我求亲?” “……不。我是想让傅九重新考个进士。”范小学士喘上气来后,看着傅九的手被她的扇子拍回去,他终于知道眼下谁作主,便果断选择了活路。他一边抚平衣裳一边语重心长地看着表弟,“还是考进士吧。锁厅试考上去的不是正途,算不得士大夫。你去宣州那样远的地方,又有兵又有粮的一看就是要被攻打的地方。你非要去还是做个文臣去,万一大败丢城输得逃回来至少不用斩首,我帮你求求情,你还不用自尽报个病丧,保着命流放泉州或是琼崖就够了。” “……”你才流放,他懒得再骂只瞟了她一眼,她不动声色地微笑听着,这分明就是她心里想劝他留下来保平安的意思。 他突然伸手把范文存身上玉佩、金包银索子、金银五事、玉制诗筒并镶玉笔墨大荷包、香料包一堆的零碎全抢了,卟咚一声随手丢进水池里。只留他一个光秃秃的小学士,连他发髻带后垂着的两枚小玉环都扯了下来。 范文存那一身飘逸的青衫纱罩衣黯然失色,他悲愤地嚷着:“今天寺里全是公侯!最差的品级也是个县夫人!我这样怎么见人——?你和郑娘子还没有成亲呢,你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哥哥了!” 他直接让哥哥滚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范家的这位哥哥,其实范小学士骂的这些话她不是也听过?郑大公子就时常埋怨她是个白眼狼。 逢紫在一边好险笑出声,连忙转身向嫣浓招手,嫣浓带着丁良过来,逢紫走开了去路口上看着。 丁良得了公子的眼色,陪笑向郑二娘子解释着:“ 小的错。公子这几天住在外祖府里。早上出门的时候小学士问了小的几句,小的一失口就叫小学士猜出这地方了。” 范文存今日也来灵山寺,本来叫表弟傅九一起同路,没料到丁良说不顺路。他还能猜不到地方?。 “你去盯着小学士,免得他又来扰事。”他打发走了丁良。转头看她又看看嫣浓,使个眼色让她把旁边的丫头差使走开几步。 他想和她私下说话。她只是笑。 嫣浓是她的丫头,知道了要退下但早有她的吩咐,借着这机会当着傅九的面禀告道:“姑娘,钱娘子那边来了消息,说是那蕃客从三郎手上逃出来。到京城里来了。听说是要来见赵慧儿。” 她用眼觑着他。他心里倒是早知道,耶律大器提了那蕃客还真是喜欢赵慧儿这样的美人。想见一面。但他嘴上笑道:“在京城里一个蕃人。你还当真个事来和我说?” “慧儿娘子的事。我当然得和你说清了。” 她察言观色故意地刺了一句,他不动声色地笑:“难怪你非要让她帮着公主试药。让她在宫里不出来?就是知道那蕃客迟早来了京城?” “喂!没这回事!我这是不想对赵慧儿失言——”她觉得理直气壮。他可是太清楚她了: “分明还是觉得公主碍你的事,出了个主意让她治病。有赵慧儿试药。你不就是让公主在清风阁里调养身体不要出门。” “……”她板脸看着他,暗骂着真是不识趣,非要揭穿她。 因着被傅九揭穿她的小盘算,她假惺惺:“傅大人真是学腹五车,满腹轻轮。”这不伦不类的马屁让他大笑着,立在池畔瞅她,“我暂时没有考进士的念头。” 他终于把话说回来了。 “……我也觉得小学士这主意糊涂。”她附合着,微笑。 他知道这主意是她借着表哥的口说出来的话,范文存担心他去宣州城万一出事落得流放或是自尽。这等的话不仅是她也是范夫人心里担忧的。但母亲到如今见他真的不愿意做驸马,就不会再劝。 郑归音却是不一样。全本 “想让我做驸马?” “不做驸马,也不用去宣州城。”她嘀嘀咕咕,“你如果考个进士,然后去泉 州城做官不好?”话是如此,她到底丧气,“不考就不考。郑锦文考不了。你同样不考他就会觉得你和我们家很般配。” 她并不勉强,他不由得大笑了起来:“灵山寺里没什么好逛的,你哥哥和你们那些人在城南通天观里吃素斋,到了傍晚我也去,你去上上香——?寻着机会我陪你说话……” 因为这些日子他总是带着她处处玩耍,她知道他心里是一定要走的。逢紫在一边听得暗暗着急,姑娘不是说算定了有赵慧儿的事傅大人就不会离开京城?姑娘怎么提了一句就不再提了? “对了,你以前怎么又愿意考进士科?因为侬娘子劝你的?”她状似无意地问,又掩唇歉然,“我说错了。必定不是因为谢夫人。是碧叶?” “……”他抽了抽脸皮,安慰着自己,她没怀疑侬秋声这不就是大有长进?她阴阳怪气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走了——”她瞧瞧他,冷冷淡淡“今日东宫妃要来。” 他完全没意识到她说东宫妃时那刻意咬重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他只能笑道:“我去宣旨,呆会等着你一起出寺。” “宣旨?”她和大部分宗亲一样私下以为他一来必有用意,“你来不是为了淑妃看看谢娘子?”她连忙就变了脸色,一脸受感动的神色, “傅九,你先来找我才去宣旨?” 他瞧出她那假样,叹气:“你知道就好。我心里——”他这里还没有诉衷肠, 她赶紧就打听:“官家让你来看谢苏芳?” “……你觉得呢?”他没好气瞪她一眼,转身准备离开去宣,“就算是,我也不能告诉你是不是?” “那你来干什么?!”她不甘心,追上几步亲亲热热,“去哪里?去见东宫妃?” “我又不是太监,我能去给东宫妃宣旨吗?”他终于听出了不对劲,诧异地看着她,她阴暗地想着碧池寺里的事如果和东宫妃无关岂不是还是回到原来的人身上?还是刑碧叶? “刑碧叶的事,你还没有和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非要知道。去问张夫人。” “这样?” “要么就悄悄跟着我,今日就是为了碧池寺里的事。” 自认为很寒酸不能见人躲在附近范小学士,居然躲过了丁良。他偷偷瞧着这两人吵架,终于溜出来催他们:“快一些,说完了没有?傅风你不是要去宫里见公主?公主没有你可不行。我还有事和郑娘子说呢。” “……”真的想掐死你。不仅是傅九这样拿眼横过去,连郑归音也是一脸不爽地瞪着小学士,“有事?” “映风在宫里和公主的亲事如何,我悄悄儿给你通风报信。”他当着傅九的面和她说着悄悄话,傅九忍着居然也没有踹他,她笑瞟了这表兄弟一眼,直截了当:“条件?” 范文存来劲了,狮子大开口:“你不要参选和我抢了。我成了内库官你让你哥哥帮衬着我。” 她转身就走,正殿那面有钟声响起,园林里不知何时已经人踪渐少,宗子们都向正殿去了。范文存挤开傅九赶紧追了上来:“要不,我帮你挤掉丁诚,你帮我挤掉程青云。然后我们再一比高下?” “……”丁诚刚进了寺,寻过来和丁良在附近站着,听得一清二楚。但看看公子抱臂站着看这两人密谋,什么话都没有,丁诚也只有苦笑。 “不成。我帮你赶走程青云。你帮我挤掉谢苏芳。”她讨价还价。 “……”傅九早知道如此,便也凝神听着他的回答,范小学士果然犹豫了:“我虽然容貌出众,才学不凡。但我不是女人不能去替你参选——” “在官家面前说她坏话。”她完全不为他插浑打科的玩笑所动,直接给他指条挤掉谢苏芒的光明大道,“你今天回宫官家一定会问你。你就说她又丑又坏。” “……这样太得罪人了。”他震惊地看着她,用眼神表示女人阴险起来太可怕了你就是例子,“她要是真当了皇后。我怎么办?” “你到时候再说你远远看着看错了不行?程青云还是秀王世府的女婿呢!他要真当了内库官,我们家怎么办?”她用眼神斜着他,“你要一定能赢他,你也不来找我了。”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理没错,便也点了点头答应了条件,她满心欢喜的时候,他突然又同情地看着她:“嫉妒谢娘子又美貌又温婉?觉得赢不了所以和我一样耍手腕陷害她?” “……” 891谣言你信不信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为她那生气得扭曲的脸,傅九笑着推搡着他走开,她趁机诉苦:“前几天我的进宫牌子突然被殿中省的司赞内人收走了。她们还用眼神嘲笑我。” “……放心。不是淑妃。”他几乎都要笑起来,勉强忍住,这还是她头一回向他明着埋怨此事。 “真的?”她怀疑地问。他大笑安慰着:“你又没得罪淑妃,你只是得罪了谢娘子和她背后的人。”她叹气,唇咬着扇沿很委屈,“张娘娘像是也在生我的气?我好几天没进宫。她也没差女官出来看我。看我给她安排好的行宫。我亲手打理了好几天……” 她一腔的想撒娇没人理会,张娘娘怎么不让挽迟女官来安慰她的伤心,“外面都在说我在娘娘面前失宠了。” “……要不要写写诗?骂一骂就舒服了。”他没敢说他在宫里查免得她觉得他不知心,偏偏范小学士想想不甘又绕回来,从柳树后跳出来拉了他非要挑拨几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喂!赵若愚也来了。映风你在寺门口没看到?”小学士斜眼她,“她可是接了赵府的贴子要来灵山寺见于夫人——你小心她在张娘娘跟前一失宠,她们家就背着你已经给她订了赵家了。” “范文存——!”她没忍住涨红脸嚷了起来,恨不得用纱扇子拍扁他的蠢脑袋,“你有能耐你今天别来!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巴结隆仪伯,想让他在官家面前推荐你做内库官!” “你怎么知道的?!绝无此事——”范小学士震惊后,把头甩得飞起,“我来灵山寺都是我娘逼我来相亲的!我又不是你!你还从没来去看你娘吧?” “……”这话居然没办法反驳,她憋气。傅九弯腰捡了一张澄红色的叶子,放在她的白纱扇面上:“郑老爷想订赵大人?你不答应?” “对。我爹爹随我。爹爹说赵公子喜欢云奴娘子,那就再收养一位四娘子就好了。”她立时被安慰了。没亲娘还有养父,白扇红叶,秋天的叶子虽然不是春夏时那样浓翠丰美但也自有风韵,她的运气并不太差。 “灵山寺的秋景在京城是有名的。有四字灵山秋冷。”他笑着指点,“你这扇子叫文存给你画一幅秋景在上面,就应时了。” 她仰面看着近秋的天空,空中碧绿、浅黄、粉红的各色树影斑驳,交映在蓝天又倒映在了她素裙边的水面上,鲜丽可爱。范文存叨叨着:“赵若愚那小子狡猾,假订亲怕什么?大不了真订亲是不是?还怕什么谣言?” 傅九听范文存一提不由得瞟她一眼,她大怒瞪回去:“你相信他胡说?” “我自然不相信。”他很是识趣,斩钉截铁。 “映风你不能这样——”范小学士一脸你是不是兄弟的表情,因着她一脸不高兴他早就抱定了卖表哥的打算,连忙冲她笑道:“你不知道,他真是来相亲的。还悄悄让舅母——让他亲娘问了问,隆仪伯有没有和他年纪相当的闺女?若是有,他去求亲也不妨?” 她大惊站在他身后吐着舌头,奚落地笑范文存:“卖身求官!”九六味 “……男大当婚,我娘都病了,我娶亲有错吗?”范文存可不会脸红,叉着腰腆着肚子,又探头绕过表弟威胁她,“看,你没希望了!傅九要是离开了京城,我岂会再手下留情?若不是看在兄弟情份我早就赢了!” 他嚣张得太不要脸,她呆然都忘记骂回去,他自以为胜了一局更是吹嘘笑着:“张娘娘是在官家跟前得宠,但她岂能如我一般出色装成不擅长写词让官家教!” “……你不要脸拍官家马屁你还得意了!”傅九为这事忍了多年,终于没耐住痛骂他,“全家都不敢出声,你娘都觉得丢脸你不知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张娘娘她行吗?她是才女,但她有我这般的胸襟?祖父他可行吗?祖父太喜欢端宰辅架子,不及我有为臣子的谦退!” 他洋洋得意,她被他这样没下限的为官之道震住,突然就理解了东宫妃对谢娘子那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傅九却是早习惯了范文存和郑二娘子不相上下的厚颜无耻,还安慰着:“别理他。他在胡说。” 她没料到在这时候傅九还一心帮她,本来的担心消散大半,感动看他:“傅九,你别相信他。我来灵山寺是想和你说京城里的谣言你不要信。张娘娘怀疑我,你不能怀疑我。”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他一语双关,他有数是一回事,因为她到底知道要来向他解释一句,他心中欢喜赶紧让范文存滚蛋:“不长脑子!你先去打听打听皇后谁做吧!若是谢娘子,你当她不会举荐程青云抢你的官?” “什么?”他一惊。她顿时笑了起来:“傻瓜!” “你姐姐——卢四夫人原来是为了这个打算?替程青云找个后台?没错,官家毕竟不好开口点了侄儿女婿。我本以为她是为了六皇子……”范文存察觉到了真正的敌人,终于开始一门心思琢磨,“怎么在官家面前说谢娘子又丑又坏还不叫官家怀疑呢?” 这事你办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她暗中撇嘴又觉得自己慧眼看中这个奸人很是了不得,悄悄向傅九嘀咕:“谁也没有他范小学士有能耐!厚脸皮!” “正是。”他心中未尝不觉得郑二娘子这门本事绝不会输给范文存,他嘴上可不会说。看看四面人影渐少,夏秋季节的风吹落了一地粉红、浅青、嫩黄与淡紫交驳的落叶,掩映着灵山寺园林间的青灰色假山与漆绿曲廊。 天气乍凉还暖,正是出城赏秋游玩的好时节,在灵山寺中景致果然如画。他拉着她走开几步和她悄悄道:“我赶他走?本来我去宣旨,只想着有他在,你可以到他订了的院子里坐着听听。” “咦,范大人订了院子?”她脸色转睛,难得地正眼看向苦思冥想的范小学士,“在宗亲的祭事居然能到订院子?”她终于觉得他有用了。傅九大笑:‘你这样小看他?到时候真输给他不要来怨我。他看着好说话罢了。” “我知道,他是为了你。”她小声说着,又叽叽咕咕觉得自己占便宜地笑,“活该!”傅九同样也不同情表哥:“你不用理会他,挤掉他是你的能耐。” 892谣言你信不信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听得眼睛一亮:“真的?范相公不会怪你?” “他就是太会揣摩官家的心思。祖父往常就说应该让他吃吃亏。否则将来怎么能是台阁人物?”台阁上的宰铺们可不能做个官家应声虫不是? 她一听这样的至理,仰慕不已:“果然就是状元出身的老相公。” “这话不通至极!我当与祖父辩一辩。史书里好好先生,做了五任的宰辅没有读过?官家这样要强的脾性,头上有太上皇压着他还受得了宰相权重不听话? 范文存跳起来反驳,她正扇风的手一停,居然也不能说他不对,最近她被扣宫牌的事大人私下里查了个底朝天,看来还没有和她说?陈武没敢把傅九早就伸手掩了他的嘴,叹着:“你就闭嘴吧。你也是翰林学士呢。风骨呢——?” 风骨不能当饭吃。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官家就是喜欢听话的臣子。范文存唔吱着,“祖父要是早听我的,左相位已经到手了。” 她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正笑闹间看到寺径廊头枝影参差,远远来了两队紫袄武官人影,她连忙提醒:“傅九,那是你的人?” 不消他去看,早有丁良迎了过去:“你们可来了。” 陈武抹了一把汗,齐安苦笑:“大人太快了。”他们从宫里追到相府,再着相府追着傅九的马,死活没赶上。陈武早看到了郑娘子,暗想着果然大人就是为了她。 齐安手中还捧着一卷素黄锦袋。看在她眼里,傅九当然是要去办差了。 陈、齐两人此时带着两队天武官方才进寺来,她的丫头嫣浓、逢紫便知道姑娘和傅大人说不了几句就得离开,她们早已过来,取了纱帽给她戴上。 她背身站在了碧绿柳荫下,脸罩浅紫纱面,落在天武官眼里,除了陈武与齐安认得她,她就如寺中平常赏景的宗女们无甚区别。 “若是我再小几岁,还能露着脸到处乱逛呢。”她早看到了十四五岁的宗女们猴子似地成郡成伙在寺中玩耍,只有她这般年纪才稍稍稳重了些。 “姑娘,这边她们来得少,宗女们都在那边几个院子里玩秋千呢。就在正殿后面的石榴院、桑子院那面。”嫣浓早打听了,悄声和她说着,“姑娘,秦文瑶订了一个院子。咱们家的人看着刑姨娘也上了船,今日八成会一起来寺里。” 她瞟了眼傅九,装作无事看向范文存:“你订了什么院子?” 他哼了哼:“我订了石榴院里一个房间和素席席面。” “只有一个房间?”她顿时失望。 “岂有此理!”他本要去和傅九说话,一听这话甩袖回头大怒,“这样多的宗亲,你来试试订一个席面?轮到你是三个月之后了!” “对对对,你最有本事。”她赶紧向范小学士递一个眼色,表示我们现在是同伙,挤走了程青云再翻脸现在不要内讧。137 “……我觉得你会出卖我。傅九他就更靠不住!早不记得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他喃喃自语后还是忍了,她一看傻瓜好骗赶紧就丢下他追过去,“傅九——” 他正打发了两个都头先去路口等着,听得她的声音连忙止步回头:“怎么了?”他踏着池边红黄斑驳的碎叶,手里提着那只狭长的卷柚黄锦袋,其上绣着云雾山海龙纹。 她提裙走过来见得他手中这锦袋,难免问了一句:“除了宣旨宫里还有别的事?我看他们和你说了不少话。” “没有。”他压根不提扣她宫牌子的人已经被查出来,免得她烦恼。反是一指人影渐杳的寺径园林,“成年的宗子们都去正殿附近等祭祖了,他们还得排练下回随御驾出城郊祭。我和你一起赏景走过去。附近也没有人。” “好。”她温婉轻语,团扇子用绿柄丝穗系在手腕上悬着,她的眼睛透过浅紫面纱,瞟了瞟他手里宫锦纹素黄卷袋子,知道没办法偷看,只能悄问,“官家的这旨意——真的和谢娘子没关系 ?” 范文存和她一个盘算,蹑足走近把耳朵伸过来偷听。他笑骂着他,又道:“真不是。但和碧池寺里有关系。你最好听听。免得又怀疑我。” 碧池寺?她暗忖着把刑姨娘叫来半点没错,她满心舒爽半揭面纱冲他笑得灿烂:“你放心。你不方便直接和我说旨意,我明白。” 他回之一笑,两情缱绻,他脚步不自禁就更慢,伴着她在落叶斑斓的寺径上慢慢行着。范文存居然也能在他们身后跟着,走得自得其乐。 她嫌弃瞟他,想想他假充孝子订席面相亲相的一定是秦文瑶,正中她的下怀不是?她开心和傅九小声猜测:“你这旨意是要给理国公府收起来带回家的,是不是。”他正点头,范小学士在后面就出声教导着她:“傅九是宣旨官,按例是不能议论旨意。” “你们家的范二公子范承旨也是这样聪明。果然就是宰相家出来的公子,处处谨慎。” 她这回倒懒得和他怼,还转头拍了拍他的马屁。傅九笑着打量了她面上的薄紫纱帽:“我看你早有准备。”她笑嘻嘻点头,想想这机会不能放过赶紧再解释:“傅九,赵若愚提前离开京城的事不是我们家的意思。我也没有谣言里进宫挤走张娘娘做嫔妃的念头。” 谣言里她阴险利用张昭仪,更想进宫挤掉傅淑妃。她有那样艳压群芳?她唯一遗憾的是不能把张夫人的话告诉他,张夫人私下让铃儿带了话:“你们家如今处处受谗言所困,这件事不过是因为立皇后。与你无关。依我看官家自有处断。” 官家自有处断是什么意思?官家可是从不理会这些事的。她不得不还在猜。 “我明白了——”傅九挑眉失笑,她顿时怀疑,难免打听:“你在宫里听说了什么?” “你觉得呢?”他不动声色地笑。 “……官家和你说什么了?”她试探。 “原来是官家?”他笑了问她。“呃……”她又犹豫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回答。免得反倒连累他去打听这些不应该打听的事。 “你们能不能直接说!”旁边的范文存早听急了,快步过来,一身青荷色夏衫子后摆翻扬,带起落叶纷飞。他双手负背摆出架子审问她,“你说——!赵若愚一离开,他向你们郑家什么四娘子求亲的事没结果,人人都在猜郑家根本没有这个四娘子,是你狠心拒绝了榜眼公的求亲非要进宫争宫妃呢!你知道这事吧?现在许家、汪家、尉迟家都在怀疑你们家,他们来问映风他都拦回去了。我问你,你就算进宫,淑妃和程美人不问?你们张娘娘不问问你?” 893谣言你信不信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连忙啐他:“你不要管。我也不告诉你!” “不识趣!我帮你说一句,顶着上旁人一万句,你不知道?” “哦,小学士这样厉害?我问你,你订的院子里能听到宣旨?能看到宗子们排演出城郊祭吗?我真想开开眼界!” 范文存顿时语塞,傅九笑着插嘴:“到院子里也不可能听清旨意。还要想办法更近些。” “可以爬在墙头上听?”她趁机下台阶随口一说,范文存同样接了傅九的眼色就懒得再琢磨京城里的谣言,连声叫好:“对,爬墙头听听!” “喂!少出胡来的主意!”傅九终于就对表哥绝望,让他滚远些,对她叹息,“你不要爬。我回来和你说。” 他无奈的笑意让她心中甜蜜,范文存幽怨地盯表弟,她连忙又摇头:“我开玩笑呢,你不用告诉我旨意。这样多的宗亲听了,多的是人嘴碎。岂会不传出来?不要叫外面议论你当了官家的差来宣旨,却不讲宫中体统。你——你的风评也是极要紧的。” “你要顾着我这样不经科举选官的外戚?”他失笑,给她一个安慰不用担心的眼神。不做驸马没有公主做靠山他也自有办法。 “真的?”她暗暗嘀咕,走在寺径上,无定池的溪水蜿蜒,宽大的槐木桥弯过了蓝绿相间的溪面,“这里的景致极好。”他在黄橙色的树影里,笑着带着她绕在寺中园林,“上回御驾在此,你是没有逛过的。” “你不去正殿办差?”她心里想着,但哪里又会赶他走?她笑颜逐开提裙上桥,眼中只有立在桥顶树影中的他了。 +++++++++++++ “是,陛下。” 耶律大器从德寿宫御花园里退下,看了看官家在陪侍太上皇,他便出了宫骑马到了太和宫里的殿中省,寻了当值的内侍省押班,道:“官家口谕,命我送祭礼到灵山寺。祭礼不走公中内藏库,从陛下的私库里取。” 内侍省自有老押班登记下来以备核对,又领了牌子到入内内侍省,刚一说就有相熟十多年的老档吐着苦水教他新规矩:“耶律大人,张娘娘的规矩。内藏库她只看看帐目不理会别的。但官家太和宫的小私库出入一律得有她的批印。你还得去掌仪司里走一回。” “……淑妃在的时候。只管内藏库不管陛下自己私房的花销。”他也愕然。 “可不是!宰相们管户部国库,主持宫务的娘娘盯着内藏库的钱,陛下的小私库是我们这些入内内侍省奴婢忙着,官家的衣食吃用哪一点不是我们这些老奴经手?官家今日下朝回来想吃口热酒,明天百~万\小!说时要配两碟凉的鸭肚丝,御花园里陪太上皇钓鱼要四五瓷罐子新鲜土蚯蚓。难不成这些还要娘娘们来惦记?张娘娘正事不干,倒来这里伸手!” 出了内侍值班房,六局二十四司的公事房就在对面廊上,掌仪司里今天恰是佟夫人坐班当值,她白发丝丝本来就不喜欢染,坐在窗边,被秋阳照着就更显眼,看着突然又老了几岁。 耶律大器便也明白,内侍省里的老档们虽然一肚子埋怨也没办法发作,实在是佟夫人这里也并不是想揽权。 这样得罪人的差事她实在是管不过来了。 “不能疏忽一点,否则张娘娘要发作的。”陈内人迎上来,“还请大人见谅 。” “好说。内人客气。”无忧 陈内人执笔,无奈让他说清了一份祭礼里有金银泊锭二百锭,果品十担,茶品五担。莲花八卦祭纸五十幅。冥纸大钱五千枚。中钱一万枚。小钱二万枚。 “这是祖宗独享的。叫宗亲们去花费的是四川钱票子五百贯。天宝铜钱一百贯。”他也谨慎起来,不敢按内侍省往常的规矩把“祭礼一份”四个字写在纸上就糊弄过去,中间有多少花巧贪墨他不是不知道。 他不稀罕这一点,但内侍省的太监和黄门们都伸手拿了多少年成习惯了。 “全折成了钱票子。算八百贯。八卦钱与冥钱去太府寺衙门杂料场主事手里领。果品去茶酒司领。” “……”好扣门。连路上让马儿吃口粮的路费也要自己出?耶律大器头一回觉得办皇差办得憋屈,最后拿笔签了押,得了回执,这才能回头去内侍省里。 官家的小库房并不大就设在了选德殿后院子,自有两个小黄门把东西取了出来,除了票子和钢钱,就是五担贡茶,其他不过就是二十张宫样的杏黄包裹布,覆盖在祭礼担子上,就是皇上赐了的。 殿里有轮值御卫,上前替他接着。他面无表情走过去时,从偏殿外正看到了殿上有女子端坐身影,乌髻金钗,眉目如画。她提笔在案卷上勾画,纤指如玉隔着窗边绿叶红石榴正隐约可见,好一位风华美人。正是宠妃张昭仪。 他一偏头快步走了过去。 “那是……” 张昭仪一抬头想换换心情,看看窗外饱满鲜红的石榴果,透过青翠果叶正看到了的契丹班直御卫,看到他避开的那双蓝眼睛。 她的心神促不及防被那深遂的眼神吸住,对方仓促一瞬间就避开了。仿佛她殿中的莺哥儿被惊飞。 她的心还在乱跳,那身影又突然停住,沉稳了下来。他恰在格窗可见的最远处拱手施礼,持礼甚恭。在绿叶与红果间只看得到他腰间的绣带与腰刀,见不得半分面目。接着这身影向后退去,三步后徐徐消失在昭仪的眼前。 “……难怪官家重用契丹降族守卫寝宫。”张娘娘唇角带笑,出了半晌的神,在宫中几年亦是头一回被一名年轻御卫都头的举止惊艳,不由得笑了。 挽迟上前为她收起案上一堆内藏库的帐目,诧异:“娘娘在说官家身边那两班契丹御卫?” “正是。平常的班直御卫不是公侯子弟就是官宦子侄,与本宫一般的出身。我早知道家里的公子们出来办差,十个人倒有七八个总有些脱跳不羁。还要统领们用心调教。倒还不如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明明已经依制避开,那契丹人还要怕礼数不周得罪了她。 “他这样谨慎的人,竟然也敢对本宫的人下手?” 张昭仪疑惑不解,难免遐想连翩,“他难不成是对郑娘子真有什么情意?因爱生恨才非要传她的谣言把赵慧儿的旧亲事揭了出来?” “……娘娘。”挽迟早从张昭仪嘴里得知此事,连忙劝止娘娘,免得她再被那厚脸皮的郑娘子带累得变糊涂了,“娘娘,论起来是郑家得罪他。哪里是他得罪郑娘子?赵慧儿和那蕃家订亲好好的。不就是郑娘子拆散了?那蕃客又姓萧,本来是契丹国的后族之姓。他和耶律大人这样的亡国王族必是亲族了。” 挽迟句句说在理上,偏偏张昭仪轻轻笑着,“这样的因由,岂不是无趣?” 还是耶律大人对郑娘子因爱成恨所以传她的谣言这种理由,更可以在宫务繁劳之余逗一逗乐。 894娘子相亲与名士风流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挽迟听在耳中,先放心了,娘娘方才看着窗外的模样她见过,就像是当年在西湖边第一眼看到了郑锦文一样。娘娘唇边的微笑也是如此温柔。让她心惊不已。好在外面只是耶律大器一个外蕃降人,但也怕在他是宫里的御卫,然而张娘娘到底是张娘娘。她就明白:“娘娘这是想着郑娘子了?” 果然就是逗乐娘子是不是? 她看看那堆帐目,是无论如何都理不清的内藏库帐目,不由笑道:“平常天天赖着本宫面前不肯走,这几天突然不见。也不知她在算计些什么?” 身为主持宫务的昭仪,她对郑二姑娘还是知之甚深,对她不报什么希望, “罢了,想来郑娘子正在宫外要抓到那蕃客报仇出气,应该快查到耶律大器了?果然是没闲功夫了。” 主仆正说着郑归音不进宫不见影子,缺人来解闷逗乐,贾内人从殿外来,附耳向挽迟说了几句,正还指了指外面走过去的契丹御卫。 张娘娘皱眉:“怎么了?” “耶律大人,方才请托奴婢向娘娘来禀告……” “喔。他果然是被郑家查到了?本宫早就猜到赵慧儿那旧亲的流言与这位耶律大人有关。除了他,宫里还有什么人和外蕃人有来往?” “他是官家的心腹……”挽迟心有不安,“娘娘,何必让郑家得罪他?既然他来求娘娘居中周旋,何不召郑娘子进宫来说?就此作罢也好。” “是官家的心腹又如何?难怪这是官家的旨意。郑家难道不是本宫的人?” 张娘娘轻笑,闲听落花待月升的慵懒神色依旧,眼眸却透出冷色,“他未曾向本宫知会就传出让郑家难以辩解的谣言,伤的难道不是本宫的颜面?” 挽迟不敢再出声,贾内人倒是颔首觉得此言有理,又道:“娘娘,他方才再三禀告,只让赵慧儿见那蕃客一回,就让他向郑家赔罪。从此离开京城。” “不可能。赵慧儿现在是长公主身边的司药内人。” 张娘娘断然拒绝,看看天色,放笔起身,“罢了,此事本宫不想理会。不是有淑姐的弟弟已经查到他头上去了?他这才急了。官家要下朝了。回英雪殿吧。” “是,娘娘。” 挽迟嘴里应着,心里到底不安于耶律大器是官家寝殿上的御卫都头,不方便为一点小事得罪。左思右想间突然看到了宫墙角落里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向贾内人丢个眼色,贾内人会意:“是赵慧儿。我去看看。” 贾内人私下见过了赵慧儿,回到英雪殿里一说:“娘娘,赵慧儿再三向长公主解释了她和蕃客以前订过旧亲的事。公主未有责怪她。但恐怕要迁怒郑娘子了。她早有意提醒郑娘子,但她根本不进宫。她只好来托娘娘的人了。”520小说 “……她倒是有心。还知道为郑娘子说情。郑娘子可早不记得她了。她若是想进宫,这几天也不去殿中省登册向本宫求见?” “扣了宫牌子要脸面。”贾内人不由得笑了起来,“年纪小脸皮太薄。” 郑二娘子的脸皮居然会薄?张昭仪一万个不相信、 “她是躲着不进宫。免得在宫里遇上长公主。”她撑头倚在凤榻上,慢慢笑了,“这一回,我倒要看看傅大人——这位淑妃的继弟怎么把赵若愚订亲,赵慧儿订亲这两桩流言一起查出来收拾干净。” 郑归音确实躲着故意不进宫,但在灵山寺,她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她披着帽纱装成范家姑娘,和傅九、范文存两兄弟一起赏景,沉浸于灵山秋冷的艳色之中。园林里宗亲渐少,别人倒也罢了,唯有秦文瑶远远就认出了她。 “那是郑娘子?”她转进角门,就看到了郑归音。 “……看着不大像。”吴奶妈陪着大娘子眯了半会的眼也没认出来,便转头看向了刑姨娘。刑碧叶不及秦文瑶这样的眼力,能从那明黄叶影间捕捉到人影,更不可能从那浅紫妙曼薄纱下的女子身段就认定是郑归音,毕竟只和她见过一两面不是?但傅九与范文存她却是早认出,回道:“小世子今日也在。范公子一同在赏景。想来同行的也是范家的姑娘?” 有范小学士和傅九,谁能认定她是谁?郑归音极放心地在灵山园林中闲逛着,傅九时不时捡一片好看的叶子。一面深红一面素黄。这枫叶放在她的扇子上,他低语一句:“残月照秋梢。”引来她在面纱后的欣喜微笑。 范文存可看不习惯她与他卿卿我我,旁若无人。他随手在树上抓着一只黑红色的七星小瓢虫子手痒,很想丢到她头上,但被傅九一瞪,他又想着还有事求她就悻然缩手。 “古板无趣——”他感叹着表弟映风本性半点未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呆板不知雅趣风流。傅九根本不觉得互相丢虫子,半夜脱得精光在湖心坐船赏月,长啸吟诗是什么雅趣!是什么名士风流! 那是脑抽。 他知道表哥范文存从小就脑子有问题,忍着也不骂他,只顾着和她一起赏景。他并不急着去宣旨,她也不催。直到范文存身边的小厮终于飞跑而来报了信,傅九就知道秦文瑶终于到了。她可瞧不上那小厮偷偷摸摸和范文存说话的小气,悄悄掩扇问:“他要相亲了?” 他差点笑出声来,微微点头:“文瑶来了。” “映风——”范小学士丢眼色,叫上表兄弟一起去相亲,这样的规矩倒是不少见,两家的父母想结亲但子女们不愿意,两家又都疼孩子就想个法子让他们在踏青赏秋的寺院园林里见一面,互相瞧着对眼也许就愿意了。更何况傅九还是秦家的堂哥。 说到底,女方觉得自家姑娘美貌能干,男方觉得自己儿子俊俏有才情,除非对方瞎了眼绝没有看不上的。所以都信心十足地安排了相亲。 郑归音得了傅九一个眼色,知道她也被范文存叫上一起做陪客,她就冷笑了瞪着范小学士:“我为什么要去?” “映风也去!”他说得理直气壮,“你爱来不来!” 895壁上观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转身就走,傅九大笑着没去拉她,只作壁上观,范小学士只能追上去陪笑:“……秦娘子和我说好了,见一见就回去和家里说不适合。这门亲事就算了。大家都轻松。” “但她有条件?” “对。她有事和你商量呢。让我请请你。我不是你的恩师吗?” “……”你那门子的恩师啊!?她翻着大白眼,差点把眼珠了都翻出来了,他可就委屈了:“你参选第一轮,不就是我慧眼识珠选中了你?” “你不是说我弹错了谱子,想让我出丑被除名?”她哼哼着。 “不可能,绝没有这回事。”他断然否认,还劝着,“你被外戚家的公子除了名,不要算到我头上来。我不是那样耍手腕弄权之人。” 外戚家的公子在旁边想踹他。 秦文瑶订的院子在西寺里的没藏轩,离着正殿方向曲曲折折还有几重溪流拱桥。正殿方向向南三重门,重重都有宗子们充司役迎宾客。 宫里出来的傅大人明明带着旨意来了,人却在逛园子逛得不见影子。得到了这消息的宗亲们都莫明其妙私下议论。到底还是赵一明聪明,寻思道:“也许是真有旨意,但和祭礼无关。但宫里按例还有官家赐祭品的旨意过来。他应该让一让才对。” 正说着,他的家将王六就跑过来禀告:“公子,小的打听到了。傅大人跟前的丁家兄弟刚去了石榴院。那里是范小学士订了个房间。小的问了他们,傅大人呆会要去那房间换衣裳。小的猜,等换好了新官服就过来宣旨了。” 宗亲公子们听着都点头,把这话报进正殿上的王爷国公们,大宗正捋须笑道:“很应当。他不是别人。他们傅家这几辈连娶了三位宗女,一位郡主两位县 主。他本就与赵姓有亲,官家是大宗长房说不得祖宗供在了宫里,每年请出在城外天地坛里配享。咱们在寺里祭着小宗小房的祖先们,他既是亲戚格外庄重一些也就应该。也是姻亲的情份了。” “话是如此,就不知道今年送祭品的天使是哪房的公公?” 正说着,正门上有宗子打发了仆从一路扯着嗓子报进三重门来了: “陛下赐祭品,接旨——” “快——快去接旨。” 傅九并没有进秦文瑶的没藏轩,他停在院门前,对她道: “我去换衣裳。呆会还在这里等你。” “哦。”她没听明白,兴奋于傅九居然不进去,岂不是答应让她和秦家商量 三郎的亲事。她巴不得他赶紧走,连忙假充明白人一样糊涂点头,“风有点凉,你多穿一件也应该的。” 他岂不知道她怎么想?叹笑着差点想摸摸她的脑袋,但到底没成亲也没有名份,只能在袖子紧了紧手,叹气再叮嘱两回,这才看向了急着要相亲相亲完了赶紧拉倒各自回家的范文存。 “我早叮嘱了陈武、齐安带了一身新官服过来。眼下要去换。文瑶那边,我说过让她不要和郑娘子提富春县乱民的事。也不要提郑三郎的亲事。” “哦。”范小学士也在假充明白人,赶紧点头。 她顿时泄了气。 他没好气想捶范文存:“你听明白了?你让我带她来。否则我不让她和文瑶见面。你先进去和文瑶说,别的也罢了,说郑三郎的亲事绝不许。她答应了,你再领着她进去。” “……”她站在旁边,愁着脸,三郎的亲事看来真是没戏?电子书屋 “这样不大好吧?人还没见就先谈条件?”小学士犹犹豫豫,“她要是翻脸怎么办?她要是非嫁给我怎么办?映风,勉强不会有好姻缘。强扭的瓜不甜。” “……放心。不会的。”他一脚把他踢了去。她在旁边拼命忍着笑。 “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这门亲?”他看了看她。 她心里有数这门亲事确实不妥当,就赶紧点头:“门不当户不对。强扭的瓜不甜。三郎太糙。配不上秦娘子。” “……并不算。” “那是为了什么?”她马上转口,到底还是得为三郎争争,总不能把弟弟想娶的娘子彻底放下不当回事,“做夫妻最重要还是两厢情愿。我就知道。你看我和你也门不当户不对。你也没有嫌弃我出身不好。” “我们和这不一样。”他冷静答着,表示他和郑三郎当然不可同日而喻 ,“文遥比你精明。” “……”这是怕我上当?她有点不服气。 秦文遥坐在房中心中何尝没有为难。 “映风堂哥是为不想让郑家涉入乱民的事?”她摇了头,起身出房到了廊上,对刚进来传话范小学士明说了,“不是,他只是不想让郑二娘子涉入。郑大公子和郑抱虎早就搅进来了。” “你就别提这事,不就行了?” 小学士劝着,挤着眼让她嘴上答应,但他的劝词居然也实在有道理, “他不答应这门亲事,要我说不是没道理。映风他没有父亲,打小是吃过苦的,他在江北大营和明州水师里当差的时候,都打理过各军里的生意。朝廷多年来不禁各军做生意。一半的饷银都是生意里来的。他做得又大不是榷场里的生意就是海上生意,在北边吃过马尿在南边十几天不下船。他和郑娘子能说到一块去。你吃过这苦头?你和郑三郎根本不是一路人。” 郑归音站在门外,隐约听到。有些欢喜也有些为三郎难过。 这些话她早就想过了。 “……”秦文瑶半晌不语。毕竟这话不是没有理。 范小学士见她不出声了,连忙就出去报信。却被她叫住:“文存哥哥。” “……什么事?”他害怕地转头。因为也是从小就认识,秦侯府换了主人才渐渐断了来往。秦文瑶知道他是这个德行。并没有被他气死,旁边吴奶妈不高兴了。秦娘子看看院门外,郑二姑娘多识趣,赶紧退开了几步躲到了敞开的门外。然后贴着墙缝听。 外面除了她的丫头,少不了丁良也在陪着。见得这样只能散开挡着她。可惜她只能听得断断续续。秦文遥叹道:“映风堂哥和郑娘子有什么干系,他和我还是一个姓。他就护着她。” “婚姻是终身大事!他是护着你呢。”范文存的话说得再好,都掩盖不住他一脸惊吓,深怕相亲被女方看中的意思。秦文瑶也只能让他滚蛋。 “大娘子,既然这门亲事不妥当。就算了罢。”吴妈奶忍了好些日子,终于能再劝一回,“如果实在看中了,再等等也好?” “离开眼前这个时机,这亲事就谈不成。” 范小学士出了门,傅九已经去换衣还没回来,她趁机就要进去。他却赶紧拦住:“不成。得等一等。她还在犹豫。” “……傅九不在。”她挤眼提示着,表示她随时可以反悔反正他不知道。旁边站着的丁良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而且郑娘子和小学士那挤眼的表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完全不知道脸皮是什么。 896心如磐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在。”他虎脸,“我答应他了。你不要乱来。” “……这样?”她没料到还能看到他这一面,他又悄悄着,“万一她非看中我不可。你就哭着和她说,你也挺中意我的。但被我严词拒绝。我这人的心意坚如磐石。百转不回。” 她觉得不去偷听秦娘子,反而正经听他说话真是太傻。 ++++++++++ “……姑娘,这事倒不怕。奴婢看,郑家就是想保着这个二娘。什么时候郑家又出事,找上这二娘就能说好这门亲事。” 吴妈妈果然精明,扶着她回房里坐下才低声进着忠言,“郑家现在是悬崖边上。但他们家得罪的是太后。以后这事少不了。娘子你急什么?” 奶娘越劝就越觉得结这亲事就是自找麻烦。 难怪傅大人不愿意。 “映风少爷真真切切是为了娘子你以后的日子。好话歹话,咱们得分清。他是对得起娘子你。” “……眼下不说这门亲事,这时机恐怕再也没有了。妈妈。” 秦娘子打从当面骂过亲爹夺爵的事,亲娘死后和亲舅舅家也不太亲近,事事得自己拿主意,年纪小小每日单是说服自己的心腹忠仆就已经是常事, “妈妈你想,私商是什么?不过一郡违律逐利的乌合之众。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明州钱家是第一个被抢了船工人手。被新船厂拉走一大半了。听说钱家老爷已经上了京城。” 听得乌合之众,吴妈妈就心想,既然知道是这德行,何必联姻。但秦娘子的精明她天天服侍不会不知道,这一想她又捧了茶给娘子,聚精会神细听着。房外廊上,刑碧叶悄悄走过来,想听听有什么动静。但又慑于秦娘子的积威。 反倒是门外郑归音,一眼就看到了刑碧叶。 “看——”范小学士居然也出了声,得意洋洋斜睨她,“那是映风以前的通房大丫头。美貌吧?” “……如今已经出嫁生子了。”丁良连忙接着,小学士还在点头道:“嫁的是侯爷。映风他叔父。” 丁良苦忍着,暗想公子所料不差,猜到碧叶应该也来了才把他留下防着郑娘子不高兴生闷气。但他万万没料到是这场面,都没办法真正插上话。他郁闷着暗忖呆会一定要告状。公子会捶死小学士。转念又想,秦娘子能不能快点拿主意? 秦文瑶在房中起身,绕桌踱步:“就算是乌合之众,但万事只怕一个有谋划的出来领头。郑家就是这领头人。郑娘子恐怕心里清楚,她这回不替钱家把这事摆平了。许、苏、汪、吴那些人家也得害怕自己家里人手保不住。转眼就全投靠到平宁侯府。成了郑家的敌人了。” “姑娘,郑家替这个二娘安排的后路不少。”吴妈妈想了想。 “对。妈妈也听说京城里的流言了?”她不由得笑了,“所以我才非得和她提这亲事不可。” 吴妈妈叹了气。深知大娘子自己拿主意拿习惯了。她没办法多话。更何况她当年进府进得晚,只跟着夫人在吴家听过三年的闺师讲学,大娘子方才说私商说郑家的这一番心思,她这老婆子已经没法劝些什么查疑补漏的忠言了。 “妈妈。” “大娘子看着办吧。”夜夜中文 秦大娘子淡淡笑着,取了挂在窗格边的帽纱戴上,走出了房间。 郑归音在门外就看到了她。 她面上是芥黄色的帽妙,透过这秋意的黄面纱。没藏轩里的秋景都染上了深浓的黄色。 秦文瑶只是向小学士点了点头。他就欢喜要跳起来了。而她就转身回房了,隔窗看着郑娘子随着小学士一起进院子,看着这郑氏女的身影,她突然自语笑道:“我知道你。郑家,让你进宫是第一条路,让你进驸马府为妾是第二条,跟着赵若愚去榷场是第三条。至不济和张家三衙内一起逃到四川做个小州官小诰命。总而言之。郑家一家子拉上张夫人都在拼前程争出个开海的活路,若是赢了荣华富贵,若是败了好歹要逃出一个来,就是你了……” “倒是对这个养女讲情义。”吴妈妈听得这一番话,啧啧不已,“听说上回抄家的时候也是一家子遭了不少的罪。” “艰难之时熬过来,自然见得情义了。” 她叹了口气, “所以现在还在郑家的船工、船头是拉不走的。私商里也只有这一家。就凭这——郑家就该领头了。也就应该受这谣言的罪。” 枪打出头鸟。这是有道理的老话。 “姑娘,老婆子看着吴家发达起来一二十年,还有一句老话,只有受不起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撑过去就好了。” 这就看郑家的造化。 外面的脚步声在上廊,秦文瑶看了看吴妈妈,吴妈妈会意出房。请了他们进来。 “姨娘。”秦文瑶唤了一声刑碧叶,廊上的她连忙也跟了进来。转身掩门。房中挂着的亦是秋山秋山图,秦娘子在桌前坐下,眼睛扫向了秋水图。她数着图中弯曲山径上点点杏黄落叶,山中人步步仿佛走入了深秋幕色中。 她在心底想着:“清远侯这个姓,靠我保着太难,拉上郑家才刚刚好。我为了秦家不在意和商家联姻,映风堂哥为了护着这郑娘子反倒不愿意。我也顾不得他不愿意了……” 有秋风吹过,窗外院子里落叶萧萧,刑姨娘捧上几盏香茶来,范小学士因为在门外被丁良叮嘱过,难免觉得有责任不让她想起这位刑娘子,免得映风回头知道了捶他。 他立进伸脑袋和她悄悄话:“映风从小就很喜欢公主的。也喜欢大潘,还和我说小潘看着讨厌,其实人也不错。” “……”她无语地瞅他,“这话你早就说过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这人就挑拨离间又是公主又是大潘又是小潘,她听得冒火,前面走着的傅九不动声色回头看她又看他,居然还能笑道:“你一直和我说郑娘子才貌双全,机灵聪明。劝我早些订下。我觉得很是有理。” 这番赞美让她芳心大悦,连忙就走开几步疏远了小学士,这小学士还大惑不解:“喂喂喂,映风说我在夸你——”他糊涂追过来,她躲在傅九身后歉然道:“我有心上人了。我们不适合。我不能耽误了你。” “……”范文存怃然不语,想想不甘心双眼瞪着,“你还当真了?” “你不是真心话?”她震惊,“我觉得你说的都是实话。” 脸皮太厚了!和我一样厚!范小学士恨不得大骂。她全看出来了。 这样想着,她心情还算不错,也没在秦文瑶的面前和他计较,打算等着转头傅九换衣裳回来了再算帐。 897传旨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换了一身新衣裳,听着丁诚道:“公子,前面宗亲们在接旨接祭品。来宣旨的是官家近身的班直御卫,听说是带器械的御卫。” “知道了。” 宫中带器械的班直,就是戏文俗话里的带刀侍卫。但近身的就不一样了。就算是李贺这样的枢密府三公子出身的禁卫,也没这个资格在宫家寝宫近身带刀。 他匆匆出了房间,丁诚依旧留下。陈武、齐安见得大人脚步匆匆,这回可是半点不奇怪。实在因为小学士陪着郑娘子和秦娘子,这事太不靠谱。他们可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方才秦娘子还没到,大人和郑娘子在东面的寺径上赏景,枫叶深红,范小学士时不时和她说话:“你真的不嫉妒公主?” 这话是应该问的吗? 陈武觉得他要是郑娘子,听了这话准得跳起来发脾气。好在郑娘子和小学士当真是棋逢对手。叫他看了一场好戏。 “我为什么要嫉妒?”她翻白眼,以扇掩唇也小小声,“傅九很喜欢公主。我不能太得罪她。”最后一句她故意说得高了声,非要叫傅九听到叹气。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范小学士的脸都扭扁了,用眼睛向傅九示意:是谁说她不愿意做妾是大醋坛子的? “这是两回事。”她嫌他笨。 “我可没说过我喜欢公主。”傅九觉得不能不插话了。 “我知道呢。”她丢个眼色,体贴地表示她不会当真,他对公主爱慕之情她能领会。长公主毕竟是太上皇唯一的子嗣,“我也是很仰慕长公主的。” “喂!”傅九得担心她来真的。一路上范小学士笑得全身发抖。 +++++++++ 郑娘子很是仰慕的嘉国长公主从清风阁走出,坐凤辇去向了选德殿。 这边厢,贾内人她已经向张昭仪禀告过了。为了赵慧儿订了蕃家被郑家包庇的事,长公主必要去求官家作主。 郑娘子可得倒霉了。 ++++++++++ “陛下这是要去何处?”长公主在辇中说话时,正看到了赵慎下朝回宫,除了太监和内人们,官家还召了亲近臣子陪着在宫道上徐徐踱步, 看着方向又是走向了宫中最高处胭脂高廊。 “停下。”长公主下辇有意上去请见,却发现有陌生年轻外臣跟在赵慎身边。 “那是谁?看品级不是学士院的伴驾学士。”枫林叶影间,她下辇后微微惊异,问着刚回宫的大潘氏,“那不是范小学士?” 平常官家最宠爱的范文存那可是正经翰林学士,就算别号青荷公子在宫城里的时候却是一身鲜亮绯红官服,时常与他的人物一般耀花了宫人们的双眼。缘分小说 如今那外臣虽然同是年轻男子,在秋光秋色的宫墙景致中,他的姿容俊逸不逊于范文存,但他的袍服是六品的青色,公主难免疑惑: “吏员?” 官家有心情召一名青袍小吏员到选德殿伴驾说话?公主不明所以,大潘刚从范宰相府见过傅九回来,认出了这名外臣男子,轻声道:“殿下,是郑大人。张宰相推荐的户部主事。张相公告老后,官家调他做了太府寺主事。” “郑娘子的兄长?”公主微一沉吟后反问。 “正是。” 公主在看郑大人,郑锦文的眼角余光同样瞟到了百步外和秋日丹枫一样炫美的金铜顶公主凤辇,在初红的叶影下,他像是看好一位凤钗华裙的美人。 那就是二妹这几天时不时和他提起的长公主? 郑二姑娘最近在念着公主比念着傅九还多,一个劲让兄长设法:“长公主还是被禁足了!赵慧儿说,太后有旨让她不用去德寿宫请安。” 这是赵慧儿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她听说后就愁着,“这事可不成!公主不能向太上皇请安,那就更不能参加选女试。这要坏了我的事。” “得了。你是觉得公主太闹腾。结果中了太后的计让谢娘子出了头。现在公主不闹腾了,你又觉得公主还有用,巴不得傅九能扶她一把让她牵制太后。但你又怕傅九被公主迷倒?” 身为兄长,他太清楚二妹的心思。二妹被说中了只能叹气:“公主一定会找傅九商量这事。她还能找谁?宫里真正出力支持官家北伐,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傅九,一个就是长公主吧。” “你不支持官家?”他笑着。 “我们家得先自保吧,抄家的时候还顾得上别人?”她诧异瞠目,“哥哥你不是这样想的?长公主这样的人也少见了。咱们家和公主怎么能比?” 想着家里二妹的担心,他难免寻思着要仔细看看公主生成什么样的国色天香,叫她天天担心傅九会移情别恋。 但他又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他如今低头弯腰,谨慎跟在了官家身后,实在没那个狗胆盯着远外的美人看。 也许那凤辇边的长公主只是他腰酸背痛脑子糊涂的幻想呢。 洪老档多精明,察觉到了他走神,微哼一声,他立时警醒不再看长公主。洪老档瞥了眼这位年轻的郑大人,上回陛见后这位郑大人就得旨一人兼了三名太府寺主事的差,管了京城的商税、杂料场和内外库房。 权势不小。 但这郑家人是经过事的,还算是心里有数,郑锦文这些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时到他的私宅里来吃酒拉家常,连郑二娘子跟着张夫人来过一回后,就半点不见外瞅着他回来就一定过来拜见,早就和他叹过: “陛下天恩,但我哥哥这差事不好当。老爹必是知道的,京城内外十七八个库房早就分在了衙门各部和殿中省。分开打理,各有各有库官。我哥哥就是个空架子。商税有临安府衙、禁军巡火铺子、临安治下各县衙门、皇城司好几个衙门分开收取,他仍然插不上手。唯一可以用还是他的旧货杂料场。” “你们家还不得意!?”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趁醉对这位娘子明着指点,“再如何,他一个没经科举为官的年轻小子,按律得熬上七八年,年年考评为上才能参加吏员铨考向上升做主官,熬上十年能参加锁厅试正式转为六品能上朝参文官。他呢?” 洪老档在家里一边吃着人家送来的新酒,数着人家送来的宝货黄金一边笑,“和公侯府门第比是不如,和你们家三年前还在牢里比?怎么样?” 898升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果然那诉苦的郑二娘子没憋住,同样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兴奋着脸蛋,为着家里兄长升官没办法开宴庆贺免得太打眼,却带着泉州来的美酒送到他这里来。她取着小酒金盅儿敬了一盅酒: “老爹说得是。我就是怕我哥哥太得意呢!你知道御史台里多的是没事要弹劾的小御史。他们可都是科举出身辛苦考上来,最见不得侥幸出身的人。” “叫我说,能考上那是真本事,做门客办实差做能吏那也是真本事!怕什么,你如今和太后对着干,哪家的小御史不等着看风向看你被太后收拾,还是两宫宠妃收拾了太后。哪有功夫去管你绿豆小芝麻官的兄长?” 郑二娘子笑得千娇百媚,他倒是暗暗可惜了她的出身,她若是肯认了平宁侯府的舅舅和卢参政家的亲戚,换了程姓参选,把这商女出身的旧事一笔抹去。谁说没有封修媛、充媛将来做四妃的命? “老爹,不是我没想过。是别人不容。”她倒是爽快。 “……”他当时不出声,转头在宫里遇上时和郑锦文埋怨,“你们家的妹妹怎么养的?心气也太高,亲娘亲姐姐亲舅舅,有什么事说不开的?表面上巴结几句占足便宜,转头该怎么争还是怎么争。这法子也不会?真是没吃过苦头的娇娘子,叫你们家这样艰难!” “是我太宠她了。让她不知天高地厚。”郑锦文只能无奈地告罪,但谁看不出这郑大人眼角眼梢的得意,我们家妹妹和我一样硬气是不是? 洪老档叹着,脚下地势突高他连忙收起了飞散的神思。停住了脚步。官家走到山廊最高处,如往常一样审视过临安城外的运河后,他转身远眺着西湖水岸。入目就是对岸的钱塘县城。 离着县城有两日水路,便是明州城。 洪老档静无声息地在山廊上跟随,司赞内人与宦官们排到四列远远地停在了廊口。只有郑锦文得到洪老档示意后,跟着官家身后三步。 “郑家可有怨望?”官家突然问。 “回陛下,郑家岂敢!郑家不过是归正籍,从海上逃归。官家颁下旨意把归正之民视为本朝子民已经是天恩浩汤。岂敢再有怨望 。太上皇当年——” 郑锦文顿了顿,心中电转到底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低声叹着, “太上皇当年为了议和把北方逃来的子民全都赶回长江以北,交还了敌国。臣的妹妹尝言,自幼生在北国。非是北国大水无从谋生不敢逃离家园,自从听说了官家北伐之举,才敢把归国的事当真。没有官家在位,他们家是不敢逃回来的就怕再被送回。” 洪老档隐约听到,暗道他胆子不小。看看官家的神色,他又知道郑锦文押对。 “明州城的船厂,可有了名?” “回陛下,一家是玉兴船厂一家是全兴船厂,抽调了明州城各大货栈和船主的人手。” “这是朕有意开海,太上皇听了侯府和国舅府的建言,与朕商量过的。为的是边防之备。少不了也要积累海上宝货充实内库。可谓是一举两得。朕亦是赞同。今日要问问你,这事是妥当或是不妥当?” “……朝廷禁海。郑家的船和生意论律就应该查抄。官家还能赏还,如今又有了开海的旨意,郑家早就感恩戴德了。” 他还是先说了一番天恩,才慢慢斟酌,绝不可能说官家这主意错了,更不能说殿中省的太监领头,一伙子公侯府的家奴管帐,还想做什么生意啊等着亏本完蛋吧,大刘贵妃当初又不是没干过这样夺人产业让太监做生意的事?他谨慎着,58读书 “私商是违禁,官家如今下旨在明州建船厂,用得上这些犯禁的海商船工。给了他们出头的机会,岂不更是天恩?否则郑氏女何必投奔于新安郡夫下膝下为女,参选进宫?商女们能有此机会,还有什么不愿意?” +++++++ 回到了选德殿上,官家又问洪老档。 “官家,官家先给了恩典。让商女们补选进宫。这不就是补偿过他们了?”因为这老太监和郑锦文的回奏一字不差,官家慢慢地笑了:“老东西!收了 多少郑家的贿赂?” “小的不敢。”他委屈着,暗暗庆幸,官家没怀疑他收了平宁侯府和太国舅的贿赂替太上皇的主意说话,这就是好事, “陛下,张老姐姐和郑家在说亲,就等着官家的意思。” “张夫人找你了?”赵慎倚在御案后,慢慢地翻着书, “是,她前儿做了一筐子艾草粑粑。来小的家里,小的在官家潜邸的时候就好这一口,收下来不好不替她出力。所以壮着胆子来官家跟前说叨,张老姐姐和郑家的亲事想秋祭后就办,官家的圣意如何?另外,郑氏女也要去半春园参选,她这名字还能不能留?” 他能做内侍省大监,自然有他的心眼,既然官家至少有五分相信张夫人他又何必藏着掖着。明摆着他就是替郑家、替张夫人在求情。不承认官家也不相信不是? “秋祭后办也好。” 官家笑了笑,眼睛也不抬,“我听说向新安郡夫人求亲的,不只是郑家。” “谁说不是呢,陛下。张老姐姐出宫的时候,当初还没封县夫人,请她到府里做女供奉的郡王、公侯伯府就少说十七八家,后来蒙了官家的厚爱特封了县夫人出宫养老,可不得了。京城里四五十岁没实缺的京官到处都在打听,也想八抬大轿娶着做正妻。图一个进身之阶。” 但张夫人选了郑老爷。 老太监啧啧着:“按说,张老姐姐要想挑个年轻鲜嫩些的,也容易。可偏偏就看中了粗老头子!许是在宫里久了,少了见识分不出男人是香的臭的,是好是歹了。” 官家一时没掌住,大笑了起来摔了书骂道:“老东西!叫她知道你背后这样编排她!”皇帝也是男人,私下偶尔也喜欢听听浑活儿说说黄段子。在朝廷大臣面前是绝不至于如此。内侍却不一样。尤其这洪太监是从潜邸里一直跟着的人,口舌便给什么瞎话儿都敢说又不至于太粗俗,陪着官家说说笑笑好了一会儿。 “也是看着朕太难。所以才如此。”赵慎起身,站选德殿的屏风前,看着他提笔写在屏风上的各州县县官的名字,“张夫人替朕打理内库时,就说过……” 洪老档没敢出声,当时张夫人就劝过:马政不可行。缺钱。 “朕那时以为,张保保不懂国政不知道张相公的心胸谋略。现在才明白……”现在才明白,人家只要能把三四年的进出帐前前后后算得一清二楚,把钱想在了前头就了不得。 “陛下,张夫人说郑家的娘子也能用呢。” 899太年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太年轻 。她懂什么?” 他不在意地笑着,难得总算记住了逗乐娘子的长相,“好在生得是个乖巧样子。不像是假孝心糊弄了张保保想进宫争个位份。” “哪能呢。陛下,就凭郑老爷那张脸?老奴还长得更好看。张老姐姐不时还被老奴说得糊涂呢。” 赵慎连着大笑了两回,心情还算是好。小黄门来禀告:“陛下,长公主求见。”他连忙道:“召她进来。” 长公主进殿就是为了告状,随便也要借着皇帝的势和太后别别苗头,正听着好消息,官家方才说笑时心里同样在盘算,正打发了洪老档亲自去英雪殿,吩咐道:“虽说是太后主持两宫选试——但你去和昭仪说,映风他们和朕来说了两三回,本就是他们的职差,也不能驳了他们。” “是,陛下。” 不但是长公主听着欢喜不已,英雪殿里的张昭仪接了旨意亦是大喜:“这是好事,叫殿中省知会两宫采花使,让他们在秋祭后都陪太后主持选试。” 秀王世孙和傅映风都主持选试,郑选女岂不就应该继续压着谢娘子? 挽迟这几天难得地在担心郑二娘子,那姑娘又小心眼又要脸面,这几天被扣了宫牌子,娘娘又故意不召她。她一时受不住病倒了可就不好了。 “怎么可能?”张昭仪听着心腹的内人这样天真,就凭郑娘子那粗粗壮壮能在她面前讨好背地里还能和傅淑妃的继弟有来往,这样没事也要生事的人会为了个面子活病倒? 但挽迟还是仔细问了:“什么?长公主果然在选德殿?” 旁边贾内一听也看张昭仪。早在这旨意前她不是就来禀告,赵慧儿担心的事要成真。长公主不就是去告郑娘子的状? 挽迟陪着娘娘赶向选德殿,刚一进去果然就听得长公主的声音:“陛下,臣妹听说陛下有意让太府寺郑主事去查勘明州船厂立址之地?” “八妹何必问这些?”官家在御案前皱眉,平常长公主从不问政事。 “臣妹不敢多言政事。只听说吴襄世子的保公也去了明州城。国舅府上的家奴多是在票子铺里和寺院里借了高利贷去入股。” 她笑语宴宴,听得官家面色微变,仔细听着:“八妹还听说了什么?”又冷笑,“吴世子的事,朕早有听闻。八妹尽管放心。” 不愿意做驸马还想得肥差,这要是傅映风那样拿命拼出来的忠臣之子要跟着大皇子去宣城倒也罢,只靠着一个吴姓,这真是让赵慎也极为不悦。 皇帝也不会答应。 听出官家这番意思,长公主感激不已:“陛下不用担心。借高利贷入股的事,以往臣妹也见过。” 她恭敬施礼,低语和官家说着旧事, “父皇宫中有了一位大刘贵妃,她的娘家和殿上的内侍岂不都是如此?连臣妹当时年纪小,也被劝着在北洋池买了一块地,如今还荒在那里。臣妹身边的薄内人打理清风阁的殿库帐目,正和臣妹说要把这荒地押出去换笔钱去船厂入股。” 官家暗叹果然被郑锦文说中,建起来容易。插手的人太多。 他沉着脸在御案前起身,左右踱步: “你继续说。” “陛下,如今德帮寿宫又有了苏美人。没有陛下慈心岂有苏家的美人补选侍奉父皇?有了她,在选女上何必再另生枝节。” 长公主慢慢说着,眼中渐渐有了湿润,爱读书吧 “赵慧儿与蕃人订过亲的旧事,陛下可听说了?臣妹的亲事难道还要被郑家这样的私商操弄不成?” 官家微噫后,本来不悦的眼光变幻,闪过了为难也闪过了安抚:“谣言罢了。”长公主含泪道:“臣妹也问过赵慧儿。她是说不关郑家的事。但郑家不只这一件事,还有赵若愚和郑家什么四娘子的事。官家可听赵若愚在京城里辟谣了没有?臣妹实在伤心——请大哥为八妹为主。” “……”官家知道公主说的都是实情,并无一丝添减,到底是金枝玉叶在选驸马的事上连连受挫,还不是为了官家?他眼带柔色:“驸马的事八妹确实委屈了。此事朕自有处断。” 洪老档在旁边听着了,心里一跳:郑娘子要倒霉了。 “陛下。”张昭仪暗叹口气想着早教训过郑老二说过不要为了看上驸马生得好看就得罪长公主,她上前施礼。这一来官家也笑了:“爱妃。” 这一殿里的内侍们都在想:“这是救兵来了。” ++++++++++++++ 郑归音一向觉得张娘娘的马屁一定要拍,长公主是一定要得罪。否则岂不是要把傅九拱手让出去? 但得罪了长公主她进宫就难了。 “岂能因一美男子而耽误前程?”张娘娘早就教训过她,就差没说:“天下美人何其之多哉?” 她其实是深为赞同的。 她如今坐在了秦文瑶面前,隔桌相对,她纤指徐徐摇着白纱团扇子, “如今这京城里的谣言秦娘子应该听说了。我得罪了长公主,包庇了赵慧儿订亲的旧事。传得人人都知。我再三请赵慧儿在长公主面前解释,但长公主拿着这个理由,恐怕不会让我进宫。但公主也不会放过你们秦侯府。” 范小学士站在窗边,推窗看景,只当是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总比让他相亲好。 更何况此处是秦文瑶订的院子没藏轩,傅九方才把她送到了院子门前,明知道她跟着来是和秦文瑶相见,也没说什么。小学士就更不想多管了。 秦文瑶答应出面把这门亲事拒绝,范小学士答应为她请郑娘子过来。 这是公平交易。 房里只有四人,除了范文存,秦娘子身后还站着一个姨娘。正是刑碧叶, 其他的人都不在,郑归音先看了这碧叶一眼才把双睛移回到了秦文瑶面上,微微笑道:“秦娘子以为如何?” “你想买我府上的田庄子?”秦娘子的眼神古怪。 “是。” “贵府上三郎,还没有订亲?”秦文瑶直截了当,连刑碧叶都低了头,暗忖这也是侯府千金?范小学士当即跳过来阻止: “好了。谈完了可以离开了。” 秦文瑶并不理会,然而郑归音想了想,居然就起了身,无奈叹道:“令兄不答应这门亲事。” 900连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方才进院前,傅九再三叮嘱过的可不是为了秦娘子和三郎配不配,而是谋反除爵加姻亲也要被连累的正经事: “富春县那面,秦侯府田庄子私占有盐田。才引出了闹事的盐贼乱民。这些田庄子卖不出去还是小事。涉到谋反是大事。这些庄子全是文瑶的嫁妆。你想想,谁敢接这些嫁妆?你以为长公主为什么盯着秦侯府,实在是把柄太容易了!” 郑归音这些日子本就暗中查到了这些,如今再听傅九说起,她想买庄子的主意不会变。但确实不敢为三郎求亲了。 “这门亲事,我们三郎实在是高攀不上。”她委婉。 “令三郎,难道不需要我名下这些庄子里的庄民?单买田是带不走他们的。他们都是有父母兄弟子女的人,本性不是乱民。但如今被逼急了也会逞凶斗狠。” 秦娘子伸手端了面前的茶盏,浅浅一口眼也不抬笑着,“就算你们郑家不需要 ,难道那些私商们也不需要?这些庄民都是擅江湖水性,在水上贩私盐的壮民。”她双眼一抬,冷静明亮,“我听说私商们的船工都被拉走了?” 室中突然死寂。刑碧叶听着像是没听懂,但她擅长察言观色,窗边的范小学士面色微变,他负手立着不出声也不来拉郑娘子走了。只拿眼在两位娘子脸上看着。而这位郑娘子双眼漆黑,盯着秦文瑶。 郑娘子听明白了。 “……我琢磨着,秦娘子你去富春县好几回总有原因。原来真就是这个主意。所以我们两家的亲事我也是愿意的。” 她推了推桌面上的文契,那是她早就写好了随身带着,准备今天遇上秦文遥要商量的买富春县田庄子的文书。都是高价收购。乱民的风险不论。 “你和三郎的亲事,我们看不仅是为了你堂堂侯府千金,吴太后的侄孙女。愿意倾家以报。只说你有这样的眼光手段早早看明白了这些乱民盐贩的用处,三郎又是倾慕于你。我们家便是以后落得个谋反的罪名也不怕冒这个风险。” 说到这里,郑归音笑了, “三郎若是有位真心对他又精明强干的妻室,为他内外操持,我也能放心。大公子也能放心把郑家交给三郎。他只管出仕为官。”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任谁都听出她好生犹豫,刑碧叶心头直跳。郑家老三如果做了家主,这万贯家财不用费功夫就全是秦侯府的了。 秦文瑶亦是淡然颔首: “我也是知道郑家不同于别家。我身在侯府,原就没有下嫁的道理。” “自然 是如此。”她赶紧附合。 “但你们家早早把三郎安排到了富春县剿围乱民。不就是防着殿中省开船厂抢人手?早早就料到了?你们巴不得官家如此决断?他们几家本来就不服你你们家,这回吃了大亏总要来求你们不是?” 范小学士听得都微微动容,鄙视地看着她。她只有尴尬地笑。秦娘子轻轻吹去茶雾,“我很是佩服 。只要你们家再帮那些私商渡过难关,以后许苏两家就再不能和你们一争了。好谋划。”奇幻 “……”她只能继续笑。姑娘你太精明这样不太好。 “我的姑祖母吴太后,本来也不过是宫中一无品女婢,出身不过是武家女 子。进宫后无一子一女,正为中宫如今三十年。我自来就知道,就算是女人,也是为人的才干左右前程。既然如此,我亦愿意押一押郑家,押一押英雪殿的张昭仪。” “……”她听得发呆半晌,才苦恼叹着,“但这门亲事可有令兄的首肯?” “我是和贵府上说亲,不是和我家的映风哥哥说亲。”秦文瑶放下茶盏,镇定回着,“我的亲事,我爹爹也不能做主。郑娘子的亲事难道是郑大公子作主?” “……我现在不方便得罪他。”郑二娘子觉得她句句都对,于是陪笑诚实地说着,“你看我得罪了公主,得罪了太后。我还指望着傅九是采花使能在参选上帮我一回。否则我就算是选上了,都有可能去守皇陵了。” “他喜欢你。”秦文瑶一针见血,“映风哥哥的性子我打小就清楚。我能看出——你和他你说了算。” 她呆住。 “更何况,你一定有办法出宫。让我猜猜,守皇陵确实是一条路。但你不不屑为。张夫人因为打理内库被赶出宫去,你也干这个差想走这条路出宫?” “……”她已经接不上话了。刑碧叶倒抽一口气暗暗看她,范小学士没忍住仰面大笑了起来。笑着就出了房门:“我在外面等着,我什么也没听到也不跟映风说。” 真是狡猾! 她暗骂范文存两头不肯得罪,但她也不想得罪三郎喜欢的娘子又是傅九的堂妹,将来如果真和傅九成亲做夫妻,落得个娘家也回不了夫家也要被不带见! “……光是他帮我还不行。还要公主在参选时为我出言。所以我还得求求他去公主面前为我说话。”她想想也不用怕丢脸了,咬牙说了实话,“公主喜欢他。你看,我还要利用他的美色……” 饶是秦文遥精明厉害,听着这话也怔住了,半晌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刑碧叶又想笑又五味杂陈地看她一眼,暗忖着小世子真是瞎了眼怎么看上这女子的? 若是早知道是这样的女子…… 她突然有了后悔,多年来她从没有后悔选择侯爷,甚至秦娘子问她的时候,她也平静回答过:“小世子前程难则。再者,若是他前程大好,嫁进来的主母必是公侯贵女,或是长公主也未必不可能。妾身恐怕难以自保。” 也许因为刑碧叶的视线太生硬,郑归音突然看向了刑姨娘,因为她清淡的眼神,刑姨娘又把种种胡思挥散了开去,平静了下来。 她知道,换了这位郑娘子做主母也是一样。绝容不下她。 901没脸面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感觉到了碧叶的视线,猜测着被傅九的初恋看不起了,她私下难免苦恼这样是不是让傅九没有脸面? “我懂了。”秦娘子笑了笑。 “……”她歉然起身,施了一礼出门去了。她方一出门,脚下踏着风吹来的落叶,耳边全就是杂音: “我要和映风说。”范文存在檐下咕咕地笑。 “……他相信我,还是相信你?”她压根不怕这没人品的小学士,又义正严辞,“傅九会帮我的。你不是说他很喜欢公主?我这样大方的娘子哪里去找?” 你当真?范文存哑然。 她得意于他的吃蹩,暗暗想着,这事她早想好了当然有张昭仪。她难道这些日子白在宫里拍马屁,这几天白躲在家里装委屈了? ++++++++++++++++ “陛下,何必召赵若愚来问?如今宗亲早就不议论他父亲吃酒胡说的事了。赵从俊赵大人毕竟也是有大功于宗室。” 张昭仪自然不会直接先为郑娘子求情,反是笑着,“倒是赵慧儿的事,闹得京城皆知。既然公主受了委屈,岂有不把那蕃客捉来问清的?毕竟,以臣妾看赵慧儿本就没有错。本朝律宗女不能与蕃人结亲。就算真有此事这门亲事也不应该认。郑家庇护宗女,岂不是有功?” 张娘娘果然就是不凡。 洪老档立在殿柱边,幽幽地想着。郑二娘子说起这赵慧儿的事私下也是这套说词,这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官家沉吟看长公主,张昭仪再奏道:“陛下,那蕃家自恃钱财,买卖宗女,岂不应该捉拿下狱好好问一问罪?既是有谣言必是与这蕃客有关!再查查谁指使于他,这才能真相大白,也还能还公主一个公道。” 说罢,她眼中带柔看向了嘉国长公主。公主勉强回之一笑。 叫你们得罪张娘娘宠爱的走狗郑娘子。郑娘子一直吹嘘她在张娘娘面前天天认真巴结的。洪老档暗暗想着 ++++++++ 郑归音早知道京城里两侧谣言,一来是赵若愚订的郑四娘子,二来是赵慧儿旧亲事。前者不提,后者要驳的话分明不值一驳。真正的可恶是把这事传出的人。不就是那个蕃客萧诚还有别人? 她正能抓着机会让那个蕃客被捉下狱呢。 不想被郑家关着,那就去坐赵家的牢房吧! 她唯一担心的是郑三郎。郑抱虎在富春县接着她前几天写的回信,上面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几千字,写来写去各种夸赞秦娘子又精明又美貌出身又好,和姐姐郑二娘子一样不分上下,三郎真是有眼光,这亲事是极好的。 最后,姐姐郑二娘子还是拒绝了他要和秦娘子的亲事。 郑三郎气得眼睛发晕,跳起来嚷:“全家都不和我一条心!我要回海上去!不对!老头子还想成亲——!绝没这可能!我要把亲事闹掉!” “三郎——!”一堆的手下都在苦劝。只怕他撂了挑子就回京城。这富春县的水路处处都是私盐水贼。乱民正在打县城呢。 “那不是正好。打进县城抢了船,顺水路就杀到京城了!”郑三郎咆哮。管家小说 “这才是三郎你立功的时候!”吴六耳都快哭了。好好地一个剿贼大功快要到手,可不能黄了。否则家里的老爷和娘子们能吃了他。 本来按原来全家一起商量的,大公子去官家面前献计,三郎把这些没口粮的水贼打败招安带到海港上做船工,二娘子参选进宫帮着那些私商继续和殿中省对着干抢生意。余下郑老爷娶了张夫人让官家放心,让官家知道郑家那才是忠心耿耿。 就像是平宁侯府当年对太上皇一样忠心耿耿。 眼看着郑家越来越兴旺。 怎么就为了娶什么亲的事眼看着要黄了? +++++++++++ 郑归音觉得这门亲事其实挺般配,但实在不敢让长公主再拿着她另一个把柄。张娘娘必要看不起她不长脑是个拖累根本不像是郑锦文的妹妹。 长公主是谁?太上皇唯一的子嗣。太后都要让一步的。 “再得罪就得罪不起了?”她苦恼着,“公主有皇帝爹和皇帝哥哥半点也不怕输。我可是输不起的。” 她正嘀咕的时候,傅九的声音传来:“归音。” 她吓得差点摔一跤:“……你回来了?”太快了。不会被他发现了?傅九早在院子外面等着,看到她吓得脸上变色地出来,还没想到是她背后弄鬼,他上前轻声道:“不妨事。我去和公主说。” “——!”她大吃一惊,连忙劝说,“傅九,不能这样。虽然说你又好看又能干。公主一定会对你言听计从。但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 “……你说什么呢?”他莫明看她,跟过来的范小学士已经滚到了丁良身上捶打着丁良的背,笑得站不起来了。她不想得罪傅映风的堂妹才摆出让傅九讨好公主这样让人无言以对的法子。 “……我是说,我去劝公主不要太逼秦侯府。” 傅九瞅着她,一字一语地说着,她看着范文存那模样一定要告密,眼下她说漏嘴,傅九相信谁这就难说了。趁着那小子还在笑得打滚,她连忙柔声细语问傅九:“大潘内人今天到范相公府上来了?小学士和我提起的。” “是来了。但他说的都是胡扯。你不用信他。”傅九果然更烦表哥小学士,她深表赞同,他细细和她解释清楚,今日大早出门的时候,休假在家的大潘来相府拜见范家夫人们,私下为公主传了话给他。 他已经把话传回去了,正是在劝说公主:“还请公主缓一缓。公主又何必把秦侯府逼到太后那一边?秦娘子没答应跟着平宁侯府、吴太国舅府一起去办两个船厂,就是选择了官家。既然如此秦侯府和公主并无相争的地方。” ++++++++ 同样一句话,正是张娘娘和长公主在宫道上笑语说起。 “公主何必太逼秦侯府?秦娘子既然未尝随吴太国舅府而动,如今那府上和公主并无相争的地方。” 张娘娘踏进了御花园,轻摇羽扇含笑看着长公主,她踏上的石桥横过了蓝绿色的水面。桥边压低的累累霜叶又在蓝绿间染上一片金黄,落在郑锦文的眼中,张昭仪那银纱罗裙,镶水晶白罗发冠的身影当真是仙子临凡,这桥上的七色秋影就是她带来的九天云霞缥缈。 一如他第一眼,在西湖烟霞间遇上她。 902女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人?”李贺疑惑看他,“走得这样快是为何?” 他不出声地又走远十步离开了御花园的门口,停在了一堵足有丈二高的绿瓦宫墙下,这才转头看着他笑道:“陛下赐给国舅的冰具,我拿在手上总有些不妥当。走快些免得叫人看到笑话。” 李贺果然玩笑着:“你是夏府的新女婿,有什么不妥当?” 宫墙边种着几株大芭蕉,绿叶尤浓横在了丈二宫墙上,更把御园内遮挡得严官。郑锦文刚才从御药院领了赏赐回来,他双手中捧着一只斑斓锦绣小包裹,里面是黑漆描金面的双层长盒。 虽然隔了厚厚的锦绣却触手冰凉,长盒夹层里塞了冰,内层里放着一块南国进贡灵芝草。是官家赐给夏国舅的药材。 “今天是你和夏娘子换庚帖的日子了?你小子可得亲自上门,没办法要你妹子操办了。”李贺笑咧咧,因为平常混在一起吃酒耍玩,早就熟识,这些玩笑也能开开,“你这门亲事,官家很中意。两天就叫昭仪挑了药材。这两年除了张夫人的亲事让官家高兴,就是你和夏家了。你小子运气不错!” 这些事不是选德殿里的御卫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笑着应了并不多打听,李贺暗叫着回去可以让映风放心。这小子太精。两人从御园前的宫道离开,正守着东阳门的夏逊验了宫牌让他们路过,李贺递了个眼色给他。 夏逊的唇勾起微微一笑。瞟过了郑锦文。这小子见过张昭仪了很是守礼。 也许确实没什么旧纠葛。 就算有也放下了。 郑锦文好不容易进一回宫,既要被官家问有没有怨望是不是对皇帝不满意,又要被李贺试探是不是有分寸够精明,还要被夏逊设计见一见张昭仪看是不是有什么贼心旧情。 “宫里到处都是吃人的老虎、老实人有一大把,但运气不好遇上个扫地的老宦官指不定都有十七八个心眼。”郑二娘子早就这样吓唬过他,“你进宫要小心。走错一步,眼神不对。都能叫人看穿设计了你!” “你不是催着我进宫做太监?”他好笑。 “算了。”郑娘子用疼爱呵护有我在你可以继续天真的眼神看着长兄,“你就在朝里做官吧。我辛苦一点没什么的。总不能让你连内侍省的小黄门都做不了几天,就得被打发去黄院子专做杂活。专听内人、青衣们差使。” “……”果然被小看了。他闲廷信步一般宫里淌了过去,片叶不沾身。出了和宁宫门时还在琢磨着李贺这样的班直御卫已经是极亲近的。官家的心事都知道。但连李贺进了寝宫还要解去器械。寝宫里官家用的是两班子带器械契丹御卫。 “唉——”他在马背上长叹一声,要怎么教训耶律大器,从他家捉走萧诚痛打一顿赶出京城让二妹觉得报仇出气心情愉快,让她觉得哥哥没进宫做太监也很有用,但又不得罪官家呢? “绕回去,从东便门那边去驼院。看看张大人在不在。”他吩咐了一声。 “是,大公子。”飞扬小说 +++++++ 御花园里,挽迟跟随着张昭仪过了石桥 ,她的眼光偶尔扫过丈二碧瓦宫墙,停留在人面桃花芭蕉树冠。她知道郑锦文浓绿的芭蕉树下经过,也从芭蕉叶下离开。没有她的配合,凭夏逊一人是不可能办成这样的事来试探。 “内人你倾心于郑大人。”夏逊寻了机会,前阵子在东便门附近私下和她说了几句话,让她脸上变色。但如今她早不是宰相府里的小丫头,而是英雪殿上的殿正。她瞬间镇定如常:“夏妈妈待我如亲娘一般,多烦公子为她尽身后事了。” 张昭仪的奶妈夏妈妈,是夏逊的亲族,临老的时候娘娘进了宫,她回了夏府里养老。身前身后都是夏逊办的。 “姑妈托我,想让我问问你。出宫后若是还想嫁,让我去和郑大人说说亲。” 夏逊望着宫墙外的天空,“但我知道内人对昭仪的忠心。” “……”她并不欢喜于这一句话,因为夏逊另有所指,他仔细看着她:“内人对昭仪太忠心。娘娘如果不进宫而在外面婚配,内人必是陪嫁,当年内人有所倾慕又叫夏妈妈看出来。依下官看只会有一个原因。” 张娘娘在闺中时有意于谁,挽迟内人就喜欢谁。 “便是我陪嫁做姨娘,全是看娘娘的意思。但我倾心于郑大人。是我自己的心思。大人府里便是养条狗儿,天天看门吃骨头不闹人。但它偶尔也喜欢咬朵花儿果儿的看看新鲜不是?忠心不忠心是一回事,我爱慕谁却又是一回事。”她说了这一番话后,也不需要夏逊再问,便笑,“夏大人有什么事?若是为了夏娘子和郑大人的亲事,何不直说?” 夏逊果然直说了,他想在最后订亲前,再试试郑锦文是不是妹妹的良配。 “内人,人情世故我岂会不明白?任谁都有少年慕艾的时候,以往心里有谁那怕是皇后。这也不算什么事儿。现在没有就好。”夏逊诚诚恳恳地说。 挽迟也笑了:“大人说的是。大人以往喜欢的人儿,我也是不会和贺家娘子提的。”又顿了顿,同样诚诚恳恳,“夏娘子有大人这样的兄长为她择亲。是福气。” 世上想为女子婚事作主的父母兄长太多,但真正用心又有见识足以为女子打算的长辈却是十里无一。 “大人这样人品,当年在踏青时都曾看中东门禁军坊里一位寒家小娘子,也曾想过先纳妾再娶亲。更何况郑大人?” “……” 夏逊回想着难免苦笑,玩笑着:“娘娘身边就没有一个不厉害的内人。”。 “大人,那是你没有和郑娘子打过交道吧?” 挽迟暗示着,郑二娘子很是着紧她家的哥哥郑大公子。天天在娘娘面前哭诉嫂子快进来了哥哥就嫌她了。夏大人还是不要得罪她。否则你妹妹嫁过去会被小姑子欺负死。 903夏家兄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自问是温柔又善良,不知道挽迟女官拿她来吓唬人,夏逊却不能不把挽迟女官说的话不当回事,他提早下值回家叮嘱妹妹: “订完了亲,秋祭没有几天就到了。你跟着娘娘去住几日。和郑娘子说说话。这事我和娘娘身边的挽迟内人已经提过了。” 夏娘子收拾衣裳准备进英雪殿住几天,挽迟早在宫里安排了她的房间。余下只差那位扣了宫牌子一直没有进宫的郑娘子。 挽迟一一盘算着,隔着五步跟着张娘娘,见她和长公主在逛园子说话。她只能隐约听到几句,她深知娘娘很是不悦。 方才长公主已经劝动陛下:“大哥,只要召赵若愚来问一问。到底是赵从俊醉酒后的谣言。还是真有一位郑四娘子。臣妹才肯放心。更何况,如今正是秋祭,臣妹以为这正是官家对宗亲的爱护。” 娘娘想平息此事的打算便空想一场。 张昭仪手中的孔雀羽毛扇子镶着青金眼,一如她眼中的光。她和长公主并肩下了石桥踏在了沿海的平板宫道上,沿溪栽满了大树,一团团浅黄秋叶在蓝碧色的溪面漂浮如黄云: “若是再查下去,郑家万一收养一位四娘子糊弄过去,岂不假的也要成真?” “这不是正好?”嘉国长公主含笑,“这样郑二娘子在家中多用些心。照顾教导自己的妹妹。少在宫里多事了。” “若是真没有这位四娘子……” “那就让郑家来本宫面前解说解说,秦侯府的娘子最近时常进宫求见本宫,本宫虽然不应,但秦娘子这才是得体。” 嘉国长公主居然说起了秦文瑶天天递牌子求见,被拒之宫门之外。张娘娘一挑眉,差一点想嘲笑,难道夺了秦侯府的爵位就能让傅映风回心转意做你的驸马?没料到公主却正有意说起,先道: “这是本宫答应过的。”她叹着,“昭仪也许猜测过,清远侯府这爵位得来不正,本宫许诺过主持公道,交还给原主。” 但人家傅大人未曾答应?张娘娘在心里想着,嘴上却不得不赞许:“公主,傅大人人才出众,也许将来再得一个新爵不在话下。恐怕并不在意这旧爵。” “是非对错却是应该叫天下人都知道。有本宫相助,他恢复旧爵位不用等上多年——更何况,世事无常。岂能让他如老秦侯一样有了爵位命却把性丢在了江北。” “公主,不就是看中他能去江北大营?” “……我看中的是活的驸马。”长公主这时就并不接话。到了路的尽头出了御花园,金铜杆的凤辇等在了门外。她转身要上辇,又转头看她,“张娘娘宠爱郑娘子。如此待她。本宫并不以为怪。但娘娘以为郑娘子会一心忠心娘娘?” “自然如此。”张娘娘停在了角门外,含笑看着她。 “哦?” “她的兄长是我的妹夫。” 这关系真绕。长公主意外笑道:“我还是第一回知道,娘娘看重娘家亲族?本来不论夏氏或是张家,娘娘平常都清冷得很。” 挽迟在后面听得这一句,心里紧了紧,但张娘娘回应得却是理所当然:“无事时清冷一些,有事时扶持。岂不才是亲族的用处?毕竟都是为了一个姓。所以——”张娘娘可不会被甩开了话题,“公主与本宫一样,皆是为了官家。何必再作相争?”就爱看小说 “本宫为的不是官家。”长公主笑了,“本宫为的是赵氏江山。” 张娘娘饶是京城第一才女,也没接上话来。 “罢了。不想坐。”她没上昭仪宫辇 。慢慢走回英雪殿,路上挽迟想让她开心,提起去召郑娘子进宫说说话儿。她晒笑后,突然与挽迟喟叹着:“郑娘子在此时,要如何回公主这一句?有些话陛下可以说,太后可以说,长公主可以说,皇后娘娘亦可以说。宰相朝臣亦可以说。偏偏是我这样不上不下,这为了赵氏江山四个字就不好说了。” “……郑娘子会说,她这样忠心耿耿从北边冒死逃回来的人,才说得上是为赵氏江山。公主天天在宫里受万民供奉哪里能和她的忠心比?娘娘照顾她这样的忠臣,就自然是忠臣了。犯不着和公主斗嘴。忠臣是她这样做出来的。不是公主那样用嘴皮子说出来的。”挽迟遗憾地学着,“娘娘,这样的话依娘娘的性情,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 张娘娘点头,这话好不要脸。娘娘眼里有了一丝笑,挽迟暗笑于郑娘子就是 个逗乐的好话头,连忙又说了郑锦文和夏家今日订亲,官家必要更信用重用,今天还赐了上好药材给夏国舅云云。这些讨喜的话总能叫娘娘再高兴三分。 “奴婢知道,娘娘不看重这些虚话头。但平宁侯府和太国舅府如今借着太上皇的势办船厂,将来太上皇不在,他们凭什么能争?迟早要落到郑大人手上。” 张昭仪确实是如此想,才百般庇护郑二娘子。 张娘娘看她一眼,她再轻声道:“郑娘子不是向娘娘求内库官的差事?” “……郑娘子虽然是求,本宫也恨不得有人愿意打理这个差事。但她若是办 不好。本宫也要被连累。甘老档有分寸会自保,这内库竟然求了只掌半年。她却是闹着非要向这火坑里跳。” 挽迟心里的念头和张娘娘一样,觉得郑二娘子就是个愣头青。 “娘娘何必着急。郑娘子这参选进宫本就不稳妥。去德寿宫也罢,进太和宫 奴婢还是那句话。不可能。官家一笔就除了名了。娘娘还是看着,她怎么对付谢娘子罢。她在参选的时候还能恶心挤兑人已经两三回。这上头的手腕,奴婢是极佩服的。” “谢苏芳想来也没料到遇上她。” 张娘娘忍不住笑了,挽迟连忙叫人抬过辇来。她方上了辇,便有贾内人匆匆而来向挽迟说了几句。挽迟吃惊笑着向昭仪附耳:“娘娘,有个好事儿。” “什么,扣她宫牌子的居然是淑妃的人?”张昭仪大出意料之外,“傅淑妃 怎么会如此轻动?” “娘娘,查到了半点没错!就是淑妃的人。瑞珠宫的宫正唐夫人。” “唐夫人?那不是淑妃从娘家带进宫的奶妈?若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错处 也能犯——”张娘娘同样看得有趣。不禁失笑,“此事本宫不理会。看郑娘子知道了如何办罢。傅映风恐怕也查到了?” 904扣牌子事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天武官在宫里打听出了这消息,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向大人禀告。 “还是等大人回来再说?” “糊涂!找个会说话的人,现在就去灵山寺和齐都头陈都头悄悄说一声,说这事和淑妃娘娘有关,问问他们怎么办。这事儿就算是交卸。免得说咱们辛苦一场没得好,还落得个隐藏不报的罪名。” ++++++++++ 陈武和齐安眼下不知道这事,他们也半点也不想知道。大人早和郑娘子打包票说过不是淑妃,如今他们眼看着大人在灵山寺里转了好几圈,又是安排文瑶娘子和小学士相亲的事,又是换衣裳表恭敬磨时间不去正殿宣旨。面上都是礼数,心里这不都是为了郑娘子? “对了,方才你说我又好看……又能干?你让我不能做什么样的事?”傅九在没藏轩外笑着打听。 “……没什么。我说胡话呢。”她虚弱地笑,范文存笑够了赶过来要开口,她吓得不行,傅九却把他挡了回去:“少说话。你娘天天让我劝文瑶和你订亲。” 范文存果断闭嘴。 她还在侥幸想着要不要抢先坦白,他回头笑道:“看到刑姨娘了?” “……对。”她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为了对付秦文瑶她彻底忘记刑碧叶了!她本来还想用她来试探一下傅九和东宫妃的关系呢。傅九同样有些忐忑,处处体贴:“怎么了?” “没什么。”她因为心虚赶紧陪笑:“傅九,你的差事不去办?” “不用。”他看了她半晌,绝没想到她能在秦娘子面前胡吹着要利用他的美色劝说公主。他瞟了她陪笑的神色,再看老老实实的范文存一眼,暗暗把疑惑放在心里回家了再问。 要是往常,郑娘子抓着这样的机会总是会吃醋小心眼,眼下明摆着不对劲。但傅九犯不着现在问,他抬手指了指丁良,丁良正被小学士折磨,赶紧推开小学士上前再禀告了一回:“郑娘子。官家差了一位天使来赐了祭品。我们公子等等再去不妨事。” 他含笑看她:“你猜猜是谁?” “天使?” 她一想,心里又活动起来,“太监还是别的?” “耶律大器。”他笑着挑明,果然就看到她眼睛一亮:“这人送上门来了!”又凶凶地低声,“傅九。赵慧儿的事被传得全城都知道一定有他的份!” “你别轻举妄动。抓到那蕃客再说吧。官家……很是喜欢他。”他微微笑。 “这样……”她眼珠子乱转:“那我赶紧准备去听你宣旨。然后再去忠将巷 看看,我就不信那蕃客不出门!明天我叫冯虎去守着!” 郑娘子真是不会差使人偏偏又命好。丁良听着叹息,公子早派了家将盯着那萧诚了。哪里还要你操这个心? “罢了,你就在正殿附近亭子里坐一坐,我办完立时回来。咱们去——”傅九瞧着她鬼鬼祟祟的心虚模样,把容色藏在扇子后面露出一双善睐明眸,双唇轻咬。当真是活玉生香。 他脚下越是无法移开步子,况且她居然压根不记得要吃刑碧叶的醋,他难免更不安要问一问。 “归音——”他正要指个正殿附近的美景,让她和小学士一起去逛逛,突然听得陈武和齐安低声的说话,声音有些躲闪,他瞥眼看了看随从,果然看到了有衙门里刚刚赶来的人。 正疑惑的时候,齐安还私下里请了丁良过去商量,眼神向这边瞟,竟然是落在了郑归音身上。他自然就有了数。心腹们凑一堆明摆就没好事。 “你去石榴院里,方才我换衣时看了。院子里留下来的都是些没到年纪的少年宗子和宗女。认得文存的。”世纪 她连忙点头,他笑着举步先走去正殿方向,临去还叮嘱了范文存:“你从西跨院那边过来,别走错了路去了南跨院。那院的宗亲们和咱们家不来往。给你脸色看。” “你哪是担心我,是担心她因为听这些谣言吃脸色吧?” 范文存哼了哼,他这才放心走了。 转个了弯,他皱眉招了陈武:“方才有人什么事,躲躲藏藏。” “大人——”陈武苦着脸 ,把宫里的传来的消息一说,“淑妃娘娘那边查出来有事。” 傅九一听却笑了:“不妨事。就算是唐妈妈也无妨。这事不是淑妃。” 说罢又好没气瞪他们几眼, “走吧。快些办完了回宫。” 大人你哪里是要回宫?陈武想着,你是怕小学士又胡扯什么叫郑娘子听到吧?陈武私心里想,既然官家都有让郑娘子给驸马为妾的风声了,大人你何不娶了公主做正妻,再纳郑娘子。 “你还没看出郑娘子的性子?”齐安听了他这话,难得的多说了几句,“不说性子只提她自己的亲事,敢让她做妾转头就另嫁人做正妻了,嫁谁也不会比大人差多少。” 大人心里清楚得很。 她虽然半点也不想和范文存同路。但看在傅九面上只能勉为其难。等傅九走得没影,她就把团扇子一收,翻脸嫌弃地骂他: “……你还想去向傅九告密!?我问你,在京城里传谣言说我想利用娘娘们你也有份吧?” “胡说!我犯得着?我只是觉得这谣言很是有理——就特意向小姑母禀告,解说了一番。”他猥琐得意地笑了,他的小姑母不就是范夫人?他笑着,“你现在赶紧让你哥去向映风家求亲也许还来得及。” 她气得发抖,头痛着她前些日子想尽办法让范夫人对她有些好印象这下子全毁了,她咬牙瞪眼道:“我就知道!打从你以前在户部用手段挤掉了我哥哥,我还不知道你最会背后使这些阴险手段?” “我那是正经办差得了官职!我怎么挤掉郑锦文了?” 范文存可不是软蛋,既然这郑娘子半点不可能出嫁成亲连他这个小学士夫人也不稀罕,他就人前人后一个样对付她,“郑锦文现在在太府寺做官还不够得意?找着机会就要欺负着丁诚,我上回为了差事去了一回他也要给我小鞋穿,还说是你逼他的!” “……”她呆住没料到被郑锦文出卖,却又掩嘴笑得欢喜,“我就劝你不要和我抢!” “你小心嫁不出去!” “你等着输给我吧!你就是怕输给我呢!你怎么不先去对付程青云?我们打赌谁先对付了他谁赢怎么样?” “……”范小学士气哼哼地走着,他果然就是官家最宠爱的学士院学士,带着她在寺里铺满落叶的砖道上东拐西转,踩碎无数橙紫黄绿的大小落叶。 |前面就有喧嚣声传来。 “怎么了?” 不仅是她,小学士也意外了,“不是出了什么事?” 渐渐就听到了消息:“东宫来了!” 905扣牌子事件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东宫那天若是不来。我早就和耶律大器谈妥了。退婚书也有了。”郑娘子和傅九这样埋怨着。几天前在灵山寺,傅九打发了丁良来说这消息:“东宫来了。如果不想去进见东宫妃。这时候就回去吧。”丁良跑得一头汗,“郑娘子,我们公子说东宫妃排场大,有品级的命妇会一一进见。于夫人的青杏宴是摆不成的。” 没有品级如她一听,立时打了主意离开,只打听:“傅九传的是什么旨?” “北国使者来了。”他小声说了一句就溜了。 她一听瞪大眼睛,回去后想了几天终于想明白:“没错!官家是让哪位郡王国公去迎接使臣。所以傅九来宣旨。又把赐祭礼的旨意让到了前面。” 因为着北国使臣来了,斋宫工地腾然加快了搭建。运河边的班荆馆是使臣住地也要重新修整。这活计居然就顺手塞给了傅九。京城内外都在忙碌,连郑二娘子打理祭秋的行宫也开始起早贪黑。 她今天要去南城外的殊胜寺里打理各位娘娘的行宫驻地, “开门!郑家的伴当女官出城办皇差了——” 立秋后天就亮得晚了。在城门官收了赏的吆喝声中,郑家的家丁们响起了一阵笑骂声。城门刚开,灯笼还在乱照。她就坐车出了城。 逢紫陪着她坐车,冯虎带着家丁们骑马护车。傅九和她约好了也是这个时辰出城,和往常一样在城门外等着。她在车里就看到路边树林林里“天武”、“权理监建斋宫”、“傅府”十几个红灯笼,他的家将们当然也跟着,马头上系着灯笼。 车驶了过去,他催马向前和车厢并行,两行人合到一处。丁良照例要打声招呼:“天太早。一起走吧。路上平安。” 这是出城的行脚商人、书生、小贩们常说的话。她每每听到总是忍不住卟哧一声笑出来,揭帘子冲他笑:“丁良是从哪学来的?” “我也纳闷了。打小跟着我。去北边和蕃人做生意是没错。但我怎么就没学到他这一套?”傅九亦是大笑,催马和她前后同一段路。 “天凉了。何必起这样早?”他柔声问着,“你家里不说你?张娘娘催你了?” 她小小打个哈欠,又从逢紫怀里取了厚厚的食箱子,打开举着一只大盅子问傅九喝不喝热豆汤。傅九笑着摇头:“这两月桂妈妈和尤妈妈守着厨房。我吃了才出来。” 她也吃过了,收起盅子关好食盒子,倚在窗边笑:“我哥哥和我一样的时辰起来。他上衙门了。我也出来办差。他不会说我的。”嘻嘻笑个不停,“傅九,你刚才听到了没有。南城的城门官现在都认得我的车了。老远就叫开门——说是郑家的伴当女官出城办差了。” “听到了。”他哄着她开心,就知道她寻了这由头每天可以见到他。 “公侯府里的娘子,不会办我这个差的。”她小心看着他,“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家是商家出身。花钱买的这个宫里女官的官职。你娘会不会不高兴?” “任家的老太太,你知道她当初就是办过这个差?”他笑着瞥她。 “……不知道。”她半张着嘴巴,他微微笑着:“他们任家,本来不过是个中等茶商。是老太太出嫁前娘家给她买了张伴当女官的诰命争个体面。任俊说她祖母当年就是出嫁前闲得很,想看看宫里内人、娘娘们平常怎么穿衣打扮,就出来亲自打理宫祭时妃嫔的驻地。正好巴结上了太上皇的妃嫔们,后来时常去宫里走动……” “任家这才慢慢当上了皇商?” “对。” 她抱着食盒子坐在车里,出神消化这件事。逢紫只能陪着。他在车窗外看着她的呆样笑着:“天下大半的人家都是靠男人发了家。但总有一些人家是靠女人撑住了门户才发家。你去问问任俊,他们家里老太太去年寿日的时候,都能把从她家手上买了茶引的大茶商二三千人全背出来。”三k “……”所以她是少见多怪。 “他们家现在怎么样了?”她同情地问。 “任娘子进宫参选,但各地的铺子十之八九都交了殿中省了。”他叹着,在马背上安慰地看了看她,“还能过得下去。只是再翻身就难了。一着踏错。让他们不要和卢家交易,他们家当家大老爷不相信。” “他们早就看中任家的产业,就亏这些做本钱去开船厂?”她一击掌,“原来是这样!” “对。”他笑着瞥她,“现在轮到许家、汪家——你们这一伙了。” “喂——!”饶是她胸有成竹,也有了心惊肉跳之感。 笑声阵阵,到了十里外的岔路口,天色才蒙蒙亮,远处的斋宫工地隐约可见。附近寺庙的早钟声也在撞响。挑着菜担进城的小贩们越来越多。 “你哥最近收了多少商税?” “不知道?”她终于醒过神来,眨巴着眼,“城门税是临安衙门收?” “看来你是不清楚了。”他微微地笑,“也不要问。于你哥哥不好。他最近吃了不少亏。” “难怪天天回来不去吃酒,早睡睡起去衙门。”她放心了,“总算有正事干了。” 她的车今日去殊胜寺,在路口和他分手,她正埋怨了东宫那天东宫在灵山寺不请自来。马蹄声响,范文存居然从城里来了,连傅九都吃一惊。 “我们那天约好了。”范小学士甩开傅九,伸脑袋过来和她悄悄话,“明天我们再去……” “喂!”傅九不悦的时候,他这才转头,趾高气昂:“我得了差。来看看班刑馆是不是翻新打理好了?” “……班荆馆根本不在这个方面。”他瞪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着,然后低头和她打了个招呼,“别理会他。他马上要出城去百里外接北国使臣。什么明天不明天?” 她顿时板了脸,瞪了范文存一眼:“他那天在寺里说有人要和我谈张娘娘的事,说是宗亲们因为推恩的事对她不满。暗中要合起来对付她。” 傅九微皱眉,不满地看范小学士:“这些事,让张娘娘自己办就好了。何必牵扯她?” 郑二娘子其实不是这样想,她为了自己的前程可是愿意为张娘娘出力的。但范文存这话明摆着不能相信了,她连忙点头:“这人求了他引见。他反正居中抽个佣要了人家一张名画。和人家约好了明天灵山寺。我本来想,我哥哥没空。我见见也不妨事。” 原来是在胡说? 范小学士一个劲使眼色表示要相信他,她翻了白眼叫了声:“傅九,我走了。” 她的马车就向殊胜寺去了。 906扣牌子事件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到了傍晚丁良从斋宫工地营帐得了傅九的吩咐,过来看她什么时候完事。又看到了范文存的马停在殊胜寺外面。他赶紧就进去找郑家人 “你们小学士和这寺里的主持认识,去找主持说话了。方才他就和我说了一些宫里的小事。” “小事?” “嗯。” 丁良自我安慰着,只要是小事就好 ,不是淑妃扣宫牌子的事就好。再想想小学士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呢。他就放心了。 她这时正忙完了,在一间静室里坐着吃热好的豆汤,瞅了丁良一番让他莫明其妙的时候,她才继续开口说着,“我这里还有事想和你们小学士说呢。他不是在宫里写旨,我想问问东宫还去不去灵山寺。若是不去,我还有事呢。赵慧儿问我那蕃客的事。我本来早就把这事完成了的。都是因为东宫。” 听着她这样埋怨,丁良禁不住就吃惊了:“郑娘子那天本要和耶律大人见一见?” “不是有你们大人?”她比他还吃惊的脸色,“我想叫傅九帮我们家引见一下,请他去瓦子里或是我们家。我也懒得和他多说——”想了想就问丁良,“你说,我就告诉他,张娘娘是我们家的靠山呢。让他识趣点。这样妥当不妥当?” “……”郑娘子是打算威胁宫家的寝宫班直吗? 丁良回去这样一说,傅九哑然失笑:“她这样说?那多亏东宫来了。” 引见倒罢了,她摆出外戚嘴脸仗势欺人他可不会陪着掺合。祭礼第一天不单是官家赐祭品,东宫也亲自来了。 “郑家还不是外戚,她就要仗势欺他。我可是真外戚。”他笑着一笔笔地看着帐目,这斋宫工程没几天要完结了,“她要是埋怨,你和她说,这样威胁的话半点不妥当,我总得收敛些。” “……”丁良早知道公子如今看郑娘子是处处都都好,绝不会嫌弃她行事为人不得体。身为世家的仆的丁良嘀咕着:“公子你真能想得开。” “她没问你宫牌子的事?”他头也不抬地随口一笑,丁良就吓一跳,“什……什么?公子,郑娘子不会知道吧?” “她不查,张娘娘也会查。张娘娘不查,瑞珠宫里的事迟早叫程美人、辛承御知道。还不会散播出来?你当她没听到风声?” 丁良总算明白,赶紧禀告:“公子,小的打听了。今天郑娘子还在殊胜寺里和掌仪司来的女官见了,安排了淑妃娘娘、程美人的房间。” “淑妃?大姐姐并不会出宫。” “郑娘子说也是个礼数。” “她这话是你打听的。还是她说的?”他终于抬头。 “事情是小的打听。就问了问郑娘子。为淑妃准备房间是礼数是她说的。” “她故意说给你的听?”他听着就古怪地笑,丁良却是后知后觉地害怕郑娘子知道扣宫牌子的事和淑妃有关系,那不就是要和公子大吵一场。 吵一场还罢了,翻脸也不是不可能。 “公子,郑娘子她知道了——!” “不会。没有张娘娘的消息,她不可能认定是淑妃。一直在试探你。”他想了想,“张娘娘是她家的靠山?她不就是明着向你埋怨,淑妃扣她的宫牌子是不是因为张娘娘?”皮皮读书网 “……”丁良只能承认自己笨得完全没发现,“小的疏忽了。小的以为郑娘子是真想仗势欺人……” “……并不。她八成就是真有这个打算。要吓吓耶律大器。” 傅九依旧还是在笑,最后才没好气:“范文存又和郑娘子私下里说什么了?”丁良转眼就懂了。脚步声响,还在殊胜寺的范小学士居然就追着他后面,来了城外工地营帐,他一挑帘闯了进来,若无其声招呼着:“傅九,班荆馆我回去和官家说一声,半点没有问题。你这工地也办完了。必有你的假。明天咱们去灵山寺。七天祭是最后一天,咱们也算是去淑妃尽个礼——你别说淑妃没托你。” 傅九没出声,傅家确实需要他出面和宗亲们来往,明日他是一定要去的。 “张娘娘的事,你又和她胡说了什么?” “哪能胡说?你不让我牵连她,我哪里还会说?”范文存摇着扇子,颇为潇洒得意,“这两天我娘和秦府没再说亲了。我这不是酬谢你,灵山寺的素席是素雪千堆,秋景是灵山秋冷,素雪配秋冷一年也只能配上几回。我订的房间还没有退,不可让它寂寞空待了。” 要以往,丁良就相信了。但郑娘子也说明天要去灵山寺?这要不是范小学士背后捣鬼还真不可能。 傅九慢条斯理:“也成。明天是祭礼最后一天。按例,官家还会差宫差去再送祭品。应该是耶律大器?” “……”丁良就懂了。 范小学士装着听不懂,抬头望天。 “你忙着什么事呢?”傅九终于站起来,“不能明白说?宗亲们为了推恩不喜欢张娘娘,但未必有能耐把她赶下来。张相公在朝廷里门生可不少。” 小学士想了想,丁良连忙退下。果然就听得小学士走过去和公子低声道: “没听说?官家找了赵若愚。问他和郑家四娘子说亲的事。他们想用这事来算计张娘娘……” 就这事? 丁良觉得连他都没兴趣打听。赵若愚求亲的郑家四娘子不就是为了个面子。郑家是绝不可能现在收汪云奴做养女让她上族谱。但汪云奴不上族谱就容易了。 ++++++ 第二天,她的车一到灵山寺,就看到傅九。她刚想叫冯虎过去问问,但理国公从寺里迎了出来,握着他的手,拉他进寺去了。 “有点怪?“她自语着。冯虎走过来车边道:”二娘子,今日最好不要进寺。” “怎么了?” 冯虎使个眼色给她,让她自己看看寺墙四周是不是多了禁军。这时有公子走了过来:“理国公的世子是这回的礼宾正使。礼部侍郎是副使。我也是副使。” 范文存换了一身官服,身后跟着禁军,接了她,“上一回做礼宾使的正副使都年老多病离世了,当初打理班荆馆这个差使还活着的人就只有傅九。那时候官家刚登基。他得个差事去修斑刑馆。” “……就和公主表弟潘玉郎去修公主府一样?” “……你这样说,也没错。” “这样?”她想了想,“你有事?”她怀疑着,“你不是相完了亲。还要和谁相亲?” 907谁家的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哼。这回不是相亲。是你的事——”范小学士打量她几眼,“我可是为了傅九。你要是害怕就不用来了。” “我是为了张娘娘。”她笑了。 他不满意,她笑道:“傅九有你这样的兄弟。我忙着自保就好了。” “倒也没错。算你不糊涂。”他勉强满意后才和她一样埋怨着,“要不是那天东宫来了。我的事就办完了。哪里还要拖上一天,忙到今天半夜出发去接北国国使?”又悄悄说,“对了,趁着今天这样乱,萧诚想和你谈笔生意他想见赵慧儿。” “不行。”她一口回绝,“就为这事?“ “这是顺带的。你不答应就算了。傅九带了旨音,你没发现。” 她是没发现傅九今日居然又带了旨意,但她在前门停车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 对劲。不但是傅九带了至少二百人的天武官。还有夏逊也带来了五百禁军来了。再加上范文存还带了五百。这阵势总不可能是半夜全出发去接北国使臣? “不会是废东宫吧?”她忐忑又期盼。 “……你真敢胡想。”范文存想用扇子打她的头。 冯虎揭帘看她下了车,再低声道:“有两千禁军围寺了。” 她深思着:还是逃了算了? 但她昨天晚上叫人递消息给订亲了将来会是嫂子的夏娘子,可是说了: “我为张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小学士来了。” 寺中依旧是宗亲们一团和乐轻松,来往认得他的家将、管事不少。轻而易举让各宗亲府的家仆们让了路。她依旧是帽纱抚面,嫣浓追过来:“姑娘,张夫人说于夫人那院子里再摆宴也来不及,见一见就好了。是个礼数。” “我想也是如此。”她一听,郁闷这寺里的女眷们都没离开,宗女宗妇全在。她胆气一壮,打发了两个丫头暂时去青杏院,“你们先去和张干娘说一声。我就过去。” “姑娘,小学士去的那边全是郡王或是国公品级的宗亲人家了。”逢紫看了看范文存站着的方向 又悄悄,“姑娘不问问什么事?” “放心,你去和张夫人说。我还要去于夫人院子里。没有青杏宴,我也要问问汪孺人。是不是她背后怂恿赵从俊老爷呢。” ++++++++++++ 汪孺人这几天日日来青杏院,心情却是越来越急。 “母亲,官家召了赵公子陛见,早就是为了郑家收养女的事。若是官家不悦。女儿宁可不做这养女了。” “……”汪孺人暗忖着,难道是弄巧成拙,“理国公世子要离开京城。你的推恩就麻烦了。你买的诰位可是挂在了他的亲族名下。” “母亲,论起推恩诰命,还是要求张娘娘,要求郑娘子。”汪云奴想清楚了如何为赵若愚解围,“不过就是养女的事。我便是拜了郑老爷为养父,我也不上族谱就是了。” “胡说!我千辛万苦为你谋划!你就这样轻弃?”汪孺人厉声骂着,“你就是怪为娘怂恿了赵从俊传出这话,但我告诉你,论起推恩诰命过去十多年一直是尚功局、内侍省和燕国公夫人、卢四夫人这些人说了算。所有的宗亲国戚、六品以上的朝廷命官按制都有推恩。多少人买卖诰命,多少人都在她们手里买了爵!你以为张娘娘这样容易 就能一手遮天?”梦生小说 汪云奴听得发怔,孺人冷笑着: “张娘娘以为自己不会被赶出太和宫?” 当年,她就是被无声无息赶出宫中。想到这里,她教训汪云奴: “你以为张娘娘倒了,郑家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上郑家的族谱才是帮着郑家!将来他们家的产业放在你的名下。我为郑家保着。他们下半身还能无忧。” 汪孺人觉得这是为了郑家好,郑二娘子当然不会是这样想。她越是走入林影夹道的寺径,大树下一层又一层初落的杏黄细叶就越厚。 秋色就更近。 远处一堵长长的灰白墙面。墙中间是半敞开的红木院门。从门里看得到如红孔雀开屏般橙红色的树冠。 “这边的景致到底不一样。”郑娘子暗想着,“上回在灵山寺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倒不知道这石榴院附近的景致倒比没藏轩和后园里更好。” 游廊漆绿,一侧是清鳞鳞水面,另一侧素灰色的砌墙,雕墙长长地东西两面沿伸过去,尽头有梵钟敲响。钟声伴着燃烧的佛香飘来。 她和范小学士不约而同地没再吵嘴,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逛了过去。 泥土中不可言说的静谧芳香透入鼻端,风吹着她的轻纱帽。、 她提着素裙迈过廊上,沾染落叶芳香,心境也平和了起来,想着这灵山寺的秋景果然是京城一绝,就不知去城外秋祭时又有何等美景? “小学士,我听说石榴院是隆仪伯那系宗亲的地盘?你果然和他交好?”他哼了哼,她把吹起的纱挽回掩住了脸,想了想,“不好叫你为难。你见着宗女们就说我是范家的妹妹,因为嗅不得石榴花粉。沾了会长疹子所以不能露脸如何?” “哦?学公主?”他扭头诧异看她,“你不用学公主,傅九也不会嫌弃你的。” “……”好想打死他。 +++++++++++ “那不是赵若愚的弟弟?”傅九和理国公低声说了一番话,就各自告辞。经南寺向前殿而去,途中拐过两道角门突然眼尖瞧着了一个小孩子。 齐安暗忖着大人你连情敌的庶弟都了如指掌真是不容易。 陈武和齐安对京城里的谣言是早有耳闻,比如郑家娘子和谢娘子在飞红苑骑射别苗头其实是自己要争宠进宫做妃嫔,可怜赵才子被薄情女辜负这类的。 齐安认不得眼前的小宗子赵若痴,只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宗子偷偷摸摸地在角落里溜着,沿墙根子向外走。 附近宗子越来越多他看起来倒也不显眼,唯一暴露的就是别人都是向正殿去,唯有他是向外走。齐安低声道:“大人,看着是去寺南角门。” “南角门?赵府上有人来?”傅九知道婴戏巷榜眼公赵府在南面。 “小的在来的路上看到了……”齐安禀告路上见着了赵家的空车回府里像是要接人,“就是车夫回去了。应该不是接赵老爷。应该是接大丫头或是乳娘保母。” 傅九听了岂还不明白?方才被差出去的丁诚刚从正殿回来,他也瞧着赵若痴的身影,想了想禀告:“公子,应该是没有保母陪。在乱走。这阵子那豆家的保母被禁止出府。” “你去跟着他。别让出了事。” 他瞧着那小孩子长得极可爱,但想想还是不如自家的傅小弟乖巧。 908小弟弟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们家的傅小弟是母亲范夫人亲自带着,偷溜时一定架着竹马吼着冲出去,整个家都知道他溜了。丫头妈子拼命追着,他才不会这样安静叫母亲转头发现人不见了着急担心。 “大人,赵府里的姨娘恐怕不太识字。这保母也是启蒙女师了。”齐安自己刚有个小女儿,说起孩子经来嘴就多了,还头头是道。陈武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节了,他都紧张得结巴。齐安的话却是越来越多。 话多的不敢开口,话少的开始罗索。 “倒也是。”傅九公子经的事太多,和往常一样淡淡点头,想着老娘范夫人一肚子才学当然是没有人能比的。他暗暗打算回去好好夸赞一下傅小弟乖巧懂事,比赵若痴好养多了。说不定多夸夸他,他以后就机灵点在这样的乱子可千万不要乱跑?、 丁诚追着赵若痴去了。 +++++++++ “姨娘,四郎呢?”赵若愚突然匆匆进了青杏院,罗姨娘正在阶下,厅上于夫人和女客们还在说话,罗姨娘算是头一回单独被大公子叫住,她下意识就老实道:“他出去玩。这寺里都是宗子,我——我就没管他。” 他忍了气,这时就后悔没叫豆保母来陪着弟弟。然而罗姨娘又结巴说了一句:“你弟弟闹得很,我叫人去接豆保母。她来了就好了。也许他是去接她了。” 他转身就寻了伏安叫来了十几个家仆: “快去几个角门里找找四郎。马上带回来。要是路上——”他忍了忍仍是没能说出寺里要出事,“要是他不想回来。就随便找院子里。关好门让他玩。记着让他在院子里玩。” +++++++++ 傅九刚到了前殿附近,齐安轻声提醒:“大人,有宫里的班直。” 他笑了。不就是耶律大器跟来的契丹御卫?” “傅大人。”正说着,就有一位绿眼睛的契丹御卫上前来拱手,用着临安官话字正腔圆,“大人,我们都头差我们来的时候,让卑职转禀告,今日公主向官家说起让大人复爵的事了。” “……官家如何说?张娘娘也在罢。”他倒是没有担心。 契丹御卫微一犹豫还是道:“官家说他自有处断。” “所以你们大人也要来了?还是赐祭品。”他笑了,“多谢你们大人知会了。” 耶律大器太会揣摩陛下的心思了。 他都不用亲眼看到,就知道耶律大器来就是为了郑归音。 “公子。郑娘子——” “她跟着我不安全,跟着范文存就平安了。”说罢,他再召那契丹人上前,“和你们大人说,那位萧姓蕃客只要答应离开京城从此不再回来,我自然不会为难他。郑家也是一样。” 郑归音不如傅九清楚眼下这局面,但她清楚地看到范文存转来转去,转到看到了穿着铠甲的隆仪伯,看到了皇城司的禁军从寺径涌进来。少说又有两千。她附近能看到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她迟疑站住。 “怎么不走?”全球小说 “傅九在里面,会不会有危险?” “……总算他没有白用心。”范小学士的眼神头一回这样沉静,叫她也难免吃惊,转眼他又脱跳地笑了,“你不用管他。对了——”他悄悄说,“扣你宫牌子的是淑妃殿上的人。你看,我带了你进来也挺辛苦。你不要怪淑妃了。” “……淑妃不喜欢我?”她遗憾地问,“我长得不好看?” “你就关心这个?”范文存叹气。 “那我应该关心什么?”她斜眼,“你和傅九串通着,让我过来到底为了什么事?要见什么人?” 他神秘:“只对你有好处。” 她哧笑着才不相信。 +++++++++ 嫣浓在廊下来回走动,她已经发现院子里赵府的仆从越来越少。像是都出去找四郎。这样总有些怪。张夫人在青杏院坐着,和于夫人说笑几句,这才召了逢紫过来,听她低语几句,她就笑着道:“不妨事。我和你们二姑娘早就说过,这些天的谣言。官家自有处断。” 逢紫连忙应下,张夫人早知道这丫头是个可调教的,更知道郑归音的打算是把她嫁给傅九身边的丁诚,将来若是有造化少不了一个小小诰命,她笑道: “赵公子,本是官家看中点为榜娘的宗亲子弟。是官家的人。” 逢紫谨记着,听着张夫人慢条斯理着, “宫里的契丹御卫就更是官家的人了。若是耶律大人有什么事和二娘子商量,你记得提醒她。应了就是。” ++++++++++++ 赵慧儿早得了郑归音的知会,最近不太出清风阁,一心只在阁里吃药养身。 公主对她倒也满意。她并没料到防了好些日子,今日还是会遇上官家跟前的契丹御卫。 “慧娘子让本官好等。”蓝眼睛的契丹班直耶律大器站在巷子口,他高大健壮,手里也提着两包药材牛皮纸包。他嘴里说的是一口纯直的官话。似乎吃的也是本地的药材。但她可半点不认为是他是和她一样来捡药材偶遇。 “……”她慢慢用契丹语说了一句,“什么事?” 耶律大器微怔笑了,从善如流改了契丹语免得被人听到:“难怪我那好友,一直忘不了慧娘子。他半点不知道慧娘子还会说契丹话。但还是说官话吧。我这身份在宫里不方便说契丹话。” 她面上淡淡心里忐忑,千防万防今日还是上当 了。多亏郑娘子给她出的主意:“什么?你也会说几句契丹话?那就更好了!” 她可没忘记郑娘子当时惊喜后防备的眼神,大有原来你这样厉害我得防着你又回头抢傅九,还赶紧吹嘘着:“我也会说,我还会说女真话,大食话,安南话,还有侬娘子那老家那边的西南土话。”她假惺惺,听她说了几句契丹话后还羡慕夸赞着,“我的口音有点土,没有你说得纯正。” 她哭笑不得,居然也不讨厌她,还得客气:“郑娘子谦逊了。难怪侬娘子——对了,如今要称她为谢夫人。听说谢夫人平常除了去德寿宫向太上皇和太后请安,如今在临安衙门后宅里并不常和诰命们来往。独与郑娘子你交游。” 那是因为谢平生做判官为了赶考核业绩太得罪京城里公侯府和官宦之家了。再说侬秋声她性子太活泼又看不得傅九过得好。需要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语来解恨。她暗忖着当然不会说,笑道:“你就学着说几句契丹话。契丹御卫一定不敢在宫里说契丹话的。叫人听到了以为他有私谋故意掩盖。他可是个降人!他不肯说契丹话,你转头就走!” 909干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的主意干脆,反正就是不理会耶律大器这人。但赵慧儿并不敢如此绝断。因为她在宫中处境尴尬。得罪了公主的人再得罪官家的人,她还没这个胆量。 “听说你在外面订过亲?”在清风阁,小潘不时对她射来的敌意视线,偶尔在众人面前还会公然会刺她一句,她都尽力避开这位公主的表姐,连辩解的话都不肯说,比如回一句:“内人说得没错。我和傅九公子订过亲。”这样的话她都不和小潘故意提。清风阁里谁又不知道?她更猜疑小潘说她在“外面订的亲”根本不是说傅九。 这样怀疑着,她在宫里也平安过了几个月,绝没料到会遇上耶律大器。全因为今日进了清风阁茶房里一看发现几味药材受潮不能吃,思忖后和大潘禀告:“内人,这几叶药材怕是德寿宫接御药房里才有。” 捡药材的事,她就推给了大潘。 “你知道慎重就好。”大潘笑着,同样满意她知道分寸,“茶房里的药潮了。是我妹妹没看好。不关你的事。” “多谢内人。” 大潘去了德寿宫,公主这几天都没有吃药茶,心情烦闷。身体也无力。薄女官照例要打发人去宫外唤了公主喜欢吃的乳糖狮子和两味凉饮的泛索。这事一向差大宫女去。赵慧儿本来打算请命,没料着老女官直接差了小潘。 小潘可从不干这样和宫外小民打交道跑腿的事,尤其是宫外送泛索的事往常都是潘玉郎在办。她变脸骂着:“公主冷落我。你们就全作贱我!有你们看好的时候!” 薄女官无动于衷。等小潘发完了脾气铁青着脸去东便门了,她才看赵慧儿:“大潘内人说有两味药材德寿宫应该没有。你去咱们这里北宫门附近的御药房里捡来。” “是。”她感谢应了。北宫门附近是太和宫御药坊,从宫眷们所住的直舍外宫道,走上两里长长的路,隔着宫墙就是外面的凤凰山南麓脚了。 风从山顶吹来,她听得到宫外路过百姓们的说话声、咳嗽声。还有禁军巡查过来的脚步声,更不要说北门禁军高声叫着让愣头百姓走远些的叱喝声。 没料着御药房里在晒药,刚从江西运过来的三大船药材,她要的药材从御药房院子里一直晒在了北门附近的偏巷宫道上。 北门凤仪门是每个月才开一次的大朝会宫门。她极少来这边宫室,居然在药材遍地的巷子里遇上了契丹御卫,她就知道小潘一直在通风报信。 耶律大器知道了不少事? 她心里有了这个猜测,难免就心怯,冷淡用官话道:“大人有什么事。无事还请不要拦路。否则更叫人怀疑。” “我听说——郑大人的妹妹和你交好?她是从北边来的?又是平宁侯府的血脉。可是?” “……”她哑然地看着他。开始怀疑小潘到底和这位契丹御卫说了些什么?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对劲? “郑家是张娘娘的门下。门第也算是与我相般。”他坦然笑着,掂了掂的手里药包,“我是官家的人。我兄长在的时候就跟着官家,如今再不成亲也不行了。选同族不妥当。选破落的公侯门第配不上我。我亦是大辽国皇族出身。但国破家亡,正经世家嫡女恐怕觉得我配不上她。” 所以郑娘子这人出生不上不下,生父是北方人,养父是归正商人家里有钱,母家血脉是平宁侯府又是六皇子的小姨妈,这出身简直和耶律大人人天造地设的一对。更不要说张娘娘如今很宠爱郑家。 赵慧儿体会他的言下之意,小潘在东便门等着泛索,心里得意冷笑: 她何必对付赵慧儿?她能不知道赵慧儿在宫外有郑二娘子的仗腰? ++++++无忧 小潘在挑拨我和郑娘子的关系。赵慧儿心知肚明。耶律大器耐心道:“我向傅大人打听过。听说郑家和他有来往。但他像是不太高兴。” “……”你知道还问? “但他是驸马。”耶律大器笑着,拍了拍腰间御器械,“他的箭术是和我一起在我兄长跟前学过的。他的为人我也是从小就知道,公主或是病愈,他也许不用再做驸马可以把位置让给吴襄。但他咽得下这口气?范宰相和李枢密副相咽得下这口气?” 她斟酌着回了一句:“他怎么说的?” 他微怔,知道这话是怀疑他根本没听明白傅映风的话,他便笑道:“他说他正在和郑家说亲。让我不要和官家提。” “……你还是相信为好。” “慧娘子是因为傅大人关系,才和郑娘子交好?”他突然插问, “我与她早就相识。”她不耐烦。转身离开。 “慧娘子既然和我的朋友订过亲,收过彩礼,就还是出宫准备嫁人的好。”耶律大器在她身后突然说了这一句,她早就等着,冷笑回头:“我十倍把彩礼退给他!” “我们契丹人的规矩,订了亲悔亲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否则就得叫人再打上一架了。慧娘子现在能叫谁来出头?傅大人?” 她愕然语塞,恼怒道:“这不是契丹人的地方!我们没这样的规矩!我是宗女,也不会嫁给外蕃人!” “那你就不应该收蕃人的彩礼!”他沉眼冷声,“这事说出去,任谁都会知道错不在男家!难道要让官家评评理,要让宗正司评评理!我那朋友说了为了娶你他甘愿入籍!” 在她脸色发白的时候,他突然又笑,“若是我娶了郑二娘子。你觉得如何?” “……不可能。”她终于就明了,“我帮不了你。你用不着威胁我。” “张娘娘主持的宫务还能维持多久?两殿上必要争一争。傅大人和郑娘子是不可能的。”他偏偏又说出一番让她不得不仔细听的话来,“你不能担心得罪了傅大人。” 沉默半晌后,她苦笑:“我是不想得罪郑二娘子。她是个厉害人。你不要妄想了。你若是要妨碍他进宫参选,她饶不了你的。” |他大笑起来:“我这不是为了帮她吗?”又看她,“我这回也是帮了你。” 赵慧儿一惊。她回到了清风阁里还在沉思,突然听到公主在内殿和来访的老太妃在说话,慕容老太妃还在疑惑:“昨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去宫观里上香,见着官家宫里的蓝眼睛班直带着一个宫外的道人进来。我看着那道士就像是个蕃人。” 她听在耳中,立时惊醒。匆匆出了清风阁找了小黄门让他赶紧出宫去报信: “和郑娘子说。萧诚见过官家了!他进京城别有大事!” 这蕃客可不是为了她进京城,就是拿那门旧亲事当个幌子! 910色迷心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却心里有数。今日进宫突然得了旨他就猜到了萧诚怎么就敢进京城。那可不是色迷心窍光为了赵慧儿,这小子不就是为了见官家,向官家递消息?他到了灵册圭正殿附近,看到各位等待的国公了。他取了旨,简说了一句:“密报,寺中有北虏奸细。立斩。” “……是,臣等遵旨。” 寿安伯公听了却是放心一大半,接旨后上前说了一句,“听着北国有使臣来。我就想着要在京城里安排安排。免得有什么奸细趁这个机会把朝里的事传出去。只是——”老宗亲头须雪白,婴儿红的面上不安苦笑着,“怎么在灵山寺里?” 他这话是拉了傅九走完了几步低声问着,傅九也不出声,只是看着他。老伯公的眼神渐渐变了,甚至于眼中有了泪。 “宗亲里?” “是。”他这才出了声。 “什么时候开始呢。”他的脸色带了灰,“和我说一声不妨事。我们府里一家子都在。总不是我家里的。” 当然不会是寿安伯家人,傅九扶着他,柔声:“我们不方便动手。只是围着。” “那就是皇城司?隆仪那小子,半点风也不透!”寿安伯骂着。 “也不是。” “……那就是宫里的契丹班直?”到底是老宗亲,终于醒悟了过来,“难怪!这事我们半点风声不知道,是他们契丹班直在北边的族人递了消息过来了?” 傅九叹气低声:“我也是突然接的旨。并不知道内情。但我猜应该是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寿安伯的脸色这才好了半点,“你掌着天武军,宫里的事不知道风声那就只会是契丹人了。” 他微微点头。否则他叫人在宫外盯着耶律大器的府上,盯着萧诚为了什么?明摆着这小子来历不明,不就是来告密的,难不成就真是一心追着赵慧儿? 傻瓜才信! 至于郑归音——她不定还知道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事,私商们全在抓萧诚这小子总有原因。想着范文存带着她去石榴院总能让郑家避祸,免得被按上通敌的罪名。傅九把能说的都透给了寿安伯,老伯公苍老着慢慢点头:“契丹人递消息,应该是没错了。” 他再是埋怨宫里的契丹人御卫不打招呼让宗亲们丢脸,他也知道这些人是官家的心腹。傅九低声道:“来了——” 寿安伯抬眼看去,果然就在拐角处看到了两队太和宫班直御卫的武弁帽。那是耶律大器的人。寿安伯抬袖拭拭眼角的老泪,肃然迎了过去。 “官家叫他们来动手?”赵一明溜过来,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了蕃客萧诚在耶律府里的事,还过来报信,道: “喂,傅九。这事麻烦了。” 老宗亲们都去和宫里班直招呼,傅九抽空和他商量了几句:“有没有风声 ,说明州私商们通敌?” “还没有,我就是替你担心这事!”赵一明到底是公侯子弟,心里门清,“你不去提醒提醒郑家娘子?她们郑家和钱家在明州往死里整那蕃小子,他如今若是反咬一口说明州私商们都通敌才抓他——私商们全都抄家这可就完了!”读书网 他长叹一口气:“早叫她不要参合开海的事!” 赵一明怔住,这才佩服了他:“原来你早料到了?我以往也觉得你拦着不许开海是杞人忧天。” 他翻个白眼,知道这小子花在这些事上的心思还不如郑二娘子,拉他进了朵殿里坐等,才道:“不至于。如今秀王病重,世子从明州城回京城了。现在出事最后全便宜了平宁侯府。官家心里有数。” 赵一明顿时就放心了,拍着他的肩膀:“你也是老奸巨滑了。” “……废话!”他笑骂着。 因为奸细的事现在不能说,坐等着也难熬。赵一明极精明地只说闲话,乱骂着:“是我蠢了,以为真是为了赵慧儿的亲事。万里迢迢非要追进京城。世上也有这样用情的蕃人?” 傅九抱着胸笑道:“世上自然有用情的人。你不就是?听说和明州梅香已经断了?替她准备了铺子和民籍,安排她嫁人?你是准备一心一意对冯四娘子了?” “也是一起长大的。不好让她没脸。”赵一明还叹气了,“要论纳妾,也得没有子嗣才能开这个头。人选也是应该是她来挑。否则合宅不宁。这些我娘我爹我爷爷拧着我耳朵边说了多少遍了。” “这就是用情的正经人不是?”他笑着挑眉看赵一明,果然换来了他得意微笑,赶紧告密:“我老丈人那边来的消息,听说耶律大器这几天托内人求了张娘娘,想让萧诚见赵慧儿一面。那姓萧的恐怕是他的近族兄弟?” 他可半点没意外,暗忖着这事犯不着马上告诉郑二娘子,否则她必定要跳起来找这契丹人算帐。想想今日亏她到还能和他谈笑风生,一声不问就跟着范文存去了。实则她暗地里早就快沉不住气了? 赵一明恰好在这时回过味道:“傅九,你说这事有点怪。赵慧儿和蕃客订过亲。但蕃人是绝不能娶宗女,这是违律的罪!这样的谣言怎么着也不可能真对郑家不利。” “只是为了叫大家不记得赵若愚和郑四娘子的事。”他一直没提醒郑归音,耶律大器应该是偏帮郑家。他把赵慧儿的谣言传出来其实是为了帮郑家。 “我就说是这样怪!”赵一明顿时恍然,全然不解,“他这样……讨好郑家想干什么?” “和赵若愚一样。” “……?” 因为寿安伯孙一脸迷惑,“赵榜眼不是东宫跟前的红人?” “你得再学学。”他无奈,赵一明居然还不没有看出赵若愚是官家的人。他笑了,寻思着等散了后带她去瓦子里见郑锦文时,他再慢慢和她说吧。 外面闹哄哄一阵,又安静下来。丁诚出现在门外,他起身出去。 “怎么了?” “公子,耶律大人今日办了皇差,恐怕还是会提让郑娘子把赵慧儿交出来,让她见见萧诚?”丁诚如今也寻思过来了,到底不想让公子和太和宫的御卫起冲突,“公子,这事得劝劝郑娘子?” 911契丹萧氏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瞥眼,负手笑:“任他去哪里打听,谁都知道赵慧儿不是郑娘子的人,是我的人。” 丁诚不出声了。公子非要替郑娘子出头揽事,他有什么办法?他正要告退,倒是傅九回了一句: “她人到哪里了?” “公了,小学士在石榴院的人还没到。应该还在寺里转着。” “去盯着耶律大器。”他负手站在朵殿廊下,侧头看着契丹御卫和皇城司的禁军们,丁诚连忙应了,又寻思着耶律大器难不成就是小学士约下的人?但公子可不会答应…… 郑二虽然不知道官家的契丹班直在讨好她,但她正背着傅九悄悄向范文存打 听:“宫里太和殿上的契丹人,是不是极得宠?” “岂止。耶律一姓是契丹世族。灭国时逃到江南有一批。官家北伐时又降了一批。可都是契丹大姓世族子弟。”范小学士知道约的人还没到呢,脾气就特别好说话,免得她不耐烦,“他们是绝回不去了。在我们这边又是几百人的外族。官家自然笼络他们。你说呢?” “这样的世家子弟,会和什么样的人家做亲戚?” “……你问这个干什么?”范小学士止步意外着,“这些亡国降人比映风这些公侯勋旧的子弟都得宠。你们家难道要再收养几个女儿嫁给契丹人?就为了做内库官?”他震惊后露出了佩服不已,甘拜下风的神情,婉惜着,“这是个妙计。但他们不和外族联姻。” “……”她忍着没有一拳头打上去,“我就是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和大食来的蕃客关系密切?到底是什么亲戚?” “你少多想吧,映风在呢。赵慧儿这事他可是一直盯着。他本来还怀疑耶律大器是不是有意向你求亲呢。” 她听了这一句,大是意外:“什么?傅九在盯着?” 范小学士挤挤眼故意不告诉她,提脚就走了。她只能追上去:“那是契丹人,我根本不认识从没说过话的。傅九怎么会胡思乱想?” 求什么亲? +++++++++ 有三分契丹血脉的蕃客萧诚,一觉睡到了中午。起床见得格窗外秋叶半黄半红,分外可爱,如同美人贴面的花黄。 夏秋之节天气晴郎,他出了房间站在廊下,看着一府子的仆从都在忙碌抬出入夏拆走的格门格窗,重新装上防着秋凉。这勤劳的模样让他自觉闲得很。 他换了身不打眼的旧衣出府,前脚刚走出巷子口就看到了傅府傅大人的那几个老家将。他们还在巷口对面的茶铺子里坐着。 老练的家将们六只眼一起扫了过来。他只能缩了回去。 “我能进宫去见见赵慧儿?”他又回了亲戚家的宅子里,在前厅上左思右想。 “萧老爷,不妥当。会出事的。”老管事是本地江南人,吓得连忙拦着他,“这里是我们老爷的宅子。老爷是官家太和宫里班直御卫,是官家的人。再如何,他们不会闯进来的。但你出去就会被捉走。” 萧诚好不容易从明州一路逃进京城来,确实不敢再冒险。没料着门上又有人送了贴子过来,指名专给他。老管事拿到贴子一看都害怕了,“萧老爷,是郑家的大公子请老爷去钱塘门外瓦子。在乐燕歌馆里请你听曲吃酒!萧老爷,就是这个郑家的老三关了老爷你!” “……郑家知道我住在这里了?”读书网 “恐怕是……”管事害怕的还不仅是郑家,而是贴子上的另一人,“这里是京城,郑家也不敢乱来。但贴子上还有张大人的名讳。他可是宠妃张昭仪娘娘的亲哥哥!如今的张国舅——!我们大人也不敢得罪张娘娘的。” 老管事在内廷官府上当差,深知老爷的处境。耶律府上的老爷不怕外朝的宰相只怕宫里的宠妃吹枕头风。 “还不是皇后呢就有了小国舅?”萧诚却来了精神一把抓过贴子,“既然是宫里娘娘,总能让我见一见赵慧儿?给我换衣,我出门去见见他们——!” “……”能不能不要再为了女人不要性命了?会连累我们家老爷。老管事欲哭无泪,“萧老爷,我们老爷说今天千万不能出去——!” 萧诚一身新衣长靴,骑着乌鞍马出了府,腰间的镶红宝石的叮当黄金七 事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让傅九府上的几个老家将看得眼瞎。 “这小子真不怕死!” “郑老三看来对他太客气了?钱家也没把他套个麻袋丢进海里吓一 吓?”他们方才都看到了郑大公子跟前的季洪来送耶律府上递贴子。他们也不客气,直接向季洪打听,如今一看方向就知道是向钱塘门外瓦子去了。季洪同样没有走远,在城门边望着,远远看着这人鲜衣怒马又金光闪闪地来了,咋舌摇头: “敢来坏二娘子的事, 这不是逼着她去和三郎闹?埋怨有兄弟就像没兄 弟天天受欺负,三郎一准弄死你。”他觉得有好戏可看,确定这人果然向钱塘门来了,他连忙就打发人去灵山寺给二娘子报信:“和二娘子说,不用担心。大公子找到这小子了。让他马上离开京城。” 萧诚出了城,傅府的家将们骑马跟到在城门附近,就分了一人离开,同样去灵山寺报信:“郑大公子和张大公子在乐燕歌馆请了他。应该是让他离开京城。你去和咱们公子说一声——问问公子,这样好的机会今天就能拿住他。栽个奸细的罪名很是容易。” 最后几个字就是极低声说出来,“郑娘子恐怕会欢喜。” 灵山寺就在城里,快马转眼就到到了南角门。马蹄声惊起沿墙一地杏黄落叶。于夫人的青杏院离南角门很近, 嫣浓先得了消息,她和逢紫商量,结果只能去找了赵若愚。 赵若愚一听,居然就叹了: “这事,那蕃客是自寻死路。暂时不用管。” 但他想了想,到底带着逢紫出了院子,逢紫这时就看出了各院子全关了,只有禁军在走动,她终于没忍住: “就算是有奸细,也不应该是这阵势。” 他诧异看她一眼,她连忙道:“我昨天听公子和娘子说话时,猜到了。” 郑氏兄妹多少听到了风声,赵若愚倒不意外,他慢慢道: “太上皇快不行了。太上皇在的时候议和多年,不少人是和北国有来往的。就好比赵慧儿的父亲也在北国为官。我查出来榷场帐目里,倒有五分之一的亏空是这些人家的。” 逢紫不敢问了。 912契丹萧氏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跟着赵若愚,果然去了南寺到了隆仪伯的地盘,追上了二娘子。范文存正在半路上被不知什么国公世子拉着说话,郑归音见得她和赵若愚的身影,惊喜不已。连忙移开几步到树影下。 “怎么了?” “姑娘,那蕃客有消息了。就是在契丹御卫耶律大器的府上藏着呢。” 逢紫说了这一句, 她却没追问,反是看着 赵若愚:“有事?” 他看了她半晌:“豆保母身上有封信,是你生父的。”他取出来,“收在我这里。你想看的时候来问我取吧。过几天我要离开京城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她想了想,他又回头看她苦笑:“为了个豆氏,你就什么话也不和我说了?” “……也不是。”她慢慢说着,“我们可能好几年难以再见。以后书信来往。约一个暗号吧。。” “也是应当。只是你防着谁?”他走上来,取了荷包里的泥盒与小玉章,在她手心上印了一个小红玉章,她也取了扇柄如意头沾了朱砂泥,在自己手绢上印一个如意印。再把绢子递给了他。 “想来云奴娘子总要要榷场与你团圆。你们总会有个名份,她免不了侍奉笔墨 。但汪孺人摇摆不定。我得防着些。”她握拢了手心,“本不应该说这话,但你也防着罢。” 他看了她半晌,不出声辩解。把绢子塞进了袖袋才道: “趁着这个机会,张娘娘恐怕会把京城里与平城郡王一样的宗亲国公也弹压一二。她断了卖爵推恩的路子。他们是极恨她了。” 她含笑,这正是她在这里的原因。 “这也算是我们来了京城一回。” 说起泉州城的往事,他不由得一笑:“你还记得。” “自然不会忘记。” 听了这一句,他凝视着她:“若是进了宫找不到出宫的法子,就写信给我。我想法子找上宗亲们一起上书求放宫女。” 她听得卟哧一笑,施礼:“多谢。我不会忘记的。” 他叹着看了看她:“你不信我对你的情份。但日子长了就明白了。我慢慢等也不妨事。”说罢,也不用她回答。他就转身离开。 她出神看着他的背影,逢紫静静地陪着。好在她不过呆了一会儿就回神,丫头把前因后果一说。她惊愕后手中转着扇子冷笑:“果然是有靠山?但这蕃客居然还敢出府,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姑娘难不成要去找三郎。” “三郎如今眼里早没有姐姐,忙着他自己的亲事呢!”她一面痛心疾首,一面冷笑,“我早准备着呢治治这外蕃小子!这里可是京城,咱们不来打打杀杀那一套。” 逢紫听得如此就放了心,:“姑娘,傅九公子还盯着这事呢。” “他防着赵慧儿。她知道不少范夫人的事。”她连忙就为他解释了,说完了又用扇子支着下巴怀疑自己,“我这是太相信他了?指不定他对赵慧儿贼心不死?” 逢紫看出赵若愚要走,还不至于让姑娘伤心。便放心离开。她一抬头找不着自己人商量 ,范文存正催着她:“走啦!”她提裙追着他问着,“太和宫那班契丹御卫,傅九和他们只是点头之交,不来往吧?” “我怎么知道?”范小学士不肯说实话。她就盘算着,千万不要有交情,这样她不好下手,她难免要确认:“小学士,傅九他很念旧情,和公子们要讲朋友义气是不是?” 范文存断然否决:“不是!他是个半点不讲兄弟情份的家伙!否则我犯得着在这里和你拉交情?” “……”她听着更不放心了,皮笑肉不笑,“也对。原来他是特意腾出空来让小学士和我拉交情,劝我不要争呢。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忙着办差事呢。” 灵山寺南殿附近,夹在中间两边不讨好的的傅九早不指望这两人知道什 么是大局。他正得了家将从耶律府外送来的禀告,不由得淡笑一声:“这蕃客胆子不小!郑家特意说通了张文宪,叫这萧诚知道宫里有张昭仪呢,他接了张府的贴子就应该老老实实呆着,然后半夜悄悄离开京城才对。这人是故意和郑家作对?” “公子,那小的们还是再盯着?”老家将正是觉得萧诚这蕃客不知死活,迟疑着仍是提了一句,“他像是非要见慧儿娘子不可?” “……赵慧儿可没看上他。郑娘子也不会让赵慧儿跟他走。” 他慢慢说了这一句,丁良在旁边看出来了,公子其实巴不得赵慧儿和萧诚赶 紧看对眼成亲一起出海再也别回来,算是了结了一件麻烦事。但公子偏偏又没办法这样干。他就得偏袒郑娘子不是? 丁良都能想到,这事要是公子不顺着她,郑娘子一定要猜疑公子三心二意,心里有别人。小小书屋 “盯着他,早点赶他离开京城。免得郑娘子一惊一乍忙乱着。‘他叹了口气, “什么奸细就算了。郑娘子有后手。用不着咱们动手。对了,小学士有事和郑娘子商量。特意订了石榴院的房间。打发个人去盯着。”这一句却是吩咐丁良,他连忙应了,转头差了个家将追去石榴院。 老家将听公子提起“后手”两个字,也是觉得好戏来了,郑三郎要大战外蕃小子,他赶紧就告退了。 深知郑归音的傅九公子可不是这样想,他见得老成的家将居然都兴兴头地走 了,赵一明也在一个劲打听。 仿佛杀奸细的萧索时节里,这京城里人人都等着看乐子。 突然传来了铜锣声。一声紧过一声。房间里突然一静。 “开始了。耶律那小子居然都不过来打声招呼就动手。”赵一明骂着,因为他的脸色不好,傅九反而笑了,主动说起:“这里是京城!人人都盯着,郑娘子她不会找郑三郎出头的。我就是不知道她想怎么样,所以我不在的时候还是让她去石榴院里坐着,免得出乱子!” 原来是让小学士帮着看住她? 丁良听得哑然,想问公子难道不担心范小学士真的爱慕郑娘子?但想想小学 士和郑娘子那必定是互相嫌弃互相看不上眼,实在是不可能,他便闭嘴不劝了。 倒是陈武竖耳朵听了几句忍不住想出声,被齐安拉了一把,叫他不要去给大人添乱。 “我不是说别的。淑妃娘娘宫里的唐老女官今日来了衙门,你怎么不让我去 和大人禀告?宫里的事眼看着张娘娘要更得势。大人还是得防一防郑娘子。” 陈武跟在后面悄声说了一句,“咱们是外人不好多嘴。但总不能不禀报。” 齐安多看他一眼:“大人早知道了。” “你说过了?知道就好了。知道就好了。我可是揣着这颗心乱跳。不知要不 要和大人提一提。瑞珠宫里来问的全是郑娘子的事。我就琢磨着郑娘子突然被收了宫牌失宠的事,难道是淑妃娘娘的意思?” “哪能?”齐安低哼。 “也是。大人不愿意驸马有没有郑娘子也一样。”陈武深以为然,“淑妃娘娘自然明白。” +++++++++++ “淑妃,还有几日就生产了?” “不到一月了。官家。” 赵慎绕路从御花园过来,沉吟踏着瑞珠宫墙边的阴凉,瑞珠宫外的卷棚还没有拆去,甜美的凌霄花借着夏秋之交的节时攀棚而上,心形绿叶间绽着重重淡紫色凌宵花影。还未到宫门前就听到了里面传来淑妃的怒声:“这事办得太糊涂!还要我吩咐?” 一品宫妃的声音如此高亢,倒叫他皱眉意外。 “朕像是从未见过淑妃发怒?” “娘娘贤淑。”洪老档陪笑着,“淑妃怀着龙胎,许是性子比平常容易急。” 官家不置可否,洪老档连忙挥手,随行的小黄门抢到宫门前高声报着:“陛下驾到——” 宫门内外的小黄门都因为淑妃发怒而望着内殿,这一声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再见得宫门外官家那一袭透纱青龙纹袍的身影,小子们人人色变。 “娘娘,陛下来了——”殿里挂着彩鸟笼里,莺哥儿有了一阵子的乱翅扑动,青衣与女官们亦都吓得不轻。谁不知有程美人的前车之鉴?本来早就叫外面小黄门仔细守着,官家最近不来后宫,他们近日竟然疏忽了。 好在内殿上的淑妃还算镇定:“乱什么?”眼见着皇帝大步进来,她扯过引枕边一角素粉薄绢子拭着泪,撑起肚子起身来,依旧百媚千娇上前接驾。 “臣妾失礼。” 洪老档在旁边跟着,因为有傅九公子的打点他丢了个眼色给淑妃。淑妃就明白她这一场脾气没有发错,官家果然会为了宫牌的事来兴师问罪。 郑二娘子被扣了宫牌的事。就是有人栽到了她头上。 913老乳娘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什么事恼着爱妃了?叫朕听听。”赵慎不关心郑家的逗乐娘子是不是需要去瓦子里再学学,免得在诸位宫妃面前失了宠,他不悦的是淑妃糊涂到看不出他要用郑家? 他提袍入殿,见殿中跪着的宫正女官是她陪嫁进宫的老乳娘,平常极有体面。现在却神色狼狈,老手抚在了地砖上都没能掩住淑妃方才掷盏泼湿的彩砖,他看到她裙边上亦沾了土黄色茶水。 唐宫正老脸涨得紫红,白发零落,勉强才爬起身,淑妃冷道:“退下。” 沙沙的脚步声离开,内殿里悄无息,淑妃笑脸相迎。他随意安慰着:“若只是小事,爱妃不要为些蠢人动了胎气。” |听得蠢人两字,淑妃的心就沉了,但她主持宫务十年应对皇帝亦是驾轻就熟,外殿上的莺哥儿试探地叫了几声,声音婉转动人,她接过宫女呈来的香茶,双手敬上:“陛下,臣妾的奶妈为了臣妾,办了错事。” 她肌肤丰白,眼角本来就有三分媚色,这时眼眶儿又红,看了内殿门外待罪的老宫正一眼。赵慎早有不悦,但见得她珠圆玉润,含愁处如姣花照水,又兼她怀着孩子大腹便便,他暗叹便也罢了。听她道: “虽然她是千般万般地一心为了臣妾。但事情办得太糊涂,实在也叫妾身太伤心。” “喔?”他笑着坐下吃茶,淑妃陪着说了几句唐宫正为了公主选驸马的事去了天武衙门,她拭泪道:“是我赐了些吃食给映风。他不在,他跟前的人接着。她就多嘴问几句慧儿娘子以往的一些旧事。陛下知道,慧儿娘子以往在明州是不是订过亲是小事,她眼下要加封在尚功局里议着,这是太上皇的意思,又是张昭仪主持。何必要妾身宫里的人去问?宫里的规矩就不顾了?” 唐老宫正这时正退到了内殿门边,连忙又颤抖跪了下来。 官家没有出声,淑妃暗察着皇帝的神色,再嗔道:“长公主凤体有恙已然在调理,太上皇也有意另为她择婿。难不成妾身家中还要为九弟去提这些旧事不成?” “不过是小事。”官家终是笑了,“朕忙于政事。听说八妹很喜欢赵慧儿?” “妾身听得是这样呢。实在是最近身子重,不方便去看望八妹。我也有几月没去清风阁了。”她一再谦逊,说着宫里的家事,暗示绝没有非要和长公主联姻的意思,官家也笑着说了几句皇子皇孙们的事情,她怀着孩子当然听得欢喜。 “殿中省里换宫牌的规矩,淑妃知道?”官家突然不经意提起。退在门外的唐妈妈心头大震,果然娘娘说得对,官家必要因为郑二娘子被收了宫牌而大怒了? 老妈妈已是下决心要把这事自己扛起来,跪着方要开口,没料着淑妃在内殿回答道:“臣妾知道这事。” 旁立着的洪老档都没忍住,悄看淑妃一眼,赵慎端着茶盏:“喔?” “这是老规矩了。第一重宫门八千道宫牌,不说宗亲国戚,命妇诰命进宫要领一张。小便门里进出的送炭工、挑夫、送泛索的伙计、走香车的雇役也同样要领。人人过手,这牌子至少半年就得换一回黄罗裹子。往常是按季整理一次,但也有随破随换的规矩。” 她到底是主持过宫务的宠妃,说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若是有命妇进宫,牌子交到殿中省尚宫局暂押,离开时发回。有恩遇的命妇时常带在身边。牌子上裹的黄罗衣破旧,掌器物的内人就会收走换裹罗。叫小黄门知会命妇们一声就罢了。下回再要进宫再发新的就是。”恋恋小说 她说着,唐宫正在门外感觉到了皇帝扫过来的视线,吓得裙内的膝盖都颤抖,确实是她故意扣了郑归音的牌子。又故意不叫人知会是以新换旧,只当是扣掉她的出宫牌子。弄出整个京城都知道郑娘子失了张昭仪宠爱了。 官家不过问问罢了,淑妃倒叫他满意。闲话了大半个时辰,送得赵慎离开,淑妃的脸色已是疲倦泛出潮红,耳边发丝濡汗,她艰难坐在了凤榻上,绢子轻拭微汗:“你们都下去!嬷嬷——” 唐老宫正抢进来慌乱扶着她,哭道:“是老奴错了。老奴累及娘娘了。” “妈妈一心为了本宫,本宫难道不道?”她大发过了脾气,十成里倒有六成是装出来,此时只觉得劳神动体,“妈妈再不可妄动了。这就是中了计了。若不是妈妈今日还知道回来和本宫说了一声。官家来这里,本宫还茫然不知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怒气难平,嗔怨着: “妈妈怎么就敢?” 唐宫正不敢说什么,忙着帮她慢慢抚着肚子,外面赵慎出了瑞珠宫,一眼看去宫中胭脂廊上的飞檐也沾了秋色,洪老档看着官家的神色:“陛下,去选德殿?” “去昭仪殿上。” 官家去了张绍仪的英雪殿,消息传到了瑞珠宫,淑妃苦笑道:“又是我输了一回。来人——” 她抬手阻止了唐宫正,打发了干练内人,去英雪殿上送了两盒子首饰,“就说是本宫往 常里想着要赏郑选女的。但身子重懒得见人。托张娘娘替我赏了吧。”又叮嘱,“记得回一声,宫里的八千张宫牌,按季都得换牌子了。问张娘娘是不是已经在办。” 因为淑妃怀孕后绝口不问宫务,这一句话自然 是为了那位被收了宫牌的郑娘子。 +++++++++ “叫各命妇都换新牌子罢。”张昭仪当着官家的面叫进了毛内人,收了淑妃送来这两盒子首饰,“淑妃姐姐喜欢她,是她的福气。她天天进宫逗乐子烦得我办不成宫务,这几天不见又想她。下回来了叫她去拜见姐姐。” 瑞珠宫里的毛内人谨慎并不抬头,只当不知道官家在内殿帘后的榻上歪着,她只恭谨禀告道:“还有换宫牌子的事,我们娘娘突然想起,让奴婢来报一声。三重宫门的进出牌子也是应该换裹衣的时侯了。出宫祭祖时换了新裁裹罗看着也鲜亮些。” “果然还是淑妃姐姐精细,依我看直舍宫门和寝殿宫门的牌子都还能用,就单外宫门的换了吧。能节省也应该节省。叫百姓们知道陛下的圣德。” 这话自然是为了摸着赵慎裁减费用的心意。 914老乳娘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耳中有锣声传来,郑二娘子反是平静了。 事情已经开始。总不可能几千人倒叫奸细跑了。 跟着范文存走着,总是走不到石榴院,她来灵山寺并不是第一回还能不认得路?还不能不知道他在兜圈子乱逛。见得有他的小厮寻过来,偷偷摸摸向他禀告了些话。她听到了:“人还没有来……刚打发了人来石榴院,说是还有半柱香就到。” 待小厮走了,她终于不耐烦,叉腰嚷着:“你到底叫我见谁?我还要去听傅九宣旨呢!” “……人还没有到。我们再逛逛?”范小学士非常识相,一收方才的趾高气扬转头陪笑。 “你吃了多少贿赂答应把不相干的人引见到我面前!?”她鼻孔朝天,双手叉腰,“他有什么事求我?” “……你觉得我会吗?”他张大了嘴,“识得我的人犯得着还见你?求我不就得了?” “怎么不行——!你知道现在想见我的人有多少?明州、广州、泉州多的是小船主、小船厂的人手被抢走了。只有我们郑家半点动静没有。我们家大公子忙着做官,三郎忙着剿乱民。爹爹忙着要成亲。我们家就是我说了算!只有我们郑家的人都是这十年上岸的老伙计!是抄了家都散不了的自己人!他们都想从我们家请调人物,如今见我一面花上五百贯都找不到门!” 她个子不如范文存,偏偏能用居高临下的鄙视眼神看着他,“他们见你?见你有用吗?” “……”他倒不否认,只是慢慢吞吞笑嘻嘻:“他们见我没用,但你和我有交情就行了不是?总得看成在我的面子上帮帮人家吧?再说了,你说我这样的身份能认识什么小船主?” 她暗骂瞪他:“那到底是谁!?”她怀疑,“总不至于你约了程青云?” “当然不是!”他一甩袖子断然摇头,表示他和她才是一伙的绝不会和程青云私下勾结,又嘀咕着这差事是傅九塞给他的他才是吃力不讨好,她待要追问,他叹道:“急什么。这灵山寺里还能有什么闲杂人等进来不成?总是你巴不得见一见的人。” “我想见官家。你能安排?” “……”他眨巴着眼,戳了她的要害,“你得有宫牌子我才能安排不是?” “……”她得忍。 “你的进宫牌子是谁扣的。想知道吗?”他防着她狗急跳墙转身就走,赶紧丢了个足够的诱耳。 “谁?”她笑了,果然问着,“淑妃?都说是淑妃。就傅九说不是。” “你不怀疑张娘娘?”他循循善诱。 “你果然就是来挑拨离间的吧!”她哧之以鼻。 她对张娘娘多忠心,怎么会相信这个?千书吧 “你忠心?”范小学士完全不相信。 ++++++++++ 宫城英雪殿中,消息从黄门嘴里传到了内殿青衣耳中,再由内人禀告于张娘娘面前:“娘娘,宫外消息来了。奸细已经在灵山寺里抓到了。杀了五人。还两个押着。全京城的宗亲都看到了。” “……也应该让他们知道些厉害。免得个个都拿江山来说事。总不成官家不如他们,倒是他们为万民谋太平?再者——如今不是太上皇的天下了。” 张昭仪持扇掩唇,低语笑言,轻抬手让内人退下后她转身入内,珠帘轻荡,官家歪在她的榻边歇息,随手把玩着她调香盘里的一支细长银柄枫木勺子,抬眼笑道:“今儿朕打算请国公们坐一席,问问富春县两岸私盐犯作乱的事。这主意是范文存出的,叫他也来做侍宴官。也免得他在户部里躲懒。” “那臣妾就让人在选德殿南面的观堂备宴赐宴?只不过中,陛下不是小学士他去做迎宾使?” 官家一听,蓦然想起,失笑:“朕忘记了。” 张娘娘微微一笑:“有陛下日日想着给他派差事,就是他的福气。但臣妾听说范学士今日去了灵山寺?”张娘娘素手收拾着调香盘和几上的文卷,官家来时她正在调香,他笑道:“喔?他去灵山寺了?朕怎么不知道。” “陛下这是问臣妾了?”她一想就笑了,放下文卷递到帘外,歪头想了想,“是了。他素来是陛下的近臣。陛下说起什么事来他就记得。” “喔?”官家似笑非笑地看她,“朕说什么了?朕怎么不知道?” “陛下说的不就是富春县?以臣妾看,那里离京城近,多是的公侯宗亲在那面有田庄子。每年收成如何,地方太平不太平他们比官府还清楚。” 她不提傅淑妃的继弟傅映风,他家原来的清远侯府在富春县就有盐田,现在是秦文瑶在掌着打理,恐怕对富春县贩私贩作乱的事最清楚的就是这位秦娘子,否则怎么可能有风声,说清远侯府有意和郑家联姻。 若是以往,那位吴太后家的外甥孙女儿秦娘子何尝不是眼高于顶,绝不会有这种主意。赵慎大笑:“文存回来再问问他,是不是被爱妃料中了。” “陛下和臣妾玩笑呢。地方官府里见出了乱民,哪里还敢如实禀告给陛下?再忠勤的人也要在折子上用用春秋笔法了。还是陛下自己的人去问问陛下自家的亲戚才妥当。范文存这回去灵山寺,心里记得官家的差事呢——” 当的一声,赵慎大笑起来把调香勺子丢下,牵着她一并坐下:“爱妃实在是让朕日日意外。还有什么朕不知道的事,爱妃说给朕听听。张相公平常是如何教爱妃的?” 挽迟看着官家在帘内和娘娘耳语笑谈,心中有隐忧,她往日是劝过张昭仪的:“娘娘,陛下如今宠爱娘娘。但娘娘得罪人太多。唯一的依靠就是陛下了。为何不在陛下面前藏敛锋芒,柔婉相对?娘娘才气横溢,只有在家里相公眼中看着是好事。将来陛下眼中却未必是好事——以往娘娘初进宫,陛下是不常来的。” 亲爹喜欢女儿有才学有韬略,夫君却未必欣赏了。 “……你的话本宫何曾未细思过。但你再想想,傅淑妃这十年的下场?”张娘娘的话响在挽迟的脑中,“陛下中意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宫妃出来挑头整顿宫务,她却藏拙自保。你以为陛下看不出?” “娘娘……” 915老乳娘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更何况我不是淑妃。我在进宫前就已经是有了才名,父亲又退了职。眼前的机会若是不抓住,四妃之位我恐怕得十年之后才能熬出来。如今却是唾手可得。再者,我便是想抽身退步可没有一个继弟是宰相外孙,又在外面和皇子们交好有过军功。我亦未曾有孕。本宫再三思量,索性顺风使尽帆,难说将来不会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那时张昭仪独坐内殿时,如此与心腹宫人挽迟谈语, “陛下用得上我的时候,我便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将来有朝一日陛下弃我如敝履。我时运不济学不了武太后,亦学不了刘太后,但宫中道观里青灯古佛,陪着慕容老太妃一起念经,总有我一席之地。” 她微微笑着,“陛下不至于太过狠心。” 想到这里,她转身轻轻退下。太和宫的洪老档正在茶房里坐着吃茶,四周是小幺儿们奉承着。挽迟见得,心中亦觉得这宫中气象不一样。以往汪太监在宫里的时候,喜欢小子们闭嘴不出声,侯着就好。内侍们人人都是锯嘴葫芦一般闷头办事。如今得势的洪老档却是喜欢听人说巧话,愿意舒服舒服耳朵的。于是这宫中新出头的小黄衣们又个个似个雀嘴。 见得她过来,他也笑着起身,挽迟连忙上前扶着请他坐下,恭敬施礼:“洪爹,官家这些日子都没来,今日怕是打算按例去程美人殿上看六皇子了?” “内人这还看不出?”洪老档并不在在宠妃的内人跟前拿大,笑着,“程娘娘话多。你们娘娘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该说话的时候又说得官家心里不是?前几天没来可不是因为冷淡了你们娘娘,是奸细的事。是富春县的乱民离着京城不远了。多看看小皇子官家心里才觉得累得舒坦。” “多谢老爹提点了。”挽迟知道今晚是要接驾了,欢喜着连忙去准备宴席。洪老档想着张娘娘这一回是彻底站稳了,又悄添了一句,“我估摸着,这些日子没来歇,其实是为了故意叫外面以为有机可趁。这才好为你们娘娘一网打尽了。” “是,多承老爹指点了。” 天色还刚过午后,英雪殿那边就准备接驾,唐宫正知道消息心里更是为淑妃酸楚,到底是不安又不服:“娘娘——张昭仪这几天也一声不出。官家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你糊涂!张淑真何尝没怀疑她!但郑二娘子方一和谢娘子在半春园争了胜负就出了乱子,又是赵若愚离京城又是赵慧儿订过亲都和郑家有关,这些消息以往怎么半点不见影子?这必是有人故意陷害郑二娘子!张淑真岂会看不出?她不过是——” 淑妃吃了半碗安胎药,脸色渐渐平复了,冷笑着, “她不过是盼着本宫乱了手脚,让官家不悦罢了。她不过是防着本宫产后来争宫务权柄!” “老奴,只是担心……担心……”老妈妈哽咽说不出话来,“是老奴无知糊涂!” 淑妃这一回没有再责骂她,苦笑叹息后:“你是听说了,官家前几天和郑锦文彻谈了一夜。说了本宫主持宫务时殿中省里这十年的亏空?” “是……”唐宫正忧心仲仲地望着淑妃,“这不就是郑家在挑唆官家?这就是张昭仪在陷害娘娘。九公子或是做了驸马,娘娘在宫中绝不至于如此艰难。” 正说着,外面有太和宫的老档来传旨意,说官家赐淑妃的上好药材十盒。 “谢过陛下。”淑妃欢喜起身,让唐宫正收下,又问了回来的内人得知张娘娘收了两盒子首饰,内人回道: “官家看着收的。” “这就好了。我不是送给她,更不是送给郑氏女。”她脸色此时才渐渐有了血色,“难道我不体圣意?不知道官家要用郑家?不知道官家对我主持宫务这十年不满意?”挥手叫毛内人下去,毛内人轻声禀告道: “娘娘,奴婢回来时,傅大人身边的丁都头来递了句话。”爱书屋 “丁都头?丁良?”淑妃微怔,“九弟叫他带什么给你?” “回娘娘,是丁诚。” “泉州回来的那人?他说什么?”淑妃精神一振。 “那位丁都头说,殿中省里亏空的事,九公子为娘娘想着。一来,公子有意叫他从禁军调去殿中省里做帐房,说不定有机会争争内库官。” 淑妃一怔,细琢磨后竟然就把心定下来了,含泪笑着:“不用说了。我知道九弟事事顾着我。一来是丁诚,他是泉州回来的,只在能进殿中省里。说起钱财帐目任谁都得听他几句。老弟怕是早就为了我怀胎丢了宫务的事打算了。”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落泪,“还有文存,如今也在争这个差事。也是怕我这十年管着宫务,在殿中省的帐目叫人挑出毛病来。” 唐宫正连忙劝着,毛内人迟疑还是说了一句:“丁都头说,就算是他和范公子都没争到。无论如何还有郑娘子。绝不至于让别人得了这个位置。” “郑娘子?这人还不就是张昭仪的狗?”唐宫正急了,“你糊涂了!她岂会为娘娘说话?她就是要陷害娘娘,让张娘娘把着宫务!” 毛内人不敢出声,淑妃霍然抬头,厉声开口:““妈妈糊涂了!不仅是宫里亏了!本宫的私库也亏了,张昭仪的殿库也亏了!六部衙门里有一半公廨钱都亏了!本宫主持宫务十年,处处尽心竭力不敢徇私!北池洋边的铺子地产如今空置无用全都亏空,是本宫才具不足却不是本宫德行有亏。本宫又有何惧——!?毕竟是赚过七八年!你看张昭仪那样的暴炭性子,有没有把郑二召进宫里来骂一顿?说如今仅她名下的那些铺子没亏?” “娘娘,赵慧儿和九公子的亲事全是郑娘子一手搬弄的。这岂不就是郑家想让娘娘你与公主失和……” “再如何是九弟若是要做驸马,郑家能拦着?赵慧儿能拦着?这就是离间计!” 淑妃不耐烦,额头上的汗又滴落,唐宫正不敢再说,淑妃反手握此了她的手, “郑二娘子的进宫牌子又正好被收走!你再去宫外听听,必定是说本宫处置的!” “老奴累了娘娘,娘娘是保着老奴呢。”老宫正哭着,“官家这回来,是恼着娘娘。妈奴方才骂老奴,老奴才知道官家召那姓郑的是为了说京城外盐贩谋反的大事。老奴糊涂!” “九弟这是又拉了本宫一回了。” 淑妃何等的庆幸,今日唐宫正去九公子的衙门,他的都头叫齐安的知会了唐宫正一声。 “大人问娘娘,宫牌子的事知道不知道。” 这老女官听着不安,才回来如实向淑妃说起了。 “娘娘,九公子的亲事……” “罢了。祭祖完了我亲自和九弟商量。问问他到底什么心事儿。” 916余事不断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锣声一停,郑归音跳起来:“完事了。” “你去哪里?”眼看着她要走,范文存莫明其妙,“外面还乱着。” “我对付那个蕃客!” “喂!不是叫你不用管有映风!”范小学士气得转头来扯她:“映风叫你等着他!” “我没闲功夫!” “有映风在,你乱什么乱?你这样就远不如公主了——!公主多会差使人?” “……”她忍。暗骂着等她收拾完了萧诚再摆平了钱家的事,迟早要叫范文存做她的手下败将!她一肚子气,又自我安慰,多亏她有后手不是?、 傅九对郑归音怎么摆平钱家的乱子还是挺有兴趣,听得锣声一停,也转到正殿,赵一明跟前的王六赶琮来。王六就直接抢前悄禀着: “九公子,我们公子说,耶律大器在里面,在和国公们说话!” 傅九瞟过了树下站着的一队契丹御卫。他本没料到耶律大器亲自来, “他不回宫复旨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傅九笑了。 总不可能是为了替萧诚出头,来找郑二娘子说说赵慧儿的亲事? “国公们倒是愿意和他打交道,但他以往从不理会。”赵一明走过来低声说 着。他点头:“这就是他的分寸了。官家就是喜欢他不理会。” 灵山寺正殿前的牌楼三间九架,前后遍植的大树是三十年前种下,夏秋交界 的季节里半黄半红的枝叶火烧起来一般漫过整个灰脊殿顶。 风刮过,这黄橙色就下起了一阵鲜艳的小雨把殿阶染色。 耶律大器脚下皮灰靴踏着这艳色,绿沙鳄皮鞘的黄铜柄腰刀斜斜到了膝盖下,弯柄上镶着祖母绿玉足有鹅蛋大小。晶莹滋润。 他一身御卫的官服,似乎没沾着血。站在院门外和宗亲们寒暄。在傅九眼中,这二十来岁的契丹子生来就高大,锦衣薄靴勾勒出他猿臂蜂腰,头上官帽摘了露出乌青镶玉抹额,面如冠玉。 “早知道他是个出色人物。平常不显水不露水是太谨慎了。”他笑着缓步走过去。 “这就走了?”傅映风笑问着,耶律大器斜睨他一眼,风流潇洒处不逊于傅映风这京城四公子之一,他点点头:“你来了,我不就得走?免得大伙儿都以为我是来安抚宗亲们的。” 他倒是干脆,说走就走,只是转头又向正殿大门内的人堆里再拱手施了一礼像是和谁打了个招呼。 傅九看着他踏着一径黄绿落叶独自来又独自去了,这才向正殿前的大门里看去。他特意来一趟是为了谁? 宗子里人影一分,走出来的翩翩赵氏子风采不凡,果然不出他所料是是赵若愚。 “傅大人,下官们恭迎天使。”赵若愚在心里没好气地骂,不论这一回还是上一回,明明是来宣旨不走大门,等他们都回寺里才得到消息,上回看到两队天武官捧了旨音进了大门他们又得赶回去接。 如今又是这一套。 傅九眯眼打量他,此人一身宗亲紫服玉带围腰,身形颀长如单足仙鹤立于殿顶般飘逸出尘,他平常看这小子不顺眼现在才极满意他人材出众,笑道:“方才耶律大人见到赵公子,也知难而难了。” “……?”赵若愚微怔,“大人的意思?” 他本来就觉得耶律大器来得蹊跷,来的时候没去见几位老长辈只单拉着他说话,上上下下地打量。要不是赵氏宗亲和耶律家是绝不可能结亲的,他都要怀疑耶律家是不是有妹妹想嫁给他,他来看女婿了?皮皮读书网 ++++++++++ 耶律大器出了正殿,叹了口气:“来个人。回去和萧诚说。” 他用的契丹话,身边也只有契丹人。 “那郑氏女很是麻烦,我方才与见了赵若愚。我不比他差,也不比他强。想要和她在打交道的时候说服她,把赵慧儿交出来。不太容易。” 他想了想,添了一句, “让他小心点不要出府。我见过她后再想办法。” 他不知道人家都出城去瓦子里玩乐了。 ++++++++++++++ 傅九很是满意赵若愚人材出色,虽然不如他自己,但能让耶律大器知难而退就足够了不是?他进正殿前,想了想还是好心地提醒了她:“你家的弟弟一个人溜去寺门接保母去了。我看有些不成体统。叫人以为你在家里薄待了弟弟。” “……!?”赵公子一呆。他就已经笑着走了过去和理国公拱手宣暄了。赵若愚听着他和理国公说闲话,还在炫耀着:“老国公说的是,舍弟如今上学了,再不和以前一般顽皮。我这做兄长的也很是欣慰。” 这是在比弟弟?他叹了口气,正看伏安远远站着,连忙叫了过来。 “怎么样?” “公子放心。找到了。四郎就是去接豆保保。现在和她在一起。在角门外的车子里坐着,现在才进寺。” 伏安先知会他,但院子里的罗姨娘却还不知道。 “怎么就不见了!还不快去找!”罗姨娘开始哭起来的时候,郑归音还在和范文存吵架。明明去了石榴院,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 “再不来,我走了。” “喂,你就把赵慧儿出卖了吧?”范文存靠着大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一个办法,“让她跟着那蕃客成亲离开对你不好?” “胡说!慧儿娘子那是要做公侯夫人的命!”她扭头斜眼,立时不悦了。 “公侯夫人?她能充什么公侯夫人?那就是——你把傅风让给她?她才死心踏地帮你?”他终于露出刮目相看的震惊表情,“你连映风都卖了?你不是个醋坛子吗?” “……”她蹲在大树根边默默地想,多亏赵慧儿和他的脑子完全不一样。再看到石榴院门前仆妇们来往,看起来都是宗亲家的下人,看起来半点不知今日灵山寺里的杀机。她扭头看他:“怎么突然抓奸细?一点风声都没有,是谁告了密?” “哪有。”范文存当即摇头。 “……北方的奸细?”她左想右想总觉得有蹊跷,喃喃自语,“否则怎么朝廷里一点风声没有。宗亲们什么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她盯着他,慢慢站起,“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通过耶律大器这样的班直御卫向官家直接告密了!” 她明白了,是耶律府里的萧诚告了密? 范文存扭头装不知道。 她哼了一声,提裙就走,他这回不拦着了反而趾高气扬说了一句:“有人要和你谈赵慧儿的亲事!” “不可能。 ”她头也不回,“她不可能和个蕃客说亲。” “是赵慧儿和映风的亲事!” 她身子一僵愕然回头看着范文存,他微微颔首看着是正经模样,她就笑了:“这话你没敢和傅九提?” 他悻然不语。他哪里敢叫傅映风知道半个字? 917余事不断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慧儿娘子的亲事,恐怕是公侯府里的世子呢。”钱二娘子亦在说着此事,许婉然露出和范小学士一样惊吓的脸,掩嘴:“难道是傅大人?” 钱二娘子笑得发髻边珠钗轻荡:“我知道慧儿娘子,她吃了回亏哪里还敢倾心傅大人?” 钱二娘子前几日到访郑家,与郑归音商量过后,她今日果然就来了许家的北洋池别宅里拜访许婉然,一直在等她消息的许文修难得正好不在,姨娘绣娟不敢怠慢,殷勤相迎亲自送她和许婉然坐着家中小画船看景说话。 画舫悬在了十里平滑如镜的碧澄湖光之上,沙洲上的枝叶染红泛橙,沿着沙洲过船便满载一船秋色,钱二娘子在中舱里捧着雪白绽花瓷盏吃茶,和许婉然细语说着赵慧儿的亲事,不经意透过浅绿层纱窗帘果然就看到了这姨娘在悄悄地听,她也把说话的声音放大了三分,笑着:“我去见了郑娘子,说了我们家的事。她呀……” 这姨娘仔细听了一路,笑着叫丫头们侍候好两位娘子玩耍,她借口宅里有杂事就下船回了房。果然就迎到了刚从吏部衙门里回来的许文修,她侍候他回房,走在廊上悄悄道:“钱二娘子来了。老爷托带给郑家的话,她带过去了。”她说得正经,但心里何尝没揣测,许文修特意托了钱家兄妹带话给郑家,不就是郑二娘子? “她怎么说?”他脸色微变止步。 “妾身听着,老爷,郑家三郎如今怎么像是要和清远侯府联姻?” 许文修头一回正儿八经听到这消息,眼神就凝住了,“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绣绢把钱二娘子和许婉然的话一转述,什么郑家在泉州城就和蕃商、蕃客来往,早知道会有批蕃客是从南洋另一面的大食国的北面的花刺子模来的,都是契丹血统。他们和平宁侯府汪家几个船栈关系不错,互相换了海图之类开了新的货栈。抢了一批钱家的海上老船工过去,钱家的人手就不够了。 “郑三郎来京城剿私盐贩子,是打算带一批人回明州海上?” 阶前的大梧桐树落下几片巴掌大的落片,碰在了阶角。秋声入耳,他听着这些居然长出了一口气,绣绢见老爷的脸色变好,这阶廊下水池边的夏末绿浮萍便仍然鲜活灵动了起来,带去三分残余暑气。他在房门前止步大笑着: “好!京城附近三江汇流,贩私盐的水贼抗拒官兵形如谋反。京城震动。听说是因为去年粮食不够水贼变多本来也是失业的穷苦百姓,到底是剿是抚官家还在犹豫。亏她想得出这法子,把没饭吃的水贼带走去吃海上饭!我就知道她家无论如何要保着钱家,更要保着赵慧儿。否则这京城里的局面全完了!” 绣绢因着自己有体已在小船主的船上做生意,早急得睡不好吃不香,如今一听暗喜便也委婉劝道:“老爷,咱们家的船工也走了不少。既然有识水性的船工可以用,要不要去和郑家提一提?”终是没忍住,“若是老爷不方便,妾身去拜见郑娘子?” “报到你那里来的,缺多少人手?”他瞥她一眼问着,“难得你也沉不住气。” 她一骇,不敢隐瞒,露出苦笑道:“老爷,和老爷船行有来往的小船主一二百来家,有一半被拉走人手了。急着求老爷设法。有几位京城里有亲朋的已经来了。这几天不时托妾身身边婆子来打探,说一阵子不见老爷尊面甚是不敬,只求到家里来拜见老爷。” “我能变出人给他们不成?”他笑嘲了一句,又看她两眼,点头:“有孩儿在,你好好替我管着家。和你们夫人断了来往就好。” “妾身不敢——”她面上陪笑,腋下冷汗涔涔,深知自己和大小姐纪鸾玉的来往都被盯着,“妾身自打夫人进宫后,就再未和夫人有书信或是别的来往了。便是往日,妾身去见夫人,也不敢不禀告老爷。” “这回事,我知道和你没关系。我和她夫妻这些年都一样上了当。谁知道平宁侯府卢四夫人准备了十年了。我说她怎么一直没对付我?也亏得郑娘子早料到了她这一着抢人手的釜底抽薪!” 他只吩咐了她一句,“你打听打听,郑三郎和秦家大娘子的亲事是怎么回事?郑娘子必定中有了绝大的好处,才会想谋这门亲事。” “那是侯府千金……” “不相干!郑娘子这个人我知道,她自己又懒又怂又没能耐就最喜欢有能耐的人。秦娘子必是有和郑锦文那样与众不同的才干,才被她看中了给郑抱虎说亲。否则她看得上谁?谁也配不上她那个宝贝弟弟——见天就是抱虎抱虎。”他冷笑着甩袖走了。 老爷其实你从以前就嫉妒郑抱虎也不喜欢郑锦文是不是?绣绢默默品出了这滋味。唯一不明白的是,她疑惑着:“郑娘子没能耐?” 这位阴险狡猾足以和卢四夫人怼着干的娘子,是太有能耐了吧? 至于又懒又怂?富家千金郑二娘子犯得着和郑大公子一样勤快赚钱,和郑三公子一样威武勇猛?她边回船陪客边琢磨着,不着痕迹在钱二娘子嘴里打听,没料许婉然抢着说了:“郑娘子说她在抄家前就是真正的千金娘子呢。天天吃药读书玩秋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我还懒,又没用呢。” “……”绣绢重新打量着许婉然,想着,难怪老爷对这堂妹格外和气?原来那时候的老爷许文修喜欢的是和婉然娘子一样又懒又怂又没能耐的大美人郑二娘子? 又懒又怂的郑娘子打从进京城做了张娘娘的小小女伴当后,越来越勤快,察言观色耍小聪明那是小能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随地耍阴谋诡计那才是她的真本事。 她不过是耐心等着有人来谈生意。在窗边突然看到了秦侯府的仆从。她就兴奋了:“快,快看——” “看什么。”范文存也等得不耐烦,和她正下棋,没好气地翻白眼,“别乱看。那是我们家的亲戚。映风说了,文瑶和你们家老三不般配,绝不可能结亲。” “哧——”她以往心虚气短现在不屑一顾,想了想居然也不去看秦文瑶了,转头下棋,催着他快下子,“我如今也不着急了。是秦娘子看中了抱虎,可不是抱虎非要娶她!我急什么?” “你就做梦吧!?文遥连我都未必看得上!你不知道她——你当堂堂一个侯府当家娘子是容易做的?映风他二叔背地里干的破事,没有这个女儿撑着这侯府早完了!”他又悄悄挑拨,“她和映风也好着呢。” “哼。我就知道不容易呢。她挑亲事的眼光才不一样。我也是前两天才想明白这事!” “喔?才想明白?”187小说 他那嘲笑的眼神让她一肚子气,他笑道:“你打算怎么让你三郎得到这门亲事?” “犯不着说。”她防备盯着:“你一定会告诉傅九,狠心折开他们!我不能害了秦娘子,傅九不懂她的心!” “……我现在就去告诉映风你利用他的美色对付公主。”说着,他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她和他吵着离开的时候,秦文瑶被丫头们簇拥出了没藏轩院子,她被吴妈妈低声提醒:“姑娘,小学士订的房间里是郑娘子。” “……从今天开始,是张娘娘的天下了。” “应该是。”吴妈奶在这寺里经了这一场,也不觉得意外,“如今外面还不知道。但再过几天风声传出去了,郑家恐怕也要水涨船高,姑娘——你的亲事?” 这时节,吴妈妈就觉得这亲事也算得上般配了。 “着急的不是我。是郑家。就算郑家不着急。那些私商也要急疯了。” +++++++++++++++ 秦文瑶一说中的。许文修到底没敢再装镇定,实在是许家船行也被拉走三分之一的船工,他岂能不着急?既然绣绢来说钱二娘子的回信,他不歇息了,匆匆出门去了隔壁尉迟兄弟租住的临水小别邸秀野园。 自有管事在门口连忙请了进去:“许公子,我们家公子们正等着你。” “大公子在?” “和公子们一样都在水轩里歇息听说书呢。” “你们大公子必是嫌闹的。”他拉着架子,依旧悠闲笑着。 过了一条宽有六尺的石板绿荫路,到了后园子水轩。尉迟大公子果然一身宽大薄绸月白夏衫子,独在轩口钓鱼,轩里丫头小子们围着挤着,公子们都在座,请了瓦子里说故事的名嘴在说书,一折《玉连环》正说得热闹。 “郑家这局面有点怪,一看就是被人下手。中了圈套。”大公子骂着,“连累了咱们。” “谁说不是?” 许文修上阶叹着,“依我看就因为她在小校场上赢了谢苏芳一回。这是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呢。” 尉迟大公子放下鱼杆,起身沉吟着倒也觉得有理: “先是赵若愚被提前调出京城,和郑家亲事不成了人人都知道郑家没有四娘子。说是郑家在弄鬼。接着赵慧儿和蕃客订过亲的旧事不知被谁暗暗传了出来。说是傅娘娘家也被郑家拿着了把柄。我也是头一回才知道!他们郑家这是要干什么——!?宗亲和后妃家,是能随便得罪的吗?” “听说这几天郑大公子来贴子请你吃酒,你都回绝了?”许文修依柱大笑。 “我自然得回绝,郑家这事事都不打招呼,怎么能一起谋事?”尉迟大公子极是不悦,“他们自己被坑了,也不能连累我们!” 许文修低声把他想着京城里这些日子谣言不断,和他在轩口低语,“不少宗亲对张娘娘不满。你的意思是,谢娘子出手了?” “不是她也应该是平宁侯府,也许还是吴太国舅府。” 大公子挥了挥手,管事们请水轩里说书的退了出去,丫头小子们也散了,尉迟老二和老三互相一愕起身过来,许文修因见着水轩内门里还有丫头身影,知道有女眷,他便只在外轩口坐下,摇扇笑着:“不单只这两件,我昨天和汪家公子见了两回,听说汪孺人那面也被说动要和郑家断了关系,再者,张娘娘在宫里未必不怀疑郑家吧?这真是四面楚歌。” “郑家打算怎么办?没看着有动静 ?”二公子刚问了一句,三公子就摇头: “张娘娘和傅娘娘两边怎么解释?这就够郑家忙的了!今日听说郑二娘子要去灵山寺拜见赵府的于夫人。郑锦文听说和张文宪在吃酒。” “还有抓奸细的风声。” 公子们有各自的消息,许文修笑道:“我托钱二娘子去郑家问了她。她是一口否认的。说她绝没有利用我们几家只为她自己争个宫妃品级的意思。” 香兰和她母亲在这里歇夏,住了不少日子,她正在水轩里陪着母亲听说书,堂兄弟们歇凉说话,她听着就嚷: “我早说过郑娘子不是做妃嫔。“ “你又知道了?”她母亲嗔她,“你就是个傻瓜!你去半春园飞红苑小校场辛苦晒成个大花脸,回家累倒睡了三天。结果人人都知道了她才貌双全比那要当皇后的谢家娘子还了不得!转个头,你入宫的选女资格却被刷掉了?” 918老娘骂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尉迟香兰的老娘觉得郑归音就是算计她的闺女,踩着她闺女的头顶去参选。只有她的傻闺女才拿着人家当真心人,老娘骂着:“她不就是想出风头叫宫里也知道有她这个人,进宫就想做承御,将来做宠妃?!看看人家这算计,你呢就在家成天地贪玩——!?” “娘,你不是不让我进宫?”她嘟嘴,“你要是气不过,那我去找郑娘子帮助,让我重新让选女名册!” “你消停些吧!”不单是她娘急死,连旁边两位尉迟兄弟连忙一齐开了口,拦着她劝,“傅大人把邵家女的名字刷掉到了最后一名!你还争什么争?邵娘子是不可能入官家的眼的。” “我就是不放心。”尉迟香兰心里还盘算着,要叫上贺双卿一起再帮帮郑娘子,叫她在京城里的风评变好,这才让她把邵娘子一定压住进不了下一轮,她拉着她娘,“娘,我要去李副相家里。” “你这孩子!是你嫌枢密府里人多太热。要出城歇夏才凉快,你兄弟们就带你来这里,夏天还没有过完你又要闹着回去。仔细过几天秋热呢!” “绍家?”许文修头一回听说这事,不知道这香兰娘子和绍娘子有什么仇?尉迟大公子看着香兰回房去了,才悄悄道:“就是当年北伐时头一个撤兵逃走的绍将军。我叔父——香兰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因为这姓绍的逃得太快才战死了。” “这样……”许文修顿时恍然,“难怪你们家的名字被傅大人划掉了,郑家也没出声。是知道你妹妹进宫就为了这事?” “平常郑娘子和香兰好。不就是知道她一定要进宫。傅大人划掉她的名字,郑家这一回也是失了臂助。偏偏叫傅大人查出这绍娘子也是补选进名册。和谢苏芳一样。要压着谢苏芳就得把香兰一并压着。郑二娘子一合计不就不出声了?”尉迟大公子笑着,拉着他坐下,“郑娘子没了香兰,可不能再失了赵慧儿了。宫里多少人现在就在传谢家要做皇后?” “没有赵慧儿也不算什么?你没听说傅大人替淑妃娘娘出了手?” “怎么?” “他借着绍娘子这理由把谢娘子直接移到了太和宫选女册上,这还是小事。我刚去任家打听了一个消息。说是傅大人在官家跟前得了差事。能做选女最后一轮主考!” 尉迟公子愕然后抚掌大笑了起来:“果然绝妙!宫里的娘娘们可是盯着呢。” “依我看他是绝不会把谢娘子放进宫。这是为淑妃娘娘想尽办法了。这做不做驸马也不要紧……”许文修亦是感叹。 “不妥!这回推恩听说宗亲们都在埋怨张娘娘,这一上一下,谢家的做皇后谁说没有可能。”正说着的时候,有管事飞奔着报进来:“公子,公子——灵山寺抓奸细了!” “什么!?”举座皆惊。人人都在揣测:“那不是宗亲们祭祖的地方,怎么有奸细!?宗亲里面难道有奸细?” “是了!张娘娘——张娘娘这回先下手为强了!”许文修头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就请尉迟香兰留步,请她去了自家和钱二娘子说话:“你们家发贴子,准备办中秋宴。请郑娘子一起和你们玩耍。对了,郑娘子最近在城南办着祭祖的事,你们也时常去陪着她罢。” “……你们刚才还说不要和郑家往来了。”香兰皱鼻子不屑地摇头。但被她老娘和兄长们骂着,也只能嘀咕几句罢了。 ++++++++++++++++++++++ “官家喜欢张娘娘,自然替她打压打压咱们卖推恩的宗亲们。”赵一明还和傅九这样附耳叽咕,他笑着推开这小子:“你以为官家是你?” 傅九坐在正殿廊下的厢房,和赵一明说闲话,出了寺的耶律大器绕过去打算从南角门重新进寺,早有人报给了傅映风。他心里有数,倒也从容:“官家,无论如何都是防着郑家这样的商家。更不会把商家女和张夫人一样看待。张夫人不论几十年的情份。她可是书香门第出身的良家子。” 赵一明附合: “没错。如今,郑家只能学学任家。” +++++++++ 石榴院里,她耐心在房间里和小学士下棋。他一边一边看着她挑剔: “你得装柔弱些,你在小校场上虎背熊腰地和谢娘子射箭的时候,我就想说你。” “……干嘛。今天不射箭。” “你今天也不太像是有花粉症的我家妹妹。” “……”她一惊,连忙低头看自己的腰,左看右看还是很苗条。半点也看不出虎背熊腰。范文存还在边下子边劝着,“你现在就太壮了。要是还去争什么内库官的差使,更粗壮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到时候你也别想成亲!她气得想骂回去,但眼前的人不是傅九不能开这种玩笑,只能阴森森:“我总比你要成亲成得早!” “打赌?谁先成亲谁得官?”他立时丢棋子站起,摆出了架式打算她一答应就飞奔回去成亲。 “……”她岂会上当瞬间镇定,诘问着,“刚才是不是傅九差来了个天武官,私下里和你说什么?” “让我们不要坐错院子?” “你不说算了。我走了。我等得足够久了——你不要埋怨!” “……喂!”他咬牙,“我不受威胁。” 她拉开房门,出了廊,听得后面脚步声,她回过来笑,他追到廊上气道:“没什么。就是陈武和齐安过来的时候,路上看到了赵才子府上回家去接人。是不是接那个豆保母?他怕你遇上了。让我拦着你不要让你和豆保母吵起来。” “我哪里会和她吵——”正说着,她居然就真的看到了豆保母。顿时扭了眉。范文存微惊顺着她的眼光望去。 石榴院旁边是采桑院,中间以回廊相连。围绕莲池。进桑子院的廊上立着一大一小两个雅淡的人影。五六岁的小宗亲赵若痴穿着无品宗亲的小紫服,头戴小小的曲脚黑幞帽,腰间悬着白玉板,脸蛋儿肃着一本正经马上可以去上朝议政的模样。着实可爱。 919世交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牵着他的手沿廊走过来,雅致如柳荫的那不就是青衣素裙的豆保母? “这可真是撞上了。”她微微笑着,“许久不见她,快要认不出了。” 豆保母看到她,同样一怔。她牵着五公子停住犹豫要不要上前说话。 “保保?”小公子仰头疑惑看保姆。 豆氏还在观察着郑二娘子的脸色,两相对峙的时候,最轻松的还是范小学士,他认得赵若痴没兴趣多看,专注瞟了那妇人两眼就悄问:“听说这是你生父家在北边的亲戚?” 她瞅他两眼不吭声,知道这是傅九找的借口说这豆保母是她的亲戚,果然范文存够聪明,马上就看出了不对劲,“我看和你长得半点也不像——她不会是你生父的妾吧?不对,你生父肯定没钱纳妾。否则你们不会逃回南边?” 就你最聪明!她挖了他一眼,催着他拐弯下廊进采桑院:“别管她。看,好多老妈妈在看你。你快装成风流公子小白脸。” “……我这是俊秀,不是小白脸!”他不满驳回,范小学士今日青衫一袭配饰齐全富贵双全,他的步态更是意气风扬,还笑在院门前停下问着:“带我们府里的十九妹来玩玩。娘子们在玩秋千?” “在玩呢。抢着。见到妹妹一定让的。”院门前坐着晒太阳聊天的妈妈们都是各府的保母,跟着宗女们来这院子。眼前少说就有十几个,都眯着在笑着,她一看就知道范文存这张小白脸极得老妈妈们的欢心。 进了院门,人头涌进她眼晕,在此赏景游戏的不是少女宗亲们,还有挤不进正殿的旁系宗子们。满院子夏日的桑甚结果,艳紫夺目,花影下漆绿的窗格映着雪白薄绢。高高架起的大椿树下吊着三架秋千。 “文存哥哥也来了!” 十四五岁宗女们的欢笑声从秋千上散开,她们听说了有奸细,却只是听听就罢了。宗子们听说他在隔壁下棋,半夜就要去迎接北国国使,还赞叹不已:“文存哥哥果然有古贤之风。” 有傅淑妃在,范文存和赵家宗亲们就是姻亲兄弟,她暗忖着果然你们家和隆仪伯一系的宗亲有来往。她在面纱后堆起微笑,迎接着宗女们刀子似落到她脸上的眼光,暗暗觉得自己果然有先见之明。 她转头看着:“进来吧。” 豆保母没料到她会突然招呼,在门口迟疑的脚步就顺势跨了进来。如她所料,宗女们的注意力转眼间被小孩子赵若痴吸引过去了。 “咦,这不是晦文那一房的弟弟?”有宗子认出了这是赵若愚的庶弟。宗女们一听是榜眼的弟弟就一窝蜂围了上去,赵若痴四五岁的模样极是可爱,吓了一跳后倒不害怕,还能拱着小手施礼:“弟弟见过各位哥哥,各位姐姐——” 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被带到这里来,他明明是很孤单没人陪他说话,他听说哥哥答应让保保也来玩,他就悄悄来接豆保保,豆保保下车后被他吓了一跳,说是出事了不要下车。就抱着他在车上坐了好久。 外面很安静,豆保保牵进他进了寺,不知为什么想了想就把他牵过来了。 “大哥让我不要乱走动——”他有点担心豆保保又被送回府去。 “无事。五公子来这里是为了府里,是为了大公子的清誉。大公子会高兴的。”豆保母这样安慰着,他似懂非懂。赵若愚的小厮伏安寻着五公子一路寻到了石榴院,只是走了个前后腿,亲眼看着五公子进去了,又亲耳听得老妈妈们在议论:“婴戏巷里的庶子?” “应该是没错。” “不是听说做大哥榜眼公的苛待庶弟们?在泉州还逼死了两个?” “阿哟,哪有这样的事?这不是让他出门了?看那小模样像是被苛待?在府里的时候,我亲眼见着是榜眼公亲自教弟弟读书呢。” 说这话的老妈妈听着就是偏袒赵若愚,伏安匆忙间打量两眼,隐约认得,这家的宗妇跟着隆仪伯夫人来赵府里走动过。到底就是走得近的人家才会这样说。 “ 这位是郑娘子……”豆娘子任是何时都不会忘记照抚赵小弟,教着他过来见礼,小孩子赵若痴不自禁把嘴张圆,好奇地看她:“原来是郑娘子?” 这话倒叫她笑了起来:“小公子认得我?” 他害羞地点头,即使她严实地戴着薄纱帽,容貌被掩盖,但她一袭姜黄色面纱飘渺,亭亭立在红紫桑甚与绿叶之下。这明丽秋色让他想起了一副仕女图。那是兄长赵若愚房中藏起不让他看的仕女图,大哥只教过他:“这是吾家世交了。” 小孩子又看了她几眼后,突然记得规矩,连忙拱着小手:“愚弟见过世姐。” “……小公子客气了。”她含笑回礼,自然而然把豆氏晾在一边,“请教小公子,如何是又世交?” “父亲与世姐的尊父大人,曾在战乱渡江时相识。兄长与令兄大公子亦是相交。”小公子口齿清楚,煞有其事地回道:“两代相交,也就是世交了。”58读书 “小公子说得是。”她微笑不已,又冷笑瞟豆何母,暗忖着你们家姓赵,赵从俊早就不记得多年前在大江边认识的郑大龙,只有我们郑家老太爷还念念不忘,闹着非要联姻。如今居然还能和郑家论一回世交,确实是被赵若愚亲自教导过了。想来这豆氏再想讨好赵若愚也不敢这样教。 赵大人拉拢庶弟的手腕高明呢——不,他是怎么教弟弟的?真应该学一学。这是郑锦文在家中时常感叹的话,在她还是头一回亲眼见。赵小弟行完礼腼腆地站着,眼睛看保母,郑归音与豆保母互视几眼,她可没兴趣和这妇人说话,只笑着:“豆娘子对赵公子忠心,小女亦是佩服。” “……不敢。”她低头。 郑归音瞧着她这模样,心里冷哼,这豆保母为了让亲戚们见见小公子,知道他没被赵若愚虐待 ,才绕到采桑院来不是?她的话不需要豆保母回答,就指着院子道:“小娘子们玩得有趣。想来她们都是小公子的姐妹们了。” “是——”赵小弟果然转头看院子里的小宗女和小宗子们,小孩子跃跃欲试一瞧就是想去和她们一起玩秋千,豆保母会看眉眼,知道她厌恶她,暗叹没去提她父亲的那封信。郑归音根本不想问这一茬,转身要回石榴院,范小学士却不见了。她暗骂这人不靠谱的时候,他突然又从采桑院东廊一间房门探出头来,招着她:“快来——在这里。” “怎么了?”她狐疑,这采桑院里又有他什么事了? “他们早到了。在这边订了地方,正商量呢。” “……先说是谁?不上台面我能见吗?” “不上台面能到我眼里来?能在这院子里订到地方?你可占了便宜了!将来你哥哥升官全靠这贵人,到时候别忘记谢我!我为你引见,这是我们诗社里的才子——”范文存引着她进屋,她还在嘲笑,不是张宰相那样的宰执贵人,也配让她哥郑锦文升官? 再听得他的话,她又纳闷冒出什么诗社? 厢房内外两间,铁力木桌椅雅致,外间果然坐着了一位贵人。 “这位是邵大人——”他使个眼色,向她引介着。她在面纱后,比赵若疾还要傻地把嘴张圆了,强忍着没夸奖范文存,更不可能骂他突然提什么诗社引来一个陌生男子一个外人。 “久仰大人的才名——”她按捺欣喜在门前低头施礼,打量着这位学士院的退职失宠学士,内藏库甘老档之前的上一位掌库勾当官, “……岂敢。”邵士美长身而起,冷淡回应。他三十许人与郑大公子年纪相当,虽然是进士出身学士里的才子,但他天蓝色普通大衫,打扮平常。 他当然不会是宰相参政,不可能让郑锦文升官,但她半点没有失望,暗想着难怪官家先点中了他做内库官,果然天生异相。这邵学士身高丈八,立在房中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挡着她的视线,叫她看不清内屋的娘子是哪一府的千金。 “我早说过,邵兄这样去考个武学也未必会差——这才是文武双全!”范文存大笑着,邵士美对着他倒是脸色极好,苦笑道:“范兄取笑。” 说罢,又低眉向她拱手,“失礼了——郑娘子也是来参加诗社之会?” 哪门子的诗社?她糊涂时突然恍然,这男男女女聚一院中,小孩子们可以打秋千,公子和娘子们总得有个名目不是?她控制着没有拼命点头,只是矜持含笑:“没料到能向邵大人请益。果真有幸——” 另一面,她又悄悄给范文存递眼色问着:什么诗社? “窃荷社。我是社主。”范文存挤眉弄眼,“他们都仰慕我的才情,就一起起了社。” 她打了个寒战,才子们拍起马屁也太不要脸。他又小声:“别小看他。” 她没好气。她敢小看邵士美?进士们都在府学、县学里学过六艺,在宫里也是要陪官家骑射的。邵学士相貌堂堂,骑马写文章都出色,平常极得官家青眼,就是万万没料到在理财的事上栽了个大跟头。 “今日灵山寺里应该比上回东宫驾临还要更热闹三分才好。起诗社倒巧了。范兄飞贴见召,正是合适——” 邵学士说笑着,她会意颔首,瞟瞟范文存就觉得这人当真是知道官家的心思。越是宗亲里出了通敌奸细,越是要歌舞升平一切如常不是? 邵大人打量了这位郑二娘子,隔着鲜亮的姜黄色面纱隐约可见得她乌云堆髻,美貌机敏,尤其是这娘子一双美眸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奸人郑锦文家的妹妹。 “令兄如今也高升了——”他这话到了嘴边到底忍住,这是郑家的女儿不是郑家的儿子,他这样讥讽还是有些不妥当,他堂堂学士,阎王难敌小鬼吃足了郑锦文的亏,被修理得没脾气。如今算想迁怒这郑娘子,旁边还有范文存在盯着,后面还有亲戚家的姑娘在看呢。 他只能苦笑道:“郑娘子——这两位是我的妻弟和妻妹。” 他高大的身形侧移,让出内屋俊逸的一男一女,真正的贵人是房中两兄妹。范小学士继续引见:“这位是郑才女,这两位周公子兄妹,也是我社中才子与才女。” “……” 她尴尬,对面的兄妹也尴尬,什么才子才女这不听着就觉得有点假?她就差点没问,这两位是不是和她一样刚刚才入社,就为了凑个热闹? 920小学士的诗社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呢?”傅九在正殿传了旨,压着阵脚,看着禁军和御卫在寺中宗亲院里搜拿奸细。他并不插手。他只烦恼表兄范文存没有把人送回来,“小学士又在闹什么?” |“公子,小学士订了院子,象是发了诗社社日的贴子。还请了周府的三叟娘子。”丁诚打听了一圈后赶过来,从自家腰袋里出了一张诗社贴呈上来,苦笑,“这是给公子的——” 他无言地看着这金线勾边烘托大绿荷叶子的俗不可耐的贴子,终想起他自己也是窃荷社的人。完全是被拐骗入社。他自觉涵养心胸远胜当初,没有抓过贴子直接丢水里泡烂,只当没看到,扭头吩咐了丁良:“去看看,郑娘子在那边是不是见过了邵大人。” 丁诚把诗贴子塞回腰袋,旁边丁良正吓一跳:“公子,是邵大人?”这人可和郑家有仇。 “是邵大人的妻妹,三叟娘子。她想见见郑娘子——”他撇清,不管什么社日不社日,周三叟很得范夫人喜欢,是个归音值得一交的娘子。 “是,小的明白了。丁良马上转了口风,“公子,郑娘子要是结识了周娘子,得机会向周家的堂侄女婿请教,就能打听官家在内藏库上的喜好了?”想到这里,这小子同情地看了一眼哥哥丁诚,同样要争内库官,公子就没为他哥引见引见邵大人? 丁诚没好气:“我早见过邵大人了,但郑娘子一定听到了风声不是?必定要吃我的醋……” “吃醋?”丁良一想没错,禁不住就向傅九笑了:“公子这主意出得妙,郑娘子会欢喜。再想起宫牌子的事也不会闹心。” 他就是这个打算,微微勾唇:“你和她说,等我办完了差一起去瓦子里。郑大公子和张文宪少不了在乐燕歌馆包了雅间,我再去替她问问萧诚的事。”顿了顿,扫了正殿外穿流不绝的禁军。其中有两三人从寺南而来,穿青锦,腰间束虎爪肚膊,头扎黑幞头。这些禁军都头应该是隆仪伯皇城司衙门里的人了。 “眼下寺里看着像是平息了,但让她跟着小学士不要乱走。隆仪伯那里要是挺不住了,让她去赵若愚的青杏院里躲躲,有张夫人在——” “是,公子。”丁良一惊,警惕着连忙去了。刚走两步就听到公子又和他哥丁诚说,“呆会去问问,耶律大器是不是已经回宫了。记着要亲眼看着他进宫门!” 灵山寺里暗流涌动,傅九这般吩咐了丁诚。自有天武官、禁军、班直御卫把灵山寺里围了一层又一层。 灵山寺里里抓到通敌奸细的消息传到皇宫殿中省,各局司值班房里转眼间乌云罩顶,六局二十四的女官,内外省里的宦官大档个个色变,低声议论了一番后都夹着尾巴埋头办差。倒是小黄衣小青衣不知天高地厚,悄悄议论: “这是怎么回事?” “张娘娘这手腕子也太硬了些——” “吓!?和张娘娘又什么关系?” “宗亲们背地里都在埋怨她削减推恩、严查卖爵的事!但这不是有官家给她撑腰?否则青天白怎么就突然有奸细?” 宫里的风声转眼就传开,吹到瑞珠宫内殿。唐老宫正知道这消息,脸都灰了。殿上各等人等对淑妃娘娘佩服不已,到底是十年主持宫务的宫妃,这主意拿得就是正! “去催掌仪司,郑选女的宫牌裹衣今日就换了,早些送到郑府上去吧。”淑妃纤指轻探药盒,低头嗅嗅,满意点头,她审视过了御药院里送来她自己生产用的各类药材,这才抬眼看看垂头丧气的老乳娘,反而谈笑,维昌 “妈妈这回不要硬气,亲自去送。有本宫的脸面在,郑选女还能如何?叫本宫跪着去给张淑真陪礼不成?” 毛内人也看了老宫正一眼,附合笑道:“不过是个小选女。是她自己不知道规矩。时常进出宫门的诰命夫人谁不知道一年或是半年要换一次裹衣?她自己大惊小怪,别人才起了谣言说她失宠罢了。吃一亏长一智,以后就明白了。哪里能怪咱们?”又恭贺着,“娘娘,灵山寺这差事听说是傅大人领旨办的。再如何张府的人越不过傅大人前头去。这才是娘娘的份量呢。” 淑妃微微一笑后叹着:“除了他的亲事,本宫也没有什么别的可挂心了。” 唐宫正厚着老脸皮出宫,车行到水仙巷口,打听到郑宅里没有人,再一打听郑娘子的去处就放了心,她拿了主意让车子转去灵山寺,道:“先去青杏院里找找张夫人。老姐妹了许久不见。到赵榜眼家老夫人跟前去讨口茶吃想也不妨事。” 她的车向灵山寺行来,采桑院里的宗子宗女们尖叫着在玩秋千,范小学士一行人踏廊而回。 “还是去石榴院,那边安静些。” 范小学士请了邵士美、周文景同行,两位娘子跟在后面窃窃私语,她只见得周府哥哥生得丰容逸韵,妹妹娇小玲珑,她方才在屋里看到就笑了:“果然就是尚春巷兵部侍郎旧府邸出来的子弟。” 她不关心诗社不诗社,一语道破了屋中兄妹俩的来历,尚春巷前任兵部侍郎周大人府里的公子与娘子,也是邵学士夫人的堂叔母家。 “这你也知道了?”范文存悄悄问。 “当然。”她横了他一眼,她能不把上一任内藏库官邵士美的家底查个清楚?掉过脸,她殷勤和周娘子说笑:“早闻娘子的芳名,双卿对娘子极是推祟,只说若是娘子在京城,必要叫我见识周娘子手调的须弥介子茶,说是无人能比呢。” “不敢,寒家刚从江西回京城,一切还未齐备,待得下一回茶社社日,本应该下贴请郑娘子过府赏吃江西新茶,才是礼数。”周娘子好茶,她的闺名却是“三叟”,取的是正是古诗名——魏晋时的《三叟诗》。诗中三位老叟谈论长寿之道。可见得亲爹周大人出身诗书人家,不求其余只求这娘子平平安安长寿一生了。 郑二娘子琢磨着,这位娘子也许不是为了拍范宰相孙子的马屁,而是真喜欢写诗才被拐骗参加范文存这不知所谓的窃荷社? 她同情地看着三叟娘子。周娘子却笑道:“我对郑娘子的大名,才真是久闻了。” 郑归音不知道周夫人和范夫人私下里交情不浅,周三叟也不会胡知说嘴。深知周三叟是个实在人的傅九,他在正殿得了手下报来的消息,便抽身离开,快赶到了在灵山寺后园枫幽渡口。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去而复返的耶律大器。 “傅大人?”他几乎不敢相信眼睛,止步在了拐角处,风吹过黄叶乱卷,他着实看清了这树下的紫袄武官居然真是傅映风,耶律大器尴尬笑了起来:“傅大人这是在等我?” 傅九挑眉一笑:“耶律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我来参加诗社。”他僵了半晌找了这个借口。 “哦?诗社?”他挑眉。 “正是。”耶律大器终于觉得范文存是真正的精明人。就是这抓奸细的时候还非得挑出个组诗社的名目,亏他事先想到了! 921小学士的诗社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身为宫中武官,参加诗社这理由说出来叫耶律大器自己觉得丢人,也实在叫傅九意外,两人相对无言了半晌,灵山寺里的禁军仍在,但各院子里的曲乐声渐次响起,倒比正殿上的祭礼古乐还要喧闹。 “原来如此。按说今日是祭礼最后一天,接旧例宗亲们也应该结些茶社,诗社的。上回为了东宫驾临让各府夫人们的赏花宴都罢了。今日却不需如此拘束才好。想来宫里的赐宴也是照旧的。” 傅九嘴上如此笑语,心里暗骂着范文存,咳了咳才笑道:“喔?诗社——大人今日不是还要回宫中轮值?” “宝刀染血,亦需有诗情涤荡胸中块垒。”耶律大器渐渐找到了风花雪月才子们的感觉,谦逊着,“我还没有入社,只是在社日里有幸被邀请,得一个耳濡目染的机会罢了。已经托人回宫告过了假。倒是傅大人为何没有押奸细回衙门审问,这事还应向陛下回报吧?” “我是来多谢耶律大人。”傅九走近两步,从容笑语,暗忖着耶律大器这从没写过诗的契丹人和范文存这傻瓜臭味相投蠢到一起,并不是不可能。 “下官有什么可谢?”他暗叹着,知道要去石榴院绝绕不过眼前这人了,他还想去见郑二娘子商量赵慧儿的事恐怕更不用提。毕竟那范文存奸猾似鬼,早就说了: 你是宫内武官,映风多的是手段知道你的行踪。你若是文官我倒是能帮帮你。你去钱塘县学、临安府学或者太学里挂个名,交了份子进了我们的诗社,有我的面子在,你想见谁能见谁。 难道武官就不能天生爱诗文——!?耶律大器很是为本朝武官们抱不平。 +++++++++++++++ 周娘子的帽纱飘动,是庄重的缨哥绿色,帽纱直披到了膝下露出翠色裙摆。裙下绣鞋是绿底鲜黄枇杷果一对,她瞧出了这姑娘的身段气质有三分像贺双卿,但个子短了三分,身体胖了少许,于是少了贺双儿的竹韵清瘦多了石榴子一样的玲珑娇美。 她与她携手同行,试探笑着:“恭喜令叔周大人回京城,想来是官家见召,有金腰戴帽之喜了。” 周娘子还未说话,前面周二公子周文景脸色微变,看了范文存一眼,所谓金腰牡丹花插帽,不就是宰相之位? “喂——”范文存还莫明不解,低语,“不是你昨天非托我的,如今朝廷里空着的是张宰相留下来的左相位——” “这事根本没有眉目,我是想着我爹和张宰相不合的旧事,如今张娘娘得宠总要把这事先托人说合了才好。左相位不应该是你外祖范相公,这是取笑我家不成?”周文景不满,这话说得并行的邵学士和范文存同时叹气,周二公子莫明看他们,后面郑娘子也在和周娘子笑道:“是我失言了——” 她暗忖着原来这周公子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别说郑大公子,这朝廷上下谁家没有私下里把能做左相的官员猜了个遍,就算傅九平常和她在说话时没提到,那也是因为范宰相是备选之一,但张娘娘早有话:若不是范家必就是周家。 “只要是周家,那皇后之位本宫就还有一争之力。” 想想张娘娘运气真好,此时再看看周三叟眼中的歉然,她又察觉,这周娘子倒是心里有数?全本 待得出了院门时,范文存让了她们先走,这才冲周文景翻白眼:“你不就是想从张娘娘这边找找门路,又不想让你们老子知道?得了,让你妹妹和郑娘子说!” “……真的?”周文景诧异。 “张文宪不揽这些事。郑锦文忙着自己做官呢哪里理会。就她每天进宫。对了,最近她被收了宫牌子,特别没脸面一定要争个脸面。你正好抓准机会。” 范小学士笑嘻嘻怂恿。邵学士在一边听着范文存又再三提醒周文景:“对了,你不要过去。让你妹妹说就行了。” “急什么?”他不满地觉得这诗社开得不地道,“我连她的脸都看不清。再隔着帘子说一说并不失礼,我总要问清楚。” “人家是正经选女!你到选女跟前凑什么?”他怀疑地看周文景,邵士美失笑起来,周文景被气得脸色发青,范文存的主意早拿定了,这事虽然是傅九安排的,但他只说让周大人家的三叟娘子来,可没说让你也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吃醋。 “去西厢那间——那间景致好,叫妹妹们吃茶赏景。我们让出来,到别处下棋去。”范文存怀着鬼胎一意讨好,邵士美下廊时留了两步,果然见得郑娘子先请周娘子下廊,他落在后面和她说了一句:“寺里的奸细,听说是宗亲里的人。” 她早就想和邵士美不失礼地说上几句话,此时看他一眼,脑子里转了上百回知道他果然是为试探,她也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笑道:“奸细不奸细,娘娘是不沾这些外朝事的。但这事邵大人问我也没错——我早知道了。” 邵士美果然震惊,摇头不信:“不可能。” “大人不知道那告密的人是谁?” “什么?你知道?”邵士美还不知道居然有人告密,但转念一想,好好的宗亲府里有奸细,这样的事岂不就应该是被人发现密报的? “你真知道?”他不由得反问。 见他上当,她暗暗满意暂时就不痛骂萧诚这小子心机真深,用赵慧儿的旧亲事作掩盖进京城来告密。指不定还要诬陷郑家和钱家全都通敌所以才追杀他不是?想到这里,她未尝没有汗毛竖起恨不得立时去钱塘门外的瓦子,在乐燕歌馆里把萧诚给弄死,但她依旧轻浅地笑:“依我看,大人家中的邵娘子,还是不要参选了。何性再和尉迟家起纷争?” “我和邵将军府上只是凑巧同姓。不是亲戚 。”他皱眉回答,又拱拱手,“尉迟家的两位先人在下是极佩服的。往常社里做怀人诗,不少贤达才子都以尉迟父子为题。这窃荷社里是不提起邵将军的。” 明明就是一个高祖父的远支堂兄弟,居然就这样不认了?有这邵士美的榜样,她都顾不上担心郑家通敌的事,单是想想香兰对邵娘子恨之入骨搭上自己的前程也绝不许这家娘子有机会进宫,她不免就同情起了傅九。 邵将军当初就是秦国公的旧部,果然就是个无用之人。难怪傅九的父亲老秦侯爷非要战死不能回来了。然而老秦侯爷一直被传是投降,傅九这些年被同僚们疏远冷淡的际遇恐怕太多了? 所以他非要去边营,叫人家看看他不会投降也没有逃走不是? 922小学士的诗社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为傅九难过,犹豫着使坏主意不让他去宣州城是不是太不替他着想,毕竟他生为人子,处境总是尴尬的…… 灵山寺角门渡口,傅九瞧着耶律大器,倒是觉得自己的处境再尴尬也比不上契丹降人呢? “……我想起还没有谢过耶律大人把这功劳送到我手上,所以就专诚等在此地向大人致谢。多亏有萧诚的揭状,奸细的身份已经查定。”他随手从紫锦袖口抽出一封揭状文书,这是他今天领旨时才受赐看到的。 耶律大器眼瞳缩小,认出这是萧诚经他的手呈给官家的呈文,里面记载在京城住了五年以上的奸细两人。要命的是他们住了在宗亲府里。 “来而不往非礼也。耶律大人可有什么事需下官效力?”他客气拱手。 “……”就是希望你忙着抓奸细,不要拦在这里。他叹气道:“这件事,不知大人今日是不是转告了郑家。下官不过是请大人做一个鲁仲连,还请大人转告郑大公子,萧诚并没有在揭状里为私仇提到郑家半个字,也没有提钱家。” “自然。郑家是本朝忠顺之家,查清了奸细的事对郑家自然是好事。郑家只有对萧诚萧大官人的感激之意。我提不提又有什么要紧?”他诚恳说着,表示这事犯不着知会郑二娘子,她一定会觉得萧诚是忠于陛下。郑家和钱家当然是无辜的。 耶律大器明知道郑家会觉得再捉萧诚就难了,尤其那郑二娘子绝没有感激的道理恐怕还会痛骂傅大人不提前知会让她想办法给契丹人使绊子,但现在看他傅大人的神色,却又不能不信三分。 指不定郑家娘子就是如此识大体,顾大局? “|看来大人与郑家往来颇多?” 他试探着,偏偏他故作不知地笑:“我和郑大公子来往不多。他是张娘娘家的门客出身。” 耶律大器无言以对,谁叫眼前这位大人确实是傅淑妃的弟弟?他能和郑公子来往?那一定是谣言!说着,傅九弹着揭状的蓝绸封面笑:“好叫大人心里有个数。我那做学士的表兄的诗作也罢了,只有为人最喜欢交游。他今日就要离开京城去办差事。难得还要开诗社。想来大人这是和谁在诗社里约见了?” 耶律大器当然不是一逼问就会怂得招供的人,亦踏着落叶走近两步,笑道:“我若是大人你,有了这份功劳,就回即刻押着奸细入牢,然后回宫向陛下详述此事。” “不着急。”他悠悠闲闲把揭状收回袖中。 耶律大器一怔,突然就明白了:“也对。既然是宗亲府里出了事。诸位国公们总要商量一二,是不是要求个情。” “倒也不是。”傅九还是那抓了奸细就一切照旧,京城歌舞升平的模样,“秋高气爽——”他作势赏过这灵山秋冷的美景, 傅九负手笑着,“我与郑公子不太熟,但打算等着郑娘子一起出寺。说好了送她去瓦子见哥哥,他们兄妹一起叫席听听新曲儿。” “……”他沉默半晌才能开口,“大人和郑娘子?” “她自然是一位值得在下倾慕的美人。”他嘴角含笑。 “……”能不能不要告诉我?耶律大器只能叹气,“大人,那位郑娘子是德寿宫选女。”酷 “耶律大人知道就好。虽然不在我的名册上,但德寿宫亦是选女不方便胡乱见人的。”他微笑提醒,“职责所在,不得不来提醒一声。” 耶律大器终于想起,他还有一个太和宫采花使的差职呢,可以监守自盗?他犯愁地看着傅九,这是欺定了他绝不敢乱传告密,他才故意这样说? 他有意再打听,傅九却踏着落叶的青灰石径,正欣赏秋景,望着眼前寺后泊船的碧绿水波。水波沿岸是黄绿叶茂的丛丛老树,在老树顶端冒出的蓝色,是镶着孔雀蓝琉璃瓦的寺塔高处。 琉璃蓝塔尖与蓝天相连,连成一片蓝绿黄三色相映之秋景。 连耶律大器也要赞叹,眼前这紫袄金腰带的冠玉公子立在这美景里,不仅容貌风采与秋意相衬,连就这城府也和秋景一般层层叠叠。叫人琢磨不透。 傅九心想,他只是先提前说一声,防着这小子万一和他抢人事小,备着郑二娘子以后在京城里打听到,有个惊喜。这才是事大。 论起哄心上人,他还是很有手段的。。 +++++++++ “抓到了?什么,是理国公府上的门客——?理国公?是一个番客出首告密?”这消息传到了石榴院,郑归音第一个念头就是:傅九早知道了!他居然半点风声也不透! 这人太可恨了! “奸细是理国公家的人?”连范小学士这知情人也吓了一大跳,“竟然是如此,连我也半点风声也不知道!” 他赶紧使眼色给她要一起离开,但她哪里理会?越是觉得傅九不够意思,萧诚这人立了告密的功就不好捉了,她就越是要好好打听他和赵慧儿的亲事。 眼见得她一心和周娘子说话并肩进了院门,小学士只能拉了邵士美商量:“这可不好,理国公以前在皇城司掌事。眼看着要退下来了。怎么临了出了这样的事?他以前在皇城司可是专掌着京城里抓奸细。咱们——”|他当机立断,出了个见风使舱的主意,让邵士美哑然,“咱们现在去赵若愚院子里如何?听说他母亲老夫人很是慈爱。想必不会嫌我们去得太晚。” 邵士美要劝,没料到旁边的周文景立时附合:“没错,理国公若是倒了,平城郡王在泉州城就彻底完了。” 赵若愚不就是要得势了? 范小学士和周文景互相眯眼,都知道官家要大用他了。曾经被大用过的邵士美暗骂着:黄毛小子们做梦吧,去榷场查帐就是死路一条!程青云一去就被牵涉进通敌,好险只被除了侯府世子爵位,你们以为他是秀王府的女婿?错!那是因为他老子平宁侯是太上皇的旧臣! ++++++++ 这消息传到了卢四夫人订的院子里,同样是一片欢喜声。 “历来靖难功臣里论圣恩,理国公府第一,咱们侯爷就是第二,理国公府里若是失势,咱们侯府就是太上皇眼里唯一的功臣了。”老家人们喜得不行,在侯夫人耳边恭贺着,卢四夫人淡淡在厢房里听到,只作寻常,反是谢娘子劝道:“世子夫人何必忧愁?这是府上喜事。” 923周娘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以往三十年,何尝如此不给宗室脸面?”卢四夫人摇头,“寺里明着是宗亲们祭祖大事,偏偏要抄捉出几个通敌的奸细?太上皇当年说的这天下与宗亲们共有,看来是不算数了。” 谢娘子讶然,卢四夫人手中玩香的香料本已经合好,此时竟然也放到一边无心再看:“而且太上皇也老了。如今是陛下的天下了。” “世子夫人不是早知道如此,才一意支持了贵府大公子在使团里寻了职?”谢娘子对世子夫人是钦佩已极,卢四夫人想起程青云复起分外顺利也转颜叹笑着:“除了我们府里,这件事对谢娘子倒有益。” “世子夫人的意思……” “陛下至孝却又性情刚毅。谢娘子好生琢磨这事就明白了。”她看着谢娘子方才合成的另一味异香,“张昭仪就是琢磨透了。就连我那妹妹也是琢磨过的,才有飞红苑里你和她比箭之事——” “但我看她,事事是以张娘娘为先……我倒怀疑了一件事:郑娘子进宫莫非是为了承御进侍怀上龙胎,如此为张娘娘固宠?” “怎么说?”这话倒叫卢四夫人意外。 “|宫里一直有贵人在传不能怀孕。以往说是长公主,我看难道其实是张娘娘?”谢娘子心思极缜密,好在卢四夫人有一件事拿得极稳:“我妹妹,不可能为了怀孕进宫。张娘娘不会选她这样性子脱跳,心思太大不好把握的人。” 两人正说着郑二娘子,外面有婆子脚步声,丫头机灵飞快把帘子一揭,婆子事情没说就要讨赏:“世子夫人,奴婢可讨个好口彩了,侯爷和侯夫人说快请夫人,说以后这京城别府里的事,全是世子夫人作主了。” 又再三恭敬,“夫人还请谢娘子过去说话。” 谢娘子往常里在侯府得卢四夫人厚待,但并不曾得到侯爷和侯夫人特别礼 遇,如今看着竟然变了,两人到了正房里向侯爷夫妻请安,侯夫人果然一改旧态,亲近自与谢娘子说话,谢娘子坐在一边隐约听到侯爷对外甥女儿兼儿媳妇道:“为了子孙长久的富贵,我本来是想让五娘争一争皇后。但如今看陛下的心不可动摇,陛下如今宠爱张昭仪……” 侯夫人忍不住插了一句:“陛下也太不给老臣脸面!明着是为了张昭仪,但张昭仪没有子嗣,她能宠几年?陛下在立东宫立皇后的时候,还不就是让咱们家死心,让咱们不要仗着以往的功劳再生妄想?“ 谢娘子静心听着,以往虽然受侯爷夫妻冷落但也感激在心,就是因为在世 家之中为客,她竟然不时能听到这些议论。这就是表上冷淡实则厚待她了。 往常侯夫人这话,侯爷必要驳,这时就点头道: “好在青云那里一直为陛下尽心,看他以后能不能替官家办些正经差事吧。千书吧 还有你那妹妹——”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旁边坐着的修国夫人,刘老夫人本来闭眼捻着佛珠,这时就起身,“今日寺里已经乱了。我去灵隐寺里修佛课吧。” 卢四夫人送了母亲到了门口,回头看着房中谢娘子依礼站起,连忙让她坐下,才笑着对舅舅道:“大哥要争一争内藏库官的差事,少不了要有私商们帮衬。汪家上回为殿中省开船厂勾当所的事来求我,我没应。如今还是要看看郑家……” “这事我也担心,邵学士的下场谁不知道?”连侯夫人也为大儿子争这个差事着急不安,“本是想请你母亲召你妹妹来劝劝。” 结果修国夫人方才只说:“那孩子只当是白养了罢。我召她,她也不会来。” 侯爷也只能无奈。 “父亲和母亲都请放心。我会和妹妹提的。她会明白的。她以往走的是寿安伯府的门路参选德寿宫,但如今理国公失势,寿安伯也要告老了……”她笑着,“舅舅正如日中天,她有这样的大树不好趁凉?便是德寿宫参选——”她看向了谢娘子,“官家越是在朝上掌权主政,说一不二。他在宫中反倒越是孝顺才能报答太上皇养他为子的大恩。妹妹当然会明白,谁才是真凤。” 有太后做靠山才是真皇后。 侯夫人见得侯爷点头,心中大喜不已,在她心里谢娘子为皇后,小儿媳妇慧眼识珠的第一功臣,小儿子自然得益连带着大儿子也水涨船高。比起让汪氏这有儿有女的妾室得势,她宁可家里不要出皇后。 ++++++++++++ 耶律大器绝不相信傅九是为了等选女郑娘子一起出寺才拦在后门,他相信傅 九没有急着回宫必有原因。然而石榴院里的周文景却压根不在意。也不知道范文存一路上和他嘀咕了什么,进了石榴院周文景一改脸色,对郑二娘子笑道: “哪里——家父因为纪侍郎出使的事被连累,一年前被贬出京城,现在回来哪里还敢寄望于相位?阿妹还应该多和郑娘子亲近。宰执之位自是官家龙目点选。无职男女不便议论朝事——阿妹,还不请郑娘子这边屋里来坐,你们自玩耍罢,这边石榴花开绿影浓呢。” 公子们去另一间屋里下棋说话,商量着赵若愚眼看要得势要如何交结他的大事,窗前郑归音和周娘子相视一笑,各自揭起帽纱,露出了同样属于美人的脸庞。 她除了把周娘子的弯眉秀目看了个清楚,也亲眼看到了周娘子煮茶之技,榷瓶下炭火吐着红焰,泉水,茶沫子在茶面上化成了一座佛经中的须院山,山中间丝丝缕缕茶沫千层万层,竟然化成大千众生之相,比之贺双卿的千里江山难分高下。 如今茶艺令她惊叹不已。 “好……真好……”她结巴着,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夸赞的词儿来,好在贺双卿也早说过:“你在她面前,千万不要弄巧,再巧谁又巧过了她的心,巧过她的手?她是个谨慎厚道人,周家的庭训便是茶诗养人寿,浮华皆是空。” 924周娘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诚实地发着呆,周娘子亲手端茶放在她手上,抿唇笑着:“郑娘子过奖了。” 两人相视一笑,喝了几口茶后,周娘子絮絮说着:“我哥哥大我五岁,早先考中后就放了外差,这回不放心父母大人,特意从江西送到了京城。他本来在江西已经有了官。主管景德镇官窑。”又笑,“听说张娘娘的三弟张公子如今去了四川任知州?” “原来如此。”她含笑恍然,听出了她为兄长辩解的言下之意,原来这位周文景做官窑官是和张如柏外放一样,周家知道儿子的资质不是官场里的人,何必进京城冒风险? 难怪周公子此来竟然什么事都不知道。 “你去和阿妹说——”旁边屋子里,三位公子在下棋,周文景完全不觉得自应该安静下棋就好。他自小养在老家祖母膝下,和父母不亲近。父母也心软不好管。这回老爷子被贬后好不容易回京城,回了京城又投闲掷散,他总算觉得老爷子可怜得很,就怕老爷子想不开。坐立不安又叫了妹妹的丫头过来: “你去和阿妹说,许是应该带份厚礼过来才好。我在江西时得了一套北方宫里流出来的瓷品,说是旧京城所制。请郑娘子送给张娘娘了表心意应该妥当。我叫人回去取如何?” “张娘娘应是不好瓷器。”邵士美按下一颗白子,“听说她嗜好异香。” “……其实是送给郑娘子。”周公子犯愁地看着他,觉得姐夫难怪被贬了职,怎么这点机灵也没有,“你方才说隆仪伯夫人也要去于夫人的青杏宴。郑娘子既是座上客,我送份礼,让阿妹和郑娘子一起去?” 邵姐夫不好出声了,觉得这一回丢脸丢定了,范小学士闷头笑。好在周家的丫头小庄儿机灵去了一趟飞快回来:“大公子,郑娘子正和娘子说着,要去青杏院呢。” 周文景大喜不已,这不是心想事成?又埋怨姐夫和小学士:“我们家老爷子上回的差事没办好被贬江西,上了乞病归乡的折子,陛下看着他年老有旧功才让他回京城养老。但他以往春风得意,如今门庭冷落。他还一再地关门谢客。我倒罢了,只怕他和老娘一样忧郁在心,生起病来。我才出来替他找找门路,你们还笑我!” “……”你们家老爷子回京城明摆着要重用,不是左相也得是六部里的要职。也就是你没看出来!邵姐夫和范文存默默地下棋,互相换了个眼色,他们知道周文景的妹妹周娘子却是猜到几分了,人家才是正经来替父母分忧,来走门路打听消息的。 “周大人怎么放心让文景来掺合?” “……以往听说父子不亲近。” 现在儿子主动尽孝,这是老爷子高兴疯了。 从小在爹娘身边长大的周三叟心思玲珑,但也没料到稍露口风,郑娘子就一口答应带她去青杏宴,这位郑娘子还大方笑道:“不妨事。今日寺里出了事。我亲眼看着禁军、班直、天武在正殿附近占了好几个院子,各府里宗妇宗女们恐怕有不少避到了青杏院。她们也没得贴子。难道还能不让她们去?我们混着就进去了。任是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我两盏茶。” 更何况她手里还好几张宴贴子一张都没用呢。53 郑娘子怎么起了这个念头,范小学士觉得不重要,反正这娘子一定在耍猾头施诡计,他烦恼的是周文景太不会耍滑头,他觉得不稳难免再次拉了邵学士说悄悄话埋怨:“不是说好只让周娘子来?他平常从不管这些,今天来干什么?” “不方便。”邵学士倒是坦然,低声直说了,“内人虽然在,但相公一家刚从江西回来,老夫人身体不好,内人要帮着忙着安家,我总不能单独带着妻妹出来。问了堂叔父大人,请了他们一起来。” “……”你这样还怕你妻妹会看上你?范小学士斜眼。邵学士人高马大但只怒视:“这是礼数!” 她与周娘子携手进门观棋,正瞧着这两人这眉来眼去的模样,她在心里嘀咕着,难怪官家压着没有封左相,难怪范宰相没抢到左相位,反而便宜了从江西回来的外人。谁叫范家的亲孙子和政敌暗中来往,这不明摆着是家里有奸细? 她的耐心十足,看了一局棋才向周公子说起邀请周娘子一起去青杏宴给她做个伴儿,周公子假意推却,她笑道:“我干娘新安郡夫人在,不妨事。” “若是如此,阿妹你就去吧。”周公子仔细问了新安群夫人是谁,尽了兄长的责任,更兼得知新安郡夫人就是官家身边的老尚宝张夫人,他微咳想掩盖喜色,然而毕竟少了操练就有些破绽。 郑娘子见得周三叟无奈神色,几乎想劝说几句:皇帝出城祭祖,宫人、禁军和百官们都得提前几个月操练几回就为了走御街走得好看,天生就会结交人脉的人到底少。周娘子和她私下道:“平常兄长不理庶务,只一心读书作画。” 你哥哥其实就是喜欢画几笔歪画,靠着自己居然还能中举在府试里考上二十名,也是不容易了。她在心里为周娘子补充着。 “家兄读书中了府试,也算是不负家声。父亲看他再考进士无望,替他谋了外差做了吏员,专心打理官窑的差事让他尽其所长。他欢喜不尽独自去赴任了。” 那是,周家亲爹比张宰相要明理多了,至少没觉得亲儿子不和自己一样聪明会考状元就是不务正业就是有辱家门。她含笑道:“尊府家中庭训,我是早有耳闻了。” 周三叟无奈道:“景德镇官窑里还有一位太监老档,为人厚道。兄长乐不思蜀。他平常一年都不回一趟。直到父亲被贬,他心中愧疚才处处用心。只是——” 只是这位平常不上心的儿子突然醒悟有了孝心,忙着帮着亲爹复职奔前途,帮着亲爹结交人脉,这当然就是献丑了。郑娘子不由得笑了,到了隔壁屋里观棋,再看周文景时倒对他有些好感了。 换了三叟娘子这样的聪明人去官窑里管着烧瓷器,却未必有周文景合适。 她辞别了范文存,祝他今日离京城迎接北使一路平安,果断拒绝再送行时再见他:“我不会让人看到我,然后传出风声以为私商郑家支持你做内库官。” “……”真小气! 925同去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揭穿了小学士的阴谋,笑着与周娘子一起要往向青杏院去了。小学士不甘心觉得没面子就故意找茬,拦着不放悄悄拉着她:“你叫她一起去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那里也不是龙潭虎穴,是赵若愚他母亲开的赏花宴。我说了隆仪伯夫人也许会来,她就想去了。我找个女伴一起去不行?” 他露出绝不会上当你一定在骗我的表情,她懒得理他。范文存算着时辰,听得各院里都曲乐声起一切平安了,他便送她们到门口,还私下提醒了句拉拉近乎:“耶律大器也想过来写写诗,找你商量件事。我没答应。” “他?他有事怎么不去找我们家大公子?”她这回是真心疑惑,“萧诚现在被我哥哥请去了瓦子里,耶律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耶律大器确实不知道,因为他千叮万嘱让这小子不要出府,免得被傅映风的家将直接捉了。万一按上个什么罪名就能关上十天半个月。谁叫他是个蕃人? “你府上的这位萧诚,我已经差了人守在城门,打算等他从瓦子里出来再请他去临安府衙牢里坐一坐。”傅九在寺后码头,客客气气还提前知会了一声。 “……他犯了什么事?”耶律大器叹气,“大人知道他功劳,何不放他一马?” “最迟三天,应该有人要递他的状子,我料着他要逃所以提前捉了。”傅九毫无愧色地笑着,耶律大器脸色微变待要开口,又被他截断,“若不是他还有密报奸细之功,单是他偷越海港,直上京城就是个死罪!” 耶律大器哑然了,明、泉、广州三地的外蕃人没有府衙发的通关路碟连当地的府城都进不了,竟然还敢来京城临安?还想和傅大人抢赵慧儿?他也觉得萧诚是找死。 “傅大人——”他还是要为他求情,这时就听得脚步声乱响。耶律大人和傅大人都非常不耐,摆出冷脸看了过去,差点把丁良吓着了。 “公子,青杏院里出事了。像是女眷闹起来了。” 丁良飞跑着来报给了傅九,“小的半路上听到,就赶来禀告了。” 两人相顾愕然,傅九一想过后摇头苦笑道:“我就知道有事,想着是宗亲们要吵起来不好看,才等一等不急着回宫。没料到是宗妇夫人们。” “我也以为,会因为理国公退职的事,为了差使争吵起来……”耶律也愕然,“怎么是女眷?她们能争什么?” 又不是皇后被废了。争着送女儿进宫? 他们都担着干系,便没闲功夫互相试探,一起赶了过去。免得出了大岔子叫宫里陛下不悦。 “郑娘子呢?”他在路上问了一句,丁良道:“还没到青杏院。还在石榴院呢。” 郑归音同样还不知道青杏院里出了事,她和周娘子从石榴院出来,一边闲话一边向青杏院而去,她心里琢磨着去那院里少不了遇上汪孺人,提前就知会了三叟娘子,嘴里笑道: “不瞒娘子,最近城里流言不少,不是说我的宫牌子被收了。就是说我们家和赵榜眼家串通了假订亲,最不得了还有什么赵慧儿堂堂一个宗女居然和蕃客订了亲,也是我们家指使的。我正想去青杏院里分说分说,免得夫人们不知真假地相信了。”163 “郑娘子此言甚是。”周娘子会意含笑,“你是要参选的选女,岂能有这样的流言?至于说收宫牌,应是没有的事。我母亲一听就知道。她和我说,这事八成宫里换裹衣呢。若是有人不知此事,我少不了为娘子解说。” “……到底是周夫人了。”她意外后连忙谢过,心知这话说得轻巧,却是个大人情。周府里女眷们必定也是左猜右想,推敲了十天半个月才想到这个可能,否则人人都能想到就没有她装着在宫中被欺负收了牌子,哭着回家,满京城是她在张娘娘跟前失宠的流言了。 她笑道:“这可是我的运气了,不瞒娘子说,你我一见如故,今日我去那宴上有些心怯就顾不得别的,强拉上了你。实在没料到竟然拉到了救星。” 这话倒有一半是真的。周三叟这娘子言语体贴招人喜欢,周娘子何尝不觉得郑娘子灵巧可人? 眼看着她的丫头嫣浓、逢紫纷纷迎了出来,郑娘子打发了丫头去和张夫人知会一声,接着又是张夫人的丫头铃儿来接,周娘子她终于沉不住气,低声开口了:“今日此来愚妹是想请教一件事。虽然有些冒昧,但想来郑娘子不会见怪,我表姐写信来再三赞许了娘子。” “……令表姐是?”她没料到这茬。 “如今在大皇子庆王府中任女官。” 郑娘子微噫出声。原来是女官试里在两位皇子妃面前和她一较高下的那位娘子。她谨慎笑道:“听说这位娘子是范夫人推荐的。” “确实如此。”周娘子眼光一闪,亮了起来,“我母亲与范夫人小有交情。所以也知道傅大人的亲事——” “喔?”她耐心等了许久,万万没料到周府上这位娘子关心的是傅九的亲事。她正发愣,好在这位周娘子同样也微微羞涩,苦笑道:“我母亲在江西染病,身子虚弱只在家里操持。实在有所不便。所以这件事才是我来与娘子商量——” 她毕竟是闺中女子。 “……无妨。周娘子尽可直言。” “久闻赵慧儿与郑家相交极深、。不知赵慧儿和傅大人的亲事,郑娘子有何见教?” 嫣浓和逢紫此时随在她们身后,隐约听了两句,互视一眼,郑归音果然站住,偏巧这地方就在青杏院外的登山石阶廊上,碧树横天,青苔生隙。石阶尽头就是院门,风吹声散。 这番对话自然不会叫人听着,这两位大家娘子的身影却叫后面赶来的赵若愚看在眼中。他没料到能遇上郑归音。 “那位是谁?”他待问伏安,又猛然想起一人。 阶上周娘子正问道:“不知张娘娘对傅大人与赵慧儿的亲事,意下如何?” 926同去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其实仅看这娘子腰间有一只茶扫型的茶色玉佩,赵若愚已是知道与她同来的是周大人的女儿周三叟,这茶佩他听太学学子们说过,是前年西湖踏春,各府公子娘子们攒宴赌茶时被两位娘子争了头名和二名。 其中一位是贺双卿,另一位就是周三叟了。 郑归音觉得周姑娘这话问到了要害,张娘娘当然不愿意傅淑妃的断弟做驸马。难道不应该支持赵慧儿和傅映风的婚事? 周家唯一没料到的是,挤走赵慧儿这不是张娘娘的意思,就是郑二娘子的意思。 郑归音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她机灵,笑道:“贵府上果然是与范夫人交情极好了。” 周娘子误会她不相信,连忙道:“我父亲虽然与范家无亲无故,但却是这门亲事的媒人——” 下一任的左相备选是赵慧儿和傅映风的媒人?这消息真不好。 赵若愚正要开口招呼没料到听了这一句,其实他早就听到了风声。如今看到她的脸色不好,他退后几步免得再被怀疑偷听。然后再转头示意,伏安连忙抢上几阶,隔着四五步唤着:“逢紫姑娘。” 逢紫正有些忧心,连忙转身上前与他低声说话问着青杏院里的情形,周娘子的丫头小庄儿拦在了姑娘身边,这位娘子一惊,转头看向来路便看到了沉静立着的翩翩公子赵若愚。 郑归音为她解围,连忙笑道:“是赵榜眼——应该是正好回院呢。遇上了。” “原来如此。”她很是大方,微福一礼,赵若愚也拱手如仪,她这才羞涩侧身放下了碧色面纱掩去了容貌。 果然好家教,即使父亲宦海起伏被贬江西,如今苦尽甘来回来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依旧是千金贵女。不仅是她暗赞,连赵若愚也多看了她的侧影两眼。伏安这才敢上前陪笑道:“我们公子也回院子,郑娘子这是去我们老夫人宴上?” “确是如此。”她寻思着,什么也不问,只笑着,“要去老夫人席上叨抚了。赵世兄不要嫌弃。” 突然听得世兄两字,他倒是微怔,她觉得赵若痴小孩子挺可爱挺会说话,弟弟如此,兄长也要叫人高看一眼。所以老话才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不是?她奇怪看他道:“世兄怎么回来了?正殿上诸位国公老大人们没再商量怎么去宫里回禀今天的事?” “我是晚辈,哪里敢出声。”赵若愚笑着,没提理国公和隆仪伯眼看是要决裂了。他不方便走过来细说,只原地不动地叹息。 “出事了?”郑娘子心中一闪,“你没事可不应该回来。”几个丫头都不解,她看向铃儿,这丫头困惑道:“我出来时还好好的,因为正殿那边都不方便,好几府里的宗妇夫人们都来我们院子里坐了,正热闹呢——隆仪伯夫人来了,理国公府里的二夫人三夫人也来了——” “咦?” 听这话的都是聪明人,郑归音一听就知道得糟糕。无错小说 “必是理国公府里的少夫人和隆仪伯夫人拌了嘴。”她心里正想着不好意思说出来,周娘子轻轻扯了她一下,她知道这娘子聪明,这意思是劝她不要现在去青杏院里掺合、再看赵若愚,他苦笑一脸,明摆着压根不想回来,但他可是主人。如今在原地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失笑道:“家里人叫我回去,恐怕也没有用。我是侄儿晚辈——” 婶母们在他家里吵架拌嘴,难道是侄儿去拉架? 周娘子卟哧一声笑了出来,丫头们都不敢笑出声。伏安这时辰才隐约明白出 了什么,呆怔着:“张夫人叫小的来唤公子,我就来了……” 果然,铃儿回去一打听,气喘吁吁来报张夫人的口信:“二娘子,我们夫人说 理国公家的少夫人们和隆仪伯夫人到底还是拌了嘴,闹得不成样,娘子在外面玩罢,别进去了。” 赵若愚不能不去,思忖后让伏安把阶边石亭子打理干净,郑娘子心知绝不能转头就走,和周娘子商量了去了石亭里坐着。叫丫头们去的听消息。周三叟叹道:“果然是新安郡夫人,一看就知道要出事,所以才请赵大人回去。” 待她们进了亭,他才缓步到了亭边,向周娘子笑了笑,才看她道:“你们坐 一坐。我去看看。” 周三叟极细心,察觉到他和郑家的关系果然如传闻里一样来往密切,一起扳倒了泉州平城郡王想是没错 。他和郑归音换了眼色,看看周娘子:“我母亲若是知道周娘子来,必要来接。” “正是,老夫人很是讲礼数。我请了这样一位贵客来,岂有不来接的?我干娘不说了,她出宫后别无一事就喜欢吃茶,早就想见识周娘子的茶艺了。”她笑道,周娘子连忙逊谢,又向赵若愚施礼。 她知道这周家娘子第一是见于夫人,才好在宗亲里探听立东宫、立皇后的两件大事,这一年周家没在京城里就算有个邵女婿到底不知道内情。第二也要见张夫人,周家亲爹做不做宰相当然是要看皇帝的心思。 至于赵若愚——怎么看,他都绝不能得罪有五成机会做宰相的周洪道。郑家就更是了。她拉着她的手:“我们不着急,按礼数也不当让周大人家的千金娘子这样委屈呢。” “是。”铃儿连忙接口,“我们夫人说,院子里隆仪伯夫人正恼着。于夫人再三说了,她想来亲自来接,实在是脱不开身。请娘子不要见怪。管内事的马娘子来接呢。” 正笑着,赵若诚的老婆马氏就来了,周娘子一听她和赵若愚说话称谓,就知道是宗妇在替做官的兄弟管家事,自然不敢怠慢以寻常管事妇人视之。 “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事,怎么拌嘴了?” 周娘子其实心里有数,客客气气还是问了一句。 另一面寺中,傅九也是如此问着来报信的丁良,丁良看看耶律大器,虽然觉得这事挺丢人还是低声说了:“还是冯四娘子的亲事。说是当初寿安伯家的一明公子说亲,本来先是隆仪伯府里为三女儿说亲的,后来理国公府里面子大。半路把女婿抢去了订了冯四娘子和寿伯孙。以前隆仪伯府里想来是忍着,如今……” 927同去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事也不能叫她们这样闹——连累了我们张娘娘。”郑归音摇头了。 “……”周娘子很是欢喜地看了看了她,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果然就是进出英雪殿上宠妃跟前的新贵。 ++++++++++ “还闹什么闹——!”理国公勃然大怒,在朵殿上听到了这消息气得脸色发青,“蠢妇!抓奸细这是圣旨,是通敌的罪!怎么能去怪隆仪伯府上——!” 痛骂一顿,让老妻去把儿媳妇叫回来,理国公废然在朵殿上呆坐着,他的祖宗是靖难功臣,不仅在宫里天章阁赵氏长房大宗身边有配享,也能一起在灵山寺受祭。他的老妻理国公夫人又是郡主。万万没料到这回是他夫人的娘家侄儿府里搜出了奸细,竟然就是他侄儿府里的一名家将和一位琴师。 “四娘子——”保保妈妈们的声音焦急又不安,但冯四娘子哭得一脸是泪,不顾阻拦要进朵殿,宗子们纷纷避开。 正巧傅九两人也赶到,他是天使站在廊下不动,耶律大器也都侧了身。 禁军、天武官、班直御卫们都不便,理国公府里的家将们更不敢拦着,连隆仪伯也远远站住在廊下看,但她却还是被理国公府里的妈妈们拦着请了回去,她哭着:“祖父——救救三舅舅,救救佩庄妹妹——” 冯四娘子父母俱丧,虽然在祖父母面前万般宠爱地教养起来,但京城地狭,三十年来又死了不少人。不论是祖父家的几房叔父和祖母家的舅父们都没分家算是住在理国公府旁边的院子里,堂叔和叔母一家视她如女。这一出事全家几个兄弟表姐一样被拿下来了。 冯四娘子岂能不伤心? 廊下的丁良瞧得可怜,悄悄问:“公子,寿伯孙的亲事……”赵一明和冯四娘子的这亲事是不是要黄了? 傅九还没出声,耶律大器听到了微哼一声,那意思叫傅九听明白了,他是在嘲笑,当初理国公府上得势时就他们家订亲,失势了就退亲。这算什么事? 这人另有所指,借题发挥当谁听不出?这是说赵慧儿和萧诚的旧亲事? 他只当没听到。 +++++++++++++++ “冯四娘子——她——”周娘子头一个就想到了这事,“她是极要强的。” 郑归音想了想:“不妨事。赵一明人不错。寿安伯家里的人都算是厚道。不可能出退亲的事。” 她们要进院子,突然又看到赵若愚从青杏院里出来,匆匆离开向正殿去了。她们吓了一跳,连忙唤了嫣浓去问伏安。 “出什么事了?” +++++++++80 灵山寺里,寿安伯在另一侧北朵殿上,听到南朵殿里理国公痛骂的动静也是老泪纵横,赵一明连忙劝说。他摇头: “我们两家是亲家。出事了就得一起担着。我这宗正司的位置也要辞去了。你现在去理国公老夫人那边院门门口守着,看有什么差遣。越是乱的时候,越是记得礼数。没得叫人家以为我们对这亲事有了怨言。也好叫四娘子放心。” “是。爷爷。” 赵一明倒是对亲事没有意见,走了几步又回身看看苍老的寿安伯,“退职了咱们回家养着。自己过日子罢。官家登基都十来年,理国公早就应该从皇城司退了。就他这几年偏偏还舍不得!还为了推恩的事要去太上皇跟前告状。这不是——”他没好气,“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胡说!你懂什么?是他不愿意退吗?你不要掺合这些!”寿安伯这时就禁不住怒气涌起,和理国公一样痛骂了几句,“就是泉州那边闹出来的!那起子混帐小子目无尊长,还不是泉州城平城郡王被除爵这才连累了理国公!你给我滚蛋,去叫赵若愚来——!怎么这小子还不来?!” 赵一明赶紧就滚了,在外面拉着赶来的赵若愚时还在笑:“你放心,我爷爷还不糊涂,还知道没把郑娘子叫过来骂。论这事不就是他们郑家挑起来的?” 眼见着赵若愚被寿安伯叫过去训斥,说他身为晚辈在泉州城闹事。这还是宗亲长辈只论长幼不论其他,总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傅映风在廊下看得就是幸灾乐祸。 “理国公半路抢了这门亲事本来也是仗了势的。何必迁怒他人?”耶律大律难免要为赵榜眼打抱不平,“得势时不要太得意才好。” 丁良听得他不像个契丹人反像个老学究,悄悄吃惊。耶律大人感叹一番,最后总结:“人无信不立。亲事却是不能变的。傅大人以为可是?” 他又开始意有所指,当谁听不出来? “如此想来,本官也和赵慧儿娘子订过亲的……”他不动声色地提起。耶律大器脸色一变, 坚定道:“贵易交,富移妻。这样的俗话总不能说没有道理 。” 为了在宫里立足,耶律大人你读的书可真不少,难怪还敢参加范文存那不知所谓的诗社。傅九笑着瞅他:“听大人这样说,那萧诚还是真的不死心——?” 耶律大器也想叹气,想想今天没机会找郑家商量,决定从他这里下手说开了:“他挺喜欢赵慧儿娘子——若是让赵慧儿出面说一声,让他死心,也许就罢了。” 傅九笑了笑,就凭那小子被郑家和钱家一路追杀关押着还敢进京城告密,他就不会相信这话。 正说着呢,本来很懂规矩的丁良突然插嘴:“小学士来了。” “另一位是谁?”耶律大器很自来熟地问着人家的家将。殿门那面来了邵士美和范文存,之外还有一位年轻公子。丁良看了公子一眼,回答道:“是周侍郎家的周文景公子。” 傅九的眉已经皱起来了。待得范文存近前,他就拉了他问:“周文景怎么来了?” 他可是出了名的不知世事富贵闲人。 “他的嘴可碎了。”连耶律大器都知道这位周公子,叽咕了两句,“下任宰相家的公子嘴碎,这京城里世风日下了……” 你一个契丹降人你还觉得京城里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丁良咋舌,觉得自己不如契丹人懂礼。 928麻烦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看到了这周文景,就知道又要出麻烦。周洪道周大人是他和赵慧儿的媒人,本来被贬到了江西如今又回来了,周三叟不会乱说话, 但这周文景是一定会乱说话。不就是要另生枝节? 同来的范文存心虚着也不等他问,就拱手告别:“我出京城办差,回来再说——我的送行宴你忙就不用去了。”然后,他就溜进人堆里躲远了。 正如傅九所料,郑归音最担心可不是青杏院里宗妇们吵架,她在亭中轻声问周娘子:“赵慧儿和傅大人的亲事……尊府大人的意思是?” “我父亲一年前与纪侍郎一起出使金国。秦老侯爷的旧信是我父亲亲手交给范夫人的。也是父亲做了大媒。” 周娘子说的是实话,其实论嘴碎这是兄妹俩学了亲爹的,但父亲历练久了外人看不出只在家里唠叨,周娘子是娘子,外面的男人哪里知道她,就算是范夫人以往也没料到她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毕竟眼下不同以往。 这两兄妹皆怕老爷子是个官迷,因为没有官做所以特别消沉关门谢客,这不迟早会亲娘一样忧郁病起来?唯一不同的是,周文景是真不知道,而她确实觉得父亲被召回京城应该还有机会出仕,她要出来交游打听消息父亲也答应了。 “照顾好你哥哥让他历练历练,吃亏就吃了罢。你不要怪他。眼下我是不能出门的。你们就当是和亲戚朋友走动走动。合得来就交,合不来也不用勉强。”父亲是这样说的,母亲又生病,她觉得亲爹复职这事就得她一肩扛了。 她向郑归音透了三分,谨慎反问:“傅大人这门亲事,张娘娘想来应该是乐见其成?” “……对。”她含笑回答。周娘子大喜:“我爹爹以往弹劾张相公,是为了国事,绝没有与张相公有私怨的意思。” “张娘娘深知。”她知道只要有这几个字就足够了。 周娘子心喜之余,暴露了嘴啐的毛病,多问了一句:“听说赵慧儿娘子在宫中,此事……”这不是郑家帮着她进去的? “想来是傅娘娘的意思了。” 她笑着,没说实话。周娘子察觉出三分古怪,郑娘子那神情十二万的不情愿?她微有忐忑,立时就知道多问了。好在马夫人殷勤请着她们去院子里,她暂时没功夫再细问这事。而郑娘子就更忙了。 她进院当头第一眼看到的人让她没空分心,那是不是唐宫正是谁? 难怪宗妇们突然就不吵架了。她暗忖着,宫里淑妃娘娘的乳娘也来青杏院了。于夫人接了周娘子说话,她施礼过来后到了新安郡夫人身边。与张夫人并座的唐夫人正觑着她呢。 青杏院里的宗妇勋妇们,一时间只觉得眼花缭乱此行不虚。都不知道看哪一处的热闹才好。一来,隆仪伯夫人还坐在了主位上,被接走的是理国公府上的少夫人们。谁家府上得势,谁家失势一目了然。书包小说 二来,厅上还有小孩子玩耍,连郑归音亦多看了两眼。宗子、宗女们不提,有位七八岁俊俏小娘子,粉裙蓝裳儿仙女似的,在厅边捡了一枝阶下飘落的杏花,赵家小庶子鼓着掌说好看,接过来跑进厅里,插到了绣球花大花瓷瓶子里,回头还叫她:“姐姐来看——” “这就是两小无猜了。罗夫人好福气。”隆仪伯夫人终于开恩,和旁边罗姨娘说了一句话。方才她还一直问着周三叟,压根没搭理罗姨娘。姨娘如今有诰命在身,也算是心满意足。再看着儿子和任家娘子相处和睦,想想任家就算势败毕竟是皇商,也算是儿子的大靠山。她早就欢喜不已,连忙恭敬道:“夫人说得是。奴就盼着他们早些行礼,任家孩子早些嫁过来了。她是大户人家的好孩子,成亲了分出去单过也是好的。” 豆氏带着小公子回来,正立在罗姨娘身后,听得这话却是暗暗焦虑。罗姨娘让儿子分出去单过是为了防着儿子被嫡子害了,但没有了赵若愚的照顾和教导,两个小孩子怎么过日子?罗姨娘能把赵若痴教好? 罗姨娘是一片慈母心,隆仪伯夫人一听这话就不通,冷淡道:“正经大户人家,父母在哪有分家的道理 ?”说罢,就不理会她了。 豆氏难免暗叹。眼睛就转向了郑归音和唐夫人那一面。连她都听说郑娘子被淑妃收了宫牌子所以失宠了? “宫牌子换了新裹衣,我出来见你。就顺手替你干女儿带出来了。”唐妈妈坐在了张夫人身边,一面和老姐妹说闲话,一面放了茶。她从袖袋里把黄罗锦宫牌取了出来,四面的宗妇、诰命们都没看这里,但无数的视线偏偏就越过了高几上淡粉色的绣球花花影飞了过来, 唐宫正看着郑归音,把牌子递了过去,临到这事头上还是有些忐忑。只怕她不给面子。她先是得了张夫人的话让她放心。她心里有了些底,但如今她深知一件事: 张淑真不是好惹的。而这郑二娘子敢冒尖出头在半春园飞红苑里和谢苏芳别苗头,更不是个善茬。 于夫人亦在静静关注着这边,她这青杏宴是一波三折,本只是为了要看看儿子看中的娘子是个什么模样,二来也是为庶子和任家的亲事。如今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叫她能看看这娘子的情性。 她是不是值得儿子倾心? 郑娘子如今早没把宫牌子当回事,她闹出这失宠的事,如今任谁看也是她占着上风,她自然不为已甚,难不成她还能和傅淑妃要强不成? 真要如此,也是张娘娘搬到坤宁宫正殿做皇后,淑妃看她不顺眼的时候了。 好歹她也要看傅九的面子呢。 她双手笑着接过:“谢过夫人了。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殿中省打听领牌子,没料想今日就得了。” “正是。我们娘娘也问,郑娘子有阵子没去瑞珠宫里了。”老宫正终于放心。回去能向淑妃交代,也不用忌讳张昭仪使手段报复,在官家面前说淑妃坏话了。 929麻烦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娘娘凤体珍重,我哪里敢去叨扰。”她轻轻笑着,倚在了张夫人的椅边,“倒是夫人,有空出宫来到干娘庄子里坐坐,我干娘时常念着夫人呢。” 她们这边厢互相客气,新安郡张夫人毫不担心,反是同座一处的周三叟悄悄握着帕子掩唇一笑。张夫人瞥见,知道她如今才算是确认郑二娘子不是个傻瓜。唐老宫正也不甘心,悄问了一句: “你干女儿真委屈了?从宫里一直哭着出来?我看她不像……” “你怎么不去问她?”张夫人堵了回去,吃了两口茶,扭头和周三叟说话:“明日我去府上拜望你娘。也不知她得不得空。” “我娘在去江西的路上听得夫人要出宫告老的消息,只以为夫人回了家乡,从此相隔一方再无相见之日。明日若是再见到夫人,我娘必要再哭一场了。” 郑归音听在耳里,大约是明白了:张夫人和周大人差不多是同时被贬,一个出了宫,一个去了江西。张夫人年老告老的事叫周夫人在被贬路上听说了,还哭了一场。 这不就是同伙? 她立时就起了主意,周大人做媒人的事应该和张干娘打听?她嘴里和唐夫人敷衍,耳朵全听着张夫人说话,听她道:“你娘——和我也是交往十多年了。”说着还叹了口气,带着些歉然,“一年前的事也是我连累了周大人。” “夫人切不可如此说。父亲和母亲说起夫人,反是说夫人一心为了陛下反遇了不公。”周三叟低语悄声着宫闱秘事,张夫人握着她的手,两人只看花砖地上的倒影便知道郑娘子在偷听,但也不是为了防着她,倒叫她轻易都听入耳中。 三叟娘子道:“后来我娘听说陛下留着夫人不叫出宫,再后来夫人又得了封,欢喜得我娘一直念佛上香呢。我爹虽然不念佛,但以往在京城里不许我娘和我进寺庙,说是佞佛,但在江西却随她天天去上香还愿了。” “周大人还记得我这老宫婢——” 张干娘和周娘子低声说着旧事,神情亲密,郑归音再打量周娘子,眼神也亲热了三分,寻思着既然交情还算可靠,她可以直接找她问问周大人是怎么给赵慧儿和傅九做媒的? 但她眼下非得和唐夫人乐融融说闲话不可,非得让人知道淑妃和张娘娘没有撕破脸不可。 一屋子有些紧崩的气氛渐渐松驰下来,浮起了欢声笑语。在座的宗妇们借着赏花饮酒,一再向于夫人贺喜。向隆仪伯夫人贺喜。 谁不知道理国公退了,隆仪伯就要掌着皇城司了? 于夫人对郑家的娘子还有几分满意,看着是个聪明娘子,就算是张娘娘的人也不拿大,不置气,知道敬着淑妃跟前的老宫人。任是什么事,任是最后谁输谁赢,娘娘们输了进道观进佛寺,低下的跟着的也倒霉,总有山不转水转的时候。 何必为了点不要紧的小脸面得罪人?她一心为着儿子打算,见儿子也不算挑错了人,又知道这郑娘子主意大绝不可能听她的劝和儿子早早订亲不要参选瞎折腾。如此一想,她就一心一意和隆仪伯夫人说话去了,心里思量着:天平 这郑娘子不愿成亲,莫非是因为自己做母亲的出身不高,叫她看不上若愚? “妾身还在伯府里的时候,只听说着世子精明干练,是伯爷极宠爱的。只是我嫁在了江西,伯爷去世,世子继爵,还有夫人婚娶进府,妾身都不能亲上门来拜见。” “不妨事。我们两家之间哪里还用这些虚礼。你是老伯夫人的干女儿。就是我们夫妻的干妹妹一般。老伯夫人虽然不在,还有老夫人在。进京城了我们正要时常走动呢。” 隆仪伯是庶子,当年收于夫人为干女儿把她嫁给赵从俊的老伯夫人早就去世了。如今的老夫人是妾。于夫人和隆仪伯府里真要说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但有赵若愚,这一切就可以不一样。隆仪伯夫人见过赵若愚两回,果然是宗亲里难得一见的才子,几十年来头一个榜眼岂不就应该被重用?不仅是她便是隆仪伯也是以宗侄相称,私下赞着他: 会守拙。肯娶商女这就是聪明!姓了赵他就不能和重臣联姻,更何况娶郑家商女这也是为了旧日一饭一钱的恩情。 她如今见这于夫人一意地对府里恭顺,心底的结交之意就更重了。两位夫人亲密的模样落到了女客们眼里,很是让郑归音满意。 郑家再有钱再愿意帮衬着泉州的穷宗亲们,也绝不可能结交到隆仪伯这样真正有份量有权势的宗亲的。 但赵若愚可以。 她放在赵若愚身上的心血没有白费。她当年十一二岁,纯良少女,后来被画押写身契愿意做上门女婿的人当面甩了选了汪云奴,她还客客气气从没打过他耳光——这是能有回报的。 郑娘子觉得自己又成熟又聪明,至于生得美貌都是其次了。她歪头想着,傅九真是运气好。 ++++++++ 运气好的傅九被赵一明拖着去理国公老夫人院子外门侯着,陪着寿安伯孙装成不离不弃好女婿。他笑骂着:“我是来传旨的!我叫我去陪着你乱充好汉?” “就是你是传旨的,我才找你呢!这不更能让冯四娘子安心?”赵一明忧心仲仲叹着,“听说她还在哭。我心里有些乱。”然后死拉着他非要去给理国公老夫人请安问好,顺便去找个打小相熟的妈妈或是大丫头,给冯四娘子捎带几句他的安慰话儿。 “……你就见一个爱一个吧!德性——!” 他没奈何,跟着到了院子,少不了里里外外亲戚女眷都是惊喜,个个都觉得赵一明是有情有义大丈夫,寿安伯府果然就是大长辈就是懂礼。他在心底哼着:对着明州官伎这小子也是有情有义一个作派。要死要活,眼里绝没有别人。 唯一能叫他庆幸的,就是这风流小子从来是一心一意,没有脚踏两条船。不然以郑娘子的小心眼,一定会怀疑他和赵一明是狐朋狗友,一丘之貉。 930麻烦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亲眼看到理国公府的三少夫人被请回去了,临去前还哭着当着众人又骂了几句:“便是我们嫡亲的几房叔侄,公公也说不及隆仪伯这同宗侄子知心有才干!但凡有实缺举荐都是嫡亲的靠后,尽着隆仪伯来!这才是忘恩负义呢——!我是不怕被人骂通敌的!我爹我娘我一家人都死在金人手上,谁敢说我通敌?我一根索子吊死在来凤楼的登闻鼓前面!我就是为国公和国公老夫人不值,不怕宗亲们没有公论……”| “……”她听一听再琢磨, 就明白了。看着隆仪伯夫人不出声,铁青着脸坐着,这女眷拌嘴不单是为了冯四娘子的亲事,其实还是三少夫人的夫君以往被隆仪伯抢了晋升实缺的机会?本来忍着以为是自己人将来总有好处,万没料到今天来捉奸细的也有隆仪伯?理国公一失势全府里的子侄岂不是都没有了指望? 于夫人陪着隆仪伯夫人,又有罗姨娘、张夫人和旁的几位和隆仪伯府相熟的宗妇们说话,前厅里渐渐就恢复了说笑。 出了通敌大案,不论是正殿里,还是别的院子里宗妇们自然有一番说词。 “听说皇城司,这衙门除了打扫临安城街巷的下水道。除了抓奸细,还有一桩了不得的职差。那就是只要得了官家手诏就能直接拿下朝廷命官下狱审问,不需要经过大理寺、刑部等司宪衙门呢——!” 青杏院前厅宴上都是宗亲诰命,多的是明白世事。难免同样议论起来。比起三衙禁军与班直御卫,这皇城司衙门才是皇帝的爪牙。隆仪伯才是心腹中的心腹。 而于夫人就是隆仪伯府里出身。 “夫人——”罗姨娘听了一圈后终于找到了在京城里做宗亲和在江西做宗亲的区别,她蹑手蹑足立在了于夫人身后持壶倒着果子茶,推辞着,“在夫人和伯夫人跟前,哪有妾身的座?” 庶子的娘也越来越服顺了。果然早就应该来京城的。于夫人心下安定之余,眼睛也落在了前厅一角郑归音的侧影上。 这娘子坐在绣球花的花影间,摘下了姜黄面纱,露出了头顶白纱底绣黄桂花冠子,配着一身淡紫白半腰的对襟长裙,雅致甜美。 一时间都分不清她似盛开的绣球花,还是瓶中淡紫色的绣球花亭亭似她。 晚夏初秋的杏花丛丛在窗边墙外盛开,厅中布置有青帘,其上绣有杏花花影花。更不要提厅中四角摆满大朵绣球鲜花,这才可谓是赏花之宴。 汪孺人母女也不知去哪一处坐着私语,于夫人却还记得汪孺人在婴戏巷赵府里说起过的旧话: “大公子有孝心,妾身本来早劝过这郑二娘子与大公子早些成亲,请她在家中主持家务。也免得夫人你与罗姨娘不合睦。她是个厉害人。身为媳妇岂有不护着婆母的?这就是大公子为夫人你打算了。但她却没答应——” “为什么?” “这娘子心思糊涂呢。”汪孺人笑着,倒也没说人家喜欢赵公子时,赵公子喜欢汪云奴,赵公子不愿意娶汪云奴转头想娶郑娘子时,郑娘子要进宫参选,压根也没看上赵公子,这样的实话传到赵若愚耳中是绝不容的。 她只笑道:“郑娘子她说于夫人自有掌家的能耐。何必推到儿媳妇身上?这不是男人家没见识么?” 郑娘子觉得赵若愚没见识,但凡是亲娘都不能不生气。但于夫人今日看着这郑娘子,心思又不一样了。 这郑娘子是看好了儿子,知道她母凭子贵什么也不用担心吧?巴特尔小说 郑娘子可不是单单是这样想,她只是见过了汪孺人这样宗室妇人,又见识过汪云奴这样家伎出身的女儿,各有各有能耐。就看她们自己愿意不愿意争,又怎么争罢了。 于夫人也是家伎出身,更何况还是隆仪伯府的家伎出身。来京城就是来享福的。当初拿出这不着调的由头说要订亲就是汪孺人挑唆着赵若愚和她作对罢了! 角落帘影后坐着的汪孺人瞧到了于夫人的神色,也看到了帘后的郑归音。孺人便也叹了口气,拉着汪云奴到了厅外廊下,轻声说着: “眼下不用太要强。先为你争一个诰命比什么都重要。这事理国公府里不行了,就得去求郑娘子。” “母亲,郑家在京城里的流言是母亲挑起来的。恐怕会妨碍郑娘子参选。如今她怎么会答应?”她叹着,不忍心再说。想来是因为理国公眼看着失势,母亲着急得糊涂了。 汪孺人反倒笑了,不慌不乱道:“如今咱们是棋差一着,推恩的诰命没了。暂时你不能进郑家做养女,我也不用再在宗亲里说这郑四娘子的事。但要平这流言,自然还是要我帮她!我才能劝说赵从俊不要再提什么郑四娘子的假订亲。你等着她来求我的时候,你就好开口了! 汪云奴这回不太相信了。 “你不信?我早就防着有闪失。早就在赵从俊面前打了埋伏的。” “母亲……”|汪云奴仍是不相信,却不得不佩服汪孺人的心思,“母亲,若是如此,我去求求郑娘子。母亲再为郑娘子出这个主意如何?” “不成!送上门的不矜贵。等她来求我,我还要为你求个推恩。她这样得张娘娘的青眼,不用她岂不是我们的错?” “可是,郑娘子恐怕心里正恼着,不会见母亲……” 正在这时,一个丫头走了过来,她认得是郑娘子身边的叫逢紫的丫头,这逢紫居然悄悄说:“方便的时候,我们娘子请孺人说话。” 汪云奴吃了一惊,汪孺人无声笑了。 逢紫看了这妇人一眼,暗道着二娘子不骂你一顿不解气所以非差了我来请你。 前厅宴席摆下来,女客们都起身从青杏院的后厅,厢房,廊道廊屋子里离开,说笑着移到了前厅席上坐下。她终于有功夫拉了拉周三叟,和她说悄悄话: “赵慧儿和我常来往——” 她丢了个语头,果然三叟娘子就接上:“正要请郑娘子劝一劝慧儿娘子呢。为傅大人计,他与慧儿娘子成亲才是长久之计。” 她忍着不快,笑问:“怎么说?” 931选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叟娘子看她两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事到临头这娘子又聪明,她若是含糊回避就不好再往来了,她便斟酌道:“郑娘子想想,傅大人是要随大皇子去宣州城的。还要去江北大营的——为什么非得他去?那边可有一半都是秦国公的旧部。” “……比如邵将军?”第一个逃走的那位? “对。” “为什么不杀了逃将?”她转头就去找张干娘问,张夫人看她一眼:“为了不叫武将寒心。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为了议和杀了武将里的忠臣,牵连无数,武将全换成了食位素餐一心投靠逆贼秦国公的小人。”看了她一眼,她赶紧点头表示清楚逆贼秦国公收了老秦侯秦远为义子,也就是傅映风的义祖父,张夫人叹着,“到了陛下登基北伐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武将里杀得都无人可用了才用了那邵将军。陛下也是无奈,胜败仍兵家常事,临阵杀将恐怕要寒了将士的心。” 她觉得没办法反驳。只叹气。转念又觉得官家真糊涂,逃将若是不杀,一心杀敌的将士们的心也得寒。比如尉迟香兰就是一肚子的怨愤,听着一个邵字就得跳起来骂。 “……这可不好。”她顿时又觉得傅九跟着大皇子去宣州城去江北大营,这不是有去无回?她坐立不安,几乎想赶紧去庆王府劝劝大皇子,还是去泉州城帮着开海才是上策? “你这孩子在想些什么——”张夫人拉着她坐在身边,总算有空问问她正事,“京城里的流言,你打算如何?过了秋祭就是选试的日子。按说,选女风评不好若是在以前只要有入宅查访的曹老档替你说话也能压下来,但如今……” 她可是刚和谢娘子争了一回。 她一听便笑了:“干娘。什么流言?不就是汪孺人挑拨了赵老爷,说起了我们家和赵公子假订亲,说起压根没有郑四娘子这个人?” “她挑这个事,是想逼让你们家早些把汪云奴写上族谱,认养女。”张夫人一语中的。提醒着她。 “我可不是我不答应,是云奴娘子做过外室,身份不妥当。干娘,汪孺人本来是拿定了这回推恩一定有诰命呢。”她笑嘻嘻,又起身去扶了唐宫正过来坐下,她瞅着周三叟被隆仪伯夫人拉着说话,便不去找她,自行坐下笑道:“干娘 ,她非要说什么时候汪云奴有了个诰命就让她姓郑,我就答应了。真要到那时,让我认她是亲姐姐也是行的,上族谱都不算什么。我把我的嫁妆双手奉送——” 她说这话,眼睛还瞟着周三叟,看她是不是得空她好再去问问周大这个媒人的事,张夫人清楚周大人的事再看她如此便暗暗摇头。但不好说她。倒是她嘴里说着汪孺人这话没瞒着唐宫正,唐老妈妈坐在另一侧听着不禁就笑了: “说起这汪氏,这回怕是吃了亏?” 她立时来听老女官们说闲话,也能长长见识。 “听说她在理国公府这边大价钱买了一个推恩?她也是心大了些。叫我看她的干女儿已是极能干。替她养老是足够了。偏偏她不心足——” “也不怪她。”张夫人叹了口气,接过她干儿女倒来的流香酒,与唐老夫人互敬一回,说起了汪孺人当年在东宫中争宠旧事, “好好儿的,本来是东宫头一个看中的人。将来少说也有个郡夫人的品级,晋封美人、昭容也未必不可能,她突然就被赶出了宫。任是谁也不甘心了。” 她眨巴着眼,注意力又转到了死去的东宫身上,忍着没问一句比如温姨娘和东宫是什么关系?她想来想去温姨娘难道以前是太上皇给东宫的? 广州温家以前似乎特别巴结大刘贵妃。但官家明摆着不喜欢宫里商女。点点书库 唐老妈妈想想,也为汪孺人摇头:“我听说,程美人在侯府里做娘子的时候,有风声本来是打算送进东宫的。恐怕就碍了事了。汪孺人没有出身偏偏占了先!” 郑归音可不喜欢这人,抿着酒就笑了:“她若是如此不甘心,怎么不把汪云奴送回娘家送进宫?倒送给了许文修做外室?云奴娘子也是白认了这个养母,也不替她挑挑?” 听她提起许文修就嘴里刻薄,张夫人嗔着:“这是大家娘子说的话?”她悄悄耸鼻子不服气,唐夫人倚老卖老教训她道: “你也嘴上饶人罢,她丈夫下狱顶罪了。家产被收走大半,自己说不得还要被下狱呢。只能卖女儿了。也是她了,把女儿教养得千伶百俐的只肯送去大富人家。你去外面打听打听,不说别的就说临安城,同一个街坊里打听着谁家邻舍成亲后多年无子又有点小生意,就请媒人过去商量卖女儿为妾,怀胎生子后再回家,就这样典女儿代产拿一笔钱的爹娘也不知多少呢!” 汪孺人只盯着大富人家,居然是对养女不错的了? 郑二娘子心下呸了呸,撇撇嘴闭嘴吃菜,闷头被干娘和干娘的老姐妹教训,都没空打听傅九的大媒人周大人了。 青杏院里杏花沾雨,秋佳飘香。 一阵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沾浓了院中的碧绿青砖,浓绿一片上又有黄桂儿星星点点铺了半院子,不一会儿雨又停了。 桂花甜香又湿又粘,汪云奴只觉得香得叫人晕过无法思考。她站在外面廊下,也被养母骂着。汪孺人用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冷笑着:“郑家怕什么?卖爵的事能禁得住?就算张娘娘不做。她张家不做,郑家也不做,别人去求谁?送上门来的钱不要?人情不顾?没有这样的事!现在就正好咱们来做——” 汪云奴万万没料到她竟然起了这样的盘算,骇然一惊:“母亲?” “我不让你顾着小生意,就是因为有大生意可做。我是盼着郑娘子进宫,越得宠越好。我为什么拦着她的道?这些流言不过是教教她,叫她防备着免得进宫后被人暗算了。” 汪孺人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把她挑拨赵从俊散播谣言的事撇得一干二净,她用绢子掩唇,强忍喜意,“理国公倒了就倒了。但宗亲里想买爵的生意是绝倒不了的。接下来办这事的会是谁?我告诉你,只会是没失势的平宁侯府——以往燕国公夫人就是和他们府里一起办着。现在燕国公夫人在哪里?在泉州郑家藏着呢!郑娘子迟早用得上我——” 汪云奴被这粘雨的香气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呆惊地听着,说到这里,她终是伸手摸摸女儿的脸,笑了起来:“放心。我们不出头做傻瓜。你别忘了。郑家为什么要让你做养女?不就是少不了赵公子?赵公子是不做这事的。但他的老子是赵从俊!” 赵从俊才是挑头的好人选。 汪云奴听得心里打战:“母亲,这事要是让若愚公子知道了——他绝不会容的!” “我知道,但这难道怪我们?那可是他的亲爹!” 她笑着。 她们母女在廊檐下的身影,恰被后厢房的丫头嫣浓看在了眼里。嘀咕着啐了一口。转头进了大丫头们坐着的廊屋里就和逢紫说了:“逢紫姐姐,我看那汪孺人越看越不顺眼。” “姑娘还拿她有用呢。” 932选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二娘子也是好性子!这人挑拨了赵公子的爹,传出什么流言?这也是赵老爷了,要是换了许文修,我们二娘子能大耳光子抽上去,让他一百倍地没脸,官也不用做了!”嫣浓这样骂着,突然又害怕起来,极细声地问, “逢紫姐姐,姑娘这心思我越来越看不明白。傅大人要离开京城,她真正心怡的不会是赵公子罢?这还没进门成亲就这样能忍,以后进了赵家的门岂不是……” “胡说。” “我也知道姑娘不喜欢赵公子,但……” “好了。”逢紫笑着拉她坐下,吃果子零嘴堵了她的嘴,心想着,赵从俊最近走门路复职一直没什么消息,你以为和咱们家没关系? 咱们家二娘子是这样的软性子? +++++++++++ 官家在英雪殿中小睡片刻,张娘娘安排着宗亲进宫赐宴的事,殿中省又送了公文进来,说是她娘家嫂子汤少夫人求见。 “正要问问哥哥,这阵子郑锦文是不是和父亲的旧门人来往太多了?”张娘娘点了头,挽迟签了公文,叫小青衣送回到殿中省,然后才笑道: “娘娘,莫非是陛下问起了?” “倒也不是,只是我看陛下近两月批阅的折子,走的是通政司、学士院呈送进御前,这几天却总有几本是内侍老档私下替外臣呈进来的,这几位老档看着是父亲以前的旧相识。如今对本宫仍然恭敬,想来他们在外面仍是和郑锦文、和父亲的旧门人在交往了。” “娘娘,奴婢听说……”挽迟一听,便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悄悄禀告,“外朝里因为船政、盐政、剿贼的事,实缺差事不少。想来是举荐英才的折子多了……” 说白了,就是在抢官职抢差事。 +++++++++ 赵从俊最近很是颓丧,连罗姨娘院子也不去了,在东门的中瓦子里包了个房间玩乐。排遣着找不到官做没办法捞油水没有体面的忧愁。今日午后他酒醉刚醒,起身在包间里抹脸漱口,恰在这时候得了消息。 “什么?奸细查出来是理国公府里的?” 他一口青盐水卟出来,乱叫着,“快,给老爷我换衣裳,我去灵山寺拜见隆仪伯——不对!我去寺里接夫人。” 他的大贵人不就是于夫人,他居然还在外面找门路复职?这真是舍迟求远。 “老爷,还是回府里换。坐车去吧。外面正乱着呢。” “糊涂!皇城司是什么衙门,夫人论起来是老伯爷的干女儿,就是如今隆仪伯的干妹妹,我就是干妹夫!这临安城里还有什么人敢拦着我?” 赵从俊会算计,历来是三分的便宜要拨拉出十二分的权势。叫人租了车,他在车里歪着一盘算,只觉得娶了于夫人,生了赵若愚,竟然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车还没寺里,他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是谁,我夫人是谁?我儿子是谁?我老赵家里为了天下百姓连性命都豁出去了,我凭什么要出京城做个小吏?我就得捞个京官做做!” 他一想,汪孺人打一开始出的主意就没错,后来她让他备着的第二手也太对: “我不要别的!太府寺里不是有个收商税的六品主事,和我以前的安丰茶场监当官一个品级。我就要这个差事!” 跟着的人听在耳里,总觉得耳熟,到了寺里悄悄和伏安一说,伏安也糊涂了进院子见到了郑娘子在厅上,他才突然间想明白吓了一大跳: “不好了,这不是郑大公子刚得的差事?” 赵若愚的亲爹打定主意要和郑大公子抢个官做。而汪孺人就等着看好戏。她可是早和赵从俊说了:博士 赵老爷你只管和于夫人,和大公子好好的。这京城里就没人敢惹你。 赵从俊想起这话,简直是悔不当初,只跺脚:“我怎么就没听金玉良言!”放着旺夫的老婆和旺爹的儿子不理,还嫌他们不敬着他这个家主? “我怕什么?如今有他们做靠山,我想得什么官自己去走门路就好了!凉来如今也没人敢不给我脸面!”赵老爷一想就恨从心头起,“没错,我想明白了,这些日子拦着我出仕的就是郑家!” 急慌慌的伏安赶紧去找大管事赵若诚,没料着去青杏院里找马夫人的时候,正见着她拉了汪云奴在私下里说话,他就听着了她在劝汪云奴:“你不用担心,你娘的脸面在,她去和郑娘子说说情。什么事都没有了。你的诰命未必没有希望。” 这会子他连马夫人和赵若诚都不敢问了,府里谁都知道大管事夫妻对大公子忠心那是没得说,连老爷和夫人在婴戏巷赵府里都不是当家人,当家人就只有大公子。但大管事可是一心想让汪云奴嫁给公子为妾的。 他在厢房廊下跺脚,倒叫豆氏看到了:“伏管事?” “哟,豆妈妈。”伏安随口应了一声,突然想起她带着小公子去采桑院里为公子避谣的事,公子听了他的禀告还点头说了一句:“我和四弟是兄弟,对我有益的事,就是对四弟好。豆妈妈是明白的。你往后有事若是我不在,不妨和她商量。” 他想到这里,连忙转身请了她走到一边,掂量着就把老爷抢官做的事她说了,豆氏想了想,又探头看了看前厅,从厢檐角落里可以看到厅中花影青帘后的人影,她看的当然是郑娘子。 “管事若是和我商量,我就斗胆说一句了。” “请说。” “依我看,这事并不需声张。去和郑娘子说一说就行了。这事大公子自然要劝要拦,郑家那边防着些也生不起事来。我听大公子向夫人提起,老爷的考课出来了,四处打点补了亏空后好不容易得了个,是中下?” “确实!”他连忙点头。 “大公子又说,但凡做官考评,除了几个得上等,几个得下等。其他都是中上、中中的。如今在向吏部递历子、递批文求差使的各州县参选官亦是如此。老爷这个中下的考评就算是末等了。没有在吏部参选复职的说头。或是要走门路求举主举荐——管事想,国公们都消停了,这京城里还有谁敢和张娘娘的人作对?郑家毕竟张娘娘的人。再者——” 他越听越有理,连忙问:“怎么样?” “再者,郑家是看中了咱们府里大公子。”她笑了笑,在婴戏巷赵家里她差不多都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郑家可不是看中了别人。万事看在大公子的面上罢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赵从俊算个嘛? 到底是北方妇人,说话就是爽快!伏安大喜也就不记得大公子不许她出府,防着她见郑娘子的事。 豆氏受了他的托,去和郑娘子说话。她方才就看到郑娘子离开了前厅,寻思着绕廊向后院,果然就看到了汪孺人丰美娇艳的身影在碣石假山边立着。 在她面前坐在假石登子上的娘子,冠子两侧钩着姜黄色的面纱,如云似雾披落在了碣石黄叶上。面纱间露出一张白生生娇美脸庞,不是郑娘子是谁? +++++++++ “周洪道回来了!”赵一明想着安慰冯四娘子,就顺道为好友欢喜,“这下你不想做驸马也不用躲去宣州城。你要想娶赵慧儿自然有周大人跳出来和太上皇顶。你怎么还是这副脸色?” 傅九用冷冷的视线把他瞪了回去:“我有差,不要拉着我!没听到外面说大皇子要来灵山寺了?” “……”赵一明只能委屈地放开了他。 他方才被赵一明拖着进院子向理国公老夫人问安,现在好不容易抽身离开,到了外面视线一扫,果然有变。 连耶律大器在内,六品以上的宫官们正和宗亲们按品级在排班,准备迎庆王王和庆王妃的王驾。 丁良见着公子不跟着去排班,反而抽身离开,知道他是要去找郑娘子但时辰不对,他大惊:“公子,你去哪?大皇子和皇子妃马上就要到灵山寺了。” 他哼了哼:“没我的事,不用去!”他脚步轻快,笑着,“大殿下看不到我也不会找我。”他借着赵一明甩掉了耶律大器,接着再借着大皇子和大皇子妃驾临灵山寺把赵一明甩了,就痛痛快快地向青杏院而来。 933嘴碎公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也不知道周文景是不是嘴碎了!?”他寻思着心里不安,必须得找到郑娘子瞧瞧她的脸色。丁良只能贴心地追到殿门外,把一领姜黄色薄绸披风追着给公子披上,还讨好地说:“小的看郑娘子今天用的是这色帽纱。花样子也是折枝花。小的特意叫人到寺外面绸缎店里寻了一样色的披风来。” 傅九看这绸样子是折枝杏花,先是皱眉露出怎么配得上公子我的睥睨神气?但到底唇角勾了笑:“你最近越发会办差了。” 丁良自己都唾弃自己狗腿。但他不是盼着柳空蝉千万不要当姨娘吗?当然就得讨好郑娘子。 黄叶乱卷,踏秋而来。灵山寺在临安城地势高处,正殿出来有斜坡青阶,条石砌成,古柏夹道,行走中有空山灵雨之美。 好在灵山寺已经乱了,折枝披风掩去了紫袄官服就没人注意到他。毕竟刚出了通敌案,又来了皇子。路上不少宗亲打发儿子、侄子、孙儿们出了正殿,他们后发先至飞跑着抢到他前面,去各院子里向女眷们递消息。院门开阖间,议论声四起,各家的孩子都是又急又恭敬: “老夫人,母亲、各位婶母,姐姐妹妹们……父亲叫孩儿来上禀老夫人,是全家一起在院子门前排班迎驾,还是让儿孙媳妇们到正殿来排班,大皇子妃来了,如何迎接还请老夫人快些拿个章程?” 老夫人们见的世面多了,老成的只问:“你父亲和各房的叔伯们怎么说?” “父亲他们也都没主意。以往都有寿安伯,理国公他们作主,这一回他们不出声了。隆仪伯又……”没好说长辈们里确实有骂隆仪伯的,“他有公事在身,推托不肯拿主意。祖母,咱们家的男人们都是按品级在正殿排班了,女眷们如何还请老夫人示下。” 女眷们也作了难,各院子里丫头、婆子互相飞跑着送消息,如今理国公老夫人等几位老长辈忙着哭又说罪臣之家不敢作主。没有了主心骨,事急起来只有平常相好的几家可以互相商量,立时就有三四家女眷里的没有老成人,糊涂老太太或是年轻媳妇一拍大腿就决定全家一起去正殿迎王妃凤驾。 或者又是前面男人想争脸,催着家里母亲老婆儿媳妇赶紧来前头不要缩在院子里,王妃看不到咱们,怀疑咱们家通敌怎么办?。 消息一传,老成人想留在院门门口等皇子妃宣召,不要去正殿乱撞也不成了。 别人去了,就不能不跟着去。 只有他傅大人和女眷们走了个反的。 “郑娘子还在青杏院?花宴应该散了吧?”他寻思着奸细的事有大皇子在,根本就用不上他了,“我去接接她。” 公子你是怕周家兄妹说漏了嘴吧?郑娘子知道赵慧儿这旧婚事还有个大媒人一定要担心。丁良想着,连忙安慰:“公子,这事公子又不是不提。而是这事真假难说——” 傅九看他一眼,他马上闭嘴,周洪道虽然要和范相公争左相位,但比起卢参政和谢参政,周洪道还是自己人呢。当年周洪道拿回来的老侯爷的信是真是假切不可提,假的也要当真的。 毕竟是为了老侯爷洗刷了冤屈。他想想就另找事由劝着:“公子。郑娘子事情多着呢。听说淑妃差唐妈妈来了?还有汪孺人也在,隆仪伯夫人那更是平常不容易见的——郑娘子忙着呢。哪有空和周文景公子说上话?” 傅九也觉得这话说得半点没错,打从赵从俊胡扯了什么郑四娘子的流言,郑归音早就想和汪孺人别别苗头。只到今天才觉得是好时机。 汪孺人自然也觉得今天是运道太差。她被郑归音请到后院说话,灰山嶙峋红叶似火,风景这边独好。本以为是郑娘子求她出面找赵从俊,把流言平息下来才能参选,万没料到这郑二娘子坐在假山石边,盯着她半晌不出声,这来找茬报仇的? 但她也不当回事!汪孺人冷笑着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泉州来的挨千刀的贼盗被抄家的臭暴发户还敢欺负赵家的宗亲孀妇,还敢踩到老娘头上来了? “宗正司里,接下来应是秀王世子做大宗正了?”郑娘子笑语着说的是通敌案不相关的闲话,她对着汪孺人的神情和对着唐宫正也没多少区别,看不出喜怒只是客气地很。 “谁说不是?说是秀王世子,眼看着就要做秀王——”汪孺人依旧是一袭红裙,完全没有守寡的孀妇之态,早在泉州城就叫郑娘子看习惯了。但今日郑归音又想,这人愿意被抢进了平城郡王府跟着一起上京城,恐怕就是为了方便穿这裙子。毕竟泉州城和京城不一样,泉州城里几位数得着的国公伯公和她有旧情,无人管她的装束,到了京城里宗亲和宗妇们可不会任她随心所欲了。 哪有孀居的宗妇穿大红? 但这样穿却也是明晃晃让平城郡王的恶行昭然天下,赵若愚是会感谢她这番相助的。郑归音层层细思,汪孺人不太在意她思量的眼神,还是在说自己的话:“眼看着陛下的生父秀王病重,奴也以为,只要秀王世子一继位马上就做大宗正了。宫里程娘娘和六皇子可算是靠着平宁侯府又多了一个靠山。”她瞟瞟郑归音,没见过这样不长脑子的,能利用的不知道好好利用。 “确实如此。”郑归音只当是听不明白,觉得自己的耐心越来越好了。 “听说如今的秀王世孙与若愚公子交好,在明州城时就来往了——”汪孺人果然就开始说起了赵若愚如今是水涨船高,但郑娘子故意一笑:“如孺人所言,我和秀王世孙还是亲戚呢。我得管他叫表哥。这也不算是什么有用的亲戚。” “……”她被堵得没话可说,待她重振旗鼓又要开口,郑二娘子偏偏又截口笑道:“理国公府里的琴社怕是要散了。过一两年应该就养不起来了。” “……他们家也不靠俸禄。” “得怕查帐。”她阴阴地笑,“不说别的,光是宗亲里的推恩能经得起查?还是散了社在府里养老,自己弹几曲一切悄悄地罢。” 汪孺人脸色没变,但再一次无话可说了。朝廷制度,六品以上官员、贵戚三代内依例推恩的事今天能让奸细都买到一份恩典,内里早就烂了。要说宗亲里的推恩能经得起查?绝不可能。 郑二娘子看她不说话,这才慢慢道:“我还没进宫,你还有机会选。” “……郑娘子让我选什么?”她终于找了话,冷笑反问着。她站了起来,姜黄色的面纱轻飘着,她笑道:“是选我,还是选卢四夫人。” “郑娘子!论起太上皇的靖难功臣,理国公府之后,就是平宁侯府了,二娘子难道不应该想想大树之下好趁凉?” “确是如此,我参选德寿宫又交结了苏美人。不就是想在太上皇这颗大树下趁趁凉?”她故作惊讶,“但太上皇年近八十,皇帝陛下才是四十余岁,春秋正盛呢。” “你好糊涂。卢四夫人还有程青云这个秀五府的女婿为援!” “我会让程青云闭嘴不要出声的。”她柔笑。 934不理会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听得她此言一出,汪孺人震骇之后欲言又止,她已经抽身离开,汪孺人暗咬牙:“郑娘子,奴方才提的事——” 郑归音根本没理会不是? “喔?什么事?”郑二娘子在几步外扭身回头,含笑立在了秋树假山的小径上,姜黄面纱早就拂在肩后,在她的月白腰裙边轻飘如落叶秋雾,折花杏花的绣纹在面纱边缘绞着边,果然是和傅映风的披风一样。 傅九立在了青杏院门前,看到了于夫人与隆仪伯夫人一起出了门,接下来就是罗姨娘并乱哄哄的各家来吃宴的女眷们、仆妇们。竟然就这样撞撞跌跌地去正殿迎驾了 他只能失笑摇头:“这也是宗亲家的规矩?” 隆仪伯夫人不是不懂,是绝不能出头拿主意,否则骂他们家卖叔求荣的亲戚们更多。丁良倒是为他欢喜,进了门看看,回头笑道:“公子,人都走光了。” “少不了有些丫头没去。”他倒是很冷静,“她跟前的嫣浓和逢紫呢?” 说着,他抬手示意,丁良就进去找郑娘子的丫头们,后院里汪孺人只能沉住气:“就是我女儿的诰命——” “诰命怎么了?”她故作不知地疑惑反问,汪孺人脸色微变:“郑娘子是不打算给奴几分薄面,为奴的女儿在张娘娘面前进言,谋一个诰命了?” 她确实不打算给汪孺人面子,叫她来这里不就是要镇服镇服她:“我记得,我当初许重金给孺人,孺人不愿意。反倒和我说要让云奴娘子入府为养女,为了我的参选,你还答应了什么——?” 汪孺人终于急了:“我在泉州城是说过,我自为云奴争一个诰命免得拖累你的参选。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你们郑家连宋籍也是买的,如今大公子已经是京城六品主事,三公子得了武学的名额,老太爷正与新安郡夫人议亲,郑家或是再多一个白身的养女也仍然是官宦之家,你参选依旧是良家子!” “不要拖累我。”她淡淡回答,盯着汪孺人,“不求你雪中送炭,但一定要锦上添花!郑家如今身在困局,我家再收养一个养女是要齐心合力争一个生机,不是请来坐享富贵!一步踏错就得大祸临头,我的出身在选女里微不足道,经不起一个家伎出身的家奴女儿和我做姐妹!经不起一个私商外室做我的姐妹——!” 汪云奴在矮墙听得如此,终是掩面转身离开。身后还有汪孺人的大怒:“若是你认了平宁侯府,哪里会有出身不好的担心!?” “我若是平宁侯府家女儿,你也配在这里和我说话!?” “你——!”汪孺人气极凤目倒立,冷笑着,“原来郑娘子你还记恨许文修的旧事!?难不成你心中还有这人?” 话声未落,郑归音扬手一记耳光打了过去,清脆声叫矮墙后十几步外的汪云奴听得吓了一跳,匆忙拭泪回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郑娘子——!”汪孺人怒极掩面,“你——” 却听得一声轻响,像是她丢出了什么物件落在了假山平桌上,“你记得这东西?” “……什么……这是什么?”汪孺人的声音有了颤抖。 当初在泉州城你结交许文修,把汪云奴送给许文修做外室,本来以为可以借他谋夺我们家的家产得逞——?!”她盯着汪孺人,直盯得这妇人脸色发青,“但你最初收养云奴娘子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没有数?” “胡说什么,她是我陪嫁的孩儿……”第一文学 “这两只烂银镯子你还记得?是你当年买人的身价钱。汪云奴根本不是你的汪家陪嫁奴的女儿。她也不姓汪。是你叫家奴在人市里抱过来的孩子。” “……就算如此,我也是抚养她长大的养母。你何必记得这些旧事!”她的立时短气了。 “我记与不记得,你不是都可以在赵老太爷面前胡说八道?”她笑着,汪孺人如今不再再回嘴,她微笑拈起两个银镯子,轻轻再收回去,“如今理国公倒了,平城郡王就完了,我们家也用不上你了。你再要敢胡来,我别的不会,打着张娘娘的名义叫人在泉州宗正司里除了你花钱买来的宗妇名籍和诰命,却是轻而易举!” “你——” “我倒要看看到那时侯,你女儿是听夫君赵若愚的还是听你的!” 汪云奴在矮墙后,抓着心口脸色苍白。 “郑娘子,你不过是个私商养女——”汪孺人气得全身发抖,没扑上来厮打全是因为忌惮郑归音在飞红苑的飞骑射铃,她私下里也骂过,不过就是个乡下女子难怪一直吹嘘自己从小在北边村里会打架! “孺人——你也不过是个私商庶女,下九流斩首恶犯的小妾!” 郑归音甩手绕过了假山,看到矮墙边娘子快步离开和背影,她微皱眉,回头看汪孺人,她已经是从后门径直离开了。她走了几步绕过了矮墙,便看到有仆妇的青衣身影。她便唤了一声:“来人,知道汪家的云奴娘子在哪里吗——” 青杏院里叠廊与矮墙回复相隔,墙上彻有雕花窗格。 她本是为了防着被偷听到才去了后院,走在廊上透窗能看到院中秋叶一层红紫色压一团绿黄色,再压一重碧红色,极是别致悦目。 但在这回廊上说话也容易被人听到,所以她和汪孺人才去了后院。但方才是不是汪云奴来了? 她打算亲自去和汪云奴商量。没料着发现了人:“谁在?” “……是妾身。”回廊上那青衣身影从矮墙后走出施礼,她突然看清,廊上站着的这人是豆氏。她的脸沉了下去,豆氏的眼神中却有些莫测的怜悯,她方才在墙后听到了郑二娘子说的那句话: “是选我,还是选卢四夫人?” 这句话她仿佛听说过。 在多年前那条从山东登州出港的海船上。郑娘子的生父主刘铁匠和她的生母程养素闹到了要和离,也曾如此争吵过,她的生母也曾问向六岁的郑归音问过: “归音,你选谁?”是选爹爹,还是选娘?是跟着爹爹留在北方留在燕京城,还是跟着娘去江南去临安城? +++++++++ “让开,好狗不挡道。”她不耐烦地唤了豆氏,冷淡盯着她。 “……”豆氏倒也罢了,后面绕过另一重矮墙刚寻到这附近来的丁良吓一跳,赶紧缩头。他还是头一回听到郑娘子这样骂人。往常她和公子吵架的时候,他就以为她够凶悍了。现在一听——丁良看看身后走过来的傅映风,公子面上也有些讶然,应该是听到了。 935关你什么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叫他意外的是——傅九笑了: “归音果然是乡下出身的女子。好在没叫母亲听到。” “……”丁良默然,公子你直接说她骂得粗野不就好了?你还能这样不在乎?他思来想去,咱们家的公子可不是乡野出身,绝不会觉得有趣才对?正想着,外面的豆氏说话了: “郑娘子——你如此厌憎我。难道以往在船上的事,郑娘子以为是我的错—?” “……我倒是忘记问你,你自己的一双儿女呢?” 她不接腔,反而冷着脸问着, “你当初在船上来纠缠我。说是多谢我分了吃食给你的儿女。借着我年纪小容易骗,你倒接近了我的生父,后来为了几口吃食就想做我的后娘?那时我的母亲还在船上呢!你这种耍弄心机的妇人——” 赵若愚看中你,让你照顾他庶弟真是瞎了眼!她的言下之意不怕豆氏听不出来。 “郑娘子,你我之事本与赵家无关。”豆氏此时的脸色也不比汪云奴方才强多少,,“我知道,你母亲当年因为这件事责怪你——但我当时是真心谢你。” 豆氏待要再辩解,但被她冷冰冰的双眼看着,她终归是没有再解释,只退步低声道:“赵从俊有意争一争太府寺主管商税的主事。伏管事让我来禀告娘子你。” “……知道了。”她提裙子抽身就走,与她擦肩而过时,她的视线从豆氏的脸庞上扫过,豆氏微低头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她突然停下来,笑了:“你若是嫁给我的生父,他们应该还是我的继兄妹了?我在船上和她们玩在一起,他们对我倒是极好的。怎么就不能问问她们现在如何了?” 傅九隐约听明白,她说的是豆氏的一双儿女。 “……病了。船回到登州上岸的时候,就去了。”她僵着声音回答。 “……原来如此。” 她听在耳中并不意外,若不是那一双儿女瘦弱,她当年在船上也不会把自己的吃食分给那两个小孩子,惹来了豆氏这个心机狐狸精,她冷淡看豆氏,“你若是个好母亲,把心思放在亲生一双孩子身上不利用他们,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豆氏终于忍无可忍,抬眸看她:“你母亲并不是正室。她在北方只是被你父亲花钱从百户官手里赎来的奴婢。” “……所以,你就想做正室了?” 她早知道她会如此说,盯着她淡笑着,“我母亲是平宁侯之妹,宁国侯之女,母家亦是当朝宰铺。当年生下来在闺中依推恩就有八品诰命。初嫁的夫君是三代宰相门第的嫡长子,是如今的卢参政府上。她成婚即有推恩进封四品!”她一字一句地说完,睨着豆氏,“即使她丧夫再嫁,我母亲和你也没有什么两样。你以为她哪里不配做正妻,倒要让你后来居上,利用她的女儿去接近她的夫君——!?” “我确是感激,并不是故意利用你。但在北方……” 豆氏还在争辩,倒叫丁良刮目相看,他听着郑娘子从牙缝里蹦出来话都觉得寒气直冒,更没料到她在明州城那样疏远不认生母修国夫人,背地里还是袒护亲娘,豆氏同样有她自己的道理: “在北方,你母亲只是奴婢。我却是三等户平民,我知道你母亲要回江南,你父亲并不愿意。我与你父亲相商是结为夫妻。我并没有争夺她的丈夫!她本来就并不算是你父亲的妻室——” “凭你也配?!别人家的夫妻你知道什么?可笑!你也配与我母亲相提并论?在北方你与她俱是亡国之人,此时此地是在江南。这里是临安城。她已是受封二等修国夫人的封号!” 她冷笑着打量豆氏,绕到她的身后,“与我母亲相比,你不过是赵榜眼府上一个姨娘带过来,照看庶子的仆妇!” 豆氏终于沉默。 她提裙离开,在廊上走过几步后,豆氏突然再出声:“我不是宋人,父母一辈有奚人血脉。再者,亡国与我何干?政事不通宰相之罪,德不配天天子之过!我并不是如你母亲那般亡国被充作奴婢送交北虏金营的三千宗女、八千勋妇。”美丽书吧 “……不是就不是。”她亦懒得回头再吵,“你另寻地方找差使吧。我们家不能因为你就和赵府里生分。赵公子会想明白的。迟早会打发你出府的!” 这豆氏就应该饿死、冻死在路边,才消她心头之恨! 她一口郁气积累在胸口,这些日子来都是碍着赵若愚的面子不好发作,现在对面和这妇人对骂起来,全是为了儿时天真上当被这豆氏利用的怨愤,她脑子里倒还回响着生母程养素当时在船上哭泣和责骂声: 白养你这孩子了! 你半点也不如你姐姐! 正因为如此,才会把她独自丢在了沉船上吧?她一直是这样责怪自己。 “不!不是我的错!”她咬唇在心中自语着,“她不带上我一起走,是以为我跟着爹爹回北边了,以为我跟着豆氏那贱人走了——她不是不要我,对!是这样没错的。” 傅九抬了抬手,丁良连忙退开。廊道尽头,她衣裳下的手脚仍有些颤抖,快步走在回廊上绕过第二重矮墙,她手扶着廊柱刚喘了喘,却有男子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的她的背心,低声安慰道:“好些了?吵习惯了就不这样急了。” 什么话?她怒瞪一回头,却看到了微笑的傅映风,她讶然后突然涨红了脸,“你听到了?”她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这样……我在外面不会这样骂人的……” 她脸上通红,眼中蓄泪,“我不想和她一个下人计较的……” 说到底,她不再是当年船上的小女孩子,而是富室官宦人家的娘子了。好人家出身的娘子对一个没出错的别人家仆妇当面喝骂外加威胁,这就是失礼。 “……她又算什么?我难道为了她来怪你?”他暗惊她脸色极差,看着已经是苍白没有半丝血色,这总不可能是因为骂个仆妇的原因。还是为了以前的旧事。他连忙笑着哄她,抬袖为她拭去落下的泪珠儿,道:“你没看到理国公家的少夫人和隆仪伯夫人也拌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傻瓜女婿赵一明?” 她一愕,卟哧笑了起来,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你这样说赵一明……” 他低笑着:“你不要出卖我。” 事出突然,她并没有记起他出现在这里的奇怪,他听着她像是在哭,搂着她在她耳边安慰着:“不用担心,夫人们都去前面了。这里不会有人来……” 她不想为了以前的旧事纠缠,倒想起了他话里的意思,抹了泪水嗔他:“除了她们,你又见过哪家娘子吵架了?总不成是你?” “你当男人不吵不嘴碎?你是没上过朝!”他一意要哄她开心,温声低笑,“再者,我在家里的时候只有我一个儿子,本家二叔三叔他们不是秦国公府的养子,他们家的孩子除了文瑶并不敢和我吵。到了傅府可就变了。老三、老四天天寻机会就骂我。其余时候就欺负傅五。” 她一听就明白,傅五是淑妃那一房的妾生子,傅九是四房的继子。温姨娘进府给傅二老爷为妾的时间巧得很,与范夫人嫁给傅四老爷像是同一年。她瞅了他一眼,没去探问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他岂能看不出,想了想附耳说了一句: “淑妃姐姐进宫的事。” “……哦。”她寻思着,傅府二房做了交换让女儿顺利进宫?但其中必定还有更深的原因否则二房承恩侯夫人不是这样好说话的人?果然他又低声: “东宫。” “……”她闭嘴了,他话里的东宫绝不是现在的东宫,而是已经死了的郭皇后第一个儿子东宫。也是汪孺人在宫中侍奉过的东宫。 她咳了咳心里飞快盘算怎么打听到这里面的内情,用来威胁汪孺人最好不过,他却皱眉看着她的神色,她的脸到现在仍是苍白。 “归音。”他几乎没忍住想问问以往的事,但细想想却没有什么真可以劝的。他想来想去还是哄她开心些,把旧事放开了才行。 936附合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在想什么坏主意?听说你召了汪孺人在骂?”在他的微笑中,她赶紧掩盖,拼命摇头:“没有骂,我从不骂人的。” “……”你在大街上飞车抢道痛骂过本公子。你忘记了?他果断附合:“对。我从未听你出过恶言。”她顿时欢喜了深觉他体贴,诉苦着:“我就是警告了她几句让她老实些不要乱来。”说罢,撇嘴地叹:“我知道,小孩子之间也会欺负人的。傅府也一样是吧?” 傅回想以往的事倒是大笑,一看就是赢家:“他们花样也不多。就是招人讨厌!比如一起读书写字,一起过生辰,伯父或是婶母都在的时候,人人都高兴,他们就突然就伸嘴过来——” 他与她相视而笑,手牵着手,这话里的熊孩子就是他和她说悄悄话的模样不是? “那两小子,凑过来悄悄骂傅五,骂他是小老婆养的。并不叫长辈们听到。又骂我是拖油瓶。” “……我知道,这样没办法告状,也不能追着吵或是辩解的!是吃了哑巴亏!”她想起自己儿时的遭遇,很是感同身受,为他痛心疾首。 “对。但历来只有我在家里欺负人,没有人欺负我!”傅九可没有她那样悔不当初,深知她是当时吃了哑巴亏越想越气才会隔了十多年今天才和豆氏吵一架骂回来,他大笑着,“我想着气不过,当着淑妃姐姐的面我们是不吵的,等得大姐姐进了宫,我就知道那两小子没人管了,又不能揍他们。我特意叫丁良去瓦子里学了不少骂人的话,备着吵架。可惜就是傅五太老实——” 她紧紧和他牵着手,十指相缠,他察觉到她手指冰冰凉凉的和以往娇暖的触感完全不一样,他便不动声色把她的手握紧想捂暖了她,她仰面同情着:“他生下来就是姨娘的儿子。你可是正正经经的侯府世子。” 也不知道范夫人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东宫相关的事,才让温姨娘进了傅府。她很有分寸,瞅了瞅傅九没有问她,惹得他笑:“怎么了?” “没有,什么也没有——”寻思到这里,她才终于想起,在廊口探头四看着:“你怎么来了?这里可是女眷的宴!” 青杏院里静悄悄,在后廊上看前院中间还隔着一堵青瓦灰矮墙,横斜着黄花桂枝。但墙后本来隐约可闻得莺声燕语,雕花墙窗内可见得女眷赏花宴中的云鬓花颜,如今皆都不见踪影。 曲乐声也停了,空余下灰墙、秋桂、香飘。她意外怀疑:“我到后院里才一柱香功夫不到?这是怎么了?”她怅然叹了口气,“都走了。也不叫我一声。” “为了喜事。”他没劝,含笑看她:“这里哪里还有人?都去迎接大皇子和皇子妃了。” “咦,大皇子妃?”她吓一跳。 “官家的旨意差他来最后祭一祭。也是安抚宗亲了。” “……我以为会是内侍省哪位老档来传旨赐宴,怎么是大皇子亲自来了?”她走到矮墙窗边,朝颜花儿攀藤而上。淡紫色藤间花瓣儿向天空展开,接捧着墙头枝梢顺风飘落的点点黄桂。 青杏院里和几日前迎接东宫一样转眼间人去院空。厅前青石阶上似乎还遗落了一只香扇,两三只有脚印的荷包。远比当初狼狈。她失笑:“我万万没料到是如此,我本以为大皇子来了远不如上回东宫驾临,庆王殿下恐怕会受些冷落呢。” 这寺里的宗亲竟然如此匆忙去讨好大皇了?天平 “刚来了一个下马威,自然就不一样了。这是被吓的。”他悄悄叽咕,她倒被他吓了一跳冲着他抿唇直笑。他自问说的是老实话,亦是叹着:“理国公府失势,这事比上回东宫驾临更要紧。”看了看她,他用更低的声音说笑着, “陛下正当盛年不需要太子理事,东宫又才刚册封,名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真正的份量怎么比得上理国公在朝中多年?” “傅九——理国公府真的就失势了?太上皇那里不求情?”她左右看看,这时就不伤春悲秋觉得人家都不理她,反以为人都走光了更好,她踮脚悄悄在他耳边问,他肯定地点了点头:“通敌不是别的小事。” 她顿时就大喜。 “对你们家是大好事。”他微微笑。 “哪里,哪里——”她强忍喜意,不肯一惊一乍把涌到嘴边的话太快问出来,比如理国公府失势牵连的人就不少。郑锦文会不会就要升官了。她偏要谦逊,“如我们家这样不是宗亲的,那就更要去迎接大皇子了。这才是为臣下的道理?”、 她振作精神,决定去正殿接接大皇子妃,他随她高兴。她嘻嘻笑着来到了厅廊下,从厅窗遥看厅内,早没看到张夫人和汪孺人母女。就连她的两个丫头嫣浓和逢紫都不见了踪影,她吃惊摇头:“怎么她们也走了?” 她还在呢! “嫣浓喜欢看热闹倒也罢了,逢紫怎么也没个打算?她们去难道有用?大皇子妃在殿上,夫人们都在,不是国公伯公府的宗妇都见不到王驾。各府的下人恐怕连殿外的石灯石佛都越不过去。”她埋怨着被丫头丢了。 “总比你们家一个都不去强多了。万一出事总能有个说头。”他居然替丫头们说话,让她狐疑。“我们一起说说话不好?” 她一听只能点头不是?他笑着牵着她一步一步走着,还是觉得她手心冰凉,不放心地问:“吃宴的时候用了些什么?” “没吃多少,你们家淑妃差了唐妈妈来。我总要陪着说话。你说是不是?”她说话轻快带笑,他自然要谢她:“这是为了我了。可要多谢你有心。” 她果然欢喜,和他相视而笑的时候,她的手心里终于有了些暖意。秋叶下厅檐倒卷,檐上刷着红绿漆,石阶点点是沾雨的黄桂。倒是他的心腹丁诚远远立在了院门外叫她一眼就认出来。 他身边少不了带几个人。 他丢了个眼色给她:“丁诚那边,我还没提他和逢紫的亲事。你再想想?” “……咦?我说过这样的事吗?”她一脸我不记得的的表情,“我离不开逢紫,哪里会和她说亲事?私下里说的?我不记得,绝没有这回事。” 饶是他故意提起这事是哄她分心,也忍不住要笑着骂她:“没有?” 937作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作对 “…哦,好像是有。”她见风转舱, 压低声音,“就当没提过怎么样?你看,只有我们俩知道――你一定是记错了是不是?” “…”他没好气瞪她。心里却忍不住笑。 “好罢,你说得对。这亲事是要再想想。”她见势不妙就从善如流,哼了哼,“我听说丁诚他都已经在内侍省里学着算总帐了,还经常去邵学士府上请教,这不明摆着要和我作对?” 她不高兴了,冲他翻了个白眼,他大笑:“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她撇嘴,又暗暗想着她如今也和邵士美同在诗社有一面之缘,再想法子拉拉关系就不难了,这是傅九让小学士安排的?她半点不感谢,转念瞪着傅九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逢紫这亲事不成,逢紫嫁的夫君不能和我作对。逢紫知道我不少不能见人的事!” “你能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怕我知道?”他见她不生气,便知道她明白他的用心,笑着和她一起向院 门走去,他也早知道她要反悔,“我劝你早点笼络丁诚,好歹他还能和程青云争一争。你不知道程青云的岳父大人秀王世子,他眼看要做大宗正了?” 院门外的丁诚听到了脚步声,又转头看看,只看到了公子的衣角在南面后厅廊下,看着就是在和郑娘子说私话的模样。 不过他不知道,郑娘子本来看中了他做逢紫的夫君,现在又嫌弃他了。 这门亲事彻底黄了。 “唉――”她长叹一声,想着程青云后台太硬,觉得自己的前途多难,倚柱仰面看着红绿榴的檐彩,他瞥她,看出她双眸里全是倒映着苍凉的秋色,他伸手去挡住了她的双眼,又扶着她走开几步转了个方向:“看这面。” 他的手一松,她就看到了正殿方向琉璃顶上赤红如火浪翻滚的枫叶,如一条赤龙冲撞而来,她不禁就看惊了:“刚进寺的时候,怎么没看出这样美景?” “换个位置去看,自然不一样。”他一语双关,待她疑惑回头,他又笑着:“我是说你争内库官若是不 成,你们家也没损失多少。你哥哥郑锦文如今渐渐出头――你别说不知道,理国公府失势,殿中省在明州办的船舶勾当所就不一样了。所里的主事、帐目的人手恐怕马上就要换,除了你哥哥又是谁?” “…官家是给我哥哥铺路?”她正想到这里,站直了眼神发亮。 “你不会以为官家只是为了宠着张娘娘,只是为了给宗亲们卖爵推恩来一个下马威?”他捏了捏她的腮帮子。 “…”她瞧着傅九就觉得是一条道上的人,深感有理,但她眯眼看他,又苍凉地觉得傅九好可怜,同样是没考进士做官的人瞧瞧人家程青云?她不敢引得他伤心,仍是惆怅:“但我哥哥他以后还是难――”郑锦文也不是进士出身,她明着可怜郑大公子,心底百般为眼前人心痛,傅九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在她看来就是怀才不遇的忧伤了。 “你放心,我哥哥怎么说都不如我进去做内库官强,再说我费了很多心血的――” “哦?是不是传着你和大公子争家产,让陛下以为 你就是个财迷,头天进御园就插着水晶头钗,和大刘贵妃喜好一样。总之是没有德行的女子。” “对对对!傅九你看,我亏大了…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她激动又痛心得很,“外面以前说我是外室,后来在明州说我是妒妇陷害你的小妾,这几天又说我利用张娘娘是个狐狸精――” “亏大了?”他挑眉。 “…不,这是我的运气。”她忽惊,赶紧摆正态度 ,“我这样没德行的人,怎么能呆在宫里?进宫时就不起眼,只打理些帐目卖苦力,等着官家有一天看我没有用了再踢我出宫。我就和张夫人一样,还能攒点私房钱――你觉得呢?” 顺道还可以出来成亲是不是?她暗暗盘算着,反正张夫人知道这计划也只是沉默没反对! 他已经不指望劝说,且深知此时就算不鼓励也绝不能幸灾乐祸给她泄气,隐晦指了指她腰间新拴上的进宫牌子黄罗锦裹衣,“宫里送来的?我听说程青云生下来没几天,就挂着进坤宁宫宫门的宫牌子了。” 皇后所在的坤宁宫就是大内第二重宫门。妃嫔们的 殿舍皆在此门内。如程青云一样从小能进第二重宫门的男子,那就是皇帝子侄般的人了。 她只当没听到。 青杏院里的丫头小子们都离开去看热闹,她出了后厅,进了在中庭仰头,远远听得正殿上传来的大祭曲乐,原来是大皇子在正殿上香。 “姑娘?姑娘――大皇子妃也来了。” 逢紫见得二娘子,连忙从前厅侧廊上欢喜走了过来。见着这丫头还在,她终于放心了,笑道:“我身边好歹还有一个机灵丫头。” 傅九早就放开了她的手,微微笑道:“这话可是糊涂了。” “怎么糊涂――”她提裙走向了前厅,突然看到了另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他家大公子郑锦文倚柱坐在了矮廊上,季洪等几个家丁陪着,嫣浓刚从茶水间里出来,规规矩矩呈了一盏茶给他。她顿时瞪了傅九一眼,这家伙故意骗她!故意说丫头丢下她都走光了,就没说她哥哥从瓦子里进城来接她了! 他回之一笑悄声道:“开心了?不生气了?” 她忍不住笑了。他定定看她一眼,这才举步去和郑锦文招呼,她明白他那眼神里的意思: 下回再吵架记得和他傅九公子招呼一声,他身经百战有他在帮着吵必不会输。他走到了郑锦文面前,郑大公子就皱眉低声问了:“她看着脸色不好?” “和豆氏争了几句。像是――修国夫人以前为了这豆氏所以责怪她?” “…难怪对赵若愚记了仇。”郑大公子瞥她几眼,“不用劝。这事我们也参合不了。她过阵子自己想明白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他对郑锦文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以往觉得他不教郑归音骑射故意耽误她,如今看来当初郑老爷非让他大儿子娶养女就是个错误。郑大公子这性子不就得按着自己喜欢的样子来教导她? 多亏这人觉得土包子妹妹教不过来终不肯答应,宁可做兄妹,她如今才过得开心些罢? “姑娘,张夫人送着唐老夫人从寺后离开了,三叟娘子也避开了。” 逢紫也察觉到她神色不好,连忙笑着说起方才的变故,扶她的时候轻轻摸着她的身子有些凉,“姑娘在后院里吹了风?” “应该是?”她想了想,“我有点想吐。” “…”郑大公子骂了一句,“生病就说生病,少胡说!” 她委屈了。 傅九知道因为他这外人在此,她才被骂了,他赶紧接上一句,“应该是着了凉了?” 逢紫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不觉得烫。想要叫人拿个脸盆盛些水备着她吐一吐,她觉得这丫头真贴心,凶恶的郑锦文真是配不上她,笑着摇头:“周娘子走了?” 傅九有些担心她,在廊上又正听得周家娘子的名字,不动声色分神听着。 逢紫这丫头扶着她坐在廊边矮扶手上,笑着向她禀告:“张夫人还让我和姑娘说,她明天去周府里。让姑娘得了宫牌子记得进宫请安。上午就在英雪殿。近晚出宫时去瑞珠宫淑妃、抱秀宫程娘娘那里去问个安 。她们知道就好。也不得空召你。是个礼数。” 逢紫细细叮嘱,她一一点头应了,再听了周三叟和唐老宫正方才在女眷里很是为她的宫牌子被收上去换裹衣解释了一番,她不禁笑了又埋怨: “这事倒也罢了。如今的谣言那样多我还要在参选之前一件件全平了,还有那萧诚!他也有这个脸?!外蕃人和宗女订亲违律。我要叫人递状子,把他抓起来打板子!”又扭头看走过来的郑大公子,“哥哥你觉得呢?” 逢紫连忙劝说,丁良候在阶下只能咋舌头:公子果然料中?果然就有人要去临安府衙门告萧诚?他只没料到公子说的是郑娘子… “我来送小学士――至于赵慧儿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廊下郑大公子仔细端详了她两眼,“吃些东西?” 938歇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歇坐 “不饿,吃不下。”她摇头,逢紫又端了茶过来她也摇头。 “那就罢了。你坐着歇一歇,看着像是着凉了,真的恶心想吐?”他挥手叫丫头收了茶,低声问着,她笑着摇了摇头。嫣浓慌慌早拿了两个垫子过来让她重新坐好,她居然只顾着倚柱闭眼小歇,没察觉心腹丫头一直在担心她。 “累了?不要在这里睡,坐一坐就好。”郑大公子皱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解了自己的青绢披风给她系上,她嫌弃:“不好看――和我的衣裳颜色不配。” 有损她的花容月貌。 “…你真是…”郑大公子气笑,那边傅九早解了披风递过来,叹道:“罢了。本来不敢给她用。我这身是新用的。看到的人不多也不少。如果有人问起就说郑兄和我一样有一身。” 她瞧瞧他们,扁了嘴,拿着郑锦文的青绢披风系上 ,傅九便笑了。自有丁良上来为他重新系上。她想想又抬头向郑大公子陪笑:“现在暖了。我是在后院里子坐在假山石头上冰冰的,有点着凉了,你不用担心。” “不用我担心,就别说话了。”见她没有事。郑锦文才放心走开去又和傅九低语了几句:“耶律大器还在寺里没走。我和萧诚在瓦子里见过了,这人软硬不吃。看来是仗着这回密报的功劳了。” “哥哥,谁软硬不吃?我可是好久没见着这样的人了――”她偏要跳起,走过来眨巴着眼睛问着,傅九看着她笑,丁良在阶下不敢抬头,心里想着要是以往他也觉得郑娘子美貌又可爱,现在看着就像个女煞星。 这不明摆着听到了故意问,怂恿着她哥整治萧诚呢? 郑锦文笑着,也把那萧诚在瓦子乐燕歌馆里的事说了一番。 +++++++++ “这回进京城密告是在下送给张娘娘的礼物。本是几年前我在明州城就知道这事了。因着不能进京城就 没说――” 萧诚在乐燕歌馆里的包间里坐下,把来龙去脉一提,郑锦文和张文宪皆是面面相觑,郑大公子暗骂着:这家伙够狡猾!难怪从三郎手里逃走了。、 全身金灿灿穿得极富贵腰挎着金刀,萧诚大笑拍着胸口,“在下早年来京城做买卖时就认出他们了。这回进京城本来只想找理国公卖个价钱,毕竟我和赵家的女儿订过亲。不看僧面看佛面。” “…萧大官人的南语说得极好。” “过奖――过奖――在下从西辽国捎来的宝货,主顾都是公侯门第,大富人家才吃得下。至于我的出身――”他终于沉稳下来,把腰间一对玉佩取出放在了桌面,郑大公子早知道他出身不凡,倒是张文宪取在手中细看,面带惊色:“这是末帝的春水玉与秋山玉。” 他说的末帝就是辽国末代皇帝。 “我姓萧,以前的出身不需提。但总不至于配不上赵姓的宗女――” ++++++++++ 听得郑大公子转述这话,她顿时冷笑了:“好厚的脸!我倒要去会会他!就凭他?只配进临安府衙门大堂里吃一百板子,关在牢里坐三年!” 不单是郑大公子侧目,傅九也察觉到郑归音必定知道这萧诚的一些旧事。。果然,她瞪起眼睛,对着哥哥,又对着心上人傅九道:“别管他什么出身,这小子就不是个好人。千万不能让赵慧儿嫁给他!” “真的?”郑大公子疑问,傅九就乐得不出声。“妹妹,你不是觉得他坏你的事,所以不是好人?” “当然不是!这事连赵慧儿恐怕也未必知道内情。当初我为了讨好傅大人才去查了这小子的底――我花了好多钱的――”她情急解释她当年是为了对付傅大人的情敌。傅九淡定着脸色,不敢露出一丝笑免得叫她误会。郑大公子倒不怀疑,也不在乎这萧诚到底是个什么真面目:、 “我来找你也是要和你说,萧诚这事你有数就好。我也烦着和这小子打交道,我最近没闲功夫实在顾不上这事了。” “官家来圣旨了?升你的官!”她简直要跳起来, 巴巴儿看着他。郑锦文笑而不语,傅九看出眉眼便笑:“郑兄陛见过之后,就猜到理国公府要出事了?” “若没有今天这样的变故,我去明州城船舶勾当所又有什么用?处处都是太上皇的人。官家怕是不会指望我这样有能耐的。” “张娘娘果然好算计。”傅九笑着,身为傅淑妃的弟弟他的脸上的微笑有些悚然。至少在郑归音眼里是如此。她偷偷地想,要和张娘娘说提防傅九才行,这人可不好对付。 “在想什么?”他无奈问她。 “没有――”她又催着问郑锦文那萧诚在乐燕歌馆里还说了什么,没听几句又不能忍耐了: “我不相信――!”别说大笑着转述乐燕歌馆这事的郑锦文了,她在青杏院前厅廊前大怒,跳起来表示绝不上当!不能上萧诚那小子的当,还转头,“傅九你说是不是?” 傅九当然得附合。 ++++++++++ “耶律大器是在下的兄弟,在下进京城来寻他,一 听我提起这两个奸细就说起了娘娘如今的处境。我这人就看不惯这样卖官卖爵的事!娘娘才是女中豪杰!”萧诚在乐燕歌馆里拍桌叹着,神情慷慨。 “…”这马屁拍得震天响。全是拍给张文宪听的?郑大公子当时如此想。 “在下只是想与赵慧儿娘子再见一面,还请张娘娘俯允。”他从怀中出了一封羊皮卷出来,铺在了桌面上,“这是我和她的婚书。” ++++++++++ 她一听就惊呆了。 “不可能――!婚书我让三郎的人从他行李里搜出来了!交给赵慧儿了!” “他另有一份。有她叔叔婶婶的手印和签押。”郑大公子无奈,傅九反是走上两步进了厅廊,皱眉道:“羊皮卷?这做一份婚书费时费工夫。至少要花500贯。平常的婚书只要十文就行了。” “…我以后被人在背后说坏话,不会说我是狐狸精,会说我是个言而无信骗了赵慧儿的小人。”她的脸色完全是晴天霹雳,扶着廊柱一头虚汗,“这可不好 了。” 进宫了,她以后还怎么混?不进宫 她也在京城富室官宦女眷里臭大街了。 丫头们连忙劝着,傅九立时安慰帮着她出头:“我还在。你着急什么?宗女不能嫁番人。这是祖宗规矩。” “对――!你才是赵慧儿正经订过亲的夫君!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全都有!”她马上清醒,感激地看着他,“傅九,你去对付他――!告诉他赵慧儿是你的人!” 939便宜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便宜事 “喂喂喂――”依旧清醒的是郑家兄长,傅九当即就拒绝了,“我和赵娘子现在无关了。再者,他拿出婚书不过是威胁赵慧儿出宫,否则他抖落出来,赵慧儿以后的婚事就难了。” “她只能下嫁了。”她痛苦全是为了这件事,“她想方设法想进潘府,我想让她和公主拉近些关系是绝没有可能了。” “对。他倒是很明白赵慧儿的性情。”郑大公子笑了,和傅九互看了一眼,傅九亦点头:“赵慧儿宁可嫁给有钱的蕃商,也不会嫁给平户小民。” 第二步,萧诚他自然就想带人走了。 “那有这样便宜的事!?”她反倒冷静了下来。 “但我们张大人,当时可是一句话没驳。现在汤少夫人恐怕就进宫见张娘娘去了。”郑锦文笑着逗她,“你就这样讨厌这萧诚?烦他给你找事了?” 她阴沉着小脸,开始冒坏水,傅九和郑大公子说着要一起去正殿,举步下阶,郑大公子用扇柄子戳着妹 妹的木头脑袋:“走了,还呆着干什么?” 傅九好笑,提醒她:“倒不怕,张文宪是宰相之子,打小这样的话听多了。他就算不出声,恐怕一个字不相信。” “对对对!”她追着连忙点头,漂亮的杏眼扭曲成了两只阴森森三角眼,“我来治他!多亏我早就防着他了――!以为从三郎手上逃了就好了,以为找上耶律大器就安全了?告密了我就拿他没没办法了?有婚书了我就认了?” 一串的冷笑在廊檐下响起,她唇角绽出险恶的笑意,“他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在我手上抓着呢!” 丫头们都不好说什么,姑娘在生气了。倒是郑大公子训斥:“姑娘家不能摆这种脸!你本来就越长越丑你不知道?”她大怒对骂,他笑着又瞥了傅九两眼,这小子面带微笑,什么也不问。难道也知道萧诚那小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丁诚和丁良也在嘀咕:“公子没叫我查这些…再怎么就是个蕃人。有没有婚书想娶宗女都不可能。” “那公子的意思――”丁诚思索看着公子陪着她出 了院门,向正殿而去,“公子许是也不在意郑娘子打算如何。” “就是随她高兴了…”丁良叹着,“郑大公子也不管管她?” “郑大公子哪里有功夫!马上要去明州城了!这京城里就是她主持了。再者,你仔细看看到郑娘子的脸色,她从后院里出来看着就心事儿很重,脸色发灰。公子和郑大公子都在说闲话在哄她开心呢――” “什么?”丁良完全没有看出来,“她不是挺高兴的还能算计人?” 丁诚觉得弟弟太糙了没办法交流,只叮嘱了一句:“记得去茶房里取些果子吃食带着。公子说郑娘子像是没用什么,肚子里空空的又吹了风才病了。”他说着就追了出去,正和逢紫走了个前后,“逢紫姑娘――”他连忙让开几步,逢紫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地走过去了。丁诚反倒有些莫明,这丫头的眼神有点奇怪? 以前她可没这样看过他。 逢紫看着前面与二娘子并行的郑大公子,想着他和 夏娘子的亲事也要近了,也许她也应该死心了。 “我今天见了豆氏。”这是郑二娘子主动和大公子说心事。他瞅她一眼:“我听说你在后面吵着呢?我叫伏安放心不用管。打发他走了。” “哦!”她赞许看他,这样豆氏就没有帮手了。果然他们就是打虎亲兄妹。他摇扇子大笑着:“反正你也不会把那豆氏给吃了。最多就是拌拌嘴。今天灵山寺里吵架的宗亲们多了,宗妇们也多了。你再闹些也不妨事――吵渴了没,要不要喝口热茶?” 傅九走在一边,看着她忧伤点了点头,表示中午没怎么吃忙着和唐宫正互相虚伪。接着吵架很累她刚才有点激动,所以平静下来就觉得很渴了:“方才在院子里应该吃一盏的。”她后悔了,郑大公子突然就止了步,傅九随手一指:“去那边罢。” 阶边石亭依旧空灵青森,三人进了石亭里坐下来,自有丫头、家丁们把大公子随行灌好的茶瓶、点心都摆了出来。丁良赶紧抢上去,从食盒子里也把公子叫他在青杏院里带上的三碟子鲜果子摆上来,原来是一盘杏子,一盘青葡萄。一盘水灵灵杨梅子。 “让二娘子用。” 她笑嘻嘻瞅了傅九一眼,捻了几颗吃了才和郑锦文道:“大皇子在前面。” “我们家也不用讨这个好。再者,我还有事和你商量。你先吃――” 季洪叫丫头们送上了三盏茶,傅九慢慢饮茶,就看着她吃,她方才就算是说笑脱跳但脸色其实还是灰的。郑大公子放茶起身打开扇子慢慢摇着,在亭中踱步,不放心地看着她:“我午后出了瓦子,汪家大公子突然来找我。” “汪家公子?”她左手青葡萄,右手杨梅子,听得一怔。 傅九不在意这事,却明白郑锦文在担心什么,郑锦文要去明州城上任,郑老太爷年轻大了无官无品,张夫人到底是出宫养老。这京城里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要抢着说话却被傅九看了一眼,推了推丫头们放下的一碟子糕饼给她。她就闭嘴去吃了。傅九起身和郑锦文商量:“汪孺人让汪大公子给你送消息?” ++++++++ “郑兄――” 汪大公子骑马而来,就在钱塘门内的大街上接到了郑锦文,拉着他一起催马到路边,都来不及找地方坐下,就匆匆把事情说了。 “孺人打发了人到我们别宅里,说是有人和郑兄为难――” 汪家在京城的别宅就在灵山寺的邻街上。 ++++++++++++ “没错,说是有人看中了我在太府寺那几个挂名的差使,唯一一个收商税的主事还有点小油水。我一想这种职差也有人要抢?我得来见识见识何方神圣――结果竟然是赵从俊老太爷?”他低声在亭中笑着,“我这不就来了?” “什么?汪公子哪来的消息?”|她塞着嘴抬头瞪眼,自有季洪上来陪笑,向她说清了赵从俊竟然有这样的打算,她再一想就明白了。 “汪孺人真是见风转舵。肯定是她早就挑拨的。现在就把赵老爷卖了。”她叽咕着,不敢叫傅九看到她没老实吃更不敢叫傅九知道她动了手,只能召了嫣浓 和逢紫,嘀咕着说了她一柱香功夫之前才欺负过了汪孺人。 “汪孺人如今已经知道眼下,是谁占上风了――”傅九没办法装没听到,转身笑着夸了她一句。让她笑颜如花。仿佛是她吃饱了喝足了,方才在院子里一直很沮丧的脸,终于有了些光亮了。 傅九都难免觉得,是不是多虑? 她不就是饿着了? 940纳闷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纳闷 “没错。到底是被你镇吓住了。连汪大公子也在纳闷。和我说她这是转的什么风呢。”郑大公子夸赞着,她笑嘻嘻神情更清爽,丫头给她递绢子抹嘴,她笑道:“我刚才还想,张干娘和三叟娘子都丢下我走了,总不会是傅九赶的。原来是哥哥在这里――她们就不用担心我了。” 她吃好了,起身冲着大公子撒娇,郑锦文想着她和豆氏刚吵过架需要安慰安慰,笑着要摸摸她的头,突然又察觉到傅九在旁边看着,偷眼瞧到这小子果然眼带不满但勉强忍着,客客气气保持微笑。郑大公子暗笑着收了手用扇子拍她的脑门:“赵从俊老爷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 说话间,桌子上自有丫头们收拾,她和两人一起出亭,算着这时辰,大皇子应该才刚进正殿在和国公们说话。别的人还轮不到。 “你还和赵从俊当真?”她意外。 “你可就小瞧赵若愚的亲爹了――”郑大公子皮笑 肉不笑。连连摇头,连傅映风也瞅她道:“全京城的宗亲没有不头痛他的。你倒没当回事?” “他能怎么样?”她早盘算好了,讶然笑着,“这抢官的主意必不是他自己的,一定是汪孺人早就给赵从俊老爷出过这个主意。让来抢个京官差使,不肯离开京城!这样才方便催着我们家收养女和赵家成亲呢。” “确实是这个理。”郑大公子沉吟着,“但我不是要去明州城?” 她方才盼着他得重用,现在突然才发现,郑大公子离开京城的话,这不就是给了赵从俊机会。 “好厉害的调虎离山!”她惊醒了,傅九暗暗给她使个眼色,她瞧出郑锦文脸色不好,便知道他们家大公子嘴上说没油水但这官职他看得可重了,她眼珠子一转,安慰着:“你放心,我来对付她!眼前不是有赵家和我们家什么假订亲什么郑四娘子的流言,是赵从俊挑起来的,现在就叫他自己说清了!再者,他想做什么官就做什么吗,赵若愚是不会帮他的,他有哥哥一样被宰相青眼做举主推荐到吏部吗?来找你还是 来找我?” 兄妹俩相视一笑,他们是绝不会理会赵从俊的。这样一想郑家兄妹放心了,傅九却失笑道:“果然还是小看他了。” “怎么?”郑二娘子一脸不解。 “他可不是不知道为人处事的道理 。所以才叫宗亲们头痛呢。”傅九慢慢悠悠,“他一定会来讨好郑兄。” “讨好我?”郑大公子笑了。他什么没见识过? 离着正殿不远,人头涌动,官服上标记品级的花样子从七八品到超品国公、郡王们无一不全。伏安满头大汗挤来挤去,终于在正殿外请了赵若愚出来,脸色发白地禀告:“公子,不好了。老爷来寺里了。请夫人去韦陀殿朵殿里商量事,连罗姨娘也请去了――” “老爷他能商量什么事?”赵大公子深知他亲爹是什么样的人,和郑二娘子一样反而不在意了。 “小的叫人听着了。说是想把罗姨娘的侄女儿――就是秋娘那丫头――”伏安的话都结巴了,赵若愚终于想起了这姑娘是罗姨娘想尽办法要塞给他为妾,被 他一直冷淡最近像是知趣没动静了。他镇定问:“罗秋娘?” “是!公子,老爷想把秋娘送给郑大公子,给郑公子做个侍妾。” 伏安心里也在怪老爷,这算是什么事,哭丧着脸,“公子,小的看老爷的意思是有公子你的面子在,将来有了儿女还能扶她做个姨娘!两家这就是有了关系真正走动起来了。将来公子你再娶了郑家的女儿,岂不是亲上加亲?” “…和郑娘子说了?”赵若愚笑了笑,反倒问了这一句。 “还没有。”伏安连忙回头向豆氏招了招手,大公子要见豆妈妈,“还有小公子,小的请来了。” 若不是赵若愚要见小弟,正殿里大皇子在时他实在不可能抽身出来,就算他不是宗亲国公,但宗亲里中榜眼的几十年来就他一人,也得防着大皇子想到他,要召过去勉励几句。 他立在了朵殿后廊的廊沿下,风吹着青黄落叶在脚边滴溜溜地转了两转又淹在了小雨后的水坑里,豆氏 牵着小公子赵若痴上来。 赵若愚教导弟妹时和郑大公子也没多少差别,先是含笑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今天在寺里见过郑娘子了?” “见过了。郑娘子还问我,为什么称呼她为世姐。”小弟弟很老实,小小身子穿着紫服宗亲袍,束带戴幞,连赵若愚也想把他抱起来说话,但家中总要有一个沉稳庄重,他只有和蔼看着庶弟,听他拱着小手禀告道:“我就按兄长教导的回答。郑娘子觉得我说得对。” “很是。”他夸赞了两句后又问,“方才在青杏院里,见过任家的小娘子?”这话他已是看向了豆氏,这青杏宴不论为了什么,让任家娘子和赵小弟相亲才是赵府父母眼中的大事。豆氏为难道:“见是见过。看着大几岁。” 说罢就把赵小弟和任娘子一起在青杏院里摘花玩的事说了。 “模样儿俊俏,教养得极好――” 她私心里觉得任娘子和赵小弟联姻委屈了,不是因 为品貌。而是年纪。若是别家的孩子十岁不是还在家里娇惯着 如今却是任家催着成亲送她过来照顾小弟弟。 +++++++++++++++ 她到了正殿,叫了丫头去看大皇子妃在哪个朵殿上受拜,她好去露个脸反正轮不上她。“但至少得让大皇子府的长史或是女官看到我才行。”她这样和郑大公子说,大公子笑着点头转身也去了。留着闲人傅九。 临去前她也想了任娘子这事,和傅九提了几句道:“任家这亲事其实是拉拢赵若愚。” “自然如此,免得赵大人去了榷场翻出什么更了不得的和纪侍郎通敌相关的案子出来牵涉到任家,那可就真完了。”傅九点头微笑,看了看她的脸色,又悄悄在披风下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察觉到暖意这才放心,“我在这里等你。” “我去转转就回来。但你不去?” 她疑惑,郑大公子已经去大皇子那边排班候见了。 “我不用。你放心。我在这里等你。”他笑着低声 说了。 “好。”她喜滋滋,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傅九的话说到了她心坎上。傅九立在廊道上,待她和丫头们走到廊尽头,下廊进了女眷堆里去了,才转脸吩咐:“去看看,赵若愚是不是在正殿?再找找那豆氏。” 941算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算帐 赵若愚正和豆氏在说话。并不知道傅九有了怒意要来问问这豆氏。顺道和他算算帐。他想着庶弟的婚事也摇头:“这门亲事自然委屈了任小娘子。” “…是。大公子。任娘子和小公子一起玩了会,倒也相配。只是任家夫人又提了趁大公子还在京城的时候,让小公子与任娘子完礼成亲――” “太早了。”赵若愚断然摇头,沉吟后叹口气看看懵懂的弟弟,“待我走后,每月写封请安信送到任府上给岳母大人。可记得?好好读书可记得?” “小弟记得了。” “和伏安去玩罢。” 伏安牵着小小年纪就订亲的小公子退后了几步,哄着他去看看寺径前一株老柿子树上结的桔红柿子,颗颗如小灯笼,极是喜庆的模样。 赵若痴头一回看到这大的柿子树,早就跳了起来去摸果子。不记得哥哥和保保时常让他要记得庄重两字。 豆氏如今得了空,向大公子把青杏院里的事说了一番,自然不说她和郑娘子争吵只提了传话:“妾身向郑娘子提了老太爷的事。郑娘子说她知道了。” 赵若愚听出蹊跷便知道还是郑归音厌恶她,皱眉看她两眼,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事就行。” 顿了顿, “她没说别的?” “…”她摇了摇头。 “你的事,我去和她说。你安心照顾小公子。”他叹了口气颇为头痛。 “是。” “不用担心。郑家还有老太爷。郑娘子看着厉害――看着心眼小一些,但她心肠却软。”他为了庶弟,为了一家子和睦着实安慰了豆氏两句。 “大公子放心。妾身明白。” “…你受些委屈罢。郑娘子她现在一门心思进宫,我也劝不了。等她这回参选时再见识见识宫禁中的诡谲莫测,还有立皇后立太子这些事…”他摇了摇头,“待那时,她就知道凡事不可强求。她若是想明白了 ,就知道父母兄妹子侄儿女才是亲亲之道。她自然会和平宁侯府里认亲,到那时不会与你为难了。” 豆氏打心底不认为那小姑娘会和卢四夫人认亲,但这话不好话,她也恭谨道:“多谢大公子。妾身还有几句话禀上。” +++++++++ “公子,小的叫人找到了。赵大人就在北朵殿廊道上和豆氏说话呢。” 天武军巡守在寺里各处,但正殿上找人也花了小一会儿的功夫,傅九一听就转身待要过去,没料到身后被拉了拉衣角,他诧异回头就看到了郑归面纱后的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他也不禁欢喜,顿时把赵若愚暂时抛在脑后,低笑看她:“这就回来了?” “嗯。我看到周娘子家的表姐了。”她眯着用小眼神看着他。 “…?”他苦笑,“我不认得。你怀疑我什么?” “就是范夫人推荐的到大皇子府上考女官的那一位。” 他这才恍然。本来还担心她再问下去,没料到她心情不错:“我想她会和皇子妃说我来过了。没品级无职选女不能进见。我就回去了。”她觉得很是顺利,心情很好,更重要是她方才和表姐直接见了面,问到了周三叟住在哪里。 她直接去找周娘子不就行了? 她和他一起走出正殿,准备等等郑大公子,少不了有禁军、天武在两道殿门前查问,和她一样不知道大皇子妃所在的人不少,来往这边的女眷们都戴了帽纱,身边有仆妇说明身份。但自然不会问她。她的眼睛在面纱后左瞧右瞧在找人,傅九悄声问:“找赵若愚?” “不是。在找周洪道大人的公子,周文景公子。”她泛出了假假的笑,着重咬着了周洪道的名讳,傅九微怔,不敢再含糊装成不知道她的暗示,无奈笑道:“嗯。他和先父年轻时结识。这回我先父的书信也是他带来。” 信是假的?她努力瞪大眼睛,想用眼神让他意会到她这不可说的疑惑。周洪道这样的名臣不可能伪造假 信吧?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他苦笑,被她的眼神瞪着,他拉着她走到了僻静处,“你看我能全说出来?官家心里除了周大人,我外祖、卢大人,谢大人,左相就是这四人之一了。你们家看好谁。张娘娘又押中谁?我外祖?” “对,当然是范相公――”她睁眼说瞎话,他大笑着:“我不信。” 我们俩不是很好?有什么不能说的?可见得情份是假的了。“我们俩重要,还是你们家抢宰相重要?”她叽哩咕噜在嘴里小声表示不满,后面丫头们吓得不行,这话怎么能说? 他笑着睨她一眼:“张娘娘不想做皇后了?” 她一呆,就低头怂了。丫头们这才放了心。连嫣浓都暗想:这些事宁可当不知道,姑娘居然还敢逼着问?多亏傅大人好说话。平常也没见这位大人这样和缓体贴人?明明也是个公子哥的臭脾气呢! 因为她不服气的模样,他暗叹忍着笑,她见威胁没有用,气极就沮丧道:“我就想问问――周大人是赵 慧儿的媒人?” 他哄着:“这事有我。你不用管。” 怎么能不管呢,赵慧儿还在宫里随时可以出来和你成亲,她左思右想,再怎么样潘国公府和吴国公府门第虽然好,但论起人物,潘玉郎和吴襄这两人加起来都不如傅映风! 她要是赵慧儿,马上反悔出宫。 “你这是小看公主了,赵慧儿进了清风阁就没有回头路。” “…但有我帮她呢。 ”她不服气。他用看傻瓜的眼神瞅着她,她为难道:“我不好翻脸不认人吧?” “我们俩重要,还是你和赵慧儿的交情脸面重要?”他原话回敬她。 “…”她挣扎着,“要是你能告诉我,周洪道的信是真是假…那当然还是我们俩重要了。” 他果断不理,转头就走过去,迎上来同样只露个脸就回来的郑大公子,他说正经事:“明日我去见见萧诚。” 她瞪眼,见他小气地躲开了,她追着抢上去接了话 笑道:“别吓到萧大官人了。我还要请他帮个忙呢。” 傅九无奈看她,郑大公子也嘲笑道:“怎么了?以往怂恿着三郎捉他是你,一听他进京城了跳起来要整治他的也是你。现在又说不要吓他?你用他干什么?”想了想明白了,和傅九相视一笑,“为了你参选的事,要让这萧诚出头平息和咱们家相关的流言?” “嗯。”她板着小脸,“他可不是好惹的。把他治老实了,我还要用他呢。” “说起你那参选的事,我正托了傅九,让他和你说件事。”他不知道这妹妹又来什么劲,一看就是和傅九置气,他也懒得问赶紧把正经事先说了。 她听得不解,扭头看傅九。什么事? 942不方便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方便说 参选有什么事郑大公子不方便说,倒推给了傅九? 郑家丫头和家丁们跟着她,郑大公子瞧着了几个刚进寺来的户部旧同僚,上去招呼去了:“你们怎么来了。这可是宗亲的祭礼――” 正殿占地最为宽大,除了主殿还有东南西北四朵殿,朵殿又各有侧殿,侧殿又有翼廊。廊檐下筑着二尺高的灰烟色地砖路,红柱莲基。 二重殿门里来往不是僧衣僧侣,就是官服与诰命。不时要有家丁们上前开开路挡开乱窜的各府下人和仆妇们。 他们的主人皆是来拜见大皇子与大皇子妃。 她不高兴,就埋头向前走。他笑着追在后面:“咱们不求引见。不用参合这热闹。”傅九和她向僻静处并行走着,她是一心找个没人的地方再问订亲书信真假的事,他反倒低声与她说着:“方才你哥哥在寺里遇上了卢四夫人,她向你哥哥说起了修国夫人的寿日 。” “我不去。”她把脸一沉,“郑锦文难道答应了?” “…”丁良吓得缩头。和他走在一起的郑家家丁里季洪是大公子的人,这一听都觉得二娘子这口气真凶,方才还甜甜蜜蜜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这时变脸就是直呼郑锦文,大公子要是答应让她去贺寿,她是不是闹起来说大公子卖了养妹想攀上平宁侯府和卢参政?理由都明摆着的,不用二娘子再找了,他能说出两三个,比如卢家极有望做下一任左相。更何况除了卢家还有卢四夫人交好的谢家。 “谢娘子和你姐姐卢四夫人一起,方才就出寺回府去了。正好遇上了你哥哥。他这人我都知道,越是结了仇越要笑脸相迎不是?” 她哼了哼。 他笑着:“说是寿宴在天地一池春里摆。” “…”她的脸色立时变了,天地一池春?不就是新定的选试地方?她立时就改主意了,大惊小怪:“去 。我当然去。怎么能不去?这不就是我用得上萧诚的地方?”又沾沾自喜,吹嘘着,“别的选女没这样的机会进这园子?倒是我早就安排好了。谁叫我是修国夫人的小女儿,永宁郡夫人的妹妹,平宁侯的外甥女,卢参政的姻亲家小娘子――”她越说越来劲,喜笑颜开,“对了,我和秀王世孙还是亲戚了,皇帝陛下还是我亲戚,我这了不得的出身配上我的美貌和才情,参选算什么,早就事事都安排好了――” “…你安排的是参选,还是对付程青云?” 傅九笑着。 她嫌弃他太精明一点也不中她的意,赶着他:“你不忙公事?” “…也忙。”但他到底不像这些六部衙门小文官不知道奸细的内情,他们寻各种借口进寺来拜见大皇子,到处打探消息。他闲得很,大皇子要见他只会召他去王府,他更不打算去挤。便笑道:“我陪着你游寺赏秋,和你说说话。” 她眼皮子都不撩,表示她不稀罕。他大笑着一点也 不生气。 她觉得无形中受了气,大怒指使着家丁,还请了不敢不答应的丁良引路为他们寻了东南西北朵殿的北殿冷僻处,家丁们散开一找,季洪果然找到了了个无人在用的大廊屋子:“二娘子,这里有――” 她的丫头们连忙进去,打理干净,傅九使个眼色,丁良厚厚地塞了好处请寺里知客僧取了茶具备用。她只当没看到,还对丁良道: “户部大人们不是宗亲,能进寺必是打着旗号说是来送范府小学士的。他是你们家公子的表哥,我没白差使你,你找你们公子要赏。我这里就小气些了。” 丁良看她那面纱后的脸色哪里敢要赏,只敢瞟公子――郑娘子这是话里有话吧? 果然,她用后脑勺对着傅九,吩咐丫头:“哥哥也要送小学士的。和那些大人在这里坐着等正好。逢紫你去接接大公子,免得他找人问,别人却不搭理他。可怜没人理睬摸错了方向呢。” 这会子他装也装不下去,听出她在生气,便笑哄着 问她:“要用萧诚做什么?我帮你?” “你?你能帮我对付马军司禁军衙门里的司户参军丁诚?”她终于扭脸看他。 “…他怎么了?”他哑然无语,被她瞪着不能不问。 “听说他最近打理着马军司的帐目很是能干,又有几位老档不知收了谁家的好处,在官家面前还为他提过几句。这不就是想和我作对?”她撩起了面纱,瞪着傅九,“凡是和我作对的都不放过!我要找萧诚对付他们!” “…”他叹着气,想了又想好险忍住了没有问她,比如:你真觉得能争过程青云?还能从宫里全身而退?我安排丁诚这是有备无患这类的… 他知道眼下绝不能说这话。说了就是看不起郑二娘子。 “你说说,你要怎么用萧诚?”他摆正了心态,和颜悦色地打听。她暗骂,真是狡猾,还是不肯把周洪道的事说明了! 她还得再生气! 她虎着脸瞪他,傅九公子觉得郑娘子真难缠,这劲头用来和豆氏吵架他觉得很可爱,用来对付自己就是头痛了。 他叹着气自我安慰,这是她心里有他么,这样一想他就试探问:“你不去争宫里的差使,我就告诉你周大人的旧事?” “算了,我不用知道也挺好的。”她赶紧就换了脸,微微笑。 他气极瞪了眼,暗骂着你答得太爽了些! 正殿后门附近,伏安正摘了两个小灯笼红柿子给小公子。赵若愚在门边和豆氏说话,突然看了看伏安。他跟着公子久了,眼睛时时还是在看着豆氏这边。这时见赵若愚看他,伏安连忙点头向大公子示意:豆氏她见郑娘子传话时,他不在身边。出了什么事只有这豆氏明白。 赵若愚便叹道: “你说吧。是不是郑娘子问了她的生父?你提了那 封信?” “…并不是。此事没有大公子的话,妾身并不敢提。郑娘子也未曾问过一句。妾身只是为大公子计,恐怕郑娘子一时间是想不明白,难免要进宫的。她的性子,我当年在船上看得清楚――” 因为提到了当年的事,他倒是听住了,“怎么?” “那时她们姐妹感情极好。她很是羡慕卢四夫人,大公子也许不知道。” 赵若愚确实有些意外,诧异:“你是说,她们姐妹感情极好的意思?” “不但是好呢…”她慢慢在脑海中回忆,记起船上的那一家四口很是古怪。 那小姑娘时时跟着父亲,姐姐时时跟着母亲,明明是一家人倒像是两家人。但小姑娘的眼神却总是追随着大她十岁的长姐, “妾身原本也有一对儿女,知道小孩子的心思。”她苦笑着,“卢四夫人当年十五六岁时虽然身处窘境,又在途中掩盖容貌。但天生就是极精致的人物。就 算是一件破衣裳,她穿上身都是与人不一样的。她毕竟从小是在宰相府里教养。郑娘子却是在汉胡杂居村里养大…” 妹妹自然就不如姐姐。 他没料到她说起郑归音儿时的事,意外后凝神听着。 943教导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教导 “容貌都是美人,又是同一位生母的教导,但自幼所在的府宅潜移默化的教养全不一样。郑娘子少了卢四夫人那通身的气派和天生世家门第千金的气质。而且,我听说不论是琴、棋、书、画,她虽然从小都跟着母亲和姐姐学懂一些。但任一样都是不如卢四夫人的。” 毕竟不是宰相府里的教养。 “…你的意思?” “我看郑娘子,她还是想和卢四夫人一样,不比她差的。”她恐他男人不懂这心思,“小孩子总不想比别人差,越是亲近人越要比较呢。” “…外面在传她,说她隐瞒赵慧儿的旧亲事是挑拨两宫宠妃,想争一个皇后位?”赵若愚摇着头,“我知道,没这心思!她少年失母失父,本来与我订亲,我又年少孟浪辜负过她的真心。你…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和她计较。” “…妾身不敢。”她暗叹后便也明白,赵大公子是 一心等着郑娘子醒悟。 “还有,我去赴任是一定的。但今日出了这事,张娘娘为我出了言。大皇子方才和我提起还要让我在京城留几日。我自去和任府说清。” 她一听不禁大喜,这才安心转身带了小公子离开。他看了她牵着弟弟的身影,长叹一声招了招手,伏安连忙过来。 “叫若诚兄准备一百五十贯的钱并三十匹布,交给豆妈妈。算是她以后三年的酬劳现在先付了,罗姨娘和我母亲给她另算她的私房。另外,我记得她有一双小儿女夭折了,每年中元鬼节的时候记得和二公子、三娘子一样,为她的儿女备一份祭礼――” “…是,公子。”伏安差一点为公子落泪,公子是好人,就是忘不了二公子 和三娘子在泉州城夭折的旧事,连这豆氏的孩子也想到了。公子真是好人。 “对了,周洪道周大人如今回京城闲居。”好人赵大公子笑着,抬眼扫过一队天武军从后门外巡守,他对周大人是傅映风的大媒人的身份心里有数,更重要 今日在宗亲堆里听说了不少消息,尤其耶律大器还来找他说了几句。 ++++++++++++ “按说赵慧儿和傅大人订亲的事,京城里一直传说有假?” 耶律大器突然提了这一句,他自然摇头说不知。 “赵大人离京城在即,郑四娘子的亲事如何?”今日还没有抓内缜时,耶律大器说着玩笑,携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进了正殿,他苦笑不已:“耶律大人没听说,郑家的四娘子年纪还小养在了泉州城,我求亲的事所以才拖着――“ +++++++++ 因为山雨欲来风满楼,赵若愚只吩咐伏安:“周洪道大人以往在京城宗学里任过职,你备个师生贴,我明日去他府上拜望一二。你叫个稳当人先送个贴子过去。” “是。”伏安连忙应了。以为是寻常的往来。赵若愚大步入殿时心里却在想,耶律大器来寻他说了那些和郑家女有关话,像是早就盯着郑家了。也不知到底 心机如何。 +++++++++++++++ “喔,赵大人求娶的四娘子难道不是赵秉义的义女云奴娘子?听说她还是平城郡王侄儿的庶女”耶律大器在正殿外的柿果树下,一张俊面,裁剪合体的墨绿官服束着猛虎肚膊,袖角折支花纹的雅致中蓄满随时会喷涌而出的猛兽凶猛,“郑家为了开海,先是和大人你联手弄倒了平城郡王,现在又为了开海要拉拢泉州老宗亲们,他们以往和平城郡王一个鼻孔出气!所以郑家又要收汪云奴为第二个养女?” “…耶律大人有何见教?” “就是想助大人一臂之力。依赵大人看,大人你离开京城后,在下向郑家四娘子求亲如何?对了――其实眼下的郑家养女只有郑二娘子一人吧?”他有趣地笑着,“她若是参选不成就要和我议亲?” ++++++++++++ “这是我二妹,就不用引见了。你们少不了都听说过。”郑大公子果然引来了几位户部年轻同僚,安排着他们坐着喝茶,拒绝了他们要和传闻中郑家做选女 的漂亮妹妹见个礼的要求,他叉腰:“不行――就是不行!” 哄笑声中,傅九觉得户部傻瓜们的圣贤书都白读了,整体水准远不及他们天武衙门和三衙禁军,天武衙门在宫门口,谁敢打听选女漂亮不漂亮,谁还敢想着见一见? 那就是等着一百板子了! “那是因为他们怕你。因为你人缘不好。谁没听说官家还想撮合你和郑选女?”郑大公子不以为然,“户部的小子们都随兴,这才是才子风流。我人缘太好他们爱屋及乌这也没办法。” “…”屁。 户部大人们一个传一个转眼来了一大群小主事小笔吏讨茶吃,果然就见得太府寺的官都是坐冷板凳的消息不灵通一个都没来。她早就避了出去,和丫头们说着:“不该来这里扑了空。大皇子妃已经走了?” “姑娘,大皇子妃去了观音殿上香了。” 傅九正担心她走丢了,连忙追了过来:“你要去观音殿,我叫人送你,从后门走吧――”这殿四面到处 是天武官,便有丁良赶紧提醒:“公子,赵若愚在后门。” “…和谁?大殿下不召他说话?”他止步。 “应该是在问豆氏。” “…知道了。”他都不用想,转身就去郑归意那里告了密,“归音,那豆氏 在和赵若愚私下商量着,你得提防些。” 他身后的丁良还有她身边的两个丫头都低头,这就是背地里说坏话了。她们这些做下人们互相使绊子还能比傅九公子强一些! 但郑娘子立时就觉得他是自己人,也不板脸了认真看他一眼,迟疑着:“那豆氏一定怀恨我。” “想来是如此了。你我防着就好。”他安慰着。 防什么?那豆氏和公子你有什么仇公子你要防着她?丁良默默想着。 傅九公子站了队和郑娘子同仇敌恺,毫不费力与她重归于好又诋毁了情敌。 无辜的赵若愚刚进了后门没走几步,却看到了寺径秋荫里匆匆而来的汪云奴。她脸色苍白,额头似乎渗 出了香汗珠儿,一见到他就眼中发亮。 “怎么了?”他一怔不自禁就迎上去。 后山寺径是园林,遍植了由黄转红渐渐火烧起来的枫林,路口上不时巡出一小队天武军,自然把消息传到了自家的都头耳朵里,管队的都头们多少知道自家傅大人和赵大人在争风吃醋,听了消息来亲自探看,果然这情形没错就让人大喜不已,赶紧就打发人回报傅大人一个好消息: 赵大人在后门会情人。 944会情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会情人(上) 赵若愚的把柄马上就要落到傅映风手上,他并不是心里没数。赵榜眼单袖负背立在了石青辕阶边,眼神温柔。浓浓的银杏树黄影绽放燃烧,汪云奴站在了他的面前,喃喃絮语。他的眼角瞟过了五十步外寺径上巡过的一小队的天武官,未必不知道这伙子全是傅九的爪牙耳目。更清楚这寺里的消息隐瞒不住。 但汪云奴正说起了郑家的事。 “公子,我母亲——我母亲恐怕会误了公子的大事——” “怎么了?”他微怔又皱眉,“是郑家的事?” “是。”她看着他的眉头,心里更乱了,但说话声也更谨慎急迫,“公子,我母亲一直劝说赵老爷在京城里谋个差事,不要离开城京城。我本来想这于公子有益。免得赵老爷他再惹出一些是非——但没料到母亲她提起了太府寺的差。” 汪云奴后悔了,她万万没料到汪孺人以前安排的是这一手。 寺里的赵从俊却是深以为然,如今还在嚷着: “怎么了?怎么就不行——?难道要让这样的肥差落到别人手里?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是为了郑家好!” 罗姨娘喜得不行:“老爷要是做了京官。若痴就能在京城宗学里读书了。” “正是如此,听说范宰相这几天还被请云宗学了讲了一回书。” 于夫人看得这两人心满意足笑在一起仿似郑大公子会把官位拱手让出的模样,心知不好,待得赵从俊开始和她商量让她去隆仪伯府上走人情,她不敢推托,当面应了坐车出寺就打发了心腹婆子:“去找大管事,把这事请大管事和大公子报信。” 没料着心腹人倒在车边先悄语了一句:“夫人,孺人跟着夫人一起出寺了。要见夫人。” 婆子一揭车帘,汪孺人就坐在了车里,含笑看着于夫人。 ++++++++ “汪云奴去见了赵若愚?她靠自己根本不是汪孺人 的对手。汪孺人一定早就料到了。”郑二娘子摇头叹气,听了傅九的告密知道这两人在私会,她又愁着,“赵大人要是来找我帮个忙,让我去张娘娘跟前求情帮她求个推恩,我可是进退不得了!” 他深深点头:“你是不做这些事的。” “对——”她欣然以知心人的眼神看着他,连忙补救以往的失言,眨巴着双眼,“那是燕国公夫人才能干的事。我哪里懂这些?” “你若是不理会这些事,这卖爵的事汪孺人恐怕就想揽上身了——”他慢慢笑着,在她还没听明白的时候,他倒想起了一件事,“汪孺人和平宁侯府有仇?和你姐姐争个高低?” |“…”她莫明点头,“对。她应该是吃了卢四夫人的大亏,否则至少能有个郡夫人之位在宫中道观里养老。” “什么?”这倒让傅九意外了。 她探头探 脑在廊下四处看看,左近全是他和她的心腹从人们,她悄悄把汪孺人当初曾经选进宫的事说了。 “这我知道。听说是写小了两岁进宫,被查出来本应该问罪。但早就打点过就放出宫了。” “…写小了两岁?” “对。” 她也是佩服卢四夫人抓着这样的理由把汪孺人赶走,连忙也说着:“你不知道,她还侍奉过东宫。不是现在的东宫——”她添油加醋,唯恐他不是女人听不明白这其中的宫闱秘事,扯了扯他,他笑着随她在冷僻的朵殿廊后走远了几步,听她附耳细语:“就是大皇子的亲哥哥,前东宫。东宫很喜欢汪孺人…”她其实还想暗示着汪孺人侍过寝了。但又担心以前吹嘘太过胡说话会被他怀疑成一进京城就学坏,成了第二个燕国公夫人。 “…”他岂还需她明说一听就知道,饶是如此半晌才回过神,“…当时东宫确实有一个喜欢的新女官。我以为是温家的…” “什么!?”她没听清,他也不想提起温姨娘的旧事,笑着,“你不是教训好汪孺人了?” “她奸猾着呢。”她哼着,汪孺人一面在推恩的事 情上服了输,一面又挑唆赵从俊找她的麻烦,她向傅九诉苦,“还有汪云奴——现在不就是去见赵若愚了?到最后还是如了汪孺人的意,还是为了推恩的事来烦我——!” 她对这两人背着她私会,甚是不满。 “咱们去搅散了他们?”傅九很是知情识趣,笑着问她,“小事一桩。” 她大喜点头。 ++++++++++++ “公子,我母亲请赵老爷去走门路谋这个差事。郑家——郑娘子必要恼的。” “…你不用担心。”他看着她,何尝不明白这事连着上回赵从俊搅出一个郑四娘子的流言, 郑归音会把这前后帐加在一起算。他叹气,再看汪云奴,见她脸色苍白,心里微动柔声道:“不用担心我的事——” 他再如何也不能怪她,她只是夹在汪孺人与郑归音之间被算计。 “你的推恩诰命——”他顿了顿没有明说,心里却 觉得应该和郑家兄妹说一说,“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你记得帮着马夫人打理外面的铺子,你自己的铺面若是有什么事,若诚兄夫妻帮你。远比我要管用。” “…是,奴明白。”她听得此言,知道他离开京城已经是定局,心中更是埋怨汪孺人和赵从俊惹出这一摊子的事来,她含泪点头,“马姐姐不会做生意,公子是看我和她好才把府里的铺面帐目全托给了她。她为人忠厚怕亏了公子的钱,总是时时要我帮衬着,这就是公子为我着想了。” 只要赵若诚夫妻和她有旧情又少不了她,她就在京城里有个后路。她苦笑又抬头:“公子,何必再向郑娘子提我的推恩?公子的前程为重。我听说…听说张娘娘如今在查卖爵的事…” 郑归音怎么会去撞这个霉头? “…我有分寸。这事我会办妥。只是知会郑家罢了。” 她惊喜不已,他却突然笑了:“郑娘子心里总是待你好的。她也知道赵秉义的事连累了你。”想着眼前的云奴因为失去了义父做靠山,沦落至此,他摇头阻 止了她再说,“若是赵秉义还在世,你本来就应该有个推恩身份,也算是我和郑娘子应该补偿你的。” “公子…”她听得最后那一句,心又凉了。他对她明明有情,却还是拒她于千里之外,含泪低头,“每次皆是奴拖累公子。” 他欲言又止,与她之间千言万言只化成一声叹息:“慈儿这孩子我会从郑老爷手上接回来的。你放心。” “公子!他——他真不是许公子的孩子,慈儿真的是平城郡王的庶子之子,是我娘接过来自保的。”她惊慌辩解,他摇头凝视着她:“我听说了。那天你临产时原来孩子是个死胎?我请去大夫的时候你们就换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 945会情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会情人(下) 秋风吹动了枝头。树影间有片片黄叶飘落。在他的眼光中,她的肌肤上颤栗出细疙瘩,像是秋寒透到了心底、她不是故意骗他。这是母亲汪孺人的意思。她难产时身子虚弱昏迷过去,根本不知道是个死胎,她把慈儿当成孩子的孩子养了半年后才知道。 这些话她都已经无法再说出口了。 “公子…奴…” “…孺人没有告诉你。我知道。” 没有这个孩子做拖累他就不会收留汪家母女了。而汪孺人更是为了藏起平城郡王府的血脉以自保。这番话他也向郑归音说过。而她眼神冷淡看着他,唇边是极亲切的笑容,她温婉劝说着让他哑然无语的刀子话:“你可怜孩子。但天下无依无靠的孩儿多了。怎么就单是他?那是因为你心里有她。既有她你迟早就要纳她。这才是不一样。我自然不去理会汪孺人,但我更明白你的性子。你对她有情意将来总有一天要执意到底留她在身边给她个名份的。” 想到这里,他终归是化成一声长叹:“你去吧。这里不方便多留。” “是…” 眼见得她转身离开,他面无表情站了半晌,伏安看到落叶在公子肩上落了三四片,却全不敢上前为公子打理干净。这时,赵公子终于动了,转身吩咐:“记得每年为豆氏的一双小儿女准备祭礼。” “是。公子。”他知道这是要安豆氏的心,再看着公子心思不定,知道也是为汪云奴伤心。伏安塞着鼻劝:“公子,小的明白。有豆妈妈在还能劝劝姨娘。否则小公子和任家的亲事, 指不定公子这边推拖着不成亲,姨娘又从家里带来一个罗家侍妾给小公子了。” 他点了头。伏安想着这事本应该是于夫人操心,现在却是大公子忙着外面的事还要担心家里,婴戏巷赵家里就是缺了一个长房里的厉害媳妇主持家务,难怪公子催着和郑娘子成亲。 只可惜郑娘子不愿意。 他忍不住就道:“公子,郑大公子和傅大人,去青 杏院接了郑娘子。” “…不妨事。”他淡淡,“傅大人要去宣州城了。” “…是。”伏安明白,公子是打算等郑娘子撞到了南墙回心转意,他觉得公子这心思也糊涂。郑娘子那性子撞了南墙也会把墙撞破了再寻一条路罢,未必是回头!但他哪里敢劝?正好里面有宗子急急出来:“若愚,快来——大皇子在问你了。” 伏安想着,只要公子在为官做宰的事上不糊涂不就好了?赵若愚转身进殿,留了一句给伏安:“郑娘子那边——你叫人时时打听着,恐怕父亲送上门去给了郑家一个机会,正好平了前阵子郑四娘子的流言。若是她有事找我,你再来报我。” 伏安听得目瞪口呆,苦思冥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只怕办错了差又不可能追到大皇子跟前去问,急得额头冒汗,恰在这时看到了女眷们在正殿上散了。不少人从后门散出来转去了观音殿。他连忙避开,却正好叫他看着了汪孺人的丫头。 “什么,汪孺人上了老夫人的车?”他吃了一惊, 连忙追回府去,而他前脚刚走,后脚里郑娘子在后门探出了脑袋。 她在傅九公子的掩护下溜到了后门,偏偏只捕捉到了伏安离开的背影,她扶门左看右看没看到密谋的汪云奴和赵若愚。傅九公子恰时叹气,她连忙安慰: “应该是走了。我方才不是听到大殿下要传他?” 他顺水推舟,劝道:“你放心。我帮你多盯着。刚才那小厮是赵家的吧?应该是去韦陀殿里,赵老爷在那边。” 要论消息灵通,他毕竟也带了几百天武军,在这寺里耳目足够。 “我有个法子治汪孺人,再治治赵从俊…”她和傅九叽叽咕咕,“看他们还敢送侍妾来!”他却是在劝:“你不用管这些。我来替你办。倒是夏家那里你打算怎么交待?” “夏家?”她眨巴着眼睛,她教训和郑大公子的敌人,这和夏家有什么关系? ++++++++++ 伏安早就一溜烟跑到在韦陀殿门外,果然瞟见赵从 俊在里面坐着,和罗姨娘说说笑笑。赵若诚大管事匆匆给伏安递了话:“快回府云禀告公子。老爷托人去找郑老爷了。要正儿八经把罗秋娘嫁给郑大公子做妾。” +++++++ “赵榜眼府上的老爷、夫人们都在韦陀殿,在乱什么?”夏逊带着禁军在寺中巡查,察觉到了动静不对。这韦陀殿里的小厮飞报着出寺为了什么? 他自有打听的法子。而伏安的消息被赵家小厮到了郑宅门房,接着送去了郑老太爷的水庄子,不出所料郑老太爷不高兴了,但郑二娘子出寺的半路上看到了周三叟娘子的车,连忙就甩掉了傅九和郑锦文,只说:“我看到相识的娘子了,我不去给范小学士送行了。” 傅九还没来得及说他也不去了陪着她,她的车就飞快跑了。他哑然后也只能叹:“也不去找夏家说说你哥哥收侍妾的事?这样急急匆匆的为了什么?” 再看看身边的郑锦文,他心事很重: 郑大公子离开京城,她一个人顾得这头顾不了那头 怎么能行? 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去宣州城,郑娘子万没料到自己还没有真正劝动大皇子,傅九就为了她想改主意。她正急急匆匆去打听傅九公子的旧亲事。 倒是她身边的丫头,提醒了一句:“姑娘,就由着汪孺人乱来?大公子难道会要侍妾?” “她可不是在乱来。夏家才是张娘娘的母家。夏家和张娘娘说上一句,顶得上我去求一百句。”她冷哼着,在车里和逢紫笑着,“你看汪孺人算计得如何?铺好了路让我去和夏家提,眼下哥哥和夏娘子正订亲,我若是开口说只要给汪云奴一个推恩。 这罗秋娘给哥哥做侍妾的事自然就没有了。夏家岂不就得帮我们一回?” 逢紫吃了一惊,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她冷笑着:“想必在于夫人面前,她的嘴还更巧呢!” ++++++++++ 傅九转头看了几眼郑大公子:“你和夏家的订亲还有几天?” “就后天了。” “你心里有数?”他没忍住就问了,郑大公子笑着瞥眼,“啥事?” “…”郑归音有你这个大哥真是倒了大霉了。看你这拖后腿的德行! 946情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情人(上) 他没好气,正想骂郑锦文几句,让自己的亲事自己去办不要叫你二妹为难,寺里涌出来的一伙子去给范文存送行的年轻大人们,互相见礼说笑间拥着他和郑锦文一起走了。郑大公子终于就抽空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许文修的事是你的意思?” “…什么事?” “他又给我二妹写情书。不是你答应的?”郑大公子意外。他没表情地回看他:“你觉得可能?” “怎么不可能——要不是你点头,许文修敢写情书给我二妹?” “他一直在写,写了好几年了?你截了就罢。他能说什么?信上不过是说些生意上的事。”结果就你被看成是情书,傅九暗暗想着有你这样的兄长,你们家二妹还能嫁出去也真不容易。他随意笑着,手中把玩着马匹缰绳,“有许文修在,京城上下都会记得你们家被抄家被悔婚的旧事。自然不会觉得你们张扬。只 觉得你们家在自保。” “…哦。”郑大公子一听他什么都清楚,赶紧转了口,“赵若愚要离开京城,我们家的麻烦事就开始了。现在他们都在和我打听二妹在宫里的事——”他催着马,悄悄一指六部衙门里的年轻同僚们,“他们都以为我们家给二妹买个了伴当女官打理娘娘们秋祭的下处,又报了参选,全是为了说亲事体面。求亲的人越来越多了——” “门第相当的正经人家不会向选女求亲。”傅九公子从容淡语。 “…你嘴真毒。”郑大公子汗颜,不得不承认六部衙门里这一群私下想求亲的小年轻出身各府县大户殷实人家,个个是才子。但和临安世家门第比起来就是家境太平常,他们个个都是指望着娶个有钱的漂亮老婆借上张娘娘的势力。傅九公子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那是绝不可能。 出了东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熟悉的面孔渐多,傅九瞟到了耶律大器。互相之间隔着大街惺惺作态拱手 至意。郑锦文和他并骑,视线在街两边转了一圈看看他再看看耶律,没多问,反正他们家和萧诚是结仇了不在乎多一个官家身边的心腹契丹班直都头。郑家自己的事就够多了,他还得和傅九商量着:“别的事倒罢了。只这汪孺人奸滑的很。不就是看着我们家跟着张娘娘?而赵若愚和二皇子好。两相牵制她在中间好挑拨?”说着,遗憾地看他,“她倒是还不敢来挑拨你,按说你是淑妃的弟弟?咱们家是张娘娘的人…” “她不就是被赵若愚惯的?贪图她女儿美貌就事事当作没看到?她在你我跟前敢么?” “…”郑大公子瞠目没办法接话,傅九攻击了一番情敌,突然倒笑着,“我说,是时候教训教训这汪孺人了。赵若愚要离开京城了。理国公平城郡王都败了,她还有什么不敢?北边的榷商都盯着赵若愚。否则耶律大器为了什么事找你们家——”扬鞭指了指先出了东门的契丹大人,“今天在灵山寺他被我拦了。恐怕还不会消停。” “多谢了。我没功夫理会。我二妹正为赵慧儿出头 少不了要见识见识官家的心腹人——你说她进宫干什么。”发了一回牢骚,他又觉得不是二妹的错是傅九的错,“倒是你——你不是也要离开京城?”出了东门到了柳岸,郑大公子下马,把疆绳甩给了抢上来的季洪,“你一离开,我们南边的私商也盯着你的动静。” “你是说…许文修?你不是把情书截下来了?”他随意笑着翻身下马。丁良上来把马牵走了。 “…我还纳闷,你还没走他就忍不住了?最近他和尉迟、苏、汪那些人家来往越多。风头越来越盛。我二妹难得也忍着他…” “我不是看你二妹的脸色?”他无奈一摊手,“我若是敢叫许文修滚出临安府,你二妹岂不是要疑心我和她作对?许文修应该是看出来了。益发不把我当回事了。” 郑大公子一听,大笑了起来:“他哪里敢?”终于慢慢道,“傅大人若是提醒他几句,他就会知进退了。”说罢,顺手从衣袖里取了两封信,抬手就丢进了 河里,渐渐就化糊沉下去了。傅映风看看他又看看那沉下去的信,也缓缓道:“我得问问你二妹的意思。” “…”真他么的装!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听归音的?你们天天吵架当我不知道?郑大公子腹诽着。正说着到了东门外班荆馆码头,帐幕立起十多座,除了各衙门大人还有太学等士子们都是来为范文存送行。李贺上前来把傅九拉走了。人群中的许文修早见得郑锦文,私下里寻了机会接近:“郑兄,这是我写给郑娘子书信。我有意与她一见商量大事。” “…这事不成。我二妹讨厌你。”郑大公子很是客气收了信在手,袖入袖中。傅九远远瞟到,知道他不会当着面丢进河里。这就是忌讳许文修了。 “郑锦文要去明州城了,你看他们那郡人都围着他——”李贺都看出来了,除了许文修,苏、汪、钱、吴等公子皆走过去了,郑大公子和许文修相谈甚欢的模样,傅大人自然认为这是他们家郑二娘子为了郑大公子的前程连负心旧情人都忍了。他能怎么样?去坏 她的事? 郑锦文可不会相信傅九公子这样好说话,他走开几步,避开不远处的傅九,低声问许文修“倒是你——查清傅九去宣州为了什么?” “他在宣州瓦子里有一个旧情人。名唤虞美人。”许文修强忍着喜色,他早准备着被问了。他这些日子和尉迟家亦发交好,自然就把榷场那边的事查得清清楚楚,郑锦文一怔倒听住了:“什么?” “听说是武将之女,流落到了瓦子里卖艺。被他看中安排在楚州军里做了军乐伎。”这谈情说爱的经历不是和侬秋声如出一辙?傅大人就看不得世家门第里流落的女子受苦。“如今这美人听说是楚州主将卢大人的外室。但她在宣州城有生意。卢主将也不禁她另有相与之人。”许文修含蓄笑了笑,“尉迟他们与她也相好。” “…是外族人?”全都是情人? “江北那边生意做大的多少有杂血。” 947情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情人(下) 郑公子啧啧啧了半晌,完全没多查问这事是真是假,许文修微觉失望又笑了,他可不想得罪傅大人,揣摩着郑大公子最近的习惯是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并不会告诉郑归音,这要是真计较京城里郑二娘子的流言比他傅九公子的更多。 但许文修自己吃过亏,知道这话万一叫郑归音听了她就得大发脾气。还得怀疑郑锦文胳膊肘向外拐卖妹求荣。 “郑兄,郑娘子这几日可有提起我——?”他到底没忍住。 “没有。”他瞅他一眼,完全不像是嫌弃的模样,温和地负手笑了,“前阵子她伤心失宠的事,这阵子 又忙着赵慧儿的事。她倒是问我,听说你们这几天要在春辉楼摆宴,和吏部马大人他们应酬?” “这还要多谢张娘娘,多谢郑兄了——” “记得张娘娘就好了。何必谢我?”替张昭仪收揽人心是他的日常工作,不待他多言,他又叮嘱着,“马大人他们是张宰相提携的人。你们多多亲近吧。你们的选官试只要不是交了白卷尽可放心的。要去上任的地方如今差不多定了。多亏了马大人。”他一径地客气,实则许文修以往也是他的好友,这些私商公子要是没有争进前三十名的能耐只会吃喝玩乐,他郑大公子哪只眼角瞧得到他们? “这多承了郑兄照抚。”按说,他上任的事都快定了,郑娘子真没有问问他?许文修一径地沉思,他深知这一番选官试后他的份量,郑娘子难道不应该对他 另眼相看,有求于他? 更何况郑二娘子和郑大公子的关系亲密一定会为了郑锦文的前程向他退让,他心里有数,“郑兄,你何时去明州赴任?小弟早就叮嘱那边的家人万事听郑兄吩咐了。” 郑二娘子不是不知道许文修的事,但她的车追着周娘子要打听傅九的亲事。 只不过,眼看着要追上,车到了东仓大街上她又改了主意。 “咦?”她问着嫣浓,指着窗外拐进了盐水巷子的男子身影,“那不是侬娘子的夫君谢大人?”她简直是不敢相信地揉着眼睛,“我怎么瞅着他进东瓦子了?那边的乐伎们不是出了名的先卖身再卖艺?” 嫣浓刚上车,转头向外看清便撇嘴不屑了:“姑娘 ,他才成亲没多久这就乱来了?” “快——快跟上去。”她叫逢紫给她戴帽纱,“咱们下车。” 嫣浓顿时来劲了,跳下车叫了冯虎和家丁们,立时打发了一个家丁去跟着谢平生:“我看着是去了东来大榻房后的雀栖楼。那边楼上不是很多宗亲包了房间安置的乐伎?” 家丁们多半是年轻小子和嫣浓一样的出身,反正冯虎照旧不出声,他们就悄悄笑问丫头道:“二姑娘这是要去捉奸?那姓谢的可不是咱们家的女婿?到时候咱们砸屋子的时候怎么骂?” 她揭帘下了车,听到便笑骂了:“才来多久。跟着正室夫人来砸外室的场子,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学会了?我们在泉州城的时候哪里理会这些事?” 那是咱们家里没有,泉州城里可不少见。小子们笑嘻嘻,冯虎撩了撩眼皮他们就闭嘴了。逢紫却连忙劝着,“姑娘,姑娘虽然是和侬夫人好。但这是别人的家事。姑娘多知道一分说不定就落了一分埋怨。咱们只当不知道罢。更何况——东瓦子咱们也不方便去。” 她看嫣浓,嫣浓赶紧把这东瓦子说了一番。她就是被差来这里看看的。这东瓦子可是鼎鼎大名。临安府里里外外十二座瓦舍,供人游乐。其中地面最阔人流最大,平常女客去得最多的是钱塘门外的上瓦子,那边的乐伎们如唐菲菲之流、厨娘沈娘子之流既会应酬到底还是靠手艺吃饭,名传京城。 而城中东仓大街的东瓦子只有十分之一大小。位在街巷深处却同样熙熙攘攘。 她随便一抬头,数家沿檐相连通到巷底,挂着的不是金银铺子的招牌,就是放高利贷的钱桌子。这些生意在这里最好。只因这里的男男女女大半都是被包下来的。 “怕什么?我听说以前燕国公夫人就常来。”郑娘子的人生榜样里早没有了燕国公夫人,但那也是在夫人势败之后。当年这位国公夫人扶出一位吴太后,又扶出一位夏皇后的绩业她还是万分佩服。 “罢了,我也懒得进去见见世面了。”她连潘玉郎和寇玉生都见过了,还犯得着去见识别的美男子与美人?她叫了冯虎低声吩咐,“去找谢大人,看他若是去了东来大榻房里查案,查到了宗亲赵京云的头上——”她说着就看了看嫣浓,这丫头立时点头表示她查清楚了汪孺人最近的相好是赵京云没错,她才对冯虎 道:“就请他看在郑家的面上暂且回来。” “谢大人不太好说话。”冯虎直言,“他和别家的大人不一样。” 不就是不太会做官?谢大人要是和吏部的那些大人们一样会交际爱应酬就好了。她想想也无奈:“那这样说,我在临安府的那桩汪太监妻室苏庶女参选进宫的案子——”她眨眨眼,冯虎会意点头,她笑着,“你和他说这案子不好大好听。想早点结了。未知谢大人可否有空回通判厅结案?” 谢平生谢大人一心要赶业绩年终得个上上评,一听有人要结案,立时打道回府在通判厅里坐堂,召见苦主原告。 但厅上坐着喝茶的只有郑娘子这个幕后黑手。 “郑娘子这是戏言?没有汪太监的家奴如何画押结 案?”谢大人很不满意。她就笑了,手里端着的玫瑰花茶是方才她先进后衙吃了谢夫人的茶,端着茶盏一路吃到前厅来的,笑着:“大人。我怎么敢戏弄大人?我差人去请他也要花功夫。马上就到了。再者谢大人也不记得我的情?听说今日老宗亲赵京云包的的外室没在东瓦子。另换了地方住了。” 这外室当然不是汪孺人,不过是个东瓦子的女伎,“今天赵京云的正妻夫人来拿人,扑了空在那里闹?大人何必去管这些琐事?” 谢通判大人今天去东瓦子,是因为那里出了捉奸闹事的案子。 “本不应该去。但是平宁侯府的人拿了侯爷名刺来了——不好不去看看。”谢平生也觉得这趟差事有点丢人,连忙解释暗示着他如今听了老婆的话在学着好 好做官,不要得罪皇亲国戚。她连忙附合:“大人说的是。” 说话间,他突然就明白了。看着眼前这位卢四夫人的妹妹,她居然知道赵京云这样不起眼的九品爵老宗亲?而平宁侯府居然也要对付一个老宗亲赵京云?他可是问过了,赵京云的夫人得到消息全是平宁侯府的家人出于“义愤”通风报信。 “如此说来这赵京云不就是个幌子?”他从公案前走下,恍然抚掌,“是了。我不掺合你们自家斗起来的的事。你快叫人来结案——” 她慢条斯理站起,放茶在椅上转头笑道:“大人,抓到犯人才好结不是?” “…我不敢去宰相府里抓傅九。”谢大人很实在,“更不可能去德寿宫抓苏美人来和你对证。这案子不 结案就得拖着压着。上官考评时不好看。” 否则他干甚如此对她客气? “大人,小女也没说是要抓傅大人。我此来衙门,全是为了请大人出马抓犯人。”她恭恭敬敬地施礼,“这案子真正的犯人是一个蕃客,姓萧名诚。还请大人拿他下狱好好审问一番。” “萧诚?” 谢平生没料到这案子还能真有犯人,难道不是她故意给傅九没脸?他诧异沉吟着,“蕃客?如此说这萧氏是契丹的姓?他这种身份的蕃人岂能进京城——?” “这自然就是违法了!大人!我不敢在衙门里冤枉人的。”她正中下怀大喜提醒。 通判厅在临安府衙的西厅,厅后就是官眷住宅,隔 墙就是知府大人的后衙。 侬秋声今天在吴知府后衙里和吴夫人拉了会家常,就听得丫头禀告家中郑娘子来访。她受了郑娘子所托早站在通判厅公堂屏后听了一会,这时见得谢大人不打算审案了要拉关系结案,她就笑着出来轻声和夫君说了几句。 谢大人很听老婆的话,听毕看看郑娘子:“那萧诚他是个人贩子?在泉州城还拉皮条?你拖着不结案就是为了对付他这个坏人?”他露出了郑娘子你真阴险的表情。 好人郑二娘子严肃点头。打从钱家插手这事,她就觉得要以防万一。早就盘算着不怕那蕃客萧诚从她手心里能翻出天去。 叫他敢从三郎手里逃出来!这不是让她没脸在赵慧 儿面前失信? “他还想拐卖宗女!”她义正辞严。 948人贩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人贩子萧诚见过了郑锦文和张文宪后,大摇大摆地回来在耶律兄弟的府上继续吃酒。他还想等着耶律大器回来商量见一见赵慧儿的事。 “郑大公子以往我没见过,今日一见和郑老三大是不同。一个天上一下地下!很是讲理。张大公子是国舅又是宰相长子,到底是个斯文人。”他美滋滋和老管事笑着,完全不知道他们充斯文全是因为赵慧儿和他们没关系,真正出马对付他的是母老虎郑二娘子。 她和谢大人商量好捉犯人结案子,皆大欢喜。她出了厅就叫人回府去:“去和赵慧儿娘子差来的人说,我自然守信。三天后就叫那蕃客从此再也不能踏进临安城。” 到得晚上,她盼着傅九和郑锦文一起回府来见一面再走,但失望地只接到了兄长。他回来了倒问:“那老宗亲赵京云和他的外室?” “你知道了?这是汪孺人弄的事。我原不想帮。但谁叫汪孺人实在太称我的心?”她没看到傅九心里不高兴也不便露出来,深知郑锦文必会嘲笑她的。 “汪孺人称你的心?”他想想后笑着点头,一面在丫头捧来的铜盆里洗手抹脸,一面笑,“她牵制着平宁侯府也好。听说陛下的祭礼行程正在殿中省里议着,回程时若要在天地一池春里驻跸更衣吃茶的话,程婉仪脸面太大了些。咱们家不能白看着。免得张娘娘以为咱们站干岸。” “谁说不是呢?对了——哥哥你今天见着许文修了?这回你去明州城少不了还要他出力。你忍着些。”她切切叮嘱着,“觉得他犯蠢耍奸的时候,不要抽他的脸巴子。点醒点醒就好了。明州船条司里全是咱们家的对头,你得和许家汪家他们一条心才行。” 他抹了脸,丢下帕子,绝口不提袖子里还有许文修给她的情书,他打算呆会回书房烧了,嘴里只笑:“谁理他?” “我都能忍了,你还不能?要不是秋祭不方便我生辰摆宴,我还想摆个二十来席给他和许婉然都发个贴子呢。”她笑着叫人摆饭,和兄长一边用饭一边商量明州的事,又看了她准备的他和夏娘子成亲时的席面菜单子。她其实在心里埋怨傅九。待得吃了两碗香米粥又被郑大公子骂着让她吃鱼头汤,她嘀咕:“我早吃腻了。家里的厨子不好吃。我要去沈楼里吃。” “少在外面乱吃。厨子不好换一个。”骂完了郑大公子去书房时,她没忍住追上去问:“傅九回去了?”怎么也不找个借口顺路来家里看看她? “这才多会没见你就想他了?你这样还想参选?”郑大公子早看出来了,回头嘲笑着,“傅娘娘动了胎气。没惊动外人。他陪着范夫人进宫去探视了。” 她一听就吓一跳:“不是好好的?这还没到日子呢?” 傅九有急事所以没来和她说会话,这样一想她不生气了,那怕是婴戏巷里来了婆子悄悄说了汪孺人的事,她和蔼笑道:“随她。她也辛苦。若是平宁侯府要对付她,再来告诉我。” 汪孺人可还不知道郑娘子待如此她温柔体贴,事事帮衬。她正觉得郑娘子和她就是有仇。她今日出了灵山寺,坐着于夫人的车,在车上就劝开了,说这郑娘子不是个玩意,想叫赵若愚的母亲提防着她。 于夫人摇头道:“她为了张娘娘,在飞红苑已得得罪了太后。哪里还有退路?我虽然没见识,却也知道这是她把自己押上去押了张娘娘的前程了。我看她——是极知忠信二字的人。”又叹着,“毕竟是世家出身。和我儿的亲事上难免挑剔了些。不能怪她。”好中文吧 汪孺人这回就总算看出,眼前这柔弱妇人毕竟是赵若愚的老娘,不是她能随意就摆弄的。她暗恨只能一路跟到了婴戏巷,于夫人倒留她用了晚饭,饭后用茶的时候她继续劝道: “夫人,若是不结亲。切不可让大公子和郑家走得太近。还是送个罗家的侍妾嫁给郑锦文拉上这一层关系,又能叫罗姨娘家在前面挡着——这全是为了大公子的将来。” “……”于夫人这便不出声了,半晌点了点头,“我去问问新安郡张夫人,看郑老爷意思如何商量这亲事。” 汪孺人如愿以偿,便笑着转而说些闲话,心里恶狠狠盘算着: 只要坏了郑大公子的事,过不了几日那郑娘子就会跪着来求她!这郑家的养女以为她对付不了卢四夫人,还对付不了她!? ++++++++ 郑归音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打算盘,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去大书房里寻了郑锦文:“天气凉了。西湖边的庄子不好住了。还是请爹爹进城里来住?” “进城了,他和张夫人怎么说?张夫人不是说要相处一年后再成亲?咱们不在乎,但二老进了城同住在这里不成亲还要天天见?对面住的还是官家的心腹——”他一抬手指了指对面洪太监家,“他们还一起把那赵慈当孙子一样养?”听到这里,她也撇嘴了:“爹爹都忘记我们了。哥哥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你都多大人还要和老爷子撒娇——”郑大公子大笑着摇头,想了想,“最近南门外凤凰山还有几处宅子在卖。请爹过去看看挑一处或租或买下来?说不定还能看看大祭礼的热闹。” “那张干娘怎么办?” “你这就傻了。凤凰山上到处都是太监和女官的宅子。不是他们还不许在那地方建屋买宅!”郑锦文对宫城了如指掌,他随手抽了一张红格信纸,就在纸上画了画凤凰山的地势图,“喏——太和宫就建在山脚。山路下来就是宫城的西便门。西便门进去不到二里路就是胭脂山廊,再进去便见到皇后空着的坤宁殿和宫妃殿阁了。” 他用笔点了点几处地方,都不用提那些在卖的宅子都是犯事太监被抄没的,殿中省在低价抛卖。她就会意了。这要买下还是得挂在张夫人的名下才行。 “我这明州船务司的差事,没有张夫人的干系,恐怕也轮不到我。” “哥哥——”她意外,难得郑锦文说这样丧气的话。她心里虽然有数,全家也处处忍着没和苏家、许家翻脸,但这话听得还是叫她为他难过。 949人贩子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寻思着:“归音小心眼,今天没见我顺路去她家里瞧瞧她,必定要生气。说我要出京城了也不惦记她明明就是心里没有她。” 但他只能站在了瑞珠宫内殿上等着,看着帘内的范夫人和淑妃在说话。这时就有宫人悄步进来,他看了一眼低声问:“什么事?” “英雪殿上,张娘娘差人去召郑家的郑娘子连夜进宫了——” 他一听微喜,再看了身后帘内的人影便点头:“不用禀告淑妃了。” 英雪殿的小黄门出宫向水仙巷去了。看着时辰小黄门还担心郑家娘子是不是已经睡了。然而郑家兄妹打从知道淑妃突然胎气动了就知道宫里有事,都没有要睡的意思,正在扯闲篇。 “得了。论才干我是有的。论着替官家办差和太上皇争一争,这份关系天下没几个。昭仪娘娘算是一个。张夫人就是其中另一个。咱们得心里有数。”他丢笔在书案后伸了伸懒腰,“咱们家没有傅九的好命不是?” 她禁不住笑了嗔:“他亲生爹爹都没有了!你还嫉妒他。”他大笑起来:“换屋子的事老爷子是个没成算的,张夫人会没有?咱们等着,她会来提的。” 她一想深以为然。他就斜眼嘲笑:“家里难得有一个拿主意的后娘了,你还不知道省心!” “……”要真是后娘,你敢这样轻轻松松?她哼了哼转身走了。寻思着汪孺人总得知道张夫人的厉害了吧? +++++++++++++ “|今日见着了新安郡夫人,倒是不觉得如何?夫人,我看这是百闻不如一见了。”婴戏巷赵家,汪孺人吃了一盏茶还没有告辞,因着今天在灵山寺和张夫人打了交道没有吃多少亏,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多说了几句。没料着于夫人突然开口:“孺人。日后就住在这里和我作个伴吧。今日就不要回去了。” 汪孺人怔住。连忙要推辞,说理国公府上刚出了事她不便马上搬走。于夫人笑道:“云奴在外面和马嫂子一起打理铺子生意。回来必想见你的。听说孺人你这些日子也没在理国公府,倒是和一位赵京云的老宗亲府上来往得的多?我听说那府上的夫人娘子们都喜欢孺人呢。” 人家都在感激汪孺人,完全不知道是她给他们老爷在东瓦子花钱安排了一个女伎做外室。这是张夫人今日和她说的闲话。 +++++++++ 这件事嫣浓今日才打听到了,郑二娘子也就知道了,感叹着:“张干娘口风太紧。我不问她半句没和我提。多亏我知道汪孺人没动静就一定是在背地里干坏事呢。”宫里来了人,她连忙半夜出门,坐在车里还觉得汪孺人在泉州城娇纵习惯,她以为于夫人是好应付的? “世上但凡是男人,他们对汪孺人就不能不宽和不是?但于夫人可不是男人……”她笑着气定神闲,车外家丁们打着灯笼,逢紫陪着坐车也觉得姑娘有理:“奴婢看,于夫人管不了夫君,又让着罗姨娘。但她自己可也是公侯府里的家伎出身。管起汪孺人却是正好了。” “但愿如此了。”她正笑着,马车一阵急赶没多会外面家丁知会:“二姑娘,快到了。” “先打发人回府去,和大公子说我到宫门了。叫他放心。”她深夜坐车离家,往宫门东便门去。只因张娘娘突然急召她。借口还是说秋祭时宫妃们的下处布置不妥当要重新做。 “姑娘,那是傅大人——”她在东便门外刚下车,逢紫正看到有瑞珠宫的灯笼打着,引了范夫人等人出宫,她连忙提醒。郑归音还能不认得其中他的身形?安卓小说 “不能让他发现,我得躲起来。”她鬼鬼祟祟缩着头躲在了车后面,“快,快把咱们家的灯灭了。” 车前的灯笼被吹掉,傅九那眼力能看不到郑家的马车?碍着范夫人在他没出声。范夫人本也没察觉,但大儿子送了她上船又说衙门里还有公事,她就奇怪了。尤婆子小声道:“夫人,方才我在宫门外像是看到郑家的车进宫了。” “……是郑娘子?”范夫人无奈叹了口气,“这算是什么事,不回家就为了见她?叫淑妃知道要怪他的。现在是什么时节?张娘娘越来越得宠……” 天武衙门里,他耐心等着。她进宫去了英雪殿,和张娘娘密议一回,大半个时辰后出了宫。傅九得信出来立在天武衙门门房里,门前没有掌灯,她只看到黑洞洞又有了些沮丧:“他都不记得我了。已经回去了。” “……姑娘,今天才刚见过呢。”逢紫忍笑劝慰。 他看着她的车从衙门前走过去了。才下阶上马。丁良招呼着家将们跟上,他骑马远远跟着她的车。 过了六部桥,看到郑大公子半路上骑马来接了她,他这才扭转马头回了府。 “公子?”丁良摸不清着头脑,怎么等着她也不去说说话? “说什么?问她张娘娘的事,还是她问我大姐姐的事?明天再见罢。不都是因为官家有意给在秋祭里给张娘娘封贵妃。这才叫了我们。” ++++++++ “……封贵妃不过是谣言。叫咱们家不要信以为真免得反而坏事。”她回家了,还不知道傅九跟了她一路,刚进后院就忙着把张昭仪的话转述给郑锦文,“东宫今日跟着官家在观堂见了宗亲们。行了慰礼。举止得体行事谨慎。官家欢喜。想压压程婉仪。淑妃马上就要生。也得压一压。许是他身边的太监们看出来了,就传出了谣言。” 他一面挽着袖子一面着在廊上沉思走着,半晌回头道:“所以你都没敢回头去和傅九说话?我看他一直跟着你。” “什么?他跟着我?”她一脸震惊,接着就是半后悔半庆幸,“我怕被他看穿了!”她紧张不已,这会子就巴不得傅九不要来找她了,“傅九太精明了。他说不定会就猜到的。张娘娘会觉得我办事不牢!”书房外竹影轻摇,她又拉着哥哥附耳低声,“再说,你觉得他们家淑妃动了胎气是真的还是假?” “你怎么不问他。”他扯回衣袖嫌弃地瞪她一眼,踏着书房里散出的灯影要进房,想想又回头扭她的耳朵,“好好的机会不打听清楚!找他问问怎么了?你也是笨!” “我怎么笨了——” “依我看,也许官家是真的有意封贵妃,但一听淑妃动了胎气就作罢了。” “……也许是如此。按说这一年都没到。娘娘刚升了九嫔之首的昭仪接着就要升四妃里的德妃。宫务也是她掌了。程婉仪可是生了皇子呢!听说哭了好几回了。” “谁不知道程娘娘有娘家得力?官家不得防着?”郑锦文说到这里,瞅她一眼,要是在外面和许文修、苏幕天这些自己人吃酒,难免要私下里笑语议论着官家和卢四夫人以往订过亲的旧事,但在她面前还是不要刺激她了。 950人贩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回房卸妆歇息,临睡前还问丫头,“傅九很担心吧?要是淑妃生了皇子——官家恐怕又得担心东宫了。”这时才叹息,“东宫有太子妃家掌兵权呢还这样不稳当。要是大皇子——他的岳父大人已经死了。朝里没有了依靠。难怪官家最后选了二皇子做东宫。” “姑娘,你上回不是还说,东宫会装孝顺,欢天喜地接受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进府做侧妃,太上皇才看中他不是?大皇子可没有要。”丫头们劝慰一番,灭灯后她辗转难眠,听着外面萧萧秋声,突然独自在黑暗中坐起来,“不对。就是怕生的真是皇子叫淑妃难做,他才要出京城去宣州立大功呢!太狡猾了——”转眼间,她断然下了决心,“我得更努力一点对付傅九。张娘娘可没有怀胎。兄弟又没有出色的。这不是全靠我们这些人帮衬着了?” 她埋头继续睡,还嚷了一句,“明早出城,不要和傅九说话!我们是张娘娘的人!” 一夜过去。水仙巷里只有郑大公子的灯在书房亮了通宵。嘴上嚷嚷对张娘娘忠心不二的 郑娘子睡得死死的。 隔着几个坊的婴戏巷赵府里黑沉沉的。于夫人房里的丫头四更天就打着哈欠起来,点了灯叫人去请汪孺人,天没亮,赵若愚出府上衙门的时辰到了。 于夫人房里的丫头赶过来,安排早饭。他诧异看两眼,吃了一盏豆子芝麻冬瓜姜末热茶汤,用了两样细点就罢了。戴了官帽去府门前上马,随口问了这事:“听说昨天母亲叫人安排了院子。请了汪孺人进府来住?今天要一起出门逛园子?” 所以大清早就起来了。 “是,大公子。”伏安把手里的灯笼交给门房,去前面替他牵着马,如今府里上上下下倒是对于夫人大为佩服——她也不怕汪孺人进来勾搭老太爷? “小的昨儿回来刚知道。说是理国公府里现在乱。怕孺人在那边受委屈。夫人特意叫人把一个独院子打扫出来请孺人和云奴娘子住。今天说好了就和孺人一起去御园里赏秋。” 他难免迟疑着提醒公子,极是委婉,“公子,孺人平常是好的。但昨天大管事和小的说她那性情不定,在府里住怕不妥当?” “她看不上老太爷。”赵若愚淡语一句,“老太爷也觉得她厉害了。没趣。” 伏安好险笑出来。连忙安心替着公子牵马一路出巷了。 他可是听出来了,公子心里清楚着呢。汪孺人向来喜欢理国公,平城郡王那样长于权谋富贵的男子,老太爷喜欢安静的于夫人和被骗婚做妾的罗姨娘这样的女子。 他们互相看不对眼。于夫人叫她住赵府里很是妥当。 ++++++++++ 同样天没亮就起来干活的还有郑归音,她梳好头插好钗,对镜照得满意就听得外面脚步声响:“二姑娘。” “怎么了?”她问清后叹了气,不得已亲自去叫郑锦文起床。 揭了床帘,他刚睡了半个时辰就起身,坐在床头一脸的疲倦。打从有了明州船务条例司的差事,他越是辛苦,他身边的小子们都不敢叫他。这才巴巴请了二姑娘过来拿主意。她连忙捧了两盏熬得浓浓的茶一一递给他:“你说今天的事多。让他们叫你呢。” “嗯。”他吃过茶后用热热的水淋浴更衣,精神焕发来了饭厅上和她吃早饭。刚坐下手一招,小子们就把明州来的一摞子帐目呈下来,他边吃边看。她见他这模样,就觉得张娘娘真应该嫁给哥哥才对。他可是为了张娘娘把她这个童养媳给甩了。无忧 “又在瞎琢磨什么?我是为了夏家和咱们家!”他头也不抬地笑骂着。 “哦。”她当然也愿意他是为了夏娘子,最好是完全不记得张娘娘了。她连忙和他说着夏家的亲事安排。有婆子上前来禀告了几句:“大公子,二姑娘。婴戏赵府里昨晚有些事,于夫人留了汪孺人……” 郑二娘子觉得是小事。郑大公子听着笑了,吃了两口香香的碎蘑菇热粥,道:“这真是一物降一物。难怪能生出赵若愚。” “可不是?”她随口应了,小口啜着鲜鱼汤,“张干娘去他府上走动这些日子,早就看出来了。她说于夫人吃够了罗姨娘的亏。绝不想让汪云奴也做个没规矩的妾。必定要亲自教她的。” “她能教什么?对了,这对你不是好事?张夫人说这话不就给你听的。你一直就觉得赵若愚将来迟早要宠妾灭妻?”他放筷子失笑,“现在你有没有改主意了?于夫人听着是不是个恶婆母?” “她到底还是因为儿子考中榜眼,才保住了正室之位。赵若愚想怎么样她还会拦着?再者,你也知道于夫人教不了什么的。所以张干娘推荐了一个人。”她笑嘻嘻拭嘴起身,叫人端了盏熬了一夜的参汤过来,看着他吃了,他又看她:“你不吃?” “我减肥。”她很痛心,“范文存说我虎背熊腰。” “……”他忍着不好笑,“我倒没看出来。”又打量她今天的装扮,她连忙炫耀新裁的紫色秋裙,他点头:“是不土了。今天要见傅九?” 她不高兴当即摇头:“不是,我怕被套话。我是有忠心的。” “忠心有我就行了——只不过傅九是淑妃的弟弟太麻烦。你想想赵若愚的亲事。” 她又叹气:“他家太乱了。明明他父亲当年在大江渡口拿命结的善缘那样多。竟然都被糟蹋了。否则耶律大器怎么就吃定了赵若愚去了榷场四面是敌,一定要他帮衬?我听说耶律大器在灵山寺和赵若愚说话来着。” “你要帮他?看不得他被欺负?”他笑。 “怎么可能?赵公子的家事我在泉州城管了一回就脱不了身了。云奴娘子的老娘多难缠?”说罢,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她不是正忙着张娘娘的差事? 郑家的丫头觉得二姑娘比衙门里的大人们还辛苦。张娘娘说一句祭礼的下处要素静不要华丽,她就得全部重做。 “殿中省里的太监,居然还想和我抢差事!”她不忿着,“太监就去管官家的事,管娘娘的事干甚么?就是看着张娘娘得宠,那些在官家面前不得宠的就转头来赶热灶!”天黑漆漆的,马车就早早驶出了南门去行人庵。 红光点点,城中一路上提灯举火的除了卖早点担子,就是上朝的官员。秋祭越来越近了。 “伴当娘子出城了——”门官拖长的声音里,城郊路上晨雾涌起,盏盏灯笼相连, 傅九照旧在城外路边等着她,久久望着城门。 她一出城也急着在窗帘后探头探脑,早忘记刚才还说不见傅九的决定,只问:“看到了吗?有人等我一起去吗?” 9511起上班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当当的马铃声响传来,她顿时喜笑颜开。 雾气中,他头顶烂银冠闪烁,身上绣金银线的宝蓝团花锦披,跨下催着高点上青马从林子里出来,傅府家将们涌出和郑家的家丁们混在一处前后相接。 火把灯笼的光影拉得更长了。他哒哒的马蹄伴着她的马车。 “见过张娘娘了?” “见过了——”她早揭了窗帘,怀里抱着热呼呼豆汁银罐双层焐子,今日他心情像是不错,很是赏脸在马背上接过她递来的银杯子吃了两口热豆汁,她收拾好,笑嘻嘻从车窗里看着他,两人说了不少闲话,她才道:“我昨天晚上还去你们家娘娘的瑞珠宫前行了请安礼。娘娘说晚了不见了。赏了我两盒子宫制花钗子。喏——好看不?” 她指着头上簪的绢花钗,他瞟眼看着,一支绽开八重绢的紫牡丹秀美雅致,颤颤巍巍簪在了她新梳的三叉发髻上,花蕊银打成细丝,发髻青丝乌油,她的脸在清晨冻得白嫩透明,唇红似艳,眸如点漆,眉心还点了一点银珠子紫绸十字宫钿。 这美色在晨雾中妍丽如仙。他不出声,但她一看他的眼神就得意极了。 “昨天多谢你了。我哥哥说夏大人本来很不高兴,但你为他作了保,说咱们家绝不会纳妾的。他就相信了——郑锦文回来和我说了。” 他笑着不语,既然郑锦文不提赵若愚昨天也在,他何必提?郑大公子这就是还他的人情。他当然也不会提越若愚昨天去东门送行也找了夏逊,一再致意说这门亲事是他爹糊涂不算数。 郑锦文不提这事,那他何必告诉她?犯傻帮情敌不成?她很高兴郑大公子的亲事一切顺利,喜滋滋从车里提出一只四方六层乌漆大食盒子,对他献殷勤:“喏,这是我们家做的菜。我准备了两份。我午后在行人庵叫人热好了。自己吃一份叫人给你送一份去。你可以慢慢吃。” “多谢郑娘子费心了——”他微笑着,低声,“我午后去找你。” “真的?”她大喜后又赶紧遥头,“不好。最近我在宫里有对头了。会找我的茬子。” “英雪殿的宫监邰太监?”他好笑,“为难你了?” “对!就是他——!”她叽咕着愈是不忿。他就静静听着。她说了一通后心情渐好再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她就心虚了:“我在行人庵用的物料都是咱们家的用料。这不是省钱吗?” “拦了别人的财路?” “……对。”她委屈着,“但我的用料费少了三成。娘娘夸我会办差。” “叫别人怎么办?你倒不通这个理了?” “根本不关太监的事——”她只能承认是轻敌了,“挽迟女官我试探过了。她从不收红包。那就不会理会这些事。太监来多事干什么?”千军万马 他听得最后两句忍俊不住:“原来你围着夏挽迟转就是为了这个!?没错。英雪殿的外差历来有张大公子办。太监们都插不上手。女官们就更不管了。否则你也不敢伸手要这个差事?”她深深点头,吹嘘着,“我们家和张文宪好着呢。”他失笑着策马:“没错。我这几天在斋宫工地上和内侍省里的几位监工老押班说话,都说你到底是郑大人的妹妹,就是机灵知道不抢别人只抢张大人。” 她终于觉得自己还是聪明了,欢喜点头,这事她是算计好了的。他叹道:“但你没打听过,邰太监除了是英雪殿宫监,还兼着什么差事?” “不就是在画院里当差?”她早就查过的了。到得午间,她在行人庵里忙累了坐下来,丫头们早摆上饭来,她执筷扫过漆盘家里带来的饭菜五菜一汤,石首玉叶羹、红熬鸠子、二色水龙粉、荔枝焐腰子四色荤菜,地青丝与淡菜脍两色素菜。虽然对傅九还是一肚子气,但还是勉强问着:“炉子上热好了?给工地上送去了?” “姑娘,早好了。冯虎亲自去送菜了。免得被宫里差来的奸细小黄门密告。”嫣浓小声说着,她哼了哼。嫣浓和逢紫互视,嫣浓难免都出头劝了:“傅大人是为姑娘好呢。”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谢过他了?”她一脸深沉地扒饭。 “他要来行人庵,姑娘让他不要来呢。不就是生气了?” “我才没有。如今斋宫快盖好了,工地和寺院附近到处都是监工看地方的太监、押班和黄门院子。程婉仪宫里的、王府里、国公府里。他一来宫里全知道了。这里除了太监就是我了。我不怕张娘娘问。我得怕淑妃娘娘又动胎气不是?还有你看——”她瞟了一眼窗外。她坐在了行人庵的客房里,黄榆木雕花横榻前摆着同套四角雕花长几饭桌,榻东面是漆绿窗格子双层,透窗可以见天井里竹影森森。高出院墙的千竿竹子有一半是移种来的,雪白灰墙和檐顶覆盖着碧油油琉璃瓦是新拆换的,整个行人庵宠罩在了竹色绿影间。 她就想不明白这色调怎么就村俗了?那邰太监就是这样在张娘娘面前嚼舌头的! “郑娘子——”两名小黄门的身影从绿色中穿透而来,拥着中间一位青衣押班,看着十七八岁瘦精精个子高挑,尤其一双眼睛又浅又长,单眼皮天生带着清冷。开阖间眸光全是冷静从容。倒是个颇有气质的俊俏少年。难怪年纪轻轻就是在宫里画院当差的押班。只是那双眼神光太冷森了半点也不温柔,完全看不出是能画出一笔憨态可掬百猫图。想着这人是靠画肥猫而得宠的宦官。她暗骂着猫奴奸细! 徐押班并不进来,皮笑肉不笑在门前拱手:“咱家在庵主房里按邰老爹的意思布置妥当了。郑娘子移步去看看?邰老爹说照这个样子重新来一遍就好了。” 嫣浓大怒就冷笑:“没看到我们娘子在用膳?方才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这是故意刁难——”她抬手拦了,看了嫣浓一眼,逢紫这时就开了口,笑道:“徐押班,奴婢有一事请教。” “不敢。姑娘请说。”徐押班倒是客气,毕竟早老就认得逢紫,本以为是宰相府张三公子的妾,没料到张三公子去巴蜀了她还在京城。逢紫也在叹,她还一直在姑娘面前夸这位年轻徐押班不识字却能画一笔好画,颇有才干,在宫里可结交。如今难免被郑娘子觉得看人不清,她笑道:“押班,奴婢方才看到是盐市街里的隆福记绸缎王东主来了?送来的糊墙制帘的料子我们娘子一一看过了,就是把青竹色换成了老竹色。嫩姜色换成了桦黄色。韩红色换在成了福寿红色。料子用的也是前三年的陈货。徐押班。这颜色是庄重了但不会太沉了些?怕是少了些佛庵里的出尘空灵。” “咱家听说郑娘子一向机灵,怎么这回就糊涂了。:”他并不客气,眼光扫到榻上坐着的郑娘子,“咱们娘娘如今要册封的是四妃之一,要的就是一个德妃的德字。” 胡说八道!不就是隆福记给你们邰太监塞钱想揽这个生意!郑归音狠狠把嘴里的饭嚼干净,再慢慢吃了两口茶,这才温婉笑了:“这里用了隆福记的料子陈货。婉仪娘娘下处的殊胜寺想必也要用?太子妃、庆王纪、三皇子妃那里用什么?国公夫人们落脚的十几处宫观田宅里也要用?” 徐押班拱手笑道:“这是殿中省给姑娘你的差事。我们邰公公绝不插嘴的。只不过——娘娘如今主持宫务。她这里定了色调子难不成要让其他宫嫔、诰命们胡乱用色?”说到这里,他抬脚悠悠走进,负手环视,对郑娘子这一屋子黄榆木配竹青色的清新摆设挑挑眉,“咱们德妃娘娘行事四平八稳,其他国公夫人们都是沉稳的。只除了一位程婉仪年纪轻轻,难免跳脱了些会喜欢郑娘子的用料——到底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姐妹不是?” 这是骂她是程娘娘的奸细?她不急不恼,慢条斯理:“我就问一句,陛下的斋宫里用什么料子糊墙? 徐押班眼神一闪:“这自然是傅大人说了算。” 9521起上班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生气了?”傅九算着时辰回来,一进帐子,就看到几案上摆着她那乌漆食盒子里配上的五菜一汤的热菜,回头问丁良,“我不是说了去陪她一起用饭?” “公子你说话太重些。姑娘家受不了。要缓和一些才好?”他陪笑。 “……我就是说了她不如郑锦文聪明。”他也委屈了,“那是她哥哥。” ++++++++++ 行人庵里,郑娘子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你们还知道斋宫是傅九说了算。那行人庵里你们就敢胡插嘴。这不就是欺负我不如傅九厉害??若是如此,张娘娘将来不就得输给淑妃娘娘? 她自觉责任重大,绝不能输给傅九,至于傅九说他不如郑锦文——郑锦文说她又土又笨,所以喜欢张娘娘不喜欢她。难不成傅九也是这样想? 她这样美貌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又土又笨!都是傅九瞎了眼!她端茶笑了起来:“我不拦人财路。王东主好大的本事,谁叫咱们邰老爹除了是殿里的宫监,还做过内侍省里掌锦绣院的提举老档?” 她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不是没查,英雪殿的宫监她怎么敢不查清?但她只查到了邰太监以前在画院里当过差。并没料到画院里的太监经常会去制衣的锦绣院里兼职。不过就是两三个月。这样少不了和外面供料子的大东主们有来往。 这是她的疏忽,但傅九说她说得太过分了。 “英雪殿向来是邰太监和张文宪接洽对帐。你省钱了他邰公公以往就是胡花钱了?多亏张文宪和你们家好又从不在这上面捞钱。否则就得罪他了。” “可是我哥哥差事都省钱。所以我才——”她心知是求好太甚,但嘴里不服气。 “你哥哥不一样。太府寺的杂料场早就被驻空了。除了他谁还能淘出东西刮出一批用料来宫里搭棚子?内侍省没出钱,英雪殿不用出这个钱,有不服气地一打听,原来他是用宫里积年淘出来的旧马桶六千只去码头上换来的,运道好运河上来了一批十万支巴蜀竹排船。卖了竹子要木板子浮水载货。这一换是皆大欢喜。就这件事人人都佩服他精明心细又消息灵通。那就是他的本事。你呢——”因为说得苛刻了些,她瞪大眼睛扁了嘴。 同路的时间没那样长,不够她在肚子里痛骂傅九不体贴,顺便再骂英雪殿里的太监没见过世面没眼力劲,居然在张娘娘面前说她在行人庵的布置太村俗。他笑着和她告别,她切切叮嘱午间千万不要来。 “生我的气了?”他临别时终于察觉了。 “没有。怎么会?”她温婉体贴。 越生气就越不想输了。她到了行人阉就一直这样想,眼下和徐押班互怼时也是如此。 “非要隆福记的货我也认了,邰老爹不过是说说糊墙的料子不好。没叫把摆设用具了这还算是给我的脸面——”她一抬手,嫣浓只能忍着气,在桌上摆了茶,她笑着:“徐大人请坐。” 这徐押班果然精明,一听她认栽见好就收。他倒拱了拱手,寻了一只蒲团上坐了:“我年轻还没有品级。蒙圣上恩典从前省调入后省。得了后省里一个高品班头的职差。娘子高看我唤我班头就好了,就连这也要等祭礼完了后才替补上来。郑娘子毕竟有是有品级了——” 说着,他又拱拱手,“娘子只别怪我办差太上心了些。不瞒娘子,祭礼这趟是三年一遇大差事也是你我的前程在里面。得罪之处也是不得已。” “……班头客气了。我的品级在祭礼三天才算数。如今也是白身。”她谦逊笑着,暗里地就想,她能不知道新建的斋宫里谁供料子?不就是柳娘子她爹的柳记?隆福记敢去惹吗?难不成官家静斋三日的屋里也要用隆福记的陈货料子糊墙?”第二 “郑娘子,斋宫那边听说柳记的料子也是从泉州进来的?”吃了两口茶,果然这徐班头就主动提起了,她淡笑:“我们家在泉州可不做这门生意。” “这是当然。”他一招手,门外小黄门居然就呈了一份礼单过来,逢紫接过送上展开。单子里面的倒叫她目瞪口呆,这礼单的落款不是隆福记还能是谁?她这里还在想法子把徐押班收买过来显显她的能耐,那边隆福记就要花钱收买她去暗算柳记了? 她缺钱吗?她低眸不悦,这不就是仗着邰太监的势牛不喝水强按头? 傅映风在行人庵门前下马,进庵后一路上遇到不少宫里差来审看的宦官,他一看就知道都是各殿上的宫监班头,他们看完了过两天就是二十四司局的女官们来查看了。问好施礼间,他们招呼着:“大人也来看下处了?淑妃娘娘的事还得靠大人费心。” 话里话外,人人都觉得他来这里是寻常,但心里如何想就不知道了。任谁都清楚淑妃要生产了绝不可能来秋祭。他来这里除了找张娘娘门下的郑娘子,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是说私下里说过亲事?要进府做妾的?” “这就是老相好了?”宦官们的嘴不可能不碎,他知道。但他自然早有安排。保着今天这话茬子传不到宫里去。 他大步进了天井后院,正斜斜看到对面廊上的客房。 她的房门大开,她款款站起正在房中转了一圈,身上一袭烟灰重纱夹缬裙,外罩绛红紫藤花纹的裹胸,细腰盈盈一握,发髻间八重绢的紫牡丹宫制花斜斜靠在耳边。她的双眸顾盼如波。 他皱眉看着,要不是房里站着的年轻男子是个太监,他可就要发怒了。然而就算是太监,那徐班头盯着她眼睛都不转的模样仍然让他甚是不悦,更兼她身边的两个丫头退出来,嫣浓捧着残茶剩菜离开了,逢紫伸手关了门,竟然守在房门外。 丁良想拦没拦住,追着他大步沿廊过去:“公子。郑娘子像是在——”他这话这也只敢在肚子里叫,不敢大声了叫她的丫头听到不是? 公子生气他明白,方才郑娘子在房里像是在炫耀她的新裙子?这说不通!徐班头又不是她的丫头或是娘子们。 难道真是在色诱太监?犯得着么,郑家钱多得能把宫里老档也砸晕吧? 房里,徐班头应她的要求把自己的两个小跟班早打发走了,她就起身说了几句在他面前笑语嫣然转了一圈。 “郑娘子这是——”徐班头眼神微闪,似乎是在打量着她的身段容色,又似乎极是惊异中带着三分惊喜,她早就习惯,又款款转过一圈后:“如何?我方才说过的事意下如何?” “成!”他一咬牙一跺脚,“就按你的意思。我去和邰老爹提,不用隆福记的。行人庵里的料子颜色都照旧!还是郑娘子有眼光最合娘娘的心意。”徐班头转眼间口风大变,傅九到了门口听得也诧异,逢紫突然看到他,掩嘴差一点叫了出来,转瞬间她却忍住了沉默不语。 傅九瞟她两眼,倒笑了。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丫头不可能不叫。 丁良却觉得,当然是有见不得人的事,否则关门叫人守着是了为了什么?他跟着公子进来时就听到了风声说是郑家这位娘子和徐班头闹得颇不愉快,整个行人庵都要换成隆福记的料子来重新糊墙。公子想着这是邰太监给她个下马威,还庆幸赶过来哄她是对了,帮她找回场子也是小事,但她这是用了什么法子扳回了一城? “如何?”她柔声相问。徐班头上前扶着她的手,她眼神微闪没有甩开,他在门外看不到这年轻押班的神色也从他的姿态看出他似乎是倾倒不已:“只有一件事。就是傅大人知道了要如何?” “……”逢紫和丁良听到这一句,面面相觑,丁良这时就佩服公子居然还沉得住气。 9531起上班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倒怕他?”她慢慢抽回手,半转了身子似乎在冷笑。 “……若是郑娘子非要办这事,我也是不怕的。”徐班头走近了两步,扶着桌子在她耳畔低语说着,“我对郑娘子你……” 他没忍住抬手一推门,抬步进去:“找我有事?” 她吓呆了。傅九怎么来了?她还想着拉拢徐班头这些人去挖傅九的墙脚呢。 对于傅大人一副人人都欠了他八万两的表情,徐班头觉得很应该,丢给她一个眼色后他上前施礼:“大人——” 你们俩在我眼前使什么眼色?傅映风眼睛看着屋顶,哧之以鼻:“这是谁?” 她心里直叹,你这样得罪宫里的太监,那怕是淑妃的弟弟也会被说坏话的。她本来生气现在也顾不上了。正要开口打个圆场那徐班头又不动声色给她个忍耐眼色,然后依旧客客气气陪笑道:“小的徐迟,画院里当差替供奉们洗笔磨墨。傅大人执掌陛下的亲从天武军,向来只在御前行走。哪里知道小的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人?” “哦?原来是张娘娘跟前得宠的猫押班?”他不屑地笑,用眼角扫他,“听说徐班头有个外号就是泼水奴?泼公公如今在画院是不是又画猫儿了?打算挂几幅到这里来讨娘娘的欢心?” 她哑然了。泼水奴是张娘娘早欢喜的猫。前阵子吃错东西死掉了叫娘娘伤心不已,就是这徐班头画了泼水奴的百态图敬上为娘娘解颐,得了官家青眼御言让他把他提拔成了画院的押班。祭礼后上任。 但她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傅九这淑妃弟弟在宫里仗势欺人的模样,半晌回不过神。然而徐班头也让她很鄙视,这小子对她厉害对着傅九那果然就完全不一样,照旧陪笑:“大人说笑了。小的哪里敢。就是奉命来办些差事。” “哦?泼公公今儿在这里有什么差事——也要我听听新鲜?”傅九负手步进来,摆出的谱让她直翻白眼,他半点不见外,揭着官服前襟手一掸,在榻中坐下洒然一笑。桌上和他一样摆着四荤二素,他瞟她几眼。她看这人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只会得寸进尺了。居然把徐迟外号叫泼水奴拿出来公然嘲笑?这是要往死里得罪英雪殿上的人? 没料着她还太小看了傅九公子,他斜眼瞟她,“原来徐大人和郑娘子是知交,到底都是张娘娘的人。难不成郑娘子这回进宫是为了进来陪徐大人?” 这话说得她和徐迟同时色,徐迟还能忍,她已经是恼了:“非礼勿言傅大人可曾听过?” 他斜倚在榻上单手撑脸,顿时放了脸:“郑选女也是万里挑一才能上名册,可知上下尊卑?”他是什么品级,她算是什么? “大人是勋贵子弟武选官,是陛下的亲从军大都管。小女是殿中省辖下二十四司局的小小伴当女官。大人的威风不小,需使不到我跟前来!”她可是不怕的,这不同衙门的事最要紧是不吃眼前亏然后各自去找靠山告状,眼前最坏就是拉开了架式看谁凶。她天天带着冯虎不离身是为了什么?女生 丁良眼着公子遇过不知道多少这种事,此时在外面听着,也琢磨出郑娘子这凶悍的意思。他转头就看了看廊下站着的冯虎。然后又默默回头。 他大笑着起了身,侧目在榻扶手上挑起了一袭白底紫藤花纹女用披风,记得她早晨坐车时裹得紧紧的,叫他完全没看到她披风底下这一身裙子和身段。她早有了盘算,他倒还说她不如郑锦文聪明,难怪她恼了。 他顺手就把这披风丢到了她的身上,冷笑着打量她一身烟灰色重妙裙,“入秋的时节。可不是春夏踏青时进御园献曲那样。如此妖服就是没规矩了!” 徐迟暗中一怔,听出了其中似乎有三四分的暧昧不清,但郑娘子这样的细心人偏偏就粗粗大大不如太监仔细一般,她抓着披风就涨红了脸:“大人这是算什么?小女是德寿宫的选女爱怎么穿大人你管得着!?再者,斋宫里自然是傅大人这样的祭礼勾当官为尊。但这里是张娘娘的下处,我从殿中省领的差事有公文的。这里就是我说了算!大人还请移步——庵里处处都在做新承顶重新糊墙,这里不敢留大人。大人若是觉得我办事不力,请去殿中省里分说!” 她冷笑着直接赶人,徐迟同是英雪殿上的人难免侧目看她,这会子他耳朵里听得痛快,觉得两宫对阵时郑娘子足可充张娘娘的女先锋,暗暗又叹着这娇滴滴的娘子不是进宫侍候人的料。她这样不能忍气得罪了傅映风可得连累他,回宫要怎么和张娘娘交代? 争吵的声音多多少少传了出去,没多会整个行人庵都知道了。嫣浓早站在了廊角耳听得宦官们议论纷纷: “淑妃这是不忿了?所以傅大人发作了一回?难怪今天突然来了。我还道什么事。” “前儿没听说张娘娘要加封贵妃的传闻吗?要不是还有一位程婉仪,瑞珠宫和英雪殿谁能忍谁……” 傅大人不是这样好打发的。他坚持要到看看佛庵的正殿,郑娘子不屑一顾也拦不了他。她看徐迟:“不就是要查用的什么香料?斋宫里用的都是泉州来的外蕃乳香。一半是柳记卖给宫里的。我是什么人能叫他挑出错来?” 徐迟和她互换了眼色,他立时回宫去张娘娘跟前先铺垫铺垫。 “他说,免得我和他被奸人进了谗言。不待我答一句就溜得飞快。”郑娘子系着披风在正殿里倚窗站着,看到这庵里的来往的宦官竟然转眼就走光了,四处寂静,她都没好气向傅九埋怨道:“这些人当真是没半点义气。能来这里的多少都是向着张娘娘的人。结果我这里还和你吵着呢,他们就全逃了。” “你以为他们是你?就算不是我在这里。如今只要是淑妃和昭仪的人争起来,机灵点的都会溜远了免得惹上一身麻烦。昨晚上传出封贵妃的事,官家身边的人被板责了好几个。后省里的大档今天都是一脸晦气。” 殿里无人,只有新制的金银锦八宝经幡高高挑起,又从殿顶垂下,经幡数十幢尤如佛陀园中生长的棵棵金银八宝树,锦面上绣制的莲花宝相在夕阳里益发光泽迷离。 还未到月上柳梢头,她与他已是相约在此了。 954宦官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说好了今日过来陪你用饭。你又生气。倒叫我没办法。那徐迟在宫里出了名的叫宫女喜欢,你倒和他不忌讳?” “他是宦官。”她掩唇忍笑,可没料到傅九在乎这个? “宦官怎么了?”他还是不高兴,“他们有了品级就不一样。别看在宫里战战兢兢的,但毕竟是御前的人处处仍是优容。他们在外私宅里可是能娶妻的。洪老档不也有几个侍妾丫头你没看到?就在你们家隔壁……”佛前一点火光燃起,傅九立在供案前,还真从香盒里用香挑子拨了些微乳香,丢进了香炉里焚起,他仔细嗅了嗅才钉的一声丢下了银包铜的香扬子,转身招手: “过来看。” “……香料有问题?”她见他不吃醋了,连忙就移步过去。借着佛前灯光,他看到她披风下那夹缬裙子十二折,走动间裙摆缥缈如雾,她腰身修长,身段玲珑,在经幡间抚锦走过时这裙子衬出她美色出众,还平添三分娇俏可爱。 只因裙上片片银粉印花,在她的裙脚上印染出一副雅致宫画院,就算不是徐迟那副百猫图,也是颇有趣味的宫院白猫逗球图。 “傅九,这是我们家香药铺子里请林御医新制的女香药呢……比柳记的都好。活血顺气。是我今天从自己炉子里取来试试的。是不是太香了?”佛前铜香炉里香雾缭绕,她深深吸入。 “听说你这几天在置办三百份的香药礼盒。就是这个?要送给谁?”他低头吻在她的耳畔。 “好凉——”她一缩脖子,叽咕地笑,“你猜?”撒娇靠在了他的怀里叹气,“这香药所费极高。我最近钱箱子都空了。” 郑二娘子又开始哭穷,他难免想着私房帐册子掏出来给她看看。叫她欢喜,只没忍住笑道:“郑锦文那揽钱的手段,你也投钱船务司了?” “理国公、寿安伯一倒。贵戚勋贵们都不敢向舶司里参股开船厂了。能怎么办。还不是咱们息来?我就把嫁妆拿去给他了。他又不肯要。我只好想法子去各府里替他拉拉交情。总得带份上好的礼盒才行。就是这香药了…… 说话间,她的双臂从他的后背攀上宽肩。袖子滑下露出脂玉般的胳臂。他低头,四目相对皆带情意,他早知郑锦文的事需要私商们帮衬,否则他没管许文修是为了什么?“许文修那里想让他们家出多少,我替你去说吧。” “你只别让许长宁他们那一房太急着在族内和他争就好。我知道你和许长宁是好友。”她谦然,伸着纤指碰了碰他的脸:“为了方才的事不高兴了?” “何尝有不高兴?徐迟又算是个什么?”他不由叹着:“你也知道如今天凉了,你的丫头们也不小心些。”说话间,因为她的首饰太碍事,他抬手从她发髻上抽出宫制大朵绢花,她如花俏脸上露出疑惑,他把绢花向案上一丢,钉的一声轻响悠悠传出。16 正殿前后各有一个院落,都没有人了。 丁良和逢紫各守着前后院门。 佛幡摇荡。太阳走过了中天向西而斜,在佛像面上投下暗影。他双手揽着她的纤腰,低头用唇在领口肌肤上印了印,鼻端果然闻到了似曾相似的馥郁乳香。 在她的细笑声中,他在她耳畔低语叹道:“城郊秋寒来得早,你何苦穿这衣裳,?那邰太监的事和我说一声不就成了?” “我只是听说徐迟忙着向上爬。必定是想扬名的。”她一听就心虚了,又连忙透些底,“我听贾内人说宫里文绣院在做德寿宫的选女衣裳。你看我这身好不好看,就用这衣料给所有选女做参选时的衣裳如何?我打算去求张娘娘说说这事。” “哦?”他松开手,无奈打量她那夹缬银粉印染的重纱裙子,夏秋之交穿着美是美了却有些容易受寒,他双手一拥把她抱在怀中,咬咬她的鼻尖调笑着,“徐迟就为了这项好处倒向你了。德寿宫选女全用这身衣裳就是你拉拢他的法子?你也是摸到他心坎上了。论理他可是邰太监的干儿子……” 她得意不已,推开他抽身而出,伸手捞住了一支佛幡下的锦绣飘带,媚笑着让他过来仔细看这质地花色,他自然负手走近:“这也要重做?” “谁有这功夫?隆福记要占我这庵里的生意,不过是为了个脸面。”她仔细看着锦绣飘带上的宝相花纹,自问她用的全是实实在在上等新缎子,“这院子全算上到底能用多少陈料子?我如果把选女的衣裳料子这生意求来了,交给他们做,徐迟扬名了。隆福记也得脸了。为什么不答应?我可就省事儿了,免得他们来烦我。” “哦,果然聪明。”他这回就聪明笑着附合,手里抚到她披风下的衣料子滑腻轻薄,他的指尖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是衣料还是衣下的肌肤,她红着脸丢下飘带,踮起脚尖碰了碰他的唇,又叽咕笑着:“好凉,傅九……” “……你过来些就不凉了。”他双手把她揽得更近,双唇的碎吻中吐出断续的喟叹,她领着他把正殿里处处逛了一围,每一处雕窗画格,每一件佛具都请他过目。谁叫她和他就拿着傅大人不满意斋宫的用具来做借口,他来行人庵就是为了看看张娘娘这边用的是什么货色。他光捡她喜欢的听的话说:“……你这衣料子。我记得春日明州钱园宴,我在明州傅府里的妹妹们,她们像是在抢这类衣料子?” “你还记得?!”她惊喜不已,从佛像后殿的挂起的白绢经书长卷后探出脸来,“我方才还和徐班头说这事呢……” “说什么?明州城锦绣衣坊?”他一语就猜中,走上前看看一副副八尺长白绢上抄写的经文,在后殿飘浮如云林,连他也难免点头赞许:“这布置倒是雅致。你们娘娘会喜欢。” 至于她如何说动那徐迟,这不是明摆着。明州锦绣衣坊的老板娘就是文绣院里出来的女班头。夹缬印染的衣料春季里刚出来,明州城就有了。 955宦官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和徐迟说这夹缬衣裳一出来,明州城的选女看着傅大人的妹妹们穿了。个个都在打听都羡慕久矣,没有不愿意的……”她嘻嘻笑,拍着他的马屁,“他听了就不出声了。果然是觉得傅大人可靠。” “就说了这一点?没威胁别的?”他睨了她一眼,像是早把她的花花肠子看透了。 ++++++++ 徐迟出了行人庵,快马先没有去回宫找邰太监商量。反倒是去了隆福记的铺面。他匆匆进内,老掌柜的连忙请了他登楼进雅间内舍坐,寻了二东主来:“徐老爷,二东主正巧在。” 隆福主的二东主亿文白也是唇红齿白好年轻相貌,一听徐迟突然来了寻他要见,他喜上心头跺脚:“不旺我如此待他!”他三步并成两步上了楼,就嚷着,“小迟。我正得了一个玉蝈蝈笼这当口放在家里。你必喜欢。好精巧的玩艺——” “快关门。” 徐迟不像往常一样疏远冷淡,紧握着他的手把他拉进来就附耳低语一番。亿文白心神摇荡只眼着他露在白单衣外外的一抹颈脖,肌肤洁白透明,梳上结发髻的发尾修剃得清清爽爽,浮出三四脉清浅青筋玉纹,然而突然听到几个字,他顿时也激动起来,不敢置信:“你说是太和宫选女的衣裳让我们家来做?” “不是——”他暗骂着,要不是这人命好天生是亿大东主的族侄也配和他来商量大事?他只得又重说了一遍,亿文白大喜抚掌:“果然我没听错!郑家和傅大人有关系我以往隐约听过没当真,竟是这样有影的事!?他们两家不应该是对头。” “别管这些了。太和宫还没定,德寿宫我看是一定了!这郑娘子——好灵气俊俏的模样。只可惜了没记在程府里的名下,是郑家这样的私商出身。”他叹息不已,“早知道我何必刁难他?” 亿文白看他一眼,把绸袍一撩坐下了,瞟眼笑道:“倒是头回听你夸奖女儿家的容貌。这是心有所属了?我以往只以为小迟你一心牵挂的是娘娘殿上的明月,夏挽迟?” “我这样的人。倒要把这些事当真?挽迟是张娘娘的心腹,我结好她不应该。你尽胡闹作甚?”他皱眉。亿文白就笑了,斜飞眼角觑他:“你说我是作甚?” 因着秋风有寒,他一身黄门宦官的衣裳,骑马时脸上吹得有些透明发白,狭长单眼皮里的双眸也久久盯着他。两人对视了半晌,他避开亿文白殷切的双眼,转头坐正冷哼着:“这门生意我看做得。她们明泉两地的私商女儿都在参选。关系密切。她又能在尚衣局贾内人跟前说上话。这两日我要不是为了邰老爹的吩咐,我哪里会得罪她?” 亿文白年不过二十七八,最爱少年,前几月一见这徐迟就惊为天人,暗慕他不少时日,打听他的喜好以字画和金银玩艺相赠,只忌着他是宫里人不好直接哄骗上手。徐迟暗暗冷笑,早听说这亿二东主在生意场里有好男风的相好,私宅里有壁宠,时不时到西湖上还能玩几个穷船户出身的水灵俊小子,早是个风月场里的老手,他徐迟六岁入宫好好的冰清玉洁的人,哪里又看得上他?只是不好和他翻脸暂且虚与委婉罢了。一起看小说 他沉吟着,挑指揭了茶盖,雾气弥漫,他皱眉嫌烫叫人赶紧送了一盏温凉的来,亿文白连忙抢过去叫人替他张罗。他接过温茶几口饮尽。老掌柜亲自进来送茶,退出时暗道着徐班头这是遇上什么事了?如此焦虑不安? “这样的话……”二东主只贪爱美色,又记着大生意,全没注意徐迟的异常,心想着太和宫选女的衣裳给家里做这才是真正的脸面,家里老爷子才会觉得是好买卖。他就犹豫着,“还是和邰老爷商量后再决定?” “来不及!我劝你一句——邰老爹快要退职告老了。这郑娘子进宫做女官一定要在娘娘跟前办外差的。你心里掂量掂量。”徐迟清冷的黑眸扫过来,压低了声音。 “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就要告老?!”亿文白顿时色变,“他熬到如今这个位置又有张娘娘在,怎么着也能再升两个品级。再干十年才是。上月他大寿我们家老爷子可是——”他们家可是送份厚厚的礼单就为了这十年开个吉兆好头! 原来隆福记亿家也被隐瞒得死紧,徐迟本来对邰太监的暗恨只余了七分,还有三分却是兔死狐悲的叹息,他伸手掸去宦官服上不存在的轻尘,起身告辞:“我原也不知道。只今日隐约从这位郑娘子嘴里听了些许风声。才明白他急着和你们家做一笔是要告老!邰老爹连我都没提。自然不会告诉你们。” ++++++++++++++ 亿文白慌头慌脑回家中报信。京城里因着教坊司的裁撤,教坊女伎人们散入各公侯府邸和富室百姓家中,不少还与小民成婚。近来宫中时尚渐渐传开。 但凡有些家底的女眷们喜欢在制夹缬衣料时挑选宫中画院的画儿印染。除了明州,各州城的女眷们也开始学着了。行人庵里没有了外人,她又不用重新糊墙,倒有半日空闲和傅九耳鬓厮磨。两人在就殿中私语,直待到了金黄月儿爬上了殿檐。 他拉着她离开挂满经绢的后殿:“小心弄皱了。你自己抄的经印在这上面你也不小心?” “不仅是我。”她又在献宝,“你看这后殿上有三十来幅白绢经文——除了张娘娘抄写的就是宫里太妃老娘娘在佛前祈福抄奉的,陛下的娘娘们抄的经在那边——”她指了东侧殿边七八幅,“余下其他有脸面、有郡县夫人品级的告老女官们抄的经也有……” “这是还没办差事早早就讨好她们了?”他笑着抱胸,“还是你想劝着她们也去船务司里参股投钱?” “说钱好俗。都是为了菩萨呢。”她一脸虔诚的模样,还捏鼻摇手受不了他的铜臭气,他大笑起来,走过来轻轻把她推靠在了殿柱上。他低头覆上去。她双手缠住了他的脖子。 956回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踏着清浅的月色,逢紫在外面唤了两声:“姑娘。要回了。” “……知道了。”他微哑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逢紫连忙退开了。殿中,他从地上捡起她的披风,重新替她系上,她红通通的脸像是在发烧,他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忍不住笑了:“怕羞?我也没做什么。你以前……” 他差一点嘴快问出了许文修以前没碰过你这样的话。好在及时收嘴。许文修什么德行他知道,两家门当户对,订亲又来往亲密,他想来总和她有些亲昵。 他心里这样想,她正啐他:“你以前有几个相好?她们怕羞不怕羞?你们家通房丫头你也从不近身的?” “……哪有这些事?我如今也没有通房丫头的。”他赶紧含糊过去,牵着她的手握了握,她哼了哼:“为了个宦官,你就阴阳怪气的!”叽咕了这一句,她才板着脸不出声了。他暗忖着你阴阳怪气的时候比我可多。又哄了哄她,他才出来叫了丁良:“我的披风呢?” 他的披风这几日新特的,正面的是宝蓝锦夹层反过来又是一领深红生罗团花披风,他拿要进去替她披上,在殿门远远看着她脸色儿又带了笑,他便想起一事转身吩咐:“过几天去天地一池春。叫小蝉跟着陪郑娘子说话。” “是,公子。”丁良早盼着这一天,大喜不已。她在殿中隐约听到,先怀疑地瞅瞅了他半晌,他无奈道:“不是为了叫你喜欢她。是她最近跟着我娘身边学管事。我娘的意思恐怕是我的亲事如今不便订不想耽误了她,要为她说亲了。你们家和她父亲不是有过生意来往?也给她几分体面。以后她成亲了你们好往来。” 她笑颜绽开。他叹气替她换了披衣,为她在领口上拢了拢碰到她凉凉的肌肤,他低头吻吻:“披回去。别人也看不出是我的。我的披风厚,” 她讨好地点头:“我有点怕冷 。” “……”怕冷你还穿成如此单薄的衣裳?他不满地为她系着披风,她自然有话辩解,“我在车里不冷的。夹缬衣裳都是春夏才好穿。锦缎质厚印染不方便上不了宫院画,所以我……” “我并未说什么,这衣裳确实配你。”他只能夸着。 “真的?”她笑了。 就算徐迟是宦官,对美人也不会当没看到。好在最近宫里宦官的日子不太好过。邰太监为隆福记出这样的头也是想最后捞一笔罢了。他心想着牵着她的手走出去,一脸没好气。她看出他的神色是吃醋,非拉着不让走,陪笑着:“我的钗子还在那里呢——” 佛案香佛边斜摆着的大朵紫绸牡丹宫绢花钗,幽幽吐着银丝花蕊。他连忙回去为她去取。她趁机拉着他不让动,撒娇道:“我这身衣裳料子是张娘娘给的。”低头牵起裙摆让他仔细看花样,“后来才知道这上面的画样是宫画院。是徐班头献给娘娘的猫趣画里的一副。我早就想拉拢他。才有了让德寿宫选女用这衣料子的主意。”她眨眨眼,又抓着他的腰带,“一来,贾内人在尚衣局里,二来,我认得的选女多叫她们都这样穿就好了。” 他被她死命拖着没办法动弹,索性就站定了抱臂在胸:“查到了徐迟,没查到邰太监也是画院里出身?看你吃了这个亏。他可是邰太监的干儿子。” “我就没想到他们为了这一点事倒对我厉害——哪里料到这当口出了这样的事。罢了。谁叫他如今还是张娘娘的人。你说是不是?”她巴巴看他,“我也不能太欺负人。” 他果然就点头笑了:“得了。宫里的消息我也知道。听说是又要裁撤宫里的衙门了。上回是教坊司,这回不是女官就是太监。” 她见得他明白,抓着他的手臂装可怜着,“你可放心呢,我悄悄和徐迟一透风。这人发了一会呆就知道犯不着在这当头上得罪我——”她神秘地附耳,“对了,我听人说他像是喜欢挽迟女官。你觉得如何?”139中文 “……什么如何?”他好笑睨她,“从哪里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宫里的宦官和女官能怎么样?她急着:“我一直很巴结逸迟女官。所以你看徐迟也不敢太和我作对。怕我说他的坏话是不是?” “……怎么我听说,张娘娘的心腹女官不怎么喜欢你。”他忍笑。她瞠目气到了,暗暗想:果然英雪殿里就有淑妃的奸细。 “好了,宦官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哄着。 “原来你也知道徐迟是宦官了?”她撇嘴,去佛案上取了她的宫花钗子重新插头,灯光莲灯闪耀,她的抬臂插钗的身姿婀娜曼妙,在磨水地砖上拖长出了迷幻的身影,引得他含笑凝视。她倒一门心思想着,他在她身后,接了她的钗子为她缓缓插入发髻中。 她后靠在他怀里,合什拜了拜佛佛,喜滋滋:“我最近运气不错。邰太监他也许是怕我在娘娘面前争宠。早就想对付我了。但如今都不用我动手他就输了。” “你就拿定了要裁撤内侍省?宫里要放一批老宦官出宫就一定有他?”他好笑摇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他可是张娘娘殿上的宫监。” “就是因为他是张娘娘的人呢!”她叹着,回头看他,“她不动自己宫里的人,怎么伸刀到陛下的宫里去裁减人数?那里才是太监最多的地方!按说——我哥哥——不对 ,我们兄妹都是佩服张娘娘这样敢任事,敢得罪人的。” 她差点嘴快说郑锦文喜欢张淑真,这还真是眼光太高了。 “也不怕淑妃渔翁得利?”他笑着, 她一吓,连忙叮嘱道:“这事不能告诉淑妃。”又撇清自己,“我可没告诉你,是你自己早打听知道了。” “……你觉得,这样大的事淑妃娘娘怎么可能不知道?” “徐迟就不知道!”她又不服气。 “他算是个什么?他也配知道?”他哧之以鼻,“猫押班可不是就是他?” 她哑然,又忧心仲仲 :“那万一他也被裁了……” “所以他不是攀上了张娘娘的新宠郑娘子?再不济万一出宫还能替郑娘子画几副猫画办办差赚些嚼用?”他挑眉。惹得她偷笑了起来,他终于叹了:“万一有他,你不妨替他说几句好话。” 她仰慕地看着傅九,觉得傅九心胸真宽大,真是正人君子。 “打发他去守皇陵,也是个差事。” “……” 957互笑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说到这里也笑了,搂了她在怀中一起暗暗地互相瞪眼互笑。她自知分寸不愿意和傅九当面争这些,只撒娇指了指刚插上的头钗:“没有镜子。你就不应该乱丢我的钗。” “哪里会没有镜子。”他笑着握着她的手伸到他怀里,她一摸 ,瞪大眼睛看着他又羞笑了。原业从他的胸口暗袋里取了她的那枚银柄小镜子,她专心在对镜,他退后两步脚下又踏到了物什,他弯腰一看终于看到了她脚边掉落的是她的香包袋子。 他心知是方才与她亲近时这物什松开掉落,待她照完镜子才把香袋托在手心给她,她一惊连忙接过来低头系到腰下:“这可不能掉了。我要是在准备祭礼的时候发病了。陛下就觉得我是个病婆子什么差事都不给我了。” 因着这一句,他陪着她回府的时候,临别在府门前道:“何必这样担心。过几日歇一天?” “干嘛?”她还没下车,眨眨眼。手里还在把玩着镜子。 “你不是想去看看选试的地方?修国夫人的寿辰你不打算去?”他挑眉,知道她心里还是不想见生母,慢条斯理,“还是你想了法子绝不去这园子里参选了?” “谁说的?修国夫人的生辰既然请了我。别的选女进不了那地方呢。我怎么不去?”她趴在车窗上一个劲地摇头表示有便宜不占是傻瓜。府门前早就挑起了灯,水仙巷只有两户人家。一家是洪太监。一家是郑家。家丁们进府去了。冯虎守在了门前。他立在马背上瞟她,瞧出她贼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也不揭穿她:“好。那日我来接你。” 她一想叫住他:“我还有事和你商量。”又唤人去问:“大公子回来了没有——” “姑娘,大公子午后回来睡觉。还没醒呢。” 她听着这消息连忙下车,请了傅九进府用茶,却又推着他到了门房里。 “就在这里待客?”他哼了声,这辈子他进出的公侯门第多了,没见过这样待客的礼数。“不是你还不能坐这里呢。”她倒觉得他挑剔,公侯世家的姑娘能这样在门房里站着和他说话?宅子大门房也有两间相连,家丁们早退了出去。她非要和他悄悄商量去天地一池春的事,到底歉然陪笑:“今日不留你进去吃茶,我哥哥睡着呢。” 他大马金刀坐在门房里笑道:“你如今也知道谨慎了。你哥哥不出来就不留我用饭了?” “我的谣言够多了。还没有平抚下来呢。等那萧诚被整治了。我就不怕了。”她凶光闪烁,小声说了几句“我呢,找了临安府通判谢大人喊了冤,过几天谢大人会还我清白。那时就好了。你放心。” “……”他一点也不放心。他方听她去喊冤就知道没有好事,但这回吃亏不是他。而是萧诚不是? 傅九隐约就猜到,她能找上临府这通判,不就是那桩没有结的汪太监家奴案?她也真够能忍的。早早就安排妥当就要对付那萧诚了?vp “傅九,天地一池春我是要去的。但我还是不想和修国夫人说话。”她诚实地承认,“我觉得她从小就偏心眼。只喜欢卢四夫人。不喜欢我。我要是没有郑家早就死了。” “这样……”他看了她半晌,“不想和她说话就不说话。但你的意思是,参选还是要去那里?”他沉吟着,立时就为了她拿了了个主意,“我明白。天地一池春里应该没有建有地龙的暖殿。既然你要去,我还是去知会侯府里一声。秋冬时选女衣裳单薄,还是让他们建个暖殿吧。到底看在你的面上,我也应该去和文绣院商量让太和宫选女也穿一样的衣裳是不是?” “真的?”她听到最后一句喜出望外,没料到刚装了一回身世凄凉,这事还没劝他就答应了,本来徐迟还担心傅九不会愿意呢。她大喜不已,“暖殿就不用了。我不怕冷的。到时侯换个园子不就好了?”她亲亲热热搬过一张椅子,和他坐得近近的私语,终于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好好的选女试为什么去程婉仪的娘家园子给他们家长脸?选试要在秋祭后,还有时间。叫张大公子买一个园子不成。买不到合适的,咱们让张娘娘请旨去城外的御园不好?” “还是让她们建个暖殿。听说卢四夫人为了迎驾正在天地一池春里修屋子。这不是顺便?城外御园你没在秋冬去过,风吹得冷。”他故意沉吟着摇头。 “喂——”她一下子就气了,“你故意坏我的事吧?乔宅也很大——!” “原来你是这个主意?你们家想把乔宅买下来献给张娘娘?这可不成。”他大笑着,她才这看出来他早就看穿了她在装伤心,她气得发抖。 “你在骗我!” “你装成那样——都是我以前在我娘面前用过的招!”傅九公子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身为可怜的继子拖油瓶这些年他早把郑二娘子自怜身世这些花招都玩腻了,她扑上来要拧他,他笑得喘不上气,“我不是为难你,乔宅一来不是园林,二来,你们娘娘升了四妃之一,脸面还不够大?还要抢这个风头。”他大笑着逃出来,出了门房,下阶策马而去,只在马背上回头含笑,向她扬了扬手,她在门前不敢发脾气打人,着急改口嚷着:“要不,去你们家的园子怎么样?你替淑妃娘娘买一个——我知道你有好多私房钱——” 总之绝不能让有六皇子的平宁侯府出风头。 水仙巷郑娘子这就盯上傅九公子的私房钱了。她回了府,先被郑锦文骂了一通: “这种玩笑以往能开开,如今不行。倒叫他以为你心里藏奸看中他的富贵权势。”郑大公子睡醒,淋浴起身来用饭,听她一说就气不打一处来,“咱们家是商家出身就是叫人疑心。你以往谨慎,难道不是知道他在榷场有生意?就不应该和他提富贵钱财这事,好好风花雪月就是了——!” “你以前不关心我们这事的?”她嫌他唠叨。 “你就是笨!如今宫里节省费用说裁撤就裁撤,又是教坊司又是内侍省,你进宫后一两年内只要多拿几文月俸,指不定官家觉得太吃亏赶你出宫让你滚蛋简直是太容易了!他们家范夫人就得疑心咱们家早得到消息才让你进宫,恐怕就得改了主意,认真掂量着你这个儿媳妇了!” 他觉得她真不是像是他养出来的! 又土又笨。 958柳暗花明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嫁妆这样多还稀罕他的——?”她万没料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强忍着欢喜,接下来几天她因为心情太好,幻想着范夫人突然来贴子请她去中秋宴或是重阳宴,正经相亲这般。她不太吃得下饭,没料着等得一场空连傅九都不方便见了。 坐车去了城外行人庵。出城后傅九没在路边等着,唯有丁良催马赶过在马车边禀告:“二娘子。我们公子说过几天一起去贺寿呢。这几天斋宫里来的太监必多。不方便见了。也让二娘子行事小心。” “倒也是。”她深知此理,“你让他放心。我知道呢。” 没料着到了行人庵,就得了一个消息,傅九要来了。 “说是淑妃求了官家在宫里佛道观里求平安生产的符。”带来这消息的是徐迟,一夜之间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她难免都想着这人果然是个人材,徐迟这会子也不坐薄团了,直接站着禀告,她暗想着这就是太识时务。他平常不拿大,如今正在裁减内侍省宦官的时候,就更缩头缩尾巴了,简直是把郑二娘子当娘娘一样供着,陪笑道:“这事,官家自然应了。傅府里范夫人听说也在求神拜佛,淑妃的母亲承恩侯夫人天天进宫看淑妃。听说因着没办法去佛前,就非在宫里佛寺上香。偏偏她还真是不客气,委屈了咱们傅大人——”说着,看看她的脸色,她笑了:“怎么样?” 他暂时还看不出她和傅九的关系,倒也不急,耐心笑道:“承恩侯夫人,直接和范夫人提了,要请傅大人替淑妃到斋宫旁边的女庵里一一烧香。” 她一听这才明白,笑道:“不妨事,好好接着这也是礼数。” +++++++ “婶母说得是。行人庵地近斋宫,也算是借一借官家的龙气。”傅大人的理由很充足,还没过午,傅九就突然闯了过来。 “已经下马了。郑娘子,不是奴婢多嘴,就因为昨天吵了一回今天倒要格外客气些。” “我要迎出去?”她摆出她是官宦家娘子不乱见外男的嘴脸,犯难,“他又不是宫里的班头档头们。” “不是奴婢说,宫里的女官内人们出来办差是如何?姑娘只想想贾内人?”徐迟好口才,她不过是假意也听得一愣。贾内人去状元局里给士子们赏衣裳的事,她可是亲眼看过的,在一郡年轻士子们面前大大方方,那才是天家威仪,便是赵若愚也要敬她一声:“贾大人。” 好在那不害羞只管办差的模样,她不学也会,徐迟早知道她办差干练,倒不稀罕。跟着她身边一再叮嘱:“郑娘子,娘娘的口谕。他不过是来挑些刺杀杀英雪殿的威风。郑娘子不需和他计较。敷衍过去就好。傅大人素来不与女子计较,郑娘子只当失些脸面随他骂几句吧。” “……这岂不是叫瑞珠宫小看了咱们?”她风风火火提着裙子杀出去,徐迟只能暗道一声倒霉遇上傻瓜,怎的她昨天又那样精明?正这时,她又一笑:“为了选女们的事我还得和傅大人商量呢。还是和气为上。” 徐迟立时转了笑脸:“郑娘子说得是,这是一定要见一定要和和气气的。” 待得两边在正殿前相遇,不说她和傅九互相笑着递眼色,徐迟也盼着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回去才好向娘娘敷衍。 “怎么他又来了?”傅九冷淡瞥了这年轻宦官一眼。不悦之色半点不掩盖。軒軒書吧 徐迟今日也系着雪松纹的夹绸披风,低头立在了殿外,新换的白石台阶边立着他这样一个人,竟然像阶前立着一株初雪后小青松,风采不凡。她瞪了他一眼,可不管他胡乱吃宦官的醒,请了他进正殿进香,顺口埋怨道: “我昨天和你在行人庵吵了一架。晚上张娘娘就差了身边的挽迟来家里,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应该和你吵。我想着这几天娘娘必要差人来盯我——果然又是这徐迟。” “淑妃娘娘不也是这个意思?恐怕今天侯夫人在宫里要被淑妃大姐姐埋怨呢。”他净手上香,求了淑妃平安生气,回头笑着,“你有话就早些和我说,我呆不了多久,淑妃必要叫我回去。” “这样——?我正有事找你。“ 她想了想,叫逢紫去引开了徐迟,他摆手:“我来,也不在这正殿里,去你房里我有东西给你。” 他来到殿外,只冷着脸:“猫押班站远些。我有事和郑娘子商量。” 徐迟的脸色丝毫不变,拱手弯腰徐徐退了出去,她在殿中也是佩服这人的城府,然而他聪明毕竟被聪明误,出了院门反倒拉了逢紫:“不妨事。在商量太和宫选女的事。怕是要破费些好处才行。” “傅九,你有什么事?”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给她? “你来——” 傅九拉着她,去了她起立听事的房间,他在黄榆木榻边坐下:“先说你的事?” 她虽然疑惑却也好说话,还丢给他一个引枕靠在榻上。 “你靠着。”她拖椅子坐在榻前,榻桌上书信帐盒子里抽出两本礼单子,塞给他一本:“你帮我看看这寿礼成不民?”他打开一看,原来是她的生母修国夫人的礼单。 她起身歪坐在了榻桌另一边,提着笔一一念叨着:“我今天叫人从库里挑出来。你看——上品玉香鼎三只,中品玉壁环三只,下品玉盆子三只。珠子六百六十六颗。素绿锦一百匹。烂金锦一百匹。生花番罗一百匹。礼单上对不对?” “……没错。”他翻着礼单一一对上,就笑了,“安排得妥当。”说着,懒洋洋依在榻扶手隔着榻桌含笑看她。 嫣浓送茶进来,看着傅九公子那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再看看姑娘还在埋头在帐本子上把礼单上的物品一一划去。表示都出了库。 这样子倒不是新娘子害羞,而是老夫老妻说家常了?她冒出这个念头,顿时把这傅九公子暗骂了一顿:姑娘是挺喜欢这人,又担心要参选这人不高兴。所以这还没成亲呢就像是姑爷一样,登堂入室了开始替姑娘打算家常生礼的事了,为了修国夫人的寿礼值当如此?他的脸还真大。丫头正埋怨姑娘是个傻瓜,傅九此来也有事,他从袖子里丢了个巴掌大小册子给她:“喏,给你的。好好收着些。” “什么?”她不知道这是傅九的私房第一本帐,抓在手里疑惑。 959换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回去再看吧。记得不要给别人。”他叮嘱了一句见她听话点头就不再说了,笑着,“论起修国夫人的寿礼。你这单子上还只是添头。我娘也在准备寿礼。我看着这不是主礼。” 她立时就听住了,连忙道:“我正想问你这事呢,你家里怎么送的寿礼?修国公夫人如今想来不缺这些。也不喜欢这些——我记得她还是喜欢诗画的?”她歪着头思索,嫣浓就不敢出声退了出去。他笑道:“这寿礼的事,你要和我商量什么?” 她歪着头:“傅九——我想和你换一副画。” 他低头再把这礼单子扫看一遍,抬头瞟她他笑:“不换。我们家也在准备寿礼。” “不换?”她没料到他一口推了,但也不是太意外,早准备了央求的话:“可是——只是一副李后主的画。他的画不算特别出色。不贵的。你想什么换我就换的。”她讨好地陪笑,“我听说吕妈妈手里收藏有李后主的画。我叫人去打听,结果已经被你娘买去了?我差一脚没买到——” “你也知道修国夫人喜欢李后主的画?”他一时间摸不清她是孝敬生母,还是暗暗藏奸要去天地一池春准备参选,所以准备了买路钱,“你说说,还准备了什么?” “还有——”她把他的私房小帐子收进袖子里,把帐本子再划了又划,“流落在外有皇帝御宝的字儿两副。一副是宗妇曹夫人的。一副是前朝女大家卫夫人的。没有皇帝御宝的宫院画徐供奉的三副,易元吉的写生枇杷一副。其次就是易安居士李夫人的原稿词儿一副。最后这副词稿才难找呢。”她连忙又把本子斜过过去给他看,“我就差李后主一副画了。” “你倒比卢四夫人准备得厚?寿堂里打算不打算磕头?” “不能磕,但得送礼。张夫人说这是送出去改姓做养女的礼数。说我又没供养过修国夫人,未报生恩。而卢四夫人天天在修国夫人面前孝敬,已是大孝。” 她老老实实把新安郡夫人的教导背了出来,他微觉心疼,连忙要安慰,她又愁着:“官家不喜欢我记着平宁侯府的旧怨。我其实早知道。张夫人说我都是宫里的伴当女官了,不能和生母置气。这是小姑娘的作派?” 她很是不服气地看他,他笑道:“ 我不是如此想,但官家是如此想。”顿了顿,看着她的脸色不是要发脾气,才斟字酌句地劝着,“官家做养子受的气不比你小。秀王府——可是半点帮不上全靠着官家拉拨上来的。官家的生母早就病故了。他是小儿子被送进宫做养子,当初他家里不宽裕,我后来听说恐怕也是为了少一个人吃饭又能拿些补偿。” “……嗯。”她讶然后露出官家真可怜但一本万利真走运的表情,很识时务地觉得做养女的教养应该向皇帝学习,“我就算是心里还讨厌她,表面上也要想着参选,想着进宫的大事才对——这才是立得起来呢。” 他无奈看她,她说服了自己后又看他的神色,有些不安:“这事我找不到人商量。我就问问你。侯府和郑家有仇,我是郑家的养女不应该这样送太厚?不能再送李后主的画了?我哥哥说多送一些不妨事……”少女同学网 他听得郑锦文这样吩咐就笑了,郑家不差这一点,再一想这郑大公子巴不得炫耀妹妹在家里养得娇贵,比平宁侯府好上一万倍。他便也放下心。笑道:“李后主的画儿如果是我的,我是愿意给你的。但这样的事……我能去找我娘,说郑娘子也看中这画做寿礼呢,儿子想去讨个好,母亲把画让给儿子?” 她汗颜之后,赶紧道:“不用了。我另买一副。”苦思冥想,“书画铺子里名画也不少就是要找个有眼力鉴一鉴才好。” 他愕然笑了起来:“怎的今日如此老实。我不过说笑。”说罢,盘算清楚后瞅瞅她,“你先另买着,我回家也想想法子。最近我老娘在打听你哥哥舶条司的债盘子。”她一听大喜,暗道果然这事传到他家去了,神秘道:“你母亲若是要买。我这里打九折给她——你们家里的亲戚我都打九折。” “我呢?”他大笑抱胸叉手,“五折吧?到底我们相识一场。”叹着,“你知道我心里又只有你一个。再没有别人。五折?” 她瞠目头回见识到了傅九公子突然从御前亲从官变成商人的脸皮,结巴着:“……八……八折。不能多了。我这样喜欢你才给这个价的。”她一脸割肉的表情,和傅映风一腔深情正是棋逢对手,两人不要脸地都觉得感情就是用来打折的,正讨价还价的时候,外面就有人报进来:“大人,瑞珠宫的宫监全大人来了。” 他长身而起,笑道:“我得回去了。”果然,他到了正殿,那全太监进来,陪笑道:“大人,娘娘差我来,问大人斋宫里进度如何呢?” “今天官家差人来看过了。我引全老爹再去看看。”他深知这是淑妃怕他和张昭仪的人冲突起来才特意差过来的。她送着他离开,一寻思自语着:“淑妃不喜欢我?” 徐迟正想问商量的结果,走过来正听着,诧异笑了:“这是淑妃娘娘怕傅大人脾气不好,叫姑娘受委屈。姑娘受委屈上回不就叫张娘娘恼了,告到官家面前去了?” 她想想还是不服气,敷衍了徐迟她坐车从城外回来就找上了郑大公子,“我配不上傅九是不是?哥哥你也是官了。我们家里哪里配不上了?” 郑大公子最近很忙,刚在堂上和许文修等公子们私宴了一番,请他们去书房里看了一些不外传的帐目,这才散了送客。他独自在房中,停笔抬眼睨她,看着她气鼓鼓的青蛙样子,他并不回答反问道:“刚回来?看到许文修了?” “嗯。在家门口遇上了。”她点头。 “没吵吧?” “哪里能?我客客气气。待他与其他公子们一样。”她连忙摇头。方才的气就渐斩平了。 960不高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今日看到全太监,像是就不高兴了?”傅九很会察言观色,心里闷着这事一直到回城的路上,“为了什么不高兴?” 他实在也没那本事,不知道她是听了淑妃娘娘一句话,就察觉到淑妃并不想让傅九和她有所来往。这不就是觉得郑家配不上傅府?丁良觉得公子杞人忧天:“公子,你都送了私房帐本子给郑娘子了,你还担心什么?小的敢说,单这事郑娘子就要乐上一整年的。” 郑娘子还不知道袖袋里的小本子是什么,她忙着找郑锦文埋怨,又担心郑大公子船务司里一团乱帐需要钱的事,就连许文修也可以客客气气问好。郑锦文摇头: “不要再吵就好了。眼下不是时机。他若是要讨好你也不用理他。” “他不敢的。他那性子——”她笑了,“不提别的,傅大人还在,婉然还没进宫。” “未必如此,傅九不是要离开京城?你过来看——” 她移到桌边看看他的帐,再看看他桌上还有一盒子白底蓝海涛纹的债盘子券。 这款式她在泉州城里见得多了,以往是蕃坊钱桌子铺里的票券。后来泉州海船出海时货主、舱主们举债打的欠条也是这个模样。 海船回来赚到钱了就按利息支付本息给钱桌子铺。钱桌子铺里本是收集了城里富室、富民不用的余钱。它们专给海船放债。就是因为这原因,泉州、明州、广州三地的小百姓都有生财之道,只论腰里有钱财恐怕比临安城还富庶。 如今他这票券白底蓝海涛纹,密密麻麻盖着十几个朱砂、蓝砂章印防止作假。券面上打横写着“明州船条司发债券 海涛券”几字,中间是数目,一张就是“一百贯”。下面是利息三分。她知道今天公子们是商量船条司里缺钱的事。傅九想必也是知道的。 她回房后终于想起了他给的帐本子,拿出来一看吓了一跳,喜笑颜开算了又算。郑大公子怕她又觉得郑家配不上傅府生气,差人叫她过来砚墨。她手里替郑大公子砚墨时笑嘻嘻,倒叫郑锦文奇怪:“傅九今天给你李后主的画了?” “没有呢。在他娘手上,我想是要不到了。我另买一幅吧。但他和赵一明不是极要好?哥哥你说傅九怎么没来问我赵一明家里的事?” “他不问,你不也替他想着?”郑大公子头也不抬。 ++++++++ 傅九觉得郑娘子看了私房帐本子,今天晚上至少是不会生气的。他心情放松,特意绕到了寿安伯府,刚走到巷口就看到灯火通明有人出府,又兼着寿安伯府坚持要和理国公府按旧约结亲,赵一明的亲事还是在准备着,挂起的红绸沿街就有半里地。 他眯眼看着不知是不是赵一明,正巧那府门前有王六这家将头目认得他,惊喜叫道:“公子,是傅九公子来了。” 赵一明正要去找他,一听大喜,翻身下马赶过来拍他的肩:“傅九你这小子!算你够交情。这是来找我?听说我们家的事了?” “这事你不用担心。郑锦文精着呢。难道还会把明州船务司的帐目呈给官家?叫官家知道理国公那些家人帐房全是吃里扒外,一团子烂帐?理国公倒罢了,连累到你祖父寿安伯,宗亲里就被郑锦文得罪光了。这不替张娘娘再招一层恨?这倒罢了,我看张昭仪也不怕得罪人——” 说到这里,两位公侯子弟相对叹了一口气,赵一明给他两拳头:“看你赶走了张相公,叫咱们一城的人惹上了个女张相公。” 他苦笑不得,也觉得张昭仪这厉害顽固和张相公有得一拼,平常不敢和郑娘子这样的走狗心腹埋怨,拉着好友就一通说:“你说张文宪怎么就不像张相公?软绵绵天天叫张相公气得瞪眼。” “这还不简单,张娘娘是张相公宠着教大的,张文宪是张相公骂着教大的。自然就是张娘娘更像相公了。你看我——我被老爷子天天骂没出息,我能像老爷子?” 他们站在府门石狮子边悄悄说事,只因他出府也是没和老爷子说。傅九失笑没好气:“你们家够宠你了。”所以赵一明就长成了和寿安伯一样的厚道人。家势败了也是笑嘻嘻:“傅九,这事你真得帮我。” “放心。郑家不会揭出来的。平宁侯府在船务司里还有人,不正好得利?” 他别的不相信,一听平宁侯府就想起了郑娘子和卢四夫人在明州运河里撞船的凶悍,顿时就相信了:“但亏空怎么办?” “他自会想办法。你没看过他在宰相府里写过的财赋论?”他拉了拉他,把今日在营帐里叫人找来读了几回的郑锦文的策赋从袖中取出来,交到他手中,“你祖父若是担心,拿回去给他看看就明白这人的心思了。天下出息最多的人家如赋上写言,除了榷、盐、茶、酒,其余就是海上私商了。他眼里看得上老大人家里这一点点?我的人盯着呢,许文修他们天天去郑家府上商量大事,自然 就是想在外面找钱进船务司了。” “咦?”赵一明疑惑,“许文修悄悄去郑家?” “我也没拦着,总不能拦着他们家船务司的事。这事关系郑锦文的前程,她看得很紧。过几天再说。” 赵一明点头收起了那卷策赋,依言要回去和祖父说,到底还是公子哥儿要场面懂礼数:“你若是能说一说,就还是替我说一说,我出头摆宴请他们一回也是应该的。” “知道了。”他笑着作别,走了两步要上马又回头拉着他低声,“对了,我记得你们家有副李后主的画?” “你喜欢?”他一听就想了想,“我明天给你。” “送给谁了?”他入耳就明白,赵一明不肯说他就更猜到了:“送到冯四娘子家了?罢了!你去要聘礼,不是惹她多想了?你又是耳根子软。我惹不起她。” “她哪里是这样小气的人。” 一阵大笑过后,傅九到底不肯要冯四娘子的聘礼,不说别的,理国公那府上以往的声势哪里遇上过要聘礼赎罪的事,何必这样让人家落泊? 961李后主的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和好友辞别,想着怎么弄到李后主的画,讨一讨郑二娘子的欢心。转眼过了一天,郑娘子早没指望他能要到画,在哥哥面前正说着私商们的公子:“今天我回府里的时候,除了许文修,他们都和我问好了。比以前还亲热了十二分。个个问我怎么不去府上和姐姐妹妹们玩?”她摇头叹着,‘他们这是觉得我要出头了。” “你在城郊替娘娘办差,没白吃这些日子的苦头!他们如今想来得些好处,别理会。你爱和谁家的娘子就和谁家的娘子好!” 他晒笑,低头看帐。她瞟到那帐本子像是卖出去十多万贯的海涛券了就很放心。以明州船务司的名义开债盘子,也就是皇帝家开的钱桌子铺,这些先买了海涛券的都是燕国公夫人乔宅里的常客。这是她写信问了燕国公夫人以后和郑锦文一起拿定的主意。 但京城里财雄势大的不是这些好玩的公子和娘子们,还是范夫人那样精明的正室夫人。 她只撒娇急道:“哥哥,范夫人眼里我们家真的配不上傅家?” “现在知道急了?叫你不要和傅九什么话都说!”他嘲笑。 +++++++++++ 她在府门前和傅九公子说私房钱买园子的事,难免被傅九公子身边的老家将飞快传到了范夫人耳朵里。只怕九公子一时为情所迷太大方被骗财骗色了。 “夫人。到底这郑家不是收留了燕国公夫人?” “不过是个名头,是太后要留个情份让她去泉州住。哪里又是真把韦盘娘和吕妈妈一样随时请在身边请教?”范夫人说到这些事倒是清楚得很,“最多是写封问一问,自己再拿主意罢了。” 尤婆子听出了她的口风渐转,范夫人叹着:“映风那里,若是要论理财经济,我这倒是不担心他。”范夫人这几日都与娘家范宰相府里往来频繁,时时打听消息。还问了问外面船务司的海涛券要不要买进一些? “夫人,郑娘子已经来和我说了一声。一百贯一张也是贵了些。唐菲菲那厮竟然张嘴就买了一百张。我就纳闷她赚钱比我还容易?怕不是从德寿宫里转卖给内人和娘娘们了?” 沈娘子大方,东西还没看到先答应买五张算是个面子活,四处打听后这才来找范夫人:“若是夫人这里也觉得妥当。我盘算着这生意能做赚几分利,何不买上五百张?除了我楼里几个管事各买十张。余下倒想来向夫人拆借。或是合伙一起买更是好。” 范夫人这等富贵人家的内宅妇人,理财经济是第一等要紧的事。 “那债券子我还没看到。但这放债的生意我是早听说了。”沈娘子毕竟是泉州籍,说起来如数家珍,“泉州海船出海时总有几条船上的舱位、货物都是举债买进来。取利三分。走海回来能赚十倍三十倍的利。当然是划算的。举的债就是用钱票记下来。” “明州船务司倒把泉州私商的法子用到宫里来了?”范夫人听明白了一点就通,“我料着少不了燕国公夫人的主意。” 沈娘子一惊不由赞叹,拍掌笑道:“夫人说得没错。郑家放债记票这是老手了。但能在京城里来一手不是燕国公夫人可不行!不是她那样自己有赌场的还真不能教给他们家。她那赌场里的常客非富即贵,最贪新鲜喜欢这些或是一本万利或是一把输光耍乐子的事。恐怕郑锦文第一个就找上这些人。” “韦盘娘自己就喜欢这样暴利的生意。那桩桩件件不是扶出一个太后就是扶出一个皇后。所以她才伸手到明州泉州去,和平城郡王联手。这种事,闹大了就是一条条人命了。”论起理财经济,范夫人当然是稳当第一。于是郑家还没有第一个找上门来。 待得请了吕妈妈来,吕妈妈随身倒带了一张海涛券取出来,给范夫人过目,又计较道:“张夫人来和我提的。我看她那意思是透过我劝说夫人。我一琢磨,过几天不是修国夫人的寿辰?接着就是秋祭。各府女眷都在没有不议论这事的。” 既如此,范夫人就按下不提。 晚间除了教儿女识字,就是召了桂妈妈问大儿子的起居。到得小儿女睡下来,大儿子也差不多从城外办差回来,向她请安: “母亲。儿子退下了。” “快去睡吧。”她只叮嘱了一句,“寿安伯那边素来待你如子侄,赵一明没来找你你也不能当成不知道。好歹帮一帮和郑家提提这事。” 傅九难得听母亲主动提起郑家,又不是劝他和郑娘子一刀两断,他笑道:“母亲放心。儿子料着一明那小子沉不住气,今天已经去过寿安伯府了。” 儿子记得旧情,范夫人很是欣慰,傅九觑着母亲心情好,又打探陪笑:“母亲,桂妈妈奶了儿子一场。儿子按理就得管照好丁诚和丁良。儿子都给他们看好了亲事。就是丁良和小蝉他们这一对还要母亲周全呢。” “……柳家好好的孩子,叫你看得什么都不是。真是辜负了她。”范夫人无奈,点了点头。 傅九和郑锦文一样察觉到了范夫人口风有所松动,大喜告退。范夫人在自己院子里,直等到柳空蝉来报:“夫人。大公子那边院子的灯灭了。已是安睡了。” 她点了头:“这几天你在这边跟着尤妈妈学管家。跟着她去睡吧。” 柳空蝉明白这是不叫她去公子院子的意思,心中一惊,但尤婆子早得了吩咐,熄灯睡下后,悄悄说了:“夫人想收你做干女儿。以淑妃娘家府里干女儿的名头嫁出去,好不体面?” “……妈妈这是说真的?”她半晌不语,微带悲凉终于就明白,那怕她坚持了这些日子,傅九公子果然是没看中她为妾。 “你爹是什么人?是公子的老家人。夫人绝不会逛你进府一场。这事我老婆子今日到你家和爹娘提了。他们都是喜不自禁让你安心呢。亲事自然有夫人做主。嫁个正头夫妻不好?” 962范夫人的儿子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柳空蝉这一夜,落了半枕头的泪,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苦思的都是范夫人替她说哪门亲事。范夫人这一夜也睡得不踏实,起身进了内室。一室烛光下,傅四老爷靠在内间屏架子床头正迷着看棋谱摆棋谱,她知道他是迷进去就不管不顾的。倒也随他。 到得第二日,范夫人起身,就听说大儿子来找傅四老爷,夫妻互视一眼,四老爷连忙去了书房。回来时很是喜悦,范夫人早等急了怕他们父子有口齿争执,问道:“映风有什么事?” “说是今天带弟弟出去,让他弟弟去范宰相府里看看族学。”傅四老爷很是欣慰,坐下来一一说了,“他早和和先生打了招呼 让他弟弟听半天的课,若是能听得明白他就去和范相公提,应该让他弟弟正经在京城里也上个学了。” 范夫人大喜:“正是。我也有这样的打算。这几天为了别的事竟没顾上。多亏他想着。” 傅九特意歇了一天没去城外,带着弟弟去范宰相府。郑娘子在行人庵里打听到了他没有来斋宫,寻思着:“他说是帮着去要画?但恐怕也不容易?难道是和范夫人争吵起来被关在家里了?” 她忧心仲仲 。 同母的亲兄弟和睦,范夫人喜之不禁,想忖着不能让大儿子和郑娘子不见面,但也要防着儿子糊涂了,又叫人请吕妈妈过府来商量。 “夫人倒担心这个?”吕妈妈愕然不已,倒叫范夫人有些汗颜苦笑。 “夫人,不说别的。单郑娘子每年在泉州海船上收舱位租子,就是一大注浮财。”吕妈妈想想,摇了头,“我料着他们郑家恐怕盯着傅府四房里上上下下,范宰相府全族里里外外。两家里的亲戚六眷全都买了舶务司的债盘子,转眼在明州城就得有人听着风声跟着买进。比傅大人全副身家自然要多了。” “如此,她是真要去为修国夫人拜寿的了。我听到这风声还以为是假的呢。”范夫人沉吟,吕妈妈一想也笑了:“明州城靠海吃海,只要咱们家和侯府里一买进,其他全靠许文修就足矣。” “难怪他们家到底没有和许家翻脸。这也是想得长远了。”范夫人如今觉得郑家是个有成算的人家,办事稳当得好。她细想了一天。到晚打发了尤婆子退下上床歇息时,傅四老爷也收拾了棋谱,看她一眼:“我这几天一直找人打听。今天有了消息。” “什么?”她不解。 “映风喜欢的人——郑家那女孩子不爱赌钱也不爱吃酒,虽然是不认生母。但既然是从北方逃回来失散,这其中的事你我也知道恐怕谁对谁错不好说。” “老爷说得是,我也是如此想。”她自己有才干,处处为大儿子打算,本没求过傅四老爷去帮着儿子打听亲事,打听儿媳妇的人品。她喜得眉眼舒展,在灯下竟然平空年轻了二十岁,叫傅四老爷也好生欢喜。 因着夫妻俩儿时都随着家里从北边逃过江来,亲眼见过颠沛流离时族亲里互相的争斗,便知道亲生骨肉有时候也未必靠得住,他叹着:“但她和养父家里的兄弟都亲。对养父也孝顺。虽说她像是喜欢钱——养女如此也是没办法。总得有钱财傍身。但她没有放高利贷。倒是开了两个本份的钱桌子铺。我想这是会持家会经济,也不是太不成体统没个规矩。” 范夫人听得又欢喜又纳罕,想着大儿子对小儿子上心,丈夫对大儿子的事上心,她差点儿又要落泪,急问:“老爷,你怎么打听的?”这便是内宅妇人,如果不是极亲近来往多也打听不到。 “你上回说张夫人要嫁进郑家,怕她只说这姑娘的好话。你心里愁。那姑娘当面虽然见过但也就是见过罢了。我就留了心。后来正巧我平常钓鱼朋友们攒了个姜太公钓鱼社。社友里有一位老友和尉迟家大公子相识,尉迟公的大公子也喜欢钓鱼。我呢就……” 屏架床内,一点孤灯在床头架子上燃着。 +++++++++++ 大清早,傅九公子去了弟弟院子里教了一番话,不过是略使小计,果然如愿从范夫人手里要到了李后主的画,当儿子算计亲娘总是头一等的本事。他得意想着,明日就去找郑娘子。 她今日同样忙着看名画备寿礼没去城外,出府时又遇上了尉迟公子和许文修等人,她一一问好。尉迟大公子笑着多看她两眼,她正奇怪。去了书房找郑锦文这才听说了喜事。 “傅四老爷在打听我?” “对。” 她高兴得脸都要笑歪。他被她丑到了顿时瞪眼,推了推桌上几张女眷的中秋贴:“他们天天来,别的事我来办。但尉迟,许家、钱家、汪家还有几位有选女的大小商,想叫你带着他们家的娘子办些差,在娘娘面前露回脸。参选进宫也好得个差使。” “知道了。”她心情好得很,“这是小事。哥哥——我们家配上得傅九家吗?我就是怕她爹娘还有淑妃不喜欢。他又是继子在家里身份尴尬。” 他丢笔大笑,起身站起,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叹着:“不去认侯府里的生母,你这辈子不要指望配得上了!” 她不是不明白,但还是心存不服瞪大了双眼:“可是你做官了。” “咱们家和傅九家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你没看到宫里的教坊司是什么下场?我那新置的船务司,一句话就能被官家罢去。宫里的太监们做到了洪老档这样的品级,如今也要害怕被退职告老出宫。大半的宦官还根本不知道内侍省和入内内侍者要合并,内侍省这衙门要裁撤这件事!” 郑大公子在厅中踱步,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看看到盒子里渐渐堆高的债券子又笑了,“张娘娘竖敌太多。但我们家抄过一回家,难道还怕这个——!”瞟眼看她,“你进宫后怕不怕?” “你终于答应我进宫了?以前都骂我。”她终于也等到了这一天,坐在桌边,倚着笑,“宫里的规矩这内库官只有张夫人代领过半年。其他时候不是文臣就是太监做。我其实心里也悬着知道十有八九要落空。如今看来,太监是完全不用担心了!他们自保已是不容易。” “没错——”他抚掌大笑,走到她身边叹息摸着她的头,“这回我放心让你进宫了。宫里内外宦官只准留二百人下来。全是为了给两宫选女腾空子出来。官家眼睛再多,围着这许多美人,也轮不上你了。” “……”她被他嫌弃丑丑土土早习惯,哼了哼:“但我也不可轻敌。” 她一言既出,脑海中想的是那徐迟那又清冷的眼。 “怎么说?”郑大公子笑,“看到谁了?我去和张娘娘打招呼赶他出宫。” 她笑嘻嘻。 963猫内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和郑大公子一样的打算,但比郑大公了更懂郑归音的人是傅九。他迈着步从天武衙门里出来,刚自己接过披风系下,偏偏就看到了门前长街上走过了熟人——猫押班徐迟。徐迟不知出外办什么差此时才回宫。 他向身后的禁军司法参许长宁丢个眼色:“识得那小子——?” 许长宁看都不看就道:“是个厉害的。听说在宫里还有一个外号。” “猫内人?”傅九心知肚明,他没把这外号告诉郑归音,实在是他修养太好,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东西传进郑二娘子的耳朵里,污染她不怎么单纯但还是很叫他喜欢的花花小心肠。 “年纪轻轻,仗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在宫里讨好了有权势的女官内人,听说有几个上品级的老内人都爱他。一个比着一个拿私蓄、行方便在讨好他。在外面更不得了。隆福记的二东亿文白,在他身上花费了不下一二千贯了,连这徐迟的衣角都没挨到。” 许长宁低声摇头,他许家的族人,交往的有衙门官人之外更多的是私商们。便轻易知道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他话还没说完,傅大人就扬声开口了: “猫内人——请留步。” “……”傅九你至于这样欺负人?他再是花花宦官骗女人也骗男人,但不敢骗你的。许长宁不禁侧目,徐迟在东便门外立定,似乎是定定神忍了恶气,这才转头看起来就是一脸恭谨:“小人见过傅大人。” “这是去了行人庵?不会是去西湖上和亿东主一起玩俊小子了?”傅大人就像是老太监一样在查岗。长街上办差的太监、女官也不少,天晚下来正是回宫的时候。个个都看到了傅大人的脸色,也竖耳听到了徐迟和亿文白一起在西湖上包养了同一个船户小子的诽闻。因知道这话在东便门外一传,宫里转眼就全知了。徐迟气得脸色发青,全身发抖却只能忍着陪笑:“大人说笑,岂敢有这样的事?” 许长宁瞠目忍笑,站在一边看傅九那明摆着弹压徐迟,半点不打算他有出头之日的架势,转眼就明白了,暗忖着:“原来郑娘子喜欢这小子?” “怎么可能为这事?”一天一骂教训完了徐迟,他和好友一起上马驰出,路上还觉得自己理由充分,“我是为了郑娘子的前程。她想做内库官我总得帮帮她。” “……”许长宁表示半点没看出来,“丁诚还是你叫我推到殿中省里理帐呢?你不是让他去争一争?” “你不懂。丁诚压根没放在郑娘子眼里。”他叹无知己,“我的盘算若是郑娘子一听就明白了。果然你不是她。” 好想骂人。许参军想着。 因为在衙门就就和许参写商量了怎么对付许文修,他笑道:“得有些分寸。我要用他。郑家要用他,赵若愚去榷场也要用他。要用他就得给些好处。许文修这人从商就是大商,入仕也是能吏。要对付他只能像平宁侯府一样直接夺了许家的船栈和人手。但这人直接休妻也算是断臂求生。这真是……” “……他是我的堂兄弟我能不明白?” “我怕你心软。要对付他就得像我方才对付猫内人一样。任是他如何精明也让他上不了台盘只能做小吏。”傅九公子指点着。许长宁无语地同情族弟许文修,何必非为了个女人得罪傅九? “得了,他若是为了情意敢我争,我倒也佩服他的胆量。但他哪一点能叫我高看了?”他晒笑扬鞭,策缰笑着,“全交给你了?” “你放心就是。”见傅九催马要走上桥去,他则从桥下拐弯沿河西行去春辉楼,他连忙又叮嘱,“傅九——记得我托你的事。不管哪天去临安府衙门催催谢通判,请他赶紧把汪太监的案子结了。” “你总得有个理由!”他回马在原地转了一圈,笑着,“你嘴上说得好听, 不就是让我去求郑娘子。你当郑娘子好说话?居然都不给我一个底?” “她不好说话你也愿意天天追着她?你也是出息了!罢了,瞒不过你。”许长宁嘲笑着在桥下勒马,低语说了几句, “宫里有几个刚上三十五六的中年大档,品级刚升上来没几年。因是汪太监提拔上来的。担心这节骨眼上因为这案子被连累,万一传进张娘娘耳朵里,找由头裁去他们的差使叫他们出宫,这可是太划不着。” “哪个衙门的?”他似笑非笑。 “还能是哪个衙门?汪太监以前是掌内库,他们现在不是掌着官家的太和殿库,就是掌着几位老娘娘的殿库……都是汪太监一手调教出来,是官家跟前最会理财会经济的老手了……”话说到这里,他突然琢磨出傅九那浅笑笑容的意味,大惊,“你的意思是,他们这回就完了?” “废话!”他叹着。 许长宁脸色大变,结巴着:“傅九,你真喜欢这郑娘子?她也是算计太厉害了!” “能比我强?”他大笑着扬鞭而去,“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少管!” 许长宁无奈而去,他倒想起了一事,打发了丁良一路追到了春辉楼,进了包厢,许长宁正和许文修装着兄弟情,互相敬酒,丁良过来悄悄说了几句:“大人,咱们公子说。大人你和那几位老档交好,公子这里出钱,大人出个面一一送几份出宫养老的厚礼给他们。郑娘子这事就不用告诉他们了。” “……他倒来给她敷衍?我难道还敢去和他们说,郑娘子要赶他们出宫呢。一进京城就有这个谋划了。让他们赶紧去对付郑家?” 许文修隐约听到几句,等得人去了难免打听。因着这事明摆着已经定了,包厢里的又全是郑家一伙子的奸人们,许长宁只能事情原委一说。 原来郑娘子进京城就告状就是伏长线,钓大鱼呢。众公子沉默之后,互视几眼,先是有几分忌惮之色后来皆是喜色泛起,终是举杯同庆,大笑道:“好——!如今这宫里就应该是张娘娘说了算!” 既然把京城里里外外的人全得罪了,索性就是一不做二不休! 傅九把这些杂事安排妥当,第二天去了城外等郑归音一起上工。并骑而行的时候。郑归音在车窗里还在打算盘,居然没和他说话。他并点也不恼,笑问道:“在算什么?” “在算嫁妆。”她愁眉苦脸,“傅九我算过你的私房了。然后我又算了算我的嫁妆。我压了一半去船务司。所以我的嫁妆就少了一半。不如你的私房多了。” “非得比我多才高兴?”你这是什么毛病? 964猫内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是的!”她忧愁地长叹一声,见着傅公子的神情很诚恳的模样,不是拿私房向她炫富,她那一千一万个小心眼就平息下来,终于和往常一样探出头来和他唠叨着,“我早问过了,京城的好人家都是这样的规矩,男方下聘礼过来当然是看家境。但不管多少,女方带的嫁妆要比聘礼多一些。有些爹娘怕女儿受夫家的气,就叫她把一份聘礼和一份嫁妆全当是嫁妆带过去做了女儿的私房。” “对。没错。”他忍笑哄着,“差不多就行了。我的私房全做聘礼也不妥的。” “这当然不是你真正的私房不是?”她用眼神表示她心里有数呢。 “……”他突然就觉得晚几年成亲也好。 “所以我还得准备嫁妆。”她一脸慎重,表示这事没得商量,“张干娘早就和我说过,京城里嫁女儿特别贵——好多姑娘成不了亲就是没嫁妆。所以我很早就准备了两份嫁妆的,这样要是你我结亲——”她脸红红地笑,“也能叫外面知道姑娘是好人家出来的,不是卖女儿。” 他看着她埋头又开始算帐,无奈笑着:“老是低头当心脖子痛。我说件事你一定高兴。我这几天帮着你对付了对手。” “……谁?”她抬头,迷惑不解。 “你不是总和我说要争内库官——如今宫里的老公公们如甘老公,洪老公,邰老公是不敢争了。他们也有积蓄有园子足以养老。但老的全走了,中间几个你也早安排着对付他们,余下来的还能有谁?” 她听在耳中,眼中发亮看了他半晌,终于露出傅九你真聪明和我一样聪明的表情,惹得他仰面大笑。等他笑够了,她收起帐本子不看了,心情愉快继续趴窗子边上唠叨: “对。我就觉着,年轻刚升上来的宦官和我争的机会更多,他们的心思更大不是?和我争的就是这些人了——比如徐迟。我打听了,他和亿文白私下里在做盐上的生意呢!我正和他打交道,想看看他在宫里到底打算谋个什么前程。若是想在二十年后到洪老档那样的总管太监——我就推他一把。” “若是想和汪太监一样专心打理官家的帐目……”他挑眉问。 “既生瑜何生亮?”她终于就理解了东宫妃说这句话时的心情,“那就让他守皇陵。” 他见她如此明白,反倒大笑道:“这是怕了?” “怎么会?”她大惊小怪:“既然都是晚辈,我难道还不如他们?”和他相视一笑后,她小声,“傅九,过两天咱们一起去抓契丹人贩子?谢平生真是太慢了——” “你别指望这样快,萧诚这回告了密,按理在四方馆和枢密院里有是有名字的。更何况他有耶律大器这个靠山,恐怕在御前也有名字。谢平生的死板用在这里就是极好了,这事他必定要把公文证物都弄齐全了才去抓人。”他失笑。他知道她昨天去找了侬秋声催促。 连他都在想,萧诚这小子是有多倒霉敢和你郑二娘子抢赵慧儿? “他真的贩人口?”他有三分好奇。 “蕃坊里来的商人十个里有三四个是要贩的。有时候亏本了就把小妾都卖了。”她早就习以为常,沉默一会儿,“但宗女不许嫁蕃人。不许嫁白身宋人。不许嫁三代以上非良家子的宋人。这些律法泉州宗正司有时候不太当回事。但一较真他就是个大罪!我以前让三郎捉着他是为他好,但他非要逃出来,那就是自己撞进我网里来了。” “原来当初告状不是为了对付我?”他故意笑着。 “……是为了出气。”她哼哼,又喜笑颜开,“但我就是运气好。这案子太有用了。” 傅九私下里寻思,暂时还拿不定是她运气好还是她早就有计划。但她没问李后主的画,他也不提。决定再忍几天等她实在找不到真急了,他再来献宝逗她一乐。 “宫里来人?”他午后准备再找个理由去和郑娘子吵一架,却听到了意外的消息,“公主的人?叫她进来。” 小潘氏全身被青绢披风蒙住,潜到了城外营收里,她也不知是不是心神大乱觉得大祸临头一进来就向他怀里扑了过去,哭着:“傅九不好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一斜身抓到了她的胳膊,再一拖把她推到了椅子上,“坐下!好好说话!” 小潘坐下来就抚脸哭了起来:“我被赶出宫了。家里的脸都丢尽了——我饶不了张淑真!” 对于小潘女官在他帐子里骂宠妃张娘娘,他也不能告发,只能站在另一头耐心打听:“……我只听说裁内侍省里宦官名额,没听说要裁二十四局的女官和内人。” 更何况,这姑娘不是公主的表姐? “傅九——我不想回去受气,我嫁给你做妾!”潘玉令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来,含恨咬着帕子,“我今天跟你回去!明天你就跟我回门去潘国公府,做妾怎么了?我就要叫潘玉谨知道,她敢出卖我,我就让潘国公府在京城里丢光了脸!看她那装模作样的假样子能不能撑下去!” “……”同样是姐妹相争,能不能有出息点?就算不如郑娘子,也可以和张娘娘、淑妃娘娘作对,勾引一下皇帝或是太上皇?为什么要来找他的麻烦?他被小潘闹习惯,早就知道怎么对付,更何况毕竟记得当年他落泊时,小潘曾经来找过他。他便问:“公主怎么说?” “公主不管我了——亏我和公主这样好!我这样爱她——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她却这样对我!”她更是悲从中来,滑倒在地伏在椅子上大哭。 帐子里早没有人,外面十步外也没有人最多听到她的哭声,傅九从容淡然地坐在另一边,手里还端着茶慢慢吃,公主和潘家姐妹以及潘玉郎太要好,从小他就看多了。十多年前京城不宁,战事频繁。就算是金枝玉叶和公侯子弟都朝不保夕。潘府三姐弟都不是过正经教导的孩子,三姐弟为了争夺公主而争风吃醋经常要吵架打架,后来潘玉谨的久病的母亲终于去逝,出身卑微的庶母当家,她又是嫡出长姐渐渐稳重起来才不一样了。 “……好好说清。赶你出宫为了什么事?宫里不可能裁女官。”他沉吟问了一句,见她只埋头哭,他便揭帘子出去,先叫丁良去和郑归音说一声:“我晚些去行人庵。” “是,公子。那……”丁良迟疑。他早随手指了指帘子又道:“和郑娘子说,小潘来了我得叫人来接她,叫郑娘子不用担心,潘国公府自有把柄在郑娘子的手上不是?”说着他不禁笑了,“没有什么为妾的事。小潘任性,她就是利用我向公主示威。不愿意离宫丢脸罢了。” 965发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听着这消息,半晌不出声:“潘国公府是涉了纪侍郎通敌案。我是知道。但小潘未必知道你们傅大人的手段?” 最紧小潘内人是个美人。她那脸色不好看,只不好说傅九万一见色起意红杏出墙怎么办?丁良早明白了连忙陪笑:“不瞒郑娘子,我们公子早就和小的说过,小潘女官一心只爱公主呢。天下男人在她眼里都是臭的。” 她听着发呆,也不好追问显得自家没见识,丁良却觉得泉州那地方什么破事儿没有否则也养不出郑娘子这样的人不是?郑娘子一定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他道:“再者,小潘内人她那性子,是对越熟悉亲近的人越厉害,公子倒不是怕得罪她,只是懒得纠缠,他命我来了娘子这里后就去城里给潘国公府报信,让国公来接孙女儿呢。这事到底不好听。” “……那你快去罢。”她听了最后两句,赶紧就催他去了。既然要请人家国公府里来接人,好歹她等上一个时辰就有消息了。丁良前脚才走,她后脚就让冯虎差人去斋宫工地看着,看看潘国公府的马车什么时候来。若是一个时辰不来,她就亲自去了。 冯虎见怪不怪,点头应了去安排人。她这时就瞥见徐迟的身影,这小宦官十七八岁的清俊模样,眉尖漆黑,眸似点漆唇若涂丹,他口舌应对更不要说当然是极妥贴的。连嫣浓这暴炭性子丫头和他站在一处说话,都柔和了三分,她脸上嫣红正吃吃地笑。 “嫣浓——”她只怕这丫头被徐迟骗了,赶紧唤了一声,“徐班头有事?” “郑娘子。”徐迟进来使个眼色,她疑惑着让丫头守在门外,他这才上前三步,手搭在了榻扶手边上向她低语了几句:“傅大人那边,来了宫里的内人。听说是公主身边的小潘女官。我想着这于张娘娘的事有益,正要来和娘子商量怎么设个美人局——” “……这人好快的消息。”她心里如此说,更明白若是没有人手是绝不可能得到消息,她盯着他,盯得他俊脸上渐渐变色,徐班头苦笑:“这美人局里的美人指的是小潘内人,可不敢冒犯郑娘子。不知我哪句话说错?娘子怪罪,还请直言责怪。我自然赔罪。” “……我只觉得我小看徐班头了。我记得就三天前,徐班头可是和我一样不知道外面消息的。如今果然不同了。” 如今宫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但有心人要是知道内侍省要裁搞又看好徐迟前程,必定会结好徐迟。“有眼光看出徐班头惊才绝艳的人不只我一个。”她笑着,不是他如令渐渐水涨船高,绝没有人手能盯着傅九那边, “娘子这是哪里话,小人没见识,但六岁进宫在画院侍候,见过才子既多但要论惊才绝艳却只有娘子的兄长郑大人配上得这四个字。我只是为了傅大人与我有些误会。所以不得忆才打听着消息。如果他再来这边,我才好避开 。”他连忙笑着拱手,不知真假地谦逊一番后,“但若是说宫里的消息灵通我倒确实不差,我这人好说话,认得的人多。公主在清风阁隔帘看花与小潘内人的事,郑娘子想听听?” 隔帘花影?她的眼神不变,双下里视线交锋,他唇角勾笑,用沉默暗示了她的猜测没错。宫里已经有人不断向他示好了。单是斋宫工地上的太监宦官里就有耳目。 “公主爱小潘……”她微笑着,“徐大人是这个意思?宫中寂寞,太上皇和太后出居德寿宫。公主对小潘内人另眼相看也是常情——想来宫中内人们也有如此隔帘看花的人物?” “正是如此意思。所以小人想若是让小潘受污在了傅大人的营帐内。”徐迟大量说到这里,她就皱眉,这宦官方才提起公主与小潘的隔帘看花之情,不过是试探好,但竟然和她说到这样下作的事难道不知道她也是未出嫁的女子? “小的想,这倒是一个是极好的美人局。” “……徐班头……”她冷下了脸,“这是违律的事。” “御药院里的马太监突然到太后宫里告密,说是潘家献了毒茶汤谋害公主,禀告给了太后和太上皇。如今小潘出事。这难道不是郑娘子指使?”徐迟终于揭破,她听得一怔。 他狭窄的单眼皮下一双眸子如狼似虎,森森如牙,抚掌笑道:“好!郑娘子有这样的妙计,不枉张娘娘爱重于你。既然如此,何不利用此事设一个隔帘美人局,只要那小潘被污在斋宫失了清白之身,足以挑拨公主与傅大人的关系。让公主直接倒向张娘娘。否则淑妃万一生了皇子再设法就难了。” “徐班头与傅大人有仇?”她终于听明白了,似笑非笑。 “外戚裙带下的无能子弟,不过教训他一回罢了。”徐迟森冷笑着,“最要紧是咱们都对张娘娘忠心,不好让公主或是别的人什么样左右逢源。” 说到最后,眼睛已是盯着她,“郑娘子觉得美人局如何?还得请郑娘子出马才好……” “我?我有什么用?”她笑意盈盈。心里却是震惊,难怪今日来的路上,傅九和她道:“你只知道他做生意弄钱有一手,还不知道他狠毒之处呢。我天天去你哪里,不就是想护着你。免得叫他缠上。” “他?也能如此?”她那时在马车上是完全不相信的。 ++++ 徐迟扶在了榻扶上的手素白,如今缓缓举起竟然 抚到她的脸上,唇角带笑:“傅大人迷于郑娘子的美色,他三番两次来不过是想得手一回。郑娘子这样聪明一直拖着调着他,我是能看出来的。我若是有郑娘子这样一张脸,少不得也要这样用一用。如今……”他伸手到了她的发髻上手了她的一支钗子,“有郑娘子,就能让傅大人甘心入局。” “哦?” “郑娘子是郑大人的妹妹,难免害羞。但想想郑家,想想对张娘娘忠心是第一要紧的……” “哦?”她纹丝不动,心想着真真小看了这狠毒的小太监,也真真高看了他。 翅膀还没有长硬就敢威胁她? 966钗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这样受不了气。我是能明白的。”她体贴温柔,比他还能装出十二分,这小太监生得俊又不是男人,靠得太近她并不太厌恶,他身上熏的香料是在行人庵里沾上,最让她平心静气,她笑着:“傅大人也是任性妄为太目中无人了。” 徐迟盯着她。慢慢收手把钗子握在手心:“用这钗,想来就能把傅大人请来。余下的事郑娘子全放在我身上就好。” “这倒是未必。” 她笑着,今日来时在路上听傅九早就说过了,他天天找这太监的麻烦,傅九直接就道:“我倒是明白这人是个什么货色。他也没这本事反咬我。再者,就凭他现在的能耐,要反咬我只能找上你。”他在马背上长笑,“他要拿捏住你,这几年才能算计我。否则他还嫩着呢。”然后临别时,他就交给她一物,“若是他威胁你就给他看看,他从此以后就老实了。也叫你省心。” ++++ 傅九唯一没料到的事,徐迟报复的机会来得这样快。他回到帐子,瞅着哭泣的小潘,既清楚这事传到行人庵,恐怕徐迟就稳不住气以为机会来了。但他又太清楚小潘那些坏毛病,他又打发了一个家将:“去行人庵,和郑娘子说我一会儿就到。” 他并不担心徐迟能如何,待他哭了半晌,他才问,“什么事儿发了?” “蕃茶茶汤的事……太上皇知道了……”她泣不成声,“我和玉郎都是为了公主的身子才找了来试。家里爷爷和父亲都看过方子都尝过,也请了御药院、御医院的医女和御医们验过。没一处不合规矩。那蕃茶谁知道吃多几年就会上瘾?平常吃茶也会天天习惯吃一盏。怎么到了公主这里就非说我们包藏祸心,陷害太后?” 他终于就听到了“太后”那两个字,知道潘国公府献上的茶汤有毒叫公主得了女病的事终于叫太后抓到证据了,“……全御医招了?还是有医女招了?” “都是那贱人张淑真!她要裁太监,就有御药院的太监害怕出宫,去向太后告密想调到德寿宫里当差——太后就知道了!我做鬼也不放过张淑真!” “……”张昭仪娘娘这得罪人得罪太多了。每天不知被咒骂几百回?这事一听就知道有郑娘子推波助澜的手笔,怎么能全怪张娘娘?他眼望着帐脚处的炉香,悠悠暗叹着,淑妃大姐姐主持宫务十来年不敢轻动,实在也是不得已。 否则不说招人恨,单是自己身边的人就保不住。跟着瑞珠宫的那起子宫人,太监,个个都会和郑娘了一样翻天了。 |“傅九——” “公主叫你来的?”他吹着茶问,刚站起来的小潘僵住,他抬眼看她,“别脱衣裳。我不是吴襄,不吃那一套。难不成要我把你和吴襄的事都抖出来?” “我……我和他有什么事?”她突然又极生气,冷笑着走了过来,他就站着看着她慢慢解了衣裳,露出内里的嫩绿荷叶纹肚兜,还有如玉赛雪的肌肤,她狡黠笑着,指尖伸过 来点在他的唇上,“你若是叫人来抓我,我就说你污了我。你狠心就灭了我的口。叫人把我埋在这斋宫底下呢!” “……那是吴襄才干的事,不是我。”他从容以对。 她听得眼瞳一缩,细白的牙齿咬紧了红唇,咬得发白,跺脚道:“你不要怪我!”说罢, 她就扑入他怀里,吻到了他的唇。 傅九倒也怪,静静坐着,饶是小潘凉软的纤手探入了他怀中,滑到他衣下解了汗巾子, 待得她不知何时裙子滑下,她搂着他的脖子便要坐下来的时候,他才叹了口气:“我也是普通男子,控制不住了。” 单是这一句话,她就突然惨叫一声,从他身上滚了下来。外面都是他的人,如她所说他要是狠心灭了他的口把尸身在斋宫里一埋,再叫一个人穿了她的衣裳蒙上披风坐着同样青围子车离开。甚至进宫后再消失。这事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掩饰身份而来,斋宫里就算有宫里太监,绝不可能有实证说她来了。 他却是坐下来,从地毡上把她抱起,掩好她的衣裳慢慢拍着她的腰背:“……嫁给吴襄不好?公主当初不肯让吴襄做驸马,是你的主意?” “那贱人!他明明知道太上皇在亭子里吃了药临幸宫女,还把我骗进去!他害了我!我不会饶他!我那时才十岁……”她终是号啕大哭,伏在他怀里,“公主让我不要说,说一辈子对我好。我一直相信她爱她,她却这样对我……让我来劝你做驸马!她根本不爱我。我现在才明白她就是胆小,她没有用!她怕我闹出来让太上皇为难。怕太上皇不要她了。” 他久久沉默着。当年太上皇还是皇帝,死了明受太子,潘妃也死了。他急于生下皇子就不断服药,又听了一些道气养生之学在宫中,每天选择阳气最盛的宫阁召幸宫女妃嫔。每天的时辰也是临时算的。 吴襄那时也不过十来岁,不过是因为玩笑,看到太上皇下朝回来,罢退内侍在花园亭子边站了一会儿。突然叫了几名随侍的宫女解衣。他以为是游戏,才把同样玩耍的小潘骗过了过去。那天的事傅九也是亲眼看到的。 太上皇当年就说了那一句:他也是普通男人,服了药就控制不住了。这事连东宫妃也不知道,当时是吴贤妃的吴太后应该也不知道。小潘只和公主说了。是他到了深夜在小潘房里陪着她,她就一直喃喃重新着那句话。 ++++++++ 一直等到潘家国公老太爷亲自坐车来了,由那没出息的儿子荣州刺史潘大人扶着,进帐子把孙女儿接了回去,他才脱身。 郑归音早就等得疑神疑鬼了。多亏徐迟这贴心人一直陪着她说话。而傅九进来时,他更是客气客气。她的八重紫绢花钗还是在自己头上插着呢。他特意叫了她今日坐船回去,方便在船上问她:“怎么拿捏他的?我听说他在宫里拜了夏挽迟做干姐姐。尚功局里有两位六品老内人是他的干娘……” “你怎么换衣裳 了。”她倒不急着回答,用狐疑的眼神看他。 967换衣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刚解了披风坐下。听她这样一问,他无奈站起来双臂举起,她这才看到他是在外衣上罩了一件外衣,里面是今天早晨他见过的。她的脸色顿时变好了:“怎么多披一件了?” “也是为了应付小潘。但没什么事。” 她听了这一句,又瞅了他半晌,这才点头笑:“嗯。多披个外衣最多也就是沾到人家美人的香料燕脂了。她投怀送抱但也没有得逞。” “……看你就这样不信我。”他笑了坐下来,她明了他的意思就好。 “……小潘生得很美。性子又活泼像侬娘子。虽然不及我美貌又可爱。”她虽然信他,但学是暗暗观察了他的神色,眼尖子在他全身衣裳细细看了一圈,这才放了心。他倒看到了她的发髻上的头钗位置微有变动,象是重新插过了一回,哼了一声没问。 但徐迟是个宦官,还能如何?小潘还是活脱脱美人呢。他方才进行人庵的时候,她还请了他过来与徐迟当面商量: “太和宫选女制衣的的事,傅大人说定了。”她那时似乎已经和徐迟早把事情说定,把这人降服住,请了这太监吃茶,她微笑端盏,“还要烦徐班头去和隆福记的东主提一句,让他们差个会说话能拿主意的人去天武衙门拜见傅大人。傅大人的意思是要看成衣的。还要尚衣局的内人一起去。” “这是应当!这是应当——郑娘子果然是信人。”徐迟全是一副单纯大喜,半点没有威胁过她的样子。还连忙向傅九施礼致谢,又约好了去天武衙门的时辰。这才告退了。 待这太监走了,她才从袖子把傅九给的那枚红绳串起的盐包出来,笑着交回给他:“多谢你今日给我。我拿这东西出来徐迟就吓呆了。” +++++ 他取了钗子就要转身走,她端坐在长榻上开口:“徐公公留步。” “郑娘子还有什么可担心。这宫绢花钗,淑妃制了二百枝赏人 就算流传出去别人也不知道是你的。自然不会有你的谣言。”他回头笑看,负手昂首,“除非——难不成是因为郑娘子爱慕傅大人却要参选,这事怕我在宫里传出去?” “让我家与傅大人联姻,让我进傅府为妾,这是官家说过的话。怎么就成了我爱慕傅大了?真要有这话,我倒要和徐公公在陛下面前辩一辩。” 她微微冷笑,倒看他还有什么招,果然这小子把弄着这钗子,倚门笑道:“若是往常,我也不敢如此。但如今京城里有关郑娘子的谣言太多。或是与赵若愚大人骗婚,若是利用赵慧儿娘子挑拨两宫宠妃。我再传一句娘子你受张娘娘之命,勾引淑妃之弟,天下也不知是我传的。郑娘子觉得如何?” “果然,徐公公你对张娘娘没有半分中心,不过是攀附罢了。”她再指指他手中那支紫绢宫钗,“原来潘内人也有我这支钗了?我记得我去淑妃宫里请安,得了这宫花的赏。公公你当时也去淑妃宫里了。亲眼看到的就有了这个主意?公公真是好谋划?” “郑娘子难道不是如此?”他慢慢把那钗子横过衔在唇间,狭窄单眼皮下的乌眸带着紫艳,“只要张娘娘在一日,我就效忠一日。你顺着我一日我也就保你一日。” “哦?”她笑着。 他紧盯着她,突然又吐了钗走了回来,“要我不干这事也容易。”他慢慢把这钗子递过去,停在她唇边,“上了品级的老档都许在宫外置宅成亲,这几日你我朝夕相处,我早就爱慕你的容貌,尤其是你瞟着傅大人,叫他神魂颠倒的模样……” “你就这样恨傅九?”她好奇,“不是这几天的事,你们以前就有旧仇?” 他的脸色一变:“应是不应?” “傅大人也有礼物叫我送给公公。”她从袖中丢出傅九给她的那只红绳系住葫芦小盐包,他脸色蓦然发青,她又从榻桌上自己帐本子里抽出一张文契笑道:“公公请过目。” 他终于移步过来。 盐包是傅九给她的,文契却是她叫人抄录的徐迟与亿文白做私盐分帐的数目,她一指着分帐上写着各处分盐的地方:“有一处是富春县。公公可知道那边的私盐贩子在谋反?此此震动京城。叫陛下寝食难安。这谋反之事难道是公公指使的?” 在他脸色发灰的时候,她又举起这文契糊在了她自己的茶盏里,“我三弟在富春县里应役做班头,我也是偶然得到这消息。过几天谋反的事平息下来。我知道凭公公的能耐这文契未必能用上。” “……但郑娘子若是要我退职出宫,却容易。”他整个人像是从悬岸上爬上来,眼神像团火似地盯着她,“你想怎么样?” “公公记得我情份就好了。”她笑着,“凡事不要和我争就好了。”说着,她伸出纤手,清凉的指点轻轻抚过了徐迟的脸,“公公这样的容貌和才情,宫里内人喜欢,我又怎么忍心加害……” 这徐迟果然也机灵,转眼就像是活过了过来,取了茶壶里的滚水烫过了那钗子钗身,又施礼:“不得已,还请郑娘子恕罪。我侍候郑娘子。”待得她含笑点头,他才起身,仔仔细细为她插回了宫钗。 +++++++++ “这小子在画院的时候,侍候过我学画。”傅大人听完后,一脸的回忆。让郑二娘子想动手打人,“你欺负他了?” “吴襄和小潘一起作弄他。我也没拦着。”他长吁短叹地后悔,她见得如此连忙劝说:“你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这些的。” “并不是。我就后悔当时他们欺负这小子的时候,我应该走开,不应该嫌麻烦自画自的,”傅九公子很是懊悔,半点也没有反省,让她半晌无语,他看到她这模样才大笑了起来:“罢了。我现在就不一样了。当年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想管闲事。家里出事落泊了才知道世态炎凉,到了军中和市井榷场,我才学明白。人就是很怪。他受了欺负拿强人无法,你若是避开了没人旁观,他就可以当没发生过。但你要是不欺负人也不拦着,人倒觉得你这人最可恨是欠教训了。” “这也不对。这是迁怒呢。能上得了什么台盘?”她自然骂着,“徐迟不就是迁怒你?”他看了看她,“后来我就学会见着不妥当的事总得拦一拦了。否则我倒成了坏人。” 难得傅九公子自陈一点也不是大丈夫,而是不想被迁怒当坏人。郑归音含笑:“你在榷场里学了真不少。” 968怪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个道理昨天才知道。”他忍着笑,“昨天在东便门外我欺负完了他,就终于想明白了。我打小就想他那样恨我真怪。吴襄和小潘才真是过分,他怎么也不恨?我得多欺负几回想明白这件事。” “……”她要是徐迟也想弄死傅九。她气笑着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这才看他:“这个徐迟。性情比我想得还大不一样。 他倚在椅上,瞥眼笑了:“你知道就好。他怪得很。” “他的性子,挺不像吃过苦头的。平常太监便是洪老档也不会如此。” “因为他天生有几分持笔画画的天份,在画院里很得宠。除了吴襄和小潘能欺负,他打小也没吃多少苦头。在所有小太监里最拨尖。画院里的活轻省。”他瞅瞅她,“否则你也不会盯上他。” 因着他怪模怪样披着两件外衣,并没有太多问她怎么治这小太太监,和前几天吃醋的表情大不一样。她忍不住就笑了,啐道:“你和小潘一定有事!否则你冲我生气了。看你还舍不得换衣裳。” “不是舍不得。是想叫你看着,知道我一心只有你。”他无奈,又想想,“我换衣服了?——你又不喜欢。” 她果然就啐:“哥哥他们都在,汪家,钱家公子娘子们都在,你怎么换衣裳。” 她如今和她在后舱里说话,前舱和中舱还热闹着呢。灯笼点点,外面是正驶过了余杭门驶进了西湖。前舱有汪少公子的声音说着:“我倒不知道今日是新安郡夫人的生辰?在西湖水庄里摆宴,倒是拙荆今日听说了,这也是幸事。”钱二娘子和公子们都在说笑:“今日去郑府里找郑娘子,才听郑兄说了。就一起来了。” 汪少夫人侧目见得后舱里,傅大人和郑娘子正说话,心里想着倒也觉不出错来。傅大人家中有一位内人出宫的客卿吕氏。汪少夫人早就听说过,便也悄悄和汪少公子道:“吕内人与新安郡夫人是好友。傅大人带了吕内人的生辰礼物过来,又没去那边船上,怕是吕夫人要和郑娘子私下商量什么。” “宫里的事不好说。”汪少公子也点头,便看了看另一条船上。眼前有一条画舫并行,舱中摆着小宴,郑大公子与许文修、尉迟等人正叫了两个小戏班子同去贺寿, 她也在窗边看到,方才特别奇怪的的是,宴上居然还有夏逊,他居然也来了。更不得了的是他居然在那边坐宴。 “难道是因为我哥哥纳妾的风声,所以他特意过来盯着。”她难免这动心眼,傅九起身准备去前舱,“你糊涂了。他是去找你们家郑老爷。正儿八经要问清呢。今日赵若愚也是要来的。” 隔着帘珠,傅九看看外面,又看她笑笑:“我换了衣裳再来问你那太监的事。” 她知道张夫人的生辰不是这个日子,但郑大公子这样说又请了这许多人,她绝不会当面疑问。 “你换了衣裳罢。我看着不高兴。”她坐在椅上看他,“你呆会下船也不方便这样。” ++++ 傅九不过出去吃一盏茶,在灯影下叫钱二公子不小心撞了他的手,碰翻了茶沾了衣裳。这等门第的人出行看重体面,往往都叫家人带着一只小小的衣裳皮匣子随时备换,这船上皆是富室,也是这样的习惯。 到得西湖码头,她与众人皆上船,他告罪之后在船里换衣裳。众人等了他一起上岸。 两间水庄相连,灯火通明。隔五百步就是一个戏台子,总共摆了十台戏。便是夏逊这样讲规矩的人见着两位老人家出来,不是夫妻只算是旧交友人,他也没说别的。如今谁不知道郑家是一定想借助张夫人这门亲事的,但张夫人可不是没成算的普通老妇人。 星河横天,人一多便是秋夜里也不觉得寒冷,她看到不少宫人老档、女官内人都来了,暗暗纳罕。待得在一个阁子里等到了傅九,她还道: “平常张干娘这里,倒没这样热闹。这些人都是退职自己养老。平常和张干娘也并不要好。怎么今日倒一齐来了。我才知道张干娘在宫里一直用今天这个日子过生日呢。” “今天什么日子?”他坐下来,嫣浓和逢紫都在,到底是郑老爷的地方就更方便送上茶。他坐下,原来换了一身喜庆的真红锦袍,袖角腰间饰以金藻花纹,头上金冠子看着当真是有如神人,她看得气也消了,嗔道:“今天是多年前我爹爹和她订亲的日子。”难免叹着,“到底是女子长情。爹爹可是娶了妻的。” “……正是呢。姑娘。”嫣浓附合着。 多亏这一句插嘴,他好险总算没说一句张干娘这几十年在宫里当然成不了亲。一来是官家的启蒙女师,二来,太上皇再如何也不至于伸手到养子身边。但说这话不是会叫郑娘子翻白眼说他不深情? 想到这事,难免又想到小潘当年的事。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看看丫头,她们去了门边守着,远远听戏。他走到另一面,把长窗关上。在窗下和她并肩坐着,实话实说道:“小潘运道不好。实在有一件不好的事。只是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待你我成亲夫妻有如一体我才能说。” “……”她岂能听不出来端倪,看着他的双眼,见他眼神坦然她就点了头,他笑着牵她的手。两人私语。难免又说到了那徐迟。 “他果然是在和亿文白勾搭买卖私盐。我就纳闷了他哪来的这样大的本钱?”她啧啧不已,倒把徐迟的底子说给了他,“三郎在富春县那边得了消息,说隆福记和亿文白做私盐。我才知道有他的份!” 他多少也听到了这风声,倒不像她有人在富春县得到确实消息。但徐迟在宫里的事他知道太多了: “这人六岁入宫,每月的月俸是五百文。有一半交到了德寿宫后门那条巷子口里开的钱桌子铺。过了十岁,年节下的赏钱、画院里历来归办事宦官们变卖的废纸废画他都有,一个月就有五千文了。也是存了一半在钱桌子铺。还有内人女官们收他做干儿子送的钱,让他多得差使多办事积的钱。直到十二岁就有了门路,跟着邰太监你以为他捞得不多。” 又节省又知道放息,果然是个厉害人了。她叹:“……还有这亿文白他可是个财主。” “在美人身上,花多少也值的。”他大笑起来。在她怀疑之前,他悄语,“我不是什么都送给你了?” 果然一提起私房帐本子,她就心平气和。有时候还想想,傅九要是不想着一定要出京城去宣州,也不会想着把这帐本子给她。这指不定是好事? “你也不问问李后主的画?”他还笑着。 “不用为难了。另一幅是在冯四娘子家,是寿安伯的聘礼呢。”她无奈,也觉得没希望,“你和赵一明那样好,总不成去要人家的聘礼?” “指不定呢。他再好哪里比得上我们俩?”甜言蜜语传出来,叫外面的丫头们听得吐舌。 969拂晓出城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一夜,赵若愚也来了水庄,他和郑娘子只是远远隔着看了几眼,也看到她和傅九一前一后走开。他大半的时间陪在了郑老爷和张夫人跟前,致意道:“家母今日去了城外,一时来不及赶来,实在有失礼数。” “哪里,是我们匆忙了。倒是有一件事世侄回去和你娘说。她想请个女闺师在你们府上。我如今替她打听到人选了。”张夫人笑着,“只是有一桩。这人好体面。于夫人得上门去请。” “自是应当。”这事他也听母亲提过,而母亲今日没来实是因为没脸见亲戚故旧。更不好见他这个儿子想结的亲家。 ++++++ 第二天拂晓出城,火把烈烈,他驶马在她窗边不等她笑着说话,他就丢了一栓素锦画套丢进了车里,她捡起借着火把光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吕妈妈收藏的那副李后主的画儿《林泉渡人物》,她大喜:“怎么要来的?” “实话实说,和我娘要的。” “……你真和你娘说,我正寻这画呢,你要拿来给我?”她心里咯噔一跳,脸色都变了。“现在知道怕了?”他摇头,似真似假地笑,“我岂会把你说出来?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就要画。我娘马上就给了。” “……这样?”她自然要怀疑。你又不是小孩子子了能如此?范夫人出了名会打理家事绝不会这样教育儿子。待得她展开画看来看去,确是真迹,她嘀咕:“这画可是是李后主的画,不是庙会上十文钱一张的年画。” “谁说不是呢。我以往要一副祖父画的画送礼。我娘还问了我一天才答应。”他笑了一路,她就更不安了,赶紧把自己昨天在书画铺里买下来,今天还要去周娘子的铺子请老掌柜教鉴的真名画摸出来,画上亦套着花罗锦套。 光看画套就是价值不菲。 她急着道:“傅九,我用这副和你换吧。你就回去和你娘说换了一副更好的。喏——这是巨然的《岚锁翠峰》,这是我买的样画。我今日打算去淬白居里请掌柜看看是不是真画再买。若是真的你拿回去交差。你娘一定高兴。” 看着她拿出来的样画,他大笑不肯要:“这买画的规矩,你只要了样画你是可以退的。我不就是怕你真买一副所以才给你。” “可是……”她仍是不安。 到了分手时,他才悄悄在她耳边笑道:“我前日一回去和父亲说,让我弟弟去范家上族学。”他把这件事说了一番,“父亲自然欢喜。我又和弟弟说,见先生要恭敬让他去找我娘要了一本前朝颜太师字贴子。要送给先生做见面礼。小孩子好骗。” “……”你又欺负你弟。 “我看他前脚去了娘的院子颜真卿的字,我后脚就跟进去要李后主的画。我娘什么话都不问马上就给了。”他感叹着,“两个儿子都是她生的,难道我娘要厚此薄彼寒了大儿子的心?” “……”你娘生了你这样的混世魔王真是倒霉透了。 她喜气洋洋把画拿回了家,但巨然的画还是要买。得防着有一天范夫人听说这事不是?她就坐着车去周娘子的书画铺子里,正套车的时候,公主阁里就传来了消息。 “姑娘——不好了。”郑娘子的消息不慢,指不定比傅大人还快,“姑娘,不好了。方才宫里有了消息,公主清风阁里的薄老内人被退职出宫了。还被责打了五十苔杖。宫里御药院、御医院也发作了不少人。” +++++++++ 傅九在天武衙门里听了这事就皱眉:“……为了顶罪。” ++++++++ 郑宅里,郑娘子她也明白,“大小潘没事?” “什么事都没有。” 她沉吟着,想想这事到底没能真如愿,她叫人揭出这件事来不过就是盯着潘国公府,也是要让太后和公主不能再有复合的余地,她才能在选试时得到公主的相助:“但我看,太后其实是想把潘家姐妹从宫里赶出去的。” 这话不仅是她在想,连到了晚间,范夫人也召了儿子来问:“太后怎么没有发作小潘?大潘倒罢了。算是个谨慎的。小潘和吴襄胡闹得很我早就听说了,太后必不喜欢。” “听说是太上皇的意思。”他尽量不动声色地说了这一句,“也许是为了公主。”但他太清楚了,太上皇还记得当年的事。 ++++++ 德寿宫由太后掌管,灯火通明。太后坐在殿里,外殿上跪了一天的是她的侄孙吴襄。 “到底有什么事?”麻老内人劝着,“世孙说一句,太后心里有数就好了。这样隐瞒着世孙还想做驸马是不成的。” 吴襄不过是个二十多岁脸粗身子壮的禁卫都头,跪在外殿上,哭丧着脸:“妈妈帮我求求情,我不娶公主得了。我娶小潘也成的。” 殿内的太后气得色变:“胡说!”到底叫这吴襄退下不要再来碍眼,宫人们服侍太后梳洗,听得太上皇那边还有宫嫔们的弹琴欢笑之声,太后写了一幅字后,才回内室睡下。独留了麻内人一人侍候,这老内人悄悄道:“太上皇也没提什么。只是说他们姐妹深情,怕公主少了她们不习惯。经了这事,小潘也不会来德寿宫里,太后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是选女入宫。”太后倚在床头,叹了口气,“这些女子不是良家子,自然规矩不清。宫里若是乱了起来,以前的事都闹出来翻出来成何体统?还不如早些了断。” “以奴婢看,不过都是为了一个位置。”麻内人含糊着,自然说的是皇后位。 “若只是为了皇后位,倒简单了。”太后一头青丝时常染黑,如今还是光亮,她摇头,“官家有三位成年皇子一母所生,如今又添了六皇子。太上皇喜欢如今的东宫。皇后就不应该再生育。谁不生就谁就是皇后。宫里嫔妃谁非要生谁就是不服东宫还另存心思。” “太后。淑妃,程婉仪,不过是有娘家依势罢了。依奴婢看,出身平常,娘家不得力才好做皇后。” 麻内人说的是谢苏芳。她毕竟不是谢参政的亲女儿。但太后摇头了:“张淑真这几件大事办事下来一扫宫中旧弊。官家正宠爱。她父亲又退职回家。谢大人还在朝中。这一相比……” 张淑真才是如日中天。 “娘娘放心。”麻老内人却心里笃定,“选女们美貌年轻 ,进宫分宠。张娘娘没有太后做靠山,又没有子嗣和娘家。青春能有几年?她能独宠多久尚难说……”老内人眼带世故微叹着,“奴婢在宫学里读书,也读过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古语呢。” 太后沉默半晌,点头道:“吩咐下去,秋祭后就两宫选试吧。” “那谢娘子?” “让平宁侯世子夫人带着她参加秋祭,引过来叫我看看。” 970忙家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忙着办寿礼,但秋祭又到。因为皇帝主祭,后妃、百官要随行,内侍省宦官又在裁撤。张娘娘一声令下,二十四局的女官们纷纷出行到郊外看查看下处。 她就闲下来了。但又要开始忙家事。各府里家人家仆都是向南门涌去,斋宫建成,殿中省就地取材把傅大人立起的厢军帐子营地留住,重新立了无数的锦绣帐幕, 供百官们起居三日。傅九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宫卫仪仗天天在御街上练习,从紫宸宫走到来凤楼宫门,再从来凤楼门走到南城门。 许文修与尉迟公子们等人,还在等选官试的成绩,他们的官职早就有了眉目,如今每日来水仙巷郑府,商量完船务司的事,辞别特别忙的郑大公子,这些人又一起骑马去了西坊里的春辉楼。 许文修他大手笔把整个楼都包了,公子们连着几天在这里商量道:“无论如何,要再把傅大人请来宴饮一番。着实求一求太和宫参选的事。” “可不是!做娘娘不容易。咱们在张娘娘门下就更不敢去争,也得替姐姐妹妹们谋个出路!” “郑二娘子这回做了伴当女官是先走一步占了个先了。我原还道她为了个虚名每天辛苦去城外办差,哪里是个富贵人家的模样,郑兄也太刻薄这养女了。没料着如今宫里出了这档子事!” 众公子上了春辉楼一时间都在附合,钱三公子在桌边左思右想,坐不住站起来仍是跌足:“我那姐姐,她退了选不进宫这可吃了个大亏!我姨娘本也说,既然都说官家不喜欢商女争不到受宠。宫里的内人们也是按资历升职难得有空缺。还不如让她如意退选和卢小子说亲。毕竟那卢小子穷是穷了些,还是大族名门世家。” ++++++++ 这一日,郑二娘子得了谢平生的消息知道要抓人了正等在家里,傅九果然如约来了:“你哥哥在,我来拜访他。” 这当然是借口,她也要去书房商量对付萧诚的事,没料到门上接了钱二娘子来访。 “钱二娘子?”她讶然,“快请。”方在张夫人生辰上见过一回。怎么当时没提什么事? 傅九在书房等了半晌没见她来,看郑大公子算钱真是没趣,他连忙找了借口出房到前面来,隔着屏风就看到她有女客。他本来转身离开,但听得里面的说话人也有男客,他就站住了,走近几步果然看到来客是一男一女,还是他认识的钱二娘子和钱二公子。 钱娘子拭泪哭道:“本是姨娘看好了卢家这家世,嫌弃他是武学子也罢,到底答应了我和卢公子这门亲事。没料着突然又变了卦。” “怎么说?”她这回谣言的事承了钱娘子各府里走动劝说的人情,当然对她就感同身受。 钱二公子因为上一回误进灵山寺被姐姐和未来姐夫救了,这回特意陪了她来,苦笑道:“我们老爷和姨娘都说退亲,我没问过也猜到,恐怕是郑兄的意思让这门亲事快退了!我也明白,如今船条司里还能有谁和郑兄对擂台?只有平宁侯府和卢家了!” “二娘子,还请在令兄面前说说情。”钱二娘子的亲事平地起波澜,她本来心性明快,在傅九、赵若愚的两番亲事上不走运,但到底不算有多少真情,如今上了京城难得遇上了一个真正喜欢互相都爱书墨的卢公子,这突来的打击让她泣着,“令兄把我们家被船条司抢去的船和人还回来一半,另一半都摆债盘子算价,我家里老爷感激不尽。便是姨娘也天天念着他。” 她听在耳中,再看看钱二公子的无奈神色,她就知道傅九说的话是没错:你们家郑大公子如今在私商人家里说一不二。 郑娘子也很愁。她起身告罪想去后面找傅九先商量,偏偏又有事来。 “耶律大人来临安府衙门了,谢大人请傅大人移贵步过去 呢。”门上报来这样的消息,她奇怪:“没叫我?”好歹她才正主。 “叫你干什么?”郑大公子从屏风后转出来,傅九含笑同行。钱娘子和钱二公子连忙站起,因着傅九要走,只能看了她一眼表示无奈。郑大公子着实托付了他一番,请他在耶律大器面前周旋:“只是让萧诚离开京城罢了。” 她连忙道:“从此不许进京城。” 郑大公子看她两眼:“你也不要欺人太甚。” “赵慧儿刚帮我在宫里办完了事。”她嘀咕。傅九便笑道:“让他不要回京城,结案子拿几个和汪太监有牵连的人审问,完了就罢了。” “舍妹顽劣,傅兄见笑了。” “不敢。” 眼呆呆看着他走了,她就递了眼色给钱家兄妹,她们也连忙告辞。她寻了个借口去郑锦文的书房:“哥哥,选女试地方不能在天地一池春。傅九说乔宅没有园林,不体面,也不能献给张娘娘了?”她掩着帐本子不让他算帐,撒娇说这为这事愁了好几天了,“其实这乔宅也是燕国公夫人产业被殿中省收走,我买下来。不就和天池一池春一样?” “那怎么一样?天地一池春是洪老档上一任的内侍总管的园子。在这老档之前是宫里一位老娘娘的私园子。是接过驾的。”他瞪他两眼,丢了两句给他,“不要管别人的事。钱家不能和卢家结亲。” “可是那位武学里的卢公子又和卢参政府上远着。钱娘子替我办了不少事。” “他和楚州的卢主将太近。你得想想赵若愚。怎么见着傅九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都是榜眼了,还要我帮什么。” 她不满意地叽叽咕咕,但也早知道没这样容易,第二天用早饭,她还是拿着乔宅的事问他,熬夜的郑大公子把这事的来龙去脉给她说清了,“你要想替张娘娘献个园子做在自己的地盘上参加选女试,你就得在乔宅旁边买一处以前接过驾的园林。把两座园子连起来。” “这样……”她冥思苦想,郑大公子如今不太管京城里的事,全让她拿主意,他用着玉露粥,想起一事问她:“对了。邰太监怎么样?你找傅九打听了?” “没有……”她随嘴答了一句,心里还在为乔宅的事想得太轻巧而沮丧,郑大公子没眼看她:“就知道你笨!邰太监这事关系着你自己在宫里的事,你也不敢问傅九?” “你又骂我——”兄妹正吵着,外面有婆子进来,“姑娘,傅府里差了丁良过来,说是递个条子。” “这么早什么条子?” 傅九递来的纸条子上系着秋日最后一季的凤仙花枝,信里只写了一个字: 邰。 她连忙就把纸条捉紧了。但郑大公子是谁?一伸手就抢了过去看明白,拍在了桌上压在手心里,他眼带寒光:“果然这邰太监是淑妃的人!” 971密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哥哥,这不能和娘娘说也不能张家的人说!让他出宫告老就是了!傅九也是知道张娘娘怀疑这人了所以索性告诉我了。” 她连忙叮嘱,郑大公子翻白眼,她顿时急了:‘你要是密告了我怎么见傅九——” 拉着他吵闹耍赖,就差没有在一哭二闹三上吊,非逼着郑锦文答应不把这件泄漏出去。郑大公子只能骂着她白眼狼。她当没听到。 趁着长兄事忙,她暗地里叫人递信,和傅九说好了一起去周娘子的书画铺子里看巨然的真画。傅九直接叫丁良回:替她看中一处园林就在乔宅旁边,明天一起去逛逛。 她大喜,大清早趁着郑锦文还在睡,她坐车出宅,沿着运河行驶路过了一处街口,她叫停后停在河边,揭窗远跳看天地一春池连绵几里树顶红云如织的风景,她打算着一定要买一处和这园林比美的好风景。冯虎在车辕边转头:“汪孺人和于夫人来了——” “真的来了?要把薄老内人请到赵府里做闺师?”她也没料到公主阁里的薄内人没求范夫人,竟然投向了新安郡张夫人。 “果然就是官家的人。才和张夫人交好。”傅九沿河坐了船过来,正与婴戏巷赵府的相对而过,船头的赵若愚陪着母亲出行,便得在船头与傅九互相拱手。 ++++++++ “汪孺人也来了?”她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听说她被扣在了赵家,但天天说我的坏话!”逢紫连忙劝道:“姑娘,于夫人不会听的。等薄老内人再进了赵家就更不用担心了。” 听到这里,她这才满意一笑:“我们不和赵公子结亲,但他府上多是我们家的人。也就是是一个意思了。他心里还是极有成算的。” 在傅九眼里,赵若愚这种分寸就是耍心机。不就是讨好张夫人进而讨好郑老爷?他看着赵家的船拐进了天地一池春的街口水路,心里盘算沉吟。丁良在边上为公子发愁:公子好不容易去了水庄子,郑老爷也客气得很,但看着就是不如对赵若愚亲近。 “难不成非得想法子去考个进士?”饶是傅九公子,到了码头和郑二娘子见面,也不由得气馁问了这一句,她讶然:“这是怎么了?” 他不欲让她担心,随口笑应,叫丁良把她要的文书给她,“我看你天天问着选官试。以为你想让我去考考进士。” 正说话的时候,河道上有人唤了一声:“傅兄。” 她吓一跳回头,果然就看到了是郑大公子坐船来了。眼睛正瞪她:“你又乱跑什么?” “我来看园林宅子。”她陪笑。 “也不用。”郑大公子叫了妹妹上船坐,又请了傅九过船,“傅兄,先叫这天池一池春接不了秋祭回来的圣驾。接下来的事不论是淑妃娘娘的私园子办选试,还是咱们张娘娘得了这个彩头。都是一样。” “我也是如此想。”傅九笑语,她哧笑着暗暗想着:明明是一样的话,她对他说他还拿乔装着不当回事,结果把邰太监卖出来不就是为了结好她家郑大公子? “今日无事,我们也去天地一池春里看看罢。”郑大公子知道妹妹不肯回去,想来也应该休养一日,便打算偷得浮生一日闲了。 傅九含笑附合,和她互相丢个眼色,她便猜测,这是要去看看侯府家的园子才决定自己家买哪一处?傅九就明白:这不是去会赵若愚? +++++++++++ “最近你时常去天地一池春?听说和一位老宗亲来往颇多?”于夫人突然问起。 赵若愚在舱外看水路进园,并不管里面的事。 “夫人?”汪孺人微惊,好在这时侯窗外一亮,于夫人难免向外看去: “天地一池春竟然在这样的小巷子里?”于夫人惊奇不已。 水道岸上突然闪出大片丈八高灰墙檐角足足占了一整条街,赵若愚进来,含笑叫仆妇们揭了老竹青夹花纹窗帘,又扶了母亲,指着韩花红琉璃瓦檐边露出来的片片嫩黄秋色,于夫人赞叹不已: 果然是要接驾的园子。 在赵公子在,汪孺人早把平常的傲慢慵懒收起,在这个时候就更是恭敬亲热:“夫人,这园子里的景致极好。有位老宗亲在园子里租了一处亭阁,夫妻二人极是风雅。” 赵若愚看了她两眼。没出声。老宗亲在东瓦子里有外室的事他当然听说了。她见他不在意,就放了心一心只哄于夫人:“奴还去过,今日夫人若是想逛园子,还能去他家吃茶歇脚。倒是奴不明白,夫人怎么对这园子有兴致了?” 于夫人直视她:“那位老宗亲,撇下了正妻在城郊破屋子里受饥寒,他倒在这里花钱养了外室?听说前阵子在还在东瓦子里租了屋子安置外宣?孺人怎的和他家来往?” “……奴倒不知道这回事。都以为是正头夫妻?”汪孺人顿时一惊,连忙掩饰,但她岂能不知道?赵若愚方才不说话,现在也不说话求情,于夫人见儿子不出声,便对她冷淡道:“倒不用去那里了。我只是盼着云奴娘子不要和这样的人家来往。” “……夫人放心。”她听得生气,于夫人这是在警告她们母女?但赵若愚在舱里,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去驳于夫人的话。船进了水巷口,她不得不更殷勤扶于夫人换船,自有赵府仆人在水道里找人雇了专供游人的小画舫坐进天地一池春。 郑家兄长和傅九走的不是这条水路,也同样换了小画舫,她安心要今日叫郑锦文休息一日,便亲自出马在水巷子里雇了一只灶船专用来烧水煮茶,抓活鱼做酒菜。 “傅九,你建斋宫忙了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今天我们来逛园子吧。”她悄悄地笑,他自然就微笑应了:“你也累了。听说佟掌司去了行人庵,也没挑出什么毛病。” “对。”她嘻嘻笑个不停。 郑锦文确实是疲倦,倚在了舱中闭眼沉思,想着赵若愚去江北的事还得让他和傅九交好才行,他没空去管傅九和妹妹叫人捉了鱼在熬汤,待得她端了新熬的鱼豆腐汤进来:“哥哥?” 他已经是睡着了。 她在榻边看了他半晌,很是伤心地出来,他奇怪道:“怎么了?” “他要是成亲了,又这样忙。哪里还有功夫来理我?”她难过坐在船头,和他絮絮叨 叨地说着以前在贼船上做养女的旧事,“爹爹有很多老兄弟,船上的事他都要管着。没空管我。三郎喜欢和我玩,船上有些人很坏但只要我和三郎在一起,他们就不会来故意摸我。我才六岁,我也没地方可以去。三郎不懂这些。我非得另外找借口他才来帮我。” “……”他一时间都不能说什么,她看着他,他半晌才道:“所以很讨厌修国夫人?” “对。她和父亲过不下去我不怪她。她丢下我。我绝不会忘记。” 972泪珠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慢慢笑着,“后来是郑锦文觉得我太闲了才教我识字读书,天天带着我。而且他还会教我不要和谁走近了。哪些地方不能叫别人碰,还有——” 还有觉得她长得不怎么好看,一定要上岸去立个家业有了嫁妆才嫁得出去。 “后来不等上岸,我就长漂亮了。”她吹嘘着。傅九暗暗握着她的手,“如今更是美人。” 她低下头,眼泪儿就落在他的手背上。 ++++++++++ 汪孺人一声不吭陪坐,暗急难道于夫人竟然是要亲自上门去看那宗亲是不是包养外室?万一问清这事是她主使的。岂不是麻烦? 赵若愚也许不会计较她为了办大事用这些手腕。于夫人可就不一样了。 好在水道清澈,园景秀美。于夫人让婆子们给儿子准备了食盒子里带来的美酒和三十色下酒碟子,叫人在前舱摆桌子安置。她在中舱召了儿子到面前,柔声道:“是我亲手做的。你今日不用在我跟前,自去前面吃酒赏景,百~万\小!说写诗也是好的。我这里有汪孺人陪着看景致说话。还有——”她顿了顿,“你不在京城里,郑老爷和张夫人那边我三日就去一趟,你尽管不要担心这事,娘和好人家打交道的礼数还是有的,总不会叫郑老爷和张夫人在这地方看短了你。你心上的人总要你娶回来。” “……多劳母亲忧心了。”母子深情,他往日年幼时何尝没觉得于夫人太懦弱不能保护他,但到得眼前,听得这话依旧差点儿落泪,他掩饰笑着:“儿子先去敬领母亲亲手做的菜。等到了方便上岸游历的地方,儿子再来请母亲定夺。” 差开了儿子,她在舱里到底缓和了脸色。和一直悄悄不出声的汪孺人笑道:“新安郡张夫人说她在园子有一位旧友。我正想请回府里做闺师。” “如此……?”汪孺人何等会看眼色,更何况这几天也听到些许风声,她如今再一听就知道是罗姨娘又怀孕了,也许还会生一个女儿。所以于夫人有备无患想请个懂规矩的闺师进府。张夫人的旧友是什么人?只会是出宫的老女官。 这张夫人真是会找机会。 她暗骂着,又低声说了几句。于夫人摇头: “哪里是为了这个?孩子还没有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罗姨娘和我提了这事请个懂规矩的人进府。我想确实也得让秋娘、云奴跟着学一学才好。府里的丫头也大了得懂点规矩。” 她看着于夫人冷淡的侧脸,终于就明白婴戏巷赵府里怀孕的不是罗姨娘,竟然是府里的丫头? “是以前郑家买下送来的人?”她探问,婴戏巷赵府里的仆人大半是郑家安排来的。 “……我们家自己从江西买进来的。”于夫人沉默后长叹一声,没提那丫头在罗姨娘身边。倒把罗娘娘气得哭。“燕儿那丫头你也见过。也就和秋娘一样年纪。平常玩在一起并没常在赵从俊眼前过,哪里料到一出事就已经怀了胎,”她苦笑,窗外枫枝低垂,她伸手接了苍黄的落叶,“家里这样。郑家不想马上结亲我也没脸再提。可怜了我儿……” 汪孺人再也无话可说。知道于夫人如今是绝不会怪郑二娘子拿架子,只会恨赵从俊天天在瓦子里不回家,哪里料到是在家里惹出了事没脸回?真是个老不修! 于夫人不想开口,汪孺人不便多言。 赵若愚在前舱里坐在躺椅上,慢慢品酒吃菜,无人打扰,只听得落叶落花,片片入水的微声。这园子一连几重水路院门,各处守水门的老军头戴白毡帽帽上红缨结,于夫人神色微动,她眼带惊异可是看出了来历。 “孺人,这些老军是宫里殿中省差在各御园、寺观、坟地看守的厢军?”她听得前舱无声,怕扰了儿子的清静,轻声问着,“如今这里是六皇子的私园了,就算皇子太小,这里也应该是侯府的人看着——” “夫人,园子是侯府的。但事情还闹着呢。你进去就知道了。” “哦?”她暗忖着果然如此,难得若愚听说她要来这里,倒多带了几个家仆跟过来,说是怕她受惊。 “堂堂侯府别园难道还会出事?” 待得上岸,果然风光极美。但主人奇怪。赵若愚在前面,只见得西园子里沿水的水阁亭轩都有主人钓鱼赏景。伏安悄声道:“公子,你看——” 临轩作画、煮茶的文人骚客亦有几处。一看绝不是平宁侯府的公子娘子。但又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家。于夫人的脸色已然变了: “这都是以往的租客?平宁侯府买下来时不知道吗?这恐怕要出乱子?” “母亲,我们见过薄内人后,离开就是。想来有女内人和宗亲在这里住,也不至于敢真正如何。”赵若愚心里有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消于夫人吩咐,他使个眼色,自有于夫人的心腥婆子上岸去打听回来,赶回来指路:“夫人,找到了。那边第七间水阁。安静得很。就是薄内人租的屋子。” “她刚出宫怎么有了屋子。” 婆子不明白,他这话却是问汪孺人,于夫人已经见过儿子和汪孺人商量正事,不是为了儿子她也至于待汪孺人亲近,果然见她道:“我听说是公主托人找的,是三皇子的人安排下来的。” “三皇子?” 他听着就缓缓点头,“这是六皇子的园子。自然有三皇子府的人来这里早租了。” 婆子连忙道:“是公子,薄内人她正那里写字喂鸟儿呢。可是好整齐的人物。奴婢这样不识字的人也看得出写得一笔好字。” 赵若愚上前扶着母亲过桥,于夫人寻思道:“原来这里的租客不是老宗亲,就是宫里的内人?平宁侯府这回买的园子可烦心了。” “正是呢。夫人。”汪孺人笑着。 她便渐渐就明白:“侯府最近有六皇子,程美人封了婉仪,又听说侯府大公子要复起。想来是太出挑召人忌了。这是早有人要和平宁侯府争一争了?” “未必是招人忌。恐怕是报应到头了呢。”汪孺人心满意足,突然又起了怀疑:“夫人,张夫人请你来这里——” 她寻思着这是郑二娘子又在警告她?天地一池春里不只她汪孺人安排了人? 赵若愚看她一眼,她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的。 973不记教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要不能叫这奸人自食其果,我还白进了京城一回!”郑二娘子今日出门去找周娘子,她坐车亦在笑骂着汪孺人,“不记教训,打不死的屎壳郎!看她还要折腾多久——” 逢紫听她乱骂一通,知道她生气这汪孺人弄出这罗秋娘做妾的事情难缠,这几天除了郑大公子去陪礼,郑老爷也要和夏逊一再解释,连她今天也去了夏府里和夏娘子说了一番,逢紫忍不笑就笑了。 “姑娘,奴婢看她——她记恨的还是平宁侯府呢。这岂不是正中奴娘的心思。”想着家里大公子,明明盘算着带着妹妹,傅九去天地一池春,会会赵若愚。结果郑锦文睡着了到天黑了才醒。倒叫郑二娘子好一通笑话。 “若不是如此,我从泉州城忍她忍到京城为了什么。她恨卢四夫人当年坏了她做东宫妃嫔的前程——”但东宫后来病重而逝,她也免了伤心失意。这事物轮回实在是难讲。 她靠在车壁里摇晃着,在临安府的石板路上走着马车,她侧头看到了太学的府门在街边一闪而过,又撇嘴冷笑,“最精明就是赵若愚赵大榜眼。他也是知道。所以从不担心我和她会真翻脸。我们真是小看赵大人了!” 逢紫直笑,果然二姑娘说话间又摇头同情着,转了口风,“他最近都不来见我。我听说他也是难,听说那府里有丫头有了身子。他没多久又要有一位庶妹或是庶弟了?”她觉得这真是不比不知道,“傅九——他的运道就是好。亲爹只爱他娘一个,继爹也只爱他娘一个。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庶弟庶妹冒出来。” “姑娘。不好这样说话。”逢紫嗔她,抬手把车厢里的小桌抽斗抽出,用香拨子把车顶悬着的香球珠子拨开,让淡香散出来,郑二娘子果然就想起了自己的香袋子也应该换药了。闭嘴埋头摘着胁下香袋。逢紫取了香药盒呈上,“姑娘,傅大人幼时丧父随母改嫁。有什么好运道了。姑娘还笑话他。” 她不吭声,一边换香袋一边用嫉妒的眼神看丫头:“改嫁是不好。但只要改嫁后夫妻合睦那可比赵老爷这样左一个右一个好多了。狐狸精都不是好东西!” 逢紫立时不敢接话了。这不是在骂那豆氏?姑娘她自己可不把傅大人身边那些美人骂成狐狸精的。因为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傅九公子也清楚不能有这样的歪心思。 只有亲爹和亲娘不和睦才让二娘子不开心。这样一想,逢紫也点头了:“傅大人确是苦中有乐了。” 策马走在京城大道上的傅九,还不知道郑二娘子一直在暗暗嫉妒他,他在马背上勒着缰绳,斜眼瞧着郑锦文。这小子在一伙子年轻文臣里谈笑风生混得极好,看起来人人奉承。他难免纳闷地问自家的丁良:“他是门客出身,那些小子们是辛辛苦苦考进来的。平常对着我们这些内廷武官都横眉冷眼的,怎么对郑大人就换了笑脸。” “……公子,小的看,他们可不敢对公子横眉冷眼?” “废话。”他是谁?他还是范宰相的孙子,淑妃的弟弟呢。 但要不是他当初在明州也考过举人,这些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士子们,平常既看不上内廷靠父祖恩荫出身的武臣更看不上外戚。 丁良这才敢笑道:“公子,小的打听了,如今各衙门里都有公廨钱在做生意,属官们的年节礼包都是这里头来。郑大人在户部时户部赚得最多。郑大人现在去了太府寺就是太府寺肥得流油……” 丁良暗示着,年轻大人们都是要穿新衣、吃酒应酬、攒老婆本。成亲有家室的大人那更愿意带些红包回去在年节下讨好老婆孩子。傅九公子点头寻思了半晌,突然道:“我寻思着郑娘子——她其实挝喜欢郑大人?” “……小的不知道。公子这话怎么说?”丁良吓得不敢乱接话。好在傅九公子仰面看了看秋日长空,只是想和心腹家人说着心事:“我看郑娘子也挺爱钱的。天天就在算自己的嫁妆,时不时就要向郑锦文哭穷。” 但凡爱钱的就不能不爱郑大人。丁良领会了公子的意思。赶紧着安慰:“要不,公子把私房钱的帐本子也给郑娘子看看?小的听说郑大人至少有三本私房帐,如今被郑娘子抢走两本了,最后一本死活不交出来是要给夏娘子的。要不——公子你也做几本?眼下交一本,订亲的时候再交一本,成了亲把最后一本交了。反正都是郑娘子的……” 做男人要有原则。丁良一直被桂妈妈教导得好。 “……这主意不错。”他早就这样干了,赞赏地看心腹觉得他总算跟着学到了三分英明,“我最近总觉得郑娘子看不我顺眼。本来以为是我要离开京城了,或者是赵府里那个豆氏惹得她不高兴。现在想想——”他催马前行又瞧了瞧郑锦文,比较了一下自己与郑归音以前喜欢的人的行事差别,“原来是我私房帐没叫她过目,她不高兴了。难怪她方才自己走了?” 原来公子是为了这事不高兴。丁良终于明白了。 “公子,今天不去看郑娘子?她说是要有事呢。” “她能有什么事?”他瞟眼看看运河那面天地一池春的园林秋景,自己倒为她寻了更多的理由,“她姐姐——卢四夫人刚得了一个大园子,她那性子肯定不服气了。又去看园子了吗?” 丁良嘻嘻笑着:“小的还等着看好戏。小说不单是宗亲、内廷宫人、东宫外戚,还有许文修大人、尉迟大人他们也掺合了天地一池春的事。郑娘子一定会高兴。” 他眼皮子都不眨,淡然道:“只要不乱了陛下的秋祭效礼就好了。” 丁良悄悄道:“公子,公主身边的薄老内人,听说过两天要搬进赵府了。这几天于夫人天天去拜往她。” “有她在,盯着汪孺人就足够了。”他倒是深知郑归音这几天的轻松何来。 ++++++++++++++ 汪孺人冷笑道:“就算是官家买了这园子也得讲个理,平宁侯府敢把我们宗亲赶出去?世上倒有这个理?” 陪着于夫人又来了薄老内人所居的那座双亭水阁,她也要和薄内人互相掂量一番,自然就气高声壮,先拿着眼下的事发作着:“别人家我不知道,那位老宗亲可是付了十三年的租金!” “十三年?”于夫人大吃一惊。 这不是故意找事? “夫人,就等着看好戏罢。”汪孺人笑着,薄内人只是吃茶微笑。话说到这份上了,于夫人也明白了。汪孺人并不掩盖和她狼狈为奸的老宗亲就是在玩仙人脱要讹诈侯府,“侯府想用这园子讨好皇帝陛下,可没这样容易!” 薄内人想在赵府里立足,同样也得过她这一关。 974薄内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并不担心薄内人是不是会刹羽而归,这位老内人是尚食局里出身,因为擅长药膳安排到了公主身边,同样因为药膳与沈娘子交好,暗中与范夫人也是多年交情。 冯虎驾着车子在城里七拐八拐,春辉楼上的窗推开了一条缝,许文修看到了她,他的随从左平也飞跑着上来,悄悄在包厢里喘口气。在一席的公子和官伎们中,他看到了许文修的身影立在窗边。左平蹑足走上来轻声禀告:“公子。郑娘子身边的那个姜力媳妇,说公子若是有事见二娘子,就去姜记果子铺。” “……确实?”他在窗边回头,“郑娘子的意思?” “确实!小的再三问了。这是郑娘子亲口说的。她还看到小的了!” 车上的郑归音确实和姜力媳妇吩咐了这一句,刚才她的车刚拐了个弯眼看就追上周家的车。驾车的冯虎突然慢下来唤了一声:“二娘子。” 她在车里听着,一挑车帘,徐徐停下来的马蹄子在了街边还滑了几步,稳稳停在了姜力媳妇跟前。 “姑娘。”姜力媳妇施礼。 “怎么了?”她坐在车边点头问,“许文修来了?你盯着他了?” 逢紫吓一跳,看她的神色。 “是,姑娘,许公子这两天叫人送到铺子里的信。”姜力媳妇取了信出来,双手奉上,“说是不便送到府门上。免得再叫姑娘为难。”郑大公子把他的信都截了他总算是想明白了。 “这人总算也知道替我想想了。”她微微笑,瞟了信几眼,“往常送到家里都是大公子留了。我只当不知道。若是他早些自己考选官试出仕为官的早些有这样的沉稳,当年的事也闹不出来。” 不提逢紫了,冯虎都侧目看她。这是要破镜重圆,旧情复燃? “喏,你帮着看看——”她顺手把信塞给了逢紫,这才叫她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展开一看几乎没忍住出声,好歹忍住了。 许文修约了姑娘今日在春辉楼附近相见。 “姑娘……” 姑娘昨天还拒绝了傅大人,没和他一起去南门外看宫里仪仗队练习的热闹,难道今日就是为了来会许文修这个负心人? “信里说什么?”然而郑娘子压根没打算自己看信,就让丫头看。 “姑娘,没什么,就是说他在春辉楼宴客。”逢紫谨慎,好在姑娘似乎也不急着要看情信?她心里应该只有傅大人吧?逢紫不太有把握, 许文修待要下楼,她却没进姜记蜜饯果子铺。逢紫扶着她过了街心走向了一家书画铺子,他正盯着,尉迟大公子在包厢里和公子们说笑了几句,持盏走过来,突然瞧出他神色不对劲,他一探头在街心看到了郑归音。他难免提醒了一句。压低了声音: “喂——当初是你自己另娶了。可不是她负了你。”又嘲笑,拉了拉他一身新胭红绸子衣,“我说你怎么一听灵山寺里出事就突然来这里包了楼,又请了苏幕天又请了榷商我以为你有什么大事?原来竟是知道她要路过?” “她是准备修国夫人的寿礼。” “好!果然就是郑家的女儿。”尉迟大公子也听说了她一改旧态这回是要去贺寿,“总不能因为些旧事忘记眼前的大事。我也等着看天地一池春的好戏。” 尉迟大公子说着郑娘子能曲能伸,他不置可否地倚在窗前,隔着几条街,从春辉楼就能看到灵山寺的大殿殿顶,街上有马车路过。 他笑语把弄着手中的折扇道: “……张娘娘好厉害的手腕不是?理国公完了。平城郡王也就彻底完了。郑家仗着这位娘娘就要独霸泉州城。你有没有听说赵若愚——他是和郑四娘子订亲,和她郑二娘子并没有关系。” “……对。但这和我们也没关系。” 尉迟大公子不耐烦了,伸手就把窗户关上,拉了他走到一边,“她是个可心的美人,你又休了妻,若是不忘旧情想娶她这是门好亲事。你若是非她不可,结结实实去负荆请罪我看郑锦文未必不犹豫——你是国子监出身算是正途,他可不是。别看他现在受重用办差事,但过几年你升上去了也许还在他之上!” 许文修没料到他和他一样看得明白,大喜之时尉迟大公子却又道:“但她如今不同以往——她巴结上张娘娘,咱们可没这机会。她在飞红苑里把前程押在张娘娘做皇后的大事上了。咱们和她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你别再另生枝节想着她。她要参选进宫的。” +++++++++ 出宫的薄内人一听听着汪孺人说话,如今她觑到了于夫人的神色,这时才徐徐开口, “宫里前几年的案子,这天地一池春的园子被抄没入库,快一年多两年了。按理说,只要是园子不想荒废,总得天天叫人打理。这项银钱哪里来?” 于夫人听得聚精会神,薄内人笑道:“夫人,这项银子在殿中省里不是没有,但是极少。多亏还叫太府寺里管园林的内官们吃了。只要由殿中省叫守园老军零碎着悄悄租出去收租子才能维持。上上下下都明白当成不知道罢了。侯府要买园子岂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于夫人茅塞顿开:“内人说得是。我以往竟然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只当着既然是宫里产业怎么就能租出去了,没料到竟然是和平常人家一样。便是主人常在城里,乡下的田庄子隔了几十里上百里地,偶尔也有几间空屋叫庄头悄悄租出赚个零花。也算是弄几个酒钱。原来宫里也是如此。” “自是如此,人之常性哪里又禁得住。” ++++++++++ “你死心罢。旧事不要再提了。想想以后的大事。”尉迟公子竭力相劝。拉着他出了包厢到了二楼,许文修跟着他走到二楼,进了吃茶的包间,自有美人在房中熬煮茶汤。这碧眼黑发的杂血美人名唤茶烟,还是尉迟从家里带来的爱妾。 “如何?若是你喜欢送你也无妨。” 他不由笑了:“尉迟兄的心头好,小弟不敢横刀夺爱。”他示意这茶烟离开,这才道: “郑娘子她不过是进宫谋个女官差使。郑家这样的家私再加上新安郡张夫人在宫里三十年的人脉,她做女官——我看迟早能能个由头出宫。” 他把扇子一合压低声说了句,“郑老爷很是疼爱她,绝没有让她在宫里熬一辈子的理!” “岂有这样的事——!?你几时听过宫女是能出宫的?” 尉迟大公子失笑摇头,想想他不听劝也不能强劝,但许文修不语地瞅着他:“你以前会想过内侍省突然裁撤?虽然是张娘娘得势,前阵了汪太监也被斩。但咱们几家都在宫里结交过内官——你们家在宫里交好的老档明明还能再干几年,如今什么事都没犯突然只能告老出宫。宫里只留二百名宦官。这样的事你听说过?” 尉迟大公子一想起这事就是肉痛,再要反驳他,居然也找不出理由。 “不要出声!” “……!”她被萧诚用大手掌压着嘴,拖到墙角竹林后的时候。简直要被气疯。她太大意了。这泛羽流杯亭被她包下两天就以为一切稳妥,如今四下无人,她这时就后悔没听傅九的提醒:他说寿礼既已有了何必再急。她这几天不要出门在家里歇几天罢。 “我不是郑娘子。我是郑娘子的丫头逢紫。”她急中生智,在他手稍稍松开的时候挣扎说着,她唯一庆幸的是此地是东城外的御园富景园,她独自悄悄来这里本来就改了装扮。 “你这模样可不是丫头!我见过你——”萧诚哼了声,她一听就知道,这小子居然还给她使诈。 “我哪里不是了?我难道看着像千金娘子?你可不能乱嚼舌头!我们家姑娘又守礼又谨慎,出门总是戴着面纱,不说婆子丫头,单是护车的家将和家仆少说也要跟上四五个。你绝不可能见得着!” 她挣扎着反驳,一脸的愤慨,又低声下气似乎不敢惹怒他, “这位公子,你一看就是有家底有体面的人。想来是有了误会小女不怪你。小女刚上岸就被你捉了,但我是自己雇着小船来的。公子方才难道没看到?”又委屈地暗暗嘲笑,“小女自问并没有冒犯过公子。若是公子你能去码头问问,就知道认错人了!” 萧诚三十左右的年纪,脸上的胡须刮得溜青,竟然是一张小白脸,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就没认出这仇人竟然叫他接近过来挟制住她。 方才她走到了泛羽流杯亭外的竹桥下,这萧诚缓步从竹林径上走出,拱手道:“这位娘子。” “公子有何事?”她侧身回避,用眼角余光打量他一身宽衫绸服的士子装扮,就光顾着揣测此子和她一样是北方逃回的后代如此高大,居然一时眼拙没认出是仇家,她更没注意到他的蓝眼睛,蠢到停下来而不是转身就跑。 然而到底还是萧诚太奸滑了。他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在竹林矮墙角落里已是笑了:“我听说这里是郑家包下来了,我不是要拿郑娘子——只不过,你认得我?”他毫不客气抬起她的脸,税利的眼睛瞪着她看了半晌,“我去和郑娘子买下你,你跟着我怎么样?” “……”她木然地看着他,他似是觉得她有趣,大笑起来:“我觉得你有几分姿色,容貌像是我的妻室,我如今和她难得相见,有你陪着也算是一慰相思。如何?我要回西辽,不薄待你,你的身价多少我向主家付三倍,再拿一份给你回去给父母养老。” 她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他毫不在意,倒还松开了她,只隔着她的披风紧握着她的手,他仔细打量,“你转个圈叫我看看侧影,方才我一晃神,就像是看到了我妻室慧儿一般。但她是不可能在这里的。” “……”根本就不是觉得她像什么妻室,而是刚才他确实看到了赵慧儿!她终于就明白了,差点就脱口而出: “你不要乱认了。你要找的赵慧儿在这竹林子后的泛羽流杯亭的廊屋里坐着呢,你在这里转来转去就是为了找她?真够蠢的。” 往死里鄙视萧诚,她依旧老实地原地转了一圈,能让萧诚知道赵慧儿在这里,把赵慧儿直接带走?这绝不可能。 她耳听得萧诚喃喃自语: “怎么看着又不太像了?刚才我明明觉得一模一样。” 刚才你看到的是赵慧儿!她今日和我披的是同样的披风。个头也差不多。她裙子底下的双脚先用鞋尖捻死了一条无辜路过的小毛虫子,又怅然地碰了碰鞋跟。 为了见赵慧儿她今日还特意换了一双临安市井有名绣鞋店里新出的香木高底跟鞋。就为了增加一寸。果然就和赵慧儿的个头平齐了不是? “走吧——我办过正事后就带你去见郑娘子,她虽然奸滑,我要买个丫头她若是不许,我倒要看他在耶律面前怎么说得过去!” “耶律大人来了?” 她惊问,果然就言多必失。他脚步顿住,古怪地朝她笑了:“你知道的可真不少?知道今天傅大人包了旁边的水阁摆宴?” “傅大人也要来!?”她这一回没出声,但眼睛泄漏了心声,她的嘴都张大了,这真是流年不利,“他怎么——怎么和我们娘子一样来了?还包了隔壁,我居然不知道?” 傅九想害死她么?宴请萧诚这仇人怎么能在隔壁?至少得提前知会她一声才对。她开始沉思,怀疑傅九为了甩了她和公主相好又不惹出乱子,所以使奸计弄死她这样痴情的旧情人? “你要是不信,去码头上问问我是不是丫头——” 975丫头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泛羽流杯亭前就是御园的一处码头,傅九的坐船靠岸停泊,还没下船,他身边的丁良就悄悄禀告:“公子,方才我看到丁诚在岸边,向小的招了招手。但没有过来迎接反而进园子里,像是出了什么事。” “丁诚?” 他一瞥岸上富景园的亭台楼阁。 冥渺青碧的天空与连锦不断的湖畔树影连成一片,仿如翠碧琉璃一样剔透,让人心旷神怡。 除了他的船,码头边还停着六七条大小画舫与游船,耶律大嚣随着他走出舱来,正听到这两句,便玩笑道:“怎么了?丁大人遇上事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也不需奇怪——” 他以为他有什么见地,侧眼看他,耶律大器笑道:“早听说德寿宫里的老档们下值得闲了,也会来这里。趁着这里不禁游园又离着宫门近,着家人早早准备觅地小宴。他们都有家宅爱妾,侍妾们颇有几分姿色却是寂寞之人——”他抚掌长叹一声,“莫不成丁大人有所怜惜所以耽误了?” “你就弄嘴罢!叫那几位大档老爹们听到饶不了你!”他与耶律大器互相笑嘲几句,这才看向丁良,“你兄长这几天不是挺忙?我倒没事差使他,他非要过来替我订好地方宴请耶律大人,这虽是在城外,和德寿宫也就隔着城墙,到底是御园里能遇上什么事?”他嘴上随意,却暗暗使了个眼色,丁良会意跳上码头,就仔细看向了码头上原本停着的几条船。他一一过去打听。看是不是来了什么不方便的人。 他分明看到哥哥丁诚方才在岸边远远一站,叫他看到了又转头走了,必定是有急事发生他不得不跟去了 。丁良心里担心,这一打听果然就打听出了蹊跷。倒叫傅九意外。 “什么,郑家的丫头雇了条小船?方才和一个男子神态亲密……?”他走在花径曲桥间,这话听在耳中就皱眉,耶律大器与他并肩而行听得这一句,就笑道:“莫非是赵若愚?” 傅九用阴森森的眼神看了看他,耶律大器大笑不已:“我道你是手到擒来了,在灵山寺和我摊开了提她。让我别打主意。我还纳罕你这是怎么了。原来竟然是不放心的吧?我可没说是郑二娘子。汪云奴不也是郑家的养女?她还是赵若愚的旧好,怎么我说的时候你倒不怀疑她?” “别的不提,汪云奴还算不上郑家养女。你倒要小心,你想在她和萧诚之间说和,就别叫她听到这一句。再者,你还有事求我不是?” 他哧笑半声,耶律大器闭嘴不出声了,他照旧大步向前,眼角扫向了丁良,丁良连忙摇头:“公子,就是雇了条小乌蓬船。小的也想过会不会是郑娘子,特意问了撑船的渔妇。模样儿是美人。但行止却不像是。郑娘子哪里会独个儿出来没有人跟着?” “嫣浓还是逢紫?”想了想,他甚至还想到了她跟前心腹的人,“姜家媳妇?或是冯虎的老婆?总不成是她的保妈妈冯氏?” “……都不像。”丁良佩服着公子,这不是把郑娘子最得力的爪牙们了如指掌,查得一清二楚,而郑娘子恐怕连他丁良和丁诚两兄弟都没怎么上过心! 他连忙道:“公子,她们中任谁也不会和一个男子神态亲密……小的看,任谁都不像?” 然而确实就是郑二姑娘。 +++++++++++++ 丁诚看到郑娘子被萧诚拖去了码头,惊怔在地。只顾得上向船上丁良打了个手式,就追过去了。 眼看着他拦在了路上,萧诚瞟了一眼微皱眉,还是没当回事。 “你倒果然像是郑家的丫头。”前面有丁诚拦路,萧诚微眯着眼再仔细看她的神情,“你们娘子是不是还想让我进临安府牢里吃牢饭?要不是看在耶律的份上我可不饶他。对了,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感觉到腰上的刀尖发着寒气,丁诚见得她脸色苍白,急着要上前又怕这蛮子乱来,最近郑娘子勾结临安府衙想把这萧诚往死里整的消息,他是听说了的。 这两家是往死里结仇了。 祸到临头,她瞟过丁诚,心中一转就开始胡说八道:“公子,你真认错了。小女是郑大公子的爱妾。” 萧诚再如何精明,也被她这话惊得一震。果然连手上也不禁松了。 她立时就想逃,但这小子厉害得很,并没有放开她。 “什么?”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郑锦文的妾?又怎么是郑二娘子的丫头?” 她脸不红心不跳:“我是被买进郑家的家伎,但我冰清玉洁不甘为妾,誓不相从——” 萧诚默默地看着她。她吹嘘着:“蒙大公子恩重把我送给了二姑娘做陪嫁。二姑娘心善又敬重兄长,无一处不妥贴。我自然与别人不一样。”然后她还看向了竹林子口,看到了终于跳出来拦在了路口上的丁诚:“你说是不是?丁大人?” 丁诚跨前一步,他性情沉着冷静,从码头跟到此时,并不打算跳出来直接威胁萧诚要是敢把这女子如何,他们傅大人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还是想平平安安把郑娘子要过来。 但郑娘子这一说,他都怔了。逢紫以前进郑府是准备做郑大公子的妾?郑归音这时节还有功夫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倒没从丁诚的脸色上看出对逢紫的嫌弃。丁诚自家是家生子出身,知道府里大丫头确实有机会做主家的姨娘,他这一想就释然。 逢紫到了郑二娘子身边,那就是她没想做姨娘——这岂不是极好?郑娘子还在不停递眼色 ,他只能忍住了喜色,叹道:“萧兄,何必和个丫头为难?” 她眼带赞赏,这丁诚就是精明,一眼就看出萧诚只当她是个普通丫头。 “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大笑。 “……”丁诚叹着,“和我们大人有关系。” 萧诚正要追问,她已是开了口:“傅大人作主,让小女逢紫和这位丁诚丁大人订亲了。” 976丫头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咦?” 萧诚终于就彻底放开了她,只是还没有让她离开的打算,反是看向了丁诚:“你怎么说?这是真的?” 丁诚看看郑娘子,他哭笑不得的神色顿时让萧诚怀疑起来。她暗叫不好,但他反而大笑:“丁大人,你如今在禁军衙门里出仕,眼看着要进内廷做正差却还是这样脸皮薄。,平常和某家计算起生意那般的厉害,在订婚的妻室面前怎么就话都不敢嚷一句?” “这事……” 丁诚想着这事绝不能认,认了这萧诚必会胡乱说出去,他倒罢了,逢紫如何自处?还有他今日假公济私在这里为公子订院子的事想见见逢紫,必要露馅。他心生焦虑,看郑娘子的眼神就难免变了,逢紫对郑娘子何等的忠心?却被如此薄待?果然他在泉州城的时候就知道,这郑娘子不是个好人。 公子为何就偏偏看中她? 耶律大器此来和公子商量的就是她进宫参选的事。连耶律大人都说:“如今张娘娘势大,官家又有开海之心。郑锦文独掌明州船务司。她何必再进宫?你也是太纵容她了。若是真看中了应该去和郑家父子商量早日成亲才是。” “喂——”郑归音一看要坏事,终于就想起了丁诚一直不喜欢她,如今在内库官职上和她也是对头。她简直想痛骂一顿,她和赵慧儿相约在德寿宫东花园相见,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傅九? 再者,她狠狠地横了丁诚一眼,装什么装?当她没猜出今天这番遭遇就是为这小子假公济私办事不稳。否则怎么能在泛羽流杯亭旁边包了喷雪观瀑阁宴请萧诚和耶律?不就是因为逢紫这几天在这里为她办差?必是傅九问过他订亲的事他来和逢紫套近乎。 这可害了她! 这小子到了这时候就不认了——?! 竹林叶摇,瑟瑟如秋窗拨弦之声,她绞尽脑汁,片刻前还觉得遇上傻瓜蛮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脱身容易,现在看看含糊的丁诚,再瞅瞅怀疑的萧诚,她突然又自我安慰了: 这不就是考验丁诚对逢紫有几分好感,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的时候? 总不成郑大公子昨天回来一说:“娘娘的意思,张三公子到了四川了,娘娘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地为官。至少得送个体贴忠心的屋里人去陪着她。娘娘问起了我以前买的一名家伎。说是张三公子在京城时曾经和张大公子提过。很是喜欢。” 这就是在问逢紫了。 虽然有娘娘的话,但怎能把逢紫送到四川送给张如柏?她嘀咕几句就被郑大公子骂了: “不成。娘娘如今不同往日。她一连裁去教坊司节省宫费、翦除了殿中省尚功局与燕国公夫人、理国公勾结卖爵之事,又罢了内侍省打压宦官。在宫中如日中天。朝中清议风评也是极佳。你以为此回祭礼拟加封的德妃的“德”字是无缘无故?朝中已经有了上书请陛下立她为后的议论,眼下咱们家绝不能逆了她的心意。再者你想怎么说?说张如柏配不上逢紫?成!——你进宫去和娘娘说!” “……”她心里就算是是这样,也绝不敢这样说。 她这就后悔,因为知道逢紫以往喜欢郑锦文,到底还是心软没说服傅九订下这门亲事。 ++++++++++ 想到这里,她瞅了犹豫不决的丁诚一眼,冷笑对萧诚道:“你还要问什么呢?我独自坐船来为郑娘子订院子,你不是问过了?” 刚才她想尽办法骗了这萧诚带他去码头转了一圈,果然就是运气好被丁诚看到了她。万万没料到的是这丁诚太不中用! 丁诚想来想去一心拖延,绝不能让这蛮子伤人,便劝道:“萧兄,我们公子马上就要来了。耶律大人应该同行,萧兄难道要闹到他们面前前去?” “怕什么?我又把她如何,你要是不认,我去问傅大人就是——”他仰面大笑,“傅大人扣着赵慧儿不还给我。我拿逢紫做个交换如何?丁兄,傅大人看重你谁不知道?!” 丁诚脸色微变,他就是防着这一手才不肯认她是逢紫,他越发冷淡笑道:“她是郑家大公子买进府的人。和我们家公子又有什么关系?更与我无关。” “行!你不认,我就去找郑家买下她!我冒着坐大牢的风险进京城总得带个老婆回去!” “……”真是蛮子,果然就是得给他得颜色看看才行。郑二娘子想着,这萧诚分明听到了风声和她结仇结得深,她怎么能落到他手上? 萧诚也在盯着她,仔细思量。他闲在耶律府里无事,今日便提早来了御园,突然打听到旁边泛羽流杯亭被郑家包了,他又眼尖看到了赵慧儿的身影,便一举捉着了心情不好出来独自出来逛逛的郑归音。 第一眼,他何尝没有怀疑过眼前这女子是郑二娘子?他在泛羽亭左近的竹桥边方一捉到她,就曾经问:“郑娘子?” “公子你认错人了吧?” 她措不及防,绝不承认。还激了他两句:“公子若是去码头问问,就知道我是哪府里的人。只怕公子不敢去。” “你当我不敢?”他大笑着,“我不过和你玩笑。我是见过郑二娘子的。” 绝不可能!她太清楚她和他是绝没见过的,在泉州城那怕是十步内冯虎也不会让蕃人靠近过。十步外他绝不可能隔着面纱看清她的长相。 但这萧诚也怪,偏偏要亲自去码头查问她的船,根本不怕外面人多。更不怕有郑家人。她冷笑着,果然这小子就是打听了郑家在这里包院子,怀疑是有赵慧儿有关才故意等在这里。他更知道,泛羽流杯亭晚上摆宴她还要见钱娘子和许娘子,赵慧儿悄溜出宫却不能让人知道。 眼下这个时辰郑家仆人都没有来,绝不会有人来救她。 真是小人! 977丫头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在肚子里骂,萧诚其实倒也没有她想的那般满腹奸计,更没打听到这许多消息。 他拖着她向码头一路走着,转头四望像是在找人,御园临近东城门四十万禁军家属所住的街坊,进园赏秋的百姓不少,容色可人的娘子们也不少。 他嘴里还喃喃,“怎么只有她一个蓝绸披风的娘子,是我眼花了?” 后来,萧诚终于得知他没看错,赵慧儿曾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对郑娘子简直就是恨之入骨。但眼下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而郑娘子,正一边暗地里咒骂他一边盘算着,一定得让这家伙吃牢饭! “公子你是何意?”她的手隔着披风被他紧握着,被拖着往码头,她几乎快忍不住痛骂,他笑着:“披风挡住了。外人看不出的。但若是你叫起来,我自然被当成登徒子。但我劝你不要叫。” “……”她被拖着,披风里被锐物顶着腰,她知道是这小子的刀尖,只能啐着蛮子在临安城也敢这样张狂。突然眼前一亮,他拖着她从竹林里走后出,她连忙四处看着,在这别号德寿宫“东花园”的富景御园,她想碰运气碰到认识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否则她何必装扮如此鬼鬼祟祟,就是不想叫人认出来。 萧诚也在皱眉打量她,此时到了林外敞亮处,秋风吹拂水面泛起金光波澜,也吹动这女子一袭半旧素绢蓝披风。 他方才就是看到赵慧儿用的是一横一样的披风。连个头高矮和发髻也差不多。唯可叹他的船比赵慧儿晚到岸两步,他向岸上惊鸿一瞥只记得这身蓝绸披风在风中飘动的女子背影, 难道真是认错了? 此时,郑二娘子的披风边角如波浪涌,露出里面衣裳是一抹鲜亮的豆绿色。他一打量更是失望。她暗自得意,这位绿窄袖襦衣是新衣裳,是她找嫣浓借来的,内衬着雪绢竖领新单衣,露出竖领上的银花小盘扣。 她脚步踉跄,好在与披风同色的裙子深蓝底卷草纹,有八折宽幅用料极足,掩去了她的脚步和绣鞋鞋尖。这是冯虎的媳妇七巧制的裙子。儿媳妇难得要讨老好婆婆冯妈妈,在成衣铺里买的裙子。冯妈妈觉得卷草纹的花儿是小姑娘穿的,塞给了她。 她嫌老气一直放箱子里,如今用她自己一条崭新红菱纹绿底汗巾子系住,在纤腰右侧打了个骨朵花结子。汗巾子尾带垂到小腿下,巾尾还缀着两枚红穗铜菱角压裙,随着她的脚步丁铛撞响, 青丝盘成十字发髻,简单簪了两支芙蓉绿绢花,这是宫里惯用的发式。她天天在家里练习自己梳头,恰好和赵慧儿今日的发式一样。 她露出来的左手指上戴了两枚白玉戒子,萧诚盯着细看,她只当不知道,也伸展着方便他看清。她深知这两枚戒子品质当然比庙会上骗小姑娘的假货高上一筹,但也就是她从嫣浓妆盒子里找到最差的了。 这身看着又体面又客气,就是一个富家娘子贴身的大丫头模样了。 到底郑归音打的脱身主意没错,从码头回来,迎面上了竹桥,另一条花径上有一名公子走过来,萧诚居然偏头避开走上了岔路像是认得来人,他手上仍是警觉地抓紧了她。她没出声,迎面而过的丁诚也只当不认得这两人。 他甚至都没敢停在码头等公子上岸后禀告,因为他认得这是萧诚。这小子的的蓝眼睛一看就是外蕃人,换了宋服也改不了蕃人的习惯。素色的淡墨长衫,但腰带黄金打制,头顶黑幞帽上金灿灿镶着一沿金珠,便是乌绸披风里的衬里也绣着金线大花纹,他在泉州外蕃和江北榷场都去过,知道金线大团花纹织锦这是北虏们喜欢的花色衣料。 眼下这捉着郑娘子的人不就是她的死对头? 他不敢让郑娘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否则出了事没办法向公子交代。郑归音在前面走着,同样不敢回头,她唯一庆幸遇上的是丁诚不是丁良。若是丁良年轻冒失也许就露马脚了。 但丁诚杀出来和萧诚对峙后,她还是失望了。 她还得靠自己脱身。 978查查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慧儿今天来了德寿宫。去查查,是不是她来御园了?”傅九简直就是郑二娘子肚子里的蛔虫,转眼就抓到了要害,“把那撑船的渔妇叫来问问。” “是,小的已经叫她过来了。” 耶律大器一脸的嘲笑:“怎么,郑娘子独个儿来逛园子,也没叫上你?你就认定了是会赵慧儿?” 他只当没听到,停步在喷雪观瀑阁前的小亭里,盯着树影园径间,果然那青衣渔妇被家将引着匆匆而来,他这才瞟向耶律,负手淡笑道: “如今除了赵娘子,郑娘子还愿意不带随从独自出来相见就只有另一个人了。那人不会在这里。” 亭外的丁良听着恍然,转头就跑出去寻人,耶律大器还诧异:“她还肯独自见谁?” “张昭仪。”他丢出三个字,“就算是你,你也得赶紧去见!” “岂有此理?我岂敢单独见后妃?那怕她眼看着要做皇后,我也不能不顾宫规去巴结讨好。” 他掸掸雪底绣烟灰银纹的锦衣衣袖,漆眸带笑,眉角斜飞上睨向傅九,摆出我虽然是契丹人但我比你们懂礼多了的脸,绝不会为了在宫禁里争权夺利耍阴谋就不把尊卑上下,男女之别放在眼里。 “若是张昭仪说有密事相商——”他哧之以鼻,头顶玉冠结缨轻颤,滚绣大红锦衣束镶玉板带,眉鼻深刻还在耶律大器之上,“她若是说,你透过她向陛下告密扳倒了理国公,这事被几位老宗亲发现了,或者说是被长公主发现了告诉了太上皇——” “……”耶律大器顿时犹豫了,这年头身家性命要紧,既然已经和宠妃勾结,张娘娘一召他就得去不是?因为傅九那嘲笑的眼神,他不甘心不怕死又提:“不是郑娘子就是赵慧儿?赵慧儿在这里能和什么男子态度亲密地逛园子赏秋,除了你傅大人?哟——除了萧诚和傅大人,郑娘子还帮着她准备了另一家公侯门第方便嫁出去?” 碎步声声,青巾包头的渔妇随傅府家将到了亭前,她有眼光知道眼前这两人非富即贵,拘谨施礼:“这位公子。奴有礼了——不知唤奴来有何事?” 他亲自盘问,旁边的耶律大器听着对答,渐渐听出今日独来的女子恐怕还真是郑二娘子。傅映风反应敏捷,转瞬有了怀疑: “……萧诚在哪里?” 耶律一怔:“什么?” 说话间,傅九挥手叫人赏这渔妇,转头已经大步出亭,直入喷雪观瀑阁。果然迎出来的只有家将们并没有丁诚。他就问了家将:“萧诚来了?”家将们摇头,他又转头问耶律大嚣。他连忙道:“他应该快到了。” “不,他早到了——!” 听到这里,再想到有男子和郑娘子态度亲密,耶律大器的脸色也变了,跌足:“不该和他说,郑娘子最近和临安府衙通判大人来往得多!他必是记恨了。” “混账!”傅九骂了一句,转身就走,“郑家订的院子是哪里?” “公子,就是旁边的泛羽流杯亭。丁头儿说郑家包了两天。小的们就想应该没关系。” 耶律大嚣听得便也连忙追过去:“不应该订这里的!” 傅九的脸早沉了下来,他约了耶律大器和萧诚,怎么能订在郑家的旁边?这不就是给了萧诚遇上郑二娘子的机会?家将不知道倒也罢了,丁诚怎么会这样大意? 丁诚此时有苦难言,他不应该这两天看着是逢紫带着家仆来此打理泛羽流杯亭,他就一时糊涂订在了隔壁。 全因为九公子试探找了他老娘桂妈妈,桂妈妈私下里和弟弟丁良商量的时候叫他听到了。他老娘在傅会里有一处自家住的小院子,她到了西厢房寻了小儿子诉苦:“这几年我给你阿大说的亲事,他都不中意。阿二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糊涂不成器的心思?” “妈——你看中的都好。” “我的儿,你比你阿大有良心,我说的哪一家不是父母老实忠厚,姑娘人物齐全,嫁妆厚实。都是知根知底十几年的人家?我知道他非要姑娘认字会算。我都挑了又挑没一个是睁眼瞎。他不愿意!我为这事吃他的脸色多少回了。我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倒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弟的!到底我奶大的那个心疼我,公子这回替阿大看中了郑家的一个书房里的大丫头,说是知书识礼,人物风流标致。从来只跟着归音娘子,娘子还愿意倒贴十几箱的上好嫁妆就看中了阿大。说是阿大会喜欢?” “郑家的丫头?哪一个——”丁良本来是哄老娘的敷衍,突然就来了精神提了声音,“妈,真是郑二娘子书房里的丫头?” 恰时,丁诚打晚刚从宫里下值回院子,本来要直接回房免得被老娘念叨,如今听得弟弟嚷嚷,他悄悄上东廊停在窗边听,要说他心里不怕这门亲事说的是郑娘子最喜欢的凶丫头嫣浓给他,那是假话。更要命九公子见着郑娘子就糊涂,他早就不敢指望! 好在他老娘说了一句:“小名叫逢紫的。” 他一听就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闪过的都是逢紫立在灵山寺的空山秋雨中的身影,还有她突然多瞧了他两眼的模样,那一刹那的事他心里是记得的。他莫名欢喜得转转团,窗内不知丁良说了什么,桂妈妈就不满意了: “阿二你见过?你见过那不好——内宅里的丫头哪里能叫你见着。这就是不懂规矩。” 他心下一急,好在傻老二弟弟连忙劝““妈——这话叫公子听到成什么样?公子没嫌郑家没规矩。妈你倒挑三捡四。将来怎么办?” 他松了口气,在心里补充着,如今眼看着张娘娘权势日盛,郑家大公子也得陛下青眼。二娘子哪里还要参选女官。只要得个好评语嫁人享福就好了。丁良和他一样早得了风声,小声说了一番: “娘你想想——理国公都养老在家了。太上皇听说日子不多。如今朝里都是陛下的人。否则张娘娘能这样办得顺利?不提别的,寿安伯府的一明公子这些日子就没出过门,以往哪一天不来找咱们公子耍玩。现在只埋头在家准备亲事了。” 桂妈妈也不是没耳朵的老婆子,啐道: “我能不替九公子操心?夫人悄悄和我提了公子的亲事。虽然没说透,但那话里的意思我老婆子能听不懂?|如今宫里和前阵子不一样了——” 979疏忽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夫人每日去宫中探望快要生产的淑妃,殿中省的女官们全去了英雪殿奉承,内侍省眼看要被裁撤,连陛下身边的太监们、德寿宫里的太监们也每日差人过来在英雪殿外听消息。她对张娘娘在宫中得势是心知肚明。对儿子喜欢郑娘子这事,也没什么不满的。只担心一件事便找了桂妈妈私下透了几句。 “夫人说是祭礼后张昭仪封了德妃,她哥哥去明州当差,她就是享福的命了。恐怕马上退选转眼嫁过来也是有的,别的东西夫人都备着呢。就是一桩。成亲后是让公子分家单过还是合宅过?若是单过,郑家那归音娘子不就是你们兄弟的主母了?所以我才愁她不懂规矩——” “妈,郑娘子她削尖头参选,绝没有不懂的!我说——” 丁诚听到这里,便悄悄转身回房了。 +++++++++++++ 御园里的傅九一思量,就明白了丁诚今天怎么就疏忽订了喷雪观瀑阁,他再到小亭前问那渔妇:“你是说,郑娘子下船离开后,又回头到了码头一次?” “是。奴当时就觉得,情形不对。但又不敢多问。”渔妇一脸的不安又庆幸有人听她的怀疑,“因为那位公子的打扮其实不太像城里的士子们……” 傅九听得明白,萧诚再怎么装扮也是个蕃人。 ++++++++++++++ “公子,你恐怕是认错了。” 半个时辰前,她再次开口,好在她这一身丫头装扮让他没有再出声反驳。到了泛羽流杯亭的码头,她的手一指:“就是那条。” 一弯碧水间,画舫和游船五六只,其中最打眼果然有一条平底小乌蓬船停着,船头的渔婆蹲身倒映在水面 ,双腕在水中淘洗,腕上铜镯子撞得叮叮响。她包着乌青头巾子,应该是刚生好了船头茶炉子,正在勤快地洗木桨,看到郑二娘子还招呼:“姑娘这就回去?” 这二十来岁渔妇媳妇容貌平常,但一身布衣和一条船都收拾得极洁净。每日在京城内外河道里揽客,生意不错,大半都是女客。 北至西湖东至运河,载的都是去京城各处御园、公侯园林、寺院园林游赏的客人。见识就广。这妇人瞧到了一身宋人公子打扮的萧诚,眼中闪过了惊艳之色。又丢个眼色给郑归音,暗示小娘子你真有艳福。 她只能苦笑。 她也自知这萧诚极狡猾,叫人以一看以为是她这丫头溜出来和小情郎私会,披风下是手牵手。待到她突然看到了傅九的船,看到傅九在舱中,她的心里就更苦了。 她是想求救,但她也吃惊傅九竟然来了这御园,必是有约了人谈如今宫里变局。淑妃快要生了。眼下这节骨眼上她何必去麻烦他?她也不想叫他知道她独自来了这里和赵慧儿密谈。 除了逢紫的亲事不得不订了,更是因为长公主。 萧诚同样看到了傅府宽大的漆绿描红的画舫驶了过来,突然拖了她转身就走,身后的渔婆果然有所察觉,追问着:“姑娘这是怎么了?可要奴家准备开船?” 萧诚快把她的手捏断了,她只能回头道:“现在还早,还要再逛逛。” 这小子当然认得傅九。 她沉住气:“公子,你捉着我这样的丫头,又有什么用?” 傅九在画舫舱里,没注意到岸上,这叫她又喜又怒,她可是看到了前后两条船隔着一射之距,难道她没认出后面一条挂水晶帘的画舫的来历?那应该是公主的母家潘府的船? ++++++++++++ 听得渔妇这一番禀告,傅九沉吟。 “公子,赵慧儿娘子就在泛羽流杯亭里。今日和郑娘子约好了。”丁良飞跑回来禀告,“没看到郑娘子。小的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慧儿娘子也不说。只说是郑娘子和她一起来了。又心情不好,就出去自己逛逛,有一盏茶的功夫没回来了。她也奇怪呢。” 他沉住气,只问那渔妇道:“当时是怎么回事?” 丁良在旁边暗暗地想:郑娘子不就是听了赵慧儿的消息,也是说她不用参选了?所以心里不高兴? 傅九倒不担心她被伤了。毕竟在耶律大器在此。他一听到说萧诚找到了。他就踢了耶律大器去周旋。既然这耶律还拍胸口打了包票,他就转身去隔壁寻了赵慧儿。 “这事,郑娘子故意被捉的?”他只担心郑二姑娘的心情。他跑去救人万一倒坏了她的事可不好办。毕竟她一门心思进宫参选,准备了几年如今一朝就放弃。想来是会心情不爽吧? 赵慧儿本是眉带愁绪,在屋中坐着沉思,急着等她回来。如今突听得门声一响,她微惊抬头。却见得傅九推门进来。 她欢喜后眼中才有了三四分安心的笑模样,再听得他这一问:“郑二娘子要用萧诚?” 所以才被捉? 她半晌没有说话,惊奇地看着他,傅九就只能拍额头苦笑:“是我多想了?”说罢,他连忙转身要赶去救她。赵慧儿却在他身后讶异道: “九公子。你不知道郑娘子的心思?陛下毕竟是陛下,宫中岂能只有张娘娘独大?薄女官辞宫离开清风阁时,小女亲耳听她劝说长公主。让她结好公子你与淑妃联手。小女以为,公子你必是驸马了——” “错了。长公主要与卢四夫人结好才是。”他叹了口气,在门口回头说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平宁侯府世子程飞鹏要回明州城了,他得了一个明州船条司的差使,就是郑锦文的副手。” “什么?”赵慧儿惊在当场。 +++++++++++ 今日来富景园的不仅是郑、傅两家。潘府的画舫归跟着傅九的船也来了御园,傅九却是没注意。因为这画船沿水道驶入了富景园的湖面,并没有上岸。 舱中,小潘给了吴襄一个耳光,气得发抖:“你说什么。我没料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亏我还以为傅九不如你,没料到你比他差远了——” 吴襄本来还想哄她,听得这一句也恼羞成怒,一脚踢翻了舱里的圆凳,竖眼立眉公子哥的脾气就来劲了:“我知道你和他打小就眉来眼去!谁知道和他睡了多少回了?我也不敢要你!我回去就让爹进宫和长公主说,我不敢娶你——” 她哭得声歆力嘶:“我知道你想做驸马娶公主——你嫉妒傅九——!” “我嫉妒他!?如今我做不了,他也别想做!官家如今看中谁你不知道?哼哼——”吴襄冷笑着,“什么淑妃、张昭仪。哪里比得上官家心里那人!他想叫卢家的人做驸马。这不,明州舶务司多好的一个肥差,郑锦文理财经济连我都知道是一等一的好手,做他的副手就是能分功劳,赶走了理国公和寿安伯还有那些老公公们,我们家也出了力。结果这样好的差事陛下不给我倒给了程飞鹏——天下就只有她卢四夫人有拥立从龙的功劳?没有太后弃了庄王爷选了他,他怎么当上皇帝的?” “你疯了!胡说什么——!”小潘尖叫,吓住了。 “你放心。”吴襄到底搂了她哄着,“我去求求太后,不在宫里你就去王府里做女官,绝不能不给你这个体面就赶你出宫。” 她破涕为笑:“这可是你说的。” “自然是我说的……”他笑着手一抬,打下了窗上珠帘,珠帘撞摇着。 ++++++++++++++ 傅九和吴襄一样的消息灵通,他可不认为驸马这事还能落到他头上。吴襄还是吴太后的亲侄孙呢。 赵慧儿不知道,难不成郑二娘子想不通? 她难道不是因为要和卢四夫人握手言和,所以才一再受挫,傅九想着,她心里难过蹩不住,所以拿萧诚这蛮子来出气? 郑二娘子确实是觉得憋屈。 她备了寿礼准备去天地一池春看热闹,看看各家租客是怎么和卢四夫人斗一场让六皇子的母家没有颜面。她还想着在乔宅附近买一个园子一并献给张娘娘做别园,改在乔宅举行选试。如此她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绝没有选不上的。 但赵慧儿借口到德寿宫取药特意冒险来此,透给她一个消息:“卢四夫人进宫看望六皇子,却私下里来了清风阁。和长公主秘议了一个多时辰。” 她一听就知道,人算哪及天算? 她又棋差一着。 980棋差1着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等到她在竹桥边被蛮子萧诚捉到的时候,她就更觉得做人不能疏忽一丝半毫,否则倒霉的时候都只能骂自己。心情不好就应该在屋子里吃吃茶、吃吃点心长点肥肉就有事忙了,不应该出来乱逛。 +++++++++++ “公子,有话就好好说。再押着小女也无用。” 萧诚哼了哼,去过码头又有丁诚指认她是逢紫,他心底难免也有了动摇。 他重新打量着她,她便暗喜这小子中计了。今日来见慧儿,她为了不被人发现刻意改了装束,不过是寻常娘子的模样。绝不可能有破绽。 他见得她眉目娇美,眼神狡猾,一看就是盛气凌人被宠大的美人儿。这分明就是他曾经打听过的郑二娘子。他在泉州城确实曾经远远看过两眼,朋友指的是:“那是郑三郎的姐姐。” 但郑家好歹也是富室人家,当时那有名的冯虎是守在她的车边的,如今更听耶律大嚣说郑大公子得了明州船务司的勾当官差使,那可是个大肥差。他家娘子总不应该如此打扮。 确实像个丫头不是? “慧儿娘子和你一样的打扮是不是?”他终于开口。她暗暗地冷笑, 早知道他会想到这个可能所以她才咬定了自己是逢紫,她含情脉脉看一眼丁诚,沉默不语。 丁诚的额头隐约作痛。他已经看到了弟弟丁良的身影,丁良找过来了,公子就在附近了。 萧诚却是大笑:“罢了,我不和你抢女人。”伸手一推,把她推开了三步。 她似乎可以溜了。 丁诚并不敢完全放心,依萧诚这顽固执拗要见赵慧儿的性子,难道真会讲理得觉得捉错了人就放了她? 她同是如此想,更何况就算是真赢了傻瓜也没什么好开心,她脚下半点不敢怠慢转身就走,没料到脖子上一紧,萧诚太相信自己的眼神,他手掐在她脖子上,“老实点,我只想见见慧儿娘子就放了你!我知道她今天有事要来德寿宫,说不定会来御园。你带我去进御园里去寻她,我和她说一句就好!否则——” “……”原来这小子不知道赵慧儿就在泛羽流杯亭,在离他不过十多步的廊屋里。 丁诚终于忍无可忍:“萧兄!你可以在此地等赵慧儿娘子,在下不能在此地等逢紫姑娘?” 傅九快步赶上,和耶律大器一同赶来的时候,就听着这一句。他愕然:这又是怎么回事?然而看着她被人掐住了后脖子,他就极怒了。 “阿弟——!”耶律大器痛骂着,萧诚一见着傅九的身影早就松了手,“罢罢罢,我就是开个玩笑。这位是丁大人订了亲的娘子。我难道还能把她怎么样?傅大人何必这样难看的脸色——”说话间,他眼睛已经看到了随后赶来的赵慧儿,瞬间把郑归音从身边推出了五六步直摔了出去。他光顾着大喜挥手道:“慧儿娘子,我在这里——” 耶律大器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去扶她,还是晚了一步,她摔在了傅九的手臂里,傅九眸光沉住扶住了她,低声道:“伤到了没有?” 她有些心虚正摇头,耶律已经瞧出了不好,连忙过来赔礼又拉着萧诚,“阿弟——快过来向郑娘子赔罪!” 萧诚压根没在意只顾着看赵慧儿,傅九双眼一逡巡,渐近的赵慧儿内着青衣女官服,外披着一件宽大的深蓝底绸福字暗纹披风,面上被风兜遮住,微露出梳起的十字发髻和翠色宫花,他低头再看看她手腕露出豆绿襦衣衣袖,外披蓝绸福字披风,他想问一声难道这是故意的?赵慧儿的披风不会是她故意送的吧? 但她正摸着手腕的半圈浅浅淤青,扁着嘴极是委屈,他叹了口气,解了自己的披风翻过来把她全身罩住,也掩盖住了她那身和赵慧儿一样的披风。她仰头看他,眼神迟疑闪烁,他忍着没去翻她的衣领子看看脖子上如何,低语一句:“你要如何,我哪一回没有顺你的意。何必这样自己受罪?” 她一惊,眨巴着眼,正想编个谎话哄哄他,他已经转头,他勉强着,对挤过来赔礼的耶律大器道:“不看在你的面上,我早就不饶他!如今你怎么说?” 耶律大器未尝不觉得这事情有蹊跷,但萧诚那混帐掐着人家女人家的后脖子,是他亲眼看到的。再要仔细打量这郑娘子找出破绽,傅风那杂罗地银灰披风翻过来是生花罗姜黄色寿字绸面,又把她他全身盖住了。他还能如何辩白?只能再三拱手:“摆席赔罪,我按着他的头,叫他如何弥补但凭吩咐。” 他这里低声下气,萧诚还急着赵慧儿绕过他,走向了傅九和那丫头,他连忙叫着:“慧儿娘子,那是郑家的丫头,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胡说——!”她终于等到机会,跳了出来,她接过赵慧儿递过来的她留在屋里的面纱,披在了面上,“你明明就是想掳了人贩卖到西辽国!泉州蕃坊里这样顺道买卖人口的商人我见多了!”又一指赵慧儿和自己,“你是专哄骗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子,才方便你卖高价?” 萧诚大感意外,他大怒指向丁诚:“你这女子!你是什么出身,不过是郑家的丫头,这位丁大人可以作证!你名叫逢紫不是正是丁大人订婚的妻室?”又连忙看赵慧儿,“慧儿娘子,不要听这女子胡说——” 赵慧儿戴着面纱,立在傅九侧后沉默不语。郑二娘子倒是能察觉出她没料到这萧诚居然对她还有几分真情意。耶律大器只能叹气他中了圈套犹不自知,果然都不需要傅九使眼色,丁诚已经同情地看着萧诚,断然摇头:“在下从没说过她是逢紫!在下一直在劝萧兄放人。” 家将们陆续而来,已经四面围住。他牵了她在一边低声问:“临安府通判厅的衙役来了?” “……”她陪笑,“我怎么会一个人来,冯虎在那小船里等着。看到我被捉了就去衙门里报官了。我们家是善良老百姓不敢乱来的。” “何必如此!?”他一脸都是不悦,这话没说出来但眼神全是这个意思,“我早问过你,我赶他京城,你又说不妨事——这是不妨事?”他握了她的手腕,看那上面的淤青。 她只能嗫嚅解释:“……我哥哥说,是耶律大嚣向张娘娘告了秘,娘娘又禀告陛下才扳倒了理国公。萧诚……就算没有上达天听,耶律大器若是庇护他毕竟有理,我不想你为难。” 不栽他一个在临安城拐骗官宦人家娘子的罪名,怎么让他吃牢饭!? 她又连忙补了一句:“他贩卖人口是真的。我还买过两个大食美人送给寿安伯。就是他从西辽带过来的。辗转了三四道手被我们家买了。” “……你还好意思说他!?”他简直想捏她的脸,“你们不买,那些外番商人会把番女带到泉州来卖?” 981黑心钱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为被傅九骂了,身为买主的她再三反省后,只拉着他小声嘀咕辩白:“我们家不是这样赚黑心钱的。他们外蕃商人早开始也没卖人口。但生意有风险破了船亏了本回不去,就把身边的蕃女小妾卖了顶债。好多蕃女都是被丈夫卖了的……那两个大食美姬也是这样的。” “她们不是萧诚骗到泉州卖的?” “……不是。”她只能承认她就是诬陷萧诚,嘴里还不服气“可是赵慧儿要是嫁给他, 到了西辽他做生意亏了本,也会卖掉赵娘子的。”她啧啧连声,一个劲摇头觉得外蕃商人的习惯太不好,“商人重利轻别离……” 活似她自己不是私商家出身一样。他叹气: “……这小子姓萧,西辽国王姓耶律。都是旧辽国契丹王族和后族子弟亡国后逃过去的。他这种身份会有封地。有牧场、牛马和上万的奴隶,不会因为海上生意亏本到卖妻妾。”他瞥她两眼,全是我不是泉州奸商但也不是没见识不要想来骗我的神情。 她眨巴着眼,掩面悲痛着,叹息没有知心人:“你不知道女孩子离开爹娘远嫁他乡的风险。傅九你是男人,我和你说不通——”说罢,就赶紧溜了。 “喂——!”他无奈追过去,在泛羽流杯亭的内廊上叫着,“让赵慧儿给你看看伤。我叫丁诚拿了药给她。” 她的脖子上倒没有淤青,郑家的丫头和家仆们都来了,她在内室里穿好衣裳,真逢紫为她揉着手腕上的淤青。她坐着看看了赵慧儿:“你怎么打算呢?潘玉郎的亲事有变的话——你想好了如何应付?” 这才是赵慧儿今日私下来此与她商量的真正原因。赵慧儿坐在屋中,凝视着还没有换下的夏日的天青色窗纱。 窗外的秋叶已经红了。层层叠叠的红叶之后就是溪流瀑布,瀑布下的水阁就是萧诚被傅九捉去审问的喷雪观瀑阁了。 丫头们在屋里沉默来去,几无脚步之声。郑娘子同样不出声。只把西湖边文德寺群尼制的蓝绸团福衣暗纹披风递给丫头,让她们收起。 今日这事她可真不是故意陷害人。这披风是干娘张夫人捡选宫制旧物时送给她的。赵慧儿却是在宫里要用便找了人在文德寺里的出家宫人们订做的。就是一个样式。女官们十个里倒有三四人都有一件。 这是萧诚倒霉撞上她。 她早想让他吃牢饭了。 这一点傅九倒是早知道她的心意。想想他叫她不要自己找罪受的话,她心中生起几分甜意。便也和赵慧儿一样呆坐着出了神。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廊上的茶炉鹤瓶里的水烧开,冒起了雪白水气,逢紫倒了两盏茶汤进来,赵慧儿终于回了神,看向郑归音:“郑娘子,我素知小潘。她本就不愿意我和潘玉郎这门亲事,长公主应该是被她说动了。” “确是如此。”她接了茶汤,端在手中啜饮了几口,耐心听慧儿说着。她未尝没有瞟过窗外那烧透了半边天的红叶,暗忖着不知傅九在干什么?呆会儿应该会来找她说会儿话再离开吧? 突然又看赵慧儿,这宗女方才出神的模样难不成是对那萧诚有了念头?但现在却半点看不出来,慧儿正色道: “但事情还有转机。小潘在宫中呆不长久必要被赶出去。太后早就不悦于她。到那时长公主改变心意也是理所当然。郑娘子——”说到这里,她含笑起身,放茶在几桌上,“今日太晚我要回宫了。还要请郑娘子为我设法。断了潘玉郎和卢参政家的这门亲事。” 长公主不知是如何改了主意,潘国公府想和卢参政府联姻。 “这事你不提 。我也是要办的。”她寻思着,再想想傅九说她的话,还有如今在喷雪观瀑阁里被临安府通判厅谢大人审问的萧诚,她难得良心有愧,送她出门时隐晦相劝:“慧儿娘子再细思量。这潘府的亲事既然没有定,咱们也不要太痴心。还是事事留个后手罢免得到时候慌张。” 赵慧儿停步,握着她的的欢喜道:“果然还是郑娘子知我。郑娘子往常一再提起让我嫁进吴国公府,盘算盘算吴襄世孙说亲的事。我都没在意。如今想来,小女这才知道郑娘子有先见之明。” 她哑然。 本来她想让她考虑考虑萧诚这门亲事,毕竟人家不死心一直在找她。她本心可不是在说吴襄。但看赵慧儿的心思,她也不用再解释。 ++++++++++++ 隔壁喷雪观瀑阁,萧诚为了避免真被送到临安府衙里吃牢饭,又因为被耶律大器按着头,他就只能憋屈道:“要我怎么样?” “……就是关你几天罢了。你被关几天。外人自然就以为你和郑家结了仇。” 傅九对他可没什么好感,但不需要郑归音向他说清,他就能明白她要用这萧诚做什么,“你和郑家结了仇再回明州。萧兄此等的大商身份又忠心于陛下,自然有人来找你合谋做些海上生意, 也许还是明州舶务司的大生意。你记得应下来就好。暗地里要是发现这些生意对郑大公子不利,就悄悄和他打个招呼。” 听得明州船务同五字,耶律大器看了他一眼终于恍然。低问一句:“程飞鹏?”傅九没出声,而同席的谢平生谢大人全不在意。 那怕明州有人谋反也不是临安府衙通判厅的管辖之内。再何况还只是郑提举和程副提举将来要争权,现在郑家就先安排起来了。平宁侯府那也是陛下的人。 萧诚皱眉沉吟着。 谢大人见得这蕃人像是知道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便兴冲冲取了久久不能结案防碍他考评的“汪太监妻苏氏参选案”的公文案(c6k6.com)(c6k6.com)卷,让他画个押。 “汪太监家中妻妾四人,其中侍妾三人皆是从泉州贩卖而来的蕃女美姬,萧公子画个证人押吧。她们确实都认得萧公子。” 他公事公办和颜悦色,辛苦又乐观地想,“只要查清汪太监生前私宅的妻妾都和德寿宫苏美人无关,是一场误会就能结案了。” “……”关他屁事,怎么还要找上他?看着公文上三名番妾的呈供,萧诚无名火冒起三丈, 他就是钱多又心善,见着几个泉州蕃商生意亏惨了不能回国,就出钱平了他们的债务。他们非要把爱妾美人送给他,他也不过就是转手送人。 这些美人最后被送给谁甚至送到京城里给喜欢番女的太监做妾,又关他什么事? 再想起那自称逢紫丫头的女子真的就是仇家郑二娘子,他就更憋屈。 、 982画押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画了押,我岂不就是说不清沾了贩卖蕃女的事?” 他总算明白郑娘子就是用这事要挟他,他冷笑睨看傅九:“傅大人,这位郑娘子当真好算计!得了这个画押,万一平宁侯府里的人来找我合谋做些公私兼顾的生意,甚至暗算郑锦文。我转头就得告诉郑锦文是吧?方便郑家对付侯府?” 傅九慢慢吃茶,不动声色。 果然就有耶律大器一拍桌子,怒声道:“还不画?!不做证就要问你今天拐骗官宦娘子郑氏,还意图拐卖宗女的恶行。傅大人和我就是见证,如今是放你一马!” 真想踹这蠢货表兄弟几脚。 “我只是寻慧儿娘子说几句。岂有此理!?那郑氏太过恶毒,大器——我要见张娘娘!” 萧诚岂会愚蠢只不过是为了赵慧儿就顾此失彼,他终于怒了,拍桌子起身。 厅外的家将们和临安府衙役都是一动,刀兵撞响,席上的谢平生微怔犹豫着,看看没有画押的公文,他不便让差役们直接抓他吃牢饭。 “……赵慧儿如今是我的未婚妻室。她父亲对我父亲有恩。这事我来替她出面商量。方才她离开时也是这样说的。萧兄都听到了?” 傅九终于淡淡开了口,放下茶直视于他: “你想如何?夺我的妻室?” 萧诚盯着他,终于就露出了嫉恨之色,转眼又淡去:“我和慧儿娘子的事。不劳傅大人过问。我只是要她几句话罢了。” 傅九难免笑了起来。倒觉得这小子还有几分意思。 他其实倒看中这萧诚的家世和人物都堪配赵氏宗女。奈何人家赵慧儿一心想嫁进潘国公府确实看不上西辽蕃人萧诚。 更何况郑二娘子不喜欢这人不是? 耶律大器只能暗暗叹气。郑家倒罢,傅九这正主横插一手,这事无论是讲理或是讲情份,萧诚都不占上风。 “你根本不想娶她!”果然再辩几句后,这小子终于就咆哮起来,“当我看不出来。你和那郑娘子才是一对儿!老子刚才不过是失手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就冲着我一脸杀气现在故意对付老子!” “阿弟——”耶律大器怒极截断,“郑傅两家都是朝廷官宦人家,你不许胡说!”他深知这萧诚毕竟是在西辽国做久了王侯,平常看着与蕃商无异,骨子里还是傲气不服输。 但这里毕竟不是西辽国他自己的地盘。 于是这小子偏不服气,高声嚷着:“当我不知道?皇帝也说过要让她给你做妾你当我没打听!?慧儿娘子还和那郑娘子混在一起,一定是被她骗了!我要亲口问慧儿娘子——” 扯到皇帝,耶律大器就不好骂了。傅九反倒从容只当没听到,双掌一击,就有丁良等家将送上一盘金器,他笑道:“这是慧儿娘子早托了我,要三倍退了你的彩礼。你若是要十倍她也愿意。只不过——我听说郑家三郎当初找到你的时候,早就退过一份彩礼了吧?” 冯虎在门外听了一场,听到萧诚最终认了栽,坐下来在汪太监案卷上画证人押,他就转身离开了。 沿着漆绿雕栏而行,脚边栏外秋水潺潺,他出了水阁,沿内廊过了郑家家丁们把守的角门,到了隔壁泛羽流杯亭的廊屋里。 “姑娘在哪里?” “在内室。慧儿娘子已经刚送走了。” 她送走了赵慧儿,叫丫头们开了她的妆盒卸妆、重新梳头换衣裳,她想着晚上摆案与钱四娘子、许娘子小酌少不了她们的兄弟也要来。正疑惑问着丫头们:“叫人去衙门提醒大公子。晚上这里要来一趟。尤其问问大公子——我是不明白。慧儿娘子亲自来倒豆子一样说了不少事,还说耶律大器亲口所言与我们家说亲?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大公子和他有什么约定哄着他倒没提醒我?” 丫头们哪里又知道郑锦文是不是骗了耶律大器。恰巧冯虎在窗外唤了一声:“二娘子。” “傅公子那边怎么样了?萧诚画押了?” 她连忙问,听得冯虎隔窗禀告一番后,她把宫花钗子向妆盒子里一丢,笑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还敢说这些!多亏我早料到了。他以为事事都是我诬陷,他可是真应该吃牢饭的,是我看在赵慧儿确实在他那彩礼里得了几十贯钱做了种花生意的本钱进府结识了傅九和范夫人。也算是他帮了她一回。我对这小子宽容大度罢了——” 她笑着起身到窗边,逼不及待地问:“傅九怎么答他的?” 按傅九的性子,这人直接打一顿关进天武衙门牢里就好吧? 她这番揣测倒也没错。 连傅九的老家将们也是如此想。只是没料到公子如今到底不一样了。喷雪观瀑厅里,摆席的水阁厅外廊上人影幢幢。除了十几个拿水火棍的捕快衙役,自有傅府几个老家将们在另一边低声议论着,感叹当年王孙公子五陵繁华,如今大不一样: “公子的性子倒比当年强多了。当初为了侬娘子争风,小的们没上公子自己在大街上就打起来了。哪里还能像如今这样坐得住,吃了两盏茶慢慢儿地商量?——到底慧儿娘子是老侯爷订下的正妻?” “可别说。我倒奇怪了。公子到底是做驸马还是如何?郑娘子家如今不比以往。靠着张娘娘向她求亲的人绝少不了。怎么还愿意给咱们公子做妾不成?别提慧儿娘子,她在公主身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难道也是妾?我是不明白了,看郑娘子和赵娘子确实要好的模样……” “公主一直在病着,都是慧娘子在宫里侍奉。依我看,还是不要做驸马才好。” 他的家将们都是从秦侯府跟到范府,再跟到了傅府,一如郑家的家丁们一样都是经过风浪足够忠心。不乱传话。 只不过是自家人私下议论几句不知就里。 “难不成公子也是觉得如今郑家水涨船高,担心郑娘子为着家里反悔亲事。所以非得好好为郑娘子了了这个事?” 丁良倒是想得最明白,暗暗寻思着站着席边上一声不吭只在心里想,“说到底,慧儿娘子可是和公子说过亲。公子对着郑娘子就觉得理亏。” 983费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姑娘既然费心设套要用萧诚这人,傅九就只能忍着脾气再搓磨他一番。免得郑娘子伤了手不是?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丁诚便取出一封郑归音暗中给他的婚书,摊开在桌面,道:“萧公子,这是你退给郑三郎的婚书。慧儿娘子说这事她半点不知道,是她叔叔为了彩礼卖了她。” “……”萧诚瞪大双眼无法反驳。紫涨着脸说不出话。这婚书他认得,明明是郑三虎从他身上搜走的! 耶律大器心生不忍,这事郑家那二娘子早就算计好了。无论如何还是看赵慧儿。赵慧儿不喜欢萧诚,就一切休提。 谢通判大人不枉不纵,公平办案,他仔细看过婚书后,抬头道:“宗女不能嫁蕃人是本朝律令。萧公子还是不要明知故犯。这婚书违律半点无用。依我看——”瞧了瞧耶律大器,又同情地看看萧诚,手里把这婚书倒覆在桌上,“这婚书只当是没有写过,否则——” 否则萧公子就是真的拐卖宗女。 证据确凿。 “还不画押,给谢大人作个证人!?”耶律大器的火气比他还大,只怕傅九较起真来,万一把萧诚关进天武衙门,再去宗正司找了关系递贴子到了皇城司弄一个捕盗的罪名,就会让这小子吃大苦头。这傅大人方才看到郑娘子一摔时那脸色,他心里光有美人绝没有同僚交情他已经是认清了。 “以后,离着娘子们远一些。不是谁都可以碰的。”傅九送耶律一行人离开时,慢条斯理,“萧公子得多向耶律大人学一学礼数了。” “那郑娘子明明就是——”萧诚气得脸都歪了,明明就是故意一样的打扮设圈套引他出手,“连发髻上的宫花都一样!我就是上当了!傅大人婚后还是好好管束吧。” 傅九挑眉笑了,不待他开口耶律大器就一脚踹过来让他滚了,痛骂着:“宫里女官大半用的宫制的绢花,衣裳也是一样!这是服制。你白读书了少见多怪!” 傅九等到晚间掌灯,也在水阁里宴会了几个友人。 丝竹声中,听得她那边摆宴来的不仅是钱、许两位娘子,他们的兄弟也都来了。许文修倒是极聪明,方一到就先来了喷雪观瀑阁里拜见傅九,陪着笑在席上坐久了吃了三巡的酒才回去。 转头一进泛羽亭的角门,他就寻机私下告诉了郑归音: “傅大人那边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 。咱们得心里有个数。他们想来和淑妃颇有来往。” “|八大榷商?”她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笑了,“不是这些人在,你也不可能挤过去坐那样久。” 他瞅她一眼,见她在檐顶宫灯下映得身姿袅娜,眉目妍丽动人,没忍住就玩笑道:“倒是怪我没在这里陪你?” 此时她和他立在了角门边的内廊拐角。 前面廊尽头便是摆宴的敞厅,他听着声音像是郑锦文来了。否则傅九也不会让他回来。在他身后,是通向观瀑阁的廊道,再拐两回就是角门了。这里也不是女客更衣的地方,她立在这里本就奇怪。他试探而笑:“夜深秋凉,你何必……站在这里?难不成是等我?” “对。” 她微笑着。斑驳的华光从宴厅那面射过来,在廊道檐顶晕染出一圈一圈的浅金色。她的眼眸也有火焰在跳动般。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饶是他早有盘算,特意避开了她的席去了傅九的席上,但听得这一字也不禁心摇神荡。 “你若是——”他微颤开口,又哽住,“我心里的话,你自然明白——”她郑归音这番若是真心,他许文修为了她也敢豁出身家性命与她重续前缘,那怕是傅九公子拦在前面他自知没有胜算,也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 她久久地盯着他,并不言语,眼神中泛出些许的讥诮。他不禁有些冲动:“你……还记前事,还是不信我?归音我这回也参加了选官试——” 管弦丝竹声渐起,她的宴上有请来的小唱班子,女声的曲声凄婉,唱的依旧是今年红透了整个京城的新戏《王槐负桂英》。 宦官之女南渡后沦浇红尘,妓女情深,公子负恩的爱恨情仇,倒是上至官家下至平民人人爱听。连郑锦文嘴上说蠢戏,私下里也会哼着唱几句呢。 她终于就笑了,轻启红唇:“……有些事,你瞒着我。我也不问你。但你避开了也避不了多久。”她的指尖轻抚过廊栏,抹去了落花残叶,这才转眸看着他,“许公子,你心里有数。你们如今联手,并不是我相信你。我是信你们许家和我们郑家如今在一条船上。但你若是贪心不足——不要以为我哥哥要去明州,我独自在京城,我们家老爷子年纪大了。你就可以背着我们家为所欲为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在他脸色发僵时,她突又回头看他:“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些话。你不过是以为我要退选成亲,我哥哥远在明州城迟早要依重你,才敢背着我们家在京城里动手脚罢了。” “归音,我——” “不需辩解。我打从进了京城只相信一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许文修立在廊上,凝视着她摇曳离开的背影,在廊上拖出一抹明媚迷离的浅金光影。他握紧了手里没用的折扇子,喃喃自语:“没错。傅大人要随大皇子离开京城,淑妃和张娘娘还能和睦几年?不过一年半载罢了。我不信我办不成!迟早——” 迟早有她来求他的时候,他不信得不到手。便是她和离后二嫁他也愿意! 984池中物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那许文修,不是池中物。我看他如今为了讨好你无所不及——越是这种小人,将来有他势大的时候。就必要置你于死地了。”他笑着,“我以往还道平宁侯府白白赶走他,便宜了郑家,如今看来——这是那位卢四夫人的计中计,料到他生就反骨必要反咬一口的。你也不为郑家担心?” “你是劝我留在京城?”他送他离开,在水阁厅前听得这话就笑了,“我倒罢了。倒是你——东宫还没有正式册封。你就急了?听说你和赵若愚走得近了?” 耶律大器正辞别离开,没料到他提了这一番话,暗中查探深思,果然他让赵慧儿向郑娘子提的亲事叫他知道了。否则他在灵山寺刻意提起他对郑娘子有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然而傅九却又不问,只奇怪笑这契丹班直御卫的都头,道:“你是陛下的人,本不需要在意这些的。那怕是东宫明日登基也要优容于你。毕竟江北军中有契丹五万大军。”皆是三十年前辽国灭国时投向江南的契丹降人。 耶律大器和他一般的年纪,当年随父兄进宫宿卫时傅九也时常进宫,两人早就熟识。他叹道:“你何必还跟着大皇子?我看那郑娘子与你情投意和,你娶了她在京城里做你的内廷武官,生儿育女不就是一桩美事。秦侯府迟早还是你的。将来就算没有了范宰相和淑妃,你依旧平安。” “……只因为父亲是秦国公的义子。秦国公通敌谋逆,父亲就只能死在了北伐战事。我如今虽然不姓秦——”他沉默后,突然就笑了,“再者,我和郑娘子的亲事哪有这样容易。郑家老爷子中意赵若愚,可未必中意我。你不是早打听过?” 耶律大器讶然:“从未。” 傅九哪里会相信他? 到得晚间席散,他送了她离园上岸,东城的水门关了但城门没关。各府家仆们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和马匹。熙熙攘攘一群人催车骑马沿河进东城城门,傅九正与郑锦文并骑同路。 火把灯笼前后相随,借着光,郑大公子一看四周,原来喷雪水阁里的客人除了尉迟兄弟,就是三皇子府上的长史,大皇子府上的长史,再就是非赖下来和傅九一起回城的耶律。 傅九也在看泛羽流杯亭里的客人。自然就是钱娘子的兄弟们和许文修兄妹。两下里,公子们本就是旧识,各自拱手寒暄说笑,跨下马匹混在了娘子们的马车间缓驰。 傅九捡了这个时辰散席,就是为了和她同路。如今催马随在她的车边,她小小掀开一丝窗帘缝,露出个眼睛欢喜冲着他笑。 “这是怕什么?”他不解,平常清早一起出城上工的时候,天也是这样黑漆漆,她唯恐看不清他,车窗帘子都是一见他就高卷起来。如今倒规矩了? 她躲在窗帘后,郑重点头:“有娘子们在,我太出格了就不好交朋友了。象是我故意不守规矩和她们争风头一样。这不像良家女子的教养。” “你如今讲这一套了。”难得听她讲这样的话,他无语后笑着,钱娘子和许娘子可没和你一样瞎琢磨这些。这大晚上你们各家的兄弟们都在。她们哪里又光盯着你,防着你出风头?” “你不知道——宫里不是太监就是女官,难道我光去巴结太监?终归是女官们天天一定要处好呢。” 她谨慎地露出两个眼睛,左瞧瞧钱娘子,右瞧瞧许娘子。 反是吃了一惊。许婉然一改常态高高挂起了车帘,打开了窗格正涨红着脸在和一位公子说话。 那位公子居然还不是许文修她自己的兄弟,而是——她揉揉眼睛,那不是耶律大器那契丹人?许婉然居然敢和他说话。另一车上的钱娘子也在吃惊看着她出人意料的行径。 “她这是?”她没控制住伸脖子探出半个脑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傅九只是笑。 凭许婉在的容貌,自然没有公子会不愿意陪她交谈,耶律在马背上低着头,一脸的温柔笑意,早忘记了他是留下来鼓励鼓励傅九,更忘记了傅九还在愁郑老爷更喜欢赵若愚做女婿。 郑娘子在意的当然不是耶律在说什么,而是许娘子先不讲规矩了,再看钱娘子揭帘和兄长与弟弟说话,不时还看郑锦文几眼闲谈几句。她赶紧有样学样让丫头把自己的车窗帘挂起,好和傅九同一段路。 她欢欢喜喜,傅九睨着她,随便她怎么唠叨都不回应。她终于就奇怪了:“傅九?” “我老是和你说话,太出格了叫公子们私下里议论。”他似笑非笑,在马背上叹息着,“我如今出仕为官,朝里也没有女官,我当然得和公子们好好相处,这才是世家子弟的规矩。你说是不是?”说罢,他还冲她眨了眨眼,煞有其事,“你当这些人不背地里嫉妒,不传小话?本公子是京城四公子之一呢……” 她呆住傻傻看着他,他终于大笑了起来,“好罢,你在京城里的谣言也够多了。我不和你计较。”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心里想着傅九真小气,她不过就是暂时觉得娘子们比他重要,少说两句话他就不高兴。傅九哄她的手段尽有,低下头悄声和她笑道:“许婉然在和耶律说契丹话。听说是刚学的。” “契丹话?”她果然吃了一惊。再看看许娘子那羞得红通通的脸蛋,还有耶律大器耐心陪她说话的模样,虽然听不清但这不就是抓了契丹人练习契丹话。最要命的是,许娘子这样美貌在她之上的人,竟然比她还要用功还要博学。 她有些心虚不安了。 他笑瞟她两眼:“这娘子比你聪明,但论起耍心眼,还得练上十年才能和你一较高下。|” 虽然不怎么顺耳,但她顿时被安慰了。不如人家美貌又聪明,至少要比人家奸诈才行。她喜滋滋,小声在窗边说道:“傅九,我有事愁着呢。” 为了许文修背地里耍手段挖郑家墙脚的事,你想弄死他? 他心知肚明笑着等她开口。毕竟是她的旧情人,他不能不矜持让她以为他少了风度。她托着腮,望着天上的月儿一脸天真又喜气: “咱们老爷子和张夫人要正式下聘了。哥哥和夏娘子的亲事本来也要马上办,结果老爷子催着我要替他办。但我想——总不能一起办?” “……”因为她不提便让他暗叹,再次犹豫是否离开京城,她一个人在京城实在不妥。难不成倒是半点没看出许文修背里的手脚? “傅九?”她得不到回应,忐忑偷窥看他。不会被他发现她想把许家吞了,连他的好友许长宁的那份家产也不放过吧? 985骗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妹妹,不会又被许文修骗了吧?” 怀着这样的担忧,傅九第二天在自己家里一头撞上郑锦文的时候,就突然笑了,拱手道:“澄堂兄,倒是少见?” “叨扰了——”郑锦文不打招呼竟然上傅家做客,又和傅四老爷相识的模样,看着极自在,傅九公子没有再开口询问。既然这郑锦文如此出人意表。想来事事都有准备。更何况他的心上人郑二姑娘实在也是个喜欢耍奸计的小人。他心里有数得很。 倒是郑二姑娘清早起来不见兄长人影,大吃了一惊:“大公子去傅府上了?” 郑大公子不仅去了傅府上,还打算住两天。只因为秋雨霏霏,把城内各种的河道都涨满起来。正是姜公社里老爷们垂钓的好日子。 这一回做社主攒社款待社友们的是傅四老爷,前几天算着雨水天气就在后园泊船的码头水轩搭了栏杆河房,方便十几位老爷来垂钓。 傅九特意告了个假没去衙门,吃了早饭去范夫人跟前请安,送了弟弟去上学。抱着妹妹玩耍。喜得范夫人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他呆在老娘身边消息就灵通,果然每隔一个时辰就有婆子来禀告后园里的事。 这里是傅府在京城的别宅,傅四老爷闲来攒社,请来的客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社友自然不妨事。但外来的男人突然冒出十几个。家里又有承恩侯夫妻、温姨娘、一堆儿女并丫头婆子也不少,范夫人是一定会在后宅里坐镇的。 果然就出了事。郑大公子的衣裳在后园河道里钓鱼时溅了鱼饵泥虫子。臭得很不能上身了。 “叫我妹妹送两身来。”郑锦文一点也不客气,傅四老爷本来叫了大儿子过来,拿身衣裳给他,他还嫌弃,非要自己的衣裳。傅四老爷一怔,再看看一脸恭敬不出声的大儿子,他哑然失笑痛快点头:“自己的衣裳穿着钓鱼也舒服。否则坐上几个时辰不动也难受得很。夫人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吧。” 你继父为人还行。愿意帮着你相相亲。郑锦文有了如此体会,丢了个眼色给傅九表示满意,至少妹妹一旦真嫁进来不会跟着你受继父的气。 这不是废话么。傅九暗忖着,打从听桂妈妈说继父去找钓鱼社的社友透过尉迟家打听了郑家,他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范夫人不喜欢郑二娘子姐妹失和,人家郑家也要打听打听他们家二婚夫妻过得怎么样不是? 否则怎么放心让姑娘家嫁过来? 她这里得了消息,恨不得飞跑去傅府给郑锦文捶腿奉茶,连忙收拾起身:“去傅府里给大公子送身衣裳。” 逢紫和嫣浓都心领神会,逢紫去叫大公子院里的人,嫣浓小声道:“姑娘,大公子这主意真好。傅公子咱们家是常见了。这回算是姑娘去见见那边的四老爷,也算是大公子去看看傅府是不是家宅平安,亲家老爷夫人性情如何?但谁也不能说咱们家就想攀亲了。” “没错,所以没有的事呢。”她假惺惺,“没有的事呢。” 但谁又看不出她坐在妆台前,嘴角都裂到耳边了。 “姑娘,姑娘参选的事——”不凑巧的是姜力媳妇进府来禀告正经事,先说是殿中省着了一位徐押班到了铺子里送消息,说是秋祭出巡的内廷行列要开始排练,也就是禁军之外的女官|、青衣、内侍、待招们也要随驾排队,从宫里一直走到东城门外十二里。这半点也不得错。 郑娘子也得参加。 她一听就笑道:“知道了。记得好好地多谢徐押班。” “姑娘,这位徐押班倒怪得很。”姜力亲自来一趟自然有原因,“他还说了姑娘参选的事。虽然嘴上只说几位老太监起奏张娘娘,东城祭坛临着他们在西门外的几处别墅。想请娘娘在秋祭时赏面坐一坐。若是能住一日就是天大的体面了。妇人打听了——这几位老太监都是德寿宫里的老监了。” “早怎么不献这个殷勤?”她苦着脸,半点也不欢喜简直是天要塌了,扭身看她,“徐押班这意思,是说张娘娘恐怕不住行人庵了?要换个地方住?那我就得去和这些老爹们重新打交道,看地方,重新安排摆设、移种花木?” “姑娘,要是能和这几位老监交好,姑娘的参选也是容易几分。” “……话是这样没错。” 郑二姑娘如今心思变了,一来,郑锦文和傅九的意思都想让她退选,虽然没提但她不能心里没数。二来,她前阵子每天天不亮就出城忙,辛苦忙了大半个月结果竟然是白功?又得重新开始。就因为内侍省的老太监们要讨好张娘娘。 她叹气觉得:“这必是徐押班给他们出的主意?这个马屁精!” 这是故意找她的麻烦? 姜力媳妇笑着不好劝,逢紫倒是能说话:“姑娘,姑娘若是过了两轮最后要报个病退选,一退选马上病好了又要和傅公子说亲事。这些都少不得还要打点他们。徐押班是张娘娘的人,才会给姑娘提这个醒呢。这是难得送上门来的机会。姑娘正应该捉着不是?” 这话说得她转颜而笑,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姜力媳妇也就看出来了,二姑娘一直叫人在打听许文修等几位私商公子在选官试里的成绩。处处担忧。心里是觉得他们都是废物只有她自己才真聪明,她上才行。但要是能得个上好的评语然后和傅九公子说亲,她也是很愿意。 换衣服梳妆,特意梳了个贤良淑德又娇梢可爱的双仙发髻,等着秋雨渐小的时候,她坐着船沿河到了傅府后码头,本以为她急不可待要去相亲见公婆了,跟来的姜力媳妇早就知趣不出声。没料到坐在窗边的二姑娘突然又转头,笑道:“张娘娘势大,哥哥在船务司。几位私商家的公子如果都参加了选官考,不是去市舶司就是去榷场做监司里的官。将来陛下朝议开海之策,除了问朝中大臣。按例还要下书问各地方监司我们。如此都有了人说话。乍看是没我什么事了。” “姑娘的意思……” “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也许是我吃多了苦头不相信能如此顺利。”她沉默后微微一笑,“罢了,我这里还为张娘娘打点秋祭。家里的亲事也是在准备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隔着水面,她远远看着郑大公子。他果然正在和一群老爷们钓鱼。 她连忙叫船绕到前街上的公码头,上岸有家人从船顶卸下了步辇小轿,她在里面坐了然后才去了傅府门前送了名贴,求见了范夫人,好在门房里早早坐着一位婆子等她,一得了贴就问:“郑家的姑娘?” “是,是小女。” 她在轿里应了一声。就听到门房里吆喝了一句,“开侧门。” 轿子就这样抬了进去,她在小轿里隔着纸窗,隐约看到绕过了照墙,绕到东面。 迎面就是一个大敞厅斜坡可以进马车,也放了两顶诰命轿。 这里是轿厅,她的轿子在厅里放下,家人们都退出去,只有她的丫头和范府的婆子在, 嫣浓上前把轿门子一揭,她低头出来这才算是下了轿 。 “郑娘子请随我来——”前堂无人,中厅也无人。老爷公子们都在后园。眼看是一路进到了内宅,在垂花二门上她终于就瞧见了傅九。 这时辰他竟然没去衙门。她一想就知道是特意留下来的。脚步轻近,丁良赶过来和婆子 陪笑,婆子啐笑道:“|看我不和你桂妈妈说!” 她看了就明白,这婆子和丁良的老娘一样是范夫人的旧人。自然就漏了个空给丁良。他 连忙向她请了安,什么话都不敢说悄悄递个眼色。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傅九并没过来,只在垂花门里的一处横亭里站着,似乎把上学的弟弟接回来了,正教着弟妹们学着用小杆钓鱼,他远远看着她似乎一笑。 她就松了口气。 秋风扫着阶下半个巴掌大的浅黄落叶,一片接着一片。福字纹奶白色绸门帘子一揭,她悄悄抬眼,炉香静焚,茶香袅袅,内宅里的人都是锦衣绣服,个个仙女一般。 她暗暗纳罕,奇怪自己今日这样心虚了。看着范夫人和几个府里的女供奉在说话,居然就忐忑起来。好在范夫人唇角带笑,果然心情极好。跟前人人都在夸傅九公子孝顺,三个子女和睦。当娘的能不高兴? 她施了礼,恭恭敬敬道:“拜见夫人,小女叨扰。” 986找兄长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来找你兄长?” “是。”她陪笑着,“起风了。小女来给兄长送衣裳,听说他这两日在贵府打扰。小女也应该过府来见个礼。” “……映风他父亲,和一些老友攒了个小社在后园里钓鱼。倒没料到和郑娘子的兄长也相识。”范夫人回顾看向在座闲话的温姨娘、吕妈妈,并旁边站立的尤婆子,“他和映风的父亲倒进了一个姜公钓鱼社。” 温姨娘瞅了郑娘子一眼就笑了:“她们兄妹倒也和睦。” “……确实难得了。”范夫人说了这一句,下面立着的她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谁又不明白郑大公子是为了妹妹才接近傅四老爷?帘外面偷听的丫头柳空蝉难免有些酸,夫人最不喜欢郑娘子不就是因为她和卢四夫人姐妹不和? 如今不是亲兄妹的郑大公子倒和她亲得很。范夫人听着又觉得也不是无可取之处。 她益发恭敬,立站垂头大气都不敢出。不为别的只怕惹急了郑大公子。郑锦文那可是会跳起来痛骂她又土又蠢连个相亲都不会白费了他的用心。 柳空蝉盯了一会儿,没盯出什么破绽,只觉得这郑娘子为了嫁进来简直是臭不要脸地装样子。她以前那样厉害嚣张的,当她不知道? 她无奈溜开,只能去告诉了丁良房里的情形,丁良奔到横亭叽咕给了九公子,他笑着低头看弟弟和妹妹:“会钓了?要不要去和父亲一起钓?” 傅小弟和傅小妹不知道大哥哥利用他们方便见心上人,连忙提着小桶和小杆子,杀向了后园码头。横宁里人影一空,丁良转头看看柳空蝉,见她又回范夫人房里,他连忙叫住又凶不起来,迟疑道:“小蝉——” “不要你管!”她一跺脚,“我就要教训她!” “……叫公子知道了要怎么说!?”丁良急得没办,“就算我不说替你隐瞒,郑娘子那样小心眼的人。”他一半是吓唬一半是真心话,“你可别被她拿着错处了——她能记你一辈子。” “她还没嫁进来呢!这里可是咱们自己家里,她不过是个外人。夫人向来不怎么喜欢她!”她冷笑,绝没有现在就当她郑二娘子是主母的道理 ,“承恩侯夫人就更不喜欢她!” 一如柳空蝉所料,厅内的范夫人看了她半晌,虽然还是各种不顺眼,想着外面的大儿子,只能勉强让她坐下来说家常:“请郑娘子坐,奉茶。” 但范夫人能和郑二姑娘说什么家常? 郑娘子唯怕出错,就像个锯嘴葫芦一样傻不弄东地坐着,一个劲陪笑。 温姨娘卟哧一声笑了起来,范夫人心里倒是舒服了些,这姑娘看着挺把大儿子放在心上的模样,这明摆着想留个好印象 。 “你们家的亲事在准备着?恐怕要赶日子了吧。”吕妈妈是张夫人的好友,恰时为她解了围,又向范夫人、温姨娘笑道:“听说陛下召见了张夫人。” “哦?”范夫人自然听着有了兴趣,她感激地看了吕妈妈:“爹爹已经搬回城里来住了。一切都在张罗。只是因为兄长的亲事也在即……” 范夫人问了几句夏府和郑大公子的亲事,她小心一一答了。范夫人知道是决定了先办郑老爷的亲事,再办郑大公子的亲事,她点头:“长幼有序才是正理。” 这是夸郑家有家教了。她连忙在心里记着。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门外有丫头嚷:“五公子回来了。” 这要是在自己家里,她一根眉毛都不会动,在范夫人跟前她却难免一惊连忙站起,温姨娘起身笑道:“不妨事。我打发他回自己院子里去。”果然就扬声,“他四婶母这里有客呢。问他有什么事,没事让他回吧。” 帘外就传来了傅五公子的声音:“母亲,儿子刚去许家在北洋池别宅。见过了许表哥和姨夫姨母。商量了订温家七妹妹、八妹妹和许家的两门亲事。” 她竖起了耳朵,暗骂着许文修果然就背着她郑家在弄鬼,这样忙着和广州温家在联姻竟然也不打个招呼。范夫人回顾温姨娘:“你们家和许家的亲事也在办?” “我也没料到。本来婉然她娘嫁到了许家,这样门当户对本应该再张罗几门亲事。但她全不留心这些,我也是个懒的。前几天她突然来和我商量,说看中丙个许家的子侄,约我一起写信和娘家里说……” 郑姑娘全听到了耳朵里,一路暗骂着被柳空蝉引到后园子找郑锦文。 “郑娘子,要退选了?”她突然问一句。 她不动声色,微笑摇头道:“柳娘子不是要去承恩侯夫人那院子?也从这边走?” 这柳空蝉方才在厅上本来一声不出。范夫人叫尤婆子引她来后园。这娘子却自动请缨说是要送鞋样子给二房侯夫人,所以顺路引她过来。 要说没别的心思她可不信。 好在范夫人绝不会出这样的差错,仍是叫了尤婆子来,老妈妈看了这两女一眼,微咳了咳截断她们暗地里斗嘴,道:“到了。” 临着河道,码头水轩伸出去几丈长的木板河房,架起一排河房栏杆,水已经涨到了栏杆边,现多一线就要淹进来。 水轩里有十二三位老爷坐着钓鱼的身影,都是傅四老爷的社友。看着衣裳,都是京城里薄有家资的人家。他们出门少不了带着一两个小厮。多亏地方不华丽却够宽敞,小厮们烧水煮茶,把各自背着一人高的皮包裹卸下来,里面掏出主人钓鱼的各色用具。 雨中垂钓,他们还备着蓑衣和斗笠。 她远远一瞟就知道。只看他们坐着的漆花马扎子都不一样,恐怕全都是各自从家里带来自己用习惯。专为了钓鱼用的。 郑大公子不爱钓鱼,但他聪明,做什么都能假充得似模似样,他早就穿了一身渔父装束,装了及腰的皮裤皮靴子,从码头最浅地方下了河道,在河中央上站着钓鱼。很是有几个钓友看得眼热,也起身换了衣裳,淌水走下河去。 傅四老爷一转身,看到了郑二姑娘,范夫人精明叫了尤婆子带来过。柳娘子白谋划了一场却空无用武之地,她一寻思就退开几步悄悄溜走。尤婆子引见道:“老爷,这位是郑公子的妹妹,郑二娘子。来送衣裳了。” 987找兄长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哦——”原来就是你。傅四老爷简单的一声里透出了有趣的意味,打量了她一番后,看出是个容貌出色又文静的娘子,堪配大儿子。至于这娘子平常的为人行事、管家经济与才情这些他不管,范夫人说了才算轮不到他。 他很是有自知之明便极满意回头道:“请郑大公子。把映风他们兄妹也叫过来。不要乱跑。扰得我们今日都没收获。” 有着这样的借口,傅九让弟妹坐着别闹抓蚯蚓就好。又叫婆子们看着。他是大步走来了。她这时眼眸一转,突然没看到柳空蝉,倒有了诧异。 傅九悄悄给个眼色:“怎么了?” 她吓一跳,怕被傅四老爷看到,但一瞧傅四老爷居然走开了亲自去栏杆边唤郑大公子, 尤婆子极知趣地去了小公子和小娘子在玩耍的地方,远远看着这边。 她这才小声道:“我以为你娘——” 范夫人非把柳空蝉差出来,让她明白这是傅九的房里人? “什么事?”傅九还莫明。听她忧心地把这事情一说,他就笑了:“不是。她是去侯夫人院子里?我母亲提醒你我们家是四房,不是二房。不在意你和张娘娘有关系。但同一府的兄亲就是兄弟。父亲是要帮着二房淑妃娘娘。你若是嫁过来……”他和她相视一笑,“你也许就得多想想淑妃。别单顾着娘家。” “喔。”她顿时就放心了,想想不能骗傅九,慎重表白,“我是张娘娘的人。” “知道。”傅九一笑置之。那边厢,郑大公子却表示他的鱼要上钩了,没空见妹妹。让她等一等。老爷们的笑声中,她装着很是无奈地退出了河房,坐在了附近的水轩里和傅小弟、傅小妹互相偷窥着。 “你们今日倒这样安静?”傅九走进来,诧异看弟妹,傅小妹得宠就扑上去抱着兄长的大腿:“这个姐姐好漂亮。” 她顿时就理解了,难怪傅九喜欢妹妹。换她她也喜欢。 “就是看着有点呆呆的。”傅小弟评价,婆子们连忙哄着让他和妹妹玩自己的去。尤婆子想着不妥,万一亲事真成了这郑娘子就是嫂子,便开口周旋:“小公子年纪太小。” “无妨。”她很是客气,傅九也没料到如此,提拉着弟弟:“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有时间疯玩就得多抄几篇文章。”她把理解的眼神送给了傅九,换她,她也会欺负弟弟。尤婆子向来偏心九公子,倒没什么话。郑姑娘心里鬼,一琢磨就明白了,对着尤婆子就笑得更甜了三分。 傅九教训了弟弟,一转头就看到了柳空蝉“顺路”又回来了。 “二婶母那边谁在?”傅九叫了她过来问。她低着头:“回公子,是隆仪伯夫人。” “哦——”她听着就来精神了,皇城司的新贵隆仪伯的夫人。皇城司随时可以捉人不用审。陛下这回终于彻底掌了权。她暗想着,傅府到底就是家里有一位淑妃的亲娘,所以陛下的心腹也要常来。但她也忧心仲仲。 柳空蝉见得如此,暗喜得计连忙道:“隆仪伯夫人说,陛下亲自过问了淑妃娘娘召太医的事。本来这事是内侍省在掌管,听说张娘娘要罢了太医局,把太医十三科大夫归到太常寺管辖不设衙门,单挂个官诰。随传随进宫。以后宫里叫太医都从外面传了。” ++++++++++ “那张淑真,是不是想害我的女儿——!”侯夫人气冲冲闯到了范夫人院子里,哭了一通就诉苦央求了起来,“四婶子,这事万万不能行。还请范相公在朝上和陛下说一说罢!” 不说范夫人无奈,温姨娘也犹豫附合道:“夫人,宫里就算是罢太医局也应该等淑妃娘娘他生产后再罢。” 侯夫人忍了温姨娘多年,忍了傅五这来历不明的庶子。不过是为了淑妃当年进宫的事。如今听得这一说觉得这些年的气没白受,哭着骂:“我早知道这张妃就是蛇蝎心肠——” 她和傅九正走到了院外,听得这哭声她就赶紧打起退堂鼓:“傅九,我不进去了。” “你方才不是还说——”傅九忍不住就笑,刚才还一个劲说是张娘娘的人? 她愁着,转头看郑大公子。他换了衣裳,大秋天里摇着扇子笑道:“去见见侯夫人又有何妨?我们家又不是谢娘子家的亲戚。” “不妨事。”傅九也无奈悄语一句,“怎么不想想?张娘娘现在能和淑妃结仇?” 有郑大公子在,等着傅四老爷一起进来,范夫人和侯夫人都起身相迎。看着他们兄妹,侯夫人还不识。柳空蝉正陪着说话呢,连忙就引介:“夫人,这是新安郡张夫人的干女儿郑娘子呢。” “张夫人?”侯夫人一寻思,“陛下的潜邸旧人?”脸色刚好一些,突然又想起张夫人和谁家关系密切,“郑家?水仙巷郑家?” 那不就是张淑真的狗腿子? 她缩在了兄长和傅九身后,听着郑大公子客套见礼。郑锦文是什么人?他只当没看到侯夫人那瞪出来的双眼,三言两语说起了谢娘子最近进宫见了几回太后。侯夫人那脸色果然就更难看。他笑着终于说起宫里裁撤太医局的事: “陛下要节减宫中费用。所以才裁撤内侍省所管的医,书,画等各局。叫他们都挂到太常寺,就和教坊司一样不再设衙门,除了正职们依旧有品级,衙门里人一律革了。如此一来多少宦官、差役、杂事厢军几千人都不用宫费养着。” 她终于就知道郑大公子来淑妃娘家,替她相亲不是最重要的,必是和张娘娘商量过的。这事淑妃在宫中自然清楚反而不用解释。她娘家才是一伙子厉害人呢。她连忙就趁机陪笑道:“小女了听说,淑妃娘娘平常用习惯的医女还留着。产科太医也都留着。依我看……” 平平安安相了一回亲,又为张娘娘办差和淑妃娘家走动亲近,解释误会。她还瞧着了傅小弟和傅小妹,看着很是可爱的模样。甚至讨厌的傅小弟和傅九长得还有三分神似。到底是一母同胞。 988找兄长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出了傅府并不坐轿,伸手就拉拉郑锦文,完全顾不上傅九在旁边听着呢,她就告密讨好:“哥哥,许文修和广州温家一下子连了两门亲!”她嘀嘀咕咕,挤眉弄眼,“傅五公子的亲娘就是温家的,她和许娘子的母亲是姐妹。都是温家的。我刚才偷听到的。” “许文修这不就是脚踏两条脚,一面讨好我们,一面讨好傅九暗地里和淑妃家来往?”郑大公子失笑,当先向运河边船码头走着,转头看傅九又拱手赏叹,“傅大人好手腕!只点了许娘子第一又介绍了位女官闺师调教她,许文修就事事以傅大人为意了。” 傅九含笑不语,只看她,郑锦文瞧瞧这情形,冲她道:“嫁进来不是挺好的?在夫家打听到的事以后都记得和娘家说一声。” 她哑然,小心看傅九,他反是笑了起来:“澄堂兄误会了。许文修可没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当我们是踏脚的桥梯罢了。要说——卢四夫人倒是看得准。知道他倒向我们,也不可能真的帮我们。” 否则,这许文修百般栽培堂妹许婉然,又一再和温家联姻是为了什么? 她点头,暗想着终于就明白:卢四夫人八成是查到许文修私下里让好几位堂妹准备参选,所以就直接打压了他。 “一准是纪鸾玉告的密。”她幸灾乐祸。 “倒也确实如此。” 卢四夫人这几天没有借住的卢家耸翠园,而是连着几天去了天地一池春。 帘幕重重,别的兄弟姐妹也罢了。见她忙着不开交,他们便都在偏厅上说笑观赏园池水景,只有跟着她身边的六娘程若幽不一样。她故意笑问了一句:“四嫂不回去看看四哥?”你老公自从被傅九在宫门前打了,现在不是还躺在床上撒娇装伤,非要纳妾? “我回去也成,你园子你来打理?”她笑瞟一眼。 “……”程六娘昨天就被她差使着累得不行了,连忙闭嘴。卢四夫人的眼光扫过偏厅,与大公子程青云清淡的视线一触。 她便转开了眼。 他凝视着帘内的倩影,明知道老三旁边窥探他也没在间。 上回他出使敌国,在楚州暗中查帐,结果居然被纪侍郎通敌案牵连下狱。 这事人人都在怀疑她。但他和郡主却没有。郡主如今身子弱,回娘家休养,他不时去秀王府探望,郡主当着亲娘秀王世子妃的面对他哭:“是妾身当初没听四弟媳的话。开音她劝我不要让你去出使,我本来想着你当初和她订亲。妾身非请官家作主招了你做郡马,耽误了你的前途。她必是怨我的,你也是——” “郡主,何苦提旧事。” “是我求了爹娘和官家说让你去出使。也算是不辜负你的才情。免得你怨我……我没料到害了你。” “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并不是科举出身,在朝中没有前程是朝廷制度并不是因为和郡主你成婚做了郡马。但我自可以去做内廷官为官家尽忠,并不非要去六部衙门或是做一方大员……” “是妾身糊涂。”郡主泣不成声,“妾身当初……早就听说长公主有意招映风为驸马。范傅两家却一直在拖延。后来妾身想,映风不能科举也去了江北大营御敌守边有了功劳将来能有前程,所以才不愿意做驸马。夫君必也是如此想的……” “他和我自不一样!”他唯有长叹。 +++++++ “大哥?”耳边有人唤他,他一惊而醒看向程三公子:“三弟有事?” “四弟媳——说错了,是开音要办这事,少不得请我们兄弟过去商量。”程三公子如今心不甘情不愿做了刘老夫人的嗣子,行事就越发古怪,大白天手里持着酒盏,嘴里喷着酒气,还问一句:“大哥来一杯?新煮的龙游酒——” 他到底不好劝,毕竟他去做卢家长房里的嗣子可不是他的主意,也不是侯爷和侯夫人逼的。是汪姨娘和程婉仪都愿意,是他亲娘哭着闹着让他答应下来的。连他都听说了汪姨娘哭着道:“你不是嫡子。留在家里又有什么用?” “姨娘!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指望做世子!” 程老三在傅九手上挨了打,总算还有自知之明。 “我的儿,你去了卢家做长房嗣子,但凡是卢家的推恩封诰你都是第一个。你姑妈是二等修国夫人,比姨娘这个做妾的强——” “姨娘你这是什么话!好端端改姓出宗,外面人必要笑死我。我犯不着!” “你不明白?开音将来是当家的侯夫人,你还有个妹妹是郑家姑娘。她哥哥郑锦文如今得了大差使。娘不是为了你好?怎么你四弟飞鹏能去船务司当副提举,你就不能去了?和郑家结了亲戚再求求你四弟,得个实差你说亲才容易!娘盼着你娶个公侯府的嫡女有个岳家依靠。将来——娘要是不在了,娘娘在宫里处处都要靠着你!你就当是为了娘,为了你妹妹,不能让六皇子将来没个亲舅舅遮风挡雨,我的儿……” ++++++++++++ 平宁侯府里的这事,她自然早知道,她这几天叫人查着许文修,傅九倒打发了丁良来家里问她:“何时再去行人庵。张娘娘若是要移驾住别的地方,那里给谁住也得有个思量。” “我知道。反正不拿去讨好东宫妃。” 她口不应心,若要是单她一个人的主意她是一定要去讨好东宫妃的,傅九也拦不住她,但张娘娘就是要和东宫妃别苗头,这件事她就能想清楚,“你们公子有什么事巴巴叫你来?什么,天地一池春里的租房走了几家了?哪几家。” 傅九打发了丁良来知会她这事。她仔细问过后,琢磨着许文修不是个东西,重赏了丁良后,冷笑着去书房找郑锦文:“哥哥,当初想出这主意的是他。最先打退堂鼓的又是他。哥哥你看——这人就是贱骨头!不给点颜色给他看看不成!居然还背着我们家和温家又联姻。” 这事她还记着呢。 “……我问过许文修了。他说是为了防平宁侯府,再者,温家本来和他们家有姻亲。亲上加亲他就没和我们提。这也说得过去。” 郑大公子埋头坐在书房边,正在给未来老婆夏娘子的亲娘回诗,因为夏国舅夫人听说了纳妾的事是子虚乌有,对新姑爷极是满意。打发人送了两盒子老家来的新鲜橙果子给新姑爷,果子上还附了短信笺上题两句小词: 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989岳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是苏学士的名词了。”她掩嘴笑着,早听说过夏夫人以往是夏国舅顶撞了夏皇后也绝不肯休弃的乡下老妻,没料到极是风雅这般为女儿催促婚期不露痕迹,不会被亲爱嘲笑夏家女儿恨嫁。她嘻嘻直笑被转移了心思,探头看着:“哥哥你怎么回?岳母大人在催着你快些办亲事呢。不能过了秋天。” “这句如何?”郑大公子翻了一叠子诗集书本,抄出来了一句回词,“何如且缓东归策,共醉橙黄橘绿时?” “不成,秋天万一赶不及怎么办?”她否决,扳手指算,“先办了爹的亲事,再收拾几天马上就是秋祭,秋祭过了就是参选,我怎么着也要去走个过场。” “那就这一句——桧柏芙蓉橙桂菊,也还须、收拾秋冬意?”他虚心请教。毕竟在家里替他忙着准备亲事的是二妹。 她想想赞了一句好,收拾秋冬意这句的意思可以是暗示,成亲日子不是秋天就是冬天,等秋日过去总之是会办的。绝不纳妾岳母大人尽管放心。 抹去一头汗,郑大公子恭恭敬敬把诗文折好成一个方胜,翦了窗外一枝并蒂芙蓉系上了方胜诗纸,这才叫了心腹人:“十年的荔枝酒还有没用?收拾两小坛出来送到夏府里去,呈献给老夫人。”又下上打量嫌弃教训着,“换身新衣再去,没这样邋遢的!二姑娘少算了你的月钱?” 她瞪了眼:“我替咱们家的人操办亲事,我还没得一声好呢。你倒怀疑我了!” 郑大公子大笑着打发人溜走,才回身坐在书房盘算着大事:“我不是佩服你那捞钱的主意吗?但若是按二妹你的法子,夺了许家的船厂,全放到船务司名下……” 这事想想就叫他心情好,顿时就叹:“不在这位置,就不明白。在这位置了我就恨不得也做做理国公。先前这样横蛮不讲理的办法收了船。如今我却要还一半回去,这帐上的亏空我就肉疼了!”又想起,拿起桌上的寿贴 ,“你真打算去?” 这说的是修国夫人的寿宴,她点头,道:“船厂这事。理国公成了出头顶罪的人。卢四夫人出的主意真是没人能拒绝,难怪她根本不在乎许文修背弃了侯府。” “如今是我主持船条司。这算是我们家得了便宜。”他在明州办起差来只要对付平宁侯府就够了,他看了她一眼:“程飞鹏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但你姐姐早就在私商里安排了桩子,如今汪家和许家,都不能太相信……” 郑二娘子伸手在食盒子里抓了个鲜橙果子,一笑:“咱们和他们有什么好信不信的。”许家本来就是仇家。汪家还有一位汪姨娘生的程婉仪在宫里呢。她想了想,央求着要了四个夏家来的新鲜果子,亲手洗了置好。郑大公子还不愿意,嚷着:“你就拿着嫂子家来的东西,去讨好你自己的女婿——!将来你不欺负你嫂子我也不信了!” 她吐着舌,坐车去南城门外祭坛里看了一回行人庵,果然就在回城的路岔口遇到了傅九一行人。 “傅九,我要是对付许文修……”她巴巴地带了一盏子刚剥开的新鲜橙子肉。悄悄给他看。果肉在夕阳艳里分外金灿灿水灵灵。撒了雪白荔枝蜜糖,看着更是可口。 缓行的马车里,她用小银叉子递给他一块,“我抢来了自己做的。你尝尝。夏家老家里的果子本来就是贡品。如今宫里没有呢。是他们亲戚自己有园子送来的。” “把家财都给许长宁就行。”他听了半句就明白了,笑着接过银叉子果肉,一口咬了递回给她,赞了好几声让她脸色由差转好,他才笑着,“长宁家才是长房。没的人家第一代在太上皇南逃时候出钱捐了军费,第二代又助了北伐捐了军饷。到最后还被朝廷抄了家?这也太叫人寒心。你们家也想落个这样的下场?” “……”她叹气,沮丧握着银叉子扎了一块放自己嘴里,“那就算了。还是换个法子对付他。” “得罪你了?”他在马背上含笑挑眉。 “……”她眨眨眼,看着他在夕阳下的身影,刀削的脸庞,含笑的眸,飞扬的披风和青点马儿的棕须,当真是翩翩佳公子。她很是开心,方才的沮丧就烟消云散,喜滋滋又扎了一块给他。 官道上都是晚归的人,行色匆匆,两家的仆人都去了前面开道。只有她的马车和他的马故落意在最后面,他低下头伸到窗边,装着说话却探进轻轻吻了她举起的手心。 她咕咕地笑,总算是悬崖勒马,没提自己这样的美人如何如何被人觊觎,比如许文修就对她不怀好意,反是笑,“我这样的人许文修哪里能得罪到我。还是我们家生意上的事。” 傅九反倒瞅了她半晌,在过城门的时候和她慢慢道:“我听说他到现在还喜欢你的。你也不和我提一声让我帮帮你?” 不会是背地里有私情吧?他以脸色暗示着,“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提?” “……?”她哑然。果然就不能听郑锦文的。 ++++++++ 她方才在书房里的时候,就和郑大公子商量着对付许文修。他一个劲地摇头叹着:“许文修精着呢——不提他巴结着承恩侯夫人和温家。单是傅九和许家长房里的长宁是好友,他要是不答应咱们就办不成。” “怕什么,我这样和傅九说——”她走到他的椅边,嘀嘀咕咕附耳说了一番,“就说许文修对我不怀好意——” 郑大公子把头摇得货郎鼓似的,笑骂着:“你若是许婉然。这法子还管用。但你不是!你用这法子傅九就得怀疑你!” 她莫明,站直了摸摸脸,又冲着书柜上镶嵌的玻璃水晶照一照,疑惑:“他怀疑我什么?我这样美貌被人觊觎不是理所当然?我和许文修以前还差点订亲呢。他垂涎我的美貌和我陪嫁多。怎么不对了?” “……你这样奸猾谁敢觊觎你?”他大笑着,抓了果子砸她,“傅九可不会这样上你的当!反倒要怀疑你与他还有旧情,所以才给了他胆量!否则许文修凭什么敢和他争?至少也得等他许家的婉然进宫得宠生个皇子还差不多!” 这样一想,她就开始觉得送许婉然进宫对傅九没好处,决定好好和傅九商量。 +++++++ 如今完全算错了,她突然又太替傅九担心,傅九这样傻,竟然把她看成是许婉然那样天真的姑娘会被许文修哄骗了?郑锦文就绝不信。 她想,这是因为傅九太重情义太相信她的人品?她忧心仲仲地看着他,他察觉到古怪,在马背上失笑看她:“怎么了?” 她叹气,不好再提旧事,比如不要去宣州,不要跟着大皇子,还是去泉州城。那样她可以一直保护傅九。毕竟她这样精明厉害经历过被坏人欺骗感情的坚强女子,没有什么不懂的。但傅九以前喜欢碧叶时还是小孩子呢,现在保持这样天真重情义就好了。她这样有人品的人会一心一意对他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碧叶什么也不是,完全不用当回事,欢喜中,她又拿定了主意早点去找徐押班把张娘娘换屋子的事情办妥,行人庵就让大皇子妃住,这才好劝大皇子呢。 大皇子去了泉州城,傅九就跟去了不是? “在想什么呢?” 他无奈看着她,她明摆着在转心思想诡计。 990果子肉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果子肉 她端正心情连忙打岔,她今天特意做了果子肉出城来等他,除了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想问问傅九是不是私下里帮着她呢。这可是正经事。 “傅九你知道天地一池春里的租客退了多少家了?”又赶紧告密,“我查了,不仅是许文修。汪家的人也退了。我是记住了他们了!” “你难道还指望 他们两家?他们不过是因为理国公夺船,才气极了要在御前闹一场。如今理国公失势他们自然就不闹了。”他果然说到了她心里,她连连点头,扳指头数着:“尉迟家没退,潘府的没退,秦侯府的没退――”看看他,其实不知道他有没有安排人去天地一池春,试探着,“你的人,我的人也没退 。其他还有几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了…” 他不接她的茬,笑着,“我估摸着还有程老三的人呢。看他如今的那张脸,像是人人都欠了他!” “喔,我明白了。”她想了想,“寿宴的时候,必要来找我?” “不是你。是找你哥哥郑锦文。郑兄如今在船秀司当提举,各府里的次子庶子们空有推恩虚职谁不想在他手下得个实缺肥差?他点头了,程飞鹏是他的弟弟绝没有不答应的。” “我不也在张娘娘跟前得宠?怎么不来找找我?”她不服气。他有趣地后看了她半晌:“不想被程青云抢了你那内库差使?还想进宫?好罢。我也让人在天地一池春里租了屋子帮着你搅乱程青云的美事呢…” “果然有你的份?”她欢欢喜喜完全不记得自己不 看好开海的事,只道:“没有。我没有想进宫。有娘娘在宫里,哥哥在外面。傅九我退选也没关系的。我已经在找门路准备了。”悄悄说,“就是德寿宫里的老太监们。” 他似笑非笑不置可否,也不知信了没有:“成。只不过程老三,他找你哥哥是为了在船条司里得个正经差使。他如今是卢家长房的嗣子,有了实缺将来要说亲事就能配嫡女。到的时候就会和你商量的。必竟你在张娘娘跟前得宠不是?” 她和颜悦色地谦逊:“不敢。不敢。陛下和淑妃娘娘最喜欢你了。傅九。我哪里比得上。” 他忍着笑。 她就开始琢磨起来:程老三不惜改姓入卢家想娶哪一家的公侯嫡女呢? 反是车厢里陪着的丫头逢紫,总有忧心。 傅九公子待姑娘用心,姑娘就不在意原来想参选的主意,但若是真成了亲,夫妻的情份却未必时时都好,说不定还有后悔的时候。 那时要如何? 依丫头的眼光来看,逢紫向外瞟瞟傅九公子,傅九公子的神色就应该是察觉到了。但再看看姑娘。郑姑娘是走一步看一步? 昨天二娘子还问她:“你和丁诚的亲事可想好了?我看他挺喜欢你的。再如何也比你去四川给张如柏为妾要强。” 走一步看一步的不仅是郑姑娘,还有卢家长房的嗣子程三公子。 “三弟,为了身子,少喝几杯吧。”程青云按着他 的杯口,劝了一句。 “没事!”程三公子一缩手,对着夕阳一口饮尽杯中酒,睨着他,“献园子这事全是为了大哥你的体面,父亲都觉得是好事。我们这些兄弟都不如大哥你在父亲眼里得看重。怕是四弟也不如呢――” “我们是亲兄弟。”他斩钉截铁,“我是长子,父亲多问几句罢了。” 他笑了几声,到底没挑出程青云待庶子们有什么不好,多年来对他们几个兄弟都是同样看待,便是对亲弟弟老四程飞鹏表面上也是一样的,尤其这让他出宗入嗣的事,程青云并不同意。 他把酒杯丢到了一边几桌上,撞飞了一根筷子,他还是有些醉熏熏,“大哥,只等着官家郊祭时路过驻脚园中…父亲…侯爷就正式献了园子图册给六皇子。 指不定陛下一高兴当时就封了大哥你做内藏库官,人人眼热这肥差比明州船务司还肥。但他们这些人哪里比得上咱们家的手段…” 他手上一指,划了一个圈子把天地一池春的美景划入,“哪里比得上咱们家的大手笔。开音姐姐倒是对大哥你出仕的事上心办了。” “也是为了婉伏娘娘和六皇子。”他并不动声色,早习惯老三这几天越来越阴阳怪气,待要拂袖就走,然而还是知道他被赶出家门去做嗣子心里难过,他叹了气,“我重新出仕是为了府里上上下下。宫里的差事是不是我还两说,但三弟你为了婉仪娘娘,寿宴时也应与和郑娘子叙一叙兄妹之情。” “没错!”程三公子一笑,拍脑袋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妹妹,“我竟没料到她会来!我是她的兄长,自 然要教导教导他。叫她知道给兄长谋个差事也是应当的。” 程青云微皱眉,知道这老三心带不忿会把好事办成坏事,但他倒不担心。因为汪姨娘和程婉仪可不会让他这样胡来。 “大哥以为那些赶不走的租客要怎么办?”程老三重重在栏边坐下,带醉笑着。 “自是要偏劳三弟和姨娘了。”他并不与他客气,“听说姨娘去了汪家,已经有四五家租房退租了――” “这事可不是汪家嫉妒大哥你。更不是看不得你得官。‘他一惊终于醒了几分酒,站直了扶着栏杆,大着舌头辩解,“我…我问了,那几家租家是明州许家花钱塞来的――还有那些前阵子被明州船务司收了船 的私商们,谁叫开音对许文修太厉害了些?” +++++++++++ “许文修心思太大了,娶了侍郎家的女儿又吞占了泉州不少生意。还不足。想为官出仕要送族女参选,哪一件是私商人家的应该碰的?分明是不安于室。我倒是没料到傅家老九那样待许文修。不过也算是捉住了他的要害。有许婉然进宫的香饵吊着,他才翻不出傅九的手掌心。” 天地一池春里初掌了灯。卢四夫人随意和心腹人笑语了几句,双絮连忙道:“这事不怪夫人没想到。实在是许婉然这样的人不值得。” “没错。她是温家和许家联姻所生又和淑妃关系密切。我自然不能叫她进宫。否则婉仪娘娘当初连背着我悄悄怀胎都做不到了。”她笑着放下手中的册子, 唤道:“请左厅上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五公子移步。” “夫人――”双絮微一迟疑。 “怎么?” “夫人和大公子…”外面有谣言传得难听。平常越应该回避才好。 她玉面含霜,重重把册子拍在了小桌上:“一家子的骨肉,回避了更叫人怀疑。来人,把他们都叫进来。” +++++++++ “什么?”郑归音自认为把京城的诽闻打听得了如指掌,但还是头一回明白,她瞪大了眼睛,差点没从车里摔出来,“程青云本来是娶卢四夫人?是平阳郡主横刀夺爱?” 991美色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美色 “…你别摔着了。”他好险一伸手拦住了她,驾马的冯虎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缩回到了车厢里, “我是听母亲说起的。郭娘娘那时就有了病,想让官家娶卢开音。母亲力劝不要如此。” “等一下!”她直接叫:“冯虎,冯虎――” 冯虎没办法把车停下了。因为眼看着水仙巷快到,车在路边,前面的家将家仆们都渐渐停下疑惑回头。她坐在车里端端正正,期盼地看着傅九公子,她可是知道范夫人对皇帝说的是――卢四夫人进不进宫都会对赵慎竭尽心力。所以用不着娶。 ++++++++++ 重帘外,几位公子坐着旁听她打理家事,下面黑压压七八十名家将并家仆、婆妇、丫头们。都是从明州接过来的侯府仆从。她们都听着世子夫人的声音:“你们是跟着侯爷、侯夫人上京城的人。都是府里最能干的。这回大差使办完侯爷自有犒赏。” “是,夫人。” 听得家仆们齐声应过之后,她又指着帘外的程青云等人:“府里几位公子都在,不为别的就是叫你们明白,这是府里大事。这天地一池春是去年坏了事的大太监为了活命献园赎罪。是内廷里罚没的罪产。咱们从殿中省便宜买下来。安顿好也容易。” 说罢看向帘外几位公子,“园子是我带了管事去殿中省办下的。地契、房契也都有。”说话间,把一叠子文契叫双絮呈送给几位公子一一过目,又看看外面的天色,知道这时辰用晚饭园子里的租客都是必定在家的,白天反倒未必有人,“本来叫人退租是小事。叫他们办就行了。但今日劳动几位兄长亲自去一趟。全是为了婉仪娘娘,为了六皇子。为了府里的体面。” “弟妹放心,我们省得。” 程青云身为长兄,已定了郊祭时要得封官,心知这偌大的新园子有一半是为了他买的,这时离得她近了隔着重重的帘看到里面的烛光,还有她的身影。 不仅平阳郡主会哭泣后悔,有时候他自问也难以确定,当初负了她与郡主成婚,到底是不是做对了。 ++++++++ “傅九,你娘范夫人对官家说的是――卢四夫人进不进宫都会对赵慎竭尽心力。所以用不着娶。” 她小声重复了一遍,还表功,“我都没敢告诉家里人,连你我也没说。”他点头笑着:“对。这是我娘对陛下说的。但我娘对先太子妃又是另外一套说辞。” 她赶紧又转头,“冯虎,冯虎――” 冯虎利索跳下来走开了七八步,压根都不用问也明白她非要听八卦嫌他碍事的意思。傅九笑了半会儿才在她着急的催促里,极细声说道:“我娘对郭娘娘说的是――若是她嫁给了程青云做了平宁侯世子夫人,将来是侯夫人。可以让她的女儿进宫嫁给以后的东宫为太子妃。但她若是不能嫁给程青云就绝不能让她再进宫。我娘…” 范夫人说,若是不想让几位嫡皇子无葬身之地。就 不要让卢四夫人进宫。” “啊?”她惊住,“不至于的――”她本能地就反驳,他笑眼看她。但她突然又想明白。卢四夫人进宫自然要争皇后,做了皇后必要生皇子。一旦有了皇后嫡子必要争东宫,如此一来以往几位元后嫡子岂有幸理?和他对视着,她就叹了口气,“其实她要是嫁给了程青云, 一定会平平静静地过日子的。以前在北边…” 在北边,她也和父母姐姐渡过了六年平静的日子。 他点头,招手叫了冯虎回来催车前行,叹着,“后来母亲也说过。韦太皇太后一死,平阳郡主就如此欺人太甚。你姐姐――更不会心服的。” “嗯。所以我们家就被抄家了。” 她耸耸肩,“我要是在回来的路上甩下自己亲妹妹还只能混个郡夫人。哪也是小看我了。我怎么着还要再把妹妹家再抄一回,和大刘贵妃、燕国公夫人们分赃,才好在宫里铺了路挤走了张干娘,让程家的女儿在宫里出了头当了尚宝的女官,官家才会点中程美人 的兄长平阳郡马去出使。只要他确实有圣命暗地里查帐,她不用动手什么都解决了。” “没错。”他笑语,这时倒看出她没有胡乱心软,脑子清醒得很,“就怕咱们是这样想倒是小人之意。程青云不会这样想。” “没事。”她阴阴笑着,“我去和秀王世孙说。我最会挑拨离间了。” “哪学的?”他在马背上瞟眼。 |因为没有被嫌弃,她嘻嘻笑:“我以后和你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 天地一池春里有一处梅径间的花厅,秋日梅林无花只作了议事的地方。如今洒落在阶台上无数叶影。 帘影灯光后,卢开音的气质早不复多年前的少女鲜活机敏。 初入府时,在程青去眼里,只以为看到水底初出的一颗天然晶莹珍珠。那珠子活生生在眼前化为了眼前的女儿人形。 这少女眼带忐忑进了府,仿佛是水底来到了陌生的人世间,他一眼为她倾心却终是负了她。 “弟妹,我去这几家,带着我自己几房的人。老二去这几家,老三,你去这――” 他毕竟是长子,不可能全推到她身上,在帘外一一安排,卢开音仔细听着,偶尔抬眸提醒两句:“五弟还小,多带两房机灵会说话的人――” 如今的她经历太多,容貌不复鲜丽,但坐在帘中,灯光照出她一身交襟家常半旧浅蓝衣裳,新裁的白折子绫裙,发髻上简单插着一支珍珠钗子。 在他眼中她依旧是初进府时,夏日里的一颗明珠。 他不相信她设圈套害了他,否则何必今日为他买这园子?但他也不能不防。因为早就选择了辜负她,选择了郡主。他知道开音面上柔和心性高傲,她一定是恨郡主的。 双絮立在她的身后,她却是曾经听四夫人与纪鸾玉偶尔举盏闲谈,四夫人笑道:“我何必恨她?我只要她知道,她膝下有女,我倒要看看因为她无能,将来 她的女儿被人欺时是何等心情。” 听过这番话,双絮是半点不相信四夫人到如今还与官家有旧情的传言的。 偏偏纪夫人还举盏相敬,不解风情地含笑问着:“圣寿日临湖听曲,妾身听得一句李诗仙的‘汉皇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又有诗中‘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这两句不知何解?” 卢四夫人哑然失笑,持盏回敬:“诗中意尽矣,不过是,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再有一句,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白话翻译:纪夫人问,李白的《妾薄命》一诗写的是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旧事。不知道诗中用意是什么?诗中皇帝的宠爱夫人如何看? 答:我用这诗里的其他句子回答你。皇帝的爱不可恃,女人靠美色长久不了。】 992见我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见我爹 “傅九,要不要见我爹?” 水仙巷外黑漆漆一条沿河的长路,他今日送她回来,她和他正说着郑老爷的亲事,他倒意外:“你不问问你们家三郎的亲事?没听到风声吗?” 她头痛起来:“先是爹,又是大哥,都要成亲。我顾不上三郎了――” 他大笑:“你就这样摞挑子。你前阵子非缠着我要为他提亲。”京城里的风声,修国夫人的嗣子就是卢家长房刚收的儿子程三公子,他要向秦侯府嫡长女求亲。 程青云深知,当年赵慎初封建国公,平阳受封县主,陛下不是不知道平宁侯府里有意让卢开音和他订亲,但陛下不欲卢四夫人立时成亲,才默许了他和平阳县主的婚事。 他反复思量后没有拒绝。但也是他,在卢四夫人在韦太后面前择了程飞胸时,他站出来为她辩解:“父亲想想,她若是在太后面前择了建国公,反倒误了他 的东宫位。若是她不择建国公,自有儿子与县主的亲事在,建国公会明白她的深意。更何况程氏一族本来就是应该如此,她退一步,儿子进一步。得益的是全家上下。难道竟然要她冒险去择庄王?太后年老,陛下平常并无半句夸赞庄王,父亲也知道。她在宫中一步一言皆干系全家,她岂能如此冒失――!?” 他以为他是深知她的。正如她亦会深知他与县主联姻是为了全家一样。 所以他未曾真正怀疑她,在秀王府中安慰养病妻子平阳郡主:“你是知道我的。我既是郡马外戚按朝廷制度就只有出使敌国、捕盗捕反贼、或是像映风一样去军营里卖命防边。有这些功劳既便不是科举出身也能得朝中六品以上的实缺。日后吏部铨选升任时我能一如科举出身。我不是映风,有了你我可不会再做驸马――” 在郡主又哭又笑的激动中,秀王世子妃终于就安心起身叮嘱女儿两句,让他们夫妻自说话,他握着妻子的手,“你是陛下的亲侄女,替我谋了个出使的差事让我做个随员平白得功劳。这是我占了外戚的便宜。 ” “夫君。天下的外戚多了。唯有夫君愿意去出使敌国,陛下那样欢喜…”她又哭了起来,“是我不应该去求这个事。我不知道陛下的用心。” 做个随员是假,以这个身份这掩盖去江北大营查帐才是真。 “调集岁币,查看榷场帐目是出使前历来的规矩。即是我份内的事。否则陛下要我何用,我哪里又能叫那些科举出来的文臣同僚们心服。我不望进宰执堂,只盼能凭这个功劳进礼部,再熬几年升职六部侍郎之位。最要紧,我得了实缺又有郡马位,这侯府世子的位置自然可以让给飞鹏。这才是一家子骨肉的情份。我得了益没有只想自家的道理 。” “夫君…” +++++++++++ 不论心里千回百转,程青云隔帘拱手,对着卢四夫人是一一应了:“都是家里的事。父亲和母亲也知会过我们兄弟了。这事偏劳了弟妹。” 老大一开口,几个兄弟一起应了。她唯一再看看程 三公子:“三弟也知道,这是为婉仪娘娘。再者,恐怕你的亲事在秋祭后也要提起了。和秦侯府的大娘子也应该多多亲近。” 程老三沉默了不少,再看看地契上那明摆着用十分之一的价钱买下了京城好地段的大园子,这就是卢四夫人的本事。殿中省里里的太监和女官们有几个省油的灯?肯叫她占这个便宜? 他今日终于听说了,她为这个嗣兄提的亲事是要向秦侯府的嫡长女秦文瑶求亲,谁不认为世子夫人待他如同亲兄弟一般。 他拱手回话:“我跟着大哥。”暗地里,他丢了个眼色,自有他的心腥小厮会意点头悄悄溜了个没影。 那些租家里还有他安排的人呢。如今分到了他自己手上。这不是早就叫人看穿了? ++++++++ 郑二姑娘并不担心程三公子的事。毕竟她早就料定了卢四夫人这一步。料定她一定会想和秦侯府联手。郑三郎不是已经和秦娘子情投意和了?多亏她抢先一步,真是太聪明。 “张夫人说三郎这事迟些不妨事。”她老实和他商量着,“我爹觉得一定要在儿子之前成亲。不但是如此――” 她一肚子埋怨,只因为郑老爷是个不怕赶新鲜的,只要大儿子郑锦文亲事上有的新鲜安排,什么新酒什么新戏目请的什么京城里出名干练的司局上人安排席面,他一应都要学了。免得被张夫人笑话他土老冒。 她如今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八瓣用,嘀咕不已:“我爹他成个亲比我哥哥还挑三捡四,昨天叫邓管事过来说了我半天,又是要席面雅致不显山露水乱张扬,又要金真白银充暴发户 。” 傅九笑道:“没法子。让你哥哥压后罢。没得抢在父亲大人前面成亲的理。” 她深以为然:“我和爹说了,过几天就办。只请些亲朋友旧友,摆个十桌就够了。张夫人就是这个意思。”她这时就觉得未来的郑老夫人比郑老爷有见识多了。 “赵若愚来不来?”他突然问。 “什么?”她没听明白,只因车在水仙巷口果然就 看到了郑宅门前灯火通明,像是多了不少车马家仆,在往府里搬东西。她连忙叫停了车,仔细看这就和他道:“老爷子叫人把平常用的都搬来了。恐怕真要住进了来了。” “我去拜见?”他在马背上沉吟地看她。她左探头右探头在府门前没找到张夫人的车,就只能叹口气:“今天不成了。张夫人不在。我不愿意你进去受他的气。他不会说话。” 郑老爷被养女直指不会说话,必须得有张夫人在场她才放心。他想想还是道:“赵若愚来不来吃喜酒。” “他在泉州牢里照顾了我爹一场,绝没不请他的。”她终于就听明白了,忐忑着,“傅九――”傅九是不相输给赵若愚、 “我既来了路过不能不拜。否则传进他耳朵里倒以为我不懂礼。我有个法子。”他笑了。 993攒份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攒份子 “什么?宫里来人问攒份子给佩宜贺喜的事?”郑老爷一听,很是欢喜,佩宜是张夫人的小名。他连忙叫了长子一起出来,郑大公子一心的疑惑,宫里攒分子贺喜他竟然没从张家得到半点消息?到了厅上,看得傅九在厅里坐着,他就哑然失笑。 他左右看看,悄问丫头:“二娘子呢?回来了?” 丫头没敢出声,郑二娘子躲在了窗外,狠狠给了他一个眼色,他自然就闭嘴不提醒郑老爷什么攒份子他从没在宫里听说过,八成是假的。 郑老爷认得这傅大人,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但再一想人家不就是宫里的内廷官?这上门的理由不方便赶人。 “这是晚生抄录的份子名单。张夫人向来不和禁军、亲从官们相交。只晚生因为吕妈妈的关系一向与张夫人亲近。” 这话她在外面听了,差点没偷笑出来了。傅九根本没单独见过张夫人。但这话就算是张夫人听了也不能 反驳不是? “晚生只与内宦们相交。女官那面就不得了。内宦们月傣微博只是按宫中旧例一起聊表心决。这份子单还请老大人过目。” “…”人家代表未来老婆一伙子同僚旧人送礼到手上来而且还在哭穷。郑老爷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本也有些怀疑――和这傅九相交的太监们有穷的?然而再瞟到了那红纸单子头一个是洪老档的名字,他连忙接过来,一看吓一跳。 上面竟然林林总总写了近百名的内宦名字。 他不认得洪太监之外的其他人的名字,自然递给长子,郑大公子一看全是真人都是二三十年的老宦官,笔迹各异,竟然像是真的。便也奇怪了瞟着窗外的她,她指指檐外邻居的洪宅,郑大公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傅九方才就是去了洪老档宅里,几个人一起凑着写了这个攒份子的单子。 “来人,送进来。” 傅九叫人递进来,原来是一个大四方漆礼盒子。郑 锦文就明白这八成是洪老档的私房钱或是傅九临时找洪家借的一笔钱。 隔壁洪宅里,洪老档手上也有一份抄录的名子单子,上面写着他为各人垫付的攒份子送礼的数目,他的妾侍心疼钱难免嗔着:“难道还能要回来?那傅大人说他一人包了。只借一笔明日就还,老爷你非要和他各占一半?” “你懂什么!”他在侍妾手上吃了一盏小酒,拧了她的脸笑道:“郑家是什么人家?是张娘娘的人。张夫人是什么人家?是陛下的潜邸旧人。如今宫里裁撤内侍省,他们送礼根本没有门路。如今倒好了我写上去的人名、攒份子不拘多少最多也就是一人三四两的金器,表着宫里老人们的情意。分寸拿捏正好。郑家总得和张娘娘说一声――请她高抬贵手不要把事做绝了。他们还要谢谢我老人家和傅总管呢!否则轮得到他们讨这个好?这人情我自不能让他一人做了!” 郑大公子心思一转就猜得八九不十,果断出面周旋,接过了沉甸甸攒份子礼盒,笑道:“太劳动。寒家哪里经得起。本来正遇上了陛下的郊祭,宫里各处都 不得闲。所以只是一场家中十来席的小宴。处处简慢了。” “便是小宴也应该来贺喜。听说是五天后就办了?本应该来的。”傅九自然驾轻就熟。 郑老爷坐在一边,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俊美公子,看来看去也不是特别讨厌,论模样和赵若愚一样好看。不算委屈闺女。尤其是这殷勤劲让他高兴。暂时不去想这姓傅的公子本来是苏家和许家的靠山。 郑二姑娘看出养父眼下还不会发作,只盼着郑大公子不要坏事。好在郑锦文倒盼着她不要进宫早点成亲,便与傅九对座,吃茶笑语道:“不敢,这十天都是内宫巡练,诸位老爹恐怕都不得闲。” 郑老爷一听确实没错,自然明白得应酬一番:“盛情厚领。既然有皇命切切不可分心。寒家愧领了。” “没有不来的道理 。老爹们都是这样的意思。但只因为裁撤内侍省,风声太紧。他们不方便出宫。毕竟朝中的规矩是内侍不许出宫谒见外官。在家中也是不许的。张娘娘正来严查帐目,都是不敢张扬的所以才商量了这个法子。下官到时却要亲自上门贺喜,还 要向老大人讨一个喜贴子才好。” 郑老爷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裁撤太监的事却知道。人家都要丢饭碗了还记得来攒份子贺喜,他更无话说。郑大公子一番解释内侍不能出宫见外官的约束后,他一再客气,更不要说他这一双手只要一接过盒子就能知道里面是什么金珠银器,多重的份量,不是近百人的有钱的宫里太监,不会攒这个数目份子来。 他倒是觉得,这些有钱太监出宫退职,也饿不着。 “傅公子――请用茶。”郑老爷亲自上场述话,郑大公子坐一边笑而不语,她在窗外催着要人拿喜贴,果然,厅里郑老爷想想人家亲自上门跑了腿,到底就不好为难这位他不太喜欢的傅九公子,郑二姑娘瞅准机会移步要进了厅:“爹,我回来了――” 郑老爷年纪大了,觉得一个儿子太糙一个侄子太精明天天嚷着他偏心真是太不贴心,看见软团子一样如花似玉的养女就眉开眼笑,突然想起瞪了一眼骂:“天这样晚了!回来也不说一声。叫你哥哥去接你。” “有冯虎呢――”她撒娇。他哼哼却也不好多骂。嫣浓见机也捧着礼匣子进来:“老爷。” “爹――”她笑嘻嘻,双手打开了匣子。郑老爷亲手从里面取了一张喜贴子,双手交给他,切切叮嘱要来吃一杯喜酒,“只是小宴,亲朋好友有些闲的就来罢。劳动大家莫要见怪。” 她欢喜至极。不是这样的家人小宴,她还不和傅九说呢。 临别时,长子代父亲送客,她瞅个郑老爷没看到的机会,追出去和他又问了几句:“傅九,赵慧儿和我说,耶律要和我们家说亲?”郑大公子一怔,看她又看傅九。 他一笑:“不用担心。到了修国夫人寿宴的时候,我们问他。” 到了天地一池春的寿日,耶律大人打扮一新,准备奉旨去给修国夫人颁下陛下的赏赐,到了街口武林桥边和郑二姑娘的车遇上,她揭帘子一瞧笑了:“听说耶律大人要和我们家说亲事?要不是赵娘子亲自来和我提了一句,我还不信呢。大人难道是来真的?” 994认真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耶律当然是认真的,否则他请赵慧儿传话这样正儿八经是为了什么? 但傅九策马走在她的车边。斜睨着眼。仿佛在提醒灵山寺里他早说说过的话。他就只能苦笑道:“我也是不得已。赵公子突然就有了谣言和你们家断了亲事往来——这可就麻烦了。他去榷场查帐,本来有你们家和私商们的关系,那边的人还琢磨着和你们这边交换此好处。也许就不会对他下手,如今他……” “咦?”她听着一脸疑惑,“赵若愚是你什么人?” 她仔细打量着,徐押班和文家二掌柜是亲亲密密的友人,她不是没打听过。傅九还说文家老二是在单相思,徐押班逗着他耍呢。难道耶律大器也是这样单相思。 “喂——”耶律公子在御前进出,最多察言观色,立时纠正她,“别乱想。我和赵若愚的关系你居然不是知道?” “你们不是亲戚。”她沉吟,装在她什么都知道她就是不说,本来姓赵的宗亲和契丹皇族出身的降人有什么亲戚可言?没料到傅九哧的笑了一声,眨眨眼暗示她露馅了。 耶律也大笑了起来:“原来你真不知道!我道你如今靠着张娘娘,在京城里已经是呼风唤雨比你们卢世子夫人还厉害了。” “那是因为你们家以往从不和赵若愚走动。不就是看不上人家?”傅九自然要帮他,嗤之以鼻地嘲笑,“势利眼。” “喂,我以往和你绝交过?你想想你落泊的时候?” “你就和我没交往,你出了宫就回家,从不和人来往。你和我有什么交情?” “你这样是看不起降人是吧?” 正互骂说笑着,前面走的和他们一路的公子和娘子们突然在大街上停了,她一看,居然是一名契丹班直驰了过来,有公子一指这人便看到了了耶律。 “大人——”来人是契丹人一口漂亮的官话,但看看傅九和郑娘子,不用官话用契丹话道:“大人,隆仪伯问大人。赵若愚大人出城时要不要安排人同去?” “皇城司要派人跟着他?” “是。” “你回了隆仪伯,还是差几个人跟着他到江北吧。他应该是有准备,身边少不了得用的家人。但那起子人……” “是,小的也如此以为。上回皇城司的人出去查,到了楚州城外,八成是雇来的几个青皮无赖推到河里淹死了。” “……太不划算。” 郑娘子听不懂吗?她可是会说契丹话的。离开泉州城丢了一年如今突然发现许婉然竟然这样上进努力,她赶紧又把契丹话捡起来。时不时还和傅九练练。 傅九笑着瞟她,她一脸装呆滞听不懂。 他只当不知道。 耶律是没打算瞒傅九,傅九当然也会契丹话。他打发走了自己人才向她解释清楚道:“倒不是我急着娶亲。但我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哦。”她眨眨眼,看看傅九,见他没什么不满意她点头表示能理解,“我是归正籍,你其实也是。 降人和归正人都是北方逃亡来的。但耶律这样的辽国皇族出身当然不像郑家这样小兵小民出身,要在泉州熬上十年才能重新入宋籍。而是逃过江来一降大宋封官封爵便有了宋籍了。 “赵若愚去楚州查帐,恐怕和程青云出使路过榷场调岁币时查帐一样。要出事。官家虽然不说,我也得上体圣意出头揽了这个事。” “……你和我们家说亲就有用了?你难道不应该是和赵若愚去说亲?”她想来想去一直没想明白这个理? 他含笑看傅九:“你也不教教她?” “告诉她赵若愚有你这样的阔亲戚?”傅九横眼,很小气地。她一愕咕咕暗笑,耶律更是大笑不已:“看你这样!他姓赵。有什么阔亲戚比得过官家?” 他到底对她叹道:“你不知道?耶律也和隆仪伯有亲?” “咦?”她呆然半晌终于就想起,“我明白了!隆仪伯是庶子——!” 隆仪伯的母亲,如今府里的老伯夫人是耶律家的女儿? 她终于明白陛下为什么挑了隆仪伯掌管皇城司。 “隆仪伯和赵若愚,都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宗亲。”他和耶律互视笑着,暗示着正儿八经的宗亲如理国公,寿安伯多年和太上皇关系更密切,理国公一直掌着皇城司,因为有纠拿百官的职权。太上皇仍然可以做半个主。 “赵若愚的娘于夫人,是隆仪伯夫人的干女儿?耶律大人是隆仪伯夫人娘家的晚辈?”她总算理顺了这个亲戚关系,“官家还给了赵若愚四个契丹御卫叫带去楚州?” “就是如此。官家的意思如此让我照抚他。我自然得领悟。” 他说完又赶紧看傅九,“你看,这是官家的意思。我自己对她可没有意思。” “官家可没叫你求亲。” “我想不出别的法子。从新不如从旧,还是让赵若愚透过和我郑家有来往,最简便。”因为傅九沉了脸,他一扭头看郑二娘子,“你不愿意?要不——你给我出个主意?” “喂——别把自己的差事推给她!”傅九岂有不出头的?又小声对她,“你看到了。进宫就是这样了。宫里像我一样办事勤谨的人没几个,都是他这样的什么差事都推给女官累死你。” 她一路笑着到了园子,在长长的排着队的马车行列里下了车,和傅九、耶律一起步行进园子。和他们一起的少不了又是十几个公子和娘子们,是和她约着一起来的。她方进园子,又见得园里构造精思,心思玲珑。 单是男女客分流的岔路口,就是亭台密布,如网编丝织,仿佛互相都看到到,不时还能同路一段,但一步步走过去,间隔着花树假山,矮墙曲廊,互相就渐渐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夫人们都被引进一处新题千寿堂的大园,她可不会马上进去,小声道:“我要在外面。进去了我没话和修国夫人说。” “……行。我陪着你。叫钱娘子她们也不进去。”他一把就先拖住了耶律大器,“新园子以往没逛过,看看再走。” 995领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只要有人领个头。年轻公子们和娘子们都是一个心思,不愿意去长辈们面前受拘束,宁可在园子里赏秋景,待得赵若愚的身影也出现在亭台长廊之间,她还在和钱娘子、许娘子说话呢。傅九皮笑肉不笑,没打算过去和赵若愚打招呼,反从李贺手上抓了几个杏干咬着,又砸个杏核到她头上,她一转脸就看到赵若愚正和耶律大器客气打着招呼:“耶律大人——” 这难道是亲戚。她严重怀疑。 赵若愚进京城就从没有和耶律家来往,就算是隆仪伯府也是极少来往。但如今和赵若愚走在一起的公子哥是谁?” “是隆义伯的弟弟赵承宁。”他和李贺走过来,三女一起恍然,她仔细看着这赵承宁长得果然有二三分耶律大器这契丹人的血统,眼高鼻尖和耶律大器一个年纪,性子还挺活泼。听他笑道:“若愚何必和他客气?叫他贤侄!” 按辈份,耶律大器是赵若愚的侄子。 她终于就明白怎么看着太不像亲戚,认为人家就是不愿意认。 算着时辰已经太晚,她移步向内,娘子们也被不同的丫头引到各处。 “郑姑娘——”双絮亲自来接,“老夫人和四夫人都在等你。” 许婉然和钱娘子也知道她是修国夫人的女儿,必要先进内堂拜寿的。只好用担心的眼神送她离开。 进了园子,傅九自不可能和她再在一起,但她照旧撞上位公子哥。双絮无城池,她可并没料到郑姑娘就这样先被程三公子截着说话。尤其是被他教训,瞧瞧郑娘子那脸色,三公子真是没眼力价,光顾着说了: “妹妹和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她表面的客气还是有,“三公子说什么?” 他皱眉看了矮墙那面,原来是耶律大器和赵若愚走在一起。 她莫明不解。他瞟瞟她:“耶律家那是外蕃蛮人!赵若愚家的娘不过是个家仅,要不是他中了举得官家看中,隆仪伯这样的外蕃血脉也没空和他拉亲戚!” “我也有外蕃血脉呢。”她没好气。 “什么?”他吓一跳。双絮都讶然。 “我亲爹谁知道是什么人?他自己说是汉人,如今不是在北边又成亲了。也没想过要回来。虽说他一定不是金人。但指不定其实是什么契丹、奚人、渤海人还有书上写着的匈奴、突厥、吐蕃这些外蕃混血。那我不就是也是了?” 他听得哑口无言,巴结着:“这话你……你不能向外面说。侯府里……” 平宁侯府有一个二嫁的女儿也罢了。但绝不能和隆仪伯府里一样有外蕃人关系。双絮更是暗恨三公子不应该挑这个话头,看看郑娘子那冷笑的模样,今天不是来拜寿,是来砸场子? “我也就是说笑罢了。三公子怎么还当真?”她用你真开不起玩笑的眼神丢过来,施了一礼就看双絮:“请引路吧。” 双絮赶紧走了几步,引着她转身离开了。 “真的?” 待得她从内堂里见过修国夫人出来,准备告辞离开,傅九在男女客分流的岔路口等着她笑着,“外蕃混血。” 她吓一跳:“你怎么听到了?” “我看到了。”他笑着,在江北大营里干过就学了一点唇语。 “假的吧。你看我的脸——”她指指自己的脸蛋,“你仔细看,能看出半点外蕃血统。” 他不由得笑了,“有些人是看不出来的。谁又知道。” “但你看隆仪伯自己,我是没看出来。反是你提醒了一句我再看,眉骨就是高一些。”她振振有词,又突然看他,“我们这就回去?”她四处看看,他摇头:“自然不是。至少要看看热闹。”她却疑惑:“他们的人呢。” 他是说租户们的热闹。她却是奇怪约好一起去的公子、娘子们没有来?又瞅瞅傅九:“你们玩什么?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她今天一大早起身,可就是这样的打算。本来。她梳妆换衣叫人备车,想着张夫人这几天搬去了东城门外一位退职老太监的别宅里住,和他们叙旧。她本来是想早些出门去请了她一起往天地一池春。 因有了这个打算,她还特意打发冯虎先去找傅九:‘和他说,不方便和他一起去赴寿宴。到时候在园子里见吧。”没料着,冯虎还没有出门,倒是尉迟香兰一大早打发个丫头来问:“郑娘子。我们姑娘接了修国夫人的寿贴子。想来问姑娘一起去?” “单是你们姑娘?”她听得心中一动。 “还有李贺公子。和尉迟几位公子、其他就是许家公子、汪家公子、钱家公子。” 她单听李贺也去就明白了,笑道:“是不是还有范相公府里的双卿娘子和傅九公子?” 丫头连忙点头。这不就是傅九找了一群人一起去。这样她和他同路也不会有什么闲话到了天地一池春让她被修国夫人骂,她吵起来也太难看。 到底就是傅九明白她。 她欢喜着正要答应,格门外人影闪过,郑锦文抬步走进厅来,她连忙站起:“哥哥?” 他本来对二妹去贺寿就心存疑虑,只怕她脾气来了又和生母吵起来:“如今你生母收了程家老三做嗣子。和六皇子就近了一层。听说今日寿宴上几位皇子妃也要来。宫里少不了也有赐礼。你仔细着,事事忍让。” “你放心,早些去衙门早先来。” 郑大公子如今忙得不可开交,傅九、耶律大器还能换班出来,他是根本无人可换。副提举还赖在床上装被打伤,就因为看中了一个女子想买来做妾,和卢四夫人闹着呢。 一路上,她和公子娘子们同行,当时也说好了要在园子里看看会不会出事。 “卢四夫人——敢今天照旧开宴,可真胆大。”尉迟香兰能佩服别人的胆子很是罕见,“我都知道那园子里还有七八户没有走呢!今天我们都半路溜出来,不吃宴了去看看热闹。” 她想着,你们这一郡都要去看,九成九都和那七八户不肯搬的租户有关系。 当然她和傅九也一样。 ++++++++ “方才你见过修国夫人了?”他和她绕了个圈,准备去坐船,他到底没忍住笑着问,“郑锦文只怕你被欺负。” 她来了精神正要好好吹嘘一番如何欺负卢十七娘和程若幽的事,嫌弃郑锦文一点也不了解她,但突然又沮丧起来,低头道:“嗯。见过了修国夫人。” “……吵嘴了?”他暗叹柔声问。 “嗯。” 996租户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正要细问,没料着,沿廊上脚步声起,赵若愚拐了个弯匆匆而来,他瞧见这小子倒罢了,然而远处亭里站着的不是郑锦文。她小声:“我哥哥来了——” 他便皱眉,这是有什么急事。果然,赵若愚居然都不避讳他,走近拱手便罢,低声和她道:“汪孺人恐怕卷进园子里租户的事。” “这你们家是知道。我也早知道。” “……但。”他苦笑着,没也可能把她叫开了说话,索性也就对着傅九和她,“我们家那个叫燕儿的怀孕丫头,逃到园子里来了?” “什么?”连傅九都反问了一句。更不要说她惊住了 她一想就明白:‘不好!这燕儿早被收买了!“ 傅九在心里微笑,表面淡然点头还长叹:“若愚兄,这事不好办——” 赵若愚一个不好家里闹出丑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定会有人收买言官弹劾他,他说不定就得自请辞官了。 +++++++++++ 婴戏巷赵府里,罗夫人已经是从椅上滑倒在地,失声:“她逃走了?” 秋云早把手里的堕胎药失手跌落在燕儿的屋里,如今站在罗夫人的房里,她脸上又是汗又是泪水,哭道:“从窗子里爬出去了。” 此事已经惊动了赵若诚和马氏,一起到了罗夫人屋里密议,马氏慌着上前扶起她,赵若诚拱手谢罪,面带羞惭:“是我的错。她的屋子后面本来有一处小门。搬进来时姨娘这里是两个院子相并,那一处小角门就封闭了。因为门外和本街的巡火铺子离得近,一来贪着府里万一走火时从那小门里铺丁来得快,二来料着不会有事,就没有砌墙只是锁了门。” “她……她好几个月前就被配了钥匙。我本以为是她自己房里的钥匙。”秋云颤抖回忆,这燕儿竟然是早就知道罗姨娘不会放过她? “老爷呢?不能让老爷知道!”罗姨娘脸色煞白坐下。 “老爷去瓦子里。没回来。”这燕儿一怀身子,赵从俊便又不落家在外面胡玩,连赵若诚也没打算禀告他,“这事我已经叫人去禀告大公子了。就是不知道她逃到哪里去。但这燕儿的房里竟然有好几身上等衣料。姨娘——” 说话间,马氏把带进来的衣料子打开,果然是一匹上等光滑绢子,不是燕儿这样没名份又不是被主人罗姨娘待见的侍婢能有的,“这是姨娘赏她的?” “不是!不是我赏的。”罗姨娘尖叫了起来,“我知道了!是夫人!是夫人故意收买了这贱丫头来害我!” 不单是赵若诚与马氏微皱眉,便是秋云也知道不可能。于夫人最近都在烦恼大公子要去楚州,吃不好睡不下。哪里有空管这些事。 “那就还有一个人。”赵若诚出了屋,私下里和妻室提,“汪孺人。” 马氏一吓:“什么。她今日正陪了夫人去天地一池春。” 于夫人今日出行,并不专为了去为修国夫人贺寿。有赵若愚在她本是不用来的。她是专为了去见薄老女官,第三次请她进府做闺师女供奉。于夫人还不知道燕儿逃了。 汪孺人确实心里有数,正出神盘算,突然间于夫人问了一句: “听说你最和那位老宗亲还是来往颇多?”于夫人问起,不待她回答又吩咐外面,“到了天地一池春,先不用进去。四面绕着看看罢。听说那园子眼下办寿宴也只在千寿堂、寂照阁?” 最重要是修国夫人修佛的方圆庵。正在园子南面深处。 船到了东面再入了园,吵闹声就从芙蓉水轩方向传了过来了。汪孺人连忙道:“夫人,奴去看看。恐怕是是侯府里来收房子了。奴还是以为那老宗亲再如何养外室,租房子的钱是真金白角地付了。没理由被赶不是?” “孺人自便。”她并没有留难。孺人这事和赵若愚必定商量过,她只叹,“前儿我收了水仙巷张夫人一封书信,拆开看了才知道是郑二娘子转给你的。” “什么?” 于夫人并不取出信给她,而正色看她:“你是为理国公办这事?” “……”汪孺人极会看眼色,一寻思这是郑二娘子在信里写的她一咬牙果然承认了,“是,奴久承理国公照顾。应该报答。” “理国公失势总不至于和平宁侯府有关。但我也不问你——”于夫人摇头不想听这些事,“我只问你,也是郑娘子问你,理国公府答应给你什么好处?叫你把若愚,把郑家都得牵连进来?” “我以为郑娘子必定也愿意。” “胡说!”于夫人断然,“再如何也是亲生的母亲和姐妹。怎么郑娘子就非要害她们一家子丢面不成?能帮衬的自然要帮衬,否则她何必写信来问你?叫我都不好为你掩饰!” 汪孺人暗忖,夫人你就错了,郑二娘子绝不是为了修国夫人来问这事而是为了郑家。 “信给你——你自己看吧。”于夫人从袖中取出信交给她,便眺望水阁那面人影幢幢,“有人来了?” 南面还在摆寿宴,东面这里有侯府里的管事也有青衣粗仆十七八个。 汪孺人匆匆看信连忙起身,:“来人,去几个人。若是有管事问,便说清大公子的官讳。说咱们是婴戏巷赵府里的宗亲来访客,大公子在千寿堂那边贺寿呢。。” 于夫人听着缓缓点头:“再如何,没的叫大水冲了龙王庙。六皇子的园子里倒容不下宗亲了?” 汪孺人上岸去帮着论理当然是一把手好。不提她的容貌身饰,举手投足无一不是富贵之家多年养出来的,更不要说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仆,单说侯府里的管事。武大管事早知道这些不肯走的租客没有一个是白衣,公子们都亲自来劝过了,还不肯走,都是故意找事。 他只能扯着嗓门高声道:“诸位!这是殿中省的公文——” 他手里撒开的确实是盖了殿中省大印的公文, “园子本是罪臣献上朝廷赎罪的私产,已然由平宁侯府从朝廷手中买下,由我们大公子献给了六皇子!过几日祭祖时,陛下、东宫回城,六皇子还要请圣驾入园歇息更衣。诸位老爷夫人,不是我们侯府里仗势欺人,地契屋契在此!还请立刻搬走——” “少来这一套——!”闲着没事干租了这里的屋子消闲的不是老爷就是夫人们,她们的嘴也不是吃素的,身边亦有家仆。顿时就有人上去说理吵了起来。借着这时机,于夫人道:“我们也上岸。” 薄老内人迎了于夫人,这一回倒是什么话没有,就点头云府里却道:“贵府里出事了。夫人怕是还不知道?” “什么事?” “那位燕儿娘子,逃到老宗亲那里躲起来了。” “什么?”于夫人大骇。 997租户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待得郑归音坐了船过来看情形的时候,侯府里的管事已经是在捉贼而不是在赶租户了。 “今日我们老夫人摆大寿,禁园的招贴都挂出去半个月,绝不许外人进来。敢进来都是贼!” “岂有此理!” 于夫人不可能放任燕儿不管,听得这样的争吵,和薄内人一起起身焦急站在窗边,薄内人劝道:“夫人还是走为上策。” 她哪里能走又知道这局面不妙,犹豫间,汪孺人这边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夫人,奴先来和夫人禀告。不是我故意敢去为难侯府。这天地一池春的园子被抄没入库,快一年多两年了。总得天天叫人打理否则就荒废。这项银钱哪里来?还不是殿中省叫守园老军零碎着悄悄租出去收租子。上上下下都明白当成不知道罢了。要买园子岂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汪孺人还在于夫人面前充贤良。果然外面的几个夫人和汪孺人一样的吵着嘴着。薄内人微皱眉,再次悄声对于夫人:“夫人与我还是离开为上。” 于夫人半点不想掺合进去,但几乎落泪道:“那燕儿身怀有孕。又是府里的骨肉。不是我太贤良到好欺——实在闹出来怕坏了我儿的前程和清誉。他家里这样的乱子。怕是陛下也要训斥他不能齐家了。”| “夫人,不用担心——就等着看好戏罢。”汪孺人笑着, 于夫人终地道:“孺人,燕儿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夫人的意思?”汪孺人完全不明白。 “燕儿逃出来,逃到这园子里来了!” “什么?” 她骇呆之时,外面的脚步声渐多,全是“捉贼——”的声音。那些吵架的老爷夫人的声音都听不到,倒有人尖叫:“给五千贯!我们就搬!” 说到这份上了,于夫人也明白了。汪孺人并不掩盖和她狼狈为奸的老宗亲就是在玩仙人脱要讹诈侯府。但她此时脸色发青,竟然是不敢回头再出门去叫自己人赶紧散了。 这明摆着是圈套。 外面哪里知道局面大变,还在痛快骂着“ “我们是宗亲——!你们敢怎么样!” “别当我们不知道!我们都是宗妇,咱们上回去灵山寺里为祖宗祭拜吃宴,席上都在说卢四夫人那般七巧玲珑聪慧有见识的人物,当初能保着侯府和卢家有了从龙之功,怎么就不出言拦着世子程青云?” 这不就是故意陷害? “这侯府自己手足才相残呢!京城里谁不知道!” ++++++ “……做人不能太聪明,否则你笨一回人人都觉得你有坏心。卢四夫人未必不是这样办的,但未必就没劝过。但人人都得怀疑她。要是我——” 郑二娘子遗憾着,觉得自己平常太谨慎。她为了进宫在御园贵人们面前又是逗乐,又贪财爱富被陛下骂成不类好人。 你看就没人嫉妒她。 “我的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上不了台面最多就做个女官了。就我这样小心,结果前些日子一不小心弄出谣言,人人都以为我挑拨两宫宠妃包藏祸心。” 她回头看同船的郑锦文,“哥哥,要不是咱们家出身平常,前阵子骂我的风声恐怕就是我要做皇后才和谢苏芳斗一回了。” “你还有心情乐着呢。”郑大公子瞪他,“汪孺人这回栽在你姐姐手上了。打从上一回赵从俊扯出赵公子和咱们家订亲为假的谣言,就完全是中了卢四夫人的。他们根本没对付你。全是为了对付赵若愚。” 赵若愚早就想明白,只能来回踱步,傅九面无表情但心情愉快。反复想着都是赵小子之回要自动辞官了。亏得耶律大器为了他还一会一个皇城司跟着出京城保护他,一会一个要和郑家结亲。 “公子不用忧虑。我听新安郡张夫人提起,她与令堂于夫人早已经商量过此事。想来于夫人不会叫事情太难办的。” “这话是——?”这话是什么意思?郑大公子和赵公子皆是大喜,唯有傅九在后面瞟了她一眼,她只能暗暗陪笑,他们郑家总不能让赵家被坑了。更何况,最后得益的不就是平宁侯府? “不是张夫人,是你给于夫人提前出的主意吧?”他寻了个机会悄声问。 她坚决否认,回答:“是张夫人。她和薄内人也有来往呢早知道这些事。” +++++++++++ “孺人。你还是早做决断。理国公那边确实还能给云奴一个九品官诰。但他已经是失势你依靠不了,郑娘子如今虽然不能立时给云奴一个孺人官诰。却能给她一个郊祭里三天伴当女官的八品封。” “当真?”汪孺人一咬牙,看了看说话的薄内人又看看于夫人,“夫人愿意作保?” “我作保便是了——”于夫人哪能知道郑娘子是不是能说话算数。但这时为了儿子也顾不得。眼看着外面已经有侯府家人把一个大着肚子的丫头从一处水阁里捉出来了。 “这是贼!不是租户!”外面的侯府家仆叫声传来,“你是什么人!” 眼看着燕儿就能把赵家的丑事抖出来,汪孺人身在败局竟然也不慌张,突然转身提裙冲了出去:“她是我调教的家伎——!肚子里怀的是宗亲的!” 饶是郑娘子早有准备,也是对汪孺人佩服得五体投敌。 怎么她就能跳出去直接嚷嚷,她从赵府买了这个丫头十年,想调教成家伎。没料到这家伎被一个老宗亲勾搭去了。竟然怀了胎。她四处在找追到了这里来。 “这人证物证俱全,赵府里夫人也知道。公子也知道。老爷也知道。我还有她的身契!怎么就有假了。我来追逃人。这小贱人的话能信——!?叫她还我十年的身价钱否则就给我做丫头到死!她这样子还能做家伎吗?我亏多了——都怪你们卢四夫人!” 她叉着腰,又骂了起来,这回骂的是理国公当初和平宁侯交情极好,她当初进侯府也是个熟客,“你们这郡狗眼看人低的,如今不认得我汪姑奶奶了!如今失势了就翻脸 !理国公还没死呢!” 不单是郑归音这条船上公子们听得摇头,另一条路上李贺、香兰、钱、许等人亦是掩嘴笑个不停。 “她哪里来的燕儿的身契。”郑锦文没忍住问了一句,在这船上看着竟然是她随身带着的文契。郑二姑娘还没出声,傅九就向赵若愚叹道:“令堂请她住在府里倒有好处。她必是也早就怀疑这丫头。所以留了一手。” “这文契,应该是她向父亲要的。” 赵公子想想就明白,汪孺人厉害精明,不知怎么说的赵从俊老爷随手就给她。 998租户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姑娘皱着小脸,看着岸上的乱子渐平,她总觉得不对劲,喃喃道: “有点奇怪——” 这是不是太容易了? 临湖另一面,纪鸾玉披着帽兜披风,隐藏坐在船里看得这一幕笑了:“好了,今日成了。就叫她们把这汪孺人和这丫头都带去请卢四夫人处置。最多也就是一场误会。以后侯府和理国公府就是形同陌路,再无瓜葛了。” ++++++++++++ 寂昭阁里摆着戏,戏楼包间平宁侯正陪着大皇子、三皇子看戏吃茶,突然听得这禀告,他不悦道:“理国公府如今什么下人都出来讹诈了。” “听说理国公病重了。”庆王叹了口气,“府上难免有些乱。” “不瞒殿下,刑部那面在复查纪侍郎通敌案,怕是把理国公府,秦侯府、潘国公府都涉入了。” 两位皇子对视一眼,看看旁边坐着的隆仪伯,他放下茶拱手:“臣以为,暗中拘几个理国公府里的琴师或是管事来问问。也好。” 侯爷叹着:“罢了。这些人无法无天的以前仗势欺人如今还是这样。在他府里反倒拖累他。” ++++++++++ 汪孺人并非不知道这样的举动要惹来麻烦,但她坐了船和于夫人离开,见得赵若愚在另一船上迎过来时,她也就看到了郑二姑娘。郑二姑娘请她过船说话,她这回半点推托没来就来了,进了舱就坐倒在地,倒把两个丫头和丁良、季洪等心腹人吓了事。 “快扶着她——”她连忙起身,孺人坐在地上已是微颤了唇:“奴早就听说……听说理国公府涉到了通敌案。但以前从没有人真审过。奴本来想这回只是讹一讹侯府。并不张扬出头就不算什么。没料到出了这样的事。这一回……” 她看向赵若愚,好在赵若愚没责怪什么,只道:“这回是一开始就中计了。卢四夫人——她恐怕不耐烦你寻她的麻烦。日后汪孺人便是恨卢四夫人,也应该留心些。” 汪孺人被两个丫头扶了起来,僵硬坐下。他自过船问母亲的安,又再三谢过了薄内人,薄老内人看看那面的郑娘子兄妹和傅九在低声商量,再看看另一条船上公子和娘子们少说十几位,她放了心道:“大公子宽心。不妨事,郑家是早有准备。否则不会叫了那许多公子、娘子们一起来看。” +++++++ “呆会跟着我。记得了?“郑娘子叮嘱她,“千万不要离开。在我身边我保着你。” 汪孺人默默点头。郑锦文斜眼看她暗示着你吹什么牛了。你知道你在对付什么人? 她倒诧异道:“难道不是皇城司?” 汪孺人终于就有些头晕目眩,郑娘子安慰道:“没事,我带你选躲到方圆庵里,修国夫人在那里念佛呢。我倒不信隆仪伯今天就敢在这里捉人。过了今天明天指不定又出个比你更糊涂的人跳出来,他自然 就不记得你了。我听说你以前送给理国公的琴师也叫燕娘,就是泉州平城郡王娘娘的人。恐怕她才倒霉了。” 傅九亦点头:“这琴师在京城有名。听说她在泉州天天陪着王妃,来京城理国公也离不开她,她什么事恐怕有所知晓。” 但傅九关心的倒不是汪孺人如何。而是她怎么想到躲去方圆庵。 “姑娘。”逢紫心疼她,“姑娘,傅大人还在京城呢。宫里的事不好和傅大人说。但平宁侯府的事,姑娘和傅大人说说……” “说什么?若是西湖那回一样平常遇上了修国夫人要吵架,他自然帮着我。但特意叫上他和我一起?叫他特意去对付我亲娘和亲姐姐,你信不信他溜得比谁都快?” 她打着哈欠,很是惆怅的意思,“你看我,将来他要是和他那同母异父的小弟小妹吵出事来,我也不掺合。指不定人家转头就好了。我白做个恶人。” “……”逢紫哑然。 上了岸。傅九并不问她,郑锦文私下和她摇头:“近些日子,少和许文修他们来往。为着查帐的事这样乱。今日不为了汪孺人的事,我竟然没想到隆仪伯新上了任要做几个案子立立威风。指不定就叫谁撞上了。” 卢四夫人就是这样安排的。 傅九在一边走着,摇头:“她可比我还老道。” “她比你大好几岁呢。” 她安慰着,“我要是长到她这个年纪,我也设圈套收买燕儿,把赵若愚府里弄出来事来。” “你知道今天的事还没完呢。汪孺人若是被捉了随便说出些什么,赵若愚就得有麻烦 ?”他似笑非笑地瞟她。她陪笑:“我就是帮汪孺人罢了。难道还是为了赵公子?你不是也挺喜欢云奴娘子,不时还帮帮她。还为她出面要过孩子呢。许文修不就把这孩子送给我爹了?” 说到这事,傅九就闭嘴不能说她,无奈自辩:“母子分离总归不好。你看我——何尝见过她一面?” “你是好心人。”她赶紧甜密密拍马屁。郑大公子用扇柄子戳戳她,拉着她走几步,提醒她好好听话: “我和赵若愚约好了。咱们保着汪云奴母女。事事透过他们母女来联系。许文修那边暂时不要理会他,我没功才和他长久在京城周旋,你若是和他打交道傅九必要怀疑你。”说着,回头看看后面走着的傅九,“我看他来咱们家要喜贴的意思,还有他继父的意思——只要你一退选,他家是打算来求亲了。” 这话她爱听。 “对了,你方才进内宅,见过修国夫人了?”郑锦文关心地问,“有没有被欺负?” 傅九恰时插嘴:“吵嘴了。” “吵赢还是输了?”郑大公子的关心点不一样。 正说着,千寿堂方向来了几个人影,汪孺人自是一惊,赶紧贴紧了郑二姑娘走着。她既然打了个包票便是有办法的。 “若幽娘子?”她笑盈盈招呼 ,“你怎么来了?” “……你害得我没办法在内堂里呆着,我就出来了!” “哪里又关我的事了?不是你被亲戚们欺负?你又不敢撒泼,你看我一撒泼就没人敢惹。你得学学我。” “我才不要学你——!”她气极,要不是看到傅五公子也在这一些公子娘子们里,她才不过来。 999白费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锦文连问了二妹好几回,她都说在内堂吵赢了,但这话连傅九也不相信。更何况是一直觉得二妹又蠢又土活该被欺负的郑锦文? 但这程若幽这不是送上门来了? “叫你五哥去问。”郑锦文使眼色,傅九哑然,扭头看看微有犹豫,“她是选女。还是算了罢。免得五哥白费了心。” “我二妹也是选女。”他立时怒了。傅九斜眼看他半晌,他再问:“你看她要躲到方圆庵去,说不定是吵输了所以觉得自己以前都不对。连遇上你也不对。” “……”傅九认命地去找了五哥,为防傅映雪对程若幽心生幻想,他还是拉上了许婉然这个选女,自然就没办法踢走许文修。 傅五公子打听郑娘子的事,程若幽心里并不高兴,但看看许文修她就想起了这不是郑娘子的旧情人,她脸色好了,声音也柔和了。傅九在一边瞧着这变化很是不爽,就决定把这姑娘二选的时候一定要划到后一百名。 真是没有眼力劲。 “郑娘子那样厉害,哪里能被欺负。她进内堂,还是卢四夫人亲自去接的。当时大皇子妃,三皇子妃都在呢……” 郑二姑娘要脸面的时候特别要脸面,因为去过傅家相亲,她也是受够了以前各种谣言,所以看到卢四夫人时也心平气和了。 “妹妹有了什么喜事。”卢开音看她一眼,就问了,“看着都不太在意进宫的事了?难不成劝动了大皇子妃去泉州城?” “……”她就知道她和卢四夫人是仇人。 怎么就完全被看穿了? 她镇定含笑绝不承认:“夫人说笑了。我是看到这御园景致才心旷神怡。” 待得一起进了后堂座中皆是贵妇,她虽然大半不认得但只要见着卢十七娘的那讨厌的脸,她还能不知道这里很多陌生诰命夫人是卢家和程家最近的亲戚们。 更何况程若幽在其中站着,笑咛咛等着看她的好戏。 “六娘——我正寻你呢。”她绝不会让程六娘瞎开心,甩开卢四夫人就上前握了她的手,“今日来的选女不少,都说缺了人不行。叫我来请你呢。你可不要拿架子——” 不待她拒绝,她就上前施礼:“大皇子妃殿下,小女拜见。” 三皇子妃吴姑娘就坐在庆五妃身边,但三皇子眼下还没有成亲,娘子们唤她为三皇子妃是私下里,当面可不能叫,郑姑娘还要当成从没见过大家不熟就不打招呼了。 “这是吴娘子。”庆王妃果然贤淑温柔,她连忙就施礼。吴太后家的姑娘当然不同于他人,含笑回礼。 郑姑娘趁机就赖在庆王妃跟前不走了,只当一堂的亲戚夫人都不存在。她只道:“祭郊的时候,记得娘娘是选了殊胜寺。但如今行人庵重新换了布置。娘娘不喜欢的班泪竹子都移了。倒是种了娘娘上回提起的二百株上品的菊花。娘娘若是闲了倒可以打发长史官去瞧瞧,小女知道史大人是极稳妥的。” 这堂里的人,多半听到风声知道张娘娘像是要换地方住,既然当朝宠妃有更好的住处了,这行人庵听说花了大功夫重新打理,当然就应该是东宫妃得了。 其他郡王、国公、宰执府里的娘子们不是没盘算过,但实在是和郑家没交情。 如今这一听,竟然是献给了庆王妃? 庆王妃讶异,看她两眼终归是笑了:“难得你还想着我。我上回路过时看过你 的心思,处处是极好。就是我读着旧诗总要为湘妃难过。实在不忍看那些竹影。既然换了菊色,那必是妥当的了。” 大皇子妃这就是答应下来,打算住行人庵。少不了她还要说些用器摆设的事, 吴姑娘向来和庆王妃亲近,插嘴问了几句庵里的景致,吴娘子最后就不客气地决定若是到时候方便就一起去住了。 她本来是用不着再去和修国夫人见礼,卢四夫人看看家里几位长辈,微摇了 摇头。她不去是她失礼。便是庆王妃心里也要计较。 程若幽暗恨她刚才故意来拉她,说她和外面的私商娘子们都是选女呢。这不 就是说她不配在这里,不如卢十七娘。 要不是卢十七娘上回在选女社的时候还输给了她,她可就忍不住了。 “五娘,怎么不出去和你的那些手帕交们说话,倒留在这里?”卢家的姐妹 们多,总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碎嘴娘子。 皇子妃在,她只能忍着,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想: 这郑娘子怎么还不走,既然完全不想和亲戚 们见礼,就应该赶紧离开 。她 要是敢这样抬腿就走她也敢。然而郑娘子想干什么她完全料不到。她终于在王妃身边起身施礼: “娘娘恕罪,小女还要私下拜见修国夫人。为她贺寿。” “礼当如此。”庆王妃很是欢喜,“你去吧。” ++++++++ 程若幽说到这里,傅九就听出她还真没吃亏,但她和修国夫人吵嘴这就是没办法了。程六娘再想想:“对了!她的礼单倒是厚。单备了一个。” 不就是假充脸面,叫人以为她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冷心冷肺和亲娘不相得? “礼单是我安排的。”郑大公子很是得意。 今日出门之前,他先叫丫头们把礼单拿过来,礼盒子也打开一一给他过目,他自是怕她失礼,她倒是想着别的事道:“哥哥,我难道不应该和许文修应酬几句?不说别的,赵若愚去榷场做监当官。恐怕就得他帮衬着。” “你想得太多。赵若愚自己的差事,何必你去应酬?” 他不悦摇头,在厅中仔细看给她生母的十色礼盒子,叫了水仙巷内管事嫣浓来,“开库房,把玉器和海珊瑚各加上品三件。” 她对送什么寿礼没怎么在意,就是按常礼备了。见他再添几件也就是听着,反道急着劝他:“你自己的差事呢,许家可是明州本地百年大族。除了平宁侯府、淑妃娘家就是许家了。” “我的事,你也不用想。你顾着你自己!”他亲手摸着玉器,不想出错有什 么缺损损了品相。 1000极妙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怎么能不想?他参加选官试。我料着他在私商公子们里考得必好。你不是 也和吏部里的大人们商量着给他找个极好的监司官职去榷场。先做个小主事?但不能这样便宜他——他这样的奸人就应该去楚州查帐。给赵若愚做个马前卒。” “……你也太狠了些。”他哭笑不得,“这种差使,连程青云都栽了。你还非觉得许文修应该去?” 她冷笑着:“他的心大,我这不就是给他好处?不去要命的地方,他再如何也只是个小主事罢了,难道还能到傅九前头?还能到赵若愚前头?还能到哥哥你前头?我可知道他——!” 他笑着在厅桌边坐下,感叹着,“这一招可是极妙。我以往还纳闷,傅九既喜欢你怎么就半点不防着他?原来有这一招。” “就是傅九扶着他们族里许长宁那一房,所以许文修未必愿意去做官——”她正色,在桌对面坐下来仔细商量,“许文修别的也许会出错,但在家里争权他太精明。他可不是长房长子,他如今在许家说一不二是多年争来的。” “未必见得。”郑大公子瞅她一眼,“如今他不一样了。你没听说他家里几个侍妾被打发着另嫁了?依我看是做官立品的意思?” “做官立品。他——”她就差没有叉腰仰天一笑,扳着指头仔细给糊涂大公子说明白:“他有三个侍妾是小船商的女儿,说好买下六年。这是时候到了放她们回家另嫁了。还有两个侍妾明年也要放了。他身边也就是一个管家姨娘绣娟是纪夫人的陪嫁,一个爱妾是家生子。这两个是不会走的。” “……你对他的事倒清楚得很。”郑公子就古怪笑了。 “本来想毒死汪云奴。抢光他的生意。让他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她深思着,“连他所有的妾都换抵债买过来。一半送给你一半送给三郎,然后再大耳光子抽他的那个不要脸爱妾通房丫头——叫什么来着?” 回忆着当年因为许文修背信另娶的复仇计划,惹得郑锦文大笑不已。 “赵若愚不能死。若是赵若愚在楚州出事了,大皇子就更不能去宣州。大皇子要靠不住傅九怎么办呢?”万一傅九不喜欢泉州城呢?她觉得她得好好保护 傅九,事事都得留个转圜的余地。 这才是成熟稳重的良家女子。 “……你这是打哪里学来的蠢念头?”郑大公子用玉如意敲她的蠢脑袋。 她委屈得觉得郑锦文一点也不理解她。 她觉得理解她的傅九,把她和汪孺人送到千寿堂,也没办法留着。倒不是没办法进去而是被老娘范夫人叫去。 +++++++++ 范夫人今日来了。叫着大儿子就想骂他。 傅九今天早上本来早就准备好了,约上李贺、贺双卿一起来水仙巷,和她们同去赴宴。但他早晨换衣洗漱后,突然改了主意:“去母亲房里,问问吕妈妈去不去?” 吕妈妈要去,只犹豫着是跟着范夫人去,或者是约上新安群张夫人一起去? “吕妈妈去和张夫人好了。我陪我娘去。” 吕妈妈一听,既然公子这样孝顺,她就恭敬不如从命。范夫人自然就听到了婆子们的学嘴,欣慰觉得大儿子近来越来越贴心,她在屋里梳妆换衣,准备着儿子来请。 等到时辰都越不及了,她只能自己出门,再问一句:“九公子呢?” 门房说九公子早就和李贺公子和几位娘子一起走了。完全不记得老娘了。 范夫人气死,在园子里贺了寿,找了一处小廊屋里坐着,前后一寻思还能不明白这儿子是怎么回事,顿时差了尤婆子过去叫他过来! “你怕你那心上人和张夫人一起走了。还特意哄着吕妈妈去找张夫人。你这孩子真是出息了——!” 范夫人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终于才想起忘记老娘了。 他只能低头认错,然后全程陪着老娘,她还骂:“稀罕你!快从我眼前离了叫我不烧心——!” 等到寿宴终于散了,他得出空来就看到郑家兄妹笑嘻嘻并肩出门坐车上马,他连忙过去问:“怎么样?” “我学了哥哥招数。我就吵赢了!”她很是激动,他终于就听明白,原来她第二次还非要带汪孺人去方圆庵 ,是因为第一次和修国夫人吵输了不服气。所以第二回再去吵。 “我说出来了,我骂她偏心!从小就偏心+——!”她捶胸顿足,“我一直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我以前没想过她会偏心——!” 傅九听着倒是明白,修国夫人更喜欢卢四夫人,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卢四夫人是原配丈夫所生的爱女,又是没有了生身父亲。母亲多疼一些是难免的。 但他能这样劝郑二娘子? 绝不可能。 “她就是偏心,所以后来才把我丢在船上。不管我!她觉得有卢四夫人一个女儿就够了。她有没有我都一样!好!我也不要她了——!” 她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还在捶墙,他没敢去问。就找个眼色给郑锦文。 她到现在才知道修国夫人偏心?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你要觉得自己不招亲娘喜欢,你受得了?”郑大公子意味深长,“她这样软绵绵的性子就是被虐待的,所以她就得从小当成不知道。如今她在我的教导下终于觉得自己美貌如花聪明机灵了,自然就不怕亲娘偏心,就敢觉得是亲娘瞎眼发现不了她的美。” “……”你教导她什么了?天天骂她又土又蠢?她还能当你不存在,天天自己照镜子夸自己美貌动人才德兼备也是稀奇了。 “傅九——我也是没办法,她本来就长得不怎么好看,我就得——” “你才是丑八怪——!”她在马车里咆哮着。 郑大公子很是欣慰,总算知道被欺负要回嘴了。以前骂了上千次都软锦锦受着,那不是个废物? 他把这番苦心说出来,丁良在一边听着都觉得郑二娘子真是命大在家没被亲娘欺负死,在养父家没被哥哥欺负死。 这要不是母女逃难时分离,郑家又遇上抄家郑锦文顾不上她。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自己醒悟了。但这两回偶然分离都凶险。一个不好她的命也没了。 1001早些成亲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想来公子也是觉得惊险,抹着汗催马去了她的马车边,柔声陪她说话。 她拿着小镜子在马车里坐着,左照照右照照,他就知道这毛病是被郑锦文虐待来的。好在她照了一会儿终于把镜子收了起来,看看他:“夏娘子真可怜……” 嫁给郑锦文这不是倒霉透了? 他敢那样骂夏娘子吗?他不就是因为不得已要娶你才事事苛求你。但夏娘子就是他喜欢的那一类罢?他暗想着,可不敢说。只哄着:“对。没错……” “我亲爹也很可怜……”她长吁着。 因为娶了你亲娘修国夫人?他在心里补充,但她捧着脸蛋想了想,遗憾着:“也不是。我亲爹不太可怜。他比我娘还偏心。” “……”你真的是亲生的吗? 他慢慢道:“要不,早些成亲?” “!”她瞪大眼睛。 ++++++++++ 寿日过去,郊祭天天都在排练。每天走上十二里路出城简直不是人受的。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可以逃离,她果断抛弃了傅九。 冯虎驾着车子在城里七拐八拐,她累瘫倚在了逢紫的怀里:“有汪孺人分分卢四夫人的心,我也能喘口气。总不成叫我一个人对付所有人。我可没那样的三头六臂。得罪了谢苏芳我就够烦心了——” 听到谢娘子的名字,逢紫也是不安。她看这丫头的神色倒是笑了: “不妨事。张娘娘如今受宠,如日中天。”她坐直了沉吟,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哥哥去了明州城主持船厂。赵公子去了江北榷场。许、尉迟、钱、汪、苏等几家公子们都参加了选官试。只要不是考得太差他们马上要出仕去各茶、酒、盐、市舶司监司为低品官。过了秋祭我们几家的女儿都要参选——”五根纤指一一点到,紧握成拳,她笑着,“我们怕什么?将来事将来再说罢。” 逢紫连忙就从车边取了一个蓝布锁口文书袋呈给她,“姑娘,这是丁良方才在寺门口悄悄给奴婢的。说是傅大人叫姑娘看看,有用就留下。” “什么?”她意外接过,打开一看便欢喜笑了,“原来是这些。” 文书袋里面是一摞子抄来的考卷。逢紫帮着她展开,看着就是苏幕天、许文修、尉迟几位公子、汪家、钱家、吴家等几位公子在选官试、锁厅试里参试的答卷。傅九找了人把卷子抄出来了。 她本来看过一回,但没有上面的考官的评点批圈。如今一看自然不一样。 “果然还是许文修第一了。其次就是苏大公子——” 她仔细扫过后长叹一声,答卷散在了膝裙上,“我指望 着汪家能在明州压许家一头,但如今看来十年内是没有希望。总商人家不是这样容易败落的。汪家如今有了个六皇子,不说汪老爷,汪大公子和少夫人也盼着能抢到明州总商的位置,——” 她有些疲倦便闭眼沉思着,就差没说私商人家的公子们太没有用!和总商许家、苏家还是不能比。 大家都不是正经走科举,都是家里纳钱买了散官虚职来参加选官考试。结果赚钱不如人家,考官也不如人家! 这选官试考的不过是四书经义两道题、律法解义两道题、书算两道题、断案四道题,这都是打理库房、税务、榷场、茶酒盐帐的监司小官平常的衙门公务要用上的本事,居然能答成这样? 不说让郑锦文来考个优等,单是她来考都会比许文修强! 她痛心疾首地骂:“还不如让他们进宫考太监。我去考监司!” 她这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和郑锦文骂她又土又蠢的神情简直是一模一样。逢紫忍着不敢笑。连忙安慰:“姑娘进宫考女官,公子们任是谁也替不了姑娘的。” “听说他们这几天要不在北洋池边呆着玩乐,要不就回城在春辉楼摆宴?有这吃酒找女人的功夫,多读读书不行?” 她喃喃骂着。逢紫不敢打扰只陪笑:“公子们考中了,要有实缺官还要有六品官以上三人做保呢,想来摆宴请客也是为了找保人。” 她没反驳,知道逢紫说得对。 转眼间她又突然睁眼,揭帘摧着冯虎,“看到周娘子的车没有?咱们追上去。我有话问问她呢——” 她方才是看到周三叟的身影,才从排练祭天的行列里偷溜了。 冯虎反倒把车慢了下来,停在街角后把鞭一指:“今天不成。看方向她去天地一池春了。” “咦?” 眼看着周娘子的马车果然停在了天地一池春的巷口附近,她寻思着:“周大人也掺合这事了?” 那些租户全被皇城司抓了。 如此看来,平宁侯府得罪的人可真不少?但结果却是卢四夫人手段高。 到得她回家,傍晚时分等着家里人回来吃饭,左等右等,终于等到郑锦文。她在外堂上提裙下阶接着:“哥哥,天地一池春那里——” 说话间,下仆们把灯笼照亮,郑锦文身后有一位紫袄武官的人影跟进来,笑意晏宴地看着她。她欣喜看到傅九也来了。郑大公子还在笑着哄她:“天地一池春有什么事?你怎么还没有吃?何必等我呢——” 她就就当他不存在飞跑开了,笑颜逐开跑过去接傅九:“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要回宫里见陛下吗?” “陛下在观堂行大慰礼,给宗亲们赐宴,明天才有功夫见我。”傅九一见她就笑,“我给你带了寺里的素斋。今天和尚们款待宰相们的。” 宰执们今日也出城来查看了。 丁良连忙就提了食盒子过来,她冲着傅九一个劲地笑,郑锦文在旁边脸都气歪。傅九也忽视了大公子,他看看侧厅上丫头们开始摆饭,对她道:“没吃饭在等你哥哥?喏,还热呢快吃吧。” “……”被冷落的郑大公子叉着腰在堂上横了她一眼,完全不打算叫傅九留下来吃饭,“方才在城外吃了些酒菜了。先叫下人们上茶安排点心。”又瞪着她,“在厅上规矩坐着吃茶。咋咋呼呼是官宦家的娘子吗?咱们现在可不是在蕃坊里。” “……”她撇嘴回来坐着,傅九得了一盏茶。郑大公子坐在一边监视。 傅九暗骂着郑锦文讨人嫌,只能吃两口热茶,见她悄悄开了食盒子,拈着素斋小零碎吃得眉开眼笑,他便心下暖和。他自和郑大公子闲聊着今日送行时遇上夏逊的事,她一听连忙问:“赵公子把秋云送回江西的事也说了?好叫夏娘子和夏夫人放心呢。” 你天天灰头土脸地在城外,居然还知道赵家这事?傅九斜眼看她。 1002早些成亲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锦文觉得妹妹还是最关心自己,不是个白眼狼,他脸色大好,指指傅九,“他不是做了保了?” 傅九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哥哥这亲事早些办吧。”否则轮不到她。 她自上回听了傅九的话,何尝没有这个意思,叫上管事把郑锦文订亲的安排一一说了,叮嘱着郑大公子:“你去明州前把亲事办了。” “这么急?”郑锦文震惊,“我不是写了回诗给夏家,二妹你也太忙。老父和张夫人刚成了亲年纪大了顾不上咱们。这事到冬天再商量?” “不方便。你别管——我明天去和夏家商量。”她瞪他,郑大公子老老实实点头服从,突然又察觉到妹妹和傅九在眉来眼去,不悦就开始假客气对傅九道:“本来要请你留下来用饭,但洪老档住在对面,知道了不太方便。毕竟是参选人家。” 她才不理他,截断了问傅九,问的是周洪道和天地一池春的事,他柔声对她笑道:“你想和周娘子交往?” 她点头。 “周大人和程青云和纪侍郎一起出使北国。都因为通敌客被贬。周大人是兵部侍郎是重臣,只是被贬去了江西。程青云是外戚才真是倒霉了。” “喔。”她点头同意,眨了眨眼,在郑大公子威严的脸色下,只能送着他离开了,傅九暗自叹着,离别笑道:“恭喜郑兄要成亲了。” “上回你来家里吃酒,老爷子倒没说什么。傅大人也应该想想亲事。”他皮笑肉不笑,等到送客后关了府门,他就骂她:“怎么今天就哑巴了?听说赵慧儿今天又差人来家里了送口信了?你怎么没把这事告诉他,你不知道周洪道是赵慧儿的大媒?你得提醒他别背着你乱来才是——” |“说什么?我不在家。她的丫头连口信也不肯留下来。我能说什么告诉他听?” 她不当回事,笑嘻嘻地拖着他去吃晚饭,自然让他闭嘴。傅九骑马在府的路上,月光照着运河河面,自然有人禀告他:“公子,今天赵慧儿娘子叫人从宫里带了口信。像是给郑娘子。但郑娘子没见着。” “……盯着就行。不过是为了潘国府上的事。先不回府,我去耶律大器的府上。”他想了想,转马去了城里契丹人聚居的街坊。他和耶律大器自然有一番交易长谈,耶律大嚣把萧诚唤了出来见礼,傅九从郑归音那里得了差事,就得像模像样的办好,便笑道:“阁下早些离开京城,否则难免又是牢狱之灾。” “大人是为了赵娘子?”萧诚一脸的桀骜不顺,“大人和我比试一番。输了我就走!” “……我劝你,最好不要得罪郑娘子。” 他失笑丢了这一句给他,萧诚没听明白,耶律大嚣送客回来不耐烦训斥:“他是说,他犯不着娶赵娘子。但如今赵娘子找了郑家做靠山。郑家求到他跟前了。他让你放明白点滚蛋。” “你不是要去郑家求亲?”萧诚觉得郑家完全不是问题,不是有耶律大嚣可以卖身? “滚你的蛋——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他踹着他的屁股,赶他回房,自己却打发了人去婴戏巷赵府:“去问问赵大人,郑家和傅大人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 傅九立在了街边檐下,果然就等到了耶律府的仆从出来,他的家将一路跟着回报:“公子,就是去了赵府。” 他失笑了:“赵若愚如今也精明了。去楚州之前知道先和耶律家搭上关系。” 耶律氏,不仅是隆仪伯家的亲戚。 “他们家还是榷商八大姓之一!我万没料到再氏一族是耶律的变姓?”郑姑娘在书房里算帐目,郑锦文有一句没有一句点头应着。 “来个人去郑府,叫门房把赵若愚一直和耶律暗中联络这事去知会郑娘子。”他毫不客气就把赵若愚卖了,回程时路过了春辉楼,里面丝竹悠扬,灯光下美人如云,丁良提起许文修送来的宴贴: “公子,要不要去?贴上联名的是苏家、汪家、尉迟家各家的公子们。” “论理是要去一回——”他不是不想去,但还是摇头,“不去了。郑娘子必盯着他们这一群的。知道我也去就要不高兴。你上去许文修那边知会一声,说他要摆宴就是这两天。过几天秀王府举丧就不方便了。” “是,公子。”丁良这才明白郑家先是老爷,接着是大公子一个个急着成亲的原因,便诧异公子这样照顾许文修?不是早看他不顺眼,不过是碍着郑家? “和他说,他若是愿意去楚州茶场里做监司吏,做赵若愚的属官——”想想这关系,再想想这差使九死一生。他很是笑了起来,“他若是愿意,他以往最想得的东西我自然叫他如愿。” 楚州?丁良一听就暗暗咋言,赶紧去了。 楚州那可是个险恶之地。程青云从那里路过出使北国就被撸云了世子位。平常人去那里就是一个死? 公子这是算计好了? 月色照窗棂,郑归音亦在书案边点灯,把私商公子们的考卷又细细看过,看来看去最出色还是许文修:她只能发出上回看答案时没变的感叹,“要是汪大公子就好了。若是苏幕天、钱二公子也是极好的。” 嫣浓看她愁着的模样,只能说:“论这姓许奸人才干,本来也不差。否则姑娘当年也迷不上他。这不是早知道了?” “……”她翻白眼,不得不承认丫头的话是逆耳实话,不服气想了想,挽袖提笔把卷子做了一遍,然后满意地自吹自擂,“我比他强多了。” 1003心情好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心情好 丫头们笑,自不去说她看了人家的卷子再做题,比人家强这也不算是见真章。逢紫倒还夸着她:“和姑娘一起女官试的那些娘子们,谁不是满腹才华?哪里就比不上他们了?” 她的心情马上就变好了,就起身到了郑大公子的书房想和他商量,却被小子们禀告:“公子在侧厅上呢——” 厅上灯火通明,小子们抬着一箱箱帐本子进来,莫二带着挑出来的五六个老帐房、精干伙计都在里面忙,十多只算盘打得震天响,都在帮着算帐,郑锦文在灯下长眉紧锁。 她便止步回来,回在房中和丫头们叹:“明州船厂 的事不好办吧?说是置个明州船务条例司衙门。哥哥做主官。想来里面不是宫里的老档就是公侯勋贵的子弟、门客。没有一个好惹的。看看天地一春池,侯府还有位六皇子呢多少人等着抓他们的错处。我们家就更不要说了——” “大公子有姑娘帮衬着,有什么好担心?” “你就帮着你们大公子哄我呢。”她笑着嗔逢紫。 到得第二天,她还是带上逢紫坐马车去见周娘子,赶马的冯虎不吭声,手里加鞭,她却又话多起来,扒着车门门框探头小小声:“冯虎,我约上周娘子一起去秋祭。你觉得怎么样?” 冯虎看她一眼:“讨好她?” “…别说这样难听。外面人传着不好听的谣言说我进宫是包藏祸心,我总得想想办法多结交有贤德之名 的才女才行 。京城里有名的才女除了张娘娘,接下来就是周娘子和贺娘子两位了——” 她一脸被奸人所害的无奈,当然不会说她催着追赶周娘子是为了打听大媒人周洪道。谁叫周娘子的父亲是傅九的大媒人呢? “停一下。”她突然道。 ++++++++++ 许文修在门口的坐骑换了鞍,随从们都换了新衣——因为许大人如今也出仕是七品官了,而且是国子监出身的正途官。只比科举进士科的差一等。 “姑娘难道就为了这一点——?” 逢紫不明白姑娘为什么就停车,就为了这一点变化就回心转意了? 姜力媳妇在附近铺子里,不出声,手指轻点,点了 点逢紫手里许文修写来的信。逢紫会意暗叹:以往许文修不会这样含蓄地把信送到铺子,必定是理所当然送到府上。甚至直接再提亲事! 如今他的行事性情也柔软了,也长进了。 但姑娘和傅大人方才在寺里还极好的,逢紫觉得不至于如此。 薄情郑姑娘皱眉,看向姜力媳妇,这管事婆连忙上前附耳几句:“姑娘,今日尉迟家的公子也在那边楼上吃酒——”手上一指,郑归音就看到了街口的官库酒楼春辉楼,那楼阁子有四层,下面二层都是普通酒座,到了三楼以上就是包厢,楼梯栏杆上倚着的都是卖酒的官伎。 官伎美人们打扮得桃红柳绿,远远看着平添了七八分的妩媚迷人。在雕梁画栋的高楼缥缈间。她们竟然 有绝色仙容的意味了。 “春辉楼酒好,官伎也出色,就是价钱太贵了——” 姜力媳妇暗示了这酒楼与贡院那边的三元楼不一样。 三元楼里来往的是宗学、太学、国子监的士子们,这春辉里却是个销金窑,客人以有钱富商为多。 “姑娘,我男人也在楼里和人谈生意——” 姜力媳妇说的自然就是二管事姜力, “他听说了尉迟公子在隔壁包间。就过去请个安问好。没料着尉迟家的管事悄悄问我男人——说四楼包厢是榷场那边来的皮货总商在宴客,私下里有官伎劝酒陪席时听到,说是耶律大人和郑家二姑娘在说亲。说郑家还在耶律家的皮货生意里参了股。尉迟家的管 事问我男人是不是这回事。” “又说我们家和耶律家?”她没好气地,知道这是耶律传出去的风声,“榷场的皮货商?” 逢紫在京城里久知道这绝没有第二家,看了看姑娘,便知道姑娘心里明白——榷场的皮货是榷场八大商其中两家把持着。一家是和三皇子府上的长史联了姻不会掺合。一家是契丹商人包了。背后的靠山那不就是耶律大器? “没有这回事。我去和耶律家说让他们不要找我麻烦。” 她终于开了口,姜力媳妇过来,自然又带了赵慧儿的丫头,她笑着看向了穗儿: “京城里的谣言最近太多了些。都以为我买了个伴当女官是为了做嫁妆体面呢。和你们姑娘说。她那旧 亲事我没办妥。叫她担心是我的差错。但自然绝没有撇下她倒去和外人联手的道理。” 她知道这穗儿可不是来为亲事说和,反是赵慧儿疑心了她,“我哪会出卖你们姑娘,就为了榷场上参股的生意?” “…我们姑娘说,听说许家和尉迟家已经在联姻了。连宫里公主都知道了。” “什么?尉迟家已经答应了?” 1004商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商量 许文修与尉迟正在楼上。 “商女进宫的不只她郑归音一人。我家的婉如,你家的香兰——” “你当你有郑锦文和郑抱虎的好命?”尉迟大公子截断不悦。 许文修哑然不解。尉迟大公子哼了哼,招了招叫自己的小厮呈过来两盏茶汤,他揭盖轻吹吃了两口去了去酒,这才沉声道: “郑家这两兄弟是出众,但他们是贼人出身!一个学文不能科举,一个习武也只是县衙两班衙役的下九流,偏偏命好还有个平宁侯府里出来的二妹跟着收拾残局!郑家不就盼着她出头?但咱们可没这样坐享其成的命——!” 他居然也没办法反驳。上回可是尉迟大公子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这几天我替你想过了——”尉迟大公子把茶汤放 在了窗台雕木栏上,手指叩着那茶盖上栩栩如生的官窑白瓷牡丹富贵团花图,指尖抹过了花瓣凹纹,眼睛更盯着他,警告劝着,“你不是长房长子,你争到如今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地位,你想想容易——?傅大人扶着你起来,让你和郑家联手,你不盼着她进宫得宠就是你糊涂!” 许文修本是听不入耳,听到最后一句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叹气: “我不是没分寸的人。美人我也见得多。我要是丢不开手当初就不会弃她另娶…” 他这一番话可谓真心,尉迟大公子却摇头:“如今的她自然不是三四年前的她。你又起心思我也不奇怪。做生意时无奈要娶官家女做靠山,如今自己为官了靠山也有了,自然想娶个自己喜欢的。” “…尉迟兄果然知我。”他大喜。 “我知你没有用!你得去和傅九打招呼!” “…” 他不语,手中折扇子轻推开一条窗缝,看到她和丫 头过了街心到了巷子口。他远望着她的身影,只见她面上的薄纱被秋风吹起,可窥得那美人鬓似刀裁,眼若秋水。 他恍惚想起一年过去,当年青梅秋千下的单纯少女又长了一岁容貌更出色。要命的是她处事的手腕也日胜一日了:“我们两家的最近在结亲的事,她像是知道了。” 尉迟大公子一震:“她怎么知道的?” “…她一直防着我。我身边就应该有郑家的人。” “…”尉迟大公子咬牙,那神情就是太倒霉了看你得罪了她还要连累我! “我约好了和她见一面。” “喂——”尉迟大公子微有色变,终于直言,“傅九看中她,你心里有数吧?他当初在京城里争女人闹出的事你没听说过,饶不了你的!” “我明白。但傅大人不是要离开京城了,应该是要放手了?”他有意亲近还得老实在这楼上等着,慢慢道,“我有分寸。美人是美人,但我是怕郑家这三兄 妹太厉害了些,以后仗着张娘娘把好处一口吞了。” 尉迟大公子微怔,倒是没料到这一句。 “更何况,傅大人也是郑家的靠山。”他又叹了一句,“我们要和郑家起了争执,傅大人可不会帮我们。” 就凭着她和傅九的旧情,那怕傅大人离开京城另娶,将来她只要开口相求结果不言而喻。 +++++++++++ 逢紫扶着她进了铺子,才屋内原来这铺子里面看着都是书画。 前面三间房很是宽敞,摆设精致,前后隔着如意纹蓝布门帘。 她不着急找出周娘子是不是这铺子的主人,慢慢看着书画,逢紫就悄声禀告,“就在四楼东厢。像是在看咱们。” “…自然是许文修了。姜力媳妇不是说尉迟家的人在?最近这两家走得近。” 她在西壁前停下来,细细看着一副关山秋月团扇图 。又仰面欣赏一长卷横幅所画的长河落日。不急不忙的模样。 逢紫追随她的眼神,见这两副画无关情爱就不出声。 然而郑二娘子在画前看得太久,久到了许文修离开春辉楼过了街心,从角门进入缓步过来,进店停在了她的身边三步外。 “在等我?”他看她一眼。 她侧头看他,逢紫不敢劝只能去找了掌柜借了茶厢说话,心里却急疯了。 这要是让傅大人知道后果难料不是? 姑娘若真是和许文修相见为何不去姜记果子铺?好歹也是自己的地方能隐瞒住。 书画铺里本来宽大,南面有一个房间备着贵客们赏画写诗。逢紫会办事就借了一用。 “今日我包了春辉楼,那楼后面还有一幢二层小楼。”他趁着丫头不在,低声说着,“何不去那边?” 她理也不理,提裙进了茶厢。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铁力木桌椅摆设。正中雕花红木长几上设有青瓷文房四宝与两只鲜花铜瓶。插着的是秋日的百日菊。 格门两扇半垂着青纱帘,房门虚掩。只有逢紫守着。 左平在许文修进来的角门边上站住了。 “归音——”他走进来,反手把门带上。见得她并不回头的背影,他终是没忍住上前几步搂住了她的腰,“我如今为官了——” 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说过从国子监里出身谋了官位,就提亲来娶她的。 她转身把手一拦,冷淡看他:“你们家和尉迟家的亲事,我劝还是放一放。” 说话间,慢慢推开了他的手,眼带冷笑,“许大人果然今日不同往日。榷场的生意我们家在想尽办法都没能进去。你可是占了便宜!听说你的亲弟弟正在说亲,要娶尉迟家长房里一个庶出女儿吧?” “…你从哪里听来的?”他一惊。 “亏你还故意叫你的母家和尉迟老三家在说亲事,当成个掩盖。想叫我不注意?除了你弟弟的婚事,尉迟老五正在说亲要娶你的妹妹?” 她一一揭穿,眼中瞪着透亮,“温家就罢了, 接着又是尉迟家?你们一口气结了三门亲事。借着这三门亲事,你们下了五条海船的聘礼——” 她没说,但彼此心知肚明,尉迟家娘子们带来的上百间的铺子、茶引子、酒引子、榷货引子无数。 “听说你许家的伙计们直接去了三十个帮着新夫人们看铺子做事,过上五六年不就是学会自己再开店了?” 说到最后,她居然笑了,柔声道,“恭喜许公子,我都恨不得多几个妹妹弟弟了。” 1005辛苦1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辛苦一场(上) “这事你难道不愿意见到?我们辛苦一场不就是为了开海,为了进榷场…”他按捺住惊意,低头哄着她,“我今日来正想和你提这事,你的私房要不要参一股?咱们辛苦了这些年也应该得些好处了。” “辛苦的是我。”她不耐,转身缓步走到椅前坐下,一双美眸盯着他,“你想抢到我们家前头去?可没这个理。把亲事都退了吧。” “我们几家何必分彼此——” 清水飞浅到了他的嘴角,碰的一声刺耳,她把桌几上的小花瓶推到了地上,铜瓶砸得震响滚到他的脚前,他色变僵住。 她美眸生艳,凌厉地盯着他:“我说把亲事退了! ” “你——!”他待要发作,被她冷眼盯着只能忍耐,他走近几步站在椅侧,低头轻声,“我来你家下聘如何?你想要什么我都写进聘礼里。我名下也有不少茶引和榷货引子——” 她微笑看着他,并不出声,只是牢牢地盯着。 他便知道绝没有半占余地可以商量。 半晌后,他脸色一沉,退后两步咬牙:“不退又如何?归音,你们郑家也管得太多了——” 她依旧笑吟吟,眼光如针扎在他面上:“许大人如今出仕,正打算在太府寺下的安丰榷场里做个主事,难怪尉迟家要和你结亲。但你出仕这件事我们家可是出了力的。另外——我记得太府里考评的上官姓胡,吏部考评的主事是姓乌?” 他脸色微变。 “许公子。胡大人在太府寺的值房就在我哥哥的值房隔壁。吏部乌主事的座师是谁,举主是谁,你没打听?”全都是张娘娘的父亲张宰相。 “…归音。等秋祭礼毕傅大人离开京城、我来和你求亲如何?”他只能忍气吞声,“以前是我错了。” “免了。我和许大人是没有缘份了。倒是我和许大人毕竟是多年的交情。你家的亲事我希望以后都先知会我一声。免得我打听着门不当户不对,来不及知会你一声。” 她在房中绕圈一步一步走,睁着他轻轻笑着,“多亏这一回还来得及。否则一年以后许大人的考评就不是会上上,只怕是下下了。” “…”他咬牙没办法骂,“你非要我退亲,尉迟家 那边怎么说?” “那就看许大人想怎么说了呢。” 她知道他不好威胁,笑容就变得娇美可爱,“想来,许大人也是不希望尉迟家和我们家失和了。我们几家何必分彼此?” “…”他看了她半晌,慢慢点头,“你非要如此,我就只有照办。” 她心里意外,没料到如此容易就压服了他。本来的杀手锏都没用上。 她看了他半晌。 这人有什么诡计? 他慢步就走近:“安丰榷场是楚州安丰军的地盘。不是我也不敢去。你知道?” “知道。否则我都懒得来见你这一回。”她冷笑。 “…程青云就是得罪了楚州卢将军才被按了个谋逆通敌的罪名。你以为如何?” “…所以我只是私下里来劝许公子退亲。”她亦转身坐下,纤手交握身前,美眸流转,“我本来想,你若是不答应退亲我就只有让许婉然进不了宫了。” “…傅大人看中了婉然。”他失笑。 “对。”她含笑,“所以我得很费力气。能不做就不做。许公子今日这情份我是记下了。以后——”她看了他半晌,“你一开始就选了安丰榷场,我也是佩服的。” “犯不着,我许家是明州总商我就得领这个头。难不成叫汪家去?他们家大公子没这个胆子。” 这话她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暗骂汪家想抢明州总商的位置,却不敢下大本钱。 “如何?押这一注我不会比你手软。你在飞红苑押张娘娘那一注如何?” “…”她没出声。许文修能叫她曾经喜欢,不是没有原因。 “通敌谋逆的罪我也不在乎——想来你也不在乎谢苏芳将来做皇后,你的下场了。”他嘴角噙笑,看似平静,手中把不自禁把扇子用力展开摇了一摇,她看着那扇面居然和多年前初相识时一样未变,还是一副双贤图。 她瞅了他看了半晌,轻轻地笑了起来:“许公子的志向,我向来是知道的。”说到这里,她举步上前,停在他面前,把纤手玉掌一伸,“许公子愿意去楚州,我可以在此与许公子击掌为誓,那怕是郑家再被抄了一回家只要还有一个人在,也必定要与许公子同进 同退。” 他一声不出,和她连击了三掌。 她看着他,施了一礼:“我告辞了。和尉迟家退亲的事可别忘记了。婉如娘子进宫后我会照顾她的。总不叫你们家吃亏。”这是在暗暗威胁。 “…你也太狠了些。就这样不信我?” “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他似乎认了命,就看着她转身离开,到了她要卷帘启门时,他才开了口:“我和你的亲事怎么说?” “…我要进宫。”她维持着脸面,“我和你也没缘份。” “过几年出宫后,你也不成亲?要做老姑娘?”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容忍,倒不意外,他拿身家性命在安丰榷场上押一注的本钱当然要百倍收回来,程青 云是皇侄他可不是! 他负手立在房中,看着她的背影:“我们成亲,这才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或许你们家还想留一个退路?” “我们家是没有退路的。你也不用激我。”她转过身,笑意盈盈,“但参选进宫后,岂有出宫的理…” 他转身,顺手在高几上取了笔看看了笔尖:“进宫为妃嫔?让张娘娘推你一把?张娘娘难不成是和公主得了一样的病不能生?” 他不相信。 1006辛苦1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辛苦一场(下) “我是张娘娘的人。自然忠心服侍张娘娘。你难道以为我这样的性子还能去爬床争宠了?”她不悦。 他倒笑了起来,提笔试了试墨又放下来,重新取了扇子在手,向她走来,道:“这话你不用来哄我。你说你押张娘娘我是信的,你对张娘娘忠心?我是不信的——” “…”她没好气,“不信算了。” “…如此说来,你是想做女官,老死在宫里?” 她进宫三年的安排只和傅九说过,那怕到现在也不会和第二个人说实话,她随意点头:“宫里也不会亏待我。想来我的品级也不会太低。总不至于一辈子扫地洒水——对了。若是在英雪殿里我一辈子如此也是甘愿的…” 她咬死了忠心耿耿没有一句实话。 许文修停步在她面前:“我知道你不信我。还恨我——?” “哪有此事。”她愕然,一脸假惺惺,“往日的情 份也算是一段缘份。许公子知我,我也知道许公子的志向不小。确实是真小人。才押这一注不是?” 他失笑,单手按在了门边上,围住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若是你答应我…我和尉迟家的婚事绝不会再有。” “答应你什么?”她皱眉。 “…”他凝视着她,慢慢抬手抚向她的脸,她半点不动,他果然也不敢真动,只慢慢着,“你若是老死宫里,我就不再娶妻。我们做一对没名份的夫妻。我就和应了我以前发过的誓,有朝一日负了你就死在你面前。我陪你到死——你欢喜不欢喜?” 谁和你一样疯了?还欢喜? 她可是要出宫成亲的。 出门坐车的时候,脑子里还被许文修的话震得发蒙。 ++++++++ “去天武衙门。”她一寻思,“傅九快下值了。” 逢紫同车,若是平常必要劝了,今日一听反是惊喜,就盼着二娘子能把见了许文修的事和傅九公子知会 一声。再者上回寿日回来时,傅公子和姑娘提亲事了姑娘是怎么打算的? 既没和家里老爷说,也没回复傅公子。 “姑娘,傅公子送了两回新鲜柑橘果子来。”她悄声提醒。郑二娘子一听就明白这意思,前阵子夏国舅老夫人不是也写了柑橘词过来催婚? 然而今日照旧是冯虎赶车,他驱马在四面一转,转头看看宫城东便门门外人来人往的长街,隔帘提醒:“许文修差人跟着你。” “…这人如今是糊涂了?”她在车中一听便皱眉,逢紫思索后轻声道:“二娘子,恐怕许公子——” 看到二娘子的冷笑斜眼:“什么公子?哪门子的公子?” 丫头放心之余,连忙转口:“恐怕许文修是知道张娘娘这回裁撤内侍省,要得罪…” 张昭仪必定要得罪太上皇。 “要裁汰的老监十有八九是太上皇身边用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微揭帘问冯虎,“咱们有人盯着姓许 的?” 冯虎点头,郑家当然安排了人盯着了许文修。她便点头:“从天武衙门前走过去,咱们回去。” 不等傅九下值了。 逢紫无奈看她,她反倒瞟向丫头:“怎么了?今日还有事呢。我没功夫等他下值。再说了这成什么体统?” 逢紫也没办法说姑娘你真想见傅公子,在六部桥附近随便寻处洁净大茶馆包个单间,坐着吃茶慢慢等就好。这附近全都是官府衙门,人流不杂不乱的很是规矩斯文。女客就特别多。丫头只能随着姑娘的意思,郑娘子还要再三说清她绝不是避着傅九:“今日要去婴戏巷赵府里。若愚公子离京城去楚州赴职。大公子说要去送一送。” 逢紫就算是忘记了二娘子的事,也绝不会忘记大公子吩咐的事,点点头:“是。奴婢记得。大公子他们在城门外长亭送他,老夫人会去府里和于夫人说话。姑娘你——”姑娘你不是和郑锦文商量过了,你不去? “就是爹爹头痛不能去——”她摇摇头。 不论是郑归音或是逢紫,都知道郑老爷不喜欢赵从俊。 “冯虎,去赵府。” 冯虎无可无不可驱车而行,车轱辘压在了临安地的石板瓷地上,冯虎侧目看看她,车帘稍掀着没放下去,她坐在车厢里取了郑大公子成亲的物品册子正和丫头对帐,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冯虎想想,她半点没问傅九是不是在衙门里,他便并没提傅九也差了家将盯着许文修,方才的事傅九是一定知道的。 他深知她心里有数。 ++++++++++ 她去赵府之前到底先去了礼部衙门,卢举文在礼部当差,听得有一位宫里内人来找他办差,连忙站起迎了出去,愕然看到值房外站的不是女官而是一名蓝披风梳曲髻的小女子。 她面带浅蓝蒙妙,身瓷窈窕。曲发髻上镶珠金钗点点。仅是看风姿便知道是一位美人。 “怎么是郑娘子?”他意外后,认出了郑归音,“不是说宫里内人?” 礼部衙门里办事吏员来来往往,守规矩目不斜视的稳重吏员不少,但还是吃惊瞟着美人的小年轻多,他连忙引她进班房,与卢举文同屋的有三位主事,其中两个小主事正悄悄探头看,一见来的不是女内人,没忍住笑了出来:“卢兄——这位是?” 另有一个老成些年纪上五十的主事已经皱眉站起,准备回避,两个小年轻匆忙低头坐下,继续写公文,一面又偷偷瞟。 郑娘子已经察觉出,主事们八成把她当成了唐菲菲。或是别的卢举文在瓦子歌馆的相好的乐伎女子,不懂规矩找上门衙门来了。 卢举文微笑瞟她,竟然没有开口解释,倒要看看她为难不为难。上回寿日的时候,他听说修国夫人和这小女儿争吵了一回,让她不要抛头露面做什么伴当女官,她可是顶了回去。还埋怨亲娘偏心。 卢举文不为她解围,她压根不意外,已是停步是门前施礼,开了口:“叨扰诸位大人,妾身姓郑,家兄 在太府寺为主事。”又看看卢举文,“妾身和卢大人是远方亲戚。” 要回避的老主事一听,停住了。眼睛看向卢举文,卢举文瞟瞟她就笑了:“我堂姐家的妹妹。也是太府寺郑主事的妹妹。”连那两位小年轻也连忙站了起来。侧身回避,眼睛看向老主事,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 此女不是宫人,但也是官宦家的女子。 “诸位大人,妾身此来是有公务讨教。妾身在宫里得了个祭礼里的伴当差。为娘娘们打理准备斋宫外的下处…” “原来如此。不知郑内人有何事?”到底就是老主事见多识广,立时就反应过来宫里确实有这个差事,这姑娘不穿女官官服也没错。并不是卢举文这新来的小主事脱不了世家子嚣张,有什么瓦子里的歌伎蠢相好居然敢来衙门里了。 两个年轻小主事还在疑惑,他就拱手笑了,“下官姓龚——怠慢内人了。”又叫人,“来人,奉茶——” 1007请教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请教(上) 她取了随身的八品伴当女官告身文书展开,交给卢举文,“大人,这是我的告身。还请验看。” 听得她这说,两位年轻主事总算反应过来,连忙才绷紧了脸皮,拱手回礼:“郑内人客气——下官姓洪(薄)。” 卢举文早知道她得了告身,如今见她懂规矩的样子,也不能不装出个公事公办。他取过告身验看又拿去给同僚一一看了,她就瞧出这人也不愿意传出有什么相好找到衙门里来,连累了他的官声,传到上官耳朵里。 “内人请坐。” “谢过诸位大人。”她款款进屋,又深施礼,“ “因为排练出行的仪仗,掌仪司的陈内人说我这差事怎么随驾宫没前例,让我来礼部找卢主事商量,讨个公文回去,我过来向诸们大人讨教。还请诸位大人不吝指教。” “不敢。” 她坐在了一侧交椅上,值房里四张公案。龚主事虽然年纪大,但也与三位后辈同样品级宫位。她来此地,问的也就是一句话:“若是天雨,宫妃们就不用出宫随祭。若是天晴,娘娘们随祭。我这临时的八品伴当女官应该是跟着哪一局哪一宫走仪仗?” “你是外差——”老主事果然就做老了,看过她的告身稍一思索就点到了要害,“前几日仪仗排练,按理你的位置是宫里安排好的。但外差女官以往几回的祭礼里,都没有跟着,所以宫规里必没有。内人你既然参加了仪仗排练,难道是跟着黄门院子?” “正是如此。”她不禁就欢喜笑了,知道问对了人,“宫里外差多半都是黄门院子办的。我也是外差——?”所以她几天跟着太监们跑得快累死,没错? 这一听,连卢举文这刚上任半年的新主事也摇头了:“不合规矩。他们都是宦官。” 她却是女官。说到这里,卢举文也笑了,瞟她两眼没出声。宫里排练当然是在宫外大街上,她一个女子 跟着太监跑来跑去想来是辛苦,狼狈不堪,也难怪修国夫人早早就骂她了。 “黄门院子虽然都是小黄门归内侍省管,但平常听差也听六局二十四司的。说是女官们的外差是没错。但你这这告身不是内侍省出的。是尚功局掌仪司出的,你就应该跟着她们走。”龚大人沉吟着,小年轻们纷纷点头。 她何尝不愿意混在女官堆里,无奈道:“大人说的有理。但宫中随驾有制度,尚功局除了兼职了宫妃殿阁差的女官,其他只能跟出去二十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资格的女官绝不会让出这个随驾的位置给她,“掌仪司例外,能出去一百人。但妾身不在内。” 她当然不算是掌仪纠查的女官。 “你不是跟着张娘娘?”卢举文笑睨着他,“找宫监求个英雪殿随驾的位置不就好了。” 她先陪笑看了龚大人,才忍气回答他:“英雪殿的随驾也有定制,只能跟出去十人。” 她当然去找过挽迟女官想开个后门,挽迟瞪了她:“娘娘的梳头上人,衣裳上人、首饰上人、司寝上人、司书上人、司册上人、器物上人、膳食上人、传召上人、香料上人…” 她默默低头退下。就这样英雪殿十个名额根本都不够用。挽迟特意全安排了女官,又另安排十名殿上太监混到了黄门院子里和她一样。 ++++++++++++ 打从听到张娘娘,其他两个小年轻就吓一跳闭嘴不出声了,龚主事打量了她两眼后,慢慢道:“黄门院子办杂差随驾人数没有定制,所以你跟着他们?这也是个办法。应该也有各宫殿上的内监占了名额,他们也能照顾内人你。” “确是如此,大人。”她顿时仰慕这事务精熟的老主事,不屑于卢主事什么不懂啥主意都出不了,英雪殿的太监们确实在排练时和她走一队,但办杂差就是冲锋在前,她穿裙子走上十二里地,从宫里走到城外祭坛,还要和黄院子里的年轻小黄门一样走得飞快。 她确实累得不行。 “我有想过,换成宦官服应该好一些,但太丑了被纠仪内人发现,把我拎出来骂了…”她忧愁着说着。连龚主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郑娘子为了差事辛苦奔忙,丁良送了两回催婚的柑橘,但还是同情着郑娘子,私下里在劝傅九:“公子,打从寿日后郑娘子她天天走十二里地,隔三岔五因为拖后腿拎出来挨骂。要不是她是英雪殿的人又处处陪笑打点了。她早就被赶出宫中仪仗,不许她排练了。” 天天骑马走十二里地同样参加排练的傅九,不是体会不到郑娘子的痛苦,他只看了丁良一眼:“她非要进宫,非要揽事办差,不就是这样?” 谁办差容易? 更何况,他也没拦着她,怎么成亲的事就没有个回信? “她给我写几个字的功夫都没有,倒有功夫去送赵 若愚?”他来到东城门外,送别赵大人赴楚州,反倒看到了她。 她躲在郑锦文身后,那怂样子就是不敢过来见她不是? 赵若愚深知郑老爷和赵从俊不是一个脾气,郑老爷以往还佩服赵从俊当年援接宗亲们渡江的大义和功劳,但见了几面被赵从俊拉去瓦子里吃酒,最要命是闹出了燕儿怀胎这样的事。郑老爷就赶紧事事推托,不敢再上婴戏巷的门。 “家父今日身体有恙,张夫人在府中照顾——”郑大公子面不改色替郑老爷说着假话,赵公子只能苦笑,还得陪礼:“还请郑兄传达,府上伯父与张夫人了的亲事,本应该参加却来不及了。” 郑老爷不敢上门,当然是因为害怕成亲前张夫人误解就把亲事黄了。他和赵从俊走得近,岂不是要和赵从俊一样也祸害家里小婢? 郑二娘子烦恼着张夫人没来,她接了兄长的消息就得赶紧坐车追到东城门送行,否则单是郑锦文一个人 代表全家长亭送别,岂不是冷淡了郑家和赵若愚的关系? 傅九到底没忍住,尤其是得了消息:“许文修?”他反问家将,“她私下见了许文修?” “是,公子。” 他不悦皱眉,见得郑大公子、赵若愚等人聚在一处,除了和赵若愚交好的士子们、同榜进士们,宗亲们,郑大公子示意家仆们立起大帐摆酒送行,帐顶上扬起泉州郑的旗号,同来的耶律大器也叫人设了帐,扬起耶律家的旗号。尉迟家、任家、汪家亦是如此。接连便设起了十几处连绵的雪白送行饮酒帐。 许文修没有来。 她的马车停在了柳岸浓荫里,待帐子立好了可以进人,她才会下车。码头上官服多人也多。他和耶律说了几句话,转身正要抽身过去找她说话,却看到有一行人骑马沿河卷飞而来,本来像是要进城却因为看到此处热闹,就扭马驶了过来。 耶律大器立时就微噫一声。只见那行马队里当头一 个汉子,真红缎衣,点漆双眸,猿臂蜂蜂,腰间束着绿底缎子缀黄铜牛头铺腰,缎衣边角上经着海涛纹,长骑夹着一匹眼神狞然的高头黑尾马,驱马间当真是神人之姿。 傅九看得正是一怔:“这是哪府里的?”他也有一年多没在京城,“枢府里有几位新调进京城来的武官,是枢府这几位大人的子侄?” 耶律大器在京城里多年立时知道绝不是武将各府里的公子,打发了人:“去打听。”玩笑着看傅九,“恐怕是武学里的学子,刚进京城。若是家世还行和我妹妹说一门亲事倒是不错。” 傅九哑然失笑,看雄壮俊美的男子就想抢到家里做女婿,这就是武将的脾气,正如科举放榜时文官们有女儿都就算是宰相府也想榜下捉婿。然而他唇角的笑意一僵。因为那汉子驱马停在了她的马车。 这倒也罢了。偏偏她一揭帘子露出脸庞儿来,就和这男子说上话了。 1008请教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请教(下) “三郎!” 她眼里发光看着郑抱虎,“你总算是来了!” 傅九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要不是明白是郑三郎郑抱虎,他可就要恼了。郑三郎勒着马在车窗前圈了几圈,又看看长亭送别的那一面,不高兴:“老爷子没来?不是说咱们家和赵小子好。叫我也回来送一送?” 亲爹郑老爷偷懒他凭什么要这样辛苦从富春县赶回来?逢紫头一回见到郑三郎,只觉得他这股子目无尊上的嚣张劲不知道像谁,总之太眼熟,绝不是二娘子更不是郑老爷。正琢磨的时候,郑娘子已经探头出了车帘,提裙下了车。 拉着弟弟左看可看,那稀罕模样让逢紫吓了一跳。 平常二娘子不是最喜欢差使着三郎这个兄弟替她办差事?她看郑大公子的眼神可及不上这一半亲热。 被郑大公子抛弃过还坑过的二娘子觉得弟弟总是看不够,笑嗔着:“怎么这样说爹爹?快下来,我叫人在船上准备好了吃食和衣裳,让你换衣。你这是头一回见京城里的宗亲、大人们呢,一定要体面。” 她招手让三郎下马,用帕子拭着他脸上的灰尘,柔声说话,这模样让头一回看到的逢紫打了个寒战。嫣浓扯了扯她,暗示摇了摇头,她就明白了——二娘子没察觉她自己摆出了慈母脸在装老娘?她一个劲在向郑抱虎罗索着: “路上有歇息?回来路过东城城门那边时,打尖吃过了没有?我知道你嫌他们在店里烧水慢,我写信叫 你跟前的人路上带着皮水袋子夹层再加两层絮子,路上喝着暖水不伤胃,你记得了?” 她知道郑三郎是绝不记得的,她叮嘱的也不是他,眼睛就看跟着三郎的人。 吴六耳也是头一回看到郑抱虎和郑归音姐弟相处,见着二娘子嘘寒问暖,拉着三郎的手不放,郑抱虎虽然是不耐烦,但还是下马弯腰,把脸伸给她,让她用帕子抹脸扮老娘,嘴里也只是烦:“吃过了!喝过了!吃几口水又怎么了?我又不是娘们!” 老娘郑归音果然不恼也不急,只嗔笑着:“你又是这急脾气——” 吴六耳赶紧陪笑道:“带着呢,二娘子。小的带的暖水三郎在路上喝光了。到了东城城门那面看着时辰还早,三郎就在一处禁军开的酒馆里打了尖。” “吃的什么?”她连忙问。嫣浓早把一盏暖茶呈上来,她又不理吴六耳,忙着接过喂给三郎吃,郑三郎哪里肯这样婆妈,烦着:“不吃——!” 吴六耳这就看出来了,要是旁人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嫌烦了。郑姑娘却还在唠叨:“是参茶,给你补元气,我给你买了两根大参就等着你回来——哥哥要去明州城了,等他走了我就给你熬出来。你一个人吃。”她笑嘻嘻地悄悄说,“不要叫他知道了。” 郑抱虎显然觉得二姐偏心自己才对,这才是家庭的温暖。他勉为其难接过参茶,一口吃光了。她喜滋滋。他又叫吴六耳:“给二姐带着的东西拿来——” “…”傅九远远勒刀看着,虽然看不到逢紫那默默扭曲的脸,也看出郑二娘子对他傅九及不上对她对郑抱虎十分之一。她那是在干什么?郑抱虎是她生的儿 子不成? 吴六耳连忙叫了十几个随从,各人从马鞍上卸下了包袱,送上了十段金光闪闪又蝉翼一样薄的衣料。那怕是郑二娘子又有钱又进宫,也吃了一惊:“咦?这是哪里来的?” “捕盗时找到一个贼巢,我先摸了进去杀了贼首,就是我先进巢穴仓库里挑东西。都是这规矩。”郑三郎叉腰得意洋洋,“都说是北边私盐贩子卖过来的,是从三十年前的皇宫里劫出来的。京城里也没有!” “什么,你是打前锋的?我不说让你躲在后面吓唬吓唬就好了?”又骂他跟前的人,“怎么没打点?我寄了那些款子过去叫谁拿了?不是千叮万嘱让三郎挂个捕盗名就好!不是科举出身也能占便宜得好官!” 吴六耳吓一跳,连忙陪笑:“都按二郎子的吩咐打 点了——” 傅九觉得不过去不行了,听得马蹄声响,她眼皮子都没抬,听了吴六耳解释了上上下下都打点,但三郎太有本事实在藏不起来。 她听得喜上眉梢,吴六耳才敢说:“三郎用了些咱们带的干粮吃食。就着烧开的热水。” 她连忙又捧着三郎的脸,“干粮太素淡了是不是?看你都饿瘦了。” 吴六耳听着没敢吭声,三郎应该是壮了才对,隔着几十步,他看到骑马的两位贵公子,傅九和耶律大器皆是武官打扮,紫袄金腰是天武官,深蓝玄涛袄是班直御卫,他是没本事认出来这是宫里武官,但至少知道是武将。他连忙就寻思着,这难道得二娘子帮着三郎找的人脉送给,有了富春县的功劳就能回京城长呆 着了。 傅九到底勒马还是远远停住,他没出声古怪地打量这对姐弟,耶律大器差点笑出声来,全因着郑二娘子说着就眼角泛了泪光,哽咽着,“这才一年多没见,你瘦成这个样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心里受了气是不是?你来——”拉着他就叫人,“来人,放板子。摆饭。让三郎吃热菜热饭,”又扭头摸着他的脸蛋,“和我说说谁欺负你了,我去骂他们!” 他这时就终于察觉到,赵若愚离开京城是有预谋的。 这郑三郎一回来,她根本没眼睛看别人是吧? ++++++++++ 帐子里,赵若愚确实早看到了郑三郎回来的身影,含笑看向了郑锦文:“我也是许久没见三郎了——许 文修当初去你们府里,应该是天天见三郎吧?” 郑大公子哼了哼,叹道:“其实我也是觉得她和许文修订个亲,就不这样婆婆妈妈非觉得三郎没娘好可怜,她自己是三郎的老娘了。”忍了又忍,还是和他说了,“其实我也不怪许文修另娶,她天天忙着和三郎扮家家装母子。自己就是个孩子,谁要娶她当正妻谁就是瞎眼了!” 赵若愚到底没在郑府里亲眼见识过,只是隐约听闻又偶尔见过这姐弟相处几回,这时还能忍笑劝道:“府里没有老夫人,打从你们家上岸她就是你们府里的主母了。” “…”这话,郑大公子也没有反驳。 “她心肠软又想着三郎没亲娘。所以才如此。如今张夫人要嫁进你们家,府里有了正经长辈主妇,想来 是会越来越好的。” “…”郑锦文觉得,赵若愚想得太天真。 ++++++++++ “不是要去送行?”郑三郎明摆着把二姐的唠叨当成耳边风,就是很高兴不用去干活,但到底在外面逃了三年又当了一年富春巡栓司的小捕头,如他自己认为的还是有了长进,有了几分成熟稳重,他回头看看长亭那连锦的帐子,又看看二姐,“不用去了?” 10093郎回来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郎回来(上) 郑娘子一回头,似乎终于想起了这是来干什么,连忙哄着他道:“算了。也不用去送赵公子了,有大公子在让他去。他正闲着呢。” 逢紫在旁边听着,跟着出来的嫣浓给了她一个抱歉的眼神,她有些哭笑不得,二娘子还在说呢:“三郎你还小,这么老远来了就是礼数呢。赵公子哪里会和你计较。不会见怪的。逢紫——” 逢紫接了二娘子的吩咐,准备去大郎帐子里,二娘子说了:“你和赵公子说,是我的话。方才三郎来了,他必是看到了。我替三郎和他赔个礼,当初拦着他在泉州城的亲事,是我让三郎干的。我不让三郎过去,是怕他心里怪他。三郎天天在外面受气,回家了可不能让他再委屈 。” 郑家三郎真的在外面一直受委屈? 这话能这样和赵若愚赵公子说? 因为二娘子说着说着,又开始哭得不行,拉着三郎 泣道:“在外面,没吃的,没喝的,还要捉反贼捕盗,天天都担惊受怕。我又不在你身边,你遇上个坏人都不知道防备。你看你瘦成这样,都是姐姐没办法护着你——” 郑三郎本来还辩几句,最后一脸忍耐,含糊应着:“对,对,没错——” 本来头脑清楚觉得郑三郎红光满面的逢紫有些动摇了。也许他虚亏子身子,是她没看出来?她沉思着离开时,突然感觉到了盯着她的视线,她随意一看,原来是跟着郑抱虎的那些随从,光看面相,他们都比水仙巷里大公子身边的家丁们的凶狠了十倍。 他们也眼神不那么规矩,见着她这美貌丫头,眼风就瞟了过来盯着她。 就算他们只敢盯两眼又转开了,继续小心翼翼陪笑着跟着三郎,但逢紫知道这伙子人不一样。 姜力媳妇是二娘子的心腹,察觉到逢紫的迟疑,她和冯虎互看一眼,她连忙悄悄跟了上来,低声和逢紫说着: “姑娘你是机灵人。别和三郎的人计较。以后有二娘子骂他们教他们的。” 话音还没有落,就听得郑二娘子在骂了, “你们这些人,我是知道的!看着三郎在外面没有哥哥姐姐保护,以为郑家不行了,就要欺负他不懂事!事事都哄骗他!怎么捉贼时就是三郎先上!你们倒在后面?我们家的规矩是这样?冯虎在我跟前是这样的?季洪在大公子跟前是这样的?吃酒赌钱耍女子,就算你们能——!还不滚过来——!” 郑娘子叉腰骂下人,姜力媳妇拉着逢紫一边走一边小声道:“逢紫姑娘,三郎回来一家子团聚,日后你就慢慢知道的。家里跟着大公子的是郑洪、莫智他们一拨人。他们脾气不大好,但人还是规矩,他们大半都是和咱们老爷一样的出身,是水师里出来的旧部子侄。父叔辈都是水师里教导过的。一门心思想回大赵上岸立业的。三郎的身边人就不一样——” 逢紫连忙应是:“嫂子放心,我明白的。” 别说三郎的人不一样,连二娘子身边的冯虎、姜力 夫妻不也是不一样?正说着,马影缓行拦在了路上,两女一惊,连忙施礼:“傅公子。” 傅九的马到了附近,在树后立着默默看着郑二姑娘扮老娘,哭天抹泪地觉得三郎太可怜了,在外面就是没人疼没人爱,都是姐姐没用。都是郑锦文没用。 耶律大器已经在马背上憋笑到涨紫了脸,终于喷笑了出来:“你还担心郑老三暴脾气?嫌她唠叨还会对她动手,你看看…” 逢紫没敢多看傅九公子的脸色,安慰自己,果然不仅是她吓到了。 同样被吓到的傅九什么也没问,摆摆手:“见郑大人?去罢。” 他再看看,郑二娘子已经拉着弟弟上了船,隔着舱窗早就摆上了饭。 丫头们穿梭,冯婆又在后舱里取了好几身鲜亮衣裳在衣架上挂起,他隔远看着,总算郑归音没亲自帮弟弟换衣裳,她坐在中舱,就算是嫌弃吴六耳这些粗人侍候不好,仍是刻意从家里带了三个十一二岁小幺儿 ,让他们去后舱帮着三郎换衣裳。 他就觉得这姑娘没蠢到家,还有救。 “郑锦文的人——”耶律大器跟着过来看了好戏,同情地觉得傅九这亲事不好办,“我听说,郑锦文的人在郑家还是规矩的了。” 傅九觉得看着郑二娘子姐弟情深,心里一肚子气,转头两人策马向长亭而回,他哼道:“郑锦文的人,最多在京城里打打架放火,平常还是规矩。郑三郎的家丁自不一样。他们——” 吴六耳那些人,一看就知道都是做贼做习惯。他们是郑家不太愿意上岸立业的人。 “恐怕三年前郑家抄家的时候,这些人巴不得跟着三郎逃到了海上重操旧业。”耶律大器沉吟着,“叫他们去捕盗也是对的。他们应该不是水师里出身,是郑家老爷在海上时,平常收留的小伙贼人。” “应该是如此了。”他点了点头,“也许也是兵卒出身,但心已经散了只像是贼了。” 他到了长亭帐前下马,丁 良连忙接过了缰绳,小 声禀告道:“公子,逢紫和郑家那姓姜的管事媳妇,去见郑大公子了。” 他点头,举步向郑锦文的帐子而去,突又回头,没好气嫌弃耶律大器:“你不用跟着我。” “我去和赵若愚说话。”他瞅着傅九笑得不行,方才在树后,傅九像是第一回终于发现郑二娘子原来是个唠叨妇人。他那脸色现在还让耶律大器想着就想暴笑,他勉强忍住安慰着:“女子不都是如此?”又悄悄着劝说,“我平常就听到郑锦文口齿,寻思着难不成他二妹偏心三郎郑抱虎!我料着,恐怕传闻里郑锦文不愿意娶她,这才是最要紧的原因呢!”他摆出了这是提醒你为你好的脸,“要不,你去找许文修打听打听?” 千万不要一谈恋爱就糊涂。不打听清楚就娶进来。 “许文修?尉迟家大公子让你来为他说说情?”他揭穿了耶律大器,“一边去!” “我哪里是为了尉迟家?是为了赵若愚,他去楚州不是还要许文修帮衬着?选官试不是已经出名次,许 文修第一。你又不是不知道。” 丁良在后面跟着,寻思着听他哥丁诚说,他们公子可不在乎赵若愚在楚州各军里查帐是不是被弄死。凭什么为了赵若愚就不去整治许文修? 傅九一个挥手,丁良转头就溜了,进东城转去西湖余杭门,找了人商量让许文修吃点苦头,否则他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以为京城是明州城?就算是明州城,也有平宁侯府把他打压得动弹不得。 更何况京城! 10103郎回来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郎回来(中) 逢紫和姜力媳妇一起进帐子拜见大公子,就在揭帘间,突然听到了赵若愚和郑锦文私下商量着:“许文修在谋盱眙军的茶盐监司差事。” “极好。那里离楚州近,隔在了安丰军与楚州军之间。”赵若愚低声回了几句,“安丰军就是——” 逢紫听得一惊,安丰军原来赵从俊当差的地方,若是有私盐私茶过境从安丰到楚州必要过盱眙军茶盐临司。除了各地的衙门有郑三郎这样的捕头,各地茶盐监司里也有专门辑私的吏员兵丁。 和姜力媳妇交换一个眼色,这丫头就明白了郑二娘子在书画铺子里只是威胁许文修和尉迟家不许联姻,只是大吵一场,已经算是客气。 郑大公子是不能出面的。否则两家又要翻脸。赵若愚是今日主客,不可能躲着私下里商议,两位公子走出来,郑锦文看到逢紫:“什么事?” 以往逢紫见到他就紧张,如今毕竟好多了,陪笑道:“二娘子说,三郎方到家——” “喔,二娘子说三郎在外面吃了苦,身子亏太多了,好可怜见的。不能亲来送行?”郑锦文截断问着,逢紫哑然,果然就和二娘子说的一模一样。赵若愚早有听闻,失笑拱手和郑大公子道:“方才见得三郎一身风尘赶回来,如今盛情岂能不知?不妨事,让他好好歇息——” “有这样的规矩?兄长在这里,爹爹在府里病着,他就歇息了?”郑大公子的脸色庄重,竖着眼睛严词吩咐姜力媳妇:“和你们姑娘说,慈母多败儿!天天跟着姐姐成什么体统?这样教出来的三郎立不起业,成不了家,以后怨谁,还不是她惯的——!?” “…”逢紫终于就回过味来了,郑抱虎那不管不顾的嚣张劲儿和郑大公子一横一样才对!她连忙低头,寻思着方才二娘子那模样要说像是扮老娘,郑大公子这就是扮严父。 郑兄三兄妹就是这样过日子的? 她瞟了姜力媳妇一眼,这妇人竟然是不动声色,连声应了。 赵若愚也察觉到了,果然郑锦文和郑归音以往是要 成亲的事,应该是没错。这两人的毛病都是把郑三郎当儿子一样养是吗? 到了泉州城,郑老爷在外面忙着一大家子养家糊口,大儿子除了忙一些生意,还要在家里带着弟妹教导他们成人,好在二妹是个姑娘可以帮着带弟弟? 赵若愚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傅九走近听着的时候,正听他又连忙安慰郑锦文几句:“和郑娘子说,这送行的酒吃不吃不妨事,有吏部侍郎是我的宗亲兄弟,前兵部侍郎周洪道大人的公子也在,将来三郎报捕盗的功劳评定,除了富春县里的上官评定,兵部、吏部也得有主事评定,让三郎过来敬一杯酒,日后她也好为他谋划前程。” 傅九打量赵若愚,两人视线一触,赵若愚面不改色上前施礼拱手:“上回在天灵寺,还未多谢傅大人——”转头又唤着,“四弟——” 赵若痴今日居然也来了,被伏安牵着过来,规规矩矩向傅大人施礼,得到了兄长欣慰的眼光,傅九终于又明白: 赵若愚自己在泉州城长兄为父带过弟妹。所以不觉 得郑二娘子姐姐扮老娘有什么问题。 他一面夸赞赵小弟一面思索,回去要和小弟小妹多相处相处?又觉得他自己可没错,郑二娘子有毛病吧?他老娘范夫人教导子女完全不是郑归音这样哭天抹泪,一哭三上吊!方才他亲眼看到的: +++++++++ 郑抱虎跟前的吴六耳是个精明人,常年在海上跑船却也知道三郎要报功还是和赵若愚拉关系要紧,连忙就劝着:“三郎还是去一去。” 郑二娘子不高兴了:“三郎还小,赵公子若是如此不懂人情,姐姐去和他说!” “…”吴六耳没敢出声,悄悄看冯虎,冯虎示意他眼下不要提。果然,郑抱虎无可无不可,只叫随从把各种礼物卸下来,冯虎自带着人上去帮忙,她又看吴六耳:“三郎打尖时的热水吃的店里的?” 他赶紧细细解释了:“小的没敢用他们店里的热水,怕和油灶在一处混着不干净。旁边就有个热水铺子,小的看着那铺子里有专烧水的三个石砌灶缸子。亲眼看过洁净才买了热水。” 傅九那时甚至看到了,郑抱虎像是非常不喜欢她这样事无俱细打听,拧着眉转头看她,他暗吐口气觉得郑抱虎是个明白弟弟,他难免要担心这小子暴躁起来让她伤心,没料着,她正巧看着弟弟连忙招手让他过来:“姐姐好久没看到你了——” 郑三郎一听,像是下意识就走了过去,顶着一张娘们好烦的脸。 傅九就明白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在扮老娘是因为郑抱虎没娘。他要是这样和她一起长大,一定也习惯了。 她低头掸着他身上的尘灰,切切叮嘱着:“你来了,就别回去了。爹爹一直在想你。大郎也天天想你。一家子在一起才好呢。干娘时时都问着你——” “我送了赵小子,就回去!”他顿时翻脸,完全不打算参加亲爹继娶张夫人的婚礼“哪门子的娘?老子没娘!” “胡说!”她板了脸,正正经经地教导他,“这是什么话?我这样教过你?爹爹又当娘又当爹把我们养大,你长成这样大,爹爹身边有半个人没有?全为了 你,只怕有后娘待你不好呢!如今你长大了,哪个敢待你不好?便是有。自有姐姐我去骂她!你只管心疼爹爹——” “屁,哪门子的爹,我没爹——”郑三郎横眼怒眼,傅九有些担心,正要策马过去,突然见得她转眼又哭了起来,她悲伤地看着她,哭天抹泪:“你要是这样不孝,我怎么办呢!我教不好你,我还活什么呢——我一根索子在家里吊死了,没脸去见你娘——” 她这套是从哪里学来的? 傅九脸色发青,绝不相信这是修国夫人养女儿的法子。 车边上的冯虎眼皮子都不抬,知道亲老娘冯婆就喜欢这样。他这儿子要是敢和冯婆打个反口,冯婆就不活了。二娘子见得他这样壮头壮脑能打一百个冯婆的儿子不吭声了,她十岁开始就对三郎用这招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郑抱虎从小就被扮老娘的姐姐挟制住了。他沉默忍耐,觉得不能和娘们一般计较。 吴六耳好同情三郎。 一众的郑家家仆都习惯了,没觉得有问题。郑抱虎比大公子小了十岁,比二娘子小了四岁,从小在家里见亲爹的机会也不多,就是被哥哥姐姐拉扯大的。 她郑归音不知道怎么带弟弟,郑锦文同样不知道。 10113郎回来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逢紫也想到了这关节,无奈和姜力媳妇一起从郑锦文眼前退了下去,姜力媳妇还劝着:“不妨事。张夫人嫁进来后,自然教着二娘子呢。” 逢紫想想:“就怕方才傅九公子看着不好。” 傅九公子确实心中震惊,耶律大器悄声和他说了一句实在话:“六岁起就是私商家的女儿,六岁前也不是养在东京城卢家那样的宰相门第。” “……”|他知道这是在拿卢四夫人和她比呢。 “郑家一伙子做贼的男女,又没得主母。你能指望她被教养得如何?说不定让她进宫学学规矩,反是好事。” “……”他头一回认为郑归音进宫居然不是一个全坏的主意,却又仍然摇头。他瞟到郑家的丫头和婆子离开送行帐子,她们到了船上一回报,郑二娘子就大喜,立时就不抹泪哭着三郎受苦,放下给他挟菜的筷子,一脸精明问道:“赵公子答应引见?有什么别的话?” “说是周公子也在。还有三郎考评的事。” “周洪道大人的公子?”她沉吟了一会儿,“我听说许文修最近去了周家几次,他这是提醒我?” 逢紫暗暗放了心,觉得二姑娘还是和平常一样,然而转眼间,郑二娘喜滋滋转头扮慈母哄着三郎,“这话是正理。你只去见见,酒也不需得敬,大公子在让大公子替你喝,你装着有旧伤就好,也表表你的功——” 逢紫默默听站,姑娘你这样偏心?你前阵子寿日里回来还能埋怨修国夫人偏心? ++++++++++++++++ 这话她当然不敢说,郑娘子完全不觉得兄长需要溺爱,平常的精明世故只能来防着郑锦文又坑她,全不用来对三郎,她忙着做溺爱弟弟的二姐姐,劝道: “三郎,吏部赵若尘是宗亲,咱们只承赵公子的情份就是。周大人的公子我认得。你见过他们,我自然去寻周娘子说话。过几天我带着你去拜见周大人——就这样说定了。” 说罢,她起身唤人:“取三郎的披风来——” 郑三郎早烦了二姐唠叨,现在就巴不得去长亭酒帐里和男人们一起呆着,他上了船头被她追着要披上溜毛锦披,他忍无可忍吼着:“我热!穿这样多干什么?这又不是冬天!我又不是娘们!” 郑归音只是怅然站在船头,看着三郎上船离去的高高大大的背影,自语着:“我怕他冷,以前我怕他太热,少给他穿了一件就生病了……” 嫣浓只当不知道,暗暗想着,五六岁大冬天玩打架,打得一身是汗。他说热你就让他打赤膊,不病才怪。 郑娘子也是一步步学会扮老娘的,三郎一边下船一边脱衣裳,丢给了吴六耳, 逢紫瞧着二娘子追到了船头,全是一副伤心三郎长大了不听话的模样,她半点都没觉得二娘子受气,因为就她刚离开这一会,郑三郎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在京城里过冬都足够,但眼下才是秋天。 她觉得三公子临到现在才翻脸,是从小被二娘子挟制习惯了。 “三郎回家住了,必定要京城四处去玩。东城那面禁军坊的酒不能喝,掺水倒罢了。都是私酿的酒又粗又糙。喝坏了身子!”郑娘子回了舱,又想起了事,把几个小厮叫过来一一叮嘱,“你们以后就跟三郎,在他院子里的内屋里侍候。要听吴管事的话。” 吴六耳当然是三郎的管事。 逢紫如傅九一样,觉得二娘子没带着三郎一起在自己院子里过,这就是还有救,不过就是姐弟从小一起长大情份太好。府里没有主母的原因。 张夫人嫁进来就好了。 舱中姜力媳妇上前一步,小心提醒:“姑娘,听说邓裹儿娘子也要从泉州来。她怎么安排?” “她不是应该在泉州和郑太尉府上认亲?” 听得邓裹儿之名,她冷笑着,阴阳怪气,“宗正司那边的推恩还没送上来,我想着,邓娘子要是有本事从郑太尉家弄一个推恩诰命。我也是佩服她。也应该和家里提一提她和三郎的亲事。” 她当然是拿准了邓裹儿得不了诰命。因为郑太尉已经死了。 逢紫以往还觉得邓裹儿欺负二娘子真是蠢,现在突然又想,二娘子这样霸着三郎,凭谁家姑娘喜欢和三郎玩都得讨厌二娘子! “姑娘,三郎在富春县那面还是和秦侯府的田庄子上时有往来。” “……”这回她没有出声,想着想着又开始抹眼泪,“他一句都不和我提。他自己的亲事也不着急,他有喜欢的娘子怎么不和我说?我怕他被人骗了——” “二姑娘放心,这事——” 姜力媳妇连忙就劝,心想着郑抱虎在别的打打杀杀的事上难免要受伤,全因为对手都是和三郎一样的凶人但男女之事上三郎怎么可能被骗?秦侯府上的娘子还能把他捉进来抢进府里,然后玩腻了就不要了? 秦娘子不是燕国公夫人,三郎也不是大公子。 姜力媳妇退下来,拉了拉逢紫。 逢紫方才在长亭那面遇上了丁诚,私下说了几句话,丁诚瞧出公子心情不佳,还和她暗示了几句:“我们公子历来喜欢爽快利索的姑娘。心里多些弯弯绕绕精明厉害些,公子更喜欢,但若是软糊糊一团可就作蜡了。你见过范夫人如此——?宫里淑妃娘娘如此?” 傅淑妃十年来主持宫务,一直被太后压制。可谓是多年隐忍。但谁又敢说她糊涂不明? 她心里不安,被姜力媳妇一使眼色,就悄悄和她一起去了后舱船梢上说话。姜力媳妇笑道: “三郎不像大公子。大公子会忌讳公侯府里的势力,行事上谨慎不愿意连累家里。尤其出了许文修的事之后更愈发稳重大气。” 姜力媳妇低语和她说一些府里的家常,“三郎还年轻慢慢磨性子呢。家里还大公子和二娘子商量着一起协力才好。” “嫂子说得是。”她含笑听着,隐约感觉到了是姜力媳妇向她示好,她记得姜力这对夫妻既不是季洪等人水师旧部子侄出身,也不是吴六耳这样的贼人。 身为郑二娘子的心腹,姜力夫妻就是平常有点家业的小户百姓,坐船渡江南逃。冯虎一家子则是和主家失散的仆从。她就恍然: 跟着二娘子的大半都是他们这样的出身,是在战乱里逃亡出来,和郑娘子一样被郑老爷的贼船所救,就留在海上做工。 他们和大公子的人一样盼着上岸立业做良民。 “我们平常也可以多亲近。你放心,二姑娘是和大公子最要好的。”姜力媳妇终于轻声说了这话,逢紫会意。 郑锦文和郑归音才是郑家一门心思要上岸立业的人。那怕郑抱虎是二姑娘生的亲儿子,也改不了二姑娘和大公子一条心。0 只不过,逢紫心里这时就完全地同情了郑锦文,觉得大公子一直骂二娘子是白眼狠也不是没道理。二娘子一天到晚就嫌弃大公子不是? 1012长进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抱虎果然也长进了。 傅九叫人赶紧把郑三郎重新查了一回后,如此想着,全因为这小子只回郑宅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照样去了富春县。郑三确实没有和秦侯府有什么书信往来。 傅九也听说了郑二娘子在家里向郑老爷拍了胸口,安慰大发雷霆的郑老爷道:“爹爹,三郎的富春县离着京城只是一天的路,我到时去接他回来。误不了爹的亲事,也误不了哥哥和夏家的亲事。” 他亦暗暗松了口气。打发了丁良:“去,好好收拾一份礼贺喜张夫人。” 丁良没吭声。他能理解公子另外还要送一份礼给张夫人的心意。公子是盼着郑老爷赶紧成亲,张夫人做郑家主母。就算是后娘也比郑归音这样扮老娘过家家要强多了! 这姐弟也过分亲密了些。 因为这事,傅九都暂时把成亲不成亲的事放了放。 ++++++++++++++++ 一连几天,郑大公子在衙门里偶尔遇上傅九,都觉得傅九公子对他的态度一变,客气又尊重,绝没有以往那猜忌他要娶家里童养媳妹妹的眼神。 他也不意外,回家和二妹偶尔说起时还笑: “但凡见过三郎的,必知道我才是郑家最讲理最能交往的那一位。” 赵若愚还在泉州城本地人呢,他不知道郑老爷以前想让长子和养女成亲继承家业的心思?如今他何尝忌讳过他郑锦文? 郑娘子翻白眼:“三郎还小呢!他又不会交个什么朋友来坑姐姐坑全家。” 郑大公子自从被抓到这个把柄,就在家里受气,只能横她几眼。她想了想,又回房坐下写信,叫逢紫打发家人飞快送去富春县,郑大公子听说了这事把逢紫叫过来,直接拆信从头看到尾,全是她叮嘱三郎要和傅九交好的话,还让他下回回京城给傅九也带份礼物。就算是富春县的掺了水的酒也行。姐姐帮着他出面留着好印象。 “亏她还没忘记傅九!抄一份,你拿去给丁诚。” 大公子吩咐,逢紫红了脸,退出书房左思右想把这事和二娘子说了。郑归音被兄长拆信也不是第一回,骂了几句记在心里以后报复,只笑嘻嘻对丫头摇头:“不好。但今天丁诚私下约你去赏秋,你透几句给丁诚就罢。” 逢紫的脸更红了。上回丁诚在长亭酒帐里和她说话,确实约了她去西湖边的灵隐寺赏秋。 家里大公子和二娘子都看好她的亲事,二娘子还开了自己的妆盒和衣柜,让她随便挑衣裳和首饰,悄悄笑问: “丁诚长得还俊。你觉得呢?” 她抿唇笑。不一会儿向冯妈妈报了假,梳妆一新,系上了玉绿色的新披风。逢紫从角门出了郑宅,过了两条街到了中瓦子口附近雇了一头毛皮光亮的大黑驴。和赶驴人说好了坐到城外。她斜坐着在驴背上,沿街一路出城去了灵隐寺。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丁诚长衫佩剑,果然在寺外一里的银杏树下牵马等着。 见得她骑驴而来,健驴背上铺着一团子大红花坐毡,她全身被玉绿色的披风笼罩,只在驴子白肚边上露出寒绢裙子,裙角轻盈如燕尾,半露出方便走路游玩的六缝白皮女靴,靴尖上还有一团绿色绒球,随着驴步摇摇轻颤。 绿披风风兜下是她如画的黛眉,低垂眼的羞涩。 |“戴娘子。” 他连忙唤了一声,逢紫原本姓戴。他上前伸了胳膊,方便她扶着他的外肩下了驴。她打发了赶驴人。他把马匹也寄在了寺外的农家,两人一起从角门进了灵隐寺,随着赏秋的人流不知不觉就在寺前寺后逛了大半天。 “我们公子怕是要教训许文修。”丁诚有了心上人,自然就和弟弟丁良一样嘴不牢,少不了也把自家公子的事透给郑娘子的心腹丫头,还傻乎乎叮嘱着,“你别和你们姑娘说。事情完了再提。” 逢紫有些为难。回府后,她等到半夜,二娘子睡了大公子终于从衙门回来,她悄悄禀告给郑大公子,他一怔大笑道:“不用和她说!” 逢紫第二天一大早侍候二娘子起身,她居然忙得没有问丁诚的事,正一门心思着准备家里有喜事时,老爷、大郎、三郎的喜服呢。 ++++++++++++ 一连几天,郑家的马车都要载着二娘子出门去各大店铺子里看样看料,二娘子等不得铺子里送来家里看,实在是两场亲事赶得太急。每天,她也会叫冯虎赶车在天武衙门附近转了几圈,每当逢紫以为她是想起傅九公子时,车又走回去。 逢紫不知道二娘子的心思。 终于有一天,郑二娘子觉得傅九居然没来郑家找她? “那天,他来到了长亭里送行?”她和丫头们闲话时,震惊地发现,“傅九也去了?怎么我没看到他?他也不来找我?” 人家来了,看到你眼中只有郑三郎的样子就气走了。 丫头们都不出声,只陪笑:“许是公事忙呢。” “公事?最近我参加祭祖的仪仗排练,我也没看到他。”她这几天也忙着得,但想想傅九是亲从天武官,不是她这样的跟着黄门院子走队列的临时伴当女官,在队列里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觉得没遇上他也不算是他不记得她。 平常,为了准备亲事,她还要去铺子里挑选。遇上排练休息的日子,她在金银铺子里一路看首饰看过去的时候,到了宫城附近又停住。 “去那里。”她伸手一指。原来是六部桥下一间女客多的洁净茶馆,她带着丫头进了包间吃茶,耐心地等他下值。又让冯虎一起来坐着。 “姑娘这是?” “等等大公子。看他是不是回家。顺道请他一起去绣坊看看他的喜服。”她说得很冠冕堂皇。六部桥附近当然就是六部衙门和太府衙门。 逢紫想想也没错。冯虎头也不抬地喝茶,当然就不提傅九不在天武衙门里,另外许文修现在去了亿文白的西湖别宅缀珠阁,还是傅九指使亿文白发的贴子。 傅九公子也在缀珠阁。 她不等他也正好。 1013茶吃3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待得她吃茶吃了三盏,等到快天黑,看到了紫袄天武官的身影一群群从店门前走过,齐武、冯都头这些老熟人都骑马过桥下值,还是不见傅九身影。她终于醒悟过来: “他们下值下得这样准时?傅九没在衙门?” 上司不在,下官们不用装勤力地按时回家。她这里可以看到六部衙门,那边衙门里可还没有动静,就连闲散衙门太府寺吏员们都没下值的动静。 “姑娘在等傅九公子?”逢紫也终于确定她是在等傅大人,冯虎慢悠悠抬头:“不在。” “……”她瞪着冯虎。 +++++++++ “傅九他去了缀珠阁?” 她沮丧出了店,在车上还没有坐端就听得这一句不由得瞠目看冯虎:“怎么可能?” “许文修也去了。” 冯虎很沉着。 听了这话,她就更不敢置信了:“许文修他怎么敢去亿文白的那阁子?那阁子我听说过。我听说——” 她早就听说,亿文白的缀珠阁里鼎鼎大名。阁中内外侍儿都是他搜集的娈童男妾。是临安城里有名的好男风的公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连徐迟这宦官都隐晦提过一句:不少太监也喜欢去。 逢紫谨慎不敢出声,她便按捺惊疑,默默盘算着,身为有家底有宰相府靠山的女子,她找到相熟的人引路就可以去燕国公夫人的乔宅里赌赌钱,但缀珠阁并不一样。 燕国公夫人对缀珠阁就不感兴趣。 “傅九他也喜欢去那里?” 她毕竟又问了一回,不敢置信。 逢紫看了看冯虎,忍着没示意他不要说,郑锦文早就把傅九打听过了比二娘子当然要打听得仔细得多。大公子让她不要提。但冯虎是二娘子的人,果然他很平静地禀告:“早年听说就去过。带着侬秋声。另外,秦侯爷经常去。” “他父亲——?”她张大了嘴,觉得站在了四明山的悬崖边,再一步就踏空摔下了。 “不是,是如今的清远侯他的叔父。” 她拍拍胸口吁一口长气,觉得从悬崖边缘走回来了,逢紫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姑娘。许是只是去了一两回见识罢了。少年公子谁不觉得稀罕?” “你知道?”她眼珠子一转,知道这就是郑锦文查过了。果然她还是应该来接郑锦文下值才对。她连忙催着冯虎回府:“回去等大公子。” “不等了?”他问。 她讶然:“为什么要等大公子?他又不是不认得回家的路?” 他看看她,好歹没说郑锦文真是倒霉催了,有个这样的白眼狼二妹。 刚过了六部桥,她终于想起郑大公子指不定在衙门里呆到半夜,天不亮又上值,她也有几天没见着他了。 “咦,他怎么这样忙?家里还准备着他的亲事,总不见人影怎么行。他的喜服还没做好呢。”她赶紧指使着改道去太府寺,还埋怨着冯虎:‘傅九不在衙门里,你知道也不告诉我。” 冯虎当成没听到。 他不吭气,她就不安了,又揭帘小声道:“冯虎,你觉得我成亲怎么样?” “……”|逢紫在车厢里无言,这事不应该和大公子商量? “你和七巧成亲了,可得如何?”她下一句问出,丫头才终于明白,她不问大公子是因为大公子也没成过亲,在她眼里就是没资格给意见。二娘子毕竟还是个明白人。 “……挺好。”冯虎还是这样言简意赅,“家里有老爷、公子和娘子们作主。她不用进宫。” 她一听就笑了。丫头只能暗叹:冯虎到底就是二娘子自己的人。若是她来劝绝不会加后面那一句。 终于二娘子沉吟一番后,看忧心的丫头:“傅九——他或是恼我了?” “姑娘,许是有事情忙呢。”她委婉又老一套地劝着,自然是有道理 。 这几天傅大人又没见影子,但姑娘忙着办亲事,又忙着去南门外凤凰山万松岭上万松坊。那坊临着城墙和宫墙,青松万株风涛如龙,处处是老监、女官们的小别邸。他们出了南宫门就可以回家住。离着南门外祭坛很近。她得一一去看地方。 坊里又是王太监的富览园,又是白太监供的三茅观,那毕竟都是有品级的宫内人,处处要讲礼数。 她也是为张娘娘安抚内侍省的意思。 二娘子总不可能天没亮就上人家的门,她出门和傅大人就不同时辰了。 +++++++++++++++ 天武衙门那面,自然有人看到了郑家的马车在附近巷口等着。早就报给了留守的都头陈强,傅九的心腹都头连忙又叫人报到了缀珠阁。 缀珠阁前湖堤漫漫,莺闻柳浪的秋光不逊于春日,他这几天心情不好,沉着脸在阁楼前下马,听了她在衙门外面等了一下午到天晚这话,脸色总算好一些了。 他嘴里还哼笑着:“原来她还有功夫来寻我呢。” 丁良跟在身边,没敢吱声。郑娘子在那书画铺子里和许文修大吵了一场的事公子自然听到风声了。 “她去寻我干什么?替许文修求情。让我缓缓手?我没这闲功夫——!” 他没好气,好歹也没记着离开京城的郑三郎了,但又料着她左躲右藏是不想成亲,丢了马缰给家将就上楼去了。 ++++++++ 范夫人在自家院子里,起身到了院门接了娘家的范大夫人来拜,在正屋里奉茶对坐,说些家事闲话,又谈起张娘娘这一回裁撤内侍省不知是是凶是吉,范大夫人听着小姑子的口齿,不由问:“你是想催映风成亲?” “不是我催——这孩子他——” 因着傅九前几天来问亲娘,说他想早些成亲。成亲后就和妻室搬出去住,范夫人愁思不绝,看着几案上帐本子,是她连夜整理出来的从秦侯府里带过来的金银器、瓷器等替大儿子管着的侯府旧物,但身为母亲并不想就这样仓促交过去让儿子成亲,叹道:“他想去宣州城。带着妻室一起上任。” “这断不可听他的。”范大夫人端茶的手一顿,立时劝止,她明白小姑子的烦恼,“宣州城离着楚州近。一有战事恐怕立时就要发兵去了。映风他亲生父亲为这事不要命,怎么如今还要饶一个他去丢命?难道这天下的事就是他们父子扛了不成?” 这话说到小姑范夫人心坎里,苦笑叹着: “我拦不住他……” 死于战事又岂止是他们父子? “你和他说,便是为国效力要立军功是男儿志向,如今京城里就有机会!”范大夫人此来正是和要小姑子商量,范夫人隐约听到了风声,同样要向范大夫人打听消息断了儿子去宣州的心,连忙问: “听说文存临时得了一个馆差?” “正是如此!文存的前程我也管不了,他不听我的。但这回不一样,成亲的事我是和他约好了,他从翰林放出去得一个安生的实缺主官,就一定要成亲。他是答应了的。再敢糊弄我可饶不了他——!” 1014母亲的相法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大夫人为范文存年纪拖大了不肯成亲愁得头发都要白,偏偏他是小儿子,偏偏是陛下跟前得宠,不论是传宗接代的父母之命,还是威胁挤兑这小子不给零花不帮着谋官,范文存那就是软硬不吃,急了就闹着要出使吐蕃。 范大夫人装病的法子也使过了,没奈何,眼下终于得了这个机会:“他如今去班荆馆陪北国国使——”两位夫人互换了个眼色,彼此都明白这差使的用处,“要是办得好。这孩子有机会外放,我就想帮帮他,免得成亲的事他给我推三阻四……” 范文存的老娘终于有机会帮儿子,喜不自禁,范夫人何尝不是为了傅九如此打算? 在京城里平平安安再立了军功,以此自外于外戚不许任官的朝廷制度,也许公主那边做驸马的事就彻底不用提了。外放时得个州官或是转运司的主官,算是大儿子体面地分家,去外地自立门户。 他要带谁成亲去上任,就随他罢,她也不想管了。 郑家二娘子毕竟是他自己喜欢,凑合着算了。 +++++++++++++++ 傅九是想成亲,但郑二娘子没回音,他自然就恼。哪里还听得许文修去见她的事? 那怕这两人是大吵一场,他也不高兴。上了缀珠阁,唯有和他同行的范小学士这时侯一改常态,做着和事佬劝道:“郑娘子她忙着呢。她不是有功夫去你衙门外等着。不就是想说说许文修的事,叫你帮着出出气?” “……你有事求她是不是?” “哪有!” 范小学士绝不承认,他最近在班荆馆做北国国使的陪从勾当官,很需要郑娘子出面劝劝许文修,让许文修去国使下榻的班荆馆里牺牲牺牲色相,打听些消息。 +++++++++++ 郑二娘子毕竟是泉州乡下地方来的,不知道临安里公子们的花样,还在死脑筋思索自语,“许文修去了缀珠阁?我听说他初进京城时,也被亿文白……” 郑大公子曾经被燕国公夫人看中,许文修则曾被亿文白看中过。 从此避之不及,明白俊俏美男子在临安城不是那样好落脚的。 临安居,大不易。 ++++++++++ 车不急不慢地驶到了太府寺的附近。晚霞漫天笼罩在了飞檐之上,果然是下值时分,不少六品以下的吏员们终于陆续走出衙门,回家了。 许文修和她争吵说的那些话,她本来难免震惊疑怒,前几天就抓着一次机会和郑锦文说过了,他不过一两句打发了她:“许文修又不是咱们家的人。是傅九的人。他和淑妃家才是有亲。别看他嘴里时时刻刻是张娘娘,但咱们心里得有数。” 许文修就是脚踏两条船。她连忙附合:“恐怕不仅是如此。我听说御史台许老大人与回京城的周大人来往不少……” “你明白就好。”郑大公子笑着,“这还不提。听说他最近在明州家里很 得意,难免如此。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张狂的时候什么样。有什么好下场?” 想想许文修当年又纳妾又悔婚另娶,过了几年就被平宁侯府钳制得动弹 不得。她一笑作罢。 就算没有她去挑唆,傅九自然教训他。 “许文修那时和我说过要去国子监记档,去了一趟京城——”她坐在车厢,眼望站远处夕阳中的宫城,沉思回想着。郑锦文和她提起过,亿文白家中也捐了官,这位二东主也去过读过国子监,正与许文修同期。 亿文白是好男风的风流子。 “姑娘……” 逢紫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对过往初恋的情思与隐痛。那一日,她隐约听到了许文修绝不娶妻要与二娘子做一辈子没名份的夫妻。 她唯怕二娘子一时糊涂动心了。 否则这几天为何从不提和傅九公子的亲事? 郑归音歪头回想着,握嘴憋笑:“我前几天在万松岭上听曹公公家里来往的小黄门们议论,亿二东主最近喜欢的是徐押班。” 逢紫无言,二娘子出来办差倒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消息都听了一耳朵。 “郑锦文和我说,许文修进了京城国子监就起了攀高枝娶纪府侄女的主意,这才悔了和咱们家想订的亲事,毕竟也没有说定不是?我和他没有真订亲是没错,怪不得他。” 她哧笑着,惺惺作态,“我不也是如此想?” 冯虎慢慢勒马停车。他下车就先寻着了郑锦文的随从,果然就在衙门外的茶馆里坐着。问了后冯虎回来报: “大公子在衙门里。” “你替我去看看,说我来接他。请大公子回家用饭吧。” 她当了一回体贴的妹妹,在车内继续幸灾乐祸地掩唇笑许文修:“活该!国子监里混着玩的衙内们太多了。谁叫他当初一心想出仕到国子监里谋出身?被人惦记上了吧?” 逢紫身为丫头,就算是觉得二娘子这记恨的模样绝不能让外人看到,但还是放了心,看样子二娘子和许文修私下见面绝无私情,她连忙凑趣,道:“是,娘子。奴婢也早听说国子监里的学子,虽然都是官宦之后,但不是太学。” 太学里大半却都是考进来的真士子。 ++++++++++++ 许文修半点也不愿意来缀珠阁,他来此地和傅九上的可不是一个楼门。 傅九走的是南翼楼门,楼前可见西湖名景之莺闻柳浪,他到了主楼楼门。一扫楼堂里雕栏画柱,翠窗乌格,东西面各布置一张巨大云石屏风,西侧临水,屏风上是魏晋七贤的名画。 画边题的诗更是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男风艳诗: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天天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注:安陵君是战国时楚王男宠。得裂土封君,龙阳君是魏王男宠,同样得裂土封君。】 然而楼梯口正面,更立一屏风却是画的春秋时齐国名臣晏子。旁边所题文章以瘦金体洋洋洒洒百余字,一看就是请的宫中御书名手,篇名为《晏子春秋》里第十二篇,曰: 景公欲诛羽人,晏子以为法不宜杀也。 【白话翻译:齐景公要杀一个羽人小官,晏子说法无此规定劝景公不要杀】 这一篇是有名的男风古事里的名句——抱背之欢的来处。 1015抱背之欢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景公盖姣。有羽人视景公僭者。公谓左右曰,问之,何视寡人之僭也?羽人对曰,言亦死,而不言亦死,窃姣公也。公曰,合色寡人也,杀之。晏子不时而入见曰,盖闻君有所怒羽人。公曰,然,色寡人,故将杀之。晏子对曰,婴闻拒欲不道,恶爱不祥,虽使色君,于法不宜杀也。公曰,恶,然乎。若使沐浴,寡人将使抱背。 【白话翻译:齐景公是有名的美男子。一天有一个羽人官即征税的小官很违礼地盯着齐景公看。齐景公不知已美不明白原因就让左右去问,他为什么盯着寡人看?这个羽人官挣扎后痛苦地回答:说了我也是死,不说我也是死。所以他还是说了,因为看到齐景色长得太好看才盯着看。 齐景公气炸了。妈的你这是色迷迷YY老子。他下令要宰了这羽人。这时有名的贤相晏子进宫,他问景公:“听说陛下发怒,要杀一个羽人官?” “是的,他用眼睛占老子的便宜。这是僭越。所以才要宰他。” 晏子回答道:“臣听说,压制人欲是违反天道,厌恶别人的爱意是不吉祥的。虽然这小子色迷迷看陛下,但法律没规定这样的罪就得杀人。 齐景公很懂道理 :“喔,原来是这样理解吗?既然有人爱我是很好的事,拒绝就是不吉利。那么如果我沐浴,让这小子来给我擦背吧。旁白:让他YY个够妈的谁叫老子招人爱?多他一个男的侍候老子也不多。”】 此篇许文修当然早读过,是有名的男风古事里的名句——抱背之欢的来处。楼门前高挂一横匾: 缀珠阁 果然是一处西湖边有名的去处。 他对着主人勉强拱手:“文白兄——” 亿文白喜从天降,噔噔噔快走几步到了楼底,上前携着他的手引他登楼入厅:“打从你这回进京城,我下了五六回的贴,你都不得空。今日要不是我求了傅九带话递贴子请你来,你哪里还记得我?” “……傅大人已经到了?” 许文修勉强笑着问。心里惊疑不安。 前几天他私下里见过郑归音,转头拿到了傅九的贴。他不被吓到是不可能的。然而他毕竟精明,就算是郑二娘子失心疯了去告状也不可能真说什么。更何况郑二姑娘一定会自己找他的麻烦。 他拿准了她不会在傅九面前提男女之事。 她这几天坐车不时去天武衙门前转转必定也只是为了哄哄傅九,免得叫他以为他方准备离开京城,她这里就变心了。 天长日久,谁赢谁负还难定。 谁叫傅大人非跟着大皇子? 许公子心里如此盘算明白,但他还是不敢不来。 “傅大人来了?” “他早来了——”说话间,主客登楼,亿文白使个眼色他也没再催问。 夕阳辉照,散下浅金艳光。 主楼敞厅里坐着的哪一位不是权门公子。只见得锦帐绣幕,玉盏香几、大束的桂花插在了半腰高的曲颈落地黄瓷大瓶中,衣香丽影间,入眼的美人们并不是京城仕女果然皆是风流公子。 侍儿奉上温巾抹手,含情一笑。 许文修渐渐镇定下来,随意取了抹手又递回玉盘巾碟中,打赏了金珠子,规矩他明白的很。并不是第一回来。 楼里的玉面侍儿们果然与别家不同。不作下人打扮。倒个个皆是长衫绢服, 像是旧家子弟。 会文才会交际的侍儿谈笑论诗,风采不凡如阁外西湖水面烟波十里,言语节制的侍儿更是矜持有度,若即若离。 叫人一看便想起岸边青柳,月下无声。 这些侍儿是富贵宅中内宠,绝不是京城巷尾半掩门窑子中的不干净出身。 他们侍奉的自然也不是普通公子。 许文修方一登楼,十几双眼光含笑瞟了过来,亿文白极是殷勤为他引见 诸位同好公子,没料到还有许文修的旧相识。便有人大笑道:“怎么,许兄来了?文白兄,我久在明州城世事不知。但许兄在明州城可是不好这调调的。我就怪道了,难不成风闻中你当年倾心的许公子就是许兄不成——” 这许文修不就是当年让亿文白闹着绝不成亲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上人? 傅九坐在缀珠阁的翼楼房间里,一手持盏,一手看着主楼敞厅。 秋晚夕阳尤暖,敞厅四面半开着漆绿格窗,窗栊上水红纱帘半卷。 桂影飘香,厅中人影往来一清二楚。 他看着许文修一脸发青,被主人牵着手不放,他淡淡没表情,同桌的范文存已经笑得在另一处长榻上滚来滚去,刚进房坐下的许长宁都喷了酒,打理着衣襟忍不住叹着:“傅九,他怎么得罪你了?你使这样的手段对付他?” 许文修这人还有用,总不能弄死他。傅九公子用这样的眼神瞟过来,手 中摇着酒盏:“看他最近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你兄长如今下了决心,在家里让他一步了?” 许长宁果然一叹,起身持壶为他续酒,又为自己和范文存各倒了一盏蓝 桥风云的新酒,举盏相敬,对他道: “我是省心了。家里再不来信催逼着我在你面前求告说情。上回理国公的子侄在明州开了船务司,家里船厂要不是许文修一力坚持着不交出去。哪里能熬到理国公告老这时节?全家都慌了。如今族里谁不服他?我兄长总算也明白,生意上头的事他是不如许文修了。” 傅九早知如此,持盏回礼喝了。 许长宁自然是谢过他这阵子一直帮衬着许家长房。否则许文修早就把家主之位坐稳了。 “小事一桩。”傅九放盏而笑,桌上十色秋果,色泽鲜亮怡人。 一盘子樱桃果子红玉般堆着。 他难免想着郑归音爱吃樱桃馅饼 。但他心情不大好,就没叫人去瓦子里替她买一份送去郑宅。他不愿意花功夫去哄她。 ——成亲的事,她半句回话也没有。 秋果子佐新酒,风味颇佳,他吃了几枚后拭了手,沉吟着曲了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抬眸看许长宁,这好友正把手中蓝桥风云一饮而尽。 许长宁似乎有些心事? 傅九岂不明白他,笑道:“罢了。你兄长是什么性情我也知道。他会不着急?生意上头不如他,但也不用拱手相让。” 许长宁早有此意,只不知道他如今的打算,一听在耳就大喜,脸上还忍着,一径苦笑道:“他已经是生病了。” 傅九一怔,不禁转头和范文存对视笑了起来,许家长房里的大公子许长安一面碍于族里的公议不得不把家里生意放手,一面又不甘心,竟然是病起来了? “长宁,我教你一个法。” 范文存笑够了走过来,拍着许长宁的肩膀,“你快快写信,让你兄长上京城来拜望傅九大人,咱们合谋陷害许文修。他自然就药到病除——” 傅九斜眼小学士,就知道他有目的, |“陷害什么?你如今在班荆馆里做陪从官。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是正事吧?”他嘲笑一句,“你娘早知会了我,让我帮衬着你,全家都等着你立功,你爹到时也不求外祖了,自己就敢去求官家在六部里给你定个官职,马上就让你成亲。” 陪从并监视北国国使,这才是范文存现在的差事。 这事竟然有用得上许文修的地方? “哪能——我最近觉得郑娘子和映风你极是般配。你们也应该说说亲事了。”范小学士拍马屁的目的太明显了。 “……别把郑家扯进去。” 他用眼神警告着这小子,范文存偏还小声笑,眼神瞟瞟主楼厅里,笑道:“傅九,你不出了这主意这样整治许文修,我还不知道有他这样的人材!怎的不叫许文修去四方馆或是枢密院里挂个职?” 他范文存在四方馆里是挂了职的。 朝廷旧例,北国使团来后,专设有正副陪从官。再加上班荆馆里的馆差。 也少不了一伙子人。除了正职陪从官是礼部侍郎,其他陪从官、馆差都要想尽办法刺探北国国情。 这种功劳封赏极厚。连宰相家的孙子范小学士也觉得是升官的机会来了。他不介意兼个职。 奈何他是最年轻的翰林学士,北国国使不时还拐弯抹角向他刺探本朝情报,比如为何立了二皇子为东宫没立大皇子。难不成大皇子不是亲生的?班刑馆里上百人的北国使团住着,越是不起眼,越方便打听刺探北国的朝廷内情。 四方馆专有一个司局掌情报。他一得陪从官的差事就临时挂了职了。 “我想着,我以往和郑娘子闹别扭,实是在心胸不广。”他自我批评着,傅九能不明白他?不就是认定郑二娘子在刺探军情上绝不可能立功,就觉得自家赢她是赢定了? “四方馆?”许长宁还没料到这相府公子的机巧。 “别理他!他想在官家跟前立功想疯了。”傅九摇头。 范小学士仰面看天,不理会傅九——他一定是嫉妒。 傅九睨着他。他去边军里杀敌御边时,范文存还在宫里睡觉呢。 许长宁隐约猜到这小学士有什么新鲜不上台面的主意要用上许文修,对许文修绝不是好事。 他何尝不打主意,但瞅着傅九那不咸不淡的神色还是叹着看范小学士,故意道:“要是这样,郑家就要恼了。郑大公子在明州,哪一处不要用他?赵若愚在楚州难道不要用他?傅九哪里顾得上我——” 说话间,他瞟着傅九,暗示着有郑二娘子在 ,傅九就是见色忘友。傅映风瞧出那眼色,抓个果子砸过去笑骂道:“胡说!” 许长宁委屈,拉着范文存诉苦说明州水师里过命的交情就换来了这一句他不想活了,三人互相笑骂,活脱脱倒是和中楼厅上好男风的公子们一样调笑。 傅九到底是骂道:“我现在有功夫管明州的事?让你兄长上京城来,难道是见我?” 许长宁一怔:“见谁?” 1016抱背之欢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想个法子,叫许家长房里的公子来京城,见见咱们家大公子。”郑二娘子盘算着要让许文修的对头来见见郑锦文。 她本是和许文修见过后,心里不高兴,想教训教训他,但她一听缀珠阁就吓一跳,以为傅九公子也有男风之好。她赶紧就去找兄长问个清楚。车停在了太府寺,衙门灯笼刚点上,冯虎进去找人。 逢紫在车里忍笑劝说忧心仲仲 的二娘子,道: “二娘子,必不可能。否则大公子岂会不提醒娘子?” “……大公子他也去过缀珠阁吧?”她用怀疑的眼神看丫头,逢紫好险没咬到自己舌头。支吾着说没出话。 她今日连吓再吓,瞪大了双眼:“真的去过?” 郑锦文也好男风? 她突然就恍然大悟,摸了小镜子照自己的花容月貌,大喜着:“原来是这样!”她这样出色女子,郑锦文当年一直嫌弃她又土又丑。这根本不是她的问题! 是因为他好男风! 逢紫听得二娘子如此想法,连忙就把郑大公子当年在京城里的风流史全泄漏了出来,中瓦子里的小唱戏子,东瓦子里的名伎,西湖上出了名的风流船娘,东城四十万禁军坊里,还有守寡的酒家娘子。更不要说明州城有几个外蕃新罗人聚居的戒蕃坊离临安城也就是二三日水路。大公子在美貌新罗女里是如鱼得水。 但郑归音不相信。 “这些都是掩饰!”她认定了她打小被郑锦文嫌弃,就是因为他好男风。 如此想着,她精神大振一扫往日里的自疑,暂时就不在乎傅九也去了缀珠阁。 傅九当然是不一样的。 她自我安慰着,傅九很喜欢她当然就不可能好男风。还说要和她成亲呢。 但凡是嫌弃她丑的,必定都是好男风。 +++++++++++ “二妹来了?在外面?” 郑大公子本来要加班,听得妹妹到衙门外面来接他,心里满意觉得是二妹觉得他要成亲又要离开京城了,所以舍不得他。逛街的时候顺道来接他。 他就决定不加班,提前回家。 果然他一出衙门,她就半揭窗帘子笑脸迎人,他上马在路上和她说话,终于就发现了不对劲。她一直躲躲闪闪用怀疑的眼神看他。 因为逢紫把他在京城里曾经和赛观音一夜风流的旧事都泄漏出来,她终于就不得不暂时承认: 不能马上认定他好男风。 这事还要多想想。 精明如她,自然旁敲侧击:“哥哥,夏家的亲事……我们今天去不去夏府里?” “不了。今天陪你说说话。” 郑大公子觉得自己是好兄长,私下叫季洪在瓦子里抢了她最喜欢吃的樱 桃饼热腾腾装了两个食盒子,他叫人全送去夏府给丈母娘,没买吃货妹妹的份。 这当然不重要。 他亲自陪着不就好了?兄妹就不要计较那许多。 郑二娘子震惊地发现他完全不想念夏娘子。 这还没成亲呢,难道不是应该找尽借口去丈母娘家里献殷勤吗。 她丢个眼色给逢紫,车厢里的丫头哭笑不得。她听了都觉得大公子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郑二娘子一定要弄明白,兄妹俩到底还是去了夏府。夏府的门房一看亲家姑娘和新女婿来了,连忙开门迎着,又飞报了国舅和国舅夫人。 “夏兄在不在?”他下马笑问,打赏大方。自然让丈母娘家的家奴们事事说他的好话。落在二妹眼里,这又让她更难以判断。 “回郑公子,我们四公子刚出门了。但老爷夫人和几位公子都在,两位姑娘和姑爷今天也要回来呢!” 她一听,含笑下车。这样夏家亲戚都在的时候,最容易找机会逼出真相了。 “喔,是傅九叫你们四公子一起去吃酒了?” 郑大公子大方就是有好处,转眼就知道了夏逊的去向,她一听终于就吓一跳,总算想起了傅九去了缀珠阁。 她进府门前转头递了个眼色,冯虎无奈地明白:这是让他叫人去盯着的意思。 傅九不可能好男风,但她还是要盯着。万一他是男女皆可呢?她出身泉州城,见过海船上的契兄契弟,他们上岸后照旧成亲娶妻生子。她用怀疑的眼神盯着郑锦文进了夏府。 +++++++++ 在国舅府里排行为四,同样挂了刺探情报的四方馆职的还有夏逊。 他骑马出城,从南翼楼上到缀珠阁的时候,确实也觉得这地方不应该来。但 他毕竟也是皇亲国戚家的公子,年少时当然也不可能对缀珠阁不好奇。 自然不是第一回来。 他熟门熟路进了南翼楼的房间,因着南翼楼本来是一处独楼,风景独对雷峰 塔,如今还在一位老太监的手里。 亿文白只买到了主楼和北翼。 但那老太监不在乎这一处,给了族里子侄随他们玩乐。三处楼都以飞廊相连,主楼与北楼是大名鼎鼎的缀珠阁,南楼就是双飞楼了。 夏逊大人平常不露痕迹,真看到了许文修这笑话,他吃惊着:“许文修也是他们一起的?我听说当初国子监里对他有意的人不少,妨着他平常全无一点表示,家里妻妾也多。便没有动静 。明日若是他进这里的消息传出去,想和他结交的人便要踏破他的门了。” 傅九若无其事的微笑:“我一直觉得他容貌不凡。在我之上。” 夏逊无言看他,范小学士笑得再次在榻上打滚,大笑着道:“这许文修是家 里安定下来坐稳了家主之位,在外面就腰杆子越来越硬了。难怪敢和我们九公子在京城里争风头抢美人——我们九公子什么阵仗没见过!?” 混世魔王傅九确实早就看出,许文修的长相本来天生偏文柔,但历练出来十 二分的刚强气质后,正是雌雄莫辩的美男子。 最易得男风公子们的喜爱。 但他不出声,一脸谁理会这小子的表情,许长宁暗笑着,他这是觉得郑娘子心里太明白压根看不上这小子罢? 范文存故意附耳对表弟道:“你还有什么招?使出来,我也觉得这小子 最近张狂了些。他最近也想上兵部侍郎周大人的门?看准了周大人有希望要做左相想投靠?” “凭他没这资格。” 傅九笑了, “赵若愚还差不多。” 夏逊听了这一句入耳终于就明白,傅公子的真情敌只有赵若愚。 对付许文修只不过是玩笑而已。 郑二娘子觉得亲事已经订了,郑锦文难怪爽快地答应不纳小妾,就是因为暗地里有男宠?她眼下没机会抓着冯虎问,逢紫这丫头又一定是庇护郑锦文。 再想想他一直没纳妾,爱恋着张昭仪,沉着镇定如她亦越发觉得不妙,什么只爱张娘娘这其实是掩饰。掩饰郑锦文好男风? 她非拖着郑锦文进了夏府,拜访一下丈母娘。名目也容易,商量婚事里的喜娘安排: 比如郑家是外来人,族亲不多就雇了三个京城里平常做老了的全福娘子扶新娘子下轿、在喜房里铺床、撒果子说吉利话儿等事。 “老夫人,这事儿……” 夏家是一起雇还是家里有用得上的人手? 能省就省。郑娘子一进门吃了茶就向亲家母表达了这意思。 在夏国舅夫人惊喜赞同的眼神里,她连忙又说了夏郑两家的女管事都商量了不知多少回,有些人手就想省,最后的主意还是得她们来拿,她察言观色地笑道:“老夫人,咱们两家占了一个便宜,从夏府和荣坊到水仙巷,走大街两条路,走巷子和水路还有两条。道上方便。离得又近。有些人手不需得两边花钱。” 1017国舅夫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话深得夏国舅夫人之心,但老国舅夫人年上五十,有福气生了三子二女,操办了五场亲事,族亲里的亲事更是少不了向她讨教,她岂会轻易开口。一径地含笑听着,又拿眼示意召儿媳妇们来,丫头们呈上了一巡巡看果和点心。 因为果品换了两次,点心连换了三回,第一巡外头买的二十碟子精细吃食。接着是厨房做的十二碟子劝碟。第三巡就是六个碟子亲家姑娘爱吃的。 新茶亦换过两回。 夏府里老夫人端着长辈架子什么话也不说,三位少夫人都同坐着陪亲家姑娘,这热情足以让郑家小姑娘明白老夫人和她一拍即合。 然而,她一扫特意端出来的樱桃饼,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郑锦文真是白眼狼! 亏她像亲老娘一样帮着他打理亲事。 老夫人终于开金口,就是刻意夸赞是新女婿今儿送来的瓦子热食。听说亲家姑娘也爱吃。想是家里也早送去一盒子了。 她深知没有。 最近几天,不提白眼狠郑锦文,连傅九都没向她表示关心了。秋天里瓦子里泛索吃食是花样最多最好吃的。居然没人惦记给她送一份? +++++++++++ 傅九心里不喜她和许文修见了一面,连着几天不去见她。至于用贱招整治许文修,他自认还没压根没动手腕呢,这人有用。 缀珠阁里,范文存语重心长处处袒护对头郑二娘子,道:“周娘子的那书画铺子,是你娘送给她的?管事伙计里还有你家的旧人是吧?如今说来,她在你的地盘上,和许文修大吵一场,让他弟妹和尉迟家弟妹退亲否则饶不了他?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再挑的话你就娶不到老婆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他斜眼看这小子。 “让郑娘子和许文修说说……”他附耳嘀嘀咕咕。傅九把酒盏一放就要翻脸,他就已经躲到了许长宁的身后,嚷着:“在京城附近刺探军情这样好的事!别人抢也抢不到!许文修不是科举出身,有这个机会他才巴不得,他又不是程青云抢不到出使敌国的机会,也没能耐和郑抱虎一样去捕盗捉反贼,绝干不了和你一样样去边军受罪做臭大兵御敌守边。你算算——他要做六品以上的主官就只能靠这个机会了!” 又嘻笑着讨价还价, “我也给郑娘子记一功怎么样?算在郑锦文头上——”他得意洋洋,“她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了。” 许长宁已经笑得发颤。夏逊只觉得没眼看这范家小学士,傅九也忍俊不住,骂着:“你自己去说!说北国国使指不定好男风,让他去使个美男计!” “他不会应罢。这事,叫郑二娘子帮着我说说——” “不行!”他拍桌子瞪眼,范文存就不敢再说了。 傅九的意思明摆着,不要把郑家扯进来。 “|这是为国事效力,人人皆应该争先!”他很是不愤,“我看许文修的考卷,他诗书理得,为人精明,谈吐得宜。还懂榷场生意。我才觉得他行,又不是真让他怎么样,就是去班荆馆里当个差罢了,碰碰运气……” 馆里那根本不被美女所迷,口风极紧的北国国使,万一他为许文修神魂颠倒呢?陛下一直在催问,枢密院有敌情奏上,金国皇帝的太子重病已是药石无用?是真是假? 一定要把事查实。 夏逊和傅九低声商量着这枢密院里来的情报,范小学士暗想着,急国事之所急,眼珠子在缀珠阁主楼里扫来扫去,看着亿文白含情脉脉,再看看许文修那强忍着的脸,他笑得打跌,可不信他自己出面对这小子能说通。 许长宁瞟来,见他那一门心思转诡计的模样,纳闷问傅九:“许文修如今要选官。有体面了,怎么肯干这样的事。郑娘子怎么能劝动他?” 他面无表情看了许长宁一眼,他就知趣陪笑,溜开了去向范文存打听。范小学士叽咕:“也不用她劝。我能让她干出这样的事吗?我听傅九说——” 他瞟瞟表弟, “傅九说她,在秋祭上得帮着那什么赵若愚的爱妾汪云奴弄个九品的推恩诰命,你看,她要是有这手腕在张娘娘跟前求过了,许文修就得掂量掂量,他六品以下的官是不够的。” “……?” 范小学士一掸衣袖子,眼角上挑,乌幞帽沿上斜插一枝桂黄枝,在窗外紫黄色晚霞的映衬下,果然是风流俊俏的京城公子,他瞅着许长宁,露出你真不懂风流的眼色,拉着他走远几步避开傅九,他猥琐挤眼悄语着,“许文修寻她说话。” “对。”这又怎么了?不是她威逼许家断了和尉迟家的联姻。真是凶悍。 “许文修明知这事要得罪郑家,不就是还喜欢她,想娶她?”他叹着,煞有其事,“他弄出这联姻的事,就是引她来见,一慰相思!” “……”傅九居然还让你喘气活着?他默默地想。果然你们才是亲亲表兄弟 然而他亦明白,范文存说的有三分真。 瞅瞅傅九那脸色,不就是吃醋所以来整治许文修?他如此一想,暗暗又向范文存请教,他得意小声: “她替别人弄诰命,她自己将来成亲前必也要弄一个诰命风光体面进夫家。这才叫门当户对。她参选不就是为了这个?和我争什么内库官那完全不可能。” 范文存自觉很理解郑二娘子的盘算,宽宏大量不与小女子计较, “她那样奸猾,至少也能弄到七八品。指不定她会拍马屁还能弄个六品。凭许文修那一辈子升不上六品的小官能配得上!?” 许长宁听着居然也有几分道理,范小学士指点叹息着, “许文修怎么着也不像是潘玉郎,想配个燕国公夫人?郑娘子爱傅九,是因为傅九官大——” 傅九忍着没过来踹死他,他又深沉,“许文修为了和傅九争一争,就得立功!眼下我就是给他这个机会——” 向北国国使使美男计! 许长宁笑得发抖。觉得他这主意真是上不了台面。也难成。 他在家里都听说过,许文修当年上京城读国子监对亿文白避之不及的事。 “我没在家,只听说他当年就上了京城来国子监入学,后来回去就不打算和郑家联姻。要娶纪府的侄女?”他回头倒问傅九,“你听说了吗?郑娘子怎么说的。” 这时,却看到一名美人到了房门前。 房中众人皆瞟了过去,刑碧叶低头施礼:“侯爷请公子相见。” 秦侯府确实也在此楼中。 1018国舅夫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清远侯府中,秦文瑶秦娘子坐在内堂,看着心腹人拿着了秦侯爷的娈童男宠。 “侯爷让你在富春县那边干什么?” 她打量着这姓白的庄头,因着年纪已经上三十,长须三络又娶了妻子有了儿女,是富春县里十几个庄头、帐房之一。就算是年轻时有冠玉般的容貌,如今看起来依旧风采不凡,但仍然只是比平常人更养尊处优些。半点不像是侯爷的爱宠。 所以她的人就被蒙骗过了 “你竟然也敢回来了。听说母亲在的时候,把你赶出府的?侯爷却把你安排在了外地的庄子里,这几年我竟然全然不知道……” 她冷冷地笑。要不是乳娘记起了这回事,她真真是会放过了这个庄头。 白庄头跪在地下,淡着脸一声不出声,但因为秦大娘子的仆从拿出了府里的身契,这人可是签了三十年的仆契,待得再拿出他随身的财物,里面一盒子钱券竟然不下七八万贯。 “非要告到衙门里,说你偷盗主家财物?” 秦娘子端茶轻吹,眼皮子也不撩一下,“近些年我在家,就没听说过府里有相貌的童仆侍儿因为侍候侯爷出头,他的性子我如今也明白。一时一好的。如今他不好男风了?他最近又看中一个小妾,带着出去游湖,说不定这几天在城外西湖庄子里就不回来了。” 白庄头终于脸色微变,知道再指望秦侯爷回来救他也不可能,她一拍桌子,厉声道: “你和富春县的反贼有什么关系!” “没有——!小的不敢——!”他吓得脸色惨白,终于颤抖开了口, “大娘子饶命——!小的哪里敢……小的和富春县的卖私盐的反贼们无关。只是替侯爷办差。小的这几年是跟着朝廷走马纲的商队,沿江到了四川边境。别人买马、运马,小的就从北虏国弄点盐过来卖.。这不算是私盐,不是咱们赵国的盐!” “什么?” 秦文瑶还是头一回听说,立时就明白这白庄头怎么多年还是被府里父亲留着,她禁不住反问,“你是说,你是在边境上拿了北虏国的盐,在赵国这边卖?” “是,是!大娘子。北虏国也是官府卖官盐。私下同样有私盐贩子和大商。他们在边境卖些盐给小的。”他指着盒子里的钱,“这是府里给小的买卖私盐的货款。小的半分没乱来!做这种生意,咱们这边的茶盐巡检司也不可能到他们境内去捉人拷问。这样咱们侯府里私下里卖些盐就不会叫人知道——而且本钱还能便宜上一半!” 一厅寂然。 秦文遥半晌没出声。她身边的乳娘和三四个官家心腹都面面相觑。 渐渐的,秦文瑶的脸却是越来越惨白,命人把他押下关好绝不可放走,她才回到内室,一进门就摔倒在地。吓得一直恍惚的乳娘吴氏猛然清醒,连忙惊慌去扶:“大娘子——怎么了?” 她根本站不起来,伏在乳娘怀里终是落泪泣道: “|这……这是通敌!这一个说不清,就是通敌——!抄家斩首的重罪!” 她终于就明白,傅映风为何私下和她说过: “早些嫁出去。” “映风哥哥——” “不要问。便是不中意赵若愚,你看中了谁,和我说。我自为你去设法。” +++++++++ “爹他——他糊涂了,他糊涂了!” 她泣不成声,“长公主——潘家一定知道了!他们也一定有份。长公主看中映风哥哥为驸马,就是为了让他帮着把这事揭出来。这样保住了潘国公府。映风哥哥又能得了爵位。” 吴乳娘这时也六神无主,隐约就知道秦文遥这话说得半点没错,也忍不住哭了: “姑娘,快些嫁出去!凭着吴家在,你只要出嫁了不会被侯爷连累!” “来不及了。长公主不会再等了。”她终于扶着乳娘的手起身,含泪绝望,“那姓白刚才不是还说了他是跟着朝廷押运马纲的商队?马纲那不就是张宰相被罢职的原因?” “什么!?”听得告老回家的张相公之名,吴乳娘才知道大事不好。 “陛下从吐蕃买马是为了江北边防,咱们府里的人混在其中却趁机在边境与北虏商人交易。这如何说得清?是我大意了——太后保不住我们家!” 她站起来伏在床上痛哭,恨的竟然是自己闻一知十, “映风哥哥去江北也是查禁各军里的交易。这是哪来的消息?北国国使素来傲慢,他在京城里,一旦在陛下面前说起他们国里的私盐卖到了我们这边,请陛下查禁,陛下岂不大怒?长公主……长公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舅舅府里必定也参与这生意,怎么还顾得上我?” “大娘子!” 吴乳娘别的不明白,这宫中倾轨转眼间就明白,竟然是长公主母家和太国舅吴府里都涉入,查下去秦侯府岂不就是下一个纪侍郎府? “大娘子——!张娘娘,咱们去张娘娘跟前求一求!” 秦文瑶摇头,终于是拭泪而起:“不行。这让太后如何自处?” 她推说头痛,避开吴乳娘,到得天黑才到了前院,召了平常跟随已久的她自己在各地田庄里看中收编在身边的几个心腹家将,他们也跟着她去过富春县,她轻声吩咐: “去富春县。请郑三郎马上回京城。” 说罢,她也没取什么信物,袖中递给他们一角金银丝蝉翼般的料子。 家将连忙接了。 她凝视着这衣料,这是郑抱虎这次回京城后骑马在秦侯府驸近跑了几圈马,特意从她的 楼前院墙走过。墙内生长着金银桂的花枝,丹黄飘香,她在妆楼上亲眼见到他发髻上发巾在秋阳黄桂中起伏扬起。 他没有戴冠,只是在发髻系着的一张金银丝宽幅镶玉发巾, 她打听了,是他送了几匹新料子给二姐,那郑二娘子亲手为他做的新头巾, 她记是北边京城里的料子,不是公侯旧家里已经没有了。但她母亲有几匹子做了嫁妆,如今她找了出来,剪下一角,叫家将: “带过去。他会相信的。” 然而,回了内院,她平静叫了对她忠心但这事不便与闻的吴妈: “叫人去请父亲从西湖回来。说我有要事与父亲商量。” 她的亲事。 1019许公子旧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缀珠阁主楼厅中。 许文修最恨被人提起被亿文白纠缠的旧事,然而傅九连着几天下贴子请他来缀珠阁,他不得不来。眼前和他招呼的旧相识贵公子又得罪不起,他只能暗骂着,面上早就熟练地拱手寒暄道:“不敢,不敢,承恩侯世子如今也上进京城了?有些日子不见了——” 淑妃的大弟傅映松名字取得雅致,生得亦不愧是宠妃的一母同胞。 他玉面修眉,风流俊俏,银盘脸和亲姐姐竟然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如今一身侯世子雪白锦袍,鹤龟山水银丝暗纹精致,胸口悬珠佩珞。 这容色连许文修也不得不暗中赞叹。 难怪他亲姐淑妃在宫中有十年盛宠,全因姐弟皆生得珠玉一般极贵重的相貌。 这小子之所以及不不上京城四公子,完全就是脑子太草包了些。 “不知傅大人可来了?”他在与贵公子们的应酬中,再次回首低问亿文白。 亿二东主见得他今日全不似以往那样冷淡,欢喜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只觉得不枉他一片真心终于被看到。 他这时就不记得宫里的徐迟了,这几年他中意的美男子们和许文修这初恋意中人一比,不过土鸡瓦狗一般,他连忙道: “来了,范小大人前阵子接了国使到城外班荆馆,好不容易安顿下来 才得空出来和傅大人吃酒。他们范家公子们有些国事要商量。今日借了我这里的地方——” 范府公子们商量国事凭什么要来你的缀珠阁!?他们又不是你这没节操养娈童的人!许文修觉得自己纳小妾是天经地义,亿文折私下里纳男宠就是无知草包。他简直想当场咆哮出来,然后踹开亿文白就转头离开。 但他看着亿二东主一脸深情似海的神色,再看看这楼上的好男风的侯府世子、其他公府、郡王府等公子总有十来位,皆是皇亲国戚和一二品高官子弟。 他沉默忍耐。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 眼前楼厅中,权门公子们皆是左拥右抱,与侍儿们笑语谈情。 但这缀珠阁不时有衣裳寻常的俊俏公子登楼,攀附了过去,或是临安城口音或是外地新来的公子哥儿。 落在他眼里,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小京官子弟或是普通富室官家的子弟。不走这条道根本攀不上这样的人脉。 当年的他也是因为想结交权门子弟,才和亿文白走近。 他不过是想起旧事。 如他一样,郑锦文当年进京城遇上燕国公夫人,不过也是想结交些有用的人脉。但他连国子监都进不了,郑锦文是连宋籍都没有的归正游学子弟。 但许文修太清楚,郑锦文不是常人。 这人那时就在东海上做起倒卖宋钱货币的大生意,和高丽、扶桑人颇有往来,暗地里已是有富可敌国之流言。他别走歧径,经了明州城新罗人坊里的新罗人引介到京城,居然就混进了燕国公夫人的贵人圈子里。 只因着高丽建国,新罗人近几十年大批逃入本朝。新罗美人颇有几分名气,临安城有几家公府里都纳有新罗小妾。 +++++++++++++++ 郑锦文恭立在书房,眼前是老丈人夏国舅。 岳父大人提问起船务司里的差使办得如何,去明州城可有人帮衬,他自然乖巧道:“是,老大人。倒要向老大人讨个人手作个心腹人,到了明州才施展得开。” 岳父很是欣慰,点了点跟前最小的三儿子: “他在县学里倒学过算学。律科也当得。出不了大主意却误不了你的差。又是自家人。我不在,你教导着他罢。” 夏三公子才二十五岁,和父母跟前寄养大的族弟夏逊同岁。比夏娘子还三岁。他刚成亲没两年,也有个八品的虚职还没得正经实缺。一看就比郑锦文要生嫩。 但好在脸生得和父亲一样能镇住场子,自然就站起来持下官礼,恭谨和妹婿打了招呼: “大人——” “不敢。还请舅兄多多关照提点了。”两人施礼后各自客气坐下,郑锦文知道这就是张娘娘打发过来盯着他的人了。果然就是联姻做了亲戚就顺理成章。难免还多瞅了三舅哥几眼,想着当初一件事。 夏三公子和张昭仪同年,张相公当初还说过女大三抱金砖要联姻。 如今看看是没有成了。更没料到如今和他郑锦文做了舅婿。他不禁微笑,夏三公子连忙还以微笑。 国舅没料着他想起旧事,只以为他看三儿子看得顺眼,自然欢喜,郑锦文又看岳父:“成亲后,也不知娘子是不是随我去明州城。这事还要向老大人讨个主意。” “去当得,不去也当得。”国舅很开明,夫唱妇随本就是正理。留在家中侍奉公婆亦是妥当,“你那边安排得如何?听说许家和你们家如今也走得近了?”老大人这声腔,当然是知道许文修和郑二娘子悔婚闹翻的事。 +++++++ 不但是老岳父,郑娘子和亲家母说话时,国舅夫人其实也想问问明州城的情况。她私心里是想让养女和女婿在一起。一来,没得和小姑子天天一个屋子里容易拌嘴。还是跟着夫君正好。 二来,郑老爷和张夫人成婚,一个后娘在家里可不是好事。 其实这亲事,国舅夫人并不满意。 她与国舅可是原配夫妻,几个子女嫁娶的也都是父母双全好人家。怎么偏偏给养女挑了个这样的人家?岂不叫人说他们夫妻薄待? 但张娘娘中意这郑家。 夏逊又看中了郑锦文是个能干人。配得上他亲姐妹。 再想想郑老爷的继室康安县夫人是陛下潜邸旧人,这后娘与别家不一样。又有了年纪不会再生养儿女闹出后娘偏心的家事。她也就默认了。 郑娘子吃了两口点心,放下樱桃饼,已经暂时不认为郑锦文好男风,她再在心下把兄长骂了几句白眼狼,转眼舒爽,觉得平常挨的骂和受的白眼终于找回来了。 她瞧瞧夏国舅夫人沉吟的神情,又打量了老夫人耳边的金掩鬓、发髻上的钗珠皆像是旧珠宝拆了重新打的新首饰,又讲时尚又讲节省。 她就心里有底。 因为是小辈,她就厚脸皮直说了价钱:“夫人,全福娘子雇一天就是五贯。再加打赏喜钱。喜钱也要个好听的彩头是八百八十八文。一人一天就是五贯九百文,再加茶水喜饼着吃着。六贯是有了。少不了又要弄个六百六十六的吉利口彩。按例。这钱是新娘子家里出喜娘钱——” 看看夏夫人点头,她又翻着两家的亲事单子,体贴着, “夫人若是愿意,我们这样安排,就雇这三个让她们先在夏府里侍候开了脸扶了上轿,再去我们府里铺床?马车快些耽误不了。也就是一天了。” 她深知老夫人是夏国舅是乡下进京城时带来的糟糠老妻,不能和平常国侯府里的夫人们同日而语,事事说透了。 果然,夏国舅夫人不让几个儿媳妇来办这亲事,而是亲自出马。绝不是没有原因。 她仔细听过又观察了郑家娘子的神情断定她不是客套,夏夫人没觉得这是小姑子操办亲事抠门虐待嫂子,终于开口商量道: “亲家姑娘,你知道的,夏逊和她妹妹是养在我跟前的。我这孩子倒是有两位婶子是全福娘子,也是准备了喜钱的,家里人不好说雇不雇。同喜罢了。五个人足够了。也打理得手脚快。就是全福娘子的喜服是新做,还是——” 喜服钱是男方出。所以要和郑家商量。 夏国舅夫人其实也谨慎。 夏逊兄妹不是亲生的是族亲寄在膝下抚养,她要和自己女儿出嫁一样节省费用又体面,亲家若是个计较人必要骂她苛待养子女。 这事儿不在钱财,全在儿媳妇们年轻少经验,分寸拿捏稍有疏忽就失了夏国舅的体面。她才不顾年老亲自打理。 自家的孩子随便点好说话,别家的孩子需要讲个体面。 这才是正经人家。 1020许公子旧事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大公子出了书房,跟着来了内堂,正听到妹妹和丈母娘这番话,他便也琢磨出这个道道。知道二妹和卢四夫人姐妹一场是深知此理。 她前几天去了天地一池春,不是还沮丧修国夫人偏心? ++++++++++ “你姐姐没有了生身父亲,我便是多顾着她些,也是应当。”修国夫人是如此说的,“你在船上,我以为是你跟着你爹,不是故意丢下你!” “你多照着谁,我不管。没顾上我。我是知道的。” 她冷笑回答,六岁的时候她当然就明白亲爹也有自己的新相好, “我可没说让你不要顾卢四夫人。” ++++++++++ 他便不吭声,见过岳母,又和一家子哥哥嫂子都见了礼,眼睛看到二妹。见她在夏家倒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恰在了这当头,老夫人的四女儿、四女婿,五女儿和女婿来拜,两下里厮见过。四女儿看了亲家姑娘在亲事单子上写的安排,就靠进亲娘怀里撒娇: “娘亲偏心,怎么我嫁妆里没有铁木力的家私做嫁妆?六妹就有?” “你这孩子——叫亲家姑娘笑话你——” 夏舅国夫人啐着这孩子,郑二娘子是有些尴尬,本来她最灵牙利齿,一听这事居然就不会说话了。郑大公子心微怔,看了她一眼。 好在内堂上济济一堂,夏家的儿女媳妇女婿们太多,没人看出她的异状,舅夫人就啐她道:“给了你嫁妆,和你几个嫂子的聘礼一样。是你看中你二哥给你嫂子新买一戴金银妆套盒子,非和她说了把你的铁木力家私和她换了一套,给你二侄子的书房里用。还说你大侄子有了一间书房,你二侄子也要一模一样才好。你去查查你的单子,你几个嫂子的聘礼和你五妹的嫁妆,多了铁力木家私哪有你的金银妆盒?你爹和我亲自对的,你们这些嫁妆,全都一样——” “娘亲生了我们,个个都不一样,偏偏成亲的东西都一样,我打小在老家里穿的衣裳,要不就是哥哥们的。进京城了哥哥们用灰绸子做裤子,娘亲也用灰绸子给我做。我和妹妹们穿着一点也不好看!” 五女儿腼腆地笑,四女儿还嘴啐,撒娇看着夫君,“我嫁到了夫家,才能花花哨哨了一回!想怎么穿怎么穿,娘给我挑女婿是好的。就对我好了这一回!” 四女婿正和岳父说话,含笑看了妻室一眼,郑归音瞧着就羡慕了。人家一看就是夫妻恩爱。接着,她也瞧明白了,果真是这四女儿在娘面前最得宠。其他兄弟姐妹都得靠后。 “你怎么不说我给你大哥做衣裳,你做了两身红,我也给他做两身红?他都不敢出门?” 一屋的子女都在笑。自然岳父就留了女婿们一起用饭:“亲家也在。正好一家子。” “娘,你看——”四女儿在内堂上等着吃饭,闲着没事又从郑娘子手里借了单子看,转头就和郑归音商量,“郑娘子,别嫌我多嘴。家里几回成亲都看腻了!咱们换个地方采办喜轿围子吧。东门那面新开了一家绣铺。那刺绣和用料,我看过两回真是比我娘挑中的绣坊里要强多了!又多费不了几文。我来给六妹妹出这个钱。” 郑娘子当然不会觉得换个绣围子是大事,刚要点头笑应,什么钱不钱郑家不差这个钱,话到嘴边就被老夫人拦了。 老夫人骂着四女儿:“胡说,不要为难亲家姑娘。” 又和郑归音笑着, “你别理她,不瞒亲家姑娘,他们兄妹娶媳妇,嫁出去都是我操办。我看中那家做的轿围子,针钱好又喜庆。六儿虽然不是我生的,自然和他们兄妹是一样的。换一家是怎么回事?” 她一听当然就笑着不出声了,老夫人又骂四女儿,“怎么你五妹妹和你一样做媳妇了,回娘家就从不埋怨!” 五女儿抿唇笑,果然就是个文静姑娘。郑娘子看看同样期文的五女婿,开始觉得郑锦文有眼光,找到了一门上好的亲事,联了一门好亲家。 连四姑娘那样自来熟,伸脑袋过来挨着她坐,郑归音也不嫌弃。这夏四娘子看郑家的聘礼单子,又看夏娘子的嫁妆单子,她也只觉得这姑娘有趣。 转眼四女儿又不满意了,问了她两句,转身就找老夫人:“都说娘亲最疼我,我想换个轿围子就不答应,如今我要自己出私房给六妹妹换。娘也不答应!” 四女儿果然就是个事事埋怨的主儿,偏偏生得娇美可爱,两个酒窝儿不言不语都招人爱,连郑娘子都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听她又撒娇: “娘——怎么我说我生辰到了,娘也不把皇后姑姑留下来的那副珍珠络子给我?我还想着进宫时戴给昭仪娘娘看呢。珠子又亮又粉的顶得上平常两三颗呢——” 夏老夫人明摆着当成没听到,她哪里罢休,滚进老娘怀里扭着问:“娘,那不是宫里赏的,是皇后姑姑身后留下的私房里说了给娘你的。娘给了我,我带着回夫家又怎么了?我只要那一件成不成?皇后姑姑其他的首饰全给嫂子们和妹妹——” 她一个劲使眼色让少夫人们一起来劝,好早点淘摸到亲娘的私房,少夫人们笑得不行。内堂里,连国舅和公子们都叹气摇头。 四女婿有点不好意思。老岳父倒是请女婿包涵:“好在是在家里,随她罢,她娘自然教她——难为你了。” “哪里,父亲,她就是思念父母大人,在家里我母亲也最爱她会撒轿,说些玩笑,说岳父母大人生得好女儿,家里说说笑笑才是承欢膝下。” 女婿的话很中听,未来的女婿郑锦文在一边默默学习,岳父大人反是觉得四女婿在家里一定被女儿折磨得不轻,长叹着:“多亏她早早嫁出去了。在家里,你几个舅兄都被她折磨得不轻。看着好东西就没有不要的。只亏她娘在,还能镇服镇服她——” 郑大公子前阵子收丈母娘的诗信催婚时,还没觉得如何,如今就看出来夏国舅夫人太拎得清。 果然她一面摸着四女儿,搂在怀里怎么也爱不够,一面骂: “等我过了六十不戴,把这一套珠子叫人重新打了,打成七件珠子首饰——给你们一人一件。” 说话间,老夫人眼睛看向几个儿媳妇,少夫人们都笑着谢过婆婆,五女儿也抿唇点头。她又看郑归音,“夏逊的媳妇,还有你嫂子都和他们一样。” 1021许公子旧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听了,也觉得夏家家风极好,这法子才对。 夏皇后薨逝留给弟媳妇的首饰少说应该有好几盒子,没一件不是好东西罢?那珠子璎珞她听着都心动了,凭什么单给四娘子? 分得不公平必要让儿媳妇心里埋怨。 “七件?重打了就不好看了!娘——还是原样子做一件给我吧。” 四女儿舍不得,一心一意掏摸亲娘的私房,夏老夫人轻声着:“歇一歇罢。看你闹得一头汗。”让她挨着坐,端了自己的茶叫她一口一口喝,又用帕子拭着她的脸,问着女儿在夫家里有没有胡来。五女儿毕竟还是靠后了。 然而旁边几个嫂子和妹妹都只说说笑笑,也没人白眼四娘子。 郑二姑娘也就看出来了。 夏国舅夫人虽然是乡下来的,当初还被女官出身的夏皇后嫌弃出身太差让弟弟休妻再娶,但夏国舅果然是有眼光,他这妻室脑子太明白。 国舅老夫妻膝下,不论儿子女儿或是养子养女一碗水端平。 “你丈母娘为人行事讲公道,性子是和开郎活泼的晚辈最投缘。”她悄悄和大公子说,“你得活泼些才能在女婿里争宠。” “……知道了。”郑锦文岂会看不到,想想他要是文静的五女儿,老娘更喜欢活泼可爱的姐姐,但只要平常吃食衣裳、嫁妆和私房分得公道,他也能接受,谁还没有个性情了?他便在她耳边小声,“家里屋子和田地,我们也一样。不能让老三多拿。”哼了哼,“谁还不是亲儿子了?” 又叹,“我看老爷子已经偷偷留了私房给老婆,不管我们三个人了。真是有后娘就有后爹!” “……”她斜眼看他。 怎么郑锦文在这样的亲家里学到的就变了味? ++++++++++ 一家子人自然就留下来来用饭。新嫁娘夏娘子只到上席的时辰,才出了房来见礼。吃了饭又回了房。并不陪客人说话。 郑娘子时不时就和傅九见面,郑老爷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夏家这样当然是夏家规矩。不少儒生家里还有更严格的闺仪,成亲前平常一面都见不着呢。 用了饭,她和夏国舅夫人、几位少夫人掐着这饭点,还在说婚礼安排,郑锦文和夏国舅、公子、女婿们都是做摆设般地在堂上互相微笑。说着朝上的事来寒暄。 有那一堆的女人在,他们自知是没能耐插话。 掌上灯,国舅老爷也没有离开内堂去书房,热茶端上来,光瞧着老爷、公子们都在堂上听着妇人们说亲事琐碎,他就知道夏国舅府里上下都不愿意失了体面。 这亦是张娘娘亲自交待过的:“舅舅府上没有待嫁的女儿,好在收养了夏逊兄妹。那娘子我亲自见过在宫里也住过几日。正是匹配。” 张娘娘在宫里忙着裁撤内侍省,少不了一堆的老监要去德寿宫里哭诉。娘娘母家的亲事绝不能出错。且是不值得再去烦扰娘娘的小事。必定要办得妥妥当当。 这是郑家和夏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又说到了喜娘们的吉服要不要新做,还是用夏家前头的。郑二娘子连忙道: “还是每人新做一身。不瞒夫人,我们家连着还有几桩亲事,哥哥为长兄,没有不新做的。将来也多用几回。” 夏国舅夫人大喜,觉得体面又省钱了,满意点头,又看着一脸老实样子的新女婿,觉得妹妹这样会过日子,兄长成亲后必定不会大手大脚地胡花,更不会无故动用女儿的嫁妆。 郑锦文和岳父、舅兄们、连襟们倒是说起了许文修。 五女婿居然对许文修知道得不少。原来是和许家长房里有亲。 他是早查过了,这就是许文修嘴里投靠张昭仪的原因。毕竟是有亲。 这不仅是几代官商的好处。而是明州世家延续上百年的本地人家,多的是富室官宦和许家有七折八拐的关系。 ++++++++++ 傅九岂会不知道?许长宁不说,他也早知道许文修的底细。 “当年他,不过是许家第七房的寻常子弟,读书读得好争了家里唯一一个买来的国子监的名额,进京城读书。正是意气风发。没料到一来京城才知道人外有人。” 论才学,京城太学里才是全国各地考上来读书的士子们。 论出身,国子监里是六品官以上的子弟才能就读,谁家的官不比许家高? 论家财,许家确实是少有的几家官商。但他许文修却不是长房子弟。 翼楼上,许长宁看着这族弟的身影,倒可怜了起来,叹着: “家里要是没有他,也许熬不到理国公告老,船厂和家产都保不住了。” 范文存还在榻上笑得直喘气, 傅九自然是听到了风声,知道他最近和郑家走得近又送了信给她,虽然被郑大公子截下来,但他岂能不点醒这小子。 和郑二娘子私下见面的消息,他前几天还没听到呢。 然而许长宁这话,倒叫他意外。 他挑眉看好友许长宁:“他做了纪家女婿,本来无人再敢看不上他,他的毛病你没察觉?就是得意之时不收手。否则在平宁侯府卢四夫人就不会赶他离开!” 许文修如今在这楼里,终于也明白是被整治了。 承恩侯世子傅映竹在明州与他交情不错,他应付承恩侯世子并不麻烦,但心中已是忐忑不安。 他是被傅九所召,不得不来。 如今傅大人却不见踪影。 这模样看在亿文白眼中,却是许文修眉眼间笼着一腔愁绪,比西湖烟波还要缥缈三分,简直就是月宫佳人一般。 他连忙安慰道:“你放心,你已经做过侍郎家的女婿,如今和淑妃、张妃都有亲,又在选官。傅九不是罩着你?你日后常来我这里,便是我一时疏忽让你难过了,你也不会再怨我。“ 亿文白幽幽低语,握他的手又紧了三分,眼底情意流转,“当年的事……我知道你怨我!” “……岂有此事,旧事何必再提。” 他若无其事地揭过,心里却并不相信亿文白。当年他在这缀珠阁中被权门公子言语欺辱,就如同眼下这楼里那些出身平常富室家的公子哥们。当然要一径奉承才对。是他当年不知好歹。 只不过当年的事,他一直怀疑是亿文白故意视而不见地使坏,然而他更清楚,亿文白比起这些权势子弟,比起燕国公夫人却毕竟要强上三分。 当年他初进京城,不过是官商许家第七房子弟,亿文白待他已经是一片真心了。 ++++++++++ “后来,他就娶了纪侍郎的侄女了?” 傅映风早打听清楚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许长宁也摊手:“借着妻家上位。他见识多了,纪家又失势。他得到机会就要甩开妻室另娶了。” 1022认命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平常女子说不定就认命了。”傅九笑着,暗指站纪鸾玉不是寻常女子。许长宁是知道这个嫂子的,更明白许家船厂被盯上差点被抢,少不了这个被休的嫂子的功劳。 “什么,她真的进宫了?”许长宁到如今才知道这事。他之所以以前没提自然因为她不过是茶酒司的杂役青衣,如今说起是因为宫里风传要开宫试,青衣们有机会考中做女官。加他都知道纪鸾玉是必中的。 否则郑二娘子时常一脸不甘心是为了什么? “她和平宁侯府的关系深,你知道吧?”他终于受不了范文存,“你去找纪鸾玉,让她去劝许文修!” “她是前妻!” “你知道什么?”他微微笑着,低语了几句,“许文修可不是她的对手。”全因为郑二娘子以往以为许文修休妻是因为纪鸾玉不是完壁,在天地一池春的寿日里,看到了一件秘事后,她又改了念头,悄悄和他说了: “一定是纪鸾玉给许文修戴了绿帽。他气极才休了她。” 她说的时候,一脸幸灾乐祸。她完全不觉得纪鸾玉有错,当然是许文修活该。纪鸾玉就应该多找几个情人才对,因为她还看到了纪鸾玉的情人是谁。 ++++++++++ 不仅是郑二娘子,那天同样看到了秘事的还有周大人的女儿周三叟与贺双卿。 不提周三叟,便是贺双卿因为和夏逊订了亲,与郑府就更是亲近。又因为范老夫人听到了一些孙子和郑府娘子的风声,不时问她。她和尉迟香兰就乐得到郑府来走动。 贺双卿没有被许文修悔婚,当然就比郑二娘子沉得住气,但过了几天在郑府里吃茶,,也忍不住悄悄和郑娘子议论着: “那位平宁侯府的三公子,真的要娶纪娘子?” 纪鸾玉的情人是程三公子。 那一日在寿园里,贺双卿和周三叟在格子亭里下棋。旁边花丛里就像是有了人影,她们本以为是丫头就没有在意,没料到竟然有男子说起话来。 “说好了你离开许文修,我接你进府。这些日子我一直催你,你一会说嫁妆还被扣着。要拿回来才行。后来又说不能直接跟着我,要先去茶酒司里过一年半载。免得闹得不好看。”程三公子的声音比以往要冷静许多,不提贺双卿和周三叟本来和他不认识,便是郑二娘子当时也没有马上听出来。她只不过是和修国夫人争吵了后,从宁寿园时出来路过,就听到了有人提宫里的茶酒司。她不自觉就停了步。 待得她在假山后侧身站稳,微伸头看到好一处两层乌木格窗的大亭屋子,正是夏秋之交按例要把夏天拆下来的格窗按上去。亭子边还堆着十几面窗。连她也没料到亭子还有人下棋。亭子南面临湖对水,北面是靠着假山石林, 亭北背后与假山间有一条一人过的小径,果然隐秘之地。 她看到那里站着一男一女,女的竟然纪鸾玉,男的是程三公子,她简直要揉一揉眼睛,这两人是怎么结识上的?然而仔细一听,她要仰面大笑,程三公子真可怜! 纪鸾玉淡淡道:“我是说过会和许文修和离,但却没说过要进府给三公子为妾。” “……因为我现在要娶卢家的亲族女儿为正妻?” “公子多心了。”纪鸾玉的神情果然挑不出一丝破绽,连郑娘子也难免怀疑,她是不是伤心吃醋,要不是她和纪鸾玉抢过许文修,又在天灵寺、报恩寺、众皇妃面前几番敌对,她都会以为她曾经真的和程三公子有私下约定。 “我四嫂不许你出宫?”程三公子难得好脾气,明着被拒绝后柔声问着。同样让郑娘子觉得从来不认得这个纨绔子弟。 “是我不想出宫。我在宫里呆得很自在。”纪娘子恐怕是不耐烦了。 郑归音想着,就纪鸾玉那脸色,要不是有卢四夫人,程三公子也配和纪娘子说话?所以她咳了咳,然后转身就走了。 +++++++++ 贺双卿是被她下贴子请来的,她还诧异这郑娘子张嘴就问许文修的绿帽,可把贺双卿吓了一跳,道:“什么……” 一看这娘子就是个谨慎的聪明人,不待她一口否认,郑娘子从了袖子取了一枚棋子:“喏,我为你捡回来的。”她离开后又绕了圈回来,就是为了防防万一看看那亭子里没有有人。没料着居然有人曾经在那里下棋,亭中又有脂粉香,她再打听打听有谁哪两位娘子一起进了宁寿园,还有什么不知道? 贺双卿就只有苦笑。 她悄悄挤眼笑,又把那棋子在鼻子前吹了吹,嘻嘻笑:“你用的荔枝蜜香粉。我嗅出来了。是我哥哥从泉州弄了二十几盒送到了夏府里。平常京城里只我一人常用。那天夏国舅老夫人来了。其他 少夫人可没有。那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这香粉是夏逊在家中弄来一盒,私下送给未婚妻贺双卿的。 贺双卿眨眨眼,脸都不红一下就落落大方,点头:“我确实也看到了,是程三公子和纪娘子。” “他们后来还说了什么没有?” “哪里还有?你咳了咳,我们吓得伏下来躲在亭子窗下。那纪娘子恐怕是料到有人,马上就转身走了。他就追过去了。” “她料到有人?” 郑二娘子苦思冥想,不知道纪鸾玉是这为了什么?贺双卿倒觉得她糊涂了:“这不是明摆着。你要去宁寿园向修国夫人贺寿。我又和你家有亲。程三公子如今是郑娘子你的嗣兄。这事就是想让你知道。” 她这几天思来想去,没想明白这件事。便也暂时不理。贺双卿倒说:“我看她是真没打算出宫。” 她想了想,这话没好和贺双卿说倒是私下里和郑锦文说了:“她想等程瑶进宫。” “程瑶?你姐姐的女儿。才几岁?” “卢四夫人进宫也是十几年前了,要是没有十几年前在韦太皇太后面前侍奉 ,岂有如今的她?” 郑锦文想想只能颔首:“若是别人也罢了。若是纪鸾玉——她的心思就太难猜。所以许文修恐怕还对她念念不忘。听说她偶尔得假出宫,也在京城运河附近自己一处小宅子。许文修会去私会她。” “……”她这时就同情了程三公子,这完全没希望了?想想程三公子明知道纪鸾玉在推托,还是忍气吞声的模样,她想着果然坏事做多了总要撞到墙。至于这两人是如何认识的,纪鸾玉进出平宁侯府,侯府必定有不少公子娘子在许家投了私房钱做生意。程三公子这样的花花公子就算不会马上找上她,但他有一个姐姐是宠妃,纪鸾玉绝不会不结交汪姨娘。 1023你也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也配?”郑大公子仰面大笑, “以前没和你说,往年里你让我帮着在京城里不让许文修选官。程三公子可也托了人办这事。因为有当时通义郡夫人程五娘怀了龙胎,这事办得极顺。我看,卢四夫人是早就知道的。不出声教训许文修修罢了。纪鸾玉——哪里看得上程三公子?他反倒以为她断无处可去了。来了京城时不时去河房里寻她,每回都是碰了壁。” “……”她看了他半晌,突然问,“你一向喜欢古古怪怪的美人。你不会是也去那什么河房宅子里找过她吧?” “胡说!我正和夏娘子说亲呢!你少坏我的事——我是正经人。”他吓一跳板脸。 她暗想着,你以前还想把汪孺人这美妇接进府里做妾呢,你还和燕国公夫人有旧情呢。你正经什么? “哥哥,请许家长房公子来京城吧。” 她到底给郑锦文出了这个主意。他反倒瞪她:“你少胡传我的事。我没看上纪鸾玉,也不好男风!” “……”她吐舌溜走了。那天在夏国舅府里,用了饭商量了亲事,兄妹俩一起准备告辞的时候,郑娘子话风一转,就问起了夏国舅家的几位公子的喜服一起做,扭头低声: “哥哥,说起衣料,亿东主那边的用料如何?我听说有个铺子是什么缀珠阁的衣料极好。” 郑锦文差一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瞠目:“什么?”转而又摇头,“那儿哪里是卖绸缎的铺子,你不懂——我再找人打听打听。我和他以前也认得,只是最近几年少来往了。” 她也就满意看出来了,他并没有什么好男风的事隐瞒着来成亲,外面应该也没有外室男妾或是相好了。 没有白费她一直盯着逢紫,不许方逢紫有机会密报,这不就是有结果了。 ++++++++ 没几天,傅九也来了水仙巷郑宅,拜访了郑老爷,后门里,他叫丁良买的樱桃肉馅饼也悄悄送到她手上。 她欢喜不已。 “爹爹见他了?”她唯怕有失,出了后院寻人问了。 “很是客气呢,二娘子。” 因着这位傅大人又是受托于宫里一些老监来恭贺新安郡夫人的亲事,郑老爷当然要客气相待,不仅请到中堂陪坐,还在更衣时绕到中堂屏风后,悄悄找了探头探脑的女儿问: “他和太监们常往来?” “……”她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郑老爷忧心仲仲 地看她:“老二,你不要又挑错了。泉州城和京城里那些事你不是听说过?” “……”她知道郑老爷很清楚有很多人好男风。 郑锦文回来听个正着好险笑出来,给她递了个你也有今天的眼色。 实在是他前天从夏府回来前,不也被她怀疑过? +++++++ 父女兄妹凑一起嘀咕的模样,隔着屏风落在了傅九眼里,自然要问。 他没几天寻了机会在府外相见,为的是要说秦侯府的事,他在缀珠阁见了叔父倒是小事,但丁良切切提醒他:“公子,这事得和二娘子说说。” 碧叶跟着侯爷来了缀珠阁,也为他引路。叫郑娘子知道岂不是要猜疑。 还不如自己说了呢。 他深以为然,寻了一起在南城长街上宫仪排练的机会,悄悄问她,先问的自然还是最担心的郑老爷对他的观感:“那天在你们家,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和郑锦文不一样。”郑娘子安慰着傅九,细声细气,“郑锦文以前的事你知道吗?他是不是和亿二东主常来往?” 说完,还小心看了看楼下,她正在亿文白开在来凤门附近一家大绸缎铺子里,小声,“他是不是好男风?你听说过没有?他常去缀珠阁是不是?” “……?” 他意外后这时就猛然想起,她岂不是也应该怀疑他? 他这几天也常去! 窗外封了街,从来凤门楼直通到了城外,长长的街面全是禁卫和宫侍们在排练祭天出巡,龙凤旗招,珠玉琳琅。陛下的龙辇空着也被抬了出来,被一层层密密麻麻的内侍、亲从官、军头司,知阁官们包围住。 空龙辇在街面上缓缓而行。 她不算是这一批,而是第二批。按旧例第一天陛下独自祭天,独坐斋宫三天,这期间如果天气好,宫妃们第二天就可以跟着出城郊祭。 傅九这几天刚从缀珠阁进入,一听这话就觉得风向不对。 “郑锦文有什么事?” 她瞅着他似笑非笑了半晌,傅九就明白了,苦笑:“我就是去看看,可不是好男风。”赶紧又说了一桩子大事告诉她,免得她有空胡想:“斋宫这几天要扩建,怕是北国国使会差人刺探祭礼。少不这是朝廷的体面。连秦侯府时我的叔父都来寻我说这件事——” “?” “建斋宫,临时调木料,自然是一笔大生意。原来的皇商没备货。” “……倒也是。” 她一听就明白这样有体力又是宫费的大工程,没有了以前的货主霸着不放,自然是各家抢生意找靠山送贿赂各凭本事的时机了,想想,“不会送妾?” 他这时就觉得这话头开得不好。没敢说秦侯果然带了碧叶来。他赶紧笑: “哪能?我倒想着他那里的大木哪里来的?难不成是四川和马纲一起运来的?” “马纲?”她眨巴着眼,想起了张娘娘,也提了一件事, “三郎就要回来了。三天后就是爹爹的亲事,他一听三郎不用我去接就打发人说要回来,他高兴得喝了好几壶。” 他倒是听住了,反问:“三郎答应这亲事了?” “心里未必是答应,但只要他回来就是好事。张夫人如今住在了洪老档家里,方便那天办喜事。爹爹催着我去和她说了,她也很是欢喜,你不知道——张干娘又大方又有钱。不会抢三郎的家产的。” 1024忍笑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没忍住笑,她悄悄使个眼色,把袖子下右腕两枚玉镯子悄悄亮了亮,他忍笑瞟过,果然是碧绿剔透的上品翡翠,尤其难得是浮雕着云水纹竟然是天生的。 “张夫人的私蓄?她一开心就送给你了?”他失笑。其实认得是秀王府里以前的世子纪,现在的秀王妃以往在柳管事这里来采办,后来这套首饰私下送给了张夫人。自然是为了张夫人在宫中既是陛下潜邸旧人,又是秀王府出身。 如今郑抱虎的亲爹要娶后妈,亲儿子如果不反对自然是全家高兴。因为郑抱虎发脾气,张夫人想来一直也有不安。她得意笑着:“张干娘一开心就送了我一盒子首饰,这就是其中两件。我本来有一盒翡翠首饰是——”她想想没敢说是寇夫人送的,“是张娘娘送的,现在有两副了。” 她又细细盘算着和傅九商量, “家里最好的翡翠也有几件,都是爹爹给我的。虽然是不同套的,但我把这几套首饰拆开了重新叫好的金银铺子替我做三套,一套送给三郎将来的媳妇,一份套给嫂子夏娘子。余下的就是我的嫁妆。傅九你说好不好——?” 她已经开始觉得夏国舅夫人才是她人生的榜样了。 傅九琢磨着怎么先提刑碧叶来缀珠阁的事,心虚之时只要听她还想着亲事和嫁妆,就觉得心情不错。她和他笑了一场后,想想,“那你忙着扩建斋宫,就不来了?” 她是这一批里排练,但他的天武军分两批。一批是随圣驾,一批是随百官,他自己安排了是百官之后押队,现在轮不到他就一直在亿文白的楼上等着。 “对,我到祭礼开始前都不能来了。和你来说一声。”他无奈,这沿街的铺面里都有空屋子都被殿中省出面租下来。在铺子门楣上挂出“占”字的木牌。 亿家绸缎铺二楼屋子就是如此,她拿出那张伴当女官的告身,就能随便进这些屋子里坐着歇息。 他凭一身内廷天武官服, 同样如此,上楼坐下更有伙计送上茶来,还陪笑:“大人,这不是宫费里扣。是我们二东主自己吃的茶,请大人品尝。” 她瞧出亿东主格外巴结,就觉得有问题,好在她天天不是陪着太监就是跟着宦官,徐押班也在,她背着傅九找亿东主最近的心上人徐押班一打听。原来是不是男风风流,而是斋宫赶建要用在大批木料,以前专供工料的皇商任家没来得及准备。 她顿时明白了,沉吟不语,徐押班正要为这事找她商量,也悄声道:“陛下的意思是扩建一倍,就是再新建一座合在一起的意思。这是一批大生意。亿二东主想揽到手。郑娘子你看——” 她立时就和徐迟交换眼色,狼狈为奸:“我家大公子是杂料场主事,一定有木料。” 徐押班一听立时抛弃了一直追求他最近有点冷淡但因为追不上许文修还是很热情的亿二东主,“怎么说?” “只找亿东主买做梁柱的大料。这是应当的。总不敢万一出了事压住了官家。”她很是细心绝不乱来,徐迟果然点头,“那其他旧料从太府寺的杂料场进?” “这是无本生意。都是旧的。没地方去的木料。一来,大公子在京城里最后一回差事要办得漂亮,二来,徐押班你也分分红。三来,我看天气挺好,娘娘们去住万松坊里的别宅,少不了也要用旧木料搭些棚子围些栏杆——” 徐迟笑了道:“这事少不了郑娘子的功劳。我一定在娘娘面前说的。” “都是为了防备北国国使刺探谍情。”她寻思着,“许文修最近去班刑馆当差了?” 徐押班一听就笑了,击掌叹着:“到底是官商世家子!他也是个人物,得了官订了去 监司又找吏部主事问清了这军功的封赏,他转头就班荆馆办差了,这要是成了立时就连升三级!他本来是八品,立时就能跳到从六品!以后也不用熬年资 只要在监司三年后年年考评为中上,就优先他选官升任!” “什么?” 郑娘子觉得她不能输!最近许文修在京城里风评好得不成样!居然没人骂他好男风! 她回家还特意去了书房,向郑大公子埋怨说:“傅九一听许文修去了班荆馆临时当个杂差,他居然还说了一句,许文修还有几分心胸是个人物!对得起他许家的祖宗!你听听——” 这是什么话? 郑锦文一笑:“这也是实话。到底是为了国事。” 她立时就盘算着,她难道不如许文修? “我们郑家也是护驾,为国事拼杀过的!”就算她想起平宁侯也是靖难功臣,也在江北大军里有无数旧部,她也不会说! “对对没错。”郑大公子打着算盘,算着钱粮头也不抬。他犯着得较这个劲?光会拼杀有屁用?军饷、粮、草、马匹、器械这些从哪里来?都得花钱! ++++++++++ 她转了一夜的主意,找了逢紫、冯虎来商量: “怎么样才算是刺探了谍情?”她深思着。 “……听说北国国使进宫进见时,和陛下提了咱们这边的商人、边境军州故意买他们的私盐。请陛下查禁。”冯虎看看她,倒是没劝,他果然也在打听这些事,人家北国朝廷的钱也是从官盐、茶、酒、田税里来。赵国人买北国私盐就是助纣为虐让贩盐的北方私商坐大,影响北方朝廷的收入。 “陛下会答应。”她想着,这也影响赵国自己官盐的朝廷岁入,“他们倒把原来朝廷的制度学了似模似样。”她是北方出身,自然明白,嘴里嘀咕又决定,“冯虎你盯着,万一咱们买私盐的人暗中其实是通敌呢?” 冯虎点点头,他就是这样想的。二娘子不是没说过风声。 逢紫最近和丁诚相好,也盼着姑娘能立个功万一能得诰命不就是马上可以和傅府说亲,她想想也出主意:“姑娘,奴婢听大公子说,许文修去监司是为了查咱们这边的铜钱流进了北虏。他们北方人卖盐后溶了铜钱,一枚化成了五六枚。这就白赚了好几倍。咱们这边的铜钱就不够用了。” 1025逢紫的相好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咦?”她才不关心许文修,这时就突然明白,他查禁的这不是和郑大公子在东海上做的暴利投机生意一个样? “北边至少还弄个私盐、榷场、茶、盐的生意。大公子他不一样……” 郑大公子直接奔着用钱生钱。他用金银买铜钱。一两银换一千文赵钱。但一千文赵钱是十足黄铜。铜钱溶了,再加更多的锡,可以重新打五千文甚至一万文的高丽钱或是扶桑钱。 “他这是……”她终于就明白,“许文修是为傅九公子打前站?” 傅九在明州就负责查禁郑锦文弄出来的这种投机生意,“他跟着大皇子去宣州也是为了这件事!?” 她觉得大事不好。她站起来,逢紫和冯虎也站起看她,她自语着: “那边可不是明州城。明州城隔着海,全是大公子赚得多。大公子一收手,那边高丽国 王和扶桑国主也察觉到国中铜少锡多的假钱太多了在查禁。所以这生意就被傅九顺利禁了!但江北边境和北国接着,能做这些生意的不是皇亲就是宰府了!” 傅九会得罪太多人! “他没听说过程青云的下场?”她瞪大了眼睛。 程世子去查江北军州的帐,结果自己被按上了通敌罪。 ++++++++++++++++ 另一面,有人在私宴上也在冷哼着:“就是程青云如今复起。所以没有人怕了!” “正是,胆敢来查咱们的生意,通敌罪是吓不了他们了。转个头还能再谋着做内库官,过几年指不定还能又封个爵位。谁叫他是陛下本家的女婿?谁还怕咱们?这一回,绝不能让程青云复起。这才是杀鸡给猴儿看……” ++++++++++++ “父亲大人唤我?”傅九在房中抬头,微怔。 傅四老爷一向很少叫他的。 丁良小声:“方才老爷跟前的老佘来了。怕是有事。” “老佘?”傅映风一听就笑了。 上回夜里帮着他送信到郑家的不就是这老管事? +++++++++++++++ 傅老爷跟前的老管事老佘难得来求九公子,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得他在发脾气,他等在外面拉着丁良一问才知道是京城里有名大商家来送礼,想从九公子手上包了搭斋宫的用料。 “其中头一个就是任家。昨晚上,任公子和咱们公子一直喝酒了也没敢提。我还纳闷。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丁良笑着,老管事扯着老脸吐了吐舌头,不敢进去。连忙转头去了傅四老爷房里。 老佘陪笑道:“老爷。九公子刚把外人收的礼退了。小的害怕……” 傅四老爷也为难生气:“你不敢去说?难道让我腆着脸去求老九?”到底是老家人,他叹着,“去找夫人求求。那孩子孝顺他娘。” “还得求老爷,夫人不就是听老爷的——”老管事也怕范夫人,磨着求自家老爷,“小的这也不敢揽那些木料大生意,就是荐两个侄儿去做做工地做工头,替九公子看着人手不叫他们偷懒。算是让他们做个小管事,得一份嚼用攒几个钱。免得叫他们娶不上媳妇。” 正说话的时候,范夫人就来书房了。老佘赶紧闭嘴退了出去,只管用眼睛一个劲哀求自家老爷。傅四老爷无奈得很,连忙悄悄看老婆的脸皮,没料着范夫人进来了也在叹气,傅四老爷心里一紧,就想放弃。 然而老佘打儿时就跟着他,几十年主仆之情,想想他一个劲为两个侄子哀求捞份工钱也是正经去继子手下做活,不是抢大生意卖木料,他没办法,咳了咳:“夫人来了。”又奇怪,“夫人在恼什么?” “也不是恼。”范夫人坐下和丈夫说话,笑着,“我是躲到你这里来了。这样的时辰——” 外面天都黑了,也掌灯了, “外门上叫我去吃席的贴子居然越来越多。我一概叫回了。当初在明州城帮着映风做采花使挑选女时,各府夫人到我跟前都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如今到底是男人们外面的差使,祭事没几天了,飞快要搭出个新宫要用多少木料和人工,人人都盯着!” 范夫人以往在家里,只要亲爹是范宰相,儿子傅九和淑妃好,各房亲戚不敢不看她的脸色,行事自然很是持重,“我是不敢出门吃这些宴,怕给映风添麻烦,又是宫里的事。怕给大姐儿添麻烦。” 傅四老爷唯唯连声,想想继子想想淑妃,他在老婆面前一直磨到傅映风跑来了,他还没 敢提,反是继子在外面问: “父亲大人唤我?” “你找映风有事?”范夫人也惊讶。 傅四老爷一咬牙,把老佘叫进来让他自己和九公子说。倒让范夫人一听就笑了。傅映风 也笑道:“不算什么。我记得老佘的两个侄子是在厢军里拿俸?前几年在北洋池那面建 屋子,后来又在东门修运河码头。如今工事太急,我处处缺人。正想叫他们这样手艺熟练的人,帮着我看看斋宫工事。正要来向父亲讨他们呢。” 老佘喜得快要跳起来。没得九公子这样记得他老佘的侄子,不就是记得他老佘。不就是 记得四老爷? 继子这样会做人会说话,傅四老爷面子有了,端着架子夸了几句后,转个头在范夫人面 前喜得不行,连忙就问:“傅九的亲事怎么样了?我看那郑娘子很是品貌双全。” 范夫人反是叹了气。 “怎么了?”傅四老爷终于就察觉到妻子来书房,是有事和他商量。 “娘娘要是生了皇子。要如何说?” 范夫人问。 傅四老爷一惊,关了房门,轻声商量道: “咱们家缩在明州这些年为的什么?就为了你当初嫁进来提醒大哥一句,官家新登基, 与其让大姐仰仗着我们这些没能耐的叔伯,不如叫她自己养出个德望才好。” “如今她总算是有个“淑”字的封号了。” 淑妃也是一品宫妃。 “二伯封了承恩侯,娘娘主持宫务也多年了!”范夫人亦是沉声说着,“我当年说的全是为了你,为了大姐儿,为了傅家。” “没错,就是你的主意好全家才都服气。但怎么着还是想让她再进一步不是?她生了皇子的话,岂能不争一争?” 傅四老爷听着妻室口风不对,察觉到了怕是范宰相的心思有变,他自家是不太在意,但全家的心思他不能不顾,妻室将来在家里的如何自处他不能不顾,他踱步来回地,驻足叹着,“怎么回事,你以往不也有这个盘算吗?大姐儿和映风好,大姐儿成了事,映风下半辈子不就稳妥了?” 1026胡混1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那是我以为映风这辈子就吃酒耍气和侬秋声胡混一对了!往平常宦家娶个正室,贤妻爱妾生儿育女好好做外戚就是一辈子了。” 范夫人在心里苦笑,谁知道他还要科举? 谁知道有了谣言,被州学除我,他科举不成他居然还去争军功? 谁知道他不愿意做驸马? “他喜欢郑娘子——这婚事要是结了。他这头得了私商的大利。谁都知道他要拿江北军州的帐目下手了。他在明州城不就是查这些生意的?我怕他和程青云一样!” 妻子一脸的苦恼,傅四老爷却摇了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程青云如今不好?为官家立了功受了罪。但官家看顾着他,谁还能把他怎么样?” 他又作揖央着道:“我知道你为难。你说说应该怎么办?不是为了家里我断不想管这些,家里求不说。我要是选得上进宫做皇后,我就为家里进宫把大姐儿换出来,但我怎么舍得你们母子——” 范夫人又气又笑,丈夫为了家里侄女儿低气下气到这份上,她为了小儿子小女儿也不能不心软,更何况丈夫也算是个好继父,如今和大儿子也相处平和,她只能道:“这话我和娘娘再去商量。娘娘心里稳着呢。你若是担心家里不放心就和大伯、二伯说眼下明着是立皇后在争。实则是——”她压低了声音,“实则是在争东宫。” “……我也明白。大姐儿有身子,程美人有身子。张娘娘呢?”他的声音也小了知道这事急不得。 “张娘娘……她眼下看中了二皇子。”范夫人这时就心中沉重,“映风他——却和大皇子交好。不仅如此,我父亲心中也中意大皇子一些。” 这话虽然不能马上传到了傅九耳朵里。他隔几天却是知道了。谁让四老爷的心腹老佘的两个亲侄子都在他手上做工头? 他在工地帐子里思索,召了丁良说了几句:“去和郑娘子说一声。不用躲着我。上回说成亲是真心话。但时机不好。过一阵子再说罢。” 丁良连忙应了,傅九便在埋怨着:“她最近在忙些什么,天天在城南看太监的宅子,离着我这里不过半里远,影子都不见一个!” “公子,郑娘子最近难过着呢。她被佟夫人骂了。要把她从仪仗里赶出去。不参加祭礼。”丁良连忙提醒公子,一脸感动声受地小声说着,“她还差了嫣浓来找小的,让小的不要和公子说。但小的哪里敢不说,还特意去打听。郑娘子被骂着哭着回去了。” “什么?”傅九一惊,立时起身,丁良本以为公子马上要去看看郑娘子,突然间公子就刚走了几步就停下,自语着:“ 不对。她被骂了,会哭着回家?” 这不合郑姑娘那阴险奸诈的性格哇! +++++++++++++++ 郑二娘子哭着回城,进了宫。 她在英雪殿里继续哭着诉苦:“佟夫人说,我一个宫女在小宦官队里跑着,又跟不上。会让百姓们看笑话,有辱天子威仪。她让我回家不用排练了。” 张淑真无奈地看着她:“出宫祭巡有定制,全是掌仪司一手安排。如果黄门院子的队例里你呆不了,确实无处可安排了。便是本宫身边如今也从十人裁成了五人——” 张娘娘她还想多带几个宫女出宫呢!挽迟暗暗地试探,立时就被掌仪司驳回来了。 那陈内人还阴阳怪气让英雪殿要以身作侧。 “教坊司都撤了,不算宫里的人。内侍省也在撤,老太监们也少了。宫里的人足够少了。怎么就还要裁?”她哽噘着,一脸凄凉,“我本来跟得上。结果黄门院子小宦官也裁了三分之一,他们都怕在宫里呆着不能出来,平常排练时跑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挽迟女官在边上好险没笑出来,谁不知道你平常排练都是徐押班在掩护你,英雪殿上的十个宦官也在掩护你。现在他们也被裁了好几个。你自然就露出马脚了。 张娘娘只能安慰着:“陛下节省宫费。这一回祭天正是要让百姓看到陛下的节险。” 所以跟出去的人就不能多。 到得郑娘子哭够了回家了,张娘娘倒诧异:“她来干什么?本宫以为她必要求着在我殿上得一个名额。”她已经是想好了,要是哭得太凄凉又耍赖皮实在不好拒绝,她都打算让她平常最喜欢的司香上人留宫中,让这郑娘子顶了。 张娘娘自己玩香是好手,少一个多一个宫人不会影响。更何况这郑家是外番香料进赵国的泉州总商,郑娘子身上的异香至少二十四味,她玩香的手艺绝不会差。 挽迟可没有这样的打算,能跟着娘娘出宫的五名宫女都是旧人,凭她郑娘子要挤走娘娘身边的心腹旧人,那是绝不可能! 她一定要劝阻的。 但这郑娘子来这一回哭哭就离开,她也觉得意外。 张娘娘微一示意,她便眼了出去,在宫外留住了她:“郑娘子,你等一下。” 阴险奸诈的郑娘子,连忙一边哭一边转脸看她,凄凉着:“什么事?内人。” +++++++++++++++ “什么?郑娘子说,赵若愚私占了燕国公夫人的茶园子?程美人私下禀告官家?” 张娘娘得知了这个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待得挽迟把赵从俊在江西的亏本说明白,张娘娘反是摇头了: “若是如此,他这回去江北就难了。” 赵若愚不是许文修,他就是去查茶场生意。 “他父亲自己补了亏空?必不仅是补的这个数!他去查必要把事扯到他们父子身上。赵若愚若是中计败了。郑家就不能去榷场立足。南边开海的事他们必要迟疑了。如此,官家必要对郑氏不满,觉得他们首尾两端!” 想到这里,她暗恨之余立时打发人去给郑二娘子报信。 “让她去提醒赵若愚!” 这样的大事,比起在出城祭天的仪伏里占不到位置,后者简直是不值一提。 “这样的小事不过是争个脸面!”娘娘摇头叹着,“她却是争个不休?” 挽迟也明白,想想她在南城门外,整个宫里侍从、禁军、甚至前面六部衙门里走仪仗排练,替着宰相参政们来的各府仆从们也都听说了,全城都看着她丢了脸被赶回家,连挽迟也不禁同情起来,反倒是在劝:“娘娘想想,赵若愚和郑家一直没结亲。这不就是郑家提前有心防着了?娘娘先把眼前的事处置好才是第一要紧的。有什么事自然有娘娘的耳目报过来。” “本宫经营几年只恨在六尚二十四司里还是短少了人手。竟然连这样的事也不知道!” 张昭仪再一次有了挂败感,“我尚且如此,淑妃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娘娘不知?奴婢倒是听说如果没有范夫人,后来又有傅大人回宫复职,淑妃连怀孕都不敢怀。”挽迟极轻声地安慰着,“娘娘如今有国舅,有郑家,淑妃的母家没有一个出色的人材。娘娘何必担心?” “有一个傅九就够麻烦了。”她叹着,“罢了。再骈召郑娘子来宫里。我问问郑府的亲事。听说张夫人明天就摆宴成亲了?” +++++++++++ 张夫人的亲事很是简单。从洪太监的府上出嫁,嫁到了郑宅里。 郑抱虎果然赶了回来坐席。全家都是欢喜,而吃酒的都是亲朋好友,傅九当然拉着夏逊一起来了。他是替宫里老监们攒了不少份子的主官,夏逊是郑大公子的未来小舅。 1027记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娘娘和你说过了吧。让映风顺利做驸马。如此一来,长公主会对秦侯府动手。秦侯府通敌的事揭穿了就是步了纪侍郎的后尘,赵若愚那边就容易了——这是为了你们家好!”夏逊找机会避开傅九,在郑家廊上寻了她,悄悄说着。 “我又不是公主。你和我说干什么?”她翻白眼,夏逊瞧出她不乐意不过是提醒她。他笑着,“我不过白说一句。我也不想映风记上我。” 正说着,傅九的声音就传来: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她和夏逊都吓一跳,她转头就叹:“我想让夏娘子帮我问问,我能不能去国舅府上做个丫头跟着去?” “……国舅不带丫头。”夏逊默默看她一眼,提醒她。傅映风失笑也没好打击她,沉吟着:“可以扮成仆役。” 她用赞赏的眼神看过去,他笑着倒没劝。都知道她这样要脸面,怎么可能去亲家府上赖着眼着夏国舅去祭天?夏国舅按品级是能带两个随从的。 没料着,她趁着傅九不注意,在席边上小声道:“要是我能做娘娘的司香上人。我就把傅九让给长公主。你觉得娘娘会答应吗?” “……”夏逊真替傅九不值。他便不动声色,没提醒郑娘子傅九一直在盯着她。 “你们在说什么呢?”傅九果然又转头来了。 她肃然道:“我在想,其实我可以藏在老监们的别宅,然后祭天的时候从万松坊里溜下来,过了两个山路口还可以到陛下的斋宫了。” “……我明天就去看看,把路封了。” ++++++++++++++++ 第二天,郑二娘子的马车出了丽正门的侧门,也来了南边的城郊。远远看着就是凤凰山上的通天观。不过她的目标却是十里之外凤凰山脚的行人庵。 “张娘娘选定了的别宅,我得再去看看。”她在车厢里铺开了图纸,指点着,“这里是傅淑妃、这里是太后、这里是李充媛、这里是皮美人、这里给赢城郡夫人、德延郡夫人她们——” 这些地方她都得去看看,“对了,这里是东宫家的家观,离得太近了!我们得住远一些——!”说到这里她皱眉警惕着,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抬头看姜力媳妇,“傅九住在哪里?” “傅大人随驾,在净明斋宫边上扎营帐呢!”她指点关远处的烟尘头,“二娘子,那边就是净明斋宫。听说是加调了三千厢军们在现搭呢!” “傅九在哪里?我们去看看——”她马上就开心了。 监工的傅九坐在营帐里,正琢磨着她到底想怎么样。 “对了,你和嫣浓说了?” “说了,公子放心——”丁良连忙回答,看了王六一眼也不怕被听到,笑着:“我和嫣浓说了,我哥哥转了文官上任后要出外任。我哥哥得了官就准备提亲了。嫣浓一听就笑了。她会和郑娘子说的。” 寿安伯府王六竖着耳朵听八卦。他当然也是来仗着赵一明的旧交情上工地卖木料做生意的。丁良确实不避着王六,反是欢喜道:“哥哥的亲事成了后,小的也按公子的意思,向柳管事提亲。” 王六就明白了。听说郑娘子被骂了赶出仪仗,人人都说是哭着回家的。他在家里还听寿安伯和伯孙在说闲话,觉得小姑娘家家的用心办事了,这样也是太可怜。以往用伴当女官哪会如此不近人情。更何况谁不知道她也是侯府血脉,是巨富人家的千金闺秀呢? 张娘娘主持宫务的宫里,掌仪司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这是先拿了自己人开刀!”王六还听说理国公府里也有人这样骂,“张淑真真是毒妇!” 自然,陛下很是觉得张娘娘为人公正,晚晚去了英雪殿。 张娘娘踩着自己人得宠呢。 王六想,所以,九公子这是为了哄她高兴吧? +++++++++++++++++ 郑归音昨天晚上当然听嫣学说了这事,心里又欢喜又有些莫名不安,只怕他为了她和范夫人争吵起来。他连忙又扭头看自己的丫头:“没洒出来吧?” “没有,姑娘,这食盒子好着呢。”嫣浓随身抱着一个三层雕漆圆盖食盒子,里面是二娘子想捎给傅大人的瓦子吃食和家里的酒。 郑娘子因为太高兴,今日一边做女伴当一边还想着给城外工作的傅大人捎饭,还得和姜力媳妇商量着:“南门边没有我们的生意铺子?总不能说是我送的叫人知道。” “二娘子放心。那边搭斋宫呢刚收了一批木料。我就说是太府寺下的杂料场里的婆子,听郑大人的命送过来酬谢傅大人的辛苦。傅大人一听就明白是二娘子送的了。” 她大悦看向姜力媳妇,这对夫妻果然就是精明能干。马上就知道祭出太府寺的招牌。丁良人逢喜事也是特别会说话,正劝道: “公子,郑娘子不过是个只有三天用处的官身,不是郑家也是别家。每回宫里有事,比如那状元游街,京城里的商家是抢着捐献巴结、各公府里的宗支旁系也都托人找殿中省想得个实差抽些油水过日子,郑娘子是不缺这三天的粮草嚼用,但日后她要去各宫娘娘们跟前请安就方便了。” “正是,这是大体面哟。”王六赖着不走,凑趣笑着。 “她还要这体面?那她在家里呆着等着和我成亲就好了,至少平平安安的。还选参为的什么?” 傅映风很是明白: 这心上人除了爱吃爱玩,果然还是随时要耍阴谋。 他就觉是这一回祭天出行的差事落在他头上真不是好事。也不知道郑锦文有没有帮着提醒她。 “喂,你少给傅九找麻烦,这一回他是郊祭差祠官!出了什么事都落到他头上。”郑大公子昨晚和他喝了酒,和二妹出门时可是正经提醒过,她独自一人到了殊胜寺的时候,还想着兄长的训斥。 但她才不管他,翻个白眼:“你别和我说话。我要去和三郎说话。” “……”三郎回来了,他在这个家就彻底没有地位了。郑大公子深深地感觉到了。 ++++++++++ “你最近没去管三郎的吃穿住用?”郑大公子第二天早上突然想起。 郑归音用着早食,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家里只有他们两兄妹起大早去出工,她哼着:“三郎被秦侯府的娘子骗了。天天不落家。不知道去哪里混了。” 她想了想,问他:“你说要不要把邓裹儿接过来,让她盯着三郎?” “……你不是讨厌她?” “你还喜欢她是吧?”她犀利地指了出来,“我就是故意试探你。” 1028试探个屁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试探个屁!你就是觉得自己养大老三不容易,结果他有了媳妇就忘记你了。你就想叫秦娘子好看,给三郎塞个妾给她添膈应!” 郑锦文用看恶毒婆婆的眼神看她,她怒瞪回去,“你才一直虐待三郎!” 对骂之后,郑二娘子和郑大公子出了街口各自分头离开去。她方从南门出了城,道一声:“去行人庵。”那里是张娘娘看中的下处,现在不用了,但可以可充为歇殿幕帐,她当然要去打理清楚,没料到马蹄声急,郑锦文居然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她揭了车窗帘惊问:“怎么了?”不会嫌弃太府寺太破太旧又溜了吧? “衙门里忙得很,我在六部桥那边就遇到了上官。直接给了我一个差使。” “衙门里忙?”她发了呆,半废的衙门居然还有干不完的差使? “没错,还是让我去和傅大人打交道谈公事。”他斜眼看她,“高兴了吧?和我一起去?” “和傅九?”她果然惊喜。她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了:“是斋宫工料的事?”接着便是大惊失色,“别和我说,我不管你的事——你自己找他去!” “白眼狼!” 他气呆了看着她催动马车,一路绝尘带着仆从甩下他飞快跑了,他只能在后面追着:“喂——喂——我们是一个方向!好歹和我同一段路给我出出主意。傅九最近不收礼,翻脸不认人的风声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就是听说过才不管你!” 她在马车里双手掩耳当听不到。前后两拨的郑府家仆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向城南而去只当是踏青游玩。 她暗暗叫逢紫打算盘:“算算,如果我帮着把大公子的旧工料卖出去,我应该抽多少红。” “……姑娘要是厉害些,可以拿到七成。”逢紫很清楚太府寺旧木料是无本生意,毕竟这些木料卖掉之后,在帐册子可以不进收益而直接报了发霉断废,“若是分些给徐押班,让他在张娘娘跟前兜个底。姑娘也可以拿五成。” “大公子呢?” 她惊喜地想着,她居然可以拿这么多。郑锦文岂不是更多?逢紫连忙陪笑:“大公子都让给姑娘。心疼姑娘哭着回家呢。” “……”她一点也不高兴。板着脸。 逢紫忍着笑。 大公子的原话是:看她这样不要脸哭得全城都知道了,到底想干什么! ++++++++ “我妹妹去行人庵那边巴结未来张德妃娘娘去了,比我还忙哪有功夫来这里?” 郑锦文新升官,官服还来得及做出来,如今一身便服。 他马上要调职,万万没料到被太府寺上官捉了差。他认了命,独自来找了郊祭净灵斋宫队近的厢军军帐里。 傅九正忙着脚不沾地做监工搭斋宫,一听消息也是大喜抽空跑来相见,他一身汗尘,面上微笑眼睛往郑大公子身后直看 他以为是郑二娘子跟着哥哥来了。 郑锦文只是个幌子。 郑大公子很不满意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如今我们家有后娘主母了!她被后娘盯着。和以前不一样了!只不过——如果傅大人高抬贵手让我好完差,我也好说话。” 郑大公子理直气壮就和傅大人谈公务卖旧工料。傅九气笑:“上回刚建斋宫时,你就来过?我没答应吧?这里不用你们太府寺名下两个杂卖场的旧木材,你就给我使这绊子?” “你是祭礼官,你负责搭净灵斋客。我手上也是内廷杂卖场里的大木料。便宜供给你怎么就不行了?”他还指着附近的工地高架,人头攒头如蚁郡,又有三千厢军被调来在此地搭建斋宫。傅九没好气: “既是内廷物料怎么还要钱?用的是衙门里的场院堆的是你们自己人的私货吧?你们太府寺里的门道谁不知道?” “……做官不能太认真。你想想我的能耐 ,以前在这个半废衙门,如今去了船务司,过两天万一被陛下大用,你不要得罪我才对!” 他苦口婆心在营盘里追着他,他气笑了看他: “那没错!你若是大用了,我就进政事堂了!” “那你还想不想娶我妹妹?”他恐吓着,“我把她嫁给赵若愚了!” “这话你当着你妹妹的面说,我就服——!”你二妹郑归音大耳光子扇你信不信?他说罢让人拦住这混帐,到底他转头就回了大帐,召了丁良:“你去行人庵一趟,把食盒子送去问问二娘子今晚怎么打算?要不要去万松坊里看宫灯?我去约夏逊和夏家娘子一起出来游玩——” 说完,他转头看看追进中军大帐的郑锦文,暗骂着遇上这混账,他还得想想张娘娘难道是想卖旧木料搭斋宫以示陛下节省? 这样,他才能和郑二娘子出来见一见?! “旧工料?”他突然眉头一顿。 旧工料建斋宫的话,难免会有陈气。必须多用香料。 “这样一算,也省不了多少钱。只是陛下面子上好看。”他沉吟着。 但这应该是郑二娘子的主意? +++++++++++ 夕阳渐斜。她到了行人庵又去了殊胜寺忙了一天眼看着快傍晚。丫头们都急得不行让她回去等着女官们上门来盘查家世出身。 “姑娘!你别等了。傅大人那边的活计是搭斋宫,一百多个房间两个月搭好为陛下住三天。他哪里能太阳下山就回家?你别等他了!” “……我没有。”她嘴硬着,忧伤着,“我问了丁良他什么时候回城。丁良明明说天黑之前的。他难道不知道我问了这一句?”傅九知道了就应该猜到她在等来接她的不是?回城的路上还可以说说话儿。 “姑娘,今时不同往日。傅九公子他不是正忙着?”逢紫无奈劝着。 傅九因为忙就不记得她了?万一他去了宣州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上了? 她心里这样埋怨着,面上肃然,“对,你说得有理。前程要紧我也忙得很。” 她只能出了殊胜寺,没料着在侧殿上居然遇上了一位意外之人。那时她正找着徐迟,小声向徐押班打听:“尚宝司管不管香料?” 徐迟一呆,不由得摇头:“尚宝管陛下的印章。内库帐目和宝货。香料是尚香司在打理。”想着她居然没求着张娘娘顶一个司香上人的名额参加祭天,还成了张娘娘为人公正的范例了。他难免兔死狐悲,安慰地说,“香料是张娘娘管呢,她还兼着尚香司的差。” 张娘娘真是勤劳的娘子。她和徐迟一起吹嘘了一番后,这才互相告辞。她到这时又和他悄悄提一句:“陛下祭天用的乳香,不应该归尚宝管?乳香很贵的。从外蕃买进就和黄金同价。” 她请徐押班帮着谋一谋。 “我想管管尚宝司的这一款专用来祭天的乳香香料。就是祭礼三天里。你觉得怎么样?”她谦逊问着。徐迟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后,猛然明白: “没错!尚宝司缺人手!” 张夫人走了,程美人怀胎、胭脂廊聚赌之事尚宝司册女官被杖刑。所以这一回尚宝司里没有人跟出来,只有洪老档这内侍总管替官家在管着印信。 “按以往旧例。尚宝司随驾出行就有两个名额。但现在一个都没有用。” 1029有什么不行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盘算着,“我连黄门小宦官都能挤着干,挤到尚宝司那敞亮没人的地方,占个名额跟着仪仗出宫。难道不行?” 徐押班佩服她敢做梦,苦笑道: “这是陛下跟前位置。不是娘娘跟前的。” 姑娘混进去,指不定马上就被皇帝亲眼抓个正着。 “陛下祭天前进斋宫净身三天,不近嫔妃,不近荤腥。他根本看不到我。” “……” 徐押班一听,顿时也觉得这主意指不定能成。 有了内监的襄肋,郑娘子觉得自己真聪明真机灵。与他辞别约定下回商议,她进了殊胜寺,却又撞上了一个熟人。 “程三公子?”她在帽纱内眨巴眨巴眼,程老三的视线先在郑府丫头仆从身上转一圈再落到她身上,居然就当场认出来露出“真倒霉”的表情,他拱手酸笑道:“原来是妹妹。” “……” 这称呼让人怎么听怎么打寒战。 她今日别的还没有多听说,今日就先听说了程三公子的小厮来了水仙宅像是有话捎给她。说是程婉仪召她进宫? 她才不相信! 一定是为了奸情。 她皮笑肉不笑,瞅着程三公子。 “傅九听说在安排,叫你一起去看万松领上看宫灯?”他突然开口却风马牛不相及。这话听着很让她舒心,但想起程老三调戏许婉然的那德性,再加上他和纪鸾玉那死敌有明显,她那里肯和他说话,冷笑道:“这也是你能打听的?” 你谁啊你——!傅九这人叫她出来,一定还约了夏家,还约了郑锦文。 你想套话还早一万年! 说罢,姜力等家丁护着她和丫头们就走,他追上半步,马上停住。 他倒也有自知之明没去追,但凡他多动两步,郑家家丁就以看流氓的眼神盯着他,他本能明白郑家的人早得了吩咐遇上登徒子管他是哪家的,随时上来把他暴打成猪头。 “听说太上皇身子不好,长公主马上要招驸马了?” “……”她止步扭头,不耐着,“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微挥手,下人们退开了五六步,“程娘娘难道觉得长公主不配招驸马?” “娘娘让我向妹妹传句话——” 程老三压低了声音,“张娘娘既然有意于乾宁殿之位何不与她携手?” 她失笑看着他:“乾宁殿?” 这是皇后的殿阁,代表着自然就是中宫凤位。但都在宫中,何苦让她做这个传声筒,“我听说程娘娘生下六皇子后,就摔过张娘娘送来的贺礼?” “……失手罢了。” 程老三尴尬的笑。她可就没这样客气,冷笑道:“程娘娘不是还告诉官家,赵若愚占了燕国公夫人的园子?” “……”他来,其实真是就为了那天在寿宁园里的。他这几天终于想明白,那声咳嗽的声音她果然听过。就是这郑二娘子。 所以他才来。 “程娘娘生了皇子那时,就想压一压张昭仪的气势,想求了官家让她做尚宝,就是原来张夫人的位置。管理内库帐目。张娘娘和我说,她知道这是程婉仪想抢夺宫务权柄。如今张娘娘马上要晋封四妃之一,她才终于发现形势不妙?” 说到这里,程老三居然忍着默默听。 她也就明白这位程三公子也算是知道做国舅没希望了? “这种事,卢四夫人应该早就提醒过程娘娘了吧?”她笑着转身,“娘娘在侯府里有自有依靠,何必再向外找。” “六妹——” 他见得她走居然胡乱叫,她懒得理的时候就听到脚步声不由得看去。居然是程若幽从厢房里探出头来。 她亦是吃惊,程若幽急向她递了个眼色,她还没分辨出是什么意思。厢房里又是人影,卢四夫人走了出来。见到她微微一怔。 “原来是妹妹——” “……”郑归音就不得不露出真倒霉的表情,扭头就走。然而今天她运气不大好。殊胜寺门外,她却看到有一个仆妇在辕门前和冯虎说话,陪着的人是范小学士? 最近祭天日近,附近经常有公侯宰相府的人出现,她已经习惯了。但范文存陪着的那仆妇居然是豆氏。 卢四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皱眉:“那是——” 她认出来了。 “这位是——” 豆氏一转眸,惊喜地认出了卢四夫人。 卢四夫人冷淡一声:“老天,六娘。我们回去。” 她当着豆氏的面,就坐车离开了。 郑归音这时就只能暗骂着,当亲生女儿真是太倒霉了。因为豆氏也不拦着卢四夫人禀告什么,反是轻声对郑归音道:“你生身父亲的事,你真不愿意听?” 豆氏还是提了一句,她也要学卢四夫人冷笑一声。旁边范文存赶紧小声说着:“不要吵。太难看了——傅九以前就让我帮着你。我虽然不可能输但我不愿意和女人吵。” “谁要你帮?”她翻了个白眼,终于有了三分好心情,“你进你的房间去!” 范文存得了她的小道消息,知道这里本来住着的宫嫔也要跟着张娘娘去万松坊 里住,立时就过来抢房间,卢四夫人一家子来了必定也是得到了消息。 说罢,她转头打量着豆保母。 “有什么事?” 耳听着一墙之隔的正殿那面有人长喝着:“跪——” 这是小宦官们在练习跟着官家祭天时的仪礼,今天已经有十几个衙门陆续过来排练了。 连范宰相和几位参政都来了。 除了皇帝不用来,朝中上上下下有资格来祭天的没人不来排练。 就算是陛下,她在宫里听说,陛下也在悄悄排练。还不时叫东宫进宫,一一指点。 京城里下值的官员越来越多,来排练的衙门也就越来越多。 她正可以和豆保母在殊胜寺秋天石榴果架子下说话。 “有事找我?”她看着豆氏。 “你爹爹写了那一封给你的信,如今还在大公子手上。我听说傅九公子要去宣州城。大公子如今也去了楚州。”她慢慢说着,“你父亲很思念你。” “他思念我?”她既不意外也不觉得应当,笑了,“他应该有新娶的妻室和孩子了?我只是奇怪——他娶的怎么不是你?” 她又提起了她以前问过的话。 1030小公子若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赵若痴跑过来,郑娘子没料到这小孩子也来了。便不出声了。 冯虎在门前,方才看到这孩子本来是按古礼恭敬地站在院子里拱手而立,便没在意。如今他进去了。他也没拦。 她看看这孩子,笑问:“小公子来学礼?” “是,世姐。”小公子奶声奶气,很规矩着,“豆保保说,要学周礼应该到祭天的地方看看礼仪官们是如何排练的。既然来了京城,就应该珍惜机会。” “……小公子说得对。” 赵若痴真命好。 她暗暗地想,亲娘亲爹不靠谱,还有个大哥。随便找个保姆却有这样的见识。 赵若痴本来在门前望着斋宫正殿那一面的仪式结束,但到底年纪小没忍住。他跑回来牵住了豆氏的衣袖。郑二娘子的眼光扫过了他,他的双眼居然透出了对她的安慰之色,让她哑然失笑。 她让这小孩子感觉到情绪波动了。 叫她不由得想起,当年她就是赵若痴这个年纪在船上看着生父与生母争吵,最终分道扬镳。她叹道:“你看,六岁的小公子也早就明白新娶的妻室和孩子意味着什么了。我何必又去见他?” 豆氏换了脸色,柔声向孩子说道:“小公子。我们等会就回去找姨娘。” 郑娘子又想着,这当娘的也用心了。没见识却能请到这豆氏,还特意坐车送着儿子来。 “你对……他很忠心。”她徐徐说着。她说的是小公子,也是在说赵若愚,但她眼光中却渐渐透出了古怪之色,“我记得你自己有两个儿女,年纪只比我小一些。” “……不在了。”豆氏的脸色未变,只是牵着赵若痴,“回去上岸吹了风,小孩子经不起没多久就夭折了。” “豆保保。”赵若痴小声开了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由是让郑归音明白,失笑道:“小公子很是聪明。” 他也明白夭折意味着什么。 “我那时候却是不明白的。”她笑着看豆氏,她的丫头嫣浓、逢紫不安地听着,“否则我也不会听父亲一说就把自己的零食分给你的孩子。倒叫母亲恨我胳膊肘向外拐远不如姐姐。一个我这样的六岁小孩子没有了生父。母亲也讨厌我,我真是自绝活路了。” “……就为了这件事,所以你和令堂也生分了?”她苦笑着,当然在赵府里也听说了她寿日里和修国夫人争吵的事,“令堂虽然一时恼了。但绝不至于对亲生女儿如何。你父亲更是只有你一个女儿再如何也不会有心害你。” “我记得你的小孩子吹了风,就夭折了。” 她淡淡看着她, “当娘的不小心孩子就死了?” 豆氏的脸色终于惨变。 |“小孩子经得起。” 她慢慢走过来,摸着赵若痴的头顶, “所以我现在还过得挺好。但小孩子也很弱怯。” 她低头凝视着花架下的石榴落花,像是被近日几场大雨大风吹落,狼籍了一地都是残花再也结不了石榴子,“爹娘便只是对她厌恶冷淡,嫌她是个拖累疏忽了一会儿。她遇上意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 她含笑看着豆保母, “信就留在赵大公子手上。我也早当他死了,我如今只有郑家的养父。” 她出了寺,外面的官员不少,都是六品以上的京官才能参加排练。另一面还有紫服宗子们神色凝重议论纷纷,她诧异这里的宗子们年轻都轮不到去正殿,居然还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聚在这里干什么。冯虎过去打听,便听了一句:“理国公去见陛下了。说这北国国使他曾经见过。还说他曾经出任过。出城去接。” “陛下大喜。让理国公去接这位国使进城,安排在碧池寺。” 她听着碧池寺这三字,就不顺耳。 但理国公这回可算是抓到了机会。 她在寺外车里,等到了范文存,轻声问:“理国公会复起。” “不会。”范小学士摇头,“只是为子侄着想。宗亲府上顶着家里有奸细的罪,他们以后还怎么为人为官?他是老臣被贬,主动向陛下献忠也是为了国事。风评自然变好。” 她点点头。 范文存瞥着问了一句:“你要哭不哭的这张脸。叫傅九看到了埋怨我。” “我蒙着脸呢!” 就你多话。她坐着车,和范文存一起去万松坊上准备和傅九一起看宫灯。果然坊里的老监们都搬出出去,处处是布置好的地方。在坊上向下一望就是凤凰山脚下的皇宫。 万灯如龙。 她进了屋子歇息,招了逢紫:“怎么了?刚才就看到你来了。” 逢紫偷觑她的神色,本来也不敢多说,方才见得范小学士一直和姑娘说玩笑话,再听得姑娘的声音听着平静了,她才敢进来施礼:“姑娘,汪孺人差人来请姑娘。明日午时去飞来峰茶馆或是沈家食楼,随姑娘定。” “知道了。我。” 她起身却并不动,笑着,“这事犯不着你跑这一趟。干娘她——有什么事?” “是。”她悄步上前说了几句。范文存半点没有避开的打算,倾着耳朵偷听,转个头等她走了,他赶紧就去山路口上接了傅九,和傅九告密:“映风!这事有点不妙。赵若愚那边,燕国公夫人园子的事发了。陛下知道了。” 傅九才不关心赵若愚,同样不着急的郑大公子一路追着上山,嘴还在威胁:“你这样让我很难做。我是替太府寺上差办事。万一船务司的官没做成。我还能回太府寺。你不答应,不就是断了我的后路? “行了——” 傅九心里有数,这事办好了官家和张娘娘都会满意,但就是不知道郑二娘子打着用香料熏旧木料的主意是为了什么。 “祭天时用的乳香,是你们家做总商送进来的。” 他问郑锦文,他眨眨眼,“你要是答应买木料。我就回答。” “……” 他转头就走。丁良正欢喜来禀告:“公子,郑娘子来了。” 郑娘子也被范小学士烦得不轻。 “祖父让我私下问你——”他压低声音眨着眼,表示这话天知地知,她说给别人听他绝不会承认,“映风他去宣州城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她一听觉得范相公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趣,同样眨着眼在面纱后诧异,“不然我和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就是还能联手不让谢皇后进宫,让大皇子去泉州城?” “泉州城!?” 他差一点没吼出来,“凭什么?! 1031凭什么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爱去不去。那你让他去宣州城好了。离着江北大营也就一百来里的地。” 她不屑地举步就走,“我一看你就知道,你嫉妒你祖父更喜欢傅九,故意想害他!” “……你说你这人,以后就是个挑拨夫家兄弟的坏儿媳妇。”他这时才发现,没有傅九帮着她,斗嘴起来真正输的是他。她可比以前更刻薄厉害多了。 范文存怎么可能罢休。 郑锦文一听傅九答应了买木料,就马上连妹妹都不要了,转头下山去找上司报喜信。上司当然也来了斋宫排练。 范小学士大喜,料着她没兄长了。便当着她的面,和傅九说小话:“耶律大器和她最近走得近。你得小心些。” “……”她横了他。 傅九听着倒是沉吟后点了点头,也不去内监的屋子,让范文存滚远此,他和她直接去了山岭平崖边眺望宫灯,又指着临安城内万家灯火,待得她笑了,他才道:“难怪最近他经济去清风阁附近,又经常和我在官家面前装成亲近的模样。” “……傅九,他不会是想做驸马吧?”她一听清风阁就奇怪了。 她对耶律这人并不清楚,但越听越奇怪, “他如果替姓萧的找赵慧儿,也不应该去清风阁附近!” 她鬼鬼祟祟提醒傅九,在傅九眼里就她就和范文存一样没出息的样子,“小心他挖你的墙角。他是不是喜欢公主?” “……胡说。我又不是驸马。” 他看她一眼,她果然笑颜逐开,他便没提这契丹御卫在公主的殿阁附近,确实和公主有关,只笑。她又提醒:“万一他看中赵慧儿,连姓萧的兄弟都不顾了?” “……我知道了。我会叫红儿去和慧儿娘子说的。” 他无奈。不待她欢喜暗以为得计,耶律大器和赵若愚往来,现在赵若愚出事,她总怀疑这耶律小子有问题。他又瞅着她笑,“现在她在公主身边也没有可担心的。给她出的主意嫁进潘国公府?怎么我看她看中潘玉郎对郑家的好处不大。她要是能拿住吴襄你就赚大了,你没劝劝她?” “……你就认定我是吧?”她嗔着,手中白纱绣花扇子一转交握在手中怀疑看他,“你是舍不得赵慧儿?” “果然心虚了?”他反挑眉,瞟过她那扇面上绣着的花样,“这借口练了多少?若是你不要我问我就不问了。反咬这一句就太叫人伤心。” “……”我看你你半点也没有伤心的样子!她暗骂着他脸皮厚,一点也不容易被她欺负。丫头嫣浓跟着,如今听得暗暗发笑。 见得姑娘的脸色难看,她连忙告退。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生气了?听说你见过了豆氏?” 因为见过了豆氏,她转念一想这才收拾心情,堆出满脸慎重地看着他: “你看,赵若愚出了事。我一直在想这种时候就应该是汪娘子才能帮她了。所以我和豆氏说,让她帮帮汪云奴。” 你也真会找借口。他无奈笑着:“你又利用汪云奴对付汪孺人?” “……她太讨厌了。理国公要是让陛下高兴,就算不复起,也有好处!” “对。理国公家推恩的名单本来全划了。如今陛下的意思,应该是理国公依旧告老回家,但他家子侄女妇推恩的事还是照旧。” “汪云奴的诰命就有了。” 她叹。 ++++++++++++++++++++++++ “母亲,赵公子还少不了郑家的助力。” 汪云奴盼着赵若愚来提亲,这心事并不是没有。她身边的小丫头一见汪孺人来了,赶紧溜了。汪孺人进来也不坐下,站在房中冷笑道: “你还不死心?罢了!赵大公子志向长远,多亏为娘替你打算了。在理国公府那里替你谋到了诰命,大祭里推恩把你算上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给你安排个从九品的孺人。” 她一呆也不禁大喜:“母亲竟然办得如此顺利?女儿感激不尽。” 说话间上前深施一礼,又忙着去开箱子拿体已,“母亲花销了多少?怎么也不和女儿说说——” “说什么花销。我让你进理国公府里做女师你还不信。理国公再如何也是老臣。没那么容易倒。不提你那诰命,一旦有机会给几位大公子做妾, 我还缺什么花销?” 她一肚子的埋怨。 “女儿答应 为妾,母亲也不会答应。” 汪孺人接到养女送到手上的首饰箱子重甸甸,更是不高兴,听得她这话却是笑: “为娘知道你,你自从手上掌了铺子当真是不缺钱——” 所以她才绝不肯听她的去理国公府里安安稳稳过日子给理国公世子做妾,汪孺人倒是欢喜,暗骂着赵若愚不知暗地里给了她多少私房,忍不住用指头戳着她的额头:“你就是浅皮子浅!在国公府里做妾不正正经经有个名份?!” “母亲——母亲以往不是让我不要为妾?” “此一时彼一时!去理国公府里为妾,和在赵秉义一个小小保义郎府里为妾怎么能一样?还有姓郑的!她送你两家铺子,不就是故意和为娘作对?你还感激她。她真对你好怎么不叫赵若愚现在娶了你?” “郑娘子送铺子给我。是为了让女儿在母亲面前替郑家说话。免得母亲一心倒向了宗亲。” “……没有宗亲这个身份,你连这些钱都保不住!你没看到郑家天天巴结着宫里的张娘娘。姓郑的可比你明白多了!” 她气得直骂,到最后催着养女, “今日和我去国公府里,少不了磕头谢赏。你好好收拾梳妆——” 她微一犹疑:“母亲——这几天马娘子身子不舒坦。我不方便离开。” 汪孺人瞧她的神色就冷笑了:“少和我说这些!怎么?你还真要不出门,天天跟着赵若诚夫妻,不想让他们疑心你在外面另配人。这样等着赵若愚来和你说亲事了?” 她沉默不语。 “他都离开云上任了,都没提这亲事。就是没这个打算你不明白——?” 汪孺人气极了,“你傻等是不行的!你得听娘的话才有机会——!” ++++++++++++ 豆氏的车从城外回来,进了家。隐约就知道汪孺人来了。 郑娘子和她说过的话,她没忘记:“你应该感谢他另娶了。看在小公子的份上,看在赵公子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你去盯着汪孺人……如果……” “保保?”她低头牵了小公子的手,微微苦笑,她投靠了郑二娘子的条件很简单。她只是想在钱塘瓦门外的瓦子里有一间小屋子为落脚之地,她可以为栅子、书会里抄写糊口。同时还能照顾小公子。 因为罗姨娘趁着大公子离开,已经在和任家商量为小公子寻大儒为师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032官家的用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赶了一夜的活运木料去城外,郑锦文回来累得半死。 但还是被她推着去淋浴换衣。 他转头翻白眼:“你不知道卢四夫人最近在找赵若愚的麻烦,你也不去劝劝?赵若愚好歹也没攀上东宫就和我们家疏远不是?” “他不是有东宫在。我只奇怪,程娘娘一说赵若愚点了燕国公夫人的园子,官家居然也答应让人查?” 她冥思苦想,不知道官家的用意。 郑大公子洗澡出来,才骂她笨:“他如今是做官了去查别人。官家自然就对他更苛严一此地。以往他可还没做这个官!” 她一听有理,反而放心了。 “三郎还没有回来?”郑锦文如今也诧异,“秦家那娘子真想和他成亲?这也太想不开了——” 她心里何尝没有这样想。但还是喜滋滋道:“这门亲事我早就好看了。你和傅九都不信!” 如今郑老爷和张夫人成婚,她非拉着郑大公子一起去爹娘房里问了安,老夫妻果然欢喜。 “马屁精。”郑大公子小声骂她。 “你不要和我争宠。”她虎视眈眈,“爹和干娘都知道是我拉你来的。你有本事不要吹你早就想来了。你才是马屁精!” “三郎回来你敢拉着他来请安?” “……” 她哼了哼,郑锦文虽然奇怪她到现在还没有想到办法抢到一个伴当女官进仪仗随张娘娘凤驾的位置,但他实在也累,打了哈吹:“你快睡吧。不去也好。在家里睡三天。接着你就第二轮选试了。你要是第二轮被刷下来,那时再哭也没用了。” 她才不睡。 她一肚子妙计觉得自己太精明,怎么可能挤不进仪仗? 她取了一小片乳香,在灯前看着。逢紫可还没料到她死心不息,这时就开始为她以后的参选担心了道:“姑娘。按理说官家有孝心,绝没有把太和宫选女和德寿宫选女一起选的。这……” 她随口应了。待得上床,冯婆按例进来要埋怨张夫人是后娘,所以三郎回来也不落家真是太可怜,没说几句却发现姑娘已经打呼了。 ++++++++++++ “大公子。我看姑娘心思还在祭天上呢。”她不安,寻了机会要去找郑大公子报。 郑大公子听着听着,坐着就睡着了。 看着小厮们把他抬进去,她也无法。出房就终于看到了一个人,郑三郎神采奕奕地回来了。一看就是在外面骑马、赌钱、吃酒不知道玩成什么样,好在他还有些内疚,停在在大公子和二娘子左右两处落院前看看,还问逢紫: “忙些什呢?” 她连忙陪笑:“大公子卖了木料给斋宫上。二娘子……” 二娘子不知道在耍什么诡计,她终于意识到家一点,就道:“二娘子要着参加仪仗。” 他肯定是没听说二姐一路哭着回家的,否则早就嚷嚷着要去教训宫里掌仪司的女官,他听着哥哥姐姐都像是辛苦了一天,再见得窗里没了灯,他还哼: “都睡了?” 说完,拨脚就进了自己的院子,叫着:“洗澡!我要睡了!” “是,三公子,明天还约了赌马可是?!” “废话!” 因为他这一嚷嚷,主屋那面老夫妻屋里知道他回来了,也安心地熄灯了。 “……” 亲生儿子真是命好。连逢紫这样不信命的人都在想,自然也想到,二娘子必定也要埋怨她做亲生的时候就不是这样? ++++++++++++ 傅九忙着做祭礼官又还要打理太和宫选女们的事,这些日子忙得沾床就睡,他唯一觉得有趣的就是郑归音迟早也会和选女人家一样来找他打听消息,但他可没兴趣应付许文修。 许文修陪笑追在他的工地上,问着:“大人看,陛下的意思是让太和宫提前选?” 眼看着太上皇马上要驾崩,所以官家就可以不装孝心了? “胡说!”要不是许文修现在在班荆馆里办杂差,居然还真能打听出几个消息,他早就踹走他了。 +++++++++ 不仅是许文修如此打听,郑二娘子何尝不是? “张夫人说,官家的孝心可不是装的。他是真感激太上皇给了他这个皇位。否则按血脉轮上一万年也轮不到他!” 郑二娘子坐在去国外的马车里,和两个心腹丫头低声嘀咕着,“我明明听说太上皇的身子这几天又好些了?否则德寿宫的选女早就病退走光了。” “姑娘。难怪就是怕德寿宫选女都病退?所以把太和宫提前选?” “不像……”她想着要找傅九去打听消息,便看着逢紫,“赵若愚到了哪里了?大公子听说什么了?” 逢紫看她,那一天姑娘和豆氏说的话她可是听到了。 姑娘让豆氏带着汪云奴离开京城,去投奔赵若愚。 +++++++++++++++++ 赵若愚的船停在鄱阳湖,准备过湖入江去往淮北。 他沉思着。临别东宫那一夜在府里书房劝过他:“你把汪氏送回泉州城。和郑家结亲娶了正妻之的再和妻室好好说一说,把她接回来也不是难事。实在不通——孤到时让太子妃去和你媳妇说。”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 婴戏巷的赵府占地颇大,除了赵氏父子妻妾、家仆,还有赵若诚一家住在府内梅君院。汪云奴母女也在梅君院有一排三间房子,收拾得极精致。 她虽然是飞来峰茶馆里的老板娘,但她也不用天天在茶馆盯着,平常经常去张夫人庄子里看儿子。如今开始日日往郑宅里走。 反是汪孺人时不时就在飞来峰订一个包间,和宫里的旧识说说话打听了消息。 又日日去理国公府里。 难得她回来就骂养女儿:“看你不听为娘的话!郑娘子连仪仗的随员都没弄到。你还能指望她?” 她关上帐薄子,起身看着养母:“娘,轻声些叫马娘子听到了。” 梅君院在赵府南面,这一带几十间房子遍植梅兰竹君子三友,就取了叫作梅君院。 都拨出来给了赵若诚和马娘子夫妻住。 他们忙着为赵若愚管家、管铺子,天天不到天黑不落家,尤其是于夫人、罗姨娘也住进来后这夫妻更是事多。时时都在大宅正府里忙着。梅君院的家事和孩子反托给了汪云奴打点。 今日却是马娘子有了小病在家里休养两日。 郑归音在城南门外忙了几天,回府里就得到了消息:“汪孺人来了,还带着云奴娘子?” 她疑惑着,“她有什么事?” “姑娘忘记了,约好在食楼里见的。” 她一听就歉然了。 “姑娘恐怕是前天许婉然姑娘时提起的那事呢。” “|许娘子?”她想了想,前天她可是特意拖着郑大公子,又找了傅九一起去了许文修的宅子,为的就是送礼。她和许婉然说伴当女官的临时告身文书她买了三份,送一份给她。 1033自保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自保为上 “…你这样上门讨好许婉然,你不觉得丢脸吗?”郑大公子回府了还没好气地奚落她。她理直气壮:“她是一定能选进宫的!我为什么不讨好她?”还扭头找认同,“傅九你说是不是――?” “…”傅九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自保为上,“我觉得她不如你。” 她卟哧一声就笑了起来,郑大公子翻了个白眼。傅九在府门前并不进去,笑着策马就进宫。要不是进宫有事他也没空进城。她看着他匆匆走了,嗔着郑锦语言道:“还不是你说的?我才急急忙忙来找她!傅九现在在城外天天,还要抢了采花使的差使不就是为非要送她进宫不可?” “喔,你光是为了帮傅九?不是因为许婉然实在长得漂亮?” “…也不是。”她也看好许婉然,所以百般示好。 ++++++++++++ 但在家中见了汪孺人与云奴娘子,她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她直截了当道:“告身文书我这里还有一份,但我说好了卖给别人。实在不能让给云奴娘子。而且――” 在汪孺人皱眉时,她看向了汪云奴,“我听说云奴娘子在理国公府那边上了推恩名单,呈报到掌仪司去了。” “虽然确实是如此――” “恭喜了。这是正经的从九品外命妇。岂不比一个只有两三天当差记档的宫外女官强得多?还是――汪 孺人你想让云奴娘子进宫?” 吓呆的不仅是丫头们,而是汪云奴。 “娘――?” 汪孺人盯着郑二娘子,慢慢道:“郑娘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添年纪很容易。年三十以上识字无夫妇人。汪娘子正合适 。”她叹着,她也最近才想明白,“我不信你早就打算让她顶这个机会。但你让她做了许文修外室的时候,就想过万一跟着许文修没有个好结果,就打算让她走这个路子?” 汪云奴惊呆了。 “我是她的娘,就得为她打算。” 汪孺人并没有否认,但也不会承认。 郑娘子也笑了:“要伴当女官的告身,除了进宫还 能为了什么呢?” +++++++++++++ 汪孺人临别时,本以为得不到告身,但郑娘子还是送了一份给她。意味深长:“孺人好谋划。只可能未必如愿。” “别以为赵若愚要离开京城去榷场,你的人都安排好了。我就会输。早着呢,你等着你被公主欺负哭了!” “你觉得可能?”她笑不可仰。待得这妇人走远,她才笑顾丫头们叹着:“难怪那些男人都迷着她。” “姑娘不要长他人志气!有谁正经想娶她为妻?” “她也不愁这个。” “…” +++++++++++++++ “我的儿,你放心,郑娘子她在前面拼死拼活,将来坐享其成的就是你呢。” 汪孺人半点不着急,眼蓄笑意 。 汪云奴知道劝不了她,终于下了决心,她袖中有一封信是给赵若愚要说清赵慈儿身世。 “…母亲不打算让我做赵公子的正妻?”汪云奴这时已经不再有什么惊讶,“因为赵公子如今危险了?” 汪孺人面上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又是郑娘子和你说的?” 她耐心道:“母亲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儿!”汪孺人倒是没有骂她太愚笨,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我哪里会不放心赵公子。更何况还有郑二娘子。 我不过是去试探她。”: 她摇了摇手时原告身。 “她给了你。就表示她还想进宫。这一回祭天的仪仗她一定还要设法随行。郑家没被别人吃下去,它自己就是吃人的老虎呢。我告诉你,我越是和于夫人说,挑些京城里书香门第良家子的女儿给赵公子为妾,郑娘子越是要拿你当自己人!替你扫除这些阻碍。有她在,这些人不过是妾。有这些人在,她的正妻坐不稳。迟早让你如愿以偿。你不一样,你有慈儿…” “母亲!慈儿…慈儿他并不是赵公子的儿子!” “你确定!?”她懒懒笑着,汪云奴的神色更是惨然:“母亲,这事我每每后悔不已,赵公子他为我奔忙,一直以为慈儿是我的孩子。”她含了泪,“我自己的孩子明明是死产了。” “你别管我怎么说。”她才笑着,“赵公子很喜欢慈儿。你一切听我的安排就好了。还有,你时时记得慈儿就好。” “…母亲难道没有想过,这事一旦败露慈儿是什么下场?慈儿他也不是我的孩子。”她颤抖着嘴唇,“这些日子,慈儿在许老爷手上,女儿日夜不安。许老爷会查出来的。郑娘子会知道的…” “你放心,我有安排。”汪孺人掩唇笑了,眼神反倒柔和下来,“你这几天在御园里,神色不安。为娘以为你又被郑娘子说得糊涂了。原来是担心慈儿。你别自己吓自己。” 汪云奴看她离开。 她咬了唇,独自收拾行李,突然有门响,她一惊到门逢里看。却是豆氏。 1034如此正好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豆氏很容易就辞别了婴戏巷赵府。罗姨娘并没有挽留,反是于夫人知道她的去往。 “如此正好。你去见见大公子,听大公子安排罢。” 豆氏决定坐船去追赵若愚。 汪云奴悄悄坐了她的车,一起去了码头。 “豆妈妈。我……” “你放心。若是到了大公子那里,我先去。看大公子的心思。我再把你的事告诉他。” 连豆氏也不知道,赵若愚是希望汪云奴这样跟来,还是安分在家里。 +++++++++++ 赵若愚的艉还在停泊,他却正在议论着郑归音进宫的原因。 豆氏追到此地,赵若愚果然收留了她,就让她在身边呆着打理一些琐事,以后回城再安排。周令平这时就拍案悟道: “豆夫人说得有理!那位郑娘子已经料到如今方一开海就出变故的局面了!” 因为赵若愚住在船上,豆保母把汪云奴藏在雇来的船上,又打理了饮食,一份给汪云奴。一面给赵若愚,酒菜未上桌前,赵大公子请了周令平一起来,吃完后闲着无事,豆氏送上茶来。三人就说起了泉州开海的事。 豆保母方才思索着居然插了一句道:“依妇人看,决定开海的自然是朝廷是官家,但决定如何开海是内库官。” “内库官!?赵若愚一惊,这不就是郑归音和范文存暗中争夺的官职? 他连忙向豆妈妈请教,请她细说,原来豆保母博识广阅,她看过的文人笔记里记有两朝开海的旧事,她款款道来:“真宗年间开海设了市舶司,但这收上来的钱是直入内库。当时就议了《市舶司条例二十条》。我看笔记上记载,这位文士当年不过是户部的小文吏,凭为官时的印象讲叙了当年这条例是如何议定再从朝廷发到地方上的。还说这章程里定了如何收税,是进港收还是出港收?税额是一成还是三成或是更多?还有在港口哪个衙门管收税。衙门定额多少人?税钱何时交上来诸如此类。虽然是朝上议定,六部和宰执们共审。但——”她顿了顿,简言之,“但最初草拟这条例章程的却是内库宫官。” “难怪她说三年出宫了。”赵若愚恍然大悟后缓缓点头,“换言之,想全权掌握此事才是她非进宫不可的原由。怎么定税额才是最要紧的。” 草拟个章程经殿中省通过、六部共议、宰执合审再到官家点头不也就是三年足够? “着啊!因为这钱从来不是进户部!是收到内库官的手上!否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是内库官谁又能真正知道各港口收税的内情?” 周令平击节叫好,“这正是办差的人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否则凭空出个章程,下面的人完全不是这样办的。事事不方便谁又会理睬?久而久之那怕是圣旨亦是无人当回事了。豆妈妈果然是见识不凡——” 豆夫人谦逊低头,想起汪云奴,暗叹口气又看向了大公子,“这位郑娘子一定要进宫谋这个官职。恐怕就是知道真正的利害所在!” +++++++++++ “尚宝司的香料?” 斋宫大体建好,果然就从泉州城送来了一船香料。 “尚宝司是陛下跟前的。” “我不经尚宝司怎么能做内藏库官?这是张夫人以前走的路。”郑归音和傅九在殿后廊上争吵的时候,她自然不会说得这样直白,但傅映风岂能不知道? “不提这事也罢了,你提了我也就不客气。陛下问你赵若愚是不是得了燕国公夫人的茶园子,你供出他了吧?你背着我坏我的事!” “这是赵若愚的事,和你没关系!” 他反复说着郑家的局面不至于如此,但赵若愚的事不能这样帮着。她就恼了一骨碌说了非要做内库官不可,把傅九气得不轻:“不成!祭天是大礼,你想趁这个机会揽差太危险!你不要去多事!” 他又忍耐看她,再次劝说, “就算赵若愚出事 ,你怎么知道官家会怪罪你们?” 虽然他也有所料但不想直说叫她担心,还是哄着,“有我在不会出事。何必你还是非要进尚宝司?” 她这时就不再听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我和你不是一伙的!” 他也不追她,负手看着后廊上被春风吹落的黄色桂子花,看着她的背影,他继续道:“你和我生分?泉州的宗亲拿了私商的钱就和你们一个鼻子出气了?” “你还是赵家的驸马呢!” 她扭头瞪他,叉着腰反唇相讥, “想抄家就抄家,想禁海就禁海,我还在书上看唐太宗说,可以马上得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呢?!官家以为做生意就是和打战一样的手腕呢?不定个章程出来你看以后谁还好好做生意,全都去做贼了——!偏偏抄家抄来的钱一大半都没进内库,一文钱都没去江北大营里,谁知道进了谁的腰包!” 傅映风被她堵得只能干瞪眼。 说到最后,她就红了眼眶,“好不容易逃回来。想安安生生靠海吃个饭。都不成!” “归音——” 他暗叹着难免就心软了,但追上去再哄哄她,她瞪他:“我没话和你说!傅驸马!” 想想“驸马”两个字,他又忍住了:“送郑娘子回去。”他打发了陈武去送她,没料着丁良溜过来报了信,气都喘不上来: “公子。潘府里送来的。” 看着全是秦侯府通敌的罪证,他这时反倒平静下来,“也是时侯了。长公主早就等着了。” 1035放宫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为有旨意过来,让赵若愚暂时停泊。他就住进了驿馆。汪云奴便也能听以他们在隔壁说话。她还不敢出去见他。但周平和豆氏说的话,她却是愿意仔细听的: “最多十年内就会全开海。但全开的话的市舶司条陈怎么安排,税怎么收。就是内库官和官商们先议定。再拿到朝上讨论。她们家那怕放弃眼前抢官商名额也要争这个头筹!” “周兄——果然是大才。” 他大笑起来, “我把这话和郑娘子说一说,她必定要扫榻相迎。从我身边把周兄抢走了——” 周令平虽然兼职这时也不免笑道: “不敢。当初真宗皇帝时出了市舶司条例,当时议定的过程被一位吏员写在了笔记杂谈里。我恰好看过。至于放宫女的事,张娘娘在宫里这事就好办。大公子——” 汪云奴听得心里发凉,豆氏也在赵若愚面前,却默默不出声。周平走近两步, “大公子与郑家联手已定,那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二公子了。” “弟弟的事——” 他深知周令平说的其实是罗姨娘,他举笔抹去文章里两行字,重新写过, “这事我心里有数。便是我不方便,郑二娘子也不可能让我成了个庶子。” 他笑着低头,游龙走凤写着文章, “我身为宗亲为官本来就不易。早就有意蓄气存志,不理庶务以养清望。既然有她,这些妇人内宅的事她自然会代为处置。”又叹,“经了这一番事我也明白了。若是早些和她成亲,连父亲这边亏空的事我也不用去亲自处置。岂有如今的麻烦?” “世兄高见——!” 周令平击节赞叹,“什么榷商、海商,任家郑家。君子不言利!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哪里及得上公子将来名登榜首,选进清贵翰林?家国危难,只要能保着公子在官家心里为忠臣为儒臣,就算是宗亲亦能有一番作为——!” 说到兴奋处,他拉着赵若愚到窗边,遥指九江方向, “学生痴长几岁,自然知道九江府是靖难功臣武穆王爷大败金兵之地。但学生当年也确是亲眼见过宗亲赵不弃、赵不恶领军镇守关隘,才保得有赵氏江山!” “外姓忠臣与同姓宗亲,本就是朝廷倚之为长城两犄。” 赵大公子志向千里,不可能和父亲的姨娘计较。 豆氏深知。 于夫人性情温柔,因为罗氏死了一儿一女又同样是正室之礼嫁进来的。她也无法保她。所以她直接就来投奔于大公子。 赵若愚在船上也与了一封信,交给了小厮伏安:“去京城给郑大公子。” 他信中所写自然是想等局势一平马上回京城与郑归音成亲。 豆氏回到屋中,轻声道: “你去见见。” 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汪云奴含泪,“我不及郑娘子。” 豆氏摇了摇头,叹息着:“我也曾经以为以文才足以动人。” 但郑归音的生父,最后却选择了一名番妇为妻。连汉字都写不了几个。 她就明白了豆氏的意思。 赵若愚喜欢她才重要。她只能去赌赌他是不是心里有她。 ++++++++++ “这茶园子的事——难道和公主有关?否则赵慧儿怎么会去插手?是她把茶园子的事告诉了程婉仪?”她瞧着傅映风就怀疑了,“为了什么?” “为了宰相位。”他干脆。 “谁?”她吓一跳,“卢家——?” 郑二娘子终于就暴露出她一点也不相信傅映风,暴跳如雷,急得团团转:“不是周洪道的宰相位?结果你居然倒向卢家了,你还和公主一起骗我!一定是出大事了——” 他忍笑看她,到底心疼她乱着急,柔声劝着,“朝廷里的事,你不管就好了。” “ 是宰相位!?公主支持谁?”她瞬间盯着他,他暗骂这小娘们根本就装着套他的话,他板脸道:“我怎么知道?” “你为了让公主支持范相公,你讨好公主?你说,你是不是和公主保证了,只要她在官家面前为范相公说好话。你就把我捉去给她的弟弟潘玉郎出气——!?你忘记了?因为我砸破了潘玉郎的脑袋,你也要我的脑袋?” “……你想太多了。”他啼笑皆非,没料着她啐着: “公主和卢家联手你不早点告诉我?你和公主才是一伙的!小人!上回拦我的马车,还有在天灵寺里你亲眼看到佛经你不和我说?我就知道你是做给公主看——!” 他恨得不行,她被压在了树后呼哧呼哧涨红了脸,嫣红可爱,鄙视瞪他:“你骗我!” 他重重亲着她的唇,半晌才含糊着: “我自己不要命了,也不拿你讨好别人。这总要相信我?” 她这时就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不是相信也不是不相信,终于她幽幽的声音出来,透出了她不敢置信的绝望:“公主和卢家联手的条件是支持卢家做左相?……官家偏袒卢家,公主也是?” 这如果是真的,郑家就彻底没斗赢的机会了。 “你觉得呢?”他这回学乖了。本来就不忍着叫她知道,她果然就迟疑了,抬手摸着他的脸,“不是?那就是你出卖我?傅九你移情别恋了喜欢公主?” 说到这里,她居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在他脸色不好的时候,她捏他的脸,瞪他,“除了这两件事你还有什么事要隐藏?”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036安安稳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还是相信公主和卢家勾结吧。”他吻了吻她的手心,不舍地放开她,走开几步。四面一看确定无人。只有丁良在守着。 丁良其实已经吓得快晕倒了。但他从秦侯府跟到了傅府,经过的事太多也就麻木了。只想着不能叫人看到。 “我不能再和你在这里呆着了。我叫陈武送你回去?”他笑着。 “……”她带着一脸的怀疑上前两步为他抚平了胸口的衣裳,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叹着,“和你在一起,就算不被发现。我也要短命。”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口味很怪。”她也没忍住,“你就喜欢这样乱来是不是?” 她其实很想说,侬秋声陪着你终于等到你准备正经科举了,结果在碧池寺里就出事了。赵慧儿跟着你,正儿八经帮着你纳妾帮着你攒家底了,你又觉得没意思了要和人家退亲了。 “胡说!我如今只盼着你不要进宫大家安安稳稳的!全是为了你——” 他大笑一声,先离开了。丁良屁滚尿流地追了上去。看着这傅映风那不紧不慢的背影,果然她就更不相信公主和卢家勾结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一路找张娘娘一伙的夏逊去报信,“一定不可能!傅九胡说,他本来就很怪。” 夏逊没好问,但郑大公子私下不客气。 “怎么怪了” 她连忙就全都吐出来: “你看他父亲死在战场上还是叛国。家被抄了母亲改嫁,叔伯们抢了他的爵还不许他科举,他又上过战场砍砍杀杀的。突然父亲又活了原来是忠臣!公主还要招驸马!他每天这样被刺激过来的,看什么都是刺激——” “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公主一定不可能和卢家勾结。” 郑大公子让她不急。 她叹了气,悄悄和他说几句:“长公主另有喜欢的人。我猜 是卢家的人。” “……!” 郑大公子一惊。 ++++++++++++++++++ “公主,这不妥!这事让傅大人知道了,范夫人也会知道。这位夫人——” 大潘乍听得长公主说起天灵寺里的旧事,傅九居然在廊上找出了佛经盒子发现了,可要急疯了,“公主,范夫人要是知道了——” 这位夫人如果知道公主敢做这样的事一定让公主第二回招不成驸马!免得连累她儿子! 公主微皱眉,沉吟着: “你是怀疑本宫这一年的病,范夫人都清楚?” 她看大潘, “本宫并没有中蕃茶的毒。” “并不是。奴婢上回也禀告过——” 她摇了头,“潘家医学渊源,公主上一年的病早期是花粉花毒所致。起了疹子只能体养。后现发现了例假不来。林御医说是心病。奴婢以为是也是有理的。” 公主怀着这样的秘密,怎么可能没心病? 至于春天的花粉沾病也是女儿家的常见病。 “但公主忘记一年多前有一次小病,范夫人进宫探病时的话了?”她苦苦劝着,那时她在清音阁里一边侍候,分明就听得范夫人恭敬说了一句道:“公主请珍重凤体。已是快入冬。冰河铁马这些太过激昂的诗书还是少读一些。免得劳心动神。” “……你多虑了。范夫人不过是看到本宫当时枕边还有诗集罢了。” 公主微一寻思就摇头,“这是当年新出的名诗谁又不读?单我读就不行了?” 大潘嘴上不好再说心里却暗叹:范夫人转头就弄出个赵慧儿和傅九订亲,自然就是起疑心了。不论她是怎么起的疑心。 “就算是范夫人知道了。本宫也不怕她和傅九说起。” 赵佳惠突尔笑着,轻轻吹了手中碧青的茶。大潘听得一怔。微迟疑担心长公主魔怔了。赵慧儿悄步走去,送进了一副按时辰熬好的药,如今内殿上的内人不再是薄内人而是一位新来的中年女官。 “卢内人,药好了。” “赵娘子辛劳了。” “不敢。” 隔着内殿赤色殿柱,层层青色仙莲透在了玉色帷帐尾脚上,在碧绿地砖砖面上泛起花海。卢内人呈药而进,赵慧儿在殿外盯着她的背影,她知道这女官的来历,她是长公主情人的族人。 她本来不敢如此想, 但郑二娘子悄悄让她盯着,又说过:“长公主表面上与潘府亲密,但在边关军州里的一位高门世家的公子亦有往来。” “不可能……” “没错。要么这是谣言。要么这是真的却不要人发现。” “那……”她当时还震惊莫名。 郑娘子像是深信其事:“若是不叫人发现就只有一个原因。宫里有女官是那位公子的族人。” 赵慧儿转身离开,准备找机会去外殿上传消息。 今日公主在通天观里为潘妃设醮礼,外殿上皇子、皇妃都来了,连傅大人也也来了。她的动静极小,但殿中的长公主早有察觉。 她微摇头叹了:“你没有察觉?赵慧儿今日跟着来通天观,不过是因为想多看看卢内人?” 大潘确实未曾发现,但只要公主还愿意吃药,没有非认定自己没中蕃药的毒就好。大潘只怕公主的药瘾发作,治不不好这病。 至于赵慧儿——她还没有放在眼中。 她瞟眼看向了这位刚进来的中年女官。卢内人容貌颇有几分美色,是卢氏族女。可惜因为出身不高在宫里一直未得圣宠。 但她办事谨慎往常一直在中宫殿上,和陛下的心腹人郭副掌司交好。前阵子这阁里出所长公主一请就调过来了。如今卢程两家,程家有程美人生子,程美人、卢十七娘又都是她的是晚辈侄女,她年华逝去早就放弃了,一心一意为家族里谋事以提携自己远在楚州的父母姐妹,便微笑道: “妾身顶了薄内人的职,进公主面前侍奉。想来那位赵娘子是知道妾身往日在郭娘娘跟前侍奉过。所以想从妾身嘴里打听清远侯府和范府范夫人当年联姻前的旧事?” 赵慧儿在通天观的后殿廊下,转头。她看得大潘、卢内人和长公主在殿内私语,她转身匆匆离开。她不过是去了前殿。 前殿上经幡披拂,是长公主发愿为母亲潘妃设礁三年然后再出嫁,每日有宦官出家的道士颂经。 她看到朵殿上有皇子府上的侍卫,就停住了脚步 。 “什么事?” 傅九正与两位皇子说话,丁良瞧见了她,就寻借口走过来,“怎么了?” “有事传给郑娘子。”她轻声,这可郑归音说的,若是不方便找她就直接传给傅映风。她倒是明白这道理 。 长公主叵是真有中意的世家公子,这不就应该早早告诉傅大人? 郑二娘子也是有不上了台面的小心机的。 “公主跟前新来的那位卢内人……昨天写了信去楚州给家人。我看着她是先和公主说了话,马上就写信。若是叫人去半路拦着说不定能发现些东西……” 她含蓄暗示,若是郑归音或是傅映风,必是听明白了。 但丁良这愣小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是军州里的情报。连忙进去悄悄和公子说了。 傅九微皱眉。 ++++++++++++ “公主——护驾都头请起驾回宫。”宫人在禀告。 并不是起驾的时辰,这让大潘一怔,长公主不动声色,潘女官移步到窗边便看到了窗外之外。 道观宫室琳琅,青烟直上云天。长公主今日未在寝宫而来道观并不容易,醮礼后她与太后不和,如今她终于得到太上皇允许,摆凤驾来通天观进香。 迎着秋阳下层层的檐影,内廊上站着是女官。 外廊上内侍。 再到殿门前便是紫袄金腰带的天武官亲从军了。她便看到了傅映风。 “大人——”通天观后殿檐下的护军在走动。有天武官冯都头迎上了傅九。大潘转身回来,轻声禀告: “殿下,傅大人来了。” “他来了?”赵佳惠并不意外,“两位殿下也来了?东宫妃可曾来了——?” 今日不仅是在潘妃殿上有醮 ,今日还是郭皇后的长子,庄文太子的生辰。 宫里逢死忌是会遣内使去庄文太子墓前上设礼,但生辰冥日便只有亲近兄弟们聚在宫后凤凰山的道观里祭一祭了。 正说着的时候,宫人竟然禀告:“殿下,傅都管有急事求见。” 难得此人竟然不知礼冒然向她求见,她沉吟之后看了大潘一眼,大潘果然出去,果然看到他立在后殿门前,栏边生长着开得极盛的秋日花朵, “……公主不用为下官的爵位费心了。”他疏远冷淡,“这几日太上皇龙体不造,公主不要再插手秦侯府的事。”他听到赵慧儿传的话,不是不会和郑归音一样联想高门世 家俊美公子要做驸马,但他更明白长公主越是与楚州联络,越是因为潘府和秦侯府在榷场上的走私出了差错,为了掩盖潘府要拉他联手。 如此才能把秦侯府推出去顶了全罪。 “公主,只是担心潘府。”大潘苦笑。 “……公主答应过下官的事,却还没有告诉过我。”他突然疑问,看着大潘, “今日我问你也是一样。以前我就想过。官家为建国公时与先父是好友。” 她一怔,点头。 “听说陛下和父亲时常与各府的世子们在西湖边赛马游玩。那时公主与官家并不十分亲近吧?” “……奴婢也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只听太后宫中老尚宫提过。” 大潘心一跳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公主早就算定了今日才带了赵慧儿,又独差了她来,“公主是女子自然是与先皇后郭氏亲近。郭娘娘与官家的亲事有范相公的助力。就是傅大人的外祖——” 说到这里,她看看傅九的神色。其实以前这宫里就有过流言,范夫人并不想嫁给老秦侯,而傅九真想问清这事,应该早就想办法问她了。 但这十多年他一直没有找过她。 这几天也没有暗中催问公主。 所以公主就私下 里和她说了:“这只不过是他并不想知道。所以我不到如今这局面也不叫你去刻意提。” 平白得罪他。 “继续说。”他仍然问了下去。 “是。我听说……范夫人的亲事也是由郭娘娘劝说的。” 大潘谨慎地回答着,暗叹着为了潘府只能叫傅九以后记恨她了, “范夫人和秦老侯爷的亲事是官家的意思——本来——范夫人与傅府四老爷是在踏青时早就相识的。” “谁?”他一时间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傅四老爷。” 范夫人待字闺中时,本来就是和傅四老爷互有情意。 范夫人当年许婚时。本来看中的是代代与宗亲联姻的外戚傅府四公子现在的傅四老爷。 这件事郑归音知道。她从张干娘嘴里早就听说过了,藏在心底迟迟没问傅九更不敢和他说。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037大人的爵位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清殿外的朵殿阶下,傅九沉默半晌。 “……长公主有事召为臣?” 听他不提范夫人的旧事,她紧绷的心稍稍平缓,松了口气,连忙道:“长公主是为了和大人商量秦侯府的事。大人的爵位。” 这一回,他并没有断然拒绝,更没有说不用长公主操心他的爵位,他唯沉吟着:“郊祭就要到了,若是天气晴郎,长公主也要陪太后出宫。按旧例少不了要准备。护驾的天武军如何安排,到时候我再来与大潘内人商量。” 大潘会意,他想想再决定是否和长公主联手。 因为他脸色太难看,她没敢再多言,外面却有了内侍飞跑禀告的声音:“内人,慕容太妃也要来进香了——” 来的不仅是慕容太妃,还有郑二娘子。 因为太后有旨意,让庆王妃在选女里挑一两个她自己喜欢的写字女官。 “怎么回事?” 傅九一听就知道出了意外,他匆匆回了前面朵殿,大皇子和三皇子亦是茫然不解,反是庆王府的曾长史提醒道: “殿下,这想来是太后心疼殿下了。” “是父皇吧?”三皇子立时就笑嘻嘻,向哥哥笑着,“嫂子是才女喜欢读书,让他选挑一两个女官,将来做哥哥的侧妃?” “胡说!”庆王瞪着,傅九也不禁笑了,点头和曾长史道:“应该是太上皇和官家的意思。过几天祭礼里,东宫要随祭。” 官家心疼长子,太后体会这圣意,便格外给庆王妃一些脸面,让她在德寿宫和太和宫选试之前,独自挑合意的女官。这也算是安慰没有做东宫的庆王。 “要不,就让王妃挑了郑娘子,你和她说好了?”庆王想了想,突然说了一句,“这几天王妃也去了郊坛,听说郑娘子天天陪着她看下处。难不成今天这事是她们商量好的?” 傅映风此时终于是醒悟过来。这当然就是郑归音的诡计。 她前几日不但和他吵了一架,还故意和他明说了:“傅九,我要争一个尚宝司掌乳香的女官差事。就这三天。” 他要气炸。 郑二娘子觉得她已经知会过傅九,就一心一意谋差使。 “头一件,就是要让殿中省设这个临时三天的郛香女官差使才行。” 猫押班徐迟出了这个主意,“殿中省里咱家帮着打听,但这祭礼里有没有一个位置,殿中省也要和礼部商量。郑娘子你还得从礼部下手。” 一回生,二回熟,她又坐车到了礼部衙门,她如今对新来的小主事卢举文半点兴趣没来,耐心在车里等着,悄悄地打发了家仆跟着龚主事回了家,他前脚进门,她后脚确定了是龚宅,转头就上门给龚夫人送了礼。 她终于就找了龚主事这衙门里的干练人,讨出了一个有用的法子: “这事……” 龚主事沉吟着,在书房踱步,他看看在旁边盯坐着的妻室洪娘子,本来要让妻室回避,但再看看年轻美貌郑内人,绝没有和年轻女子关在自家书房里一起说公事的规矩,宁可去衙门里。 但如今郑家家仆正把秋日里的肥蟹篓五担、新菊酒十担、鱼肉鸡鸭二十担并五十匹各色上好衣料扛了进来,洪娘子打量郑娘子的眼神早就变了。 妻子喜上眉梢,龚主事还瞟到窗外院子里,衣料担子有一只方方正正红木首饰盒子,上面刻着龙凤呈祥的吉利画。 他便知道是有名的龙凤银铺里一盒子新打的金银首饰。 他家中宅院洁净清雅,前后两进但并不算宽大,龚主事倒也收礼收得没有多少惭愧。人家郑内人是来请教宫中礼仪,是看重他多年在衙门里办差事的经验,又不是让他在礼部考试里泄题。 这样卖题的事,他还没这资格呢。 郑娘子上门求教,正是一脸的忧愁,小姑娘就差点又要当场哭起来:“龚大人,妾身实在是没法。我家里花钱帮我谋这个差事,本是想成亲时体面些。但我被纠仪内人从陛下的祭礼仪仗队里赶出来了……全城都看到了……” “不妨事。” 龚主事被妻室推着,使着眼色,让他赶紧给出个主意,人家不就是想参加陛下的郊祭混个体面?这有什么不肯收礼不肯出力的? 他便也一拍几桌:“郑内人,不是你——下官不出这个主事。这事你得去求几个人。你也能求得动。” “大人,只要能找到真庙拜真神,我是不怕多跑动的。”她大喜,连忙又起身施礼,龚主事虚扶着,两下里客气了一回才重新落座。 龚主事夫人洪娘子,早没兴趣听,一见丈夫终于肯收礼出主意了,赶紧就告罪去催茶催茶点,实则是去招呼郑家抬礼担子的家人,把担子移到小耳房里一一摆放。 龚夫人把丈夫和美貌郑内人丢在书房,完全不记得了。 看着爱吃醋的妻室,如今眼里早没有了他,龚主事坐在书房亦有些感慨万千,好在郑内人这小姑娘正哭丧着脸,盼着他出了个主意,他又觉得有了存在感,低声道:“头一位,就是庆王妃——” “庆王妃?” ++++++++++++ 郑二娘子这几天除了照旧巴结张昭仪,平常就是在和庆王妃跟前凑趣,和王妃跟前的小内人们都混熟了。 龚主事出了主意,她知道这事比当初在报恩寺考试都难多了。王妃可半点没有想过要超过官家和太上皇,自家选挑几个女官。 便是嚣张的东宫妃,也没敢有这样的妄想。 但她不是有苏美人在德寿宫,太后也挺喜欢苏美人不是? ++++++++++ 傅九一听这事,就知道郑归音又要使唤苏庶女,他头痛不已。却深知鞭长莫及,不提别的。庆王妃不时去郊坛,唐菲菲那乐伎不就天天带着她的人手在郊坛里排练歌舞? 庆王妃坐着车,已经回了城,她拉着郑娘子同车,说起当初报恩寺里宫试的事,王妃不由得还笑语调侃道:“何为宫官——?郑娘子还记得这题?” “小女哪里还敢忘记?” 她笑嘻嘻。 马车没有回王府,而是在东城向凤凰山驶去,她不由得问: “王妃这是去凤凰山上香?” “今日是庄文太子的冥辰呢。殿下三兄弟带着弟妹们历年都要来的。就是今年怕是东宫没闲来了。” 东宫在宫里,由官家亲自教着祭祀之礼。 郑娘子盘算着,在凤凰山脚下了车,不为别的,单是听说长公主和傅九都在,她就觉得今天这事又平地起波澜。 “本来都计划好了。怎么又出了这事?傅九怎么来了?长公主怎么来了?” “二娘子……你忘记长公主在通天观里设醮礼了?”逢紫听口风才听明白她在通天观里弄了鬼,无奈提醒,“长公主为母妃设醮礼,所以才暂时没有招驸马。”这事二娘子居然都敢忘记?这对傅九公子是有多不上心? 1038大人的爵位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沉默,没办法辩解,不由得就感觉傅九肯定很生气。 她只能山下马车里躲着,愁着怎么上山。 三清殿外的朵殿阶下,傅九确实是一肚子,觉得家里老娘让他难过,外面郑娘子也不消停。他没愁得要落泪,实在是他是男人不能怂。 反正,郑二娘子还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被从仪仗队里提溜了出来,哭着回家了。她照旧活蹦乱跳不是? 他自我安慰着,亲娘和继父早有旧情,这也不算什么。 至少范夫人绝不会为了旧情,故意怂恿夫君去北伐,故意谋害亲夫不是? 明知道这想法荒唐可笑,但他的思绪不由控制,向着凤凰山崖下滚了下去,越想越沉默,越想越心惊。 枕边结发妻室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父亲可知道? 他立在了殿檐上,仰面闭眼,徐徐从心坎处吐出一口长气。父亲当然是知道的。太上皇在位时,范家和秦家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脚步声响,惊醒了他,他平静看过去。 大潘内人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心中却更是不安。 “内人见过长公主了?” “是……” 她见过长公主后,又出殿私下里寻他说话: “大人,楚州主将卢大人买下历年榷场蕃茶的事,公主还请大人相助。” “这件事,臣下已经让赵慧儿娘子禀告公主了。”他疏远冷淡,“此事不仅是程青云查过,纪侍郎也有招供了。连燕国公夫人也曾提及。若不是平城郡王那面与卢将军无关,恐怕陛下早就动问了——下官也无法掩盖此事。” “但赵娘子是范夫人看中的,并不是大人看中的。另外公主问大人还记得梁上经盒吗?”大潘答得巧妙倒让他微怔。公主提起了他在灵山寺找到那本佛经盒子没有禀告却帮公主毁尸灭迹的事。 “这事,臣是为了公主,不是为了卢将军。”他正要推托,她连忙又劝:“……还有妾身的私事。想求教傅大人。” “……什么事?” “大人说过,要劝说李贺公子与潘家的亲事。这件事不知如何了?”她能如此直接说起自己的亲事,倒让他不得不回答:“李贺不行。” “傅大人——”她惊骇,从没料到他会反悔。 “尉迟香兰不是在和卢举文在说亲?” “这事更不可能。”他说着别人的难事,看看大潘,觉得人家亦不容易,叹了劝,“李贺不行。这亲事罢了吧。他非要娶香兰。” “……”失望之后,她凝视着他,心底又升起一线希望,他上回在灵山寺劝说公主罢手,不要以明受太子佛经黜落楚州主将的条件。当时他对公主的话,她还记得,如今一直感激在心。 他曾说过:“殿下,为了潘家让大潘女官与李贺婚配,其实是委屈大潘了。李贺和尉迟家的兄弟们近日也越来越亲近。她嫁过去不是好事。” +++++++++++ 三清观里,傅九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回,提醒着潘玉谨大势已去,他道:“李贺和尉迟家的兄弟们近日也越来越亲近。你嫁过去不是好事。” “……”她沉默之后,又勉强问,“大人之意如何?” 三皇子一直在劝她,跟着长公主嫁给傅九为妾。前些日子在半春园,她不是没动心。 若是请庆王出面提这事,并不是不可能。 “知枢密院事俞大人,你知道?俞家二公子还未娶亲。你觉得如何?”他突提一句话就让她愕然,她双唇微颤,想问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涩得无法出声,勉强镇定后方道:“……傅大人,莫非潘家当真不能和尉迟家的娘子相比?” “若是要让你嫁过去,足以帮着掩盖潘家和卢将军做私茶生意,从楚州榷场大量收进蕃茶。这样的亲事并不只李枢密一家。” “……大人还请指教。”她深吸一口气。 “俞知龙入中枢前久驻泰州,是泰州副将,他的二子、三子现在都在泰州军中。他的妻家虞氏出身就是榷场八大姓之一。更要紧的是楚州榷场的蕃茶大半从泰州过境。至于李贺——”他靠在了廊柱上,抱胸缓缓着,“官家有意让他从御卫班直调步兵禁军都管。” “咦?傅大人的意思——” 大潘内人既然为了保住潘家一姓上下而说亲,就算有羞怯之意也早就收拾起来,她心中飞快权衡着:“李贺公子不能去江北了?他不管军州的帐目了。” “对。果然你知道。” 官家一直留着李贺没有动,连泄题都压下来了。不过是看中此人忠直,想重新差他去江北大营里为将,自然少不了清查军州的帐目。 如今官家觉得这小子太笨,干不了这话。 “多谢大人。”她深深施礼,“这门亲事,妾身回去禀告长公主。就此作罢。” 傅九虚扶,笑着:“你知道李贺没用了就好。” 叫他愿意私下与大潘商量的原因就是她足够冷静。 “那小女过几日再来和大人商量。” 她微一思量,便准备回去找人查查知枢密院事俞知龙。查查此人在泰州军中的二子。更重要她要查查泰州榷场是不是和卢一鹤交好。 “多谢大人了。” 她施礼转身又迟疑,还想问问他:“大人是不是有意从天武官调任江北大营军中?长公主她……”公主是听人说到这件事,大喜不已。 “若是大人要去,长公主愿意一力为大人在太上皇面前求取清远侯世子的爵位。” “……没有这回事。” “——!”她吃惊他一口否认的时候,却看到他的视线落向了通天观的正门方向 ,她自然就看到了庆王妃的凤驾进观了。 “我母亲当初和傅四老爷的事,你还知道多少?”他到底仍是问了一句。 大潘看看他。微抿了唇。果然被长公主料中了。 “听说……范夫人的亲事也是由郭娘娘劝说的。是范相公作主。”大潘谨慎地回答着,“——本来范夫人与傅府四老爷是在踏青时早就相识的。傅四老爷已经向范府求亲了。但范相公还是让女儿嫁进了秦国公府。” 范相公最疼爱小女儿,不是没有原因。 想来是心里愧疚。 郑二娘子想尽办法要进观,但又不想被傅九发现。她悄消坐车上了山,寻了庆王妃的人,从后门进了观,她远远看到了傅九。他已经回来了大皇子们在的南朵殿,倚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萧索疏淡的气息就让她隐约察觉: 他的精神气都变了。 他出什么事了?郑二娘子不安着。打从张夫人和她说起,范夫人和傅四老爷本来就是旧情人时,她就不喜欢傅九和长公主走得近。 张夫人是老女官,她既然能知道这事,长公主八成也是能知道的。 1039原来是旧相识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倚窗想着不是大潘的回答,而是前些日子在傅四老爷书房里看到旧柳条编出的小屏风。他去母亲在范相公府里的闺房时,曾经在她的妆台上看到一座一横一样的小屏风。 原来是旧相识。 他叹了口气,进了后殿叫了内侍请了大潘出来说话。她意外后匆匆而至: “不知傅大人有什么事?” “我为公主办一事,长公主为我办一事?” “大人!?” “他低语几句,大潘震惊:“大人你竟然真要去江北大营,何必如此——?” 在他的眼色示意下,她连忙啉声,他低语道:“殿下与卢将军有旧谊。臣明白。” 卢一鹤同样是卢家族人,只不过不是本支。但他儿时本是太上皇明受太子殿下的伴陪,后来又是庄文太子的伴读。在宫中久与长公主交好。 “我以往,以为他会是驸马。” “并不是——” 潘玉谨一惊,连忙否认。他却是笑了:“我明白。长公主心里只有一人而已。” 她吓得脸色苍白。 互相凝视谙,她就明白,傅映风果然也是从中在宫中长大,早就看清了长公主赵佳惠。 后殿中,长公主屏退众人。 她独自一人,在庄文太子灵位前摆上了她抄写的他常读的道经,柔声低诉着: “转眼,你就走了这些年了。一鹤他已经娶妻生子,我知道你最担心他。但他却是个薄情人,你在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你,你走了,他也就罢了。只有我……只有我……” 她渐渐地落了泪。 ++++++++++ “卢一鹤在楚州是一方之将,他有妻室亦有男妾,他爱慕庄文太子。我早知道。” 傅九负手,淡淡然,潘玉谨双唇微颤,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恨不得让他闭嘴不要再把更大的秘密说出来,但他眼中带着冷:“我知道长公主为了什么提起我母亲的旧事,不过是告诉我,除了爵位我一无所有。” 除了做驸马,他别无立足之地。 “我有一事求长公主,若是长公主为我办了,我去江北为将。必定会提醒卢一鹤,把他和潘府走私茶的事掩盖一二。或是长公还有有口信让我捎过去,也不妨事。” +++++++++++++++++++ “本宫何必还有话与楚州主将说?”长公主沉默下来,又皱眉,“傅九他难道真要去江北争军功?如今祭祠官的差事不过是本宫在陛下面前提了提 ,他何必如此吃力不讨好?再者,他现在能分身——?” 他还在建斋宫不是? “殿下……”潘玉谨轻声把他的要求提了。 “郑娘子?听说那郑氏女子被赶出祭礼仪仗,他就为了这点小事?” “是。公主,他想为郑氏在殿下身边求一个随从的女官位置。就这三天。” 长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但大潘却知道她一定要答应才成。 长公主知道傅九的要害,傅九何尝又不知道长公主的要害,脚步声传来,大皇子和皇子妃,三皇子都来了后殿,要一起祭拜庄文太子。 “长公主已经祭过了?”看到盆中烧去的经书,庆王妃柔声叹着。 长公主勉强一笑,庆王看了看这位比他年轻还小的公主姑母,只见她眼下带着浮红,像是哭了一场,他不由得就叹了:“大哥和公主,从小形影不离……” 名为姑侄,其实长公主和庄文太子才是宫中真正的青梅竹马。 潘玉谨早就退了出去,庆王妃转眸,只看到她的低头退下的侧影,庆王的声音传来:“王妃?” “臣妾在……” 傅九立在外殿上,三皇子祭拜后,觉得太伤心受不了独自跑出来问他:“映风,你堂妹——清远侯府的秦娘子听说在家里发了脾气,把她爹侯爷的几个心腹赶出府了。有一个还是侯爷的男妾?” “没错。” 他点头诧异,表示何必大惊小怪? “小事?要孤王说亏得她敢!”三皇子咋舌不已,指指里面庆王妃所在,“亏得你堂妹是和大嫂子关系好,提前打招呼——这可是忤逆!是不是?”说着,脚步声说话声响起,庆王也来了,三皇子连忙把这事又说了一回,看向曾经兼职做临安知府的大皇子。 傅九知道这事,笑着:“她当然早有准备。” 忤逆是重罪,所以他堂妹秦娘子托了大皇子妃,再托了庆王出面向临安衙门里打了招呼,让吴知府和谢判官不要接清远侯告忤逆的状子。 “你叔淑是不是疯了,竟然告自己的亲生女儿?真要闹出来,她以后在京城里如何自处?” 三皇子就差没有说,秦娘子从此嫁不出去了。 “傅九今天来,不就是来想托我求情的?你也是——?”大皇子一招手,长史官已经把知府衙门压下来的状子送了过来,三皇子伸手就要抢过去看。大皇的的手一伸瞪眼看三皇子,“看你还只是刚订亲就开始成了老婆奴了,吴家的娘子托了兄弟和你说的?” 吴娘子和秦娘子是正经的表姐妹。 三皇子讪笑着,大皇子把状纸丢给他,便也不理他只回头对傅九道:“我和吴大人说了。直接把状子打回去了。但他也说,不是他受本王所托故意不接。而是这案子他本就斟酌再三,依他看,没有秦娘子侯府一门就完了。他就打回去了。” “——可她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三皇子把状纸收起来纳在衣袖里,一看就知道是要拿回去物归秦娘子,他的神色倒很是为她担心。多亏傅九知道三皇子一心只喜欢吴娘子,和亲戚秦娘子就亲近一些。否则还真要以为三皇子想多娶位侧妃对秦娘子有意了。 “……我正想托大殿下出面,为她与赵若愚说亲事。” 他一开口,两位殿下都是一脸受惊的神色。 三皇子立时溜到后殿上一本正经评点内侍煮茶的水准,表示他没功夫揽这事。大皇子逃不了苦笑道:“孤王很为难……” 人家姓赵的新中榜眼,又刚得了一个大差事,最要紧人家和新东宫关系最好。连你们范家提亲的娘子也没娶。现在的身家也越来越富,凭什么要娶你那目无尊长把亲爹当亲儿子教导的堂妹秦娘子? 傅九却深知,秦侯爷突然告忤逆,实在是想让这唯一的嫡出女儿从他的通敌案里脱身出来。 1040原来是旧相识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道观后门院中,郑娘子也得到了风声,却是从许文修那里传来的。 北国国使是不是好男色,没有人知道。但国使身边的随从终于有一人露了口风:北国国主也在查禁私茶私盐,这回来出使的路上就抓到了在边境上和赵国人交易的贼人。 “供出的人可不少。”许文修还能勉强镇定着,一路飞马进了城,从城外班荆馆到了水仙巷郑宅里,他还记得来和郑锦文商量,“这事还要请郑兄参详参详,只怕是我们反中了计,冒然禀告上去,反是不美。” 便是她在旁边偷听着,也难免暗骂着这人临阵不乱太精明,等她再看到许文修抄写的女真文原件供词时。她可是认得有秦姓,有纪姓,还有潘姓。那不就是纪侍郎和秦侯府,再加上潘府? 她胸口涨气全身都痛。 许文修恐怕是真的得了谍报,立了军功。他这功劳要是弄实了,他日后从六品以下吏员里升清流官,就没有防碍了! 而郑锦文如今已经是六品,但还没这个资格呢! 郑娘子守在了通天观,觉得自己应该沉住气。她无论如何不可能不如许文修。 但她就是不敢进去见傅九。 ++++++++++++++++ “赵若愚的亲爹不比我叔父强。”傅九还在想着,让堂妹和赵若愚成亲,直接把她从秦侯府这个漩涡里拉出来 ,再说其他 。 “……” 大皇子一听也觉得这亲事不是不能商量,似乎说得也没错? “但赵若愚的亲事——听说郑大公子看中他?正在劝郑娘子。或是郑老爷?”他瞅瞅傅九,“郑家要让她和赵若愚订亲——傅风你不会为这个吧?” “当然不是。”他诚实地说着,他完全不觉得郑锦文有那本事能替郑归音决定她自己的亲事,那怕是郑老爷也不可能, “我是觉得还算匹配。赵若愚这阵子因为有外室生子所以风评也不大好。但我知道这事不是真的。所以两家也算是匹配。” 易言之,他堂妹秦娘子和赵公子谁也没办法嫌弃对方的亲爹拖后腿。而凭赵若愚如今的东宫靠山,再加上秦文瑶母家是吴太后,那怕是秦侯爷被查出来和秦国公一样谋反,东宫与太后也足以保住她一个人了。 “对!这亲事挺好!”偷听的三皇子突然跑了回来,插嘴点头,“我一直担心她嫁不出去!侯府好几年没人提亲了!” 你为了讨好订亲的吴娘子至于这样多管闲事?傅九简直不想用眼睛看他。大皇子却在笑:“你和傅九都是一个德性!苦命的。” 苦命怕老婆。 “……” “赵若愚有外室生子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叫人在外面使劲传?”大皇子暗暗在心里想着。这神色岂能叫人看不出? “他托我传的。” 他睁眼说瞎话,赌的就是郑归音悄悄和他说过的:赵若愚自己不想成亲。他把汪云奴母子养在身边又不正式给个名份,就是为了叫好人家的父母误会他养外室不敢来提亲。因为他记得弟妹的死,不愿意早早说亲事。 “你不这样说,我也不会骂你。”大皇子压根不信。他不禁大笑起来:“这亲事臣下就是一说,大殿下若是觉得不妥。臣下也罢了不敢再提。” 他告退转身到了殿外,愁着怎么把堂妹捞出来。 正要过廊屋去三清殿,三皇子这时又溜过来悄悄和他说:“要是大哥不答应,我想替你堂妹说一门亲事。你觉得怎么样?” “殿下说的是——谁?” “前阵子,你堂妹去运河庄子里查帐目时遇上了盐贩水贼。” “什么?” “你不知道?”三皇子眨眼,露出他翻脸他就随时逃的表情,他这时就觉得三皇子和郑二娘子都是天生二皮脸,只忍耐听着他继续说着道:“本王是说的。” “……吴娘子?” “……” 他哑然,只能不否认也不承认。 “殿下还请继续说。” 他给了个台阶,三皇子立时就坡下骑道:“听说有富春县巡检司衙门的捕头救了她,你堂妹叫人打听了好几天。本来两家的门第太不匹配,但前阵子宫里不是有消息。官家要赏那军将武学里的名额——” 听到这里,傅九非要装着不知道这是说郑抱虎也不可能了。 因为是三皇子,所以他耐心听着,“你要是答应这痫事,孤帮一把让那军将从武学里读出来后去做禁军衙门。叫他补个禁军步马司都管的名额,你看如何?然后你再出出力,让他将来选个班直御卫。这不就配得上了——” “不行。” 他断然拒绝,“臣以为不匹配!” “你不是喜欢郑娘子?那是你三舅子。”他眨眼。 “郑娘子和郑三郎又不是亲兄弟,郑三郎能和她一样?”傅九公子用眼神表示,郑家的老三是个五大三粗海贼糙汉子,能和他喜欢的郑二娘子一样又好看又招人爱?“再者,赵若愚和江西宗亲走得近。至少能保住她得了推恩后嫁过来。” 三皇子一听就明白,傅九只管他堂妹,秦娘子风光嫁出去之后他就要收拾清远侯了。 “……你不会是嫉妒郑抱虎,故意让他没好亲事吧?”三皇子默默瞅着他,暗想着他打听郑抱虎结果听说郑家二娘和三郎关系最好? 郑家大公子和老二兄妹关系已经好得不行了。老二和老三还能更好到什么样? “殿下近来和状元公谢大人走得近。”他哧之以鼻。 “……对。” “谢状元性情憨直。说的话不能当真。”傅九其实想说谢平生是个嘴上没把门天天得罪人的傻瓜。全靠长了一张俊脸又运气好。张宰相本来反对他进前三。但张相公回乡范相公喜欢他。再加上官家这次不想点姓赵的做状元,他又长得比探花冒士子好看。结果状元就是他了。 三皇子和谢平生臭味相投,谢平生又是福建士子少不了扯些泉州郑家的传闻给他当玩笑听,真是不务正业。他拱手道:“殿下无事臣下就去外面看看了。” “看什么。”三皇子还依依不舍。 “臣去等郑娘子……” “什么?”三皇子莫名其妙。 他下了南朵殿殿阶便正遇上大潘求见。 “内人有事?” “傅大人……”她的裙幅荡动语速稍急,面上因为焦灼泛出了嫣红。这模样倒让他微怔。他暗叹一声道:“什么事??” “……是郑娘子的事。”她忍住了。她本想先问问他,知道不知道太后也要来通天观?但她不是庶妹小潘,她来是为公主办差:“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公主答应了他的条件,只不过还问了一句:“至少她得过了太后的眼才行。” “……这是小事,今天太后就会答应了。” 大潘吃一惊:“大人,太后来了你也知道?” “是不是秦娘子也来了?”他叹气说着。 吴太后来此地,不过只要苏美人提醒一句今天是庄文太子的冥辰,就有七八成的把握。秦娘子来此地,那是因为她想讨好郑归音。 1041进退不得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本来在后观里进退不得,是听到了秦娘子果然来了,还去德寿宫请了太后来,她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事情办妥。这才敢露脸。 遇上傅九,她可以全托到秦娘子身上去。 “秦娘子请的?”如今有天武官在观外布防,她绕到了观前重新坐车,恰好是傅九的心腹陈武拦路,一见是车里是她倒笑了施礼道:“原来是郑娘子。秦娘子 确实来了。但太后刚刚才进去——” “我在这里等一等也不妨事。”她倒是好说话,见着这观内观外凤旗飞扬的阵式,她早下了车,悄悄打听道:“除了皇子和长公主,全是太后的随驾?” “并不是。慕容太妃也来进香。”陈武连忙打开,免得吓到她。但她转头时已经被惊吓到了。从她来的方向可以见到禁军三衙的旗帜,她都能猜到来者应该是宫中女眷。 “太子妃也来了!”陈武骇惊,“郑娘子你快避开——” “什么?东宫妃也来了?”听得丁良急报了这消息,傅九知道这时再去打听她和秦娘子怎么个勾结法是没意义了,明摆着就是秦娘子也去提醒太后,今天是庄文太子的冥辰,和苏美人一直合力。 只没料到东宫妃为了讨好太后,也跟来了。 “太后问郑娘子答卷上的话了?” 他简直要痛骂郑二娘子作茧自缚,这不是送上门来的?他自然知道她上回宫试写的那句“则天皇后以有嗣得天下”。太后还不用这句训斥过东宫妃? 他便皱眉自语:“太后今日,又是为了让太子妃听着?” “公子?” “没什么。” 丁良不知道公子想什么,但岂能不知道东宫太子妃突然来,必定是太后宣召。 “大人——” 有内侍匆匆来而,轻声禀告了几句。 “太后和长公主方才在后殿里争执了起来。长公主落泪了。” “……” 八成还是为了潘府的事。 ++++++++++++ 许文修不过是个刚过了选官试的小吏,根本连写奏章的资格都没有。但他的谍报却由郑锦文带着他先去和张文宪商量,又向宫中的张娘娘透了气。处处打点安排,这才经了官家跟前洪老档,单独向官家递了个许文修手写的白答子。 如此绕过了六部、枢密院、政事堂。不过一个时辰就上达天听。 “陛下急召!快请许大人——!”洪老档差来的小内侍,亦是跑得一头汗。 别人不知道这事,郑归音却是一清二楚。 ++++++++++++ 秦娘子跟在太后身边,今日本在德寿宫中,她何尝不知道北国国使在京城,府里办私盐和北虏国盐贩交易的事,十有八九保不住。迟早要被揭出来,但她没料到如此快。 至于父亲听她说了这事,想出那告她忤逆让她离开家的法子,简直是晕了头! 苏美人端坐在太后殿中,姿容绝美,玉指轮飞弹了一曲琵琶。得了太上皇和太后的赏,她也听得入神,这时突然察觉苏美人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私盐。” “……!”她骇然看她, “陛下已经知道,快请太后去通天观。” ++++++++++++++ 郑娘子今日入观一见着秦娘子,就问:“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今日请我来?” 苏美人并不会提她。 秦娘子微怔:“我昨日进宫探望六皇子时,问了程婉仪。程婉仪不是你的姐姐?她说你一心想随驾参加祭礼。我就想你也许愿意做王府的女官。就劝了太后,让她为庆王妃破个例,先挑一丙位女官。” 程美人居然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她难免意外。 “是不是有什么差错?”秦娘子精明得很,“程婉仪提这事,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但这事确实于你有益……” “正是,如此,多谢秦娘子。” 她确实 想问问她和三郎的事,但如今并不方便。 +++++++++++ 苏美人在德寿宫中,同样有些忐忑,不知道她把这事推给了秦娘子,是不是会叫郑家老二又不高兴。 但傅大人一再警告过她,不要再和郑娘子勾结在一起。 她也不能当成没听到。 好歹她将来也想在太上皇驾崩后,再升一品做个修容或是充容。算是个太嫔,如此就长居在宫中养老,她还能和慕容太妃一样在万松坊里买一处私宅园林,偶尔去从小宫门出去,看看临安城的四城风景。 这一生就如此悄然渡过,也不算是白活了。 大潘内人可不觉得这时辰郑娘子入观是什么好事,她不过是为了怕郑娘子遇上太子妃出事,免得惹急了傅映风,她在观中拦住了她道:“郑娘子,应该知道太子妃昨日方进宫就与傅淑妃争道了吧?请随我来。” “潘内人——”秦娘子一看,她请人来可是背着傅九,也不愿意郑娘子出事,连忙跟过来道:“潘内人有什么事?依我看,不要让郑娘子见公主为好。” 静室里确实没有公主,只有煮茶的小宫人与刚沏上的新茶。 秦娘子还疑惑,郑二娘子看看就笑了道:“公主要赐我一盏茶?” “若是你明白。公主并不是东宫太子妃那般的女子。公主帝室之后就算身子康健也并不在意驸马有一两名妾室。” 大潘看她。 她听着反倒笑了:“公主爱惜身子这正是小女之愿。只不过——” 她见得那煮好的蕃茶,便上前端起,秦娘子被拦在了房外见得如此也顾不多少急问了一声:“小心!” 她听得这一句,对这位秦娘子的疑心好歹少了三分。她笑着没喝,把这蕃茶递给了潘内人:“这茶里还添了三味香料,我可就不能吃了。” “什么香料。”大潘内人镇定反问,她便知道这是在故意试她。笑道:“太后挺喜欢的几味香料。”说到这里,她心里又是疑惑,今日进观当真就是她的好时机? 公主这阵式难怪是想献一盏蕃茶给太后吃?毒害太后? “公主应该听说过,太后这几月时不时要吃一盏香料拦成的春饮?那是我在御园中献给太后的方子。”她轻浅笑着,“吃习惯了可就不会喜欢吃蕃茶了。” 她一脸忠心地表示,她不会让人毒害太后的。 “果然就是你,在太后面前泄漏本宫饮用蕃茶的事……” 长公主的声音在帘后响起。 10421口否认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恭敬低头,一口否认:“小女,只是说了自己吃过蕃茶罢了。” “因为傅大人有意为驸马,你就敢在太后面前暗算本宫?” “回殿下,小女一心进宫参选,岂有此事?” 她怎么可能承认,她因为觉得傅九甩了她去娶公主,所以她给公主使绊子?故意让长公主倒霉? 她绝不是这样的人不是? 傅九沿廊匆匆走着向观内走来,皱眉问了丁良领来的小内侍:“公主给郑娘子安排了一盏蕃茶?” “是,大人。 这蕃茶已经让郑二娘子吃了。”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去和大潘内人说,我要见公主。”, 他就算是护驾亲从官也不便再进,停在了内廊口。见得眼前没有人丁良不由得劝道:“公子——何必动怒?” 以郑娘子的身子,以往不是没吃过。吃一盏并不妨事。 “公主的意思我岂不明白。除了试一试她是不是真的吃过蕃茶之外,公主也是叫我知道——” 他忍怒淡笑,“她能叫她吃蕃茶,自然也能叫她吃毒酒不是?” 公主同在了三清殿的侧殿上,细细打量郑二娘子。 她坐在太后左首,右道却是韦太皇太后一辈的慕容贵太妃,郑娘子被三位宫中贵人盯着,自我安慰的能耐又上来了,暗忖着:若是在这里答得妥当,岂不就是比别的选女多了一次机会? 庆王妃也上殿来,向太后、太妃请安:“臣妾惶恐。”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叫人挑几个女官陪着说话,这几天祭礼里正用得上。这是太后疼你呢——” 慕容太妃是长辈,笑着安慰。她八十多岁,银丝满头,面上皱纹虽多却强在精神矍铄。让郑娘子都开始怀疑,指望着进宫后三年等太妃薨逝而放宫女出宫,这是不是她想得太美。 东宫妃也进来,随之陪笑。 郑二娘子哪里敢出声,要不是秦娘子和几位内人都在,她恐怕也得退出去了。如今,她却觉得她好歹是个临时八品女官。侍候着不走,岂不是应当。 突然,太后又提看东宫妃,问起了:“太子妃,这些日子的学问可曾长进了?” 她心下就有点不妙。 当初太子妃在德寿宫里被太后训斥,固然是太后点了她的答卷为第一,又莫明最爱她这一句。但那时傅九还提醒了道:“七名备选里的三十以上妇人固然和你一样,全都定了进德寿宫当差,恐怕只有你一人是当成了选女,要在半春园里重新参选。” “……我知道。” 她有点悻然想着,这明明不是七选一夸她写得出色让她第一,这是觉得她水平不够重新再考一回? 如今庆王妃要选挑女官,她决定要主动再争一回。 “太后。臣女以为这句似有不妥。似乎应以则天皇后以大势得天下为适。”秦娘子上前开口为她缓了一缓,便像是为东宫妃缓一缓,不仅是东宫妃眼带感悟,便是郑二娘子亦稍稍松口气。 她瞟了傅九的这位堂妹一眼。难道她不是故意调圈套把她骗过来的?程婉仪居然出了主意,这事越想越奇怪。 +++++++++++++++++ 官家在选德殿中密召过了许文修之后,到英雪殿上与张昭仪说话,这时听得他殿上的司寝黄夫人从通天观里回来,便召来了来问。 “哦?有这样的事?侯府的娘子和郑家娘子在太后跟前?” “是如此。官家。奴婢看,今日此事是秦娘子与郑二娘子相约在通天观里进香。太后突然以题相试,恐怕是想让她们选进宫中的意思。” 黄夫人本是为了程婉仪母子的安康,奉旨去上香,万万没料到恰好遇上了太后,回来后就来难免把这事说给官家听。 “秦家娘子虽然是有几分见识,但也不需要进宫。”他看向身边的张昭仪,“难道是东宫那边后宫凋零?也难怪太子妃与淑妃也能争起来。” 东宫妃前日进宫,竟然和淑妃争道。 陛下看着似乎甚是不悦。 但也不可能在眼前这个祭礼的节骨眼上,处罚东宫妃。 张娘娘深知君意现在还不欲把太子妃如何,只是嘴上说几句,她更没打算在宫中再出一位侯府千金来争宠。 那程婉仪到底是出的什么馊主意? 她不知道,秦娘子这样的身份,吴太后要让她补选进宫也足以免了秦侯府的罪? +++++++++++ 程婉仪此时在自家殿中,看着荣内人,道:“当真?” “娘娘放心。”荣内人取了宫里这一回女官试的名册,指点上面的宫试第一,“娘娘看,纪娘子得了第一。” “我是问,郑娘子当真要争尚宝司的女官职?” 荣内人肯定点头。又道:“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召纪女史来问。” “她是四嫂的人。” 话是如此说,因为那一日纪鸾玉谈笑间陪她饮了毒药,助她逃一劫,她便抱紧了六皇子,“本宫懒得见人。你去和她说,若是那郑家女真要与本宫争这尚宝司之职,本宫自然饶她不得。和四嫂说——若是内侍省有公文过来要临时设一个掌乳香的女官,挂在尚宝司之下,就让他们去找张淑真——!” 她冷笑着, “乳香是贵香,但分明是香料!不是尚宝司掌管。她想揽这个差使去尚香司求她的恩主去!” 从不来知忠心为何物郑娘子,确实有一位恩主张昭仪,她正在英雪殿上向官家笑道:“便是太后觉得东宫殿阁一开应当气象一新,也应该是官家挑选十名宫女送给东宫。何必以侯府嫡长女为意?如今清远侯在临安府衙门里告女儿忤逆的事,虽是被压下,但想是也传开了。这时进宫恐怕是不妥的。” 说罢,她又看黄夫人,听了黄夫人说起太后在通天观里又问起了则天皇后以有嗣得天下那一句话。 官家听得失笑,摇头不在意,张娘娘看出官家那意味是: 不通至极。 她暗叹着,总不能让郑二娘子在官家心里成了个不学无术之辈,她纤手提笔,在书案上顺手用笔写下了另一句 则天皇后以大势得天下。 黄夫人转述间,这是秦娘子向太后解说的。张娘娘笑道: “以臣妾的见识,也是秦娘子这一句为妥。郑二娘子的学问却是稍浅薄一些了。难怪太子妃那日在报恩寺出题的女官试,她答得在太子妃眼中只算是中等。倒是太后眼中是上等了。” 说罢,丢了一个眼色给黄夫人。 黄夫人是官家的心腹,但这点小事上心领神会,连忙道:“陛下,太后和慕容太妃进香说道。宣召东宫太子妃也去通天观了。” “……摆驾,去通天观进香。”官家丢下笔。 张娘娘看得一叹,她小心试探这一番结果官家还是要庇护太子妃的。 黄夫人落后一步,向张娘妨示了个好:“娘娘何不提醒太后,何必在选女间议论女帝之事?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1043冷眼旁观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也在冷眼旁观。”张娘娘看看黄夫人,“东宫妃当初生下恭王世子,比庆王世子还要年长,当时东宫妃不过是恭王妃,就说自己的儿子才是长子长孙。如今竟然立了她为东宫妃,岂有不再问问的?” “这……” “别忘记了,东宫妃的母家是什么出身?” 黄夫人听得这一句,才悚然一惊。终于想起东宫妃王家,当然是武穆王爷的旧部掌了淮北道军营大权,家中无数子弟都在军中。可谓是忠勇将门。 但王家的出身不过也是贼人。 王老将军如今贵为东宫的岳父,但他当年不是武穆王爷收服招安的山贼罢了。 通天观就在宫城后,从丽正门出去上山几里就到了。 只因整个宫城就建在了凤凰山脚。官家去通天观的消息传来,小宫女报到了程婉仪耳中。她倚在床头抱着孩子便笑了。 荣内人看她一眼并也没劝,只能心中暗叹着: 程婉仪无论如何算计如何谋划,总是落在了卢四夫人的手心里。 她不甘心举荐她荣内人。 但纪鸾玉就早料到:“程娘娘和黄夫人关系颇好,必定是另想办法除去郑娘子。不让她进太和宫就是了。但她并不知道郑娘子的心——” 郑娘子很是谨慎,她会先抢个机会,做王府女官。 郑归音何尝不如此觉得,她在三清殿中看到了太后,终于就明白她突然遇上这事八成与秦娘子无关,她暗骂着:“纪鸾玉!” 卢四夫人如今不给她使绊子,岂不是坐失良机? 卢四夫人进宫向程娘娘问安,略谈了几句后退了出来,荣内人在东便门附近等着悄声禀告: “娘娘她,私心里应该是想请郑娘子接她的尚宝司里的位置,交换她哥哥程三公子在船务司里得一个官位。” “船条司?” “是,郑大公子主持——程娘娘已经暗中向张昭仪示好过了。” “她能想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了。” 卢四夫人在马车上失笑,“但傅九听说要出京城,明年是不是还会主持选女试还未知。我那归音妹妹……未必会押这一注的。” 郑归音觉得,傅九还是去泉州好。宣州不安全。江北大营更不安全。 她有盘算要趁着做这几天王府女官,向和庆王妃游说,正是一举两得。 所以,她气定神闲站在太后面前施礼,再看到东宫太子妃坐在一边的冷淡模样,她甚至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就算是那夜德寿宫中判卷太后点她为第一,划出她一句上佳句子的事,这恐怕都有有人早中动了手脚。 为的就是要置她于如此境地。 看到东宫妃那眼神,分明就是记恨她了。 长公主站起,告罪更衣到了外间廊上便看到了傅九。他上前施礼后,公主道:“郑娘子此事与本宫无关。” 他不动声色,拱手道:“臣明白。” “你未必明白。听说是太后身边的麻内人因为不能主持选女试,就在为太后看卷时把郑娘子的答案挑出来单夸了一句。如今看着麻内人看着是夸赞但这一句实在是不妥。恐怕是有人指使的——” “则天皇后以有嗣得天下”。 本来是在她评论刘太后时随手加上的一句。单用在了武则天身上那就错得离谱。尤其是和秦娘子那句“则天皇后以大势得天下”一比较。就更不妥当了。 后廊上,公主说到这里,看他一眼: “本宫知道麻内人这件事。是因为本宫刻意打听,大潘那日从报恩寺回宫说,你的郑娘子利用她排挤了茶酒司的纪鸾玉。依本宫看太后如今未必没猜到王承御的事有外人插手。” “公主是安排她用了蕃茶,想亲眼试试她?”他直截了当,“也是想让臣知道,臣去江北若是不能为潘府掩盖。长公主对郑娘子半点也不会手软?” 公主这才脸色微变。他知道料中。 三清殿上的郑二娘子瞅了一眼东宫太子妃,又瞅瞅公主离开时留下来的空位,她知道避开无用。 “小女以为,秦娘子这一句并不妥当。” 无论如何她就得把则天皇后以子嗣得天下圆回来。没有道理也得说成有十二分的道理不可。到于东宫太子妃的脸色她顾不上。她看向太后:“秦娘子这一句应该改为则天皇后以大势得天下,亦以大势失天下。小女以为这样才是妥当。” 慕容贵太妃的声音苍老的响起:“这孩儿的话倒有趣。听说是太子妃新近出了一个好题。叫太后也起了兴致?” 东宫太子妃的脸色更难看。不单是郑娘子,这殿上人的内人们任谁都是人精。只听慕容太妃这一句,就知道这位年上八十的慕容太妃不带见太子妃了。 谁叫这位东宫妃敢在宫里和淑妃争道?淑妃那可是十年主持宫务,如今还怀着龙胎! “太子妃的这题既然出过,也早议论过了。还是让那七位备选年纪大了在我身边留着罢。只是难免要叫她们把题目理顺了才好叫她们在宫中办差。我才点了她做第一,让她把这句细细说了。” 太后笑着,她的主意自然极周正,三招两式全是在教训太子妃,却叫人挑不出错来。说罢又看着太子妃: “我要了你们府里的人。这边挑选了德寿宫选女出来再送几位到东宫里办差。这岂不是更好。你们年轻人在一直也好说话。”又看庆王妃,“你和东宫妃今日都挑挑,挑几个会诗词的,平常和你们说些诗词解闷 。这些策论的事,本不是你们应该议论的。” 正说着, 外面官家大步进来:“还是太后教训得是。” 众人立起,官家摇头:“朕不过顺路向母后请安,再去郊坛看看。你们陪陪庄文罢。”陛下来得快,去得也快,众人皆知是因为北国国使在,还不知道有了谍报。只不过陛下临去,也看看庆王妃与东宫妃: “挑几个识字读诗的选女回去为女官,出身平常也罢。切记不要选内侍。府中内侍记得时时训教。” “……是。陛下。” 东宫太子妃半点也不想要年轻美貌的选女。 郑娘子同样默默想着,谁家娘子会愿意进东宫被太子妃打耳光。 太后看看秦娘子,这可是她娘家侄女儿生的闺女,但官家方才刻意提了出身平掌的意思,像是不喜她进宫一般,太后暗叹,想让这侄女儿进王府为侧妃也不可能了?但她面上不动声色,看着秦娘子: “这位郑娘子解的如何?” “臣女并不太明白,何谓以大势失天下。还指太后指点。” 秦娘子实话实说。 郑娘子却是拿定主意一定要顺着太后的心意,免得叫她以为才学不佳、办事不干练。因为太后的话是明摆着的——光是年轻美貌忙着争风吃醋那是绝进不了德寿宫。 1044小事1桩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心思拿定,胡编乱造根本就是小事一桩,只担心一件事。 官家刚才说了,不要再议论这些了,只谈诗说词就好。 “去召上一回你们看中的那八名备选女官来,试试她们的诗词。” 太后有了旨,正等待的时候,郑娘子岂有不知趣,见得太后看过来,连忙陪笑着上前一步,把则天皇帝以大势得天下亦以大势失天下这一句,细细解说道: “臣女以为太宗皇帝定科举为制,则天皇后除豪族而得北门学士。以此大势得天下。然而到则天皇后晚年科举为制已成典仪。学士们以儒学尊李氏皇子为正统。这全是以大势失天下了。” 【唐太宗订了科举考试定文官官职,武则天掌权时继续打压以姓氏生下来就有官职的士族豪门传统,她还建立武举,坚持了不论文武以科举考试定官职。这种制度的变化就让朝廷中有一批人因考试得官支持她做皇帝。但同样是这些人一旦科举制得到了确立。他们就以儒学的道统为由奉了李唐太子为正统。武则天就被他们抛弃。】 太后含笑点头:“解得妥当。” 旁边东宫太子妃绷着脸,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秦娘子这时就看了太后一眼,转头问郑娘子:“本朝刘太后与武则天可比?” “……” 郑归音笑了,她就知道迟早是这样。 不把东宫太子妃的脸抽烂太后是不会罢休。但她就是被使的枪头,得罪东宫妃得罪到底了。 廊后,傅九同样知道她要进宫必要遇上如此的难事,否则他何必在佟夫人那边给她留一根救命草。 “她这一回答错就没有参选机会,你知道不知道?”长公主淡笑着,“本宫想给她一个公主府的女官位,她也没机会。” “臣明白。”他稍稍斟酌,“不知公主召臣来此,到底有什么话要吩咐。” “大郎。你若是要去宣州。你还是作驸马罢。” 傅映风白等了一回,他愕然后只能笑了。 长公主还是和以往一样,固执至极。 所以一直忘记不了庄文太子。 “我是庄文的姑妈。”长公主从大潘那里知道他的暗示,她提醒着傅映风,他本来不想挑明,但看看她,微微一叹:“我看到了。” “……什么?” “就是小潘被太上皇临幸的那一天。” “……”长公主的脸色化为了灰白,眼神转瞬间黯淡了。 那一天,庄文和她也看到了。因为太心慌,她和庄文逃走的时候手牵着手,摔到了竹林里。 那一刻,是她吻了庄文,还是庄文吻了她? 傅映风没出声,他那一天看到的,只是少男少女一瞬间无法自制的拥吻罢了。 庄文是官家的儿子,是长公主的侄儿,但官家和公主的血缘差得太远了。 “不是!”长公主颤抖, “那是意外!” 平常雍容华贵的长公主,突然有了倔强的眼神,看着他:“我喜欢是你。” 傅九啼笑皆非。 ++++++++++++++ 长公主知道傅九只为了安抚她,所以没有反驳她。她手脚冰冷地回到了内殿,没有去前面陪伴太后,反正有太妃,还有东宫妃、庆王妃。两位皇子送了陛下下山,应该也回来了…… “公主还在和庄文说话?” 太后倒是没在意,每年都是如此。当初的几位备选女官都已经传召,来到了通天观。因为皆是良家子都准备着祭礼后参选,住处都有记档。德寿宫里的老内人们,再有掌仪司的内人们为了准备祭礼,都有好几位在城外,一传就到了。 连当初报恩寺里的几位老内人,如方老内人,董老内人,韩尚功、郭掌司都陆续来了。当然还少不了纪鸾玉。 她看到纪娘子,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庆王妃问罢……”太后慈爱地看向大皇子妃。大皇子坐在一边含笑不语。三皇子早就跃跃欲度。 “孙儿媳不敢。” “不妨事,就问问她们喜欢什么诗词,挑最喜欢的背一背,你若是觉得合心就留在身边好了。” “太后这题,岂不是专给逗乐娘子设的?”三皇子果然不甘寂寞 ,跳出来让郑二娘子没脸了。 她咬牙,暗暗想着她得忍。 “妾身喜欢的一首诗是——”她这回跳出来做第一个。三皇子接口道:“鹅鹅鹅?” 连东宫妃都没忍住,喷笑了起来,一殿的人笑得东摇西歪,都看着郑娘子脸蛋涨得血红,立在殿中眨巴着眼,努力让眼泪珠儿不要落下来。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因为纪鸾玉也在旁边看着,郑归音只能忍住,觉得如今除了装委屈扮柔弱实在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她唯一能想明白的是: 绝不能让逗乐娘子这名号,因为三皇子这傻瓜胡说八道,就跟着她一辈子。 “好了,这孩子太年轻,看着可怜见的。依我看,庆王妃身边姬娘子最稳当,来说罢——” 到底是慕容太妃心慈,给可怜的郑娘子解了围,姬娘子如今已经在庆王妃身边做写字女官,此时忍着笑,欠身出来施礼。 郑归音赶紧躲到一边去,装着抹眼泪。反正她已经因为被赶出仪仗哭得全城都知道了,再哭一回也不差什么。 纪娘子在角落里旁观,倒是在揣测这郑娘子又想如何? 出列的姬娘子,没有别的花巧,她微一沉吟便轻声诵道: “……万物自生听,太空恒寂寥。还从静中起,却向静中消。” 因为这浅浅冷冷的四句,殿中的笑声一时间都消静了,就连郑归音也吃惊地看着她,别人是吃惊这姬娘子喜欢这宁静清冷的诗句,而郑娘子却觉得,姬娘子和她正是有缘,这一首诗是唐人的旧诗。 也是她极喜欢的一首。 因为只要一人独立在船头,四面都是寂静漆黑的海面,唯有望着星空的时候,星光遥远而似有或无。海涛声响起,又沉入了海底不知所踪…… 读这一首诗,就是自然能领悟这诗中的含义了。 “果然是好。” 太后出声赞叹,“这便是宫中女官的心声了。可谓是天人我听。不假外求。” 在道门里说起了佛经,偏偏一时间众人附合,觉得太后这四字说得极妙,郑娘子一寻思就懂了: 这不就是独身不婚的女官,觉得天地之间孑然一身? 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她悄然一瞟,殿上的老内人们和姬娘子都互相微笑,似乎心意相通,惹来了殿上内人们的无数共鸣应和。庆王妃一时间也有了兴致,出声笑道:“太后,孙儿媳倒是想,让她们想想还有什么诗,和这一首意境相同。背诵出来,若是真正一样,这也是诗词学得到家了。” “……”所以每一次这位姬娘子都不是来答题的,都是来出风头,是来出题的。不提郑归音,便是纪鸾玉都不由得叹气。 她们总是被这位姬娘子压得半分光彩也无。 明明我郑归音(纪鸾玉)(XXX)……曾经也是才女呀。这是几位备选女官的无奈心声。 郑娘子还有三分别的担心:她其实是想做三年女官,然后出宫嫁给傅九的。怎么就和老内人们一样喜欢这一首?一样地臭味相投了? 1045细草微风岸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转念又想明白了:老内人们都是削尽脑袋,在宫里谋着要升官、升品级、办大差事揽权的官迷。 她暂时也是。至少品极高俸禄多。谁不喜欢? “这题——出得有点难了。”大皇子却在心里暗暗地想,瞟了王妃一眼见她兴奋得面颊也嫣红,便不忍提醒阻止。王妃确实是爱诗词,他是知道的。 所以才一时失了分寸。 “没事——”三皇子悄悄劝,“但再如何,也比出什么刘太后,武太后要强多了。”这样一想,大皇子便也只当来看个热闹了。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纪鸾玉果然就稳得很,这一首人人皆知的杜诗圣的《旅夜书怀》,背起来简单, 尤其其字词精炼意境高远,果然尤在姬娘子那一首唐人韦应物的《咏声》之上,引得一堂喝彩。 太后也含笑点头:“宫中为女官,岂不如男儿?也应有忠君爱民,包容万物之心。” “太后,这位纪娘子,已经进宫中了宫试第一。”麻老内人禀告。 “哦?”太后一怔,慕容太妃亦笑了,唤着:“这孩子这样聪明会读书?宫试第一可不容易。过来叫我细看看——” 郑娘子暗地时撇撇嘴。讨厌旧情敌,眼红的毛病就来了: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她也考一定比纪鸾玉强! 然而她这一走祖师不要紧,几位备选女官出来,背的不是诗圣,就是诗仙,三皇子不时看着看他,李白李诗仙的诗那更不用提,来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意境,总之背了绝不会出错。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只余她一人了。 “小女……小女……”她结结巴巴,惹来又是一殿的笑声,庆王妃笑道:“知道你不好背了。凑一首不妨事。” “小女倒是有一首极喜欢,但最爱其中两句。想来倒是有太空恒寂寥之感。” 她知道这时辰绝不能平常,越是要出格不寻常,傅九在后廊上,隐约听到她背到:“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惆怅南朝事,长江独到今。小女极爱这两句了。” “解说一二。”东宫妃居然还给了个好脸,让她受宠若惊,暗暗想着果然他们家献上的好几座道观没有白献吧? “这一首诗是唐人观旧战场之时所作——”她恭敬向东宫妃欠了欠腰,暗暗诧异 着,这东宫妃也不全是不通,她必是听出这首是战场怀古诗了。 果然是将门之女。 “全诗是,古台摇落后,秋日望乡心。 野寺人来少,云峰水隔深。 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 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至今……” 她轻声诵着,又看向太后,再环视四面,知道这殿中的女子竟然是无一人不是才女,无一人不爱诗词,“要论意境,唐人最为阔大高远。所以姬娘子起首一诗,引得小女与诸位娘子都不约而同选了唐诗。小女这首诗亦是唐人所作,要说到最后一句惆怅南朝事,长江独到今。固然极好。但在唐人间算不出极出彩。” 她笑了笑,倒是让平常知道她性情的方老内人,董老内人有些意外,便是后廊上的傅九也诧异,难得她也有这样真材实料来论诗,平常不是在抱佛脚?天天忙着押题猜题? “只因怀古诗有孟山人的珠玉在前,如他那有名的几句——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她叹着,一脸真惆怅,惹得几声低笑。外面的傅九就明白了,她又开始紧张不自觉就在逗乐了,好在诗词移性,她倒也能顺顺利利地说下去, “有孟山人这四句,依小女看,一切怀古登临诗皆可废去不诵。所以小女最爱反是这一首的第三联,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 她说完,心知别人未必能懂,又向太后施礼。太后居然也不问便点头: “准。” 她暗喜,果然太后是明白这一联的妙处,她移步上前在道殿左侧看到了大磬。她取杵在手,微闭双眼,因为她的安静殿中也安静下来。傅九在廊外只听得悄然无声,突然间一声磬响,幽幽传来,竟然是在外面响起。 他转出廊上向殿前一看,却是她上了楼,从楼上把杵丢下。只听得金铁之声悚然而起,撞在四面,空寂回荡。恰时,正看到一轮灰红色夕阳斜在了道观钟楼上。 她下楼回到殿中,陪笔道:“这便是小女所解,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了。” ++++++++++ 郑娘子又一次得了头筹争了第一,她自知也不是别的原因 ,就是她事多戏多。别人就背背诗她还爬了一回楼,岂不应该给些辛苦分? “听说你还会泡蕃茶?” “是,太后。”不就是太后在御园里吃过她亲手呈送的那一盏春饮? “给诸位殿下和娘娘,各泡一盏。” “……是。” 她揣测着太后的用意,连忙出去到了茶房,取香料取茶叶,这时就看到大潘进门递进了一包蕃茶。 “原来是你在御园把公主的事禀告给了太后。” 她陪笑回答,照旧是死不承认:“这蕃茶可以宁神。所以我才泡一盏。” “……这茶你在泉州到底见过没有?” “还请内人禀告长公主殿下,小女真的见过。小女真的吃过半年。” 这可半句虚言都没有。 “喔?” 大皇子接了她呈上的秋饮,见得一盏金黄之色,“怎么像是秋葵汤?” 她顿时有了欢喜,连忙道:“是尚香司里的秋葵汤,我加了蕃茶,再加了三味香料。理肺清润,秋天吃了最滋补。出门赏秋还早能嗅到花香叶香呢……” 因为太后也吃了一盏蕃茶,长公主寻思着不知何意,便来到了殿上。大潘同样随行,她就算从赵慧儿嘴里听说这事但她一直防备着这郑娘子,如今一上殿,正听得郑归音在和太后禀告着:“蕃茶,这是药材不能乱吃的。我们泉州买得少。叫人乱吃就是故意害人出事的——” 大皇子听她说和和傅九一样,便问:“听说叫大食茶?除了你们泉州,这茶全从陆路卖到西辽。再从西辽卖到了江北榷场里算是大宗货物?你知道这能治什么病?” “这茶生嚼的话。军士受伤了可以止痛。上药就方便些。还有——” 她一脸不堪回首的模样,叫傅九在门边看得失笑,她这回是真的叹气, “还有秋风伤凉,心情忧郁时可以泡茶吃两盏,心情会好。” 长公主在殿中听得脸色平静。 但殿上之人,都隐约听说了公主的事,暗暗叹息她应该是在明受太子和潘妃接连死后才心情积郁。 1046夭折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而唯有傅九在殿外立着,心中为她婉叹: 明受太子死得早是夭折,公主根本不记得太子哥哥了。只听人提起。潘妃久病后去逝,公主早有准备。但庄文太子却是青春年少却突然得了伤寒,御医治病时又用错了药,把寒症用了热症药,这才不幸病死。 ++++++++++++ 太后摆驾回宫,太妃也走了。两位皇子和长公主倒还在,大皇了细问着蕃茶,她知道是因为军中有人大量收购必是大皇子听到了风声,她一五一十道:“是对伤口镇痛有用。但得有高明的大夫指点着吃。吃多不好了。” “有这样的药用?难道是魏晋时的五石散?”大皇子还是头一回听说,三皇子也连忙再伸手去端了蕃茶左看右看,“吃一盏的话本王就心情好了?本王昨天和吴娘子赌双陆赌了,正是心情忧郁——” “你和自己订的媳妇打赌输了一百文钱你就心情不好?”大皇子瞪弟弟。 “是金铸钱!不是铜钱!” “……你到处哭穷。我被你讹了两箱子东西。老二给了你也是两箱子。父皇被你吵烦了补贴你多少?还嚷嚷着金铸钱!你还是个皇子!” 大皇子一边骂着,一边又无奈答应再给两箱子补贴亲弟弟。三皇子马上就笑颜逐开觉得人生充满爱了。 傻瓜就是命长。郑二娘子腹诽着在一边羡慕地看着他。就算是傅九或是大潘内人何尝没在心里叹:公主要是和三皇子一样性子,到处打打秋风得手了就一脸占便宜的快乐心情飞扬。也不至于出蕃茶的事了。 大潘到了窗外仔细看了煮茶水和茶叶,果然和公主吃番茶是一样的。她这时就觉得没把方才遣了赵慧儿先回宫,没把好带在身边是失策, 赵娘子进宫在公主面前提议开府收女官时,她躲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 “殿下,郑娘子在明州时听人说过玉郎公子平常要吃大食茶。因为这茶在明州存货少。药铺子都是从郑家货栈进的货。她就知道全是玉郎公子包下了——” “殿下,玉郎公子为这药烦恼的事她听说过。郑娘子说她六七岁时就吃过半年,是泉州大夫开的方子。半年就停了。如今那泉州大夫虽然不在了,奴婢想她既然一心进宫来侍奉公主。公主何不召她问问这事,若是真如她所言平常让她侍奉药茶岂不是有益于公主的凤体?” 大潘内人想起这些,只暗恨家中祖父为公主特制的药茶居然失了分寸。让公主吃了这茶后就离不开了。 但如今顾不上这些,公主的病好歹正在冶,但潘家和秦侯府、纪侍郎一起运私茶私盐的事却快要盖不住了。大潘看着郑娘子在殿中守着庆王妃,她到底还是寻了傅九。傅九独立在殿外廊上,仰头看着层层黄红色的枫叶。 她突然间就明白:他心情果然不好。 往常,他必定是要去和皇子们凑热闹,和那位郑娘子说话了。 “……公主有意于卢将军,何必再刻意断绝?卢将军是有妻儿,不过都不是父母所定。不过是在边军里私娶的论礼不过是妾。” 他太清楚,卢一鹤好男风。 他爱慕的庄文太子。 所以这些年来,长公主和卢一鹤一直都来消息来往。不过是因为宫里有卢一鹤的姑妈卢内人。 “卢将军世家高门并非和长公主不匹配。” “可是他……”大潘当然也知道卢一鹤的喜好。 他转头看她,这时就顾不上让大潘难堪了。道: “他在楚州,足以保住潘府。” 大潘连忙道:“并不是。公主只是知道范夫人一心为大人复爵。公主在此事上愿意为大一尽棉薄之力。” “……太上皇这几日身体不造。公主还是不要去德寿宫了。臣下的事不敢劳动公主。” 他在廊屋立着,想了想暗示提醒,“公主若是不想保卢将军。那就不要理会他。” 大潘却没听出其中的危局,只叹着摇头。 公主不会不管卢一鹤。 他叹着:“所以我才说……” 长公主若是忘不了庄文太子,召了卢一鹤为驸马才对。 “卢一鹤对公主很有几分忠心。”他微微淡笑,大潘难堪了起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长公主。 长公主和庄文太子互相爱慕的事,只有三个人知道。 傅九、大潘、余下就是卢一鹤了。 “……傅大人,公主已经把清远侯与燕国公夫人私下勾结买卖茶酒司杂物场货物的事禀告了太后,只等大人去官家跟前请奏入嗣清远侯的事,以官家对大人的信重一定会恩准。再加公主在太上皇面前设法。大人——” “这事成不了。”他耐心说了一句,“我上回在灵山寺就说劝说过公主,不要操之过急。” “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官家无意于江北。大人若是一心谋爵官家必定欢喜!” “……”他愕然于大潘如此精明,慢慢才回答,“多谢公主好意。但这是臣下的家事。公主深恩我自当铭记。” 他并不提公主为了保住潘家打压任家、打压茶酒司、又盯上了楚州榷场要拉他一起联手,“但如今臣下在傅府姓傅,就得为家父母考虑一二。” “大人,这——” 大潘万万没料到,事到如今,公主把范夫人和傅四老爷的事都说出来,他还是护着傅家。她终于没忍住劝道:“大人不愿意与公主联手?我以为大人与卢将军在楚州本就有不和?就算大人全然不看重驸马之位,也应该想想大人去争军功,难道不应该请长公主出面,安抚卢将军。” “不敢。臣下之事岂敢让公主费心。” 他和大潘在廊屋里停留太久。 丁良站在了廊口望着观音殿,方才公子给他打的眼色他明白。万一郑娘子从殿里出来他就得赶紧上前把这事解释清楚。可不能叫郑娘子以为他背着他私会大潘。 “我为大人计,天武官是宫中侍从。是官家近臣清贵非常。但与清远侯世子之位相比仍然天渊之别。” 她一字一句,与他双眼对视,“大人以侍从之身匹配公主,或是以侯世子之身匹配公主,这是断然不同。大人也不为郑娘子着想?” 郑二娘子忙着要出殿去找傅九解释德寿宫里的事,她可没有多利用苏美人,他不用心疼的。秋日的檐影尽是黄红色的枫叶,她探头探脑地找傅九。傅九早有准备,遣走了大潘。他绕个圈在南朵殿的窗后看到了她的身影。 他轻轻从身后搂了搂她,又放开:“你怎么出来了?” 1047心大的娘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潘内人不是来找你?她方才在是不是在对你哭?”她在心里怀疑着,瞅来瞅去。他见她压根不听他说话,打发丁良去考殿打听。丁良回来却是一脸的佩服看着郑二娘子。 “刚才她哭什么?”她终于没忍住,“上回在报恩寺,我就看到她哭了。她干什么要对着你哭?” 难道是想给他做妾? 她怀疑地看他。 傅九摇头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她疑心更重。躲躲闪闪地窥探着他神色变幻。傅九失笑无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她和庆王才是一对。” 她确实知道,大潘以前是要嫁给庆王。 “那长公主喜欢谁?”她眨眨眼,“是你还是别人?” “……你就打听这些流言干什么?”他没好气瞪她。 “我不打听?我不打听还不知道你娘不喜欢公主,喜欢你们范家的表妹呢。”她暗暗嘀咕。 ++++++++++++ “郑家那位娘子,心大着呢。她一心要争着进德寿宫。也只有我的糊涂儿子还一心一意!” 范夫人心里气,她本是和沈娘子约了去飞来峰茶馆。但她是什么身份?茶馆附近大街上自有傅家的铺子,管事的早得信把后院打扫洁净让主母进去歇坐吃茶。 “夫人,沈娘子早来了。听得夫人不在她又去茶馆里见一位宫里内人。说好半柱香功夫就回。” 尤婆子不算是第一回见这茶馆,但站在这小楼里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德寿宫北便门离这茶馆后门不过只有一条小巷相连,又近便又叫人注意不了。 “夫人——” 飞来峰茶馆里,沈娘子在包间里等着了太后殿上的木内人,一番打扰后悄声道:“太上皇的身子?” “不太好。”木内人极低声附耳说了三两句。 沈娘子听完就觉得回去可以和范夫人说郑二娘子当真是精明得鬼似奸。难怪九公子压根没把她参加女官试当回事。她就算是进了德寿宫在太上皇身边当差也不会想办法做宫妃不是?太上皇根本不行! 更何况她不是想去争一争太后身边的女官? 范夫人还不知道沈娘子一打听到消息就换了立场,她在楼上眺望德寿宫时,反倒想起了曾经风光一时如今身陷牢房的燕国公夫人。 “这茶馆子当真是个好地方。不是燕国公夫人的眼光岂能挑到这样的好地方。”范夫人起身,抚窗眺望,“她在临安城中曾经权倾一时毕竟是有她不寻常的手腕。” 范夫人的眼光也足够好。她名下这铺子小楼与飞来峰茶馆只隔着一条运河支流。如以俯视。尤婆子看得啧啧不已。 傅四老爷和几个鱼社社友相聚,如今走到街上,一抬头,果然看到了妻室。 范夫人突然看到了夫君在街边向他挥手,她一喜之后,又突然间侧头有了泪意。 这是她和清远侯成亲之前,她和傅四公子初相见时的相遇了。 尤婆子也想起这旧事,一声不敢出。 傅四老爷在楼下一怔,转眼又明白,便叹了口气过了长街上楼来寻到妻室。 而在这院楼北面,郑大公子也来了,为的是为任俊送行。 “真要去?” “自然。”任俊摇头,家里是催着让赵若痴和任小娘子成 亲,“我不得不追赵若愚。我看赵若痴那孩子一个人留在赵家,不成个体统。他爹娘都不会教,于夫人不是不明理却太软弱。有个薄内人在府中护着她一个就不容易了。如今那豆氏又走了。我们家哪里敢把女儿再嫁进去?” “倒是兄长应该说的话。”郑锦文一笑,举盏为他送行,“你放心,依我看,赵若愚心里早有数,却怕你们家不愿意。” “以往是不知道他的为人。你知道,泉州城里传的那些事,他庶弟庶妹死得也可怜。” 万一真是他弄死的怎么办? “我妹妹不是也有做外室的流言,倒没听你说过?” “……你妹妹那脾气?谁敢让她做外室?” 两人互嘲说笑。 任俊心事依旧不小,他和赵若愚头一回相见,正是这楼里。当时就是托了郑锦文在中间引见。 +++++++++++ 郑大公子拉着赵若愚来了官库酒楼三春楼,推着他进了三楼东头的包厢,包厢里果然站起来一人,正是风流倜傥任公子。 郑锦文指着站起来的任俊笑道:“这是有钱有势豪爽仗义的任大人。”又看向任俊指着赵若愚,“这是有才有貌有清名有大好前程的新科赵榜眼,也是以后楚州榷场的监当官。你们家在楚州的生意是不是彻底完了全看他是不是放你们家一马了。”说罢,上前自倒一盏御酒满饮了,向两位公子露个盏底,“失礼自罚一杯。我给你们引介了。你们自己谈——” 任俊和赵若愚只能相顾失笑。 “你去哪?”赵若愚追了问上一句,郑锦文在门外理直气壮:“我忙着呢。二妹为了混个好前程正在报恩寺考试。我要去接她下考。总不成她考砸了我反倒不在?她必要发脾气拿我出气。” 因为这一层叫任俊包下来,空荡蒎,赵若愚让他留步,晾了任俊独自在包厢里,暗暗和郑大公子提了立东宫的事,便直截了当和郑锦文商量:“二皇子召你去王府里做长史官,将来他立了东宫太子。你就是太子宾客。” “……还有呢?” “你还要什么?”赵若愚嘴上问着心里却极明白什么能打动郑锦文,叹着:“我和郑家关系近不方便自己提醒二殿下。但会找机会让他领会。” “……”这位恭王爷难道是太看不起郑家了所以开海的事提也不提?郑大公子在心里叽叽歪歪,便笑着:“太上皇还在呢。我正忙着巴结官家的宠妃。你不知道我是张娘娘的人?” 1048心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心累 郑锦文表示现在去投靠东宫太子还太早了。赵若愚瞅着他,慢条斯理:“这是你二妹让我帮着找的门路。她说她要进宫了,巴结张娘娘的事有她就好。让你得个官职好去和夏家说亲。我听说你挺喜欢夏家娘子――?” 如果郑归音在这里,一定是拍桌子骂郑大公子:“你巴结宠妃,你怎么不去宫里做太监!” 郑二娘子可以这样骂哥哥没出息,赵若愚却没这个可能。他还得结好郑大公子,耐心道:“郑兄难道还是要押在庆王身上?官家并不属意大皇子,我看大皇子也放弃了。”赵若愚凝视疑惑。郑大公子摇了摇头道:“我们家只管家里的生意,现在太早。” 又悄悄儿拉着他八卦,“你觉得二皇子妃如何?听说是太上皇得了道士的言语说她的面相可母仪天下,官家才让二皇子娶进来的?” 赵若愚微点了头,表示他也听说了这风声。郑大公子咋言道:“我二妹说她前几天亲自动手打了妾室十 个嘴巴子?我说,何必亲自动手――!”身为皇子妃找个由头让女官们收拾多好?更何况那位妾室黄氏还是太上皇、太后送给皇孙的德寿宫女官受封了郡夫人。 ++++++++++++++ 任俊那时候知道,赵若愚把他干晾着,是因为任家和罗家联姻,明摆着是要挤掉他在宗谱上的嫡子位置,他如今托了郑锦文来引见,是知道赵若痴争不过他赵若愚。 他既然来了,就不能打退堂鼓,笑着推门提了一句:“听说恭王,今日从宫里退下来,出了宫门就吩咐了一句话。” “什么话?”郑大公子一惊,连赵若愚也转头,看了过来。 ++++++++++ 恭王殿下道:“快,快回王府。打发人去和郡夫人说。王妃不在家孤去看看她。”这是趁着老婆不在家,恭王去侧妃院子里探望被五妃打了十个嘴巴子的宜春郡夫人。 ++++++++++++ 任俊学得惟妙惟肖,轰然笑声中,郑锦文拉拉赵若愚,笑道: “我听说二皇子很喜欢郡夫人。算是爱妾侧妃了――王妃怎么能动手?” “…军门殿帅家出身的娘子难免如此。”连赵榜眼这样的温吞人也不得不背地说女人的坏话,“二皇子要争位东宫。岳父家的兵权实在要紧。” “听说是大美人?” “…我没见过。”赵榜眼觉得再讨论下去真不成体统。 “骗我!你去过王府多少回了。” “…不能抬头看的。” “你悄悄儿也没偷看?”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那样闲功夫为了看个美貌王妃就不成体统。赵榜眼苦笑着没出声。 任俊便也看出了,这赵若愚绝不是害死庶弟庶妹的性子。 ++++++++++++++++ 郑二娘子见识过东宫妃,就不太带见东宫。她在通天观,透窗看到大皇子闲坐和长史官说话的身影,傅九能看出她的惋惜之情,怎么官家就不选大皇子呢? “官家不喜欢大皇子宽厚。喜欢二皇子英武过人将来能一举北伐!” 傅九提醒着她,她瞪圆了眼睛:“等我有机会远远再瞅瞅二皇子。我上回在御园怎么就没有察觉有什么英武过人?官家不会是说东宫妃揍人英武吧?”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再三和傅九说了: 她可没利用苏美人。 他不用心疼。 “她今天又得了太后的旨,可以见家人呢。”她还啧啧地表示,苏美人真会巴结太后。这样聪明的美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 苏大公子在宫中,与苏美人说的皆是这一回祭礼里的推恩,还有宫中一面渐渐有了查军州帐目的风声。 “越是查军州的帐止,便越要依赖海上的税收。如今开海才提了出来。”有了眼前的大利,兄妹们私下 商量一番都以为:“咱们自然是要助官家的,军州榷场的查帐总得有人手,亦是家中谋富贵的好机会。” “只是我在宫中一日,还在请兄长与七姐看顾我的姨娘。” 苏大公子连忙禀告,说是刑姨娘从泉州差人进来的吃食、乐器都带进宫了,就在殿外。苏才人欢喜收了后看看天色:“今日能见一面便是好了。我也要去太后跟前侍奉。将来太上皇若是不在。我的宫里的日子过得如何全看太后…” 王才人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 “没有我推她一肥,她迟早也会出事――”她笑向夏红儿,“她今日又去了太上皇殿上。太后一再说过让太上皇养病不要乱勾引太上皇。她可是买通了太上皇身边的典字女官才得了机会。那几位老夫人可不是好买通的。” 太后回了德寿宫,听得此事。太后殿上的内人们皆是恼恨,太后此时长叹而笑:“王才人。何必理会她?她为太上皇侍奉汤药本是功劳。随她去吧。”她身边的女官们心领神会,太上皇身子不好这才人还敢冒 犯太后,这等无知无识的蠢女自寻死路。 ++++++++++++++++ 傅九打从那天夜里去了郑府扑了空,她却去了傅家找赵慧儿让赵慧儿进宫侍奉公主,他就心里有就火,如今也吵了出来。 “当初我安排好了!公主进道观为潘妃设醮,我来和你求亲。连媒人都按张娘娘的心思去请夏国舅。就为了让你家方便。结果你找了赵慧儿让她去和公主说什么?你把这事全弄砸了!” “我是怕公主吃番茶吃出事来!公主怎么可能得不育症?一定是吃茶吃出事了!你看我也得过病可没像她那样。她不就是拿着这事拘着太后和太上皇,非让你做驸马――?” 说到这里她可不觉得自己错了,怀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不对?” “你单为了这事?” “…还有内库官的事。是你和我提的说程青云也要争这个官职。我不进宫这开海的事就全完了。他可是平宁侯府的长子!” “哦…你没打算和程青云说亲事? “…?”她茫然看着他,他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终于微微笑了:“当我没说。” “…我是不喜欢卢四夫人,但我也犯不着给程青云做妾去气死她,他的正妻还是官家的亲侄女儿?!谁会看上这样的亲事?!”她回过神来想明白他的话,简直是不敢置信,“傅九在你眼里我难道蠢成这样了?” 1049不方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方便 “这样最方便。”他只说了几个字,我听说他和卢四夫人有些不对付。”他说得极是谨慎免得她恼起来争吵,所以没敢提她不会是要嫁给程青云故意和她姐姐作对吧? 她就闭嘴了到底不甘心喃喃着:“你就认为我会输给程青云是吧?” 反正程青云是官家的侄女婿没办法争,索性嫁给她做妾就行了。果然就是最方便。 他叹气正经开口道:“我们的亲事不趁着眼下订下来成亲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你心里有数?” 因为他的语气并不急迫也没有恼怒,她就能小心地听着。 “…我母亲恐怕并不想做侯太夫人。”他慢慢说着,“你现在也不愿意嫁给我。我一门心思去夺爵复秦也没什么意思了。先父已经去了。我本来是为了母亲为了你…”说到这里,她心里难过要开口,巴结着:“我――” “不复爵也好。免得连累你们家。”他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谋划了多年的事丢开了,她心里不安他却正色:“过几日有在职官吏的锁厅试。我打算去考。在转运司里谋个识。不能天天在宫里混日子做亲从官了。” “转运司?” 她瞠目,不做侯爷就要去做运粮运盐运货的车夫官? +++++++++++ 范夫人和傅四老爷在茶楼里说话,自然夫妻恩爱情深。 +++++++++++++ 郑二娘子站在殿檐下,瞠目看着他。他在南朵殿里倚窗,见得她听了他要考转运司的话一脸见鬼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怎么了――” 傅九的神情太柔合,完全没有因为她从公主府参选要和她翻脸模样,她意外吃惊后咬牙笑:“好。我觉得转运司挺好的。前程极好的――” 好个屁!考锁厅试都是武官转职到低品文官,或是 低品的文职吏员升到六品以上的文官。因为没考过科举或是没中过进士在文职官里要熬上七八年慢慢才能升上去。 她默默想着又觉得必须要支持他:“就算是刚进去只能做文吏,但我听说转运司里油水很足。调车调马调船的时候,各衙门都要给你们塞好处。还有你们私下把朝廷的马牛车船拿去给商人运货干私活,收钱也好多的――” “你的脸都歪了。” 他微微笑,“觉得我大材小用了?” “…我觉得你喜欢就好。” 她艰难地笑着。 他瞅着她那明明不赞同却非要装成傅九喜欢什么她就支持什么的牙痛表情,心情就好了起来。 +++++++++++++++ 任俊和郑锦文在茶楼作别,诧异在街上看了一眼,看到了范夫人和傅四老爷在下楼坐马。他知道是夫妻出来秋赏,便也没在意。 他骑马出城,沿着运河飞驰去追赶赵若愚。 家里要让任小娘子和赵若痴 成亲,他却是想让赵若愚把弟妹带在身边,否则这两个孩子在赵府里过得艰难。 任家如今毕竟不比当初。 如果还是当初,任家就直接让赵若痴到任府里去住了。 所以他还探问了郑锦文:“让你妹妹和赵若愚成亲,把我妹妹和赵若痴 接到你们家里来抚养,如何?” “…不是不帮你,实在我二妹没想成亲。” “她到底看不上赵若愚什么地方?” “她觉得赵若愚不怎么喜欢她。”郑大公子叹着,“她觉得迟早被抛弃做下堂妇,她攒的嫁妆说不定还被夫家抢了。她下堂时都不准带走。你说她没出息是不是?但我不就得体谅她?” “…你二妹戏文看多了?”你二妹怎么不说将来赵若愚腻了她了就像戏文里一样,让小妾一杯毒酒毒死她? 郑锦文大笑不已,依旧无奈摊手:“她不愿意,我 有什么办法?” 任俊觉得不懂女人的心思。依他看,赵若愚对郑二娘子已经是有心了。想到这里,他又调转马头,向了东城门而去。 她的马车正回城,遇上了任俊的马,冯虎觉得奇怪远远就停了车。居然这位任俊是来寻二娘子说话的。 “早点和赵若愚成亲如何?” “…”她觉得他是不是大白天吃酒吃多了? “我和你说,赵若愚对你不错――”任俊想来想去,还是把妹妹和赵若痴寄养在京城郑宅里更好,当然就盼着郑二娘子和赵若愚成亲,再寻个理由在郑宅里住,以嫂子的身份来在娘家养着弟弟和弟媳妇。 “…你想说什么?” “真的,我告诉你。我当初也觉得赵若愚这人指不定藏奸,但打过交道后觉得不错。”他一个劲游说,把他和赵公子初相见的事也说出来。 +++++++++++ 那一日在官库酒楼初相见,郑锦文终于离开,任俊笑着请赵若愚坐下,嘴里念叨: “听说郑娘子是他捡回来的?这不是关照妹妹这是他在养女儿吧?亏她二妹忙着进宫,又看中了夏家的门第家风是京城第一等的。非要他成亲不可。否则谁家娘子敢嫁进来被小姑子欺负?” 赵若愚有心要为她说几句好话,但偏偏一句都驳不了。只能笑道:“任大人叫我来,说是有新鲜玩意让我看?”又笑着一挥手,“不用请陪伎进来了。” 方进来的两位美貌官伎各抱琴、瑟,一看就知道是陪酒作乐的。她们早听得赵榜眼的大名,听这一句就眼带失望。任俊大笑道:“听说你和郑娘子在说亲?我知道了――” 他拍了拍手,便有他的长随进来带了她们出去打赏。任俊却有点发愁。他是走马斗鸡玩了一肚子的皇商子弟,生下来就有了八品武官的恩荫。为人精明正经书却是没读过多少。 “任兄是为了郑娘子的事来找我?”赵若愚听得他句句没离郑娘子,岂能不闻弦知意,倒是奇怪,“既然要找她怎么不留着澄堂兄?” “他这样快就溜走,就是不想涉入的意思。”任俊 骂了一句,“怕妹妹怕成这样!没出息――!” 赵若愚笑道:“我比他更怕。” 任俊愕然大笑起来:“这自然不一样!”见赵榜眼如此直爽反倒欢喜,起身一推窗:“赵兄请来看――” 窗外不过就是飞来峰茶馆,那可是他赵若愚的产业。有什么好看的? 赵若愚反倒惊异:“任大人的意思。那几位挑担卖小食的百姓是你的家仆的亲戚 ?” “对。赵兄可别小看了这小食摊子。能在德寿宫北便门外摆食摊子的百姓,早上天不亮就来,不到半夜不走。禁军岂不要赶他们?所以不是有一间祖上传下来的破屋就住在宫门附近,那就得和各府里拉得上关系,否则这生意也早就被挤掉了。” 飞来峰茶馆后门在一条斜巷子里,这巷子极简陋没几户人家,走到尽头就是德寿宫南面的乌瓦宫墙。赵若愚自家的茶馆产业,这时才发现这巷子口宫墙下居然热闹非凡,尽是些卖小食的摊档子。 他眯眼看去是京城里常见的云吞、汤圆、肉杂汤之 类的吃食。摆着一座座食桌板凳。怕不有七八十个食摊子的模样。摊上食客看着就眼熟,那打扮不是宫里的内侍就是禁军。甚至还有小青衣和小宫女。 1050宫里不容易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宫里干活不容易。不时被罚了或是活计没做完。错过宫里饭时想吃口新鲜的只能溜出来填饱肚子。你看她们还带了几份回去,是给低品内人们带的。最辛苦的就是这些八九品的内人们。好不容易混出个品级,上头层层的差事压下来,手下又一个个鬼似奸躲懒。和咱们在外廷上做官也没区别。但咱们好歹还能封妻荫子不是?” 赵若愚听他这一番话倒是听住了,任俊摇头笑着,“进宫做妃子也就罢了。做女官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又怀疑,“郑二娘子真是要做女官?” 赵若愚看得那几个小丫头小青衣在食摊上吃得头也不抬的样子,就是穷人家饿急了的惨样。他不禁彻底动摇了,苦笑道:“我回去劝劝她。” “带她来看看,吓吓她。她就放弃了。”任俊出着锼主意,可劲地撺掇着赵榜眼,“叫她和卢四夫人说说好话。咱们和卢家都各退一步好好做生意不是?都是亲姐妹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又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和赵兄也是姻亲连襟的兄弟了!赵兄就看在赵四公子的份上劝一劝郑家娘子?” “……”赵若愚终于就明白他的目的,觉得他的如意盘算会落空。他当郑二娘子没来过茶馆,没把汪云奴手上这铺子查个底朝天吗? +++++++++++ 郑娘子岂会被任俊打动,怎么说也说不通之后,任俊只能上马。 “你去追赵若愚?”她想了想,“你和他捎句话。” 任俊撇头,表示他不愿意。 “可以立军功。北国国使我有谋报,正好想和赵公子联手,如果任公子不在意——” “郑娘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你和他说。北国国使身边有个人悄悄回去了,一定会路过他在的河船。如果把他抓到的话……” “这消息有几个人知道?” “官府肯定知道。但官府的马匹未必有你的马好。” +++++++++++++ 赵若愚被追到,要赶回来的消息,不到两天就转到了傅九的耳朵里。 “公子。要不回去?” 丁良小心提议着。公子两天没有回家了,范夫人一直在问,傅九淡着脸一催马:“去郑家。” 丁良前驱到了水仙宅,宅门悬灯照着清冷街面,但一打门就有人来应这说明主人未就寝。他替公子说了:“我们大人有事拜访郑大公子。”不单是找郑锦文,傅九公子大半夜来郑家为的可是正经大事, 郑大公子当然没睡,在书房里百~万\小!说。一听贵客到了就出来见礼,客气叫仆人奉茶。 “郑兄也知道。公主招驸马的事恐怕不会再提。我有意请母亲来提亲。郑兄以为如何?” “这事……”郑大公子其实是巴不得,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傅映风是难得的佳婿!更何况他连夜来此谦逊有礼,还叫丁良送上了四色表礼:“本来这个时辰来是说这事有些不敬。但听说赵公子连夜回来了。我才匆匆赶来。” 傅九公子表示他是从衙门里来的,他本来一直在衙门里值班,“北国国使这事我也想和赵公子商量商量。不知他消息回来了没有?” 后厨里本来就是备着给大公子的夜宵,这时就摆上了美酒小菜,主人陪着来客小酌。郑大公子还暗地里丢了个眼色:“把这事和二娘子说说。” “不成,二娘子睡了。”季洪到了后宅,逢紫和嫣浓倒是没睡,还为难道:“我们也怕二娘子心里着急等消息。所以守在外面。但……” 郑二娘子睡得呼呼的,已经忘记要等赵若愚把谍报军功带来回来了。 “还是禀告一声。这是大喜事!傅大人要请母亲来提亲,这不是二娘子最喜欢的?这叫因祸得福呢!” 因为季洪说得有理,嫣浓举灯进屋唤起了郑归音。她听着消息揉眼从床上坐起:“傅九来了?”房里灯光被丫头们渐次点起,她半点也没有起床的意思,翻个身又倒下,含糊着,“他不是去捉人了?怎么来我这里了?” “姑娘——”嫣浓没忍住推推她,“他是来说亲事!” “说亲事干嘛!他娘不喜欢我,我还要进宫没空!” “姑娘——!你睡糊涂了!”你还进什么宫!这是睡迷了在做梦吧? 但郑二娘子坚持着美梦迟早会实现,完全没兴趣去听听傅大人怎么说,所以第二天傅映风又上门时,她午睡方起,梳了个坠马髻插着玉珠金钗子,懒洋洋坐在内厅把脸藏在团扇子后面打着小小的哈欠, 她就差没瘫在椅子里表示她很累还想睡觉。 旁边坐着的郑大公子踹了她一脚。她大怒瞪他,坐在对面的傅九终于也没忍住,放下茶开了口道:“公主不会提召驸马的事了。太后忙着吴世孙和任家的事,也没功夫人为公主的婚事打算。” 郑大公子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郑家和他结亲就要趁眼下! “这事成不了,以后再说吧——”她一口否决,就差没说傅大人你另请高明,公主不是把赵慧儿也召进宫里了?赵慧儿以后——” 郑锦文抢先开口:“赵若愚要是捉人回来了。怎么分帐?” “真的——!真的捉回来了?” 她尖叫着跳了起来。 “快——快去找钱二娘子!咱们和楚州得通个消息!否则功劳全是傅九的了!” “……原来你真是在和傅九抢功劳?”郑锦文一脸愕然。 “傅九居然和许文修勾搭!”她一肚子气,叉着腰打着赤脚,在家里就是一副泼妇样,“许文修那种人,如果能上六品官你说他第一个要抢的是什么?” “内库官。” “对——!傅九为了不让我做内库官,居然扶持许文修!” 郑二娘子表示他和傅映风势不两立! +++++++++++++++++ “大公子,钱二娘子这是……” 季洪奇怪钱二娘子居然认得国子监的学子?郑大公子独自坐在酒楼上,哧笑一指酒楼对面另一处学府,道:“不是国子监,是武学!” 他被二妹逼着来找钱二娘子。 兴宫坊大街上的国子监、太学、武学三处皆是本朝最高的学府,都在一条街上。季洪见得这里和太学就截然不同。 眼看着进出的就算是武将子弟,锦衣华服上也都是扎腿带,束头巾腰间带着兵器,不是读书人打扮。 武学里顾名义思都是各府选拨来学武艺、兵书的武勇之辈。更多的也是武将之后靠父荫得了资格来读书。 钱二娘子的车就停在了酒楼旁边的铺子前。她写了信托人送进了武学,又进了这间她自家名下的一间铺子,准备了些新到的番货。 “这就回去?”郑大公子见得她办好了事,下楼来骑马护车,她在车里笑着,“明天我去他家里拜访。他有一位姐姐和姐夫就在我铺子里做管事。家里还有两个妹妹。” 1051家事太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家事这样重。仰仗你的地方不少?”普通恩荫人家的父母不在,往往贫穷下去。更何况还是武将子弟。家中只有兄姐妹妹四人。这要嫁出去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就得这做兄弟的肯出力肯用心挑女婿备嫁妆了,否则就难以嫁得好。 “也不是。他是大族出身,只是族里都是读书人单出了他父亲一个小武官就疏远了。” 郑二娘子很是委婉,郑大公了一听就赞赏了。她这样为人掩饰自然能和人家好好打交道。“姓卢?” “是。”她掩扇笑着,郑锦文这时就觉得钱二娘子美貌如花,和他二妹也是不相上下了。她远在明州居然能和卢参政的族人攀上交情! 尤其方和同路来的时候,钱二娘子在他的一再追问疑惑下说了两家相交的经过,她在车窗帘内想着:“也是我十一岁的时候得了爹爹给我几间铺子,姨娘教我看帐。我烦得不行。因为见过她姐姐写帐本的好字。这才起了兴致送了一幅字到京城里向她请教。”说到这里,她在帘内大方一笑,“儿时太过孟浪。见了书中的魏晋名士,就偏偏要装成女名士学一学才好。姨娘骂我。但爹爹最疼我——” 郑大公子忍住了笑催她继续说。 “蒙她不弃互相赠字算是个不见面的知已。过了三四年有一回她弟弟的字错夹在两幅字里送了来。当真是神骨皆秀令我倾倒不已,立时就央求了爹爹带我来京城。再借着中秋节庆请管事们都带家眷来吃席。请了他一家人相见,我在屏风后看看他——” “……”郑大公子大笑出声,钱二姑娘你真是奔放。屏内窥婿这样的事也能干。再说你你十四五岁单凭一副字就想招女婿,你们家钱老爷这样的女儿奴,也真带了你来了!他们家的郑老爷也宠二妹,但这样的事绝干不出来。 “钱老爷这样宠爱你——但也没打算把家主的位置传给你的两个兄弟?”他沉吟着。 “……我还有三个姨娘,都有庶子。” 钱二娘子把郑大公子引见给她说亲的卢一冰,暗中向楚州打听着消息。郑娘子在家里,却在和丫头寻思着: 傅九好像最近有点奇怪。 “傅九有几天没回家了?” “有三天了。眼看到到祭礼,忙得不开交了。”丫头们没觉得傅大人不回家有什么奇怪。 傅九的失态只有她察觉到了,连大潘也半点没发现。她在宫中,听着傅九提了:“赵若愚在那条路上,必会拦住。郑家和钱家有来往,必会知会到卢家。这样这北国国使差回去报信的人就会抓到。他不可能马上就供出潘家。” 也不会供出秦侯府。 “许文修是有了谍报,但孤证不足。必须要两下对证。这个人证是必须的。” 大潘佩服得五体投敌,唯一迟疑的是: “这北国太子薨逝的消息,是真还是假。” “不知道。正好两下里试探,让北国国使生了疑,他差人回去探问这事。就让我们知道,北国太子确实病重。” +++++++ 傅九在选德殿上,向官家禀告: “臣以为,他若是不差人倒罢了,必定是太子未病或是病势为轻。但他既然一听臣放出的假谣言就连夜差了心腹人回去,北国太子必定是重病。” 赵慎沉吟后,笑了起来,轻轻拍案:“确实是妙!” “|臣本以为,北国太子恐怕已经薨逝了。如今看来倒还没有。” 傅九倒是有些失望。惹得官家大笑了起来: “哪里能有如此好的事。” 太子已经成年,生了皇太孙,若是突然太子去逝,这当真是老天给的机会。 |“所以,臣以为——半路把北国国使差出去的人抓回来,倒还能审审纪侍郎通敌一案。” 总之,难得有国使来此,一定要利用彻底。 长公主在清风阁中,隐约只知道傅九在和官家商量国使之事,其他的就再也打听不到。 “现在看来,傅九远比我以为的要镇定。范夫人的事——” 公主还苦笑道:“傅九和本宫也算是同病相怜。本宫直到朝中出了纪侍郎那样通敌大案,才知道秦老侯爷的养父秦宰相当年也是卖国通敌。秦国公的嫡长子也是因为涉入通敌案中病死的。” “这事怪不得公主。我在家里也听祖父说起,秦宰相的谥号到如今还是忠献。这是太上皇定的。” 大潘那时悄悄说起时与公主互换眼光,不再提太上皇的事,“而这通敌案子本就是秦侯爷暗中知会了官家。官家才得以登基。范相公一定要让女儿嫁进秦府就是为了说服秦侯爷……” 她私下说起朝廷密事心神不定,转头看看清风阁中无人靠近茶室,才继续说着,“公主,听说那时候宫卫和三衙禁军的统制只听命于秦宰相。官家做太子时每天都在靴子里藏着匕首随身带着呢……全靠范夫人与郭娘娘是闺中密友,时不时把秦府的事暗暗通知官家。又一力担保了秦家的养子” “范夫人当是大功。” “是。公主,所以秦侯爷在北伐中传出卖国投敌。本应该牵连全家。官家还是力保了范夫人,让她带着儿子另嫁了。” 大潘内人知道的比公主要多。傅映风心里有数。 这些通敌卖国的政事他知道得更多。但母亲与傅四老爷的事以前就相识的事他半点也不知道。 大潘说出让他的身形差点晃了晃,好在经历太多早把这点心情变化掩盖得纹丝不露,大潘完全没有看出来。 他心里有数公主总不可能白告诉他这个旧事,他出了选德殿,便寻机在宫中见了大潘女官。 但郑娘子捉到了他。 “傅大人——”她皮笑肉不笑,“好巧。” “……”他哭笑不得,她绕到了公主的清风阁附近,他还能不知道她是专来堵她的? 1052谋报军功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觉得许文修比我强?”她拉了他出宫,就在东便门外的长街口拐角寻了一处茶楼,订了个包厢,认真地和他商量。 “……哪里会?”他无奈。他也不让她再问,指了指下面,“看。” 她一探头,看到了卢四夫人从马车里出来,进了东便门。 她吓了一跳:“怎么了?她又进宫了?她对六皇子不会这样关心罢?” “官家必要问她文昌印的事。秦侯府在富春县的田庄里,有一枚文昌印,你当官家没听到风声?” “……”她不吭声了。 “你安排的?早就想弄个谋报军功?又早知道秦侯府必定和纪侍郎一样在买卖私茶私盐,以往是没查出有军械。但却可以查出和北虏国的私盐商直接交易。这是不是通敌可就说不清了——” 他这几天也有些疲倦,倚在了交椅上,慢慢吃了两口茶,含笑看着闭嘴的她,“所以你一直把文昌印留在了富春县。就为了将来让郑锦文得一个刺探谍报的军功?” 未经科举为官者,非经十数年勘磨不得过六品以上。但如果出使敌国、捕盗捕反贼、守关御敌、刺探谍报,若是在此四事上立功可以依特例升赏。 她本来觉得傅九是不是这几天心情不定,心神不定,如今发现完全是她想多了。傅九精明得太过分了。 她想了想,试探:“我告诉你,你就告诉我,你和卢家怎么通消息?” “干什么?” “总不能我们捉到人,问出消息来,你那边就掩盖住了。怎么立功?” 她陪笑着,“要不,分一份功劳给你?” “原来还知道要分给我?” “他上了你的当,差了个心腹人回去,你就已经立功了。北国太子一定是病重了。你说他要是真死了——北国国主比陛下要大十几岁。皇太孙听说只有三四岁。” 她都觉得北伐有望了。 因为她果然也不笨,再加上局势大好,他便也笑着就起身,坐到了她身边的交椅上。这包厢里有短榻,她看着他疲倦的神色,连忙拉着他坐到了短榻上。 他自然愿意,手臂一伸偻着她在怀中,低语含糊了几句。 她没有听清。只担心着摸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成亲的事,怎么说?” “你娘要是——” “不用管她!” 他突然爆发了一句,吓了她一大跳。他却又不出声了只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她寻思着,就忐忑 不安。但也又不敢问。 她只能靠在他怀里,陪他坐着又小声:“傅九,你是不是饿了。我们点菜吃?” 他摇摇头。 她扭着身子,捧起了他的脸,仔细看着: “我们成亲了。你不要去江北大营好不好?” “……”他笑着瞪她道:“不用和我说这个,我问问以前的事,当初赵若愚殿试的试题,难道是官家故意泄题给你?”他想了想,对那枚扇子百思不得其解,“还让秀王世孙做了中间人?” “……怎么可能?”她吓了一跳,他寻思后也不禁笑了,“我明白了。这是御扇是世孙早就准备好要赐给私商选女人家的,私商家子弟除了谢才子没有一个能参加殿试。要是你们家有人参考。绝不会有这个疏忽。不过,你居然能从这里就猜到仁宗年间的税斌题?” 她眨了眨眼,唤人送了一桌热菜热饭,自然有冯虎守在门外不叫外人进来。她和傅九各用了一碗,见他明明饿了,她又哄着他再用了一碗。待得热茶送上来,他脸色渐好,徐徐饮茶,看着身心皆是舒爽开来。 她才又唤人取了笔墨 ,再把当初那“天间意重来高难问”诗句写了一遍,慢条斯理地悄声笑说着:“这位张姓词人,正是福州人。” 在他微惊之时,她更鬼祟的小声说着,“而且他在朝中出过仕做过官。病逝前在泉州城的南山书院还做过讲师,我见过他。我是从他身上猜出来的。他做就是市舶司的官。” 他不得不佩服她心思细腻,吃茶漱口,和她倚在短榻上说笑厮磨,他的榻临着窗,他突然一伸臂微推开了一线,向下看了看,又撇她一眼,悄声道:“你姐姐脱身了。” “哦。” 她平静应着。 卢四夫人又一次平平安安出宫了。 “要怎么对付她呢?你看我明明陷害她好几回了,都没有成功。陛下——你说陛下是真的喜欢她的?” “也许。”他含笑,“总之,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冥思苦想。愁得不行。他正觉得她又输了一回居然没有发脾气,真是冷静温柔了许多,就听她感慨着,“我姐姐,从小契丹巫婆子给我们算命说,她的男人运比我好。我本来不信。但是我亲爹呢,更疼她。我舅舅呢,更疼她。我养兄呢那郑锦文对她高抬贵手。官家呢护着她,还有我喜欢的公子——” 她的眼珠子转到了他的脸上,他听着最后一句忍不住就想笑,但人家都说亲爹不疼不爱了,他难道不应该沉重的安慰她? “……我这次完全是意外。可不是为了她。郑锦文也不是。还有你爹,谁不心疼自己的亲生儿女?”他安慰着。 “我的男人运就是不好。”她已经总结。 “……我呢?” “你要不要去泉州城?”她眨巴着眼,他只能当成没听到。 ++++++++++++++++++ “赵若愚回来了?”张昭仪回宫后本来一直闭门不出,到得官家摆驾英雪殿时,她大喜不已,知道这必是把北国国使暗暗遣回国的女真人捉到了,挽迟匆匆去打听,到了深夜官家睡下后才悄悄请了张娘娘起身更衣到了别室,一盏鹤柱宫灯下幽影绰绰,她轻声回禀:“娘娘,他确实进宫陛见了。娘娘可以放心了。” “本宫怎么能放心?这样的大事——”不说国事,至少关系着郑锦文将来的前程。 然而毕竟是张娘娘,说到这里,她仍是坐下倚几冷笑,“程婉仪那贱人!本宫裁撤教坊司的,她竟然这几天因为祭礼歌舞的事,又去太上皇面前说,还是万利教坊司。这样的主意竟然也是她给官家出的?这样的宫中大事本宫竟然半点消息不知道! “娘娘别恼。教坊司上上下下多少吏职?一裁了人人失业。这倒罢了。他们都有一技之长去外面各府里当个乐师指不定比在宫里还赚得多。哪里还能恢复?但太上皇那边怎么办——?” “不妨事。总之是花钱雇人罢了。一时要用就去雇。比常年养着还是要节省。” 张娘娘也叹了起来,官家没有把程婉仪如何,这回连骂都没有骂。 这是因为太上皇。 “陛下还未醒。”她起身,准备回内室去陪伴官家了,“这件事不是我提的,只是本宫办的。随官家的意吧。我得罪的人我了不在意这一处了。” 挽迟点头也轻轻笑道: “娘娘。要奴婢说裁了是好事。宫妃本来就是从选女里一轮轮拨出来才对。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作不出妖来。偏偏从北边宫里就有了前例,一些失宠的妃嫔从教坊司里时不时召来个美人妖姬的做养女,献给皇上固宠。” “少了这教坊司,本宫日后也不用操这个心了!” +++++++++++++++++ “汪家是蠢的吗?怎么不去劝劝程婉仪,这节骨眼上,和大家伙儿作对到底相以办?” 不单是郑家在骂,许文修在乐燕歌馆的宴上也在痛骂。 他这回是立功了。 1053连升3级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立时就连升了三级,郑大公子带着二妹一起到了城外瓦子里。她在楼下马车里坐着,似乎都听得到许文修的痛骂声。公子们皆在,傅映风在楼上同席,有一口没有一口地饮着酒,尉迟大公子倒是在笑:“他家想当官商想疯了!” “汪老爷子怎么就不想想,眼下这时侯咱们就得支持张娘娘,撑着船条司。程婉仪就算有六皇子,她上面还有三位成年的嫡皇子。怎么也轮不到她当皇后!她干这事谁不知道她就是为了争皇后,为了讨好太上皇? “立时就把皇子们都得罪了,把淑妃得罪了,把张娘娘得罪了,就连平宁侯府也未必待见她——” 许文修气得快疯了,洒盏子在桌上摔得重响,“好好眼看着要开海,人人都受益等着赚钱。结果一件事,汪家就把这些贵人都得罪了。这开海还能开得成吗——?” +++++++++++++ 她在楼上听着这动静,冷笑了起来: “许文修,这气势是越来越盛了。” 等得傅九听得她来,寻机下楼,也不禁笑语了几句:“他和我提了提,想做内库官。按说,凭他的才干也不是不行。” 她立时瞪了眼,他不禁大笑:“我没应。但他必定会找别的门路。你想想——” “周洪道?左相大人?” “恐怕是了。” ++++++++++++++ 赵若愚回来,果然就捉到了一名乔装改扮的女真人。他便是不在意这功劳,但任俊家和郑家可是全府上下欢庆。 “公子——汪娘子那里——” “她有话?” “没有。”伏安就不敢再说。公子是没料到汪娘子和豆氏一起去了驿馆,但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伏安当然是不知道的。 汪云奴在屋里安静不出声。 到了第二日午后赵若诚的夫人马氏唤伏安去,让他坐下吃果子时私下问起:“怎么样?你提了没有?汪娘子一直等着公子消息——” “我和公子说了!”伏安知道马氏有体已托了汪云奴在寻买卖做,巴不和她来做妾,他只能一五一十,“我提醒公子了!但公子根本不听!” 昨天晚上,从郑家回来。在船上他陪着公子时就想:汪娘子也是用心了,为了公子和汪孺人也翻脸了。再纳个妾又算什么?只是看时机罢了。 到了家,他忍不住说了一句道:“公子,郑娘子参选是为了得个好评语,她不和公子说亲事,于她自己可不利——” 公子笔直回了房,也没驳他,他追着就继续道:“公子,家里若诚老爷已经在为公子准备纳妾的礼了,汪娘子也知道了。你看这事——” “……”他叹了口气,“明天给若诚兄递个消息,不要准备我纳妾的事。以后我的亲事不要再说给汪娘子听。” 伏安把昨天晚上的话一说,马夫人听得生气,这时外面有丫头来报说是汪娘子来和马夫人对帐目了。马夫人连忙要请,又悄悄和伏安道:“让汪娘娘子今日和公子见一面?” “这可不成!”伏安说到最后,只能把赵若愚吩咐的话说清楚,“公子说,以后请汪娘子不要过来了。就在茶馆那边去对帐吧。烦嫂子你辛苦。还有几句话,公子让夫人你悄悄和汪娘子说清楚——” 马夫人半点也不愿意做这个传话的人,但和汪去奴同船去飞来峰茶馆的时候,还是劝道:“郑二娘子如今有张娘娘做靠山。就是不一样。她就算是悔婚也不愁嫁不出去。官家会让张娘娘另外为她安排婚事。格外给她几份体面。所以若愚是不方便马上纳你的。” 汪云奴昨天就有了预料,苦笑着,“我就盼着郑娘子成亲。公主不是说了要在道观里为潘妃念经。外面都传傅驸马的事就黄了?更何况她也不能进宫了。选女资格没有了——” 马夫人一听也觉得有理,答应了回去找机会和赵若愚提:“这几天你先忍忍。” “嫂子放心。我明白的。”她临来时还是去问了汪孺人一声,心里有了数,这时和马氏携手进了运河边的飞来峰茶馆,就看到了范府的船过了运河河道,马夫人连忙探头看了一眼羡慕道:“那是赵慧儿娘子的船!可了不得了。 这位娘子要有封号了——全是靠着豆妈妈去江北边关上拿到了她亲爹的信。” 赵守元来信了。 赵慧儿在船窗边坐着,隔帘看到了运河边汪云奴的飞来峰茶馆,她的心腹丫头已经知道她在祭礼里可以封县主,连她这个小丫头也能沾光,早就欢喜得一夜没睡着。没人的时候就左一句右一句问着县主的事。 “看你,这样小家子气可不好。”赵慧儿笑着责备了她一句,“一切有我呢。” “是,娘子。娘子到底就是不一样。”穗儿激动得控制不了自己,“奴婢以为那些参选的娘子们才有机会进宫做娘娘,现在娘子就已经是县主娘娘了。比她们还早进宫!这都是娘子你的本事。” 赵慧儿听得心里极欢喜,面上仍是控制着。 到了傅府码头,她神采飞扬下船进府去拜见了范夫人。 “夫人在看诊?”她意外不已,正看到女医退了出去。再看看范夫人的脸色半点也不好。而昨天她从宫里出来去宗正司得了封号的消息,范夫人可是神彩奕奕。 “尤妈妈,昨天我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她忐忑不安,只能私下问尤婆子,尤婆子叹气,只能道:“不关你的事。你昨天办得极好。你先在这里坐着。夫人必要见你的。” 赵慧儿可不敢这样疏忽,坐在内厅里细细回想昨天见公主的事。 郑锦文心情好就上酒楼,在附近的酒楼里看了半天的飞来峰茶馆生意,看着赵慧儿去拜见范夫人,他回家的路上正遇上郑归音差人来叫他。 “有事?”他去了内宅,先丢了张贴子给她:“任家订了在半春园攒宴。请我们去。”说罢摇头笑着,“一听说赵慧儿得了县主封号,任俊这小子倒精明,知道是边关那边有消息过来。马上就投靠了傅映风。” 她接贴也卟哧一笑,没言语只问道:“飞来峰那茶馆看清了。” “看了,就是德寿宫的北便门外。我在那进而坐了半天就看到了好几拨的内侍、青衣、大档从宫里出来到茶馆里喝茶,其他客人八成也是禁军!” 他啧啧摇头,“难怪公主吃了一个大亏。谁让范夫人连德寿宫里的消息也一清二楚!” “哥哥,我们把这个茶馆子盘下来吧。”她说了这一句。倒让郑锦文吃了一惊下意识就道:“那可是赵若愚送给汪云奴的铺子——” “对我进宫有用。” “……”你还进什么宫,他如今都有军功了。家里难道还要靠妹妹进宫?然而看着她那脸色,他无奈。 “不成的。”她慎重其事,“眼下根本不算成事。卢四夫人一句话就能让咱们家又打回原形。你想想,官家明知道文昌印是假的。好歹也要找个理由骂她一顿才对?结果呢——?” 因为她郑归音这回也有功劳,卢四夫人被张娘娘叫进宫,夸了一番。 她总算明白程婉仪生了皇子,结果是张娘娘升了品级那种憋屈的心情了。 1054叫她说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果然就叫她说中。 “船条司的差使,陛下叫我暂时放放。”郑锦文一脸没精打采的模样,道:“我交给程飞鹏了。” 那不就是卢四夫人的夫君? 她翻了个白眼:“因为香料的事?” “对。祭天的乳香香料,突然出了差错。这可是咱们家的差事。” 郑家是泉州香料的总商,就算是私商,但乳香不够用陛下就对郑家不满。让郑锦文把这事料理好,再去打理船务司。 到得晚间,她坐了马车跟着郑锦文去了城外的钱塘门瓦子里。她的马车绕开了乐燕歌馆,郑大公子下马进馆到了三楼推门而进,傅九在座上笑着看他,不仅是他一座的公子们都大笑了起来,“哟,太府寺的大人来了!” 他还挂着太府寺的差。 他都不禁笑了:“多亏还有个官位让我混着。” “你们家那香料是怎么回事。乳香怎么有出差错。这是祭天的香。” “有负所托。”他知道,这阵子忙着船务司,一时间疏忽了,“各国都是用乳香祭天,外蕃海浪大今天一直就在翻船。本来以为只有一两条。没料着今天连翻了十二条。竟然就连宫里用的乳香也短少了。” 郑二娘子也愁:她还想把多多的乳香送进宫,才能设立一个临时的女官呢。 +++++++++++++++ 耸翠园里,卢程两家的兄弟姐妹们一处玩着,程飞鹏早就和几个兄弟在看专注看着从中瓦子里请来的新乐伎。 卢举文坐在卢四夫人身边细语,担心道:“四姐,我自然是站在四姐这一边。但程娘娘——家里也担心出了事,她彻底失宠就不好了。” ++++++++++++++ 傅映风出了瓦子,进城沿着运河去水仙宅想见郑归音,半路看到了眼熟的船。郑大公子坐船在运河里等着他,本来是为了二妹的婚事要向傅驸马打听公主的消息。没料到也有意外。傅九一上船,他就迎上来道: “我刚才看到卢家的船往宫里东便门那边去了。船上坐的是卢四夫人和卢举文。这事蹊跷。”然而外人的事再蹊跷不如他家二妹的婚事,说罢他也打听着,“赵慧儿的县主封,是你安排的?” “不过是因为,长公主和楚州关系紧密。我不得不防。赵守元就在楚州对面的县衙里,陛下也想笼络他。将来一旦北伐。他若是响应当然就是好事。” 听得他一脸的佩服,更纳罕的却是二妹竟然这样明白傅九。二妹早在明州城的时候就料到这赵慧儿被傅九养着着就是为了对付公主的。果然没错。 “卢家的船?”傅九坐下,先叫了丁良捧了一盒子给郑归音的零嘴叫季洪收了,接着就疑惑,“卢举文?他不是忙着和尉迟香兰说亲事要谋尉迟家的家产?” ++++++++++++++++++++ 卢家的船上不仅是卢四夫人,卢举文也死跟着来了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怎么也想不通:“七姐,我看中纪鸾玉有谋才,这事她办得好!” 这乳香的事,从前两条船出事早看出入秋一定会有问题的,就是纪鸾玉。 所以这阵子卢举文一直在暗暗收购着市面上的乳香。 果然就加快让宫里短缺了。 “我想让她跟在我身边正经为妾。我和尉迟香兰成亲了用得上她。只要她能生个一儿半女一定抬举她做个掌家的姨娘!这怎么就不好了?怎么就不中她的意了?她年纪还比我大上好几岁——” 他这样有家世有钱财有长相的俊俏少年郎,居然就不中她中年妇女的意了?他比许文修强上一万倍吧? “……”卢四夫人哭笑不得,这时就觉得他还是去折腾唐菲菲比较省心,想把纪鸾玉收服的难度比唐菲菲不知多少,她决定让她知难而退:“我和你说实话——当初灵山寺里的事情你还记得?不单是公主的佛经,也不单是吴襄和小潘私会。另有一件事也是她办的。” “什么?”他坐下听了后大喜过望道:“七姐好计策!竟然能叫许文修出头骗钱三谷!” 卢四夫人看出他没听明白她言下之意,就是这位纪娘子如今只会把男子比如许文修这样的前夫当办事的手段用,却不会把他们当成依靠的对像,她无奈笑道:“钱三谷是庶子。” “没错!我也听说了。他们妾室之子要当家主岂能不上当?” 卢举文就更不明白了,想不明白为什么纪氏不答应为妾, “七姐,她是个七巧心肝的人又是美人,更是朝廷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小姐,我知道她和郑家的娘子不一样!不怕七姐恼,舅母她二嫁是为了在北边养活七姐你根本就没挑人。郑娘子是个穷苦出身进宫为婢她不在乎!纪娘子可不是!” 月光幽暗,卢四夫人倚坐窗边并没有出声,因为卢举文说得没错。 “七姐,纪鸾玉她在茶酒司吃苦头,被那些阉人使唤。那是因为没娘家了夫家也没有了,得替七姐你办差事才有立足之地!但有我在,她帮着我打理尉迟家的家产,我将来为她谋个妾室诰命,富贵荣华是唾手可得——!” 卢四夫人无奈地听着他埋怨。 +++++++++++++++ “公子,夫人生病了。快请回去!” 傅府里乱成一团,范夫人床边侍候的是赵慧儿,傅九匆匆赶来在内室一扫就问:“父亲在哪里?”傅四老爷居然没在?他的声音里已然有了怒意。 “连看了两位大夫,用的药都大了些。老爷不放心亲自去中大门瓦子的赛观音那里请林御医了。刚走了半柱香的功夫。” “……父亲年纪大了。本应该是儿子效办才对。有人跟着?” “都跟着,九公子放心。”他看着范夫人,这时听得外面弟妹的哭声,又要出门去哄弟妹,直到傅四老爷带着老医生来了她也没再叫人去盯着范夫人,她根本顾不上。郑家也乱得不行。郑锦文如今虽然没有被明着罢职。但也差不多。” ++++++++++++++++++ “还好——只是罢职。” 郑二娘子和傅九想的一样,这时冯虎匆匆回来报信。 “你回来了!”她欢喜不已,然而冯虎进来轻声道:“赵公子回来了。在后门外的船上等着。” “什么?”她抹去了一头冷汗,让冯虎把人急请进来,不要叫人看到。见得后院轩内站着的男子果然是私下回京城的赵若愚,她又吓得不轻。 “你怎么来了?暂时别来我们家——我们家正惹陛下不高兴。” ++++++++++++++ 因为太上皇的推恩里添了赵慧儿的名字,她接了旨被封了硕人,虽然还没有到县主的封诰但她已经欣喜不已。 “不给你县主的封诰,是你的差事还没有办完。你心里有数。”傅映风这几天因为范夫人的病内外忙着,只抽了空见了她一面交待一句。 “……是。大人。”她忍住了,范夫人生了病,赵慧儿深知她的靠山不在了。 傅九看着她守在母亲床前侍奉,范夫人似乎对赵慧儿颇为赏识,他忍着没出声。范夫人醒过来的时候就会问赵慧儿在殿中省里论推恩封号的细节,唯恐还有差错。 “母亲,还请修养。儿子的事儿子能办好。” “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先太子妃还在……”范夫人有时候会怔怔地发呆回忆,他知道她还是在担心他的前程。 10551起完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的马车绕过前门,驶到了和歌馆紧挨着的二重小楼里,这小楼是殿中省的产业。出租赚钱。这时节弦乐声声,一间房都难求。上下七间房里都有租客。住着的都是这回来京城赶考的乐人,倒还有两位出了名的国手。不是有恩主的推荐信还租不到这里。 她上了楼进了一间空房,推窗就看到了对面包厢。不仅能听得这包厢里的说话声,连房里的灯影,人影都看得一清二楚。 “许公子这也是胸有大志了。”唐菲菲笑着推门而进,“如今前程在手。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了。” 乐燕歌馆常年包了这间房,就是为了让包厢里话说声不叫人听到。也是为了向宫中大档塞点好处。毕竟连乐燕歌馆也是殿中省的产业。 她也是一肚子恼,觉得许文修蠢得不行。绝不让他抢走内库官。 那不是大家一起完了? 唐菲菲溜下来和她商量祭乐歌舞的事:“小赛观音在和我抢。背后是准,我能不知道。她因来就是卢府老少夫人们面前奉承。” “知道了。”她沉思着。 到了晚间,她因家也睡不着。 逢紫来劝,把二娘子递来的帐册子一看,傅九公子竟然查出赵从俊果然是在江西亏空了十八万贯。 “太多了。” 郑二娘子清早起来,坐在了镜前梳妆,待得逢紫捧起一只玉盘钗碟,供她捡选,她取钗触唇,叹着:“我们以前只是听到风声。是赵公子接了家书和大公子提了这事,说得一清二楚。赵公子也是真不容易——” 逢紫难免点头附合,嫣浓进来正听得这话,连忙就把赵从俊那庶子庶女的事细细说了,这罗氏生了一儿一女,原来是她不甘心,叫罗家收养隔房的儿子就是他的族兄送儿女到了泉州城来看有没有机会报到宗正司上宗谱,偏偏这娘家表舅是一心来泉州做生意,生意做不起来竟然就病死了。 “……”郑归音听着叹,“我当初就觉得怪。竟然是这样!” “姑娘,这样也好——” 逢紫沉思后,轻声说了一句,郑归音看看她,微点头:“他不娶我,和我们家的关系也会越来越紧密。毕竟他——” 她叹而不语,逢紫却能意会她的言下之意, 赵若愚的庶弟庶妹死在泉州城,以往曾有他害死庶弟庶妹的传方。如今又有这样的一爹。 ++++++++++ 汪云奴呆呆坐在了自己房中,听着外面的动静盼着赵若愚回来,但汪孺人在府里和她说过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忘记,汪孺人带着她坐了车,到了东城门指着飞来峰茶馆: “娘,这飞来峰的茶馆是燕国公夫人的产业,如今落到了赵公子手中?” “对。” 汪孺人并不多言,只下了车,带着她进去,“这茶馆子,必是要给你的。” “什么?”她吃惊,汪孺人却是欢喜摸着她脸,“我的儿,你的能耐谁不知道?赵公子不把这茶馆子交给你打理,还能交给谁?” “马夫人……” “交给他们夫妻不就是交给了你!?” 她喜不自禁,推窗之后各处看过,她看到了德寿宫的宫墙,还有茶馆后门一条小巷,竟然直通向了德寿宫。像是走到曲折青石小巷子里的尽头,再一拐就到了一西边宫门了。 “这样好的地方——”她都惊呆了,“娘,这里以往来吃茶的,八成都是宫里的内侍和内人们。” “禁军、青衣、黄门都来这里呢,否则燕国公夫人怎么就能在德寿宫太上皇跟前那样会讨好,除了老监们和她串通一气,这里也是多的是消息呢。不交给你,赵公子放心谁?” “娘,若是——若是如此,我一心就为赵公子打理生意。娘何必去求理国公提我的亲事” “你糊涂了!娘不帮着你请理国公府出面,你哪里知道赵公子越到以后,越用不上我们母女。燕国公夫人手,他还拿了一大笔,是二皇子恭王殿下帮着赵公子补了赵从俊的亏空。” “二皇子!?”如今的东宫!? “你想想——赵公子的家中无法依靠。东宫身边也是人材济济,他非得和郑家携手才能走下云呢。” 她当时立时被动摇了。东宫要是突然向赵若愚说起一门亲事,绝不是郑娘子这样好说话。 “如今,他和郑娘子婚事不婚事倒也不着急了——她和他不急,你难道不急?你还想不想把慈儿接回来?难道想让他做郑娘子的义子?” 赵若愚听得傅九已经来见过郑老爷,连忙过府细细一问。原来是郑老爷又捐了一个品级,也算是从八品了。 他连忙恭喜,郑老爷大笑后叹着:“这也是没办法。三个孩子都要说亲,又都不愿意呆在泉州。想到京城来。这里哪一处不看出身?我也得为他们想想。” 难道不是为了娶张夫人所以才谋个出身? 赵若愚自然不会揭穿,郑老爷和他说着家常闲话,却指着邓管事: “他养着的那个女儿,才叫我愁。小裹儿是郑太尉家的姑娘,郑太尉临死前还叫大儿子来我们家说过一回。但她不是大房生的。如今郑太尉已经死了。他们家和我们家一样都不讲什么规矩,大房的儿子作主,几房妾室都拿钱另嫁。她娘也走了另嫁了。这要怎么办?我看那家的大房公子没想接她回去。” “老爷,这事还要请老爷作主,还是把裹儿这孩子留在家里吧。我不放心她,”邓管事连忙相机央求,赵若愚知道这事却不知内情,此时又听了几句,就知道郑老爷也是想让郑三郎和邓裹儿结亲的意思。 但郑二娘子不是说让郑抱虎娶秦侯府的大娘子? 他不动声色,终于就从老辈们的嘴里听明白——郑归音和邓裹儿明摆着不和, 邓管事还愧疚着呢。郑老爷一个劲地说:“不妨事,老二不在意这些的。她心肠软。哪里会计较?你看他大哥嫌弃她不肯娶她,她和他大哥计较了没有?” 谁说郑二娘子不计较?郑大公子如今不是在妹妹面前根本说不起话? 郑老爷还高兴:“他们现在兄妹好着呢。老二怕有什么不好听的流言不好出嫁,锦文不是还帮着她弄什么参选?” 郑大公子完全不同意这事。这是拿妹妹没办法。赵若愚很清楚。 郑娘子现在是往死里计较罢?他难免和傅九一样怀疑起来,她进城折腾出这样的大事,难道就是为了把邓裹儿赶出郑家? 郑老爷觉得二女儿乖巧听话比两个儿子强多了,她的亲事一定是他说了算,但毕竟吃过郑大公子的亏,没敢自己就决定了三郎的亲事。 “家里的事,我一向是和他们商量着办。他们也都明理懂事。” 郑老爷说得四平八稳,邓管事明白话里的意思。再看看赵若愚,他更明白郑姑娘可不是乖巧听话的主了,赵公子不由得委婉笑道:“贵府上二娘子进京城后,也刚强多了。越来越像郑老爷。” 郑老爷只当是未来女婿会拍马屁听得抚须直笑,邓管事叹气。 1056意料之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意料之中的事,郑老爷果然说起了他以往上京城和傅九的交往: “我只听张夫人提起宫里的规矩,要陛见除了走通进司、内侍省公公们、禁军军头司这三个衙门。还有一个机会就是出宫时。听说他们天武衙门是亲从官,可以到陛下面前提一声。我就送了厚礼把我的白答子文书递上去。蒙这位傅大人特意见了一面。他倒也客气。说是有位吕内人和张夫人是好友。吕内人在他家里陪着他家老夫人养老呢,没收我的礼就帮着我进见了——” 赵若愚不动声色,果然郑老爷又道:“我想着他是尽个孝心,在他老娘跟前讨个好。我自然就再备了礼送到了老夫人府上。”他看看邓管事,邓管事连忙点头:“小的请教了张夫人,一一办好了。” 其实他问的是二姑娘。二姑娘亲自办的。就是直接送了礼给吕妈妈。又送了一份给温姨娘。再打点了尤妈妈、桂妈妈。范夫人跟前她还不敢送。 郑老爷从不管这些内事,笑呵呵:“但这位傅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我倒还不知道!” 赵公子知道果然就是如此,邓管事只能还是按郑二姑娘贿贿他的话回答了:“不是淑妃的亲弟弟。亲爹没了。到江北大营里争了个军功又在明州水师里呆过,如今在替官家办些差事。” 赵若愚听在耳中,哪里会不知道这是郑老爷喜欢听的话? 郑老爷自己就是军伍襄樊水师出身。 ++++++++++ 因为祭礼眼看到了,她想新设个女官还是不行,只空得了一个王府女官陪着玩乐说诗词的差使。她只能叹气。在自己房中继续收拾着,把书箱里一叠子书抱出来,皆是她为了参选准备要临时抱佛脚的。 书册一本本垒在了窗前书桌上,还有好些本书封上盖着泉州苏家藏的印章。是她一骨碌抢过来的。 逢紫连忙上前为她摆放文房四宝,看得本本是史书史传、礼学经传、天文星相无所不包。亦有佛道经书。本是书香出身逢紫不由得暗自佩服。 她昨晚还觉得郑娘子打小被养蠢了,今天就觉得她智计在胸。 逢紫忘记了郑大公子一直说过的二妹被人骗习惯了时不时就拎不清,让她跟着处处提醒。因为郑娘子正在侃侃而谈,说得似乎大有道理,听她道: “如此一来,咱们家也得好好想想,怎么和赵若愚以后相处。依我看,还是全力让大公子出仕熬出个六品以上的清流官,也要让三公子来京城。谋个武职再寻门好亲,三郎一定要娶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娘子才好……” 她安排着郑抱虎的亲事,眼睛都不眨,安排着自己也是一样,“我呢,也进宫谋个差使帮着家里。否则——否则我们家要么被抄家,要么事事被赵若愚牵着鼻子走。不就是成了宗亲的钱袋子了?” 她拍拍手中的轻尘,在窗前淡笑着, “我最近才知道,他那爹在江西可不轻省。” 说罢,她取了书桌上一副薄册子。逢紫双手接过,便知八成是丁良悄悄来了报恩寺寻了冯虎,送了这薄册子来。 她仔细一翻,竟然是赵若愚父亲赵从俊在江西为官的帐目? 傅九公子这心机让逢紫也无语了。 “还有咱们家,难道没去江西打听赵老爷?”郑娘子笑着,“他和汪孺人像是颇有往来呢。” ++++++++ 等到半夜果然等来了郑锦文。郑大公子被她劝着,去主院里请教后娘张夫人,请教船务司的事,张夫人一让茶,他就不及街地问道:“母亲,陛下这话里的意思——我这船务司的差事是撤了?” “……”张夫人对于郑大公子前阵子还坚决反对她和郑老爷的亲事,眼下张嘴就叫母亲的脸皮实在也是佩服不已。郑老爷倒是坐在一边满脸欣慰:“大小子就是懂事!不像三郎那混帐——!” 张夫人笑道:“不妨事。那乳香——?” “已经补运来了。” “你只管玩你的去。” +++++++++++ 她想了一夜睡不着,大清早就来找郑锦文商量,但郑大公子还是没有回来。逢紫陪笑道:“大公子说老夫人让她出门去玩。随他高兴。” “……”所以这人连着几夜都不见人影,在瓦子里玩乐吃酒?她暗骂着,一边叫季洪:“去看看怎么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身边的小子们和他一样吃醉了倒在路边上了?” 刚吩咐了一句,郑锦文就被家仆们送回来了,早醒得不清人事根本不可能妹妹讲心事,她只能赶紧打发了他去睡觉。 郑老爷又和她提亲事了。 嫣浓看着她苦恼不已,不由就得劝:‘让张夫人劝劝?” 她没出声,逢紫就轻声道:“老爷和张夫人不一样。张夫人在老爷眼里……太聪明了。” “爹爹觉得我是个笨蛋。一定要有人来照顾我。张夫人却不一样。”她没骨头一样趴着在了书案上,瞅着窗外浓阴的柳叶还有柳叶后深蓝色的天空,在那天空之下就是西湖美景了,“张夫人没有爹爹过了几十年过得可不差。眼前是我们家在求张夫人。不是张夫人非要嫁进我们家。” 嫣浓没忍住嘀咕了一句:‘她没子嗣养送终。” “她要像吕妈妈那样做个客卿投靠到秀王府或是哪一府公侯府里,自己有个庄子养老送终是容易的。若是久病不起的话——这不论是有子嗣还是无子嗣都一样看运气了。” 两个丫头也听着点头,郑二娘子撑着脸,长长地叹气,“再说了,张夫人不单是聪明。聪明的女子多了。她这样的人才少见呢!想想上回她和爹爹吵架的事——” “姑娘说得是。”逢紫这时就点头不已。嫣浓却还在懵懂。她笑着站起来,手指轻划过了盛清水的白瓷小笔盂里, “她为人处事太有分寸。你看她前阵子因为爹爹说了一句分手不中她的意。她翻脸就要毁婚。现在她连我的婚事都不插嘴,都不肯帮我一把。她太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事不能开口。爹爹知道她聪明却感觉不到自己笨,他和张夫人在一起开心着呢——” 逢紫忍着笑,嫣浓叽咕着:“那是,她连皇帝都能哄开心。哄咱们老爷算什么?” 不单逢紫,郑归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骂她:“少胡说!” 小丫头回了西湖庄子,把这些话都和张夫人说了,张夫人正和吕妈妈说话,也笑道:“这孩子就是机灵。我去插嘴干什么?她岂有摆不平的。更何况这是她一辈子的事。我没有生她也没有养她。我又配去说什么?” 吕妈妈慢条斯理,在婚姻上居然颇有经验:“当闺女,在家里和爹娘都说不通。自己的事拿不了主意。还指望着去夫家里给自己拿主意,还能和丈夫、公公婆婆把话说通?宫里的娘娘们但凡是混出名堂的,我可没见过这样没能耐的——” “……”张夫人默默露出‘你的要求还是这样高’的表情,“你说的混出名堂是?” “总得有个四妃之位,一品宫妃?” “……” “倒是傅老九,他居然给我送礼让我来找你说说好话。我还是第一回收她的礼。”吕妈妈笑着,张夫人更笑了:“赵若愚今日不同往日,他却放不下大皇子。他当然就得使手段了。” 张家的后妈觉得继女靠自己就能说服郑老爷,她可以闲着没事和好友吃茶歇凉, 郑归音苦苦思索刚想了一个好主意,外面傅九就送东西来了。 1057不必记档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咦?”傅九公子送来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居然没有喜滋滋。逢紫不解地看关她,她握着手里又是傅九送给她的两张伴当女官的告身公文,居然是掌仪司的临时女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来的。 叹道:“要是叫爹爹知道了。又以为这是别人的能耐,我想不出这样的主意了。” “姑娘想多了。” 因为花钱再买两张告身公文,确实不算大事。她振作精神就忙了起来,头一件事就是要抓到郑锦文。又打发了人去和傅九商量: “我想要出门有事。你要不要一起去?” “自然。”他笑着却叫姜力媳妇回来捎了话,“许文修天天来营帐里烦我。听说许婉然也跟着他出城,这几天都在城南的殊胜寺里玩。” 她越来越觉得他体贴,怎么就知道她要找许婉然? 因为她连着几天没抓到郑锦文,如此一来不禁没办法去找许婉然,等得赵府里的宴会接了贴子也就是几日后了,她一看居然不是小宴:“是宗亲女眷们的宴?” “想得美。”郑大公子大清早才从瓦子里回来,一身酒气抽过去就看,“任俊说他们家不答应马上成亲。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要大大办一场订亲换礼的事。叫亲戚们都知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她听着就当成寻常应酬了。 他心情很好,坐倒在了外堂上,眯着眼红着脸夸赞着她,“平常哥哥我在外面玩通宵,你不是骂就是埋怨,可不见你这样体贴。这是一早起来在等我?” “——对了!”她终于就想起大清早等在外堂上的原因,连忙叫着丫头们,“快,给扶大公子去沐浴,换衣,准备出门去太府寺。现在要好好表现——”她一边欢喜唤着,一边亲手送上一盏晾温的浓茶灌进了他嘴里,“可不能醉,清醒了?” “……”郑锦文差点被呛死,他应酬了通宵还要出门上班?她虎视眈眈:“官家不高兴,你玩也有个节制!今天办完了公事,明天和我一起去城东!” “我这两天请的都是衙门里的同僚,怎么不是正经事了?大前天是和傅九他们一起玩的。你怎么不去说他?” “才没有!傅九他天天在办差事。去城外督着三千厢军搭建郊祭的斋宫!每天半夜才去瓦子,还要睡在城外的军帐里——”她一连串的话堵了回去,等他换好衣裳出来了,又拉着他出门,他没好气:“好了。我知道你盯着他了。知道他没有在瓦子里眠花宿柳了。傅九要是做了你的夫婿,以后绝没机会溜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酒了。” “他才不稀罕——快扶大公子上马——”她忙得根本不想理他, +++++ “不是本宫不助韩尚宫去争这个祭礼的临时差使。是张娘娘要把这差使给她的心腹 。那郑娘子看中了。” 宫城瑞珠宫内殿,傅妃叫唐老宫正去了回韩尚功,“依本宫看,她要谋这事倒不在张昭仪,全是在佟春花。没有佟春花答应那郑娘子,在祭礼时临时设个掌乳香的女官位,便没有这事。” 唐老宫正连忙差了心腹人去说了这话,傅妃反是奇怪:“妈妈不去?” “老奴陪着娘娘。” 淑妃看看这从小陪着她长大的老乳娘,叹了叹,:“妈妈看出来了?” “娘娘——像是心里有事?” 她久久不 语,才问了一句: “陛下前几天一直去辛承御殿上,今日又去了?怎么不说了?” 见傅淑妃似乎并不在意,唐妈妈还觉得自己多心。继续悄声笑禀,“也是这辛月华倒霉,当初头一回临幸时,遇上了太上皇圣寿御驾出宫去御园。官家没功夫和娘娘提这事给她个位份。如今第二回,本应该求个升品级,至少得个宝林的封,偏偏又是官家要离宫祭礼,亏得有长公主扶她一把。官家回来加封也说不定,但偏偏又得罪了官家,惹得官家说她不堪为尊位,这就不好了……” “官家不是又去她殿上了?不就是没在意?” 淑妃到底坐直了些,召了唐妈妈走近,轻声问着, “本宫今日远远看着,辛月华和如今宫试第一,掌香司里新进的女官纪鸾玉有什么关系?怎么倒欺到她头上?” 她分明看到,陛下多盯了那纪氏两眼。她和陛下做了十年夫妻,深知这眼神意味着什么…… 陛下对那纪氏,倒未必有多惊艳,却是一眼有了交欢的意趣。 “听说是有人求了辛月华。这纪氏在外面得罪了辛家人的。” “……她冲着那纪氏发作,偏偏叫官家撞下。”她摇着头,虽然没把小承御看在眼中,但要是辛承御自己闹出事来,她亦是愿意看个热闹,“今日官家倒还问了那纪氏几句?官家难得也看中了这样出身的宫人?本宫远远看着,像是颇有几份美貌?” 唐妈妈明白淑妃这话里的意思。这不就是娘娘心情不好的原因? “哪里的话,娘娘——奴婢去打听了,是一个被丈夫休了妇人。官家哪里能看上她。” “是妇人?” 淑妃一听哑然了。她主持宫务十年当然知道女官里会有从外面召无夫的妇人进宫,历代女官里亦有良家子出身的妇人一再入宫。再想想那纪氏与辛承御对峙,没料着遇上官家,辛月华被吓得失惊撞到了陛下,这纪氏竟然还镇定不失仪,才叫她注意了。 “是纪侍郎的侄女,抄家的纪侍郎?” 她再听得这罪人出身,一时间没忍住,掩唇笑了起来,“是本宫糊涂失眼了。” 官家自家是宗亲远支出身的养子,难免更重门第身份。挑皇后挑妃子时一定都是如淑妃、张修媛这样公侯府、宰相官宦书香门第参选进宫的良家子。 其余的并不放在眼里。 更别说那纪氏是个被休了才进宫的妇人。 ++++++++++++ 纪鸾玉在辛月华的楼里办差,她早就有准备。 听得陛下驾临之声,她在屋里安静跪着,听着龙驾一路向主屋里去了。她独在屋里,慢慢卸妆上床,眼睛看着帐顶,想着赵慎的容貌风采。还有他在宫道上拦着辛月华,训斥辛承御时的威仪。 她微叹了口气。 渐渐便睡着了。到得半夜,她突然醒来不和不觉就起床,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月光照着她,赵慎就在门外。 “……陛下。” “关门。” 事后,她抱着他的身体,感觉到他的体温,并不觉得真实。反是他起身离开,有内侍在门前为他整衣时,他说了一句: “不必记档。” 1058不必记档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是,陛下。”彤史的声音幽幽在宫中来。纪鸾玉这才觉得有了几分真实。而她只觉得关上门,可以一眠到天晚无有恶梦便是雅事了。 陛下年纪康健,年纪虽然四十,在房事上倒是和许文修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般叫人留恋。又不会和许文修一样因为她不是处子来烦她。 因为这番感悟,她对进宫便是十分满意了。 ++++ 郑归音还不知道纪鸾玉一进宫,得了宫试第一,就已经承幸。 只因为没有记档。又是进宫的妇人,连洪老档都对这事闭口不谈。官家突然换个口味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开海的旨意还在选德殿里压着,外面咱们一伙的钱家出事了,钱大谷判了个流放还算是轻。汪家更不要说翻出十几年私出海的旧帐在查了,你们家就不急不忙没发现这动静?” 傅九问起难免让她一惊,她私心里还鬼鬼祟祟,深怕她和许文修一伙对付汪家的事叫他不高兴,他瞟了她一眼,什么也不说看向了郑锦文,郑大公子心里没鬼很从容:“也不关我们的事,明州城想做官商就是这两家,钱家二娘子和卢家在说亲压一压也好,汪家大房公子和少夫人是好的,就是老爷子那一辈两个嫁出去的老姑妈实在不好对付,一个是程美人的娘, 一个是汪云奴的娘,咱们总得要防着点。” “……防着不错。但这动静,转眼就有要家败了的意思,” “不至于。”她连忙就开口,陪笑着,“钱家二娘子和我好着点,钱大谷可她的亲兄弟,中了计闯了灵大寺才得个流放。这是大喜事。汪家大少夫人今日还来们家了呢。” 不就是和你交好,背里在弄什么鬼?傅九知道她在女眷里手段多,他不可能顾得上:“方才来时,卢四夫人在斋宫那面遇上,问我在宫里尚宝司这三天祭视里要设一个随行女官,兼管乳香的事。那话你们也听说了?” 郑大公子一怔,她已经是频频点头,催促不已:“真的,快说快说,如今怎么样了?” 郑锦文一瞧,这明摆着就是胜利在望欢喜至极,他再看看傅映风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郑大公子难免就咳了咳,板着脸提醒:“客人还大说话,你这成何体统?过了祭礼,跟着我常去夏府老夫人跟前站站,学学才好。” “……”她听出那意思,暗骂一声觉得他才应该天天去夏府里站站,做夏国舅家的女婿,学点泰山崩于面前不同声色的样子,她可顾不上,连忙催问傅九道:“卢家突然不管钱二娘子的亲事,让卢一冰和她说亲,不就是知道官家开海的意思是不设官商了?既没有官商,便是大家都有好处——” “你以为开海只有你们家这样不是官商的巨商有好处?” “我们家也不仗着官府,和别人做生意公公道道,不管是外蕃人还是赵国人,公平交易一起做,谁和气生财谁就该兴旺发达才是,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她理直气壮,抢在郑大公子开口前就说了,傅九瞅着郑锦文一脸欣慰的模样, 就知道这一家子仗着以前当过海贼,熟悉海路又有一伙子经过患难的船佬船工,当然就盼着官府不要插手。 没有官府,任谁都抢不过郑家。人家各府都是有几代正经良民,郑家再是上岸至少这三兄妹还在的时候,这上上下下就是一伙子横蛮贼气! 他能把这心里骂的话说出口?自然是不能。他把捻着的茶盖轻轻一搁,重新把茶盏放回了手边红檀木几案上,皮笑内不笑: “还是当初那句话,我只怕你们家受罪在前面,将来得好处的却不是郑家!” 他在好意提醒,但郑二娘子立时想歪了——她难道怕这个? 她暗忖着这不就是威胁?傅九上门来威胁她,当然就是代表着官府。她还没有她哥哥郑锦文也是官府人的自觉。 她和郑锦文一起恭恭敬敬把官府的走狗傅大人送走了,就连傅大人递个眼色给她,想和她私下里说几句情话儿,她都当没看到。 郑大公子可是看到了,也不免关门回房,诧异问她:“怎么不理他?” “我们家又不会被抄家了。我巴结他干什么?” “……喂。”他正要坐下,也半僵住身子看她,“喂。” “我没名字吗?”她嫌弃着要回后院,“乱叫什么?” “你站住——!你不会是把他真当成是条后路吧?现在局面好了,就换张脸对他了?”郑大公子坐不住了走过来,瞅着她看了半晌,又叹口气悄悄打听,“你背地里和谁好了?和哥哥说说——难不成真的看上陛下了?” “胡说!”她瞪了他两眼,用眼神表示她对傅九是一心一意的,“傅九很狡猾的——!他刚才在威胁我,他是官府的走狗!你没听出来?” “……有用的时候就是傅大人,没用的时候就是走狗。”郑锦文也觉得她翻脸太快有点让他也接受不了,斜着啐她,“他那不过就是说,你费了力气,请了张娘娘在宫里设了尚宝司临时掌乳香的女官。但未必就对你有好处。” “你看!他这不就是威胁我?”她叉着腰,表示她绝不出去和傅九说私话情话儿,因为这人根本就欣赏不了她的能耐,但她也不需要!她自家就得意洋洋,“这差事怎么就不好了?我打点了那许多的娘娘,王妃,连长公主我也巴结了,我还立了谍报的功讨好陛下,我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殿中省在这几天设一个临时女官。” “是,是,但——” “这差使是女官!丁诚做不了,范文存抢不了。程青云就算是把现在一身麻烦都解决了。也做不了!除非 他们都进宫去做太监!” “……”看着她那趾高气昂小人得志的嘴脸,郑锦文放弃,抬抬手让她滚蛋,他终于理解傅九刚才掉头就走不是因为被她翻脸薄情伤心到,而是人家好心来提醒她,她不当回事——让她倒霉了她才知道厉害不是? ++++++++++ “你不是就是认定了他们不敢做太监,没办法和你争?” 她要去斋宫附近装成勤劳的女官,傅九到底在行人庵附近,堵到了她的马车,捉到了她的人,她在马车里本来还揭了窗帘子,板着俏脸,摆出了傅大人你是谁,我们不认识但看在淑妃的面上不能不应酬的表情,他又气又笑,在马背上低头,向她说了这一句。 一听这话,郑二娘子反而是喜笑颜开,也不冷脸了,也不当成不认识了,转颜欢喜:“你看出来了?”双眼灵动,透出我们真是知己的亲热劲,傅九刚要心情好一些,她又防备着,“你不要去和淑妃说我的坏话!” 谁稀罕说你的坏话? 傅九也不和这混账娘子再废话了。转马就走,丁良忍笑小声提醒:“公子,宫里韩尚功的事,不和郑娘子提个醒让她防备防备?” 本来傅映风还觉得大丈夫要心胸宽广,正要转身,偏偏她还在车里小声叫着:“不要在淑妃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可以给你好处的。” “……”别的话也罢了,他默默回头看她,她果然是早有准备,连忙回头从车厢里提出一只串口锦袋,半个脑袋大小,花团锦绣一看着里面就是价值不菲的宝货,“傅九,你缺钱花么——我知道你私房钱前阵子刚交在你娘手上。你还和你娘生气不回家么?要不要我给你补贴补贴,我私房钱好多的。你随便花——”她神秘地使个眼色,表示不用客气她的就是傅九的,傅九放心地花没关系只要不坏她的事。 “……我为什么把私房给我娘打理?” “……因为咱们的亲事?”她陪笑。 “你呢?” “……我也是为了咱们以后的亲事,你看开海的旨意都已经写了,我只要把事办成我们家就再发一回财。我带的嫁妆多一些,你就一辈子不用受穷了。你说是不是?”她赶紧肃然,振振有词,还一再递眼色暗示着,妻室有钱养着夫君,这事特别有脸面。这风俗她很赞同。绝不会说他是小白脸没出息靠老婆。 “……你是不是觉得,别人家的妻室若是没嫁妆,若是没有你这本事进宫弄个诰命弄点俸禄攒点积蓄,光靠夫君养家,她们特别没出息?”傅九忍了又忍,策马上前两步,在她窗边正正经经地问着。 不提丁良隔着几步竖着耳朵了,车辕上的冯虎也向后靠了靠。 明摆着,她自己的心腹也一直怀疑她有这不着调的毛病! “也不是……”她本来一口否认,但送送手里的贿赂,被他没表情的神色退了回来,她暗骂着郑锦文教的法子没用,多亏她还有后着。她连忙把表面上是些一盒子桂花薄饼,暗地里装了一百颗极上等黑海珠的锦袋子收起来,摆出了我们是自己人不用这些,然后和他推心置腹叹了口: “修国夫人她呢……以前也不容易……我也是学了她。” 哟。你居然提起了修国夫人你那不肯认的亲老娘。连傅九听到都摆正了心态,缓和了神色看着她,暂时不怀疑她又开始耍什么贱招手腕。 “修国夫人教你的?”不要花男人的钱?一定要自己有嫁妆有俸禄自己养活自己?他暗暗觉得这倒是公侯府贵女的傲气与底气不是? 她摇了摇头,托着腮:“我以前的生父,人是人好人。但他脾气不好。和修国夫人平常还挺好的。但一吵架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骂修国夫人是他买来的人。” “……” “而且我也知道,他对卢四夫人也挺好的。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她难免又埋怨两句,“好看的衣裳,我都没有份,我只能穿卢四夫人穿过的旧衣裳。” “……”你太小,穷人家不就是这样?傅九可不是傻瓜公子哥。 更何况平安听夏国舅家的公子说起儿时贫困的事,哥哥的衣裳穿了妹妹还得穿,她穿卢四夫人旧衣裳,他还有什么不知道? 1059偏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但人家若是一个继女一个亲生女儿,父母不都应该偏心亲生的?”她叹了这一句。 “……”这话也没错。他是明白的。然而她终于就想起正经话是什么:“但我知道,他觉得养继女对卢四夫人格外好一些,村子里的人都觉得他是读书人懂道理,是公道的好人。那怕是外族呢。什么事都来找他商量请他拿个主意。事事敬着他——”她慢慢说着,就淡笑了,“对亲生女儿好,可没有这样的好处。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我也读了书,圣人在书上写,亲亲谓之仁。” 亲近亲人是仁。 “修国夫人二婚是嫁给了一个伪君子吧?” 她迟疑看他,小声地问着这话只有他们两人听到,冯虎早就跳下车辕走开了,傅九瞟了冯虎的背影一眼,再看看她。她眼神还带不安,他能看出她心里的念头,亦是柔声道: “也许罢。但也不确实。我也想过,少年时吃醉了还曾写文章骂过,我父亲也许是个怯弱投敌、贪生怕死的小人。况且,他一旦投降——” 以往他保着陛下登基护驾的旧功也一笔抹倒,世人也要骂他父亲老秦侯爷是想争一个从龙之功,却忘记了秦国公的养育之德。 “我以往也以为,父亲是小人中的小人。伪君子罢了。” 听到这里,她不安的眼神就平和了下来,露出傅九你懂我的意思,她终于放心了,她探头探脑挤在了窗边,小声小气和他商量,嘀咕着: “傅九,这些话我在家里也不能说。郑锦文他自己可以埋怨爹爹偏心,我要是说亲爹他就要骂我。而且爹爹是一定不喜欢的。” 人家郑老爷是当初看中这小姑娘傻乎乎不知道被亲娘抛弃,才收养她。 “傅九,我怕说了这些话,别人要说我是没良心的坏孩子。连郑家也不要我了。”她沮丧着,手指间绞着窗帘角上青黄相间的细流苏,流苏如水一样在她的指逢间流散着,乱成了一团, “其实……修国夫人要回江南,卢四夫人要回江南,我本也不觉得不好。但——但他平常对她们都好的。我就想,也许是他们老是吵架,是因为修国夫人没有嫁妆,没有钱的原因。她回江南就都有了,他们就能过得好了。” 若是修国夫人还是东京城里的修国夫人,有嫁妆有诰命,夫妻就能过得和睦。 她是如此想的。 “他们就不会不要我了。”她叹了一口气,又笑着看他,“可惜没到江南,他们就分手了。” “……” 想了想,他自然不会说,修国夫人要是东京城里的贵女,压根不可能嫁给他生父,因为她心里是有数的。 果然,郑二娘子觉得如她和傅九这样相投的情人之间还是要明算帐,不要脸地还腼腆加了一句,“傅九,我的嫁妆带过来。一半养你,一边要给孩子的。不能乱花的。”她忧愁着,“我见过聪明的娘,生出蠢孩子的。” “……” 他眼神温柔,慢慢地笑,“我都备着呢。不用你的。”因着各自的家里都有旧事烂帐,他与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临安城外的秋暖阳下,枫叶斑驳。 青围马车停车踌躇。 马背上的傅九公子今日没有穿紫袄官服,亦是一袭银纹素色衣裳外罩着真红色绸披,在秋阳红枫里炫丽无比。 逢紫今日也跟着,只是因为这一回家里婆子丫头来得多,几女单坐了另一辆车,再有了郑家的家丁十几骑,傅九的家将亦是几十骑,在路边停着本是显眼。偏偏这道上为了祭礼来往的各府、各衙门人物太多,车马滚滚。婆子丫头女眷们也占了一小半去。 陛下有旨不禁观看郊祭,临安城中一时轰动,出来赏秋、准备看万岁郊祭的中小户人家也是提前几天涌出城门,早早就出来安排地方。 几十万临安人就这样全力准备着,一意要叫北国国使觉得官家是万民拥戴,上下一心。更不能叫北国国使觉得本朝穷困好欺,买不起马匹养不起边关大军。 车轮马蹄踏过了新修城外大道,带起阵阵轻尘。 红叶扬起,只有那路边枫影下还有几分安静。 逢紫在车内,微揭帘看看二娘子和傅大人在私下里说话,耐心等着。 傅九自然而然地和她说起一些,他自家无人商量的心事:“但钱财还是小事,若是北边又打过来,我们做爹娘得了朝廷俸禄自然要死节,我们不在了,也得为他们将来想想——” 她顿时一脸惊恐,似乎刚刚想到拿了朝廷的俸禄要为朝廷死节。 “咦?这——这事——”她开始觉得做女官这事得重新考虑,“我以为是——拿钱当差就好了?我生父也是汉人,他没死节。北边好多汉人、还有旧辽国的契丹人一样过日子。” 郑二娘子觉得投降就投降,投降完了继续过日子才对。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不了过几年遇上什么灾害过不下去,孩子也长大,再想办法大伙儿逃一逃或是造反去海上做贼也行的。 “那是因为……你生父可没有拿俸禄。”他无奈。 “这样?”她猛然间清醒。盯着傅九终于明白:“你是一定要死节的?”因为他爹和他义祖父都不是忠臣不是好人,傅九是没有退路可选的。 她这夫君挑得可不大好。 她露出她很后悔,但又舍不得分手要怎么办的挣扎表情,他忍着笑,因为他亲爹毕竟还是个真君子,说服力不高,他顿了顿, “赵若愚的亲爹,以前不提了,如今都不用想了明摆着就是个小人。” 她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点头,同情着赵公子:“他又不能叫人家说他不孝,一定得和亲爹住在一起。他很难娶老婆的。”说到这里,她终于就悟了, “傅九,做人还是要努力上进,人品也要好。只要我们这样,孩子们能过得好了。” 她觉得不做官也行,免得要死节,“我好好努力,天天办事赚钱、出去收租看铺子的时候都带着孩子一起。” 她表示这是贺娘子家的家教,“让她学着有一技之长。再学学我这样坚强努力从不放弃。什么时候白手再起都不怕,她将来就饿不死了。” 1060自吹自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一边自吹一边叹着,他好不容易没喷笑出来,还得一脸严肃地频频点头赞同,听着她这年轻未嫁女子一本正经地说着,最后总结教子之道, “郑锦文说做爹娘要言传身教。”她点了点头,肯定了卢四夫人和郑锦文这样奸诈,难免影响了她,完全不是她的错,“我将来,咽气也要咽在数钱算帐的时候,死也死在看田收租子的路上。这样孩子学到半成就好了。” “……这是正理。” 你这法子也真怪。他心里想着,嘴上附合,反正在言传身教上,赵从俊家那就完全没这资格。他不是就很顺利打击了潜在的情敌? 她也觉得心情好多了,难免也觉得在路边这样说话,叫人看到她的女官资格很危险,至于做了女官拿了傣禄死节不死节以后再商量。 她丢个眼色给傅九,以已推人,暗示着傅九也可以以后再说。 为了引诱他留恋花花世界,她又拿出了那锦袋:“最近手里真的不缺花销?”没去喝花酒?听说他天天不回家,没有范夫人管着岂不是要去借高利贷了。 “……只有帐本子给我娘看了看,钱还在我手上。” 他无奈,知道她的小心机,解释提醒着, “唐菲菲和小赛观音在抢祭礼的歌舞。带着各自的乐伎和乐师们天天在城外和女官、内监们打交道,你不是把行人庵还租了个院子给唐菲菲?瓦子里哪里还有可以叫来陪花酒的美人?” “……哦。”她很窃喜,又想到了一事,虚心请教:“她们也是拿钱当差,以后不用那啥吗?” 不用死节? “……不关她们的事。”他早看出她这贪生怕死墙头草的心性,又看出她是在纠结这事想说服他。果然就学到了郑锦文那一套做官第一要紧就是见风转舵不是?他说了心事,也放松了许多。她难免就开始盘算,陛下没有放弃北伐的心果然是圣明皇帝。他含笑策马,要回去斋宫,只问一句: “那豆氏,听说也回来了?” 到底她果然又更讨厌赵家了,抱着送不出去的贿赂她埋怨着: “修国夫人很可怜的。她在北边是被买来的。还不是嫁。所以豆氏觉得她抢我生父,根本不是坏女人。傅九你说这人坏不坏?” “自然 是那豆氏不知礼义。”他附合。 她满足了。 丙人各自分手,她回城,他还得去斋宫四面巡查,到了殊胜寺,丁良一打听倒听了件怪事。 “郑娘子来了?” 他知道不少府邸人家在殊胜寺佛前为祖宗供斋,为的是这里离官家郊祭的郊坛近。郑家二娘子当然不能不占这个便宜,自然也有份。 丁良连忙就去打听,原来是供了郑娘子手抄的佛经,他找了知客僧一翻名册,郑娘子供着的佛经是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郑大洪” +++++++++++++ “这是谁?” 这话是林御医问的,她进城时还去了报恩寺,一并在报恩寺供了佛经。这就是为了一伙子人了,有三郎的亲娘、有冯妈妈的丈夫等等等。 “我伯父。”她眨巴着眼,“大公子的亲爹。” 林御医想了想,像是知道了一样,点点头:“原来是他。” 他是谁。 郑二娘子一听就知道这位老大夫居然知道得不少。连她都不清楚。她一打听,林御医倒奇怪: “不就是郑锦文的父亲。我本来以为他长辈应该是襄阳水师里的一个文吏。当时在水师里帮着管着钱粮,襄阳水师有一位有名的幕僚,做水路上的生意很有一手。和武穆王爷手下一位李氏幕僚,并称是军中抓钱二圣手。” 她听得挺有趣,竖起了耳朵记着这些三十年前的旧闻。 林御医嘴碎,自然说武穆王打战厉害,是因为武有猛将,文有幕僚,还有人帮手做生意赚军饷,襄阳水师亦是如此。 “没水师拦着,岂不是就打过来了?” 本朝的水师是能一战的。 这个道理 似乎没错,因为傅九也进过水师,上次北伐失败也只有水师打过胜战。她点头赞同。老御医有了谈兴,嘴上就不停了: “别小看了你们家出身的襄阳水师,当初各地水师被一位宗泽老大人领着要打过黄河收复京城,襄阳水师就是主力。出海准备上行黄河口。只可惜宗泽病死,北国大军趁机南下。水师大军一时溃散……” 林御医坐在客舍里,说起旧事很是婉叹, “太上皇也是没有这个命!宗泽可是他的心腹人!是淮南渡口的县令,当初第一个接了太上皇南逃登基的从龙之臣!要是这位老大人能活久一些……” 这位老大人死前大呼三声过河,也是名载青史了。连她也听说过。 有他在,说不定太上皇就克复中原了。 “武穆王爷,毕竟不是太上皇的从龙之臣,这人心难测……” 她撇撇嘴,太上皇还说天下为公呢。不得已给养子了呢。叫他以前怀疑忠臣。 她才不想听太上皇有没有做圣明皇帝的命,反正以后是不可能了。她只催问着郑锦文家的祖宗。林御医觉得女子和小人真难养,半点也没有自己就是太上皇跟前小人的自觉,他无奈指着报恩寺里供佛经的经殿,透窗看去,青烟袅袅: “你这一说郑锦文的父亲郑大洪——我就记得那襄阳水师管财的幕僚圣手是姓郑,他身边没妻没儿的只有几个小厮跟着。这人必也是战死了。不可能有郑锦文这个子孙,但郑大洪既然姓郑,八成是那人的小厮仆从罢。跟着主人学到了几手。郑锦文自然也懂一点。” “……”难怪。郑二娘子想想,难怪养父对这个养子也格外客气些。 时间没到吃晚饭时,唐菲菲居然有惊无险地过了祭礼歌舞的宫试。 “过了!?她乐燕歌馆第一名?!?这是怎么过的——” 欢喜的是郑归音,咆哮的却是卢举文。 傅映风来了报恩寺,学着卢举文那扭曲的脸,学着这人在殊胜寺外的帐子里把桌子拍得快裂开了,这模样笑倒了她。郑大公子也听得消息,回来也连连叹道:“你是没看到卢举文的脸色,我都可怜他了。” 1061爱恨情仇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事因为有唐菲菲和卢举文的爱仇情仇,不但是公子们在八卦,各府里女眷和瓦子里的人都在议论。嫣浓在外面也打听得一清二楚,见得姑娘看她,连忙上前道:“姑娘,奴婢问了。说是肖总管、陈女官都给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分。和卢家有关系的那位长笛班头给了一个低分。但侬娘子、佟掌司、韩尚功都给了全分。这一加减就是菲菲娘子拨了头筹了!” “佟夫人居然没有听肖总管打的招呼 ,给她乐燕歌馆一个零分?”笑够后,她一脸的忧心仲仲,“这事情不太对……” 傅九不出声,早打醒过她了。 她还没想到韩尚功要和她抢乳香女官的差,她心里只怀疑佟掌司居然没听卢家打招呼,难道有什么诡计? “傅九……”她转过头来请教,脑中又闪过张昭仪和傅九者说过的那句佟春花“傲上怜下”的评语,她思索着佟夫人的傲上她是领教过了,怜下她可不太相信——她郑归音也是个白身商家女子,和她五品女官佟夫人比起来,够可怜够底层了吧? 可是人家半点也没打算饶过她吧? 这回王府女官庆王妃给她个机会,不就被佟掌司驳了?不论是商女轻佻还是连贼女鄙蛮的评语都是佟掌司早就准备好,要送给她的。 傅映风笑着看她的脸色,到底不忍心她继续蠢,借着告辞离开的机会,仍是悄声提醒了一句道:“祭礼歌舞要殿中省宫试选定,这是陛下的意思。佟夫人会明白分寸的。她再傲上也不敢不把官家的意思放在眼里。” “……”她叹了口气,抬眼看他,小声说着,“我上回和你说的话白说了?”她凝视着他,一脸怀疑他还是要坏她的事,“我不是要进宫侍奉陛下,是为了内库官。我也不是为了做女官很威风——” 这话,傅映风绝不信。 她似乎感觉到了他这不信任的眼神,心虚地顿了顿,“我也得了信,三年内有三件事可以放宫女。一则是太上皇。” 他没出声,要不是太上皇确实快不成,他早和她翻脸了。居然真叫殿中省弄一个什么尚宝司的乳香女官,有了尚宝司的履历,不就真是盯紧了内库官。她后娘张夫人就是从这尚宝司里升上去的。她就是现学现卖。 “二则是太妃。这回在通天观你看到了。慕容太妃身子也不大好。” “……”要不是还有这事至少有两个机会,他会这样沉住气和他说话? “三则是太后。” “……”他终于出声,“太后不可能。” 太后年纪也大了,怎么就不可能?她瞪大眼。 傅九很想说,指望 太后先贺崩,还不如指望官家先驾崩。太后好歹是深宫女子,陛下万一得了机会北伐还会先死呢。 “赵若愚又和你爹提亲事,你知道?” “对,我得多准备几手,第四就是我会被赶出宫。”她觉得傅九糊涂了,“ 我不和赵若愚赵公子说亲。卢四夫人就会赶张夫人出宫一样,让我根本都没机会。”她又犀利地指出,“太上皇也召了范相公,是在说你和长公主的亲事。” “……长公主为潘妃的醮礼还没结束,是三年。” “我若是进宫,也是为了三年后的事。现在也只是在说亲。好女多家求本就是常理。没听说有人求亲了另一家就得放弃。你怎么不来求亲——?”她这样说,倒叫他不悦,没料着她很不屑,暗暗地小眼神看他,“我听说,范夫人和家里的嫂子在说你的亲事。你一边和长公主在说亲,一边还在和范家的表妹在说亲。你不一样是好男多家求?” “……”为了公平起见,他就得去向她求亲是不是? “长公主的亲事,那是朝廷里的事,是为了家里。范家的妹妹,那是我母亲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他忍着解释着。 “进宫也是为了家里。是为了开海。如果旨意下了连你也有好处呢!赵若愚的亲事,那是我爹喜欢他!” 她针锋相对,他没好气地离开前,只问一句:“有我什么好处?我又不和你们家勾结在一起榷场、海上的做生意!只有许文修和赵若愚了——!” 因为他开始潘旧帐,她大怒绝不示弱,提着裙子还要追到门前,在家人的侧目中嚷着: “你在榷场那边有生意 ,还有一个外室相好叫虞美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没错!我的相好多着呢!十万八千里外的都叫你看着了!” 他早就驱马而驰,非还要转头来对吵着,“你不是和徐迟也好得很?哪天不见上三四回——?我问你一句了?” 她被气呆了。 丁良也哑然策马跟在了公子的身边,暗忖着徐押班那是个太监。 过了这几天他更加从容,“赵若愚——他先把他的家事打理清楚吧。眼看着他自己的官职都要被耽误。” 她同样知道赵若愚如今事多,不仅是赵从俊,他把豆氏和汪云奴送了回来,让罗姨娘出面和任家说了任小妹的亲事,匆忙行了礼,罗姨娘一咬牙答应了。待得礼后,赵若愚接了任小妹一主和陪嫁的四仆,又接了弟弟赵若痴这对小未婚夫妻上路。 他连夜坐船出城离开,准备赴职。 船大人多,两个孩子在后舱里说话写字,有豆氏和任家的女师、乳娘跟着,赵才子坐在前舱中,还能镇定百~万\小!说写文章,同行跟着他的汪云奴暗暗佩服不已。连郑二娘子听着这一连串的变故,亦是感叹着: 他如今,也不怕再传出他把唯一一个庶弟和庶弟媳妇害死了? “任家的奶妈和仆从跟着呢。有外人在,他才敢办这事。他也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叫外人知道他怎么对弟弟的。” 郑大公子倒是想得明白。 +++++++++ 见得汪云奴进来,他搁了笔,她连忙就把理好的帐册子送上,谨慎道:“东主,这是京城里的宅子。三个铺面。还有田地——” 他暗暗苦笑,这些产业是郑归音给他暗暗置办,交到了赵若诚等人的手上,没料到赵若诚不擅长经营,又习惯了汪云奴在泉州时的帮衬,如今离开时报帐的时候居然还是把帐本子交给了她。 “这回劳累你了。我急用这些。不得不烦你在船上写清。” “不过是小事。奴做习惯了。”她笑着,心中欢喜着,“因为母亲不许我打理这些。我也怕手生了。如今随公子去接尊父母大人,倒是难得的机会了。” 这时,他特意请汪孺人出面向理国公府里借来的老妈妈也在舱角里起了身,上前施礼问道:“公子,公子和尊亲来往的几封家信妇人看过了。这事不难办,但也不好办。“ 1062女眷周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连忙起身,对这位亏了汪孺人的面子从理国公老夫人跟前借过来,又曾经是赵不弃夫人生前仆妇的内事白妈妈,他不敢怠慢,还有更仰仗的地方,拱手道:“妈妈请指教。我无有不从。只要妥当地在榷场那面女眷里周旋,顺利回拒了隆庆伯府,这事我才敢放心。” 隆伯家的三女儿在楚州,写信上京城给于夫人,又有她的丈夫东宫妃娘家的王统领写信过来,这对小夫妻让赵若愚来楚州时住到他家,算是亲戚府里来。 东宫妃家突然和他赵若愚就是亲戚了。 虽然本来就有亲,但以往是从未走动过的。他能和东宫妃家有什么事? 除了军州里的帐目? 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变化。便请老娘于夫人去亲爹赵从俊房里的,把里面的书信都暗暗抄了出来,虽然多年不见父亲他却深知他处事糊涂,只怕这一家子一个不小心就答应去住。只能如此了。 “令堂于夫人,老身大约拿得准。应该是性情柔弱,那位二娘罗夫人又只会撒泼吵闹。”她双手奉还了两封家信,“是令尊想托伯府和东宫谋个差事,就回信答应了,让公子到楚州住过去。” 果然就是如此。 他微微一叹,又看这内事老妈妈,“尉迟家的信,还有耶律家的来信又如何?” 都是榷商女眷给他父母来的信。 “尉迟家娘子的信,是许家转送过来。”老妈妈含蓄着,“许大人如今在京城里刚得了官,名声连老妇都听说了。他将来不是在内廷为官,就是来这边协理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尉迟家可以不在乎,许文修这可是你一伙的人。 赵若愚半点不想和许文修一伙。 “……” “再者,听说许家的娘子,正在参选。又是选女第一。” 听到老妈妈提醒这一句,他心里就难免佩服一瞬间:傅映风这是怎么忍住的? ++++++++++ 许文修近日春风得意又连遇挫折,转眼间天上地下都经历过了,差一点做了内库官要被郑二娘子嫉妒死,转眼又被挤下来。他深知郑归音表面上觉得只要是海商谁做内库官都行,但如今必是天天在家里喜疯了。 “我自己不做,也不能让他做!” 郑二娘子很有原则,在家里是如此和丫头们说,在外面也和傅九说过,“钱家汪家也罢了,苏家大公子我都能忍,就是这许文修绝不行!” 绝不能让许文修抢了她的差使。 “他一定会办砸的!” 她一口断定。 傅九正和郑二娘子吵架,所以想起这句只当是耳边风,这不就是郑归音嫉妒人家有好机会? 那怕这机会转眼又没了。那怕这事有他傅映风的份。 他也是绝不会让许文修占了这个位置的。 “他?他只要帮着许婉然参选就行了。平常的事,让他跟着郑锦文或是赵若愚办就好罢。谁耐烦和他打交道——?” 傅九和丁诚如此说,也是很有原则的。 许文修不是不知道自己被人讨厌,但他并不在意。他经的事多了。这点脸皮没有早在家里就输给长房的兄弟们,还能到现在? 他在家中,日常教训着许婉然。 “……错了!郑娘子如今拉你一把,是买了临时伴当官的诰命,又帮你在祭礼上,让你挂几天皇子府的女官,你以为你老实参选宫中选女,进宫从红霞帔做起?” 这怎么对得起你的美貌?家里的人都是死的不成? “可是……” 许婉然有点不安。 “不妨事。这本就是常规。良家子本就不同。郑娘子这主意好,是因为她前阵子在报恩寺里报王府女官试吃了亏,所以才帮你。” 他吃了几口茶,跟前的婆子把许堂妹的绣活拿过来,让他看两样,他点头满意,又问了书画女师教得如何? 许婉然有些羞愧,倒是旁边坐着的闺师,是傅九介绍过来的退职女官,她起身一一应答了。许文修问起她如今读了什么书,又出题问了妹妹几句,听得她答得亦能半通,已经是欢喜。 他再三谢过了乌女师,请他旁坐,女师也早习惯许家父母不出面,什么事都托了这主事的堂哥,更喜这人有见识事事礼敬,教好了许婉然,她许家还有几位娘子都是想请她去明州城老宅里的。 “便是婉然娘子进了宫,你也不需离开,就在京城里。婉然娘子有话,有事从宫里托出来,总是我为她打理。到时候还要内人给我拿个主意,才不会出差错。” “是。” 乌女师更是心定,许婉然也欢喜,三人一起吃茶,许婉然难免问起了郑娘子前阵子在报恩寺参选王府女官的事,奇怪道:“有什么不一样?郑娘子不是得了第一。还在通天观里被太后问了诗词?” 乌女师笑了,看了许文修一眼,才解释道:“当初,所有的八位备选娘子在报恩寺见两位皇子妃之前,都规矩都得有推荐文。能推荐他们的都是有品级的诰命,她们不是和宫中女官有亲戚关系,就是各府官眷推荐来的。” “我知道——”说了一半,她不出声了。 纪鸾玉不就是卢四夫人推荐的? “那不一样。”他对许婉然很有耐心,好笑地瞅她,“那她也是前侍郎的侄女儿,你当是个人就能去?” “我以为只要能认字能学问就可以了……”许婉然有些惶然,她深知许家如今要不是有许文修出仕,其实还是个官商之家。只是捐了官品。真讲究起来算不得书香门第良家子。 “出身就是出身。郑娘子费尽苦心才挤了进去,所以这一回她也给你买了个临时女官的诰命。不过是为了让你先拜见张娘娘。” “什么?” 她吓得站了起来。瞪呆地看着堂哥。 “娘子——”乌女师连忙提醒,许文修已是不悦看着妹妹:“慌什么?若是陛下突然进来——”他一指房门,“你也这样白眼赤眼瞪着他不成?” 乌女师柔声劝着,起身扶她坐下,指点了她的仪态,在许文修满意后,她又笑着: “娘子不用担心。张娘娘严厉而才情不凡,京城中何人不知。宫中内侍、女官、内廷官人皆是敬畏。但这一回时机极好。张昭仪祭礼后方升了德妃。这是大喜事她心情必悦。郑娘子又在她面前得宠,由她引见你,你只要安安静静问好行礼,便足以了。” 1063妥当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许文修一怔,也问了一句:“喔,内人知道是祭礼后?” “老身料着,必是祭礼后。回宫之前。” 乌女师久在宫中,欠身为礼后解释,“按礼,这一回大祭是东宫第一次随祭。陛下祭完,必把封东宫之事召告天下,东宫要立必开东宫殿阁。东宫殿阁要清扫,必是皇后中宫主持。” 宫中无后,必有一位宫妃主持。 “淑妃待产,程婉仪品级不高。陛下回驾前就会下旨晋封张昭仪。” “原来如此!” 许文修击掌而起,恍然大悟,“难怪张娘娘一年不到连升两级,由修媛而进昭仪,再由昭仪而进德妃。” 许婉然为要见张妃的事,忐忑不安。 郑二娘子见习惯了,倒是没这担心。只是借着来斋宫最后的打点,和傅九又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就叹道:“你要没有董内人没有张娘娘。都轮不到你到庆王妃身边。你居然还不愿意!” “不是我诗词答得好?”她瞪大了眼睛,“你别想骗我。明明是我答得好。韩尚功和方老内人要是抓到我的错处一定会把我刷下去。” 他低低笑了起来不承认也不否认,她瞧出他就是不肯在参选这事上夸她,但他这样的态度已经很是让她安慰,她欣喜笑道:“我答得妥当,你娘也知道了?”又试探看着他的脸色,“我早就知道,她当初推荐了姬娘子来参选王府女官,是想替你留着我?你娘还真是事事为你打算——” 她厚着脸皮一个劲地在傅九这儿子跟前拍范夫人马屁,他岂能不知道,她是听到了他好几天没回府的传闻。他好笑反问:“你眼下溜过来想来问我什么?” “你娘……是不是骂你了?” “你以为?你私下里和赵慧儿说公主吃药茶的事你以为我娘能当成不知道?就算我娘当成不知道,淑妃也不会放任。” “……”她暗叹果然就是如此。她正摸着旧木料搭的斋宫,又细细嗅着,只因这一殿中就立着七八只熏木料的大瓦香炉,他在旁边斜着看她,抱臂在胸口倚窗叹着,“今日淑妃召我母亲进宫了。公主应该也在瑞珠宫。” “……喔。”她一听大喜,他早彻底明白他的打算,骂着她:“宫里的事你怎么就敢这样拿准了?” “我就是想做个三天临时女官,怎么就不行了。我在她们面前都打点了!” 他忍着不说,她以为他被说服气了,这才敢悄悄打听,“我听说你从家里搬出来了?这一回是真要搬出来?” “哪里听来的谣言?”他不动声色地笑着,并不提他这几夜未眠,“衙门里事忙。家里又是在北门口上。离得太远我就暂时住在了殿中省的乔宅。过阵子事情少了就回去了。” “……”她听出这是托词,过阵子范夫人和傅四老爷不就要回明州城了?他当然就能回家里住了,“傅九……” “你担心你自己吧!”他的事多,转身就去外面了。 她不服气,她都办成了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然而宫里果然就出了变故。 头一位就是佟春花。 “我自身立得正行得端何必害怕做错了事!若是秉正道而行,冤屈而被罪那也是天命。若是为了苟且偷生在诸位贵人面前逢迎谄媚不敢说实话,不敢进忠言。岂能配得上女官二字?” 佟春花冷淡着,把麻老内人送来一只秘告禀贴丢在了一边,麻老内人苦笑着劝道:“知道没有你的事。太后难道是相信你在外面收了贿赂?” “既然不是——” “你得罪韩尚功也得罪久了。她是你的上官。这些年,你掌着宫中刑惩之权,她颜面半点无有。” 她没料到听到这一句,不由得也无话可答。麻老内人连忙就劝道: “这些秘告的话不去理会。”她取了那禀贴,在灯上烧了,不过是有人丢了这禀贴到太后在祭礼里的下处榻殿,秘告佟春花有收受贿赂之事,麻老内人得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佟春花是不是收了钱办差太后亦是一清二楚,在灯光火焰中,她笑着劝这宫中几十年的老伴当, “明日就是祭礼,我看太后是想为你留个后路。让韩尚功挤开郑娘子,让她得一回脸面。让她去得了尚宝司三天的临时差事又如何?她如今既无实权,名份上却是连着两代的中宫女官,是宫中女师。她醉心于宫中仪礼,在乎这样的礼仪祭官位置,你让她如愿又如何?” “……张妃面前要如何回复?” “我替你去和郑家说。那娘子在通天观的诗词试上欠了你的情份,难道还能说什么?她不在张妃同前搬弄是非,自然就无事。” 麻老内人再三劝着,“你想想,祭礼后她还要正式参选,你多的是机会扶她一把,张妃难道不明白?” 佟春花想了又想,到底提笔,在掌仪司推荐的女官名单上,划去了郑归音。 添上了韩氏。 “来人——”麻老内人终于松了口气,替她唤了陈内人进来,“送去罢。” 陈内人一看名单有变,心下一惊却不出声,沉默取了转身。 她已经看到了佟夫人的眼色。 这名册扣在陈内人手中,暂时还没去韩尚功值班房里盖印,亦没有送去选德殿给张娘娘过目,这消息就传出了宫。 陈内人看了看沙漏,暗中叫了一个小内侍去知会了驼院,驼院里急急着向郑家送信去了。 佟春花独自在值班房中坐着,叹了口气,暗想着: “她今晚不想法子扳回来,我也帮不了她了。” ++++++++++ 傅九倒是早料到有这样的事,奈何郑娘子粗心大意非得吃这个亏。 他还在和郑锦文说话,商量着祭礼结束时,一起游玩。 “咦?夏家娘子一起去赏秋?” 郑大公子一听,摆出沉吟状,伪装思考着在他前天丢官时,为了苦情戏写信去夏府里退亲,到如今夏家也安静没回应的事,“眼下我的亲事比前程重要倒是没有错。以我的能耐前程是一定的。亲事就讲难,夏家太古板不好说话——” “原来你也知道。” 苦情戏不要用到夏家头上。他嘲笑着。 “但要是夏娘子能看到我玉树临风……” “……夏逊也要来。”他看着就想再踹一脚,不耐烦道:“行不行,一个准话。” “行!行!”他深怕这门亲事吹了。 待得和傅九分手,郑大公子回了家,驼院里的消息来了。 “咦?!”他得了陈内人递来的消息,立时就跳起来,“二娘子呢,二娘子回来了没有!” “大公子,二娘子还在宫里。” 1064太小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陈内人这几天也是宫里宫外地忙,并不知道郑二娘子在英雪殿上。 “娘娘,赵若愚是精明,我们家要是示了弱对他没有用了,指不定他就同时娶了汪娘子和罗家送来的表妹秋月,这不就是同时和明州私商、九江茶商结了亲,他怎么都不会亏。他何必还冒险和我们家一起开海?” “你也太小看他了。”张昭仪倒是欣赏赵榜眼的才华和志向,“他若是如此,当初就不用弃考上书,那不更冒风险?” “娘娘,如今他父亲赵从俊涉到了边境私盐的亏空呢。官家召他回来,做难道不是也在犹豫是不是要差他过去?正所谓父子深情——” 她和宗亲联手,却敢不想相信宗亲。 便不提赵家的事,比如罗姨娘的兄长,那位多年前带着侄儿侄女去泉州城投亲争宗谱之名结果自己半路病去的舅舅,只说赵父从俊当初想娶年轻美貌有嫁妆的罗家女为平妻,为此还要让赵若愚让出嫡长子的宗谱名份。 父子闹到如今有什么情深的? 张娘娘倚在榻上,抬手命女官赐她一盏金亮的秋葵汤,笑道:“服用一盏,对香料气味,就更分辨仔细一些,这几天你正用得上。” “是。” 在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果然人家除了做宠妃还是尚香司的兼职掌司,谢过后,张娘娘垂眸后微抬眼,含笑看她:“但秦侯府的事,若是再查下去,指不定要查到赵大人的生父——” 赵若愚总不能看着亲爹失官又丢脸? “有忠君不顾家之名,于别人许是好事,于这位赵公子却未必。” 她出宫的时候,也愁着张娘娘的话,赵若愚是不能有不孝之名的。因为他已经有风言风语,说他人伦不修,有曾经害死一庶弟一庶妹的恶名,即使人人都说是流言。但再不孝于生父是绝不能了。 她不能不防。 +++++++++++ “这是什么?”张娘娘却从女官手里拿到了掌仪司里递上来的名册,上面是明天出宫的女官名册:“怎么是韩尚功?”| 掌香司的内人正是觉得奇怪 ,却匆匆来报:“娘娘,本来说好了,临时女官的诰命是内侍省发出去的,历来是外差。” 不过是和茶酒司青衣、黄门院子一样的粗差事。只是给了个体面。 “如今祭礼是尚功局在办,内侍省他们今日把郑娘子推荐转到尚功局,由尚功局掌仪司把郑娘子收下,再转文推荐到娘娘所掌的尚香司,下官这里再转文,把郑娘子推荐到尚宝司——” 如今一转再转,才能让她得了尚定司里掌三天乳香的差使。 “如今却是韩尚功?”张娘娘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了毛病,“佟春花改了主意?” “是,娘娘。” 挽迟早就在思索,难免出声:“娘娘,这时不好得罪韩尚功。” “本宫明白,她掌着尚功局,虽然没实权,体面却足。” 最要紧她如今投靠了淑妃。 “叫人去郑家报信。” “娘娘放心。早就有人去报了。听说是陈内人去知会了驼院。” 挽迟听了这一句,也提醒着:“娘娘,这也是佟夫人在示好。不想得罪娘娘的意思。” 她无奈丢了这名册,叹着:“等等罢。郑娘子她大意了。”她若是谨慎,这时候就应该去殿中省里守着,亲眼看着公文从各司里一转再转,直到送到她这英雪殿里批文才对。 不到她张淑真手上,处处都有变故。 ++++++++++++++ 郑娘子被人暗算,她还没察觉,正担心着赵若愚在楚州那边拉她的后脚。 “他比我还不如——” 她一时没忍住,在东便门附近遇上等她出宫的傅九,在马车上便和他埋怨了几句,傅九亦不知道驼院的消息,只是因为和她吵过架特意过来接她,一路陪着她说笑。亦谈起了军州里查帐的事。 “公主为了这事,才想拉拢我。明白了?” “……明白。” 她其实巴不得赵若愚把长公主在榷场上的生意查个底朝天,但各位皇子、太后家都有份,她就只有想想罢了,她埋怨着: “他比我还不如。赵若愚带着弟弟和弟媳一起上任。也是没办法的事。放在家里养坏了,他难道还能骂亲爹?他也不是我。我如今和卢四夫人在大街上吵一架,平常见着修国夫人冷冷淡淡唤一声国夫人,转头就走。别人也不会说我什么。” “你姓郑。” 傅九笑语了这一句,她就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叹息 。 她看看他,本来姓秦如今姓傅的傅映风,似乎也没有赵若愚的烦恼,但他唇边透出一丝无奈之意,她突然悄悄道: “傅九。你要是去祭你爹。那我去和豆氏说说话,反正她和修国夫人抢丈夫又不是和我抢,我和她没仇。”她肯定地强调了她和豆氏完全可以平和相处,又眨眼 ,“我去套套她的话,问她从哪条路回来的。找了哪家的榷商的门路——我们再一起去?” “……你在家中早就露馅了罢!郑锦文已是再三和我提了。出了这种事就不要提亲了。”他忍俊不住,大笑起起来,“方才我才从你家里来!” 他眼中的无奈之色,因为她的话毕竟就消散了。 “……?”郑锦文怎么就知道了?她百思不得其解,转眼又明白,“对了,他很小气,担心我去找生父亲爹!不记得他了!” 她忍不住就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在郑家真是不可或缺,叹着郑锦文没有她帮衬,可怎么撑得住这一大家子? 他一路笑着,她瞟着他像是不在意不能从父姓的事,不在意范夫人和傅四老爷以往的情份。她才安静倚在窗边,陪着他向郑宅而回。 在她眼中,傅九坐在马背上,长街上的金橙灯光照着他的身影,他如此沉默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到了巷口,他终于转头看看她,她连忙振作精神盯着他,他不由失笑对秦娘子道:“公主有意为我复爵。这事我拒绝了。” 她连连点头,表示她知道,他真是个好人。 他忍笑,却道:“临安府现在还在审钱老三的事。你知道?” 她诧异,连忙道:“是谢平生在审。谢大人那里都知道不好打点。但谢大人的妻室是侬娘子不是?我正要和你提这事呢——”她瞅着他,他是不是明知故问?这门路不找他找谁? “她不会理的。” 他一句话就让她碰了钉子,她不解:“怎么不理,我们以往去找她,她没有推托。”。 “你得想想这回不一样。”他觉得她难得傻了一回,耐心说着, “谢平生没有背景,他殿试的座师虽然是我外祖,但他也只是上门来见过一回。并没有走动。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为了官声?” “没错。他毕竟是年轻有为。以后要升职若是凭才干争考评不出为一件好事。历来,吏部考评时,官员得一个中上,或是上等考评都不足够,一定要上上的第一等考评才是拿稳升职。” “……”这事她当然是专研过的,连忙说,“宫里女官考评也是想似。” 1065言下之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失笑看她一眼,点头道:“要知道,上上等的考评这是极难得的。但对各部门里专掌刑名的判官们是好事。他们审结的案子是个实数。到了数目就好。如今秋后了……” 他的言下之意,眼下秦侯府通敌案如果走了人情,侬秋声总不能让夫君大冬天里去天天琢磨着寻几个审结案子来争考评? “送礼的话……” 她开始眨眼睛,不安好心了,“听说他们挺缺钱的。” “她不愁没地方借几个使,暂时支应。”他微笑,斜眼让她死心, “二十年后或许有用。如今不行,他刚为官争的是才干和官声。为的是升品级。便是谢平生没有父母长辈为他打算,但浓秋生可不会不明白。” “……那是。” 她长长地叹气,能干又不收礼的官,她是喜欢佩服的。但真是太不方便了。 +++++++++++++ “我也想买个爵……”她托着腮,回了房在窗前看浅浅的月儿,“买爵多方便。是不理——” 说着,她又扭头看丫头们,“韩尚功是郡夫人,她抢了我的管乳香的差事,不就是因为她有爵?” 而她没有。 丫头们自然安慰着她,她这几天为了新设这个尚宝司女官的差事,奔忙不停。见过了太后,求过了张娘娘和长公主,得了庆王妃的相助,还得罪了淑妃和程美人,可谓是机关算尽。 如今这管理三天祭礼乳香的差使还是韩尚功得了。 傅九在水仙巷之外,仰头也看着天上的月,想着她一脸的忧愤,这一回居然没有背诗骂坏人,反是眼带现实,下车后叹息:“买爵真好。我怎么就到如今才觉得卢四夫人抢了燕国公夫人这门生意是对的。她这主意真是太聪明了。” “……” 他驱马在街上走着,难得听她这样服气卢四夫人。连丁诚跟在身边,这时催马上前在公子面前提了一句:“公子,还是得劝劝郑娘子。下官看——她这回输急了。平常她不是如此。” 丁良也帮腔:“是,公子。小的方才看到了,郑娘子车上有酒,像是叫冯虎去灵隐寺买了寺里有名的三十贯一小壶的素酒 。冯虎方才带进府里像是足有五壶。她这不是要一醉散千愁?” +++++++++++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夜鸟惊飞绕月三匝,郑二娘子在房里,为了不让傅九为他担心,她忍到了回家才推了窗,一边望月一边含泪背诗,郑锦文脚在廊上,就听得她在哭,他一怔。接着就听明白了,差点没喷笑了出来。 “她这是在背什么?” 嫣浓早就逃出来了,但又听不得郑大公子嘲笑二娘子,私下里横了大公子一眼,逢紫轻声回道:“姑娘,这是在背唐代孟山人的诗。” 是孟山人当初在京城落榜不第,只能黯然回家的诗句。 当路谁相假这两句,是说当朝的权贵没有人能援引他为官。一展才华。毕竟知音本就太少。 “寂寂何所待,朝朝空自归……” 她哭哭滴滴,抱着灵隐寺的小小酒壶子,哽咽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门扉……” 月夜下碰的一声,她很是应景把房门重重关上了。一表她心灰意冷不再出世,不求名利甘守田园。 门外的郑锦文差一步被撞到了头。 “吃醉了?”他半晌反应过来勉强忍着笑,倒是明白这二妹,“平常不是喜欢吼着要出家做女道士,直挂风帆济沧海?” 郑二娘子清醒的时候背李诗仙,不清醒的时候背孟山人。 逢紫只能点头。 “不用理她,早说了让她去和傅九说说,让傅九出面去找侬秋声为秦侯府缓一缓!她不用这法子。能怪谁?” +++++++++ 火把照路,傅九催马在长街上走了许久,除了家将自有丁诚和丁良两兄弟跟着。丁诚历来有自己的事盘算,丁良才是正经的家将头目。他不知道公子这样在城里各坊绕来绕去是要回家,还是去衙门,还是去范府上。他得了家里老娘的话,要劝公子早些回家,免得范夫人伤心又担心。 但眼下谁又敢劝? 渐渐地,丁良还先一步认出来附近的路,竟然是到了秦侯府的附近。 “公子?” 他有意劝一劝,这难道是想起了刑碧叶? 丁诚就向弟弟摇了摇头,傅九勒马在侯府附近,望着府中的画楼飞檐和星落的灯光,夜似乎深了。 打了一声长长的口哨。他们一行人在侯府南角门巷口等着,在火把微光下站了不多一会儿,丁良就听到了角门开启的时候。 接着就是迟迟疑疑的脚步声,有家将提着灯笼,探头走到了巷口。丁良连忙上前:“是我们!” 那侯府里出来的家将是平常跟着秦娘子的,听得出丁良的声音,再举灯笼一看到马背上的傅映风,家将明显放心。连忙上前行礼,自然明白这时辰还能上秦侯府就是为了家里通敌的案子。他忍着老泪欢喜不已: “映风公子有什么话给娘子?” 他自然是秦娘子的人,听了她的吩咐来这里寻人。 他叹着,看了看府中画楼,有灯光处就是堂妹秦娘子的闺阁,她深夜无法入睡是听到了他的暗号了,儿时曾一起玩耍的旧事她果然还记得。 因为有这份旧情,再想想郑二娘子这回失意丢了差使居然忍着没背诗,不知道背地里是不是在借酒浇愁,是不是明天又要做梦嚷着出家去做女道士,哭着抛弃这绝情又恶俗的世界。 他无奈道:“和你们娘子说。秦侯府的案子不是没救。让碧叶——让刑姨娘去见谢大人的夫从侬娘子。自己求她吧。这事我——以往和侬娘子提过的。” 这是他答应过侬秋声的。 +++++++++++ “夫人。依小的看,侬娘子那性子看着爽郎大方。其实小的早看明白了,她还是公侯府家的落泊娘子,既要脸面又记仇。”待得回了家,丁诚和丁良都被桂妈妈带着,去见了范夫人。 “又是为了郑家的娘子?”范夫人淡淡然。 1066公子糊涂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丁良嘀嘀咕咕禀告,范夫人听得清楚,心里还想: 大儿子怎么左挑右挑,喜欢的姑娘没有一个沉稳大度,都是这样的性子? 如今这郑二娘子也不是如此? 桂妈妈在旁边听得心里有数,咱们家公子不也是公侯府的落泊公子?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自怜要争一番事业,但这份爱怜之心就落到心爱的娘子身上去了。 丁诚陪笑道:“如今侬娘子是谢大人的夫人。公子也早有了心上人。但公子应该是答应过,为了碧池寺里的事,让侬娘子拿着碧叶出气呢。好歹是还了一个人情。当初公子也是太不给她留颜面了——” “这也好。”范夫人如今回答,半点也不在意儿子帮着秦侯府缓额,倒叫丁家兄弟都吃了一惊。回了院子,丁诚还要自己房里温书,丁良跟着悄悄问老娘,桂妈妈啐他: “碧叶是个什么东西?夫人为什么要给她留脸面!?公子越是作贱她,夫人越放心!公子若是还糊涂护着那贱人!夫人才要担心不是?” 临安府里的谢判官,打算等秋祭完才审秦侯府通敌的案子。谁也不能说他没道理。秦娘子为此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一清早便是秋祭第一天,仪仗三更天出宫,万民仰望,整个城里城外挤得水泄不通。 秦娘子好不容易坐车进吴府去找母家的舅舅吴国舅,甚是辛苦。 郑娘子却更是劳苦命。 她就算没资格随行,也得二更天被丫头们用凉水抹脸,从醉酒里做了个梦,梦到摔冰水井里,跳着脚从梦里冷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 一看时辰,她急着叫丫头给她换衣服,上妆,还要一边被冯妈妈骂:“姑娘家,吃酒吃得醉,已经是第一重不好。今日还要在贵人们面前侍候,这便是第二重不好。更不要说,身上还有差使!” 冯妈妈觉得二娘子就是不是办差使的命,就应该在家里当娇贵娘子。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她闷头被骂,匆忙吃了一碗香香的热面汤并一碟子小果子饼,早早出了城。看着天空里的星星,这几天的天气皆是清空万里,她不由得就欢喜。 转 眼又沮丧。 陛下的龙驾出城,到了傅九搭建的净明斋宫,准备斋戒三天。她从行人阉里起身去万松坊,准备着明天娘娘们出行。 万松坊上有道观,好几位贵妇都天不亮就出行在这里看万岁出行,如今到了午后,她再三看过张昭仪的下处,便有王府的内监来传她。她被庆王妃召了去,指着一位娘子道: “吴娘子召你来作个伴呢。” 吴娘子是太后的侄孙女。三皇子的未来皇妃。庆王妃还指着吴娘子笑道: “她还没有开府,没有女官。但准她带着身边的人呢。”庆王妃笑着,惹得吴娘子脸红,推着嫂子不依,偏偏又大大方方地看着郑娘子:“你有品级是八品女官,祭礼里跟着我住两天,是我的体面。就是委屈了你。”又看看庆王妃身边的姬女官,“待掌仪司的女官问起,她也算是做过肃王府女官了?” 三皇子受封萧王。这位吴娘子是未来的肃王妃。姬女官掌着庆王妃的文册书信,最是懂规矩,含笑点头:“娘子说得是。如今订亲的圣旨已下,只要娘子点头,她自然就是肃王府的女官。” “怎么样,你怕不怕跟着我委屈?”吴娘子瞟了瞟,悄悄向她挤眼笑。她就察觉出来,这是三皇子提过了。庆王妃亦笑道:“老三和映风一起来过。方才走了。” 她倒没意外傅九来帮着她,只不过吴娘子和傅九有这样熟悉?她和秦侯储秦娘子交好,她是知道的。但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去找秦娘子,毕竟傅九马上就要得到侯府爵位了。 反是这位吴娘子和三皇子一个德行,爱玩爱闹。难道三皇子天天惦记着成亲。 “妾身不敢。” 她一点也不委屈!就差一点喜极而泣,深深施礼:“多谢娘子。” 虽然不能去挤掉韩尚功,抢回她想要的掌乳香的女官位,但她并也不是为了这三天争个陛下面前的女官。 她是为了进宫。 而如今能得一个肃王府女官的履历,依旧对她进宫争内库官有利。 丁良守在外面和庆五府的家将们嘻笑互骂,终于听得里面的风声传来,有吴府的婆子传出来,果然郑娘子如今可以跟在吴娘子身边。 “这是怎么说的?倒叫外人占去了!府里的几位大丫头都巴望着呢。娘子的乳娘也想跟着呢!倒叫外人占了?” “说不得,她有女官品级,跟着娘子是府里的体面。娘子毕竟订亲。马上要是王妃了。府里的丫头和乳妈妈,能撑得起这个体面?” “咱们是太后的娘家,也不是没见识……” “不是见识,就是少了品级……” 他听着了,转身悄悄开,准备去禀告公了。这自然是公子的功劳。没有昨天公子去给秦娘子指条明路,怎么就能让谢大人压了三天案子? 秦娘子和吴娘子好,这才求了这个情份。 郑归音何等的七巧玲珑,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她伴着吴娘子,事事讨巧,处处小心不敢丢了这个差使。好歹也是傅九用秦侯府的爵位换来的。 吴娘子果然就三皇子一个性子,因着她会逗乐不怕自嘲说说笑话儿,才不大一会儿,就把郑二娘子爱得不行,正说笑着,外面又有了女官来,却是掌仪司传来了陛下今早出城时传的口谕: “召郑氏女,为长公主随行女官。” 她一听,吓呆了。直如晴天霹雳一般。终于就想起了这事是她自己办的。 但她要是早知道能跟着吴娘子,她为什么寻着机会叫人家都以为她要做傅九的妾。 不但是吴娘子讶然,连庆王妃也疑惑地看着她,半晌又笑了:“也好。公主不会薄待你的。” 她哭丧着脸。 这消息传到了傅九的耳朵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公主府的女官?” 她是哪门子想不开,想做他的妾——?!耶律大器正好在一边听着,顿时就大笑起来,那幸灾乐祸的意思傅九岂会听不明白? 1067小姑娘没见识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不应该在闭殿斋戒?哪来的旨意?” 秋高气爽,红叶扬尘直上林梢. 傅九一袭绣金紫袄翻飞,腰刀刀鞘上的虎口形铜销在阳光下闪烁,又拍打在了马鞍边发出闷响,这声音与渐急的马蹄声起伏杂混,乱成一团。 听得宫中有旨来让郑归音做公主府女官,他早已经勒转自己的高点上青马,去向万松岭坊。耶律大器扬鞭紧追在后:“喂,傅九——” “大人——?”宫外枫林间,他两人的随从与家将各有十一二人,本来在候着互相闲话,此时突见得上官们骑马离开,他们纷纷上马,隔着几十步全力追逐。家将们却只能远远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紫袄金冠天武袍与玄青色官服的背影。 “喂,傅九!你打一开始就不想娶那郑娘子是不是?我倒想问你,你和她亲事最近怎么不提了——?”耶律大器的乌蹄马神俊,他追着,居然还有空闲扯。 “官家如今在哪里——?”他懒得理他胡说,扭头扬声问他,“你不是刚从宫里来?” “官家?他昨天就进了宫里大庆殿斋戒,四更起驾去了朝天门的太庙,明天还要去景灵宫再在丽正门斋戒。后天才出城呢——” 耶律大器是个降人,对官家郊祭的安排却了如指掌,又抬头看看天色,“都是旧例了。现在这时辰应该是出了太庙,摆驾回宫了。” 官家每三年一次出城十二里郊祭,仍是朝中大典。城外三日城中亦有三日。陛下需提前三天在城中先祭了祖宗们灵位所在的太庙,第二日再祭了景灵宫,回宫后再出城。这三日每行一次祭礼都要斋戒一次。 傅九一听,果然是官家出了大庆殿,这才有了口谕? “你急什么——就算有旨,郑娘子也不过是个临时女官!少不了叫她下山来听旨。” “……”傅九哼了哼,没理他,一声叱喝再三催马飞驰,他知道宫里传旨的老押班有规矩。对郑归音这样的身份,传旨太监绝不会上万松岭去传旨,而是打发了小黄门或是青衣宫人进坊召她来岭下。 他正可以去拦着这老押班问问内情。 “傅九——!依我看你的亲事放放也罢了。” 耶律大器还在一个劲瞎打听着, “那郑娘子事事精明。又会讨人欢喜,是挺顺眼的。但那天在东门外送赵若愚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她在家里似乎仍是小儿心性,追着弟弟跑。哪里像个主持家事的掌家大娘子?你不娶也好——过几年再说?” 他的马术极精,似乎尤在傅九之上,但傅九的马是从江西大营带回来的爱马,野性就强于宫中御马。两人一前一后差了一个马头。 黄泥路边的枫树有一半是今年新移种而来的,亦有前几年栽好的。红黄叶影烧红了郊外十二里,红叶随傅九的马蹄扬起,在青空中如飞飘去,耶律觑着他的神色,笑着劝说,比婆子们还嘴啐。 他就差没说许文修悔亲不娶那郑娘子,其实半点没错。身为男人总不能为了守诺言娶个天天一回家就和弟弟粘在一起的小姑娘?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傅九不出声,耶律这小子别有用意,他懒得出声搭理他。 马蹄下是一条可走皇帝玉络五车的新铺黄泥路,前两月就有宫中驼院安排差出大象四头,并以车载精铁反复压实路面。 驶出去一里余地分了歧路,东转通向青翠连涛的万松岭上。 “喂,傅九——等我一等!长公主对你也不错了。让她做公主府女官——不就是为了你?你还是照旧谋驸马之位,让她为妾不就好了——!” “胡说!少多嘴——!”他终于没忍住。 耶律大器在快马上仰面大笑。没料到傅九突然加鞭,转眼把他甩下了。 “喂——!你这样可不好!郑娘子要是去了公主的清风阁,你还要不要我照顾她?我天天守寝宫,宫妃们没有不打点我的。我不放行半夜里出了个什么急事,陛下是不能知道的!”这契丹人谙熟内廷妃嫔为了争权位的手腕。比如这几天马上就要晋封的张德妃娘娘不就是仍掌着尚香司没放?比如以前的通义郡夫人如今的程婉仪也不肯放手尚宝司里的女官位。 皇子、公主府里的女官也往往有机会成为妾室。 也不知是这话打动了傅九,还是傅九终于想起这契丹人还有用,耶律连甩两鞭,终于与傅九并骑,还堆出一脸的迷惑:“想开些罢——!公主的意思大不了让她一辈子就是个女官。你纳她为妾圆了公主的体面,你宠爱她为求品级加爵位,也容易——” 他把长公主点中郑二娘子为女官的事浮想联翩,傅九不耐烦回瞪:“少替赵若愚来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哦。 他眨眨眼,既然被揭穿了立时就老实地转了口风,“那你和我说实话。长公主扣着郑娘子威胁赵小子呢?” “你派了几个人跟着赵若愚?” “四个——!我总不能不管他们是不是?你劝劝郑娘子,不要为了你就出卖赵若愚——不值得的!” “……放屁!” 两骑互相笑嘲着,早就飞快向万松坊的路口驶去,耶律大嚣缠着不放,傅九掉头大骂: “你跟着我干什么?自己的差事不办想找死么?” 耶律大器此来是去净明斋宫四面扎青帐,建青城行宫。 “你放心——”他用要气死傅九的腔调,慢条其理笑着,快马却是急追不放,“青城行宫用半天就搭好了。怕什么?再说了行宫里守备我不是要和你傅大人商量?” “老规矩!净明斋院你们班直守,外殿是天武官——!你能和我商量什么?!” “不商量不行!我难道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傅九立时就明白,瞥他两眼:“原来你是打听到了长公主去求陛下了,跟过来的?” “怎么会?”耶律大器拿出了范学士一样的二皮脸,“我此来是公事,建青城行宫是旧例,你知道的。我绝不是盯着你——也不是担心郑娘子为你所迷,误了大事出卖了赵若愚。” “……” 1068小姑娘没见识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几次三番想甩下这契丹小子,但都没能办成。耶律的骑术不比他差,咬定了他放。而万松岭上水月庵,庆王妃召了禀告的青衣过来,细细问了果然有陛下的口谕来了。青衣还道:“娘娘,传旨的押班在万松岭路口上等着呢。” 听得如此,郑归音施礼,向庆王妃与未来的肃王妃辞别:“娘娘恕罪,小女去接旨意。” “去罢。” 庆王妃含笑,倒没有多想。反而夸她几句,“行人庵、殊胜寺等各处郑家包下来的地方都能用上。你确实是没有白忙一场,难怪长公主看中你——你也不用回来了,知道你忙呢。来人赏——” 庆王妃贤淑庄重,不让她白辛苦,赏了她一盒子六枚宫制包金珠花,她连忙谢赏双手恭敬接过,旁边吴娘子活泼泼笑着接嘴,叫她打开了让她看了看,赞叹了一番后又拉着她的手和她说好了:“不论做不做王府女官,我亲眼看过你那行人庵的下处打理得最精致干净,西厢下栽种的金盏菊也开了。张娘娘不住那就一定要订给王妃和我了——王妃住东厢,我住西厢。可不能也叫长公主抢了。” “说什么话呢……”庆王妃嗔笑着弟妇,“长公主那是姑母。是长辈。” “就是长辈才知道疼人呢。我才说这话。”吴娘子掩唇而笑,眉间悬着水滴珍珠,双眸机灵动人,“要让也不是不行。谁叫我是晚辈。但长辈的得了好地方总得疼疼我们,赏些好东西才是。多少也要和王妃你一样大方才好。我听说姑母有太上皇的私房日日赏着,比侄儿们都富多了——” 吴娘子羡慕郑娘子得赏,想着从长公主手上打秋风的心思暴露出来,一时间人人笑倒附合,庆王妃笑着啐她赖皮脸和三弟一样。郑归音看着这场面,人人都敬着吴娘子是未来的肃王妃了。 此处是岭上水月庵,庵中有经楼。从二楼宝相妆雕的窗户看去。南城外天气万里无云,入眼苍翠连锦。她告退出房,耳边听得身后笑语。庆王妃跟前的女官们最是庄重,如今也在笑语:“这一次,娘娘们恐怕人人都出宫随祭赏秋——” “倒不知道,那北国国使住在哪里?也要来这万松岭不成?”果然就是姬娘子,但凡说一句话就是忧心家国天下。 “……没这规矩,应该就在班荆馆里住着。但我听说这种国使身边必带着耳目,谁知道是不是有奸细在这附近。”庆王妃不放心还唤了郑娘子一声,“叫郑娘子回来。问问她这事打听了没有,听说她家里兄长这回立了抓奸细的功劳?” 女官们一叠声唤她:“郑娘子回来,娘娘问话——” “是——”她连忙收拾一腔心情,从廊上转身三步赶做两步走回到了房门,在房门外陪笑回道:“娘娘放心,听说理国公陪着国使呢。理国公两代老臣又是宗亲长辈,再没有这样可靠了的。再者,陛下出城听说有禁军三万铁骑,苍蝇都飞不进行宫。奸细来一个就捉一个不是?” “正是。你们家娘娘出来玩好了,回去又晋了德妃,一高兴了必要赏你的。你想要什么了?没想好来寻我,我替你出主意——”吴娘子还悄悄挤眼,活脱脱一个女装的打秋风快活三皇子。越是笑成了一团,郑归音心底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真的想跟着傻瓜三皇子和打秋风吴娘子,不想去侍候长公主。 水月庵里的名花是秋海棠,盛开时极美极炫烂却依旧带着些秋日的萧索,她向后退步,终于退到了楼梯口,王府方才那位青衣笑道:“内人,传旨的老公公到了坊外路口了。他跟前的小黄门在楼下,来接内人下去呢。” “多谢女史了。”她探头看看楼下,果然看到了一个小黄门。她在宫里熟悉了一眼就看出不是宫里的黄门而是宫外的,“是修内司的公公?” “对。如今修斋宫,天天和傅大人吵着怎么用料,怎么用工匠的不就是他们修内司的老爹们?宫里的反倒少见了——” 从楼梯下楼,看得到一二里外的净明斋宫。还有宫外那一条黄泥御道。修内司是殿中省管辖,主管御用工匠的衙门。管事的大半是太监老档。 果然,见得青云横天,此时斋宫已经和昨天大不一样,不少王府内侍也在楼栏边观看,议论着。全因为班直御卫都头耶律大器此行带来宫裁青布万余尺,他与傅九交恰后,有厢军六千人就地伐木,再用青布在净明斋宫四面扎起一座座高高的青帐幄幕。远看犹如一座青色城池。 “这才是官家祀天时所居的青城行宫了……” 连郑归音心情不好,这一回见了大世面也难免到了楼梯口和内侍们附合感叹了几句,这青城行宫大小方圆数里,官家出行时,城中内外会密布禁军三万余骑。 ++++++++++++++ 耶律大器觉得公差很容易办,非要跟着过来看万松岭热闹,傅九却是明白这小子和赵若愚暗中来往,他不就是防着郑家的郑二妨子被长公主收买了,到头来坏了赵若愚查帐的事? “你急什么!?”他反骂耶律大器,“她哪里会肯做妾?” “也许乡下小姑娘没见识,看中你玉树临风。一时糊涂也是难免……” “……滚蛋!” 郑二娘子确实正痛骂着自己一时糊涂。早知道吴娘子如此有情谊,让她跟着做肃王府的女官,她犯得着昨天半夜里想出那自损八千主动进公主府的计策? 她干嘛出这馊主意要从公主府里的女官争一个机会? 她看了楼梯口等着的小黄门一眼,暗忖着和修内司里的小公公没交情,正觉得决办法打内情,此人一回头露出白白净净的脸,脸上是一双羞涩笑着的双眼,倒叫她松了口气,惊喜笑着:“原来是高班头——” 万松岭上的松涛被风吹响,翻滚起伏。山风有些阴凉。 好在日头刚过了正午,还是悬在了天顶。不是下山的时候。她和高班头久别重逢,互相笑着一步步走出了两位皇子妃敬香的庵院。她知道时不待我,厚着脸皮悄悄地塞红包:“高班头,打从上回玉津御园里承蒙照应,替太后来传我。如今也有几日不见贵面了。如今在哪一局司里高就?今日是跟着哪位老爹来传旨?” 1069同病相怜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内人客气,小的如今哪里还算是班头——?” 小黄门高亮鹤到底年轻 ,婴儿肥的脸蛋比她还小两岁就能和她说几句。袖子里的红包收起来也不脸红了。不像当初在太后殿上当差时,收她的红包还要推辞半天。倒叫她知道这人如今也算是历练出来。当初在御园,他奉太后旨去苏堤上接了她,坐船二度进宫,两人算是旧识。 听得旧识动问,他悲从心起,想起这半年不到从太后殿出来的遭遇简直想以袖拭泪,他唏嘘着, “亏得郑内人还记得我,你说我当初怎么就傻了,好好的太后殿不呆,非要调到教坊司去当差呢?” 他去教坊司是为了升迁混资历,也为了教坊司油水多。果然一去就做了小班头。但他的官位还没有捂热,教坊司没两月就裁撤了。这真是哭都没处哭。 “我这就是打马吊,活活叫我自己走死了路,把一手好牌打烂。我呆在太后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都恨不得抽自己耳光了。 郑归音同情地看着他,愣是没瞧出他委屈的模样是天生的还是真伤心。实在她自己也挺倒霉的,尤其今日深深体会到了人算不及天算,看着比她更倒霉的高班头就同病相怜,连忙劝着:“也不是这样说。班头你虽然出色,但太后殿上我听说连扫地的都有个五六品的干娘、干爹,否则哪里能进那地方?要在那里熬成一个班头,怕不是要过五关,斩六将?” “郑内人……”高小班头那张面团团的脸含着泪,看着就是这些日子憋曲久了,但居然也没瘦,一个劲地颔首,“如今被裁去了宫外,还多亏傅大人修斋宫,去修内司调物料时看着我在守染料场,大人他还识得我问了我几句,我如今才算在孟老爹跟前挂了个名字。不时叫我跟着跑一跑——” “有差使忙着。就是有前程呢。” 她倒没料到有傅九的功劳,只以为这高亮鹤有能耐,在修内司又抓到机会。不说别的,傅九那种外戚子弟在内廷做武官,绝不是见个小黄门就打招呼的,她安慰着,“班头你不要枉自菲薄,如今宫里不许内侍识字,但抄抄写写哪里能少?像班头你这样字也不识,字迹却是又好又快。哪个殿上不喜欢你?我听说——你去教坊司就是想学几个字?” 他一再地委屈摇头,无颜再提旧事的模样。 她料着他有这种天资,暗地里必是已经在悄悄学读书识字,宫中教坊司因为和词曲祭礼打交道,管事押班、老档是一定要识字懂文章的,他才想尽办法调过去。 不过是想谋着将来。 “是我不知足——”他抬袖微拭了眼尖,又左右看看,水月阉前殿里来往的人渐少,只有大门有王府家将守着听不到他们说话,他又无奈笑了。 这一笑这就叫她精神一振,全因为高亮鹤天生一张喜气洋洋的圆脸,伤心时委屈至极,平常他便是不笑也天地同欢的模样,不是这长相他还进不了太后殿当差呢。 “如今教坊司散了,我有碗饭吃就要知足了。孟老爹今天他正好在陛下跟前呢——” “哦?”她竖起耳朵,这正是她要打听的。 “陛下从太庙回宫。本来是问着搭青城行宫的事,召了孟老爹问话。长公主借着这空档来拜见陛下,说是为郑娘子里讨个封赏。” “……为我?!”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封赏要长公主去替她讨? “郑娘子也不知道?便是孟老爹也说得含糊。我就更不知道了。” 高亮鹤再升几个品级都没资格听到陛下和长公主在丽正门斋殿里的对答, “不瞒郑娘子,我哪里能去丽正门?我只听说长公主一求,陛下就有了口谕。老爹就得了这个差事来传旨了。我正想着郑内人,也跟着来了——”说罢,他悄悄把一只折纸方胜塞到了她的衣袖里,丢了个眼色,“听说徐押班和郑内人交情不错?” 她一惊转而大喜若狂捏住了袖角。她要的东西终于到手了,这是徐迟送来的。 “多谢班头。眼下不方便,等祭礼完了,高班头还请去驼院里一趟。我自有道理。”她捏着袖子里的方胜,压抑着兴奋。再三诚恳说着。 徐迟早说好了要替她在殿中省里打听设香料女官的事,后来因为她自己这边找了礼部主事出主意,设香料女官的办得极顺利 ,得意洋洋的时候竟然就不记得这事了。 猫押班毕竟是可靠。 “小事。便不是徐押班托我。我也应该回报郑娘子的。” 高亮鹤小声说了一句,在团团胖脸之后,她看到他双眼里藏着的不甘心。不待她回答,他就快走几步,抢先先出了水月庵。 她连忙追上几步,又故意呼着:“冯虎——来接着高班头。” 庵外有她的马车和家丁们,冯虎早有准备,上前和高班头寒暄,又招呼家丁牵了马过来一起下山。逢紫连忙迎上了她。 “打点过了——?” “二娘子放心。冯管事和那位小班头认得,打听了几句。想来已经打点过了。” “难怪。” 她上车时瞟过那高亮鹤。 他不高的个子,青衣内侍服下身材胖胖的,和俊美颀长的徐迟完全不一样,但他婴儿肥的面容依旧透出一股子书卷气的文秀,依谁看了都知道他眉眼比平常的小黄门要出挑。冯虎打头,郑家家丁一伙子人总有七八人,他在众仆的奉承中应对自如。 郑二娘子难免暗赞着,果然就是不一样了。 她和他的交情不多,却和别人不一样。 当初她被引到玉律御园,因为潘玉郎犯驾她差一点中了圈套,而高亮鹤同样也是被太后殿上的人看成眼中钉,要借这个机会算计他。她脱身之后悄悄把这事透了几分,提醒了他几句。 “也怪我——不应该大惊小怪和他说这些。他今日却没有埋怨我。”她在车上和逢紫叹着,“我当初不说,他未必就离开太后殿去教坊司。我只怕是得罪他了。” “二娘子这是哪里的话。你这是保了他呢。他自己托人选了教坊司,娘子你哪里能知道?娘子想想,你为了张娘娘要日日来城外办差。他又不是驼院的人,哪里还能有消息来往?” 逢此自然明白,低声劝着, “这位小班头是个聪明人。太后殿上的事,娘子你难道好事事去打听?” 1070翻盘之计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话是这样说没错,亏他是个明白人——”她点头笑了后,“那御园里的事,他明明牵涉到了。魏蝶衣也死了,涉事的禁军、女官、内侍牵连了十七八个。最后只有他,竟然和我一样半点事没有,我就知道他不是看着这样喜庆。” 她从袖子里取了方胜出来折开,细细看过,倒喜得不行:“果然就是这样。如果乳香用量不够,各皇子、公主府、宗亲府里有过上贡的旧例。乳香是宫里独得的,他们府里往常得宫里的赏赐。多少还有些留着。” 徐迟暗暗写在短信笺上的,是殿中省里老女官说的旧例了。 “二娘子,原来是为了这个才谋公主府女官差?” 丫头一听,终于就明白了。当然为她欢喜不已,连忙倒了一盏暖水呈上。 她一听公主府女官这几个字,当头又是被泼了一盆凉水。顿时长长叹了一口气,手里把方胜信笺慢慢撕碎了,溶在了瓷盏暖水里,盯着化成了纸糊才放心,摇头道:“我运气不好。傅九和三皇子说了情,本来让我去吴娘子跟前做女官。肃王府里一定也有这乳香。” 逢紫吃一惊,转眼就明白了她那难看的脸色,连忙安慰: “姑娘想想,吴娘子还没有成亲。她就不掌着三皇子府里的内库。你去跟着吴娘子,未必能再得机会争这几天的香料女官呢。” 其实,就算是做了公主府的女官,她也不明白二娘子到底想怎么翻盘。 王府女官和宫中女官,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宫中女官是殿中省管理,王府女官却是王府侍官名册里,按例是由王妃或是王府长史管理。 “本来是想找傅九,但我昨天晚上和他吵架了。”她撇撇嘴,又喜气洋洋觉得现在是和傅九合好了,傅九帮着她找了三皇子走后门了,“所以我昨天就想着,这事要落在这高班头身上了——修内司我只认得他一个。” “姑娘你和傅九公子——?”逢紫昨天没跟着她半夜出门,竟然都不知道她又遇上了傅九,还吵了一架。 郑二娘子连忙打个手式,叮嘱着:“不要和大公子说。我昨天晚上和他也吵了。他不帮我,傅九也不帮我。我才想出去公主府的法子呢。现在不要告诉大公子——” 逢紫陪笑劝着让她和郑锦文商量,说不定有什么好主意,她歪着脸,哼了哼:“我才不去看郑锦文的脸色——!等我办成了叫他知道我的厉害!看他现在和许文修走一路,还帮着他进宫见陛下!没有他,许文修这辈子都别想见龙颜——!郑锦文心里早没有我这个妹妹了!小人!” “……”逢紫没敢劝,许文修送的是机密谍报。任是谁也得帮着向宫里报不是? “郑锦文不可靠。我得靠自己!”郑二娘子嘀咕着,车向下走。她就盯着高班头,想着怎么说动这小黄门和她勾结。 道边松林间,高亮鹤倒也和冯虎认得,一路与冯虎并骑闲谈叙旧。 冯虎早听郑归音说过他的遭遇,不用郑娘子吩咐就私下里向他陪罪,说:“我们二娘子,每日里只觉得不应该多那几句嘴。” “哪里的事——?”高班头身子胖,但看着结实,坐稳在马鞍上不带喘气,他一听这话摇头看了马车两眼眼。 车上蓝布狮相竖纹窗帘放下来,只隐约见得她和丫头坐在车厢里的身影,他暗想着这郑娘子越来越八面玲珑,怎么就单和平宁侯府搞不好关系,弄得上回在御园里差点出事。 然而他眼下可是没办法替她操心,叹气摇了头: “去教坊司是我自己选的。哪里关郑娘子的事。想当初我运气不错。因为几位老爹看中我面相好,单挑我一个选进了太后殿。我又心高,想着便是侍候人也应该有个奔头,比不得他们有靠山。” “……班头说的是正理。”冯虎多看了他一眼,“班头和徐押班一役的年纪?” “比他小四岁,比你们家娘子小两岁。”他察觉到了冯虎含蓄的夸赞,这是说他和徐迟一样,迟早也有做押班的前程。 他唇角一翘,果然是极喜庆的模样,笑道:“可这道理只是道理——”他挤着婴儿肥的团团脸,全不是徐迟那样早熟的年轻管事宦官,但冯虎知道人不可貌相,这位高班头其实是个有见识的人,就是经验浅了又没有人教。 他摇头不已,“但我那时候毕竟是慌了。想着他们既然忌了我。我还是自己识趣从太后殿出来,去外面多历练。谋个上进。好叫他们知道我的本事——!” 这胖胖的宦官脸上,露出了咬牙恨怨之色,冯虎知道他毕竟年轻,若是徐迟恐怕还能笑嘻嘻地说话,不到能翻身的时候绝不提这些结怨的旧事。 然而高亮鹤不是徐迟,唉声叹气一番后突然看他两眼,欲言又止,羞涩的模样很是可爱。 “班头有话请直说——”他疑惑,揣测着郑二娘子是要和他交结的意思,就凭这高亮鹤的长相如此讨喜,冯虎也觉得郑二娘子的眼光不错,“若是班头想从修内司调回宫里的事,我们娘子也能帮着找找人。” “哪里还敢不知足——?我就在修司内好好熬几年吧。倒也能学些本事。”他拱手谢过后,冯虎自然回视,难免又高看他一眼。 修内司管着太庙、景灵宫、御园等宫室的修理,京城里的能工巧匠都在修内司征调名册上,宦官们要在这里办差混出头,多少得学些营造术。就像公公们在教坊司里要和天下乐艺大家打交道一样,没点真能耐就容易被糊弄。 “我以往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和泥脚匠们打交道不成体统。如今哪里又顾得上。”他叹着,一展内侍服,冯虎眼力好,立时看出他衣裳看着干净还是新穿没几日,但衣角上不显眼地方都沾着班斑泥点、漆印,这是在工地上踏到。天天洗也洗不干净,他无奈又是含了泪:“我确实有事相求郑娘子——” 看他这模样,冯虎也在心里想,二娘子难道是看中这高押班得意时候,神色极喜庆,不得意的时候,这神情越发可怜见的叫人忍不住想帮一把? 这也是天生的能耐了。 1071半夜要人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二娘子,高班头他说……” 冯虎仔细听了他的事,忍俊不住告个罪,催马来马车边禀告。郑二娘子一直等着这高班头来搭话,也不容易等到了,怕是金山银山也愿意商量。 “他想问什么?”她连忙揭帘问,“你做不了主?” 冯虎看她两眼,她立时喜笑颜开,觉得还是冯虎贴心。这是冯虎知道她要用这个人,故意做出样子来:“他打听了娘子你名下有三间日用杂货铺子。来打听用什么才能把油漆印子洗干净?若是有熏香的肥皂,他想买几块回去洗衣服。” “什么——?”她差点没喷笑出来:“这位高班头,当真是个妙人。” 她的铺子里确实有卖肥皂的,尤其加了荔枝香料的肥皂卖得极好,她看了看家丁们围着的高亮鹤,沉吟着:“他犯不着为这事特意来找我。必定是修内司的事,他有事求傅九,才找上了我——” 她不傻,高亮鹤方才一路上,故意提起了傅九。绝不会是没用意。 “和他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她把胸口拍得震天响,连冯虎都不得不提醒她:“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你骂了傅九公子是小人。说他胳膊肘向外拐不帮你。” “……”逢紫在车里听了忍笑,果然骂过了郑锦文又骂傅九? 她赶紧笑:“如今我们合好了!而且傅九昨天晚上也骂我了,他骂我傻——!我当然要回骂!否则郑锦文知道了,不让我进门说我是废物!” ++++++++++++++++++++ 马蹄声,傅九的马已经来到了万松岭路障红叉子下。 翻身下马身姿矫健,耶律大器随后而来,坐在亭子里的传旨老押班一看,连忙起身出了亭,赶上几步过去问好寒喧。 傅九和孟押班说话时,心里还在想着,昨天晚上遇到了他,她可是半点口风没露说她要做吴娘子的女官。真是白信了这人一场。 亏他昨天去了堂妹后,还半夜在水仙巷郑家附近等着她,料着她不甘心丢了差事。要连夜想办法挽回。 ++++++++++++++++++++++++++++ 昨天夜里二更天。傅九离开了秦侯府后巷子,打马回府。丁良等几个家将想着这回总应该回府了。没料着公子的马又绕着坊巷转了又转,不知去哪里。直到丁良远远看到运河河边有郑宅的灯笼亮着,灯笼挂在了马车上远远摇晃而来,他才吓了一跳: “公子……?”他莫不是眼花了?郑娘子这半夜还出门? 傅九勒马,叹了口气,也看着那灯光寻思着:早就应该知道她绝不肯甘休,就应该在送她回家的时候,问问她要不要想想法子耍些阴谋,陷害陷害韩尚功,从那位老女官手里把被抢走的职差连夜抢回来。 相必她会欣然点头的。 路的尽头,郑二娘子呆呆地坐在车里,手里还抱着空酒壶子。好在她不背诗不哭哭啼啼了,旁边的嫣浓连忙再给她喂醒酒汤。她努力睁大眼睛,摇了摇头:“喝了三碗了,酒醒了。我要吃茶,浓浓的茶给我一盏——” 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郑锦文现在和许文修在一起了。我就知道他们都好男风。现在有了许文修,他就看我不顺眼了。以前也是这样……” 嫣浓哭笑不得,头一回觉得大公子刚才在书房里跳起来和二娘子吵,让她滚回去睡觉不许出门并没有错。然而不等她哄着,郑二娘子突然爬了几步,从卷起散酒气的门帘边推推赶车的冯虎,她含泪问着:“冯虎,你好不好男风?七巧成亲前知道你好男风吗?” “……不好男风。” 平常不出声的冯虎,如今趁夜赶车,居然还能明确回答了这样无聊的醉鬼问题,让嫣浓意外不已。然而她更佩服的是,二娘子听了这一句后似乎被大大安慰了,终于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不一样。你多喜欢七巧,你们是天生一对儿。”她抹着眼泪,“你不像郑锦文,他明明是好男风他还不承认。还要一边和许文修好一边骗夏娘子——我们家这样太对不起夏家了!” 嫣浓目瞪口呆,这不是明摆着的报复诬陷? 方才二娘子本来背完诗哭着丢了官后,已经睡下了。转眼没一刻钟又突然爬起床,整整齐齐穿好衣服,丫头们还以为她没吃醉,没料到她一溜烟跑到了书房里,非拉着大公子和她一起出门。 “……看你这傻样,你吃醉了,回去睡觉。”郑大公子在书桌边书写公文,头也不抬,“逢紫,送二妨子回房去。” “你给谁写信——?”她扑过去就抢信,看到是写给许文修的密件,就开始愤怒闹了起来:“我这样倒霉了!你也不帮我!你还有功夫和我的仇家写信——打从你带他进宫见陛下,我就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了——!你是不是看上许文修了!?” “……”郑大公子看着他辛苦写的信,被她发酒疯撕烂了,慢慢说了一句,“自己蠢。得意忘形弄砸了马上要到手的差使,所以就连许文修这样的人,你也要嫉妒了?” “你才嫉妒——”她叉腰大笑着,“他想和我抢,做梦!我早就托了几位老档在宫里散布了流言,说他好男风把纪鸾玉这原配休了——!陛下才不会中意他!” “……”屋里的郑锦文正要取纸重写信,闻言手一顿,脸色呆住,“什么?” 屋外的季洪、逢紫、嫣浓等心腹人,都是目瞪口呆地听 ,看着她仰天大笑发酒疯:“陛下本来很喜欢他是不是?我早就听说了。他又立了谍报的军功,读书也好,理财也好。祖上还为陛下北伐捐了军饷!知人知面不知心,陛下被他蒙骗,以为他是个好人——!你都说他有第二次陛见的机会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没消息了。”他叹了口气,丢下笔,沉脸看着她,“你干了什么?” “陛下一听就讨厌他了!活该!他这一辈子别想爬到我头上来!” “来人——!拿一桶子冷水来,把这个混帐泼醒!”郑大公子拍桌咆哮了起来,“你这个蠢货——!你不知道有了他,就不用再理会程青云了吗?” “胡说——他也配和程青云比?” 她跳起来嚷,下人们当然没有一个敢去拿水来泼醒她。 “你把自己脑子腌酒里吃掉了?”他从交椅上徐徐站起,盯着她,痛骂着, “许家和我们家不一样!许家当年对陛下北伐尽过心——!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帮他?因为他如今立了军功升到从六品。不论是户部还是监司,只要他再得了几个理财上的杂差办得好,娘娘又为他说几句好话。内库官至少有五成就是他的了!” 1072好男风的小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做梦,他做梦——!他根本不如我!他不就是靠着老婆才抢了家主,当了家主又甩了老婆家——!我早就想教训他了!”她哼哼哼,哈哈哈得意自己的卑鄙手段,还双手抱胸甩着头,“有我在,绝没这个可能!除非我做了内库官,否则他绝没机会升官——!” 窗外的几个人影缩着头,若不是害怕大公子的脸色太吓人,他们早就笑出来了。多亏二娘子没梳发髻只用发带紧紧绑了一束,否则都得被她自己摇晃成疯婆子了。 “他做了内库官。不论是开海或是打理帐目是绝没有问题。我们再不用担心平宁侯府。”他平静说着,桌上的灯光照出他铁青的脸, “最要紧,你也能直接出嫁。你要做侯夫人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秦侯府这回通敌的罪一定,傅九马上就要接了爵位做清远侯了——!?内库官是几品的内廷小官?和超品的爵位侯夫人比,能比吗——?” |“我不稀罕——!”她跳脚嚷嚷着,“你就是觉得我不如许文修是不是?你就和他好,不和我好了!你是不是好男风,看上他了——?” “放屁!” 郑锦文忍无可忍,抓着她的后衣领,直接把她丢出了书房,“滚回去睡觉!明天我再和你算帐——!” 郑娘子和哥哥吵完架,一路凄惨哭着也不肯回房。她还有脑子,知道先调开了大公子的奸细逢紫,再叫嫣浓从角门里叫了冯虎。自己坐车出门了。 冯虎当然叫着家丁们跟上,月夜昏昏,她在车里还抱着酒壶子一径哭:“他不陪我出门,以前他都骂我不要一个人出门要叫上哥哥的。我说要去找找人,再争争女官的差使。还有机会的。他根本不听。天这样晚了。他都不管我一个人出门。他不就是看上许文修了——?!” 见色忘妹,这就是小人! “小人——!郑锦文是小人——!”她同样咆哮着,拍着车厢板,那臭脾气就和郑锦文一横一样,“我要和他绝交,我要去告诉夏娘子郑锦文好男风!” +++++++++++++++ 不知道要不要为大公子辩解,但看看冯虎不动如山一声不吭 ,嫣浓连忙学着以闭嘴表示赞同了。因为从心腹们身上感觉到了人间真情,她的酒也醒了,酒壶子也不要了。接过丫头递来的浓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冯虎,去纪鸾玉的河房里。我去和她商量商量。” “……二娘子?”嫣浓这一晚上跟着醉鬼二娘子出门,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二娘子想去纪娘子家里?但——” 但就算是二娘子要去和纪鸾玉谈买卖,然而人家不是应该在宫里当差? “没呢。她还在茶酒司,隶属于御厨房,不是殿中省六尚女官也没转到尚食局。她本来不就是个打杂的妇人罢了。要不是我在淑妃面前献计说要增加一轮宫女试,她纪鸾玉要等上多少年才能遇上一回考试,考上去做女官——?我听说考卷都已经出来了。少不了有她的好名次——!” 她眼神炯炯,不知道是喝高了说胡说,还是真清醒过来了,握着嘴打了个酒嗝还在嘀咕着,“我得去找她要这个人情。” “你要去找谁?” 马车并没有停,傅九在窗边策马并行,低头看着车里的她。 车厢里悬着一盏铜灯,因为她有酒气又要闹着和冯虎谈心,所以门帘和窗帘都卷起敞开的,嫣浓这时只庆幸多亏前后通风,铜灯里又放了熏香片。否则二娘子这一身的酒臭万一熏到了傅九公子,让他看清了二娘子的真面目这可不好。 明天二娘子酒醒的时候,万一得了消息傅九公子不喜欢她,万一又被甩了,那可真是要哭惨了。 傅九这样突然出然,突然插嘴,确实把她吓得不轻,一扭头看到是他,她又惊又喜,大喝一声:“傅九——!” 外面的丁良听着,便觉得公子心眼太多吓到人家,郑娘子这声音分明是见了鬼。 公子早就看到了郑家的车,非要等在一边悄悄跟着,看她去哪里。直到确定了是去纪鸾玉家,公子才追了上去。 要说公子不是怀疑郑娘子半夜溜出去会情郎或者是私奔,他丁良绝不相信。 “你去哪里?我陪你去——”傅九一脸温柔,“我就知道你要出门的。” 他都看到这娘子瞬间泪珠盈眸,像是感动得快哭了,他还没来得及微笑,她又瞬间警惕:“你偷偷吃花酒,刚回去?”因为在路上被她遇上抓到,所以才装着是在等她? “……”傅映风半晌没出声,眼神全是骂她不知趣——他好心成了驴肝肺。跟得近的丁良隐约听到,差点笑破肚子。果然郑娘子就和公子一个心思。 郑二娘了,并没想过傅九会去找秦侯府的秦娘子为她设法,更没料到他知道她会半夜爬起来出门,绝不甘心就被人算计了。她一路上都躲躲闪闪用怀疑的眼神看他,傅九便是气得想笑,也不动声色不解释。待她终于觉不住气,直接问了,他镇定 道:“我和夏逊在一起呢。他不吃花酒了。” 郑娘子满意了。丁良却暗暗不安,就郑娘子这爱吃醋的性子,又和夏家是姻亲。信不信她明天就去拦了夏逊直接打听?到时候两面对不上词,岂不要糟糕? ++++++++++++++++++++++++++++ 郑二娘子在水月庵见过了吴娘子,便知道傅九深夜不回是去找秦侯府的秦娘子了。只是过,昨天夜里傅九绝不肯说,因为他本是料定她找不到纪鸾玉。 自从许文修立功陛见过一回,傅九终于也把纪鸾玉当回事,差了家将专盯着这妇人。便知道这妇人果然不简单,她早就住到万松岭上去了。平常从岭下的西便门进宫。万松山岭上有家宅的女官、内档,浴休时皆是如此。 尤其那里有一位茶酒司老档的别宅叫皮园,这皮老档在御膳房几十年,平生唯好口腹之物,自己家里一年就换个厨师。这几天是刚雇个新来的灶上厨娘,便让纪鸾玉过去教着这厨娘规矩,又教着识数算帐目。 傅九开口:“你去找纪鸾玉?恐怕没人。” 她这时也决定把傅九是不是表面说回家,暗地里吃花酒,现在正好被她抓到这类的怀疑放一放,她隔着窗,对他虚伪地笑嘻嘻:“我知道。这都半夜了——就算有人也睡了。我若是去叩门,她一定不理我,故意叫我吃闭门羹。” “……你不是找她?”傅九多精明,立时听出了端倪。她握着嘴笑得眉眼弯弯,表示不可说,他挑眉:“找许文修?” “……不是。”她赶紧不握嘴了,断然表明,又嗔着,“你知道他和纪鸾玉好。你还怀疑我?”又暗暗传流言背地里说许文修的八卦坏话,“他去找纪鸾玉,人家不理他有了新人了。他就故意来找我写信给我,想赶紧找门亲事成亲气死纪鸾玉——他当我不知道呢!” 1073心里有数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心里有数,但也怕你心里没数。”他微笑着。车厢里的铜灯嵌得牢固,车行间只有香焰轻荡。一路上火把林立,两府的家将和家丁们护着他们沿河而行,路上不时有巡火铺子守夜的禁军望着,吆喝几声:“什么人——” “天武官巡路——” 天武官不管宫外巡路,更不会巡夜,但陛下明天三更天就要在大庆殿斋戒,现在这时辰,三万禁军从城外军营调了进来,临安城内外有足足三万禁军铁骠来回巡查,她的车上也是因为挂着驼院的灯笼,她自己也带着女官告身,才敢趁夜而行。 “郑锦文呢?”他诧异这郑大公子居然没陪着他。她一听就不高兴了,气鼓鼓:“不要提他!他被许文修迷住了。连自己的官位都要送给他了——!” “……什么?”他半晌没回过神来,瞅了她半晌,终于明白笑着:“吵架了?” “对——!”她很是委屈,“我怕他丢了差使,现在船务司陛下不是让他放放?他就只有太府寺两个主事的差事了。许文修是官商人家出身,又会理财经济。我怕他抢了郑锦文在太府寺的差使。” “喔,不是怕他抢了你的内库官?” “……”傅九真讨厌。她心想,但板着脸,“我为什么要怕。许文修他能和和我一样,天天跟着张娘娘,拍张娘娘的马屁?” 他笑着不语,心想那他是不如你,听说你在英雪殿都恨不得天不亮就守着给张娘娘梳头、送洗脸水了。然而张娘娘不吃这一套,看在郑锦文的面上非让你在外殿上坐着等。 “不过,郑锦文若是不在位,张娘娘也自然不会如此待你。”他沉吟着,“他那太府寺的差事,是不能让的。至少有个退路。” “对——”果然,郑二娘子委屈含泪,“郑锦文还骂我是傻瓜。” 半夜来找人,却居然并没有扑空 。 “程三公子——?”她的车停在河道边,见得河房小楼里走出来一个鬼祟的人影,没有提灯。但他偏偏就认出这居然是程婉仪的哥哥,也是她郑归音的兄长,她瞪大眼睛后就连忙下车,亲自去拦着了,恭恭敬敬施礼道:“兄长——” “……”不说是程三公子惊得倒退半步,被河边突然跳出来的女鬼吓到。便是旁观的傅九暗暗摇头,觉得这脸皮太厚了,风向转向太快了。 前几天在殊胜寺里,听说她遇上这便宜兄长时,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郑二娘子却是陪笑着:“兄长,今日好巧。小妹正想问问——” “有事?”程三公子一脸懵然,下意识地反回了一句,她柔声笑道:“早听说兄长订了卢家的娘子为妻,却不知何时纳纪娘子为妾?小妹还应该上门恭喜呢。小妹和纪娘子也是极好的手帕交了。一时不见就思念,才过来寻她。” “……”傅映风没下马,立在了火光阴影里旁观,他头一回觉得,应该重新认识这个人。天天骂着纪鸾玉不是好人、抢她的人抢她的钱让她很没面子她这辈子都要报复的难道不是她郑二娘子? +++++++++++++++ 宫里张昭仪这一晚也等到深夜。 然而殿中省尚宝局设乳香女官的事,一直还未有消息传来。 莲托宫灯下,她轻摇着翠省羽扇子,凝视着雕花衣架上四妃之位的宫装大服,翟服、珠冠、凤履、绶佩一应俱全,俱是锦绣院新制。 尚衣局的女官和锦绣院勾当官俱立在一边,不敢抬头。尚衣狄夫人额头已经有冷汗滴下。然而比起锦绣院的乌老档,她还算是镇定,毕竟有贾内人既是她尚衣局的女官又是英雪殿里的心腹人。而乌老档做了锦绣院十多年的勾当官,头一回心里焦虑到脚肚子已经在打颤。 张昭仪明天就要晋位德妃,这一回宫服绣制不论是尚衣还是锦绣院无人敢不用心,若是被找出毛病,尚衣女官们倒也罢,至多是降一品留用。乌老档自知,他却是一定会滚出宫回家吃自己了。 柱帽上张娘娘斜倚的身影终于动了动,她裙下的绣履微露,鞋头同样绣嵌着金翠色的孔雀羽眼。立在狄夫人身后的贾内人微抬眼,看到娘娘抬起手中孔雀羽扇尖,微微点了点。 挽迟连忙从衣架子上取了一条三尺长的华美佩绶,呈到娘娘手中,她又看了贾内人一眼,轻声道:“娘娘,这色罗往常用的是褐色。今日尚衣局为了娘娘试了更富丽的古铜色。奴婢也是第一回见。娘娘觉得如何?” 张昭仪一寸寸细看过,终于是满意地笑了:“果然是用心了。” 英雪殿里气氛一松,像是人人都活了过来,尤其是几位内档太监简直是喜动颜色,一众人终于安心地退下了去了。张昭仪却没有安歇的意思,尤在内殿凤榻上闭目沉思。 遥遥听着宫里的更鼓,挽迟知道,娘娘必要等百官进宫,陛下起驾大庆殿斋戒呢。恐怕今晚是不能睡了。 “驼院有消息来了?” “是。娘娘。”但并不是郑娘子,挽迟有些担心夏家的亲事,“夏大人他特意托到张府来禀告娘娘。说郑大公子写了信说船务司的官位不稳。暂时把亲事押后。娘娘,夏大人恐怕是担心了。” “本宫知道,他担心赵若愚去榷场后,郑家在京城无人扶持。” 她起了身,挽迟连忙上前扶着:“娘娘,不睡一睡?” “今晚哪里能睡——?恐怕德寿宫里太上皇和太后,今晚也睡不了。” 张淑真说笑着,颇有些感慨,又提起了父亲张宰相, “往常在宫外,只知道这一天爹爹要淋浴换衣换了大服。独自在书房里从下午一直坐到半夜进宫,想想这就是大祭了。如今才明白,岂止是如此。不提别的,陛下进大庆殿斋戒时要用素食,历来都是北内那边赐过来的。两位圣人总要亲眼看过才放心赐过来。” 出了英雪殿,上了胭脂山廊。 宫中以这十里山廊为隔。向南就是陛下的前朝宫室大庆殿。东面和宁门前是待漏阁,百官上朝时等待宫门开启之时。如今阁中已经点起了灯,百官按例是二更天从东面和宁门进宫,进到学士院外侯着,直到三更天,陛下起驾大庆殿。 1074兄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在河道边拦着程三公子,对以往根本不屑于理会的程老三百船奉迎,拍着马屁,夸着兄长又英俊又能干。 程老三如今看着就是有了些历练,心里莫明其妙但还能应酬,耐心等着她说明来意。傅九在火把阴影里看着,程老三的眼光不时扫了过来看到了他,却没有什么言语。 他以为傅映风是郑锦文,陪着妹妹来的。大半夜的除了夫君和兄弟,绝不可能是别人陪着官宦家女眷走夜路——郑家好歹也勉强算是官宦家了。程老三暂时没想起郑家是暴发户贼人出身。 傅九沉住气,倒要看看她想怎么样?车辕上的冯虎不着痕迹瞟了傅九公子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是丁良那小子沉不住气,小声禀告的话叫他听到了。丁良对傅九道:“公子,郑娘子是输急了——” “她在这里输了,就不要指望做女官了。张淑真是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 丁良想想,吐了吐舌头。张娘娘最不喜欢就是光拿俸不会办事的宫官,不论是女官还是官伎还是太监,没能耐就全裁掉回家吃自己的去! “万一裁到了禁军头上来……”丁良有点害怕了,禁军和天武官都是内廷官,尤其他自己也有一份禁军的差事。裁掉了存不了老婆本了。 “除非她登基。”傅九公子淡淡然,冯虎听得都没表情了。 “……”丁良老实闭嘴。 ++++++++++++++ 张娘娘在廊上,也能看到班直御卫在宫中加紧巡查,宫城外有禁军围城,她甚至能看到御卫们背上绚烂的的锦衣绣纹。 她微闭眼就能回想到了那一日从朵殿窗外遥遥向她施礼的耶律大器,也是这人引来了萧诚扳倒了理国公。她笑了:“郑家是归正人,耶律家也是归正人。倒是般配得好。你去问问,郑娘子什么时候来英雪殿?本宫再问问她。” “娘娘的意思是——?”挽迟不明白。 “要开海是官家的意思,他既然还要用郑家就不会丢下郑家。郑家应该和耶律家交好才是。她想用什么法子,是嫁给耶律家或是别的,那是她的事,本宫能替她操多少心?” 说到这里,她突然就叹了,“本宫一直没有怀孕。:” “娘娘——” “也难怪宫外流出流言,说她参选进宫为了争宠怀胎。”她笑了,早就听说了这事和平宁侯府有关,但和瑞珠宫正唐氏也有关系,总是宫中倾轧挑拨她和郑家的关系。 “本宫知道,若是为了开海,郑家有朝一日也许会背叛本宫。”张娘娘说了这句,挽迟脸色微变:“娘娘,郑大人虽然被陛下训斥。但他对娘娘的忠心——” 张娘娘微摇头:“不提他。本宫说的是郑娘子这一回出的差错。淑妃早就推荐了韩尚功,不关淑妃的事。是有人看出她一定要进尚宝司,便抢先拦着她的路了。但能与本宫作对的,莫非是长公主——?” “娘娘说的有理……”逸迟这才敢稍稍放心,这郑娘子不可信她是清楚的。娘娘这才是明断。但郑锦文是可信的。不能因为郑娘子办砸了差事就疏远了郑锦文。 郑锦文可是夏家的女婿。 “他们兄妹,一个因为乳香船被陛下停了船务司的职,一个要争乳香女官也出了错。这不是为了郑家,更不是为了夏家。是对付本宫罢了。” 张娘娘心中如何思量郑锦文,挽迟不得而知,昭仪遥望了临安夜月,“先裁教坊司,再裁内侍省,宫中之人皆是怨我。下一回陛下郊祭,本宫是不是还能站在这里看这样月光,已是不可知了。” “娘娘,陛下——”挽迟大惊,张淑真这是在埋怨官家赵慎了。 “陛下停了郑锦文的差事,何尝想到了本宫如今的处境?”她冷淡,微叹一口气,“郑锦文不出事,她的这乳香女官,绝不至于出事。” 挽迟这才明白,竟然不是郑娘子大意? “那些人不过是揣测着陛下的脸色,以为本宫没有用了。郑娘子不过是以为殿中省如今绝没有人敢和本宫作对。” ++++++++++++++++ 她还是太天真了。郑娘子在内心忧伤地想着,一边和程老三说好了条件:“只要有我在,许文修绝没有出头之日,兄长可信?” 程老三仔细看了看她,终于点头了:“你也知道他来这里?” 她能不知道许文修休了老婆纪鸾玉但还以为老婆最爱他?这是多蠢才会这样自负? 郑娘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亿文白是怎么为许文修一往情深的?北国国使是怎么被许文修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泄漏谍报?办砸了差事她不怕,但被许文修比下去了这绝不行。 这些年她忍着没彻底和许文修翻脸,只是隔三岔五找人在巷子里打他一顿,这是她温柔体贴识大体。但要她天天听着郑锦文、傅九甚至赵若愚都要夸一夸许文修,这太让人憋气了。 “听说他上回陛见了——你打算怎么对付他?”程三公子果然就嫉妒许文修。郑二娘子心花怒放,觉得一直被纪鸾玉利用,如今她终于可以利用纪鸾玉了。谁叫这些傻瓜为纪鸾玉这坏人争风吃醋。 “他也只陛见一次,难道不是?”她含蓄而笑,“兄长没听到宫里的风声?陛下问过许公子的旧事了。” 程老公子一怔,会意地笑了。两人各自阴险而笑,互相递了眼色,灯光照出程三公子和郑二娘子卑鄙的脸,傅九公子看着,傻瓜程老三和她竟然很能说上话。 这说明什么? “还请兄长上复婉仪娘娘,何必亲者痛仇者快?若是娘娘能助我一臂之力,兄长在船条司的差事,包在我哥哥身上。” “你哥哥在船条司的差事不是被陛下暂停了?”程老三子不见兔子不撒鹰,但傅九远望着,这小子肯耐心和她说这么久的话,其实就是想求她在郑锦文面前说情,让他在船条司得个实职了。她瞪大眼睛,掩唇笑:“我们家几个兄妹全是张夫人的继子继女。我们家办的差事全是张德妃娘娘提拔的。兄长以为呢——?” 程三公子沉吟着,明显心动了。 傅九暗忖着:这人居然不蠢。看出来陛下只是训斥了几句郑家。再如何,陛下为了张昭仪一定会留着郑家的。 ++++++++++++++++ 张娘娘在廊上,徐徐转身,逸迟却是知道昭仪娘娘心里有些乱了,难免劝着:“娘娘想想,陛下对娘娘何等的宠爱。明天还要晋封四妃之位,以奴婢看,将来便不是中宫皇后,贵妃之位必是有了。陛下虽然没明说过,奴婢日常侍候着,隐约是听出来了。” “……”她的眼微垂,月光照不到她的眸。但张淑真也没有否认。 挽迟大喜,知道这竟然是猜对了,陛下向娘娘许诺过贵妃之位。如此一来,就压过了淑妃离中宫皇后只有一步之遥。娘娘主持宫务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当得此位。接下来再用用力,不就是皇后了? 1075山廊叠落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想着娘娘母仪天下的前程,挽迟觉得让娘娘烦恼的郑娘子真应该被踹上几脚,这娘子办砸了差事还要让恩主头痛,这样无能的人在宫里根本就混不下去,趁早在家里呆着别来拖后腿——!她一边骂着,一边只能再劝: “再者,娘娘想想,乳香是祭天之用。突然短少了。又因为郑家明知道外番香料船遇上风浪沉了几条,居然却没有防备祭礼要用时短少。泉州那香料总商不过是郑家的傀儡。便是抄了家也是个顶死鬼。陛下总要发发脾气。奴婢看,过几天就好了。” 山廊叠落,每隔一里就有三级叠落之阶,张娘娘下阶,把手放在她伸过来搀扶的臂上,含笑看她:“果然长进了。” 挽迟一片忠心,能为娘娘解忧亦是欢喜,也忍不住笑:“奴婢打小跟着娘娘,总要学到一点半点。娘娘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想这些边角小事。” 张娘娘确实有些焦虑,如今渐渐平复下来。却看到廊口有一行宫人提灯走来。 她们中间簇拥着的贵人却是长公主。 “长公主——” “张娘娘亦在这里看百官侯朝——?”长公主一身裳服宫装,裹着一袭宽大的织锦烟罗牡丹半臂披臂,披臂下银丝流苏摇曳,月光照在张昭仪裙下镶孔雀羽眼的绣履上,铺出一层层浅金明亮,照在长公主的披臂流苏上却是银光摇荡了。 两位贵人互相见视,在廊上遥遥见得灯笼盏盏,引得和宁门前百官已经进了宫,娘娘和公主都没有睡意,一同回了长公主的清风阁。 “张娘娘这时辰来?” 清风阁早有人抢先报了回来,薄老女官被驱出了宫,留守的大潘女官持掌清风阁。她一听便有了警觉,她回头看了茶房里正在煎药的赵慧儿,赵慧儿心里亦有迟疑,但低头侍弄药炉并不出声,公主最近吃药加大了用量,一天吃两回了。 中午一盏,夜里一盏。 恐怕张娘娘是要来看看长公主的。待得药好,她跟着大潘进去呈药时,果然看得张娘娘坐在殿上。 张昭仪亲眼看着长公主吃了一回药,低声问了几句:“公主的身子?太上皇和太后也在问……” “又叫爹爹和太后担心了。还好。本宫如今每天多吃一盏药,是能受得起了。以往便是只吃一盏,就再难吃下别的。我也是受罪。起先林御医开这个方子,我是吃了就要吐的,所以才耽搁了。全是因为赵慧儿把她自己的方子献给我,郑娘子和她都当着我的面吃过,我才敢用。”“如此,想来太上皇和太后便放心了。便是官家也时时问着。本宫听说赵慧儿每日变着加了些花茶草药?” “确实如此,我才受得起这药——” 长公主苦笑,一一解释清楚。她细看长公主的脸色,看着还是苍白,但毕竟是没有恶化的模样。她这才敢稍稍放心,若是太后问起才好回话。 “这一回去城外,殿下若是吃得下,不妨叫郑娘子办些差事,进一些些平常喜欢的洁净泛索。她如今是临时女官,得了殿中省的告身本也是她应该做的,不需得和她客气——” 笑声中,赵慧儿施礼退出,耳朵却竖着听着身后。果然,张娘娘问了一句:“长公主最近买了些药材,是耶律府上进献的——?”张娘娘摇扇,殿中药香幽幽,她笑道:“听说长公主儿时与耶律大人一起,在射殿中骑射?’ 长公主若无其事:“是,那时本宫儿时喜欢去射殿外的小校场,跟着大哥和东宫打马球。他们契丹人骑射好,官家极喜欢便留他们在身边了——” 说到这里,她放了盏,“我隐约听说,赵若愚回来了,还进了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赵慧儿听得心里一动,但退出去时脚步不停,就再也听不到。 殿上挽迟立在张娘娘身边,隐晦地看着公主的神色。赵若愚抓了女真奸细,送回临安城的事。长公主恐怕听到了风声。张娘娘微笑着:“本宫只知道,赵若愚眼下早不在临安城。恐怕只有郑家知道消息。长公主何不问问郑娘子——” “若是如此,郑娘子这回做临时女官,本宫到了宫外倒要招她问问了。但她也奇怪,这回殿中省不是推荐她到尚宝司?如今怎么没有了消息,她也并没有求到本宫这里来。” 长公主含蓄放下药盏,显然也听到了宫中风声,“娘娘恐怕要去问问六皇子。” 张娘娘与公主告别,出了宫,皱眉叹着:“长公主在拉拢郑家。不是长公主就只有程婉仪了。” ++++++++++++ 程三公子与郑娘子交换了条件,连夜进宫。好在他是侯府庶子早因为父亲平侯侯得了一个内廷官位,到了陛下大祭的时候宫门不锁,居然也让他进了宫,把消息传到了程婉仪殿上。 荣内人一听说是程三公子有话递进来,再见得程娘娘遣开了众人独自问话,她就知道事情不好。 “快去宫外向卢四夫人传消息。”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了。 程婉仪沉思着,看过了亲兄长递来的短信笺,她太清楚,和郑家作交易给自己的亲兄长换一个官位,远比祭礼后她出面推荐荣内人去尚宝司顶了韩尚功要有用。 荣内人是对她忠心,但也对卢四夫人忠心。 耸翠园里的卢举文也在吃酒,这几月他春风得意,唯一的遗憾就是拿唐菲菲不能如何,他发着恨:“等太上皇不在了,看她还能如何——!” 太上皇驾崩,太后对美貌乐伎绝不会如太上皇一样非要留着宫中不可,那时候还怕她不落到他手心里?好在他这些日子还要去见任俊谈茶园的生意。越是赵若愚去了榷场开始查帐,任家越是有机会能保住全家性命。任家这手上的茶园生意,便渐渐开始脱手。 丰厚的油水正抢得极快活在。他有大笔收入心里高兴,知道卢四夫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所以并没有和十七娘那一房的兄弟们一样去和卢四夫人磨叽。 “七姐!程娘娘对姨母——对侯夫人不恭敬!侯夫人还和我们家老祖宗哭诉过。又说侯爷因为程美人护着妾室和庶子。” 卢举国劝着说,悄悄坐在另一边的卢举朝也连忙向卢四夫人道:“七姐,你不是也打压了程美人给侯夫人出气。七姐,你的娘家是卢家。我们是一家人!” 他们嘴里的侯夫人就是平宁侯夫人,也是卢府的表亲了。 1076公子们的花销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教训四妹是小事。但你们以为十七妹一进宫就会得宠就能压过程美人,就能怀孕?” 她叹息着,视线越过卢举国和卢举朝落到了卢十七娘身上,果然就看到了她傲然的神色,想着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青春年少不知厉害的时光,她倒也不生气地笑道: “好罢。过几天德寿宫的宫试,我找个时机让十七妹也去听几回,你们就知道凭是哪府的娘子连选女第一也未必拿得到。更何况是争宠!” 她起身要离开,卢十七娘在栏边站着,彩光映着她的眸美貌绝伦。 她倔强站着不动而卢举国和举朝要追过去。卢十七娘这亲姐姐出声叫住了弟弟举朝,隔房卢举国到底追在了卢四夫人的身后,央道:“四姐,我的事不和十七妹有关。” 她无奈看他,他央着:“别和侯爷说,我最近手里有点缺钱才和飞云哥争了些闲气。” “你日日买些金石古玩我知道是花销大的。但举朝在外面玩什么?也缺钱?你们俩是一起的我岂不知道?”她叹着。 “十七妹要准备进宫的花销。老夫人从公中给了她厚厚一份。她娘私下也给了一份。伯父也悄悄给了一份。算是三份的嫁妆。不少了。但她想学学四姐你笼络些内人们,才好有机会见到官家,举朝帮着她筹呢……” 她听得不想听,深夜坐船出园在城门外果然接着了纪鸾玉。 “是我错了!我明知道十七娘根本三年都撑不过!不堪大用!”卢四夫人在车里坐着,脸上冷淡,“君子不可不言利!但还未出头就想先拨去了自己人。简直是愚不可及!” “夫人,我以为这事还要着落在郑娘子身上。” “卢四夫人听得一怔后,缓缓点头,“第二轮的时候让归音把她挤下去也好。” =============== 郑娘子现在根本想不到第二轮参选的事,她第二天到了万能松岭,刚得了旨意做公主府女官。傅九抢先一步驰马到了岭下见到了传旨的老押班。 “咦?”耶律大器突然插了一句,小声道:“孟老爹有事求你?” 修内司的老档们因为衙门在宫外。办的又是实差。所以格外冷淡不好说话,如今这孟老档却是火烧一样的热情,耶律大器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修内司负责拆斋宫。旧木料他们还能再卖一回。”他言简意赅,便不理耶律大器了。专心迎上了孟押班说话,打听宫里官家怎么有了口谕。 耶律大器一想,暗笑不已:旧木料是太府寺运来的。郑锦文那样的精明人必定也等着拆走再生一回钱。孟老押斑也想得这个好处。当然就得请傅九周旋一二了。 “耶律大人——”孟押班也不敢怠慢他,但耶律大器受不了修内司太监身上的油漆味绝不走过去。岭上的马车里的郑归音却不在意。听着高亮鹤的烦恼,她含笑说好一些荔枝香的肥皂给他用。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洁癖,他觉得这里宫里的体统。 就算是被贬出宫了也绝不能丢。 他儿时进宫,一直在黄门院子里学当差,从没有出过和宁门。 那日去御园,还是他第一回出宫。 毕竟,在太后殿上他天天不用熏香,也能被殿上的香炉熏得香喷喷。往日里他视若寻常,如今去了宫外的修内司,天天浮在空气里的不是油漆臭就是木屑灰。 要不就是工匠们的汗臭气。 他觉得出出汗能忍,但衣裳上的油漆印子蹭到洗不干净,这绝不能忍。 “听说,郑娘子在京城供的有仙观和仙师,下回指点我去算个破煞封罢!”他和郑二娘子倒是越是越投机,和冯虎亦是如此,“我运气好的时候太好,差的时候太差了——怎么就糊涂选了教坊司!” 冯虎禁不住也笑了起来:“押班好心胸!” 郑二娘子笑嘻嘻在马车里听着,冯虎在她面前字字如金,在外面的应酬却恰到好处:“早听说,孟老爹很是依重高班头?我们娘子一直想着班头你的前程,前几天打听到,祭礼后孟老爹有意让班头去管拆斋宫事。这才放心了、” “……多承你们娘子惦记。”他一听,连忙转头和她致谢,知道她这是真用心打听过他的前程,否则必不知道他得这差事。 “这也是我前两天才求到的。全是因为我认得傅大人罢了。”他叹着,很明白傅大人认得她全是因为郑娘子进御园那一天。 傅大人建了斋宫,祭礼完了木料还是要拆回去的。这便是修内司负责。 “我们孟老爹,想让我和傅大人说说呢。”他没直接和郑二娘子提,委婉和冯虎说了。这也是互相留个余地,不坏交情的意思。 冯虎打了个手势,帘后的郑归音沉吟着,微挑帘看了这高亮鹤一眼,就明白了。 “按说,这是有油水的差事。他挺得宠的。”不知不觉,郑娘子的心思就突然拐了个弯,眯着眼看高小班头,“逢紫,其实——高班头长得挺俊的。是个美男子。就算是胖子也看着眉清目秀,而且特别喜庆。” “……是。”逢紫只能这样答。多亏傅九公子没见识过二娘子这眼神,能从胖脸下分辩出是不是美男子。 “宫里的老太监挺喜欢他。否则他进不了太后殿。我看佟夫人这些上了年纪的女官们也肯定会喜欢他。” “二娘子说的许是有理……”逢紫自己就是家伎出身,明白容貌好的用处。虽然高亮鹤这容貌和真的美男子徐押班差得太远了。但郑二娘子觉得好看又喜庆。 “逢紫你说,要怎么挑拨他和徐迟的关系呢?可不能让他们两个交情太好了——”郑娘子很是清醒,宫里但凡是认字会算的厉害太监都是她应该防备的。 “……”娘子你这样阴险真的好吗?逢紫无语。连忙陪笑着说了喜事, “二娘子,纵是有别的差错也不妨事。娘子你不是和赵慧儿连夜传了消息,请她出面和长公主说,长公主应该已经去向陛下讨了旨意,让姑娘进公主府做女官了。” 1077提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算了,我们去坊口接旨。” 郑娘子丧气地觉得在傅九面前,还是应该要点脸比较妥当。楚州和赵若愚离着她还几百里地呢,她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按说公主府的女官,不是不好,但她有了吴娘子提携就半点不想做了。 她刚坐到了半路上,就有丁良早守在这附近,连忙上前拦了马车:“我们家公子差小的来报个信——” 丁良却还是消息不灵通,他来说的昨天的事:“郑娘子,秦娘子去求了侬夫人,把秦侯府的案子压了几天。秦娘子承了情,我们公子也去求了三皇子,恐怕今日吴娘子身边有个位置给郑娘子呢。” “……多谢。”她揭起车帘一角,沮丧地回了,“方才吴娘子和我提了。” 同车的逢紫听得大喜,车外的丁良看着她却像是有心事,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又道:“我下山去接传旨太监,” “传旨?”他一惊还不知情。她含糊说了几句便问: “你们公子如今住在哪里?听说他每天下值了远远去北门北洋池那边别宅住?连范宰相府也不住了?” “……?”丁良顿了顿,这话可不好回答。她仔细看着丁良的脸色,“我和你们公子说,不要去宣州城不要去江北大营。他不会听是不是?” “这个……”他连忙陪笑,“我们夫人也是不想公子去的。我们公子最近想考个转运司的官,所以才去了北洋池。那边安静好温书呢。” 他总算 是把话圆了回来。她听着也不好驳。 因为范夫人,所以傅九更生气了?她可是知道范夫人和傅四老爷以往是有旧情的。傅九也像是疏远了范夫人。 也许他连范宰相也疏远了。 丁良何尝不愁着公子如今心思不定,但只要公子还在谋着前程在考官,他就只能自我安慰也安慰她:“公子还差小的在这里,和三皇子报个信。问问殿下祭礼时的青城行宫帐子,要不要和公子放在一个方向呢。也好一处说话守夜,吃吃酒。” 傅九和三皇子那样的傻瓜交往,若是以往郑归音是要暗暗嘀咕的,今日一听连忙笑了:“三皇子爱玩爱闹,心思少。和傅九一起正好呢。” 丁良听着这话,倒像是平常桂妈妈或是范夫人的腔调。便知道她是极担心了。 “二娘子放心,我们公子早就立了事业,不是以往那样吃酒耍气了。” “……我就是白操心。他心里有数呢。他的祭礼这样忙,前几天不是还向陛下献计立了谋报上的功?” 丁良连连点头,感觉到被郑娘子安慰了,如今的公子确实不是十几年前的落泊侯世子,一不开心就走马章台的五陵少年了。 两下互相安慰,她叫丁良自去寻三皇子,她放心下了山。高亮鹤早就提前赶下去见孟押班,下岭时车不稳,亲自来驾车的冯虎看了看她,低声说了一句:“傅大人象是也来了。在山下。” “咦?” 冯虎带着家丁们不少,得了消息。她听了后,先是欢喜,接着好心情转眼云消雾去,更觉得丢脸。 傅九一定是听说了她要做公主府女官的事,才赶来的。 马车沿路向下驶去,她的车前两匹是从营盘里退下来的健马,车后还有两匹马由家丁吆喝着牵力。 逢紫陪她在车内,正琢磨着吴娘子召娘子为女官陪伴,郑二娘子在车上突然冒出了这一句:“逢紫你说——傅九他是不是和赵若愚一样,压根不想成亲?” “什么?”逢紫不解。 “傅九他是不是和赵若愚一样,压根不想成亲?” 郑二娘子很是苦恼,她讶然回看郑归音:“姑娘这话奴婢不明白。”然而转眼,机敏如逢紫就想把这事想透了,她脸上的惊色都没办法掩盖。 郑二娘子瞧出了。 她沮丧点了点头:“你也是这样想?傅九其实不在意我进宫做女官吧?他压根不想成亲,他一直就想去宣州城,以后还想去江北大营,或是官家提军北伐他是一定要请命随行的——” 否则他前几天突然和她提起 拿了官俸就得“死节”,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和她说——不要嫁给他。没好结果。 “姑娘,这是傅公子担心你所以才——”她劝着。 这明明是找借口甩了她。她趴在窗口萎靡不振,凄凉地瞟了逢紫一眼,逢紫就哭笑不得从二娘子的眼里读出她的心思: 逢紫你没被抛弃过,所以一点也不感觉不到分手的兆头。但她郑归音可不一样。 她太有经验了。 “傅九不喜欢我了……”她含泪,在意不是傅九不想娶她,而是傅九是不是心里有她,逢紫隐约就明白郑大公子话里的意思,郑锦文觉得二妹其实也不想成亲,和赵若愚、傅九都是有些心结未解,她含泪,“傅九今天他就会更讨厌我了。我想做妾换官职……他一定看不起我了。” “姑娘——你那不是个幌子?傅九公子一定明白的。”饶是逢紫这样沉静的娘子,难免都在心里叹,既然这样担心让傅九公子不喜欢,为何还非要进宫参选? “傅九也不会因为我劝他不要去宣州,不喜欢他去江西大营,他就不去了。” 她倒是理直气壮,觉得这是两回事,还嚷嚷着,“他现在还想谋转运司的车夫官!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还没说公主想让他做驸马呢!” 逢紫想了想,觉得嫁鸡随鸡这类的话,二娘子肯定是哧自以鼻的。但她依旧有烦恼:“长公主比我更知道傅九的心——他很喜欢长公主吧?所以他现大赶过来了让我好好做女官?” “……”丫头哑然,姑娘你真是想多了。 “姑娘,是不是不想成亲?像赵公子一样?”逢紫试探问着,她可是听说过二娘子和赵若愚争吵,赵若愚是因为弟妹夭折,所以不想在赵若痴十四岁之前成亲。 姑娘有什么心结? “嗯——?我不是不想成亲,是因为现在成亲,明天家里又被抄了。那又怎么办呢?何必连累别人呢——?傅九要是不娶我,前程总是有的。还有,赵公子他那亲爹不成器,他又顶着害死弟妹的恶名头,他不能再和父亲分居有不孝之名。除非弟弟长成又成家有了功名,否则他不想成亲连累别人的——” 郑娘子说得竟然分外有理。 逢紫无法再劝。 1078铺御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然而丫头不出声了,二娘子又觉得,真正难过的反不是傅九讨厌她,而是长公主比她强。 “做驸马,随军去北伐他万一死于战事。他爹爹是秦国公义子的旧事就一笔勾消了。长公主知道他的心思……” “姑娘想得太多了。” 逢紫深知,傅九绝不是那种活得不耐烦一心求死的公子哥儿, “奴婢看以往傅大人半点不想姑娘参选,全是姑娘处处设法,他拦不住。姑娘若是担心,何不去和傅大人问清?” 丫头说到这份上,自知无法再安慰她,更何况万松坊坊口已是到了。 路口四座红木叉子路障挡住杂闲人等,障口有两队天武军驻守,为了备着宫妃们驾临,路口亦是一条新铺的黄泥路,上了主路直通向临安城皇宫的南丽正门。 但路障边一座新搭黄茅草松木亭子里,坐等着是谁?不仅有一位传旨绯衣老押班,还有一位锦袍宫中女官,她刚刚从一匹胭脂马下翻身下马。姿态如夏日的柳条竟然分外矫健。 郑归音一看潘玉谨竟然亲自来了,连忙收拾心情,和逢紫互换了个眼色。 她想着,公主府女官的差事,她得相办法推托了事才行。 “既然有了吴娘子召我在身边,我还能想想招,不用进公主府。”她沉吟着。这时就不记得傅九讨厌还是不讨厌,关键还是她要抢的差使 她不能辜负傅九公子出面办的这事。逢紫连忙出主意:“姑娘,求求张娘娘出面和长公主说一说?” “我得为娘娘再立个功,才好去开这个口——”她冥思苦想,又婉惜,“亏我为了公主府的女官差使,我还求了赵慧儿。这下我和她是两不相欠了。以后不好找她办事了。” +++++++++++ 宫里的赵慧儿,耳听着丽正门斋殿飘来的《满路花》大曲。 乐工奏此雅曲正是陛下从太庙回宫的信号,她微喜转身,到清风阁殿外剪下花圃里的一丛金蕊白叶秋菊七八枝,捧起回殿插瓶。 “慧硕人。” 遇上的宫人低头,她微微而笑,矜持还礼:“还未实封。不敢。” 如今她在宫中不同往日。全因陛下曾经亲自召见她。 除了祭天推恩后她会有硕人的诰命,长公主今日能在陛下离宫去太庙前陛见,求得郑娘子为女官。这全是因为她赵慧儿的脸面。 郊祭前三天,陛下受百官所请在大庆殿斋戒,禁卫绕殿森立。 进殿关门后,宫中大礼使是范宰相,殿前警跸是中书舍人,守内殿拿钥匙的国戚是陛下的亲大哥新一任大宗正秀王世子。 百官皆着大礼服与法冠,在和宁门学士院齐侯。便是张昭仪也见不到陛下。连太上皇和太后亦只能从德寿宫赐给官家素食:天花蘑菇、蜜煎山药枣糕、火烧角儿等呈入殿中。 但她赵慧儿不一样。 “这是你父亲写来的书信。交给你保存罢。”陛下素服摘冠入殿前,因为不见妃嫔却不用避开同族姐妹,特意召她说话。 内侍引她到帐幕中,陛下把她父亲赵守元的来信交给了她。 她吃了一惊。自从北国使臣到阙,人人都想刺探谍报,但她没料到如此。 “来人,赐慧内人。” 陛下并赐了三枚火烧角儿给她食用。看了她一眼后离开更衣的幄幕,转身入殿。宫中人不知北方来的密信,却谁人不知她受陛下另眼相看? 清风阁的女官房中,临窗的雕花几案上一只碎青瓷瓶,清润如玉,她纤手细细插入金蕊白叶菊后,瓶花亭亭而立,犹如她亲手为青衣美人耳畔簪花。 赵慧儿清浅而笑,坐下砚墨,铺出井纹纸,准备写一封回信给父亲赵守元。 陛下的意思她岂能不知? 她唯一没料到的,不过是赵守元真的没有死。一如傅映风一年前向她承诺般:“若是赵守元还能有三分尽忠之心,陛下必会大喜。长公主绝不能动你。至于你的县主诰命,我们母子自为你周旋。” 而郑二娘子更是再进一步,勉为其难:“你也会担心是不是?何必一定得罪长公主。你既然看中了潘玉郎和潘国公夫人这爵位——我自然帮你。只不过你不觉得吴国公府更显赫?更配得上你——?” 想着郑娘子的胃口比她还大,她持笔而笑,侧头看着方才亲手摘来的插瓶之菊,花朵枝枝皆是含羞半拢,未尝吐蕊盛开,她自语叹着:“我也累了。花要半开,醉亦需半醉。就好了……” ++++++++++++++++++ 隔着菱子格窗,女官小潘瞥到了赵慧儿临窗持笔沉吟的身影,暗暗冷笑,出外到锦胭廊上,在假山后探头作个手式,便有守廊口的班直御卫吴襄转身过来了: “长公主怎么说?”他低语笑着 “长公主上那慧儿的当!去见了陛下!提了让那郑娘子做女官的事。” 她犹自愤愤不平,他便笑了:“那些商家女巴不得混这个体面。你难道前几回没去过?陛下登基、皇后归宁我们都见识过了——还差这几天?” 这话倒说得她心悦,只咬唇跺脚,央着他出个主意:“若是这赵慧儿立了些功劳真做了县主,恐怕长公主就犹豫了,要让玉郎娶她呢!陛下必定欢喜——秦侯府里的事就能把咱们家摘出去了。”小潘恨恨,吴襄此来不过是为了打听这事,一听他没有被秦侯府连累,和吴国公府也无关,便放心笑了: “我下值了,咱们宫外再说话,免得叫不长眼的背后告了状,太后叫我去骂又跪半日。还不是为了你——?” 他转身要走,小潘心恼冷眼看着也不留他。他走出三步诧异她没闹没骂,到底没舍得一回头,正对着她那双不屑美眸。 他心里微动,不由笑了,转身拉着她退到无人处,伸手一揽她的腰,无所谓低声笑道:“你又闹什么脾气?和赵慧儿吃什么醋?” “她也配?”小潘心里盘算着要他出手相助,并不恨他骂他,比起吴襄不可靠,她更忧心地是玉郎和赵慧儿这一门亲事绝不能成真,却冷笑:“我自去劝长公主不要听信她。眼下却不方便。” “我能不知道?” 吴襄笑了,摘了腰刀往假山石柱上随手一放,低头亲了亲她,“长公主容忍赵慧儿不过是为了让官家欢喜,免得楚州卢一鹤除官去职罢了。我说长公主有多少私房在楚州?你们潘家有多少身家全压在那边了——?为了这事,就要招傅九做驸马——?公主也太小气了些。” 1079耍机巧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胡说!”她自不会承认,也知道不仅是钱财的事,“你怎么不说皇子们有私房?贵国丈府其他国舅们有私房也在江北?” “我哪里敢去问——?就当成不知道罢!” 他倒是不否认,眼角微挑示意,“我只管我们俩的事。” 她面红微红,他吊而啷当,手指碰了碰她的下巴赅儿,笑了起来,哄着她,“这些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家在楚州榷场里没本钱。但这赵慧儿倒是有几分机灵——”他早见过赵慧儿的美貌,心痒笑了,“要不要我帮你?” “你看中她了——?”小潘却睨眼冷笑。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又在胡说什么?我哪里会在你面前耍这样的花巧?倒是你——你和傅九那天在工地军帐里,你们怎么样了你没说实话是不是?”他追了几步,在廊下宫道边一把扯着,她恼了:“少拉拉扯扯的。再叫人抓到我们——” “谁敢?抓到又怎么样?我们成亲不好 了?” 正低语间,远处有赵慧儿跟过来,看到这一男一女凑头在说话。她是发现小潘又监视她才跟了过来,见得如此倒不意外,只暗啐着: 难怪方才这宫道无人,恐怕是人人都转开了。 小潘和吴襄,上回在灵山寺里私会被抓到,什么事都没有各复其职,还编出事由说是长公主殿上女官和陛下的御卫有一些宫务交接,并不是私会。如今谁还多这个闲事?避开才好。 她转身匆匆行了几步,离得远时才缓了缓,沉思看到径边落花秋叶,暗想着: 小潘有吴襄这太后侄孙做靠山,将来不是正妻也是有诰命的妾,难怪在宫里人人另眼相看。 郑娘子若是做了公主府的女官,傅九做了长公主的驸马。日后她在潘国公府才算是不单不孤,和郑娘子联手倒不怕这小潘。 +++++++++++ 然而郑娘子想得个尚宝司的履历,半点不是想真想做公主府的女官。 “但本宫可以推荐她,只要她修书一封到楚州,点醒点醒赵若愚。” 赵佳惠从卢内人嘴里听到消息后,就直接打发了大潘女官来城外祭坛,一是来点醒郑二娘子,二来,见傅映风,替长公主向傅大人转述此意,“你和傅九说,韩尚功是从五品女官,亦有郡夫人的封爵。在宫职迁职时自然在郑氏之前。那郑氏若不是跟着本宫,找不回她的脸面。不论是参选还是退选,本宫皆可以助她——更何况,这是陛下的口谕。” 什么陛下的口谕!?陛下这时节在丽正门斋殿里淋浴斋戒呢,连张娘娘都见不到。绝不可能还记得她郑二娘子。 这还不是长公主去求的? 傅映风这般想着,深知郑二娘子离着天资国色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陛下一段日子不见说不定又不见记得她了。郑归音同样有自知之明,亦是如此嘀咕: 这不就是长公主去开口求陛下,不知拿什么借口故意扣着她。 ++++++++++++ 赵慧儿亦是如此认为。长公主正是有她赵慧儿的脸面,才能在陛下今日斋戒出了大庆殿后,悄然入帐幕上奏: “大哥,这一回赵若愚擒拿逃人又带回书信,可谓是立得军功,除了傅大人定策,诸位大人协力。亦有郑娘子的功劳。范学士、傅大人、郑大人、赵大人、许大人皆有封赏。陛下独忘记女儿家一心为国不成?” 又劝, “张娘娘主持宫务辛劳多时,平常并不对郑家另眼相看,大哥也需想想娘娘。臣妹想,让郑娘子随我参加祭礼如何——?” “八妹心胸不输男儿。”官家听得一笑。想起了洪老档在他跟前隐约说过,风传伴当女官郑娘子被赶出了仪仗队,哭着回英雪殿也没得个结果。就准了她。 这消息宫中也是在暗暗传开。 赵慧儿这一年来,诸事不顺,唯独此时春风得意。她万没料到这二娘子主意变得这样快。 +++++++++++++++++++++++ “白费了我在宫里安排赵慧儿!” 郑二娘子很是肉疼,“就求了一个公主府女官。”暗暗在心里叨叨,“实在划不来。我还以为长公主不至于这样沉不住气。” 没料到谢平生把秦侯府的案子一压,长公主就恼了要对付傅九了? +++++++++++++++++++++++ 然而人算不及天算,郑娘子又一次体会到了。 她的车刚停下,她出车抬头看天,一脸痛不欲生。 “怎么下雨了——?” 傅九这时却不急了。江南秋日,天色转暗,山脚渐渐有了些细雨,连老押班也仰头看看天,拱手道:“这一回祭礼,娘娘们恐怕不用出宫了。” 耶律大器差点没笑,可怜郑娘子这几月的辛苦全没了。 下雨时节,娘娘们是不出宫的。 傅九也啼笑皆非,要知道郑家是暗地里找了太史局里测看天气,都说是连日晴好,否则郑二娘子哪会如此起劲地奔忙不休? 她一脸萎靡不振的模样下马车,他难免看着心疼又好笑。她来拜见传旨押班。孟押班却笑道:“这事,恐怕还有些官司要打。如今下雨了。长公主也不用出府,不知这差事是再设还理不设。本来也是为了出宫而用的临时差使。要是长久做了这差事,却还是要过参选的。” 她一想,果然如此,因为白辛苦了几个月,这喜事也不像是喜事了。 大潘没坐车,因为雨丝也在亭外站了站,郑娘子却还是先看到了傅九。 她瞟了亭外傅九一眼,又嫌弃地瞅瞅耶律大器,心中突然又欢喜起来,依旧得陪笑对大潘道:“上回蒙长公主青眼,召宣小女在通天观进见赐茶,小女着实感恩——” 没私下里赐她毒酒,这不就得感激涕零了? 大潘女官今日亦是出色,她未着裙装,而是一身新裁男装女官服。只见得她圆领翠碧锦袍,领口露出内里竖领雪绢单衣,配上她天生一张银盘脸,杏眼柳眉,腰缠白玉带,足下六皮皮靴,这一身衣裳平常小潘装出来是风流娇俏,潘玉谨穿出来却有雍容端庄之色。 饶是郑娘子正伤心,看在眼里也不禁想到: 她将来做了女官,穿了同样服色时只要有大潘女官一半又威风又好看,她就满足了。 1080艳羡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这艳羡的模样,倒让潘玉谨诧异不明,这郑娘子在想什么? “傅大人为了给郑娘子这个机会,连自己的爵位也不要了。倒去包庇秦侯府压了侯府的案子。郑娘子可知道?”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淡笑着。 郑娘子连忙摇头,表示她和傅九不熟。什么也不懂。 但她心里哪里不明?确实也知道这是傅九的心意,既有了太和宫里来传旨的老押班,又有了潘玉谨一身正式的崭新女官服色站在了万松岭坊口,她就只有恭敬陪笑:“小女虽然不知就里,却多恩长公主——” 偏在这时,傅九丢了个眼色给她。 她莫明不解。反正下雨了,做不做公主府的女官都不差多少。旨意里只有三天不是? 她这时就喜滋滋,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太了了。 +++++++++++++ “老爹跑这一趟不容易了。陛下不是在斋戒?怎么有旨?天上有雨了宫里怎么安排?” 他不急不忙,请了老太监一起回了亭子避雨,才拱手笑问着。 “我看也是——”耶律大器倒有了差事,回头看看,叫了他自己的人过来吩咐回宫去打听消息,老押班和傅九说话,瞟瞟郑娘子,再琢磨着这两位内迁武官一起来,果然这郑家如今在张娘娘跟前炙手可热。 他来传旨不过是长公主府里一个女官,傅大人看中她为妾,他早就听说过。这耶律大人是为了什么?巴结张妃? 傅九向郑归音使了个眼色,她连忙就陪笑看着潘玉谨:“就是女官,如今也不可能了——” 她知道是因为下雨,沉稳道:“不妨事。这雨依我看转眼就要停。明天也许还会大晴。” 大潘女官你是算命跳大神的吗?她差点就相信了。 全是因为她不想几个月的功夫白费! 傅九建了斋宫,知道陛下是一定要来的。镇定的很,低声拉了拉老押班,问: “今天怎么有人到陛下跟前了?这公主府女官的事不知是谁提的?老爹可知道——?” “回话的时候,我看着长公主去了大庆殿。”这老押班微一迟疑,还是照实说了:“长公主去求的。” ++++++++++++++ 快马在黄泥御道飞驰,因为千斤精铁压的路很扎实,泥点雨飞也没有飞溅。 陈武、齐安都安排了人,往宫城打探消息,傅九几人却都是回了斋宫避雨,听得一骑飞来报着:“大人!太上皇看到有了雨,就差了知阁官去南大内,问陛下的明日行程。” “陛下如何说?” “陛下差了人回禀太上皇,若是有雨就请太上皇不用出来看了。他自去城外十二里行祭。” “若是这样——”傅九和耶律互相看一眼,“那百官随行,但大仪仗恐怕就要散去。” 郑娘子一听,悄悄扭头露出大大的笑脸。就是她天天参加练习 最后还被赶出来的大仪仗,现在用不上了!她终于觉得这雨还有点用处,让她心里欢喜。 孟老押班不由道:“若是如此,也是没有办法了。” 城内外消息来往,都在等陛下做决定。 陛下只能问老天爷。 “公主府女官——!?”郑锦文方押着最后一批木料来了万松坊附近, 为的是准备宫妃出行时修筑一些路障,他听得这消息,哑然半晌摇头,“这下她满意了?傅九要是不拉了秦侯府一把,长公主也不出会这招。”又看着雨天,笑着,“多亏她运气还好——!” 这样想想,白辛苦几个月也不算什么了。 说罢,他微笑看向了同行的许文修,睁眼说瞎话,掩盖郑二娘子的阴险卑鄙,他劝着: “许兄。早和你说过了。我二妹天天伤心着她的女官差使,哪里有空去多想许兄你的事?她向来都说许兄你的前程是一定有了——愚兄正是羡慕不已呢。陛下如今的心意,我二妹必不知道?宫里的流言恐怕是就是对付你我两家。” 许文修勒马苦笑,遥望着半里外斋院四面青帐如龙飞场,六千厢军人头涌起,只见得山岭上伐木车运下木柱,在平地支起青帐,搭起青城行城,他至今还没平复前几天陛见的兴雷,在心里早把郑二娘子恨得牙痒。 “我二妹,昨天和我说,程三公子和纪娘子来往密切。听说早就有三生之约。”郑大公子伪作不知,一面前后驰马押解木料前行,一面又驰回来,故作低声,“许兄,你还是防备一二罢。这回纪娘子宫试第一,应该是定了。” “程三?”许文修一惊,郑大公子像长舌妇一样把程三公子半夜去河房找纪鸾玉的事,还有他求娶纪鸾玉为妾的事,含蓄地全说了。许文修脸色铁青,郑锦文在肚子里还大惊暗笑:这人居然还为纪鸾玉吃醋?这不是找死吗? 他终于就觉得,回去不要照三顿骂二妹蠢了。也许她说得对。 郑二娘子在家里和他吵架,这几天就是抱着酒壶子嚷嘛: “才不是!他比我差远了——!你看我敢和傅九偷偷摸摸在一个屋子里睡觉吗?” “还不闭嘴——!胡说什么——!”身为长兄,他气得七窃生烟,好险没一耳光打得她醒 醉过来。她还在书房里嚷嚷着:“许文修休了她,抢了她的嫁妆!这样深的仇!他居然还敢往纪鸾玉的床上去!他就是个蠢货!纪鸾玉要摆布他太容易了——!” 郑二娘子认为,要是让许文修做了内库官,不但是咱们家,连明、泉所有的私商都得被纪鸾玉和卢四夫人吃光抹净,连骨髓都吸光。 “他太蠢了!比我蠢多了——!” 这话本来郑大公子从不相信,如今看到许文修的脸色,又听着他反复追问程三和纪鸾玉的关系,郑锦文难免在心底就动摇了。 也许,被许文修甩了的二妹,其实要比许文修聪明很多? 然而这真的太不可能! 郑大公子还在内心挣扎着,回想着当年郑二娘子哭着闹着要给许文修做妾,相信他是不得已才娶正妻的旧事,那印象真是太深刻 。 从此,二妹在大公子眼里就是傻瓜蛋。无法改变了。 郑二娘子却一直狡辩,当初郑锦文还喜欢过张娘娘呢。谁没有青春年少犯傻的时候?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081说错了什么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上回陛见。许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未合圣意。白费了郑兄打点宫里引我去一见龙颜了。”他心知肚明一定是郑归音嫉妒他,但这事半点证据也拿不到,他也不可能得罪郑大公子,诚恳着:“外面风传着,陛下要把太府寺的主事职点给我。小弟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郑锦文微笑,这话当然不用相信。否则郑二娘子折腾着是为了什么。 +++++++++++++++++ “哥哥——你不要被许文修迷住了!”郑二娘子吃了酒,什么胡说八道都有,他可是记得清楚,“你好男风也罢了。为什么不去喜欢傅九,喜欢赵若愚也行。夏逊也不错。他们会对你好的。但许文修在骗你——!” “……”他已经骂不出来了,放弃地坐下,默默看着她发酒疯。 “许文修这个卑鄙小人!他要做内库官,最好就是从哥哥你的位置向上爬。趁着你去船务司抢你在太府寺的差事!这一定是纪鸾玉给他出的主意!” 她一双眼凶光闪闪,“想得美,看我怎么对付她——!” 于是她就坐车出门,去找纪鸾玉了。 “其实,二娘子是不是一直想和纪鸾玉吵 一架?是不理让她痛快吵一架了,就愿意老实在家里成亲嫁人少折腾了?”被丢下的郑大公子,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全是为了二妹好,让她早点做侯夫人。怎么就惹到她了?他叹着:“叫季洪去接二娘子——深更半夜出门,也不叫我一起去。” “……”人家明明叫了你,你发脾气呢。 郑大公子没忍住,在书房还问了同样被甩下的逢紫:‘我是为了二妹和傅九亲事。” 逢紫无奈地回道:“奴婢看,二娘子如今虽然不伤心了。但还是……” 郑归音还是很记得以前的事。 “……这样说,也应该让她和她父亲见一见才是?”郑锦文有些犹豫。这话逢紫却是不敢插嘴了。只能提醒道:“大公子,二娘子恐怕是不想让大公子在太府寺的差使丢了。所以才分外讨厌许文修?” 他一怔,突然失笑:“原来是为了这个?看她发酒疯。”说罢,起了身,“我去接她。” 正说着呢,季洪已经把人接回来了。 接着又吵起来了。 +++++++++++++++ “哥哥没有官职,怎么和夏娘子说亲事?”郑娘子心里清楚得很,“张相公已经不在了。只有张娘娘。哥哥既然也喜欢夏娘子。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有个官位配得上夏家。否则,过了这村没有这店。” 因为有这样的心思,她还是起身,向大潘女官施礼:“内人,后天才是出城的正式大祭,看天气应该诸宫能随行。” “既如此,先这样罢。”大潘见她愿意,自然不会为难她,看看廊外正看雨的傅九,“后天,殿下出行时你来寻我,随我跟在公主凤辇边。长公主的清风阁可带八名女官。这是女官服,明天三更进宫——” 她连忙要说:“是。但我为公主和娘娘们准备下处,一直会在城外。” 大潘倒也觉得她机灵,点头道:“只是依仪见一回,接着就出宫办你的事。” “是——” 傅九回头一看,正见得郑二娘子恭敬陪笑,正听着大潘女官训话。耶律大器跟过来看热闹,也把这番话听到了耳中,便给他递了个艳羡的眼色——长公主若是为妻,当真是贤妻。 贤良个屁。他横眉低语,再次提醒:“赵若愚!” 赵若愚去楚州了,公主和楚州榷场主将那边有往来。 耶律大器心知肚明,长公主这是要牵制赵若愚,便也没办法嘻笑,反倒劝道:“这是为了要拉拢她呢。你何必担心。” 长长主是明白她被赶出仪仗,如今给她重回仪仗里的机会,不愁她不争这个脸面。 “不可能——”她可不是为了争脸面。 “真的?”耶律大器讶然,反问,“你没看出那郑娘子的性子?” “什么?” “她死要脸面?” “……” “还有,你看她使手段陷害许文修,不让他有机会第二次陛见。卑鄙不卑鄙?” “……” “她那不是为了以前的旧事?”在傅九不悦之前,他继续说着,“不就是以前郑家吃了亏、她如今要给许文修教训。这才能找回她的脸面。她这不是应该的——?谁不要脸面?” “……”傅九有点动摇,郑娘子为了脸面做公主府女官是有理由的? 再接着,他还是坚定摇头,郑二娘子那是无利不起早。脸面是什么多少钱一斤? +++++++++++++++++++++++++++ 到了第二天,天就晴了。郑娘子松了口气,这几个月没白忙。她还是在城里城外忙碌。暂时还是挂在了公主女官名下。她自我安慰着:至少在大仪仗队里不用被赶出去了。这不就是她有了转机? “纪鸾玉真的宫试第一?” 不会是作弊,买通了考官吧? 郑二娘子一时大意失荆州,自己心心念念的差使还没有到手,暗地里却琢磨着纪鸾玉是不是走后门考第一。 只因为她打理行人庵,迎接庆王妃时,在她身边听着了一个消息:“那位在太后面对育杜甫诗的纪娘子,听说要补云才人殿上的差使?也应该轮到她。毕竟是宫试第一。” “云才人?” 她琢磨着纪鸾玉的用意,“云才人殿上的库房?” 她终于想起这事,云才人的库房女官被革掉了。要补一个。 她大惊,心中骂此妇居心不良,许文修要和她抢内库官就罢了,她前门刚拒了这头狼后门又来了纪鸾玉这母老虎。 做才人库女官,虽然离着内藏库还有些远,但毕竟是一个机会。至少他有理财经济的历红了。更何况纪鸾玉在明州许家时做当家夫人,必定管了不少商铺甚至海船。 否则许家的产业上回怎么就差点全被抢了? 松涛阵阵,秋风微寒,她一边想着一边脚下跟随,跟着庆王妃等人在万松岭上,遥遥看到临安方向。 明天早上四更天,圣驾便要从宫中起行。 她身后突然有声音问:“乳香女官的差使打算让给韩尚功了?” 她一惊回头,看到了傅九,他正跟着两位皇子上了万松岭。 1082眼色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待要去和他悄悄通个消息,他反倒使了个眼色给她,果然,她一转头就看到了徐押班。 “娘娘实在不得闲,挽迟内人让咱家来问问郑娘子,那女官差使好不容易设了。如今又停了。这事情难道是办得妥当了?” 徐迟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免得得罪她,苦笑着, “挽迟内人说,娘娘那边早发了话,等着郑娘子的公文转到尚香司。为郑娘子你行个方便。郑娘子这里就吹灯拨蜡了?叫外头怎么看英雪殿?怎么看娘娘——?” 她连忙陪笑:“哪里会?” 心里却想,“逸迟女官虽然不收红包,但真是太凶了。” 她要是敢办不成让张娘娘丢了脸面,她可饶不了她。” “她跟了公主府里做女官?”张娘娘实在没闲理会她的事,在宫中为圣驾出城一一检点,挽迟暗暗去打听了后才来禀告,“娘娘,郑娘子恐怕还有别的盘算呢。” “知道了。”张娘娘指着册子,和贾内人几名女官说了几句,待她们退下才看她:“陛下去了辛月华那里,连去了两天?” “是。” 逸迟倒不觉得这是大事,张娘娘却颦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听说了吗——辛月华是在殿中省的时候,因为和青衣吵架遇上陛下才复宠了?” 挽迟一听,便也怀疑起来:“娘娘,有些怪……” “陛下的性情,并不喜欢这类事。”怎么可能复宠? “青衣争吵,谁和谁在争吵。去查一查。”张娘娘淡笑,“怕不是辛月华被别人利用了?或是她自觉无望,就援引别的美人侍奉陛下。为也自己固宠?” 想当年,韦太皇太后在北边宫中,就曾经与乔贵妃交好,发誓有人得势便富贵不相忘,互相援引。后来乔妃果然得宠,韦太皇太后被乔贵妃引见到陛下后,生下了如今的大上皇。 其他的贵妃、宠妃年纪渐大时收养娘家侄女在身边,或者把教坊司美人接进宫献给陛下,皆是为了固宠,这些宫中旧事也是不胜枚举。 “辛月华本来就是擅长这一手,不是有过金兰姐妹?”张娘娘极是精明,她并不知道自己虽然没猜中,却也没差太远。至少真正得益的是纪鸾玉。 ++++++++++++++ “娘娘们还请在此地赏景,小女去行人庵里再看看。免得有什么差池不周。” 她下山和傅九顺路,他落了一里地,跟着回去斋宫,本来还想安慰她,让她不要为了尚宝司的乳香女官的差使烦恼,没料着,刚踏上斋宫后阶,他迎面碰上郑锦文,郑大公子摇头:“不用理她,她疯魔了——” “哥哥你不要逃——傅九——!”她从斋宫里面追出来,一头一脸地着急,一眼看到傅映风就大喜,她一手扯着郑锦文的袖子,一手抓着傅九的披风。果然就催着他们都得去帮她打听纪鸾玉宫试这消息。 郑锦文咳一声,早就懒得理她,找个借口,转头抬脚就回了斋宫里面:“别耽误我的差事!我得一一查看旧木料,防着万一砸下来。大家全完。” “你刚刚查过三回了——” “这是什么事?再谨慎都不为过!”郑锦文飞快地忙自己的差事去了。反是傅九似乎闲得很,不怕官家被旧木料砸破脑袋让他这个祭祠官丢官去职,他慢悠悠在廊下走了两步,坐在了廊栏边上。瞅着她在阶边上团团乱转。 丁良在阶下的路口上站着,回头看望望公子,琢磨着郑娘子怎么正事不急,光顾着对付纪鸾玉。便是他也疑心起来: 不至于是许文修最近官运极好,所以郑娘子又变心了? 傅映风倒与不至于如此看得上许文修,但他觉得这郑娘子心思深,谁知道她有什么毛病突然就发作了又回头看中许文修? 郑锦文在斋宫后殿上,瞧着二妹至少还不真蠢,到底没去纠缠傅九。还是她自己能耐,终于等来了徐押班。 “郑内人——抄到了!”果然人家就想得周到,已经在殿中省抄到了宫女宫试第一的卷子。大清早就送了过来。丁良没拦着他,徐迟也压根没注意廊柱边的傅九。 毕竟这斋宫就是他在建,他要在廊上坐着,找几个老工匠头目过来说话吩咐修饰最后几处斋宫的细处,这不是挺例行旧事? 他还看到郑大人也在斋宫后殿上,郑娘子在此地岂不是应该? “押班你的分红,我记着呢。”她大喜过望,和猫押班互换了狼狈为奸的眼色后,客客气气送人家走了。她扭身就在后廊另一处的松木雕花横栏边坐下,借着松影阳光拧着眉看卷,然而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想挑刺挑不出,一脸真倒霉算她走运的表情。 傅九打发走了工匠头目,一直旁观,冷不丁挑眉:“……你盯着纪鸾玉,这是吃醋呢?” 她正把卷子叠起来,听这话,讶然抬头看他:“她不是要占我的便宜?你觉得我能这样被她欺负——?” “……她又怎么欺负你了?”他低笑了半晌,负手走过来,“纪氏难道不就是抢了一回许文修?” 他紫袄金腰带里纳的金线闪闪发亮,她瞧出他是换了一身新官服,因为他有公事在身,她也就不为了一些小事和他争吵,她双手交叠在膝头,坐着耐心对他道:“并不是。她进宫一定有阴谋。要对付我。” “她一个无品青衣?”他微微笑着,知道她还有话没有吐尽,“我听说,你在英雪殿里走动,遇上来向张妃问安的低品的承御们,她们倒不敢受你的礼,人人都巴结你?” 她犯得着把纪鸾玉放在眼里? “她现在有女官资格了。”她连忙提醒。都顾不上得意她攀附上张娘娘就鸡犬升天。傅九闲谈着: “我倒听说许文修最近在京城里风声极不错——?” “那不是因为你——!你看陛下召见了他一回,又问了他开海的事。”说起来这事,她就忍不住了,差点没跳脚骂着傅九不和她一条心,但傅九明摆着就等着,只要一句话顶回来:“不是你们家拉着许家,苏家一起要开海?他悔婚另娶,你不是也忍了?” 她觉得要忍,站起身,慎重其事地委婉劝说着:“傅九,外面不是有谣言说他好男风??你不是点了许婉然选女第一,以后要为淑妃用她?何不顺水推舟把他赶出京城?此人心术不正,日后他翻过脸来对付你,淑妃娘娘当如何?” 傅九你会后悔的——!她用眼神大声地呐喊着,差一点让傅九大笑出声,他勉强忍笑:。 “……我不干这种事。”撒播人家好男风的流言,真是太没品了。 “你明明就对付过赵若愚,全京城都知道他有外室有私生子。”她使着眼色,表示再干一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她完全不介意。 “……”他慢条斯理,“许文修……不过是选官考出身又是商家子。我随时能收拾他。” 易言之,赵若愚是宗亲又是进士,所以才提早对付他。 “他在御前对答的事你没听说——!?”她大惊。 “……不是郑锦文引他进去的?还隐瞒得密不透风,绕过了政事堂?” “……”她心虚。这是郑锦文办的。 ++++++++++++++++++++ 她一看傅九脑子太清楚,晓之以利没有用,立时就动之以情,沮丧着,“傅九你真的不帮我?许文修要和我抢内库官的!还有纪鸾玉,我欠了好多人情,好不容易才让尚宝司在这回祭礼里设了个临时女官的位置,下回就没有的。这位置是我想要,结果我辛苦一场纪鸾玉也要和我抢。你还怀疑我……” “她怎么和你抢了?”他无奈叹气,被她暗暗要胁着只能这样问。 “她考了宫试第一,明明就有阴谋。”她委屈欲泣,双手绞着,含泪,“傅九,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是不是真的不如纪鸾玉?” “……喂。”他就看出来了,她又在故技重施,他知道绝不能中计只能学夏逊骂任俊一样,“好好说话。” 郑二娘子自问她可不是任俊那傻瓜 ,那怕她和任俊有一样的二皮脸,她含着泪骂着殿里的兄长,埋怨着在家里被排挤:“……郑锦文老是让我回家呆着,他总是说我没用,说我在家只要等着出嫁成亲就好了……现在你也不帮我,因为许文修比我有用是不是,你就帮他不帮我?还有他明明好男风,你也不防备……” 眼看着她说着说着,那话头就转向了傅九你是不是也好男风,你被许文修迷倒所以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傅映风赶紧打断:“不就是想赶走韩尚功?我出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要听!”她立时不装了也不含泪了,大喜若狂陪笑着,“你有什么主意?我知道你和郭掌司关系好!”又悄悄用手肘推着他的胸口,前后看看没人才鬼鬼祟祟,“傅九,我知道韩尚功是淑妃的人——但你帮了我一回,我一定还人情的。我这人一向公道,你去打听打听——” “……你怎么还人情?”他似笑非笑瞅着她,在她使眼色表示张娘娘有些不要紧的秘密她也可以告诉他,绝不让他吃亏。他哭笑不得就无奈叹着: “你就是有事要使唤我是不是?” 1083胡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是的——我是担心纪鸾玉进宫万一觊觎陛下,侥幸得宠,傅娘娘要伤心的。她要是对付了我,接下来指不定就有机会去做嫔御了。她会陷害淑妃娘娘的——” 她惊恐地说着,隔窗还转头鄙视着斋宫里的郑锦文,做张娘娘的狗腿子郑大公子远不如她用心,又一脸焦虑向傅九诉说忧心,“我也要为张娘娘防着她的。” “……你胡吹也得有点谱!” 他啼笑皆非,笑骂着她,“她是被休弃的无夫妇人!若没有卢四夫人推荐,她在进宫时又胡写了个与夫和离。许文修也不吭声。否则她还没资格进宫——!” “……你查清楚了?” 她这时就不记得被纪鸾玉抢过情人,一脸嫌弃着许文修不能和纪鸾玉做一对恩爱夫妻,结果把一头阴险卑鄙和她不对付的母老虎放出了笼子,“都是许文修没有用——!连老婆都看不住!” ++++++++++++ 一直被郑二娘子防备的纪娘子,确实有被防备的理由。她正在殿中省后面的宫道上被龙青衣拦住。面对龙青衣的无理嚣张,她含笑拒绝道:“妾身要去云才人殿上应卯,不敢去叨扰辛夫人。” 龙青衣的脸色就变了:“你这小小青衣竟然敢如此?” 辛承御请她去见一面。她居然敢拒绝?龙青衣早有恨意,啐了一口骂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历,你一个被休的破鞋,进宫里来当差,还是个罪臣之女你当谁不知道——?竟然得了宫试第一,还想占得一个云才人殿上的好差使!” 龙青衣恨极,这差使本是她看上的,纪鸾玉何等的心思玲珑,岂会看不出她的来意,果然就听这老青衣骂着,尽是污言村语:“莫不是你和曹老档有首尾,还是和茶酒司里的小黄有不干不净的?你在外面,没本事在床上拿住自己男人,倒有手腕进宫讨好了他们那起子没孵子的宦官们——” 纪鸾玉一笑,这龙青衣还真敢骂。 要说宫人用这样的手段在宫中争权夺利,也不是没有。 “还请让路——”纪娘子懒得理她。 她在茶酒司不过半年,就知道这些老青衣的脾性。 她们儿时入宫,懒于认字读书,侍上时奴颜媚骨,欺生时得意忘形,诸事浑浑噩噩但争权夺利时却是绝不含糊,为了个有油水的差事相争直如杀人父母一般。 “你这贱人,刚进宫就敢来和我抢云才人殿上的差?”龙青衣的三角眼闪着寒光。 “龙宫人言重了。” 她面上谦逊,嘴里不出恶语却半点也不打算客气, “我虽是无夫的妇人,但也是宫规写得明明白白,有荐书进宫的良家子!自然不如龙宫人,你倒是九岁入选处子入侍宫中二十年,比诸殿娘娘还要有资历。但陛下所居太和宫外的廊阶,你恐怕都却未曾踏得上一步罢?若是没有辛夫人提携,龙宫人你此生终老宫中,恐怕都不配在我面前立着说话?” “你——贼淫妇!”龙青衣紫涨了脸,但她自有她的本事,这番话在她听来虽然难堪,也亦让她红光满面,得意非凡,“原来你也知道,我是辛夫人跟前的人——辛夫人是陛下的新宠!” 龙青衣那皱起了狞笑的脸,叉腰的手,朝天的鼻孔,倒叫纪鸾玉想起了郑二娘子。 同样的小人得志,偏偏那郑二娘子做出来就不是这样叫人不屑,反而叫人活活被气死,至于郑娘子的美貌远胜龙青衣,纪鸾玉自然没当回事。 龙青衣不知道纪鸾玉正觉得她连做个粗鄙小人都不及郑二娘子,她正骂着:“你一个连自家男人都看不住的全家获罪的流配贼妇!还敢提陛下?” 官家临幸辛承御的宫室,她龙青衣是跪迎过的。见过龙颜的! “陛下何等英伟过人,岂是你这种贱妇能肖想?难不成——” 龙青衣巴结上了辛承御,自然今日不同以往,她来找纪鸾玉的麻烦实在是因为气急败坏,全因她好不容易在这一回宫试里终于考过了,堪堪掉在末尾得了做女官的资格,榜首当然就是纪鸾玉,岂能不让她生恨: “贱人,你这样没人要的贼妇,还敢指望接近云才人,日后侍奉陛下?” 榜首榜尾看中的却是同一个差使,如今宫里唯一有缺的九品女官职——云才人殿库的司帐。 “陛下岂看得上你——” “喔?龙宫人还真见过陛下?不是见过陛下的龙靴?陛下英伟过人也叫你看到了?不是猜的——?” 纪鸾玉微笑,眼角瞟过了宫道拐角的殿阁,看到了宫装人影料着是有人来了。 龙青衣并不乏势利精明,她敢嚣张全因为承宠的嫔御在宫中自然高过女官们一等,便是五品诸女尚见到八品的辛承御也要客气问好,不便得罪。但就凭她自己哪里是纪鸾玉的对手,转眼就被激怒被挑衅了:“你——” 英伟过人的赵慎沉思着,无意走到这御道边,便被惊动。 他皱眉看到了几名青衣宫人在争吵,若是平常早有内侍上前去叱开了。但今日洪老档没敢出声。因为不但是宫人在争吵,此地还是殿中省与坤宁宫之间的宫道背角,几步外宫阁拐角处出来了一份宫装美人,洪老档一眼看出是辛承御。 她轻叱了一声:“住口!” “夫人——”龙宫人一惊,连忙转身,“夫人,怎么劳动夫人。奴婢来教训这贱人——” “不用说了!”辛月华听得龙青衣说话不着调,开始和纪鸾玉争吵陛下何等的英俊,她见过陛下姓纪的没见过竟然还敢和她抢差使。 她只能出来喝断。 洪老档寻思着难道这是辛承御好一阵子没见过陛下,所以打听了陛下要路过,便寻了这法子来遇陛下?这叫上几个宫女为陛下争风吃醋,夸赞陛下英俊的法子,他也是头一回见。 或是被掌仪司的纠仪内人遇上,那是一个都逃不了都被得打上十苔仗。但如今——也许陛下喜欢这样被拍马屁? 老太监想通之后,觉得宫中美人的手腕真是层出不穷,日进日新,由不得他不暗暗佩服。 1084纪氏得宠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悄悄地瞥向了官家,陛下看着亦是神情愕然,却没有发怒的神色,只是皱眉看着辛月华:“那是谁?” “陛下是,是辛承御。” 洪老档差一点脱口而出,陛下不记得辛承御他并不意外。但还好他领悟了意思。连忙道:“……那名茶酒司青衣姓妃,是前日宫试第一的青衣。” 他身为内侍总管,宫女宫试虽然不关他的事,但他也是问了问结果。陛下总算问起了辛承御:“她来殿中省何事?不是让她闭门思过。” 辛承御因为辛氏姐妹被贬,曾经为她们求过情,被陛下处罚闭门思过。 “陛下,两月之期已经期满了。” 辛月华缓缓步出,龙青衣连忙巴结上前扶了她,正要出声:“夫人,就是她——” “不必说了。”她携着心腹,盯住了纪鸾玉,冷笑道:“听说你亦是户部侍郎之侄,难怪如此眼中无人。 “妾身不敢——” “你有何不敢?”辛月华受宠得封,但姐妹被贬,她正是又急又得意的心情,龙青衣要讨好她,早就叱骂又被辛月华拦住。 这一番对话,让正要上前赶人的洪老档停住,不仅因为纪鸾玉的出身步到了纪侍案,陛下方才正在选德殿上发了一回怒,更因为陛下本已经转身的脚步停下,看了看他,洪老档轻声禀告: “陛下,这纪氏确实是原罪臣户部侍郎纪大人的亲侄女。平宁侯府世子夫人推荐进来。听说——还是许文修的原配。” 他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连赵慎都多看他了一眼,他陪笑着,心里却不怕。陛下八成以为是卢四夫人打点了他。陛下反而不公问一句。那郑二娘子在宫里四处奔忙要设一个尚宝司的临时女官,还特意到他宅里来打点,央求了不相干的事:“不敢相烦老爹,有个纪氏是我的仇家——” 郑娘子从来不会小看纪鸾玉,早就把话说到陛下身边的老档耳朵里了。 “她这人,是个茶酒司青衣。本也到不了老爹的眼前。 我只担心她将来发迹,我这争这个差事,还有她的夫君那许文修,他也和我家有旧仇。难免我也防一手。” 郑娘子你的仇家真不少。洪老档笑着听。她也笑着敬酒,羞涩着:“就是以前和我订亲,然后又甩了我另娶他人。” 洪老档立时理解了。 “老爹,只说这纪氏精明厉害。就是长得丑。万一她使手腕子冒犯了御驾,想争宠——”郑二娘子悄悄说着,洪老档一听就明白这纪氏长得一定很美貌。看这郑娘子眼神凶凶的样子。不就是嫉妒? “我不求别的,只求老爹只管把她的出身,向陛下全禀告。”她一脸义愤,其实真正要防的还是许文修,“许文修竟然休了原配!如此无义之人怎么能做内廷官?怎么为陛下打理内库?” “那这纪娘子?”洪老爹也爱听八卦,没忍住问了一句。郑娘子打算怎么报复? “?她再如何也不可能当承御是不是?妃嫔就更不要提了——”郑娘子讶然,“做女官,我难道会输给她?” “对。”洪老档也觉得郑二娘子虽然爱嫉妒,其实还是小姑娘,但确实是个明白人。 后来他再提起这纪氏的时候,和郑娘子一起庆幸,万万没料到陛下临幸了纪鸾玉,多亏当时就把纪鸾玉和许文修是原配夫妻的事抖给陛下知道了。 +++++++++++++++++++ “……妾身见过辛夫人。” 纪娘子也并不是知道将来的事,她打量这辛承御,知道辩解无用,不过依宫规施礼。辛承御哼了哼笑道: “我听说有茶酒司老档举存你到云才人的殿上作司库内人?” 官家看着辛夫人。又疑惑,老太监看着纪鸾玉。明白陛下的疑惑,因为纪鸾玉的容貌有三分和辛夫人相似,但纪鸾玉更有书香门第清秀,就掩盖住了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情。 郑二娘子怎么可能不防着纪鸾玉?当真是一位美人…… 洪老档还暗暗想着,这妇人风情是陛下平常喜欢的,但气质却是陛下高眼一眼的,高门出身侍郎之侄女。 “陛下,是辛夫人身边的青衣,参加了这一回宫试,像是有了名次在谋差吏。” 他难免多说了几句。其实龙青衣不是不努力,五年一回小宫试十年一回大宫试,她这一次终于进了一百名。洪老档陪笑着提了提,“辛夫人应该是路过,去云才人的殿上,才人库里少一个司帐。恐怕是为了这个差使。” “云氏?”陛下的妃子不多,但也绝不少,一听云才人倒是能想起,“罚在张妃面前做几个月宫女的?” “是,陛下。” 陛下你因为人家的父祖是忠列军门出身,所以出了差错也没当回事包庇人家,云才人本都以为能做九品承御都是天恩,万没料到如此运气。“奴婢听着,云才人接旨后,痛哭一场向北叩谢皇恩,每天恭恭敬敬云英雪殿上当宫女。” “毕竟是年幼进宫。怪不得她。”赵慎久久站着没有离开,就叫洪老档心里有数了。但又不敢确定,毕竟辛承御以往也很得陛下的喜欢。陛下终于想起十四岁的云才人,倒不仅是这个原因:“听说和张纪宫里的郑内人交好?” “……是。”洪老档吓一跳,郑内人还只是个临时女官,但仗着张娘娘的势,在宫中横着走路气焰嚣张连陛下也听说了?他陪笑,“云才人年轻,这回才被自己殿上的宫人蒙蔽。许是张娘娘让郑内人照顾照顾她。” 赵慎点了点头,扫了辛月华一眼转身就走,陛下的脚步又突然一慢,洪老档不敢抬眼,悄悄瞥去。 官家又被辛夫人打动了?毕竟看在长公主的面上,也得给辛月华这个机会不是?说不定今晚就去辛承御的殿上? 老太监正琢磨,就听到了声音传来: “辛夫人在这里是等陛下?陛下可不会来这里?” 纪鸾玉说出这一句,不仅是辛月华大怒,便是官家也回了头。头一回看向了这青衣。 “你这贱人,竟然敢提起陛下,陛下又岂是你能——” “既是入宫侍奉,辛夫人如何,奴婢便也如何。”她从容而笑,“不过是为宫中办差。夫人是嫔御,妾身是女官,夫人侍奉陛下的差事妾身也能做,也许比夫人办得更好。但妾身的差事,夫人却未必能办。” 1085纪氏得宠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纪鸾玉早就不耐烦了,此处是殿中省后的宫道,向外可以去东便门,来往的都是宫差。绝不会有各殿上的贵人路过,最多就是被纠仪内人抓到处置。 她在宫中也有打点自然不难脱身,她索性就叫这辛承御死心, “夫人有多久没见过到陛下了?知道云才人得陛下另眼相看,想从云才人身上设法?可巧了,妾身虽然是一心侍上。绝无二心。但亦是知道这是好差使。既然妾身被点了宫试第一,夫人就不要指望我相让了。” “你——” “再者,我虽然以往有过夫君。年轻俊美,家资富饶,才情亦是一流。但品行不佳不足以匹配于我。是我休了他,不是他休了我。”她微笑,“我休了丈夫,才能进宫朝见天颜不是?若论德行,自然是天子为佳。” “你——” 赵慎步出,沉声:“住口。” 他已经没办法听下去。洪老档其实完全就糊涂了,辛夫人是心思玲珑打听了陛下经过的消息,特意这这里设个局拍马屁邀宠,免得陛下忘记她。还是运气太差真的在欺负新宫人的时候,撞到了陛下? “两名青衣发到掌仪司,交纠仪内人处置。一人仗势欺人罪不可饶,一人恃才逞口,有违宫规。” “陛下,臣妾——” “扶辛承御回去,闭门思过,命张妃问清处断。” 纪鸾玉万万没料到陛下会经过这里,她跪在地上,还得诧异官家果然是圣明,至少看出了龙青衣是主犯。 她不过是骂回去罢了。 然而两名小内侍过来押她们起身,她微抬眼看到官家从东便门走过,向外而去,稍一琢磨便明白: 陛下是出宫去政事堂。 纪鸾玉暗叹一声,难免就想到郑二娘子拜到张娘娘门下,出入宫中日久,一会儿是被收了宫牌子一会儿是被骂得哭着回家,难不成果然是如此步步为艰? 她被交到掌仪司处置,因为有陛下御口说她恃才逞口舌,值守的典仪内人便直接罚她抄一百遍宫规。并且连续三十天来掌仪司背一回宫规。 事情不大,这脸丢得可太大。 郑二娘子来殿中省办事,错眼看到纪鸾玉站在班房门外,简直是目瞪口呆。 “这人——怎么了?” “违反宫规。” 她笑得嘴都快裂开了。但她转个头就知道,纪鸾玉这便是正式 宫中任职了。 接着,她得到了惊悚的消息。陛下不知为了什么讨厌了她。 接下来官家亲自到英雪殿,对张娘娘道:“祭礼完了,第二轮选试时爱妃也去看看。完了记得把册子从德寿宫采花使手上取过来。” “是。” “长公主也要去选试上看看,爱妃与她同去。” 张娘娘正觉得事情来得太顺,郑二娘子这回必是被选上。官家沉思着:“郑氏女,你记得最后定第一百十二名,入宫加封尚功局掌仪司九品女史,贬往皇陵守墓。” “……是。” 不单是张昭仪暗暗叫苦,洪老档听着也心里一缩,知道长公主的这回来大庆殿上还是被官家听进去了:“陛下,臣妹听说陛下有意让太府寺主事去主持船厂?” “八妹何必问这些?” “臣妹不敢多言政事,只是父皇宫中有了一位大刘贵妃,如今又有了苏美人。陛下给足了私商们的体面。何必再生枝节。” 长公主慢慢说着,“赵慧儿的亲事,既是与傅九约定。臣妹为了国事,也愿意让她到身边做女官。这也是臣妹最后的体面。只是母亲的醮礼三年,臣妹想在观里陪着。” 陛下听出长公主的意思,是愿意让傅九为驸马。赵慧儿以女官身份为妾,公主府里的妾室当然不可能是皇子府的侧妃了。但成亲后长公主还会经常进宫。 这全是为了赵慧儿的父亲是赵守元。 陛下自然要给长公主以回报。 “什么?贬到皇陵?” 佟夫人掌仪司兼管着皇陵,得了洪老档的消息就叹了气: “长公主错了。卢四夫人也错了。这是给她机会了。那郑娘子——本就不应该让她上女官册。” 只要陛下让她过了第二轮,大麻烦就会来了! 陈内人笑着:“夫人,咱们也只是旁观罢了。如今祭礼还没有完呢。她还在争那乳香女官的差事。” 这消息传到郑归音耳中,她倒是镇定了下来。傅九叫人递来了一句话,和她不谋而合:傅九只递了几个字。 燕国公夫人。 她便去了郑锦文的书房。 郑大公子累了,在短榻上闭睡上小睡,正梦到了当年燕国公夫人的香闺。 她的窗边插着各色鲜花,半挽的纱帘下是一张修饰精致乍一看依旧如双十女子般动人的美人面,郑锦文当年爱她眼中的风流灵动,爱她寂寞时的垂眸。他本来都要打算搬到国公府里住几月时,然而他毕竟在西湖水畔又看到了张淑真。 那才是真正打动了他的人儿。 “夫人何不寻一位知心人长伴?” 绝情离去,他为燕国公夫人留下了这一句,一如张淑真进宫时为他留下的那四句诗。 御园的幽台湖畔前,他再一次掀起燕国公夫人的帘纱时,看出帘下的她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美貌依旧,却依仗权势沉于美色养了太多的面首。 她眸中的灵气已经断了 他为她婉叹着。 真正的她她岂会看上潘玉郎?还会以赌债要挟要与他成亲?她眼中的灵动已逝。他在那时有心提醒一句。 然而二妹咆哮声传来:你想做太监吗? 郑大公子一惊,醒过来,又看到了郑二娘子瞪着眼睛就在眼前,他赶紧道:“不做太监。” “……你睡迷了?”她来却是为了打听,“宫里的消息你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他笑,伸伸懒腰,坐了起来,“长公主盯着你。其实是盯着赵若愚。但你必定是得罪了陛下而不自知。但这事不算什么,有张娘娘在。” “我得给赵若愚写封信——长公主和他有什么仇?不过是些钱财?” “江北榷场里的事,到底亏空了多少谁知道?” 他倚在榻上,“守皇陵?你想想你是怎么得罪陛下了。” “你才守皇陵——!” 她想来想去,她都不明白是怎么得罪了陛下。 反是范夫人在宫外得到了消息,皱眉道:“长公主——半点也不打算收手。是想和燕国公夫人一个下场不成?” 1086纪氏得宠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写了一封信,写给了泉州城的燕国公夫人,打听长公主的事。第二封就写给了赵若愚。郑大公子过来盯着她写信,还打听着:“赵若愚离城前,你和他说了什么?” “他能说什么,还不是汪云奴?” 她倒是干脆, “我怕他去了回不来,事事都应了?” +++++++++++++++++++++++++ “汪孺人不是想要我们家的家产吗?” 郑归音暗叹,直视着他,“她就算没有明说,也必定暗示过你了。你要是和她联手对付我们家,娶了她的女儿,她将来的家产不也就是你的了。” “……她也许是如此,却和我不是一条路。” 他亦是与她隔帘说话,这时缓步走了进去,在她身边弯腰,柔声劝说, “先保着眼下。我在京城已经和各地宗亲们交游,他们多少都听到风声。知道平城郡王在泉州派家丁假扮海賊,杀番商,夺财货。这是死罪。我们成亲泉州城至少就是二分天下,你们家也不用担心苏家复起。” 因为她看着他不言语,他淡然笑着: “你明知道我更看重仕途和清誉。否则你何必把殿试猜中的题告诉我?又不肯直说,非要打个机锋让我自己推断。即承了你的情又不失于风雅。” “……”她没出声。 “钱财于我够用就行了。我这几年在私贸上用心是为了泉州城三千宗亲家族不至于贫病交困。我可不是汪孺人那样私商家出身庶女妾妇——” “……” 她确实是知道他的为人飞快地盘算, “……但汪云奴只听养母的话。汪孺人她——不应该想嫁给我家的大公子。” 这是为了郑家的家财了。 他眼中闪过了了然之色,她淡笑着,“|我们家可不是这样好欺负的。她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程美人的母亲平宁侯府的汪姨娘写信给她,挑唆她这样做的?” +++++++++++++++++++++++ 赵慧儿在宫中,得到了范夫人传信。暗暗一吧。 长公主终于翻得范夫人翻脸了? “为了什么事——”她不禁疑惑,“难道是为了郑娘子?” 但她并不知道陛下让郑娘子守皇陵的风声。她只记得范夫人很早就和她提起过: 长公主和燕国公夫人关系亲近。 “而燕国公夫人与郭皇后娘娘却是势不两立。”她淡笑着,“娘娘薨逝前最担心的就是三位嫡子,只怕三位嫡皇子因为燕国公夫人而出事。” 好在夏皇后三年之后就薨了。 赵慧儿不敢多想。依她的推测,范夫人绝不置于做出这样的事。亦没这样的理由。除非是为了傅映风,范夫人才会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赵慧儿来到内殿,求见长公主。 “何事?” 她双手捧起了文契,字字清楚:“公主,这是辛家在太子陵附近买下两块地的地契抄件。他们从这里挖通了地道到了太子陵。取了灵山寺的佛经。” 长公主皱眉。 “公主再看看另一件。这是太子陵附近的地图。他们的地道确实通过了任家的茶园。但辛家买地的时间——并不是最近而是两年前。也就是说这条地道是两年前开始准备了。这地道是燕国公夫人挖的。然后卖给了长公主。” 公主的笑容终于消失。 赵慧儿看着长公主,轻声道:“燕国公夫人的事,长公主都知道罢?” “范夫人想知道什么?”长公主凝视着赵慧儿。 “……长公主是不是被燕国公夫人挑唆,在很小的时候就曾经把蕃茶给三位嫡皇子吃过?” 大潘听到了这一句,震吓之时终于想起了一件旧事,三皇子小时候最喜欢悄悄吃卢一鹤带进宫里来的茶叶炒豆子。 ++++++++++++++ 郑大公子也察觉到了长公主的古怪。 他催了妹妹写信给燕国公夫人,又催着写信给赵若愚。 “你有什么话?”郑娘子撇嘴,“你不是和他说了许多话?还不告诉我!” “能什么事,你想想不就知道了?” 他嫌弃二妹笨,“而且你不是也来听了,还说不少!” ++++++++++++++++ 赵若愚前几天离开京城时,郑大公子正式见礼后又说起了茶馆子的事:“我听说,赵慧儿和范夫人近几日都对汪娘子的茶馆颇为关注。” “范夫人?” 赵若愚微一思索后坦然道:“我不在京城,只知道那茶馆本来开在德寿宫的北便门外,内侍青衣们都常来。我就没有关张还是叫若诚兄开起来。他不会经营就托了汪娘子。听说——” 他低声说了几句. 郑家兄妹互相对视一眼,都点了头,她道:“就算查不到。范夫人一定也在查公主的病。那怕太上皇和太后都知道,也会睁眼闭眼。” 毕竟娶个儿媳妇进来有不育症,怎么着人家亲娘也要查个清楚。 太和宫城的东便门外,卢四夫人的船停在了河道里。 她等到了纪鸾玉到船上,细听了陛下临幸的事,失笑过后又沉吟,半晌没有言语。 “我知道是没有封诰的。”纪娘子一言解开她的为难,“陛下也没有记档。用意也是让我明白罢了。我来却是要寻幅方子,免得有了胎儿。” “陛下没赐药?”她一惊,纪鸾玉却是讶然:“我是青衣,身份卑微。哪里还有药赐。” “并不是。因为你是罪臣之族女,按宫规应该赐药。而且陛下的性情并不愿意让身份不高的宫人怀孕。” 卢四夫人笑了,倒让纪鸾玉看出来,卢四夫人既是深知陛下,却是亦对陛下果真能放下了,她此回透出这密事,也算是探明白卢四夫人的心意。 “鸾玉,再等等。” “夫人让我等什么呢?”纪鸾玉摇头而笑,“其实我志不在此。陛下临幸之事对我没有半分益处。只不过——” 否则郑二娘子为什么从没有防备过这样的事。不能记档的宫人,不说没有承御之位。还因为宫中为陛下圈批奏折的内夫人阁里,从无一人是陛下曾经临幸过的宫人。 至于其他女官职如内库官、六尚尚宫之位,纪鸾玉也自知未必就能争得过郑二娘子。单是身份就差了很远。 她一笑道:“只不过,陛下临幸。这事我也并不讨厌。” 1087心里有数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心里有数就好。你要的方子我自然为你寻来。”卢四夫人同样一笑,慢慢说着,“你进宫,当初也就说好了。一来不是为了妃嫔承御之位。二来,亦不可能做宫中女相。三来,四妹五妹或是卢家的十七娘皆不足以辅佐。只是让她们不要出大错自相争斗。” “我只是为了娘娘的长女程瑶娘子,将来进宫为东宫妃之事。”纪娘子笑着,因为深知自已为自己招来了罪臣之族女的身份,她不觉得有什么后悔,也不会有奢望,“所以,夫人不用担心。陛下临幸或是不临幸,我并没有多少在意。只不过我也并不用和佟夫人她们一样,一生与男子无涉了。” 卢四夫人微点头,仔细看过知道她真心如此,她便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了。我只怕你后悔当年之事告发你叔父之事。” “岂有后悔之理。”纪娘子摇头,“我现在过得比前二十来年都要好。” 一阵沉默后,卢四夫人笑着:“如此便好了。” 纪娘子起身看着窗外,为卢四夫人遥指宫城。 星光之下,东宫殿阁在祭礼之后就要重新开启了。 ++++++++++++++++ 卢四夫人送别了纪鸾玉,独自坐着快船回去了。 赵若愚也收到了郑二妨子的信,郑二娘子早就被傅九反复说过:大潘看中李贺绝不会随藤。如今傅九公子的意思是,大潘看中了另一位边关守将之子姓俞。赵若愚收到信,明白 这是要提防的。 看完信,他寻了汪云奴,把信给了她。 “郑娘子说了,为你去找许文修要回一年的身契。” 汪云奴大喜。 他暗叹着,其实也不到几个月了。 郑娘子就在斋宫里等着了许文修,头一句就提起了他陛见的事。 “这不是小事,婉然娘子如果进了宫,许公子以为皇上不会向她问起这件事?”她手中递过去是当初纪鸾玉的嫁妆单子,那上面可是有她郑家的产业。 许文修悚然看她。 “怎么?许公子不知道?” 她故作诧异伸手,从他手中取回了嫁妆单,笑道:“傅公子要点婉然娘子为第一,自然是为了她的美貌,但也不就是为了这件事?” “什么——!” 许文修终于惊动站了起来,“是为了这案子。为了让陛下一直查下去?” 他这时才突然发现傅映风帮着许家,苏家,但这两家都涉入了那件大案子。 斋宫后廊上,她端坐不动,双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难道你以为,傅九公子看中的仅是许娘子美貌才情?能让程美人在怀孕的时候失宠?” “……” 许文修没出声。他确实是如此想的。在他和她久久地对视中,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明明是平城郡王府的人假扮海戝杀人抢劫,夺了十三条海船无数的财宝,怎么洪副将父子当了替死鬼?这岂不是天理不彰? “这些事,涉到了燕国公夫人,燕国公夫人又步到了纪侍郎、潘国公府、秦侯府、或者还有几位皇子位和国舅府。岂能让皇上受蒙蔽?” 她笑着。 “许公子下一回陛见时,应该知道说什么了?” 许文修知道他宁可不陛见。她终于就知道可以说正题了: “许公子为婉然娘子的前程着想,还是把汪娘子的身契送回给赵才子。让他们有情人团聚才好。” 许文修一咬牙:“傅大人如何说?” “傅大人喜欢云奴娘子?”她讶然。许文修一呆下意识摇头,她便笑了:“既然如此,傅大人为何要反对?” ++++++++++++++++++++++++ 许文修毕竟还是向傅映风打了个招呼,他听了这事,在斋宫里找了她。 还是找着机会向她私下悄问了一句:“ 这些天生我的气?” 她却是在想着许文修私下和她递的消息。 “钱家有意把钱二娘子送给傅大人为妾,你兄长郑锦文绝不许她和卢向冰联姻。” 她这一夜在城外连夜忙着,在行人阉望着窗外的月,又暗暗得了丁良的话,在月夜下逛了一回无人的青城行宫,傅九暗暗来了,一面在青帐中走着,一边和她说话。她瞅着他,对他道:“赵公子和汪云奴的事。你帮我的地方,我也明白的。” 但傅九很多天都没有回傅府了。 “哪里有功夫——?” 她知道这话也是真的。 不说斋宫最后的安排,单是祭礼歌舞虽然有佟夫人和侬秋生,他依旧是要过问的。 更何况大仪仗里还有天武官三千。 天没亮,她进宫了老实云跟着长公主。祭礼的歌舞却让傅九不得不留在了城外,张娘娘还是看中了乐燕歌馆的歌舞,而不是大小观音馆中的歌舞。肖总管措手不及,当即就要上去和张娘娘说理,然而一打听灰溜溜地下来了。 “陛下的意思,选在了仪仗前、祭坛、行宫百官席三处。每处一个乐班子奏三天的乐。以乐燕歌馆献的《满鹊枝》为大仪仗先头导引乐曲。” +++++++++++ 郑归音在公主凤辇别排队,是是个过场。她察觉出衣衫就不对。宫中女官全穿是一男装官服,连赵慧儿这不出宫的人也不例外,还悄悄和她商量: “钱二娘子写了信给我。想求求傅大人。她想和卢向冰说亲事。” 她一听就咋了舌,愁道:“我求过了,但傅九他不想管。这是我们大公子和他们钱家的事。”但她也明白赵慧儿,当年在明州和钱二娘子有交情。自然要为她设法。 “这其实不是为了她,我倒是听说……” 赵慧儿微一犹豫, “钱二娘子也许要跟着傅九公子去宣州城。” “什么?” 她听出来了,这是钱二娘子家押了傅九不做驸马,去宣州城为将。赵慧儿看她脸色不好,苦笑着:“你不可能跟着去宣州城不是?” 这样就不至于得罪她。 她却是头一回察觉到,傅九去了宣州城,除了什么原来的相好虞美人。还有商家府里送妾的风险卷土重来。 而她那时在宫中三年。 1088香炉女官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也许我做了公主府的女官,这就是应了那句话——官家说让我给他做妾。” 她并没有参加大仪仗,要出宫准备娘娘们的下处。在马车上淡着神色沉吟,竟然是认真思考的样子。逢紫愕然吓住,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没敢出声。 好在冯虎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声:“你做驸马的妾,郑家就能保着几十年不抄家了?” “这可未必。”她当即严肃点头,“说不定我嫁过去,后头抄家的就来了。”说到这里,也不想了,只笑:“多亏陛下只问过傅九,没问过我。” 然而不过一个时辰,她就在点香炉的时候,见着了陛下。 官家看她一眼,再看看她焚在炉中的乳香,倒也没有多问:“泉州乳香的总商是你们郑家的人。要是朕说你们有罪。你如何选?” 她一听就知道他不用她什么妾不妾了。但更是小心答道:“回陛下,郑家已是宋人,按律并无可抄家之罪。不知官家如何论罪?” “违禁出海。” “市舶司只有公文说防海贼。没说不许出海。我们家的船一直在海上打渔……” “……听说一筐鱼就是出价一千贯。十筐就是一万贯?” “……是。”皇帝连私商的黑话都打听到了,她能说什么?她只能痛骂傅映风。一定是他查出来和官家说的。 “你的意思。郑家从没有做违律的事?” “官家明鉴!”她跪伏在地,“郑氏并不敢有违皇命。但有收益一直在泉州府修桥铺路,夏冬两季的药、济民院里的口粮,每年的台风损失。郑家从来都是头一个捐献。” 他们家只是想打个擦边球赚钱,不是想公然犯法为恶乡里。 不过她当然不会承认郑锦文做生意没有底线。 “泉州总商只是借了我们家一笔钱。我们家也找衙门借过公使钱的。因为外面假钱多。还是官府里的公使钱足量。”她绝不承认泉州香料总商和郑锦文有关系。否则乳香缺少不就一定扣在他头上了。 赵慎听着她这一番话,反问道: “公使钱?假钱?” “是。陛下。”她一颗忐忑的心,更为镇定了下来,“小女听说,赵若愚……在乡试就写过一篇策论,谈及各衙门公使钱的事。” 公使钱这事她并不太了解。甚至扶桑铜钱的事她也就听了从郑锦文嘴里一耳朵。 但秀王世孙刚给她的那柄宫扇子,因为涉到了殿试考题,所以那扇子上的《货郎图》她随身带着看了几个昼夜。发现了特殊不一样的地方。 这是陛下的喜好不一样。 图中货郎在市井里做小买卖时,居然一直是以货易货。 这这原画里里货郎收铜钱不一样。 而且,这货郎放担子的地方也是临安坊井一座衙门前老树下。这衙门她偏偏就有印象。是内诸司的审计司。 这是官家登基后新设立的衙门。专为了查各衙门的钱财来往。 他听着,沉吟着。 “再说说假钱。” “是……” 他并不打算问,卢四夫人多年前献上的宝印里,是不是真有一枚假的足以让卢四夫人得个欺君之罪,还是她在燕国公夫人那枚印里又了什么诡计? “我哥哥见多了假钱。他……”她说得口干舌燥,他转身,道:“传郑锦文。” 她终于松了口气。 +++++++++++++++++ 郑锦文陛见过后,她紧张等在外面他的一处小青帐子里,他坐下就笑她:“陛见都没说什么话。陛下没功夫。倒是范文存一见我就恭喜,说是听说你在官家面前死不承认香料的事,还推荐我多了一个差使了?” “就铜钱上的事,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强的人不是?”她赶紧吹嘘拍马屁。 此时,有了郡夫人品级的张夫人亦坐在一边笑听,郑锦文啐她道:“少来!范文存一眼就看穿你的心思了。说你们兄妹俩想把持住钱财上的事情,还是不要太显眼了。 “……范文存那人,太过不要脸。我以前在宫里亲眼看到他向张娘娘使眼色。他们以前是认识的。他就是在使美男计——!” 她痛心疾首,也是没有办法。傅映风没一会儿也来寻郑锦文恭喜,却没见着郑二娘子。 “守着香炉,做扫炉童子去了。” 他一听就知道,内外殿有二十个香炉呢。 不忙死她。 他暗叹,还是笑道:“我表哥范文存那不要提,他是翰林学士能直接抢这个差事。但我们三衙禁军里的钱粮司主管,也曾经有两位帮过内库提举官。” 但宫里的范小学士最近做了去户部挂职做了郎官她听听说了。“这不就是让他攒攒理财的经验,好转到内库里来任职?” 她焦灼万分,一个劲地打听郑锦文有没有调职,她冒死在官家面前为他吹嘘的话,到底有没有用处。 傅映风见不着她的人,却早听到了她在官家面前说的话,吹嘘着: “陛下。要论起铜钱上的能耐。我还没见过比我们家大公子强的人!” 傅映风骑在马背上,也是这样被范文存缠得没办法,只能道:“你担心什么。郑锦文自然有远不如你的地方。他做不了内廷官,他不是国戚出身没这资格——!” 范文存一听,转过弯来了,信心大振正要离开。他笑道:“郑二娘子呢?你不担心?” 范文存果然眨眼,就觉得绝不可能输给女人。 傅九只能暗想:看你输了还有什么脸! “小姑母也来了。映风你怎么不去见见——?”范小学士此来还是为了家事。他笑道:“我这里不正忙着?” “映风……”他欲言又止。不好劝说。傅四老爷和范夫人当初早就相识的旧事,他也是最近才听说的。范夫人在殊胜寺里住着,一直在等大儿子,却不见人影。便叫了范小学士去请。但看着这时辰,今日不会来了。好在范小学士一脚抢进来,笑嘻嘻:“小姑母,映风有话说呢。” “长公主看中了庆王的儿子为皇太孙?” 范夫人一惊。 1089香炉女官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打理着娘娘们的下处。她所居房间的窗外是片片秋日青叶连成的绿海,秋光里青叶下波光荡动。映在了敞开的房间里。 “范家的那几位公子,个顶个地是人精。” 她冷笑着,还在说着范小学士的如意算盘。 “他要拿到内藏库的官印,这不难。又是翰林学士,又是宰相之子,皇上眼下正愁着没人替他打理呢!但范文存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还要问问这几人。” 她的纤指摆出一个“三”字,郑大公子大笑了起来,点头道: “汪大用,张夫人,还有就是那位辞官的邵学士了。眼下只有这三个人有管内库的经验。” “汪大用已死,邵学士无用。他能找谁?” 她眼光细细落在了名单上,看着了苏庶女的名字不前不后就是在第三名,点点头让逢紫收起来。这才捧了茶,啜了几口后哧笑着, “干娘她在府里宫里几十年,这点小事能瞒得过她?” 傅映风和她想的一样。 他请张夫人和吕妈妈来饮茶,可不是为了范小学士,更不是为了讨好郑归音的养母。 他在席上饮了半盏,看着有范小学士花蝴蝶一样讨好着两位老夫人,又是选叶,又是分水,又是指着鹤瓶、茶挑子说着各朝的典故,正对了两位老女官的胃口。对着这样的少年俊公子,她们也渐渐与他议论了起来。 他告罪起身更衣。便直接甩掉了范小学士陪着老太太们,他换船去了万松坊。 “陛下和北国国使说了铸假钱的事。你知道 了。”他寻到了郑二娘子,看着她全没有为香料女官这差事着急的意思,这祭礼都只有最后三天了,他也不问,“为假钱的事,你推荐了郑锦文。”他叹着,“文存都急了。被你抢先了一步。” 她一听,却诧异:“他根本不懂这些,我不抢先他也不行。” 他不禁就笑了。 她看他:“长公主的事,你知道了?” “长公主不过就是看中庆王妃的世子为皇太孙。和卢一鹤一样。” 百官随行十二里进入净明斋宫,陛下沐浴更衣斋戒三天。 乳香焚起,氤氲弥漫。 身为祭祠官的傅九随驾而至,翻身下马,他四面一看,斋宫原本驻守的六千名厢军悄然退下,官家的班直御卫补了内殿守备,天武军补了外殿守卫,禁军三衙补了宫外的守备。 此时不过是清晨,宫外秋阳照着红叶,秋高气爽。 随行的百官们把斋宫四面的帐幕里都住满了,则宫中娘娘们看着天气极好,已经安排着准备第二天也出城。 吴娘子和庆王妃本来订了她安排的行人庵,但娘娘没出宫,她们不便就住进去,她连忙就笑道:“马上就好了——已经在路上。不妨先用些茶。” 早有王府随行的内侍架起茶炉,在树下煮起了他随身带着的上品茶叶、树下石桌上是王府带来了官窑的好瓷器,办着十盘时兴看果,十盏刚摘下来的各色鲜花。 甚是风雅。 张夫人却同样风雅。她照旧唤了殊胜寺后的大池里一条苇篷划子船,叫着了郑娘子在船头为她煮茶,又请了吕妈妈一起坐在平顶遮阳棚里赏春。 春风抚面,茶香袅袅。 “平常只在西湖里,东地外倒是要多看两眼才好。” 她们又不是妙龄女子,帽纱面纱一概不用,眯眼看着夕阳下枯林耸立,万仞横天的奇景,连吕妈妈也在阳光下细看着手中巴掌大的精瓷茶盏,感慨了一声。 “这是前朝的官窑墨瓷斗笠盏了。亏你这里还有曹供奉家祖宗的手艺。宫里也少见了。” “宫里稀罕这个?皇上娘娘们早用的错金银了。这等穷货也就是我们用用。” 两人正品茶说笑着宫里的用度,一个说富说穷,一个说雅说俗,郑娘子可是有差事在身的女官,蹭进来陪笑,道: “老夫人,傅九公子差了人来,说得了一角漳州的龙凤团茶 ,自己用了怕糟蹋,要小女来问一声可否方便请两位老夫人一起上船品茶?若是方便移驾,也算不辜负了四明山上打来的犀灵泉泉水。” 吕妈妈失笑,看向了张夫人,又看向了渐渐驶近的船。 傅映风在船边拱手而笑。 “范夫人这宝贝儿子,这是为了你的干女儿?听说在宣州城那边去的话,已经有人在送妾了。” 吕妈妈低声耳语,笑问着。 “我瞧着是。不是非说傅九公子那人心里没她。但离开京城就不一样了。” 张夫人同样低笑着。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 吕妈妈泰然笑着。 两位老女官都站了起来,在船头回礼,张夫人有品级,吕妈妈亦是,傅映风也要敬她本来是太上皇身边放出来的老宫人,也是他母亲范夫人的贵客。更何况,他最近察觉到郑二娘子和生母有心结,说起亲事来根本不屑一顾,养母的话却不会不听几句吧? 傅映风的想法未必高明,只不过,和他船来见两位老夫人不仅是他。来迎接的还有盯着左藏库行走这个官位的范小学士。 他一把推开了表弟,几步抢上前去,亲亲热热地扶了张夫人上船,俊脸笑得一朵花儿似的,道:“干娘,好几日不见了。上回在选宴上没来得和干娘好好说话。皇上在宫中还和儿子说起干娘了。” “……”不仅是张夫人默默看他,连傅映风都想踹飞他,免得他为了抢官位坏了他的事。 谁是他的干娘啊!太不要脸了。 吕妈妈瞅了傅映风一眼,暗道眼前这一幕果然叫这小姑娘料着了。眼看着范小学士扶了张夫人坐下,一脸感慨地道: “我那日在选宴上和郑家妹妹一见如故,就如同是亲兄妹样的。她既然是夫人的干女儿,我自然就是夫人的干儿子了。一家人好说话。” “……” 傅映风强忍着没出声。他早知道是如此了。范小学士一听说郑家兄妹上阵父子兵在官家面前有了脸面,就非得跟来。离着他们煮茶赏景的地方不过一二里的路,张娘娘凤驾终于到了万松岭。 迎驾的老太监院子就是皮园。 1090带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大公子跟着张文宪,私下里见过了张娘妨后,便骑马要去太子陵附近。郑娘子赶来,向他引见了卢向冰,自然还有钱二娘子。 她私下里还对钱二娘子感叹:“他为了你,肯来和我哥哥商量,对你已是有心了。” 郑锦文似乎也有些意外,依旧没改去太子陵行程,这回随行的是钱二娘子和卢向冰。他们当然是来带路的。 他在马上扬鞭指向东南西三方,指点着任家茶园、辛家茶园还有陵宫的方向。 钱二娘子见得他如此熟悉路径,又喜又诧异,卢向冰的眼神中甚至带了怀疑,郑大公子无奈道:“我二妹参选。她的模样长得差了点。性子又不好不会讨好人。我防着她好不容易进宫没两年就被打发了来守陵。所以时不时带她来看看,让她清醒清醒退选算了!” “……”郑二娘子知道你这样咒她吗? 钱娘子瞠目想着,坐在车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卢向冰骑马在车的另一面,也不知道信不信,不禁大笑起来,觉得郑锦文是个有趣之人。他是武学生的装束,发髻上结着雪色武带,巾带尾端尾着两杯玉色巾环,腰间束着深青肚膊纹绣双狮。好一位将来的武举人。 他眼睛正凝视着钱二娘子。偶尔才分一眼给郑大公子。觉得自己太多余的郑大公子一看就知道,这两位笔友相交的男女是有几分真情了。 “往那里走。那边是我刚买下的一片园子。” 卢向冰的园子就在辛家茶园旁边,郑大公子一看这局面,就叹道:“长公主的园子是这里了。” 郑大公子在卢家的园子里,见着了辛家的茶园管事。 卢向冰没有做主人的自觉,只有做笔友的兴趣。取了新得的贴子给钱二娘子品评欣赏,两人说得浑然忘我。郑锦文默默问着大老粗辛家管事,听他吐着吐沫道:“ 卢将军去了楚州,这里就托过了我们府上打理。” 果然就是卢一鹤。 “蕃茶不好种!要地热!只有燕国公夫人的园子里围着几眼温泉。能种出来。我们家老爷一直想要。后来,宫里有几个亲戚女儿帮着引介了一位贵人。” “辛家背后的靠山不是楚州主将的卢氏,而是平宁侯府的卢氏。”赵慧儿怀着这样一个秘密见过了嘉国长公主。长公主木着脸,握紧了手里的几份足以说明她疏忽大意的文件,“你想要什么?” “小女不敢。小女只愿公主凤体安康,另择佳婿。” “傅九让你来的?”嘉国长公主沉默许久后,笑了起来,“你和和大郎说,让他自己来说。男子汉大丈夫连拒婚的话也不敢和我亲自说?” “……”她感觉出公主压根没把她话在眼里,她也不示弱:“傅大人已经说过了。对官家说的。而后被贬去明州。”赵慧儿正色驳回,“他身为臣下自当与官家如实禀告此事,又岂会冒犯公主?” 不论是赵慧儿去见公主,还是卢向冰带着郑大公子去了城外。 这些消息都飞快地进了范夫人的耳朵里。 “也许映风,是和那郑娘子有缘了。”她沉思着望着房外西沉的夕阳,大儿子到现在也没有来见她这个母亲。明明隔了不过一里的地。 ++++++++++++++++ 一天的祭礼,百官随拜。 到得深夜,陛下脱了大服,回了净明斋宫。一夜可见得祭坛上灯火通明。待得祭坛火灭。陛下出了斋宫到了青城行宫的帐幕里居住。便有令向百官赐席了。 乐声渐起,张娘娘在坊里就接了旨意:“陛下晋封张昭仪为德妃,召德妃娘娘伴驾。” 早就等急了的英雪殿诸人皆是大喜不已,连洪老档也上前贺了又贺,张德妃暗暗松了口气,郑娘子还没有资格跟随接旨,跪在廊边看到张娘娘脸色,送着张娘娘出行往青城行宫去了。她才转身悄悄问贾内人:“内人,最近宫里有什么新得宠的承御?这回跟出宫来了?娘娘像是在提防陛下另召别人?” 贾内人正找她进了屋,替她量着新官服的尺寸,眼皮子也不抬道:“陛下出城祭天,不近妃嫔,不是这几天只见了你?” 她赶紧闭嘴,老实抬臂量尺寸。 贾内人倒是心里思忖,这郑娘子一来勾引陛下,二来果然还有几分机灵,看出娘娘的心思。只是陛下并没有带辛承御来祭礼,娘娘还不想提这事罢了。她寻思着娘娘倒是可以把辛承御的事交给郑娘子办一办。 郑归音不知道她算是得了贾内人的青眼,打算帮着她揽差事了,她迟疑又陪笑在问:“内人。你觉得是长公主厉害些,还是张娘娘厉害些?“ 这话真蠢。贾内人完全不想理会。当成没听到。郑二娘子不尴尬,她完全可以自问自答自得其乐:“我觉得张娘娘厉害些。” 这不是废话。贾内人想。长公主迟迟没有和傅映风成婚,就是输了张娘娘一筹了。 +++++++++++++++++++ 陛下累了好几天,在青帐难免多饮了几盏。 张妃生应雪颜花貌,更因为新晋品级喜色外露,在灯下果真是美色动人,她举盏劝饮,用心搏官家的欢心。陛下更是为之倾倒。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091酒过6巡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到得酒过六巡,外面才有老档禀告:“陛下,寿安伯求见。” “喔,宣——” 陛下心情好,也知道寿安伯是老宗亲只不过是被理国公连累,打算给老臣几分体面。张娘娘并没有回避,坐一边为陛下持壶。便见得寿安伯进来施礼禀告,原来是要接赵慧儿出宫去府里住。 “正逢秦侯爷的忌日,范夫人念着她父亲的恩。想接过。” “这样——”官家沉默后点头,“也应该。” 陛下点了头,寿安伯便退下了,倒是陛下新想起叫人去传旨:“寿安伯赵一明要成婚了,让礼部议一议加升一品。” 张妃琢磨着,这是陛下满意范夫人接赵慧儿出去,笼络她结好赵守元的意思。她沉吟着就知道郑二娘子方才献的计没错,长公主如今斗不过范夫人。这真是她争一争的机会。 “陛下,外面不是有风声说。傅大人看在先父订亲的份上,想把燕国公夫人名下的两家茶园子买来给赵慧儿,免得她老是在范夫人跟前哭泣?” “茶园?”官家一听这两字就警觉了起来,“太子陵附近的茶园?燕国公夫人手里的?” 她听到这里终于就试探出来,官家对此事早有风闻。 “陛下是宠爱辛承御?所以才如此?想让辛家代替任家做茶酒司的皇商?”她嗔着。 “……岂有此理。”他终于笑了,哄着,“是反过来。爱妃明白的。” 她自然 没有把一个小小的低品承御放在眼中,只笑着他在怀里撒娇,“以往灵山寺里, 陛下说那佛经本应该是在这灵山寺里由和尚偶尔发现。然后追查到任家的茶园下有地道是不是?” 她聪慧过人,对灵山寺娜些供词足以记得,七拼八凑她能拼出这事本来的脉络。 赵慎知道隐瞒不过她,也没打算隐瞒,点头,“这是公主的主意。朕还以为她说笑,上回御园里的事她吓得不轻。映风还说她想出宫了。没料到今日竟然——”陛下终是向她低语,“朕近日看庆王世子,极为聪慧可爱。” 她大骇,竟然叫郑娘子猜中了! 陛下虽然立了恭王为东宫,陛下中意的皇太孙其实是庆王的世子。她按捺住,迅速权衡,只觉得如今之计竟然是郑娘子说的那样,她根本无从选择只能跟随陛下,英雪殿张娘娘从不缺果决,早已唇边泛出微笑,迎上了官家的双眸: “陛下的眼光自然是好的。长公主若是和陛下一样想,太上皇恐怕也会愿意。” 官家不需要多说,只这一句她便明白官家绝不可能去动明受太子陵, “八妹也是女中豪杰了。她往常里最思念潘妃和明受太子。” “臣妾明白。公主也是不得已。不是如此——”不是这样的大事,凭长公主得不到陛下的支持,也根本不足以扳倒与吴太后家联姻的任家。张娘娘暗忖着,在心中还想了不少:但这事最后居然变成了灵山寺程美人出事。还出一个钱三谷的男子是官家万万没料到。官家这才大怒了! “你去替朕查问公主。” “是。” +++++++++++++++++++++++++++++ 郑娘子见得娘娘回了万松岭,她却是去青城行宫里见过了韩尚功。傅九在行宫早盯着,果然就听到了回报:“大人,郑内人来了。去了韩尚功帐中。” “知道了。” 郑娘子进了帐子,见得韩尚功在几案前盘坐读书,倒也佩服她的学问,但并不是有学问的就不争权势。只要是争权她郑归音这一回就不能输。 “韩尚功,以往在夏皇后娘娘身边的时候,曾经有意下嫁给夏国舅为妻?” “……”韩尚功猛然抬头,双眼中闪出来厉光让她几乎要退后一步才能避开,但她早有准备,知道这话太得罪人,微微而笑:“夏皇后让国舅休妻,本来是想学学吴太后,让自己的心腹女官韩夫人你嫁给国舅?” “你想说什么?”韩夫人微闭了眼,把案上的书册关上。又睁眼冷冷地看着她,“郑娘子直说罢——如今你是张德妃的得意人,想来也不用怕谁了。” “头一件,长公主和燕国公夫人交好?” 这件事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如果不是范夫人的话让她有了怀疑,写信去向燕国公夫人确认,燕国公夫人以往还从未提起过。 “长公主是吴太后抚养,燕国公夫人和吴太后交好。以我看,燕国公夫人没有儿女,其实是把长公主当成自己的儿女的。” “什么?”她惊呆了。 ++++++++++++ 公主有些疲倦地椅在榻上思索着怎么对付官家差来审问的人。 “本宫和燕国公夫人曾经联手的事,确实有些险。本宫早知道范夫人的精明,却没料到范夫人竟然察觉本宫和卢一鹤在楚州的行事?” “……”大潘连忙取了毡子为她掩了腿,轻轻为她捶着。却心中越来越战栗:长公主以往和燕国公夫人有来往,潘府的产业还涉到了燕国公夫人,这事她没料到。但赵慧儿是范夫人的人。她不信有人敢在范夫人面前哭着闹事!她从小在东宫里最怕的就是先太子妃的好友范夫人! “不妨事。范夫人眼下和傅九不和。傅九父亲当年去北伐的事,谁说一定不是范夫人怂恿的——?”长公主摇头,“我们不要乱了阵脚。” +++++++++++++++++++ 郑娘子匆匆去寻了傅九,没料到一出帐子,就看到傅九在外面等着她。她连忙就要去密告长公主和燕国公夫人的关系。傅九却睨着她:“你在里面胡说了什么?” “……”她一惊,总算知道傅九来了不少时间了,什么都听到了。她方才问了韩夫人三件事。她仔细一想,她没有背后说傅九的坏话 ,马上就理直气壮了:“我让她不要抢我的女官位,否则我就在外面传流言,说她喜欢夏国舅。这是真的——我听夏四娘子说的。” 傅九怃然,连他都知道,特别得夏国舅夫人喜爱的夏四娘子是个自来熟大嘴巴。又是她亲娘的贴心小锦袄竟然连这种事也知道。 当然是夏国舅向夏夫人表忠心,夏夫人私下里和亲生女儿说了就为了忍不住想炫耀。 这其实还是夏家厚道了。这几十年半点消息没露。只有郑家的亲家娘子太阴险,一打听到就马上利用上了。 “你就这样直接威胁她——?”他简直是犯愁地看着她,都没空打探她是不是因为钱二娘子在生气在吃醋。他觉得他要是去了宣州城,这嚣张又傻瓜的郑娘子是不是活不上几天?旁边在帐子叉口上。守着的丁良猛回头,他都被郑娘子这话吓得目瞪口呆。 1092慢慢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然后呢——”他叹了口气,牵着她走开了一步到了一处空帐子里,叫她坐下,自有丁良提了吃食盒子进来,摆了六碟子在盘上。她终于就看到了她平常喜欢的樱桃焦蒸饼。 “慢慢吃——”他柔声说着,灯光悬帐,他其实根本刚刚来,什么也没听到。 “嗯——傅九!韩夫人恨死我了,她气极了就说,她早就想和淑妃禀告,我勾引傅九公子还勾引承恩侯世子。是张娘娘授意的。为了挑扬傅家的公子们。” 几案上便是她喜欢的泛索小吃,她心虚中了圈套又吃了傅九送来的美食,就一脸的愤慨,全说了,又得意洋洋, “我说这没证据。绝不可能。而且我不怕流言,我的流言太多了再加几句不算什么——!” “……”傅九默默瞅着她,丁良认命送了一盏樱桃汁给公子,让他压压惊。 她总算也知道看脸色,老实了一些,又道:“我其实是骗她的。我现在不能再有流言了,你娘知道就更生气的。但我知道韩夫人不如张夫人,她年纪大了又是女师,太要脸面。” 傅九是早知道韩尚功斗不过郑娘子的,谁让郑娘子特别不要脸比范文存还不要脸呢? “……是。所以她不是佟夫人的对手。在宫中多年论女师的学问,其实也不如张夫人。”张夫人可是出宫就找了老情人要成亲,半点不怕别人说她老女人再嫁的。 然而如今他看着郑娘子,提醒着她这事更糟糕了。 “你不能得罪韩夫人。” “……嗯。”她一嘴塞满了,居然没反驳。 他就叹了口气,知道她打听过了。 “得罪她,你得不到官职的。她是延平郡夫人,掌着尚功局,虽然被敦副尚功和佟掌司架空多年了。但他仍占了从五品尚功的职。你要得尚宝司的差,将来这女官告身必要过尚功局,必要有韩尚功亲笔签押。” “嗯……” 她咽了下吃食,沮丧点点头,“她也是这样说,所以我就出来逛逛,呆会去找她。” 你能逛出什么花巧来?还呆会再去找她继续威胁?丁良都同情地看着她,她一边吃一边想,在傅九快要忍不住提醒她之前,她终于就想明白了:“我要去讨好她——!给她个面子下了台阶就好了——!她其实是怕我把那谣言真传出去了。” 傅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把手中半盏樱桃汁递给她,她几口喝光了。他柔声道:“因为陛下为了赵若愚的事召见了你。她已经心怯了。何必再威胁她——?”简直是多此一举,就应该直接拍马屁讨好送礼就成了。 她终于领悟这一点。去了韩夫人的帐子,也只能陪笑:“夫人,我想再问一件事。” “……”韩夫人面前几案还展开着书册,但明显没看进去。 “夫人,若是我看中了承恩侯世子,想做了女官,得了县夫人的品级日后出宫做侯夫人。应该如何?” 傅九在帐子外听到了这一句,好险没骂出来。好在韩夫人下一句安慰了他,韩夫人道: “与其谋承恩侯夫人之位,不如谋清远侯夫人之位。” “……傅九公子是长公主的驸马。”她确实意外。不解问着。 “范夫人与燕国公夫人势不两立,便绝不喜长公主为儿媳。傅九公子久居别姓府中,冠别姓之名,必不会再听从母命娶范府之女。”韩夫人宛然一叹,“你只要让傅九公子非你不娶,清远侯夫人之位便唾手可得。” +++++++++++++++ 她可没觉得事情能像韩夫人说得这轻巧,但她走出来看着满天星斗,与傅九在青帐行宫中漫步,也不禁是为韩夫人叹息 :“她很喜欢夏国舅?” “未必。” 她一听,推算几回就明白,夏皇后让夏国舅休妻的时候,那还是夏国舅刚进京城第一回进宫。韩夫人以往是没见过夏国舅的。她便是身为夏皇后的心腹女官那一天恐怕也是第一回见夏国舅。 “也许是一见钟情?” “……吃馅饼也能吃醉了?” 她板着脸看他,觉得傅九真不风趣浪漫。他大笑着,“好了,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长公主那边你不用担心了。这可不关你的事。我母亲让长公主不要多事。赵若愚那几个京城附近的茶园子本来就是长公主从燕国公夫人手上买的。这事你不要管了。” “……就算是赵若愚和二皇子暗中商量过这些产业,你何必和皇子作对?”她明明怀疑他看中钱二娘子为妾,但又知道他最近没有十来天没有回傅府没见了范夫人了。更何况她写到泉州燕国公夫人的信,那位夫人已经回了,其中简单几句让她惊心: “长公主看中了庆王妃的长子为皇太孙。陛下未尝没有此意。只忌着东宫妃母家在江北在兵权,不好轻动。” 傅九也许知道此事?所以才要去宣州? 她就只好陪笑,“我和你说一个事。钱二娘子正在和卢向冰说亲事呢。你知道她一直求我这事,让我向郑锦文求情的……” “……最近你和汪云奴顶好?”他居然也不生气,只笑着,“今天张娘娘叫你过去吃茶,没教训你?” 她没料到这事他也能打听到,盘算怎么回答,他柔声道:“张娘娘那天看到我们说话了,训斥你了?” “……出不算是,就是我们家大公子有点烦。”她嘀咕着,很是忧愁自己百般计策都不够打动长公主,“他去求了张娘娘,帮我弄个女官位。张娘娘对我就越来越不客气了,许是觉得我找哥哥出面太没用了——” 1093领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张昭仪的心意就更明显了。今日把她叫过去和夏娘子一处说话吃茶,她知趣地在娘娘更衣回来的院径李子树下恭候,果然被她私下里训斥道:“汪云奴在泉州开的是外蕃茶叶铺子,如今替理国公府里在京城开了一家?本宫都听说生意极好。你也不知道提防一二?你好好的进士正妻不做难道要去公主身边为妾?还要我亲自对你提?” 以张娘娘这样书香世家出身嫡长女,讲究个委婉互留分寸,最看不上郑归音那咋咋呼呼的暴发商家作派,所以没直接说傅映风是淑妃的弟弟你和他关系好是不是在我的英雪殿和瑞珠宫之间打着墙头草的主意。 张娘娘没这样说,她也得领这个情。 “赵若愚如今得了陛下的青眼,你可知道?”张娘娘越来越看重赵才子,她便明白这其实是陛下越来越想栽培赵若愚,娘娘恐怕是察觉到了,“你自己的亲事,要有个章程。” 郑归音的夫君就是夏娘子的妹夫,夏娘子和郑锦文成亲,她却是张娘娘的母家表妹。 “是。娘娘。云奴娘子——太急了些。我不过是以逸待劳让她大意罢了。” 她绝不会嚷嚷着,就算要出嫁也是要嫁给傅九要嫁给淑妃的弟弟,这不是找死么? 她终于就彻底理解了傅九以前从不明着拒绝做驸马,只把并没封驸马的诏书这事拿出来说。总之只要没实在有旨意,什么亲事都不算。 事事都有回旋的余地。 她有样学样,觉得傅九真是太聪明,何必和张娘娘对着干呢,她其实挺怕张娘娘的。便恭敬回答张昭仪道:“小女不动云奴娘子,原因也是对娘娘的忠心。我也和她提过。让她离开理国公府我送她几间铺子傍身。她没应。眼下这桩生意我怕是汪孺人怂恿她的倒罢了。能做生意是好事。这番茶生意也极是抢手。娘娘也应该知道理国公那些琴社里的名手,私下里都抢着订货了。这样一来,很多贵人都——” “关了这铺子!你以为本宫没吃过这蕃茶?不知道是什么?” 她瞠目,你一个宰相府的嫡长女你怎么吃到番茶的? “还有什么话?”张娘娘盯着她看。 “是,……娘娘放心。”一定是郑锦文为了讨好你把这外来的新玩艺早几年就送进了宰相府!她灰头土脸地应着, “是,我知道了。另外——” 张娘娘知道她不是个老实人,沉静看着她。她装傻充愣陪笑:“至于傅大人。我是因为淑妃快生产的事才和他说几句话的……” 这也是为了张娘娘。 “不是因为淑妃的弟弟要纳妾。”张淑真看她一眼,“你既然在泉州藏着了燕国公夫人。也应该多想想她,免得失策。” “……”她听懂了,这是让她不要因为被男色所迷,失了权势。 “是,娘娘的话小女牢牢记住。但小女哪里敢和燕国公夫人相比?”她赶紧辩白了,但机灵如她又加了一句,“但若是娘娘有中宫凤位,小女也盼着做一回燕国公夫人呢。” 张娘娘微笑看了她一眼。那意就是你总算不蠢。 聪明的郑娘子很不服气,她觉得这几天事事不顺,女官差使到手上又没戏了。傅九背地里和钱二娘子好上了。范夫人和燕国公夫人是对头所以不喜欢收留燕国公夫人的郑家。 这些事她都解决不了。 +++++++++++++++ “我和娘娘说,你为了讨钱二娘子的欢心要抢汪云奴名下的番茶铺子。” 她决定和傅九好好说理,钱二娘子不喜欢傅九喜欢卢向冰,傅九不应该抢强民女为妾,她歉然看着傅九,“所以我劝你几句不要太仗势欺人。淑妃怀孕就有了不起吗?我们可是张娘娘的人。我这样和你吵过来着——” 他本来有暗火的心情被这样一盆酸辣冰水倒上来,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又骂她,“钱二娘子的事你不要管!” “怎么能不管。她姨娘要把他送给你为妾。你让他和卢向冰成亲不就得了?” “此事与我无关,这是你家郑锦文不许钱家和卢向冰联姻。” “郑锦文背地里把这事和你商量了——!”她心里有数。 “你觉得他敢提让钱二娘子给我为妾?”他失笑,她闭嘴,又怀疑,“他们家姨娘很精明。不可能没希望就提了这事。” 他暗叹一口气,知道她以后必要为这事伤心,这时却绝不会告诉她,只笑道:“都是女眷,你难道不能打听?怕我背着你乱来不成?” 他自然是知道钱家的姨娘绝不会说。否则钱家的公子流放的罪可不能减等。 “傅九,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她知道钱家的姨娘有事要求傅九,但未料到傅九为了离开京城去宣州有种种安排,也不知道傅九和范夫人已经告别过了,独隐瞒着她,“傅九,你是不是和你娘吵架了?要不,我陪着你去江北去看看你爹——?” 他凝视着她,低头碰碰她的唇。 因为他不出声,她就有些迟疑不定。他笑首:“你的差事如何?” 这一问让她沮丧了。 “长公主故意难付我。我看在你的面上不好对付她。” “喂——”他哭笑不得,“便没有我,你怎么对付长公主?她如今也不像当年在御园里,让你那样轻易算计到潘家了。” 她哼了哼:“我有张娘娘——我只是不好意思为了小事求娘娘。我在宫里,就算是低品的承御们见着我都要问好呢。长公主也对我客客气气呢。都知道娘娘最喜欢我呢——” 看你这小人得志的样子,他不禁笑着。 “大人——!”陈武这时也飞跑而来在五步外停住,他定定神一招手,陈武看看她没有避开就禀告了,“大人,张昭仪从官家殿里出来。接着去了公主的院子。” 他一惊,和她对视一眼都知道张昭仪这是奉旨查问公主。 公主在房中端坐,早就恭候已久。 “官家挑中的驸马,也是太上皇和太后的意思。本宫岂不遵旨?”嘉国长公主正色说着,“更何况,我也是觉得傅大人是我以后的依靠才选中了他。当初我是知道使团从金国回来带来了他 和赵慧儿的订亲信。才提前让官家去和傅大人说这门亲事的。” 淑真震惊,她万没料到从公主嘴里听到这招驸马的来龙去脉。本来,她奉旨来问太子陵边茶园子的事,公主见得她进来就要大礼参拜跪听官家的口谕。 1094陛下问8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的殿下,陛下头一回这样发怒。”张淑真忙上去握着公主的手,拉着她一起在短榻上坐下,“官家只说叫我来问问八妹。为的是兄妹之情不是君臣。你也别当我是传旨。只当平常在宫里和我交往过是个能说心事的人。” 两人身边的女官早就退了下去,房中无人,只有半开的后窗耸立着高高的漆彩廊柱,有红翅鸟儿落在了红漆廊栏上,栏下的鱼池里阳光幽暗。 “我来问殿下一句。明受太子陵边的茶园是怎么回事?有人招了从城外任家的茶园里挖地道挖到了太子陵。说是上回灵山寺的佛经就是从这地道里取出来。我是不信的。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明受太子是殿下的亲哥哥,难不成妹妹有什么委屈?” “并没有,也不是我做的——”公主果然只能坚持否认,又被她拉着坐下:“官家哪里能疑心八妹?倒是一直担心你公主你身子可好?御医怎么说?陛下也问,长公主最近吃药加了一盏?” 张娘娘有足够的耐心,在追问太子陵茶园之前先问候公主的身体。 “原来官家知道了?” “我代为回禀的。说殿下正召了御医复诊呢,哪里会涉入任家的事呢?” 公主沉默不语,张淑真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这是长公主和燕国公夫人当年确实为了茶园子有过什么交易。难道郑娘子来密报的没错,若是没事岂不是早就欢喜不尽地说清了?这时公主勉强笑着出了声:“林老大人说是让我自己调养。月例一直不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调养。只能服药了。” 张娘娘语气越是柔和,一则官家要体恤公主,二则有太上皇在谁也不能把公主怎么样,耐心问着,“那茶园子的事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事她并不想追问得太直接让公主难堪,比如公主你为什么干这样的事?于是再问了一句,“是不是官家挑中的驸马不随你的心?”所以闹脾气乱来?他本来还不知道,是官家方才召了她说: “八妹是想招映风。但我这些日子又想起了先皇后在的时候,有一天和朕说起来。八妹和映风合不来。她想再在庄文的伴读里再挑挑。朕如今听赵若愚回禀楚州的事,楚州主将卢一榷岂不是就是庄文的伴读?” 陛下当时的神色,是疑了长公主的。张娘娘心里有数。看了长公主一眼也想在此给她一个人情,便暗示着:“陛下挑中的驸马,长公主可是不喜?” 公主正色答了那一番话。接着又自白道: “我和大哥说,换作别府的少年子弟。和我从小见过又知道我的性情就已经少了,秦家和我母家潘府有来往就是世交,我嫁过去不觉得陌生。又有傅家姐姐在宫中为妃这就是亲上加亲。我回娘家也便宜。再者他在朝中当差不论为将或是参朝,就是代我尽忠,在宫中做天武官就是在太上皇和太后跟前为我尽孝。我的小见识世上婚姻一讲人情,不过是世交师友不过是亲上加亲。二来讲的道理总离不开忠孝两字。依着这道理除了他我还能挑谁?” 张娘娘笑着点头,她能明白公主话里的暗藏意思,她就笑道: “如此我就明白了。你放心我一五一十和官家回话。倒是那茶园子——本来是燕国公夫人从任家手上买下,长公主又从燕国公夫人手中得来的??” 张淑真突然问着,“公主的产业是清风阁的司库打理,本宫查了是大潘娘子。” “她——” “但按时辰,却是小潘?” 公主难免心里一惊。她再要问的时候,外面挽迟无奈叩门了:“娘娘,程娘娘那边差了人来说是祭礼得乳香用量大,库房里不够要从内藏库来拨一笔款子,她如今不管尚宝司的事了但乳香临时是买不到的。倒是各亲王府和公主这边应该还有一些。请娘娘问问罢。” 她自然就明白这是郑二娘子使的手段,就是逼着长公主。她想着便也起身道:“公主歇息吧。等回宫再说。” “娘娘——”长公主终于起身,微笑,“我听说殿中省那边推荐了韩尚功。但如今乳香既缺少。也应该和东宫、庆王、肃王府一样供呈了乳香。” 张娘娘笑着:“这事,官家必是欢喜了。长公主看韩尚功如何?”本来这类宫务,张淑真是绝不会问长公主的。只有她自己才是主持宫务的宫妃。长公主自然识趣: “依我看,大皇子妃推荐一位女官。临时管管这乳香香料也罢。也不算是娘娘掌着尚香司,免得叫人闲话。或是挂到尚宝司那边也行。毕竟陛下这回带着东宫祭天,庆王府里也应该多几分体面才好。” “殿下说的是至理。” 张昭仪颔首,不动声色。暗中难免佩服长公主转念中把郑娘子这事处处周全到了。挽迟在门外听着却在想: 郑娘子真是命太好。张娘娘亲自出马为她抢到这个香料女官的差事了。她要是再敢办砸了她挽迟是绝饶不了她。 +++++++++++++++++++++++ “公主……她眼下未必是张娘娘的对手。”傅映风负手停在了万松岭的看景台上,远远看到了宫女们簇拥着张娘娘离开公主的下和。 竹叶婆娑,张昭仪的身影挺直步向前方头也不回,他不由一叹,“张娘娘连公主也不给几份脸面。恐怕大姐姐也未必能赢……” 丁良想着:郑娘子这还真是找对了恩主。看看人家张娘娘平常把郑娘子往死里用,什么事都拿着她先开刀,但这香料女官的官位,便是韩尚功这样在宫中有女师之位的延平郡夫人都抢不过郑娘子这样的无品外命妇。 不对,郑娘子连外命妇都不算。是个没品级的白身商女! ++++++++++++ 郑归音按捺着喜色,在掌仪司陈内人手中终于接过了销金罗书写的殿中省尚宝司临时八品女官告身,上写着三位女官的签押: 尚功局 郭掌司。尚香局夏逸迟典香。尚宝司 缺名。补了佟夫人的掌仪司签押。 三位女官签押后,她这告身终于是正式有用了。 1095告身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亲眼看过告身,然后束在紫丝纲的告身小锦袋子里。她高兴得差一点手舞足蹈,陈内人看她一眼,她赶紧老实下来,陈内人亲手把这告身袋子系在了她的腰间。几不可闻地叹着: “你去英雪殿谢恩罢。” “是,内人。”郑二娘子陪笑,她当然知道,张淑真如今坐到了主持宫务的位置就得守住,她的这个差事就算是长公主支持韩尚功来抢,张娘娘也得叫宫里宫外的人看看,那怕太上皇不喜欢她裁撤教坊司和内侍省。但陛下的宠爱仍在。 有进无退。 否则一年后如果要退下来,皇位后那就是别人的了。郑家就得押这一铺为张娘娘做桥梯。她喜气洋洋出了宫,去了万松岭上向张娘娘报喜,在路上就看到了陈武守在路口,他连忙向她打听:“听说郑内人得了?我们大人叫小的来问呢。” “得了——!和你们大人说,我去向娘娘谢恩。谢完恩去找他——”她笑嘻嘻,“哦,找他说说斋宫里的事。” “是,我们大人在行人庵和庆王说话呢。”陈武也放心了,郑内人这个差事折腾得可是不小,连范夫人也被惊动了。再不得手也太不应该。但他还是提醒着:“郑娘子,斋宫那边出了事,有个龙青衣举报了一位宫试新考上来的内人,说他不守宫规和男伶人说笑。张娘娘已经是处置了。我们大人让郑内人事事谨慎些。” “什么?不守宫规?”要说她不心惊是不可能的,但龙青衣这名字更让她意外,她一听就模糊想起,吓一跳,“难道——是辛承御身边的人?辛承御不是失宠了——?” “谁说不是呢!”陈武也觉得事情古怪。 辛承御本来失宠,最近这阵子不知道怎么又得宠了。 ==================================== “什么,陛下最近又很是宠爱辛承御,连着去了几天?” 她在张娘娘面前听了这消息,向挽迟女官打了包票,她转头就来行人庵找博九,“傅九,傅九——傅大人不在?” 果然有他留下来的人知会:“郑娘子,傅大人去行宫里换新衣裳了,呆会就回来。” 她到了自己房中,脱了裙装,亦换了一身新做的乌帽青衣女官服:“快,张娘娘刚说我不像是女官——我也要换一身。” 丫头把她的发髻散开,梳成了男子道发髻束在了小黄门平常戴着方形乌笼帽中,珠翠全无。她照照铜镜,满意点头,穿上男式官服就出门了。 她如平常八品小官一般在路口等着,傅九催马过来,果然换了一身朱砂金漆的斗笠帽,连马匹都披上深红铠甲,亮晶晶炫目无比。 连她身边跟着的小黄门阿大,都小声说了一句:“啊约,内人,这才是祭礼时天武官的大服?” “应该是了——”她赶紧把自己的官服打理平整,品级虽然差远了,但她也是鲜亮新衣裳,力求不输了场面。傅九在马背上眯眼,在青城行宫与行人庵之间的路口看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丁良就提醒了:“公子,那边站着的人像是郑娘子——” “傅大人——”她果然客客气气地拱手,在路边还退后三步,憋着气等他的快马停下,要知道,雨后新晴,平常禁军快马过的时候,扬起的土灰弥漫,她总是看到路边的吏员、官兵都被糊了一脸,还不能骂。 她爱惜一身八品临时女官新衣裳,挺胸凸肚想穿出女尚书的摆场,傅九是看出来了。然而她如是打扮亦是青衣俊俏,好一个玉面美儿郎,他早早勒马,笑着翻身下马:“郑内人有礼了。” 她严肃着脸,弯腰长长地施了一礼,身边跟着的阿大更是老实得完全不抬头。傅九头回见识,便也微笑抬手:“免礼,听说你们娘娘刚处置了一位宫人,喜庆的日子这是怎么了?” “嗯。”她就知道傅九能明白她的意思,继续板着脸地点头,旁边的阿大已经被丁良拉到一边,嘴上没把门就嘀咕出来了:“宫里那位龙青衣虽然输给了咱们内人,没抢到云才人殿上的司库,但那是辛承御的心腹人,可不是弱手。转头就弄了个差事。” 丁良一听就知道,郑娘子这是怕被暗算呢。她这边看了阿大两眼,也无奈对傅九道: “龙青衣向掌仪司举报一位刚升上来的小内人,说她在行宫里和宫外男子说笑,张娘娘便让我去唤那位内人过来,亲口问了。小内人没敢隐瞒。娘娘马上就除了她的实差。降了一品打回无品青衣!” 她一脸的兔死狐蜚,让他好笑。 “你不一样,我自也不一样。这是张娘娘放那位内人一马了。” “是。”她意外,丢了个眼色暗示傅九你真精明,难怪还是敢在大路边上和女官说说笑笑的,傅九失笑道:“她和纪鸾玉是一样是考上来刚升品的小内人,没有张娘娘这个靠山却占了尚寝司彤册女史里的初等差事。黄夫人当年也是这个位置升上去,一步步做了尚宫。和洪老要一样随在陛下身边。” 她瞪大眼睛听着,果然说起宫里的旧事,傅九比她精明多了,消息也更灵通。他负手牵着马,瞟过她手里不知是不是拿来做样子的文书册子,引着她向一处帐幕过去,她本来也是选定了这处帐子说话,全因为里面是太监和禁军的身影,他笑着:“尚寝局里选人,品行第一,才学其次,人人要敬她是女史。我们这些武官也要敬她是官家身边的人。平常绝不敢冒犯。但她出来一回就敢与瓦子男伶说笑了两句。又被龙青人亲眼看到。这是她自己的错。” “对……” 她无奈叹着,“对。她要是和内廷禁军、班直说话,龙青衣也不敢告。” “又糊涂了。一来,尚寝女官绝没有差使要使唤伶人可是?若换了掌仪司的陈内人便是和十个八个伶人说笑,那也是应该的。掌仪司这回掌着祭礼歌舞——!”他比她更无奈,只能点醒她这个新来的女官,“二来,内廷武官皆是国戚出身,皆知宫规且管带极严。” 她嘀咕着,吴襄是什么?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096傅大人不好说话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终于想起还有这茬,不屑:“他?他若是不是太后的侄孙,连禁军的差使都得不着,国戚子弟也是要有选官式才能得差使,他呢——不过是个过场。” 因为英雪殿上的张娘娘有不少族人做禁军宫值也是走过场,她只能闭嘴。他亦只能当没 有吴襄这人笑道:“国戚不是能随便得罪的。若是我衙门里的人,连我也要被连累。”他微微一笑,“她敢吗——?为了个初等女官的差使得罪国戚?” 她心有戚戚连忙点头,他随手把马绳丢给丁良,揭帘子进去,夏逊正和徐迟、贾内人在说话,还是在讨论张娘娘在万松岭上住一天,来行人庵住一天的行程守备。 贾内人看看她,几人一起向傅九行礼,傅九早笑着挡了:“你们忙罢。我找个地方和郑内人说事。如今规矩严了大档们走路都不敢多喘气,咱们也事事小心些。” 夏逊看她两眼,不由一笑,便又低头自顾自忙着和徐迟说事。 这帐子里的人,不是郑家的姻亲,就是英雪殿一伙子的同伙,她这才觉得人证物证据全,被诬陷也不怕事事稳妥了。傅九深知她这种小人心理,随意找张交椅坐下,正要和她开口呢,她却有起了多余心思,早过去立在贾内人身边陪笑。 贾内人诧异回头看她:“郑内人忙吧。” 她赖着没动,一脸的老实状。贾内人忍着没嫌弃她没出息,丢人现眼,只笑,“郑内人是咱们娘娘跟前头一个得意人,还用怕一个小小青衣?不过是一个八品承御跟前的人,她主子和你才同品!她在宫里搬弄是非,难道还敢对咱们如何——?” 徐迟亦笑了起来,丢个眼色给她:“郑内人这差事抢得不容易呢。怕得罪了人。但咱们娘娘得罪的人多了。也顾不上了。” “是。内人。”她喜笑颜开,“是,多谢押班指点了。” 八品临时女官郑内人,平常进出宫中嚣张习惯了,但如今这临时香料女官的差使来得艰难,又突然发现宫人们为了争差使居然会这样公然打小报告,撕破了脸。宫里难道不应该暗地里耍阴谋表面和乐融融? 宫里的弯弯道道还要慢慢学才行。擅长耍阴险的她有些不安,但这忐忑不安的心思在同伙们的安慰下终于稳住,想想张娘娘这个大靠山,她这才敢放心回头过来。 傅九有趣地看着她,她向他走两步, 把手里的香料册子举起,果然就是有备而来: “大人请看看,这是下官安排的乳香香炉,青城行宫外殿十二处,内殿八处。虽然有内侍巡查看火,但在宫外人手不够——” 他倚着不动,一手撑着头,瞟她:“这是你的差事——和本官有什么关系?” “……大人说得是。”她陪笑着,在帐子里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摆出一副来求人当然得拍马屁讨好的脸,人人都可以证明她不是说笑是办差,“是下官的差事。但乳香是同时熄灭,同时点起。下官一个人分身不得。外殿是大人的天武衙门守,十二处守备都有人。下官想与大人商量一二。请天武官帮着看看火。” “事情不大。但内殿班直那里有八处,他们怎么说的?”傅九这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倒让夏逊、贾内人、徐迟几人都笑了起来。 “……下官向耶律大人商量过了,他很是体恤下官,已经是应了。”她身为商家女,办杂事的脑子是有的,立时就是睁眼说瞎话,她是去和耶律大器问过了,但耶律大器和傅九一样,头一句就是:“外殿天武官那里,怎么说的?” 总之,不是各衙门份内的差事,谁也不愿意多事。 “喔?班直应了?我去问问耶律——商量一下才能不出错,免得误了郑内人的事。”傅九是什么人?会上这种当,身为衙门老油条的他懒洋洋地起身,徐迟看着觉得这事办砸了,傅淑妃的弟弟真是平常看着挺迷着郑内人的美色,真出事的时候一定是不会帮着的。果然男人就是没良心。 夏逊只当没听到,和贾内人对好了明天张娘娘迁居的章程,就起身出帐,贾内人到底看了她一眼,才离开了,回去了还和挽迟女官说着,暗暗为郑娘子表了一回苦劳: “她那乳香女官的差事,也不好办。人手不够处处要求人。” “新设的差事,哪一个好办?抢到了自不容易。办下来才是能耐。”挽迟半点也不同情,一面叫宫人为娘娘用木调香熏屋子,一面在廊下就和贾内人笑,“她能设这个差事,是她有手腕各处钻营,但光会钻营的人宫里难道少了——?咱们娘娘跟前也不差这样的人。” 如今四处钻营四处求人,在德寿宫里新设了不少差事,想调过去不被赶出宫的老档们谁不能干?“郑娘子,这有样学样借势占便宜的劲头倒是足的。谁也不说不着她。”挽迟笑着,转头看到了张娘娘过来,连忙过去迎了。张娘娘还在问:“在说谁呢。” “郑娘子她在外面……” 贾内人听着也只能笑,暗叹着这郑内人她这回新设了一个官位风头太盛,挽迟女官盯着她呢。敢叫张娘娘丢了脸面马上就要教训她的。 +++++++++ 郑归音何尝不知道,这新设的差事只能办得漂漂亮亮,绝不能出丑。傅九这样的老油条刁难她,起身就走:“我去找找耶律大人问问再来——” 帐子里的人都溜了,没人帮她,好在她依旧从容地笑:“大人说得没错,但下官也向太府寺的郑大人打听了。按说这斋宫是大人监造的。木料呢又是半旧。早说过需要多熏熏香,否则叫陛下嗅了潮气旧气——” 他一听回身看她,笑着坐下,点头:“不过是看火,本是小事。郑内人直管说。” 同样拿过旧木料分红的徐迟在帘外一听,笑着走了。傅九催着:“郑内人何必客气,早说不就好了?本官以往难道还打回过英雪殿上的事?哪一件不应的?” 真不要脸。她脸上堆笑,心里痛骂着,傅九真不是个玩意! 1097傅大人不好说话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敢来找傅九难道是因为他和她谈过恋爱有交情?傅九这特么完全是翻脸不认人。她来提这事当然是因为他和她是一起卖旧木料私下分红的同伙——!结果他还一个劲地推托。不就是因为他没拿分红光节省建宫费用得了陛下夸赞,所以摆架子呢? 但她能和傅九翻脸? 当然不能。 提起了旧情谊,傅大人果然就好说话了,看过她手上的文书册子,见她还手绘了内外殿的香炉放置点二十处,难免还夸赞了几句:“再在内外各添三处。我去和耶律说。” “乳香不够……”她马上就推托了,乳香太贵使得太多了就不节省了,张娘娘要骂的,“能加两处。但大人把陈武还是齐安借给我?” “……郑内人一个人的差使,要十个二十个人办?”他讶然的表情太真实,让她心里生气,但她不能发脾气因为傅九一定会反问,在宫里办差不就是这样?指着他让她当然没问题,但宫里人人都让着她? 指望这样好,还不如第二轮不要参选回家成亲算了。 她能听这话? 她只能忍着气,听着他讨价还价,“陈武他们手上是有不少人的。郑内人用他们干什么?” 她这时就回头看看帐子外,见得只有丁良了,才悄悄地:“官家早近挺喜欢辛承御。娘娘让我来查这事。”又鬼鬼祟祟地试探,“你们淑妃娘娘呢?不吃醋——?我来办,你借我几个人怎么样——有消息了我全告诉你。你可以告诉淑妃娘娘的。” “……”他哑然。 +++++++++++ 瑞珠宫中,淑妃亲眼去看过了殿中省为她设的产阁,又在产阁上唤了平常用习惯的医女一一检视着专为她生产拨下来来的物什。 不过是罗二百匹,绢四千匹,金二十四两,银四千两,各色油盆桶厢、果子药料无数,范小学士也侯在了新罗绢铺扎起来的产阁外,献上了他受命所写净胎祈祷祝文。 亲戚家小学士的妙笔生花,淑妃很是满意,细读后笑道:“旧例,赐学士多少润笔才好?” “娘娘,按旧例是二十金呢。” 范小学士在阁外笑着,一点也不脸红。淑妃掩唇而笑,知道内库拨的金银就是为了赏人的,便多加了自己的私房十两金子,便是三十两。范文存欢欢喜喜拿了一笔零花钱,暗忖着不用回家交给老娘,可以悄悄花。 他同样满意地退下立在一边,接着便是内侍引了产科医官四人向前,娘娘一一存问姓名,医官们施礼后向淑妃呈上了画好的生产图,医女按图指点娘娘生产时的禁忌。 娘娘点头后,唐宫正又叫着接生老娘、乳妇、伴人、抱女、洗儿妇都上前来,淑妃挑出来几个合眼的,又看了医女的暗示,点了几个老成稳重,医技出色的留下。 趁着这时候,唐宫正出到产阁之外,在廊上和傅府的姻亲范小学士悄悄请教着:“小学士打听了?今天便要赏?内库拨了四千两赏人,娘娘的意思是不是她还另赏一份?” “少不了要赏。”范小学士没成亲没生过孩子,这一回亦是受傅九和范夫人所托,着实为淑妃生产忙碌过的,什么都一一打听清楚了,保着不要出差错,扳着手指头和老妈妈说着, “程婉仪生的时候,内库拨了三千两,她自己私房赏了三百两。净胎文不是我写的,是学士院的同僚写的。他得了十二两黄金润笔。平宁侯府另送了他六两金子。” “这样……”唐妈妈放心了,“难怪我在宫里打听不出来,原来是侯府另外送了。” “淑妃娘娘这里既拨了四千两,依我看再加四百两算是娘娘私下赏的。就够了。” 除了这些要出力的人,接着便是深夜守宫门的值阁官、传人的会通门官、内侍等等。唐老妈妈暗骂着张淑真,如今内侍省所管的医局也裁了,平常叫医生都得去家里直接叫。这不是故意害人吗? 总之,深夜守宫门的门客是必须赏赐的。 凡是娘娘万一生产时,能用得上的人一一稿赏,为的就是他们要用心不要误事。转眼就银四千两,娘娘私房五百两一一赏完。淑妃亲自过来自然同样是为了让他们尽心。余下的几两金子就给了医官和医女了。 这一番折腾后,娘娘疲倦,由宫人们扶着散步回瑞珠宫。 “娘娘放心,内库藏送来的那些药料都是上品,我亲自看过了,听说那边张娘娘亲自过问了。”唐妈妈不喜欢张娘娘,但这事还是要让张妃过目才行,出了事英雪殿才推托不了。 “听说了宫外有新内人和男伶说笑的事了?”淑妃的心思百般,唐妈妈意外,连忙应了: “听说了。娘娘放心,我方才和小学士悄悄说了,他说九公子也在打听这辛承御怎么又突然越见没分寸了。” “……陛下喜欢她。她自然要安插人去尚寝局了。真是……”淑妃淡笑,看着路边盛开的秋日金盏菊花,“本宫主持宫务十来年,还没动过这样的心思。她如今也有专宠一时的气势了?” “娘娘,听说是青衣抢差事,也许是那些不起天高地厚的人。” “辛月华虽然是八品承御,自与龙青衣这样的无品宫人不一样。好好打听清楚罢。”淑妃到底就是经验老到,“去查查那龙青衣,是不是美貌?也许陛下看中了她身边的人也未可知。” 唐妈妈深知龙青衣是个不上进又粗丑的青衣,但依旧应了。 “龙青衣这回考出个宫试名次,已经叫我吓一跳,也许……”她在心里暗忖着,其实这话前几天早就和傅九公子在宫里私下说过了, “宫里六品以上的宫嫔,皆是高门出身,这是拿得稳的。本来也不用在意陛下临幸些低品宫人,但这辛月华一来有长公主做靠山,二来知道引别的宫人来固宠。这可不得不防了。还请九公子去看看那龙青衣如今出落得如何——?” 唐妈妈当年是亲眼见过龙青衣的,都不得不防备起来,傅九自然得当回事。 1098自己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斋宫外的帐子里,郑娘子一个劲使眼色表示他和她现在是自己人,一起查查辛承御向边有什么美人藏着,好报给娘娘们,他不禁就笑了。 “成。你打算怎么查?想来你们娘娘也不甘心了。”他还把唐老宫正的话,说了一回,这老宫人对他可是埋怨过不少:,“本以为张妃裁了教坊司,这类援引固宠的事就少了。没料到想往上爬的狐狸精总能找到机会——” “查查陛下就行了。”她一言惊人,倒让他有耐心坐正了仔细听着。 “我问了,那天陛下见辛承御巧得很。在殿中省附近偶然遇上了——” 他笑了。和她互换一个眼色:绝没有什么偶然。便真是偶然也要找出不偶然的地方。 +++++++++++++++++++++ 她和傅九交换了不少消息,赶紧就回去和张娘娘报信,挽迟一听终于满意了,引她到了娘娘跟前,她一说倒叫张娘娘皱眉。 “陛下那天是因为听了甘老档的奏禀,便去了政事堂?” “是,说是陛下过来有事动问宰相。洪老档跟着陛下从和宁门走,没料到陛下绕到了殿中省附近。就遇上了辛承御。” “太巧了。”张娘娘只是这样一语,郑娘子就得跑断了腿,好在她如今在斋宫里进入,时不时就遇到了洪老档,塞了红包打听那天的事。 老太监揣测到陛下的心思,对纪鸾玉这样的内人是不打算过明路的,更何况还要用许文修,懒得传出什么不好听的风声。 “郑娘子,陛下去政事堂是为了问户部的收入。户部库缺少钱就要从内库拨。内库如今也是刚得了一批钱。”他答得滴水不露,“确实是路过。就遇上了辛承御。陛下也许是久别就有了些思念。便又常去了。” ++++++++++++++++++++++ 郑归音相信了。因为洪老档除了没提纪鸾玉,什么话都是真的。 傅九一听就怀疑了。 “不是说当时有人和龙青衣争吵,许是宫试第一的新内人?”这不就是纪鸾玉?“怎么洪老档半句没提?” “是 ,公子。”丁良很清楚。 这是有内侍看到,悄悄传来的消息。但他没敢说下去,一个劲给公子递眼色,傅九一转头就看到了郑娘子悄悄跟过来,那骨碌碌的黑眼睛。 “傅九——你在说谁?” 真不够意思!她的眼神全是谴责,明明说好了一起对付娘娘们的情敌的。他若无其事地笑:“我是说许文修。” “什么?”她茫然,又赶紧恶人先告状,“上回我和许文修见面,那不是在你家的书画铺子?我得让他知道,你虽然和他一样好男风,但你和我们家是一边儿的。迟早收拾他——!”他听得无奈,只能拧她的脸。她嘻嘻笑着,,漆黑眼珠子乱转冒坏水的俏模样,斋宫松柏密林散下片片松影,他轻轻拧着她的脸,叹道:“你上回在三元楼附近的书画铺子里和许文修私下见过面,你也不和我提一声?怎么就吵起来了——?” 郑二娘子半张了嘴,很不开心地表示:翻旧帐的男人最没意思了! “傅九,我其实挺怀疑。她们说宫试新进的内人得宠了。宫试第一不是纪鸾玉?难道还有别的内人?”她果然听到了风声。但因为龙青衣刚对付了一位新内人,她难免又以为不是纪鸾玉。 傅九瞧瞧她,明白这事要是确认了,她恐怕就觉得一切完了。 陛下喜欢卢四夫人,陛下又宠幸了纪鸾玉,陛下还有一位婉仪是平宁侯府的庶女是六皇子的母亲。 郑家不就彻底输了? “这可不是旧帐——” 傅九公子不依不饶,看她那斜睨的眼神,他微笑提了一句别的事,果然让她动容,听他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美人,你知道吗?你以为陛下眼里只有淑娘、张娘娘、程婉仪这样的高门贵女?宫里低品的承御你都不放在眼里?” 她哼了哼,表示她跟着张昭仪,为什么要去搭理低品的承御们?她往常在英雪殿进出遇上她们,就应该她们向她郑娘子陪笑呢! 他好不容易忍住,只是大笑,没说她得藏藏这狗仗人势的模样,微笑劝着:“……你在张娘娘跟前光顾着这些?在宫里什么都没打听到就胡乱怀疑官家看上纪鸾玉?” 她哪里看不出来淑妃的弟弟傅九在嘲笑她?何必这样猜忌旧情敌纪鸾玉呢?做人没自信真是太难看了。 “还是你爱慕陛下?”他微笑。眼神却悚然。 “胡说!我——我当然知道——!”她跳脚,表示她摸清楚了宫里的局同才敢如此,“宫里的美人多了。除非和淑娘一样出身高、和张娘娘一样有才干主持宫务,又或者像程娘娘生了皇子。陛下根本不记得的!陛下喜欢辛承御那样俗气一点的美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长成这样吗?” “……”他低笑不已,“打听过了?” 她重重点头,否则她敢进宫吧?她左右看看,才凑近小声和他说着宫里的艳闻八卦:“内人们都说,陛下临幸的低品承御都是陛下自己看中。陛下其实和宫外的傻瓜一样很没有品味。”说到这里,她又甜甜蜜蜜,“我知道傅九你不是这样。” “……”他失笑着,叹着看她,慢慢道:“既然知道陛下不在意她们的门第。你就不要得罪她们。” “哦……”她低头扁嘴 。 “我知道,她们不懂礼数看着云才人的路子想走你的门路,想在张娘娘面前讨好或是想花钱买几个推恩。你委婉些推托就好。不要白得罪了人。不过是低品的承御,何必和她们计较——?” “知道了……” 她终于才明白,原来傅九是在担心她,连忙抬头欢喜笑着,“我知道了。傅九你放心,我从没有得罪过辛承御——就算陛下以前有阵子都没去她那里了。我对她也很客气的。”她使着眼色,表示她从不得罪有靠山的低品承御。比如靠山是长公主。 “我不给长公主面子,也得给你面子。”她嘻嘻笑,看着傅驸马。 “……”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099掏炉灰内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的消息,还是远不如傅九公子灵通。隔了一晚的功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纪鸾玉和 陛下?陛下和纪鸾玉——?”她乍闻此事。立时吓呆了,“不可能!” 她甚至都顾不上问,傅九他是怎么知道的?不是说好了她去查? 傅九亦是刚刚才揣测到这个事,飞马过来和她商量。他本来也有些意外,为淑妃忧心。所以都懒得提陛下晋封了辛承御为宝林,但如今瞟眼看着她郑二娘子,他的心情就转好了。谁烦恼都及不上郑二娘子的烦恼是不是? 她呆滞表情完全是晴天霹雳,虚弱的眼神表明着,她快要晕倒了谁来扶她一把但她还有力气想要收拾细软逃走的挣扎。他慢慢道:“不去和张娘娘提一提?” “对——!张娘娘——!我有张娘娘!” 她一瞬间从谷底爬了回来,纪鸾玉竟然敢做张娘娘的情敌?这不是找死吗?她兴奋着,整治一个刚刚升为九品内人的青衣,动用张德妃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但此时只有牛刀才能驱散这比晴天霹雳还意外的意外。还不用费她半点功夫。 她惨白的脸色转眼间恢复了血红,弹起来就跑到了另一面看棚里,拉着郑大公子:“哥哥,我还有差事,我们回行宫去找挽迟内人——” “干什么!?一时一出的!”郑锦文很是不悦。眼下是祭礼但陛下不是去一里外的祭坛了。他们又不是宗亲和大臣,不用随行。 他们正在一座大看棚里说话。棚子以青竹为柱,黄苇编成墙,屋顶铺着白茅,颜色清新可爱。棚中又以层层锦绣为幔帐,鲜花装点。华美处不输给陛下青城行宫的一间宫室。其中几案、交椅、瓶花摆设精致,案上书画棋盘色色尽有。 尤其是五六件饮茶的雪白瓷器质地润泽,摆在茶炉前的长案上,由夏娘子亲手把茶汤注入,可见得其中青白相间,澄碧可爱。 他瞪她,暗示着,没看到他和夏娘子在一起鉴赏瓷器吗?要破坏兄长的婚姻大事吗?这是想欺负未来嫂子吗? 她同样愤怒了,这是过河折桥么?为了让他和夏娘子卿卿我我,她只当三天的差还特意从宫里溜出来。还没成亲就把不把妹妹当人看了吗?想赶走妹妹独占家产吗?更何况,她还是为了家里的事——!她凶凶地瞪了回去,表示她心情不好不要惹她。 郑锦文一看她这脸色,便诧异了:“出什么事了?北国国使要来了?” 这处是斋宫附近的看棚里,棚外鼓乐喧天,叫卖声此起彼伏,十二里黄泥御道边全是一座座布苇和木竹扎起的看棚。此地宛如一处拨地而起的新瓦子。 为了迎驾,殿中省召请了十二瓦子里的各班乐人。准备了无数瓦子戏乐歌舞,全是免费表演。全城的富室和百姓们倾城而出,一则是为了看圣驾祭天,二则也是为了看瓦子戏乐。三来,当然是要叫北国国使看看本朝万众一心。 早几个月就有人来占地立棚子,郑家当然不例外,郑大公子为了讨好丈母娘家,特意把两家棚子立在了一起占了个好地方。 如今,他听得夏娘子平常喜欢青白瓷器,巴巴弄了两套摆着,果然讨得她的欢心,郑锦文对北伐不北伐从容得很,且不说人家北国太子还没死,就算是死了还有皇太孙,何况就算是马上打起来也不能不成亲,不过日子。 战事一起就得要钱,钱从哪里来? 和事佬夏娘子见得情形不妙,兄妹要吵架,她连忙就开口了,体贴劝着:“归音累了?是不是坐船吹了凉风?如今天气寒起来了——” 郑锦文本来怀疑二妹找他的麻烦,这时就立时觉得夏娘子有眼力。 “着凉了?”他假惺惺连忙解了自己的披风,觉得二妹确实有病不要和她计较,郑二娘子会领这个情?她用鄙视的眼光让他滚蛋。更不能说纪鸾玉的事让夏娘子担心。傅九步进夏家看棚,在一边好笑地看着,郑大公子觉得傅九站干岸看热闹,人品很不怎么样。 然而,看棚外巡查的禁军走过,领头的禁军都头就是夏逊,他的眼光扫了过来。 郑二娘子一惊,赶紧陪笑着看着未来嫂子,亲热地表示夏娘子不用担心,她身为妹妹很乖巧只是和郑锦文闹着玩呢。她又扭脸向棚外,也让未来亲家大舅子放心。好好办差。她绝不会在家里上演坏小姑欺负嫂子的事。 “纪鸾玉——被幸了!”她扯着郑大公子走开几步,咬牙极小声地说着。 “谁?”郑锦文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再三确认没听错,他难免看向傅九,向他打听,“陛下最近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吗?” 比如听说北国太子病重,陛下高兴得得了失心疯之类? 他这不恭敬的想法让傅九哑然失笑。斟酌着回了一句:“陛下,历来是这喜欢她一类的容貌。”郑娘子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连忙插嘴:“长公主已经献了的辛承御就是一样的——!” “……”他一脸困惑,皱眉回忆,然而纪鸾玉和辛承御他都不太记得长相,实在是没见过, “不会罢。纪氏是侍郎府中出身,辛氏是茶商府里出身……”猛然间,他看出了郑娘子那沮丧的表情,他难免了皱眉,“纪氏比那些承御都更中陛下的心意?” 他差点就要叹气,二妹为什么长得这样丑又输给纪鸾玉?争宠一点希望没也没有呢? 傅九安慰着:“虽然是如此,但纪鸾玉恐怕只不过是偶然罢了。” “真的不是卢四夫人看中了她。故意送进宫的?”郑家兄妹绝不相信有这样的偶然,同时就浮想联翩,各自在脑海里如此这般地开始写戏本子。难免把纪鸾玉和卢四夫人勾结,妖女入宫祸主。残害可怜无辜的郑家满门——这些狗血戏被他们兄妹各自在脑中写了七八个版本,她终于就想起,“傅九,你怎么知道的?”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00掏炉灰内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昨天晚上,陛下突然想起了辛承御……似乎有些不动寻常。”傅九微微笑着,依旧没提辛承御晋封成了辛宝林,免得郑家兄妹觉得陛下一定是个昏君,大家完了赶紧逃回海上去,他只是笑,“今日洪老档去宫里宣旨召她了,论理这事不应当如此……” “对!”郑娘子立时明白,便是夏逊和夏娘子兄妹走过来,也听得皱眉,夏逊道:“德妃娘娘昨天晚上不是一直在伴驾?” 陛下有张德妃在身边,竟然还去宫中召一个小小的八品承御? “我安排了人,跟着洪老档去宫里了。恐怕呆会就有消息回来。”傅九倒是不慌不忙,他临走时,还是拒绝了郑娘子说的,勾搭在一起把辛承御留在宫里不许她来的提议, “为什么?”她瞪大眼睛,不是说好了狼狈为奸? “淑妃娘娘快生了……”他转身离开时,含笑暗示着,不论是辛承御或是张德妃,这种 时候让她们狗咬狗争宠岂不是对淑妃最有利? 她立在看棚门边,目送他离开。没出多久的神她也要回斋宫,不能在这里打混。只不过 她还有空和夏逊埋怨了两句:“傅九好阴险。你居然和他交情这样好?”不怕被坑 吗? 夏逊挑眉看她。他和傅九不过是朋友,你郑娘子和傅九还敢相好有私情呢。这不是自投 罗网,赶着去上当吗? “……”她转身也走了,觉得亲家大舅子真厉害。不可爱。 ++++++++++++++++++++++++ 青城行宫离祭坛一里地。 枫林落了一地金黄,大祭坛四周还设有十二座星坛。陛下去十二星坛行祭,看着时辰快要回宫,她正在手忙脚乱在外殿一处角落里换香。 耶律大器闯进来,还差一点没认出她来。哪来的脏兮兮小黄门? 出宫人手缺少,她把青袍官服捞起一角,塞在了黑犀腰带里。灰扑扑的手推了推头顶方形乌笼帽,留了五个手指印,她正忙着给炉子换炭火。嘴里还在唠叨着真小黄门阿大,手把手教他:“不是这样埋的香……” 小黄门阿大埋香时分寸不老练,把熏香的细炭弄灭了。劳动她亲自动手挖炭、埋炭重新点香。耶律大器总算认出灰扑扑一团原来是美貌郑内人。 他忍着笑,暗想着傅九这是看中了什么人?好好的进士夫人不做,在这里掏炉灰! 他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她还在苦中作乐地想着,阿这小子难道是收了傅九的贿赂?故意给她找麻烦!?但阿大明明是庆王妃给她的人…… “看炉内人?喔不,应该是乳香女官?”耶律大器在她面前一站,笑嘻嘻,“郑内人在忙?”他突然变得很客气,很上道,“不是说要找本官借人手?” “耶律大人——?” 陛下身边的班直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惊喜抬头,眼前又是一亮。耶律大器又换了一身紫底小团花的直衫新衣裳,头结乌短巾,额头眉间贴了红绫子底双珍珠,更见得剑眉蓝眸,衣裳腰间是层层的珍珠纳缨络子。炫得她眼睛都花了。他立在这殿内,倒像个佛殿前的神将。 “大人这么快就回来?难道是北国国使也要来行宫了——?”她觉得若是要向国使炫富示强,让耶律大器去走一圈,或者让傅九骑着天武官那些披着金红铠甲的俊马,城内城外打个马球,北国国使应该知道本朝别的没有,英杰与俊马尽有了。 “……谁说国使要来?”岂会让敌国国使来本朝的天地祭坛?耶律大人不屑一顾,让他在班荆馆里登楼看看热闹,已经是礼节,“我特意来看郑内人,要不要人手?”他言语体贴,神色动人。 “……”她皮笑肉不笑,用防备的眼神暗示着,她天天和衙门老油条傅映风在一起混着,早就不觉得官差里会有善良如她一样的好人了,“耶律大人有什么事?下官等着听呢。” “长公主没找你,不是要你写信给赵若愚——?”他冲口而出,确实也没耐心再周旋,否则陛下还没离开,他从御前抽身抢先回了行宫。是为了什么? 只怕陛下呆会要问起。 但这话一出口,还没有说完,她的脸色就变,他立时知道打草惊驼,连忙改口:“我觉得赵若愚很是爱慕郑娘子你——如此深情叫人羡慕。” 她半点不脸红,反是直愣愣瞪着他。思量着慢慢一伸手:“你来替他送情书的?”她不介意赶紧收了信,让他滚蛋。他嫌弃地看着她五个灰扑扑的爪子,暗想着就算是真有情书他也绝不会交出哇!怎么能让赵若愚被这郑内人骗上手?一定要弄出个误会让他们分手才对! “信呢?” “没带在身边……”他眨眨眼,“你想看信?看来你和赵大人还有几分情意……” 这一听就是在威胁利诱加套话,她冷笑,“不想给就算了。只不过——大人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喜欢吃炉灰? “这紫铜炉子我看着眼熟。陛下的寝宫也有,很是亲切……” 废话!这内外殿烧乳香的香炉,每一只都是价值不菲,随便拿出去一只足可以在临安城买一个宅子。否则怎么会有她这一个名为掌乳香,实则掏炉灰的女官内人? 她腹诽着。他亦是突然发现了这几个炉子的来历,瞟了她两眼: “……你不提,我也没发现。按说这几个炉子是宝器。是尚宝司管着,但平常都在老档们打理的内藏库里。尚宝司里也没有人来单管着……郑内人你为了这个临时职差,可打听了不少事……” 她微微笑着,觉得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合她意。算是他拍了她的马屁。耶律大器夸了她终于摸 到内藏库的边,却还不自知。他一心在苦思冥想怎么探她的口风,问问她打算如何写信到江北,替长公主拖赵若愚的后腿? “你这女官差事,是长公主帮了你……”他嘴角微翘,眼光闪动。 “我如今是庆王妃推荐进宫的人,挂在了尚宝司里做个看炉女官。大人不是知道?陛下快回来了——”她终于不耐烦,叫着阿大赶紧一起干活,懒得管耶律大器到底想怎么样了。耶律大器一看她这故意推托的样子,很是不满,难免就道:“本官——” 她一听他要摆官架子,立时就哭丧着脸诉苦,说着殿上十只宝鼎紫铜香炉、十二只黄金雕龙香炉都是尚宝司里出库的。它们只有大祭礼时才摆出来的。万一有差错,给磕着碰着了,她一个看炉守香料的临时女官吃罪不起。 1101母子相别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噎了噎,哼一句:“陛下差人升了辛承御。从七品宝林,移居香溪阁。你知道吧?” “……!”她一惊,嘴上勉强笑,“不是早就在阁子里住着?如今正名罢了。”她早就听说八品的承御单住一个阁。只有辛夫人。她早就不一样了所以她才没防备竟然有纪鸾玉。 她心里痛骂傅九不给她知会一声。但她却不是为了新宝林,而是因为她曾经高兴得太早。她费力回忆,上回看到纪鸾玉在掌仪司班房前罚站。背宫规。她就乐颠颠去查过。查清了宫试新内人的安排,纪鸾玉不能去云才人的殿库上当差,这是大好事。 但她没料到,她竟然住在了辛承御的殿阁里。 “纪青衣在云才人殿上的差事,不是你弄掉的?”耶律大器微笑,不怀好意, “我来知会你一声。小心又得罪了人——” “大人说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一脸讶异,微笑比他还要无辜,两人针锋相对。阿大早就吓得缩一边不敢夹在他们中间了,她笑着:“全是因为纪青衣上回犯了宫规。掌仪司就要叫她调到香溪阁做内人?这不就是看着陛下的脸色拍辛承御的马屁? 她这样一想,又放心,开始幸灾乐祸她要倒霉了。毕竟她在宫里总算是没有白辛苦。前天没白得罪龙青衣。 ++++++++++++++++++++ “内人——内人——”她在殿中省,可是追在了掌仪司陈内人身边,一个劲说坏话,那怕是龙青衣就在眼前,她也不在乎。 纪鸾玉是被罚是了,龙青衣更是加倍,她宫试第一百名的名次直接除了。但谁叫她有辛夫人这个靠山。她还能在掌仪司班房阶下站着,一脸哀求求着高抬贵手,让她戴罪立功,安排个打扫洒水的差使。。 但郑归音可不会答应。 “内人,内人——!纪青衣和龙青衣。她们违反宫规,岂能做云才人殿上司库?便是洒扫也是不应该的!云才人年纪还小,不能让些不正经人挟制着教坏了!” 她义正言辞,因着人人都知道她和云才人来往,在英雪殿上的很是亲近,陈内人烦眼看她,也不好说她什么,只沉脸:“这是纠仪内人的权职。你少插嘴!” “内人说得是,但——|”她陪笑,又鬼祟地使个眼色,陈内人转头一看,原来殿中省大门照壁后松影森森,碧青油翠。松间袅袅走出来了一位宫人身影。她身段高挑,眼中尤带天真。 十四岁的云才人如今被贬为宫人,青裳素裙,谦逊地亲自来了掌仪司班房,在阶下施礼:“陈内人——” “不敢——”陈内人连忙迎了下来。绝不敢怠慢这位暂时被贬的云才人。 毕竟她祖上忠烈出身,极得陛下的心,既然连才人殿上司库聚赌、改帐目的大罪也能无事一般放过了。罚着她在英雪殿上做几个月宫人,又算是什么事?其实是陛下是怜她年纪小,让她有机会和主持宫务的张娘娘交好罢了。 否则这烦人的郑内人一个劲来多嘴,多管闲事专挑剔云才人殿上的宫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张娘娘要看顾云才人?才人不方便说的话,郑内人来说,才人不方便做的事,郑内人来做。 陈内人心里有了数,再转眼看郑归音,她巴巴地一脸央求比龙青衣还可怜。不仅是纪鸾玉,她顺便连龙青云也从云才人殿上挤走了。 阶下的龙青衣气得嘴都歪了,她也只当没看着, 皇后、纪嫔殿阁里的管库内人,都是有机会和她竞争的女官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 耶律大器是得了风声,知道她干了这奸诈阴险的事。跑过来提醒辛宝林也是有靠山的,靠山是嘉国长公主。 “……所以你并不怕得罪长公主?这就好了。”他正中下怀,抓着她的把柄笑着,“想想赵若愚如何对你罢。你别拦了他的前程。” 她只当没听到,溜走时毫不迟疑。 耶律大器愕然,追出两步:“内人——” 青帐重重,人影渺渺,廊上却只有她青袍黑方帽,跑得飞快的背影,他也看出来了,她那雌雄莫辩的背影就是在告诉他,她不吃这一套! 她郑二娘子如今有张德妃做靠山,下定决心要横着走路的。 +++++++++++++++++++++ 她很容易就甩掉了耶律大器,前前后后围着十几只炉子尽心干活。阿大很是听话,紧跟着忠心耿耿提醒提醒着她,在陛下回来前,她还得在各殿各房里撒香。 “什么?撒香这也是我们的差事?这不应该是尚香女官的差事——?”她抹着汗,正在后庭兽头接水石池边。她忙着洗手。万松岭上的泉水顺着毛竹筒子流入宫中,水珠溅起清亮晶莹。她觉得酸痛的手指泡在水中,舒服多了。 她一张白生生俏脸倒映在水池中,看着也把炉灰洗干净了。终于不像是掏炉丫头。 然而万没料到,她自己的差事还没有办完?她意外扭脸。阿大一个劲点头,“人手不够!挽迟内人说郑内人办事利索,不会耽误。就让郑内人办了。” 挽迟内人真是太看得起她了。她伤心地扶着腰站起来,看看眼前的青城行宫,这宫里没有九百九十九间屋子。但也有一百来间屋子子。 全是她去撒香?算上阿大也只有四只手。 正愁着,脚步声响。她瞟过之后,连忙和阿大一起在兽口方池边站立低头。四面有丛丛深红玫瑰花开,青帐结成的廊上有一行内侍大档走过,品级最低落在尾上的和她一样是绿袍八品,前面上年纪的大档们,不是紫服就是绯服。都是陛下御前办差的贵档了。 阿大一脸的羡慕向往。她瞟着了有几分好笑也明白: 进宫做阉人,这些贵档们就是太监一身际遇的极至。只要能平安告老,京城里有宅子比如洪老档,城外有园林如甘老档。皆是一生无忧了。 她一想,撒香内人这差使挺好。正好可以去洪老档的屋子里,打听打听纪鸾玉的事不是?她马上就不觉得挽迟内人讨厌她所以故意给她穿小鞋加差使。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02母子相别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和颜悦色:“既是挽迟内人的吩咐,我们自然 要办好。香料我们这里是尽有的——” 不就是撒几个屋子?她只当是闲得无聊串门子找洪老档聊天好了。 阿大连忙跟随,小内侍看着傻,但该明白的还是明白——眼前这位郑内人和贵人们都熟悉。一看就有门路,对他又不凶还耐心教他做事,他觉得这就是遇上靠谱的上司了。 “内人,那还得去宫外领几个撒香盒子来。小的去?内人歇着——” “……”她叹了口气叫住了他,“我去。” 掌香器的女官,她认得。那可不好说话。会欺负阿大。她只用眼神如此温柔哄着他。 “内人……”阿大感动不已,“小的一定看好炉子。内人放心!”待她走了,他还在身边说:“小的一定好好办差,听内人的话!” 她满意想着,可以出去玩耍逛逛。正好找掌香器的女官打听打听消息,谁叫尚香司的女官们都是张娘娘的人。都是一伙的。 她这里还在不紧不慢。傅九倒是有了动作。 他在行宫外的天武衙门帐子,打发了人准备回宫向淑妃报信。丁良悄悄还劝止,说了一句:“公子何必让淑妃娘娘担心?要不——这事,公子还是先去和夫人提提?” 丁良悄悄窥着公子,一心是为了公子和范夫人母子俩。上回公子去见范夫人的事,他可是听自己老娘桂妈妈悄悄说了。 +++++++++++++++ 那一日公子去了殊胜寺向母亲问安,这隔了许多日子,大儿子终于来了。范夫人听得消息,一瞬间都怔住。尤婆子连忙道:“夫人,九公子在外面了——” “我儿来了?”夫人喜得霍然站起,紧走两步想去接大儿子,但又疑心。还是吕妈妈和尤婆子一起来劝:“夫人,还请如平常一样。否则倒叫九公子以为夫人心里和他生分了。” “夫人,不过是九公子闹了一回别扭。骨肉情份还是一样。” “……什么骨肉之情!他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亲娘——!?”范夫人转头就坐下,屋里案上为大儿子成亲的帐也不理了,含泪骂着,“什么话也不说。不知是我得罪了他九公子,还是谁叫他堵心!就去了衙门里住。我叫人去接他。他又说是要备考,要去北洋池别宅里静静读书。旬日不见音信!太上皇每隔五天还能见见陛下来请安,我呢?我这是生了个儿子——?生了个前世的冤家——!” “夫人……”身边的旧人都在劝,好说歹说,范夫人不肯出去:“和他说!我不敢劳动他傅大人来探——!我人还好。没死呢,不劳他想着!” 尤婆子早就出去,在阶下埋怨他: “公子心里有不高兴,和夫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夫人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公子你?你有心上人,夫人就天天忙着替你准备聘礼。你说要分家单住,夫人再伤心,也找了人四处给你看宅子。自家的私蓄都备着想给公子置个体面的小园林。就怕你那心上人家富贵眼,以为公子你没有人依靠,公子想想——” “是儿子的错。烦妈妈去向母亲禀告,母亲若是生气,儿子也没有怨言,但儿了离开京城前怕是再见不到母亲一面了。” 他在阶下跪着,“求母亲见儿子一面。” ++++++++++++++++++ 范夫人哪里会和儿子生多久的气。 见过了一回大儿子,疼爱还不够。又心酸他没有生父依靠,范夫人还想着把说亲事、置宅子的事和他提提,哄他高兴。然而傅九的心意早定,此来是为了和母亲作别。 “什么?宣州城——?”范夫人骇然。这才知道他一定要去宣州城,已经报了转官试,要转职宣州漕司的监官。她手中的帐本子一落,废落落在了膝裙。她怔着眼,半张着唇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映风这孩子和她想的半点不一样? “映风,你……你不是想重新准备科举?你不是为了那郑家的娘子?” 范夫人本来以为,大儿子在北洋池别宅里备考,是因为那郑娘子如今有了张德妃做靠山。以后说亲的事越来越不易,儿子总算要上进了,好好考个进士了。若是如此,儿子要分家改姓重新姓秦,她也是愿意的。 “怎么回事。是不是那郑娘子劝你的?” “儿子的事,郑娘子不知道也不欢喜。她——” 他苦笑着,抬眼看着母亲因为忧心而苍老的面容,心中酸涩,但还是先把郑二娘子在老娘跟前撇清了,“她不喜欢儿子做车夫官。嫌弃这差事比内廷辛苦,不如茶盐官有油水。还远不及京官清贵。再者——宣州城离边关太近,她嫌不安全。” 范夫人这时就不觉得郑娘子商家女没见识了,急怒着:“她说的半句没错!你的见识难道还不如她?这样误了前程,身家性命也当儿戏,你将来的亲事要如何——?” 范夫人再三和他说,张德妃要用郑家,“张德妃的性子多疑固执。必定也要给她联一门亲!又为了皇后位,恐怕就是从宗亲里挑。你想想,会是谁?” 八成就是赵若愚了。 “……儿子这事只和母亲商量。”他跪下磕了头,郑娘子非要去德寿宫的心思是张德妃也改不了,“望母亲应允。日后就让二弟在母亲跟前尽孝了——” “……” 范夫人在殊胜寺这些日子又病了。 亲事也没心去准备操持。窗外的花儿耷拉着,被秋风吹得萧瑟起来。范夫人榻上挣扎着半坐起,只不肯叫外面知道,更不能让城里的丈夫傅四老爷知道。她依旧住在殊胜寺。尤婆子想去叫九公子来。她亦是摇头: “你们——不要叫他知道了。”她让尤婆子这些旧人闭嘴,不能把她生病的事告诉儿子的乳母桂妈妈。 傅九却是明白母亲的心,但他也跪在母亲跟前说了:“父亲的死。都说是为了北伐。儿子多年就一直想着。这事蹊跷。父亲的性子应该是战死在沙场上。怎么混在小兵里被一起当俘虏抓了。如今外人借了长公主的口来挑拨,想叫儿子以为是母亲害了父亲。儿子是必不信的。但儿子要去查清——!请母亲让儿子尽这份心。” “便是要查清,何不好好考一回进士,如赵若愚那样去江北也是好的!” “进士考至少三年。中与不中都是难说。选官试儿子却是一定能得这个差事。更何况赵若愚去江北的事,母亲也看到了——”他和范夫人对视,不需他说,范夫人便知道赵若愚此去江北,凶多吉少倒也罢了。最要紧是人人盯着。 “母亲连爵位也不肯让儿子要。更何况是进士?” 这一回母子相见过后,范夫人没留着他。她靠在床上,面带病气,哭着:“我知道他心里疑我。我费了无数的心血。不要爵位了想保住他。他以为我不是和他一条心,我生了他,我倒是他们父子的外人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03母子相别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夫人——小世子哪里会这样想?”尤婆子一边哭着,心里还是旧主人,是清远侯夫人与小世子,她一边劝,不时掉眼看吕妈妈。吕妈妈却微微摇头。 尤婆子心里生寒,吕妈妈的意思昨天她就私下里问过了,她猜是九公子想保住傅家,故意和范夫人生分了。 ++++++++++++ 丁良只隐约听说了,公子和夫人没有和好。难免就要再劝公子去向范夫人赔罪。 “不需让母亲烦恼。”傅九沉默之后,丁良就不敢再提了。公子的脸色很难看。看着很是伤心的模样。 “……公……公子,要不……要不和郑娘子说说,公子不去宣州,郑娘子也不去做女官。早点成亲……”他期期艾艾,绞尽脑汁劝说着,“小的听说,夫人看中一处极好的园林宅子。想给公子买下来成亲。夫人最近挺喜欢郑娘子……” “母亲便是不喜欢郑娘子。也是母亲。郑娘子那性情,我有时候都受不了……”他叹了口气,压根不指望这种皆大欢喜一团和气的好事,“你看到她在宫里的样子了?上回她从英雪殿出来……” 本来忧愁的丁良没忍住,哧的一声笑了。郑娘子上回遇上了卢四夫人。那趾高气昂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在脸上写:谁比谁强还不一定呢! “公子,郑娘子……她……她其实挺嫉妒卢四夫人?”他小心翼翼,觉得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出来。 “……生父毕竟是不一样。最要紧,她娘更喜欢卢四夫人,她心里难过。”他没怪这心腹多嘴,更不觉得郑二娘子这毛病有什么不能容叫他看不习惯,他只是笑骂丁良。听着陛下回宫的鼓号来了,他起身出了天武衙门,匆匆走着还压低了声音,“少在背后说她。不知道看脸色!叫她听到了发作起来,别来求我!” “……”丁良很委屈。他其实一直都很机灵。专看郑娘子的脸色做人。公子没发现? “叫齐安来。”他随口吩附了一名天武官,丁良连忙凑上: “小的已经打发人去叫了。”他不敢耽误公子的正事的,不就是为了进宫里知会淑妃?傅九点了点头,便也教着心腹:“你想想,陛下如今宠爱辛承御?所以才封了宝林?”傅九摇了摇头,只反问了这一句,“任谁也看不出来罢?” “陛下许是看在了长公主的面子上——?”丁良迟疑。他就无奈叹一口气,果然就只有郑娘子的疑心和他一样?郑娘子那太防着纪鸾玉,什么事都拿来琢磨上一百二十回。 “公子,是郑娘子——”丁良突然看到郑内人从角门出了行宫,连忙提醒公子。她正一脸沮丧地想心事。 她确实不相信陛下。觉得陛下不可能是一心是为了辛承御如今的辛宝林。但她更不相信陛下是喜欢纪鸾玉?安排她到香溪阁是为了方便去看她? 这不可能——! 郑娘子在内心怒声呐喊着,表面规规矩矩,像一个合格老实的内人一样,独自走出了青城行宫,沿路去帐子里去领香盒子,就为了赶在陛下回来的时候在行宫各处撒香。 她心里有事,从傅九跟前走过时,便出了神视而不见,傅九失笑,手一抬让丁良不要出声。丁良便看到了陛下龙驾回来的前驱,烟尘已起了。 他一惊,郑娘子这都没看到? 傅九摇摇头。丁良领悟了:郑娘子是装着没看到公子。免得叫龙青衣这类的小人和仇家看到打小报告。他差点都上当了。 傅九瞟瞟,没骂丁良想得太多。 她确实是没看到傅九。自顾自还在想着:这宫里真是太奇怪了! 她头一回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泉州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京城里的世面!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喜欢上阴险母老虎纪鸾玉? 她百思不其解,还自语叨叨:“不对!不对,傅九说得不对——” 她这话还正好落到了傅九耳朵里,挑挑眉没出声。她一个劲琢磨,私心里认为万一陛下看中纪鸾玉这事是真的,其实和纪鸾玉的长相没有关系。这事关系皇帝陛下的眼光太差或是皇帝蠢傻得被纪鸾玉骗上手。 她暂时还没有自己也是母老虎也挺阴险的自省。 傅九并没有唤住她,只看到她那变化万端的神色。一路向各衙门帐子走去,他知道她去办差。他也心里有了数,彻底不能指望她打听消息了, 好在他早打发了齐安回宫里给淑妃透个风声。 “傅都管,陛下宣召——” “是。” 他大步到殿里去候见,在殿外果然就看到了周洪道周大人亦被陛下召来。在见驾。殊胜寺里,周洪道的女儿周娘子来探望范夫人,范夫人一听得她来了,就明白: 周洪道要复职了。 “请她——请她稍待。”范夫人为了儿子身家性命,挣扎着起来梳妆,尤婆子心疼她劝她要不见,周娘子必不怪的。吕妈妈却摇头,上前帮着梳妆,只轻声道:“夫人,恐怕未必是左相之位。” 尤婆子一听,不敢出声了。这是在说周洪道要接替张宰相做左相? “……周大人是兵部出身,我与父亲商量过,便不是左相,也应该是枢密正相。”范夫人果然出了声,她不能怠慢左相的女儿,吕妈妈为她插了一支绿宝石金掩鬓,加了一句,“恐怕是枢密相兼参知政事。” 尤婆子正蹲下焚起一炉苏合香,心中本也在思量,如今听得佩服不已。范夫人想了想,点头叹了口气,微咳了咳:“父亲也是这意思。” 外间熏的是鸳鸯香,双孔青铜香炉里是两味零陵与辛夷坞,极清淡爽洁,淡烟亦是碧色,在古旧铜炉里交缠冉冉而起。被日光照得薄透。 周三叟坐在外间,心中不明白母亲让她来看范夫人的用意。两家是交情极好,但今日母亲身子不好,在家里没出门。偏偏叫家人在城外扎了看棚,让她陪着父亲来看祭礼。她本以为是想让父亲散心。 结果,父亲突然就被召去行宫见驾,她大喜之后,暗暗佩服母亲。 母亲果然就料到父亲这一回祭礼应该是复职了?但今天这日子既然这般要紧,难道她不应该在看棚里等着父亲回来,反倒按母亲的吩咐来看望范夫人? 范夫人在屋里沉思,吕妈妈看出她的心思,便道:“老身去问问郑娘子。若是她把九公子留在京城里。夫人就不用担心。若是不能——夫人就为九公子和周娘子说亲罢。” 私下里,她可是打算把这事提醒郑老夫人,让她知会过继女郑二娘子了。 1104闲言碎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她沿着青帐走着。还不知道突然又出了这回事。郑老夫人刚坐了车往殊胜寺来。 自有郑老爷安排着一起。郑大公子去接。 她只顾着当差借撒香盒子。 殿中省各局、司的帐子一眼望不到头,帐门上悬着木牌子写着衙门名。尚香局带出宫的香器用具没地方堆。都在行宫外。没品级的小宫人、黄门们也都在宫住帐子里住。更不要说内廷武官和外朝百官。 走过了内侍省、鸾仪司、修内司、驼院等等,才看到了殿中省六尚局。她要用的香器要去尚香局帐子里领取。 东面一沿帐子是内廷官的衙门,南面密密麻麻是外朝百官帐子,西面帐子里走出来的是紫服宗亲。 天武衙门帐子是极亮眼的紫色,设在殿中省各帐子旁边,她一看就知道是傅九和耶律大器交好,耶律大器又是仪鸾卫勾当官管着出宫立帐子,下面办差的要拍马屁就给天武衙门立了个漂亮新帐子。这点小便宜也要占!她暗暗嘲笑着。 来往办差的人多,她不时就和女宫人擦肩而过,和三四个武官不时面对面,走在一起也寻常。但她眼睛尖,看出人人都警觉了起来。再挤的地方或者商量事时,彼此都隔开了三步。规矩极明白。 “既然是出宫,行事难免有疏忽。就应该立立规矩把她教明白。难不成要在宫里出了大事再来教训她?她那时倒要怨我了。” 张娘娘把小何内人贬为无品青衣时,和左右心腹就是这样说的。求情的人一想无人不服。她如今也暗叹着,被贬的何小内人真是傻透了。 如傅九所言,武官们都是国戚子弟,长得再丑也是年轻公子。这几天祭礼时他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天武官一身金红铠甲,班直御卫一身紫蓝铠甲,禁军们更是铁甲系彩,个个神彩飞扬。 宫里俊男子多了去了,看不到陛下多看他们几眼心情也好。何小内人如果只是说话,何必非要去找和她的差使并无涉的男伶人? 她这样初等的小彤史,专记官家的龙御房事。去和耶律大器这样的寝宫班直说话是最方便了。耶律大器长得岂不比伶人还要好看? 她很是奇怪,觉得何小内人居然没看上耶律大器? “你不知道。听说那男伶长得俊又嘴巧,奉承她呢。是前门瓦子里出名的大角儿……也怪不得她……” 到尚香局帐子里领撒香盒,她终于听到了不是她自己的八卦流言,顿时很有感慨。谁叫尚香局里全是张娘娘的人?她这样的懂世故, 在宫里时早和她们熟悉了。 司香女官王内人是个爽利人,一看是她来领盒子,一溜摆出了七八个,让她随便挑。顺便还一起私下骂龙青衣真是个小人!她小声笑问打听着:“什么角儿这样俊?难道是官家最喜欢的班头行首,时常召进宫里来唱《王槐负桂英》的那位,扮桂英的?” “若是他,难道她还敢去告不成?” 龙青衣就是势利小人!又不是掌仪司的纠仪内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不敢告国戚只敢对付伶人。连对付伶人也不敢碰官家喜欢的人。势利眼! 司香女官冷笑,“看她那主子得宠,才八品呢就敢这样?不定什么时候敢惹到我们娘娘头上,我倒要给她个好看!”看看帐外无人,王司香又轻声,“你最得娘娘喜欢,又还未进宫。小心她找上你。” “……我也是这样想。正防着。所以多打听两句。”她谢过后,又很是忧伤,“娘娘最喜欢挽迟女官呢。但挽迟女官不怎么喜欢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一阵子哄笑过后,她揭帐出来,差点撞上隔壁天武衙门的都头陈武,她倒是没吓到,粗眉大眼的陈武有什么可担心的。 “陈大人?” “郑内人,我来借个香炉子,我们大人帐子里得熏熏。王内人——” 王司香就一抬手:“大人在帐子外罢。不方便进来!如今规矩不同往日。” “……”丑汉子陈武被当成了俊男伶一样防着。很是委屈。她忍着笑,难免一出来看看傅九的帐子,因为做了香炉女官,难免就习惯地隔远使劲嗅一嗅,觉得傅九的帐子并不算太臭。 他衙门的马匹多。马粪不少但也不是很臭。 “干什么?” 傅九不明白她那耸鼻子的怪样,她一吓,转头就看到了他。她刚要笑出来和他说话,他递了个眼色。她眼睛一转,又看到了钱大公子在跟前。 “令妹和卢家的人,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傅九又看向钱大公子,微笑而语,她一听就明白了这不是说钱二娘子和卢一冰的亲事?果然傅九就是和郑锦文一样暗中阻止吧? 她问他,他还不承认! 说起二妹的亲事,钱大公子半点也没有尴尬的模样,还欢喜不已连忙应着:“是,是。在下回去一定教训舍妹,一定教训舍妹。大人青眼舍妹,是舍妹的福气——”又恭贺着,“听说周大人升任左相,在陛下面前举荐了大人你为宣州转运司监官。在下还未贺喜——” “……?”她措不及防。瞠目结合,瞪着傅九又瞪着钱大公子。 怎么她在出宫不到半个时辰,左相就定了?傅九也去宣州城了?还有,这钱大公子一幅卖妹求荣的样子,是想把拆散了钱二娘子和卢一冰,然后把她塞给傅九做妾吗? +++++++++++++++++++ 她瞪圆了眼睛,要用黑沉沉的脸色吓退钱大公子,果然钱大公子畏缩了起来。傅九瞟瞟她,心里大笑面上却只是道:“大公子去忙吧。” “是——是——”钱大公子明摆着也害怕郑家,临走时居然还能讨好她:“郑娘子,下官方才看到茶酒司的牛车来了。怕是许公子的前妻也要来的。郑娘子还是要当心才好——” 她一怔,脸色立时缓和。纪鸾玉很招私商们的忌惮。全是因为许家差点被她弄垮了。她笑着:“令妹的亲事,大公子的担心小女明白。” 钱大公子顿时就放心了。果然郑娘子善解人意不乱吃醋——如今私商家谁愿意和卢家结亲?不怕家产被抢了吗? 1105宰相女儿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钱大公子以为,让妹妹钱二娘子给傅大人做个妾,对郑二娘子何尝不是有好处?他们可是自己人,总比他直接做了驸马强多了。 郑娘子听出了这言下之意,抽着嘴角勉强维持着笑容,傅九在一边微笑看着。 施礼告别后,钱大公子一路走了,拐过了帐了,回头看看郑二娘子的身影,她看着脸色黑漆漆,正与傅大人说话,他心里还在琢磨:庶妹和郑娘子交好。所以有恃无恐。这不,郑娘子就来帮着她在傅大人面前说情了。郑大公子那边也是犹豫? 但他不能让家里冒这个风险。这可是他的家业! 他想到此处,脚上一拐,就往郑锦文的看棚那边赶去,郑二娘子远远盯着这人,知道这人有私心,便不满意地看着傅九:“钱二娘子和卢一冰的亲事,有什么不妥当?”怀疑地盯着他,暗示着,还是你看中了钱二娘子为妾? “周大人复职你没听说?怎么不担心担心周娘子?”他含糊了过去,她刚才已经听说了周洪道复职,再是吃惊也能忍住,伪装成竹在胸故意不解:“周娘子是宰相女儿,和张娘娘一样不愁嫁。我担心周娘子什么?” “你不是一直跟踪她?”他含笑瞅她。 “……”她憋气。那是为了周洪道作媒,说了他和赵慧儿的亲事,她才跟踪周娘子,否则还发现不了周娘子名下的书画铺子其实是傅九在打理! +++++++++++++++ 书画铺子所在的西长街上,人流比往常少了大半。人人都奔着去城外看祭礼看歌舞。许文修在马背上,策马沿街慢行,他还一再思量着,要如何还能陛见一回,求得一个官职? “只能去求归音了?”他觉这条路不好走,但如今张德妃的路子才好走,岂不是一定要求好民。左平为他牵着马,抬眼看了公子一眼,知道他被郑娘子威胁和尉迟家退亲,委实是不甘心。 “公子,尉迟大公子已经到了。”他提醒。 他骑马走过了西长街,还是准备去三春楼里。三楼包厢上,果然看到了窗户前站着一位公子正是尉迟大公子,尉迟冲。 许文修含笑招呼时,不经意就瞟过了街边那书画铺子。 掌柜还是老掌柜,柜台还是乌漆长柜,铺子里面还有请客人坐的小厅。 上回郑二娘子和他就是在这里吵了个彻底。非逼着她和尉迟家断了联姻。他叹气下马,踏进三春楼,步上楼梯还没走到三楼,就有左平悄悄追来报: “公子,查清楚了。这铺子是周洪道周大人家中所有。是周娘子的名下。” “周家?”他意外,“不是秦侯家?” “也不是秦侯府,其实是傅家——傅大人!”尉迟大公子比他还惊吓,叫了他过来商量,他拉着许文修进来就关了包厢,把侍从都赶出去,就是因为他也查了这回事,“我本来想,若是郑家,还能商量!” “不好商量了。她如今在张德妃跟前得宠,我也不想得罪她——” “行了!你不就是想再见陛下得个官?想求她设法——?但这铺子里里外外是傅九在清远侯的老家人!” “什么?”许文修坐不住了,脸色大变站了起来,“没这个道理。我也查了是周家——” “你不知道!听说周相和傅大人的父亲老秦侯,交情极好。”尉迟大公子打听得很清楚,压低声音和他一一细说,半推开窗户,他站在一侧指着那间书画铺子,“里面的人,是秦侯府以前旧家人来投靠傅大人,傅大人年纪小。不方便。范夫人就送了几家铺子给周家母女,就为了安顿老家人。你想想他们这两家的关系能不亲近?” 许文修半晌说不出话来。尉迟大公子一个劲劝说,让他不要得罪傅大人。他终于叹了口气:“这是郑娘子在警告你我。” “……!”尉迟冲一怔,看看那铺子又寻思着了一会儿,苦笑没出声了。 这些事,郑娘子必定早查清楚了。否则她能在那间书画铺子里试探许文修? “她是告诉我,周大人和傅大人关系好着呢。傅大人不愿意开海,指不定他转个头就把我们都吃干净了。还是老老实实和郑家联手,老实请陛下开海——这才是最稳妥的路。” 许文修叹了气, “她根本不相信傅大人。” “平常看着他们俩挺好的?”尉迟冲也沉默了半晌,不解地问着。 许文修用你傻了吗的眼神看他,傅大人家世好、长得俊俏、手里有钱也许比许家还富,看着对她也算是温柔体贴。她为什么不和他好——?他许文修要是美人,他也愿意和傅九好!马上就能给家里兄弟捞上几个官,才不会和郑归音那样蠢自己参选自己上! 尉迟大公子哧的一声,笑了起来。频频点头。 “但开海是另外一回事。”他淡着脸,把一盏美酒饮下,满嘴却是苦涩,“除了我们这些自己人。谁也不能信!” “其实她也挺防着你。怀疑你是官商想吃独食。所以不许我们两家联姻呢——”他连忙提醒他,不要想得太美又兴起向郑家求亲的蠢主意。 许文修没理会他。尉迟公子仰面大笑。拉着他坐下饮酒,一醉解千愁。 “你说我想见见张德妃,这有没有可能?隔着帘子不用看到脸,我就是一个心意。” “做梦!” “我出得起价!一半家产怎么样。我全献上押她做皇后——!”尉迟大公子吃多了几杯就豪气干云,“她做了皇后,让我们尉迟家成了八大榷商之一,我就满足了!” “……张妃不缺钱。”许文修斜眼,真敢狮子大开口,还八大榷商之一?有这样的好处他许文修不早就跪着求郑娘子,看在以往旧情的份上,帮着引见献家产了? +++++++++++++++++++++++ 傅九知道西长街三春楼里的事,但他也知道,许文修太胆小也不敢得罪她,就更不敢得罪他傅九。 “你放心。那天的事我和周娘子提了。让她不要传出去。”他慢慢笑着。 1106宰相女儿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宫外的行帐让说有上千座,密布四面。路都是曲曲折折。他立在一处帐后,等她开口问一问周洪道为相的事。 她抱着香盒子,眨眨眼同样笑了,还有三分得意洋洋:“张娘娘封了德妃了。我又做了女官——”她就差没腆着肚子,炫耀炫耀女官服,但那骨碌碌转着的眼珠子,意思就足够了,傅九暗想着也自觉奇怪,郑二娘子这小人得志的模样在他眼中真是百看不厌,觉得可爱无比。她吹嘘着:“傅九你放心。许文修怕我。只要害怕了。当然就不会传出什么流言。你放心。” 果然她就是虎假狐威吧?仗着张德妃的势欺负许文修?但他傅九会介意?他觉得这事听着就很是舒心。郑娘子在他眼中看着也不是猖狂小人了,是美若天仙。他柔声笑着: “不问问我和周娘子的关系?” 他立在原地不动给她方便,她居然没打听周大人为枢密相兼参知政事的事?他疑惑挑眉,似笑非笑地暗示着,她光怀疑钱二娘子,其实很不联明呢。 “周大人如今是参政兼枢密相,我外祖是右相……” 周娘子和他傅九公子才是门当户对。她憋气,心里早就开始怀疑了,否则她盯着周娘子为了什么?光为了赵慧儿? “傅九,你放心!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的——”她信誓旦旦,其实心里在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傅九是那种看着人家亲爹得势了就想叫岳父的人呢?觉得太上皇活不久了嫌弃长公主呢?至少不能完全排除这样的怀疑的。 但她面上一脸深情地叹着:“不好的。周娘子和张娘娘不一样。她不是长公主的对手。还是我来对付长公主吧。”还安慰着他,“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长公主得逞的!” 他愕然笑了。 ++++++++++++++++++++ 殊胜寺里。 周娘子在外间坐着。她天生为人聪明,又随着父母在京城里居住过一段日子,远比去江西的兄长懂一些人情世故与朝廷风向。 但她当然和张淑真不一样。 “娘子还请宽坐,夫人正在换衣,实在失礼——”吕妈妈出来陪坐,歉然施礼。她知道这一位是宫中退职女官,含笑摇头,吕妈妈便也就看出了新宰相家中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也大不一样: 张淑真母家是皇后一族,她又自幼失母,每日和父亲相处受其教导,性子上就更有了几分舍我其谁的权谋。 周娘子母家是书香门第,生下来便与母亲朝夕相处,打理内宅相助父亲的仕途。心思更为细腻。 吕妈妈暗暗想到,周娘子与傅九公子也许更匹配?然而郑娘子最近很是会讨好范夫人,她在宫里设了临时女官,这事办得很出色前程无限。吕妈妈倒是挺可惜。 “周大人复职,娘子可知道?” “陛下有旨,召了父亲去。母亲原本有话,让小女来拜见范夫人……”周娘子言语委婉,分寸得体,吕妈妈暗暗赞叹,周夫人和新安郡张夫人交好。她亦是交往过的。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内里。范夫人本来已经走到了房门外,突然又犹豫,使了个眼色尤婆子会意,转眼就唤了得力的老家将来。范夫人低声吩咐:“去问问我儿。他的亲事——” 老家将一听也暗惊,本来不是要给小世子和郑家说亲?如今怎么又换了周家? “夫人,这事——”连他都觉得这事不妥当,然而看着范夫人,他没出声退下了,转头从后门出了殊胜寺。飞赶着去问九公子的意思。 尤婆子跟着,见得范夫人在院中再走几步,突然转身去而复返,不由疑惑:“夫人,便是要等公子的回音。也不当让周娘子再等。” “周大人若是为相,必要与父亲交好。但父亲也未必一定要与周相交好。”范夫人微叹着,抚门凝视着内院中的繁花,她突然间才发现这园中花圃极具巧思,方圆并不大。但墙后有新搭的曲廊。墙上窗格透开正对廊窗。一层接一层,窗中花枝斜枝,廊外烂漫盛开,让人心旷神怡。 望之脱俗。 “这院子——是谁布置的?”她讶然问出来后,又无奈摇了头。尤婆子在心里接了一句,是郑娘子特意用心布置来拍马屁讨欢心。夫人早就知道了不是? “映风——心里到底有没有这郑娘子?”范夫人立在房门前,头痛不已,与大儿子的伤心反倒淡了,“他怎么看上这样一个娘子,我本来就觉得不妥当。但如今想想,这娘子不死心眼,说不定能劝劝映风——” 尤婆子没办法接话,郑娘子到现在还没有和平宁侯府认亲了。她比九公子还死心眼。况且,尤婆子不是不想替郑娘子说说好话,但她也开始怀疑起来了。 这世上有哪一对互相看对眼的男女,一个横了心要参选。一个咬死了要去边关。这不是互相爱慕,这是互相看着生厌罢? ++++++++++++++ 周娘子久侯范夫人不至,心中半点不急。她手中持笔,正临摹厅间雪墙上一副名画,巨然的山水图。吕妈妈知道是郑娘子布置的。她觉得这种用名画公然贿赂未来的婆婆有用?范夫人早说了,看赏几天罢了。 老女官亦持笔,偶尔点染两笔。周娘子惊艳之后,老妇与少女相视一笑,皆觉得是极乐之事。 一来,这位吕妈妈陪着闲话,不论是琴、棋、书、画,瓷器、金石,皆是顺嘴说来,让周娘子听得不能分神。二来,还能听得不少宫中趣事。学得不少女眷道理。她抿唇笑着:“若是妈妈能去我们家,就好了。” 她便是听吕妈妈再说上三天三夜,她也是愿意的。吕妈妈却看出来了,这娘子是有备而来。恐怕是其母亲周夫人早说过,让她不要急于见到范夫人。 周娘子低头作画,自问对母亲的话是信之不疑,言听计从了。 全因这一回的祭礼。母亲让他们父女出城看戏曲散心时,私下让她照顾父亲: “我儿,你父亲秉性忠直。一回京城早就陛见过。我问他。他说也是在陛下面前说的老话。说什么眼前是夺回祖宗陵寝,回复京城夺还旧都的时机。这些……” 周夫人在家中操劳辛苦,平常时不时总有一些小病痛。尤其进入秋,就要在床上休养几日。咳嗽不已。其实是和范夫人一个病症。周大人打听着太上皇跟前退职的林御医也来了京城,平常和郑家交好,还想请林御医来看看。 周娘子知道,母亲担心林御医有名的贪钱,诊费太贵甚至为私事向父亲请托。 “母亲不用担心,女儿和郑娘子交往,听她说起。不仅是她们郑家和林御医来往。”她毕竟周家有书香门第的矜持,并不轻易和商家女郑娘子提这些求人的事情,“母亲,范夫人的儿子傅九公子也与林箍医有来往,想来是范夫人在看诊。小女去求求范夫人不妨事。” 她今日出门,是想着来求求范夫人。所以也愿意放下母亲在家陪父亲出来。 母亲的担心,她本来不以为然,还在家中便安慰劝道:“母亲,父亲以往也说过光复旧京城的事,陛下也没有听。” “今日不同往日。你也听说了北国太子重病的消息了?” 她一惊。周夫人依在枕边,叹:“为国尽忠是本份。但娘只怕他落了张相公的下场——” 张相公主持马政,以备战事。如今却告老回乡了。 “你父亲,如今也不在意这些。但我却不得不担心你的亲事……” 宰相的女儿好嫁。退职回乡赋闲官的女儿可不好说亲。周夫人和爱女私下里玩笑,:“我女儿,难道不及张娘娘?不参选进宫也应该择一佳婿。人物品貌不输给陛下。”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07宰相女儿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母亲!”她羞涩娇嗔之后,定神安慰周夫人。以往周夫人绝不会做此不当言词,她知道,母亲是为她着急了。 “母亲,此事不需太多想——”周娘子长年受母亲教导,早就自己思量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今为了安慰周夫人,不顾羞涩笑着,“父亲仕途起伏,便是陛下有任命,我自不去择那些看中父亲权势之人。这不是长久之计。请父亲和母亲为我在世交中择一读书子弟,愿意读书进取,人品实在就好了。” “我儿,委屈你了……” 周夫人见得女儿如此懂事,更是心疼她。她心里的话便犹豫了,眼睛落在了贴身放床角上的枕箱上。枕箱瓷质。枕面烧的是一副精美碧绿雨打残荷图,范夫人上回写来的信就在枕箱里。 信上说傅九如今想重新读书科举了。范夫人欢喜不尽。周夫人心想,那孩子我是知道的。本是个读书种子。侯门贵子。我们两家又是世交。丈夫在朝中为官如果有范家相助,再在宫中有淑妃…… 但看看女儿如此聪颖懂事,周夫人又迟疑着,这婚事为丈夫的仕途是好。但未必一定是佳儿佳婿夫妇合鸣。还是再缓缓才好…… +++++++++++++++++ 吕妈妈亲自去窗外煮一炉茶汤,周三叟独在外间,她年轻娘子乍遇父亲高升为枢密相兼参知政事,心中难免烦动不安。 阳光从窗格透入,落在她的裙边上。铺成片片金斑。 窗外开得花团锦簇,鸟语声声。她耳中听得落叶轻飘触地,树枝在风中缓缓摇曳,发出微响。烧开的水声在窗下咕呼咕呼。 她的心绪,便渐渐随之平静下来。吕妈妈捧茶而入,她突然惊醒,看向了吕妈妈笑着:“夫人这间院子,原来是妈妈的巧心布置?” 吕妈妈笑了,摇头:“殊胜寺是郑家包下来,为宫中贵人们打理奉上的。这间院子也是郑二娘子亲自安排布置的……” “原来如此。”她笑了起来,心中迟疑。脑中闪过了郑娘子在天灵寺里,似乎和傅九公子也有过交往。吕妈妈又指着巨然的山水图,亦说是郑娘子送来。她当机立断: 何必与郑娘子相争?母亲没有说出口的亲事,绝不可行。 她只当不知就好。 “你娘一直未出门,张夫人时常与我说起。怕是入秋了有些病症。怕打扰了不好去看。”老女官经验足,察言观色这娘子有些焦虑,几句话就安抚了她。 “张夫人说得极是。我母亲……”周娘子正中下怀,连忙接话,本来的烦恼更是消失,“母亲的病需得有老林御医看诊,小女此番前来,是相求范夫人引介——”她诚恳笑着,“夫人这里若是不方便,我和郑娘子也有几分交情,想去求求她,想来也不妨事?” 吕妈妈暗赞这娘子,明明是代父母前来,甚至有为父亲仕途试探她自家亲事之意,竟然含蓄矜持,进退自如。 周娘子毕竟年轻 ,镇定间还有几分尴尬。吕妈妈向来嫌弃郑娘子太跳脱,爱周娘子书香门第资质绝妙,便又引她走了几步,请她观赏厅西供奉着的观音小像。 周娘子知道她必有用意,含笑走过来,净手焚香,便看到了观音小像前有一只紫铜莲花型香托。莲花蕊上插一支细竖香,信香灰一段一段,落在了莲花铜托子的荷叶里。平散如雪。已是烧尽一支香了。 “久闻周夫人也爱玩香,娘子可知道,这竖香如何看质地?如何看手作——?”吕妈妈笑着,取了一枝香新点上,交在她手中,“你看它在观音面前祈福,心事太重。但落下来的香灰平整,没有落了半点痕迹。就知道她由上等好香合成,栽培制作的手工亦是天下大手了。” 周娘子一怔,爽郎笑了。 “你母亲,我虽然见得不多,但早就听张夫人提起过……人人皆说是周大人府中有女贤人。难怪能教出你来——”她深知,周娘子年不及二十,能在此等待一柱香的功夫还未催问,是为父亲与范相公联手。试探自己的亲事不落痕迹,是极有主见却有分寸。 这年轻娘子的养气功夫已经是不易了。 如果脸皮再厚一点,就可以胜过郑二娘子了。她看看墙中的巨然图,郑娘子这样隐晦拍马屁,她本来以为是为了淑妃,为了九公子——如今再想,难道她是防着有人来说亲? 果然,听得夸赞,周娘子不会上杆子再吹嘘几句,她羞涩笑了。 吕妈妈觉得这才是真正书香门第里,极聪明极有见识的娘子。 “父亲他,一生之中三起三落——”她笑着,母亲周夫人皆是镇定自若,这一段佳话在京城中早就是有名的传说了。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贬职时,母亲未见得如何惧怕埋怨,默默在家中准备行李,管束家人,带着一家子按旨意离开。后来父亲起复升职时。母亲也未见多喜。一切视若平常。 她身为女儿,长大后只知道父亲爱重母亲。家事全托于妻室,身边无一妾侍。她自然相信母亲。 尤其父亲这一回进京城,都在传说他要登左相大位,母亲反倒有了担心之情。 内室里,范夫人与尤婆子亦是说了心腹之言,低声商议:“周洪道周大人,这一回恐怕会掌枢密军机,又参与政事。但今日周娘子此来。应该是担心他独立难支。想向范家示好。亦是向淑妃示好——” 尤婆子一想:“这样,淑妃在宫中……” “她若是生下皇子。朝中有周大人和我父亲。必能一争皇后之位!淑妃如果真能做皇后,我儿将来便是封个新侯新爵,自然也有他的造化。或是他非要不孝,丢下我这生母他去宣州城寻死寻活——”她含了泪,尤婆子亦为夫人伤心,劝说着:“公子忠孝,必不会如此。过几天就想明白了。” “便是要为他父亲查个水落石出 ,有周相在枢密院。我才敢放心……” 尤婆子听着这话,心里一权衡。小世子不着急和郑娘子成亲,非要去宣州城?这想来也不是非要娶她不可。这门亲事也许正是两全其美…… 家将匆匆赶回,无奈禀告:“夫人,公子说……”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08山盟海誓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夫人的大儿子说他想带妻室去北边看看老侯爷的墓地。郑娘子答应了陪他去。这生死 相许的盟誓他以老侯爷的名义发的,是绝不敢言而无信的。 老家将是一脸的佩服,觉得公子忠孝,和贤良的郑娘子是天生一对。范夫人没这样好骗,她听着,气呆了,半晌才含泪:“我就生了这么个孽障!眼里只有外人!” 尤婆子同样没当真,知道是九公子护着郑娘子。她都能明白,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郑娘子那最会钻营的性子绝不可能还跟着小世子去北国!那真是找死了。 ++++++++++++++++++++ 郑二娘子倒是打听到了周洪道被陛下封了枢密相的事。 傅九当时就立在了青帐殿前,听得一清二楚,风吹帐动,他可以隐约听到 陛下和周洪道的声音:“以卢卿为左相了。范卿依旧是右相。周卿以为如何——?” 周洪道如何回答,被风吹去,傅九心想,这便是陛下在朝中的帝王制衡之术了。 周洪道主战,卢左相主和,范相公主战却不急进。 “召天武官都管。” “是——” 他听得传召,深吸一口气,急步入内。周洪道正向陛下禀告:“臣举存傅大人赴宣州转运司为监官。” +++++++++++++++ 郑娘子从鼻孔里喷气,完全不屑于车夫官。但她不在乎,她自己有前程以后可以帮傅九捞官的。就让傅九保持一辈子的天真单纯好了。这才是做人的福气。她如今一想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本事了,照着水池里的水面,挤出来一脸假假的笑,练习着:“真是好事!太好了——” 她觉得她应该没有露馅。傅九应该相信她是一心为她欢喜的。 她必须得支持傅九。全因她方才在宫外青帐里,亲眼看到了范夫人身边的老家将。他来寻傅九。傅九就递了个眼色让她躲到一边。他们的话全叫她听到了。 老家将一看就是从小看傅九长大的,很是会说话。先说范夫人病了,全是为了公子的事费尽心血。尤婆子又悄悄让他转向公子禀告,夫人出去见周娘子前,让她多抹些香粉掩盖病容,勉强才有了精神。病容自然减了三分。 郑娘子听得都有些愧疚了。更何况是傅九?说了这一番话后,老家将才把范夫人说的话,一一转述。 比如:“周大人与映风的父亲交好。其实周夫人以往就和我提过亲事……” 周夫人以往就想让周三叟和傅映风结一门儿女亲家。全是因为赵慧儿的事耽误了。 哼!周夫人挑女婿的眼光倒是极好。郑二娘子心想,躲在帐子后有些不安。仔细偷听。 老家将不知道公子已经把他卖了,更不知道有人偷听,还在用心劝说,说起范夫人一心为公子着想。出去见周娘子时,眼中含泪:“我儿有孝心全是为了他父亲!我岂能拦着他?若是他能有周枢密相兼参政为岳父。我也不管他了。放心他随便去哪处边关。什么身家性命,我也不理会他了……” 郑娘子听得都害怕起来。 然而傅九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之外。老家将都听呆了,还是被他催着回去报信。她连忙跳了出来,正要拍胸脯说一定和他一起去看老侯爷。他含笑先开了口: “你要不要去见见生父?听说他想见你?我上回听赵若愚说起,他在江北榷场——?” “不去!”她板脸。 ++++++++++++++ 宫中,程婉仪抱着六皇子,本不愿意见卢四夫人。但听得她带了汪姨娘和汪老爷。她听得一惊:“姨娘来了?姨娘母家的老爷也来了——?” 汪老爷是汪姨娘的堂兄。这还是头一回进宫。 卢四夫人微笑看他:“不妨事,陛下在宫外。你也刚献了一批乳香。娘娘唤你来抚慰两句,并不越礼。更何况还有我在——” “是,郡夫人。”汪老爷今日得此殊荣,得以入宫谒见皇子之母,想到那六皇子身上有汪家的血脉,他红光满面,袖中之手微微颤抖。 汪府里,汪大少老和大夫人两人都焦虑不已,到底还是商量了悄悄差人去郑家报信。 没料到人还没出院子,就被拦住了。 “老爷说,大少爷这几天好好读书,不许出门,身边的人都侍候着!”守门的是亲爹汪老爷身边的老管事,话说得客气还劝着,“大公子,这个家迟早是大公子的,何必现在和老爷争?平白叫外人说你不孝。” 老管事身后三个亲儿子,本来也是和大少爷一起长大,现在带着一些小厮手中持棒,都是苦着脸。 这阵势摆明了汪老爷横了心。 汪大少爷大怒,痛骂了几句后也无奈。气冲冲回来。还在外室里,摔了一个盅子。汪少夫人在内室里听得,冷笑起来,叫丫头揭起了帘都出去,才道:“父亲这是听了谁的话,竟然连亲生儿子也疏远起来,就想着把全家老小性命身家全都不要了,只为了抢那从龙的大功呢——!” 说到这里,禁不住落下泪来,抱着自己生的一儿一女,“我嫁进你们家, 就不怕这些了。但这两个孩子,怎么着也要给他们找一条生路!” 汪大少爷不耐烦,又烦恼:“胡说什么?哪里就要到这份上了?也许父亲也没错,六皇子是程娘娘所生,程娘娘的生母是我们家的人。她必定更相信自己的母家。难道会相信平宁侯府和卢家?” “那也要看她有这个命!她哪里比得上永宁郡夫人?”汪少夫人哭着,看着一对不及十岁的儿女,又刚强起来拭泪,起身劝着丈夫,“前阵子的事你忘了?船条司说抢就抢,哪里看得上我们是汪家?根本没有把程娘娘放在眼里。要不是郑家拉了我们一把,如今这家业还有吗?六皇子那时又在哪里?” “他才一岁!” “你也知道,他靠不上!” “郑家那开海的主意,太难了。爹年纪大了未必熬到那一天……”汪大少爷左思右想,和妻子低语了几句,汪少夫人一听他和几个淑伯兄弟竟然商量过了,这才敢破涕为笑,汪大少爷仍是摇头:“大家都在观望。没有他们我也不能和父亲作对。看看赵若愚这一回能不能平安回来。” “怎么不问问郑娘子?她在张德妃跟前做了女官。你想想如今她不一样了——” “……她想干什么,我就不明白!”汪大少爷更头痛了,一肚子的气,他觉得郑娘子在张德妃跟前有脸面是好事,但汪家站哪一边这不是靠脸面就有决定的,“她要争宠,就该去太和宫!你说是不是——?” “有张德妃在——” “那不是咱们自己人!但凡她自己封个才人,那怕是个郡夫人,我能都说服爹押他们郑家!全家都一条心奔着开海去。但你说她绕着圈子去德寿宫干什么?去侍候太上皇那不是已经有了苏美人?她到底想怎么样?她是在德寿宫能开海?还是打算让太后送她去宫里做皇后?这主意可不能打,你说这娘子看着就这样不靠谱——” 汪少夫人也有些哑然。 1109宫妇事发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靠谱的郑娘子还在青城行宫忙着办杂事。干掏炉灰的女官。她一边吃着灰,一边领悟着:不走平常路的人总是太寂寞。她这样的绝顶聪明人当然也不在乎。和汪家交好的事应该是郑大公子去办。这种轻省的小事,她不管的。 但不管她怎么觉得自己太聪明太机灵,她还是得吃炉灰。她太缺人手。因为阿大时不时还要去帮内侍们帮杂物。她还是得去找耶律大器借人。虽然明知道这人和赵若愚是一伙的。 洪老档随尔路过,看她那灰头土脸的模样,咋舌摇头,暗地里却是夸她: 听到风声了?知道藏拙就是好的! “……”什么意思?她眨巴着眼,想塞红包打听,但连洪太监都嫌弃她灰扑扑的爪子。洪老档反正住在郑家对门,偶尔也愿意免费给点消息,就小声道: “辛宝林记恨你呢。她手底下有几个混人。你把脸抹些灰,小心不要和何小内人一样。” 果然就是要被暗算了? 她这时就猜到了:“老爹从宫里刚回来?给宝林传旨去了?” “少打听这些。宫里几位娘娘在斗着呢,你呢——既然不是靠脸图个前程,就老实低头!”洪老档拍拍她的方帽子,示意她以后要做好缩头乌龟,“你小心些。张娘娘管得紧!盯着你呢——听说在帮你看亲事了。” “……”她头一回知道,张德妃居然还盯着她? 她干什么了?要劳动张德妃给她看亲事? “洪老爹,洪老爹……”她想打听消息,洪老爹忙着去交旨,她就知道是宫里出事了。 ++++++++++++++++++ 齐安奉傅九之命飞马回城,从东便门匆匆进宫。 他精明,只赶去了瑞珠宫稍稍和唐宫正说了几句。提醒了纪鸾玉的事。果然,淑妃主持宫务已经十年,毕竟有她的耳目和手腕。瑞珠宫里的老唐私下里找人传了几句话,迂回曲折中,香溪阁里的辛宝林已经起了疑心。 “那纪氏一直在屋里?”她在宫中小西湖边散步回来,就召了龙青衣来问。 “夫人——夫人?”龙青衣不明所以,依旧忙着备好新鲜秋果子堆盘献上,笑道,“夫人理会她作甚?她哪里配?掌仪司里打发她过来听差,不就是奉承夫人,想让夫人你出口气?但她还没有得到告身。如今还算是茶酒司里的青衣妇,忙着干活呢。” 纪鸾玉已经出宫。要去祭祀上随茶酒司大档们安排,侍候百官宴。 “……”辛承御坐在交椅上,捻了一枚水灵灵果子,颦眉沉思着,突然把果子丢在了盘堆里,骨碌碌滚了一地,龙青衣吃惊不解也不碍她连忙拍马:“夫人丢的好果子。” 她早已起身,出了屋向东厢廊庑下去了。那是纪鸾玉住的地方。 辛宝林暗暗发着恨:只要把她的屋里揭个底朝天搜上一搜,不怕不水落石出! 香溪阁不大,内外两层院落,进了里门就是一殿两厢廊的格局。 辛会人已经住了几月了。此地在凤凰山脚,因为地势狭窄不平,山地起伏,纪鸾玉所居的西厢廊庑没在正东面,而是在东南一处矮坡下。中间横过了一层廊檐和香樟树。看着极偏僻地方。 平常没注意,这屋子如今落在了辛宝林眼中,就知道正是隐秘苟且之地。那怕是纪鸾玉半夜点灯,只要小心些。在她的香溪正殿上也看不到。 廊庑下有水渠流过。辛承御提裙一脚就踹开了屋门。 龙青衣喜得眉角扬起,追过来直问:“夫人这是要出气?等她回来奴婢来动手!她在外面当差时,不好动她!” 龙青衣早有无数的算计,这几天没有动手是知道纪鸾玉要出门当差,她私下里却早就约好了人手,要在香溪阁里把院门关紧。半夜里几个人合力痛打纪鸾玉一顿。撕她的嘴,拿针扎她的膝盖。 “是奴婢特意安排她住这里,教训她的时候,外面看不到灯光。便是她叫几声,巡查的纠仪内人们在外面查问,奴婢也方便敷衍——!” 管叫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声脆响,龙青衣挨了辛宝林一记耳光,吓得她摸着脸傻住了。 辛宝林寒着脸,走进屋中,拿眼横扫了纪鸾玉的屋子。辛宝林不是龙青衣,她心里有计较。龙青衣的脸肿了半边,眼泪都被打了出来,她傻站在门前,竟然也飞快回了神,含糊试探:“……夫人……夫人打得好。夫人去小西湖边,听谁……听谁说了什么了?” 是谁背后说了她的坏话?或者是别的?——她岂有看不出 “……”辛宝林进到打通的右耳房,入眼就是格窗与黑漆书桌。她伸手桌面取了几张素纸又丢下。没什么犯忌的。桌面和桌下都干净,一眼看透。 一个九品内人的房间非常狭窄。左右不过是二十步不到。她回身走到了中间小正厅,瞟到四仙桌上搁着的一只黄藤针钱篓。她伸在篓里翻了翻,只看到小剪子、换洗的素白衣领子两张,翠色卷云贴绣一幅。皆是宫制。 她确实在小西湖时和一个交好的内人偶尔遇上。说了几句话,人家也没提别的:“那纪鸾玉来香溪阁住,是夫人你和我提过。我去求了掌仪司里的那位金内人,如今想来有些不对。” “怎么了?”她诧异问着,她可是安排了礼物才得手的。 “我当时问的时候,她竟然是和我说不需得来求,早有了。我寻思着,她平常只往陛下寝宫的司寝黄夫人跟前巴结。这事怕是听到风声,早就安排好了?这几天陛下天天去了夫人那里?” “……是去了。”她心中的焦虑终于能找人说出来,暗暗看看四面无人,牵了她的手,又暗暗把腕上的珠子串退了下来,落到了她的袖子里,才笑,“但也就是上半夜。下半夜就陛下离开了。” “不是说这几天都是天亮才离开?差不多误了朝?”内人在袖子里抓到了珍珠串子,惊讶,亦低声,“彤册上这样写的。” “什么——真的?”她大惊,果然和她猜得一样,但这事她便是去了内侍省里打听,内侍们都不如以往敢收钱卖消息。 “他们如今都是惊弓之鸟,只怕被张德妃盯上.。”那内人也摇摇,内侍省里现在无人敢传消息,辛夫人咬了唇,“她把手都伸到了陛下身边!这宫里还有谁敢再争宠?” “你明白就好了。都是说才女,比淑妃有一百倍的才。其实依我看,淑妃那才配得上一个德字。她张妃?就是妒心重!断了别人从教坊司、内侍省里进宫的路子!还有那些英雪殿上的人,个个鸡犬升天,眼睛长在头顶上。头一个最可恨就是姓郑的!” 郑二娘子不收红包。不卖推恩。她出了英雪殿后,喜欢洋洋得意横着走路,用鄙视眼神杀退来说情请托的内人们:知道她的私房有多少吗?嫁妆有多少吗?不是她不收——是钱太少,她看不上。 辛承御觉得,这嚣张的郑内人其实还能忍。因为郑内人是德寿宫选女,不是太和宫选女。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10宫妇事发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内侍献美人进宫,也是旧例。前刘太后也曾经在京城中被内侍太监收留,养在太监家中,直到真宗皇帝登基,才被送回到了宫中。 辛夫人更低了声:“下半夜,陛下的人都在,我不敢出房。以为陛下香溪阁外面的天章阁里看祖宗?或者是亲自去了旁边的内夫人阁里,你知道香溪阁偏远了些。离那两处地方近。” 老内人思索着点了点头:“也不是说不通……” “我想,许是有什么不让人知道的国事。借了我作个幌子,下半夜召了内夫人来说话?” “不应当。夫人这是自谦了。”老内人笑了一回,恭贺她晋封宝林,她也有了些欢喜,毕竟这老内人说得对:“内夫人阁前竖的牌子,夫人没见过?她们都是陪着陛下上朝,专为陛下圈批奏折的内官,不侍寝的。陛下上朝就见,犯得着借香溪阁再见她们?”老内人四处看看,暗暗地,才问,“听说那纪鸾玉上回也叫陛下看到了?” 她一听就明白,但她这些日子早就想过:“但那纪氏,是个粗使青衣,年纪老大了……” 实在不是她没防备,否则怎么敢把纪鸾玉要到身边来整治? “我也是这样听说,想来和她无关。”相熟的内人也是笑。再不多提。两下里作别。她回来的一路上都在琢磨,这老内人本来就是司寝出身。后来才转到了尚衣局。消息灵通…… 不可能胡乱说话。 ++++++++++++ 辛宝林冷着眸,在屋中转了几圈后一无所获,纪鸾玉的房间看起来是平常宫人没什么两样。 她暗恨皱眉,但无形中也舒了一口气,徐徐转身,然而门前刚走进来的龙青衣毕竟就是龙青衣,眼珠子四处转动,把这一字型房间扫了个遍。 中间进门就是狭窄的一间小正厅,右边是窗户和书桌,左边是衣架脸盆,和整面墙的床箱。这一字型的小格局是有品级的宫人常见的。叫她看得一清二楚,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她不耐烦。龙青衣不出声,抢前几步进去。到了床箱前。她只伸手在素蓝床帐子的边角一摸:“有东西!” “什么?”辛宝林大喜。龙青衣笑着拨了簪子。弯腰挑破了床帐帐脚,道:“夫人是贵人。哪里知道这些?能藏东西的地方能有几个?”龙青衣在宫中多年,见过太多青衣宫人藏东西了。暗笑着,纪鸾玉不过是个粗使青衣出身,饶她鬼似奸,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 线脚被簪子挑开,辛宝林早就伸手过去,龙青衣的喜色转成了震惊。 这是一根八成新男用玉犀腰带。被纪鸾玉仔细绣在了床帐子的背面。辛宝林颤抖着手,仔细辩认,镶嵌其上面的用玉是青玉综,绣纹分明就是龙凤纹。 “这贱人——!”辛宝林气得尖叫,一时控制不住竟然哭了起来,“这是陛下的腰带!” 官家下半夜根本没离开。就在她这里。 “夫人——夫人!”龙青衣跪在辛承御的脚边,一边递绢子让夫人拭泪,一边苦苦哀求,“我的夫人,你何必管陛下夜里去睡谁?只要他来这里不就好了?这事只能忍。这事儿万万不能闹出来——闹出来就完了!” “我还有什么怕的?官家在我的宫里,天天去寻一个被丈夫休了妇人——!叫我白担了这个虚名!我有什么可怕——!” 辛月华哭得声歆力斯 ,“陛下不要脸了,我还要脸干什么!” 说罢,把榻几上男用腰带扫在了地上,镶珠销金犀角御带摔落,差点儿崩出几颗珠子,吓得龙青衣肝都颤了。抢上去要去把官家的御带收起来,又急着绢子伸过去抚住了辛承御的嘴,左右不行,只能也哭了: “夫人——!陛下睡几晚又怎么了?欲语说,村头新媳妇,村尾俏寡妇,哪家里不是这样?村头家有水灵小媳妇,照旧要去村尾睡寡妇,皇帝家也是人! “放屁——!” “娘娘,没记档没上彤册,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陛下召她去祭礼了。一天不见就舍不得了!” 洪老档走到这殿里,隐约听到了几句,咂咂嘴摇摇头,一摆手便有小黄门赶上几步,高喝声:“辛宝林接旨——陛下召宝林行宫伴驾。” 龙青衣吓得半死,连忙扶着她起来,辛宝林年轻还在哭,她厉声道:“夫人糊涂了!这不过是有人在害夫人,挑拨夫人这香溪阁里内斗!夫人想想谁得益,不就是最终版德妃害怕夫人得宠,故意如此?夫人放心,我早就叫人传了,那郑内人不就是和内廷武官勾搭?张德妃纵容她,夫人放心,我来报仇——!” ++++++++++++++++++++++++ 洪老档虽然没听到这话,但自有小黄门在他离开时,悄悄报给他。他笑了,回宫看到郑娘子在掏炉灰,丑得比个小太监都不如。他想着她平常在水仙宅宅子里送的礼,再看看她丑丑的脸,善心大发上前就拍了拍她的帽子,提醒了她一句: “可别叫人告了状,张德妃又拿你开刀!” +++++++++++++++++++++++++++++ 郑娘子听了这话,左想右想。事事都防到了,唯没料到范夫人托了吕妈妈来为傅九来提亲,这事太突然。郑二娘子全然无法相信红鸾星动突然而至。 连郑大公子当时在青城行宫,被郑老夫人召去,他都意外。 踏进房中,他乍闻此事,不禁回道: “老夫人示下,要不要拿个二妹八字生辰贴子找道士给二妹算算流年吉凶?”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11红鸾星动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张玉蛾方送了吕妈妈离开,几案上的半开茶盏还袅着几丝雪白热雾,范夫人的房间同在殊胜寺,和郑家订的房间隔了三个院落罢了。 郑二娘子给养母备的房间,随意中可见心思。东南两窗外是丛丛常见的鹤膝竹,碧绿坚固,又易塑于刀斧,历来是做各色文雅竹茶品家具的用料。屋中花几上几盆龙字春兰花,春日开过花之后只见亭亭翠叶,叫人眼明心亮。 倒是郑老夫人正取了小石捶在捶花柄,开盐盒用雪白细盐熬花。郑大公了一瞟,吕妈妈过来带了一蓝十七八支大红山茶花,原来范会人的房间外是山茶花圃。 老夫人亲手在插花,瓶子正是伐了鹤膝竹新做的竹筒花瓶,可见得郑二娘子的马屁拍对了。郑锦文再闻得屋中零陵香清淡浮动,在家中做长子习惯横冲直撞的劲头就减了三分,她把自己手中的花柄放下笑道:“让你妹妹自己拿主意吧。这说亲时机不错。但婚后未必好。” “老夫人的意思——?”他一怔。正说着,郑老爷的跟前人小厮过来,白净俊秀乖巧行礼,请老夫人起身移驾看棚去看杂耍子,手中还献上了一草蓝桅子花说是在寺外花贩子手上买的,不值什么,老爷送给老夫人耍玩,郑大公子没忍住笑了起来,桅子花香尤带水珠,娇白可爱。张玉蛾也笑:“赏他罢,你们老爷哪里记得这许多,是你自己花钱买的了。” 丫头抿嘴直笑,上前赏了一吊钱。连家里小斯都知道要如何讨好张玉蛾了。献花之时连忙还折了一支桅子花簪在了自己小帽边,郑大公子很满意觉得全家上下都开始风雅了起来,平常他怎么骂个个都是一副常年做贼的贼样。得了赏的小厮喜笑颜开: “老爷在御道边看布置好了看棚,小的看,各瓦子里的戏乐人都来了,什么乐子都有呢。老爷专请老夫人一起,点几个喜欢的角儿,乐一乐。” 看棚不在殊胜寺,而在斋宫外十二里的黄泥御道边,专为了等看看圣驾出宫和回宫。 早一两个月就有富室贵家的仆从、中小户的人家来御道两边立帐设棚,早就是没有落脚的地方,挤得如同一处延绵十二里地的瓦子了。张玉蛾含笑,自有她的丫头扶着起身:“我们家晚了。居然还能找着地方立看棚,他也是辛苦了。他点了什么戏乐?” “老夫人要看,老爷自然是要办好的。老爷没敢先点,尽着老夫人的意思呢——” 郑大公子一听得这马屁如潮,打了个寒战,转而又想范夫人是厉害了些,但指不定二妹成亲也能这样被夫君奉承得舒坦?最要紧丑丑蠢蠢的二妹还能撞大运,得爵做侯夫人——! 想到这里,郑锦文就眼中发光,亲家范夫人也许会虐待二妹完全不是事了。 张玉蛾自然得去为郑老爷捧个场,到了房门前瞧出他那心思,意味深长看着继长子,“傅家如今的情形若是成亲,必定是单独分宅过。范夫人这婆母是依靠不上的。” 他一琢磨,确实是这个理。求亲看来不是傅九的意思? 最忙碌的傍晚,青城行宫与百官行帐掌灯举火,亮彻夜空。郑锦文托了人匆匆来寻她,叫阿大人递话到内殿。倒叫她一惊: “这时辰?我哥哥进宫了?非要我出去说话——?” 阿大连忙点头。她没敢迟疑,把手中苏合香盒子塞在阿大怀里,祭香女官还有在行宫各处撒香屑的差使。 郑锦文是没有资格进宫的。但她还得把差事安排好,她双手放下沉重的雕镂乌铜炉盖子,一瞬间凝视着掩盖在了松灰下的赤炭红光。袅袅的香熏雾蔼间,炉心的炭火烧得赤红赤红。乌铜炉子在她指掌下却只是温热,透出一股子截然相反的香软静谧。 难道是赵若愚被推进河里死在查帐的路上了?比程青云还倒霉? 她提了裙,撩起半幅青幔,从后殿侧门里下阶步出。她是绝没料到范夫人会来提亲。 天边的晚霞火烧云分外艳丽,已经是落日时分。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抽身出来果然就看得深青帐幔如波荡动,青布木柱隔成的直舍廊道上,有美人亭亭而立,是一位熟悉的女官身影。 张娘娘的心腹内人夏挽迟亲自出面,引了郑锦文在幔帐廊下立着。 出什么事了?郑二娘子心惊,然而她是头一回看到如此锦绣缠身平添十分美色的挽迟。 难道是为了郑锦文刻意打扮的?她难免吓一跳,觉得需要提醒提醒不收红包的挽迟内人。何小内人就是前车之鉴哇!不要为郑锦文这样的美男子误了前程! 好在郑锦文绝不会和她这样一惊一乍。只看挽迟的衣装就知道绝没有人敢打她的小报告了。女官一身紫色的束袖小团花锦绣官服是新裁的,依旧是女装男式,郑锦文凝视挽迟,他记得少女时的挽迟,她总在是相府的丁香花廊下静静地看着他。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12红鸾星动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记忆中的丁香花飘落,落在她的衣襟边,如今女官服圆领边的金扭扣是丁香花型,紫圆领内是她修长又纤细的脖子。 这贵紫色平常穿在天武官身上,自然是天子亲从官独有的紫气东来为帝王前驱。如今竟然分外地适合夏挽迟。适合她那冷淡矜持的气质。 张德妃身边的心腹女官,因在御前侍奉进出,如今打扮大不一样。紫衣腰间束板玉金腰带,一挂长长的彩色琉璃珠垂在胸口,左右短琉璃串缠耳,她全身无一件金银首饰,依旧让人有了满眼玉珠琳琅之感。 这光彩让她平常并不算出色的眼眸分外明亮。风采竟然不在清风阁的潘玉谨之下。 郑二娘子远没资格这样打扮,暗暗羡慕夸赞着,夏内人到底就是刚升上的从七品的典香,是英雪殿副宫监女官了。看到她过来,挽迟回头望了郑锦文一眼,轻声道:“不可久了。” “多谢内人行此方便……”郑大公子施礼致谢后向她柔声低语两句,“下官久未见内人,不知近来安否……” 他低声存问,如吴侬软语,静水深流。宫帐边有花圃片片,竹篱上架着水管滴落,青城行宫里的用水是从万松领上接了好几里的毛竹管,引了山泉进宫。 在层层的青帐之间,不时能听到清泉从龙头口滴落,流入陛下斋戒的蓄水玉池里。有潺潺轻响。然而仔细去寻找水源,却只见千帐万幄。不知云深何处了。 郑二娘子竖起耳朵居然都没听到他到底在说什么情话儿。郑锦文对她这个妹妹可不是这样的嘴脸。这不明摆着是美男计? 不收红包对她也很凶的挽迟女官,偏了头,定神看了郑大公子一眼便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切如常罢了……” 秋日里的花儿以菊为盛,直舍帐下花圃里生长着金灿灿的金盏菊,挽迟衣角边就沾到了花瓣。然而菊色太淡。她头顶是一年锦的四季绢花乌幞帽。娟制的四季繁花在夕阳晚风中摇曳着,开得姹紫嫣红。 花丛中这内人回首的眼波似水,淌入了郑锦文的心口。而这美男子的眼神,比横亘在青城行宫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 “你和兄长,有话便说罢。”挽迟女官微偏头转向了郑归音,不再看他。那分寸把握得让新女官郑娘子拜服不已,暗觉得品级越高越是半点不中美男计了。然而她对郑二娘子竟然是宽和温柔了十二分:“我在那边。|不妨事。听说你忌讳起了龙青衣?怎么倒胆小了起来……” 挽迟女官微笑暗示,有她在,郑娘子就算是蠢透了非要在行宫里和男伶人说说笑笑,也绝不会有人举报。谁叫她有个知情识趣的郑锦文做哥哥呢?真是傻运太好。 “舍妹蠢顽全赖内人照抚,铭感五内……”郑锦文低语着,内人回眸一笑:“些许小事。” 郑二娘子这就明白了。挽迟女官这是在郑锦文跟前炫耀吧?一定是!她默默地想。男人都喜欢在心上人跟炫耀 自己的能耐,女官原来也一样! +++++++++++++++ “……喂!挽迟女官以后要做英雪殿的宫正的。” 眼见得女官转身去了,她才敢凑上去慎重提醒兄长,“她会跟着张娘娘一辈子在宫里,不出来的。”她斜眼撇嘴,躲在青帐宫柱后,暗示着挽迟不可能给他做妾,“你不是很喜欢夏娘子?不要这样花心!” “……我知道。”他总算把目送女官离开的眼光收回来,眉头一皱,摆出长兄架子对二妹的嘴脸果然就是完全不一样,“少胡说!” 她到底不敢疏忽这样要命的大事,试探着悄悄问:“挽迟内人……是西厢莺莺传评话里的红娘吗?你喜欢……崔娘子,和丫头红娘也有一腿?” “……你看的什么版的西厢莺莺传!?”他哧之以鼻,“张生难道不是对崔娘子一心一意?” “在你的书房里找的。”她很老实地说,还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前前后后一共看了六个本子。”西厢莺莺传是瓦子里各书会按唐时元镇的旧诗文《莺莺传》编写的戏文剧本子,各书会编的情节各有不同。到如今流传极广了。 “……”他想了想,没骂了。确实是他自己收藏了十七八个书会写的不同版戏本子。 “我最讨厌的小黄书春宫版本,就是张生……鸳鸯共枕了小姐又鸳鸯共枕了丫头。”她怀疑地看他。就差没说他收藏的春宫图里是张生头一回先是在花园里和红娘OOXX,夜里又去睡小姐。接着又是双飞。真是厚颜无耻! “……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的小人?”他伪装大怒喝令她从此闭嘴,私心里抹汗,想着春宫就应该赶紧叫人烧了算了。完全不能代表他的格调。 层层青帐隔出这一条廊道,风吹幔荡,廊尽头。挽迟远远站着,看着他们兄妹私语, 两人皆是玉面青服,眉止如画,郑归音远远看着不乱拍马屁的时候,生得分外甜美雅致如雨后杏花。郑锦文在挽迟眼中,一颦一笑皆是风流倜傥的俊杰男儿。近山雾蔼渐升,有炉香幽幽飘来,她听到山泉滴水,落入心湖。 她这平常见不到的神色,也落在了随着她的宫人眼里。 郑二娘子怀疑地看兄长,他侧身没好气瞪了二妹两眼:“你要是能讨她的欢心,我何必出头——?行了。跟我走。” “……?我在当差!”她瞪大眼睛,莫明其妙。就算是在城外行宫也不能这样。难道他在太府寺衙门里当差的时候能随便开溜? “范夫人托人来,向咱们家老夫人提亲了。你和傅九的亲事!” “……”啥?她惊呆了。 郑二娘子完全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得了范夫人的欢心。但她被郑锦文拉着离开时,眼角分晚就瞥到了傅九手下的陈武。他在外殿廊上向她拼命乱打手式,她不可能没看到。脚步就不收得迟疑,心里也沮丧:“傅九恐怕不知道这事,他想去宣州城。知道了就不会愿意的……他在准备转官试。内廷官也不做了。再说我也得参选呢……” “你不是一直觉得和他在一个宫里当差不妥当,他应该让路回家好好读书不要出门,不要阻了你做女官的好前程?”郑大公子觉得她运气太好,还敢叽歪?“范夫人必是不想他离开京城,才来咱们家提亲!平常你哪来这样的机会——?”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13红鸾星动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可是,我还是想和傅九问问。他刚才打发人来找我了……” 她本来觉得陈武是因为这事来递消息,没料到前面一行人拦住,领头的是公主阁里的卢内人。她看到郑大公子这外人微怔:“你是何人?” 他镇定一笑,指了指这角门边推着不少旧木料,木料上面还捆扎着太府寺的青麻纸衙门大印,修内司的高亮鹤连忙跑过来也笑了:“内人。太府寺的郑大人和孟老爹在商量木料的事。” 卢内人不以为然,沉脸要喝问,突然又再抬眼瞟了瞟后面。 郑二娘子知道她应该是看到了远远送他们出行宫的挽迟,果然卢内人什么话也没说,只对她道:“长公主召郑内人。” ++++++++++ 青城行宫之外,是百官们围绕而立的各衙门行帐,一眼望不到头。火把照着行帐中间的路,通向了黄涨御道,长公主就住在了一里外的万检岭照园里。 此园是一位退职老档腾出来献给长公主出宫一驻凤驾。 陈武追在了路上,眼看着郑娘子半点没有准备,被卢内人带走了。转头赶紧去天武衙门行帐,找着了齐安要去向傅九报信:“不好了!长公主叫郑内人去写信了。给赵若愚的信。” 傅九正在宴客,他自家的军帐子里打开了一坛美酒。 “吴太后府里酒库卖的蓝桥风月——”客人果然也认货。帐中焚着苏合香,几案角落下是一座青铜狮球香炉,案上摆着六色劝碟下酒菜,一壶双盏, “这酒,应该是傅大人最近喜爱的?在下口福不浅。” 傅九大笑:“正是——” 齐安拉着陈武,他当眼看到帐子里有这位一位陌生中年公子在坐,倒是不便再出声。 帐中的丁良远远给了他一个眼色,他就明白了,和齐安一起退开两步,低语:“是许长宁的亲哥哥许长安?” “对。” 许长安这回进京城是来拜见郑锦文这船务司的提举。傅九当然是要为许、郑两家引见的。陈武一寻思,连忙就进帐子直接禀告了。倒把许长宁惊了一惊。 “大人,此事——”许长安生得面白长须,年纪上了三十五,料是一表人材的模样。就是眼神太过严厉了些。听得郑家二娘子以长公主召去,他微吃一惊,好在他迟疑了,没马上恭喜傅大人娶长公主为妻,又有郑女为妾。因着丁良只比陈武先一步进帐,他就在悄悄禀告范夫人提亲的事。 傅九微皱眉,沉吟不语。这消息是范夫人身边的老家将悄悄来信: “公子,夫人像是在和郑家在说九公子和郑娘子的亲事了。”丁良转禀后,心中是雀跃不已,他巴不得公子和郑娘子赶紧订亲,安安稳稳在内廷继续作天武都官。不要去宣州城。笑嘻嘻地看着九公子。 “母亲和郑家老夫人都住在殊胜寺……倒是没错。”没料到傅九皱了眉:“谁给我娘出的这馊主意?丁诚?” 丁良吓一跳,低头闭嘴缩在了一边,因为他私心也是这样揣测的。这主意九成九真是他亲哥丁诚暗地里和老娘桂妈妈说了。桂妈妈悄悄和尤妈妈提了。尤妈妈转而禀告给了范夫人。 他叹了口气,含笑看向许长安,此人不懂眉眼,又迟疑了。和傅九对视一会儿才突然恍然大悟,连忙起身: “既是有老夫人相召,小人不敢相扰。初来京城,正要去看看堂妹婉如。” 他一笑:“你若方便,从许家棚子里早些出来,来我这里,我约了郑锦文小酌。” “喔,大人约了郑大人——那小人就不来打扰——”许长安刚说了两句,突然又明白,顿时大喜,“多谢大人为小人引见!” 谢了又谢后,他才施礼如仪地去了。陈武头一回看到比自己还不会应酬的人,看得忍笑不已,不解看帐子外面的家将们:“这位是长房长子?” 许文修他也是见过的,长袖善舞能屈能伸。只看郑二娘子明明讨厌他还得天天忍着他,谁能不知道这小子精明?想来许文修在家里压着许长宁做了家主,也是理所当然了。 傅家的家将在明放呆得久知道内情,亦笑:“许长安公子十岁就考中了乡试。本来以为是几辈子里出了头一个进士,就叫他放了生意全力考学。但竟然多年没中。反倒荒废了。”最要命,家里的生意也被许文修渐渐掌握了。 “这倒可惜了!”陈武因为和郑娘子走得近,就和郑娘子一样排斥了许文修。傅九出帐笑骂道:“少胡诌!他和长宁是亲兄弟,怎么会没有计较?长宁若是听话在家里接着生意,自然没事,他又偏偏出来进了军伍中。如今——”他摇了摇头,“只能帮着了。” 许家长房的长子考学荒废了生意,次子去了军伍,老家主需要小儿子和侄子们帮着做生意,结果三子、四子全然不是侄子许文修的对手。次子许长宁心里愧疚,央求着好友傅九一定要帮着长兄。丁良已经叫人牵马:“公子,去殊胜寺?” 他不出声就上了马。丁良欢喜着把丝鞭交到公子手里,转身去牵自己的马,九公子终于要去见范夫人了。他好阵子没回家也没见亲娘,私下里一直在准备考官要离开京城,连他丁良也急得不行。 “傅九……”突然有声音小小地唤他,丁良吃惊一回头,竟然看到了郑二娘子。傅九一转头也看到了,连忙翻身下马迎了过去:“不是去长公主哪里了?” “长公主让我写信,我早就准备好了。交给卢内人带过去就好。”她回头指了指来路,又指了指卢内人离开的方向,之所以出了行宫,到了百官行帐里才把信交给卢内人,全是因为要抛掉郑大公子。 “傅九,你要去殊胜寺?” “对。你也去——”他一眼看穿,“还是来找我借人?”他笑着瞟了在一边的陈武,“长公主的信是怎么写的?” “哦……”她瞅着他,摇头表示写给长公主信,也不能告诉他。 “没听说官家要让你守皇陵的风声?不就是长公主给你使的绊子,不打算问问我?” “……没。”她嘴硬,全不提心里的忐忑,还有郑锦文在家里时时骂她让她退选,她能认怂?“便是有了。也是官家在看我的忠心。再说我非得过了参选,上了女官册才有这机会。别人还没守皇陵的资格呢!”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14俊美男伶不1样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就算是得了临时管香料的女官差使,仍是寻了机会去见庆王妃,劝着她去泉州城。 庆王妃、吴娘子这些人都住在了行人庵,离着范夫人住着的殊胜寺不过几百步路,女眷越来越多。这种转职的流言不算什么,真正传得人人皆知的事还是八卦艳闻。 “什么?”她转眼就听了,嫣浓、逢紫都在提醒暗示她: 傅大人桃花运太好。比如明州有一位巨富钱家老爷不喜欢卢氏的卢向冰做女婿,要把钱二娘子送到宣州城,给傅九做小妾。 她听一遍嗤之以鼻,听第二遍不出声当没听到。听到第三、第四、第五次流言时,就发现宫里都在传傅副都管要去宣州城,因为那边又有旧好好虞美人,还有新送的小妾七八位美人。 “傅九——要和我分手了。”她在郑锦文面前哭丧着脸,“我知道了。” “……”郑锦文觉得二妹有毛病,反是问她:“什么时候退选?眼下老爷子还不知道,你真想去守皇陵?这是官家不喜咱们家的人进德寿宫的意思!你不明白?” “…除了我,你有别的人手?” “你不用管!” “我要是直接去太和宫参选,傅九就会翻脸了!去德寿宫还有机会。”她强调着事在人为,郑锦文因为她这回确实反败为胜,抢到了临时女官的差使,也不好不信她,便只用嘲讽的眼神鄙视她,她更大声:“傅九是太和宫采花使。我得罪他,我也没好处——!” 转言之,有好处的话,她才不管傅九生气不生气。 “你这样,就是两头不讨好。傅九最近在谋转职,不在内廷当差了。你没听说?他不就是防着将来你进宫后,他特意避开不想留了把柄给别人,叫你们做了第二个吴襄和小潘?” 她终于在回过神来了,想起了傅九在谋车夫官,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咦,他不是说没人敢打外戚的小报告?” “平宁侯府自己就是外戚!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你不知道咱们家的对头是谁?龙青衣算是什么——?” 她微微笑,笃定着:“卢四夫人不会如此的。” “少吹!”郑大公子喷了她一脸,不管她了,“你有傅九一半机灵?还替他谋着前程。你守皇陵的时候,叫冯虎去送你。我没空!” 果然,傅九到底没借人手给她。只打发了丁良知会她一声: “……辛承御的事,我来查。你就老实呆着。” 小黄门阿大抹着汗,眼巴巴地看着她,殿角的香炉子又灭了一个。她气急败坏,大丢脸面之时难免要想到傅九太小气,不就为了长公主?她为什么要把长公主的消息全告诉傅九? 傅九也不高兴,在巡查的时候看着耶律大器从内殿来了外殿,他就更烦:“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了!我不就是问问郑娘子写给赵若愚的信里说了什么,你这样不帮忙?”耶律换了一身班直御卫祭礼大服,崭亲紫色杂色团花小衫披珍珠络子,结金腰带,配上他碧蓝眼球子,亦发亮眼。 “这是长公主让她写的——你不知道?” “就是她写的,我才来找你,你问问不就得了?”耶律大器很是不忿,觉得借家奴的人情白给了,用你不懂规矩的眼神看他,“你要是这样,没下回了啊!” “……|”被个契丹降人指责不知人情来往,过河拆桥 。傅九也很是不忿,叹了口气:“你不去侍奉官家?” “德妃娘娘在——”耶律大器同样叹了口气,在廊下向他吐着做班直御卫的苦水,“隆仪伯在候见呢。我才来找你。他在赵若愚身边安排了皇城司的坐探。你知道?” “……”傅九自然知道。 “这事,官家也记着。听得他来,官家必要提前问我两句赵若愚的事,我怎么回话?我安排的人不知道赵若愚和郑家私下勾结?长公主的信——我也不知道?” 傅九沉默一会儿:“我问了。她委婉推托了。” 他怔了半晌,扭头就走,突然又回头叹气:“别怪我说,这成亲的事你不好和你继父商量。我就得多嘴一句。你这样——是娶不到老婆的。你还得想想将来,就这样被她挟制?你也是个大丈夫——想变成郑三郎那样?你还不是驸马你就矮她郑娘子一头了?” “……” 本来一向游刃有余的傅九无奈,终于觉得因为她老是提驸马不驸马的事,他太过退让了。就这封信怎么就不许问了,他就应该和郑娘子翻脸才对! ++++++++++++++++ 郑娘子决定要忍耐,要和傅九好好商量。让她写信给赵若愚是长公主的条件。看看 庆王府好不容易拨给她的内侍阿大,她觉得运气已经极好了。她写一封信给赵公子,就能摆脱公主府的女官位。改成由大皇子庆王妃推荐来做临时女官, 她能把信的内容说出去?那是不可能。 “傅九是不是移情别恋故意拿这件事做分手的借口?”她自问,赶紧又自己否决。 好在如今她和傅九是在一个青城行宫里当差,她让阿大看着内殿的香炉,自家打理整齐官服,用银柄小镜子看看脸,沾上的香灰抹干净,总算像个女官不像个掏灰丫头了。她气势汹汹就杀到了外殿。 半路上就撞上张德妃眼前的逸迟女官来问,她立时就坦白了:“长公主让我告诉赵若愚,不要为难卢将军。信中就是写了请他要秉公查案。卢将军是庄文太子的伴读呢。” 挽迟满意离开。 “傅大人在哪——?”她经了这一回,也觉得自己有点欺负傅九。怎么挽迟来打听她就全说了?傅九就不行? 她和傅九这样要好有情谊的! 尤其看着直舍廊下有一位女内人正和傅九私下说话,她就更后悔了。傅九不会是出轨花心了吧? 那内人亦是青袍男装,头罩方形黑笼巾,和押班内侍一样的打扮。只是身段瘦削三分,有凹凸曲致一看就知道是女子。这位内人和傅九两人立在拐角木柱后,亲亲密密一看就是在密谋。 她暗想着居然不怕被举报。难不成她以前都是白小心了?但这是好事。正好可以抓一个傅九的把柄。他不好意思生她的气。她立时盘算到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15俊美男伶不1样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只不过,青城行宫的外殿边人可不少。来往行人尽是官家内廷随侍,少不了内侍、宫人、还有学士院的学士们。其他是棋、画、医局之人。尤其是雇来的前教坊司歌舞伶人更多。十二部班头们好几位都是老面孔。以往是宫里有品级的大手。如今出宫又雇了回来。 “郑——娘子?” 突然有男子唤了她一声,她一回头看到了一位白面俊秀小郎君,认得是梅五郎。莲花戏棚子里有名的男伶。她吓一跳。好在他远远隔着七八步,吃惊打量了她一身女官内人的官装,深深施了一礼后转入人堆里离开了。 她这才放心。暗夸他聪明。谁叫梅五郎是郑家常叫来的戏班子里的男伶? “到底就是名角,人面广,肯定也听到了宫里风声。”她如此这样想着,看着傅九和内人说话,她就很是提心吊胆了。 她悄悄蹭过去,准备先抓个现行,然后宽宏大量原谅傅九, 这样才好劝说他在宫里行事要小心,不要仗着是外戚内廷官,就不把龙青衣这类小人当回事。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反正这位内人看着年纪不小了。也许是陛下尚寝局里的哪位彤史?为了不叫龙青衣这类的小人注意到傅九,她特意放轻了脚步。不等她开口,那内人一回头把她吓了一跳。她赶紧退后三步,陪笑施礼:“陈内人——” 掌仪司的陈内人被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吓了一跳,沉脸一声:“咄——!” 宫里的女官是你这样子吗?! “……”她低头挨训。傅九微笑瞟了她一眼,只插了一句继续说着方才的事:“依我看,盛二郎、梅四郎都按内人的意思。只不过观音馆里小唱的画尾周,眉眼扮相差了些,登了台怕是不够风流俊俏。” 她悄悄瞟,果然就是好男风吧?京城瓦子里有名好看的男伶人他全知道! 陈内人连忙丢下她,笑道:“画尾周郎,虽说他脸盘儿差了些,但也生得齐整。瓦子里数得上的男小唱了。再者,身段好,身量高过丁八郎、盛二郎,梅四郎他们,在台上站着打眼,最要紧嗓音好,往常里在丽正门下领呼万寿永无疆的人就是他了。” “喔?上回圣节里太上皇夸过嗓声脆亮的?” 他想了想。她竖着耳朵听。陈内人这是在和傅九商量御前伶人的安排。 历来大节里,头一批三呼万岁、呼永寿无疆、太平万世春这些口号的都是前教坊司的伶人们。为的就是个嗓声清晰、好听又整齐。 毕竟是吃这口饭的。不单是百官们训练朝拜礼仪时用他们领着贺号三呼万岁,全城百姓们听着亦是一起呼喊,圣人们自然是龙颜大悦。 这画尾周郎,就是以前的御前领呼。如今也被裁出教坊司,吃自己的了。 听陈内人的口气他应该是自己开了一处小歌馆里做老板,忙着糊口,竟然就没听到宫 里在招揽雇人。 “大人说的没错,就是他了。”陈内人笑着,完全顾不上骂郑内人,只低语和傅九商量,替这画尾周郎解释, “本来我们雇人时,听说他出宫后颓废病了一场。倒了嗓子,就罢了。侬夫人还婉惜好一会。今日他倒托了修内司的老档又寻过来,哭着辩白,说是根本没有倒嗓子,是丁八郎、梅四郎他们争他的差使,想得这个御前领呼的脸面。故意传他嗓子倒了的流言呢。” 她突然听到梅四郎的名字,暗忖着梅四郎不是这样的人,在戏台上唱王魁负桂英时,桂英就是梅四郎扮着的!桂英多仗义多心善多可怜!台下也特别斯文有礼的。 好在她素来有脑子,知道角儿是角儿,戏台子是戏台子。只不过,听戏赏角儿不就是为了个欢喜有趣?因为叫过梅四郎的戏班子至少二十来回,打赏了无数私房钱。如今惊闻噩耗,除了心疼荷包她难免就耷拉着脸开始沮丧: 梅四郎,不是美貌又心善的好人。 傅九瞟她两眼,连陈内人都察觉出来了,居然也有心思笑她:“丁八郎?梅四郎?” “……梅……四郎。”她沮丧着。 “按说这《王槐负桂英》,扮得最出色的就是这几位了。听说你们家也常叫小唱戏班子?” “是,内人。”她暗忖着官家也常叫这戏进宫听,她不怕承认。陈内人一定最喜欢画尾周郎。梅四郎就是没有掌仪司的内人喜欢他,所以没有靠山吃亏了抢不到这差使!亏他刚才还和她打了招呼,她可没办法帮他抢差使了。 “何内人的事知道?”陈内人警告。 “是,内人。”她陪笑,何内人就是因为和男伶说笑被贬回无品青衣的小内人了。 傅九微微笑着,又插了嘴:“既是太上皇喜欢的嗓子,想来还是按老旧例才好。便是有了事,我们也好回话。” “大人说得极是——”陈内人立时又不理她了,“佟夫人和侬夫人也是这个意思。”陈内人显然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笑着,“大人若也是如此说,呆会便叫画尾周来给大人作个礼,谢过大人提携了。” 还没等她解释她是来公干,陈内人风风火火早就忙着走了,这才是办差女官的模样呢。她正追着要拍几句马屁,看到行宫角门涌进来了无数人。她连忙止步。 原来是大小观音家的御前歌舞伶人到了。又是三百名小女童的采莲鼓舞队和三百名小男童的鼓舞队。呼啦啦人头涌动,禁军们吼着吼着都没办法骂了。 连她郑归音都不得不佩服,大小观音从哪里临时溱来的这许多漂亮可爱会歌舞的小孩子?恐怕是十二座瓦子里找遍了。这可是要下大本钱的。 “有事?” 她终于想起了正事,转头怀疑看他:“你们家不是常叫丁八郎的小唱男角?这时候也不提携他——?” “如今是唱给官家和太上皇听,需不是唱给我们家听——”他理所当然,她深深点头:“也对。我听说钱二娘子也最喜欢画尾周郎。和太上皇一样。” “……我除了当初在明州百花园被你指使着去吓她,还从没见过钱二娘子!” 傅九有公事要忙,又不肯让她分心胡思乱便瞪他一眼,“方才梅四郎和你招呼了?你没帮上他就和我使气——?”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16俊美男伶不1样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觉得大家都有喜欢的男伶女伶,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吃醋较劲互相瞪眼,便叹气:“被贬的小内人,说不定就是遇上平常最喜欢的男小唱伶人呢——” 说上几句话怎么了? “知道了还想进宫?” “我是去德寿宫,太上皇宫里伶人多,绝没这种规矩。”她啐着龙青衣打小报告,“再说我说不定选上就去守皇陵了。”她不觉得还能比守皇陵更惨。 他终于被惹笑了,也不问她书信的事,抱臂笑:“找我什么事?” “……没事。”她暗暗发誓,从此不求傅九借人手了。他挑挑眉,随手一指,“高亮鹤来了。” 确实是修内司的高亮鹤领了几个小黄门来寻她。她暗喜假惺惺,还诚恳着:“最近宫里有小人,还是用黄门好一些。不敢劳动大人的天武官了。”她不用借陈武或者齐安了。 他知道她不愁没人手,斜眼笑着:“早就盘算着,我这里不答应,你还有别人?”高亮鹤极乖巧地在十来步外等着,瞧出傅九不知在和她说什么, “你是没料到姓高的这小子还有些能耐吧?”他果然挑眉,“你最近和他挺亲近的?也不怕徐迟吃他的醋?” “……那不是因为高班头和傅大人你有来往?”她很识趣地陪笑,“我和徐押班不太熟。都是为了张娘娘。” 傅九公子瞅瞅她,意味深长,“郑内人还没进宫就看中宫里的红人了。是不是学着那些有权位的老内人打算收几个干儿子?她们可都是学着燕国公夫人呢。倒是和郑内人有志一同……” 她一呆,完全没办法回嘴,他早就扬长而去。 高亮鹤不安地过来,还疑惑着:“傅大人方才脸色不好,难不成是郑内人和他提了拆斋宫的事,他不答应?” 她半晌才转过脑子来,突然就哼着:“我本来就有干儿子!不是有赵慈 ?那是许文修的儿子呢!” “……郑内人?”他吓了一跳。她在说什么? 傅九才没功夫和她吵这些,他转身就去忙他自己的公事。 果然官家在祥曦殿上传了旨:“端明殿赐百官宴——” 她到底是追上来,自不打扰他,悄悄和跟着他的丁良说了:“和你们公子说,信上写的都是官家和赵若愚说的官话,就多提了庄文太子几句罢了。我已经和耶律大器的阉奴说了。” 这事谁不知道,就是耶律大器在挑拨她和傅九? “耶律大器不是好人。他是官家的密探——”她慎重提醒,丁良忍笑,连忙去和公子报了信。 行宫赐宴到百官的行帐里,殿中省下的御厨房和茶酒司早有准备,一时间按例都忙乱了起来,果然耶律大器来寻他要人手,因为耶律大器兼了仪鸾司的差事,专责任御驾出行时的扎帐铺幔。 他带着的班直、禁军人手不够,早就盯上了傅九手下的天武官。 ‘你不来叫人,我也就借给别人了——她方问我借过。我都没答应!” 傅九觉得自己牺牲很大。会被郑娘子看成是重友轻色,心里没有她,好在他也早盯上了耶律大器的人手,“你跟前的家奴在不在?换给我。我要使使!” “喂!你不知道?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刚答应了郑内人,把我的几个家奴借给她了!否则她都不肯告诉我那信里的事!” 他哑然,合着郑内人方才一堆找他借天武官的话都是假的,虽说他觉得用天武官于她并不方便。他再确认,“你的家奴?就是几个老阉人?” “对!你看她精明像鬼似的。早盯上我身边的阉奴了。是你教她的吧——?” 耶律大器摇头不已地觑看他,“你不是早知道。是陛下特准的。以往从辽国京城里逃出来跟着我们来了南边。总不能不管了。宫里也不要他们。我能怎么办?放在外面庄子里也怕出事——他们是外族奚人。” 郑二娘子借了他们去?他不由得笑了,瞥他:“行了,我承你的情了。你不就是为了换赵若愚的消息在陛下面前表功?顺便还想讨好张德妃?” |耶律大器当成了耳边风,满意表示他认帐就好:“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还不借给她呢——” “屁!” +++++++ 郑娘子如今越来越谨慎,觉得自己的差使无论如何不能丢了。那怕只有两三天也是差使。 “越是得意的时侯,越是要谨慎。” 她带着旧辽国阉奴和修内司的小黄门在身边,暗暗告诫自己,想想那被告发的何小内人。她可是刚宫试考了第二名。接着得了尚寝司里的差使品级,又跟着来祭礼。好不春风得意。 毕竟连她郑归音都是想尽办法才能来祭礼是不是? 所以何小内人得意些和俊俏男伶人说笑两句,其实是人之常情。万万没料到转头就丢了差使。 男色误人!她在此刻终于领会了张娘娘数次提醒她的事: 不要为一美男子误了前程! 她终于就半点不同情郑锦文,张娘娘甩了他们家大公子嫁进宫中岂不是应当? 带着借来的小黄门和阉奴,打理着青城行宫内外的香炉,内殿上的班直契丹人不用说,都认得她身边是耶律大嚣的老家奴,半句话查问的话没有。 外殿上的天武官本来就是陈武和齐安领着,她笑着把几个小黄门领着让他们看看:“还要烦劳陈都头,他们几个这两天跟着我看火呢。”她不是不领情,傅九知道她认得陈武、齐安,才故意安排了他们在这里。毕竟修内司的小黄门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 陈武当值,果然没话说只笑瞟了他们几眼道:“原来是修内司的小公公,修斋宫的时候和我们常见呢。郑内人带着他们罢。” 走开几步,使个眼色,她连忙跟过去他又悄悄教着她, “若是有纠仪内人或是内侍大档问起,就说他们是来看地方,准备拆斋宫时好安排。免得耽误。他们总不会特意为点小事去问修内司的孟老档。”又挤挤眼,看看内殿,“洪老档和孟老档,本来就不对付。一个宫内一个宫外不会问的。” “…深谢陈都头提点了。”她嘻嘻笑着,深深施礼。心里本是正在琢磨这借口,没料到他一句话全解决了。果然在宫里当差要学的还太多。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17娘娘们的情敌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一切安排好。她总算没有后顾之忧,便摸出随身的小小筷子型金日晷,对着夕阳看时辰,又带着他们认了殿中每一角放着的沙漏,对了一回时辰。和宫里的大大的圆铜日晷一样,她的小筷子日晷是借着日影看白天十二时辰。太阳下山就没用了。 她一边干活一边想着,究竟是高亮鹤很精明呢。还是傅九料到了她眼下找修内司的太监才最方便不怕人问?她一边示范着埋香看炉,一边想着。傅九就拿定了她不会真找上他借人?但她还是用他骗了耶律大器。 她满意地笑,不但新来的小黄门比分给她的阿大聪明多了。旧辽国老阉奴安排香炉更是精熟,想来不是儿时在辽国宫里学的就是耶律大器这些契丹人在家里也偷偷玩香。 “……我干嘛偷偷玩香?熏香佩玉是宫里的仪礼!再说祭天用香的规矩谁没有?花刺子模那边的边远蛮族也一样的!”耶律大器日后听说了她这小心思,直接找上她,鄙视她少见多怪,好歹他也是皇族出身的富贵子弟,“真是白认得你了!” 大家都是归正人,怎么就看不起降人。 她被骂了只能老实陪罪。送了厚礼发誓从此不歧视降人。张娘娘很是满意她和耶律大器交情渐好。 如今她还没料到这些后事,光在心里念叨耶律大器偷偷摸摸玩香,丁良溜过来,看得郑娘子在内外殿上都有足够人手,这才转头走了去外面报信。傅九正看到禁军把守的路口上有一个郑家家仆在等着。原来是季洪来了。 他一招手:“让他过来。” 郑大公子在一里外的郑家看棚里叫季洪送了一卷文书来斋宫给二妹,季洪陪笑:“大公子请二娘子帮着看看,一起斟酌斟酌。” “咦?老夫人看过了?” “是。看过了。”季洪连忙点头,郑老爷和老夫人都来看官家郊祭,一家子都在的时候岂有不让新安郡夫人过目的道理? “陛下赐百官宴——” 傅九巡夜,遥遥看到陛下从祥曦殿出来。 自有老档把黄绸龙凤团纹御披风为他系上。月光落下,陛下脑后的抹额花索被夜风吹着,索末的玉环闪着微光。 他今日值守,看得陛下独自在宫中赏月而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陛下连日劳累,明天还要赐百官宴,岂不应该早歇了?按捺着诧异,他无声走到了三步外,不知陛下是不是有吩咐,正听着赵慎吩咐:“召辛宝林来。” “……”傅九看看帐子,灯已是灭了许久。张娘娘被召来伴驾还在里面安睡罢?洪老档亲自带了两个小黄门,他手一摆,自有天武官把马匹牵过来。洪老档向他挤了挤眼,他微笑不语。然而心里就难免要想想,也许郑二娘子那小心眼是对的。她非拉着他对付辛承御,免得淑妃娘娘和张娘娘吃醋,他推托一句她就开始语重心长: “傅九,你觉得我怎么样?” “……无一处不好。”他最近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地吹捧,以不变应万变,免得莫明其妙吃她的小脾气。最要紧郑二娘子是个乖巧人,听得这话心花怒放时,并不急着商量正事连忙投桃报李,她羞涩腼腆笑了:“傅九。我觉得你也是,又好看又能干,文武双全。比武官有文才,比文官会理财经济。我听说本朝但凡是做将军能领大军的,都是特别懂理财经济的人,比如武穆王爷,宗大爷……” 他含笑瞟着她,心里十分受用,否则他也养不成遇事就奉承她的习惯。 待得两人一团和乐互相吹捧完毕,感情又深厚了三分,四面风清月朗,松涛带香,她看得松影下的俊美公子傅九眼神温柔,他心情似乎很好不会引起误会,她才小声道:“你说——我这样的美人,到陛下跟前也有两三回了,陛下根本没有看上我。你觉得怪不怪?” “……确实。”他附合,又请教着,“只不过,陛下突然召你见驾。我倒还不知道原故。” 他完全不提宫里是个人就敢妄想争宠?当他是死的?宫中的规矩,推举一位美人到御前得宠需得四处打点明白,否则难上加难。但使绊子阻止一位美人在御前得机会就太容易了。 她何尝不知道?那天她突然见驾时全无准备,在香炉里沾了一脸香屑炉灰,灰头土脸丑得像妖怪差点惊了驾,这绝不是凑巧。但眼下辛承御这事大不相似,她就递了眼色表示陛下召她见驾另有原因。眼下不方便说。 “八宝印?”他低声。 “……你怎么知道?”她惊呆。立时就认定了,果然那一日见驾就是傅九陷害她吧? “赵若愚回禀有贼伙在水路上起私炉制假钱。”他似笑非笑,“你就利用他给你哥哥谋复起?” 她就不吭声了,转眼又瞪大眼睛瞅着傅九。 她其实有些不放心,但看看廊尽头的殿阁里有她的炉子,再看看傅九,又觉得随时有人作证,反而能放心大胆地说道:“傅九,但凡是不喜欢我的人——比如陛下。他如果不是好男风,那就是心里有人了。这可不好。万一还是卢四夫人呢,万一他们悄悄来往我们不知道呢?” “……你说得对。应该查一查。”借着松影掩盖,他似乎并不是哑然无言而是一番思考后才慎重赞同了她。花影重重,约好了一起对付辛承御。郑二娘子欢喜离开。她的背影叫人迷惑。他出宫回营,仰天望月,不免长叹一声: 他至今不明白。郑娘子这种男人不喜欢她就是好男风的自信打哪里来的。 但他叹到第三口气,不经意瞟到丁良一脸古怪忍笑的神色,立时就板脸训斥:“笑什么?”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18没人要的郑2娘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的没敢笑……”丁良委屈,他那敢笑九公子的心上人脸皮厚?就是没忍住。 “郑娘子是个柔弱性子!爹妈都不爱她,姐姐比她出色,郑锦文嫌弃她。你想想——” 傅九很是不快,训斥着丁良。这小子一听,这是公子在说心腹之话了,连忙垂头同情郑娘子,绝不敢嘲笑她,谁叫九公子如今这样体贴知心? 傅九一看就知道他不服气,更不悦了: “许文修看上了汪云奴,赵若愚呢?说亲的男子都辜负了她,她不就得自己捧捧自己?” “……”丁良都快委屈落泪了,公子你是怎么了,为什么看上没人要的郑娘子? “她不捧自己,那就得我天天吹捧她。你说我正事不干绕着她转——这事也不是不成。但她不就是为了我——?”傅九公子骂完后,仔细一琢磨,也觉得自己太聪明,郑二娘子不就是这样对他太体贴? “……小的明白了。”丁良目瞪口呆地领会到了郑娘子厚脸皮的深意。这绝不是九公子自作多情胡说八道吧? “难不成她就不配得人喜欢?那本公子对她又算是怎么回事?明明是那些人不长眼。” 丁良看着公子的神色也赶紧转成了赞同,心里本想着劝他去殊胜寺见见范夫人,都绝不敢提。 “公子对郑娘子,委实太过体贴知心。”丁良连忙陪笑,果然让九公子一脸满意了。他巡道时顺路就往万松坊方向去,但止步于百官行帐。 宫外由禁军三衙巡查,但仍然有天武军与禁军互相牵制。 百官行帐围绕着青城行宫,亦是灯火连锦未熄。低低的叱喝声中,他手下的天武官例行拦下了十几输牛车,他就看到了牛车上和酒坛中一起坐着的几名青衣,其中一名分明是纪鸾玉。 那一瞬间 ,他难免就觉得陛下的眼光也不是太差,至少不是和郑归音鄙视的那样,陛下是外面市井里没品味没见过女人的傻瓜男人。 火把长蛇,烈烈风响。纪娘子侧坐曲膝,靠着一只大酒桶低头沉思,夜色中有微微细雨落下,她半披着青布帽兜,露出半面妇人梳的压云髻,漆黑波浪般的发髻压低贴在了眉上。露出微颦的眉,眉下一双明亮又狭长的眼,眸中时不时有光芒闪落。 他一惊看去,原来是夜风中的雨亦被火光映成了雪色。纷纷飘落,映着她雪白的脸庞。 “纪内人——送一壶流香酒来帐子里。”有茶酒司的老档招呼,在一处宗亲帐子前唤了声。 “遵命——” 她一扶车板,轻轻跃下,捧着早就准备好一铜壶流香御酒,抱在怀中。火把夜雨中,她青披裹雪,气质绝佳全不似茶酒司里其他的青衣粗妇。又偏偏无在室女的羞涩之意,甚至还回头看了傅九一眼。宛尔一笑。 她在百官帐中引来了无数眼光。尤其是内廷武官的小子们已经在议论打赌:“不是内官?看着挺要人命的,咱们谁能先上手?” 她眼眸冷淡,嘴角仍然带笑。似若无觉便向帐子明亮处去了。披风翻飞,露出她蓝缓子裙边,丁良眼尖暗暗吓了一大跳,她腰带上悬着的玉块是御制。 “公子——”他没忍,夜雨扑面,连傅九竟然看出了这女子在气质冷清下的媚丽之色。只觉得有几分欲拒还迎,市井酒坊中异域美人的意味,若是不认得她,恐怕也觉得这她是十五胡姬玉雪姿,细雨春风花落时了。【注:唐诗。明诗。】 “……也难怪许文修了。”身边的夏逊驱马上前,以他的沉稳居然也多嘴了这一句。觉得许文修念念不忘也不算是太傻,又看同来的郑大公子,“这是丑女多作怪?” “……我二妹觉得她是丑八怪,我不就是得跟着说她是丑八怪?”郑锦文理直气壮,又悄悄叮嘱,“不能说纪鸾玉是美人,本来也不太美——”看看那帐子里的人影,“就是不能说纪鸾玉是叫人第一眼没什么大不了。多看两眼就不容易忘记的美人。更不能说我二妹输给她了!否则要欺负人的。她不敢欺负你。会欺负谁——?” 夏逊看着他,半晌没言语,郑二娘子爱嫉妒会欺负嫂子夏娘子,这是他一直防备的。傅九忍笑,瞟着夏逊。张德妃的母家也听说这消息了? 茶酒司的黄门院数百人,还在忙碌着明天百官赐宴的事,一辆辆运货的牛车,进出着行宫外殿边角帐子。 因为值守,傅九不可能去一里外的行人庵见郑娘子报信,月夜一会。他正有几分遗憾,然而帐子后,人影悄至。他定眼一看,原来是淑妃娘娘一系的小内侍悄悄回报:“大人,程婉仪的兄弟程老三,刚才在殊胜寺和张娘娘门下的郑娘子见了一面。密议了小半个时辰。恐怕是说在天地一池春的事。” 他倒是早在意料之中:“不妨事。” 他想了想,也打发了人回宫一趟,去和学士院里值守的范文存知会一声:“让小学士传个话。和淑妃娘娘跟前的唐妈妈说,辛承御便是得宠。不过是长公主的人。有张德妃娘娘压着。再者还有六皇子在。请淑妃娘娘安心生产,保重凤体为要。” 正说着,就看到一骑快马从青城行宫离开,马背上的人又是御前的内侍。 “什么事?” “听说是张妃娘娘说了六皇子有些咳嗽,陛下差人去宫里问。” 傅九一听,就明白了,向郑大公子道:“张娘娘哪有功夫关心程婉仪?拿这个理由,恐怕是想让你妹妹回宫,要不是回宫里看看动静,或者去天地一池春看看,这是怪你们郑家没办好事呢。” 郑大公子吃一惊,看看夏逊,夏逊便笑了:“又叫你看出来了!”他们俩是知道的。 “赵若愚回来了?”傅九问。 郑大公子早就转马溜走了,夏逊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得问耶律大器。” 傅九笑着道:“我就知道有问题。程青云在天池一池春,怎么你们全不着急。尤其是——”尤其是郑二娘子,那不是天天觉得自己比程青去强就应该抢到内库官的? +++++++++ 夜里的青城行宫,青帐延绵。 出了万松公的路口再向南城门。一路过去,来往的宫人在车里看到灯火辉煌。 沿途黄泥御道边支起的锦帐前后重叠,十里相连。其中戏台杂耍说唱声尤如五六座瓦子合在一一处。锣鼓喧天。小吃摊贩的吃卖人影充斥其中。 宫里的车夫不时还要停车让道。 这十二里锦帐全都是临安城富室和百姓人家,他们为来看祭礼早早就扎了帐子,住在只为了迎送圣驾,见得天颜仪仗。 郑二娘子在行宫里掏炉灰干得好好的,突然被张娘娘召去,道:“你跟着挽迟,回宫去看看程婉仪。” “是。娘娘。”她一怔之后,心里还奇怪:她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得了看炉女官的差事,花了多少钱,陪了多少笑脸,用了多少的人情?结果德妃娘娘连三天都不让她干完? 1119纳妾纳妾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然而她心思转得快,马上就想明白了,双眼大亮一心欢喜:“多谢娘娘。” 张德妃还未如何,捧盏在侧的挽迟内人瞟她一眼,终于觉得这郑二娘子不是太讨厌,还知道娘娘这是在拉拨着她。 她暗暗心喜,娘娘这是看她掏炉灰干得辛苦,心疼她了? “……”挽迟内人听到她在耳边这样唠唠叨叨的,只能冷嗖嗖刺了她两眼,她马上耷拉下脸蛋老老实实,表示绝不会自作多情,但她又连忙陪笑解释,“内人,还请内人转禀娘娘,我们家本来想把乔宅旁边的宅子买下来,安排一个园林献给娘娘。因为长兄在船务司的差使暂时卸下,所以没敢有动静。——这是我们家兄长的主意。” 她完全不敢自作多情,所以加了最后一句话,请挽迟内人看在他哥哥郑锦文份上,说说好话。 “……夏娘子已经和娘娘说了。” 挽迟内人淡眉淡眼地回答了这一句,看不出来心情如何,她一惊,“夏娘子?” “她对令兄,倒是一往深情,一段好姻缘。”挽迟淡语。她抽搐着嘴角,悄悄打听:“娘娘生气了?这话应该是我来禀告,夏娘子先告密了。娘娘是不是生我的气?” “……”挽迟内人一怔,看她两眼,突然笑了,“你还有几分兄妹之情。知道护着她。” “哪能呢,内人,你不知道。我哥哥眼里只有夏娘子早没有了我了!我就怕得罪夏娘子,她是娘娘的表姐妹。我不敢得罪的。但她这样背后抢功来告密,这就不太好了……内人你说是不是?” “你少欺负人就是。” “……是。内人。” 她委屈着,暗暗松口气,欢喜着郑锦文结的这门亲事毕竟没有错,夏娘子在德妃面前为郑家说话了。但这太急了。会惹得娘娘不满。 她只敢悄悄地窥着逸迟的神色。又自我安慰着:挽迟对张德妃忠心耿耿的,是不可能想着出宫嫁给郑锦文做妾的。 ++++++++ 张德妃在宫中,也沉吟看着她们离开。尤其看着郑娘子屁颠颠地跟着挽迟,她慢慢道:“夏娘子虽是好。但恐怕不及郑娘子机敏……” 殿上的心腹人西泠、半湖,皆是她从相府里带进宫的宫人。贾内人虽然在侧,知道这话说的是娘娘的家事,她不方便插嘴,自然早就有人看在眼中,西冷笑着:“娘娘,夏娘子是娘娘母家出身。但如今娘娘母亲仙逝——” 她顿了顿,看看张德妃的神色,娘娘微点头,她才继续说下去:“娘娘,夏娘子性情温和贤淑。奴婢看,她输给郑娘子倒也罢了。郑娘子看在娘娘面前,绝不敢把她如何。” “这倒未必。”张德妃笑了,接过了茶,看向捧茶的贾内人,埋怨着,“她在本宫跟前,亦没有几句实话。时不时便想糊弄本宫。本宫一日不镇服她两句,她就要作妖作法。我念在她平常得力又不喜争功,不和她计较罢了。但她出了这英雪殿背着我,又怕谁了?连永宁郡夫人她都敢与她在宫中争道——!” 一时间,殿上的西冷和半湖都笑了起来,难免都说宫里几位承御、才人、美人都争相逢迎郑二娘子,自然是因为她们忌惮德妃娘娘。 “罢了。永宁郡夫人不是寻常人。本宫时常想着,若是太后或是陛下问起,本宫要如何回答?说是她们姐妹拌嘴,我半点不知道?” 贾内人这时便敢开口,说起了郑娘子平常在宫里的事:“她倒也未收什么钱财,答应什么请托。” 张德妃听了微点头,否则早就教训这混账娘子了。贾内人窥出她不过是玩笑,其实是忧心郑家兄妹精明奸诈,嫁一个夏娘子过去半点用处没有。她又不敢出声了,果然是西冷开口道:“只恐怕夏娘子是一心为了郑大人。将来心里未尝有娘娘。她又不是郑娘子的对手。” 半湖久未出声。只看德妃的神色。张德妃笑着看西泠:“你说,有什么法子?” 西冷大喜,连忙道:“要论郑大人,恐怕还是府里旧人明白他。最要紧对娘娘忠心呢。” 贾内人没听明白,也不敢多明白。半湖却是懂了。这是在说挽迟。她便开口:“不知道夏府里,有没有机敏的宫里退职的女师,既是旧人,亦可以随嫁去郑家帮着夏娘子。” 西冷暗中不喜看她一眼。半湖没表情看回去。西冷一惊垂眼,终于有点担心半湖背后去告诉挽迟。便不敢出声了。 贾内人察言观色,再一琢磨,便明白西冷是想让挽迟去宫给郑锦文做妾。这样一来,就可以接替挽迟做宫里的副宫正。 +++++++ 郑锦文在看棚里,听夏娘子说起在行宫中的事,立时色变。便是夏逊在一边听着也吃了一惊:“什么,你和娘娘提起乔宅园子的的事了?” 夏娘子性情婉温,并非不聪明,这时看得郑锦文和夏逊的神色,便知道坏了事,立时顾不得害羞便就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娘娘唤我在宫中吃茶,我料想娘娘唤我并不为别的。只为了郑大人在朝中的事。所以我就为了郑大人说了情,把乔宅园子没有安排好的事禀告娘娘。” 夏逊没忍住,想要责备她几句——她为郑锦文,这是好事。但如今还没有成亲就不应该在张德妃面前如此。平白让德妃起疑心。郑锦文却拦了摇了头:“不妨事。夏娘子毕竟姓夏。娘娘不喜也只会找我的麻烦。” 夏娘子吃惊,慌了起来。他心底早有了准备,但为了安慰她又道:“对了——”他笑了出了个一个好主意,“我二妹在宫里,娘娘不高兴就会找她的麻烦了。与你我都无关。你尽管放心——” 夏娘子卟哧一声笑了起来。歉疚地看着他。夏逊大怔后也不禁微笑,见得妹妹和未来妹夫有情谊,他何尝不愿意?只暗暗想着,你要是敢当着郑二娘子的面说这样的话,怕不是被直接踢出去?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20纳妾纳妾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大公子寻借口出了棚子,转头见得这两兄妹在说话,暗暗召了人:“去张府里,给德妃娘娘身边的半湖的家人,再送分厚礼。娘娘若是让我纳妾,让半湖劝着娘娘消了这个心思。”其实他再一想,除了挽迟,其他府里丫头也压不到夏娘子头上来。其实也不着太担心。挽迟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他突然一静。 相府后院里,丁香花廊中的少女,她一直在悄悄地凝视着他。 他晃晃头。不去多想,真要说起纳妾,不提夏娘子伤心,便是家里的郑二娘子也要怒了——她辛苦奔忙还要掏炉灰,他郑大公子就在家里花天酒地还纳妾?这太不公平了——! 郑锦文就应该进宫做太监这类的话。她必定要埋怨一回。 “……去罢。说我不纳妾。”他咧咧嘴,挥手。 “是。大公子。”季洪挺意外,大公子这性子真的不纳妾?保得了眼前几年,保不了以后罢?他找莫智划帐拿钱送礼,难免把这话问了。莫智早想过了:“二娘子必要闹。觉得自己吃亏了。然后再要一份嫁妆。” “……对。”季洪明白了。什么样的小妾值得再掏一份嫁妆给妹妹哇?大公子一定盘算过了。 ++++++++++++++++ 郑娘子觉得挽迟内人压根不想出宫做妾,所以马上就没放在心上了。她追出宫门时,看着挽迟的背影还在琢磨: 娘娘是不是知道挽迟内人对她很凶,所以才让她跟着办差,方便她讨好? 她连忙紧跟了两步,看着小内侍牵来了宫里马车,她扶着挽迟先坐了进去,她坐在了门帘子边上,扭头一看赶车的居然是陌生太监,她眯眯眼,终于认出是太和宫的太监全押班。 “全押班——?”她立时就警觉了,陛下的心腹人替她赶车?这绝不可能!今天不可能是张娘娘担心程婉仪的的六皇子,所以特意差个人回去看看。 “郑内人,你也坐进来。” “是,”她转头移了进去,终于就发现自己的眼神不大好。车厢里还坐着另一名娘子,她眯眯眼,终于发现不是娘子是一位公子。本来绝不应该出现在车里的男子。她吓得瞪大眼睛,压低惊叫:“赵公子——!” 原来是赵若愚。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瞬间明白,小声,“陛下没派你去江北?你不是正使?” 他点点头。她就察觉到不对劲,平常赵若愚看她的眼神不是这样平静,总带着几分模糊不清的情意。那怕是他一面放不下汪云奴,一面和她在说亲。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今一变,她想着,恐怕真是出事了。 “郑内人。” “是。”她连忙转头。马车动了起来,挽迟内人借口娘娘还有事,把郑内人一个丢在车上,还公然在马车边吩咐:“去看了六皇子,回来去天地池一春瞧瞧。和永定郡夫人好好说话。”最后一句,内人再三强调。让她记住了。 “……是。”她憋气。本来这难道不正是她可以去炫耀的时候? “陛下回宫要驻怩。已经差了内侍省的大档去看了。那地方你去过。娘娘想着你,就打发你办这个差。别叫陛下的人看到你乱来——” “是,是,我一定好好看看。”她陪笑着,一个劲使眼色问挽迟,张娘娘和赵若愚是怎么这样勾结的?是陛下的意思? 挽迟内人真想踹她一腿,没看到陛下的人全太监在旁边?她能说吗? 郑娘子只想要一个心有灵犀的眼神,但挽迟内人和她没这样的深情。她只能张嘴问:“她陛下回宫时候,在天地一池春歇息?” “没有别的园子,岂不是应该?”她用责备的眼神看她,不就是郑家没办好? 她灰溜溜缩头。 +++++++++++++++++++ 车帘半透,棕檐盖在了车顶,全太监年轻,但赶车很稳。因为全太监长得平常,不如她美貌,她就觉得他不如徐迟和高亮鹤有前途,所以一向不嫉妒他。 她打量着赵若愚,他盘坐在了车角,眼带微笑很是坦然。看着明明也是一身普通士人的打扮,衣裳还沾着灰尘,不像是坐船刚回来,难道一直没离开离城? 她知道赵若愚必定是有事找她,但她先问:“谁是正使?” “耶律大器的族弟。”他无奈低语着,“我只是掩护他出行。” 她暗骂了几句后,看了他半晌,摇头:“不对。你也是正使?” 他眼神一闪,笑了,她盯着他不放弃,他才道:“……不是。我是富春县的正使。” “……”她惊呆后,喜得都快疯了,赶紧就嘘寒问暖,“大人辛苦了。这真是太辛苦了。了只有大人这样的宗亲才子,干练栋梁,陛下才如此委以重任!” 富春县不就是三郎办差的地方?赵若愚如果去那里巡查,必定要查清乱民谋反的原因。“大人,少不了要为富春富的官兵们报功?” 她试探着,赵若愚就笑了:“没错。” 她马上就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出来,我来替大人办!这可真是委屈大人了——”她就恨不上扑上去,为他打去旅尘,端茶送水,讨好巴结。多亏她还记着有傅九这个人。她不能这样无视傅九。更何况,赵若愚有些奇怪。她还在悄悄观察着。 但郑抱虎的功劳就一定没跑了。三郎要正经有个差事可以成家立业了,不天天在外面流浪,骂着亲爹二婚亲儿子就没有家了! 她已经为郑抱虎想好了在那家院子办亲事,订那家的喜服、轿子,歌馆的乐伎请哪一家?连五福妇人都想好了去夏家借。又好又省钱。赵若愚失笑,打断她一脸的浮想联翩,叹道:“我查了,富春县的盐场,茶场都是国戚宗亲们的。东宫、大皇子、三皇子、长公主都有庄子在那边。”他苦笑,摘下灰扑扑的软耳帽,露出疲倦的全脸,“乱民如果是被逼反,诸位皇亲皆应该请罪。” “……”她哑然后,想下车逃远一点,免得被赵若愚连累。 “长公主她已经去见陛下了!”他及时拿出了她写的信。 “嗯。”她一怔,知道这是被提醒,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多亏她在信上没写什么为长公主求情的话。他凝视着她:“多谢你没有为长公主求情。”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21纳妾纳妾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知道的,我不能巴结讨好长公主的——傅九会看不起我。你们会以为我愿意做妾。就都看不起我了。觉得我卖身求官。” 她重重叹了口气,做女官真是不易。他本来要开口的话便不好出口,失笑:“我未尝这样想过。” 她一脸,你在安慰我我明白的表情,反嘴笑着:“云奴娘子也在富春县?照顾你的弟妹?” “……对。” 他居然没有回避,她就知道果然是汪云奴出事了。赵右愚却还是平常一样: “我在富春江边界上借了任家的一处水庄子。他们家差了不少人在庄子里,我才放心。任俊也在——”因为他如此镇定,任俊那小子居然亲自过去了,她就觉得事情更严重,不能不狮子大开口要一个高价,否则凭什么他坐在这里为了什么?她凭什么和他冒这风险? 他那庶弟的亲家,任家不就是想在这事上让官家知道他们的忠心。谋个翻身?需要郑家相助? “云奴娘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生了场小病。” 她暂时还没听出什么,只觉得这病肯定不轻。但她明白,这事赵若愚和汪孺人商量就好了。她手里有赵慈就行。 她看着赵若愚,笑着:“赵公子对庶弟,太过尽心了。”赵若痴只是弟弟不是他自己的儿子。他亲爹赵从俊完全就没想过要为亲家任家的出力!赵若愚为了扶助庶弟真是疯魔了。正好让她抓到机会提条件。 “我呢——最近得罪了小人。所以想和赵公子你商量一下。”她丢着眼色,示意一切好商量,只要条件谈妥,赵若愚也不提自己要她干什么,爽快点头:“我听说了。郑娘子在宫里不太顺利。” 有全太监在,宫里如今有人打小报告 ,处处规矩严的风声他听说了。 “你和傅大人——以往既然有让你为妾的旧事,你恐怕迟早要被传出流言。” “对,小人一定用这法子把我挤出宫!”她愤然不满,“我要先下手为强!” “让我帮你?”他微笑,“我可以向东宫进言,让你在太后殿上做女官,过几年出嫁。” “……这也算是个法子。不过——”她眨眨眼,表示她暂时不考虑这种不出奇办法,他就诧异了,耐心听着,“你想怎么样?” “你觉得,和傅大人说说,我的前程比他好。让他退职回家。他会答应吗?” “……”不但是赵若愚,便是驾车的全太监似乎都呆了,马车突然颠簸了起来,吓得她大叫:“要翻了——” 全太监一凝神,叱喝三声马车又稳住,从两处坑洞上绕过去了。她这才敢揭帘探头,看到外面早就离开了十二里的黄泥御道, 她吓得一头汗,赵若愚扶住了她,半晌没出声。她心里着急,难免就催促着: “你是要汪云奴的身契?我知道富春县的事,汪孺人知道的不少呢。你有事要她办容易!你就帮我去劝劝傅大人,让他去泉州城?”她拍着马屁,觉得赵公子是进士又是宗亲,傅大人表面上和赵公子不和,其实对赵公子的话还是会考虑考虑的。 赵若愚看了着她,觉得她是来真的。突然就笑了:“是不是我若是和你说亲,万一因为我是宗亲。或是我的差事和你的差事不方便,你就让我退职回家,免得耽误了你的前程?” “哪能呢……”她假惺惺。 外面全大监已经笑了起来。 “听说他在考转运司?”赵若愚没办法,他不觉得应该帮傅九,但只能劝着她何必多此一举? “转运司的官,能赚多少?他一定会后悔的!”她觉得这是明摆着的,“泉州的官能赚多少?前程有多好?赵公子你去和他说,他一定会相信你。免得说我哄他。我真是为他好——” 全大监是陛下的耳目,又是洪老档的人。不时就在郑宅对面的洪宅里吃吃酒,和郑娘子已经是熟人。又因为打点好了,除了自己的差事要向陛下交差的,其他的话他知道就没必要提了。只不过还是好奇问了一句: “郑内人,自己不打算得这个人情去劝傅大人?” “哪能呢。”她又假惺惺,下车看着眼前的庄子,岂不就是明受太子陵附近的茶庄子,她听郑大公子提起过,她和全太监笑嘻嘻,“傅大人自有主见,我小小女子不好多言的,还是赵大人更方便呢。反正他们交情也不太好。翻脸也没有什么损失——我不好得罪人的。” 全太监大笑,总之一句话,郑娘子觉得赵大人好得罪,傅大人不好得罪。 进得庄子里,她随着他绕到了堂后,当眼看到了一座玉石座屏风,挡去了堂中情景。她立在赵若愚背后,悄悄一看就看到了汪孺人。厅上还坐着一位宗亲,她思考着这位宗亲很面善,容貌和平城郡王竟然有三分像,他就已经厉声骂了: “赵慈是我的儿子!你们几家以为联手,把我儿子窃走!如今还不还回来的吗?” 她认出了来人,已经笑了。原来是平城郡王的庶弟。以往也有品级,在泉州城也曾经横行一事。如今已经是白身了罢?她看了赵若愚一眼,顺手就把随身带着的汪云奴身契给了赵若愚,赵若愚也看看她,只把身契收在了袖子里。 她转身,示意她走了。 他点点头。 她并不劝,知道他绝不放心让汪孺人一个人在这里僵着。她却是万分放心的很。离开时果然还听到后面在吵着,赵若愚像是出面去帮汪孺人了: “赵慈是我的义子。你膝下有儿有女,何必再在意一个外室私生子。” 她听得吃惊,不顾着全太监在拉她,她又溜回去偷听,却料定了汪云奴绝不可能给这人为外室。因为汪孺人看不上这样的女婿。 “不把孩子还给我,也行!”果然,这人半点情份没有,翘起腿,“我听说了——这庄子是燕国公夫人卖给长公主的。如今落到你手上了?庄子送给我。我做个养老的资产。不旺我生了他一场!从此这孩子与我无关,你们要卖要送我全当不知道!” 真不要脸!郑二娘子大怒。但又暗暗握着嘴笑。全太监在旁边也在听,被她的诡笑吓一跳。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22纳妾不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是替卢家来上门?”汪孺人终于就冷笑了起来,“凭你也配和我争这个!” 那人大怒,汪孺人早就立起骂着:‘来人,把他打出云!哪里来的破落户儿,也配在我面前拿大!这里不是泉州城,你便是是在泉州,也不配在我跟前说话。我难得好心呢,敬你以前也曾是王弟,我心情不好,你连个庶子都算不上!不就是外室养的,亲娘被卖走把你抱回来养在老王妃膝下,平常给哥哥平城郡王跪着学狗叫呢——!还不如他身边养的那几条儿狗?” 赵若愚一看,知道没自己的事了。郑二娘子早知道,其实都犯不着他来出头。 她出来,只找全太监打听:“云奴娘子回来了?也知道这事了?” “听说已经病了。”全太监嘴也碎,把这不关他事的八卦从头到尾说了。原来是这庶弟本来拿了钱,非认了赵慈 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是被汪孺人抱来藏起的! “听说,其实是平城郡王偷了他的外室,生了这孩子!” “……”结果被汪孺人知道了,扣在了手上?难怪孺人对平城郡王府里的消息,这样灵通的。她想想也同情,汪云奴以为自己难产生下一个孩子,当成了眼珠子。结果还不是自己生的。是汪孺人抱来的。 +++++++++++++++++ “我不是为了她?她难产孩子死了。那样伤心的样子。我另外抱一个给她养着。她才欢喜。”堂里屏风后,赶走了打秋风的庶弟,汪孺人如此对赵若愚说。 若换了郑二娘子,就要跳起来对骂了。然则,赵若愚只看了她一眼:“孺人,也是担心我不欲纳云奴。故意如此?” “……对。你家里的情形,你得娶一房有家势的妻室才行。你和云奴当年年轻不明白。我却是明白的。”汪孺人便也坐了下来,抬眸看看他,“但赵公子你宗亲出身,任性只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不是不可能。这中间需得有些手腕才能笼络住你。” “……”他哑然,竟然一句不能驳。 “我也知道我那孩子没这个手腕,到时候还是公子你说了算。我得替她安排好后路。”说罢,她伸手,“郑娘子要来她的身契了?” 赵若愚没出声,只看着她。汪孺人便收回了手,笑道:“你看中郑娘子,我觉得也确实有眼光。只是她远不如云奴乖巧,听你的话。你也要细想想才好……” 赵若愚就苦笑了。他可是没看出来汪云奴做过外室后,除了他还有什么好后路。 “孺人。这身契在我手上。我这几天和云奴说好。叫人准备纳妾之礼了。” “……”汪孺人一怔。伸出的手慢慢收回来,“难得。她也聪明了一回。她是病了——?” 赵若愚没有出声。 如果不是汪云奴病重,他自然不会提马上娶她过门。郑二娘子方才恐怕也看出来了。 “赵公子是以为,郑家这一回一定输了?所以不打算将来说亲?以我看,陛下一旦去天地一池春,程青云就要复职了?郑家恐怕就没什么机会了……”汪孺人什么话都敢说,不顾及脸面。但又不似赵从俊那样厚颜无不耻叫人不耐。 赵若愚不时就自问,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耐心回答:“郑家,只怕是更上层楼。” 汪孺人一怔,突然就低低轻笑了起来:“公子毕竟是公子。奴失礼了。赵秉义那人果然没有看错了公子……” “……”他并不在意赵秉义当初如何看她,汪孺人却是明白,赵秉义以为这族中侄儿, 当真是一位人杰,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公子以为郑娘子必定会回心转意?”汪孺人笑语问着。 “郑娘子,极重权谋。”赵若愚转身前,只答了这一句。 +++++++++++++++ 郑二娘子只是觉得,她和傅九都在宫里当差,这样很容易出事,她和她还是有一个人退职回家或者换一个衙门当差比较好。 比如去泉州城。 赵若愚还没想好怎么和傅九提这事,傅九的消息灵通,转眼就听到了风声。却是赵若愚的亲事。这小子突然回来,奏禀了富春县乱民之事。陛下把几位亲王和东宫都骂了一通。连长公主都召去了。东宫居然还是最轻省的。 他在富春县里只有两处小庄子还是东宫妃的嫁妆。 东宫心情极好,他为陛下前驱,先一步回京城搬进了东宫殿阁。第一个就召了赵若愚在射圃进见。赵若愚陪着东宫武试射箭,便求了,要让郑娘子在太后殿上为女官。得了好评语封个虚品,再出来成亲。 东宫觉得他太委屈,劝说着:“郑家确实是商家出身,虽然如今有人出仕了,也不是正途。”哪里比得上赵若愚是宗亲又是进士? “臣近日要纳小星了。” “哦!?”东宫大喜,东宫妃也在行宫里,听得这消息就翻脸啐着:“本来以为是个正人君子呢。东宫和他走近些,本宫还觉得妥当。原来还不就是一样!?” 赵若愚终于要纳妾,傅九也觉得需要好好送一份厚礼。丁良还纳罕,他可是从嫣浓嘴里打听过,赵若愚不等庶弟成亲出仕,是不打算自己成亲的。怎么就变卦了? “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不一样。” 傅九笑语着瞟他一眼,他赶紧闭嘴。他暗恋柳空蝉的事,如今都在订亲了。但家里老娘和哥哥时不时就要骂他,公子打小待他如何?怎么敢起这样的心思?他也只敢说一句:“实在管不住自己……但也没敢怎么样……” “原来赵公子,不怎么喜欢郑娘子?”他想通了后只敢去问哥哥丁诚。丁诚晒笑:“除了咱们公子犯了糊涂,别人可不糊涂。” “……”你这样以后没办法在家里呆下去的。郑娘子会报复你的,给你穿小鞋的。丁良只敢在心里这样叽咕。他哥怎么就不防着,万一公子一直糊涂到娶了郑娘子呢? “等程青云在天池一池春陛见,得了内库官的差使。郑娘子从此以后就在家里呆着呢。说不定——”丁诚觉得郑娘了会暴露真面目,甩了公子直接参选太和宫。 丁良一呆。他还没有想到这些。 +++++++++++++++++ 陛下祭礼回宫,在天地一池春却没有歇息。直接摆驾回宫。亦没有召见程青云。 一时间京城大哗。张德妃的声势更盛,宫里内侍和宫人们无一人再敢开口议论。英雪殿一天三次差人出宫,到水仙宅重赏郑二娘子。 汪老爷在家听着这消息,又老了几岁。打发人叫了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一家子过来,一起用饭。汪大少爷是很想摆摆架子,但他自己也完全不明白。 这是怎么又翻盘了? “程青云,这回只得了个推恩品级,并没有立时做了内藏库官。”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23纳妾不成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汪老爷叹了气,吃了三盏酒。给儿子挟了一筷子菜,又把两个孙儿抱在膝上哄好了,一家子和乐融融。席间,汪少夫人冷着脸,在底下踢了丈夫好几脚,让他滚蛋不要拉她的袖子为亲爹说情,但看看老爷子疼爱孙儿孙女的模样。想着这几天,自己和丈夫都不能出院子,但身为长房子女的一儿一女却是随便出入的。汪少夫人的脸色总算平缓了下来。 汪老爷才和大儿媳妇道:“你去郑家打听。我听说,陛下不进天地一池春,全是因为郑娘子回来说,那地方风水不大好。” “什么?”汪大少爷觉得,这完全不可能。 连郑锦文听说了,都开始在打听这事。原因他在城外拆斋宫又要防着张娘娘塞个妾给他。他就没顾上和二妹消息来往,好几天没回家。竟然都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听着这消息? 还直接回宫了? 难道最近陛下一直在得失心疯。不仅临幸了纪鸾玉,又开始听信二妹的神叨叨? 到底傅九精明,一想就明白:“赵若愚在富春县打听到了什么。和她说了。” 郑二娘子很是乖巧,见过赵若愚之后立时就叫人给他送了消息。但他知道,这娘子太不老实。这事她一句没提。 +++++++++++++++++++ 郑娘子觉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就是在行宫和傅九说话时打听了几句,再加上她做香料女官的三天经验。想出了这个聪明的主意。绝不是得了赵若愚的好处。 “傅九什么时候得空来?夏娘子他们呢?范学士呢——?”她觉得需要和傅九解释 。机会是尽有 。她立了回大功,尤其还说不清道不明。赢得颇有些风水气运。张德妃要做皇后的流言就喧嚣直上。 张妃特命挽迟内人来赏了一套上好瓷器并一套玉香器。难得挽迟内人还含笑说了一句: “叫夏娘子放心。你倒也是能护着她。” 夏逊也打听到了,这几天张德妃心情极好,就不计较夏娘子为郑锦文说情的事。按宫人半湖传出来的消息,是挽迟内人亲口说了:“郑娘子如此机敏,时时为娘娘尽忠办事。奴婢也自愧不如。娘娘好好为她看一门亲事才不辜负她呢。” 夏逊总算为妹妹放了心。挽迟是娘娘的私婢。和普通宫人不一样。 她不需要陛下旨意,只要有娘娘点头是随时可以出宫的。他也知道,挽迟若是给郑锦文为妾,不论是她与郑锦文的旧情意、为人的心机、甚至在张妃面前的份量,这三者恐怕都对夏娘子不利。 “到了郑家,切记和郑二娘子交好。她心里是向着你的。”夏逊叮嘱了二妹,夏娘子倒是笑:“她自然是如此。只要——”她有些羞涩不好说,“只要他哥哥这样想,她自然和我好。” 夏逊一怔,不由得笑了。 郑府里一时间宾客盈门。各府的娘子们都来探望,连一向清静的贺双卿都被范文存催着,过府来和她吃茶说笑,和她约好了要撒贴子请各府公子和娘子们攒秋宴。 她每天就忙着备秋宴,赏花赏景,在水仙宅里和娘子们说笑吃茶。钱二娘子更是欢喜,一再央求她出面说情,让家里答应她和卢一冰的亲事。 到得秋宴正日子。傅九也来了。 郑娘子难免又和他说了钱二娘子的亲事,让他高抬贵手,他叹气:“这亲事,我最近再查了。不妥当。行宫里的钱大公子说什么妾不妾的事,你不要理会。” 郑娘子一脸的怀疑。但还是耐心:“你看,我让赵若愚出面求了东宫。我就不担心有人密告。你也不用和钱二娘子太好。”她体贴着,“我知道你和钱二娘子最近挺好的。是为了我们俩好——” “我和她没挺好。”他只能叹气。 “总之,你觉得她嫁给卢一冰怎么样呢?你会高兴吧?” “我没不高兴,也不是高兴。她和我就没关系。” 郑二娘子听得眉开眼笑,范小学士都一脸佩服,觉得表弟怎么能在这一句一个陷阱的时候,连一个坑都没跳下去? “这事,我来办。你不要理就好。钱二娘子不会再来找你,也不会觉得你没能耐。”郑娘子一听,觉得也可以试试,就点头了。他还再三说了:“不要乱吃醋。我去找她说话。私下里说几句,就我和她。不过一刻钟就好了。” “哪能呢——说上半个时辰都可以的。” 郑娘子很大方。觉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绝没有什么可能。当然如果一两个时辰就很危险,很难说了。 她是很警惕,觉不会大意的。连忙又叮嘱:“不要让她爹,她姨娘,她兄弟们去说——她在我面前哭过好几回了。别人会觉得我白在张娘娘跟前,没能耐帮她的。” “你别吃醋就行!” “……才不会。”她开始忧心仲仲,但为了面子还要强撑。连丁良都看出来了跟着公子离开郑府时悄悄道:“公子,郑娘子很喜欢和娘子们一起混着?” “她觉得自己不讨女人喜欢。”他叹着,“我以前在京城外祖家里长大。也是喜欢和秀王世孙、赵一明,耶律大器,夏逊他们混在一起。其实呢……一直觉得他们挺傻的。” “……”公子你和郑娘子真是天生一对。 “如今呢,觉得当初多亏有他们了。”他微微笑着。回头看着郑二娘子离了庑屋,到了亭中看贺双卿下棋,又接了新宰相女儿周娘子到来,在一处叽叽咕咕说话,她恐怕压根就不记得他要去找钱二娘子了。 丁良热泪盈眶。一个劲悄悄擦眼角,公子真是受苦了。傅九不知道这小子在哭个什么! +++++++++++++ 钱二娘子叫丫头留在郑府,她从角门出了郑府,疑惑上了自己的三弟的车。揭帘看到了傅九他在车中,惊得倒移而出差点摔出车门,倒惹傅九笑了。 他觉得是有些吓人,笑道:“以为是卢公子?” 钱二娘子是聪明女子,不可能因为弟弟一唤就出府来见,他故意让她以为是卢一冰以钱三公子的名义叫她出来见面。 “钱公子和你说过了,卢一冰是卢家的人?” “说过了。”因为听到这话,她镇定下来,抓起机会辩解,“大人,他只是姓卢——” “是我让钱三和你提的。”他淡淡击掌,车就行了起来,“你不信。我也只能亲自来了。” “……” 全因她这几天和卢一冰见面也并不怎么讲究。他也觉得要让这娘子醒醒了。 “妾身失礼,冒犯大人。”钱二娘子呼吸起伏,勉强镇定下来,低头为礼,“还请大人恕罪。” 1124纳妾不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是对女人也不太宽和,但也只骂过赵慧儿?他钱二娘子以为他会骂人不 成? 他坐在车中,脊背挺直得有些酸痛,其实这车厢摆设中间窗下摆一横几,他就应该倚坐在懒枕上才好。但他不便如此, 全是防着万一被郑二娘子撞到不讲理闹起来,他还能有个辩解的余地。 钱二娘子也移了移,靠了车门框上,勉强含笑道:“妾身方去正和郑娘子说话,万一有什么要紧话儿。她说不定要差人追过来——” 傅九失笑,终于就瞧出了她和他一样盘算。万一被抓到就要赶紧辩白。 “钱娘子果然冰雪聪明……”他淡然而笑了,把小几桌上放着着一卷密册文书丢到她面前,书页从中撒开。她隐约看到了皇城司的押花字样,微抖了手去取。皇城司是陛下的密谍衙门,她进京城近一年也是听说过的。 青藤纸细白厚实,她取在手中却感觉到了青纸边缘有几根细细藤叶毛尖的扎手,低头仔细扫过果然就看到了几行让她惊心动魄的字: 卢一冰见卢举文 卢一冰见卢举国。等卢氏家人。 她把这文册依次细阅,傅九击掌示意车快行,不要耽误功夫。过了一刻回去郑娘子肯定要怀疑。她没有听入耳中。 马车摇动,他终于可以松懈半会,倚在了厢角堆枕上。 中间隔着半横几儿,窗格边捶着轻纱和珠帘子,阳光随着帘子摇动,一闪一闪落在了横几光面的乌漆面上。像是几颗子金珠滴溜溜在滚过来又滚过去。 叮的一声,她手腕上的珍珠串子砸在了厢板上。原来是她闭了眼,靠了门边。手软拿不住密卷而滑落砸在了车厢地毡上,钱二娘子转瞬又惊慌地地看着傅九:“大人——他只是一时和卢家来往。妾身虽然不知此事,但他并不是有意隐瞒——” “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笑了。也懒得回答。现在钱家只是担心她罢了。终于有丁良的声音传来,咳嗽三声为信。傅九就随手一指窗帘子,示意她自己提帘看清楚。 卢一冰侧身进了茶馆,立时便有管事模样的人把他迎了进去。钱二娘子偏偏就认得那管事,是卢参政府上的管事武大。而揭帘之后隐约看得粉面明眸,有乐伎陪笑。傅九这时才慢慢开口:“是小观音。听说……她很是爱慕卢一冰。” +++++++++++++++++++ 钱二娘子没当场落泪,全是因为郑娘子果然来请她回去。她的眼泪被吓回去了。 她只怕被郑娘子误会。 +++++++++++++++++++ 郑二娘子抽了功夫,暗暗埋怨傅九:“你和她说什么了?她一进房就哭起来了——”总之,她又开始怀疑着看他。 “喂!”他知道这时辰一定不能乱答话,她也许是在使诈也许是真知道,“她看中的公子移情别恋,我知会她!” “…………这事不能乱提的。”她被消息所惊,转眼就忘记她要吓唬傅九让他招供了,她惊恐着,拉着他到了一处庑屋里,“夏逊逛青楼养外室,我难道直接告诉双卿?” “……夏逊养外室?” “我是打个比方,我和双卿那样好的交情——”她指指外面,贺双卿在亭子里和冯四娘子下棋,旁边几位公子里,自然有夏逊和赵一明,“万一夏逊养外室,我又知道双卿是个精明厉害的娘子。必不怪我的。那我也得想上三天,再雇个外面的陌生婆子办这事。” 他听得呆然,郑娘子还在叨叨着传授她告密的方式,神秘着在书桌上抽了一张白藤纸,仔细看过没有郑家的痕迹,才提笔:“我写张密报条子,对了我还要冯虎写。” 她在白藤纸上写下外室两字。又抹去, “我自己不写。免得双卿看出来是我的字迹。我才能去密报。” “……”他无奈,她 这样多心,当这是谋反告密吗?她看出他好笑的神色,叹气: “你不知道的——娘子们和你们不一样的。很容易得罪人。” “你是说双卿?不至于——”他终于笑了。她歪歪嘴,把条子团好,又蜡封好。再叫了一声:“逢紫——” 逢紫在外面,疑惑进来,看着傅九已经笑倒坐在了椅上,他笑着,“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她嘻嘻笑,哄着逢紫回去了。她是打算让逢紫蒙上脸。到瓦子里随便雇个陌生路过的婆子,叫婆子把这张外室条子丢进贺娘子的小院子。 “我绝不敢直接去说的。” 她慎重其事,传授着要和娘子们做一辈子手帕交的人生经验,做人应该珍惜友情,男人太粗糙。 “我和你说,这种事吃力不讨好的。宁可不得这个感谢呢。娘子们的心思好怪的。她要是不想教训夏逊,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他总算也服了,笑语搂着她低头哄着,“你说得有理。我知道了。我下回来和你商量。只是我从来不觉得你的心思怪。” 他拍了马屁后,果然哄得她眉花眼笑,一个戏谦逊着,她以前很呆吃多了亏现在学乖了。又忧伤着:“我打小除了嫣浓她们,只认得邓裹儿,但我和她总是处不来。我就想,是不是我的错。所以刚才钱二娘子明明是悄悄溜了。和你有秘密,我也不问她……你是不是教训她了?” 他想想:“可能不说话,冷着脸。有点吓到了?” 他自问倒不是不怜香惜玉,但时间太紧,他怕被郑二娘子当场捉到,解释不清。郑娘子心里准备了好好谢谢他,还特意施了礼:“上回在行宫,你和我说了风水的事。我回宫就和洪老档说了,陛下听到就没有去天池一池春。我知道不能让淑妃知道。所以今天才来谢你。” “喔?”他今天来就是要问这事,实在还想不起怎么个指点了她,仍是微笑淡着脸色,果然郑二娘子也上当了。 外面钱二娘子一边哭一边和许婉然在说话,苏幕白也在边上听了。她也精明,点头:“你是说卢一冰公子和卢举文在茶馆里见面,陪酒唱曲的是小观音——?” 许婉然递帕子给她,她哭了一场,哽咽着:“我知道,他就是见过卢四夫人了。小观音上回在祭礼里得了两场歌舞,郑娘子和我说过,说是平宁侯府出的力呢。这几天,我家里的兄弟们一直在和我主,我没相信……” 1125私商公子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水仙宅园子里,几位私商公子们,都和在郑锦文说话,问着前几天在青城行宫里的事。到底陛下是如何就改了主意了? “许是因为钱大公子你的原因——?”郑锦文笑着,看向了钱大公子,“听说你和我二妹差点吵起来了。” 钱大公子咳嗽着,尴尬无比。连忙着:“因为傅大人青眼我庶妹……” 什么叫傅九青眼钱二娘子? 郑大公子皮笑笑不笑,他心里清楚,妹妹二娘子其实早知道这回事。他笑着:“前几天在行宫里,你向傅九说了什么?从实招来——” 公子们一起哄。钱大公子更是满头大汗了。他可不敢说,今天来可是为了送礼给郑二娘子,赔个罪。 郑大公子心知肚明,这小子以为程青云要被封官,程婉仪和六皇子要得势。所以才敢在青城行宫里和二妹作对?这事二妹是和他说过的。她一肚子气可没有忘记: “哥哥——!就是那天我找傅九,那钱大公子又来了!” ++++++++++++++++++++++++++ 营帐之间人来人往,郑娘子回了行宫,撒完了香,就借着还盒子的时机找了傅九,她与他立在几处帐子中间空地闲话,并不打眼。 她觉得她第二次用黑沉沉地脸色恐吓钱大公子,应该是有效的。但钱大公子这回不同上回。他一直被姨娘所生几个庶弟妹压制,早就看习惯黑脸,这时候就觉得一定要讨好傅大人,办成这桩美事让庶妹钱二娘子去宣州给傅大人为妾。 他飞快地告辞,都没发现郑二娘子那回去一定要报复他的眼神。 她觉得同不能忍:冷笑一声:“钱大公子——” 她觉是要忍。现在不能发脾气, “上回我问你,你还是说没有这回事?”她的声音挤出来。他摇了摇头,她忍着没有再说,因为卢举文快步走了过来,一看就知道是盯着这里盯了半会了,卢举文微皱眉,和她同样一脸忍耐道:“傅九,你何必和一冰抢人?你什么人没有?” 卢举文对卢一冰居然很有兄弟情份? 太过意外,这事比傅九移情别恋看上钱二娘子还让她震惊,卢举文竟是为了钱二娘子和 卢一冰的亲事来求情? 她诧异地看着他,落在卢举文眼中,就是她郑二娘子真可怜。风传着她和傅九挺好的。如今傅九又看上了钱家娘子,她又被快订亲的公子抛弃了? 他叹了一声:“归音妹妹如此难过,你也太薄情了些……好在她如今是女官也算是谋了个前程。” “……”她黑脸看着他。关你屁事! 傅九忍笑:“岂有此事。我与郑娘子并无什么。不过是陛下的一句戏言罢了。我和她却是向来陌生。”傅九歉然向她拱手,“令表兄在礼部里吃祭酒吃糊涂了。唐突郑内人。” 她终于还想起卢举文是他的表兄。是卢四夫人的眼线。她只得把嘴合拢来,抱着撒香盒僵硬地配合着:“正是如此。久不见傅大人了。前几日我倒是去了礼部衙门拜见了卢表兄。”又笑着,“我哥哥,正与卢公子去了城外呢?” 郑锦文从城外回来,一路上卢向冰都陪着他谈天说地,到了万松松的路口,郑大公子停住马,看了看万松岭上的圆日,便看向卢向冰似笑非笑地叹着:“你和钱二娘子,本是天生一对。我今日也看出来了。” 牛车里的钱二娘子本是静静跟着,听得这话她喜出望外,卢向冰也诧异他如此痛快,双手一拱:“既然如此,还请郑兄和钱老爷说一说——” “这事,是傅九的意思在其中,但我也不确实。” 郑锦文慢慢斟酌说着,别有意味瞟了他,又瞟过了车中的钱二娘子,“我听着钱老爷的口风,想让钱二娘子跟着傅九去宣州,为妾。但这事没有傅九那边点头,他绝没有这个胆量送女儿上门。” 他是听说了,这小子和卢参政府上暗中有来往。听说小观音是他的红颜知已。但眼下看着,又不大像。 郑二娘子目送了卢举文离开,再默默地看着傅九,她可是不相信傅九真会看中钱二娘子为妾。那怕他方才拉架子拒绝了卢举文的求情,还嚣张地摆出他九国舅甚至私生四皇子的嘴脸,回道: “便是你卢举文,也不配和我争!” 卢举文气得脸色发白,甩袖离开。傅九抢完了女人,一转脸色又温和地看向了她:“来还香器?” 郑内人那脸色差得像是一抹一手墨汁,丁诚在边上立了一会儿了,从头看到尾,这时就觉得多亏不是丁良在跟着公子,否则早就不住气扑上去为公子求情了。 丁诚都觉得公子这回料错了,郑二娘子爱吃醋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没料着,她眯了他半会,傅九眼中的笑意不变,她终是叹了口气: “你这样,我没办法向钱二娘子交待。” “……哪件更要紧?”他同样叹气,眼中的笑意就消失了,不悦地看着她,指指尚香司的帐子,让她跟着一起走,“辛承御身边是有几个得力的人。她肯使钱。你也不要小看了。还有——”他瞟瞟她,‘你们张娘娘在宫里得罪的人太多。我不怕你连累我。也得帮你想想法子。”| 她哑然没办法反驳,嘀咕着:“……我答应了钱二娘子。为她的求亲和我哥哥说的。” “你不过答应劝郑锦文。”他的言下之意,她可没答应钱二娘子来劝他,“我前些日子,确实和钱老爷提了提他的庶女。我自然会让钱家有回报的。” “……”她眨巴,如今总算明白了钱二娘子前两日几次三番来寻她,提起长公主在城外的茶园子。她就劝了郑锦文去看看。 然则钱娘子其实根本不是为了长公主,此女八成是为了担心傅大人花心,竟然背着郑娘子看上了她! “怎么不问?”傅九见她如此冷静,有五分讶异三分欢喜,还有两分就是不满意了,止步一侧头似笑非笑,“以往怎么竟不知道你这样的好性子?”莫不成他还不如许文修了?不值得她哭闹一场? 她此时却时一脸呆滞,神游天外。 “郑锦文——你兄长没和你提什么?”他也是和郑锦文打了招呼,把这事慢慢和她商量,郑大公子不可能没察觉,难道没和她事先透个消息? “什么?”她终于反应过来瞪圆了双眼,“他早知道——?” 1126踢皮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大公子和傅九一样,担心二妹翻脸太快太吓人,但他更怕二妹蠢得不行。一旦傅九移情别恋,她还和三四年前一样哭着闹着去做妾。 否则他和卢一冰、钱二娘子同行去太子陵是为了何事? 他催马和卢一冰并行,回头一瞟。钱二娘子坐着牛车,棕檐覆盖着的车厢,开着格窗。 钱家里兄长都没有品级,父亲钱老爷也是捐的官。最要紧她是真才女,所以行事坐车时并没有郑二娘子的模样。那可是初进京城就敢坐马车和傅九抢道的嚣张。 这牛车洁净,漆灰色的窗格子,镶着一副圆形雪白云母为饰,云母上是她自己写一手飞白书法。极是雅致。行在路上,偶然遇到书生或是公子们,皆会多看两眼这牛车。暗猜着车中佳人如何?郑大公子觉得如果是他,自然少了不一番遐想。 “你们的亲事,不是我不答应,是傅九不答应。”他含笑提醒,卢一冰难免愕然。 “大公子,这——”钱二娘子大惊,“傅大人岂会有此意?”她已经有些战粟,心里想着莫非郑娘子也知道,便担忧看向了卢向冰,卢向冰不比她聪明,却毕竟是世家子。他不在私商圈子里便脑子明白,就道:“傅大人若是有意,在明州城就连人带嫁妆已经收进府了。” 郑大公子大笑了起来:“没错!”又看钱娘子,“你不用和我二妹说,这事她肯定不知道。” 钱二娘子惊异着:“可是——” “怎么了?” “可是郑娘子警告她了。让她不要和她抢傅九——”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这几天郑娘子在行宫里也私下里遇到她一回,突然提醒过:“若是因为卢一冰负心而恼恨了,千万不要冲我来。” “……”她那时完全没有听懂。 +++++++++++++++++++++++++ 钱二娘子在几天后,终于亲眼看到了卢一冰和小观音。哭了一回。郑娘子躲到了的秋庑里来问傅九,傅九笑着:“别和我闹了,我娘不是向你们家求亲,你自己决定罢。” “什么?”她一呆。小心翼翼,“你的意思呢——?” 他瞅了她半晌,在榻上坐直了,叹气:“我们相识也快一年了。我听你的意思。” “……”好为难。不能让她(他)觉得自己没情意,万一发脾气要分手那可怎么办?互相揣测对方心思的两人,听到了外面有公子们在踢鞠蹴,踢来踢去就是不落地。惹起一阵阵的喊声和笑声。 他看着她的神色,见她还算是镇定,他终于就敢开口:“归音,亲事缓一缓——”这话还没有说完呢,她的眼神就开始鬼鬼祟祟了。一脸的怀疑又变成:你刚才和钱二娘子是不是情投意和,私订终身了? “……”他赶紧闭嘴。 |郑二娘子心思多。因为卢一冰负心,钱二娘子就伤心就乱抢人。万一看中傅九呢?她和邓裹儿在家里斗过,一直有这个防备。 但如今在水仙宅的庑屋里,她瞅瞅傅九,她仍是贤良淑德,体贴着:“傅九你就算是喜欢钱二娘子,这一定是因为我现在做女官。时不时在宫里和你见面。你是为了防备流言和龙青衣那样的小人,是不是——?” “你这话。在行宫里和我说过了?” 他一听就好笑,她故意来报复。早就有了疑心了吧——? +++++++++++++++++++++++++++++++++++ 青城行宫里,送别了卢举文,她转个头,匆匆而行,完全没打算听他解释。 转眼甩掉了傅九先进了青城行宫的小棚子门,傅九一怔,算着时辰打算等着她出来再和她说清,她突然又回头,立在花圃边柔和而笑福了一福:“不需在意。我自是信你。” “……”他立在当场。不明白她居然就这样放过了。 送着她在青幔间的身影,拐三拐七的去了。过了半晌,他仰头看看天色,朗朗青天。再看看地下,青城行宫的地面也是用重车压过的平整地,倒映着无数的火把光芒。他疑惑着回头看看丁诚,丁诚欣慰着,九公子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用这样信任请教的眼光看他了。他委婉着:“小的——” 他挑挑眉。 “是。下官揣测——”他对郑娘子亦是刮目相看。终于觉得她像是平宁侯府的血脉出身,堪配公子,但也不是因为她如此大度不吃醋,丁诚遗憾地提醒公子,“郑娘子自是心中恼怒。但眼下是换香的时候了——” 傅九默默看着丁诚,终于明白郑归音为什么如此好说话——她忙着去上工没闲功夫。 ++++++++++++++++ “宣——” 行宫内殿里,陛下召见东宫与太子妃,她亲眼看到东宫一身礼服,再仔细问了阿大,她知道半个时辰内香炉不会有问题,这才敢微拭了额头冷汁。却又小声叫着阿大,跟着她到前殿一处接一处处仔细打理香炉。 庆王与庆王妃也在侯着。阿大又把香灰落到了炉外,她|顿时又想起了阿大这小黄门真是太笨了。是不是傅九故意坑她。 她不能这样忍。 “郑内人。”她听得这声音,回头便看到了大小潘,还有进到外殿来的长公主。 陛下把几位皇子和长公主都唤来了。应该是出了事。但她那时没办法多想,因为单是掏炉灰和看香料,就很累了。 “赵若愚赵大人是不回来了?” “下官并不知情。”她只能这样回答。面对大潘女官。 “打理香料的女官不好做。张娘娘没教过你?”小潘趁机就嘲笑、 “……”她哼了哼。没理会。刚才傅九同样这样笑过她。 进宫做女官,她提前有了品级,从此后就尊贵精致。粗活累话反正有黄门院的小黄门们干?她本来有这样的幻想。 但这两天,她挽着袖子开了炉,从上品松灰里把死炭挖出来,重新再烧埋一块红红的活炭进炉心。炉灰四面还要用铜长筷插六孔透气。 而后再垫一块薄透云母片。云母片上再放几片乳香。 她就知道这活不容易。在家中玩香时用的是巴掌大的小香炉,雕金缕银。或是窗前床脚摆着的物什。皆是上品瓷、玉、铜炉类的闺房之物。能有多大多沉?里面的松灰能有多少? 如今她却要管二十几处的大香炉,分给她的小黄门又不顶用。她万万没料到还没进宫,就开始和穷人家丫头一样掏炉灰了。 倒叫她苦中作乐,得意起来多亏她打小在北边天天要干活不是? 反正傅九官品比她高,在斋宫工地上做监官时也是灰头土脸,经常叫她看到的。这样想想,她就不觉得倒霉透了设个临时掌香料的女官职是自讨苦吃。 所以小潘怎么说,她都当没听到。 1127踢皮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那一夜,她在青城行宫里当差,他身为天武官同样往外殿廊上去巡查,傍晚时又遇上,他瞟过她手里换了一只更大的撒香银盒子,在一间间殿阁里撒香熏香。他若无其事负手笑着:“在外面当差,哪里能和在宫中不出来一样轻省?若是在宫中,你便是叫上七个八个小黄门替你干活也是尽有的。”他暗示,反正郑二娘子你擅长塞红包。 她听着就更添了一肚子怀疑:“傅九,这阵子你一直帮我……”傅九从没真的反对她在郊祭时当差。原来是郊祭当差最辛苦,事事得亲力亲为? “后悔了?” “……那能呢。”她赶紧扯出了嘴角,和颜悦色绝不埋怨叫苦。 进了外殿,左右再看看。四面月光松影再走几步就是一处宫门了。他笑道:“没有人——巡守的还有半刻钟才到此地。” 正说着,不远处就传来了对话吼声:“对面来的甚人——!?” “禁军步司都头柴俱。是甚人!?” “班直都头耶律丹!” 这里是三管地界。是内殿与外殿交界处,又是宫殿外围。 这里是禁军、天武官与班直御卫一起驻守的地盘,各衙值守都头们带着一队人巡查极密。 “长公主还在和陛下说话,傅驸马知道?” 傅九觉得她老提驸马不驸马,无奈叹气。但还是得微笑以对。郑二娘子心下却很满意。她都这样烦人了傅九还没有翻脸,果然钱二娘子给她为妾的流言是假的。谁叫他一直暗地里在准备去宣州城? ++++++++++++++++++++ 如今离开青城行宫,到了水仙宅子里。傅九和她一直商量亲事。都觉得很为难。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要去德寿宫参选?”他柔声问。 “……嗯。”她点点头,“想去太后殿上混点资厉,如果能混到六品就好了。” “……”你连品级都想好了,多亏陛下说过让她守皇陵,他还能好笑地看着她,他倒是知道德寿宫六品是什么女官,是太后御前的女官了,“不打算和我说说,换到太和宫——?” 她摇头,慎重地说:“我是女子,要争内库官,就得凭自己的本事。我不能不做满三年就被赶出来,张夫人都被赶出来了,我也一定会被赶出来,但我至少得在宫里呆上三年。” “陛下要是看中你?”他慢慢说着,“陛下对低品承御,其实不怎么当回事。” 说得真是太客气了。她想,陛下连纪鸾玉都临幸了,他在低品宫人里就是特别随心所欲。在陛下眼里,六品以上的家世出身的宫人,才算是他需要谨慎选择的人。 “原来是为了这个,非要六品?”他突然就笑了。 她点点头,然后扳了指头,算了郑锦文如今是六品了,三郎也要六品了。他诧异:“什么时候?” “我托了赵若愚,只不要让别人抢了三郎的功劳就行的。他以前在泉州城就有八品。他是真剿贼的。三郎都是拿命拼出来的官位——”她看看他,加了一句,“赵若愚要纳妾了。” 武职和文职不一样。从五品才算是文职正六品。他和她细细商量着,她一一记在心里,他拉了她坐在身边,她靠在他怀里,很犀利:“陛下,太上皇,和长公主,一直都很看中你。”她小声地说着,“傅九你不做驸马。我就不会做承御——”想了想,摇头,“没有傅九你,我也没打算做承御。我还得想想万一在宫里犯病了怎么办?你想想,我要是和潘玉郎一样被暗算,然后犯驾的话——” 郑家的就完了。 他听了,点点头。抱着她没出声。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有些忐忑不安,其实她还有很多话要和傅九说。尤其是傅九要去宣州做车夫官…… 她想到这事就头疼,在青城行宫里曾经就睡不着觉,私心里绝不承认,比起去宣州城,做车夫官更是让她痛心疾首。 全因外放宣州城她可以哄着庆王妃改主意,大皇子不去了傅九就不去了。但傅九自己谋什么前程却是特别难哄的 她跟头看看傅九,却不能劝。 “做车夫官,也比进宫做女官要过得自在不是?你不做女官,我也不转官了。”他必定会这样反驳,于是她伪装着贤良,只能表示傅九喜欢什么她就一力支持什么。这才是心心相印。 然后在驸马这类小地方挑他的毛病,事事针对他。 她觉得很对不起傅九。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低声:“……我并不是因为你去德寿宫参选,和你生气,才故意去宣州城。” “嗯。我知道。” 她其实半点也不想这样讲道理,因为讲道理这事就没办法说下去,她就唯有罗罗索索:“……不能因为陛下讨厌我。我就不去争一争内藏库的位置。你知道的,宫里几位娘娘都在争皇后位,我不觉得程青云能做内库官。他是程娘娘的亲大哥。范小学士也不行,他和你们家淑妃有亲,但我呢——那就不一样了。” “你们家,劝劝越若愚,全城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要纳妾。结果人家汪娘子吓得要出家做女道士,你事要是办不好。要连累你们家。”三兄妹全奔着做六品官可能就要泡汤了。 “什么,汪云奴要出家——!做女道士!?” 她惊呆了。丢下了傅九,赶紧去找郑锦文。他大笑着还在后面嚷:“连赵一明都在问,是不是赵若愚真有在家里虐待弟弟妹妹了?所以人家怕了他——?” “……” 她也觉得赵若愚太可怜,但今日宅子里人太多,郑二娘子立在桥上,见得柳浪如叔,沿池涌去。柳地涌到尽头化成了一座漆绿阁窗的精致桥亭。亭中的公子一身烟灰大衫,勒着玉石蓝带额帛,果然是芝兰玉树的美男子。 正是她熟悉的赵若愚。 亭中又有一名的青裙女子,叫她一眼识出,岂不就是汪云奴?今日她袅袅婷婷,头戴着青纱发冠,是京城里流行的道姑道妆,她似乎正低头与他私语。 她不免把脚步一收。转过头,她看向了随在她身后的美妇身影。 汪孺人与汪云奴果然不同。云奴青裳飘逸,纤瘦零丁,她却是一身对襟红短背子下蜜合裙,裙绣团墨芍药花,前后裙摆束三角红绦垂带,摇摇曳曳勾勒出她宽臀厚肩的丰美身影, 不仅是与云奴不一样,便是这园子里的美妇都无人能及她一半风情,她一笑,乌发髻错落簪着三两支金珠钗,抚桥柱而立:“郑娘子怎么不走了?” 郑归音不是男子,只当没看到她的风情,冷笑道:“满意了?” 1128风水与出家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不方便去打搅赵右愚和汪云奴,但郑大公子可不客气,他从另一面步入亭中,大马金刀坐下,瞅着赵若愚把外室身契交还给了汪云奴。汪云奴轻泣出声,施礼致意:“多谢公子——如今妾身一身自由。慈儿又有郑老爷照顾。妾身可以放心长伴青灯了。” 郑锦文其实是半点不相信汪云奴会出家做女道士,但架不住赵若愚是问清了,赵公子不忍至极,叹着:“何必如此?我岂会逼你出嫁?难道是孺人有什么话?” 她含泪摇头:“与母亲无关。实在奴厌倦红尘。只愿在世外修行。”双手接过这身契,“还请公子向郑娘子致意,奴多谢她的相助。” 这身契是郑二娘子人许文修手中要回来的。 与桥亭相隔不远,柳林中翠条千缕万缕,拐弯后才见得郑二娘子和汪孺人对峙桥上。 “如此。云奴娘子就可以出家为女道士?”郑归音一肚子气问着汪孺人,不解讥笑着,“她是孺人唯一的儿女。孺人日后靠谁去?” 汪孺人瞟了她一眼,八角团扇子掩唇,慵懒而笑便转身而去。她暗骂一声只能若无其事地立定看她的背景。汪孺人果然只是故作姿态,四五步后在桥心回头: “郑娘子岂不不要谢奴?” “我谢你什么?”她反问。 汪孺人轻笑起来,带着讥讽的意味,这美妇的笑声绵绵长长久久不绝,“不是正中郑娘子的下怀。我那孩儿从此以后不能和娘子你抢人了。” 郑娘子听得有些意外。不是因为这几句话,而是她的声音。她不是第一回听汪孺人的笑声,平常只觉得此女的声音别具一格,叫人一听难忘。只当是她天生媚态。但她今日听出了不同。 她转头找了郑锦文,问清范夫人求亲的事,郑大公子摇头:“只是个试探。没正经提。你想想,如今你为张德妃立了大功,淑妃那边怎么看。范夫人必不会再提了。她是为了傅九好。但她还有一儿一女呢。” 又指指身后,她一回头,傅九立在那里负手看她。 她嘀咕埋怨的话就没有,只悄悄问他:“太后殿上的女官,有几个空缺?”傅九一笑:“最轻省不用掏炉灰的,是传宣女官。” 她立时就听进心里了。果然就和她打听的一样吧? +++++++++++++ “你最近老盯着汪孺人?”不仅是郑大公子,连傅九都发现了。 “嗯。我想——她也真不容易,难怪不甘心。” 她叹了口气,院子外面丁良陪笑着送了一筐子枇杷塞在了她的车架子上,让冯虎带回去 给郑娘子熬膏子吃。房中,她眨眨眼,嘴里香软膏子还没有咽下去,她来了这里刚坐下,傅九就塞给她一玉盏膏子。她尝了尝,原来是蜂密和枇杷熬膏。给她润嗓子的。 最近几日,她在学习宫中宣赞喝仪的声腔,免得万一夺了德寿宫选女头名做了太后殿上的传宣女官,却没一把清亮嗓子。做不得宣人上殿的差使。 她聪明着呢,在英雪殿上,早察觉出张娘娘身边的女官,召人上殿时拉长的声调很熟悉,私下里请教过,果然就和教坊小唱的吐呐呼吸类似。 她又打听着,唯一的遗憾是错过了傅九。 “傅九,你是知阁官?”她咽着膏,很是惋惜,“我以前都不知道。” “对。但限下只是挂个名。” 他笑了,知道她为什么婉惜,“可惜你挨家送的十几份厚礼了?” “……嗯。”她沮丧,因为找不着门路,她上了好几位外朝宣赞舍人的宅门。打听着原来他们得这个差使前,全都是请了小唱班子里长腔名角来教。她在宫里一打听,传召女官们有好几位也是教坊司提调女官出身。她一回家,二话不说,立时撒钱。 +++++++++++++++ “太心急了。怎么都不来问我一声?”他忍笑,知道她心疼私房钱。前阵子他听说,她重金请了瓦子里有名的梅四郎、画尾周郎几位角儿进府,他还纳闷。原来是请进府来教她声腔。这路子是对了,但他们都是唱的女腔戏子。声音柔婿了些。 “不够气派!宫里不是这样的——”她长长叹了口气,傅九微笑。 到最后,还是傅九听说了这事。上门来问她。因为她当初做过内廷知阁官。他笑着:“这事我也干过。不怕。”他少年时出仕,也干过守在宫门前传宣、赞喝的差使: “陛下驾到,礼——” “左相兼参知政事进见——” 这类宣赞的差使。除了有眼色,安排着外官一一进见,还要把握着陛下前朝、中朝、后朝、不同议事日程的节奏。并且那声腔和架势是一定要足的。 +++++++++++++++ “我知道!一定要吼出朝廷的脸面,吼出朝廷的靖仪气度。但没有人教我——” 他一听她埋怨沮丧,就把他少年时拜的老师引见给了她。笑着:“这是一门学问。不能小看了。我本以为你背诗那样出色,没料到在这事上倒没明白?” “背诗不一样!你知道的——”她坐车跟着他出门,一路上还连忙辩解,背诗的本事她尽有。越夹有几分真情实感越好,这是她拿手的。但进了宫,在宫门、殿门、御前宣赞可不能那样。就要吼出大家都不许乱来,大家老实按规矩来的款。 傅九大笑不已,催马陪着她,到了一处地方。她在车里一看居然认得。是寿安伯府。 “傅九?”府门前,赵一明听得他来了,还和郑大公子、郑归音一起上门。兴冲冲就迎出来, “你小子要成亲了?和郑锦文一起来送贴子给我?何必这样客气——打发丁诚来不就得了?”他一拍胸膛,伸手要婚贴子,“我们什么交情?你是怕太上皇不高兴没人敢上门?我一定换了衣裳,三天后上门相贺。正日子就不去了——” “……”他本来想骂他胡说,后来只想啐他,“没义气!” “我们家二老爷也在问,陛下怎么就改主意 ,不去天池一池春了?郑家的谁会看风水?怎么来不我们家帮着看风水?”赵一明咕咕看笑着,瞟着郑家两兄妹,郑大公子最近确实有些憔悴,因为京城里的众人终于看穿了他,认为他郑大公子会理财会赚钱,就是因为会看卦,算中了金坑宝藏!如此一来,想找他算命的人越来越多。 郑二娘子一脸赞同看兄长:‘我也觉是你很会算命的。“ 她全推到了他头上,绝不能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郑锦文用眼神掐死二妹。冯四娘子也迎到了二门外,又悄悄和她打听。她到底吐了一半的实话:过几天陛下会宣布的。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29风水与出家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样!?”赵一明凑过来,“不能先告诉我?我们的交情这样好——” “你开了赌盘是吧?” “……对。”寿安伯孙表示,他最近不可能出仕,总要找个事情做做。 +++++++++++ 待得老师傅一引见,原来竟是寿安伯的亲弟弟。白发老头子赵舍人二老爷。这位二老爷以前是太上皇最喜欢的宣赞舍人。如今退下来养老了。 “搬家——!我要搬家!” 嚷嚷声从院子里传来,她还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屋里那位老大人一开腔,那把嗓子亮得她耳朵里嗡嗡震动,她暗喜是寻到了真神。如今看他所居跨院子依水而建,风景雅致,和寿府伯家的主屋遥遥相对。 这地方挺好?她纳闷着。头一眼她就觉得赵二老爷和养父郑大龙是一样的性情,心里就喜欢起来,近前越来越看清,到底是宗亲出身。赵二老爷红彤彤一张国字大盘子脸,雪须如松,比郑大龙看着就是贵气些。 “我那徒儿映风来了——?过来叫老头子看看,长成什么样了?” 赵二老爷搬家不为别的,就是太无聊。赵一明赶紧解释着可不是寿安伯家里兄弟们一大把年纪了商不和,子侄们不恭敬。实在是他隔上半年就从府里一个院子搬到另一个院子。但今日赵二夫人烦他了,断绝拒绝。打发了婆子来说: “孩子们住得好好的。搬什么搬?要搬你一个人去!” 赵二老爷很伤心。叉着腰在院子里发脾气:“我一个人搬——!” 老夫妻正隔空吵架。他突然一眼看得赵一明进来,听得傅九来了,带了两个朋友。他总算觉得有事干了又把搬家的事暂时搁下:“快叫他进来!” 傅九一笑进门,她随之跟着。暗暗瞟了一眼赵一明,不是他说他这二叔祖老夫妻膝下无儿女,哪里来的孩子们住得好好的? “老大人——”她跟着兄长上前见礼,早有婆子得了她的贴子来到堂上,请她去后堂老夫人相见。郑锦文丢个眼色给她:“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会意。这赵二老爷不是瓦子里的角儿,不是砸钱能办妥。肯不肯教她还两说。她看看傅九,他早就上前说笑去了。全因赵二老爷羡慕长叹着:“映风!你就这孩子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你爹必要欢喜。” 她一听,竟然是老秦侯的朋友 “映风,当初老夫我怎么就没想到?和你一样去教坊司挂个职。天天见美人呢!你爹知道了也要羡慕——!” “……”她想想这老头子不靠谱,还是去求求赵二夫人,再作商量。赶紧跟着婆子离开。 “不妨事,这院子里就只他们老夫妻。”傅映风刚才进院子时,悄和她说了一句,“并没有娘子和郎君。”他可不觉得今天会空手而回,他和赵一明交情好。那小子一路跟了过来,推着他上前。“二翁翁,映风他如今做内廷武官教官了。你教他的手艺早落下了。你正好考考他。免得白教了他那些日子!” “知阁客就算了,做不做就那样——不稀罕。”赵老大人笑呵呵,摆摆手,挤着眉,“不做天武官,怎么能借口走仪仗去调乐工?怎么去谋个教坊司的兼差? 他很是赞赏傅九的机变,傅映风自问是正式做人。全是因为北伐之后,天武军钧容直【军乐队】散了,有几个乐工大手他帮着调去了教坊司。没叫他们丢了差使和官品,但要用他们他不就得找个兼差?他忍不住笑了,拱手:“二叔翁翁,只可惜教坊司撤了。我跟着你学宣赞,调教出好一把嗓子现在用不上了!” “可惜,可惜!天天见着美人儿呢。”赵二老爷很是惋惜,又安慰 着他,“哪里能没有用?这几天祭礼,听说陛下还记得你,叫你管着歌舞。有没有这事?” “确是如此,让我和殿中省里商量着办。”他笑着陪二老爷闲语,并不提正事,郑大公子被冷落也不在意,这老头子挺有趣。更何况还是太上皇的旧人。 “喔!?这不就是我当初的功劳了。陛下知道你嗓子好,懂音律,否则不叫你得这个差!赵二老爷喜不自禁,抚掌羡慕长叹着,也不看郑家送来的礼单,只叫下人来开了傅映风带来的新酒,各人一盏满满倒上,他啜得满足了。 “还是教坊司里挂职好。我老头子以往单在御前做宣赞,见的都是相公、参赞们这些丑老头子,和我一样。早就腻了——我就不如你这小子机灵!当初我怎的就没想到去教坊司这主意?去管管美人么?” 傅九少不了把瓦子里如今中选的美人们都一一说了,赵二老爷听得眉开眼笑,不时问问当年旧日心上人,如今花落在了谁家?还不时回头看看后堂,防着老妻跟着的婆子听到了。这一看着就是怕老婆,久不踏足瓦子歌馆了。 “见得那许多的美人?可见得知道你是我教出来的。都不拿你当外人。” 老大人显然很是为这弟子骄傲,说起瓦子歌馆,郑锦文是一肚子话插了两句,赵二老爷刮目相看顿时和他攀谈起来,上下打量:‘就是你要去太后殿上当差?按说这模样,当传召太监有点可惜——不是说是个参选娘子?” 前堂哄笑中。她随婆子进了屏风,去了后堂。 花草满地,树木如扇,枝叉上悬着一只只鸟笼子,白鹤轻巧地走在了池畔。她几乎想揉揉眼,这不是吕妈妈家养的鹤?顿时还没等她分清楚鹤与鹤的脸,就看到一只骄傲的绿孔雀儿拖着金灿灿的尾巴,若无其事地在堂前横着走了过去。 她扭着头半晌才收回了眼睛,暗想,果然傅九说得对。赵二老爷和夫人所生子女,在北逃的路上都是病的病,夭折的夭折。皆不在了。如今只有老夫妻两人住在一起。养些宠物当儿女度日以解寂寞 。寿安伯府的嫡长赵一明是兼姚了两房。 进了后堂,便见得正中坐着一位头发雪白老夫人,怀里还抱着一只漂亮白猫儿。乍一眼竟然有张德妃在英雪共上抱着猫儿的贵态。猫儿眯着眼懒得理她。老夫人正哄着。她便知道是赵二夫人了。 她看着那白猫漂亮,和张娘娘新养的观月奴不相上下。她瞅着猫儿方走了两步,梁下跳下一只大黄猫儿,扑嗵落在了她眼前。她吓一跳,和猫儿大眼对小眼。转眼它又一跳就不见了。老夫人笑骂着:“吓着娘子了,怎么待客的?教也教不会——” 她不自禁就喜欢上这对老夫妻了,赵二夫人请她坐下,摆上的吃食六碟,一看就是吕妈妈的手艺,她没忍住,一等老夫人让客,她就伸手抓着先吃了,想着拜师的事可以待会再提。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30跟我学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她识货,老夫人亦笑了,叫人送香香的茶汤上来,打量着她:“是水仙巷里的新安郡张夫人的女儿?” “是,正是家中老夫人。二夫人养的好物儿。吕妈妈常提起呢。”她吃好了,心情亦好。茶汤入唇,口齿生芬。吕妈妈养白鹤,赵二老夫人喜欢养绿孔雀。平常两位很是有些老交情。她今日来,少不了请吕妈妈提前致意了。 她并不纳闷几只大猫儿和一院子鸟儿如何相处。扑翅声响,一团羽毛落下,原来是白猫头顶上停站了一只小珍珠白鸟儿,时不时叫两声,亮亮的小眼睛瞅着来客。 她一下就喜欢上了。盘算着回去也养两只,讨好养父和养母。 午后留客用饭。二夫人带着她去了侧厅,赵老爷才算是头一回正眼打量了她:“就是她?这身子骨单薄了一些。能干得动宫里的差使?” 这是要拒绝了? 她亦是刚发现,赵二老爷站起来,个头竟然比郑锦文和傅九都要高一线,当真是仪表堂堂。难怪他不仅在御前做宣赞舍人,还能去吐蕃做国使。 她心下一急,傅九突然转头和她说话。她稍稍放了心,赵一明丢个眼色给她,她便也忍不住笑了:赵一明还是以前那样。暗示着一切好商量。郑大公子可是提前私下请过他一回了。 老夫妻带着晚辈们吃便饭,摆在了院子里,一白一黄的漂亮猫儿不时跃过来,二老爷低头抱起又喵了一声溜走了。鹤舞雀飞,天光水色,一桌上美酒佳肴,连郑大公子也觉得轻松有趣,叹着:“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她也有拍马屁的手段,敬酒时问起了老大人去吐蕃做国使的过往。果然就是他的得意事儿,开始吹嘘起来:“老夫当年——” 身为宣赞舍人,他去传国书是有原因的。 “番国在千里之外,不知道本朝虚实。看得老夫这样高大的身形——”说到兴奋处,二老爷跳起来,拉个架子横眉怒目,“我亮起嗓子,把国书抑扬顿挫读出来,吐蕃宫里人人听闻。都觉得本朝的规矩就是不一样。果然是天朝上国。蛮夷知道什么?就是看你的膀子壮不壮,声音大不大——” 赵国人若都是和这国使一样高高壮壮,声音洪亮。眼凶言利。看着不太好欺负。吐蕃国人就会有个迟疑,想着还是不要擅启边衅为好。 “太上皇说我不辱使命,大哥也说我,到底是一家子的血脉宗亲!老夫干了一辈子宣赞,这就是我的傍身之技!是朝廷的脸面。” 老国使得意洋洋,出使回来后心满意足,如今安心养老。 她眨巴着眼睛,给傅九递了个眼色。他一笑,早就准备好了。趁着更衣,他悄声和她说了一句:“担心什么?他一定喜欢你。” “……”傅九这样说,她是很开心,但她没这自信。她叹着坐回去。 ++++++++++++ 这一回上门拜访,郑二娘子果然就得了赵二老爷的青眼。他收了郑家的厚礼,她恭恭敬敬正式拜师。她向胖胖壮壮一看就气量足的赵老爷陪笑,寄名做了弟子。每天就跑云寿安伯府里请安,比官家五天一次去德寿宫里向太上皇请安还要殷勤。 她知道机会不易,勤劳地呼呼喝喝,跟着二老爷练嗓子。 |“跟我学,太后——宣——” “太后宣——” “不对,太后——宣——。宣字一定要气足。” “哦,太——后——宣——”她脸红老是学不会,唯恐被赶走,老实地学着。 “不对。你气量足,就是太跳脱了。要稳重——要稳——” “要——稳——” “……没叫你学这句。” 赵二老爷在家闲着没事,等闲人也是不教的。宣赞舍人是个御前亲近的实缺。做得好有机会升廷得陛下青眼。但选官试的时候必须得亮嗓子,想贿赂走后门都不可能。因为当差后一张嘴,陛下听得一清二楚,有半点不妥当都得被连累。 越是如此,想和二老爷拜师的公侯子弟多了去了。毕竟嫡长子只有一个。爵位只有一个。府里次子和庶子们都有虚品,但学得一个傍身之技,谋个宫里实职才是出仕立业了。 傅九早有准备,对郑娘子那旁人不及的本事看得清清楚楚,也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她当场给老爷子背了一首床前明月光,老爷子耳朵一亮,勉强收下来了:“原来这小姑娘是海上出身的?难怪这声腔长得海面一样阔呢——我留下来教教。看成不成。” 老爷子,很是窃喜地看着她。她终于就有了自信。郑大公子负责送礼。倒是从没担心过。 对于送了丰厚拜师礼的漂亮女弟子,老师傅很有耐心,没瞪眼骂过,从头一天开始就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但她还是把偷听的赵一明笑得不行,惹得他在叔祖母屋子里抱着猫满榻上打滚。冯四娘子也笑得喷了茶。 “全——京——城——有——谁——比——我——更——能——耐——?” “……没叫你学这句。”老爷子表示这是只是他喜欢炫耀。而她就跟着老师傅在府里湖面对着吼,说是要借着水面宽阔声音流畅,还要水气润嗓。全府都听到她抑扬顿挫吼叫的声音。 学会了后,她已经没脸去寿安伯府了。但赵二老爷果然就很喜欢她。还特意安慰了她: “不妨事,老夫当年也是这样学的。多少人笑话?且不理会。” 当年,赵二老爷报名宫职选试,并没有多少优势。那时候还是在北边京城,单是城里的宗亲就有几万之数。人人都姓赵都想谋个差。他耳朵灵,心里有成算,一盘算就找哥哥寿安伯借私房钱,算是自掏腰包请了京城里有名的角儿。 “那人可不是普通人。是和李师师配戏的!” “李师师?天下第一美人?”她瞪大了眼睛,听着老师傅日常一回的吹牛。 “对。他教了我足半年。好家伙,进了考场,到了一百多号才轮到我。一开腔就镇住了场子。三班面试抢到了这个差使。从此以后,宣赞舍人差事里,什么天下大赦、立太子、陛下登基。全是我宣的旨——老夫不在,谁敢上?” 赵老爷每天哈哈哈地欢快,在女弟子面前吹嘘完了,还叫赵一明过来安慰她,“在太后殿上做传召女官,和老夫做宣赞舍人一样。多少人盯着你呢。脸皮厚一些。不要理会——这就是气度。” 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脸皮足够厚了,如今她发现还太薄。厚脸皮才有气度。 1131跟我学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如今她一耳朵就听出来了汪孺人的声音其实是刻意训练过的。她不禁就和傅九私下里说了:“濡人当年为了进宫,学的东西可不少。真是不容易了。”她摇摇头,努力不露出幸灾乐祸。凭着汪孺人低笑时绵长回荡的气腔,可以做一个传宣女官了。 但十多年前她却是被卢四夫人赶出了宫,落得一场空。 傅九瞟她:“这是心软了?”她连忙摇头:“没有。半点没有。她太厉害了——就应该让卢四夫教训教训她!” 否则汪孺人绝不可能和她郑归音联手。她今日来却是特意要谢谢她,腼腆叫丫头进来,送了一只礼盒子。她亲手推到他面前:“给你的谢礼。多劳傅九公子照顾了。” 她如此正正经经,倒叫他失笑:“还和我计较这些?” 她一个劲使眼色,表示礼物不收不白不收而且他一定会喜欢。她送礼有经验了这也是一技傍身的绝活。他大笑不已,很有几分兴致地拆了开来。却是哑然。 盒子里是船坞的木模型,他一眼就看出是宣州城运河里的运粮船。上面雕刻着小人儿,有船夫有官兵。尤其船头坐着的押粮监官。傅九敢打赌那雕的木头小人就是他! “看,在船上晒得脸黑黑的。是不是?”她还指着那坐在船头长案前的小人儿,一脸的同情,“在转运司里当差,不是押船就是押车马,做车夫官。好辛苦的。” 傅九你受不了这样的苦!还是留在京城里吧!她埋着头双眼不敢看他,但傅九瞅着她,她送这木雕船不就是这个意思?他慢条斯理:“觉得我是公子哥儿?” 当然不是。她抬头瞪大眼,拼命摇头。他不高兴就没理她,取走了雕船看到了下面一层薄薄的面巾子,他拿起看半晌没看出是什么。 她得意笑:“这是防晒的。海上用的鱼皮面巾子套。我做的。”说罢,取过来套在戴在面上,只露出黑洞洞两个眼睛。一看就是海上做贼的。傅九正喝茶呢,一口没忍住喷笑了出来。她跳着躲开了,由着他仰面大笑。她还安慰着,指指面巾子又指指船上的小儿儿:“有了它,你就不会晒成那样黑了。” 郑二娘子对他的脸很珍惜,他是感觉出来了。她还语重心长:“但淑妃马上就要生了。没有你不行的。” “你不是说,你若是进宫,就帮我照顾淑妃?”他微微笑着,“我自然信你——” “……”她震惊了。她可是张娘娘的人。她不去给淑妃下堕胎药就是和傅九关系很好了。他诧异:“你说过的话不算数?若是这样——” 郑娘子和他傅九说过的甜言蜜语可是太多了。比如她进宫参选不是为了做妃嫔是为了做女官之类的,过几年就出宫的。这些话也都不能相信?她一想,见势不妙赶紧起身:“我还有事。汪孺人在等着我呢!”转头就溜了。 他笑了半晌,击掌问了丁良:“汪孺人是怎么回事?” “公子,像是赵若愚为她说情了。因为汪云奴决定出家做女道士。郑娘子也不方便和她再计较。今天在城外延禅观里安排了她的拜师礼。” 丁良也是一脸稀罕,女道士不奇怪。宫里也有女道士和女僧众,但汪云奴居然一横心出家做道士了? “去找曹老档查查宫里的几座道观,有没有女道士飞升羽化。需要补人进宫。” “……是,公子!”丁良大惊,连忙转身去打听。暗想着,多亏公子聪明有智计,这看着竟是郑二娘子中了汪孺人母女的奸计了? +++++++++++++++ 西湖孤山。山边的延祥观。正殿上供奉三清清,配奉着韦太皇太后的沉香小像。赵若愚在观中环视了一周,在正殿前上香。他听着观主说着此观因为有韦太皇太后的香火,每年都有德寿宫中赏赐,与别的道观不一样。他便明白:郑二娘子是用心为汪云奴出家作准备了。 伏安跟着他,迟疑提了一句:“公子,小的觉得这事——不,大管事觉得这事不太对。云奴娘子怎么能出家?” “……赵慈不是她的亲生子。她一时太伤心。”赵若愚沉默半晌,走在了青筒观檐下,昨夜的雨珠偶尔滴落,砸出一涸水渍,“慈儿那孩子——听说在水仙宅里一直哭?” “……是,公子。”伏安脸带无奈,也觉得赵慈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又陪笑,“好在他还是公子的义子,又有郑老爷和郑老夫人照顾。再说连小的都知道,郑娘子和郑大公子在家中,也不会苛待他。” 郑家兄妹,才没有功夫虐待平城郡王家的小孩子。 赵若愚也只能如此想,淡然:“身世不如他 人,也无妨。越要上进才好。” 正说着,拐角处就传来了汪孺人的说话声: “郑娘子,果然是横了心一定要进宫了?” “……”这不是废话么?郑二娘子立在廊上,一脸讶异瞟着汪孺人,进京城这一年多都是白说了?她没出声只眯眼看着这狡猾的妇人。等得汪孺人要开口时,她又截断:“云奴娘子出家,不会是孺人故意激她的?” 她一怔,笑得花枝乱颤。久久之后才停了下来,只说了一句:“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 待得郑归音在宫中走着,迎面看到了汪云奴。看到她一身女道士的道袍,明明是宫中女了。她简直要揉揉眼睛。 心里更是痛骂汪孺人一场。惊心她把汪云妈塞进宫里来到底想要如何? 前有纪鸾玉,后有汪云奴。这都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在宫中遇到的对手。 但她最近学得很稳重,半点也不露想跑出宫抓着汪孺人衣襟痛骂算帐的心思,她随在了张娘娘身边,程婉仪亦是在姻脂山廊赏景,从另一面走过来,身边跟着的不就是汪云奴。 “这位道长是……” 张娘娘与程婉仪闲话几句后,看到这位施礼的女道,汪云奴低头不敢出声,程婉仪笑道:“德妃娘娘,这位是我家中的表姐妹,道号妙真。早有慧根投入上清教中学道。如今考得了道籍仙谍,宫中仙观有缺,臣妾召她一试。” 张德妃仔细打量过这位妙真仙人,只见得雪腮乌髻,刀裁鬓角,一身道袍包裹玲珑身躯。她便也笑了:“不和这位女道长授了何经?” “上清派紫虚真君赐下,《黄庭经》。”她打了个道喏,轻声回禀。郑娘子以往并不曾读黄庭经,这时便是想给她一个厉害看看也不方便。反是挽迟皱了眉,程娘娘和张淑真皆是深通此经,难免互相诘问交辩,郑娘子仔细听着便放心了,张淑真号称京城第一才女,岂有不借此机会考较这妙真道人? “此女是程美人接进宫固宠。是为了分娘娘之宠——?”挽迟落后几步,看向了她。眼带责难,“难道不是泉州来的汪云奴。 挽迟居然认出了汪云奴,郑娘子佩服不已,赶紧陪笑应道:“是,内人所言极是。程娘娘是姜室所生,她的姨娘母家明州汪氏。这位妙真道人是汪家引荐宫中。自是为了程娘娘娘固宠。”她已经看出此事,和挽迟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张娘娘裁了教坊司,又压制了太监老档们,算是断了美人进献的两条路子,只余下了选女参选这一条路。就是为了防备引美人进宫分宠。没料到这献女固宠的事依旧是层出不穷。 竟然忘记了宫中女道。 郑归音暗暗在心里叹了气,一宫宠妃的位置不好坐。但她仍是微笑着:“但若是为了对付咱们娘娘,却说不上。内人细想想,凭她的身份——?” 凭汪云奴做过外室的身份,也配和张德妃争宠? “内人,恐怕是为了卢选女进宫之事呢。” 挽迟一怔。她以眼示意,遥看程婉仪的背影,她产后恢复得颇好,素绿长背子罗衣贴体,在漆红山廊间摇曳生姿 ,已见得风姿。 她暗道着程婉仪也不是寻常女了。半点未尝懈怠。 “内人想,若是为了对咱们娘娘不利,恐怕进宫参选是平宁侯府的六娘。但若是只来了一个身份不高的女道人,不过是为了程娘娘想要有一位自己人?”她暗示着,挽迟微点头笑了“确是如此。” 程婉仪从汪家挑人,是不想身边全是平宁侯府或是和卢家有关的人。 1132情意生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带着人进东宫时,一抬头看到了宫中最高处的胭脂山廊。看到了宫们人的身影。 他失笑问着:“那是,郑娘子——?” 郑二娘子最近的裁了几身新衣,打了几套新首饰和娘子们坐秋宴,他可是亲眼见过,这远远一看就认出了。 “小的看不清——”丁良的眼力没有公子这样好,勉强瞧着,但那闪烁着的水晶项琏子,各色不在礼制里也就不违制的小宝石。串成了宫人喜欢戴的双挂晶珠长项琏,不是郑娘子还是谁的?实在太耀眼了。她特意挑的是不起眼小珠粒琏,但不得不说仍是琳琅玉碎。 丁良还愁着:范夫人就不喜欢这暴发户的作派。方才公子在东便门外接了范夫人进宫拜见淑妃,夫人还看公子,骂公子的话他可是听到了。 +++++++++++++++++++ 范夫人与承恩侯夫人踏进瑞珠宫,过了一道宫门,再折入二重院落,便见得正殿四面花荫,阶下有七位宫人侍立。唐宫正亲自来接引着她们,左拐走过一道亭荫铺石路,原来淑妃到秋了烦热,坐在后殿上看水。 “娘娘——”承恩侯夫人不由得就担心了,进了后殿,“小心着凉。眼见得就要生了——”淑妃见得生母和婶子,心中欢喜:“九弟去接你们了?” 范夫人苦笑不已,承恩侯夫人方才只看到他们母子小声说话,知道是故意避开她。心中不悦要不是淑妃一再叮嘱过她不要和四婶绊嘴,她早就发作了。范夫人只能道:“我和他说了,让他知会郑家一声让郑娘子退了德寿宫参选,明年到娘娘宫里来当个六品女官……” 但傅九公子扶了母亲下车时,斟酌禀告母亲:“母亲,儿子虽然不才——”他也不愿意她进太和宫的。德寿宫参选是正经办差事得个女官封赏。太和宫岂能一样?他暗示一番后,“难不成母亲以为,在郑娘子眼里儿子不及官家——?还是母亲就这样以为——?” 他吃惊又伤心地看着范夫人。 “你这孩子!你都多大了——!?”好好的男子汉大丈夫撒这些娇?范夫人气笑,在心里痛骂儿子白眼狼。她是这个意思吗?她是想着儿子要去宣州城,好歹让这郑娘子到淑妃跟前为他尽尽心,这样能保着他和淑妃的情份。但他呢? 她气得手打战只能骂:“不是说她和你发了什么死誓。要陪你去北边?”范夫人完全不相信,立在车边低声骂,“真有这样的心,怎么就不能帮你去淑妃跟前侍奉了?” “她从不计较这些,不看重儿子的身份,也不计较钱财。最是单纯可爱,天真的性子。”东便门外人来人往,傅九扶着老娘,睁眼说瞎话,把郑娘子捧得是天上唯一,地下绝无的仙女儿,连刚下车过来跟着的尤婆子和吕妈妈都吓一跳,不由得侧目看他,他还能若无其事,含笑笑着,“儿子是宠妃弟弟这身份,她一向是忌讳的。免得叫人以为她看中儿子的出身,她说其实儿子的长相、才干、性情无一不好,在京城里过了十年二十年就应该做枢相的。儿子也觉得对。” “……”范夫人沉默,很努力地忍住痛骂儿子的脸皮,但她难道要输给郑娘子,把儿子骂得一无是处让他学着谦虚,方便让郑娘子得了儿子的心? 这绝不能中计! 吕妈妈在旁边看到,范夫人额头暴了青筋。暗叹着这还没成亲进门呢就明争暗斗了。但再一想,待傅九在坤宁宫门前止步,施祀离开,吕妈妈亦要在此门前止步,她轻声劝着范夫人:“夫人,郑娘子那话其实是不欲公子他去宣州。劝他在京城里熬资历。” 范夫人能听不明白?但生气依旧是生气。她进坤宁门前,吩咐吕妈妈: “打听打听,这阵子外面传她在陛下面前说了风水,说郑家在福建那边捐建道观,养了罗浮山得道仙师,这风声是怎么回事?”范夫人已经顾不上嫌弃商家女神神叨叨,不如书香门第儒家娘子不信鬼神,她亲老娘范老夫人还佞佛呢。范夫人叹了口气眼带隐忧。吕妈妈会意,范夫人倒是怀疑儿子去北边要出事,郑娘子请教了仙师替儿子算过命数,才一力阻止了。 “夫人,婆子我想,说不定是好事,否则郑娘子为什么要跟着去?”尤婆子却觉得说不定公子的面相是经大险得大贵。这些年九公子不就是这样过来的? “……什么去北边这话,是他胡说的罢。”范夫人摇头叹着。 正想着这些,范夫人突然被淑妃的话惊醒。 “四婶——” “是。娘娘。” 风吹花香,淑妃坐在内殿窗边,脸面白润丰满,身披着一袭团翟纹大红锦绣薄背子,像是大袖披风一样随意,窗前放着几盆盛开的秋牡丹大花儿,花瓣有几片飘落,落到榻角她的团翟纹大袖上。粘住了袖角缀着的珠子流苏。 但走近了,范夫人还是能看到淑妃眼中的烦恼疲倦之色。香木短榻上堆了四五只筒形玉流苏懒枕头,宫人们散出殿廊上,准备茶点,唐宫正独守门前。淑妃独自笑着抚着肚子:“其实,若是陛下不禁这些风水之说,本宫倒也想请郑娘子看看。” 范夫人一惊。淑妃若是如此想,别的嫔妃岂不是亦如此? ++++++++++++++++ 傅九今日换了一身黄狮子锦衣官服,扣金腰带佩宫刀,黄灿灿同样很耀眼。配的是花靴 乌履底。这是他从北国使团的随从官手里买来,试着骑马似乎更省便。盘算着若是真好就让天武官们都换上。衣裳却是入秋后官家按例给内廷武官们赐的新衣, 他抬头看到郑娘子在胭脂山廊上,珠光满眼。不比他更收敛。他自然早得了消息:汪云奴如今做了女道士,被程婉仪召进宫中说话。 “……这会子,她应该少进宫才对。张娘娘也不提醒她——?” 傅九一叹,觉得张德妃这见识不怎么样吧?底下人跟着她,两眼一摸黑,郑娘子那要紧的前程是小,小命丢了才是大事。他要不要和郑归音说说,张德妃这恩主不行,换一个? 比如他们家的淑妃大姐姐。 “公子,小的也觉得。郑娘子得吃亏呢。听说辛宝林那边正忌恨她,长公主因为赵若愚又挨了训斥——”丁良提醒。 他摇摇头:“赵若愚这回大大欠了她的情份,自然要还债。这事倒是不用担心。”话是这样话,他突然又温存一笑,刚从东宫门前走出来的龙青衣他的笑容砸了个正着。龙青衣怔在当场。他已经是笑着进去了。 龙青衣不敢置信,方才是年轻俊美风流倜傥的傅都管和她勾搭? 1133情意生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丁良低着头,脸红红不敢叫人看到。心里埋怨着公子这样不丢脸吗?这都是多大的人还玩十三四岁风流无忌时不着调?男女皆可老少统吃? 郑娘子知道要翻脸的——!还有,若是叫淑妃娘娘知道了这成什么事?公子是第二个吴襄了? ++++++++++++++ 傅淑妃不知道继弟有意和吴世孙一争风头。她的瑞珠宫离着胭脂廊不过两层宫阁,范夫人正在淑妃内殿上吃茶说话,少少两个心腹内人在侧。 淑妃眼看着是要临产,神色疲倦,大着肚子她是坐着难受,站着也难爱。辛苦之时,她不禁神色温柔看着母亲承恩侯夫人,心里便有百般的埋怨生母但到底就知道侯夫人只是糊涂。 范夫人的神色没变:娘娘自珍重,教教糊涂人。这就是长保家里的骨肉情份。 “这事不成——”淑妃淡了脸色,一口驳了侯夫人的试探,侯夫人哪能不心疼女儿,但偏偏还提了小儿子出仕说亲,淑妃摇头作色道:“母亲!赵慧儿与映风是没有亲事了。她也是要改姓从宗谱里除名。但她的亲事和三弟有什么关系——?” “真要改姓!?”承恩侯夫人大喜,“我听说是因为长公主不喜欢她——?” “母亲不用想这门亲事。不是她得罪了长公主才被除了赵姓。她受宠之深母亲你是不知道的——” “对,对——我打听得就是这样!娘娘,让你弟弟娶她又是什么不好?她如今也是硕人,听说马上就封县主。”侯夫人喜极说罢,回头看看妯里范夫人的脸色,确定了范夫人无可无不可没有暗中使绊子,不由得就起身,到了娘娘身边:“娘娘——” “侯夫人请回座。”心腹的掌仪女官立时出声,侯夫人气极要瞪她,以往她来见女儿是绝没有这个规矩的。在外殿见礼也罢了,到了内殿淑妃从不讲究这些,怎么今日规矩就变了?唐宫正说是为了胎教,让小皇子小公主在娘娘胎里耳闻正音。她也没办法反驳。 淑妃刚要勉强坐起,侯夫人一看女儿扶着腰,不由得连声:“娘娘不要动——”她连忙又退了回来,委屈坐下远远地才开口,“娘娘,咱们家历来是与宗亲联姻。 为娘——臣妾想,娘娘在宫里不易,臣妾也不好叫你为难。映竹若是能要是娶了县主。好好地得一个推恩。是不是能得实缺我也不管了。他最近也懂事,知道和你九弟走近了——” 淑妃意外,不由得看向了范夫人。小弟竟然和老九走近了? 范夫人今日梳了大妆按品级进宫,病容就少了许多,本是冷淡听着,暗骂赵慧儿全中了郑二娘子的谋算,这郑娘子哪里肯让赵慧儿嫁给潘玉郎,平白叫长公主多出一个臂膀来? 见得淑妃问起,她苦笑点头:“许是有什么事罢。映风也没提,倒是映风他父亲——娘娘的四叔上回看到映风和映竹在外面一起说了回话。吃了回酒。他使人打听了说——” “怎么说的?”淑妃抬手,掌仪女官连忙扶了她坐直,唐老宫正早就塞了玉流苏靠枕。范夫人笑着,也有意让淑妃放心,道:“娘娘,拙夫说老三想正经得个差事呢。他像是和映风提了,说不拘大小,历练历练就好。” 淑妃怀孕时情绪起伏不定,听得这话直欲喜极而泣,承恩侯夫人已经是喜呆了,急忙道:“弟妹,弟妹——!我的弟妹——!你和映风说说,给他弟弟挑个轻省不费事的实缺。慢慢学到了。再换个内廷里掌军机的。和映风那样——” “……”淑妃一时又气,恨不得让母亲闭嘴。唐宫正听着这话不体面连忙拦着,叫宫人上茶点,范夫人听明白了,到底是听到了傅九要出京城的风声,要让傅映竹这自家儿子接手天武官都管之职。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平白叫四婶母寒心!”淑妃心里堵着这样的念头,一时间又胃口不好吐了几口酸水,在后殿外廊屋里守着的医女听召,连忙过来探视,诊脉查看后劝着:“娘娘累了——” 娘家亲眷告退时,淑妃再三拉了范夫人的手,含泪不语。范夫人一时间竟然在淑妃面前难堪了起来。她的大儿子这一摞挑子走人。淑妃在宫中如何自处? “娘娘不用忧心,映风他心里一直有娘娘,有娘娘的龙子……”她只能如此说。 “和他说。映竹是什么材具我岂能不知道?”淑妃摇头,承恩侯夫人被唐宫正选送出殿,她才方便说这些,“他是我亲弟弟,我岂不为他好?但他要做个小都头,掌十个小兵是勉强了。看在我的面上,让他得个百夫团练使。还得给他配一个有才干的副职才能万无一失。不可让他再向上了,他比不得映风。尤其是宫里一步踏错都是险恶。映竹是不成的……” 想让傅老三傅映竹接替傅九做天武管副都管。这只有承恩侯夫人才敢想。便是她自家这个小儿子映竹也是不敢想的。 “老三心里担心娘娘呢。”范夫人劝说,淑妃听是这一句不禁有了笑意。只不过连范夫人也没料到傅老三的盘算全不在宫中。 他是为了替狐朋狗友出头,披身内廷官服好仗势欺人。 +++++++++++++++++++ 傅九却是心里门清。他和郑娘子不一样,他在东宫办差事是奉了陛下之命。有谁为难他?更不会出个什么道姑道士。他转眼就办妥,接着出宫就要去会一会亲戚。他策马过在六部桥。便遇上了对桥而来的赵大人赵右愚。 “傅大人——” “赵学士——” 这两位年轻大人,一为内廷武官,一为外朝才子,两位皆是心胸宽广,可不是郑二娘子那样爱嫉妒小心眼,在宫里看到汪云奴就防备。 如今秋日空气晴郎,桥下清波荡漾。傅九座下勒着枣红马,神俊无比。很是匹配他新买来的花靴乌履。他在雕鞍上拱手寒暄,半点不去讥讽赵才子要纳妾结果一场空,如今京城里的流言如桥下的波浪一样,随风就起。人人都在传说赵若愚害死弟妹无人敢嫁,小妾害怕不敢进门。甚至连他们家碎嘴承恩侯夫人都在家里说起了。伤心地觉得赵才子白长了一张斯文俊面,害得她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需理会这些,不过是羡慕赵兄你罢了——听说赵兄昨天写得御前文章,和北国国使座前才子一较高下?多是人所不及。”他一脸诚恳说着。 赵若愚是榜眼出身,又是亲爹骗婚娶平妻,后宅里拼杀出来的精明人,知道逢人只说三分未可抛却一片心。否则,他差一点就上当了。 1134前程似锦又如花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多谢傅大人宽慰——”他确实沉得住气。如今依旧是春风得意。六部桥畔生着通红鸡冠花,他一身绯色官服却更是红艳,初出他人物俊秀,玉面朱唇,座下青聪马昂头摆尾,正所谓人生得意一路扬蹄? 丁良跟在公子身边,也暗暗羡慕赵若愚如今连升三级。他和许文修一样,因是谍报之功他直接升到了从四品。他又和许文修不一样,他是榜眼公出身,入仕就有六品。历来非进士不得美官。他这一回中举不过一年。就是活该要得美官。 “大人在宫中可还习惯?听说今日有老档去府上宣旨了?”傅九笑着,如今赵若愚已经被陛下钦点为天章阁直学士了。 “还好——”他苦笑着看看傅九,想问一句比如傅大人也立了功劳,不知有意于何职何官?但这话他没方便问。 两下里作别。伏安牵马向上偷看着公子脸色,腾云小心翼翼跟马,手里提着竹蓝子,蓝中放着在学士院里的日常用具。他可是再不敢提汪云奴的事了。 但赵若愚在马背上沉吟,他没忘记郑二娘子的托付,她用汪云奴的身契换了他的承诺。他应该要劝傅九不要做转运上的监司官,免得和她将来的内库官冲突了。他应该劝劝傅九公子: 还是辞官回家,不要妨碍郑娘子的前程为上。 但他如今看看自己的绯红官服,还有腰间得赐的金鱼袋,他身为榜眼,本来就可以得宫中待制的任命。但他求了外放,一到富春县便立功。足以让他越过待制得了直学士的封,虽然比不上范小学士但同样可以在学士院中上值,到宫中殿阁读书随驾。 这消息要是传到郑二娘子耳中,他已经是可以想见自己的下场。她表面上恭喜,背地里必要横眉冷眼讥讽他过河拆桥,拿了好处不替她办事。 赵若愚长叹一声,驻马回望。傅九的枣红马路答答答地飞快下了桥,俊马耳边还好心情地插了一朵鸡冠大红花儿,伏安小声道:“公子——”只见,傅九没走多远,便在官库酒楼前的春风楼下马,立时就有人迎了上楼。 “公子,真是承恩侯家的小公子。”方才路过时,主仆们就看到了淑妃同母弟傅老三傅映竹在楼上阁子,临窗坐着一脸不耐烦。 任谁都知道,傅九公子和傅三公子完全不对付。今日怎么就变了? “想来是家事,不用理会。”赵若愚没心在意这些,方才傅九告别时对他说什么?傅大人故意叹着:“以大人你与郑家的交情,还是不要在宫中为官,免得起了流言,让郑内人难做。” 这话的意思是:赵大人你还是辞官回家或是请调命换个衙门。否则就是阻了郑内人的前程!傅九暗示了这一番后,觉得自己真是太贴心了。呆会下值后一定要去郑家找郑娘子表表功。 “差人去东便门上看着,郑娘子出宫了。和她提一声。” 丁良小声应了,终于放心:公子以前少年风流时没和燕国公夫人有首尾,如今更不可能看上差了一万倍的龙青衣。这是发现了什么要和郑娘子通个气? ++++++++++++++++++++++++ 范夫人出宫时,自没有傅九这亲儿子来献殷勤。好在她早知道这大儿子是白养的,再不指望。自有尤婆子、吕妈妈等人接着,吕妈妈这老女官还一脸的理所当然:“夫人何忧?九公子不是安排了郑娘子在宫中?” 在女官看来,九公子居然弃下淑妃不在宫里当差,郑娘子简直是撞了大运。否则时时就要担心被设计成了第二个何小内人。 或是第二对吴襄和小潘。 “郑家女子可是欠了九公子天大的情份。绝没有当成不知道的——” “……她?”范夫人摇头,那娘子她哪一点像是为了儿子会倒向淑妃的模样?她又能济上什么用? “如今比不得以前。如今东宫殿阁已经开了——” 范夫人上车时回望宫中。 她向来以为张德妃是没有父亲依靠,母家夏国舅又是忠厚君子,实在无法才提携了郑家。更何况,郑二娘子是张淑真的人。而张妃如今是英雪殿主晋封四妃之一。德妃的位次尤在淑妃之上。只在皇后和贵妃之下。 东便门外,可见得殿中省的双层碧油宫檐,檐边有红叶枫香。 范夫人想起方才通向英雪殿的宫道上,殿中省六尚内人与内侍们每日来往禀事。无事也要寻个借口来张妃殿下侍立。唯恐失礼。 回望宫阁,瑞珠宫若不是设了产阁,医女御夫们来往不绝,这宫中的气象就远不及英雪殿了。 “那位郑娘子,无利不早起呢。”她想着,真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商女。然而她心中到底有一丝安慰:大儿子不在宫里当差,自然出不了吴襄小潘那类的事。 匆匆有宫内人追上来,尤婆子知道是瑞珠宫里有消息出来,迎上去问过后才回身。向范夫人悄悄说了一句,范夫人皱眉:“程婉仪身边有一个汪氏女道士?难道是明州汪家的人?” “汪孺人的养女,泉州的那个——” “?”连范夫人也一惊,“她?” 吕妈妈一听便笑了,随着范夫人一起坐进了车里,待得车厢摇晃行走后她才笑着:“这是怎么说的?眼看着第二轮参选要开始了,郑娘子就吃了个亏?” +++++++++++++++ 德寿宫中宝灵师姑,打发了人去郑家,因为娘子不在,小道姑见了嫣浓却只闭着嘴一个字不说,只昂头要见郑娘子。 “这怎么办——?”嫣浓只能找逢紫商量,“大公子在家,她肯定是不见。” 逢紫苦笑,这还不是普通客人。是德寿宫里的人。她都不敢冒然请大公子来,免得得罪了人转眼就断了这根线。她叹着:“二娘子不是有话?我去吧——” 郑二娘子进宫前,有话给丫头们,说是有事不能作主 就去找三郎。嫣浓哪里会听这一句?但凡是有事都是她和逢紫、至不济找上了姜力媳妇、莫智一起商量办了。实在不行就去找了大公子。 郑抱虎那脾气,能不得罪人就是运气好了。 “二娘子这话不能听。”她还劝逢紫,“二娘子平常精明,就自己带大的孩子就糊涂了。她前几天秋宴里,还说什么?” 郑二娘子摆秋宴,一直和各府公子和娘子们说,三郎心里善良,乖巧又听话。她太担心他成亲后被老婆欺负。想让他娶个小家小户的。 说这话的时候,傅九公子在,赵公子也在,两位公子都是沉默着低头吃茶,尉迟家、钱家、汪家公子们呆然,一脸不敢苟同的模样。只有家里大公子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许文修永远不讨喜,说了一句:“三郎成亲后不会打老婆?” 郑二娘子顿时黑了脸。 想起那回的情景,逢紫卟哧一声亦笑了。 1135继母与继子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然而既然郑二娘子觉得弟弟善良又可靠,逢紫还是踏进了三郎的院子爽松斋。这时辰,院子只见得松影遍地,满眼的碧绿灰清。四面静悄悄的。 推门拐进了二重院子,才有小厮揉着眼披着衣,落廊迎上来:“逢紫姑娘——” “你们三郎还在睡?” “早上回来的,还在睡呢。逢紫姑娘有事——?”小厮振精神,稀罕笑着,“家里有事找我们三郎?” 逢紫无奈,这爽松斋里是半夜热闹,灯火通明。大白天人人在睡。都是因为院子的主人郑三郎昼伏夜出。连累得下人们都得如此。 这当然不成体统。偏偏因为郑老爷再娶的事,父子闹得尴尬。三郎又是这样大个子当差的人了,只等着新差事。郑老爷没办法管他。还得担心亲儿子发脾气搬出去住。那怕在外面有庄子,亲儿子也得受着凉铺冷灶的。难免吃苦,按郑老爷的话: “他身边就一个吴六耳是个过日子有成算的。其他的不济事!吴六耳一个人又能管多少?他就得住在家里。还是得有大郎教导,得有老二照顾他——” 总之,郑老爷觉得亲儿子身边的小厮们年轻没经验,家丁们蛮横不知规矩,没一个能放心。这郡小子贼滑贼滑,就得有老大这长兄长子镇服着,更得有老二这掌家娘子平常叉腰管着再骂着,每天调教。否则只会和三郎一样马虎不着调。 “……二姐?什么事?” 今天逢紫的运气好,三郎睡得快起了,小厮在窗外小声一唤他就答了,隔着门问,“外面是谁?” “是奴婢逢紫。”她连忙出声,再看看小厮,见他点了头她便出声:“宫里来人了。二娘子不在。进宫时吩咐了奴婢,有事就找三郎禀告。” “宫里,找我?找我干什么——”郑抱虎起了身,捞起地上一件衣裳,披着头发开了门。还埋怨着,“叫丫头来干什么?我还没起——” 丫头逢紫偷眼看得,他居然把衣裳带子都系利索了,只露着三分结实胸口,穿的还一件长衫没露出裤子,她也就觉得郑抱虎披头散发,一脸的不耐烦不算是什么事了。 毕竟是家里没娘又不是正经大户。如今就不易了。难怪二娘子爱他,天天说三郎是好孩子。还觉得秦侯府的秦文瑶说不定是哄骗善良的三郎上手,要骗财骗色。 “到外面说——”郑三郎出房过了廊,独自坐在了小厅上,她迟疑着不知道进不进。郑三郎早把手向厅门一指,小厮听话滚蛋了。站得远远的。她在厅门边立着禀告着,把德寿宫里差了一个小道姑的事说清了。 “奴婢想,宫里怕是有什么急事,宝灵师姑是傅大人牵的线,引给二娘子认得的,是太上皇和太后跟前的颂经师傅。”她想了想,不敢不提,“二娘子以前说,德寿宫里赐碟召进道姑,女尼。也是这位宝灵师傅掌眼。” 听得最后一句,他哼了哼,起了身。 廊上正有脚步声响,逢紫一看是吴六耳匆匆忙忙赶来了,他是三郎跟前的管事也是刚起床的样子。但他带着两个小厮终于就靠谱一些,知道捧着衣裳银冠来了。 她连忙退出去。待着三郎换衣。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三郎出了院子,果然气象一新。他一身窄袖玄铁底七彩乐晕锦秋袍,银冠缨珠,踏地乌靴,好一幅英武俊美的身架子。脸也洗过了,腰间还悬着香珠小串并香袋子佩了散香。她低头,从浮香中分辨出是木调的兰花根制的香料。 他负手走出来,眼皮都不抬,从她跟前走过直接大步过去了,只丢下一句: “你跟着——” “是。”逢紫欢喜连忙应了,跟在了他的身后,同行的吴六耳安慰地递了个眼色,眼中带了笑,极小声:“多承二娘子为三郎费心了。” 她看着三郎一路向着郑老爷的院子里去,接着,拐到后面水池亭边,找上了亲爹说话。郑老爷正和邓管事一起钓鱼,突然看到亲儿子没有女儿拉着,今天终于主动上门了,亲爹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儿子要什么都答应了。 “我是为了二姐——” “小事,小事,我就去和玉蛾说——” 郑老爷临时总算想起了女儿的交代,也没辜负邓管事的眼色提醒,他赶紧又叮嘱了一句:“玉蛾好心肠,没有不帮你二姐的。但她是宫里头官家跟前出来的人,讲究个子弟孝敬的脸面——”他提的话,郑抱虎只哼哼,没驳。 皇帝陛下孝敬太上皇,五天过宫一请安。人人皆知。 这回陛下出宫祭礼,回来时特意绕向了德寿宫。太上皇和太后都出宫,在来凤门楼门上迎接皇帝回来,陛下又送两位圣人回德寿宫。这是天下父母慈爱,孝子里最孝的表率了。连人家北国国使都觉得这才是上朝礼制。 这样一场大祭过后,见得皇帝如此,小百姓们如郑抱虎都觉得,不好嚷嚷着亲爹只能选一个否则离家出走什么的了。 “三郎,她年纪大了。你在屋外迎迎她。替你二姐说一句劳累她。这就好了。其他有爹在——”郑老爷拍着胸口,告诉儿子,有亲爹在一切都不怕。 因为郑老夫人不是小狐狸精,郑抱虎想了想,居然也不是那样讨厌了。他负手立在院子门前,逢紫不心窥看着,确实有三分担心他等得不耐烦。好在,新安郡夫人张玉蛾,如今的郑老夫人是个利爽人。她只换了一身见贵客的衣裳,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个丫头扶着。 “……二姐说,劳累老人家了。”郑抱虎侧着身,也不看她,勉强说了一句。 “……二娘的事就是家里的事,也是应当。”郑老夫人含笑,逢紫听着不敢出声,但她和四面的下人们一样,都是欢喜得不行。他们家的三郎总算和继母说了第一句话了。郑老爷躲在屋里,偷看得都快落泪了。一时间又觉得委屈了张夫人,一时间又觉得委屈了儿子,对不住他死了的亲娘。 邓管事笑劝着:“老爷心里公道,该分家就分了家。安了孩子的心。该团圆就团圆。张夫人和老爷有真情份。也是老来良配。孩子们都知道的。一时看不开但久了就好了。” 如今看着总算要好了。 “你那裹儿如今呢?”郑老爷还操心着邓裹儿,邓管事无奈:“在泉州城呢,和三郎一样天天有她玩的。也不知道她来不来京城——” “老二想接她来。”郑老爷很乐。 “……”二娘子是讨厌秦侯府的娘子吧?邓管事都看出来了。三郎和谁好二娘子就讨厌谁觉得自己养大的三郎被抢走了。这样她将来成亲要怎么办哇?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36继母与继子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bxwxorg.地址http://m.muwug.com找到回家的路! 嫣浓在前厅里陪客,正急得不行。听到脚步声响,一回头看到出来的竟然是铃儿丫头扶着郑老夫人。她吃惊之余也放了心,连忙迎出。小道姑原本淡淡坐着,茶和点心都不碰。有一句没有一句地搭话,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龙女仙童之质。如今一抬头,果然就认得是旧识,顿时露了原形,跳起来笑嘻嘻施礼道:“张夫人——” “小仙人——有日子不见了。令师又炼了几炉仙丹,仙炉换了是金的还是银的?” “师傅上回被张夫人笑了,回去就嫌金的不好,在太后娘娘面前打饥荒,换了一只魏晋时有来历的的古铜炉呢。说不得,过两日便要下贴子请夫人们一起赏赏了。” “莫不是上清教主魏夫人用过的?” “啊约,夫人你一猜就中,师傅又要生气了。”厅上主客相欢,又叫上二十色茶点吃茶,小仙童识货,把其中吕妈妈亲手做的三碟子茶点瞅出来了,吃得满嘴塞着,眼睛盯着,摆明了吃不完还要打包带走,回去讨好师傅。 嫣浓一径地笑,安排妥当后让小丫头盯着侍候,又有郑老夫人身边的铃儿大丫头在。她终于能出来,沿廊走了两折,暗地里到了外面找了逢紫埋怨:二娘子就不能直接说一声,让三郎去请老夫人? “哪里能直说?三郎那脾气,万一下不了台便恼了怎么办?”逢紫笑着,她在这里亦是忐忑。如今堪堪放下心来。到底还是又加了一句,“秦娘子的亲事,恐怕还得求老夫人出面,三郎心里没有咱们总得有她罢?” “……这还什么都没提呢,就只记得外人了——!我们二娘子从小待三郎多好?他能从海上回来,还不是二娘子求了张夫人——不,咱们老夫人设法?和他说了多少回让他和老夫人好好说话,他都不听。为了个亲事为了个外人就这样愿意低头了——” 嫣浓不服气,撇撇嘴斜着路过的三郎。郑抱虎手持丝鞭,莫明看了丫头一眼。因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老家人,嫣浓又是二姐的心腹,莫智的侄女儿。管她什么怪模样他压根都没理会。他瞅瞅厅上,见得窗格里丫头穿梭,茶点进出,听得笑声不绝。 反正家里没有二姐也有继母,外面有郑锦文还有郑老爷这亲爹。他一身轻松,想想竟然是桩好事,他点点头大步就出门继续玩他的去了。 吴六耳苦命带着一郡的小子们,像尾巴一样跑着跟着。还在唤人:“快,给三郎牵马来——” 逢紫看着丫头气歪的脸,忍不住笑,但水随廊转,花厅上茶过一巡。郑老夫人就有些神色凝重了:“宝灵仙人的意思是——”小道姑从袖子里递出一封短信笺,恭敬呈上。铃儿转呈给了主家。郑老夫人打开了匆匆看过,青藤纸染有神前道香,也果然是宝灵的字迹。她看完当着小道姑的面撕碎,放进茶盏里用茶水糊了。 送客离开后,郑老夫人召了嫣浓和逢紫,吩咐铃儿铺纸捧墨,她持笔亲睚把那封信重新写了出来,逢紫一看是四个字: “迟恐生变。” “老夫人,这意思……”嫣浓不解,老夫人把笔一抬,笑看逢紫,逢紫含笑施礼接笔也亦写了两个字,嫣浓和铃儿一起看,原来是:道观。 “对,来的是道姑,说的就是道观里的事,宫里的道观?迟恐生变……”嫣浓渐渐就想明白,亦接了逢紫的笔,写了两字。铃儿探头看到原来是:参选。 迟恐生变。道观。参选。 宝灵送来的这封信,只有四个字。但她们二娘子是要参选进宫的。这话直白起来说就是:宫中道观也是她郑娘子以防万一的一条桥梯。怎么又出了变化。被人抢了? “说是,有人在打点两宫宫观里的女道官,想把一个女儿送进宫。” “咦?” 逢紫一惊。张娘娘可不容。 +++++++++++++ 吕妈妈陪着范夫人,出宫后也没去别的地方,便坐船去了西湖边的尼寺文德院里。 佛殿寂然,范夫人提裙踏进了观音殿,默默向上看着神像,又在几位旧识女官的灵前上了香。吕妈妈在一边亦是祝祷了一回。 主持窥得她有来意,便请了客人进斋奉茶,本也是老宫人出身,主客几人便说起瑞珠宫传来的消息。 “汪家的养女,听说是打算从宫观进宫?” “这也心大了。好好儿的不做学士家的小娘子,倒要学杨玉环?” “罢了。主上难道是李隆基?” 主持老尼一听就是赵才子的拥泵,合什赞叹着官家龙眼识才,进封了赵若愚为直学士有资格值守宫中。只可惜了赵公子才貌双全竟然连个小妾都娶不到。 范夫人一听这口气,主持老尼的心思居然和承恩侯夫人一样,平常里这两位可是一个仙逸出尘,一个村俗势力,如今为了个赵若愚就成了知音一般。 她不禁就笑了。主持老尼年上八十,在宫里多年难免就有宫人的习惯,宫里内人们最青眼推祟的就是学士院的学士。若是容貌长得再好一些,那就当真是文曲星了。赵若愚受封了直学士,这消息连她都是刚知道,文德院的老主持竟然就提前知道了。 吕妈妈在主持老尼面前也是晚辈,就算相熟亦不好嘲笑,只问着:“师傅见过汪娘子?” “赵才子和汪娘子,贫尼都见过了——” 老尼隐约还能记起,这汪娘子是个极出色的美人,待人也柔顺谦和,“叫我说——”她咳了咳,不好露出八卦样,“贫尼以往见得她到寺里来过。上回圣驾在御园里。当时,赵才子为了她似乎还和郑家的娘子绊嘴生分了。” “有这样的事?”范夫人都不禁听住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37奸情与奸计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郑娘子的事,不到尼寺里还真听不着。吕妈妈一听郑娘子也掺合了,暗想果然如此。只不过看在张夫人面上,她递个眼色。主持暗暗会意,这是不要在范夫人面前多提郑娘子和赵才子的意思。 吕妈妈提醒着,承恩侯夫人昨天还说了人家和赵才子的八卦,说这娘子是泉州城有名的美人呢。 承恩侯夫人居然把这些都打听到了。范夫人失笑,她察觉出主持拘谨,但亦无奈:毕竟郑家也是文德寺的大施主。更何况她要听这些干什么?回去和大儿子说?范夫人深知大儿子消息可比她灵通。这文德院他来得不比她少。 郑娘子和大儿子还没有说亲,她正经当回事去说,岂不叫那郑娘子提前防备了? “主持当真是好眼力——”范夫人端茶,微笑赞叹,不是谁都能前十年押中淑妃,近几年押中了张德妃的。主持合什,对着淑妃的娘家人难免要解释一二:“夫人,郑家那面是几位老道友引介过来。亦是宫里老人。她们家其实信道,供奉的道友极多。和佛门往常并不亲近。贫尼看她们家是虔诚居士,前几年又遭了大祸想求个保佑。实在可怜。便不好却了这个脸面——” 说到这里,主持亦不否认文德院运气如此好,“万没料到,如今张娘娘就得宠了。” 范夫人并不是为了淑妃上门兴师问罪,吕妈妈随口便说些笑话,把话题转开了去,说起承恩侯夫人上回瞧过赵才子做榜眼游街,回来就觉得真是个有才有容的俊小子。难怪侯夫人会可惜: 怎么好好的才子,如今被人家小妾抛弃。受了这样的委屈? 主持顿生知己之感,觉得承恩侯夫人也不是那样配不上淑妃,也不是那样给自家女儿拖后腿了。一时间主客都笑了。主持老尼窥得范夫人的意思,慢慢便说到了正题上,道: “那位程婉仪的亲老娘也姓汪,上回突然来捐了一大笔香火。贫尼本是想推托的——不瞒夫人说,承蒙夫人多年照顾,又有郑家大施主一心敬佛。咱们这里也不差这点。” “罢了。抱秀宫有六皇子在……”范夫人摇头,微啜了口茶汤,听得郑家大施主就头痛。 “夫人说得极是。这寺院——比不得外面。” 老尼师叹了口气,八十高龄依旧牙齿没落,脸带红润,她合什持珠,念了几句经文平静下来,苦笑, “这里是宫里修的地方,墓地里埋的苦人儿是宫里人。清明四季遇上淑妃这样的贤德主上,都打发了人来赐了祭礼。叫她们老姐妹在地下知道这辈子没白侍奉,主上还记得呢。便是没儿没女,有贫尼这些人念经修持。她们也不愁在地下没着落。贫尼虽然斩去六根,也不便对程娘娘和六皇子张狂不敬——” 说罢,看了一眼范夫人,知道她的来意, “贫尼这里,只收了十分之一。别的地方恐怕就全收了。” 范夫人坐了车回府,吕妈妈在车上思索过后,和范夫人一商量,便都以为文德院是佛寺,是淑妃和张妃的地盘,竟然都是如此。更何况其他地方。 恐怕程娘娘的姨娘,处处都打点过了。 “这些寺观是殿中省名下的道官,僧官。都和宫里观、寺有来往。夫人。这必是有人指点。那位汪孺人当真是不好应付。” 范夫人沉吟不出声,明州汪家她是早知道的。上一代家中女儿嫁进了平宁侯府又结交了泉州宗亲。谋划了几十年岂有甘心的?非要说,当初只可惜了庄文太子去得太早。否则汪家早出头了,都不用等到如今的抱秀宫程婉仪。 “如今夫人看看——汪孺人和郑娘子,事事都想到一起,其实是不相上下的聪明人。郑娘子这回怕是晚上一步了。” 范夫人一听,愕然倒是笑了。 郑二娘子这不就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也防不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然而范夫人到底是个明白人,她到府下车,和吕妈妈一起在府中慢慢走着,看到两个孩子在缠着父亲傅四老爷玩闹,她不禁一笑,再想想大儿子的亲事又头痛叹气,对吕妈妈无奈着:“那位郑二娘子,她比汪孺人小了十来年罢?如今看看,她这一年多来是精明太过了——” 宫人进宫,首推是登册参选,她被刷了名字什么都不吭声,立时就献曲走教坊司。 教坊司被苏庶女抢走不行,她恐怕早盯上内侍省。否则郑家住在洪老档隔壁是为了什么?不过任谁都知道这法子不体面,大儿子帮或是不帮她,她也要走公主府参选。反倒被纪鸾玉抢先从太监们管的茶酒司进宫。 张妃立时就断了内侍省献女这条路。 但如今一看,原来还有宫中道观这条羊肠小道。 孩子们看看母亲回来了,立时甩了亲爹扑了过来,范夫人一手拉一个笑着。傅四老爷一脸的如释重负,慢慢走了过来,夫妻相视而笑,吕妈妈适时退下心想着:郑娘子她未必是从羊肠小道进宫,反是要要留着一条羊肠小道出宫罢…… 这回可麻烦了。 耳听后面傅四老爷还在问:“老三的事和娘娘提了?映风的亲事怎么说……” “提是提了,但没说映风亲事。哪里还有亲事。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中什么样的人……”范夫人没忍住,在丈夫面前埋怨着。 ++++++++++++++ 郑二娘子早在心里把汪孺人骂了一百二十遍。她只能安慰着自己,事情还没有这样倒霉。还可以挽救挽救。 张娘娘和程娘娘在廊上散步,偶尔问几句道经,汪道姑都在一一作答。 挽迟冷冷盯着汪去奴,郑娘子瞅着这是难得的机会可以讨好,扭转一下挽迟对她的印象,连忙凑近了:“内人,放心。我看汪娘子在宫里呆不下去。”她细声笑着。胸有成竹又或是奸计在心的模样叫挽迟看得极不顺眼。 “我早有准备。一切有了安排——”她神秘丢个眼色。然则挽迟半点儿不相信。好在内人也没骂她,因为她们是随行内人站在廊上侍候。一转头就能俯视宫中。 挽迟和她一样看到了东宫殿阁里人来人往,像是有天武官搬了一些物品箱笼出去,又有一些箱龙被搬进来。 挽迟有些诧异。暗暗想着要打听这消息,转头看着郑娘子就顺眼了些,打算呆会使唤她去打听,眼下就好说话忍耐着:“……怎么说?”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38奸滑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郑二娘子叹着,仗着廊上的宫人多便和挽迟悄悄话。她一脸的忧心仲仲:“内人不是说,让我最近收敛些在宫里不要欺负人?我都过得如此谨慎小心了,汪娘子她——”汪云奴以程婉仪为靠山,岂能比得上张德妃?她在宫里就更难立足了。 这算是什么早有准备,一切有安排? 挽迟瞪她,没好气:“胡说,我让你收敛是因为祭礼之后,东宫搬进来了——”这人难道不知道东宫妃不喜欢她?不知道东宫妃王凤娘是什么样的人? “内人放心。”她连忙安慰挽迟,手里恰有一柄刚在英雪殿上得赏的檀香柄蓝绸绷丝六角方扇子,本还想替她扇扇风,瞧瞧挽迟穿了三层单衣一看就是身子不是张娘娘那样畏热又壮实,天气凉了这法子不讨好,她才作罢,“内人,我一直觉得东宫妃不怎么讨厌我的,我这人安安分分,处处守礼。大家都挺喜欢我。我从不替娘娘得罪人的……” “……”真是做梦,挽迟袖手站定,忍着没冲她翻个大白眼——除了英雪殿上,宫里就没人喜欢她郑二娘子,她心里没数? “最近大家都笑脸相迎。还找我讨要身上的玩艺儿呢。”她一脸沾沾自喜,扇子指着腰间。挽迟一看果然什么都空了。 郑娘子进宫时那是绝不允许自己寒酸的,花样极多。什么荷包、金包银的三事、佩玉、小香串珠子、银禁步、如今一看全没服,连她自己带进来的半折小秋扇子全被抢光。 多亏她早有准备,项上挂了晶珠琏子又死命嚷着这太贵绝不能送,再者,她得宠,手里立时又摇得了一柄檀香柄蓝绸绷丝六角扇,自然是她在张妃面前得赏的,郑娘子得意笑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家都说我命里带财又带福……” “……”|挽迟没好气一晒,她手上张妃赏的檀香扇子有多少了?会和她一样炫耀? 都是因为那风水的传言。她可是不会相信!郑二娘子那点子上不了台面的本事她太清楚了,其中绝没有算卦看风水。 然而,转眼之间,挽迟又不得不信了。 “这位是——” 熟悉的声音传来,当真是说人人到。郑二娘子头一回在宫里遇上了太子妃。连忙随着内人们深深行礼。东宫妃是超品正妃,便是张德妃这样的一品宫妃,和程婉仪这样的三品嫔御也要向之行礼。 东宫妃翟裙绚烂,金钗珠钿,绣鹤纹的绿绸帛带飘在裙间,如绿波曳地而来。在她身后,还有二十位东宫黄门、青衣们簇拥着,她人已经到了廊中,宫人人影却一重重被凤凰山顶阳光映射,斜斜迤丽在了廊口。只见得一廊炫亮金黄。 这阵势连两位娘娘加起来都不及。祭礼后,太子妃夫妻正式搬入了东宫殿阁,她自然也能来御园散步。 “德妃娘娘,程娘娘——你们也在。”她亦按宫规,以晚辈身份向张德妃施家礼,向程婉仪微微点头。接着,她头一眼就在打量汪云奴。 郑二娘子早知道会如此,暗地里一笑,汪云奴运气不太好进宫就遇上太子妃。 挽迟内人觉得她泥菩萨过海自身难保,亦嗔怪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又带着怀疑。 她赶紧使眼色,表示东宫妃不是她安排的。 废话。挽迟内人想着,就凭她郑娘子能安排东宫妃?然而内人凝重的神色叫她明白,这是说她郑二娘子的好日子到头了。在宫里横着走路的嚣张要赶紧结束。否则东宫妃翻脸一个不小心是鞭死过宫人的。 “原来,这一位就是程娘娘新看中的颂经女师?” 东宫妃天生好容貌,细眉高挑,粉腮冷艳,一身金红贴绣的宫服在深秋里烧红了半座宫城。她笑着,缓步走近,“让本宫也仔细看看。” 汪云奴低低施礼,但她一身道服掩不了天生的风流婉媚,东宫妃打量着她这一身素色青白格子道衣。格子道衣不仅素雅又宽大飘逸,更是勾勒出她美好玲珑的身段。更因云奴天生削肩,美人资质。头顶道巾缀着银冠披肩而下,清雅如雾里看花。 东宫妃冷笑,不提别的,单是一条青素色顶巾的质地她能看不出? 这是宫人才有的青霞帔云肩质地,宫外甚是少见。郑二娘子这时也察觉到了,她暗忖着这可半点不像普通出家女道人,这道巾上用暗针绣满了一整幅斑斓华丽的斗母道仙图画,斗母是天上星斗之母,是道家有名的女仙。单是这道巾子在绣坊里至少要绣上半个月,卖上好几贯钱呢。 东宫妃最恨狐狸精,郑娘子瞟眼她的道巾角上的一个小小暗记。这是京城里大绣坊的标记。她都能发现,更不要说东宫妃。 果然,东宫妃打量一番:“看来,这位不是京城里有道号的老仙师?” 说着,她毫不掩饰露出了轻蔑之色,笑着看向了张德妃,“张娘娘,宫里的规矩便是如此?本宫听说娘娘治下是最是严谨,连太子也让本宫多亲近德妃娘娘。我听说内侍省、教坊司早不敢乱进人,还想跟娘娘学一学呢。” 张德妃只当没听明白:“裁撤宫内侍从,节省费用,这是陛下之意。” 她亦没傻到和主持宫务的张妃对峙,陛下刻意升了张淑真为四妃之一,就是为了要牵制她。她身边的心腹们亦是反复提醒过她: 如今的皇帝还是官家赵慎,张德妃才是这宫中的第一宠妃。在立皇太孙之前要隐忍。 郑二娘子眼珠子都不动,只没看到东宫妃的随从里有一个小内侍全福。全福同样低着头,全当不认识郑娘子。 另一面廊口,又来了几位内人。掌仪司几位内人恰好来禀事,领头的不是陈内人又是谁。她一眼就看到了东宫妃。再看看人堆里躲着的郑二娘子,她就想起了傅九当初说好的旧事。 ——若是郑娘子参选进宫,佟夫人记得要在东宫妃面前保住郑娘子一条命。 如今郑二娘子一脸老实,缩在了张德妃的身后。旁边还有程婉仪。既有两位宫妃在,陈内人便觉得无需担心。反正她就算是参选进宫也要去守皇陵。东宫妃哪里还能记得她? 暂时不要担心她的小命。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39奸滑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王凤娘如今入主东宫殿阁,身为太子正妃。她确实早没把什么郑娘子放在心上,她只记得有个姓郑的走狗。等亲儿子做了皇太孙后,她可以慢慢收拾张德妃的走狗们。 她一笑就转向了程婉仪,道:“婉仪娘娘这是为六皇子准备的?不觉得太早了些,好歹也要和娘娘你一样正经从和宁门走进来才行罢?” “……太子妃娘娘!臣妾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程婉仪气得脸都青了。郑二娘子在宫人堆里眨巴着眼,悄悄瞅挽迟。果然,挽迟内人头一回露出对东宫妃的欣赏之色。在宫中,能这样露骨地骂程娘娘不按规矩引狐狸精进宫,也只有东宫妃了。 “我说的是什么话?就是在说程娘娘你这样的庶女出身,还是不要叫姨娘时常进宫,免得教得你更不知体统!” 东宫妃的嘴什么都敢说,她品级高其实不是原因。陈内人等几位老内人过来施礼,张德妃便顺势接过几封宫档,郑二娘子的眼光早落在东宫妃身后的宫人中。宫中人有一位乳娘,乳娘怀中还抱着一个小皇孙,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了恭王世子,现在才半岁的东宫长子赵重。 程婉仪的六皇子似乎没带出来。她暗想着,难怪如此讥讽皇子之母程婉仪。东宫妃从来不是草包。挽迟内人与贾内人对视一眼,隐约明白了东宫妃的心思: 六皇子和东宫虽然是兄弟,但程婉仪肖想中宫皇后之位,进而为自己的儿子窥测东宫位。这是东宫妃绝不能忍的了。 “内人——”郑娘子走近两步,挤了挤眼,示意着:东宫妃其实宁可张德妃在位,自然就不怎么讨厌她郑归音了。 “臣妾确实是庶女,却也知道长幼有次序,总比出生于武臣殿帅之家粗鄙不知礼仪要强多——!”程婉仪冷笑。东宫妃凤眼一瞪,张德妃微皱眉,截断道:“东宫妃的册封礼准备得如何了?” 许是因为争吵的声音大,襁褓里的小皇孙赵重啼哭了几声,王凤娘转头看看孩子,乳娘连忙哄着,她想想自己的册封礼被压着,还操在张德妃手中,难免忍耐缓和了声音,艰难笑道:“正要过来和德妃娘娘商量。我改了三处的礼仪,听说娘娘驳了?不知娘娘的意下到底如何——?” 张妃岂会许她擅改册封礼仪?眼下只道:“本宫眼下还有宫务要去殿中省,亦有六皇子新保母的事要与程娘娘商量。请东宫妃移步到我宫中暂歇,慢慢相商,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固所愿也……”东宫妃终于含蓄一笑,并不计较还需要等她。 “——来人,引东宫妃去英雪殿。”张德妃看向了贾内人,贾内人会意。 东宫妃移步过来,到底挑眼看了汪云奴一眼,冷笑一声又和张德妃道:“不瞒娘娘说,我娘家和恭王府里也供奉着几位仙师,平常为我和太子讲道经。想来宫观里的仙师若是有缺也应该让她们来试试才好?” 郑娘子一听,瞟了全福一眼暗地里欢喜,那些老道里有男有女确实应该是太子的人。但她们可也得了郑家的香火供奉。 “什么出身?是娘娘的嫡母母族近支?”德妃干脆得很,程婉仪脸色都绿了。郑娘子却细心听出张妃在偏袒程婉仪。东宫妃迟疑道:“……只是世家之女。七品官人之族,父母不在后出家求道。但她们早就授了道官之封。” 程婉仪松了口气,天下比她姨娘没体面的人家多了去了。张德妃执扇摇头:“这一位汪仙师是宗亲养女。如今寄居在理国公府中,她自然与外姓不同。”说罢,张妃摆手,“这廊上风大小皇孙怕是经不起。”含笑看了看乳娘手里的孩子,“引东宫妃去我殿上暂罢。” 郑娘子听到这里,笑嘻嘻,挽迟内人对张德妃佩服得五体投地,没见到东宫妃的脸色都黑了。因为这一句话被堵得没办法回话,含狠盯了汪云奴一眼。郑二娘子暗暗地笑,便是挽迟内人也叹: 汪云奴岂能在宫里立足? 这东宫妃必要盯着汪云奴,免得坏了规矩。如果嫔御们人人都能弄一个美貌女道士进宫,现在是勾引坏了陛下。她东宫妃管不着,将来勾引坏了太子她饶得了谁——? 张妃早知如此,说她是宗亲养女不过白送一个人情给程婉仪,程娘娘上前两步,并不打算就此认输,便也若无其事与张妃道:“确是如此,她亦是我姨娘的族人。” 原来是庶女家的养女。东宫妃的脸色谁都能看出来。但到底没有再出声。因为赵重啼哭,贾内人请着她向英雪殿去了。 郑娘子觉得她安排的才叫上场了。全因汪云奴太大意了,竟然敢进宫里做女道士。张妃这一关她就过不了!别提什么东宫妃了…… 张妃执扇,眼带笑意持扇走在廊上,扇中画一位仕女背对着众人,叫人看不清心思。连郑娘子也屏息跟在宫人堆里,眼睛只看到娘娘的杏黄裙角翩翩,走了十来步后。突然止步。张妃转头笑着吐出少少两语,叫汪云奴惊心: “妙真出身泉州籍?平常在何处道观修仙。” 程婉仪也终于察觉到不妙,然而程娘娘还未插嘴,张娘娘又问:“从未在泉州道观里寄名?” 娘娘又追问了这一句,眼睛瞟过了郑娘子,郑归音闻弦歌知雅意,连忙急走几步上前虎视眈眈。只瞪着汪云奴,看她怎么回答。 挽迟内人终于满意了,觉得这郑娘子还算是知道办事。郑归音心里却暗赞着娘娘多精明,又叹着各为其主汪云奴不要怪她,这一回真不是她故意报复旧情敌。 汪氏敢胡说一句,她郑二娘子就能跳出来揭穿。直接赶她出宫叫程婉仪丢回脸。从此后不要在宫里乱进人。 总不可能再了一个纪鸾玉! 她刚想到官家看中纪鸾玉就是得了失心疯,什么英主明主,如今她都不相信了。眼下对汪云奴她要先下手为强!结果,就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起,远远又站住。郑娘子一转头吓得不轻。陛下站在了胭脂廊口,还转头和两个外朝官在说话。 1140又1个杨玉环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 娘娘们一起施礼,陛下似乎也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双眼正从张妃和程婉仪之间扫过,便有了笑意:“爱妃们在此?” 郑娘子实在没忍住,仗着前后左右一堆的宫女,她悄悄抬头瞅,心里咯噔一下暗叫:完了。 陛下的眼光果然就落在了汪云奴脸上。十几名宫人时只有她一个女道士,岂有不多看一眼的? 郑二娘子有了一瞬间的后悔,她现在去皇帝面前献媚勾引,争当个低品承御还来得及吗?绝不能出了一个纪鸾玉再出一个汪云奴哇!她一直不给汪云奴好脸色。汪娘子万一又在宫里得宠一定会报复她郑归音的! 她心里已经是愁云惨雾,碍着挽迟在侧,张德妃在前,宫人们围住。她实在没办法突出重围悄悄给皇帝抛媚眼,更不可能扑上去抱住皇帝大喊:陛下——其实我长得也挺不错的!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这样太对不起傅九了。她犹豫不决。傅九会觉得被她欺骗感情还中了她的仙人跳了?于她本来就差的名声太不利了…… 幸好正主儿是张德妃和程婉仪,轮不到她郑娘子。待得陛下走近,两妃再次施礼,张妃笑着:“妾身和程妹妹见得秋光正好,在说些京城里的新诗词呢——” 陛下对两位宠妃当然要说一会闲话,然而不过两三句,陛下的视线第二次落在了汪云奴身上。皱眉:“这是——” 陛下的性子,本来绝不可能主动问起什么女道士。张德妃没什么神色变化,只笑:“是程妹妹的亲族。” “如此——”陛下第三眼又打量了汪云奴,果然有了意外之色。汪云奴当然是出色美人。她道装银冠,飘逸出尘,连郑二娘子都知道,她立在两位盛装宫妃身边,当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毫不逊色。。 挽迟微抬眼,见得陛下定神皱眉只打量汪云奴,如此局面让这忠心内人的脸色渐渐难看,陛下太不顾及德妃娘娘的颜面了。 郑二娘子完全没这忠心,但眼见得陛下青眼汪云奴,她同样心里痛苦。她低头眼神放空,倒霉透了她也就麻木了。她还有空瞟着陛下身边跟来的两位年轻朝廷命官,看看他们俊不俊。没料到一瞅也意外——来的居然不是范小学士? 既然要做女官,陛下一日的公务她可是用心补习过的。从天亮开始陛下有前朝、中朝和后朝会。夜里还有夜朝相对。这四朝皆是召见不同的官员。议论国事。 前朝在垂拱殿正殿,是大清早陛下大会群臣。 中朝在垂拱后殿,是陛下退朝后,只留宰执和参政们商量国事,此处还要召见递奏折有大事的官员们。 后朝就是陛下回后宫,在选德殿他的私殿书房里召见臣下。至于夜朝不用提,范小学士最受宠。论起从学士院到选德殿御园里,奉诏与陛下饮酒谈诗,再说古论今,这种好事人人眼红。头一个就轮到他。 眼前这时辰,她算着这是陛下后朝的时间,这两位年轻朝官应该有大事禀告于是被召来选德殿。而后又随驾到御园,他们上廊陪陛下远望钱塘县十万烟火人家。陛下考较他们的才干和学识。 他们万没料到会遇到两位宫妃吧? 果然,如今他两人也有些惶恐,远远停在了十多步之外侧身站立。其中一位朝官年纪轻轻,风流俊秀,居然是个熟人! 落在郑娘子眼里,那不是司马长云还能是谁?他是云奴娘子的裙下臣哇!她精神一振连忙仔细瞧瞧:果然,司马长云正急得脸赤红,他想抬头不敢抬头的模样,分明是刚才远远就认出了汪云奴。 她一想就幸灾乐祸了,居然就此镇定下来,还能不紧不慢徐徐吐了一口气,她很守礼不盯着俊朝臣看。反是歪了一眼汪云奴。她似乎也有了不安。 她看到司马长云了。 郑娘子便有心情歪头盯着自己鞋尖子。她穿的是文德院宫制绣鞋。鞋尖缀着樱桃红绣果子是两颗红圆珠,进宫时她觉得这鞋尖红果子脱脱跳跳,出其不意,不够稳重。走路也麻烦得紧。 如今却觉得绣工极好,颜色鲜亮。尤其是在秋天里看着就眼明心亮——反正眼下最急、最倒霉、最煎熬的人明摆着不是她郑归音。 廊上,秋叶影摇。左有宠妃张娘娘,右有皇子母程娘娘盯着陛下,远处是司马大人暗暗注意云奴娘子,身边还有挽迟这忠心内人。她盯着鞋尖红果子,悄悄把它踢起来,绣果子就毫不稳重地跳来跳去——大家要倒霉一起倒霉。 她破罐子破摔,终于稍微直了直腰。抬眼扫过两位娘娘。 张妃正和陛下说秋诗秋词呢,程娘娘不是没才学但要想插上一嘴,却还没有这本事。 这廊上密密立着无数宫人,两位娘娘们身边各跟着七八位,陛下身后有洪老档、黄夫人并随行四十位宫人、内侍。她的品级最低最不起眼。因为她如今又是个白身选女了。 她眼神继续放空,廊外是青天白云,银桂花开。远处的小西湖上浮着黄沉沉的云障。 原来,小西湖里夏天的残荷还有大半池,褐色的叶色连成了黄云飘在了碧绿水波。秋风吹着,这黄云又仿佛是鱼塘苇席拦子一样。 渐渐,空气中就有了冬意。 +++++++++++++++++ 班荆馆中。范小学士从一处屋舍里走出,和北国官员寒喧着,一时说着本朝话一时说着北国语,看着是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得了功夫,暗中急使了个眼色给自己的小厮枯墨。 枯墨亦是早就历练出来,不动声色跟着,慢慢落后,装着要上茅厕从随从里离开,慢慢走了到班荆馆后门,找得没人的机会就跑了出去。 班荆馆在水畔,他飞跑着就到了东门外的运河边,跳下一条空着等客的小飞蓬船就叫:“快,快进城——” 范相公刚下值回来,在书房里就得了禀告。老成如他亦迟疑了:“北国太子已经死了?” “是,相公。公子听他们的嘴角口风说几个皇子在争位,已经打起来了——”枯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相公,公子说——说这事要不要禀告给陛下?让小的回来请相公拿主意。” “……”范相公半晌不语,久久才摇头。枯墨不敢多言,范相公也不在家里坐,起身又出府直接去了政事堂。枢密府与中书省都在一个政事堂里,他走了几步一看,果然周洪道还在,便踱了进去。 “范相公——” “周相公——” 范相公和他说了不少闲话,旁边的主事、侍从们本来都在听,听得不知所云之后渐渐就放松了精神。范相公这才拉了他,说起了前两年他出京城贬往江西时写的一首赞梅诗,两人便互相客气着来了中庭,赏政事堂前的老梅树,到得这时,范相公才低声说了班荆馆的消息, 范相公老成谋国,到这时也不实指,反倒委婉笑语:“听说北国国主的几位成年皇子如今都出了封地。许是为了回京城探病看看太子?这也是他们知道了兄长弟恭的道理。周相,这事要不要请几位参政来议一议,禀告陛下?” 1141又1个杨玉环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胭脂廊上,赵慎打量着汪妙真。 “陛下——”程婉仪到底没稳住,轻步上前,以母妃之姿撒娇笑着先向陛下禀告了几句六皇子的情形。要请陛下过宫看六皇子。陛下眼神一转,终于从汪云奴的身影上收来, “陛下,程妹妹最近学了几首道情诗,所以才召了族里的姐妹进宫,问一问罢了。她向来是不耐烦颂经书的——”张德妃机敏又熟悉陛下,远不是程娘娘可比,更不是郑二娘子那小见识和胡乱疑心可比。 “陛下前几日和北国国使宴饮后,便连日召太常寺的主事官常玉,又召了几位老道官。恐怕有什么大事?风水之说,本宫本来也不信——” 说着,张娘娘还看了郑娘子一眼,见她缩头低肩全不敢出来的模样。她不由气结。然而到底察觉出陛下这神色他似乎不是为女道士惊艳,而是并不喜欢在此时看到一个陌生女道士,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北国为敌国,太常局掌祭祀天像。张淑真心有定见。陛下果然就没理会这新来的女道士。郑二娘子暗松了一口气,耳边有极细声传来:“别失礼!” 她不服气,把头塞得更低的时候,暗忖着挽迟内人你的脸刚才惨白起那样,也很失礼太沉不住气。一个女道士能和张德妃比?陛下最近很信风水,说不定想让道士打个卦算算命呢? 然而她才刚放心,陛下竟然再次看向了汪云奴:“她是程嫔引进的道师?”、 “正是——”程婉仪连忙应声。 郑娘子忐忑不安:陛下你这是舍不得不看美人吗? 不单是她怀疑陛下见色起意,这廊上侍立的内侍和内人们,十有八九都觉得汪云奴要青云直上了。连洪老档也在想:陛下最近还没忘记辛宝林客里的被休妇人纪鸾玉,今晚是要去辛宝林阁中的。眼下再出什么妖蛾子看中女道士也不奇怪。 只不过,洪老档看看司马长云,再看看太常寺的主事常玉,暗忖着一个是郑家案子的主审官。一个是郑家的姻亲夏家的女婿。 郑娘子这是有防备了? 否则岂有这样巧的事。 “是,陛下——她是妾身的母家——不,是姨娘的母家女儿。”程婉仪已经有些慌张了。陛下这是第几回看这美人了? 郑二娘子若是在平常,早就会上前一步接话拨刀相助了。全为了防止陛下像看上纪鸾玉一样今天又发失心疯,但如今连临时的女官品级都没有,就是一个白身。能进宫就不容易了。如今更是大声喘气都不敢。 她看到程婉仪微咬的唇,简直要犯愁:娘娘你拿不住汪云奴,还敢引她进宫?以为在宫里遇不上陛下? “陛下,婉仪妹妹得了这位仙师两卷经书,正和臣妾说起呢……”张德妃含笑开了口,手中团扇子竹框缠丝,绷着一幅白纱面的仕女倚石绣花图。她娇俏地笑陛下:“臣妾不爱说经书,陛下知道京城可出了什么好词好诗?陛下故意不提——?” 赵慎大笑了起来,上前牵了张德妃的手:“爱妃怎么知道的?” 郑归音这是头一回看到陛下和两个宫妃在一起,眨巴着眼,赶紧低头。不敢去看程娘娘的脸色。又感叹: 有多久没男人敢在她面前公然一只脚踏两条船了? 她突然就察觉到了,郑锦文、郑抱虎和郑老爷是真贴心的好家人。傅九对她挺不错的。 秋风萧索,桂花香已经是晚香了。郑娘子在廊上嫌弃宫中有些太凉,因着陛下公然左拥右抱,她就觉得还是家里真温暖。 全家的父亲兄弟,并私商里的公子们都怕惹起她的伤心,都学着在她面前规规矩矩。郑锦文背里警告过他们,尤其提醒许文修: 不要被二妹看到了还在左拥右抱,她有疯病,忍无可忍要翻脸的喔。 以前她知道这话后一肚子气,痛骂郑锦文才是个疯子。现在想想,她抬头从身后望了一眼陛下和两位宫妃,她头一回觉得郑锦文不进宫做太监也挺好的。免得学坏了。 ++++++++++++++++++ 郑锦文今日大清早就被二妹骂了,骂的是他对婚事不上心。今日他休沐,本打算睡到日上三杆。没料到大清早天还没亮,她就与他相约东厢之外。她凶狠地在碧纱窗上敲着,敲得中镶琉璃片快碎了。她还很是不忿地嚷着: “你快起床!我要进宫去陪张娘娘!你的前程是前程,我的前程就不是了?” “……”他埋头继续睡。 “你快起来!我要去见张娘娘!在朝廷里不天天拍上司马屁,上司就会忘记你的!这可是你说过的话——” “……”做官的密决真不应该教给二妹。他叹着,只能打着哈欠披衣起床。 身为长兄,本来是想培养出一位专掌家事,天天被他糊弄的贤妻良母二妹。这样才能顺利嫁得出去。省一点嫁妆。没看到傅九最近都越来越敬重他了? 她早就打扮好了,外披着银红轻纱云肩配素披,腰带玉带与绣鞋都缀了红樱桃果子样。他笑了:“想吃果子饼 ?” “……你才果子饼!这样不好看!?今年京城里流行这个色。算了,你太土你不懂——!”她如今开始鄙视郑锦文的审美,气势汹汹,推着他到了书房里。 她觉得不能再惯着郑锦文天天当抛手掌柜了,这样躲懒不在家安排亲事的男子怎么能当好夫君?没看到夏娘子最近和她越来越亲近?她不能太对不起人家的。人家做了嫂子掌家后,会报复不准小姑子回娘家的。 “我都操了老娘的心了!下聘、接亲、轿子、戏乐、喜服、席面都有了。请什么人家坐席,女眷我也已经订了。名单你拿着!男客你自己去和夏家商量!我怎么知道你交了什么狐朋狗友——!?” 她把名单子拍在了书桌上,提着裙子走出房,回头切切叮嘱,“让许文修坐下席!” “……”一说到许文修,他就只有闭嘴。还得陪笑起身,老老实实送着二妹送到门前,叫丫头们带上一件厚披风别让二娘子吹了风。再一脸慈祥地看她登车,冯虎赶着马车进宫了。 叹了口气,他站在大门口,仰头看天只看到郑宅宅子的碧青色的筒瓦屋檐,“许文修啊唉!二娘子这把柄要用多久?你们说——” 他身边的莫智险些没笑出来,连忙道:“出嫁了就好了——不常见面就只会心疼大公子。” “没错!”他重重点头,看到了希望。 “大公子早些成亲,二娘子就出嫁了。这是长幼有序呢。” 郑大公子听了,心情如碧青筒瓦上浮雕着水仙花儿清亮透明。他赶紧回房里,花枝招殿地也换了一身新衣,看着铜镜子,他想想:“换身红的来——二娘子身上那个色。” 二妹最近也没那样土了,他寻思着,全是他从小培养,一直打击她让她成长的功劳。好在他还惦记着正事: “去宫里打听打听,陛下到底要不要四海封神。” “大公子,二娘子说让你去夏家打听……” “……她就是为了这事,骂了我一顿赶着我去夏家?”他终于就明白了。 1142又1个杨玉环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觉得,她是为了兄长的前程好好督促他上进。 否则他的官位没有正式起复要怎么和夏四娘子成亲?她天天去看夏家的脸色,也受不了的。 “我以往从不托傅九办事。这回就为了郑锦文才托了傅九!郑锦文还敢不领情?” 她在宫里陛见,心里还在骂着。 +++++++++++++ 傅九的外祖父正在忧心国事。听得范相公的话,周大人一惊。他身为中枢重臣,自然知道北国太子病重,封地上的皇子纷纷回京城绝不是什么兄友弟恭,更何况太子是有嫡子的。 但范相公的意思说得含糊,他便也谨慎慢慢斟酌着:“北国送了国书来,要四海封神。许是叫皇子们去主祭,也未可知。” “封神?” 范相公又是一惊,这事也不比太子死了事情小。周相公这时才算有了三四分把握,察觉出他不是为了庄文太子的嫡子来游说,北国国主太子眼看着病重快死了,但本朝官家的庄文太子同样早就死了。亦有一个嫡孙。 官家未立皇太孙,反是立了恭王为新东宫 然而,不是立嫡之争,这封神也是大事,想起官家刚刚三年一郊祭,周大人叹着:“是,北国国主也要按周礼祭天帝、封五岳四渎之神,今年听说还要封东南西北四海之神。” 皇子们出封地,就是为了这件事了? “可恶!蛮夷不过东施效颦。本朝才是天下正统——”范相公如此儒臣,也不禁骂了起来。两人一商量 ,便使人请了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一起合议了,便要向陛下请奏,以为本朝还是要学学真宗朝泰山封禅的旧例,但又有了难事。一时间相公们都骂起来: “如今欲登泰山却不可得了——!” “当初真宗在时,契丹人建辽国,自称是炎黄之后,不知是谁出了主意让辽帝按周礼祭天。” “这是要让天下以辽帝为天下正统。真宗皇帝何尝不知,立时下旨上泰山封禅。这才叫天下知道是本朝才是以德配天的正统所在。如今北国占去半壁江山,又要自称炎黄之后按周礼祭天,本朝要如何应对?如今欲登泰山却不可得了——!” 泰山在山东,在北国境内了。 “再如何,也不能束手以待,还是应该上奏陛下,派太常寺的天使加封四海神。” “东南西北四海,北海在北国境内,东海本庙也在山东。要如何封神?” “北国国主是怎么封南海?我们也依样封北海就是!” “这岂不是笑话——!” “什么笑话?不如此,反要叫天下百姓以为北国蛮夷是天下正统,是炎黄后裔不成?那本朝岂不反倒成了边夷?” 相公们在政事堂里争论,各衙门里的主事们听得风声,渐渐就有了议论,难怪陛下最近信什么风水?原来是为了国事不成? 傅九进政事堂的时候,就听着他们在议论:“对了!太常寺的常玉,这几天不是老进宫?老上奏?” “那是夏家的女婿!张娘娘的姻亲。太常寺不就是管管祭礼还能有什么正事?前几天郊祭完了,他还折腾什么?陛下夸他几句罢了。” “我本来也以为是这个原因,但你看看……” 夏家的四女婿常玉常大人居然是真有事在上奏? 他咳了咳,站在政事堂前,呼了一声:“陛下有旨——” 堂里一寂,脚步声响匆匆而来,相公们整理衣冠迎了出来,他亲外祖在里面,更是不敢张扬,立着传旨: “陛下旨,召众卿到大庆殿,议祭海之事。” “臣等领旨。” 范相公到底不一样,傅九还是得问一声才好离开,外祖父就拉了他悄悄问:“天地一池春的事,听说郑家答话上合圣意?” 周洪道一点也不客气靠近来偷听。几位相公都不着痕迹走近几步。 他苦笑道:“孩儿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郑娘子一直想修庙。从明州就看了地形。水路上一个好地方是天地一池春,说是龙王水脉。另一处就是京城侯潮门的萧公桥。” “萧公桥?”卢参政和谢参政相看一眼,“那……是船务司的衙门所在。” 周洪道便摇头笑了。 当时郑娘子在青城得宫陛见回话,他也是听说了。比几位相公都知道得多。 +++++++++++++++++ 郑锦文换好衣,他出房看看时辰,按夏家的规矩非要吃饭的时候才能见到夏娘子,他觉得今天要吃了晚铁再回来。咳嗽一声:“来人——备礼!备马——” 他叫小厮备了礼,打着蹭两顿饭的主意,骑马去夏家商量亲事。 一进夏家的门,夏家最得宠的四娘子居然回了娘家,和几个兄嫂一起在老爹老娘面胶承欢,一见他,未婚妻室夏六娘子已经起身离开,回自己房里。这位四娘子半点没有回避的打算,当即就向郑锦文风风火火就问上了。 “六妹夫,你既来了,我就问你——我们家的亲家娘子归音妹妹,到底和陛下说了什么风水?怎么这样打听不到风声?” 夏老国舅这一回并不阻止女儿,反是招手让新女婿过来近近地坐下,他和亲戚一家子都问过好,端坐后才向老婆家的大四姨子一笑:“四姐夫在太常寺里当差?主管五岳四渎的祭礼罢。怎么没听到风声?听说有差事要给他了——” 奉二妹之命,他也是来打听消息的。 四娘子眼睛就亮了:“果然当真?是去明州祭龙王庙?这不是道士的差事,我以为应该是宫里的道官们去呢。都说这几天陛下召了老道官几个?” 夏家的消息果然灵通。四娘子欢喜着夫君要出外差。夏老夫人就嗔着:“也就是你了!喜欢夫君出外差,也不怕他辛苦!” “娘——我跟着去。他能辛苦什么?我坐的也是自家雇的船。不沾他的光!”四娘子没别的爱好,穿穿衣,吃吃菜,赏赏景,再就是游山玩水了。 1143喜欢游学的4娘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以往郑二娘子最喜欢的当然是夏家四娘子,连郑锦文也觉得这四姨子挺顺眼的。 “娘,我坐船出外面看看景,捎些土产回来给娘。还有爹呢——” 她总算还在最后捎带上了夏国舅,把一家子都惹笑。说完,她还不服气一指家里的哥哥们,“娘,你不信问哥哥们。以前跟着娘你从老家里上京城,娘你生气呢故意慢慢走。一路我们走了足足几个月!哥哥们玩得都不想去京城了——” 夏老夫人不好意思了,拧她的嘴。一家子晚辈都忍笑。夏国舅看着老妻,知道当年老妻迟迟不上京城,是因为听到了夏皇后要他休妻另娶的风声。 “大舅兄,你们那时都不知道——?”郑锦文悄悄问。 “都不知道。弟妹们傻玩了半年,娘一个字都没提。就时不时停上十天船叫我带着他们上岸玩呢。” 大舅兄如今年近四十,早就历练出来,比弟妹们更早知道宫里的事,说的时候唏嘘不已, “七八天的水路非是几个月才到京城。我悬着心,没料到什么事也没有。四妹那就更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美着呢。打那之后就觉得出外差坐船是好差事……” 夏四娘子又滚到了老娘怀里撒娇了。郑锦文都觉得夏四娘子天生命好。心太大。亲老娘什么事都能一肩扛。这娘子到了京城后还受宠,听说国舅夫妻被她磨得没办法,一年总要寻个三四天带着家里人去明州、温州、越州各县。 就是全家沿运河坐船寻个新鲜地方玩几天, “到了婆家也没改!否则就觉得这一年都受罪了。妹夫对她不好!”哥哥们都笑她,便是嫂子们也笑个不停。夏国舅叹着,无奈和新女婿说着家事,“还是我舍了老脸,成亲的时候就和亲家说了。这孩子在家里养娇了。每年让她出去玩几天罢。” “……”郑锦文默默地想,四姐夫家公公婆婆真不容易,居然也愿意和夏家结亲? “他们家,上一辈南逃的时候有两个孩子走失了。一直在找。四儿心善。每到一地就寻问。亲家把她就当成亲生孩子一样了。”夏老夫人最疼四娘,自然要说清。 “……”他感觉到自己总算也是了解了夏家。和夏家亲近起来了。 “澄堂,亲家娘子上回来,她说你会算卦?”大舅爷终于腼腆地问,“风水是你看的?我这里一直想请你看一卦——” “……”这不是真的!她在哄你这呆头瓜!郑大公子觉得自家的妹妹真是冤家! 但他想了半晌,也抽身而起,到外面召了季洪,低声吩咐: “去问问宫里的消息。二娘子在谁跟前呢。” “是。” +++++++++++++++++ 宫中,冤家二妹郑娘子跟在了挽迟后面,正在陛下和娘娘们跟前。 她看到了洪老档手里捧着那一套诗词文卷是《绝妙好词》二十卷。她暗暗称赞张娘娘真聪明,什么事都说到陛下心上。陛下最近对这一套新词上心,特意叫人在外面坊里买了一套。娘娘就说和程娘娘在说新诗词呢。 女道士什么,风水什么。外面的国事什么的。只要陛下没提,娘娘们当然还是不要提的。 本来,陛下和程婉仪说了儿子,又和张德妃手牵手亲亲密密,“爱妃在说诗词?朕就料到了——”赵慎大笑着,御手一招:“洪胜——” 洪老爹连忙转身,站在五步外的司马长云闻声就有了准备,低头把手里托着二十卷词选送到了洪老档手中。书卷是《绝妙好词》二十卷。张德妃取了上面第一卷,顺手翻开便看到一首小词,随口便吟诵着: “珠帘寂寂,愁背银缸泣……” 汪云奴深知德妃受宠之深,在宫外人人传说,但如今亲眼看到陛下一直与张德妃说话,还是出乎她意料。她几乎没忍住要回头云看郑娘子——问问她,程婉仪不及张妃爱宠? 程娘娘方才在阁中收下她献上的《黄庭经》两卷之后,问起了宫外可有新词付印。 议论间,自然离不开京城一件大事。有人选编《绝妙好词》二十卷,收集唐宋天下名家之词付印。一时间京城大卖,洛阳纸贵。程娘娘有意无意向她私下叹过: “陛下圣明,治理得天下太平。才有如此文事。本宫想来有一首新词必是要入选的。本宫也爱读诗词。尤其是下半阙让本宫读之心悸。记得是——当年掌中承恩,如今冷落长门。又是羊车过也,月明花落黄昏……” 程婉仪向她说起这一首宫怨词,也许并不是无意? 汪云奴亦有了心悸之感,她小心窥看,张娘娘今日画得一对好细眉,眼角淡扫粉红胭脂,眼圈微红,眼下鼻边还粘着一颗细白珍珠花钿。此妆是宫中泪妆。 汪云奴头一回见德妃,极谨慎,低了一会儿后再重新抬头看去。 张娘娘发髻并未簪花,亦是雀头长银钗子垂下双股明珠。珠串荡在了娘娘眼前。珠光斑驳迷离仿佛是泪光一般。她手中扇子上绣有一位美人背影图,本来一见就叫她想起在城中一首最近宫外流行的宫词,上半阙如此: “珠帘寂寂,愁背银缸泣,当年少年初选入,三十六宫第一。” 没料到就是张妃吟诵的这一首? 她前几日在延禅观里入道,观中有女道士亦买了这一套新词,因为是北边老宫妃被贬不能出道观。但衣食无忧。她从道观窗外走过时,便也听到了老宫人叹着这首宫词。 “珠帘寂寂,愁背银缸泣,当年少年初选入,三十六宫第一。当年掌中承恩,如今冷落长门。又是羊车过也,月明花落黄昏……” 此词的下半阙,连程娘娘似乎也曾读过。 “郑内人——” 汪云奴听得陛下这一声,暗惊不已。 廊下一时寂静,挽迟看到郑娘子一脸发灰的绿色。满眼惊恐只瞟着她。像是吓坏了。 她暗骂着这人上了不了台面,她以为陛下叫她一声就是看上了她。陛下还叫过她挽迟十几回呢!她手下飞快地推了郑二娘子一把,这不过是一刹那正在这时,郑娘子似乎就刚刚回了神,凑巧就顺势一步踏出,在宫人群里越众而出,恭敬出声了:“小女在。” 1144姻亲与正统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听她自称小女,赵慎似乎微怔皱眉。 她进宫来,当然就精心打扮过。春衫从外至内一层嫩绿一层轻黄一层雪白,绿衣外笼着透明白纱宽袖衫,层层衣领贴襟上绣满点点小红折枝花。单是她从众人中走出来,就如同是横出飞扬满天飞花,一城春意了。 她发髻简单。乌丝边插着栅樱桃果子珠串,片片五辩红叶精致垂在一边。一路走进了乔宅,她只敢低头,就算陛下看不到她还得陪笑恭敬, 旁边洪老档连忙使个眼色,此时便有随行的纠仪内人出声:“陛下,郑氏交卸了临时女官职。已是白身了。名在德寿宫选女之册。” 张娘娘的头号狗腿子,谁不知道她的来历哇!? 程婉仪忍着酸恼,屏息冷眼看着。她瞟过了张德妃,却没有如愿看出张德妃有什么不悦,明明两位宠妃在此,陛下才唤一个根本不是宫人的白身女。 “常卿——” “臣在,陛下。”另一位年轻朝官站得远远的,深深施礼。郑娘子早认得其实是亲戚。这就是夏四娘子的夫君太常寺的常大人了。陛下示意郑二娘子:“天地一池春的事你说给常卿听——” “是。” 她连忙走过两步,常大人方方正正踏前了三步,郑娘子悄悄一瞧赶紧也上前多蹭了一步。陛下失笑,回顾德妃笑着:“爱妃,国舅家的规矩倒是好。” “陛下夸奖了——”张妃持扇含笑,瞟过了郑娘子。这是陛下说郑家和夏家结姻亲,连郑家这娘子也有些益处了。郑归音陪笑:“常大人——那天我去了天池一春园,看了他们家的水路——” 常玉仔细听着,她心里却嘀咕,其实两家说亲之前她早就听傅九提起过常大人。说陛下最近很喜欢他。她当然就早早打听了,后来才发现竟然是姻亲。 挽迟内人心中欢喜,无论如何,郑大公子和夏娘子这门亲事结得太好了。至于郑娘子在天地一池春的事,她不太清楚却也不是很在意。张娘娘必定是听到的。 程婉仪离得近,听得郑娘子和常玉低声产话,她似乎脸色也渐渐变了。 便是陈内人也纳罕起来,天地一池春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被郑娘子抓到了这样正儿八经的把柄,连前朝的太常寺都惊动了? 张妃转眸,陈内人微惊,因为奏事不方便便和几位老内人一起退下了。但她回了殿中省便打发了一个心腹小青衣: “你在东便门外去,看郑家的车在不在。” 小青衣会意,果然出了东便门,就看到郑家的车。她上前寻了个一看就是管事的车夫冯虎说话。不过是和郑家的人打声招呼,说:“我们内人,让郑娘子有空来掌仪司班房。” 陈内人觉得天池一池春这事一定要弄清楚。要知道,平宁侯府那面吃了这个亏,竟然半点动静都没有。 ++++++++++++++ 陛下召郑内人说话的消息,在宫中转眼就传到了傅九耳朵里,他传过旨后,在选德殿外面等陛下,听了便一笑置之: “常大人早应该和郑娘子商量,这事早就成了。” 常大人是太常寺里专管五岳帝君和四渎海神祭祀的,他当初听他得谍报上奏,他就觉得少不了和这些祭祀有关。想了想,突然又在心里笑, “他就是太罗嗦正经了些。郑娘子必定要受不了他。呆会要和我埋怨常林——” 五岳四渎司,是太常寺里专管祭祠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北岳衡山地山,也是祭黄河、长江、淮河等四河的衙门。常大人性子大方,叫郑娘子还羡慕过。觉得他和夏四娘子是一对壁人。以为他性子看来就是和夏四娘子一样。 她万没料到说起公事,他这样古板。 “郑娘子——你且不说。下官先说——”他拱手先给她个下马威,让她闭嘴听着。 她半张嘴,眨眨眼老实闭嘴。他明明三十来岁,偏偏六十岁老头一样没表情,肃然道:“本朝海神祭祀以往不是常例。也不是下官打理,今日突然提起。本官应该先向郑娘子讲说明白。免得误了军国大事。” “……是。”她小心翼翼。心里想,多亏她天天打探谍报想立功了,私下里找傅九问过不少军国大事。如今才知道竟然真是和祭神相关了。以后她也学着用。 陛下在旁边,和张妃低语,偶尔瞥眼见得郑娘子老老实实,突然也心里叹了一声。 他和卢开音之间没有成应姻缘。其实怪不得这小娘子。 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张妃隐约能看出陛下不喜欢郑二娘子的心意,必不仅仅是长公主的原因。转而她又突然明白,长公主不过是揣摸到了陛下的心意,才敢求了陛下让郑娘子守皇陵。 ++++++++++++++++ 隔着宫城和河面,天地一池春的小码头上,卢四夫人接了平阳群夫人从秀王府回来。 因为这位嫂子太清楚以前的事,又是陛下的亲侄女,因为陛下是秀王的第六个小儿子。所以郡主这侄女只比陛下小十岁。和卢四夫人年纪相近。 因为如今的事,卢四夫人倒能和她说几句话,笑道: 郡主要问我什么? “当初,郭娘娘病重,有意为了陛下订下开音你。你怎么没应?”平阳郡主见得眼前没别人,没忍住问了一句,“外面疑你,我却没疑你。你当初若是应了——” 如今这平宁侯世子位又算是什么? 卢开音明明有望做皇后。 “一来,郭娘娘未必就中意我。”她含笑,“二来,太上皇和太后在。岂有陛下自主之事。陛下那时还未是东宫——” 最后,郭娘娘去逝,陛下新立的是太后的女官夏氏。 “就是因为这些?”平阳郡主到底轻声了,“听说是你因为你那妹妹?你和陛下怎么说的?” 卢四夫人一怔,看着她。她没出声,眼神却是知道。官家赵慎亲口和卢四夫人提过亲事。 但卢四夫人拒绝了。 “……我不过是说……” 卢四夫人久久不语后,慢慢回想起了那一日在碧池寺里的事。 官家和她在碧池寺中偶然相见,他和她皆是大惊,各自转身就走,她听得他在身后突然问了一句: “宫中西楼仍在。不知月色可还在?” 她能说什么?她是平宁侯的儿媳妇,是舅舅家的儿媳妇了。 而他的皇后夏氏已经病逝。 “陛下,我有一妹。出身虽微但自小为她算命便是大贵之相。妾身常常羡慕于她。岂能再愧侍君子。若是她将来进宫,请陛下——” 1145姻亲与正统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朕虽失言。但也不必听此虚巧之语!” 赵慎气怒之时,拂袖而去。 +++++++++++++++++++ 张妃虽然不知道碧池寺的事,却亲审过卢四夫人,官家对卢四夫人另眼相看之意,她是最清楚的。但官家对郑娘子的厌恶之意。她却有些揣测了。 赵慎瞟着郑归音,这些日子看着她在张妃面前巴结,在行宫里掏炉灰。从天地一池春回来装神弄鬼。还有她和平宁侯府始终没有认亲。 他就越来越想不通,越来越暗怒横生:她哪一点像大贵之相了?论起德行和聪慧,她和卢开音相比也是拍马不及。卢开音还要因为这位同母异父的妹妹而觉得羡慕? 他瞟眼再看着美貌的世家女程婉仪,再想想她所生的六皇子,他微叹口气:也许卢开音说的是这平宁侯府的庶女妹妹吧。 这事,知道的也只有傅九了。 但因为卢开音是人妇,陛下自知这事永埋心底,绝不可能和他人商量。比如怎么教训教训郑二娘子,叫她小时候欺负卢开音,一定是亲生女儿欺负继女。 卢开音才会是那样小心谨慎的心思。 郑二娘子不知道,在陛下心里她就是个恶毒女子,仗着有亲爹在北边家里一直虐待姐姐卢开音,所以卢开音才性情太过谦让。导致一步失错犹豫不敢做皇后。他和卢开音的姻缘就是被郑二娘子毁了。 曾经在碧池寺里的傅九隐约能猜到,但他觉得这事不能和闻二娘子说。一来,陛下和卢四夫人的事根本就不可能。陛下能让程婉仪怀孕,就是对程婉仪另眼相看。他犯不着提醒陛下可能想错了人。 卢四夫人更不会。 二来,郑娘子是个怂人,万一听得陛下有这样的误会,早就吓得嚷嚷着,要带上全家逃到海上去再也不回来了。 如今,她还规规矩矩,听着常大人解说祭海之事。 “祭四海海龙王,本是太上皇的行在在入南海时祭过一次。后来,韩忠王率水师击败北虏。功成后大祭过海神,再后来陛下北伐,明州水师在东海击败北军正是海龙王保佑之功——” 常玉肃然向天拱手,就差没有山呼舞拜谢过天恩保佑,她也没脾气,泉州出海的船上,天天都要祭神,只怕来风暴翻船或是怪鱼。这些她都习惯了,就算在北边村子里她自己也会跳大神呢。 “这是天佑之功!足证我朝上应天星,是天下正统,将来回复北疆是指日之功。北虏占我北地不过是时运罢了。天意在我朝,不可不知——” 官家听得微微颔首。张娘娘亦是道:“自是如此。” 本朝才是正统。 郑娘子终于也听明白了,这话说得委婉,直接的意思就是:太上皇当年被北兵追杀逃到了海上,居然没死这一定要感谢海神。这证明天意要让太上皇登基。 三十年前,靖难功臣韩王爷在黄水荡击败北虏,当然也要感谢海神。这同样是天意。 更不要说傅九以前也和她说过,上回陛下北伐只有明州水师一路大胜而归。这不是东海神灵保佑还能是什么? 要是不去祭祀,下一回海神不保佑发巨浪,损失惨重要怎么办呢? “是,小女明白了——”她连忙点头,表示她领悟了祭祀这国之大事的重要,绝不敢胡说。常林看她两眼,慢慢道:“郑娘子是我的姻亲,平常办事我也听着,处处仔细,心性平稳。” 常大人当着陛下的面开始认亲戚,这其实是要公事公办的意思,她耐心等着,发现他还是磨磨叽叽,便没忍住:“是,小女以为,北海虽然是北边。但北海龙神一定也是向着本朝的。若是要祭海神少不了还要祭东、南、西、北四海神。” 老古板常大人终于有了一丝笑:“如此就好。” 陛下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看面色儿更看不出来什么,张妃微微而笑,程妃虽然还太清楚,但洪老档心里门清:常大人如此公事公办其实是帮了郑家。这是叫陛下知道,私商们也绝不敢胡来,分得清军国大事的轻重。 郑娘子老老实实半点不敢马虎,心里却想着: 傅九有收到她的口信?他应该会帮她吧? 除非他喜欢长公主想做驸马,否则一定帮她的。她这样寻思着。傅九在选德殿里,等久了,无聊中只看到陛下的仪仗龙旗在胭廊上。 “常大人在?” 自有内侍悄悄报给他,他在青城行宫时就早有预料。本没太放在心上。但没料到这节骨眼上,郑二娘子还能叫人给他递个消息。他反问:“郑娘子的口信?” 眼前小黄门点点头,他看着,这可是刚分到东宫里打杂的小黄门,这东宫殿阁刚进了新太子,她的手就伸过来了——这是准备了多久? “郑娘子说,叫大人知道——最近常大人也去了班荆馆里挂职刺探谋报。应该是听说了北国在祭神。” “没错。”他点头,常大人没两天就辞去挂职回来一个劲地上奏本,谁知道他上奏什么?北国国使在京城的非常时期,谋报直送御前,枢密院相都没看到。 郑二娘子和他是姻亲,恐怕是早就打听出什么了? “郑娘子说,她想和大人打听打听。庆王妃病了是不是因为大人你?” “……”这是什么话。他的脸都黑了。 他和庆王妃能有什么关系? 小黄门还好奇地看着他,最近宫里绯闻可多了。前阵子是吴襄和小潘内人。后来就是小何内人喜欢男伶。更不要说早几年一直在传陛下和卢四夫人。如今又是庆王妃和傅大人了? 傅大人可是要做驸马的?小黄门想着到底就是一家子人才能这样乱传消息。他是不会当真的。只不过傅大人做了驸马就是姑父,庆王妃是侄媳妇…… 真是世风不古。 傅九觉得不能让宫里有什么谣言传出来,叹了口气,决定提醒郑娘子一句免得她在宫里摸不到门路:“庆王妃生病是为了庄文太子。” 小黄门得了话吓一跳,赶紧就溜了。心里想着这可了不得,庆王妃是弟媳妇,庄文太子是陛下的嫡长子呢…… 多亏庄文太子已经死了。而这事郑娘子本来半点不知道呢。今日进宫还在问。 “钱王妃?”她茫然。 “就是庄文太子的嫡妻,前太子妃。”小黄门可是特意提醒着。 “什么——!” 因为以前一直不知道东宫里还住着前太子妃,她惊呆了。东宫里不是安安静静一直都没有人,一直都关着的? 原来旧东宫妃一直还在,庄文太子还有一个嫡子? 傅九却是早知道的。 ++++++++++++++ 他想了想,望望东宫殿阁再望望胭脂山廊,如今北国太子病重。他们的国主也和陛下当年一样。伤心得要在嫡长子床前哭泣落泪吧? 太子薨逝,国本动摇。 “傅大人?”他一惊,回身便看到了从选德殿前路过的钱王妃。他连忙低头:“太子妃。” 钱王妃即是庄文太子的孀妻。 1146姻亲与正统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和常大人在御前认完了亲戚,小声阴谋了一番后,陛下听得似乎比较满意。便又看司马长云:“卿即刻出发,去广州城传朕旨意,册封五岳四渎之神。再加封南海广利龙王。重修南海龙王本庙。” “是,陛下——” “陛下,臣推荐请召观,观,观三位道官仙师与司马大人同去——”常大人果然就是吃一行饭的,“再请陛下旨意,凡广州当地有以杀人以祭海神者,皆为淫祠野神,非是龙王正神。请命司云大人便宜行事一律拆毁。” “准。” 因为祭五岳帝君与四渎龙王神是国之大事,娘娘们远远听得皆不出声,郑娘子似乎老实不插嘴,一直等到司云长云上前对答,说了一些拆毁淫祠野神的打算,陛下满意后,指点再问:“既是拆野祠,小民们失了寄托怕要闹事。还是要再立正神之祠。广州之地有没有因为治河、护海、孝道、治民之功得小民香火的新神,你往日去泉州城时可有风闻?” 常大人欲言又止,沉默没有出声。各地野祠之祭,往往都地方官报到太常寺。但这时涉到了泉州郑家。他反是不便出声了。 司马长云却揣测到了陛下的心意,奏到:“陛下,沿海之地的海民近一百年来皆信奉一位护海新神。此神姓林。原为渔女在海上举灯引路。民间呼之为妈祖奶奶——” 郑二娘子听得此言,终于也揣测到了陛下似乎用得上郑家了,洪老档替个眼色,她连忙跪下,庄重低声道:“陛下。司马大人所言是真。小女家中便多年信奉妈祖,小女家中愿献家产。仿泉州市舶司之旧例,在临安城外船务司衙门前建圣妃娘娘庙。恳请陛下册封圣妃娘娘——” 陛下看她一眼,似乎有了几分好脸色,觉得她会看脸色掏钱。 她总算有了点安心知道陛下虽然不喜欢她,但也知道郑家三年前的案子是冤枉,公事还是会公办。否则陛下怎么会问司马长云。他就是当年大理寺去的复审官呢! 常大人亦是如此想,终于开了口:“陛下,此神在本朝二百多年,已经数次加封。例次所封为县君,郡夫人,圣国夫人。若是要再加封便是封妃了——” 人家郑二娘子不是已经求了,想封个圣妃?国夫人之上就妃了。 常大人办了国事,心里只愁着家事。要怎么帮着六女婿郑锦文复职,家里的六妹才好成亲?妻子夏四娘子才不天天念叨?张妃立在一边并不提,这亲事她是向陛下禀报过的,陛下自有主张,三下里互相像是已经说好了一般,陛下点头道:“传旨。” 洪老档连忙上前:“陛下旨意,加封福建兴华军妈姐本庙正神为祟福夫人,护国圣妃。准立分庙在侯潮门外萧公桥——” 她大喜不已,船务司外面立福建妈祖庙,这不仅是郑锦文的脸面亦是叫各地的私商们看看,泉州郑家得陛下恩遇。 上回她在青城行宫时,向陛下试探过了。其实也就是想让陛下想起郑锦文的正经差使唤是船务司呢。 ++++++++++++ 冯虎在宫门外等着,他坐在车辕上沉思。陈内人叫郑娘子有闲就去掌仪司。这绝不是当成是说闲话。掌仪司的主持人是佟夫人。佟夫人是吴太后的人。 他盘腿,提着鞭子慢慢靠在车边想着: 这是吴太后想问问天地一池春的事。郑二娘子却是和他早提过了:“陛下说,不让说。张娘娘的意思,为了哥哥的前程绝不能说出去。” 所以她一直任由京城里传着郑家兄妹有人是大仙会看相会算卦的传闻。 但这话,当然有人根本不相信。 “冯管事——”正想着,突然有人唤他,冯虎一抬头认得是傅九的家将。 “这位老哥——” “我们公子让我来知会你们娘子。汪孺人……” +++++++++++++++ 汪孺人头戴过膝帽妙,深红夺目。面容却没有露出半丝半毫,唯有一身真红绣裙上依旧是墨卉朵朵,随着她登楼的脚步招展而上。风情慵懒,便叫人知道她出身不凡不敢轻惹,更知道此妇性情异于常人。 她出车,到了春风楼隔壁大茶馆二楼包厢。没料到竟然被酒楼门前傅九跟前的家将看个正着,低声议论:“那位是谁——?看着竟然眼熟?” “去和丁头说一声。像是汪孺人。” “她来这里见谁——?” 春风楼自不和别的酒库楼一样,因为户部所辖。旁边的茶馆子亦是有名。她进而坐下,揭了面纱笑道:“我那女儿,可不是为了和我赌气。其实是了被赵公子伤了心了。” 傅映竹还在这楼子里,傅家几个家将也就在还互相打了个眼色。便有老家将下楼到了茶馆子,找人塞钱一打听,回来报信时还吃惊:“公子,她见的竟然是宫里的退职内人。” “什么局的?” “年纪大了早几年就出来养老的。我问了,宅子还是在万松岭上了呢。原来是司寝局的女官。就是黄夫人的干妈。” “……”老家将们面面相觑,黄夫人是司寝女官,她的干妈那是上一辈了。这消息问下来,不仅是要禀告公子,还要和范夫人提一声才好。 正说着,傅九踏进了酒楼,老家将们一起上前说了,他笑了无奈着,“郑娘子最近流年不大好。”前面刚进了母老虎纪鸾玉,后面还来了恶狼汪孺人。 “可不是,公子。谁料到得汪孺人和司寝内人有这样的关系 ?”丁良叹着,又笑,“多亏还有公子帮她,否则她哪里顾过来?” 郑娘子真好命。 正说话间,桌对面的傅映竹又急了,催着道:“你说个准信,这事成不成?我可是在老 娘跟前说了,你替我弄了个好差事!” 傅三公子以为,过几天亲老娘侯夫人是要来问老九,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你和我娘说通了。她一定还要去谢谢四婶子呢。” 1147谁负了谁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夫人为了你当然会去谢他的老娘范夫人。如此想着,傅九好脾气地笑:“自然不会哄你。你求我的事有什么没办到的?兄弟一场。” 傅映竹满意了。丁良暗暗咋舌头,三公子这是长的什么脑子 上回为了个赵慧儿传流言的事不记得了?先是傅二公子承恩侯世子被公子超顿打。后面三公子胡传什么郑锦文和赵慧儿有私情的流言,也差点被九公子弄死。 现在九公子只说帮他弄个官,他这就相信兄弟一场了?丁良他就是不明白,淑妃怎么有这样的弟弟? “我姐马上就要生了,有了皇子少不了你的好官!”傅三公子大咧咧说着,傅九微微地笑。他早过了少年时代不会为这点小事就踹过去,让他知道范衙内这三个字是怎么写的了。 总算把傅老三哄走。傅九倚着窗慢慢吃酒,果然就等到了,家将们盯着包间,汪孺人见的不仅是退职内人,又来了第二位。 “是许文修。公子。”丁良也笑了,回来禀告,觉得许文修运气可不怎么好。傅九长身起来,笑着:“我去他们那边坐坐。” 他下楼进茶馆子,毫不客气到了包间前,把门一推,顿时把许文修惊得跳了起来,汪孺人背对着门,此时还能镇定先放了面纱再缓缓转头。就算是隔着面纱,他亦能看到他的惊色。他也懒得理会许文修和她在这里暗暗商量什么事,只笑道: “许大人,本官倒有个事提醒。捐笔款子准备修圣妃庙罢。宫里的旨意就要出为了。” “在京城侯潮门外建圣妃庙——!?”许文修大喜不已,“陛下这是要开海了?” 汪孺人听得大惊,暗叹着本来好好一场谋算,又被郑家翻盘了。 “孺人也得想想,平城郡王已经不在了。何必要和郑家作对?”他负手笑着,定眼看着这妇人。许文修这时就装死一声不吭,汪孺人起身施礼,笑语着:“大人也和郑娘子说说——”见得他的脸色,只能转了口,“大人也请和郑大人提一提,当初可是答应了让云奴进家门做养女。现在我只是为她谋个品级罢了?” 道官的品级难道就不是品级了? “只要不妨着她参选。我女儿求求六皇子的母亲,要还俗也容易。旧例里宗女、宗妇在道观里待罪,加封为恢复旧爵再放出来。这是有的。仁宗陛下朝的杨美人、歧王妃皆是如此……”孺人这样说着,许文修不禁错眼愕然看他,她从容又是一福,“宗亲之后,自然与别家不同。” 这话的意思,她们家姓赵。 这话说得,连傅九都怔了怔,大笑转身便离开了。许文修连忙追了上去:“大人,下官也随大人一起走。” 丁良回头看看房中余下 的汪孺人,她虽然是孤零零又被许文修甩了,但当真不能小看。丁良心有戚戚,郑娘子这是遇上了难缠的对手哇。 前阵子,郑娘子还和公子说过呢,宫里道观也是一条路。他丁良那时还没听明白。只听到公子和郑娘子议论着前朝旧事。什么仁宗陛下的杨美人进了道观做了女道士,后来有了悔过再恢复美人,又加封四妃之位。什么歧王妃亦是和歧王争吵要和离,被贬为庶人后送进道观出家为道。而后再封县夫人、郡夫人终是恢复了王爵。 看看,人家汪孺人难道不知道? 陛下圣恩要在京城侯潮门外萧公桥修妈祖庙,便是汪云奴都眼带喜色,几乎没忍住想出宫赶紧去报信。让母亲一定要忍耐千万不要和郑娘子作对了。 郑娘子早就欢天喜地,连忙叩谢:“谢陛下——” 张妃微微一笑,程妃难免也多看这郑娘子几眼,暗想着倒是个会办事的。不是说陛下听了长公主进言,要打发她去守皇陵。她这样子怕是半点没放弃。还要争一争。 郑娘子心里何尝不得意,偏偏他们家的姻亲常大人还不罢休:“陛下,宫中气象上应紫微。道观女师还请严择。非宗女国戚之族不得选入宫中宫观。” “……下次就如此罢。这回就算了。”陛下到底看了程娘娘一眼,听得这吩咐,程婉仪脸上有光。这自然是陛下对她的恩遇了。 郑二娘子目瞪口呆,万没料到有这一出。不由得暗骂觉得自己家的姻亲真是太讨厌了!汪云奴听得这几句,惊讶于汪孺人算无遣策,汪孺人就曾经说过:郑娘子不能借入道观再进宫了。她当时不明白。如今想来竟然是因为自己进宫?汪云奴想到此处,脸色就发灰了。 常大人被亲家郑娘子暗暗瞪得莫明其妙,但他也不可能回头去问问: 亲家娘子你盯着我干什么,是不是法力深厚看出我今天面相不好,出门不能朝南走否则要破财运这样的忌讳? 常大人也相信她会看风水。 ++++++++++++++++++ 郑娘子心情不好,也斜眼瞪着汪云奴。 “妙真出身泉州籍?平常在何处道观修仙。” 一瞬间惊醒,汪云奴此时才察觉到陛下已经离开。是张娘娘在问。 晚秋的银桂浮着甜香,汪云奴手心里渗出微微香汗,被热汗一蒸。她闻到了自己道衣上金桂花的熏香。 郑娘子幸灾乐祸。想起这一回失了先手就一肚子气。明明上回在许园里,许婉然偶尔和她说起,说汪孺人请大绣坊娘子来订了不少衣裳服饰。 “她收好了放箱子。不叫我看呢。还说是自己年纪大了,早早准备将来入土进棺村要用的寿衣装裹。” 想起这几句话,她暗暗骂,她当时居然就没听出可疑!现在看来,这不就是汪云奴的道服?汪孺人果然就是早有准备,为了让汪云奴进宫准备过? 然而再看得汪云奴的神色,她分明事先不知道。她难免只能忍着,转念一想。宫里有个汪云奴,谁说一定是坏事。指不定是自己的帮手呢。她能让汪孺人得逞让汪孺人算计她? 如此一来,她又转了主意决定要做一个善良的好人,悄悄拿眼睛想递个眼色给汪云奴。让她小心。 1148谁负了谁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想,汪云奴头回进宫,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她难道以为张娘娘没听说过赵若愚终于要纳妾,小妾却被吓得逃婚出家的诽闻?但汪云奴正全神应付张娘娘,没发现善良乖巧的郑娘子。 但这动静被挽迟看到了,顿时瞪了她一眼。她只能缩头。 “娘娘还不是为了你的亲事!” “……是。”她小小声。唉,张娘娘怎么可能不知道汪云奴和赵若愚的关系呢?郑娘子立在廊边叹气,她一向喜欢拿这些来外头的事逗娘娘开心,拍马屁讨好的。她难免就开始为自己辩解,她绝不是嘴碎婆子,她就是投其所好——张娘娘看着是冷静有权谋,是京城第一才女,其实很爱听八卦。 她喜滋滋地想,不是她这样机灵会观察,别人都没有发现呢。 “原来如此——”张娘娘手执纨团,含笑掩唇,对着汪妙真,“本宫早听说过妙真之名了。” 这金桂花粉是八月最热时摘下鲜花。晒干成粉。再依次加入了崖柏粉、青叶粉等十二味草木粉,在她的巧心下合成了一味似有若无的草木淡香。 她为此香取名十二金枝。只见枝叶不见金桂蕊香浓之意。 但无论草木何等无心,被这宫中秋后的银桂花香一冲,她道衣间那一抹金桂甜香仿佛是道家还尸一般渗了出来,张娘娘的双眼盯着她,她一瞬间失视地看向了娘娘,透过宠妃漆黑的双眼,仿佛看到了养母汪孺人的用心。 程婉仪再次出声了,似乎在说:“……她是宗亲养于膝下的女儿。早有道缘却有孝心。这回也是看破香尘。才拜别养母立意出家。” “既是养女。又是家奴出身。这恩义岂是寻常骨肉可比。想来她母亲很是舍不得……”张娘娘叹着。汪云奴觉得快被这金桂香困住。越来越浓的甜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仿佛无论她如何左冲右突,都没办法走出母亲的局。 她精心抚育一年的孩子不是亲生子。甚至自己的身世亦根本是假的。她忍无可忍愤而出家。弃母亲于不顾。难道,她早被养母看穿会如此选择? 郑二娘子瞟到了她的脸色。脸色里有了些炉灰里的灰白,她可不会同情以前的情敌,却不能不叹气,暗忖着赵若愚挺可怜的。 挽迟看她那假惺惺的神色就没好报,瞪她。她一吓,连忙解释: “她出身也不差的……” “平城郡王一个贬为庶人的恶贼,他的庶弟生的私生女?” “……”她陪笑,原来内人都知道了?汪云奴竟然是平城郡王庶弟的外室生的私生女。 +++++++++++++++++ 赵若愚换了牌了,进了和宁门。到了学士院里上值。他事事谨慎不敢怠慢,因为他又是宗亲出身,便是有人想找茬也不急着马上生事。 “陛下和一个女道士在说话——” 他在宫里并不是没有人脉,便有小青衣悄悄和他通了消息,“应该是汪娘子。”又劝,“我们内人的话,今日可以为大人打听。以后再不可如此。可记是青城行宫的何小内人?大人虽然是姓赵,但哪里要去学吴世孙和小潘?” 他点点头。苦笑一声,原来他还担心傅九和郑二娘子传出不好听的话。如今竟然是轮到他自己了。 难不成傅九今日劝他不要在宫中任职,竟然是在说汪云奴? “咦——晦文来了。”范文存居然从城外班荆馆回来了。赵若愚知道这是陛下宠臣,他是范相公的孙子竟然都还不重要了,当然要打叠精神交谈一番。 范文存一下值,从学士院吱溜就跑到了天武衙门,接着表弟傅九映埋怨:“郑家不就是让他来对付我?” “……”怎么对付你了?傅九斜眼看他。 “你不明白——?”范小学士怒着,“我又要在户部持职,学着理财经济。又要在宫里写旨,平常写宫制文章。赵若愚就盯着我,等着我出错呢——” “他算是什么?他是榜眼,你是状元。他是远支宗亲,你是宰相嫡孙,他有名声说是害死庶弟。你有?你如今纳个小妾都办不成,你呢?” “……”范文存沉思着想了,“我明白了,他不是我的对手。都是因为那个郑娘子太奸猾。我才不得不防备了。你听说了没有——她竟然会看面相!这些日子半占声都不透”他一脸的忧心,又同情看表弟,“她连你都骗了?” “……有外祖母。”他就叹了口气,论起佞道佞佛谁能和范家老夫人相比? “……你说得对,我回家求求祖母,再给我几个护符。” +++++++++++++++++++ 范小学士回家求护符,好来对付神神叨叨的郑娘子。郑娘子这几天从宫里出来,自是春风满面,在家中出房上了廊,问着:“大公子在忙?” 小厮们都在陪笑:“也没有——” “又是什么事?”说罢,她也不用小厮们打马虎眼,她赶开他们立在在窗边窥探, 郑锦正写情书给夏娘子,托的是夏逊之名,特意取了一封青藤纸,在其上写道: 西湖春宴不曾回,一曲欢歌酒一杯。【唐诗】 “这是什么歪诗?” 她突然出现,伸手就抢,郑大公子大怒护着不许她看,她不过是玩笑,笑嘻嘻让他出面,请赵若愚游西湖看秋色。 “我得去和赵公子说,答应我的事怎么还没办?再这样下去,汪云奴万一在宫里留一辈子做女道士,或者是被程美人引荐给陛下。我就可就管不了。” “他不是得了你的差事,让他去劝傅九——”郑大公子笑她,她觉得:“这事多容易。他有什么为难的?” “你怎么不去?” “我和傅九这样好的交情,怎么好去让他辞官?”她振振有词,又忧心着,“听说钱王妃从东宫搬出来,不时还进宫和长公主说话。你看看——难怪庆王妃病了。” 官家连庄文太子有嫡子也不选,只选了第三子恭王为东宫。庆王妃自然也要担心自己的孩子将来孤零无依了。 赵若愚得了贴子,不得不来给郑娘子来一个交代。他远远看得西湖画舫上秋景黄艳,郑娘子和郑大公子立在一起,兄妹俩当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他突然又惊觉,郑二娘了来京城这些日子,出落得越发美貌了。 他亦在想,他下决定纳妾,为了汪云奴的身契承诺去劝傅九是不是值得。 1149谁负了谁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大公子背着二妹,悄悄安慰赵若愚,什么不着急。汪娘子只是一时伤心自己的身世所以才要出家,但必定是不可能的。 “是我负了云奴娘子……”赵若愚苦笑,“慈儿倒也罢了。云奴她的身世贤兄妹还不知道。” 不就是赵秉义的义女?所以你以前不愿意娶她?这阵子看她病了就想明白了,但她又不要你了。郑二娘子偷听了几句,心里这样想着。又觉得他们家大公子一点也不通。回家就问他:“汪娘子恐怕是要借着出家进宫呢!” 郑大公子哧之以鼻:“流言不要相信。她不能出家的。” “我亲眼见的怎么是流言!” “如果出了家。她这一步走错了!你记住,不要学她。你便是糊涂想出家了,也得记住。不可和她一样连出家也没得个成算——!” 这话是郑娘子当时就听明白了。 但夏娘子没有听明白。宫外,郑锦文正值休沐假期,得了张文宪的贴子,邀请他过府吃个秋宴。 他和张文宪是一天就要见二三回的。没料到居然如此慎重其事。 他翻看着贴子,月蓝底墨字。用了张文宪的私章。秋宴是琴晏。然而落款却是张文宪携内子汤少夫人。 他赶紧收拾一番,靓衣银冠,犀带乌靴,腰间只恨不能挂玉挂上七八枚。太多了像暴发户。他叫上了小厮和丫头备了两张有来历的古琴,骑马过府,果然就见得花轩水阁里早有客人。 来的不只是他一人。还有夏逊兄妹。 “郑兄也要高升了——”张文宪把他叫来,不是自己的意思是汤少夫人的心思,少夫人和夏家夫妻想的更多。她忧心,郑大公子立了谋报的功又风传着要复船条司的职,眼看到官升三级难免人的心就不一样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夫君,可记得纳妾之事?他或许不是但情势易变。”汤少夫人一提说起了上回赵若愚家给郑锦文送小妾的事,张文宪一想也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无风不起浪,便点头叫人发贴子,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他是个风流性子。” 这郑家的大公子是相府的门客,汤少夫人清楚他的底细。听得丈夫这样说,都不由得暗暗想:那郑锦文还和你是情敌呢,你为了燕国公夫人在家里天天排挤他,居然就忘记了? 汤少夫人有涵养,不和夫君吵,郑锦文自觉得是一个清白正经人,订了亲就绝没有了什么纳妾不纳妾的心思,自然愿意一来就围着夏娘子献殷勤。 难免就大家议论起了赵若愚被抛弃的事。 夏娘子同情赵若愚,郑大公子马上附合道:“说的正是。别说她是做女道士,便是剃头当个尼姑子,也得吃饭穿衣是不是?也得和方外的施主往来是不是?也得找个师傅给讲经书是不是?如果能得个道官,僧官的封诰,她也算是立了一番事业是不是?” “……” 夏娘子呆了半晌没听明白。毕竟是年轻少了经练。汤少夫人笑着和她解说着。 郑大公子难免就想起了二妹,郑二娘子听这话一听是听明白了。但还是眨巴着眼,反驳迟疑着,“我在灵隐地进香的时候,听说他们寺里出了名的济公和尚。他是一个又破又脏的乞丐和尚……” “对!人家就算是想把他打晕了拍花子,送到缀锦阁里当小相公,还赚他臭!嫌他脏!” “……” 她目瞪口呆后一脸不以为然。他当然知道缀锦阁不是妓院更不是暗门子。但这话还是要说清: “你记住!我们家是归正人。我们又是从泉州古来流放之地而来的私商。你就算是要出家也要想个妥当法子。我教你——把你的嫁妆来贿赂我——” 这是绝不可能的!她拍桌而起,怒目而视表明了做人的底线:出家可以,要嫁妆不给。 “……看你扣索成这样,我教你罢——” 郑大公子指点着二妹,如何借着出家来闹一次离家出走。 “汪娘子不就是和汪孺人这养母吵一回,她是养女,和你一样不敢离家出走。不就得用这个法子?” “……”她呆了半晌,竟然都没办法驳。 “明白了?你贿赂我。我帮着你找老爷子点头,由我在家里建个家观送你去出家。过了几年大家习惯了。你再去自己喜欢的道观。否则你是咱们家的养女,突然出家别人要措你脊梁骨的。” “汪云奴是……” “她还是个家奴出身!如今去什么好观、好道场,全是靠了汪孺人这个姓,靠汪孺人嫁的赵家!任她自己是什么?” “……” “这娘子,空有做生意的本事不去好好干。多花些心思她还能好好利用汪孺人那数不完的人脉呢。她就一门心思想着出家?真是做梦了——!” 郑大公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铀钢,又摸摸二妹的头,问着她是不是更有自信了。 “……?”她茫然。郑大公子耐心解释,毕竟汪云奴没有他这样贴心的好哥哥,没有好哥哥教她做人的道理和办事的成算:“你放心,越往后,她越比不上你。除非她嫁给赵若愚呢。赵若愚还能教教她——” “……那是。赵若愚也不会交许文修的这样的朋友。”她哧笑。 “……喂!”郑大公子怒了,“又拿旧把柄!” 她翻了个大白眼表示这事要记一辈子,转身就走。他还在后面嚷着: “你记住了——!少学汪云奴这样的人。不要和她说话,不和和她玩。免得变笨。” “……”她打小就被这样的傻瓜哥哥教导居然还没有变笨,真是她天生太聪明了。 总之,郑大公子的意思是,若是汪孺人有别的儿女倒也罢了。但汪孺人只有她一个。是她的家主又是她的养母。 家主无儿无女,家奴养女竟然去出家?便是出家也没有她立身之地! “除非她敢做个乞丐婆道士——!” +++++++++++++++ 她在宫中侍奉张妃,陪张娘娘说话,听得张妃果然说起了此意。 她便觑得汪云奴脸色越来越白,再看看难堪的程婉仪。她叹着,善良聪明机灵如她竟然插不上话。 程婉仪凭什么引汪云奴进宫做女道士,还不是因为汪孺人的关系?所以,连她还怀疑这是母女串通好的呢! 按说,汪云奴不肯嫁给赵若愚为妾,这实在是叫她不敢相信。 汪云奴到底是个聪明人,她先低头以示恭敬,张妃便看到她那道冠上架着道牌,刻着上清派三字,书法飘逸。郑归音见她镇定下来,倒也打起精神要好好听。若是说得好了,她就回去告诉郑锦文嘲笑他。汪云奴打了道喏轻声道: “回禀娘娘,贫道在泉州并未入宫观。” “哦?” “泉州宗妇中有孀居者是本族长辈,还有一位长辈是老女儿不嫁。朝廷准她们入道。她们在家中修仙与家母毗伶,贫道从小便以长辈奉之。由她们教授《黄庭经》。如今亦有十余年。随母到京城后才正式入道。” 汪云奴的资历很浅。但她是宗亲养女这便不一样了。 张娘娘含笑颔首。郑二娘子无聊在廊边摘了一枝银桂花叶,心想:汪孺人事事算到了。道教教派不一而。偏偏叫养女入了上清派。这上清教《黄庭经》的来历连她也是说听过的。 1150拒婚的女愣头青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你也打听这些——”挽迟一直与并肩而行,听她嘀咕的口风,难免讶异。 她赶紧闭嘴装无知。只一味捧着香花的虔诚合什。单朵的秋花儿清艳,暗香浮起。挽迟瞟过后再打量她粉面桃腮,眉妆清浅。窈窕美色当在汪云奴之上。但这郑娘子心内里不知道又在转什么鬼主意。 这人在陛下面前说风水,劝回了陛下不要去天地一池春。这事挽迟当时不在御前,后来听说是宫人们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说郑娘子会风水如何如何应验,如何如何说服了陛下。这谣言便传出去了。挽迟绝不相信有这样的事! 但上回在御前,太常寺的常大人和她着实说了好一番话,她私下里也未免怀疑,难不成这混帐郑娘子,才是个大隐隐于朝的高明女道士? 郑家她是早知道的,养了许多老道士。 深藏不露的高明郑娘子暗暗嘀咕,微开眼角瞟着挽迟,深怕被她看穿: 宫里的女道士通籍禁中,出入比外戚要容易。同样要被赶出宫去亦容易。至少比女官要方便多了。甚至宫外还有几座女道观,里面有旧帝们被贬的宫嫔,这些内情早是她打听过的。 唉。她深深叹口气——她怎么没防着汪孺人也早打听过这些? 她眼睛又溜到了汪云奴身上,愁着以后,难道以后就不能再靠汪云奴对付汪孺人? 京城里的人还在揣测着郑二娘子向陛下如何禀告,才赢了平宁侯府这一局。郑宅的秋宴过后,仍然没有一个结果。 连着十天。陛举行谢礼。在太庙、景灵宫和各处宫观里都祭一回。再拜过德寿宫的太上皇和太后,摆驾回宫。 三年一次的祭礼才结束。 “陛下,还是没有驾幸天地一池春。没有召见程青云?”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就变了,不说风水了。变成了郑二娘子依仗美貌,迷惑劝说了陛下。 “我最近的人缘不大好……” 郑娘子转眼间天上地下,很是烦恼,她坐在车里,托着腮。眼眸里是临安城路边的花影。前些日子她在京城里处处受捧,就像是盛开的秋葵般绚烂。她应对自如之余难免有几分窃喜。然而今天去寿安伯府里吃秋宴,人缘却是一落千丈。 临安城家家户户皆种花,尤其这一条街边处处是越墙而出的秋葵,生得又高又直,花色金黄艳丽,绿叶卷舒。这样欣欣向荣的景色也振作不了她寂寞忧伤的内心。 好在傅九的脸也很大,还能稍稍安慰她。 他骑马走在车边,好笑地看她。 在她眼中,傅九新衣靓服,紫冠银缨,爱马的肥臀上还立着深红珠缨,与天边的夕阳天光同艳。秋风吹起他的深红锦披,与长天一色,果然是临安长街公子少年。 赏心悦目之下,她心情也没有那样沮丧了。开始叨叨地埋怨。 傅九无奈地听着她伤春悲秋。再看看旁边同行的范文存,这小子正骨碌碌转着眼,一看就是在使坏主意。 傅九张嘴欲言,想提醒郑二娘子:她如此轻易受挫。范文存马上就会哄着她滚蛋回家。免得和他相争。 但范小学士威胁地瞪着表弟,一再地眨眼,提醒着范相公昨天晚上和孙子们说过的话。 “映风——你看中的郑家的那娘子,平常也信佛信道?”这是范相公把外孙子叫过来,悄悄地问着,“她若是和你外祖母那样的话,你受得住?” 范相公问这话的时候,还特意叫了心腹范画儿,盯着梢万一老夫人过来了就赶紧招呼一声。他觉得老妻处处都好,就是这样佞佛的毛病搅得全家不宁。连小女儿也受委屈。外孙子可千万别糊涂了。 傅九笑道:“外祖,她生母信佛。她养父家信道。” “就是如此……”范相公很是忧虑。 “但郑家养的道人都是为了海上买卖,观星辩路而用。没这本事的道人,他们家不养。” 范相公一怔,便含笑点头不再说了。 傅九这是在暗示着,郑二娘子是个势利小娘子。她绝不至于真的信佛信道。全是为了家里 生意。 ++++++++++++++++++++ 想到这里,傅九再瞟瞟她。便不出声了。 从府外的秋宴回来,一路上和傅九、范小学士同路,她倚窗叹着,“今天连宫里出来的内人都当没看到我。平常她们都对我很好的。” “……早点成亲罢。”范小学士一脸的同情,贴心劝说着,“你和映风成亲了。她们就不不嫉妒你了。这不是你的错……” 她头一回有了知已的感觉,感激地凝视着范文存,完全不觉得这是赶她回家排挤她的阴谋。傅九斜眼,只听着这小子继续劝着: “我在朝中。时不时也要吃几个白眼。为什么?还不就是陛下多和我说了几句话?他们不如我就应该佩服我才对。怎么能嫉妒我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对。不是你的错。”她含着泪,和范小学士同病相怜,一路都在埋怨着自己这样出色优秀,明明就应该风光才对。别人都是嫉妒! “多亏学士院里有了赵若愚,他最近吃白眼挺多的。”范小学士很是安慰。 她却想着,进宫还是要去找陈内人,解释解释。 傅九早听说了陈内人请她去掌仪司的风声,见她躲了几天,他只能先去佟夫人面前招呼了。说是郑娘子得了陛下的旨,不能说。 所以陈内人等得很耐心。她终于蹭进殿中省的时候,没有马上给她脸色看。 “听说最近不少人问你天地一池春的事?” “……是,内人。娘娘让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的。”她委屈地瞅着内人的脸色,暗暗想着,多亏挽迟内人没有问,否则让她很为难。 英雪殿里,挽迟知道了她终于去殿中省了,亦在想着,她不是不想问,但每每她刚想试探,这混帐郑娘子就给她摆这脸色,她就只能暂时忍耐。自然就不给郑娘子好脸色。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51拒婚的女楞头青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郑娘子最会看眼色,察觉到自家最近的人缘不太好?因为她不肯把在陛下面前说风水的秘密告诉大家?但这事谁敢胡说呢?她连傅九也没有全告诉呢! 但这几天还得了挽迟内人派的差使,要去天武衙门打听消息。 “庆王妃这几天也病了,你不是没在祭礼里见到?是因为庄文太子呢?”这事可以问傅九,挽迟内人暗示着。 居然她和自己想的一样。 她的马车在东便门外,果然看到了傅九。但她还看到了傅映竹,难免吃了一惊。便坐在车里没有动。 傅九看到了郑家的车,知道是她在等着。但他手上有差事,没办法眼下去找郑娘子说话,傅九带了傅映竹,先到了禁军衙门,寻了许长宁让给补一个马步禁军的小校。 许长宁一惊,瞥眼看傅映竹。这小子居然半点发怒样子没有。还满意微笑。一脸傅九真会办事就算是拖油瓶也挺懂做人的。 许长宁默默抽了小校的九品空白告身,写了公文。 傅映竹得了在手,就和前阵了郑二娘子一样的希罕。用锦包收好紫丝纲。他拍了拍傅九的肩。被他瞟一眼,终于想起了当初被绑上在了桅杆上差点吊死的经历。他勉强陪笑:“我值守的地方?” “运河边第五巡火铺子。” 傅九好脾气,还说着,“你表弟庞武也在。我叫他来接你去——” ++++++++++++++++++ 庞武既是来了天武衙门,少不了就被郑家的拦了,悄悄地打听消息。庞武一看是郑家表妹要问,连忙就悄悄说了:“程三公子有个喜欢的新相好。住在河房那边。按说是个三十多的妇人了。但追求的人可不少——” “?在哪里?”她怎么越听越耳熟,越听越不对劲。 “就在第五巡火铺子那里。” 她终于就想起来,第五巡火铺子的对面,那不就是纪灸玉的河房住所?程老三是盯着纪主炮玉不放。竟然还找上了狐朋狗友傅映竹?傅九自然就是让庞武在盯着。 纪鸾玉从里东便门出来,回家收拾行李时,就认出了对面禁军小校傅映竹。 她的身份,当然是见过傅映竹的。如今傅映竹是就换了一身禁军小校衣裳,叉腰在火船上立着,一脸狞笑。摆出了盯梢到死绝不罢休的纨绔赖子气。 庞武也在吆喝鼓劲:“管她有什么仗腰子的靠山,咱们这铺子里几十个兄弟,吹声火哨子这条街上能来几百人禁军兄弟!打不死他们——!” 纪鸾玉不是没听到,但她几乎笑出声。在京城里无火灾而吹火哨,就是故意假火报,这若闹大论罪是要斩首的。 “开船。”她懒得理会纨绔们的心思,不过是些靠着祖萌生下来就有了官品的无聊小子们。她坐了小船,吩咐着。船头的渔妇居然也不害怕,反是回头看看跟来的哨船员笑着:“这位大妹子,奴虽然没见识,只这船运了不知多少宫里进出的内人和押班。” “早听说了大姐——”纪娘子亦是笑语,这妇人的丈夫是一个公公的侄儿。按本朝制,贵档太监有品级,按制他们的子侄也是能得推恩。这妇人的丈夫也有个虚九品,就在运河边开了个茶馆子。靠着叔父不时从宫里送出来的接济过日子。这妇人就算是个不识字的渔妇,却因为这层关系,在宫里附近的水道上揽了这活计。 “奴知道看人物。妹子你必是刚中选的宫里的内人。怎么倒有这样多的相好来送来,奴是头一回遇你这样的阵势。这是唱的那一出?” “……他们不算是我的相好。”纪鸾玉含笑,她在茶酒司做了半年青衣,早就会这些俚语村言,说得像是诗词歌赋一样的顺畅,“我的相好在宫里。其实也就是一两月见一回。” “倒也是。”妇人露出了解赞同的神色,一边划桨一边笑,“没错!找宫里的押班那就是有权有势。没事心里想着就好。有事再互相帮衬一回。这才是实在夫妻。床上再快活哪里比得上踏踏实实有个可依靠的人?” “……床上也挺好。”她含笑。其实赵慎平常没什么用。 “哟,那是个会耍的老公公?” 纪鸾玉想了想,表示没听明白难免向她谦虚讨教着。妇人咯咯大笑:“我们家的叔父,也有小妾呢——” ++++++++++ 郑娘子和傅九碰头,低声说了一会儿后,她得知纪鸾玉被流氓弟子盯着呢。她迟疑着:“这样不太好吧……” 程老三这也太不要脸了。纪鸾玉不喜欢他。他就应该识趣放弃。这样死赖皮找了人一起 对付纪鸾玉,算是什么? “汪孺人最近去了河房找她——”他慢条其理,“程老三也派了人去。然后被打断了腿了。”他好笑看她,暗示着别以为纪鸾玉没有人?” “……我觉得应该多差几个人盯着她!”她立时就翻脸了。完全没空搭理纪鸾玉是不是弱女子,要被无赖子弟们欺负。 正说着的时候,东便门里出了一个小内侍,丁良一眼看到连忙过去接上。郑二娘子一瞧知道是傅九有事。连忙道:“你有事进宫?” 他点了点头:“东宫的事。” 她听他口气便知道不方便问,便规矩坐在车里,含笑送着傅九去忙了,一见得他进入宫门,她同样进了宫,找了人就问:“东宫有什么事?” 她其实真想是新东宫有事,还是前东宫庄文太子有事? 被问的是个中年内侍。他不悦一怔,正要训斥这事是随便能问的?但突然看清她这一身打扮是白身没品级的女子,身上的衣裳首饰偏偏又出色差点儿就要违制,这一想还能不知道她是谁? 他到底没敢翻脸,没奈何回答了:“郑娘子,是前阵子搬走的钱王妃,找了陛下说她有几箱笼旧物没拿。要拿走。陛下让天武官来拿——” 傅九进了东宫外殿,这也是多年后头一回踢进此地。仿佛还能看到庄文太子和郭皇后并坐在殿上,他和庆王,恭王、长公主、还有卢一鹤等伴读们一起玩耍的模样。 东宫的内侍总管是恭王府的总管,如今迎了出来:“傅大人,既然是有公文。咱们自然不为难。后殿库房里确实有几只箱笼在,还没有开过——” 他一笑:“劳烦公公了。”便领着人从侧门进了后殿。 东宫妃得了消息,吃着果子冷笑:“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巴巴还要来讨?” “说是庄文太子以前收的一些旧物,郭皇后所赐。要留给皇太孙殿下,陛下一听就答应了。”这话还没有说完,女内人就挨了东宫妃一耳光骂道:“哪里来的皇太孙!”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52拒婚的女楞头青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女官一时间呆住,连忙跪倒:“奴婢说错了,娘娘才是如今的东宫妃,殿下才是现在的东宫。娘娘的世子当是皇太孙!” “你们都记住了——!” “是,娘娘。” 郑二娘子的眼力比傅九还好,远远就看到了天武官紫袄金腰带,腰悬黄铜宫刀的打扮, 她尤其一看身形就能认出是傅九。琢磨着,傅九和庄文太子关系不错,所以陛下才让他替钱王妃去东宫接箱笼?她寻思着。等在了殿中省外的大树下。 傅九到底不放心她,便有丁良出来劝:“郑娘子。不打听打听纪鸾玉最近在忙什么事?” “……我有在查。” 她嘴上这样说,但实际上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但傅九竟然如此盯着纪鸾玉?傅映竹和程老三也在盯着她。 这一想,她终于察觉太小看纨绔子弟们了。她扭头进了殿中省,从掌仪司班房里出来,就直奔了内侍省辖下的御厨房班房。 如今内侍省和入内内侍省合并了。老档们就谦逊了很多。本来她是绝没资格来这地方的。但劈面遇上了徐迟:“咦,郑内人——” 她怂恿着他:“辛宝林最近得宠。她身边有个纪内人。咱们查查她——” 徐迟的消息多灵通,又认得许文修,他一想纪内人那不就是郑娘子你的旧情敌。他难道要被郑娘子当枪使? 徐押班是个精明人,当然就不想被她当枪使。但她郑娘子又悄悄地: “我查了。听说辛宝林最近献了新茶给陛下,还献了新铺的缎子两匹。是城里辛家庄子新制的。上好的料子想贡进宫里。这不是和亿东主作对?” 她瞟瞟徐迟腕间的玉串子,这不就是亿文白给他的订情之物。这玉串子看着玉质好,但也不算什么。上回亿文白送了木料做斋宫主梁。脸面极大。听说是暗中送了份厚祀给徐迟的。 徐迟一声不吭,领着她就风风火火闯进了内侍省班房。 她在心里感叹着,徐押班和亿东主是真情份。 这里的老档姓白,认得徐迟亦认得她。皆是英雪殿的心腥人。难免就一惊,惊想着: 难不成祸事发了!?但他也没干什么! 这班房里的公文废纸被他悄悄卖废品卖给了书铺子,得了几贯钱吃酒。难道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张娘娘有了话让他回家吃自己的了? 轮值的白老档很委屈,这是每年的常例了。张娘娘也不能待下人太苛了。但他还想再干几年,立时反省自己不够自律。诚惶诚恐站起来,拱手:“不知——” 徐迟上前,低声说了几句。那老档心里大石一落地原来不是卖废纸的事,是徐迟来打听陛下最近临幸后宫的消息。老档便笑了,瞟了郑娘子一眼半句也不推托道: “小事。查查记册就有了。” 查彤册这样容易?她本还以为要被敷衍几句,还在琢磨着怎么狐假虎威恐吓一番。没料到这一回是大开眼界。徐迟丢个眼色,她就明白,老太监以为是张娘娘来查。岂有敢隐瞒的。 “单是你来,或者单是我来,都不成。”徐迟低声笑,眨眼示意着,“如今咱们两人才顶得上夏女官一人。”她听明白了,她和徐迟加起来就能顶得上一个夏挽迟了。这种事以往只可能是挽迟内人来问。 宠妃差人来问,有谁敢说不知道的,明天就得倒霉。 “淑妃在的时候,瑞珠宫老唐也是如此来问。单我们殿上不成?”徐迟傲然一笑。 淑妃的乳母也是有品级的,徐押班你张嘴就是老唐老唐了…… 郑二娘子觉得徐迟真是小人得志就猖狂,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宫里横着走路,连陛下的低品承御都敢不放在眼里。 老档自去寻人查彤史记档,自然要私下里和几个老档一起骂英雪殿上的小人们。 她哪能在东便门外等到傅九下值。直接去了庆王府,然而果然还是只得了一个王妃身子不适,不必见了有劳来探的消息。和她在祭礼里时无法拜见一样。 但她回到车里,走了半条街,就听得冯虎咳嗽声。她把窗帘子微微一揭,眼睁睁看着平宁侯卢四夫人的车和她擦肩而过。去庆王府前下车,竟然就被客客气气迎进去了。 她倒是不生气,论身份卢四夫人是郡夫人,论家势,平宁侯府是真正的勋贵。庆王妃是不可能怠慢卢开音的。而她郑二娘子能来王府递贴子请安,就已经是天大的体面。 冯虎去打听了后,在车门外道:“问了。里面也客气。”但天武衙门里回话是,傅都管在宫里没回来呢。她难免就在车里震惊:傅九也因为她不肯说清天地一池春风水不好的事,和她疏远了? 她明明看到他出了宫,才来等他的。 “映风,郑锦文会作法请财神,这是不是真的?”许长宁一进天武衙门,劈头就是一句。傅九默默地从公文里抬头,瞟瞟两面,这风声不是最近已经越来越没有人信了? 陈武齐安都伪作在办公事,耳朵竖着偷听,丁诚起身答道:“大 人,最近宫里有人打打听出郑家捐给道观无数香火,养了好些老道士,京城里就已经传说郑家兄妹里一定有一人会作法,是真正的大仙,请了南海里的神仙来运财。” 郑二娘子和陛下说天地一池春风水不吉利,去了会减财运。 “英雪殿里传的?” 这是护着郑二娘子了? 他想着。 别提隔壁禁军衙门,他的天武衙门里。各位公子哥出身的内廷武官们早就暗暗有了议论,把郑家三兄妹一比较,最有能耐的不就是他们们家大公子,绝不可能是郑老二那小姑娘! 于是,京城里的风向都认定了郑锦文是深藏不露的大仙。 傅九听得这些流言,哑然失笑。只当和前几天又是一阵风过了,万没料没料到官商世家出身的许长宁居然也相信? 他向来不和财迷们争论,只说:“你哥哥不是和郑锦文吃了几回酒了?怎么不问他?” “……我兄长……他悄悄把郑锦文用过的酒杯子偷了回家,在财神面前供着。” 许长宁觉得自家的脸都丢尽了,拍着案子气得发抖, “他还想找郑锦文算命测卦,但怕他要价太高。非让我来找找你帮着说说,能不能打个折!” “……” “大人。下官听说东宫妃娘家的婆子也在打听。问是不是东宫妃在城外道观里供的七八位仙师灵验?” 听到这里,傅九收敛了笑意,皱了眉:“东宫妃问这些?” 世人皆可求仙问道,独东宫就不应该问。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53旧东宫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大人去东宫了?”这消息别处不知道,宫里的长公主却是盯着,廊上郑二娘子的眼力比傅九还好,远远就看到了天武官紫袄金腰带,宫刀腰悬的打扮,更看到了他从清风阁方向来岂不是刚刚去见。 她可没有忘记傅九说过的话:长公主心里还记着庄文太子。 ++++++++++ 长公主清风阁里,亦是冷笑在说生病的庆王妃:“本宫好好劝她,她不听。她一门心思想和侯府联姻。但卢四夫人的女儿连本宫都知道是盯着未来的东宫妃之位。眼下庆王世子是争不到皇太孙这位置的。” “正是呢。殿下,皇太孙还没册立。也许未见得就是如今的恭王世子。东宫长子呢。”小潘竟然抢先插了哟,大潘皱眉看她。皇太孙确实还没有册立。但东宫之子难道不是历来默认的皇太孙? 长公主倒把这话听在耳中,含笑伸手,小潘欢喜接过她手中吃了一口的荷花玉羹汤,慢慢站着吃了。大潘知道这话是说到长公主心里去了。 “殿下,钱王妃来见长公主。” “快请——” 长公主霍然站起,大潘只能跟了出去,卢内人迎进来的钱王妃生得瘦削,眼带愁绪。毕竟她在庄文太子薨逝后守寡多年,她手里牵着少年亦有些单薄,双眼带着些冷淡。但大潘一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庄文太子的嫡子——赵直。 “直儿……”长公主柔声唤着,“到姑翁翁这里来。” 大潘本来还想劝,听得最后一句便不出声了。长公主是陛下的妹妹,是庄文太子的姑妈。也就是赵直的姑祖母。 长公主太清楚这辈分的差别了。 “陛下何必又心软,让钱王妃仍是能进出宫中。”大潘暗叹,这心思却不好说出来。长公主和钱王妃历来有交情,对庄文太子的心思更是只有自家两姐妹隐约知道。反是卢内人在边上看着,钱王妃眼中含泪和长公主低低絮语,说着庄文太子只余了这一个嫡子。按礼不应该是皇太孙?钱王妃是不肯死心的模样。 “官家下旨,命臣妾带着直儿从东宫搬走了。如今搬进了新东宫,太子妃的生的世子也有半岁了。如今要怎么说呢?”钱王妃落小泪。 长公主仔细看着赵直,赵真看着瘦弱,眼神也不灵机。听说读书并不出色。但在长公主眼里,他的模样果然看着就有五分像庄文太子。她把孩子护在怀里,久久不语。钱王妃说了一会儿,到底辞别离开。长公主一路送到了清凤阁外,又回了自己的阁中,对镜久坐。 “也许……我也应该收身退步。与张妃再结好了。来人——本宫要去见陛下。” ++++++++++++++++ 庄文太子妃钱氏进宫见长公主,自然隐瞒不过张德妃。张妃不动声色,要等着长公主陛见后的消息付来,郑二娘子从英雪殿上辞退离开,挽迟内人得了娘娘眼色,送她走了几步: “庆王妃一直病着?” “是。内人。我正要去庆王府——”她想想,陈内人那边还要去敷衍一二呢。 “罢了。有娘娘在你不用担心。” 郑娘子一惊,大喜过往就知道是张妃和长公主似乎又能商量商量了? “内人,陛下让我去守皇陵。我就想求求庆王妃。” 她委屈诉苦,没敢提让他们去泉州随便把傅九也带着去泉州的事。挽迟内人微微一笑,难得挽了她的手,让郑归音受宠若惊。 她看看手,再看看挽迟,简直是热泪盈眶,她巴结了这么久内人终于看到她的真心了。挽迟在张娘娘跟前侍候久了,只知道世家才女的风范才是第一等的,看到郑娘子那傻瓜样就想发作,她忍着嫌弃,挤出笑意: “便是没有庆王妃。你第二轮参选不需太在意,有娘娘在。自不用进宫后去守皇陵。只要处处谨慎不失礼。少不了有你一个好评语——”到了这里,她慢慢道,“选得好夫婿。” “……是。”她听到了最后一句,心里哥登一声。 但她能让挽迟再说下去说到赵若愚?当然不能。 机灵如她,赶紧期期艾艾打听:“内人,陛下最近是不是对小女有些改观。不会让我去守皇陵了。我也想进宫。在太后面前为娘娘周旋。为了娘娘中宫之位,总得有个心腹人在那边呢。内人你看——” 挽迟果然微一犹豫,但张妃的吩咐她从来是当成第一要紧的,便又变色嗔道:“不要再多想!赵若愚将来的前程不小!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们家和他交好,难道委屈了你?” “……没有委屈。”她偏偏要一脸委屈地嘀咕。挽迟内人不理她了。甩了手就转头走。 “内人,内人——”她伤心地追着,“内人——” 好不容易挽迟回头看她,她哀求着:“我出宫还是——还是去见庆王妃。这样娘娘就不用再我为费心。” 挽迟气得不轻,当然作色:“郑娘子——” “内人,你别和娘娘说。内人,我和我哥哥说好了——”她含着一眼泡子的泪,把挽迟堵住了,“内人,我想参选的也为了我哥哥的前程。我在宫里勤快一些,娘娘也方便为我哥哥的前程说话。我们家不敢拖累娘娘。我哥哥说让我试试也好——不成的话再想办法,反正他准备了嫁妆。不怕我嫁不出去……内人,想娶我的人多了,不差一个赵若愚……” 她小小声。得意洋洋。挽迟在心里痛骂这娘子,却到底没训斥。 恭恭敬敬,哭哭滴滴送着内人回去了。郑娘子才敢悄悄扭脸笑嘻嘻,有了郑锦文面子她其实从不担心挽迟内人不喜欢她。只要对她睁一眼闭一眼就行了。 “内人她不喜欢我。”她一路出宫,还是有些不甘心,“我怎么就不招人喜欢了?还有庆王妃……” 庆王妃在祭宫里没有见她,是因为生病。她没法子去提泉州事。运气最近似乎不太好。 从东便门出宫时就路过了东宫殿阁,此地与殿中省只隔了一条宫道。殿中楼阁重重,似乎还听得到孩子的嬉笑声。 “皇孙!” 冲出来的小皇孙赵直才半岁,路都走不稳。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独个儿溜了出来,她吓得一跳,险些没让孩子撞到自己的脚。 好在乳娘和内侍们全赶过来,吓得脸煞白地把孩子抱走了。 “咦,小孩子真的喜欢这个?”她从裙边上提起一个长长绦带系着的草药香包儿,是她系着压裙的。里面是七八种草药,她是从北边巫婆子嘴里听来的说是小孩子喜欢嗅。最近几天想起来就隐约记得儿时自己似乎确实有几个。便自己做了一个,没料到真有用? 正想着的时候,她一回头,看到了另一个小孩子。站得远远的似乎在看着东宫殿阁。她这回就知道了。这是前阵子搬出东宫的,先庄文太子的儿子。 1154姓赵的女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因为汪去奴的事,又因为赵若愚的事,郑二娘子被挽迟内人瞪了好几眼,每回进宫都没好脸色。她去了庆王妃那里两回,亦是冷淡。她倒也不慌,回到家中依旧是品香饮茶,清早温书。 逢紫等丫头进来看着,二娘子在秋晨里居然没有贪睡,借着一星灯光,她持着书卷在窗前吟哦背诵。 “那边院子里怎么有灯?” 郑大公子天没亮去衙门,瞧着她院子里的灯光竟然比他这边还亮堂,小厮们笑:“小的们也奇怪了。正要去问——” 话没说完,三郎的声音就在嚷了:“罢了,二姐不吃酒。说要温书参选。让我快些歇息。我洗洗睡了——”郑三郎又是在瓦子里玩到天快亮才回家。刚回来就嚷了问二娘子是不是没睡要不要一起吃吃酒。他刚从瓦子里带回来两小罐子烧酒原是要孝敬给郑老爷,回家直往亲爹院子走,吴六耳陪笑拦着,委婉劝说三郎大了,不好再直闯老爷院子。要讲礼数。 老爷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多。清早还没有妆扮呢。如此这般。 他终于想起郑老爷有新老婆了。不是他一个人的亲爹了。他想着不忿就抱着酒决定和姐姐一起吃光了拉倒。但二姐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只催着让他睡觉,说外面的事有哥哥有姐姐呢。 “睡觉睡觉——”郑抱虎一个人吃酒没趣,决定洗洗睡。转眼之间他院子里的灯就全黑了。 “三郎刚睡?”郑锦文顶着深秋的冷风出门上马,脸上生冷冷地寒,他已经麻木了。实在他每日辛苦,绝没力气去计较郑抱虎天天吃喝玩乐,什么事都不干!这就是被郑归音惯到天上去了! 傅九在六部桥遇上了他,瞧着他脸色不大好,还问:“和令妹吵嘴了?” “听说什么了?” “听说她最近吃了不少脸色?”傅九叹着,“郑兄和她说,还是索性认了她会算卦会作法接财神。也许别人倒愿意亲近她了。” ++++++++++++++ 宫中。 张娘娘与程婉仪一前一后下廊,又偶然遇上了。见得秋光正好,难免相约相请一起逛着御园,看着还颇有几分姐妹交情的模样。 她当然知道两位娘娘之间什么交情也没有。互相讨厌才对。只不过瑞珠宫的殿阁在繁花红叶之后,听得到宫檐上银铃撞响。风中隐约传来阵阵清音。 淑妃未生产呢。 她跟在后面,不时感觉到挽迟内人怀疑她是深藏不露的视线,她一心虚便又吹着:“内人,我在北边村子跟着契丹巫婆子学过跳大神。可以治病的。生病了吃我烧的炉灰水就好了。什么御医之类都不如我。” “……”挽迟叹气,不理她了。 她放心看着内人的后脑勺,又琢磨着内人为啥叹气哇?她终于就想起在她前些日子在青城行宫做了掏炉灰丫头,岂不是就应了她这然吃炉灰了? “原来如此。这也是道缘了。”张妃在前面笑语着,当然不是夸她吃炉灰。反是和程婉仪议论北国国使。 国使今日也要去城里延祥观进香,陪同的伴使就是范小学士,少不上要陪着讲一讲道经,“朝事本不是我等议论。倒早听说。宗妇入道大半都在读《黄庭经》。” “娘娘说得是。想来天下女居士里倒有一大半在颂此经罢。”程娘娘恭敬附合。居然有功夫转头看郑归音,“郑娘子在北边可是见得如此?” “程娘娘说得是——”她同样恭敬附合,老老实实遵守着宫里的规矩,但心里在说,根本不是。北边如今最大的道派是全真教。 听说连燕京城中,北虏国的宫妃也有人信全真教。 郑娘子不信这些。她只相信嫁妆要多。混的官位要高。开海是一定要办的。傅九要做车夫官真是单纯天真她是必须得装着支持让赵若愚去得罪人的。 别的她就不在意了。 如此,她当然不会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给程娘娘难堪。要知道,程婉仪说的也没错。《黄庭经》相传是上清派开山之宝,上清派始祖是魏晋女道士魏夫人。 传闻中,她是世家之女婚后生有二子,生子后出家为道,开创上清派。如今江南茅山道为上清派祖庭之所在。 魏夫人登仙后历代受帝王所封,如今封号为紫虚元君。 一如她泉州的妈姐神,只不过妈祖林氏是民间贫苦女子罢了。 “岂止宗妇?民间信妇虽不识字亦称魏元君为二仙奶奶。日夜祈祷呢。”程婉仪掩嘴笑着,倒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侯府贵女,“我在家中时,在明州踏青游玩,路过村落民居里见过二仙奶奶的道牌,还以为是什么野祠妖人呢。” “亦是道缘。” 上清派里女信众是极多的。便是张娘娘这儒臣之女,也会研读此《黄庭经》。郑娘子当然有所耳闻。她当然也觉得女祖师的教派比男祖师的全真派要有趣。 只不过,全真教似乎不用授什么经。不用太识字也能信道的。 秋日红枫火艳,与银桂黄香一起烧过了宫里十里胭脂廊。但冬日眼看着亦要来了。她瞟过汪云奴。这不知真假的女道士一身青白相格的女道袍,头束银道冠,动步之间的身影飘逸,素雅如园中长颈白鹤。 尤其她袖间持有一柄雕木柄雪白抚尘。抚尘随秋风而舞。丝丝如雪。 “郑娘子。”汪妙真随着程婉仪,转身告辞。往胭脂廊上渐远而去。临别前,趁着两妃话别,汪云奴居然主动找了她说话,“郑娘子,我入道与母亲并无关系。从此世间再没有汪云奴。只有妙真了。” “……是,妙真师傅。”她与妙真对视半晌,突然也笑了,知道汪云奴也许未必比郑锦文所说的高明,却真是气极了汪孺人,汪云奴终于亲口说了: “母亲以往说我是汪家家奴之女,如今又说我是平城郡王庶弟的私生女。我实在……不知道能不能再相信母亲了。” 这一来,汪云奴和赵若愚都信赵了? 但也不防事,汪云奴是绝不上了宗亲谱的。 她看看他,终于就叹,其实是赵若愚不愿意纳她了。因为她是平城郡王的亲族。她便也道:“我明白了妙真师傅的心意了。” 天下聪明如郑锦文,本来就是极少的。根本不应该以他的话为准呢。 “……还请……还请郑娘子看顾我那孩儿。”她含泪,“以往有得罪郑娘子之处,请看在我如今脱离红尘,斩断五恩六义。还请娘子万万海涵——” 凭她这一句,郑娘子就有了愧疚感。人家对不是亲生的孩子赵慈这样好。她以前讨厌汪云奴,觉得她是个光长脸不长心的傻瓜蛋。还抢了赵若愚再抢了许文修,真是个狐狸精最招她讨厌。 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55姓赵的女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若是,若是赵公子心中难过。还请郑娘子的兄长去宽慰他几句……”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有些悲不自胜,施祀之后转身就离开了。 郑归音叹了口气,她这最后施的祀还是俗家礼,怎么看怎么让她觉得她尘心未尽。她心里还有赵若愚罢? “那位赵大人,听说家中庶弟是平城郡王所害?”挽迟居然问了一句,她心里一紧知道她又要提赵右愚的亲事,连忙谨慎点头:“是。” “这位云奴娘子,听说是平城郡王庶弟的私生女?外室之女?宗妇抱过去养的?” “……是。”她暗暗叫苦,没料到内人知道这个? 好在程娘娘一行人告辞离开,挽迟上去陪着娘娘。她悄悄舒口气独自出神琢磨。挽迟上前两步迎上张娘娘,方要说话,张淑真摇头笑着:“程婉仪今日带她来,不就是为了见本宫。知会一声,让本宫知道不是为了引她进来献媚。亦不是固宠罢。” 挽迟终于放敢心。张娘娘手持雀羽扇子,眸光转动。在秋枫树下,她发髻上凤嘴滴珠,珠洮润泽,她双眼又如孔雀眼一般变幻不定深不可测。 “恐怕,她是想结好长公主。” “……?” 逸迟吃了一惊,张娘娘笑语郑娘子道:“你来——” “是。小女在。” “倒也罢。赵若愚自不会有纳妾之事了。你好好想想。” “……是,娘娘。” 郑娘子缩着头,完全不打算在张娘娘面前说一句,她喜欢傅九呢绝不嫁给别人。 挽迟内人鄙视看她,也满意十二分。娘娘亲口说了,她怎么还敢拒绝? 郑娘子亦想,这怎么可能拒绝?怎么能让张娘娘生气?她可比傅九机灵会做人。傅九和陛下顶着不做驸马,那不是犯傻吗!她可不会那样傻。 张娘娘看她一眼,没教训她。挽迟内人看看娘娘的脸色,便转身离开,到了僻静地方就召了徐迟吩咐:“你和郑娘子向来交好。徐押班你去和郑娘子说说,让她长长脑子。娘娘说的亲事她有什么不满意的?赵若愚他不中意的话,看中谁了——难不成是官家?” 徐迟一听这话说得严厉了,赶紧应了。暗想着这回郑娘子碰钉子了。怎么就不知道嘴上应了,回头再想办法呢? 真是个愣头青。 ++++++++++++++++ 郑娘子吃了脸色,沮丧地离宫。一路想着她还是学傅九,拖着拖着把亲事拖没了就好了。她自我安慰着。这可不是她太怂。 正想站,她已经步到了殿中省。 最近因为人缘又不大好,她的得意就消失了大半。觉得不能太得罪人。便在掌仪司班房里寻着了最近对她挺好的陈内人。 她施礼后,恭恭敬敬请教:“内人, 小女思量着,是不是燕国公夫人的事又发了——?”被陈内人一瞪,她赶紧改口:“是不是罪妇赵韦氏的罪又发了?” “旧例如此。这也是她的运气了。” 她一听这句,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被他猜中。燕国公夫人要从泉州回来了。 陈内人低头写公文,笔上是素白青藤纸。纸上的漆黑字迹似直实柔。 这女官容色端正。在宫里便是平常。也没有佟夫人的见识气象。但她谙熟宫务,事事勤谨又侍上恭忠。极得佟夫人倚重。 连郑二娘子都看出来了,佟夫人栽培着陈内人想让她接位。而且陈内人的身段很好。看背影还是美人小姑娘一样。 郑二娘子暗中夸赞。觉得陈内人要是将来带着积蓄出宫,说不定也能找个俊小子陪伴晚年。但陈内人肯定不会干——燕国公夫人前车之鉴在前。 但张文宪不是潘玉郎,以前也是很真心喜欢燕国公夫人的。 “内人,难道要让燕国公夫人回京城入道观?怎么没听说——?” 反正,她察觉到陈内人最近给她不少好脸色,就顺杆子向上爬。陈内人果然并不推却,就如同礼部的老主事一样指点于她。 原来每逢三年郊祭大赦。京城便要有大赦。 “前日下旨,赦了三百名本应该秋后处斩的人犯。差了傅大人和洪老爹一起去——”陈内人眼皮子终于抬起,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就觉得她的消息太不灵通,“在来凤楼前宣旨,他们叩拜圣恩后立时就开柙放走了。” 她汗颜,这几天因为修了圣妃庙。私商们都来恭贺在家里忙着就没打听到这回事,她连忙陪笑:“小女回宫就交卸了差使。没有品级告身。不敢随意进宫打扰。” 陈内人分明是在指责她,你这是要做女官?怎么如此不上进,光顾着和那些不着调的年轻公子、娘子们混在一起了?她陪笑委婉辩解。心里就明白了: 死刑重犯赦了。赵韦氏这样被流放的罪人当然也要减罪。 “本朝旧例,皇后、宫妃、宗妇宗女,她们这些有罪贬入道观谨守道规道律。未尝不是好事。朝中虽然有大臣一再劝止要请按大宋律处置罪人。但……”陈内人的神色很明白,姓赵的就是不一样。 “是。小女明白了。多谢内人指点。”她心里懊恼着,怎么就以为赵韦氏就没以后了?她们郑家抄家了还能走衙门争讼翻案呢。宗亲贵人们连衙门都不用走! “等等——”陈内人又唤住她。她在门边连忙转身,陈内人又笑了:“算了,我也不打听你的事。料着你也不敢。” 这话她又听懂了,鬼鬼地看看外面廊上无人,她才回头关上门蹭过来。 在陈内人忍耐的表情里,她一脸老实地坦白道:“小女从天地一池春回来。向张娘娘回禀时,陛下也在。小女就说了那园子水源好。清亮。不是运河里的水。是从明州来的便河里引来的水。” “明州?”陈内人一怔。 “对……”她安心讨好,就把当初在青城行宫里的事细细说了一回。 +++++++++++++++ 赵慎和张妃说话,本是一心要进天地一池春,听得张妃禀告差了内人去看园子,回来禀告不大好,他就已经是不悦了。 待得那内人召过为,他终于自己认出来,这不就是郑家的娘子?卢四夫人的异父妹妹? 赵慎的脸沉了下去。张妃一惊,她虽然有准备也没料到陛下不悦至此。但她并不惊慌,反是淡淡看着,倒要看看卢四夫人和陛下之间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旧爱心上人? “陛下,她是说那园子不错,臣妾听着倒是不太好——” 因为张妃先开了口,赵慎看看爱妃,终于也想起这才是自己正经的妻妾,郑娘子是卢四夫人的恶毒坏妹妹,但还是爱妃的人。他叹口气,无奈笑了看着这郑娘子,便道: “那园子怎么好了?你如何和娘娘说的?叫娘娘恼了?” “是,小女家中靠水为生,以往又去了这园子。这回就光看了水脉,听园子里的人说从明州定海县外五里的便河引来的。” 赵慎一听,有了些意外,便也当了回事。慢慢点头:“用心办差了。” “是,谢陛下——”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56风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郑娘子欢喜不已,低头更恭,“奴婢打听了,那便河从定海县城外的东海龙王神庙里过。奴婢觉得作作法,指不定还能请来龙王。真是个好园子——” “什么!”赵慎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东海广德王本庙?” 张妃此时也平心静气了,亦奏道:“陛下,妾身前两日蒙陛下垂问。说起了太常寺里常大人的奏本。他上奏请祭四海海神,以明本朝正统——” 郑二娘子后面几句其实是没怎么听进去,尤其是没料到常大人是姻亲。否则张娘娘提他干什么? 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家里的老道士多,出海就要祭神。她倒是对祭神的规矩知道得不少。比如祭海龙王之前,前后十天不要说龙王跟前转悠,否则就不虔诚不灵验了。 天池一池春引来了明州东海龙王本庙水脉,以往是极好的。但陛下要派人祭四海龙神的时候,是不应该去那里的。 +++++++++++++++++++++ “小女靠海人家,从不敢说龙王的坏话的。”说到这里,她还亮了亮胸口上挂的琉璃珠项琏,珠琏子剔透晶莹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偏偏末尾悬着一块不怎么精致的小小银牌子,银牌子粗糙。一面刻着庙宇龙王像。一面刻着风调雨顺四字。 陈内人看了个仔细。 她谦逊表示:身为海上商人郑家出身的女儿,她天天带着龙牌子。为了保佐家里的海船顺风顺水的。 总之她绝没有说龙王的坏话。 “…… 这是东海的广德龙王。”陈内人的眼神太好,一眼就看到了那银牌子龙王庙宇下的一行小字,“你们家的海船都在南海。南海上要祭的是广利龙王。再者你们福建海民——不是应该信妈祖——听说已经在修庙了?” 这样粗糙一看就是刚打造出来的银牌子。她能上当?陈内人见识可不少,顺手还翻出了她的公案上的文书。 郑娘子呆呆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这回祭祀里,陛下除了祭天帝,祭皇天后土,祭星宿,还要祭十二星座星坛。 “前几天,可没看到你戴?”陈内人好笑指出,前些日子天天见。怎么没见到这郑娘子胸口有龙王牌子?明明就是这几天匆匆才戴上, 被揭穿的郑娘子一点也不脸红,她赶紧拍了一通马屁,仰慕陈内人的神仙才学,连福建人最近奉妈祖新神都知道了。但她虔诚捧着粗糙龙牌子一再解释,“内人,我可没说那园子风水不大好。许是陛下不喜欢龙王。第二天就说不去了。” “……”陈内人一脸什么玩意的不解。陛下凭什么为了个破龙王的傻话就不去? “就是呢……”她一脸赞同,没办法和不信神的女官解释,赶紧又神秘添了一句:“也许是陛下想着辛宝林。就不想出门了。” 陈内人竟然没办法反驳。 最近辛宝林得宠是无人不知。陛下除了隔两天一定要去张妃的英雪殿,其他的时间去看怀孕的淑妃、有子的程婉仪。竟然时间就呆在了辛宝林的阁里。 郑娘子用这事堵了陈内人的嘴。但她自己心里更苦。 ++++++++++++++++++++ 傅九很明了郑二娘子内心的痛苦,他最近就用了些心思打听纪鸾玉的事。把傅映竹差使得团轩转。 淑妃的母亲承恩侯夫人听得小儿子穿着禁军服,在河上差办了,感激在心,特意到了范夫人房里,说起了这事。傅四老爷见得嫂子来了,本来还防着她找麻烦要坐着不动。范夫人推了推了他。他只能退出去。 出了门。他还和自己的老仆佘伯纳罕:“她来干什么——?” 范夫人本来身子不好,儿子不肯和周相家的闺女订亲,又和郑娘子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她就更不好了。万没料到有这样的事,反问:“映风,他把映竹补到了禁军衙门里,得了一个正经差使?” 承恩侯世子是傅映松,第二子是傅映竹。他母亲侯夫人不担心大儿子,女儿淑妃更是她的骄傲。她如今日日想的只有一件事:让小儿子再得个好推恩,然后靠着女儿做皇后得个实差说上一门好亲事。这才算是成家立业了。 “论说——娘娘生男生女,我也不在意了。”侯夫人上回进宫催着女儿做皇后,惹急了淑妃。母女吵了一回,她回来就马上就洗心革面的改正。 范夫人早知道淑妃自小有主意,不是能被傻瓜父母拿捏的。 侯夫人唉声叹息:“但娘娘不是皇后,他二弟的实缺官职不好得。我四处求人,替映竹谋了三四个。他都嫌官品小、杂事多。不体面——不如你们家小学士呢。如今陪着国使逛街上香……” “……”范夫人维持着微笑,旁边尤婆子的忍耐沉默。吕妈妈一笑,起身走了。侯夫人眨眨眼,疑惑看弟媳妇:“你跟前的供奉?” “年纪大了,坐不了。”范夫人暗示吕妈妈尿急,面上继续维持微笑。她倒是没觉得吕妈妈替她得罪人。反是觉得心里痛快:她娘家侄子范文存是什么人?是一路考上去乡试、解试、殿试三榜高中的状元。还特别不要脸会拍马屁讨好官家,自然什么美差都是他的。傅映竹呢?他除了是淑妃的弟弟唯二的长处是嚣张跋扈。其次自己特别要脸所以不许别人要脸,由此天天得罪人。 “听说映竹又去缀珠阁了?还和平宁侯府的庶子混在一起?” 听得这一问,侯夫人觉得自己的脸没有了。要不是小儿子在傅映风军的衙门里当差,她一定要和弟媳妇翻脸的。 “弟妹你歇着。”侯夫人憋着一脸铁青,回房了。吕妈妈一揭帘立时又回来,范夫人看着她笑。吕妈妈过来坐下,还逗趣笑道:“侯夫人毕竟是侯夫人。我也看出了她的大好处了。” “哦?”这话说得,连尤婆子也听着。 “对她自己好的事,她未必清楚。但凡对自家的孩子有好处。她都心里清楚。愿意忍。”吕妈妈叹着摇头,“淑妃果然是有气运。我看侯夫人心思也简单。女儿不许就不许。她也不是一定要让儿子做国舅。” 范夫人不禁也笑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57逼婚和绯闻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猫押班徐迟总算找着机会拦着郑娘子说事。但他当然不方便直接提,赶紧合了娘娘意和赵若愚订亲这样的话,这不是直接得罪了郑娘子? “听说……燕国公夫人的赦书马上就要去泉州了。你们家不是早就料到了——就是这回你求的?” 徐迟大刺刺在班房里坐着喝茶,小黄衣殷勤送了茶汤上来,郑娘子还有一碗香香甜甜的。她一听这话,就叹气,“这话 ,陈内人也和我这样的说的。” 徐迟端茶的手一僵,不禁就笑了:“你居然不知道这消息?陈内人那里,你怎么回的?若敢说不知道,她可是不会轻易 饶了你的——” “我就实话实说了——”她一脸的正经,“娘娘不让我说。但我算算天数,这几天说不妨事了。” 徐迟一惊站起:“郑娘子,你也不能太不把娘娘的话当回事!” “我和陈内人换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他当即坐下仔细听。 “陈内人和徐押班你一样,以为我早料到了燕国公夫人要回来。”她叹气,这怎么可能呢? ++++++++++++++ “你的运气好 在内侍省里陈内人这话是笑着问的。看着心情还不错,不是在嘲笑她。 她当然得辩白两句。表示她根本就没求过陛下赦了燕国公夫人,让她回京城来做道士。 陈内人明显不相信,但仍是没有骂她。倒和她说了几句话。让她得了个新消息。 她一路琢磨着出宫,天色已经晚了在路上当然就和傅九一起同路。她就和傅九说了这一回事。傅九微笑:“你运气不错——陈内人最近得了张娘娘的夸赞,放你一马没和你计较。” 还给你新消息,提醒你当心。 他自不会提陈内人和他有交情。得了他的托付。 “真的?张娘娘夸她了,这可难得——”郑娘子倒是半点没怀疑。实在是张娘娘和陈内人一直不对付。 原来,陈内人前些日子在青城行宫里是掌着祭前歌舞的章程安排。向上,她要调合好佟夫人、侬夫人和傅大人各自的主意。向下,她要把就京城内外十二家瓦子里的名伎们、大角儿们都镇伏住,不出乱子。也不能太得罪名伎名角儿。 得罪名伎,难免要得罪了背后的公子哥。往死里得罪大角儿。不小心就得罪了大角儿的那门子靠山。 比如俊美男伶梅四郎是后起之秀,和以往的御前领呼画尾周抢差使,那郑二娘子是胆小小,没敢帮上梅四郎。但这人如今还是常在郑宅门下走动。很得新安郡郑老夫人的青眼。 听说还要拜干娘呢。其他大角儿谁没找个靠山? 张德妃回宫后,想起这些杂事难得亦以为:“陈内人办差不易了。” 陈内人回宫得了德妃娘娘褒奖。算是她一年来遇上张妃后就倒霉到底的运气,终于有了逢回路转。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对郑娘子也高抬贵手了一回。 “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燕国公夫人的事——”她委屈。方才陈内人一脸的不相信。她便只能在告别时,保持她谦逊的微笑,心里却是在大喊着: 燕国公夫人干了那么多坏事,抄了郑家。流放关在泉州城让她心里很满足。 谁能知道遇上大赦宗妇竟然可以回京城来平平安安做女道士?郑家往上数个七八代,都没做过正经的宫,怎么就能提前就知道这规矩。 但她看看傅九,不能和傅九说,陈内人抓到了他的把柄。 +++++++++++++++++ 但她把这事和徐押班说了。 “什么!龙青衣私下和一个内廷武官相好?””徐迟一听,呆滞了后大笑出声,笑得都快咳起来了。郑二娘子就看出来了。这不就是觉得龙青衣是癞蛤蜞想吃天蛾肉?痴心妄想! 这宫城里,谁家的内廷武官要和龙青衣勾搭。 但她郑二娘子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忧心仲仲。 因为她亲眼看到了傅九和龙青衣。 她出宫时,在殿中省附近看到了傅九,心中一喜难免想上去和他说话。但他身边的那人是谁?她觉得眼睛都瞎了。 英雪蓼的小内侍还悄悄提醒她小心,让她赶紧绕过去:“是龙青衣。和淑妃的弟弟!内人快走——” 郑娘子看他一眼,知道这是在怕她吃亏。被傅九和龙青衣联手害了。她琢磨着要是自己留下来,使开他这小子。这小内侍转头就得去和挽迟内人说。她便哼了一声:“淑妃的弟弟在使美男计?勾搭龙青衣?” 小黄门目瞪口呆:“这……竟然是这样?” 她真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傅九还不知道,郑二娘子一张嘴就帮他狠狠传了一回诽闻。他打发走了龙青衣,一侧目看到她的背影从东便门方向出宫去了。他正要不着痕迹追过去,龙青衣又在后面唤了一声:“大……大人……” 他耐心回头。 龙青衣兴奋得一脸绯红,落在郑娘子眼里那可就不得了的。 难道是真有私情? 这不就是诽闻的明证,连英雪殿的小内侍也觉得郑娘子不是在故意陷害傅淑妃的弟弟。她是一眼看穿了男女私情。 龙青衣她忐忑着:“傅大人。大人真的愿意拉拉我家里兄弟。奴婢还有一件事想禀告大人。” “什么事?” “郑二娘子最近在庆王妃跟前,说了大人不少的坏话。 他微凝眼。 殿中省门前大槐树青翠傅九侧身与龙青衣说话,风采翩翩。腰间的金缕腰带玉扣闪烁,斜斜夸在了他的窄腰间,垂下了一串珠子流苏。流苏下便是天武官金黄色的铜鞘宫刀。 龙青衣绯红的脸色,扭捏的神情。分明是倾倒于傅九风采。 郑娘子本来还是胡说,现在再多看两眼,她简直想戳瞎自己的眼。他那时的嘴角微笑,竟然和对着她郑归音时别无二致。凭什么? ++++++++++++++++ 徐迟听了这一番旧事,张口结舌。早就忘记了张娘娘让他来游说郑娘子订亲。 但她也不高兴。 出了东便门,她在马车边,有气无力地问来接她的郑锦文:“我比纪鸾玉长得丑?” “……?不是刚说到了龙青衣?”更何况,这种事为什么还要来问?郑大公子莫明其妙,“纪氏和卢四夫人是一辈。卢四夫人比你年长了十岁。你自己想想。” 1158逼婚和绯闻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那——那要是我也快三十了。你觉得我和纪鸾玉谁好看?” “……”郑锦文觉得需要转移一下话题,但他今天心情好好,还是言重心长,“当然还是你美。但你不能光长脸,不长心。你脑子本来就不如她——” “……” 她觉得不能生气。郑锦文好男风所以才觉得她不好看,他又最欣赏张娘娘那样聪明有才干的人。但她不是改了很多了吗?现在她郑二娘子不聪明不机灵吗?为什么傅九逮到一个龙青衣就使美男计呢? 那遇上纪鸾玉的时候,他哪里还记得她? “……傅九为什么要对个老青衣使美男计?”郑大公子不明白。 因为心情不好,她并不想提在宫中被挽迟内人严词训斥,又有徐迟来游说他。因着郑锦文今日有喜事,她笑嘻嘻瞅他:“怎么来接我?” +++++++++++++++++++ 她刚才出东便门时,就看到兄长一身官服,白马青绣,春风满面。还坐在马背上扬手招呼她呢。 东便门外的长街上。熙熙攘攘。来往的大半皆是年轻内廷武官。 他们不是紫袄的天武,便是青、红、玄色的三衙禁军。人人皆是国戚公子。个个军门殿帅家中出身。但郑锦文何等的风采出众, 他锦绣青袍六品官服,被他穿出了风雅出尘的逸气,嫣浓都没忍住和二娘子小声道:“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前阵子他总是乌云罩顶的倒霉蛋模样。郑归音脚下加快,亦笑了:“许是陛见了。” “咦——?”嫣浓听得大喜,顿时双眸发亮。红光满面与有荣焉。让郑归音失笑。 走到了她的马车边,他翻身下马迎过来。果然她随行的家丁们因是都得了消息,喜笑颜开,精神大振互相议论的模样。 更不要说郑锦文的牵马小厮,那快活劲都快蹿上天了。 唯一镇定的只有冯虎。郑锦文还和她埋怨他:“你看你跟前的人——我陛见了怎么不是好事?” “升官了?”郑二娘子叉腰瞪他,不许他欺负冯虎。 “……没有。”他很老实。她连忙又安慰着:“哥哥,陛下想起了你。就是不怪香料短缺的事了。让你干什么呢?在哪殿上见的?” “我明白呢。”他扶了她上车坐好,不掩得意,又催着二妹和夏家赶紧说亲事。 ++++++++++++++++++++++++++++ 冯虎瞥着大公子,暗忖着他难得这样沉不住气。原来是怕没官做,亲事黄了。 郑归音见哥哥真心喜欢夏娘子,反是欢喜,连忙让他放心,什么也不问了更不提宫里事,只笑道:“你过几天就没功夫。正要找你呢。” 兄妹俩立时就出发,去订好的铺子里给郑锦文量身做喜服,接着,在一处洁净大茶馆里用了饭。兄妹带着冯虎、嫣浓沿街上逛铺面。 郑锦文要在在书画古玩铺子里挑最时兴摆设。花钱如流水,挑了两大箱子。她看中两幅新到的婴戏画,说是挂在侄女和侄女的小房间里,他大笑着:“万一没生呢?” “……”她目瞪口呆,她不过图个喜庆,却没见过他这这样咒自己没过门老婆的?她想了想,从郑锦文也许好男风,难免就联想到,郑锦文也许生不了。难怪他以前想为了张娘娘进宫做太监? “按说,你以前在外面有人的——” 但从没有一个外室生娃?她吓呆了。这样的惊醒太过悚人,郑娘子不敢出声了。冯虎跟着进铺子里来搬货,听得这话看她一眼。冯虎不好告诉她,大公子以前有异国相好。高丽、扶桑都有。后来没有消息了,是因为老爷有意让大公子娶二娘子,早早就私下问了他。 大公子觉得娶家里的养女,都是自己人。做起贼生意更稳妥。才断了外面的相好。后来又精心养了几年,郑锦文发现二娘子实在不中他的意。怎么教都是个蠢东西。他才离家出走去了京城游学。 当年的郑锦文年纪还轻,临走时还吃醉哭过一场:“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对她们太过绝情——叫她们伤了心。” 郑大公子觉得遇上蠢二妹,是他当年对几位相好负心的报应。 后来出了许文修的事,冯虎还把大公子的旧话就和冯婆说了,冯婆半点不体谅,恨得还直骂:“外面的相好是什么东西?能和家里的妹妹比?看他这样绝情,对家里人也这样狠心。看把他妹妹害成什么样?一不叫他喜欢了,都看成不是东西了!” ++++++++++++++++++++++ 郑二娘子不知道这些事,只怀疑地看郑锦文。怕他身子有毛病不能生。 她迟疑着不知道安慰他。甚至在私心里还想着,指不定他做太监最好。她就不用进宫了?还是兄妹俩一个做太监,一个做女官,双剑合壁? 这样三郎在外面能能过得轻松了…… 郑锦文肯定不愿意。她想着。 郑大公子一转头,看到了二妹那阴险的表情,一扇子拍在他脑门上:“又在胡想些什么。” “……想你是不是不能生。外面没有私生子。”她很老实地问。 “……那是多早以前的事了?你那时候还刚上船懂什么?我两三月才去住几天,哪里就能生了?就算是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哦。”她顿时放心了,又遗憾地觉得他真是没有做太监做御前贵档,让全家一起发财的命。她不出声但那眼神就露出心思,被他一顿痛骂。 她嘻嘻笑,也不买婴戏图。光顾着给自己也买了几件新摆设同喜同喜。其他全看他自己张罗。他花钱花得爽快了,觉得陛下收了一大把商税了,回家路上才悄声:“陛下让我写个白答子。把江北边关地方上刁民铸炉。制假钱。把这些事事写清——” 刁民不是就是你?她倚窗听着暗暗撇嘴。以前郑锦文在东海上不就是干过这生意? “陛下又问我,说赵若愚回报。富春江上的巡检司不是不用心,就是搜不到铸假钱的炉子。他亲自去过两回。确实没有。陛下问我什么原因。我就回奏陛下——” 郑锦文毕竟心中得意,露出袖子,叫她看到了袖子里赏的银鱼袋。 她本来着急他怎么回奏陛下。看得那御制银鱼袋大喜过望,抢过来仔细看过,爱不释手。突然想起连忙就要为他系在腰间,他摇头,“不用太招摇了。才没戴。” 真是天上下红雨了。她眨眼,郑大公子这样低调收敛了。 1159心虚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好在她明白,这九成九是他觉得张德妃风头太盛,郑家反倒要小心了。 她欢喜笑着:“哥哥——你这样小心。”又心虚,“我在宫里,很多人都巴结我……” “我能和你一样吗?你只是个临时女官,压根不是妃嫔,谁在乎你——?我是出仕为官。今天陛下突然来了户部,只和我说了话。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要是眼刀子能杀人,我就早就尸骨无存了。” 郑锦文感叹着,男人的嫉妒心真是太可怕了。 +++++++++++++++ 内监在宫中飞跑着,向英雪殿上报信。按宫规是不许这样跑的。然而纠仪内人在宫道上巡查,就算看到仅是皱眉也没有出声,只因那内监看着就是向英雪殿方向去了。 傅九方得了空,借着在选德殿附近换班,见着了游园的淑妃。如今出来,瞟了两眼,找了内侍打听了两句:“郑锦文今天陛见?怎么回事,听说不是在宫里?” “大人,听说是在户部衙门呢——”这话要不是淑妃娘娘的弟弟在问,老内侍还不敢回答。毕竟张娘娘实在不好惹。随时让太监滚蛋回家吃自己的。 再说谁不知道郑家是张娘娘的门下? 傅九一转念,出了宫,便找上了夏逊:“去你家吃酒。” “……”夏逊看了看他,暗想着自己在家更不吃酒,这借口找得真烂。不就是认定了郑二娘子会跟着郑锦文去他们家?他要去会心上人? 夏逊没拒绝,咳了咳:“听说你最近有新相好。”他也听到了龙青衣和傅都管的风声了。 “……?”傅九莫明其妙。 然而丁良听着了一脸惊吓。夏逊利眼看到这小子的表情也吓了一跳,难道是真的?本来他是根本不相信的,还来提醒他赶紧找人问问,把这不着调的流言压下去。 +++++++++++++++ 太和宫中小内侍飞跑报信的内侍过了坤宁门,果然去了英雪殿。叫不少人都看到了。 “说什么宫里规矩越来越好。全仗着德妃娘娘不循私,不包庇私人——屁话!还是看那园子里的花。花突突开得天大,就像是野汉子偷人不扎裤带一样,野开到城里地外!但总有见真章的时候——!” 自有不服的人暗暗冷笑,说着笑话儿。因为不便在宫室里说,三三两两游园赏景, “到了天寒落雪,家家烧汤圆吃,甭管什么花早就落了骨朵,食局里做花朵汤圆的馅都嫌太絮看不上了。这就叫露馅——!” 龙青衣和纪鸾玉跟随着辛承御,龙青衣指着秋日里盛开的金盏菊,一语双关说着露陷的玩笑。倒让纪鸾玉意外。 她瞟了这青衣两眼。暗忖着这鄙蛮村妇倒也有如此的嘴巧?所以叫傅都管看上了? 她也听到风声了。 便是辛承御也讶异,手中把玩了一支秋盏菊,啐着嘲笑:“这是怎么说的?龙内人的学问果然长进了。到底就是考得名次了——” 宫试一百名也是好名次。比上千名落榜的宫人要强了。 “天天跟着夫人,哪能不长进?”她看着辛夫人要坐,连忙兔子一样蹿上去,用袖子把石头打清,陪笑, “我怕夫人嫌我没有用,夫人一天一天向上了。日后还有大前程。我也得赶上来。否则都不敢借夫人的光去得些油水。” “……” 龙青衣有一项好处,再谄媚不要脸面的话,叫她说出来都有一股子直率。辛承御只能笑啐着,露出几丝不屑的笑。 但纪鸾玉看出来,辛夫人果然就喜欢这样直爽村野的讨好。接过龙青衣呈上来的食盒子,取了茶吃。和龙青衣说话时却又亲近了几分。 倒叫旁边纪鸾玉知道,这龙青衣能在宫中立足,自有她自己的道理。便是骂人的话,在这宫里听着也不少,要骂张德妃,自有女官们笑着指了外面的桃林花树,“——不过是盛时极盛,不知收敛。败时也同样要败了。” 言下之意,人人心领会神。 ——淑妃掌不好宫务。纵容出了德寿宫里的燕国公夫人。难不成她张德妃手中有权,就没有第二个违反宫规权倾一时的燕国公夫人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是常见的。 白玉香炉袅袅,立于榻几之上。张德妃倚榻手中正翻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内殿上有脚步声响,娘娘抬眼。原来是挽迟匆匆而入,她放下道书。挽迟一瞟果然是一本素黄绸封面的《黄庭经》。 “娘娘,陛下今日见过北国国使,在射殿行射礼。东宫也射了。三箭全中了。” 张德妃便是不喜欢东宫也放心而笑了,叹着无奈:“本还想再拖几日再开东宫殿阁,但不便误了军国大事。” 历来敌国国使来本朝出使,陛下召见后的射礼是必设的。今年却是新东宫第一次在射礼见北国国使。 “自不能叫他国小看了皇太子。”德妃沉吟,更何况敌国皇太子病重,本朝东宫如果叫敌国看到他文武双全,人物出色。这自然不仅仅是陛下一人之福。 挽迟轻声:“娘娘,国使告退后。陛下一高兴带着东宫去了政事堂,还去了户部衙门。” “哦——”德妃眼眸微亮,扶着她的站起,走到了窗前。 窗外是秋日里还没有开的梅花林,她侧头看挽迟。挽迟知道娘娘的用意,按捺着点头。 郑锦文正在户部。 +++++++++++++++++++++ “哥哥,哥哥——你在陛下面前是怎么回答的?”郑娘子和兄长逛街,买了今天到夏府上商量亲事并蹭饭的礼物。她到底没忍住。也不买东西的了。一个劲地的打听。 她可是头一回听说,竟然有这样的事: 富春江和长江沿岸的巡检司明明知道有贼人在铸炉做假钱。但抓到了贼人就是搜不到钱炉。只能审讯关押着,外面的假钱还是在流通。最后只好把人放了。 这是傅九上回在郑宅秋宴上和她提过的。她还暗骂过:赵若愚真狡猾。他从富春县回来一个字没提这事!说好的互相帮衬呢!? “赵若愚还以为你全知道!否则你在陛下面前推荐我干什么?” “你不是也干过铸假钱?”她觉得这不是理所当然,但她可不知道有什么搜不到的事。 她只记得傅九的功劳,“傅九在明州做税官的时候,不是找上了明州水师,抄了你在东海海船上设的假钱钱炉了?” 1160心虚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心虚着,一径地夸赞傅九。 “你倒是记得他的功劳,不记得哥哥的能耐了。”郑锦文没好气,一催马,自己先走去了夏府。 她暗骂着,只能追着一起到了夏府,没料到进了内堂就看到了傅九。 她喜笑颜开。 夏国舅老爷在会客,老夫人让夏逊兄妹和他们一起逛园子,晚上留下来用饭。逛园子上,她连忙把傅九推出来:“你和我哥哥说,是不是在明州抄了他的假钱炉子?” 傅九含笑看她,他也没料到她竟然不知道? 郑大公子叹着,看着并肩而行的夏逊,说着:“我在鬼门关走了一回。我要是和二妹这样糊涂,今天指不定就被陛下嫌弃直接让我去职了。” 夏娘子也在,静静走着本来一脸是笑。听得这话顿时有些不安。 郑二娘子还没来得及安慰未来嫂子,郑锦文已经发现了不对。他连忙笑着:“不过是玩笑,哪有这样的事。我们家开钱炉铸钱是多少年前的事。我早不理会这些事了。” “确实是如此——”傅九得了郑娘子急使的眼色,也笑着帮腔。 夏娘子终于放心,抿唇一笑和郑娘子手挽手说话。看着是没事了。夏逊向郑锦文示意让他说话小心些,郑大公子只能应了。他心里却一时没想明白,暗暗看看二妹再看看夏娘子,突然就意识到二妹是个蠢东西没错,但这人越蠢那不就会傻大胆? 夏娘子可不是这样粗糙人。 他想通了就高兴了,无奈骂着二妹:“这都不明白?炉子是活动的。贼人恐怕是在富春江或是长江的芦苇深滩里。在船上设了铁炉。巡检司一来贼人们就开船逃了。所以才捉不到。这种杀头大罪非要人赃并获。否则怎么能定罪?不是只有放人了?” 他骂完了自家的妹妹,又转头温柔体贴对着大舅子和未来老婆,谦逊着:“陛下一听大喜,只夸我有见识——我很是惭愧。” “……”这不就是你自己在东海上早就这样干的?郑娘子翻白眼。她终于也想起来了。 傅九早知道她不是不记得,她暗暗嘀咕和他诉苦:“我就是觉得——” 郑锦文的假钱生意是高丽和扶桑两国。两国国主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做得是肆无忌惮。富可敌国了。 “江北边营那一带,长江上的假钱生意哪里敢有这样大?是不是?”她悄悄问傅九,她是认定了郑锦文这窃国大贼在东海上的假钱生意更大,不可能对付不了小贼。 傅九看着她直笑,使使眼色。 她顿时醒悟。也不光顾着暗中痛骂郑锦文了。走过去和夏娘子牵手,亲亲密密说话。果然,郑锦文和夏逊同时带笑,神色大悦。 他们是多怕她欺负夏娘子?她百思不得其解,在亭子里坐下,看傅九:“我这人,谁都知道我善良又公道——傅九,夏逊倒罢了。他和我不熟悉。郑锦文怎么就怕我这样坏?” “……”傅九只是笑。 他不好说话,只看看郑锦文。郑大公子一边和夏逊说着今日的事,一面还瞟瞟二妹。看着就是心虚的样子。 夏逊确实有些担心:他打听过了,郑锦文以往和养妹订亲结果出了许文修的事。郑锦文因为时不时就被二妹翻旧帐,毕竟也怕万一二妹想起旧事不好和他这个哥哥计较。难免报复到自己老婆身上来。 郑娘子向来不怕被人中伤,她马上就想明白了,一拍掌和傅九笑:“算了。我也不想了。越是不了解我。我越要做好。叫她们知道我是个守规矩,敬着嫂子的好小姑子呢。”说罢,她甩下傅九。就去找了几位夏家少夫人,和她们商量亲事操办。做一个懂规矩的小姑子。 总之,不是男方出的钱,她一根毛也不肯拨出来。 这才是懂规矩。 陛下供陛下御览。陛下今日去了政事堂,然后又去了户部衙门——” “我儿,不需得为这些事哭。伤了你自己的身子。自有男人在外面。让他们自作道理 。”夏国舅和夏老夫人并坐在堂上,在教导夏娘子。 夏老夫人因为知道了亲家娘子的性情,便把这摊子事放手给了儿媳妇们。倒是和傅九好好说了一回话。因着他有阵子不来了。 连郑娘子来夏府,一进门看到了傅九。也意外呢。 ++++++++++++++++ 傅九出宫就去了夏家,等着郑家兄妹来。没料到在夏家的巷子口先等到了回来的夏逊,他随口笑着,“放心了?陛下可没忘记郑锦文。” 夏逊翻身下马,和他见了礼。才笑了又叹:“他不是科举出身,这起起落落的。实在叫人忧心——如今还是有娘娘在的时候。” “科举出身的,如今的周相。也是三起三落还被贬到了江西。”傅九反是安慰,夏逊一听也释然。进了府,他拉了傅九到了内堂拜见,正听得夏家老夫妻教导夏娘子。 夏夫人说了之后,夏国舅赞同,颔首也笑:“你学学你娘,学学周相公夫人,管好内宅。就是你的本分了。我儿,为人处事只要尽了自己的本分,不亏心。平常的际遇就是天定。不需得多想。” “是,女儿明白。”夏娘子柔声应着,“多谢爹爹妈妈的教训。” 傅九一听,暗暗点头,觉得夏家老夫妻说的话确有道理 。但郑娘子十成十不是这样想罢?果然,他悄悄把这些话说了。她翻白眼握嘴奸奸地笑,她觉得,夏舅国老奸巨滑,方才那话不就是在拍老婆的马屁? 郑锦文听她这活,没出声,傅九叹气暗暗提醒她:“你和夏家要是合不来,我怎么让你哥哥放心?” “……”她恼了,叉腰不满,“我不是坏人。”这不就够了。非得和夏家一个脑子不成? 夏国舅心胸宽,叫了几个儿子并女婿郑锦文说话,问着:“今天在哪里陛见的?说了话 ,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叫我写个白答子。供陛下御览。陛下今日去了政事堂,然后又去了户部衙门——” 夏家一团子喜乐。郑大公子得了丈人和大舅们的夸赞,终于有空问了一句傅九:“听说你最近有了亲相好?” “……?”傅九还是不明白。只有郑二娘子一脸惊恐。郑大公子一看不妙赶紧就打个哈哈溜开了。 “什么事?” “我也奇怪呢……”她心虚着。 1161巧上加巧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想了一夜觉得奇怪,清早就吩咐丁良去打听宫里是不是有什么流言。 若是有郑娘子的流言一定要告诉他,想办法帮她平了。丁良没敢多说,应了,暗想着公子你自己的事不怕郑娘子知道不好交代哇? “郑娘子最近忙着呢……”傅九倒是能看出丁良这点心思,再多就万万没料到了。 一出衙门,他沿着衙门后门的巷子拐到和宁门,正看到了秀王世孙从朝天街上走着。他不禁就想,得让郑二娘子来瞧瞧人家秀王府的体统。这还在朝天门外就下了车,老实一步步走进来。哪像是郑二娘子躲躲藏藏就喜欢仗着冯虎会赶车,叫他从巷子里非把马车停到和宁门附近,就不愿意多走几步路。 “傅九——” “世子——”如今的秀王世子赵平重,他中捧着一册选女册,瞟瞟傅九,他手中也捧着一册选女册。两人一起进了和宁门,经过学士院。再进了内宫门,从东宫殿阁东面的宫巷走过了。进了选德殿。 宫人在殿外侍立。凤辇金碧。两人互视一眼知道张德妃亦在,洪老档出来看了,秀王世子把头低得恭敬,累得傅九也得把已经够低的腰再压低了三分。 但到底就是亲侄儿,转眼就叫进去。过了正殿拐向了北朵殿,傅九立时就察觉到赵平重步态身姿都松驰了三分,这是陛下去了张德妃那边了,谁都知道张德妃宠冠后宫,陛下时不时就召她来伴驾,但她素喜揽权任事亦是事务繁忙,陛下看不穿她是下一个刘太后或是武太后,反是糊涂怜她内外辛苦,便赐她在北朵殿主持宫务。 赵平重忍着笑,和傅九一起悄悄说:“听说要升贵妃。” “外面的士林名声是好的。士林里的规矩向来就是——”傅九自己是士子里出身,如今还知道规矩没变,士子们的头一号敌人就是太监。第二号才轮到女主。至于女官内人们,按郑娘子私下里和他嘀咕的话来说就是: 女官们又没办法到外朝上去抢官做。更没见过几个女官到地方上去做监当官,写密奏向陛下打小报告。他们才不在乎,就巴不得宫里只有内人没有太监呢。 “陛下——” 陛下果然在北朵殿上坐着,旁边的张妃站立,但傅九只看着地面几案下的凤裙金缕,都知道张妃方才必定和陛下坐在一起,有臣下进来了才站起。 “诸卿有何事?” “臣等奉旨采花,今日选女已经由殿中省诸司查访完毕,所有家世清白人品淑雅者,皆已上册。只待宫中选拨。” 两人是商量好了一起上奏。德寿宫选女册上自然有郑归音的名字。 赵慎瞟过他们手中之册各有三本,笑瞟张妃道:“宫中自有内外。朕忙于朝政不理内事。爱妃处置吧。” 赵平重在下面隐约无声地呼了一口气,似乎又放松了三分,只有傅九察觉到了。他何尝汪是如此。张德妃在上面施礼谦逊,似乎在推托笑谢:“陛下圣明,又有两位大人采选。叫殿中省和内侍省商量着办就好。臣妾一任陛下裁处。” “爱妃主持宫务,自然是爱妃掌眼选定。你看中谁就留谁罢——” “臣妾不敢,就请淑妃姐姐、程婉仪一起来商量,殿中省、内侍省办老了差事了,少不了也要问问,还有两位采使大人,也应该听听才好。” 张德妃这宠爱还能维持几年呢,贵妃位是少不了的。不提洪老档在心里想,傅九亦觉得只等把册子交给英雪殿的内人,便是大大的好事。正经公侯府里,选妾也是正妻的事。陛下回避此事,他们这些办差的外戚宗亲就就不用担心顺了陛下的心意选美人,转头被张妃盯上穿小鞋。果然就听得陛下道: “淑妃身子重,就不用了。婉仪要照顾皇子,倒是太后和长公主那边——”陛下在上面,似乎扫了傅九一眼,张妃就会意笑着: “是,德寿宫选女少不了请太后问问,太和宫有傅大人在,臣妾想,太和宫这边里有东宫殿、皇子府、长公主府的女官。也要请东宫妃、皇子妃、长公主来听听了。” “爱妃说是没错。只是众口难调,偏劳你了——” “陛下日理万机,妾身这点宫中家事,岂敢说偏劳。”陛下和张妃互相怜爱后,总算商量定了怎么选美人进宫。 秀王世子这亲侄子和傅九这外戚,在殿下站在这时候,终于能把册子交到了挽迟内人的一双素手中。但这事远远还没有完结,赵平重绝没有要告退的心思,他可听到了风声长公主求了陛下要让郑二娘子划名退选的。他瞟瞟傅九。傅九果然微抬眼在看动静。 赵平重不禁暗笑,那郑娘子可不好说话。被划了名字必恼怒。 册子由挽迟内人呈给了张娘娘,张妃自然要送到陛下面前。洪老档和挽迟都提起了精神——陛下少不了要看两眼。 赵慎随便取过面上那册选女名单,傅九瞟了眼是德寿宫选女册,洪老档收了郑家的好处, 这一颗心也提高了。 陛下手上正持着一支朱笔,本是在和张妃说笑为一首诗词作画,如今漫不经心地翻着 张妃果然就看到了第三页上郑氏女的名字。陛下的笔头似乎一转想起了长公主的话,觉得让郑氏女去守皇陵是可怜了些,还是让她回家呆着罢。傅九无奈私下里踢了赵平重一脚,德寿宫采花使只能出声了:“陛下——” 赵慎挑眼看他,亲侄子陪笑道:“臣下还有事要禀告。” 赵平重如今做了八作司里的监当,负责与修内司、皇城司一起修建萧公桥旁边的圣妃庙,他把工程进度说了一番后才道:“陛下,泉、明、广三地的私商,最近又捐了一笔款子修庙。”小心瞧瞧陛下的脸色,“臣看用了不了这样多,就和他们商量说把这笔款子的一半移到了德寿宫,把太上皇和太后的宫室修一修。算是他们的孝心。不知陛下的意思——” 张妃稍稍放了心。郑二娘子至少有点小机灵,还知道不能坐以待毙。 果然陛下问了几句,赵平重就笑着说起,不少私商家的选女进宫了。捐款修一修德寿宫那不是应该的?宫里有典恩,总不会亏待她们家的女儿就是。 陛下可没有这样好说话,果然又想起了商女出身的大刘贵妃,犯得着给商女们太体面? 1162巧上加巧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他脸带不悦训斥侄子,张妃难道是站干岸的?她只能出声,帮着赵平重周旋笑着:“世子是宗亲龙裔,身份贵重,家风端肃。哪里还能记得这起子人?臣妾看,世子一心替陛下在太上皇面前尽孝。也是对陛下的忠心了。” 赵平重灰头土脸低着头,一面暗骂傅九一面自我安慰着,自己替张妃的人出头,总算也没有白吃亏。傅九无奈只能自己出声时,洪老档却动了。原来他眼尖就看到了外面的内侍在探头。他便悄悄下去接了一封子公文进来。 “陛下,是郑锦文奏陛下旨意,写的江北应禁民间私铸假钱事的白答子。” “拿过来。”陛下放了笔,亲自细细看过,过了一盏茶的时辰才把郑锦文要求在江北附近府、州、县查禁假钱的法子看完。张妃见得陛下面色大悦,起身道:“人呢?” “在和宁门侯旨。” “传他来,你们随朕来!” “是,陛下。”傅九和赵平重也连忙应了,傅九私下里一笑,大步随陛下出殿。一时间殿上又安静了下来。 看到丢在了几案上没有再理的选女册,张妃坐下,微笑,挽迟内人终于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看外面无人才轻声笑着:“娘娘,郑娘子打点了洪老爹罢。这个岔子打得好。陛下呆会就不记得了。” “……陛下怎么会不记得?陛下要用郑锦文,自然懒得理她了。”张妃摇头,手取了名册,看着郑归音的名字也不多言,提笔就写上了评语:敏而慧三字。这三字,挽迟再是不服气也没出声,张妃却持笔沉吟:“再添一句顺而柔——似乎太过了些?” 郑二娘子那混帐,哪一点配得上柔顺二字?挽迟内人连忙劝了:“娘娘虽然是事事尽她,但她毕竟是德寿宫选女不是太和宫选女,还有太后在。娘娘这样提前就给评语,太后见了——” 张妃笑而瞟眼,内人一怔又同情起了郑娘子,这不就是故意要试探太后。 “本宫正想知道太后对立中宫皇后的心意如何。本宫难道不如一个谢苏芳?”张妃放笔,起身在宫殿上沉思,心中话只与陪嫁进宫的心腹女官挽迟稍说一二,“郑氏一家是本宫的人……太后给她些许恩典就是给本宫体面……”挽迟深以为然:“娘娘说得是。” 张妃到底回座,提笔在册上提前就写上了给郑氏女的评语: 敏且慧,顺而柔。 这评语好得太过了。挽迟心想,太后要是不中意娘娘这评语,不中意娘娘争位做皇后,郑娘子又得倒霉了。 傅九一大清早拦着了郑娘子,客客气气问了一句。 “我最近有了新相好?” 郑二娘子躲了他好几天,终于被捉到。她无辜地眨巴着眼,暗愁着这连着几晚没睡练习了一百二十回,事到临头她还是半点机灵没有,干巴巴叹了口气:“傅九,你觉得可能吗?这些话不可能是我传你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讶然问着,她被唬住了,难道他还没有查出来是她替他传的诽闻,说他和龙青衣互相看对眼勾搭上了? “……当然,当然和我没有关系。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像是听错了……”她陪笑着。 郑大公子在马背上瞧着这两人的虚伪劲,觉得二妹这话蠢得不行了,一定得穿梆。但他早得了二妹的叮嘱,如今又看到她一个劲地使眼色,他不好见死不救,他翻身下马,端着步子走近咳一声。 傅九的视线轻飘飘扫了过来,他才上前劝道: “傅大人有话还是明天说。舍妹参加德寿宫选试,马上要进宫。不方便误了。” 她一个劲地点头,陪笑指指不远处德寿宫的宫门。 晨雾中,七八次白鹤从碧绿琉璃瓦的宫脊上冉冉飞过,如今天还刚蒙蒙亮,她大清早,叫上长兄送她提前来此进宫修改选,正觉得自己是第一个最勤快的最先到的。 没料到离着宫站还有半条街,她的车就被傅九拦了下来。 傅映风今日着了一身文臣新官服,脱去内廷武官的紫袄金腰带,换成了知阁门官的五通黄遍地锦衣,面如冠玉眸光似漆。他头上乌幞帽,脚蹬花底白履靴,腰间烂银带,看在她眼中果然儒雅风流,是公侯子弟官家近臣。 知阁官就是赵一明叔祖赵二老爷干过的差事,向来是宗亲、外戚、公侯子弟才能选入。 他拦在宫门前的长街上微笑:“我亦是如此想。想来今天郑娘子一定到德寿宫北便门来。平常可是没处找的。” “……”她暗暗地笑,躲了好几天,当然不可能被他找到的。但她马上笑不出来了傅九接着道: “只不过,本官也是选试官,来知会郑娘子一声。地方改在平宁侯府的天地一池春了。” “什么——!?” 她大吃一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就是挤掉天地一池春挤掉程青云露脸的机会?她就是不让他得这个脸面复职进内廷做内库官? 丁良跟在了公子身后,暗暗同情看着郑娘子,到底就是穷人家长大的娘子,是边蛮之地私商家抚养的闺女,以为胜券在握了。哪里知道人家平宁侯府的手段还根本没使唤出来呢。 ++++++++++++++++ 同样的清晨薄雾间,天池一池春里雾波荡漾。卢四夫人透过淡紫色的雾,看到了树梢深红的秋叶。过了枫林就是程青云夫妻所居的小眉坞了。 小眉坞立在了水雾间,岸边堤上见得一株株黄绿色水柳 秋光晨风中。她还未进门婆子们早就报进了正房。正房两层格门都已经装上,挡风的帘帐都是新制。丫头摆了桌子,程青云和妻室正在用早食,说着留在明州府里的孩子,吃着楼子红的细粥。他听得弟妇来了。便默默放下碗筷起身,揭了帘子要进内室避开 平阳郡主赵承媛见得如此,抿唇而笑,唇间早晨新抿的淡红胭脂因为染了楼子红米粥的颜色,便有了喜婚新娘一样的艳色。她心中欢喜嘴上连忙嗔道:“为了你的事我才请她来,一起商量接驾的事。若是你本来不在,不见就不见了。明明在这里,也得说一句避开才是礼数。更何况,既是正经事又这样小心,叫三弟里知道了又传出不好的话。便是四弟知道你这样又要多心!” 别的数落倒罢了,程青云想到四弟程飞鹏是同母亲弟弟,这些日子同在园子里住着,竟然没有见几面这不就是多心了?他暗暗叹息一声。转过身来笑:“谁又多心?没有这回事”这阵子因为三弟在外面胡说八道些不好听的话,四弟便是见着他也没有以前那样亲近了。他到底向妻室苦笑: “不避开,也有有个章法。”他自己也换了一身新衣,素黄衫子染绿松纹,额头横勒着黄带子绿玉珠子发带,倜傥风流,和盛妆翟纹裙的平阳郡主站在一起果然是一对壁人。 “自然。”平阳郡主更是欢喜,走近递了手中素绢子给他,他含笑接过随意拭着嘴。厅中除了她一个心腹丫头梅蕊之外并无外人,他顺势在绢子里含糊取笑:“怎么就这样信她了。” 她啐了一口,不好说卢开音求了她为程瑶做东宫妃说情,她终于就明白了四弟妹的心思,但这话她不便直说,嗔笑着从他手指中夺回帕子,道:“四弟妹不比你想得多?这阵子,我心里疑她,侯爷夫人也疑她,四弟更是闹得不行。她岂有不准备的——?” “她有准备,就不该听你的话,这时辰就真来了。”他叹气。平阳郡主一怔后反笑:“看你,又觉得我不如你有主意了?” “我哪时有主意,不都是听你的?”他也笑了,因着郡主说话不像以前一阵挟枪带棒,他难免就轻松了许多,小夫妻正说着。外面脚步声起,有人到了。 梅蕊连忙揭开正房新挂的竖纹小折枝花棉布帘子,原来立在外面的是个绿绸裙子插金钗的大丫头。 “双絮给大夫人请安。” “进来吧。弟妹呢?” 卢四夫人的丫头双絮,上阶进房来报:“我们四夫人说,今日选试第一天。本来以为只有两位采花使到。没料到宫里的人早早也来了。径请去了侯夫人那边款待着。竟然还支应不过来。侯夫人召我们夫人去。她从大公子大夫人这里路过。想着请大公子和郡主一起往侯夫人房里,商量接太后凤驾的事呢。” 说话间,她微瞟过四方黄木桌上的早食。雪白细瓷碗碟十二件配象筷,深红色楼子红米粥、雪白占城稻米粥、青白相间的碗豆糯米粥三样各都用了。并虾茸、鳗丝、地青丝等各色小菜六样。大公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吃粥。入了秋还没有改上蒸米饭。郡主一向是随他的。 她没忘记卢四夫人方才的吩咐,她临到了小眉坞前面才轻声叮嘱了她进来: “怎么听说小眉坞在请大夫?难道是大公子身子不好?你去看看郡主的脸色、” 双絮寻思着秋凉了还吃粥,是不是胃口不大好的意思?或者是克化不动? 四夫人的意思她明白,大公子在这要出仕、争新爵的节骨眼上可别出了事。 岂不是如了私商郑家的意? 叫她们在陛下面前胡说什么园子风水不好!连累得下人们都京城里都被人绕着走,说平宁侯府连下人都带着一身晦气!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63贵人降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双絮跟着卢四夫人久了,早学得一些不动声色的为人行事,她从程青云饮食上看不出什么病症,又分明看出郡主双眼带笑,并无半点忧愁难过之色。她便把疑惑留在了心里。 “哪里还劳弟妹来请?宫里来了谁?是德寿宫?” “殿中省和内侍省都来了。两位内人,两位老爹——听说许是明天德妃娘娘要来,后天太后凤驾要来。还有长公主、东宫妃、皇子妃——” 说到这里,便是双絮也有了些兴奋,只要贵人们一一降临臣子别园,前几天园子风水不好的传言就会一扫而空,她向郡主福了一福,“咱们家的婉仪娘娘和六皇子说不定要回家省亲。这真是陛下的恩赏呢!方才侯夫人差了云婆婆来催我们家四夫人时,云婆婆就说——” 不是秀王府的姻亲人家,不得有这样的脸面!私商郑家装神弄鬼坏了大公子出仕封爵的喜事,算是个什么玩意? 后面这一句她这样的丫头不便说的了。 秀王府的平阳郡主和自己郡马程青云相视一笑,“和你们夫人说,我们就出来了。和她一起去。” 双絮本也觉得一切顺利,但今日的事又横生枝节,她和梅蕊陪着大公子夫妻刚出了小眉坞,水柳堤边竟然不见了卢四夫人,只有小丫头在等着。双絮连忙问:“怎么了?” 原来是侯夫人跟前的云婆子又来了催着四夫人去了。郡主听在耳中,梅蕊看看她的神色不由得问等侯的丫头:“什么事?这样急?” 小丫头禀告着:“家里六娘和亲家十七娘刚拌了嘴,说是亲家十七娘要上太和宫的名册,在侯夫人跟前哭呢……” 程青云听得这话,和妻子互视一看都是无奈。他们岂没有听说燕国公夫人遇赦要回来的消息?果然卢十七娘在侯夫人跟前又多话了,前阵子可从没有提过这事。 卢四夫人到了安闲堂,方踏进内堂便看到侯夫人眼中无奈,左侧椅上程若幽气忿的模样。卢十七娘坐在侯夫人身边哭泣。侯夫人百般安慰,终于见得小儿媳妇来连忙道:“你姐姐来了,她没有不帮你的——” “我只求表姨,七姐是表姨的心尖子儿媳妇也是最孝的,表婕答应了,七姐没有不帮我的——” 卢四夫人被她用话挤兑,又被侯夫人为难看着,她淡淡道:“母亲,十七娘上名册的事媳妇早就去办了。但这事,不仅是殿中省、内侍省、礼部这三个地方办就好了。朝中体制历来讲一个互相制肘。这改名册的事没有太和宫采花使点头是不可能上的。” “那谢芳芳谢娘子,怎么就上了?”卢十七娘哭得梨花带雨,“表姨——我们自己家的人难道还不如一个外人?” 谢苏芳这阵子在园子里住,侯夫人倒颇有些喜欢她,难免劝了几句:“她不一样。她是太后看中的人。在我们家也是娇客。” “若是没有七姐引见——” “傅淑妃需要有人进宫牵制张德妃。谢娘子才能上太和宫名册。”卢四夫人冷淡补了一句,倒叫卢十七娘一怔听住了,哭声都滞了滞。侯夫人知道这小儿媳妇也不容易,但她最近听说了风声知道燕国公夫人又在要回京城,她是太上皇和太后的旧人。谁知道以后如何?平宁侯夫人难免也谨慎一些。不由得打了个圆场: |“既然郑家娘子上了德寿宫名册,让你十七妹上名册,也可以找傅府商量?” “母亲,我那妹妹不一样,她在宫中于德妃娘娘跟前得宠。便是傅淑妃想把她的名字划去也是不能够的。”她走到了侯夫人身边,一一说清。侯夫人没出声了。卢十七娘岂会罢休: “七姐,傅九和宫里老青衣的事,谁不知道?” 此话一出侯夫人终于不悦:“大家娘子,说的什么话?” 程青云一步踏进来,终于接了口: “这事我查了。龙家是仁和县边驿小站里的铺户,父亲是驿吏,如今兄长也在兵铺传驿里。” 他是从没相信过什么傅九公子看中宫中老青衣的诽闻。但凡是宫中女官都有个出身。龙青衣是没什么好出身,但赶在了三十年前第一批选宫人,不识字的青衣只要临安城附近几县的村舍人家。她家中还是全靠了她才补缺做了驿吏铺户。每月有兵部补贴。如今也算一朝登龙门全家成了村野道边的小吏。 堂里的女眷们都听得表面意思,唯有卢四夫人色变:“怎么,傅九他不是想去转运司?” “太上皇为了长公主。恐怕不准。周相推荐他去转运司怕只是一个幌子。” 他苦笑。 卢四夫人终于就明白笑了:“原来是这样。”我妹妹倒真是明白傅九。 +++++++++++++ 德寿宫前。 郑二娘子觉得她完全不想认得傅九。他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青铜日升,中指粗的青铜块四面云雷纹,铜面中央竖挖一道细细深槽,两边孔雀石细珠子标志十二时辰的刻度。 他把顶端银琏拴着的小铜针插进深槽,对着初升太阳看看针影时辰,婉惜着:“时辰有点晚了。还有半刻钟就要关殿门了。”说罢,他对着郑二娘子歉然说一声少陪,上马就扬鞭而去。 郑二娘子目瞪口呆,看着他滚滚而去的马尘,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平常从不带今天竟然带着的开道仪仗护军,一路敲着锣开了道,转眼就没有影了。 “还不快走——?”郑大公子苦笑跺脚,一把拉着推她上了车,“他就故意不叫人知会咱们家!让你好看呢——!看你胡乱得罪他图个什么。” 她还没有回过神,冯虎不需要吩咐,一声吆喝早就扬鞭而去,其他几个丫头婆子都暂时甩下了。车厢咣咣摇晃,她跌在车里呆直着双眼,喃喃说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算算时辰一定赶不上了,但她郑二娘子果然不是这样容易服输的,突然就猛揭帘冲着冯虎尖叫嚷,“跟上去!,跟着傅九——他是选试官!” 跟着他更快。 三天前,她们家得到在殿中省里旨意是:太后在德寿宫主持两宫选试,张德妃、长公主、东宫妃、庆王妃皆是协理。太后诏命两宫采花使,傅映风与赵承平掌选女们的卷试文墨,殿中省尚功局并内侍省掌选女面答。 怎么三天之后又变成了天池一池春?平宁侯府这样不声不响地就翻盘了?果然就是秀王府的姻亲呢。 她在车里微微笑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64智珠在握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bxwxorg.地址http://m.muwug.com找到回家的路! 丁良驰马在傅九身后侧,想着郑二娘子这一番又是白忙一场,他小 心看公子劝着:“公子,卢四夫人来和公子说这事?小的看这事还得想想……”公子不要是中了挑拨离间之计? 昨天卢四夫人打发了老公程飞鹏,特意请了傅九在官库酒楼吃酒,程世子在 席中解释,宫里他和龙青衣的诽闻可和他们家无关! “这事与婉仪娘娘可无关——”程世子暗示着,傅大人主持卷试,不要在临到考时给他们家的程六娘和卢十七娘穿小鞋。 席上,傅九一脸平淡智珠在握的模样,拱手笑着谢过。还敬了两盏酒:“岂 敢。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哪里能疑到婉仪娘娘和六皇子。” 他全靠强忍着才没有在席上翻脸,尤其是心痒庠要一拳头打在程飞鹏的脸 上,把他那幸灾乐祸小心机打飞,他心里怎么想的全在脸上:什么傅九你小子的眼光也不怎么样,什么原来你喜欢燕国公夫人那一型但龙青衣是什么美人他居然都听说过。 傅九下楼离开时,还在暗骂:程飞鹏就是个草包。龙青衣是燕国公夫人那一型?明明差了十万八千里!? 程世子唯一的长处会交游竟然都越来越不行了? ++++++++++++++ 傅九的马队拐过两个街口 ,池一池春的楼台亭顶渐渐在望了。 “去和卢十七娘说,程六娘和她只能进一个。让她不要辜负了本官!”他在 马背上突然提了一句。 “是!”丁良没敢打听公子你这难道不是移情别恋?怎么连他这个心腹都不知道卢十七娘竟然已经见过公子了?他只能拼命甩鞭子跟上,禀告道: “……是。公子。但她兄弟悄悄和小的说,她这几天早住在天地一池园里去了。他们兄妹想和公子商量此事。就在选试前寻个机会请教大人几句,免得失了规矩。毕竟当年儿时一起在平宁侯府玩耍时,她和大人都是客也是亲戚旧人……” 这就是要亲自见一面托关系叙旧情了。丁良想着这若是叫郑二娘子知道了,绝没有好结果。不论是私会还是叙旧情,郑娘子都是深恶痛绝。 好在傅九被秋日的寒凉晨雾吹到脸上,连说话都寒丝丝没人味,他不耐烦道: “见什么?选试当天见考官,她是想被除名还是盼着我被弹劾?”他完全没提卢家的兄弟,卢家公子们除了卢举文是个小人,其他连小人都算不上全是蠢蛋。 丁良咧咧嘴,没敢再支声。暗暗寻思着公子他是考官没错。但刚刚是明明就 见过了郑二娘子?她难道不是选女?果然公子今天是特意去德寿宫门前和郑娘子吵架出气? 想想郑二娘子方才那躲躲闪闪,一看就心虚鬼祟的模样,丁良暗暗发笑。 “笑什么?”傅九寒冷视线扫过来,他缩了头。 马蹄声声,德寿宫往天地一池春的长街上尤有挂彩烟花的落屑,昨天庆王 殿下离开京城去宣州城了。但公子却无法随行。 丁良知道公子心情不好。大清早见过郑娘子本以为要放松一下,没料到更烦恼?丁良扬手和前面的陈武齐安打了招呼,手上带住马减了马速落到了队尾,方便呆会到了天地一池春去和卢十七娘的人私下一见传递公子的意思。 这一来,他又免不了看到了郑家拼命追在后面的马车。 ——郑娘子知道庆王殿下去宣州城了? +++++++++++++++++++ 她压根不关心这些事,坐在车中连声提醒着冯虎:“跟着傅九最快。他也去的是天地一池春!” 冯虎一声都不吭,他不就是拼命追着那一队天武官了?没看到押尾的丁良骑在马背上,还在担心地回头望,这小子怕郑家的人不够机灵不知道跟上来呢。 “别理会!”傅马人在马背,根本懒得回头。 陈武和齐安只能不出声,他们两人驰在队前为他开路,前两天他们可是为大人打听清楚了那不靠谱的诽闻:那编造的诽闻竟然是从郑娘子嘴里说去的,连他们俩都开始怀疑地看上司,傅九能不明白? 部属们那不时偷窥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大人,你真不是和龙青衣有一腿?莫不是被郑娘子亲眼抓奸看到了? 想到这破事,他沉着脸催马疾驰。 陈武还在偷窥,他小心回头看看大人,近来大人他调职去做淮西转运司的事,听说被德寿宫那边拦了。庆王去了宣州城,大人却还没有动静。 如今大人他黑沉沉的脸,头顶乌云乱滚闪电雷鸣。这看起来就是官场和情场两不顺。倒霉透顶就是他们家傅大人了。他很是想安慰几句,但又看看身边的齐安,齐安淡脸不出声只是催马。陈武就更不敢胡乱说话了。 齐安昨天还说了太上皇不让去转运司其实这是好事?大人本来就不一定想去。齐安还说郑二娘子机灵? 陈武就纳闷了,传个老青衣的诽闻这叫机灵? 这不是傻瓜醋坛子? +++++++++++++ 天地一池春在城中偏东,两处离着不过是三四条街,侯府早就差了人沿街敲锣周知,这个时辰路上小民们注意着回避。 冯虎竟然按时赶着车到了园林大门所在的街面。 然而,她并不放心,刚到街口果然看到选女的骡、车拥挤停着,不知停了多少辆。更兼河道上船行来往,都涌进了天池一池春的几处秋林夹岸的绿波水门。 这才是第二轮选试的地方! 她瞧着这水泄不通的一幕,险些捶胸顿足。她方才在德寿宫北便门前就已经觉得奇怪了。怎么冷冷清清只有她一家来得最早? 然而,此时她已经迟了。 郑家马车一看就不可能还能挤得进去,也驶不进街口进不了天池一池春的大门,她尖叫一声:“左拐,有条斜街——” 不需她说,车轮正从砖路上辗过,马蹄不停拐到一条斜街上。冯虎赶着车沿着黛瓦灰粉的园墙飞赶往园子南面一处黑漆角门。 她咬唇不敢放心,看着熟悉的街面都不敢得意。多亏她对天池一池春早是清楚,头一回是为了修国夫人贺寿,第二回是为了说坏话。让陛下千万别来驾幸此地冲了东海龙王祭。她亦是花了功夫细细查看园子各处水源。 每次来的都是冯虎为她赶车,岂有不知道各处角门小路的?她深深叹气,明明是一心站在傅九这边才传了诽闻。难不成他真的要做转运司的车夫官——? 太上皇一定会拦的。 “我本来很支持他做车夫官的!”她一肚子气,紧抓着车窗摇晃着,不甘埋怨,“现在里外不是人!”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65好人做不得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她正觉得好人做不得!冯虎居然还有空回了一句:“转运司没有车夫官。” 单听二娘子你这样说,就知道你看不起转运司的官!哪门子支持? 她气道:“他也经常说我选不上!还说我长得不如许婉然——!” “……” “就算是没有说,我也能从他心里看出来!”她耿耿于怀,“他没把我点为选女第一,不就是看不起我!?” “……”你这样阴暗小气,傅九看中你什么了? “傅九就是因为庆王离开京城了,他舍不得庆王!所以拿我来迁怒!傅九他好男风——!” “……” ++++++++++++ 清风阁内殿中。晨阳洒在了长公主身后拖曳的八折翠锦裙锯上,裙上绣了雌雄两只蓝孔雀。裙折间,雌鸟蓝绿色的羽毛缀着片金,炫丽无比。然而更夺目的是羽毛下半露的雄鸟金雀眼。雀眼反射着宫城清早的阳光。 赵佳惠徐徐走在长案前,看着案上的宝物,而后把眼光抬起投向了几案边亭亭立着的女官人影——潘玉谨。 几案上三件宝物,玉狮蛮面金腰带一条、玉柄三合刀一柄。镶七色彩宝三层十二格錾金妆盒一只。内附镶五彩宝梳具、钗环六十六件。 “果然是军门殿帅家的聘礼规矩。”长公主随口一笑,卢内人在她身后跟随着,微抬眼看看长公主的脸色,好在长公主的神色平静。京城公侯子弟里下聘的主礼总少不了几件古器或者一副传世名画或书法,这边城俞家送来的主聘礼三件,看着富、贵二字是有了,书香底蕴却是半点没有。 潘玉谨低着头,神态恭敬。沉默不语,这内殿中焚着沉香,帐幕重重,木樨花插在玉瓶之中偶露娇面。只有一主两仆在,她的庶妹潘玉令昨晚就得了差使,今天一大早去天地一池春里看地方,和平宁侯府商量长公主随太后出行到园子里的事情。 长公主停步在她面前,看了她半晌:“你的亲事是傅九为你说的?就这样定了?” “殿下……”她终于抬头,“这事却与淑妃无关。” “自不是淑妃。却是傅映风。”长公主亦是沉下脸色,眼带不悦,“舅舅和俞府里素无来往。本宫也未曾听说过他们家有意提亲的事。突然间他们家差人入京城提亲、下聘、冰人、媒官都一起上门来了……” 这不就是有人为潘玉谨安排? “舅母如何说?” “……府中无主母,这亲事是祖父作主答应了。”潘玉谨隐忍多年后,直视公主,“戚夫人不过是一妾,虽有诰命之封。却并不是长公主的舅母。殿下如此称呼岂不是辱没自己的身份。” “这是为了玉郎的出仕。” 长公主眼神微寒,潘玉谨与她对视着:“傅大人——不,庆王殿下从来就不相信玉郎。他为玉郎报了一回谋报军功,已经是看在殿下和太上皇的面上。以后再没有了——” 她的话仍是委婉,大皇子庆王平常温文有礼,但对潘玉郎是个什么货色太清楚。就凭他潘玉即也配去宣州催办粮运军马,立个军功? “玉郎已经改过了——” “殿下!”她不顾长公主的脸色,打断跪下,含泪再劝,“殿下以为,若是庆王殿下真去了宣州城,甚至愿意和殿下一样疼爱庄文太子的嫡子赵直——” 便是在此时,她依旧是曲折示意,长公主暗想着潘玉谨的行事比潘玉令强上百倍,却太过谨慎。 赵佳惠低头凝视着表姐:“这桩婚事,你自保有余。潘国公府却无多大的益处。三代之后潘家就绝了富贵了。” 大潘强忍着没有再次劝说长公主放弃扶持赵直,世上岂有代代长享富贵之理?便是帝王之家一代之亡亦是史不绝栽。前朝八柱国之军门,世代郡望世阀之家如今安在? 更何况玉郎不堪大用!让他出仕这是潘家取祸之道。 她只是仰头含泪道:“殿下,若是殿下与傅大人联姻,傅大人会相信玉郎吗?会让玉郎参与此事?” 这绝不可能。 卢内人稍退两步,悄悄转身退出了内殿。到了清风阁外殿后廊叫了一个小黄门轻声吩咐: “叫人去查,潘玉郎上了谍报军功的册子?怎么回事?” “内人,小潘内人从园子里递消息来,要请长公主去。” “……她说什么?”卢内人忍着气,她这样好的忍性儿来这清风阁没几天也被小潘挤兑得想骂人。以往看不上被赶走的薄内人以为她无能的心思早就丢下。小黄门虽然是她的人,但脸上神色也怵着小潘,连忙道:“潘内人说是卢家十七娘想进太和宫的名册。小潘内人问殿下要不要亲自去和傅大人说一声,拦了这事?” “……便是要拦。只要和太后说一声就罢了。岂有亲自去的道理。”卢内人啐着,看这小潘出的什么主意。以为长公主千金之体和你们家那一对妾生庶子庶妹一样没规矩? 小黄衣得了这话一脸哀求不知道要怎么回,她哼了一声:“何必多此一举?淑妃的弟弟在,岂能让她上册?” 小黄门一听终于明白连忙跑了。 “跑什么!仔细撞到了德妃娘娘的凤驾。叫你吃吃苔杖!”清风阁里有掌仪司里当差的内人,少不了训斥。卢内人本来正要转身而去,听到这话难免招手叫纠仪内人来过来一问: “不是说第一天卷试,是两宫采花使主考?” 纠仪内人是德寿宫太后跟前特意差过来的,难免就处处看不顺眼,苦笑道:“内人想想,听说这一回有郑家那娘子参选?那是满宫里头一个要出尽风头占尽高枝得脸的人——以往谁见过这样三轮选试没完就天天进宫的选女?便是商家女儿都不曾有这样的规矩!” 张德妃说不定今日就出宫去园子。替她的狗腿子郑二娘子撑腰去。 卢内人都没忍住,掩唇笑了一回后,因为是老交情倒还说了几句:“不过是叫人知道,任谁选 不上,也不能让她选不上。否则张娘娘的脸面何存?陛下的脸面也在里面呢。” “内人这话说的是。”老内人们心领神会。天地一池春最近风水不好,陛下听信女大仙的禀告,竟然就这样不给秀王府和平宁侯府脸面。 “罢了。燕国公夫人眼见得要回来了。连我们阁里也忌惮。但——” 卢内人一笑。 但卢家十七娘想进太和宫名册做皇后,瑞珠宫和英雪殿岂会让她如愿? ++++++++++++++ “淑妃娘娘与燕国公夫人恐怕是……结了仇,不死不休了。” “郑老二早就应该扑上去汪汪叫,咱家看她把燕国夫人扣在泉州,以为是个聪明人。哪料到郑家竟然没早想法子治她!?” 同一时间,瑞珠宫里的几个老档在议论,同时骂着张妃的心腹郑老二无用,早早一杯毒酒毒死燕国公夫人,报个病逝。泉州那样的边夷之地病死不是很平常?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66木樨花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找到回家的路! 郑二娘子还没嚣张到毒死燕国公夫人,很是令诸位宫妃殿上的侍从们不满意。这其中清风阁长公主的心思,却又晦暗不明。 长公主不用做皇后,和燕国公夫人结不了仇。只不过是没有伸手救她罢了。 卢内人回身进殿,看得嘉国长公主依旧在和大潘说话。 内殿中,长公主并不伸手去扶起大潘。只低头看着她,纤指中一支木樨花簪在了表姐发髻间,叹首:“天武都管傅九一直在谋着转运司差使,请旨去宣州城。庆王若不是对东宫之位不甘心,岂会选宣州?他自己既然无望,本宫劝她支持侄子做皇太孙……难道没有道理 ?” 大潘终于就绝望。 “本宫不会阻拦庆王去宣州城,但傅九若是要去宣州城,还是与本宫联手为好。” 赵佳惠唇角的微笑落在了大潘的眸中。她无法说出,傅映风对长公主的心思是心如指掌。绝不会让长公主如愿。 几案上,那条玉狮蛮面金腰带是俞家的聘礼,是从北边旧京城携到南边的旧物。这番由俞家人运到京城来时到古玩铺里仔细打理过一番。玉质窝过。金子炸过。因为来求亲的俞三公子与她从未见过。潘玉谨还在傅九的知会下,借着休沐出宫在古玩铺子里见了俞三公子一眼。 隔屏相看,她未来的夫君白衣胜冠,果然是年少英武。 “比李家老三强多了。”傅九坐在屏风后吃茶,嫌弃自己的义兄弟,夸着俞公子比媒婆还媒婆,他随口说着,“你放心。我看中的亲事不会有错。这事——” “这是大皇子殿下的意思?” 她缓缓转身,傅九抬了眉,端坐不动瞟她一眼:“他不放心你。” 庆王知道她处境为难,心里没忘记要给潘玉谨安排一条出路。 潘玉谨的脸掩在了蓝绸女官披风里,帽兜压得低低的露出一双美眸,帽兜边沿落下的阴影盖去了她的脸庞轮廓,让那双美眸更为漆黑剔透。 她凝视着傅九,他坦然回视。 她身后这一幅屏风,绿绡为底新画的黄色枇杷果。用色鲜艳。他手边几案上青玉案盛着金桔鲜果,尖尖地堆起塔形。 她看到他手中的茶里也泡了两枚素手新剥的金桔果子。为了在宫城外接她,他特意安排了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安静小娘子坐车陪她。一路上此女一言不发什么也不问。大潘亦不出声心中却早就知道。这位绿衣双髻,头插宝石钗子的美人儿本来是他的通房侍妾——柳空蝉。但如今算是他的干妹妹,范夫人收的干女儿了。 “临安京城的深秋是吃金桔的时节。过了季就不清甜了。” 她立在枇杷果子屏风前,蓝绸披风包裹全身,她慢慢说道。傅九瞟她一眼,含笑点头:“庆王殿下就是这个意思。” 隔着几重帐幕,在后门外守着门又偷听的柳空蝉隐约听到,却暗暗冷笑一声。这女官是谁她不知道。一路上风兜掩着脸,她也懂规矩不问不看。但单是看这女官下车,和九公子站着在后门边说话的姿态,她就知道这女人看中是九公子。 绝不是庆王。 然而她到底不知内情,迟疑再想想,就算是这女官以往在宫里看中庆王想攀高枝,恐怕现在也不喜欢了。 帐内的大潘内人眼带离愁别绪,苦笑:“庆王殿下他……不需要如此,我和他订亲的事,是十多年前了。” “……他是想过娶你的。” 这话毕竟是暖到了她的心。她看着座上的公子傅九,无法回避地想起秋日里金桔满枝在御园中也曾是极出色的秋景,儿时的她是否为温和风雅的庆王殿下倾倒过?这是无庸置疑的。一如秋日的风里总是带着果子的甜香。 她倾心的初恋情人不是傅九,而那皇子情人未曾娶她也未负心于她。郭皇后死后她与他执手相看泪眼,她早就知道这一门亲事不成了。 过了半晌。她慢慢点头:“替我多谢他。” 傅九听了这一句,放茶站起微笑:“我送你到后门离开。明天俞家请了两位枢密承旨为冰人上门求亲,三天后下聘礼。” 潘玉谨这话的意思主浊她看中了俞家。他只是没料到才看了两眼就成了?牛马车从前门绕走时,连他也不由得在马背上回望两眼,看了看柜台前面的俞文秀,正见得他撩衣坐下,长衫衣摆下微露出悬着的紫铜刀鞘尾,尾纹上绸缕凤狮相搏如果是将门子弟挥洒自如。 “还请告转。请后天下聘吧。我祖父这几天醒着。我也想让他欢喜。” 她下了车从南门进宫的时候和他轻声说了这一句。说话时倒也没有什么脸红羞涩。他点了点头。听说潘老国公一时糊涂一时好的,也拖不了几年了。否则潘玉谨不会如此仓促下了决定。 俞三公子坐在椅上,眼角看到了长街上远去的牛车车影。今天相亲的事他是知道的。马背上的傅映风他没见过。但他进京城的时候正是祭礼结束,曾见到天武官一行人护驾回城。见过他所骑的这匹高点青马,当时就有人指着道:“淑妃的弟弟——” 俞文秀认出了傅映风的马匹。 “那马背上的公子看着并不是潘家的庶子。怎么今天是傅映风来了?对了——听说他要尚公主做驸马,他和潘家是姻亲?” 俞三公子心中一动,有了些不安抬手作了个手势,身后的老家将走上来,他低声吩咐道:“……金叔,把寅奴留在京城,过两年安排嫁人。” 说话间,他的眼光落在了铺子门外他的马车上。车前还等着一个丫头,她像是等习惯了正坐着车辕上低头做女红,纤指间三股紫色细绳翻飞,绿白间裙窝兜着一小筐子雪白珍珠子,原来巧手里正打着一副如意纹白珍珠紫绳缨络。 因着她不时拿起在车帘边比一比花纹。他竟然疑惑了,她手里打着的是车门上的额帘络子,还是说好了给他打的腰刀搭袋子? 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抬头抿唇一笑,清新可人。尤其她生得一张洁白鹅蛋小脸,耳畔两枚椭绿圆玉坠子。极端庄温柔的模样,瑶鼻一点美人痣平生娇媚,这就是他心爱的寅奴。 俞文秀慢慢收回视线,沉吟不语。他带着寅奴上京城,本来不是要把她嫁出去配人的。身边的老家将金叔知道他必是犹豫了,却接上应声道: “是。三公子。三公子主意拿得定,老爷必定欢喜。” 金叔面带刀疤,行止彪悍一看就是军营里出身。是俞老将军给小儿子的老家将。俞文秀暗叹口气,垂眼不看寅奴。撑额沉思。 铺子外面,寅奴复又低头捡珠打络子,他与她沉默时,耳中都听到柜台上府里跟来的老管事叮嘱伙计好好打理玉狮蛮面金腰带:“这是我们家的聘礼——” 寅奴心想,公子的正妻就是她的主母了。只要能让她跟着公子不分离,她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长街尽头,傅九在斜阳中回头,远远亦看到了车辕边坐着这绿白裳裙的安静丫头。知道这是俞文秀随身带上京城的侍妾。 但听说俞老将军治军森严,家规同样严谨,儿子的妾侍必须得清白人家正经纳彩抬进门来。娶妻之后十年没无出才能纳妾。 但他受了潘老国公病榻上所托,当然要防着俞家公子和李贺那混帐一样。另作主张让潘玉谨方订亲就受羞辱。 这俞文秀带着侍妾上京城,明摆着是想提前收房。 连病重的潘国公都不糊涂,趁儿子不在的时候,请了他过府入内室,老国公御医出身,深知自己的寿数快到,喘着气勉强说着:“映……映风。你来——” 老国公知道,在潘玉郎出仕前,潘玉谨能依靠的只有长公主。 “但殿下她——”老国公老泪纵横,殿下并不喜欢潘家和俞家的亲事。 “这府里早不听我这老朽的了。这孩子没有兄弟,她叫我无用的祖父请你过府商量。全因这亲事你是知道的。你看在我的面上——” 老国公召他过府隐密说着一件事,傅九也听到了风声。潘国公为了让潘国公府平平安安,富贵长享,听得妾室的主意想让潘玉谨做宫妃。 太上皇的宫妃。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67寅奴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潘玉谨的眼光也落在了寅奴这丫头身上。 她早就拿了主意,要与俞家订亲。得了傅九之助她出宫来相亲,而俞文秀的品貌无可挑剔,老祖父终于可以安心。她坐在牛车里,看到傅九在马背上回头。她的车窗半开,便也顺着他的眼神向后回望 。 她就看到了古玩铺子前坐着的寅奴。 既然是相亲,岂有不查俞家三公子的底细?她突然把掩面的蓝绸风帽取下,露出半张芙蓉玉面,向车外傅九笑道:“我历来便知道。世上的事总没有一帆风顺。我便是避开了一个难关。同样的事总是拦在我面前。” 李贺非要娶香兰,但这俞三公子也有一个心上人寅奴。 傅九失笑,知道潘玉谨极这话不过是说笑罢了。她说此话时神情轻松,到底没有了当初与李贺说亲遇阻的凝重。俞家这丫头寅奴的出身与尉迟香兰大不一样。此女是俞老将军身边老家将的女儿。虽然是和尉迟香兰一样打小就养在府里,说到底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我祖父担心我,叫人打听了。听说……”她欲言又止,含笑不语。这门亲事是李副相说媒,她的父亲潘天寿还不知道。只有祖父潘国公一心为她安排。打听得这俞三公子早就和她父亲说好了,娶妻以后三年,就要接这寅奴到身边为妾。这回他把此女带上京城在身边当个丫头,恐怕是背着父亲的? 傅九在这亲事里牵了线,潘国公又熟识他便请了他过府商量,在病榻上气喘着担忧,老国公担心这俞家不是京城世家,更担心地方上刚出头的武将之家没家礼不知体统。说亲要答应三个条件: 第一,这事,先不和嘉国长公主提。换了婚书订下了再禀告。 第二,小夫妻要在京城里成亲,请李副相安排这俞文秀进武学,将来在内廷为官。留着长孙女儿不让她远嫁离开。无依无靠。 第三,老国公担心俞家公子是军门殿帅出身的公子,怕是个粗鄙不堪的人物。非要让长孙女儿亲眼看一看。 老国公说这话的时候,长孙女儿从宫中出来跪在他床头侍药,傅九立在床尾听着,瞟了她两眼。知道这是潘玉谨自己的主意,不过求了祖父出面说出来。 实在是潘玉谨的父亲、庶母和弟妹皆不可靠,除了她自己来看又能靠谁? “本来是想求李副相这位大媒为我安排,但我与李家公子毕竟尴尬——”她使绢子为祖父擦去胡须上的药渍,轻声说着。他点点头,倒是觉得很是应当。只沉吟:“若是我母亲出面?” “淑妃还未生产,范夫人那边想来是不方便的。”她苦笑。否则她早自己去求了何必多此一举请祖父出面? 他想了想,确实如此。便是他自己的私心,也不想在淑妃生产的关口让母亲分心。万一出了事以承恩侯夫人的脾气岂不认定了是张德妃下毒?闹得收不了场时难道他还能去自己去大姐姐产阁外面劝说婶子? “小事,我来安排。”他便隐瞒了嘉国长公主顺势安排了今日相亲之事。定了在德寿宫附近一间古玩铺子要相亲。没料到这俞文秀竟然还带着个丫头来相亲。 这是找事吗?傅九自问,若是他自己的妹妹傅映月傅小妹相亲遇上这样的事,他就要揍人掀车了。 “与我家说亲的公子,皆是如李贺李大人一样。也不知是什么因由。”大潘在车中宛尔而笑。终于想起是不是生辰八字不太好,“连我也想请郑娘子算一卦了。” 这话果然惹得傅九大笑起来:“不过是谣言。郑家养道士不过是为了生意罢。” 车里陪坐的柳空蝉一听女大仙郑归音大名暗暗不屑。最近连傅府里婆子丫头们都在传这事,一惊一乍觉得郑二娘子慧眼能识真仙,说不定赵若愚能中榜眼就是郑家的送了什么升官符。 但柳娘子可是和郑娘子来往好几回,全没听说过她有这个能耐。反是认定了就凭一个商女也能看风水挑中文曲星?傻瓜才相信! 只是,她此时不由得惊讶悄悄打量潘玉谨,眼前这位美貌端庄的女官一看就出身极好,但没有尊亲只能私下来自己相亲的娘子,这出身又好到哪里去?一看就是没落门第了。她眼下不着急,回去问问吕妈妈、尤妈妈没有不知道的。 傅九对俞家和潘家这一联谊亲事极是满意,在马背上笑了直接道:“这话不对。李贺和他大不一样。” 李贺若是俞文秀,绝想不到让侍妾跟着上京城。 “……哪里不一样?我看这位公子用情颇深。”潘玉谨笑着, “心思深罢了。越是有心思,才能独当一面。才配得上你。”傅九淡笑,“李贺不配。” “……”潘玉谨意外,禁不住浅浅笑了。她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没有什么不明白,俞文秀带未收房的侍妾上京城,为了什么?不过是让这丫头有机会早早接近讨好从潘国公府里订的妻室。 他比李贺有心思多了。 车内的柳空蝉细思了几回,想通这中间的曲折不由得撇撇嘴,单是听到九公子说起李贺的名字,她还能不知道眼前是潘家娘子? 她早听说九公子以往和潘家两个娘子都要好,如今看这心疼劲,怎么不自己娶到家里去?她还想等着看那郑二娘子气得跳脚呢! 话是这样说,柳空蝉坐在车厢一角悄窥着,斜阳下,九公子脸上映着残色辉光,眼眸如漆,丰神俊郎。但神色中全是对李贺公子的嫌弃。丁良在她面前没什么能隐瞒,比如九公子就生气——李贺他不做驸马够蠢了,更蠢的是他哪一点为香兰打算过?只会瞎嚷嚷。 傅九公子自问,若是自家亲妹妹傅映月择婿,李贺这样的傻瓜压根入了他这大舅子的眼里。 “身份既不相当,若是真有意就应该有个长远打算。否则岂不是害了人家。”他慢慢笑着,眼睛看向了宫城之上半明半暗深红斜云,“既没有长远打算,就不过是戏言罢了。你何必又放在心中。但若不是戏言,他便要左右权衡。俞文秀不会和李贺一样冒然胡来。” 那俞三公子的性情,恐怕知道事不可为之后,就会改主意。 听出傅九语中之意,潘主谨不由一笑。她正是如此想的。她为人行事亦是如此左右权衡的性情。 “祖父那里,还要多谢傅大人——” “潘国公德高望重,你我又是世交。国公有话让我安排,不过是小事罢了。”我看他这两天就要上门提亲的,你父亲这几天去明州庄子上了?” “父亲违律私造了酒曲自己酿酒,不敢叫祖父知道。” 她淡淡笑语, 说着潘天寿在乡下田庄子里胡作非为的事,潘玉郎姐弟如今妄为绝不是仅仅因为有个妾室姨娘,“父亲只带着姨娘去了。说是去庄子上亲自看人收租、晒粮、入仓。恐怕要入冬才回府来。倒也好。父亲便是在,也只听姨娘的。姨娘的主意却是听玉令的。” 潘玉令能出什么主意?全是锼主意! 1168寅奴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两人私下商量这门亲事,他笑着:“俞家老大人答应令祖的要求让三公子婚后久居京城。便是谋长远之人。你放心。” 潘玉谨点头,车行摇晃。同行的娘子一直听着。她知道柳空蝉是傅九家生的奴婢,又是范夫人的干女儿。依她的眼力早看出这娘子如果不为傅九的侍妾,就是丁家两兄弟之一的妻室。傅九同样不防着柳空蝉。知道她必要悄悄禀告范夫人。 柳空蝉的心思却多,听了他这一番话长远打算的话,便心底琢磨,小世子这是在懊悔他自己当年的旧情罢? 长街上,牛车向宫城驶去,绕过了东便门驶向南城外,似乎是要绕过去走偏僻的南宫门进宫。独自在车窗边望着这九重宫阙,柳娘子想起了九公子以往看中过的大丫头碧叶。她私下里听丁良悄悄说,碧叶这敢找上郑二娘子说话。郑二娘子可不客气,连碧叶并九公子都嘲笑了一番。说九公子从未为碧叶打算过,难怪人家转头背主选了新的清远侯。 因为郑二娘子这样说,九公子如今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柳娘子冷笑着,一个背主的丫头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至于郑二娘子,她可不信丁良说的这是顺着公子心意在说。她只冷笑:姓郑的这样嘴巧装良善,将来成亲倒要看她如何善待公子的侍妾们! 郑二娘子的心思,傅九公子清楚得很。她当然是觉得如果真心为美貌丫头们着想,就是不要让她们心存妄想,还是早早另嫁为上。 秋风渐起,南边的深秋远不如北方寒冷,但突然又飞起了寒凉的雨丝。 “公子。”寅奴跳下车来,送了一件薄锦披风进来交给金叔,又安静退回去。她坐在车辕上继续编络子。车夫早就在车檐上架起了防雨绿油皮车罩子,她坐在雨罩下听得雨丝萧萧,手里的珍珠子轻轻撞动着发出幽幽碎响。 雨丝打檐,俞文秀眼神温柔,在铺子里凝视着她。她的性情安静知分寸,他是知道的。在俞三公子身后,金叔同样看着她也带着疼爱。再看看三公子,老家将心里暗叹了气。 三公子为寅奴打算了许多。连老爷都知道。 俞文秀沉思着,他从未碰过寅奴,所以家规虽严,父亲也只当不知道有这回事。这番带她上京城,他还禀告过了母亲请了母亲身边两个老妈妈一起来。母亲为了心疼他这小儿子在外面无人知冷知暖,倒是没责备他。同样只当是不知道就默认了。 他这一番细细安排就为了早几年纳她为妾。又不让她得罪了正妻。无论如何他时常在军营里,寅奴如果不得正妻喜爱,他到底不敢放心。 但如今人算不及天算。 他要提亲的潘国公府嫡长孙女,闺名为玉谨。分明父母无靠又没同母亲兄弟出仕。唯一的祖父年老病重。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俞文秀甚至都打听到,嘉国长公主平常更喜欢潘玉郎、潘玉令这一对兄妹。 然而今日相亲时看到傅映风,俞文秀难免有了些惊疑不定,此人来干什么?他抬头再看父亲差给他的老家将,问道: “金叔,父亲只说是李副相的意思。让我上京城来求亲。怎么——”怎么潘家和傅映风确实交好。父亲以往并没有提起过? 老家将不出声只是回视。俞三公子就皱眉明白,他本来为寅奴打的如意算盘果然是不行了,否则金叔不会今日故意带了寅奴来这里。本来既然是相亲,他并不打算让潘娘子今日就看到寅奴,反是惹未来妻室不悦。 他仍是沉住气,并不收回让寅奴另嫁的话,斟酌着:“为了淑妃?我听说淑妃娘娘刚诊出来有了身孕?咱们家——” 俞家要押淑妃娘娘?父亲不像是这样钻营的人,平常老是说俞家到他这辈子能做一城主将,子弟荫恩便要知足。切不可狂妄胡为。 “这亲事,我还要再想想。我写信给父亲问清楚——”正说着,素影翩跹,玉手呈宝。寅奴捧了一只金锦大牡丹绣面的横盒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几案上。打开便是聘礼之一玉狮蛮面金狮带。他不看寅奴,只看了盒子两眼,摇头:“换个素黄色折技纹锦锈盒子。不要这个色。俗了些。” “是。三公子。这家素面折技纹海棠、如意、并蒂莲、卷草、吉祥万字。奴婢以为如意纹最雅致。” “就这样。” “是。”寅奴柔顺地应下,重新捧起盒子转身去了柜台上。他随即又看金叔:“我不打算急着向潘家下聘礼。” 她隐约听得,心中极喜,然而金叔暗哑的声音传来:“三公子。老爷已经决定了。” “……”俞文秀不悦地看着老家将。 金叔并不退缩,知道他心里有寅奴,就算是安排了嫁人不过是缓兵之计。年少多情自风流,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更何况三公子和老爷最像,若是没出息哪里敢把他一个人送到京城里来成亲、上武学、将来独自在京城出仕?更不会让寅奴跟着。老家将金叔慢慢劝道: “三公子知道。江北大营里有平宁侯府的老部将,也有以往秦国公府的部将。秦国公他虽然是卖国谋逆。但他的义子老清远侯大义灭亲,部将们便脱了这层谋逆的关系——这其中是承了清远老侯爷的恩情的。” “这事我知道。”俞文秀在亲事上拿了主意,不太愿意娶潘玉谨,但他也不打算事事和父亲的心腹老家将顶着来, “金叔,傅映风不愿意娶长公主,我可是听说了。” 既然如此,他俞文秀凭什么要和潘家联姻呢?他也有自己喜欢的寅奴。他来京城没几天就听了无数流言,还说傅九看中的是张德妃门下郑家的一位娘子呢。他还想着,淑妃和张德妃?那不是死对头? 傅九喜欢郑家二娘子。俞文秀眼下并没有把这事当真。但亲爹俞老将军在家里的习惯,身为儿子的俞文秀很清楚。 “我爹他老念叨着什么老侯爷一心尽忠为国,结果妻离子散。他的爵位不给傅映风太冤枉?我正是看重这位小世子——才想重新商量这亲事。” 看看傅九公子和长公主的亲事如何,再订自己亲事。 俞三公子说得冠冕堂皇。 “十多年前清远侯秦侯爷北伐时为主将之一,咱们家也是全心效力不负朝廷。老爷也因功成了一城主将。老侯爷是傅九公子的亲生父亲——” 金叔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俞文秀皱眉截断: “我知道。他当然和别人不一样。还有我的亲事,李副相来信说媒又是他傅映风的义父,否则,父亲不会这样干脆应了。” 俞家是受过老清远侯提携的。 “再说了,潘国公府难道是什么好亲事?”俞文秀哼了哼,翘起二郎腿端茶吃了两口。到底还是父母跟前受宠的小儿。 金叔苦笑了。听出了三公子埋怨父亲呢。潘国公府没有一个出仕子弟,全靠着嘉国长公主维持。长公主与陛下又不是亲兄妹,谁知道点个什么样的驸马。 “金叔,我不瞒你——”他放了茶,正色而语,“男子立业何必靠妻家?历来女上嫁男下娶。” “那是——” “那是小户人家的没见识。成。京城武学里皆是将门子弟,我自家上进,慢慢寻一家门当户对的将门娘子娶了。我在京城里为官几年,慢慢经营出来。兄长们在老家里,一家子齐心,开枝散叶。这家业过上十几年渐渐便大了。何必非与外戚联姻?” 在三公子眼里,潘家半点不是什么好亲事。潘家是一定要没落的外戚。他凭什么为了一个没落外戚的女儿冷淡寅奴?金叔能看出三公子的心思,毕竟还年轻 ,对寅奴还有几分真心不愿意负她。 1169寅奴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三公子,老爷的话——咱们家这些年不是知足,而是守拙。” 听了这一句,俞文秀终于有了些慎重的脸色。坐正了抬眼看他。 “老爷常说,到了他这品级,在地方上是顶天。到京城里却没有多少人脉。如果看错了风向,踏错一步就连累全家。” “……这话我懂。”他起身,看看柜面上还在忙碌,老管事和寅奴正与掌柜争论些什么。他作个手势,金叔跟着他一起进了屏风后。 屏风后有三四重素色帐幕,隔出一个几椅俱全的小包间。只开了一扇子漆绿格窗对着狭窄无人的高墙。 方一步入,他就嗅到了一阵熟悉的茶叶淡香,他一惊后眼光四扫,帐后窗外并无花影。他分辨出了是蕃茶之香。但又不确定。因为这外蕃来的茶叶香味中混着贵重的上品沉香。 这合香既大方又幽清。仿如那没落外戚府中的嫡长孙女。这屏风后来过一位染香娘子。果然就是与他说亲的潘玉谨? 听说这位国公嫡长孙女是潘妃的亲侄女,太上皇亲口说过与潘贤妃最肖。 “三公子?” “没事。”他醒了神,琢磨着打了个眼色,自然有别的家将去前面催促,帮着寅奴把玉狮金腰带打理好收货,又有家将去打听这包间里方才是不是有人?哪一府的? 就算是说好了两家相亲,也不至于太不懂礼数罢? 他自坐下和金叔商量着家里的事,金叔压低声音恭敬回话,并不敢倚老卖老。三公子他年纪不大却并非纨绔子弟,来京城之前是有过种种打算的,尤其他今日一口答应与潘家大娘子相亲。没抓着这借口嘲笑府里娘子半点规矩没有不娶了,金叔很是欣慰。 一来,老国公病重,又只有一个嫡孙女。难免有偏心。 二来,人家潘家大娘子国戚出身。在宫中随侍嘉国长公主,做了好几年的女官,行事分明就不是普通人家娘子。 国公府里老管事来说:“我们家娘子,只有去德寿宫办差回来的时候才有空。”平常是不回府,只在宫中的。” “不休沐?” “兼了医官的差。长公主一再地留。” “知道了。就今天罢。” 俞三公子答应了,长公主身子有恙的风声谁不知道?挑不出理来。于是,他就带着家将出来,在她今天从德寿宫回来路过的铺子里等着。顺便把聘礼打理更齐整。 金叔什么话也没有。京城外戚国公府,论门第是远在俞家之上。三公子嫌弃人家府里无人出仕走了下坡路。但不是没落门第也轮不到俞家。更何况长公主还在能活上几十年呢。总之,相亲也不能耽误潘家长孙女在宫中侍奉长公主。但方才三公子他自己可是半点没机会看到未来的妻室。 谁府里势强,这不是明摆着? 三公子亦没乱发脾气。俞文秀在傅九坐过的交椅落座,瞟了一眼几案上堆着的金桔玉盆,暗想着傅九替潘家说这一门亲事,又故意出面答应了潘国公安排相亲,这意思竟然是潘家和他傅家如兄弟姻亲一样了? 他沉吟道: “金叔,这些年我也为家里想过。老清远侯死后,京城里的宰执人家、内监大档咱们家都没能交往上。但潘家也不算是什么有用的公侯府。” 俞文秀自觉自己不是没有家族心,父亲拿命拼出来的家业。做儿子的坐享其成,按父母之命娶个门当户对有助力的妻室,帮帮家里。岂不是天经地义? 但就算是儿子甘心卖身,也要卖个好价钱不是?正说着,就有家将来进来悄声禀告:“公子,方才这里是柳家的娘子来了。” “柳家?”不是潘家?他抬眉。 “是淑妃家门下一个管事。听说这娘子也是范相公府里拜了做干女儿的。” 他这一听便明白了。果然就是和傅映风有关的人家。金叔听着也在心里满意,潘国公府家的大娘子太有主意但也不失分寸。就算是她要求一定要亲眼相亲,也办得滴水不漏。这样叫外人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心思倒缜密。”俞文秀难免也暗暗寻思了一句,这未来妻室似乎并不是太骄纵的性情。自幼失母看来没有被庶妾姨娘教坏了。 “毕竟,是随着长公主,在宫中太后跟前教养大的。”金叔暗示着。他终于点点头:“不常回府也未必不妥。” 回府看庶妾和庶弟妹的脸色吗? “果然——”他的未来岳父里里外外都是个废物吧?俞文秀想着。身为潘贤妃的亲生兄长,从未做过实缺官只挂着虚职吃俸禄当闲散国戚。能教出什么好儿子? 因为确定了是潘氏,他倒放了心,不把番茶的气味当回事了。宫里听说是有蕃茶为药的。和军中一样。他点点头摆手让家将退下,他斟酌着和金叔暗示:“我的这门亲事。是不是再和父亲商量商量——” “其实,老爷不看中外戚,就是看中潘家娘子在宫里长大。”金叔笑着。 “女官又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科举出仕了做了京官?长公主并不过问政事,驸马若不是进士出身,亦不能得正经实缺——” 若是考出来进士出身,谁愿意做驸马? 他晒着,家将进来让他再看了看聘礼盒子的花样,这一回寅奴并没有进屏风里来。金叔侧目看看屏风外,那丫头又独自坐在车辕边上去打络子了。他难免一叹。难怪三公子舍不得。这丫头实在乖巧懂分寸。 俞三公子也没问寅奴,只没表情点头叫收起来,但心思又转了几转把这门亲事利弊想得一清二楚,索性起身向外走,决定回府:“金叔,父亲让我来京城读武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盼着我留在京城里结交些有用的朋友?免得在江北大营里两眼一抹黑。我娶不娶女官,有什么要紧?” 他从武学出来谋个内廷武官的差事。也能在京城里立足了。 “……老爷有话,叫小的给公子看看一件东西。小的不敢擅专,一直放在公子的书房柜子里。” 金老叔你一进京城就把那柜子锁得结结实实,就怕我不知道?三公子心里埋汰着,面上和蔼可亲。铺子外,细雨不绝。寅奴早就站起打了帘,他眼睛都不动地上了马车。 回程上雨丝断断续续,寅奴也只在车里安静陪侍着。金叔和几个家将、管事骑车相随,听得车里什么声音没有。 车窗格子半开,寅奴半垂着头不语。三公子靠坐着闭着双眼似乎在休息。什么话也不提。 1170叫人心疼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bxwxorg.地址http://m.muwug.com找到回家的路! “都是叫人心疼的孩子,你看……”老管事没忍住,悄悄和老金提了一句。金叔只能一径苦笑。寅奴和潘娘子的身份差得太远了。说情做妾都没办法开口。俞家和潘家的门第也差了不少。 主仆终于回了府,三公子下车就直入宅门,根本没理会寅奴。寅奴只是低着头,也看不到她的神色。她止步在了外厅廊下,仰面迎了雨色,便寻了廊檐下的栏杆又坐下。她一边看着雨,一边把随身珍珠小筐子放在裙窝里,慢慢打珍珠络子。 “可惜了。”金叔终于和老管事叹了一句,“老爷也挺喜欢她的。否则早把三公子打一顿把人赶走了。哪里容得带上京城?这是知道三公子自己有分寸。再者——” 俞老大人的原话是:上了京城,谁还能管到他?没有寅奴也有别人。他自己的前程不担心,我操心有什么用?也该让他自己作主了。一切看他的造化罢。 “老爷说,三公子在京城混不下去就回家里来,总饿不死他。” 老管事没言语了。 金叔不出声跟着三公子进去,突然又止步扭头瞪了两眼,外厅上两个年轻家将顿时缩了头,不敢再凑上去心疼寅奴,和她说话。 三公子便是要把寅奴别配人,也绝不可能留在家里配家将。小子们不要妄想。 进了书房。扑面便有些寒湿之气,三公子眼睛扫过,黄木几案上的暖匣子在。母亲差来的两个婆子细心,何况便是没有婆子们,他深知寅奴照顾他衣食起居是足够了。 他上前伸手一摸,和老家自己房中一样暖着热水。他张张嘴,习惯要叫人。但到底没唤寅奴。自己慢慢倒了暖水吃了几口,立着没动。从书房的窗口看不到外厅,但可以看到同样淅淅沥沥的临安秋雨。 金叔走进来,到角柜边开了锁,把老爷给的密匣子打开,取出三封文书,呈上请俞文秀细看。 他并不敢怠慢,解了薄锦披风丢下,双手捧过放在桌上一一展开。 “这是——” 他第一眼便看出三封文书都是父亲俞将军亲笔写给陛下的札子,札子末尾还有皇帝朱笔写的御笔回批。 “是陛下有什么御言?父亲禀告了什么事?” 他一惊,连忙坐下,再三仔细读过。没料到三封札子里的边关军事并不十分紧,虽然都是粮草之事但最近的一封也是三年前的旧事了。根本无关眼前。 好半晌之后,他终于看出了端倪,指着瘦金体的朱笔御文,还亲自提笔铺纸,在白纸上模仿了十几回陛下的御笔,他放笔抬头,向金叔诧异: “陛下的御笔字迹,看着是一样,但这两封更像是女人笔迹?”他左点点右点点,又指着中间一封札子,“只有这一封是男人笔迹应该是真陛下?” 真假陛下,真假御笔?俞文秀一脸的古怪不解。 金叔的伤疤动了动,似乎是笑了。 “这是内夫人代批的御笔。” “内夫人?” “是。”金叔伸出残缺一半的手指,指了指三封不同的札子批文,“老爷也发现了,觉得奇怪。” 原来,最早两封已经是十年前了。俞老爷当年还不是一城主将,但已经因功上达天听。见得陛下回批的内容并没有问题,是陛下真意。就算笔迹是女人。他对这事仍然并不敢多问, “老爷也找不到人问。除了天子近臣这能去问谁?本打算问老侯爷——” 但老清远侯出事了。 俞文秀点头,原来是因为这事,父亲才觉得京城里没有人脉事事不便。 “老爷后来做了一城主将,京城里的御批文历年在城中有存档。花了六七年的功夫,又送了不少礼。老爷才有机会打听到。原来宫里札子多了。岂是陛下一人忙得过来。少不了有帮着打理文书的内官。” “太监?” “全看主上之意。现在一个太监也没有。”金叔比了个手式,他便会意点头。最近京城里杀了一批太监。 “公子请看,御笔里陛下亲手写的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陛下口授,由内夫人代批奏折,代写御言。” “内夫人?是陛下的娘娘们——?”、俞三公子讶然。 “并不是。只是司文字的女官。妃嫔涉朝政是要被朝臣弹劾的。” “女官——?”俞文秀把那左右两封扎子朱笔再看看,金叔趁机把俞家向潘家求亲的婚书推到了他面前,三份主聘礼在素黄面如意纹的锦盒子里装好。他无奈会意,“内夫人是女官?她们代批奏折?父亲的意思是——” “榷场查帐与各军军饷相关。开海或是不开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虽然朝廷早已禁止各军做生意,但陛下是不是睁一眼闭一眼准许各军到私商手上参几股,别家主将札子里是如何奏的?相公们上奏的意思如何?这些事,还是请潘家娘子多多打听才好。” “……” ++++++++++++ 郑二娘子当年偶然得知宫中女官有此权柄时,其实比俞三公子还吃惊。但她远比俞家知晓内情。 乡下土包子真是想得美! 她在宫中早已得宠,连祖宗御画放在的天章阁附近都去过了。陛下的女人下至承御上至德妃娘娘,她没有不认识的。如果非要打听陛下最近上了谁的床,她和徐押班一起出马恐吓,太监们也不敢太隐瞒。 就只有内夫人她从没有见过,连内夫人到底有几位她都不知道。她们所居的内夫人阁,她根本不能靠近。更不敢瞎打听。 宫里的规矩,内夫人们看折子时,陛下都不能靠近内夫人阁。 只不过她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内库官油水更大,更适合她干。 因为她不怕被查帐。郑家都被抄过家还怕什么被查帐。 她在疾驰的马车里赶着去参选点名,看着天地一池春不断跳动的园墙,心中哼着:她能让程青云抢她的差使,坏她的前程吗? 再来几个回合都不怕,她也要抢到底! +++++++++++++++++++ 郑二娘子心胸不大眼界太小,俞三公子却是军门殿帅之后,和东宫妃一样的出身。他头一回听说这规矩便知道要害所在、 他仍是有疑惑,踱步时突然回头看金叔:“朝里大臣们拿到御笔回批,恐怕比父亲只多不少。他们没发现?军中有军制,宫中有宫规,咱们托人使钱抄一本宫规和通进司制度章程的成文来——” 金叔摇头。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71叫人心疼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某些原因,今天突然出现大量用户无法打开网页访问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bxwxorg.地址http://m.muwug.com找到回家的路! 郑娘子不是军伍里出来,亦不是俞三公子这样聪明懂事但打小在父亲庇护下成人的年轻公子哥。她十二分地清楚世上直来直往的事太少。曲曲折折的事太多。 尤其是本朝的宫规,那可是混杂了唐制、五代各国制度的大杂烩。傅九还说过,他都弄不清宫里哪位老内人应该按资历得个什么品级。 “金叔,听说宫里最近有大案,杀了不少太监?和一位老贵妃关系深。” 俞家到底根基不够,只知道汪太监和大刘贵妃出事,却不知道大刘贵妃并不是老贵妃,而是年轻美貌太上皇的宠妃。 然而俞文秀当机立断,伸手开了婚书和聘礼盒子,凝视着要去潘家下聘的三件主礼:“明天。我先去李相府上,再去潘国公府求亲——” 金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收起札子放进密匣子里。双手交给了俞文秀,道:“老爷说,公子来京城里有两件事,第一,读武学,第二,和潘娘子成亲。夫妻一定要和睦。等程娘娘和淑妃娘娘都生产,过几年公子再带着到妻室回家吧。家里的事不用操心。” “问问寅奴,她自己是什么主意。” “是。” “在附近找处小宅子,让她搬过去住。她看中就叫她自己买下。叫母亲的两位妈妈陪着直到她出嫁。我这里不用人了——她从此也不许进我家门。我这里的东西她想搬走什么就全带走。” “是。”金叔听着就明白,三公子你的私房帐目在寅奴手上,你全不要了? 俞三公子这一番心中挣扎,傅九是不知道的。但他心里有数。全因为三公子进京城时,送了一份厚礼到傅府上。 俞文秀来京城读武学的事,他知道。俞文秀和郑抱虎的名字在一个名册上。 那一日他送着牛车,护着潘玉谨回宫的时候就和大潘内人说了:“都是小儿子,都是排行老三。俞三公子和李贺不一样。” 潘玉谨在车中,傅九的言下之情她听明白了。但傅九看看她,心里也依旧有一句话没提: 俞文秀和潘玉谨正是良配。婚后必定会夫妻相敬。 至于李贺就应该和尉迟香兰傻乎乎过一辈子。虽然李副相觉得傻儿子应该配个聪明媳妇比如贺双卿。傻香兰才应该嫁给义子映风这样的精明人。否则傻到一块儿去了这日子得完。 傅九之所以没有接话,完全因为他绝不可能看中尉迟香兰哇。万一没接好话,传出去叫郑二娘子知道了,这真是太冤了。 宫门在望,他从袖子里取了一封信从车窗递进去给大潘:“你看看,俞家的事你心里有个数。” 车里伴坐的柳空蝉偷眼看到这书信。她认得。在公子书房里见过。 是前几天俞文秀进京城时,送到傅府里的。除了这封信,还有一份厚礼、。傅九正是在这封信上看到了龙青衣龙氏之名。这是他早就托俞家打听的。 “龙青衣?是谁?” 傅九公子当时,还独自寻思着,“这青衣家里父亲兄弟是铺户驿吏?” 潘玉谨仔细读过,便从这信上看清楚,辛内人跟前的龙青衣,虽然是村野出身竟然和上一回陛下亲批卷案的税吏被杀大案有关? 但这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从信中看出了几分俞文秀的性情。此子初次与傅映风通信就有了实实在在的示好之意。也看出了上一回富春县税吏被杀之事一旦不好,要涉到潘家、俞家还有傅家。 “此事,妾身不会和长公主殿下说的。”她交还书信。 |“最好。” 这一件事他和大潘各有所得,都觉得办得极顺利。唯一没料到的就是他送大潘内人回宫的时候,当时被出宫的郑二娘子悄悄盯上了。 她一路跟着他到了殿中省,看到他和龙青衣说笑。 这还罢了,郑二娘子是什么样的心机。沮丧出宫疑心横生,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郑大公子,又私下里四处打听转眼把傅九从南门进宫和谁一起的事全打听到了。 “大潘娘子——?和俞家说亲了?”郑二娘子觉得这是喜事,潘玉谨那是一位和傅九关系颇深的美貌大家娘子,出身比她高。又不像长公主那样事情多太容易找到破绽对付。她早些出嫁太好了。 她欢喜和郑锦文一起进了书房,和他一商量,郑大公子却拉着她去了郑老爷夫妻的院子,原来是为了赵若愚拜干妈的事。 “已经一百天了,应该开个宴一家子庆贺庆贺。母亲大人的意思?” 郑大公子一脸的体贴亲热,母亲大人不离嘴,这和不着家的郑抱虎一比就是个大孝子,连郑二娘子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平常都还是叫干娘的。郑老爷觉得能叫娘就是真孝顺了。郑老夫人也愿意。 “百日宴?”郑老爷喜得不行当即就应了。郑老夫人笑而不语。偏偏她想着,赵若愚又不是郑老夫人的新生儿子洗百日,有什么好贺的?! “我做养女的时候怎么没摆百日宴?郑锦文真偏心。”她暗暗嫌弃,瞪了郑大公子一眼,嘴上却和他一起笑语说着:“爹,是这个理。不为别的,他如今是直学士,禁止接交宾客。咱们家和他非亲非故就不好来往的。这拜干娘的礼数是得正式办一办。也下个贴子请于夫人一起罢——?” 他爹赵从俊就算了。能不见就不见。一家四口都是这个意思。郑老夫人看了郑老爷一眼,含笑开口:“也给任家发个贴子。若愚看重他那庶出弟弟。” 商量好了要和赵学士亲亲热热像一家子人,郑大公子满意回书房,被她从背后跟上来抓到,他终于就说起了进京城的俞文秀。 “这人进京城武学,和三郎是同窗,你不问三郎倒问我?” “……三郎没去过武学。” “你没有追着他天天唠叨。他当然不去了!” 郑二娘子一听觉得有理,她这阵子太忙没功夫照顾三郎,真是太对不起他了。她听风就是雨,愧疚得转头就走。 “喂,干什么去——” “我去接三郎回来。他天天去瓦子里玩了——?”她忧心仲仲地回头,“你说要不要把裹儿接进京城来,陪着三郎读武学?” “……”郑抱虎真是倒霉透了有你这个二姐。难怪他到现在还没敢正式提和秦娘子亲事。就怕你给他使坏罢?郑大公子翻白眼,“你过来!哪有空去管他,人家俞老大人家里,你看有谁管俞文秀了?” “他是不得宠没人疼。”她一口咬定,还同情潘玉谨左挑右挑找了一个同样没人疼的俞三公子,真是可怜,“但三郎有我呢——” “……行了!”他不和她较这个劲,招她进房,拿出一卷子富春县税吏案的文书给她。她打开一看全是郑锦文和赵若愚私下里商议过的话。他们推测这杀税吏的案子必定还涉到了榷场私茶、私盐上的事,涉到了各军私下做的生意。 至于京城里,最嚣张涉入此事就是潘国公府,他笑着道: “傅九的心思深着呢。你说他为了谋个差事去和老青衣说说笑笑,也不容易了。” 郑大公子还一脸佩服, “我也想走女人的路子升官,我都没胆子和夏内人在殿中省门口公然说说笑笑,难怪他升官比我快——” “……他走女人的路子升官,难道不应该直接做驸马!?” 她觉得这事宁可不做驸马,也不应该掺合进去。东宫、几位皇子、长公主都因为富春县盐田的事被陛下训斥了。再从富春县税吏案里查出什么来,长公主的挨的骂岂不是更多? +++++++++++++++++ “你说是不是,冯虎——?还是傅九他心里后悔了真的想做驸马?” 眼看得园子角门在望,她埋怨着的时候,突然马车边斜冲过来一行天武官骑队,傅九竟然也拐到角门来了。他还特别嚣张,带着一行人催马抢到了她的车前, 她怒目而视。眼睁睁看到他驰抢先到了角门边。 他当先第一个翻身下马,锦袍扬飞身姿潇洒,好一位玉面朱唇的御前知阁官。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看! 傅九在门前下了马,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头,正看着她的车拼命驶来。 她气得捶心口。他心情舒畅,微微而笑。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721鳞半爪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今日的打扮自然要十二分地精致。乌发梳成三丫发髻,簪了悬珠子钗,因为这动静,钗口珍珠子晃着摇动不休。 就算是透过车窗才看到一鳞半爪,他亦能想象出她那一身烟色朦胧的夹缬印花薄长裙,是亿文白家的上等料子,她这些日子忙着和德寿宫选女们商量,一人做了一身。 家囊不丰的娘子自然有她郑二娘子用私房钱垫付了,收了不少人情关系。 她这身衣裳出色,在他眼中远不及她容貌清丽,衣衫外系着宫制女官样蓝绸披风。倒叫人明白她没什么大志向。参选不过是为了混个女官,混个人缘。 但他暗暗地骂,这混账娘子为了考个女官难道就要胡说八道?说他和龙青衣有什么勾连? 龙青衣家是什么出身,她难道不去查一查? 料着她不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他寻思了好几天到底哪里得罪了她,在丁良的小心提醒下才想起,他不过是心情好的时候脸上带笑,遇上了龙青衣? 打小到大,凡是见到他的女子就不能不为他的风姿倾倒。龙青衣当然不例外。 ——这难道怪他? “快,快来不及了——”她还在车里嚷着,揭起车帘。 角门前是偏僻丁字路口,门边栽着翠绿美人芭蕉树,在秋日里仍是叶肥色丽。 陈武、齐安同时在树下勒马,下马时难免同情地看着郑娘子,郑娘子如此精心打扮,举止更应该是大家闺秀淑德芬馨,才像个选女不是?若是拼命跑起来赶时辰,这衣裳首饰全乱了还参什么选? 然而下一幕却叫他们惊呆。 车还没有停稳,她就一跃跳下车,直接扑到了冯虎背上。冯虎早就跃下蹲在车前,他扯过自己的披风旋起垫在厚背上。堪堪接住了她。 两人配合默契,他方一接到她什么话都不说,背上自小一起长大的主家小娘子飞奔而来,他脚程如此之快,竟然抢到了天武随军的后马尾。把押后的丁良都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丁良几乎没忍住笑出来。果然就是做贼的人家出身吧?!海上黑吃黑逃命的时候就是这种架式? 连小角门边的徐迟都看呆了。他正一步从园里踏出来,怎么就见得这一幅奇景? 郑二娘子这是慌个什么劲? “郑娘子——”这是怎么了?徐迟连忙招呼。 她见得徐迟,才觉得终于有了自己人。她从冯虎背上跳了下来都顾不上骂傅九,光顾着拉上徐迟,顺便用眼睛把傅九斜到了天边去: “徐押班,我晚了!挽迟内人让你来接我吧——?我们快走!”她已经在打量徐迟,寻思着他看着美人灯般一吹就倒,但实际上应该能背背她吧?她的衣裳首饰是绝不能乱的,而且她又不胖不重。 “?”美少年徐迟一惊,连忙安抚着她,“不着急。还有半个时辰才关殿门。” “嗯?!” “郑娘子不知道?傅大人和秀王世子提早来商量了,说有一百六十名选女住在城外,晚半个时辰点名。昨天陛下有旨说换地方,难免有人误了。”徐迟看看她这狼狈样,知道她没得到消息,再看看她气青的脸,他忍着没好笑出来。 别人不知道,但他当然清楚郑娘子在外面胡传傅都管的诽闻。挽迟内人得了消息还夸了她几句,说是她终于也知道娘娘为他看中的女婿是忠厚老实的赵才子,不是风流没下限的世家子傅九。 但傅大人今日特意立在这里欣赏她的脸色,她被穿小鞋了是吧? 她怒视傅九,他只当没看到。徐迟立在一边,心中暗暗好笑开口打个圆场:“郑娘子想来是没遇到知会的押班?殿中省有押班在德寿宫北便门守着,一一告知。选女们早都来了。” “……”她用结仇的眼光瞪着傅九。傅九却在打量方才背着她的冯虎,冯虎早就不出声立在一边,手里捞着自家的黑毡披风,他忍着没冷嗖嗖盯这小子。他早就看出来冯虎是她最心腹的人,连郑大公子都不许说他一句,说了她就要翻脸。 最后他只能心平气和,施施然一挑眉:“郑选女有事?若是不想参选,告诉本官就行了,今日两宫选女一起参选。本宫是主考之一,可以为你报个病退划去名字。” “……”她屈辱陪笑着,“不是,小女的意思是大人先请——”都不用徐迟使唤眼色让她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早就恭恭敬敬让开,一脸巴结地请了傅大人先进门。 “真不用?” “……不用。”她咬着牙,还得更屈辱地温婉施礼,“小女多谢大人——” “那就一起去吧。”他微笑。她只能一路继续巴结地跟着,她还使着眼色问着徐迟:今天张德妃来了? 徐迟微点头又微摇头。她一惊要打听。傅九突然出声:“徐押班——” “是,傅大人——”他只能赶上两步。傅九和徐迟说笑,她就一脸仇恨地盯傅九的后背。淑妃的弟弟难道要破坏她参选的大事,不知道她有靠山? 今天张娘娘不来吗?肯定是不来了。否则他不敢这样踩到她头上来的。 她终于恍然大悟。她被欺负绝不是因为她乱传诽闻被报复,全是因为靠山不在。她不能示弱,一定要在张娘娘跟前说淑妃的坏话! 徐迟偶尔悄悄看过来,她连忙又微笑,轻轻摇头表示她和傅大人只是私人恩怨。完全与两宫宠妃无关。她怎么可能故意挑拨说坏话呢? 果然,她的虚伪换得了徐迟赞赏放心的眼神。 好歹进园子也算是有人引路,她不用一路狂奔去参选排队。过了两道拱圆门,踏着秋林花径,见得湖光水色,她渐渐放松了些,开始自得其乐地落在后面,她客气地和陈武和齐安颔首为礼,说了几句天气真好园子真好。便又拉着徐迟身边的小黄门走开三步,小声说话。 陈武一看还纳闷,齐安早明白这是郑娘子防备着他们呢。 她们英雪殿上的事不愿意叫他们听到。防着他们是傅大人的人,是淑妃瑞珠宫的人。小黄门同样是如此想,压低声音: “郑娘子放心,太后凤驾是要来。但今天才头一天不是?今天听说是德寿宫麻内人来了。先去了平宁侯夫人的安闲堂,太后第三天来的时候选那一处做榻殿。还早着呢。” “……安闲堂?” “是,佟夫人也去了。听说侯府几位公子、娘子、女亲眷们都在。” 1173见驾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平宁侯府一家子都等在那边等着见驾?”她一想,立时明白了,看了一眼前面的傅九:“傅大人和秀王世子是卷试的试官。佟夫人和麻内人是面答的试官?” “正是。甘老档和曹老档也是试官。都去安闲堂了。侯夫人在那边早摆茶果请他们吃茶。我们徐押班是来看咱们娘娘的歇处。” 她明白了,卢十七娘和程六娘一定都在。她们仗着这是侯府的园子就公然走后门拉关系——?她可不能就这样放任。 “程家六娘子呢。” “听说去射厅那边摆队了。傅大人提早来了点了她的名。她没敢离开去安闲堂。”小黄门笑嘻嘻挤眼,果然就是英雪殿下面出来的,事事清楚。这不就是淑妃的弟弟对付程婉仪的妹妹? “哦?”她一听就明白不由得瞟了瞟傅九,傅九这是故意偏袒卢十七娘。怎么不点她的名?没去排队岂不是一定去了安闲堂巴结两位女官和两位老档? 郑二娘子觉得这样的事一定要搅乱才行。 “郑娘子,我们押班说——” 小黄门更小声地和她说悄悄话,陈武在旁边再也偷听不到。不由得暗暗着急,扭头看齐安,他隐约知道,卢十七娘子一直想求他们傅大人,把名字从德寿宫放到太和宫。他还不知道这事傅大人怎么决定。这事不会是叫徐迟知道了吧? 突然,前面的傅九和徐迟在说笑,声音传来:“徐押班最近在宫中声名渐起。本官听说了不少……” “不敢,不敢——”他陪笑。 “听说英雪殿上的内人们,事事都很是仰赖押班?” “不敢,不敢————”徐迟只觉得心里发毛,摸不着他想说什么哪里敢接话。他悄悄使唤眼色给郑娘子让她相肋一二,但郑娘子缩头扭脸装着什么都没看到。彻底没义气的模样。 傅九瞟着她,见她总算还知道好歹,才轻哼一声:“郑选女——” “是,大人。”她赶紧回头,陪笑,“大人有事吩咐小女?”有话好好说,不要被卢十七娘贿赂了!她一个劲地向傅九使眼色。 “……”徐迟扭脸赏花观树,远近亭阁皆是素雅如水墨写意,让人心胸畅快。越是如此雅致他越是叹气觉得很尴尬,英雪殿的人办差都讲究个不动声色地威胁,或者像他和傅九相比身份差太多就认栽了。像郑娘子这样讨好很失了张娘娘的威仪不是 更要命,傅大人不是这样能被讨好的。 傅九微侧脸,瞟着郑娘子皮笑肉不笑:“下回,郑娘子和徐押班在背后议论本官时候,不用躲在殿中省值班房里。”打量谁听不到了? “……”她和徐迟同时低头,全是狼狈为奸后一起被抓包的心虚。丁良赶过来报信,正巧看来,心中不忍连忙递个眼色,傅九一看皱眉知道是卢十七娘非要见他。 他看看郑二娘子,顿时又觉得打人不打脸,他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郑娘子,早先去排队吧。” “是,大人。”她诧异他突然又和颜悦色,眼见得傅九走远了,她才吐了口气,拉着徐迟悄悄对词,轻声问: “今天辰时三刻,德寿宫北便门侯旨?” “……改成了是辰时四刻。天池一池春。南门侯旨。”徐迟无奈,知道她吃了一个大大的哑巴亏,但如今傅九走远了,他的脸色才没有再掩盖,苦笑不已,“我却是得了天武官的消息,说是你在角门边等我,有龙青衣的事说。我一听就赶过来想和你商量。——结果却是傅大人在这里。” “……!”她哑然,这不是傅九故意诈他? 徐迟如今也早明白这是陷阱,是她和他两人活生生被套了话,傅九这一试就捉到了把柄。 徐迟拉了她一把,停在老柳荫下,举袖拭着汗: “我们在值班房里说的话到底是哪个混帐传出去的!叫他知道了!”这可真是太丢脸了。尤其徐迟一脸的冤枉,根本不关他的事!他就是从郑二娘子这里听到了谣言,没忍住和英雪殿上的人说了而已! “好小气——”她不屑讥讽着傅九,徐迟好笑睨她:“郑娘子不是看中了他?” “绝没有这回事、”她谦逊之后,镇定笑着,“我的亲事,还是想请张娘娘看一看的。” 徐迟明知道她心时半点不是这样的主意,也不禁笑着,不便揭穿她。他走了两步,又在柳条间转头,她自己也察觉到他今日大不一样。 一身新衣裳以青绢裁成,绢面光滑如水。 他这美少年换了青衣,立在青柳之间更初得他面如冠玉,颈上浮起丝丝青脉,右手五指修长如玉握着白玉托拂尘,他手指一翻尘丝在她面前飞过,飘荡如银雨。 她一眼看出,他升了品级了。 “咦,恭喜押班。你升到七品了?” 九品青服是深青布制成,七品八品才是青绢。她自然往品级最好的七品说。 没料到他一笑,竟然没有否认:“娘娘抬爱。” 娘娘凭什么抬爱你,让你从九品升到了七品?你又不是立了谍报大功!她暗暗想着,但内廷宦官不讲究外朝上的实职并虚品的逐级升迁,更不讲究什么非进士不得美官。尤其现在太监出缺太多。正是他的机会。但也是升得太快。 她暗暗警惕,但还是一再地恭贺。惹得他笑了,挥洒自如: “我不过是七品,不过是娘娘一句话。不是外朝哪里会惊动门下省来封还。管告身的堂官们也懒得抬抬眼皮子。” 但在她看来,徐迟一定是得到夏挽迟的青眼了。 英雪殿上,不被挽迟内人喜欢的人,统统都入不了张娘娘的眼,比如她郑二娘子就一直没混出什么名堂。连傅九都吃过徐迟的醋,提醒过她,徐押班在宫里最会讨女官的欢心。 徐迟没有讨好过她郑归音! 她很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如今又慎重瞅瞅徐押班,暗暗叹口气,她能在张娘妨面前立足全靠了郑大公子的面子。她还是得自己弄个差使才行。免得叫人看不起了。 徐迟不讨好她,就是因为她没权势! 就是这样!夏挽迟有权势,郑锦文和徐迟这些美男子都讨好她!人和人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她这样优秀出色!美男子都应该喜欢她。她愤愤地想。侬娘子就常说,傅九一直觉得美人们都应该喜欢他才对。 傅九能这样想,她当然也可以这样。 徐迟瞅了瞅她的神色,自以为明白她的心思:“郑娘子,咱家和你是老交情了——娘娘看中你和赵公子的亲事,这事上你我互相行个方便倒也是小事。” 她正正经经,含笑施了一礼。他亦是还了一礼,两下里客客气气。她多看了他两眼,暗暗想着只要她升官发财,总有一天美少年徐押班会主动讨好她的。他察觉到她的异样,亦是心中微动。她这是看到他升官得宠,主动示好了? “郑娘子,这身裙子是新裁的?”他突然打量,最近宫里青衣和内人们,年轻美貌又不见得天颜,处处讨好他,敬他的权势的人越来越多。 “是,押班觉得如何?今日我特意和大家都一样。”她谦逊着,“这是亿东主店里的料子——” 他含笑看她,今日她内里的裙子正是那一日在行人庵给他看过的。烟灰色夹缬裙,外披着女官蓝绸披风。 今日不少选女都是这一身。然而她一到眼前,这一身仍然叫他眼前一亮。也叫他突然明白,任谁在他眼里,其实都不及郑二娘子的美貌灵巧。 尤其她在行人阉里翻脸时威胁他,那容色越是美艳。 “郑娘子,最近不簪宫花了?”他的房里,却还留着一朵她曾经戴过的紫色大宫花。她一惊,抚了抚头上银珠钗子,腼腆着道:“押班看出来了?我知道宫外几处道观卖了一批宫花给选女?人人若是都有就那也太不起眼了。我也不是太美貌……也不算太聪明……” 所以她在发饰上还是要出挑些、别致些才好。 “郑娘子,是第一等的美貌了。”他睇眼笑着,表示宫里老档们都是这样评论的,她顿时容光焕发,谦逊不已,他笑着,“你那亲事,过得了眼前。但过不了以后。” “是,这事,还要多谢押班的帮衬——”她再次施礼。 “咱家是听你的话和夏内人提了龙青衣和傅大人的事,夏内人也满意。但下回可怎么办——?” 夏挽迟见她不肯答应和赵若愚的亲事,严命了徐班来教训她。但她把傅九的诽闻一传。徐迟总算也能回去向夏内人交差。 夏挽迟一听这诽闻,居然不吃惊,反是觉得这郑娘子还有救,不就是看中了淑妃的弟弟?那确实是京城四公子,有名的美男子不是?眼下她能知道这风流世家子老少通吃、男女不忌,知道傅九没下限,这岂不是好事? “我和内人说,只要郑二娘子知道他的本性就好了,过几天就自己醒悟了。” 他慢慢说着,一语双关,她连忙问:“那挽迟内人她怎么说——?”寻思着挽迟这样容易就信了?有点傻呢。傅九凭什么喜欢龙青衣? 她再瞅瞅美少年徐迟,早就听说徐迟勾引挽迟…… 居然不来勾引她郑二?她叹着,全是因为她没官没钱没能耐。有能耐的话连太监都要上赶着勾引她。 1174折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为什么不信?吴襄和燕国公夫人的传闻,郑娘子没听说过?” 徐迟失笑,随手折了一枝青柳,因为秋深柳叶已经黄了,一如他青腰带上缀的金扣。他笑着,“郑娘子你不就是这样算计了?才传了傅大人和龙青衣的事,自然有人要信。” 郑二娘子讶然:“我可不是为了这事。”她怎么能为了自己脱身,让傅九蒙受不白之冤呢?她真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事?”徐迟怀疑的眼神半点没掩盖,“郑娘子你不是说过……” 那一日,她和他的密谋,不是要用这谣言让傅大人做不成驸马吗?不能让淑妃和长公主有机会联手。她半点不看好赵直做皇太孙。 她重重一叹:“怎么会?我是为了傅大人好。” “……”这话没人相信哇!连他也不信。徐迟暗暗地想。不就是你嫉妒长做公主,要仗着张娘娘的势和长公主抢男人? 但张娘娘看中的是赵若愚。 徐押班觉得他若是郑娘子,也左右为难。谁叫都生得一张俊俏脸庞儿呢。虽然还是不及他徐迟…… 他和她一起往点选的射厅而去,他瞥了瞥沉思不知转什么坏主意的郑娘子,突然又发了狠: 把她弄到手,也叫傅九知道什么是猫内人! 郑娘子却在寻思着,难怪苏庶女非要去德寿宫里侍奉太上皇。谋到了四品美人之位,她以往觉得苏庶女不通之至居然看上老头子,如今想想,她有这四品美人的权势在。徐押班才会来讨好拍马屁。 况且,势利如徐迟绝不敢得罪傅九这样的人。 感觉到被徐迟凝视着,郑二娘子深深叹气。她就是太老实太善良了。他才老盯着她。他只会对付她这样没官没本事的人。 “押班最近常去德寿宫?” 他一惊。心里的嫉恨又熄了大半。郑二娘子正好转头,微笑看着他。 +++++++++++++ “淑妃和德妃,最近像是又不睦了些?” “怎么说?” “英雪殿上的徐迟出宫办差,前几天连着两三回在德寿宫遇到淑妃弟弟,一口一个猫内人。宫里都传遍了。” “……必是徐迟得罪他了。他打小可不是这样爱欺负人的性子。”佟夫人在安闲堂里,为她年轻时带过的孩子傅九说了一句公道话,惹来麻内人的侧目。还嘲笑着:“也是,你那霸道性子照顾他,不把他照顾成一个衙内?” “……胡说。”他成了范衙内和她佟春花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今日凤驾可至?” 佟夫人岔开话题,低声问了麻内人一句,麻内人诧异,仔细看她两眼,察觉到佟夫人还不知道长公主坚持看中傅九做驸马,求太上皇不许他去宣州城的事。她暗暗松口气,不敢把这事眼下就传出来,只埋怨着佟春花,长公主的消息她怎么能知道。 “长公主住在太和宫。这话应该我问你。”麻内人暗暗笑她,她佟春花从太和宫来。应该知道清风阁的动静才对。 “燕国公夫人的赦书过几天就要到泉州城了——长公主应该有动静的。这几天时时去德寿宫请安。” 佟春花哼了哼。丫头送上第三巡茶。堂上侯夫人正与甘、曹两位老档说话,麻内人端茶掩饰着:“你就认定了她们有往来?” “本来也不能拿准,但今日见了你可以了。” 佟夫人瞟她。麻内人更是不解,她此来能干什么? 正说着,堂中平宁侯夫人唤着:“来人,取我作的画来——” 甘老档素有丹青之技,告老时得了宣政使的品级,在私宅甘园养老。今日这个试官差事不过是借着他的资历来压压阵。他和侯夫人又是旧识。早有丫头取了侯夫人闲时画的一副园林山水画,持画杆撑起。 “侯夫人画的是甘园里的法宝千塔之景?”曹老档也来了兴致,笑着起身。主客们在堂上围看,笑语品鉴。 热闹间,掌仪司的陈内人悄悄近前来,向佟春花禀告了两句:“夫人,我已经打听过了。永宁郡夫人想把卢十七娘写上太和宫名册。礼部、甘老档已经应了。曹老档也应了。还有咱们——”陈内人看了看佟夫人,佟夫人看麻老内人。 麻老内人摊手:“这是太后的意思。”刚才她和佟夫人提了要把卢十七娘放到太和宫中册里的事。 “眼下只差淑妃那边了。” 两位老女官互换一个眼色,微微点头,“曹老档是淑妃的人。他应了的话。就怪不到淑妃。” 如今只有傅九还在卡着不让卢十七娘登太和宫名册。他是正经的太和宫采花使,不怕得罪卢家。 “到底有个能干兄弟在,若是再生个皇子。这宫务权柄还能拿回去呢。” 老内人们暗暗笑着,嘲笑张德妃的兄弟不能干,张文宪若是没有郑家在背地里出主意,不就早输了? 老内人们冷眼旁观着宫妃外戚们的明争暗斗。脚步声响,看到侯夫人走过来了,两位女官连忙起身,几句寒喧后,麻内人和侯府交情好,就暗示着:“淑妃娘娘还未生。傅大人怕是担心呢。许是娘娘生了就好了。” “听说就是这几天了?” 岂止是这几天。早应该生了。都过了产期十几天了。 +++++++++++++ 殿外,谢苏芳也立在了一边,望着天空的浮云。 傅淑妃若是生下皇子和程婉仪是不一样的。 论品级淑妃的比程婉仪高。尤其傅府历来与宗亲联姻,淑妃身上可是有宗亲血统。若是论和太上皇的关系,她比身为养子的官家还近。 “谢娘子,在想什么?” 卢四夫人的声音响起。谢苏芳转身含笑:“妾身在想,听说六皇子今日有些小恙。程婉仪这三天怕是不会出宫了。” “德妃娘娘恐怕也是如此。”卢四夫人微微含笑,她身后,平阳郡主与程青云已经进了安闲堂,独她留了几步与谢娘子同行,她携着谢娘子的手,“淑妃娘娘未生产。宫中都悬心。” 如今以来,谢娘子心里沉思着,这一回选试第三天只有太后。 “最要紧,我那妹妹的恩主德妃娘娘不能来。这一回就不是飞红苑了。”卢四夫人提醒着,谢娘子心里却叹,飞红苑里也没有德妃娘娘在。郑娘子亦赢了一回。卢四夫人便走上阶。望向堂上,侯夫人正与女官、老档们闲话,谢娘子在她身后颔首施礼:“必不负夫人。” “不负你自己的品貌才德,便好了。”她回头一笑。便转身去了。 1175除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盯着徐迟,傅九对付徐迟,当然因为徐迟在张妃面前越来越得宠。徐迟看了看她,知道她防备着他呢,他没办法下手。便若无其事地笑了:“我和郑娘子,自然是真相好。”说罢,顺势转开话题,“谢苏芳的名字在太和宫名册。” “会被傅九除名的。” 她一口咬定,笑着,“淑妃和张娘娘,在这事上也是一边的。是真相好。” 更何况,谢娘子是她郑归音的手下败将。 “不过,她一定会想办法对付我。”她问完了宫妃们来不来给她穿小鞋,就开始打听谢娘子这样的对手是不是托关系走后门。 这不是明摆着,在天地一池春里怎么可能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徐迟笑了,倒也没反驳。 德妃娘娘早说过:那位永宁郡夫人可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 +++++++++++++++++ “永宁郡夫人——”宫官们客气相迎,阶下的谢娘子分明看到了不一样。老资历如甘老档,瑞珠宫之曹老档,掌宫中刑罚之佟夫人,太后亲信麻内人,他们不论是真是假,都对卢四夫人露出几分亲热恭敬。 侯夫人在一边看着,暗暗叹息,这孩子当年方一回临安城,就在韦太皇太后身边苦心经营。为了中宫之位才宠络了无数宫官。亲手选拨了几十位内人。如今皆在各司任差。又忍受燕国公夫人的跋扈,大刘贵妃的贪婪,她出入禁宫维持了十多年没有白费以往的布局。 但这一切苦心,到底是给庶女所用,平白成就了一个程婉仪。成就了一位有侯府血脉的六皇子。在侯夫人看来实在是可惜了。 “这是我的长女,瑶儿。”卢四夫人回身,看到谢娘子牵了程瑶进来,笑着起身,“瑶儿,来见过几位翁翁。” ++++++++++++++++++ 靖南伯府。 范夫人在府门前下车,和傅四老爷一起进府为老夫人贺寿。傅四老爷不喜应酬今日出门全是因为靖南伯侯不一样。是大房嫂子的娘家,亲戚情份。 范夫人连日不得不在外应酬交际,今天早就不指望消停了。 “今日还好,不比别的地方。你也歇息歇息。”傅老四爷送妻子进内堂,在良口分手时轻声劝着。她苦笑:“娘娘还没生,多的是人要问的。” 其实,淑妃生育还不是头一等的大事。实在是六百名侯补选女,并去年就上册的四百名选女统共一千户人家,她们的父母绝不敢去秀王府找德寿宫采花使赵承平走人情,但转头就盯上了傅府。 虽然不敢直接上门,但选女人家隐晦托了七拐八折的亲戚关系时不时就寻了理由请她吃宴赏花。她一一谢绝,却不便把亲朋好友全得罪。 尤其是以往和淑妃关系密切的宗亲人家。 “大哥已经回了明州。我今天也和你一起来吃宴靖南伯府不会让你为难的。” 傅四老爷安慰着。一路行了进府去,她亦笑回:“便是有什么事。今天是老封君的寿日,我自然不叫老人家失望。也是为了娘娘。” 她心里清楚,傅家去了明州是因为傅家联姻的宗亲是太上皇一系,和陛下不是一系。得有个避位的心思。但靖南伯府是太上皇的堂弟。淑妃在京城多是有借重靖南伯府的地方。 范夫人今日慎重备了礼。傅四老爷被靖南伯世子亲自接了,夫妻分别,她前脚刚到内堂,后脚就听得喜气洋洋地禀报: “淑妃娘娘差了人来贺寿——” “快,快,迎接——”主人的惊喜是没有掩盖的。 范夫人倒是没意外,她深知淑妃绝不会疏忽靖南伯府。 全府男女主客一齐接了淑妃对伯老夫人的寿礼赏赐。宫监宣谕之后,小黄门们揭了御字皇封开了礼盒,把寿礼一一抬出。 寿字花纹金台银盏五对。燃金锦宫样寿字十匹。生花杂罗宫样寿字二十匹。汝窑瓷器六件。玉鼎器二件,玉花高足盅子三只。白玻璃圆盘一件、琉璃碗四件。珠子十二号五十颗堆盘。 按规矩,寿礼摆在了内堂上供客人们一一看赏,当真是伯府里的脸面。老伯夫人年上七十,颤巍巍被扶着含泪施礼:“老妇贱辰,岂敢劳娘娘记挂,万望娘娘保重身子。”宫监反是要替淑妃向伯老夫人行家礼请安问好,着实抚慰一番,又和范夫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才回宫。 “来的不是老唐。娘娘还没有生?” 明眼人都看出了瑞珠宫里的不安浮躁。往常这样近的女眷生辰,淑妃差来的不是唐老宫正也是内殿女官。且必要坐下吃茶,好好说上一会话。不是这样宣完命就匆匆走人。 但这时辰还能记得靖南伯府的寿日,果然是淑妃有心。难怪老伯夫人欢喜激动。自有嘴碎的人在隐晦低笑:“淑妃娘娘素来记旧情,果然没错。” “怎么能不记得?听说娘娘自小聪慧与人不同,四五岁学了几千字在腹,没有女师能教了。承恩侯夫人巴巴四处求了亲戚,送她来靖南伯府里读女学。” 亲朋女眷里多的是人知道,淑妃年幼时足有三年是在靖南伯府。是伯老夫人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看待,和这府里姐妹们一起读女学,跟着这府里的女供奉学规矩。 “否则你看她和傅家那一家子谁像?除了傅九谁比得上她?傅九公子那还是外来的人——” “也是。一大家子亲戚好不容易捧出个一品宫妃又怀了龙嗣。都盼着将来提携子孙。就怕是突然难产。来个一场空。眼下看着似乎还平安。哪能不高兴?” 郑二娘子也有礼送到了靖南伯侯,但论关系、论远近他们家当然没资格登门贺寿。偏偏靖南伯府的管家要把郑家礼单挑出来,仔细看过。然后袖在身上,走到二门。暗暗叫人递到了内宅里让夫人们心里有个底。 ——单看礼单,张德妃眼下还是对淑妃娘娘处处礼敬有加的。 “张文宪张府有没有?” “罢了。他什么身份?如今还住在张相公御赐的宰相府里。陛下半点没有让他搬的意思。咱们没下贴子,他犯得着上赶着巴结咱们家?” “也是……” 1176佛庵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淑妃千万不要生皇子。路过了天地一池春里的佛庵,郑娘子还合什行了礼:求了两件事,第一,不要生皇子,第二,“请让她平平安安顺产。”她早知道傅九心里有这位大姐姐,她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会很伤心的。 徐迟一笑,同样捻土为香,祝祷着说了一样的话。小佛庵名唤如愿道场,建在了亭台花海之中。不过是一厅两厢的小小格局,中间供的是一尊观音踏波提蓝送子的玉雕象。天地一池春里这样的佛庵、道场倒有十四五处。 不仅是观音、文殊等佛,还有麻姑、斗母、九天玄女等仙人进香之地。随时可入内敬天。 徐迟请了她进此地等人。无事敬香时,他偏偏还在佛前加了第三句祝愿: “愿张娘娘入主坤宁宫。正位中宫。” “还是先做贵妃吧。”她很实际地,小声劝着,“做了贵妃,再做皇后。一步一步来,心急不得的小心误事。” 他咂言后,手中玉拂尘一扬搭在了臂后,挑眉笑睨:“这话,郑娘子和娘娘说过?” 她更实际地摇头,转过身向观音合什再拜后,才扭脸向他叹息:“在娘娘跟前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娘娘一进宫早就应该封后了。哪里要等到现在。徐押班你说是不是?” 等到现在张淑真才是四妃之首的德妃,完全是官家圣聪受了蒙蔽。是淑妃、婉仪们仗着娘家的势,背地里进了谗言中伤咱们德妃娘娘。 “正是如此!”他击节而笑,顿生知已之感。 在娘娘跟前不这样说,还能怎么拍马屁?并不是他们这些下人非要挑拨宫妃的关系,实在是巴结上司又不得罪皇帝并不是那样容易的。难怪要说陛下有眼无珠是个蠢货? 不提大不恭的罪,陛下那可是娘娘的夫君不是?丈夫是傻瓜,老婆能聪明到哪里去? “正是这个理。徐押班也是懂理的人——”两下里互相恭维了一番,交流了一下拍上司马屁的密决,郑娘子和徐押班又觉得亲近了三分,她走到门边看了看庵门外的沿堤秋景,果然如徐迟所言,有一位公子匆匆从堤上走过,到了点名的射厅附近。徐迟提醒着:“看——就是他——” “那就是卢十七娘的兄弟?” 卢举国来了天地一池春,到了射厅附近,当然是为了替卢十七娘点了个名,然后他又转头向安闲堂方向走去。她立时就看穿了这小子的目的:“他是侯府的亲戚,来这里也罢了。他是来找博九?” “正是。”他见得卢举国走远了,他才举步出了门槛,拂尘遥指而笑,“就是这位卢公子了。他来找傅难大人。想来是卢家十七娘要与傅大人叙旧情。”说罢,回头含笑瞅着她。 “旧情?”她诈作惊异。 “|侯府侯夫人夭折的女儿程养素,卢府卢佳音——傅九公子这三位儿时是表亲旧识。”他含笑觑着郑归音,她一脸不爽地听着卢十七娘的本名佳音,卢家娘子们这一辈的名子里都带了个音字,他好奇地瞅着她,没把郑娘子不认亲戚真是太亏太傻的表情露出来,只笑道:“论起来,傅大人和郑娘子你也是表亲兄妹。郑娘子应该知道?” “……我不大知道的。”她一口否认,挤出一脸的笑,“我光顾着算傅淑妃和太上皇的旧情旧亲谊了。” “|没错。淑妃娘娘的大婶,傅府大房夫人是靖南伯府县主。祖母也是靖南府上一代的郡主。如今靖南伯的祖父是哲宗陛下的亲兄弟。也是太上皇的亲兄弟。” 徐迟对淑妃的出身了如指掌,他又遥指柳影花间,指着卢举国,此子到了安闲堂附近却止步立在廊下没有靠近,全因秀王世子和傅九一起到了,平宁侯亲自相陪。 她遥遥打量着平宁侯,这还是第一回亲眼看到生母的兄长,自家的亲舅舅。 “多谢押班了——” “无妨。上回听郑娘子提起。咱家一直记挂在心。今日有这机会见见也好。” 徐迟听她提起过一次,没见过亲舅舅又绝不打算去认亲,他得了这机会便引她来看看。他细心如此,她含笑谢过。 “这一回龙青衣的事,是我连累徐押班了。” |“无妨。郑娘子你和咱家一殿为臣,共侍德妃娘娘,自然是不一样的。”徐迟暗示着,他和傅九结仇,与她郑二娘子无关。 她岂有不笑纳好意的? 她确实 头一回见平宁侯。他容长脸,容貌竟然颇为出色,和她生母程仙姿果然是同母亲兄妹。胡须半黑半白,身形挺拨,有几分长子程青云的高峻,举止体态又像第四子程飞鹏潇洒。 平宁侯三十年前曾经是领军之将,如今的赋闲老臣,踏步而来自然是威仪自俱。远远看到,她便觉得深得穆厉二字。不输给张宰相的肃严和范相公的稳逸。 但想想亲舅舅还生了一个纨绔公子程老三,一个沉默懦弱程老二,她很是怀疑地继续盯着平宁侯,恨不得要看穿他的肺腑。 傅九在安闲堂廊上,倒是瞟到了外面的卢举国。只不知道徐迟与他结仇,故意引了郑二娘子正盯着梢,他若是要和卢十七娘子私会,郑娘子是要跳出来不许走后门的。徐迟暗暗冷笑,同样盯着傅九,当他看出不出来这一男一女有私情? 只可惜傅九太机灵,徐迟瞟了郑二娘子两眼,她还没有进宫,傅九就要出京城不在内廷为官。他便是有耐心传个真诽闻都没机会。 “徐押班——” “是。”他一惊,郑二娘子倒是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总是一派不在意的样子,有意无意说着让徐迟不安的话:“淑妃在,傅大人何必理会卢家娘子?她上不了太和宫的名册了。” “如此,在德寿宫选女里,她恐怕要和郑娘子争一争第一?”他索性笑着。 “谁是第一,我是不在意的。徐押班知道我的性子,是最谦退。” “……那是。” “名次全是两位采花使大人选定。我哪里知道——只不过尽人事听天命了。” 她谦逊着,再丢个眼色暗示着她这人人品高洁,办事却实在,从不说大话玩虚的。她也有托关系的不比卢十七娘差, “论起亲戚,秀王世子还是我表哥。他总不能偏袒卢娘子。至于傅大人,他以前那位旧识程养素程娘子,不是还未订亲夭折了?算不得旧识。他和靖南伯府才是真亲戚呢……” 她比个手式,表示傅大人那边她已经打点好了,有这个数目总不至于不待见她,俗语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而且她办得规规矩矩从不行贿, “我早料到了。就给靖南伯府老夫人寿日送了一份厚礼。淑妃娘娘知道就欢喜了,傅大人也就欢喜了。” “……郑娘子真是料事如神。”徐迟失笑。心底却又诧异,她绕着法子给傅九塞钱送礼,真是没私情?本来是是她私下里撒撒娇一句话就办成的事,难不成他料错了? “押班过奖了。”她一再地谦虚着。 1177内堂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天地一池春夹在了运河和西湖之间,离着靖南伯府也只有四个街坊。水绕后宅,秋景如茵。 内堂。 伯夫人年老不能坐宴,高兴太过了就疲倦只在内堂靠着隐几懒枕,含笑看子孙们磕头贺寿。自有媳妇们操持。 大少夫人虞氏仔细看完了郑家礼单,深红烫金纹的封面。分外喜庆又俗气。大少夫人指尖在单子边缘上捋平了两条小折纹,递出去叫随身婆子收起来。她四处一望,在内堂帐边看到了范夫人的身影,便移步而近。她终于寻了空子,悄悄拉了了范夫人。递个眼色, 二人不起眼离开,走到内堂外廊下赏花。 内堂前摆着的寿字菊一盆盆堆成了花景,鲜艳夺目。引得客人们闲话观赏,女眷们的新裁锦绣裙锯来来去去,炫丽缤纷处倒也花山还要出色。 外廊下没有摆花山,只有清渠浅沟,流水淙淙。大少夫人看了一眼随身婆子,婆子自然守住廊口不要人过来。她才放心悄悄问范夫人:“宫里这情形如何,是不是——?”淑妃这情形是不是不太好? “放心。听着说还稳。”范夫人含笑,淑妃怀孕实在是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的事,“我昨天还进宫去探望 。二嫂子在宫里呢——” 承恩侯夫人一直怀疑女儿足十月还没有生。这一定是张德妃下了药。或者是让郑家深藏不露的女大仙施了咒谋害淑妃。总之都是恶逆死罪。她夜里哭,白天求了大房夫人娘家靖南伯出面,求了太后。太后再去和陛下说,让承恩侯夫人进宫里陪女儿到生产。 官家竟然就准了。 “陛下本不肯准的,祖宗没有这个规矩。是张德妃得了消息。在后宫再三为淑妃求了情。” “张德妃……她最近干的那些大事得罪了多少人?若是再给她添一个残害皇嗣的罪名,她那里担得起?” 宫中事多。亲朋们自然就都来范夫人面前探消息,问侯淑妃,消息分外灵通把朝中的局面也看得清楚。不方便直说,暗暗也提了几一句:“映风的事,你只管放心。都知道宫里谣言绝不是真的。” “……”所以大儿子和宫里老青衣的事,竟然全城都知道了?范夫人心情差透了。前几年是大儿子和叔妾私通,好不容易选驸马的时候恢复了名声。如今长公主还没安抚住呢,一直等着还人情。 转眼,诽闻主角又换成了老青衣。 内堂里还是亲朋们低声劝着,如吴通判夫人文氏最知范夫人的心,伴着她柔声道:“你那孩子不一样。生下来就是漩涡里的人。但这孩子多有眼力?不和长公主近,也不和庄文太子近呢。这就是对得起你对得起淑妃了。我家夫君还在问,这谣言怕是九公子自己拿的主意罢——?” 文夫人和吴通判大人不知道这事是谁传的,还以为是傅九自己自污,吴大人很是佩服,暗暗倒觉得傅弟弟到底是范家的子孙,聪明。会明哲保身。 若是他,生得京城四公子的俊俏脸,绝没办法受这个冤枉。 范夫人听得哭笑不得。 她可是知道必定和郑家娘子脱不了关系。不为别的就因为在儿子一被她这个亲娘问,就装傻装不知道,这不就是和那郑娘子有关系。大儿子一心包庇她? 儿子已经不是年少时,早就有了城府,有了亲娘也没办法料到的事。但范夫人却又能一眼看穿儿子的心思了。 总之,儿子喜欢那郑娘子。事事偏袒于那娘子。顺着这个方向一猜就全明白。 “最近,长公主的身子越来越好了?” 文夫人与她一起在伯府花园里赏秋,轻声问。范夫人醒过神,手指抚过身前半人高的花丛,叹了口气:“听到风声了?” “怕你不知道。提醒一声。”文夫人笑,“却是我多虑了。你哪里能不知道?” 她摇摇头不言语,正欲说几句,虞少夫人却亲自来,请了她到内堂与婆婆伯夫人跟前说话,范夫人诧异,伯夫人要体面方才受儿孙们叩拜时看着还健康,接旨时言语清楚。其实老年有病撑不了一会儿就累得不方便见客了。怎么还有事找她? 内堂里,伯夫人小睡了一会儿又睡过来。年老之人睡不踏实了。她模糊见得范夫人走来,伸出来的的老手有些颤,这是年老有病的原因,伯夫人问的也是长公主的身子。范夫人连忙回握着道: “听说是好些了。” “我们家的那位,听说陛下封了一位赵慧儿福宁县主。是不是就是映风以前订亲的娘子?” 虞少夫人的消息也灵通,亲手端新茶到了她手上,又转头看看婆婆,对范夫人苦笑,“怕你不知道,知会你一声。是近几天太上皇精神极好,我们家的进宫请了一回安,看到御医在跟前,本来以为是有什么不好。太上皇却说是平安脉,还赐了席才让回来。我们家就猜着是不是长公主的身子好些了?”她说的是靖南伯前几天进宫向太上皇请安了。 “应该是如此。” “那映风的亲事——” 这话叫范夫人苦笑,靖南伯府问起大儿子,不就是为了淑妃?但靖南伯家的虞少夫人不是承恩侯夫人,分寸把握得极好,稍提一句见她来难就笑了: “按说,你有那位慧儿县主安排在宫中,对长公主的病情恐怕知道比我们多?我们家那位只怕你不知道,特意叫我悄悄和你递个消息儿,让你们家有个准备也好应对。别嫌我多事就好——” “怎么会?” 她确实是了如指掌。甚至听说了长公主上个月来了一回月例。虽然只有一天。但林御医开的药是见效了。太上皇听得消息极是欢喜。从伯夫人跟前别过,范夫人沉吟着出了内堂。文夫人等在廊外看在眼中岂不知道她的心思? 长公主招驸马的事,不能再拖了。总应该有个了局。 “早些促成长公主成亲就好了。”她轻声提醒。 “为难的只是,长公主驸马不能叫外人得了。”范夫人沉吟着,她今日一身福红色小团花背子,腕间配着金环缀花串镯,十几只细金环以缠枝金丝相连撞得碎响。平常她一向庄重只戴玉镯,今日偶尔一换这声音听得她心烦,“驸马不是映风,也应该是咱们自己人。否则对大姐儿不方便。” 总不能让长公主倒向张德妃或者程婉仪。 “方才伯夫人没推荐一个?” “你看中谁?”范夫人笑了,闻弦歌而知雅意。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78举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妾身举荐一家。”文夫人拉着她出内堂廊口,靖南伯府有一处胜景是鸡冠黄葵,秋日盛开得金黄灿烂,她走到花圃亭台阶下,密密麻麻金黄鸡冠葵盛放,连锦有十余亩,其中铺设了工字形赏花藤道,又藤架下设了十几架精致秋千。 赏花、游玩的娘子们络绎不绝。文夫人得了空,伸出一指悄悄向走过来的女眷人影指出去,范夫人看到却是熟人。 原来是尉迟香兰跟着李副枢密家的大少夫人。 她一怔。这倒是自己人。但李家还有哪一个能做驸马?李贺那孩子是绝不行了。文夫人就笑:“我还能说谁?还是李家二公子。” 本来太上皇原本看中的就是考中了进士李二公子。 “他?” 李家只有这一个考中进士读书的孩子,舍不得做外戚。 “夫人想想,比起让长公主涉入皇太孙的事。还是配一个进士夫君更好。李副相难道想不明白?” 如今情势不一样。 范夫人颔首后,又摇头不语,只笑看着尉迟香兰上了秋千玩耍,逗得李大少夫人直笑,叫丫头慢慢推让着她千万别摔了。文夫人知她的眉眼心思,两人走过去和李少夫人说了一回话,尉迟香兰连忙下来见了礼。 文夫人立在一边,听着范夫人和李大少夫人闲语,大少夫人有意无意说起了李二公子在地方上为官的情形。说这话绝不是没来由,这驸马的事甚至李府上也动了心思了。待得外堂上摆席,范夫人和文夫人在一席上坐下,才私语笑道:““夫人是担心。长公主倒把李家拉过去了?” 范夫人长叹一声,说起堂堂李枢密副相府,竟然点了头:“长公主身份贵重,又生得国色天香。平常性子看着也算是稳重大方。” 这话说得文夫人也只能附合,嘉国长公主平常在闺中读史阅经,琴棋茶书无一不精。李二公子得此佳人夫复何求? “长公主城府深,手腕巧妙,绝不会得罪李相这样的夫家。若是她身子病愈怀孕无碍。李二公子未尝不会为之倾心。他是武官相府之子,并不是书香门第家风。不会太计较出仕的事——” 方才李大少夫人刻意提起丈夫家这二弟,他在地方上为官竟然连着两三年染了病,以往还没太在意以为仅是水土不服,这一年上半年就连病了三回全家都觉得慌了,李副相已经在设法要把他调回京城。好在还是他自己吃了几幅药,治好后又捡起家传的弓马武艺练了起来,竟然这半年来都无事。 “听说是要回京城了。太上皇若是发话,说不定李二公子也能进六部。陛下最是孝顺——”说到这里,范夫人又说了心底话,“其实我往常里答应映风做驸马,也不是仅为了还李家的人情。实在是……” 范夫人苦笑,实在是以为大儿子找不到更出色的妻室了。 文夫人讶然后明白,原来范夫人依旧还留着不少后手,若是大儿子真的喜欢长公主。也不是不行。 “既如此,索性……” 索性就做驸马又如何?文夫人自然要为范夫人母子打算。 “不成的。他恐怕不答应——” “那太上皇可未必让他去宣州城。” “……” 范夫人这一瞬间也有了看好戏想笑的心情,以往大儿子的前程是他这个亲娘帮着谋划。他不喜欢就算了。如今他自己定的前程重要还是心上人郑娘子重要?大儿子要怎么选? ++++++++++++++++++ 徐迟和傅九是结了仇,绝不打算让他好过。郑二娘子沉住气,明知道他今日到角门来接她绝不是仅仅中了傅九的计。这太监方才故意讨好她,给她方便看到了卢举国,再见了平宁侯,又带着她在园子里绕圈子,这一定还有话要商量。 她索性一一盘算着和他商量。程婉仪听说因为六皇子病重,不能来。德妃娘娘因为淑妃还未生产,也是犹豫不决。如此一来,除了太后就只有嘉国长公主了。 “确实。东宫妃、几位皇子妃倒不怕。”他笑着。向前虚引,请她一起前行指点着前面攀桂楼,那是园子里赏秋桂的佳处。 再过去就是选女们排队的藏春阁,参加第一回卷试的射厅了。她一路和徐迟向藏春阁前去排队点名,一路扳着指头,胸有成竹,她笑着:“皇太孙还没有立。皇子娘娘她们都不会愿意出声多事,她们来选王府女官恐怕就只是做个样子。若是换了我——” 她若是东宫妃,恐怕根本就不打算来。 “东宫他,应该就是这样劝太子妃的。”徐迟悄悄地笑。她没有这样的好心情说笑,嘉国长公主和她不太对付,她倒是盼着多来几位宫妃。 “罢了,不是说今天是第一天,笔试,第二天面答,第三天才是贵人们亲眼看看?”她寻思着,又觉得今天丝毫不用担心。 “郑娘子要不要赏赏秋桂?若是德妃娘娘明天来此,咱们回去就禀告此楼为歇立起坐之地了。郑娘子以往为娘娘安排秋祭的歇处,咱们正要讨教一二。” “讨教岂敢,押班选得极好。让妾身学学也好。” 她沉住气,行到了攀桂楼前,见得楼口果然有英雪殿的几个小黄门在站着,见得徐迟来到,小子们连忙上来作礼,陪笑向她问过好后,就禀告:“好叫老爹和郑姑姑知晓,孩儿们四处查过了。极洁净。桂花儿还开得最后一轮。明天也不会败。娘娘凤驾明天来此正好呢——离着射厅也近。” 徐迟虽年轻,已经是渐渐得宠的掌事大档,少不了小子们赶他的热灶,追着叫他老爹。郑姑姑也平白长了辈分。徐迟还打发了人:“去,给郑娘子对了名拿个牌子来。说咱家请了她在这里看地方。每日前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谁来冒充她?犯不着再去等着对名册——” 她一笑置之,更明白他有话要说。 登步上楼,果然看到选女们的身影络绎不绝。她们头簪着宫花,各色绸披风裹身,从园子南正门进来。坐车的下马,坐船的登岸。自有小黄门来引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沿着水路到了藏春阁前。 楼上无人,她开始怀疑徐迟设了圈套,比如把她从楼上推下去摔死了,报复傅九?她明明说了她和傅九什么关系也没有的。 1179安闲堂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公子一出安闲堂 ,就看到了攀桂楼上的熟悉身影。她披着蓝绸宫披,梳着双丫发髻簪着悬珠银钗。在选女里是唯一一个没有簪宫花的。丁良吃一惊:“公子——郑娘子怎么没去藏春阁?” 她不会是上了徐迟的当? “眼下才知道?”他没好气瞪了心腹一眼,“无事,郑娘子只不过是找个地方,把徐迟谋害了。免得他和她成日价作对!” “……?!”丁良吓一跳。 傅九公子叹着,他时不时就要帮着郑二娘子出头,敲打敲打猫内人。他真是太体贴了。偏偏这郑老二还背地里传他的诽闻! ++++++++++++++ 阁阶七层,阶上设了四张相连的漆红长几案,案后坐着有殿中省的内人和太监们。他们负责一一对名册。 藏春阁对面是射厅,射厅前面少不了大片空地,平平整整,一则是供公子们射箭骑马,一则是供着踢蹴鞠玩耍。空地两面口字形宽廊,还挂着几架秋千。只要在空地上搭起帐子就是一处坐得下一千人的答卷考试之地了。 空地上正在扎帐子,小黄门登登登跑上来,把她的点名牌子送上来:“郑姑姑,牌子来了。是个上上大吉好彩头——” 六百六十六号。 她一个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徐迟顺手就摘了金戒指丢去打赏了,笑道:“会办差。” 她瞟了他手指上的几个金戒指,暗想着他倒是大方。听说这戒指是他的相好送的?如今的他自己品级上来了。以往拜的老内人干娘没有利用价值所以也不用戴着了? 徐迟如今做作了一番,就算心里没底还是暗暗和郑二娘子透了这一句:“傅大人恐怕要做驸马了。听说长公主这些日子全心在调养身体。” “长公主今日不会来——?明日呢?”郑娘子接话笑着,似乎对傅大人做驸马的事并不排斥,还露出一脸满意。 徐迟瞅了她半晌,慢慢道:“咱家以往,一直以为郑娘子看不中赵大人,是因为看中了傅大人。” 她微怔,在三楼绕廊而行的脚步滞住,回身看他。她没料到他居然直接问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凭着咱们的交情。郑娘子也知道。咱家虽然是个宦官,宫里宫外的相好也不少——” 徐迟站定,一甩拂尘,三楼无人唯有香桂浮散,她静静听着。方才托他惦记她远远看到了平宁侯,她也承了徐迟这个情。 但她看这年轻得意的俊美宦官,她同样明白——徐迟恨傅九。 秋风吹持,夹带桂香,徐迟双臂在三楼迎风展开,叫她看到他腰间的一只绦带荷包,她含蓄而笑。 这荷包应该是他在宅外的侍妾所绣,更何况她眼睛毒,看出他手腕上一串玉珠子价值不菲是亿文白送的,手指还有套了三四个有来历的金戒指是宫里老内人送的,听说连他 以往置宅子的钱也有干娘、干姐姐的馈赠。 “我在宫中起家掌事,少不了要人帮衬。” 他把袖一挥,收起来毫不在意, “按说,傅大人拿这事嘲笑咱家也没错。但打人不打脸。咱家是和他誓不两立。郑娘子若是看中傅大人,咱家就为难了——” 说到这份上了,郑二娘子也不便什么都装不知道,她莞尔而笑:“徐押班人中龙凤,这宫里宫外的相好不仅是亿东主,听说前阵子他为了见徐押班 ,还误了富春县的生意。” 两人合伙做的私盐上的生意匆匆收了。亏了不少本钱。亿文白被族叔臭骂一顿,这事还是傅九当笑话告诉她的。她如今对猫内人的外号是半信半疑了。都不用傅九再提醒,她私下里着实花些功夫再把徐迟打听了一回。 打听完了,她就寻思着,其实老少统吃男女皆宜的不是傅九,是徐迟? 面对花花小太监,她双手交握,立定微笑瞅着他:“徐押班与亿东主的交情这样好。我却从不以为徐押班一定看中了亿东主。徐押班为何就一定认定我看中傅大人?” 他一怔,笑了起来:“……郑娘子,这是利用傅大人?” 原来你是在利用亿文白!?她无奈叹息着,他这般毫不掩饰,还怪傅九见面就招呼他为猫内人? 傅九真是品行庄重为人正直。她寻思着。这样太得罪人了应该劝劝他。 “傅大人是长公主中意的驸马。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半点不肯承认。 她虽然早就看出来,但听他明张胆说出来还是暗暗警觉又遗憾:倒霉的亿二东主,以前许文修不喜欢他。现在徐迟也不喜欢他。 但若是换了她,早听说亿文白在家里有孪童侍妾,缀珠阁里还有不少侍儿。徐迟傻了才会相信亿文白有真情份。 “看——”徐迟随意一指,楼下看去,卢举国竟然顺利拦住了傅映风,这不就是有旧情?她眼下亦没有功夫怀疑傅九要去会卢十七娘了,只瞟了两眼嘴里不变:“徐押班知道,我是要参选进宫,忠心为娘娘为差的。我只关心长公主会不会来,会不会一句话除了我的名。” 她正视于他, “但徐押班还是不要马上得罪淑妃的弟弟为好。听说押班你最近和修内司的高亮鹤走得近?是想拉拢修内司的孟老档?他以往是从不理会两宫宠妃的事的。” “……我是为了德妃娘娘。”徐迟一惊,吐出这句后盯着她看,“郑娘子到底是帮我。还是帮傅九?” 她暗想,傅九对付徐迟时,她挺高兴的。 “原来他是为了郑娘子——?”他突然走近两步,与她呼吸可闻,他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她几乎连徐迟瞳中的光芒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风中,她闻到他呼吸间透出来的熏香,玫瑰花流香的丝丝甜意。这可是张娘娘前几天才亲自调的香,转手就赏给了挽迟内人。如今竟然在他手上了。 她冷淡的眼神一闪而逝。 徐迟的视线本在她的唇间流连,突然就分辨出她的眼神,他愕然后突然大笑了,“郑娘子竟然嫉恨咱家?挑拨了傅九来对付我——?”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80没有用的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是这样没用的人么?她哧笑,“我要对付公公,自然是自己动手。” 他大笑着,伸手一挑她的银珠耳坠子,在她变色之前,他退后两步,端详着她低声笑起来:“郑娘子若是想讨好夏内人,你那法子不成。你若是想学,何不与咱家多多亲近。何必在背后弄这些事?” 她早就一惊抚住了耳坠子。看了他半晌,他含笑回视,慢慢道:“宫里内人们无夫无子都很是寂寞。我和她们说些知心话。她们自然知道我可靠。郑娘子光讨好是没有用的。” 不就是你有一张俊脸,又说些甜话情话,假凤虚凰。她在心里痛骂着。徐迟可惜不是个女子,否则早就爬上陛下的床了!内人们有钱的给钱,有门路的给你门路,有权势的帮着你谋差使。夏逸迟收你做干弟弟,你就在张娘娘跟前最得宠。 真不要脸! 她这样的规矩人,怎么挽迟内人就是不喜欢她呢?! 她突然也笑了。缓步上前,徐迟正靠在了楼梯边嘲笑睨她,倚立时风流无限。她走近,和他立在一起。逼近了就如方才一样鼻尖碰着鼻尖,呼吸可闻。 檐影重重,桂影深深,三楼在花影深处。徐迟凝视着她。她慢慢伸手,手指尖划过了徐迟那张俊俏的脸蛋,似有若无,终是停在了他的唇边。 他感觉到了她冰凉的指尖,讶然挑眉,笑看着她。 她柔笑回视。廊上静寂,他一时没忍住转头要咬到她的手指,她却瞬间收回来。他微惊暗怒:“郑娘子——”声音里已经有了些许威压,果然是掌事大档。不论在内廷还是外朝,他来往交结的都是六品以上的大员了。 她微笑回看:“这法子。我不是不会。” 她只是不用罢了。徐迟哼了哼,忍住没有发作。她偏偏又伸手,轻轻抚过了徐迟的手。他的手正搭在了楼梯拐角的手柱。五指纤长玉雕一般,她葱指尖尖亦是嫩白,轻轻点在了他右手中指的戒指金面上, 戒指上压着精缕的插花贤士图,四只戒指本是一套。上刻着几位贤明君子簪花头像。皆是做过宰相的。正是金腰插帽的典故。不是从北边来的老内人绝没有这样的收藏。方才他毫不着意,就丢了一枚出去赏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眉毛也不抬,突然手指一翻握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就反握住:“郑娘子,咱家是不好戏弄的——”说到这里,却又感觉到了手心里的冰凉一团。 他皱眉看到手中,她手指滑过后留下了一枚金戒指。居然是他方才赏给人的。她不知道何时竟然又弄回来了。 “……不敢承徐押班的情。”她微抬眼,柔情而笑,“物归原主。” “为了你,这又算什么?” 铛的一声,他淡着脸手把手心一翻,这戒指就滚落在地沿着楼梯一路滚到了无影。他眉毛都不动。她不动声色温柔而笑:“乌老内人喜欢公公你,才把这套心爱之物送给了公公你。还是不要伤了她的心。” “郑娘子……倒是不怕伤了我的心?”他含笑抬手,慢慢一枚一枚取了戒指,顺手就从楼上丢了下去。 她只当是没看到,他利用完了老内人弃如蔽履并不出意料之外,他不就是这等的心性,她只讶然:“公公心里有我?” “……你说呢?”他负手看她,唇边擒着一丝风流笑意。 “我却是不信……” 这一句倒惹得他盯过来。她就算不会,进京城后不时看着风流郑大少和挽迟内人暧昧,讨好挽迟让她在宫里顺一些。她也早学会了这一手了。徐迟瞅了她半晌,突然也笑了: “比起郑大公子,咱家却是自愧不如。二娘子若是想讨好夏内人还是和他学学吧。” 她便也看出,这太监是退让了。 “我知道,徐押班敬着我一家子,这事我是不会和家里说的。” 她干脆笑着。 “我历来知道,郑娘子是个明白人,又要强——令兄也托我关照过郑娘子。”徐迟虚引,两人说完了事,慢慢下楼,他话里有话,她自然听出来了。徐迟忌惮他们兄妹三人和一家子郑姓。可还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我哥哥,自然是出色的。”她毫不在意,被徐迟小看岂不是应当?他独身在宫中,不择手段谋权得势,她却是一家子齐心,他自然看她不顺眼了。 走到了二楼,徐迟突然又笑:“听说寇夫人容色绝美?” “……”她止步看他,郑锦文连张宰相的爱妾寇玉生也能不动声色眉目传情,全不落下乘不留痕迹,徐迟这种喜欢捞钱的手段还不够看。 “前几天我在宫中,看到徐押往和乌老内人说在说话。乌老内人问押班你,问的好象也是夏内人年轻美貌?” 乌内人质问徐迟移情别恋了。 “……原来是郑娘子。” “不是我,谁还敢在英雪殿的梅林里,偷听公公说话?” “……”徐迟落在了下风处,闻到了上风处的淡香,熏香佩玉是宫中仪礼。郑娘子今日参选亦是佩香,他早就熟悉她随身二十四味药香的淡异香,但能在张德妃面前得宠的宫人皆是会玩香的,他更在瞬间也分辨出了她袖子里笼了另一股新香,应该是张德妃去年冬天用腊梅制香。共制了三瓶。到如今已经用完记得最后一瓶给了张文宪的妻室汤少夫人。 汤少夫人却又给了郑归音。 他突然一笑:“郑娘子,以往在泉州城和许大人情投意和,也有过亲近的时候?” “对。我亲过他。他也亲过我。” “……”、他哑然呆怔。头一回被堵得没话说。她反倒诧异:“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我们家是船户又不是书香人家。出门踏青时我都和他手牵手。” 亲一亲又怎么了? “……这话,未来的夫君知道如何?”徐迟叹着,“你的夫君不是傅大人 ,就是赵大人了。” 因为他至少 没提她进宫是为了太上皇或者为了陛下,郑二娘子觉得这人还不能马上翻脸,在宫里还能说说话互相行个方便,便笑了:“我未来的夫君若是没牵过女子的手,再来和我计较这些旧情。”她再是诧异看他,徐迟明白她那意思,他难道不知道赵若愚有汪云奴?不知道傅九还有碧叶、侬秋声,家中有柳空蝉,如今还在和长公主议亲,他们个个都比她风流罢? “徐押班你是宦官,你都有好多相好了。我未来的夫君岂会没有?” “我是为了你好——”他扶梯而下,忍了忍回头,无奈地苦口婆心,“我和你难道没有情份?” “得了。只要徐押班你不是盯着香料库,也没有想和高押班联手把持香料库。徐押班当然就是一心为了我。” 她皮笑肉不笑。那门子的狗屁情份? 徐迟微怔。两人在楼梯立着,她在上,他在下。她瞟过了下面还有一段长长的楼梯,他突然便笑了起来:“想把我推下去?” “摔不死。”她遗憾,若是能摔死他说不定她就一时冲动了。 “……燕国公夫人要回来了。我只是担心郑娘子忙不过来。” “徐押班多虑了。” 徐迟这时就终于确定,傅九那样针对他,果然是为了她? “傅大人的事,与我无关。”她却非要暗示着,傅大人不喜欢你。就是讨厌你。所以看到你就叫你猫内人。说你男女统吃到处勾搭人得好处! “论起这件事,实在是我替郑娘子背了罪——” 他也不客气了, “郑娘子想想,傅大人打听到我在背后说他和龙青衣有私情。我是为了谁?不是为了你郑娘子?” “……”她一呆,竟然没办法反驳。 徐迟笑瞅着她。她终是无奈,上前施了一礼:“是我连累押玉季。” “无妨。郑娘子记得这个情份就好。” “……”谁和你猫内人有情份?你在宫里勾搭寂寞的老内人,宫外勾搭好男风的亿文白,现在竟然还敢勾搭选女?她很是不满意,嘴上却笑语:“押班放心。” 他一脚踏到了实地,挥手让围上来的小黄门走开,才含笑看着她:“我是宦官,傅大人何必嫉恨我?” “我和傅大人不太熟。这事全是我看不得你伸手到香料库。这事——徐押班记在心里吧。”她提裙下了最后一级台阶,看他一眼,徐迟能明白她眼里的意思: 他在宫里如果与她无关,但伸手到香料库,下一步就内库。 这就是势不两立了。 她与他擦身而过,他的手瞬间伸过来抓到她披风里的右手臂,她已经不耐烦和他纠缠,她哥哥郑大公子风流自赏喜欢这一套,她可是个正经人。 不等她一脚过去用力甩开,徐迟轻声道:“若是想做官家的妃嫔,有我帮你,德妃娘娘也赶不走你。你也不想想?” 这时,她就惊觉,他手伸到了披风里,隔衣紧抓了她的手臂,他盯着她:“张家给不了你。你兄长也帮不了你。但我能帮你——”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81公子佳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拒绝了卢举国,大步向藏春阁走去,紧追着的丁良觉得公子不见卢十七娘是没错的。一来,郑娘子也在这园子里,二来,试官见选女, 这传出去公子是要被弹劾的。 眼望着藏春阁对面木樨花开,亭台秀丽,隔着一处水池就要到了。这水池花畔远远看到亭中有公子佳人对坐赏景。还有两三个丫头在亭下摆桌、放果子、煮茶,他连忙追着小声禀告着:“公子,卢举国公子和十七娘子都在,那边赏真亭。” 方才,卢举国就非要请傅九去赏真亭,一起说说话吃吃茶。 “没闲功夫。”他不耐烦,“秀王世子不是还在安闲堂?我还有这功夫?” “是。”丁良也觉得这事更重要。另一位采花使兼试官秀王世子刚才在安闲堂,平宁侯留着说话,言语里也是为卢十七娘说情,傅九和赵承平早有商量,赵承平留着敷衍不好得罪老臣,傅九就起身告别,到藏春阁来主持卷试。 “傅大人——” 果然这条路走得不平坦,过了赏真亭,又有侯府的人来请。“我们大公子,久不见大人。想请大人说话。” 程青云程郡马差人拦了。他立在木榍花中的绮互亭,遥遥相望。傅九一滞,难免有了犹豫。他和程青云是有旧交情的,程郡马为人行事也是可交之人。 丁良没敢出声,在旁边寻思着,他也盼着公子和程青云见一见,毕竟程郡马他吃了郑娘子看风水的下马威,是不是还盯着内库官的差事? 若是程青云识趣放弃了,安安稳稳当他的郡马。他哥丁诚指不定就有机会升官了…… “少来!郑娘子容易 对付?”傅九打发走了仆从,还是婉拒了程青云。但他转头一瞅丁良,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地笑骂。丁良一惊,笑着追上拍马屁:“公子要是发话,我哥哥一定让给郑娘子。” “……这话可别叫她听到。以为是我教的。”这不是看不起郑二娘子?她要弄一个差使凭什么还要丁诚让出来?丁诚争得过她?比她强?傅九公子太清楚郑归音的毛病了。人家绝不会觉得是好意。 “小的不乱说的。这话是小学士平常说的,小的偶尔听到了。” “……嗯。你就这样和她说。”傅九大笑起来,可没上当,眼看着到了藏春阁附近,他站定了作试要踹他,“丁诚教你的?让你挑拨郑娘子和小学士?” 他们两位还需要挑拨,丁良委屈着,范文存和郑归音天天互相斗鸡眼似的,都在地防着对方不要脸下黑手。 “映风——”正说着的时候,有一位白衣公子从花圃间走了过来。他一看竟然是温厚老实的程二公子。程若幽的同母兄长。 这是要为程若幽说情?他看了看程二,他苦笑着:“养素的忌日,是今天。你可记得?” 侯夫人的长女程养素,和程二是同年所生。 傅九看着赏真亭那面的卢十七娘的身影,取茶祭灵,望水而泣,卢佳音从来没有忘记儿时之事。但他傅映风却不是当年的秦大郎了。他叹了气,慢慢走近对程二公子道:“若是心里有她,就不应该来为她说情。” 程二公子微怔,苦笑摇头:“她是卢府的嫡出女儿。如今不进宫就是五品硕人。进宫立时封妃我也不奇怪。我才从八品。又是庶出……” 程家的庶子怎么可能匹配卢府娘子卢佳音。 “她不到这个时候用得上我。也不会记起我。” “……”你明明知道卢佳音利用你,让你来请我,你还愿意被利用?傅九没办法地叹。他自己丧父母嫁,从侯世子沦落为异姓继子。最是心软。但他看看程二公子突然说了一句:“你妹妹若幽娘子,只要还过得去,我一定点个好名次。” 他一怔,没料到如此,连忙谢过。傅九也不说明,他不过是想起了程若幽和傅映雪。这娘子虽然也是想进宫,但程若幽对他的庶兄傅五公子却是没有半点利用之意罢? 傅大人觉得程家这六娘子还不错。 另一位选女郑二娘子觉得徐迟是个蠢货。竟然试探她是不是要进宫争宠。她冷笑,甩开他的手,一句话没有就离开了。 他倒是有些意外。看了看她的背影,突然笑了追了上去和她并肩行走。竟然就若无其事提起了别的事: “这园子里说是第二轮选试,单是天地一池春里一千选女都得考三回。第三天才会有太后凤驾来亲自掌眼。” 又低笑, “娘娘让我来试探你。” 她冷笑着,暗骂着这太监胆子太大什么假话都敢说。难怪能靠着哄人上位。她一声不出只是走。踏飞了片片落叶,在她的裙锯边跳跃嘲笑着。他见她不相信又追上几步,笑道:“夏内人让我办的。她担心你利用德妃娘娘进宫争宠。” 她都懒得听了。徐迟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罢了。是我自己的主意。和你赔个罪——”他只能如实道来。 她早就走出十步之外远了。眼看着是一心一意向着藏春阁而去。他苦笑,还是追了上去和她并肩:“有个消息你没听说?” “……”她不理会。 “你和我交往着为了什么?不就为了宫里的消息?清风阁里今天还没有差女官来看地方,也许长公主不来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脚步却慢了,心里喜出望外,简直要怀疑自己运气如此好是不是已经用光了。接下来再面试就要倒霉。但徐迟的下一句让她冷静下来,他依旧追着她,笑道:“长公主哪有功夫管咱们英雪殿上的闲事。清风阁里的大喜事你不知道?” “……”她没搭腔,徐迟这人太过卑鄙。夏挽迟居然看上他?还不如出宫给郑锦文做妾呢。想着这事,她与他周旋亦是厌烦得很。至于清风阁里的消息——她能不知道大潘和俞家的亲事? “罢了!。不是我和你争——!”他到底没奈何,在几株老柳树后用力拉住了她,在她翻脸时又松开,摊手把话说清,“是高亮鹤想投靠德妃娘娘,我想着他能劝动孟老档,就允诺说他若是办成。就帮着他谋香料库副库的差事。” 他又微微笑, “他和你私下里好。我也是知道的。”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82花花太监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花花太监徐迟终于就察觉到,郑娘子交好的年轻宦官只有两个,一个高亮鹤,一个就是他徐迟。 “我今日才想明白,原来是郑娘子对咱家另眼相看了。” “……”她终于就正眼看了他,仔细分辨着他的神色,他好气笑道:“我不过是哄哄他。这位置油水足又被你盯着,我不知道?凭什么给他一个外人?” “他怎么说?”她终于出了声。 他便笑了。 “他没要,嘴上是想留着接修内司的掌事差事。我看他野心不小,最近我偶然看到,他竟然到赵若愚跟前献殷勤去了。”他偶尔去了学士院附近,就看到了修内司的工匠在修理学士院的雨檐,领着工匠来的宦官居然是高亮鹤。 赵若愚?她一听哼了哼,脸色和缓了下来。这消息值得她忍。 徐迟见她总算眼里带了笑,便也放松下来,恢复常态,一甩手中的玉柄拂尘,如老柳垂下丝丝玉带,笑道:“相信了?香料库这一点点风声也传到你耳朵里?是不是高亮鹤那小子转头就卖了我?” “高押班和我最好。但他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和你好?”徐迟颦眉。 “但他不是英雪殿上的人。我分得清内外。只要徐押班你也分清就好。”她一字一句说了这话,他坦然看她,并不回避。她暂时就不和他计较真假道:“至于高押班接近赵若愚——”她想了想,这个消息确实有些意外,“因为隆仪伯?我听说皇城司以前也有太监掌过。” 高亮鹤还真是心大。 “要是这样,他得先进内侍省巡海八厢做个都知?”按太监的等级,押班之上是都知,如今内侍省和入内内侍省合并,她一律叫内侍省了。 “没错。这小子……”徐迟冷笑着,他单薄青色玉影立在老柳纷飞的叶影里,眼神冷厉,对高亮鹤的忌惮是一望即知,“他心太大。难怪当初栽了跟头。”但他如今又在孟老档跟前得了倚重,郑归音能花功夫结交他,徐迟岂不知道? “连我都没指望进巡海八厢。”他哼着,那里可是官家身边真正掌外朝权柄的太监们。他们这八厢八位老档不是犯了大事都不用担心被张德妃穿小鞋,赶回家吃自己的。他们是官家的体已人。 “徐押班……你是想做中宫坤宁宫的宫监?” 她可知道他什么盘算,不就是盯着要接夏逸迟的差事?他笑了起来,摊手一一说清:“夏内人要替娘娘掌着宫务权柄,娘娘若是为中宫,她少不了进殿中省掌尚功局,以后的推恩封爵少不了夏内人。郑娘子你一向有志向要去内库。恐怕连香料库也不肯放过。你们皆是有大志,不屑于琐事。咱家无能,只想一直跟着娘娘,替娘打理衣食住行就好了。” 看你说得谦逊,不就是要做娘娘的贴心小棉袄,做娘娘以后的头号心腹? 她又哼了哼。徐迟笑道:“郑娘子生得美貌,又一心进宫。莫要怕我多心。” 自古红颜多薄命,生得太美也是一种错。她忧愁地看着他。徐迟仰面大笑,她亦是掩唇笑了。两人互相还要利用,便借着这一场笑把方才的针锋相对敷衍了过去。 傅九从藏春阁转身,和程二公子一起离开。去往赏真亭。她也正好到了藏春阁近廊,从后门进殿。徐迟亲自送她过来,闲话时倒是吃了一惊,脚步停在了廊道上,“你不知道?大潘内人要做太上皇的新嫔妃了。你不知道? “什么?”她这才是目瞪口呆。大潘是长公主的表姐妹!?而且不是在和俞家说亲。怎么全变了? “我听说他和俞家在说亲——”她连忙拉了拉他,两人退到后殿殿角柱后小声议论。前面隔着门,全是青衣和黄门在进出。但大殿外还有一千名选女。哪里有空理会她和徐迟。 “俞家?”徐迟亦是意外。原来他也不知道。 两人互换眼色,觉得以后还是要花点功夫继续和对方交好,凑在一起交换了消息,她立时就明白了这是大潘内人不愿意侍奉年老的太上皇。急着出嫁。 这事的起因,本来王美人在太上皇的藏画里看到了潘贤妃的画像。 “是潘妃和庄文太子的画像。” “没错,王美人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说大潘娘子像贤妃。劝太上皇召她到德寿宫来做女官。” 什么女官?这不就是让大潘来侍奉太上皇? “王美人为了争宠,竟然——也这样不上台面的主意?潘内人可是国公嫡长女!”她吃惊不已。徐迟反倒不屑笑了:“她懂什么?她在宫里一味讨好上皇,得罪太后无烽。苏美人同样的品级,如今反倒天天在太后跟前。” 她思来想去,暗暗点头,觉得苏美人真是聪明又是运气好,遇上个这样嚣张的争宠敌手,迟早要被吴太后收拾。 但这事不是没有蹊跷,她反是还诧异着:“怕是听错了罢。是小潘要去德寿宫侍奉太上皇?” “哪能——小潘她——”徐迟几乎没忍住露出调笑之意,但到底刚刚吵过一场,他瞥她一眼后挤出庄重之色。 除了今天,郑二娘子平常和他说说笑笑都是正事。没半句闲话。否则就是当初在行人庵里的冷脸相对。他隐约揣测到她看中了淑妃的弟弟,又或是郑家看中赵若愚做她的夫婿。此二人皆是极出色的男子。品貌不输给他徐迟。 她岂有不动心的? 他便不方便拿出讨好女官的手段和她套近乎说说笑话,得她欢心。他忍住只笑,“你不知道。小潘和吴襄上回被拿了个正着。宫里宦官们传得就难听了——” 太监们都在传吴襄和小潘有一手,是不是和大潘也勾搭上了。姐妹俩都是替长公主出马,试试吴襄这小子是不是身子健壮能让人受孕。 “被抓到了就倒霉了。”她难免觉得何小内人竟然还运气不错,她和男伶说话,居然还没被宫里宦官们乱议论,徐迟笑道:“一来,她没得罪人。二来,那是因为宫里喜欢和伶人说的话的人不少。宦官和内人都有。这要怎么算?但小潘和吴襄这不一样——” 她这时就自我安慰着:傅九不做内廷官挺好的。否则万一她也和傅九在宫里说话被抓到就完了。 “郑娘子不劝劝赵大人谋个外放?”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疑惑,徐迟就看出来了,慢慢笑着:“原来郑娘子是真不喜欢赵大人了。” 郑二娘子从来就认为,她和赵若愚没那交情,不可能忍不住要在宫里说话。更不可能和吴襄小潘这样中圈套被捉。 1183赏真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与程二公子一起缓步去赏真亭,本是要在卢十七娘面前给他几分脸面。没料到程二公子此来亦有原因,倒有六分为了卢佳音,四分为了自家亲戚。 他向傅九问起了大潘和俞家的亲事。 原来程二公子和俞文秀竟然认得。 “我的姨娘和俞文秀的母家有远亲——”程二公子一句话就说明白,“俞家写了信过来托姨娘关照一二。傅大人,他们俞家在江北算是大族。但在京城并不算什么。”程二公子难免就疑惑,潘国公府真的愿意和俞家联姻?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 听得这话,傅九一笑含蓄暗示了几句,程二公子思索一番才明白他的意思——潘玉谨不得不出嫁,宫里那些让她去德寿宫的谣言再传得厉害些,要怎么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门亲事是好事。” 傅九笑着,程二公子似乎也有了笑间,颔首点头道:“若是国公府真心联这一门亲事。大潘娘子当真是难得的贤妻。 我姨娘也能放心。”旁边跟着的丁良寻思了半晌,终于想明白当初吴襄和小潘私会怎么就会被捉住。这就是针对大潘的? “要赶她出宫?不让她侍奉太上皇?”丁良在心里大惊小怪,公子这话的意思是,大潘内人真的长得像潘贤妃!容易得太上皇之喜。 “大潘娘子的出身那至少也得封个贵妃?” 程二公子放松下来,闲话几句时却又叫傅九听出来他一脑子的门当户对,算着大潘出身国公府,她要是进宫侍奉太上皇,按德寿宫的规矩那是一夜之间就要做贵妃。傅九无奈一笑。 连丁良都能看出来,公子这无奈神色不是为了潘玉谨,是为了程二公子。这位公子是绝不可能和卢十七娘子去提亲。身为世仆的他算是经历不少有了几分见识,也暗暗想,咱们家的傅五公子映雪可不是这样。 若是身份不当就去考个科举。中了进士什么也不用说了。什么庶子嫡子全不是事。若是进士考不上,不拘是什么律科、算学、医科、道经什么的考一个出来,谋得个实缺官。世家子弟人面广,再求求亲爹侯爷帮着升升官,匹配卢十七娘未必没有希望。 连燕国公夫人也有势败的时候,有道是世事无常呢。 丁良还想着,他们家傅五公子不就去考了算学,自己弄了个船务上的小官?也算是立业了。傅家还根本没替他出头呢。全是他自己在折腾不也是挺好? 程若幽不肯嫁可不是傅映雪不行,是因为平宁侯府里让她进宫。 “映风, 不是我太多心。实在是牵涉太多。我以往想这事就觉得蹊跷,吴世子和小潘内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人算计?但大潘娘子去了德寿宫就不一样了。” 潘国公府出一个贵妃,长公主又势大了三分——太后是不会答应的。程二公子叹着:“这成什么体统!?潘大娘子是长公主的表姐。长公主是太上皇的女儿。我还听说这门亲事是潘大人提出来的——婚姻本是父母之命。他是大潘娘子的父亲,也难怪俞家对这门亲事迟疑。” 傅九同样摇头,但他实际得多: 这法子不是不行,潘国公世子这亲爹许是听了妾室主意,想出这个办法救命,把亲生女儿大潘塞进德寿宫。若是做了太上皇的妃嫔。潘国公府里不论是什么私茶、私盐、贩卖军器到北国。这都能一笔抹去了。 但太上皇还能活几天? ——潘国公这祖父是心疼嫡长孙女儿的。 +++++++++++++++++ 郑归音到藏春阁排队时,心里还在寻思这事。然而她在意的当然不是潘国公府里的家事而是德寿宫里的苏幕绿苏美人,郑二娘子在排队,抬头就看到了阶上几案后和太监大档说话的唐菲菲,她寻思着:“她来了?但苏美人竟然没差人来,和我提大潘娘子进德寿宫的事?” 脚步声杂乱,不过,她看着小黄门们在殿檐阶下匆匆立起三顶紫绸帐子,一大两小。正中大绸帐子里,又摆下了两张空着的漆黑双翘头大交椅,铺上紫绸垫。一看就是给傅九和赵承平准备的位置。 紫绸帐前立起两面大旗,迎而展开。一张是“权理德寿宫宫官备选赵”。另一张“权理太和宫宫官备选傅”。这是两张在明州城就见过的钦差大旗。 左右两侧的紫绸小帐幕里,三四个小黄门正抬来了雕花背椅,在左侧帐边挂上一枚黑木白漆牌,写着“礼部”二字。 礼部空背椅叫郑二娘子看得心中打鼓,不知道礼部这回来的是不是小主事卢举文,本朝制度,挑选女这样的大事必定是几处内廷、外朝衙门互相牵制,以免舞弊绚私。 正中是采花使考官大帐,左帐是礼部主事,右帐里一沿摆着四张雕花背椅没有铺椅垫,当然就是为殿中省女官准备,亦为内侍省的大档准备的。 尤其是小黄门还抬来四只脚踏子,摆在椅前。立时就有押班在夸:“总算机灵一回。甘老爹脚腿不利索,秋天凉了正要垫垫。麻祖宗年纪也大了——” 小宦官们格外殷勤。几名灵巧小青衣也取了四副花色椅套把四张交椅都套起来,免得靠上去太凉。这一看就知道是讨好顶头上司。 她在下面一眼瞟过,这脚踏子和椅套右边全齐备,左边礼部可是没有,正中大帐也是没有摆踏脚的。 “好,这样家常摆设不违制。也叫老祖宗们坐得舒坦。”老押班们还走过来,亲自坐了坐,不求上司们知道他们处处尽心。单是不要挑出毛病来就是好。这才满意点头。 至于其他的考官,和他们没关系,犯不得这样处处讨好。 她一边随着长长的队伍向前走,准备领考试位置牌,眼睛瞅着空出来的礼部帐子,再瞅瞅殿中省的帐子,这样若是有选女要行贿说清,少不了五六位考官处处要打点到。毕竟就更难一些。 但对世家大族,这也不难。 她暗暗寻思了,若是逼不得已就当场向殿中省申诉,让礼部这位卢主事回避,谁叫他和卢十七娘、程若幽都是亲戚?凭什么他来掺合?就应该呆在一边凉快才对! 真是不懂规矩! 她深深地嫌弃着礼部小主事卢举文。这小年轻自家衙门里应该管的祭礼规矩还没弄明白,她去讨教时什么主意都不能出,现在就应该在衙门里老实上值,天天抄公文。居然还跑来掺合宫里的事。 她心里正骂着,还听到太和宫那一队世家选女们在议论:“长公主要来?” “小潘内人方才来了。” 小潘来了不就是为长公主看地方?难道今天是卢举文再加上长公主? 1184空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叹了口气,瞟了一眼傅九的空位置。知道指望傅九帮她是不可能,他主持公道不胡乱除她的名,这都有点想得太美。 她只能低头,悄悄扳着指头算算——甘老档是个压阵的菩萨摆设,代表着太上皇和陛下。轻易不开口。不会替她说话也不会为难她。 曹老档是淑妃的人就是傅九一伙的。只会看傅九的眼色办事。佟夫人是太后的人?麻内人也是太后的人……她们一定会帮谢苏芳报复她? 考官里她竟然没有一个自己人。 全是对头? 她完全不记得德寿宫正经的考官赵承平了。实在是知道秀王世子凭什么帮她哇。 进京城参选之后,她这算是头一回忐忑不安,有点没把握。殿上头听着一阵动静,有选女悄悄地说:“礼部大人来了——” 她死气沉沉抬眼一瞟,却大出意料之外。礼部主事是来了。来的竟然不是小年轻卢举文,是半老头子龚老主事。就是在秋祭时,她送了鸡鸭鱼肉请他指点过的的老主事, 郑二娘子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恨不得在队伍里跳起来向熟人考官打招呼,但她是个明白人,冷静地不动声色,和平常一样在选女队列里亦步亦随。不让人看出她和考官有交情。免得有楞头青的刺头跳起来让龚主事回避。这种人就是嫉妒!最讨厌了。 龚主事倒还没有看到郑娘子,他正和迎上来的老押班拱手说笑,客气叹着:“我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礼部里熬了多年,没得过什么差使。今年正好得了这个彩头?” “佟夫人举荐的你老大人——” “佟夫人?”龚主事不解,老押班知道他是没什么门路的小京官,明白宫里的制度却根本不识得宫里的人,他自家也正要讨个好,笑着提醒:“是尚功局掌仪司里的掌司。老资历的女官了。呆会也在。老大人你少不了和她见个礼。她上回秋祭后就向张娘娘推荐了老大人你。说老大人在礼部业务精熟,又不拘泥,深知权通达变四字。” “秋祭?”龚主事一怔,他在秋祭上是和内廷打了不少交道但都是按旧例来的,唯一不拘泥就是郑二娘子被掌仪司赶出队伍,哭着回家。转头又找上他非要再新设一个女官位挤进祭礼仪伥。 龚主事寻思着,那位郑大人的妹妹听说是选女? 下面的郑二娘子的心定了,至少有一位考官不会故意对付她不是?真是运气太好。她正想着,头上就叫了她的号:“六百六十六号——郑氏——” “小女在。” “第六列第一号。” “……是。”她应该是坐在第一排考试。在考官的眼皮子底下。约没办法夹带小抄这样地作弊了。她叹了气,其实她觉得躲在人堆里最好了。说不定卷试答得四平八稳,只要不胡写就混过去了。 龚主事一转头,终于就看到了六六大顺的郑二娘子,忍着没有笑。 郑娘子没敢使眼色,龚主事也压根没想到郑娘子还指望着他来主持公道,实在他是老吏知道门道,这娘子能拿到六六大顺的号码。一定是在内廷里有掌事太监或者掌事女官出马,替她抢了个吉利号。 再说,郑家是张德妃的人,如今京城里谁又不知道? 六六大顺的郑娘子深深叹气,她一边向射厅空地上走去,一边唾弃着:徐迟就是用这种小恩小惠来麻痹她。她要是个无名选女当然愿意。单是这个号就能叫考官们知道她背后有人,不要给她穿小鞋。但她早就在宫里大大有名了,结了不少仇。她其实想低调一些不要被盯上的…… 但她又回头,看阶上看了两眼。龚主事一怔,这娘子在看谁?他转眸落到了唐菲菲的身上。实在是这里只有这一位绝色美人。他知道是德寿宫里的琵琶待招。他沉吟着:要出乐理考题? 那位郑娘子应该是绝没有问题的。她孤光一曲谁人不知。 郑二娘子倒是还没有想到会有乐理考题,她看到唐菲菲立时就想到了苏美人。想到苏美人就寻思起了大潘内人做宫妃的事。 “郑娘子——这里来。”吴娘子扬手招呼着,几位选女都是一式的姻灰色夹缬裙,立在了射厅的口字形边廊上,等着进场。 空地上也是小黄门们在布置坐垫和几案,一千张几案摆下去。有一半是从宫里运来的。选女们里消息灵通的,悄悄笑:“听说殿试的时候,士子们也是用这些几案考试写卷子的。” “真的?” 钱二娘子本来沉默不出声,这时倒听住了。郑娘子瞧瞧她,知道她和卢一冰赌气来参选。卢一冰这阵子被她冷淡疏远,钱家公子们也不理他。他竟然找了郑抱虎转托给钱家娘子捎话。 单是这能耐,就让郑归音刮目相看。 “他认得三郎?” “我可不认得他——”郑抱虎来了她的院子,坐在她房里一口否认,她一脸的惊喜好奇:“他是武学里的才子,还写得一笔好字。” 郑抱虎就应该和这样的公子交朋友。她忍着没直接劝,免得三郎最近老和她对着来,嚷嚷着他的事不要她管。 她咳了咳,终于就记起这公子有坏习惯,连忙道:“他在瓦子里和赛观音来往。这不好——会把你带坏的。”话刚说话,她立时知道三郎要恼,赶紧改口,“京城里的大家娘子都讨厌名伎。” “……这样。”果然,郑抱虎就迟疑了,“我看他吃酒豪爽。少来往就罢了。” 她歪歪脸,哼了哼。一点也不高兴。吴六耳跟着陪笑:“这卢一冰倒是个人物。他就在瓦子酒楼里找上三郎。带着两坛新酒,当面敬了三郎一坛。说有事求他。” “……”郑抱虎喜欢这样的真爽人。她能不知道? “什么事?” “说他有意向钱家求亲。知道钱家不能不给三郎面子。就想捎句话。” 这一听,她冷笑了起来:“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人家好好的才女佳人,倒叫他跑到酒楼里议论起来。以为钱家的女儿和寒观音一样?!笑话!” 吴六耳看看三郎,她一怔又明白,卢一冰捎来的话竟然还只和郑抱虎提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85赛观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和我说,小赛观音是对他有点意思。但他也没那个钱赎她出来。他犯得着当真?”三郎靠坐着,大咧咧地说着。 她听得冷笑不已。郑抱虎一瞧,就知道二姐不喜欢卢一冰,他索性把卢一冰捎来的话全说完: “小赛观音也明白呢,看中的是卢举文——” 她听着三郎学这些八卦话,禁不就笑了。啐着:“什么赛观音!” 郑抱虎大笑起来,吴六耳站在一边,察觉出二娘子没有直接骂三郎在外面乱来了。三郎看着是很高兴的模样。 “卢一冰说,小赛观音知道卢举文以往喜欢唐菲菲,想收她进府为妾。她就想谋这一个退路。所以才愿意替卢举文来接近他。他能不明白?他也姓卢,但从没想过要让伎女进门。他不是卢举文——” 她听了这一番话,总算也心平气和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卢一冰也许和卢举文只是虚与委蛇,她就语重心重对三郎说: “这人,再看看。若是说的是真话。朋友还是可以交一交。” “成。我打听打听。” 郑抱虎能痛快这样说,她就明白了。和吴六耳交换了眼色:郑三郎挺喜欢这卢一冰。待得三郎起身回院子,她一面觉得弟弟还是很乖巧听话,让郑抱虎去试探卢一冰是不是墙头草是一定没问题的。还能安慰安慰郑二娘子。她又暗暗给吴六耳打个手式,他就会意。 隔了一会儿,他又从三郎身边过来,到了她院子里,丫头早等着请他进房,他重新见礼陪笑:“二娘子还有话?” 她正站着,外屋里上了七八盏灯,照得通明。原来她叫几个丫头和婆子开了箱子,叫吴六耳看了一箱子新扎的锦被和棉垫子。还有三郎平常喜欢用的瓷枕头和搁脚懒架儿。便是一整套。 这一看就是要重新铺床的样子。吴六耳莫明不已。她这才拿着一份公文,他接到手仔细一看原来是武学的入舍公文。 “本来还没定,想让他在家里走读的,但卢一冰若是靠得住,就好了!” 她很是欢喜,又走到外屋桌前铺开了一张图。吴六耳一看原来是京城武学的宿舍图。“看,这是讲堂。这里是用饭的大食舍。食舍后面全是学子的住处。有上中下三舍。” 她兴奋地一一指点:“卢一冰住在中舍三号。” 郑家还是想让郑抱虎去武学里住着读书,结交些好朋友。 不仅是卢一冰住中舍,他那一间三号屋里还有有四个舍友,还有一个空床位。舍友大公子都打听了家家都是正经人。 “你想办法劝劝三郎,他去住武学宿舍?”她唠唠叨叨说了一番话,又想着,“你也想想。中舍里的人家虽然好,但都不太有钱。我怕三郎平常零花钱太多,被他们看不顺眼,欺负他——” 吴六耳本来还仔细看图,盘算着怎么和三郎开口,这一听就哑然看她。她忧心仲仲 ,回头看她准备的新被子和新枕头:“吴管事——你说要不要让三郎换身旧衣裳去?和同窗们更亲近些?但武学的食舍菜色不太好吃。家里每天给他送饭你觉得呢——?” “武学的食舍……”他暗暗苦笑,眼睛瞟到武学地图上。 “我托人悄悄买了两份回来了。我吃过了,爹也吃过了。大公子也吃过了。都觉得不好吃。怕他会饿着了。” “……”吴管事想着,老爷闲着没事干,但大公子和二娘子也真是乱操心。难怪三郎一进京城一回家就什么事不干,天天玩。 哥哥和姐姐太能干了。完全就是养儿子一样养弟弟。 吴六耳其实挺同情郑抱虎,他要是个独子,早就独当一面了。绝不会现在还要天天去瓦子里吃酒,吃醉了还问他:“二姐是不是有毛病?我和秦家结亲怎么就要慢慢计议了?我在泉州城,便是郡王家的女儿,我也是能求亲的。” 泉州城和京城能一样吗? 泉州城的宗亲靠海吃海,不比京城。但就算如此三郎你也只能娶庶女或者是外室女。还要搭上郑家全部的身家。 “还有爹!怎么就不喜欢秦家了?秦国公家和清远侯又不是一家!他就是自己娶了老婆,后妈说我的坏话?” “……三郎!”这些八婆的话哪来的?三郎天天在瓦子里玩,哪里听来的这些戏文? “这些事,三郎怎么不问二娘子?”他一律是要劝的。否则回家没办法交待。 “她天不亮就起身,半夜才睡。又不叫我替她办事。郑锦文隔天就不见人影。你们不是说他不容易,在衙门里要吃人脸色?算了。早知道这样,一家子还在泉州城过呢。” 说到这些事,吴管事又觉得多亏三郎还有大公子和二郎子护着。他就压根没想过找郑老爷问问? 郑二娘子察觉到他走神,咳嗽提醒他。他连忙振作精神,她知道他是三郎身边头一个可靠人,推心置腹的商量着,偏偏全是琐碎: “吴管事,干娘说武学后门有十几家饭铺子,可以和上舍生一样在外面花钱包餐。但我怕人家做的不干净,夹生夹熟三郎也吃不出来。你说呢——” 对着爱操心的二娘子,吴六耳嘴上是一径地附合,心里想着这话是没错。郑三郎是不在意。平常在船上连生鱼也吃。但郑三郎是绝不会让自己饿着的。 他委婉把这意思说了,觉得还是随大流在食舍好。还是吃中舍生的饭菜就好了。和卢一冰这些舍友常在一起,也让三郎学学为人处事。 她听着,就更忧心了:“但三郎要是饿了,抢别人的饭菜。这就和同窗处不好了。打架还罢了,有人回家告状他们家的大人找上我们家里来,是一定有的。这也罢了。我找她们家夫人娘子们去赔礼就好了。让大公子多和他们家父亲兄弟作几个礼,送送礼盒。人家就也不好太计较。只怕都是武将军门家。万一有一天做了三郎的上司。这可就完了。吴管事——三郎可再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1186小心些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是。”吴管事听完了一番,终于就明白二娘子的心事,原来三郎在武学食舍吃什么,关系到了他以后是不是又会打上司。 “还有那小赛观音。你小心盯着些。别让她又勾引三郎。” “是,二娘子。” “我们家也是不让妓女做妾的。对了,我得和三郎说说,要成亲就不能纳妾。他觉得秦文瑶能看上他?你平常也提醒他。卢举文那些作派可不能学。我们家是正经人家。” “……是,二娘子。” 说起了卢举文,郑二娘子在天地一池春的射厅里,远远看着唐菲菲。耳边是吴娘子几人在议论德寿宫里的谣言,当然就是潘内人要进宫做贵妃云云。 “苏美人竟然没得到消息?” “怕是不可能。” “就在德寿宫里,那王美人说这话,苏娘娘岂会不知道?” 钱二娘子的心情不好,但这般一朝封贵妃的大事难免也要听上几句,听了难免就有自家的想法,有想法就要插嘴一句:“听说潘娘子要另嫁说亲了。这事就算是结了。不过是些传言。” 她听在耳中,瞅着唐菲菲,心下就渐渐明白了: 苏庶女觉得这事太大,郑家摆不平。这位美人刚刚有宠,绝不能在德寿宫里看到一个她不可能争赢的潘贵妃。她便直接就叫小红求了傅九。 怎么就这样信不过她呢?郑二娘子叹着。 这事根本不大的。苏庶女若是老这样信不过她,她进了德寿宫苏庶女也得不着好处是不是? +++++++++++ 清风阁中。 嘉国长公主扶起了潘玉谨,指着几案上的三件聘礼。 “你以为有这门亲事,就让你平安离宫,你不相信本宫能保住你?” “殿下,殿下切不可再与太后娘娘失和了——” “傅九这样和你说的?”嘉国长公主冷笑,“他以为他能去宣州城,能做转运司使?” “殿下!”大潘大惊。 “本宫身子已经痊愈,太上皇很是欢喜。想来他是去不了宣州城了。” “殿下,何必与傅大人为敌?”大潘再次跪下,一再相劝。 “你不需再说。庆王已经失去东宫位,他为何不支持赵直为皇太孙?”嘉国长公主摇头笑着,大潘苦苦相劝,她亦是笑,反劝她不用担心。 “本宫还没有和他提这件事。淑妃娘娘若是生了皇子。恐怕本宫也不得不放弃赵直,支持淑妃之子了。” 内殿帐外,卢内人适时轻声禀告: “瑞珠宫还没有动静。淑妃还没有进产阁。” 长公主转身,抚起发髻边的乌丝闲闲问着:“程婉仪这几天似乎一直没有出抱秀宫。六皇子,听说是小恙了?” “是,受了小儿风寒。张德妃亲自去看了。擅长小儿方的御医也召了三位——” 潘玉谨纷乱的心,听到这几句竟然就突然平静下来。傅九虽然没说几位宫妃不会去天地一池春,但他早就说过了。这一回的两宫选女试里必会有大批商女进宫。德寿宫中的苏美人就有了强援。王美人想利用她邀宠之事就不可能了。 她知道,其中一位必定是郑二娘子。虽然傅九曾经对她笑道:“未必。她是头一个被人看不顺眼要除名的。“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全因她上一回在报恩寺女官试时就有了疑心,如今更从他的笑容中看出,傅九喜欢郑二娘子。 他不会让她进宫罢? ++++++++++++++++ 郑二娘子在排队,抬头就看到了阶上唐菲菲给她递眼色。她一怔,没料到她竟然来了。唐菲菲手里拿着文册,下阶来一一查问借机和她搭上了话:“大潘内人要进德寿宫做女官。” “不是傅大人摆平了?” 唐菲菲尴尬地笑笑:“虽然是这样说,但还有一位卢十七娘?” “……”她终于就明白,苏美人这是杯弓蛇箭了,“她是要争皇后的” “话是这样说。国公府的嫡长女不在意脸面了。她相府里的娘子就一定要脸面,不进德寿宫?” “苏美人求郑娘子设法,把她挤掉才放心呢。” “……其实是想求把她调到太和宫名册,但不敢和傅大人说?” 唐菲菲继续尴尬地笑。她倒是气定神闲安慰,卢十七娘一定会相尽办法进太和宫。全因为燕国公夫人回来了。 “燕国公夫人回来,再如何也不及以前。想劝太后立女官为皇后是不可能的。但在太和宫里安排卢十七娘侍寝邀宠。却是足够的。” 卢十七娘当然明白。 +++++++++++++++++ 天地一池春。 卢举国与卢十七娘在赏真亭对坐,等了半晌,远远看到来路上傅九和程二公子联袂而来,又在路口拱手而别。卢举国连忙站起,挥手让丫头们退下离开,以为傅九要独自过来。免得惹来物议弹劾。 没料到他走到了附近拱桥,竟然一拐鸾就这样走过去了,举国惊呆后气得摔茶:“他这是——” 傅九压根没把他们兄妹放在眼里,但他气得脸色发青,只骂程二公子:“早知道,他就无用!” 卢佳音冷笑一声:“他没有用,你能请到傅九?” 他气极,怒着:“方才我就要拦着你。你和他说什么?难道他真到咱们家来提亲,你就答应?他可是个庶子!” “我要参选。哪来的提亲?” “但你方才不是说——” “我方才只是说,一切有父母之命。”她倒反问,“我何尝有一步行踏错?便是有燕国公夫人为姨母,我难道还去过她的乔宅园囿?” 卢举国倒是没办法反驳。 程二公子的脚步停在了附近,听得这话,也无喜无怒。他立在花丛之后,久久地看着卢佳音。只有在这时,他天生淡泊与世无争的眼神里才露出贪婪不舍之色,然而转眼又消淡了下去。 “哥哥——?” 程若幽的声音悄悄响起,他一惊,回头看到了同母妹妹。程若幽看看亭中的卢家兄妹人影,又看看他。 卢十七娘在亭中坐着,今日亦是精心梳妆,龙心发髻正中簪着镶宝佛镜楼台缕雕银梳面,绾着银丝绢花形矮发冠子,又华丽又雅致,与她左相府娘子的身份极是相配。 赏真亭花娇花盛开,卢娘子起身抚槛,人与花娇。卢十七娘生得脸庞有些偏大,本来不算大美人儿。但偏偏肌肤雪白,一双眼生得极好,又大又媚,她巧手梳妆,天生的卷发自然舒展在了鬓边。勾勒出稍小的脸庞,平添俏媚。 卢十七娘是叫人一眼就忘不了的绝色美人。 1187不算什么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程若幽明白兄长和卢佳音自小的情谊根本不算什么,他是庶兄,儿时带着几个亲戚弟妹玩耍。但这些年,他对卢十七娘越来越无法自拨,当然是因为她出落得太出众。她没出声只是牵了兄长的袖子拉着他离开了。 “你怎么在这里?”程二公子走远了才笑语问着。 “我来找卢十七娘。她没点名。还有我来找郑家的老二——”程六娘早就去射厅了,居然一直没看郑归音。她同样怀疑这郑老二暗中使手段和平宁府不对付,出来逛一逛找找她。就正好错过了。 “……你来找归音?别一口一个郑家老二。”程二公子果然温和笑了,拉着妹妹,“归音她是姑姑的女儿,也是我们的表兄妹。” 郑归音哪里把我们当表兄妹了?程六娘子暗暗骂着。 “我看她,挺喜欢你。”程二公子,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笑。他说的是那一回在报恩寺的状元局,郑娘子拉若幽入局在大街上游说。可巧就遇上了他。听得这话,程六娘子简直要翻脸生气:那天郑老二不就是抓到了哥哥从明州城到京城扮成车夫不愿意要人看到,故意在敲她的竹杠? 程二公子大笑着,他那回上京城当然是为了俞家的亲事。多亏他行事谨慎,这门亲事竟然顺顺利利有望了? 另一面的赏真亭里,卢举国亦是在劝着妹妹卢十七娘放弃 “傅九不会来的。我如今没有出仕。他哪里把我们放在眼里?” 她眯眼看着兄弟,明白他心虚。当年清远侯兵败范夫人另嫁的时候,卢举国立时和傅映风断了来往。走在街上都是装不认识的。但她绝不罢休,抿唇看兄弟:“他看不上咱们家所有的兄弟?你们出仕,都比不上他傅九公子?” “对。举文他进了礼部得实缺已经是最好的了。我不如他。没看到我们前几天差点打一架,我转头还是和他好?”举国虽然势利,好歹在同母姐妹面前不掩盖,他痛快承认 ,“傅九就更不要提。我们家和范家都是宰相门第。傅九他不用看二伯的脸面。” 公侯、宰执府的子弟们自然是京城里顶尖的公子哥,但也分个三六九等。他们卢家的兄弟十几个都是出生就有了品级,从小开始只要遇上太上皇、太后、陛下的生日或是大节,就按例升虚衔品级,卢十七娘就有从五品了。全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白身。 有这荫恩令在,卢家子弟没有一个真正读书更没有考进士的,也能坐享官俸与富贵。但朝廷体制,实缺官授职就彻底不一样了。 卢家子弟里,只有二三人在国子监里还算是认真读了书,其中读得最好的就是和卢四夫人交好的卢举文。 “四叔死得死,举文他们那一房到底难一些!我们可不是!”卢举国说得理直气壮,在亭中负手,不屑地议论着,“罢了。不求他了。打从老清远侯死后,平常我们也不和傅九有什么来往。他能靠谁?他娘都改嫁了。一个改姓继子,你去平常人家看看都是长工奴婢一般,咱们能和他一样拿命去拼军功?如今他又立了谍报大功。周相推荐他去转运司。” “咦?”卢十七娘伸手端茶,不由一顿。抬眸看他。她是燕国公夫人的姨侄女又是左相侄女。一听转运司就惊。 他颔首:“没错。那是外朝的好差使。” 尤其是转运司使的正职。不是进士不能做。说到这里,卢举国一脸的不屑才转成了羡慕,“傅九他运气好。若是这回真谋到了宣州转运司使的官职。以后回京城未必不能直接进六部衙门为侍郎——” 他又一脸恶意地讥笑着, “他若是进礼部,做了举文的顶头上司,我倒看看举文怎么办!” “罢了。难道他还指望想做参政,做宰相?”卢十七娘不耐烦听这些,只坐着双手把玩裙腰玉佩,十指纤纤胜过脂玉,她沉思后看着兄弟,“不管他做什么。我只要这一回进太和宫的名册。” 卢举国头痛,知道她不肯罢休,无奈看她: “他不给面子,咱们能怎么办?要不,等燕国公夫人回来——?” “姨娘回来也要一两个月,她是获罪之人,必要进道观。虽然重新在太后和太上皇面前得宠是一定的,但也少不了要半年或是一年。眼下我求不上她。” 再者,太上皇年纪老大身体不好,连二伯父在家中也暗示过,保不了什么时候德寿宫就要举丧了。但这话她不和举国说。卢举国的势利性子她太清楚了。 “但韦姨娘她若是回来的话……”卢举国一脸轻松笑意。 燕国公夫人的手腕,他是知道的。只是她不大喜欢他,更喜欢十七娘。而二伯在家里也严禁他们去乔宅。 “韦姨娘她对吴太后正位中宫立有大功,再说了,她和他们家的二伯,不一样!” 卢左相不管卖虚品,卖爵的生意。免得影响了清望丢了相位。但这门生意得了钱总有大半送到德寿宫中,太上皇平常的花销自然就更宽了。 “陛下退位,可不是为了吃穷。以天下奉一人就是官家的孝心了!” “这自然就是大孝。” 卢十七娘随口说着,她左思右想,拉了兄弟的手,小声附耳教了几句又允诺了在燕国公夫人为他求着再升品级,卢举国还在犹豫。她嗔着:“你当是为了我?你不是喜欢秦文瑶!但她不理你。但傅九可是她的堂哥!” 他早就爱慕秦文瑶但一直被冷淡,成夫人向秦侯府为儿子求亲如今全无回音。前几天秋宴上,他寻了机会和秦文瑶说话,文瑶娘子只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去太学读书。或者去武学也好。她还说:“便是武状元出身,也能转官试考个文职。不过是降半品罢了。” 他哑然无言,不知如何回答。这一犹豫人家早就走了。这是秦文瑶眼光高,知道他文不成武不就没正经能耐的意思。如今被十七娘一激,他咬牙:“好,我再去找他!” 傅九是秦文瑶的堂兄弟。他也知道这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更何况,求求傅九也不算太丢脸。万一他做了太上皇的女婿呢?这人可是连宫里老青衣都敢勾搭的。绝没有放过长公主的道理 。 卢举国很是相信这谣言,谁都知道燕国公夫人面首多,连宰相之子和国公孙子都能勾搭上手。 凭什么宫里老青衣就不行?指不定有不为人知的房中手腕让傅九那小子神魂颠倒不是? 卢十七娘却啐着: “必是假的。这别有用意。你别糊涂了。” ++++++++++++++++ 靖南伯府。 内堂。 “这些谣言,你又何必担心?”文夫人句句说得妥贴,安慰了范夫人这做母亲的心,平复了大儿子又不听话的焦虑,她劝着:“映风他这身份宁可叫人疏远也不能叫人太好看了。你别多想,谁都知道这样的传闻必不是真的——” 傅九私通淑淑的妾,那还是因为碧叶是他打小跟着的大丫头,年轻美貌又狐媚背主。龙青衣是哪门子的太岁? “倒是你——”文夫人欲言又止,其实她今日和范夫人说话, 不是单为了傅九。倒是为了范夫人。 听说傅四老爷在外面有一个外室。文夫人从女吏侯氏嘴里听到这消息时,简直是吓了一大跳。 “这……这岂是真的?什么样的人?” “是个女师。还是赵学士府上出来的女师。姓豆。” ++++++++++++++++ 傅四老爷在外堂上和靖南伯说话,靖南伯暗暗也打量了他几眼,纳罕着他如今变了性子。竟然在瓦子里置了屋子,安置了外室? “你以前身边的妾室一段金,你还记得?” “……她不是嫁人了?” “又出来唱。支起了一个班子,上回还到我府上来唱了。以前你安排她嫁在台州那边的县城里的丈夫跑了。你还记得那人?” 傅四老爷一怔,也不由得打听一句一段金的丈夫怎么就跑了? “这不是怪你?”靖南伯忍了好几天,终于和正主儿说了这笑话,禁不住大笑了起来,“你非要给她挑个面俊好看的。我说这长久不了。你不信。那人丢下一段金,和一个路过的戏班小娘子私奔了!” “……!?”傅四老爷目瞪口呆,禁不住口吃了起来,“怎么会?怎么会?一段金她——我送了嫁妆。还有她自己的积蓄。在台州那县城里她们应该过得不错。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88暴脾气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是过得不错。但一段金那暴脾气!?她连你都敢伸手打,你以为她不打老公?你还是买了她几年的夫主,她就敢摔东西,甩耳光过来指甲划花你的脸。”靖伯南伯笑得全身发抖,半点威仪不存,傅四老爷想起当年的事也不禁笑着摇头:“我躲开了。她那脾气闹了又后悔又哭。跪着求我――” “得了。你忍了她三回。也就是你心软,别的人家早就一顿打卖掉她了。她哪回不哭?不跪着求你说一定改了?到下一回脾气又暴起来。你想想,你给她挑个面俊好看的没什么能耐的,她的家业养着老公。还不是说打就打――?” 谁受得了? |“……我是怕她孤身一个女子被丈夫欺负了。”傅四老爷无奈,哪料到他看中的没用的丈夫打不过一段金,但逃起来可不赖。他连连叹气,“是卷了她的钱财私奔了?” “不但是钱财,还用小白脸勾搭了小娘子。一起逃的!”靖南伯拍案大笑着。说着当年一段金年纪美貌唱曲也是第一流。没料到真正的本事是打老公。 “来京城都快一年了。你根本不知道?倒也罢了。她也是感你的恩知分寸,没到你们家门递贴子求你关照几台戏。” 否则范夫人就知道了。靖南伯当年也和一段金有几分旧情,唏嘘着: “她跟你的时候才十多岁,现在容貌还过得去。又收了几个出色弟子。听说她生了两个孩子,都夭折了。那丈夫恐怕也是不愿意过了……” “……” 傅四老爷沉默不语,靖南伯看看他,知情他重情又心软,方要开口说几句。他已是摇头:“她要是唱,不愁养不活自己。我也不叫她来府里了。” 靖南伯本来还听说他最近在瓦子里有了姓豆的外室,还是赵若愚府里的女师。如今这一看,知道必不是这回事。傅四老爷如今夫妻恩爱,膝下一对双胞儿女。继子还能帮衬着淑妃。正是家事一定要和睦的时候哪里肯揽这些事? 靖南伯索性懒得再问了。反是指了指席上一位宾客给他看。 傅四老爷一眼看去,就有了三分意外,看出这人衣着打扮,举止进退应该是出身极富贵的人家。 “宗亲?” 这人居然他还没见过?但这靖南伯府就是宗亲府不是? “不是。二百年前南朝钱王爷的后人。是庄文太子妃的娘家人。” 他一惊。庄文太子死后,钱王妃的父亲钱大人也病死。钱王妃又不是出色的精明的女中豪杰。皇孙赵直无人扶持,这才一直默默无闻在东宫殿阁里仿佛是不存在。 他再看了那人一眼,这第二眼又看出靖倪。原来此人细看不得,细看便瞧出容貌气质皆是平常,不过是金玉衣裳装裹着,二百年家世习俗熏染着。但人还是个极平常的人。 “……没听说过钱王妃还有兄弟。”他问,靖南伯摇摇头,丢了个眼色。傅四老爷虽然不出仕却是公侯旧家出身,便明白这是钱家以前根本不亲近的远族兄弟,是钱王妃病急乱投医了。 “这样,反而坏事。”他摇头。 靖南伯笑了,招手之后便有丫头送上一只小小的杏叶素银壶,他亲手斟了两盏酒,与傅老四爷双双一举盏,他们两家当然不会盼着钱王妃明慧知礼,更不会嫁着钱王妃娘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兄弟出色。 万一将来扶持出一个皇太孙要怎么办? 傅四老爷心知,他们这些亲戚等了十个月,淑妃还未生,也都心乱了。 靖南伯吃了几口酒,难免苦笑着:“母亲前几个月还在盼着生龙子。这几天也不大提了。只盼着平平安安了。”淑妃的人若是还在,就算是生公主还能再怀孩子。淑妃这一回要是难产损了身子,再去哪里寻一个一品宫妃? 傅四老爷何尝不是为侄女焦虑,亦持盏叹着:“二哥是个糊涂的。平常什么事都不管天天只听二嫂子的话。嫂 子又太着急。夜里没有一宿好睡。他们夫妻倒病倒好几回了。” 连累得四房他和范夫人这几月都没有安心睡过几晚。不是叫请大夫,就是过去安慰一番。 “映松和映竹兄弟呢?” “这来了京城都没闹出什么事,就是惦记着淑妃了。平常在明州,他们但凡出趟门就得生一回事!一个月总得有十七八回大事!” 靖南伯是大房夫人的亲兄弟,哪里能不知道他们家的事,大笑了半晌。才道:“龙青衣的事你听说了?映风这法子未尝不好。这事一传,陛下也好替他在丰上皇面前说话――” 傅四老爷能听明白。傅九事涉长公主的亲事,太上皇和太后听得什么龙青衣的事,必要不悦。但他难免诧异 看靖南伯,伯府里一直盼着映风做驸马,帮着淑妃做皇后不是?靖南伯只笑: “有这龙青衣的传言,长公主这亲事太上皇就必要犹豫,说不定就不拦着他离开京城。这就够了。 “宣州那边是庆王……” “总比涉入庄文太子的事里好。”靖南伯冷笑着,“再者,庆王总比恭王宽厚。”他一口一个恭王,不称东宫。倒叫傅四一惊,多亏他也自知失言转口着,“东宫妃的娘家掌着兵权,没错。但也不过是贼盗出身。府里动辄鞭死下人。哪里是容人的人家?” “确实如此。”傅四老爷这做继父的,其实也没别的心思。范夫人这阵子一直为继子担民。似乎还和继子吵架了几回。 但她不肯说内情,他就只能不问。 再是父子相敬,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傅四老爷这些年做继父也渐渐摸索些门道。知道有些事他也许是不方便插嘴的。他只想着,继子保着性命,有个推恩的官品俸禄足以让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一切平平安安就好了。 这样,映风他母亲欢喜了,他这继父就欢喜了。一家四口就欢喜了。淑妃明理。实在不行他这四叔还能劝劝。 他只是暗暗叹口气,微抬眼看席上花团锦簇。客人们推杯换盏。这府里来的贺客大半是各房宗亲,消息灵通闲着没事嘴便碎。外堂上的男人们就更嘴碎。 +++++++++++++++ “豆氏?”范夫人反问着,“赵学士府上的女师?” 文夫人左右思量, 因为深知范夫人的性情,又怕这事别的府上已经传出来,她仍是把这事告诉了范夫人。 吕妈妈正巧过来和范夫人说宫里的事,便听着这几句,她和郑老夫人张玉蛾交好是听过这豆氏名字的。暗暗就想:哟,这不是郑二娘子的后娘吗? 差一点就上位是后娘了。 1189狐狸精豆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只承认有个干娘是郑老夫人,其他连亲娘都不认,更不要说不要脸的狐狸精豆氏。 外堂上,倒是还没有人议化傅四老爷有个新外室,全因为有人在议论新旧东宫。议论庄文太子的嫡子赵直。 傅四老爷平常不怎么爱八卦,但这些事也用了心。隐约听说那孩子叫赵直?听说书读得不好,性格也有点傻呆。所以陛下观察着他长到了五六岁到底还是另立了东宫。 “这孩子――庄文太子去得太早。”他暗叹,靖南伯点点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没有父亲的孩子果然是可怜的。 “陛下也是怜爱他的。这皇太孙的位置岂是容易坐的?我看钱王妃未必明白这个理――”靖南伯说这话,傅四老爷觉得固然有理,但小小孩子这才多大点非得自己出色,出色到足够做皇太孙?不如此就无法傅得陛下喜爱。 若是不出色,就一切休提。 “但若是庄文太子还在,这孩子慢慢长到十七八岁。日日请名儒大师调教。也许就出色了。” “……”靖南伯看着他,只是笑。 这就是命。 “陛下不仅是他的祖父,还是官家。膝下还有庆王、恭王、肃王三位嫡子。” “……”: 他自知不是个有才干有权势的继父,多亏老九这孩子和他娘像,打小就会读书是个聪明孩子。那怕这孩子糊涂放荡了好几年,连他也以为映风这辈子就完了,但毕竟他又明白过了来。 如今继子遇事稳重沉着,连佘伯这些下人经常夸,说九公子什么精明厉害\办事周全。在他这继父看来,这都不算是最紧了…… 傅四老爷突然发现,他自家运气不错。至少不用担心这孩子放荡乱来,外面的人该说他这继父不尽心没好好教。 龙青衣就龙青衣吧。 他一听都觉得好笑。这不就是宫里有人嫉妒淑妃,所以故意给老九使绊子传这些胡说八道。 靖南伯正劝着:“淑妃知道的。这孩子为娘娘受了委屈。” “我跟他说,他不在意的。” 靖南伯满意点了点头,然而事情总是出乎傅四老爷意外之外,靖南伯放下茶,想想还问了一句:“你知道张德妃跟前的郑家?” “?知道。”傅四老爷一听笑了,但面上不露。 他被范夫人千叮万嘱不要把大儿子看中郑娘子的事说出去。这事成算就太小。说出来去那家娘子不方便说亲倒罢了,大儿子难道方便说亲? 靖南伯和傅四老爷交好,早知道他和郑大公子是同一个钓鱼社的社友。在家里老婆面前还刻意夸赞过这亲戚好友几句。比如亲家老四打从娶了宰相范家的女儿,见识果然就不一样。到底就是越来越干练了。亲家老四就算不出仕也可以多交际,结交结交德妃的人。为淑妃的前程出出力不是? 他平常不和傅四老爷商量这些事,今日话赶话地免不了低声:“宫里有消息,老九和龙青衣这事像是郑家那二娘子传的。我说――是她和老九结了什么仇不成?听说她在英雪殿里很得宠,这事……” 傅四老爷都没听完,手一僵差点没有把手里的茶打翻了。 “郑家娘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今日连番受惊,再一次目瞪口呆。她和老九不是在相亲?他甚至想到,难不成老九真的看中龙青衣?被郑娘子发现了――? 傅四老爷到底经历不多,一脸的忧心决定回去赶紧和老婆商量这大事: 不好了!继子和张文宪\潘玉郎一样,看上了年纪大的妇人! 他很是忧心,就算是妇人,好歹也应该是国公夫人那种出身才对吧?怎么能是青衣?或者是个县夫人\郡夫人也算说得过去,总应该是个门当户对出色妇人,这样父母才不会太难办…… 继父的思路已经彻底走向了歧路。总之自从出了张宰相父子失和,张家全家丢脸。京城各公侯门第和官宦家里的父亲们都私下里悄悄盘算过: 万一傻儿子看中年纪大的妇人时,一定不要跳起来就打死。最好是让老婆出面哭着慢慢拖,拖上两年,女方恼起来这事没了。就行了。另外赶紧再说一门好亲。看看人家汤少夫人这样的长子媳妇娶得多好。 否则能怎么样?真把傻儿子打死?真是闹得满城皆知? 张宰相虽然是为了扶妾为妻而告老,但这儿子没教好也是早有名了。他还是宰相了能抗得住弹劾,他们可不是。那怕狠心打死儿子,万一遇上个死脑筋的小言官,非要弹劾说当爹的没本事,不知道修身齐家不知教子。所以才残害亲生子呢? 一辈子的老脸就丢完了哇。 亲儿子也舍不得打死哇。傅四老爷还得多想一层,他还是个继父,会被戳脊梁骨说他虐待继子! “和映风说,咱们家不会逼他。他若是真喜欢年纪大一些的,你就劝劝他拖两年――” 他越想越坐不住连回家都等不及,在靖南伯府就寻了机会叫丫头请了妻室出来,他等在中门附近一间僻静廊庑里,廊外两侧皆是花圃。 范夫人心里蹩着豆氏的事,一听老爷请她说话,不禁和文夫人互看了一眼。文夫人连忙就劝:“这可不能争起来,你是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才敢和你说。今日离开了,明天你上我那里召那侯氏来问清。” “……你说得是。” 她和文夫人约定了明天去府衙后宅,这才起身,带了尤婆子去二门。吕妈妈坐着不动,等着范夫人背影去远了,吕妈妈笑着看文夫人:“我知道夫人你是不担心的。不用我来陪着安心。” 文夫人不禁也笑了:“你们夫人这时候还有这心思?我也没看错她了。” 范夫人怕文夫人担心她夫妻的事心里内疚,所以留了吕妈妈在这里陪着。吕妈妈笑着叫人摆了一幅棋子,与文夫人对弈:“我们夫人恐怕还是会问老爷。但吵不起来的。” 范夫人匆匆带着婆子赶来。他一看便迎上去,悄悄开了口说了继子看上妇人这要怎么办,又道:“还有郑娘子的事,他是不是对那娘子淡了?怎么闹成这样,是不是分手不顺利?看那娘子是斯文乖巧的模样……” 傅四老爷以为郑二娘子看脸就不像是能胡说八道传诽闻的人,除非是用情太深,被继子狠心抛弃太伤心。 范夫人大吃一惊。她正觉得郑家这娘子想出传诽闻的法子极聪明呢。 她顾不上自己夫妻的事,要为大儿子解释劝说,他摇头,自顾自叹了口气:“老九要离开京城去宣州城,外人也和以前一样,说是我待他不好。” 范夫人怔住:“夫君……” 1190外祖父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孩子以前住在他外祖府里,后面又去军营里,再去明州。外面有人说我容不下他。我是知道的。” 傅四老爷握着妻室的手,苦笑说着心里话, “你总是想让我和他亲近,说我不心疼他。大半倒是为了我在外面的名声——” 这些知心话倒叫范夫人又喜又含泪,嗔着:“在亲戚家里叫我来,就为了说这些?” 他看看外面,廊窗和廊门外守着他的佘伯和妻子身边的尤婆子,这些事上他和范夫人都是一样的细心,他叹着:“其实这些事,我娶你之前就想好了。只要对他的前程好。外面说什么我都能担着——” 但这可不能再出别的事了。 好好的乖巧郑小娘子不匹配,喜欢年纪大的妇人这完全不一样!这对他的前程半点好处都没有! “或者,映风喜欢年纪更小的一点十五六岁的?”他絮絮叨叨,揣测大儿子的想法,倒让范夫人哑然呆听着,他一脸回忆前阵子钓鱼相亲的事, “那回看着,郑娘子要二十了吧?过几年就更大了。” 他一脸苍桑夹着委屈,“但我是想,她这个年纪的娘子更明理懂事。好帮着他管家不是?他要是分宅独过,得有个能商量事情的妻室才好。我这样想不对——?那郑娘子看着也乖巧温顺,不会背着咱们欺负映风——?” 他愁叹着,范夫人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握紧了丈夫的手:“你说得对。” 可惜那郑娘子半点也不乖巧。夫君你看儿媳妇的眼光太差了…… “夫君,知道豆氏这人?” “?” 他茫然。 ++++++++++++ 乖巧小娘子郑归音深知,相亲一定要给人家爹娘留下好印象。否则郑大公子会骂死她。至于范夫人她倒是不担心的。 徐迟打听着这一回考试的试官安排。溜过来知会她,她顿时就惊呆了:“纪鸾玉?你是说纪鸾玉——?” 纪鸾玉来监考? “就是纠仪罢了。一千人考试总得有几个巡查的纠仪内人。就挑了她。”他好笑,安慰着。 “这不对!她前阵子才被罚着在殿中省里罚站 ,抄一百遍宫规!她也配来监考?” 她简直要跳脚咆哮。 纪鸾玉在上回考试时明明是她的手下败将。这还不提,她也就是一个茶酒司干粗活的臭青衣,才干了半年靠着她郑二娘子拼命争取到宫试的机会,她才升到内人!现在就敢来监视她参选了? 这不就是专奔着要对付她? 凭什么?她当年两三岁开始就在北边村子里放牛、砍柴、干家务、卖小吃、跳大神的时候,她纪鸾玉还在享福做侍郎府的娘子呢!现在居然敢来和她别苗头? 她瞪着眼,凶光闪闪:“徐押班,这事不对劲!” “……听说是洪老档推荐的。也许是卢四夫人为她走了门路?”徐迟觉得她脸色太差,黑漆漆要吃人的样子。连忙回答。 她自在心里冷笑着:不可能! 洪老档就算是真得了好处干这件事,至少还是会和郑家打声招呼,现在不声不响就办了——她惊悚地领悟到: 这是陛下的意思。 官家赵慎一定是纪鸾玉不能见光的姘头! 正说的时候,有声音传来:“生了,淑妃娘娘生了——” “什么!?”她和徐迟同时大惊,从射厅的廊柱后探头,齐声问着,“公主还是皇子?” 她一瞬间心想:运气还不太差。淑妃生产了。德妃就能放心出宫了。 ++++++++++++ 淑妃怀胎未生产,御医一日三诊。连赵慎也难免不安。连着几日去她殿上探望。他在辇上也晒笑:“无稽之谈。” 洪老爹跟在辇边,连忙附合:“老奴也是这样想。傅大人哪里能有这样的不守规矩?他可是世家出身的内廷武官,老办差了——” 赵慎沉吟皱眉:“因为淑妃?” 淑妃这样十个月过了二十天还未生下来,身为夫君的官家都担心她生产有些险了。难免宫中出了这些妖言。官家可是亲眼见过辛宝林跟前的老青衣仗势欺人和纪鸾玉争吵,听得这谣言向左右一问龙青衣是谁,陛下竟然还能想起来那人音容,就差没有大笑出声,私下里还和洪老爹玩笑:“有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如此,朕就仿效仁宗皇帝放龙氏出宫,成全他们也好——” 洪老爹想想,傅九公子若是知道,只怕脸都要绿了。他也是风流公子,眼光太高的。 好在今日御驾方一到瑞珠宫外就察觉到了一阵杂乱兴奋之意,果然就有小黄门跑了出来,一见得龙辇,连忙就在仪仗前禀告:“陛下,娘娘进产阁了——” “陛下,还请回驾!”洪老爹也放心了连忙劝。这就是羊水破了开始生产的意思了。 “御医都在?”赵慎在龙辇中直起,关切问着。 “回陛下,都在。” “传旨,让学士院范文存——”陛下高坐在龙辇上,一想又转念,“命直学士赵若愚速写一篇顺产净胎祈祷文,让他在天章阁祖宗们面前焚化!” 果然,赵才子是宗亲。否则如何能封天章阁直学士。 天章阁是存放列祖列宗御容画像的地方。这种保佑赵家子孙顺利生产的祈祷神词还是交给他写最合适,最见得陛下的虔诚。 洪老爹亲自出马,把这圣谕旨意口传到了学士院,连范小学士都用斜眼在看着如今新进的红人儿,打从他来了,最有脸面的文章都是他抢了写。大家伙儿就没有活干了。就被陛下冷落了,这可不应该哇! 赵若愚施礼领旨,回到公案前低头写文章,对四面的冷清只当未见,正如郑二娘子经常自我安慰但赵若愚从来不在意的话:他已经被嫉妒习惯了。 写完了起身送到了范小学士案前:“范大人,下官笔墨生疏远不及大人,还请范大人斧正——” 范小学士哼了哼,难道能拒绝?这祷福文为的可是他们家姻亲淑妃娘娘。他要敢拒绝叫傅九知道了,一定能和他翻脸。 “我呢——一直有件心事要和郑二娘子说。” “……”赵才子能听不出这是在提条件?他叹口气,范小学士悄悄说小话: “你和她说,让她早点成亲回家。” “……”她这是还没进宫就被排挤?他无奈看她:“范大人早劝过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911心为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自然,我一心是为她好的。”他厚颜笑着。 “越是这样说,她便越要非要进宫?”赵公子岂有不明白的? “是,她嫉妒我——”范大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范大人看看下官,可是方便相劝于她?” 范文存疑惑看他,赵大人微笑回视,良久范小学士终于恍然大悟,赵若愚又是宗亲又是进士,长得又俊美好看,无一处不好。亲爹娘虽然不怎么靠谱但进京城后得靠着儿子现在越来越听话老实——这不是明摆着,他赵大人才最召郑二娘子的红眼病? 范文存同情地看着他。又悄悄着:“难怪她不喜欢你。” “……”他心里想,小学士你要不是宰相家的孙子,他就要翻脸了。 +++++++++++ “别的不提,陛下和许文修一样没眼光,太俗太村我也不好骂。但论才干,我比纪鸾玉强多了。但再有才干都不如和顶头上司睡一觉。因为蠢男人太多——” 她在心里鄙夷地骂着,对皇帝万分的不恭敬完全是十恶,可以是本朝刑统律法十恶罪里的大不恭之罪了。 她深深地看着脚下花径,彩砖铺着的一格格深红海棠花。花儿铺开延伸到了园林深处,她仰面抬头,强忍着不要让悲愤伤心的泪水落下,然而红黄的秋叶片片飘飞为她坠落,她感觉到了心底涛涛不绝的不平之意——这真是太冤枉了! 屈原屈大夫就是这样冤枉才跳江的! 她虽然和屈大夫一样的忠心又冤枉,但她不能自杀,她还年纪美貌没有活够!她就应该到来凤楼外的登闻鼓前敲起来,告一状说皇帝不靠谱妨碍了她郑归音的前程——! 如果朝廷法度里有这一条,就好了。 她伤心地想着,她差一点就要开始悲愤地背诗,想吼着去做女道士了。好在她还知道这是天地一池春,不是她家里: “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树碧无情,徒劳恨费声——” 一阵清越的琵琶声传来,打散了秋光。她看向了安闲堂方向,淑妃生产的消息一来,整个选女试都暂缓了。 淑妃生了一位公主。 恐怕整个平宁侯府和卢家,都是欢喜不已。郑二娘子当然不否认,她和徐迟也是暗地里欢喜疯了。 “公主——!” “不是皇子!” “德妃娘娘才是中宫!” “没错!” 但陛下召了傅九去宫里,马上就让她警觉起来。 傅九虽然不待见她这个选女,但至少不会和纪鸾玉那样一定会报复她。她连忙就和徐迟重新合好:“徐押班,今天的选试还是推迟,等淑妃娘娘一切平安再开始罢。” 徐迟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看看傅九起身随太和宫大档回宫见驾,他笑了:“这事我自然办好。其实傅大人不在此主持也有秀王世子在,你也不用担心。” 她可没这样的自信。秀王世子就是平宁侯的亲戚!好歹傅淑妃的弟弟还会知道她郑归音有利用价值,可以牵制程婉仪。 “咦?” 她听到了熟悉曲声,来接她的小黄门笑着:“是卢家十七娘子,在那边练习,说是明天太后如果来,要献上一曲呢。” “……”她笑了,果然就开始了。淑妃生了公主一切又重新开始。 只是她更倒霉了。 “郑娘子?”她拉着小黄门退到一边老梅树之后,小黄门不解,“她们哪里敢让郑娘子让路?见个礼就好了。” 她抽抽嘴角,英雪殿的人真是个个都眼睛长在头顶上了。她躲在一边看着一位老内人带着十名青衣走了过去,她能认不出其中一人是纪鸾玉?能认不出老内人是太后身边的方老内人? 这一行青衣一看就是准备要监考的。 听着安闲堂那面传来卢十七娘弹奏她熟悉的《孤光》一曲,她突然间就理解了京城第二的琵琶名手唐菲菲。理解她平常没事就要痛骂大小观音喜欢爬床,理解了唐菲菲眼里只有侬秋声。因为侬秋声是凭本事踩到了唐菲菲头顶上。 虽然唐菲菲自己也睡了卢举文还利用完抛弃了他。 对了,张娘娘没睡郑锦文,但利用完抛弃,抛弃后还能再利用,这本事真是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才是能耐吧? “不能想了——”她暗暗自语,和小黄门一起去找徐迟。 “秀王世子早发了话,等傅大人回来再开始。”小黄门叨叨说着,“也不知道等多久。德妃娘娘今天赶不着,明天后天是一定要来的。徐老爹让郑娘子放心呢——” 她听着,自我安慰。就算纪鸾玉是监考还能如何?德妃娘娘在,傅九在,龚主事也在。她努力不让自己动摇,比如也许靠脸去争个妃嫔之位才是最省事的?既做妃子又兼职女官打理宫务,那才是世上头一等贤良德淑。是有真才实干的出色人物。 傅淑妃不是如此?虽然主持宫务不及德妃,好歹也干了十年不容易。 张德妃就更不用提了。便是抱秀宫的程婉仪,她生了皇子平常最不服气的就是尚宝司的女官职被抢了。她还在陛下面前哭诉: “因是臣妾怀孕,就以为臣妾不出力白占了位置!难道生儿育女还有错了?” 风传陛下当时在抱秀宫里抱着六皇子,听得也是愕然。郑二娘子能明白陛下的心思——不都给你从郡夫人升到了美人,又从美人升到了婉仪。不用你再辛苦当差。好好的三品娘娘天天在宫里抱孩子享尽尊荣就行了。你还计较什么? “陛下!那起子小人在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臣妾。陛下知道臣妾,妾从无品内人做起,以往多年的用心勤苦难道都是虚的?便是刚怀孕的前几个月,妾也是在办差的没有白拿这份傣禄,没有白占了宫里的空饷,怎么就因为生了孩子不到半年,就免了臣妾这个差事?” 臣妾不服! 抱秀宫的程婉仪痛哭,觉得因为生孩子被开除真是太冤了! 陛下很生气觉得她不知足,故意折腾寻事,放下六皇子就拂袖而去。连着两个月没去抱秀宫。 程婉仪从此老实了。一直在自我反省,还和陛下说了,她好好的三品娘娘坐拥抱秀宫非要兼职弄个实缺女官,这不是自讨苦吃?确实也太小气了些。 郑二娘子猛然警醒:张娘娘一直没怀孕才有机会抢了淑妃的差事。以后,恐怕为了保着这个宫务权柄千万不要怀孕才行!? 否则就会和程婉仪一个下场? 宫妃都是如此,女人家这生儿育女这代价太大了一点,不怎么划算。要不要和傅九商量商量呢?比如不生娃之类的……傅九会不会答应?他会问:谁要抢你的差事?你有什么差事? 好在徐迟开口,打断了她对婚后生活的深入思考:“郑娘子?”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92押班听错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一脚踏进了攀桂楼,赶紧笑了:“押班,是张娘娘有话让押班对我说?” “郑娘子刚才说什么?改主意了?”他抬手,让小黄门们都出去,徐迟心情极好,不仅是他连小黄门们都可看出一脸兴奋不已。他们个个都是觉得淑妃生了公主对英雪殿是大喜事,人人对张德妃更是十二分的忠心了。他和颜悦色看着她,“刚才咱们没听错?郑娘子说什么进宫侍寝?” “押班听错了。”她可不糊涂,她要是临到这个进宫时候生了别样争宠的心思,张德妃马上就让她滚蛋。操刀的就是徐迟,连郑锦文的仕途也得被连累! 而且她应该最喜欢傅九?她可不喜欢妨碍她前程的蠢男人官家。 郑二娘子立时就警醒着,她和死对头纪鸾玉才不一样。她是一个靠本事升官的正经女人。 ++++++++++ 淑妃娘娘生了,生的是公主!范夫人和傅四老爷在回家的路上,就得了宫里急递出来的消息。不约而同,两夫妻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娘娘平安就好了。” “陛下刚召了九公子进宫。夫人看……”丁诚这几天一直在殿中省里忙着,一面是为了自己混个内廷理财上的资历,一面就是为了等消息。 “二嫂子在宫里累了许多日子,恐怕撑不住,是应该去接她。”范夫人转眼就想明白,点头,丁诚看傅四老爷,四老爷意会到下人的担心,按礼不应该让张德妃召女眷范夫人进宫去接,这样急匆匆召了公子,总有些不对劲? “不妨事。这是官家的殊恩。若是生皇子却未必就有这恩典。” 范夫人叹了口气, “陛下心肠其实很软。” “生了!” 天地一池春里,傅九刚到了射厅抬阶而上,和赵承平还没在紫绸帐中坐稳,宫里传旨把他召走了。德寿宫的采花使赵承平还是老样子,他很干脆一挥手表示不着急。等傅大人回来。 “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 礼部龚主事和内官们皆是附合点头,无一异议。自有老押班到了阶下,尖声嚷着:“先散了罢——” 郑娘子转头就溜了,选女们亦退到了藏春阁和射厅廊上,三五成郡纷纷议论了起来。她们除了关心生的是小公主或是小皇子,自然也是关心这一回的卷试要推迟到什么时候才开始。 +++++++++++++++++++++ 天池一池春外面,郑锦文在衙门里也得了这消息。他诧异看来送信的冯虎。又看看天色,马上就午时了。 “二妹她——没地方吃饭?今天饿着?”他寻思着,看看自己公案上的用四方小瓷炭盆煨着的食盒子,这是家里郑老夫人让厨房备好,每天叫婆子送来的,“她让你来抢我的饭?” “……”冯虎看他一眼,没出声转身走了。他这才吁口气放了心。他这几天在酒楼里吃腻了。回家嚷着外面的饭菜姜蒜口味太臭,价格又贵天天吃他的月例负担不起。二妹一边打算盘一边翻白眼,完全没有给他加月例的打算,直接让他去隔壁六部衙门的大食舍里蹭饭,还可以省钱。 他很是伤心,感觉到没人真正关心他。 “你赶紧成亲不就有老婆了?” 二妹还这样嘲笑,半点兄妹亲情都没有,她还一个劲催着,“你还赖在太府寺里干什么?怎么还不搬到萧公桥的船条司去?那边离中瓦子近,你下值回来记得给我带两个樱桃果子饼。” 没有果子饼不要回来。二妹这样暗示着。 新衙门的漆还没有干,怎么搬过去?便是漆干了新屋子也熏死人。到底还是新来的母亲大人温和体贴,不像小姑娘这样刻薄又记仇,郑老夫人叫厨房备了他的饭菜四菜一汤和新米饭。每天午时用炭盆子提盒送过来。让他可以吃自己家里的。毕竟太府寺是冷衙门,没有单设一个食舍供吏员们吃饭。 去隔壁衙门蹭饭,很容易遭白眼。 郑锦文取了筷子,打开食盒子,终于有了普通上班吏员的正常感觉,也想起了二妹也需要关心一下:“冯虎——” 冯虎在门前站住,回头看他:“大公子有话?” 平常冯虎一定在茶馆酒楼里买些吃食送进去了,哪有功夫来报信? “她蹭了谁家的饭?侯府的?”他觉得为了一顿饭就去认亲戚,似乎不大好,叫人以为郑家虐待她。他看看自己的饭菜,犹豫着要不要让一半给她? “侯府和殿中省给选女们在备饭,徐押班接她去了攀桂楼。” “这样——”他彻底放心了,一脸笑容,“没错。有我在,徐押班当然要照顾她。” “……”冯虎早习惯他自我安慰了。因为郑二娘子这毛病跟他学得一模一样。 徐迟当然不是因为在外面叫席面开小灶,请她过来吃自己的。因为闲着没事等着傅九从宫里出来,他索性把这话问清难免有自己的疑惑,“咱家想想,郑娘子到底是个什么原因?郑娘子和傅大人这样不对付,在宫里传他和龙青衣的事……”” 她坐下,等着开饭。免得下午考试时饿着没力气答不出来,但她勉强挤出笑脸,很不喜欢徐迟这样什么话都敢直接说的毛病。 大家都悄悄干不行吗?当不知道不行吗? 她不理他,故意起身,四处看看攀桂楼的一楼厅堂内外,又看了五六间廊屋,廊屋里还有侯屋的管事送了不少帐子、帘子过来。 她看在眼里就明白,这亦是平宁侯府听得淑妃生产,转头就来讨好张德妃了。无论如何,她自己也是如此。 她不计前嫌愿意来这里吃徐迟的,难道是觉得这太监阉了都不安分,平常男女通吃借机上位是个真人物?她来这楼里只是为了张德妃,一定要来拍马屁。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93太监随行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一一仔细看着地方,还和跟过来和徐迟商量,揣测着德妃这一回要带哪几个内人,哪几个太监随行。 “出宫人数是定额的,但我平常看着,娘娘喜欢谁带谁出来,除了挽迟内人其他人员都是看娘娘心情。容易变动的。” “正是如此。” 比如半湖就喜吃脆硬果子,不喜欢烂软。西冷素常自用的垫子、帐子、裙带子都是江右棉布。用绸子贴身会痒。 她们都是娘娘的旧人,身为新人的郑二娘子与徐迟,都很有默契地绝不打算得罪她们,尤其是这些小地方。不知道哪位内人就在意了就觉得这是针对她们了。 老资格旧人万一给新人穿小鞋呢,背后说坏话呢?郑二娘子觉得她得罪不起。该争的时候要争,平常需要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间挺好。” “就定了吧。”这间正好适合做德妃娘娘的换衣、歇坐、起立之地,徐迟看得中意,“廊左五间给挽迟几位女官,咱家方才叫人摆席用饭那一间,和对面两间给太监。”徐迟拍板定了,她指了指正屋子两处进门帐子,半点也不客气:“和侯府说换成蔷薇花红色,不拘什么花样。娘娘最近在制这个色的香——说是这个色有秋实累累之喻,看着心里亮堂,就免了悲秋之意了。” “是,郑娘子。”小黄门连忙记下。 等她四处挑完刺,勉强觉得德妃娘娘不会不满意了,女官们都知道她是个老实勤劳不拿大、眼睛里有活的新人了。徐迟终于就想通了,打发走了小黄门道:“郑娘子对付傅大人,是为了参选时防着龙青衣暗算郑娘子?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所以郑二娘子先下手为强? 她讶然一惊:“当然不是!就为这点小事,我怎么能让傅大人传诽闻。”她无奈看着徐迟,他顶着她那一脸失望,原来我们连狼狈为奸都算不上的表情,苦笑着,“那是为了咱们娘娘?” “对!”她惊喜地睁大眼睛,“押班你知道了——”你终于知道我的忠心了? 徐迟暗骂着,他只是开玩笑!这绝不可能!龙青衣算是个什么玩意?也配算计德妃娘娘? “但这样得罪傅大人……”徐迟疑惑的是,郑娘子不怕被直接除了名?他想来想去想不通,提醒着,“淑妃若是生了皇子,傅大人还能对你高抬贵手。如今生了公主,恐怕他就不会这样好说话了。” “傅大人不是这样的人。”她一脸严肃地说着。 “……”他默然,范衙内就是这样的人,郑娘子你今天在角门那边还没吃够亏? ++++++++++++++++ 范衙内傅九公子傅大人,他今日大清早就狠狠出了口气,觉得和郑二娘子这事还没有完。总之他是试官,等会选试的时候他多的是机会给她穿小鞋。他盘算着一百二十种穿小鞋的法子,随便一种就让她在两宫选试里刷了名。 但他也没料到今天淑妃正好生产。 陛下召他过去,是因为承恩侯夫人累倒了。 “是,臣下接婶娘回去。” “让你母亲进宫陪淑妃说说话——” “是,陛下。”他知道官家这是格外开恩,淑妃生了公主无缘中宫后位,陛下这是要安抚范家和傅府、靖南伯府等一干宗亲。再者宫中无后,他和淑妃毕竟也是十年夫妻。 “陛下,臣妾以为,应叫城中各宫观里为小公主祷福。也为六皇子祷福。”德妃娘娘同在瑞珠宫,抱着孩子出来,官家生过一个女儿已经夭折,看着淑妃所这新生婴儿就知道太瘦弱,皱眉看着。德妃的话他心里有数,程婉仪所生六皇子这几天病势一直没退,他毕竟是心里担忧的,点点头:“传旨——” 淑妃方生产,傅九是见不到的。他到了外殿阶下,唐妈妈一路送出来。他只能安慰了唐妈妈几句:“养好身子,父母兄弟们都在。娘娘看长远吧。” “是,九公子……”唐妈妈哭着,她不是不喜欢小公主,淑妃就是老乳娘心里的小公主。她只是心疼淑妃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毕竟程婉仪生了皇子,而张德妃掌宫务得了陛下之心。 淑妃从瑞珠宫通向坤宁宫的路,要如何走? “抱秀宫之位,还在娘娘之下。娘娘何必忧心呢。”他到底还是多说了一句。生皇子是好,但抱秀宫程婉仪现在可不是皇后。路还长着呢。等陛下的所有成年皇子都死光,以陛下的明断都未必是生儿子就能一举做皇后。 唐妈妈毕竟是被安慰了。哽咽着握了握他的手:“九公子多顾顾娘娘。” “……我知道。” 把承恩侯夫人送回傅府,倒是看到映竹、映松两兄弟都回来了。他便也放心离开家,往天地一池春而至,时间已经是过了午后了, “大人,平宁侯府那面备了席,请大人和咱们世子过去坐一坐。以便用了午饭。选试午后六刻再开始。”来接的是赵承平身边的家将。 “嗯。选女们都用了?” “都安排了。侯府打理一半,叫外面楼子包了一半。世子问过,侯府刚刚已经在殿中省领了这一项花费。” “这倒是快——”他失笑着,打从张德妃当权,殿中省里就事事按规矩严了起来,若是意外要出一笔花销,不过五关斩六将各个司局都问了十七八回对清楚财目,这钱是绝到不了手的。 报个帐时间上就要十天半个月都不够。各局司女官和老档们,都要按时上值和下值,也要吃饭、睡觉、吃个茶歇息。总不可能没日没夜守在衙门。更不要说故意刁难的。 “这样的小地方才看出平宁侯府呢。” 他心底是这样寻思着,瞟了瞟迎过来的高亮鹤,笑着,“高班头今日也在。” “是,有幸见得大人。 孟老爹昨天还和我说起大人你。一直记得大人的好呢——”小高押班笑嘻嘻,一团子和乐喜气,半点没有和傅九不对付的模样。 丁良在后面,却是纳罕。孟老档本来谋了这个选女试的差使,但被公子设法子挤掉了,把淑妃的曹老档塞了进去。 高亮鹤像是不知道?丁良觉得,这小子天天笑嘻嘻,像是在拆斋宫的时候得了孟老档的心之后,看着一脸前程大好的模样。 1194有城府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知道这小子有城府,着实打眼了他几眼,胖团团的脸蛋儿并不显得肥腻。反有些清爽,他这气质连一身青绢内官服都穿成了与众不同。 他外披着一领半旧雪绢鹤羽披风,看着是就孟老档自己穿过了给他的。腰间犀鞘带,腰带间悬着一只镶银珠子大荷包。流云仙鹤纹,缀着流苏的大荷包。 高亮鹤恭敬着在侧前引路,流苏尾端的银珠子也在欢跃跳起。 “高押班——最近在办学士院的修理事务?” “是,那边雨檐破了——” 他下意识回答,就看到了傅九那双漆黑的眼。他一瞬间就口吃了起来,“大——大人——大人有话问小的?” “没什么。”他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志向是好事。我听说孟老档要从修内司调到巡海八厢?” “什么?” 他大吃一惊,傅九就微微笑着:“心太急。上好的机会反而容易从手上溜走了。是不是?” “是……是……”他冷汗滴落,上回从太后殿转到教坊司的后果,他可是不想再尝了。他明白自家的性子恐怕还是太急躁了。 刚得了孟老档的欢心,就有风声说孟老档要退。他暗叹着靠山山倒,靠个上司就要退。他越发想上进自立起来,至少不要被张德妃一句话就赶回家不是?难免就想着进巡海八厢,奔着做官家的体已人去了。万没料到孟老档是要调衙门。 这话,孟老档并没有告诉他。 他背心汗透,孟老档其实还在冷眼看他的作为。他却不知道。傅九含笑: “德妃娘娘刚掌了宫务,巡海八厢的事她一定知道不多。但淑妃娘娘却办了十年的宫里事,那几位老档们和她也熟了。如今是听说要退一个下去,提一个上来,淑妃娘娘召他们过来问问也能打听些消息。高押班你说是不是?” “是,是……” 他不为了别的害怕,只因为傅九这话都是在暗示,暗示他答应徐迟,想说动孟老档投靠德妃的心思。 他是为了孟老档好,他这一回要退不就是因为仗着老资格暗地里两边不靠左右逢源,结果得罪了德妃? 没料到还是他太嫩了。 傅九难免也暗骂着郑二娘子勾结徐迟,最近暗地里又和这小高眉来眼去,当他不知道英雪殿一伙人在干什么? 她本来押了孟老档做试官。 +++++++++++ 郑二娘子坐着,看着小黄门和曹婆子进来,摆了桌,摆了看果,最后抬上来是沈楼女厨里的席面,曹婆子还笑着:“我们娘子就说,这一席叫得好。原来是郑娘子在。难怪徐押班还叫了瓦子吃食。” 她说笑着:“你们沈娘子也来了?” “包了七八席呢。公公们都尽着内人们的喜欢,打发人到小店照顾生意。她怕底下人手脚不利索,自家去侍候了——” 这一回来天地园子办差的内人、青衣不少,少说二三十位。再加上太监和宦官们也要用饭。 佟夫人和麻内人并两位老档当然是去侯府席上了,余下的老押班、内人们一合计,人家还不稀罕吃侯府的。算了人头,一半宫里的份例补贴一半自己多出些钱,决定凑钱吃顿新鲜的,立时打发人远去了钱塘门外瓦子叫了沈楼的席。 “公公们以往在御厨房,早馋着你们沈娘子的手艺了?这回如愿了。” 说笑着,她摸荷包用几粒银豆子打赏了,徐迟瞟她一眼也就不另外再破费。曹婆子笑眯眯退下。小黄门提过她带来的食盒子,开了一盒子荔枝肉果子饼并一盏干荔枝果子茶。摆上桌, 郑二娘子瞅瞅果子饼,虽然不是她喜欢吃的但毕竟得了徐迟的款待,不好不给些脸面。 这人的人情是欠不得的。 她笑谢过几句,以茶为酒又敬了一回,她便捡着能说的话叹着:“我本来以为孟老爹做选女试官?听说是他和陛下身边的一个老档。” “咦?”徐迟竟然还不知道。他停奢看她,眼中震惊,“孟老档?” 她眨眨,知道他这时侯才想明白,傅九为什么要对付他,故意落他的脸传他是猫内人。 “因为徐押班你去劝高押班,傅九就使了法子,挤掉了孟老档。”她到现在才提醒他,不要以为傅九好对付。他年轻又是纨绔出身不用讲脸面,他能对付张宰相赶宰相回家,不要以为他对宫里小太监就会讲个体面,手下留情。 范文存和傅九就是同样的性子。 范文存堂堂一个小学士,还最喜欢对付她呢。 “傅九,把孟老档换成了甘老档?不对——”徐迟好不容易回过神,“他是为了让曹老档占这个试官的名,才把甘老档一并推荐了。甘老档的资格太老——” 孟老档加上另一位老档合起来也根本争不过。她笑着不出声,埋头吃饭。徐迟看看好,定定神吃了几奢子菜。终于又道: :“这和龙青衣有什么关系?” “……我这是为了德妃娘娘!我在对付淑妃的弟弟,破坏他的声誉!阻止他做驸马让淑妃不能勾结长公主!”她不满地看着他。 “……”他完全不相信。但他总算也明白她坐在这里,一脸忧心光吃米饭不吃菜,和他一起想办法对付傅九是为了什么。傅九太精明了,他和赵承平身为采花使掌着选女的笔答 ,但徐迟早听说过——她郑老二不就是喜欢抢面答,喜欢在试官面前抢风头? 她需要在第二轮面答的考客里,有一个自己人。 “我本来想让高押班帮着我说说好话的。”她原本押中的考官是孟老档。 但这一下全完了。 “徐押班明白了——?”她叹气。徐迟无奈:“我误了郑娘子的事?” 她没否认,一个劲地唉声叹气食不下咽。暗示着徐迟拖了她的后腿,谁叫他在选女试这个节骨眼中去勾结高亮鹤?勾搭孟老档?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95攀桂楼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在攀桂楼用饭?”傅九听得消息,点点头,“吃的沈楼的席面?行了,我知道了。” 赵承平正和程青云敬酒说话,见他回席坐下,小声笑着:“干什么去了?我看卢举国一直使眼色在找你说话。我到不知道你们这样好了。” 他横了赵承平一眼。还不就是他脸皮薄,不敢拒绝来吃侯府的席?连累了他。 安闲堂里摆着男女两席,中间虚虚架一座屏风隔开。屏风二折两面,并挡不住什么。只是个礼数。尤其女官和老档都在坐,平宁侯、公子们陪着两位采花使。其中当然有卢举国。 两位老档倒坐了女席,实在是上一回汪太监被斩后,陛下下了严令禁止老档们出宫办差时接交宾客。。 侯爷是老臣倒也罢了,公子们尤其是世子程飞鹏却刚有了实缺官职,老档们就回避了。侯夫人敬着甘老档是太上皇身边的宣政大使,三品官职。他推辞不已,在客位坐了首座,接着就按品级是麻内人、佟夫人、曹老档。 最要紧,这一席是卢四夫人带着谢苏芒和两个妹妹也坐了。 反是平阳郡主回避开来,她回了自家院子独自吃一席用饭,还在和丫头笑叹着:“说说话还好,吃席我是不敢的。传回秀王府叫爹知道了要骂我。说我仗着陛下妄自尊大,揽事博利——叫陛下为难。” 陪嫁丫头反倒觉得娘家秀王府太谨慎了,连累得郡主在侯府里还不如卢四夫人得宠。但这话丫头不敢说。只笑:“今天有秀王世子在呢。郡主也应该和娘家兄弟多说说话。” 郡主摇头,果然就远远听得安闲堂的琴声,隔水传来。 内堂里,卢十七娘和程若幽这两名选女在席前一用古琴,一用长筝,合弹了一首李学士的清词名曲,以娱尊亲长辈。二折的屏风不过三尺宽,她们斜斜坐着,屏风当然是挡不住男席上的采花使的。 她们皆是名门闺秀,自幼有名师指点,更兼容貌靓丽,举止从容,但凡是摸着良心想想,就不得不承认选女里又有谁能一定胜过她们? 赵承平对这样的仗阵经历多了,深知这番安排的原因。傅九也只是持盏,慢慢饮了半盏果酒。 更何况,在乐理技艺上她们皆有苦练过后的长处,一曲清音博得贵客们含笑喝彩,外面一千选女里又有谁一定能盖过她们? 既然没有必胜之选,为何又不点她们为第一?如果因为她们是亲戚就要避嫌,岂不是更委屈了太上皇老臣,委屈了陛下朝中的柢柱宰执? 她们恭敬施礼后入席,迎着佟夫人审视的眼光,连卢十七娘也难免紧张并不敢出声。谢苏芳就更是安静坐着,只是脸上带笑。 女席上侯夫人和麻内人早有老交情,说着给太后贺寿的事。只有卢四夫人长袖善舞和没什么表情的佟夫人说话。 佟夫人被麻内人暗地里拉衣袖,让她不要这样不懂人情世敌。佟夫人没好气看她一眼,早知道这老伴档刚才不肯叫外面席面,要来这里,这就是和卢四夫人暗中有了话。 便是另一席上的傅九,他见得这局面难免都在看佟妈妈的笑话。赵承平一脸的庆幸,和傅九丢个眼色。 这会无好会,宴无好宴。再如何他和傅九是男子,平宁侯府又是公侯门第不是商家或是小户,侯夫人是卢氏族女书香出身,碍着亲戚脸面这一席是要吃的,但他们也不至和选女同席。 佟夫人这女官就免不了了。 丁良是世家仆不用听说都知道里面是这情形,她难免都觉得,郑二娘子要是知道了,立时就要脸色发黑地跳起来。 ——下午就要考了,凭什么选女能和考官一起吃席, 这不明摆着托关系? 但平宁侯府的卢四夫人,言语温柔,只在席上说着一些城中女眷趣事和上一回宫试、选女的旧事。她可是一个字都没提什么走后门照顾照顾自家的妹妹们。佟夫人也渐渐平缓了脸色。 赵承平看看傅九,使个眼色说最难缠的佟女官被拿下了。他们就随大流算了。 傅九哧笑一声。佟夫人若是容易被拿下,就做不到如今的位置。若是没有这份应对手段,也早得罪人被看不顺眼挤走了。 只不过他们都忘记了,还有一位礼部龚主事。 侯府里没请他。 +++++++++++++ 郑娘子并不知道龚主事因为官职太小,没有背景和靠山直接被无视了。在她眼里六部衙门里干了二三十年的老吏员也是不能得罪的从五品京官。 更何况和宫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礼部。而她这样三天就结束的临时小女官,当然是不配和外朝礼部侍郎来往。所谓来往,当然也只是两个衙门直接移转公文,隔空商量每年的推恩和品级、爵位之事。这是尚功局里的尚功夫人才有的权柄。 ——以前,这是卢四夫人以寿宁宫写字女官协理过的差使。 那时卢开音才十六岁。如今这些年她在家中还要和刑部尚书兼参政的卢相公议论朝事。与曾经领过大军的舅舅平宁侯府商量榷场里的生意。 郑二娘子的眼界太低,眼皮子太浅。她如今还忙着提醒徐迟,以后千万不要再拖她的后腿。 徐迟痛快地承认错误后,她宽宏大量地不计较。暗示徐押班你欠了一个人情以后记得还就好了。然后,她就自自顾自拿了个主意: 今日一定要安分守纪,绝不出头。全因为这一场参选对头太多。头一个是纪鸾玉,其次还要防着谢苏芳。 “卢家十七娘不算?不放在郑娘子眼里了?”徐押班诧异笑着,他来这天地一池春和她明争暗斗了一回。又妥协请她过来用饭献足了殷勤,少不了还要问问郑娘子怎么对付备选皇后谢苏芳。 哪能就这样避开? 一想这事,他看看时辰,叫人撤去残席,午后六刻选女点名的时候还没有到,他就请了她一起去张娘娘的屋里坐坐。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96不能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能去。说不定就叫外面选女们知道了。叫考官们知道了。”她谨慎着,觉得这是不是自己的地盘,是对头的地盘,“就在押班你们这里坐着好了。” “今天第一天来看,娘娘屋里阳光怎么晒,风吹得冷不冷,气味好不好。光是看就有的?”徐迟起身叹着,知道她还是没有在宫里呆过,侍候人的心不够细。和宫里一比商家再如何家大业大也嫌粗枝大叶,他教着:“半点儿疏忽都不能有。天凉的时候,大刘贵妃对炭气和香料气都不喜欢,宫人还替上床替娘娘们暖背子呢!咱们娘娘虽然最不爱这样——” 但他们可不能疏忽。 “这样?”她一听,记得确实是听说过的,总不能叫人以为她拿大不好好办事,便也应了起身,觉得徐迟也不是光拖她的后腿,他笑着:“再者,就是要叫她们知道,你自是不一样——!”他昂然笑着,推门而进。 “……”她叹了口气,到底没忍住悄悄打听,“听说娘娘已经把我的评语写好了?” “只看太后的意思了。”徐迟丢个眼色全是富贵险中求的意味——她郑二娘子替张娘娘出头,赌对了就是敏慧柔顺四字评语了。 他在手心里划出了这四个字,虽然已经从张府那边听说了但她还是一见心喜,咬咬牙觉得应该拼了。徐迟亦悄悄笑道: “这评语,你做皇后都够了!你想想——你要和程青云争差使容易吗?娘娘不是为你才非要这个上等评?你忙活着这些日子,什么风水龙王都使出来了,如今看他们平宁侯府转眼就翻了盘,你气不气?” “……”她早气炸了。这不是白辛苦一场。要不是还建了一座圣妃庙那就是真是太亏了。 “对不对?你的评语就得足够好。半点错不能出!再说,光是这评语你就没白进京城这一趟!嫁谁嫁不了?什么你外室之类的流言,你照脸几耳光抽过去——!” “……我没想进宫侍寝,更没想做皇后。押班记得在内人和娘娘面前时时说一说、”她赶紧辩白,唯恐误会。还悄悄把一小袋子塞进了他的袖子里。徐迟一怔,掂掂那小袋子应该都是珍珠子。 “押班,千万在夏内人面前帮我说说。”她再三托付,他正了正脸仔细看她,她本来还以为他不相信,连忙还要解释。这时他似乎确定了她真没有要靠着张妃举荐做承御的意思,慢慢便笑了:“你也太小心了。今天上午我提这事,不过是自家的意思,开开玩笑。” 她陪笑道:“对,就是玩笑。”其实心里气歪了。这小子那脸色是:郑娘子真开不起玩笑怎么就当真了? 怎么可能是玩笑。一定是夏挽迟看到这四字评语太好。担心她不知天高地厚,有负娘娘提携之意。夏内人起了防备之心让徐迟来敲打她呢。娘娘还不知道这回事。 否则凭什么——她在心里哧之以鼻——夏内人凭什么收徐迟做干弟弟如此宠络他?绝不是被徐迟的小白脸美色迷惑了。要知道郑家也是不好得罪的。至于夏内人的眼光非常高,她是清楚的,这位内人一直喜欢的人是郑锦文。 她在楼中正屋坐了一会儿,觉得处处都好了,最要紧是徐迟满意了。 “走吧——” 他带着她,向射厅走去。路过藏春阁看看时间,又带着她:“跟我来。中午太阳大,不要把妆晒花了。” 她看看射厅里或坐或站的娘子们,突然就察觉到这一推迟考试,普通家的娘子可吃了亏。 她们是独自进来的,用了饭后也有宽敞的地方歇息。这还算是公道。但没有丫头、婆子们。没有梳妆地方。连发髻上的宫花歪了都可能没有察觉。 她赶紧掏小镜子,银柄镜子在手美人依旧,她又很是满意觉得自己聪明机灵,连镜子都未雨绸缪。考官要是敢除她的名那一定是公报私仇。 徐迟回头看她:“班房里有内人带了妆匣镜盒。我正要带你去。借来理理妆。” “哦——”她就知道,这是太监才能注意到的事。 “哟,郑娘子——” 班房里走出的是紫服老太监,连徐迟都吃一惊连忙施礼:“老爹来了?” “刚到。来看看。” 老太监来了就走,一看就是德寿宫的御前老档。居然也认得她。她连忙施礼。恭敬送着他出去,他是来为太后凤驾看地方的。麻内人是正经的试官。 看老太监那眼神她就知道,这太后跟前的老档当然也听说了她的评语。准备看她的下场! “|太后是什么打算呢?”她进了藏春阁押班、内人们的班房,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徐迟可真不客气,四面一看就要去窗前拿人家的妆匣子:“不妨事,她们巴不得讨好咱们!” 她看那匣子也是漆红木黄铜雕花锁片子,铜片摸得油光水亮。一定是人家老内人心爱之物。她赶紧拉了拉徐迟摇头。徐迟会意,打量了她的黛眉粉面,明眸红唇。点点头:“不借也罢。四字评语也不是说郑娘子的脸。” “……”这话说得,就像是她的脸配不上四字评语似的? 她默默生气。徐迟侍奉人习惯最会看眉眼,不由得笑:“天下的美人能踏到这里,就不是靠脸了。” “那许婉然?” “那是绝色美人。” “……”总之是她不够漂亮,就不要指望靠脸?她觉得不能生气,徐迟没见识不能和他一般计较, “他们去哪里了?” “吃了要散散。在宫里不方便。在园子里难得有机会。” 她放心坐下来,也是靠着那妆匣子坐在漆绿窗边沉思,不知不觉窗台上的刻漏已经只差一刻钟了。她瞟了瞟,不急着再去点名排队。不是她不守规矩,然而这里是侯府园子。卢十七娘这些对手现在肯定有婆子、丫头们帮着在精心梳妆。她能出去晒太阳糊一脸的妆? 她确实不是绝色美人。 所以她都不用去把许婉然叫进来,人家有脸靠脸就行了。“押班你说是不是?”她还和徐迟笑着,徐迟只当听不懂,打发了人:“去,给郑娘子报一声,说已经到了。” “是!” 小黄门笑嘻嘻一路跑着去了。两宫一千名选女里就她得了这个便宜,不用去射厅前排队点名。但这根本不算是事。她的风险太大了。四字评语得罪太后,指不定连排队的资格转眼就没有了。 她想想,坐在班房里也就淡定了。也许是麻木。 “我自是不怕,正好隔山观虎斗,看看卢十七娘和谢苏芳谁占第一。”她沉思着,又忽惊终于想了一件大事:“卢十七娘如今是德寿宫选女还是太和宫选女?” 她连对手还没有弄清呢! 1197班房内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班房备着给宫里的押班,内人们歇息,地方可不差。绿窗红栏,迎面见水,几案上玉瓶雀羽摆设精致。临水红轩栏边还摆着一张青藤靠背长椅。 徐迟半点不客气,进到内间轩边便撩袍坐下,仰倒了舒服一叹,笑语着,“全看傅大人的意思。秀王世子是最好说话的。本来淑妃还没有生下来,傅大人他也真沉得住气。一直拖着没理会卢家。” “你的意思,考试前傅大人是一定要给个说法了?” 她听明白了。看看班房里堆着的的名册薄子,又看看靠椅上的徐迟,果然他带她到这里,还是要看看最后这卢十七娘到底是能不能上太和宫名册。 她在屋中窗边坐着不动,顺手从玉插瓶里取了一支翠蓝孔雀羽毛,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细想着。 他打着哈欠。这里有秋阳晒着,又有秋风轻轻地吹着。很是舒服。对面射厅宽大,这藏春阁却是立着六层风檐。檐角层层,缀着六百六十只铜风铃。铃声撞响间有水声潺潺。 徐迟微闭着眼,似乎睡了。 他眼皮半掩,一双眸还在暗暗窥视着她。 蓝绿色的雀羽如丝,彩丝飞场成了一面大羽扇子一样。扇子之后美人如玉,这郑娘子今日来参选,这妆容清淡又精致,在阳光羽丝之间,她的容色慑人。当真是一位难得的绝色美人。 在徐迟眼中,郑归音的美色不让于张妃。他其实还没有把许婉然看在眼中。 “对了。卢十七娘那其实是纪鸾玉要对付的人罢。怎么样也不能让卢家的娘子越过了程婉仪。” 她一笑,把雀羽儿往瓶里一丢。正好插中了,惹得他也大笑了起来。她自我安慰着,一脸乐观地和同伙徐迟商量着,“宫里还有汪去云奴妙真师傅呢。他们平宁侯府里自己人斗争起来。我不掺合就好了。我是安安分分的老实人呢。” “……”你不也就是平宁侯府里内斗的那一拨?徐迟双手垫着头,在靠背椅上斜眼看她。她才不在意,只当没看到他古怪的眼神,然而一扭头又吃了一惊,站起来看着: “怎么了?”他一惊。 “有皮球!不会是要考蹴鞠吧?” 她走到轩边,惊恐地指着射厅侧面的方向 。 柳荫间也有一片空地,看着是像有像是有几个小黄门吃完饭歇息了,如今在踢皮球,乌牛皮子裹的气球在半空中忽高忽低。落在了她的眼内。 “徐押班——你看!” 徐迟被她一叫,只能懒洋洋起身,负手慢慢踱过来仰头看看球影,再瞧瞧她。终于就看出来她不擅长踢皮球心虚了。 他宛尔笑:“怎么,这玩艺郑娘子竟然不会?陈内人都会踢几脚的。” “不太会。”她叹气。陈内人那样古板的人居然还会踢蹴鞠?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咱家以往看郑娘子,你的射箭在选女里一定是最上等的。” 她意外瞅了瞅他。 “怎么不相信?咱家上回也去了飞红苑。”他慢慢笑着,她也许是心情不错,突然发现了他长高了不少,竟然比她高半寸了。 这小子年纪比她小几岁,前阵子在行人庵和她争吵时,他的个子还不及她呢。 “郑娘子在看什么?”他凝眸含笑,突然皱眉,因为听得外面脚步声。 他转头瞥了两眼。她亦认出来人。 巧得很,外间里刚来的几位老押班似乎是英雪殿上的人,她一看,连忙要去到外间行礼,他微抬手拦了。只立着不动,冲着几位老押班笑:“咱家接了郑娘子在这时坐一坐。有事说。不叫她来多礼了——他们家一向多礼,也不在这上头。” 人人识趣知道他们有别的事要私下商量,嫌他们碍事,老档们缩回脚就在外间坐下了,打发了小黄门去安闲堂里知会挽迟。 内间里的好地方就留给了张娘娘跟前新近最得宠的两个人。 她心中不悦,脸色淡淡。 徐迟瞟她一眼,笑了:“郑娘子和我在一起,每回说不了几句就要生气。” “……”谁说不是呢?真是倒霉透了。她想着。 她自问一向最谦逊的,从不像徐迟这样有势就要使,到处摆架子。但她冷眼旁观着,那几位老档竟然脸色不变,退出时没有什么恼意。她便知道徐迟在张娘娘跟前是后来居上,越来越得宠, “听说,押班你——新得了掌御书局的差使。” “哪里还有御书局——”他笑着,不掩春风得意。 御书局本是内侍省管理,如今被革除,局里书法、画画的大手们也都离宫散走。除了学士院里还有一批写旨的书法大手,德寿宫、临安府衙、各军里也有几个。其余的全都散进了瓦子。 他们依旧有虚职但不再在宫里衙门按时上值,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固定开支。 但宫中贵人召书法、画师时,依旧要有几名宫监安排。花钱一次一次雇进来办差。 如今这个差事就是徐迟主管了。 最要命,夏挽迟也很喜欢他。收了他做干弟弟。郑二娘子看看他如今这行事和祭礼前就大是不同,刚得势就要先无事镇伏自己人。这不就是觉得应该分一个高低上下? 多亏她一向给老档们塞红包,否则这不就得罪人了?她皮笑肉不笑,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立在屋中才回头,正迎上徐迟盯着她的双眼。她心里便起了疑,再次确定:“徐押班,总不成是盯着香料库的差使?” 徐迟太上进,她不能不时时防备。 “……不是我。听说禁军衙门里有人盯着这差使。叫丁诚的。” “……”她扯了扯嘴角,暗骂着,也不知道是丁诚讨厌还是徐迟更讨厌? “我是不管这些事的。我是画院出身,什么行当我好插手,什么行当我插手了坏事,我是清楚的。”他早手拂尘丢在一边,袖袍一扫,笑着,“我一步步向上。有我自己的谋划。不会碍你的事。” “……如此,小女明白了。”她笑得千娇百媚。徐迟品性太差又太猖狂,但只要他不和她作对就好。 “我也是有谋划。进宫做女官。先在德寿宫得传宣女官的品级,再调香料库。”也许要在云才人的殿库上临时干干。但最后是要去内库的。” 她把话说了一半。 “……我明白了。但我不去,别人未必不去。”他失笑,摊手表示着他和她完全不冲突,互相不碍事,以后还可以继续狼狈为奸,“别怪我说你,你也是太贪了些?这些地方没有一个不是肥差。单是太后殿上的传宣女官?以前麻内人就干过!” “不过是防备罢了。再者——”她笑语,倒是不生气,诚诚恳恳地解释,“娘娘也不会让徐押班单单做个书画局的差事。若是办好了以后还有别的大差事呢。” 徐迟想做坤宁宫的宫监。只有张娘娘正位中宫的一天,那就八成是他了。 她说的是实话,难免也拍了拍马屁。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98游园趣味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徐迟瞟了瞟她,看出她确实是知道他的能耐,也敬着他如今在英雪殿里的位置,他若无其事依旧笑着,随手指着那边的球影: “你不用担心。有几个人不是宫里的小黄门。是他们园子里的人。这是雇了瓦子里的蹴鞠好手在这里踢球为乐,作个景观。是个游园的趣味呢。” 她一听恍然。 “我第一次听说。”她笑着。就是雇一班子球手在园子里更有乐子罢了。她寻思着这是为了太后要来?恐怕是程婉仪如果带着六皇子回来省亲,那可是大体面。 “以后还有多的见识呢。”他依旧还是笑:“郑娘子射箭不是极好的?难道不会踢皮球?” 当初半春园飞红苑中,她和谢苏芒一争高低,他可也是亲自出宫去看了。如今瞅瞅她一脸的忧心仲仲,他便有些不解。 她起身又转到窗前,眺望偷窥着人家瓦子高手踢皮球,她这鬼祟的模样和当初在飞红苑英姿飒爽的女飞将,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凝视着他,当初在飞红苑惊艳不已,他回宫在娘娘跟前寻了机会进言,一直举荐这郑娘子。说她临阵不乱有机谋在胸,又全不把太后看中的谢苏芳放在眼中,必可助娘娘一臂之力。 他劝着娘娘着实应该笼络郑家兄妹——除了郑锦文之外最好也给她郑二娘子说一门好亲事。比如赵若愚。这样郑家就会忠心了。 现在想想,他当时说这番话其实是他瞎了眼? 郑二娘子蹿来蹿去,一会在轩前一会去了窗边,他看得头晕。慢慢跟着踱过去,刚走到她背后,徐徐抬手:“你的簪子乱了……” 她吱溜一声又蹿开了。他盯着她,把落空的的手收回来,站在屋中间看了她半晌,只盯着她的背影。 她也不出声,只看着选女射厅的方向。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又笑了。 “……郑娘子,你不是在娘娘跟前说,你是村里出来的?粗手大脚的连牛马骡驴不论什么都能骑一回?” 他挑眉笑着,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吃茶,没好说她这样靠着窗张望的样子太丑,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参选时叫纠仪内人看,一定要扣她的分! “但我跑得不快——”她居然老实承认了。还重重叹了一口气,说罢,她施了一礼淡淡笑着,就走出了房去了外间。 跑得不快?徐迟一想就醒神,她被纠仪内人从郊祭仪仗里赶出来,为了什么?谁都知道她跑得不够快。 他负着手,跟了出去,看到她正坐着和老档们说话。徐迟难免觉得她胆小。不知道下人是要镇伏镇伏才会怕,才会听话办差。也不知道她在家里是怎么打理生意,全是靠着兄弟们? 她当然不会和徐迟去吹嘘,怎么拿板人打断季洪的腿,叫他去赌钱!泉州城里的事就更不要提。难道光靠着衙门里打官司背宋刑统就能洗白鸣冤? 她正一脸柔且顺,和老档们惭愧地表白:“我身子不壮,踢球也不会推人使绊子。所以老是输。平常我挺机灵的——” 她本来指望尉迟香兰在这方面能争第一的。 屋子里不只徐迟一人,几个随张娘娘来的内监们都笑了,原来在郑娘子眼里,踢蹴鞠就得会推人使绊子这几手? “郑娘子,没听说过驴球?”孙押班笑着,年纪大了,翘起兰花指边吃茶边笑得微咳。她茫然摇头。什么驴球? “宫里内人们打马球,向来不用马匹。是用驴子。”徐迟走过来,接了口,几位老押班都站起,他闲话笑语几句,老押班们一起笑了。她坐着不动,暗叹知道这小子在宫里就使了手段弹压笼络这几人,他们已经默认他在押班里是领头了。 他瞟她一眼,自寻了一处地方坐下:“宫里内人打马球用驴子。郑娘子不知道?” “用驴子?”她把对徐迟的疑虑甩在一边,一瞬间就燃起了希望。 她特别会骑驴、骑骡子的!比骑马强多了。另一位严老押班是从黄门院子里刚提拨上来的,不仅会写写抄抄以往还在征西夏军伍里跟着大太监混过,说得就是在理: “郑娘子想想——钧容直之外,军伍里没有女人。但一万军马,随军的民壮、民妇们就得有二三万。十万军马出征,后面跟着的民壮民妇就是二三十万之数。否则粮草哪里来?工事如何筑成?寨子一夜之间如何建起?” “哦——”她听得在理。 “越是大战事里,越不是全没有女人的。她们是民壮里的民妇。民壮里单是男人也是不够用的。” 原来如此!她拼命点头,暗忖着严押班以前干的是押运的差事。辛苦,恐怕也是会累死的。打输了死的民壮民妇岂不是更惨? “一将功成万骨枯。败军军士是要斩了首级领赏。冒充军士首级被杀死的民壮民妇也多。但西北之地有奴隶。民壮民妇们就被掳去北边草原上为奴了。郑娘子北边来的,你想想是不是这样?我那时随军听军里的文士说,打从春秋、秦、汉就是如此了——” 她一想,果然隐约记得是这样,村子里不少外族人也是这样说。这一比起来还是水路上轻松一点?她和三郎在船上就是擦船板的。 打不赢就逃。海上也容易逃。不容易被捉…… “严老爹好大的见识——”她佩服 不已,连忙施礼。 严老押班一脸苍桑,笑着拦了,两下里作礼。因着都是英雪殿上的人尤其有徐迟和郑二这两个娘娘跟前的红人在,严老押班细细说着前朝军事,也显显本事,一屋子的押班太监和她郑二娘子都在听新鲜。徐迟居然还能说几句: “朝廷本就缺马。好马匹给军士们骑。民壮们用牛、骡子、驴子来拉车运粮、筑城。宫里内人们没几个有力气拿刀动枪,但陛下有光复之志。宫人也要学着骑驴。学着打马球!” “徐押班说的正是如此!郑娘子想想,百姓人家看到内人们都是如此,自然觉得人人都要有些武风,不忘记北边的旧地了。” “对,这骑驴我最拿手了——” “就是这样没错了!” 一屋子的同伙都大笑恭贺着她,难免都听说她敏且慧,柔且顺。她喜滋滋觉得这一回选试就算是故意出难题,故意考踢皮球也不怕了!徐迟在一边盯着她,她只当不知道。暗暗想着: 隔壁家的洪老爹以往就提醒过他,说徐迟这小子不地道。果然就是这样。 得罪了洪老档,他是不可能进巡海八厢的。 至于傅九,早就和她说过无数回,徐迟这小子在宫外骗亿文白捞好处, 在宫里拜干娘和干姐姐,多的是老女官在他身上砸钱! 傅九以前说这徐迟有个猫内人的外号。她还觉得傅九真刻薄,但如今她觉得傅九太温柔体贴,她暗暗仇恨地看徐迟——凭什么挽迟内人喜欢他,不喜欢她?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199莫明其妙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徐迟被恨得又是莫明其妙。但他习惯了。郑娘子和他其实不对付,但郑娘子知道他有用,也不能得罪她。 他太看明白,她眼里他自是不一样的。她拉拢他又防备他,至少刚才她没有翻脸。正说着,外面有人回来了。她连忙起身,求了老内人借了妆匣子来。 果然人家很愿意借。 傅九在藏春阁里,坐着。看着一个小黄门从班房里溜出来,在选女堆里找到了许婉然。光芒折射,他能看不出小黄门给许婉然塞了一只银柄镜子和一只小梳子。 他一看就知道,那镜子是郑归音的贴身之物。 “她在哪里呢?”他不回头地问。 “公子,在内官们歇息的班房里,内人们在帮她梳妆。” “梳妆?”他就纳闷了,他是来出题笔试的,又不是看脸。看脸的是明天面试。但看着许婉然悄悄照镜子,他想想又释然。 连许婉然都难免如此,郑二娘子没自信非要内人们帮着梳妆也挺正常的。 班房里,她可没有敢让内人们帮她梳妆,她自己坐在内屋打开妆匣子看着镜子,镜子里,她发髻不乱,钗子也亮晶晶的。完全不需要重插。她现在就能出去参加考试。她开妆匣子只是为了确实她的钗子没有乱。 徐迟没说实话。 镜子还能折射出徐迟的脸,他和押班们在一角站着说话,眼睛在看着她。 内屋里全是英雪殿的人。外间全是各局司的杂班子不许进。 泾渭分明。 她从发髻上拨出悬珠钗子,暗暗想着:她为什么要对太监翻脸?拖进巷子里叫冯虎套个麻袋打他一顿都没必要。她要是去和傅九说,这徐迟勾搭她,傅九听 了也不会觉得她专情。只会觉得她没事找事。他哪里把猫内人放在眼里了——? 再说了,她太清楚,傅九抓到机会就一定要拦着徐迟,招呼一声猫内人。他们结的仇可不小了。 徐迟又拿她来报复傅九。 她叹着。又满意想着,她有钱又在张娘娘跟前很得宠。徐迟终于发现她了。开始讨好她了。 这是他有眼光! 有本事的内人就应该有俊小子喜欢才对! 她觉得这一回进园子,终于领悟了这个有用的道理。回去后要和郑锦文说一说,还要向干娘讨教一二。也不知道干娘在宫里时有多少好看小宦官讨好她? 这屋里唯一没有出声的小桂押班,他本是淑妃的人,安插进了英雪殿无人知道。他暗暗想着淑妃的弟弟和他打了招呼,让他盯着这徐迟,难道就是看出这小子天天巴着郑内人?小桂押班天天盯着徐迟,所以特别明白,他眼睛不瞎,徐迟一定是看上了郑内人。 但这事确实是傅大人提醒了,傅九公子可是认定了,上回和他交了底:“徐迟他心太大。攀着夏挽迟是绝不够的。” “大人的意思?”他难道敢去勾引尚功局的郭掌司?或者掌仪司的佟夫人? 小桂押班寻思着,女官里最有权势的就是这两位了罢? 傅九公子笑了。 “那不是张娘娘的人。他不会。张娘娘身边有用的女官,只有两人。” 一个是夏内人没错了。一个就郑娘子?小桂押班终于明白。 傅大人的意思就是,郑家的家财多,家里还有郑老夫人、郑大人、夏国舅、最要紧娘娘的兄长张大公子和郑家关系密切——这才是徐迟想要的。 只要他能和郑内人好上 ,这些就都有了。 小桂押班盯着徐迟,英雪殿里几位老押班里有两位也悄悄离开,有见识的严押班暗暗叹着: “徐迟他是能干。但太年轻了!” “你也客气。他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宫里的青衣都得是良家子!咱们宦官家里要是有这个底子,绝不至于割了进宫!这不是那些年纪大了心里寂寞又不想出宫的老内人,谁会看上他?郑内人是新安郡夫人的继女,郑大人的妹妹。她进宫熬十年便是做个九嫔昭容、充容,恐怕也足够了——” “咱家看着。他们俩人像是交情挺好。怕是我们多想了?” “不是一路人。否则她刚才出来和我们说闲话是为了什么?不愿意和他一路。郑家底子厚又娶了夏家女,不急不忙的——除非她真是想侍寝!” “……这话难讲了。不妨事。我们再看,郑娘子和徐迟好不了多久。”孙押班和严押班,倒是不反对徐迟,出了班房,暗暗商量着,“咱们再看看。他要是在御书局差上办得好,咱们也得提醒他一句。这一山不容二虎,郑内人在飞红苑办的那事够狠,徐迟那小子心太大又急。迟早有一天她和他得怼上。” 但郑家和和张家关系更深。张娘娘会选谁?这不是明摆着? 严老押班的干儿子小桂押班,听得连连点头。 这样,他就不愁没办法和淑妃的弟弟交待了。 傅大人是为了等着挑拨这两人的关系呢。总不可能是特别喜欢郑娘子。 +++++++++++++++++++ 傅大人一点也不喜欢郑内人。他高坐帐中面色镇定,心里一肚子气。 赵承平又拿龙青衣的诽闻笑他,他忍着。他岂会不知道有纪鸾玉监考,幸灾乐祸之余他甚至突然冒出了古怪的念头,比如归音她是不是觉得这一回胜算不大。想体面退选才想出了给他傅九传些不入流破诽闻的法子? “再等一刻。”他开了口,赵承平也点头。他也看到了选女们里在传着小镜子和小梳子。方才从侯府席下下来,卢十七娘那几位参选的娘子还要去重新换衣。想想也挺不公平的。 “今天是笔答!”傅九和赵承平暗暗议论着,“她们折腾什么呢?” 龚主事平心气和,在小帐子里坐着。对再等一刻没有什么意见。他独自一人吃了饭。就在园子外面运河的游船里买了一碟子糕点和茶。 他知道这种宫中差事补贴多,完事了宫里有赏。他也有份。他打算看看那位推荐他的佟夫人是怎么个章法。 况且,他向下看了看刚刚由园子里进到射厅里的几位侯府娘子,再向上看了一眼正中大帐里的傅九和赵承平,这两位还要推迟一刻钟。其实就还是想尽量公平挑几个选女。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00弃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进场时,被程若幽推了一把。她不满意地回头:“干什么?”推她一把就让她害怕弃考?这是不可能的。 “……看错了人。” “……那你也让我推一把。” “你真小气。”程六娘子诧异 看看她发髻上的悬珠钗子,又看看四面选女们都簪着宫花,鄙视地看她:“你又出风头。”大家都是一样买了宫制的宫花,连她和谢苏芳也是簪的宫花,怎么就单她和卢十七娘用了钗子? “……我和你是对手。我早就知道你暗地里嫉妒我!”她严肃着脸,又指了指被她刚才推了一把的肩膀,“你这样是不对的。但我不怕打架的。”她一脸骄傲的说着,“约个地方吧。” “……”谁要你打架?她咬牙忍着,觉得不能和村里长大的她一般见识,又暗暗佩服卢四夫人也在村里呆了多年多亏没长歪成这样,马上要开考了。她甩下要约架的郑二娘子,转头就终于找到了卢十七娘, “你方才去见傅大了?”程若幽盯着卢十七娘,终于问了她这一句。 “不关你的事!” “你这样要是被揭出来,会连累我!”她气得发抖。卢十七娘冷笑正欲开口,谢苏芳走过,轻声提醒:“纠仪内人在看。” 场边的监考内人纪鸾玉看了过来。 +++++++++++ 第一题:妇人不预外事。 她开卷一看,便见得第一题第一句,妇人不预外事。【白话翻译:女子不应该插手家庭之外的事】。她深吸一口气,这题竟然是和上一回报恩寺里女官试一样!?不应该如此! 王府女官试中,庆王妃本来所出之题为妇人不预外事。当时的恭王妃偏偏要加一句: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难道今日又重出此题? 这可是两宫选女一千名在参加考试,转眼京城就会传遍了。 好在她手指推动,把卷纸展开,这一句后只有空白未曾胡乱再加什么刘太后。她终于就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题:议婚。 她根本都顾不上第二题议婚是什么意思?第一题明明都考过一半了,她还要还答得不出彩那就是枉费了送上门的好运气。 她左右一看,和上回一比。对手多了无数倍。但厉害的女学究姬女官已经是庆王府女官,纪鸾玉爬了皇帝的床走捷径做监考,这一回都不可能和她一争高低。她是看到了前面第一排第三人的卢十七娘。 但她可没把她放在眼里。 不就是个手下败将? 今日她要第一个交卷,得一个面答的机会。监考内人纪鸾玉从她身边徐徐走过时,正看到这娘子阅卷之后,不假思索提笔便写: 开篇破题:妇人不预外事者,周易之家礼也。 立论:盖谓夫与子既贤,外事自不必预。 【白话翻译:开篇——女子不插手家庭之外的事,这句话是周易里的古礼。立论——这句话的前提是丈夫和儿子有管理的才能,那么她就可以专心相夫教子不理其他的事。但如果丈夫与儿子缺乏这种管理才能,那么这句话就是不成立的】【宋:《袁氏家范》】 她没察觉纪鸾玉从身边走过。因为她这两列人的监考内人不是纪鸾玉,而是和她一伙的董老内人。 她们只是交叉走过而已。防止监考和选女勾搭舞弊。 老内人立定,看得她这一立论答得极有见地,暗暗点头,紫帐子里坐着的秀王世孙,拿到这试题也是啧啧而笑,看了看傅映风,低声笑:“她这回得了便宜,必要得寸进尺抢一个头名交卷。争一个在你我这里面答题的机会。出风头——” “你们家的表妹,性子倒是如此。”傅九很是无奈叹着。 “……”怎么就是我们家的表妹了?赵承平气结。傅大人含笑表示,世子你的亲姐姐嫁给了郑娘子的表舅哥为妻,这不就是真姻亲表妹? 表妹郑娘子想着爹爹忙着黄昏恋,大公子是个傻冒,三郎是个没有亲娘的乖孩子姐姐一定要保护三郎,她当即奋笔疾书,恨不得直接写一句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唯一一个大公子不靠谱上回说亲事的时候还坑了自家妹妹,郑家全靠着她这小女子来立一番事业了! 什么妇人不预外事?全家等死吗?这明摆着是不知民间疾苦,真是何不食肉糜!她痛骂了一通,觉得古礼不通至极。还要重重沾墨,再把傻冒郑大公子一向奉为圣言的王实甫公的名句作一结论: 窃以为,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古礼用于今世,足行便行之,若是不足以行世,何以言礼? 【白话翻译:我认为,天像灾异不用害怕,祖宗成法不用模仿,外人的误会和攻击当成耳边风就好了。古代的礼法用于现在,如果能务实执行,那么就可以用。如果古礼到现世用起来不方便了,那么就不算是真正的礼制了。】 总之,她只恨自己学问不够做女师,否则也写一本女周易出来,和周易打打对台戏才好! 一切防碍着她前程的古书古礼,统统都不对! 仅是第一题,她就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大文章,只觉得下笔如神,早就忘记原本想第一个交卷争一回风头了。 不但是秀王世孙纳罕,右边紫帐子里的佟夫人也瞟过这娘子,难得她如此低调收敛,不出风头。麻内人轻声在她耳边:“许是她稳重一些了。听说今日傅大人在角门那边教训了她。淑妃和德妃现在也斗得厉害。她也知道怕了——” 傅九公子和龙青衣的传闻。听到这一句,佟夫人都忍俊不住。 傅九在上面坐着,瞟过考案上的铜座琉璃面沙漏。时辰过了一大半,场中选女纷纷起身交卷,有些交给了监考内人,有几人如卢十七娘便大大方方上前,交到了考官傅大人的考案上。 卢十七娘还施礼:“求大人赐题。” 秀王世孙瞟过这一幕暗笑,因为侯爷出面说情,佟夫人沉默,傅九也没有说定卢十七娘到底是哪一宫的选女。 但他是太和宫采花使。 她本应该求赵承平赐题面试的。但如今,他见得这娘子敢来主动求面答一回,不由得亦笑了,眼睛还瞟过了她头上的钗子。这一千选女里最打眼的是谁。 卢十七娘和郑二娘。 她这不就和郑二那混帐娘子一样,最喜欢出风头? 12016言诗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瞟过阶下第六列第一座的郑娘子还在埋头苦写,就差咬笔杆了,肯定是第二题议婚太难答了。 他倒是有兴趣看看她怎么写的卷子。 想到这里,那怕眼前的卢十七娘绝不是第一个交卷,他还是好心情问了一句,“以故人两字为题作一首诗吧。”顿了顿,“六言。” 赵承平一听,不禁讶然有了兴致,连龚主事眼中也有了笑意、右侧坐着的内人、宫监们都有了些许的燥动。 佟夫人和麻内人互递一个眼色,深知这可不是易事,更不是提携卢十七娘。 交卷时出题作诗,这本来是科举时主考官考较县、州、府才俊士子的规矩。拿来考较选女?再限了格律就更难了。 “是,大人——”虽然是限定了格律,卢十七娘仍是镇定如常,眼带欢喜,程六娘刚写完卷,听得这一句以《故人》为题的面试却是暗暗不服——这不是给她送分? 一来,卢十七娘有诗才,是人人毕知。 二来,傅九和卢十七娘都是她的嫡长姐程养素的故人。卢十七娘到如今还留着程素素的不少玩具、腕上还带着她留给她的儿时金首饰,这一首故人诗还有什么难的。这就是明着照顾她! “投鞭断流旧雄语,立马江山何处寻——?” 没料到,这头一句就让偷听的程若幽吃了一惊,又是江山又是立马,这和六岁夭折的程素素有什么关系? 一直在写卷纸的郑归音,终于停笔,抬头多看了卢十七娘一眼。 麻内人很是满意看她,陈内人也在佟夫人身边悄声说着:“这位卢娘子,起首一句好气势。果然是一门三相的世家之女。” 龚主事这时倒也发现了郑娘子,倒不是郑娘子冲他挤眼,而是她在第一排又是唯二两个不簪宫花的选女,他没办法不发现。看她一直还没交卷,他还在想着这娘子不至于答不出,这两题出的就是特别。 一,妇人不预外事。 二,议婚。 这两题都容易明白,但越往深里写就难了。都是可以浅答,也可以深答。没学问的未必答不好,有学问的却未必一定答得好。 总之,龚主事也觉得,要照顾照顾郑二娘子,好歹让她及格。因为怎么着都不至于交白卷。 龚主事觉得第一名是卢十七娘。 他年纪已大,心里无事,便也坦然打量这美貌世家之女,他看人自然不同:这卢十七娘听得出题便不假思索,可谓是倚马成诗,此女真正出色的还是捷才。 唯一让他疑惑的是,傅大人和卢家怎么圆场。这诗明着是说故人,连他都听说过卢傅两家有亲。岂不是考官提前透了题? 一个不好,传出什么流言是要被弹劾的。 卢十七娘本是低头,此时微微抬起,继续诵道:“常爱朝颜迎天色,不见空零雨露迟。六朝烟雨应尤在,宋嫂鱼膏南国香。非是多怜忆故人,淑贤女史试宫中……” 听得这一首,傅九和赵承平都难免意外。沉默时,赵承平眼中微带赞赏之意。傅九已经是微笑,点头出声:“好诗才——这一首《故人》极切题。最后一句尤好。” 赵承平虽然眼带赞许,听得这一评语难免斜眼看他。你们俩互相吹捧真的妥当? 故人 投鞭断流旧雄语,立马江山何处寻? 常爱朝颜迎天色,不见空零雨露迟。 六朝烟雨应尤在,宋嫂鱼膏南国香。 非是多怜忆故人,淑贤女史试宫中。【白话翻译:后秦国主符曾经投鞭断流要攻陷南朝,如今雄语尤闻,他的人已经不在。金主海陵王也曾在十一年前兵临城下,指着本朝江山发出豪言要打过长江,立马南国山河。全因太上皇和陛下之福,他在十一年前大败而归。被臣下所诛。 我也经常喜欢牵牛花儿清晨可以早早迎着太阳开放,带着露珠这花儿太过娇美就像是我们的故人程娘子让人喜爱。但谁能知道,这花儿开得早谢得也早,和两位北国雄主一样,盛极就要衰败。 南国几百年来的六个朝代已经消失,但江南烟雨依旧。东京城已经丧于敌手,小民们跟着太上皇逃到江南。还是可以再做着小生意卖着宋嫂鱼羹,余味尤在。 我知道大人你让我做这一首《故人》诗,并不是因为我们心中共同留念的那一位故人,而是鼓励我展露才华。因为这是大人的职责所在,要为宫试选择淑德的女子侍奉英主。】 “果然名不虚传……” 郑二娘子一边写卷子一边嘀咕,别的也罢了,最要紧此女一边倚马成诗还能在句尾为傅九圆场,为这种隐晦开后门来辩解来个你好我好皆大欢喜。卢十七娘当真是玲珑心肝。 她难免就斜眼,用不屑的眼光鄙视傅九,傅大人在台上懒得理会,旁边赵承平反是向他颔首——陛下下旨在平宁侯府的园子里宫试,说不得给他们家足够的体面,必定要有一个女儿雀屏中选。这也是他们为客的人情礼数。 不说别的,吴太后也要来,到时吃了这侯府里一盏茶呢。不得赏些什么? ++++++++++++++++ 第一天结束后。试卷送到宫中。正好吴太后来了瑞珠宫探望淑妃。 淑妃疲倦。吴太后让她歇息。出到外殿,德妃请太后移架到英雪殿上奉茶。太后刚坐下,便正好有佟夫人等人向德妃来回选试的事。 德太后听得卢十七娘这一首到底才情不凡,颔首看向同行的长公主: “记得平宁侯府里有一个嫡长女?早早不在了?” “是,母后。”钗珠微荡,长公主起身回答,“名叫养素。” 程养素她自小与傅九相熟,“后来六岁时夭折。卢十七娘与她是极好的。” “都是旧家子弟,记得那一年……”连吴太后也不禁眼带回忆,沉吟着那一年,十多年前北国国主海陵王挥兵南下,朝廷震动。举国拼死相抗后好不容易在大江两岸相峙,终于等到北国国内自乱。国主被杀,北军大溃而归。 如今北国国主是篡位的霸主。 “太上皇他……” 长公主看了看太后,没出声。太后也不言语。她们都知道太上皇当年就因为 此事退位了。全因太上皇在位多年并没有防备北国大军南下。 他一心苟且求安。本来以为称臣纳贡就能求得划江而治,没料到大军压境, 那时举朝都乱了。太后心里想着: “也是陛下出临安城。欲要亲征。不得已把御医带走,京城大夫们被征调。再者侯府缺了药材,平宁侯又去了边关……” 所以程养素夭折了。 张德妃隐约也听说过旧事,这一听心里明白:太后心里是要补偿平宁侯府的。第一名不是卢十七娘,就应该是程若幽。 但若不是第一名,她给郑归音那四字评语就不够名正言顺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02礼部看卷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采花使如何评的名次?” “内人,两位大人还在礼部看卷。” 麻老内人颔首,又诧异:“怎么在礼部,没在殿中省?” “内人,听说傅大人要去天武衙门理公事,佟夫人便不方便提议在殿中省尚功房里看卷,龚主事说礼部也近,礼部平常看卷的班房院子现在正空着没有用,或者贡院里也空着——” “贡院平常都锁着。还是在礼部罢。”麻老内人亦是如此说,让德寿宫小青衣再去打听消息,转身回到英雪殿上。暗暗欣慰: 傅大人和龙青青的诽闻出来了后,他总算也明白规矩了。去殿中省看什么卷,尚功局里全是女官,不应该避嫌? 再惹出什么风波来,他还能做驸马? ++++++++++++++++++++++ 傅九可没理会这事。他忙着批卷。 赵承平身为德寿宫使,头一个就挑了郑二娘子的卷纸。这不是进士考是没有糊名的。他看完后,想给郑家这不学无术的娘子重重打个不及格,打个下等。但赵承平又想想,这是选宫人,要紧是家世清白知根知底,她到底是亲戚非要打瞎了眼打个第三名也不是不行。 这样左右为难,他又把卷试读了一回,居然也看出了些过得去的地方,但仍是没把握。他回头想商量商量,正看到傅九半点不客气,给许婉然的答案评了个第一。 “……”这太快了吧?赵承平默然。 赵承平丢下郑归音的卷子,抽了许婉然的细看。龚主事看到丢给他的卷子,同在一屋里两位年轻主考官飞快地判卷。他慢吞吞瞧清楚卷面上郑归音的名字,叹口气,很不习惯这样随意判卷。 但也不没奈何。 总不能把选女试和进士考试相比。科举判卷是学差,是有油水的大差使。单是出题\看卷都是要把考官锁起来的,更是要糊住名字的。 这差使,办完了陛下有一笔丰厚的补贴赏赐。暗中收贿的考官更不要说。 他这二三十年,才轮到过一回判卷。 他苦笑一声,想想这是选女试不是考进士。便按照国子监每季小考考试来判卷吧。除了入学试,国子监\太学平常一年也要考几回,也没有这样严的非要糊名的规矩。他还是时不时帮着国子监平常小考看卷的。 他拿起了郑二娘子的卷纸,马上就知道为什么秀王世子不好评卷了。 这娘子写的都是啥? 龚主事无奈,迟疑着无法断然下笔评卷,同样看看傅九,再看看赵承平。秀王世子正向他笑了。龚主事这回就不敢在心里嘲笑小年轻。也怕判错了出丑,他一一读下去,细读了三回。看着她扬扬洒洒写了好几页的青藤纸,笔迹倒是俊秀,学的是宫里流行的瘦金体,第一题“妇人不预外事”的立论也大胆,算得上立意有成文,第二题,议婚。答得平常些,算是中规中矩。 但她以为她是在考进士?想要行险争个状元? 他看到她借用了王安石的 “——”也有些头痛。 第一,王学是经世致用,为国家开财路。不是说男女阴阳之道。不要乱用。 第二,如今不流行王学。 龚主事自问是个开明人物,如今一比郑娘子的激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保守甚至俗气了起来。就算她是为了冒头掐名次搏一搏,她难道不应该想想主考官的喜好? 他瞟瞟傅大人和秀王世子。傅大人的喜好是明摆着的,许氏女的答卷就是他的喜好。管她怎么写的都是最好的。至于秀王世子——赵承平看完了许婉然的试卷,点点头:“极稳。” 他暂时不批,重新坐下又取了一卷,左斟酌右斟酌,傅九批完了十张,他还在批第二张。 看吧,没有傅大人这样硬的靠山,秀王世子又是个稳重人,郑娘子难道不应该问问王学在朝廷、在士林里的公议?怎么就敢这样直抒心意,乱七八糟地答题了? +++++++++++++++ 前日交了卷,郑归音回家时还诧异纪鸾玉没有给她使绊子,她答题时一切皆按自己心意,无一句不是尽展才学。专注于让考官发现她爱当差,会当差,比男人当起差来更搏命更不埋怨。这一想,她分明是做了两篇极好的文章小策论,各答了八百字。 指不定张德妃娘娘看到也要赞叹两句。说她学问进益了。 然而一夜过后,她辗转反侧拂晓起身,听得窗外秋风萧索,见得窗前皎然一灯,她披着锦袄子,顶着一头乱发,呆呆在外间的书桌前坐了半晌,鸡叫三回,她到底提笔把卷子背诵默写了下来,在灯下反复推敲。 文章还是那两篇小文章,但她琢磨着越来越心惊,越来越后悔,终于没忍住拍案怒骂:“纪鸾玉这回把我害了!” “大清早嚷什么呢——”郑锦文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她抬头气着:“我中计!” 考砸了。 但这话她觉得太丢脸,不肯说出来。只不高兴隔着窗对郑锦文道:“都快中午了。怎么又是大清早?我看纪鸾玉不顺眼骂几句又怎么了?” “夏家的四舅子来找我了。刚回去,又来了苏家兄妹俩。他们这不是太早了 ——?我来叫二妹去外面和苏嫡女说说话,她好歹也和探花订了亲。” 他没理会她,倒在廊上和丫头们说了几句,她在屋里一听,原来苏幕天大公子和苏幕白来了,看看桌上考砸的宫卷,她连忙就团起来扭头丢到了床帐后,免得被郑锦文看到。 这样掩耳盗铃并不能让她的心情变好,她一边在心里骂纪鸾玉监考时故意在她面前走来走去,还笑得很大声。所以她才写错了宫卷。 倒霉透了。 她懒洋洋把扶桌起身,双层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在了漆木桌面上。条条的暗金色阴影一如她的心情,黯淡却还是明亮。毕竟是快中午了,阳光正在宅子头顶呢。她低头扣着银扣扭,扣子盘是把团绿海棠团花,和衣裳一样的颜色和花色。也和桌上深秋绿叶的盆花一样欣欣向荣。 她穿好,打着哈吹就出来了。一脚踏出去突然想到这样太邋遢要被骂。 果然,他斗然见她披着一头乌丝没梳理的,睁着黑眼圈的女鬼模样,不禁就变脸,这回居然没骂,瞅着她只长叹一声:“这是怎么了?考砸了?昨天回来,不是还说写了一笔好文章,前三名是一定的了。这又是什么脸色?多亏我还没有去张文宪 跟前替你吹——”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 1203礼部看卷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嗯。考砸了……”她笑了笑,这笑容落在郑大公子眼里还是很丧气。屋檐的绿琉璃落下了透亮的碧影,也安慰不了她这沮丧的脸。 “行了,和我说说——” 他拉着她进了屋,招手叫丫头们进来为她梳妆,“外面有客不能这样。苏家如今和我们家好,心里怎么样的你也知道。不过是看着傅九的面子。叫他们看到你这脸色——” “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事?”她坐在妆台前笑,逢紫、嫣浓自然为她梳头。又有丫头送汤水进来。郑锦文瞟了小蕾一眼,看着她老实送汤送茶,跟着冯妈妈学做事,没嚷着要去瓦子里脱光光相扑赚钱,他不禁忍笑,接过了茶后对里屋道: “有我在,我们家能有什么事?你这样的脸色,叫他们以为咱们家背地里还记恨。” “……知道了。我这不是走着来迎着你!?” 她也难免庆幸,这几天郑锦文忙着和夏家商量亲事,没空去找张文宪。果,她甩开手,全让郑锦文自己操持亲事就是没错的。 外面有苏家的贵客,丫头们手脚利索,镜子里她梳髻插钗,胭脂染笑,逢紫还是看出二娘子心事重重,她并不掩盖考完时太得意出了差错,痛心着:“是我中了小人的奸计。” “不是考题出得好,让你原形毕露?” 他懒得听她分辨,在他看来分辨就是掩盖,掩盖她不论读了多少书,放在两宫选女中一比较,她就是一千名里里后五百名中的不学无术草包的事实, 他走到桌边,呼的一声吹了灯免得她浪费灯油,再和眼神责难好是个败家子,然后拉着她离开去了外厅上。 “得了,你有什么难过的。苏家兄妹大清早地来了——说是你让她们办的事办妥了。这事你也没提前和我商量!” 郑大公子骂着她,他亦是一脸疲倦像是在书房忙着船条司的公事忙了通宵,打着哈欠拉着她赶紧出去见见客人,走在了廊上随口问了一句,“你又在德寿宫里安排什么了?” “我也得防着傅九不让我中选。所以我安排好了防着他。万一他为了淑妃暗算我呢?还有我也会防着人嫉妒我的……”她一脸精明没用上的遗憾,叹气耷拉着脸。 “……他嫉妒你什么。”傅九明明就是警告过你,不可能让选进宫的。 “……本来我想,我要是考得太好,他会嫉妒我的才学大进。”她苦中作乐,惹得长兄大笑,冯婆子气喘着赶过来,监督着兄妹各饮了一盏刚熬好的参汤,又埋怨着她们太辛苦,等三郎武学里读完出来成了亲,就让三郎多干活,她们兄妹去歇息。 “三郎在武学里读书也辛苦。他前阵子在海上和县里吃苦,休息一两年才好呢。她心疼着三郎好可怜,“武学里都没有多少油和肉。他都没办法长胖。要多吃点才行,现在看着瘦瘦弱弱,天天补着还是风吹得倒——”她是想让郑抱虎做斯文公子,但不是想让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公子。 一众的家人都只敢陪笑,暗地里嘀咕,心说三郎郑抱虎现在是在武学里长得精壮,不是瘦弱。郑大公子用斜眼睨她,她赶紧又夸赞着小蕾稳当,这样飞跑着也没有把参汤撒出去。果然就是兄长会调教人。 他满意拉着她一路笑到了外堂上。 +++++++++++ 苏大公子苏幕天没有半点不耐烦,见得他们踏进厅业,长笑起身相迎,苏七娘子苏幕白亦在座,她正赏着厅中摆设的兰花,乌盆里翠叶种着几株铁兰,郑二娘子一眼瞅出来,苏幕白发髻上簪着錾金底座镶宝花簪子,宝石鸦青色细细十五枚攒成双重宝相纹,衬出这苏娘子肌肤似雪,秀发乌浓。郑二娘子眼利,那可不是泉州来的宝石,应该是在京城采办的。 果然冒探花下了聘礼,冒家采办的几支首饰都是榷场来的北货了? “郑娘子——” “苏兄——”她早就振作精神,含笑施礼,苏幕白多瞧了她几眼,也没揣测出她这回在宫试里有什么际遇,好在苏家两兄妹如今是福气罩顶,犯不着动这些心眼,郑娘子一径地道贺。 “托福,托福——”苏大公子矜持拱手,果然并不失分寸。他在这一回南郊祭礼里因为庶妹苏美人得了推恩,恢复了八品,穿一身青绸八品服,苏幕白亦得了一个从九品推恩。尤其她眉梢带喜,宝石钗子边还着两三支玫瑰鲜花,抬眉间红唇先笑,神态安闲。 不仅仅是她与冒探花的亲事近了。也是她的身份足以匹配冒探花了。 比起人家的喜事,郑娘子也有喜事。郑锦文和苏大公子说着舱条司里的公事,郑娘子瞧着如今得重用的兄长,他和夏迎仙的亲事同样就要办了。在座四人,皆有了品级,唯 有她还是混了个白身,唯有她倒霉落泊? 她暗暗想着,中了旧情敌纪鸾玉的暗算,这说出来多丢脸? 好在她她这人聪明,事事留后手,早早就在德寿宫里拉到了裙带关系。 “幕绿姐姐这几天可好?”她亲亲热热和苏幕白手拉手,满眼羡慕着有品级的探花夫人,自怨着一直没嫁出去好伤心。远不如苏家姐妹才容双全。 “……?!”郑二娘子居然这样谦逊懂礼了?苏幕白眨巴着眼怀疑她被人冒充了。连苏大公子也侧目看她,觉得她是不是刚撞了头。郑大公子尴尬地笑。然而,她对苏嫡女还不算最殷勤,又起身接了丫头送来的茶。 在郑锦文的斜眼中,她双手敬茶给了苏大公子,就差没叫一声苏哥哥拉小妹一把了。 就算是走后门的什么教坊司、内侍省、道观女仙师的路子全被堵了,也拦不住她一定要挤进去! 否则她怎么对得起敏慧柔顺四个字评语? 1204荫恩资格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苏家大公子一怔,刚要说话,好在苏幕白是个聪明人,连忙道:“越是这样,郑娘子何不自己写名字?我们家不好抢了你的荫恩资格,你是娘娘的亲眷,娘娘是关照你呢。”说话间,到底难掩羡慕之情。 郑锦文瞪着二妹,万万没料到她抠成这样,背地里去打听她三天临时女官的工钱能不能拿。郑家缺这个钱?争这个差使不就是家里花钱买体面,全当孝敬了陛下?宫里的老内人没对着她的脸啐回来,已经是看在张德妃的面上了。 “我也不瞒你,我是想要。但我仔细想了——”她看看郑锦文,郑大公子赶紧撇清:“你自家有本事弄个荫恩弄个品级。这是好事。我是没本事让你现在沾我的光做诰命,但我难道会吃醋不让你得这个好处!?” 苏家兄妹一齐笑了,她亦啐着道:“我是说,陛下看到了不好。又觉得我爱占便宜办点小差使就哄着娘娘想捞官,我不是个好人!但你们家不一样——”她一脸视私房钱为粪土她对陛下十二分忠心随时掏钱的表情,惹得一屋子的人都在笑,她对着苏幕白说着, “你们家苏娘娘是太上皇的宫眷。你们家不一样。陛下万一看到的也不会说什么。而且——这是为了丧礼上好看。以后不会要朝廷给月俸。咱们只图个体面罢了。” “……既如此……”苏家兄妹听得如此,互相看一眼,逢紫早知机,送了文房四宝,苏大公子连忙就写了亡妇的姓名、籍贯、家世。苏幕白一再地致谢,少不了恭维郑二娘子在宠妃面前得宠。 “张娘娘——”她叹了口报,“不大喜欢我。” 苏大公子一惊,提笔看她,马上就把卖身求官的心思打消,和妹妹一起关心问着:“怎么会?” “都在传,她早早就给了我一个四字评语,我在想娘娘是不是觉得我一定配不上,所以提醒提醒我?” 一厅上的人自然是笑,郑娘子小人得志地炫耀,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得宠? 敏慧柔顺呢。苏大公子想着这流传中的评语,看看不动声色的郑锦文,看不出郑锦文对郑归音有什么安排。那四字评语里有什么玄机? 郑大公子起身,请了贵客到园中沿栏赏金鱼、雕栏池边临水生长着三四棵金桔树,金果绿叶层层叠叠,映在碧波绿水中果然是富贵堆金的趣味。 请来的是苏家人,郑大公子就不那么讲究个诗书文墨,也不非指着一百条前两日刚丢进去养的墨彩鱼让他们兄妹观赏,吟几句诗词应酬谢。 依他的本心,金桔树下几百条红彩黄金鱼就是长得金灿灿肥大又吉利,否则他还不中意呢。郑家和苏家都是商家出身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这树,看着是新移种过来的?今年竟然就开花结果了。” 苏大公子不免打听着他们家的花仆哪里引介来的,含蓄问着,“听说是张府上的旧人?” “怎么倒叫你知道了?” 他不在意一笑,招手让老花仆上来和客人见了礼,笑语闲话答了:“相公回乡把亲眷带走了,只有张大公子一家还住在相府里。少夫人要裁减仆从。” 张府三个老花仆都是好手艺,别处求也求不到的。郑锦文一听就赶紧请了一个回来。 “我往常在相府里就见他手艺老到,只一个毛病不好……” 这老花仆身后还跟着,四个七八岁孩子,都是笑嘻嘻提蓝抓锄,两男两女的四个小花僮。看出来都在强忍着,本性就是活蹦乱跳。连苏幕白都看出来,这四个孩子不是外面雇来的孩子也不是做习惯仆从的。 他们当然是郑家从泉州来的子弟,跟着学手艺种花。 “老师傅就一个毛病,胡吃酒,手里没几个钱。说好了教会了四个徒弟,我们给他养老送终了。”郑二娘子和苏幕白在栏亭里坐着说笑,苏幕白见得几个小花僮长得可爱,便伸手招了两个小女孩子过来,赏着叫她们吃果子。问着今天学了些什么? 郑二娘子也想起这几天忙着宫试,没有打理家务,便也顺道笑问着:“师傅吃酒有没有劝他?” “劝了。师傅不听——”小花僮们还委屈,“还骂我们。” 这话一说,走进来的两位公子一时间不禁都笑了,郑归音摸了摸她们的头,又看看跟过来的老师傅,客气道:“老苍,女孩子什么时候能学到一招半式了,能到我院子里给我看看花?我养在廊上的几十盆花都快被嫣浓那丫头附庸风雅地剪秃了。” 酒槽红鼻头的老师傅连忙应了:“天天教她们,但二娘子院子里的兰花儿,他们还得学上一年才能碰呢。” “师傅好好教,该骂就骂。只不要打她们,衣裳角儿也不许沾。” “是,记得的。管事们天天吩咐的。张府里也是这样。” “正是。她们不好,师傅你恼了告诉管事们,管事们来打她们给师傅你出气。”她又指着这四个孩子,尤其那两个机灵男孩子,笑嗔着,“我知道你们!鬼心眼子不往好使,怎么不想着怎么天天讨好师傅?让师傅高兴,把压箱底的活计教你们?敢对师傅不敬,管事打完了还叫你们来给师傅赔礼。师傅不喜欢了就不让你们学了。回泉州城打渔!打渔你们都捞不上来几条!” 苏幕天听得失笑,禁不住和嫡妹互换了一个眼色,郑二娘子在郑家还在管事,这一回参选到底是什么章程?今日苏美人娘娘在宫中也提了这件事。 +++++++++++ 她正式从翠寒堂搬到了古梅殿,第三次召了亲眷进宫相见。 苏大公子走到古梅殿外看到殿阁飞檐不及翠寒堂精巧,却远比翠寒堂宽大华丽。便知道这是圣宠的意思。 果然到了殿上行礼,苏美人盛妆宫裙相见,珠帘后只见得堆纱冠钗,芙蓉销金遍地锦秋裙,接茶的纤纤玉指上闪烁两点,细看原来是两枚宝石雕象狮纹银座戒指。 他几乎都认不出是这是庶妹,是打从在家中和姐妹们吵架斗气的苏幕绿了。 听得苏娘娘的玉音从帘后传来,她劝着:“兄长在郑家面前,切不可再记旧事了。如今淑妃产下小公主,恐怕就腾出手了。” 这是两宫宠妃要争夺宫权的意思。 “张娘娘无子,移地而处,若是我必定要先扶持一个心腹为我固宠,为淑妃分宠。” “娘娘的意思……” “宫试在即。程家送了两女进宫。傅大人为淑妃也看中一个许婉然。张妃自然也是从选女里挑。郑家刚与夏家结亲。郑娘子这四字评语……” 敏、慧、柔、顺任一字都不像是为当差女官准备的。 这四字分明是嫔妃之德。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05攀上张妃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苏家攀上了郑家就是攀上了张德妃不是?也许郑娘子也能有个九嫔之中充仪、修媛的封号。苏大公子寻思着苏娘娘说得对,她从翠寒堂搬到了古梅殿,离着太后殿近了,侍候太上皇和太后时更恭敬了。审时度势是比他强了。 听得太后殿上内人来请她过去,她便在帘后起身,珠玉撞响,她走了出来。 不需殿上掌仪内人夏红儿出声,苏兄家妹连忙低头,听得上面的声音轻声道着一见临别之情:“已经是隆恩,这一年见了三次兄长,以往在家中,姨娘叫我多和兄长亲近说话,我还嫌弃兄长唠叨教训,如今就算是想天天在兄长面前听训,也未能有机会了。” 他听得心中一动,不禁也泣回道:“臣家卑贱草莽之地,有娘娘托身凤鸟之福,已经是诚惶诚恐。只望娘娘珍重,善侍圣人。臣家一体承恩。娘娘放心,老夫人在家中身子康健,日夜念佛,为娘娘求福。” “和……和孺人老夫人说,我在宫中日夜侍君,圣眷优隆。实在是我宿愿得偿。是苏家上下泽被圣恩。让孺人老夫人安享富贵,不可为我多费心思。” 苏庶女的亲生母亲刑氏,这一回在推恩中也因为女儿受宠被封了九品孺人。如今虽然富贵到老,却又无心享受。只在家中修了一处小小佛堂,日夜求佛保佑女儿了。 她手中握着绢子微拭了泪,回头看了红儿一眼,才轻声一再叮嘱着:“兄长在家中,寻一个妹妹,为郑大公子做妾?”、 “……娘娘,为兄早有此意。傅大人也是这个意思。但郑大人没答应……”他亦是细声回禀。 “此一时彼一时。以往是郑家求着张家和夏家,郑锦文不好纳妾。如今若是张娘娘要用郑家。恐怕夏家也不好说什么。再者,郑大郎不行——兄长想想还有谁?‘ “……还有郑三郎!?”他惊醒。抬头看着庶妹。 苏美人淡扫蛾眉,眸光清冷,她进宫不到一年,盛妆宫服平白让她的年纪大了几岁不再是当初钱园楼上的男装小公子,青春活泼已经是荡然无存,美人眼神深埋着不言自明的意味。 他不禁有些恍惚,德寿宫如此能移形换神?只不过一年不到,庶妹在钱园楼上悄悄窥看着傅映风。咬牙点头觉得看中了愿意为妾远比做太监老婆好多了,她当初这份直爽劲半点全无了。 然而他心想着,庶妹的主意很对。 他其实是不敢再和郑大公子提亲事的。他早听说郑二娘子这小姑子特别厉害,最不喜欢就是兄长多娶亲多纳妾多花钱,分薄了她的嫁妆。 但郑三郎又不一样,听说二娘子最疼他。再者,他如今是个武学里的小武官罢了。武勋三十六级他是最低那一品。且不说本朝制度武不及文,他就算是文官也远不及长兄郑锦文。 一来不是船务司的勾当官。二来,更不是陛下时不时召见问问如何收税如何弄钱的人。 “是,娘娘。娘娘,郑二娘子倒是有件事求娘娘帮衬——”苏大公子转头看看嫡妹,苏幕白一直沉默,到这时知机上前:“娘娘,不知是否听说傅大人早近和宫里一位龙氏走得比较近?” “……听说了。怎么?” “郑娘子打发人到家里来,想着这事也得让太上皇知道才好。” 苏美人一怔,突然笑了:“她是要和长公主抢驸马吗?我替她办这事容易,但傅大人若是想做驸马,怪罪到我头上来,我可是不会替她隐瞒的。另外——”她的眼神从嫡姐脸上再扫到长兄,“兄长,问问郑娘子是做侯夫人,还是进宫?总不能叫我们都糊涂等着。” “是。娘娘。” ++++++++++++++++++++++++ 苏大公子其实不敢问郑二娘子,但他还敢悄悄和侯九透了风。 “郑娘子不喜长公主召驸马之事,有意要让太上皇知道驸马的一些旧闻。”他这话绞尽脑汁说得半点不漏,但一定能让傅大人听说白,这是郑家在背后传他的绯闻。不让他做驸马。 傅府那边回了一个消息:知道了。 苏幕天如今已经明白傅九的习惯,这三个字的意思就是,跳梁小丑郑娘子他还没放在眼里。 有太上皇在,谁会把这蠢流言当真? 他心中大定。觉得傅大人果然就是大度精明,放心把这事甩在脑后,寻思着怎么开口,让郑三郎娶妾,今日便和嫡妹一起来了郑家。 他到了郑宅后园金鱼池边赏鱼,眼睛盯着三郎的院子,嘴里和郑锦文商量着怎么把泉州市舶司牢牢抓到郑、苏两家的手上,免得被京城里的大佬们伸手过来。 亭子里,郑娘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她瞟瞟苏大公子的神色,对苏家的事没有不清楚的。 苏嫡女和苏庶女有心结,苏大公子和苏幕绿反而有一二分兄妹之情。最要紧刑姨娘在泉州老家一直是苏大公子在照顾。 至于以前苏幕天关了她半年让她做妾夺家产的事,她觉得做人应该心胸宽广,这点小事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她完全不记了。 逢紫在旁边侍候,招手让小丫头们一一送上茶点,她立在一边,见得二娘子和苏家兄妹愈是亲近,郑锦文只顾着吃茶,头也不抬,逢紫退下后,在池子金桔树下微扭头掩唇窃笑,嫣浓走过来,塞给她两枚小金甜果子,嘴里亦是小声埋怨着:“大公子觉得二娘子给她丢脸了。” “没拦着她呢。”她如此笑,想起前阵子二娘子还在家里说起了德寿宫中苏美人。二娘子知道苏庶女也是个有势就要使尽的主儿,否则何必嫁太上皇老头子? 郑家势大的时候,她郑归音好好使唤苏美人。郑家若是一旦势败,二娘子也不含糊,她觉得进宫跪着给苏美人进茶有什么大不了?她不怕拍不上苏庶女的马屁。 以往只当是玩笑儿,今天,逢紫和嫣浓立在树下,遥望栏亭里二娘子和苏家兄妹说话,丫头们都瞧出来了,她们家二娘子能屈能伸还真不是开玩笑。 ++++++++++++++++ 哄好了两兄妹,让他们以往恨郑家的心思十分里少了二三分,再为了苏家的前程少了五六分,余下二三分仇怨也不太放在郑归音的心中,她和苏家还结仇了呢。怎么不问问她恨有几重? 郑锦文请了苏大公子到书房里商议了一柱香的生意,这才起身送客,走到二门外,回头一看苏幕白和二妹已经是亲亲热热看着是比亲姐妹还亲,苏大公子亦被郑二娘子逼得无奈,只能点头安慰着郑二娘子:“你放心。娘娘再如何,安排你进宫接到身边住上几月也是容易。总能设法的。”又顿了顿,在她的感激中他尴尬推辞着,“不用拜干亲的。你们情同姐妹。我们两家也是世交——”郑娘子想拜他做干哥哥,苏家打着主意要和郑三郎联姻,暂时还不敢平白得了这个人情。谁知道她又弄什么?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06幕天哥哥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多谢幕天哥哥了——” 她殷勤施礼,亦步亦趋送贵客离开,叮嘱干哥哥苏大公子请一定要向苏娘娘一表她的思念之情,千万帮着她进宫。她中了纪鸾玉的奸计考砸了,做不了女官,她还不能冒充亲戚进宫去陪陪苏娘娘!? 她绝不会第二次输给纪鸾玉! 她转头看逢紫,逢紫连忙点头:“宫里已经托了徐押班安排了。” 她对于自己早就下了手,对付纪内人很是安慰,做人就应该这样阴险不忘记旧仇,否则等到纪鸾玉这回算计她后她再动手,不就已经晚了? “哼!我看她在宫里能呆几天!”她得意之际连忙就和郑大公子表功,“哥哥,你和娘娘递个消息,我帮她对付纪鸾玉了!我赶她出宫!” “……娘娘什么时候说过这事了?” 郑大公子眉毛挑起,表示这纪鸾玉算哪根葱值得张德妃对付?郑二娘子严肃着:“纪鸾玉是娘娘的情敌!” “……不是你公报私仇?” 郑大公子很不悦,“你看你输急了巴结苏家的样子!真丢人!” +++++++++++++ 纪鸾玉知道,郑二娘子这一回卷答是输定了。 当着卢四夫人的面,新内人纪鸾玉上前,向程婉仪施礼笑道:“娘娘,若傅大人不是主考官,郑娘子还能有五分机会。但如今是傅大人主考,郑娘子这答卷只要有半点差错便进不了前十名。娘娘不需把她放在心上。” “哦?”程婉仪意外不已。 “这话如何说?”先问出来的是平宁侯夫人。 抱秀宫内殿,进宫探望六皇子的侯夫人一身朝服,八支悬肩花钗冠珠光闪烁,抬首时,可见得侯夫人的面容像是年轻了十多岁,年少一定是风采不凡,纪鸾玉都难免暗忖着,侯夫人卢氏能生出程青云和程飞鹏两个美男子,又与出名风流平宁侯夫妻相敬几十年的,岂能不是美人? 抱秀宫掌仪内人早得了荣内人吩咐退到外殿。不来多话,侯夫人抱着六皇子正哄着,她本来也忧心六庶女在参选时有什么差错,被张德妃看中的郑娘子挤兑。退选事小,失了侯府的颜面事大,她看了看小儿媳妇卢四夫人,不由得问了一句,“我听说,淑妃娘娘的母家姻亲靖南伯府,与郑家有来往?” 靖南伯府的太夫人寿日,郑家是送了厚礼的。抱秀宫中,除了程婉仪娘娘,余下几位平宁侯府进宫的女眷皆知道。纪鸾玉正说着的时候,外面传来传呼之声: 陛下驾到。 “快——” 众夫人一惊,起身恭立,婉仪亲自抱过了六皇子。 陛下大步走入,倒也是刚刚得知平宁侯的女眷在此,自若笑道:“侯夫人来了——” “陛下。臣妇拜见圣人——” 殿角,荣内人随之向皇帝行礼后,随意微瞟,看到了永宁郡卢四夫人静静立在人后。陛下同样只专心和平宁侯夫人寒暄安抚,多一眼全无。 想来以卢四夫人的谨慎精明,既然有了多年来她和官家的流言,绝不可能在宫里叫人落了话柄。哪里要她担心? 她刚放了三分心,却察觉到了古怪。陛下身边洪老档歪了头。视线向侧边上扫了过来,在和谁打眼色? 她疑惑之后,眼角闪过一个青衣人影,洪太监在看的人是宫内青衣?她一侧头,心中猛跳:纪鸾玉? 陛下身边的洪太监和纪鸾玉在打什么眼色,递什么消息?荣内人脚下不禁移动半步,突然,永定郡夫人的视线扫了过来,微笑看她。荣内人微惊之后心下恢复镇定,保持着低头恭立的原状。似乎一切无事,暗忖: 卢四夫人心里有数就好了。 然而心底的震骇却依旧涌出——陛下和卢四夫人暗中有来往?纪鸾玉就是在中间递话的人? 荣内人当然是想岔了。但她谨慎绝不会提一个字。 殿上,陛下抱过六皇子,问了问他饮食是否如常,婉仪一一回答。程婉仪欢喜暗暗想着,多亏她先一步把谢苏芳、程若幽、卢佳音打发出殿,让她们在绅宁门外侯着了。 侯夫人心中却正不悦,若不是婉仪嫉妒妹妹们,今日就可以让陛下见她们。突然陛下开口道: “婉仪最近好道学,她以往不如此,难道是侯府里侯爷好一些方外术士?” “不敢,臣妇平常并不曾知道——”侯夫人被问了个措手不及,震惊抬头,程娘娘也吓得脸色都变了。 “臣妾……臣妾教导无方……”侯夫人不是不知道程婉仪引了一个女道士进宫,但小儿媳妇打听清楚不是为了献美人,她就没放在心上了。但陛下这会子刻意问起,她几乎是失礼地看了陛下一眼,官家的眼神深不可测,她突然就战战兢兢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陛下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问起此事。 “侯爷在家中,与哪几位仙师来往?”陛下闲话着。 侯夫人的心都在发颤,毫无准备她只怕答错一句让丈夫获罪就完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07陛下与卢4夫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臣家正在延揽明、广、温三地道师——”一直沉默的卢四夫人适时接上,走上一前施礼,侯会人眼角涌入了小儿媳妇的身影,耳中听到她镇定如常的声音,她心中一喜又是一悲,喜的是身边有人可以依靠,悲的是若是当年开音 这孩子做了皇后,小姑子一心念佛,她只需要在府中和小姑子一起坐享尊荣哪里还要为庶女操这些心受这些罪? “陛下,因三弟与拙夫皆在船务司出仕,婉仪娘娘与侯爷皆道,此衙门中人对海航海路务必精熟,通晓季风海讯每季皆有不同,如此才能办差妥当。臣家听说这些都是跟船的道师才能知道的不传之技,所以近来确实差了不少人在寻访道师。——”卢四夫人言之成理,侃侃道来,殿中紧绷的氛围悄悄松懈了开来,便是洪老档忙着和纪鸾玉递眼色,此时也听住了,难免感叹着程婉仪不够聪明居然 不知道一心讨好卢四夫人。说到底卢四夫人没有亲姐妹进宫,一双儿女还小。只要程娘娘会巴结互相利用是一定能成的。 纪鸾玉瞟了洪老档一眼,知道他不记得郑二娘子是卢四夫人的亲姐妹了。否则郑娘子为什么死咬着也要进宫?这奸滑的娘子不就是为了挑拨侯府内斗? 老太监察觉到她的视线,连忙又瞅过去打眼色。这细微的互动又落在了荣内人的眼里。 殿中暗潮涌动,陛下抬眼,从卢四夫人的命妇冠钗顶上扫过。重新落在了六皇子的小脸上,卢四夫人说到最后才顿了顿,“臣家并非是有意于符道咒术之事。” “如此就好。”陛下并不多看卢四夫人,把皇子交给乳娘,转头就离开了。 侯夫人刚舒了一口气,陛下在内殿前突然又止步回头,他双眸冷凝扫过了程婉仪又看看她怀里的孩子,似乎是和缓了神色才慢慢道:“婉仪是在侯夫人膝下养育,教养一如嫡出亲生。朕是知道的。多留侯夫人坐坐。不着急出宫。” “……是,臣妾遵命。” 程娘娘颤抖回答,抱紧了六皇子。她素知陛下身为养子,从来不多说这些,今天这是怎么了? 荣内人暗叹,上前想接过六皇子,但婉仪似乎呆住了在出神,她有心想提醒她,陛下提醒她是庶出要她亲近嫡母当然就是对她不满意了。但婉仪是明白的。荣内人左右一看,带着宫人们悄悄走出去。只留了纪鸾玉、 纪内人立在角落里不出声,程娘娘脸色发白,紧紧抱着六皇子立在殿中,侯夫人和卢四夫人竟然都一时间无话。 荣内人回来,禀告着:“娘娘,陛下摆驾是去了瑞珠宫看小公主了。” “……”她才敢抬起头来,侯夫人回过神来正气得发抖 ,竟然也不顾体统,开口怒着:“以后不许你姨娘进宫!” 陛下为什么提道士?传说那女道士不就是汪家的亲戚? “母亲……”程婉仪忍耐,她如今的身份便是侯夫人也不应该直斥于她。但卢四夫人站在一边脸色同样不悦,程婉仪看看卢开音,方才多亏她解围,只能忍耐。荣内人上前接过她怀里的六皇子,纪鸾玉便也一起退出。 窗外淡淡的秋阳落在了白色地砖上,一格格的阳光清冷着,卢四夫人到底开了口,扶着侯夫人劝道:“母亲别气坏了身子,娘娘这阵子为了六皇子担心,难免被小人所趁。” “……越是有了孩子,就要为孩儿着想。当娘的竟然这样糊涂,孩子将来要靠谁呢?”侯夫人竟然是握着小儿媳妇的手,泣了出来, “陛下的话没听到吗?陛下疑着是你父亲指使着娘娘,娘娘你难道要让你父亲替你顶罪?还有,我听说,娘娘最近在宫里在传什么符咒财神的事?” “母亲……”程婉仪不敢出声,正是因为这事。 陛下步出抱秀宫。脸色极是不悦。 “先去张妃宫中。”刚说了一句,又摇头,“去瑞珠宫。” “是。”洪老监窥着陛下的神色,不知道他在恼何事,是因为程娘娘在抱秀宫说符咒?还是今天无意间在抱秀宫遇上了卢四夫人?或者陛下是在不悦于纪鸾玉竟然在抱秀宫? 纪内人是天香阁的人。是辛承御的人才对。这样来往总不可能是辛承御差了她过来。应该是她违了宫规悄悄过来的。 洪太监寻思着,窥到陛下并没有过问这些宫中细事去问张德妃的打算,他只能追在陛下的龙辇边,极悄声地禀告: “婉仪娘娘和永宁郡夫人不和,老奴早听人说起过。” “……”陛下目视前方,没出声但也没有喝断。 “老奴想,侯府里是觉得怕是得有个人在宫里在娘娘面前,为永宁郡夫人说说话。所以……” 所以纪内人才进宫了。 “你的意思是,纪侍郎和平宁侯府来往密切?” 陛下冷淡扫了他一眼。 洪老档不敢出声,但想着郑家兄妹和他说了三四回事,咬牙接了一句:“两家里的女眷有些亲戚关系。”陪笑着,“小的回家,躲不开邻居四坊。听郑家娘子天天在小的耳边说的。” 陛下愕然,半晌过后才骂了一句:“刁民!” 洪老档这回没敢再开口,郑二娘子以前被陛下骂不是好人,她也习惯了。多一句不多。 最要紧她也是出身平宁侯府,无论如何也要把纪侍郎的案子再掀出来才行!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08陛下与卢4夫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夫人在抱秀宫内殿上,骂着庶女。 “符咒巫术是能乱传的吗!?你在宫里,信道、信佛也罢,在宫外说些符咒玩笑也罢了,各府里多少有几位要相信这些,有几位平常在家里设坛请仙师也有玩笑!但宫里怎么能出这样的事?!” “女儿本来——”程婉仪委屈,看了卢四夫人一眼到底没敢再出声。 纪鸾玉本来是出去了,在殿廊上站了站到底又进来,解围笑道: “侯夫人,娘娘只是因为辛宝林不悦罢了。这几日陛下常去她那里。” “辛宝林?”侯夫人意外,更是怒了,“她只是个八品宝林,你是皇子之母,天差地别!” 卢四夫人看她一眼,难免就明白,上前劝解:“母亲息怒。娘娘如今在宫里尴尬。德妃,淑妃皆是四妃之位,但宫中也唯有娘娘膝下有皇子——不能主持宫务也不是不能立威。” 侯夫人一怔,扫过庶女不免就明白。 “便是要立威,也不应该用这法子!” 程婉仪不出声,荣内人在外面问了几句就把这事问明了。待得送卢四夫人离宫时,悄悄禀告:“娘娘她本来是觉得,郑二娘子前阵一直被传说是会看风水,会画招财神的符咒。陛下并没有忌违。” 卢四夫人点了点头,随侯夫人回了天地一池春,到了侯府书房。侯爷正和几位清客说话,侯夫人立在廊角,隔着花圃远远见得清客们退了出来,里面果然有一位道服仙师。她难免惊心:“往日没见着请回来?” 往日平宁侯都是自家读读道经罢了。卢四夫人笑道:“母亲不用多想,京城里的道官岂是明州城可比的。在明州城父亲不需如此,在京城里自然能请回来。” 她点点头,才和小儿媳妇一起进去了。 “怎么了——?”侯爷知道她们是从宫里回来,听得有事商量连忙让门客们退下,如今听得陛下问起他亦是一惊,迟疑着:“我不过是听说燕国公夫人要回来。必定是要押在道观里修行,才打听几句。” 侯夫人骇然,难道是陛下不悦此事? “不关父亲的事。”卢四夫人摇头笑着,“燕国公夫人能回来,必是陛下的意思。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侯爷夫妻便觉得有理,三人私下里一商量,觉得朝廷也差了人去明州海边祭龙王,又去泉州修妈祖庙封圣妃。连京城里也建庙。这是祀天地的礼数。 “说说道法不算什么。只不过——” 到底,侯爷把程三公子叫过来骂了一顿,还是程老三答了:“听说……斩说宫里辛夫人会桃花符弄鬼招狐狸精,这又有什么大不了?我听说她在宫里对婉仪不恭敬。我就宫里宫外传了几句。” “混帐!这些事怎么能胡传!”侯爷气得拍案。 程老三当面自然是认错。凭谁都知道是程婉仪叫他办的这事。侯爷也为女儿说一句:“她在宫里,没有妃位。但也是皇子之母。说不定那辛宝林仗着陛下多去了几回,对她不恭敬。她教训几句也是常事。” “她是三品的婉仪,对付个八品的宝林。就应该拿着错处当面训斥。背地里传这些小话难道是一宫主位的分寸?”侯夫人知道丈夫庇护庶女,也知道程娘娘是忌讳陛下所以不便当面训斥辛宝林,但仍是没忍住气着,“娘娘这样的小家子气,叫陛下也看不上眼!” 平宁侯没话说,知道这是骂汪姨娘小家子气呢。卢四夫人却笑了一句:“老三给娘娘出的主意?老三平常不像是这样机灵的人。” 她从宫里回来的时,纪鸾玉可是稍稍提醒了她一句:程老三一直在盯着她。纪内人笑道:“贵府三公子欲纳我为妾,但想来也不会纠缠不休的。” 这必定是背后有人。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09符咒之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难道是被郑二娘子算计了?她为何对付程婉仪?卢四夫人沉思着,在祭礼里,她得了守炉女官的差使,程三公子可是帮了她一回的。 荣内人同样如此想着,她抱着六皇子,退到殿外廊后召了乳娘来抱走。殿外秋风吹抚着,红云在灰色天空中摇动,化成了片片落叶深红。 枫叶滚动在灰色狮子抱球纹的绿地砖上。脚步悉索,她看了刚从殿上退出来的纪鸾玉一眼,并不问洪太监的事,只低声:“侯夫人听说了?” “宋姨娘听说了。”程若幽的姨娘听到这些宫里传出来的符咒的事,去求了侯爷不想让女儿参选,怕出祸事被连累。但半路上被卢四夫人赶去拦了下来,请了宋姨娘只和侯夫人说了。侯夫人今日进宫本来就有怒气,强忍着不提罢了。 “本来,四夫人正打算慢慢和娘娘提的。哪料到——” 陛下今日来问罪了。 “这是郑娘子的计策?”荣内人突然问,“我们婉仪中计了?” 纪鸾玉意外怔住:“什么?” 荣内人便知道她并没有往这路上想,不由得苦笑:‘我以为你应该知道?——这回参选,你不是刚说她进不了前十名?她太精明岂有不提前就防备之理?” “……”纪鸾玉半晌没有出声。竟然没办法反驳,因为郑二娘子不就是这样的卑鄙小人?荣内人便看出来了,果然她是被反算了一回,叹道: “你怎么给她使绊子的?” “也没什么。宫试两道题,一道妇人不预外事,一道议婚。我看她第一题答得太出彩,就站在她桌边笑了一声。她多心了自然就要犹豫。”纪鸾玉微笑着,“三千的选女,她一犹豫写错一题,也许就落后一百名了。” “……”荣内人看她一眼,诧异着,“你倒是和她有嫌隙一样?” “我被丈夫休弃,不是因为她?”纪内人更是诧异,对付郑娘子这不是理所当然。荣内人不仅就叹了:“我看你被休弃,也没什么伤心的样子。” “总不能叫丈夫以前的相好看了我的笑话。” “……” +++++++++++++ 陛下训斥了平宁侯府了? 这消息转眼传到了瑞珠宫和英雪殿,张德妃一笑置之,本来就没把程婉仪的手腕放在眼里,程娘娘命好生了一个皇子,但也只配她和门下的郑归音打打对台罢了。 淑妃在坐月子,陛下不方便见,只在外面暖殿抱着小公主,陛下仔细地看着锦绣襁褓里的女儿,生得珠圆玉润。和淑妃有七八分相似容貌出色。一见就叫人喜欢。 “陛下,小公主还没有取名,是不是取个乳名儿……”唐妈妈在旁边谨慎禀了一句。 陛下没出声只抱着小公主摇晃着,手势自然熟练,唐氏也不敢再出声。全因六皇子也没有取乳名。不为了别的只因为没过三岁就夭折的孩子太多了。取名怕孩子受不起。当年原配郭皇后曾经还生过两个女儿,都夭折。陛下做皇子时妾侍也有生育男孩儿,都没有养活。 “……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就好了。” 赵慎嘴上未说,唐老宫正已经明白他心里的偏头,实是如淑妃所言,陛下已经见习惯了至亲的生死,生母、养母、发妻、长子,一一离开,陛下抱着小公主到了窗边,叫她看同窗外深红的枫叶,还未到冬日就已经被秋风吹落。 “若是长大了,就取名叫传珠。如何?”陛下自言自语,唐老宫正竖着耳朵想听清楚,洪太监立着一边她不便有动静,范夫人一再安慰淑妃:“陛下的亲生父亲秀王前阵子已经去了,正是伤心血脉之亲的时候,这阵子去抱秀宫看六皇子也多了。” 最近几日,陛下似乎冷淡了张德妃。 “张德妃未有孕,陛下虽然宠爱,但久了就不保圣宠。娘娘何必担心。”范夫人的话,唐老宫正字字记在心里,但淑妃产后抱着小公主的忧色老乳娘更不敢忘记。她对范夫人叹道: 四婶,人敦无情。但陛下不一样。陛下的亲兄虽在,但你我皆知,从陛下六岁被接进宫做养子开始,就已经不能以至亲相待。父亲不是父亲,兄弟不是兄弟,这几十年直到陛下登基前,太上皇陛下却还在盼着有个亲生太子。 范夫人明白淑妃的意思,陛下未做皇帝之前,就早明白孤家寡人的滋味了。 “陛下当为英主。”淑妃看着范夫人,范夫人没有再出声。小公主亦在沉睡。唐老宫正把小公主抱了出去,身后那沉默的氛围让她明白淑妃和范夫人之间不语而喻的忧虑:陛下若是不缺子嗣,张德妃为陛下政事有益,陛下就会一直宠爱。好在范夫人到底最后说了一句: “娘娘,陛下不是嫡长子。” 官家赵慎是宗亲中的贤人。 “娘娘,陛下若是立大皇子庆王,娘娘便死了心,但陛下立东宫立了二皇子恭王,便是立贤,立贤就一直会缺皇子。” 范夫人笑着,说了一句外面传说是平宁侯爷说过的话,官家春秋正盛,儿子年纪太大不是好事。儿子小一些反而有机会呢。 东宫虽立,但淑妃的母家与程婉仪的母家却都沉得住气。 官家的心思,谁也不知道。 唐老妈妈立在一边,不敢抬头窥探官家的心思。 “六儿那孩子,身子有些弱……”他抱着小女儿,在心里低语,这话不能告诉别人,只有皇帝心里有数,前几天六皇子病发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这孩子活不过三岁了。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今日他不忍心当面直斥程婉仪,他抱着小公主,慢慢地拍着:“乖乖长大了,就有公主的册封礼,你会有封号。若是能在宫里平安长到了十六岁,朕就奖赏你,为你挑驸马,只要你看中了,朕……” 唐妈妈见得陛下喜欢小公主,安慰不已,连忙叫人悄悄去禀告给淑妃。 淑妃身子调养得极好,范夫人一直伴着说话。这自是陛下的隆恩。吕妈妈此时捧着药膳走了进来,淑妃难免都有了几分笑意,实在吕妈妈每日做得极合口味的膳食滋补,配着上等的官窑瓷器叫人看得欢喜。 白色滋润,绿色清翠,绯色鲜艳,紫色浓纯,既可口又悦耳,让淑妃坐月子的烦闷平缓了许多 淑妃取了一盏鲜汤饮,慢慢入唇,耳边听得吕妈妈向范夫人低声禀告:“夫人,我打听了辛夫人阁中有狐妖符咒的传闻,听说她天香阁里有个小青衣,极得陛下宠爱。陛下才会时不时去天香阁……” “但辛夫人不过是一八品宝林。” 淑妃叹息摇头。 就算有长公主为靠山,她的天香阁中有名有姓的内人也只有两人,小青衣绝没有几个出色的。 “陛下岂会看中小青衣?历来从无此事。” 听得范夫人也如此说,吕夫人点头,苦笑:“不是青衣,就只有内人。天香阁里都是刚考过了宫试的新内人,但年纪都不小了: 一名是龙青衣,一名是纪内人。 范夫人听得龙青衣之名,心里咯噔一声,这事难道和儿子有关?但映风这孩子知道分寸,绝不可能在宫里传出什么事来。 稍一不留心,叫陛下问罪岂是小事? “叫九弟,上书辞去天武官之位吧。”淑妃突然开了口,范夫人一惊心里就叹了一口气。果然这流言就是为了让儿子顺利离开宫中。 这是那郑娘子的诡计吧? 1210以退为进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夫人有些头痛。淑妃却深知以退为进之策。“叫九弟出外为官,并不是不回来了。但我只担心他要去宣州城和大皇子走得太近,将来得罪了东宫。” “他为了娘娘才在朝中。如今陛下在位,又有娘娘庇护他。得不得罪东宫也不是大事。” 范夫人自然抓到了机会,尽力为儿子弥补,淑妃果然笑了,范夫人深知大儿子离开宫中对淑妃不利,难免多问几句那纪内人还没有被陛下冷淡?淑妃此时却镇定笑了,转头看自己殿上的内人:“未记档?” “是,娘娘。” “陛下有分寸,何必理会?” 范夫人见得淑妃能如此看得开,坐月子里不致于坏了身子,自然不肯多言让她不安,既然未记档,就未必一定是纪氏,也有可能是龙氏。精明如范夫人了难免多想了。 实在是事情太蹊跷。淑妃果然又微有迟疑,把汤盏放在托盘上叫吕妈妈收了,才问:“映风他……他和天香阁内人那谣言出来的奇怪。” 他不至于为了她瑞珠宫,和陛下在争龙青衣吧? 范夫人再是忧急,这一下也卟哧一声笑了出来,淑妃一看知道错了,也不禁掩唇而笑,反倒轻松了起来。哪里能有这样的事。傅映风怎么可能能看上宫里的内人? “是我说糊涂话了。”然而,看看范夫人含笑的神色,淑妃暗暗也放了心。埋怨母亲承恩侯夫人传的谣言把她惊得不轻,九弟和龙青衣都不算是什么。她这回让九弟暂时离开宫中,却是怕家里后院出事惹怒了九弟。 承恩侯夫人和她说,四叔傅四老爷在外面养了外室,如今恐怕已经传到四婶耳朵里了。 她看了四婶范夫人一眼,却是看不出她是不是心里有数。 +++++++++++++ 范夫人在宫里伴着淑妃,傅四老爷和几个老友出门正好游玩,他立在了巷子口,远远看到靖南伯鬼头鬼脑从宗正司的黑漆小角门里出来,他忍着笑,迎上去,靖南伯拭去额头微汗:“好了!” “议完了?” “议了。那几个和奸细来往的小子自己作孽,连累父母兄弟孩子,全家都革成白身了! 他来宗正司是和宗亲大佬 一起商议正事,是上回灵山寺抓奸细的宗亲事怎么处置,“糊涂!连自己的亲侄子从此以后都不能进宫,也不能在各衙门干办!叫他们到哪里谋个差使?到哪里立身?” 该交去刑部的交出去了,但通敌却是要牵连家人的。这就得宗正司来议。 “都哭了?” “哭得太惨了——都是一家人,我们也为难!不让全族的人都知道教训,难不成姓赵的江山,反倒是姓赵的去通敌?”赵居闲毕竟老了,心肠软,唏嘘摇摇头不想再提,“真刀真枪到边关上拼,都比这事好办!老头子没有用了——” “难得你说这话。”傅四老爷笑着,两人闲语的时间,他们早就进了巷子口一处茶馆,余伯带着小厮背着衣厢子在侯着,靖南伯立时在包间里换了衣裳,把官服都除了,换了平常大白衫紫半臂,戴了黑幞帽,他拉上傅四就走,叨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老爷——”他的小厮还追着,“怎么和夫人回?”赵居闲很是不忿:“你回去,和夫人说,我和傅家老四一起出去。” “是。” 他转了头,又悄悄和傅四道:“我和夫人说,我最近爱钓鱼,和你在一起。她就答应了。” 傅四老爷爱钓鱼,不乱逛,女眷里是有名的贤夫。傅四有外室的风声暂时还只有男人里在传。靖南伯实在是闲得无事,想看看傅四老爷的外室到底是不是一段金,就找了借口和他一起逛。他拉着他,叫了驴,两人各自坐着一头,余伯老苍头和靖南伯两个小厮跟着,五个人说说笑笑,慢悠悠出了城门到钱塘门外瓦子里吃茶看戏。 傅四老爷寻思着,除了唐菲菲,最近瓦子里消息灵通就算是一段金了。也不知道妻子范氏和侄女淑妃在宫里好或是不好? 陛下有没有去看小公主? “愁什么?咱们不好去和宫里打听,我连六房,七房他们几个小子在禁军、在内廷画局当差,方才向我问好呢。我也没和他们多问。出来逛逛不就有了?”靖南伯赵居闲半点不着急,回头看着傅老四老爷笑,“不是有你?一段金她如今一回来,组了新班子。你知道?” “……似乎是。”他谨慎回答着,前些天从靖南伯府贺寿回来,范夫人竟然说起了一段金。他可是吓得不轻。好在范夫人只说是一段金戏班子出了个新戏很是有名,连靖南伯府里都听说了,伯夫人本来寿宴上就要叫的,但淑妃没还没生,老伯夫人心里急,没心思听新戏。 他当时可就把旧情都说了。一段金是他的妾室没错,但她脾气暴,竟然还伸手打过他,他虽然没被打到,她也说要改。但接三连三的实在忍不了,就和她断了。 范夫人一听倒是意外了,怔怔看了他半晌,欲言又止再没说过什么。他还莫名其妙。 ++++++++++++ 范夫人在瑞珠宫里,陪着淑妃坐月子,淑妃发现四婶子竟然时不时发呆,不是以前那精明干练处处周全的模样子。不由得问了:“四婶,这是怎么了?” “娘娘,一点家务事。叫娘娘笑话了。” 淑妃一惊,竟然不便问了。她可是听承恩侯夫人提起了,说是四淑在外面有外室。然而范夫人多会看眉眼,见得淑妃眼中带忧,连忙笑道:“怪臣妾不应该。既然提了,不向娘娘全然禀告,倒叫娘娘担心。其实就是一件小事,拙夫说起以前收在身边的妾室……” “只是个没进府的外室罢?那时四叔年纪大了,祖父母都病着,他每日侍药又迟迟拖着不肯成亲,大伯和我父亲说,有个人陪着他说话都是好的。家里就没问。”淑妃都不禁笑了,暗暗分辨着,让她安心。 范夫人心里有数,傅四老爷一直不肯说亲是为了她,全是因为她负心别嫁了。去做了清远侯夫人。她哪里会计较这一点事,她只是苦笑着:“我知道,拙夫为人温存,但性子其实极固执有主见。我断没料到,外室言语粗鲁动上手,他竟然还能一忍再忍。” 傅四老爷的外宅当初是在京城西湖边租了一处小水庄子,因为水路与傅府相通。一段金去钱塘门外瓦子里见旧人也方便。他好几年就时常住在处宅里,也算是安心了要与她她双宿双栖,生了一男半女后也有接她进府的打算。然而后来想着,他不禁也要侥幸一句: 多亏听了大哥的劝说,先在外宅里和她过了几年。看看性情。否则就完了。 他被一段金在家中追着打了三次,才忍无可忍和她断了关系。在他看来当真是绝无旧情了。也断不可能再继前缘。否则是他脑子不好使罢?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11打老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靖南伯府宴后,范夫人听了傅四老爷说了这些旧事,她意外之余,心想着,丈夫对那外室,太不同寻常。 她可是从未想过对丈夫动过一指,傅四老爷也从未对她动手。他温和讲理,便是夫妻争得太过激动时他也会悬崖勒马,赤红着脸来一句:“罢了!不能吵了,再吵难免你我夫妻要动起手来了。明日再吵。”然后转身离开。他是最不喜欢粗鲁不知节制的人。他怎么能和打丈夫的女子还能同居好几年? 然而那一日从靖南伯府回来后,她竟然不能再置一词,丈夫的用意她岂能不明白。她确确切切也未把那一段金放在心上了。 如今她把这话重新一说,淑妃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旧事,吃惊不已,难免抬身从榻中坐起,她连忙劝着:“娘娘小心身子。” “不妨事。”淑妃额头勒着双叶绣花镶珠子额帛,丰润的面容泛着嫣红脸色,看着身子恢复颇好,怀孕的时间熬得长,生产却是又快又顺。本来还担心胎儿太大生不下来,但太医认定了胎位正孩子的头也不大,竟然就顺顺利利地生了。 淑妃心里想,这是八个月后吃了九弟献上的珍珠粥的方子,所以保住了没让胎儿大到生不下来,叫她受苦。 她安心要劝一劝四叔和四婶夫妻和睦,一家子和气。才对得起这姐弟之情。她倚着两三只玉流苏圆柱懒枕,披着衣裳,几天坐月子按例没有洗澡沐浴,只用温水擦了身子。床头金螯小鼎炉中淡香直上,熏着养身的御香。 淑妃摇头:“这事怕不是真的?四婶听谁说的?” “他自己说的。” “……”淑妃无语,暗暗埋怨四叔嘴风不紧,她就算是想帮着敷衍过去,替他说说好话。这都不可能? 范夫人到底谨慎,只是不想叫淑妃多想才把这心事说了。连忙笑着:“娘娘,不过是小事。”淑妃不禁脱口叹着:“四婶这些年,和四叔也太客气尊重了些。” “……”她失笑,夫妻之间不互相敬重,岂是长久之计? “话是如此,但……” 淑妃心知是范夫人二嫁,带着大儿子托庇于傅府,那怕她是宰相之女又为她进宫出了大力,但成亲过于仓促,她到底还是对丈夫敬重多于亲近,她看着范夫人,因为在靖南伯府成长,她是见过她清远侯夫人的过往风光的。 她亦还记得重阳节里,有一回她见过九弟傅映风的生亲父亲秦远,那位侯爷风采出众,经常与皇子郡王在西湖边赛马,重阳节到靖南伯府为客时,他长身玉立玉冠华服,腰间还系着玉带茱萸纹荷包,风雅俊俏,范夫人那日画的是梅花妆,绿蝉髻后镶红珠玉钗横插,一身退红色生罗丝砑子裙,年轻端丽。 侯爷与侯夫人站在一起当真是好一双壁人。淑妃打那时就早知道,范夫人和秦侯爷曾经是一对恩爱伉俪。 四叔傅四老爷一直没有忘记四婶。但四婶在成亲后与秦远却是夫妻清深罢? 难怪九弟这些日子决定要离开京城,时不时到她殿外来请安时,曾经笑着托她关照四婶:“母亲为了我,总是在家里拘束,许是我离开家远远地走了,她和父亲也能安心相处了。” 她隔着珠帘,看着九弟,悄惚中仿佛看到了一双熟悉的双眼。 那是老侯爷秦远的双眼。 看到了傅映风,范夫人总是以为看到了冤屈而死的前夫秦侯爷吧? 范夫人自沉默着,突然又惊醒,实在内殿上太安静,御香青烟后,淑妃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娘娘?” 淑妃抬眼看她时,眼中又有些惋惜之情。 ——不是亲生父子,终归不是亲生父子。 范夫人恐她多心,产后身子失于调养,连忙便转身召了内人进来,呈上茶饮笑道:“娘娘何必为我担忧。断了就断了。我也没什么担心的。倒是这些日子娘娘生产,家里也不知道宫里的消息。娘娘知道拙夫,他闲散惯了——” 话说到这里,她倒是想起来了。傅四老爷不爱瞎打听,但对大儿子傅映风的亲事,他倒是把郑家打听了个底朝天。连郑家娘子在家里吃不吃洒,耍不耍钱,脾气爆不爆,打不打骂下人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也许,他是怕郑娘子万一给映风为妾,若是个暴脾气,叫映风步了他自己的后尘。那郑家可不是能退亲的了。” 她把这事当成了笑话儿一说,淑妃又是笑又是摇头,听得欢喜不已。 “便不是如此,四婶也可以放心。四叔和靖南伯父交好。” 淑妃同样不愿意她多想,吃着手里的茶,碧茶绿叶,舌尖带香。她知道是文德院里敬上来的雨前茗,临安城外三水七山皆产好茶,最出名就是雨前。这茶好就好在,于佛前供过,颂了一百卷药师经文之后才献进宫中,是承恩侯夫人带进来让女儿吃着求个心安。 不是娘家府里亲生的父母哪有这样的细心思? 但凡是生儿育女后更知父母之爱,家人之情。淑妃招手叫内人送上了四色茶点,也和范夫人说起了笑话儿: “四婶也早些回去,否则靖南伯父要把四叔带坏的。他哪里的消息不去打听?四婶你不知道,靖南伯父最喜欢传些不知真假的消息,宫里的都不算是什么了。” 她曾经在靖南伯府里上过几年的女学,最知道靖南伯的毛病。范夫人一听便会意,靖南伯是太上皇的亲堂侄,为了和太上皇多多亲近,他也是极喜欢在府里招一些名家大手、名戏名角来乐一乐的。 “但凡是府里杂流人来得多了,难免消息就多。”她颔首笑着,确实也放心了,“听拙夫说,娘娘在那边府里去上女学,家里本来还担心学坏了。” “这是靖南伯府的谨慎了。其实我去那府里的时候,靖南老伯爷还在。只是外面传得多。”淑妃含蓄笑着,“现在换了伯父作主,陛下越发看重他们家。” 靖南伯府和太上皇的血缘近,当然就要不务正业才是为官家分忧呢。 ++++++++++++++ 钱墉门外的瓦子,傅九没料到正巧遇上继父来逛勾栏看新戏。后来一看靖南伯领着来的,就觉得淑妃大姐姐说得对,继父若是和靖南伯走近了,难免就要堕落了。 就算中老年人,交友也要谨慎。看人家郑老爷,来了京城就只和张夫人的旧友交往,这交友的层次立马跳了几个档次不是?连带着整个郑家都不像是当贼的出身,开始越来越斯文懂礼又诡计多端起来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12损友自觉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靖南伯可没这被嫌弃的损友自觉,他觉得自己可出众了。 说起他,年轻时还去过边关,早早就被召回来了投闲掷散,亲爹天天耳提面命让他做缩头乌龟不要让太上皇觉得他太出众是要抢风头,他以前不服,如今年纪已经大了早已经想开了。 好歹他还骑过马带着两队五十人的马卒巡过边呢,敌箭也是嗖嗖飞过来让他吼着几枪挡开了,特别地英明神威一辈子天天吹,总之他这赵姓的绝不是几十年来光当了个摆设。 这样自我安慰后,他就能心安理得自甘堕落,他还嫌傅四沉迷钓鱼性格无趣,他平常光迷着逛瓦子,交结些下三流上不了台盘的小人物。叫外面都知道他靖南伯一代不如一代。 亲爹至少还有个稳重守礼的长辈样。到他这一辈连这都没了。 他觉得,他这就是为天下百姓出力,这才是他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他拉着傅四老爷逛瓦子,看戏,还对新戏如数家珍: “一段金新写的戏,这半年越来越有出彩。和《王魁负桂英》恐怕要不相上下了。下回官家叫我说话,我再向官家说说这本戏。” “……”官家听了你的推荐,国事之余,听上了《王魁负桂英》,整个宫里跟着天天听得都快吐了,那几个唱槐英的大角儿身价倍涨,简直是一曲千金。整个京城都跟风,能不把这本戏捧出来?就连士林里的儒士们也打听了,跟着去听,然后觉得这是不务正业,王魁士子中举了就抛弃旧情人槐英,陛下老是听这种戏这不太好吧? 傅四老爷不好这样说,只笑道:“你别又老是和陛下说这些苦情戏,” “你又知道了?打听过了?” “我何必打听,叫什么《蔡二郎负心赵贞女》?是不是?我前几天在你府上,是你和别人在说的……” “别装了我又不是你老婆。你一定打听过了。” 靖南伯大笑,催着黑驴进瓦子大门楼,挤挤挨挨向前行,不时还回头和他笑,“一段金她呀,手里多的是旧人情,这半年也混出来,就在第一号大棚莲花棚占了一个戏目时辰。” 他催着向莲花棚去,嘴里叨叨,“她一再地到我门上递请安贴子,请我抽空夫叫她的新戏进府里唱。我寻思着,还是来亲眼看看再说。” 靖南伯这样的老看客老相好,必是要来砸钱捧个场的。傅四老爷以前买了她几年为妾,那就更是老相好,这阵子不知道被多少老爷们私下里嘲笑他怕老婆不记得旧情,没叫他破镜重圆好歹也不要落井下石? 下了驴。在瓦子里逛,免不了又要遇上几个闲人,还是这样笑他,他要辩解:“岂有此理?怎么就是落井下石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永嘉籍,那县里户户唱曲,就靠着戏文子弟做生活。她不愁没人扶持。” “话不是这样说——” “我去不去,她都是要红起来的。” 傅四老爷深知,永嘉县大街上一块砖砸下来,十个人里能砸到六个戏文杂耍为生的男女。那县里九分山一分田,不能靠种田吃饭。他们平常离家谋生,大半到了临安城内外十几座大瓦子里混生活。 乡里乡亲又都是她当年拉拨过的,她再落泊哪会缺人帮衬? 但这一回,到底被靖南伯拉着,他进了钱塘门外瓦子,下驴进场逛到了莲花棚下的看席,早有棚主伙计来迎着,寻了一个勾栏包间。 这瓦子好就好在四面环水,江水绕栏,尤其是莲花棚立的地势最好。不时见得江船扬帆从水面驶过,江鸥长鸣展翅,客人就算不听戏光坐在包间里椅栏看景,就让人身心大爽。 傅四老爷坐下一想,这是中了靖南伯的计,本来说好了来打听郑家和张德妃的消息,怎么非要来一段金这里。然而,既来之则安之,戏台上挂着一段金的花牌,中间美貌女戏子扮了男装,正和一段金唱男女对戏。唱的就是蔡二郎负心赵贞女。后面小打、古筝、古琴五六人一个陪乐班子。 “那是她收的徒弟?” “对,小一段金。” “……”他点点头,知道一段金这一回出山,青春不再是把艺名给了徒弟,傅四老爷也心生怜意,便打算认真叫个好,赏个钱再走人。 靖南伯可不是这样的打算,张嘴就请了班主老一段金过来说话,傅四老爷一吓觉得不妥当要避讳,然而靖南伯拖着他,让他不着急: “你还不知道!她以前最要紧就是这个名头。如今不叫一段金了,这名字给她最出色的徒弟干女儿,她的新名字是段娘子,你怕忌惮叫你老婆听到,你叫她段大娘好了。” “……”他一听,掌不住也笑了。 果然,段大娘子推门而进,香风袭人,灵俐依旧,然而眼神果然就不再是青春少女,傅四老爷记得旧人不禁有些感叹,靖南伯一眼却有了恍然,果然这一段金的眉眼有三分像范夫人罢? 他早就看出来了。傅四这小子还藏着躲着从不说实话。 一段金施礼过后,双眸流转瞪上了傅四,张嘴就嗔泼辣依旧: “奴虽然以往粗糙,得罪了傅老爷,但也是干干脆脆敬了茶,求了一张解契书,半点没纠缠大大方方出门离开的旧人——”她立在门前,再次深深作了礼,又抬头上前,瞟着傅四,“难不成如今落泊了被丈夫抛弃,傅老爷就看我的笑话儿了?” “唉哟,老傅是怕被你再打!他又不是狠心人的,不会把你送官。”靖南伯仗义出声,拿着旧事嘲笑不已。段大娘子果然就脸皮发赤,一再地施礼,含泪着:“以前是奴错了——” “以前你打他,他赶你走,你还说他没良心没情意。打是亲骂是爱。现在你明白了?你找个小白脸靠你吃饭,你打他,他照旧翻脸——!”靖南伯笑得胡子发颤,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和什么人私奔了?卷了你多少体已?我听到风声说连我当年贺你们喜事的那几匹子好料子都被卷走了?” 段娘子被触动伤心处,已经拭泪,哭了起来:“他走我不恼,是奴不好。拿走一笔盘缠也算是应当应份。但不应该全拿了,都是我的血汗钱——” “谁叫你打人?”靖南伯知道她的暴脾气,“被骂都好忍一忍,动手就不好忍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13养生父母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别说了——”傅四老爷连忙截断,他是个心软的,“她打小在班子里被打大的。以为只要是过日子都是这样呢。” 班主夫妻,就是她的养生父母了。 “是奴错了……”段娘子听得他如此知心,心里更悔,连忙也拭泪,笑着,“老爷们来听我的新戏,是给奴脸面。奴心里欢喜还不及,哪里还顾他?罢了,他受了我几年的气,就当是我拿钱打发了他罢了。” “哟,你明白就好!”赵居闲这回是真笑了,他和一段金的关系才是真正不一样,不涉男女之情又不为人知还比傅四老爷要深一层,否则论身份,就算是她以往在京城美貌风流之时,堂堂靖南伯哪里理会她?傅四老爷也不傻,靖南伯再嘲笑,也没真揭她的脸面,他可是一个字没提她丈夫和小戏子一起私奔,靖南伯笑着劝:“你这性子得改改!” “不怕老爷笑奴,奴如今还是那样。我是不好,但也没亏待他,他在家甚事不干,春种秋收田庄上的事,铺子上的帐和货,全是我一个人操持。也没见他练过旧把式。他贪走了我的钱也不过是坐吃山空!我还怕他们有什么好下场?不过是叫他们的儿女和我一样,无依无靠爹娘生下了养不大,卖进戏班子里罢了!” 她冷笑着,柳眉竖目的模样还是和以前一样媚态横生,否则也不可能十多年前在京城里得享大名, “这起子人,我能不知道?不过是还忌着我人面儿熟,平常朋友多。四面乡里乡亲都见熟,否则他还敢谋财害命把我枕头下的私房都一并拿了!” 这话真真的,可见得她这一场夫妻反是成了仇家,倒叫傅四老爷也无奈叹了:“报官了没有?” “——她哪里不报官?”靖南伯换了一身落第狂生的衣裳就唯恐天下不乱,赶着拍掌叫好,老头子还火上烧油: “你如今收的徒弟——”他指指戏台上的小一段金,正扮着赵五娘。这一出新戏是一样的苦情。赵五娘上京城寻找丈夫蔡二郎,蔡二郎中举后娶了宰相之女,不仅不认原配与儿女,还纵马踩死赵五娘,乐班子锣鼓交鸣,撞铃声催,天上降下神雷把蔡二郎击死。 看客们一声发喝,全都是鼓掌叫好,老天有报应大仇得报。 小民们丢钱上台,包间里贵客赏钱无数,眼见得小一段金凭着这一本新戏就是大红大紫。 靖南伯捋须,摇头不已:“你这徒弟,身法、扮相、声腔不及你一半!要是没有你,她要踏足到这莲花棚戏台上至少还要三年!” 靖南伯摆出了内行的架子,说罢,他还给傅四递眼色,捋须调笑着,“老傅也是没听说她的名声,才不知道你来了。” 傅四老爷只能跟着点头,一段金打小从大贵客中间讨生活,见他的模样哪里不知道替他圆场子,再三笑着:“奴还没有恭贺傅老爷,听说老爷和夫人夫妻合顺,儿女双全,真是好福气——”段大娘子施礼看着旧夫主,但她毕竟知分寸,没去再翻旧事。只是极恭敬地贺着,“奴心中真真欢喜。” 她心中却是后悔的。 她回来后,未尝没有想见见傅四,说一句她当初真是错了。然而这心思很快就没了。 她去拜了德寿宫里的唐菲菲和几个永嘉籍的班头名手,都是旧友,唐菲菲更承过她的大情份。她要打听傅四老爷的正妻范夫人自然就容易。小菲菲当然不是什么官宦之后,就是永嘉县乡下小娘子。原名草妞。 她以往进瓦子时,头几个月还是住在她一段金的班子里,是草纽她老娘亲原来是一段金的擦琴丫头,也唱过、学过。但和一个同乡三流男戏子互相中意就回乡成亲了。如今带着女儿从乡下来,求着送到她这里来学艺,混个肚饱不饿死。 她看出这孩子比她爹娘都强,有天份性子又机灵,在她自己这里竟然是可惜埋没。才给她取了个唐菲菲的艺名,推荐她去了乐燕歌馆。得了名师指点。 乐燕歌馆拿她当了摇钱树,叫她改了永嘉那地方的口音,当成是官宦家流落的孤女,唱一曲的身价和看客自然就不一样了。不消得几年,头一个栽在唐菲菲裙下的不是卢举文,但最着迷的当然就是卢举文了。 “范夫人?”唐菲菲倒也不隐瞒一段金,她也为她打听过,“我在德寿宫里听宫里的大手说——”虽然有迟疑,但还是实话实说了,因为一段金有几分像范夫人,傅四老爷才买了她做妾。才一再忍着她。 一段金听了这事后,半天没出说出话来,只是眼里淌泪,心里反是放了一件心事: 她没有什么可后悔了。 “我就一直觉得,他心里没有我——”她含泪,包间里格门紧闭,德寿宫外茶馆飞来峰中,吃茶说话的内人和内监们都是静悄悄,她不担心被人听到,对着出宫来见她的唐菲菲,她低泣着,“我也不想打他。我就是恨他,他不是真心想娶我做妾,干什么对我那样好?叫我起了妄想。他总是让着我,也不把我送官,我就想也许是我想多了——” 后来傅四老爷忍无可忍,把买身十年的契还给了她。赶她走了。 “也不应该打他的。”唐菲菲也挨过一段金的打,知道戏班子里没有不打的,一代代传下来毛病,但她更明白一段金是脾气不好拿别人出气,打弟子们倒罢了,傅四老爷可不是她的弟子,“他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 傅四老爷是贵,她是贱。到底还是用心对她了。 “……可是,他怎么就不和我说实话?我以为是我负了他!这些年我自己一直在埋怨我自己这脾气!我那丈夫也吃了我太多的气。”她哭着,泪水合着哽咽,不知是为了多年前夫主的恩断情绝,还是为了如今被丈夫抛弃,“我知道了。在他心里,那范娘子是宰相之女,以前的清远侯夫人。我一段金算什么呢?” 无论如何,前缘再续,清远侯夫人立意再嫁,傅四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她也不用再恨自己了。 “非是情未深,原是空心人。” 静静陪她坐了半会,唐菲菲笑着看她,说起她的新戏:“最近我也听到这戏的名声了。有位郑娘子。找我来说喜欢你的戏。想荐到宫里去。你觉得怎么样?” “郑娘子?” 一段金亦是精神一振 ,握绢子整了整妆容,沉吟着,“倒是有个郑家公子喜欢我那徒弟,给她脸面,打从我们来了瓦子,就时不时叫班子去府里。难道是她家——?” “就是她。可见得真喜欢你的戏了。” 唐菲菲笑着。 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 “我明白。又是有什么大佬或是大档要出事了?上回王魁负桂英这戏,听说是张相公扶妾为妻的时候唱起来的。总是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人最是没良心,不记旧情……” 一段金与她相视一笑,徐徐吃了口茶,放回桌上的茶盏轻动,水波渐起。 树欲静而风不止。 ++++++++++++++ 郑二娘子在郑家,和郑锦文诉苦,又说着第二题《议婚》是怎么答的。她严肃地指出:考官出题一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叹口报,耐心倾听,但那脸色就是:你完了你又乱来你一定考砸了,能不能不要猜题老老实实答一回题?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14逛瓦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不是要去逛瓦子?还是和夏逊约了一起去?”她扭头诧异着。她这样好心不打扰他,就是因为他要成亲了要和老婆家的人多多亲不是。 “夏逊要去范府!” 夏逊要去向自己未来老婆家献殷勤。 “咦,他要去见傅九?”她大喜,“有没有托他打听打听我的名次?” 她这时就觉得如果再有几个哥哥弟弟就好了,让他们统统外戚公侯府的娘子做妻室,帮着她谋官位,这真是很划得来的买卖! 苏大公子兄妹这几天和郑家来往密切,今日来了又走,郑娘子觉得自己做苏美人干女儿的主意很不错,送了客,郑大公子虚虚踹了她一脚:‘丢脸!“ 她跳起来叉腰,理直气壮:“宫里这样的事多了。失宠的娘娘们都愿意从亲戚里收干女儿带在身边陪着解解寂寞。以往就是常事。我怎么不行了——!” “……你是那门子的干女儿?”他气得没话说,喷着二妹能不能还要点脸,苏幕绿比她还小两岁她去拜拜人家做干娘? “我考砸了……”她一脸的悲愤,被旧情敌陷害考砸,她就算是要拜苏幕绿做干娘,她也要去德寿宫,谋个翻身叫那纪鸾玉好看! “怎么就能差到那样?”他问,她怎么害你了?你怎么就上当了。 她沉着脸,表示出不要问,问了要不开心,他只好笑骂道:“这才第一轮,傅九不对你手下留情?” “大家都是一样的参选,他凭什么要对我另眼相看,若是如此,他的为人就太不可靠!是我看错了他!” 她义正言辞。骄傲昂头:“我自己考出来,才是真本事。” 郑大公子向来知道她脑子有问题,以前总是觉得考题越难越好、越难才越显出她的本事。 她要太蠢他还能如何?到今天,他终于被她这话感动了,差点觉得二妹真是有风骨,按她说的上了纪鸾玉的圈套还这样不肯求傅九,宁可拍苏美人的马屁做干女儿,这不是丢脸这是和傅九太有情份太能自己拼,但他一寻思就明白,又咬牙要踢她一脚,嘲笑着: “你是怕你面答时,傅九没办法再帮你?” “当然不是。我是这样的人吗?”她瞪大眼睛。 “傅九要是点了你第一名的话……” “这是他公正严明。”她立时转了脸色,又忧愁叹了口气,“但他向来没眼光。我是不指望他能看出我比她们都强,他也看不出我真正出色的地方。” 郑锦文今天觉得脚太痒,刚提脚,她就跑远了。 他在后面嚷着: “滚过来!我看看你怎么答题的,背下来给我听!” “我要去瓦子,问问我的名次。” “……你想害傅九丢官吗?”郑锦文哭笑不得。只能追在她身后,“你不是真要要去找傅九吧?。” “当然不是!” 她答得干脆,但他半点不敢信,他追到了她的院子外,迎头又撞上她。她已经利索叫丫头取了披风和帽纱,把脸挡住方便暗地里耍手腕,整整发髻要出府了,他只能叹着:“看着天色也下值了。我陪你去找夏逊问问吧。指不定他去范府就是为了帮你打听名次呢。” +++++++++++++++ 夏逊完全没有替姻亲家郑二娘子打听打听消息这个打算,他骑马半路拦到了从衙门回来的傅九。 “有新戏,去听听。” “……难得你叫我。”傅九笑了,诧异打量着夏逊不上值时一身闲人衣裳,他痛快应了,“我正好也想出去散散。” 夏逊知道他同样有事。两人并骑笑语,沿河踏着红叶,看得碧波两岸临安城粉墙黛瓦一城秋色,出了城门,进了银塘门外瓦子,人来人往中,有夏逊的人悄悄上来耳语几句。他点了点头。他听说了最近两天傅四老爷天天来私会一段金,他不好和傅九提。 但装成不知道。,拉他来看看,捉个正着总是可以的。 傅九同样叫丁良安排了人在瓦子里盯着,他自家最近两天忙着在衙门里看卷,三千份卷子他和赵承平一人一半,礼部龚主事只算是协理。礼部牵制着内廷的外戚和宗亲,监督着他们不要胡乱评分,假得太过分罢了。 “不过只是一场选女试,只要文章写得通畅,就是及格了。两道题并不容易答。答不出的多了——” “如此?”夏逊顺口问问选女试,诧异他难得他这样有闲功夫,傅九骑着他刚从官家手上得赏的青葱马,也翻了白眼随意笑着:“我看过的卷里,不及格只能打下下等。就去了好几百份。我看前三句就知道了,再中间看三句,结文读三句就判了。犯得着一直看完?我又不是赵承平——” “……”夏逊翻身下马,叹笑不已,“也太不怜香惜玉。她们也不容易。” “……学院里山长读卷,不是这样?”他反倒觉得他多情,想起夏逊没读过明州书院,也没读过县学府学,他便笑,“我记得你进武学里读过。京城武学的阅卷官恐怕比我还挑剔多了。字迹不工整、卷面不洁就直接掷卷不读,评个下下等是不是?太学里更严——” 夏逊也只能点头,不得不承认傅九说得有理。 “你说她们难道喜欢遇上赵承平?”傅九还在笑。 夏逊同样乐了,人都知道秀王府稳重低调。赵承平身为秀王世子,如果非要一份份从头看到尾,鸡蛋里挑骨头只怕出错。当然就看得太慢了。 傅九看完了自己的那一千五百份,今日决定出来散散。本来是想着给张文宪递个消息,说说郑二娘子的名次,算是替淑妃向张德妃示个好,麻痹麻痹张德妃,免得争宫权时不方便。 但刚才他刚出了天武衙门,从东便门到殿中省去找陈内人说了几句,就被唐妈妈赶出来拉着,在殿中省门外悄悄和他说:“本来是说四老爷在外面有外室。” “……!?”傅九愕然。他倒是知道傅四老爷的为人。看着不像是背地里养外室的人。 “但后来娘娘觉得是听岔了。恐怕是靖南伯最近在外面像是看中了一个戏子。娘娘不放心。也不好让四房夫人你娘来办。” “……我去看看。哪里的戏子?” 他知道靖南伯在太上皇跟前是能说上话,官家也看重靖南伯评过他忠厚二字,平常不会驳他的脸面。靖南伯府对淑妃是一大臂助。绝不能出差错。 唐妈妈悄悄把名字说了。 “原来叫一段金?”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讶然。一段金那不是他继父傅四老爷的旧相好?如今再和靖南伯相好这就有些难听了。难怪娘娘不放心。 他决定出马来劝劝姻亲家的糊涂老头子,不要晚节不保。府里又不是没有小妾,如果实在想风流他难道不能回去和靖南伯夫人商量再纳一个两个?在外面和傅四老爷一起包外室,伯夫人那可不是好惹的。 至于他是不是怀疑了继父和靖南伯一起堕落了,这当然就没人知道了。 淑妃总不会无缘无故派这个差使给他。 +++++++++++++++++++ 钱塘瓦子,莲花棚。 冰花格子窗连着六扇子,敞开了面对钱塘江面,江风吹入包间里,四角大青瓷瓶里的黄灿灿大把折下插瓶的桂花飘香,与伯府中焚香熏兰又格外不同。 一段金转身,招手叫小丫头们进来,再回头时她眼中泪意也尽,不再想着过往旧情。她笑着让丫头们把十色菜品、十色果品摆下来,下酒的小碟子韵姜、法制青皮、杏仁、半夏、橄榄、薄荷,极新鲜可口。 傅九在隔壁包间和夏逊坐着,看着婆子们进来,除了这几色开胃小菜,还有几碟子毛豆。 他瞅着包间里的提蓝子卖毛豆小丫头。 小丫头不过五六岁,旧衣破裳却洗得干净,手脚指甲也剔得干净,面容有些瘦,比她身子还大的竹蓝子里是一碟碟的毛豆,她踮着脚往桌子上摆了三碟子,然后陪着笑等着客人给钱。 见得他看过来,她还机灵行了礼,结巴道:“奴是在赏心楼里卖毛豆的,卖了一年多了,傅公子见过我的。” “赏她。”他笑着,丁良连忙付了毛豆钱,又格外赏了她几个钱,也笑着:“亏你还记下了我们公子的姓。” 他隐约是知道,看到这小丫头卖毛豆的可怜样子,九公子想起了郑娘子。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15小丫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小丫头捧着一小串子铜钱欢喜不已,结结巴巴,嘴里甜得抹蜜:“公子的马好俊,人也俊。还有公子身边的哥哥们也俊——” 连丁良都笑了起来,再多给了她几枚铜板,暗忖着郑娘子在张德妃跟前那拍马屁的厚脸皮原来是从小这样练出来的。夏逊倒是不明所以地看傅九,婆子们放上了六样家风菜,六样海味菜,都是从瓦子里的赏心楼叫来的。推着这小丫头出去了。莲花棚里都是从外面叫菜,自家这里是没有厨房的。 这样卖毛豆的小丫头也常见,怎么就得了他傅九公子的青眼了。 “卢四夫人,当年在北边,也卖过毛豆。”他吃了一盏酒之后,见得屋里没人了,才笑说了一句,夏逊微怔:“真的?”再看看小丫头得了几个铜钱,高高兴兴走出门,一间间包间推门,施礼,向客人们的桌上放毛豆碟子,再弯腰施礼等客人们给钱。 门外提小蓝子的可不只她一个,总有五六个孩子还会争抢着生意。 夏逊寻思着,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免打听:“郑娘子……也卖过毛豆?” 卢四夫人能干这话,郑二娘子当然是要跟着的。 “我听她提过。三四岁就会跟着了。”傅九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他方才触景生情,怜惜那小丫头。 “……可惜了。”夏逊难得也吃了一盏,半晌后摇了摇头,“太皇太后要是晚几年再去逝,她就是陛下的继后了。” 他可惜的是卢开音。 傅九就笑了,斜眼看他:“你来打听什么?” “问问你怎么给卢家娘子打的评语。”夏逊也大方,半个字不提郑二娘子,就问卢十七娘。连程六娘程若幽也没放在眼里。 “读卷还没完呢。” “你的一定看完了。否则你不会出来。”夏逊也笑着,倒酒敬他,“赵承平那慢性子我知道,没有三四天看不完。再说了,还有礼部主事要复查,我也不是要你如何,只问你,是不是又让卢十七娘得了机会了?” 傅九想着,夏家和郑家果然就是一伙的。那郑二娘子也是看卢十七娘不顺眼。 “我和双卿的亲事也近了。这事对淑妃也未必好。”夏逊刻意提醒着他,他还是淑妃的姻亲呢! 傅九也忍不住笑了。 ++++++++++++++ 郑二娘子跟着郑锦文坐船。从夏府里找夏逊,自然就转而寻向了钱塘门外瓦子,她坐船时,在中舱取了赤亭纸,瓜山墨,持笔把卢十七娘的那首《故人》默写下来,抄了两份。 一份折了一枝红踟蹰,俗名叫映山红的花儿,在花枝上缠好了诗笺,叫人下船送到苏府里给苏幕白。另一份,她站起递给了郑大公子:“喏,卢家娘子写的诗——” 郑锦文了听说了卢十七娘得了主考官的青眼,当场赋诗的风头,接过来之前先笑道:“难得,这回你没有去抢一抢?” 她不是最喜欢嚷嚷:小女求面答? “为人应该稳重,尤其是要做内人女官的。我才不像她这样喜欢出风头争第一。”她不屑一顾,还淡然而笑。 “……”郑大公子先不骂她,先看了这诗,念着: 《故人》 投鞭断流旧雄语,立马江山何处寻? 常爱朝颜迎天色,不见空零雨露迟。 六朝烟雨应尤在,宋嫂鱼膏南国香。 非是多怜忆故人,淑贤女史试宫中。 他慢慢便是笑了点头: “这诗有些粗,但难得她当场对答出来。这意境倒也不错——” 她又开始斜眼,郑锦文大笑骂着她:“学学人家。古诗云,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这就是故人之意了。【一个人的才识即使能看透天地大势的变化,但仍然要有细腻的心思感触到小草小花的青翠生机。也可以比喻强者如雄主,弱者如小儿,皆是一样平等的天地万物】,这才是阴阳合一之道。” 说完,他又讶异着, “我倒没看出那娘子有这样的才具?” 她其实在考场上就察觉出了,也许小看了卢十七娘,愁着:“许婉然要是不能打个第一名。就被她压住了。” “不是有傅九?” “这人不可靠。”她阴沉着脸,眯着小眼睛闪烁贼光,“要是我,一心帮着许婉然。我就绝不让卢十七娘有机会面答赋诗!” “……你还要让卢十七娘连两道题也答不成是吧?” “对!” “……所以你才自己考砸了!”他把诗丢下,痛骂着她,“专注用心不明白?” “我是中了奸人的奸计!!” “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哪来的奸人,不就是你一脑门子奸计!” “我这样出众的才华,怎么只能光顾着答题?我本来还想一边对付卢十七良,再吓吓纪鸾玉,顺便帮帮许婉娘,如果还有余功夫我还想和程六娘商量一下我看她也不太想进宫,她要是帮我劝说程青云回家抱孩子陪老婆,少来和我争!我就背地里帮她输通输通退选算了……” 她一肚子的计划竟然全都没有办成,她痛骂着, “纪鸾玉就是个小人!背地里耍花招的人最讨厌了!不知道做人要堂堂正正比个高低吗?” “……” 郑锦文起身,走到船头去吹风平缓一下胸闷,他已经不打算再问纪鸾玉是怎 么暗算了她,反正纪娘子恐怕和她郑归音都奸人得不分高低。他到底气不顺,顺便叫了丫头嫣浓:“多送几面镜子进去,你们二娘子嫌光不亮照不到她的脸。” “……?是,大公子。”丫头疑惑进去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老二这回丢大脸了,他要怎么去和张家说?她应该是倒数第几名?如果不是倒数第一,那恐怕都是赵承平觉得她太泼妇,怕她不服输恼羞成怒闹起来,不敢实话实说。 她在舱里,忍着没把三四面镜子丢到船头,砸到他头上,她心平气和地想: 小看了纪鸾玉没关系,她在宫里早有安排,总之她记得范文存得意洋洋炫耀过,他是狮虎搏兔也要尽全力。她这人太谦虚觉得这句很对马上就学了,这回宫试前对纪鸾玉先下手为强了。只算是扯平。 她早和程老三说好了,赶纪鸾玉出宫! 她满足地又照照镜子,怎么说她也是个机灵的美人。唯一让她颦眉不悦的,只有卢十七娘抢得了机会做诗。 傅九和她不是一条心,她真是没料到,她忧愁地望着窗外秋水,太伤心了…… 傅九太不好骗了。 +++++++++ 秋水悠悠 ,与郑家的船离得不远的瓦子莲花棚。 戏棚包间里,大丛桂花金黄,翠瓶如洗。 《故人》这诗也写在了傅四老爷的桌上,他和靖南伯如此身份,从宫里不可能没没得宫试的半点消息,当然就听说抱秀宫程婉仪家的姻亲娘子卢十七娘得了主考官傅映风的关照,让她当场赋诗。此女在天地一池春的选女宫试中先声夺人。他们知道的。 “郑家那娘子,不是听说很有手段。上回还在众人面前把谢相公的族侄女压了一头?” 靖南伯说的是飞红苑里的旧事,不但是他。但凡是淑妃的姻亲们私地底商量时,都觉得让郑家出面去和卢家斗,让张娘娘和程娘娘闹起来,他们家的淑妃娘娘平平顺顺地拿回宫权不就是好了? “郑家娘子先得了一个四字评语,你听说了这没有?”他还悄悄和傅四老爷议论。郑家这不就是出头的鸟儿,只看太后这一回的决断了。 “隐约是有这风声。”傅四老爷点头,本来也是要来打听,听说郑家那娘子提前有了四字评语,不会是上回陛下说的那样“不类好人”吧? 为了大儿子的亲事,他都得打听清楚不是? 好歹给她一个“老实巴交”的评语,傅四老爷也觉得可以接受了。 1216莲花包间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莲花棚包间,席上金盏玉盘,鸾嘴瓷壶三只摆了三样酒也并不平常。银丝倾注倒入银盏,嗅得酒香,就叫老爷们猜了出来。 第一盏是户部南外库买来的蔷薇露,第二盏是常州酒库的金斗泉,第三盏就是兰溪县的谷溪春了,靖南伯抚着胡须啜了两口,向傅四挤眼睛,这三样酒是他傅府里常备的,傅四平常就爱用几盏金斗泉。 一段金还记得呢。 傅四老爷只当没看到。反正有靖南伯在,伯夫人也是有名的母老虎,赵居闲都不怕他何必怕? 他打定了范夫人问起就推到靖南伯头上的没义气的主意,果然,靖南伯无事不登三宝殿,张嘴就问了: “宫里,张德妃门下的郑家像是出了什么谣言?” 傅四老爷立时就听住了,不是为了这事他还不来呢。 一段金握着素蓝绣花儿绢子掩唇笑了,她年华不再,但小唱出声眼神是练过的,眼波依旧灵动,她嗔着:“哟,三催四请老爷你才来,原来这是听说了。我的女儿和郑家来往多?” 新一段金美貌出众,又会拜码头。来了半年就和水仙巷的郑家大公子有交情。时常去那府里上戏献殷勤。这消息被靖南伯听到风声了。 “这样说来,我没找错人?”赵居闲笑着,竟然也不问了,只叫小厮开了皮包袱把他习惯用的文墨砚具摆出来,傅四老爷想问,却只能忍住。因为正说着就有几个乡贡模样的文士男子寻了过来,一见得赵居闲,便大喜拱手: “赵老兄,又是几年不见,听说你回乡了?” “诸位老弟,哥哥我想煞你们了——”赵居闲一开口,傅四老爷就知道这人在装,他也就不出声,旁观着他们闹哄哄一起行礼,哥哥弟弟乱亲热地叫,这几人进了包间坐下,问了一句傅四老爷是哪个书会的同好,傅四老爷谦虚着:“不曾入得书会,和赵老兄是钓鱼社的同好。今日跟着过来见识诸位大手。” 他们哦了一声就当他不存了,互递个眼色知道他是被赵老兄拉来付饭钱的傻冒财主,便只顾着和赵老兄说话,几人舞文弄墨说起他们一起写的戏本子。 “《精忠武穆传》实在是佳作!除了老兄你,再无第二个人写得如此!要上戏是一定的!只不过有几个地方得改改——” 这几个秀才是在瓦子里有名的戏本子行家,都是永嘉县学里的乡试过了,但考了多年没过府试没有官做,就放弃了。转而来了京城寻地方糊口。 因为家乡里户户唱戏,他们亲戚朋友全是戏文子弟,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 耳濡目染,他们在这戏文上也算是有些才华,写的戏都是被各大班争抢,但其中一位老名手疑惑请教,打量着靖南伯,问的就是内行话:“赵兄,这武穆王爷在家中教训几个儿女的言语,当真是精彩!老兄是怎么想出来的?还有在家中孝顺母亲,行止举动处处可见得是忠孝双全的英雄人物,赵老兄果然大材,还请赐教——” 靖南伯笑得得意,他当然是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但他能说吗?他人老,没办法去边关了。但还可以写写戏。吹吹以前隔着老远见过的武穆王爷。 美妇人一段金年轻时,他也替她写过戏。一段金是慧眼识英雄拍板决定把他写的第一出戏排练搬上了戏台,交情才不一样! “赵老爷当年,在几位大殿帅的帐下做过门客呢,奴不是早提醒你们——” 一段金插嘴笑着,她和赵居闲交情好,能被靖南伯另眼相看,当然不是没有原因。她在的时候,靖南伯就化名为赵闲,艺名俊龙生,出来写戏,她不在了靖南伯多年就没有出山了。 “奴这回来,赵老爷才肯出山写新戏,正要请各位一起捧场呢。” 瓦子里几十、上百个书会,人人写戏本子,她最是熟悉,无人不知她交游广,她一担保就没人去怀疑赵居闲的身份。各位名手想着,俊龙生这艺名是太粗俗太蠢了些,但这戏本子别人写不出哇!忍忍蠢人也没办法。 俊龙生靖南伯,冒充了一段金的御用戏本子手,和名手们一起参详着《精忠传》,他喜欢看戏,悄悄写戏,但到底不如老名手们配戏的经验丰富。 “当真?” “小事,小事——” 他们说好了,这戏本子上也得让XX书会挂个大名,靖南伯哪里在意这点,痛快答应,便得了一堆的中肯意见,当场就又改又删,名手们觉得这戏太精彩,挽袖子自己操刀亲自替他写几场插进去,他赞叹之余,不甘示弱,赶紧暗地里又叫自己的小厮:“去,叫太学街那边,给那府里珂公子送个贴子,说我明天就去拜访。” 太学街的武穆王爷府,秋窗红叶,绿墨浓香,王爷的小孙子单名是一个珂,官家登基后为武穆王爷赐下王府,洗去冤屈,因为父亲和祖父都被秦国公陷害去逝,珂公子是年轻的当家公子,在家一收到这贴子就头痛。 靖南伯又要上门来和他闲聊,他但凡说错一句,这老头子转头就敢写到戏本子里去!全京城都知道了! “还是自己也写写。”珂公子弃武从文,如今也是个文人,想了想,他不会写戏本子,但文人笔记他可是会写。在书房里也开始写文章写笔记回忆一下祖父和父亲的旧事,然后打算自己掏钱印上几百本。往各府里送送,免得叫靖南伯胡说八道。 +++++++++++ 这戏本子总算改得差不离,把名手们送走后,俊龙生还客气地送到门外,段大娘子关上包间的门。傅四老爷镇定着,包间里只有他和她,但她总不可能又打他! 门外和秀才们说话的靖南伯,故意拖延着不往回走,在临水廊道上磨磨蹭蹭独自一个人看景色,突然,他肩膀上被人一拍,转头就看到了傅映风。他眨眨眼,差点就抬手揉揉,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伯夫人让我来的——” “……”他的视线落到了夏逊的脸上,恍然大悟,就是被这小子告密了。上回在瓦子里,他不就遇上这小子? 夏逊咳了咳:“我们来找傅四老爷。” “在里面!”他马上告密了。 包间里,傅四老爷寻思着,一段金她一看就知道不少内情,因为她和郑锦文关系确实不错,必定知道一些张德妃的事,她执壶送酒,他都谢绝了。段娘子怔怔地着他。 1217莲花包间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大公子陪二妹坐船,去夏逊家,但夏逊没找着倒是得了宫里的消息。 起因是郑大公子上了岸去夏府,先打听夏逊在不在家,本来他盘算得好好的,还能进府见见夏迎仙,在夏家混一顿晚饭。然而门房里七嘴八舌给新女婿报信,夏逊公子出门去瓦子了,说是要和傅大人一起看戏呢。 “傅九?” 他点点头,赏了钱转身要走,后面脚步声声:“妹夫——” 他一回头,原来是腼腆的夏家老四,他要在妹夫郑锦文手下办差,格外机灵,一听得妹夫来了就连忙地迎出来 ,把宫里的消息透给了上司,悄悄道:“有人在宫里乱传符咒的事,惹得陛下不悦。听说有亲家娘子的涉在里面。” 他得了这消息,谢过后,一路沉思回舱。她在舱里听着了,就笑了:“一定是程婉仪。” “……你算计了她?”他斜眼。 “怎么会。我是先下手为强。”她含笑又叹息,“我总不能让张娘娘以为我没有用。让纪鸾玉在宫里呆得平平安安。按说这人倒罢了,本来不在我眼里——” 哭着喊着说被纪鸾玉暗算的人是谁?又开始吹了?郑大公子暗想着,但没敢直接揭二妹的脸,她下一句实在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扳着手指头,“你算算,抱秀宫里有多少帮手了?卢十娘和程若幽都是选女,谢苏芳也是选女,还有纪鸾玉已经进了宫——” 她呢?就一个人两只手! “我还得保着许婉然……让她得第一,在太和宫里才能站稳呢。” 她一摊手,又痛心疾首,“都怪傅九!” “……” ++++++++++++++++++ 傅九听不到她在骂,但想着她一定嫉妒卢十七娘出风头。没轮到她郑归音。她不是最喜欢在宫试里抢面答? 打从发现她这个毛病,他早就要想过要讨好她,就是给她提供出风头的机会,比如赵承平那天和他一起监考,在天地一池春看着天边的夕阳,看着考场里她一个人冥思苦想还没有写完,赵承平还悄悄和他商量来着,反正人都走光了,要不要给郑二娘子一点优待让她也做首诗,免得她这样的楞头刺青,看着太和宫选女卢十七娘可以做诗,不给她机会她又跳起来说主考官收了贿赂偏心。 赵承平很防备泼妇,尤其是在衙门里三进三出的泼妇选女。 他寻思着,摇了头,让赵承平算了。这完全是担心她交卷太晚,诗才又平常,赵承平如果也让她做首诗,她难道又背着李诗仙的直挂风帆济沧海——她要去做女道士? 她没什么诗才,经常听她背诗的傅九是知道的。 正经有诗才的才女才子,遇上什么伤心事,哪里是背诗?一定都是悲愤下笔写上七八首歪诗,痛骂几句昏君自比一下香喷喷的兰草芳桂,觉得自己是跳江的屈原转世,然后把诗赶紧烧了什么也没发生过,总之骂痛快了就心平气和可以继续做忠臣了——这是郑二娘子经常劝他的。 傅九觉得很有道理。 虽然他才不会傻得真写诗。他只在肚子里骂。 ++++++++++ 傅四老爷要起身离开,走近的一段金却端坐下来,他一看便镇定了。 她觑他神色,心下明白果然传闻无误,他对范夫人是深情不改,她心底的怨愤翻滚,但双手举盏,看到壶中他爱吃的金斗泉美酒,突然又悲从中来。 她在嘉兴县家中与丈夫几年,亦有相亲相爱夫妻相敬的时候,怎么竟然落得如此?她这些日子总是半夜背着人痛哭,不明白丈夫如此绝情,他半夜私奔时,趁她睡着还拿刀划断了她一段头发,分明是有杀她之意,想抢她枕箱中的金珠盒子。她不过一女子,她拿榻子打丈夫几下难道还能真伤到他?剪子划几下难道还能叫他断腿断臂? 然而坐在此地,眼望手中玉酒盏中金斗泉,她突然又想起,家中的酒窑中藏酒只有一样。就是金斗泉。 丈夫平常爱吃的却不知道是什么?只隐约记得他埋怨过几句…… 原来她无情至此? “金娘?” 傅四老爷试探着开了口,“宫里有什么消息和郑家有关?” 她一惊,听得金娘这旧称,忍泪放下酒盏以茶代饮笑道: “听说是程婉仪……”因为眼前这位是淑妃的姻亲,她也敢说,“有人怨她也太不知轻重。” ++++++++++++ 傅九客气请开了姻亲大伯,实则上挤开了靖南伯,听着房里的声音,稍稍放心听着后爹不像是在养外室。他不用进去替亲娘捉奸。夏逊走上一步,突然还听靖南伯小声劝:“你不要管,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的——” 傅九回头一笑:“我知道。” “我老头子,可不是说映风你是继子不是家里人,我是说,但凡是父母大人争吵的事,做亲生儿女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比继子更可怜的——” 傅九笑着,转过身着实拱手谢过,靖南伯很是欣慰:“知道你是我们几家里难得的明白孩子,老头子才说的。” 傅九暗忖着,他能不知道?他可是亲耳听了几回郑二娘子和亲妈修国夫人吵架,再听着她和亲爹的相好豆氏吵架,郑归音那样奸猾喜欢欺负人的娘子,父母一旦失和,她也是在亲生爹娘两头不讨好夹在中间最是倒霉了。 靖南伯唏嘘着,拉着他走开两步,语重心长教导着傅九: “能装不知道,就装不知。让他们闹。最多拿你弟弟妹妹两个亲生的出出气,家里就平安和乐了——你看,你乐得看他们的笑话是不是?他们不敢骂你的。若是闹到请娘家的舅舅来说理了,你就请个戏班子回去,让美貌班主出场,敬请父亲大人来看看戏,再请个俊俏好腔子的大角儿郎君,请母亲大人来听听。两位大人看到美人儿和俏郎君就欢喜了,觉得你又孝顺又懂事又贴心,再看看彼此的老脸就能忍忍,继续过了——日子不就是这样混的?” “……是。”傅九哭笑不得,“伯父教导得是。” 夏逊忍笑暗想,以往还纳闷,太上皇喜欢和靖南伯一起听戏,官家也挺愿意和他说几句闲话,果然是没错。 外面,靖南伯用心教导着姻亲子孙,让他不要管父母之间争风吃醋的破事,反正他们也不敢和离,只敢嘴上嚷嚷。理他们干甚? 1218莲花包间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房间里,一段金堵着门,傅四老爷不敢挤出去,只能坐着不动。她笑语着: “宫里——抱秀宫——传有谣言,说天香阁中有位辛夫人,她在宫外请了桃花符,摆了桃花阵,天香阁里出的都是狐狸精!不是姓龙的就是姓妃的,得了陛下的恩宠。” “这谣言谁会信?” 傅九耳尖听着了,暗暗地想。 房里,傅四老爷同样摇头。他可是完全没想过大儿子不要命和瞎了眼,敢去和陛下争风吃醒抢上年纪丑丑老内人的。偷听的靖南伯却深以为然,又和傅九悄悄地说: “难讲,前阵子宫里还有一个谣言,你也听说了?” “什么——?” 房里,傅四老爷也是如此反问一段金,继父大人还寻思着,郑家的谣言真多。这样不太好吧?回去要和范夫人商量商量。门外,傅九知道这话叫后爹听到不太妙,转眼和靖南伯就商量好了,赵居闲推门进去,援须咳了咳,表示去茅厕了坐下来:“是不是郑家又有什么谣言?” “哪里会?”傅四老爷连忙为郑家圆场,“并没听说郑家有什么事。” 夏逊在外面听着了,看了傅九一眼,他是个稳重人没什么神色,但傅九看出来了人家在忍着免得叫他多想,总之夏逊的意思是:你这后爹还成。你这小子运气不错。 傅九没什么表情,但夏逊偏偏就能看出这小子的笑意:是他亲娘有能耐护着他。后爹如何待他,还不是看亲娘心不心疼他? 后爹待他,是为了范夫人。他尊重后爹,也是为了范夫人。 ++++++++++++ 房里。 “当时人人都在传郑家会看风水的事,谁会不信?”靖南伯觉得傅老四成亲后就越来越是真狡猾,故意装不知道呢。 傅四老爷笑骂着,和靖南伯斗起了嘴。一段金左笑一句,右嗔几语,插演打科捧得两位贵客都笑了,才道:“奴听说,京城里都说郑娘子会看风水,她替陛下是白看,替张德妃办差邀功呢。但她替别府里的价码可不低,说是一千贯画一个财神符。十分灵验。” 傅四老爷一呆,赶紧为大儿子的心上人辩白:“他们家富贵,哪里在意这个钱。” “你急什么?”靖南伯大笑不已,“听说不是她,是郑锦文。我夫人还说,郑锦文一定是会看风水请财神,否则陛下怎么就让他掌了船条司?” “……”门外傅九和夏逊对看哑然,原来官家在靖南伯夫妻眼里就是这样佞于符术迷信? 靖南伯还叹着,扼腕不已, “可惜了!郑锦文若不是和英雪殿走得太近,我前阵子还琢磨着是不是请他过府来,帮我家里看看前堂的摆设,是不是冲了什么晦,最近两年我总觉得财运不大好。” “……”夏逊在门外没什么意外,他自己家的大哥哥夏大公子,还借着姻亲要商量亲事的方便,恭恭敬敬当面想请郑锦文看看风水,让人家好不尴尬。 傅四老爷失笑不已,但心里一琢磨和靖南伯互看一眼,失笑之余也点头了:“前一个是财神符,后一个是桃花符。都是符咒上的玩笑,别人说不定就相信了。” 郑家会画财神符,既然有人相信,辛夫人阁里有桃花符内人们都是狐狸精也会有人愿意相信,四处乱传的。 +++++++++++++ “这主意……你出的?”郑大公子看妹妹。 “不是我。是淑妃。” “……少胡说。” 他还没来及骂她,她和傅九有什么仇要这样诬陷人家淑妃?正说着呢,运河上过了一处河楼,就有河管所的飞蒙船驶过,郑二娘子顿时就丢下了兄长,立在窗边含笑点头。他看着霜白细纱窗帘半卷。外面船上的禁军校尉是在和冯虎说话,也没看到她在舱中打招呼,他也就没骂她。只走过去皱眉:“谁?” “京城里的亲戚。” “……”你哪门子的亲戚连他都不知道。他一探头无语。果然是亲戚。他一眼就看到了程三公子。 他转看她一眼,要说抱秀宫的谣言不是她挑唆程老三,他可不信了。但这还罢了,他又看一眼,船上不是还有一个亲戚? “傅映竹?” 他惊呆了。淑妃这是有多不走运,有个亲弟弟和程婉仪的兄弟混在一起? “唉呀,这不就是跟踪骚扰纪鸾玉的京城恶少?”她惊奇着,暗暗嘲笑,“她是得罪了多少人要躲进宫里去?” 他一听,顿时皱眉看她,她丢个眼色示意,他还能不明白? 傅映竹会无缘无故盯上纪鸾玉,这绝不可能。她一脸要撇清,她和纪鸾玉不是一路人的表情,嚷着:“我可不是她。我没趁着乱抢了明州二三十个私商的海船!人家能不恨她?听说是托了人情开了大价码要请傅淑妃的亲弟弟出面讨公道呢——不是傅家子弟,谁还敢应这事?” “傅映竹,最近新纳了几个私商送到家里的小妾?”他能受这糊弄? “……四个。”她老实回答了,“听说她们的嫁妆加起来,都快有我的一半了。” 他啧了一声,笑着:“这价码开得可高。难怪承恩侯家的次子动心了。这是要对付平宁侯府呢。哪是光对付纪鸾玉?” 兄妹正说着纪鸾玉进宫这真是太奸诈,冯虎走了进来: “二娘子,程三公子说,娘子你托付的宫里的事办妥了。” “知道了。和程三公子说,我会赶纪鸾玉出宫的。” 郑大公子看着冯虎离开,到船头去和禁军校尉堆里的程老三说话,不禁笑道:“你也不怕逼急了她?” “什么?” “……她要是求了官家,过了明面得了封,你打算拿她怎么办?,”郑锦文自问,他可是觉得纪鸾玉够精明,才能以弃妇罪女之身在宫里一步一步爬上去。万一官家晕了头,她得一个嫔妾封诰他完全不意外。 “她不敢!我就和张娘娘告密去。” 她叉腰摆出凶脸,“再说了,要对付纪鸾玉的是淑妃,是傅九。” 她照旧是绝不承认,还指着傅映竹,“对了,也不是傅九。他不是这样蠢的。是淑妃的亲弟弟要对付娘娘的情敌纪鸾玉。连累了程婉仪!” “……办得好!”他终于大悦,夸奖地看着她,本来还以为她被傅九那小子的小白脸迷住了,看来还有脑子在呢。 ++++++++++++++++ 傅九在廊上等着,待得傅四老爷打听完了郑家的种种流言一出包间,就看到了继子和夏逊,他连忙招呼:“映风,你来一下。” “是,父亲。” 他应了,走上前,先向他笑着:“娘娘在宫里见了伯夫人和母亲,说起了京城里新来的一段金戏班子,问问有什么新戏,叫儿子来看看。陛下常听《王槐负桂英》。但也听了大半年了。也应该换换了——” 换成一段金的《蔡二郎负心赵贞女》 傅四老爷听得范夫人的名字,顿时一惊。傅九使眼色,表示有他在呢。会帮着他隐瞒敷衍过去的。 养儿子是干什么的?不就是骗老婆的时候能用上?傅四老爷顿时欣慰了。心里想着,宫里传谣言听着就有问题,说不定是郑娘子在挑拨淑妃大姐儿和程婉仪,这事还是只先和大儿子说说,不要和范夫人提了。 ++++++++++++ 瓦子水门外,郑二娘子的船也近了。她可是来特意找傅九打听名次的。 “要不要送礼?”她犹豫着。亲兄弟明算帐,受贿的主考官没有不贪财的。不知道卢十七娘背地里送了他多少? 真不要脸! 她觉得天下的官场吏治就是被这起子贪官污吏和没真本事不敢堂堂正正比高低的卑鄙小人败坏的。 “我的钱多,我可以送更多!”她拍案而怒。 1219不谋而合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和傅九公子确实有不谋而合的时候。傅九公子和亲朋戚友们慢慢走出瓦子,靖南伯早就接了话:“下回,冬至节上陛下要去德寿宫陪太皇过节,叫这班子给太上皇唱唱。陛下若是听得好了,叫淑妃陪陛下多听听。” 夏逊在旁边听着,并无什么话。靖南伯瞧瞧他,笑嘻嘻捋须:“你是咱们范相公的女婿呢——” 但要说夏逊不明白他们这话商量的是什么意思,那是不可能的。夏家的亲戚张德妃在选德殿,这大半年就一直陪陛下听《王魁负桂英》。 “论起来,这戏目是老夫向陛下推荐的。 陛下当初还不在意,不打算听。”靖南伯扼腕,谁都能看出他不服气,觉得张德妃占了他的便宜,傅九不由得也笑了。他知道,靖南伯在陛下面前说了三四回《王魁负桂英》这戏好听,陛下都是笑说科举士子哪里能和市井小民们一样如此世俗卑鄙?他不要听这戏。 “后来张娘娘一说,陛下居然就信了。叫了来听——这真是没有道理 !” 老伯爷还愤愤不平,靖南伯几人一路走着,傅九含笑劝慰:“陛下记得,所以不时也传伯父进宫闲话说戏,淑娘大姐姐这回再推荐新戏,陛下看在伯父的面上,断不会拒绝。” 如此一来,淑妃生产后应该能有机会常见君面了。 “夏小子,不要和你们家的夏国舅老爷子说!否则不让你做我们家的女婿了!”靖南伯威胁着夏逊,夏逊无奈点了头,本来他能和贺双卿订亲,是夹在淑妃和张德妃之间,让两位宠妃有个缓冲周旋的余地。毕竟谁是皇后还不一定,万一是程娘娘或者是什么谢娘子呢?还是一团和气为上。 “你们家是先办你的亲事,还是你妹妹和郑家的亲事?和老夫说说。”靖南伯亲切打听着,夏逊看他一眼:“娘娘说,先办我妹妹和郑家。” “这不成!怎么能让郑家越到范相公跟前去,你还是兄长难道比妹妹后成亲——?!我要去和夏老头子说说这事!走——去夏家!” “……”夏逊默默看他,知道他就是嫉妒张娘娘抢了他的推荐新戏的风头,故意来捣乱。傅九在旁边大笑不已。傅四老爷还寻思着,回去怎么和范夫人说呢? 就说是继子年轻不懂事来逛瓦子,他怕这孩子乱逛的事被郑家那娘子知道,所以来叫他回去? 傅四老爷不敢说他来和一段金捧场了。 几人在瓦子里慢慢走着,各怀鬼胎。夏逊叹着望天,他能拒绝靖南伯把他关在夏府门外吗?并不能,靖南伯是傅家大房夫人的伯父,是范相公的姻亲,也就是贺双卿的长辈。 ++++++++ “《蔡二郎负心赵贞女》?”说起这戏的,还有码头上等着下船进瓦子的郑家兄妹。 “对,我在家里听了几回,打算推荐到德寿宫让太上皇在宫里听听,让德妃娘娘出面请陛下听新戏。陛下就能继续招娘娘在选德殿伴驾了。” 郑二娘子很得意,这又是一个好主意吧?她方才被兄长一夸,说她挑唆着淑妃和程婉仪内斗,办得极好。她一扫这几天沮丧,得意洋洋,还在船上便指着瓦子水门码头边一条条小花船,叫丫头去买几蓝子花儿,又撒娇看他。 郑大公子大方摸荷包掏钱,她瞟几眼就知道他的月例快用完了,开始花他自己的私房了,这难道不是在向她暗示哭穷?一定是天天去夏家装成阔气有钱的冤大头新女婿,到处打赏下人们才这样大手大脚! 不能惯着他这毛病! 她当即当成没看到,再三诉苦叹着:“娘娘没有公主也没有皇子,我总不能让程婉仪她们这些和卢家、程家有关系的娘子们,全进了宫。我一个人哪里斗得过。” 她郑归音加上许婉然也不行的。 她们的人太多了。有程婉仪、卢十七娘、程若幽、纪鸾玉。最要命还有一个谢苏芳。她连卢四夫人都没算上好歹她不会天天呆在宫里。 “先对付纪鸾玉和谢苏芳。” 她寻思着,丫头就笑着把几只新鲜花蓝就送了进来,“二娘子,带下船去?” “就插船上,不带了。”她笑着说,她就是试试,郑锦文要成亲是不是开始嫌弃她,嫌她拖着没有出嫁吃家里的了。 她叹口气,暗忖着她不能输,必须得过了选女试早点弄个差使才行。否则在家里都没有立足之地了。郑锦文也在丫头手里看花,听得她这里叹气呢,回头看看不知道她举着花儿,伤春悲秋个什么劲。 他不就是想多要点月例钱。看她抠索成这样! 等着船进瓦子桥廊码头,廊上仕女来往,富家娘子们出来玩耍的多如牛毛,但大富之家喜好穿长背子衣裙,夫人们来得毕竟少,大半是常穿中短背子的中户人家。她来京城久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让一让——” 船进码头,船头撑着杆大声嚷着,郑锦文便招手叫她回舱,免得抢位置时船太荡掉进水里,她回舱,手上把玩着几枝新买的新鲜花儿,一串秋红榴花儿深红,是抱秀宫生了六皇子的程娘娘。 一支黄秋桂香溢了一船,这是有诗才的卢十七娘。 一支紫色踟蹰映山红,是程若幽。这娘子一直就犹犹豫豫不知道想不想进宫。 她把这三位选女捡出来,插在了白琉璃花瓶里,缤纷满眼,这也是四季花开时都有的游戏,斗花斗草。她自得其乐,一个人就能玩得欢。 但真正麻烦的,其实不是这几位小娘子们。 “她们还天真单纯呢……”她叹着,郑大公子转头进来,听得这一句,不由好笑。她这是说谁呢。 她再把一枝带刺的蔷薇和一枝晚开的大红秋牡丹捡出来,绞在一起,冷笑着用花梗儿打了一个结,嘴上没说她先下手为强对付纪鸾玉,其次谢娘子,但她脸上的表情都已经说了一百遍,“我这样的才华,不能光顾着参选答题,还要对付她们的。” “……”他这回不嘲笑她了,慎重坐下来,插出她手里的花枝儿丢在一边,“你说说,答题时怎么中的纪鸾玉的奸人奸认?你看着,没有我以为的那样傻——” 她一脸的深情:“我全是为了傅九。” “……”他想,傅九认得你真是倒霉透了。 她看郑大公子那脸色,知道他又小看她,不相信她了。但她想着这一回考砸了也不好意思吹牛说她对付纪鸾玉之余,还能帮着傅九。 她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为情。 但她传龙青衣和傅九的谣言,真是为了他好。他怎么就不回报回报,把她点个第一名呢? 傅九一抬头,看到了郑二娘子下船。他不动声色没打算去招呼郑家兄妹,傅四老爷正和他悄悄说话,揭穿着她背地里耍的手腕,靖南伯还在一起议论着呢。 “那郑家娘子,像是透过程三公子,向程娘娘出了个主意,教训教训辛宝林。” 全因为程娘娘听说了,辛宝林最近很得宠。她不好对付张德妃,难道还不能教训这样八九品的嫔妾们? “郑家娘子和程三公子?”靖南伯一听,猥琐地笑。傅九还没开口,夏逊马上说了:“是兄妹。” “……!?” 靖南伯还没有想清楚中间的亲戚关系。夏逊笑着:“还是去平宁侯府新买的园子里逛逛?天地一池春伯父还没有去过吧?” 程三公子过继到修国夫人膝下为子,就是郑二娘子的嗣兄了。 1220题旧作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妇人不预外事——” 抱秀宫,这一篇题也在纪鸾玉笔下写出来,还在篇头再写一句:郑选女所作。 这是她监考时,背下郑归音这一回做的答卷。 富阳小井纸细白,沾墨不润,是尚宝司里常用来记帐的,程娘娘进宫后在尚宝司当了多年的差,平常就喜欢用这纸。 她坐在黑漆木的铁力木书桌前,抱秀宫朵殿房间中。四瓣莲座青炉层层流香,香雾缥缈,纪鸾玉一手颜体刚正的字迹,是宰执百官们写扎子时喜欢用的,果然是书香第门世家之女。卢十七娘暗赞时正要伸手取了郑选女这一篇文章来看,程若幽已经抢过仔细读了。 卢十七娘忍住不悦,立在一边再看。纪鸾玉不过才写了第一篇,她一笑,重新铺纸沾墨,默默背诵一连写出了余下八篇卷子,皆是她监考时看到最出色的九份卷纸。 卢十七娘暗暗心惊。 她以为卢开音已经是才识绝艳,没料到这罪女弃妇也有这等本事,而且以往完全没听到卢四夫人说过。她暗生疑心,看着这纪氏内人秀丽的脸庞,又觉得她姿色不足与已相敌,更暗笑自己与罪族的妇人相争。她应该施展手腕笼络于这妇人才是。 然而纪内人突然啧了一声,原来是宫笔毫尖有了分叉,把字写糊了一笔,卢十七娘不禁笑道:“我正珍藏有两支润州紫毫,想来配得上纪内人的颜体妙字了。”下回来时,我送给纪内人。” 纪鸾玉抬首一笑,卢十七娘突又心里一跳,此女有艳色!纪鸾玉把墨尖在唇里一咀,红唇轻轻抿去了那一丝分叉的毫尖,她的唇舌间就留了一抹黛黑鸦青的墨色。她抬眸,点漆黑眸瞬间摄住卢十七娘的心神。 程若幽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呆呆站着在想什么? “前十名就是这几位了。” 纪鸾玉啐去了墨汁,笑着开口,她一边搁笔,一边又想了想,“这一回是主官傅大人是淑妃之弟,秀王世子却是宗亲,世子自然会持重权衡。所以第一名到第十名,应该是——” 她把第一名写出许婉然,然后一路写下去,在最后一名写了郑归音。又打了个括号,在郑归音旁边写了个另一位吴娘子的名字。第十名也许不是郑归音而是吴娘子。 程若幽一探头,看到自己名字写在了第八,卢十七良写在了第五。她也没有什么不服气。卢开音写诗的捷长她是佩服的。她抢了这个第五的名次当然是因为傅九当面考了她一首诗。 只有那许婉在的名字放在第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有个什么才学能得第一?不就是后台硬才能做第一名!? 因为卢十七娘没有恼怒之色,她觉得也不能被人小看显得气量太小,只能不服轻啐着,迟疑问:“郑娘子的卷子,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为什么只有第十?” 卢十七娘瞪她一眼,伸手从手里把郑归音的答卷取走,细看,眼中听到纪鸾玉笑语,耐心解释给程六娘一一说清: “其一,傅大人是明州书院出身。” “?” 不仅是程若幽,卢佳音也不仅抬眸看她。这是何意? “明州书院讲学,历来以经世致用为要。和郑娘子所答第一题的题旨暗合。所以她凭第一题能应该能得第十。”纪鸾玉起身,更取了了一张小井纸,写下了“儒学”二字, “但其二,傅大人是秦国公的义孙。秦国公——他亦是讲经世致用,图利开天下财源,而不言道德文章,如是便有了谋逆通敌之举!” 纪鸾玉说到此,持笔在儒家之下写下一句, “君子不言利。” 卢十七娘和程若幽娘听在耳中,同时一惊。 纪鸾玉瞟这这二人,便笑了:“傅大人心里如何想不用我说,但他做选女试的阅卷官,就一定不会以经世致用为题旨取选女。而必要看道德文章,看祖宗成法。” 程若幽一看郑归音的第一题的答案,浓墨大书,写的什么祖宗之法不可畏,按纪鸾玉说的极为有理。不就评个下下等? ++++++++++++++++ “我本来想到了。我想重写的,但纪鸾玉从我跟前走过去……”她委屈至极。 她下了船,还在和郑大公子诉苦,“我当时光顾着防备她,又觉得她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就是故意吓我。想让我分神。我就不应该重写,说不定她在使奸计。” 于是这一犹豫,她坐着发了小柱香的呆,犹豫不决就没有来得及重新答卷。 正说着呢,她下了船桥码头,走在廊桥上一眼看到了夏逊,第二眼就看到了傅九。 “快,快——我们回船。” “干什么?” “我要是去和傅九说话,别人又要说我托考官的关系。” “……”不是说要打听名次送礼?不是说跪着拜苏美人做干娘,自己做干女儿也要进宫?现在又这样要脸面了?郑锦文回头望望,难道不是因为看到了傅九不是一个人,除了夏逊。和他在一起的两位长者是谁? 郑锦文是认得的,是继父傅四老爷和姻亲靖南伯,这两位都是傅九的尊亲。所以她才避开了。 “我能再中奸计吗?我不去打听了——靖南伯嘴好碎,我在宫里就听说了,一定会说我背地里贿赂考官。这就是纪鸾玉的奸计!” 她愤怒着,坐在船上生气, “我还有两轮呢!我最会抢面答了,翻盘不难!” ++++++ 傅九还寻思着,怎么让她不要过来还不得罪她,惹她生气,转眼就看她溜掉了。他一笑,看着夏逊:“你不是来打听郑娘子的名次?” “你若是愿意说,我就听听。”夏逊才不会上当,“我向来不理会这些事。” “卢十七娘得了前十,为争第一,应该会再来找我。我再判她个贿赂考官。” “……”这也太阴险了吧。夏逊呆然。 “我也是为德妃娘娘效力。听说娘娘听得这一首故人,赞叹卢娘子有才情?”他含笑,“卢娘子若是不来找我。这才是贤淑女史试宫中了。” “……”你这明明就是淑妃在嫁祸!夏逊没办法把这话骂出口的,他觉得要去找郑家兄妹商量商量。 傅九瞟他,这小子一定去找郑归音和郑锦文。郑归音能就猜到自己是多少名吧?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21题旧作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锦文和二妹在船上一路说笑,到了家,他索性拉着她去了书房,他揭袍坐下,吃了几口茶,再把她默写出来的选女试卷纸取在手中,展开而读: “妇人不预外事,夫与子贤也……咦?” 他只看一句就抬头看看她,这几天他忙着船条司衙门的事,又忙着和夏家的亲事,都不知道她在考什么。竟然是上回考过的题? 她忧伤地点头没看错。 她确实在报恩寺就考过了这一题。上一回是庆王妃和东宫妃出的题,那时候东宫妃还只是恭王妃。出了一题是:真宗刘太后可谓英主?庆王妃怕惹事,就把这题加了一句:妇人不预外事。 他哑然,摇头叹着:“已经是占了便宜 了。你还能写得更差?” 她低头,亦是一脸的晦气。 “因为有小人害我……”她不服气。 “不就是纪鸾玉!你早说过了——但我能不知道?这考过的题,怕是她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这一题都不应该答差了。” 他起身,一手擒着卷纸,在屋中走了两步回头皱眉教训着,“写砸了也罢了,最多也就是娘娘以后不再召你进宫。自有我在。你一张嘴就推错诿过,这是我教你的!?” “……”她低头认错,又抬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她瞧出兄长一脸生气。但眉间还是喜气洋洋,知道他如今忙着升官和成亲,他当然就不理解她在张娘娘面前万一失宠,那真的很凄凉。 她现在能理解宫怨诗怎么那样悲伤了。 “更何况,纪鸾玉能怎么样!?不就是走来走去监考?不说内人们都在,单是傅九和秀王世子都在上面看着呢!你自己定住心神,谁又能害你?” 教训之后,她的头更低头了。 外面逢紫守着书房门,悄悄瞟到,知道二娘子这是真觉得这一回没答好。判卷要出个下等? 嫣浓送了十碟子零嘴进来,听得这几句难免还想着,方才傅九公子明明看到咱们家的船了,也没有上来招呼。恐怕也是因为他是阅卷官,不好上来说话呢。 ++++++++++++++++ 傅九在廊桥上只当没看到她,反是傅四老爷觉得像是看到了熟人,还多看了几眼。但郑锦文没上来招呼,接着夏逊又匆匆告辞走了,他老眼晕花就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再看看一身平常衣裳的靖南伯,想着暂时还是不要和靖南伯提郑家。 靖南伯是太上皇的近亲兄弟,他们家在外面的规矩是有的。上几辈就不让家里儿子和女儿们来瓦子里来玩。连靖南伯自己都是悄悄来的。 傅四老爷决定当成完全没看到郑家兄妹。 傅九更清楚靖南伯府,乐得不出声,他私下里送夏逊离开,只和他提了:“你去和她们家说,还有两轮呢。” “……”这话,岂不就是她这第一轮笔答考砸了? 夏逊如此想,又在路上犹豫,便没好直接上门去告诉郑家,你们家娘子这回叫娘娘失望了。 他骑马,先去张府悄悄和张文宪说了。张文宪送他离开后,犹豫着回房和老婆汤少夫人商量,少夫人心好便道:“若是考得好,先去和娘娘报个喜,娘娘更喜欢她。但既然考得不好,咱们就当不知道。还有两轮呢。” “正是如此。” 他颔首点头,汤少夫人看了丈夫一眼,仍是没提燕国公夫人要回来的事。+++++++++++++ 过了两天。 看卷的地方移到了天武衙门里,秀王世子连看了三天的卷,到底是看累了,看完第一千一百十一张,决定休息。看卷的地方就在拱圣楼里,对望着凤凰山琉璃瓦宫城,当初郑二娘子也在这楼里被关押过。眺望过宫中的殿阁长廊。 秀王世子吃着茶,在廊上走了几段路,抬臂弯腿松散好了,他左右斟酌又走回来悄悄和傅九说八卦:“宫里都在说,陛下最近新宠上一个老青衣。” “……?宫里传的不应该是陛下吧。不是都在说我?说我和天香阁里的老青衣最近相好?”傅映风诧异,手中笔划了几笔,丢了卷子表示他和秀王世子交叉着,把三千张全看完了今天可以休息了。 他在天武衙门正堂里还有差使呢,做阅卷官不是他的主业,而是他的兼职。但秀王非拖着他吃茶说八卦,他只好坐下,反问:“你在宫里的消息不太灵通?我和老青衣的事你没听到风声。难道你怀疑我和陛下看上同一个?” “……你可少说几句吧!陛下怎么会和你一样看上龙青衣!她年轻时也罢了,如今凭什么?”秀王世子笑骂着,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但龚主事这几天几乎没开口说过话,只是默默阅卷。两位主考官互相交换看三千份,他一人也要看三千份,也就是看看两位阅卷官是不是公平地打出了上中下三等,因为看了前三百份,察觉两位阅卷官是公道人,他倒也不太累。 反正他心里有数,淑妃和傅大人有亲,秀王府和程娘娘有亲,把这两家的亲戚娘子们仔细盯着多看几遍,就不至于被年轻大人们骗过去,出不了大漏子。 秀王世子这几天也察觉了,这老主事是个老老实实办差的人。又是张德妃亲自点来的,少不了按章程说话,他和傅九不乱来这老主事绝不会乱开口。 更何况,能在礼部做了二十多年近三十年主事,还没有升上去。秀王世子都知道他没靠山,全是靠着业务精熟与小心闭嘴才能在礼部衙门里熬年资。 世子放心了,外戚傅九早查过龚主事的祖宗三代,查明白他和张德妃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关系。原来他和郑二娘子有交情,郑二娘子靠着他出主意,在祭礼里终于新设官位抢到了守炉女官,立时就让同样精熟衙门事务的张德妃明白: 礼部有积年老吏在教她。 有了这回事,张德妃才听说了这个龚主事,这才点了他做礼部考官。 龚主事不会多嘴,再不会为了这点好处就投靠张德妃。这种老吏在衙门熬了三十年没靠山,这不就叫人知道他不走这条道? 傅九不在意他。反是秀王世子居然见过年轻时的龙青衣,这倒叫傅九意外,他便有了兴致:“来人,送茶点来——”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22题旧作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子哥们吃茶说闲话,原来是龙青衣以前在宫里打过架,被送到殿中省管教。那还是她刚进宫的时候。 “你知道是谁审的这事? “谁?“ “永宁郡夫人——卢氏。” “……怎么断的?” “打了十杖,不许再犯。贬为杂事青衣。” “倒也算公道。” 他慢慢想着,笑了,“龙氏本来是在韦太皇太后殿上侍奉?这可是个好差事。贬做杂事算是给她一个大教训了?” “这我没打听了。当初我在韦太后跟前呢,年纪还小,隐约记得龙青衣看着不算是美人——”但青春小娘子被选进了宫的绝没有丑的,秀王世子赵承平笑着,“就是泼辣了些。许是看着卢四夫人年轻新来的,当时也敢和她顶嘴。卢四夫人当时就叫人掌嘴,她才被镇住了。” 原来,是龙氏几个人合伙把个同屋宫女暗里堵嘴打了一顿。听说是给陛下送了茶,陛下看了两眼,这同屋宫女就娇慢了起来。几个同屋的人不服气,就合伙打了她一顿。 “……”他不动声色,微微笑着,“听说小黄门里也有这样的事。” 他在宫里的消息比赵承平灵通,听说前几天天香阁里,宫女内人们差点就打起来。但是洪太监身边的小黄去提醒了辛夫人几句。 陛下的人保了纪鸾玉。 他既意外也不意外。赵承平笑着,宫里的事和外面有什么两样,他道: “以前我听老爷子们说,在北边宫里,半夜小黄门做错了事,老档教训他们,那惨叫声都能把陛下半夜吵醒。以为是谋反。”秀王世子唏嘘不已,后来到了南边,也是听老爷子们说,三十年前太上皇初定京城,一夜几惊被北虏直到明州海上逃亡 ,后来议了和,秦国公又把持朝政,半夜里也睡不好,只怕秦国公要谋反。 “真宗、仕宗年间,也有过这样的事……” “正是如此,下面的小民百姓能知道什么规矩?天生天养的乱来习惯了。要她们进宫侍奉,那规矩都是慢慢教过来的。现在他们哪里敢乱嚷。淑妃娘娘治了十年。把这些不懂规矩的村人横霸镇服下来,也不容易,现在张娘娘令行禁止,严法治宫。其实也是前十年淑妃娘娘一一教过来的了。可见得古人说得对,有大功者不见其名。” “……你想说什么?”他斜眼听着,秀王世子吹捧了淑妃一番,绝不是心肠好甜嘴。他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无奈:“有话直说。你都是世子了,还这样小心。” 皇帝的侄子能不能有事就直接说,谁还敢拒绝不成? 赵承平见他贴心,斯文地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不好多麻烦。少一事是一事。天下太平就好了” 听在傅九眼里,难免就叹,这才是真王孙公子有涵养,不像是郑二娘子历来是假谦虚。嘴里嚷着开海是为国为民,背地里小心机一大堆 。还能理直气壮说:“这是为了他们赵家的天下,我们家能有什么好处?” 真王孙公子秀王世子瞅瞅龚主事,他正认真踏实不休息在看卷,他难免心虚,防着龚主事听到,更悄声: “我们家的女婿程青云,如今有了虚品。” “接下来是要封爵?” “还是先谋个实差。做做内库官。” “……”他沉住气,“叫我办什么事?” “引见引见郑锦文?” “……!”这事他当然不可能答应,否则郑二娘子要彻底翻脸的。I没看到为了让丁诚和郑锦文混个脸熟,他时不时就带着丁良去郑家,将来万一最后她输给了程青云或是范文存,他赶紧就让丁诚去后发先制,得了这个内库官。有丁良在,丁诚要和郑锦文多亲近也容易了。 他叹着,他自己的人都如此迂回小心,他怎么敢明着为程青云引见郑锦文? 郑二娘子现在都喜欢把这个六品的兄长祭出来,就太府寺里那点小权,非要给丁诚或是范文存穿小鞋。范文存的品级比郑锦文高多了,偶尔还得受气不就是不想得罪他? 她绝不会把郑锦文让出来。 秀王世子却不肯放他一马,絮絮说着: “做内库官,他本来就在榷场那边得罪了人。海港这边就更要紧了。没有郑家支持,钱是收不上来的。总不能让他和邵士美一样狼狈。”他看着傅九,因为这好友一脸的为难,他还劝着,“是我爹的意思。” 秀王爷的意思?傅九也愁, “我阿姐也让我来找你说说,帮着程青云引见。不好不管他,姐姐要回来哭的。” 他正想着,难道要帮着程青云出头,郑二娘子一定会歇斯底里原形毕露。他可还没忘记,她在天地一池春角门处下车,为了赶上考试,她从马车上直接跳到了冯虎的背上,被冯虎背着就向园子里跑的模样。 她想要的一定不肯放手的。 要不,让程青云换一个差使?他心里连丁诚也要放弃了,哪里还能管上程青云?他刚准备劝一劝,龚主事起身。 两位公子哥同时坐正了,老主事上来,送了一叠看完的卷子,正巧郑二娘子的卷纸在上面。 赵承平连忙拿过来一看,龚主事用蓝砂笔给郑归音的卷面打了个“中等”。 傅九点点头。秀王世子早有准备,提笔就打了个“上等”,然后看他道:“你也打“上等”,她就算个第三名?让郑锦文也好说话了?” “……”他摇摇头,提笔也打了个“中等”。秀王世孙一看,这应该不是让他一个人给郑二娘子打“上等”,给郑家送人情的意思,他迟疑着:“这样?我也打中等了。” 废话,你看了三天的卷,哪一张不是随大流,有哪一张不是跟风?他暗骂着,秀王府真是缩头乌龟。什么事都不兜揽。 “不用,你打上等才好。”他再看向龚主事,客气与他商量,“此选女得了一个上等,两个中等,依我看,把这位泉州郑氏选女放在第一百零一名。” 龚主事本来还做好了准备,他不过是礼部小主事,帮着主官们看卷,人微言轻。郑娘子这答卷只要得了三个全是“中等”,他才能给她争取二百五十名以前的名次。没料到还能有一个上等和两个中等。 如此再一听,便觉得傅大人算得公道,一百零一名当然是和她这答题内容挺相当。便拱手:“大人说的是。” 秀王世子还不忍心:“一百零一?她在甘老档手上过面试了?甘老档可是连陛下也说他有才学的。” 甘老档当面出题,郑娘子能马上答得上来?赵承平觉得那娘子够悬的。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23什么下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总比落到二百五十名之后,遇上佟掌司,你想想什么下场?”他微笑,看了不出声的龚主事一眼,这老主事恐怕也是这个打算。 让郑二娘子遇上甘老档是挺倒霉,但其实也是好事。老太监在宫中几十年深有城府,而且阅历与才学都深,在太上皇和陛下之间都得宠,其实比佟女官难应付多了。也许他随口问几个不起眼的小问题,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但甘老档还是能让她下得了台。 若是郑娘子运气太差,遇上佟掌司,郑娘子一个没答对,佟妈妈那脾气可能就得让她当场出丑。 甘太监和佟女官的区别,就在让郑娘子如果答不出,是不是可以有体面地全身而退。 龚主事施礼后依旧回桌边坐下,继续勤恳地看卷,青藤纸写卷干净洁白,蓝砂笔细腻,他字字句句都不少看一眼,却比赵承平看得快多了。 毕竟礼部主事不时就要帮着太学、武学甚至被宗学里的老大人请去,帮着看卷打评。三个学衙一年的大小考总有十七八回。另外,仁和县和钱塘县的县学,临安府的府学,他也有老朋友,不时人手不够就请他去帮着阅卷打评。 他是看习惯了,给选女试的答卷评阅就是杀鸡焉用牛刀?根本看不出他心里为郑二娘子那老实的小姑娘反复计较过:、 三千选女,在傅映风和赵承平手上就只能进一千名。 这是第一轮。 第二轮面答的时候,是甘老档、佟掌司、麻内人、曹老档每人按名次分了这一千名,各自面试二百五十人。 麻内人品级比佟掌司高半品,但佟掌司是太和宫女官,麻内人必定要谦让退到第三位,所以佟掌司负责的是第二百五十一名到第五百名。 龚主事是礼部老吏,对四位内官的前后座次很有把握。一旦去了佟女官的手上,郑娘子想在第二轮再翻盘就难了。 秀王世子同样心里有数,又仔细把郑娘子的答卷再看了一回,几乎要在她那几青藤纸八百字小文章上看出个天大的花样出来,在傅九耐心地等待中,赵承平身为德寿宫使,终于点点头: “第一题,妇人不预外事,郑选女答得极出采。但失了宫中女史的稳重,第二题议婚,答得稳当,却和第一题像是两个人写的。她也是知道第一题答得失了分寸了。只是没时间改回来了。” 说罢,他写下她的名次一百零一。之后,又评了两字: 常、顺。 二字评语的意思是:才情平凡好在心有恭顺。 傅九一笑,点头,这便是秀王世子的玲珑之处了。 本来张德妃提前给她的敏慧柔顺四字,她总算得了一个顺字。傅映风不会在这时候帮她,但也绝不使坏,他在这“常顺”两字上,提笔画了圈押,龚主事被请过来同押。老主事一看两位主官的评语,暗暗松了口气,主官没写她桀骜不顺又蠢得没时间改卷纸重答,这已经是厚道。 这是德寿宫考官赵承平极有眼力又心性厚道了。 “按时辰,她其实应该把第一题重写一回的。” 赵承平看得慢,但特别仔细,已经看出三千卷里有几十份卷,是选女答错了重写的,而且郑归音交卷交得晚,时辰是足够的。 居然没能重答一回? 龚主事把要呈到殿中省的空白名册取来,这和考官直接在选女卷面写名次又不一样,要两相对照以后随时可以审看的。 赵承平亲自把她的名字写到了一百零一名,摇头唏嘘,龚主事走开了,他还悄悄笑着傅九道:“其实一百名和五六百也差不多。要说,还不如把她放在第八百名,交给曹老档。你们淑妃跟前曹老档一定好说话。你打个招呼不就得了?” 第八百名? 不但是傅九斜眼,龚主事隐约听到这个名次,心里也想着,那特别要脸面的小姑娘得个这样的名次,又得一路哭着回家。 ++++++++++ 郑娘子还不知道她得了一百零一名,她只怀疑会落到五百名之后。 到了第五百后之后,就落到了淑妃跟前的曹老档手上。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再说了,第五百名太落后了,她再出风头翻盘赶上来,就太难了。她至少要在第二轮争取到前十名,才能在面答后体面见太后和德妃。 这样才能在最后第三轮再争一争,配得上敏慧柔顺四个字。 为了这四个字,她这几天,时不时拍拍苏家兄妹的马屁不算什么。更何况,郑锦文看了她的考卷,觉得她答得很好。应该也有个一百名。 郑大公子这几天拿着二妹的卷纸,反复读卷,经常在第一题快要读完时,郑锦文已经是读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书房中是他抑扬顿挫的诵读声。 他高声把王介甫什么祖宗不可法,人言不可畏,这几句读了出来,读完后极力赞许:“……写得好!到底是我教出来的——!” 这几天她习惯了,但还是天天来他书房里笑嘻嘻地听着,每天都觉得真惊喜真得意,今日还有不同,他捻着卷纸,烈烈作响,走几步扬声又叫外来的小厮,“采葛,今天刚得的一盒子宫制新墨寻出来,分一半出来叫逢紫收着。” 青衣小厮吱溜一声跑去了,外面几个陪着二娘子早起,担心她太用功伤了身子的丫头都欢喜,大公子又看二妹,不掩欣慰,再次夸赞: “这些年来,我一直教你读书,总不见你更聪明几分。果然是要进考场一试才见真学问。” 总之,郑大公子觉得二妹这蠢东西总算有进益了,这《妇人不预外事》的小策论写得极好,没有辜负他从小的教导,打算给让她用点好墨。不算浪费。 “淑妃赏出来的,你放在书房里用。” “淑妃?”她意外。 他的院子和她的院子就是隔湖相望,近得很。 转眼采葛就把宫制墨送来,逢紫连忙收了,送到她面前让她看了看再摆在了桌上,郑大公子今天有闲功夫,还正经取了朱砂沾笔,打算坐下来,一句句批改她的《妇人不预外事》的文章。 不时指点她哪里还有小处要修改。 她连忙伸脑袋看着,他又语重心长:“这题你前后做了两回,才写出彩来。可见得学问之途不畏艰难,多写多练总不会错的。” 她还是头一回被他这样教导。 感动不已。 全因为在读书上,她极少得到他的夸赞。他经常不耐烦。有时候,她听着张文宪从小写文章被张相公痛骂,导致了厌学放枞,她就一直心生同情。 她在郑锦文跟前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没得过一个好字。她以前暗暗还骂着,难怪张相公喜欢郑锦文。这二人都是一样的严厉凶恶,因为他们自己聪明,但凡他们教的学生蠢了一点点。他们就瞧不上。 今天为了选女试的题目被夸了又夸,这还是第一回! “经世致用是读书为学的目的。这是我教你的。但宫人参选以女德为上。你应该写一篇妇人不预外事的道德文章才好。不应该和考官的意思对着来。但你是我家的人,我觉得好就是好——” “是。”她心中仍是为此而喜,笑颜如花,她早就瞟过自己那卷纸上,他用朱砂笔圈圈点点,重重叠叠,画得鲜艳无比。几乎没有一句是他不中意的。 谁让郑锦文顽固无比,他认定了读书懂理就是为了经世致用。多赚钱,赚大钱。这才能拉拨着郑家几百口的流亡贼伙能生活。不至于做贼做习惯了没办法上岸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24收买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欢欢喜喜恭敬地应了,答应回去把他修改的重新再写三回,背熟。兄长慈祥地看着她,她热泪盈眶,暂时把奸诈小人纪鸾玉丢到了脑后。 他满意指指香墨盒子,她双手取一块在鼻端嗅着连连点头,又仔细看着墨上的花纹与金字,忍不住问,“这是陛下的御墨?你怎么得了淑妃的赏?” 她这拳头大小红漆盒子里才一块半,统共就只得了三块? “范文存给的。” “……” 她赶紧丢了,用怀疑的眼神看他,郑锦文不是被范小学士收买了吧? “胡说!” “那你最近……是不是和许文修走得挺近的?”她开始审问,“我听说他常去船条司。” “你不要这样小心眼。你想想人家纪娘子又不止前夫一个相好。你不能这样迁怒许文修的。”他苦口婆 心,看穿了她的小心眼,“你这样迁怒发脾气养成习惯就不好了——连累我的。” 她更是气得胸口痛,纪鸾玉不就是有个官家做姘头!结果连自家的哥哥都倒向她了。她沉住气:“我们有张娘娘——!”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遗憾地看着她,时不时提醒她男人都不是好人,做人不能太天真,“纪鸾玉是没有过明路的,偷偷摸摸的。她这身份出身官家现在不记档,以后恐怕也绝不会让她记档。” 她听着听着居然不生气,觉得心平气和了。终于就说了实话:“她有些本事,我不担心争不过她。但她要是借着和官家上了床排挤我,我就一定输了。” “她性子古怪,你不觉得?”郑锦文摇头,安慰着她,指指书桌上的笔洗瓷器,里面的清水染了墨水,深深浅浅的灰浓。他竟然说了一番有道理的话,“平常妇人,绝不会出嫁了后转头把娘家弄倒了。更不会让夫家又把她休了。一而再,再而三,她以前就算是受了委屈她也应该报完仇了。好好过日子,跟着卢四夫人做个女门客女供奉岂不好?结果她又进了宫,进宫也罢了也许——” 他想了想,她正听得点头,连忙小声接话: “她也许……也许是恨男人。我就以前就挺恨的。” “……” 他瞟她一眼,她赶紧补充:“就是许文修,然后还有我亲爹。”又拍马屁,“但我还有你,有爹爹,有三郎。对了,我刚上船的时候三郎还帮我打过船上的坏人——” 这事,他是知道的。 三郎比她还小,但到底是头目的亲儿子,郑锦文也知道有些下流男人喜欢没长大的小姑娘,没料到他们家的船上也有!居然还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去摸六岁的小女孩子? “算你聪明,知道天天跟着三郎不放。怎么不马上来和我说?”他后来知道的时候,把她痛骂一顿,然后和爹说了把人抓起来问清,结果不只她一个,郑家父子当即大怒把这人吊死在了桅杆上。 她当时都吓呆了。 在北边村子里,这种人也就是打断手或者阉了。她以为已经很严厉,就想让养父和养兄打断那人一只手的。其实打一顿就好了。她竟然还去哆嗦着求情,说也许是她多心了,也许是她平常没注意让那人误会了,她家村子里也有八九岁就嫁出去的小女孩子,说不定他以为她想嫁给他? 郑锦文当时就一脸你蠢成这样收养你的我更蠢,犯得着浪费口粮养你?养父郑大龙到底就是好心人,大笑着抱起她举高高,和她好好地说: “娃娃,好娃娃。船上不只你一个娃娃。” 现在想起,都觉得当时是第一回明白郑锦文原来是这样凶恶的人。 “襄阳水军,军伍里就是这规矩。祸害妇孺就是死。少见多怪,军伍里也有这样的人。” 郑锦文儿时是一直跟着父亲,他的父亲是郑书生的家仆,郑书生是襄阳帐中有名的捉钱圣手会打理军中生意,例来也处理小民们到军中诉冤的案子。郑锦文打小耳濡目染学了这规矩,“不讲规矩,那些年爹就没办法带着这几百人。没办法维持着半饥半饱,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心气还没有散。” 郑家一伙子贼人因为没有太昧良心多杀人多害命。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日子。否则等郑锦文捞了钱,她和郑锦文一起劝爹爹带着大家伙儿一起上岸立业,大伙儿可能都没那个做良民的心了。 说到这些,她心里是觉得纪鸾玉没有她命好。 “罢了。她是被家里人祸害了。”郑锦文摇摇头,“没有亲生父母在身边保护,就容易如此。” 她指指自己。他便笑了:“不记恨你爹娘了?” “……还是挺恨的。不想见她——她至少还带了一个。我应该跟着父亲的。我不想见他。他不要我了。” 她想了想,决定不说伤心事了,郑锦文本来还想问问是不是去榷场见她的亲生父亲?他可以送她去?和亲爹也吵一架也挺好的。 但见她沉着脸这样回答,他也不想老叫她想起这些,说些什么你亲爹也许是希望你跟着亲娘去官宦家过好日子。 但想想她六岁时在沉船上等着他来救的呆样,还有她在船上平常紧紧抱着四岁的三郎,胆战心惊分不清好歹的蠢样,他也觉得那亲爹不认也罢。蠢人就不要互相连累了。 她只能跟着郑家,学聪明点,以后挑女婿成亲过日子还有点希望。不至于以后自己做了娘把孩子也教蠢。 他点头,伸手在书桌漆红盒子里取出五六本帐册子,丢出来落在了书案上,示意于她。 她一瞟就知道,一本是殿中省发还郑家部分产业的帐目。 一本是许文修还来的产业帐目,一本是苏家还来的帐目,还有一本最薄的是户部还来的帐目,最后一本是卢四夫人给她的嫁妆也是还了郑家被抄的部分产业。 郑锦文手里还有一本,他慢慢翻着,其实是纪侍郎府上一部分还来的铺子了。 “确实。纪鸾玉她也许不想嫁了。”他翻着帐,有趣地笑着,“但她居然来抢许文修的家产,倒叫我刮目相看。” 哪一点有趣了?她开始怀疑郑锦文是不是又看上了古里古怪的美人。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25抢产业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横她一眼:“她抢许家产业,并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她和卢四夫人早就谋划好的。不干白不干。这人的性情就难测了。” “……嗯。”她耷拉着脸,用眼神表示着:纪鸾玉很难对付。 “你说她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和我比一比呢?”她叹着气,他瞟她,欲言又止。她忘记了她在报恩寺王府女官试的时候,一直阴险地对付纪鸾玉? “她不及你聪明。”他觉得今天要对二妹好一点。 “……你说得没错。”她又觉得心平气和了。觉得纪鸾玉要去找个厉害的姘头比如皇帝陛下一起来对付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她还是埋怨了一句: “傅九,也是你这样的脸——!” 她到底没忍住,说这事说了,“本来说好了对付纪鸾玉,他根本不记得!” 郑大公子大笑起来。 这事他还没有和张府里提,实在也是和傅九一个思心。他早知道她和傅九一起对付娘娘们的情敌。但傅九一定没有她上心,傅九哪里会把连品级都没有的青衣放在眼里? 在九国舅眼中,等纪青衣什么时候记了档,混了一处殿阁宫室,熬上去争得一个六品的封号,傅大人也许还能正眼看看她。否则这不是显得傅淑妃太小气? “不能这样大意的!”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郑锦文亦是如此想,但他把帐本子看完,一本本收拾起来突然话峰一转:“你想想,恐怕她也不在乎是不是能和陛下长长久久,女人越是不在乎但不说出来,就不会得罪相好……男人么都一样。我不是以前就教过你?” 纪鸾玉的相好会觉得这样偷偷摸摸最刺激。还会觉得美人不计名份心里有他。风流郑大公子恐吓着,二妹你敢欺负纪内人,陛下知道了你就完了! “我要去向张娘娘密告 !” 她在惊恐中,拍案咆哮着,“我叫她好看!” “……”逢紫报门进来,手里捧着两盏子荔枝甜果汁,正听得郑锦文大笑,二娘子痛骂,她暗暗想着,她一直都觉得大公子时不时拿二娘子当个玩具在逗乐,二娘子那会逗乐的毛病真不是大公子欺负出来的? “大公了,夏大人来了。”她放下盏子,二娘子骂小人骂得累了,也许是压力太大觉得渴了。连忙伸手取了一口一口地啜。她眼珠子乱转寒光四射 ,一看就是在阴险地盘算着怎么弄死纪鸾玉。 “亲家小舅子来了。”郑锦文立时站起,“请他在花厅上坐。”他觉得欺负妹妹没什么意思。他是要娶亲的人了,要稳重要大方成熟了。 夏逊在郑家花厅上为客的时候,主家二娘子跟着兄长出来会亲戚,但还是一肚子不服气,摆出了随时要向张娘娘小打报告的脸。 夏逊暗忖着难道是哪里得罪了她? 如此想着,他不方便马上开口,说傅九有话要来传给她知道。他先随口和郑锦文商量了一些亲事上的事情。 郑二娘子抱着谁的亲事谁出力,准备袖手旁观让郑锦文自己多多操办,以后才能在老婆面前表功劳。但听着郑锦文大操大办,一心乱撒钱要脸面,夏逊虽然不是这样的性情,但男方家想娶老婆娶得风光,女方家的小舅子怎么能示弱? 尤其是郑家越吹聘礼越多,夏家的嫁妆一定要超过去!否则岂不是没有面子?也叫夏娘子嫁过来矮了一头。 郑二娘子本来还不吭声的听着,后来听着那数目互相比上往上加,连夏逊也不眨眼地开始拿钱堆脸面,旁边拿着成亲帐目的莫智眼睛越瞪越大,越听脸发白,一个劲向她打眼色让她劝劝,她都忍住了。 但听着郑锦文自己的钱全砸上,私底下的产业不方便说出来开始要借三郎名下的铺子做聘礼了,她终于忍无可忍,跳出来张嘴叫停。 成个亲就要抢弟弟的产业,接下来是不是要抢她的嫁妆了? 这绝不行! “这个数就 好了——” 她让郑锦文闭嘴,然后和亲家小舅子商量,夏逊其实不是铺张的人,方才说的数目里已经有一半是他打算向傅九借钱了。如今一看她比出来的数目,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背上都是冷汗了。 她笑着:“亲家老夫人最后拿主意?” “……对。”夏逊抹抹汗,喝茶掩饰着一脸侥幸。其实他家老娘叮嘱过数目,家里姐妹们的嫁妆数目都一样,绝不能因为郑家出得多,迎仙的嫁妆就更多。但他一激动就忘记了。郑二娘子暗叹着,到底还是年轻要面子。连夏逊这样的稳重人都不例外。 但夏逊是实在人,在亲事上深知夫妻要性情相投,要心无外人,要夏家和郑家两头齐平才能互敬互让,因为郑家是商家出身,他为这门亲事花了多心思试探郑锦文,又提醒着夏迎仙和她郑归音多亲近。这些她早就看出来了。 郑锦文悄悄喝茶,悄悄瞟她,不敢出声。莫智同样悄悄抹汗,逢紫、嫣浓并几个婆子在旁边听了这一回,心悬得老高,总算也放了心。嫣浓还寻思着大公子这样想娶夏娘子,这当嫂子的进门会不会欺负二娘子? 夏逊却是想着:看郑锦文这样,妹妹进门应该不会被厉害小姑子欺负。 郑二娘子觉得有个嫂子娶进来,平常劝劝郑锦文,家里不至于为了他的脸面破财。郑锦文满意地吃茶,他是新郎倌就负责装大方,夏逊是小舅子负责替自家姐妹撑脸面,但二妹是厉害小姑子负责抠门。亲家老太太是长辈负责让年轻人不要做傻冒。 这才是各司其职呢。 大面上的事说了太多了,零嘴和果汁甜汤送了三回,郑二娘子精明地发现夏逊其实喜欢吃甜辣味的零嘴。 他喝茶时只动了三回劝碟里的怪味甜辣碗豆。 她要悄悄和贺双卿说。因为她一直没发现傅九喜欢吃什么零嘴。她得和贺娘子打听打听。 “张娘娘有什么话?”她终于把亲事册事收起来,客气请教着,装出敏慧柔顺的样子。表示张娘娘的眼光一点也没有错。看清了她的内心。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26手下败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是娘娘。是傅九让我来提醒你,卢程两家,至少有四名美人进宫了,程娘娘,程六娘,卢十七娘,还有谢苏芳——你别盯着纪鸾玉。”夏逊说的话,其实和她想的一样。 但她一听就生了疑心。 原来是范家的女婿来了?她斜眼不服气。冷冷地笑,无声地叫嚷着:谢娘子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纪鸾玉也是你的手下败将?”夏逊是知道宫里风声的,只不过是没和长辈们提,陛下看中一个青衣就大惊小怪?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憋了气,瞪了他半晌,终于吐了一句:“我这人,最会挑拨离间。” “……?”夏逊哑然,然后转头看郑锦文,示意问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郑大公子反是笑了,还意外向她打听着:“你以前赵若愚面前说你会挑拨离间,难道是真话。不是自污让他死心?” “我这样的本事,为什么要自污,在宫里不会挑拨离间,混得下去吗?是不是——夏大人?”她向宫里禁军都头夏逊寻求着赞同。夏逊他不就是张娘娘的亲戚,娶了淑妃娘娘的亲戚。明摆着就是个两面人。 她还悄悄丢个眼色,暗示着知道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我找了苏美人,随时对付谢苏芳。你让张娘娘放心。” 夏逊就更不放心了。他再看郑锦文,郑大公子装喝茶不接腔。夏逊想着, 傅九用尽手腕在德寿宫里捧出了苏美人,这第一是为了在海商手上筹钱,第二是为了淑妃,你老是这样借来用,你不觉得不妥当? “苏家风吹两边倒,这难道要怪我?”她理直气壮。 ++++++++++++++ 德寿宫。 太上皇倚在了至乐堂内的斜榻上,须白皆白,脸上带笑。 他心里却觉得身上疲倦。逛了几百步的园子,就累了。果然是老了。 王美人和苏美人正伴驾,王美人语言间都是在说两宫选女里参选的各位美人。暗暗也提到了长公主的亲事。 “陛下,陛下为长公主挑中的是傅淑妃的弟弟?”说了这话,王美人还冷盯了苏庶女一眼。谁不知道这傅都管是她的靠山? “……”苏美人心中冷笑,不出声,纤指捧着一枚金桔正啜着,她暗嘲着这王美人终于也想明白一件事: 太上皇陛下身子越来越不好,德寿宫妃嫔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唯有讨好太后,她们才能平安过完下半辈子。 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映风他也闹得过了。朕早就听说,他以往在京城里有私通叔妾的流言。大哥说绝无此事。朕也就罢了。今日又有什么流言?是什么老宫人龙氏?” 说起傅映风,太上皇不悦至极。他嘴里的大哥就是官家。 王美人心下着急,瞪了苏幕绿一眼,这贱人怎么不出头帮着她自己的靠山说话?苏美人只当什么都不知,含知瞅着她,心里啐着:蠢货!傅大人和龙青衣的诽闻就是她苏幕绿传到太上皇耳朵里的。 这王美人她不是已经打听到了? 王美人确实听到了风声,如今再见这苏美人完全不在意为傅大人争一争驸马之位。她不仅就骂:苏家这贱人忘恩负义,看她什么下场!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要倒霉。 王美人如此想着,本来还带着怒意的神色就淡了,瞟了苏美人一眼,她笑咛咛地举盏,与苏美人相敬:“我敬姐姐——” 爱妾们相处如此好,惹得太上皇大笑。苏幕绿含笑持盏回敬:‘我入宫晚,还是小妹敬姐姐了。” 泉州才女苏美人哪里看得上王阿萝?王阿萝不过是个杂事青衣,生得几分美貌,什么都不懂一心争宠罢了。 宫人红儿悄步进堂,自有押班认得她是苏美人的心腹,让她走了过来,她无声立在了苏美人的身边,正好瞟到了两位娘娘的互相不屑,还有太上皇的浑然不觉,也许是知道也不在意罢了。 红儿持盏为娘娘倒酒,苏美人看她一眼,轻声:“有回音了?” 王美人虽然听不到她说话,却能看到红儿。苏美人当然是忠心耿耿捧着恩主傅九不变的,她平常对红儿说过,还想在太上皇驾崩后再升一品婕妤养老。每月的月例份例宽裕些,另外如果能从太下皇名下分到一座小园林就更好。不用西湖上的庄子只要万松岭上的小宅子就好了。求傅大人设法谋划一二。 红儿把这话转告了傅映风,傅大人也很痛快,叫她递了一句话给苏幕绿: “娘娘——”红儿跟着她出亭更衣,悄声附耳,“傅大人说,娘娘不要掺合郑二娘子参选的事就好了。” “……”她哑然,知道傅九听到了风声,她没敢隐瞒,无奈叹着,“我没办法拒绝她。 是我大哥和苏幕白进来和我提的。” 红儿同样无奈,苏家就是风吹两边倒。在德妃和淑妃两头押注。果然被傅大人料到了。她刚告假两天出宫,就出了这事? “我家里来托。让我说说这龙青衣的流言。我也是为了傅大人。她一心想和傅大人在一起,得一个好评语。我听说是敏慧柔顺?她的心愿就了了。这于傅大人岂不也是好事。”说着,她眼中不掩羡慕,红儿也没办法非说傅大人半点也不想和郑二娘子好,完全就是郑二娘子一头热纠缠傅大人阻止傅大人做驸马,这样太睁眼说瞎话了。 但这传诽闻,阻止心上人做驸马的事?怎么看怎么不上台面?郑二娘子心眼太坏了? “只要傅大人不做驸马,郑娘子不就是傅九夫人?将来也许——” 苏美人不以为然,将来郑二娘子也许还要做侯夫人。她有这个心傅大人不欢喜?红儿听得这一番话,看看盛妆苏美人,再看看白发太上皇和王美人在喝交杯酒,暗叹着苏美人进宫攀附太上皇如愿以偿后,如今又要一心要抓紧下一根浮木了,她便又道:“大人让娘娘不要掺合。” “……是,我知道了。”她知道这是傅九极为不悦的意思了,希冀着,“那……我的品级?” “大人说,娘娘不要得罪太后就好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不得罪了吴太后,让她升一品做姨妤这是小事他能办成。苏美人大喜,心中踏实了,连忙又道:“我在太上皇跟前,虽然不曾每天日说淑妃的好话,也不曾提起海商的事,但——” “只要娘娘得宠,大人便无求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27利用她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苏美人便是知道傅映风在利用她,也不禁含泪,“此恩此德,不知以何为报。” 红儿劝着她:“娘娘只要在德寿宫一切平安,谁能不知道这便是淑妃的孝心。这是各地私商对太上皇的孝心了呢。” 苏美人以往听说了程婉仪身边的内人,全是卢四夫人的人,私心里便瞧不上程婉仪。如今有了红儿在身边才感动身受,明知道是傅大人的人,但她用着也极贴心一时也离不得。她起身,红儿服侍她更衣。洗手后在至乐堂外廊栏外看花,商量后转头回到堂中。 “陛下呢?” “陛下与王美人在清昭亭了。叫了待诏们来弹曲。” 清昭亭在至乐堂后,不过几步之遥。她听得曲声未起知道陛下刚刚移驾,只不过竟然没有知会她一声,这必是王美人的意思。 “连太后与陛下对饮时,太后不过是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她都能来这一手。我岂会不知道?”她暗骂着王美人死无葬事之地,红儿亦轻声:“娘娘,且不与她计较。” “我知道。”她只觉得郑老二欠了她一个大大的人情。 她冒着得罪傅大人的风险,帮着她传了傅大人的诽闻!她可是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押在她做侯夫人身上了! 红儿微咳了一声:“太后来了。” 她一惊。眼望得果然有吴太后凤驾从至乐堂外经过。她连忙相迎,吴太后却坐在凤辇上又不往这边来,内人和太监簇拥着凤驾竟然是一路过去了。 “怎么回事?” 她诧异着,“这样匆匆忙忙。也不是来见陛下。难道吴国舅来了?断不至于。” 吴太后这样匆忙去什么地方? “恐怕是燕国公夫人。”红儿一提醒。她一惊回首:“什么?”燕国公夫人遇赦回京城了?郑二娘子都没有知会她一声。 红儿心想:郑二娘子恐怕了也没料到这样快。 正巧着太上皇跟前的老档来寻她,陛下召她伴驾。她连忙收敛心神,沿廊而去,此时再看到亭中的王美人王阿萝,听着她向太上皇撒娇,她就更为惊异,德寿宫中局面大变了不成? 燕国公夫人回来了。连王阿萝也变了? 她起身看着亭边水禽红绿鸳鸯,轻声吩咐红儿: “去查查,她身边来了什么人?她最近像是在讨好太后。” “是。” 红儿也看向王美人,她这是在劝陛下为长公主择驸马?连红儿都知道,吴太后应该是想让长公主和傅驸马联姻? “陛下,什么龙青衣的流言,一定是假的。是苏妹妹听岔了说不定呢……”王美人撒娇指着几案玉盆中金桔堆,掰开喂到太上皇嘴边尝鲜,还在说着长公主的亲事。 太上皇看向苏美人,她含笑过来,面上从容,心里却不知道要怎么回话,如果不得罪太后,让傅大人做驸马。傅大人和龙青衣的流言就要是假的才好,难道她要说是她是听错了谣言? 但她又看到了侍从里的唐菲菲,她正跟着待招们在清昭亭对面的秋霜亭里排戏,她便岔开笑道:“陛下要听新戏?” 唐菲菲同样瞄向了至乐堂后的清昭亭,亭中苏美人投来迟疑的眼神,她微微摇了遥头。苏幕绿便得了暗号,便又笑了:“陛下,这点小事,陛下亲自问问他不就好了。傅大人说没有,便是没有了。” 王美人一怔,不知道她使的是什么招,没出声应对。 苏美人把球踢回给了傅映风,让他自己得了辩白机会,又觉得郑老二还不太讨厌,至少和唐菲菲商量后教了她一个台阶下,免得得罪了傅九。她乐得再劝道:“以往傅大人少年风流的事,陛下是问了官家才知道真假,如今再问问官家也不妨事?” 太上皇听得如此,也颔首了,他年纪上了八十多想了事情又疲倦叹着:“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我闭了眼才能不管了。” 美人们齐声相劝,都说是太上皇还能再活三十年。 秋日里,玉盘堆起的金桔清甜,见得太上皇在王美人手中略吃了两枚,终于也有了些精神开了胃口,苏美人抬头指着天边秋雁,和太上皇笑语着这秋肥之季。 殿上值守的太监会意,转头向外丢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蟹橙席被小黄门们抬上来前来,青葡萄、金桔等各色时新果子摆上来看、。 德寿宫监老孟,上前一一敬给太上皇: “陛下,北大内陛下那边、宗正司、平宁侯府孝敬的新酒三味,分别名为雪培酒、思都春、清白堂——” “喔,是大哥儿送来的?”太上皇见得官家赵慎命人送来的新酒,自然欢喜。雪培酒清洌,注入金杯,碧青香浓,太上皇龙颜大悦,传旨: “去和大哥说,上回出城祭仪劳累他了。寻得日子也要歇歇。国事虽要紧身子岂不更要紧?我这里有醉橙蟹肉,往日见得他多吃几口,今年我叫宫里多备了。让他佐着新酒吃是极好的。” 又道, “赐新酒。给承恩侯府和范府。” “是。”孟老档心想,这是淑妃的娘家和姻亲家了。 +++++++++++++++ 太后在德寿宫中见的确实是吴太国舅。但太国舅请安后,同来的燕国公夫人一身女道士冠服,上得殿来跪伏请罪,泣哭不已。 吴太后也不禁有了泪,左右内人连忙上前扶起燕国公夫人。 太后上下仔细打量了她,见得她灰白头发束着荆冠,一身女冠服亦是半旧,面上皱纹浮现,已经是露出平常五十多岁妇人的模样,恐怕还要再老上十岁。 吴太后虽然不满她张狂误事,也不悦于她与潘玉郎的艳事,但往常里,这贵妇也与她朝夕相伴几十年,何时不是锦衣玉食,养尊处忧?她隔三岔五便要入宫陪宴,因为是韦太皇太后亲族和宗亲孀妇,也就是太上皇的母家表妹嫁给了太上皇的堂兄弟。丈夫又是守国而死。太上皇格外待她不一样。 但凡是她进宫请安,必要召见,召见必要留宴,一宴一赐食,京城贵妇无一人能超过她所受厚待。 “你……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太上皇见着你如此,也要伤了身子哭一场了。”吴太后说着这半年不到,太上皇时常想起燕国公夫人,又忧心韦太皇太后在地下埋怨他,没有照顾好她。 吴太后年纪也大了,知道这是官家对太上皇的孝心,借了秋祭大赦让她回来了,不仅含泪叹着,“回来就好。在我跟前养老罢。燕国公府是不能回去了,就在德寿宫里,叫宝灵把仙都观让出来,你搬进去住着。” +++++++++++++++ 燕国公夫人回京城,郑家岂有不听到风声的。其实是她一出泉州城,郑家就得了消息了。如今她从西湖门进了京城,被吴太国舅接着进了德寿宫,消息一一报到郑大公子书房里。郑二娘子得了信,赶过来听着便一脸欢喜,自我安慰着: “有了她,傅九就知道我的心了。” “……”你能有什么好心?郑大公子头也不抬地整理文书。她忧伤看着窗外青空白云,觉得青空如洗,白云如雪,但都不如她郑二娘子对傅九公子的情意透明单纯。 她真的是一个好人。 “我在外面说他和龙青衣的诽闻。这真是为他好。你想想——”她叹着,“燕国公夫人回来,马上就要对付我们家和赵若愚。他离开京城眼不见心为净。我不好连累他的。” 信你才怪!郑大公子继续写未婚妻室夏迎仙写情诗。旁边嫣浓都听得翻白眼,燕国公夫人是坐海船从泉州城到明州,再从明州坐江船进京城,如果不是不在乎郑家也能让海船翻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28打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宝灵仙师正跟着太后,岂有不应,什么罪妇不能在宫里修道那是绝不会提的,仙师连忙称是:“太后。贫道这就命人去打理。” 燕国公夫人谢恩之余,却又启奏道:“娘娘,待罪之身岂能入宫侍奉?”含泪再拜,“往常里。京城宗妇、宫人待罪都是在蔡家桥边的延恩观里。那观中有韦太皇太后的沉香小像。我去那里为太皇太后颂经求福。以待余生——也是我陪着太上皇和太后,守在德寿宫里一样。” 说着,连殿上的几位老内人也都哭了起来,吴太国舅和燕国公夫人私下里是相好,否则岂有今日去城外接她,带她进宫。为她出头的。 虽然此妇已无美貌与年华,但太上皇在她的恩宠就在,更何况人生不过百年,三十年一起渡过的日子能一笔抹去? 德寿宫里的人都老了,人老重旧情,燕国公夫人泣着:“罪妇余生只为韦太皇太后求福,如此,陛下知道后,也能看在太上皇与太后的面上,让我在京城里长久住下了。” 说到这里,她又是跪下来痛哭不已,“罪妇知罪了——” 吴太国舅上前,慢慢劝着:“娘娘,国夫人她打小,也是太上皇抱着长大的。太上皇和太后是圣寿,但臣下也老了,不怕说——” “我明白。我们夫妻还能活几年呢?她还能陪我们几年呢?便是天大的罪,她也没有害杀人命。既是知错了,我再和官家商量商量,让她好歹有个品级。” 吴太后难免感伤自身,和燕国公夫人一样无儿无女,唯幸养子官家极为孝顺 ,“也是看在他死了的丈夫份上,成亲才半年就为国事不在了。她又没个一儿半女,胡来些谁又能怪她呢?”再摆手让老内人们把她扶起,拭着泪吩咐,“来人,去禀告太上皇。说盘娘回来了。” 太上皇得报,大喜不已,在躺椅上坐直,颤抖便道:“还见什么。见了朕便要伤心。和她说,她这样不自加珍重。朕还能照顾她几日。朕年老,与她恐怕要在地下见了——让太皇太后自教训她。朕能说她什么?” 燕国公夫人得了这话,又是倒地大哭一场,只恨罪妇无知辜负太上皇之心。吴太后听着却是明白,太上皇一心要留她在京城。 苏美人听得太上皇这一场话,她起身劝慰陛下之余却暗暗胆战心惊,燕国公夫人如此恩宠,当初是怎么让郑家和赵若愚联手拉下马来,让她削爵抄家,将她赶到泉州城的? 郑家是蠢的?居然还让她活着回来? 王美人连忙就劝着太上皇:“陛下,何必伤心。长公主和驸马的亲事近在眼前。燕国公夫人往常最疼长公主,如今回来了。陛下正要欢喜呢。” 太上皇听得这一句,果然大悦。 苏美人在宫中,本来却不知道燕国公夫人和长公主情同母女。这消息还是红儿悄悄和她说的。 她一惊:“长公主?” 郑二娘子留着没毒死燕国公夫人,难道是因为长公主? 听着这猜疑,红儿难免想,苏美人虽然和郑二娘子面和心不和,但却也能猜中郑娘子的几分心思呢。 ++++++++++ 清风阁中,长窗夕阳,在水墨帐幔上抹上长长的灰金色,公主正在临贴写字,她低头时,左脸亦被夕阳贴上灰金色的花黄,仿佛是上了明暗半面妆。 听得内人来报燕国公夫人回来的消息,她微抬头,唯她那双眼,清亮漆黑。在夕阳内室中如重见天日的宝石一般。 她微微一笑。吩咐道: “去和辛宝林说,不要让纪鸾玉在身边了。不过是个刚考上来的内人。闹得两宫中都在看她天香阁的笑话,难道是有脸的事?“ “|但……”卢内人吃惊,“殿下,听说陛下时常临幸这纪内人。” “陛下临幸的低品承御难道只有她一个。”长公主不耐烦,低头临着碑文字幅,卢内人看到不是以往的瘦金体,而是颜体碑文,长公主字迹日渐刚硬,卢内人却知道,这字贴是长公主准备写出来送给庄文太子的皇子,赵直的。 燕国公夫人回来了,长公主想拥立赵直做皇太孙,就更容易了。 赵佳惠心中有大事,没把无品青衣的争风吃醋放在眼里。抬眸看着卢内人: “那纪氏她是程婉仪的人,何必辛夫人多事。就让她去抱秀宫!程婉仪难道能容她接近陛下——?” 卢内人听得,暗赞一句妙计。连忙就去了。 如今大潘待嫁,小潘不得不回告假回潘府里帮着打理亲事。这清风阁里最得信用的就是卢内人。 殿中省外松柏青森,是三十年前把钱王府修整为宫城时,修内司的宦官们亲手种下。卢内人在宫中多年,周旋着不到半天,纪鸾玉就从天香阁调到了抱秀宫。 龙青衣从殿中省领了这调命,踏着夕阳余晖步步回了天香阁,阁里的坡底后是纪内人的一字型小居处,如今门前有锁。她这几天被殿中省调去当差了。为了在天地一池春安排选女试,有五十名内人和宦官都未回来,纪鸾玉也是其中之一。 谁能不知道是她避开了? 龙青衣早就暗暗打听,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来调走纪鸾玉的是卢四夫人的人,还是陛下的意思? 众口一词,人人都觉得她是程婉仪的人。好歹也是送保胎药时,和程婉仪吃了同一碗毒药。也算是为程娘娘挡了灾,为六皇子挡了灾。 龙青衣本是迟疑着要如何禀告,但前思后想也觉得长公主不仅是辛宝林的靠山,这主意也出得绝妙。 她拿定了主意,冒着被痛骂的风险,进了内厅中,陪笑着百般劝说辛宝林: “夫人想想,程婉仪最近一直在打压夫人。传什么桃花符的流言,她凭什么?” “哼!她不过是看着宫中无后,又只有她生了皇子,若不是张德妃严厉,傅淑妃掌宫多年积威尤在,她恐怕连张德妃和淑妃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看得陛下常来我这里?” 辛宝林坐在房中,咬牙切齿,又横眼看着龙青衣:“你上回和我说过什么?” 龙青衣知她的心思,辛夫人以前是恨陛下宠幸一青衣。如今,她宁可陛下天天来她的天香阁,总比她见不到陛下为好。 只是,辛夫人依旧恼恨于没有能教训纪鸾玉。 “成日价说嘴,说你有人有法子,管叫她躺上三天。还能不叫殿中省里查出来。如今呢?白信你了!”辛夫人啐着。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29修理1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龙青衣只能陪笑。 她最拿手确实就是暗暗纠集人手,把冒头得脸的青衣狠狠修理一顿,但这一回被太和宫里的小黄来镇服了几句。纪鸾玉突然又被调去打理天地一池春接驾的事。 她也担心万一风声传到佟掌司耳朵里,又是一顿板子。 打板子她不怕,但她刚考上的内人资格要是像纪鸾玉一样革了贬回青衣,她太心疼了。她好不容易才考上来的。 以往她没有这资格,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爱比狠。 如今她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打从当年被永宁郡夫人打了十杖,贬为杂事青衣,她表面上村俗依旧,但每天价不断巴结年轻美貌的宫人,就为了找靠山,终于叫她巴结上了辛晚儿。 但越是有了辛晚儿这样的靠山主上,她那十多年埋藏的心思渐渐就冒了头。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傅都官在殿中省中,突然笑语的一句话,撞进了她的心里。 青翠松柏下的红瓣秋花丛生,相当年,她本来也是寿安殿上大青衣,宫人里极出挑的。她本来是一定会做女官的人。 如今跟着辛晚儿搬到了天香阁,她也有了自己一字型的小房间独自住着,看着镜子里年华逝去,青春不再。 她终于也后悔,当初不应该一时暴躁,打了同屋的宫人。 打了人也许也没关系,那时宫里乱,规矩未立。有时候宫里的饭食都不够,争抢是常事。平常小黄门里私下打架的一个月也有一两回。只要禀告一声是饿极了,下回再不敢了求饶一回。上面从北边逃过来的老档和老内人们也能睁一眼闭一眼。 她真正做错的事,当初不应该小看了十六岁的卢四夫人,欺她年轻新进宫,当面顶嘴。 如果没有这些往事,她如今也一样是殿中省六尚局的女官了。 这一回,靠着辛晚儿她知道一定有差使得,只缺一个内人资格。早就提前半年背地里悄悄背宫规,悄悄听宫师讲课,这才吊在最后一名挤过了宫试。 辛晚儿不悦,她连忙献计:“夫人,程婉仪嫉妒夫人得宠。但她瞎了眼,没看到他自家平宁侯府里的姐妹才是要偷人呢。夫人何不就应了这一回,乐得看她们自己斗?” ++++++++++++++ 这消息,转眼也传到了抱秀宫。纪鸾玉确实经常在抱秀宫。并不回天香阁。但一旦把调令让她到抱秀宫做青衣,她就知道坏事了。 荣内人沉吟:“还是去茶酒司,避一避?” 纪内人摇头:“我不能出宫。” 荣内人看她一眼,知道她担心什么。理国公建船务司,如今被郑锦文夺了权。但建司的时候大大搜刮了一笔,肥了多少宗亲和内侍?那些破财的私商们岂能不恨?他们不敢对宗正如何,还不能限下面办差的人? “听说,明州那边,有几户老吏人家,被查出来贪墨。已经去职抄家了。他们也是地头蛇,若没有本州官宦人家出面哪里能告得倒他们?”荣内人有些担心,但心私商们求了来头太大的人,送了礼来讨公道。 纪内人一笑:“淑妃。” “什么?”荣内人大吃一惊,“淑妃历来不沾这些?” “明州,不过是秀王府和平宁侯府,其次便是傅府。除了这三家谁敢?许家也不过是第二等大户人家 。” 秀王府历来低调不揽事。能和平宁侯府作对的还有谁?还不就是淑妃的母家傅府。纪鸾玉嫁在明州府,和这些老吏女眷暗中都有过来往,这一回开舱务司,她和这几家女眷书信来往,如今恐怕被查出来了。 报仇的人来了。 她亦笑道:“无事。我不过是一无品内人,与平常青衣无异。婉仪娘娘不会上当的。” 她不能出宫。出宫才是中了计。 荣内人思量着,到得殿上看到程娘娘抱着六皇子,双眼全在孩子身上,荣内人这几天一直在劝说她召见卢十七娘和程若幽,不要冷了自家姐妹的心。她一概不理。荣内人知道她防备自家姐妹,但这样嫉妒,一旦得到陛下临幸过纪鸾玉的消息,岂有不恨? “和府里说,请侯会人和四嫂进来看本宫吧。”程娘娘抬头,大出荣内人意外,吩咐着,“让谢娘子也跟着四嫂进宫来。” “是。娘娘。” 荣内人低头应了,正有些疑惑不解,不便这样就去向平宁侯家传话,程娘娘已经出了声:“听说燕国公夫人回来了。我知道四嫂更看中谢娘子,不是十七妹。” 燕国公夫人回京城,当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荣内人醒悟之后,连忙禀告着,“娘娘,殿中省有了调令,让纪娘子从天香阁调到抱秀宫来侍候娘娘。” 程婉仪意外,抱着孩子想了想:“四嫂的意思?让她来吧。” “是,娘娘。”她纳罕她如此好说话,恐怕还有下文,果然,程娘娘今日不同往日,绝没有多少幻想也不会任人差遣做一个小卒,她亲了亲六皇子的脸,孩子暖温的呼吸落在她脸上,就能让当娘的心一瞬间都融化了,她唤住了荣内人,含笑道 “你问问四嫂,太后恐怕看中了秦娘子进宫,她怎么就能让谢娘子一定中太后的意?若是有本宫能相助的地方,我愿意助谢娘子一臂之力。” “是。” 荣内人离开时,微侧眼看中殿中的程娘娘,夕阳照在圆窗上,她抱着六皇子坐在窗前,哼着儿歌哄着孩子。黯淡的淡红阳光下,那镇定自若的神色还是第一回出现在程家五娘的身上。 为了这孩子,娘娘她把这两句话在心里反反复复想了多久呢?荣内人心中了悟,若是以往没有六皇子,不为了六皇子,无论她如何劝说,分析利害,娘娘她了绝不会让谢苏芳有任何机会的。 权衡利弊,择机而伺。 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以往的程五娘是理解不了的。 荣内人走出殿阁,眼望天边的快要落下的夕阳,看着夕阳下金红色的凤凰山。宫中的胭脂山廊横在半空中,金碧辉煌,仿佛是凡人登仙的长梯。 抱秀宫中,这位多年前的小小庶女,从明州城的平宁侯府踏入宫中,侍于帝侧,似乎总是青涩无法沉稳。似乎永远无法长大。但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许真是一件让人彻底改变的好事。 至少眼前,对程五娘是如此。 ++++++++++++++ “第一百零一名?真的?”郑二娘子一听就站了起来,不顾郑锦文的眼色,她差点扑上去激动地拉着夏逊的手,她手足无措一看就是不学无术撞了大运感动得要烧香还愿,她一脸的大喜若狂, “竟然有一百零一?不是五六百名?我……我的第二题答得如何?有没有评语?” 夏逊倒是意外,他先听了傅九暗示,又私下里找了宫里人的打听,最后听了礼部的龚主事的消息。都是说第一题答得好,这娘子有些才学有些见识。就是生嫩了些。两位采花使和一位礼部主事,三位阅卷官打了两个中等,一个上等。 没人说她的第二题。 第二题是议婚。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0进入新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进入新年,除了陛下初一开大朝会之外,太后、宫妃们、长公主们也要诣太庙、诣景灵宫,往城内的延寿观、西太乙宫烧香,去城外的东太乙宫烧香。这些差使全都要用上天武军护驾。 除了随驾,傅九新年还参加了宫中傩礼,从皇城司、禁军、天武中挑选几队班直,装神弄鬼戴面具,在宫中跳大神驱邪的。 郑锦文专心等着放假,傅九却是加倍的忙碌。 郑归音在北边时就对跳大神很懂得几分,便很羡慕傅九在宫里还可以跳。听说还能得赏。难道他没空来找她,过年的时候可以晚上去看灯的。她觉得要体贴一些,不能这样埋怨。 只不过,在甘园参选前。傅四老爷让继子映风带了话,要到水仙宅来拜访郑老爷。 “这事,让大公子打理。”郑归音果断推给了兄长,她还理直气壮,“不就是他们姜太公钓鱼社的社友攒春宴?我可不是社友。我也不爱钓鱼。无趣得很——” 二妹你会嫁不出去,郑锦文觉得这样好的机会去讨好人家的继父,二妹都不知道要好好把握,傅九为什么会看中她到现在还没有移情别恋呢?难道不是瞎了眼?郑锦文叹了口气,站在湖边游廊上对妹妹瞪眼,教训她:“你这样笨的!?人越笨,越要掩盖一二,装成美貌机灵的样子!我没教过你?” 郑归音忍无可忍,拿手里的诗集砸他的头,他大笑躲开,郑二娘子正色说着:“我要参选了!他们都说甘老档喜欢诗词!”她咕咕哝哝忙着背一本本的前朝诗集,还要忙着去甘园,觉得兄长拖后腿,她只能长长叹气,摆出温和的脸,耐心教着郑锦文道,“你想,我还要去甘园看看。傅九趁机和他的通房丫头天天见面,你不知道?我能不去盯着——?” 傅映风来了郑宅,和郑老爷一起走过来,此时一脚拐过廊角,正听到郑归音和郑锦文在廊上吵架,郑大公子还在笑:“那刑氏碧叶都做姨娘了!生了两个女儿!” “你还被燕公园夫人看上了呢,汪孺人还看上了爹呢!傅九也会看上美妇人的!我和你说,刑碧叶现在又不丑,就是三十来岁美妇人,傅九说不定旧情复燃——” 在她胡说八道之前,郑老爷重重咳了咳,她一吓,笑着回头:“爹——”当头就看到了没表情的傅九。 他一身天武都管的紫袄金腰带,披风下半露出铜鞘宫刀,腰带上云纹金丝在阳光下闪烁,一看就是新年裁的新衣裳,更因他武帽乌幞边还斜插一支艳红春梅,单是看看他,就叫人想起了春光明媚。 郑二娘子一瞧,便知道傅九是百忙之中从宫里出来,帽边插梅是内廷官在陛下面前侍候的新年装束吧?傅九真好看,就是脸色不怎么好看,用眼刀子戳她呢,叫她在背后说他的风流帐,傅九这一定是心虚吧。 郑归音心里嘀咕,但她面上镇定,脚下走两步藏在了郑锦文后面,郑老爷赶紧道:“你不去温书?” “对,我去温书,爹我走了——”她手握诗卷,温顺地点点头,暗中吐舌转身就溜走了。郑锦文在心里笑得打跌。表面亦是拱手与傅九寒喧,傅九只能继续没表情,郑归音一身水红袄儿,拖着深浓绿披帛,从廊上溜得飞快,又下廊往后宅去了。 春梅花枝掩映廊外,转眼她就只留背影,傅九早见得她乌丝攒成元宝发髻,在家中慵懒未插钗,单插了一只红绸子剪成的春幡儿,在春梅花影里,影影绰绰,便更叫他想起方才不过瞟了一眼,见得她肌肤似雪,红唇如火,明眸狡黠。 他定定神,心中欢喜。几日不见她还天天念叨他,防着他背地里乱来,这当然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她用情至深,傅九公子觉得百忙中找借口出衙门,中午也没用饭,没有白来这一趟。 他心中满意自然却不露声色,免得叫人家的父亲兄弟看出来,怀疑他是个风流好色之人。再说,他此来可不是为了见这傻瓜郑老二,他无别的事,就为了傅四老爷过宅拜访。 郑大龙也有些尴尬,觉得老二这样,真的是想和傅小子相好?以前老二喜欢许小子的时候,不是这样呀。她以前多乖巧,许小子说什么就听什么。 转念一想,郑老爷又觉得,老二厉害一些就不会吃亏。这样也不错。 “父亲大人以往未曾出仕,只与郑兄共有野趣逸兴之交,新年之际上门叨扰伯父一家,实在不安——”傅九和郑家父子沿廊闲话,替继父客气着。 “傅大人说哪里的话。我这长子,还有我的二姑娘,都去过贵府上钓鱼玩耍,回来后一直和我提,贵府上处处照顾,很是打扰呢。如今令尊贵人踏贱地,老朽一家自要尽地主之谊。”郑老爷笑着,这一串子斯文客套的话,他在泉州早就背熟,应对自如,反是傅九听得暗暗讶然。 郑老爷如今的临安话说得八九不离十,傅九暗忖着这老爷子说得还真快。前阵子诗社社日,郑老爷的临安话里还掺着泉州土话,又掺着河南官话。 如今倒听不出来了。 郑大公子笑着引客,引着傅九去看涨水的内宅湖池,看钓鱼的地方, “我三弟院子那边有新屋子十几间,临着水正好钓鱼。老爷们来了,住两三日都不妨事。随兴得很。” “新年正月,如此打扰,心下不安。” “过了初十,不过就是元宵了。正是开社的时候。不怕和傅兄说,你我皆是当差。不在这个时辰,也拨不空在来家中办这些事,依我的,这才是正见得傅兄奉养尊亲的孝心呢。” 郑大公子笑着,看向父亲郑大龙,郑老爷捋着须,不时和傅九公子说几句话,客客气气,并不是把他当成二女儿喜欢的公子,而是淑妃的弟弟。 连郑老爷都心知肚明,傅四老爷必定是有了淑妃的话要商量。否则傅家这位九公子这每天来一趟地催定日子,看地方,是为了什么? 到了用饭时间,傅九本还想留下来吃个饭,见见傻瓜郑老二,解释一下他没有和美妇人旧情复燃,没料到衙门里齐安来了:“大人,宫中见召,陛下设宴款北国国使白撒,召大人随驾。还请快去——” 傅九未料到会召他,不免匆匆辞去,郑老爷一听是贼敌的北国立时就和大儿子打听:“叫他干什么?” “爹,咱们国宴上,历来要燕射。要召军中擅射的校尉射给北国人看,若是陛下亲自御射,还要有招箭伴臣。”郑锦文右手抬起,做了个托箭的手式,“听说是站在靶子附近,箭来了就托一托,让陛下射中。” 郑老爷脚步一顿,老脸呆然,他从没听说过射箭还要别人拿手托一托?大公子也不禁笑了:“儿子也是看古书上这样说,也许有误,说不定是陛下举弓时托一托箭,让陛下御臂摆正方向的师傅。” 这听着还差不多,郑老爷听懂了。一寻思原来老二看中的傅映风这样忙碌,不是尸位素餐外戚公子哥,他和大儿子一起回了主屋,一进门就和张夫人埋怨着道:“我养了三个孩子,都是上辈子欠了他们,个个来讨债的!有哪一个能和这个傅映风比?世上有这样孝顺的继子?别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张夫人心里叹气,这郑大龙爱夸别人家的孩子的这毛病,怎么又忘记改了?不说三郎郑抱虎一听这话就讨厌,非和亲爹吵架,便是郑锦文这大儿子在跟前,也不应该这样说。 1215 等着开饭 这些话,郑大公子历来当耳边风的,他坐下等着开饭,还有闲心望望主屋大门,顺手扯了扯爹的袖子,提醒他三郎跟来了。不要再提什么别人家的孩子。 张夫人也打了眼色劝说提醒,郑大龙赶紧闭嘴,回头一看,果然高高大大的身影踏进厅门,亲儿子郑抱虎来主屋吃饭了,他和颜悦色看着亲儿子:“三郎来了——?你二姐呢?” 最近三郎来主屋用饭,似乎一两天就有一回,但必要拉上他二姐。今天难得自己来了? “二姐她说要温书,在自己房里吃。”郑抱虎应了一声,还想想,“要去甘园。” “唉,她温书干什么?好好在家里吃吃玩玩,准备出嫁不行?”郑老爷心里是这样想着,但如今不敢说。因为郑归音会吓唬养父,“三郎听到了要伤心的。” “……怎么伤心了?”郑大龙完全不明白。 “三郎是爹爹最爱的,怎么就要读书又要出海,还要打打杀杀的。这样辛苦?我虽爹爹收养的,便是一视同仁就已经是最好。怎么倒偏爱我了?让我吃吃玩玩的,三郎不就更辛苦了。爹爹不心疼三郎?” “……他是男孩儿!你是女孩儿!”郑大龙很想这样说,但郑归音遗憾地看他,很是为三郎难过的样子。他就开始反省,是不是对三郎不好,是不是亲爹对亲儿子特别厉害?尤其他脾气暴,平常不好骂大郎和老二,怕寒了他们的心。就专冲着三郎乱发脾气了?难道他和归音的亲爹一样,反而把亲生孩子摆在后面了? 因为这样担心着,郑大龙就顾不上最近女儿一意闹着要读书要参选,劝也劝不听。他是亲爹必须得疼亲儿子,他看到郑抱虎,一律地和蔼可亲。 “三郎来,吃汤。” “……”郑抱虎觉得亲爹最近太怪了。不骂他也罢。也许是年纪老了骂不动了。如今老爷子完全都不摆脸色了。郑三郎一边吃汤一边从汤里抬眼瞟了瞟张夫人,暗想着老爷子娶了新老婆,就这样开心? 家里吴管事时不时地劝,最要紧邓大叔直接说:“你爹六十了,要娶个十八岁小姑娘做继室,你怎么想?” 那不就是和太上皇一样快入土的还选美女,老年入花丛,娶个老婆比儿子还小?如此一想,三郎也觉得运气不错,老爷子还过得去。 太上皇不怎么靠谱。郑抱虎是如此想的。郑归音在书房里寻思着,换甘园选试,这事难道已经定了? 郑归音托腮细思,盯着桌上的红春梅盆景,绿蜡做的花盆儿,花盆儿上是辗丝刻纹,一条一划,一层接一层,她心里其实还有疑惑,上回选女试在平宁侯府的天地一池春是陛下定的地方罢?虽然她收买了平宁侯府赶出来的小妾,听说了不少诽闻,但换地方怎么这样容易就在殿中省换了? 然而,新年进宫不便,她从宫里打听消息,也只知道这几天宫里正忙。 “陛下在玉津园,摆国宴,款待北国国使白撒大人。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她就打听到了这几句,想着这事,她把眼睛从红梅盆景上移过来,落在了书卷上,觉得要再等等消息,丫头们看着二娘子突然回来,坐在窗边温书。一律地安静不出声,只送盏茶过来。又问厨房的吃食什么时候到。 郑二娘子盯着手里的书页儿,神游天外,她倒是转眼就想明白傅九新年里忙什么去了。原来是御园国宴。就在这样忙,他都每天来她家,这可不是为了她。她心里有数。傅九也不是为了傅四老爷——他是为了淑妃。 郑锦文一定也知道。要知会张府报给张德妃的。 第二天,果然宅子湖面上热闹起来。 傅四老爷要来。名目上当然是姜太公钓鱼社这一回开春,社友们要在郑家攒社。郑归音这几天走在家宅里,就看到了小子们们抬了东海龙王的二尺大小的木雕小坐像、并另两尊一尺高江海神小神像。神像放在三张红漆香案被请了进来,她叫住了,仔细打量,她的丫头们都纳罕围着看:“二娘子,原来参加钓鱼社,还要祭龙王?” “咱们宅里这水不就是钱塘江进来的?我只没想到,大公子还要拜江神。” 郑归音都难免笑了,郑大公子准备的神像,第一座是东海龙王小像,第二是城外霍山上的钱塘江神崔府君,第三,是妈姐圣后。她失笑了:“圣后是咱们南海的。”她暗暗想,在临安城里钓个鱼还要拜一拜南海的海上女神? “二娘子不知,小的们听说,如今不提南海,连东海上海船出海,船主们也拜南海圣后了。这一座小神像还是从船务司里请来的——” 小厮们还扳着手指头,说着:“定了日子,准备鸡鸭鱼三牲与香果,社日诸位老爷当天要先去本地该管的城隍爷府上拜一拜,回来才拜这三位呢。” “……闲着没事钓鱼还这样麻烦?我以前寻思着,咱们做生意的闯海,或是走江走船赚钱,遇上风雨大浪翻船就不好,才怕东怕西的非得拜神不可呢。” 郑二娘子和丫头们笑语,小厮们听着一样笑嘻嘻,辩解着姜太公钓鱼不是闲着没事,是为了等周文王来接他。她卟哧一声笑出来。知道这话必是郑锦文教的。原来神仙儿也管着老爷们一天钓几条鱼呢,郑锦文自然另有一套道理,他道:“咱们这些人,不靠着钓鱼做营生糊口,但城内外渔民们开春一定要拜神的。既然是学了渔夫的作派就得有个样子,也得想想水里母鱼儿春天怀着一肚子鱼子儿,钓一条上来伤了多少性命?咱们拜一拜也是礼数。” 这话听着似乎也没错。她特地来外书房,听了他说了一通渔民们春天里不钓母鱼儿,让她们养胎生小鱼的习惯,她听着觉得和泉州海民们也没什么两样, 有鱼时打鱼,鱼儿不顺着潮水来的时候,渔民们就做些外番买卖生意。她在兄长跟前坐下来,是特意有事商量,只不过,她刚坐定,就有郑老爷屋里的严妈妈来了,提着黑漆描红食盒子,让郑归音先吃了主屋里郑老爷命人送来的,一盏子银鱼羹。 “给二娘子。” “咦?”她莫明不解,“单给我?” “老爷说二娘子温书,辛苦呢。要好好补一补,外面管事送来的银鱼也就几斤,大公子和三郎昨天在席上吃了烤鱼。这是单给二娘子的。”因为只有一盏,明明吃过了的郑大公子顿时斜眼瞅着二妹,她赶紧双手呈上,大公子满意点头,浅浅吃了几口还给她,等她吃好了才道:“有事?”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1不要画我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用薄绢子拭着嘴角,和他商量了几句,说起了三郎和侯府里的亲事。 郑锦文倚着书桌,双手持着一副画儿细看,她瞅着这画儿太眼熟终于就跳起来:“不要画我——!” 他大笑不已,笑着羞她,这哪里是画她了?这一副画儿是她进京城那一天遇上钱塘江祭崔府君,是神像坐着船的巡江图。可见得钱塘江上船行无数,百姓们和京城水师都在祭神。路过的船舶皆在船头设香案。那天,她和赵若愚一起不仅看了祭神,还看到了皇城方向。那一天似乎有皇帝也在看呢。 她仔细打量,这画儿上只画了郑家的船,没画出她的花容月貌,只是一个小身影儿。她这才放了心。郑锦文把这画收起来,觉得不怎么样不用在社日时拿出来让老爷们看看,她又不满意:“怎么不好了?这不就是祭神巡江图?” “没有美女。” “……”她微笑,从桌子弄他的印章沾了红印泥,在他背上悄悄连印了三次。郑锦文觉得二妹今天真乖巧,居然不吵吵嚷嚷是个大家闺秀了,他也就耐心教导 她,收起画坐下来,瞅着她不以为意地笑道:“急什么,秦文瑶自己不愿意进宫,二来,她父亲还在牢里。整个京城都传秦侯府上的破事。她好歹也要学学你!” “学我?”她不解。 “你受了许小子陷害,顶着那些破外室的名声时,你难道想过非要出嫁去拖累男家?这才是真情份罢?”郑大公子觉得二妹不聪明,但是个厚道心善的小娘子。从开始被郑家收养的时候就是如此,倒是一直没有变。 厚道的郑老二被夸了,难免有些心虚,在袖子里把印章儿藏起,嘴里迟疑羞涩道:“我想捞个官,弄个差使再说亲,以后成亲了吵架很威风……” 不说郑锦文,送茶进来的小厮和门外的丫头们都笑了起来,郑大公子笑骂着她道:“行了,你就盼着成亲后夫妻吵架。谁倒霉娶了你。” “……冯妈妈说男人成亲后容易变样,万一我明明看好了是个好人,一成亲就变了和你一样天天骂我呢?我至少得骂回去。”她慎重其事,把郑大公子气得鼻子一歪。外书房帘子揭起,寒风透入尤带红梅淡香,心腹的青衣小子、丫头们几人进出奉茶和茶点,摆桌子,他们都笑嘻嘻地听着。 兄妹又是照例互相嘲笑一番,郑大公子指了指果碟子,吃了两颗她自己做的紫苏梅果儿,吐了核,绝不承认自己和女人家一样爱吃酸酸甜甜的梅果儿,完全是爱妹成性才不得已。 她没好气翻了白眼,自己也酸甜地吃了两颗,满足地眯眼睛,觉得傅九不爱吃这真是太奇怪了。这样一想,郑锦文也不是那样讨厌了。实在他真心喜欢吃她做的紫苏梅果儿。 这才是兄妹的缘份呢。 郑二娘子叹着这孽缘。谁愿意和郑锦文天天吵架哇,这刻薄的人最好从不认识。大公子光看二妹的脸色,就知道她又在心里说他坏话 ,他哪里在意,反是笑道:“三郎的亲事不急。秦文瑶进宫哪有这样容易的。” “我担心她直接被封为郡夫人,或者封了五品才人,四口美人就进宫了——”她直言说出了担心,毕竟秦娘子的母家是吴太国舅府上。 “你觉得有这可能——?”他大笑,顺手把正在写的贴儿拿起,亮给二妹看一眼,上面正写着给承恩侯府傅四老爷的贴子,她看得点头,兄长和她想得一样,淑妃当年就是如此呢。 “除非她和淑妃一样,但淑妃背后是可是镇南伯府和范相公。一个是太上皇的堂兄家。一个是当今天子的重臣家。你想想秦文瑶有这靠山?这都第二轮,你们哪一个不是从县州府城里一层层选拨上来的?” 郑锦文说得有理,淑妃当年一天一封进宫为妃,是她出身高门与太上皇的血脉近,家里的四叔又娶了范夫人。才有这样的殊荣安排。秦文瑶是侯府千金,但公侯贵戚家的千金之间,也是有高有低。秦文瑶如今的处境,是绝不可能有淑妃进宫的体面的。 但郑归音并不放心,年节下的,春风尤冷,春梅迎风盛放。第二天一大早的,天雪中似乎又下起了细雪了。 “快,快拿我的翻毛雪披子来——”她在外面厅上,一看下雪了,啊哟哟地站起来推窗,又连忙吩咐丫头,“就在箱子里,我还没叫逢紫收起来堆到高柜子上去。还有我的手炉儿也找出来——” “你说你把皮料衣裳早早收起来干什么?”郑大公子路过偏偏听到了,难免叹气,他真不是非要骂她嘲笑她,但似二妹这种第一回上京城过冬天,不知道打听打听怎么过日子,正月初一看到春梅开,就觉得春天来了,和泉州城一样可以收起皮衣裳了。这不是乡下土老冒是什么? “怎么就不知道看看别人怎么做的?学学我?”郑锦文觉得自己这样睿智的兄长,为什么二妹视而不见?小厮已经忍了笑,大公子披着雪披子,但他昨天的衣裳背上却是有三个红泥印章 。好可惜——小厮如何看着厅窗边的二娘子,既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昨天换下的衣裳大公子特别喜欢,昨天才是第二回穿呢。也不知能不能洗干净,洗不了可就作蜡了。 郑锦文一身翻毛灰狐皮雪披子,暖暖和和又大方,摇摇晃晃从厅廊上走过去。郑二娘子今日还穿着水红色新袄儿,腰身儿收得特别好看。她准备把这件衣裳天天穿,一直穿到踏青的时候。没料到就下雪了,她觉得有点冷,但更是理直气壮:“我在自己家里,我爱什么时候收衣裳就什么时候收。我为什么要看别人?我一天收三次找三次,我也高兴!” 她叉着腰说,“我一点也不冷,我就爱穿新棉袄儿!”说院了,她赶紧回房加衣裳,觉得京城太冷了,她如今也娇贵了不像在北边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2削面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秦文瑶的事,她惦记着。三郎不问不代表他心里没想,郑抱虎觉得卖女儿进宫当丫头,这就是家里男人没用。 二姐真是削他郑三郎的面子。 郑归音觉得自已的前程比弟弟那不知所谓的面子重要多了,她一时不方便找别人比如傅九打听消息,她专找了尉迟香兰,这武官出身的娘子其实是对参选规矩最懂的,因为她曾经冒名参选。不把规矩儿弄透了怎么钻空子? “秦家娘子?你少管她了,你自己的事呢?”尉迟香兰纤指端茶,正斯文揭盖子轻吹,见她凑过来便哼了哼,很不高兴还是一样的爽快直接。 她今日来郑家做客,亦是桃发发簪着宝石镶累金凤发钗,一身银红锦袄儿外罩着兔毛雪褂子,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雪冠儿,在家中被亲娘押着梳妆换衣,就为了来郑家为客。 郑归音瞅着,亦觉得今日耳目一新。香兰如今眉目描黛,唇点丹朱,原来的活泼可爱苹果脸被巧手上妆竟然有了几分风流妩媚之韵,尤其一双俏皮大眼睛,明眸顾盼叫人难忘。 尉迟大公子和郑锦文讲话,不时瞟瞟堂妹的身影,心中分外满意,他拖着香兰来郑家作客,难道是要带小丫头长见识?断不是。 尉迟香兰瞪了瞪大堂 哥,她能不知道堂兄想让他和郑抱虎说亲事? 郑归音倒是很喜欢香兰,做弟媳妇也是极好的。但她这脾气和郑抱虎那脾气,在一起确实很叫她想想就头痛。如今客人们在外面 见了礼,尉迟大公子又要进来拜见郑老爷和张夫人,其实是让香兰和郑抱虎多见几面。 郑抱虎刚回来,到主屋里找二姐时正好遇上。便也不回避,他坐在了右侧第二张交椅上,看了看左侧第四张椅上的香兰娘子,尉迟香兰也看了看他。两个年轻男女都不傻。知道这是在相亲呢。 郑归音心下紧张,两家里的人都有点紧张,郑家怕郑抱虎不高兴翻脸发作,尉迟大公子怕堂妹跳起来,把头钗子拨下来砸到他脸上,但两家都装成了若无其事,吃茶说话笑谈,毕竟都是商家说起话来更融洽。尤其心里还想着: 出丑就出丑。别人家也少不了这样的儿女,又不是书香门第教得特别乖巧老实头的孩子。 ——这意思,其实就是因为这香兰(抱虎)孩子,大家丢脸都丢习惯了。 尉迟香兰是什么人? 冒名参选,真格儿较真是要算欺君罪的小娘子。 郑抱虎是什么人? 和亲爹吵架,让亲爹在老婆和儿子之间选一个的亲儿子。 郑归音看看郑抱虎,这三弟最近因为在武学上学,在家里被姐姐唠叨,他开始学着不动声色,学着制怒,学着为将之道在于以智役勇。郑归音渐渐就琢磨不透三郎到底在想什么了。上回诗社时秦娘子来了,听说秦侯府最近在折卖田庄,给秦侯爷赎罪。想把他从牢里捞 出来。 郑抱虎也似乎没什么动静。郑归音本来还想着三郎会不会自己出私房钱买几个庄子呢。 郑归音寻思着,慢慢走过去坐下和香兰娘子说话儿,尉迟香兰平常是会瞪她的,今日却很顺利地搭上了话,这娘子也觉得相亲好尴尬了?心也不那么粗了。香兰警告着郑归音:“我不是来相亲的。我是被逼的。我发了誓要教训那邵家的临阵脱逃的小人,我才成亲的。” 她心里笑个不停,面上点头,许诺了把这话和郑锦文说,尉迟娘子一听,知道郑锦文是各家公子们里说话算数,大家都敬着的人。便满意欢喜了。郑归音便趁机悄悄问春兰:“第一回选试,秦娘子她就没参加,我听着风声就不太明白,她怎么能直接参加第二回?程若幽也是在明州选第一轮,卢十七娘在钱塘县选第一轮。她可没有过这一关。” “秦娘子她是忠烈之后。映风哥哥父亲老秦侯的亲侄女。可以真接补名。”香兰摇头。 “……”她瞪大眼睛,特么太不公平了!参加个选试各种走关系走后门插队的。尉迟香兰也算了,秦文瑶他伯父是傅九的爹是忠臣没错,但她自己的亲爹可是抢了亲侄子的爵位,怎么女儿还能不论亲爹论伯父了? +++++++++++ 吴国公府。 秦文瑶车马到了吴国公府所在的后洋街口,才听到消息原来今日舅舅一家去了半春园拜见太后。 “若是没有召我,我又何必去?也是失礼。” 她笑语和乳娘说着,虽是这样的心思,但一想起家里一家子人并牢里不靠谱的爹,她只能拿车马转向往半春园里去。 半春园这几天正打扫庭院,历来踏春前是有一两月闭园不纳,本城百姓们便不能入内赏景。吴太后驾出德寿宫离着半春园不过三条街,这便是吴家献了一半园林给太后的用意。 吴太后轻车简从,从德寿宫西便门而出,不过一会便来了自家名下的私产。晚辈们俱来行大礼。秦文瑶车到了园子前,早有家人报进去,吴家自然也不至于赶她,迎出来的赏雪船上站着一位锦袄公子,她认得是表兄吴襄。 “听说去了范文存的诗社?”吴襄张嘴就打听,这时节反倒叫人觉得这纨绔有几分人情味,她一笑提裙上船时道:“家里几个庄子要折卖。若是卖给当家夫人们,怕是卖不起价。” 吴襄一愕后笑了:“你不说,我也不会怪你。何必说?” 诗社里,都是有钱没处花的公子和娘子们,分开卖。她们或是买一个湖边庄子做小私庄反而容易叫价一些。吴襄听懂是这言下之意,不由大笑:“你这些铜 钱经济上的事,也太用心思。叫祖父知道便要纳闷,说姑母一心一意非要嫁过去是为了书香门第的清贵。怎么养出来的既不像是吴家也不像是秦家的性子。” “当家理事,自然就如此了。”她淡淡而笑,并不晦言自小无母的窘迫。吴襄和她打小就认识,互相也不算太讨厌,吴襄生得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气宇轩昂。怪不得家里疼爱。秦文瑶亦是容色端丽,大家闺秀气质,二人立在船头看着园中夹岸春梅,这情景远远落在吴太后的眼中,竟然也是一对壁人。 下船时,吴襄一笑,悄声:“你就这算钱的劲儿,不像个老腐儒。”她笑笑不语,暗忖着难道要得你赌钱吃酒玩小子,和潘国公府的娘子风言风语的,这才叫不是腐儒? “我自是名士风流。”多亏吴襄没张嘴直言自夸,太后跟前的内人走过来:“太后召秦娘子说话——” “是,臣女领旨。” “王保保,太后有说我呢?”吴襄笑嘻嘻,老内人笑嗔着:“太后问世孙哪里去了?怎么猴儿似转眼就不见了?” 二人皆是进堂,吴襄向秦文瑶一丢眼色,含笑间皆是可意会不可言传。她便也忍住,没露出好笑之意。没走两步,见到了清芬堂的匾额,到了二门阶上,吴襄果然又回头笑问道:“我比范文存,又如何?” 京城里最爱冒充名士的公子哥,一为范小学士,一为吴襄世孙。 这二人号称京城双名士。与京城四公子、京城双霸二衙内,同是十来年横行临安城,无人不知。 “如何?” 到了殿中,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便问她:“打算好了?” “臣女……”秦文瑶此来,也知道要给太后一个交代,“臣女并不想进宫。还望太后宽恕。” ++++++++++++ 郑二娘子时常 就觉得秦文瑶能看上郑抱虎,完全是因为亲戚里的假名士太多太叫人掉下巴,让这秦侯千金不同常人,算是打小百毒不侵,一眼就能透过表面捕捉到弟弟郑抱虎那斯文小公子的内心。 因为正月过了,马上就元宵节。没两月又要踏春,她还得操心着一兄一弟的衣裳。姜太公钓鱼社的社友要办开春祭神,郑大公子很是当回事,德妃娘娘向来是待淑妃谨慎的,必会要郑家好好安排傅四老爷。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3请神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大公子在家里忙碌安排着,神像请了三四座,选院子安排地方布宴,挑选精致食器和奇果异瓜。这些琐事他都亲自处处过问。 郑归音有几回走出自家院子,隔湖便看到郑锦文的身影,他在三郎的院子里,兄弟两人在霞川石廊上闲话,指点着廊外的湖面。 郑大公子春衫玉佩,郑三郎乌袍银冠,前一位风流飘逸,后一位高大轩昂,看着就是两位丰神玉郎的大家公子模样。 郑归音远远见得二人,心下欢喜,她历来觉得兄弟们办事是精明,平常呢都是傻瓜,如今他们能打理得如此人模狗样,这当然全是她管理家事,安排衣裳的功劳。她一边自己奔着要弄个差使,一边还要管家事捯饬兄弟们,这容易吗? “你二姐在干什么?”隔着湖面,郑锦文也看到了她。问了一句。 郑抱虎瞅瞅她,隔着老远也没看清,就答了一句:“二姐在傻笑。” “唉,不是我说她,她一直这样傻。怎么嫁得出去。没有我们替她拿主意,她能看中什么人?” “她没有什么眼光。”郑抱虎也叹了口气,“傻瓜才光看脸。” 两位公子埋怨了一番,他们一边自己办差使奔前程,一边还要操心家里姐妹不要再让男人骗了又活不下去非要上赶着去做妾,他们容易吗? 郑家三兄妹都觉得自己老聪明了,自己不操心这家还能算个家?至于父亲郑老爷和张夫人——老头老太太还能指望 他们什么呢?好好颐养天年,顾着他们自己罢。 两位公子沿廊看水,指点鱼影,廊上还有莫二管事、嫣浓三管事、吴四管事都跟着着,沿廊看得雪融冰消,春水潺潺,郑家的湖水也涨了。 阳光照出春水金鳞,无数的鱼儿在水面上跳跃。 郑归音就知道,傅四老爷要来的事情,张德妃得知后有话交代了下来。郑锦文一定要办好。 “张娘娘既然没和我提,就是不让我多嘴。我何不乐得轻松?” 她和逢紫笑着,感叹着京城里的姻亲裙带关系不可不细细察知,心里有个数才好,“看淑妃,如此看重傅九。那是因为范夫人嫁到了傅家。” 二娘子倚窗持卷,手中持笔圈点,瞟眼看看逢紫,随笑道:“我若是嫁给张三衙内,就是娘娘的弟媳妇。娘娘自然放心我。” 逢紫一怔,眼带歉然,张德妃以往还听说弟弟张如柏看中了逢紫,想让逢紫去四川为妾,全是郑归音不答应,想办法糊弄过去了。 “德妃娘娘的性子,我知道。她听说我和傅妃的弟弟来往,我就算是去争内库官,并无说亲嫁娶之事。我也一万个比不上大公子了。大公子要娶夏娘子,他是娘娘的表妹夫。” 春水春光,水竹院里是亦是冰销雪融,花草吐艳。郑归音只在上午温书,过了午后,便一只只地看着妆盒里的首饰,整理出几套首饰和衣裳配好了摆放。这是甘园里要用的。在她看来,郑锦文得张德妃的信任,这是好事。她并没有不满之意。 “奴婢看,大公子他最信二娘子。”逢紫果然就是会说话,笑着叠衣裳,嘴里哄着自家二娘子道:“便是张娘娘,恐怕也是知道的。” 郑归音抿唇一笑,眼带感动,还悄悄拉了拉逢紫的手,逢紫好险没笑出来,郑二娘子很感动,这是逢紫才这样说呢,若是换了嫣浓,那丫头就会骂她不争气,会嚷着:二娘子!不能这样说丧气话。丧气话惹人讨厌。你自己听了难道痛快?凡事都要往好里想才对!张娘娘知道二娘子你和傅公子有来往,她还不时宣召二娘子进宫,这就是很器重二娘子!张娘娘最爱重的不就是二娘子? 郑归音没这样的自得自信,便没办法这样给自己鼓劲,她难免就望天一叹,觉得自己的前程被美男子傅九拖累了。 “罢了,怪不得娘娘。” 张德妃觉得她沉迷男色,为一美男子不顾前程。这样的女子不值得栽培。 郑归音重重地叹气,万分需要逢紫这样的贴心人儿,听丫头在身边宽解几句,她就心里欢喜了。觉得自己还勉强过得去,不是那样上不了台盘的好色无能之辈。 平常出了房,她看着嫣浓在家里摆着三管事的派头,三管事骂人的声音还隔着老远在二门外,内宅里的婆子、丫头们、小子们都是屏息以对,装出规规矩矩样子。谁不怕嫣浓管事指着鼻子骂个狗血淋头? 郑归音心里就窃喜:多亏让嫣浓去当管事教训别人了。她自家就逃出生天了。 但越是如此,她又越舍不得身边的旧人儿。 过两天,她三更天出门坐车时,看着冯虎套车,她就很伤心——冯虎要是没娶老婆就好了。让冯虎和逢紫做夫妻,就可以和她一辈子在一起。 这时分,天还没亮,丫头们提着灯笼送她出门,淡云和红蓝儿都眯糊着双眼,打着哈欠送着二娘子到了轿厅上,正月里事多事忙,三更时分,也有人忙进忙出。季洪正领着小子们抬了不少箱笼物件进宅。丫头们看得精神一振,争嘴问着:“二娘子,二娘子。大公子要攒社日,是要在三郎的院子里办?二娘子不去吗?” “三郎那里好钓鱼。” 她笑着,“我又不爱钓鱼。”她的事不还是参选? 轿厅是这两日新布置出来的,一间大厅上停着马车,最近风声太紧。她本来嚣张越制的双马辕,老实改成了简单素朴的单马车辕。 冯虎拍着马儿,看着郑归音从内宅走出来,上车坐好,手里还是拿着张小抄,咕咕哝哝。他便知道郑二娘子这一回不同往常。这一回甘园选试前万一被捉到越制坐马车,直接再除了名。她什么敏惠柔顺都不用提了。 郑归音察觉到了冯虎的视线,一抬头,连忙还安慰冯虎:“过几天,等我考完了。就把双辕再驾上,让老骨朵儿和老石头儿一起跑。”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4请神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冯虎的两马匹,年纪都不小是退下来的军马。灰毛的本叫小骨朵儿,黄马的叫小石头儿。如今都是老了。它们偶尔和傅九的马抢一回道还行,天天飞跑着是绝不可能。所以才进了郑家马厩里养老。 冯虎一笑,瞅瞅她便没出声。她从甘园考完,不是还有太后亲试? 那时候莫非倒敢越制继续用双辕马了? 丫头红蓝踮着脚,把一只明角灯笼挂在了郑归音的车头边,又呵手跺脚,觉得京城里太冷了。她穿着崭新葱绿镶边的蓝袄儿,还是觉得寒气透骨。二娘子却半夜要出门,红蓝儿央着要跟着出门看京城有名十斋郎的傀儡舞队,冻死了也甘心。 郑归音正盘坐在车里,笑着嗔丫头:“这是什么时辰?三更天!”她指指外面漆黑的天空,厅宅里来往不断的火把和灯笼看着是热闹。但这时辰是半夜。她对丫头笑着,“街上的舞队三更天应该是刚收了。你这几天跟着大公子他们出门也没看够?过两天元宵节再和我出门看罢。” “元宵夜可以出门?”红蓝儿欢喜得直拍手,“不用跟着大公子?我们自己出门?” 郑二娘子啐她:“看你猴儿一样到处乱跑。”她心里想着,郑锦文最不耐烦,他才不爱带着小丫头出门逛着买东西,还是她非央着兄长出门多带几个丫头,却被红蓝儿回来说了一通委屈,说什么大公子不爱逛珠子、针钱、脂粉铺子,也不爱逛零嘴铺子,她什么也没买到,也没心思看舞队。以后不要跟大公子出门了。郑归音在车上坐着,笑骂丫头们:“我不让你们自己出门,是家里妈妈们都忙得不开交。怕你们刚来京城,正月里偷出去逛,就被拐子拐了!” 打发小丫头们回去。她坐好了放下门帘。冯虎赶着车,出了水仙巷,她在车里也小小打了个哈欠,揭起帘角看着天色。天空仍是繁星点点。街上传来了三更二鼓的鼓声。 正月里的街市上,彻夜不眠,一路过去,灯光像是要延伸到了月宫之上。走了两条街,果然就看到了有回家的舞伎们。 几头大驴车,半揭着后车帘,班里杂役们举着火把,看到车上拥挤着少说也坐了三四十个大小娘子们。个个抹脂涂脂倒有几分美人样子,应该是京城有名的舞队。 “是胡女社吧?”她探头看着,冯虎倒也应了一句:“看着应该是。” 胡女社和十斋郎一样,京城里鼎鼎大名。是临安城瓦子里的舞队班子,正月里生意好得不得了。【注】舞队名是宋笔记里的。《都城纪胜录》 眼看着这一伙子私伎舞女从大户人家角门里散出来了,说笑着上了车回家。 郑家的车恰好跟在后面。 夜半声中,十二座瓦子里曲乐是通宵不绝。郑归音很满意,总算没选错是时辰,只有在半夜三更这个时辰出门,在街上才果然不用挤。 她的车在六部桥边等着,吹着寒风,大过年的茶馆子三更天刚收了摊。她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傅九路过。 “傅九,傅九,你的院子还在租着是不是?”她要从他手上赁到甘园的屋子,她看中了他这几天在甘园赁着那个小院子,名叫“心太平”。 “……碧叶被关在那里。你要去?”他勒马停住,看到她本来还大喜如今开始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不由得再三确定。 “咦,她不在关在了府衙后面的女牢?这两天押过去了吧。” 他在马背上瞅着她:“你这几天就尽打听她关在那里了?” 这几天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先是侬秋声要反悔,觉得在女牢设在府衙后巷子里不方便,押着刑碧叶更不方便。傅九倒是早料到会换地方,只等谢平生来和他商量,反正他早早准备了甘园的院子心太平,一直没退。 没料到,这院子因为没有退租,就被郑归音盯上。如今她非要挤过来,要抢心太平这院子,难道和女囚住隔壁就这样体面有趣! “哪能呢?”她陪笑又故作诧异,“有什么关系?我和你也很好。是不是?她能住,我不能住?我去甘园是有正经事你知道的。” 傅九简直是苦笑。确实没办法怀疑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吃醋,郑二娘子历来是自己的前程大过天,美男子摆后头的。而且,“心太平”那院子确实也不小,是有左右两轩,但那里是他刚刚安排好的女牢! “反正碧叶现在还在府衙里女牢是不是?” 她一个劲地央求着,好在,这时辰是三更天,天黑漆漆,傅九寻思着还能和她好好商量。让她改个主意。 但郑二娘子不打算听。 “傅九,你公事儿不忙吗?”她觉得这事多简单,干什么这样好的耐心?租个屋子罢了。傅九不应该是忙死了。否则她三更天出门找他干什么?这几天他忙得根本不见影。 “傅九你今天不是要随驾出城,要去玉津御园?” 怎么还有空在这里和她讨价还价?她找了这样的机会来商量事儿,他难道不应该一口答应了,觉得好忙啊这点小事懒得和她计较了? 傅九失笑。 正月初一开始内廷里忙翻了天。新年里百官朝贺,是一年里最大的朝会。他要领着天武官和禁军交班巡查。从初二开始,陛下又要诣太庙,又要去城内城外的天竺寺、灵隐寺这些大佛寺里烧香,初三初四还要去拜景灵宫。 太庙里,安放了祖宗们的神位。景灵宫里安放祖宗们的衣冠。本朝赵氏陵墓在北边,南边就只有神位与衣冠可以祭祀。 更不要提,北国的国使又来了。新年两国互相遣使朝贺是礼节, 一如程青云奉命往北国京城贺新年。 “我听说你当了伴射武臣?傅九你今天不是要跟着陛下去御园射殿?” 她一脸的疑惑,当伴射武臣,在国宴上射箭吓唬白撒,这是武官近来最得意的差事儿,他果然笑了。似乎要说几句:“就是这事。我今天——” 但他还是摇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今天不能说。” 咦,居然还有什么密事了?她意外。 因为傅九事情多,她这一天没打听到结果,第二天,她还是三更天就坐车来了六部桥,果然又等到了傅九,傅映风一喜又是一呆,拿着这娘子没办法。她又要来租屋子?郑归音确实 想租屋子,但这一回她眼睛一转就问:“傅九,我献给陛下的三件斗笠定窑瓷器,陛下平常看着喜欢不喜欢?” 傅九一笑:“这回带去御园了。” “真的!”她大喜若狂,什么租屋子的事就不太在乎了,光顾着自己的事。她昨天回了家,并没什么很多客人,反是只接了两封花笺。第一封花信是腊梅枝上缚住,是夏迎仙打发丫头送来的,请她这几天有空过府去说话。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这是夏娘子写下,随晚开的腊梅枝一起送来的。她一看,赶紧把这首诗翻了出来,原来是前朝王介甫的名诗,夏迎仙的意思,她当然就明白了,便把这首诗的上半联写出来:“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宋诗,王安石】 这是夏娘子请她在晚饭时分过府说话。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5请神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而另一只信笺,是秦文瑶送来的一只银幡儿,这可是和傅九送给她的一模一样。随附的信笺却是:“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她没看明白。但再看那银幡儿,也是宫里打制赏出来,幡上刻的图像似乎类似,图像倒都是春字正面,围绕栾枝花儿。傅九的是八朵,秦娘子送来的是大罗花儿六朵。但大罗花的品级更高也许是吴太国舅府送给她玩的。春幡背后一律是和宁宫门和护城河了。仿佛还能看到宫城的凤凰山。 难怪诗里是“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宋词】 她还是没看明白。寻思着也许是用这句悲词,是不想进宫的时候,如此一来,她叹了口气,到了郑锦文房里道:“秦文瑶上回在诗社里提了,想卖几个庄子给我们家。她在寻钱去给她爹赎罪。有吴太舅府周旋,也许交回爵位再交一笔钱就行了。衙门里都一样的规矩、” “什么价。”郑大公子抬头就问,眼带兴趣。郑二娘子就知道他和她一不是一个心思,这种时候不应该怀疑这春娘子是不是骗三郎,看中三郎的钱方便来卖庄子吗?她只能没好气: “……估计是想原价卖。” “五折——不,这种赎罪的产业急于出手,如今也没有人愿意一下子买下来,三折。” 郑锦文对这桩生意很是雀跃,果断砍价,还微微笑着,“我上回在诗社里,就寻思着要问一问她要不要卖。在三郎的面上没好问。” “……”她总算就懂了,“你是等着她主动来卖,才好压价到三折?” 郑锦文大笑点头。 她没忍住就问:“要是她骗三郎的私房——觉得我们家花钱买个丢了爵位的侯府千金下嫁的名头就好了。她要是这样想怎么办?” “让老三吃亏才能长进。”他还诧异看着她,“你不是说他十八了,让他自己作主?” 她是这样想没错,但觉得和兄长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兄长完全不关心三郎会不会伤心,这太薄情了。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还说过,哪天三郎被秦文瑶甩了,就会长大了。 “傅九,也许手里很紧。和秦文瑶一样。”她想着想着,突然发现秦文瑶居然不向傅九借钱? “傅九明明很有钱。” “也许是手里紧。”逢紫想了想。她顿时震惊了,傅九没有零花钱了。她要不要借一笔钱给傅九?但冯妈妈以前骂过家里丫头,说成亲之前不要把钱借给外头相好的小子。 她当时听着了,就牢牢记住了。 如此的念头非是无因,和郑锦文商量了秦文瑶的买卖,她寻思着就不去六部桥 边上公然拦着傅九,也不能向他打听几句。她便偷偷摸摸让冯虎停在六部桥头的街边上,让她偷窥。看他三更天在干什么。 也许是手里没钱,安排天武军帮他做些苦力运货的活计,捞些钱。军营里好多这样的事。东门十二坊的禁军还为这样的上官骂过街,闹过事。 她决定去偷窥。冯虎听了这吩咐还看她,道:“我去就好。” “这样傅九太没有面子了。”她叹了口气,“还是我亲自去。” 冯虎弄不清二娘子的脑子是怎么转的。但好在没几天就元宵节,街上三更天人也不少,他赶着马就出来了。 没料到车刚在六部桥边的街口停下,她还在寻找更有利的偷窥位置,她的马车就被傅九撞了个正着。 “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惊呆了,这才三更天不到,她特意提早了半个时辰,傅九这大半夜出来是私会什么小情人吗?在外面包了外室吗? “下回再说。”他笑着向她再招呼,很大度地没怀疑郑二娘子三更天不到出门是不是私会什么小情人,在外面包了男外室。他叱喝一声便驱马匆匆而过。不等她打听清楚,傅九已经策马到了桥头,向后打着手式。 因为方才没上桥,她便没看到,现在火把一支支从六部桥上横过来,从她的车前走过。她才看清,原来这队伍长着呢,半晌没走完。傅九三更半夜不是带着十几个家将出城,而是带了足足五六百名天武军,黑压压的似乎在押送什么东西? 灰麻布罩着五座牛车,骨碌碌从她面前驶过去了。每辆牛车后面还有两头骡子倒拖着,这样方便下桥免得翻车。郑娘子家是做贼的出身,冯虎眼睛一瞅地面上的车辙印,就回头看了她一眼,郑归音会意点头。 牛车上的东西看着挺重的。但不会是金银。应该是木器和铁器。 “是脚踏式弩弓。”冯虎轻声说了一句,他纹丝不动在车辕上坐着,借着天武军的火把,他双眼仔细观察了牛车麻布下的轮廓,待得傅九一行人走过去了,他才再次转头极轻声的说着,“是兵器。” 她一惊,反问:“攻城的兵器?” “守城也可以用。” 主仆二人嘀咕着,正寻思大过年的难道要打起来了?白撒不是正在京城里? “对了,陛下派出去的程青云还在北边呢。陛下不管他了?”她一吓,这要是打起来了,程青云那不就是死定了?但他可是陛下的侄女婿。 好在,她历来被嫣浓骂习惯,转眼就觉得凡事要往好里想。她千万不能丧气。如此再一想,程青云不能回来了。她抢差使的对手就一定只有范文存了。这是大好事!她阴险地想着。 但她又愁,眼下这时候打起来,军饷从哪里来?程青云喜欢查帐这是个大帮手,秀王府女婿的身份太好用了。这人可不能出事。 “才五架牛车。”冯虎多冷静,没理会她那忧心仲仲的样子,提醒了一句,“五驾能干什么?”这言下之意,这东西最多吓吓北国国使白撒大人罢了。 她一想也对,这可打不起来。方才她分明看到,天武军也都穿着大礼礼服,帽子插着绢花,看着是去陪侍国宴。不是披了铠甲去厮杀玩命。天武军穿得漂漂亮亮的,就是为了让白撒看到陛下特别有钱有粮,兵强马壮的。不好欺负的。 如此才能两国再隔江对峙,悄悄攒钱攒粮训练兵马,等待北上时机。 她放心了,只笑着:“就是不知道我送的三件瓷器,陛下有用没用。傅九知道也不和我说清楚。” 冯虎催马而行,车子没走几步,身后马蹄声又起,原来是傅九策马回来,她连忙探头,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有急事和她商量,连忙招手:“傅九,我在这里——” 未料到,傅九飞驶中转马,像是从他自己的发冠上摘了一支春幡儿下来,隔窗丢给她,还笑着:“喏,你拿着玩——” 她一愕,也不在意皇帝和瓷器这些的事了,喜笑颜开先接了春幡,一个劲向他挥手,傅九一笑已经催马而去。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63更天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这样轻松,肯定不是要打起来。她安心了,在车里抓着银色春幡儿仔细翻看,幡儿是燕尾双剪式,上面绸刻一个春字,亮亮的雪白银子打就。这是陛下新年大朝会时赐给百官的? 她看着这春幡儿有些意外,琢磨了一天。第三天,她还是三更天在六部桥等着。实在郑锦文催了她。让她去向傅九打听几句。郑大公子说的没错: “你自己呈进云才人殿上的几件定窑瓷器——就是搜刮了我的两件上好瓷器配成的。张德妃献给了陛下,陛下拿着如何?你也不知道要打听两句。” “知道了。” 她特意又来了。因为傅九白天没空,她不愿意打扰他。但这一回扑空了。 “老丈,知道天武军路过了吗?”冯虎下车去打听了几句。 “看到了,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附近打更的巡丁是老厢军,倒是好记心。 冯虎回报,她点了点头后叹了口气,叨叨着:“我连着三天,都是三更天就出门了,还是没办成……”三更天就拦在桥上,找傅九租屋子,就是怕耽误他的差事,结果人家还是忙得没空搭理她。 她只能坐车回了家,半路仔细看傅九给她的那只银春幡,似乎看出端倪。 她下车,便问:“大公子呢。” 她提裙往外书房里去,房中春梅插梅,墨矶未干,人影果然不见,她就不管他不许别人动他东西的但他自己专爱查别人东西的毛病,她毫不客气翻他的乌漆书橱、翻他的描金箱子,还是没找郑锦文的银幡儿。 采葛、采微送茶进来,被她吓了一顿:“二娘子——” “我在找东西!” “小的们帮你找——”小厮们压根不敢拦着她,她抹了一额头的细汗,转身瞪了他们,问着:“大公子有支宫里的银幡儿是不是。”顺手还指了指自己发髻上,“和这只一样。” 小厮们一瞧,果然见过。她吓唬着:“我初一时,明明看到了!” 他们只好悄悄儿告密:“公子初一在宫里得了一只,怕被二娘子找到,藏在他自己床上的枕箱子里了。” “要送给夏娘子?”她叉了腰,一脸的不满意,“夏娘子有哥哥,夏逊一定有!夏国舅也有!我的哥哥呢?有好东西不给我——!” 还是傅九心里有她! 她气不打一处来。郑大公子踏进外书房,就被二妹凶凶地斜了一眼,她横着走路,不屑地和他擦身而过了。 “她又生什么气?” 郑大公子很忙,昨天和二妹说的什么秦文瑶卖庄子的事,他已经不记得了。这些事是二妹拿主意。知会他一声就行。 小厮们是墙头草,转头又告密,把二娘子想要宫里银幡的心思说了,郑锦文确实藏起了春幡,他留着这东西是想元宵夜里踏月时送给夏迎仙。 “这东西,我不送夏娘子,难道还给家里妹妹?我还要不要娶老婆?”他一点也不觉得以未来老婆为先有什么错的。夏娘子多戴几只银幡儿,当然就和他更有情意。 妹妹算啥?妹妹多烦人? “二妹她都多大了?还要这些东西?” 郑锦文心安理得地在外书房坐下来,安排钓鱼社日根本只是小事,他这几天已经忙完了。如今书房漆绿窗前阳光灿烂,摆上一只躺椅,厚厚铺了雪皮狐皮毛褥子,他躺着持了一卷闲书,品茶观文,悠闲满意。 过了一会儿,二管事莫智进来回话:“大公子——家里的灯笼——” 他懒得动,就吩咐莫智:“行了,我忙着,让二妹去盯着这事。” 大公子你在看闲书,书名是《杂剧本子王道士休妻》,是瓦子里三流戏本子。你脑袋下还枕着一本《关大王单刀赴会》,莫智觉得不能走,大公子自己寻出这事,说什么二妹真抠,初一挂的纸绢宫灯太寒酸,今天初十,大公子要把家里灯笼再换一次,换成五百盏琉璃灯,如今灯也买来了。 但换灯笼的事情太琐碎。郑大公子觉得自己是办大事的,不爱去盯着这些家事,他眼睛盯着戏本子,一边看得笑呵呵一边不耐烦:“我没空,我在忙,去找二妹——” 大公子在躲懒,在睁眼说瞎话。二管事莫智不敢揭穿,他无奈,只能退出书房去找了二娘子。 郑归音正在主屋里和邓管事对帐,依旧是在暖阁里坐着,大瓶里插了一枝春梅,熏笼儿暖香着。 莫智蹭过来在帐房外面拦了,讨好着陪笑:“大公子说,有二娘子在,事事他都放心。换灯的这些事用不上他。” 郑归音冷笑, 这话她听明白了,妹妹不就是用来差使着做苦力的? “行,我去盯着——”她阴森森地笑, 到了午后,她也不去内宅,就在外屋廊上一直到大郎、三郎的院子,安排着全家挂元宵节灯笼,就单了郑锦文的院子不去挂,寻思着郑锦文的亲事,她也不管了! 郑大公子吃吃茶品品书,不知道二妹开始翻旧帐,他又靠着躺椅流着口水,睡了一个美美的午觉,起床后才觉得,这才是长房大公子应该过的日子。他当差累了一年,全家就他最辛苦。过年还不让他享享福? “去看看灯,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钱买来的——”财大气粗的郑大公子掏私房买了彩瓦琉璃灯五百盏,就要在家里充门面。 阳光晒着,他走出书房去看灯,西南廊上琉璃灯和绢纸宫灯杂相悬挂,而东北廊和几道门就不一样了,但凡是外客进来要路过的十几处地方,全换成了彩瓦琉璃灯,他频频点头,觉得二妹果然懂他的心思。 他要做东道,办社日了,姜太公社的社友们不是退职的内官,就是闲着没事的外戚闲差,或者是告老的京官。 这些人,表面上讲野味野趣,实际上谁不是一双富贵眼?郑锦文进钓鱼社就是为了给二妹相亲,自己是个生意人出身,看谁都觉得势利。断不相信什么宫里传出来竹丝灯、黄藤灯雅致,陛下就是抠呢,但谁敢说陛下穷光蛋? 他还问:“这几天朝天门那面,是不是架起了喷水琉璃走马灯了?” “是,大公子,小的也听说了,大公子什么时候去瞧?”采葛一听眼神就亮了。小厮们全来了精神,采薇抢着嚷道:“大公子,小的知道!听说是上千琉璃瓦片堆成了好几龙大彩龙,还有和城门楼一样高的走马灯,龙头一边转一边喷水。”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73更天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对对,大公子,听说还有琉璃堆成了菩萨坐在白象身上,菩萨手指都喷水儿。小的听说那灯下面又是一个琉璃七彩池。取名是瑶池仙境。都说里面真的有宫里藏的神仙法宝,否则怎么转得起来?” 小厮们七嘴八舌,都捧着大公子的臭脚,他们不懂什么竹啊藤的雅致不雅致,亮堂堂照得眼睛花的彩瓦琉璃灯,那才有趣呢! 郑锦文大笑不已,自然答应元宵节出去看灯,只这一路,他终于走到了他自己的院子新园前,全是纸灯还没有换,论起这纸灯与绢灯,都是精品,淡墨山水、戏画人物。样样都有。在他眼里平常瞧瞧不妨事,今年一看就特别的寒酸,他顿时不悦,“我这里怎么还没挂?二娘子呢?” 话没说完,正看到季洪命小子们抬了十几个红漆黄铜片的箱笼回来,抓到了大公子就诉苦:“大公子,二娘子叫小的去采办亲事里的定窑新瓷器,小的今天三更天就送到了。二娘子方才叫小的,说堆在新园这边来,大公子看着办。” “我看着办?我哪有这功夫——?”郑锦文大惊失色。 小厮们小心地提醒着:“二娘子想要春幡儿,她已经生气了——” 郑大公子终于就想起了,自家老婆还没有进门,成亲的事还要求着妹妹打理,怎么能这么早就暴露重色轻妹的真面目,不记得每天去讨好妹妹呢?赶紧就清醒过来。连忙道: “采微,去我房里。把那只银春幡儿拿着,还有泉州送来的一盒子沉香木雕。拿去给二娘子。说这东西雅致。我特意准备着给她做新年压岁的。” 转眼间,哥哥送的新年礼物就摆在了郑归音面前,她歪着脸,皱着眉,看着盒子里的沉香木雕,雕的是群仙贺寿的小像。她其实只是要那只小春幡。拿来和傅九送的对比一二,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但眼下,她气不打一处来地盯着这沉香雕象。 精致是精致。价值也不菲。但这一看就是要送给夏迎仙的。可不是送给她的。她的名字里可没有一个仙字。 “哦,我看看——”她拿眼在盒子里瞅瞅,看到了别的,她从盒子的旮旯角上,捻出了一小块沉香木印章,“哟,这沉香神仙像我是不敢收的。不是给我的。但这小小儿一件印章,是真的送给我的吧?大公子还记得我——这可是难得的。” 她讥笑着,和郡仙下凡的群像一比,这一块沉香印章是太小了。尤其上面还请了名家大手,用心刻着“蓬莱山大仙郑二之印”几个字。她气得脸都歪了。郑锦文还是这样刻薄,又拿着小时候的事来嘲笑她呢! 她十岁起就不自称大仙了! 她叫了采微,把一盒子东西带同着银春幡,一起摔还给郑锦文去。不过,她倒是把郑锦文的银幡儿仔细看了看,还和傅九的比了比,觉得自己的幡儿更好看。这才满意了。 郑大公子很委屈,除了印章,他还从盒子里摸出了一串二十枚沉香做的铜钱样,让小厮们看:“谁说我不记得她?这是专给制她的压岁钱。” 原来大公子不是不抠,是对未来老婆大方,专对家里人抠。小厮们心想。难免都要同情二娘子,难怪要发脾气呢。 谁稀罕!?郑归音也在和丫头们埋怨着,她才不稀罕理会郑锦文,她如今伏在书桌前,铺了泥银笺,沾了斑石香墨,持笔写了一封给傅九的短信笺,说了一通郑锦文的银幡真丑真难看。远不如傅九的银幡儿花样精致。 她嘴里,还嘟嘟囔囔,隔着窗和丫头说,那么大一块沉香木,轮到她就是一小块印章和一小串制钱。疼老婆是没错,那还是张娘娘的表妹呢。但老婆还没进门就敢不把妹妹放在眼里了! 但凡她厉害一点,就得把他的亲事给搅黄了,让他一辈子没人要。 她自语,傅九这银幡儿和秦娘子送来的幡儿,都是内廷样儿。郑锦文如今算是外朝官。拿的就不一样。正面是福字背面是春字。 所以她丢回给兄长了。 反而是傅九和秦文瑶的像是一样。正面是春字,背面都是刻的和宁宫门。但一比较,她终于就看出来了。 傅九的银子成色更不够。仔细再看是外面打制的。 “难道不应该是宫中匠作司打制?” 这幡上隐约还能看到角落里的印记是洪记。尤其是这洪记是大银铺子。铺子里的本钱听说投了一大笔放在了钱桌子铺里。是上个月倒了的东瓦子巷里的钱桌子铺。听说是出了几笔钱没回来了。除了宫里匠作司似乎有禁军衙门里的本钱也在里面。 有禁军,恐怕也有天武官。这不是宫里打的春幡?她一寻思,难免就动了心思。决定去殿中省打听。她问的是新年春词朝贺的事,顺便看看有什么别的动静 。果然就得了消息。她进宫还去了学士院附近,托了一位路过的学士去请徐迟出来说话。 徐迟这几天进出学士院,似乎也是心情极好。很有些意气风发,但便是如此他一听她的多心揣测,也失笑摇头说绝不是天武衙门亏空了。天武那是肥得流油的衙门,他们傅都管拿着公使钱做些买卖,衙门上上下下的四季衣裳和节礼都是厚厚的。如今禁军里的人都挤破了头要转职去天武衙门当差。徐迟低声道: “刑太国舅府,似乎犯的事大了。除了礼部衙门,他还领着上回的国使逛了一圈宫城的护城河——这消息我是听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她惊呆了。 这真的不用抄家吗?这种事都不抄家了。凭什么郑家在外蕃做点小买卖赚点吃饭的钱,就被冤枉抄家呀? 徐迟才不关心这是不是不公平。他没有郑二娘子这种小商女小老百姓们的鼠目寸光。刑太国舅府家里五位国公为什么要谋反呀,陛下也不相信不是?他徐迟也不信。他耐心 地劝着:“那刑二国公……说来说去,不就是蠢了点?” 国戚太蠢,收了几块上好的春水玉就领着人家悄悄逛京城,谁说一定要抄家?刑二国公又不是真的有通敌卖国的反心。这不能乱冤枉人的。 “我冤枉人?” 郑二娘子捶着胸口,要把一团子气捶平了。这倒把徐迟惹笑了。多亏他们离开了学士院,到了英雪殿内殿廊上的茶房里说话,自有小黄门见得徐迟一招手,连忙送上一盏热茶汤,笑着:“郑娘子,受了寒气可不好。这是娘娘最近喜欢吃一口的新茶,娘子也尝尝。” “……哪里敢。我尝尝,记住味儿出宫了给娘娘再弄一些来,献给娘娘。”她接了茶,慢慢吃了两口,夸了好一会儿,徐迟才翘起了腿笑着:“但这事要是真的。除了抄家。恐怕宫里为了陛下安全,得有个工程,我寻思着陛下是不会叫外朝重臣们知道。否则刑国公府上就完了。” 果然就是!明明就应该抄家!她激愤之情溢于言表,活似她有一万个忠心没地方安放。徐迟大笑。做个手式。她一瞟,茶房里的小黄门都出去 了。徐迟才悄悄道:“外廷不知道。就是内廷商量 着办。内廷有谁?” 她一想,知道这事和殿中省关系不大,毕竟是通敌的事。殿中省里没有牢房。便放下茶,扳着指头算着有牢房的内廷衙门,道:“有皇城司、内侍省、禁军、天武衙门——” 她又疑惑,“陛下要怎么应对?拆了皇宫重新盖?”说到这里,她一惊,双眼发亮,徐迟笑着:“你总算明白了。” 通敌不通敌要紧吗?陛下看在太上皇面上不怪罪,那是陛下的事。就算是要怪罪,人家北国国使已经窥看到了皇宫,这才是要紧的事呢!郑娘子眼睛都直了,喜道: “拆皇宫重盖,我们家最近刚弄进一批木料!修着我哥哥的园子后还没有用完。我正想卖掉它们——” 她激动着,觉得可以把没用完的木料卖给殿中省,盖皇宫时殿中省就能说上话了。这才可真是太好了,这笔钱她可以悄悄收在私房里不告诉郑锦文!暂时周转一下,下半年再补上。 徐迟受不了她的小眼光和小家子气,忍不住道:“我想了好几宿,恐怕是要扩大护城河!这最方便。皇宫怎么能重盖?多少花费?便是重修一层宫墙也是花费大。” “护城河?”一听不用木料了,她就没兴趣了,没精打彩的小小掩嘴打了个哈欠。徐迟气到咬牙正要多说几句,他又有急差被内侍省唤去。 若是殿中省唤人,他慢到一会儿没人会怪罪。内侍省的老太监们却是他的对头,又是陛下的心腹们在把持,他当然就得谨慎。这些老太监害怕张德妃,却未必怕他徐迟。郑二娘子也劝:“押班快去吧。看看什么事儿。” 她应该得的消息得了,便出了宫,半路上还没到东便门,在殿中省后宫巷口上便又遇到了熟人来商量护城河的事。 难得的是高亮鹤,他居然来了。修内司的衙门可是在南门外的校场 附近呢,那处和北门内的殿中省,隔了整整一个皇城,她断没料到会偶然遇上。她含笑施礼,他回礼如仪,暗忖着这恐怕就不是偶然罢? “郑娘子,徐押班和你提了?”“ 原来是你们商量的?”她一听,顿时警惕,徐迟和高鹤亮开始勾结了。她是要防着的。两个太监勾结指不定就有一个想不开和她争差使了。她琢 磨着要拖拖他们的后腿,面上自然温柔似水,诚诚切切和高亮鹤道新年, 说好些日子没见了,高押班越来越喜气了,一脸的红光今年一定是大吉大利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8打听1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事真的准?”她一看高押班,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修内司就是管着宫城的营造工程,这必定是修内司的老太监们有风声。指不定还是从陛下跟前的洪老档那边打听出来的。 “这是徐押班先猜测了,来和我商量。咱家一想也许真有这个事。但也不敢拿准。”高押班的嘴风很紧,一直说是推测,他还悄悄走两步,她会意走近角落里和他鬼鬼祟祟交头接耳,巷角青墙上斜过一支红梅,傲然绽放,比起花下的这两个说悄悄话的人儿,梅花才配得上是富贵不移,玉洁冰清。 “郑娘子,我寻思着和你商量——这事你要不要和傅大人打听一下。他如今和谢平生在审刑太国舅府的案子。” “真有扩大护城河这事?“她这时却暗惊着,徐迟是个财迷又是个官迷,他说的话她还得想三回。高押班却是个官迷,一心要办出好差事显显本事,她是能信一半的。最要紧,她终于就想明白了秦文瑶送来的春幡儿和诗。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这明明就是在暗示,有人在凤凰山上看到了临安皇宫。 而且还是敌国国使。 郑归音一想,原来这事秦文瑶似乎也知道,她怎么知道?她不会也通敌吧?郑归音毛骨悚然,这时都觉得这亲事千万别沾了,谁知道清远侯秦二侯爷还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哇? 她回了家,叹着气。心里想着怎么和三郎说。她愁得不行。 好在方才高亮鹤在宫里拦了她,托她想办法向傅九打听,也给了她几句好话儿,大有用处。可惜她都没办法太高兴了。 “郑娘子进宫是为了打听参选地方?我看,娘子你别盯着甘园,也许还难定。”高押班这消息也不知道不准,听他说着,“也许就不选了也难说。我听孟老档说陛下一向要节俭宫中费用。单今年新年赏的这些金银幡儿就掺了四成锡。不是匠作司做的——” “高押班,太和宫不选,我是防着的。德寿宫没这样的理。陛下最孝顺。” 她和高押班商量着,高押班一听也觉得有理。陛下自己不选美人,但绝不会拦着太上皇选美人。这才是大大的孝子。 郑归音心里当然不是这样想,郑老爷也是做爹的,但他要是敢娶个十八岁小妾回家,三郎一定会看不起亲爹。什么选儿子选老婆这话都不用吵了。亲爹那就是个老不羞!英雄好汉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但德寿宫选美人,她郑归音就能混进去当差。她当然就要跟着夸,陛下真是大孝。 二人的话没说完,恰好还等到了从内侍省出来的徐迟,徐押班路过后巷子口,正看这两人在说话。连忙也凑过来。 徐迟一听她认定了德寿宫一定不可能罢选,她还能进宫,这太监这一她说这话,诧异她早早认定德寿宫原来是这样打算,她反倒说着:“我是来当差的。押班不知道?” 高亮鹤连忙点头,一脸的英雄所见略同,徐迟倒是笑了,拱拱手笑道:“是咱家小看郑娘子了——放心,你献的瓷器送到陛下那边。杨先生的字贴儿在学士院要收藏,春诗在殿中省,咱家都盯着呢。” 她暗里地想,多亏她没把徐迟当知己呢。否则得气死。这太监一直不相信她真心弄个差使呢。还是高押班是个厚道人。 但她知道徐迟能干会办差,仍是托他道:“若有定了甘园的消息,押班千万给个信儿给我?” “知道,天地一池春最近的风声太差了些。这也怪不得咱们是不是。” 她听得微笑,和徐迟换了互相会意的眼色。这时就觉得高押班有点太单纯,对宫妃外戚之间斗来斗去不太在行。高押班还一脸迷惑没听明白。难怪高押班被人从太后殿里挤出来。 她坐车回来在路上还感叹着,又觉得,难怪傅九不太当回事。不肯把甘园的屋子租给她。原来选试未必在甘园。 她也觉得事情不急。 但秦文瑶又写了一封信来。也没有什么内容,照旧只送了仙客来的花儿。 仙客来是水培的花儿,种在了琉璃盆子里,开着黄色的花儿。她看着这黄琉璃盆儿里的水面,仿佛就看到了和宁宫外的护城河。 这河要拓宽,一定要从四面的民居拆屋。若是先花一笔钱买了些民居,以陛下的性格,当然会照价买过来才好拓宽河面。这消息其实非常值钱。 她便把这事拿去问郑锦文:“听说宫里要扩大护城河。秦娘子可能愿意帮我们打听打听。” “那就全价买她的所有庄子。不打折。”郑大公子毫不犹豫,“她有多少咱们都买。宫城护城河这事,我刚问了耶律大器。” “咦,你也听到风声了。耶律怎么说?他听到陛下这样说了——?”她大喜,也很干脆,直接问正事,完全不问兄长怎么契丹人这样好了? “陛下哪里会这样说。恐怕都未必知道刑二国公引着上一个国使去了凤凰山游玩。耶律说他要找傅九打听,说这几天,陛下除了见重臣和北国国使,只单独见傅九两回。如果有交代一定就是傅九。” “对,刑太国舅府的案子,在傅九手上!” 她终于就想通了,人人都这样说,她还是得找傅九。她连续三天半夜去六部桥,这根本都不算什么。 她连忙匆匆回房,写了一封短信笺,折起泥胜方胜儿,她亲自到了廊下折了半枝春梅,把信缚在梅枝上。她想了想,回到房中把自己画下来的春幡护城河,一并和信缚好。 “拿去,让冯虎亲自去。”她想了想,“让他在六部桥附近等着,傅公子要从玉律御园里出来的。问问他是不是这意思?”他送了个银幡儿给她,又和郑锦文得的幡儿大不一样,郑归音难免就起了疑心,觉得傅九是不是有事和她商量。 “他像是打算向我借钱。也许不好意思开口, 就拿幡儿暗示?” 她这样和逢紫说着,傅九也许和徐高两个太监一样的打算,趁着要拓开护城河做一笔大生意。而且还不告诉她! “……二娘子?”逢紫觉得傅九不是这样的人。 郑归音却正经摆出沉重的脸色:“母亲大人和我说,但凡人就有缺点。要是看中一个人,不但要喜欢他的好处比如忠勇刚毅。也要知道他一定有缺点。比如趁着皇宫出事了来发财。”她沉痛地说着,“我现在发现傅九有点卑鄙不是个好人了。但这才是真正两个人相处久了。知根知底。谁不卑鄙呢——敢说自己不卑鄙的一定就是骗子。逢紫你说是不是?” “……”逢紫没敢点头。但也不敢摇头。 郑二娘子也不用逢紫点头或者摇头,她沮丧着,拖着脚步进了内室。关着门觉得不怎么喜欢傅九了。 到门前,她又回头,微笑道:“我正寻思着,秦文瑶想卖庄子,我私下里买下算了。我做做定窑瓷器的生意弄一批钱。所以叫季洪买了十几箱来。” “定窑?”逢紫迟疑,定窑瓷器价比千金。大公子费了很多功会才得了两只,二娘子霸占了就一起献入宫中。如今哪里还有? “季洪不是买了十几箱?” 郑归音笑问。逢紫无奈那十几箱是仿制的定窑瓷,二娘子岂不知道?郑归音却微笑了:“仿制的也可以看看。大公子哪里会用仿制的。过几天再说。”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39不能这样丧气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回了房,郑归音掩门却叹了口气,到了桌前托腮看着银幡儿。也不知道傅九是不是暗暗打算借着护城河这事发财。又不知会她。 “不能这样!”她赶紧又握着拳头,“不能这样丧气!” 屋里无人,她自言自语地鼓励了自己一句不能这样就甩了傅九。她还回头看了看,嫣浓虽然不在屋子里,她一说丧气话的时候还是很紧张。觉得有人要骂她。 再说了,她和傅九才相识了一年,张夫人和郑养父,可是认识了三十年才在一起呢。 她觉得自己青春美貌的,有什么好着急的?还兴冲冲独自在房把傅九以前送的番宝首饰、金银腰扣、铜印、还有这只银幡儿拿出来。觉得她应该有来有往 。送一厚笔压岁钱给傅九。她以往就送些玉器、香料似乎有点太寒酸。 “我自己手里应该还有一小笔现钱,尽够了。”她寻思着。她出来又装着若无其事,逢紫就怕她一个人嗷嗷地哭,觉得看错傅九了。见她无事才敢放心。她出来和逢紫说帐目,丫头便有些为难:“二娘子,你手上的钱买了大公子的海涛券,眼下没有这样多的现钱。” “差了多少。” “……”逢紫悄悄伸手,和郑娘子握着手在袖子里比个了数目。郑二娘子觉得逢紫真是太谨慎了,这还是在家里她都防着别人听到。 “咦,也不是小数……”郑归音抬头看来,逢紫为难地点了点头。她便笑了:“好了,没事。我这几天弄来。我今天本来还想那一批余下来的木料卖掉的。” 可惜宫里不建宫墙。 要是拆皇宫再重建就好了。她这样一想,又觉得傅九不是那样讨厌了。她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但她本来以为傅九就是那种又忠心又会赚钱过日子的男子。 光会忠心不会理财经济,自己会穷死,万一也发不出军饷呢!? 光会理财经济过日子,到处乱捞钱,那不就是贪官污吏? 逢紫一听她自己去弄钱,也没多问。寻思着也许是做仿制瓷器的生意。京城里仿制定窑瓷的生意确实也不错。转头和嫣浓说起的时候,嫣浓却笑了,郑二娘子的私房有多少钱她不管帐也知道,帐本子在逢紫手上。嫣浓却笑:“二娘子要做什么生意?她在苏家抢来的家产有多少?再说了,二娘子能有这个大数目,家里还大公子,三公子,还有老爷。” 这三位的私库肯定只比二娘子的更多。 “断不需得如此,虽然我打打秋风,哭哭穷就有了——”郑归音觉得这是小事,坐在宝山里她还一时筹措不出来了?她不过是周转一下罢了。其实只要向爹爹哥哥和弟弟们打秋风就有了。但她不屑于伸手要钱。她自己会跳大神踏杂耍,苏家抄家的时候,她也弄了一笔。海上的生意她比别人都熟。但这些钱都是郑锦文知道的,郑大公子算钱的脑子太聪明,不用看帐对她的钱都是了如指掌,她就得悄悄弄笔钱买下秦文瑶的庄子。 “听说四皇子还一直喜欢向亲爹皇帝陛下打秋风,要零花钱呢。”她还想着,但她能学那纨绔四皇子?” 逢紫倒是笑着安慰她:“若只是周转一下,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公子那里尽有。” “我从来不伸手问郑锦文要钱。他平常老是教训我——我不爱和他伸手。”她很得意,自觉是一个要脸的正经娘子。 她一向是抢钱的。还要骂郑锦文,让郑锦文觉得不主动给钱给她,郑锦文就没良心,不是个人。 ++++++++++++++++ 玉津御园里,傅九半点不缺钱,他刚得了一大笔金银赏赐,还打发了丁良把几件好看有趣的,想法子送到水仙宅,给郑归音拿去玩。 “这十几多天也没空夫见她,没有攒宴和她一起玩耍,她必要以为我去见刑碧叶。”傅九心里太明白,郑归音也忙,否则三更天在六部桥等着为什么?她白天在家里定然是没空闲出门的。但忙碌起来也不妨碍她起疑心。动小心眼。 今日一进御园,他早换了皮甲武弁,皮甲下是蜀锦百花袍,双肩上套兽口吞金护臂,皮甲腰外缚着青绿色勒甲玲珑狮蛮肚膊。武弁上还插了花儿八朵,是红、黄、银红三色,如此盛装出列,他在殿上向陛下行礼,又从白撒席前走过。 白撒的随从中有五人,按礼节换了衣裳,也同去射圃里射箭。 国使见得傅九容貌出色,又是一箭中耙,不禁问陛下:“不知此人如何来历?” 龙座上陛下微笑不语,这话却是范相公向白撒说的:“平常一小卒罢了。因射箭有技,便召了来一娱耳目,贵使不需得在意。” 范相公,断不会说领头的武臣是自己外孙子,四品内廷天武军都管,公侯子弟,淑妃外戚。傅九就应该是赵国军伍里的平常校尉,由此可见得,普通小兵也能如此出色,全因我大赵军兵强马壮,英雄辈出。 尔等蛮夷岂敢小看大赵?如果随意兴兵来犯,大家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伴射武臣在国宴里的用处就是如此,充个门面立个武威。范相公当然不会如此粗鲁,他是进士登第的文臣,历来盼着马放南山,天下太平。最厌刀兵扰民,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安宁。陛下要收回京城要北上固然应当,也得有个长远谋划选个必胜的时机。 举国之战,便是如此了。 待得傅映风三箭齐中,两国文臣皆是欢笑,赵国大臣是真笑,白撒是假笑,敬酒之后,便是女真国的出使武臣上前射箭。亦是中了三箭。官家在龙座上看得微微皱眉。 傅九倒是没什么意外,与对手蒲鲁东互施一礼。四眼相对,眸光精凝,都知道彼此必不是军中小卒。三轮谢完,皆是平手,殿上管乐齐鸣。主客自然要开始赋诗,互赠春梅花枝,官家赵慎在龙座上,见得殿阁清朗,人物俊秀,这是何等的风雅之事。他历来不语,岿然而坐。自然有宰执们与国使打交道。 范相公一人就写了三首诗,句句不离田园村舍,稻花十里,白撒听懂了,他读的汉书多,知道汉人最矫情做人不够豪爽敞亮,从西周春秋之时起,历来汉人国宴上的赋诗皆是在说不足明言之事,这老头子宰相又在暗示着赵国连年丰收,仓库粮足,军饷也是足够的。 白撒不甘示弱,他能做国使,西往夏国,南使赵宋,少不了也是因为他亦会写诗,否则叫汉人嘲笑国使是蛮夷。更何况,这一回他身边还有北国科举的状元公跟着出使。 北国文臣们少不了也是赋诗写文,夸耀着北国有粮有兵,你们赵官家不要又和十几年前一样妄想北上,咱们陛下也是养精蓄锐,施德惠、修水利、兴农事、开科举,恩养百姓。你们赵国会的手段咱们陛下都会。你们赵国能治理北方百姓,咱们陛下也懂。总之是时时有防备的。 傅九在射圃,退到了廊庑中,场中有两队天武官充引射武官,他等着小内侍一路飞跑,他伸手一接,拿到了几首殿中抄出来的诗文。 他低语默读,见得北国诗文远胜前几回,他同样皱眉,窗外靴履荷荷,耶律大器走过来,宫刀倒拖在腰后,他提醒了一句:“他们的射臣里,有两个汉人。” “副使、通译里也有一半是汉人。” 傅九早就看清楚了,“听说是他们新开科举,是今科的进士们。”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40北国国使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北国国使白撒这一回来京城,不同以往,官家赵慎高坐龙位,手持玉盏淡然扫过了这一行人。使臣里二三十余人,有黑眼睛珠子,绿眼珠子,蓝眼珠子。自然是北国使团里有汉人、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或者是奚人。除了汉官,男人都束着各族不同的歪辩子陛下便也细辨不出来是什么人了。 白撒微带得意,但扫到了陛下身边的班直御卫,耶律大器所领三百契丹御卫今日全来了,他们和禁军杂处。巡守各处殿门。皆是带刀背弓,服侍于赵国皇帝驾前。一看就知道极得信重,人人是一身赵装内廷衣冠,冠插鲜花。偏偏旧辽契丹王族长得高鼻深目,碧色眼眸一看就不是汉人。 此外,江北大营里,还有三万归顺赵国朝廷的旧辽契丹军。白撒过江时也远远看到了营盘,想到此处,便悻悻然,这几年北国皇帝新开科举招揽汉人的得意劲,渐渐就淡了。 官家赵慎其实也很后悔,觉得今天应该去城外瓦子或是明州番坊,多招几个绿蓝眼珠子的外蕃臣民来充门面,这才叫万国来朝上下一心的气势。否则不就是输给北国国主了?陛下终于又开口,笑道:“朕偶得一物,可傅国使一笑。” 洪太监把郑归音献上定窑斗笠蓝黑梅枝纹瓷器三件,摆到了国使面前。卢相公早有准备,看了陛下一眼得了首肯,他便上前笑道: “京城里有一小经纪杂卖女子,自称从北国而回随身带了三件瓷器。献于陛下。”陛下又笑了一句道:“朕久不见定窑瓷器,确实思念。” 卢相公施礼之后,接着道:“只可怜海途漫漫 ,她一弱女从北国而来。若不是生活困窘,朝夕不保,谁又愿意离开父母家人与乡土?愿上禀国主,善待百姓。” 陛下听得一叹,白撒听得一怔,卢相公又接口笑着,倒是真情实意,反正他自家的侄女儿也是从北国逃回来的。虽则陛下说的是郑家的女儿,那郑家的娘子是平宁侯府的血脉,却不是他卢家三代宰相世家的血脉,卢开音才是他大哥的骨肉独女。是卢家的长房独女。 卢相公笑道:“听这小女子说起,北国女子为妇后,时常被丈夫殴打?官府竟然不禁,妇孺之辈懂得什么,只是可怜罢了……” 白撒涨红了脸,赵家君臣这话太委婉,其实是在指着他大骂: 啊呸,你们占了北边的地,我们陛下上回提兵北上是没有成功,这是天意。但你们看起来很厉害是不是?做丈夫的打老婆,不被打死了你们都不管。结果人家小姑娘都逃到南边来了。这是天子为父母恩养百姓吗?蛮夷就是蛮夷!我们汉人从来不是这样的。贵国主如今学着修水利、开科举,是比以前杀杀杀的长进一点了,但难道治天下这样容易,这就是八方来朝么,要不要读点书懂得民心向背四个字的意思? LABLABLA你们迟早要完…… 后面几句其实是白撒自己多疑想出来的,陛下和相公们是不会这样粗鲁的,然则两国国宴历来如此,互相臭骂又互相威胁了一番,把国宴应该写的诗都写好。殿外又有了动静 。 五架脚弩推到了射圃里,白撒眼睛看着脚弩,这东西北国也有,但只能一次射五箭,赵国十几年前也是如此。今日看着赵国的弩弓便是一次能射 十支了。 弩弓射完之后,陛下龙颜大悦,召了傅九这假小兵校尉,赏赐锦衣闹装、马匹、银鞍、金银锭子无数。 傅九并非一人,身后跟了四名皆是伴射武臣,而北国箭臣们,亦有三箭连中者。两边互不相让。白撒的眼睛何尝不毒辣,便看出赵国射臣的身份。这后面四人应该是军中善射的小校尉,但这领头的青年男子分明是公侯子弟,贵戚门生,一举一动偕是飘逸不群,这一看就是赵国官家特意选出来充脸面的武臣。 比如他自家身边的这五位射臣,也有两位是女真十二大姓贵族子弟。傅九同样一眼看了出来。 下了殿,到得天武军的班房廊庑,丁良正欢天喜地地收拾着陛下给公子的赏赐,傅九在房中端坐了一会儿,看得阳光斜照在房门前,一点点浮尘飘动,终于听得里面报来。 “大人,国使向陛下辞行了,明天起程回国。” “知道了。” 听得如此,他才起身,久候的丁良连忙上前来,帮着他解衣卸甲。他看着桌上赏赐的除了马鞍、锦衣、金银锭子。还有一盒子新春金、银春胜幡儿各十只,他一看,想着挑几支出来,家里姐妹们送几支。挑出来的悄悄给郑归音拿着玩,否则她必要埋怨,她献进宫的三件定窑瓷也太亏了些。 “陛下把三件瓷器,赠给国使了。” 耶律大器老实不客气又走了过来,看着就是有事找他,追着傅九不放,契丹人很不报气,“定窑瓷在咱们南边,价比黄金。回北边了就未必金贵了。何必赐给他——?” 定窑的窑场在北边,已经被女真国所占,临安自然就稀罕了。傅九笑着随口接了一句:“不过让他得些好处,我看他今天晚上就能转手卖了三件瓷器得一笔。” “小人!”耶律大器冷笑着,蓝珠子眼睛的俊面上,全是君子小人古板学究样儿,因为是班直御卫,他罗花簪帽,璎络缚胸,穿得比傅九还打眼多了。 傅九早知道,耶律大器这些旧辽国契丹人因被灭了国,如今比汉人还恨女真人,傅九笑道:“少不了要打点一番。免得他回国胡说八道。面上看着讲理,谁知道是个什么人?对了——你打听到了女真国主调动大军去哪里了没有?” 历来两国遣使,为了让使臣消消停停不要受了气回去胡说八道,引起两国兵戈之事,做主人的皇帝都会赏赐例钱,换他们说些平平和和的实话。耶律大器丢了个眼色,傅九便知道他确实打听到了。离了园子再私下说,傅九便换上了紫袄束着金腰带准备一起离开,心里还算了算道:“今年赐国使的钱也是一样?金银各三千两?” “对。” 耶律大器这回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从新年前几天开始,他轮值守了十天了,国使又要离开。陛下已经是赐了假,他终于就得空拉着傅九一起出了宫,到了三元楼里吃酒说话, 用了一巡热菜夸了三元楼的水晶脍还是美味,让官伎们不用进来了。包间闭门无人。耶律大器放下酒盏,悄声和傅九议论道:“听说,完颜国主,今年开春就派大军往北边草原上去了。减丁。” 傅九听得,沉默半晌点了点头:“他是打算把草原边民边族的男子都杀了,隔几年就杀一回?” 1241北国国使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正是如此,早知道这样——”耶律大器叹了口气,自己倒了酒连饮三盏,傅九知道他言下全是后悔无毒不丈夫之意,早知道如此,他们耶律辽国末主当国时,就不应该心慈手软,应该按时派大军去女真人族里减丁,隔几年杀一批男丁。否则哪里会被灭国?这不就是江山永固? “哪有这样简单的事。”傅九失笑。减丁的国策,旧辽国也不是没有过。 白撒宴罢,被送回了城外班荆馆休息,女真大军北上减丁的谋报也送到御前,皇帝赵慎在御园里没有起驾,仪仗都在园中未到,陛下移步到了揽远堂,召重臣宰执、枢密相公们议论国事,范相公与李副相皆言:“臣等以为,北国国主一面安抚汉人,开科取士。固然是治民长策,却也是兵事。因其要调大军北上,要在西北草原动兵开刀。” “如此说来——”赵慎沉吟着,御座上套着百花锦,洪老档在御座之则,瞟瞟陛下,听着陛下道:“完颜此人,去年往东北上京巡视,又来到长江对面召集将领,其实不是为了太子病逝而是为了召集将领一起定国策之故。”因为重臣们合议,得出这样的结果,人人都算是稍稍定了心。敌国皇帝不是因为儿子死了开始发疯。 但凡有见识的皇帝,就知道如今不是三十年前。现在两国相峙,不能轻易动兵。 谁先动谁就输。 三十年前却是赵国朝廷有善战之将,太上皇却无北上之心,如今是陛下有北上之心,太上皇却已经把善战之将杀光了。陛下无人可用。 “他膝下皇子有八九人,何至于如此。”赵慎淡然摇头。 “陛下,听说北国太子是原配皇后所生,其他 的皇子都是登基之后的妃嫔所出。完颜国主多少对皇太子有些偏爱。” 陛下听得,点了点头,他的原配郭皇后是他未登基之时的妻室,陪着他熬了一二十年生了四个儿子助着他登基。太上皇看中他为皇太子,固然是他有治国之才,何尝不是因为另一位养子庄王爷未生得一个嫡子? 更何况,陛下也打听着几句: “原配乌氏皇后,是自尽的?” “是,陛下。 陛下又点了点头。乌氏是被海陵王看中要夺进宫中,她才在路上自尽。如此便激出了如今的北国国主谋反篡位,海陵王身首异处。 陛下起身,中官喝道,逍遥辇到了阶前,陛下上辇前便看到侍立的耶律大器,不由得笑道:“如何又回来了?不是和朕说,要去瓦子里逛?” 耶律大器其实很想说,他要回家里读圣贤书,写诗词,但陛下估计不会相信。他上前,低声把傅九的话说了一番。 “刑太国舅府上……” 陛下听了点点头,“让他和谢平生一起审。对了,还有护城河拓宽,让他和皇城司一起协办了,让修内司也协办。” “是,陛下。”耶律大器知道陛下精着呢,这样大的事绝不可能不让皇城司和太监插手,毕竟是宫城防务。 他应了后,倒说了一句傅九提起北国减丁的事,这种事若是长久,军力牵制在北方。于赵国有利。若是不能长久,当然就会在北边草原上结下强仇祸根。 将来也许还有机会。 “傅九说,望陛下深思,当初先帝与女真人,共灭旧辽国之事。” 这话由耶律大器来说,分外不一样。当年旧辽国难道没有减丁的国策,也把女真的男人杀了一批又一批,但这样的事难免懈怠。最后,女真成为了契丹人的强仇,完颜氏和先帝赵氏约定共灭了旧辽国。 如此才建起了金国。 减丁不减丁,结果都一样?陛下听得神色一懈,拍了拍契丹降人的肩膀,叹息亦笑了:“傅九与范相公说的果然一样。朕倒有有些杯弓蛇影。但细想正是如此。这样减丁的国策岂能长久,一旦停下来却是大祸。” 说罢,陛下便出言命人, “传旨,加程婉仪为充仪,加修国夫人为一等国夫人,加永宁郡夫人为一等郡夫人。” “是。陛下。”洪老档恭应应命, 这当然是为了三件定窑瓷器的事。老档觉得郑二娘子可怜见的。但凡是她立了功办了差,陛下都算到了卢开音头上。 黄罗盖、青罗盖、黄罗扇连锦而去,天武军亦是护驾,陛下御驾出玉律园进嘉会门回返京城。连耶律大器骑马在御驾边,都能揣摸到陛下的意思。“郑家一介违禁私商之家,就能教养出忠勇子弟?这自然是平宁侯府嫡系的血脉才会如此。是她母亲和姐姐儿时的教导之功。” 但他到了宫里,告假回家拉着傅九在自己家中再摆小席喝酒,说起陛下这事, 这契丹人也觉得:“傅九,陛下心里,卢四夫人——就和那乌氏一样是不是?” 傅九好没气瞪他:“少胡说。” 耶律大器是降人,毕竟知道犯了忌。自然就不提了。但他这几天心情沮丧,闲下来难免多吃了几盏有了醉意,傅九正拦着他让他别吃了,方才他早已经和他说过,陛下提兵北上之心,未必就熄灭了。耶律氏旧辽复仇之心何必沮丧。东宫选了恭王——陛下之意也是笼络将军之才。如今也不用傅九再多说,他只劝道:“你少吃几盏。” 耶律心里却不以为然。瞅瞅傅九这小子以前十几岁的时候酗酒,他也劝过不要喝了,这小子就发火说他看不起他,和他在瓦子大街上打了一架。他气死了就和这小子不来往了。如今这小子总算脑子正常了,但他和卢开音的妹妹相好。所以就不爱他说起平宁侯府卢开音的好话儿。 “这是好话儿?”傅九笑骂耶律,看出他那不以为然的神色,不由得就骂,“卢开音她是什么身份,你背后说起陛下与她?!” 这有什么大不了哇?耶律大器一边吃酒一边心想,做了人家的老婆还是很多男人爱慕,这不是好事?这是在夸她!就你们汉人规矩太多。傅九这小子为了范夫人改嫁的事就酗酒,这不是傻是什么?酒这东西喝多了伤身,耶律大器一边吃第十二盏酒一边想。 “平宁侯府里的风声传得难听。有什么通奸之意。陛下一口气封了那府里三位贵妇。这却是大恩典了。” 听得耶律此言,傅九点点头,心里还寻思着:陛下初二刚去灵隐寺里进了香。不定是遇到了在寺里寄居修佛的修国夫人了?甚至遇到了卢四夫人? 但他半点没有听说。那就是没有。否则这必是隐瞒不住的。早传得风言风语了…… 1242接了驾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灵隐寺在初二的时候确实是接了驾,卢开音早知道有此事,便一直到了初十才来灵隐寺看望修国夫人,并在观音殿进香。 卢四夫人持香礼拜,起身插香后,突然在膝裙蒲团间看到了一角泥金大罗纸。大罗线压在了跪垫下,竟然露出了上面水墨写意画。是有人随手点了一团墨月,月下三四笔画出宫角飞檐的图像。 她心里一动,不知道怎么就想了一个旧人,想起一句旧诗。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她明月下西楼。” 但官家赵慎绝不至于在此给她留信?偏偏除了他,别人既不知这旧诗句,也不需要如此躲躲藏藏。 她微低头看这大红罗纸,断不以为官家赵慎竟然在此留一纸书画予她,她今日此来全是随兴。谁敢料定了此事,倒有给她的信留在观音殿前的蒲团下。 她不着痕迹把这张纸抽了出来,袖在手中藏于披风内。走了几步出了观音殿,正遇上了知客大师。站得远远的在阶下,丫头双絮似乎在向大师笑语问讯,两下里寒暄过后,丫头才走过来,道:“大师说贵戚贵妇上香,他历来是不在当面侍候的。但今日他有事禀奏,让奴婢来请问郡夫人能不能拨冗下见?” 卢开音失笑道:“贤善大师,如今倒和我讲个规矩了。国夫人还是他的记名师姐呢。我是大师的师侄,有什么见不得的?” 丫头双絮得她的笑语,引了远远的知客僧人贤善过来,断不肯呼卢开音为师侄连道不敢。卢四夫人不以为甚,含笑合什问:“师兄,先前是哪一位来进香?我方才上香,就听得寺里的弥生说这殿上金光万道呢。” “郡夫人果然是天家眷戚。才知道这消息不是?那些小光头哪里能有这样的慧眼”大师笑哈哈,不敢自居师兄,合什不已,恭敬着,“外面皆不知道。来了贵人。初二来了一回,初九又微服来了一回。” “哦。”她笑而不语。揣测是官家赵慎昨天微服来上香了。她当然不便当即追问清楚,只和知客僧闲语着,说起前几天六皇子和小公主都在灵隐寺寄了名,淑妃请主持大僧进宫,说了一段佛经。贤善如果就被她套住,以为她果然在宫中听到了消息:“不是要瞒郡夫人,实是陛下微服来灵隐寺里,谁敢说出来?陛下与寺主说了一个时辰佛经。临别时在这观音殿里上了香。” “难怪我说国夫人要订初九上午的水月观音殿,你们总不应。又不肯说个理由,只说是佛缘深厚之人和观音有缘,来结个佛缘。我还道,你们背地里收了多少香油钱糊弄我呢。这可是罪过了……”她笑着,袖中的纤手把那大罗纸已经纳入了袖袋里,双絮听得是皇帝在此,又惊又疑早已经不敢出声,卢四夫人笑着,“双絮,再给这殿上添一年的香油,赎赎我的罪。” 知客果然大喜,抓耳搔腮的模样,大异平安的佛门平和,倒叫她笑了:“便是微服,也叫你们寺里破费了不少?” “可不是!陛下虽是赏了。寺主又夸赞,我们这里也荣耀。但点的上等香料、四处求告着弄来一点子贡品团茶、陛下走过的地方,啊哟,提前就是几十车买来的西湖净水冲洗,拿着菩提龙树上的枝叶做扫帚,扎了多少只?那院里还和我打饥荒,说他们一枝一叶包个佛袋就能卖五贯钱,这扫把就去了几千贯!这是敬天子的,不说是花费。只说是应该的,但郡夫人是当家的世子夫人,知道柴米油盐哪一点不要钱?贫僧若是有头发早就急得秃了……这些出去的钱,帐上怎么回来?” “我道今日怎么回事,既是这殿上是陛下参拜过的——”卢四夫人回头看看这观音殿,“少不我也应该再礼敬一些。” 知客就是打的这样的主意,所以才来殿外侯着找卢开音,又说了一通烦恼,夸耀了御驾下临的荣显,不是平宁侯府这样的公侯门第,他哪里容得陛下刚走就让人进香? 卢四夫人含笑又再添了两年的香油随喜,知客僧笑得嘴角抽筋,心里算盘打得震天响,这样的法子再用上十回,找上十多个公侯门第来随喜,接驾的本钱就回来了。再找几十家中等户吹嘘一二,请他们来观音殿上进香,又能得一大笔。因为这回接驾的开支帐上似乎有开支对低平帐的希望,今年昭例各大殿上的分红不会打官司,不会叫他自己添补,他心里一定,容光焕发,何等的宝相庄严? “太破费了,修国夫人已经是礼敬了,郡夫人又许愿随喜。这向佛之心连佛祖也要落泪。” “我母亲还在守斋?” “陛下是真佛转生,国夫人正得了佛光一照,也就开悟了。” 卢开音知道官家来过,但依旧不知那贴儿是如何回事。 她慢慢走着,又笑问:“我想陛下此来,必是要向方丈大师请益的。” “确是如此,陛下今日来拜佛,便问,人主与神佛孰重?【白话翻译,皇帝和神仙佛祖,谁更加尊贵?”】”知客僧得了几笔香油钱,也算是知无不言,实在平宁侯府是皇子外戚,没有忌讳的东西说说也无坊,他念着佛号说着佛门典故,“郡夫人知道,自李唐太宗皇帝起,人主就不跪拜神佛,礼佛时只作揖上香平辈而交罢了。人主与神佛一般无二,真命天子是神佛现世垂照,这早有定论。方丈大师岂敢违逆?听得陛下问人主与神佛孰重?他便只回道,由陛下从心而择……” 卢开音仔细听着,并没听出别的端倪来和她捡到的那一张销金遍地金龙凤纹大罗纸相关,恰在此时,便看到有宫里内廷贵档的人影,匆匆而来,不仅是卢四夫人意外,贤善大师连忙也作礼迎上:“老大人——” 卢四夫人一眼便看到了遍地金龙凤纹大罗纸一扎子,纸上印着水墨画。和她袖袋里的看着是一样。这扎子大罗纸正捧在小黄门手上。领头的却是甘老档。甘老档见到卢开音,连忙上前两步,她施礼问好,老太监眯眼拱手笑道:“郡夫人多礼。咱家给郡夫人见礼。” “老大人,今日的气色如此好。必有喜事了。” 她笑着稍说了几句。甘老档笑道:“我退职在家,也想弄些玩意进到宫中,以示我虽是出宫,却不敢忘记主上山高水深一般的大恩。陛下素来节俭,我寻思着就在家里命人造了五万张销金红大罗纸,呈进宫中使用。这几月开春少不了要用这些纸。”又指指贤善大师,“这两天得了样纸,正好陛下出宫,我就请大师帮着试试陛下是不是喜欢。” “贫僧却是糊涂不解,我亲手写了佛谒一起敬上。陛下拿着这纸样,多看了几眼。我暗想着陛下看着喜欢,没料到陛下细看后却似乎不喜,又掷于供案上,说这是神佛才能有的,凡人并不敢享用,奢靡太过了。” 贤善大师说到此处,倒真有了些出世之态,合什念了一声佛号,“陛下说完,就去了正殿上香,在如来佛前跪了下来——几百年来,这是头一位跪拜我佛的天子,这真是圣天子礼佛之意了。” 卢开音听了这一段话,心中猛然一醒。 披风袋里的这一张销金大罗纸上的水墨画,暗合了“任他明月下西楼”的旧诗诗意,恐怕赵慎也一样察觉到了。但她卢开音却错了。她何必要将这张纸收在手中。正应该和赵慎一样,掷于殿上,供于佛案,不顾而去就好了。 若是一年前的她,岂不就是如此?为什么变了? 月有圆缺,人有遗憾,岂不是人世常理,何必在意? 1246俞女婿的外号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俞大人外号捉妖女婿,如今升职在礼部当差。平常就是在打理五岳四渎的神仙祭祠,今日也来了。郑归音有备而来,方进府就正遇上了回娘家的四娘子和四女婿。她悄悄和四娘子说了几句,她一笑点头。郑二娘子便当着人家老婆的面,和俞女婿说正经事。 “俞大人——”郑归音贤淑地福礼。 “郑娘子。”他也客气拱手,老大人老夫人都出来了,亲戚们都在。 “听说司马大人从广州回来了。” 她这几天还特意去见了一回汪云奴,打听得司马长云从广州福建一带回来了,在当地拆了二三百所野祠,又加封了妈祖圣妃娘娘。 “确是。他事情办得妥当,陛下升了他的品级。” 连带着俞女婿也得了赏赐。从太常寺直接升到了礼部。郑归音方才已经听四娘子说了,连忙笑着恭喜了一番。进到了内堂里,先和老国舅和老夫人问了安,又向俞女婿道:“我哥哥让我打听打听,若是司马大人有闲,过几天下贴子请他到我们家里来说说话。问问泉州最近有什么事。我爹爹最近老想着泉州城里的旧人旧事。” “他最近常去东瓦子。” “……!!?”她吃了一惊,那半张着嘴的呆样,坐在了内堂,她的嘴都没合拢来。四娘子和她坐在一处,不由诧异着悄声问:“怎么了?” 郑归音阴险地想着。东瓦子?汪云奴就在东瓦子对面的巷子里住。天下就真有这样巧的事吗?司马长云不会是去私会赵若愚的外室吧!? 但她敢把这样阴暗的心思泄漏出来?郑锦文的亲事还要不要办?她一脸正气,说起了家国大事,什么上回为了祭东海龙王,不还是为了和北边女真国争个华夏正统之名?如今女真国主去东北巡边,侥幸没有战事。但本朝圣君在位,厉兵秣马,迟早有一日要过江北伐。回复神都旧京。 夏国舅在长榻上坐着,与老妻隔几相对,他捋着须眨着眼,不知道亲家的小娘子今日是怎么了,而且老四家的俞女婿也奇怪。俞女婿前几天还让老婆四娘回家里打听,问甘园参选换地方,是不是又是郑家小娘子出的什么神神叨叨的主意?和上回东海龙王本庙水脉一样因为经过天地一池春,所以要换方? ——俞女婿觉得这种事,好歹总得给他打个招呼吧?他明明在礼部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夏国舅觉得断无此事。郑女婿如今那在衙门里拼老命办差的架式,绝没有心思在这些事上弄巧。他和老妻一商量,便出了主意,今日叫女儿女婿们都回来,又让女儿夏迎仙送了一枝梅花笺请了亲家娘子一起来用个便饭。 一家人么,有话说一说,误会就解释清楚了。 如今一听郑二娘子那国仇家恨的口风,夏国舅又不担心什么甘园里的事了,他觉得,难不成迎仙儿订亲订下的郑女婿有意去江北大营里谋差事?让亲家娘子过来试探试探口气? 夏国舅觉得这可不行。有忠义之心是好的,但郑女婿那不是上阵当兵的料哇?那怕他是将门出身去北边领一路军恐怕会全军覆没的。 内堂上摆着榻几宽四角,雕花漆,摆着十几样茶点,隔几坐着的国舅老夫人没注意到老头子的忧心,她最近越来越喜欢亲家小娘子,想着她是北边逃回来的可怜见的,国仇家恨记在心中也应该。老夫人少不了陪着说几句。 有老夫人捧场,夏家儿子媳妇和女儿女婿们少不了也跟着捧捧场,于是便是一堂在商量怎么打回北边夺回京城,当真是同仇敌忾。亲家郑二娘子其实在心里想着: 如今甘园选试,总不可能是为了叫蛮夷知道本朝才是炎黄正朔?所以才换个地方? 她就纳闷了,这主意肯定就是俞大人出的吧。不知道是在弄什么鬼。这人还藏着掖着不说实话,他其实就应该换一身道士袍,摆出掐指算来的模样呢。在礼部正是屈才。 俞大人在内堂上,也时不时瞅着郑二娘子,心里亦是如此想着,这姻亲家小姑子,怎么不换身巫袍,摆出她神神叨叨,装神弄鬼的真面目?甘园选试换地方,不就是她在背后搞鬼? 夏四娘子坐在郑归音旁边,她心里是知道丈夫的怀疑的,便连忙打眼色让丈夫不要这样疑神疑鬼,万一得罪了姻亲家,六妹妹还成不成亲了?母亲知道了要骂她多事的。 郑二娘子嘴里嚼着茶点零嘴,左右瞟着,她一来便察觉到了今日不一样。国舅老亲家今日请她来用个便饭,似乎是为了俞女婿。 国舅府的内堂里,青鼎熏着苏合香,两张长方桌套着青金锦桌罩,交椅上套着椅套,还压着青金锦的坐垫。长榻几上亦是堆着蓝金锦靠枕儿,国舅和老夫人都倚着,笑呵呵一切如意。 儿女、媳妇、女婿们各座两张长方桌子,用过饭,又上了茶点和茶汤,一团和乐。正是一家子团聚的模样。唯一厚脸皮的外人就是郑二娘子。 “亲家娘子,尝尝这个。拿这一碟到亲家娘子跟前去——”老夫人笑着,随身婆子上来,从老夫人的榻几上取了一碟子果片,殷勤送到下面桌子。儿女们都笑着,一来是敬客,二来深知老夫人的心思。 因为过了初五,郑家女婿又天天在衙门里,正是上进谋前程的模样。夏大公子和二公子还轮着悄悄去看了,果然是忙碌,回来和母亲说:“娘,儿子打听了。真真的。听说三四天才回一趟家。没功夫上咱家的门岂不是理所当然?” “这才是明白人。就是太明白了……”老夫人叫了儿子们去偷看了回来,听了就叹气,这门亲事当然是为了德妃娘娘,为了郑锦文在船务司当差上合陛下圣心。否则夏家再落泊,也看不中郑家一个不是科举出身的商家子? “郑家,客气得很,澄堂上不上门,也不要紧。”儿子儿媳妇都是这样说。郑家操持亲事的全是二娘子,有事没有事就上门来商量。老夫人当然欢喜。眼看亲事订在三月,德妃娘娘发话了说不能再推迟。六女儿如今身子好一些还在咳,有亲家娘子不时过来看看。迎仙儿心里踏实就好得更快一些。 1247俞女婿的外号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四娘子没得果片儿吃,脸上不高兴,又开始埋怨:“归音一|来,母亲都不疼我了!” 顿时被一家子姐妹们笑嗔着。夏迎仙在养病没有出来,夏逊今日在宫里当值,郑归音知道她玩笑,笑嘻嘻瞅着送来的果碟儿:“看着是甘蔗块儿?怪道四姐姐嫌弃我了,我可要多吃几块。不给你留的。贵府上还有呢——?”她难免也稀罕笑了。 “窑藏着,能吃到夏天里去。”老夫人笑眯眯。 她捧着细瓷碟子,叉着果块,甜甜地咬着甘蔗,眼珠子左瞅瞅右看看,觉得她要和俞女婿说话,老国舅和老夫人们必是不怪的,恐怕还巴不得她多和俞女婿说几句。否则怎么今天叫她来,也叫女儿们回来了? 她一倾头,悄语向夏四娘子继续打听了两句礼部衙门里的事,夏四娘子多大方,转头就问男桌上的夫君,俞女婿一点头,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隔桌对姻亲家的小姑子道:“天地一池春,今年开春就是白虎煞的方位。宫里找司天监算了。” 顿了顿,“没找礼部。”他其实是强调这一句。 “……”白虎煞?郑归音吓了一跳。 “难怪。” 这话是夏四娘子说的,夫君生气,她还以为又是龙王庙什么的。没料到是白虎煞。四娘子啧啧地撇嘴,“我就说平宁侯府冲撞了什么了,这样晦气。”娘子们纷纷点头,郑二娘子刚吃惊着怎么个个会算卦不成?转眼看到夏国舅摇头叹息,她终于就明白: 平宁侯府家出事了!又是传出叔嫂私通,又是传出逼奸,还有跳水自尽了的小妾,能不是白虎煞? 指不定全京城听到这风声的人都在想,原来是冲撞了煞位。流年不利。她怀疑地看着俞女婿,他不会是收了侯府的钱故意传这话吧?或者,他是到风声在暗示什么? 俞女婿也在怀疑地看郑娘子,自己嘴上和大舅子说道:“我与程青云也算是有些来往,其人秉性纯正。世人皆知。本来就是在礼部任事。平宁侯爷是靖难功臣,为人品性也是信得过的。这些流言不可轻信——” 他怀疑是郑家小娘子和侯府结了仇,一而再地不罢休故意传这些谣言? 夏国舅知道女婿有点顽固,可六女儿亲事就在眼前呢,难道要和亲家小娘子争一架不成?再说了,这若是真的是张德妃的意思,夏家站哪边不是明摆着的? 老国舅觉得要缓一缓,便开了腔,避开这白虎煞的怪话茬。说些宫里春词的风雅闲话。郑归音立时就竖着耳朵听。 她来夏府上就是觉得这府上出仕的公子们多,又和内眷们亲近,再者,不把郑家当外人。什么消息都能听到一点儿。她犯不着天天往宫里奔。这年节下宫里太忙,她也打听不到什么。 果然,夏老大人抚须笑着,公子们一句接一句地,都在说这一回宫里学士院里传出来的风声,敬贺春诗春词的人里,今年有嘉兴府一位州官得了陛下欢心。 “这位大人敬的春词倒是一般。不过是咏腊梅‘万松岭下黄千叶,十里沙堤明月中’【苏诗+白诗,凑的】,但妙在请了书法大手动笔,陛下很是赞赏。怕是要取了这春贴子藏于秘百~万#^^小!说里,存了今年的档。” “每年总难免如此。谁家的诗词到了贺岁进宫,就一定有佳妙字词?若是如此,宫里宴上的唱乐御制诗,岂不是早应该叫李杜汗颜了?” 公子们说起诗词,各有所见,夏老夫人绝不冷落亲家娘子,也说起亲家的干儿子赵若愚,赵学士在学士院主持这回的朝廷献词,总算亦是平平顺顺。没出什么错处。 宁可无功,也不要坏了喜庆的日子。 “老夫人说的是,”她自然也要说笑几句,心中便渐渐明白,平宁侯府的园子,也未必是真被算出了什么白虎煞。而是殿中省听到了侯府这些家宅不宁的风声。觉得要换地方办选女试才妥当。 郑娘子含着甜甘块儿,想着这事,觉得自己今年撞了大福运,差点忘记掩嘴吐渣儿。她觉得,这一回绝不是她背地里弄神神道道的诡计,但俞大人的眼神还是很怀疑她? 俞女婿觉得自己不是乱猜疑,是这位娘子有前科。 上回秋祭,陛下回宫时本来说好了去天地一池春,平宁侯府巴巴儿等着,结果偏偏没能接驾,就是因为这郑娘子突然扯出了东海龙王。姻亲家的小姑子郑娘子最喜欢用这种神神道道的事来对付平宁侯府?如今又故意来问? 为了让俞大人不要这样误会,她客气着,又直接再打听了两句甘园,在礼部里当差的俞大人看在姻亲面上,好脾气地回答: “甘园的方位,也算了,连着三个月都是喜福位。” 因为有郑二娘子参选,夏家人一听,果然人人都说倒是好事。 “换地方参选,我也是早知道一点的。”郑归音一语惊人,大小娘子们都望着她,厚道如夏国舅都难免寻思着,难道真是是郑家安排的,是德妃娘娘让郑家的办的?就为了对付程充仪? 郑二娘子又是一脸正气,叹着:“平宁侯府里一个接一个的美人进府,又是远在江西送来的。不知根底。哪能不出事?按说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安排了正经妾室,若还是这样贪多乱来。岂不就是家宅不宁?” “此话是正经道理了——”夏国舅和老夫人同时欣慰点头,嫁女儿的人家不就是盼着夫家如此懂规矩。别乱来? 尤其是国舅老夫人,笑容满脸觉得亲家娘子年纪虽轻,很有见识。想来郑女婿在这家宅上的见识也不会差多少。 诸位娘子自没有一个会说她讲得没道理 。平宁侯府里收了不少茶娘做小妾,谁又不知道? 儿子女婿们,心里如何想不知道,他们也不提平宁侯府,反倒说起清远侯府里,秦二侯爷侍妾太多。有个姨娘家恶奴搅出来红果果私窑子的破事,人人也觉得很是丢脸。 “亲家娘子,有个事再商量商量——”大少夫人和老夫人私语了几句,突然和她试探着。她一听,放下甜块儿拭了嘴,仔细听着。 1248俞女婿的外号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眨巴着眼,想了想,便笑:“如今不少人家是全不信这些了。但老话也不能不信?宫里还在意呢。” “正是这话。”大少夫人见得她不介意,果然就欢喜了。这当然是老夫人的意思。夏老国舅看看老妻,没好说什么,只捋须大笑着,觉得姻亲家小姑娘拍老妻的马屁,很有趣,老国舅笑道:“不过两三条街,哪里就冲煞了?” “便是要算冲煞,澄堂自己就能算,司天监哪里比得上澄堂?”大舅子们的想法又不一样,皆是如此笑着,尤其大公子插嘴时的表情如此诚恳信赖,叫她汗颜。她赶紧一脸恍然和大少夫人笑着:“几位公子说得是。对,问问兄长说不定省了这一笔算卦的钱了。” 老夫人满意点头。郑归音心里觉得悬。 不知道郑锦文平常是怎么和大舅子们打交道。到现在,郑锦文并没有为他们算财运,但人家就是觉得,未来妹夫郑澄堂是世外仙家财神座下仙童,大隐隐于朝。 因为有这样的压力,接着几天,她没好意思天天去夏家。只断续着继续递着话儿。夏国舅老夫人本也觉得按老规矩来就行了,自然不会冲撞。但再三问了四女婿,确认他没有说笑。年下有假,那怕四娘子不回嫁亲,俞大人也能被舅兄们拉到家里说说辞,他向岳母大人拱手笑道:“宫里确是如此。前阵子和礼部一起议太妃的孝礼。太妃的身后供奉也送到了荐福寺里安放。那尼寺正好离天地一池春很近。殿中省里想算算是不是冲撞了。我们礼部是不讲究这个的。殿中省就绕过了礼部——” 殿中省去找了司天监,指不定还花钱找了瓦子里的大仙,这很叫礼部的俞女婿不服气,司天监倒罢了。瓦子里的算卦大仙那不就是连淫神野祠都不如的杂流中的杂流? 难道不应该找他来商量,让他推荐个官府挂名的道观或是佛寺? 倒没料到司天监一算就算出了白虎煞方位。” 虽然这白虎煞说得有理有据,郑娘子是不信的。她每日忙碌,就算是在车里坐着,还把温书的功课小抄拿出来背,摇头晃脑的少不了又是《神灭论》的那一套,以为此文是必读的。什么神神鬼鬼的除了做生意时要拜圣后要拜财神,平常是不用信的。 她寻思着,肯定是因为天地一池春的逼奸风声太难听。殿中省决定换地方,要找个理由。才故意捏造传出了白虎煞。否则,又不是和敌国抢正朔呢,哪里就用得着换选女参选的地方了? 至于甘园,倒确实不会出事,那是内侍太监的园林,最妥当。绝不会出什么逼奸什么通奸。 只不过,郑归音把小抄纳在了袖袋里,幽幽叹了口气,觉得人算不及天算! 白费了她把天地一池春前前后后都逛过了。还去了修国夫人的寿辰。结果又换地方? 她也在国舅府里,得知了程娘娘升了品级,修国夫人、永宁郡夫人升了品级。 她还能说什么? 她一脸堆着笑,不还是应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郑锦文和夏娘子成亲的时候,轿子也是要从天地一池春外面的大街上过的。夏老国舅夫人再三思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虎煞不可大意。她和几个儿媳妇一合计,就请了郑归音过府,细细商量道: “不可胡信鬼神。但也不能不信。亲家娘子,咱们还是这样的算计。有三条送亲路,都算算。没冲煞的接着用,有冲煞的也不用避开。但就是备用着。如果赶急或是有的意外就昭旧。没事就不用了。” “老夫人说的是正理。” 她附合着,本来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国舅老夫人太迷信。回家一寻思,把这话和父亲、母亲说过,郑老爷觉得很应当,扳着指头算着,在泉州城全家上上下下去了圣妃庙里拜了多少回?大儿子砸钱花重金,在圣妃庙,南海龙王庙、泉州城隍庙里抢了多少年的开年头炉香? “你就是头一个最信的!”郑老爷大笑着,“二娘你替三郎请了多少护身符?” 郑归音不服气,是爹自己天天戴着护身符,她才跟着学。她撒娇着:“哥哥说,咱们不信,伙计们信呢。女儿也想,三郎脖子上挂着符,遇到相信的人就把他送回来了。” 郑老爷哈哈大笑,他也从脖子上拉出来一个护身符,却是二郎神。北边来的水师里的官兵,出身黄河和长江水面,大半都信灌江口二郎真君。南边的水师在海上却是信圣妃,信龙王。张夫人早知道是如此,笑着看夫君和女儿斗嘴,争吵着哪一家的神仙最灵验。 总之,白虎煞这事,也未必没有? 郑二娘子在养父面前说什么神灭论,知道是没有用的,不免悻然觉得背书出来的学问不能施展。张夫人便笑她身在局中,居然就糊涂了,教着继女道: “迎仙娘子是侄女儿不是亲生的女儿,最怕人说当娘的一碗水没端平。尤其是这亲事,外面人人都看着,最容易挑剔。” “母亲大人说的是。”她一愕,觉得居然忘记这茬,“实在是夏老夫人,已经是时时处处万分在意了。女儿就没料到这样的地方也不能大意。” “那怕你千般好,一件不好落到外人眼里,以前的好处都没用了。” 张夫人自家是继母,难免也有感慨, “尤其是从小儿养大的,管教不好,不管教也不好。这本来就是不容易。” 张夫人嫁进郑家,就有三个厉害成年子女,看着是难,但再一想,只要不指望这三个儿女养老送终,这三个儿女也不指望得继母的财产,倒也相安无事。 郑归音听出了继母大人的弦外之音,回了房一想,和丫头们议论着,逢紫小心看了看二娘子,见她不是自伤身世,便也笑道:“外面人议论这也是好事。人人要议论,恶坏一些的继母继父,也就不敢苛待儿女。至少怕叫人知道。” “太恶的,根本不怕别人知道。”金月和淡云,觉得后爹后娘里的恶人才多呢,把继子继女当奴婢一样用,只干活不给饭。更不要说养子、养女本来就算是奴婢呢。夏国舅老夫人这样的才少见。 “少了亲生爹娘,总是可怜的。只看运气了——”逢紫颔首,郑归音就想起,逢紫才是没爹娘的可怜人呢。她难免就闭了嘴,没说一句她那在女真国的亲爹呢。 她小时候可半点没发现卢开音是继姐姐。 如此想来,她第二天便去了主屋,和张夫人商量,觉得夏国舅夫人不容易,为老夫人想想,这事也是迎仙娘子的体面。冲煞的事不能太掉以轻心。 再者,她笑着对张玉蛾道:“我看,国舅夫人其实是半信半疑的。” 还是信了一半。 张夫人点头:“老人家难免如此。” 1249未来岳母大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未来岳母大人信这个,郑归音难免就觉得郑锦文这做女婿的,他不能太不把这些当回事,否则怎么讨老夫人和未来老婆的欢心? 有其母必有其子,没看到几位大小夏公子都觉得读书人何需论鬼神?但财神爷是不能不信的。 郑锦文在船条司里忙碌,连着有几天没回家,这一日终于累得不行,马也不骑了坐船回了水仙宅,睡一觉起床,梳洗用膳。 春雪未融,雪光映窗。他换身锦袄儿,戴着狐毛风帽儿,悠闲在家中散步赏花,逛到书法阁子前的红梅林,看到阁子的绿漆窗。便想坐下吃吃茶。 推门进去,突然发现自己走了错门? 书法阁子正屋里,挂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应该挂着他的墨宝——实事实功四字,现在这是什么? 郑锦文揉揉眼睛,咆哮起来:“谁换的——!?” 他的条幅“实事实功”四字,被揭了下来。换上了一挂和真人一样高的财神爷的红绿画像。还贴着金银片,俗气得连郑老爷最近都不来了,他都觉得在这阁子里没办法静下心来练习写字。 “……二娘子换的。”莫智怯怯地来禀告,“小的拦了。没拦住。” “她脑子糊涂了!在想什么?”不是天天在温书,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二娘子说,她去瓦子里找算卦大仙问了,大公子的亲事一拖再托,是好事多磨能转忧为喜。因为咱们家里这个方位今年是接财位。要放个财神像接一接。大公子成亲的时候就能全家一起旺。” “……”郑锦文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大步去了二妹的水竹楼,吼着:“郑归音——!出来——!” 逢紫早躲开了。听得大公子怒冲冲地来了,小丫头们吓得不行。不爱说话的金月走出来施礼:“我们娘子去甘园了,要去选个旺旺的方位。” “……!??” ++++++++++++++++++ 为了备参选,她在找傅九商量之前,早早就决定去甘园里包个院子。当然,在参选上她半点也不打算看方位。算什么冲煞了。 这全是靠她自己的本事呢。 她是去打听甘园在哪处院落景致里布置考场。她住得近一些,进出也方便。万一逛园子遇上了考官,她打着主意要表现贤良淑德,给甘老档留个更好的印象。 但一打听,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甘老档的园林可不是有钱就能租地方的。早就被公侯府各位参选的人家抢光了。这还在正月里呢。大家怎么都这样闲? 更要命,甘老档广结善缘,只要是前一百名的选女,分文不取都可以住进甘园,爱怎么住怎么住。 “为什么这样?我是二百五十名,就活该被挤到一边!?” 她愤怒着,在心里痛骂着甘老档这是欺负人。 她站在甘园门前,抓着有钱花不出的绣花钱包,看着从面前驶过的车马。长街上烟尘滚滚,河面有画舫与家船,皆是漆红描绿。天边亦可见得晚霞长天。 前一百名的选女坐着车船,每日进出甘园,美人们无一不是才华出众,写得文章能脱颖而出,甘老档索性就在园子办了一场“元宵”诗会。 没有邀请她郑二娘。 “什么,诗会——!?”她在家里气得拍案而起,“这是奸计!我也会写诗!” ++++++++++++++ 诗会上。 卢十七娘这一番大展诗才,心满意足,她便是心中不服气,也不得不在甘园湖边折了一支春梅。写了一封梅花诗: “冬雪晚后迟迟绽,原是东君报春花。” 把信笺折成方胜,缚于春梅枝上,她命人送了这一封花笺往天地一池春,交给了卢四夫人。 卢开音收在手中,倒还未说什么,门帘子一揭,程若幽和程飞鹏兄妹二人突然得了消息联袂而来,倒叫她诧异了。 “四哥是刚回来,我来看看四嫂。”程若幽一听卢娘子有花诗来给世子夫人,立时就赶来了倒要看看卢十七娘什么心思,她老实不客气从卢开音手中把这信接了过去,仔细一读这两句,再看看手中的红梅花,笑了:“四嫂,这人她总算也知道不如你了!” 春梅在冬天里是最晚开的,但其实它是春天里最早开的花。代表着春回大地。卢十七娘这两句诗是表示,她以往看不起卢开音,以为她远从北方逃归早已经没有了世家女的气质,是冬雪里最晚最迟的花。现在才发现卢四夫人是春雪里开得最早的花。 程六娘一晒,她自问也不喜欢卢开音,但论起才干本事,自家与卢开音相比谁高谁低她却是心里有数,不像卢十七娘子这样全不知自家的斤两呢。 程飞鹏这几天心情不错,又一心要讨好妻室,顺口命丫头把梅枝插起,他持着这信笺,手指弹了弹摇头笑道:“她早应该明白,也没这些年我们夹在中间为难的事了。” “四哥,你是四嫂的夫君,你有什么要夹在中间的?”程若幽讨厌世子夫人,但更讨厌卢十七娘,双絮丫头在旁边是看出来了。 “是是是。我是一意站在夫人这边的。”程飞鹏笑着。 卢十七娘写了这梅诗信笺来,当然是致谢,佩服卢开音有先见之明。前几天卢四夫人说起元宵后要商量着办席,二月里去踏青,请了卢家娘子们一起商量。卢十七娘本来不预去,什么白虎煞风声连宫里也不悦了。她为了参选向卢开音低头,如今是白求人,白丢了体面。人人都在笑话她。她赌气往延寿观里去看姨母韦仙师,说是要清心修性,在观里住几天,姨母却笑道:“你半点不如卢开音,怎么还敢不跟着她?” 她气得回来,和母亲使气,说以后再不去看姨母了。她更不要去卢开音的姐妹聚会,人人都知道她是为了参选才忍辱去俯就于她,如今闹出什么白虎煞的传闻,家里谁不嘲笑她一场空?说她攀附程娘娘却是一场空? 她娘成夫人说不过女儿,一再地伤心,她父亲向来没主意,一会儿担心二哥不悦。一会儿担心老夫人不悦。二伯卢相公,他是命子侄们都去平宁侯府里,这几个月踏青时就非要和平宁侯府玩在一处才对。卢老夫人就更不用说了。 1250忍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卢十七娘心中愈气,往常为了参选而养出来的忍耐劲儿,到底破了功。她赶走了丫头,独自在房中垂泪。倒是卢十姐猜到她心情必要不好,特意来看她,和她说话儿,知道她这个糊涂心思,一再劝她:“侯府里刚出了这样的事,有妾室自尽。外面就传得难听。便是二伯父也说这是冲着卢程两家来的。是冲着六皇子。” “……”她听在耳中,心中更是伤心。若是如此,哪里还有希望? “开音哪里是为了参选才请我们。不过是戚友们上门安慰一番。也见得情意。外人也不小看我们两家了。” 这样一说,她倒不好不来了,否则倒似她不识大体,是她不理会遇难的亲友。万没料到,到了天地一池春的照水亭,当头便见到了殿中省的佟掌司。 卢十七娘是前十名,当然就是在佟夫人名下参加第二轮选试。佟春花就是她的面试官。 她世家出身,遇上这样的惊喜也矜持着,在春轩里与几位姐妹互道安好,闲话陪坐,半点不敢露出轻狂大喜之状,亦不敢逞能耀才。内厅隔着花格障子,就能看到佟夫人和卢开音在说话,外厅里是她们几个姐妹。 她仔细斟酌着语言,一味地温良贤淑和两家的姐妹们说话玩笑,完全就是换了一个人。只等到佟春花和卢开音说完了正事,起身出来,路过外厅扫了一圈娘子们,卢开音一一引介了,卢十七娘才敢上去报了名。 佟夫人点了点头,告辞而去,卢十七娘这才缓缓坐下,暗暗拭了点点香汗。旁边程若幽那嘲笑的神色,她亦只当是没看到。事后,她回来和成夫人欢喜不尽地报了喜:“母亲,母亲——今日女儿见到了佟夫人——” 佟春花何等的严厉?怎么会突然来选女程六娘的家中? “女儿半点没料到,竟然有机会在第二轮选试前拜见。也不知道七姐是怎么办到的。” 卢开音倒也没用什么花巧,不过是将计就计。白虎煞的风声还没有出,单是盈娘自尽之后,全家送到了程青云。她静心等了几天,等到平宁侯也知道了这回事,她才去书房里见了舅舅,说一句:“媳妇这一回,治家不严。连累了家里的姐妹们参选,想寻个法子弥补。” 平宁侯这时候早后悔了。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一家子从明州来到了京城来,本来就不是在家里。新买来的园子规矩未全,处处要小心。他若是持身正,儿子们也不敢乱来。他先动了心思自己要纳一个江西来的美人儿,和老婆还争吵呢,便没止住儿子们、这些小子就无所不为。到底还是纳了几个搅家精进门。 这时候出了事,侯爷就仰天长叹,知道天罚他! 程家是六皇子的母家,是要出一位皇后的人家,家里六女儿参选呢,怎么还弄什么侍妾进府? 弄出这样的妾室自尽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宫里的娘娘恐怕也要埋怨父亲了。 他一听小儿媳妇把这事件揽上身,他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叹着道: “你能怎么办?你若是有办法,就只管办吧。我现在去司天监,听说宫里去找司天监——” “你说得没错……”侯爷点点头。卢四夫人一笑,出了书房,坐了车就去了舅舅卢相公府上。又是直入书房去找了二叔卢宰相。 “叔父,这事还烦礼部出个公文去殿中省。和她们说说这不合规矩。” 这不过是小事,本来就是不成体统,卢相公以往是礼部尚书,在礼部当然有自己人,便是没有自己人。礼部官员们对殿中省又神神叨叨为了这点事去找司天监,很是不满意。捉妖女婿俞大人就是不满意的人之一。他早就和上司礼部侍郎说过: “大人!这不合规矩。按礼,殿中省应该先和礼部商量。如今也不是唐朝时,出门看冲忌。遇事都算冲煞。遇上避忌之日管你是什么官有什么事就几天在家里不出门。说是南边有煞,任是有什么公事,办差的都绕城而至晚上几个时辰绝不往南边走。这不成体统早应该改一改了。礼部也争过好几回了。圣人言,不论鬼神。选女试更不应该如此。” 礼部侍郎被缠得没办法,上面卢相公又来打招呼,便顺水推舟让俞大人写个公文去殿中省,问问这事。殿中省既收到了礼部的吵架公文,内人们一合议,有人要禀告张德妃来处断,有些办老了差事的女官如佟春花,就晒道:“这点事——” 她都不用看公文,都知道这来龙去脉。头一件,先怀疑是不是郑家想改地方去他们的乔宅如今的藏珑园。这去问张德妃不就是如了郑家的意? 若不是郑家,那不就是平宁侯世子夫人不悦于此事了。 佟春花不愿意去惊动宫妃,自行处断其实简单。天地一池春本是考场,这几天陆续有青衣和黄门往园子里去了,她打发了人去向卢开音通传了一声。她要上门拜访。 “请来照水亭吧。我在此处恭侯佟夫人大驾。”卢开音如此命黄门去回报佟夫人,转过头,她当即就发了春贴,约了姐妹们在照水亭攒一个局,商量探春宴。 佟春花不是没料到会有此等事,当初陛下要给侯府体面,默许在天地一池春举行选女试,就少不了有官宦娘子借人脉引介到她面前,托她打一个好名次。这种事经历多了,淡然处之便好。 应该如何还是如何要。她心里有数。 更何况,她自忖是有理而来,进了照水亭,入了内厅,一路上并没把外厅站起施礼的诸位娘子们放在眼里,更没有仔细看过。 但在内厅,遇上永宁郡夫人这大不一样。佟夫人没料到会是如此场面。 她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说了几句寒暄之后,佟春花客客气气问:“贵府家宅不宁,我等若是明纸公文,移文到礼部商量换一处园林,倒伤了贵府的体面。所以才找了司天监算了冲煞。这神鬼之事一传,小民们倒也不敢乱说了。” “佟夫人可知道神将守国之事?” “……”佟春花一怔,半晌无语。 卢四夫人放下茶盏,正色:“若是明纸公文,通传礼部,以寒家家礼不严。所以换一处园林报选。这正是皇皇大道。礼法正体。妾身一家虽然蒙羞即也能自省自律,从此修身持家,不敢再越雷池一步。但如今夫人所言却不是如此——”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地址http://m.muwug.com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51正人正言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卢开音说的是正人正言。 佟春花无法反驳。只能听卢四夫人道:“佟夫人与殿中省诸位却是因为不预得罪抱秀宫,不预得罪六皇子,不预得罪于陛下,才虚言托词,以神鬼小道隐瞒天下,岂不闻神将守国,而国终亡于神道?” 佟春花年上五十,竟然也因为这一席话而狼狈不堪。 所谓神将守国,是徽宗陛下时女真人围困东京城,陛下竟然相信了妖道天师可以作法降下神兵神将守住城门,如此还撤去了守城的重兵。以致东京城陷落。 “永宁郡夫人以为如何?”佟春花暗叹,她一语失言便落了下风。老女官已经做好了准备,心里寻思着,已寻到了借口暗忖多亏郑家来要求换园子到藏珑园,她虽然不会答应,但有这事也好拦一拦卢四夫人。 卢四夫人如果想把选女试的地点要求改往卢府耸翠园,或者谢府的真珠园。佟春花同样不会答应。还是去太后家的半春园?佟春花心里一寻思,已经在想秀五府的园林、郭皇后家的园林,另几座御园也空着,只不过用御园必然花费不少。张德妃未必会准? 卢四夫人亦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笑道:“园子换是要换的。毕竟是寒家家宅不宁,既是如此,何不去甘园?” “甘园?”佟春花一怔。 选女们安排在贵档老内官的园林,还担心什么不好听的风声? 卢四夫人如此好说话,又说的是礼法正体,佟春花不得不承了这个情后告辞离开,老内人绕出格花障子见得外厅几位娘子。皆是程、卢两家的娘子,佟春花倒也止步,容得卢开音一一引介,老女官点了点头。 卢十七娘、程若幽自然是受宠若惊,她们是没敢指望佟春花给个好脸的,便是侯夫人隔屏旁观,亦是大为满意,暗忖着到底就是小儿媳妇能办事。侯夫人回去正屋,和一直等着的侯爷说了这事,平宁侯才暗暗放了心,不至于因为家中之事让几位娘子参选被女官轻视家礼不肃。 ++++++++++++++++++++++++ 甘老档意外得这个彩头,白眉皱起,得了消息在甘园里倒是悠悠笑了。他自问本是告了老,哪里还有这样的人脉手腕弄到这样的大差使? 他叫了小子们替他换了衣裳,柱着拐杖进了宫,到殿中省里和老人儿们一商量,佟春花一脸全是没表情,道:“你看着办就是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只是——我们也没钱拨给你。” 不在御园里办不就是为了省钱?换个园子再重新布置。张德妃肯拨钱才怪。 “有这体面就够了。说钱就是不知天恩了——”老太监就是会说话,眯眼一笑,痛快接了差使,他出了宫回园子,大手笔遣人去请前一百名选女入住园中。诸事全免。甘园之名顿时传闻京师。 禁中内官们听闻,亦觉得到底是退职老内官,办皇差就是大方得体。 “但这花费可不小?” 甘老档平常不像是这样乱撒钱要脸面的主儿?这正议论着呢,英雪殿里就打发人来叫一个女官去回话,张娘娘要问的不外是:哪来的钱?宫里拨的?她可没答应…… 佟春花一想,便让平常不怎么讨张妃欢喜的陈内人去了。果然,这一回陈内人得了一番张妃的夸赞。 内人们难得被张德妃夸奖,总算也放了心,皆是笑语:“谁还能替甘老档头操心?他头一个会算帐理财的。除了以前的汪太监那一伙,接下来就是他 。” 甘老档会理财经济,有盘算。断不会做出亏空了自己全往皇帝身上贴的事。他打扫园林,接了前一百名选女进园子,接着便要办一次灯谜诗会。卢十七娘刚进了园子便听闻此信,谁能不知道她有诗才,她又岂能不知道甘园这事是看在谁的面子上?甘老档这理由也说得正: “咱家,是京城里宝货异玩社的社主之一,这园子里别的没有,新鲜的在正月里没有挂完的宫灯还余了几百盏,总不能堆着不理。伤了主上节俭养民的圣德。虽然是迟了几天,也想办个元宵灯会送出去几盏,回个本钱。请诸位娘子一人写个灯谜,就算是入这园子的花销了。” 如此雅趣,岂有不应和之理? 选女们写出来诗句,他也不看,笑语着断没有不好的。便命做了元宵灯迷。一齐裱写在灯上。如此制出了整整二十五盏宫灯。宫灯四角垂缨。以云母薄片镶嵌。 一盏灯上四首灯谜。皆是选女亲笔所写。 灯会是在元宵节后的第三天,随着其他灯笼一起挂在了甘园名唤“小行春”的赏灯游廊上,供京城小民猜谜游玩。 而对面“大行春”就是选女考场。 不过一夜之间,一百名选女题诗的宫灯抢购一空。二十五盏灯就以一盏卖八十八贯的高价卖光。买家都是京城富室。甘老档足足赚了近三千贯。选女们才容双全的风声是全城无人不知。至于选女有多少人? 当然是一百名。 其他的人不算,其他选女那不就是陪考的?听得这风声,郑归音凄凉地终于认清了世人的眼光: 第二百五十名的选女,那都不算是选女。 外人如此势利也罢了。更戳心的是家里人叫她寒心。本来元宵夜之后便是“探春”之期,准备着踏青,元宵夜里还有好几天,女子们可以出门踏月,郑锦文自己算了卦,家里要有一个自家人守宅,才是上上大吉。 “要阴人。二妹,你守家,不要出去了。” “!!!!?” “卦上说的。” “……”她就知道郑大公子在嘲笑她。她很不服气:“你不是和夏大公子说,要在房里挂财神像?大少夫人觉得丑!我挂一个你觉得呢。” 郑大公子瞪她一眼,她还敢嘲笑兄长?反了她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52踏月之夜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元宵节前后那几天踏月之夜,全家老老少少,连张夫人都作主放了大小媳妇、婆子、丫头们的假,叫她们都换了新衣裳出去逛。连三郎都决定不写作业了。就几个老弱如邓管事不愿意动,主人只有她一个人孤单地守着家。伤春悲秋。 郑大公子觉得很解气,他是男人,不去踏月,自顾自相约几位公子们去逛了甘园,先是看了看二妹惦记的“大行春”。 原来是一处名唤“藏春湖”的水泊,湖中有小岛就叫大行春。听说和甘老档交好的一些大人们就喜欢在大行春这里钓鱼。三伏天的时候坐船进了藏春湖里,在湖心船上歇凉睡觉。 绕湖就是一道游廊,名唤“小行春”。这赏灯游廊,果然人挤人拥。他来了兴致,掏了私房钱,从甘园抢了一盏宫灯回来。 一回家,他当即就叫:“采微、采葛——!把灯挂了!” 他把一盏宫灯挂在了外书房里充门面。完全不顾二妹的跳脚。 许、汪、尉迟、钱几家的公子们没抢到,隔天还特意上门来品鉴,吃酒摆席,附庸风雅猜着灯上四首诗。不知是哪几位选女所写,什么出身,如何的美貌多才。 没两天,赵若愚来拜见干爹干妈,也留下用饭。席间又挂出了这盏灯。郑老爷早打发邓管事,找大儿子借了这灯过来充脸面,叫干儿子随便看,赵若愚果然很是赞叹一回,还提了句: 第三首诗应该是选女XXX所写。看笔迹就像。 你特么从哪看来的笔迹?郑归音坐在一边,忍着没问,默默扒饭。郑老爷可是兴致勃勃地问了,张玉蛾也觉得宫灯上第三首诗谜写出有趣。前日她早请了吕妈妈、文妈妈几位退职老内人来赏玩宫灯,同样是向郑锦文借的灯。退职老内人们说笑吃茶,猜测是哪家的女子。 总之有了这盏灯,全家上下都各办了几次灯会,拿来向各自的朋友炫耀。明天卢一冰要来,郑抱虎亦和兄长说好了要借灯。 郑二娘子早就气炸了。 偏偏还有叫她更气的。怎么选女的笔迹,赵若愚就知道了?郑锦文同有一问,赵学士在席上笑着:“学士院里的学士们,统共也抢了有三四盏,私下里去殿中省借了选女试卷来对笔迹。” “……”这群人拿着皇帝家的月俸,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她暗暗骂着。 打从北国国主巡边去了上京城东北一带,京城里就一日懈怠过一日。全无半点忠君爱国之心。她暗暗伤感。 “如今过新年,你倒希望北国打过来不成?”郑大公子瞪二妹,让她不要阴阴沉沉的,整个正月都应该兴高采烈,否则就是晦气。 “……”她憋气。 眼前没人的时候,她回自己的水竹院落。就隔着月洞窗,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出神地喃喃自语:“早知道这样,我就好好做才女了。早知道能进一百名这样体面,我一定求娘娘高抬贵手的……” 她本来就是第一百名!这太冤了! 吃了这样的教训,她自家痛定思痛,一盘算,她觉得非得早早去甘园里。寻一处院落住着,才能不在气势上输给前一百名的选女们。 “我难道是非要住进去?是为了将来得了第一名,又敏惠柔顺的。怎么能不进一百名?现在谁不知道前一百名都有灯谜?单我没有。” 她在自己房里叫嚣着,觉得看穿了这些阴险伎俩,全是在对付她这个张德妃的头一号红人儿, “我也不是没料到,哼哼!” 郑二娘子眯着眼,对着妆镜阴险地笑,又让嫣浓管事去张府上打听,问问汤少夫人那边有没有话。这都元宵节了,她献的春诗春词,德妃娘娘可还觉得入眼? “我知道我诗才不佳,但若是只取前一百名,我认真写总能挤得进去。娘娘自然明白。” 逢紫连忙夸赞她有先见之明,未雨绸缪,她气定神闲,连连谦逊,觉得被坑多了自然就得提前多想几条后路,她叹着:“命不好没什么,运气我还有一点,再说了到底还是我这个人物出众,与命运何关?你说是不是?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郑二娘子嗷嗷着开始对镜吟诵背《孟子》,逢紫笑着为她换衣梳头,挽了特别斯文雅致的双蟠发髻,打扮得清雅出尘从容大方,半点看不出她每天在家里对着镜子,时常怀疑自己如此绝色红颜,若是不薄命这也很说不通。 衣架上,春袄儿新绿似棉柳。狭袖长裙鹅黄样儿。这一回,红颜郑娘子还是要去找傅九公子借院子。 郑归音没有匆忙出行。妆镜竖起,郑二娘子在妆台小抽屉里一通乱翻,把以前傅九送给她的——不,是范夫人送给她的见面礼首饰翻了出来——菱形白玉春字方胜。正是这个季节戴的呢。 这身打扮,就像是画上东君花神似的。唯有如此精心打扮了,才能掩盖郑娘子的俗气和诡计多端。 逢紫一边为二娘子插上白玉方胜,一边寻思,也觉得自家娘子这是早有所料,不提别的,就这几天,赵学士来府里拜见老爷夫人,二娘子平常是不大在意。这一回早早准备了,特意去主屋里恭候,陪着干兄吃席,打听宫里的消息。赵学士果然在席间就提起了二娘子想知道的事。 宫里这回的贺节诗词,女子献诗也就一二十位。赵学士同样是那几句: 有了杨词人亲笔的词贴子,张德妃必是欢喜的。 “但,我请云才人献的。” “知道是你就行了。张德妃,她一手把你从第一百名压到了二百五十名,自然知道如何把你重新拉到一百名之上。”赵若愚轻描淡写着。看着就是做官久了会打官腔了。 “……”郑归音觉得这样很险,她要是没出这个献诗词的主意呢?张娘娘打哪里来的借口拉她一把。郑老爷和老夫人呵呵笑,赵若愚微笑。 她一撇这神色,就明白了: 要是她自己不折腾挣扎一下,贵人还看不到她了。那就是活该她做扶不起的阿斗。这自是张夫人和赵学士的意思,至于养父郑老爷,他就是觉得大不了回来在家里蹲着呗。又不是养不起,赶紧带着嫁妆和赵公子成亲最好。张德妃一听就是个厉害人,二女儿跟着她混多辛苦。 她一想,顿时伪装成兴高采烈,心里觉得张德妃一定还是记旧恨,故意叫她辛苦折腾。张娘娘不会是与陛下同床异梦,心里还喜欢郑锦文吧? 这样真的不好!全家要完的。娘娘怎么能这样天真幼稚呢? 她忧心仲仲。寻思着哪天进宫,她要不要冒死去向娘娘进一进忠言? 赵学士没发现她转了这许多的歪门心思。傍晚时分,霞光映雪,层檐似玉,赵学士辞别老夫妻,告辞而去。 她殷勤知礼地起身,款款相陪去送干兄长,一送送到了二门上,还要巴巴儿再送。赵兄长失笑,缓步问了一句:“怎么去东瓦子了?” “好久没见云奴娘子了,去吃一盏红茶。”她笑嘻嘻。 她很义气,不会向赵若愚出卖老是去东瓦子的司马长云。实在是她太忙,没空跟踪司马长云,看看他是不是去见汪云奴。 赵若愚一时间倒分不清,她这神色是什么意思。吃醋不像是吃醋,欢喜也不像是欢喜。诡计也不像是诡计。 但她在讨好他,他是彻底看出来了,郑二娘子一嘴地夸着云奴娘子几日不见,更美貌大方得体聪慧可爱…… 他没奈何,停下步笑语: “不需急,按旧例宫里是要有些回赐,给个体面的。德妃那面应该是徐迟办这个事——我以为你知道?” “……”她不知道!徐迟那混帐故意不和她提是吧?她顿时恍然了,原来到现在半点消息都没有,徐迟当面一句没说,这是为什么?她惭愧着向赵学士承认错误:“我忘记向徐押班送礼了。” 赵若愚愕然,大笑不已。 难道不是?她深思着,这些太监就是这样爱打秋风要贿赂!徐迟她还能不知道?她再三施礼:“多谢兄长知会。小妹记在心上了。” 她觉得前阵子巴结了徐迟,又拍赵若愚的马屁,祝福着他和外室汪云奴有情人早成眷属。她真是太贴心了。 这样贴心为什么?不就是等着宫里在贺词上给个体面?历来,她就知道,指望张娘娘不如指望自己在宫里到处找找机会。平常只要机灵一些,厚脸皮一些。别说是赵若愚有外室,就算是徐迟有外室她也得备礼去恭喜。 只不过,如果傅九有外室的时候——她深深地思索着——她也要忍辱负重去恭喜是不是?对了,千万不要忘记给傅九送礼! 没错。 她一时间想多了,开始思索傅九有外室的时候,她要送什么才好。送些蜜饯果子,在里面撒些耗子药?不——!这样为一美男子自毁前程的事,她是绝不能做的。 如此这般的烦恼还有不少,桩桩件件,都是这阵子发生的。 郑二娘子回想着这些事,对着妆镜一声长叹,只觉得外面春光初至,她虽然美貌如花,但世道依旧如此艰难。 妆台边,逢紫丫头手持玉梳,瞧得二娘子的愁容。丫头别的不明白,二娘子这冒充美人愁叹薄命的意思,她顿时就明白了: 二娘子,早早儿在宫里献了贺节春词。也未必就比选女宫灯这体面少了。这事还没有完呢。 这番话,郑归音不欲自吹自夸,逢紫知机会看眼色,委婉替她把这番心意说出,果然得了郑二娘子赞赏一笑。寻思着逢紫又聪明又贴心,可惜要嫁出去了。 她掩饰着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头从妆盒里寻了副金首饰出来。 逢紫一看,是成套大小六只的小金铃儿手镯子,郑归音笑着,说这套首饰是她前几年在泉州踏青时要戴的,又悄悄把最大的两只给了逢紫,道:“京城踏青的时候,戴着好看。摇摇的声音很脆,我在泉州城戴了好几回,路上的娘子们都羡慕我。公子们都看我。我都故意不理他们。” 她吹嘘着,好歹想起了逢紫已经订了亲,她还一个劲出主意,“对了,我教你一个法子——你踏青时要是觉得哪位公子长得不错,走到他附近,故意摇摇手腕摘花儿折草儿,声音大一些,公子他就看你了。要是觉得你好看,八成就会来找你说话。你就装害羞小娘子,跑了就好了。总之你不要和人说话。” 她神神秘秘,拍胸口保证这法子有用,是她在番坊里和一个漂亮番女较劲,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样,丁诚就知道他的运气好,你多的是公子追求。他就会觉得自己真了不起能抱得美人归的。”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53密宝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如此不着调上不了台面的诡计,她附耳教授,逢紫听得掩嘴笑个不停,连忙施礼谢过,丫头接了二娘子踏青时的密宝镯子。郑归音传授了踏青时不动声色主动和公子们搭讪的绝技,逢紫当然是要装成佩服不已。郑娘子心情一好,又把余下的几只小金镯子,给了四个新来的丫头,一人一只,让她们过几日踏青出门的时候戴呢。 “我要是进宫了,就不方便用这个了。” 郑二娘子和逢紫叹着,决定要洗心革面做严肃懂礼的女官。 “就算有什么诗会灯会的,让别人扬了名。但我能被算计?”她冷笑。照镜子照出了自信,自觉艳压群芳,这才关了镜盒起身,她昂着头,也不急着离开,反是学着张德妃平常在英雪殿从容得体模样,一步三摇走在书案前,丫头们会意上前铺纸取笔,她捋着新衣裳袖子,挥毫泼墨写下了范小学士的名言: 狮虎搏兔。 她历来是从不小看对手的。从来就是要用尽卑鄙手段没下限的。 逢紫看着这没脸没皮的四字,心中都不禁怀疑:平宁侯府被传撞了白虎煞的事,难道真的不是二娘子背地里没下限找了司天监弄出来的? 下一瞬间,郑归音痛惜的声音传来:“应该去学些算卦的学问。” 神神叨叨的恶煞之事拿来传谣言,最方便了。她坐车出门的时候,心里还后悔在北边跳大神的学艺不精。没向契丹女巫儿们认真多偷学一些。 “我应该比选女们都强,才能配得上那敏惠柔顺四个字。”郑二娘子昂着头,坐车里,气势汹汹地笔直出了府。 车行在巷子里,马头先是险些撞上了郑大公子回来的马匹,她揭帘子也横了他一眼,就算是和哥哥打了招呼,就让车子杀过去了。还没出巷子口,三郎骑马正领着卢一冰进来,两位公子连忙也避在一边,三郎觉得二姐的车这样驶过去,太浮躁,太不沉稳,太不够成熟。 不是说好了大家一起以智役勇吗? 这话,郑归音从没答应过,她觉得这是三郎的功课,她自己当然早就智勇兼备了。横着走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是她的气势。郑抱虎带着卢一冰驱马到了家门口,和一前一后回来的郑锦文一起下马,郑三郎如今是极有体统的武学学子,郑大公子看着弟弟也很顺眼,进府时三郎便向大公子问了一句:“二姐她怎么了?” 莫智在门口接两位公子,接嘴:“二娘子像是,去甘园。” 郑抱虎想想,甘老档那就这样不妥?她这样着急的?郑大公子和卢一冰主客在大门口行完礼,郑锦文看看三郎的模样倒是笑了:“甘老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三郎心想着,倒没在卢一冰的面前问,到了主屋开席用饭的时候,他才提了一句,郑大公子抽空指点三郎道: “你想想,你二姐是奇奇怪怪的,非要参选要弄个差使当当。不说范小学士,程青云和她争,单是宫里。上一个管内库的太监是谁?” 三郎不知道。但今日同席的傅映风知道,他听了郑锦文说这话,一笑:“上一个不就是甘老档。他管了半年不到就赶紧撒手了,是个老道的人。” 郑抱虎一怔,这才知道二姐怎么如此紧张。但他看看同席的傅映风,觉得二姐今天赶在吃饭前离开家,难道是为了避开这人? 郑锦文同样在瞅傅九,举盏敬酒时,低声问:“你要来,没和她说?” “难道不是说好了?”傅九尴尬地笑,其实是没和她说,她最近也绝不愿意在家里看到傅九,因为傅九公子是被表哥范小学士拖来的。 范文存觉得机会难得,碍事的郑二娘子不在家,他借着来蹭饭的时机一个劲地讨好喜欢热闹的郑老爷,劝着老夫妻和小辈们同席吃宴,方便他恭敬给郑老夫人敬酒。 大街上,郑归音催着冯虎赶车,她要去找傅九。她能不急?心中想着:“甘老档,一定要点我第一名才行。” 现在她才二百五十名。是甘老档手上的最后一名。范文存又天天上门来结好张夫人和郑锦文。小范的卑鄙心思能瞒过她? 水仙宅里,傅九一听郑归音出府,便猜到八成是去天武衙门附近等他,又商量什么租院子坐女牢的事。 如今甘园心太平的院子还空着呢。她能不惦记? 傅九便坐不住了。他斜了小学士一眼,在席面下扯扯表哥小范的衣袖,暗示着让他一起找借口告退回家。 小学士在宴上头也不回,光顾着和郑老爷说族,完全不理表弟。 傅九气结,也不理会这小子了,好歹和郑锦文缓缓说了几句闲话,又和郑抱虎提了两句京城大校场陛下阅兵的规矩, 问了问卢一冰有什么书法新作,再向郑老爷和夫人闲话两句。等得一切周全了。傅九这才从容起身找了宫里还有差事的借口,向老夫妻匆匆告辞。小学士的面皮不是一般的厚,连夜道: “晚生无事,晚生正要和郑老伯父请教钓鱼的新鲜法子呢——开春了,政事堂里的相公们说闲话时,也要说说钓鱼。陛下也爱钓鱼。” 一听这话,就知道范文存的心思有多阴险。真正喜欢钓鱼的是太上皇,但郑老爷八成不怎么喜欢太上皇,所以范文存连太上皇三个字都不提了。这小子就抱定了一个主意,讨好张夫人,既然张夫人迷上了郑老爷非要成亲,不肯养年轻小子做面首图个青春鲜嫩,他也管不着,只知道一心讨好郑老爷就是了。 自然 ,郑老爷是上门女婿,和面首还是有差别的。 傅九懒得理这小子,丢下死活不肯走的表哥,他独自出府,带着家将便催马追了出去。 “郑娘子应该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丁良寻思推测着,好在如今还在正月里,临安城街上人多人拥,沿街仍是一盏盏红灯高挂,孩子们穿着新衣在路边玩耍。郑家的马车走得比平常慢。 傅九知道她必是往天武衙门,他骑马一路寻过去没多远在路上遇到了。远远的,他就认出了她的马车。丁良也是欢喜一指:“公子,在那里!”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54车围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的车围子换了新的灰绿毡子,钉了一沿大红流苏,丁良暂时不认得。但她车后梢上插着一串五只的彩布春旗,都是燕尾双剪五彩春字幡儿。丁良认得。这还是过年时初五的时候,傅九偶尔从傅家姐姐妹妹手上得了几只春旗,一瞧家里娘子们都有,便悄悄打发了丁良拿一串送到郑家。 因为年节时不便进门,丁良就插在了西角门上。如今一看,郑娘子果然是知道是公子送的。 “公子,郑娘子的车在那里呢。”丁良大喜一指,牵着公子的马就挤过去了。 “傅九——?”她在车内,一听丁良向冯虎招呼的说话声,连忙一揭帘子,便欢喜看到了傅映风,“怎么不在衙门?” “你这是去哪里?” 郑归音本来是打算先去夏国舅府上。回来时顺便到六部桥等傅九。但她断不会这样说,赶紧笑着:“我去等你,和你说话儿。说完话,到晚了我去一趟国舅府上。看看迎仙娘子。” 他挑眉一笑。暗忖着相识了一年,这娘子的性子他还不知道?必定要去别人家先打听消息,白费了他慌张过来追。 傅九还没嘀咕完,郑归音就甜甜蜜蜜地小声道:“傅九我有礼物送给你——” 傅九一听,果然就微笑了。他自然不是图这礼物,而是她与他同样是同心。车停在了路边茶馆前,她也不下车,就把一只漆彩礼盒子窗口送出来,叫他看。丁良上前接了,开了盒盖,里面蓝色冰玉一样的蓝黑梅花纹斗笠盏瓷器,果然就是一件定窑瓷品。是陛下赐给北国国使白撒大人,她果然就去买回来了。 “白撒大人要回国急着出手,他回国就卖不起价了,所以我让家里管事半价买了。买下来后分了一只给洪老档,一只给耶律大人。他们都想买。”她笑嘻嘻解释着,与其大家竞价让外人得便宜,不如她出头大家一起半价买,一人分一只。 傅九早听到了风声,恐怕陛下都知道了。他自然笑听她说话,郑娘子还悄悄地得意笑:“卢相公府上,还有几位枢密府上也想买。不如我们三家手快。”又指指丁良手中的漆彩方盒子,笑嘻嘻,“这是贺礼,贺你在国宴上三箭全中。” 傅九心里妥贴,被她拍了马屁,他又收了礼物,挥挥手让丁良站远几步。他低声和她说着小学士拉他去郑家,他可不是偏帮范文存,郑归音笑嘻嘻,觉得傅九公子现在心情愉快,她就咳了咳,试探着问:“陛下最近在想办法弄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缺钱呢?宫里有什么营造工程防备女真奸细?” “……”这娘子到处胡打听干什么。傅九失笑,勒马低头笑着,慢慢问了一句,“你是说刑太国舅府上的案子?” 她顿时大悦,觉得傅九很上道。连忙就下车,傅九却拦了她道:“这附近的茶馆子杂乱。六部桥那边的几家也罢了。” 她扫了四面一眼,这附近其实临近了京城运河上的米市码头,便是年关时分来往的船只仍然不少。船上还看得到堆起的草编米包儿。她其实早见过了运粪船,自问米市、菜市或者炭市上的青皮混混们,她也能一眼认出来,但傅九明显不待见这几个地方的闲汉,她瞅瞅扛米包上船的汉子们,大寒天还光着膀子。着实辛苦。转念又恍然了,一看就是成群结伙的。人多了互相之间要火并抢地盘的? 或者傅九以前也是混混样,和他们打架,打输了? 她点点头表示不多问,衙内们堕落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张三衙内是绝不会这样的地方的。她缩回车来,叫冯虎把车赶到一处巷子口青檐下,两面是高高雪墙,无人经过。傅九便也翻身下马,在窗边站着和她笑语,还从荷包里拿了几颗干果儿给她,问道:“这时辰出门,也不饿?” “不饿。”她抓着干果儿零嘴吃,也把自己荷包打开,递出来和他换着吃。他一看里面全是炒瓜子,个头倒是大。一颗颗 黑漆漆饱满,香喷喷。 “瓜子皮吐这里。”她把手心伸出来,惹得他大笑,她亦是嘻嘻笑着,就抽了自己窗前插着的彩幡儿圈成一个尖帽儿,倒过来吐瓜子皮,让傅九放开了吃。 “冯妈妈自己炒的。好吃呢。”她一力推荐着,两人低声细语刑太舅府上的事,她寻思着如果刑二国公真的蠢到收了几块春水玉,就带着敌国国使逛了衙门,逛了凤凰山,陛下当然要在皇城营造上有所防备,要么重修宫墙,要么拓宽护城河。 但她只是来打听个口风,连忙笑道: “你放心,我知道规矩。我不打听案子。陛下便是要我们家捐家产来修皇宫,我们家也是愿意的。陛下尤其是张德妃娘娘对我们家是有大恩的。”她先严肃着表了一番忠诚,才陪笑着,“我来和你租园子。这几天我听说那院子还是空的。” “过几天就不空了。”他半点不松口,但同样是笑脸迎人。郑归音觉得这就是京城里的规矩,表面上就要和和美美的,她当然也会这一套,也端坐在车窗里,握着绢子掩唇,斯文笑道: “听说谢大人在审着这案子,过几天不就把案子审得水落石出了。是不是?”她委婉提醒着,到时候案子审完,刑碧叶自然不用做证人了。当然傅九就放了这女人。还留着心太平的院子给刑碧叶做什么? 说罢,她用隐晦的小眼神怀疑地看傅九。他失笑道:“又在胡想什么。” “没什么。”她在心里嘀咕着,有很多宗亲在京城各园林里包租一处楼阁,安置外室。东瓦子前前后后的巷子里,小院子散布着在巷子深处。清洁幽静,她去的时候就不时能看到俊俏小丫头进出买些泛索酒食,如汪云奴院子里一样。少不了不少楼院住的是外室。但她不能直说,这样太不相信傅九了,她转转眼珠子,咳了咳道:“我前几天去看了看云奴娘子。” 傅九听着一挑眉,顺着她笑道:“赵若愚的外室?” “对!”她虎着脸,傅九果然不至于傻到问别的,比如问归音你是嫉妒云奴娘子吗你摆这样的凶脸色,难道你喜欢赵若愚之类,他当即就表达了对于包外室行为的鄙视。骂几句赵若愚他何乐而不为?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55怀疑的眼神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听得大悦,怀疑的眼神也少了些,傅九说清了这就是公事,而且是他和谢平生一起办的公事,她连连点头表示她懂 ,心里暗忖着,怕什么,她转头去找侬秋生打听消息就行了,傅九不实话实话 ,她也多的是办法。 傅映风叹气,看她的眼珠子乱转,就知道她自己会去打听消息,不当面告诉他就是给他面子了。客气地郑二娘子主动转移话题,又问起审案子什么时候能个消息?傅九一笑,回头看看巷子口牵着马的丁良,手指点了点丁良收在马袋里的那瓷器漆彩盒子,含笑着:“说这一点?” “……”她一惊,连忙会意这是做官的在向商人索贿,出卖朝廷内部消息,她这样上道的人哪里不明白?真兄弟还明算帐,她和傅九是相好也要明算帐,这才能长长久久。她赶紧谦逊道:“这是我自己给你的一点心意,你就当个见面礼。另外还有应该的。在备着。”又沉重着,“傅九,你这样直接说就好。不要不好意思。你看,我就觉得我们俩太好了,反而不够知根知底的。” “……”傅九哑然,看着她,不知道她哪里又出来的古怪念头,能不能说个玩笑就这样哭丧着脸。傅九突然笑了道:“我们这是见第几次面了。哪来的见面礼?” 她连忙丢眼色,表示见面礼就是个托词大家心知肚明。她这人豪爽又敞亮,最好说话的,傅大人是知道她的。她平素就最会交朋友,为人有义气,傅大人和她打交道绝不会吃亏的。 “哦——”他在心里笑得打跌,嘴上反问,拖着声腔尾巴,拿眼睛瞅着郑归音,郑二娘子觉得傅九这歪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很俊俏,就是京城里最出色的风流佳子弟,她暗暗窃喜着自己眼光不错,只叹着气傅九原来是这样的人。 傅映风看着郑归音。这娘子说话就像是唱戏,像是瓦子里换脸的杂耍一样,前一会儿她还是怀疑他傅九负心包外室,辜负她的深情,一转眼,她马上就换了脸,摆出了她懂规矩,朝廷官员也是人,故意藏着大生意消息不外传,不就是耍手段要钱吗?她懂——这种事她见多了,傅大人只管出个价,有财大家一起发。她绝不辜负傅大人的真心。 “傅九,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最真心真意。不说谎不害人的。”她一想着有生意可以兜揽,再三地向傅九表白,傅映风瞅着她,觉得她下一句就要说,傅大人和她合伙捞钱,尽管放心。她对傅大人是一心一意,绝不会变心。 “行了。我和你玩笑你还当真。我这几天在宫里忙,没功夫去找谢大人,过两天打听些消息。和你说一声是小事。但心太平的院子——” 他无奈笑着,她赶紧就陪笑:“租不租院子,不着急。我听着傅大人的消息。” 傅九达到目的,也不管她还在偷偷窥探着他的脸色,一副做贼的样子,他笑着送她到了夏国舅府的街口。她觉得这真是太客气,傅大人何必这样客气。以后大家要常来常往的,这样客气她哪里受得起。 “能不能好好说话?”傅九终于不高兴了,瞪他一眼,直到傅九告辞而去,她终于就醒过神来,连忙又唤:“傅九——” 听得她总算不是一口一个傅大人了,他笑着转头,她看看他,小声道:“吕妈妈也喜欢瓷器,这礼物我是让你送给她的。” “吕妈妈?”他一怔。 她连忙解释着:“母亲大人说,你娘很愿意听听吕妈妈的话,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多送几件给她,你拿着送过去。让她帮着我在你娘面前说说好话?” 这娘子总算也知道要谈正经事了,他诧异 笑了反问着:“这斗笠瓷,你有几件?在京城里这一件也不少了几百贯。若是竞价上千一件也能卖出去了。” “你放心。”她扳着手指头儿还在算,吕妈妈,桂妈妈,尤妈妈,还有三个妈妈都是范夫人心腹的人,还有两个老家将范大和范成,也是范夫人心腹的人。如此这般。 傅九心里本来有些不悦,如今渐渐也笑了。这样的送礼讨好范夫人身边的心腹本是他自己操心的事,归音能想到他岂有不喜欢的? “你全都打听了。”傅九笑语,“一个不落。” “当然。”她慎重点头:“你娘不太喜欢我,我当然 就得找人帮我说好话。去年我没敢送多了。怕你娘不高兴。今年这又是年关,我送送礼,就算是你娘知道了,她也不怪罪。” 郑归音盘算着,范夫人就算知道了,大半也会想这娘子喜欢大儿子,花了这么些心思和钱财,果然我儿子很俊! “你娘就会想,这就是她做母亲生儿子生得好看的功劳了。” 傅九仰面大笑,丁良隔着几步在巷子口听到,也忍不住笑了。方才他还以为公子和郑娘子又拌嘴了。 “知道了,你有多少尽管送来。这瓷器,没有不喜欢的。只是你没地方弄去——”傅九玩笑着,郑归音当即就打了包票。 两人依依而别,她这一趟又没租到院子,但她心里有了底。看看傅九远去的方向,是往临安府衙去了,应该是去找谢平生。 她回了家,想想她自己有本事,不像傅九好可怜的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范夫人三个孩子,也不能一心只看大儿子。她要体贴傅九,一定要她自己打个盘算才行,回家听得傅九是半路退席来追她,她心里甜蜜蜜,连忙就去郑老爷跟前替他说好话儿道:“爹,你不知道。傅九,也许家里的几房子叔伯都来了,姐妹们也来了,他就很伤心不愿意回承恩侯府。所以来我们家用饭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56元宵灯转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此时范小学士已经蹭完饭回家去了,元宵节上的灯转着,彩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郑老爷正和张夫人、邓管事说闲话,听得二女儿这样说起,郑老爷不由就点头叹着:“难怪。继子就是这样难了。老二,我说你——” 郑老爷觉得女儿似乎一心看中了继子,这不是找苦头? “爹爹,我让哥哥帮我看院子,在家的附近我想买个小宅子,你说好不好?”郑归音有心计,早就盘算好了,将来若是她从宫里得了个女官品级出来,很风光地成亲,她可以养着傅九的。 “就让傅九来跟着我住。我天天带傅九回水仙宅来吃饭,爹你觉得好不好?” 她撒娇问着,“我们不会吃太多的,爹安排不安排?” “好,这样最好——!你带着女婿回来住更好,我们这里宅子大!”郑老爷一听大喜,也不骂二女儿还指望弄什么差使后再出宫了,郑老爷不太懂临安城的规矩,倒是知道外番国里的规矩。 番国的宫廷侍女里有奴隶,也有贵姓出身的贵女,本来是中古时代诸侯国送人质的规矩。或者看中了做侍从的男贵族,正好成亲。 不论是扶桑高丽,或者是南洋番国,远至西辽大秦都有这样的事儿。他还知道北边旧辽国的贵姓,女真国的十二大姓里,有身份的贵女也有不少进宫做女官后再出宫嫁人,更不要说还有让贵妇死了丈夫后,入宫侍候做女官了。 更何况,二女儿平常温书看什么残本笔记,老是说着唐朝和汉朝的事儿,说以前的宫里这样的事常有呢。 张夫人知道临安城里的礼法规矩比这些番国要严,本朝朝廷也不是汉唐的掖庭,本朝正是新旧交杂之时,宫中并用唐制与五代制。 只要主事的人能说上话,女官出宫婚娶这样的事也有前例,不是不能办。而现在主持宫务的宠妃是谁? 不就是郑家的靠山张德妃。 郑老爷也听妻室和儿女不时地解释 几句,他只寻思着,万事要有个退路才好,万一张德妃失宠,傅淑妃也能在宫里说上话。老二如今不是软团子是鬼精灵的,是不是就看中了傅小子是淑妃的弟弟,能说上话让她出宫?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这亲事可以好好商量。其实傅小子完全可以来水仙宅做上门女婿么。和他一样住在张夫人名下的宅子里,其他爱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就是一家子住在一起团聚才好。张夫人在边上也笑:“你爹,就喜欢人多热闹。儿女们都在眼前。” 她在父母面前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当然知道傅九才不会来呢。 听说范衙内以前的脾气很大的,心眼也是很小的。多看他一眼就要打爆人家的头。觉得人家在嘲笑他没爹亲娘又改嫁。但她养父郑老爷就不在乎这些。他时常还念叨,他自己出来几十年,亲娘若是在村子里另嫁一个男人有饭吃,避开兵灾能活下来,他就满足了。 还是爹爹心胸宽,事事自己能想得开,郑二娘子半点不反省自己和亲娘亲姐姐是仇人一样,至于亲爹那是谁她不认得。她就觉得,为人要想得开,不要小心眼。她这样心胸宽广的人,都没有催着傅九租院子给她,也没怎么怀疑傅九包外室,傅九真是运气好。 她在心里好好夸了自己一番,接了郑老爷递给她的彩瓷果子盘,咬了几块果片儿,又吱吱地吃了半盏热茶,郑老爷觉得还是二女儿软团团的,在家里呆着不乱跑,不像儿子们成天天不见影。 因见得兄弟们都有事不在,她也不走远,就笑道:“女儿要理家事,就借了爹爹的地方,在屏风外面。” “你去,你去,我和你娘说话,你和老邓忙完再来。” 转出了暖阁帷子,在前面厅子里,请了邓叔一起吃茶。说起初一在水仙宅里散了一回红包、初八大家发财又散了一回。十五元宵节还要散一回。邓管事端茶笑着:“二娘子如今大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爱要压钱钱,这散三回的规矩,我记得还是二娘子当初和大公子说的。” “大公子每年都觉得亏了。”她坐着也笑,她拿三回钱是因为在北边,契丹女真汉人的年节日子完全不一样,她吃人家的三回。觉得这是天经地义。就把这习惯带到郑家了。郑锦文当然觉得太吃亏,每年的压岁钱红包都是他掏腰包。 “十八岁了,他就不给我过年钱了。说我大了。其实我才十八岁还小——他说这个年纪要自己立起来,自己打理自己了。不能伸手就要了——”她叹了口气,郑老爷隔着屏风,起身更衣回来听到这几句,总算知道她怎么在十八岁就觉得郑抱虎是大人了,要自己立起来了。郑大龙大笑起来:“爹爹给你,来人,去拿一盒子金钱儿给二娘子。对了,再各拿一盒子去给大郎和三郎。” 爹爹真是后知后觉。这十几年都不管家里事呢。她抱着一盒子金钱怅然地想。二十岁了也是美貌机灵小姑娘,是爹爹的女儿,哥哥的妹妹。难道不应该把前两年的一起补给她? 邓管事笑着退下来,回帐房去了,郑归音抱着金钱和养父说:“女儿回自己房里数一数,数好了再来陪父母大人。” 郑老爷大笑着:“大郎三郎和你的一样多。你数什么?” 她当然是要数的,明天还要去问三郎拿了多少,郑锦文拿了多少,这是每年的规矩了。回房数好了一盒子金钱,交给了冯妈妈。她的压岁钱从小到大都在冯妈妈身上,姑娘家不要乱花钱好好攒嫁妆的规矩就是冯妈妈教她的。 因为过新年,如今掌灯时分,冯婆子的身影投在了双层寮窗上,老妈妈手中持笔,桌上香炉插香一支,檀木香烟中,冯妈妈虔诚地忙着在自己房中抄经。 听说最近三郎的事,冯妈妈也不管了,郑归音小心推门进去 ,冯婆子一抬头,她一看到自家二娘子,倒是扶着桌子起身和郑归音说起事情来,又是从报恩寺里打听来的事,郑归音连忙问:“妈妈想买什么?” “老婆子,也没什么见识,就是看到了报恩寺神案上供着的几卷子金纸佛经。听说是宫里老娘娘们抄的。还有王府王妃也是用上等泥金的经绢纸在抄经,听说这样纸抄的经文供佛,菩萨会欢喜。我想在报恩寺里买二十卷,但也不知道妥当不妥当?” 二娘子一听,暗忖一定是寺院里的秃头和尚哄着冯妈妈乱花钱,但她连忙就笑了:“妈妈,我说寺里的还不够上等,听说有几家王府的王妃们命自家庄子子里做纸。就做抄经金绢,外面都拿不到。” 她认定了,这钱不能被报恩寺哄着花了,她去弄几卷来孝敬冯妈妈。实在觉得好了再说。其实她寻思着,听说谢平生手上就有几卷,珍藏着不叫外人知道。她上回还向侬秋声打听过了。这一回正好去找她。 1257收好压岁钱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谢状元手上有,我去问问。妈妈你等着。” 冯婆子欢喜不已,立时就满足,“若是太难得,我也不用罢了。还有泥银纸,浅铜纸,我也不用要最好的,给老头子烧几张藤经抄的就好了。” 她笑着附合,又把小金钱给她收着,只寻思着,仿佛冯婆子以前提了一句,说是帐杯子给了别人了。果然,冯妈妈一看小金钱一百枚,顿时就笑了,知道是今日郑老爷给了压岁钱,婆子倒笑:“我不管了,帐目都给了逢紫。二娘子都这样大人了,我也不怕你拿钱给外人,叫外面的小子们骗了。”郑归音一听,原来自己还是个糊涂虫,她的这一笔小私房,冯妈妈原来已经给了逢紫了?冯婆子不过唠叨了几句,照例是让她在钱财嫁妆上有个算计,事事要自己心里有数。 她第二天,就要了帐本子,发现小私房钱不少。 便和逢紫笑道:“我再弄一点就足够了。” 逢紫笑着,旁边冯妈妈难得进来,听得这一句便问:“什么?说什么钱呢?” “没有呢,我说大公子有几年没给我压岁钱——”她嘻嘻笑着,挽着冯妈妈去看梅花儿,逢紫收拾着二娘子的书桌,便瞟到桌子上放着的那只银帛幡儿,心知冯妈妈一旦听说二娘子拿钱给外人,必定是要骂的。 郑家的家规是,老伙计都是自己人,好说话。对外人就是做生意,空口要钱的统统打回去。 二娘子在外面说笑着,逢紫亦觉得这事奇怪。难免取了这支幡儿细看,白银打造,正面是凸出一个春字,四面缠绕大罗花样,背面是和宁宫的宫门。 逢紫仔细看着,这也未必是缺钱呢。 丫头在京城呆得久,心里有数。傅九公子那样的人真要借钱,多的是地方筹措。各衙门里的高利贷,城里钱桌铺子的高利贷。还有他自己天武衙内里的公使钱小私库,弄一笔钱暂时支应,并不难。 “他天武军里,不是也有巡海八厢的太监监军。我听徐迟说的。对了,高亮鹤最知道这些事,也和我说过——都催着我和傅九打听消息。傅九口风偏偏最紧了。”郑二娘子哄走了冯妈妈,寻出了本本小册子翻看记诵,上面都是她记下来的宫里太监的事。谁叫甘老档是鼎鼎有名的大太监,是太上皇时的内侍总官。 甘老档也做过巡海八厢的,像是所有的宫里大差使他都做过。为人又和缓不得罪人,所以就有脸面有人脉,陛下也不他太计较。 她走过来。突然看到桌上插着的几支银幡儿多了一支,不由道:“咦,这是大公子的那一只,不是还给他了?” “昨天 就送过来了。娘子睡下了呢。” “夏娘子甩了他了?不要就给我了?”她倒不是多心,而是郑锦文老是送外面娘子不要的东西给她,上因张娘娘的那一对檀木扇,他从京城里回来不就丢给了她? 逢紫是知道这事的,陪笑着不敢为郑锦文辩解。聪明的丫头转而夸起傅九公子,顿时让郑归音兴致就高了。逢紫笑着:“听说天武军里的管军老档病了,一直空缺。陛下也没有添人。” 就是傅映风一人独大。 “是,我也听说天武官里本来也是有太监监军的。陛下也是看人来吧。外朝上的重臣们都不喜欢太监。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因为说起兵事,郑归音就去了三郎院子,借了几本郑抱虎那里的兵书,又打听三郎拿了多少金钱儿。郑抱虎昨天得了压岁钱,今天早就开了盒摆在了书桌上,等着二姐来查数,昨晚上郑大公子也是在叹着:“我叫爹不要再给红包,不就是觉得她这毛病得治治。有她这样小心眼?” 郑老爷打小觉得二女儿可怜见的,昨晚上还笑着劝长子道:“我听范家的小学士说,但凡得了祖母的好东西,他也是要去傅九房里数的。他们兄弟情份好。做爹娘的就得处处仔细呢。不然叫小孩子难过不成?” 范文存那难道是值得学习的榜样?郑大公子心中哧之以鼻,郑抱虎觉得二姐一直就是这样小里小气,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这要是进宫了,她是不是领个饷钱还要去同屋宫女儿们的荷包里数数是不是一样?不过郑归音怎么答话三郎是早猜到了,她会嚷着她在家里、铺子里给伙计们、丫头们发饷钱的时候,都是大桌子上堆钱,来一个记一个。谁拿多少都是明眼看到的。 “借什么书?” “容易一点的,我以前没看过这些。”她老老实实,让三郎挑几本给她,她抱着回来,摊下来一看。她的书桌子上理财经济、诗词文章、道佛两经和神灭论,如今还有几本兵书也要背。 太监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 她叹着,坐下来苦苦读书,便有丫头来报,大公子打发季洪来了。正找二娘子呢:“二娘子,要不要见?” 二娘子哼了哼,斜眼看着笔筒 里插着的银幡儿,还生气呢,小丫头悄悄看着,寻思着这意思是不见? 郑归音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太讲理,便叫人去唤季洪,她坐在屋中,召了嫣浓嘀咕了几句。嫣浓得了二娘子的话,噫了一声:“全要?这十几箱都是定窑瓷。有个七八千贯了。”郑二娘子点点头,又附耳说了几句,叹着:“我最近手里紧……” 嫣浓卟哧一笑,诧异看着:“傅公子要借钱,向姑娘你借?” “也许……”她迟迟疑疑,心里有话不好说什么护城河,什么刑二国公的案子,这到底不是确实消息。她就笑:“也许傅九在家里被欺负,继父扣了他的钱财呢。” “!?”嫣浓一呆,掩嘴笑了,旁边逢紫亦是笑个不停。 她也笑了。这自然是玩笑。谁都知道傅九那样的人,继父哪里敢这样对他?嫣浓还笑道:“傅公子,他和二娘子又不一样。” 这话什么意思!?她瞪眼,这就是看不起她。觉得傅九比她强断不会沦落到伸手问她借钱。丫头们都在笑。嫣浓还是直来直去,瞪了二娘子一眼:“这还什么和什么,就伸手向二娘子你要钱了?他也好意思!” 她心虚地觉得,傅九的名声被她弄臭了。 其实她是觉得傅九的钱也许都和他义父李副相家一起往榷场那边去了,眼下未必有一笔。 “嫣浓你去帮我说一说,季洪说不过你的。”郑归音还丢眼色比了个数目表示给嫣浓一个回扣,丫头啐着,果然没一会儿,季洪又被郑锦文打发过来,到了双层寮窗外施礼,陪笑:“大公子,打发小的来问,妹妹生气了?若是生气了,还要什么喜欢的?到铺子里拿,记他的帐——” 1258太刻薄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锦文以往就是这样,但凡他太刻薄她受了气,他转头觉得自己一点也没错说的是真话,但妹妹可怜见的,看着就是扛不起人生的刀风霜剑,何必让她照镜子清醒过来呢。做做梦就算了。 他这样一想,就可怜了丑妹妹,就花钱砸东西大手笔送礼物,她以往脸皮薄摇头不要,觉得兄长心里有她就好。兄长骂她是为了她好。 如今——啊呸! 打从出了许文修的事,她总算是清醒过来了,郑锦文不就是嘴碎婆子吗?靠着骂妹妹觉得自己了不起吗? 她如今每日就是盯着郑锦文的小私房,越掏越多。不要白不要。郑锦文那刻薄厉害又蠢又瞎的性子,她一直忍受这傻瓜这多不容易哇?她为什么不要! 因为她一见面就要钱,郑锦文就渐渐不敢骂她了,怕她要得更厉害。 而且她还要带着嫁妆嫁出去,对,从此不用再见郑大公子这坏嘴的兄长。 夏娘子真可怜,被张德妃娘娘硬塞给这样刻薄又讨厌的夫君。 她在心里骂了郑锦文一通,嫣浓早转身出房,沿窗走到了院子廊上:“季管事。”嫣浓客客气气和季洪商量来商量去,把那十几箱子瓷器说了下来,做了大公子给妹妹的新年压岁钱, 郑归音勉强推辞着,笑咧了嘴地收下,私下里欢喜得要跳起来: “全给我了?我以为他只给一半的!也不知他从哪里采办的来的。嫣浓,分你两箱!”欢喜之中,她又隔着双层乌翅寮窗,叫小丫头拿了两盆子湖山盆景深红春梅花,叫红蓝儿和淡云一起送到外书房,“我如今也大了,不好白拿哥哥的。” 丫头们都是笑了,难道这就是礼尚往来不是白拿人家的压岁钱? 她慎重其事,让丫头们好好地和大公子说话,千万记得拍马屁。她这几天在自己帐上到处挪钱,还是不如找真财主讹一笔,她又让金月追去和季洪说:“让他和大公子说,妹妹小气了。是我的错。那银春幡儿我不要了,他爱给谁给谁。” 她欢天喜地觉得过了一个肥年,箱子一只接一只移进来,开箱一看时果然是前阵子她在诗社里用过的蓝黑梅花纹的定窑瓷。斗笠型的就有足两箱。其他的曲颈瓶、小口瓶、大小碟盘,皆是蓝玉冰晶一般,外面用厚厚的黄芦苇杆儿层层扎牢。免得搬运碰破。她感叹着: “ 你们说,大公子是怎么赚的钱?居然买了这么多?”她上回得了三只,就已经觉得自己财大气粗,集了一套这瓷器,她就敢进宫拿着年礼一层层进给皇帝陛下了。云才人和张德妃,都觉得她会办差。 “听说不贵。” “咦?”她愕然,不贵?不贵是多少钱,要是十文钱一只,也给来一万只。她一转手,能富到把半个临安城买下来。嫣浓做久了稳重的女管事,觉得二娘子这一惊一乍没见识的样子,真是要藏起来,难怪大公子老是教训二娘子,嫣浓睇了她一眼。郑二娘眨巴着眼,笑嘻嘻觉得在家里要休养生息,进宫里才要古古板板,规规矩矩,她附耳悄悄地问心腹女管事:“难道,是从北边榷场里弄来的?” “不全是……”嫣浓亦看看屋里,小丫头们都识趣走开了些,她和二娘子蹲下看箱子里的瓷器,极细声,“不是榷场。听说从北边悄悄走海船运来的。” “……!?”郑归音刚碰到瓷器的手一歪,瓷器间隔着黄袋发出卟的闷响,把嫣浓吓得:“小心,二娘子——” 郑归音也心疼得不行,连忙把瓷器珍而重之地放好,确定不会再撞在一起破了边。她才着拉着她起身走开两步,附耳问:“这些——”她手一伸,指指身后十几只箱子,“是北国运来的?他怎么买的?” 她心里想着,郑锦文不会是通敌吧? 犯得着吗?这都快成亲了。要是娶了夏娘子就是和皇帝陛下攀亲了。夏家可是夏皇后的母家。 嫣浓还在说,声音传来,她连忙竖耳听着。都知道定窑瓷在咱们这边贵比黄金。那是因为少。窑场在北边被女真人占了。果然嫣浓小声道:“北边的价就不算贵。再说如今那边窑场也归了朝廷。娘子想想——” 又是贪官弄点油水,从官窑场里倒运私卖出来。知道门道就能便宜不少。 女真人当官也一样。 “听说是宫里的太监管窑场呢。” “也是太监?”郑归音肃然摇摇头,“应该用吕妈妈那样的女官才是。” 嫣浓不由是就笑了。她前几天才在家里抓了三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出来,狠狠骂了一通呢。多亏家里还是新兴气象,不至于赖成性子。都认了错说是过年的时候人多热闹,心里就松散了一时糊涂,照十倍赔了。 郑归音蹲下来,伸手取了一只浅黄柔软的芦苇草袋,手指拨开厚厚有点扎手的草袋儿,看到时面一只小口长肚子瓶蓝黑色的瓷器冰寒剔透,乌梅枝儿仿佛带着北国的雪花,她惊叹不已,“看看,这是北边窑里的珍品、是不是?我们这边也少见!” “正是呢,临安城有钱没处买。我听说——”嫣浓也看得觉得这瓷器真值钱,再想想二娘子大方送了她二箱,由不得就把秘密掏了出来,“听说,这是从北国海港里来的。从山东登州偷运出来。” 家里大公子都不让和二娘子说, “咦?”,听得山东登州二字,郑归音果然一怔。这时,她终于就笑了:“我说呢,怎么这阵子大公子像是避开我,有事让我不知道,原来是这事。” 这一想,她放心了,还冷笑了: “大公子不是觉得娶了老婆,就要赶我早点离开家?我觉得他最近看我的眼神儿就不对。” “那能呢!二娘子!” 嫣浓哭笑不得。郑归音叹了口气,觉得心腹丫头还是太天真。嫣浓没好气瞪二娘子,觉得二娘子难道就不是要刮一笔所以找个借口? 1259北方海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就是二娘子你从北边逃回来的海路。听说最近有人在做这生意。”嫣浓镇定自若还说了不少北国那边的港口也在禁运,因为也在防赵国水师北上登岸,但凡是禁运就会有走私。这消息传得叫郑归音刮目相看,觉得让嫣浓做管事真是人尽其才。丫头笑着:“我听邓大叔他们去赵学士府中对帐时,和那边大管事闲聊说的。” 应该大家沾沾喜气,就把瓷器分了一箱子给三郎,给父亲和母亲大人也孝敬了一箱子,私下里还送了半箱给邓大管事,半箱给莫智,另外给了十件给季洪做辛苦钱。再有几件极精致的送给了吴四管事。 一时间,全家上上下下都觉得二娘子就是贤良,为人大方客气,这一家子的家事,不是二娘子内外操持,哪里维持得下去?至于大公子?大公子出仕再熬个十年才能上四品官?现在都是家里往大公子那里贴钱,哪里能弄到钱?朝廷这样穷。张宰相不在,大公子又怕被人抓把柄…… “将来嫂子进门了,我就轻松了。”彩瓦琉璃灯在主屋里挂了两层,郑归音假惺惺在主屋里陪着父亲母亲大人说话,郑大公子坐在一边,手里端着茶,眼睛看着父亲大人手上的粉蓝色定窑新茶盏,明明就是他花大钱买的,要摆在新房里的。 如今郑老爷却是慈爱地看着二妹,觉得二妹最孝顺。 郑归音瞅了瞅他,却不理他。转身又笑着命丫头送了两只剔漆大礼盒上来,叫人揭开了,让郑老爷和老夫人细看。 郑老爷一瞧,第一只剔漆礼盒里是四件金器。 “是熬药用的金筛子,金勺子。各二件。爹你看——” 郑大公子也起了身,过来一瞅。第二只礼盒里是两件玩香玉器。看着皆是精挑细选的器物,金器盒里面还有一张大红烫银名刺礼贴。郑锦文伸手去取,被她当面抢走,她翻个白眼,笑着送到了张夫人手上,道:“夏府送来的。金器是给爹爹熬药用的。玉器是给母亲大人玩香用的。” “夏家倒是这样客气?我还当他们家看不上我们商家出身?” 郑老爷也意外,从张夫人手上接过贺春拜贴子,眯眼看清了,果然是夏国舅老夫人送来的礼单子,郑老爷可是是认得夏国舅老夫人字迹的。 他寻思着,两家里说亲这阵子,老大和老二兄妹上门不知多少回,官媒也来来往往,贴子、单子、诗词表礼也送了好十几回了。 但夏国舅和老夫人是没有来过郑家。也没和有郑老爷见面的。 郑大龙不太知道公侯贵戚的规矩,听说亲家之间不见面,官媒通话才是古礼规矩,但心下里也是犯嘀咕,人家是不是看不上大郎? 强扭的瓜不甜,郑家也不是非要这门亲事,全是看张德妃的面上。 如今见得人家新年里送来的礼物,一盒金嚣一盒玉器,不拘是花费多少,要紧是这礼盒又体面又用了心思。他心中欢喜,把礼贴子反复细瞧了,再看看张夫人又看看长子,眼带询问。 郑锦文莫明其妙,不知这礼物什么名头,但他赶紧就站起来笑道:“爹说什么。亲事都订了,还有什么看不上?再说了,母亲大人有品级。儿子也是自己谋的官。怎么就不如夏家了?” 张夫人心里有数,笑着命严婆子收起,坐着并不言语。郑老爷高兴了好一阵子。到得离开主屋,郑锦文才拉着二妹在廊上说悄悄话,他小声问:“怎么弄的。” “你不是打听了夏家老夫人喜欢定窑瓷?夏娘子也喜欢。我清早就叫逢紫选了十件去给夏娘子,说是你孝敬给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又记起她喜欢,选了上好的十件送了她。她是极孝敬的。必定要送几件给国舅老夫人。老夫人这个人——你还不知道?” 夏国舅老夫人最厚道,不拿大。 “他们家不像爹爹这样好热闹,喜欢和老兄弟、老伙计们吃酒说话的。但也不是孤僻的人家。哪回不是一家子儿女说笑?咱们家客气讲礼,他们家是一定要回礼的。” “哟,你叫我采办定窑瓷器,就是为了这事?”郑大公子终于想明白,又怀疑地看着二妹,“不是你每年过年打秋风,向我要压岁钱的手段?” “哪能呢?”她瞪大眼睛,表示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她如今哪里还会一到过年就琢磨着怎么过肥年,怎么四处伸手要压岁钱?这全是为了郑锦文的亲事,全是一心为了兄长好。她站定了手里玩着腰间新绦带,郑大公子瞟眼看到,深红绦带上面悬着一枚沉香小印和一枚沉香铜钱,他微笑着。她还言之凿凿道: “咱们都去夏家上门多少回了,父亲大人心里能不想?他也怕你受委屈。否则——”说到这最后,她笑嘻嘻瞅瞅他,郑老爷疼爱郑锦文,自己老命不要了也不肯叫他娶汪孺人。否则汪孺人就是郑大少夫人了。 “爹爹最爱三郎,但最看重大郎呢。咱们家的家业不都是兄长帮着爹爹攒 起来的——?这才是当家大公子呢。”她腰包太肥,笑嘻嘻就嘴甜如蜜,主屋廊到三郎院子间的彩瓦琉璃灯有二十盏,红、绿、黄、蓝、紫,盏盏皆是最精致的,少不了傅四老爷走这条廊上过来和郑老爷说话,这就是郑宅的脸面。也是张德妃的脸面。 郑锦文被拍了马屁,觉得十几箱子的瓷器压根不算什么,只笑瞟她:“不生气了?全是爹最惯着你。你打小看到什么伸手就拿,得不到手就来脾气。邓裹儿当年不欺负你也怪了。就为了只春幡!你也太小气!怎么还是小孩儿一样——” “我还喜欢这定窑瓷呢,年前诗社的时候我拿了你两只,我自己都没用为了敬到宫里,你就天天念叨我。” “我不是买了十几箱?”郑锦文深知二妹要雁过拨毛。 “我要不是说放新房里,夏娘子喜欢,你舍得出这个钱?”她翻了大白眼。 郑大公子叉腰瞪眼:“傅九送你什么了?哥哥对你这样好!” “他不送,我也高兴!” “……白眼狼!” 她全当没听到。 郑大公子看着她溜了,寻思着回了书房特意召了莫智来:“你们二娘子缺钱?” 莫智哑然。二娘子的帐是嫣浓管理,他怎么能打听到? 1260刮嫁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说她厉害成这样,又刮了我六七千贯。”这十几箱子瓷器半点不便宜,郑锦文倒不是心疼这个钱,而是怀疑着,‘二妹的嫁妆不少。她若是缺钱,难道是因为被小白脸把钱骗了?” “我是这样的人吗?”她听了这传来的话,不满地嚷,想想决定和嫣浓说实话了:“我弄笔钱,恐怕宫城里要扩大河道。我们家要搬家。所以我得提前让郑锦文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他的新园子也许 要被拆了。不能让他来抢我的园子。” “……什么?” 这可是新安郡夫人的府邸,难道还能当年一样被燕国公夫人直接夺走?郑归童大惊小怪地,指着从郑锦文书房抄来的钱王府地图, “你看,你看。宫城外的护城河淹到哪里了?都淹到我们坊里来了。这一看就是要赶我们走——” 嫣浓都顾不上别的了,图上面和宁宫门外是有护城河,看着离定民坊远,其实上到了西南面的最宽处就在定民坊的边上,和坊里的水道是连着的。 嫣浓讶然看着二娘子,原来是为了这事,娘子就觉得家里住不了?大公子要赶她了?郑二娘子一看就知道,丫头觉得她大惊小怪,她叹气摇头,坐在窗外看着梅花儿,院子外可以望到郑锦文独园亭台。 “你不懂。大公子的新园子可能得拆了,他一直觉得家里我最好欺负,他一定会为了老婆抢我的院子。他连支银幡儿都不给我,都藏着——” 她忧心仲仲 的,把幡儿重新插在了笔筒里,嫣浓倒是迟疑了,心想着大公子确实打小爱教训妹妹。 “嫣浓你也怕大公子吧。”郑归音一看丫头点头了,顿时就豪气干云,她又跳起来冷笑,叉腰眼瞪:“你放心,有我呢!我才不让出院子。我就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 郑锦文压根还没听到家里要拆的风声,他还指着二妹去找傅九打听消息。 临安府衙里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谢平生也有很多烦恼。 “不好把刑氏关在衙门女牢。她和国公府,侯府皆有关系。” 谢平生本来是如此权衡,现在这刑氏不过是证人,可也不是重犯。侬秋生听得夫君烦恼,不过一笑就出了个主意可以关在府衙后的巷子里,她本来是道:“有什么愁的。不过因为她是女人。我刚赁了后巷里的一个小院子。准备做个开水铺子,现在还没收拾好。你既要用,暂时做个女牢也好——” 侬秋生最清楚这些公文上没有写,衙门之间自己商量的事情,何等的容易。又问:“刑氏,我知道是个美人。” 谢平生老实地承认:“应该是还行,我仔细看过了。”她笑着听,谢平生要审案,绝不可能不仔细看人犯的面容神色,当然能看出刑碧叶是中年美妇人,但他自有避嫌的主意,和夫人解释着:“是证人。傅大人拿来的人我不好太严苛。审问案子罢了。请傅大人旁坐听着。再说,她是清远侯府里有两个女儿的姨娘。刑太国舅府的族人。” 侬秋生听得满意,刑氏落到她手里,让她蹲牢子蹲得舒坦那是绝不可能的。便给夫君出主意:“这事,你不用都揽下来。” “人在我这里?”谢平生觉得人家若是愿意送到后巷子里来关押。他自然要领这个情,“傅大人说,让我这里差几个人看着。不好叫人跑了。” “你别听他的!他知道什么?他考进士了?中状元了?你听他的?”她冷笑,“他是天生的衙内,最会藏奸耍滑,你是正经读书人。别理会他。” “……”状元谢平生哑然,只能笑。都没敢说是他求傅映风办事。她能不知道? 但侬秋声自有她的道理。 “你揽这些事为了什么?是为了通敌的公案,他倒好一骨碌推给你。他轻省了。责任你担了。哟,这样轻松的主意,不是你他还不提呢。”她哧了一声,开了书房门,走出去,“谁在?” 丁良当时来拿回信,一听她出头了,就觉得麻烦。只能出来:“下官在。” “和你们大人说,我那院子小,也就两张门,三四个房子。我不许男牢里的人来折腾坏了,粗手大脚。我日后怎么赁给人开铺子做生意的?那铺子我也是花了大价盘下来的。这个地段这个位置,你当好便宜?” “……”丁良陪笑,“不知夫人的意思是?” “他天武衙门差一个老军来守大门,要是逃了他当然知道消息。既是女犯,再从内侍省借一个老黄门守着内门,宫里没有不给他面子的。我们大人也好说,夫君——” 谢平生一听,知道干系被摘出去大半,也走出来,笑着接了一句,“我从通判厅打发两个牢婆子。日夜在屋里陪着人犯。日常起居。” 这就是女牢了。刑碧叶也逃不了。方便谢大人在通判厅随时提人犯问案。 这事就这样订下来。 但傅九,倒是心里有数,这也长久不了。侬秋声还得把刑碧叶塞回给他,他才租下了甘园的心太平没退租。 不为别的,因为府衙后巷子那一段也许也要拆了。 “你不用和侬夫人说这些。”傅九吩咐丁良,“就说换个地方关押也好。等她自己提。让谢大人来和我说。” “是,公子。”丁良也愁着,等了几天没看到动静 ,不知道要如何回报九公子,再说了老军和老黄门,丁良他自己就能借到。也早安排好了。那边侬秋声也接了刑碧叶这人犯过去住下了,衙门里对女牢还有一笔补贴发下来。哪里就马上反悔了。 但没两天,谢平生不知从哪里听来了风声,回到后衙家里,他在书房和夫人说话,便隐晦地问了一句:“这刑氏以前,也倾慕傅大人?”瞅着夫人,“你知道她?” 侬秋声是什么人?一听就警觉了,她没急着辩解她可不是因为和傅大人旧相好就虐待刑氏。她呵着手,嗔着早梅上的雪粉尤冷。引开了谢平生的注意。 他站起来接过夫人手中的梅枝,亲手插瓶,她在一边不紧不慢地整理黄梨木五格大书柜。过了一会儿,她垒着书,嘴里不在意地笑道:“以前的事,我哪里还记得?这事是郑娘子托我的。”转身看向夫君,扬着俏脸儿,“你不知道?她和傅大人有说亲?她恐怕不怎么容得下这些说不清的旧事。” 1261京师第1美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样……”谢平生恍然,本来是相信了,但坐下后瞟着铜瓶里的红梅枝,再看看夫人。又有些沉吟。 侬秋声今日特意戴了喜腊登梅花冠儿,配一身水墨底红梅纹银白缎背袄子,乌发堆云,娉婷有姿 。不愧是京师第一美人。 作为夫君,他训练有素地迅速发现爱妻的新衣裳,连忙夸了几句特别合适。惹来了她的微笑,他才放心坐下又沉吟着,手里的书卷并没有看进去。 他如今当了快一年官了,天天都是断案子、结案子。争取第一年要得个上上评。不辜负夫人的期望。 通判厅里每天里的差事是什么?头一件是钱粮帐目,但仍是以府主为先。第二件就是审案。不外就是杀人、斗殴。其他奸商卖假货毒害人、兄弟夺家产、争田地之类。层出不穷。 他每天照面说话的不是原告、被告、就是证人们,除了他们,谢平生还要和收了钱托了情面的衙门文吏、衙役们斗智斗勇,见多了市井百态。 不到一年,谢平生就变了。他这种殿试时能公然说看过考题的人,连他的心也开始阴暗起来,他点点头,收起书看公文。但他多端详了老婆两眼,问了一句:“今天你买了新的胭脂。色泽甚是合宜。”总之就是不断地夸老婆挺好看。 前几天,刚审了一个因为买胭脂吵架的杀夫案。谢平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丈夫不给老婆买胭脂,老婆就能忍无可忍砍死老公? 侬秋声倒是能劝他,说这就和钱塘县里一户人家的叔嫂通奸案一样,老婆生了娃。太忙。没给老公做一顿饭,老公就觉得太伤心妻子真薄情,他就非要姘上亲嫂子总之全是妻子的错。这些案子看似有原因。都不是真原因。都是糊涂人。 如今谢平生瞅着她的新胭脂,言外之意费人心思。侬秋声一听,当即就叫了丫头进来,吩咐着:“去和郑娘子说。后衙巷口的小宅子本是我的二房东。如今要租出去。租钱比衙门的女牢补贴多。也算多一个进项。” 总之,暂时不能做女牢了。 “郑娘子她让我帮着折磨刑氏,不给她吃饭,隔天就饿饿她出口气的事。我呢——也看她不顺眼。就答应了。” 她不经意地泄漏两句,让谢平生一笑,老婆这样的性情他是知道的。侬秋生这才回之一笑,心里盘算着赶紧找人去和郑归音商量这事。让她兜个底。 这事,郑归音当然是不知道的。但郑娘子昨天来,找她想买两卷上好的泥金纸儿。侬秋声一想这事就容易和郑娘子悄悄说了。让她帮着圆个谎。 “这事我只能对郑娘子失言了。对了——”侬秋声还走近了,细问夫君,问起他最近从旧上官吴大人手里得了两套上好的雅致东西。她要送礼。 “送给郑娘子?” 他讶然,侬秋声点头撒娇:“听说她抄佛经呢。”送礼就要好东西,也不是王府做的。是灵隐寺里自制的上等绢纸。抄佛经用的销金绢纸。只给大护法施主,谢平生从同僚手上得了几卷罢了。 谢平生虽然一脸心疼舍不得,还是痛快起身,从书柜里寻了出来。交给爱妻,她亲手包好叫丫头,命给郑娘子做陪礼。 丫头知儿,是从教坊司就跟着她的,看眼色的本领是一等一,立时就明白了。绝不会傻乎乎地问夫人,这事和郑娘子有什么关系?不是夫人你要饿她几顿出口气? 知儿抱着这绢子直接去了郑家,送了谢礼给郑娘子。郑娘子不在,她陪笑和逢紫说了几句。然后才回家。 到了后面的巷子口女牢。知儿先去和天武衙门的老军商量了,打点了小串铜钱,烦老军去衙门里请了丁良来,她向丁良把这事悄悄说了:“我们夫人,为人豪爽,以前的事就不计较了。”, |“……”你们夫人打从十多岁认识开始,为人豪爽是真的,不计较是假的。好好的从二品枢密又兼土司之女,在教坊司排舞时就和别人不一样。因同队的童女跳错一步乱了节奏,侬秋生都能一肚子寻思人家是不是专和她作对。不让她得第一?多亏后来做了琵琶班头,例常独奏,偶尔与名手大家合奏。总算也满意了。 丁良和知儿打的交道多了,太清楚侬秋声的性情,但既然人家做久了谢夫人,懒得挑起这旧事了。他当然大喜过望。总算能回府里禀告公子了。 “你们大人,今年回范相公府上了?”知儿临别时闲话两句,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院阶子,沿墙是巷口深处的灰白色积雪,雪堆子在春寒里慢慢融化为雪水。雪水无声地蜿蜒在麻石砖缝里,渗入地底,随流水逝去。 往事不堪再提。知儿怅然着时光易逝,流年把人抛却。 “以往年节上,你们公子都是范老夫人接过去,在范相公府里过完元宵。我还记得呢——” 丁良也唏嘘起来。 “今年回得早几天。家里人多。我们夫人忙不开来。再说,我们公子如今当差了,自不比以前了——”丁良随口应了。其实公子去范相公府里住,是为了文瑶娘子的事。方便和小学士一起去郑家。天天和郑娘子见面呢。但宫里元宵节也有差使。公子前几天便回来了。 淑妃生了小公主,承恩侯傅府里也是气象一变,如今人丁繁盛。 丁良回了傅府,新春的日子,进出的下人多了数倍。以往西园里只有二房和四房两房夫妻,公子们也少。娘子们全在明州城。住着的冷清。 如今不一样,不但人多了,进出的人也有了骄色,一看就是二房里的仆从全上京城了。二管事是二老爷承恩侯的狗腿,在过道敞院边的台阶上坐着,正安排着一群小子们往寺院、神祠里送新年供奉。 一百多担子供奉这是每年大事。捡点着牲口、鲜果、灯油。装盒后还要披红,院角一堆米山是施给百姓们的米粮。 1262京师第1美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丁良路过,二管事一瞅,便吊眼睛,皮笑肉不笑:“九公子从宰相府回来了?小的们还要拜见贺岁才是——只怕没这福份。” “早回了。陛下按例正月要诣太庙,天武随驾。明天若是天晴,太后和娘娘们也要出宫参拜祖宗们。天武也要随驾。忙得很。确不得空。二管事有心了——”他随口一答,堵得二管事没话说。再不理会。 果然公子们,就是要在外面当差才硬气。 漆柱沿檐下,全是披红挂灯,贴着“春”,“福”,“平安”这些吉利字。 踏青石阶绕过了外堂,进了一座雪墙跨院。墙外是腊梅林,墙院内种的却是丹橘林。算是两林环绕的跨院。如今,腊梅已经渐次谢了。丹橘树在岁年前后仍是抱枝映绿,和梅树一样绿叶满眼,这颜色在春雪里看得叫人清爽。院子是新刷的漆红柱子、漆红窗,倒也是一番新年气象。 以往冷清无人的跨院,如今被看中,做了傅府大老爷的外书房。 绕过缕花窗照壁,侧廊口当头三间庑屋相连。是茶水间。例来大老爷茶水间最大,中间摆着一对高低桌子。高桌上茶器件件,金、银、玉、瓷风格各异。小仆也多。 低桌边,单是横铁炉子就生了四架,烧起了五六只吊水炉。歪帽儿青衣小厮们都是学过伺茶,面容也端正,他们在高低桌之间忙碌着,在桌前取了各色茶器为各自的老爷煮茶。嘴里还互相斗嘴了。 “九公子在?”丁良在门前问了一句,吵嘴声便是一静,神色各异的眼光瞟了过来,傅四老爷跟前的小厮叫涛儿,一抬头连忙接了一句:“在呢,在大老爷跟前有一会儿了。丁良哥你去廊上等着。” 从侧廊过了茶水间,还没到上正廊。丁良就看到了九公子。 傅九正垂手退出了院中正房,应该是从承恩侯家的大伯父跟前退下来。里面又是一声唤:“映风先别走——” “是。” 九公子又进去了。 眼看着公子请了安,还要被傅老爷们叫上商量事的样子。丁良止了步,因瞅到书房外廊上站了一溜大仆人,傅四老爷的老佘居然都在,看着就是刚到的。 丁良便知道,傅家四兄弟包括承恩侯,果然全在大老爷这里,这是把明州城的规矩搬回京城了。少不了又是在商量宫里淑妃娘娘的事。 因为淑妃生了小公主,侯府四房人口全上了京城。全家商量着有了在京城长住的心思。傅九觉得这事也没定准。淑妃什么时候再怀,再说也行。伯伯们和父亲决定吧。 “眼下,这主持宫务的事,娘娘争还是不争?映风你说说——?”大老爷唤他来,当然是有事。傅大老爷是宗亲郡主之子,受封了一等将军。为人宽厚又极有主意。 二老爷承恩侯靠女儿受封,但女儿进宫这是因为傅家和太上皇的血脉近,他心里有数。他的品级高了大哥两品,仍是敬着这大哥,听得大兄长发话,三个弟弟都是不出声地看傅九。 傅九立着笑道:“大伯,看陛下的意思,教坊司裁了,理国公也把皇城司交了,东宫也立了。恐怕还有一件事再办了。张德妃就能做贵妃了。就差一步。” “喔,还有什么事?”几位老爷互相看一眼,深为淑妃担忧,傅四老爷也不禁问着,“德妃还在办什么事?” “父亲,儿子看德妃也是想争一争皇后之位。既然陛下要开海收税,平了内库的亏空。她少不了也帮着在榷场那边理一理帐目。茶盐上这些年来也应该换一换人了。说到底都是内库里的钱。陛下也是想在内库存一笔军饷的。” “内库……”大老爷不出仕,却是人脉深厚,身份尊贵。 他自己是太上皇堂兄的外孙 ,娶的是另一位太上皇堂亲伯爵之女。 二弟娶的是禁军殿帅庞氏之女。庞氏生母亦是太上皇一系的宗亲。 三弟娶的是老秀王爷一系的县主。 四弟娶的是范相公小女儿。 论起来,范相家算是科举出身的新贵,傅家才是代代与宗亲联姻的外戚权门。至于平宁侯府和卢家却是勋旧功臣与宰相世家的联姻了。 傅大老爷捋着须,胡须已经花白,双眼仍有神韵,沉吟道: “映风你在内库那边,有没有安排?上回你提了,说是安排丁诚?”大老爷想了想。记得丁诚,“如今出仕了?” “是,在禁军文书司里,帐目和案子都有在打理。” “唔……”傅大老爷为了家里的大姐儿,十几年前拍板作主一家子迁到明州城。去年乔装上京城一次。没几天又悄悄回明州。也算是为了家族前程操碎了这颗心。如今淑妃却只生了一个小公主。不是皇子。 大老爷也有几分灰心。但程婉仪生了六皇子,品级还在淑妃之下。张德妃迟迟未怀孕,傅大老爷和兄弟们一商量,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傅家就盼着出一位皇后。 “是,侄儿安排丁诚也是不得已。轻不得。重不得。因陛下其实中意文存。” 听得是范家的小儿子,二老爷承恩侯顿时松了口气,乌黑的眉头扬起来,一脸轻松,笑嘻嘻看四弟,道: “老四,和你媳妇说说好话儿——常和亲家走动才好。” 傅四老爷想啐一口自己的二哥哥,上回吵架,他说什么?还说不应该叫四弟娶个二婚带孩子的妇人,如今又一口一个亲家。二哥和二嫂都是狗眼看人低,多亏大姐儿不像爹娘! 但晚辈在这里,他不会和兄长争吵,只抓了几枚松子,嚼几口香浓咽尽回了一句:“他们姑侄向来清份好。文存和映风又是一起长大的。形影不离的。” 他不咸不淡,兄弟们都知道他心里气呢。便是傅九一听,哟,这是在刺承恩侯吧?和二叔吵架了?少不了又是因为承恩侯多嘴说他们母子了。 12634位傅老爷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四老爷说的话不是假的。范文存时不时就蹿过来讨好小姑母,这才没几天,因为元宵节和宫里新年诣太庙,他总往外面跑,把傅家四个老爷都见过了。 三老爷打了个圆场,笑着:“前天我去四弟院子里,当头撞到了小后生,还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呢,长得这样俊。老四说这是文存。我真没认出来。有几年不见了。当年我们走的时候,这孩子才多大?如今他这嘴可是甜的,一眼倒把我认出来说我半点儿没变。——我寻思陛下肯定得和我一样喜欢他。” 老爷们都大笑起来。 房里摆了两盆子炭火,熏了兰叶香。大老爷的座椅后还摆了两大盆高高的金桔树。过年时,范相公老夫人把傅九接过去住。范文存和他鬼混着,二人和表妹秦文瑶玩在一起。三天两头一起去郑家。这几天傅九要回来,他也跟过来了。还在傅家住了两天。 帘子一挑,小厮们鱼贯而入,在中间方桌上摆了二十样茶点,上了热茶。 傅九上前把四盏茶一一敬给长辈们,大老爷双手接了茶,倒意外看他一眼,笑道:“映风这规矩是越来越好了。”暗忖着,大姐儿倒是没白疼你,难怪淑妃写信,都是在老九,大老爷端了茶,笑着,“果然是离家立业了,不一样了。在内廷当了一年的差使,在陛下面前不一样了。” 以往这四房的继子是绝不干这敬茶事的。 ——继父的兄长们是啥?啥都不是! 傅四老爷前天已经惊讶过了,今日还算镇定 ,二老爷三老爷也讶然接了茶。承恩侯一脸的惊悚表情,暗想这傅映风会不会突然翻脸,把茶摔到伯伯们的脸上来?这小子可以把他两个儿子都吊在桅杆打的。谁敢叫他敬茶? 傅九向傅四老爷一笑,又向大老爷禀告着:“文存最近在为慕容太妃写祭礼的青词,读了不少孝经章目。便教了教侄子。说是为人子弟的,平常一定要孝顺恭敬些,将来说起亲事来的时候再撒泼,长辈们也不忍心往死里打。” 大笑声中,只有傅四老爷听出了他是在说真心话。尴尬不已。未料到,其他几位都当是傅映风在开玩笑,笑得开心。 傅大老爷是家族大长辈,看亲戚子弟的标准,也就是有出息的喜欢,没出息的板脸。对大有出息的范文存最是欣赏,傅九如今也是出息了,自然宽和待他。大老爷笑道:“他终于也想成亲了?这是看中了哪一家的娘子?” 承恩侯不怎么在意,总之一想人家是小学士是陛下宠臣,他断没有不爱的。自然绝不会在眼前又挑二婚带孩子的弟媳妇的错。 傅九接上了话,敷衍两句说到了正题。他笑道:“陛下虽然中意他,但学士出掌内库有旧例,邵学士前车之鉴不能不防。” 大老爷吹了两口茶,见得里面灰白的毛尖,叹了气,和三老爷同时点头。 三老爷向来是在二哥和四弟间做和事佬,他眯眼吃了几块焦黄色梅子透糖儿,觉得还是京城里新买的糖入嘴香,滋味地道,在明州城吃着就没这个味儿。他回顾兄弟们,捋须笑着:“我就说呢,若是中意文存,本来应该早定了。陛下拖着,看来就是格外谨慎?” “三伯父说的正是,另外,程婉仪的兄长程青云也在争。他是有大忠心于陛下的。陛下也要看看他。再者,论起正经的理财经济之事,张德妃跟前的郑家也在争这个位置,他们家的继母新安郡张夫人做过内库官——这却是一个麻烦。” 听得继子冷冷清清把郑家也说了,傅四老爷倒是稍稍安了些心,自己就不吭声了——果然映风和她娘说的一样,不是个糊涂孩子。家里和外面分得清楚。 “新安郡夫人?” 承恩侯插嘴,吐了半盒子的蜜饯果核儿,对边边角角不着调的绯闻记得极清楚,“听说她掌了半年?上回,大姐儿她娘和我说,瑞珠宫里都传这张玉蛾厉害得很。抢了汪太监的差事。汪太监恨急了传风声,说她和陛下有不伦之事 。她不得就出宫——” “二弟!”大老爷叱骂了他一句,“少胡说。” “宫里这样传的——不是我胡说。哥——否则你说她出宫干什么?急着成亲干什么?都五六十了非要成亲,还传出来是以前旧日里订过亲的老相好。几十年一直记着的。等了一辈子全为了他。这不就是因为在宫里传得太难听,非弄出这亲事不可?” 承恩侯不服气,在兄弟们面前也不怕羞,把私心揣测的话全说了, “大哥,你想想——陛下也抬举这郑家。不也是觉得这亲事正见得官家圣德?” 傅映风一听,都难免刮目相看,居然他说得不是没道理?一屋子男人都笑了起来了。陛下也许正是在避嫌? “所以,不要以女子为官才好。上年纪了也不行。” “宫里不用女官,就不得不用太监阉竖,要乱政的。” 这事暂时没有两全法,又说了几句,傅九提起了丁诚和张夫人跟前的丫头侯氏联了姻。大老爷点点头,赞同:“也应该。这才是未雨绸缪,免得到眼前了没个算计。” 承恩侯和两个弟弟都没听明白,莫明呆眼,傅四老爷都觉得这亲事怪得很。因为丁诚是继子的人,他没好说什么罢了。 大老爷无奈笑了,摇头:“内库那边的规矩——这三十年都不成体统。你们不知道,以往内库和宫里守备一样谨慎得很。” 他一伸手,在桌子移了四碟子茶点摆在一列。第一盆丹黄桔果,一碟子深红的糖块儿,一盘雪白磁粑团,再是一盏小乌豆饼子。四色杂处,互相牵制。 “管内库的掌钱,最怕是贪墨。就像宫中严防禁军谋反。这道理 ,映风是知道。” 傅九是天武军都管,平常宫里守备除了禁军还有天武军、班直御卫。从没有单有禁军巡守宫禁的。老爷们一听当然就明白了。这内库官也是一样。 内库官是正职独任,但也有副职和监察内使,绝没有让一个人独掌内库的。 “这话我只在家里说。丢了北边的江山,人死了不知道多少。惨。但不是我没良心,熬上几十年人口户数还是能涨回来。只那些典章制度在逃难时付之一炬,散落不知去向。知道规矩的人也死得化了灰。我们如今竟然也和北边蛮夷一样不知旧家气象。这就是……亡国之痛了。” 大老爷长叹着,有老弟弟们在劝。觉得大哥哥这话说得过了。江山还有一半,陛下圣明有中兴之像,指不定过些年就克复旧京城了。 12644位傅老爷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不出声瞅了瞅大伯父,他以往就想过,大姐姐傅淑妃总不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如果非要说她为人行事像傅家的谁?其实是像了大伯父。 大伯父就是镇南伯的堂姐夫,娶的是梁王的郡主,只是因为梁王府上没有子嗣,所以已经绝脉。否则大伯母也不会平常让承恩侯夫人一步。傅大老爷年轻时也在宫里当过内廷差使。要自己三个弟弟要干练多了。这宫中内库的事,大老爷同样心里有数, 手指微微在桌面上扣击着,道: “内库里。内侍一员,学士一员,宗亲一员,外朝臣子一员。内库官里有正职、副职,也是互相牵制。”这其中最后谁说了算?大老爷四顾一望,“陛下信谁。谁说了算。若是几人合议,人多的那一伙子说了算。” 承恩侯看看茶桌上的四色茶点果品,终于听明白,难免吃了惊,看向了傅九:“照这样说,郑家来向你跟前的丁诚提亲,现在就已经来拉拢丁诚了?” “侄儿想,应该是这意思。他们家早知道这规矩。” 郑二娘子一向喜欢吹,吹着她在苏家藏里搜刮了多少藏书、笔记,知道市舶司的旧章程。她若是和傅大老爷一样懂典章制度,又一心谋着这内库官差使,她肯定明白一点: 她不是陛下的心腹 。 本朝制,一事分权而互相制衡。她必须拉拢别人。才能有把握在内库的事情上拿主意。傅九笑道: “文存也是知道的。所以从不拿大,历来和郑家走得近。” 傅四老爷一听,觉得难不成他小看了继子和他表哥小学士?这两孩子,过节天天去郑家里玩,他可是听到了风声。所以才想着这样胡来不成,还是他得亲自出面和郑老爷打个招呼才行。 如今正月还没有完,宫里事多,他就暂时放一放。但难不成这两孩子去郑家都是为了正经事,不是为了相亲,不是为了见心上人娘子? 傅大老爷却是微沉地捋着须:“郑家这分寸老辣。” “哥,要是淑妃和德妃只有一个做皇后——” “底下人办差,皇后能天天来帮着你?” 大老爷叹着,知道这一家子人,没几个出仕正经办事,远不如人家郑老夫人分寸老辣。底下人办差,未必就因为主上互斗而撕破脸。把差事办好了才最要紧。 “郑家,是大公子还是三郎?”他问傅九。傅九很为难,这话不好答。 “怕是二姑娘。”傅四老爷咳一声,微微迟疑还是先替继子答了。 “……”傅大老爷怀疑听错了,“谁?” “郑家的老二,是个十九岁的小娘子。报了参选,也许是想争这差使。”傅四老爷只能重复了一句,这是范夫人过年时没好气地和他说了。他其实也不大相信。 果然,大老爷愕然大笑了起来。 一屋子议论不休,都是在笑。便是傅四老爷碍着继子的面子,不好嘲笑小娘子异想天开,但也没忍住笑了起来:“毕竟张夫人是女官。” 傅九没办法,看着长辈们都觉得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人人都在轻敌。觉得这事范文存赢定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对付程青云。好歹抢一个正职,最好副职也用上自己人丁诚。淑妃手里有天武军的弟弟,有内库掌钱的亲戚,还怕做不了皇后?程婉仪不过是有六皇子,胜负谁能料?! 傅九暗叹,看你们这样想得美,这不就正中郑老二的下怀?她天天就美滋滋地盼着两家侯府两败俱伤。 他叹着又站了一会儿,傅家四位老爷,已经开始讨论郑家是不是送个女儿进宫,为张德妃固宠怀孕? “要让大姐儿小心些。” “正是如此。这才是正理。必定是想做妃嫔。” 他听了一会儿,觉得以前他和郑老二总是吵架,完全不是他的错。有脑子的人都会这样想才对。不正常的人是郑家二娘子。 好好的美人,不去以色侍人,为什么要抓着钱不放?、 他缓缓退出来,傅家几位老爷们的话离不了又是继父去郑家的事,他出帘子退到廊上,还听到两句,是大老爷在说: “老四,你去和郑家商量商量,大姐儿这一年为了亏空的事,一直不得圣意,如今好歹有点缓和了。她生了小公主陛下也常去看看,家里合力托一托大姐儿才好。” 傅九在廊上没走几步,他便看到侧廊上侯着的丁良。 傅九回头望望正房,靛蓝回纹锦门帘紧闭着。长辈们还在商量着宫里的事,窗外大仆们都在各自小声说话。他便下阶出院子。 ++++++++++++++++ 到了丹橘林间的无人处,他使个眼色,丁良这才凑上去禀告。“公子。” 丁良提前还四面看过了确实无人。 这承恩侯府里如今不同前阵子,人多眼杂的,耳朵也多了。 傅九慢慢走着,听得侬秋声传来这一番话便瞪了丁良一眼:“瞒了我几天?” “没几天,小的看公子护驾的事太累,想着今天再报呢。”丁良吓得不行,赶紧编谎,傅九还不知道他?骂着:“以前你怕秋生——怕谢夫人,我还道是因为我,现在你怕她干什么?她是你什么人?” 丁良就是怕厉害娘子,委屈着:“小的最怕郑娘子。 傅九一时没掌住,终是笑了,虚踢了他一脚:“没出息!” 丁良一看,知道这话公子爱听,连忙追着诉苦:“谢夫人拿着郑娘子作虎皮大旗,小的就心想,郑娘子不定背地里和谢夫人有什么勾结……耍什么诡计。她最爱这样。”瞧瞧傅九的神色,他继续告状,“公子你想想,郑娘子这阵子什么都没问。她要怀疑起公子,怎么办?” 傅九深以为然,刑碧叶这事,郑归音太平和太温良了。统共就没问几句。难道他要去怀疑,郑二娘子心里没有他加醋都不爱吃了? “踢给谢平生本来正好。”他哼了一声,但麻烦的是府衙后面那巷子是临水的,恐怕也要拆开拓宽河道,他一想也罢了,“正好。甘园那边院子还没退,就押在甘园里最妥当。甘老档和禁军十二坊的人来往多,那地方稳妥。和内侍省也说得上话。” 甘园里的家将、家丁未必比临安府衙的衙役差。押一个女犯是足够了。 “去盯着,看殿中省里如何处置龙青衣。” 丁良应了声,只劝着:“公子,这事还是张德妃作主。要不要去问问郑娘子?” 傅九叹气摇头苦笑。 这事去找郑归音,郑二娘子一定会趁机谈条件要租心太平院子呢。傅九摇头:“那甘园的心太平院子我有大用处,不好叫郑娘子牵涉在内。我不便去问她。” “但龙青衣在内牢里,万一?” “糊涂了!在内侍省内牢,就是陛下的意思!谁敢对她下手?” 丁良终于才放心了,傅九大步出府:“等谢大人审完了再说。” “这也太慢了。”丁良觉得谢大人这办案结案的时间太慢了,这都过了年,这上上等的考评绝不可能指望这个案子了。侬娘子肯定又觉得这都是以前的情人在妨碍夫君的前程。傅九一听,大笑不已,小小一鞭子抽到她帽边上,骂着:“胡说!” 丁良笑嘻嘻,傅九催马扬鞭,往甘园里去驱而去,眼看得园林近了,才慢下马来,慢慢说了一句:“刑氏——她自来精细。不会轻易被问出来的。便是我母亲,当年也没料到她和二伯父有了私情。” 傅九慢慢说了一句。丁良没敢接口,这就是公子觉得碧叶连他都能骗,连范夫人都被隐瞒,如今她做了女犯还能和主审官谢平生拖延几天,这不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刑碧叶还不是真女犯,是证人。 这时辰,府衙后门的巷子里,皇城司的干办们也在一户一户叩门,劝其搬家。刑碧叶坐在内屋炕上,窗外就是流水潺潺,她手里做着针线,蓝布门帘子半卷着,看得到外间的人影。 屋里还是寒气空,炭火没撤。两个看押她的牢婆子桌边对坐,脚下烧双耳黑瓦炭盆,火光在噼噼啪啪的炭裂声中跳跃,桌上摆着油炸花生米和几样炒菜,牢婆子吃酒说话赌几个小钱,她们一抬眼也能看到炕上的刑碧叶。 相安无事,这样过了几天。刑碧叶突然听到外面院门开启的动静,接着又是老黄门咳嗽的声音,知道有人来了。她刚把针线收起,不一会儿有丫头进来推开了房门,进来一位束着素锦雪披子的绝色贵妇。 外间牢婆子慌乱地站起来,规矩施礼:“夫人来了。” 通判夫人侬秋声,亲自来了。 刑碧叶倒还镇定 ,在炕边缓缓地站了起来。在她眼中,侬秋声梳了贵妇的盘龙髻,横插了一根长银簪子,看着极是素净,但她容光四射,让从人们皆不敢逼视,仿佛还是当年的少女一般,不施脂粉青春妍丽,单是嗔 怪着眼波一转,便足以倾倒一城五陵公子。 侬秋声倒不是头一回见碧叶。去年,这刑碧叶就上门来寻过她,为了碧池寺里的事向她陪过礼。说是傅九公子的话。 这是她和傅九的旧约定了。如今倒也不需再提。 “本来,是想再饿你几顿。”她走进屋,抬手让丫头守在门边,婆子们都退了出去。侬秋声看看炕上铺着两层棉垫子又一层皮毛褥子,手一摸坑沿是温暖的。知道她没被克扣炭火。 1265牢饭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刑碧叶这几天也没被饿,饭食是按时供应,都是在瓦子里叫来的泛索。这院子里一老军、一内侍两个牢婆子,都还没来得及商量好是在院里开火做饭,还是去外面找个馆子包两顿。 “现在,我倒改主意了。”侬秋声笑着坐了下来,手里握着帕子抬眼看她:“我呢,不隐瞒你说。上一回你来赔礼,我没和你计较,是因为我刚成亲,夫君还没有选定官职,我不好得罪傅大人。” “……”刑碧叶寻思着,原来上她磕了头陪礼,这还是看在小世子的份上,没和她计较? “你投奔到傅大人手下,当然有原因。是怕被刑家和秦家灭口?”侬秋声嫁了谢平生,总是有些变化,就是一拿腔拿调就是审案的架式,“毕竟你没替清远侯生一个嗣子。他们两家为了隐瞒一起做的那些茶盐生意。说不定就不保你。弃车保帅了。” “……”刑碧叶打从侬夫人进来,就识趣地垂着头,现在也没有抬起来。侬秋声便诧异: “我说得不对?” “奴,并不是担心刑家和秦侯爷。” “哦?” “我是担心文瑶娘子。” 刑碧叶终于抬起看,看了她一眼,“侯府里刘姨娘的下场,想来谢夫人也听说了。我只是害怕做了下一个刘姨娘。我惯常知道文瑶娘子本来就不喜欢我。” 侬秋生一呆,果然也笑了。 “也对,你们傅大人心软又爱美色,想着你们的旧情份说不定就放你一马了。秦侯府的千金娘子,可没有这怜香惜玉的心思了。” “也不是。我是有女儿的人。” 刑碧叶立在炕沿边,手边不远处就是她的针线篓子,慢慢说着, “文瑶娘子掌家事,侯爷不中用,我女儿的亲事全靠了文瑶娘子这长姐说了算。我若是对傅大人没有用,我两个女儿以后还有什么出路?” 听得这话,侬秋声倒是看了她半晌。 刑碧叶平静地回视。 侬秋声想了想,突然问了一句:“想让傅大人给你的两个女儿做继父?” 不说是刑碧叶,便是门边站着的丫头知儿一听,都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刑碧叶哭笑不得。侬秋声却是瞅着她含笑道:“这话不是我乱说的,你最好是不要让郑家娘子——”她顿了顿,把郑家这二字含糊了过去,转口笑着,“你最好不要让以后的傅九夫人有这样的怀疑。否则你的女儿将来是嫁不了好人家的。” 说罢,她站了起来, “明后天,他会来接你去另一个园子。我们的事就此作罢。以后见着也当成了互相不认识了。” “是,奴明白了。” 刑碧叶是上了年纪有两个女儿的妇人,一听就明白,这必定是谢大人有了什么话。谢夫人就觉得再提少年时的旧仇。会叫丈夫吃醋。 也就是侬秋声这样任性习惯的美人,必定是谢大人的爱妻,平常女子出嫁后哪里还敢这样记旧仇。巴不得不提了。 刑碧叶也觉得很累。 当初在碧池寺中,她不过是一时的得意,没料到得罪了侬秋声。她成为侯爷爱妾,总有几个攀附她的刑氏族人。年轻子侄为了讨好她,竟然以为侬秋声和她作对,想教训教训浓秋声,万没料到因为当年碧池寺的事,侬秋声记恨到如今,竟然叫谢夫人查到了她和刑太国舅府早有了关系。 刑太国舅府何尝认她这样的远族穷亲,她本来只是想一旦产子,就能让儿子成为侯世子。若是她有一个国公府的娘家远亲,也算是抬高了儿子的身份,这才送了重礼与国舅府的管事,被引见到了国公夫人面前,渐渐和远族有了走动。 如此一来,将来她依靠儿子得不了侯夫人之位,至少也有个县夫人诰命。 万没料到,如今成了阶下囚。 通判夫人来了一回,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侬秋声回了通判后衙,夫君去前面公堂里上值,她进了书房抽了一张翠绿信笺,提笔写了: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然后,又写道: “世人皆道,风流子于万花丛中过,片叶可不沾身。又有人言,世家公子出仕方是立业,成人而后夫妻匹配,生儿育女,如此方谓之终成人哉。以往旧事儿戏不需再提。然则五陵年少,匹绢红绡,岂有不袖染酒香,情留翠钿,不可不察也。” 【白话翻译:平常人都说,男人风流但不留真情。世家的公子要到朝廷做了官才算是有了事业。成人礼后订一家门当户对的妻室,这才真正算是有主见的成年人了。少年时的旧情旧爱都不过是游戏,是年少轻狂。根本不用当真。但我想,少年时轻狂也未必没有留了些许真情,偶尔把情意寄托在簪翠叶钿的美人身上。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她把信笺折好,命人在窗外折了一枝碧叶绿萼的长寿花,把信笺缠在了花枝了。 “送到水仙宅,给郑娘子。” 她写这密信,不是无因。方才她离开女牢,那刑碧叶也许是身为下囚,处处小心,她为了辩解什么继父不继父的玩笑,她还福了一福,道: “奴,本是侯府的家奴。不论是如今的侯爷,还是以后的世子,皆是奴的主家。家奴仰承主家鼻息,得一立足之地,原是本份。” 刑碧叶暗示着,她只是在侯府大房和二房里争权的时候,她看错了风向选错了边。但她从没有背叛过清远侯府。 她投靠傅映风,不过是清远侯府家奴的本份。侬秋声一想,便知道这刑氏以此自居,这反而是中了傅九的意。 “哧,难怪傅九以往那样喜欢她。” 侬秋声一向是不惮以最蠢的公子哥来揣测傅映风的,暗忖着,“他那样的公子哥脾气,哪里愿意承认是心爱的通房丫头背叛了他?这刑氏只是家奴罢了,大房或是二房有什么在意的,终归一直是家奴。” 她觉得这事真有趣。刑碧叶太了解傅映风了。 她盘算着,还是去和郑归音打个招呼。递个话。也算不辜负和郑娘子交往一场的情份。谁叫郑娘子挑夫婿的眼光不怎么好,看中傻瓜公子哥呢? 1266牢饭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公子哥傅映风,早不指望侬秋声能说他什么好话。 他到了甘园,把心太平的院子前前后后再仔细看了一回,叫跟来的婆子们十人,把左右两轩七八间屋子打理干净,又把后面的三层小画阁清扫,前面的跨院子并廊屋也能住几个人。 丁良头一回发现,这心太平的院子竟然能住下个七八人。 “也不用惊动甘园管事,也不要去外面租用器物,就去我母亲那里领一些,摆到这些屋子里。” 傅九吩咐着婆子,因婆子们回报缺少的都是女子用品,丁良还暗暗咋舌,刑碧叶是来这里坐女牢,公子这架式,像是公侯娘子来游春一样这样仔细? 一天让她住一间屋子,天天换? 这是踏青开心还是坐女牢哇? 丁良私心里,觉得这事得回去和桂妈妈打小报告,刚起了这个心思,傅九就瞪了他一眼:‘不要胡思乱想,别叫我知道你多嘴!“ “是,是,小的哪里敢——”丁良赶紧陪笑,“小的是想起谢夫人的事呢,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放了刑娘子。” 听了丁良如此这般把谢夫人的豪杰不计较仇的事细说了一番。傅九倒在笑了。侬秋生终于知道做人不能太任性了? “他对谢平生倒是真心——” 傅九不在意地笑着,丁良作为狗腿心腹,当然要捧几句连忙道:“侬娘子,对公子当年是最真心了。” “得了,就在碧池寺里,她——”傅九说着,也摇了摇头不再提,当初在碧池寺里他不想解释吗?侬秋声的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来,他能解释吗? 他不怕万一说出来是陛下和卢四夫人在这里,侬秋声一个没控制住脾气,闹得全城都知道? 至于他傅九,他就是公子哥儿脾气,骂一骂互相吵架也罢了,年少深情他没觉得不能忍。但侬秋声敢和他动手,这真是反天了! 傅四老爷那样再三容忍一段金,傅九身为继子私心里是觉得:这继父打小在家里被三个哥哥欺负习惯了吧?连外室女人都敢打他了? “谢夫人——她也知道要敬着夫君了,不能恃宠而娇,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傅九公子觉得,谢平生没吃过侬娘子的大耳光子,还能等到老婆醒悟过来,成熟一点,这真是命好了。 谢平生虽然是没有父母爱重的私生子,但人这辈子是享前福或是享后福,本也难说。傅九身为落泊过的侯爷世子,倒没有看不上私生子的意思,他看人历来还是看这人自家的人品。他吩咐丁良。 “你亲自去衙门,和谢大人说一声,虽然不用押进宫里内牢,但还是处处小心些为上。甘园里比别的地方稳妥。只劳动了谢大人,若是要审问就得他过来了。” 谢平生得了这消息,甚是满意。多跑几趟这绝不是问题。 郑二娘子顺利得了两卷金色抄经绢的谢礼,谢平生这边,毫不怀疑,他早觉得郑娘子爱嫉妒,容不下才女钱二娘子。现在又容不下通房丫头碧叶,也是理所当然。 很可怜傅映风的眼光,挑老婆的眼光真差。 傅大人和谢大人,互相在心里同情着对方没有女人运。 谢夫人跟前的知儿是丫头,她理会不了公子们是怎么胡思乱想的,她受了侬秋生之命,出了内宅,在外面叫了车,替自家的侬夫人去了水仙宅,本是想见郑娘子。但门房直接说了,二娘子进宫不在。 丫头也不怵这些,一想,就报了:“那我见二娘子跟前的人。对了,嫣浓姑娘在不在?” 知儿平常熟悉的嫣浓,如今是莫三管事。 三管事当年初见面时,还是女张飞作派,曾经泼过知儿一桶凉水。如今听得门房上报得她来了,莫女管事当然就亲自出来,请了知儿进来,在二门的廊下就给知儿出了主意,嫣浓笑道:“我不留你,我叫个丫头引你进去。如今二娘子房里的事,她不在,就是侯娘子——侯逢紫姑娘说了算。你尽管和她说。她也认得你的。” 认得人,便好办事。知儿顺利到了郑归音的院子,呈上了礼物,和逢紫说道:“我们通判大人若是问郑娘子,就烦娘子顺着说。说把刑氏关起来是娘子的主意。”知儿把前因后果和逢紫说了,逢紫一寻思就自作主张应了下来。 到晚,郑娘子回来听说,果然笑了。 ——这事多简单。她才不在乎谢平生怎么看她呢。 她自然要怀疑,难不成傅九真的和谢平生串通了,在园林里弄个好地方安顿刑碧叶,是因为傅九对刑碧叶还有旧情? 但她想想,自己的事太忙,操心完逢紫的亲事,还得进宫去和张德妃打个招呼,再找徐迟探听一下大节里献春词有没有回音。诸如此类的。 家里还有郑锦文的亲事,三月就要办了。 “罢了。反正,谢平生不会和外人说我的小话。”她对谢平生的为人倒是有把握。又冷森森地笑,“他敢说我的。我多的是招对付他,逢紫你说是不是——?” 逢紫确实是如此认为。 二娘子一向就觉得自己火眼金晴,她以前在报恩寺白象院里呆得多,和隔壁狮驼院那一伙子进士们都熟悉,早就察觉谢平生人缘不大好。 才子们最爱嫉妒了。便是赵若愚难免也会如此。谁叫谢平生娶得京城第一美人,这是撞上什么样狗屎大运? “我就挑拨赵若愚。他心里烦谢平生。当我看不出来?他一定会叫上同年们排挤他,让谢平生从此没有朋友说话,很孤单!他娶了侬秋生多少人在嫉妒他?” “还有,秀王世子忍他很久了!” 她叉着腰,仰天而笑。其实很盼望着谢平生说她的小话,她就挑唆秀王世子对付情敌。毕竟是皇帝本家亲侄儿施出的手腕也许能叫人耳目一新。 这才叫新年新气象。 新年头一件事,还是甘园参选。逢紫连忙也把侬娘子的信交给了二娘子。 她这里还只看了第三遍信,傅九那边就递了消息来,第一还是他爹要过来的事,第二,傅九催着办丁诚的亲事。 郑归音一听,也一心想办好逢紫和丁诚的亲事。但逢紫的亲事总不能踏到郑锦文的前面去。 她到了郑锦文的独园子里,看着嫣浓当差,莫嫣浓莫三管事打理着水仙宅最后几处的工程,盯着匠人们最后上一道漆,半点错不能有,否则又怎么能叫新房,怎么有体面让国舅家的娘子嫁进来? 工匠们在忙碌,无人知道郑娘子心里在想,万一拓宽河道,这新修的园子墙要拆了怎么办?郑二娘子瞧着也觉得肉痛。 但现在就放着不做,似乎更不妥。她从袖子里抽出了侬秋声告密信,又看了第二十遍,心里想着:果然傅九就和那刑碧叶牵牵扯扯吧? 否则怎么就非不让她去心太平? 1267牢饭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既有莫三管事看着新屋子刷漆,郑二娘子点头不看了,走回屋里,把告密报收在妆盒,叫丫头们把新买的红绸子开了盒,拿来一段一段地仔细看。 如今元宵节前后三天都要看灯,她手里摸着新绸子,想在郑锦文的院子内外再挂一层,喜庆些,反正二月里的京城祭神节庆不少。到了三月,就是郑大公子成亲的日子。成亲后再收起来不迟。 独园里,早春的红梅开得正好,细雪纷纷,红艳艳正是报春之花。 这几天又开始小雪,前几天都出太阳了,廊边小丛小丛的长寿花因为前几天的天气好,开得五颜六色,如今雪中看花也有一番趣味。 尤其郑娘子头上的钗儿,也是长寿花的样子。她的发髻上插着宫花钗。左右各簪着一只银长钗,钗头镶着六朵绿玉长寿花,花由绿色玉珠攒成。左右垂在耳畔,钗名也有趣,就唤做“开春景”。 郑二娘子想着,三月里就是踏青的季节了,也许应该跟在郑锦文后面,替逢紫也早早办了亲事才对。 丫头送过来花样册子,要绣在红绸子上。 郑归音仔细翻捡,选定了花样。一面要绣郑锦文的品级花图,一面也要绣夏娘子的品级花图,夏娘子是从八品的娘子。比狂孺人还高半品。 而丁诚是从七品的武官,逢紫却没有品级,她摸着空荡荡红得喜庆的上好红绸,觉得总要绣些花儿才像样子。 本朝以花拟品级。逢紫至少得有个孺人品级。否则她成亲从郑家嫁出去,不好立足。 张妃和傅妃将来总有一争,她郑归音和傅九都说不准结果如何。更不要提丁诚和逢紫。她呢,到了万不得已还可以甩了傅九,傅九要负心就更容易,他多的是表姐表妹的可以娶。丁诚和逢紫一成亲要和离可就麻烦 了。 她如此一想,知道这亲事风险不小,又怕逢紫不愿意。 “大公子来了。” “哥哥有事?”她都不用问,就知道是宫里张德妃有话了。 郑锦文倒是想得开,觉得这亲事要早办,便过来领着这逢紫丫头,对二妹道:“看看,你是个白身,连累着跟前下人都没前程。谁跟了你就倒霉了。” 在她气瞪眼的时候,他领着逢紫摇摇晃晃去了主屋,拜见了郑老夫人张玉蛾,说了一番话,张夫人看到逢紫就知道了来意。她坐在暖阁里,让郑锦文坐下,她对逢紫笑着:“我留着荫恩品级,本来是给二娘或是三郎的。赵慈那孩子我也不放心。但你又不一样,你想好了非要嫁过去?” 新安郡夫人,当然是有资格荫恩自己的子女甚至门客的。 “……奴婢自己看中了这门亲事。”逢紫低了头,暖阁里帐幕低垂,铜炭生香,因为张夫人让四面的人都退了下去,单留了郑锦文和丫头在,逢紫抬头看向张夫人:“奴婢,本是爱慕大公子。” 突然听得这一句。郑锦文一呆,尴尬咳了咳。好歹他坐在左侧上首之位,毕竟没有动。张夫人忍笑便知道这是他于纳妾无意。 逢紫也不看郑大公子,只微笑看向张夫人:“但奴婢没福。只不过,奴婢便也自家知自家事,总是想嫁一个知书识礼的斯文男子。按说,我本没有这个命了。卖身为伎全靠大公子才保全清白,在郑家得二娘子庇护。已经是万幸。哪里还能奢望嫁得书香之家?偏偏有了丁诚,他也是家奴出身,品性上佳。识字读书懂理财经济。二娘子又为奴婢争了正妻之位。这样的夫君——奴婢一生也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她跪了下来, “奴婢愿意赌。” “……”张玉蛾便笑了,再打量她两眼,笑着点点头,“你的品级自有老身去操心。至于日后,你若是能静心周旋于夫家。其实你们二娘子看中这一门亲事却是四平八稳。”郑老夫人的意思,丁诚的主家是傅九公子,傅都管将来的前程少说了也是一方大员,总不至于自己去和郑二娘子争这个内库上的差使。 “你们二娘子,只爱替张德妃得罪人。为了自己的差使,从不得罪人的。” 郑老夫人笑着, “丁诚,太有用了。” 郑锦文在一边听得心里有数。二妹不是不想对付丁诚,但傅九护着自己人。二妹一想,既然赶不走,笼络过来也好。 二娘子早就一眼看中了丁诚,觉得比张如柏要强,抢先和娘娘说了,非要拉拢丁诚把逢紫嫁过去,逢紫知道,张德妃听说如此,便也没再提这事了。也不知道娘娘心里是不是记了一笔帐。 郑归音倒觉得,侯逢紫与丁诚的亲事于她自己大大有益,当然就要赶紧办才好。张三衙内对她的前程有什么好处?能帮着她当内库官?为什么要把心腹丫头嫁过去?还是老远的在四川。 逢紫要是失宠了都没人帮她撑腰。再说了做正妻还是做妾,这不明摆着吗? 亲事就太不划算。 郑娘子的小心思,张德妃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她这两日因为宫中贺新年,忙碌异常,既使如此她还是抽空去了淑妃的瑞珠宫中,闲话了家常,逗弄了一会儿小公主。 殿下,徐押班如今也能跟着张娘娘出行,在内殿下稍稍琢磨,他就寻空退出业叫了自己的心腹人,带了话给宫外郑家的铺子里。姜力媳妇得了消息,特意坐车回了水仙宅,亲口禀告给了郑归音。 “徐押班说,让郑娘子放心。娘娘觉得侯逢紫与淑妃家的家奴结亲,亦是一桩美事。” 姜力媳妇笑着,郑归音一听,也算是松了口气,暗暗地想她这一回被贬到了二百五十名,一直还在琢磨是不是张德妃故意教训她,就因为她阴奉阳违不肯把逢紫送给张三衙内。 “娘娘,公私分明。不是那种把弟弟看得宝贝儿似的糊涂娘子。”郑二娘子很是喜悦,觉得自己和张德妃心有灵犀一点通,弟弟么就是不能太哄着,否则就是害了他了。尤其是成年了,就应该让他自家去跌跌打打的。 她安心后,又问姜力媳妇:“淑妃有什么话要说?既然和娘娘时常说说话,何必让傅四老爷还上我们家来?” “徐押班说,怕是有事还不好让淑妃知道呢。淑妃家的娘子都上京城来了,指不定有人想要参选。” “什么!?”她吃了一惊,“傅家还有娘子参选?这又何必——” 姜力媳妇看了看二娘子,迟疑一下笑道:“程贵仪家也有一位六娘子,还有一位卢家十七娘参选。”说罢,又看看郑归音。 郑二娘子就会意了,张德妃虽然没有姐妹参选,不是还有她郑归音是一伙儿的。她摇头:“张娘娘没有子嗣。程贵仪是庶女。淑妃可不一样。她已经是四妃之一,又刚生了小公主,出身也是极好。傅家还能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生的不是皇子?” “……这也太不讲人情了。淑妃才三十二!” 姜力媳妇亦是叹了口气不出声,但冯妈妈抱着泥金绢正进来,听得这话就骂郑归音道:“胡说!女人家三十多生孩子,险得很!早生就好!” “不是说生过一胎顺产,以后就容易了?”郑二娘子连忙问老妈妈,丫头两个都笑了,诧异看着二娘子。二娘子倒是什么都知道。郑归音谦虚着:“我都二十岁了,再过三年就二十四,也许一时间嫁不出去又等几年,大公子老是说……” 郑锦文老是说她转眼就三十,嫁不出去他绝不允许! “他就是怕我丢他的脸——” 1268压力很大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叹了口气,天天被郑锦文盯着嫌弃,其实压力很大,她沮丧地说:“我找了瓦子的妇科大夫打听了。她说女人家二十岁以后,三十岁以前生第一胎对身子好,那怕三十五岁后再生几个,也就顺一些。” “姑娘家!不要说这些!”冯妈妈急了,气得不行骂着郑归音,“还没成亲,说这些干什么?” 丫头们都不敢笑出声来,姜力媳妇倒是觉得二娘子心里有数就好。郑归音被冯妈妈骂得不服气,嘀嘀咕咕:“范夫人就是这样的。她很早就生了傅九,后来三十多快四十才生了傅小弟傅小妹。就这样都有了病症,白带不尽的,还是傅九去请的大夫——其实只生傅九一个就好了。” “二娘子!这些事断不可和外头男人去提!”冯婆婆只能拿手指戳她的额头。 “我没有——!”她一吓,连忙站起来撒娇笑着,‘我哪里能和男子提,瓦子里有名的妇科大夫不就是范夫人的族人?那位范医女?我本来想问林御医,但他其实不是妇科圣手……” 冯婆子再三叮嘱,什么第一胎第二胎的事,不许和什么傅九公子提。她连连点头,她能打听什么?当然不是和傅九说这些。她这几天托了人,打听玉津御园里的事。全是国事,断不是她郑归音二十岁的时候,就盘算安排着哪年哪月一定要平平安安顺产保着自己金贵的小命,她心里其实不太有底。 因为亲事都还没影子呢。 这一比,女真国使什么的,御园御射什么的,两国对峙什么的。这其实都不那么叫她惦记。砍砍杀杀,亡国灭种这是很可怕但毕竟不在眼前。 但郑家当年漂泊海上,几条海船上几百口人里,妇人生娃难产缺医少药,一尸两命的。也是很可怕。 “我想叫我们家的小姑娘,挑几个去学医。”她叹了口气。 这主意,倒是人人赞同,便是冯妈妈刚才还骂二娘子嘴上不忌讳,什么都敢打说。如今一听也点头觉得好,还抹了老泪说着: “夫人——三郎的娘当时也不算是大病症,就是伤口老是合不拢。都不算是产后血崩,但没有药。好在她身子不算弱,三郎还是保住了……”冯妈妈伤感着,又咒着女真人。三郎的娘好歹也是梁王府上的小侍妾,若是没有战乱总不会流落到海上,缺医少药。 女真国使白撒大人离开了国境,玉津御园里的事才渐渐全传出来。郑归音就知道傅九那一天在御园里,果然在白撒面前,用五驾踏脚弓弩。试了一回射。 “都说白撒在几案国宴后端坐,很镇定看着园子里的弩弓,大胡子的脸庞没什表情,似乎也在北国见习惯了。” “但陛下何等人物,能看不穿女真国使?陛下笑着命人赏了伴射武臣,衣裳、冠帽、宝剑、金银流水般地赐下来。又命人赐了京城军器所。”消息传出玉津园,郑老爷最是津津乐道这事情,还和装不懂的二女儿笑道:“以前是一次射五箭。现在一次能射十支射。看着不多。但要是一百驾脚弓,就是多了五百只箭。” “也是叫他们知道,官家慈爱与民休息,暂时不会提兵北上。但每日亦是枕戈待旦,从不轻忽军情的。所以军器所今年才有工匠不断献上军弓新器。” 既然不是要打起来了,傅九也得了不少赏赐,她一想傅九不缺钱了。她打听着傅九和榷商们的合伙生意做得挺好的。 “似乎在楚州到京城的最要紧几段官道上,在修路、增设递铺。”她觉得这太花钱了,还是海上生意只要有人认得海路,有了海船,生意上的成本就低,至少不用修路。 “就是你这样想呢,所以商人都从河运和海运走。唯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是不可能从海上走的。太慢了。”郑锦文瞪她。她又是一算成本,递铺修起来都不算是花钱,递铺里要安排铺官、马卒的俸钱、养两匹来供应换马,有马就得有马料。她画了一条到富春县的官道,点了点这一回隐瞒军情的递铺。画了个圈后,写下: 军法不严。 “错了。并不是法度之事。是查无实据。”郑锦文头也不抬,“是杀不尽。直递陛下的军情,我亲眼看到通进司拿到手,已经是被拆开了来看过。便不是有奸细仅是疏忽大胆。但要是问谁干的。一路上的递铺都有嫌疑。就得一路过的递铺铺官全杀了立威。陛下是作不出这样的事的。况且恐怕杀也杀不尽。” “其实就是陛下不想费心整顿?”她歪头想了想,“陛下近期并不想兴兵。” 郑锦文没忍住笑了起,抬眼看她:“觉得就你聪明?” 她撇撇嘴:“陛下其实觉得北国不会挑起战事,他也无北上之心。至少他在位的时候没有。” “这话,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真多嘴。” “我不是为你想?你不是也合伙做了这生意?” “那是让陛下看的。花钱讨陛下开心。” “……”郑娘子想想郑锦文又白花钱,乱花钱,傅九也是如此。她身为掌家娘子顿时就抠起来。赶紧就把小私房统统收起来,另寻了一盒子彩瓦琉璃珠子翻出来,觉得傅九不缺钱,收了这一盒子礼物也不公觉得寒酸。 “珠子可以悬在发巾上做巾环,悬在腰带上,还可以串着编腰带,打发带,还可以悬在风筝上的,夜里放风筝最好看了。” 她觉得送东西不拘多贵重,最要紧是心意。说钱这不是太俗气!?而且这东西傅九踏青的时候能用上,元宵节那天白撒离开国境,朝廷上下也松了口气。 元宵节陛下到宫城门上看灯。与民同乐。傅九应该可以闲一点了? “我还得要去找傅九,租甘园里的屋子。”她寻思着,看逢紫,却是一脸她要为逢紫的亲事去找傅九公子商量,逢紫抿唇儿笑绝不会揭穿她,她又说了一通傅九的钱爱怎么花是他自己的事,她管不着她自己的私房还没地方花呢,逢紫连忙道成亲之后断不能是如此,她听得开心,终于就埋怨,“他租院子也要花钱的,傅九不就是个二房东?为什么不分租几间?郑锦文平常教我说,不要小看几文钱,都是从小处抠下来的!” 逢紫卟哧一声笑起来,郑归音觉得傅九这个二房东,分租给她几间屋子还能省钱呢。怎么就这样想不通?” “许是傅大人手头宽裕。”逢紫如今也跟着二娘子转了口风,觉得傅大人有钱就乱花,不知道钱生钱。这大手大脚的富贵习惯看着叫人忐忑。丫头决不会说,如果刑碧叶真的搬回到甘园住在心太平,傅公子绝不会答应二娘子也去。 “难道傅九最近在官道上修路,竟然不是赔了反是赚了?特别有钱?比我更会理财经济?”郑归音反过来一想,心里就不安了到了用饭的时候没有去主屋里,在自家屋子里按桌子,让丫头往厨房捡几盘子菜摆上,她慢慢吃,她端着小饭碗拄着银筷子,叹了口气。觉得男人打理家务和理财经济太出色,这样也不太好,让女人很没有用的样子,好在她转眼又喜滋滋了,“我好好地谋品级争个好前程。比他强就行了。” “……”逢紫一听,寻思着终于明白了:三郎郑抱虎平常对着秦侯府千金那自得自信是哪来的?不就是跟着二娘子学的? 1269郑家看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陛下也要看元宵灯,咱们明天去玉津御园逛,去看看御射场子。”郑老爷兴致大发,要去御园里看看款待女真国使白撒的宫殿,全因郑抱虎打听到了,国使一离开京城,陛下就把玉津园开放了。听说五驾脚踏絮弓也在园子。 听说京城里还在准备校场大阅操。 这消息一传,不仅是郑老爷和三郎,郑锦文和家里管事们都觉得要去看看。尤其玉津园的太监管事,是张夫人的老友,早早说定了地方。张夫人自然是要一起去。 郑归音正觉得家事多,家里人多,太耽误她温书,家里人都出门让她暗中窃喜,赶紧说了一句:“我来看家。” 她亦是觉得,明天再去找傅九租屋子,还来得及。没料到她这里刚细读了几页兵书,突然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她本来谨慎虔诚,差点要焚香淋浴后再读书,全因她觉得也许不太看得懂。 没料着,这书上开篇写着前几段,她太熟悉了。 她赶紧把三郎借给她的兵书又仔细看看,确定了是武学里的课本,但前几章里什么什长、小校、游击、团练,每一级别的武官应该有什么才干,平常做什么差事,她觉得一看就懂,以前在船上郑老爷不就是这样安排的? 三郎打小三四岁开始,带着小子们一起耍玩做游戏,也喜欢玩这套。细想想,郑锦文身边带着人出门做生意,也是令行禁止的,安排得军伍里一样。就防着夷国大商家转脸就是海贼。 她从六岁照顾三郎,看小孩子们玩游戏都看熟了。 天助我也!她大喜过望,就差要手舞足蹈,她就是个纸上谈兵的女赵括也足够了。只要拿以前家里的事应付面答不就好了? “我虽然不是真懂,但其他选女娘子们,八成都不如我呢!” 她喜滋滋,觉得甘老档当过巡海八厢的监军这真是太好了,甘太监懂兵事真是太好了。他千万要出这兵事上头的题才好。诗词文章那是什么?太虚太花哨,理财经济又是什么?真是俗气市侩,哪里比得上她郑娘子看了几本兵书就是学过了万人敌?她若是个男子,岂不早就投笔从戎,提兵北上了?傅九恐怕也要甘拜下风,很佩服她了? 郑归音看了两三页兵书,就已经在做梦自己提兵西塞边,斩胡首万颗了。 “对了,谢娘子也是不及我了。”她肃然站起,长叹一声,有独孤求败之感,本来谢苏芳出身禁军十二坊,在禁军人家寄居,她本来挺担心她万一病好了回来参选,实在是个大敌。 她现在却是想叫丫头收拾两包参片,最好去送给谢娘子,让她快点好起来,她好堂 堂正正再胜一场,这样张德妃自然就知道跟前第一个得用的能干人是谁?陛下也要觉得郑家这娘子倒是有点本事呢。 她做梦做得裂嘴笑,好在有人叫醒了她。 外面婆子来报,傅九公子居然今日上门来了。 “傅九公子?”她意外。 “是,二娘子,傅公子这回是正经来拜访,要求见咱们老爷和大公子。”婆子还提醒着,“傅大人穿了官服,陪着另一位官差来的。” 她一听就知道,这是为了公事,但天武衙门和郑家能有什么公事要谈?她便想了想道:“说家里老爷公子们都不在,管事也跟出去了,小娘子胆怯不敢见官。请大人们明天再来。” 屋里屋外,金月、红蓝等丫头几个都看她,这话说出去傅九公子也不会信吧?果然这话传到外堂,傅大人哑然后,失笑让婆子回复一句:“虽是冒昧叨扰,但是为了贵府后码头河道拓宽的事。皇城司的人来量量地方。” “什么?”她一听这回复连忙就起了身,书也不温了,梦也不做了,忙着叫丫头换衣裳,又吩咐着,“请外面的大人们宽坐,说这事小娘子可以当家。我说了算,大人们来得正好。” 傅九这回确实为了公事,陪着一位皇城司干办和一位虞候来的。这位干办也不过三四十余岁,容貌平常,一身青绢官服。 因为婆子打听了来了三个人除了傅大人,皇城司的大人一个姓赵,一个姓全。郑归音本来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一位宗亲武官赵大人。近前施礼却发现是两个都是太监。因为没有胡须。 皇城司当然有太监来监军。盯着隆仪伯,防着乱来呢。内侍省里平常最不出声的就是这些监军的太监。 因为外朝上的大人们都很不喜欢他们,怕又出一个征西夏乱国太监童贯。而郑归音平常也听张夫人说,这些老太监有自知之明,陛下一定要用他们监军京城才能平安。但万一出了事,陛下却未必会保他们。因为陛下也读史,太上皇还天天叮嘱,任由家奴太监坐大,和唐代一样掌了军权是会废立皇帝的。 这些老太监就比殿中省各司里办杂差的太监沉默多了。 既然皇城司的赵干办有来头,郑归音顿时客客气气,都不敢打眼色问傅九,这人是什么来历?倒是另一位全干办一进门就在看府宅的规格,见得出来迎客谈事的一名女子,本来还以为是新安郡夫人,但看着又太年轻,不像是陛下的启蒙女师? “咱家姓全,在皇城司里干办差事,这位娘子是——?” 她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这位不认得张夫人,这人肯定不是陛下的心腹,指不定连皇帝陛下的脸都没见过 “大人姓全,可识得陛下跟前的全爹爹?” “正是咱家的义父。” “原来是自己人——”她笑嘻嘻,马上就攀交情,便也知道这人果然不配到陛下面前,好歹她郑归音还时不时能隔着十步远低着头跪在地上和陛下说话呢,她连忙解释 :“我是这家的女儿,新安郡夫人是我的母亲大人。 ” 全干办一听,似乎也松了口气,觉得不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就好说话,便把来意说清了。 “什么,叫我们腾屋子?”她一听眼睛都竖起来了。全干办看这脸色也看了好几家了,比如洪老档宅子里,前两天人家家仆当面摔门让他滚蛋,他都不敢吭声,回去向干爹全老爹诉苦,求着去洪老档面前通融几句,全老爹明摆着也不想揽这事儿,就教他一个法子,让隆仪伯出面去找淑妃的弟弟。 “淑妃当年,也算是办了几件好差事。咱家也是佩服的。”全老爹其实还年轻,但因为在陛下面前有脸面,就有了好几个干儿子,全干办还是最不得意最不能干的那一个,全老爹在自己屋里躺椅上靠着,手指指南面,指点着干儿子全干办,“南宫门那边的修内司衙门怎么建起来的。万松松一带全是太监女官的宅子。那片地怎么来的?宅子怎么建的?淑妃可是把这些屋子建起来卖给了手里有些积蓄的老档和内人们,再腾移出一笔钱来在宫里添了各处屋子。找淑妃的人出面,人家知道这是宫城营造上的老规矩,好歹给你一个脸面……” 全干办没敢寄望傅都管会出面,只寻思着找瑞珠宫里的曹太监或者哪位内人一起办差。没成料今天在皇城司衙门前,傅大人自己找了他,笑道:“定民坊那边的事情,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还有临安城府衙后面的巷子,恐怕也要拆吧?” 全干办感激涕零,临安府衙那就是个钉子户,尤其难缠。 因为府衙通判厅里的谢大人夫人,也是宫里出来的。不吃他这一套。 侬秋声确实得了消息,府衙后面临着河道的一沿街的小屋子也许得拆,其实都是府衙的地,府衙建的屋子。再作女牢是肯定不可能了。 傅映风知道侬秋声在宫里的消息其实比他还灵通,迟早要把刑碧叶退回给他。 如今,郑归音看着全干办,还有这位公事公办的傅大人,她终于也回过味来了。 难怪刑碧叶去了甘园关押。 难怪傅九一直租着心太平没退,他就是早料到了呢。傅大人吃着郑家的茶,慢慢笑着打官腔:“宫城外的护城河,要拓宽,引水过来的话沿途的河道有四条也要拓宽,郑娘子,你们家后宅码头那边的巷坊旧屋,都得拆了。” “按价陪?”她眨巴着眼,“我们这屋子好贵 的!还是新屋子!成亲用的新房,我刚花了好多钱修的。” 傅九微笑旁坐着。全干办似乎也早有准备,手里还拿着屋册本子,一看就是提前查过了到底要和哪些人家打交道,客客气气拱手道:“……陛下说,如果是民宅就按价赔。” “我们家就是民宅!”她连忙说着,郑家可不是朝廷的衙门。也不是像夏国舅府,张宰相府的府邸都是朝廷的公屋,是陛下御赐居住。半文钱不花。陛下让他们折当然就得拆。但郑家是小老百姓。张夫人的这宅子是郑老爷真金白银买下来的。 全干办尴尬着,不由得回头看看傅映风,郑归音顿时警觉了,傅九和这人是一伙的不是来帮她的,她肃然和傅九对望着,摆出明算帐的架式,傅九微笑道: “郑娘子许是不知道,定民坊里有一座船若寺。” “这我知道。”她警惕着,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本坊的义学,本来就是打算在寺里开的。”她可是和那座寺庙里的和尚打过交道,主持和尚俗家姓钱,是三百年前吴越国钱王爷一系族人,船若寺那也是钱家家寺,咬定了只供本姓族人使用。不肯租出来给坊里开义学。 “他们家不太愿意。所以才罢了。”她笑着暗示,她对定民坊足够熟悉。 “没错,但娘子请看——”傅九一招手,随从来的文吏送上了一副地图,这随从居然不是陈武齐安这些老熟人,而是一位陌生的文吏,她打量着衣裳品级,看着应该也是皇城司的人。傅九什么时候和皇城司这样熟了?皇城司都是陛下的狗腿子。 1270官差上门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外厅上除了傅九,就是两位正经的皇城司官吏,是没发现她在肚子把他们看成狗腿子,但傅九历来是知道她,所以摆开了地图,正儿八经拿事实说服她,指着地图,道:“定民坊,这整个坊街,本来都是钱王府外钱氏家庙的地。” 她默默地看地图,果然,以前整个定民坊都不过是船若寺的园林,连南面的另两个祟义坊、安顺坊都有一半是寺院的园林地面上建的。 “寺园是钱王府私产,也就是陛下私产。” 傅九说了这一句,把手指在地图上一划,把定民坊整个坊都算进来,都是皇帝陛下的私产。 “拆的时候,不用给钱。”他下了结论。让郑家认命。 郑归音惊呆了,不敢置信看看地图又看看傅九,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差点就咆哮起来:这不是抢钱吗?这话说得定民坊水仙宅就是陛下的私产了?他们家花了五万贯买的!是父亲郑老爷送给旧情人张玉蛾的礼物。是新安郡张夫人的私产! 傅九悲天悯人,温和看着郑家今天当家的小娘子,全干办都觉得小娘子今日真倒霉,遇上傅都管亲自出马圈地,看看她这吓呆了的傻样儿。 傅映风知道郑娘子刚进京城一年,还是个乡下小姑娘没什么见识,傅大人吃了两口热茶,慢慢悠悠,给出时辰让她醒醒神,郑归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对!我们家有地契和房契。” 就算是陛下的私产,也不能太没王法吧。 “你拿来看看。”傅九不动声色。郑二娘子强调:“傅大人办事,不能违了朝廷王法吗?” “当然不会。”傅映风笑着。旁边全干办看着郑二娘子,怀疑自己是不是打听错了,郑家明明被冤枉被抄过家,怎么这小娘子还这样拿着王法当令箭? 守法老百姓郑归音,被全干办看成了单纯小娘子。 “请母亲大人身边的管家婆来。” 她已经唤来了主屋里的人,正好严妈妈今日没跟着老爷和张夫人出门,是铃儿跟着去了。严妈妈来了外堂上,郑归音便吩咐严妈妈:“宫里来人,要看看这宅子的地契和房契,妈妈知道母亲大人收在哪里了?” “就收在东屋坑尾的黑漆描银箱柜里了,奴婢去取来就是。” 房契和地契转眼就送了来,郑归音一摸到这文契,就像是摸到了五万贯,顿时就趾高气昂,傅九早有所料指了指上面的字,郑归音就看到了地契上六层鱼鳞贴,每一层贴纸,都写了不少字。写的是上一位房主交割这大宅子的明细。每转手一回就贴一张上去,到如今有六层。就成了鱼鳞贴, 傅九手指一拨,把上面五层鱼鳞贴拨开,露出最下面那一层的房契文字。 写的分明就是:钱氏旧园。修内司奉旨新建屋子六十六间。 郑归音是个商女,这一层她以前就看过的。但现在看来就像是不认得这两句话上的字,以前她看到钱氏旧园这四个字,压根没想过这是皇帝地盘。修内司在京城盖的屋子多了,半个京城都是修内司盖的。 她连忙又拿了地契,上面就不用说了,直接写的就是钱王府私产五字。 以往,她还很满意,觉得地契有这几个字,说明屋子有来历,将来转手的时候也能卖得起价。现在一看,简直就是在自家脑门上贴了招牌,告诉大家这屋子是皇帝陛下最后说了算。 “但我们家花钱买了——”她挣扎着。 “自然如此,所以陛下说不让百姓们受苦,我们是要昭价赔的。但我和全干办细想了,郑家又不一样——”傅九微微笔着,全干办连忙就唱黑白脸,摆出比郑娘子还严肃的脸,说道这是陛下宽宏。把私产让出来给百姓们居住,这地皮子是贱卖的。修内司建的屋子通过一代代屋主增建,三十年前是六十六间了。现在水仙宅多沙间? 郑归音气短心虚,弱弱地回答:“二百来间。” “这就对了。”这多建的一百来间都是没有房契的,就是违章建筑,宫里随时能把这些屋子拆了,只留六十六间。 郑归音目瞪口呆地听着。好在她遇的事多了,赶紧转头取了茶喝几口定定神。傅九好心地劝道:“不只你这里。其实京城之地。全城有一半的屋子都是三十年前南渡后,朝廷出钱陆陆续续建的。虽然转手买了七八回,但论到底这些地方都是陛下的私产。现在要拆了——” 她正吃茶了,差点没有喷出来!半个京城的屋子都是陛下的私产。陛下是大房东,其他人都得二房东了。 陛下其实特别特别有钱。但陛下不爱炫耀。 傅九就是这个意思吧? 总之现在要扩大皇宫外的护城河,陛下要把地收回来。她寻思着,陛下是太穷了要折屋子来搂钱吧? 以往她都觉得陛下真穷,现在她猛然间意识到,陛下要是来真的整个临安城有一半都是他的私产。这可不是国库里的帐目,是内库里的帐目。 “照什么价赔?”她开始有了觉悟,为了对付女真国的奸细,为了陛下的安全,郑家就应该尽忠。 “第一回卖的价。照价赔。”傅九深沉着给了个数。 特么这叫什么照价陪?没看看地价房价都翻了几十倍了?郑二娘子一听这个数,险些抓过鱼鳞贴直接摔到狗腿子傅九的脸上去,但她是善良的小老百姓,她不能干这样的事,她只能自我安慰着:内库官果然就是肥差! 她都没料到半个京城的房租收入都是进内库。 她简直是踌躇满志,势在必得。挤出了一脸的笑道: “母亲大人时常说,如今她的官诰身家,皆是陛下所赐,怕要是倾家献上也是愿意的。这一点又算什么。想来这事我也是能做主的。” 她谦逊地说着,好歹还知道了这绝不是做生意,这是拍陛下马屁的时机,傅九和全干办都笑了,全干办想着这小娘子终于上道了。傅都管连忙表示,新安郡夫人是陛下的潜邸旧人,自然不一样。给赔偿款的时候一定是头一批,给得足足的。 特么那一点点钱!足不足有区别?她在心里痛骂着。三十年前这地这屋子陛下就卖了几百贯!全宅拆了也就给几百贯,现在只折郑锦文的新园子和府后巷子里的家仆居处七八十间。赔偿有个十几贯,这当然还是看着新安郡张夫人的面上了。 总之才十几贯钱! 她一脸感激地陪笑着,恭敬送走了狗腿子们,然后就回屋躺着,消化着这一肚子气。傅九临走时还眨了眨眼睛:“这可是好机会。” 她翻了白眼,什么好机会她又不傻。 傅九挨了白眼,回去的路上也委屈,叹着进了衙门和丁良说:“我特意去提醒她。她不把握机会,怎么能在甘老档面前出头争第一?” “公子……”丁良也觉得,这有什么机会。郑娘子又不傻。把水仙宅全送给陛下拆了换钱,甘老档难道会因为郑家太忠心,所以给她点第一? 听着就不可能哇。 “笨!”傅九瞪了丁良一眼,叹气提醒一句: “甘老档,出了名的会办差。为人精细。他的甘园拿来做选女选拨的地方。他自己又是考官之一。担了不小的干系。你以为他不会去再查一遍选女们的底细?” 1271官差上门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丁 良一听,大吃一惊,还要再查选女们的风评?这可不好了!郑娘子的风评是经不起反复查的。一查就是什么做外室的谣言。这不就要露陷? 郑老爷回来听说了,没当回事,觉得既然有奸细在打探当然就要拆。赶紧拆,不给钱也得拆。再说了,这如今是张家的宅子,不得看看陛下对张家的恩典。陛下的潜邸旧人张夫人道:“你说得是。” 郑大公子瞎了一声,转头就问:“二妹你不用住那么大的地方,我和你换地方吧。” “不换——!”她咆哮着。郑三郎坐着旁观哥哥姐姐们吵架。郑老爷见三郎最近很安静,暗暗欣慰,和蔼着问亲儿子:“郑黄,听说病了?” “是,儿子这几天都去看他。他想吃酒——恐怕是不行的。”郑抱虎身边的天地玄黄四个人,从小陪着他朝夕相待,比父亲兄姐都处得多。 “他们是你娘的族人,你多陪陪。” “是。” 郑家父子这一番对话,听在郑二娘子耳朵里,她当即不吵架了悄悄拉了郑锦文打听,大惊小怪道:“天地玄黄,他们难道是什么王府里的侍卫?”眼着三郎的娘一起逃难的? 郑锦文反问:“你觉得像?”他还甩甩袖子让二妹不要拉拉扯扯的,刚才还凶悍地骂兄长转个脸就来亲亲亲热热打听消息,兄长居然不记仇二妹应该感激涕零了。郑归音半点也不觉得天地玄黄像是王府里的人,以往都把他们当成是郑老爷收在身边的大海贼,指不定是江洋大盗抓起来一个人头五千贯的那种,上回三郎杀的两个太湖水贼完全不够看。她严肃着和兄长嘀咕: “我以前就觉得,就天地玄黄他们四个人,比我们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加起来都像是贼。” “本来就是。”郑锦文笑了笑,“咱们家的人,多半是水师小卒或是百姓出身。除了他们几个谁会教三郎什么官逼民反?” 郑归音惊呆了。她就是一说而已!不是当真的!郑黄他们几个跟着三郎身边,十多年来都喜欢动嘴不大喜欢动手,就这样也被郑锦文防备着? “你以往,从不让他们这几个在外面打理生意——是不是?”她惊讶着,他她以前就怀疑过,但以为是郑黄他们几个不想做。 “他们几个知趣。三郎的亲娘若是在,我早把他们几个赶走了。”郑锦文这话都不方便和郑老爷说,暗暗还是和二妹提了,“三郎的亲娘,从王府里失散出来跟过一个大贼人,那贼人也死了。她才遇上了咱爹。天地玄黄是那一伙里的人。” 三郎的亲娘钟氏,嫁过三回人。第一回是姓赵的王爷,第二回是个大贼人。第三回是郑大龙。 郑二娘子一天三趟地去探望郑黄,又暗暗寻了嫣浓来商量,嫣浓也不知道天地玄黄是哪一路的好朋友,反是一眼就看穿郑娘子的忧心仲仲,二娘子还在参选呢,要是家里和清远侯府二侯爷那样,弄出个什么江洋大盗的风声,这可就完了。 “大公子,这些年也没赶郑黄他们四个人走。”嫣浓安慰着二娘子,“不就是没事?” 郑归音觉得郑锦文半点不可靠,她哧之以鼻:“大公子,他就欺软怕硬。他还想抢我的院子。当我好欺负呢。” 郑大公子确实指望二妹好说话,把院子让给他成亲,突然发觉二妹不是以前的乖巧贴心傻瓜小姑娘后,他惆怅地地叹了一夜的气,后悔着当初小姑娘傻乎乎闹着要去给许文修做妾的时候,应该让她白纸黑字写个欠条,一辈子记着兄长痛骂于她力挽狂澜的大恩。 第二天,郑大公子又在用早饭的时候,筷子刚夹了两个金澄澄蟹肉球,就接了二妹那白眼狼的大白眼,为了一个蟹肉球都这样小气了,还能指望别的?他只能振作精神,用完饭满宅子地另找地方,转了几天他拍板决定,再把空着的三四间院子合并在一起,拆墙相连做一个大院子准备自己成亲。否则配不上长房公子的身份,配不上他出身高门的夫人夏娘子。 “钱不是事,我只烦又在家里动工程,太折腾了。”他叹气埋怨。 郑二娘子不理他,总之要抢她的屋子是绝不行。她少不了去郑黄屋子里看看,其实郑黄也是陪着她长大的老家人,有三郎在少不了请好大夫,熬好药。一屋子药气和老兄弟都在,三郎也坐在床头和郑黄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 “……二娘子,看着老头子快断气的时候,再来和老头子说一会儿话。”郑黄的脸灰青色,说话嘶嘶的漏气,面颊上的肉已经塌下去了。大夫说是湿气入体在五脏六腑积累的寒症,春暖花开这两个月倒好,就怕熬不过三伏夏天了。” “这位老人家,身上还有箭伤两处,枪伤两处。都是三十年前的旧创。能熬到这个年纪已经是不易。且当成是喜寿罢。” 请来的大夫是第五个,说的话还是一样。郑归音听着,倒没意外,郑老爷身上还带伤呢。更何况天地玄黄。大夫说这话,郑抱虎在屏风外听着,转过来,亲口告诉了病人郑黄,他们自己的规矩非得扛住了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但屏风外郑天,郑地,郑玄这三个似乎都走出去避开,虾着腰像是在哭了。 病中的郑黄听了倒也什么伤心,只灰着脸着看郑归音,嘶嘶地笑:“他们呢?” 他在问老兄弟。 郑抱虎没出声,郑归音坐在床头抬头看看三郎,姐弟互正视一眼都没说话,但她心里也迟疑着,因郑黄的病容中还带笑,郑归音还是实说了:“他们在哭。躲到外面去了。” “……多时听到我快不成了,二娘子就来看我一眼。” 听郑黄这样说,郑抱虎立在床头又看了二姐一眼,郑归音心里也纳闷郑黄有什么话不交待三郎倒要交待她?她伸手为郑黄压了压被角,柔声笑道:“叔叔说什么呢?哪就到这份上了。既是大夫说湿气入体,今天夏天我们一家子都去万松山上歇凉就好。”说罢,又看郑抱虎,知道三郎也伤心呢,郑归音安慰着,“今天咱们不去西湖边,也不住家里湖边。没有湿气不就好了?咱们家就算是处处节俭不去山上买个庄子,找母亲大人的朋友借个庄子,也是容易的。” 她随口就笑,万松岭上到处都有女官和太监的住宅,进了三伏天,山上凉快。让郑黄去山林里避暑歇凉当然就不至于一定病情更严重,果然,郑换虎喜色一显笑道:“二姐说得对。” 郑归音深知,她这大大咧咧看淡了生死才叫郑黄喜欢,惹得病人也嘶嘶笑起来。 郑黄的屋子在东厢,郑抱虎到底寻了个借口,走出去往小院正厅里和大夫说话,郑天几人都在陪着,不时有声音传进来。她知道三郎伤心,她便在床边坐着陪病人说话儿,看着郑黄的床头长桌几总算没有放酒坛子,几个淡青大肚瓷罐塞着红布包口,随便一闻都是药味儿,一看就是三郎送来的。 1272郑黄之死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一一打开看过,原来都是大夫说的药。一包包地分好了每天的份量,用黄牛皮纸包好叠着塞在三只罐子中。还有两缺勤不是燕窝就是须参。 外面廊下,窗纸映着小鹿偶尔站起来的身影,这小子守着药炉子在用小火熬着就是郑黄的药了。 郑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和郑归音说笑着,突然老头子又睡了过去。过一会儿再醒过来,自己却又没知觉。郑归音只当不知道,在郑黄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凝视着这老家人,看着窗外的药炉子冒着白气,缕缕映在了窗纸上。 郑归音心里已经知道,郑黄这是病重了,等他醒过来,她连忙笑应道:“叔叔以往怕过什么?太上皇的病,御医每年都说熬不过夏天,又说熬不过冬天,如今都快八十了。我多的是时候来陪你说话呢。” 她安慰之后,脚步声响,小鹿端药绕进屏风里来,她接过去喂着郑黄吃了。到病人彻底睡着了,她才轻手轻脚退出来,到外面看看,郑抱虎连忙走了过来。郑归音叮嘱了三郎道:“我过两天再来。若是不好,一准来叫我。他怕是有什么交待,装裹的衣裳儿我去准备?” 郑抱虎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准备吧。他这几天都没吃酒了。” 她听着,也含泪叹了口气:“他有什么事要交待给我?你知道?” “不知道。”郑抱虎又看看后面小厅里,阳光斜照在厅檐下,厅里郑黄几个兄弟都萎靡不振,虾腰坐着个个都像是老了,郑三郎摇摇头,“我知道他有笔小私财,许是要做什么法事?老爷子不让我问他们的来历,上回在富春县杀太湖水贼的时候,我倒是察觉出来,郑黄他们——”郑抱虎说到这里,欲言又止,郑归音便也会意,天地玄黄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来路。指不定比太湖水贼还水贼呢。年轻时干了什么大坏事,这十几年金盆洗手,但怕死后有什么报应所以做一场大法事? 郑归音觉得这也说得通,她离开这院子,慢慢走到主屋里和郑老爷商量着,她拭泪水道:“女儿看着,恐怕是熬不过夏天。郑黄的性子爹你知道,没有不吃酒的,以往在船上受过伤的时候也不离酒。如今是身子太不行了才不吃。” 郑老爷难免伤心,少不了又问:“不管郑黄有什么心事,临去了和你提,你都应了。” “是,爹爹放心。” 她一一地安排,毕竟郑黄是郑抱虎的人,因为老家人重病,郑抱虎最近忙着都没提秦文瑶的事。全家都能喘口气。她眼下最头痛的事,是安排着包括郑黄在内的老家人们在宅外的住宿。郑锦文的院子要拆一部分这是小事,府后巷子里有还有大半条小街的屋子全得拆,这才是大事呢。 在京城的老人儿他们在泉州是跟着郑家一起住的。 如今到京城了更是如此。除了轮守看铺子的伙计,其他都住在水仙宅前前后后。尤其如今是年关。外地铺子里的管事也陆续回来了不少。有早有晚,到如今才回来齐全了。 郑归音一寻思,还是得另找地方让他们住。 郑老爷一听,兴高采烈叫了五六个和他最好的老管事,住到了他的主屋里去,陪着他和邓大管事,一起围炉吃酒说话儿。 “住在主屋里?多少人?” “所有老管事,老家人,怕不有五六十?”严妈妈苦笑着,私下里来找了郑归音,她倒不是张玉蛾差来的,她只是悄悄道:“我们夫人好静。娘子你是知道的。若是五六人也罢了,人太多了而且——” 而且个个吵死了。 郑归音倒是早有所料,叫人送了二十盏关张刘桃园结义的灯儿进主屋,果然大得郑老爷欢心,她又走近榻子,倚着拉住郑老爷的衣袖,私下里和爹爹说了:“伯伯们白天来说话儿,晚上就在二门外的屋子里住。爹爹说好不好?” “在我这里住就好。”郑老爷舍不得老兄弟,“我这里大,没有住不了的。” “母亲大人在呢。”她悄悄儿说着,“另外赁屋子不容易,定民坊里没有空屋子了。女儿想着这少说得一年。这也太吵了些。”说罢,她指了指东屋那边。 东屋廊上挂着的一盏盏美人、瓜果灯。廊下丫头婆子们走动。她提醒郑老爷他已经不是一个光棍老头儿,把兄弟们都安排在家里住,也不太方便, “爹爹想,大郎,三郎他们也要学着爹爹的。如今亲戚们过了初十不走动,他们把季洪、小鹿他们一律叫进了他们的院子里去住。爹爹想,季洪要赌钱的,小鹿那些小子打小就喜欢和三郎一起玩耍。这可乱成粥了。” 郑老爷一想,便想问问张夫人。 张玉蛾早去东屋炕上坐着了,她盘她的香,暖阁里郑大龙的兄弟们吵吵嚷嚷,她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 “以前,玉蛾要骂我的——” 郑老爷回忆着以前和未婚妻室吵架,如今,年老的张玉蛾不开口了,坐远些眼不见为净。多亏三十年过去,家底子有了。郑家宅子够大。 “爹爹想,母亲大人喜欢安静的。爹爹最爱热闹,她从没有说过爹爹吧?” 张玉蛾历来是陪着郑老爷一起和小辈们玩耍,联诗说笑。 郑老爷也点点头,就是叹气:“我是想着他们,一辈子没娶亲没儿女,除了我这里,他们能去哪里?孤零零的……全是为了我……” 郑家老爷是这样的伤心,她一想,竟然是不好劝了。 这些老伙计都是跟着郑大龙从襄阳水师出来的,一个哨队里的人。他手下残兵败将最忠心的十几个人,三十年里死得只有这几个人了。 养父要照顾老兄弟们,她出了屋,看着叔伯们换衣裳陆续来了,老管事们倒是在笑:“二娘子什么时候成亲?” 这些人七嘴八舌特别多嘴:“皇帝家做我们的女婿吗?” “二娘子不小了,二十了!” “转眼就要三十了!” 她嘿嘿地笑着,嘴上可不让他们:“叔叔们现在去收养一个闺女儿,好好养着,倒是能和我作伴呢。” 他们一听让他们收养孩子,养娃娃,赶紧就溜了,叫着:“老大——” “二娘子越来越厉害了。拿话刺我们。” “她还小呢,”郑大龙大笑着。 她哼哼哼,忙着施礼又吩咐厨房快送席面、暖酒来暖阁,转头就去半路拦住了邓管事,他也是老伙计,果然还是邓管事好说话,一笑点头:“叫他们去我院子里住。和我做个伴儿。”说罢,他踏足暖阁就嚷着,“老爷——” 邓管事说的理由可多了。他的养女儿在泉州未婚生娃,不能上京城。他又历来不叫姘头进府等于没老婆,更需要兄弟们晚上陪着说话。 老管事们大笑着应了,郑老爷一想也对便没有抢,拍着老邓的肩,叫他赶紧坐下,席面暖酒都送了进来,他坐下还和老兄弟们笑着:“老邓的院子大得很,就在主屋边上。他平常都不在这里住。” 他一向是出府去姘头家里住。 老兄弟们都是会意,敬酒时都问邓老大在京城里是不是有新姘头了? “哪来新的?旧的就那三个。我也懒得再找了。有两个跟过来了,有一个还在泉州城。说是她名下的铺子没卖出去。舍不得来。非要把钱弄清楚了才肯上京城。” 邓管事倒是看得开,觉得老爷瞎操心,这些老伙计是没娶亲没儿女,但要找个相好收养个孩子,怎么不行?这伙子人就是年轻时嫌麻烦不愿意费这个事,到老了活该就没人陪,压根不要担心他们。 暖阁酒席上,邓管事一面起来叫送灯来看,坐下再吃着菜,笑着说三个姘头: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新相好了。明年再不上京城,应该就是另找了人了。” 小子们把二十盏桃园结义灯挂满了暖阁,立着灯架子,叫老伙计们看得心里痛快,众人酒酣耳热,齐齐又向郑老爷敬酒。热闹声中,郑归音过去东屋和张夫人说闲话儿。 张玉蛾气定神闲的,跟前有丫头、妈妈们陪着,炕前圆桌也摆了十样精致热菜都有温盘儿温着,正是一副小席面。张玉蛾边吃,边在炕几上画了一幅画。 郑二娘子一看,家里过得最辛苦的就是她自己不是?张玉蛾一口酒,一笔画,潇洒随意,神仙就是这样的日子了。 “母亲大人在画什么?” 画的却是风俗画,算是年轻时她和郑大龙的过往。 张玉蛾笑看继女儿:“你还没用饭罢?不用理会我们了。哪里不会照顾自己?”郑归音却只顾看画,她早记得郑大龙是水师小卒,听人说起,当年他是在明州城城外二十里的关帝破庙里赁了一间屋子,闲下来就是呼朋引伴,一屋子兄弟热闹。 张玉蛾那时从县衙后宅告假,出门来见他,都没地方落脚。 “我在屋子外面站站,就只能走了。”张玉蛾笑着。 1273旧庙旧情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画上,就是画着灯光烛照的破庙廊,可见得廊屋里人影幢幢,正热闹呢。廊下阴影处却站着一个孤单女子。斜风细雨中,她手里还提着一只鸡和一坛酒 。这就是当年的张玉蛾了。 父亲大人其实应该孤老终身的。完全就是运气好。郑归音在心里悄悄地想着。 “就一间破屋子,前十步后十步。什么家具也没有。他们都是席地而坐。我便是不在意也没地方站一站。我寻思着,不怕穷。但要和他这样的人这样过日子,以后是过不下去的。” “京城里,屋子太贵了。”她倒是能和张玉蛾说说家常,实是在三十年前北边几百万人逃难一起涌到了南方临安城,屋价岂能不涨?这几十年都是涨的。北洋池的地产能涨得畸高后一泻千里,毕竟是因为从北方逃难进京城的人已经减少了。 北边,那位篡位的金帝治理天下,竟然是安定了民心。郑归音当家有当家的烦恼,时不时在自己房中摆出一张坊巷图,指着水仙宅四面的巷子旧屋,盘算着: “我想在宅子附近巷子里多买几间屋子,都没办法。算算太贵了。” 她觉得自己当初给邓大叔在家里直接安排了大院子,这就是有先见之明了。 总之,发家的郑老爷既不是儒生也不太懂规矩。第一代还是暴发户的作派。郑大郎,郑三郎当然就有学有样。 郑锦文的志向好歹是要让郑家成为名门世家,他如今又要娶亲了,不好把新园子先弄乱,但他最有钱,比二妹大方多了。他私下里大手笔买了府后一整条巷子的屋子。不愁没地方住。他的心腹们人人都是揣着房契的富人。 郑抱虎很干脆,十四岁以下的像小鹿那些个小子们,都是他打小的跟班。全接进来了,其他的丢给了吴六耳:“带他们去找二姐。” 好说了住到二月里春播的时候。再让他们去铺子、田庄上工。 她安排好了他们住在府前府后租来的屋子 里,让他们白天照三顿,都进府里来吃年饭。晚上三更天锁门。人多嘴杂的,其实在泉州城也习惯了。 拉着嫣浓笑道:“你也来和我一块儿住。我们说话。还有冯虎和七巧儿,冯妈妈在我这里不肯走呢——” 她把嫣浓、冯虎夫妻都叫进来住。姜力夫妻有儿女就早安排自己的屋子。就在水仙宅西角门外。倒是方便就罢了。 “我哪里有空住?”嫣浓还挑剔呢,“我在堂叔家里住。他那屋子是自己的单给了我一间,上工又方便。” 郑二娘拉着嫣浓不放,许着愿:“我以后也给你买屋子的。”又很羞愧着,“我一半的钱押在船务司的海券上了。”又悄悄的,“我私下里又分了一半,透过沈楼沈娘子也买了船条司。现在手上钱不够。我又没有大公子那样会赚钱。” 嫣浓卟哧一声笑出:“稀罕!就图个方便上工。”她指指主屋那边,“从厨房后头去几步就路过了邓大叔的屋子。搬过来,从院里子走要横过整个府呢。你当初说要让我做管事时,邓大叔可是看了二娘子你好几眼。就觉得我不行呢。” “过年了,邓大叔会说你晚上几步?” 她劝着。嫣浓一笑,果然又把铺盖搬回了她的院子,冯虎和七巧也住进来。他们夫妻的屋子就正是要拆的那一片。如今就住到郑归音这里来了。郑二娘子欢喜着,在家中极忙碌,并不比傅九闲空多,一天忙碌下来转眼就到了华灯初上。 因为大公子的新园要拆,头一件就是把琉璃球都摘下,添到主屋里来。郑锦文明说了:“傅四老爷这几天家里忙,各房的兄长们上京城。他说过几天来,咱们就得把这门脸维持着,等他来了再摘。” 按大公子的意思,郑宅的灯要一直挂到二月二去,一踏进主屋,屋檐下都是一盏盏走马琉璃灯,统共有五百盏。这琉璃是几百年就有制了,宫里用来铺殿做瓦。粗糙了些。但做起灯来是有颜色的彩灯,五颜六色,照得一家子果然是新年气象。 “二娘子,用饭罢——” 她总算有功夫,坐下来吃个饭,看着屋外走马的关云长灯,她端着碗还寻思,傅九这样卖力做狗腿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回扣,要是皇城司这些人敢贪墨她就找了人去捅出来,让皇城司吃吃苦头。 这样一肚子气,她走在廊上看灯,身后脚步声响,金月咳了咳,原来是三郎走过来,停在了她身后三步。她还诧异郑抱虎好几天没和她说话了,连忙欢喜转身问:“怎么了?” “家里,请个傀儡班儿来耍几晚?”郑抱虎身后一个人没有,但十几步外的影子不是他的小厮,而是铺子里送去做伙计的小鹿和几个小子,鬼头鬼脑,这几天这些小子都住进来了。天天跟着三郎。三郎一看就是被外头小子们求着的,无奈来找二姐商量。 她瞅瞅他,知道不是他要看,耐心道:“单往家里请班儿,这时节是平常的价钱十倍。太费了。家里请小唱、说书人都是为了宴客。是生意和官场上的事。花了一分钱的钱,要收三分的利进来。” 说着,她就低头掏帐本子,三郎赶紧挡了说他不看帐,还暗想着自家在瓦子里花钱如流水,二姐也没问他收了几分的利进来。他支吾着:“他们在街上铺子里看到了傀儡班子,回家又偷看小唱,说书。不大看得明白的。他们就想看杂耍儿。” “到晚上了,放家里的人去御街上。他们自己看傀儡班儿,京城最有名三十几个班儿爱怎么看怎么看,一文钱不要花的。” 郑抱虎眨巴眼,好歹没说二姐你太抠。他就想想:“什么时候放他们出门?” “听说陛下这几天在城门上看灯的。有禁军三衙出来巡城,抓小偷和拐子。捉完了就让小鹿他们出门去。”她听了侯女吏的口风,又找侬秋声打听几句,官府抓人是为了面上好看,恐怕过几天正月过完又放出来了。趁着没放出来的时候叫家里孩子们上街去玩呢。 1274旧庙旧情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也怕自己太抠,让家里的小子和小丫头们出门玩耍,转头就被拐走了,这才非等到元宵十五后几天才许他们出门,说罢,看着金月,“去和莫三管事说,多放几天假。让大家都出门。让她安排好守家的人轮班。”说罢,又看着三郎,“三郎也一起罢。我和你一起去看灯。傀儡班儿也是御街上的最多最好看。” “我自己去。”他支支吾吾,她本来还有些难过,果然三郎不爱她了。每年都是他们姐弟一起看灯的。转头三郎走了,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咦?” 她转头看郑抱虎,寻思着:三郎这是自己想出门,拿着小鹿他们当幌子吧? 她召来金月小声道:“去问问吴管事,三郎元宵节是不是和什么娘子约好了一起看灯?” 不和姐姐一起玩,就是有小相好。元宵节女子踏月看灯,公侯府里的娘子们也会出来的。 城西大街上,傅九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在街上看着了秦侯府的马车。 “是文瑶?”他还寻思着看错了。丁良过去一瞧,果然是秦文瑶出了府,她在窗纱后身影绰绰,笑道:“我到延寿观去上香。” 又笑语,“听说前阵子御园里有热闹?” “还是平常一样。” 他今日毕竟不一样,身上的衣裳、冠子、玉带、马鞍全是陛下亲赐。秦文瑶从车里送出来一坛子烧酒。他一看,大笑了起来:“这是特意来在这里等我的?” 她抿唇笑着,慢慢地道:“我想,和郑家的亲事还是算了。” 傅九看了她半晌,亦是慢慢道:“我看你,是家里的事情摆不平?” “侯府时的案子,一件接一件。”她本来想去找郑娘子介绍几个讼师,但郑归音看着她的眼神,她能领会到。 郑家是不会涉到通敌案去的。 “泉州城和京城不一样,泉州城通敌谋反也不过就是蕃人,就是做海贼。但京城里一通敌。就是和女真国通敌。这是万万做不得的。” 这是郑二娘子正正经经和她说的话。 秦文遥只能点头。傅九听堂妹把这一段对话转述,看了她半晌:“她没问别的?” 秦文瑶不好出声。 其实郑二娘子眼神里全说出来了,总觉得她和郑抱虎亦不是有多少情份,非他不嫁。文瑶娘子自问确实被她看穿,便是傅映风看着她,亦直视着道: “你不是我这样的人。哪里会一心就看中郑抱虎?” 秦文瑶不禁就笑了。她在堂兄面前叹道: “……许是如此没错。我跟着两位哥哥去郑家,其实还是想让德妃娘娘高抬贵手。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 傅九当然明白。他暗叹了口气,头痛这话没办法和郑归音说,这娘子必要跳起来,觉得弟弟受骗了被坏女人利用了,她要出头去报仇。 傅九无奈,想着这几天元宵节都过了,舞队灯市最后几天,郑归音出府玩耍的时候,他就去水仙宅外等着她。但他过了午后,等了一会儿没见影子。倒是看到了郑锦文匆匆骑马而出,旁边小厮们还在说:“大公子放心,二娘子已经走了小半刻了,不会叫二娘子发现的——” 郑锦文这是要偷偷摸摸去哪里?还要背着妹妹。傅九一听就知道他和郑归音错过了。 “应该是在六部桥那边。” 傅九一想,正要直接去郑家,先和郑老爷说一会话。又看到郑三郎匆匆驱马出来,身边的小子们声音可不小:“三郎放心,二娘子早走了,撞不到的。” 郑抱虎这一看就是和文瑶约了吧?傅九同情地看着郑抱虎的背影,文瑶是相和他谈分手,甩了他。郑抱虎完全没察觉到?难怪郑归音不喜欢秦文瑶,但傅九是秦文瑶的堂哥,心里就想着这不是郑抱虎太迟钝太傻? ++++++++++++ 郑抱虎也看到了傅九,他没去打个招呼,不是不懂礼是一直有心事。 就前几天,傅九匆匆告罪离席,提前走了。郑抱虎就有点迟疑,他还有事要问这位傅大人。前阵子什么诗社社日,一起吃酒游戏,郑抱虎觉得二姐的亲事他得上心了,他能看出二姐中意这傅映风呢。 连郑老爷都悄悄和两个儿子说了:“老二,挺喜欢那小子的。” 虽然二姐不怎么当着爹的面,和傅九公子说话,但父亲能看不出来? “长得俊,人也懂礼。”郑老爷如此评价着傅映风。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是不把傅九看成是秦国公的义孙了,郑老爷很实际地把傅映风看成了范家的外孙,念叨着他的表哥小范,尤其好。范家这样的母家,这样有学问又敬老的表哥,傅映风能差到哪里去?” 郑抱虎本也盼着,父亲喜欢范文存,他和秦文瑶的亲事也能松动松动。父亲亲眼见过秦文瑶,必定能知道她和秦二侯爷虽然是父女,但性情不一样。爹能喜欢秦文瑶就更好。 吴六耳这几天背地里和逢紫打听了不少事,灵山寺看着三郎急了,便劝道:“上回船厂的事,安排了富春县的不少人过去。这事老爷是知道的。” “这对钱家、吴家那几家都有好处。”郑抱虎觉得,各家船厂里缺人,富春县里的失地流民们又被朝廷疑忌,要把他们换个地方安置,以往是收在京城附近做厢军,领一份口粮让他们安定下来。如今再放在京城却不妥当。 “秦娘子和阿姐说好了。还有什么不行?” 郑三好反问吴六耳 吴六耳暗叹,人家明明是有事找郑家,上门来玩是和两位表兄堂亲一起,半丝儿礼数也没错,叫人说不出什么闲话。 “秦娘子这份心思,三郎也不细想想?”吴管事含蓄地暗示着秦文瑶心机多深,三郎你在这男女之情上完全不是人家的对手,郑抱虎从善如流地仔细想了想,歪头看心腹老成人道:“她特别看中了我?” 吴六耳瞠目,完全没办法接话,只能苦笑不已。 但郑老爷死活不松口。正月到元宵节,他乐呵呵在暖阁里,平常总和张夫人作伴,如果儿女们在,和儿女们说话,儿女们忙着去见亲友,忙着出门吃席,他就叫了天地玄黄、老邓等几个没亲眷的老伙计,一起说闲话。不过是说些年节里的喜庆,放鞭炮、放喜钱、给家里老人儿们裁新袄儿。衣裳都要厚厚的。还有他吃的风湿药。都说用金器盛药益身,他吃了效果似乎挺中用的,全家上下就应该弄个大金锅子来煮药。 郑老爷仿佛是从没在家里见过秦娘子,也没和她说过话。 郑三郎一肚子气,前几天在元宵节里吃了半碗元宵就趁夜出门玩自己的去了,也不管老爷子想和他说话,郑三郎这些日子平平和和地没发脾气,新年里还来给亲爹和继母施礼贺年了,郑老爷很欢喜。 郑三郎不欢喜。心里还对秦娘子愧疚,她都自己带着堂兄和表哥一起上门见他父亲了,清远侯府里的事也是她自己在平息了。本来他还以为亲事应该成了。 二姐前几天在诗社社日,打手式让他不要说话。安静坐着。他就没出声,那料到还是如此? 12753郎的心思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大步出了府,往清远侯府去。到了半路又转马:“去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外,果然停着清远侯府的马车。 秦文瑶和傅九分别后,她就找了舅舅家打点关系,她独自进了牢内。给牢里的秦二侯爷贺了新年。还送了新衣和热酒、元宵。二侯爷眼里有泪:“你来干什么呢?随便谁好,打发个人来和我说一声就成了。你的亲事怎么说?是进宫还是嫁给吴襄呢?” “父亲,家里的庄子,折卖了十二个年后便能纳钱交到内库里。怕别人说不清醒。我来亲自和父亲说。父亲知道了,心里也欢喜放心了。” “折卖了十二个。余下两个就是没岁入的?我以往早要卖掉的。想着安置族亲,就没有动。他们从四川来,人生地不熟平常自己有个粮,不用交上来。我向来都不理会,如今你哪里管得动他们——” “这事,女儿能办好。” 秦文瑶早把赖着不走的族亲,依了拖欠租税之名,直接赶走了,倒还有几家素日好强愿意巴结,年节都有女人送些收成物进府的族亲,被她留下来。但也不让在庄子上做事,庄头两个全换了,以后侯府吃的粮食。就要从两个庄子里得。 这些事,她现在也不侯爷说。她只在牢里和二侯爷道: “女儿不打算进宫。一来,家宅没有人的打理。二来,陛下恐怕也不会加恩于女儿。单是太后的面子在罢了。三来,宫里没有皇后,太后必定要选一个。” “我儿,太后若是中意你——”秦二侯爷大喜,灰暗的脸上都发了光。 “陛下恐怕不会要公侯府的正支嫡女。” 她叹了口气,她这阵子自己琢磨得不少,就发现陛下宠爱封赏的竟然没有一家是公侯府里的正支嫡女。不是太上皇的近亲,就是科举出身的宰相之女,或者是陛下本家秀王府有亲的平宁侯府,还是侯府庶女。 “太后应该也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让我去牵制着张德妃和淑妃。这事,我去德妃跟前的郑家嘴里,打听了口风。” 秦二侯爷伤了心,女儿就算报了名,在两位宫妃手下要参选过关,恐怕都不能。秦文瑶早有准备,事事都提前打点,她只推说是请映风哥哥打听,没说她自己借了社日去郑家,托了郑家在张德妃面前说个话,为秦二侯爷在陛下面前求求情。郑二娘子多干脆多奸诈,便直接对她笑着:“淑妃怎么说?你映风堂哥应该有个话?” “淑妃让我说门 亲事。不拘哪一家,只要是我看中,她都能给男方谋个实缺官职,禁军或是天武,都成。我的品级升到五品。” 淑妃出手真大方。这就是暗示秦文瑶不要进宫,只要不参远,秦文遥的亲事淑妃能托傅家范家来安排。 郑归音点点头,让秦文瑶坐一会,她去和郑锦文打听。傅九跟过去一看,当眼就看到郑归音和郑大公子在屋角帐子后低声说话儿。傅映风便回来,在堂妹身后站了站极低声对堂妹道:“放心。这两天德妃应该提前有了话给郑锦文。” 傅九听说了,德妃新召夏国舅夫人进了宫。总是有事才如此。他笑对秦文瑶道: “恐怕提了你的事。和夏国舅夫人说了。捎回家里。夏大公子最近不时去梅家桥的船条司衙门。应该把话传给郑锦文了。” 她深感盛情,看了堂兄一眼,微微而笑。郑归音和郑锦文嘀咕商量了一番。郑大公子还看看里面坐着的三郎,悄声问:“要不要和三郎说?” “你去说。”郑二娘子赶紧推给他。 郑锦文一个劲摇头:“我不去。” “那你说,我要不要和秦文遥提,如果她不喜欢三郎就直接说清。” 郑锦文露出了你真狠心,三郎好可怜的表情。郑归音一看就敛旗息鼓,觉得自己也不敢。她又不服气哧了兄长一声:“她来我们家,是为了求德妃说情,也是为了她自己参选。她利用三郎。” “三郎是男人,这事当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了恐怕也觉得丢脸的。难道还能把秦娘子怎么样?” “有我!我是三郎的姐姐,三郎还说要杀了许文修帮我报仇,我没让,但现在,我应该找嫣浓、逢紫她们一起,在巷子里堵着秦文瑶,打她一顿。叫她敢骗三郎——” 郑锦文差点没笑出来, “万一真喜欢呢,情份上的事不要这样太精明,又不是做生意……”郑大公子觉得她何必多事。她冷笑几声,“谁说不是生意呢。”她便推着兄长,郑锦文就只能过去和秦文遥做生意,谈交易。他到了外面互相施礼,便道: “我们娘娘的意思,娘子你进宫也行。但你得和陛下说说卢开音和谢氏的关系。” “……”不说秦文瑶哑然,傅映风听着了都觉得: 张淑真,真特么狮子大开口。 “这不成。”傅九先开了口,秦文瑶也施礼道:“寒家现在不敢再得罪平宁侯府。” 郑大公子本来就是要让她知难而退,知道进宫是绝不可能。听得如此,便笑了道:“也成。如果不进宫,德妃娘娘倒是看中几个人。”她抽了一张信笺,上面是三位当朝官吏的名字,傅映风也老实不客气,直接抽过来皱眉一一审视,然后指给秦文瑶,:“这人,吏部XX,张相公的门生。刚休了妻。老婆没生儿子。” “……”郑锦文走过来听到,没好气瞅着淑妃的弟弟。傅九当成不知道,继续说着大实话,挑剔着郑锦文的这些同伙: “这人,工部,倒是官场上人品不错。我外祖和张相公还招揽他。他谢绝了投在了张相公门下。”傅九没有表现出,这人眼瞎真活该的意思,如今张相公告老了。他没靠山了。但郑家兄妹都看出来了,他和堂妹笑道:“他长得丑。丑也罢了不以容貌取人。但他和同僚说过,因为容貌丑非要娶个高门出身的绝色娘子。这种人我见多了。指不定会打老婆。”他提醒着堂妹,“这种人无知之明,夫妻不匹配必然多心。老婆走亲戚出个门,他恐怕就能怀疑上一个月。” “……”郑归音瞪着他。他又挑剔下一个了: “还有这人,宗亲。赵若愚那一辈的。不如赵若愚。” 傅映风早就决定,不如赵若愚的那都不要来做妹夫。 12763郎的心思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秦文瑶在正月里,打点了刑部大牢的卒子,进去看了秦二侯爷,把外面三元楼叫的酒菜送了一席进去。平常侯爷喜欢三元楼的口味。 她披着雪披子,走出了刑部大牢的大门,吴太国舅府里的吴襄正在门外等着,今日是他出面带她来的 “吴襄哥哥。”她上车时突然转头看他。 “在。”吴襄一笑。 “你喜欢小潘娘子?” “……也不是。”吴襄一怔后迟疑说着。 “要娶她?”秦文瑶再问。他仍是迟疑:“……也不知道。” 她听了这两句,看了他半晌,却是笑了:“原来是认真的?” 吴襄却是笑了,摇头叹息。秦文瑶便知道嫁给吴襄这一条是绝不能走的。她笑道:“我知道小潘的性子,若是我和她争你。她宁可做妾也要嫁进来。” 吴襄不禁大笑。 她在车窗边一转头,却看到了街口有一个熟悉的人影竟然是郑抱虎。他牵了马在百步外等着她。看得她车前有吴襄,他也没跟过来。就是远远骑马随行。 她意外。 “他怎么来了?” 跟着来的是吴用和吴婆子,见得郑三郎,也都是欢喜。吴婆子年纪大了,难免伤感含泪:“这就是患难见情意了。”吴用亦笑道:“想来是担心娘子了。” 郑抱虎倒是没想这些,他和秦文瑶见面都没见回,能有多少情意。这是家里兄长姐姐都担心的。他隐约也觉得有理。 但他还是和天地玄黄几人说了:“我不能丢下她!” 人家娘子的父亲落难的时候,又没有母亲,他不能丢下秦文遥。更何况秦娘子不爱说话有主见,很中他的意。 吴襄打马去了前面,像是又有几辆女车在前面,他看出是吴国公府上的娘子。秦文瑶马车便停在了路边,像是和吴家公子分开了,郑抱虎便牵了马上来和秦文瑶道:“去看灯?望仙桥那边德寿宫的宫灯听说不错。” 秦文瑶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 郑归音在家里,也坐上车,但还是叫了逢紫和她一起练习,她严肃着对逢紫,逢紫眼下是扮着秦娘子,郑娘子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弟弟,你最好直接和他说。” 说完,她连忙问逢紫,她这样直说可不可行? 逢紫忍笑,迟疑着:“这事……恐怕……” “还是不要管是不是?”郑归音叹着气,“我是想,三朗越早些知道,就少些伤心。越是晚一天就更伤一天的心。” 冯虎本来一直不出声,终于没忍住道:“三郎是男子汉。” “三郎心很软的!”郑归音很是不高兴,“小时候也会哭的。大了他最看不得小子们哭,会摸 他们的头。你看天地玄黄他们几个,看到小子们敢哭,一个耳光就抽过去了。他们都只敢在三郎面前哭。” 冯虎心里没好气,但还是没办法,叹了口气言简意赅:“三郎以后是武官。” 郑归音就更担心了,以后三郎要是打打杀杀的,是身上受伤。现在在家里还要因为秦娘子伤心,她应该保护三朗的! 逢紫连忙就劝:“娘子太担心了。这些事,娘子自己也能撑过来。但何况三郎?” “兄弟姐妹,不就是这个时候要帮衬着?你说,我去骂一顿秦娘子怎么样?三郎肯定是不会骂她的。” 逢紫一径劝着,提醒她要参选,提醒着敏惠柔顺。她顿时一惊。摆出了端庄的脚,咳了咳吩咐:“冯虎,我们走,去六部桥 。” 德寿宫前的街上。吴用早就退下了,吴婆子跟着,看着文瑶娘子总是不出声,沉默和郑三郎一起走走停停,在月下看着灯。吴婆子难免有些忐忑了,大娘子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气派。但好歹说一句话儿?走了半个时辰了,两个人都是沉默,这算是什么? 郑抱虎在灯下瞟一眼,看着秦文瑶在雪披里的面容,当真是冰股玉骨,美貌不可方物。更兼她眼神灵动,分明在一盏一盏地仔细看灯,她心里是愿意来一起逛一逛的。走到望仙桥上,他一指桥中那架三层大走马灯,她也是笑了。 德寿宫门架起了高高的门楼,挂了无数的宫灯。两侧的茶馆、酒楼皆是如此。从望仙桥过去,就通向了御街,由御街又通向了太和宫门。宫城上宫灯亦是百盏千盏,街边每隔百步就有一处大螯灯山,堆云叠雪。郑抱虎带着秦文瑶进了延寿道观,上了道观的三层钟楼,可以看到这两宫之间的灯光炫影,亮彻京城。 这钟楼,在正月里不是有钱就能包的。延寿观又是宫禁所属的女道观。吴婆子在二楼侯着,吴用寻思着,听说郑二娘子时常往这观里来。也许是她打点的。他在钟楼廊下的庑房里,找了小道姑花了钱讨了炭火,烧了茶水,又问:“观里后楼上谁包了?” “吴太后家的吴娘子,肃王妃的堂妹们。还有吴襄公子和几位公子。” 小道姑还诧异看他,今儿不就是吴家的亲戚娘子们包了延寿观的前楼后楼看灯?秦娘子也是吴家的亲戚不是?那位高高大大的虎公子当然也是吴家的公子。 吴用试探两句,知道是这个体面的名头连忙就笑了,暗忖着郑娘子消息灵通?便笑道:“在路上走散了。也不知道来没来。问一声。我往常里约了肃王妃跟前的老家将说话,都没空儿,不知道王妃今日来不来。今日好歹得了空儿了。” “王妃去宫里看灯了。和皇帝陛下、东宫一起在胭脂山廊上看。全城都能看到。今天就是太国舅府里没出嫁的娘子们呢。倒确实有一些老管事儿跟着,吴大爷从太国舅府里出来,也有十几年了?和旧人们今日是要说说话才好。”道姑还说笑着,得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吴婆子下楼来吃了一盏热茶汤,听了吴用这样一交代。终于是全放了心。笑着安慰:“不妨事。吴襄公子的性子,我这十几年也明白了。他哪里耐烦陪妹妹们看灯,必是早溜了。更不能来这里见一见我们娘子?若是他有这个心思——” 说到这里,乳娘怅然欲言又止。吴用亦是如此一叹。 吴襄和秦文瑶也算是门当户对,但吴襄实在是配不上大娘子。吴乳娘含怨还啐着:“指不定就是去找潘家的娘子了!那个不懂规矩的庶女!” 又上楼去守着。断不会让二人独处。 正月里踏月看灯的人无数。他悄悄和秦文瑶一起看了灯踏了月,秦文瑶看出他精神不好,问了几句,他只能说了。她反是笑着安慰他:“郑伯父便是说了映风哥哥的好,你二姐说了什么?” 郑三郎一听,终于就明白了。 二姐只是笑嘻嘻,然后应该干什么干什么。参选的事之外再没有二姐真正关心的事了。她半点不着急和傅映风说亲事。 这话,吴六耳都提醒他多少回了。三郎还是没太当回事。秦娘子慢慢道:“郑伯父,知道二娘子有分寸。所以才说实话呢。” 12773郎的心思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而父亲,不怎么放心他郑抱虎?郑三郎又一次领悟到和亲爹没上没下大吵一架的后果,就是爹觉得他不靠谱。亲生父亲不认为他和二姐一样有分寸,所以什么话都不说。 “他也没骂我了。”他只能这样宽解秦文瑶。 “我其实……”秦文瑶觉得,她确实犹豫,是不是要说这一门亲事。 郑归音也明说了:你真的喜欢三郎? 她看看郑抱虎,觉得无论如何张不开嘴,说她反悔了…… 还是因为深居府中,让长辈给她订亲的。她心中有了丝悲伤,像母亲那样自己择亲,难道就是好事? 还不是选错了人。 郑抱虎,完全没有秦文瑶这样多的心思,他也没注意她的心情,因为他隐约听了侯府吴婆子说了几句话,象是说老侯爷以前的旧事,老侯爷? 郑抱虎想着,这不就是傅大人的亲生父母? 说的是什么范夫人不愿意嫁给秦远——范夫人以前另有说亲的对像。 ++++++++++++++++ 郑抱虎揣着这心思,第二天,和卢一冰说闲话,卢一冰想见钱娘子,少不了说几句踏青攒赏时郑家和钱家要一块儿,他暗示着郑三郎可以叫上他,他最近很闲可以常来。 这话,郑归音早就叮嘱过三郎,还让三郎盯着,卢一冰是不是和什么大小观音又来往?如今卢一冰要一起攒春宴,郑抱虎嘴上当然就应了,半点不勉强。卢一冰欢喜放了一块心事,郑三郎心里却还在寻思——傅九走了倒也好。 郑抱虎不傻,觉得清远侯以前的旧事,当然不能问傅九,他就是有点拿不准,要不要和二姐说? “亲爹没有也罢了,亲娘也不怎么贴心,这继子可不好过日子了。”这是郑老爷一向的担忧,不时就在家里和郑锦文说,让他好好和傅四老爷来往,时不时去人家家里钓鱼。这才知道傅大人是不是表面风光,在家里被虐待呢。 “他是出仕了,但不是还住在一块儿?现在嘴上说得好,让大儿子出府。但这是要一笔钱的。亲娘不帮着——做儿子年纪不到三十,哪来这一笔开府的钱?” 郑锦文倒是觉得傅九不缺这一笔钱,但他更寻思着,和父亲商量:“按说,他父亲应该有一笔钱财留给他。” “我就是这个意思!”郑老爷欣慰至极。到底就是大儿子脑子最精明。女儿还是不知道这些人情世敌。太天真!“他娘改嫁时必定带走了一笔钱财。还有一笔她自己的嫁妆。嫁妆是范夫人的,但钱财是他父亲的——应该是傅大人的。” “爹的意思——我明白。”郑锦文起身踱步,这些话,他们父子背地里商量,都没和张夫人说,防着张夫人听到了多心,郑锦文转过身,低声和郑老爷一一掰开了说清,郑老爷连连点头: “没错!我就是这意思!我们家不在乎他的家底,但他是儿子!亲娘若是对他好,他爹那笔钱就是他的。亲娘对他不好,这笔钱就是傅家那对双胞弟妹的了。钱财上最见真章!” 郑锦文一寻思,觉得傅大人是个厉害人,手腕精明。这是无疑的。 “但这是对外人,不是对亲娘。家事闹大了谁有脸?他恐怕也是不便声张的。” 郑老爷觉得,谁家能和他一样倒霉,有个三朗这样天天和亲爹吵架的儿子?但郑抱虎进来时,他和郑锦文就绝口不提了,他只一再地叮嘱让大儿子和傅四老爷多来往,多看看人家家里的情形,若是傅家对傅大人不像是亲子,这亲事慢慢拖着不提。 “老二非要参选,就让她去!总比她眼下嫁进傅府里吃脸色受罪好。她又是个痴心傻孩子,你拦她不许这门亲事,她闹起来要死要活的——我是不忍心的。” 郑老爷是这样的心思,郑抱虎时不时就听到了几句,他耳濡目染,深以为然。独自在席下寻思顿时心里有了底: 这事,就得和二姐商量。 他一抬头,席上,范文存小学士还在和亲爹郑老爷开开心心说事儿,亲爹笑得那眯眯眼,恨不得小学士是亲生儿子一样,郑三郎怔了怔,心下也觉得这叫人看不顺眼了。难怪二姐不肯在家里呆。 他虎着脸,坐着生闷气不出声,卢一冰和老夫人说着书法上的事,大公子郑锦文一瞥弟弟,就察觉出来了。 二妹生气就是和三郎一模一样。 这是生什么气? 郑大公子持壶倒了两盏酒,还是蓝桥风月,是秦文瑶上月诗社社日送来的酒,他推了一盏给三弟,瞧他那不出声闷样子。大公子心里骂二妹: 所以说不要让女人家带孩子,带出来的孩子就和女人一样,平常闷着不出声,谁还有闲工夫去猜你怎么想的? 三郎就是这样,在家里不吭声,都以为他不在乎呢。憋到最后翻脸打上官,在家里,本来父亲要继娶,他也是知道的。也不出声。弄到如今亲儿子和亲爹又吵又嚷又动手。还要断绝父子关系。这话都互相威胁过多少回了? 这成个什么体统? 郑大公子寻思着,将来他成亲有了娃儿,一定自己带。千万不能交给老婆。正想着呢,郑抱虎起身过来,找上了他:“大哥,有个事——” 郑锦文倒是很意外,三郎有事和他商量?他心底倒是有三分喜悦,然而郑抱虎一想,二姐的亲事不能找大哥,大哥特别没眼力劲看中了许文修。所以,他又摇摇头,转身去看郑老爷,把郑大公子气得够呛。 二姐的亲事,找亲爹是更不可能。郑抱虎左想右想,余下只有一个人可以问问,不就是继母张夫人? 郑老爷刚和小学士说话呢,一错眼,突然看到了亲儿子三郎主动去和继母说话了,他眼睛都直了。 郑老爷欢喜得不行,觉得新年有新兴象。 +++++++++++++++ 大街上,郑二娘子非要租屋子。但傅九公子是谁?能被套住?他直接打发丁良:“你去甘园,就去平秀轩,碧云轩两个院子,打声招呼,就是我的意思——” 他直接让丁良去甘园,找了两家选女,让她们挤一挤合在一处在碧云轩居住,把刑氏换了地方送到平秀轩看押,直接把“心太平”让给了郑归音。 “……”她目瞪口呆,他是采花使,这事办得多容易,但这和她的主意可不一样。她半点没想过要挤走别的选女,“这……这不大好……” 她连忙就叫住了丁良,悻悻然不再提要去和刑氏分租一个院子。 但傅九这咬死了不肯让她去,这太怪了! “你要去甘园住,容易,我找位选女人家,和你一起合住如何?不是许婉然。她是榜首你自然不便去。但必不会有什么言语的。”傅映风好说话,一味哄着她,她却心里冷笑不上当。 “不用了,我找了人——”她板脸。 “谁?” “我表姐。” “……!?” 第二天,她在甘园子门前拦住了程若幽,陪笑着:“若幽姐姐,我没有地方住——” 1278气疯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程若幽要气疯了,但她不能疯,旁边卢十七娘一脸全是你们家的穷亲戚来了的表情。她这若是发作出来,卢家娘子们转头就能知道她和郑归音翻脸了。而且她的手被郑二娘子握着,感觉到她在她手心上写着字。 通奸二字。 她的住处和卢十七娘在一起,名唤有锦坞,不大不小的,多住一个人进来刚刚好。 程若幽沉住气,倒要看郑二娘子使什么诡计。有什么目的?侯府里的天地一池春,传出白虎煞的风声。就算是侯爷去了司天监问过了,确定这个月流年不利。侯爷都觉得应该信一信,打算和修国夫人兄妹俩一去佛寺里去避居几年。侯夫人和四嫂都在劝,只有四哥身为侯世子半点不着急,倒觉得侯爷开了这个口子,下回他懈怠当差,也能弄个撞晦冲煞的借口不去上值。 看看!这都成什么样子?要她看,绝不可能和郑二娘子没关系。 郑归音分外识时务,人在屋檐下就应该停头,既然是挤进来住着,没有多给别人家添麻烦的。 “你住这间。” “是,谢过若幽姐姐。”她甜甜地笑着施礼。 “……”好想打人。程若幽忍着,“不要叫我姐姐,我和你一年的!” “是,若幽你大我两个月呢……”她从善如流,立时就减掉了姐姐两个字,程若幽却又后悔了,叫名字更亲近。她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她和郑老二没这样好的交情! 她提着自己的小藤箱子,叫两个婆子抬了她的衣箱子一只。放进来。就没有其他 ,这房里什么也不缺。铜盆巾架皆是有的。就算是她爱干净,就在甘园里花了两串钱,请了甘园的婆子出了角门,往铺子里买了两个盆子进来。 “你那话,什么意思。” 她放把自己的小藤箱子放下,还没来得及把里面的文房四宝和妆盒子取出来,程若幽就坐进来,瞪着眼问她了。 “你亲哥哥,就是二公子是不是有个妾?” “对。” “被赶出侯府了。” “是,送了她五十贯。送上了回江西的船。是我娘的跟着的婆子亲眼看着上船的。” “半路又回来了。” 如今那妾侍在东瓦子那边赁屋住。平常去东瓦子里吃茶看戏,果然就遇到了程三公子。 “什么?三哥?”程若幽骇然一惊。 “按说,这也不算是通奸。毕竟已经从府里赶出来了。她另嫁谁家是她自己的事。也许就是真心看中了三公子,又相思无从倾诉。便在京城近旁住下来。也许过几天就走了……” “那贱人!你蠢吗?”程若幽气得立起来,“我三哥在内廷的差事就是西头仓料官。衙门离着东瓦子这样近。他每日里用饭都是去瓦子。那贱人分明就是故意勾引他!” 她含笑看着程五娘。程若幽怒斥之后看得这神色,但明了郑归音的意思。 她不过是不愿意直说罢了。 “你们家兄弟的事,我哪里方便说。所以本来是不来求你的。我另有地方住。” 她说的是心太平。但程若幽却误以为是许婉然那里。倒也确实认为她不是非来和她挤在一起不可。 “许婉然哪里。她如今是寂寞了。”程若幽冷笑。 许婉然住在万花小隐,算是甘园里最大的院子。许文修也跟着住了进来。亲自照顾着堂妹,还一天三回地提醒她,这是傅大人的脸面。是甘老档看在淑妃和傅大人的面上,才能如此厚待。 许婉然如今却有些无精打采,她跟前的乌女师瞧出她每日价厌厌的模样,或者是倦了的神情。外面明园的时候,每天都有选女上门探望,与她结交。那怕选女们最讨厌的人也是许婉然。但人家就是傅采花使捧在手心里的,呵护着向上走。才女们如此多,偏她就是第一。 这几天听说傅大人还不时去殿中省,和佟女官拉拉家常,这不明摆着是对许婉在用情至深,非要扶她进宫?进宫少不了就有淑妃娘娘照顾。谁不讨好她 但甘园里,全是前一百名的选女,大半是京城高门,便是有心结交许娘子。一来,自家也不是那样急,二来,周围都是手帕交,都在看着。不愿意丢了这个脸面被说为了进宫去讨好商家女。 最近是看着左右两轩,各有五六间屋子,这院子里总有八九间屋子。怎么就住不下碧叶一个女囚。 顿时就怀疑了。这是不让她和碧叶接触?有什么事隐瞒她? 但她没这功夫想,程若幽可是警告了她道:“只许住三天,三天就走人。” 她没太当回事,她都住进来了,若幽姐姐是越不走她的。但是傅映风果然就沉不住气了,他还是叫人打扫了心太平,第二天请了她过来,让她有个书房温功课。她笑嘻嘻,当然就接收了好意。全因她那间屋子太小。 傅九陪着她收拾书桌,靠在门边笑道:“我爹过两天,去你们家。” “定了?”郑归音在甘园里,头也不抬地和傅九说话儿,傅九横眼看她。顺手把戳戳她侧额,她好歹抬头了,眼睛却没有看他,正盯着书桌上架着的银镜子,一个劲地打量自己,似乎觉得太严肃了些,摸摸脸蛋把双唇儿翘起,装出一个端庄贤惠的笑容,还能分神问着:“你定了?我打发人去和家里说了?” 他把竹挑子在手里一转,抱臂问着:“这是和我说话呢? ” 不是和你说话,还能和谁?她好歹转过了视线,诧异不已地看着他,体贴问着:“傅九你差事太忙?” 差事太忙难免心情不好,傅九跑来刁蛮不讲理,她可以包容的。傅九被她一脸宽容的表情气到,这院子本来是他包的,在甘园里本是为了看灯游园,城隍爷被借来摆了三天,三天过后又抬了回去放到了东门外的庙宇里。这院子他就让出来,郑二娘子她砸钱包下了。 “傅九,你是来要钱的?”她终于恍然大悟,包院了要押金,傅九放了一笔钱,她想着考完了就不包了,这押金过几天就退出来,所以没拿一笔给傅九。她连忙起身,歉然不已:“ 是我没算计。你最近手头紧是不是?怎么不和我说呢,我一直很认真赚钱的,你知道我也没地方花。都是攒着做嫁妆——”她丢着眼色,让傅九领会一下,他和她是什么样的情份?他手里紧伸手向她问要钱花销,这完全就是小事一件,她这人大方的很。 1279被冷落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我手头不紧。你有什么事?”傅九倒不和她置气了,什么他百忙之中抽空来了,以为她在这里包院子,好歹也是想方便和他见见面?如今看来,郑娘子完全没有这个想头,看似殷勤绝不是为了情份——“有事找我办?” “怎么会呢?”她惊讶着,完全不明白傅九怎么会这样看她,“我办事的能耐,你还不知道?你最近这样忙,我怎么会找你。对了,你做采花使—这回是不是也要做考官?” 他明白了,笑着,“是,但我只管前一百名。” 她一听,她这二百五十名不归他管,也不从他手上过,她顿时坐了下来,继续埋头温她的功课,手里叨叨嚷着:“傅九,我好忙,事情好多。我们过几天说话好不好?” 傅九沉了脸,他这是被冷落了?“明天郑锦文攒社,接着三天是你们家大公子和三公子轮流过来陪考?” 她唔唔唔地点头,头也不抬地拿着裁好的巴掌大的小纸片,一个劲地打小抄,看得傅九就是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就夺了一张:“你抄这个干什么?难不成还敢夹带?” “你又不是考官,你不要管我——”她跳起来伸手抢,傅九个子比她高,手臂抬高她够不着,他眯眼仔细她的小抄里,密密麻麻全是诗词。但也没有一首是出色的。 “这样的诗,你怎么不花钱买几首好一点的?” 她大怒,凶凶地瞪了他一眼,他立时就明白,连忙把小抄拿在手里细品,笑道:“是我眼拙了。细读一回才看出其中的诗境,果然是不同凡响。——这是你自己写的?” 她脸色缓和了下来,慎重又包容地说着:“写诗很难的!我才写了一百首。傅九我写完了,再和你说话吧?” 他看了她半晌,心事也不说了,就皮笑肉不笑: “范文存——这几天趁你不在天天去你家。你也在这里住得下去?” “……” 郑二娘子决定两头跑,家里也是要常住的。 “母亲大人,其实是愿意我去做的。但她处境为难,不好和大公子相左,我们家的大公子那就不用说了——”她在车里自家寻思,一到这种关键时候,郑锦文那人就是不可靠,郑锦文肯定就觉得二妹回家带着嫁妆成亲不好吗?将来靠着娘家不好吗?哥哥很没有用吗你非得去当女官?不知道享福? “张娘娘就是看穿他,才不喜欢他!”她叫嚣着,终于明白张淑真为什么如此冷淡甩了郑锦文,她揭了帘子和冯虎嚷着,‘冯虎,大公子他太凶了。尤其对女人很凶,只有比他还凶,他才不敢欺负你呢!他才觉得你这人还能商量事呢。还有,他还势利眼!” 所以你天天和他对着吵架?冯虎甩着鞭子,淡定地赶车。没提醒她夏国舅家中的迎仙娘子肯定是不会和她一样和郑锦文拍桌子对骂的。 “我要是宰相家的女儿,我也不嫁给大公子!” 她虎着脸,已经把势利眼郑锦文当成是小学士那一伙的人,冯虎本来要提醒他,傅九和小学士今日都要来家里用饭,但看着她指挥一路往甘园去了,就没出声。 待得她在甘园外面转了一圈,果然叫她等到了程若幽和卢十七娘进出。她在车里不出声地屏息瞅着,终于看到了谢苏芳从车里下来了,她仔细打量着似乎果然有些病容,这才满意说:“冯虎,我们走。去天武衙门外的六部桥。” 这才是去找傅九了。傅九紧赶慢赶,回了天武衙门,远远看到她的车才放了心。冯虎没看到傅九,一边驾车一边还提醒:“小学士今天要来家里。” “?”她莫明揭帘子眯眼冯虎,“小学士和我有关系?我天天看他都看烦了。特意躲开他的。” “傅大人也会来。” 她哈哈哈地笑:“傅九也烦他。”然后她终于醒悟过来了,不好了。她光顾着来看甘园,忘记和傅九约好了今天在家里见面了。 等她到了郑家。傅九却又临安府的谢通判大人请去了。 她忍着气,问清了:“明天傅九来不来?” “明天傅四老爷来。” “咦?”她赶紧把这事推给了哥哥,“哥哥你好好陪着。” 郑老爷瞪她:“不许出门。在家里呆着。” “为什么,爹爹——”她震惊地撒娇,“我要去院子温书。” 家里人都用完了饭,三郎历来是装不动声色装沉稳,坐着木头似的。郑锦文看她:“傅四老爷来是为了淑妃和德妃的事。” “这我知道,我去看了。让傅四老爷放心。”她和郑老爷嘀嘀咕咕,“爹,我方才亲眼看到谢苏芳了。” “谁?”郑老爷一听,姓谢,便看向了张夫人,张夫人这才明白人,郑归音笑着:“谢娘子病了一场,没以前那样神采奕奕,自然少了三分美貌。我看程六娘和她一块儿说话,模样打扮瞧着比谢娘子出色。卢十七娘肯定也是不服输的。单是她们自己人就想把谢娘子挤出一百名了。” 她嘻嘻笑着,谁敢说家里的事她没放在心上呢?郑大公子一笑,和郑老爷、低声商量了几句。 “明天在在三郎院子那边纳凉山廊全空出来,做钓鱼台。” 她一边喝汤,一边听着父亲兄弟商量,郑锦文的钓鱼社里,明天是开春来的第一个社日,他们冬天里没有钓鱼。郑大公子笑道:“对,这也是我在社里做头一回东道。傅四老爷也要来——淑妃恐怕是有什么话。” “不就是怕她最近得宠,陛下老去瑞珠宫。淑妃怕我们张娘娘一吃醋,把谢苏芳放进太和宫了?” 她插了一句,倒让一直不出声的张夫人笑了,道:“我就说归音心里清楚呢。” 郑归音叹了口气。觉得陛下真花心。 1280陛下的心思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老爷也沉吟:“陛下是怎么想的?” “恐怕也没想什么。想去谁宫里就去了谁宫里。”郑大公子说出了花心有权势男人真实想法,“每天要去的地方按礼只有正妻屋里,就是皇后殿。如今陛下也没有皇后。德妃娘娘只要还掌着宫务就是受宠。只不过——”郑锦文说到这里,看了看二妹。郑归音翻了个白眼。 郑抱虎在这样的事情人本来也插上不话,就老实听着,听到这里就知道,家里的靠山张德妃,在这种时候就应该向陛下推荐美人来抢淑妃的风光,来分宠了。 “明天和傅家说说,德妃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张娘娘,沉得住气。” 张玉蛾果然就是宫中内官出身,含笑:“这才哪跟哪?陛下若是天天去六皇子在的抱秀宫,这才是要小心了——陛下何尝没有分寸?” 淑妃宫里只有小公主,靠着这份宠爱,也是不可能做皇后。 第二天,她梳妆精致,换了水红色新衣裳儿,顺手还拿了顶碧蓝纱帽,她风风火火出了门坐车,也不要丫头陪,“你们替我收拾衣裳。要住个四五天呢。有冯虎跟着我去不妨事。——我去找傅九。” 傅九公子?逢紫以为她打扮是为了迎接傅四老爷。 “傅四老爷又不是我的社友。我不钓鱼。” 她一脸的理所当然,完全不记得郑大公子在她的诗社社日里全天陪着说话,她觉得那就是兄长的监视,她这样好说话会体贴的人,她犯得着学郑锦文去监视他交些什么朋友? “我找傅九谈生意,租他的屋子。”她主意已定,但郑大公子骂她:“自己亲事,不知道上心?” “?”她瞪眼,不是说傅四老爷来是为了淑妃和德妃的事? “那也是傅九的父亲!” “叫傅九的父亲看着我在家里乱逛?不是应该在院子里不出门?” 她转头,叫丫头把她留下来的几只盒子打开,郑锦文一看倒是意外了,伸手拿在手里笑道:‘哟,父亲的六十寿辰。你记得还真。这就准备了,还有一两个月。“ “是整寿。就得大宴宾朋,提前张贴子。我看我做了四个花样的寿贴子,让爹爹选——” 郑大公子是聪明人,大笑起来明白了她如何讨好傅四老爷。 “我在不在家不重要,我让傅老爷看到我孝顺爹爹就好了。”她一指丫头们手上的东西,“今儿送去给爹爹,客人们在的时候去送。” “是。二娘子。” +++++++++++++++ 傅四老爷出了承恩侯府,来了水仙巷郑家,郑二娘子正等着郑老爷出来呢,一听人已经进定民坊主了,连忙问:“带了几个人,傅大人跟着?” “就在街角坐了一头大骡驴来的。” 傅四老爷,骑着驴,慢悠悠穿城而来,跟驴的没找老心腹叫了两个小厮。一个背着他的长竹渔秆,一个背着齐人高的牛皮囊子,囊子分层,装着他的折叠马扎子、长筒靴、罐子、鱼食、换用衣裳等各色用具。 “如何,如何——?”郑老爷走出来,张夫人手中还捧着几只诗筒,郑归音一回头,看到养父换了一身春衫绣花夹袄子,束着宽皮腰带,看着就是武官出身,她顿时叫好,又连忙着:“爹爹要钓鱼?” “不好,我钓鱼了,他们还玩什么?”老爷子大笑不已,论起钓鱼他是有一手绝活的。在海上没吃的时候不吃鱼还能吃什么? 又看二女儿,古怪着脸色,“你在这里?你不是要温功课?”说罢,再看看张夫人,郑老爷迟疑着有话不好说,郑二娘子就看出来了,笑嘻嘻:“爹,三郎今天上学去了。要先去告假才回来。到时候再换衣来给傅老爷看看。女儿到时侯盯着呢。” 张玉蛾也笑道:“是应该让傅老爷看看三朗了。” 郑大龙的脸色放松了,连连点头,觉得自己还不算特别不懂规矩,让儿子打扮得好看些,被人家女方的亲戚老爷相看相看,这规矩放到哪里都没错吧?不至于到了京城这也是不知礼了? 水仙宅四面角门大开,姜公钓鱼社的老爷们,或是骑着驴骡,或是坐着小船陆续来到。郑锦文亲自接了傅四老爷到了外厅上,先吃了一盏茶,再起身引着十几位社友老爷,进了老三的院子长廊,傅四老爷一看就是水光满眼。 开春时到处都在涨水,宅里的湖水也涨过了台阶,山廊窗下就是湖光,郑锦文一一指点着,霞川院这二里长短的山廊,有庑子十六间,皆是临水。本来是为了三伏天歇凉,如今正好可以做钓鱼台。 到了桥上,他负手指着水面,笑着:“宅子新建的时候,放了上万鱼苗,还一次没钓过。虽然不如承恩侯府后面临着运河——”看看傅四老爷,傅老爷谦虚地笑,一时间都在说笑,郑锦文道:“在这里,咱们偶尔钓一次也不错。过了春再去外面河里。这天气刚开春。外面河里的母鱼攒了一肚子鱼子儿。生下来就是渔民们一年的衣食。我们也不去造这个孽。咱们家不靠湖里的鱼为生。一人钓上七八十条,也不到十分之一呢。” 大家都哄笑了起来,再复进去霞四院的外堂,郑老爷出来厮见,郑大公子引见着:“这是我爹。爹,这诸位老爷,都是儿子志趣相投的社友——” “打扰宝宅了——”老爷们都拱手见礼,没有到了人家家里钓鱼攒社,不来和主人打声招呼的。 郑老爷知道大儿子和他一样,钓鱼是绝顶高手但早就腻了,郑锦文如今的志趣,什么斜风细雨绿蓑衣,桃花流水鳜鱼肥,那就不可能了。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连姜太公都不如,不会磨磨唧唧坐在蟠溪边等着人家文王自愿来请,他自己飞赶着要就谋一个玉马金堂不可。 “下月,是老朽六十残辰,还请诸们赏面——”郑老太爷不谋着仕途了,其实才是真和老爷们志趣相投的,说了一会话,都是说钓鱼,说起在海上钓鱼的事,自然一堂热闹。说到高兴处了,郑大龙亲自打开了贴盒子,把贴着吉利鱼画的生辰贴子取出来,郑锦文恭敬领了,一张张送到诸位老爷手上。 年年有余。钓鱼本来就是又吉利又雅逸的爱好。老太爷大寿,老爷们自然都是要来的。 “如此高寿,世兄应该到灵隐寺里上柱香。为老爷谢过神佛保佑。以保来年。” “说得有理。” 如此再吃了一巡茶,郑锦文再起身。一行人就往水边去了。 傅四老爷用绑带系起了衣袖和衣摆,叉手叉脚忙着放马扎,套鱼杆,小厮们更忙,把皮囊子里的茶具取出来。又借了炉灶和火,开始给老爷煮茶架锅子。 “你们家的二娘呢?” 他笑问,郑锦文回道:“去甘园了,她平常喜欢诗词歌赋,和几位选女商量着要开诗社呢。” 这当然不是真的。郑归音的喜好其实是理财经济,但这远不足以配上她敏惠柔顺。如今她就带着冯虎坐车,守在了六部桥下的茶馆子门口,在车帘缝里盯着过往人流。 她要等傅九出来。 她今天想进心太平里面一间间看清楚,又被他的人拦了。她反复打探清楚了: 选女们都住满了。外面只在大小行春两处景致可以逛。 大行春一个岛都是空的。岛却不可能租出去。小行春是游廊,有几间廊屋,廊屋可以坐一坐不能住人。好在,大行春近旁的“心太平”。真格儿说不是院子是一座的宽轩画楼,大郎和三郎都去逛了甘园,都说去了心太平,看着后面小楼黑瞎灯火,没有选女。 她一听,就寻思那楼里应该就是关着刑碧叶。 三郎是为了秦文瑶家的事,去找了找这刑碧叶的下落。她心里清楚,指不定还和秦文瑶在元宵节里一起去看灯踏月,买了些蛾儿闹儿的插戴方胜。 “没给我买一支金蛾儿?” “我又没去逛。”郑抱虎装傻,她哼了哼。想起这些事,她坐车里和冯虎埋怨:“三郎最大方,以前过年过节从没有不给给我买首饰的。现在都不记得我了。连根黄绳儿编的金蛾儿都没有!这样的兄弟——!” “几文钱的东西,三郎送不出手。”冯虎很冷静,头也不回指出了郑抱虎是三兄妹里花钱最大方的事实。郑家上下,郑抱虎才是从没真正受过穷的富家公子。 郑大公子给二妹备嫁妆,都是朴实的田宅、家俱、足赤金首饰,最要紧的是田地肥沃近水,宅子地段好,用料上等,以后万一穷了还可以卖掉换钱。当然往往因为他眼光奇准,品味不差。这些东西卖出去都能涨上好几倍的价。 郑抱虎送给二姐的,历都是珍珠宝石。这会子,秦侯府毕竟刚变卖了很多产业来给父亲赎罪,又来和郑家商量生意。三郎知道二姐有疑心,他是绝不可能傻到弄些珠宝送给秦文瑶的,免得连郑老爷和郑大公子都怀疑秦家看中郑家的钱财。叫人家误会就不好。 这一想,郑抱虎和秦文瑶就算是一起去踏月,也尽是买些便宜东西。有情人饮水饱。草头签儿都是宝。但要是送给自家姐妹,三郎觉得不能丢这个男人的脸。 1281心平气和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一想,果然是这个理儿不是?也就不埋怨,心平气和。她继续在车里等傅九。 六部桥下春梅开,雪还未融,赏春梅的雅人就有流琏不去的人影,吃茶馆的闲人也多了起来。她难免又瞟了几眼:有没有人是敌国谋报的? 番人干谋报不会来京城逛来逛去,在北方燕京城里不一样。,程飞鹏去临安府当差,卢开音特意坐了车带着女儿,和他一起出门。程飞鹏勒着马,在府衙大街前转了两个圈,神采飞扬向车窗边的妻女挥挥手,这才催着马带着两个伴当,向衙门里去了。 车子在街边停了一会儿,直到程飞鹏的人影没入人流中,车轮才重新转动了起来。 “夫人——” “先去前面的大药号。我抓两副药。” 郑归音看到了卢四夫人,难免就想起往事,燕京城里汉人多。十多年前卢开音这样小汉女背着一个小女婴儿郑归音,提着蓝子在酒楼和茶馆里卖毛豆儿,这样的女子干谍报,果然非常不起眼。 居然没被拐子拖走?卢开音生下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吧? 卢开音的车走远了。郑归音知道是为了谢娘子捉药,她还等着呆会去那铺子里想办法弄出药方子来,便道: “我下去吃茶。” 她兴之所致,觉得自己如此畏畏缩缩,岂能争个高低?她揭帘下了车。冯虎看看她,没提什么茶馆里有私伎小心被误会了。她戴帽放下了面纱,果然在茶馆里占了一副座。叫点了两个私伎叫她们唱曲。 “捡雅致的唱。有赏。” “是,娘子。” 她坐着,冯虎下车来四面看看,仍是叫店主移了一副四折屏风。她倒是没摇头,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有小女孩子提着破蓝子探头,有屏风就是有女客。 看到屏风,小男孩子会害羞,小女孩子这时侯就是机会了。 但凡是女客,看着小孩子就往往好说话,小丫头探头缩回去,过了一会又探头,没人骂就有机会。 她小脸儿堆着笑,蹭进来,头顶刚刚过了桌子高,踮脚递了两碟子紫苏姜、毛豆放在了桌子中间偏边,碟子是精致白瓷,双层蓝边儿,印着有“毛记”二字小红泥印。碟子洗得洁净,和她的手指尖儿一样分明。 灰色袄子布衣裤。衣裳补丁打得整齐,腰带上围着蓝布绣花枝小围裙。手还在围裙下擦着。她应该是刚出去省了鼻涕。干净进来了,还陪着笑脸儿:“是从毛家熟食店里赊来的新鲜货,今天早上出的锅。娘子放心,干净的。” 她一笑:“多少钱一碟子?” 历来是素的五文钱。荤的八文钱。她不过白问。听得清脆脆报价果然一样。 “不贵的。娘子这样的千金,买个胭脂粉儿钱就吃一二百碟了。”她忍着口水,没盯着桌上的六碟子茶食,一心一意地卖熟食,又试探着再放上了一碟子酱香鱼丝儿。看到好说话的主顾就要赶紧卖。尤其是女主顾那就是女财神冤大头。 郑归音知道这伎俩,像是看到了自己,连小丫头两个团发髻上插着小草根儿,都叫她想着,她儿时也是梳两个团发髻。 不过,她有两只小铜钗子。有铜首饰,在这郡子卖熟食的小孩子里,算是财大气粗。 “那鸡爪儿,是毛家鸡爪儿的?” “毛家的——真毛家的赊的。娘子一看就是知根底的老主顾了,他家是出了名的好爪子,宫里常叫他家鸡爪儿的。娘子是大官人家出身,常来这一带,一定记得我。娘子们都认得我——” 小女孩子嘴快如刀,手里指着唱曲的两名私伎,私伎也早不唱了,都笑着看着小女孩子一张嘴舌灿莲花,说的马屁话儿都是一串串,主顾叫一碟子鸡爪,她连送了一碟子鸡爪,一碟鸡小翅,两碟鸡小腿,私伎之一笑着:“娘子,这是浑姐儿。就住在毛家熟食店后头巷子里。” “对对,我娘叫我浑姐儿。”看到郑归音摇头又赶紧停手,把一碟鸡心收回蓝子,冯虎上前给了钱。 好主顾就是给钱爽快的!小孩子做生意也要会看人。浑姐儿收了钱,点头哈腰,欢喜不已:“娘子放心,干净的。每天清早都是我娘去赊了来,让我来卖的,至晚家去就结帐。我从不说谎卖假的!这一带谁不知道我?” 到最后,小女孩子到了屏风边又鞠躬施了一礼,嚷着, “谢娘子赏!六部桥浑姐儿熟食,童叟无欺——!” 她卟哧一声笑了起来,见得这小女孩子嚷完了才从屏风后转走了,她点头,曲声又起,她笑回顾冯虎:“我当年不如她。” 她就傻乎乎抢着卖,小孩子们拼的是一个嘴急手快嘴够甜,还没想过做一单五碟子以上生意,就要打出自己的招牌。 临安京城的市井繁华之风,远过燕京城了。 她这里正等着傅映风下值,没料到屏风外人影一转,却是丁良先寻了来,私伎们看得禁军军服。拨着嵇琴的手一滞,唱的《春江花月曲》,丁良陪笑道:“娘子在这里?怕家里长辈们惦记,还是早些回去。” 她知道是傅九来装表哥了,倒没料到他怎么看到了她。又一想,她的车在外面呢。她笑着点头,叫两名私伎上前,直接褪下镯子赏了。丁良一惊,不免看这二人,都是上了三十岁的女子,姿色只有一二分,衣裳素淡,郑娘子问道:“往常路过听这里的雅曲,不过是《相如与文君》或者是《打金枝》,已经是极雅了。”通俗的是《俏老婆偷汉》《私窠子醉闹老鸨》,今日她在车里,就听到了这茶馆里在唱《明月几时有》,她才进了茶馆,如今竟然能唱得一套《春江花月夜》,她不由便问: “你们可是教坊司出来的?” “不敢……”听得这一问,两名中年私伎都含了泪,“正是出宫飘萍之人。流落至此,不敢再谈旧事。” 她暗叹,知道是张德妃裁撤教坊司后,流落无依无靠的人,她连忙问:“两位宫师为什么不开个班收弟子?先唱些俗曲儿,孩子们出来唱,热闹些。我看平常愿意点的人也多。教出来了就去瓦子里上棚戏。慢慢儿地日子就好起来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82所言极是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娘子所言极是,奴们也想过,但——”其中一人哭了起来,深施一礼后泣语实情,“收弟子,也要赁一个小院,照管几个孩子的吃用。再者还有琴具、曲谱、戏服,都是要准备的。我们没有这个本钱……” “两位宫师看着为人谨慎,卖唱也不离宫门。绝不是没积蓄的。” 六部桥还在御街附近,在太和宫城与德寿宫之间,衙门处处来往都是有点小家底的官吏。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小御史。对女子而言京城里这一带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算是不离宫门了。 “娘子……”二人又是哭了起来。 她赏了两个金镯子,又看出了人家的来历,宫师们也一边哭一边说了自己不是没长算,不是年轻时胡花乱使钱,本也是有积蓄的。 “前阵子北洋池边有宅子卖。都说那边地价高,我们合着买了十二座。” “十二座?”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便是丁良都听住了,北洋池边的宅子那不就是活该赔光?果然,她们哭得眼沾衣襟: “都赔了——如今还欠着钱铺子里的钱。” “钱铺子?”她吃一惊,这就是借了私人家的高利贷了。 “是,我们买宅子是借了债的。本是一半借了礼部的公使钱放贷。因知道我们没嚼用了,就只要了我们的本钱。我们全副身家都还了。只留了我的琴。但东瓦子后街上的钱铺子,一直催我们还钱——” 朝廷衙门的贷款,知道她们丢了差使,捏着鼻子认亏不要利钱了让她们还了本钱。但私人家的高利贷就没这样好说话了。 应该先还私家的高利贷。拖着朝廷衙门的。她心里想。 朝廷衙门的事,还能求张德妃出面,请陛下问一问,查清了有教坊司多少人借钱一齐开恩拖几年。但东瓦子那边巷子里就不一样了。 钱桌子铺,都是有门路的厉害人开的,东主往往能出入京城富豪巨室之家,或是与老爷公子跟前的清客有来往,或者奉承夫人与娘子,或是找管事、奶妈子。总之把他们的闲钱淘弄出来许了厚利,做了本钱, 他们专向小民放高利贷印子钱。 她想了想:“你们和甘老档认识吗?” “并不曾近前拜见,只在老贵人下降查问时,远远见过。” “既是远远见过,你们也是出色的。他喜欢什么曲儿?|” “春江花月夜。” 果然如此。 她叫了这二人先去飞来峰茶馆:“那边请人卖茶。卖得多就赚得多。” 其中一人连忙应了。另一人微有犹豫。 她心中暗叹,耐心问着:“不想去?” “并不是。”此人连忙再三施礼,她连忙拦了,“奴不是不知好歹之辈。只恐是叫我们去唱那些淫词艳曲儿。我……” 女宫师的眼中露出又惭愧又骄傲之色,苦笑着:‘奴实在不愿意。” 一看你们就不愿意,否则绝不至于落到如此。 宫师是随便能当的?唐菲菲都要费尽心思才能考。 郑二娘子以前踏踏实实地考虑过,脱得半光光去甩球杂耍,最后还是退缩了。所以也能体会她的心思。否则她老被郑锦文教训骂着,也有生气和苏庶女一样蠢的时候,什么离家出走的想头也是有的。 其实写几支俗曲儿未尝不可。 她就差悄悄儿说,淑妃家的亲戚镇南伯,这人还藏头露尾非要去瓦子写戏本子。听说零花钱赚得很多的。 去水仙宅,自己出了馆坐了车,和傅九嘀嘀咕咕:“你们家的灯也是?宫灯上全是春江花月夜的画儿。我就纳闷了甘老档怎么喜欢这个?” 她觉得这阵挺倒霉,但今天运气挺好的。一来,路上堵到了他。他最近都不人影,在家里陪傅家的姐姐妹妹们。二来,请了两个特别便宜的宫师,教她弹春江花月夜。 傅九送她回去,还觉得她今日奇怪。平常她不听曲的。他还问:“如今怎么这样大胆?这地方你也不怕被人误会?” 方才她出了茶馆,披着面纱,公然招手:“傅九——傅九——这里!”他哑然后催马过来,还担心她受委屈。茶馆酒楼里,当然容易被看成伎人。 她都懒得回答,瞅着傅九,笑嘻嘻。六部桥离各部衙门近,完全是官伎们的地盘,不是教坊司退职出来的私伎是绝不可能有机会接近这一带的。官伎们才不屑于来茶馆里坐着,她们都在酒楼里卖酒可以拿很多的回扣。 傅九当然不是不知道,只纳闷,她平常不是这样冒失。难道是打听到这一带茶馆子也要拆了。特意过来看看? “你急着找我,叫冯虎找丁良不行?” “你家的姐妹这样多,我听说这三天的沈楼都是淑妃的姐妹包了。有人问,我就说我是淑妃家的人。”她装神弄鬼,觉得当当淑妃的人不算什么。张德妃在宫里又不会知道。 她今日换了新衣裳,一身姜黄团枝花夹缎子新长裙,头戴着八月桂花落的纱冠,罩着面纱。旁边车上又有冯虎在,她不信别人敢以为她是私伎, 傅九难道非和她别苗头?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甘园的绿柳长道上,他从马背牵马而行,四面一扫这里也是繁华之地,过了桥就是运河了。早春的风还有些凉,他系着玄锦披风,露出腰间的镶金带。 她的面纱亦被风吹起,几片桥边的早春红梅间飘过,她深深叹了口气。说起她名次太差,被甘老档看不上的恨事。不由得就深深佩服着,因为她今天还去了德寿宫那边,本来是盯着谢苏芳,因为卢开音很警觉,她没敢再跟上去。 “打听药方子也没打听到。”她叹着。唯一她打听到的,就是路过了飞来峰,看到汪云奴做掌柜娘子,看着很春风得意的。就她最倒霉租个地方都没有。 他忍笑,顾左右而言他,故意笑道:“方才你去了那飞来峰茶馆,在看汪云奴雇了多少私伎在卖茶?” “对。这馆子没有。因为要拆了。他们去那边馆子——”她指了指,“那边是文官多。也许喜欢吃红茶。这里是离禁军衙门近,武官们不爱换新鲜茶。” 傅九终于服气了,笑着指指马车:“上车说?” 她疑惑探头望望傅九来的方向,怎么倒像是从她家里方向来。斜阳下,他笑着含糊过去,没敢说小学士在你家呢,他正讨好你爹、你继母和你大哥呢。 “哧,又是范文存拉你一起去的?”她撇嘴,一猜就中。倒也不用他再多解释。他在马背上笑道:“我是去见见你。” 这话她信,她笑嘻嘻,暗忖着眼下是顾不上范文存的。 “傅九,我和你商量一个事儿,你在甘园的院子心太平,那地方分租几间屋子给我好不好——?”她契而不舍旧事重提,陪笑求恳着。丁良听着都觉得郑娘子这事上难缠。这都是第几回了。 傅九哪里能应?苦笑着一再说清那里是女牢。 她光顾着用怀疑的眼神瞅他,车轱辘地问着碧叶和他很好。难道她郑归音和他傅九不够好?所以她不能去“心太平”?分租给她几间屋子都不行?他和她这样冷淡的?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83讲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觉得没法子和她讲理了,怎么讲都得被扯到他和她的情份不够。 丁良在旁边听着了几句,便觉得这事多容易。不提程若幽那里,甘园里有一百名选女呢。郑娘子要进甘园子住找个选女挤一挤不就好了? 选女哪一家不得听公子的意思。公子可是德寿宫采花使,是能和秀王世子说上话的考官之一。 许婉然不就是公子坚持要放第一?谁家还不知道。秀王世子那脾气,淑妃和张妃他是谁也不愿意得罪的。 傅九倒是反问一句:“文瑶这几天有些不对劲,你知道什么事了?” 真的?郑娘子一听就很开心,她悄悄和傅九说:“我一直在等秦文瑶显出原形。她一定会和三郎分手。” “……”傅九哑然。什么叫显出原形?又不是妖怪。他突然觉得郑二娘有点像自己老娘范夫了。郑归音自己一寻思还赶紧解释:“我什么都没有说,现在三郎是大人了,他没来找我。我不好去替他出头说这些。” 总算你还不笨!傅九放了心。 “大人——”衙门里有人寻了来,原来是事。他拨马回去。 丁良引着她往东便门外的长街走,当头就看到了开路的临安府衙役,青衣高帽,牵着谢平生的马,她一抬眼看到谢平生和傅九并骑从长街上驶出来了。 “这是去甘园?”她一寻思,赶紧就让冯虎紧紧跟上。 到了地方,因为谢平生在,心太平内外几层门都开了,楼上也开了。 “失礼——”谢平生客气着,带着书吏就上楼去审证人。傅九这一回不用同去,便在心太平里看景,她小声拉着傅九,苦口婆心和他说着,她呢知道他还把“心太平”租着,租了半年。这花费不少,她劝着:“这多花钱?你分一半转租给我?”她还慎重其事,比起三个指头,“我给你三倍的价!怎么样!?”她还丢着眼色,表示价钱好商量。傅大人开个价!她接着! “关押人犯,是公费……”他慢条斯理。他不缺钱。 “你想悄悄去看碧叶?嫌我碍事是不是?” “……” 她还劝诱着:“你看,你要是押解人犯,你姐姐妹妹们就不好来了。你要是分租出去,你还可以让姐姐妹妹来游甘园。范夫人会高兴,淑妃也会高兴。再说了——” 她怀疑地看着傅九,觉得傅九是不想让她和他的姐姐妹妹们结识? 会不会有什么秘密? “傅家的娘子,和你只差了七八岁,五六岁的,都有?” “都订亲了。”他叹了口气,其实心里早就觉得这主意说中他的心思了,姐妹们太多又是上京城来,天天他都得陪着,见天在衙门和家里两头跑。实在累死他了。还是去甘园玩他还能顺便请谢平生过来办公审案。、 她多鬼,一看傅九就知道他动摇了,大喜过往,一再保证着:“你看,傅家娘子们也在,我也不会和刑碧叶说话,有人看着呢。你有什么秘密我都不会知道的。” 他终于没忍住,笑骂了出来:“胡说!” 三天不到,郑二娘子大摇大摆提了她的小藤箱子,从若幽姐姐的地盘搬了出去,住到了心太平,旁边屋子里住的是傅淑妃的堂妹们。 她偶尔出门在甘园里游玩,感觉到选女们看向她的眼神都不一样。 这德妃门下的郑娘子,和淑妃的关系也不错? 她在肚子里笑得高亢。 她当然知道傅娘子们上京城了,当然知道傅九正月里特别忙,根本没空陪妹们在京城里逛,但她更知道——范夫人一定会让他陪着。 这对傅九以后才好呢。 而她,就这样又成了淑妃看中的选女了。这些日子,她坚持不放弃要住心太平,真是值了。 “我难认输?别以为我不是前一百名,我没有写诗就不如她们了!” 她一边温书,一边嘀嘀咕咕,傅九也方便过来,送了姐妹们到园子里玩,他转头就来找郑娘子,正听到她暴露了小心机。 丁良还一脸吃惊,觉得郑娘子真联明,最会狐假虎威了。傅九觉得自己的心腹太笨!这才刚刚开始呢,这奸鬼娘子怎么会只有这一招。 元宵节刚一过,宫里的赏赐便下来了。 “郑娘子大喜了——” “珠儿押班有劳了!”郑二娘子喜上眉梢,在心太平里接了宫里的赏,她在院子里站着,能感觉到几间屋后傅娘子们好奇的眼神。这事转眼就会传出去。她简直要仰天大笑三声。 转个头,她厚厚地塞着红包给出宫的墨珠。她终于如愿以偿。 “娘娘夸郑娘子献的春诗好,正见得才情,今日陛下在观堂召宗亲、学士们诗会,娘娘召郑娘子进去听听呢。这是赏给郑老爷和郑老夫人的。” “给爹爹的?” 她喜出望外,张德妃赏张玉蛾那是一定的,但赏郑老爷却是难得。这些日子她又是打点了徐迟,又客客气气地敬着赵若愚,还捏着鼻子进了小学士俗得不能再俗的窃荷诗社。她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进献了一首自己写的春词,一直就苦苦等着结果。墨珠儿来传娘娘之意:“召郑氏选女进宫。” 她换了新身,淡黄底梨花纹的长袄背子,披着同色帛带。喜气洋洋坐车进宫,路过了梅家桥,居然看到了郑锦文出了自己衙门,在桥 上接着,叮嘱着笑道:“在殿中省里得赏的消息我听说了,你记得先去英雪殿谢恩。” “知道的。”她挥挥手,坐车去了。 英雪殿上,张德妃今日也盛服垂帘,微笑道: “敏惠二字,可知何意?” 她恭顺在道:“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接着,徐迟给她丢个眼色暗示着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心满意足,退下来头一回跟着内人们走到了学士院的门外,赵若愚从内走出来,亦是拱手笑着:“恭喜。” 她现在就只等着这消息,传到甘老档耳朵里了。 选试是二月二,龙抬头。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84老太监叙旧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甘老档远比郑娘子想的还要消息灵通,老太监骑着大驴子,踢踢塔塔一路逛到了皇城司衙门。 驴子栓在和宁门外面,他步行进宫还不到东华门,过了学士院不去东面殿中省,反过身往宫墙西面拐着走。 走了一里半便看到一个冷清衙门,黑门紧闭,门前稀稀疏疏三四棵孤藤老树,黑漆横匾写着皇城司三字。仔细一看还是太上皇御笔。 甘老档到了边门上叩一叩,正巧大门吱牙拉开一条缝,里面走出来几个皇城司的干办人物,服色还是禁军小都头,一看是他来了,都陪笑上来作礼:“老大人——” “哪里还是大人,已经是闲人了。也不在这里烦你们。隆仪伯爷在不在?” “在。堂上坐着呢。下官还纳闷,今天怎么这样没动静,原来是是专在等你老呢。”说着要送进去,甘老档反复辞谢了,他们便告辞。甘老档儿慢慢走了进去,一路上不时有人施礼:“大人——回来看看?” “老大人来了?” 甘老档一律是眯眼笑着:“来了,来拜望伯爷。” 他拄着杖,过了两道门上了大堂,隆仪伯果然在堂上坐着,斜靠着和几个副统制闲话,远远一看就便笑了道:“我还当老爹你今日没空,闪了我一回了。” “哪里敢——?我看着天色,顺路去了三元楼订个席面,叫送过来和伯爷吃两盅。” “老爹这就太客气——” “我寻思着伯爷爱好酒,平常的吃不香,骑着驴又去天武衙门,私下里买两坛秀王府里出的新酒儿,傅大人和承平世子最相好,堂上是必有几坛子的。” 说着甘老档上了堂,隆仪伯连忙站了起来,笑着携了甘老档的手道:“傅九他抠得很!难得要一坛出来!只推没有。我都要了两三回了。亏了是老爹你的脸面才能到手。” “哪里?天幸那天承平世子送了五坛子,叫我看到,就是在甘园里办差,两位采花使来看选女们安顿得如何,那五坛子酒我是亲眼看到的。任他和我打了多少个饥荒,我都在天武衙门坐着不走,我老了不怕耽误功夫了。好罢,他没办法。非省了他租我那心太平院子的钱,才加三成卖了两坛酒给我。你们听听——我便没好气,问他,傅大人你也是个国戚子弟呢和老奴这样一文钱一文钱的算?!” 哄堂大笑声中,甘老档叹着气,频频摇着头叹着世风日下。 一堂禁军们都退下的又回来,七嘴八舌埋怨着如今都说天武衙门私库最富,原来是抠门抠出来。 甘老档大笑,这些小子们眼热着要讨一口酒吃才肯走。说话间外面报进来,说三元楼伙计架车到了,五只三层大食盒子送到了宫门口红叉子外。 隆仪伯打发人,去接了这十二菜三汤的席面。前脚后脚的,天武衙门的都头齐安,也奉傅九之命送来两坛酒。 齐安进后堂时,就听到了两句。回去立时报给了傅九。 “大人,隆仪伯说起了郑家。” 齐安在屋门口轻声禀告,里面果然就有了动静 ,丁良一听连忙就推门进去侍候公子身,傅九在衙门里又几天没回去了。 “说郑家什么……|”傅九慢慢穿着官服,“皇城司在查选女的风评?” “是,大人,隆仪伯提起了宫里存档的新年贺春词,有郑娘子的一首春词被选中了。另外还有皇城护城河开河道,郑家第一个拆了宅墙。” “……事情不多,隆仪伯居然替郑家说话?他历来谨慎,不和海商来往的。” 傅九诧异的不是郑归音这些小心机,提前安排上为了抢回甘园里女试的风头,而是隆仪伯为什么单为郑家说话。 齐安在房门外候着,想了想拱手道:“大人,隆仪伯是宗亲。” 丁良在屋里,送上青盐、柳枝牙刷和漱口水,暗赞齐安就是会说话,这不就是在暗示赵若愚在帮着郑家? 这耳房本来是随员平常吃茶说话的,临窗放着一张黄木短榻,如今早换成了长榻。又摆了一张四折竹屏风。隐约能看到榻上棉褥锦被皆是凌乱。 傅九也就睡了两个时辰,起身到屋角漱完口,从丁良手中取了热面巾子抹了脸,有了几分精神,但他的神色还是疲倦。 傅九出房抬眼看着阳光,眯眼笑道:“也对。郑娘子最讨厌外室,最近却经常去东瓦子那边是不是?赵学士的外室不一样。” 丁良听着,公子这口风阴阳难辩,也不知是喜还是不喜。郑娘子巴巴儿去奉承赵学士的外室汪云奴。也难为她这番心意。赵学士也得回报回报。所以找了隆仪伯? 难得齐安在院门外,引路往前堂里走,正正经经接了一句: “大人,小的听说郑娘子和汪娘子应该是有茶上面的生意。说是红茶?最近这茶在宗亲里卖得颇好。” 因为德寿宫里的内官也在吃。。 “……喔?”傅九一听,含笑瞟瞟齐安,负手转头叫了丁良,口风也不阴阳难辩了,笑道:“隆仪伯家里有谁也参合了这红茶生意?去查查。——听说隆仪伯新纳了小妾?” 说着,傅九走过了前堂,并不去坐衙,一路向大门去了,丁良正追上来,傅九负着手又摇头笑着, “罢了。不是,郑娘子对小妾或是外室都不喜,但嘴上是不肯说道的。尤其现在正查风评。你去问问隆仪伯那一房的族侄儿里。谁新娶了媳妇。” “是,公子。”丁良抓着玄锻披风追来,把披风递给公子后,再一听,倒也觉得纳罕,“公子,郑娘子这也是太小心了。” 他就奇怪了,郑二娘怎么就料到皇城司还要再查一回选女风评?飞赶着在新年里又献贺诗,又拆墙,做足了好事?” 前面齐安抢步出了大门,招手命人道:“牵大人的马来—” 后面的丁良还自己闷想 着,郑娘子干了献贺诗、拆宅墙这些远还不够,她还提前找上了皇城司的隆仪伯,这就是防着直属陛下的坐探们查她。这也太小心。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85老太监叙旧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为心虚。”傅九吐出四个字,微微一笑。如春风抚面。丁良好歹忍住了笑。论起郑娘子那风评确实不怎么经得起三番四次地查……更何况还是皇城司…… 傅九摆手不用马,他随意走出天武衙门,往和宁门那边的六部衙门去。 齐安留守,丁良跟在他身后,想着郑娘子不容易了。傅映风在前面还在笑: “就这一点点?,她是足够未雨绸缪,我也要夸她几句。但就凭这几手还远远不够,甘老档是太上皇身边硕果仅存的几位老档了。陛下也不讨厌他。这是什么样的人能办到?他是郑娘子能轻易糊弄的?” 丁良笑嘻嘻,拍马屁是顺嘴就来,道:“不是还有公子?郑娘子最机灵的,不就是早早结交了公子你?” “她的事,我懒得理会。出力也不讨好的。转头就怀疑我看不起她们郑家。”傅九负着手,还在摆谱,“我有公事去枢密院和兵部。快走——” 傅九去了和宁门。而天武衙门在东便门外,是宫城最热闹的地方。如果从东便门进了宫,离着皇城司衙门还有二三里的宫墙要走,隔得算是不近。 隆仪伯、甘老档并几个皇城司心腹团练使,一起在后堂里用了午宴,席罢上茶,坐了一会儿说起了今年夏天若是和去年一样太热,还是到甘园里占个水边敞院子。把院子租来做皇城司衙门办公。 便是隆仪伯也叫苦,吹着茶,跺了跺脚下的地,望着窗外萧条的枯树叹道:“实在咱们衙门,这地方在拐角口儿,左右两堵宫墙一夹。半丝风吹不进来。” 甘老档也在这衙门里呆过几个月,身为巡海八厢之一,他跟随太上皇已久,呵呵笑道:“老朽上回在德寿宫陪太上皇与皇上说话,便是陛下也提起,说伯爷辛苦,这衙门里冬天是极好的。三伏天就要大家伙儿的老命了。” “官家知道大家伙儿的寒暖,这就是圣德了。” 主客说起,一起拱手谢恩。下了席,一起到了外堂。 自有堂上的禁军虞侯提了一张雕木座椅,拿过来摆在公案之侧,甘老档斜签着坐下。隆仪伯高坐上面。 “叫他们来——” “是,大人。” 脚步声中,两名皇城司干办领了五六个京城两县吏员上来,甘老档眯眼看到其中有一位黄裳紫裙的官媒妇人,郑归音若是在这里便能一眼看出来,妇人就是侯女吏。钱塘县媒婆兼职县女牢牢婆兼职皇城司坐探。 五男一女,这六个小吏员,竟然是侯女吏一个女子领头。皇城司干办禀告道:“大人,阶下六人,一人为县吏兼皇城司坐探,其他五人是街坊推举的街长、坊长之类,常年只在犄角旮旯的街坊巷尾走动,本不配进宫城第一重门。” “在禁军衙门打招呼了?”隆仪伯点头问。 “回大人,打过招呼了。内侍省的蔡老爹在殿中省也帮着打了招呼。” 隆仪伯侧头向甘老档一笑,道:“甘老爹收的这个干儿子,如今出息了。听说也最孝顺,每十天都去甘园里侍候你老起身,马桶也倒呢?” “他刚过三十,还嫩。唯有两个好处,就是老实肯干,最要紧是知恩图报——便是行事有错,各处的老相识可怜他这一点好处儿,便不计较了。”甘老档叹笑着,瞥过堂下这五男一女的小吏,打量了侯女吏两眼,原来花白头发的媒婆女人才是正经吏员,余下五个不过是白身无差事的街坊中等户。 别说这回进皇宫,他们连皇城司大门都不配进。今日能上堂面见长官,亲口回禀就是天大的体面。 甘老档又和隆仪伯说笑几句,老太监心里有数,老规矩了。这是隆仪伯替他甘德性办事,故意做足了人情了。 这六人如今施礼起身,头也不敢抬双手各递上一个册子。 “选女们的风评在此了。”隆仪伯把手一指,自有人收上来呈给了甘老档,甘老档托了皇城司查选女风评,今日说好了来取结果,隆仪伯笑着道:“老大人如此用心,多年不见这样的规矩了——” “老了老了。自古以来的规矩, 天子宫中用人岂有不细细查明的?从地方到京城,查上三四轮哪里够?有外臣来选,内臣来选,太监来选,女官来选,宗亲来选,外戚来选——照我说,任一轮都不能少。” 甘老档叹着,他虽然不至于和庆王妃身边的写字女官姬娘子那样把宫中采选的历代制度一一道来,但明摆着也是心有丘壑,甘老档拍着这几本薄薄小册子,仰头看向隆仪伯,笑道:“宫里选人,还是咱家们这些下人知道陛下的心思。” 说话间,他慢慢展开最上面一册,红描竖格,字迹虽然笨拙没有体格,却拙朴干净,他看了看那女吏,知道是第一本就是她搜罗的选女风评。 再一翻,第一页是卢家。 最后一页是郑家。 甘老档便笑了,这侯女吏有趣。 “赏他们——” 隆仪伯是个大方的上官,每人赏了两吊钱,侯妇吏想着,选女风评她走街穿巷查了两三个月,八百户人家。是她自己的私活儿。如今傅大人手上赏了一回,郑娘子手上买了一回,隆仪伯大人这里也给了两吊钱。 辛苦费也足够了。最要紧,难得在上官面前露这脸。 “谢大人——” 她退下去,还想着,这还是长官们体恤底下人辛苦,才有赏呢。 出了衙门又离了宫门,侯女吏连忙把自己两吊钱全拿出来,又叫了五个同伙各出一吊凑成了一共七吊钱。如此六个人便一起上前送给两位引路的干办。侯女吏谨慎施礼道: “大人们留步,不敢劳大人远送。知道大人们不稀罕这一点,是小的们的孝心,进宫见识了天家体面。便是倾家恭敬也应该。这一点,大人们吃酒——” “罢了。不是老侯你,也不叫你们来走这一回。听说老侯你如今和禁军衙门里的老丁结亲了?” 收了钱,两个干办笑着,侯女吏知道逢紫订亲的丁家有两兄弟,都跟着傅家的小国舅在禁军衙门里,她并不知道托这话的是谁。便只敢含糊点头。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86老太监叙旧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其中一个年轻小胡子的干办说了一句道:“老丁再三托我照顾你。说你不比下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抬举不得。果然是没错的。对了,有事儿托你——” 侯女吏一惊,连忙道:“大人吩咐。” “小事。我也住在钱塘县,没娶妻,你有好人家闺女,赶先儿和我知会一声?老丁说你本份厚道,不是两头骗的官媒。我没甚要求,就是本地清白人家,父母和善,平常好规矩,最好是和我一个坊的。我单着一个人,也随和。在家里听老婆的。愿意回丈人家吃饭,热闹。” 一时间,众人都笑了。老干办笑骂着:“就知道你!原来是为了娶老婆吃丈人!” “哥哥子!你有老婆倒不帮着兄弟?回家了黑灯瞎火,好过不去——” 两位干办说笑,侯女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侯女吏回来的路上,同伴五人皆是奉承她,侯女吏回了衙门,向衙门书吏回了话销了假,回到家便有那两吊钱又被人送了回来。 她倒也暗忖着,逢紫结亲的这丁家,倒是好人家。 她是县里不入流的小吏,但也是京城天子脚下,本来也隐约看出了淑妃和德妃是对头,逢紫这干妹妹从郑家嫁到丁家,以后恐怕过得不容易。 如今想来……郑二娘子为逢紫订的这门亲,也许也不至于太难。 侯女吏收拾好了,就叫了驴,骑着去了郑宅,照旧从角门进,说起这事已经是按郑娘子的意思,实话实写了。 郑归音本来是郑家奴婢。 没什么好隐瞒的。 逢紫听得,便笑了。丫头再三谢过又道:“姐姐你放心。我们二娘子说,隐瞒是隐瞒不住的。如果宫里老档来家里查问,她自己能再想子解决。” +++++++++++++++ 皇城司大堂上。 甘老档随手翻了前面几个姓,韩、卢、邵、吴、向、丁、吕。隆仪伯也说着从北边来的书香官宦世家们,这几年没有合适年龄的贵女,在家里急得跳脚无用。宰相世家里就卢程两家这十年来女儿出色。 “也应该轮到卢家了。”连甘老档也笑着,“当年官家和……”他不用说庄王爷,隆仪伯当然知道,甘老档笑着接下去,“官家十八岁时选原配正妃,那时候卢家却又没有合适的女儿,卢相公听说是几宿没睡好。” “不是您老,哪里知道这些旧事?” 隆仪伯也许是无事,也许是准备陛下万一问起有话可回,也许是真好奇这选女试,坐着说闲话。 甘老档并不告辞,坐着顺手把选女风评册子从后面翻起,最后几页就是郑氏。他正看到写着定民坊水仙宅郑氏女,小名郑归音那一栏。不由得能呵呵笑了起来。 前几行字里,郑归音的风评里有一句里有四个字最惹眼: 本为奴婢。 甘老档眯眼看着接下来几行,写的是郑归音六岁入郑家,本为抱育郑家亲子郑抱虎的奴婢。 老太监又是呵呵地笑了,笑顾隆仪伯:“伯爷手下都是精干人。什么稀奇事儿都能打听到。” 和宁门外,傅九从枢密院里出来,倒是不记得郑归音这事了。 他倒是知道这回事。 “什么,是奴婢——?”丁发直着嗓子,差点在御街上大喊了出来。傅九叹着瞪他:“这不明摆着的事!?” 怎么就明摆着了,小的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丁良在心里大喊着。这亲事不成不成不成!他要回去告诉老娘桂妈妈!他这念头还刚冒出来,傅九就是一脚踹到到了他的屁股上,问着:“在想什么?” “……小的想,这事要想着个法子,不叫夫人知道才好 。”丁 良委屈又违心地说着,“小的发誓不说出,公子放心。” “我娘知道。” “什么——!”丁良差一点又喊出来,傅九无奈道:“我娘那样不喜欢郑娘子。她当然知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她是养女,养女就是奴婢,你看她对郑抱虎那着紧的样子,哪里是对弟弟?是她照顾郑抱虎上心,人也聪明,最要紧,恐怕是郑老爷觉得,大儿子郑锦文挺喜欢她——” 丁良震惊了。原来郑二娘对郑三郎,那是奴才对主子?郑娘子那就是一副奴婢样?原来郑大公子很喜欢郑二娘? 这又不对了。郑大公子明明嫌弃二妹! 傅九这事倒是不太有把握,只笑道:“郑锦文眼光太高。不是郑老爷的眼光。” 丁良听着,就算是以前也听说过,难免又同情郑娘子。 这段子郑家的往事,傅九是查过郑家所以心里有数,但甘老档只看看风评册子,再想想郑家进京城后惹出来的事情,他就猜到大半。 “商家女,倒是不服输的性子。”甘老档正和隆仪伯说笑,隆仪伯隐约听出了端倪,这是不是在说郑家女儿?选女里最出色的两个商女,一个是官商许家的娘子婉然,一个就是泉州私商暴发户家的养女郑二娘了。 正说着,突然有内侍省的蔡太监飞赶着亲自来了,在堂外就唤:“爹——爹——!爹在这里?” “这是什么事,忙成这样。叫伯大人笑话!”甘老档白眉一挑。蔡太监大寒天出了一头汗,到了阶下才施礼:“皇上宣召,官家召爹。立等回话——儿子讨了这个差事来请。” 甘老档立时站起,却还稳着问:“打听清楚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隆仪伯笑着也起身,催着:“老爹还请快去。听说陛下在瑞珠宫淑妃娘娘跟前呢。想起选女上的事了?想是知道甘老爹的孝心了。历来哪有内官园林里办选女试,又不用宫里拨款的?全是自己孝敬?” “这副残躯皆是宫里的,何况别的。” 甘老档告辞而去,扶着蔡太监的手,往内宫赶的路上,甘老档便问了:“陛下在傅妃娘娘宫里?” “是,爹,儿子想,是因为淑妃娘娘的妹子们,这几天住在了老爹的园子呢!” “确是……”甘老档也心里有数。他今日大早在天武衙门里坐了不少时辰,本来是想向傅九打听心太平院子里,淑娘的妹妹们是不是要参选?什么时候上名册? 但傅九什么暗示都没有。忙着不知什么公事昏天黑地几夜没睡。他只好买了酒就离开了。但这意思让人琢磨。傅大人可是采花使。这样的意思就是傅府娘子是不会上名册的。 甘老档心想着,按理说,淑妃也不会答应。刚生了小公主,陛下新年里又连着半个月都在瑞珠宫,看着竟然有皇后的架式。大年初一在皇后殿上。这是规矩。陛下初一是去了德寿宫里,但前后这些日子都在瑞珠宫。淑妃还献了戏。献了宴。 淑妃如今这气势……在娘家跟前也说得起话。绝不会叫妹妹们进宫。 蔡太监左右看看无人,也在宫巷僻静的地方悄悄儿提醒:“爹,儿子想,淑妃娘娘恐怕向陛下哭诉了什么话,陛下怜惜了,替娘娘出头呢。” 甘老档慢慢走着,微微点头,出了宫巷看到坤宁门,也望到胭脂山廊了,甘老档看到了一沿深红烂漫的宫院,就像是阳光下的深红琉璃瓦,那其实是英雪殿。我问你,德妃娘娘跟前,这几天有谁求见?”甘老档突然问。蔡太监一愣,寻思了三秒就被甘老档看穿了,笑道:“哟,郑家打点到你这里来了?” 所以才迟疑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87进宫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娘子进宫,听到淑妃殿上。 “甘老档被陛下召见?” 这消息,隔了一天就被郑二娘知道了。她觉得自己才貌双全,压根犯不着去打点考官的干儿子蔡太监,她本来就应该胜出!更何况她虽然是二百五十名,却是甘老档手上的第一名。她犯得着去打点蔡太监? 她就算是听闻了陛下居然召见甘老档,她还是自信满满,并且还进宫把这一番心思,向挽迟女官好好剖白了一番。 张挽迟没表情道:“说真话。” “真的是真话,小女在挽迟姐姐面前,哪里敢说假话,便是我是个猴儿不懂宫里正经规矩,怕被姐姐骂,但小女那颗心对挽迟姐姐却是最纯最透,我哥哥说,挽迟姐姐教我才是对我好呢。所以,小女对挽迟姐姐你当真是——” “说真话。”张挽迟今天的耐心也很好,许是因为太闲。 郑娘子心想。她这几天连着进宫,暗暗打听消息,当然是因为甘老档被陛下召见,其中必有原因。偏偏德妃娘娘身子欠安,张挽迟一面担心娘娘,一面还要操心着郑归音在甘园参选的事。好在这几天殿中省也没有什么杂事。 今日阳光明媚,春风带暖,郑娘子又来求见。向娘娘问安。她还带着礼盒送了三味上好滋补药材来了。 挽迟立在了后殿廊上,隔着春梅林,压根不打算带她进去,只道,德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就不见了。挽迟继续问:“蔡太监年前接了蓝老爹的差事,管引见。你和他有什么来往?” 郑归音严肃地摇头。张挽迟道:“你今天在殿中省报名求见,领牌子是第十二个,进宫却是第六个,你插队了。” “……”郑归音负隅顽抗,舔着脸陪笑,“德妃娘娘在,谁敢不让着小女?” “娘娘的脸面在,你又乖巧,有急事的时候让你挤上两个位次,这就是大脸面。你今日却挤掉了六个位次。你后面第七位刚好是,程贵仪内戚平宁侯府夫人、第八、九位是淑妃内戚镇南伯世子夫人、傅府四夫人范氏——” 虽然挤掉了范夫人有点心虚,但郑归音仍然一脸满足表情,又慎重地向挽迟女官暗示,她挤开了平宁侯,又挤掉了淑妃的亲戚,这不全是因为她郑二娘的靠山是德妃?挽迟不理她,只一一说到,“其后还有请安的兵部陈夫人、枢密周夫人——任谁的品级都给你高了不知多少?” 白身郑娘子觉得先来后到,天经地义。她有冯虎可以赶很快的车,她先到就先进。公平合理。谁要是敢插她的队,若是急事也罢。互相打个招呼 换个位次也是结个善缘。若是仗着品级比她高就来横的,她就去掌仪司告诉佟夫人,告诉陈内人。一定要给她一个公道!她这人最善良,但绝不是好欺负的! 听了她这一番为人善良又要有底线的插队原则,张挽迟终于被这奸滑小娘子气笑了,啐着她道:“还不说实话,在你前面拿牌子,比你先进宫的那五位,是什么人?” 郑归音含糊 着,没来得及装傻说不知道。挽迟已经点出来了,内人道:“第一位,秀王世子赵承平。第二位秀王世子妃韩氏,她们是新成亲小夫妻进宫向陛下施礼问安。” 郑归音赶紧长叹一声,表示京城四公子之一的牡丹公子赵承平总算成亲了。果然娶正妻就是要娶门当户对!难怪侬秋声甩了他。 这身份差太远了。 挽迟内人不理她插嘴岔话,双袖交握,看着这郑娘子,内人耐心极好地一一说来道:“第三位,寿安伯新世子赵一明,刚接了世子位,也是新婚带着妻室进宫向陛下施礼问安。他的媳妇寿安伯世子妃冯氏,这就是四位了。这四位你是断断挤不掉的。第五位是韩郡王府老王妃,一门十进士,仕宗朝的保社稷之功。娘家又姓向,之前出过一位太后。膝下一个孙女嫁给了秀王府承平世子。另一个孙女十二岁也参选,这你不会去惹。接着第六位就是你——难道要我去问郑大人,问他是不是打点了蔡 太监?” 被威胁去找郑锦文,郑归音顿时老老实实地道:“蔡太监喜欢赌钱。” “你替他还债了?”挽迟皱眉反问。 “哪能?”郑二娘子陪笑着,把前因后果说了一番,“我哥哥不准我乱花钱,他最近在般务司加钱买海涛券,手里紧。我呢,因为想给德妃娘娘争脸——” 她这时左右看看,还走上前一步露出神秘之色,郑归音如今也不提她觉得傅九好穷要借钱,所以她要攒一笔钱了,她把自己的小心机拿出来和挽迟姐姐交了底,“内人,我也不是替蔡押班还债。我就是告诉他,最近做了一笔小生意,卖茶的。”说着,她还提指了廊外艳红的春梅,暗指着是红茶,挽迟一怔,郑二娘子最近在德寿宫卖茶的事,她隐约听说了,反问道:“这事,和蔡太监有关系?” “内人,我得除掉他。”郑娘子露出阴险的表情。 “什么?”挽迟万没料到。原来是蔡太监得罪了郑二娘,郑二娘子让这太监好好多攒钱,这样报复他?钱多撑死他? “不是不是!”郑二娘子温柔又耐心,细细儿解释,“内人想想,甘老档和张夫人一样——就是我的母亲大人一样,都做过一阵子内库官。蔡太监是甘老档的儿子,我是张夫人的女儿,理财经济都是家学渊源——”郑归音挺喜欢用这个词特别能唬人,她笑嘻嘻,“内人不觉得我应该提早对付蔡太监?” 挽迟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慢慢道:“甘老档,会看出你这心机。你得罪他,你还想争第一?” “我有德妃娘娘——”她得意地昂起头,挽迟真的好想打她。 “别给娘娘惹事,如今娘娘的处境,你不知道?”挽迟头一回摆出了特别严厉的脸色,郑二娘子赶紧谦逊下来,陪笑道:“内人放心。我呢,就是借这事,杀一杀瑞珠宫的风头。” 挽迟用怀疑的眼神看她。 郑归音觉得自己不被相信,这真叫人伤心,但她已经习惯。她要更坚强一些,一定能守到云开见月明,挽迟内人喜欢她的。 “内人,小女也是提醒陛下一声,蔡押班不适合这差事,最好让他在引见班房里呆着罢……” 挽迟觉得她没动手,真是对郑锦文太过深情,不好揍他的妹妹,看这二娘子嚣张不知分寸,到了何种地步?任她也配耍诡计提醒陛下?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89英雪殿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朕比爱妃还大,这就是老夫老妻了。”陛下哄着她。洪太监在珠帘外听到几句,暗想着如今陛下特别宠爱淑妃。德妃那边听说身子欠安,陛下也没有去看看。 张挽迟已经派人来问过两回了。 英雪殿中,挽迟内人确实焦虑。德妃严命不能在宫中动作,她只能压住了徐迟,西泠这些心腹,让她们把鬼主意儿压一压。但郑娘子是宫外人,娘娘可没有说不许在外面动作,挽迟便叫徐迟递话,叫郑归音进宫向德妃请安。 现由是上回的药材再送两盒来。德妃娘娘吃着就说好呢。 郑归音如今也忙着打听宫里的消息,甘老档这几天,差人在天天在偷窥她。她很是忐忑不安。 她对付蔡押班的心机,真的叫甘老档发现了?明明她是为了讨好甘老档的。为什么大家都不明白她的一份真心呢? 甘老档到底为什么要偷窥她?难道得陛下的吩咐,这不可能!如今她得了机 会进宫,可以再打听消息,岂有不高兴的。 她梳洗换衣,进宫就被徐迟接了,郑归音当头就问:“甘老档,怎么出考题?” “咱家还想问郑娘子你。”徐迟觉得,这郑娘了都不怕得罪甘德性,不就是把考题都有把握了,否则她折腾个什么? 还要不要敏惠柔顺了? 在英雪殿后门廊上,又看看到了挽迟内人在等着她,旁边徐迟引着她来,还窃窃私语,春光中梅影婆娑。徐迟诧异问道: “……你对付蔡太监,就是替他还赌债?” “哪能?”她瞟了一眼徐迟,“我就是问他要不要帮我在宫里卖卖,中间他的好处的!” “你就是用这笔钱,帮蔡太监把这赌债还了?”徐迟觉得这事就算是如郑归音所说,也绝不可能传到陛下耳朵里去,“陛下怎么知道他好赌?” “……这不能说。”她摇头,“徐押班自己想就想明白了。” 徐迟没想明白!否则他还问个屁? “娘娘身子欠安?”郑归音也打听。 “其实还好。” 徐迟对她倒是没隐瞒。就是在装病。 “宫务也没有打理?”郑二娘不太懂便问。徐迟也是不太明白的神色,叹着道: “对。” 德妃娘娘主持宫务却不肯干活,因为陛下不来看她。郑归音觉得她才识短浅,理解不了一品宫妃争宠的手段。 “娘娘,许是真病也说不定。”徐押班又改了口,她不解看这太监,徐迟苦笑:“心情不好,不太进食。” “这是真病了!”郑归音顿时大惊,“我心情不好, 也不爱吃东西。娘娘没有酗酒吧?没有吃蕃茶吧?有没有天天出去散步呢,我最近在学打驴球,娘娘要不要也学?” 徐迟失笑,德妃娘娘当然不会一不开心,就乱来的。打驴球更是犯不着。 “郑娘子倒是有兴致?” “傅娘子们天天骑驴打球,就在我的窗外,吵死我了——”她一脸没睡好,很想去吵架的表情。很倒霉的样儿。 春梅已经开始凋冷,德妃娘娘在内殿里,还是不太愿意见人,只看到帘间的梅影,笑着摇头让半湖不用劝她,又看向了进来报信的徐迟,笑道:“郑二娘子,她是心里有数。一件小事怎么又能让淑妃失宠?只不过,淑妃毕竟推荐了全太监和蔡太监。就是失了言。只要不让她占了我的先,就足够了。” 只要淑妃不比德妃出色,这就是德妃的机会了。 “我不是淑妃,我不是借着镇南伯府的血脉得宠,我是父亲的女儿,我进宫是为了我自己的志向!陛下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主上,陛下不能乾纲独断,裁汰朝廷冗余,节省费用。那是陛下的事。本宫岂会因为陛下不用我,我就有了怨望 。” 德妃一笑, “新年后,殿中省事少。事简。我休息几日又何妨。这也是为了让陛下少些事情,他在淑妃殿上不也是听了几回戏?” 德妃娘娘完全不是用不干活来争宠,她就觉得陛下轻轻松松,她也轻松几天。 没什么大不了的。 “便是 宰相大人们,也有一天不去衙门的时候。陛下也有罢朝的时候。更何况本宫。” 德妃娘娘不梳头,不换衣,反正陛下在淑妃那里。刚过新年,太上皇和太后也绝不会来。她乐得外面有人传她欠安。 万一叫陛下撞到了,就说真病了。她拿着棍儿逗猫。内殿上来了两只新猫儿,她笑道:“观音奴——来——” 雪白的观音奴才三个月,蹲在一边,用屁股对着德妃。但另一只碧眼长毛的报恩奴也是三个月,跳上了来,窝进了德纪娘娘的怀里。这是赵一明的妻室冯娘子进宫送给她的两只猫。说是寿安二伯爷夫妻养的。生了一窝十几只。听说娘娘一直想念泼水奴,便送两只进宫。德妃娘娘很是喜欢。已经取好了名字。 宫人们为娘娘着急。娘娘忙着陪猫。 “娘娘又养了猫?”郑归音也从徐迟嘴里听到这消息,马上就想着,她要不要也养一只很漂亮的猫。娘娘喜欢猫,她也喜欢的。养白猫还是黑猫,还是黄猫呢? 她一时间决定不下来。 但她进宫的消息,转眼就传到了傅九耳里,她一进英雪殿,宫巷口就转出了傅九的身影。他瞧着郑归音进殿去了,还是徐迟特意来接,怀里抱着三只药盒子,他就知道这娘子鬼坏鬼坏的。 他刚转身走了一步,前面就有瑞珠宫曹老档来接:“九公子——大人,淑妃娘娘问大人什么时候到呢。差老奴来接一接。” “正要去。”他笑着,“哪里敢劳烦老爹?母亲大人也到了?” “范夫人刚到呢。” 淑妃失掉了一个机会,傅九是心里有数的。范夫人心里也有数。但范夫人忍着,不在淑妃面前提,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大儿子喜欢那讨厌的郑娘子。 这郑娘子和蔡太监来往,做什么红茶买卖 ?明摆着不怀好意,若不是此女看着不是针对淑妃,范夫人早就大怒翻脸了。傅九同样心里清楚,这一回彻底放心了郑归音的分寸,这娘子心里有数。 傅九反而有了些轻松之感,他到了内殿上,向淑妃行礼,又向范夫人问安,范夫人看到大儿子,心里欢喜。便也能再忍忍那郑娘子。 傅九在帘外,向淑妃拱手道:“娘娘没冒然行事,这是极好的。眼下之事,先把家里的事安排好。别让家里乱起来才是最要紧。”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90瑞珠宫中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九弟,说得极是。”淑妃本有些懊恼,觉得不应该多嘴推荐了蔡押班,这时一听,不由得微笑点头,便是范夫人也同样点头。倒是淑妃还反问:“九弟的差事在枢密和兵部忙着。怎么今日倒有空来了。我打发曹宾去,还以为他接不来的。” 傅九笑着,自然要说是为淑妃分忧。其实有母亲范夫人在,他是放心的。但曹老档上回报晚了信,后悔得要上吊。再三地请了他。他自有也担心范夫人不快在淑妃面前说郑娘子,这不得赶过来周旋? 如今范夫人似乎还能忍,当然是为了他这个儿了。傅九笑道:“陛下上回召了甘老档,话儿没说清” 淑妃苦笑道:“陛下想让我那几个妹妹,进了名册,放在甘老档名下刷下去。甘德性说,这样太不给傅府体面了。” 这话是没错的。并不是推托。范夫人思量着进言:“既是陛下说了再想办法,臣妇想甘老档,必是能想出法子的。” “但愿如此。” 淑妃笑着。 傅九心里早有数,也有办法,但这话他不能说。他毕竟是继子不好在姐妹们之间明着偏袒淑妃。再者,这办法要利用郑归音,他就更不愿意说。 谁叫郑归音和傅娘子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早说了,让她不要住,她偏偏不听。 傅九还不能确定这娘子是不是故意的,只觉得不能冒然判断。他正想着,上面淑妃和范夫人闲话家事,淑妃只不明白,问道:“九弟,本宫只是不明白,陛下怎么知道蔡太监好赌?” 这疑惑,也是徐迟暗地里在思量着。傅九却很清楚,笑道: “娘娘,甘老档推荐了全押班去御药院,当了小阁长,如今是陛下的心腹。为什么没有推荐蔡押班?陛下多少也会找人问一问。最要紧,蔡太监,不应该为了还赌债,在宫里卖红茶。” 淑妃一听,微微露出惊色。恰好唐妈妈送茶进来,听着就没忍住,插了一话道:“九哥儿,宫里自己做的酱菜、姜丝儿,都有时不时卖几坛子的。怎么这红茶就不行了?” “别人行,他不行。陛下用他,是用他理财的本事。但他的对手太出色了。” 傅映风叹了一口,仿佛就看了郑二娘子叉着腰,得意张狂的笑声,这一回她当然不是暗算淑妃,就是盯着蔡太监。也算是得偿所愿。傅九提醒淑妃道: “娘娘想想,陛下心中会理财经济的人,有哪几个?” 淑妃一想,顿时明白了。陛下看得上眼的人不过就是程青云、范文存、张玉蛾、甘德性。淑妃抱着小公主,苦笑长叹一声:“是本宫疏忽了。” 程青云公侯门第,出使敌国。 范文存三榜连中,宰相之孙,又在户部、刑部都干得出色。 张玉蛾,潜邸旧人。 甘德性就是甘老档,是太上皇跟前的老人儿,以前御药院的大阁长。巡海八厢之一。 蔡押班便是一丝儿差错没有,都不配和他们比。更何况又赌 钱又在宫里卖些红茶还债,这不就是个掌不住钱倒叫钱把他掌住的人? 范夫人心里也在骂,这就是那郑娘子的诡计了。 傅九母子陪着淑妃说了一会儿话,私下商量了如何让傅府的娘子们不要参选进宫的事。范夫人坦然道:“无一人能胜过娘娘,又何必进宫?臣妇没有把这 话在家中说明,不过是为了顾全一家子的和睦。” “正是如此。”淑刀欣慰又感伤,起身再三谢过范夫人,范夫人连忙拦了:“娘娘切莫如此。” “婶母教我,让本宫向陛下求救哭诉。本宫本来还犹豫。陛下这一年来宠爱德妃,来我这里也少了。我现去为家事烦恼陛下,还是不想让妹妹们进宫的事……” 傅九在帘外笑着:“娘娘放心,陛下召了甘老档,提了两句甘园的事,又是在瑞珠宫里,甘老档会明白的。他下一回进宫,就有法子了。” 傅九心知,淑妃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镇南伯和太上皇血脉近。陛下初登基时是需要有淑妃进宫的。但现在十几年过去,有了淑妃更有了小公主,陛下何必再看重镇南伯府的血脉? 否则,东宫殿阁里住着的不就应该是长子庆王,而不是陛下挑出来的恭王? 随母亲范夫人一起退出来,出了东便门,尤婆子已经在车前等着。傅九扶着母亲上了车,范夫人一个字都没有提郑归音。 傅九心中纳罕,也有几分不安疑惑,前阵子范夫人私下里在查刑碧叶,他知道。后来又天天催着问郑娘子如何如何。若是能得一个敏惠柔顺的评语,退选出宫就立时订亲。范夫人也是愿意的 傅九难免要怀疑,母亲是觉得郑归音绝没这能耐抢到第一,所以才说这话安慰他?但这几天,母亲又没提了。 傅九在车帘前看了看母亲,范夫人性子总不可能遇上郑二娘子就改了? “你去衙门吧。”范夫人笑着打发了儿子,“我身边有尤妈妈,还怕我回不去?” 傅九施礼后,退下了。车轮转起来出了长街,拐了城中大路,开春的京城里绿荫相连,范夫人看了一会儿街头春景,才转头和尤婆子叹道:“往甘园转过去。” 马车绕了路,去了甘园附近,范夫人揭帘看到了园中的亭台还有天边的云霞。 她不禁就和尤婆子道:“刑碧叶关在了心太平?” “是, 夫人——”尤婆子不知夫人在烦恼什么,“夫人,九公子关押这背主的贱人,是为了查刑国公的案子。陛下有了御旨让谢通判审。九公子不过是协助。”尤婆子想,这难道不是好事?总比小世子还对这刑氏念念不忘,藏在私庄,躲在富春县里好多了。 在京城的甘园里,还有官府的人看押。这能出什么事?范夫人却摇头道: “怎么郑家那娘子半点动静也没有?不是听说她非要租在心太平参选?” 范夫人本来还觉得,这娘子太过厚脸皮,表面上为了参选实则是为了盯着大儿子和刑碧叶,但若是郑娘子能劝说儿子丢开这件事,把刑碧叶交给谢平生,倒是一桩好事。 万没料到,郑二娘安安静静,太过乖巧。 “这样没有用的娘子,以后还能做正妻,主持中馈? 范夫人叹着,埋怨郑归音无能,“方才映风还和淑妃说,因郑娘子在心太平里住着,甘老档要不失体面让我们家那些娘子知难而退,必要找郑娘子设法。我看这娘子——” 尤婆子也不知道如何劝,因为范夫人的口气是明摆着,范夫人还是觉得,郑娘子无能无胆,真没有用。千万不要误了淑妃的事才好。 郑归音压根不知道这事,她正想着借贺春词入选宫档的事,赶紧给自己抢个风头,算是进了一回甘园。 宫中的傅九送走了母亲,则回头进了殿中省,他心里有数,直接往佟春花的公房里去了。 “妈妈,八百名选女里,前一百名在甘园。后面的怎么算?” “……方才甘老档确实来了一趟,提了让八百名选女都进甘园。我已经应了。”佟春花在公案后看公文,听得这话就一怔,手中的蓝砂笔也停了停。慢慢把笔摆到了瓷搁上,神色沉吟。她方才对甘老档来提这事本是没有太多的怀疑,一来事忙,二来毕竟园子是甘老档的,他愿意早些接进来让选女们准备,殿中省当然愿意。但傅九这一来,佟春花便意会了,起身拢袖,老脸有了一丝恍然,笑着点头:“他刚去了瑞珠宫?原来这是为了你们家的淑妃?” “妈妈就当不知道罢。”傅九笑着,应了,转出又去了郭掌司的公房中。 “郭夫人不在。”有内人知会傅九。 原来郭掌司今日轮休。 “知道了,多谢内人。”傅九点头,便离开殿中省,就径往了女官们的住处。郭掌司的就住在坤宁宫后的巷子里,沿途中,自然少不了来往的宫人。他认得有各殿阁上的,也有官家寝殿上的。平常看不出高低上下,走在一处的时候就发现还是寝殿上的青衣内人们容貌姿态都更出色。 不是选美人,也能看出陛下身边的美人更多。 傅九走到附近,便看到了甘老档从巷子口里走出来。 傅九止步,在宫道上斜站住,等了一等。待甘老档走过来了,附近也没有闲人的时候。他才缓步上前,接了甘老档,拱了个手:“老爹,淑妃娘娘让我拜上甘老爹。” “……不敢,娘娘有何吩咐,老奴正想着要去拜访傅大人 。”甘老档眯眼笑着,这一回的说话就与在衙门里赖着要买酒时完全不一样了。傅九心里当然有自己的主意,但他并不敢小看这太监,便问道:“甘老爹在陛下面前说,最好是保着我家妹妹们的体面,在游戏之间就把选女试给办了?何必正经摆一个考场。娘娘觉得这是极好的。却知道这可是不容易,想来八百名选女都要进甘园里才好。” “只要挤一挤,也是住得下的。”甘老档依旧是眯眼笑着。 傅九得了这确信,拱手告辞。心里便有了数。这一回的选女试不是正式考试 ,而是在游戏间就把八百名选女比了高下。郑归音也许还在甘园里和娘子们玩耍呢,名次就已经排出来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91瑞珠宫中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事情,傅九知道是不能和郑归音说的。但他不去说,却寻思着若是老娘范夫人去卖这个人情,那恐怕是皆大欢喜。 只不过,他要等个时机。 “大人,陛下往枢密院去了,召大人伴驾——” “是。”傅九匆匆而去,他自己的事更多,便一时也顾不上了。 范夫人不知道儿子在打这个主意,她倒是安安稳稳,打算过两天陛下再召甘老档时,甘太监必定要把真正的三道试题给说出来。 她再帮着淑妃参详参详。再者,本来的考官是四位,佟春花,甘老档,郭掌司。还有一位是太后那边的方老内人。 这几位考官之间也要通通气罢? “未必,最好是甘老档办成了,再和她们提。”范夫人寻思着,坐车回到了承恩侯府,吕妈妈早早就侯在了院子里。吕妈妈倒是向范夫人禀告了一件事。 “夫人,有夫人以往看中的园子在卖呢。” “喔?” 范夫人连忙叫吕妈妈拿图册来看,原来是她防备大儿子被刑碧叶再迷晕头,开始准备以后傅映风开府别居的园林,只要他正式成亲就让他搬出去另住。生为亲娘,用钱财宅院来收买儿子,让儿子不要行差踏错,范夫人半夜梦回不知是好是坏,睡不着靠着床头发呆。丈夫傅四老爷迷迷糊糊醒过来,不好说映风的仕途顺又长得俊,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只能安慰妻子夸她是用心良苦。范夫人觉得不是良苦,全因大儿子是命里的冤家 “不如此,还打他一顿不成?” 范夫人和丈夫私下里叹着,“他如今也不听我的了。他若是报个外差,我哪里还管得到他?” 这阵子,范夫人一直在京城里打听寻找适合的地方。看了几处都不中意。 吕妈妈今日却是拿了一处西湖边的小园林。倒是转了好几回的手。吕妈妈笑道:“是内官的院子,后来献给了孟太后,孟太后又赏给了太上皇的妃嫔小韩妃,小韩妃早逝后,给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儿做嫁妆。她的侄女儿嫁的本来是有官品的人家。就这二十年就入不敷出,这园子就要卖了。” 范夫人看了这园子图册,看到水庄还有水田二十六亩,亭台楼阁六处,算是个大庄子。前后左右都是官宦人家和宫中内官的水庄。她也觉得是个好地方。只是小了些。 范夫人心里,大儿子映风生下来就是住国公府、住侯府。搬出去至少也得是个大府园林。 “这处不行。还是要城里的园林罢,傅九要上值当差。每天从城外进宫这太辛苦。我也想了。还是在家里附近买一个。你看如何?” 吕妈妈便笑了,范夫人一时一个主意,前阵子说让儿子去城外西湖边住,小夫妻爱怎么样玩乐游戏,开心就好。没有长辈辖制着。 如今又觉得城外太远,大儿子还是在承恩侯府附近住。范夫人回头又一想道: “便是傅九他成亲娶的媳妇不中用,我也能常去看看,教教他媳妇。” “夫人——”吕妈妈笑着劝。范夫人也失笑,知道自己太操心。便又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映风到底想娶什么样的。” 郑二娘这样安静不出头,不会是要和儿子分手了吧? 范夫人绝不相信郑二娘是太爱大儿子,所以贤良不嫉妒。这绝不可能! 这娘子不是会移情别恋,要甩了大儿子吧? 如此揣测着,范夫人烦恼得不行,这郑娘子她是半点不满意的,好好儿的非要参选。但既然是去德寿宫她还能自我安慰一下说这娘子是为了一个好评语,才好成亲。为了镇定下来,范夫人还是认真把这西湖园林仔细看了看,指着水庄子道:“怎么自己不经营些水田亭舍的,是个大进项。” “夫人,他们家急用一笔钱,为儿子娶亲。少不要面上好看。所以就顾不得了。”吕妈妈解释着,但看着范夫人还是不满意。这园子是不行的。 “老妇再慢慢去问。” “偏劳了。”范夫人点头,正起身,外面有一阵子莺声燕语,丫头报进来也是笑着不停。原来是八娘子独个儿坐车从甘园回来,要拿些用具。傅大夫人命人来请范夫人去大房院子里说话,范夫人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傅家八娘子的声音,听着她正和亲娘大夫人撒娇,笑道: “哪能一个人回来?我是想呢,但回来怕被娘你骂。我带着丫头们呢。姐妹们都有,叫我一总儿带过去。”八娘子还拿了张单子,让几个丫头到各房里去取姐妹们的东西,“我是记不得,便把她们跟前几个大丫头都带来了,你们去拿娘子们的东西,快些来,我马上要走呢。” 傅大夫人年上三十才得此一女,最爱这个女儿,范夫人也觉得八娘子在淑妃的这些妹妹们里,是出挑的了。但要与淑妃相比还是远远不及。她心里如此想,嘴上自不说,只和大嫂子一起坐着,看八娘吃茶,又听她说着甘园里的选女们。 “四婶,选女们确实个个出色,这些日子相见都是诗词度日,好生风雅。” 大夫人不由得接了一句:“听说最出色的就是卢家的十七娘了。” “啊哟,娘,四婶婶,多亏还有人能治她!否则这卢家的十七娘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 了,谁做的诗词都不如她,人人都捧着她!就她写的宫灯迷,听说被高价买了,如今外面士子们都说她有诗才!我心里不服气,但又确实写不过她——” 傅八娘子生得如花似玉,又狡黠可爱,有些自不量力但她有个好处就是眼见为实,她不服气着,“我以往在明州城,也是能写的。就是这一回没赶上选试没上名册。不去和卢十七娘比一比。也能进一百名。是不是——娘?” “自然是如此。”大夫人的见识不小,镇南伯府的女学就是她的娘家开的,这一回也是想送女儿来京城里进进学,她最爱小女儿,难免安慰着:“她哪里比得上你?你不高兴,就不要去和她玩耍,和姐妹们在一起就好了——叫你映风哥哥陪着。去你范婶母家玩耍,范娘子们才是你的亲戚姐妹呢。”说到最后,又教着小女儿,“论品级,论门第,你交友时也要挑些过得去的。” 范夫人听得牙痛,大儿子在衙门里办差,哪有功夫带着妹妹们天天在京城里逛。所以才送去了甘园里,让她们在园子结交京城仕女。 “四弟妹,吃吃我这新茶。”傅大夫人亲手递过一盏胭脂红茶,对于女儿们上京城就住进甘园,大夫人是极满意这安排的。选女们出身清白,将来选上进宫不是女官就是妃嫔,女儿能交际到这些有前程的娘子们,不提一定积累人脉。只说是增长见识。都是好的。 傅大夫人出身镇南伯府。在家里反是和范夫人说得来。与承恩侯夫人时不时就有些嫌隙。说笑中,丫头们穿花蝴蝶一样进出,摆茶点,又捡着八娘要带的用具。一一给她看了装箱。 范夫人的一双儿女也跟了过来,傅小弟和傅小妹趴在亲娘的膝边,看着八姐姐说着京城里的诗社,傅家八娘子一一历数,提起了京城仕女和公子圈里的十二家诗社,单在甘园选女里,竟然就能凑出来其中的八家。 “她们都首推卢十七娘!她在甘园里的风头还压过了许婉然,现在都有人说许娘子只有一张脸,是木头美人。好在还有人能治她呢!范表哥的窃荷社里,有一位女才子!听说今年献了贺春诗进宫,被宫里选中了。娘,她也住在心太平,刚搬进来,她的手帕交真多,都是选女。头一两天就高朋满座,许娘子也来了!后来听说她要潜心写诗才谢了客。可算把卢十七娘的风头压下去了!” 范夫人一听,心里疑惑,这不是郑二娘吗?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92瑞珠宫中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就住在院子对面,平常不出门,就天天读书写字,最是斯文腼腆。” 范夫人再一听,又觉得不像了。 郑二娘是住在心太平,但绝不斯文腼腆。 “八娘,你 见过她了?” “四婶,我想让映风哥哥引见,但映风哥哥说但凡有绝世诗才的女子,最是谦逊懂礼,又天生有一段风流性情。腼腆害差,只愿意与花木月色同宿,同栖。”八娘说起来,眼中全是幻想羡慕之色,范夫人听着,觉得大儿子这样吹捧郑娘子真的太不要脸了。 八娘叹着:“映风哥哥说,这样的人,恐怕天上的月光都会吓到她。我们何必去打扰她写诗呢?” 范夫人忍着,没有给大儿子拆台,她心里是想郑二娘子粗壮成那样,哪里会被月光吓到。一家子说笑了一会儿,几只箱子里的零碎用具渐渐装满。范夫人渐渐听出了端倪,怪道非把她巴巴儿请来,原来八娘子此行回来,正要找范夫人。 “四婶,我也想参加诗社。” 八娘一心要要进窃荷社,上来央求范夫人。范夫人觉得八娘子心太高,这回就是因为她背地里和大夫人闹着非要进宫不可。所以几房里的娘子多少都起了一些心思。但比起八娘子,她娘家的侄子范文存那就是混世魔王了。 她不能让娘家坏侄子带歪了八娘子。笑着道:“不急着入诗社,甘园里选女们少不了写些文章诗词,互相比一比高低。这就是京城里顶尖的才女们了。八娘在这其中仔细选选,看谁家的娘子中我的心意,再去结交。这才配得上八娘。” 大夫人果然点头。还笑道:“你既和心太平的那位娘子离得近,看看她和卢十七娘,谁高谁低,也不迟。” 郑二娘子虽然搬去了心太平,这几天特意回了水仙宅一趟,瞧了瞧张德妃赏给郑老爷的东西是什么,原来是一条镶银腰带,郑老爷很是喜欢,她花了功夫才讨要过来说好了借几天,等选试结束就还给父亲大人。 “爹,女儿有在铺子里做一身骑装,配得上这腰带。爹爹借我用几天——” “老二,别弄坏了,我去大校场看陛下阅兵,我打算戴的。” “知道了。爹爹就这样不放心女儿?女儿便是失落了,也只在甘园里,如今那里面都是选女,捡到了也会还给我。” “阿哟哟,还没出门就想着要弄丢了,快拿回来给我。爹爹另给你一件好东西——” 郑归音当成没听到,一溜烟就走了,坐车又去了甘园。 在车上,她仔细看了这银打的腰带,牛皮黑带做工好,但也不算什么。但每隔三寸就镶嵌一块银板。板面上上面錾刻人像儿,应该是小神像。 “去问问锈庄铺子,我的骑装做了好没有?” “已经问了。冯虎在帘外答了一句,“还有三天,才能送到院子里。” 还要等三天? 她叹了口气。回甘园里,正看到了傅家八娘子坐马车回来了。这一回傅八娘子骑着马,穿着一身新制的骑装。 第二天,郑归音备了六样茶点,按礼也是要回原来的院子谢过主人程若幽,也算是她借宿一场的份。 她免不了备了礼去程若幽住的洞天妙境,程、卢两位娘子住的是园子里礼佛的地方,程若幽住的院子就叫写经寮。 她到了写经寮,吃茶闲话,专程去谢过程若幽。顺便也听打些消息。 程卢二女都是前十名的选女,少不了有选女们来拜访结识,能进前一百名的选女,大半都是会交际懂交游的女子。出身也未必比程若幽差多少。 “差一点出身的选女们,恐怕就去许婉然许娘子那里说话了。” 郑归音心里想,这事早就心里有数,只不过许婉然就算消息灵通,但她能知道的消息,她郑归音没有不知道的。家里还有郑锦文替她操心,三郎郑抱虎也和卢一冰关系好,自然和钱家就走得近。钱娘子也会帮着在手帕交里打听。 说来说去,许婉然和她郑归音认得的人是一个圈子里的。但程若幽和卢十七娘的旧交旧识,就不一样了。 写经寮里有甘老档手抄的《金刚经》一幅,挂了一整面墙。 程若幽待客有礼,接了郑归音进院,主客转到临着花圃的敞轩上坐。 只见得翠竹几案三张,摆着十二般茶点。郑归音一看,就知道程若幽这院子里用的都是租来的银器,不是侯府里的。外面的银器再精致也能看出花样儿毕竟是常见的錾刻花、鸟、山、水纹,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方便。 今日既是攒小席,郑归音也带了六样茶点过来,程若幽一看郑家的银器,果然也是山水纹的银器,与她自家租来的银器类似,还问了一句:“哪里租的?” “沈楼。你是从杨记那边租的?” 程若幽笑着点头,郑归音知道,这甘园的大管事姓杨,打理得一手好园亭,甘园的偌大名气一半都与这杨管事能干有关。他自己也会赚,自己就找了杨姓亲侄儿出头抓总,立了个“杨记”的司局人生意,专在甘园里出租金银食器、出租厨子、出租打扫、上菜、说笑陪席的承应小厮、还有女席上的婆子、丫头的生意。 尤其,杨记也和瓦子里十几班子的小唱相好,便是不相好只要客人叫,没有请不来的名花红牌儿。公侯府上也都愿意找杨记。郑归音笑道: “我图省事找了沈楼。这杨记听说也挺有的名的。” “家里来京城,嚣物没带太多,天地一池春里都用不开了,哪里还能分给我?你姐姐倒是给了一笔钱给我,让我买几个撑门面,我一想何必另买。留着钱自己用罢。”程若幽也说说笑笑,郑二娘子瞧着她那神色,寻思着若幽娘子这语气是后悔了,早知道来参选还有一笔私房钱可以贪,她前几年就应该早就参选了,郑归音不免问: “你要是中选进宫,家里还有一笔嫁妆给你?” “对。难道你没有?”程若幽还奇怪地看她。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93没嫁妆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是前十名,进太和宫就应该有差事,如果还是做抱秀宫的女官,你要侍寝也很快。你有嫁妆全家才体面。我是去德寿宫,现在才二百五十名。也许进去了只能在外殿扫扫地。过一年才能混到体面一点儿的进内殿抹桌子的差事。”郑归音实事求是,很沮丧地说着。 最近甘老档似乎一直在查她,她有点忐忑 不安,就回去让全家都不要太抱希望。也许她就是去德寿宫扫扫地。 但郑锦文说了,扫地的差事没嫁妆!还在家里骂她: “叫她不听我的!还敢说万一弄个扫地差事怕工钱太少?她进宫做这种差事,家里很有脸面?我很有脸面?难不成家里没请师傅教她读书?我打小没教她做生意和管家事?就因为她!三郎又要拿眼斜我,觉得我没用才叫她去扫地!还敢要嫁妆?没有——!随身几件衣裳打个小包裹,她自己背着进宫!嫁妆放在家里,我管着,不许她乱花!扫地就有个扫地的样!” 她把这话诉苦给程若幽听,程六娘差点笑出声来,强忍着幸灾乐祸,虚伪地安慰两句:“这正是爱之深,责之切。” 郑归音陪笑着:“若幽姐姐说得对。” “不要叫我姐姐!”她瞪她。 “是,若幽,我若是做青衣宫女儿,还请若幽记得常叫我说说话,帮你做做针钱,我就不会叫人欺负了……” 郑归音已经未雨绸缪,防备着进宫因为名次太差,手里又没有钱,会被宫里的势利眼里看不起。尤其她以前得罪了不少人呢!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和蔡太监一起做红茶生意,她有钱不会自己赚? “有张德妃在,你倒来求我?”程若幽也不顶回去,客客气气地笑,这不就是玩笑,要不是这混帐娘子是德妃的红人儿,她早就一脚把她踢出门了。 “我要是二百多名,娘娘恐怕不会愿意看到我。我还是离远一点才好。我最近,进宫,娘娘都没空见我。” 郑二娘子察觉到了危机重重,她对付了蔡太监,难道甘老档要报复她? 这不对哇! 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甘老档怎么不按她的计划来呢。 她在心里叹着,面上还要继续在女席上应酬。因为卢十七娘和她一样,带着六样茶点过来,用的是上好瓷器一看就是卢府里自己用的。 “咦,你都知道了?甘老档在私下 里重新看选女们风评?” 卢十七娘一笑,“我本来是想知会郑娘子,要小心呢。” 程若幽和卢家娘子是前十名,压根不会落到甘老档这样疑心重的太监手上。郑归音觉得自己早有准备,但也防不住太监的小心眼! 因为卢十七娘在座,又有两位娘子在说诗词,自然是卢十七娘最有风头,程若幽没忍住,转头倒是问郑归音道: “听说贵府上得了春诗春词的赏赐?” “是——”她瞟一眼旁边坐着的卢十七娘,心里有数,这又是程若幽和卢十七娘不对付,拿她来做伐子了。但她也觉得这机会正好,便命丫头:“把张娘娘赏给老爷的赏赐拿出来。” 丫头早有准备,转眼就取了来。众位娘子难免好奇,打开盒子一看,原来是一根皮腰带,上面六块银板一座二郎神小像。另外还有一张诗贴子。卢十七娘一看便认得:“是德妃娘娘的字?” “是,是娘娘亲手写的一首春词。” 程若幽一点就明白,连忙讨要看一看:“按规矩,回赐给你家的是娘娘御笔,娘娘写的恐怕就是你敬的春诗?听说是《二郎神》?” 郑归音点头含笑,承认了她大过年的献了一首二郎神的春诗去了宫里,敬给了张娘娘。张娘娘觉得不错,亲笔抄写了一张词贴赐给了她的养父郑老爷。 “难怪!这倒应景。” 娘子们再一看银板皮带,哪里还不明白,这银板上的小银象就是应了她春词的词牌名。 二郎神。程若幽抢了词贴,拿在手中念道: “原是蓬莱洞里仙,为思凡、人间沦落。速整仙胎归上会,莫荏苒、俗情系缚。自思忖,假饶积玉堆金,终久幻化如何?” 郑老爷在家里,想想德妃赐的东西很中意,便叫小子们去大街上买一副二郎神画像。也挂在了书法阁子里,还敬上香。 郑大公子听说了,却敢怒不敢言。前阵子二妹还挂了财神像,现在挂挂二郎神有什么不对?爹爹最多挂几天,有什么不能忍的? 郑老爷还是比女儿要强,上完了香,想起了大儿子不爱这神叨叨的事,便又取下了画像,摆到自己主屋去。郑大公子正在主层,和张玉蛾说起甘园,商量着甘老档到底想干什么?惹得二妹那一惊一乍的。 张玉蛾手抄二女儿的这首春词,细读了一回后一直在笑,郑大公子今日也读了一回,诧异道:“虽然不是斯文风雅,但比她平常写的歪词儿都好。难得——” 连郑老爷身边的老人儿不大识字,听得有了二郎神画,也都赶过来上香祭神,自然因为二郎神是水师官兵习惯祭的神象,他们听了邓管事读了一回二娘子这回献的诗,也都笑:“这可是二娘子最爱唱的了词曲儿。她打小就觉得自己是蓬莱大仙呢。” 二郎神?《小张歌》 小张歌,也好把、繁华勘破。速认元初真面目,把意马心猿牢锁。 百岁光阴能有几,也不可虚过。耳却听嘱咐,仙风道骨,莫向红尘埋堕。 省呵。把师父亲言记着。你原是蓬莱洞里仙,为思凡、人间沦落。 你速整仙胎归上会,莫荏苒、俗情系缚。自思忖,假饶积玉堆金,终久幻化如何。 【注,宋词,无名氏】 程若幽把这一首读完,卢十七娘心中本是不屑,这一听更觉得太俗。然而她毕竟确实有诗才,特意接过这一诗贴细细读了,看了这郑二娘两眼,慢慢道:“词中你用了白字口语,这是学了词学大家李夫人的?” 郑归音点头,还眨巴眼着眼,听卢十七娘道:“还有这一句,省呵,把师父亲言记着,这一句——” 她还没开口,程若幽就先跳出来 道:“白字口语入词,本是常见,李夫人所写,者次弟,怎一个愁字了的?者次弟与省呵,不都是一样?”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94没嫁妆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差别就大了。卢十七娘心想,郑归音用的“省呵”这二字,是傻瓜都能读出来是俗透了的口语白字。而李夫人用的“者次第”三字,落在不懂的人眼里,还以为是什么古字古词,单是这择字就已见了高下。 然而郑归音不担心,平常人,谁把她郑归音拿去与李夫人比?输给李夫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远,这不是天经地义? 郑归音连忙笑道:“卢娘子若是有佳词丽句,也是白话口语入诗,小妹正要请教。小女在诗词上的确实太过浅显。不够典雅。” 因为她难得不争论,卢十七娘倒是一怔,卢娘子这神色落在程若幽眼中,当然就是心虚,落在郑归音眼里,郑二娘子大喜暗笑,果然叫她猜中,卢十七娘擅长雅词逸句,有急才。尤其她在甘园作诗时,偶然得一二妙句,气象也大。所以选女们都不得不服气。 但这位卢娘子一看就不爱以白语口句入词诗,不喜欢现在流行的田园诗。 也就是说,卢娘子是阳春白雪,郑归音是下里巴人。 再者要以白语口词入诗词,又要如李夫人那样用得典雅工整,那就是阳春白雪里用着下里巴人,雅俗共赏。 要有这份才情,本就太难。如李夫人所写名句: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者次弟,怎一个,愁字了得。 谁又敢说不典雅? 而她郑归音也用口语白字, 比如她这一首,用了口语白字,往往像是戏文里的市井语腔了。缺点便是如此。 郑二娘子不怕被挑刺,因为她写不好,别人也绝没有写得比她强的。 世上岂有第二个李夫人? 她一脸谦逊地笑着,道:“小妹因为喜欢李夫人这佳词妙话,学着写。不驯之处也顾不得了。” 卢十七娘何尝不明白她的讨巧之处,却说不出口。难道说这商家女写词不如李夫人用得典雅?程若幽接品就笑道:“诗词,本来就是自抒心声。何必理会别人。” 卢娘子不悦看了程若幽一眼,忍了不提,又拿了这首《二郎神》,对郑归音道:“还有这一句,你速整仙胎归上会,这一句是把你、我、他这类代称写入诗词?” “是,娘子利眼。” “虽是如此。但你的笔力太过薄弱——” 卢十七娘这语气,听着倒是真的想讨论诗词,但程若幽可不会这样天真,立时又跳出来道:“以你,我,他这些词入诗,也常见,岂不闻柳永《秋江月》里的下阙:盈盈眼泪,漫向我耳边,作万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难见。待信真个,恁别无萦绊。不免收心,共伊长远。” 郑归音笑道:“若幽娘娘果然爱柳词。” “也不算爱,但总得知道。”程若幽口风极利,卢十七娘提一句,程若幽驳一句,郑归音做好做歹打个圆场,暗地里还被程若幽瞪了两眼,便知道这程六娘全是防着她郑归音被卢十七娘挑剔出丑,连累了平宁侯府她堂堂侯府千金一起被亲戚表姐嘲笑不懂诗词。程娘子半步也不肯退让地道:“卢姐姐,本朝以来,把市井田家的俗字俗语入诗词,正是如今作诗的风尚风流。”程若幽斩钉截铁,一力吹捧,叫郑归音都不好意思了,“郑二娘子这正是得了其中的妙处了。” 郑归音乐得什么话都不说,坐着喝茶装成腼腆害羞。但她又知道若是这样放过去,程若幽转头是会来要人情的,她也笑了开口道: “所以这几句我实在是学了瓦子里的戏文。”郑二娘子脸红腼腆,她又被程若幽横了一眼,又在骂她! 郑归音好歹也有自知之明,笑着:“我就想,既喜欢诗词,不管有没有才情,我也应该向前一百名的姐姐们学一学,互学互长。以我之才,若是要与卢娘子你相比,自然是不敢比的。” 卢十七娘憋气,听了这一句总算是下了台阶,她递回了贴子,也没挑剔她。反是道:“陛下开春要校场阅军,也要去祭二郎神罢?” “听说历来规矩如此。”她连忙回答,卢十七娘又讨了她那根银皮带子,那果然就看到银板背面有忠义二字。 卢十七娘欲言又止,起身离别,仍是说了一句:“郑妹妹,你若是要用白字口语入诗词,便应该以通篇高雅为上。其中有一二句口语为点缀,雅俗共赏才得李夫人神妙。似郑娘子这样,写的本来就是平常的游仙诗词,再反复用口语白字,这就不够风雅。算不得上乘佳作。” “我写诗是俗了点。”她脸红红地笑。程若幽见她一步步退让,顿时瞪她一眼,暗骂她没出息。卢十七娘没话可说也就告辞了。 程若幽送客回来,才哼了一声笑道:“你不和她争,她也不会放过你。” “她若虽不讲道理 ,非要挑我的刺。我就说我写的是祭二郎神的青词。陛下要阅校场,要祭二郎神,我应景写一首还不行了?我们家毕竟是归正人出身。”郑归音的理由可不少,否则她为什么非挑了这个没什么人喜欢用的旧词牌。她也写了几十首,非挑中这一首进宫? 不就是因为皇帝年后要去大校场阅军,校场里有二郎真君的庙。 学士院里的人来选诗时,岂能不知道?程若幽一听卟哧一声笑出来,点头:“她敢挑剔你,你就这样说!” “等阅校场的那一天,我把这娘娘御笔诗贴子挂到校场的二郎神庙里去。” 她笑嘻嘻。把德妃的赏赐重新装盒收好,让丫头抱住了,她这里刚走两步要回院子,又回头问程若幽:“甘老档古怪得很,你要不要去我的心太平里住几天?” “我去干什么?”程六娘翻白眼。郑归音笑着:“你怕你这里太挤了。” “哪里会挤,只有我和卢十七娘——你那里还有傅淑妃的妹妹们。” “马上就挤起来了。”她笑嘻嘻,程若幽一怔,正要细问,外面又有一位邵妇子来了,她还拉着另一位向娘子,看着只有十二岁。也是前一百名的选女。郑归音本来要告辞回去温书,但向娘子和邵娘子们说话,她也有些听住,舍不得走。听她们道: “四位考官,各自看中的长处也许就不一样。我听四姐说,佟夫人看中处事干练不浮华多话,韩尚功看中史书学问。郭掌司看中礼仪规矩——” 向娘子才十二岁,也不甘示弱,也着脆生生地道:“姐姐们,我听说,太后派来的方老内人喜欢循规蹈矩的人。但若是换了林充仪,必是喜欢擅长诗词才情。如果有一天换了云才人做考官,必要问会不会骑马、打马球,问平常陛下去校场里阅军的规矩可懂?” 郑归音听得倒有趣,知道娘子们个个都聪明,只不过今日这屋里这位邵娘子,她还是第一回见。原来是邵学士的亲族邵娘子。她辞别出来的时候,一寻思,连金月也提醒了一句:“二娘子,邵娘子是不是就是尉迟娘子的仇家?” 但郑归音其实今日没太在意邵娘子,因为那位向娘子年纪小,能进选是因为有才异,她从本地府县送上来时,评的是: 文章卓异 郑归音走回心太平 时,一路沉思着,因为方才向娘子拿出两篇文章是来找卢十七娘和程六娘,程若幽还命丫头把卢十七娘请了回来,一起来看这两篇文章,向娘子笑道:“你们看看,稀罕不稀罕?这是甘老爹写的文章,也是《诗经》新论,小妹觉得写得好,来与姐姐们一起参详——” 郑归音本是意外,甘老档这文章的名字是:考《国风?曹风?鸤鸠》之“鸤鸠”溯源。 【白话翻译:考证《诗经》国风里,曹风《鸤鸠》篇中这个鸟类名字的起源】 连卢十七娘都不禁噫了一声,笑道:“这倒有趣。” 郑归音亦觉得这老太监的爱好真怪,好在以前的老太监们十分能干,能识字读书,能领军能监军,能建宫殿能理财,现在退职后能写写四书五经里的怪异文章,她也不意外。 《国风?曹风?鸤鸠》,甚至 她也有耳闻,不就是去年灵山寺出事后,陛下让程美人抄写的古诗? 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鸤鸠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带伊丝。其带伊丝,其弁伊骐。 鸤鸠在桑,其子在棘。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鸤鸠在桑,其子在榛。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胡不万年? 但郑归音取了这篇文章在手,手指尖一动,先察觉到这是新印刷出来的字,还有油墨儿。既不是抄来的。关键还是今天赶着印出来的。 她有了警觉,不禁问了一句道:“向娘子哪里得的?” “就是大行春的书房阁子里,前两天摆了一叠子。我无事去坐船玩的时候,取在手里一看,就想写一篇和甘老爹问难呢。但文章一直写不通,就来和姐姐们商量,这一篇是我今天去,又看到有一叠新的。就拿来了。他这第一篇文章里说,鸤鸠这鸟儿指的是布谷鸟,是古诗里望帝春心托杜鹃的杜鹃鸟,又叫做望帝,还是子规夜啼里的子规鸟,我却是不如此以为,非得驳一驳不可。郑姐姐,你以为如何呢——” “……我没见过布谷鸟。”郑归音呆呆地说着。几位娘子一时间都看了过来。没见过布谷鸟?城郊里春天来了。,一直在叫布谷,布谷,催着农人早早春耕的的小鸟不就是?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295文无第1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觉得这一篇文章,她是写不出来的。她读书的时候一直以为布谷鸟儿和杜鹃难道不是两种鸟儿吗?怎么又是一种了?但要她说出个来龙去源,她是不知道的。布谷鸟儿南方才有。 郑二娘子觉得很沮丧,她和甘老档不能心有灵犀一点通。 “姑娘,咱们在海上长大的,若是要写海龟儿,水母儿,姑娘难道不会写?”丫头金月安慰着郑归音,郑二娘一想,也觉得不能因为十二岁小姑娘比她懂得多,又开始心虚。 更何况,甘老档还有另一篇文章,郑归音却是能看懂的。 而另一篇也是与《国风?曹风?鸤鸠》有关,文章的名字是:《考&篇写春秋霸主晋文公重耳、夷吾、申生三公子争位之旧史》 【白话翻译:考证《国风?曹风?鸤鸠》这一篇诗歌 是在反映春秋五霸之的晋文公的过往,是在暗示晋国太子申生被继母骊姬所害,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逃出晋国 ,后来回国争夺王位的旧历史】 这一段春秋旧事,郑归音岂能没读过? “不仅我 读过,大家都读过,要写出来驳一驳不难,要出彩就难了。” 郑归音察觉到了风向不太对,金月也连忙道:“二娘 子,是不是考题要出诗经?不是都说甘老档爱诗词?” 郑归音觉得有道理 。但总有些不对劲。这不算是故意泄题? 她为防万一,把这事丢在一边不说倒是想起了那邵娘子,想了想点头道:“对,她也是武官家的娘子。但方才并没说自己是邵将军的女儿。只说起邵学士。” 她寻了机会,把这话又私下里问了程若幽,若幽娘子嘲笑她:“那是你在,她才不提自己父亲。我们谁又不知道。她素来会交际,听说了你进了小学士诗社。料着你和邵学士认得呢。所以和你结交的。” “那有没有甘老档的消息?”郑归音悄悄打听。程若幽莫明其妙,不是有两篇文章吗? “你不写写?” “我不在甘老档手下面答。若是佟夫人写了文章,我是一定要应和的。” “卢十七娘在写。”郑归音打着小报告。程若幽哼一声,冷笑:“且看她写出来再说。” 真正关心卢十七娘写什么文章,其实还是程若幽,郑二娘子一点也不关心。他只关心甘老档到底想干什么。 “听说他以前在皇城司干过,还掌过诏狱!”郑二娘早把甘老档查了个底朝天,神神秘秘地和程娘子嘀咕着。暗示甘老档是牢头城府深。 “你少说这些朝廷里的狱事!”程若幽瞪她。 郑归音连忙道:“这算什么呢?元宵节的时候,你没见过牢狱?” 元宵节,陛下在这样大喜日子会安排刑场,把那些个拐小孩子的拐子\小偷抓到了就在菜市路口押倒一顿痛打,再押入笼子里示众,特意让百姓们看到。 郑娘子颂了一回圣,又笑道:“这才是正见得陛下圣德,教化万民呢!若幽姐姐你没看?” 若幽干瞪眼,她逛元宵节踏月时,确实也路过看到了。她倒是不为这个和她吵,只恨她不服输故意使嘴,因为和卢十七娘同院子,她和郑归音在廊上说话,不就被对面卢十七娘都听到了,卢十七娘在窗后写文章,早就被吵到,颦了眉隔窗看来,又是一脸你们家穷亲戚乡巴佬真丢人。能不能不要吵来吵去,防碍她写文章? 程若幽偏不走,还要和郑归音说,向娘子也是前十名呢。 郑归音就明白了,这向娘子是卢十七娘的对手。 郑娘子在程卢两女这里打听不到什么。回了心太平,再看看关着刑碧叶的画阁。她觉得最近流年不利,有牢狱之灾。多亏她郑二娘是个老实的厚道人。 好在,侯女吏确实领悟了郑二娘子的意思,在风评册上事无俱细都写了。 甘老档骑着驴回甘园,一路上在驴背上看郑归音的风评,看得直乐。 十岁被家主看中为家中长子的童养媳。 十四岁登籍入族谱,正式为第二女。郑家有意与明州官商许氏三房第七子许文修订亲。后因冤案郑氏被抄家,复起后传出郑氏女为救养父行大孝之事,暗中为罪将洪氏之外室。报选后经州、府两级查问,并无此事,确系讹传。 备选异才:过目不忘 另:其养母为新安郡夫人张氏,原殿中省尚宝司掌司。潜邸旧人。 其生父为女真国燕京城义民,有献八宝御印之功。 其生母为一等修国夫人程氏。其舅为一等平宁侯。其同母姐为平宁侯世子妇,一等永宁郡夫人卢氏。旧为太皇太后寿安宫写字女官。 其嗣兄为程家第三庶子过继。程三子有同母妹为抱秀宫主位程贵仪,育第六皇子。 甘老档在嘴里啧啧低笑,坐在驴背上一边翻看,一边回甘园,按例选女的风评查问不是他的差事,州、府两级的官吏会在本地查两回。这是最要紧的。然后到了京城有殿中省女官和太监上门查问,主要是看面相。 他翻到了面相这一栏,一眼就认出了是老宋女官看相批的习惯,写得简单: 眉浓而散,鼻陷而长,此面相主一生纷扰忙乱。富贵匆匆云烟。父母六亲无缘,白手起家辛苦。唯寿长安享晚年。 这内容是老宋的,但这抄写的人也写得太老实了。甘老档在心里一笑,把这册子翻回到前面,看了看是谁写的,便看到了册子第一页角落上签着的花押“侯” 这侯字,当然就是侯女吏的落款。 仍是一句没弄假。 县衙里,侯女吏是得了逢紫叫人送来的信,郑大公子请她去水仙宅一见。 她头一回见郑锦文,少不了去钱塘县衙里告了假,回到家,她脱下了黄裳紫裙的官媒婆吏服,穿了一件体面的素花蓝底中背子,素着蓝底大花素色头巾子,便出门在巷子口叫了一头青皮小毛驴。 到了水仙巷,侯女吏下了驴背,看了看牵驴人,这一回是她自家的女婿牵着驴,沿街送她。老女吏接过了女婿递来的两篓子雪白新藕,道:“姑爷,今日先别去吃茶,更别吃酒。也别嫌丢份儿,为了你的差事,我去求求人。郑家大公子是个掌家的主事,说不定要看看你。你先在这里坐着等着。”她指了指,姑爷一看,是这郑宅西角门的木门槛,角门在小巷子里,往里去是弯曲死巷子。 往外去是大街上,看得到人来人往,对街就是卖酒卖茶的茶馆。 女婿是个闷葫芦。含糊哼了一声,点了头。就找块石头压住了驴绳儿,他靠着驴在门口蹲坐了下来。 1296文无第1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侯女吏暗叹一声,叩了门转眼就被请去了,同样是先去了逢紫的屋子里坐了坐。闲话几句刚吃了半盏茶两块子点心,前面丫头就来传:“逢紫姐姐,大公子请呢,说是逢紫姐姐的干亲侯娘子来了?正想说话呢——” 逢紫连忙起身,携了侯女吏的手,一路出了水竹院落。 侯女吏一看这郑家内宅里又是在动工动土的样子,远远望着以前的新园子那面又在拆墙,逢紫也笑道:“大公子这两月住在外书房,我们后面的水道要拓宽。对面又是坊学的几个铺面,不好动它。只动了咱们家。宅墙要缩进来整整八尺宽的地。” 侯女吏心里一算,合什念了一声佛:“这是贵府上做了大善事了。“ 郑归音在甘园里,在自己屋子里,同样算着,她家的后宅子全都临着水道,至少有一里多地。都拆去八尺,这也是不小的地方了。 尤其她拍了板,对面的坊学不能动,便是加倍拆去十六尺的地。郑锦文在家里是没逮到她,否则必要指着她的鼻子痛骂了。 她是故意妨碍兄长三月成亲吗? 是嫉妒兄长要娶老婆了吗,她自己还孤孤单单嫁不出去吗? 郑大公子在家里对着弟妹,是原形毕露,横行霸道,这会子请了侯女吏过来,他放下公文,起身过了春梅林到了书法阁子里待客。 侯女吏在廊上只见得,一位冠玉男子,,儒雅温和,如兰似菊,水蓝春衫儿,头系镶玉银发带。半点不以侯氏是妇人下吏为意,他坐下什么都不问只叫人上了茶,随口说些家常:“不为了别的。我二妹上回和我提了提,说起你女婿的差事。” 侯女吏欢喜,上前磕头行礼,他笑着一摆手:“自家亲戚。快扶了——” 逢紫笑着上前拦了她她重新坐下,书法阁子还是以前一样的摆设,只不过那俗气的红绿金泊财神像早换回来了,摆上了郑锦文亲笔墨宝“实事实功”。 侯女吏进房时一看这四字,心中便是一定。料知这当家长子不似是古板儒生文官,而是专精于实务的干才,论起来是与她侯妇人一样的吏员。 再者,郑家的铺面多,找个伙计的位置安排她的女婿是容易的。果然,郑大公子放了茶,也笑道:“二妹和我提了,听说你女婿也有几亩子田地,如今怎么撂下来想进铺子里学做生意?这事简单,只不过你我两家不仅是旧识,也是亲家。” 按本朝的规矩,张玉蛾认了逢紫为干女儿,郑家和侯家就是干亲。也是姻亲。 互相也可以唤一声亲家了。 郑锦文笑着继续道:“不是我说,铺子里做事有铺子里的好处。最要紧是不用下地卖苦力,但坏处是要看脸色。天天受气。” 因见这侯女吏紧张,郑大公子玩笑着,“我的脾气不大好,我二妹天天就说受了气,非要出去另找差使,不肯受我的气。你看看她这样的脾气就不能做伙计了。好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这样的脾气才是怪的。否则哪里养得出三郎?” 一时间,说得主客都笑了起来,郑家兄弟姐妹们抓着机会就要互相拆台,侯女吏心知这是拿她当自家人的意思,饶是如此,她难免都怀疑,郑二娘子脾气不大好,郑三郎长大才会在军营里打上司? 啊约,这可是大消息了。侯女吏身为皇城司的坐探婆子,最要紧的能耐就是打听消息。正所谓听风就是雨,她听得这玩笑,头一个念头就是心中自家安慰,多亏这事她以往不知道。所以断没有把郑娘子是暴脾气指不定要打上官这条写到选女们的风评册上去。 郑锦文此言既出,自然有他的盘算,他慢慢吃了两口茶,笑道:“不要以为看脸色受气是小事,没道理地受气一样是伤身的。只不过,我并不是这样——” 侯女吏笑道:“教着孩子们做人做事,学着上进,骂几句应当的。本是他们太笨了。” “正是如此了!”郑锦文大笑,和颜悦色表达了二妹就应该跟着亲家多亲近,学学为人的道理才好。“我那妹妹,天天读些死文章,再和些高门大家的娘子走动,天天就学笨了受不得一点儿脸色。这岂是做人的道理?” “这是大公子有本事撑起家业,姐妹们自然就应该娇贵些。”侯女吏说的话没有一处不是郑锦文爱听的,逢紫站在一边,暗想着,大公子在二娘子面前是不敢说这话的,下人们也没人敢当面捧臭脚,很让大公子在家中有些寂寞。全因二娘子一听,不管是谁都会照脸顶回去。但再看看侯姐姐,她这衙门女吏却是真心附合着郑锦文。 断不是拍马屁,所以郑锦文听得十分高兴。 逢紫便暗叹,知道没有父母亲族,孤零一人,侯女吏能混到如今这有房有田地有女儿有孙儿,必是受过不少苦,只要别人愿意教她如何做事,如何在衙门当差,她是绝不在意看脸色,恐怕还要深谢这份恩情的。 郑大公子被人真心地捧了臭脚,觉得自己刻薄脾气完全是为了二妹好,便和侯女吏商量着:“和你女婿说,在田里做事虽然风吹日晒,但那土地是你们自己家,干多少都是自己的。在铺子里却只有一个工钱。其实是吃了亏。——大娘你是明白人,知道我不是推托之词。” “大公子说的是,老妇也是没办法。”侯女吏涨红了脸,好在今日没有穿媒婆吏服来,媒婆子都是穿黄色短裳儿紫色布裙子,衬着自家这烧红的这脸色就更滑稽了。 老吏人下意识把手心在膝裙上擦了擦,这一身夹缬好料子衣边正在膝盖上,摸着让她手心打滑。不知不觉,她平静了下来,这样的衣裳她穿着是越制了,这是八品以上官宦人家夫人才配穿的,普通人家只能穿普通短背子衣裳。富贵人家女子才能穿拖到脚背的长背子衣掌。 但郑大公子在家里的腰带还是犀角黄金白玉石呢,不是郡王的品级都不配用,在家里官府也看不到? 侯女吏穿好衣裳只是为了客气体面,也是为了进大富人家不露怯,平常她不是如此,堂堂正正按朝廷体制来,今日却不同。只因她本来半点没想再替女婿来托这个事,毕竟年纪上了五十,有点余钱就爱惜体面不愿意求人了。 穿件好衣裳来求人,勉强维持一点体面儿,这也是为了侯逢紫。 她毕竟是侯逢紫的娘家亲戚了。 逢紫体贴,捧了一碟儿干果儿上来,让干亲姐姐吃两颗儿再慢慢说,丫头还插嘴笑道:“听说姑爷也来了?” “来了,他不懂规矩又胆小着呢。没叫他进来,怕我一个没看着惊忧了小娘子们。”侯女吏应着。 “这却是多礼了。”郑大公子也笑了,他打量了一会已经知道侯女吏是什么样的性情,难怪逢紫愿意和这老妇认干亲,二妹还不时提起这妇人,忆苦思甜说几年前在泉州城,郑家出事抄家。 二妹说她本来也是想去衙门里混个媒婆的差事,和侯女吏一样。历来女牢里,牢头往往是媒婆做兼职,这样就可以找机会照顾爹爹,若是郑锦文也被抓起来关进牢里,妹妹做牢头方便进出,还能给口好吃的给哥哥,养得白白胖胖的。 郑锦文痛骂了二妹一顿觉得太特么没出息,太特么晦气了,他这样的人能和爹一样直接被暗算进牢里?还要二妹来弄口好吃的? 总之,二妹是很喜欢这侯女吏的。 郑锦文笑道:“贵府上的女婿,绝不会差。” 侯女吏欢喜逊谢,逢紫转身,特意吩咐了一个婆子提了食盒子,送了茶水和点心到了西角门。 侯女婿一听得门响,连忙站起,看到递了茶食来,他呆了呆连忙欢喜接了,暗想着老娘在里面应该说得成,否则主家不会这样客气。 1297侯女婿上门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他蹲在门槛上,吃喝了一些后小心收拾好茶具,稀罕看看这只藤胎红黑漆面双层食盒子。这盒子做工细致,漆着艳红色和亮黑色的油漆,画了连枝花纹。小鸟儿有着小黑嘴,在红漆花丛里还啾啾地唱着一样。 他屁股一沉,重又坐在门槛上,暗忖着,这食盒子他见过,在外面大街漆器铺子里摆着,买一个恐怕也要个三四百文钱。 他家里也有藤蓝子,都是自己拿藤条儿手编的,扎实牢靠。只是没上漆、没花样、断没这样好看罢了。田舍人家小孩子都会编两下。但城外赶集的时候,乡下人的手工最多卖个五六文钱一只。 中间差了几百文钱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再摸了摸漆盒子,又点点头,仔细看,自语着:“难怪。” 他感觉出来了,以往他在家里怕多费藤条,编得不如这细密, 又再摸了摸 ,自语着,“再这上了漆,像是比俺自己手编的更保暖气儿。大户人家能没有见识?想来这几百文钱也没有白花。” 再三地摸摸又看看,还对着藤编盒子壁面吹着气,反复琢磨着,“不对。单是一层漆不至于这样扎实不透风,还有别的原因,到底值了几百文钱呢!今天得细看看——” 婆子得了吩咐,在门里偷看这侯女婿,见他抽出一根竹烟秆子,慢慢地抽起烟来,手里还细细摸着漆盒,那紧皱的眉头看着就和侯女吏有点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模样,女婿年纪听说是三十来岁,脸庞儿看着倒是侯女吏一样的五十来岁,当真是遇上难事便催人老了。 好在,精神气儿还有呢。这侯女婿把漆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好奇得很。 院子里,侯女吏这样刚强的人,老眼中也带了几分难过,强颜欢笑道:“本来买了二十亩地,是我从嘴里省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觉得我过得太轻省。那几十亩地,是衙门里罪案抄没入库,再折价发卖的田产。又不算是好地。不是如此哪里轮得到我?倒叫我得了这个便宜。里面还有五亩是西湖水田。” “水田?如此——” 郑锦文一听,摇着头便明白了,“水田太金贵。不小心就要叫人夺走的。” 逢紫从外面进来,奉上了新磨的春藕粉儿,禀告道:“侯姐姐从家里带来的两篓子新藕,咱们家厨房正合藕粉,便和咱们家自己买的一起做了,厨房管事说比我们自家的好。请大公子先尝尝。” 郑锦文并不客气,看得粉嫩可爱,也吃了两口倒是意外:“好新鲜的藕。” 侯女吏是深知礼尚往来,人情难欠的,看得郑大公子喜欢,她便在心底欢喜得不要不要的,承应着小心道:“是,那水田种藕是极好的,那怕是湖里边角地方自己堆的杂物淤泥弄出来水田,西湖水养着半年就沤成了好泥。一来种菜还是轻省些,二来每年的收成卖出去入息好,五亩西湖水藕还比二十五亩打的粮食卖得价高。但如今说是城里要开水道,北边有一条水道是从西湖引水过去,说水田堵塞了水道,竟然要把我们那五亩地挖开了。” 郑锦文听在耳中,便心里有数。难怪二妹把这事推给了他,他郑大公子如今也觉得委屈,陛下宫城要开护城河,扩大四条水道,有三条是从运河里走,其中一条从郑家后门过。结果把他成亲的院子也得拆了。一听侯女吏诉苦,他自然感同身受。正在这时,送茶食的婆子走进来,逢紫出去听婆子附耳说了几句,她便 门边悄悄向郑锦文做了个手式,郑锦文一看侯女婿在郑家人看来居然还是个机灵人,是个做生意的料,他失笑。 原来光种地还埋没了侯女婿?他也不和侯女吏说这话,一口应了。 “亲家,让你女婿明天来家里,四更天来,从前门上来找季洪。那是我的人。跟着季洪在米市街那边的铺面上先学着。” 侯女吏一听是米市铺子,顿时大喜,连忙起身要施礼,嘴里道:“他打粮食,是极有一手的,就是京城里的土地太贵了,没有好田地,但他侍弄粮食是熟的。” 郑锦文摆摆手让她坐下,早瞟过了她一身体面衣裳,笑道:“我不做亏本的生意,不雇没用的人。我正缺人帮我,你让女婿来帮帮季洪——” 侯女吏心里更安稳,这大公子是个愿意给体面的大人物,逢紫倒也不奇 怪,明明是侯女吏来求人,倒成了来帮大公子。大公子当然看出来侯女吏要体面,越是这样客气她越要领这个情。郑锦文点到为止,对衙门里的老吏不需要太费神,他只笑道: 米铺子生意是不错,但铺子里各色粮食也杂。一样的米分个三六九等,不要提,有些人用白凡泡过的有毒米也敢送上门!伙计们收米卖米都得有个眼力劲。你女婿是自家有二十亩地,自己打粮食。他这样只要肯学,还能帮上铺 子里。”转头看小厮采葛,“记着,和季洪说,工钱练大伙计一等。” 小厮应了,从随身大荷包里拿了小本子和小笔,记在了本子上。侯女吏见得亲笔写下了,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又要站起施礼被逢紫笑着按住,郑大公子笑着起了身:“先做三个月。怕他委屈,三个月后再商量,他要是不肯做了或者有别的差使他更适合,和我说。不妨事。” “是,多谢大公子。” 侯女吏喜不自禁。连忙也送着郑锦文出去,他立在房门口一停,伸手拿茶再吃两口,侯女吏会意,上前又悄悄把甘老档查选女风评的事一一说了,斟酌着进言:“这事,老妇人和郑娘子提过,她说照实写就好了。” 郑锦文正吃最后一口茶,茶水差点喷出来,照实写?什么照实写,写二妹那些做外室,会嫉妒的风评? 要是照实写,他今天特意这样早下值回来,出面帮着侯女吏的女婿找差事,他吃多了没事干吗? 二妹真是个傻瓜~越来越傻了。他用眼神向逢紫暗示着。 “甘老档最近,进了宫陛 见,又去了皇城司。”郑大公子也打听了不少消息。觉得应该回家关心一下二妹。免得她吵吵闹闹说兄长不管她。 但二妹她最近是不是和三郎一样看兵书看傻了? 郑锦文在心里骂着,听说东宫太子妃也是常看兵书觉得自己是运筹帷幄,大家都知道东宫妃很笨的。陛下都知道东宫妃一定不是刘太后的命。 1298侯女婿上门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傻瓜郑二妹子如今住在了甘园,听不到兄长的埋怨,她握着书卷,一边在镜子前转着摆出最贤淑的步态,一边在镜子照不到的脸上,张嘴便叫嚣着: “我犯得着找人改我的风评?不说我是冤枉的,单说泉州城,我也是被县衙门查过一回,府衙里又查第二回。京城都不过是第三回了。甘老档是第四回了!泉州衙门的人到我们家里转了好几回的。平常还有衙门里的媒婆跟着我,打量我。我除了平常在踏青时喜欢看几眼俊俏公子,隔几天去瓦子里看鬼娘跳舞,每半个月要去逛街买零嘴和衣料子,隔阵子有了新菜样就换个酒楼里叫席听曲。我还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干哇——!” 她觉得自己明明就是大家闺秀。 她明明都很矜持,打从进了泉州城,她也知道以后要做郑锦文的妻室,她要管一大家子,除了去衙门里看别人打官司争家产,学着领悟吵架互骂的真谛,她彻底放弃了从小在船上的念想儿。 她再也没想,离家出走去蕃坊里做杂耍娘子抛水球了。她的牺牲够大了。 “我就是经常去衙门而已,我不能去衙门看父母官大人断案子吗?不能学着做个良民吗?” 她理直气壮,不知道自己这风评还能差到哪里去? 然而。甘老档除了在驴,去了临安府,拜访了侬秋声。 侬秋声大是意外,因她是儿时进京城做了官伎,那时候甘老档还在德寿宫里当差,她有一件紫珍珠的首饰,还送给了当时甘老档喜欢的小妾。两下里有不错的交情发。她亲自迎了出来,连忙请了老太监在内厅坐下,奉茶闲话。 “谢大人不在?” “往老爹你的园子里去了,办公事。” 来打听郑娘子的选女风评,就笑了:“老爹何不与我说实话?” “淑妃娘娘的家事,陛下交付了老奴。老奴总得想想办法。”他笑着,“我来打听打听,郑娘子是不是会把马球?” “若是为了这个,老爹不知道郑娘子在飞红苑飞骑箭术?” 侬秋声很够义气,特意为郑二娘子吹捧了几句。客客气怕了把甘老档送走。甘老档看着也是很满意。倒让刚回来的谢平生还以为,这是宫里什么不起眼的老太监。因为出宫不怎么过得下去来找老婆借钱周济一下。 “哪里,是甘园的主人。夫君不是隔几天就去他的园子?” “咦?”谢平生这才吃了一惊,他刚刚才从甘园回来,但从没见过甘老档,一切都是傅九在安排。 “咦?”侬秋声不过几句话,就从夫君谢平生嘴里听出了端倪。 “你说什么?”她反问着,“今日那邢氏提了什么条件?” “那刑瑶叶说她想见傅大人,才肯说清秦侯府和刑国舅府上有那几桩生意是一直做的。 谢平生吃了两碗饭,放下,自己倒了一盏酒,因为谢平生平常并不爱吃酒,侬秋声便知道夫君遇到了难事,想来是刑碧叶的事上真的有什么不可知的东西。因为已经是审案公事,她不便问,就只是为夫君盛了饭。 夫妻用饭时并没有丫头在,谢平生接了饭,看看妻子,赶紧为她盛了一碗甜汤。又夸赞了今日的扬州菜新鲜口味,多亏夫人辛苦。侬秋声欢喜接过,暗忖着吵过三架,丈夫就教过来了,不会半点不体贴没有眼力见了。 谢平生哄好了妻室,自己吃甜 汤时又叹了口气,觉得新年这一件案子太叫人头痛,不禁就和妻室诉苦埋怨道:“这案子事涉通敌,又是太上皇的姻亲。陛下年前已经问过一回。再若是召我, 我总得有几句话回一回。你知道——我手上只有秦侯府的生意帐子,却没有一桩和刑国公有关。我再三思索,应该是被一个人——提前抹去了。” “什么人?”侬秋声莫明。 谢平生本不欲说,但因为是猜测正需要妻室也给个主意,商量商量,这事找同僚们商量反而没什么结果,非得侬秋垢不可,他便做了个手式比了个意思,侬秋声一瞧,啧啧笑了起来:‘秦娘子?侯府千金。这可是——叫人想不到。” 侬秋声连自己手上的饭碗都放了下来,追问确认:“不会罢?” “我想来想去,除了她没有别人能办到。” 侬秋声为了丈夫的差事,没有什么不好办的。谢平生既然拿案子来和她提,就是求她帮一帮,她二话不说。 第二天收拾好了衣裳插戴,叫了车就往水仙宅上去,在半路上又想起郑归音如今在心太平,她到了甘园附近,正见得选女们陆结进园,车船从人,数也数不尽。 她见得人多眼杂的,便打发了丫头进去。然而郑归音今天不在,进宫了。 逢紫接了出来,笑道:“夫人若是无事,进来逛逛也好。” 侬秋声确是无事,正犹豫要不要去选女的园子,郑归音正好坐车回来了。在园子门前就碰了头。 “德妃娘娘安好?” “还是老样子。”郑归音今日还是没见着德妃,心里也纳闷,见得侬秋声她来了,笑着道:“这有什么。园子里又不是光有选女,傅淑妃的妹妹们在,许娘子的堂哥哥也在。今日来送选女的, 人就更杂了。” 她如今来甘园,就是为了充门面,早就在大行春的船码头包了一条船。便命船出来接侬秋声。 “是我的亲戚。来看我。” 也不需得她提这一句,逢紫去接侬秋声时就发现,凭她侬娘子的脸面,没有什么地方不好进的。就算是甘园如今不是选女不能进,但管事儿一听是侬夫人的船来了同,压根没问就让让船从水闸下过了。 郑归音在码头上等着,也上了船,就绕着大行春湖上赏景,她一听秦娘子三个字,就双手一拍:“没错,我就一直奇怪!” 郑二娘子想起,她一直听说秦文瑶从姨娘手上夺了掌家的事。 “我当时听了,就心里一动。以为她有太后家做靠山所以不一样,你想想她那时才多几岁?十来岁?如今看来,她竟然是早就知道了?” 侬秋声此来不为别的,悄悄儿道: “听说,她最近和你们家走得近。我看——你们家慢慢来吧。” “你听说了?”郑归音一惊。 “没听说。但你们家有位三公子在武学里,你和郑大公子使使力,这位三公子做个内廷武官是足够的。论起来,和秦侯府的千金说亲也不是不配。” 侬秋声一眼看穿,郑归音不由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她不解地问:“我能帮上什么?” 侬秋声自问不是要打小报告,但这事,她提前和傅九打过招呼。 半个时辰时,她可是去过傅府上。得到了消息:“听说,既然不是正式的选试,说不定秦娘子也要进甘园。” 郑归音一吓。转而想到:确实有这可能。但她还是笑了:“便是她来,也未必不会和傅娘子们一样,知难而退。” 1299侯女婿上门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心里不安,难免也要回水仙宅看看三朗。正遇上郑锦文埋怨拆墙动土的,让他的院子变小了,又问起二妹:“和我换一个院子?反正你又没住!” “不换——!”她咆哮着。郑三郎坐着旁观哥哥姐姐们吵架。郑老爷见三郎最近很安静,暗暗欣慰,和蔼着问亲儿子:“你身边的郑黄,听说病了?” “是,儿子这几天都去看他。他想吃酒——恐怕是不行的。”郑抱虎身边的天地玄黄四个人,从小陪着他朝夕相待,比父亲兄姐都处得多。 “他们是你娘的族人,你多陪陪。” “是。” 郑家父子这一番对话,听在郑二娘子耳朵里,她当即不吵架了悄悄拉了郑锦文打听,大惊小怪道:“天地玄黄,他们难道是什么王府里的侍卫?”眼着三郎的娘一起逃难的? 郑锦文反问:“你觉得像?”他还甩甩袖子让二妹不要拉拉扯扯的,刚才还凶悍地骂兄长转个脸就来亲亲亲热热打听消息,兄长居然不记仇二妹应该感激涕零了。郑归音半点也不觉得天地玄黄像是王府里的人,以往都把他们当成是郑老爷收在身边的大海贼,指不定是江洋大盗抓起来一个人头五千贯的那种,上回三郎杀的两个太湖水贼完全不够看。 这一比起来,秦娘子可能要进甘园,完全就不是事了。她严肃着和兄长嘀咕: “我以前就觉得,就天地玄黄他们四个人,比我们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加起来都像是贼。” “本来就是。”郑锦文笑了笑,“咱们家的人,多半是水师小卒或是百姓出身。除了他们几个谁会教三郎什么官逼民反?” 郑归音惊呆了。她就是一说而已!不是当真的!郑黄他们几个跟着三郎身边,十多年来都喜欢动嘴不大喜欢动手,就这样也被郑锦文防备着? “哥哥,你以往,从不让他们这几个在外面打理生意——是不是?”她思索惊讶着,她以前就怀疑过,但以为是郑黄他们几个不想做。 “他们几个知趣。三郎的亲娘若是在,我早把他们几个赶走了。”郑锦文这话都不方便和郑老爷说,暗暗还是和二妹提了,“三郎的亲娘,从王府里失散出来跟过一个大贼人,那贼人也死了。她才遇上了咱爹。天地玄黄是那一伙里的人。” 三郎的亲娘,嫁过三回人。第一回是姓赵的王爷,第二回是个大贼人。第三回是郑大龙。 郑二娘子一天三趟地去探望郑黄,又暗暗寻了嫣浓来商量,嫣浓也不知道天地玄黄是哪一路的好朋友,反是一眼就看穿郑娘子的忧心仲仲,二娘子还在参选呢,要是家里和清远侯府二侯爷那样,弄出个什么江洋大盗的风声,这可就完了。 “大公子,这些年也没赶郑黄他们四个人走。”嫣浓安慰着二娘子,“不就是没事?” 郑归音觉得郑锦文半点不可靠,她哧之以鼻:“大公子,他就欺软怕硬。他还想抢我的院子。当我好欺负呢。” 郑大公子确实指望二妹好说话,把院子让给他成亲,突然发觉二妹不是以前的乖巧贴心傻瓜小姑娘后,他惆怅地地叹了一夜的气,后悔着当初小姑娘傻乎乎闹着要去给许文修做妾的时候,应该让她白纸黑字写个欠条,一辈子记着兄长痛骂于她力挽狂澜的大恩。 第二天,郑大公子又在用早饭的时候,筷子刚夹了两个金澄澄蟹肉球,就接了二妹那白眼狼的大白眼,为了一个蟹肉球都这样小气了,还能指望别的?他只能振作精神,用完饭满宅子地另找地方,转了几天他拍板决定,再把空着的三四间院子合并在一起,拆墙相连做一个大院子准备自己成亲。否则配不上长房公子的身份,配不上他出身高门的夫人夏娘子。 “钱不是事,我只烦又在家里动工程,太折腾了。”他叹气埋怨。 郑二娘子不理他,总之要抢她的屋子是绝不行。她少不了去郑黄屋子里看看,其实郑黄也是陪着她长大的老家人,有三郎在少不了请好大夫,熬好药。一屋子药气和老兄弟都在,三郎也坐在床头和郑黄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 “……二娘子,看着老头子快断气的时候,再来和老头子说一会儿话。”郑黄的脸灰青色,说话嘶嘶的漏气,面颊上的肉已经塌下去了。大夫说是湿气入体在五脏六腑积累的寒症,春暖花开这两个月倒好,就怕熬不过三伏夏天了。” “这位老人家,身上还有箭伤两处,枪伤两处。都是三十年前的旧创。能熬到这个年纪已经是不易。且当成是喜寿罢。” 请来的大夫是第五个,说的话还是一样。郑归音听着,倒没意外,郑老爷身上还带伤呢。更何况天地玄黄。大夫说这话,郑抱虎在屏风外听着,转过来,亲口告诉了病人郑黄,他们自己的规矩非得扛住了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但屏风外郑天,郑地,郑玄这三个似乎都走出去避开,虾着腰像是在哭了。 病中的郑黄听了倒也什么伤心,只灰着脸着看郑归音,嘶嘶地笑:“他们呢?” 他在问老兄弟。 郑抱虎没出声,郑归音坐在床头抬头看看三郎,姐弟互正视一眼都没说话,但她心里也迟疑着,因郑黄的病容中还带笑,郑归音还是实说了:“他们在哭。躲到外面去了。” “……多时听到我快不成了,二娘子就来看我一眼。” 听郑黄这样说,郑抱虎立在床头又看了二姐一眼。 郑归音心里也纳闷郑黄有什么话不交待三郎倒要交待她?她伸手为郑黄压了压被角,柔声笑道:“叔叔说什么呢?哪就到这份上了。既是大夫说湿气入体,今天夏天我们一家子都去万松山上歇凉就好。” 她便问:“谢大人和傅九公子提了。邢碧叶要见他?” “他必是问过,否则不会和我提这事。” 1300剖白剖白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侬秋声有把握,谢平生必定是去和傅九直接撮这事。却被傅映风拒绝了。 谢平生在这里这样说的: “我平常去心太平,总是独审,他陪我一起登了楼,却不进屋,只在隔壁或者在楼下。我本来以为这是他谨慎——还极为佩服 。但……” 傅九确实是故意避开呢。 郑归音把这些话听在了心里,便知道傅九必定有事隐瞒着谢平生。 但她的事情也太多。这一回是宫里召她。 她第二天哪里能去找傅九问问? 她到了英雪殿后廊,向挽迟施礼,又左右前后四处看看,防着有偷听,挽迟没好气瞪她:“这是英雪殿!你防着谁敢偷听?我在这里!” “是是,内人,我就是天生小心谨慎。最稳重的性子呢。”郑二娘子时刻不忘记剖白自己,力求让挽迟内人喜欢她,郑二娘子小声说着,“蔡太监替小女卖红茶,挽迟姐姐这几天应该听说了什么风声?” 这是挽迟叫她进宫的原因。 “原来你进宫是为了听风声?” “哪能?嗵能?”郑二娘子赶紧表白着,她是听了郑锦文的吩咐,带着药材再三来向德妃娘娘谢恩的。至于阴谋对付蔡太监,完全是顺手,如今宫里内人们吃起红茶,应该都会说她郑二娘子这人有眼光,会做生意?会来事儿? 挽迟转身,走过半条廊,到了一处小茶水间。里面的炉子烧着炭,吊着水,两名小青衣本来在看火,挽迟一摆手,小青衣们都退了出去。 “进来坐。”挽迟说,“东西让她们带去。” “是,内人。”郑二娘子喜不自禁,连忙把药盒子交给青衣,等她们离开,她才转身虚掩了茶间房的门。 她知道,私下里商量说话吃茶,这就是挽迟内人觉得这事办得还不错的意思,让她坐下来细细说清。 她在茶水间里也很有眼色,忙前忙后,提了吊壶,在西墙长案柜里,取了两只干净瓷盏,烫了三烫,再倒了两盏温白水,先敬给挽迟一盏暖手,自己捧了另一盏,一脸谦逊老实地坐下,摆出说说心里话的模样,向挽迟道: “小女只是想,娘娘这样拉拨着小女,贺春词已经中选存档,我爹也被赏赐。小女绝不能自弃。更要为娘娘争脸才好。这才不辜负挽迟内人平常对我的照顾。” 她坐下来,照例又拍了一回马屁,委婉请挽迟内人转告德妃,一表她的忠心,接下来才陪笑道: “内人,太和宫的女官们,老档们只要买下红茶尝一尝,恐怕也会打听打听来历,到底是新茶,新生意。现在宫里人应该知道小女比甘老档还会理财经济了吧?” 张挽迟坐着,本来想骂她一顿,这样陷害蔡太监,也许这人自己看不穿,但甘老档是懂的。这不是自毁前程。 然而,突然听她这一说,挽迟倒也微微点头,指了指屋角茶柜,郑归音顺着她的手指望望,起身去开了茶柜,便看到了一只熟悉的茶盒。做工精致但用料便宜。是用黑红漆彩纸糊的六角形茶盒子。打开后,里面有一层白麻内垫。装的是茶叶。 郑二娘一看大喜,这茶盒她认得,她亲自定的盒样子的。就是她托蔡 太监卖给内官们的二等红茶呢,没料到都已经卖到英雪殿了。 她连忙再开碗柜,烫了两只蓝彩官窑瓷盏,泡了一盏红茶,双手呈给了挽迟内人。陪笑道:“这东西在太和宫,听说吃的人渐多,却是不配送到内人您跟前的,但小女在家里是吃这个,今日也大着胆儿,请内人尝尝。” 挽迟确实没吃过,只知道背地里有这回事,她今日还是头一回吃红茶,拿在手中看了看胭脂红的茶色,泡在蓝瓷彩盏里,让人心神爽怡。挽迟缀了两口,慢慢在舌尖品出甘甜之味,果然与平常的煮茶、绿茶饼 又不一样。她吃了大半盏之后,便道“ “郑家是商家,便是你要谋差事懂理财,你也不应叫人记牢了你的出身,正要让你知道你不在乎钱财。否则谁会让你当这个正职的宫差?陛下跟前的学士们,是书香门第出身,若是公侯外戚,生来更是富贵好教养,便是家奴们也学了大府里的规矩。在陛下心里论起前后来,你是放在后面了。你真有心,就越要谨慎——” 郑二娘子知道不是郑锦文的面子在,这番话是不会和她提的。 她越发恭敬,施礼回道:“内人说的是,小女记在心中了。” “我也是白为你操心。这红茶你让蔡 押班做了,你自己不沾就好。你能这样有心思。不枉费娘娘对你另眼相看。”说罢,开恩吃了半口白开水,便起身,也不说什么,带着她出了茶水门。 过了两道门,从后门进了内殿。让她在内殿队下等着,挽迟先进去禀告。 “罢了,今日不见了。”德妃倚在榻上,抱着猫儿,摇头。挽迟便看到榻边几案上,还有一盏没有动的细粥和四样粥菜。半湖和西泠在旁边都不敢出声,挽迟看她们的时候,半湖才敢微摇头,示意她们不是没劝,但娘娘胃口不好,不想用饭。 张德妃今日有两顿没进食了。挽迟内心焦虑,面上却是不露,只道: “奴婢看,娘娘还是见一见郑娘子。恐怕还要娘娘亲自提点郑娘子。奴婢看她的心思太明白,早把甘老档防着了。” “喔?” 德妃倒难得有了三分兴致,撑着额头,听挽迟把郑归音前几天竟然插队进宫,又暗中阴谋对付蔡 太监的事,一一说了。 张德妃的眼中有了些神彩,笑道:“她也太小心!选了这个时机,才敢动手?” 郑归音等在了内殿阶下,时不时和来往的内人、小青衣点个头,笑一笑。 她是常客又是红人儿,在内殿自然是轻松自在。 正等着里面传唤,突然有小黄门墨珠儿跑进来,看着就是有什么大消息,一样,她连忙问:“是不是陛下来了?” 1301剖白剖白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不是,郑妨好了,是陛下召甘老档去瑞珠宫说话。” “这样?”她一听,顿时琢磨开来。 是为了什么事? 陛下不会是要拉偏架,要坏她郑归音的事吧? 德妃在内殿,这时还没空召报信的黄门,她正起了身,和 程青云离开京城出使女真国,逢紫和傅淑妃的家奴订了亲,她入了范文存的诗社,转个头就拿甘德性的儿子开刀了?” 本宫倒也料到,她以往进宫不见得有抢先插队的事,怎么陛下不来我这里,她倒突然张扬起来。原来是另有安排?” “是。奴婢想,她既然有分寸,娘娘倒可以召她说说闲话儿。她平常爱逗乐。连奴婢也是喜欢她的。” 德妃不禁就笑了起来,这话就是假了。挽迟是半点不喜欢这郑归音的。但心腹人如此担心她,德妃暗叹笑道: “召郑氏在西厅侯着。” “是,娘娘。” 挽迟欢喜下去,传了郑归音往西厅里,郑归音一想西厅是德妃写字练书法的地方,她顿时就迟疑了:“要不,我明天再来!?” 张挽迟瞪了她一眼,郑归音不敢溜只敢闭嘴。暗暗叫苦,德妃娘娘心情不好才喜欢练字。靠山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不应该来的。 隔着几重宫墙,甘老档和蔡太监也从英雪殿经过。 “郑娘子打点你的。” “没有——没有——爹。他们家懂规矩。儿子也绝不在这个时辰收钱,让爹你为难——” 甘老棣相信蔡 押班不是这的小见识,但他看看这干儿了,长叹了一声: “买个妾在身边,也许就不赌 钱了。” “……是。爹。” 蔡 押班低低地应了。 其实他有侍妾。但就是戒不了赌 。又渴望地问:“爹,儿子如今在管引见班房的事,但儿子想跟爹一样去御院药。谋个阁长的位置。” “还太早!”甘老档恨铁不成钢,暗叹,知道这干儿子太想一步登天。他骂着:“你这心思,叫外人看穿了,你就利用你!你不知道我来本来为你安排好了,让你接一手,去做做内库官。你这样一来岂不是叫人知道你管不好钱?” 挽迟也和甘老档 一样操着心,让郑二娘她不要在选女试里塞钱,于她自己的名声不好。于德妃娘娘的名声也不好,陛下现在宠爱淑妃。这郑娘子怎么还替娘娘惹事? 但如今听得郑二娘子这一说,还唠唠叨叨地说,甘老档会理财经济,二十五盏宫灯卖了好几千贯,万一蔡太监顶着干儿子的名来抢差事,陛下难免不会被迷惑欺骗。 “小女一番忠心之义,只要蔡押班做了这笔红茶生意,宫里的太监和内人们,都知道两件事,第一,小女也会理财经济。第二,蔡 太监欠了赌 债。这人不适合干内库官。不适合管钱。” 正说着,外面飞报进来,陛下召甘老档。 郑归音觉得这真是太怪了。 ++++++++++++++++ 甘太监沿着宫墙,从东华门往坤宁门去了。 郑娘子打听了,张德妃前两日因为宫中贺新年,忙碌异常,既使如此她还是抽空去了淑妃的瑞珠宫中,在初五那天和淑妃闲话了家常,逗弄了一会儿小公主。 这消息,当然是徐押班徐迟透给郑归音的。 今日郑归音来瑞珠宫报见请安,立时大不一样。 郑二娘子感觉到了瑞珠宫里春风抚面的恩宠。她难免都受宠若惊,老唐夫人都不拿白眼瞪她了,毛内人也不故意当成没看到她了,傅妃陪嫁的九梅和九枣,没再用冷冰冰的眼光想扎死她,淑妃给她赐了座,九枣内人还笑盈盈给她送了一盏热茶。 郑二娘子端着茶,隐晦地往热茶汤里左瞅右看,怀疑茶里下了毒。 指不定是傅淑妃为了让傅九做驸马,终于要对她这个无辜痴情女下手了?现在这样恩遇她,其实是在麻痹她。 她惴惴不安。 好在,郑归音如此大不敬地胡思乱想,面上也是矜持温婉,言语恭敬温柔,帘后的淑妃听得心情大畅,含笑着:“德妃初五的时候来了我这里,和本宫说了不少话。” 初五?郑归音告辞出来后,总觉得不对劲,连忙在英雪殿外的青石宫道上等着,想寻了徐迟问,可不巧一位小内人亭亭玉立,在廊口上说话原来是西冷内人刚从青檐宫门出来。 郑归音一瞧,反而退后两步,静静立在藤花树后。没过去问好。 西冷内人今年也十八岁,她鹅蛋脸庞儿细腻润白,尤其一双细眉描得又长又弯的,根根都修剪得极短然后再涂以黛石,郑归音在宫里见过的宫女儿也只有西泠是这样的描眉法。 西泠她沿着宫门走在青檐红梅下,远远看着,西泠生得颇有五六分美色,浑然也是一位美人。不是如此,也不能和徐迟私下里相好。 郑归音心下想着,不单是她看出来的这私情。半湖是一定知道。便是贾内人言语里也隐约有几句暗示。 谁又是瞎子不成?今日她找徐迟有事,多问一句西冷,这内人指不定就给她脸色看了。她犯不着去讨这个没趣。 她一转念,待得西泠走完了,她便重新走上宫道,转向离开,她寻思着准备去修内司找高亮鹤,不过是打听些消息罢了。 没料着,刚走了三四岁,背后却有人唤她:“郑娘子,怎么还在这里?” 她一回头,便笑了。其实英雪殿上进出的人多,主持宫务的宫妃之殿阁,郑归音不怕找不到人打听消息。果然,西冷前脚从宫道上走过去,半湖后脚也出来,捧着文书盒一看就是去殿中省送东西,郑归音连忙陪笑,上前唤了一声:“内人。” 她一打听徐迟在哪里,半湖便笑道:“他今日出宫了。就是为了选女的事,我还道必要遇到你的。” 郑归音一听,知道是老规矩了。忙笑:“是娘娘差徐押班去甘园看地方?” “对,按说还要从租的心太平院子前走过呢。便是不在甘园,他出宫恐怕也要从定民坊的街上过。你找他有事,在家门前叫人看着就好了。” 她喜得连忙谢过,匆匆出宫。 1302剖白剖白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也不回甘园,亦不去水仙宅,反是从东便门坐车直接去了姜力媳妇的铺子里。车还没停稳,掌柜的就上来向冯虎禀告道:“冯头,是二娘子来了?姜大娘去水仙宅里拜访二娘子了,说是宫里有口信。” 果然,徐迟一出宫就在这里留了口信。 徐迟年前做宫灯的差事办得好,春词的差事也办得好,于是最近也能跟着张娘娘出行,当然就在初五的时候跟着去了瑞珠宫。确实亲眼看着两位娘娘在内殿说话。 徐迟今日出宫,稍稍琢磨,他就在路上寻空叫了自己的心腹人,带了话给宫外郑家的铺子里。这消息当然是姜力媳妇接了。姜力媳妇知道郑归音等着宫里的消息,当即特意坐车回了水仙宅,打算亲口禀告。 郑二娘子的车快,几乎和姜力媳妇的车一前一后进了水仙巷,姜力媳妇刚下了车要进府,回头就听到车轮声,看到郑归音的车回来了。她快步上前,待车停稳便笑着揭了车帘子道:“二娘子。” “我听说你来了,想来是有事。徐押班说什么?” 郑归音亦笑着,扶着姜力媳妇的手下了车,带着姜力媳妇进了宅子,往主屋去。主仆沿径慢慢走着,姜力媳妇回道:“徐押班说,让郑娘子放心。德妃娘娘应该觉得侯逢紫与淑妃家的家奴结亲,亦是一桩美事。初五的时候,德妃娘娘还去了瑞珠宫里,和淑妃娘娘说了话。” 姜力媳妇笑着,郑归音一听,也算是松了口气,暗暗地想她这一回被贬到了二百五十名,一直还在琢磨是不是张德妃故意教训她,就因为她阴奉阳违不肯把逢紫送给张三衙内。 “娘娘,公私分明。不是那种把弟弟看得宝贝儿似的糊涂娘子。”郑二娘子很是喜悦,觉得自己和张德妃心有灵犀一点通,弟弟么就是不能太哄着,否则就是害了他了。不能把弟弟养成许婉然。实在是太可惜。尤其弟妹们是成年了,就应该让他自家去跌跌打打的。 她安心后,正从郑抱虎的园子附近走过,上回傅四老爷来钓鱼的地方,摆放着的钱塘江神崔君小像还没有收走,她还纳闷问着姜力媳妇:“上回傅四老爷来,有什么事?怎么没听大公子提?” 她忙着去甘园,竟然就疏忽过去了。 “还是为了秦娘子进宫的事。两头算是通了气。总不好让秦娘子进了最后一轮,娘娘们出面把她的名字除了。这样置太后于何地?” 姜力媳妇笑着说,郑归音一想也对,宫妃们对付秦文瑶这种出身的选女就应该让宫外的人用手段才对。比如郑家人,比如傅家人。让秦侯千金连选女的资格都拿不到,插队也不要指望。她一想便问:“徐押班跟着去了瑞珠宫,两位娘娘说什么了?他特意留消息给我?” 正说着,水竹院子里小丫头红蓝过来接住了,她奇怪:“这样来接是为什么?” “淡云姐姐说,今天院子里有外人进来。有大公子的小厮,领着外面两个工匠看崔君水神像,围着小神像在描描画画的,怕惊动了二娘子,早早就过来接,她还道:“金月姐姐向采微问着呢,让奴婢选过来接着娘子。” 说着,她就看到了柳树之后的水畔亭台,果然有两个工匠围着神像不知在干什么,亭外的路口边站着郑锦文的小厮采微,郑归音多看了两眼,身边的丫头金就走了回来,禀告道:“二娘子,他们是泥瓦匠,在描神像,老爷说既然开河道拆院子,就在新砌的墙根上每隔十步就砌一个小神龛。” “神龛?”郑归音哑然失笑,她倒是听明白了,红蓝早就过去,把小厮采微叫了过来,他今天没有别的事,就守在路口上,陪着工匠们看神像呢,采微上前施了礼笑嘻嘻道:“二娘子,小的怕惊动了姐姐们,在这里守着。这两位师傅刚打了个土模儿。”说罢,他手里就捧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泥模子小神龛。 郑归音一看,就明白了。这东西就是平常大街小巷的拐角常见的。她平常上街,时不时就能看到街边墙根上被抽掉几块砖,塞了个土地爷或者城隍爷的小神像。算是保佑街面地方的。隔几天总有人点柱香或者供些米饭和果子。全临安城真要一个个地数,少说也有几百个上千个小小土地爷。各街坊里的土地爷长得还不一样呢。 “亏得爹想出来,他怎么说的?” 她不由得细问。 采微笑道:“老爷说,不管咱们大公子不是搬别的地方,拆了墙总要再修一沿新外墙,也有一里多长,反正是咱们家自己砌墙,墙根上每隔十步就修一个这样三寸高缩小的崔府君江神水像,这样顺着水就把神仙接去宫里去了,保佑咱们皇帝陛下平平安安,不叫北虏奸细给暗算了。” 郑归音知道这也费不了多少钱,就是多个心思,不由笑叹着道:“父亲大人这样才是忠君体国呢。”又暗忖着,可惜家里三个儿女倒是一个都没有郑大龙这样的实心眼儿,下了狱抄了家还一心觉得官家就是被奸臣蒙蔽了,郑归音可不是这样。 她昨天还在春秋左传里,看着她点头叫采微只管去办事,她和姜力媳妇一路慢慢走着,在春光时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她才问:“淑妃有什么话要说?既然和德妃娘娘时常说说话,何必让傅四老爷还上我们家来?” 那一天,她不在,但郑锦文也什么话没提。 她倒是不记得要问一问,傅四老爷这一趟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了。姜力媳妇连忙就道:“恐怕也是为了傅家大老爷膝下有个嫡出女儿,八娘子,是镇南伯的亲外甥孙女。如今十六岁了,出落得极好。想参选呢。再如何说——这事要办得顺利,总得有咱们德妃娘娘点头才行。” 原来淑妃和德妃就是为了商量这事?郑归音想着。姜力媳妇又道: “徐押班说,傅府里怕是有事还不好让淑妃知道呢。淑妃家的娘子都上京城来了,这事淑妃年前是不知道。” “什么!?”她吃了一惊,这事要是徐迟也打听到了,八成就是真的了,“这又何必——?这样大的事瞒着淑妃又能做成什么事?” 1303自知之明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其实是不太相信的,摇头不已说着,“她们家的娘子我都看过了,没有一位的容貌能强过淑妃娘娘。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才是。” 姜力媳妇看了看二娘子,感觉出她反是看好淑妃日后,便迟疑一下笑道:“二娘子想想,抱秀宫程贵仪家这回有一位六娘子,还有一位卢家十七娘参选。再者——咱们家虽然和德妃娘娘不是同姓,但也是姻亲。”说罢,姜力媳妇含蓄地又看看郑归音。 郑二娘子会意,不禁就笑了。这话不过是说,张德妃虽然没有姐妹参选,不是还有她郑归音是一伙儿的?傅家当然就要替淑妃也找个帮手了。 说话间,她进了自家的院子,进了内室让姜力媳妇坐,她自己开了妆台下的小抽屉,把团扇子、折扇子、羽毛扇子找了五六把出来装了扇盒子,又叫丫头们再收拾几件衣裳和用具,打包装了箱。过一会她带走去甘园,如今她在心太平里的院子大一些,单是书房就有三大间屋,看着就空荡荡不成样呢。 姜力媳妇哪里能坐,连忙要帮着收拾,又自嘲:“我在外面做事,到府里来,倒怕事事太精细,叫我一个不小心弄坏了。” “姜大娘是抓总算帐的手,记着几十万贯钱的心,哪里还和我们一样,专在这些姑娘贴身的事上留心?”淡云嫣然而笑,郑归音哟了一声,重新打量这丫头:嘻嘻和姜力媳妇笑着:“这丫头,她在我这里就是闷葫芦,平常对我也爱理不理的,看着你姜大娘来了,她就嘴巧拍马屁儿,这看着就是将来要做管事娘子的人了。眼里只佩服大管事娘子呢。” 屋子里丫头笑成一团,淡云顿时恼了,瞅了二娘子两眼,郑归音哪里怕被瞅?她还握了拳头拍了手心,恍然大悟:“对了,嫣浓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亲亲热热的。姐姐姐姐叫个不停,我还纳闷,她们有有这样的亲戚关系,原来,管事娘子都是她的好姐姐呢。我这样的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淡云羞得脸红,但还是气得鼓着腮帮子,瞪着二娘子,姜力媳妇这就看出来了,果然这淡云平常在二娘子跟前,都不大会说话儿,笑着为她解围:“她是敬着二娘子,所以拘束了。” 这确实是实话,郑二娘子心里也知道,笑嘻嘻拉着淡云的手赔不是,淡云憋着气只能摇头,郑二娘子赶紧又许诺,以后放她出去做管事娘子,淡云怕再不说话就被硬栽上这事,才挤出两句话:“我跟着二娘子。二娘子就看奴婢好欺负。” 郑归音嘻嘻笑个不停,居然也说了实话:“我跟前的嫣浓和逢紫,都是能教训我的人,如今来了她们,好歹我也能欺负欺负她们了。” 她想了想,一再摇头道:“不像是为了给淑妃添帮手。傅九早给她找了许婉然——”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怔,姜力媳妇也回过神来了连忙道: “傅大人,一定是早料到迟早有这样的事,提前就安排了人。” “如此一来,淑妃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郑归音啧啧了几声,觉得傅九和傅淑妃这样好的情份,什么都帮着淑妃呢,她收拾出一盒子新制的泥金信笺,和姜力媳妇笑道:“倒也罢。淑妃是不一样的。你想想,德妃娘娘没有子嗣。若是真有信得过的姐妹,也许真就召进宫了。程贵仪是庶女。又不太得陛下喜欢,如今东宫已立,卢程两家送女进宫也不用太看程贵仪的脸色。淑妃可不一样。她已经是四妃之一,又刚生了小公主,出身也是极好。傅家还能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生的不是皇子?”姜力媳妇觉得这是明摆着,二娘子怎么就糊涂了。 “……陛下还常去瑞珠宫呢。急什么?” “淑妃的年纪……” “这也太不讲人情了。淑妃才三十二!”郑归音不免有了不平之意。 姜力媳妇亦是叹了口气不出声,但冯妈妈抱着泥金绢正进来,听得这话就骂郑归音道:“胡说!女人家三十多生孩子,险得很!早生就好!上回你不是还大惊小怪的回来说,淑妃肚子太大了要难产?” 这事,郑归音确实还记得,淑妃怀着小公主八个月的时候,进补太多胎儿太大了。都不用听御医来诊,郑归音有一回跟着德妃去瑞珠宫里,看着淑妃的肚子大,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都觉得有点不安。德妃尚且担心出了什么差错,她主持宫务脱不开责任,更不要说傅家上下。多亏傅九四处寻方子,好歹是控制住了没有难产,打那回,郑归音就彻底还看出来——傅九和淑妃很要好。 如今冯妈妈提起旧事,谁还能说不对?姜力媳妇一听这话,就只能笑道:“徐押班也是说,傅府里因为淑妃这一回怀孕胎位不正,心里害怕了。就有了这八娘子参选的事,听说是这事还是淑妃的生母承恩侯夫人提出来的。” “什么!?”不说郑归音惊呆了,一屋子的几个丫头都呆了,便是冯妈妈也莫明道:“她是亲娘,除非是和淑妃商量过的?” “恐怕没有——淑妃还不知道,徐押班说,德妃一提,淑妃的脸色儿没有掩盖住。” 姜力媳妇轻声说着,郑归音一听就知道这是德妃跟前的西泠告诉徐迟的,徐迟最近是渐渐又从冷灶变了热社,但还不至于就眼着进内殿陪着两位娘娘说话,如果不是挽迟说的,就只有西冷和半湖,但半湖素来不多嘴的。便只有西冷了。因为是贴身内人传出来的消息,郑归音当然也走过来,坐下仔细听着,姜力媳妇这一番来就是为了说这事,把宫里的消息说得一清二楚,道: “德妃娘娘说话的时候,见得淑妃的模样,也吓了一跳,本是以为她知道的。德妃娘娘回来和挽迟内人说,当时淑妃的脸就惨白了,要不是顾忌脸面,恐怕泪珠都落下来了。德妃娘娘就笑着混过去,没说两句就辞别回宫。” 郑归音一听,这才知道,怎么两位娘娘明明说上话,傅四老爷还是来家里了。 1304取悦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连忙扬声问外面:“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一个时辰,才下值。回来恐怕还要二三个时辰。” 她一听,也不急于去甘园。见得冯妈妈也在歇息不抄经,便叫摆了桌子,放了六个新鲜果子盘,叫丫头们泡了花茶来,就在窗边说起淑妃家这后院起火的事。 “万没想到,是淑妃家里先出了事。都说承恩侯夫人在四房妯娌里,最不好惹。淑妃又是嫡出的娘子,进宫能得四妃的品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郑归音吃着甜香的玫瑰花茶,诧异不已。她平常和傅九相处,察言观色都能看到出,连傅九也觉得承恩侯夫人又蠢又烦人。能不惹就不惹。 “傅九四老爷和大公子说,恐怕只是说,这事请德妃娘娘不要插手。”姜力媳妇揣测着。郑归音自然就点头笑了: “本来就不关咱们德妃娘娘的事,何必去讨这个谦?陛下最近天天去淑妃宫里,谁知道会不会传出什么话,说德妃故意去气淑妃?” 郑归音这话,确确实实说中了张淑真的心思,张德妃在英雪殿上斜靠着,正招了几个亲信人说话,她榻后身侧站着的是挽迟,地上站着的殿中省的贾内人,徐迟已经回来,正禀告着甘园如今安排选女试的事,内殿上皆是亲信,果然徐迟就特意说了傅妃的几位妹妹,徐迟道:“娘娘,小的在大行春里看过了,没有什么不妥当。明后天,其他选女也要住进院子里来了。” “淑妃的几位妹妹,本宫听说是在一处叫心太平的院子里?在甘园里玩耍?” 这话是看向了贾内人,贾内人今日也去了甘园,施礼回话道:“是,娘娘,郑娘子也和下官提了这事,说有六位娘子上了京城,四位娘子来了甘园,平常喜欢与韩府娘子,向府娘子来往。下官今日去了向娘子的院子里,正看到了傅淑妃的妹妹。” “你看她们品貌如何——?”德妃眼中亦是诧异,失笑看向挽迟,“淑妃正是得宠,她家中如此,本宫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回,不仅是贾内人,便是徐迟、挽迟都出了声:“郑娘子切切向下官再三提了,她这几天单是看眉眼容貌,几位娘子都不如淑妃。娘娘,下官看这话恐怕有八分真。” 听得徐迟和挽迟异口同声,尤其挽迟也附合了郑归音,德妃点点头笑了道:“喔?郑娘子这样说?倒是难得。” 地下贾内人今日去甘园亲眼看到了淑妃的几位妹妹,亦是附合笑道:“便是奴婢的眼力不好,但郑娘子,她以往哪里夸过淑妃的容貌?历来都是说淑妃气质雍容,恭维娘娘您的时候都是说才气纵横,气象至大。提起燕国公夫人,便说她与世俗不同却也流于下乘,提起谢苏芳就讥讽她最会借力,那怕是卢四夫人——” 说到这里,贾内人顿了顿,内殿是人人皆是轻笑,徐迟也凑趣道:“郑娘子说起卢四夫人,并不说平宁侯府有仇,只肯假假地抹眼泪儿,说她可怜的姐姐明珠暗投。” 一殿的人都笑了起来,这是在说卢四夫人的亲事仓促,夫君是个蠢的。挽迟笑道:“下官一向都知道,郑娘子历来品鉴人物,不看重容貌。” “倒也是。”德妃往常里还没有太在意,如今听到亲信们都是众口一词,她细一想,突然也觉得郑锦文的这个妹妹倒也有趣,“郑娘子——她不过是得罪人太多了,不愿意在这些小地方再惹事。” “正是如此——娘娘——” 德妃细思着,郑归音与傅府娘子住在一个院子里,自然知道傅府的娘子们人物如何。她那话的意思是,淑妃的几位妹妹,容貌不如淑妃,容貌之外就更不如淑妃了?她提都懒得提?” 贾内人也见过了淑妃的几位妹妹,便也笑道:“下官看,青春美好自然是胜了一筹,但如果想一举夺得陛下青眼,却是没多少机会。” “那就放放罢。看淑妃如何决断。本宫也给一个顺手人情。” “是,娘娘。” 不仅是挽迟、徐迟、贾内人几人如此想,觉得淑妃家的事英雪殿乐得隔岸观火,郑二娘子确实是这个意思。她叫人把她的东西送到马车上去,她等到郑锦文下值再走。 她当然是要去找郑锦文问清楚。 看着还有一个时辰,才是下值的时辰,她不免就问着有儿女的姜力媳妇:“按说,不是说像淑妃这样生过第一胎顺产,以后生二胎时年纪大一些也没关系,就容易了?”郑二娘子还转头,看着冯老妈妈,“是不是这样,妈妈?” 屋里丫头两个,金月和红蓝儿都羞涩笑了,诧异看着二娘子。二娘子倒是什么都知道。郑归音谦虚着:“我都二十岁了,再过三年就二十四,也许一时间嫁不出去又等几年,大公子老是说……” 郑锦文老是说她转眼就三十,嫁不出去他绝不允许! “他就是怕我丢他的脸——” 郑归音叹了口气,天天被郑锦文盯着嫌弃,其实压力很大,她沮丧地说:“我找了瓦子的妇科大夫打听了。她说女人家二十岁以后,三十岁以前生第一胎对身子好,生过一胎后那怕三十五岁后再生几个,也就顺一些。” “姑娘家!不要说这些!”冯妈妈急了,气得不行骂着郑归音,“还没成亲,说这些干什么?” 丫头们都不敢笑出声来,姜力媳妇倒是在心里暗暗点头,觉得二娘子这一回参选不是乱来,也是左右权衡,知道去宫里当差又不谋着侍寝,她自家要吃什么亏。若是光有好事儿,天下的女子早都全进宫当差了。如今二娘子心里有数就好。姜力媳妇含蓄着千千万万道:“也就是咱们家这样,不用担心年纪大。家底子在,请医吃药都是不怕费钱的。” “就是!你听听二娘子在胡想些什么?好好的,不赶着三十岁之前生儿育女,拖着为了什么?难不成家里老爷公子催着你,倒是害你了?这是为你好——”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郎?” 郑归音被冯妈妈骂得不服气,嘀嘀咕咕:“范夫人就是这样的。她很早就生了傅九,后来三十多快四十才生了傅小弟傅小妹。不也挺好的——” 冯妈妈立时就堵了回去:“也是你自己去打听的,听说范夫人就这样都有了病症什么?” 郑归音这就后悔,不应该打听完了叫冯妈妈知道了。范夫人三十八岁生下双胞胎后白带不尽的,身子也特别虚弱,还是傅九公子去请的大夫。养了两年才慢慢养回来。 “这还是宰相府的女儿,一宫宫妃的四婶母。听说吃药就不知吃了多少,费了多少钱——” 照郑二娘子的想法,其实范夫人只生傅九一个就好了。 傅九真不容易。 “二娘子!这些事断不可和外头男人去提!”冯婆婆只能拿手指戳她的额头,“你就应该听大公子的意思,赶紧说亲。从哪里胡打听这些,早知这样,还不如学学邓家的那孩子,人家都快生了!生完了孩子也有了,烦心事也没有了!” 郑归音大惊失色,在心里嚷着,邓裹儿那是没成亲就有娃了!为什么叫她学邓裹儿!以前冯妈妈老是骂邓裹儿不着调,最喜欢夸奖她郑归音乖巧老实的。如今看着邓裹儿有孩子,冯妈妈就变心了! 几个丫头也是风闻了这事,一听冯妈妈说起,不免都议论着,邓大叔什么都不说,就只在京城里准备十几间铺子,又收拾自己的棺材本儿几十箱子金银,说是给外孙子,不能叫外孙子没有爹就少了个依靠。 孩子当然是跟着邓裹儿姓邓。 郑归音太不服气了,不成亲就生娃有什么了不起,她也能生。 她早打听清楚了的,不成亲也能怀孩子,当然郑锦文肯定会不答应,会骂她,会觉得郑家要在他手上做名门世家,二妹在外面胡乱来这不就防碍兄长的志向? 1305弄差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但真要有了,他肯定会说生了孩子姓郑就行了,家里又不是养不起,爹和三郎也无所谓,但郑归音有自己的盘算,她这不是要奔着前程去弄个差使?没看到淑妃娘娘因为怀孕,主持宫务的事就被陛下夺了,交给德妃娘娘了?没看到抱秀宫的程贵仪因为怀孕从尚宝司被挤出去,到如今生了皇子也没能杀回去? 不论是傅九这样的美男子,还是生儿育女这样的大事,都不如自己的前程哇,郑二娘子觉得自己是一个拎得清的娘子,她可比邓裹儿有志向多了,凭什么冯妈妈要夸邓裹儿?她连忙站起来,挽着冯妈妈的手,撒娇笑着,‘我哪里能和男子提,瓦子里有名的妇科大夫不就是范夫人的族人?那位范医女?我本来想问林御医,但他其实不是妇科圣手……” 冯婆子再三叮嘱,什么第一胎第二胎的事,不许和什么傅九公子提。她连连点头,她这几天托了人,打听玉津御园里的事。全是国事,断不是她郑归音异想天开安排着哪年哪月一定要平平安安顺产保着自己金贵的小命,她心里其实不太有底。她指不定到了三十岁,亲事都还没影子呢。生娃就更不可能了。 这其实也挺让她忐忑不安的,郑家当年漂泊海上,几条海船上几百口人里,妇人生娃难产缺医少药,一尸两命的。也是很可怕。 “我想叫我们家的小姑娘,挑几个去学医。”她叹了口气。 这主意,倒是人人赞同,便是冯妈妈刚才还骂二娘子嘴上不忌讳,什么都敢打说。如今一听也点头觉得好,还抹了老泪说着: “夫人——三郎的娘当时也不算是大病症,就是伤口老是合不拢。都不算是产后血崩,但没有药。好在她身子不算弱,三郎还是保住了……”冯妈妈伤感着,又咒着女真人。三郎的娘好歹也是梁王府上的小侍妾,若是没有战乱总不会流落到海上,缺医少药。 郑归音陪笑着,心里想要是没战乱,三郎的爹就不是郑大龙了。 瑞珠宫中,唐乳娘也正抱着小公主哄笑着,想着娘娘儿时也和小公主一样,长得这般粉琢玉砌,老唐哄着小公主伊伊呀呀说了一会儿话,才把孩子交给了保母。 内殿上,却是铺设几案,摆放赤黄青橙等丹青画膏,淑妃娘娘持笔在画美人画,唐老夫人悄悄走近,一看画的居然是婴戏图。 这书法之技却是传自镇南伯,镇南伯本是军伍将官,因为和太上皇血缘太近不能出征,免得忌讳,他便一头投入书法画画和戏文的闲逸游戏之中,书法练了几年觉得无趣,画画练了几年觉得吴道子都不如自己,还是写戏本子更有趣。镇南伯绝不能与吴道子相比,除了他自己之外人人都是知道的,但他确实也颇有天赋,自己学了没几年觉得需要显摆出来,就在家学里叫儿女们都开了这门课,由他亲自来教。 在女学里附学的淑妃娘娘,便是镇南伯最得意的弟子了。 看淑妃所画,便知道镇南伯最擅长的风格是市井日常画。清明上河图这一流的。淑妃此画,画的是当年傅府中四房夫人们为儿女沐浴之家常生活。 画中露台殿阁,一如明州城老宅里,淑妃沉思,记得多年前因为亲戚从北方涌来,单是镇南伯家就是上百口,傅府让出了大半的地方给亲戚住,主屋都让给了镇南伯家,自家四房兄弟倒挤在两个院子里。 这些怆惶旧事,儿时太小不懂,只觉得那十年过得热闹有趣。几个妹妹更小,六妹是粉嫩婴儿,其他几个小妹亦是不过二三岁。家里同时添了五六个婴儿,淑妃记得她那时还没有两个弟弟,时常趴在床边看隔房的弟弟妹妹,这图中却是她跟着母亲,到了大房婶母房里,看着烧热了澡房,摆放着四只大浴盆,乳娘挽了袖子抱孩子,婶母自己也亲自替妹妹们洗澡换衣呢。 老唐记得,那一年,娘娘也才五岁不到。老唐顿时心里就酸涩了。 待得娘娘停笔,准备上色之时,老乳娘一面为娘娘设色调色,一面暗暗向淑妃禀告:“娘娘不需要担心。有九公子在。大房里的八娘子,哪里就能进宫?” 老唐暗中和傅映风有消息来往,对这一回的选女倒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家里几个娘子听说如今在心太平里住着,只是游玩为名。 “娘娘,九公子毕竟要看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脸面。但八娘子要进名册却没有风声呢。” 淑妃持笔,看了调色画盘中的灰绿色,挽袖持笔,笔下轻重不一,点染勾画,久久之后她画出了四位妹妹的衣裳,她们容貌或者秀丽,或者可爱,皆是一色的绿绸衣裳儿,全都在屋子里乱跑,偏偏就只有八娘子爬到了桌子上,一览众山小。 那一天,还是淑妃亲手把八娘抱下桌来的。傅娘娘想得姐妹之情,不由得苦笑一声:“大伯父为本宫奔忙十年,全家又退出京城,如今只换来我一个四妃之位和一位小公主。” 小公主的摇蓝就在几案边,片刻不离淑妃的双眼,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眼中却是疼爱与无可奈何之意,“大婶母那一房的妹妹,论起血脉与太上皇更近,与镇南伯更近。如今她们也长大了……” 她长叹一声。 “大婶母有自己的亲生女儿。难免要为她打算。而父亲和母亲——” 承恩侯夫妻在家里例来是没什么主意的。野心不小,但向来听大老爷的。 乳娘知道承恩侯夫妻靠不上,在这事上出不了力,心疼傅妃之余,老唐也只能慢慢开了一小坛梅子,把承恩侯夫人从家中带来的梅子捡了一碟儿,淑妃如今生了孩子口味也没有大变。这酸酸甜甜的梅子不时也愿意含一枚。淑妃看着这梅果,突然眼中一酸,她扭头拿绢子,拭了眼角,止住了滴落的泪水。 “娘娘,娘娘别伤心……” “新近,母亲进宫请安,倒又催了一回为二弟请封的事。”怀抱着小公主,淑妃独坐在内殿中,毕竟没止住地落了泪,银月玉盘般的脸庞无怨无怒,含笑淡然,“便是陛下他——他到本宫殿上都是多看小公主。我娘家的母亲却是如此?” “娘娘,叫我说,侯夫人这才是亲娘。” 老唐劝着,“侯夫人要是一心巴望着皇后位置,张嘴就催娘娘,让娘娘为家里光宗耀祖,娘娘想想是怎么脸色儿?娘娘必要也要生气哭一场的。” 淑妃含着泪,微微地笑,抱紧着自己的女儿,低头用面颊碰了碰小公主温热恋的呼吸,老唐有儿女也做乳娘,知道这但凡做了母亲的人,都更知道亲娘十月怀胎生产的苦,娘娘嘴上再埋怨对亲娘就更心软,她便劝着:“侯夫人她如今只想着,三个孩儿都大了,娘娘有了孩子在陛下眼里就不一样,娘娘是长姐是一品宫妃,两位公子是弟弟生来又不及娘娘聪明,他们的将来自然就由娘娘来拉拨着。侯夫人她想不了太多。”唐老夫人只能轻轻劝着。淑妃不是不知道乳娘说得对,承恩侯夫人的性子她太清楚了。她把孩子放在榻上,轻轻拍着哄她入睡,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 “这些年来,我也看明白了。母亲她知道认字读书对女人家有用,请好师傅更有用,便求人想法子让我去镇南伯府的女学里。但她自家嫌读书辛苦,父亲大人也是如此。二弟三弟怎么能不学他们?父母大人不以身作则,弟弟们哪里又肯读书?” “娘娘,承恩侯夫人不懂这些的。上回来,侯夫人还说起卢相公家和张相公家,相公们难道不读书?儿子们肯用功的有几个?叫我说,范相公家那样的,一代比一代在读书上还强的,反而少见。” “本朝世家,一连十代都有子弟中进士的,也是有的……” “娘娘 ,不过那一两家罢了。天下多少人家?” “倒也是……” 主仆絮絮说了不少话儿,老乳娘一再地安慰淑娘,八娘子再如何也就是和镇南伯府更近。但只要有九公子站在娘娘这边。家里的娘子们不足为虑…… 正说着,曹老档到了内殿来求见。 “快召他来——”淑妃大喜,眼色示意乳娘,唐夫人顿时明白,娘娘让曹太监去找了九公子。 果然,曹老档喜气洋洋地进来,小声禀告了两句:“九公子说,曹老档必定还要去德寿宫,和太后禀告一回,才能真正有动静 。” “九公子还说,在他在府里,不过是让妹妹们上京城一趟,在甘园里玩几日。再者,刑太国舅府的案子,有个证人也关在了甘园。请了妹妹们一起玩耍,是为了掩盖一二。待得过几天事 情完了,妹妹们就回家了。” 淑妃含笑点头:“也应该如此,过了二月后,就要踏青。妹妹们多年没有在京城,怕露了怯。映风先带她们玩一玩正好。来人——” “娘娘。”九梅与九枣连忙上前,淑妃吩咐道: “宫里龙抬头的银画儿一对、花神节的花幡三对,并昨天得的兰花纸笺一盒。这三件一式都准备六样。到心太平去赐给娘子们。” “是,娘娘。” 小内人们连忙应了。旁边唐老夫人前阵子还觉得傅九公子太不贴心不记得淑妃的旧情,不做驸马简直是大逆不道,又忙着要出京城和榷商们商量什么修路修递铺的生意,更是玩物丧志。如今唐夫人的口风已经是全转了。想着方才那郑二娘子来瑞珠宫里请安的样儿,待得内人们退下,老唐在淑妃耳边悄声道: “九公子的亲事,娘娘何不一力保着,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 淑妃无奈:“你看得清九弟喜欢谁?” 老唐一怔,不禁也迟疑了。 正说着,范夫人递牌子进宫。 淑妃连忙命人召请。 “还是秦侯女的事,和郑家大公子商量了。说这事容易。一来,甘老档那边必要查风评,清远侯府的风评是不行的。二来,郑娘子也在参选,若是秦文瑶非要进,就把他安排到甘老档那一组里,让郑娘子挤她下去。” 淑妃失笑。 “娘娘,陛下驾到。‘ “快——” 陛下到了瑞珠宫。甘老档也到了德寿宫里,听得太上皇在诊脉,便去了太后殿上,正听得上面太后和几个嫔妃议论说起太上皇冬天里又病了,希望春暖花开能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冬。甘老档也觉得太上皇熬过了冬天指不定又能再延寿一年,夏天里虽然也不易但在西湖边要纳凉还是方便的。 “你得了这个差事,没有不好的。一切看着办吧。” “忠烈之后有补选进名单的,还要和殿中省里商量,不知太后有何示下。” 吴太后一笑:“她没有这个心。罢了。” “是,。”甘老档一听,知道秦文瑶不进甘园,这倒是方便了。 1306选女入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选女们一批批地入园,以前的屋子就更挤了。程若幽的院子里就住进了两个选女。 郑归音一听,就很体贴地觉得要投桃报李。心太平因是租出给傅映风了,所以反倒没有选女再住进来,只有傅淑妃的几个姐妹在住,她郑归音一个人就独占了一个跨院。有五六间房子呢。 “若幽姐姐要不要过来住,我这里有空屋子。”郑归音很知礼地打发了丫头去找程若幽,程若幽犹豫一瞬间,卢十七娘分明看到她挣扎之色,不免冷笑道:“程婉仪如今升为了贵仪,在九嫔之上,四妃之下,你难道还要借淑妃之势?” 程若幽自然是不便如此的,命人好生回复郑归音,谢她多礼,但她在卢十七娘面前亦不势弱,亦是冷笑道:“你一再和我四嫂提起,要让谢娘子、秦娘子都插名来参选,恐怕还和韦仙师也提了,你这不过就是要讨好太后罢了。我怎么能比得上你的算计。” 郑归音不知道她姐妹争吵,却反省自责:“对了,若幽姐姐脸皮儿薄,我叫她一起来蹭淑妃的势,她心里愿意面上是一定不愿意的。这就是我不体贴知心了——这倒叫人以为我不是真心待她的。” 郑归音苦思冥想,要如何让程若幽一起来心太平住,又不让人嘲笑程贵仪的姐妹还要讨好淑妃的姐妹。 这一想,她一边忙着写文章,一边又出门在心太平的院子里的逛。傅淑妃的姐妹里,倒是对她颇有几分好奇,因为范夫人在家里和几位嫂子说了:“那是新安郡夫人的继女,修国夫人的亲生女儿,又在张德妃跟前走动,已经上了殿中省女官的记档了。不需得与她结交,也不可得罪。” 逢紫看出傅娘子们都矜持着,她看看二娘子,郑归音坐在画楼之下的廊上,抬头看着刑碧叶关押着的房间。 “二娘子?要不要——”逢紫以为二娘子来此居住,至少有一半是为了见这刑碧叶不是?郑归音一笑,却摇头道:“傅九扣着她,我猜是不是因为她去过榷场,见过我以前的生父?” “咦?” “否则傅九为什么还肯见她?”郑归音狐疑着,“难道真是旧情难忘?” 逢紫一怔,左右为难,不知道是顺着说起二娘子的生父,还是顺着说起傅九公子和通房丫头旧情难忘。郑归音嘻嘻一笑,小声道:“有人来了。”说罢,已经提裙起身迎了上去。 “郑娘子有礼。” “傅五娘子有礼——” 正说着的时候,外面程若幽竟然来了。郑归音还纳闷,她还什么都没干呢。傅五娘子也想参选, “你看兵书干什么?”程若幽本来不想来心太平,但郑二娘子请她搬过来住,她一寻思,这娘子的书箱里有兵书,她前几天就瞥到了正觉得奇怪,如此一来她岂有不来看的。 果然就突如其来。 “我替三郎做做笔记,他在武学里要考试。”郑归音赶紧推到了郑抱虎头上,程若幽一点儿也不信,但郑娘子最近是京城里出了名喜欢带着弟弟到处逛的娘子,简直和郑三郎打上官就会打老婆的传言一样,在京城娘子圈里无人不知。 “你知道,最近有人说你的坏话?” “什么?”郑归音呆呆地问。 “与你弟弟打老婆,后来大家还好不信了。结果大家都说你特别凶,会打老公,是母夜叉。” “什么” 她咆哮起来。她哪一点像母夜叉? 选女们开始入住,消息叫淑妃欢喜不已。陛下御驾今日又到了瑞珠宫。后脚甘老档进了瑞珠宫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来戏乐之声,老太监脚步一顿,侧耳听着,不禁就和守门的小黄门笑了:“陛下最近听这个?” 瑞珠宫里上的戏是《精忠武穆传》,外面瓦子里叫来的。 宫里没有教坊司,淑妃陪着陛下听个小唱都得外面叫。甘老档一听这声音也知道,小唱班子不是胡乱叫的。是临安府衙门的衙前乐里的笑角儿班头徐婆子。 这婆子有了积蓄,一面在衙门当差,一面在钱塘门外瓦子里组了一个小唱班子,名唤震南天。包下了第六个棚子,倒不是丑角逗乐戏反是武戏儿闯出几分名声。 徐婆子她以往虽然没有在淑妃面前进过戏,但却是镇南伯府里的老夫人跟前常走动的。 说起这震南天如今跟风上了一出新戏,连宫里私下里都传说《精忠武穆传》是镇南伯身边一个清客叫俊龙生写的,为这事,岳大人还和陛下告过几状,说这戏写他爹写得不通至极!他爹没有七个美人儿相好。这戏应该查禁。倒是个有趣的笑话儿。 但甘老当什么没见过,瓦子里的那些行纪们为了捧角儿,捧新戏编出这样的话来,也未可知。 “这是听第几回了?”甘老档谨慎,打听清楚才进去,小黄门本就和甘老档有几分关系,倒确实不敢不答,小声道:“也就听了两回。听说陛下不太爱听这戏。因为岳大人老告状呢。” 甘老档笑笑又问:“那是在听《王槐负桂英》,还是在听《蔡状元负赵娘子》?” 蔡状元负赵娘子,听说还是水仙 宅郑家进到德妃殿上的戏。但陛下似乎不爱听。 难得德妃也失算,所以这大半个月,德妃似乎渐渐失宠了? 1307年新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瑞珠宫的小黄门果然也是如此想,没忍住为淑妃的欢喜,笑道: “那两出戏,陛下最近一两个月都没听了。”好在还谨慎,加了一句,“恐怕是遇上了新年……” 甘老档不是小黄门,知道要揣测陛下的心思不是这样容易。既然武戏和文戏陛下都不爱听。北伐兵事和裁汰朝官都难办,陛下如今在想什么呢? 甘太监不敢久拖,早早到了内殿施礼,陛下果然提了一句甘园里的事,道:“镇南伯虽然不是靖难功臣,但他是一心想效力的。” 只因血缘太近,必须得怂。免得太出风头被怀疑和太上皇抢皇位。太上皇平常都是厚待镇南伯府,陛下一向是要加恩才好的,召了甘老档来笑语暗示了一句: “淑妃,也要看在家里。她也为难。” “是,老奴明白,陛下放心。” 甘老档其实都不用陛下说,早把这事儿办算明白了,他摸不清陛下关心什么政事,难道还能摸 不清选女的事? 这不就是傅娘娘的妹妹们要有个机会参选,但只要走过过场,让陛下给个人 情给镇南伯府,让淑妃也好向娘家交待? 老太监揣测着官家的意思,笑着,弯腰恭敬道:“老奴正想了两个题,想来是选女们都自愿来比一比做个游戏。这就妥当了。” 陛下一听,倒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老太监的意思,是他根本犯不着让傅娘子们上选女册,在甘园里游戏间比一比就让她们知难而退。甘老档笑着:“老奴的题,第一,是《诗经》新论,外朝的士子们一直在争议。” 陛下一怔。 这事陛下知道,如今天下的士子,都说汉代毛诗序解诗经解得不通,要除旧立新论。这是无人不知的。但这四书五经上的学问,算得上是儒学大师们别开生面,这是要开宗立派。 这怎么和选女试有关系?陛下想,他不过是让这老太监刷掉傅娘子们,又不要伤她们的体面罢了。 甘老档斟酌着,笑道:“这诗经新论,老奴也随大流,凑过两篇文章,想印了在园子里散散,想来娘子们恐怕觉得老奴写得不上台面,又觉得是老奴要试试她们,恐怕都是要写几篇驳驳老奴的。只要有十几人愿意写,恐怕人人都会写。这第一题就有了。” 官家意外,若不是怀里有小公主,恐怕就得大笑着拍拍老太监,骂一句老东西了。 旁边的内侍总管洪老档,看出陛下这欣赏劲儿,心里泛着酸。 特么的姓甘的就是最会讨好!多亏太老了,和他不是一辈儿,否则就得想办法治治。 甘老档是临时得了这个差,干完就继续家里养老,他不怕被人嫉妒,当然就不用郑二娘子那样天天觉得有人要陷害他,因为她太出色太聪明。 老太监不会这样瞎吹,他自有主意,就一一禀告陛下道: “第二题,老奴也想想好了。是打驴球。” 陛下听着,便摇头了。慢慢拍着怀里的小公主,含笑道:“这事?” 陛下似有不信,洪太监幸灾乐祸,想着这样的题半点不妥当。这要全部选女们都去打驴球,又不是正式的题目,她们哪里会抢着弄这个? 屏风后的淑妃这时颦眉,袖中的手心有了汗,想忖着九弟出了这个主意,说是甘德性必能想出办法。绕过佟春花就容易了。唐乳娘隔着几步也听到,顿时也急了,傅府的娘子们没有一个不会打驴球。一定能胜出。 这算是什么题?哪里能不伤体面地刷掉她们? 甘老档是被傅府的大夫人买通了 吗,便是唐老妈妈躲一边,也是如此骂着。 然而甘老档到底是老档,不急不慢地笑道:“陛下,老奴的园子里有个小小校场,就在一处叫心太平的院子后。傅娘子们这几天在玩。老奴看,郑娘子天天偷偷地看——” “郑娘子?” “是,就是飞红苑里,飞马一箭射中铜铃的郑娘子。船务司郑大人的妹妹。” 不说陛下,屏风后的淑妃一听,再一想,便笑了,暗叹着宫里老档退职出宫还能有这个体面,果然是别人比不得的。 陛下一想果然就知道了,抱着小公主笑道:“德妃跟前的郑娘子?” “是,陛下。郑娘子这几天似乎天天隔窗看着傅娘子们打马球,虽然没动静,但老奴想,只要找人吹个风声,说傅娘子们觉得她飞马射前是假的,她一定不服气。” 陛下终于大笑了起来。 余下 的话,甘老档不用说,陛下也知道了。 淑妃同样聪明,含笑从屏风后离开。 洪老档得了空儿,也叫了人,悄悄去给张玉蛾报信。 甘老档的主意是这样的。郑娘子会骑马会射箭,打驴球她也一定特别厉害。她若是去打了,恐怕会赢了傅娘子们,至少也是个平手。傅娘子们不服气自然要叫帮手。园子里的选女,头一个就是武将家的娘子们,她们也会打驴球。 至于郑娘子以前做过状元局的局主,交好的娘子们太多了,她的帮手也不少。这样一来,娘子们斗气,一个拉一个恐怕都会掺合进来。 “老奴想,这就是第二题了。老奴本来只管二百五十名到五百名,但娘子们自家邀来的,恐怕是八百名都有了。” 陛下大笑不止,正巧怀里的小公主被吵赢了,他连忙拍着女儿,摆手让甘老档退下,第三题也不问了,只道:“你办好了,和德妃说罢。朕也料到,佟掌司是出不了这样主意的。” 甘老档听了这话,心里终于有数。佟春花在灵活变通上当然不如他姓甘的,但如今不就是佟春花在宫务上最得脸?这上不了台面的事,才找他出主意呢。 最要紧,他方才故意提起了德妃,没有押错。这宫务仍是德妃娘娘管。 老太监眼角一低,缓步下阶出宫,便也不把屏风后方才淑妃娘娘在偷听放在心上了。陛下总归,不是要换主持宫务的宫妃。 如此一来,甘园出题刷掉傅娘子们,只要郑娘子特别爱欺负人就行了? 1308郑娘子欺负人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甘老档觉得这事真容易。 早听说郑娘子平常仗着德妃娘娘,在宫里横着走路。连亲姐姐平宁侯府世子夫人,一等永宁郡夫人卢开音,她都敢不放在眼里。 陛下也许没听说过这些,只要德妃在就没人敢多嘴。却陛下也一定听说过郑娘子不认亲老娘修国夫人。这性格就不怎么敏惠柔顺。只因为她如今姓郑,这事脱不出一个礼字,陛下不能说什么。 如今,皇帝陛下只顾着嘴里和小公主笑道:“宫里的老东西,不能用他们,也是可惜了……若是用了外朝上百官不依,内宫里内夫人们也要劝。朕未尝不知道,权宦不能用——” 除了陛下心中对太监的防备,还有本朝不能再出个童贯,否则要尽失士大夫之心。这道理 ,陛下是知道的。 小公主当然听不懂,只知道对着父皇笑,但刚走出来的淑妃却是听到了。 不提英雪殿张德妃那是否得了消息,郑二娘是不是要装成中计,赶紧去欺负傅娘子们,但甘老档被陛下召去,这消息被蔡太监送了,转眼传到了东便门外的天武衙门,这是必定的。 傅九这几天疲倦,压根没去甘园审刑碧叶,他在后堂公房书案后坐着,丁良上了第三盏浓茶,道:“公子,许大人来了。” 许长宁大步走了进来,诧异着:“你叫我来干什么,让我转职到枢官院?我可干不了什么去女真国,打听谍报,问问人家金国的军情怎么传递,为什么就咱们的驿站传递谋反军情还要隐瞒。这差事你杀了我我也不去!” 傅九黑着脸,他能指望 许长宁这样奋不顾身? 他只能长叹一声:“如今看,永宁郡夫人真是女中豪杰了。” “我不爱她,陛下爱她,你让陛下去。陛下爱她还不能娶她呢。” “……你可以回禁军衙门呆着了。”傅九头痛。让他赶紧滚。 许长宁哪里会肯回去呆着,赖着不走。 丁良本来被许长宁胡说八道给惊呆,一看许大人也和公子一样又累又困心情也不好,赶紧去外面叫浓茶叫热面巾子,许长宁在里面还喊着:“弄点熏香来,听说有什么乌珠的新香?” “……那是德妃制的晚梅新香。”傅九瞪他。 在他这里寻德妃的香料,这不是找骂吗? 丁良赶紧进来,开了郑娘子非要半价卖给公子,平常一定要用的香盒子,熏起了醒神的薄荷香,又加了暖柏崖香,许长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精神气儿也似乎好一些,丁良这才敢放心,看着今日公子召了许长宁一起来商量让他转职的事。这事就是泡汤。 “让我做枢密院的浙西消息官?整顿军情递铺?”许长宁一听,把头摇个不停,“递铺都是在驿站里,那里面牵涉太多?张相公都告老。我还敢怎么样?” “没叫你当宰相!”傅九没好气。 “总之驿站的事我不成,但你若是要我荐一个人。我也内举不避亲了。我哥许长安能干这个。” “……你说许文修,我还能信。”傅九三四天没睡一个好觉,一口吃了三盏浓茶,丢下盏子脸色难看。 许长宁也在禁军衙门里熬了两夜,今日吃了几口浓茶,坐在窗边,悠悠闲闲晒着春日里的阳光,看着就比傅九轻松一些。 丁良催着外面送热面巾子,回头看长宁公子的这横着,丁良暗忖着长宁公子也辛苦,听说他如今也在船条司兼职,两头跑着。 许长宁觉得骑马两头跑,就是累一点,但拿主意的又不是他。禁军里有殿师,船务司有郑锦文,他瞅着傅九笑着:“你不用摆脸色。我如今不怕摆色。你去瞧瞧郑锦文在船条司主事,怎么冲下面人摆脸色的?我就去办了两回事,就吃足了他的脸色!” 傅九一怔大笑了,心情稍松不由得就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笑道: “也是应该他管管了,所以说,为什么郑家的生意越来越好,比许家和苏家都强了?” 便是丁良在边上听到也心里有数,公子早听说许文修如今从榷场那边回来进了船条司,隔三天就要回家里在小妾面前痛骂一回郑锦文,第二天继续去船条司里老实当差,海船人家的子弟渐渐都出仕办差,都领教了郑锦文的刻薄和严厉。 “听说郑锦文最常骂的是,蠢!还不如我二妹的一半!二妹已经够蠢了——” 许长宁拍着窗台大笑着,不说傅九,便是丁良没忍住笑了,觉得郑娘子难免非要进宫当差,这在家里简直是过不下去了。 傅九亦是有几分同情郑归音,有郑锦文那样的兄长确实惨了些,他笑着摇头道:“以前你们那几家人,和任俊一样,觉得郑锦文斯文和气又会办事,背后说郑娘子的小话,我没理会。就知道他们迟早后悔,只要去了船条司见过郑锦文真办事的样子,他们就得后悔,就是如今这下场。” 许长宁附合大笑,幸灾乐祸着说起了任俊,那也是郑归音的旧相识,背后也在说郑归音的小话。 傅九一听就哧笑:“他是向郑家求亲不成。” 许长宁接口,两个好友开始背后说任俊的坏话,兴致大发,也不困了也不累了熬夜不也算什么了,都是在嘲笑,许长宁笑道:“任家被郑锦文要价太恨,就爱报复说小话,我还和任俊说,你这样背后说郑娘子,就是许文修一样的性子了。难怪没被郑家看中,他还不服!” 许长宁一脸有趣,他自家就是个爱说小道消息的,如今不仅是海商人家的八卦,因为许家和尉迟家结了亲,他连榷场人家的八卦也知道,早憋了一肚子废话。 反正傅九不会说出去。这是多年来的交情,他心里有数。 再说了,傅九要是传出来,他可以抵死不认,许长宁很有背后说人坏话的经验。而离着天武衙门,隔了整整半个京城,就是梅家桥下的船条司。 尉迟三公子考过了锁厅试,以虚职八品来谋个了实差,正好有了船条司这个新衙门,出了榜就被郑锦文要过来当差。 尉迟三公子很是感激郑锦文,觉得郑大人有眼光,看出了他浑金璞玉的内在,更况且,如今出仕了也得有个官宦家的规矩,上官的知遇之恩要常记在心里,然而一个月不到,这心思就完全消失。 1309闻风丧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尉迟三公子从公堂下来,垂头丧气,正巧遇到许文修从衙门来回来,尉迟三公子就上去拉着,有气无力地诉苦道:“我活不了了。” 许文修早有准备,苦笑道:“你能把郑锦文挤掉抢了他的差事?” “……没他的能耐。”尉迟三公子很清醒,三个他自己加起来,这一辈子都还是赶不上郑锦文一个人。 “你舍得去别的衙门当差?”许文修又问。 尉迟三公子哭丧着脸摇头道:“是我在家里踢掉了老四,抢了来船条司里当差!我们家大哥让我来学!学不好我就得被赶出家门!” “你自己做个生意去?” “……我……我一个月的零花谁给我?” “那你就忍着。郑锦文——不,郑大人只是骂一骂,教你学东西呢。”许文修安慰了他一番,就像是安慰了自己。 尉迟三公子在外堂听得许文修进去了,瞟到许文修手上有帐目和公文,知道是去交差的。没多学就是郑锦文的冷笑声,嘲弄声,接着就是痛骂:“蠢!这还要我教几回?我二妹蠢成那样了,十岁的时候学这个都只让我骂了八回,你连她的一半都不如!” 他刚才就是这样被骂的。 他本来很想怼回去,大骂郑锦文:“你二妹最喜欢在家里和你吵架。你不敢在家里和她吵,就来衙门里骂我们。” 但尉迟三公子只敢想想,不敢这样真骂回去。 听着郑锦文骂许文修,他还深深羡慕着,郑锦文对许文修其实还挺客气,方才骂他尉迟老三的才惨呢,郑锦文骂的是:“我二妹特别蠢,六岁在旁边看着我做就学会了这个,你还要我教一百二十回才会吗?” 尉迟三公子拖着脚步,回了自己的班房,迷茫了好一会儿,终于记得叫人准备了两盏香茶,又摆了六样新鲜果子。果然没一会儿,许文修灰头土脸地出来,黑着脸坐着喘气。 尉迟三公子劝着:“吃些东西,吃一吃心情就好一些。” 许文修没有用食物安慰自己,他只是气叹着:“我以往和郑锦文结交,比你们都早。我本来以来,我和他就是伯仲之间罢了。” 尉迟三公子同情着,他知道许文修精明强干,但他也能比较得出来,郑锦文的在海商和理财上的见识,不是许文修能比的。 “他以往在泉州城,其实没有全露出来,恐怕是为了和我结交。但我却小看了他——”许文修心里是后悔的,如果不是小看了郑家的长子,他是不敢和平宁侯府、洪家、苏家一起谋夺郑家家产的。 尉迟三公子倒是说了几句公道话: “也不怪你,他进京城后进了宰相府,一直帮着张相公办正事,这眼界和才干才被调教了来。光凭他自己,哪有这样容易?他们家统共就他一个人算是个读书人,郑老爷人品不错,但真正能教他那些什么铺子里的新帐目,什么往扶桑 高丽卖假钱?还有什么在北洋池里抬房价倒手卖出去?我们几家都是祖父叔伯们从小教着,怎么就他就天生不一样不成?” 许文修一想也对,毕竟张相公也是以前的状元,年轻时在北方领过四十万大军与金军对峙,被贬过又复起再谋马纲水运,这都是军国大事。没有在张相公身边耳濡目染,郑锦文自己的资质也就和他许文修一样。他许文修已经是三代积累起来的的世家子了。 许文修慢慢地调过心情来,尉迟三公子诚恳地问着:“许兄,你知道郑娘子,她平常喜欢什么?” “……干什么?”许文修诧异看他。 尉迟三公子哭丧着道:“我想备份礼,送给她,算是个赔罪的意思。” 许文修没力气问他,赔什么罪。好在尉迟三公子自言自语地就说了:“我以往,常听人说郑家兄妹爱吵架,一直以为是郑二娘不贤良不是个温柔女子,背后难免说了郑娘子几句,我兄长以前还想为我去郑家提亲,我死活不答应娶个凶老婆母夜叉。我的几个朋友听我埋怨,早都知道郑娘子是母夜叉了。如今,我彻底知道我误会郑娘子,她不是母夜叉——” 他明白郑娘子爱吵架完全是被逼的,郑锦文真是太刻薄太凶恶了。 其实终于清醒的还不只尉迟三公子。 天武衙门里,许长宁在船条司里兼差,也受了不少气,现在既有个引子,赶紧就多嘴多舌道: “任家的一个儿子,也谋了去船条司当差。前天来我这里,和我吐苦水,说他应该向郑娘子赔个礼——他还想去请教请教,怎么样才敢和郑大人当面对着吵?” 傅九早笑得拍案子,便也精神了起来,没那么困累。 丁良听着,暗暗为郑娘子庆幸,她最近忙着什么参选。所以都不知道私商家里,都在传说她是母夜叉。 公子听说这风声时,就说过,不用理会。迟早这些小子们要后悔。 傅九站起来走到窗前眯眼看着阳光,窗外还有新春新绽的晚梅。 门外,有军卒送了热面巾子进来,丁良连忙接过呈上,傅九抹了一把脸,指指外面的晚梅,丁良连忙出去折梅来插瓶。 许长宁此时站起,正经道: “你要整顿驿站。我还是推荐许长宁。许文修熟悉海上的事,我兄长不如他。但有所长必有所短。” 许文修不熟悉内河。更不熟悉官道上走的大车队和骡队。驿站里的军情递铺要整顿,他不行。但我兄长许长安不一样,他的娘——就是我的娘——” “你……爽快点!”傅九没听明白他绕来绕去说什么,回头眯眼望他,“怎么倒说起你的家事来了?” 许长宁不理他,走了几步看他公案上的四川江浙驿站图。 居然还有到福建省的驿站。 打从出了富春县谋反案,后面又有船条司建在了梅家桥边,郑锦文做了主事,傅九就不怎么看海航图,开始盯着内陆驿站官道图了。 既然这样,怎么不早和郑二娘子成亲?许长安暗想着,不知道傅九是个什么主意,寻思着长兄许长安想嫁个妹妹给傅九做妾,这主意不好提,还不如推荐长兄自己来出仕,他转身负手看着好友,自顾自炫耀着亲娘,笑道:“我母亲大人,当年的陪嫁是十二个大车店。还有明州最后一个马场。” 傅九一听,立时就转了脸色,转过身来一脸的平和不像是三天没睡了,洗耳恭听地请教道:“失敬,原来尊母是明州顾家。长宁兄请说下去——你我如此交情,竟然也不早说。” 1310商家子商家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大人高看我兄长一眼了?我说你,如今和商家子打习惯交道,也太势利了——!”许长宁瞪他,仿佛不记得自己出身许家,是商 家子中的商家子。 傅九也是笑骂着好友,许长宁终于又摆出一脸儿时回忆的脸色,道:“我兄长前后纳个一个通房丫头,两个侍妾,生了三个庶子。都是母亲安排的,如今有了三个庶子,我兄长就掌着那些骡马和大车店。马场退化是早没有了——你也知道。” 傅九当然知道,江南以前是马场的,但开耕种地种粮的收入是马场收入的十倍二十倍,又因为马儿养得不壮,白费着马场,原因是马场的牧草太差。于是马儿的事竟然就这样渐渐荒废。明州顾家就是最后一个有马场的人家了。 “管骡队和大车,是我的侄儿,如今都小呢,都是姨娘们的亲生父亲手把手教那几个庶子。” 傅九自然听明白了,就是正室夫人顾夫人带了陪嫁的店子和骡队,这些铺子里的管事都生儿育女,正室夫人生了儿子就是许长安,让这些管事女儿做了长子许长安的侍妾,生了庶子。老管事们教着外孙子还能不尽心? 这样顾夫人母家的生意就转到儿子手上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我母亲家里也是为了长久之计。明州城海上的生意赚得太多,海上货转运到内陆的生意来源全依靠许家说了算。只不过,骡队和车店好在一个不出人命,行事稳当。不至于遇上风暴十几条船全都沉了。血本无归,人命要安抚还不是最要紧,认海路的老船头死了才挖心滴血。否则许文修还不早踩到我们长房头上来了?” 傅九一脸受教的表情,和善道:“长宁,令兄是长房长子,若是嫌弃枢密院里的吏职差事,可要我亲自去拜见求贤,说一声?” “不,他想当官想疯了。只要让他的品级比许文修高半品,他就睡在衙门里不回家都没关系。” “果然是忠臣子弟,一心报效朝廷。”傅九很欣慰。 终于写完了求贤信忙玩了正事,赶走了许长宁,傅九决定回家睡觉,这时甘老档被陛下召去瑞珠宫的事,陈武赶着报过来了。 “大人,听说是淑妃娘娘请陛下一起看精忠武穆传,提了提娘子们想补个名。” “难为大姐姐了。”傅九摇头,他想了想了,点头:“大姐姐也得做个样子,否则不好向镇南伯府交代。我猜也应该是这几天。” 他脚步不停地出了衙门,马匹已经等在了外面,他扯住马缰又回头问, “郑娘子在宫里?” “回大人,在德妃娘娘跟前呢。” 傅九把马缰一丢。又转身走向了东便门。 “我有事去殿中省。” 丁良连忙也丢了马鞭,追了上去,“公子——” 正说着,有人出宫了。 丁良本来还要劝公子,马上就不出声。原来是甘老档出宫了。丁良不用问都知道公子是要去和郑娘子透个消息,但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甘老档喜欢诗词,但老太监的学问深,什么兵事、政事、理财经济、宫室营造、杂事工技,一律是通的。 现在遇上了,这不是正好打听的机会? 甘老档一出东便门,正遇到了傅九,两下里是刚做了两坛酒的买卖,都是熟人。不由得互相拱手笑语戏嘲。 “娘娘安好?”傅九笑拱手。 甘老档笑眯眯回道:“安好。小殿下也好呢——陛下很爱。抱着不松手。” 傅九的欢喜不是假的,笑道:“可见得陛下的圣德。父女天性。” 傅九虽然是国戚,但宫妃也不是随便就见的。没事他不去瑞珠宫,他也不问什么,就和甘老档说了一会子闲话,都是在问淑妃和小公主。 甘老档一句接一句全答了。 待得老太监一走,傅九就叹了道:“今日不回家了,我在衙门里等,你在这里看着,如果郑娘子出来,就来知会我。” 吩咐了丁良,他才叫了齐安,低声吩咐道: “回去找我母亲身边的尤妈妈,说这一回甘园里的面答不会是正式的面答。甘老档今日回甘园,恐怕就开始了,是陛下的意思,为了妹妹们行个方便。又安慰了淑妃娘娘。” “是,大人。” 隔着宫墙,齐安往承恩侯府里报信,瑞珠宫里,淑妃喜不自禁,因陛下抱着小公主在看戏,指着下面的武角儿道:“那是武穆王爷——” 淑妃抽身出来,到了后殿上,唤了唐妈妈道:“妈妈去英雪殿上,和德妃提前说一声。” “娘娘,这事陛下应了。哪里还要和德妃提?” 唐妈妈最近又得意得很,难免就不大 稳。但被淑妃的脸色一吓,她便老实去了。这消息也传到了天武衙门,唐妈妈毕竟太小心,还让曹老档来说了一番蔡太监的事。老妈妈终于怀疑是郑娘子陷害蔡太监,这不就是陷害咱们娘娘。 傅九正经分说了:“娘娘意思?” “娘娘说——”曹老档不是唐妈妈,笑着,“娘娘说没这回事。” ++++++++++++++ 丁良瞧了瞧,公子不在意郑娘子在英雪殿里巴结,专和淑妃作对,傅九踢了丁良一脚:“她愿意讨好张妃,我为什么不欢喜?” 丁良一想,便悟了。 便是他哥丁诚也说,英雪殿张德妃那性子,绝不是引介自己人去给陛下侍寝的路子。张德妃看重的是实事实功,没才干的人绝入不了张德妃的眼。公子当然乐得郑娘子巴结张妃。 丁良立时急公子之所急,建言着:“公子,甘园这事要不要知会郑娘子一声,她最近天天陪着张妃说笑,听说还献了什么瓦子里的戏。哪有功夫打听宫里的消息?”说着,丁良又嘻嘻笑着,小声嘀咕,“公子,原来张妃娘娘也会因为陛下不去就烦恼。小的还以为张妃性子情冷,甚事都无所谓。陛下爱去不去。” 傅九笑骂着:“你当是你,心粗呢!” 虽是这样说,傅九还是起身,交代了一句, “我去殿中省。” 丁良一听,公子不去瑞珠宫?追着出了天武衙门进东便门,丁良跟着公子看到了殿中省外贾内人路过,他一想对了,郑娘子每天也例常要去殿中省里和女官们拉家常。 甘老档方才还问了:原来郑家娘子是奴婢出身? 连丁良都觉得,这甘老档太难缠,至于这样到处 细细打听吗?八百名选女怎么就非要盯上郑娘子? 用什么地方非要用她? 丁良不知道自己猜中了。 1311娘娘抄经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本为奴婢的郑归音还在宫中。比起六岁时,她此时已经二十岁。 十四年过去,她如今是三郎的二姐,又觉得弟弟不用她再多管了,应该他自己立起来,这才是真正对三郎好呢。 她自家呢,还要忙着奔个前程弄个差使。 今日进了英雪殿的内殿,新熏的梅香果然与众不同,必定是张妃亲手所制。郑归音委婉殷勤地拍张德妃的马屁,施礼后,恭敬上前,安静看着德妃娘娘在写字,先是抄了一篇《金刚经》,这一段话连郑归音也是背得的: “一切有如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但娘娘像是不喜,又取下揉作一团掷向一边。 半湖蹑手蹑脚过来拾走纸团儿。又轻声禀告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如何?” “陛下先去了抱秀宫看六皇子,如今又往瑞珠宫去了……” “陛下去看小公主了?” 张妃笑问。 半湖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是。娘娘。” 张妃手下的笔浸入了水盂里,洗笔时只见得灰黑水波一圈圈荡开,郑归音后退半步躲在了殿柱边,屏息不敢大喘气儿,她再瞧不出张德妃今日心情不好。就是傻了。 她寻思是不是算错时辰进宫,要不要赶紧溜? 张妃手中的紫毫笔撇在了水盂边,一下接一下地沥着水,乌墨珠儿沿着水盂边流入洗笔盂中,盂水早已经漆黑一片。但更漆黑的是张妃的双眸。 内殿上寂静无声。 张淑真叹了一声,把紫毫笔搁下,突然道:“淑妃,十年前刚进宫的时候,也与本宫一样天真?” “娘娘……”挽迟不知说什么才解开张妃的烦恼。张娘娘却是自语着: “本宫与淑妃皆是出身高门,以为有母家之势,有容貌才情,陛下当然另眼相看。再者,我自知性情温和、心思细腻,行为有分寸。身为女子必不为陛下所厌——陛下倾心于我,不过是时间罢了。” 张妃凝视着笔下的浓墨字迹,透过了白藤纸,纸面透出片片碧纱宣草暗纹,如她心中疯长的宫草,她淡笑着仿佛如自语, “淑妃为人明断,胸有丘壑,本宫亦不惶多让。岂是程五娘等宫中庸脂俗粉,能与我等相比?是否诞下龙嗣,岂能掩盖本宫的光彩?” 郑归音陪笑着,躲在殿柱后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压根不敢出声。 张妃的骄傲她明白。宰相家的女公子读书万卷,被父亲亲自教导谙熟世事,这多年来苦读的才智才是本宫,又岂是妇人天生育诞之事能相比的?生不生有什么大不了?张玉蛾也没有生!陛下难道不拿张夫人做心腹?这话她在心里附合地想,但嘴里不敢说,因为张玉蛾不是妃嫔。 就她郑归音自家,也想走个顺风扯蓬的好处,只要张妃生个皇子,跟随娘娘的人都轻松了。若是如此,郑锦文恐怕也要高兴得疯了,掏私房钱在全京城发红包,一年里每天砸钱去各佛寺供斋求母子平安,他也能干得出来。 一品宫妃生皇子多么一本万利。 小公主也行的…… 郑大公子平常看着无所谓,郑家不掺合立东宫的事,但宫人育诞皇嗣不论男女,都是功劳。生皇子是可以马上升品级的。张妃离着皇后就差两步了。 生皇子为什么不生?张妃生了皇子做了皇后,名份就有了。郑家豁出去效劳争东宫,丑八怪二妹赶紧成亲,生几个女儿,将来去做东宫妃。郑锦文一定这样想,他会觉得这样搭个顺风船,比让丑丑蠢蠢的二妹去和张妃争宠容易多了。 在郑大公子的眼里,郑归音是绝比不上张淑真的。不论是容貌还是见识。 郑二娘子从来没有服气过,但如今听着张淑真说的这一番话,听她傲然认定是否诞下龙嗣,岂能掩盖她张淑真的才智光彩? 郑二娘子也是挺佩服张娘娘的, 她想着,像张娘娘这样公侯门第出身的高贵娘子,就和贵介公子们一样,总有天真的时候哇。以前傅九和她在明州城初遇上时,傅九多么天真,多么不够成熟?都是因为和她郑归音交往多了,经了她苦口婆心和耐心引导,傅九眼见着越来越有担当,越来越认清现实,越来越有才智光彩了。 郑归音找到了自己不是公侯娘子的存在感,很是满足。她觉得自己特别喜欢傅九,这真是缘份天定。 挽迟今日没空瞪郑二娘,她只看着张德妃,女官悄步上前,神态如常,为娘娘在书桌长案上新铺了一张白藤纸。 郑归音瞅着挽迟,看出这位女官倒没有多少特别不安的样子。 难道不怕被张娘娘骂?娘娘心情不好要拿身边人出气的。郑锦文就是这样。 郑二娘暗忖着,难道是挽迟经常受气已经习惯?郑归音同情着挽迟,转眼又反省,觉得自己的心没放平,要进宫做女官不就是要侍候人,就是要受气的。 她真是太娇贵了。就应该学学挽迟。娘娘若是冲挽迟发脾气,那也是因为挽迟最得宠呢。 1312娘娘抄经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对!就是这没错!娘娘如果骂她郑归音,这就是最宠她。张娘娘半点不是像郑锦文那样暴脾气刻薄又讨厌!在家里老骂她。她怎么能讨厌娘娘呢? 郑锦文才六品,娘娘是一品了!绝不能因为一品宫妃乱发脾气就讨厌她!品级高的上官要另眼相看!否则怎么当差? 她一个劲儿反省的时候,张妃奇怪看她一眼,倒没有突然发作,而是看着新铺的雪白藤纸,张娘娘轻叹一声,命郑归音道: “这一回选中留档的贺节春词,一共五首。给郑娘子看看。” “是,娘娘——”挽迟连忙应了,窗影微动,挽迟走两步从东面书柜上取过一只文书盒子,郑二娘连忙上前双手接过,又在帐幄束腰几上打开,放下盒盖一看,里面是五张销金罗纸抄写的春词,是要入宫档存库的。 其中,当然有她写的那一首春词。词牌名是《二郎神》 她正要夸几句是这是学士院的哪位学士抄写的?或者是哪位内人抄写的?张娘娘顺口就笑道:“二郎神是词牌名,历来写的人不多,倒没料到你写这个。” “……是,不敢隐瞒娘娘,小女平常不大会写诗词,但爱看戏本子,最近宫外出了好几出新戏,一本是《二郎郎劈山救母》,一本是《关大王千里走单骑》。” 这时,又有宫人悄悄走近,向西泠悄语了几句,西泠突然就笑着,命人退下后上前插嘴了道:“娘娘,陛下在瑞珠宫里没听几回戏,初一历来空着,陪太上皇说话。在德寿宫睡了。初二和初三倒连着两天去了云才人殿上。” 郑归音顿时大喜。又察觉到张妃果然是为了陛下心情不好。最近陛下常去瑞珠宫。 因为镇南伯献了一出《精忠武穆传》,比一段金的《蔡 状元负赵娘子》更得陛下欢心。 她连忙赔罪:“全是小女之错。” “不妨事,倒让本宫提前有了戒备。” 张妃似乎确实不在意,“召你进宫,是告诉你,甘老档这一回必要看淑妃的眼色。” “什么?” “淑妃得宠,陛下必要怜惜于她,岂有再召其妹入宫?甘老档此人不比他人他今日上午来拜见本宫了。问起出题的事。” 郑归音简直要跳起来哈哈大笑,她稳了!稳了! 甘老档为了讨好张德妃,来泄 题给德妃娘娘了,她郑归音就一定是敏惠柔顺了。 狂喜过后,她差一点都激动的要哭起来。连忙试探:“甘老档的意思是……” 又拍着马比,“甘老爹哪里不敢看娘娘的意思?小女历来是不怕的。” 难怪 张德妃似乎心情还过得去,到底陛下大年三十前连着四五天都在瑞珠宫,别说是郑锦文便是她郑归音也忐忑不安,担心张德妃失宠。 否则郑锦文哪来的那精神劲儿,那样殷勤和傅四老爷一起玩儿钓鱼。 全是为了未来老婆夏迎仙的表姐张淑真呢。 正想着,半湖笑着走上来,又递上一只香木小盒子笑道:“娘娘赏郑娘子的。”说罢,还亲手打开了让郑二娘瞧瞧,郑归音欢喜一瞅,里面两瓶子香料、一束宫纸、两块香墨,并一串香珠子上面有个小小的银制神像。 郑归音好奇把香木珠子拿起,原来是一串金色香珠子上系一枚银制座式神像,神像年轻英俊,额头上长着第三眼,披一身神将银铠,神座前伏着一只啸天犬,分明就是灌江口二郎真君。 张淑真还在盯着桌上的白藤纸,嘴上开口笑道: “戴上罢。都说今年撞了白虎煞,又说今年走的是水火运——” “是,娘娘——这二郎真君是司水正神,也是战将之神,正是水火运呢。” 她一说起这神神叨叨的事,立时就来了精神,口若悬河。 “娘娘,二郎神我爹爹就很熟悉, 小女特别懂的。官伎教坊司里有三座二郎神像,他是保护女伎的,还有踢皮珠的,京城里有二十几家皮球社,都要要拜二郎神的。为了赢球,不拜神就赢不了球,还有还有——二郎神原型其实不是李冰的儿子,是李冰的侍从,在巴蜀有个石头神像的——” “……多亏你还知道是教坊神。”张娘娘被她烦得不行,啐笑着,“本宫不信这些!” 她大惊失色,连忙把手上的小神像抱住,让神仙听不到。小眼神忧心地看着张淑真,暗示 着娘娘你怎么能当着神像的面说这些?就算是不信,比如她郑归音也不信龙王和圣后,但她从不会对着神像说这些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神仙的哇。 因她这怪样儿,张娘娘卟哧一声笑了,嗔着:“说你的春词。” “是,是,小女懂了……”她说起诗词,没多少精神了,二郎神这个词牌名,从唐时的教坊司里传下到本朝。她写了二三十首春诗春词,只觉得还是这一首《二郎神》最出色,便献进宫。 “本宫虽然点了你这一首,如今必有人已经抄出去了。少不了在选女中间传看,便是京城太学、国子监、县学里也会传看,你好之为自。” 她本来是得意洋洋,因为卢十七娘确实没有挑出什么毛病,再听到后来,她又渐渐被张德妃说得忐忑 不安,陪笑道:“不知道娘娘给了小女这首词,什么评语?” “你看罢。” “是,是……|”她一怔,又伸头看束几上春词盒子,她把香木珠子的神像在手腕上系好,伸手取了词贴一看,果然在最下面有张德妃的评语四个字: 三分野趣。 她默默地看着,觉得这评语似乎不是在夸她,是说她没什么才情?然而再翻过来,看到了足足半篇的学士院评语,也算是篇小小一百字的文章了。 1313娘娘抄经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这篇评语倒是写得倒是极谨慎。 郑归音慢慢读着: 三代之古史官采民风,录歌吟,备天子听民之意。劝谕天子敬民奉天。 由此而成三代之治。 三代采风而成诗,孔子修之成诗三百,郁郁乎文哉?后至汉以赋为盛,至唐时以诗为盛,至本朝以词为盛,皆是一代之作。南渡前,词以士人词为元首,用 词雅丽,表人情之沉郁顿挫,南渡后到如今,词心又是一变,渐渐以白字村语写田园之趣。谓为田园词,佳作频出。天下文人皓首穷经,捻须断经,求一佳句,惜田园词也渐入尾声乎? 近一二年来,词人皆各出巧思,以求新意。此作二郎神本为唐时旧词牌,翻新却以戏曲入词,是词乎?是戏曲乎?庄周梦蝶,焉知不是此身本为蝶乎? 臣直学士赵若愚,忝列侍从,奉旨采选贺春之词。于正月初十辰时,燃灯于学士院后书房,收录此词藏于宫档,以效古史官采风之意。 【白话翻译,上古夏商周时代的史官们,会到民间采风,收集民歌,以广开言路,让天子听到百姓的心声,了解民意。上古天子因为能遵从民意,敬畏天意,所以有了三代之治。】 【而这些民间采风就是诗的原形,孔子把这些采风诗整理后就成了四书五经时的《诗三百》。学问文章由此而大盛。从上古三代到汉朝,民歌渐渐没落,汉朝以汉赋文最出色,到唐代的时候,诗人辈出,唐诗蔚为盛状,到了我朝宋代,写词人却是比写诗人出色,我朝有出色的词,就像是唐代有最出色的诗。】 这一篇文章果然被抄出来,落到了县学,太学里的士子们手里,便是武学里也有人抄录。郑抱虎在武学里读书,就看到舍友们在念着文章,说是学士院里的抄出来的贺春诗还有附档的评语,正是赵若愚这一篇,他们继续读下去,赵学士写的就是: “近一两年,我们临安城渐渐开始流行用市井白话和乡村人的口语来写词,形成了田园词。二郎神这首词,却又有了新的不同,是用戏曲杂剧的腔调写词。” 郑抱虎一听就知道,这一定是说她二姐写的《二郎神》了。 而赵若愚写的评语,在家里就明着向二妹说过,问他道:“我看这首词的时候,不禁迷惑,这是词呢还是戏曲呢?”她二姐陪笑着,最近特别不敢得罪赵若愚,赵若愚看她那小心翼翼地样子,也不和他玩笑了,就叹道:“我以为是词,但也许就像是庄周梦蝶,你写的是新样儿的戏曲吧?” 郑二娘子猛点头,明摆着就是顺杆子爬,一嘴地自吹:“对!就是新样儿,若愚哥哥,你想想,我在北边听金人的宫调,在南边听南曲,还有母亲、父亲与兄长们都喜欢 诗词,你们都爱,我自然也要爱的。” 郑抱虎想着二姐这样说,他自己却是看不出这词有什么好。估计这些士子们也不 太看得出来,但赵若愚的评语写了一大篇,似乎也不是胡说八道,反是有了些慎重之意,郑三朗就听到有士子小声议论,赵大人这评语有不详之意。 “哪里有?”立时有赵若愚的拥泵来质疑,“全是一副忠国之心。你看他最后怎么结的,臣赵若愚,奉命在新春的时候选择出贺春的好诗词,看到二郎神这首词,决定把它选入,存进宫档。臣这样做,是效仿古礼,学习三代时史官们采风选民歌,让天子听到民意的意思。”读完后,又问,“这不是忠国之心吗?” 一时间附合的人多,七嘴八舌,可见得赵若愚在士林里清望之高。 别的士子偶尔有什么意见,不好再说。 郑抱虎去找卢一冰,因为他在教谕房里改作业,他便在廊上等,隐约听得公房里似乎有几位教谕,似乎也在悄声议论着道: “你们也学诗经,虽然不在太学里教授 ,但赵学士这评语,意思是说,春秋时有诗三百,汉朝时有汉赋,唐朝时有唐诗,皆是一代之文学。本朝有词曲。” “这不是很对,我朝上承西周,汉唐之脉,正是炎黄正统。” “但本朝既有了词,怎么他又说这这首二郎神是新意?这其中的意思——” 说话人也很小心,没把赵若愚这评语里有亡国之音说出来。 “二郎神历来是水师里司战争之神仙,许是因为战事吧?” “罢了,他是赵姓宗亲,哪里又会胡说。” “难不成还是赵氏灭了赵氏?” “罢了,他们宗亲前阵子还饿死了不少。” “正是呢,所以他这评语里才有了悲伤之意……” 【注】赵若愚这段语语是王国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意思。暗示着元曲已经出现,宋代的统治走向没落。让赵若愚写这个暗示,是因为多年后宗亲因为海商提供的钱保证了衣食温饱,大数量地科举参政,挤占普通士人上升的通道。个人认为这是宋代灭亡的原因之一。 郑归音看完这一篇,眼珠子呆滞着,觉得赵若愚这是在夸她吗?应该是吧? 这字迹一看的确是赵若愚的。不会错,但这是在 说她写的是民歌,不是正经的词作吧?这还是亲戚干哥哥,她一直在拍马屁,还讨好赵若愚的外室云奴娘子来着,但换来的这评语,她怎么看着有点不怎么靠谱? “怎么了?”挽迟笑瞥着郑二娘,郑归音犹犹豫豫道:“小女不太能写词,这首二郎神,小女是凑数。和杨词人春贴子、上好钧窑斗笠瓷器四件一套。这三件贺春礼一并呈上来。《二郎神》献进了英雪殿给娘娘,小女就是表个心意——”说到这里,她偷窥张娘娘的脸色,似乎没见娘娘嫌她写得丢脸,她才放心道:“其他两件,杨词人的春贴并瓷器,小女请云才人献给了陛下,本来是因为女真国使来了……” “既是有这样多的心眼,还担心什么?”挽迟丢给她一句,把这春词贴子盒子关上,重又转身放到书柜上。郑归音有些可惜,还想抄一份评语带回去给郑锦文看看,一起商量商量呢。 好在,赵若愚是张玉蛾的干儿子,少不了还要来家里蹭饭,她可以当面请教,想到这里,郑归音的喜色才敢泛上脸面,她琢磨着,赵若愚还是在委婉地夸她吧? 这二郎神的词作要是传到选女里,她不是一百名选女,也一样会有诗名! 她很是佩服自己的深谋远虑,呆会回了甘园,就要去找程若幽打听打听,看睦卢十七娘是不是听到风声了。当然,她更不能忘记张娘娘的提携,娘娘把她从第一百名踢到了二百五十名,让她倒霉透了,她完全不在乎的,也没有在背后怀疑娘娘公报私仇的,娘娘办得一点也没有错! 她正要委婉把这一番感激之情禀告张妃,张德妃却持笔负手,左袖纳于腰后,吩咐道:“把方才丢掉的拿回来罢。” 半湖连忙上前,把拾起的废纸团子捋开,铺在书桌一角。还是《金刚经》上那一句,“一切有如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张德妃提笔,终于在空白的白藤纸上写下一首唐时的古诗: “……真言了无得,妄迹世所逐。遗言冀有冥,缮性何由熟?” 【白话翻译:佛经上的真言,我并没有真正领悟,我和世人一样,追求着虚幻的功名荣华。佛祖留下的话,我希望有朝一日得其真意,我的修身养性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圆满呢?唐诗——柳宗元】 这一段话入眼,郑归音在心底改颜相向,心有戚戚地看了张妃一眼,但凡是失宠的都会背诗,张娘娘也一样!但郑归音觉得自己还是差了一筹,她以前失宠就喜欢背白发宫女在,寂寞宫花红这类的宫怨诗,或者嚷嚷着要披发入海做女道士去!但人家张德妃却不一样,娘娘惦记着,越是失宠越要修身养性呢。 “郑娘子,可有在家中写字?”张妃突然开口。 “回娘娘,小女家中有一座书法阁子,家中父母兄弟每日都在家中练习。尤其,小女听说甘老档也写得一笔好字。” 她端重施礼,谨慎地回答,张德妃似乎满意,微微一笑,郑归音连忙还多嘴说一句:“小女听说前唐吏部择取进士时,讲究身,言,书、文四理,以此四字为择人之理。” 旁边挽迟看了看她,接了一句:“宫中十年一次的内宫试,选内人时也承习了此身言书文四理。” 郑归音暗暗心喜,知道挽迟内人在帮她呢,果然,张妃点头之余,顺口便笑对郑归音道:“你在殿中省中打听清楚了?这就好。所谓身与言,不过是指考生的身形容貌与言语谈吐,考官当然是要在意的。” “是,小女以为,以此四理选人与外朝选官何异?别没有区别。男子相貌谈吐重要,女子的相貌谈吐就不重要了?而书之一字,就是笔迹书法,最后,文之一字就是看小女的文章写得通不通了。” “你明白就好。”张妃果然满意。 郑归音瞅瞅半湖手中重新捧上的墨砚,西泠手中捧着的乌瓷香炉,娘娘的字当然是极出色的,郑归音寻思着,这就是娘娘在告诉她,书法是极要紧的。 否则娘娘今天让她站着看她写书法是为了什么?她自家在家练书法是为了什么?和张妃一样打发时候修身养性吗?当然不是! 郑归音觉得自己的性格可好了,又聪明又机灵又谦虚又大方,尤其是最擅长一日三省吾身,绝不自满,绝不会得意忘形。所以她哪里需要修身养性,完全不用的,她这样完美无缺,练习书法就是为了参选时不要因为字迹不够好,直接被比下去了。 因为郑归音不时地插话说笑,张妃的神色舒畅了三分。 德妃凝视着自己写下的那四句“真言了无得”的古诗句,突然又抬眼递笔道:“闲来无事,你何不也写两句?让本宫看看你近来可有进益?” “是,娘娘。”她当然不会扫兴,也不便直接接德妃的笔,这书房中只有三位宫人侍候。除了挽迟,就是半湖和西冷。郑归音陪笑绕到了半湖的身边,从她那一面往书桌上看了看雕花笔架子,取了架子里最普通的翠竹细笔,又沾了沾半湖手中的香墨砚台。 挽迟上前,在紫檀桌面上再铺了一张白藤纸,郑归音陪笑:“劳动内人了。”说罢,点头哈腰一脸恭敬地上前,提笔倒是从容也写了两句诗: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唐,刘禹锡】 哧的一声,张德妃难得失态而笑,她本来单袖负手看着郑归音写字,见到这两句不禁就笑了道:“瑞珠宫中可没有桃花。” 郑归音笑道:“娘娘何妨做刘郎?” 挽迟见到张妃换颜而笑,暗暗放心,难得地给了郑归音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连半湖也看出来,郑归音写的这两句是唐时刘梦得所作,与张德妃写的那四句柳宗元之诗,竟然是暗合。 1314种桃道士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西泠学的不如半湖,人却是极聪明,听着娘娘和郑归音的对笔,揣测着郑二娘是以种桃道士比喻淑妃,以刘郎比喻德妃。只西泠对诗词不上心,一时间竟然想不起,种桃道士这一句和瑞珠宫淑妃,到底是怎么连在一起? 张德妃却不会不明白,放下自己手中笔,取了郑归音的字,看看后点头笑道:“本宫听闻甘老档,他最喜就是唐时刘梦得的诗词。你有心便好。” 郑归音写的这两句就是刘梦得最出名的诗了。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郑归音谨慎把笔搁在一边的玉搁架上,笑嘻嘻退后三步离开了桌子。才道:“小女时常往殿中省里走动,听说甘老档在太上皇面前侍候,也曾经起起伏伏,还因失宠被遣出宫外,去守过钱塘江边的霍山行宫。”难怪甘太监喜欢刘梦得的诗呢,郑二娘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女命运波折,与甘老档相近,小女一家也是个个皆爱这诗的。” “罢了。”张妃看出她在装,不禁就掩唇而笑,郑二娘这最后一句, 说自己命运波折也许是真的,后一句可就假了。郑家老爷和三郎,是绝不会读过这一首诗的,张娘娘笑着:“甘老档不可小看,他既受贬守过皇陵,还去过楚州督军。” “娘娘放心,小女哪里敢小看甘老爹。”郑归音其实听得暗惊,这几十年来还能去江北大营监军的太监可是再没有了。新来的太监都不许认字呢。甘老档这起起伏伏可也真不容易。三十年来在宫里什么差事没当过,到老了总算落了个好下场。 “甘园园林之秀,便是陛下也听说过。”张妃持着这字儿细看,说中了郑二娘的心思,张娘娘还点头笑语,“甘老档,果然是前度刘郎今又来。” 前朝诗人刘梦得不是太监,是进士及等的大臣,这位大臣也曾经被贬出京城,但十年后又遇赦回来。在京城的玄都观中看得桃花盛开,种桃花的道士已经不在,他刘梦得却回来了。以此比喻便写下了这首诗。 “娘娘——”挽迟瞟了郑归音一眼,再劝张德妃,“陛下年前虽然一直去瑞珠宫。但不过是一时而已罢了。宫务还在娘娘手上。陛下依旧信重娘娘。” 张淑真面上的微笑更盛,点头道:“说得是,本宫何惧为刘郎?”所谓京城里一直种桃的道士可以说是如今得宠的淑妃。而她张淑真未尝不可以做刘郎重返京城。 郑归音和三位内人们一起说说笑笑,都是在宽慰张德妃,郑归音私心里算了算,陛下有十三天没在英雪殿里留宿了。她可是去殿中省里花钱打听了彤册档案的。张德妃今日的兴致却好,一时兴起,笑道:“有两句是我父亲最喜欢的,我也喜欢,今日本不配用,却需要以此两句自励才好。便顾秒理了——” 郑归音难免好奇,伸头细看,张德妃提笔又写下两行名句。 “淡漠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郑归音赶紧叫好,三国志里诸葛武侯的名言断没有不好的。张相公喜欢这两句当然是名至实归。外面公子老爷们大字不识一个,才智平常,忠勇更没一个比得上武侯,他们不是还经常有人把这两句挂在假假的书房里弃斯文?更何况张娘娘,怎么就不用了? “娘娘,这字赐给小女罢?”她赶紧央求着,“小女最近在学兵法。” 一时间,连西冷都愕然笑了起来。 “学兵法?”张德妃无奈看她,“为了什么?” “甘老档当过监军,万一出了与兵法相关的题,小女担心出错,所以学了学。娘娘的意思是小女不用学了?” 郑归音觉得选女学兵法这不是应该,谁让太监还监军又做考官, 谁知道甘老档要出什么题,“甘老爹,爱诗词,小女是听说了。 她还把随身带进宫的,甘老爹的两篇 文章,呈上去给德妃娘娘, 郑娘子又叹气道:“甘老爹会理财经济,那几十盏儿宫灯卖了几千贯,小女也佩服 。”郑归音叹着气,觉得这一回落到甘老档手上面答,前途难测,她还指着“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这两句,觉得这不就是娘娘提醒她,甘老档在兵事上也很在行,是不是要把诸葛武侯的兵书去背背?或者背背前出师表再写一篇张相公从巴蜀边境运马纲的策论? 她提醒德妃,“娘娘刚才还说甘老爹出京城去监过军呢!?” 说罢,又迟迟疑疑看桌上两句淡泊宁静, “娘娘写这两句,不是在暗示小女,张相公以前在长江上运马到江北的事,就是马纲也事关兵法。让小女再研学研学?” “本宫不过是一写罢了……”张妃啼笑皆非。倒看出郑归音这一回是如临大敌了。 “马纲,是淑妃的弟弟在办。本宫何必多事。” “什么?”郑归音心中大惊,但却是紧闭着嘴,一声不吭,一个字不句,在张德妃面前一个劲打听傅九,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张德妃笑瞟她一眼,笑道:“长江上运马,走的是水运驿站。富春县送八百里加急军情进京城,走的也是驿站。你难道不知?” “……小女不太懂驿站的事。” 她目瞪口呆,惊慌失措,“小女一点也不知道。娘娘,小女……小女想告退,小女要回去温书了。” 她一脸全是天要塌下来,她才疏学浅什么都不懂,这一回肯定要考砸要出大丑的表情,惹得张妃和内人们都笑了起来, “罢了。甘老档也未必懂这些。难道还能考你。” 她一听,顿时放心了,赶紧拍马屁:“是,小女想错了,不是宰相大人哪里要打算这些军国大事。不是娘娘这样的相府女公子,谁又配议论这些?” “驿站每隔二十里,通立于全国。以车、马、船只为运力。运兵、运粮、运马、还有急递军情……” 张德妃说起这些,似乎心情轻松,什么如梦如泡影,也不太在意了,“前阵子听说淑妃之弟要谋运转的差事。” “咦?”郑归音终于也想起这回事。连忙把她的心思说了。德妃哑然后,也无奈道:“你还嫌弃转运使是车夫官,赚不得大钱?没有大油水?” “是,娘娘……” “你觉得淑妃的弟弟不如你聪明会赚钱攒家业?” “……”郑归音沉痛地禀告,“小女是傻瓜。” 张德妃长叹而笑:“罢了,也只有你兄长和迎仙知道。难道还能叫外人知道。” 郑二娘是傻瓜没见识,这事需要保密。 1315种桃道士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她感激涕零着,不放弃,央求着要这幅淡泊以明志的字儿,她最近在诗词上用功可没有白费。早看到什么妄迹世所逐就琢磨出了张德妃的心思,果然还是因为陛下常去淑妃殿上,德妃有些心浮气燥。 但凡是女子,岂有不争宠的? 张淑真也不例外? 越是如此,郑归音越是一再央着得一副字儿带回去。要挂在甘园的房间里,她求道:“小女的院子就叫心太平,正和这宁静淡泊相配呢。小女知道了——娘娘特意写了就是要赏给小女的。” 张德妃嗔笑了起来,侍立的挽迟斜眼看郑归音,这倒也罢了。挽迟内人一向不正眼看郑归音,但旁边的半湖和西泠倒稀罕了,郑娘子以往喜欢逗乐哄娘娘开心,但倒不是这样乱拍马屁的。 西泠最不喜欢郑归音,手中捧着香炉,暗暗冷笑,这郑二娘子会讨好卖乖,她一个丫头出身都学不得这样的商女作派!难怪徐迟事事惦记着她呢!背地里这郑二娘不知道怎么哄徐迟的! 半湖就厚道多了,只是抿唇儿笑。 张德妃今日心情不错,和郑归音说笑了几句,道:“我最近闲着,你时不时进宫也不妨事。” “是,娘娘。小女天天都盼着进宫陪娘娘说话儿,听娘娘的训示。就是怕娘娘娘宫务烦杂,我没头苍蝇地乱撞,就是添乱儿。” 她陪笑着,张妃如今果然就需要这样亲亲热热的安慰,到底还是命挽迟用一只条匣子把条幅装好,让她得了一副字儿带回去。 张妃又吩咐:“把本宫的那身骑装捡出来,给郑娘子。” 郑归音一听,连忙谢恩。张妃含笑不语,她赶紧主动说:“甘园里有驴球场。就在心太平后面。娘娘知道?” 德妃含笑不语,郑归音知道一定是徐迟打的小报告,她接过字画,说到这里,还重重地叹了口气,内人们便都明白了。张妃笑道:“你骑马不是很好,居然不太会打驴球?” “小女还没敢上场。得再在屋子里学几天。但淑妃的妹妹们都会打。” 淑妃的妹妹们都会骑驴,还会答答答地骑得飞快,让她很是震惊。她在心太平的窗里呆呆看着的时候,傅九还笑得打跌问她:“这也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 所以她特意去打听了。才进了宫拜见张妃,此时,张娘送了她一套旧骑装,她抱着骑装,幽幽暗暗地说着:“小女打听了,听说是镇南伯的女学里,有打驴球这一门技艺。小女本来觉得凭我在飞红苑的那一箭就足够了,那料到傅娘子们都会打驴球……” 说罢,她又是一声重重的长叹,郑归音伤心着道:“既生瑜,何生亮?” 官家赵慎大步而入时,听到她这一句,一时间没忍住喷笑而出,顿时骂了:“且退下!这是在德妃面前说什么!?” “陛下——” 众人皆没有料到陛下突至,上上下下都是欢喜不已,张妃连忙迎上去,施礼:“臣妾接驾——” “爱妃平身。” 旁边挽迟笑看了郑归音一眼,郑归音不用挽迟夸都觉得自己今年运道很旺。 张妃向陛下笑语着解释,她的狗腿子郑二娘子不过是新春进宫谢恩,顺便说笑逗乐罢了。陛下笑着点了点头。 张妃摆手,让挽迟把字画给郑归音,郑二娘子如愿以偿,赶紧就退了出来。隐约听到陛下正和张妃说笑道:“如今京城里有了新茶,爱妃可吃过……” 什么新茶,除了飞来峰的红茶还能有什么新茶? 她出了英雪殿,看到外面陛下的龙辇和仪仗摆得整齐,她自然没敢打听。 郑归音想了想,抱着字儿和盒儿,反是绕路去了云才人的殿上。没几步,果然就遇到了云才人身边的内人,她悄悄一问道:“陛下方才在云才人这里。是不是?” “正是呢。咱们才人,说起了德寿宫门前的两个女伎在唱曲卖茶的事。陛下听着高兴。” 郑归音一听也笑了,必定是她在六部桥茶馆里遇到的两名女伎,去了汪云奴的飞来峰茶馆子卖艺。 “我们娘娘,多谢才人了。”她连忙致意。 “郑娘子说哪里的话……才人正无事,你去吃盏茶?方才才人呈献了郑娘子送来的那盒子红茶,陛下才问起了呢。” “哪里还敢去打扰,就这红茶,我再去打秋风要几盒子来。咱们也分分。虽然不及陛下和娘娘们吃的品质好,也是个新鲜是不是?” 说笑了几句,她坐车出宫时,心中暗暗放了心,又拿着车里一直准备着的算盘噼噼啪啪地算钱。 “二娘子?”同车的丫头,今日是不爱说话的淡云,因为是头一回来宫外,淡云有些紧张,没憋住话地打听着,“二娘子这是在做生意?” “哪里,没有——没有的——”她一口否定,但那双眼睛绿得发亮,盯着自己的小帐本,嘴里嘟嘟囔囔全是数目。 “奴婢又不和大公子说。姑娘倒不信奴婢。”淡云受不了了,撇嘴不高兴。 “你平常不说话,但最喜欢你嫣浓姐姐。嫣浓又顶不住要被莫智问的,莫智要向大公子告密的。” 她头也不抬地笑着,看着自己小帐本子上的进帐。 淡云闭嘴不再出声,眼睛也闭着不看她的小帐本,但还是看到了几行字,一行是红茶,这红茶的生意是二娘子在汪云奴那里投了钱的,如今还只是宫人们在吃。太上皇和娘娘们在吃。 郑归音心里把着小盘算,太上皇闲着没事,会把红茶赐起亲近的老宗亲和老臣,慢慢等着,这生意迟早要起来的。 再翻一页,就是北边的钧窑瓷器生意。 “二娘子,这是走私的生意。”淡云果然没忍住,小声把嫣浓的话转述了,“咱们家如今不是私商了。再做这样的生意?” “山东那边,东海上的海船走私,从女真国里偷运金国真官窑的瓷器过来,价格只有咱们京城这边一百分之一不到。”她诧异抬头,“为什么不做?陛下还收了我的礼了。” “……”淡云早知道二娘子送了一套四件的钧窑瓷器进宫,原来是这是贿赂皇帝的?丫头不明白二娘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样不太好吧? 1316移情别恋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摇摇晃晃地坐着车,叹了口气道: “你不懂——我们家吃海上饭,不熟悉内地的水陆驿站,没有人脉和熟悉的官事,光有钱不行!自己的生意就做不起来。大公子太难了!” 这就是榷场上,郑家就算是拿了任家的茶庄股也不容易插手的原因了。 “但你想想,海上的生意,咱们家才是熟门熟路的!凭什么不做?” 她很是痛心地觉得,才疏学浅对朝廷内地各县州的驿站呀,马纲呀、军情急递都不太懂,两眼一抹黑的,大笔大笔的钱都赚不到,傅九一定早就在心里觉得她好蠢的,不如公侯府里的娘子们聪明有见识,蠢一点还能教,自以为是就完全不行了,傅九随时要移情别恋了。 她自己吓自己,终于就吓呆了。连忙一扬声向外唤着,“冯虎,我不回家里看爹了,我去甘园,我还有好多功课没有温。” “二娘子——” “怕什么,瓷器又不是军粮,又不是盐茶,更不是马匹和铁。”郑归音收小帐本子一收,藏起来,理直气壮,“瓷器一个闪手就碎了的东西,怎么都不会涉到通敌更不会谋反!陛下还收了我的礼呢。”她咬定了陛下收礼就是默认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白收礼哇! +++++++++++++++++++ 德寿宫。 苏美人烹了茶,纤手送上,吴太后看得这斗笠瓷器中一汪胭脂红茶,便也觉得眼睛一爽。 “这茶,就是太上皇喜欢的红茶?” “是,太后。”苏美人施礼甚恭,太后便也愿意她常在殿上侍候。 “这瓷器,却是难得?”吴太后识货,看出这瓷器是女真国才有的瓷器。 “太后——”苏美人连忙跪下,说起了这瓷器是从女真国偷运来的 吴太后居然也没有发怒,只是叹着:“若是按规矩,在榷场上买他们的。一只千金。耗去我朝多少铜钱?” 苏美人听得大喜,总算也放心。果然和郑二娘子说得一样。 吴太后也懂理财经济,知道若是高价买女真人的昂贵好物,就是把铜钱送到了女真国。而本朝的铜钱本来就不够用。陛下一再下令禁止铜钱外流。 苏美人是苏家出身,早就听说过郑锦文倒卖铜钱,弄得扶桑和高丽假钱泛滥,这两国也下令禁止倒卖铜钱了。 吴太后又岂有不知之理? 郑归音觉得自己钱不多,想自己做点生意攒笔钱,于是先要给皇帝和太后送礼。丫头淡云犯愁地看着二娘子,皇帝为什么要收四件破瓷器就让咱们家走私赚大钱?嫣浓姐姐说二娘子不太好侍候,前几天她还觉得这话不对。 在她看来,二娘子多懂礼多稳重?隔几天就进宫侍候娘娘们,回来就是学着娘娘作派,一动一静,一言一语都有自己的规矩。她羡慕二娘子都来不及。 如今再看看,淡云瞅着郑二娘手里藏在懒枕下的小红绸帐本,她就明白了,说到钱,二娘子一点也不肯学娘娘的端庄大方了。 郑归音眼眸儿一瞟看穿了丫头淡云的心思,淡粉色的丹蔻指头点到淡云的额角,笑着:“呆子。我身边头一回有了个呆子。”说罢,她笑嘻嘻,又合什奉着腕上的二郎真君小神像,神叨叨着,‘好了,我这阵子没有白跟着冯妈妈抄地藏经,我算是圆满了——历来我身边的丫头都比我聪明,今儿是我熬出头了!” 淡云瞪眼,二娘子对着道门神仙说菩萨,对着司水神说地藏经,居然还赚丫头笨。这说得通? “奴婢担心咱们家是商家出身,二娘子还是这样会不得娘娘的欢心。二娘子,娘娘们都喜欢诗书棋画,”忠心的丫头,不在乎二娘子的脸色,应该说的还是要劝。郑归音笑了。 “才不是,六品以下的宫人,确实没几个特别明白理财经济,六品以上谁又不懂一些?” 郑归音轻吁了口气,靠着懒枕儿倚住,把玩自己腕上的二郎真君小像儿,阳光从纱窗帘儿透进,小银像亮闪闪的,就像是城外的钱塘江水面。 苏美人在宫中,也在听吴太生和老内人们说话儿,倒觉得能见识不少。 吴太后写了一副字,叫宫中司局里裱好了挂起,苏美人看到了装字画的条匣儿,匣子上面的万字纹套在了铜钱纹里,淡银色看起来十分庄重。 但铜钱纹就是铜钱纹,便有老内人觉得不敬。 吴太后撑着额头,笑着,“罢了,有什么不敬的。淑妃的血脉和太上皇近,也算是出身高贵,女学里的琴棋书画都学得好,但你瞧瞧,她进宫主持宫务,举了多少高利货做地产生意——?” 老内人们一听,便都不言语了,苏美人才还头一回听说呢,淑妃竟然是这样的人?办过这样的事? 吴太后开匣子看了自己的画,微微点头,又手指一抬,指了个地方要挂起,苏美人连忙上前:“臣妾来挂。” “你小孩子家,别摔了,她们在这殿上多年,做习惯了不会有事。” 吴太后看着字儿挂起,微笑点头,苏美人难免好奇问道:“太后,淑妃如此,德妃呢?” “正是如此。德妃是宰相女公子,更不一样。” 太后开了头,内人们说起德妃却是极明白,都在说她不一般。一力主持裁汰了教坊司,内侍省,这省了多少费用去了多少本钱? 人人都说德妃会理财经济,是贤妃。 吴太后叹了口气:“淑妃是开源,她是节流。” 省钱也许容易一点? 老内人们却都笑着说,不是这样呢。朝廷上从上百年前就说起,外朝上的冗余官儿多,但要裁汰他们节省费用,哪里又能够? 郑归音也是这样的心思,她和自己的丫头说起两位娘娘们,谁不知道钱的好处?谁没在家中好好学了理财经济? “难道娘娘她们,倒嫌弃我市侩不成?正所谓开源节流,哪家的生意不是这样。管宫务、管家事,还不都是一笔帐?” 淡云想了一想,便也点头。公侯府门第的娘子们风花雪月,诗画品茶的都是闲雅意趣,但凡是读书读得多,读书读通了,岂有不知理财经济才是第一等要明白的本事? 1317移情别恋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张相公去职,为了什么?马纲费钱,外朝上的重臣掌国库,长久下来你进得多,出得少,或是你出得多进得更多。陛下就放心,群臣们也放心。宫里的内库也是如此。帐本子就该你管着,陛下的私库交给你都愿意呢!但你要是做得差了,早早识趣,退位让贤罢——” 待她回去到了甘园里,这套子钱钱钱的说词,就不管用了。 一个皮球飞过来,差点儿砸到她的头。 郑归音差点从圆凳子上摔下去,她一把扶住了窗档,身后的丫头又连忙让她靠住她才没一个屁蹲吓得坐到地上,皮球砸了一下窗台又弹了回去,娘子们欢快的笑声传来,郑二娘子忍住了,断不会跳起来嚷嚷:“瞎眼了,往这里打?故意找茬吗?别以为你们是淑妃的妹妹们,我就怕了!我们德妃怕谁来着?” 皇上不就多去了几天吗?就这样嚣张跋扈的。 她嘀嘀咕咕,早不记得自己在宫里横着走路的日子,脸上装出淡定微笑的神色,她窗边百~万\小!说,严肃地看着后院小校场里一群玩物丧志的娘子们。 昂昂的驴叫声,在心太平的后窗里嘶叫着,她觉得真吵,真是太不斯文雅致了! 这就不是大家闺秀的作派。 她淡然站起,双手推窗,不与小校场上疯玩的傅娘子们讲较。 窗一关,她丢下书,就抓着打驴球的杆子,躲在屋里练习打驴球。 “快,快把帘子放下来——” 她连打了十回,只进了三回,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射箭都能射活靶,打个驴球却不行?驴子跑得还远不如马儿快呢。她不应该是手到擒来,威风凛凛,称霸驴场吗? 明明傅九说她有天生的眼力,可以看到活靶子,没人比得上她。 “娘子,不能这样握杆,不一样的。”淡云竟然还有些跃跃欲试。郑归音一伸手, 让丫头:“你再来打。难道还能进?” 淡云打了三回,全中了。 郑归音惊呆了。 “二娘子,要这样挥杆子——”淡云一再地教着,郑归音老实跟丫头学着,先挥了一百杆,完成了上午的练习,淡云却看出来不妙,二娘子完全不懂,在打驴球事上很笨。这还没骑在驴背上呢。 “我会骑马!”郑二娘子觉得不能被丫头看不起。 “不行,我这样练习,斗不赢。根本就来不急。”等金月打听回来,傅娘子们从小是在镇南伯的女学里一起学打驴球,是镇南伯教的,她终于就绝望。“这不行,我要另想办法。” 她赶紧把杆子一丢,决定耍阴谋。 她靠在床边上,冒坏水。这时,外面就有人来了,原来是临安通判谢平生大人又来了。 “傅九来了?” “并没有……” “咦?” 她立时就起了疑心,傅九居然不过来监视着等结果,然后给陛上打小报告?万于刑国公真干出了什么特别蠢的通敌之事,陛下还可以早点封口,让谢平生结案了事,大家都当成不知道。 否则怎么向太上皇交待。陛下去和太上皇说,爹你的原配皇后虽然死在五国城女真人手上,你为了让百姓们知道你的仇很也大,绝不是屈膝求和是为了天下百姓,你还封了刑皇后家五个国公。如今他们家的国公通敌,要杀了吗? “去看看——” 郑娘子想了想,打发了丫头去后楼廊口去盯着,看有什么动静,西面的窗户打开,就能看到院子廊口后的三层画阁,那里就是刑碧叶所居的地方。 不太会打驴球,却也是懂兵事的。 她在房中,仍然把东窗推开了,果然外面的声音渐小,校场已经没有人了。 驴儿也被人牵走。她寻思着京城的驴球飞月社听说是镇南伯府里老奴的小儿子办的,专门租驴子给公子和娘子们玩打驴球。但像是有一头大青驴,是傅家八娘子的? “冯虎,叫冯虎来,我要把老骨朵和老石头儿也牵过来。” 她沉着脸又得意笑了,她的马儿都是好马,虽然老了点。还比不过驴儿吗? “对,我这人不打驴球,我就是喜欢骑大马。”骑马才可见得她郑二娘的大方从容,谁敢说她不是淡泊宁静,与世无争。 她这样安静的美人儿,当然不怎么打驴球。 她等不及冯虎进来,亲自跑出去看自己的马,甘园里,心太平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校场,大槐树下吊着一架秋千,郑归音回来时特意从秋千下过,打起来在半空中便看到了画阁里的美人身影。 美妇人刑碧叶在窗边做针线。 她再荡上去,确定了楼里没有傅九,只有美妇人一人 。便严肃着脸下了秋千道:“不能如此玩物丧志。再者,我应该回家再看看爹爹,才见得我的孝心。” 她掩盖着自己的小心机,出门又要回郑家。倒是在路上看到了大行春的岛上传来的鼓乐之声,不由得问,“这是叫了新戏来听?” “二娘子,是最近瓦子里最新出的戏本子。” 《关大王单刀赴会》 《关大王千里走单骑》 《诸葛亮三气周瑜》 这都是新出的戏本子,丫头笑道:“连大公子都偷偷在书房里看。” 郑归音一笑,自忖自己还是通读过《三国志》的,万万没料到关羽那一段不长的传记里,写起他离开曹操寻找到刘备,三国志里不过一两句话点了一点。竟然被戏本子大手敷衍出什么闯五关,斩六将的绝妙戏文来。当真是荡气回肠,她看一回就感动得哭一回。 走过大行春,还在门前迟疑着又移不动脚,里面是在演她最喜欢那一出《诸葛亮装神》,是诸葛武侯呼风唤雨招六丁六甲的故事,比《诸葛祭东风》还像是跳大神,特别得她的喜爱。那装神一看就是假的,她也喜欢。但她还是咬咬牙:“回去。” 其实在瓦子里最受欢迎的是《三气周瑜》呢,尤其是周瑜临死叫的:“既生瑜,何生亮——” 这一句如今传得整个京城都是,便是小厮和丫头们,没事都能嚷一句。郑二娘子觉得她不能做周瑜,不能让傅娘子们做会打驴球的诸葛亮,她要找冯虎一起来想办法气死傅娘子们。叫她们敢把球往她的窗户上打。 正到了甘园门前,突然看到傅九的身影。 竟然不是来甘园,也不是有事来等她,傅九骑马和镇南伯就一起过去了。 “淑妃的人!”她的眼睛瞪圆了,镇南伯那不就是太上皇的堂兄,淑妃的靠山?她立时不看马儿了,跳上了马车 ,命着:“冯虎,跟上去!盯着他们看他们背地里干什么坏事——这才是人算不及天算呢。” 傅映风料着谢平生在审刑碧叶,郑二娘子一旦知道,必要盯梢怀疑他傅九也跟着去了。他便没料到郑二跟在后面。 1318镇南伯失意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九家里几个老爷子来订戏,遇到了镇南伯,镇南伯如今很失意。因为陛下觉得《精忠岳穆》在一出戏里,武穆王就有七个美人爱慕,这太不像话。傅九自然要安慰他道:“是好戏,若不是新出了这几本三国志的戏,陛下其实不会介意的。” 镇南伯本为不服气,英雄没有配美人,怎么能叫英雄?看了人家关大王闯五关斩六将。他吃惊不已,这可没有美人儿。他又拉着傅九做掩护,去偷窥了写这几出新戏的名家大手,看着竟然是个斯文正经人,没有可以叫镇南伯挑剔看不起的地方。镇南伯他很是沮丧想封笔,不再写戏本子了。 “既生瑜,何生亮——!”他愤然长叹。 傅九笑得在心里打滚,把宫里听来的笑话说给镇南伯:“听说张德妃跟前的郑娘子,知道了淑妃的妹妹们会打马球,也在德妃面前说这一句。” “既生瑜,何生亮——!” 这都是看戏看着魔的了。 说话间,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郑归音的马车,其实冯虎今日新换了车衣,并不容易认出来,但傅九认出了郑归音的马。 因为实在是太显眼了。 她的一匹叫老骨朵儿的马,因为有鬃毛比较长,是很漂亮的马。这也罢了。因为她最近听说是看多了三国戏,给马儿取了外新名字叫关云长。把马儿的鬃毛都好好抹油梳理,说是关云长的漂亮长须子一样。 还买了两只黑绸袋子,把马儿的鬃毛分两边,装起来,这就是关云长用纱囊装自己的胡须一样。 这样的马,走在路上一瞟就认出来了。 郑归音没有去找傅九,她走在半路上,盯着自己的漂亮马儿,想出了一个欺负人的主意。就赶着回水仙宅云准备东西,对付傅娘子们。 傅九却因为看到了郑归音的马,回家后一夜难眠,郑归音的马是军营里受伤退出来不要的军马。 陛下想从江浙合肥一带北上,必须要有好马不可。 他一一看着长江两岸的军情递铺,也只能长叹一声。北有女真,西有西夏,本朝据地江南。如此相争也有二三百年。 这和三园志里也有些象了。难怪有大手敷衍出这好戏出来。 三国时以大汉刘氏这正统,如今女真国也在和大赵争夺华夏炎黄正统之位。却不知道最后谁是魏,谁又是后来居上的晋。 郑归音在水仙宅里,还叫人来做了两身骑装,因为张德妃也送了她一套,她觉得有必要进宫向德妃说清,她有新主意欺负傅娘娘们,不用打驴球。 | “小女,不太会打。现学也来不及。不如她们。” “本宫也料到,镇南伯是领军之将出身,家里的女学里教骑射,淑妃是出色的更何况她的妹妹们?你能如此想便好。”德妃失笑,打量着她一身骑装,“你穿骑装进宫为了什么?” “小女有别的法子,所以穿着娘娘送的骠装来谢恩,等事情办成了再来禀告娘娘。” 郑归音一肚子不服输,又笑嘻嘻狡猾有趣。张德妃本来在书法阁子里写字,见她来了,便洗了手,转身出了书房,娘娘裙间的深红披帛上全绣牡丹花纹,迤丽在玉色地砖上,一如廊外红梅满园春光初乍。 郑归音连忙跟着在后面,轻声禀告:“娘娘放心,上回一段金的戏本子没得陛下的青眼。这一回飞来峰那边的茶馆子里有旧宫人唱新曲,想来太上皇是会喜欢的。” 德妃微微一笑,到了内殿,走到插梅的花几前,仔细看了几眼,又向窗外梅林一望,半湖和西泠连忙会意退下。张妃又道:“罢了,不用去折新梅了。” “是,娘娘。” 挽迟却又劝道:“娘娘,这是三天前的梅。春来梅开,多换新梅看着眼睛清亮,有何不可?” 郑归音赶紧吟了一句:“澹然离言说,怡悦心自足。” 张妃愕然,竟然放声而笑,半湖一听就连忙退了下去,西泠没明白却足够机灵,赶紧就跟着半湖走出去,往梅林里去折新梅。 此时,在门口守着的小黄门听得这一句,暗暗记下来,转头退下去就报给了徐迟,却因为徐迟不在,小黄门太机灵连忙就去梅林里,帮着半湖和西泠折新梅,果然就听得半湖在说给西冷听,嗔着道:“这两句竟然都不记得了?” 西泠撒着娇讨好儿道:“姐姐说给我听,我忙着打理那些杂事,忘性儿大呢。” “说起杂事,挽迟姐姐难道不比你多。她一听就明白了。此诗诗名是《晨诣超师院读惮经》,是柳宗元失意贬到永州时,读佛经拜访禅师,以修身养性的诗。娘娘上回官了一副字,还记得,半湖指了指书法阁子里,西泠便记起了上回张德妃写的是中间四句,郑娘子说的是最后两句。” 真言了无取,妄迹世所逐。 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 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半湖走在春梅林中,选择着梅枝,一边笑道:“梅枝傲然,竹色隐逸。娘娘抄写的几句诗,说的是修心养性,正是要以苔色深竹,雾露青松这些自然美景而悟取禅意,既然如此。娘娘多看几枝新梅,又有何不可呢?郑娘子是在劝娘娘,美好的景色用言语无法读出,但其中自有禅意,看到了就悟到了。” 西泠哼了一声暗暗冷笑,只道:“这些虚话儿有什么用,依我说,娘娘有什么好担心的。淑妃家的那几个娘子不是都上京城来了?连咱们殿上都听说她的妹妹里有人要参选。哪里把她放在眼里?我看淑妃她有得哭!” 折梅的小黄门偷听到了,一总儿连忙记在了心里,打算等徐迟回来禀告干爹。 英雪殿上,郑归音瞅着铜梅里的梅枝虽然不很新,亦并不老,应该是两天前才新插上的,总能鲜艳个五六日。 平常娘娘是非要看梅枝凋零,得了些衰枯的意境后,才换梅。 如今毕竟圣宠不再,娘娘若是不在意便无所谓,偏偏张德妃心绪不宁,她便劝娘娘何必再看枯梅?多看几枝红梅艳丽,心情当然更好一些。 张德妃不是这样自苦的人,亲信们都在劝她一赏大好春光,她也从善如流 ,坐到了窗边看梅,微叹着: “如今,陛下不至,本宫竟然看不得枯梅了。” 郑归音想着还要再劝,挽迟看她一眼,郑归音安静闭嘴,果然,过了一会儿,张德妃转颜而笑,放下了这份不安,起身道:“给郑娘子移个座。” “多谢娘娘。”她知道张德妃有心事,这是有话要说。 郑归音谢过座,窥得德妃倚榻而坐,侧头望着窗外,那菱花格窗外到底还是能看到一角飞檐,是选德殿的蓝琉璃檐角。 娘娘在想陛下了。 1319娘娘们的平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暗暗叹气,出色如张淑真亦不免被冷落。官家的心思多变,前阵子陛下在裁汰外朝冗余官员的事情上举步为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叹息之余下当然就不再爱听《王槐负桂英》、《蔡状元负赵娘子》这些没良心读书人的戏目,然而,镇南伯写的《精忠岳穆传》,陛下看了两回也放下了。 载汰冗官与兵事皆不中陛下心思,淑妃和德妃只算是个平手。 专心政事的皇帝,果然难以被人窥到心思。但郑归音可没放弃,陛下如今看重的大事她是不知道。但傅九和谢平生可是一直在审刑国公的案子。郑家的院墙还因刑国公这事冒出拆墙的麻烦 。 更何况,龙青衣还押在内侍省内牢里呢。她也涉了这案子不是? “打听出来了?”德妃娘娘果然问着郑归音,陛下盯着刑国公的案子是不是涉到了富春县的铺官龙大吏?郑二娘子一点也不羞愧地道:“没敢问傅淑妃的弟弟。小女怕得罪他。” 在挽迟瞪她之前,郑归音赶紧又加了两句:“但小女最近才知道,龙大吏不是龙青衣的父亲——” 果然,张德妃听住了,她皱眉不解,这可是陛下都看了奏报的。岂能有假。郑归音道:“龙大吏是龙青衣的母亲,她是一位寡妇。丈夫早逝她就接了这递铺。因为找不到人来做。” “军情急报全仗着递铺相连,如今富春县的递铺却无人争先只能让孤儿寡妇来做?看来果然是——”张德妃瞬间也察觉到了军情系统的糜烂。果然不愧是张相公的女儿,她站起身,沉吟着走到书格边,郑归音看到了书格上俊马四蹄踏燕的瓷像,张娘娘手抚着这马儿,幽幽的声音传来:“父亲当初因为水路驿站运马功败垂成,因而罢职。如今虽然不是马运,却又是与驿站相关。” 本朝的军情递铺是设置在官道上驿站里的。 ++++++++++++++++ 郑锦文进了宫,没料到被从梅家桥召进宫中。也没料到陛下在问: “驿站你可熟悉?” 郑锦文心花怒发,他要能伸手到驿站上去,郑家的生意就能顺利进入榷场,不怕那些榷场不看他的脸色。但他左右权衡,还是暗叹口气,恭敬地回答: “臣,只随张相公熟悉长江上的水运驿站,其次便是沿岸海运。然陛下深知,天下驿站以官道陆驿为主,臣并不熟悉。若是要学,臣虽然比别人都快,却会误了陛下的大事。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官家也早有所料,只是不死心,也是试探。见他能如此,便点了头: “长江水运,你可有建言?” “臣以为,安于现状便好。马运虽好,但江防大营的粮草也是由两湖之地经长江水路转运至漕河,此实在是重中之重。江浙的马少了,还能再从陆路上走,将士们并不吃马。但过去三年的马运也占了江航阻碍了运粮,军粮若是误了。却是撑不住的。” 陛下听得长叹一声。 “若是没马,过了长江便是一马平川,如何和女真人对敌?” “陛下,臣虽官卑职小,但往常随张相公听诸位宰相议政,以为如今之势。先保我朝之内政平稳,我先不要出错,才能以待时机。汉高祖出四川,败西楚霸王,北上走川陕而有天下。前宋刘裕有北府兵,走合肥从江南北上几乎一统天下。却功败垂成。臣以为还是出川陕走长安,更稳妥。” “从海上进攻可行否?” “从山东港上岸,便缺马。” 陛下废然。 “罢了,你退下罢,朕也累了。” “是,陛下。” 郑锦文退下来,却心中忧虑,陛下的性子如张相公所言,其实是急性子。这些年应该平稳下来,但看着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易。 然而他和傅九私下商量过,都以为先保本朝的民生平稳,不要出错。等对方出了错的时候,才是好时机。 就是她二妹在旁边嘀嘀咕咕着:“这才叫熬着,最难受了。” 什么都不能干,最容易叫人放弃。 郑锦文当时就骂她:“嫁妆不许用,给我自己攒钱。攒 钱不是事?” “天天节省过穷日子。好苦的。”二妹居然还能顶嘴,“过一两年容易,过三四年也容易,但你要说过二十年以上。你看谁愿意?明明是皇帝富有天下,还要省上二十年。你看太上皇省了吗——?” 郑锦文想着二妹多嘴的这些真话,他走在出宫的宫道上,望天而叹。 “愿吾皇,果敢坚毅,忍人所不能忍。” 郑锦文完全不相信二皇子恭王,他不相信这位东宫能比现在的官家强。 郑二娘子当然也不相信东宫,东宫妃的脾气多暴躁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指不定将来的皇太孙也会很暴脾气。 这样还谈什么果敢坚毅? 她这时候就不拿赵若愚和秦文瑶做例子,相信儿女胜过老子来说服自己了,她还埋怨着都怪太上皇不够果敢坚毅。 一个皇帝选错了,后面的皇帝全错。 她这些话是在心里嘀咕,在德妃娘娘面前断是不敢说的。德妃召了她,有意无意地问起:“本宫听说淑妃的弟弟,有意谋运转使的差事?” 郑归音这会子不敢出声,不敢嗤之以鼻,不敢看不起傅九巴巴儿去谋这样车夫官了。张德妃见她安静,转头看她,不由笑了:“罢了。你们家以海运起家。不知道内陆里驿站是极要紧的。马纲扰民,军情却不能全都以商家生意而论,。军国大事岂能以生意成本计较?” “小女,见识浅薄。”她老老实实承认 错误。 她本是想着,赶大车做生意真是太亏了,成本多高,还是海运成本低赚得多。 如今是不敢这样说了。 “只是,娘娘,若是耗费过大,便是军国大事也不能长久。” 郑归音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小民们也是要吃饭活下去的。小女历来知道,但凡成本太高的事,到头来还是要一层接一层摊下去由无权无势的小民承担。小民破家亡命都填不上来,就只有逃走了。” “你说的,这是老成之谋了。”张德妃微微点头,叹了口气。 否则富春县里的龙大吏为什么是寡妇?因为别家但凡有点办法都不肯干。递铺依附在驿站里,上回富春县驿站的谋反军情急报,怎么就被刑国公的族人刑驿吏偷走隐瞒了? 这一环扣一环。全都出错才会如此。 “必是下面驿站、递铺里当差的百姓过得太苦。”张宰相的女儿心里如此想,却不会公然说出来。 前面选德殿上,陛下也不是和淑妃卿卿我我,而是刚刚下朝回来,召了几位重臣来选德殿开小朝会,陛下大发雷霆,地下站着的几位正副枢密相与兵部尚书,皆是脸色发白,战战兢兢,赵慎拍案怒道:“莫非要朕如太上皇当年一样,女真敌军杀到了朕的京城外,朕才得到奏报,匆匆坐船逃到海上去?” 1320驿站之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臣死罪——” “天下太平三十年,朕一再下旨军情谋报不可怠慢。如今京城外一百里的军情递报却隐瞒不报!还远不如太上皇当年!” 陛下大怒不息,枢密相与兵部自然要奏报富春县递铺出事,不代表朝廷所有的递铺如此。陛下沉着脸听着。 洪太监守在龙椅之侧,却想起了久远的旧事。 记得三十年前,太上皇驻节在扬州城,金军一路杀到了扬州城,太上皇还半点没有得到消息。 就是那一夜,太上皇正临幸宫妃,被这险急军情一吓,匆匆出逃坐船流亡海上。听说就从此有了不振之疾。除了明受太子再没有生下皇子了。当时的嘉国长公主,都有风声说是潘妃服了潘御医家的家传密药才能生下来。 甚至有流言,说嘉国长公主不是太上皇的亲女儿。是潘妃急于再生太子,与外人通奸所生。 这绯闻八卦,事关嘉国长公主的身世,郑二娘子当然是听说过的,但她都不用去找傅九打听,只自己算算年头。嘉国长公主生下来的时候,明受太子还活着呢。哪里就潘妃急于求子与外人通奸了? 真正的真相,就是潘妃确实是御医之女,身体自小调养得极好。所以是太上皇的宫人里唯一一个能把孩子都生下来没有死产夭折的宫妃。明受太子也是五六岁才病逝的。嘉国长公主更健康活到了现在。只是自己乱吃药才吃出个不育之症。 可怜潘妃本来应该是皇后之命。 英雪殿外的梅林,红梅盛放,烧红了一格格殿窗。张德妃没在意嘉国长公主,长公主进了宫中道观带发修行,还要两年才出来呢。郑归音也觉得少一个长公主便少了一个大麻烦,因窥得德妃心思,郑二娘连忙笑道:“小女这几天在甘园里,时不时看到临安府的谢大人来审案子。” 张德妃低头啜茶,仿如未闻,过了一会才微抬眼淡语道:“且不理会。辛宝林滑了胎,正在保养。每日哭泣伤了身又是正月里。等她好些了再处置龙青衣。” “是,娘娘——” 她连忙转开了话题,说起她今日进宫,除了来谢过新年献诗的旧事,还特意来禀告德妃,她在正月里可是为德妃娘娘办了一件大差事。 “喔?”张德妃笑着,“又想出了什么怪法子?” 郑归音嘻嘻笑着,说起她爱吃毛记的鸡爪子,正月里她在六部桥茶馆还吃了一回,遇到两个教坊司女伎。她禀告道: “她们的名字,一个叫安惜惜,一个叫凌如姻。” “本宫……见过这两个名字。”张德妃居然记得这两个小小女伎,命挽迟拿了教坊事的名册,挽迟从书柜格间翻了出来,不需得翻看就把二伎的来历一一道出,让郑归音听得暗暗佩服。挽迟又道: “娘娘,这二名伎人,安惜惜被裁汰后不肯离开,在年前四更天潜往教坊司大堂上悬梁自尽,被救了下来。这事官家是知道的。” 皇帝陛下以往从未虽未说过这事,但陛下肯定是知道。 郑二娘子都心里有数呢。 “陛下必是不悦于本宫。”张德妃叹了口气,“本宫处事不当,有伤陛下圣德。” 郑归音在宫中,向挽迟内人陪笑着,寻思着那位安惜惜看着温柔和善的模样,不怎么话多,没料到能干出这样死也不肯出宫的惨烈事儿来。然而再想想安惜惜背的高利贷,郑归音还能不明白? +++++++++++++++ 宫外。 飞来峰茶馆。汪云奴正当着掌柜,便看到了不是熟悉的人。 其实也是两个德寿宫的太监,但她一眼就看出来不是平常常来的太监。她想着,也许这就是郑娘子说的,皇帝会派人去看两位退职官伎。 汪云奴既然早有准备,也和往常一样。果然,这两天坐了一副桌子,就问:“有唱曲的?” “有,押班,花牌儿在这里。都是好嗓子。” “会唱此什么曲儿。” “雅的俗的,都行——有新来的会唱江西那边的茶曲,是男女对唱的情歌儿,押班们要不要听个新鲜?” 一时间,太监们都笑了,都道:“便唱一曲。” “九烟,你来——”汪云奴转头就唤人。 凌九烟抱琵琶走了出来,情哥儿里难免有些荤话儿,但凌九烟觉得还能忍。因为这是山民的山歌,她倒觉得粗犷有趣。曲词里自有一股天地万物的天真之趣,说起人这东西,不过是万兽之一罢了。阴阳交泰不过是天地之理。而不是瓦子里故意写黄本子的粗俗可憎。 这样的歌儿她倒是能唱,还引得不少人叫好,赏钱也多。她连忙就顺势推荐了卖红茶。汪云奴冷眼在边上看着,看到这两个太监坐了大半天,就起身走了。 等得人一走,她叫了伙计过来吩咐,就让人报到郑家铺子里去。 “另一人,是叫凌九烟?”挽迟又看她,郑归音连忙点头。挽迟转身看向了德妃道:“娘娘,凌如烟那一夜与三名太监合谋,帮助安惜惜偷入教坊司大堂,协助她悬梁自尽。” 郑归音卟的一声,猛咳了出来。听得目瞪口呆。 张德妃依旧不动声色,微笑瞟她一眼,郑归音寻思着这是笑话她大惊小怪没见识的意思,宫里裁汰然后又是凌如烟装成清早赶来,偶然发现,大闹起来。由三名太监合谋传到了陛下耳中。这全是凌如姻的谋策。这二伎本是一伙人。但奴婢也查了,娘娘把安惜惜在内牢里关了十天,又传出女真大军犯境的消息后,凌如烟就敛旗息鼓,她又走了路子,转考进临安府衙的衙前乐乐班子为伎,但掌乐如今换成了平宁侯府世子程飞鹏,不得已出宫。”| 张德妃果然对这凌九姻有印象,叹道:“德寿宫只有三个琵琶待招名额。皆已经满了。她倒只能出宫了。” “安排了裁汰出宫的教坊司人去了飞来峰茶馆子卖艺谋生,说起了她们借了高利贷买地皮子买房欠了大笔巨债。这却未必是德妃不慈,实在此等人不懂理财经济,太过冒失了。 1321得了字儿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心里的打算很稳妥,过半月后京城的踏青季开始,去东门附近吃茶游玩人渐多,这消息必定会传到宫里的来的。她方才好一番安慰德妃,道:“娘娘,若是太上皇和太后先听说了,陛下自然知道娘娘的圣德。” “慢慢再看罢。陛下的心思,也未免是你我能知。” “是,娘娘。” “淑妃那边,自有本宫为你说话。你需处处谨慎。” “小女多谢娘娘。” 她大喜,知道选试最后一轮,至少淑妃是不会挑剔她的。也免得傅九突然不高兴了防碍她谋个差使。 她手捧着一卷字,弯腰着退出了内殿门,暗想着把手中这一副字儿挂到甘园心太平的院子书房,有了这字儿,便有理由请淑妃的妹妹们过来她房里吃茶看一看。也算是个话题儿。至少叫傅家娘子们知道,郑锦文娶了夏娘子不仅是与张德妃有亲,也是与陛下有亲。郑家也算是淑房外戚之家了。 只不过,她今日顺路还要先回郑家一趟,看看养父郑大龙得了张德妃娘娘什么赏赐。她寻思着,方才张德妃在殿中故意不说,只笑了一句:“你父是水师义兵出身,难得又十多年含辛茹苦抚养出你们二子一女,本宫自要褒奖他的忠义慈爱之心。” 郑归音好奇着,当然就忙着回家。出到了宫檐廊口,她才抬头,谨慎站好,到了殿外看看天色。 午后三刻的天空里,青檐下横伸红梅几枝,她再看看手中张德妃这一副的颜碑字体。张淑真的字是极出众的, 但陛下这阵子常去淑妃殿上,德妃娘娘就闲了。好在娘娘也不着急。看着不像是失宠就伤心怨恨的模样。 郑归音边想边走到外殿廊口上,便有女官和太监们陆续来到,都是要来回事,在阶上遇到她,少不了也要向郑归音这位德妃的红人儿打声招呼:“郑娘子——” “内人——” 她客客气气地,内人们也问了几句她参选的事,她当然就觉得这时节千万不能乱得罪人,谁知道哪一个内人或者太监是和甘老档交好的?甘老档在宫里也有几个干儿子干孙子的。 刚退出内殿门,挽迟女官却在后面唤住了她。挽迟手中持着方才那一卷蓝布封面裁汰名册,立在宫廊上,招手让郑归音走近,然后轻声道:“别急着离宫,且去淑妃殿上去问个安。” 淑妃殿上?她立时义正严辞,肃然施礼:“忠臣不事二主。” “……”夏挽迟默默看她,方才这娘子在殿上,看得娘娘在写字,便有眼色地说起了瓦子里最近新出了好几出戏本子,都是三国志里的戏。 娘娘果然听得含笑,全因娘娘最近在写的字儿中,正有一副是“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娘娘这些日子是以此自勉,蓄养志望,以待时机。 偏偏这一副字就被这郑娘子看着,再三讨要到手了。说是要带到甘园书房挂起来,每日也学着写写,虽远远不及三国志里的诸葛武侯,更不及娘娘屈身以待天命,但她当差办事总得学着些不动不言的镇静功夫。 这些话似乎没错,但这郑娘子如今就连说个话,都是忠臣不事二主? 然而,挽迟能不知道郑归音底细?郑二娘子眼珠子乱转,一脸的忐忑不安。她在挽迟面前一律是要做娇生惯养小娘子,需要挽迟看在郑锦文面上照顾的。挽迟女官不是不知道这娘子在装,忍耐着笑道:“听说你在甘园里寻了地方住?” “是,就是心太平。”她老实地解释着,但眨巴着眼,一个字不提傅府娘子们也住在心太平,反是愁叹着,“一来,小女不是前一百名,但又不能落了娘娘的脸面。得寻个好地方住。二来,小女还盯着刑国公的案子涉着了龙青衣。不知是什么结果。住在那里随时得了消息好来报娘娘。对了,龙青衣她——” “陛下要亲自问。”挽迟简言了一句,她立时闭嘴。 原来这事果然被陛下盯着。郑归音当然就乖觉地不多问。挽迟瞟过她手中的字儿,问道:“你要这字干什么?” 她叹了口气:“进了院子,见着了好几位世家娘子。小女难免也心中不安。娘娘方才安慰了小女。小女断不能自弃,”她抑扬顿挫着,“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这副字画正合了“心太平”这院子的名字呢,内人以为如何?” 挽迟不听她胡扯,这一听就是最近在看三国的戏文,别说这郑娘子,听说傅四老爷因钓鱼社里攒宴,去了水仙宅,郑大公子还叫了瓦子里说史书的名嘴,在席间说一段三国志。很是得了社友们的赞赏。 这些来往,英雪殿上早得了消息,对那一天事无俱细都一清二楚,挽迟便能断定,郑二娘子必定也爱听什么关大王千里走单骑,否则怎么巴巴儿非要这一副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的字?这可是《三国志》里诸葛武侯的名句,这娘子又在拍德妃娘娘的马屁,顺便自吹自己是娘娘的智囊吧? 挽迟不费话,直截了当吩咐道:“淑妃的姐妹里,应该有一位有参选之意。你去瑞珠宫时,淑妃若是问起,你打算如何回答?” “咦?内人放心。小女便答,小女半点也不知道——小女以往也不去瑞珠宫” 郑归音连忙笑着。挽迟听得颦眉,然而嘻笑着的郑二娘子又道:“但我若是去了,一定和淑妃娘娘道,我们张娘娘如今好生佩服傅娘娘,眼下拓宽河道之事拆四条街就已经是难了。当年淑妃娘娘在宫里建起好几百间屋阁,这等的能干竟然不见人传。这可真是古兵书里说起,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了。” 若是平时,夏挽迟必要骂她拿戏文来掉书袋,这一回听了这几句话,挽迟内人倒是满意,微微一笑道:“就这样说罢。你不妨禀告淑妃,若是淑妃家的妹妹要参选,我们娘娘全看淑妃自家的意思。其实——淑妃身边有了小公主,陛下又宠爱,傅娘娘并不寂寞。想来并不用接姐妹进宫,陪着说话的。” “是,小女明白了。” 不就是德妃娘娘要向淑妃卖个好儿,暗示着一下,德妃可以做个恶人,让傅淑妃家的妹妹上不了名册,便是上了册子也能一脚踢出宫。 1322换脸得宠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领会了这一层意思,施礼如仪,从英雪殿往瑞珠宫里去问安,心里倒在盘算: 淑妃有姐妹要参选?她在心太平里,竟然半点没有看出来。她歪头想着,回思傅九的姐妹们里难道有特别美貌,沉鱼落雁之容的美人儿? 她完全没发现呢。明明是住在一个院子里。 如此一想,她又匆匆转头往英雪殿侧门去,如她所料,红梅绽放,林间小径中人影娉婷,挽迟女官拿着那本裁汰名册正要往殿中省上去。 “内人——”郑归音连忙唤了一声。梅间的清香被清风吹送,亦送出她的声音,挽迟回头看到她,顿时在一树梅红间站住了,道:“如何又回来?怎么了?” “我有一篇文章,写了出来,想请娘娘帮我看看。” 她忐忑着,从袖子里取了一卷文章,是她写的诗经新论。 傅九倒是没看到她的文章,却在淑妃那边听到了一个消息。 便是德妃也未必知道的。不是淑妃可能都猜不出来。 “陛下,这几天又接连问了臣妾,内廷外戚出身的文官里,有谁擅长理财经济。后来,又召了几个心腹老档,问他们看范文存如何?与赵若愚相比若何?” 这话,是曹老档报来的,而傅九偏偏就知道,陛下这两件事,也问了范相公,和周相公。 他心里便有了数。 陛下决定了三名内库官,互相牵制。一名是太监,一名是学士,一名是宗亲或外戚,完全没有考虑女官。 他找机会去了甘园,避开人,和郑归音说了一会话。 “归音,我猜着,因为知道淑妃大姐姐在内库上有亏空。”傅九这两天细思了,早几年张玉蛾没出宫时,肯定对淑妃的亏空是有猜测的,既然张玉蛾能知道,郑家不可能不提前知道,至少会有猜测。傅九今日才终于相通,看着郑归音道:“你知道陛下不会让宫妃再管内库。是不是?” 郑归音心中大惊,抬头就要说谎,但看着傅九,她还是放下了笔,起身去倒茶。 桌上是她从德妃手上得回来的,经德妃娘娘修改过的文章。 傅九没理会。 门外,丫头们连忙要进来倒水,她摇摇头,摆手示意让她们在门外廊上继续摘花编春花花蓝,要把六扇窗户都挂满,那才好看呢。她自己取了案上暖水瓷瓶,倒了两盏热水儿,转身递给傅九一盏。 她点了点头:“是这样的,陛下不会让宫妃再管内库。” 傅九也点了点头。 所以郑家,就是没想让女儿去当嫔妃。 “没茶?”傅九嫌弃看白水盏子。没再提这事。 她松了口气,欢喜不已道:“她们早上烧的开水,不够烫,这里又不是家里。若是给你煮茶又太久了,你看着有点渴了?” “倒也是。”傅九满意,徐徐饮完了一盏,果然是渴了。郑归音叹气看着傅九,把自己那一盏也给了他。 傅九欣然笑纳。郑归音欢欢喜喜,把自家桌上的笔墨先收拾起来,整理方才写的文章,觉得自己真忙,但傅九在外面玩儿累了回来了。她应该抽空陪傅九说话。不能光顾着正事。情份也很重要。 如此想着,见得傅九放下了盏子,她便笑问:“不是说今天去看宅子,说你娘给你买新宅子?” 这是前天丁良带来来的话,郑归音嫉妒地看着傅九,觉得傅九就是来找她炫耀。傅九无奈,瞟瞟她书桌上的笔墨纸矶,还有上面隐约用朱砂笔改了的文章,觉得今日来得不是时候。 今日他轮休,正是陪着范夫人往西湖去看庄子,回来路过了甘园,想着得和郑二娘说一说。这是母亲范夫人让他以后成亲出府单过要买的宅子。母亲范夫人是说,没有公公婆婆,你媳妇就轻省一些。可以提高一下条件找找更好的老婆。如今一看郑二娘这脸色,他失笑:“你嫉妒我什么?郑锦文没有给你买私宅?” “没有女人给我买。”她很伤心,觉得自己不如傅九这样讨女人喜欢,“我明明都很努力地讨好娘子们了,程若幽,许婉然,还有挽迟内人,对了还有德妃娘娘。她们都没有想过给我买宅子送给我。我在攒私房钱,要送宅子给嫣浓,给逢紫,还要给冯妈妈——都没有人送给我。” “……你做红茶的生意?”傅九失笑。 “攒钱。我的嫁妆不能动。再问郑锦文要,他要骂我的。 三郎大了将来要娶老婆。爹爹和母亲大人——他们要养老的。” 傅九哑然,不好说你娘是修国夫人,你应该找修国夫人去,指不定你哭一场又羡慕羡慕卢开音太有钱,伤心自己太穷,修国夫人为了补偿你就赶紧买宅子给你了。国夫人的俸禄不少。尤其你娘不花钱天天在佛寺里。肯定攒了一笔。但这话他是不敢说的。他尴尬了半天,安慰着出了一人馊主意道:“……你要不要向张夫人暗示一下?” “爹爹会骂我。”她更伤心了,傅九一怔,赶紧说他并没看中西湖的庄子。郑归音瞪大眼睛:“为什么?” 她大惊着,你亲老娘送宅子给你,你不赶紧收下你还摆架子?郑二娘子震惊地看着傅九,这就是亲儿子的待遇吗?以前郑锦文送宅子给她,她都是赶紧收了,知道过几天兄长一定会后悔。傅九失笑,斟酌着想把心里话说了,不为这话他今日也不会特意来,虽然郑二娘子看着是不想成亲的,是要奔着参选做女官,但话还是要说在前面,他笑道: “我以后,还是想离承恩侯府近一些,父亲老了,弟弟妹妹还小。母亲又是一个人在那府里。几房里的婶母都厉害。万一有什么事?”傅九说这话的时候,隐晦看着郑二娘子的脸色。郑归音同样隐晦地悄悄松了口气。她一点也不想住城外。她想住在水仙宅附近。没事就带着傅九一起回水仙宅吃饭。爹爹和母亲大人一定会很高兴。 就像是夏国舅家的几个女婿一样。 两个人各怀私心,当然是皆大欢喜,都一个劲说着城里好,城里方便,傅九上值方便、见朋友方便,郑二娘子查铺子、逛街买零嘴、买首饰都方便,互相商量着在城里慢慢看宅子。 1323宅子与嫁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二娘子还梦想着要不要把甘园买下来,她要是做生意攒了好多好多的私房钱,可以和傅九一人出一半。当然这话,她没冒然说,万一她没攒那么多钱呢?万一傅九觉得她看不起他呢?谁家娶亲不是男人出宅子,女人带嫁妆? 傅九今日好说话,笑盈盈地和郑归音数着他母亲范夫人看中的城内的几个宅子,他一个字都不提陛下决定了三名内库官,一名是太监,一名是学士,一名是宗亲或外戚,完全没有考虑女官。郑归音不可能没去打听到。郑二娘子这书桌上的文章,不就是德妃娘娘批改的? 德妃迟早会有消息的。 郑归音认真修改了自己的文章,觉得很出色,不去再找德妃娘娘修改了。但这时向娘子、韩娘子、许娘子突然一总儿来了心太平,卢十七娘作主,竟然又邀请了好几位娘子,说起了最近的新鲜事儿。 “大行春的那岛上,有一处东华阁,阁上有一面万花墙。是百花盛开堆起的花墙,又因为甘老档好佛,那阁时供了一部佛经。你们可看到了?” 娘子们都逛过大行春,少不了去这有名的景致万花墙,自然都是点头。 郑娘子还笑道:“你得了甘老档的两篇文章,不就是那 里?” “对——”向娘子不由得就笑了,“就是那文章,我上回得了,就写了一篇文章,用我的钗子别在了那墙上。给甘老档看看。” 郑娘子卟哧一声笑了,果然是十二岁的小娘子,特别有趣又有新主意儿。 “结果,我昨天去看,甘老档倒是没理我,我的文章还是那样,但又有好几位姐姐写了文章,也用别针儿插在花墙上了。当真是好文章!” 向娘子这一番来,不为别的,就是要起个文章赌局。 “咱们比一比,看谁的文章贴出来,最得大家的喜欢!” “若是看中自己喜欢,就在那文章上用别针扎一只花儿。然后再在那花墙下面摆一张几案——” 因起了局,众女一起起身,去了大行春的东华阁万花墙,便看到了果然有七八篇文章悬在上面。 最上面一篇就是向娘子的。 向小娘子已经命人取来了一本空白大名册,然后也折了一支门槛边的小野鲜花儿,用小银针扎在了自己的文章上,又在名册上写下她的名字和花,然后转过来笑道:“如何?谁被扎的花儿最多,谁的文章最好,谁就是百花仙子!” 因为向娘子毫不客气地给她自己的文章扎了花儿,已经是让娘子们笑倒,向娘子小小年纪却是当仁不让,在众女的笑声中,还高声说着:“姐姐们!听我一言——我们等花朝节的时候,谁得到的花儿最多,就让她扮百花仙子,我们只扮麻姑、扮桃花仙儿、荷花仙儿,秋天月季花仙儿,冬天水仙花儿,我们只扮春夏秋冬的花仙,只她一个人是掌百花的真仙。如何?” 郑归音历来爱攒社组局,从不落人后,立时能加入了。唯 恨自己的文章不敢挂上,否则她也学着向娘子给自己扎一朵牡丹大花儿。她一加入,许婉然等与她相熟的娘子们一总儿也点头。许婉然羞涩道:“虽然不太会写文章,但我也凑一篇。”她是一定要合群的,大家都在做的事,她绝不能不干。这是许文修再三交代过的道:“你就看郑娘子,她干什么,你也干什么!” 许婉然是选女第一,她一出头,接着卢十七娘也是当仁不让,笑道:“我正写了一半呢,我告诉你,还有七八位娘子在写,人人都是出色的。” 向娘子不惊反喜,拍着手儿笑道:“我就知道,只要卢姐姐和郑姐姐、许姐姐都参加,任是谁也不推托了。” 小丫头片子起了这个局,就做了这个局主,如今左呼右唤,园子里的选女都传遍了。有些就自己来了,便是不喜欢热闹不愿意来的,也托了同屋的人来。写了个名字,过几天再来挂文章。 郑归音和卢十七娘都各自虚伪着,不来抢这个头。竟然也和睦得很。程若幽私下里拉着郑归音笑道:“多亏你们俩都不争,否则这局就要散了。你做了主,她不服,她做了主,你必要不服——” 郑归音这一回乐得轻松,记名记花儿的事,都是向小娘子请了几个特别热心爱交际的娘子们在干,她埋首在屋里,把文章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又带着文章进宫,去求见德妃娘娘。 自然,这事儿她是不用去向傅娘子们特别说的,这样的动静 ,谁又不知道。 她自写了一对小条幅,贴在了自家屋子的外廊廊口: 上联是,文章合为时而著 下联是,诗歌合为事而作 横批:大不易。【注:白居易所写】 她有了大不易的觉悟,又暗暗得意自己有明师,但挽迟内人不让她这样得意。 “又来了?”挽迟内人没好气看她,“娘娘不给你改文章!上回不是说了就一次?你到外面花束修以重金聘请,还能请不到大儒?” “挽迟姐姐——”她央求着,选女考试 的文章,她请大儒干什么?大儒又不会做女官!就算是范相公这样的人,让他到宫里来做女官,肯定也不行的。 林间已经有了片片梅花落红,郑归音见机早折了一枝古拙红梅,上前呈给挽迟内人,陪笑着:“挽迟姐姐有事要去见郭掌司。” “你又知道了?”挽迟一怔,便没有转头就走。郑归音暗喜,她刚刚来到英雪殿,小黄门就提醒了她,挽迟内人有事,恐怕和她说几句就打发她离开呢。 “不是郑娘子你,挽迟姐姐就不批公文,不叫殿中省发牌子让你进宫了。” 小黄门的意思是,换了一个人,这样烦人。挽迟内人直接让她在东便门外就滚蛋了。能让她郑归音进了宫,在英雪殿后的梅林里说两句话,这就给足了体面。 1324梅林折梅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刚刚走过来,看到挽迟在梅林里折梅,她立时就有了主意。挽迟折梅,八成是带去殿中省,九成九是送给郭掌司。 这不是她别人绝不知道的。 挽迟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她不说这是傅九以前偶尔提起的,反是笑嘻嘻:“郭掌司爱春梅,听说是在潜邸时侍候先郭皇后的习惯呢,如今也没有改。” 又看她手中的梅,“内人,这一只不够好,是不是?” 挽迟确实没有折到如意的梅,郑归音自告奋勇,和她一起折梅,还笑着,“听说,入春后,郭掌司每十天便要供一枝于空空的皇后殿上。应该是这样的?”她折了一枝,送到张挽迟手上,看得这梅枝可爱,果然是郭掌司喜欢的半开的幼梅,在这季节里也悄悄少了。 挽迟微笑点头,弃了自己手中那一支,接了郑归音手中的梅儿过去,郑归音这才陪笑道:“内人,小女有个私事儿。请内人得闲转禀娘娘。” “什么事?”挽迟内人仔细看着梅枝,果然是新生幼梅,她压根没看郑归音,郑二娘子的心里小算盘拨飞震天响,先不求什么递文章,不能给挽迟内人一口拒绝的机会。她只陪笑道:“侯逢紫和丁诚的亲事,小女正在操办。等我兄长的亲事办了,就办他们的。小女想,我要不要去淑妃殿上请个安?” 挽迟听到淑妃两字,马上脸色不一样了,皱眉思索,她倒是知道这侯逢紫,如今听得逢紫另嫁不是在郑锦文身边为妾,她便也没有给脸色给郑归音看,只不咸不淡提醒一句:“你不想让她去四川跟着三公子,也应该早点安排,非等娘娘开了口要人,你弄出这事来。多亏娘娘宽大——” “是,是是,小女深知。” 郑归音陪笑着,左右看看,上前一步小声打听,“内人,娘娘是不是很生气,所以这一回小女只有第二百五十名。本来我是第一百名……” 张娘娘不会是心里记恨,故意报复她吗? 挽迟差一点啐到她脸上去,郑归音一看这脸色,大喜着赶紧自己啐自己:“我胡思胡想些什么呢!娘娘哪里会和我计较这些?” “怎么想起这事。谁多嘴了不成?”挽迟内人果然很警觉,“谁在离间?” 郑娘子暗喜有效。连忙说起了她住在心太平,院子里有四位傅娘子,傅娘子们天天都换新衣裳。还在打新首饰。她委屈说着:“她们家的八娘,还很看不起我是第二百五十名。说要进一百名才是真选女。” “你没骂回去?” “她不是当着我的面说的,是背地里说的,被我听到了。她又是淑妃的妹妹,我不知道要不要得罪她,所以进宫来问问。” 她表示,问完了如果德妃娘娘允许,她会杀回去找茬子吵架,当面骂傅八娘骂个狗血淋头。她这人向是明人不做暗事,不像傅九的妹妹这样奸诈的。 “她们还打驴球,故意打在小女的窗户上!故意的!” 她愤愤不平,挽迟内人一听,知道未必是人家娘子故意,但郑二娘子讨厌人家想找机会治治傅家娘子们,这是没错, “所以你去偷窥她们的衣裳首饰了。” 挽迟内人问,郑娘子觉得这不算偷窥,她们叫铺子里的人来打首饰,叫她认出来,她当然就知道了。再趁她们打驴球的时候,让丫头金月去找她们的丫头套几句话,这不就有了? 挽迟内人一听,倒没骂她偷窥人家的衣裳首饰。反是沉思点头:“果然是有意与选女们争锋不成?” “是,小女也是这样想。否则怎么倒在园子做新衣裳打新首饰?不回家由各房夫人们看着办?但小女呢,正想着是让她们知难而退,给淑妃娘娘一个人情。”她假意笑着,一心为德妃娘娘着想的样子,“或者,小女还是推她们一把,让她们进宫,把淑妃娘娘气死?”她一脸左右为难,不知道哪种计策更毒更中德妃娘娘的心,更表现她对德妃娘娘的忠心。 挽迟想了想,向她伸手。她大喜,连忙把自己修改过的文章送到了内人手中。 “你在这里等着。” “是,多谢内人。” 不一会儿,挽迟内人便从内殿过来,轻声吩咐道:“娘娘让你去淑妃殿上问个安。有什么就说什么。你懂了?” “是。” 她立时应了,也不用问德妃娘娘是不是帮她改文章,挽迟内人只道:“明天再来取文章。” 她兴高采烈,去淑妃殿上请安压根不在话下。 更何况,淑妃殿上的老宫正、内人们现在对她特别地温和有礼,一看就是要利用她的样子。 淑妃虽然不像宫人们那样明显,但郑归音还是感觉到了第二 度的春风抚面。她暗暗想着:难怪陛下喜欢淑妃。也难怪淑妃能掌子十年宫务。这温柔雍容的人,其实是一个凶猛的厉害人?这样的淑妃,叫上宫里宫外各处衙门,一起借高利货借去了整个京城几乎一大半的铜钱,却把燕国公府、秦侯府、刑国公府这些人家推出去当出头鸟,她是打算在后面坐收渔利的厉害人。 这真是想不到。 不是郑锦文把这中间的道道说出来,她郑归音到现在还觉得淑妃是被太上皇那一伙子人坑了。 郑锦文却是笑道:“错。淑妃的谋算高多了。她是知道那一伙人故意把北洋池的地价抬高起来。这样这些人手上就要现钱。淑妃惹不起太上皇的人,她另想了一个法子,就是她借钱。把京城里的最主要高利贷铺子里的现钱抓在自己手上,等那一伙人手上没有头寸的时候,淑妃突然抬高利息借钱。这样把他们炒地价的得利,就转到宫里来了。” 她当时听得眨巴着眼,摆出一脸深思的模样。郑锦文看穿了她,笑道: “没听懂?” “……也不是。” “没听懂就直说,我再解释 给你听。你听不懂不是太蠢。” 她赶紧道:“我没听懂。” 1325淑妃之智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你来看——” 郑锦文仔细说了一番。在桌上摆出了一千文的黄铜钱,又摆出他的玉镇纸。笑道:“镇纸是北洋池的土地,你要抬地价,你至少要有钱高价买下来再转手,是不是?” “是。” “本来值十个钱。”郑锦文推出十个黄铜钱,“你想卖一百文。那你就得装成你至少五十文买下来的样子。否则别人不是傻瓜。” 她点头再点头,郑大公子笑着指指她: “我问你,你只有十文钱,你怎么装成五十文买下来?” “借钱。”她赶紧说。 “对。” 郑大公子笑了,推出了五百文黄铜钱,“但这价会越来越高,涨到了五百文的价。那一伙人舍不得离开,还想推高到一千文。淑妃看出了这个局,她半路上突然在全京城开始借钱,把房子炒到了五百文,又把京城里所有高利贷的现钱全盘下来。”郑大公子一把扫光了桌面上的钱,全堆在了桌上琉璃珠座饰下,“这是淑妃。她控制了钱。又传出风去,说房子还能炒到一千文,你说别人会怎么样?” “向淑妃借钱。” “正是如此。”郑大公子一笑,“这时候,她突然抬高二十倍的利息借钱,既能收高利,又能让那一伙人借钱把淑妃手里的房子买下。她如果顺利,房子和地就全砸在了那一伙人手上。宫里的内库就有了至少二十倍的利。这样军饷有了,荒灾有了,抚恤有了——陛下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 郑归音又作深思状。郑大公子居然也不骂她,笑着:“慢慢想,就懂了。” “那……那她为什么亏空了?” 她不由得又问。郑锦文莞尔而笑,伸出一指,一枚接一枚地拨出一千枚黄铜钱,笑道:“京城里钱没有了。燕国公夫人缺钱,第一个主意是什么?” 她瞬间电光火石,直着嗓子嚷:“想抄我们的家!抄私商的家!我们有钱!” “对。这是第一个主意。第二个主意是纪侍郎。” “……他……他是通敌!?”她吓住了,“难道他向女真人借钱?” 这是怎么能借到的? “不是借。是走私。他撑不住高利息,就想了一个绝路儿,在边境上走私盐、私茶、私马什么都行,想去女真国弄钱来。”郑大公子笑着,手中抛甩着两枚黄铜钱,“这就不好了,头一个,我们这些私商不是吃素的。有我在呢。玩钱谁能比我强?第二个,通敌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有郑锦文教明白了,如此一来,郑归音就对淑妃有了三分敬畏之心,到了瑞珠宫里,不是觉得淑妃真的好傻怎么亏空这么多。而是露出了这是高手失算,这是运气不好是因为郑大公子是高高手的表情。 “淑妃,她应该是没听傅九的,傅九是知道边境上这种事长不了。淑妃却以为军队里做生意是常例。没料到马纲会出了差错,天下弹劾。” 郑锦文在书房中,还曾经 指着长江运道,教着她,她看到图上沿岸有无数水陆驿站,她还探头数了数就有一百多个,郑锦文教着她道:“长江那面就是女真国,这里就是边境私茶私货的通道。陛下断了这里的马运,张相公去位,走私生意难了。女真国的铜 钱就过不来了。你想想,要不是傅九和咱们家联手弄倒了那一伙子抄了他们的家来补,要不是淑妃怀了孕——” 淑妃就完了。 郑归音想着这些,看着淑妃就很谨慎,多说一句不肯说。免得被套了话。德妃娘娘就觉得她不靠谱,也不给她修改文章了。 淑妃是个聪明人,能感觉到郑二娘子的敬畏之心。更是柔和,笑道:“原来令兄也与本宫的弟弟一起勘察了富春县一带的官道?” 娘娘你不恨郑锦文吗? 郑二娘很是小心眼。所以这阵子越来越不肯上瑞珠宫,可不仅是忠臣不事二主。但郑锦文倒是很放心,觉得淑妃不会盯上他。因为郑锦文做的事,淑妃并不懂。他在家里还笑着让二妹放心道: 淑妃比别人都强,但不如我,她就不会盯上我。你明白了? 郑大公子让二妹在宫里时可以随意说话。反是嘲笑她, 你以为你是谁?你胡说什么官逼民反,那是一定会出事,但你要胡说这钱上的事,你是胡说不出来的。你正经说这些别人也未必听得懂。 郑归音觉得郑锦文的话是没错。但她也很有自信,她不会和三郎那样打上官。 她在淑妃面前,很是斯文懂礼地道:“是,娘娘,小女也打算去富春县里,任老夫人在那县里有一处好庄子,说是踏青时请我母亲大人、赵学士家的于夫人、罗夫人去游春,想来小女也应该去侍奉才是。只是要等开春之后了。” 她瞅瞅淑妃,接着她又好好拍了一番马屁,说起淑妃的傅弟弟在玉津御园里做伴射武臣,得了陛下许多的赏赐。 淑妃自然是爱听的。 郑归音说起这事也很欢喜,不为别的,她一想傅九有了大批赏赐就是手上缺。她就不用想着要不要救济一下傅九。 冯妈妈说:成亲前不要给外面的小子给钱。大批的更不行。 人家就看中你的钱!骗你的钱呢!小娘子对情郎最容易心软、 她从小就是这样听教训长大的,好在傅九自己赚到赏赐了。 她很高兴,心情一好,就突然看到了淑妃内殿上把有几副大大的黄皮纸圈了。她一看就知道是天下郡县地势图。 这一定是陛下的东西。陛下这几天一直在瑞珠宫。恐怕时不时会看看地势图。 她来淑妃殿上,当然不是空手来的。 如淑妃这样的一品宫妃,血统高贵,如今开了郑二娘子带来的礼盒子,看到了两只钧窑斗笠黑瓷器,亦是有了微笑。乌黑瓷器如黑色冰玉,玲珑剔透。 这是郑归音存在宫里的,放在徐迟手上放了三套,让他帮着送一送。 她来瑞珠宫前,就去徐迟那边取了一套过来,进献为礼。 她从淑妃跟前退下,回了英雪殿,果然拿到了修改的文章,但这回改得太少了。她不解地看挽迟,挽迟内人道: “娘娘说,你自己慢慢写。未必不好。” “……是。”她听得很高兴,也就不那么沮丧了。 她坐着车回甘园,想着园子里八百名选女,她又叫车去了水仙宅,把文章拿去给郑锦文看看。 郑锦文倒是在家,没料到傅九居然也在。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26淑妃之智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很是惊喜。尤其许家长房的许长安也来了,她大约就明白了什么事。 一直等到客人走了,她都没往外书房里去,因为许长安不一样。听说最近傅九很看重他。看着傅九和许长安一起走,都没留下来找她说话,她才叹了口气,找了郑锦文。 “今天淑妃提起哥哥你了。” “为了傅九?”郑大公子手里也有一副黄皮的大长卷儿,铺开了还是驿站图。郑二娘子便点头:“应该是。你不是说前阵子,傅九大笔地花私房钱,似乎是在楚州到京城的最要紧几段官道上,和榷商们一起出钱在修路、增设递铺” 她觉得这太花钱了,她是绝不会干的。 果然她还是更愿意做海上生意。只要有人认得海路,有了海船,生意上的成本就低,至少不用修路。 傅九这生意做下去,一定会亏本。 她把这话拿来和郑锦文说,这才知道他私下里也投了一笔钱。郑锦文今天也笑道: “就是你这样想呢,所以商人都从河运和海运走。唯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是不可能从海上走的。太慢了。不修路——军情如何急报?” 郑锦文瞪她。她又是一算成本,驿站其实便宜,修起来一百座,其实都不算是真花钱,不过就是三四间路边破木屋子罢了,能值几个钱? 但一个站子里就安排一正一副铺官、少说两个马卒的俸钱、养三四大马供应随时换马,有马就得有马料。 这中间的费用太大,亏空乱花太容易。 她翻出了外书房里的地图,划出了京城到富春县的官道,找出来了这一回隐瞒军情的富春县驿站。画了个圈后,前前后后一算钱。朝廷养这些事真是亏的。她难免写下四个字: 军法不严。 “又听说了什么了?”郑锦文瞟一眼,手里忙着写自己的公文。 她摇头,只指指了外面,指的是洪老档住的方向。 郑锦文知道她果然就是听到了消息。 富春县隐瞒军情,这还是前阵子被查出来,不是陛下仔细还不知道有这样大胆。但就是国使白撒在京城的这几天,又出了个大事,惹得陛下大怒。 “错了。并不是法度之事。是查无实据。”郑锦文头也不抬,“是杀不尽。” 前几天,因为沿途要监视女真国使,一直有军情暗中递来。这都是直递陛下龙案前的军情,按理说是极谨慎的。 但偏偏就出了错。 郑锦文叹道:“直递陛下的军情,竟然一再出错。” 郑归音在宫里打听了几句,传得也是活灵活现,说什么洪老档亲手接了通进司递进来的军情袋子,拿到手,公文已经是被拆开了来看过。上面的火漆已经开了。 通进司说是送来就这样,洪老档哪里敢当这个干系,正两下里争论,陛下在殿里听到了,唤进去一问。 通进司就说了大实话,陛下御览的军情,今年里已经是有三次被拆开了。但要说是敌方奸细,也不是。这军情里没有大事。只是守城将军直禀皇帝的扎子。 郑归音只是听说,傅九却是亲眼看到,否则他带着许长安来找郑锦文为了什么。 离开郑家,他又独自匆匆到了临安府衙,和谢平生说起此事,“我当时轮值,亲眼看到通进司林大人,他把军情袋和金牌送到了选德殿,他说拿到手,已经是被拆开了来看过。” 谢平生一惊:“有奸细?” “这倒未必。但便不是有奸细,一路上的递铺都有疏忽的嫌疑。陛下一听,就皱眉沉思了半会,没再问了。” 傅九摇头叹气,谢平生想了想不解道:“怎么不问罪?查下去总有个交待才是。” “没证据。恐怕就得一路过的铺官全杀了立威。”傅映风慢慢说了一句。 谢平生一惊也苦笑了:“明白了。陛下是作不出这样的事的。” “若是杀一回就罢了,但这种事况且恐怕杀也杀不尽。一来是人心懈怠,太平日子又过了三十年了。二来,也是费用,这军情传递本就是战时的用处。如今既然无战事。应该是费用被挪用了。” 谢平生一听,佩服道:“傅大人真是深知下情。” 傅九却是苦笑。他是从龙青衣嘴里听说的,如今这人还押在内牢里,陛下似乎也在迟疑着要不要问。 谢平生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办法,傅映风又低声和他商量几句。 “其实就是陛下不想费心整顿?” 谢平生终于就明白了,“我们先把刑 国公的案子审出来?” “有结果了,才好上奏请陛下费心整顿驿站递铺。也得准备两三个整顿的法子,让陛下选择决断。否则要我这些臣下是做什么的?” 郑家宅子里,郑归音歪头想了想,说出了和谢平生一样的话,双手一拍:“我知道了,陛下近期并不想兴兵。懒得费心去管。” 郑锦文没忍住笑了起,抬眼看她:“就你聪明?” 她笑嘻嘻,知道猜对了,却又皱眉撇撇嘴:“陛下其实觉得北国不会挑起战事,他也无北上之心。至少他在位的时候没有。” “这话,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真多嘴。” “我不是为你想?你也合伙花钱去修了铺子和路,说是方便榷商的生意?其实和生意无大关系吗?我知道他们那边的商路都是河船和海船才方便。大宗货物顺水而下,走运河或者走沿海,哪里会走官道?” “修路那是让陛下看的。花钱讨陛下开心。” “……”郑娘子想想郑锦文又白花钱,乱花钱,她身为掌家娘子顿时就抠起来。又小声道:“陛下有点像太上皇了。他这是老了?” “你活得不耐烦了?” 郑大公子骂着,郑归音提着裙子溜了,赶紧就把小私房统统收起来,另寻了一盒子彩瓦琉璃珠子翻出来,觉得傅九不缺钱,收了这一盒子礼物也不公觉得寒酸。 然后,她就去主屋里见养父郑老爷与养母张夫人,郑锦文进主屋用饭时,看到她笑嘻嘻很开心的模样,不知道她怎么个想法。 “嫌弃陛下了?”郑大公子的语调扬起,就是让她不要太目无君上。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272者兼备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哪里,我就想陛下是养子,越来越和太上皇像了。”她笑嘻嘻,看看养父母,郑老爷性格刚强却粗疏暴躁,但张玉蛾张夫人却是精细又条理分明,不言不语看着闲散温柔。郑归音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就是二者兼备,表面温和闲散,实则刚强精细。 “是不是,哥哥?” “……你真不要去照照镜子?” 郑锦文的回答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郑抱虎走进来,一家子全齐了。她笑着起身上席用饭,今天还特意吃了三碗,拍着小肚子被郑老爷笑骂馋嘴,张夫人还没出声郑抱虎就劝她要养身。 她靠着椅子眯着眼,等着吃汤,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太好了。比陛下强多了。 陛下好可怜…… 郑锦文理会到了二妹这曲折同情皇帝生父母不在,连个靠谱养父母也没有的心思,觉得她脑子有问题。有皇位就是有了天下,孤家寡人要什么父母?她慎重摇头,觉得这样功利的想法是要不得的。 陛下也是凡人。有个好家教是太重要了。 郑锦文懒得和她辩,只叫人拿汤来让她再吃三碗,最好撑死了。免得进宫的时候犯这种毛病。郑归音嗤之以鼻,她能出这样的错? “再说了,陛下不会见我。”她叹了口气,“陛下对我印象不太好。” 郑锦文总算欣慰了,安慰二妹,只要有自知之明就还有救。 “但娘娘们都喜欢我,这就行了!” 她毫不气馁,为了在娘娘们面前得宠而意气风发,她是要捞差使公忠体国地办事,又不是要爬床争宠,陛下喜欢不喜欢她才不在乎呢。 第二天她觉得文章不好写,又进宫,先去了英雪殿上请安,出殿时还是没见德妃。但她有理由:“昨天淑妃没有问傅娘子们的事。” 挽迟内人一听,便不骂她。反正郑二娘很乖巧。半句话不说,老实奉了挽迟女官的指点,又特意到了淑妃宫中问安。恭敬温良地回话。 也许因为太乖巧,淑妃竟然赐了座。对她这个无品女子来讲真是天大的体面了。她必定要感激涕零,再三辞谢,心里倒是明白淑妃的意思。 果然听傅娘娘笑着,问了几句心太平里的几位娘子,郑归音终于等到,连忙一一应了,说选女们正在写文章,傅娘子们都命人去东华阁上抄文章,回来一直在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写。 淑妃听得满意,便也不多问,但郑归音是知道的,傅娘子们诗词还不错,写普通文章,也不错,但甘老档那一类的考据文章又要立新论,傅娘子们恐怕是不太大行的。 否则,她们绝没有功夫天天在打驴球玩耍。没看到她郑归音天天揣着文章来找德妃娘娘? 淑妃也许亦是如此想,转口又道:“听说本宫的四叔,去了水仙宅钓鱼?你既来了,和你说说家常罢了。” 郑归音陪笑,只敢坐了一个角,还怕摔下来,腰弯得比站着的时候还累,她觉得郑抱虎可惜不能跟着她进宫,否则他绝不会在家里说她毛毛躁躁。论起成熟稳重,她实在是弟弟最好的榜样。 “哦?河道要从水仙宅后过?皇城司的干办到你们家去了?” 淑妃笑问着,难免就问起了护城河拓宽的事。 她连忙一一禀明,又道:“娘娘,若是皇城司的干办也就罢了。小女不是要在娘娘面前张狂,实在我们家母亲大人和洪老档是邻居,又都是潜邸旧人。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总得给我们家几分面子——” 淑妃笑语点头,旁边唐老宫正寻思着,这娘子终于话多了起来,到底想说什么? 郑归音开始告状,很难过地道:但傅大人亲自出马,到我们家让我们折屋子。小女问他,府衙后面的河道两岸拆了没有。临安府衙拆了我们家再折,没道理朝廷的衙门不做个榜样。傅大人说,若是都这样推诿,宫里十年前哪里建得起屋子?小女,这才知道娘娘当年的劳苦功高了——” 唐宫正本以为她是在告状,最后听明白了,原来还是在拍淑妃的马屁。 便是淑妃也失笑了,她端坐在凤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想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她只含笑,“九弟还记得这些。” “是,娘娘,小女还听说,陛下和德妃娘娘闲话时,也说起了这些旧事。” “淑真妹妹,深知我心。”淑妃叹了口气,也夸奖了德妃娘娘,主客说话很是和睦,看着就德妃和淑妃交情真好。淑妃便多说了几句笑道: “甘老档,出了名的会办差。为人精细。他的甘园拿来做选女选拨的地方。他自己又是考官之一。担了不小的干系。你也小心些。” “是,娘娘——” 她听出这中间的意思,这就是傅九来郑家逼着拆屋拆墙,她还没有赶他出去的魇因。傅九上回让他好好把握机会,其实就是在暗示: 小心甘老档,他会再查一遍选女们的风评。 郑家一定要做忠臣。 旁边的唐老夫人反是大吃一惊,她还没料到有这样的事,甘老档还要再查选女们的风评?这可不好了!这郑娘子的风评是经不起反复查的。一查就是什么做外室的谣言。这不就要露陷? “家里的屋子若是有事,不妨求求你们娘娘——”唐老夫人送了郑娘子出殿,还好意提醒一句。 郑归音再三谢过。叹着道:“已经拆了。家里收钱,官府补偿了十二贯。” 唐妈妈一惊,看了看她,忍着没提什么回到内殿上倒和淑妃说:“张玉蛾,倒是知恩。宫里说拆,马上就拆,只补偿了郑家十二贯钱。”淑妃抱着小公主,慢慢笑着:“听说是九弟知会他们家的?” “是,娘娘——” “郑家承这个情就好。” 唐老宫正没听明白这个意思。郑二娘子却是知道,傅九到郑家来让他们家赶紧拆屋子,逼着让她老实认了这事。这是对她有益的。 甘老档越精细,迟早要知道这事。 淑妃这个人情,郑家接了。淑妃也才会相信她郑归音会好好欺负傅家娘子们。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28打驴球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难怪——”她躲在甘园里,放下窗帘子,自己拿着球杆儿打球,愁得不行。 她不太会打驴球。 现在练根本来不及吧。她转头,隔着帘子都能听到傅娘子们骑驴打球的欢笑声。傅淑娘的妹妹真是太粗野了! 碰的一声,球打到了她的窗格子上,她气炸了。 这是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在挑衅! 郑归音觉得不能忍了,一定要欺负回来。 甘老档从殿中省里出来,坐着毛驴儿回家,他这回是让殿中省里借了最初泉州府和福建路的选女的风评册,他看得一边呵呵笑着。 牵驴的小厮儿回头望一望,暗暗想着英雪殿上徐押班托了人来打点了,他和小杏儿——甘老档跟前两个小厮儿——他们都得了礼要问问郑娘子的风评,也不知道老爹这回借的风评册子上写的是什么。 方才天武衙门的齐武齐都头,也问了一句呢。 甘老档翻了翻,果然就翻看了备选郑氏女的风评: 头一条还是老规矩,籍贯和年龄、住址之类。 郑氏女,原籍福建路,泉州府,蕃坊归正籍,这里还用蓝笔补了一句,是在京城里补的。淳颐六年按《蕃坊律》取得大宋民籍。去年转籍到京城定民坊水仙巷。 郑氏家族:一夫一妻二子一女。郑氏为家中养女,第二女。郑氏六岁由郑父在海难中救下收养,这小丫头本来是陪伴郑家亲子第三子的奴婢。 这一句也是蓝笔补的。一看就是最近几天才加上去的。 甘太监还是呵呵笑了:“这可不好。” 小厮听了这一句,就寻思着要不要向徐押班报个信,说甘老档不大喜欢郑娘子?他又一想,觉得这太吓到了徐押班,说不定不相信呢。 应该说,甘老档本来就难得喜欢人,只喜欢自己两个干儿子,其他的人只要不被抓到把柄就好。但郑娘子怕是被抓到把柄了。 然而,还没回到甘园,半路上被蔡 太监追上来,接着爹进了旁边一处茶馆子,甘老档就知道坏事了,进了包间后坐下来,先摆了摆手,把一盏热茶慢慢吃了,才问:“出什么事了?” 蔡 太监早就站不稳了,这时侯腿一软卟嗵跪下,嚎哭着:“爹,儿子被弹劾了。” 甘太监一怔:“是殿中省里,你得罪谁,有人在德妃面前告了你的状。还是小全在御药里没做好,把你连累了。是洪老档那一伙子,排挤你和小全?” “不是,爹,是外朝上的给事中,是御史台里的御史——” 蔡太监磕了头,哭得不能自己,“爹,救救儿子——御史台的许老大人会看爹的面子的!” 甘老档一瞬间又老了,他闭了闭眼,想伸手去摸腰间的烟枪,但一摸 是空的,只有精细绣袋一只,里面是上香的檀香,他收回来了手,慢慢摇头:“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外朝上——” “胡说!”甘老档蓦然暴怒,把桌上的茶砸在了他的身上,尖着嗓子叫,“你也知道许老和我有交情?如果是他的人弹劾你,必不是他主使,他占着那个位置,多少还能递个风给我。也让你在陛下面前有个辩解自清的余地,现在呢!” 甘老档气得手都颤抖,拍在桌子上站不稳,蔡太监哭着移上去扶他:“爹,你没气坏了,否则儿子就是万死了——” “你还死什么死,我也要被你连累了!你还不说实话!” “儿子,儿子不敢说——” “你这事,我竟然半点不知道——!起因怎么会是御史台?你说,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祸害京城里哪一家的小民百姓了?必不是御史们第一个弹劾,你从没出过京城,你能得罪谁?必是临安府和两县的知府和县官,是民事官!你以为我老了,糊涂了,连这都想不通——?” 仁和县知县汤大人与临安府通判谢平生联名上奏,弹劾内官陈公正、蔡敏俊二人,圈占西湖水面,堵塞水道,以粪土污染湖水,夺占小民水田二百六十二亩。引得朝野大哗。御史台的小御史们也闻风上奏,痛骂太监害民误国。 傅九得知这消息,也不用去找谢平生、侬秋声夫妻打听消息,他自己就头痛地地去了甘园,和郑归音私下里埋怨,长叹:“刑国公通敌的案子还没有审结,他又得罪人,去管这个事?弹劾太监这不是御史台的差使?让那县官汤世臣一个人出头不也行?” 郑归音从书堆里抬起头来,摆出女学究的脸,分外严肃指了指东面的墙,上面正挂着临安城的地图,因为京城地图是有禁令的,只是简单地把仁和、钱塘两县划出来,又把城外的西湖、钱塘江并城里的运河画了出来。还标了城中十几卒大寺院和各坊巷的地名。 傅九一瞟,也不知道她在写什么文章。 她顺着傅九的眼神,连忙掩了掩自己的文章,顿时被傅九瞪了一眼。 “不能看?写什么了——”傅九问。 “不是,怕写得不好——”她羞涩表示,甘老档出的第一题是诗经新论。她的文章,已经和选女们一样在大行春的湖屋上,用别针钉在墙上了,只等互相之间品评,等于是交了。“那一篇,我修改了七八回,才敢拿出来。这一篇我刚修改了两三回。写得不通。怕你看了,觉得我笨——” 总之,这是为让傅九一直以为她聪明机灵,所以不能让傅九看。 傅映风愕然大笑起来:“知道了。八娘天天说你难对付呢。” 她虚伪烦恼着:“我会骑马,骑得挺好。这也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非要会打驴球呢——?” 甘园的第二题,是打驴球。她天天在练。但总是练不好。她恼起来,一拍桌子想了新的办法。她让冯虎放假,把马车上的两匹马都解下来,一匹让冯虎带着,另一匹是她最喜欢的老骨朵儿,黑长毛,高高大大,不是养马的老手根本看不出这马是军营里不堪用的军马,她给老骨朵儿吃得好,马儿的鬃毛长得又直又长,几乎都拖了地。她让马儿留着长长的毛,是为了隐藏马身上的伤痕。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29打驴球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范夫人这几天在这里,听着傅娘子们回来气得埋怨:“那郑家的娘子,好不讲情理,她非说我们打驴球吵到她了,她牵出一匹好俊的马儿,天天跑马,和我们抢地方!” 因为这话是在四房夫人面前埋怨的,范夫人心里一个咯噔,头一个倒不是淑妃娘娘的事儿办成了,反而是郑二娘不会是把映风的妹妹们全得罪了吧? 好在,这一回去甘园的是五娘,六娘,七娘 ,八娘,八娘不肯回来,五娘不服气,六娘和七娘却是羡慕不已,也不拉着母亲们说,反而去求爹爹和淑伯父:“女儿想要一匹马,要那样好看的马——” 傅九今日来到甘园,也是要亲眼看看郑二娘子的马有多好看。 “老骨朵儿在那里。”郑归音也不写文章,也不是装谦逊了,得意洋洋带着傅九去看她的心腹宝马,傅九到了后校场一瞧,柳树下的马儿正吃草呢,他顿时哑然。然后大笑不已。 老骨朵儿,落在傅九眼里当然能一眼看出是老马,但郑二娘子不差饲料,这马儿养得毛皮光亮,尤其这马儿也有天赋异禀,脖子上的鬃毛太长太亮,像是男人的长发,直披到了地上。 这也罢了,郑二娘偏偏还把这乌黑鬃毛编了二十四根长辩子,每根都是漆黑发亮,像是未婚女子的乌亮大辫子,未出嫁的娘子一人才能梳一根大辫儿,这马儿却是有二十四根大辫。落在傅九眼里是太花哨,落在傅家娘子们眼里就是太好看了。她们一看,就心生羡慕,觉得郑二娘子一定是爱马如痴,马技那当然是无人可比。她们何必名。 几位娘子回家就是和母亲们说,隔壁郑娘子真是太会养马了。夫人们心疼女儿,怕她们不懂事被德妃的人欺负了,自然也同到了大夫人房里,听女儿们诉委屈。六娘兴奋难止,比划着道: “娘,大婶婶,二婶婶,四婶婶,郑娘子的马儿,叫云长。关云长里的云长,她说云长公的胡须最美,她的马儿鬃毛最美——” 六娘会画画儿,把马儿画了出来,非要家里给她买一匹这样的马儿,还拉着亲爹三老爷,撒娇说着,“爹爹你看——就是这样漂亮马儿。郑娘子还亲手逢了二十四只小红纱袋儿,把它的二十四根辩子都装起来。二哥,三哥,你们看——” 一家子人,都来了内堂,叔伯兄弟都是觉得妹妹们不懂事,不会是被郑家女欺负了?被德妃的人杀了个下马威,然而,六娘把这马儿扎了二十四只红头绳的画儿一摆出来,父母兄长们一转看,别提几位夫人都愕然笑了起来,傅家几位老爷,还有几个兄弟,互视一眼都是大笑不已。 “这是人家用心养马,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傅四老爷劝着侄女儿们,又问妻子,“八娘呢,怎么还不回来?” 傅大夫人含糊 没出声,因为八娘不服气,大夫人便回娘家镇南伯府借了几匹马又借了马师,挑了一匹最好的,让女儿在甘园里学骑马呢。 傅九今日亲自到了校场里,看到了郑归音的爱马云长公,反是没看到八娘。他稀罕地走到柳树下,仔细看了看这马儿的二十四条长辫子,温和地抱了抱老骨朵儿的头,傅九久久后叹息一句:“这老马,在军中效力,如今也算是有个好下场了。” 郑归音早就憋久了,连忙还让傅九帮着,她道:“傅九你看,我没让别人看过的——” 她让傅九帮着,把二十四条辩子全都解开,纱袋解下,眼前的马儿就有了一头波浪大长发,更是比方才还要美貌了一百倍。 “九哥——”八娘的声音刚刚响起,傅九连忙转头,八娘子正牵着一匹大红俊马儿回来,这时却目瞪口呆地看着老骨朵儿,春风吹过,老骨朵儿一头大波浪随风摇摆。在柳影和阳光下,全身都发着光,镇南伯府的大红也是军马,是当初伯爷上战场时骑的俊马所生,在军营里调教了送了两匹回来,不是亲戚还不借呢。然而大红的英姿勃发,在老骨朵儿一头黑亮的波翻浪涌下,黯然失色。 八娘涨红了脸,嘴唇蠕动了许久,默默转身丢下大红回房了。 傅九无奈,看了郑归音一眼,忍着笑连忙追了进去:“八娘——” 郑归音差点儿把肚子笑破,她只是想向傅九炫耀一下自己的马儿,没料到运气好,被八娘看到了。 傅九追进了房里,八娘正伏在桌上哭,看到九哥来,她哭道: “我不服!她骑着马儿,故意在我的驴子们面前耀武扬威!我要给大青花报仇!” 大青花是八娘的爱驴。骑着打驴球是少逢难手,在明州城的娘子圈里,八娘能独占鳌头,大青花功不可没。除了八娘,几个姐妹的驴儿都是租来的。 八娘哭诉着,怎么能让大青花输给了郑娘子的老骨朵儿?就因为马儿比驴儿高大,驴儿就一定输? 傅九忍笑,暗暗叹着,妹妹们能不能不要这样幼稚?难道不能学学张德妃,喜欢猫儿狗儿不好吗?学学寿安伯老夫妻,养些小珍珠鸟,或者仙鹤和孔雀? 傅九连忙就说起范宰相府里的仙鹤有好十几只,养得久了只只通人性,谁敢欺负它们,就会追着咬。但就因为通人性呢,所以还能用小诡计骗它们。 八娘果然听得不哭了,因为她的大青花也会踢人。 傅九笑着,比如他傅九,从小在范家就喜欢拨仙鹤的毛,半夜趁它们睡着,用布蒙了它们的眼睛,然后还把拨下来的羽毛儿丢在了范文存衣折子里,天亮了,仙鹤们气势汹汹在家里找了好几圈,发现了真凶范文存。就会追着他咬。 然后它们这些鹤儿还会去和范相公诉委屈,外祖还要把范文存再骂一顿。 八娘听得破涕为笑。这时再隔窗看到郑二娘子戴着皮手套,套着渔夫下水捕鱼的长皮裤,在洗马,八娘子又要委屈哭了。 “九哥,你看她——她故意气我!” 傅九一瞧,又是想笑又是想骂,暗暗也叹了口气,觉得郑归音应该适可而止。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0打驴球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觉得自己没错,她不应该给马儿洗头吗?八娘不是不愿意看到老骨朵儿的大波浪吗?她叫了丫头们去提水,她自己换了扎脚长裤儿,辛苦拖了一只箱子进了小校场。她坐在小马扎上,从箱子里面一件件向外拿,单是洗发粉儿瓶瓶罐罐就摆了一地,少说十一二样,还有刷毛的刷子,大大小小也有六七样,连傅九都看得无语了。 无论如何,郑归音总算把傅家娘子吓住了,傅九总算把八娘哄住了。 倒是承恩府里的范夫人,如今反是对八娘刮目相看。 她回了家,和吕妈妈、温姨娘等几个心腹人儿说话,说起家里几个娘子。 “六娘她们,本来就不是很在意参选,是八娘撺掇着拿她们做伐子。大老爷们也不好不依。” 温姨娘笑了个不停,她是亲眼去看了的。 “姐姐,我亲眼看到那郑娘子骑着大马,占了那小校场跑马。挤开了娘子的驴儿。” 如今,家里已经有三个娘子知难而退地回家了,只有八娘死不服气, 范夫人受淑妃所托,便是淑妃的两个弟弟也没闲着,他们托人在甘园里抄出了八娘写的诗经新论的文章。 郑归音同样把八娘的文章抄了下来,因为同样钉在了大行春的百~万#^^小!说墙上,人人可看可抄,傅九命了丁良和几个老成家将,护着车,伴着八娘回家。又一口答应了:“你的东西,我叫人收拾好带回去给你。” “多谢九哥——”八娘叹了口气,“我不如郑娘子,她在选女里才第二百五十名。连一百名也没进。” 傅九也陪着叹了气,完全不提郑归音的名次其实是被德妃压下去了。她本来就是第一百名。 他总算也一身轻松,送到了园子,这才转身回来。 郑二娘正埋头写自己的文章 ,听说他来了,早有准备,把八娘的文章拿出去,让傅九看,还笑着。 “你家这八娘, 倒也聪明——难怪淑妃娘娘有了忌惮。防着她呢。” 傅九瞪她一眼道:“少胡说,何必她进宫?在外面好好儿不成?” 郑归音笑嘻嘻,傅九没奈何,也笑了起来:“八娘确实不一样。我母亲也和吕妈妈说,八娘是最像淑妃大姐姐的娘子了。” “你这是帮淑妃了?八娘子她不是你的妹妹?” 郑归音一脸的善良诚恳,又指了指摆在案头的《诗三百》,还有她抄来的各位选女与甘老档互相问难的文章。《国风?曹风?鸤鸠》正是这一回的文章之眼。按她郑二娘的理解 ,她是一力赞同甘老档的立论,这首诗就是反映了春秋时代,太子申生、重耳、夷吾几位公子争王位之事。起源不就是他们的亲爹娶了美貌继母骊姬就偏心? 傅九此行过来,是为了借人。 郑二娘子很大方,向外唤着:“金月,淡云,你们去帮着收拾八娘子的用具。仔细着,和两位大娘一起,两人一拨儿别单个儿做事。”那边屋子里,还有傅九在后面画阁里叫来的两个婆子,本是看守刑碧叶的人。是他自己的收留的从秦侯府里来投奔的老人儿。 他一听,失笑道:“你还怕丢了东西,不好说?” “你是信我的,我的丫头我也信的。但万一有了什么算不清的,总是两个人互相见证着更好说话。” 郑归音说起这些事,就精明老练的,转头又善良诚恳地劝着:“八娘子又美貌又聪明,你不能太偏心淑妃。” 傅九不上当,笑哧着:“别来挑拨。”说话间,他坐下,把八娘的文章取在手里仔细看了几篇,果然就笑了,叹着: “八娘之才,我早有所料,果然平平无奇 。” 否则,他不会一力站在了淑妃这一边。反对再送一个妹妹进宫。 郑归音瞧出了傅九这心思,倒也知道他眼光没错。 桌上散落摆了七八篇文章,字迹雅秀,全是八娘写的。这娘子自知无法一篇文章出彩,竟然就一口气写了七八篇,如此一来,以量取胜,居然也在甘园选女里有了点小小的名声。 郑归音还用笔尖指了指外面,傅九早命人赏了小校场上的马师,马师牵着大红,也准备回镇南伯府了。 “你们八娘,因为不服气我骑马,这阵子也学着在骑马。还有她的驴儿——”郑归音走到窗边,还找着八娘的大青花,傅九坐着不动笑道:“她别的不要,刚才回家就非要把大青花拴在她的车后面。带回去了。” 郑归音一脸可惜,回身靠窗笑盈盈地看着傅九:“我看她,回家了就得后悔。” 天边有了五彩晚霞,郑归音说起八娘,觉得这娘子也有几分难得,可惜有了淑妃这个姐姐,校场柳影在晚霞中,染上迷蒙之美,郑归音笑道:“你没来,就没亲眼看到,你们八娘这天天不但学骑马,还天天骑着她那头大青驴,独个儿逛甘园,弄得无人不识她。人人都知道她和我在打对台。” 八娘回了承恩侯府,马上就后悔了,犟脾气又上来了。左骑驴,右牵马,如此才是她傅八娘。她滚到了傅大夫人怀里撒娇,非要向镇南伯府里要那匹大红。 “我在家里骑嘛!——娘,爹——” 傅大老爷被妻女缠得无法,只能答应出面去找镇南伯商量,给女儿买匹马,在家里学,他在内室里和妻室私下叹着:“时势艰难,我心里总担心,让她学吧。叫几个娘子都学。” 傅大夫人打点着丈夫换衣,随口笑道:“哪里就艰难了?我那镇南叔父在府里,不也是在写戏本子消遣。天下太平——只不过,这孩子喜欢,由得她罢。我们家的娘子,自不与别家一样。” 便是傅府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还有几个子侄,在书房里商量起朝廷局面,也是和傅大夫人一样的见识,承恩侯笑道:“大哥,何必烦恼。小弟不爱读书,但爱去瓦子里听讲史,那史云英在东瓦子登台讲史,我是有包间场场不落的。南北对峙划江而治,从汉末到隋唐,也有三四百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们顺应时势吧。” 斜阳照窗,傅大老爷独自一人时便长叹: “子弟无用,只有外姓人成材。可惜又留不住。” 这说的就是傅映风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18娘专用之驴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傅大老爷也不管弟弟们如何想,我行我素命人在二门与三门之间开辟一声空出来,他又去镇南伯府,用一对碧玉环换了大红和老马师,回府召了子侄和娘子们,先叫儿子们学。让儿子们教妹妹。 然后,过了三天,承恩侯府只有傅八娘一个人,每天大清早,换了骑装在新校场上。哥哥、弟弟、姐妹们都还在睡觉没起床。老马师如今是傅八娘专用。 便是范夫人也对这八娘刮目相看,私下里和大儿子笑:“八娘,倒是娘子们里最像淑妃娘娘的。真应该好好给她说门亲事。” 傅九没听母亲说什么,反是认真看着傅小弟和傅小妹,问道:“为什么不去学骑马呢?” “我要哥哥教,哥哥,哥哥——” 傅小弟尖叫着,傅小妹早就扑到了傅九的背上,小孩子这个年龄正是吵的时候,范夫人头痛和大儿子说着:“再过几年,如今太爱闹了,我怕他们闹起来摔下马来。你也别教——” “是,母亲。”傅九一想,确是如此。只能背着妹妹,拖着弟弟去外面看八娘学骑马。 看了两天,傅九又去了甘园。这一回他和徐迟在甘园门前遇上了。 “徐押班?” “傅大人——” 徐迟站在心太平门口,这一回倒是没和傅姓顶着来,他眼睛正斜着谢平生,这位谢大人弹劾宫里的太监,包括他在内的宦官们都是人人自危。 徐迟客客气气施礼,隐晦暗示了他是奉娘娘之意出宫,赏赐郑娘子。还把手里的盒子露了露。免得被谢平生这讨厌鬼抓到什么把柄。如此一番后,徐押班才走进了心太平。 傅九和谢平生一边上楼,一边道:“何必理会他们?” 谢平生摇头:“宫中宦官,无知无识,不读圣贤之书,就是仗势欺人。隔几年就要敲打他们,否则必有大祸。” “这是汤大人说的。” “……对。”谢平生倒是没隐瞒,笑着,“他这样来游说我一起上奏,我想想有理,就应了。” “赵若愚没有一起?”傅九又打听。谢平生欲言又止,笑道:“我没和他提。” 傅九多精,一看就知道谢平生被侬秋生教明白,这话不能说。他一定是去叫了赵若愚,而赵若愚没有应。 郑归音得了赏,送着徐迟匆匆离开,她也和丫头们叹着:“徐押班如今也谨慎多了。听说他自己私下的生意都没敢张扬,要买小妾都不买了。” 她坐下来,看着这几天老是写不好的文章,只有第三题又是中规中矩的旧题,方才徐押班来提醒她,好好写第三题。前两题可以玩闹过去,但第三题不一样。甘老档为防四位考官不满,暗中请了韩尚功出题: “何为宫官。” 她愁了,为什么老是重复出题? 这样太难写了。 第二天,傅九得了空,来她这里看她写文章时,她已经是拿定主意怎么写文章了。还拍案而起,道:“傅九!谢大人是临安通判,是京城钱塘县与仁和县两地的父母官,西湖划分正归这两县管辖,汤大人也是父母官。他们上奏弹劾——这不是忠于职守?” 傅九坐在她的书桌边,撑着头,斜眼看郑二娘,突然道:“早知道这样,你就不用亲自出马对付蔡太监了?” “……自然不是!我完全是为了京城百姓!” 她继续义正严辞,还提醒他,赵若愚今天也上奏弹劾了。 “赵学士在士林里有名气 ,他一上奏,骂太监的官员就会更多,陈太监和蔡太监一定完了。” 傅九正是来向她打听,越若愚因为办贺春词的事,和太监们交情不错,怎么这会儿又改了? “他为什么和你一样见风使驼?”他诚恳请教。 郑娘子绝不承认她是如此卑鄙小人,她哼哼哼,出门坐船,还觉得自己以前阴谋陷害蔡太监,是为民除害,她在船舱里和傅九道:“是他先得罪我——!” “……蔡太监?他怎么得罪你了?” “他欺负我们家的亲戚!就是看不起我!”郑归音理直气 壮,还告诉傅九,她呢今天有正事,傅九在这里等一等,她忙完了再回来陪傅九说话,让傅九不要生气。 “我就去一会儿。”她笑着。傅九确实不生气,送她上了岸,还负手立在船头笑道:“甘老档没这样好说话。” “我带了亲戚一起来。” 和她一起上岸的,还有侯女吏和逢紫。傅九也带着丁诚,中舱里还有一位友人坐着,郑归音看了这人一眼,转身上了岸,带着侯女吏去大行春里拜见甘老档。 傅九知道,这娘子还是害怕得罪了甘德性。得去拍拍马屁,解释一下。 然而侯女吏的事儿,甘老档已经向他傅九打听过了。他便悠闲地回身,一揭帘子进舱,中舱里没露面的友人,便是谢平生。傅九坐下笑道:“有郑娘子出面,谢兄你也不用得罪这老内官。他在太上皇面前得脸还不是最要紧,他是宫中御药院出身。” 谢平生也苦笑,他本来不知道,事情发了才和侬秋声商量。侬秋声就知道不好了。和夫君解释了宫里的太监不一样的。有些是万万不能得罪。 傅九当然也清楚,倚窗叹着,也笑道:“你知道这御药院,名义上是内侍省,也属殿中省,但内官和宫妃们都不敬而远之的。全因他们只听陛下的,御药院里有八位小阁长,就外面传说的巡海八厢了。” 他们八人,就是京城里各路兵马的监军。这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 。不论什么人来弹劾。这八个人除非是谋反大罪,是不能动的。 甘老档,曾经是太上皇跟前的御药院大阁长,就是八位小阁长之首。傅九轻声道:“三十年前,他监过禁军步军,而且,我这天武军是他出使到地方上,亲眼选将调兵,辛苦组成的。陛下继位后,虽然暂时不肯再让太监插手天武军,但他的功劳,陛下是不能忘记的。” 而他的另一个干儿子,就是全太监。如今也是小阁长之一。 谢平生从未听闻此事,吃惊不小,下意识道:“秋生昨天也没有提起。” “侬夫人恐怕不知道。” 傅九无奈着。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2文章各喜上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谢平生也是这几天才明白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他倒是没什么后悔,一来只担心家里老婆近两天才听闻此事,吓得不轻,他不应该隐瞒夫人而上奏。二来,汤知县也和他一样,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要论倒霉汤知县更容易出事 。 郑归音一路走进了大行春,便看到了甘老档在文华厅上,看着贴满了选女文章的那面东墙,她回头使了个眼色给侯氏和逢紫,让她们在外面等着。 侯女吏心中不安,郑娘子出面,其实是为了她家里五亩水田被抢占的事。逢紫却微摇头,让她放心。 方才傅大人出面,来和二娘子商量这事,侯姐姐没听到,但她逢紫是听到了。丁良在船尾,也有些担心地看着大行春上。 方才公子和二娘子商量。他也听到了。 郑二娘子,把侯女吏方才说的事早早记在心中,侯女吏经的事情多,不得已让自己的女婿到郑家做伙计,实在是因为家里几十亩地,五亩水田等于是一家子最大一宗财产。 平白没有了。 “但老妇,也去衙门里打听了。不仅是我。我们附近好几百亩的水田,都被官府勘察清楚,是汤知县为了防止春夏涨水,亲自来沿湖查看,发现了有不少百姓们用淤泥物倒入西湖,填土堵塞了湖道,圈起了水田种藕。” 郑归音想了想,觉得汤知县是有理的,是好官。 侯女吏也含泪道:“说是这样堵塞水道,会引起水患,要把水田泥地都挖开,把菱藕都拨除,把大家填下的泥土都捞上来。这样水道就不会涨水。” “既是如此……”郑归音知道,侯女吏这样脾气,不是特别委屈了不会来求她。一定还有下情。 “郑娘子,这道理是对的。老妇又是在县里当差,上官既然有命,岂有不从?我的差使是朝廷给我,我没有爹娘,是尼寺收留我给了我一条命,是朝廷官府养活了我。是天子仁慈,我也应该倾家报恩。更何况只是钱财?五亩地没有就没有了——” 说到这时,侯女吏的脸色灰暗起来,老妇人多年来的独自一人的艰辛,知道哭泣无声,但到老了又遇上这样的事,还是哭了, “但我家是冤枉的。我们这样的细民小户,确实也有一些贪财的拿泥土去塞湖围田。引发水灾。但这一回与我等无关。哪里敢堵塞湖道。实在是旁边两位宫中贵档的水庄子在,他们前阵子填了三百亩的西湖地,成了私田。汤大人上报到了户部,请户部大人查。但户部查到了不敢动他们,正好宫里要拓宽护城河,修内司来查水道,结果就拿我们这些小百姓顶缺。” 甘老档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指着墙上的文章,笑道: “郑娘子喜欢这一篇?” 郑归音抬头看看,墙上她用别针扎上了一朵绿月季花瓣的,是卢十七娘的文章。 “马革裹尸——考《国风?曹风?鸤鸠》四方征战,晋国扩展疆土终成霸主之旧史》 小黄门在点数,转身禀告道:“老爹,卢娘子这一篇文章上,扎花有六十六朵。”郑娘子听着是羡慕的,这意思就是有六十六名选女最爱此篇文章。 然而这一篇却不是最多的。 甘老档低低笑了起来:“老奴也爱这一篇。但郑娘子最爱的却不是它?” “是。”她老实地承认,手指了指中间墙上,是程若幽的那一篇文章,她直接拨自己的珍珠珠花儿扎上,程娘子的文章却是:《孝之始焉?——考《国风?曹风?鸤鸠》中太子申生自尽之死》 “但郑娘子却是驳了这一篇文章?” 甘老档回过头来,他手中正是取的郑归音的文章,她那文章也就程若幽礼尚往来,也扎了一朵珠花,文章名字特别长,是所有文章里最长的一篇: 《驳程娘子孝之始——考《国风?曹风?鸤鸠》中申生太子丧母而子亡,公子重耳、公子夷吾有母而争位之旧史》 她唯一安慰的是,虽然她只有一朵珠花,但她的文章上用朱砂笔打的小勾儿,却是最多的。她每天都收买了打扫的仆人,让她来悄悄数了,她有四百多个小勾儿。八百名选女里,她的文章有四百多名选女认为是第二喜欢的。 选女们自己商量的规矩,可以选两篇文章,最喜欢的文章,用别针扎上花瓣或者鲜花儿,第二喜欢的文章,用这屋里准备好的朱砂笔画勾儿。 “郑娘子去罢。”甘老档不等她再开,就叹着,“我那干儿子,应该有此下场手。他从来就比不上他哥哥小全,但他不服气,处处要和小全比。打从老奴推荐了小全进御药院,没推荐他。他就觉得是老奴偏心——” 郑归音本来是高兴地听着,觉得甘老档真懂理,看出了干儿子蔡太监的真面目。所以不怪她。但听下去后,她严重怀疑甘老档在指桑骂槐。 这老太监不会是拿着小全比是卢开音,拿蔡太监比她郑归音吧。 这是在骂她吗? 她忧心仲仲,带着这样的疑惑回了船上,她还不好意思让谢平生 听到。一直给傅九使眼色儿。 傅九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但也担心她。便和谢平生一起离开甘园,又半路上在梅家桥的运河码头上,重新上了郑归音的船。 郑二娘子把心里的怀疑一说,问着: “你觉得,他是在骂我吗?” “……不是。”傅九忍着笑,安慰着,“不是。蔡太监进了引见房,一直嫉妒全押班进了御药院,这是宫里不少人都知道的。吃醉了老是哭,说他一直最孝顺,为什么甘老档偏心。” “傅九,你是不是在骂我?”她叹了气,“你有话,可以和我直说的。” 傅九啼笑皆非,一再解释了,才让郑归音相信,他绝不是在暗示什么。 郑娘子历来是相信傅九的,被他一劝,这才放心了。这才兴高采烈,让傅九去甘园里看她的四百个勾儿。 傅九倒是对选女们的文章早有耳闻,正好要看一看,但郑归音不提,他不得了 防着郑二娘子怀疑他是看美女?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3文章各喜中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船行到了大行春,正是吃饭的时候,岛上无人。郑归音算好了时间,傅九也步入东华厅,便看到了郑归音写的那篇文章。 “你是在驳程若幽的立论?” “是,她说,太子申生被骊姬陷害,明明知道是坏后娘,但因为后娘得父亲喜爱,所以他决定自杀。这就是孝道的起源了。” “孝道的起源,不是大禹?” 傅九想了想。大禹被父母偏心虐待 ,还被弟弟陷害要弄死他。他都忍了。 “大禹没自杀。”郑娘子严肃地说着,“程若幽觉得大禹不够孝顺。所以,我必须得驳一驳。傅九你觉得呢?” 傅九对太子申生自杀就是孝顺父亲,当然是绝不赞同的。赶紧点头附合郑二娘,她顿时欢喜,傅九还纳罕着:“倒没料到程 六娘是这样孝顺的。” “她不是来参选了?她明明有喜欢的人。” 郑归音小声耳语,还四处看看,虽然有丫头和丁诚守着前后门,码头上还有家将看着,有船就能吹哨报信。但她当然还是要特别小心。否则叫人听到了要怎么办? 傅映风眼睛当然也在花儿最多的文章上多看了几眼,看了卢十七娘的文章,他读了几遍,郑归音安静等着,她光是数一回自己的朱砂红勾儿就能一个人乐上一天,完全不用傅九陪她说话。 “你写的,很有道理 。”傅九看完了郑归音的文章,当即提笔,也要打个勾儿。郑归音赶紧伸出手,让他打在了自己的手心上,傅九笑着:“多一个,难道别人还看得出?你总是最多的。” 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特别有人缘,特别有才华。这半点不能假。 然而,她一想,不能伤了傅九的心,他明明要帮他的,她就忍痛决定牺牲一下,体贴地道:“你不是喜欢卢十七娘的文章,你可以扎个花儿。我不知别人说的。” 傅九看看,卢十七娘,应该是前三名,前面的向娘子有二百朵花,卢十七娘是六十六朵,第三名是五十朵,多他傅映风这一朵完全不改变结果。 “已经登过册了?” “登完了。”方才就是甘老档带着小太监来登记。否则她还找不到偶然相遇的机会,来解释一下,免得她和谢平生都得罪甘老档。 傅九转头到了门外,选了一朵特别不起眼的小蒲公英,插在了墙上。倒是看不出一定是赞同卢十七娘这一篇。 “我只人衣扣儿,叫人一看就是男人用的。” 郑二娘子挣扎了一下,要不要把自己的腰带钩针儿拿出来,让傅九好好地扎花儿,但是她还是趁着傅九不注意,把自己的钩针儿藏在腰带里,不叫傅九看到。傅九瞟她一眼,看出她心虚的样子。她身上的别针儿哪里就一根,帽纱上有两根,发髻上又有两根。她全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傅九心里却是欢喜的。 “德妃赏了你什么?” “一套三国志。”她笑嘻嘻,“还有三瓶香科儿,一套制香的玉器。” “要去瓦子里看戏——” “好!” 郑二娘最近很迷三国戏,宫里现在也不流行才子负心抛弃旧爱的苦情戏,傅九在瓦子里的灯火阑珊里,独自长叹,陛下也不爱看《精忠武穆传》 郑归音看出他不太高兴,还安慰他道: “戏就是戏,戏写得好,陛下就爱看了。是戏写得不好——” 她也觉得,岳大人一直在告状,说自己的爹武穆王爷不是有七个美人儿相好。这就很说明戏不够好。 “这样,你就在好在德妃娘娘面前交待?”傅九笑她,一段金献的《蔡状元负心赵娘子》,陛下也不爱看。 郑二娘子笑着,觉得都没猜中,当然大家都没错。 她知道郑锦文最近有空,应该是在酒楼里,便一起走到了酒楼下。 这时就看到了季洪匆匆来了,郑归音一看就知道有什么宫里的事。然后,又是许文修跟前的左平,任俊跟前的茶梗儿,尉迟公子们的小厮,傅九还看到了他自己的好友许长宁。 “有事,我去问问。” “嗯。” 郑归音自己上楼,在郑锦文包间的旁边开了个包间,没一会儿,丁诚过来报信道:“郑娘子,陛下下旨了。” “什么旨意?”她奇怪着。 “宫中内档,陈公正,蔡敏贤罢职。发殿中省问罪。” 她听了大喜,旁边公子们的议论声也渐渐大了,也是在说谢平生和汤大人这一回运气好。任俊的声音,郑归音还认得出。这小子笑道:“他们是傻大胆,太不小心!” 有公子就笑:“也不是不小心,他们是科举上来的朝官。靠的是自己,在朝里没什么人脉,宫里太监之间的关系,就算是外戚世家或宗亲公侯,都未必一清二楚。” 郑锦文亦是如此说,待是席罢,和二妹一起坐车回家的时候,郑大公子还笑着:“侬娘子也是嫁得不容易。我看谢大人和汤大人,恐怕并不知道宫里的这些秘辛。不知道甘老档和蔡太监的关系,更不知道甘老档以前的事。” 侬秋声第二天,特意和夫君一起来了水仙宅,谢平生早谢过了傅映风,今日上门特意施礼:“多谢郑娘子愿意为此事周旋。下官前日上门相请时,忐忑不安,未料到郑娘子慨然从命。” 郑归音笑嘻嘻,谦逊不已,谢平生能想出这个主题,请郑归音出面,当然是老婆大人侬秋生出的主意。郑归音其实很同情侬秋声,侬夫人的夫君太容易惹事了。 郑归音因为不会打驴球,没办法招朋唤友,来一场选女大战。宫里张德妃的意思,是打驴球就算了。就是以两篇文章为准。 第一篇,诗经新论。 第二篇,何为宫官。 德妃在太后面前说起此事时,淑妃应声附合,太后也就准了。 郑归音想着四百个红勾儿,知道第一篇文章她跑不了前十名。但为了争得第一名,第二篇是特别要紧了。 光像以前考王府女官试一样,背一下唐太宗的典故是远远不够的。 她废寝忘食,终于得了一篇。寻了傅九有空的时候,请了他来。郑归音恭敬捧着一篇宫里太监与京城治安关系的策论,举过头顶呈到傅九面前:“小女自知浅薄,请大人看在旧情份上,不吝赐教,感铭五内——” 傅九本来是来见情人,陪情人说话儿解闷,顺便试探一下她守在这里是不是盯上了刑碧叶,至于真正审理这桩案子的是谢平生,谢大人已经去后面画阁里审问刑碧叶了。他当头一进门,郑娘就施了大礼让他看作业,他默默瞅着她,又瞅瞅了她呈上的来的文章,上面的题目是《试论皇城司》 他暗暗头痛,心想着,郑姑娘你知道女官是什么吗?就是宫女的头儿!你写这个是以为做选女是和隆仪伯争差使吗?就算是这栗,那你也得天生姓赵。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4文章各喜下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因为郑娘子不姓赵,傅九一想不免就觉得,这回要是失算了,郑归音一定很沮丧,暗地里肯定又要背诗,哭着说什么“既至金门远,孰言吾道非——”这类伤情诗,诉一诉科举落弟官场不得志,没办法一展才华的悲情。【白话翻译:从乡试、府式一层层选拨到了京城宫门参加殿试,即使没有殿试高中得皇帝青眼,难道也要说我的才华与德行不容于世间吗?——唐诗】 但好歹郑娘子和张德妃走的不是一条路子,郑归音是个唯利是图的商女,不相信君君臣臣那一套,在张德妃眼里陛下先是主君然后才是夫君,天下才子才女授卖才华给主君,获得封禄和光宗耀祖的机会,这正是臣妾之道。 在郑娘子眼里皇帝拦着不让大家爬金山,大家伙儿只能想法办法。如今陛下开了海,就是第一步赢了。如果第二步,能让陛下看中她来当这个内库官,方便她们那一伙子在交税上大占便宜,一切就好办。 傅九虽然觉得这想法俗气市侩,但郑二娘子老老实实地没有隐瞒,这是一个好处。其次 ,他也觉得这伙子人想得太美,就得吃了亏才知道厉害。才能消停下来。但还不至于觉得这伙子人于国事无用,好歹人家还能捐助军饷呢。 如此一来,他瞅眯着郑二娘子双手奉上的文章,他也只能咳了咳,严肃了身心,找回一下在明州书院里做上舍生的感觉,他双手接过了她的文章,笑道:“多礼了,怎么看起了兵事。” “小女以前都不知道,听大人提起,才知道甘老档以前做过天武军的管军太监。”她长长一叹,忧愁地看他一眼,觉得考个选女资格真特么难,出题都不给个范围,科举好歹还有个四书五经呢! 随即,她又低下头颇有不识泰山之感,原来甘老档以前和傅九是同僚搭挡呢,傅九一听,坐下也笑道:“以前他是管过一阵子,不过那时候我还小,他退了,我正好回京城,被陛下封了一个天武官的差使——”他还想了想,“就是潘玉朗当初一样。” “是,小女明白了。”她拱着手,头也不抬,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在前辈面前规规矩矩的模样,那怕傅九自比潘玉郎,是走裙带关系当官也一样。更何况,她知道还不是这样呢。傅九看得好笑,想了想:“等我升上来的时候,他早就不管了。是陛下没人用,让他管半年内库——你知道的。” “对,没错!”她一听就激动了起来,赶紧就催:“还请大人赐教——” 傅九把她的文章从头细看了一回,倒是意外:“居然就写了西湖水田的事?倒是得评一评了。”他慢慢站起走到了桌边,取了她的朱砂笔,在她的文章上圈点,不时 还夸一句:“写时政,最容易得考官好感,但也容易得罪人。你这题却不怕。” 她已经得罪过了。 她弯着腰,亦步亦随,傅九走一步她就走一步,巴巴儿等着他指点一下。 “这破题立论极好。既和了你考女官的身份,也和了甘太监的身份,尤其你对兵事了解太过粗浅,但提议让皇城司官兵在城外西湖通淤净水,订这个职责,这利于民事又涉内廷之事。选女论一论民事大事也是应当应份。”说到这里,他笑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说着,他还指了指文章。郑归音暗暗得意,神秘地道:“我在北边的时候,就是因为发大水出来的。京城也是会被大水淹的。所以,皇城司是陛下的狗腿子,是不是一定要管水道的事?这事关陛下安危,又和小百姓们的日子相关。” “……不要说狗腿子 ,你说习惯了,万一在宫里说溜嘴了?” “……大人说的是。小女受教。” 她拱着手,诚心诚意地说着。 这话,郑锦文也说了,因为她也把这文章给郑大公子请教过,郑大公子也许觉得她靠两篇文章,可以混个比扫地更好一点的差事,就和蔼地提醒她, “在宫里不要说什么官逼民反。” “是。兄长大人教训得对。” “……你如今也特别懂礼了。我也不再说你什么。你去看看郑黄吧。他快不行了。” 郑黄没两天就下了葬。但他留下的活让郑归音烦恼不已。 她不由得去和郑锦文商量:“要不,我不进宫了。” “……不行。现在有希望。”郑大公子觉得二妹有希望得第一,绝不能放弃。“少听郑黄胡说什么。三郎的娘第二婚是嫁给了什么三十年前鄱阳湖谋反的什么杨幺、钟相,当时还建大楚国。被朝廷剿灭了。不管是哪个。三朗的娘也是胁从。三十年过去,她又嫁给了爹,三郎是爹的儿子。他和那起子反贼有什么关系?” “但……但人家称王了,建了大楚国。” “我们家不认。” “……”她一点也不放心,郑锦文其实不太知道内地的事。怎么这两湖之地有钟相杨幺造反的事,他就这清楚?肯定也是为了三郎去查了。 她就叹息道:“郑黄死前和我说,还是给三郎娶个家里人,比如嫣浓。不能让秦娘子进门。会出大祸事。” “……你问爹。”郑大公子开始推诿。 “……你的意思呢?”郑归音追着问,一定要问个主意。 “不能让三郎的亲事耽误你的前程。你少管他。”郑大公子太实际,飞快就下了决定,“你管他呢!他自己的亲事,自己考完武学去谋个官,再去求亲!” 郑归音觉得这事不能这样放着,三郎是爹的儿子,不是反贼的儿子。但三郎的娘就是爹的原配夫人是反贼楚王的妻妾。 等着太后点评的日子里,她无心温书,每天只坐在花厅里,时不时瞅着路过的管事嫣浓,哀声叹气。莫嫣浓不知道她有什么毛病了。 “二娘子在想什么。” “我觉得,三郎的娘的生辰八字,肯定很不一样。” 第一婚,嫁的是赵姓亲王。 第二婚,嫁的是反贼楚王钟氏。 第三婚,嫁的也是郑大龙这样的英雄豪杰。也算得上是横行海上的海贼王之一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5宫中消息接2连三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虽然犹豫着全家是不是应该低调点,夹着尾巴做人。但宫里的案子接二连三的发了。 “傅九出京的事,定了——” 郑锦文觉得自己能干又勤劳,绝不可能半路从衙门里开溜,但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捉到了借口,一溜烟从梅家桥跑出来。到了水仙巷子口的泛索铺子里吃午饭。 郑二娘子正巧在义学里检查饭菜,一听小子们来报,说大公子和几位同僚在对面馆子里吃鸡爪子烧饭呢,问二娘子吃了没? 她连忙就在义学厨房里带了三大盒子十二样的菜,跑去给哥哥加菜,当头一看,桌子拼了两张,旁边坐的是许文修、尉迟彪、钱、汪公子们这些同伙,都是郑锦文的僚官。她倒也不客气害羞了,在兄长身边坐下。没料到一坐下就听说了傅九出京城这件事,她惊呆了:“让他去整顿驿站?不可能呀——!不是说龙青衣的案子还没有审?” “官家今天去审了!本来是打算宣旨去刑国公府里抓人的,刑国公五个兄弟全去了德寿宫哭。陛下被太上皇叫去说了一顿。陛下要出气。回来路过政事堂,跑去骂了范相公他们一顿——说驿站乱成这样,金军打过来,是不是要他学着祖宗祭出天兵去守京城?” “咦?”她难免同情相公们了,陛下这骂得太狠了。这就是骂相公们都是祸国奸臣? “所以范相公就把外孙子牺牲了?”她更加同情傅九,这差事明摆着吃力不讨好。郑锦文还摇头道:“没,但太上皇听说不好了。” “咦——!?”她顿时兴奋起来,“这是机会!” 同伙公子们一起咳嗽,让她小声点。她看他们一眼,这不都是共犯么?郑锦文也压低了声音道: “这算是傅九的机会。你自己呢?” “哦。”她一脸的沉思,“多亏我前阵子就有两手打算,太上皇要是崩了,我去太后跟前混个女官还是有的。甘老档应该很喜欢我。” “……”|许文修没吭声,低头吃饭,尉迟四公子没忍住,提了一句:“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哪里看不出来。”她诧异地看着同伙,“很少有人不喜欢我。” 尉迟四公子闭嘴了。 郑锦文这回倒是没有奚落二妹,实在在他看来,也是十拿九稳了。 只没料到,一骑快马从宫里出来,当头的小宦官一路叫着:“大喜——!大喜——!郑选女,郑选女接太后圣旨——” 她跳起来,眼看着快马从铺子跟前过去了,她追着就往家里跑。 郑锦文看得二妹跑得很兔子似的,也想赶紧去听消息。但他是一身官服,对面又是本坊义学,里面尽是些赵氏的清高宗子,眼睛都望着。好歹二妹还是个出钱的,没人好意思骂她没体统,但他们这几个无论如何也得摆出正经样子,捋捋官服,抹抹油嘴,吃了两口茶,才起身往水仙宅里去了。 郑大公子要装公忠体国,白天还不能回家,就在义学门口等着,自有郑家管事,喜疯了来报信: “是宣赞女官——!得了宣赞女官!” “咦?这就有了?” 郑大公子大喜,季洪上气不接下手,说着:“圣旨上,是说了进宫待选。但小押班说,甘老档在太后面前送了名册,太后问了前三名才具如何。甘老档说——” 这一下,不说几位公子们连许文修都溱过来,仔细听。 宫中,太后看了第一名许婉然,第二名郑归音,第三名谢苏芳,第四名卢十七娘,第五名程若幽。 太后点头,用手指一一指着,笑顾内官们道:“怎么倒全放在一起了?有些是来在我们这些老人儿跟前发霉,有些是要去南大内太和宫室的。老都管以为如何?” “老奴 是考官,历来不敢多嘴选官之事,但太后下问,老奴也壮胆禀告,郑家娘子,听说是和寿安伯的二侯爷学过的。倒是有一把好嗓子。太后听得脆响,还是有的。” “我这里,也正巧是缺了一个宣赞舍人。其他的,还是皇上挑去吧。” 太后说了这一句,便也在郑归音的名字后写了评语: 敏慧。 这消息也由内官传到了郑家,郑二娘子在家里叉着腰,猖狂地大笑着。郑锦文晚上没加班也赶回来,实在是郑二娘子太过自信,中午得了旨,下午就把请 贴子一路送,连衙门里都没放过。公子们都来吃宴贺喜,郑宅里明灯高挂,郑锦文还在二门就听到二妹的笑声直冲云宵。 “不是还差了柔顺二字?”他回来换完衣裳,就去奚落她。 “怕什么,分开给罢了。谢苏芳还要进太和宫。太上皇眼看着不行,太后一定要立个自己人做皇后的。” 郑娘子觉得,太后眼下一定会给好张德妃,她的靠山这样硬,敏惠柔顺,有什么不可能? 果然,没过三天,她进德寿宫侯选的时候,太后亲自掌眼,挑了她做太后殿守大门的宣赞女官,又给了两个字: 柔顺。 消息传到了太和宫中,德妃正在淑妃殿上吃茶说话,商量着太和宫选女最后一轮掌眼的事。淑妃早得了傅九的提醒,便笑道:“太后难得中意,郑娘子早听是个能干人。先让她在太后跟前调教出来,再调到殿中省来——” “我眼下,倒是有个差事,想让她在德寿宫里办着。” “哦?” “就是殿中省前几年和德寿宫里的帐目,也应该理一理。”德妃含蓄笑着,“到底是咱们这里得亏多一些,还是那边亏得多。至少要让陛下知道才好。只不过没必要呈给太上皇和太后。” 淑妃大喜,这消息传出宫来也只透到了傅家范夫人耳朵里,傅九一听,就摇头了:“不妥。这不是得罪人?” “不得罪人,何必用她?”范夫人用看傻瓜的眼光看大儿子。傅九没忍住笑了道:“母亲,就是因为她和燕国公、平宁侯各府上都有仇才用她。但卢四夫人必定防着呢。” 这话果不期然,郑归音在家里,大包小包带了一车要进宫,又被亲自过来监督的挽迟女官训斥,减少了足足半车,她刚进了德寿宫,在太后殿上拜见了几位老内人,老实地吃够了下马威,半夜又个个去老内人房里巴结送了礼物。 第二天,她刚把宣赞内人的官服穿上了身,太上皇殿上就已经连召了三次太医了。 太后和陛下也是一夜数惊,都去太上皇跟前探视。 忙乱了三四天,太上皇终于睡下,但郑二娘子有苏美人这个眼线,便听说太上皇应该是不成了,已经在准备装裹寿衣,这倒是早就备着的了。 接着,太后也病了,陛下便召了张德妃都过来主持着德寿宫里的事,郑归音大喜不已。 这不就是她的天下了? 她万万没料到会中计被赶出宫,被流放到楚州去。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6出局的郑娘子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为皇陵寻址?” 便是傅九听到了郑二娘子突然被贬出宫,都觉得意外不已,“哪里的皇陵?” 天武衙门里,郑二娘子穿着八宫女官服,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哭丧着脸:“就是出去找皇陵地址。给太上皇准备的。傅九——傅大人,叫丁诚丁大人和我一起去吧?” 丁诚再是斯文稳定,此时在旁边吓得一伸脖子,他不要去!他也要趁机去争内库官。这一去一回最快了也要一个月。郑二娘子这不明摆着是出局了? 分明就是被算计了。 郑二娘子也回想着,她万没料到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她昨天才进宫做了太后殿的内人,风光无限,今天就被赶出宫了。 她分明记得,她看到陛下的龙驾往太后殿上来了,她恭敬施礼抬着嗓子,洪亮地在殿前吼着:“陛下驾到——” 她什么事都没做错。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郑二娘那伤心欲绝的表情,这要不是同来的还有洪老档,丁诚已经是公然大笑了,洪老档苦笑着,拱手向傅九道:“陛下的口谕,太上皇那边,已经病着不起了。在准备看陵址。这事派了太上皇跟前的陈老档去,他这人素来谨慎——”洪老档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在衙门里和傅九吃着茶,看看没座位立在一边一脸晦气的随行女官郑归音,洪老档也忍不住笑了,原来陈老档太精明,皇上和太后跟前都恭谨。结果这一回出外差断不肯一个人出发,一定要请陛下和太后殿上都差个人一起去。 “他趁着陛下来探病,一总儿向皇上和太后各要个人一起去。”洪老档笑着看郑归音,傅九一瞧这神情,就知道郑二娘子这一回是中了计跳坑里了。 “我那时,正好向太后说,我会算帐——”她哭丧着脸,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和娘娘交代了。” 德妃今日有事,回了南大内。 万没料到她就被坑了。 她本来是得了德妃的话,想在德寿宫里争一个司帐的兼职。德妃娘娘已经把她的名字添到了尚宝司里了。这不就正是算计了她!? 郑二娘子今日吃了亏,决计不肯自己一个人扛,死跟着洪老档来,打算把丁诚也拉下了水,一起离开京城。洪老档说起,出外差又在这样的大事,不好全是内官和女官,陛下说天武衙门里的人会算帐,他不就来讨一个了? “不妥当,郑娘子是女官。” 傅九一句话就把丁诚保了下来,冒着被郑归音用眼神结仇的视线,他沉吟着,“我看修内司的小高就不错。” 一听高亮鹤去,郑二娘子也没再言语,她刚要跟着洪老档告辞去修内司,外面有人来报:“郑娘子家里来接了。” 不但是家里三郎骑着马来接她,连她带进宫里的小半车行李又原封不动地退回来。让她带着去出差。傅九看着她那面如死灰的脸色,强忍着笑。 待到天晚,好不容易下了值,傅九还被范文存拖着,特意到了郑府上蹭饭,宴上郑家老爷和夫人倒是没多少不安,郑老爷和张夫人打听了,知道这事就是衙门出公差,指不定还有厚赏。郑老爷大喜着和二女儿说,让她回来就求一个放出宫。 三郎听着,也一脸赞同。 郑归音觉得家里没有人能理解她。尤其范文存在一边兴高采烈,不断暗示着,反正呆不长等着放出宫可以说亲了。郑家二娘子赶紧说亲吧。他的表弟傅九就很不错。 她吃了三碗就再也吃不下了,好在郑锦文终于回来了,请了傅九在书房说话,郑大公子了叹着:“若是如此,也只好支持范小学士了。” “我不服——!”郑二娘子在内心咆哮着“凭什么!?” 她费了一肚子力气,最后还是便宜了范文存,连郑锦文也抛弃她了。不就是因为她不能考科举?不就是因为泉州市舶司向京城递札子,已经草拟开了收海上商税的条例? “我本来还指望 着二妹在宫里说上话。” 郑锦文长叹一声,范文存连忙安慰。郑大公子亲亲热热和讨厌的小学士说话,完全不理二妹了。郑归音气得眼睛都绿了,这真是太不公平了。傅九看出她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安慰郑二娘子,私下里笑道:“太上皇的意思。还是想离祖宗近一点,但又要稳妥。所以才有寻陵址的事。不过是个意思,怎么可能真的葬到楚州。” “去楚州?!”郑二娘子差一点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难道不是在京城一百里?”她本来还打算去富春县逛一圈赶紧杀回来的。” “也是要去的,楚州也是要去的。” 傅九在廊下站着,回头看百~万\小!说房,她好不容易站稳了,才哭了起来,“我被流放了——” 傅九忍着笑,书房里面,小学士和一脸也是晦气的郑大公子商量着,只是说楚州江码头上建了庙,是太上皇泥马渡江时受江神庇护,所以为神仙修了金身。如今也说是去问问神仙。 郑大公子终于想起来了:“怎么倒叫了二妹去?二妹——!进来!” “是,我本来觉得陛下一定不会答应的!” 她今天一天都想不明白,替太上皇寻陵址是有体面的大差事,怎么就差了她这个刚进宫的年轻女官,怎么着也应该是佟春花或者麻老内人才有这个体面。 范文存也非挤着过来说话,当即就好心地提醒她:“陛下不怎么喜欢你。” “我知道——!不用你说!”她吼着,“本来就不应该派我!我真的不妥当不靠谱!但后来,陛下跟前又有个太监说,要替太上皇看看风水地方。要有个懂风水的人去。” “这应该是礼部差个人。”连范小学士听了,都觉得规矩不对,但郑大公子顿时就骂妹妹了:“看,叫你学着闺秀的样子,不要理会什么佛道神仙的!你不听!陛下不就是以为你懂风水?” 傅九这时终于就弄明白了内情。去看陵的差使不可能只有第一批,总有个三四批人,头一批必定是太上皇跟前的人先去。得有个内官知道点风水,将来礼部的人去也不至于太乱。 “看来,陛下是这样的心思。” 他暗叹一声,难怪平宁侯府卢四夫人一直不动声色。连输了几场都在这一回扳回来了。 “什么?”郑归音震惊回想着,她这辈子,头一回后悔自己有跳大神看风水这一门绝技。 天地一池春里,灯光绚丽。 平宁侯夫人也安排了小宴,叫了小唱在席前献艺,她亲自与谢芳芳、庶女贺喜,这二位娘子当然不可能和郑归音一样,急赶着接了旨就进宫当差,她们都是要等旨意有宫中册封才好进宫。 “本来,不是这样的规矩。但六皇子在,总要给我们家一点体面。” 卢四夫人笑着举盏,“六妹自不待言,谢娘子就进德寿宫,接了郑娘子的宣赞内人一职,却是正好。” “德妃娘娘如今在两宫来往,主持宫务……”程若幽虽然也佩服四嫂的手段,对郑娘子幸灾乐祸,但还是没忍住泼冷水。 “德妃,容易对付。”卢四夫人饮了一盏,“她无子嗣。对封号太过看重了。” 第二天,因为礼部奏请,太上皇大礼在即,太后凤体不安,宫中需要有一位贵人主持,百官诰命才好进宫随丧。奏请加封德妃为贵妃。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7哥哥的野心也完了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郑归音唯一的靠山,成了张贵妃。她顿时也知趣地不再去娘娘跟前多嘴。 更伤心的是郑锦文,他本来不待见范文存, 这几天却客客气气也把小学士请来了书房说话:“本来,我还指望着她下个月就调到尚宝司里去的。”郑大公子的野心不比妹妹小,觉得太上皇下个月驾崩,必要放一批宫人,二妹赶紧就找个借口换地方当差,直接跳到太和宫尚宝司,最好下个月就仗着德妃的势,不是尚宝司的掌宝也有个实权。 现在全完了。 “那个位置 ,多少人盯着。必不容易的。”傅九同来,一再安慰着。便还诧异看郑二娘子:“你本应该小心的。那天在德寿宫里,到底是怎么说的?” 郑二娘子却知道,这是提前就被人算计到了。 “我本来在太后面前提了我会理帐的事,后来一看陛下来了,连忙就闭嘴。结果陈老档突然来上奏提这看陵址的事,他要来女官,我就知道坏了。还没有来得改口,太后跟前就有两位老内人跳出来,都推荐我——!” 她含着泪,向傅映风诉苦,“我以为她们都挺喜欢我的。我也送礼了。” 随行过来的丁家兄弟都憋着笑, 傅九离开郑宅,却一直皱眉沉思着,丁良还以为公子为郑娘子烦恼,不由得劝道:“公子,郑娘子的好评语已经有了。宫也进过了。出去办了大差事。几个月后回来就出宫了。这不合公子的心意吗?” “郑锦文放弃得太早了。张夫人半点动静也没有。” 傅九有着不少疑惑,但范文存最近被郑大公子拍了马屁,又觉得终于踢走了郑归音这个强敌,如今他看着郑家就是表弟傅九的妻家,郑娘子那就是亲亲的表弟媳妇,早点成亲早点生娃在家里永远不要出来,她手上那点子人脉全替他范文存办事才好呢! 如此,小学士一再地在小姑妈范夫人面前,为未来弟媳妇郑娘子说好话。傅九时不时听到几句,难免也觉得,指不定就是郑娘子对他太情深意重所以有了好评语就出宫算了。反正张德妃也是贵妃了。 这一回进封,一切从简。但贵妃就是贵妃,位在四妃之上。便是与东宫妃相比,张淑真也只差了半品。她召了郑娘子来叮嘱说话,郑归音震惊地看到谢苏芳竟然在英雪殿里问了安。虽则这谢娘子是被卢四夫人带着进宫,但张贵妃怎么能给她这个脸面? 这太危险了!她等到无人时,悄悄把这一番心思禀告给张妃。 “罢了。”张贵妃笑着摇头,“既是永宁郡夫人推荐之人,又有太后青眼,本宫也不能太不顾陛下心意。不过是给她几分体面罢了。” “……娘娘!?”郑二娘子暗惊着,张贵妃太大意了。 她这里刚从殿上退下来,又想了想,还是要进去禀告一句,徐迟正好匆匆而来,她连忙上前商量这事,徐押班一摇头阻止他进去。 她不解道:“谢苏芳要接一个宣赞内人的差事,应该拦着!” “娘娘昨天问挽迟,郑大人是不是和范府走得近?” “咦!?” 她大吃一惊,徐迟也似笑非笑地:“咱家倒知道,不至于这样,但这一回,你们家退得太快了。是不是在政事堂 里已经联络好相公们。只要你们家的那什么收税条例一办成。就什么都不管了?娘娘这里也不交待一句?” “不是——!” “那是为什么?” 郑二娘子和郑锦文早就商量过了,当然能把事情妥当说清,但实际上,她也知道,这事说不清。难道能把郑抱虎和反贼有关系的事禀告给张妃? 这样的事,不是至亲骨肉是绝不敢说的。 她在自己房里看着丫头们收拾行李,自己坐着发怔,灯光里,郑大公子也走了进来,摆手让丫头们退下,他坐下半晌,凝视着窗前的灯光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我们家,也要换个门墙了。” “……”她早有所料,但还是愕然看着郑锦文。郑大公子的眼中一片清冷。 “张贵妃,这一回太着急进封。竟然对平宁侯府推荐的谢选女都容了。也没问问咱们家。我看——张娘娘恐怕到了贵妃这一份,就顶天了。” “娘娘怀疑咱们家。” “我知道。”郑大公子抬头一笑,“我确实没把三郎的事告诉她。这事我为难。但她没有子嗣,我等她怀孕也等了快五年了。我隐约听说她私下里请了名医在看,恐怕因为体寒无法怀孕。” “……娘娘,她挺喜欢你的。”她想了想,到底没说挽迟也特别喜欢郑锦文。 “我……心里一直有她。”郑大公子的语气,平平淡淡,偏偏她听出不是假话。 “那……嫂子呢,你们马上要成亲了。我还不能在家里帮着操持……” “我眼下办着差事,对娘娘还有用。再者,迎仙这人你还没看明白?她和你不一样嫁给我就一心跟着我了。”郑大公子大笑起身,还嫌弃地看二剥去,“你这样的,我是不会娶的。” 郑归音追到房门口,看着他大步离去了。她想了想,还是追上两步,拉着他道:“要是……要是谢娘子也没怀孕?” “你听说什么了?” “我就是觉得,也许是陛下不行呢。” “程娘娘生了六皇子。”郑锦文好笑地瞪她。 “……反正,万一谢娘子也不能怀孕,怎么能赢过张娘娘?” “谢娘子年轻。”郑大公子一句话丢给她,“又不是才女。况且,想她又没疑心重的毛病。以为我给你在京城买了宅子,就是要娶童养媳了!转头就进宫了!” 她本来要为张贵妃说几句,听到最后一句后,吃惊看看郑锦文,因他没什么表情淡着脸色。她也叹了口气,不再提了。私心里和成亲后回来归宁的逢紫说悄悄话:“我们家大公子,为了以前的事,其实很伤心。” “……大公子,才华出众,其实……”逢紫很含蓄,“其实和三郎的性子很一样。” 郑三郎的性子,就是要面子。长兄郑锦文特别要脸面,郑归音还不知道? “……”她想,难怪张贵妃不爱大公子。又是商家子又不能科举又有个养妹还喜欢摆大男人的架子,宰相家的女公子凭什么要相信他? “总是有些身份差别的。”逢紫温柔地笑着,“大公子应该俯就一些。才能匹配。” 郑归音一听,赶紧摇头。郑锦文这脾气。她从小是天天受气他还嫌弃她。要他去捧着老婆,是绝不可能的。 “张娘娘,要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她在家里,一天写一首诗,都是为张贵妃婉叹着。不过,再回头一想,张淑真其实根本不在乎男人爱不爱她。就算是陛下也只是她实现自己抱负的助力罢了。唯一不妥的是,张贵妃这样的性子恐怕陛下也察觉到了。 “绝色无人识。春莺转秋光。” 她写了这首惜春的告别诗,在离开京城时,请徐押班带进宫里呈献给娘娘。她如今被人刻意赶出了宫,但她骑马出城的时候,也没放过了谢苏芳。 “谢娘子,听说嗓子连着咳嗽好几天?” 傅九一同出城的时候,私下里和她打听,她一脸无辜的表情。指指嘴表示自己是个靠谱的人,绝不会乱说话。她还叮嘱着傅九:“千万不要离开京城,我被赶走了,你不能这样。” 傅九哑然失笑。 他在码头上看着陈老档、高押班、郑内人一起了坐上船往楚州而去,他回头看了看丁良,笑道:“我们也走吧。” 傅九飞马顺驿道往楚州走,以八百里加急军情的速度,一站站地行了过去。其中没能提供上驿马的递铺,都被他记了下来。他本应该提前三天比皇宫里的船先到楚州,没料到竟然是落后了一天才到了楚州城。 郑归音刚住了一天,就看到了傅九推门进来。她已经是目瞪口呆。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81起出差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喏——!”他丢了张公文给她。她捡起一看,竟然是已经写好的,她因为办差得力,看风水有眼光又辛苦,两个月后回宫,上司奏请开恩让她出宫放人的公文。上面也有禀告给她一个九品的诰命出宫养老。 她才不想养老。她在心里痛骂着。她才二十岁!傅九笑着道: “陈老档在写。我看了看,让小高借过来了。他也不想得罪你们家太狠——” ‘ “我就知道!老陈这人一定是卢四夫人一伙的!”她拿着公文,看着上面内侍省的蓝泥盖章竟然都已经盖了,就知道这是陈老档随身带着带印的空白札子,就等着对付她了。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傅九笑着过来,瞅着她看了半晌。 “不开心?” “……挺开心的。”她赶紧转脸,笑语着,傅九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搂着她在怀里,笑着:“你怎么对付谢娘子的?” “我没对付她——你想,万一她以后得势,我们家要怎么办?娘娘不赶她出宫,我是不敢得罪她的。上回在飞红苑,我已经得罪过了。” 傅九知道这话不可信,却低头吻了吻她,才道:“有我在,得罪了也不算什么。” 她吃了一惊,看看窗外漆黑的夜,又摸了摸被他亲过的脸。因为她这震惊的脸色,傅九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傅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明天,我想越过国境去金国。” “……”她张大嘴呆了好一会儿,总算反应过,兴奋着,“我也去!” 傅九没太意外,但还是头痛着看她。她一脸深情地回忆着,她曾经许诺过陪傅九去拜祭他父亲的坟墓。傅九提醒她: “出事了就回不来了。” “哪有?坐走私的海船,运瓷器的很容易过去。然后再坐走私的海船回来。我这回来也是要看看我的生意——我去看看那边的货场,和他们打打交道也好。”她还一本正经拍着她炕上的帐本册子,傅九刚才一进来,就看到她坐在炕上看帐,没料到是这本子帐。他笑了好半会。 “听说你父亲也在榷场里。” “帐房先生?”她无可不无不可,“我也不见他。” “我坐他的船去。”说罢,他长身而起,笑着,“你等我回来。” 郑二娘子知道被傅九算计了,但她觉得自己要沉住气,接下来大半个月,她在楚州城天天骑马出城,和老少两个太监一起到处逛着,看着楚洲的山水边城。其实大家都知道太上皇的皇陵绝不会选在边境上。但北边是祖宗的陵寝。太上皇想离着祖宗们更近一些这才是孝心。 她在二郎神庙前下了马,进去烧了一柱香。 庙宇是御造的,香火很盛,因为是祭二郎神来往的军卒武官也不少,她戴着斗笠帽子,在后面吃素席,居然还能点了一个小包间。她刚坐下没一会儿,冯虎一推门从外面走了来。 “怎么样?”她倒了两盏茶,推给了冯虎一盏。他看着就风尘仆仆的样子,刚到了楚州城,“小学士是不是没办成?” “大公子,请二娘子早些回去,小学士在学士院里和赵若愚吵起来了。对市舶司条例各有意见不同。他们意见不一,又各递了札子。外朝上就吵得更厉害。地方上几个港口的地方官也在上奏各提出了自己的章程。” 她咋舌笑了。乱成这样也是她没料到的。赵学士得了东宫之力,争到了学士院编撰司里的位置。负责写市舶司条例。她一听就叹气:“我就知道——他们宗亲是一定要插手这个事,否则宗亲们的月俸从哪里来?” “小学士,和我们家说的是一套说是三七开,实际上干的是另一套。五五开。要收一半的税。” “大公子不是早知道小学士不可靠?” 她压根不相信范文存会和海商们一条心,这人年轻又是宰相世家出身一心奔着充实内库,讨好官家。将来才可能去外朝上做户部的尚书,将来做宰相呢! “大公子问,二娘子什么时候回去?” “我跟傅九去金国一回,再回去。”她笑着和冯虎说,不顾冯虎那难看的脸色,她还假惺惺:“我听说,我生父在那边。我想去磕个头也算是把这父女的缘份结了。以后再也不理会了。” 冯虎一听,果然就怔了怔。什么话也不提了。她暗地里和傅九埋怨着:“冯虎都不骂我亲爹,他难道不应该和我说,那爹根本不算爹,有什么好去看的?” 傅映风正愁着,还要听她的埋怨。这大半个月,他一直在找门路过军境。但正如郑归音所料,他要过境不难。多的是门路,但要不惊动江北大营里的将军们过境,就不容易了。所以,傅九今天很有耐心地听她埋怨,附合着点头:“对,你不用过去,没必要看什么亲爹,你是郑家的女儿了。不用理会这些旧情份。” “傅九你有事?” 她体贴地问,傅映风苦笑了半晌:“你能找到船?” 她微笑点头。又悄悄地和他说:“是我自己名下的船。” “什么?”他大喜过望 。 “你想,我要在这里做生意。楚州的主将卢将军他又姓卢。我除了用自己的船。我敢用别人的船?万一卖了我怎么办——?” 傅映风大悦,赞赏着郑二娘子真是兰心慧质。她得意洋洋,赶紧就打听:“卢将军,经济悄悄送东西去潘家,他和长公主是什么关系?” “……”他就知道。 但他能说卢一榷跟过太上皇的儿子明受太子又跟过官家的长子庄文太子,傅九他揣测着,长公主应该是喜欢庄文太子的。这事只有卢一鹤知道呢。 正因为卢一鹤和傅九熟悉,傅大人这大半个月硬是没找到机会无声无息地过边境。 郑归音得了贵妃娘娘远从京城赏来的东西,她就发现陈老太监对她也越来越客气。连高押班都看出来了,悄悄和她说:“陈老爹,原来是贵妃的人。” 谁说不是呢!?她想着,贵妃娘娘也疑心太重了。这样不相信她的忠心。高押班又瞅瞅她,慢慢递了一盏香茶在她手上:“谢娘子说,贵妃如何待郑娘子,她还能再好一倍。” 她瞅着高亮鹤,这小子真鬼,这就投靠了谢苏芳了。 “这些日子,我和郑内人也是知心人了。我知道,郑内人待我好,我把这份心意转告给谢娘子。郑娘子知道,我是谢娘子的娘家表弟,和平宁侯府是没关系的。” “以后,还要高押班,多多照应。”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 1339结局 看言情小说请上YanqiNgHai.Com “哪里敢。还要请郑娘子照应我了。我一个孤人儿。谢娘子虽然和谢相公家有亲,但母家出身不高,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郑归音听得微笑,任是谢苏芳和平宁侯府交好。但也绝不可能不想栽培自己的心腹 。她倒是不怕没办法结好这位谢娘子。但凡是出身寒微的宫人既有大志向,总是愿意与人为善的。 她带着傅九上了海船,从海边出发,向山东港口登陆。风吹着海帆。傅九看着码头上的高押班,瞟瞟郑归音笑道:“怎么和他又特别要好了起来?” “有他在,陈老档也不会说什么。以为是我自己的生意需要出海。他收了礼就不和贵妃娘娘提了。” 她笑着,上船和冯虎打了招呼,然后和傅九手牵着手,慢慢把她的船仔细逛了一回。傅九本来打算和冯虎私下里说清,弄晕了郑二娘子,他独自上般。冯虎有些尴尬,到底 还是把实话说了:“我们娘子,其实是去金国买些文书册子。再过一百里就要暂时下船去接货。” 傅九暗骂着,这混帐娘子天天是情深意重同生同死,他居然相信了! “什么书册?” “以前山东市舶司的公文。金国人封了港,这些公文旧档都是废纸,被一个本地小吏员收藏在家里。我们娘子让人做瓷器生意,就是为了打听这事。听说辗转被一个商人收购保存下来了。”冯虎顿了顿,“我们娘子说是她小时候路过山东时,亲眼见过的。” “……知道了。”傅九长叹一声便又笑了。他转头看向船头,海风吹着重帆,郑二娘子的身影在船头,眼睛望着无边的海面。他走过去:“在想什么?” “在想你。”她甜甜蜜蜜地笑着。又抬头看他:“你去北国,是打探敌情?” “看看他们的递铺军情是怎么安排的。”他一笑,“这些事,恐怕得亲自去问赵慧儿的父亲,趁他还活着。”说罢,问她,“你真不去见你父亲?” “我要从他手上买书,打算让冯虎出面给他一大笔钱。听说他如今没有儿女。花钱买这些来收藏着也没个算计。将来养老怎么办呢?” 她说着,似乎有些感伤着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全是回忆, “他脾气不大好。很喜欢修国夫人,但还是骂她是个买来的奴婢。我也不喜欢这样。我想应该没有女人能和他一辈子过。我是他女儿,但他为了个豆氏就先不要我。和他还是不见了。你觉得呢——傅九?”她毕竟还是忐忑不安地看着傅映风。 傅九一笑,暗忖着你亲爹以前收藏八宝印,现在又收藏旧朝文档。其实也是个有心人了。只可惜和亲生儿女却没有缘份。他看看郑二娘子,柔声道:“你心愿了了。就是了。” “你也是,傅九。”她高兴地笑了。连忙拉着他顺舱房,看着她准备好的给傅九父亲的各种祭品。冯虎在门外隐约听到,知道二娘子是亲生父亲在世,却不愿意见。说不上一个孝字。傅九公子是父亲顶了奸贼养子的名头已经不在世,却非要越过国境去见一见。总是说不清对错。 窗外的海水扑打着入江口,大江横跨,涛声中总不外是生离与死别。(全文完) 喜欢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请大家收藏:郑二娘子艳名洗白生涯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