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离了宫》 第1页 [古装迷情] 《公公离了宫》作者:秋叶黄【完结+番外】 大清亡了,所有太监被遣散出宫,离了宫的公公们不再被人需要,一朝成了异类,人人喊打喊杀。崔公公靠着他偷带出来的一些积蓄小心翼翼地生活着,生怕别人发现他的身份,结果遇上了以前宫里共事过的一个小宫女…… 本文文案二:离了宫的谭淑婉无依无靠,偶然间遇上了以前在御膳房认识的一个公公,从此赖上了他。在风雨飘摇的年代,两人从开始的不合逐渐转为互相依赖。 本文想讲的是两个可怜的天涯沦落人互相依偎,还有那群与他们同样身份在乱世苟延残喘努力活着的人的故事。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福安,谭淑婉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哼,没根的玩意,大清早的来找我晦气,给我死开。”,孙老板一脚踢开那个满脸泥污的老乞丐,末了还用袖脚甩了甩鞋跟,生怕染上什么脏东西。 “福安,你记住了,下次再来买米粮的时候就来这一家,我们东海居买惯了这家粮食店的米,味儿好价钱又公道,今天我带你来认识认识杜老板,混脸熟了下次来就好拿货了。”,孙老板带着崔福安进了祥记米庄后,一转刚才在路上瞧见老乞丐的阴沉脸色,换了张笑脸,乐呵呵地跟祥记米庄的杜老板打起了招呼,“杜老板别来无恙啊,今个还是照老样子拿粮。” “哟,你们东海居来了新伙计啊,还是孙老板气派。”,祥记米庄的杜老板胖胖的,腆着肚子像是个和善的弥勒佛,身上竟没有孙老板身上那种商人的精明感。 “别提了,来的路上碰见一个死太监找我讨钱呢,真是晦气。”,孙老板一提起那个老乞丐,眉头紧皱,在脑门上拧成了一座小山的形状。 “小易,快去找人把给孙老板准备的货物搬到排子车上去。”,杜老板一边招呼他的伙计去给孙老板拿货,一边跟孙老板说闲话:“可不是么,皇上要遣散所有太监,那些太监宫女什么的也就都一溜烟的涌出紫禁城来了,前段时间紫禁城北墙和景山南边的地上三五一群的坐着不少太监呢!” 聊到兴头上了,孙老板大笑着说:“那天我听说皇上要遣散宫里的太监宫女,就赶热闹过去瞧了瞧,远远的看到有太监一出宫就往筒子河里跳,跳下去后又在河里扑腾大喊着救命呢!” “那天我也去了神武门,怎么没瞧见孙老板呢?”,杜老板摆出一副可惜的姿态,接着又说起了他见过的趣事,“我也瞧见了,听说紫禁城里有一千多个太监呢,都说是那个洋人怂恿皇上对太监下的手,醇亲王当时都气疯了,可就是拦不住皇上,我那时在神武门前看到有的太监跪在地上大哭乞求皇上开恩呢!” “看热闹的闲人太多了,神武门前,筒子河边,什么人都有,您没瞧见我也正常。唉,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怜的,他们作威作福惯了,要不是他们自作孽骑到皇帝头上了,也不会有今天啊!”,孙老板见粮食店的伙计扛着米袋出来了,便叫崔福安跟过去在一旁守着,“福安,还不跟过去看看学着点。” 崔福安原来站在孙老板的后面听他们说着这些话,真是气极了,可他什么也不能说,恶毒的话全都只能憋在心底,这下听到孙老板叫自己出去,得了话就乐呵呵地转过身往门口走过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几个伙计在面前走进走出,脸上仍带着苦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委屈与酸水。都骂太监是既没根又没骨气的东西,可要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呢?他家里孩子多,根本养不活,别说那么多张嘴要吃饭了,他们连衣服都穿不上,送进宫去至少还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比起被人唾骂嘲笑,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事,而且要是他留在崔家,哪里活得过十岁,早就饿死冻死了。前些日子他出了宫,本想着回家看看,可是谁曾想他的家早就没了,四处打听,只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几年前被卖进了烟花巷里,其他人是概不所知了。 早先还在宫里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到紫禁城快要呆不下去了,宫里的景象一日比一日萧条,连当值的人都没了心思,整日整日的躲在房里围坐在一起赌牌,没了纪律,风气也变得不行了,大家伙一个个的都变成了贼,偷偷倒卖宫里的一些宝贝,皇上他哪里管得过来。当时他也想着宫里的宝贝那么多,偷偷拿一两件出去后半辈子就衣食无忧了,可是他会这么想,别人也这么想,因为做得太猖狂了,这件事还是被皇上发现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皇上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管不住这件事,库房里亏空太多,有大太监胆大包天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几间宫殿库房想要躲开清查,这才惹上了祸。虽然说皇上是病猫子,可是他毕竟是皇上,逼得他发威了,他就变成老虎了,这下好了,所有人都呆不下去了。 被赶出宫确实有些可惜,放在以前,大家伙都安安心心呆在紫禁城里,谁也跟谁没两样,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大家少的东西都一样,现在出来了,他们就是没根没骨气的怪人,在外面根本直不起腰来,到处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生怕被别人发现身份。 就这份餐馆的工作,还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呢,听到要赶他们出宫的的消息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了,既然出了宫,该忘了自己原来的身份,虽然现在手上也有些银子,就算什么也不干下半辈子也不用发愁,但是他希望以后能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人,以前没做过的,不能做的,他都想试一试,他想找一份正经活干,想收养一个干儿子,想找到他的妹妹,组成一个家,如果能找到的话,他还想找一个女人说说贴心体己的话,可是在这之前,他得瞒住自己的身份才是。 -- 第2页 放眼北京城,鱼龙混杂,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只要他小心一些过日子,就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身份的,下半辈子也能安安稳稳过下去了。可是很快他的美梦就被人叫醒了,“崔福安,好巧啊!”,他正靠在米店的门上愣神想着以后的好日子呢,就听见大街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在喊他呢!奇了怪了,他在宫外又没有朋友,这么早谁会叫住他呢,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是他失散了的妹妹。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崔福安吓得一激灵,连忙站直身子,往街上瞧了瞧,不一会儿他就在人来人往中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跟他一起当过值的一个小宫女——谭淑婉。 “崔……”,见她张嘴还要叫他,崔福安连忙跑了过去捂住她的嘴,“别叫了,我的小祖宗,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怕谭淑婉叫顺口了,不小心叫出了以前的名讳,孙老板就在里头呢,他这个人嫌阉人晦气,要是被他知道了他是太监,一定会辞掉他的,这年头,顺心又顺手的活计可不好找。 “崔公公,好巧啊!”,谭淑婉小声地在崔福安耳边说道,吓得崔福安又一次捂住了她的嘴,“都说了别叫了,你是想害死我不成吗?” 崔福安向她使了一个眼色,警告她不要再说错话,见她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才松开手,“说吧,你怎么会在这?” “看上去师傅在宫外的生活很不错啊,那时候在宫里我就看出来了,师傅您呀,到哪儿都是受人看重的顶梁柱,福气也是顶天的高。”,谭淑婉有事求他,自然把话说的跟花一样,之所以叫他师傅,是因为以前有过一段缘分,却是不能在他面前提起的孽缘,如今她走投无路了,也顾不得那些,所以只挑好听的话说给崔福安听。 可是“师傅”这两个字听在崔福安耳里却是刺耳得很,这个丫头,当时想讨好瑾太妃,又见他面善,缠着跟他学了几道菜,那时候也是口口声声左一句好师傅右一句好师傅的叫他呢,听得他都甜到心坎里去了,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错交付了一片真心给她,说来也是活该,他一个太监,还想着要女人做什么。今天再看到她,又想起了当初被她拒绝的时候的丢脸样子,真是不该动春心啊。 “我哪能啊,有那个福气我就该是被人伺候的,怎么会是伺候人的奴才呢!” 崔福安的语调里满是讥讽,谭淑婉听了也知道他心里还在怨恨自己,人家现在都摆明了姿态不想跟自己有联系了,可是她实在没了法子,只能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师傅,您最近过得好吗?瞧我这话问的,师傅这样的高人,哪能过得不好呢!” 又来了,这丫头偏就不回他的问题,非要跟他扯些有的没的,不说他也知道,她一定是有事求自己了,求人的时候多乖巧可人啊,替她办好了事情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难道忘了咱们早已断了关系吗?以后不要再叫我“师傅”二字了,我当不起!”,崔福安故意拖长了尾音提醒她,又斜着眼睛偷瞄了一眼她的神情,见她咬着下唇,似乎在隐忍着委屈,立马又昂起头看着别处不再把心神放在她身上,等他冷静了下来才接着用冷漠的语气的语气说道:“我且问你,你知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什么意思吗?”,崔福安心里怨她,却终是不忍心对她说狠话,只好委婉的提示她,以前他们的恩恩怨怨都是以前的事,现在出了宫,他与她就没有纠葛了,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谁也不欠谁,谁也别烦谁。 谭淑婉当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但是她偏就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仍死皮赖脸地喊他师傅“我可比不了师傅学问高,师傅您说是什么意思啊?” “我就直说吧,你瞧这路这么宽敞,只要你愿意,不论你往哪走你都能避开我,咱们以前的那些破事我就不提了,以后啊,我只想求个清净,所以还求您放过我,让我舒舒心心地过日子。”,崔福安也不再指正她的称呼,随意指了一个路口,就要把谭淑婉往那边赶。 第2章 “师傅您也知道如今的世道,到处都是大乱,我一个小女子,没有个落脚地,也没有人照应,去哪都提心吊胆,惜着这条命,有今天没明天的。”谭淑婉没了办法,只好将实情一并说出,“现在我能信得过的只有师傅你了,今天师傅要是赶我走了,怕是就再也没见面的机会了。” 崔福安对她向来心软,听到谭淑婉这么说,差点就要答应帮她了,可谭淑婉只向他说了她的近况,又没有求自己帮她,他就想着何必又做低伏小主动求着要帮她的忙,到时候她见自己看重她,又要践踏他的心意肆意妄为了,于是板着面孔以一种冷漠的语气对谭淑婉说道:“就算你信得过我,可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了你的。” “师傅神通广大,一定能帮得了我的,现在除了师傅您,我是再也找不到别人了,假如今天不是遇到了师傅,我就要,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谭淑婉绝望地唉声叹了一口气,抬头瞧了崔福安一眼,眼底是似水的柔情与对他完全信任的依赖。 凭这一眼,崔福安再狠的心也坚持不了冷待了她,见她偏就不说要自己怎么帮她,心里也替她着急,可又不想这么着就一口答应她,便想着激她一激,“难道你在宫外连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吗?” “我回乡找过了,除了房子还在,一个人都找不着,连邻居家也换了新人。”谭淑婉想起这件伤心事,声音也变得哽咽。 -- 第3页 原来是这样,想他跟她的经历何其相似,要是找不到妹妹,他也是孤苦一人,倘若她现在开口求他,他是一定会帮她的,可她为什么就不肯说出口呢? “按照内务府的安排,没有亲朋好友可投奔的,就去雁翅楼领粥喝,说到这,离宫的时候不是给每人都发了两个月的俸禄吗?还有那一个月的皇赏,三个月的钱加起来,你总不可能才不到半月就全花光了吧?”罢了,她不说,那他就引着她说好了。 谭淑婉本不想提起这件事,可既然崔福安说了,那她也只能解释给他听了,“您也是过来人,一定知道那些当差的人都敷衍了事,雁翅楼的粥像水一样稀,去晚了连水也没了。都怪我蠢,又不长记性,一出宫我攒了那么多年的积蓄连带着那三个月的银钱就被人骗光了。” “你呀你,上辈子是我的冤家不成?怎么在我面前鬼灵精怪的,到了别人那儿脑子就不好使了?”崔福安一听她的遭遇,立马就沉不住气了,既替她着急,又为她担心。 都发生这种事了,他也说不出幸灾乐祸的话,只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你是欺负惯了我忘了旁人的劣根性吗?哪是人人都像我一样任你折腾的,在我这儿好使的法子到了别人那可就不一定好使了,今天要不是遇上我,你岂不是就要被人骗了卖去烟花巷了?” “师傅说的都对,是我不长脑子,又蠢又笨,以后我会长记性的,再也不上人当了。”潭淑婉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是消了气了,这才将请求说出来,“师傅,您大人有大量,能先收留我一段时间吗,等我找着了别的活干,就立马搬出去,我会给你钱的。” “我要你的钱干什么?你现在还想着要去当人家的丫鬟奴才吗?”崔福安本来想答应她的请求,却听到她又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气得讥讽了她几句,“我可是听说了,太妃后来又请了几个宫女回去伺候她,你从前不是在瑾太妃跟前伺候惯了吗,怎么她就不请你回去呢?” “是我笨,没有师傅在一旁提点,我就什么也做不好。”其实这种事情也是有机缘的,哪是想当然就能的,但现在她是求人的人,自然是不敢跟他讲反话的。 “不要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咱们现在都出了宫了,就别来以前那一套了,现在呀,在我面前,你就有一句实话说一句实话,那些没用的漂亮话都留着给别人听好了。”,在他训斥谭淑婉的时候,小易突然走了过来叫他清点一下货物,原来是米粮都已经搬完了,“我正忙呢,你也看到了,我手上还有事,你先到杨梅竹斜街的巷子口去等我,我下了工就会来找你。” 人家都已经答应要帮自己一把了,她总不能再赖下去了,可是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已经一晚上没睡了,算来从昨天早上起她就粒米未进了,这两天为了治肚饥只喝了些水,撑到现在她实在是受不住了。 她不敢出声,她的肚子便替她说了实话。崔福安刚抬脚打算去清点货物,就听到她肚子咕噜的响了一声,知道她是饿了,便转了方向对着她问道:“没吃饭?” 被崔福安听到腹响,谭淑婉羞红了耳朵,低下了头小声回道:“嗯,两天没吃饭了,昨天晚上也没睡,不敢睡,也没地方睡,就在大街上躲躲藏藏,幸好今天一大早遇到师傅你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现在走不开,身上也只带了几个小钱,不过应该够吃一顿饱饭的,诺,你拿着这些钱去买碗热汤面吃,我待会儿跟孙老板说一声,得了空再来找你。”见她也真是可怜,崔福安已然没了说狠话的心思,此刻是真心盼着自己能帮到她,虽然以前在她面前丢了丑,但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还是有的。 而且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守着那些钱过日子有什么意思,谭淑婉又知道他的来历,她对他,虽然没有自己那份心意,但是也从来没有厌嫌过自己是一个阉人。总之,他对其他人来说是一个怪人,但在她面前却可以做自己。 “谢谢师傅!”谭淑婉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感激,可谢谢两个字在这份恩德面前似乎显得太轻了,她恨不得向崔福安磕几个响头才好,要不是今天碰上了他,她可真要去投河了,死了至少还能落得个清白,总比沦落到烟花巷卖了自由和身子好得多。 “不说了,你快去买点东西吃吧!”崔福安怕孙老板出来瞧见他在这跟人说闲话要生气,便催潭淑婉赶紧离开,刚想要进祥记米庄跟孙老板说一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转身叫住了谭淑婉,“等一会儿,我才想起我怀里还有几个包子,今早买多了没吃完,就都给你吃好了,省得浪费了。” “师傅真好。”谭淑婉接过还热乎着的两个包子,心里也暖极了。 “现在知道我好了,早干嘛去了!”听得出谭淑婉这次是真心实意在夸他,崔福安也得意了起来。 两人分别后,崔福安跟着孙老板忙得歇不了手,他也不好向孙老板说请假回一趟家的事情,直到午饭过了两个时辰他才得了空能出东海居一趟。 不过给他的空闲时间并不多,晚上的饭点前一个时辰他肯定是要赶回去的。急匆匆地赶到了杨梅竹斜街,果然谭淑婉蹲在巷子口等他呢,崔福安理了理衣服,自觉整齐了后才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怎么不找个能坐的地方等我啊,在这蹲着多累啊!” -- 第4页 昨天一晚上都没睡,谭淑婉早已困了,她在这等了大半天,怕崔福安找不着她,便强打着精神一直站在这里留意四处的来人,是因为等得久了腿脚酸胀太累了才蹲在地上。在她都疲倦得快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到崔福安的声音,立马就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抬头一看,崔福安正俯身看着她呢,她立马站起身说道:“我怕师傅您找不到我,想着在这儿显眼一些才蹲这里的。” “吃过了午饭吗?”其实崔福安知道,就他刚才给的那些钱,哪里够吃啊!她都说自己两天没吃饭了,肯定还没有吃饱。 果然,听他这么问,谭淑婉摇了摇头,崔福安见此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叶包递给她,“我在东海居当厨,偶尔能给自己留些好东西,今天就便宜你了。” 谭淑婉接过荷叶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鸡腿,几块红烧肉和一些点心,虽然点心被压坏了,还沾上了油渍,但是对她来说已经很好了,这些天她就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 “先别吃那些肉,你这么多天没吃东西,油腻腻的对肠胃不好,跟我回了家,熬点粥填填胃再吃也来得及。”崔福安怕她吃坏了肚子,见她打开了荷叶包,连忙出声阻止。 “我知道的,谢谢师傅。”说着谭淑婉也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她小心地打开手帕,露出里面的两块驴打滚,笑盈盈地献给崔福安,“师傅,我也给你留了东西呢,幸好没有被我压扁。” “你不是没有吃饱吗,怎么还给我留着,我在东海居做饭哪能没东西吃啊,想着我干什么,到时候你饿坏了肠胃还不是要来折腾我,真是不懂事。”崔福安嘴上骂她不懂事,心里却是乐极了,要不说他会喜欢她呢,这丫头真是会讨他欢心,都这份上了,还想着要讨好他呢! “不会再折腾师傅了,刚刚吃了师傅给的包子,又去摊子前喝了热汤,吃了面,我已经没那么饿了。”谭淑婉把手帕塞到崔福安手上接着说道:“我也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师傅对我好,我当然也要尽我的心意才行,可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的,知道师傅您爱吃驴打滚,这才留了两块,师傅你就收下吧!” 第3章 “说你笨还真笨,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现在跟没带脑子就出了紫禁城一样,买驴打滚花的还不是我给你的钱,以后别这样了,我哪缺你这点心意啊,下次我请你吃东西,你买自己那份吃就好了,别再想着给我留了。”崔福安将手帕折了起来,揣在兜里,接着又说道:“跟我走吧,我待会儿还得赶回去呢,你走快点。” “嗯。”,平白又被训了一顿,谭淑婉也不恼,听了崔福安的话就紧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她知道崔福安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虽然说起来话老是喜欢刺人,但那也是在宫里呆久了落下的毛病。在紫禁城,要是身上没几根刺,就容易被其他人欺负惨了。 说来,他就是心气高了点,太要面子了,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好挑剔的。只是她当初不懂事,以为太监少了那玩意就不是男人了,错把他当成了好友来相处,没想到让他生了误会,以为自己看上了他,后来误会解除了,他也就没再理过她。 其实话也不能这样说,他也不是不理自己,是觉得丢脸才一直躲着自己的,而她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明明知道自己伤了他的心了,还天天在他面前转悠,惹得他更不痛快,又火上浇油,凭空还生了许多事端,这才闹僵了他们的关系,不过那不是因为她才刚进宫,不懂事嘛! 现在想来其实他一直都挺照顾她的,从她刚入宫到离宫前一段时间,都是他在照应着她,也是他教会了她要怎么在宫里生存下去,那时候他是她在紫禁城里最亲近的人,因为这些,她早就把他当成恩师了。他生自己气的那段时间,她心里也不好过,试过了许多哄他消气的法子都没用,直到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才意外地缓和了他们的关系。 她早该想到的,他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怎么会轻易舍弃掉他们之间的情谊呢,他那样生气还不是因为太重视她了,不然她怎么敢来求他帮忙呢,瞧他现在这个样子,虽然装作一副嫌弃的样子,可她知道,他关心自己呢!也是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不管是谁,都渴望能够被人信任,被人关爱,师傅他的心里一定也想着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被人对待吧! “报了官吗?” “啊,什么?”,谭淑婉正愣神呢,突然听到崔福安说话,并没留意他刚刚说的什么,只好又问了一遍,“刚刚没听清楚师傅讲的什么,师傅能再说一遍吗?” “真是不长心眼,以前教你的这么快就都忘光了?你这个样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啊,难怪一出去就被人骗呢,那么多钱被人骗了就没想到去报官?”崔福安俨然一副长辈训斥犯了错的小辈的语气。 他说话一向是这个样子,谭淑婉早已习惯了,听他问了立马回道:“没忘呢,师傅教的都记在了心里,是因为您在跟前才大意了,不过都是托了师傅的福才活下来的啊!” 崔福安走在前面背对着她,听到她这样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可话说出口,又是批评的语气,“就知道贫嘴,正经事却不干。” “是师傅太好了,这才会离了师傅就出事,不过现在这个样子,报官也没用的,我只盼望着下次能遇到那个骗子,把他捆起来揍一顿才好。”想到那个骗子,谭淑婉就恨得牙痒痒,她平常哪里是那种轻信于人不辨真伪的蠢货啊,可恨一出宫就栽了个跟头,平白受了许多罪。 -- 第5页 “还记得那个骗子的长相吗?”崔福安怕她难过,又补了一句话,“这也不怨你,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兵荒马乱的,坏人个个都精得很,又没有人能管得住他们,加上你刚出宫,不知道外面的世道,这才着了骗子的道,幸好人没事,以后小心点就是。” “嗯。” “前面就到了,待会儿你自己去厨房煮点粥喝,厨房里有什么东西,你想加就多加点,我身上还有要紧事,在家呆不了多久。” 崔福安领着谭淑婉到了门前,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又说道:“你没事别出门,我手上只有一把钥匙,你要是出去了把门锁上就进不去了。” “我在这也没有认识到人,不会出门给您添麻烦的。” “话是这样说,你要是想出门我也拦不住你啊,万一你一定要出门,那也一定要把门锁上,再想进去的话,你就来东海居找我,记住了吗?”其实他手上不只一串钥匙,但是现在他还不想把钥匙交给谭淑婉,说白了,就是放心下去她,她这个脑子,万一被人忽悠着搬空了他家可怎么办。 “嗯,我记住了,我会尽量不出门不打扰到师傅的,还请师傅放心。”谭淑婉随着崔福安进了院子,不由得惊叹道:“师傅,这个院子在里面看比外面要大一些啊!” “你就放心吧,有地方让你住下的,除了我住的那间屋子,还有两间空房呢,你又不占地方,住得下的。”崔福安以为她说院子比看起来大是担心房间不够容不下她,便劝她安心住下,可一说完他就后悔了,跟她说这些干嘛啊,跟求着她留下来似的。 于是为了挽回面子他接着又说道:“可我也不是白留你住在这,以后我包你吃住,但是你要替我看好家才行,比如院子脏了,就扫一扫,冬天出太阳了,就把被子抱出去晒,还有,我的衣服你也要洗,我会给你工钱的,就当我请你回家做帮工了。” “师傅不用给我工钱的,住在这已经很麻烦师傅了,吃的住的都是师傅的,我怎么敢再收师傅的钱呢!”谭淑婉很是感激崔福安能够这么照应她,现在这个年代,最难得就是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有自己的房子可以居住,有饱饭可以吃。 “给你你就收着吧,钱也不多,给你去买换洗的衣裳的。”崔福安带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告诉了她以后住在哪间房间,觉得没有什么事可以交代了,便打算回去上工了。 “地方你都看了一遍了,生火做饭我也早就教过你的,待会儿你自己再看看厨房有什么,想吃什么自己做,想洗澡自己烧热水。”说到这里,崔福安见她身上连个行李也没有,又记得她跟自己说过,她在大街上躲躲藏藏流浪了几天,都一晚上没睡过好觉了,便问道:“换洗衣物也没有吗?” “嗯。”现在谭淑婉除了回一个“嗯”字也不知道该说些别的什么了,崔福安几乎把所有细节都想到了,她都补充不了什么,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那你待会儿注意点仔细别弄脏了被褥,屋里的东西都是新置办的呢,不过反正弄脏了也是你自己洗。”崔福安本来想说如果她没换洗衣物的话就先穿他的,但是这样一来肯定会让她觉得自己十分地看重她,由此便拉不下脸,改了口,可这样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犹豫了片刻,他才继续说道:“罢了,你先这样凑合着过一天吧,明天我会提前支工钱给你,到时候你再去买身新衣服穿吧!” “嗯。”谭淑婉已经想不到该对崔福安说些什么了,这一路走来都在谢他,可是这样的恩情怎么是能用话语表达的,她满是感激地看着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带着潭淑婉在几间屋子都转了一圈,崔福安觉得事情差不多都安排好了,算着时间他也该回去了,便对谭淑婉说道:“我还有事要忙,现在得出门了,你一个人在家能成吧?” “我行的,师傅快去忙吧!” 交代完所有事情后崔福安就打算出门了,可是刚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心里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也想不到什么,听到谭淑婉喊师傅,便以为自己是在意这个称呼,便转过身叫住了谭淑婉对她说道:“以后别叫师傅了。” “可是?”谭淑婉有些惊讶,没想到崔福安又提起了这个,不叫他师傅,难道叫他崔公公不成,自然是不行的。 “咱们再也回不去紫禁城了,过去的也都过去了,以前的事就别再念着了,离了宫我们就再也不是分了品阶的卑贱奴才了,以后改个称呼吧,咱们也该开始过新的日子了。”这是他的心里话,虽然其中也有意思是想提醒她别再记着他们以前发生的事,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希望他和她都能够摒弃前嫌,重新开始,开始他们自由的生活。 “那…福安?”谭淑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见他听到自己这样叫他,只是一怔,并没有说出反对的话,猜到他是同意了这个叫法,才接着说下去,“福安,路上小心点。” “嗯。”这一次轮到崔福安呆呆地回答“嗯”这一个字了,她从未这样亲昵地叫过他的名字,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叫法不免有些惊讶,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那次她说清了她其实对自己没有那份心思后他不就发了誓再也不纠缠于她了吗,怎么现在人家只是叫了自己一声就这样失态了。 第4章 -- 第6页 崔福安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暗骂自己是个轻贱的东西,又劝自己再也不要沉湎于那些正常男女才能有的情爱里,便疾步朝大门走去,可迈出门槛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谭淑婉也正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甫一对上,皆是一愣,见此,崔福安立马低下了头,装作他转身是为了关门的样子,拉住木门上的铜环将门关拢,然后才松了一口气靠在墙边,可脑海里仍想着刚刚看到的谭淑婉的眼睛。 她最动人的地方就是那一双眼睛了,因为那双眼睛,她整个人都变得有灵气起来,原本只算标致的脸蛋也因为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变得俊俏。幸好,幸好骗子只是骗走了她的钱,没有骗走她的人。 她灵动的眼神走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安下心来,却又更加沉重,她总归是信任他的,可他却不能再像刚开始认识她那样以平常心对待她了。 像谭淑婉想的那样,即使她向崔福安道千句万句的谢,也不能表达出她的感激,而崔福安也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感激之情。但是她的眼神却可以说出她所有的心意与情感,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她眼睛里的感激与信任使崔福安终于定下心来,放心地离开了。 崔福安走后,谭淑婉把他刚才在巷子口给她的那个荷叶包拿到了厨房,用两个盘子将肉和点心分开装起来,然后又煮了一碗清汤面,就着鸡腿和红烧肉和一起吃。才吃了一口崔福安给她的鸡腿,她就能肯定,这个鸡腿一定是崔福安亲手做的他拿手的口烧鸡,因为这个味道她实在是太熟悉了,虽然肉质没有宫里的好,但是尝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那时候在宫里,瑾太妃每餐除了御膳房送来的数十道菜,还喜欢在命人在永和宫里的小厨房另外再做几道小菜,特别是她的侄女来看她的时候,菜品尤其丰盛。她家人知道她爱吃,也知道她喜欢吃些什么,因此每次来都会带着一个高几层的装满了菜的朱漆提盒,里面装满了太妃爱吃的家常菜,要说在宫里头,菜品最丰富的就数瑾太妃了,就连婉容皇后和文绣皇妃也不及她,皇上更是吃得少,而太妃也由此吃出了个双下巴,每年制衣服的都要再大一码才行。 她当初与崔福安交好,得了他的提点,升到了永和宫当差,而她想着讨好瑾太妃,便缠着崔福安跟他学做了几道太妃爱吃的菜,借此机缘,她尝了不少崔福安做的菜式,当然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也得亏了当时宫里已经失了秩序,大家伙都无心管别人的事,都在为自己的未来的做打算,他们才能常常聚在一起。现如今想到宫里的往事,不禁有些唏嘘,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吃过了饭,又烧了水洗澡,潭淑婉便回房睡了,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因为没听见崔福安回来了的动静,谭淑婉便赖了一会儿床,躺床上想了一些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懒洋洋地爬了起来,打开门一瞧,外面正在下大雨呢,雨水被大风斜着往屋里刮,她退回了屋子,找到伞才又出了门。 难怪这么晚还没回来呢,怕是被雨困住了吧,谭淑婉又在各个屋子找了一遍,却找不到第二把伞,怕崔福安等急了,便匆匆出了门,可又想到她根本不知道东海居在哪,万一她在路上耽搁久了,他却自己回来了,到家不见她,又出来找她岂不是更加折腾,犹豫再三,担心他在等着自己去给他送伞,还是决定过去找他。 锁上门,疾步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就看到崔福安跟一个人共撑着一把伞回来了,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大声地叫了他一句“福安”,他便和他的同伴一起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看她,“怎么出来了?”崔福安的声音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似乎是较平常更为深厚沉重了,不会是淋了雨感冒了吧! 不过谭淑婉没有询问他是否感冒了,而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刚睡醒,才发现外面在下雨,见你还没回来,怕你等着我去给你送伞,就匆匆出来了,但是家里好像只有一把伞。” “正好你来了,那我就跟你回去了。”对着谭淑婉说完,他又转头对他身边那个年轻的小伙子说道:“这么大的雨,还麻烦你送我过来,今天可要谢谢你了,我……有人来接我了,青山,你也快回去吧,到家后洗个热水澡,别贪凉快着凉了。” “不麻烦,诶,这位是嫂子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这个被崔福安叫青山的人见到谭淑婉先是有些惊讶,随后又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听到崔福安跟他说话才笑着问起谭淑婉的身份。 “不,不是的,她是来投奔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崔福安犹豫了片刻,替谭淑婉捏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身份,,说话的同时看了谭淑婉一眼,谭淑婉也回了他和郭青山一个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听到崔福安这么说,郭青山眼睛咕噜一转,便向崔福安告别了,“那我先回去了,崔大哥你也赶紧回家吧,别让妹子等久了。” 崔福安躲到了谭淑婉的伞下后,就立即接过了她手中的伞,“我来撑吧,等了很久吗?”此刻,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 “没等多久,我才刚出门你就回来了,倒是你,等了很久吗?”谭淑婉有些愧疚,外面下着大雨,她竟然还躺在被窝里睡大觉。 “那就好,下次我有空会再去买一把伞的,不过以后再下雨就别出来接我了,我自己有办法回来的,倒是你得小心点才是,现在的世道这么乱,你又笨,大晚上的就别出门了。” -- 第7页 听他说起这个,谭淑婉只能点头称是。随后两人走了一段路便没有再说话了,到了家,谭淑婉才开口说道:“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洗个澡吧!” “嗯。”崔福安本来想拒绝的,但是想到他让她留下说的借口是请她回来看家帮忙的,要是这点小事他也拒绝她,自己来做,肯定会被看穿的。 “刚刚在巷子口的时候,我听你说话变了声音,还以为是着凉了呢。”后半句话她压低了声音才说出口,“是怕人怀疑你的身份吗?” 崔福安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说。他入宫早,喉结还没长出来就成了公公,因此说起话来声音尖细的像个女人,怕孙老板因为嫌弃阉人晦气辞退他,也担心身边的人知道了他是个不完整的人后就瞧不起他,所以在外面跟人说话的时候,就故意压低了声音,希望能显得男人一些。回了家,在谭淑婉面前,他就没必要这么做了,毕竟是知根知底的人。 “幸好没怎么淋着雨,要是你着凉了,我要自责死了。”谭淑婉怕引起他的伤心事,连忙换了一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现在我休整好了,会勤快起来的,主子您就舒心地等我来伺候您吧!” “谁要你伺候了,我可请不起你做那么多活,况且你这么笨,做那些细活我哪放心的下,你就想着抢活干了,我这没那么多的事情要你去忙,就算你多干了活我也不会给你加工钱的。”崔福安瞪着眼睛回道,要不是他没有胡子,就能用吹胡子瞪眼来形容他了。 “是是是,那我去烧热水了。”见崔福安恢复了精神,不再皱着眉沉思,谭淑婉才放心的去了厨房烧热水。 这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像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样,他们不用再提着心给贵人们守夜,忙完了自己的事就上床睡了,很踏实。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谭淑婉就醒了,本以为这次能在崔福安面前现现勤快,没想到他起得比自己还早,一大清早的,他就在给花圃除杂草。 “福安,你起的好早啊!”谭淑婉有些过意不去,明明她是被请来做工的,怎么起的比主人家还晚,跟小姐一样,像是在等着别人来伺候她。 崔福安放下了手中的镰刀,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她说道:“习惯了这个点起,你快收拾收拾我带你去买点东西吧,我待会儿还要去东海居做事。” 得了他的话,谭淑婉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速度都是在宫里练出来的,跟着崔福安出门的时候,谭淑婉有些激动,她还没有正经逛过街呢。跟着崔福安身后,谭淑婉光顾着看左右两边的街道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没注意到崔福安在突然停下了脚步,昂着头就撞了上去。 “连路都不会走,难怪太妃不要你了。”崔福安逮着机会就损她,“我看你呀,不光是没带脑子出宫,连心眼都留在那里了,走路都不知道留个心眼的。” 谭淑婉讪讪回道:“我这不是第一次逛街,太开心了嘛。福安,咱们那个院子空荡荡的,就一棵枣树,花圃里也也没有花,都是杂草,待会儿要不要去买点花回去栽啊” “你呀,一来就想着怎么花我的钱,罢了,种点花草也好,给你多找点活干,省得浪费了我的工钱。”崔福安听到她说咱们两个字,舒心极了,忍不住又打趣了她。 第5章 他们先去的是菜市场,在北平,早晨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菜市场了。这个时候,菜市场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守着面前摆放了各样菜的大小摊子的各种小贩,也有来自不同阶级起了个清早来买菜的男男女女。 谭淑婉跟在崔福安身后,一脸新奇地看着沿路各色的人和物,崔福安知道她看着新鲜,便随她去,走了一会儿,他们停在了一个卖鱼的摊子前。 鱼池的旁边是一地的污水,还堆了一些鱼鳞和鱼肠之类的污秽物,这里既可以买完整的活鱼回去,也可以叫小贩帮忙刮掉鱼鳞和内脏,崔福安出门前就想好了要挑两条黄花鱼,拿回去清真和红烧都好吃。 在他挑鱼的时候,谭淑婉就在一旁看小贩替一位讲究的太太现场解剖一条鱼,小贩剖鱼的时候,鱼儿的尾巴还在摆动,污水都溅到了鱼贩的脸上,旁边的太太捏着手帕遮住鼻子和嘴,时不时还指挥鱼贩将哪儿哪儿再弄干净些,鱼贩的手法利落,没几下就刮掉了鱼肚上的鱼鳞,又割开了肚子用手掏出里面的内脏摔在一旁的地上,处理好了,放水里搅合两下,洗去上面的血水,然后用稻草穿过鱼头交给那位穿着光鲜来买鱼的太太,那位太太小心地从她的布包里掏出钱,用手捻着拿给小贩,钱一沾到鱼贩黏糊糊的脏手,她就立马将自己的手缩回了,生怕碰到他的脏手,鱼贩找给她的钱的时候,也又不知她从是哪拿出来的一条粗手帕,盖住了手掌心才去接下。 许是鱼腥味太重了,谭淑婉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转过身去看了看别处的风景,露天的集市随地摆着一堆一堆的白绿的夏白菜,也有用竹篓装着的大螃蟹,卤味铺的香味和牛羊猪鸡鱼等生鲜的腥味混杂在一起融合成奇怪的味道,菜市场里似乎人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嘈杂得很,谭淑婉看久了觉得有些烦,便回头看崔福安好了没,见他提了两条黄花鱼打算离开了,她立马伸过手去接过那两条黄花鱼,“我来拿吧。” 崔福安点了点头,将两条黄花鱼给了她,又领着她往别的地方走了,谭淑婉一手提着黄花鱼,路上仔细留意路过的摊子前身穿粗布衣裳手提菜篮子在卖力讲价的大妈,零零碎碎听了一些他们的对话,谭淑婉才发现这买卖的学问,小贩开价,买东西的人是能砍价的,这是默许的行为,这一切对她都新鲜极了。 -- 第8页 觉得自己学到了一些东西,谭淑婉便在崔福安买东西的时候,试着用她刚刚在路上听到的方法去跟摊贩讲价钱,虽然也讲不了多少,但是因为新鲜,觉得甚是有趣,而崔福安也随她去玩,并不管她。 出了菜市场,他们又去了别处买些日常用品,不过也没买什么东西,总共就买了几日的新鲜菜,几个盘子和碗,一把伞,两匹布,最后在崔福安打算带着她去花鸟市场买花种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昨晚撑伞送崔福安回家的郭青山。 “崔大哥,好巧啊!”是郭青山先发现的他们,他刚在摊子前买了一根酥脆澄黄的油条和一碗豆腐脑,正准备坐下来吃,一抬头就看见崔福安领着他昨晚瞧见的那个妹子朝他这边走了过来,便站起来朝他挥了挥手叫住了他。 “哟,真巧呀!”崔福安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熟人,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亲热地跟他打招呼,他都忘了自己已经离宫有一段时间了,在这里也算交到了一些朋友。入乡随俗,人家这么亲热地跟他打招呼,他也便开开心心地回应。 “吃了饭没?”见面打招呼一般都是问这个,更何况现在还是饭点,郭青山又正吃着早餐。 “还没呢,赶时间去帮她置办东西,都忘了要用早饭了,肚子也不觉得饿。”听他这么一提醒,崔福安才记起他们还没有吃早餐,便带着谭淑婉往郭青山的位置走了过去。 “咱们也在这里吃吧,你看看想吃些什么?”崔福安转身问了谭淑婉,便在郭青山旁边找了条椅子坐下跟他拼一张桌子,又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底下,谭淑婉见此也跟着一起坐下,放下手中的东西。 “你替我点吧!”人家请她吃东西,她哪有什么好挑剔的,见崔福安问她意见,只好让他作主。 “来两份杏仁茶和枣儿切糕,在这里吃。” 崔福安向店家叫了两份早餐后,郭青山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搭话,“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买东西啊,我看你们买了不少东西啊,什么都有,是准备过年吗?” “这不是她要过来住嘛,得替她置办一些她的东西。” “妹子从哪里过来的啊?就一个人吗?”郭青山也真是闲得慌,什么都要问一问,像是媒人在打探家底。 他问什么,崔福安便选择性地捏谎回他,“天津来的,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了。” 谭淑婉在外人面前并不说话,人家又没有问她,她便不主动开口,反正一切有崔福安在,她被人骗过一次,就不愿再相信陌生人了。 “现在这世道,妹子一个人可不安全,幸好有崔大哥这样的好人还可以投靠。”郭青山不知道其中的情况,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崔福安找话题。 崔福安不愿回他,便拖借口扭头喊店家,说郭青山都吃完了一碗豆腐脑了,怎么还没弄好他们那一份,他一催,店家就立马端了两份两份杏仁茶和枣儿切糕到他们桌上,他便开始喝起了杏仁茶,并不回郭青山的话。 郭青山吃完了他的油条,见崔福安和他的远房亲戚两个人极有默契地低头喝杏仁茶吃枣儿切糕,觉得他们跟他平常打交道的人真是不一样,这样规规矩矩的姿态像是受过了好的教养。因为昨晚天太黑,又下着大雨,他没瞧真切这个姑娘长什么样,当时只觉得声音清亮,身段中规中矩,今早一看,只觉得脸蛋清秀可爱,虽然她的一双眼睛对自己露了胆怯,却也显得娇羞诱人。 “瞧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道你妹子叫什么呢!”郭青山见崔福安已经吃好了早点,提起桌下的东西打算走了,便帮他拿了一些,顺便问了问这位姑娘的名字。 听他这么问起,崔福安立马起了疑心,这人突然问起潭淑婉的名字,难不成是瞧上她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见他坦荡荡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然后才对郭青山说道:“姓谭,叫淑婉,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而谭淑婉听见崔福安说的后半句话,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他怎么这样啊,人家就是问个名字而已,他就补一句没头脑的话,什么好人家的姑娘,这不是做媒的人才会说的话嘛! “名字跟人一样呢,淑气温婉。”郭青山夸了谭淑婉两句,又对崔福安说道:“我来帮你们拿些东西吧,别让谭姑娘拿多了累坏了。” 崔福安嗤之以鼻道:“你倒是挺关心她的啊!” 郭青山看着谭淑婉,没注意到崔福安的轻蔑之音,马马虎虎回道:“姑娘家就该用来疼的嘛,又咱们两个汉子在,怎么能让谭姑娘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姑娘提这么重的东西呢!” “不用了,我拿得动的,东西又不多。”怕崔福安听了误会,潭淑婉又补了句,“东西都是买给我的,当然得我自己拿才是。” “我正好跟崔大哥一起去东海居,顺路的,不会麻烦我的。”看起来郭青山是一定要跟着他们了。 崔福安对着郭青山暗翻了一个白眼,想着这家伙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要跟着他们。 “待会儿我们还要去花鸟市场,会耽误你的时间的,还是不耽搁你了,而且我妹子怕生,不喜欢跟旁人走一块儿。” “不着急,我还想待会儿和崔大哥一起去东海居呢,陪你们走一段路也好,谭姑娘是第一次来北平吧,正好给她介绍介绍北平的风貌。” -- 第9页 见此人纠缠不休,崔福安笃定他一定是瞧上谭淑婉了,心里冷哼道,这人真是轻浮,才见了一面就这么献殷勤,谭淑婉要是真跟了他,将来一定没有好日子过的。他心里装着事,脚步也变得沉重,比不得踏着轻快脚步又满身活力的郭青山。 而郭青山几乎把谭淑婉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了,虽然他和她中间隔着一个崔福安,但是他仍忍不住往她那边看,崔福安见了,脸色像是丢了钱一样难看,只要郭青山朝谭淑婉这边瞧了一眼,他就走快一步挡住他的目光,而谭淑婉则紧紧地跟着崔福安的步子,他快她就快,他慢下来,她也就慢下来,难为郭青山也要跟着他们俩的步子变换速度。 可是他能挡住郭青山的目光,却不能挡住他的话匣子,也不知该说郭青山是热情好客的好,还是没长心眼的好,任崔福安怎么摆脸色,他都自顾自地跟谭淑婉找话说。 第6章 他一会儿问谭淑婉觉得北平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一会儿又问她北平跟天津比起来又怎样,可谭淑婉哪里去过天津啊,本来就是崔福安随口编造的一个借口,没想到会被他抓着问到底。幸好郭青山以为谭淑婉是怕生,见她不怎么回答,也就没再问下了。 到花鸟市场的时候,谭淑婉见一群小孩儿围着一个卖糖葫芦的人,也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旁凑热闹。她进宫前,娘亲为了哄她也曾给她买过一串裹了晶亮厚实的麦芽糖稀的糖葫芦,看上去又红又亮,吃起来甜中带酸,那是她关于家的最后记忆。 崔福安曾听她提过这件事,知道她心里一直念着家人,可谁不是呢。他明白这糖葫芦对她来说是家的味道,便挤到那群孩子中间,买了一根冰糖葫芦给她。 做这些的时候崔福安什么也没说,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谭淑婉满心欢喜地接过红亮亮的冰糖葫芦,眼角有些湿润,低声回了句“谢谢”。 “是海棠果,甜丝丝的,还脆生,真好吃。”谭淑婉嘴里喃喃念道,想起了进宫前吃过的那根冰糖葫芦。 郭青山不明情况,见他们这个样子,不合时宜地开谭淑婉的玩笑:“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出来逛街还要吃糖葫芦!” 两个人都没理他,他又学着崔福安的行为也去买了一根冰糖葫芦送给谭淑婉,一脸傻气地笑道:“爱吃就多吃一串,我请你,就当我们的见面礼了。” 谭淑婉本来没打算要买冰糖葫芦,她只是恰好看到了,想起了一些伤心事,崔福安又与她心有灵犀,买了一串让她解闷,可尝过味道她就不想再吃了,才刚吃过早饭呢,再说了,她又不是真的孩子气,所以郭青山的这串冰糖葫芦她并不想收下,可又不好弗了人家的好意。 还是崔福安想得周到替她解了围,“哪能一次吃这么多啊,你这就破费了,我妹子胃口小,吃不下了,你还是带回家去给孩子吃吧,省得浪费了。” 自郭青山老是有意无意地往谭淑婉这边瞧开始,崔福安就憋了一肚子气,因此看到他这个明显讨好谭淑婉的行为,而谭淑婉又不太愿意接受,便出声阻止了他,他怕什么呀,不就是得罪一个人吗,难道在外面还有宫里那种狠厉要人性命的阴谋阳谋不成。 “是呀,郭大哥,我就是尝个味道,你瞧,我手上这串也不晓得能不能吃完呢,你还是留给家里的孩子吃吧。”有崔福安说话,谭淑婉也就有了些胆气,但是人家毕竟是一份好心,她这样拒绝要是伤了他的心,坏了他和崔福安的和气就不好,便又补了一句,“郭大哥的心意我收下了,以后就别这么客气了。” “我是家里最小的,没别的孩子了,算了,你不吃,我和崔大哥两个大男人也不喜欢吃这样的甜食,不如给别人好了。”说完,他就把手中的那串冰糖葫芦给了路旁边怯生生地偷看他手中的冰糖葫芦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没有想到今天会有天上掉馅饼这么好的事,惊喜地得了郭青山送给他的冰糖葫芦,向他点头鞠躬行了大礼说了谢谢,转身就跑远了,谭淑婉见他穿着破破烂烂,却是个懂事的孩子,觉得可怜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只见他跑到一个穿着亦破烂的小女孩面前,像献宝贝一样将冰糖葫芦给了她,接着两人推推搡搡,最后是你吃一颗我吃一颗才解决了问题。没办法,这个世道天灾人祸多了,到处都是可怜人,她不也差点成了一抹冤魂么! 而崔福安并没注意到这一幕,他心里想的是,谁说他就不吃冰糖葫芦了,只要你给他,他就收着,让你无事献殷勤,白折腾一趟了吧,现在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三个人在花鸟市场没有逛多久,随便挑了一些花种就回去了,而郭青山还另买了一盆花送给他们,说是作为刚才的冰糖葫芦的代替。 回了家放下东西,崔福安连口水也没喝就带着郭青山匆匆出门了,说是赶时间去东海居,要是晚了孙老板一定要训人的。郭青山也没多想,在去东海居的路上还乐呵呵地跟崔福安聊起了谭淑婉。 看吧,这个郭青山果然是看上谭淑婉了,崔福安想避开这个话题,可他偏要三番两次地提起谭淑婉,他一生气,就问道:“你瞧上她了?” “嗯,我爹娘他们一直催我赶紧娶媳妇呢,说我都老大不小了,就是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今天看到你的这位妹子,我就决定了,我要娶她回家。” -- 第10页 “才见了两次面,这么快你就肯定了?”他这么坦荡,倒是显得崔福安小气了,听郭青山如此直言不讳对谭淑婉的爱意,崔福安不由得追问他:“你是看上她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喜欢她,她长得合我心意,说话的声音也合我心意,吃饭的样子也合我心意,尤其是她的眼睛,我很喜欢,反正就是挑不出错来,而且我觉得我爹,我娘,我的姐姐哥哥们都会喜欢她的。 得了,原来是他把她送到了人家跟前,本来崔福安不愿意跟他说这个的,可是突然想到他一个阉人,为什么要阻拦人家姑娘的幸福啊,难道他拦着郭青山人家就能瞧得上自己了吗,就算他拦住了郭青山接近她了,以后也还会出现其他像郭青山这样的人的,难不成他还能拦住世界上所有男人,把谭淑婉困在他身边一辈子?而且他不是早就劝自己放下了吗,怎么现在又犯了浑样。 崔福安心里扇了自己两耳光,骂自己不该一时昏了头脑,他哪有资格管人家的事去啊,可这样劝了自己几句后仍旧觉得意难平,灵光一闪又想起他和谭淑婉毕竟也是师徒一场,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然做过她几天师傅,就得替她把好关才行,终身大事,哪是随便一个男人就行的。 这样想通后,他跟郭青山说话也就不那么别扭了,郭青山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末了还顺便说一说谭淑婉的要求有多高,其实都是他的要求,郭青山都当了真,一一记在了心里。 本来崔福安还以为郭青山会觉得她要求太高,没想到他只是皱了下眉,说虽然有点难办,但还是能做到的。 就这么喜欢她?崔福安觉得在郭青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就赢了,郭青山可是一个完整无缺的男人啊,比他这个阉人要强太多了。 到了东海居,仓库前有好几个人忙进忙出,孙老板也在一旁,崔福安怕孙老板瞧见他不如别人勤快,来得这么晚,便想躲开,没想到孙老板早就瞧见了他,还满脸笑容地喊他过去。 “福安,青山,来了就快过来帮忙啊,愣在那里干嘛!” 崔福安跟郭青山走过去一看,仓库里多了许多瓶瓶罐罐,不等他们问起,孙老板就主动说道:“这些都是天厨味精,是我们自己人造出来的味精,哈哈,以后就不用再去买日本人的味之素了。” 两个人都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孙老板在说什么,孙老板今天高兴,就耐着性子跟他们解释:“一看就知道你们都不看报纸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听说了没,吴蕴初先生自己研究出味精的配方了,不用靠那些日本人,以后我们自己也能做出味之素,价格还要比味之素便宜呢!” 孙老板开心得仿佛是他研究出了味精的配方畅销全国,见一个人就说一次这件事,连来东海居吃饭的客人都逃不过孙老板的话题。孙老板他平常没事就各处溜达,一会儿看看他请来的厨子,小二什么的有没有尽忠职守,一会儿看看客人们吃得高不高兴。因为吴蕴初的天厨味精这件事,今天他又多了一件事可以干,就是给每一位来东海居的客人讲天厨味精的事。使劲夸我们国家有多么厉害,说什么吴先生不用靠别人就能自个儿研究出味精,味道又好,价钱还便宜,他都一口气买了一年的味精了,吴蕴初先生真是好样的,给我们长脸了,我们呀,就该抵制日货,我以前不买日本人的东西,以后也不买他们的东西,我说你们呀,也都别买小日本的东西好了,多多支持我们的国货,让那些外国人卖不出货灰溜溜滚回家去。 有的人听了孙老板的话,也立马涌上了爱国的热血,夸孙老板识大体,还叫囔着要跟孙老板学习,有的人则打趣孙老板,说他嘴上说的好好的什么不买外国人的东西,可手上的烟还不是外国的,孙老板听了,立马把烟摔地上,还狠狠地踩了几脚,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再也不抽外国的烟了。 不过他说的开心,大家伙听的也开心,今天的东海居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只有崔福安没被感染上孙老板的喜悦,他一天都盯着郭青山看,一会儿挑他的错,一会儿教他该干嘛干嘛,致力于把他培养成一个好男人。 第7章 到了晚上,崔福安躺床上好一会儿,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也不知道有多晚了,脑子仍旧清醒得很。他看着窗棂,树影在泛黄的纸糊上面不住地摇曳,今晚的月光似乎很亮,亮得透过了纸糊的窗棂照进了他的心里,将他心里所念所想照的亮堂堂的。 崔福安下了床,在窗前踱来踱去,停下来叹了一口气,走两步,停下来又再叹了一口气,他是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白天在众人面前还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到了晚上脑子就不清醒了,一个人守着这个空空的房间,不能不让他想到自己将来老了病了一个人孤零零躺床上没人照顾的可怜样子。 不行,他得去找到他的亲妹妹才好,明天一有空他就四处去打听,总归是有个亲近的人在身边照应才放心。他们崔家的孩子也真是可怜,病死的病死,淹死的淹死,好不容易活着长到快十岁了,他就被送进了宫里,小他八岁的妹妹也不知道是几年前卖去烟花巷的,其他人更是不知道踪影,或许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崔福安刚打算回床上去睡觉,就听见隔壁屋子的门吱呀被打开的声音,这么晚了,难道她也睡不着吗?他是因为她的事烦闷得睡不着,那她是为的什么呢?他靠在门边透过门缝去瞧谭淑婉出来干嘛,只见她走到那棵枣树下面,坐在石墩上,仰头看着天,也不知道在干嘛。 -- 第11页 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别的动静,就是坐在那里看星星看月亮的,崔福安没按耐住好奇心就出去了,“哟,大晚上不睡觉在这赏月还是等昙花开啊?” 这地方哪来的昙花啊,谭淑婉知道他的意思是说她晚上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跑出来瞎晃荡什么,“屋里有点闷,突然就醒了,睡不着只好出来透透气,您也是出来透气的吗?” 她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她进了宫后,她的家人一点也不难过,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她成了没人要的孤儿,会梦见这些大概是因为今天早上吃的那根糖葫芦吧。 崔福安听她这样问起,心虚地回道:“我出来喝口水。” “福安,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崔福安假装要去厨房喝水的时候,谭淑婉突然叫了他一声,问起了这个。 “怎么突然想到要问这个?”崔福安有些惊讶。 “就是想问问,如果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谭淑婉低下了头,内心盘算着有什么挣钱的法子,她总不能一直赖在人家家里啊,就算崔福安不赶她走,她也得自己另找一条出路才行。 两人毕竟相处过挺长一段时间,崔福安见她这个样子明显是有心事,便走到她身边做下,问她原因:“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谭淑婉老老实实坦白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住在这里太打扰你了,想问问你将来的打算,我也好给自己做规划。” 原来是这个,她刚来就想着要离开吗?唉,一个正值青春年华又如花似玉的姑娘跟一个阉人住一块多憋屈啊,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要跟他住一块吧! “我还有个妹妹在这边,就是不容易找到她,我想着以后找到她,再收养一个孩子,一家人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和和气气的。对了,等我在东海居攒够了经验,我再去开一个小饭馆,招三四个伙计就管用了的那种,要是到那时候你还没找到别的地方去,可以去我的小饭馆帮忙,看在咱俩这么熟的份上,工钱一定不会亏待你。” 其实还有一个打算,但是在谭淑婉面前崔福安不敢说出来,他还想找一个贴心又体己的人儿,他在外边挣钱养家,她在家里打点事情,做一对恭敬如宾的夫妻,可是这些,他谁也不愿意告诉,尤其是谭淑婉,说给她听仿佛在打自己的脸,他这样的人哪里配糟蹋别人家的好姑娘。 “挺好的打算啊!”谭淑婉不再说什么,跟崔福安清晰的计划想比,她对于未来的打算实在是太模糊了,换句话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过怎样的人生。 “好晚了,你明天还得去上工呢,快去喝点水解了渴就回去睡吧,别等到明天起不来。”谭淑婉不想再提别的事,便找了借口打发崔福安离开,她也好回屋去,“不过别喝太多水,仔细晚上还要起夜,待会儿又要弄得睡不好了,我也困了,先回屋睡觉了。” 崔福安点了点头,看着她进了屋,接下来就轮到他仰头望着满天星河发愁了。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起的比平常要晚一些,洗脸水什么的谭淑婉早就替他备好了,连早饭也做好了,就等着他起来吃呢。 他向来是伺候别人的,第一次有人替他做的这么周全,心里有些别扭,却也坦然接受了,反正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等谭淑婉找到了好人家嫁了,他又得过一个人的日子了。 “很好,我教给你的手艺还没忘。”崔福安吃完了早饭就只说了这一句话。等他走了,谭淑婉打扫了院子,给花浇水,就开始做衣服了。昨天买了两匹布,足够她做好几身衣裳了。这两匹布一匹是碧玉色的,一匹是藕荷色的,她挑颜色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两种颜色看上去既不惹眼也不会太暗淡,是男是女穿着都合适,等给自己做好了换洗的衣裳,她就给崔福安也做一件,唉,她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可是向崔福安提出要给他量身的请求的时候,他竟然变得扭扭捏捏的不愿意让她碰他,“大姑娘家的别靠这么近,你不把我当男人,别人眼中我也是个男人,贴这么近,小心坏了你的名声。”崔福安还想说一句话,坏了名声嫁不出去的话,他愿意娶她,可是他这种连想娶媳妇的话都说不出口的人怎么可能会说得出这种话呢! “哪有这么容易就坏了名声的,你别动,待会儿量的不准做出来的衣服会不合身的,那就白做了。” 谭淑婉比崔福安要矮半个头,刚好到他下巴那里,在她站在他面前给他测量的时候,崔福安不敢低头,只悄悄用眼睛向下看她。 她的眼睫毛又长又翘,这是他最喜欢她的一个地方,因为紧挨着,崔福安比谭淑婉还要小心翼翼,他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怕呼到她脸上,乱了她的额上的碎发。 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他就像个十几岁的青涩毛小子一样,碰一下喜欢的姑娘就觉得了不得,这样的时光既甜蜜又痛苦,他真想抱紧她,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让她跟别人跑了,可是他不行,他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啊,谭淑婉要的幸福,他给不起! 等谭淑婉替崔福安做好了一身衣裳的时候,正好快要到乞巧节了,乞巧节的前一天晚上,谭淑婉见崔福安得了空便把衣裳交给他,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隐藏自己的情绪,笑脸盈盈地对谭淑婉谢道:“麻烦你了,衣服很好看,你的手这么巧,一定是没少在乞巧节拜双星乞巧了,正好明天乞巧节,我带你去庙会逛一逛?” -- 第12页 谭淑婉倒是不谦虚,直言道:“我的手艺能差到哪里去?您要是喜欢,以后我多给您做几件衣服。” 崔福安恨不得立马穿上她亲手给他做的衣裳,可是又觉得这样的做法显得他太过急躁轻浮,便只是夸了她几句就将衣裳收进了衣橱里。 见他拿了衣服进了屋,立马又出来了,却没有换衣服,谭淑婉一脸疑惑地问道:“你这么快就收起来干嘛,还不知道合不合身呢。” “你不是都量过了吗?怎么会不合身,再说了,你做的东西我放心。”以前谭淑婉虽然没有给他做过衣裳,却给他做过鞋子之类的小件东西,她是个做事细心的人,处处都做得周到。 “还是去试一试吧,万一哪里紧了或者松了我再给你改一改。”谭淑婉催着崔福安去试穿一下那身新衣服,可他偏就不答应,说什么反正她在这里,平常又没什么事可干的所以他什么时候需要她改了再拿过来也一样的,谭淑婉没话说了,只好随他去了。 第二天便是乞巧节了,崔福安早早地下了工回家,在回来的路上,他连晚上拜牵牛织女星要用到的香都买好了,本想着带谭淑婉去逛庙会,看看热闹,晚上回来再乞巧,没想到郭青山在他到巷子口的时候追了上来,说是请谭姑娘一起去庙会玩。 这种事情,崔福安是不能替谭淑婉拒绝的,还得问她自己的意思才行,可谭淑婉又是个不会拒绝人的人,郭青山说什么她初来乍到,一定是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一个人去逛庙会未免无聊了些,正好他家的女眷也要去,不如跟她们组伴一起,要好玩些。 很明显是在讨好她啊,可是他的话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所以最后谭淑婉跟着郭青山的娘和姐姐们走,崔福安和郭青山跟在她们的身后,庙会平平常常,比不得春节的庙会热闹,但是也别有一番趣味。 第8章 乞巧节是女人的节日,男人们顶多跟在他们的女人旁边凑热闹,至于其他娱乐活动,是没有的。 崔福安跟在她们几个女人身后,眼睛只悄悄盯着谭淑婉,任旁边发生了什么都不去看,郭青山跟他说话,他也就是敷衍地回话,这样奇怪的行为当然是被郭青山看在了眼里。 “好不容易有空出来玩,崔大哥就别担心那么多了,你家妹子不会有事的。”郭青山以为他是担心庙会人多,把她们冲散了。 经他这么一说,崔福安也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妥,便邀郭青山去别的地方逛一逛,让她们几个女人自己去玩。 崔福安心里不痛快,看到路两旁热热闹闹的欢快情景也高兴不起来,人声鼎沸的更是烦闷,他拉着郭青山找到一个人比较少的地方,打算在那里待一会儿,却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好像以前在哪见过,不过却不是在宫里见过的,回忆了一会儿,长得像是他的家人,难道是他的妹妹吗? 当初离家的时候妹妹也才两岁,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她的脸长得有点像他娘,看年纪又跟他妹妹差不多大,由此崔福安便猜测那或许是他的妹妹。 刚走近她身边,打算询问她的身份,就听到一个痞气的男人先勾搭上了她,“这位小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相信的也只有钱,您要是喜欢我想给我送钱就去石头胡同的云兰阁喝茶,点一个叫宝珠的唱曲儿。” 宝珠!这正是他妹妹的名字啊,难道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他那个被卖去烟花巷的妹妹吗?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那些天往各种胡同街道钻,却一点消息也没有,还要被一群女人围着,实在是难受。 “宝珠,你是什么时候去石头胡同干那种事的?”崔福安小心翼翼地打探情况,可这个叫宝珠的却不答他,眨眼的功夫就被刚才那个痞气的男人拥着扭着腰离开了。 崔福安想追上去询问,却被郭青山拉住了,“崔大哥,何必去招惹那种女人呢,今天这样好的日子,就忍一忍吧,你家妹子待会儿找不到你就不好了。” 招惹?崔福安知道郭青山一定是误会了,他哪里是那种人,更何况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啊,“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没开始解释,谭淑婉和郭青山的娘亲和姐姐就找过来了,“唉,你们俩躲在这呢?刚刚一回头才发现你们不见了,原来是躲清静来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逛够了,该回去了。” 郭青山的姐姐郭碧华是个爽快的女人,说起话来嗓门比崔福安还粗,她知道自己的弟弟看上了这个小姑娘,刚刚领着她四处逛的时候就替弟弟留意过她的喜好了,是个好姑娘,只是她弟弟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人家。 “哪里躲着了,我和崔大哥觉得无聊便在这儿坐一会儿,诶,姐姐不再逛一逛吗?好不容易出来玩呢,这么快就完了?谭姑娘刚来北平,我还想着姐姐能带她多玩一会儿呢,她在这也不认识几个人,有什么事还得姐姐多担待点。”听到姐姐说要回去,郭青山看了谭淑婉一眼,担心她玩得不尽兴,便劝郭碧华再带她逛一会儿。 “是淑婉说逛累了,我这才带着她过来找你们的,我又没想着要这么早回去,娘说还要接着逛呢,你小子,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怎么就不想想我和娘呢!”郭碧华的话是说给谭淑婉听的,她在旁敲侧击她这个弟弟喜欢她想着她。 -- 第13页 其实谭淑婉才不觉得累呢,之所以说累了,只是假托借口想要与郭家母女分开而已,跟她们两个呆在一块实在是太累了,郭伯母对她是处处挑剔,弄得她一点玩的心情也没有了,而这位姐姐又太热情了,一路上说不个不停,她根本就应付不来她们两个。 与郭青山一家人分开后,崔福安便带着谭淑婉直接回家去了。 等走了有一段路了,谭淑婉叫住了崔福安:“不着急回去,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一会儿吧。”她其实还没逛够呢,要不是郭伯母,她还能再逛很久。 “你还要再去逛庙会?不是说很累了吗?!刚刚看你那副样子,跟累得走不动了一样。”崔福安有些惊讶,这个丫头到底在使什么坏主意。 “我那是骗她们的,福安你不知道,郭伯母太过分了,跟在她身后真是累人,还是跟着你舒服。” 这话崔福安很爱听,一扫刚才的不悦,他继续问道:“郭伯母怎么你了?” “她呀,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挑我的错,明明出来玩就是为了开心,她倒好,看我哪儿都不顺眼,一会儿说我太瘦了,不好生养,郭姐姐在一旁就劝我多吃,我刚吃了两个巧果,郭伯母就说我吃得太多还不长肉,诶,你说,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啊,而且这也就算了,她是长辈,我尊敬她,可是她还教起我三从四德,说什么女子要听男人的话,还一定得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平白无故的讲这些,也忒烦了,我可不想跟她呆一起。” 在崔福安面前,谭淑婉要忌讳的东西不多,反正只要不提起他的身份,就随便说什么做什么,所以一开始抱怨就停不下来,把所有恶心到她的地方都吐出来了才觉得解气。 崔福安听到她这么抱怨,知道郭伯母是把她当儿媳妇看了,看来要进郭家的门,郭伯母是一道大槛,就她这个挑剔劲,哪有姑娘能忍啊,虽说嫁人是嫁给那个男人,可是嫁过去了,就要跟那个男人的家人一起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啊,谭淑婉要是真嫁给郭青山了,那岂不是每天都得被烦死,看来郭青山也不是个良配啊! 崔福安环顾四周,确定郭家的那几个人不在身边才对谭淑婉说道:“青山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独子,上面只有几个姐姐,他娘当然担心他的婚事了,这么挑也不奇怪,只是将来嫁到郭家的媳妇要吃点苦。”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听得谭淑婉稀里糊涂,好好的说到郭青山的婚事上干嘛,她又不嫁给郭青山,郭伯母干嘛要对她挑挑拣拣。 “你是说,郭伯母把我当他家儿媳妇了?”就冲着郭伯母这态度,谭淑婉是不可能答应进他家门的,这要是嫁过去了,暂且不说郭青山是个怎样的人,就婆媳关系也够呛。 “难怪被人骗呢,就你这样子,幸好早早地出了宫,不然早就成了永和宫井里的一抹冤魂了,怎么连这么明显的事情也看不出来,还要我来提点。” 崔福安是有些高兴的,看样子谭淑婉对郭青山并无情义,而且经历了刚刚那样的事情,她肯定是不愿意再跟郭家人打交道了。 “可是我才见了郭青山两面,郭伯母想的也太多了吧!下次我可不敢再麻烦她们了,不过这次有件事还得谢谢她们。”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拉黄包车碰倒了,摔在了崔福安怀里。 其实也不是她摔进他怀里,而是崔福安瞧见她要倒地上了,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怎么样,没事吧?”崔福安朝跑远了的黄包车呸了一口唾沫,立马将谭淑婉扶正。 “有事,我的脚被那辆黄包车磨破皮了,还扭到了,好疼。”谭淑婉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哼出声来,脚踝处的疼痛让她忘了刚刚要跟崔福安说什么了。 “走不动了?”崔福安扶着她到旁边的台阶坐下,谭淑婉拉起裤管露出一截脚踝,果然是磨破皮了,流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袜子,看着就疼。 “去找大夫拿点药吧!”说完崔福安在谭淑婉面前蹲下,“上来吧。” 谭淑婉犹豫了一下,崔福安立马说道:“这个时候还怕别人误会吗?快上来吧,我瞧着都疼,还等什么,疼的可是你。” 他这么说了,谭淑婉才乖乖地趴在他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垂放在他的胸前,“刚刚郭伯母还说你瘦呢,我背着倒是觉得挺重的,以后可别再出什么事了,太远了我会背不动的。” 有崔福安的话,谭淑婉立马忘了刚才的羞怯,揪了他耳朵一下,小声反驳道:“我才不重呢,是你力气太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她怎么能去揪人家的耳朵呢,难道真像崔福安说的,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没轻没重不知分寸了。 可崔福安却不这么想,她刚刚揪他耳朵的时候他也愣了一下,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心里还有一些高兴,她这么做,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亲近的人了。 远处,郭青山正在被他娘亲教训呢,无非是说他看人的眼光不准,看上的这个姑娘太没礼数了,跟长辈出来玩,哪有先告退的啊,她一把年纪都没喊累,可见这个小姑娘就娇气得很,不适合娶回家。 第9章 郭碧华倒是觉得这个姑娘很好相处,整个人和和气气的,要是他弟弟把她娶回家,以后她回娘家一定好相处,本来想帮着弟弟说话,不经意间却瞧见谭淑婉被一个男人背在背上,还没细看她就立马改了口,也开始帮着她娘数落起谭淑婉,“我也觉得那姑娘不好,平时相处还行,但是娶回家了一定不得清静,我看你还是别想着她了”。说着她朝谭淑婉那边一指,“你看,人家那么娇气,才逛了一会儿就累的走不动,现在还要别人背回家呢,你要是娶她回家了,岂不是家里家外都要你忙,一点忙也帮不了的还是别娶回家了。” -- 第14页 郭青山顺着姐姐指的方向往那边一看,果然崔福安正背着谭淑婉走呢,可是那又怎样,他偏就看上这个姑娘了。 “娇气点怎么了,我难道还非得要娶一个像男人一样能干的女人回家替我做牛做马吗,我又不是找长工回家替你们干活,就算你们不同意,可我偏就看上她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肯听话啊,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你们才认识几天啊,娘是过来人,你不懂我还不懂吗?”郭田氏见儿子梗着脖子板着面孔不肯听她劝,心里更加讨厌那个姓谭的了,她拉着郭碧华的手扶额骂道:“儿大不由娘啊,这都还没娶上媳妇呢,就开始跟娘对着干了,碧华啊,娘老了,管不动你这个不肖的弟弟了,骂也骂不动,打也打不动,娘的好日子已经到尽头了。” 听到娘亲这么说,郭青山心里也觉得愧疚,而他的姐姐也因为娘的话开始翻他的旧账了,对着他说什么娘带大他有多么不容易,他小时候生病,娘是怎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为了她娘吃了多少苦,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跟家里人翻脸,弄的大家都不痛快。 而崔福安带着谭淑婉去药房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一个熟人,“小顺子,你怎么来药房了?”彼时崔福安正背着谭淑婉,还没有将她放下呢,一只脚刚踏进药房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心一慌,差点被门槛绊倒了。 “崔公公,真是巧啊,原来和谭姐姐在一块呢,我早就说了,你们俩啊,有缘分!”小顺子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便将他们凑成一对,谁叫他们走得这么近呢。 哪里算得上缘分啊,崔福安听了小顺子的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明明是有缘无份啊,他找了条凳子小心地将谭淑婉放下,然后才解释道:“话可不能乱说,我哪里攀得上好人家的姑娘啊,她刚刚被黄包车擦着了,脚磨破了一层皮,还扭伤了,走不动,我才背着她过来拿些药。而且咱们都出了宫了,就别再叫以前的名字了,以后改个叫法吧!” 小顺子将几包药收好,悻悻笑道:“那叫崔大哥好了,这么些日子不见,不知道崔大哥如今在哪里高就啊,您手艺那么好,一定找了份好差事吧,唉,我就比不上了,到哪里都还是当奴才的命,这不,我还得替王夫人跑腿拿药呢,工钱也不高,要干的事情却那么多,比在宫里还累。” “咱们生来就是劳碌命,哪能轮得到咱们享福啊,我现在啊,也是忙的很,就在一家小酒楼替人做饭,工钱也不高,不过还算是有人情味,先不说这些了,反正日子怎么过都是过,还是先顾好眼前事重要,淑婉她脚上还流着血呢,先不说了,你也快回去忙吧!”崔福安倒是有很多话想跟小顺子说上一说,毕竟算是熟人,又是一样的身份,现在没了以前的利益纠葛,有什么话都好说,也容易产生共鸣,可是想到谭淑婉还等着敷药呢,只好断了与他说话的想法。 小顺子经他提醒,又想起了自己的这份苦差事,叹了一口气道:“崔大哥要是得空想找人说话了,可以去王皮胡同的王府找我,容易找的,唉,我一个人在那也闷,能有个熟人偶尔谈谈心事就好了。”他因为托了关系才进的王府,常常被府里的其他下人挤兑,还要被人明里暗里嘲讽,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心里苦啊!见崔福安这样紧张谭淑婉,小顺子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一脸他已然知晓他们之间关系的表情告辞道:“那我就不搅合你们,先走一步了。” “下次有空再见了。”崔福安没在意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转而走到柜台前去找药店掌柜,“掌柜的,这儿有一位姑娘脚磨破皮了都流血了,您给看看该拿什么药才行啊!” 听到崔福安只提了脚磨破了皮,谭淑婉连忙补充道:“我的脚也扭伤了,动不了,也给看看吧!” 崔福安经过谭淑婉这么一说,赶紧对掌柜的喊道:“一着急就给忘了,掌柜的你也给看看她的脚吧!” 药房的掌柜既卖药,也能治人。谭淑婉被掌柜的按着腿正筋骨的时候,疼的眼睛都睁不开,咬着牙忍耐了片刻,筋骨正好了,她额头上都是汗,崔福安站在一旁比她还担心,见掌柜的站起来了,立马将手帕折好递给她,又跟着掌柜的去拿了药,然后才回来问道:“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一点了,但还是很疼,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等我能走了再回去吧?”谭淑婉不想再让崔福安背着她了,不管怎么说,以他们的关系都不应该这么亲密。 “早点回去吧,待会儿再晚点路上人更多,要是又被莽撞的人碰着了可怎么办,还是现在就回去吧,来,你拿着药,我背你。”崔福安一边劝她一边在她前面蹲下,等着她趴上来。 谭淑婉一手提着药,一手抓着衣角,犹犹豫豫说道:“回去的路很长的,我怕你背不动,还是等我脚好点了能走路了再回去吧!” “你能有多重啊,身无二两肉的,我还能背不动你?别废话了,快上来吧,我蹲着也累。” 谭淑婉小声抱怨道:“刚刚你还说我重,背不动呢!” “我那不是开玩笑吗,你就别再扭捏了,我都没嫌你麻烦呢,快点上来吧,我走快点,很快就到家了。” 被崔福安催着,谭淑婉终究是爬上了他的肩,只是在这回家的路上许多人都朝他们这边瞧过来,谭淑婉还听到有人说他们这对夫妻真是恩爱,路人的目光与话语直盯得谭淑婉脸上的红晕跟抹在脸上化不开的红色胭脂一样,羞得她将头埋在崔福安的背上不肯看旁人,“我觉得我好点了,应该是能走了,就在前面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吧。” -- 第15页 崔福安早就累得粗喘大气了,背了这么长一段路,他的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可是听到谭淑婉叫他停下来放下她,他又立马恢复了气力,咬着牙又背着谭淑婉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才在一个台阶前停下,好让她踩着台阶下地。 崔福安弓着腰深吸了两口气,用手帕抹去额头上的汗,突然又想起刚刚这手帕被谭淑婉用过了,上面还有她的香味呢,他立马将手帕收在怀里,觉得自然了点才面对谭淑婉问道:“你自己真能走得动吗?”谭淑婉走了两步试了试,回道:“还行,就是有点疼,” 崔福安注意到她皱了眉头,立马扶住她说道:“还是我扶着你吧。”谭淑婉点了点头,由他扶着慢慢地走了一段路。 在路上,崔福安听见路边有人叫喊“买巧酥赠巧人”,便在那个卖巧酥的摊子前停下,扭头对谭淑婉说道:“咱们买点酥饼回去吧,出来这么久,总不能逛个庙会什么也没买。” “买巧酥赠巧人,到了七夕都是要吃酥饼酥糖的,这位先生买点送给这位小姐吧,我家的酥饼好吃着呢,不骗人,都是实诚人,还有酥糖,都是大家伙爱吃的,我们家在这卖了好多年了,不好吃也卖不下去,价钱也地道,今天刚一摆摊就卖出去好多了,您要不要也来一点?”买巧酥的小贩见摊子前停了两位犹豫不决的客人,立马说出各种好话劝他们买一些,仿佛到了七夕不买他家的酥饼酥糖就不算过了节。 崔福安本来只想买一些酥饼,听到小贩这么说,又想再买一些酥糖回去,但是他并不喜欢吃甜食,买回去也只能给谭淑婉一个人吃,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要吃这些。崔福安在小贩那里尝了一块酥饼,觉得味道还行,又把小贩给他试吃的酥糖塞到谭淑婉嘴里,“我不爱吃糖,你尝尝这个味道还喜欢吗?”谭淑婉点了点头,意思是这酥糖味道还行,崔福安便买了两大包酥饼和酥糖送到谭淑婉手里,“你拿着吃吧,就当我给你的谢礼了。” 谢礼?是因为昨天她给他做的那身新衣裳了,应该是了,“干嘛这么客气啊,按理说该我谢你才对。” “给了就收着吧,今天过节,我开心。”崔福安一手扶着谭淑婉,生怕她摔倒,见她嘴里还在吃刚才那块酥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问道:“酥糖好吃吗?” 第10章 “好吃,可甜呢!”谭淑婉点了点头,打开纸包拿出一块酥糖给崔福安,“你也吃点,我一个人可吃不完这么多。” “谁要你一天就吃完啊,又不是不能放。”说完,崔福安将酥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还不黏牙,竟然比想象中的味道要好。崔福安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明明一直都不喜欢吃糖的啊,可是看到她吃的开心,他也想尝尝她嘴里的糖是什么味道,鬼使神差地就问出了口,还接过了她给的糖,并且吃完了一整块酥糖,到底是糖甜还是她甜? “别一次吃太多,小心坏牙。”崔福安扶着谭淑婉往回家的方向走,嘴里还在回味刚刚吃的那块酥糖的味道,或许偶尔能吃些糖解苦,而谭淑婉被崔福安搀扶着走了好久,吃了四块酥糖了才想起来在被黄包车碰倒前她想跟崔福安说什么。 “刚刚郭姐姐说她会替我介绍工作。”话才说了一半崔福安就开口了,“你费那么大劲出去找工作干嘛,是嫌我给你的工钱太少了?” “我,我就是过意不去。”呆在崔福安家里,也不用干什么,就洗洗衣服,做一顿早饭,还收工钱,这岂不是不劳而获,她根本安心不下来。 “咱俩又不是非亲非故,我既然做过你几天师傅,那么有我在就不会饿死你,难道你是怕我养不活吗?” 面对崔福安的质问,谭淑婉说不出反驳的话,他毕竟是自己的师傅,在她面前气势仍在,如今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她再说出拒绝的话,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糟蹋了师傅的一片心意。 “要是你觉得太闲了,就自己找点事干,眼睛擦亮点,像家里的花花草草,得勤快点侍弄才行,院子里的树叶什么的也要每天扫一扫,还不行我去买一条狗回家,这样你一个人在家就不闲了。”崔福安怕她会拖借口离开,留下来的各种理由都替她想好了,谭淑婉这才不再提出要出去找别的事干的话。 把谭淑婉送回了家,向她交代了一遍刚从药房拿的那些药该怎么敷用,崔福安就匆匆出门了。他心里还想着刚才在庙会上遇见的那个叫宝珠的长得又像她娘的姑娘,前些日子还在想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他妹妹呢,今天就在大街上遇到了,仿佛是老天爷怜悯他孤孤单单一个人,才安排了这段缘分,他记得宝珠说的好像是石头胡同的一个什么院。 在找妹妹的时候,他就四处打听过了,北平的娼妓大都集中在西珠市口大街以北、铁树斜街以南,人称“八大胡同”,分别是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王广福斜街、朱家胡同、李纱帽胡同这八个胡同,在今天遇见宝珠之前,他只去过王广福斜街和胭脂胡同找过,半个月来他一有空就去八大胡同一间间妓馆,一个个姑娘细细找寻,费了这么长时间他连一条街都没找完,还老是被老鸨纠缠辱骂,要不是今天在庙会上遇到了宝珠,指不定还要找多少个月呢。 已经到晚上了,石头胡同灯火通明,大红灯笼照得行人脸蛋通红,分不清是喝醉了还是红光映照的,小路上崔福安站在来来往往的一群嫖客中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对,他只记得是一个叫云什么的地方,抬头看去,名字里有云字的就有云和班,素云班,云香院,云华舫,云兰阁,云深书寓六间妓馆,看了好几遍这些妓馆的名字,崔福安仍是没想起来宝珠说的是哪个地方,便打算一个个找过去。从云和班开始,他一进去就找一个叫宝珠的姑娘,结果找遍了前三个妓馆要么没有叫宝珠的姑娘,要么就不是他今天在庙会上看到的那个宝珠,而且在□□馆里他还被老鸨纠缠了好一会儿,耽搁了好久的时间才能脱身去下一家妓馆继续寻找,所以他今天一个晚上只找了三家妓馆,还累的精疲力尽。 -- 第16页 今晚是不能再找下去了,崔福安回了家,打算改天有空再过来接着找下去,其实他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他的妹妹,只是听到一样的名字,又觉得她长得有些像他娘,才有这样的猜测,不过就算找到了宝珠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进宫的时候,宝珠才两岁呢,肯定是不记得有他这个哥哥了,而且他们兄妹又没有相处过,突然认亲,一时半会儿也适应不过来,毕竟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惯了。 回了家,谭淑婉在院子里投针验巧呢,看到他愁眉苦脸,便放下了手中的针询问他原因,“怎么了,出去一趟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累,我先回屋休息了。” “那明天早上吃什么?厨房里的鸡蛋没了,就剩下韭黄,西红柿,柿子椒和豆芽了。”谭淑婉刚刚把酥糖和酥饼放厨房的时候就看过了,篮子里没剩多少菜了,连米面也不多了,原本就没多少,她来了才吃得这么快。 “那明天你得空就去买点鸡蛋和肉回来吧,还有茄子,香椿,西葫芦也买一点,要是你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也可以买一些回来。”崔福安把买菜的钱给了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缸里还有水吗?” 谭淑婉如实回答道:“还有一些。” “等我有空再去挑一些回来,你先凑合着用吧!” “我能自己去挑水的,不过我想换一个地方去挑水,缸里的水又苦又咸,听郭姐姐说街西那边的水很甜,打了直接就能喝,我想明天去那里挑些水回来。”虽然今天跟郭家母女走一块逛庙会很不受待见,但是她也探听到不少有用的东西,关于最近几条街的井水的情况郭碧华全都热情地跟她讲了,哪口井的水甜,哪口井的水苦都跟她说的一清二楚。 “你倒是挺会过日子的,可是你细胳膊细腿的,能挑得动吗?”崔福安听她这么讲,有些惊讶,这个丫头是喝惯了紫禁城的水,吃不得苦了么? “能的,我时间多,一点点抬回来就行,而且我就挑一桶甜水回来,用来煮饭烧菜,这样好吃一些,缸里的水我就去离家近的井挑,反正用来浣洗东西,不挑味道。”谭淑婉在逛庙会的时候就想好安排了,虽然一次挑不动满满的一桶水,但是半桶水还是能行的,一点点接回来,来回几次就好了。 “你倒是个机灵鬼,得了,我该早点睡了,你继续拜双星吧!”崔福安打着哈欠去洗了澡,然后早早地回屋睡了。 谭淑婉以为他是今天太累了才睡的这么早,也没有多想,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发现大门是敞开着的,敲了崔福安房间的门,也没听见声音,正奇怪发生了什么呢,崔福安就挑着两大桶水踏进了家门。 “怎么起的这么早,我都说了我自己能行的啊!”谭淑婉跑了过去,见崔福安放下担子,大口喘气,用袖子擦汗,她拿出自己的手帕,踮起脚尖替他擦去脸上豆大的汗珠儿。 他不像别的男人,一出汗就满身汗臭味,隔得近也闻不到味道。谭淑婉轻轻地擦去他额头上的,脸上的汗珠,目光所及之处,是崔福安隐忍的眼神。他弯着腰一动不动,好让谭淑婉省点功夫,虽然心里是极欢喜的,可又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小心思,只好憋着气,眼睛朝地上看。 第11章 爱意是藏不住的,这样近的距离,谭淑婉能看到他偷藏起心事的表情和眼睛中的幽怨与隐忍,她就算再迟钝看到他这个样子也知道他对自己的那份心意仍在,替他擦完汗后她就收起了手帕,弯腰抬起地上的一桶水,脚步踉跄地往厨房走去,背对着他说道:“快去洗个澡吧,一身的汗,待会儿还得去上工呢!” “还是我来吧,时间还早呢!”崔福安快步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桶,接着又说道:“街西那边有些远,以后要是水用没了就跟我说一声。” 谭淑婉知道再怎么拒绝他,他也不会答应,所以只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心里却盘算着以后这活还是自己来,只要在他发现水见底之前打满就好了。 早上的小插曲过去后,崔福安匆匆洗了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就出门了。谭淑婉打扫完家里前前后后,又替他洗完了衣服,大水缸里的水恰好就用完了。 她提着木桶去这条街最近的水井打水的时候,碰到了同去打水的邻居家的寡妇。她本来是不知道邻居家住了什么人的,可是这个寡妇主动叫住了她,“唉,妹子,第一次见你出来打水啊,你不认识我呀,我就住在你家隔壁的,俗话说,远亲不如紧邻,现在认识认识也好啊!” “家里存在缸里的水用没了,这才出来打水。”她说什么谭淑婉便答什么。 汪寡妇扯着谭淑婉在水井边说了好久的话,连水都忘了要打,就站在井边跟她说闲话。谭淑婉从交谈中得知,她是前段时间才随丈夫搬过来的,只比崔福安早几个月,可是在路上她丈夫因为病情加重,刚到北平没几天就撑不住去世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别提多可怜了。原来家里虽然算不上说富裕,可是也不愁温饱,丈夫一死,她带着一个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子难啊!这些都是她主动说出来的,大概是初来乍到,没有认识的人可以说话,才跟她诉苦的吧! 本来谭淑婉听了她的这些话,对她生了几分怜悯,可是一起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她是个爱嚼舌根子的人。汪寡妇在回家的路上竟然跟她打小报告,说是看见她丈夫老是去八大胡同寻花问柳,叫她要小心看管。 -- 第17页 “您误会了,福安他不是那种人,他是去那里找他妹妹的,而且我与他并不是那种关系。”在宫里的时候谭淑婉养成了不随便说人长短的习惯,不管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她都不会随意说给别人听,也不愿意加入别人的闲聊,不仅仅是觉得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更是担心会被人抓住把柄。如今听到汪寡妇诋毁崔福安,谭淑婉感到心里一阵不舒服,就不愿意再跟她交谈下去。 看见谭淑婉面色不对,汪秋水立马放下手中的水桶,往脸上拍了两下巴掌,责骂自己道:“哎呀呀,是我大嘴巴说错话了,脑子糊涂了,还请姑娘原谅。” 到了家门口,汪寡妇还跟她约定以后常串门,谭淑婉礼貌性地答应了,以为只是客气话,没想到在吃午饭的时候她竟然过来串门了,还给她带了一小碗她刚熬好的汤,因为这个谭淑婉觉得汪寡妇也没有那么讨厌了,也许她就是觉得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礼尚往来,下午谭淑婉也自己做了一些小点心送到汪寡妇的家里,一个下午,两个人都在聊天,有汪寡妇在,她足不出户也能知道这条街发生的事情,不管是曾经发生过的,还是最近发生过的,汪寡妇全都知道,甚至附近几家人的情况她也清楚,连人家是做什么的,家里多少人她全都知道,比官府调查的还仔细。 谭淑婉知道崔福安不愿意让人家知道他曾经做过太监,所以在汪寡妇面前她什么也没说,还使劲替崔福安打掩护,而那个寻花问柳的坏名声,此刻也成了一个令人信服的面具。不过她还是得提醒一下崔福安才好,隔壁住了这样爱打听别人家闲事的人,什么东西都得藏好了,要是被汪寡妇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么这一条街的人都会知道了。 晚上崔福安回了家,谭淑婉跟他说了汪寡妇的事,可是他却没什么反应,看上去似乎在为别的事情烦恼,问了他才知道,原来还是他妹妹宝珠的事。 今天下午崔福安下了工直接去了石头胡同,找到云兰阁的时候,他本来都不抱什么希望了,毕竟失望了太多次,可是偏偏这一次就让他找到宝珠了。 因为这些天他一进妓馆就问有没有一位叫宝珠的姑娘,也不找其他姑娘玩,所以他的名声已经在石头胡同传开了,一踏进云兰阁就有人认出了他,不用他问就告诉了他宝珠现在在接客,叫他等一会儿。崔福安早就习惯败兴而归,他并没有对这个宝珠抱多大的希望,站在门口等的时候,他的心情也不如原来那么激动,甚至平静的有点反常。 等了许久,宝珠还是没出现,他只好先向老鸨打听这个宝珠是哪里买来的,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老鸨虽然调笑了他几句,可都一一回答了他,最重要的是这个宝珠的信息跟他妹妹都能对的上,看来这个宝珠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妹妹了。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等那个宝珠送客出来的时候,他更觉得她长得像他娘了,崔福安抓紧了自己的手,激动地喊了一句,“宝珠!” 宝珠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跟上次在庙会上的情况一样,她拥着客人往外走,任崔福安怎么叫她,她都不理不睬,倒是旁边的一个看上去三十岁有余的女人粘了过来,邀他进房去玩。 崔福安甩开抱着他手的那个女人,小步跑到宝珠面前说道:“宝珠,你怎么不理我?” “才送走了一个客人呢,还让不让人休息的呀。”宝珠甩了甩手帕扭着腰又离开了,崔福安还想跟过去,刚刚被他甩开的那个女人就跟了上来讽刺道:“真是不知好歹,姑奶奶我看你可怜才低就你的,你还瞧不上我。没钱还想挑人,我跟你讲,宝珠她才来不久,价钱高,心性也高,是不会愿意勾搭你这种男人的,再说你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一点阳刚之气也没有,床上功夫一定不行,我们云兰阁的姑娘也不是一点都不挑的,你要是有钱,就算不中用还能勉强答应,可你看看你这副穷酸样,谁愿意搭理你啊!” 崔福安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没有男人的样子,其他什么都行,偏要提起他最忌讳的地方,崔福安一气之下没忍住脾气,重重地甩了她一个巴掌。这个女人摸着红肿的脸颊离开后,找来了老鸨想教训崔福安,可崔福安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他们想要的不就是钱吗,而且刚好他要去找老鸨呢。 宝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被这里的女人带坏了,他得早点替她赎身才行。崔福安见老鸨气势汹汹地带了几个人过来,一点也没在怕的,别看他穿的不阔气,他存的钱可不少呢,从紫禁城里带出来的东西,随便卖一件这辈子就不用愁了,不管老鸨怎么狮子大开口,他都出得起钱。 “我就直说了,我要替宝珠赎身,您给开个价。” 崔福安的话音刚落地,对面几个人皆露出惊讶之色,这个人到底跟宝珠有什么关系,一来就要替她赎身,刚刚的情景她们可都看到了,宝珠压根没搭理他,难道是一个痴情种,可宝珠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哪来的这么大魅力。 不过有钱挣还管这些做什么,老鸨瞧他满身油污,以为他出不起钱,便随便说了个价钱,可万万没想到,他一口应承了,丝毫没有犹豫,这让老鸨十分后悔。 “我可是要现钱的,不打欠条。”老鸨依旧不相信他能拿得出钱,轻蔑地说出条件。 第12章 -- 第18页 “成,但是你得做事爽快点,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来一次,希望事情都给我安排好了。” 崔福安愁的不是钱,而是把妹妹接回家后究竟能不能组成一个家,瞧她刚刚的样子,像是染上了不少坏习惯。到了家,他也没有心思听谭淑婉说什么,谭淑婉说一句,他就回一句“嗯”,心里暗自盘算着明天把宝珠带回家该做些什么,教她摒弃掉那些讨厌的坏习惯。 “我找到我妹妹了,明天带她回家。”这事一定是得和谭淑婉说的,毕竟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不过到时候宝珠住进来了,两个女人在家也有伴了。 “这是喜事啊,可是你怎么看上去不高兴啊?”从他刚才敷衍自己她就看出来了,他心里装了事情,本以为是什么难事,没想到是件喜事。 “宝珠才两岁的时候我就进宫了,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哥哥,而且刚刚在妓馆,她的性子很坏,我怕,我怕接她回家她会跟你闹矛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也担心她会跟我合不来,不过我一天都不着家,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苦了你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会注意不惹她生气的,不过她明天回家,我们得给她准备接风宴洗尘呀,诶,我该做些什么才好呀?对了,我记得以前听说过,有些□□从良会在报纸上登一份广告,广而告之以前的恩客她以后不再接客,要是在路上遇见了,就当作不认识,你说我们要不要也替宝珠去刊登一条广告啊?” “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太激动了忘了还有这些事情得替她处理。”大概是有谭淑婉在,崔福安觉得安心了些,他一拍大腿叫好道:“那明天的接风宴就交给你准备了,我下午向孙老板请个假,去接宝珠回家。” 这一夜,崔福安做了一个噩梦,宝珠不肯跟他回来,还笑他是个太监,妓馆的人也围成一圈笑话他,宝珠就站在一边轻蔑地看着他,是谭淑婉冲进来人群带走了他。崔福安被噩梦惊醒就再也没有睡着了,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打起精神来,悄悄摸到一个架子后面,挖出几块砖,从里面挑了一件宝贝放在怀里,下午向孙老板请了假后,他当了这块宝贝,带着一袋子钱去了云兰阁。 老鸨见他来了,先是问他有没有带够钱,等崔福安拿出她昨晚说的那个数的时候,她才找人把宝珠叫出来,“死丫头,你有福了,快拿着你的东西回家去过好日子吧!” 宝珠昨晚已经在鸨母哪儿知道了情况,她一转从前对崔福安不屑的态度,换了张接恩客的笑脸,甜甜地喊道:“哥哥,你真好!” 崔福安听到她这一声“哥哥”,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感觉怪怪的,“东西都拿齐了吗,拿齐了就咱们就回家去。” “嗯,咱们快些回去吧,我真是在这里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宝珠一边朝云兰阁的其他姑娘翻白眼一边扭着腰抱住了崔福安的手臂。 崔福安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只以为是他不习惯有家人陪伴,也就随宝珠去了,带她回家的路上,崔福安又问了她许多问题,都是关于崔家的事情,他离家早,也不知道崔家其他人都怎么样了,本来想问问她家里人都怎么样了,可是她只答得出爹和娘的情况,其他兄弟姐妹的事情是一概不知。还想继续问下去,宝珠就开始喊肚子疼,头疼,崔福安想带她去找大夫,她又说是老毛病了,吃药也没用,只能靠自己挨过去。 怎么想都觉得可疑,可宝珠看上去确实不舒服,崔福安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质问她,只好先将一肚子的疑问压下去。刚到家门,就闻到了阵阵香味,崔福安鼻子灵,一闻就知道谭淑婉做了哪些菜,他站在门口吸了一会儿从家里飘出来的菜香味,表情也变得温柔起来,“快进去吧,我们给你准备了接风宴。” “闻起来好香啊,是嫂子做的吧!”宝珠的恶疾似乎一下子就好了,整个人变得精神起来,“咱们快进去吧,嫂子一定等很久了。” 许是宝珠自来熟,见大门是虚掩着的,自个儿直接就进去了,也没有等一等崔福安。崔福安还没来得及解释谭淑婉的身份,宝珠就冲到了饭桌前,自顾自地开始夹桌子上的菜吃,吃东西的时候还砸吧嘴巴,酱汁从她的嘴角流下,她也随便用袖子擦一擦,没有一点教养,看着让人生厌。 谭淑婉端汤过来的时候,见一个陌生女子在桌前大吃大喝,那副样子跟刚从牢里放出来一样,恰好崔福安进了门,她便猜到这个女人就是宝珠了,“你是宝珠吧,慢点吃,不着急,这是你哥哥特地吩咐我替你做的接风宴,没人跟你抢。” 宝珠跟没听到一样,仍在用筷子挑拣菜吃,末了,还舔了舔筷子再放进菜里左夹又捡,谭淑婉见了,对她没一点好印象,可这是崔福安的妹妹,她也不能在说什么。 “宝珠,停一停,先去净手再上饭桌!”崔福安终于忍不了了,虽说是妹妹,可也不能什么也不讲究,该守的礼还是得守。 听到崔福安严厉的语气,宝珠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转头向他们道歉:“哥哥,嫂子,我失礼了。”她用刚刚才擦过嘴的袖子抹了抹眼角,带着哭腔开始诉苦,“妓馆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那个该死的老女人每天逼着我接客,连饭也吃不饱,肚子装的都是酒水,所以一看到这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就没忍住,我生怕是在做梦,能多吃点就多吃点,总比醒了什么也没有的好!” -- 第19页 崔福安本来对她是失望至极,可是听到她这一番话,又不忍心再苛责她,她受的苦太多了,他又怎么能再给她施加压力呢,“宝珠,你受苦了!”是心软的声音,宝珠知道崔福安这是在心疼自己了,顺势说道:“哥哥,我就剩下你了,要是我哪里做错了,你就直说,我一定会改的。” “乖孩子,快去洗个手再来吃饭吧!”崔福安放下了嫌厌,添了几分包容。 宝珠伸了一个懒腰,走到崔福安身边抓着他的手说道:“我好累啊,不想吃了,给我的屋子准备好了吗,我想去睡觉。” 听宝珠这么说,谭淑婉主动上前说道:“早就备好了,屋子里里外外我都打扫了一遍,被子我也都晒过了,我带你去吧。” “谢谢嫂子,哥哥真是有福了!”宝珠放开崔福安的手,转而走到谭淑婉身边,将身上的包袱扔给她,“麻烦嫂子了。” 崔福安听宝珠老是嫂子嫂子的叫,怕谭淑婉生气,立马解释道:“她不是你嫂子,是我的一个朋友,以后你叫她姐姐吧!” “我真是笨,还请姐姐见谅,不过哥哥还没有娶媳妇吗?”宝珠刚问出口,谭淑婉怕她触到崔福安的伤心事,立马拉着她离开了。 “淑婉,你家那个妹子回来了吗?我带了一些吃的过来,给她接风。”门口传来了汪寡妇的声音,谭淑婉把宝珠带到给她准备的屋子后,就被宝珠赶出来了,听到汪寡妇的声音,她立马往大门跑过去,“回来了,回来了,刚刚才回来,劳烦您还记挂着,不过宝珠说她很累,已经回房休息了。” “谁呀?”崔福安并不认识汪寡妇,听到有人找谭淑婉有些诧异。 “是住在隔壁的汪太太,她听说宝珠今天回家,特地给她送点心来了。” “来都来了,叫她一起进来吃饭吧。”为了迎接宝珠回家,今天可做了不少菜,现在宝珠不吃了,浪费了也不好,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哎呀,我就不进去吃了,我儿子还在家呢,我得回去给他做饭了。”汪寡妇把一盘点心塞到谭淑婉手里,正打算离开,又被谭淑婉拉住不能走。 “先等一会儿,我还得把盘子还给你呢!”谭淑婉匆匆跑进厨房,换了自家的盘子,又拿着汪寡妇的盘子装了一些鸡鸭鱼肉送给她,“带回去给孩子吃吧,现在天热,菜容易坏,我们也吃不完。” 汪寡妇见是肉食,咧嘴笑道:“那我就收下了,一年到头吃顿肉可不容易,今天是沾了你家的光了。” 等汪寡妇离开了,谭淑婉才回去吃晚饭,可崔福安也不知怎么了,坐在饭桌前不住地叹气,面前的饭一口没动,手里拿着筷子也不夹菜。 谭淑婉有些担心他,出声问道:“怎么了,宝珠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唉,我老是觉得宝珠还不如不回来,你说我是不是就是孤寡的命啊?”听到谭淑婉的声音,崔福安才注意到她进来了,他往门外瞧了一眼,见没有别人,又深呼了一口气,哀叹道:“你别跟宝珠说啊,我觉得她不像是我的妹妹,她连家里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可是她的名字,她的脸,她被卖去窑子的时间都跟宝珠一样,说她不是宝珠,可偏偏她又那么像宝珠。” 第13章 “不是宝珠,那会是谁?会不会是一场误会啊,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只有一个叫宝珠的妹妹,她又恰好叫宝珠,还恰好是跟宝珠一个时间卖去了妓馆,又恰好跟你娘长得很像,三个恰好就不能叫巧合了。”谭淑婉虽然因为刚才宝珠的吃样有些不太喜欢她,但是看问题还是得实事论事才对。 “不不不,我觉得这事还得再看看,世上巧合的事不是没有,或许她跟我娘那边的亲戚有关系也说不定,不过我白天很少有空在家,还得你帮我套套她的话才行,但是这件事一定不要先告诉她。”崔福安早就没有心思再吃东西了,面前的饭一口也没动,他放下筷子就出门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谭淑婉按崔福安跟他说的时不时会去找宝珠说说话,可是宝珠说起话来老是颠三倒四的,答非所问,而且她有很多坏习惯,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更才起,到了晚上又开始唱歌,说是练嗓子,惹得住在附近的人都过来抱怨,她嫌闷得慌,又缠着崔福安给她买了一只八哥回来玩,反正就是不干正经事。而崔福安那边也已经找了小顺子去打听这个宝珠的身世,顺便再找找八大胡同时不时还有一个几个月前才卖进去的叫崔宝珠的姑娘。两个人的进展都不顺利,一个套不出话,一个一点消息也没有。 过了小半个月,宝珠是越来越不讲礼数了,怎么教她都不听,原来她还会听崔福安的话叫谭淑婉一声姐姐,自从知道谭淑婉是在崔家做帮工后,她在谭淑婉面前就无理取闹得很,完全将谭淑婉当成了仆人使唤。当然她都是趁崔福安不在的时候欺负谭淑婉,宝珠心里明白得很,崔福安宝贝着这个姑娘呢! 直到有一天宝珠得罪了隔壁家的汪寡妇,崔福安回家听到寡妇骂街才知道原来宝珠在家这么猖狂,竟然四处与人结怨。气得他用鸡毛掸子狠狠地抽了宝珠十几下才消气,宝珠经过此次教训,这才老实了一点。 到了中元节这天,崔福安买了许多纸钱回家,说是要给死去的爹娘烧纸送钱,便拉着宝珠一起跪在炭火盆前,本来还在怀疑爹娘的死是宝珠信口胡诌的,没想到她跪坐在炭火盆前哭的比谁都真切,就算她哭的不是崔家人,也确实是个可怜的孩子。要是宝珠愿意改,以后踏踏实实做人,他倒愿意把她当妹妹看待,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嫁出去。 -- 第20页 到了九月份,据上次乞巧节庙会那一天已有一月未见的郭青山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请他们去开明戏院看梅兰芳先生唱戏,听说是日本发生了关东大地震,梅兰芳先生要替他们筹善款,所以在开明戏院义演,今晚演的是一出《游园惊梦》,这样的好机会可难得,所以郭青山一听到消息就过来找他们了。虽说是冲着谭淑婉来的,可旁边的人也是要一起叫的。 梅兰芳先生的名声大家都是知道的,这样好事谁也不愿意错过,谭淑婉听过梅兰芳先生的名,却没见过他,此刻得了机会自然是想去的,她答应要去,崔福安当然也会跟过去,本以为宝珠喜欢凑热闹,遇到这种好事也会过去玩,没想到她说肚子疼,去不了,推辞了。所以今晚就崔福安和谭淑婉跟着郭青山走了,到了开明戏院,好家伙,黑压压的全是人,人挤人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臭味,谭淑婉忘了带手帕,只得掩着鼻子才觉得好一点,崔福安心细,瞧见了她这副样子,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虽说他也讨厌汗臭味,可毕竟要先照顾好女人不是。崔福安的衣服和手帕都被香熏过的,有着淡淡的香草味,谭淑婉得了他的手帕捂住鼻子,这才觉得好过了些。 “我姐姐早就过来占座位了,是好位置呢,咱们往前再挤一挤就能有位置了。”郭青山在前面开路,谭淑婉借着短暂的空隙从人群里钻过去,而崔福安则跟在最后面小心地照看着谭淑婉,生怕她被哪个不安好心的臭男人欺负了。果然得小心照看才是,谭淑婉细胳膊细腿的,一不留神就被心急莽撞的人扒拉倒了,幸好崔福安一直在后面看着,接住了她,这才没有倒在地上,不然就现在这个情况,一定会人来人往踩个半死。 “抓住我的袖子,别松手,我可没办法一直守着你,你自个儿也当心点!”崔福安抱着谭淑婉将她扶正身子,又伸出衣袖让她抓着。谭淑婉没有拒绝,她从未经历过这样嘈乱的环境,害怕待会儿她又会被人碰倒便听话地抓住了崔福安的袖子,两人本来是一前一后的走,可是人挤人让他们一点空隙也没有,最后变成了紧挨着一起走,看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夫妻过来看戏,妻子小鸟依人地抓着丈夫的衣袖,丈夫虽然看着冷淡,却一直在替妻子争取更大的空间。 挤了好一会儿,郭青山才停下脚步高兴地唤他们快点坐过去,郭碧华见他们来了,把手上的瓜子壳往地上一抖,站起身来拿开长凳上的东西,以给他们几个空出位置来,一条长凳挤一挤正好坐四个人,两个女人坐中间,崔福安坐在谭淑婉外面,郭青山坐在他姐姐外面。 “你们来看戏都不带些东西过来吃吗?”郭碧华虽然不同意谭淑婉做她弟媳,却也没有像她娘那样摆出一副臭脸对谭淑婉,做不了亲家,做朋友也合适嘛,“幸好我带了不少,给你分点。” “你们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买回来,茶汤喝吗?还是吃点什么,糖油饼儿?”郭青山听姐姐说起吃的,才想起他急急地捐了票进来却忘了在门口给他们买些东西吃了。 “不用这么麻烦了,人这么多,挤来挤去,待会儿汁水都要洒出来的,饼也要压扁了。”谭淑婉身为客人,是最不愿意麻烦别人的。 “就是,早不买,偏要等到现在人多了才想起来,马上戏就开始了,你现在出去又要耽误人家看戏了。”郭碧华听了,便开始数落起弟弟,这个孩子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什么都想着人家,也不见他什么时候这样孝敬过自己。 “安心坐下来看戏吧,打零嘴的有没有也不打紧,大家都是冲着梅兰芳先生过来的,只要能看一出梅兰芳先生的戏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待会儿散场了我再带你们吃卤煮。”崔福安见郭青山一个傻大个样仍站在原地,挡住了后面不少人,人家都不耐烦了,便劝他坐下来。 “就是,快坐下来吧,你挡住别人看戏了。”郭碧华把弟弟拉着坐下,正好戏就开场了。 音起心动,梅兰芳先生一出场,大家伙都停下说闲话,静下来开始地看戏,偶然有声音,也是喝彩声,这便是对艺术家的尊重。 戏看完了,瓜子也磕完了,崔福安按戏前说的,请了他们三个人去吃卤煮,过了一个开开心心的晚上,与郭家姐妹告别后,崔福安和谭淑婉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没了在戏院的亲近。崔福安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没想到要说什么,谭淑婉就开口了,“今晚的卤煮真好吃,多亏了你我才有口福啊!” “喜欢吃以后我还带你去。”崔福安有些得意,但他不能让话题终止,于是接着又说道:“今天的戏好看吗?” “好看呢,当然好看了,不过宝珠没去,她一定会觉得可惜吧!早知道我们在路上给她带点好东西回去了。” 见谭淑婉这么为宝珠着想,崔福安更觉得她是个值得被人疼的姑娘了,要知道,宝珠在家可没少欺负她,要不是汪寡妇说出来,他还被蒙在鼓里呢,这丫头,受了苦也不知道说,不过关于宝珠的身世,也打听的太久了,不知道小顺子有没有帮他上上心呢! “得亏你还能想着她,可宝珠哪愁吃喝啊,她想要什么都会自己来找我替她买,不答应就胡搅蛮缠,我真是拿她没办法,不管是不是亲妹妹,她都少了管教,要不是上次揍了她一顿,指不定要拆房子掀瓦呢!倒是你,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让人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以后有什么事就直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又不是在宫里,还怕什么呀!” -- 第21页 崔福安的这番话倒是提醒谭淑婉了,像宝珠那种什么都想着自己,也不管别人的眼光的人,为什么要拖借口说肚子疼不去看戏呢,有点反常啊!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谭淑婉早就知道宝珠是个怎样的人了,她说谎的样子谭淑婉再熟悉不过了,宝珠可是在不少人面前测过谎呢,她刚刚说自己肚子疼不能去看戏可不是又在骗人吗,也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想到这,谭淑婉提议道:“福安,我担心宝珠一个人在家会出事,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也是,她这个人就爱捣乱,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会干些什么事,万一把房子烧着了就不好了。”听谭淑婉这么说,崔福安也有些担心了,本来还想多跟谭淑婉呆一会儿,可是想到家里那个混账东西,哪里还呆得下去。 第14章 快到家的时候,谭淑婉瞧见一个孩子的身影从家门口匆匆跑出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她立马拍了拍崔福安的手臂,小声说道:“福安,你快看,那是不是一个贼啊?” 崔福安一瞧,样子鬼鬼祟祟的,不是贼还能是谁,他立马跑了过去想要抓住那个小混蛋,可那个小贼在他跑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了,也撒腿跑了起来。崔福安在他后面追,眼看着要让他跑了,没想到那个小贼摔了一跤,把怀里的白面馒头都摔了出来,连手肘,膝盖和脸都摔伤了。 “让你跑,遭报应了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去做贼,你爹娘没教过你规矩吗?”崔福安跑到那个小贼面前,将他拎起,训斥了他几句,可这个小贼非但不听,还死命地挣扎,任他的衣领被拉破也要去捡摔在地上的馒头,这些白面馒头已经脏了,他上面沾满了泥土,可这个小贼自顾自地捡起来拍干净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大概是因为膝盖摔伤了,他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试了一次才站了起来,脸上本就脏兮兮的,现在破了口,染上了血,更是难看。 谭淑婉没有崔福安跑得快,她在后面不知道情况,只好一边小步跑一边大声问他:“抓到了吗?” “是个小贼呢,大概是饿坏了吧,只偷了几个馒头。”崔福安再一次抓住了这个小男孩的领子,不让他跑掉。 “就偷了几个馒头吗?会不会还藏了别的东西啊,搜搜看,万一偷了什么贵重东西就不好。”谭淑婉终于跑到了崔福安身边,见这个孩子死命地抱着怀里的几个馒头,她感觉他怀里还有其他珍贵的东西,不然怎么值得他摔破了手脚被抓了也不肯放手。 经谭淑婉一提醒,崔福安才开始担心他藏起来的宝贝会不会被这个孩子偷了,他扳开这个孩子的两只手,想要看看他怀里还藏了什么东西,可是这个孩子力气大得很,就是不肯松手,还使劲摇晃想要挣脱开崔福安抓着他领子的手。 “放开我放开我,我没偷,是那户人家给我的……”孩子刚辩驳两句话,宝珠就出来了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见是宝珠来了,崔福安立马回道:“抓到一个贼呢,刚刚回来看到他从咱们家里偷了东西出来,还不肯让我看他偷了什么,小混仔子,可真横!” 宝珠一听,赶紧走上前拉开崔福安扯着这个孩子的手解释道:“不是他偷的,是我见他可怜,就带他回家给了他几个馒头吃,怀里藏着的是一个鸡腿,这孩子怕是很久没吃过荤腥了,舍不得呢!” “是这样吗?”崔福安有些不信,宝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良善了,她可一直都是个害人精啊。 “你快给我哥哥看看吧,他不会要回去你的馒头和鸡腿的,你给他看一眼他就放你走了。”宝珠见崔福安和谭淑婉皆是一副不信她的表情,便走到这个孩子身边叫他拿出他怀里的东西。 听了宝珠的话,这个孩子才小心地掏出怀里的一个荷叶包,里面确实是一个鸡腿。 “好了,快回去吧!”误会解释清了,宝珠便催着这个孩子赶紧离开。 “等一下!”谭淑婉见这个孩子转身就要离开,出声叫住了他,这一声吓到了宝珠,“怎么了,东西都看了,还说人家是贼吗,怎么就不肯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呢,孩子快走,别理她!”宝珠挡在谭淑婉面前,不让她去碰那个孩子。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谭淑婉知道跟宝珠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她扭头对着崔福安说道:“福安,你看这个孩子摔的浑身是伤,都怪我们追了他,得替他处理好伤口才行啊!” 因为宝珠的行为,崔福安仍存了疑心,他叫住那个孩子,“馒头都脏了,跟我回去换几个干净的吧,刚刚摔了一跤,脸也花了,去我家我帮你洗一洗上点药。” 那个孩子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要是能再给他几个馒头,那他几天都不愁饭吃了,可是旁边那个阿姨会不会打他啊。 “别怕,刚刚是我们错怪你了,现在我们给你赔礼道歉,跟我回去吧,我给你热些饭菜吃。”谭淑婉见这个孩子分明是想要跟他们回去的,可是眼里却又惧怕之意,便走上前安抚他,等他对自己没有警惕的意思了,她才牵起他的手走回去。 一路上,这个孩子都在偷偷地看宝珠,孩子毕竟是孩子,再怎么会装也很容易被看穿,崔福安和谭淑婉都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不自然的一幕,他们担心宝珠是不是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 第22页 谭淑婉带着这个孩子去了厨房,打了一盆水给他洗脸,“你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回去会不会挨骂?” 孩子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家,除了坏人没有人会骂我。” 竟然是一个流浪儿,原以为只是家中穷困了些,毕竟生活在贫困线下的人有那么多,谭淑婉十分清楚那些穷人的日子有多么悲哀,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一场小病就能要他们的命,而他们的孩子早早地就要学会谋生,不然就是家里的负担,是会被随便卖掉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一直叫他孩子孩子的,总归是不太方便。 “肖拾禄。” “是个好名字!” 谭淑婉擦干净他的脸后,发现是个清秀的孩子,眉目端正,讨人喜欢,还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怜悯般摸了摸他的头,又继续替他洗手。替他擦手的时候,才看到他的双手没有一点肉,像干瘪的老人的手,这么小的年纪,就受了这么多苦,谭淑婉忍不住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十岁了吧!”这个孩子听谭淑婉问起这个,吸了一下鼻子,可能是想到伤心事了吧。 “还这么小啊,那你没有家,住在哪里啊,家里就你一个人吗,没有哥哥姐姐了吗?”谭淑婉想起崔福安曾经说过他想要领养一个小孩,而这个孩子与他们又有缘分,不如问问崔福安的意见,能不能收他为干儿子。 孩子摇了摇头,果然跟谭淑婉猜的一样,是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可怜孩子,见宝珠站在一旁什么也不做,跟防贼似的看着这个孩子,谭淑婉便替她找了件事想要支开她,“宝珠,你去问问你哥哥有没有旧衣服不穿了的,有的话就拿过来,我改一改给这个孩子穿。” 宝珠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一跺脚不情不愿地出去了,谭淑婉担心她不敲门就闯进崔福安的房间,立马补了一句,“进去前一定要敲门啊,不然你哥哥会生气的。” “知道了!”宝珠拖长了尾音答应了她,心里却暗骂谭淑婉是个轻贱的玩意,惯会使唤人,路过院子里的花圃的时候,她折了几根枝条才解气。 等宝珠走了,谭淑婉抓住机会问道:“刚刚那个阿姨只是给了你吃的吗,有没有叫你去做别的事情?” 肖拾禄摇了摇头,看样子这是不肯说实话的意思了,除了问他家境,年龄,名字,他还会回话,其他都是摇头,根本就不是否定,而是不想说。 罢了,他不想说她也不能逼着他,看来宝珠果然没有那么好心特意接济一个不认识的孩子,只希望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家里没出事才好。 彼时崔福安正在房内清点他有没有少东西,锁好门清查了一遍,幸好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被人翻过,一样也没少,只是感觉房内少了些别的东西,对了,是两个花瓶,不过都是不值钱的玩意。疑惑的时候正好宝珠敲响了他的门喊道:“哥,谭姐姐叫我过来问你有没有不穿了的旧衣服,她想给那个孩子穿。” 第15章 崔福安开了门,板着面孔问道:“你有没有动我房里的东西?” 宝珠像是猜到了他会这么问,立马换了懒洋洋的语气委屈巴巴地向他道歉:“我在家闲着没事干,就想给大家伙打扫一下房间,可是我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打坏了不少东西,本来想等你们回来就说的,结果带了那个孩子回家后就忘了这件事。” 说的似乎是事实,可崔福安并不信她,“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再进我的房间了,你谭姐姐的房间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一点规矩都不明白呢!” “哦,那你这儿还有不穿的衣服吗,谭姐姐等着要呢!”宝珠随便应付了崔福安就向他问衣服。 崔福安真是越来越受不了宝珠了,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存疑,更是因为她一副不要脸的样子让人生厌,怎么教都没用,随便找了一件衣服给宝珠拿去,没想到她还不走。 “你不是说人家等着要吗,怎么还不走啊?”崔福安关好门,打算跟她一起去厨房看看孩子,可她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为什么。 等了一会儿,宝珠才开口道:“哥,你能给我点钱吗?” “你要钱干什么?你在家里不愁吃不愁穿的,你说闷,想养一只八哥,好,鸟我也替你买回家了,你还想要钱做什么?”崔福安有些生气了,难道是他脾气太好了,怎么宝珠一点也不怕他,上次打了她一顿现在还敢腆着脸要钱。 “我想去买点花戴,你看我和谭姐姐都素净着呢,头上一点颜色都没有,大号的年纪跟老人家一样暮气沉沉的,多难看啊!” 正好谭淑婉替肖拾禄处理好了伤口,牵着他走到院子,听到宝珠的话,立马回道:“想要头花我可以替你做啊!我的手艺不比外面要差,你想要什么我替你做。” “听到了没,多学着点,别天天想着怎么花我的钱,我每天干活多累啊,一个月也就挣那么点钱,家里人人像你这样大手大脚,早就要饿死了。”借着谭淑婉的话,崔福安训斥了一遍宝珠,“唉,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嫁人了,赶明儿我去托人替你看看有什么人家愿意娶你,早点把你嫁出去。” “哥,你怎么平白地说出这种话来伤妹妹的心,我们才团聚了几天啊,你就想着要把我嫁出去,难道是嫌弃了我不成,还说找一个愿意娶我的人家,难道我就真的这么差吗?”宝珠将怀里的衣服往地上一摔,气冲冲地跑回了屋里。 -- 第23页 “你说她怎么脾气就这么坏呢?”崔福安捡起宝珠扔在地上的衣服,拍掉了上面的灰再交到谭淑婉手上,“我的衣服太大了,这个孩子怕是穿不了。” “快去劝劝宝珠吧,这件衣服我还得改一改才能给他穿呢!”谭淑婉拿了衣服牵着肖拾禄进了屋,点了一盏灯放在桌上,叫肖拾禄坐在凳子上等他。 肖拾禄看着谭淑婉,一句话也不说,见谭淑婉在专心地替他改衣服穿,他也松了一口气,开始数今天得到了多少个馒头。 “今晚回去后你住在哪儿啊?”谭淑婉手上在忙,嘴上却闲,许是跟汪寡妇呆久了,她也开始喜欢与人聊些家长里短,可平时跟宝珠两个人在家里,她想跟宝珠说两句话也说不上,宝珠宁愿逗八哥玩也不爱搭理她,现在对着一个孩子,谭淑婉也没什么好顾虑的,而且她确实想知道这个孩子的情况,或许以后崔福安能收他为义子,她们还会常见面呢! “就随便找个安静的巷子往角落里一躺。”肖拾禄将几个馒头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脸上是喜洋洋的笑意,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有个多么艰难的生存环境。 “这样的日子很久了吗?”谭淑婉停下手里的活看了他一眼,“我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们以前有见过吗?” “没,没见过,像我的小乞丐有很多,您一定是记错了。”肖拾禄收起那几个白面馒头,端端正正地坐着,把手搭在腿上,一言不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日子的啊?”刚刚她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是他只回答了他们并未见过面的那个问题,忘了回她这件事。 “我不知道时间,只记得爹和娘去世的时候家里的葡萄树刚开花,没过多久家里的东西就被吃光了卖光了,房子也被人收走了,我被人赶出家门的时候,葡萄树上刚结了果。” 谭淑婉记得葡萄树好像是五六月份开花,七八月份结果,那么他爹娘实在四个月前去世的,而他是在两三月前才沦为流浪儿的。 “你今晚就住在这儿吧,这家的主人心地善良,会同意留你住一晚的,明早起来还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 肖拾禄犹豫了一会儿,可又念着那顿早饭,便答应了。 而崔福安那边,站在宝珠的房门前不知道该不该敲门,他又没做错,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就她现在这个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了啊,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就该让她长长教训,不然一直耍性子,不仅嫁不出去,还得被人厌烦。 “崔大哥,在家吗?”是小顺子在敲门,崔福安早前拜托过小顺子替他去查一查云兰阁前几月买卖姑娘的记录,顺带着查一查这个宝珠的身份,当初是他太着急见到自己的亲人了,因此什么也没打听清楚,只凭感觉就把宝珠接回了家,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妹妹在妓馆多呆半天,结果一着急就出了错。 怕宝珠会听到他们说话,崔福安把小顺子带到了他的房间,关紧门窗,小声问道:“那事查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发现了?” “找到了,你家这个宝珠原来叫徐月娘,不是被人卖进去的,是她自己急着要钱才卖了身。”说完小顺子拿出一封信交给崔福安,“这信上都写了,你自己慢慢看吧,不过有件事挺巧的,徐月娘的娘亲姓洪,跟你娘一个姓。” 崔福安将信看了两遍确定没看错才抬起头来跟小顺子说话,“原来她竟然是我的表妹,她娘是我姨娘,真是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难怪我会觉得她跟我娘长得那么像了,真是麻烦你了。” “谈什么麻不麻烦,有钱拿的事怎么会麻烦。至于你亲妹妹宝珠的事,怕是有些难找,还需再费些时间才行。”小顺子可是收了崔福安不少好处才这么热心地替他去办这些事。 “这么晚了,出来找我不要紧吗?”小顺子如今在王家做事,又不像他是自由身,哪能到处跑,崔福安担心他回去后会受罚,便催他赶紧回去。 “我才刚说了两句话呢,您就赶着我回去。”小顺子站了起来,假装生气要离开。 崔福安知道小顺子是在开玩笑,收起信后走到小顺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我什么意思你还能不明白吗,我哪能赶你啊,还不是在为你着想嘛!出了宫,咱们就是难兄难弟了,以后还得互相多帮扶呢!” 第16章 “说到这个,你知道小王三儿最近的情况吗?前些天我在大街上碰见他了,他一见着我就跟我诉苦,还问我哪有地方能住,说白了,就是没钱了,又不想去找活干。不过这也不怪他,就他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没好果子吃。”小顺子不禁叹了几口气,谁的日子又好过了,他在王家做事也不是天天要挨骂的吗,比起有的人,他还算是好的了。 “小王三儿?”崔福安记得他好像长得比女孩儿还要女孩儿,一张脸蛋又白又嫩,眉目也满是柔情,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比有些大大咧咧的宫女要显得更加温柔,就算站在皇后身边,他的“姿色”也丝毫不逊色,只要在宫里提起他小王三儿,大家都知道是一位绝色的美人儿! 在宫里,有些老太监是喜欢玩小太监的,其中的手段难以启齿,而皇上他玩腻了嫔妃宫女,也喜欢上了走“旱路”。因为小王三儿长得漂亮,在当上殿上太监之前受了不少老太监的欺负,后来成了皇上的御前太监了,又与皇上牵扯不清,反正是宫里受人议论的“风流人物”。 -- 第24页 “是呀,小王三儿似乎憔悴了不少,他也不愿意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你知道的,小王三儿向来不爱与人说话,要不是逼到绝路了,一定也不会找上我。”小顺子心知肚明小王三儿是因为被其他太监瞧不起才不愿与人来往,可他偏就要说他是不爱与人说话。 “可皇上怎么没留下他啊?”明明皇上当初那么喜欢他,天天黏在一起,连皇后和淑妃见了都嫉妒得冒火,真是想不到他也会被赶出紫禁城,那时候大家都以为皇上会留下他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皇上的疑心病太重了吧,不过这世上哪有一劳永逸的事,就算傍上了金大腿,也不能确定这辈子就不愁吃不愁喝了,小王三儿倒霉,咱们也倒霉,唉,说到底,是咱们这群阉人的路到尽头了。” 小顺子五岁的时候就没了爹没了娘,是被一个衣锦还乡的老太监养大的,不过他干爹去世早,小顺子又一次失去了亲人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村子里游荡来游荡去,最后走到干爹的坟前,一拍大腿就决定了他也要进宫去做太监,像干爹这样当一个太监也挺好的,有吃有喝有穿的,攒够钱到了年龄就回乡,比好多人都过得富裕。可是没想到,他才当了几年太监就被赶出了宫,从前改朝换代也没见哪个皇帝把太监赶尽杀绝啊,一代又一代的,哪一代的宫里没太监啊,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最后一代了。 “那你给小王三儿找着地方住了吗?”崔福安不像宫里其他人,他从来不会去瞧不起谁,谭淑婉跟他一样,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收她做徒弟,还喜欢上了她,两个人都不适合呆在宫里,不过出了宫,也只比以前的日子好一些。他终归是太心软了,见不得别人可怜,虽然他知道这世上可怜的人很多,他自己也属于可怜人的那一边,但要是有人让他觉得可怜了,他就忍不住想要去帮他。 “崔大哥心疼人,我明白,可是小王三儿不一定会接受你的好意,我跟他说王家还招人,是他自己不愿意来,说什么就想找一个便宜的地方住下,真是没出息的家伙。”小顺子恨铁不成钢,不找份事干,难道坐吃山空吗?就小王三儿身上那点钱,一个月也他不够花,他又不像别人偷藏了宝贝带出来,对皇上那么忠心,连鼻烟壶都不敢拿,指着离宫时候内务府发的两个月和一个月的皇赏,过不了多少天就要饿死了。 “唉,小王三儿也怪可怜的,就别再说他了,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不然被管家发现了该挨批了。”崔福安不愿意再谈小王三儿的事,又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没有解决,心里是烦闷极了。 “不用担心我,我做事哪能没有分寸的啊,他们抓不到我的错,不过确实有些晚了,那我先回去了。”小顺子自然是不想回王家的,在王家他可不像现在这么畅快,王家的主子个个凶得很,连带着下人也各自折磨人。 崔福安将小顺子带到大门边,看到门上红色的油漆,突然想起了谭淑婉给他吃过的那些红枣。他停下脚步对小顺子说道:“带点东西回去吧,我记得淑婉她晒了一些红枣,可甜了,你装些回去,没事的时候可以尝一尝,想吃新鲜的也有,枣树就在院子里,枣子个个都又甜又大,我们三个人吃不完。” “那就给我拿些回去吧,有时候吃点甜的东西就不觉得日子苦了。”小顺子这番话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两人相视一笑,是彼此才能理解的意思啊! 送小顺子离开后,崔福安又开始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站在宝珠的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徐月娘了。徘徊了一会儿,他决定去找谭淑婉商量一下这件事。 谭淑婉正在对着灯改他的那件旧衣服呢,见他进了屋,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喊道:“福安,你来了,我正好有事跟你说呢!” “我也有事跟你说。”崔福安看了一眼端端正正坐着的那个小孩,觉得在他面前说话不方便,便出了门,恰好跟谭淑婉想的一样。 “福安,今晚让那个孩子在咱们家住一晚吧,他怪可怜的,这么小的年纪,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谭淑婉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你不是跟我说过想要收养一个听话的孩子吗,我看这孩子挺乖的,还听话,正好他没有地方去了,不如收了他做干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收他做干儿子?”崔福安虽然有这个想法,可那也是在他开了属于自己的饭馆之后的事情,现在家里正乱成麻呢,他哪有这个闲工夫管干儿子的事。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肖拾禄偷偷地躲在门后看他们,耳朵贴在门板上,想要听清楚他们在盘算着什么,想不到竟然是在讨论要不要收养他。 “你不想吗?”谭淑婉看出了崔福安在犹豫,“我本来觉得这个孩子可能跟你我有些缘分,所以才跟你说一声的,要是你现在没这个打算就算了,但是能不能让他今晚在这住一晚上,等明天早上吃过了早饭再让他离开?” “这个倒没什么关系,给一个孩子吃顿饭又花不了多少钱,至于收养他,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能一下子就做出决定。” 崔福安心里装了太多事了,他想着要尽快找到他的亲妹妹,又想着该如何把家里这个表妹教好,还想着能到哪里去盘下一间铺子,开一个小小的饭馆,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他都在烦闷,其中最让他伤神的一件事就是谭淑婉了,他与她竟然有没有那个缘分呢? -- 第25页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竟然忘记了养孩子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他又不像花儿那样只要浇浇水除除草抓抓害虫就可以了,除了给吃的喝的穿的,还要教他读书写字做人,最好学一门能活命的手艺活。难怪人家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教好孩子可不容易,原来福安你已经考虑到了这些,这次是我莽撞了。” 肖拾禄躲在门后听到谭淑婉这么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流在他擦伤了的破口上,火辣辣的疼,他咬着下唇,心里却在想他以后还会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吗?这些天的流浪生活让他对未来的生活变得绝望起来,同样的年龄,人家却能依偎在爹娘的怀里撒娇耍脾气,还有机会挑食,有软软的床可以睡,而他只能睡地上,衣服破了就用地上的脏报纸挡一挡,饿了找不到吃的也只能挨着,更重要的是,他还得照顾他的妹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在外面流浪的日子里,他和妹妹吃过的最好的东西是一个男人给他们的一串冰糖葫芦。其实他记得这家的主人,得到那串冰糖葫芦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在那儿,但是当这个好心的阿姨问他他们之前是不是见过的时候,他不敢说实话,因为他怕他们知道他妹妹的存在。 到底在怕什么呢?怕他会连累自己的妹妹,因为他替那个坏女人做了坏事,还说了谎。他本来都不敢留下的,但是因为想要多得到几个馒头,想要给妹妹多留点吃的,他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 崔福安叹了口气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像李公公了,以前他老人家没事就叹口气,我还跟他说过这件事呢,没想到我还没老,就得了这样一个坏毛病,叹气叹气,越叹越气。” “那也是被日子逼得啊,谁不想无忧无虑呢,可放眼望去,谁都有烦心事,现在这个世界,连皇上逃不了磨难,你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这样的小事就随他去吧。”谭淑婉见崔福安似乎又在为什么事伤神,便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唉,是宝珠的事情。”崔福安怕徐月娘会听到他们说话,拉着谭淑婉走到枣树下,伏在她耳朵边小声说道:“房里那个不是宝珠,她不是我的妹妹,而是我的表妹!” 第17章 “表妹?”谭淑婉很是惊讶,“怎么会这样,那真的宝珠在哪儿呢?” “我也还没找到呢,这件事已经托付给小顺子去干了,就指望着他能帮我找到宝珠了,唉,也不知道宝珠是不是还活着,我听小顺子说了,前段时间死了好几个娼妓,就在崇文门的范子平胡同,是几个洋人动的手,也没有人敢上去帮忙,唉,就怕宝珠也在那里面。” “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坏,也许宝珠被好心人赎走了也说不定。说到洋人,北平实在是越来越乱,今天来这个,明天又是那个,定不下一个主心骨,我是时时都觉得不安稳,你在外面也要小心些才是,现在人命轻贱得很,胆小的又多,要是遇上了什么事,你也别太莽撞,现如今啊,命重要,想着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忍一时是一时!”谭淑婉跟着汪寡妇听了不少外面发生的新鲜事,其中也有让人感到心寒的伤心事,比如租界里的洋大人可以随意在大街上射杀百姓却不受处罚,唉,怎能不让人叹息,国家站不起来,人民也要跪着,遇上了洋人,他们连狗都不如了。 “我在后厨工作,少有机会与人打交道的,你们在家自己小心点,不用为我担心。”崔福安心里感激家里还有一个人念着他,可立即又觉得心酸了,谭淑婉她终究是会离开他的,到了那一天,他不就又成了孤家寡人了嘛! “那你表妹的事该怎么办呢?她或许还不知道她与你之间的关系呢。” 听谭淑婉这么说,崔福安才想起他找她出来说话的目的,刚才竟然失神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她这样也挺累的,每天要装作是我妹妹拉着脸在我的脸色里讨生活,可不给她一点教训,这孩子就教不好了。”崔福安能不明白徐月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他见她的第一面和第二面,徐月娘可是没给他好脸色瞧过,要不是为了利用自己,她才不愿意“屈尊降贵”跟着他走呢! “是该给她点教训了,你白天不在家,不知道她在家是个什么样子,她要等我吃完午饭了,才懒洋洋地起来,每天都是这样。这个汪太太可以作证的,汪太太每天下午都会来找我说说话,她也都看在眼里的。不光是这样,徐月娘她还老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让别人进她房间,我怕她房间太脏了,想给她扫一扫,她也不让,还说以后打扫的活由她来做,可她每次一去我的房间,我房间就要少东西,还说是不小心打碎,我可没看出她什么时候这么笨了,幸好我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不然真是要被她气死。”谭淑婉本来是不像说这些的,但是开了口就停不下来了,她实在是被徐月娘欺负得太久了,为了照顾崔福安的面子,她才忍着,现在崔福安说要好好教她,她自然热情于给他出谋划策了。 可是她的话语听在崔福安耳里,竟有几分小媳妇受了婆媳妯娌间的委屈向丈夫诉苦的意思。“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月娘她确实缺少教养,我是她的表哥,又养了她在家里,是有权力和责任去教好她的,以后她要是还犯了别的什么错,你就直接跟我说,咱们让她改过来,不让她再祸害人了。” “那你打算怎么管教她啊?”要知道徐月娘可不是什么好管教的人,虽然崔福安说要管教她,可是他一开始就这样说过,现在都过了快一个月了,徐月娘跟以前比也只是老实了一点点而已,就她抢着要打扫的那件事,谭淑婉始终觉得其中有蹊跷。 -- 第26页 崔福安也在苦恼这件事呢,他跟谭淑婉想的一样,徐月娘向来懒散,怎么会这么勤快主动替人打扫屋子,她一定是又在盘算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要让她改过自新真比教猪爬树还难,“这个我也正想问你呢,对付她,寻常的法子可没用,可她又是我的表妹,我也不能太苛待她了。” “那先不说这个,我想知道你要怎么跟她说她是你表妹的事呢?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徐月娘真是个不要脸的,分明知道崔福安要找妹妹,她还冒充人家妹妹,要是让她蒙混过去了,那么真的宝珠岂不是要一辈子翻不了身了。至于她是崔福安表妹的这件事,她自己也一定没有想到吧,世间的缘分可真奇妙,难道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唉,我现在真恨不得打她一顿才是,就算她是我的表妹,也实在太厚颜无耻了!可我要是现在就把她拎出来对峙,她铁定也不会承认的,撕破了脸大家以后都不好过,这事还是等有机会再跟她挑明吧,表妹,哼,也算得上半个妹妹吧!”崔福安是想让谭淑婉帮忙支个招的,毕竟她是女人,对女孩子的心思了解些。 “要我看,现在就当她面说出来,她一定下不来台,月娘的性子你也知道,要是激怒了她,她一定跟我们唱反调,或许还要将这个院子都搅得一团乱,更有甚者,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也做得出来。” 前面的话说的实在,但最后面的一句话有些不太对。崔福安觉得徐月娘是不可能会离家出走的,她就是一个吸血的水蛭,在找到下一个宿主之前,她不太可能会离开这里,他倒是觉得徐月娘会耍泼皮无赖,敲他一笔钱也说不定。 “这几天我实在太累了,自从月娘来了咱们家,我就每一天不心烦的,反正今天我是不想说了,过两天我闲下来了再说吧!”讨论了这么久,是拿那个泼皮无赖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你早点进屋歇息吧,已经不早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呢!”谭淑婉见崔福安确是心力交瘁一脸疲容,便劝他回屋,其实她倒是想早一点解决这件事,毕竟天天对着徐月娘她的日子并不好过,要是徐月娘能改过了,或者走了,对她都是一个解脱。 “你也快去歇息吧!”崔福安说完刚踏出脚往回走,又想起了那个孩子的事,他今晚的住处还没有安排好呢! “等一下,那个孩子的事还没有落定呢!”谭淑婉也想起了这件事,两个人默契地回过身,正好四目相对。 谭淑婉见崔福安跟她同时转过身来,用手掩着嘴笑了笑问道:“他今晚在哪睡啊?” “睡我屋里吧,我那个屋宽敞,不过先让他洗一洗再进屋。”崔福安爱干净,那孩子蓬头垢面的,刚刚谭淑婉也只是替他洗了洗摔伤的地方,其他地方还是老样子,头发都粘在一起了,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跳蚤虱子什么的。 “嗯。” 肖拾禄躲在门后听到他们俩准备过来找自己了,立马回到桌前原来的位置乖乖坐下,等他们进来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低头抠自己的手指甲。 不过只有谭淑婉进来了,她走到肖拾禄面前说道:“拾禄,去洗个澡吧,待会儿我改好了这件衣服给你换上。” 肖拾禄还在疑惑那个男主人怎么没进来呢,这个女主人就带着他去洗澡的地方了,原来那个男主人在替他准备洗澡水呢! “来了,快洗一洗吧,搓身子的时候用点力,把身上的泥呀什么的都洗干净来,洗完了换上干净衣服,再重新上一遍药,记得吗?”崔福安把药放在显眼的地方指给肖拾禄看便出去了。 肖拾禄检查了一遍门有没有关紧,然后才放下心开始洗澡。他的头发都结成球了,用手抓了很久很久也还是缠在一起,见旁边有剪刀,他干脆一剪子将团在一起的头发剪掉了。 泡在澡盆里,舒服得身子都软了,水凉透了他也不舍得出来,直到崔福安在门口叫他,“拾禄,还没洗好吗,你的衣服已经改好了,到门口来拿一下吧!” 肖拾禄光着身子开了一点门缝,伸出手去接衣服,崔福安站在门外,不经意间瞧见他两腿之间的玩意,一时愣住了,不一会儿反应过来,立马将衣服塞给他急匆匆就回房了。那个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这个晚上,崔福安实在是太累了,先是在东海居忙碌了一天,又陪谭淑婉去看戏,在人潮里挤来挤去,身子骨都挤散了,晚上回来还遇上这个小孩,对了,还有小顺子给他带来的消息,真称得上是心力交瘁了。给肖拾禄铺完被子后,崔福安跟他说了一会儿话,都是关于肖拾禄身世的问题。 崔福安听了谭淑婉的建议,正在考虑该不该现在收肖拾禄为义子,可是他问着问着,就睡过去了。肖拾禄许久没听见他出声,便小声地喊了崔福安几句,没有回应。 妹妹一定还在等他带吃的回去吧,肖拾禄蹑手蹑脚地出了崔福安的房间,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果然他妹妹就在门外等着他呢! “别怕,是我。”他一出去,就看见妹妹往旁边躲,立马冲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第18章 “哥,他们没打你吧?”肖承恩转而拉住哥哥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遍,见他脸上和手上都有伤,立马红了眼睛,“哥,咱们快走吧,待会儿他们又要追出来打你了。” -- 第27页 “没事的,你别哭,这是我自己摔的,没人打我。”肖拾禄担心会吵醒屋里的人,便把妹妹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今晚要在这里睡一晚,您不用担心我,我明天会给你带好吃的回去的。” 说着,他将今天在崔家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东西是用他那件破旧的衣服包裹着的,肖承恩看到哥哥手上拿着的这件破衣裳这才发现他竟然换了一身新衣裳,“哥,你有新衣服穿了?” “嗯,是这家人给我的,他们说要留我住一晚,还管我明天一顿早饭。”肖拾禄将衣服打开,露出几个馒头和一个荷叶包,“快看,有这么多馒头呢,还有一个鸡腿,等这么久饿了吧,快拿去吃!” 肖承恩抱着一大包馒头,抽了抽鼻子,用手背抹掉了眼角的泪珠儿,拿起一个馒头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啃。 “慢点,别着急,小心噎着了,你看这里还有很多呢,这个鸡腿你也吃了吧,馒头可以留久一点,省着点吃,留着以后饿了再吃,我们下一顿还没有着落呢!” 妹妹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东西,肖拾禄就蹲在她旁边看她吃,担心她吃得太快会噎着,便替她顺了顺背,可惜这里没水给她。 “馒头吃完了?那就吃这个鸡腿吧!”肖拾禄打开荷叶包,看着这个沾满了油的鸡腿,咽了咽口水,他也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可是他是哥哥,他得照顾好妹妹才是,虽然很想很想尝一尝肉的滋味,但他还是把鸡腿给了妹妹。 肖承恩借过鸡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是肉的味道,很香很香,比她以前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好吃,刚刚才抹掉的泪珠儿又掉下来了,她低头哽咽着问道:“哥,我们以后还能有肉吃吗?” “等我长高了,我每天都给你买肉吃,以后你想吃什么什么我就给你买。” 肖拾禄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又瘦又小,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高呢,等他长高了,有力气了,就去拉黄包车,挣钱买东西吃。 他看着妹妹吃的那么香,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为了不让妹妹发现,他接着说道:“等我以后挣了大钱啊,我要买一个大房子,就住我们俩,房子里全是钱和好吃的,到时候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我要吃豆面糕、糖卷果冰糖葫芦、糖耳朵、焦圈、烤鸭、桂花蛋、猪肘子、糖醋排骨、黄鱼汤、苹果、橘子、葡萄,很多很多,我全都要吃,嗯,到那个时候,我要吃一整只鸡,还有羊腿,我都想吃。” 肖承恩把自己想到的东西一个个列举出来,这些东西光是说出来想一想都觉得美滋滋,两个孩子做着相同的梦,一时间忘了他们的处境,仿佛他们想象的立刻马上就要实现了,多么美好的未来啊! “好,到时候我都给你买,吃不完咱们就分给乞丐吃,对了,到时候咱们在建一个善堂,养活整个北平像咱们一样无家可归的人。” 肖拾禄越想越美,虽然他不知道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可他在自己生存还很艰难的时候就想到了要拯救像他一样的可怜人。 “哥,我吃饱了,你吃吧。”肖承恩将剩下的大半个的鸡腿还给哥哥,装作吃撑了的样子,打了一个假饱嗝。其实她都看出来了,哥哥一直盯着这个鸡腿呢,他一定也很想吃吧,所以才留了大半个还给他。 哥哥对她有情有义,她也该尽全力回报才是,其实哥哥也就比她大了一岁多,可是他承担的实在太多了。她见过哥哥跟狗抢食,见过哥哥去偷人家的东西,当然也见过哥哥挨打,而她只是躲在背后等哥哥找东西给她吃。要不是哥哥,她就要被人贩子抓走卖去勾栏院了,她见过这种事情,在一群小孩扎堆的地方,突然一群人出现,抓走了小女孩,是哥哥藏住了她,这才护住了她。不过哥哥也是有危险,现在乞讨的活不好干,有些人抓了孩子打断手脚去富贵人家门口讨钱,她前几天就见过一个脸熟的孩子在地上爬,抓着行人的脚要东西呢! “就吃饱了?”肖拾禄接过鸡腿,看了妹妹的眼睛一会儿,似乎是真的,他这才没有顾忌地开始吃那个鸡腿,这可是肉啊,不能留太久的,不然会臭掉。 肖拾禄晚上没有回房睡觉,他在崔家门口陪着妹妹,一个晚上只眯了会儿眼睛,等到天快亮了,他把妹妹藏好了,才蹑手蹑脚地回去睡觉。 崔福安一觉醒来,见那个孩子睡得很熟,便没有吵醒他,出门前还嘱咐家里两个人别叫那个孩子,让他多睡一会儿。 到了东海居,崔福安像往常一样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菜,孙老板在大堂跟客人们说笑,跟他们说昨晚去开明戏院看的那出戏,本来以为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快下工的时候竟然有人挑刺,说他做的菜里面有沙子咯牙,被叫到大堂挨了一顿骂。 虽然知道是故意来找茬的,可东海居是做生意的,而他又不是老板,只能低着头挨骂,被批了一顿打算回厨房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小王三儿的声音。 “老板,您这儿还招跑堂的吗?我手脚勤快,能干的,不要多少钱,只要包吃包住,多少工钱都行。” 原来是来找活干的,可东海居从没有包人吃住的习惯,小王三儿这次一定是要碰壁了。 “我这儿不包住,可以包吃,但是我不招女人!”孙老板笑着要送小王三儿出去,可是他的一番话着实侮辱人。 -- 第28页 “我不是女人,我,我是个男人!”小王三儿辩驳的话有些没有底气。 “对不住,误会了。但是我们东海居跑堂的已经够用了,要说缺什么,嗯,你会说书吗,你要是会说书我就招你,给你搭一个台子给座上各位贵客讲故事。”孙老板见他一副女气的样子,料定他什么也不会,便胡诌了借口要把他往门外赶。 “我会,我会说。”小王三儿没别的路了,硬着头皮给孙老板来了一段,说的并不好,连个故事没讲清楚,不过他本来就不会,是因为实在缺钱了才骗孙老板说会的。 “你瞧你这个样子,座下各位客人都不爱听呢,还是算了吧,要是你真想说书,就去茶楼看看,那些地方招人。”孙老板将小王三儿带到门边,打算轰他出去,没想到刚刚找茬的那位客人堵住了门口。 “这里不留你,跟我走怎么样?我家可大了,包吃包住,还供你玩呢!” 话一出口,其他客人就朝他看了过来,惊讶的眼神变得司空见惯,一脸看戏的样子。崔福安侧身靠近旁边正在窃窃私语的客人,听见他们在讲这个突然出声的男人是王家的老二,而这个王家就是小顺子现在做事的地方,圈内人都知道王老二是个混账玩意,既玩女人,又玩男人,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有姿色的男男女女,现在一定是看上这位小哥了,要抢他回家呢! 崔福安一听,这还了得,小王三儿终究跟过皇上,如今怎么能任人羞辱,抬头一瞧,小王三儿正怒瞪着王老二呢,崔福安往前走了两步,又想到王家的权势,要是他对上了王老二,岂不是在找死,谭淑婉昨晚还叫他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点呢,是啊,要是他现在逞一时意气出面帮了小王三儿,那淑婉她怎么办,他家里如今还有两个女人等着他去养活呢,丢了这份工作倒没什么,可丢了命就是件大事了。 他还在犹豫,小王三儿就开始自救了,“这事不劳烦你操心。”他拍掉王老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我不怕你麻烦,我就心疼你这样的,你就跟我回去吧,我能给你的可不止温饱。”说完他又俯身靠在小王三儿耳边眯着眼睛笑说了几句话,小王三儿的脸色一变,眉毛一横,瞪大了眼睛狠狠扇了王老二一巴掌。 小王三儿虽然长得像女孩儿,但是脾气却刚烈的很。被人压惯了,重新拾起他的那份骨气后,他的性子比谁都刚。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王兴水的名声,今天你要是敢出这个门,我就敢打断你的腿。”王老二捂着红肿的脸威胁小王三儿,他身后的人也顺势站到门前组成一排堵住小王三儿的去路,凶狠的气势直将人逼到角落。 小王三往左右瞧了瞧,恰好对上了崔福安的眼神,不过他只是轻蔑地笑了笑,立马就转向了别的地方。 “堵住他,别让他跑了。”见小王三儿往左边跑,王老二以为他是要跑了,立马叫人堵住他,没想到他操起角落的一根粗粗的棍子,雨点儿般往小腿上重重地砸了好几下,直到鲜红的血液从他灰白的裤子渗出来才停下。 第19章 “你这是干嘛?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王老二错愕地看着地砖上的滴滴落血,这人有毛病吗,他还没动手,自己就开始打自己了。 那些堵在门口的人也吃了一惊,见小王三儿手里仍拿着那根粗棒子拖着一只残腿朝门口走来,他们竟有些不知所措。小王三儿停在他们面前,仰起头扫视了他们一眼,是那种瘆人的眼神。 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小如娇女子般的男人竟然有这样的勇气与他们对抗,皆呆立在原地忘了该做些什么。以前见过上来就蛮干的,也见跪地求饶的,却没见过自己伤害自己都不带一点犹豫的人,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虽然他们人多势众,可是与亡命之徒相斗,他们自己也会吃苦头,毕竟他们还是很惜命的。 “让他走。”王老二朝他的朋友们挥了挥手,让他们给小王三儿让条路。 小王三儿扔下棍子,一点点往前走,他的那只腿可能要废了,稍微用点力就疼得想死。小王三儿咬着牙忍着不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可是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上,看戏的客人们都停下了闲话,看着他如何走出去。 “等一下。”王老二又一次叫住了他,就在大家以为他反悔了的时候,他对着小王三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王-凤-池!” 接下来便没了声音,连筷子碰碗的声音也没有,东海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直到小王三儿走远了,客人们才又恢复了热闹。 王老二还站在哪儿,似乎在想些什么,崔福安也立在原地心里乱成麻,可立马他就被孙老板赶去后厨了。 幸好接下来没什么要忙的,崔福安一直都心不在焉的,什么也干不好,郭青山来找他的时候,见他拿着菜刀一动不动,不住地叹气,便没有打扰他,本来是想问问他谭淑婉的事情,可他这个样子,一定是没心情理自己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工回家了,崔福安发现东海居门外还有点滴干了的血迹,应该是小王三儿的,他沿着点点血迹往前走,竟到了一个小巷子。崔福安左右瞧了瞧,小王三儿躺在一个角落昏过去了。 “小王三儿,小王三儿!”崔福安喊了他几声,叫不醒他,便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小王三儿!”仍旧是没有回应,不过在鼻子下探了探还有气呢,许是晕过去了吧! -- 第29页 崔福安抓着小王三儿的手将他扛起,才站起来就立马被压弯了腿,小王三儿虽然看着瘦,但是整个人的重量却沉得厉害,压在崔福安上使得他一步一步走的十分艰难。 在大街上走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间医馆,大夫粗看了一眼就说小王三儿的腿断了,不过还有得治,替他复好了位,敷了草药绑了板子,又拿了许多活血化瘀的药,崔福安拿到账单,眉头拧在一块,得了,今天又破财了,又出力又出钱,也不知道小王三儿会不会领情。 小王三儿如今昏迷不醒,崔福安也不知道该把他往哪儿安置,思前想后,只能带他回家了,可小王三儿这个样子,还得雇一个人来抬他才行。出去找人帮忙抬小王三儿回家的时候,崔福安在路上遇到了还没回家的郭青山,郭青山见他脸色匆忙,一打听知道他遇上了麻烦,二话不说就跟他去了医馆。 因为郭青山的帮忙,崔福安才能把小王三儿带回家,郭青山进门的时候,徐月娘正坐在院子里嗑瓜子呢,见家里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立马褪了一身的慵懒,扭着腰往郭青山身上靠,说了两句稀罕客与欢迎的话,眼神无意间又瞟到了小王三儿脸上。这人的模样生的可真俊啊,她痴了般伸出手想摸摸小王三儿的脸,却被崔福安一巴掌打掉了。 “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的性子,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样!”崔福安抬着小王三儿走了一路,早就累了,见徐月娘不过来帮忙,还挡着他的路,一时气急了,口不择言地骂了她一顿,他早就对她有怨言了,现在也只是借着一个口子说出来罢了,“你不必时刻记得自己曾经的身份,见着个男人就往上靠,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道去倒杯茶出来。” 徐月娘见崔福安生气了,自知理亏,板着面孔就去找谭淑婉了,脏活累活她可不干,反正家里不是请了一个佣人嘛。 把谭淑婉叫出来后,徐月娘就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去了,剩下三个人围着小王三儿一个人忙的团团转。小王三儿被安置在了崔福安房里,一直到郭青山要离开了也没醒。 崔福安本想留郭青山吃过晚饭再回去,可他推辞说家里有事拒绝了,不过他在离开前,找谭淑婉说了几句悄悄话。 崔福安站在一角偷偷地盯着他们俩,可他那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们的背影,既看不到表情也听不到对话,让他一颗心揪在一起。郭青山是个好人,热心肠又有担当,比他实在是好太多了,他有什么资格嫉妒呢? 送郭青山出门的时候,崔福安细细地打量了很久他的脸色,虽然带着笑,眉毛却没了精神,眼睛也少了些光,是被拒绝了吗?还是谭淑婉说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话?送走了他,崔福安跟在谭淑婉身后犹豫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假装毫不在意开玩笑似的叫住了谭淑婉,“这么快就找着夫家了,那我岂不是有喜酒喝了。” 谭淑婉一听便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要开玩笑了,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吗,郭大哥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的家人并不欢迎我,就算我嫁人不冲着喜欢,也得合适才行,不被丈夫的家人接受嫁过去是会受欺负的。” “脑子还算清醒,可现在安稳难求,你真的都想明白了吗?”崔福安一边庆幸她没有答应郭青山,一边又替她担心她的未来,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不喜欢郭青山! 可郭青山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配得上她,崔福安又揣摩了几遍,最后觉得谭淑婉刚刚那话的意思就是她不喜欢郭青山,一扫刚才低沉变得喜气起来。 “可我受不了鸡飞狗跳的日子,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上次我们去看戏,碧华姐姐对我冷淡了不少,在庙会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是伯母跟碧华姐姐说了什么,现在她们母女都对我有意见了。” 谭淑婉虽然不指望能嫁进郭家,可也不喜欢平白无故与人结怨,原本她还挺喜欢跟郭碧华聊天的,可是郭碧华突然间就对她有了敌意,那天看戏的时候还防着她不让她靠近郭青山,这摆明了就是不欢迎她进郭家的门,所以她又何必搅这趟浑水呢! “那你跟青山怎么说的?仔细不要伤着了人家的心,我看青山是个好人,咱们在宫外又没几个靠得住的朋友,要是让青山有了隔阂,我们又少了一个朋友了。”崔福安表面上是想提醒谭淑婉好好说话,实际上是想套她的话,打听打听她跟郭青山都说了些什么。 “不会的,郭大哥他是个有气量的人,而且他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怨恨我的。” “人走了?这么快!”徐月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在谭淑婉身后突然出声,吓了两人一大跳。 崔福安刚想喊她宝珠,可又想起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心里膈应极了,便不理她,回了自己的屋子。 谭淑婉也不想搭理徐月娘,可徐月娘不敢对崔福安说什么,只敢纠缠她。 她见崔福安把自己当作空气,刚刚从她旁边走过眼睛都不往她身上瞟一眼,便知道崔福安对她又加深了一分讨厌,可明明这些天她都没在他们面前犯错啊,难道是他们发现自己抽鸦片了?可是如果真的发现她抽鸦片了,不可能是这种态度啊,思前想后,徐月娘觉得一定又是隔壁家那个大嘴巴汪寡妇说了她的坏话了。 上次就是汪寡妇四处与人说她在家四体不勤老是欺负谭淑婉,所以崔福安才用鸡毛掸子打了她一顿,徐月娘在心里又记下一笔汪寡妇的帐,等待着机会什么时候能教训汪寡妇一顿。 -- 第30页 “姐,你知道刚刚抬进家的那个男人是谁吗?模样长得可真俊啊,比小馆里的相公都白净惹人怜。”一码归一码,徐月娘暂时是拿汪寡妇没办法了,虽然知道谭淑婉与汪寡妇有交情,但有崔福安在,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先将一腔愤怒压心底,跟谭淑婉说起了闲话。 “是一个熟人。”谭淑婉不愿与徐月娘多说话,只回了她五个字。 “我哥真是个大善人,净往家带人,先是带了姐回家,然后找回了我,今天又在大街上领回了一个人,哎呀呀,我们的院子这么小,房间就三间,你一间,我一间,哥一间,再来一个人怎么住的下啊!” 徐月娘突然想起崔福安最近对她的不满,尖叫道:“哥不会是给我找了个上门女婿吧!那人虽然长得好看,可脚都残了,我才不愿意嫁他呢,不行,我得去劝劝哥,不能让他整天带外人回家。” 第20章 话一说完徐月娘就冲进了崔福安的房里, 谭淑婉根本来不及拦住她, 只得在后面跟着一并跑了过去。进了崔福安的屋子, 只见徐月娘扯着崔福安的袖子哭闹大喊道:“哥呀, 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 怎么养得起这么多外人,你脑子糊涂了不成?家里已经住满了人了,哪还有地方给他住啊,就算您想甩掉我把我嫁出去, 也不至于找一个残废吧?” “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门也不敲就跑进来了,懂不懂礼数?”崔福安一边推搡着徐月娘往外走,一边骂道:“你要是不乐意就滚出这个家,这里是我家, 这个家的哪样东西不是我买的,给你白吃白住的还有怨言了,我乐意接济谁就接济谁,你是什么人, 管的可够真宽啊!” “我是什么人,我是你妹妹啊,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血溶于水难道是假的吗?”徐月娘听崔福安生气了, 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掉, 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道:“我在这个世上就哥你一个亲人了, 哥你赶我走不是让我去死吗, 我知道我们俩从前没有来往,关系比不得其他亲兄妹,可是如今我们只剩下彼此了,不更应该互相关心吗?我劝你别老是收留这些什么阿猫阿狗的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你倒好,竟然帮着外人怪自家亲妹子!” “亲妹子?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是我的亲妹子吗?你的名字真叫宝珠吗?你又是真的跟我一样姓崔吗?”原先的计划因为愤怒被崔福安抛在脑后了,现在他只想教训一顿不要脸的徐月娘,她怎么敢跟说真的一样在他面前口口声声称他们是亲兄妹!他的亲妹子宝珠现在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啊,假如他没有查明真相,她岂不是要瞒自己一辈子,让他永远见不到亲妹妹宝珠,也让宝珠失去脱离苦海的机会,流落在妓馆里凄苦一生! “我,我,我……”徐月娘变得慌张起来,为什么崔福安突然会说出这种话,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吗?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不能承认她说了谎,毕竟当初也不是她故意要骗的他,是他自己蠢顿找上门来的啊! “怎么,现在知道理亏了?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我见过了,可没一个能像你一样理直气壮地鸠占鹊巢,你说你,你怎么敢心安理得地占着本应该属于别人的东西,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冒充别人过别人的人生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谭淑婉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见崔福安被徐月娘气得肩膀一抖一抖也不敢上前劝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徐月娘找不到话辩驳崔福安,可她也不想承认自己说了谎,便抹了一把眼泪佯装无辜问道:“哥,你不认我了吗?” “你心里对这事门清的,还来问我做什么,你就说你到底是谁吧!”崔福安本想等闲下来再理一理这件事的,没想到徐月娘自己撞上来了,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那就现在解决掉好了。反正这世上的东西也是说不清的,他哪里能控制得住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呢,老天爷非要把事情堆在一起来折磨他,那他也是躲不掉的了。 “我,我是宝珠啊,是你的妹妹啊,不是哥你把我找回来的吗,怎么现在反过来问我了?”徐月娘见事情被拆穿了,目光躲闪,说话也没了底气。 崔福安冷笑一声道:“宝珠?敢问徐月娘,你又是哪个宝珠?” 徐月娘三个字从崔福安口中一出来,徐月娘整个人就蔫了,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可她仍在垂死挣扎,“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认识什么徐月娘,我是宝珠啊!” “你非得我拿出证据来是吗?”崔福安将徐月娘拉到院子里,跟她谈起了她身份的事情,徐月娘这才软了下来,啪嗒啪嗒掉眼泪恳求崔福安不要赶她走。 谭淑婉本想跟过去瞧一瞧,没想到小王三儿竟然醒了,还挣扎着要做起来,她忙着去拦住小王三儿,便不知道崔福安在外面跟徐月娘说了些什么。屋里,小王三儿一句话也不肯说,谭淑婉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她之前只听说过小王三儿,与他并没有来往,所以只能尴尬地在一旁站着,等着崔福安完事回来。 “醒了?”不一会儿崔福安就回来了,但是徐月娘没有跟着他一块进来。 “嗯,刚才醒的,徐月娘那边的事怎样了?”谭淑婉有些好奇崔福安会怎么处置徐月娘。 “唉,现在看来倒是收敛了一些,我早该整治她一顿了。”崔福安见小王三儿看着他们,便示意谭淑婉走远一些,毕竟小王三儿是个外人,在他面前说家事不太合适,等谭淑婉走近了,他才低声继续说道:“我没告诉她她其实是我表妹,不然她还是改不了这个性子,你得替我瞒着先。” -- 第31页 “我觉得也是,不过现在是个怎样的情况啊?” “她在我这儿住了快一个月了,吃我的用我的,那样不要花钱,把她从石头胡同赎出来也花了我不少钱呢,如果她是宝珠也就算了,可她偏偏是个泼皮无赖,要不是仗着表亲的关系,我早就把她卖回去还债了。本来也没想着拆穿了她就能把她怎么样,可她刚才求着我留下她,说替我当牛做马都行,我答应了,叫她以后干你的活,算是磨一磨她的性子吧。”” 崔福安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大了些,小王三儿躺在床上看着他们,见崔福安这副样子,还以为在对他评头论足,向来敏感的他对这一幕十分不满。 “崔庖长,今天的事谢谢你了,不过我身上没几个钱,现在腿又废了,能做到的就只有说谢谢你三个字了。”小王三儿远远地打断了崔福安的话,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你这是做什么,我也没指望你能谢我什么,大家从前都在一个地方当过差,算是同病相怜,咱们不互相照应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吗?”崔福安知道小王三儿的性格,他从小受惯了欺负,整个人虽显得柔弱,心里却比谁都倔强,他一定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所以才说出这种话劝慰他。 “还是要谢谢你。”小王三儿从怀里摸出一件用绸布包裹着的东西,眼泛泪花地打开,“崔庖长,按辈分来说我该叫你一声哥,以后我便叫你一声崔大哥了。本来你可以袖手旁观的,就算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不会怨恨你,可是你帮了我,现在我就欠了你的人情了,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就剩下这块怀表,是万岁爷赏我的,本来我想把他带进土里,现在送给你了。” “这可使不得,皇上赐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呢,就算你愿意给,我也不敢收啊!”虽然大清早亡了,可崔福安的骨子里仍是大清那套老旧的规矩。 “大清早没了,你如今还念着那套给谁看呢?给你你就收下吧,我不想欠别人的。”小王三儿将怀表塞给崔福安,又笑道:“我如今是想明白了,这些东西都是虚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在身上不愿意卖掉换钱便是没用的东西。” 说完他扭过头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喃喃念了句听不清的话,“情意什么的,只有一个人看重便是轻贱了。” 崔福安与谭淑婉也不敢追问他在说什么,便随他去了,只是这块怀表实在有些棘手。怀表很精致,看上去就知道一定很珍贵,而且还是万岁爷赏的,分量不轻啊!不过这可是小王三儿剩下的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他要是收下了让小王三儿怎么办? 小王三儿背对着崔福安问道:“崔大哥,我的腿大夫怎么说的?” “有得治,不过要好好休息。”崔福安担心他逞强,会早早地离开,便劝道:“你就放心的在我家住下吧,这块怀表就当我收你的房租费和饭钱了,够你用好几年。” “那就谢谢王大哥照顾了。” 跟谭淑婉商量过后,小王三儿的事就这么安排下来了,徐月娘空出一间房间搬过去跟谭淑婉住一起,小王三儿住徐月娘原来那间屋子,以后由徐月娘照顾小王三儿起居。 徐月娘如今在崔家没了说话的底气,便不敢再找任何人的麻烦,不管是谁叫她去干什么,她虽然不情愿,但是也得应承下去办。不过她的性子仍旧是改不了,如今虽不再找谭淑婉的麻烦了,却开始招惹起隔壁的汪寡妇了。 这些天汪寡妇家的衣服老是晒不干,明明中午看着都要干了,到了快天黑要收的时候竟然湿了一大片,刚开始汪寡妇还怀疑是自己孩子顽皮,说了他一顿,可接连几天都这样,汪寡妇便知道是有人在给她使绊子了,守了一天,终于抓住了徐月娘,扯着她到崔福安面前骂了一顿,只消停了一天,隔天又换了一种折磨人的法子。 第21章 汪寡妇四处与人诉苦, 一个胡同的人都当徐月娘是崔家人, 听了汪寡妇的话, 渐渐冷落崔家出来的人, 不过崔福安本来就不爱与不必要的人打交道, 谭淑婉也只跟汪寡妇有来往,所以最后吃到苦头的还是徐月娘。 从前她在外面搔首弄姿还有人愿意搭理她,现在人人知道她的坏品行,连不安好心的男人也因为被家里的婆娘看管的严再不敢当人面与她来往了, 徐月娘在外没了乐子, 在家又只能做累活,整天摆着张苦瓜脸,搞得现在谁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崔福安整天都见不到个人影,见到了她也讨不到好处, 谭淑婉又只跟汪寡妇说话并不理她,连躺在床上那个原先被她嫌弃的残废也不爱搭理她。 不过这个小残废长的真好看啊,见的久了她也动心了,虽然腿不好使, 看着赏心悦目也是好的,开心的时候她就娇娇地喊他几声凤池哥哥,不高兴了就冷冰冰的一句“小残废”, 只是不管她什么态度, 小残废都对她一脸冷漠, 徐月娘暗恨他是个给脸不要脸的家伙, 可又喜欢他那张脸, 仍是尽心尽力地伺候他。 可不出七天,徐月娘就变得怠惰起来,从刚开始几天装出来的勤勤恳恳又回到了偷懒蛮横的本性。家里的地她不扫,碗不洗,除了准时准点照顾王凤池,她一天到晚都躲在被窝里睡觉,叫她干什么,她就往后拖,拖到崔福安回了家忍无可忍了责骂她一顿,她才不情不愿地去做。 管教了她好几回,可徐月娘就是改不了,扫地的时候立着都能靠着扫把头睡过去,洗碗的时候还打碎了好几个碗,连衣服都只是随意搓洗几下,更严重的是,有一次去打水的时候差点一头倒进了水井里,还是汪寡妇不计前嫌地拉住了她救了她一命。 -- 第32页 大家都不知道徐月娘这是干嘛了,怎么会这么缺觉呢?明明晚上都睡了那么久了啊,到了白天还困成这样。崔福安本着磨练徐月娘性子为原则,并不收回他原先说的话,家里的活,徐月娘必须做下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直到王凤池能勉强下地走两步的时候,徐月娘抽鸦片的事情终于被发现了。原来这些天来,她晚上都没有睡觉,而是等着谭淑婉睡着了才偷偷溜出去抽鸦片烟,快天亮的时候算着时间赶回来。这一天徐月娘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王凤池坐在院子里,她想着跟他打一个马虎眼蒙混过去,却被王凤池挡住了路。 王凤池拄着拐杖靠在徐月娘肩上,勾起一缕头发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右边的嘴角向上一翘,眯着眼睛笑道:“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啊!今晚去哪儿快活了?” 前些日子徐月娘可在王凤池身上遭了不少冷脸,如今他主动靠过来本应该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可此情此景,却吓得徐月娘双腿直打颤,王凤池的话摆明了他知道她身上什么味道。 “刚刚去茅厕了,身上臭得很,不好闻呢,你快远开。”徐月娘推着王凤池走,可院子里的声音吵醒了崔福安和谭淑婉,他们两不约而同地出了门,见徐月娘和王凤池挨得紧紧的,脑子有些懵,这是发生什么了?他们还没睡醒呢,看到院子里这一幕还以为是在做梦,小王三儿怎么会跟徐月娘走得这么亲密? “你们俩不睡觉这是在做什么呢?”崔福安揉了揉眼睛,走到徐月娘面前,一脸疑惑。 “没事,就是凤池哥哥说他睡不着,想出来走一走,我扶着他到处转转。”徐月娘轻轻地掐了王凤池一下,示意他小心说话,可王凤池又没有把柄在她手上,而她却有把柄在王凤池手上。 王凤池装作不知道她的意思对崔福安直言道:“不是的,她在说谎。” 说谎徐月娘、崔福安、谭淑婉三个人皆是一惊,徐月娘为什么要说谎,她想隐瞒什么呢? 紧接着王凤池又说道:“月娘她喜欢我,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只要我答应同她在一起,我说我一个残废,配不上月娘,可月娘偏缠着我,说我不答应她,她就去投井自杀,我这才答应她跟她做一对地下鸳鸯,为的是她有一天突然醒悟了还能及时收手。” 三个人比刚才更惊讶了,崔福安和谭淑婉倒好些,毕竟他们一直知道徐月娘对王凤池不一般,但是徐月娘脸色十分不好,王凤池说这没来头的话到底是想干什么,威胁她? “月娘,你前些天差点掉井里了原来是故意的吗?”谭淑婉想起前几天汪寡妇跟她说的话,恍然大悟道:“你可别做傻事啊,要不是那天有汪大嫂在,你岂不是就丢了一条命了?” 崔福安也听谭淑婉说过这件事,原以为她是不小心的,没想到竟是为了威胁小王三儿想轻生,虽说他不待见这个表妹,可再怎么样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亲戚的,崔福安指着徐月娘的脑门大骂道:“糊涂啊!你要是掉井里死了,这附近的人家会恨死你的,你这是想搞坏掉大家的水啊!” 崔福安的话像刀子般凌厉割在徐月娘身上,她都没力气推开崔福安,只能站在原地木木地受着他戳她脑门。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平时看王凤池木木的,除了对人冷冰冰的,像是个好欺负的人,没想到他折磨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还不带脏话,其中的苦只能她一个人受着,连诉说的地方都没有。 在徐月娘苦恼的时候,王凤池继续说道:“崔大哥,我想好了,我这辈子还是需要一个女人的,既然月娘这么死心塌地,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也不能辜负了她,所以我决定了,天一亮就和她去领龙凤贴,结成一对苦命鸳鸯。” “唉,你情我愿的事,我们外人也不能说什么,要是你们商量好了,我也替你们开心。”崔福安叹了口气,对这事不知道该做什么评价。 其中要考量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崔福安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现在的情况就是徐月娘不知道小王三儿是个阉人,小王三儿也不知道徐月娘曾在妓馆呆过,暂且不说小王三儿对□□有什么看法,徐月娘可是看不起阉人的,因此他也一直没敢告诉她他当年离家是去做太监了。假如徐月娘知道小王三儿是个阉人,她还会像这样死心塌地吗?或者说她会不会变得更加极端呢?再考量一步的话,徐月娘这个性子要想找到一个好男人也实在太难,其实她跟着小王三儿也不算是太坏的选择,假如小王三儿能治得住她,到时候家里也就不会再出现鸡飞狗跳的情况了,而小王三儿身边有个痴情人照顾,日子也会好一些,所以不说出来或许是一件好事。 “我,我……”徐月娘想要反驳,可是见王凤池用一种警告的眼光看着她,便改口道:“我真是太高兴了。”可脸上却看不到一点高兴的影子。 “正好天亮了,待会儿我就去请假带你们去领龙凤贴吧!”崔福安丢下这句话就回屋了。 徐月娘站在原地看着王凤池恨的咬牙切齿,他究竟是想要干什么王凤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也拄着拐杖回屋了。 领了龙凤贴,按理说是要做酒席的,崔福安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只请了孙老板,小顺子,汪寡妇母子俩和郭青山一家人,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两桌酒席,饭菜也是自己做的,酒席上除了徐月娘,其他人都挺高兴的。 -- 第33页 郭家只来了郭青山和郭碧华两个人,郭青山本想挨着谭淑婉坐下,可刚坐定位置,就被郭碧华搅合乱了,最后的座位就是谭淑婉和郭青山中间隔着一个郭碧华,崔福安坐在他们对面看着郭青山殷勤地给谭淑婉夹菜,内心嫉妒的火焰烧到极点,酒桌上的饭菜没一点滋味,连甜食吃进嘴里也变得比白水还无味,甚至带着酸涩的苦味。 崔福安说完敬辞,没心思再跟别人说什么俏皮话,只盯着谭淑婉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喜酒,直到宾客退散,送走了所有客人,小王三儿也带着徐月娘回屋了,他才放下酒杯,看着明明没喝多少酒却已经醉的不太清醒的谭淑婉轻声问道:“淑婉,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谭淑婉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回道:“是师傅!” 此刻她鬓角的头发变得散乱,原来那双富有灵气的眼睛也变得迷惘,脸颊染上两朵桃花红,比平时规规矩矩的样子更显憨态可掬。 “没醉吗?”崔福安起身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谭淑婉仰头看着崔福安一本正经回答道:“没醉。” 看她这个样子还以为是醉了呢,崔福安刚得出她没喝醉的结论,就看见谭淑婉向他伸出手挥了挥,他不明所以,将身子弯的更低,可谭淑婉觉得还不够近,揪着他的脸将他扯到快贴近她的脸才停下。” 然后靠在他的耳朵旁边说了一句话,“不要老是叹气啊!”因为靠的太近,崔福安的耳根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甚至能闻到淡淡的酒香味。听到她这句话,崔福安心一颤,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喜欢师傅吗?” “喜欢,师傅对我最好了,全天下我最喜欢师傅了。” 这个样子,应该是醉了吧!可是这话就算是假的他也爱听,“喜欢哪个师傅?”他又问了一遍。 “喜欢崔福安。” 崔福安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是却没有一点醉意,刚才脑子还清醒得很呢,可是在听到谭淑婉的话后,他就开始怀疑到底是谭淑婉喝醉了还是他自己喝醉了,“你……喜欢我吗?”他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喜欢!” 喜欢?是哪种喜欢呢?崔福安觉得自己就算没喝醉酒,也要醉倒在她甜蜜的话语里了,难怪有那么多古人愿意醉倒在温柔乡,换作他,他也愿意醉倒在温柔乡不理江山功名。 第22章 “你喝醉了。”崔福安不敢再问下去, 他怕会听到不想听到的话, 有时候, 骗骗自己也好, 虚无缥缈的希望总比全无希望要好。他宁愿错以为谭淑婉此刻说的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也不愿接受那种小辈对长辈的喜欢。 “我没醉呀, 你看,这是我的手。”她把手拍在崔福安脸上,伸出一根手指说道:“这是一。”接着再伸出两根手指说道:“这是二!” 果然是醉了,这是三啊!崔福安扶着谭淑婉起来, 想把她送进屋去, 可她一站起来就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还一直叫喊说要吃冰糖葫芦。 这个时候去哪儿买冰糖葫芦给她吃啊,崔福安摇了摇她,她竟然靠在他肩头像个孩子撒娇, “不嘛,我就要吃冰糖葫芦,我要吃很多很多冰糖葫芦。” 崔福安无可奈何地把她拉开,好言好语劝道:“没有冰糖葫芦了, 明天再去买。”说完了又拍了拍脑袋,又不是他喝醉了,他干嘛也这么糊涂啊, 醉鬼说的话能信吗? “你骗人, 我要去找师傅给我买。”谭淑婉一把推开他, 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崔福安追了上去拦住她, 她又换了方向往小王三儿的屋子跑,两个人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这次崔福安没来得及拦住谭淑婉,被她撞开了小王三儿屋子的门,摔在地上哭着喊疼。崔福安跟着跑进去,抱起谭淑婉想跟小王三儿道个歉,一抬头却看见徐月娘跪在地上替小王三儿捏腿。 “打扰了!”崔福安只当徐月娘是爱的痴了,心甘情愿地这样伺候小王三儿,便只说了句打扰了就抱着谭淑婉出去了,他们小两口也只是看了他们俩一眼,什么都没说。 谭淑婉被他抱在怀里,泪眼汪汪哭道:“痛!” “伤着了?” “嗯,手也痛脚也痛,头也很痛。”她将手掌摊开在崔福安眼前晃了晃,又指着崔福安的房间说道:“我要去找师傅,去那儿。” “不去那儿,回自己的屋子吧!”崔福安抱着谭淑婉往她的屋子走,可谭淑婉却揪着他的脸不让他往那边走,“不要你,我要师傅,我要去找师傅。” “我就是你师傅啊,乖,回自己屋去,我去给你做醒酒汤喝,不然明天头会痛的。”崔福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可谭淑婉已经醉的分不清人了,哪里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我会做饭,我做的菜可好吃了~”她现在说起话来,拖长了尾音,略显俏皮,“是我师傅教我的,我师傅可厉害了,哈哈,我有师傅,你没有。” 崔福安看着谭淑婉无可奈何地说道:“ 其实我也是有师傅的。” “那你师傅一定没有我师傅好!” 谭淑婉挣脱开崔福安的怀抱,往厨房跑去,崔福安跟在她后面,拦着她,可面对一个醉鬼,他怎么做都不好使了。挡在她面前,她就用力地推开她,抱住她,她就在他肩上狠狠咬一口,最后只得放她进了厨房。 -- 第34页 小姑娘拿着菜刀歪着头对着砧板上的一根萝卜自言自语道:“师傅刚才喝了那么多酒,一定醉了,我要给他准备醒酒汤。” 原来刚才她发现了他一直在喝酒吗?可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是她来给他做醒酒汤,明明醉了的是她啊! 谭淑婉嘟嘟嘟地开始剁砧板上的萝卜,崔福安在一旁看着一颗心悬在嗓子口,这也太危险了,她这个糊涂样子万一伤到了自己怎么办? 崔福安小心地哄着她好不容易夺过了她手上的菜刀,可是转眼她又去烧火了,此时此刻的厨房真是个危险的地方,崔福安小心翼翼地跟着谭淑婉身后护着她,不让她碰利器,不让她碰明火,不让她搬重物,可最后她还是伤着了,不小心踩着了自己刚刚乱扔的东西摔倒在地上,脑门还磕到了一个灶台的尖角。 谭淑婉摸了摸额头,一手的血,眼睛都吓直了,她抬起头望着崔福安喊道:“师傅,我破相了。” 崔福安一看,这怎么了得,不会把脑袋都磕坏吧!他连忙掏出手帕轻轻地抹去谭淑婉额头上的血,又拧了一块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然后才抱着她离开。 这一次,她摸着额头上的热毛巾不再顽皮了,乖乖地被崔福安送进了自己的房里,因为如今小王三儿与徐月娘结了姻亲,徐月娘便搬过去和小王三儿一起住了,现在这间屋子就剩下谭淑婉一个人了。 崔福安把她放在床上,就回了厨房重新去打一盆热水,结果等他端着热水再回来,却不见了谭淑婉的踪影,到外面一瞧,他屋子的门是敞开的,原来她竟然躲进了他的房里。 “你怎么到处乱跑啊,还爬上了我的床!”崔福安一进屋就看见谭淑婉趴在他的床上抱着枕头打滚呢,额头上的热毛巾早掉了,搞得被子上枕头上都沾上了血。 崔福安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可她又开始撒起了泼皮,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以前崔福安没见谭淑婉喝醉过,也就不知道她喝醉了是这副模样,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呜呜呜哭着,崔福安想掀开她的被子,她却将被子裹得更严实,两人挣来抢去,崔福安对她又不能用强,没办法,只能坐在床边劝她,“乖,听话,出来我就给你糖吃。” 可谭淑婉却闷在被子里哭道:“我破相了,变得好丑了,以后嫁不出去了,我再也不想见人了。” “没有破相,你好看着呢,哪里丑了。” 崔福安耐心地劝她,她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眨着眼睛问道:“真的吗?” “真的,好看些呢。”崔福安点了点头,重新拧了一块热毛巾想要敷在她额头上,可手刚伸过去就被谭淑婉打掉了,“那你要说我哪里好看我才相信你。” 唉,这姑娘,真是没办法,崔福安捏着手帕碰了碰她的眼皮子,“你的眼睛最好看,像星星一样呢,是一双亮闪闪会说漂亮话的眼睛。” 谭淑婉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眨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又问道:“那脸呢,我的脸不好看吗?” 她一说完,崔福安点了点头笑道:“好看!脸蛋也好看。”虽然没有小王三儿那样白皙,也没有宫里的娘娘那么娇嫩,但是看着舒心,是他喜欢的模样,当然好-看-啦! “可是都破相了,已经不好看了。”谭淑婉又哭着用被子盖住了脸。 崔福安拉开她的被子,擦了擦她的脸,“我帮你擦一擦就好了,擦干净脸会变得以前还好看。” 很温柔很温柔,是因为很珍惜这一刻,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离她这么的近,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距离,还有两颗心的距离。 “还有我的额头,要舔一舔。” 嗯?“舔一舔?”崔福安很是惊讶,真的可以吗? 谭淑婉一本正经回答道:“嗯,要舔一舔,要有口水才会好。” 看来她是在说那种被蚊子咬了要在红点点上抹口水的土法子了,崔福安看着她这张纯善的脸,心突然跳的很快,他将谭淑婉脸上的碎发捌到脑后,手指停留在她脸上不愿意收回,鬼使神差地用指关节在她脸颊的红晕上摩挲。 “我永远都爱你。”崔福安眼睛一酸,立马就背过身去用手背抹掉眼泪,谭淑婉迷迷糊糊坐了起来,拉着他转过身勉强他看着她说道:“你哭了,是因为嫌我丑吗?” 崔福安红着眼睛回道:“是因为,因为你永远不会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我爱你呀,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你了。”谭淑婉双手捧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替他抹去眼角的泪,认真地说道:“你已经大了,不能再哭鼻子了,你看你,都长皱纹了,以后不要哭了,记得吗?” 崔福安破涕而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情脉脉说道:“记得了,记得了。” “那你快出去吧,我要睡觉了。”谭淑婉突然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推着他下床,催他离开。 崔福安摇了摇头,替她掖好被子才顺从得按照她的意思出去了,可是不一会儿又拿着药回来,而谭淑婉早就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替她把头发理好,一边替她上药一边暗笑她真是傻姑娘。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很慢很慢,可是再慢也会有结束的时候,替她上好药后,崔福安舍不得离开,他想多停留一会儿,多看她一会儿。 举着蜡烛,他看了谭淑婉一遍又一遍,橘黄的烛光下,一切都显得温情起来。可越是温情,崔福安的心越绝望,眼前的这个姑娘终将会离他而去的,而他能做的只有记住她,记住她亮闪闪的眼睛,她的鹅蛋脸,她这张会关心人的小嘴,会照顾人的巧手。因为再过一些日子,她就会完完全全地离开他,而这些都会成为他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 第35页 第23章 崔福安在谭淑婉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正准备离开, 却被谭淑婉拉住了手, 那一瞬间, 他的心颤了一下, 被拉住的那只手也在微微颤抖。 “我不走。”崔福安哽咽着说完那三个字,在床前坐了一夜,一根蜡烛灭了,他就再点一根, 看的眼睛都酸了。直到天快亮的时候, 他才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夜晚,住在崔家的四个人除了谭淑婉因为醉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而不用忍受内心的痛苦与煎熬,其他三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在与自己的内心做斗争。 谭淑婉是被徐月娘吵醒的,在她梦见自己刚进宫被崔福安带着手把手教规矩的时候徐月娘惊叫一声将她从梦境中拉扯出来。 “谭淑婉, 你怎么睡在我哥房里,哎呀,床上全是血,你跟我哥昨天晚上干了什么?”虽然崔福安已经跟她说明了她不是他妹妹的事情, 但是为了讨好崔福安她依旧喊他哥。 “什么?”谭淑婉的头痛的厉害,一睁开眼只看到徐月娘那张扭曲的脸,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呀, 真是个不知廉耻的□□, 竟然趁着我哥喝醉酒勾引他!”她的声音大得能传遍左邻右舍, 首先吸引过来的是小王三儿。 他拄着拐杖进来, 看到谭淑婉衣衫整齐地坐在床上一脸茫然地望着徐月娘, 知道又是徐月娘在出幺蛾子,便用拐杖重重地敲地提醒她注意点,“月娘,你忘了昨晚教你的规矩了吗?” 听到王凤池的声音,徐月娘立马软了腿站不直身子,“没,不敢忘。” 王凤池轻笑一声,“哦—那你该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 “我现在就出去。”徐月娘并不知道她该做些什么,但是她见到王凤池这张笑脸就吓得魂都快没了,总之不管该怎么做,她都想赶紧离开这个房间。 徐月娘一走,小王三儿丢下一段话就走了,“我们是太监也是男人,我们对女人也会有感情,我虽是一个外人,却也能看得出崔大哥对你的真心比昨天酒席上那个男人还要热枕,你不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伤了他的一颗心。” 谭淑婉扶着额头心烦意乱了,怎么一大清早地折腾出这么多事了?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是崔福安的床,被子和枕头上都染上了点点血迹,走出屋子,竟然已经过了正午了。 院子里早就打扫干净了,一切看上去是那么井然有序,可谭淑婉却觉得一团糟,她的头痛的厉害,关于昨晚的事情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厨房里有醒酒茶,似乎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喝了几杯解酒茶,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照了照,这才发现额头上破了皮,还青了。 小王三儿的话让她更加糊涂,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件事?像是在迷雾森林里迷了路,谭淑婉想不起她昨晚睡在崔福安房里的原因。 晚上崔福安带了两根冰糖葫芦回家,四个人围在一个桌子前吃饭,气氛十分尴尬。 大家都低着头安安静静吃饭的时候,徐月娘突然出声问道: “哥,昨晚你在哪儿睡的?” 小王三儿瞪了徐月娘一眼,假咳嗽了一声,徐月娘立马就闭了嘴。可谭淑婉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看着自己面前的两根冰糖葫芦,一口饭也吃不下。 “昨晚我没睡,收拾了一下院子。”他是看着谭淑婉回答的。 谭淑婉偷偷地瞄了崔福安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更猜不透他的心思。熬到用过了晚饭,徐月娘跟着小王三二回了屋子,她才捏着那两根冰糖葫芦敲响了崔福安的门。 “我昨晚喝醉了。” “嗯,以后别喝酒了。”崔福安站在门口,看见他喜欢的小姑娘像见了陌生人的猫儿一样缩着脖子,知道她在怕他,是在担心昨晚的事吧! 谭淑婉举起两根冰糖葫芦问道:“我昨晚是不是一直缠着你要吃冰糖葫芦啊?” “是啊,你昨晚可皮了,搅得一个院子的人都不得安宁,还跑到厨房捣乱,伤着了额头。”月光透过枣树的枝桠撒在谭淑婉头上,给她添了几分清冷的颜色,此情此景崔福安突然想到蟾宫里的玉兔,呆呆傻傻的,可爱的不行,同时也是那寒冷蟾宫里的唯一一样温暖的东西。她于他而言,不就是生命中最后一抹温暖吗? 比起患得患失的崔福安,谭淑婉对一切都表现得没有那么在意,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会放在谁的身上,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只有平常生活中出现的一些小挫折与幸福才能让她确定自己是一个鲜活的人。 “那我是不是出糗了啊?”她终于接受了她昨晚可能做了很多羞耻的事情的时候抬起了头,“一定很丢脸吧,我还把你的被子枕头都弄脏了。” “没事,在我面前不算出糗。”崔福安伸出手想揉一揉她的头发,可是刚抬起手就想起他并没有这个资格,而她现在也是清醒的,便默默地放下了手。 “可还是觉得很丢脸啊。”谭淑婉有些不好意思问昨晚她都干了些什么,但是听崔福安的话,昨晚发生的事一定比她想的还羞耻,咬了咬嘴唇,她终于下定决心问道:“我,哎,我,能具体说一下我昨晚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吗?”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崔福安心里有些失落,他其实是希望她能记起一点的,比如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对他说她爱他,又比如她抱着他不愿意松手。 -- 第36页 谭淑婉摇了摇头,以一种既担心又期待的眼神等待着崔福安向她讲述她昨晚的所作所为。 “昨晚你喝的酒并不多,我还以为你没醉呢,结果你拉着我问我喜不喜欢你,还抱着我不肯撒手喊着要吃冰糖葫芦,我想给你煮解酒汤,结果你跑到月娘的房里,还摔了一跤,哭着跟我说疼。” 谭淑婉一脸不可置信,她竟然做了这么多蠢笨的事,为什么会缠着师傅问他喜不喜欢自己啊,难道她其实心里也是对师傅有意的吗?想到昨晚的那个梦,也是只有她和崔福安两个人,原来自己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吗?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崔福安继续说道:“我想带你回房,可你偏要去我房里,好不容易拦住了你,你却转身又跑进了厨房,又是挥菜刀,又是剁萝卜,绕着灶台跑来跑去的,最后摔了一跤磕着了额头。” 谭淑婉完全相信崔福安说的话,不疑有他,听了他的描述,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 崔福安见她一副羞愤的样子,笑了笑又说道:“你还赖在我怀里撒娇呢,好不容易把你送回自己房里了,眨眼的功夫,我打了热水过来,你有不见了,出去一瞧,好家伙,爬上我的床了。” “对不起,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谭淑婉捏着两根冰糖葫芦过来又捏着两根冰糖葫芦回去,她跑回自己的屋里关上门,背靠着门不敢再再喘气,留下崔福安落寞地站在屋门口看着她的房门。 两根冰糖葫芦还在手上,似乎在提醒她她昨晚发酒疯跌了脸。谭淑婉咬下一颗海棠果,还是酸酸甜甜的,可滋味却全然变了,真是没想到她竟然借着醉酒对师傅无礼。 第24章 晚上谭淑婉又梦见了崔福安, 这一次不再是在宫里的场景, 而是她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遇见了她爹她娘, 爹和娘牵着哥哥的手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从她面前径直走过,到一个手艺人面前去买冰糖葫芦吃,留她一个人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她喊了爹和娘很多句,可是他们都不理她, 随后爹娘和哥哥三个人和和睦睦一起往前走, 离她越来越远,背影也越来越模糊,她追着三团模糊的背影跑,一个趔趄摔进了崔福安的怀里, 也许是习惯了,一见到崔福安她就直掉眼泪,委屈巴巴地喊了他一句师傅。 师傅笑盈盈地看着她,替她抹掉眼角的泪珠儿, 还从背后掏出了一根冰糖葫芦送她。从见到师傅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安定了下来。她的一只手上拿着冰糖葫芦,另一只手则被崔福安牵着, 两个人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路上有好多人, 可都看不清脸, 只有崔福安让她感到了活人的温度。咬下一颗果子,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对崔福安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意了。也许就像冰糖葫芦一样,表面裹了一层糖,刚入口是甜的,可咬下去,又是酸的,她的心看上去似乎对他无意,可在深处早已种下了爱意的种子。 或许这一夜两人心有灵犀,竟然都梦见了彼此。谭淑婉走后,崔福安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夜风吹凉了他的手脚才躺到床上去,翻来覆去许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他的梦里,是一个冬天,在一间小饭馆,他在招呼各种客人,饭馆里的客人不多,但都是熟客,大家伙儿热热闹闹的一团和气,他既是掌柜的又是掌勺的,谭淑婉带着一个孩子在后厨帮忙,晚上落了栓,他们一家三口算账的算账,做女红的做女红,写功课的写功课,平常却温馨。 晚上孩子睡了,他先替谭淑婉暖好被窝,再等她上床,两个人并肩躺在一张床上说体己话,说今天又遇到哪个有趣的客人啊,或者哪个客人又来赊账了,两个人一起开心一起烦恼,谭淑婉抱住他缩在他的怀里听他讲的事情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就在她脸上亲一口,跟她道晚安。 可是梦总是会醒的,崔福安是在他最幸福的那一刻醒来的,睁开眼,旁边空无一人,没有半点温暖,没有妻子,没有儿子,也没有小饭馆,在梦里拥有的一切在此刻皆化为云烟。 在他落寞怅惘的时候,谭淑婉也迷茫地看着昨晚没有吃完放在桌子上的半根冰糖葫芦,那根冰糖葫芦和梦里崔福安给她的那根一样红,或许她对他也有不一般的心意吧! 想起他向自己表明心意的那天,阳光明媚,紫禁城里每个人都按部就班的在忙碌各自的事情,像往常一样,他给自己带了一盘点心,是甜的,等自己吃完了,他又拿出一枚络子,说他学了很久,希望能亲手做一样东西送给她。是同心结,做的中规中矩的,不过让他拿菜刀的手去编络子也是为难他了。 在他结结巴巴说出了“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之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今天看上去那么的不一样,他今天穿戴得比平常整齐,还换上了她给他做的新鞋子,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而他给她带来的糕点是糖酪浇樱桃,这道甜点是他曾经跟她讲过的崔生与红绡的定情信物。 他说今天天气很好,风一缕缕的吹在脸上也很舒服,而他希望在这样美好的一天走进她的心里。她手足无措地拒绝了,因为一切都很突然,可回过头再想一想,那天的天气确实很好啊,天上似乎还有风筝在飞呢,她的慌张可不可以说是有一点点心动呢呢?因为她竟然还记得这些,而且还记得这么的详细。如果重来一次,或许她会答应他结对食的请求吧。 -- 第37页 两个人同时打开了房门,他们为这样的巧合相视一笑,又开始了循环往复的一天。 自从徐月娘嫁给了小王三儿之后,比以前倒是安分了不少,再也没有在白天打过瞌睡,做起事来也比以前要勤快很多,可是她老是故意在谭淑婉面前哼哼,还露出一截胳膊。 刚开始谭淑婉并不愿意理她,后来就发现了不对劲,她的身上似乎有一些伤,可是每次她要问她的时候,小王三儿就出现了,徐月娘看着小王三儿,脸色都变了,直夸他有多能干,对她有多好。更奇怪的是,她有时候还会向邻居炫耀她的丈夫晚上有多能干,她现在就一心赖着丈夫再也不肯出去了。可是小王三儿是货真价实的太监啊,徐月娘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于这件事,她与崔福安都很纠结,为什么这么多天了徐月娘都不知道小王三儿的身份呢?难道是她爱的死心塌地,已经不在乎他的身份了吗? 不过没等他们问出口,小王三儿就提出了辞行的请求,说是他的腿脚好了,想带着月娘回老家探亲,听上去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告别的时候,崔福安将小王三儿当初给他的那块怀表还给了他,还给了他一些盘缠,说是给表妹的嫁妆,徐月娘这才知道自己是崔福安的表妹。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似乎有很多话想跟崔福安说,可是又不敢说,而小王三儿着急地拥着她上了离家的路。崔福安也没来得及问她想说些什么,不过看着她离开,他其实是高兴的,并没有什么不舍的话。 他们走了后,这个家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样子,只有崔福安和谭淑婉两个人,很安静但又暖心。他们两个人会在早上一起去买菜,晚上一起坐在树下闲谈,就像两口子过日子那样,偶尔汪寡妇会过来找他们说话,有时候郭青山会带着礼物或者邀请函来找他们。 到了中秋节那天,崔福安早早地休了假,领着谭淑婉去逛庙会,这一次没有外人,就他们两个人。谭淑婉跟在崔福安身后,踏着他的脚印,心里觉得十分踏实,嗯,比起上次跟郭家母女逛庙会要更开心一些。 而且这次的庙会比上次也要更热闹些,人也要多些,街上摆了许多泥兔摊,花花绿绿的颜色看得眼花缭乱。 崔福安停在了一个小摊子面前,指着一排披胄戴甲的花泥塑问谭淑婉:“你看上哪个兔儿爷了?” 谭淑婉她咬着嘴唇盯着那排“兔儿爷”看了老半天,仍是难以做决定。 “小姐,这个好看呢,您瞧它的两个耳朵可大呢,能招来福气,买这个吧!”摊主拿起一个浑圆的兔儿爷凑到谭淑婉面前。 谭淑婉看了崔福安一样,眼神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喜欢吗?喜欢就买这个,我也拿不定主意。” 谭淑婉点了点头,摊主就立马给他们装好了,把东西送到谭淑婉手上的时候还活络地说了句“我每年都在这儿呢,好多人都说到中秋要到我这儿买兔儿爷回家才觉得有节味儿呢,去年也是一对相好在我这儿买了一个兔儿爷,今年再来怀里就抱上了孩子了,兔儿爷招福气呢!” 也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谭淑婉担心崔福安听了会不开心,毕竟他永远不可能抱上自己的孩子,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她竭尽全力地逗他开心。 街市上除了比平常多了许多摆兔儿爷的泥塑摊子,还多了很多果摊子,沙果、鲜枣、葡萄、晚桃、海棠、苹果、西瓜似乎什么水果都有,小贩们个个都热情似火,吆喝的声音跟唱曲一样。 谭淑婉脚步轻快地跟蹦起来了一样,她一激动,拉上了崔福安的手往人扎堆的地方跑,原来大家在买刚出锅的带枝毛豆,她凑热闹看了会儿,崔福安就买了一些,他搞不太明白今天谭淑婉的状况,但是只要她看上的,他都想买给她。 毕竟于他而言,钱,不是最重要的,他深刻的明白“千金难买一回头”的道理,假如用钱就能留下谭淑婉,他是愿意的。 他们没有买月饼,而是买了些面粉白糖之类的东西回家,自己做月饼吃,两个人的手艺是有的,尤其是崔福安,他做出来的月饼,味道比外面买来的还要好吃。做月饼的时候,崔福安感觉自己回到了当年跟谭淑婉结为师徒手把手教她做菜的日子,她什么都要来问他,也不是问该怎么做菜,而是这些菜背后有什么故事,他心里是觉得有趣的,可仍板着脸地回答她,这是规矩,师傅就该有个样子才行,有时候他装不下去了,便敲她一下,让她专心做东西,不要分心东问西问。或许是因为他太凶了,所以她才只把自己当师傅看吧!不,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他的身份,他是一个阉人啊,怎么配娶她! 崔福安心不在焉地揉搓着面团,脑海里又浮现起今天跟她一起逛街时候的情景,她活蹦乱跳的,比在宫里的时候还要动人。在一个萝卜摊子面前她还主动拉住了自己的手,拉着他跑到了卖煮毛豆的店门前,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好想就这样牵着一辈子走下去。 第25章 厨房里弥漫着果脯和糖浆的甜香味, 做月饼的两个人闻着这个香味心情也好极了, 有时候在食物面前, 就是很容易满足啊! 崔福安和谭淑婉齐力把做好的团圆饼放进蒸笼, 过了一会儿, 热腾腾的白汽氤氲而生,浓郁的甜香味飘进他们的鼻孔里,其中不只是他们做的月饼味道,还有从四面八方飘过来的其他味道。因为这一天, 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做提浆月饼, 大街小巷里都是月饼的酥香味,是中秋节特有的味道。 -- 第38页 他们刚蒸好月饼,用铺了油纸的篮子整整齐齐装好,孙老板就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拖了小车过来给崔福安送福了, 他的小推车上装满了月饼,有自来红、自来白、翻毛月饼、提浆月饼和一坛桂花酒,月饼每样都拿了六个。 孙老板说本来昨天就应该送过来的,可是东海居太忙了, 他理这些东西都花了不少功夫,所以才拖到了今天。不过这有什么打紧的,过节就该开开心心才对, 崔福安倒是觉得孙老板是个有情有义的好老板。 作为回礼, 崔福安也给孙老板送了许多他和谭淑婉刚做好的月饼, 孙老板提着崔福安给他的篮子, 对着他的两个儿子直夸崔福安能干, 是东海居的顶梁柱,以后等他们接手了一定要好好对这个老伙计。 崔福安脸带笑意地听了,可眼神却有意无意得往旁边瞟,不敢直视孙老板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当不了东海居的老伙计,心虚得厉害。 过来给他们送月饼的除了孙老板还有汪寡妇,汪寡妇虽然平时话很多,与人又交际广泛,可到了团圆的节日,她就只能一个人带着儿子在家,孤儿寡母的在外面没有人照应,于是在这种群聚的节日感到心焦,寂寞得厉害。 她想起邻居家住着一位好说话的姑娘,男主人虽然不常见面,可印象中也是不坏的,而前不久那个不爱与人打交道的俊俏男子和那个无礼的泼妇早已经搬走了,或许可以一起做个伴。 汪寡妇过来送月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见他们两个人坐在院子里说闲话,石桌上只摆了一壶清茶,两碟月饼,一叠瓜果,笑他们无趣,把给他们带来的月饼给他们后,便邀请他们一起出去玩月。 崔福安喜静,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和谭淑婉呆在家里聊聊天,可是他想到谭淑婉爱热闹,便跟他们一起出门了。 汪寡妇还带上了他的儿子汪秋水,人如其名,长得乖巧极了。这是崔福安第一次见到汪寡妇的儿子,跟她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他竟然一直都没见过这个孩子,今日一见,跟她母亲相似的地方不多,文文静静的,又懂礼貌,很讨人喜。 听汪寡妇说,这个孩子得来十分艰难,在他出生的时候家里人都高兴坏了,连办了几天酒席。而这个女孩儿般的名字也是因为她的丈夫汪臻乾信命理,找了一位高人给取的,说是五行缺木水火。不过他的身子随爹,弱不禁风,大病小病不断。 三个大人在湖边赏月的时候,汪秋水就拿了个风车在一旁自个儿玩,无小小年纪,身上就有了大人的忧伤与成熟。崔福安见他那个样子,突然想起了那个叫肖拾禄的乞儿,上次他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忙得一团糟,没空考虑孩子的事情,现在闲下来了,可他又该到哪里去找回他呢? 谭淑婉见他看着汪秋水愁眉苦脸,以为他还在为白天那个卖兔儿爷的小贩说的话难过,便劝慰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别人的话有时候不必放在心上,他们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明白呢,咱们呀,只要做好眼前的事情就好了,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算太坏,你往那儿看,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恰好一艘花船过来了,正好给了谭淑婉举例子的好时机。 “你个糊涂蛋,什么时候也开始教起人了?”崔福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话,可听着却是宽慰了许多,不过那个孩子的事,还是得找一找啊! 这样想着,他便问道:“我想知道那个孩子……” 还没说完谭淑婉就打断了他,“孩子又不是一定得有的,难道没了孩子就活不下去吗?你要是怕没人给你养老送终,这不是还有我吗,难道你还担心我会比你早走吗?假如我真的比你早走了,那你也算长寿了,该高兴才是。” 崔福安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可他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辩明理地袒护他,像他的家人一样。他的眼睛染上明月的光辉,可在谭淑婉面前却装作忧愁的样子,“你这话一定是在哄我玩,你又不会陪我一辈子。” “其实,一辈子也不长,假如我们能长命百岁,取整数还剩下八十年,这八十年里每天睡觉要八个时辰,做饭吃饭六个时辰,与人来往也要不知道多少时辰,算来我们能留给自己的时辰并不多。如果我嫁了人,就要把自己的时间分给更多的人,到那时候我的心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了,活着也太累了,还是跟师傅在一起好。” “你这话我怎么没听明白?才出了宫多少天,说起话来就一套一套怪让人迷糊的。”崔福安是惊喜的,虽然谭淑婉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可每句话都在告诉他她想和他一起度过余生。 “我是说,我不嫁人,就和师傅在一块过日子。” 她早前被坏男人骗过了,又遇上郭青山难对付的家人,对嫁个好人家这件事失了希望,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让她这么想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小王三儿和徐月娘喜酒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以前可能是没开窍,不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所以才慌张地拒绝了崔福安,又或许是没有经历过男女之间的事情,她对话本和传说里的爱情故事充满了向往。可现在,她见过了这世间身体健全却欺骗弱女子的坏男人,见过了只见一面就恶言相向难对付长辈,见过了身不由己辜负好女子的富家子,听过了无情无爱在一起喜事,听过了宛如丧偶的妇人,听过了不孝的子孙。 -- 第39页 相对于那些人,崔福安虽然有时候胆小怕事,有时候又优柔寡断,但要比他们靠谱的多。他不光对自己有情有义,对旧相识也是能帮则帮,做事又细心。能在吃人的宫里生存下来还保持着一颗真心,更实属难得。 谭淑婉自己也觉得突然,可事实是她最近对崔福安很是在意,甚至有些黏他。在此良辰美景,她对他上了心,但依旧不明白这是喜欢还是依赖,不过她是很愿意和他一起度过余生的。 崔福安听了她的话只是看着她,并不回话,旁边是红色的灯笼,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给她的脸颊抹上了胭脂。 许久,他才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只是一起过日子而已,以后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 他口是心非了,其实他要的就是跟她在一起过日子,所谓的傻话,是因为觉得她做不到。 第26章 “你们两个人往这儿一站, 跟泥塑一样, 都不挪地方的。”汪寡妇突然牵着她儿子走了过来, 她看水看烦了, 便想换个地方玩, “干嘛怎么老闷在一个地方,多走几个瞧一瞧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外边又这么热闹, 杵在一个地方不动多没意思, 去前边瞧瞧吧,有人在猜灯谜呢!” 谭淑婉压下了想解释的话,对着汪寡妇点了点头,便被她挽住了手往前面亮堂的地方走过去。四个人除了汪寡妇, 另外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都藏着心事,脸上没有丝毫节日的喜意。 崔福安被谭淑婉的话搅得意乱心烦,看月亮不是月亮,听曲儿不是曲儿的, 他左右随意地看了看,巧了,竟然看到郭青山了, 私心让他立马低下头, 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然后主动提议旁边几位去反方向的人群处看一看。 两位大人倒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一个顾着看热闹, 一个顾着想心事,只有汪秋水注意到了崔福安眼神的变化,但他年纪还小,不知道一个男人看见另一个男人拉着旁边的女人躲着他是什么意思。 四个人往嘈杂的人群里一挤,谭淑婉都听不见自己心底的声音了,她比崔福安还烦呢,瞧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没头没脑的。 许是人太多了,又各自装着心事,他们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没发现孩子不见了,直到汪寡妇打算再换一个地方玩一玩,一低头打算唤儿子秋水才发现他不在身边。 汪寡妇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年头可不太平,她虽然不识字也不看报纸新闻,却听过不少拐小孩的骇事,见汪寡妇慌了神,崔福安和谭淑婉两个人也没了别的心思,一心一意替她去找汪秋水。 三个人分头分了不同的地方去,汪寡妇负责去湖边找,谭淑婉去胡同巷子里找人,崔福安则在各种摊子前找寻。 湖边有不少孩子,他们在湖边站成一排,脚下堆了一堆小石子,一齐往水里卖力地扔石子,比谁溅起的水花高,比谁扔的远。汪寡妇一边大喊着秋水,一边去瞧那些孩子的脸,终是无果。 谭淑婉往巷子里钻的时候,也只看到一群顽皮的小孩在狭窄的胡同里追着月亮跑,连找了几条胡同也没见着那个安静乖巧的男孩儿,不过倒是遇见了郭家姊弟。 “淑婉,你在找什么啊?”郭青山对她十分自来熟,叫得那个亲密劲让郭碧华十分不悦,讨厌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隔壁家的孩子走丢了,着急找呢!”谭淑婉忽略了郭碧华的态度,落落大方回了郭青山的问题。 郭青山不知道她的邻居是谁,更不知道隔壁的孩子长什么样,他是想帮这个忙也帮不了,不过还是得试一试才好。 “那孩子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有多高啊?” 谭淑婉被他这么一问,只说得上几个特点,“是灰白色的衣裳,手上拿着一个风车,大概长这么高。”说着她还用手比量了一下。 灰白色的衣服可太常见了,玩风车的孩子也多,这样高的小孩大街上也是一大把,总之是十分难找。 “对了,他老是一副不高兴的表情,你要是看见人群里一个长得瘦瘦小小一脸厌世的表情还拿着风车或许就是他了。” 郭碧华虽然不喜欢她做自己弟媳,可是遇上了事情该帮的还是要帮,得了谭淑婉的话,郭家姊弟也分头去帮忙找人了。 崔福安记得那个孩子喜静,或许不会去热闹的地方,在找了好几个地方后,他换了个方向,专往没人的地方瞧,终于在一个角落看见了蹲在地上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正是汪秋水。 他的风车随意地扔在地上,很认真地蹲在一个脏兮兮的孩子面前看他吃东西,崔福安觉得这一幕有趣,便没有出声叫他,只站在远处看他们。 那个小孩一只手拿着一只自来红月饼,另一只手捧着下巴生怕掉下饼皮渣,崔福安看着她吃得香甜的模样,仿佛能听见她嘎吱嘎吱咀嚼月饼里面冰糖渣和青红丝的声音。 “好吃吗?我觉得自来红不好吃捏,饼皮好硬好硬,馅也好硬,我都咬不动,就是冰糖甜,青红丝能酸倒牙。”汪秋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那个孩子说话。 “好吃的,很甜很甜。”原来是个声如黄莺的小女孩,她很小一口地吃着那块月饼,不过并不是因为咬得费劲,崔福安能看出来,她是想留下一半,或许这个可怜的孩子是想给明天留一点。 “里面加了冰糖当然甜了,不过吃的太辛苦了,我不喜欢,我瞧你也是不喜欢的,不然怎么吃得这么慢呢!”汪秋水在她面前的话要比平时多,崔福安觉得这孩子太早熟了,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逗女孩儿玩,跟看上去文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啊! -- 第40页 “我喜欢,喜欢。”那个女孩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这里虽然暗,但还是能看清他们的表情,崔福安借着月光和红色的灯笼发出的微弱的光芒,能看见那个女孩儿清亮的眼睛,竟跟谭淑婉有七分相似,他的心一颤,仿佛看见了谭淑婉嫁给了一个陌生男人,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儿。 “我瞧你是不喜欢的,干嘛说谎,不喜欢就不喜欢咯,非要和那些大人学装模做样干什么?”汪秋水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我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我,我还有一个哥哥,他去给我找吃的,我想给他留一半。” 汪秋水叹了一口气,更像是一个在学大人模样的不懂事孩子,“你还有哥哥,真好,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无聊死了,什么都不能干,我爹没了后,我娘整天都对着我诉苦劝我长出息,整日里念那些看不懂的书,我都要变成一个呆子了。 “你才好呢,我和我哥连个落脚的地方没有,每天都吃的东西都是别人扔掉的那些坏了臭了的垃圾,困了累了病了,也没有人管我们,要是躺在别人家门口脏了人家的地方还要挨打,最近更是可怕,我听说好些孩子都被坏人绑走了,听说是去做狗娃羊娃呢!”小女孩讲起这些事,似乎是习以为常了,语气与神情都显得麻木。 “真可怜,不过什么是狗娃羊娃?”汪秋水毕竟是个孩子,见她不哭不闹,平静地讲出这样悲惨的经历,也跟她一样麻木,便只感慨了一句可怜,就问起了那两个听上去奇怪的名词。 “就是人贩子抓了小孩儿,就割掉他们的皮,用狗皮和羊皮盖住,让那些狗屁羊皮长在人身上,等小孩儿变成一个怪物,就用他去卖艺挣钱。” 汪秋水听了,瞪大了眼睛,惊呼道:“那些人也太坏了,他们这样欺负孩子都不怕遭天谴的吗?” “他们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呢,我和我哥做梦都怕这种事,每天都要东躲西藏的,哥说马上冬天就要到了,我们得去找个能挡风的地方,听说南方没这么冷。” “南方可远了,你们去不了的,就留在北平吧,或许你们可以住在我家那边的胡同,我家那边除了一个坏女人,其他人都不坏的,而且那个坏女人早就走了,你跟你哥说就呆在我家墙后,没事的,我会保护你们的,而且我娘还会做不黏不硬的月饼,你要是去我家,我就请你吃,还有你哥,又香又软,比这个自来红好吃多了。” 孩子毕竟要天真些,虽然他装作少年老成的模样,可那颗简单的心仍变不了,汪秋水被保护得太好,即便知道钱难挣,也没有将它看得太重,毕竟他从未亲手挣过一分钱。见这个小女孩无家可归,又没东西吃,还想着要帮她。“我的屋子虽然不大,但还是能住两个人的,到了冬天,你们可以住我屋里,不过不能被我娘发现,不然她会打我的,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帮你们的。” “你自己都是被大人照顾呢,怎么帮我?”女孩儿向来比男孩儿早熟,更何况这个女孩儿还比平常孩子要多经历些苦难,更明白成人的规则,一个寡妇怎么可能会想要帮他们呢。 “你干嘛把人想的那么坏,我可是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难道你还不信我吗?”汪秋水又说出了孩子气的话,不过崔福安听着竟有些感动,这样纯善的感情他还是头一回见着。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你要是真这么做了,你娘一定会用鸡毛掸子打你的,可能还会叫你跪地上,罚你不准吃饭,而且,而且我也怕你娘会打我们。”这个小女孩儿 汪秋水说不出话了,崔福安看了这么久,也看够了,他这次也孩子气起来,突然走上前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秋水,你可让我好找啊!” 两个孩子果然被吓了一跳,那个小女孩吓得喊了一声“啊”一屁股坐在地上,汪秋水也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是隔壁家那位叔叔,便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老实地喊了崔福安一句“崔叔叔!” 第27章 “怎么跑这里来了?”崔福安俯下身子拉起汪秋水, 想替他拍掉身上的灰。而汪秋水以为他是生气想打自己, 用力甩掉地崔福安的手想要跑开, 转身却撞上了那个小女孩, 把她手里的半块自来红撞翻了掉在地上。 小女孩立马将地上的半块月饼捡起来, 连灰也没拍就揣进了怀里,“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去找我哥哥了。” 肖承恩记得崔福安,她常在那条巷子转悠, 看过崔福安很多次, 而且她哥哥曾在崔家住过一夜,听哥哥说他人还挺好的。只是,只是她很怕他,怕他会把哥哥带回家认干儿子, 也怕哥哥替那个坏女人做的坏事被他知道后就揍他们一顿。 “嗯!”汪秋水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找机会再出来玩,也没向肖承恩告别就跑了,崔福安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将汪秋水拉回来, “跑什么,你知道你娘在哪吗?” “不知道,但是你不能打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打你了?”崔福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孩子平时看上去那么安静乖巧, 怎么现在就这么皮呢? “崔叔叔, 我娘还在等我呢, 咱们快点回去吧!”汪秋水扯了扯崔福安的袖子, 又恢复了平常那种乖巧却病恹恹的样子。 “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着急了,等你回去了看你娘不用鸡毛掸子打你一顿才好。”崔福安抓紧他的手,走了几步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巷子空荡荡的,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尽头了。 -- 第41页 ”崔福安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那个孩子,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回忆了一会儿,脑海里涌现出来的是一个男孩子的影子,突然就对她起了兴趣,便低头问汪秋水:“你跟她认识? “崔叔叔,你要跟我娘告状吗?”汪秋水以为他是因为听到了刚才他和肖承恩的谈话想要告诉他娘好让他娘狠狠揍他一顿,心里由此生出了崔福安的厌恶。 “告状?我告什么状,怎么,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怕挨打?” 汪秋水听他这么说很是惊讶,不是想跟他娘告状还能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似乎是看出了汪秋水的疑惑,崔福安主动说道:“我真不告状,就觉得刚刚那个孩子太可怜了,你也觉得吧!” “啊?”汪秋水先是疑惑,随之又点了点头,“嗯嗯,崔叔叔,她真的很可怜,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群人抢她馒头吃,她宁愿挨打也不肯把馒头交出去,一边被人拳打脚踢一边大口地咽下馒头,都来不及嚼。”汪秋水一边向崔福安描述,一边还用手脚比划,想要把当时的情景重现给崔福安看。 “我以前一直觉着自己可怜呢,我没爹。我娘还老是打我骂我,搬家到这里后,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可是看到她,我才发现我一点也不可怜,有吃有住还有娘,多好啊!她就可怜了,吃的是馊的还要被人抢,既会被乞丐欺负,还可能会被拐子拐走,而且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快冬天了,她和她哥哥连身破棉衣也没有,叔叔,您心善,能帮他们不?” 汪秋水一边被崔福安带着走,一边想要替肖承恩争取福利,他自从搬了家到了这里,就交到了她一个朋友,当然希望她能多跟自己玩啦,假如能帮到她,她就不会再为了找吃的而消失不见好几天,也不会因为生病可能会随时离开人世。 “你跟她玩得这么好?”崔福安对两个孩子的情谊很感兴趣,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想到了“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假如他收养了刚才那个小女孩,那么他和她就是邻居,就是青梅竹马,他还能撮合两个人成一对,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结为姻亲后,离他也近,不知不觉就想的那么远了,崔福安对自己的幻想有些好笑,什么时候他也成了个爱做白日梦的人了。 汪秋水点了点头,“嗯,我就认识她,她人挺好的,讲义气。” “讲义气?” “我跟这里的孩子玩不来,他们老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人,有一次是她帮了我,她哥也挺好的,可他们没时间陪我玩。” “她还有一个哥哥?”崔福安觉得他已经知道刚才自己脑海里浮现的那个男孩子的身影是谁了,应该就是她的哥哥了,不过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又走了一段距离,带着汪秋水到了湖边,找了一会儿才看到谭淑婉正在安慰着急得要哭出来的汪寡妇,崔福安一见到谭淑婉就想了那个小男孩的身份,就是上次他和谭淑婉一起去看戏回来抓住的那个小毛贼。当时谭淑婉还劝他收养那个孩子做义子呢,可他那时候烦闷得紧,又因为徐月娘的事情头疼,将这件事放缓了,没想到今天竟又遇到了他的妹妹,这简直是天大的缘分,或许是老天爷在暗示他要珍惜这段缘分。 汪寡妇见儿子回来了,瞬间转悲为怒,也不管泪珠儿还挂在眼角,就揪住汪秋水的脸,又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汪秋水也不哭,就是叫喊了几声,最后被娘亲搂进了怀里才出声说道:“娘,我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要是你被人拐跑了怎么办,等你被拐子割了皮哭都没处哭,娘关着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偏就不听话?”汪寡妇一边一抹眼泪一边教训儿子。 “我以后不敢了。”汪秋水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踮起脚尖用衣袖替娘亲抹眼泪。 崔福安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心中无限感慨,他似乎没有什么温情的母子时光可回忆,或许因为贫穷,他记忆里的家人都不曾表露出过爱意,有的只是责骂,眼前的情景让他想弥补自己缺少的童年。 他想养一个孩子,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为人处世。如果那个孩子是他和谭淑婉的,那么一定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乖巧懂事又听话,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要替他想好名字,最好找一个有文化的算命先生取一个好听又吉利的名字,在谭淑婉怀胎十月的时候,他就每天变着法替她做好吃的,他会做的菜品可多了,还比外面的要好吃,除了吃的,他还要给他准备好小衣服小鞋子以及小小的尿布,当然他是不会做的,但是他可以去挑选布料,看着孩子娘一针一线地缝,等孩子出生了,他就可以哄他睡觉,给他做小玩具,教他说话走路,每天傍晚他都会牵着他去外面走一走,给他买一些新鲜玩意,到了该上学堂的时候,他还要每天检查他的功课,孩子得严厉些,但又不能太严厉了让他失去信心,他要让孩子能感受到他是爱他的,总之,他想做世上最好的父亲。 “怎么了?”谭淑婉见他走神,以为他不开心。 “还记得那个孩子吗?好像姓肖,叫肖什么来着?”崔福安实在想不起来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还是谭淑婉提醒了他。 “肖拾禄” “好像是这个名字来着,刚刚我瞧见他妹妹了,似乎是个乖巧的孩子。”崔福安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今天中秋,是个团圆的日子,他要收养那两个孩子。 -- 第42页 “他都没跟我说过他有个妹妹,不过那个孩子有些胆小,也不知道他妹妹怎样。”谭淑婉想起那个晚上,肖拾禄坐在桌前,在烛光下认真地一个个数她给他的几个馒头,或许那个时候他在想着他的妹妹,想着得了这么多馒头,他和他妹妹能有顿饱饭吃了。 “对了,你刚在哪儿找着秋水的?” “就在附近的一个巷子里,他是去找那个孩子玩呢,就是肖拾禄的妹妹,待会儿我还得请他帮我个忙。” 不用崔福安说,谭淑婉也知道他说的那个忙是什么,“你已经想好了?”好像是一种不用言语的默契,他们现在能互通心意,即使不说出来,也能知道彼此的想法。 “嗯,现在正好闲下来了,又是个团圆的节日,择日不如撞日,那些孩子也怪可怜的,早点带他们回家也能早点让他们脱离苦海。”不过崔福安只决定了要收养肖家兄妹,却没有想好收养他们该准备些什么,像衣服什么的,他都没准备呢,刚刚他也看见了,那个小女孩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头发也乱蓬蓬的,一眼望去,似乎只剩下了一双清明的眼睛,可要再过些时日,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也要消失了。 崔福安问过了汪寡妇的意见,得到了她的同意,便让汪秋水带着他去找肖家兄妹,可汪秋水平时也没有固定地方跟肖承恩会面,只能带他去以前呆过的地方找。 汪秋水听说崔福安要收养肖承恩和她哥哥,高兴极了,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他带着崔福安和谭淑婉走过了天桥底下,走过了堆满了生活垃圾的场子,走过了满是泔水的臭水沟,最后才在一棵树下找到了躲在废报纸堆和杂草里的肖家兄妹。 第28章 跟汪秋水相反, 汪寡妇心里觉得崔福安的决定不太靠谱, 他还那么年轻, 怎么就想着要收/养/孩/子了, 可这是人家的事, 她也没有非要管的道理,便答应了崔福安让秋水去替他找那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坐在树下,蜷缩着身子靠在一起,崔福安走近他们的时候, 他们俩碰巧在聊天。 “哥, 今天是中秋,以前这一天我们都会吃很多好吃的的,有桃子,石榴, 西瓜,栗子和月饼,好多好多,晚上娘亲还会带我一起拜月宫娘娘, 哥,我想爹和娘了。”肖承恩是真的想家了,在外面流浪的日子真是难熬, 每天担惊受怕的, 还吃不饱穿不暖, 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以后会好起来的, 恩恩, 等我长大了,会挣很多很多钱,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还有漂亮的新衣服,” 肖拾禄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好像很久都没洗过头了,摸上去油腻腻的,还有些硬疙瘩,他心里暗自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成为人上人。 比起妹妹,他吃过的苦更多,在外受过的屈辱他从不跟妹妹讲,只是自己藏在心中,希望妹妹能开心一点,可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越是在底层,越没有翻身的机会,他尝过的全是欺凌罢了。 谭淑婉牵着汪秋水紧跟在崔福安身后,见他停下了脚步凝神看着那对兄妹,知道他心中正在盘算着什么便没有去打搅他,只是汪秋水还是个孩子,瞧见了肖家两兄妹,立马挣脱了谭淑婉的手,兴冲冲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可找着你们了,今天我给你们带好消息来了!”汪秋水颇有些得意,他觉得自己帮了他们的大忙,高兴极了。 “好消息?你给我们带好吃的来了?”肖承恩见着汪秋水,很是意外,这个点,他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肖拾禄较为冷静,他往汪秋水跑来的方向一瞧,果然来的不只是他一人,不远处还站着两个大人呢,而且还是他见过的。 “是什么好消息?”肖拾禄记得那日在那位好心人家里他偷听到的话,或许他们这次来是想收养他为义子的,可是,可是妹妹怎么办。 重男轻女是惯例,他想当然的以为这两人只是看中了他男孩的身份才想要收养他,可是他要是跟着他们走了,留下妹妹一个人在外面流浪该如何是好啊!可要是拒绝了他们,他就永远翻不了身。 为难的时候,两个大人走到他面前蹲下,和蔼地问道:“还记得我们吗?” 他点了点头,心里带着犹豫与着急,两难之间忽地又想起替另一位凶神恶煞的姐姐买过鸦片烟的事情,要是这件事被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讨厌自己的吧! 面前的姐姐看了眼旁边的妹妹,又问道:“这是你的妹妹吗?” 肖拾禄仍只是点头,他在想,或许妹妹也有希望跟他一起走。 “乖孩子,你们愿意跟我回家吗?”崔福安从怀里掏出两块月饼,分给肖拾禄和肖承恩。 因着他的这句话加上月饼,两个孩子很快就被他收买了,或许叫“打动”要合适些。 “快答应崔叔叔吧,你们不是早就盼着能找到住处吗?跟崔叔叔回去,以后咱们就能常见面了。”汪秋水站在一旁见肖承恩拿着月饼不说话,眼睛只看着她的哥哥,可眼神分明是想要答应,他推了推肖拾禄,想要劝他答应。 “是我们两个吗?”肖拾禄有些不太确定,他比妹妹要多疑些,听到崔福安说出要带他们回家的话,仍不敢相信。 “是呀,你们俩愿意跟我们回去吗?以后叫这位叔叔一声干爹,你们就都有家了。”家这个词不只是针对肖家兄妹,谭淑婉想着对于崔福安来说,应该也是盼着有个温馨的家吧! -- 第43页 肖拾禄对着妹妹点了点头,两人异口同声道:“ 愿意!” “真是太好了,以后你们俩就住我家隔壁了。”汪秋水看上去比这两个孩子还要高兴。 带他们回家的路上,崔福安跟他讲了很多事情,讲了以后会将他们当亲生的孩子养,讲了以后会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讲了会供他们上学,或是学一门手艺,只要他们听话。 谭淑婉在一旁看着崔福安的侧影,觉得他突然老了几岁,眉目间多了几分温柔,说话间俨然有了长辈的样子。虽说他以前也是好性子,可就是不爱笑,老爱板着张脸,只有对着她偶尔能多说些话,大多数时候,孤清得很。 他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脸上带着笑意,去了阴冷的气息,变得像一个慈父,连汪秋水都觉得这位崔叔叔比以要让人觉得亲近些。一路上,有两个同龄的孩子相伴,他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身上病怏怏的气息盖住了不少。 “咱们明天见!”到了家门口,汪秋水朝肖拾禄和肖承恩丢下一句话就跑了。 崔福安领着两个孩子进了院子,见石桌上的东西还没撤呢,便带他们过去坐下,“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我去给你们下两碗面吃。” “那我也去替他们铺好床铺!”说完谭淑婉就进了原来小王三儿和徐月娘住的屋子,这间屋子空了有一段时间了,积攒了些灰尘,她得打扫一下才行。 肖拾禄与肖承恩齐点头,见干爹进了厨房,姐姐进了另一间屋子了,才敢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吃。 “哥,咱们以后有家了。”肖承恩别提多开心了,刚刚她还想明天能不能找到吃的呢,现在就有了家,有了爹,还有吃有喝的! 肖拾禄低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月饼,只淡淡回了句“嗯!”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大人的骗术还少吗?妹妹不知道人心险恶,他可清楚着呢,以后得好好看着妹妹才行,他担心这家人嫌弃女娃,会把他的妹妹卖进烟花巷。 “诶,哥,刚才干爹只叫我们喊他干爹,可是我们该怎么叫那个姐姐呢?是不是要叫她干娘啊?” 第29章 “嗯, 可能吧!”肖拾禄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就上次晚上他看见的, 干爹似乎很在意这位姐姐, 在意的人不就是喜欢的人吗, 不管这位姐姐现在还是不是他们的干娘,叫她一声干娘准没错,一来干爹听了会高兴,二来这位姐姐的脾气好得很, 就算叫错了她也一定不会生气的, 而且他也希望他的干娘会是这位和善的姐姐。 于是在谭淑婉替他们收拾好东西出来的时候,他们两对着谭淑婉齐双双恭恭敬敬地喊了句“干娘”,肖拾禄斜眼瞄见了干爹的身影故意喊大了声,好让他听个清楚。 谭淑婉抱着两身衣裳一愣, “干娘”两个字在她耳边盘旋,久久不曾散去,这两个孩子竟误会了她与崔福安的关系,见崔福安朝他们走过来了, 她红着脸弯下小声对两个孩子说道:“你们干爹还没娶亲呢,以后不要叫错了。” “那我们喊什么呀?”肖承恩想喊她姐姐,又觉得该喊她姨, 。 “这么年轻, 当然叫姐姐啦!”肖拾禄立马喊道。 “叫我姨好了。”谭淑婉说完, 崔福安心里落了空, 摇了摇头劝自己别多想后, 走上前说道:“叫婉姨好了,洗澡水准备好了,你们谁先去洗啊?” 肖拾禄推了推妹妹,“你先去吧!” “干爹,我们没有换洗的衣裳。”肖承恩绕着右手食指绕着左手食指转圈圈,有些害羞,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咧,怪不好意思的。 崔福安指着谭淑婉手上挂着的两身衣裳说道:“你看你婉姨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肖承恩往下拉了拉衣角,仰头看着谭淑婉问道:“是给我们的新衣裳吗?” “是给你们准备的换洗衣裳,不过不是新的,是我和你干爹的旧衣裳,家里暂且还没有你们身材大小的衣裳,你们俩这两天先凑合着穿我手上的这件旧衣裳,赶明儿再给你们做新的。”谭淑婉将给肖拾禄准备的衣裳交到崔福安手里,便拉着肖承恩去洗澡了。 肖承恩的头发是最难洗的,谭淑婉也不知道梳了多少遍,将她的桃木梳子都梳断了几根齿了才理好她的头发。 她替她梳洗头发的时候,肖承恩便有一句没一句问她问题,“婉姨,你是干爹的妹妹吗?” “不是,我从前都是喊他师傅,但是他现在不愿意我再那样叫他了,在旁人看来,我们俩确实像是兄妹。”她问什么,谭淑婉便一五一十答什么,跟小姑娘说话倒也挺有意思的。 “哦,其实我觉得干爹喜欢你,你以后会做我们的干娘吗?”这样的话肖拾禄是一定说不出来的,可是肖承恩不比肖拾禄,她看人看事都很简单,向来是直言不讳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谭淑婉听到她提起“喜欢”二字,手上的动作也放缓了,“你这么小,就知道喜欢是什么了吗?” “知道啊,喜欢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很好,愿意和喜欢的人分享喜欢的东西。”肖承恩虽然才刚见过干爹和婉姨,可是刚刚在路上,她就看出来了,干爹很在意婉姨的想法,明明干爹年纪比婉姨大,可是很多事情他都会问婉姨的意见。 “可是你说的那种喜欢是哪种喜欢呢?喜欢也分很多种的,像你的哥哥一定很喜欢你吧,那种是家人之间的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 第44页 肖承恩被谭淑婉说的有些迷糊,不解地问道:“那婉姨觉得干爹对你是家人间的那种喜欢吗?” 谭淑婉没有再回答她,将肖承恩的头发用干布拧干盘起来后,她就催着她赶紧去洗澡。 肖承恩洗澡的时候便忘了这回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在装满了热水的澡盆里泡澡了,有点烫,但真的很舒服,她将身上的泥污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水都凉了,她才慢腾腾出来擦干身子换上婉姨给她准备的衣裳,果真不合身,又宽又大,但比那件又脏又破的衣裳好多了,她将衣袖裤腿卷起来,系紧腰带,神清气爽地走了出去。 谭淑婉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了,捏了她一把小脸笑道:“洗干净后好看多了,今晚你跟我睡吧,刚刚那个屋子收拾了一下,大晚上的看不太清楚,还是有些脏,你先跟我住吧!” 肖承恩点了点头,跟着谭淑婉回了她的屋子,今晚便是男孩跟男孩,女孩跟女孩,只是肖拾禄不像妹妹肖承恩,疑心病重极了,他洗澡的时候,见干爹一直站在旁边盯着自己,还出了神,尤其是那地方,干爹的眼神想不让他注意都不行。 肖拾禄心里怕的慌,总觉得干爹哪里怪怪的,担心干爹像他想的那样,干爹只想收养男孩儿,女孩儿养几天就卖去勾栏院,又或许他是个喜欢男孩儿的那种人,养了他在身边是想做那种事,由此晚上睡在崔福安身边他怎么都安心不下。 崔福安翻一个身子他都会惊醒,他的手搭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会紧张地冒汗,半夜崔福安起夜的时候,他还特意跟过去看了看,这一看呀,不得了,干爹竟然没有那玩意,他是一个公公! 肖拾禄在外闯荡的这些时日,什么样奇怪的事情没见过,可发现刚收养自己的干爹是个公公的时候,他还是大吃一惊,原来如此,难怪干爹还没有娶亲就要收养他们兄妹两,也难怪他这把年纪了也不娶亲。不过刚才他担心的那些事情都可以放下了,肖拾禄决定将这件事藏在心里,没了那些担忧,他很快就睡着了。 而谭淑婉那边,肖承恩挨着她又说起了闲话,“婉姨,要是我睡相不好,压着你了,你就推开我。” “你小小一个,压着我也不碍事,不过姑娘家还是要注意仪态的,你以前晚上睡觉睡相不好吗?”谭淑婉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掖好被子。 “以前娘在的时候,常常说我晚上睡觉爱打滚,有时候睡在里边也会滚到床下去。” 谭淑婉听她讲小时候的事,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娘亲责骂没个吃相,便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你现在一定不会滚下床了,有我在呢!” “婉姨真好,我一见着婉姨就觉得您亲切,就像我娘一样好。”肖承恩抱住谭淑婉的手臂蹭了蹭接着说道:“要是婉姨是我干娘就好了。” 谭淑婉轻拍了拍她的背,“早点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嗯!” 肖承恩很快就睡着了,可谭淑婉却被她的话搅合得脑子一团乱,她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第30章 她除了自己的名字就识不得几个字了, 更听不懂那什么诗词歌赋中的家国情怀与儿女情长, 与大多数女子一样, 她有一双巧手, 却没有一颗识文断字的慧心。换句话说, 她的慧心全用来维持生存了,哪里有空去想什么活着的意义呢!可是这段日子,她心里烦闷的紧,如今又听到两个孩子一句接一句地叫自己干娘, 心里更糊涂了, 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是嫁一个称心如意的好人吗?所谓称心如意是指家里衣食无忧呢?还是一定要对她好呢?或是一起生养几个孩子共享天伦之乐?难道她嫁人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吃喝抑或是被人爱还是说是为了传宗接代?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是嫁一个能让她衣食无忧的男人,崔福安已经给了她啊, 如果是嫁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崔福安一直都爱着她啊,而且他对她处处都好啊,如果是为了生养孩子共享天伦之乐, 崔福安确实做不到跟她生孩子,但是收养的孩子不一样能享天伦之乐吗?这个孩子这么乖巧,养着也舒心。 想来想去, 她的所思所想竟然都汇集到崔福安一个人身上, 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 不管做什么都会牵扯到他。 谭淑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喜欢上崔福安的一天, 一来她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爱上一个太监, 其次崔福安还是他的师傅,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谭淑婉躺在床上听着旁边肖承恩的呼吸声,心里乱成一团麻,她既不能否定自己的想法,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想法,她甚至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太闲了所以才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个晚上,她做了几个与睡前所思所想全然相反的梦,第一个梦里,她成了官府人家能识文断字、舞文弄墨的小姐,喜欢穿漂亮的洋装,脸上无时不是自信的笑容,无论走到哪儿都被一群人簇拥着。社交场上,她的眼里没有任何男人,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为国出一份力,将那些外国人赶回他们的国家去。 可是却老是有个小太监跟在她身边,当她与那些达官贵人谈笑风生的时候,那个小太监便跟在她身后替她端茶倒水,当她出门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又变成了跟在她身后撑伞的人,她与人唇枪舌战,他也要搀和两句,有男人靠太近了,他就上前拉开那些男人的距离,像是不让他们占她的便宜,他出现在她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在她上了战场,他也跟着一起去了,明明是那么一个畏畏缩缩的怂包,在枪林弹雨中却冲在了她的前面,当他替她挨下火药的时候,她才第一次碰到他。 -- 第45页 以前,他都是跟在她身后默默地做事的,老是低着个头,默不吭声,让人记不住他什么样子,可当他满身血污倒在她眼前,以前的点点滴滴立马涌现到她脑海里,一直以来,这个小太监以各种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偶尔一抬头,四目相对,她能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热忱,今日她将他揽在怀中,泣不成声,他还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安慰她别难过,他笑着对她说“来生他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娶她回家。” 她在梦里难过得哭出了声,吵醒了肖承恩,她听到婉姨大喊着福安,爬着要起来的时候,手碰到了枕头,有些湿,又听到婉姨在哽噎着哭泣,便推了推她,将谭淑婉唤醒了,“婉姨,别怕,快醒醒,是梦呢!”,她以为谭淑婉是被噩梦吓着了。 被肖承恩叫醒后,她的心仍半留在梦里,难过得厉害,崔福安死了,还死在她的面前。谭淑婉抓着被子任眼泪流下,悔恨她没有好好珍惜这个默默守在她身边的男人,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肖承恩见婉姨魔怔了一般,又轻轻地推了推她,小声安慰道:“婉姨,梦里的都是假的,你别怕。”说着,她用手背替谭淑婉抹去眼泪,拍了拍她的被子,谭淑婉这才从梦中那个故事走出来。 她重新替肖承恩盖好被子,挤出笑容温和地说道:“你快睡吧,是我不好,吵醒你了。” “婉姨别怕,我在你身边呢!” 肖承恩的话听着暖心极了,这个小丫头倒是很会照顾人。 离天亮还早着呢,谭淑婉重新躺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还在想那个梦,真是奇怪,以前做了梦,很快就忘记了,可这次,那个小太监临死前躺在她怀里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始终盘旋不去,谭淑婉记不起那个小太监的脸长什么模样,但是她却清晰地记得初看见那个小太监的悸动,那种感觉,分明是崔福安啊! 心里念着崔福安的名字,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这次她又做了奇怪的梦。梦里,她成了一个小丫鬟,那户人家的管家对她特别凶,甚至都不让她吃饱饭,是伙房里的那个厨子时不时地送些东西给她,后来那户人家的少爷败光了家产,要卖了所有丫鬟,是那个伙夫用他积攒下来的所有银子买下了她,他带着她回了他的老家,过上了清贫却开心的日子。 或许是这个梦还合她心意,一觉醒来的时候,比往常要晚很多,院子也闹腾腾的,是孩子们在说话,谭淑婉扭头一看,果然肖承恩早就起了床出去玩了。她忘了昨晚做的梦,也不记得半夜惊醒被肖承恩安慰的事,走到院子的时候,见三个孩子和崔福安齐刷刷向自己看过来,疑惑极了。 肖承恩跑着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对她说道:“婉姨,你醒了,干爹熬了百合粥,快去喝些吧,干爹说百合粥可以安神的呢!” “安神?怎么突然想起熬这个粥了?”谭淑婉见崔福安看着她的眼神不比平常,感觉怪怪的,便低下头问肖承恩,不敢直视崔福安。 “是干爹特地给婉姨做的,昨晚婉姨不是没睡好吗?我跟干爹提了,他就多做了一份。” 今早肖承恩和肖拾禄两兄妹在院子里打闹的时候,崔福安顺嘴问了问他们昨晚睡得好不好,肖承恩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昨晚睡得很舒服,可是又多嘴提了句婉姨睡得不好。崔福安听了便问她,她就将昨晚的情景一一道来,说婉姨昨晚前半夜做了噩梦,一直在哭,还时不时大喊什么福什么安,她叫醒婉姨后,婉姨还发了会儿呆,后半夜婉姨倒是没再哭了,就是说了几句梦话,不过忘了说了些什么,她自个儿也在梦中不清醒呢,哪儿记得住这些。 崔福安听了肖承恩的话,也是呆住了,莫非她梦里念的名字是他吗?也不知道她竟然梦了些什么,竟然会喊他的名字,还哭了。由此刚才谭淑婉打开门瞧见他的时候,他就留心了她的眼睛,果然是没睡好,下眼袋青黑,还肿了,是真的哭过了。 “你跟他说这个干嘛呀?”谭淑婉听肖承恩说起昨晚的事,忽地就想起了半夜哭湿了枕头的蠢样子,还有那两个莫名其妙的梦,难怪刚才崔福安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呢,一定是误会了,可她又不能冒冒失跟他解释。 “干爹问了,我就说了。” 谭淑婉念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就匆匆进了厨房,此刻呆在院子实在太难为情了。可在厨房里,她仍能听见院子里的声音,是那个看上去病恹恹实际上却顽皮得很的汪秋水在说话,他在跟肖承恩说笑呢,这孩子也真是的,一大清早就跑过来玩了。 她用水扑了扑脸,才觉得心静下来了,忽地崔福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昨晚睡得不好吗?” 第31章 谭淑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点了点头, 想要避开他, 可崔福安立马接着又问道:“我听说你昨晚睡觉的时候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这个该怎么回答他呢?谭淑婉瞧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似在等她回答, 一颗心如小鹿乱撞, 慌张地往后倒退了两步,低头见洗脸架子上挂了擦脸的帕子,顺手拿起往脸上胡抹,就是不愿意直视崔福安。 可崔福安偏就不肯放过她, 见她不回话, 立马接着又问道:“承恩还说你昨晚做了噩梦哭了好久。” 听到他的话,谭淑婉吓得差点把洗脸架子打翻了,这孩子都听到了什么呀!她不会把昨晚听到的所有事都跟崔福安说了吧?而崔福安瞧见洗脸架子晃动,担心会被谭淑婉撞倒, 便伸出手抓住了架子,可他的手恰好越过了谭淑婉的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 第46页 此刻他近得可以看见她因为紧张赤红了的脸颊,无处安放的眼神和微微起伏的胸膛, 这样不自然的神态摆明了昨晚的噩梦与他有关!见此情景崔福安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立马收回了手,恢复了合适的距离。他看着仍在以擦脸掩饰紧张的谭淑婉, 心头得了几分甜蜜, 脸上也显了不自知的笑容。 痴望着谭淑婉, 他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 她心里一定有他的。不过姑娘家总是羞羞答答的, 她此刻定然是羞于开口,他作为一个男人,是不应该让姑娘家难堪的。可,可“男人”二字,他真的当得起吗?他不仅没有男人该有的玩意,甚至还不如小王三儿有血性,啊,他怎么敢说自己是男人! 崔福安的甜蜜立马消散了,他带着僵硬的笑容失落地离开了厨房,可是才走到门口,又想起自己不该这样突然地质问人家又突然地一声不吭转头就走便折身回来,劝慰谭淑婉:“别怕,梦都是反的,待会儿多喝点粥,清心。” “嗯。”谭淑婉在崔福安转身的时候就放下了擦脸的帕子,可没想到他门都没出就转身回来找她了。这次她少了刚才的紧张,便注意到了崔福安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有几分落寞。当她听到他向她说梦是相反的安慰时,她竟更添了几分心酸,鬼使神差地问道:“倘若那个梦是圆满的呢?” “你怎么较真上了?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梦里发生的事哪有真的,常言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噩梦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而那所谓的好梦便是自己安慰自己了。”崔福安见她像是蒙了雾的眼睛正直视自己,似乎是看穿了他的胆怯、他的自卑与他的癞□□梦,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口就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话说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只有她怜悯与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昨天晚上梦见你死在了我面前…”想起昨晚的梦,谭淑婉一阵心酸,跟着鼻子也酸了,豆大的眼泪往外冒,她看着崔福安哽咽着说道:“周围乱哄哄的,可我什么也听不见,就眼睁睁看着你倒在我面前,胸口这有一个大血窟窿,恐怖极了。” 她指着崔福安胸口的位置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崔福安愣愣地看着为一个梦哭得这么伤心的谭淑婉,握住了她指在他胸口的手说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就站在你跟前呢,什么事也没有,我保证,我一定要死在你之后,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不会让你看着我的死去然后一个人大哭没人安慰的。” 见谭淑婉仍在流泪,崔福安抱住了她,轻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说道:“是我不好,吓到你了,以后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咱们两个都会好好的,还有那两个孩子,他们也需要我呢,我现在是当爹的人了,我会好好活着的。” 谭淑婉仰着头看着崔福安说道:“那你会为我做傻事吗?我不希望你以后为了我丢了命,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因为沉浸在昨晚梦见的伤心事中,一时间她忽略了自己正被崔福安搂在怀中。 “傻事?我为你干的傻事还少吗?难道昨晚是梦见太妃发怒砍了我的头?” 谭淑婉摇了摇头,崔福安这才笑着说道:“那不就是了,咱们现在又不在宫里,也没谁能随便砍了咱家的头是啵,你呀就甭瞎操心了,你看,刚刚才洗的脸,现在又哭花了。”说着他掏出帕子替谭淑婉擦了擦眼角的泪。 其实谭淑婉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有时候就是很奇怪,不该有的情绪莫名其妙就有了,等她止住眼泪醒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觉自己正趴在崔福安胸口呢,立马她就变得难堪起来,急匆匆推开崔福安的怀抱,背对着他说道:“是我太蠢笨了,竟荒唐得把虚梦当了真,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去东海居了吧?” 怀抱变空了,崔福安心里也空落落的,不过总归是要比刚才的自卑好一些,他讪讪笑道:“嗯,我再不走该晚了,要挨骂的,现在家里多了几个孩子,你跟他们多说说话就不闷了。”说完崔福安便走了,可刚走到门口,他就看见那三个孩子蹲在哪儿也准备走,看来刚才他们是在听墙角了,崔福安将他们赶到别处去玩,没说什么就出门去了。 而谭淑婉也听见了那几个孩子的动静,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真是难堪啊,好好的她怎么就哭了呢,还说了那样奇怪的话,简直是丑态毕露啊!明明只是一个梦,她怎么就真情实感付了真心呢?而且最近她也梦见太多次崔福安了吧,现在也不知道崔福安怎么想她呢,轻浮?孟浪?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印象就对了,对了,还有那几个孩子,刚才的丑态不会都被他们瞧见了吧,肖拾禄和肖承恩两兄妹她倒不太担心,但是汪秋水就有些麻烦了,他的娘可是这条巷子最长舌的人啊,万一他回家将这件事说给他娘听,那么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岂不是要人尽皆知了! 第32章 她追出门去, 本想告诫汪秋水别把刚才看到的事说出去, 没想到院子里只剩下肖拾禄和肖承恩了。 在她愣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追出门去的时候, 肖承恩见她脸色慌张, 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学着大人的口吻安慰道:“别怕,只是梦而已。对了,婉姨,以前我娘说过, 只要多晒晒太阳晚上就不会做噩梦了, 你看今天的天好得很咧,等你吃好了早饭我们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吧!”她稚嫩的语气让谭淑婉冷静下来。 -- 第47页 谭淑婉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牵起她的手温柔地笑道:“正好我今天要给你们做衣裳,待会儿呀咱们就坐在枣树下好了, 你到时候可以跟着我学学女红。” 肖拾禄远远地看着她们两一言不发,眼睛蒙上了一层雾,婉姨刚才的样子好像娘亲啊,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 娘亲也会揉他们的头发,偶尔还会牵着他们的手出去玩。 他别过头去让眼睛迎着风的方向,等到眼泪憋回去了才走到妹妹身后说道:“婉姨还没吃早饭呢, 别老是缠着婉姨, 待会儿锅里的粥都要凉了。” 听到哥哥的话, 肖承恩也跟着劝说道:“婉姨, 快去喝粥吧, 可好喝捏。” 谭淑婉点了点头,仍想着刚才在厨房发生的事,她蹲下身子伏在肖承恩的耳边问道:“刚刚你们是不是去厨房偷听我和你干爹讲话了?” “嗯,对不起,婉姨,是汪秋水他带头的,本来我和哥哥想拦住他来着。”肖承恩知道偷听是不礼貌的行为,她担心婉姨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们留下坏印象,本来他们就是寄人篱下,怎么敢犯错惹人家不高兴,这才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不好的事,肖承恩低着头不敢看谭淑婉,两只手垂在两侧紧抓着她那宽大的衣服。 肖拾禄在一旁见她们两说悄悄话,注意到妹妹的紧张,皱起了眉头,他十分好奇她们在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不敢做,只能站在原地盯着她们两。在谭淑婉和肖承恩说悄悄话的时候,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各种情况,总之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好妹妹的。 而谭淑婉的想法却是向肖承恩问清楚他们刚刚躲在门口头看见了些什么,听到了什么,然后再做打算。肖承恩不敢说实话,谎称刚想偷看的时候干爹就走出来赶走了他们,所以他们什么也没看着,什么也没听着。谭淑婉又向她确认了一遍汪秋水跟他们的情况一样才真真正正放下心来,她理了理肖承恩的衣服说道:“这样挺乖的,以后可别学坏了听别人的墙角。” 说完她进了厨房端出一盘月饼和一盘水果放在石桌上,笑眯眯地唤两个孩子不要拘束,想吃什么自己拿,然后才开始吃自己的早饭。 肖拾禄见谭淑婉进屋去了,这才拉着妹妹问她刚才婉姨跟她说了些什么,听到是关于他们偷听墙角的事,他的反应跟她妹妹一样,担心婉姨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们有不好的印象,幸好婉姨信他妹妹,没有怪他们。不过婉姨似乎更喜欢妹妹呢,明明他跟婉姨认识的更早啊,怎么现在妹妹要与她更亲近些。这样的想法一瞬而过,很快肖拾禄就忘记了不开心,拉着妹妹吃起了石桌上的点心和水果。 肖承恩一边小口地嚼着酥软的月饼,一边想着刚才她说的那些骗婉姨的话,欺骗一个信任她的人总是让她良心不安。其实她什么都看见了,她看到婉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然后干爹就抱住了婉姨,所以干爹是喜欢婉姨的吧,不过婉姨好像很在意汪秋水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待会儿她一定会要找汪秋水警告他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因为早饭吃得太撑,点心什么的她吃不了太多,勉强咽下一小块月饼后她就出门找汪秋水去了,等谭淑婉拿着碎布和针线包出来的时候她才回来。 此时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洒落在石桌上,伴着徐徐凉风映在人的身上,是一种正好能让人觉得舒服的温度。谭淑婉套上顶针,将做衣裳的每一个步骤都详细地讲给肖承恩听,若是有不知情的外人路过见到此情此景,一定会以为她们两是母女吧。肖拾禄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后来觉得无聊就自个儿寻有趣的事玩去了。 一切都平平常常,就像普通人家一样,甚至比大多数人家要和谐幸福,家中有一双听话的儿女,衣食嘛,虽然粗糙简陋,但却是不用担心的。谭淑婉揉了揉酸胀的脖颈,静静地看着肖拾禄与肖承恩,心头涌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很像昨天晚上下半夜的那个梦里的感觉,她和那个伙夫在他的老家过着简单清贫却满足的日子,因为彼此互通心意,互相扶持,日子不算太苦,而且心底常常带着甜蜜。 是啊,其实她所求的不是什么儿孙满堂,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只要有人能理解她,陪着她过完下半生就很满足了,所以眼下崔福安其实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晚上崔福安下了工回家,两个孩子跑着到门口来接他,一口一个干爹暖到他心坎里去了,而谭淑婉也站在饭桌旁柔情似水地看着她,明明早上刚出门的时候她还躲着自己,怎么晚上回来变化这么大,不光敢于直视他的眼睛,还十分坦荡。 饭桌上,他给两个孩子添了些菜,他们两个也跟着往他碗里添菜,还说他在外面干活辛苦了,要多吃点才好。崔福安未曾享受过这样的“天伦之乐”,见两个孩子都如此乖巧懂事,心里十分感动,虽然他们并非自己所生,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他们以后仍像今日这样有孝心,他就愿意将自己的所有给他们,护他们平安康乐。 出宫以来,崔福安经历了一个人的孤苦,被无耻且无礼的亲戚纠缠的折磨,终于迎来了他短暂的幸福。吃过了晚饭,四个人围坐在枣树下的石桌前说起了往事,不光是两个大人,这两个孩子也有许多往事想说。 孩子们谈的都是从前在大街上流浪的生活,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肖承恩在讲,她说起那时候他们没有东西吃,没有地方住,也没有衣服穿的难熬的日子的时候,眼泪啪啪啪地直往下掉,坐在一旁的崔福安和谭淑婉看着心疼死了,安抚了他们之后,肖承恩竟然开始问他们之间的故事。 -- 第48页 肖拾禄本来只是坐在一旁替妹妹解释和补充一些内容,突然听到妹妹问起干爹和婉姨的事,他的心一惊,在桌下偷偷地拉了拉妹妹的手,暗示她别问。因为他知道干爹是个太监,必然是有着不愿让人知道的往事,不然为什么他要隐瞒身份呢! 可是话一说出口就收不回了,崔福安喜欢这两个孩子,听到肖承恩问他是怎么认识谭淑婉的,一点也不扭捏,笑了笑就说起了他与谭淑婉第一次相识的情景,不过他没有说两个人的身份,只说了些有趣的事逗两个孩子开心。 一回想起往事他就记起第一次看到谭淑婉的时候,那一次他就注意到了她那双有神的眼睛,因为紫禁城里,他见过的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是狡黠且污浊的,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时时都有不为人知的丑恶之事发生,能有一双干净的眼睛是十分难得的,当然他说的是那种真真正正的干净,而非可以伪装的假善。不过当时他以为他不会与这个小宫女有来往,只是多看了两眼便将她抛在脑后了。 没想到不久后,他又一次遇见了她,这一次她的眼睛噙满了泪水,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委屈。他冷漠地看着她努力地憋着泪,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说来也真是巧,后来他又遇上她好几次,她每次都是面朝红墙在落泪。而他每次都只是看她一眼便离开了,心里甚至有些瞧不起这个新来的软弱的宫女,整天就知道哭,早晚会成为这紫禁城的一抹冤魂的。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没什么不近人情的,紫禁城就是这样一个冷血的地方,他与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上前安慰她?不过是多见过几面眼熟罢了!而且委屈的人多了去了,哪是他能管得来的。 那个时候崔福安的心里只有钱与权,攒钱既是为了养老也是为了升职,而争得更高的职位也只是为了更好的敛财,他是向来不屑宫中的那些个对食的,都做了太监了还想着男欢女爱做什么,难道没了命根子也能传宗接代? 因为他的这种行事作风,在宫里生活得还算顺利,起码他想要的财与权都渐渐地有了。可是后来,他的那个号称“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的师傅竟然也结了对食,明明从前是他一直在他面前鄙夷那些结对食的太监宫女的,当初说那些刻薄的话的时候没想到他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师傅有了对食后,人变了很多,脸上多了笑容,说话也要温柔许多,他见过师傅的那个对食,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宫女,也不知道他们两是怎么相识的,不过他注意到每次那个宫女一见到师傅整个人都会变得精神起来,而师傅的眼睛也有了光,仿佛那个沉默寡言姿色平常的宫女是他生命中的光。 第33章 崔福安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见到师傅的变化, 渐渐地他也起了找对食的想法, 不为别的, 就是想知道被人牵挂着的滋味。他挑来挑去, 不是嫌人家笨就是嫌人家嘴巴刻薄,反正身边常打交道的宫女都打量了一遍,没有一个是合他心意的。 他师傅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得很清楚,其实那些个被他嫌弃的宫女毛病不大, 世上哪有完人啊, 就他在人家身上挑的那些错,他自己身上还不是有。劝了他几句,他竟然放弃了找对食的想法,又一心扎进了钱堆里。 可是呀每到晚上临睡前, 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好像已经攒了不少钱了,等到了年龄放出宫去,那些银钱够他舒舒服服活到进棺材,不过一个人守着这些钱未免太无趣了, 假如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话,那么他死了都不会被人发现,这样的事他曾听说过一二, 想到自己将来会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他渐渐能明白师傅为什么要找对食了, 他觉得那一定是因为师傅也像他一样怕一个人在空空的房间里绝望而孤独地死去。 不过那也不一定要在宫里找对食啊, 他这个人比较怂, 不敢干有可能会丢性命的事,别说结对食了,他连出宫门都不敢,虽说现在宫里纪律比以前要松散,有些个胆大的宫人会偷溜出宫买卖东西,可他是干不出这种事的。 所以他想着就算要找伴也要等离了宫再找,到时候他拿着钱去买一个孩子,这样就有了人给他送终了,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买来的孩子会以真心对自己吗? 崔福安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别人,他在宫里学到的东西就是这样,永远不要相信别人,不管是否相熟都不可轻信,以真心对待是这个宫里最蠢的做法。人是复杂的,尤其是紫禁城里的这群压抑的人,他们比外面的人更加不可让人信任。当初师傅还跟他说过,新进宫的孩子总是想着抱团取暖,这样的做法并不是不可取的,但是很多人都不够聪明,或者说用天真来形容更恰当,他们不明白人是一直在变化的,把信任交给悄然变化了的人会害了自己的性命,这也是他一直没交到亲近的朋友之一,反正无论如何崔福安都觉得师傅他与那个平常无奇的宫女结为对食是一个错误的想法。 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那个爱哭鬼——谭淑婉,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师傅他结对食不只是因为想要有人送终,原来世上有一种爱可以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原来不愿意信任别人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一旦感知到了那种有人陪伴有人信任的美好,他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与谭淑婉的相识是因为他的师傅,就他这种性格的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去结识一个品阶比自己低,对自己一点用也没有的人呢。与谭淑婉真正相识的那一天直到如今他依旧印象深刻,因为师傅的对食在那一天死了,是因为做错了事挨了罚,身子弱没撑过去病死的。 -- 第49页 师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脚跟都站不稳了,是他扶着师傅过去看的。世人或许不知道,这太监啊,轻易不结对食了,一旦找了对食,那就是一辈子交心的事,宫里的太监对自己另一半的感情往往要比寻常男子深厚。 那一天其实天气很好的,可是发生的事让人厌弃这样的好天气,恨不得下一场大雨为他们大哭一场才好。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的师傅站在宫门口远远地看着他那个对食失了血色被草席裹起,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这也是他第一次见着师傅哭。 他站在师傅背后想要说些什么安抚他,可是不管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人死不能复生,师傅心里的伤痕不能用话语抚平,他能做的只是站在他身后好好看着他。 他知道他的师傅是那么的痴情于那个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的宫女,可是现在师傅他却不能追上去请求那些抬尸的人停下来让他再见她最后一眼。 他们在那里站了很久,转身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有个小宫女一直立在他们身后,她的眼眶红红的,虽然一直在抹眼泪,可是肩膀一直在颤抖,崔福安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一次不知道她是在哭些什么呢。 这个爱哭的宫女见他们盯着她看,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走上前行了礼说道:“姑姑早就算到了会有这么一遭,所以她走之前交给了我一样东西,交代我等她走了后送与王公公。” 她竟然认识他师傅,崔福安这才明白原来她刚才是为了师傅的对食在哭。不过师傅接过了她带来的东西就带着他回去了,后来的几天师傅跟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干着自己的活,宛如什么事也没发生。 偶尔他会托他带些谢礼送与那个爱哭的宫女,一来二去他才知道这个爱哭鬼的名字——谭淑婉。她说来宫里后,最照顾她的人就是寻芳姑姑了(寻芳是与他师傅对食的那个宫女的名字),她还说她一直把寻芳姑姑当亲人看待,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的就送了性命。 因为他已经算是认识她了,所以此后每次遇见她,他都会对她多加留意,而她也每次都会热情地向他打招呼。独来独往久了,加上他师傅如今失了生气,他根本招架不住谭淑婉的热情,渐渐地与她走得越来越近,后来还答应了做她师傅教她做菜。 她呀,是挺笨的,还老爱哭鼻子,在宫里没少让人欺负,都是他在一旁护着才让她少吃了许多苦。不过他也不嫌她累赘,因为偌大的紫禁城里,只有她会捧着一颗真心待他,她是完全信任他的,而他在她面前,也忘了虚与委蛇。 本来两个人这样的状态也不错,可他太贪心了,竟然奢望能与她有进一步的发展。他想要与她结为对食,等到了年纪放出宫去,两个人就组成一个家,互相依偎互相取暖。却没想到她对自己并没有那份情谊,她的拒绝既拂了他的面子也伤了他的心,当时的他太情绪化了,竟然说出了断绝往来的气话。 说出这样的气话后他也后悔过,可他又不甘心,说到底他还是不能明白真正的爱是什么,当时的他只是想要有人能陪着他罢了。 那么是什么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感情的呢,是出宫的那天,师傅带着他去了乱葬岗,他在那里买下了一块地,说是要留在那里陪着她。那个“她”说的自然是寻芳了。 可崔福安是不愿意呆在乱葬岗的,他还年轻,并不想这么早就离死这么近,他师傅也不强留他,给了他一封介绍信让他去王爷府找份差事。可是王爷府早已不招人了,师傅的介绍信也没用,最后费了些功夫他才找到东海居这份活干。 大概了是他习惯了宫里的那一套吧,初出宫时,宫外的生活并不比宫里好多少。而且在宫里的时候,大家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不与人交心,没有几个能说真心话的朋友,可是在宫外他瞧见大家伙都有各自的贴心体己人,而他像是这个世界的多余人,怎么活都不痛快,就算手里捏着钱也开心不起来。 有时候他会去紫禁城附近转悠,虽然里面的日子并不值得怀念,但是他就是想去看看,仿佛那是他曾经存在的证据。路过宫门的时候,他会想到当初那个拒绝了他的爱哭包,心中遗憾当初狠心与她断了联系,导致现在也不知道她现在去哪儿了。又有时候,看到路上恩爱的夫妻,他也会想起那个爱哭包,甚至做饭、穿鞋、抬头看天都会想到她。 过了几日在热闹人群中的孤单日子,突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有人陪着,而是有谭淑婉陪着她,与他过下半辈子的那个人非谭淑婉不可。 第34章 幸好老天爷对他还算好, 又一次把她送回了他的身边。只是如今的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强要人家答应, 一不合他的心意就放弃来之不易的感情, 现在他只盼着谭淑婉能有一天也像他一样瞧上了他, 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崔福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往事, 将从前的欢乐与悲痛掩藏起来,换了张和蔼的笑脸对肖拾禄与肖承恩讲起了从前谭淑婉做过的傻事。 “我认识你婉姨的时候,她只比你现在大几岁,那时候她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呢, 我每次遇见她的时候, 她都蹲在墙角面对着墙偷偷抹眼泪,后来才渐渐懂事了些,少流了些泪。只是每次遇到了委屈都喜欢来找我哭鼻子,芝麻大点的事也要哭一哭, 像个爱撒娇的孩子,你们俩看上去倒比她那时候要明事理些。” -- 第50页 崔福安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谭淑婉,太阳已经落山了,院子里没有燃灯, 他只能借着映在谭淑婉脸上的月光观察她的反应。他注意到他说起她爱哭鼻子的时候,她看着他笑了笑,见他正看着她呢, 她立马就低下了头用帕子掩住了嘴。 两个孩子也感觉到了这两个大人之间莫名的情愫, 干爹和婉姨似乎有着不用言说的默契。肖承恩听到干爹提起婉姨爱哭鼻子, 又想起昨晚婉姨在梦里哭着喊干爹名字的事, 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然后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昨天晚上婉姨一定是梦见自己受委屈了,找干爹您诉苦呢!” 崔福安听了哈哈大笑,却也不反驳她,只是心想这孩子说话真有意思,果然收养他们是他的福气。而谭淑婉听了肖承恩的话,本就羞得不敢把手帕从脸上移走,又见崔福安大笑,更是怯于见人,只好低着头不出声。 崔福安知道她害羞,便没有再讲她的糗事,而是开起了自己的玩笑,其实说的都是些平常的小事,可是在这种氛围之下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干爹对婉姨真好!”这小丫头许是看出了崔福安高兴,想着拍他马屁,又接着说了几句讨喜的话。 肖拾禄不像妹妹,他虽然想与人亲近,却不愿意开口说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聆听者。崔福安注意到了这一点,便特地与他找了话题说起了话,“上过学堂吗?” 肖拾禄见干爹是对着自己问的,老老实实回答道:“没去过学堂,但是在家学过一点《三字经》和《千字文》,勉强能认得几个字。”是他爹教他的,那时候他顽皮,不愿意学这些枯燥的东西,还老是挨打,后来爹娘走了,他才开始懊悔从前的不懂事,他的沉默与懂事都是在流浪的这段日子学会的。 其实崔福安认得的字也不多,他想着以后他是要开馆子的,可就凭他识得的那些字是不够用的,如果好好栽培这个孩子,或许以后能让他能做账房,自家人用着总是要比其他人放心些。 “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明日我有空带你去学堂报名。” “谢谢干爹!”刚才干爹问他有没有上过学堂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干爹会提起这件事,这一刻他才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变得没有那么拘束了,因为曾经失去过他才明白有书念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肖承恩听了也为哥哥高兴,不过她并没有想过可以跟哥哥一起念书。倒是崔福安心里还在盘算着要不要把她也送去学堂念书,虽说现在女子也可以去上学了,但是读书的女孩毕竟少,放眼望去,也就大户人家的女儿才会送去新式学堂念书。 再说了一会儿闲话他们就回房睡觉了,或许是因为夜谈得很开心,这个晚上大家都睡得很好。第二天下午,崔福安请了半天假回家,带着肖承恩去了离家最近的学校。上学的事办的很顺利,带肖拾禄去的是一个新式学堂,这是汪寡妇推荐的,因为她的儿子汪秋水也在那儿读书。学堂里的先生们都很欢迎孩子过去念书,当他们听崔福安说家里还有一个女孩的时候,还竭力劝他也让那个女孩一起来念书,并且提到如果是担心的钱的原因的话,女学生的学费可以减半。 崔福安本来就有让肖承恩也一起去上学的想法,加上那些先生的规劝,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初小的学费是一年两块银元,肖承恩作为女子可以减半,所以一共交了三块银元。交学费的时候,肖拾禄有点担心干爹会因为学费太贵而不让他上学,所以他一直不敢放松,直到看到干爹交了钱,先生拿了课本给他,他才放下心来。 抱着两本《国语常识》,肖拾禄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他一会儿抬头看看干爹,一会儿低头看一看手中的课本,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喜悦也感染到了崔福安。见到卖冰糖葫芦的草扎子的时候,崔福安一高兴就买了三根冰糖葫芦,其中两根给了肖拾禄,又嘱咐他留一根给妹妹,剩下的一根自个捏在手里。 不用说肖拾禄也知道干爹手里的冰糖葫芦是要给谁的,他第一次见到干爹的时候,也是在卖冰糖葫芦的草扎子前。他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干爹挤进人堆里给婉姨买了一根冰糖葫芦,而他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后来另一个男人也买了一根冰糖葫芦想送给婉姨,被婉姨和干爹拒绝了,然后那根冰糖葫芦才落在了她的手上。 “干爹,婉姨很喜欢吃冰糖葫芦吗?”因为上学的事,肖拾禄对崔福安消了些防备。他想起那天的冰糖葫芦,突然间想要把他们之间的缘分说出来。 “喜欢啊,她像你们一样也爱吃这些小吃。”其实崔福安知道,谈不上喜欢,于潭淑婉而言这样东西更多的是一个念想,不过这种话跟小孩子说了他也不一定能听懂,只好说喜欢了,念想应该也是能等于喜欢的吧。 “干爹,其实我们很早就见过面了!”说起那件事,肖拾禄有些兴奋。当他确定干爹会对他和妹妹好的时候,过往的种种都变成了冥冥之中的上天安排,他迫不及待地要将他们缘分说与干爹听,让他和他一样产生感情上的共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和婉姨上街也买了冰糖葫芦,那一次你们俩旁边还跟了一个叔叔。” 第35章 他眨着眼睛看着崔福安, 期待他能够想起那天的事情。可是很遗憾崔福安并不记得那天有他出现, 他只记得那天郭青山向潭淑婉无事献殷勤, 学他买冰糖葫芦讨好谭淑婉。不过仔细想一想的话, 那天似乎确实有一个孩子出现, 因为谭淑婉不愿意接受郭青山的冰糖葫芦,他就将冰糖葫芦随手给了路边的一个孩子,只是当时他的眼睛都放在郭青山和谭淑婉身上,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孩子长什么模样, 甚至都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 第51页 崔福安本想实话实说, 可是见肖拾禄一脸期待,不愿意让他失望,便捏了个谎回道:“你这么一提我就想起来了,我说怎么看着这么脸熟呢, 原来我是在那时候见过的你,我们果然缘分匪浅啊,这不咱们都成了一家人了。” 回家的路上,他们顺便买了明天去学堂要用到的笔墨, 一人一份,肖拾禄沉浸在上学的喜悦中,与干爹有说有笑的, 两人这才有了一点父子相亲的样子。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 肖拾禄就兴冲冲跑进了院子里, 找到妹妹将学堂发予的课本塞到她手上, 然后喘着气说道:“干爹也替你报了名, 明天咱们俩能一块去上学了!” 肖承恩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哥哥说的话,“上学?”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去学堂。 崔福安朝她点了点头说道:“明天第一天上学你们要早点起哦!” 有了干爹的话,肖承恩这才相信了哥哥说的话,她随意翻看了两眼课本,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是上面的插图和文字都让她觉得新奇极了,一个新的世界正在朝她招手,她抱着书感动地喊道:“谢谢干爹,我一定会用功念书的。” 恰巧谭淑婉过来叫他们吃饭,听到肖承恩明天也要跟着一起去学堂念书,打心底替肖承恩高兴,“你们明天去学堂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都准备好了,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干爹带我去买了纸笔文墨。” 谭淑婉笑着点了点头,忽然眼前就多了一串冰糖葫芦,抬头一看,崔福安像哄小孩一样把冰糖葫芦递到她眼前,姿态十分自然,仿佛这样的事已经做过千百遍了。可谭淑婉自然不起来,因为有两个孩子在跟前,她变得扭捏起来,“怎么老是给我买这个啊,我又不是小孩,还是给他们两个吃吧!” “婉姨,我们两个都有冰糖葫芦吃呢!”肖拾禄挥了挥手中的两串冰糖葫芦,将其中一串给了妹妹,以表示他们不需要跟她抢吃的。 肖承恩也跟着说道:“婉姨,冰糖葫芦可好吃了,你快尝尝啊!” “孩子都这么说了,你就拿着吃吧!不过马上就要吃晚饭了,还是先放着待会儿再吃吧!” 饭桌上肖承恩问了许多关于学堂的问题,她没上过学,由此对明天去学堂的事十分期待。两个孩子说了一晚上学堂的事,谭淑婉在一旁听着,决定连夜替他们做两个装书本与笔墨的布袋。 第二天一早肖承恩与肖拾禄起来的时候,惊喜地发现他昨晚脱下的旧衣服旁边放了一身新的且合身的衣服,还有一个布包。这是他们第一天上学,崔福安和谭淑婉跟他们两个孩子一样高兴,吃过了早饭后,他们四个人一起去的学堂。崔福安和谭淑婉送他们进了学堂后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因为这两个孩子,他们两个人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当初两个人都是因为贫穷才被送进了宫,并没有念过书,他们的父母也不识得几个字,有关于书本的知识直到进了宫他们才学到了一些。 这一天对孩子来说一直都是新奇的,他们热情高涨,认真地聆听先生们讲授的知识。先生们对他们两个的表现很满意,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他们不愿意在课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问他们两原因也不回答。 早上崔福安送他们来上学的时候就跟他们说过了,下午放学他们俩要自己回家。在路上,他们兄妹俩遇到了汪秋水,三个人前两天没怎么来往,崔福安也忘了跟他们提这件事,现在他们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这才发现原来大家竟然在一所学堂学习,到家的时候,他们还约定明日要一同上学放学。 肖承恩回了家便去厨房帮婉姨的忙了,她热情地将今天学堂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两个人十分谈得来,一个说的开心,一个听的新鲜。而肖拾禄将课本放在桌子上,紧张地等着干爹回家。 由此崔福安一回家就看见肖拾禄朝他跑过来,拉着他进屋去看他今天做的笔记。在崔福安觉得这是一个让人感到欣慰的孩子的时候,肖拾禄突然又问起他的名字。他本以为他是想向他展示今日在学堂学习到的字,没想到他转头就在他的课本上写下了“崔拾禄”三个字。见此崔福安愣了一会儿,他虽然认识的字不多,但这几个字他还是知道的,他一定没有认错字,拾禄在课本上写下的名字不是“肖拾禄”,而是“崔拾禄”。 “爹,你看!”肖拾禄改了称呼叫了崔福安一声爹,努力踮起脚尖将书的封面展示给他看,那上面有他刚刚写下的名字。之所以在学堂没有写名字,是因为他想让干爹亲眼看着他写下崔这个姓以讨好干爹。 崔福安眼泛泪花摸了摸肖拾禄的头,温柔地说道:“乖孩子,你可以不必这样讨好我的,在我面前,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爹,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我是真心将您当作爹,也愿意跟您姓,愿意喊您一声爹而不是干爹。对我来说,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跟我的亲爹没两样,所以我希望你能开心,能喜欢我。” 这个孩子确实有些太成熟了,但这并不影响崔福安被他的话语感动,他紧紧地抱着肖拾禄,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道:“那以后你便姓崔了。” “嗯,我以后就叫崔拾禄了,是爹的亲儿子!” 第36章 在回家之前拾禄就叮嘱了妹妹到家后见着了干爹要改口叫爹, 以后在别人面前不要再提起自己姓肖, 由是今天的晚饭崔福安一直沉浸在两个孩子叫他爹的喜悦之中。 -- 第52页 但是这样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 几天后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找上门来, 说是来找宝珠的。当时只有谭淑婉一个人在家, 她正在做针线活呢,突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以为是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开了门, 没想到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陌生男人。 这男人见着来开门的是一个瘦小的姑娘, 背后又没有旁人在,张口就骂:“他奶奶的,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呢,原来躲这里来了, 那个不要脸的贱货呢,你把她藏哪儿去了?”他粗鲁地推开谭淑婉,旁若无人地进了院子,用脚将一扇扇门踢开, 谭淑婉压根就拦不住他。 “你什么人呀,怎么能擅闯民宅?” “我什么人?我是债主!识相的就赶紧把那个贱人交出来,不然我就把你家给拆了。”他将挡在门前的谭淑婉一把扯开, 踢开了崔福安的屋子, 进去后便翻箱倒柜的。谭淑婉与他纠缠的时候, 摔倒在地上, 手掌按在被这个男人打碎的花瓶瓷片上, 汩汩地冒血。 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汪寡妇带着一群人过来帮她了。原来刚才汪寡妇听见了她家的动静,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管不住这事,便去找帮手了,她在这条巷子认识的人多,往人扎堆的地方一喊就叫来了许多人。 这个如贼匪般凶狠的男人见着二三十人围住了他,一时也慌了,不过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一副他有理的样子高声叫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家的妹子欠了我的钱不还,我找上门来不过是来讨个公道而已,你们说,要是有人欠了你们的钱一直不还,还东躲西藏的,你们会不会生气?” 围观的人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有汪寡妇扶着谭淑婉站起来,指着那个男人大骂道:“讨债归讨债,打伤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伙来评评理,这人话也不说清楚就闯进别人家打人还翻箱倒柜的,到底谁有理!” 都是一条巷子的人,大家当然都站在汪寡妇这边,这男人被二三十个人围说并没有优势,他想逃也无处可逃,动不了武便只能跟他们讲道理了。 在他因为惧怕他们人多势众而客客气气地解释了此次前来的用意之后,谭淑婉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来找徐月娘讨债的。当初徐月娘因为染上了毒瘾,向他借了高利贷去买鸦片,还不起钱才迫不得已进了云兰阁抵债,不过进了云兰阁之后,她依旧离不开鸦片烟,又向他借了许多钱,从几个月前起,他们突然就找不到徐月娘了,那老鸨也说不出赎人的是谁,直到前几天他们偶然在旧报纸上看到崔福安刊登的从良告示,这才找上门来了。 谭淑婉得知真相后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我并不知情,而且徐月娘她并不在这,几月前她就嫁人去远处了。” “你说的并不重要,反正她欠的钱你来还也是一样的,利滚利,我给你们折个整数,只要给我们三千银元就可以了。” 这个男人简直狮子大开口,谭淑婉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幸好一旁的汪寡妇知道些内情,站出来替她辩驳道:“徐月娘欠的钱你就找徐月娘去啊,我家姑娘可不欠你东西。” “怎么,徐月娘不是你家妹妹?” “她不是!” 他当然知道徐月娘不是她妹妹,来之前他就打听过了,徐月娘现在确实不在这里,但是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找不到她人,他便来找她的家人。本来以为这个时候就一个姑娘在家会好办些,没想到管闲事的人那么多,坏了他的计划。 硬来与智取都不行,他只好耍无赖了,“我可不管,当初你们赎人的时候说的就是妹妹来着,怎么着现在想赖账了就说不是了?欠条可在我手上,三千块银元一块都不能少!” 在他撒泼的时候,崔福安也带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回家了,他们个个都拿了打人的棍棒,吓得这男人蛮横不起来了。 原来是有人去给他报信了,这才能及时回家,跟他一起回来的是在东海居的同事,孙老板也是同意了的,这次多亏了他们,才能顺利将那个无赖赶走。 不过风波只是暂时停了,余惊还未消的当晚,那男人竟然带了一群夹了刀棒的兄弟过来找他们麻烦了。那时候,崔福安正在提谭淑婉处理手掌上的伤口,没想到突然有一群人用刀劈开了门闯了进来。 这一次,汪寡妇也帮不上忙,她虽然担心隔壁一家,却也害怕会被那群歹人伤害。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抱着儿子躲在墙角的时候,那群贼匪竟然也踢开了她家的门,将她们母子俩绑了起来带到了崔家的院子里。 巷子里有汪汪的狗吠声,可是没有人敢出来帮忙。谭淑婉用身子将两个孩子挡住,躲在了崔福安的身后,汪寡妇紧紧地抱着孩子,害怕得手都在不住地颤抖,崔福安心里也怕,但是这种情况下他不能露怯,他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一个男人,他要保护好这些女人孩子。 面对这群歹徒的胁迫,崔福安一咬牙将他所藏的积蓄拿了一大半交出来给徐月娘抵债。可这些人完全不懂得满足,他们见崔福安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好东西,料定他还藏了许多别的宝贝,一口牙咬定他拿出来的东西不够抵债,又押着他进屋搜寻了大半天,抢走了剩下的所有宝贝。就这样,崔福安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土匪抢走了他的小饭馆,抢走了他的棺材本,抢走了他的余生所依。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些人只是来要钱的,并没有太难为女人和孩子,所有的打骂都被崔福安一个人一并承下了。等他们心满意足地走了后,崔福安心灰意冷地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咬着嘴巴无声地哭了一场。怎么可能会不难过,那些东西是他卖了子孙根在那吃人的紫禁城里摸爬滚打十几年才积攒下来的,原来他还想着靠那些东西开一个小饭馆,养大两个孩子,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过完余生,可是一瞬间,什么东西都没了,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别人的错。 -- 第53页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人生会有那么多的苦难,从出生起,他就一直过着坎坷的生活,贫穷使他吃不饱穿不暖还将他阉割送进了宫里,当他好不容易习惯了那样勾心斗角的日子了,时代的潮流又把他赶进了正常人群中。他的师傅在乱葬岗那里倔强地等死,他的家人不知所踪,他满心欢喜找到的妹妹竟是他的表妹,还给了他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折磨,而他生命中唯一喜欢的那个人,也拒绝了他!现在他还剩下些什么?一个房子,一份工作,一个即将离他而去的爱人和两个非他亲生的孩子! 第37章 不过他很快就调节好了情绪, 将脸上的眼泪抹掉, 揉了揉脸, 收拾好被那群来讨债的歹徒打乱的屋子便出门了。因为他知道, 刚才发生那样的事情, 她们一定都吓得不轻,他又怎么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对她们不闻不问呢! 崔福安将悲痛掩藏起来,带着假装的坦然去安抚院子里的女人和孩子。拾禄与承恩倒还好,他们两在外流浪的时候见过社会上的各种丑恶, 如今面对那些无赖的暴力, 他们有的更多的是痛恨而不是害怕。只是汪秋水吓得不轻,他虽然丧了父,却被母亲保护得很好,第一次见到地痞流氓使用暴力心里怕极了。汪寡妇自己也心有余悸, 不过她还强打着精神安慰了一下崔福安,然后才带着儿子回了家。 谭淑婉自然也是害怕的,可是她知道崔福安现在一定不好过,便将自己的情绪抛在一边, 想着怎么才能安慰他。 她走上前握住了崔福安的手说道:“福安,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要太过于难过, 咱们只盼着好好活着便好了。你我都有一技之长在身, 失了那些钱财还能再挣回来的。你看你在东海居不是还有一份活干吗?每月也能领些银钱的, 至于我也会想办法补贴家用的, 我先前就打听过了, 要是我出去做活,挣得的钱也够我花的,而且这两个孩子也早交了学费,现在再没有要花大钱的地方了,无非就在家里吃三餐饭,用不了多少钱。我们俩再挨一段时间,以后一定会攒够钱开属于自己的饭馆的!” “嗯!”崔福安看着潭淑婉的眼睛,心渐渐镇安下来。虽然他觉得谭淑婉说的过于美好,但是他愿意相信她,相信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两个孩子走到崔福安跟前齐声说道:“爹,我们会听话不给你惹麻烦的,而且我们吃的也很少,不挑食,穿什么都行,爹要是想让我们帮忙干活,我们也很轻快的!” “好孩子,咱们家不至于养不起你们两个,你们呀就专心地学习就好了。”崔福安知道他们俩是在担心他会因为家里没钱而抛弃他们两个,便安抚他们放下心,并许下承诺永远把他们当自己亲生孩子对待,就算家里揭不开锅了也不会抛弃他们俩。 崔福安安慰自己一个人倒霉到了极点的时候就会开始转运,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现在还没有到达那个极点。在他依靠着东海居那份工作为生的时候,又有一场意外发生了,因为心里对被抢走所有的积蓄这件事耿耿于怀,他无论做什么都老是走神,在去茅房的时候,他忘了平常的警惕,不小心被人撞见他下面没那东西。 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也不知道孙老板是因为听说他太监的身份而辞退的他,还是因为他最近干活老是出错才辞退的他,反正他永远的失去了这份吃饭的工作,离开了东海居。不仅如此,他还要忍受着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的异样的眼光。有人把他是个太监的事传出去之后,几乎身边认识的人都会对他开一些难以忍受的玩笑。那些玩笑都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的笑话,他们的那些所谓的玩笑践踏了他的自尊,让他在人群中抬不起头来。 崔福安沮丧地回到了家,看着忙进忙出的谭淑婉与用功读书的两个孩子,他没有勇气向他们说出他被辞退了的这件事,起码现在他还不想说。可是他再怎么掩藏情绪,谭淑婉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他虽然有说有笑,但是眼神分明是昏暗无神的,他一定瞒了什么事情不告诉他们。 谭淑婉没有直接问他,而是等晚上孩子都睡着了后才去找崔福安。当月亮躲进了云里,大风将窗棂上的糊纸吹的呼呼作响的时候,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敲响了崔福安的门,彼时崔福安正沉浸在他的绝望之中,黑暗笼罩着他,使他在痛苦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拉住了他,让他清醒过来。 他披着衣服打开了门,一道闪电正好照亮了他的脸庞,让谭淑婉看见了他还没来得及掩藏的痛苦。“福安,我有话想和你说。”自从发生那件事以来,她一直想找他好好谈谈,可是他偏就要躲着她,找各种借口避免与她交谈。 “正好我也有话要和你说。”就在刚才,崔福安想好了一件事,失去所有积蓄和饭碗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将她留在身边了,他绝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受苦,年轻而美好的她应该过更好的生活,而那样的生活他是不可能给她的。 “那你先说吧!”谭淑婉以为他是想和她诉苦,可崔福安接下来说的话让她难以置信,甚至很失望。 “明天你就收拾东西离开吧,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付不起你的工钱了,也养不起你了,郭兄弟是个好人,虽然他娘比较挑剔,但是他还是挺靠得住的,你要是去找他一定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 第54页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谭淑婉就用一个巴掌阻止了他,响亮的巴掌声湮没在轰隆隆的雷声,两个人都呆愣在原地。谭淑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扇他巴掌,但是她一听见他说出这些话,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打他一顿。他怎么能这样,撩拨了她的心弦后又这么随便的抛弃她!她本以为她能和他一起度过难关的,可是他竟然想着赶她走,是不信她的意思吗? “你什么意思?”她气得发抖,质问的声音也带着些许愤怒。 “我这里容不下你了,你该去另找一个地方了,是我对不住你。” “你没有对不住我。”谭淑婉见崔福安低着头不愿看他,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她,可崔福安只看了她一眼便掰开了她的双手,背过身去不让她看到他的眼泪,压着声音回道:“跟着我让受苦了,我本就是个身份轻贱的人,活该孤寡一辈子,当初我就不该招惹你的,让你丢了脸面!” 他的话莫名其妙,让谭淑婉听了既生气又心疼,他为什么老是这样轻贱自己呢?谭淑婉绕到他前面,戳着他的心口质问道:“你是哪里容不下我了?是这儿吗?” 第38章 “不是我容不下你, 是老天爷见不得我好, 我从前没有父母相亲、姊妹相爱, 将来也注定了不会有夫妻情缘与儿女福分。本来拼死拼活积攒了些养老的钱, 没想到我还没怎么舍得花就给他人做了嫁衣裳。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拿什么留下你?”崔福安握住了谭淑婉指在他心口的手,将她的手掌摊开,按在心口之上,让她好好感受他还在跳动的心, 这一刻, 他那颗绝望的心是因为她才跳动的那么快。 风儿卷起地上的树叶与尘土,声音呼呼作响,点滴细雨在几声雷鸣变成倾盆大雨,吵醒了原本睡着了的两个孩子, 他们见身边的位置空了,便爬下床出去寻,没想到本该与他们睡在一起的两个的大人依偎在在风雨中。兄妹俩躲在门后看见了对方,心照不宣地做了闭嘴的动作, 静默地看着两个大人在雨中纠葛。 “福安,有什么难关我们可以一起闯,钱没了, 可以再挣, 可如果你今天赶走了我, 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崔福安听见她说“再也不会回来”六个字心一颤, 哽咽着说道:“我现在当真是什么也没了, 我丢的不只是我积攒了半辈子的积蓄,还有我的工作和我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你知道在外面他们是怎么践踏我自尊的吗?我就是一个活的笑话,一个可以被任何人嘲笑的笑话,即使那个人是品行不端的酒鬼,是欠了烂账的赌徒,是街头要饭的乞丐,是被家人唾弃的无赖,在我面前,他们都能挺直腰杆对我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太监了,你以后跟着我也会被人这样笑话的,你不怕吗?” “我不怕,有你在,我就不怕,他们要是笑话你,我就骂他们,他们要是笑话我,我就不理他们。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好好的,管那些外人作什么呢?难道你当初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在宫里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了,只要我跟了你,你就再不会让我受委屈,有你在,我便不用发愁,你要护我一辈子啊,现在还没有一辈子呢,你就想反悔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我也是有底气的,如今这个样子,你叫我拿什么护你一辈子?”要是可以,崔福安当然不愿意把她往别的地方推,可是他舍不得看着她跟他一起受苦,如果她跟了他意味着要被人笑话,意味着衣食堪忧的话,那她何必跟着他! “我又不要你护着我,我只要你能够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其实这些日子我早就想通了,我所求的无非是有心上人陪着相互扶持到老,所以哪怕是跟着你吃糠咽菜也是无所谓的,只要你我心意相通,不离不弃,就比什么都好。而且,而且我也可以护着你啊,我虽然蠢笨了些,有时候却也是能帮得上忙的。咱们俩现在有了两个孩子,日子也有盼头,而且还有房子可以容身,不至于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虽然丢了积蓄与活干,但也不是活不下去了,以后你再重新找份活干,我也去找份事做,挣一些够用的钱就行,还有,你看咱们的院子也不小,到时候去买些菜种,把花草除了,种上菜,又少了个花钱的地方。” 谭淑婉努力地替崔福安想着度过眼下难关的解决的办法,可是他却只听到她说的那些要与他不离不弃的话。雨打在他们的身上,两个人丝毫没有要避雨的意思,崔福安紧紧地抱着谭淑婉,一刻也不想与她分离,夜间的雨水再冰凉也浇不灭他们此刻的热情与爱意。 谭淑婉说了一大堆话后,没听到崔福安有任何表示,有些生气地推了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鬼使神差的,她也伸出了双手环上了他的背抱紧了他。两个人痴傻了般淋着大雨,一动不动。 两个孩子看着雨中的这一幕,不敢打扰到他们,只好悄悄地爬回了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两个孩子又一次醒来,发现身边的位置依旧是空着的,穿好衣物出去一看,干爹和婉姨两人一起在厨房做早饭呢,他们俩十分有默契,不论做什么都配合得很好,小小的厨房成了他们的天地,普通的食材在他们手里变得十分诱人。 婉姨抓了两把米洗净放进锅里,用葫芦瓢舀了四瓢水,而干爹也洗好了葱姜,他用那把磨得黑亮且锋利的菜刀将一小块姜切成整齐的姜丝,他的动作如同艺术般优美,刀起刀落的律动是厨房最和谐的乐章。拾禄第一次看见干爹和婉姨一块在厨房做饭,他们两个的默契似乎给那锅普通的白粥施加了魔法,让他站在门口就能闻到白粥的甜香味。 -- 第55页 配白粥的是一罐腐乳和几条青菜,这是两兄妹来崔家吃过的最简陋的一顿早饭,不过他们俩依旧吃得很开心,食材虽然简单,但却是用御膳房的手艺处理的,而且里面还加了爱。 “爹、娘,你们做的粥真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吃的粥了。” “这个青菜也很好啊,还有腐乳,都好吃,你们也多吃点啊!” 听到两个孩子的称呼,崔福安比谭淑婉更不可置信,他们刚才竟然喊她娘。 “你们两个鬼灵精,是谁叫你们这么说话的?”桌子下,崔福安牵住了谭淑婉的一只手,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激动。 “我们昨晚都看见了。” “嗯,我们全都看见了,你们晚上不睡觉跑出去淋雨呢!” 两个孩子的话羞得谭淑婉满脸通红,他们昨晚并没有越矩的行为,最多只是抱在了一起而已,可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似乎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羞耻事情。 这些话是在吃早饭前两兄妹早就商量好了的,他们如今断定干爹与婉姨互相喜欢,知道他们脸皮薄,想着要撮合他们在一起,便大胆地叫出了这样的称呼。 崔福安轻轻拍了拍谭淑婉的手背,让她安下心来,然后对着两兄妹问道:“你们看见什么了?” 崔拾禄与崔承恩齐声说道:“我们看见婉姨要做我们娘了。” 第39章 两个孩子脸上挂着祝福的笑容, 这是崔福安第一次被人祝福, 虽然是两个孩子, 但却是一片真心。他分别给他们两个碗里夹了两条青菜, 然后眯着眼睛笑着说道:“还早呢, 话可不能乱说,来,多吃点菜! 谭淑婉见他不让孩子这么叫,拿汤匙的手一怔, 接着面无表情地拍落了桌子下他正握着她的一只手, 可在孩子面前却跟没事人一样慢慢地喝着粥。 崔福安知道她是在生气,也往她碗里夹了一条青菜,又对着崔拾禄和崔承恩说道:“快了,快了, 等做了酒席才能确定名分呢!”这番话是对着两个孩子说的,可却也是在提醒谭淑婉,他如今还没给她名分,不能坏了她的名声。 “那爹你什么时候做酒席娶娘啊?”崔承恩很是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等爹攒够了钱。”崔福安想到他如今丢了工作, 不禁叹了口气,“咱们家如今不比从前了,以后该节省的地方都得省着点花, 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 我们俩不挑食的, 只要有口饭填肚子就行, 而且爹不管做什么都好吃!” “嗯嗯, 以后我们也会帮忙的!” “那当然,爹以前可是在御膳房当值的,手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原本他想瞒着两个孩子他的身份,可是现在他想坦白了,如今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地轻贱他,他担心两个孩子会连带着被人戏弄,因此现在跟他们说明白,好让他们有个底,不过也真是可怜他们俩了,他们还这么小,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罪! “御膳房?爹你好厉害啊!”崔拾禄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他并不知道干爹竟然是御膳房的,难怪做饭那么讲究,刚刚他都瞧见了,就桌上这样简单的白粥他都费了不少功夫,滋味也是不比寻常。 崔承恩听到御膳房三个字,脑子里蹦出许许多多的问题,“爹,你以前住在宫里吗?” “嗯,你干娘也是!” “那皇宫是不是特别特别大?哦,对了,宫里的娘娘们是不是都长得跟天仙似的,还有他们吃的穿的,都是什么呀?”崔承恩对皇宫有些最美好的想象,她觉得,世界所有最好最贵的东西都在皇宫里。 “当然大了,宫里住了不少人呢,要是把你扔进去,转几天都找不到出口呢!”今日学堂放假,他们俩不用去上学,崔福安又被辞退了,并不着急出门,这才有了闲情逸致跟孩子讲宫里的事,“宫里的贵人们啊,吃的穿的自然是最好的,皇上一顿饭就要吃一百多道菜,不过娘娘们少一些,她们得按位份领菜。” “这么多菜!爹是不是很累啊,每天要准备这么多菜给他们吃,他们吃得完吗?”崔拾禄被菜品的数量吓到了,他想象不到要多大的桌子才能装得下一百多道菜,一个人怎么又能吃得下那么多东西,就算一个盘子只装了一点点,那也是吃不下的啊! “御膳房的人多着呢,我倒也没有那么活要干,记得御膳房人多的时候,有好几万人呢!”崔福安没赶上那个时候,如今的御膳房早缩了水了,他给两个孩子讲述的都是宫里的辉煌场景。人都是这样,都想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崔福安对孩子说这些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想要他们能看得起他的意思。 “那么多道菜自然是吃不完的,不过也不是全用来吃的,有的就是摆着闻一闻,讲究一个场面。吃剩下的也不全浪费,没动过的菜会赏给宫里受宠的一些主子,有时也会赐给王公大臣,不过大部分都会被内务府拿出宫去卖掉。” “爹,你还没说娘娘们好不好看呢!”崔承恩一边羡慕宫里那些贵人们奢靡的生活,一边又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穿什么,他们究竟比普通人高贵在哪里。 “这个你就要问你婉姨了,她是在太妃跟前伺候的,见得要比我多些。” 谭淑婉正打算添粥呢,听到崔福安说起这个,便放下了碗,“天仙不敢说,但是她们的手呀是不用干活的,一点茧子也没有,都娇娇嫩嫩的,娘娘们穿衣服都是要人在身边伺候,穿的都是丝质的衣裳,镶了各色的宝石,金凤,珍珠,珊瑚,上面绣的花纹都美极了,自然看着气派。” -- 第56页 “难怪叫锦衣玉食呢!” “对啊,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去瞧一瞧就好了。” 孩子们无不惊奇于皇宫中的浮华奢靡的生活,但是他们知道,好日子都是少部分人过的,宫里大部分人过的都是伺候人的苦日子。 四个人都聚在家里没事干,院子里的活就那么点,干完了就没了。崔福安将剩下的一点散碎的银钱收在一起,想着如果每日都只是喝点白粥,加一叠小菜,算着勉强可以用上数月,可是长期以往也不是办法,他一定得再去找一个活干。 原本谭淑婉是想和他一起出门的,但是他拒绝了,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外面还在下着小雨,他一个人撑着伞在外面转悠了一天,各种馆子都找了一遍,可一点机会也没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想找份称心如意的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竟然在大街上遇到了郭青山,他手里提了许多东西,跟过年采办似的。本来崔福安是想躲着他的,没想到郭青山眼尖,还没等他走开就叫住了他。 两人说了会儿话这才知道原来郭青山准备上门提亲呢,不过这个亲并不是谭淑婉,而是他姐姐给他介绍的一个姑娘。郭青山说他原本是不愿意的,可是被家里人逼着见过了那个姑娘,一下子就变了心意。说来有些可惜,原本他还能跟崔福安成为亲戚的。 听郭青山这么说,崔福安想起昨晚他准备撮合郭青山与谭淑婉的事,一下子松了口气,幸好淑婉没有离他而走,不然他可就酿成大错了。 第40章 其实郭青山人挺不错的, 在大家都挖苦他的时候, 只有郭青山没有这么做。听说他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 郭青山二话不说就将身上的钱都借给了他, 还热心地帮他找活干。有了他的帮忙, 崔福安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份不算稳定但却有不少收入的工作——搬抬重物的活。 他要搬的东西什么样的都有,轻松点的替人下货,搬搬米袋菜筐子,累点的便是去埋死人, 活是累了点, 但工钱也要高些。 当崔福安搬了一下午的重物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家的时候,竟在路上遇见了在拾柴火的两个孩子,他们俩抱着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树枝,远远看着别提多可怜了。崔福安揉了揉湿润的眼睛然后才叫住了他们俩, “拾禄,承恩,你们俩怎么跑这里来了?” “爹,你怎么也来了?我们来这里捡一些干柴回家。” “嗯嗯, 爹你看,我们就一会儿功夫就捡了这么多了,哥哥说这边树多, 能捡多一点。” 崔福安叹了口气, 接过他们俩抱在怀中的柴火说道:“赶紧回家去吧, 以后别出来捡了, 弄脏了衣服你婉姨洗衣服要废好大劲呢!” 崔承恩将身上黏上的树叶与灰尘拍掉, 然后对着崔福安说道:“爹,我也会洗衣服的。” “苦了你们了,不过以后别这样了,咱们家还不至于连柴也烧不起,爹今天找到活干了,以后家里不用担心会断粮了,你们该念书的时候就去念书,多读点书,以后多条路。” “爹,我们会认真念书的。” “是啊,爹,我们作业早就做完了,今天没事干呢!” 两个孩子表现得越乖巧懂事,崔福安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在他决定要收养他们俩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要如此亏待他们,他收养他们,是想好好呵护他们,不是想让他们做他的免费劳动力的。两个孩子尚且如此贴心,家里的另一个大人更是为此事担了不少心。 今日崔福安出了门后,谭淑婉也出去找活干了,可是她门路窄,消息也不灵通,只得向汪寡妇打听一二。但是自从那天晚上汪寡妇被那群恶棍绑进了他们的院子打骂了一顿后,她便不愿再与她打交道了,甚至整个人也不如原来开朗活络。谭淑婉知道,她一定是被那件事吓坏了,假如她没有多管闲事的话,她也不会被人打骂,都怪她连累了她。 谭淑婉开解了汪寡妇大半天,见她仍怏怏不乐,没了法子,只好自个儿出去找活干。可曾想这世道哪里容得下女人,不是卖血卖力就是要卖身子,还不如宫里呢。要是没有门道,就她一个人压根找不到正经活干。 巧合的是,四个人是一齐到家的,崔福安一见着谭淑婉,脸上不自觉地就露出了笑意,“我找着活干了,一天能有两元呢,以后咱们家还照原来那样过,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就好。”谭淑婉看见两个孩子手上各拿了些柴火,又瞧见崔福安手上提的的蒜,不解地问道:“你带他们出去拾柴了?是打算待会儿用来鼓捣这些蒜的吗?” “碰巧在路上遇上了他们俩,这两孩子,比咱俩还担心家里会做不了饭吃呢!”崔福安开了门,将一篮子蒜放石桌子上,“刚刚看见有人卖蒜,样子挺好的,想着买回来腌一些吃!” “这样也好,赶明儿我也去买些白菜、萝卜回家腌起来好备着点。”谭淑婉想着以后要是家里再出了什么事,到时候也不至于没菜下饭。 “婉姨,那今晚我们吃什么呀?”崔承恩最担心的就是吃了,她将藏在怀里的枣子倒在桌上,“婉姨,哥哥今天出去打了不少枣子呢!” “家里不是也有吗?”说完谭淑婉抬头一看,这棵枣树上已经没剩下几颗枣了,能摘下的枣子早被她打下来了,剩下的都长在高处,弄不下来。 -- 第57页 “那我们明天再打家里的枣子。” 崔拾禄也跟着抬头看了看树,确实挺高的,不过他应该能爬得上去。 “爹,婉姨,明天我和哥哥给你们带板栗回来。”崔承恩觉得自己帮了家里不少忙,高兴极了。 “那你们得小心点,板栗壳砸脸上可疼呢!”对于孩子的孝心,他们自然是开心的,可不管做什么,他们首先想到的都是孩子们的安全与健康。 “我们不会有事的,哥哥可厉害了!”崔承恩十分信赖她的哥哥,在她眼里,只要她的哥哥想要,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能做到,崔拾禄听到妹妹这么夸他,心里也是颇有几分骄傲的。 四人并不着急做晚饭,由是围着石桌剥起了大蒜。孩子们学着大人的模样将一整颗蒜扳开,剥去表面白里透着紫红的老皮,一瓣瓣放在一个青瓷碗里。才装满一个瓷碗,崔福安便停下了手,去厨房拿出两个鼓肚子粗陶坛子洗净预备用来腌蒜。一个坛子用来装咸蒜,一个坛子用来装糖蒜。两个坛子各倒一半蒜,料加足,封上口子,用石头压着,放在窗户下面。等待着时间将里面白白胖胖的蒜瓣从辣口变成半透明却偏黄的酸甜味糖蒜和半透明的酱油黑的咸味蒜。 这两罐在发酵的蒜成了他们艰难的日子里的盼头,往后几天,孩子们都爱问上一句“爹,蒜什么时候才腌好啊?” 崔福安每次都装着样子挨个敲一敲那两个装了蒜的粗陶坛子,然后故作深沉地回道:“哎呀,现在还不行呢,里面的蒜说他们还没入味呢,现在拿出来不好吃,要再等几天。” 不过才过了七天,崔福安自个儿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坛子,比起两个孩子,他倒显得更心急了些。这时的蒜还不够入味呢,尝着还有些生蒜的辛辣味,可四人碗里都夹了一块蒜,伴着粥喝,滋味也是不错的。 穷人也有穷人的过法,虽然吃的简单些,可日子一天天的也就这样过去了,马上冬天就要来了。这些日子,崔福安每次都会将所得来的钱交给谭淑婉,嘱咐她好好收着,等什么时候装钱的那个罐子满了,也就攒够了彩礼钱,是时候娶她了。 第41章 可是他最近老是接不到活, 明个就是冬至了, 距离腊八就剩下不到一个月了。崔福安是打算在腊八那一天办喜事的, 他想着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有半月能接到活, 他很快就能够攒到彩礼钱娶她进门了。 谭淑婉那边也是一样的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她每日看着装钱的粗陶罐子渐渐满起,缝制嫁衣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了,与崔福安一样,她盼着早一日与他成为一家人, 这样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都能共同进退了。 虽说他们早就如家人一般互相照拂, 但是她知道崔福安老是一个人将伤心事憋在心里,不愿意告知他人。她希望她与他成亲之后,她能够替他分担一些他的痛苦,从前他一个人承受的, 往后她要与他一起去抵抗。她要和他一起去面对那些瞧不起人的“贵人”,她要和他一起承受那些流言蜚语,她要和他一起撑起这个家,两个人一起扛着, 总是要比一个人好去扛要好。 前段日子崔福安腌的那些蒜,因为家里没什么吃食,早就被他们吃了一大半了。所以这些天, 他们又一起腌了不少菜, 除了蒜, 还有萝卜和白菜, 厨房的窗棂下整齐地摆放着八个装满了腌菜的粗陶坛子, 它们受着日晒雨淋,静静地等着腌入味的那天。 冬至的这一天,崔福安没有出去干活,两个孩子也没有去上学,所以今天这一天四个人都呆在家里面。这段日子,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好吃的,为了攒着钱,一直以来他们都只能吃些清淡的素菜,即便得了些许钱也不敢去添些荤菜,至多偶尔买两条鱼尝尝荤腥,如果鸡蛋也算荤菜的话,那么他们这段时间吃得最多的荤菜就是鸡蛋了。 按理来说冬至他们得吃饺子才行,看着厨房菜篮子里的青菜萝卜,崔福安舍不得再让谭淑婉和两个孩子在这天再吃这些没油水的东西了,所以他一大早就带着谭淑婉和两个孩子一起出门去菜市场买菜了,孩子们知道今天有肉吃,走起路来都蹦蹦跳跳的,别提多开心了。 说来真是巧,他们在买菜的时候竟然遇上了郭青山和他新娶进家门的媳妇。虽然郭青山先前就跟他说过了他要娶亲的事情,但是他成亲那一天却没有邀请他们去喝他的喜酒,崔福安也是后来才从别人那里知道他已经娶了媳妇的事的,由此今天这是他们第一次瞧见郭青山的媳妇的模样,看上去模样还算端正,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可见她嫁给郭青山一定很幸福。 郭青山正跟他的新媳妇说笑呢,一抬头瞧见崔福安,他身后跟着谭淑婉和他的干儿子干女儿,一时有些尴尬,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本来是想请崔福安和谭淑婉一起去喝他的喜酒的,可是他娘知道崔福安是一个太监,死活不让他请,说是太监会坏人风水,到时候会连累他们家。不仅如此,他原先还跟他说过喜欢谭淑婉,想娶她做他媳妇,可一转头才多少天他竟然娶了别人家的姑娘,不管是哪件事,郭青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住崔福安。 幸好崔福安并未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与郭青山打了个招呼,两人谈了会儿天,又恢复了原来的热情。互相告辞后,郭青山将他与崔福安的交情说给了他的新婚妻子听,当然郭青山隐瞒了他曾看上过谭淑婉这件事,他的妻子听了她婆婆反对崔福安过去喝他们喜酒的事,并没有反对他继续与崔福安来往,还反过来安慰郭青山,鼓励他遵守自己内心的想法。她虽然才嫁给郭青山不久,但是她却常常与她的婆婆发生矛盾,由此她是很不屑她婆婆的为人的。 -- 第58页 而崔福安与郭青山夫妇告别后,便领着谭淑婉和两个孩子去了卖肉的摊子,大家都许久没闻过肉味了,看着一挂接着一挂的红白相间的肉,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包了鼓鼓的肉馅的饺子出锅的场景,尤其是两个孩子,压根移不开盯着肉的眼睛。他们四个人一起向摊主讲了许久价,最后买了一些羊肉和猪肉,回去的路上又买了韭菜、胡萝卜和白菜。 今天的三餐就是这些东西了,早上,他们用猪骨熬了汤作为面的汤底,浓白的猪骨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汤上面的蒸汽带着些肉香味,面还没放下去,崔拾禄与崔承恩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碗猪骨汤,其实也没什么味儿,但喝完后,浑身热乎乎的,这才觉出了冬天的滋味。两个孩子都爱看崔福安做饭,就连下面也能看得入神。崔福安的动作干净利落,他的双手仿佛有着不为人知的秘方,所有简单的食材在他的手下都会变得美味无比,让崔拾禄与崔承恩赞不绝口。 猪骨汤面加了白萝卜和一点点肉末,面上撒了葱花,鲜香味十足。崔拾禄几大口就吸溜完了,仰头将碗底的汤喝光了后,竖着大拇指对崔福安说道:“爹,您煮的面实在是太好吃了,这个面就算让我吃一辈子都不会腻,要是您以后能开个饭馆就好了,一定能挣不少钱!” 崔福安知道他向来嘴贫,可他的话确实是说在了他的心坎上,他又何尝不想开饭馆呢,可是他准备用来开饭馆的钱被那群无赖抢走了,他又能去哪里筹钱?崔福安将自己碗里的面下了一半给崔拾禄,无奈地笑着说道:“你好好念书,以后等爹开了饭馆,就让你当账房先生。” 崔承恩嘴里还装着一口面呢,随意嚼了两下,一口咽下急急忙忙说道:“爹,那我呢?我也要去你的饭馆里帮你的忙!” “你呀,就帮你婉姨的忙好了。”崔福安看了谭淑婉一眼,接着说道:“不过以后你们得改口叫娘了!” “我现在就想叫,我早就想叫娘了。”崔承恩对着甜甜地喊道:“娘!” 崔拾禄紧跟妹妹,也对着谭淑婉喊了一句“娘” 这两声“娘”羞得谭淑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一口一个娘叫得这么顺口,让她怎么好意思。她悄悄踢了崔福安凳子一脚,想让他赶紧结束这个话题,结果崔福安非但不另找话题,还继续说了下去,“下个月腊八你们就能喝上我和你娘的喜酒了!”崔福安算着钱攒得也差不多了,因此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有底气! 第42章 午饭他们吃的是饺子, 崔拾禄与崔承恩只有在包饺子的时候才能参与进饺子的制作过程。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都只能守在一旁看着崔福安擀饺子皮, 剁饺子馅。准备的饺子馅有三种——韭菜鸡蛋馅, 胡萝卜羊肉馅, 羊肉白菜馅, 分了三个大碗装,光是看着就知道味儿一定鲜。 四人捏好的饺子放在一块,一点也不协调,两个大人包的饺子好看又整齐, 与之相形见绌的是两个孩子捏的饺子, 大小不一,而且还有些松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吃的开心,管它好不好看呢,能吃到肉就好了。 谭淑婉念着隔壁家的汪寡妇, 饺子出锅后,便送了两大碗饺子过去。不过开门的是汪秋水,他看上去很不好,眼睛红红的, 看着像是比之前瘦了一大圈。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谭淑婉有些担心是不是汪寡妇家出了什么事,想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汪寡妇出门了,原以为她是在因为那件事在生她气不肯理她, 可是今天过来一看, 情况似乎很不对劲。 汪秋水一听她这么问, 眼泪刷的就往下流, 哭着说道:“我娘她生病了, 可是她不肯去看大夫,我怎么劝她也不听,都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一直都在咳嗽,还忽冷忽热的,婉姨,你快进去看看我娘帮我劝劝她吧!” 谭淑婉一听,这可怎么了得,赶紧跟着汪秋水去汪寡妇的屋子看她,还在院子里的时候就能听见她咳嗽的声音,一进屋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明明是冬天,她的屋子却一股腐臭味,捂着鼻子往里一看,汪寡妇裹了两床被子躺在床上,额头上敷了一条热毛巾,可她嘴里仍念叨着冷,叫儿子给他多加点炭。 “娘,婉姨来看你了。”汪秋水是哭着说出来的,他对着他娘说完,又对着谭淑婉求道:“婉姨,你快劝劝我娘吧,她都这样了还不愿意去看大夫。” 谭淑婉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打算劝导劝导汪寡妇,却被她一把抓住手,“淑婉啊,你别劝了,我没几天日子了。”她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咳嗽的时候仿佛要将她的肺都给咳出来。谭淑婉如同她的希望般给了她力气挣扎着坐起来,“我以前没求过别人,现在我快死了,只求你一件事,等我死了,你能不能认我儿子做干儿子,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了,他还那么小,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汪秋水听见娘亲的一番话,哭着喊道:“娘,你不会死的,你去看大夫,吃了药就能好了。” 汪寡妇用手帕捂着嘴又咳了一会儿,对汪秋水说了一番严厉的话,然后将他赶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谭淑婉两个人,汪寡妇这才敢说起往事:“我已经是一个踏进棺材一半的人了,有件事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其实秋水不是汪家的儿子,不然我也不会带着他离开汪家了,我如今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从前做的那些混账事,是我害死了汪家的独苗,我就该偿命,离开汪家后发生的那些倒霉事都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淑婉,你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替我将我的儿子养大成人?” -- 第59页 她紧抓着谭淑婉的手,让谭淑婉退无可退,谭淑婉见她病得不轻,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治好她的病,所以并不答应她的请求,而是甩开她的手,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找了个大夫回来替她看病。 大夫一进屋脸色就变了,都没有细瞧汪寡妇的病状,就断定她没救了。汪秋水急得跪在地上求他想办法救他娘亲,可是大夫说汪寡妇得的是瘟疫,都过了这么多天,早就无回天之力了,还劝他们早点准备后事。 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冬至,因为汪寡妇的事,大家都开心不起来了,就连吃肉也没什么味道了。 晚上,谭淑婉催着两个孩子早早的上床休息,然后拉着崔福安在院子里商量汪家的事情。 谭淑婉拉着崔福安的手央求道:“秋水他还那么小,要是离了娘可该怎么活下去啊,福安,不如我们接他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她知道崔福安一定会同意的。 “我们得早些接他过来才行啊,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老是粘着他娘,万一染上了病怎么办?”虽然家里过得十分拮据,可崔福安并不介意家里多一个孩子,尤其是那孩子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我们就在他家隔壁,这些天一定要当心注意不要传染了。赶明儿我们把家里的东西都拿去消消毒,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来。”崔福安越想越后怕,这些年好多地方都发生过瘟疫,没想到今天会发生在他身边,他知道瘟疫的可怕,所以他十分担心瘟疫会找上他家,带走他的爱人和他的孩子。 “嗯。” 外面有些冷,坐了这么一会儿,崔福安担心谭淑婉受凉,便握住了她的手。因为没有外人在,谭淑婉便大大方方地让双手放在他手心里。 “福安,你给我的那个罐子快满了。”她将头轻轻地靠在崔福安肩上,委婉地提醒他是时候娶她了。 崔福安一听,放开了包裹着她的手的双手,转而搂住了她的肩,将她带进他的怀抱,在她耳边温柔低语:“你也该嫁给我了!” “我的嫁衣已经绣好了,那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下个月腊八,那天我会请所有的街坊邻居一起来喝咱们的喜酒,还有我的师傅和小顺子,他们俩我们一定要一起过去请。唉,本来想请汪寡妇的,可是她这个样子,一定是挨不到那天了。”崔福安叹了口气,人生真是无常,就像他永远想不到他积攒了那么久的钱财会在一夜之间离他而去一样,他现在也十分担心好不容易才抓住的爱人会离他而去。 “要是小顺子能快些找回你妹妹就好了,到时候咱们还能来个合家团聚,锦上添花,对了,还有郭青山呢,你忘了他了?” 说起妹妹,崔福安就想起徐月娘,他出宫后的痛苦几乎都是她带来的,她在的时候,净给他添麻烦,她走了,还给了留了祸害,崔福安心里将徐月娘千刀万剐,却不提起她,而是说起了另一个人,“也不知道小王三儿现在哪儿呢!” 随之而来的是久久的沉默,谭淑婉知道崔福安心里一定很恨徐月娘,他提起小王三儿的时候一定会想起徐月娘那张可憎的嘴脸的。谭淑婉揉了揉他的心口,勾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以后一定会过的比以前好的,你看你,明明还没老,抬头纹就这么深,这样多难看啊!”她伸出手想要抚平他额间的皱纹,却被他拉住了手说道:“你要是嫌不好看,以后我就不皱眉好了。”,说着,崔福安对着谭淑婉笑了笑。 是少有的笑容,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糟心事了,也不怪他老是眉头紧锁,板着脸想事情。谭淑婉掐了掐他的脸,突然吻了上去,说是吻,其实只是碰了碰他的嘴唇而已,在崔福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就站了起来,跑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的门前,对着他说道:“以后要多笑一笑,笑起来才好看呢!”说完她就躲进了房门,留崔福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回味刚才那个浅浅的吻。 他碰了碰自己的嘴巴,上面似乎还留着刚才谭淑婉的气息,软软的,还有一定温度,原来心爱之人的吻是这么的美好,美好的他想尝一尝她的嘴巴是不是甜的,他想,一定要比酥糖更甜!那天从庙会回来的路上,她给自己吃了一块巧酥,是甜的,但她的吻的味道要更好。甜而不腻,回味无穷! 第43章 比起他, 谭淑婉要显得更加慌张, 她进了屋子后, 捂着脸靠在门上, 不敢回忆刚才的画面。 在他们紧张地等待着腊八那一天的到来的时候, 汪寡妇却等不到那一天了,在一个懒洋洋的下午,巷子里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的时候,她离开了人世。而汪秋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她的娘亲只告诉了他他不姓汪, 却没有告诉他他的父亲姓什么。因为瘟疫,他甚至不能抱着他的娘亲大哭,只能站得远远的,看着她死在他的面前。 是崔福安替他料理了后事, 汪寡妇留下的东西不多,而这些为数不多的东西也因为瘟疫烧的烧,埋的埋,最后所剩无几。汪秋水站在娘亲的墓碑前, 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也变成了当初他可怜的那些流浪儿的模样——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世事无常, 没有人能顺顺利利地一辈子幸福, 在大多数同龄人都依偎在爹娘的怀抱中时, 汪秋水已经明白了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 第60页 在他难过之余, 崔福安将他接回了家中, 不过他没有跟他说要收他为干儿子的事,他才刚失去了他的母亲,怎么能立马就认别人做父亲。崔福安向汪秋水承诺,他以后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让他安心在这个家住下。家里那个空着的房子早已经整理出来了,以后那个房子便由他和崔拾禄住,等到谭淑婉与他有了名分,谭淑婉就搬到崔福安那间屋子去,原来她住的那间屋子,就留给崔承恩住。谭淑婉将汪秋水身上的东西都换下拿去消消毒,安慰了他好久才放心地让他回房歇息。幸好两个孩子十分懂事,尤其是崔承恩,她知道汪秋水在为他娘亲的事难过,便十分关照他。可是瘟疫这件事非同小可,孩子的身子本来就弱,哪里经得起折腾。崔福安每日都会督促他们洗净双手,穿的衣服都要用水煮沸消毒。 崔家的院子与汪秋水以前住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汪秋水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以前住的屋子,可那是他娘租来的,现在他已经进不去了。虽然崔叔叔说他娘给了他一笔钱,拜托他好好照顾他,让他安心在他家住下,但是崔叔叔和婉姨对他再好,他们毕竟不是一家人,无论如何他都觉得很生分,吃饭的时候,他只敢夹眼前菜,院子里只要有人站着,他就不敢坐着,连说话也小心翼翼的。 崔福安知道这个孩子敏感,想着等他多住些日子,慢慢就能习惯了,以前拾禄和承恩刚来的时候也这样,可现在多活络啊,孩子还小,多处处就好了。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娘是染了瘟疫去世的,所以汪秋水在外面常常被其他孩子孤立,在学堂的时候,原来跟他一起玩的孩子都不愿意碰他了,只有崔拾禄和崔承恩会跟他一起上下学,可是他们俩毕竟不跟他一个班,所以这些不起眼的冷暴力就只能让他一个人去抵抗。 他向同桌一遍又一遍解释了他看了大夫,大夫能证明他并没有被传染,可是他的同桌就是不敢碰他,有些性子直的同学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丧门星,克死了他爹,又克死了他娘,跟他玩准没好事发生。他们的话语刺伤了他那颗孤独而敏感的心,让他在人群中抬不起头来。 瘟疫到来的时候,绝不会只带走一个人。在汪秋水的娘亲死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去世了,虽然这几个人之中有两个是到了岁数的老人,有一个是常年的疾病,但大家还是说是瘟疫带走了他们的性命。一时间,老百姓们笼罩在瘟疫的恐慌之中,学堂也因此停了课。孩子们都在家中,没有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汪秋水这才感到一丝安心。 街头巷尾时不时传出又有谁谁谁染上了瘟疫去世的议论,崔家的几个人都庆幸着那里面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可是没过多少天,崔福安生病了,虽然大夫说只是普通的风寒,可汪秋水依旧十分害怕,他怕自己真的是丧门星,害死了一个又一个爱他的人。此后的每日,他都主动催着崔叔叔喝药,可是这药一点也不管用,喝进肚子的药汁跟白水一样无用,崔叔叔看着一日比一日憔悴,甚至渐渐有了他娘亲的模样。 他娘当初染上病的时候也是这样,刚开始说头痛,慢慢的浑身都疼,还特别怕冷,裹了两床被子都冻得发抖,但是手却是热的,还有就是他的舌苔白的像积了一层厚厚的□□,崔叔叔身上呃每一个症状都与她娘的病情相同。他哭着劝崔叔叔另找大夫,架不住他哭闹,最后找了别家大夫,这一看,果然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崔叔叔也染上了瘟疫,他坐实了丧门星的恶名! 比他更难过的是谭淑婉,虽然她也担心崔福安是不是染上了瘟疫,可在大夫没有说之前,她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的,直到大夫说了瘟疫两个字,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令人害怕的事实。她强打着精神安慰崔福安:“没事的,咱们发现的早,吃了药就能好的!” 崔福安点了点头,见她眼泛泪花,想要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珠,可想起自己有病在身,怕传染给她,只好将想要伸出去的手缩回到袖子里。“你也别担心,我福大命大,会好的!” 两个孩子早已把他当成自己的再生父母,得知他竟然染上了瘟疫,吓得当场就哭了出来。崔福安看着他们四个人抱作一团,不住地抹眼泪,心酸极了,可他这个时候得振作起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能倒。 拿药几乎花去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剩下的一点钱也被谭淑婉拿去买了补品给崔福安补身子。这个腊月,崔家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浓浓的药味,孩子们也不出去玩了,整天守在药坛子前,他们盼着干爹能早点好起来,可干爹偏不让他们进屋去见他。不知道情况内心焦虑的孩子们,在一个晚上偷偷地溜出了家门,去了附近离他们最近的寺庙祈祷。 他们不知道祈求平安该去哪个寺庙,便将附近的寺庙都求了一遍,三个人磕头的时候恨不得将石砖磕破,闹得起身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站都站不稳。他们彼此扶持着在佛祖、罗汉、菩萨、土地公,大大小小的佛像前磕遍了头,即便知道是求姻缘的月老和求子的送子观音,也诚心地跪下磕头求他们保佑干爹赶紧好。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干爹的那间屋子的门是敞开的,里面时不时传出咳嗽的声音,他们趴在门前偷偷往里看,婉姨正扶着干爹咳痰,咳出的是红黑的血痰。婉姨替干爹顺顺了背,扶着干爹躺下,然后冷不丁地往外跑,崔拾禄清楚地看到婉姨的眼泪快要憋不住了,可她见到他们三个藏在门口,仍死撑着,红着眼睛训道:“天还没亮呢,怎么就起来了,快回去再睡一会儿!” -- 第61页 崔承恩听出了她情绪不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婉姨,我们刚刚去庙里祈福了,爹一定会好起来的,爹答应过我们,腊八的时候他要请我们喝你们的喜酒,他一定不会食言的。” “嗯嗯,婉姨别担心了,您都一晚没睡了,赶紧去休息一会儿吧,爹这儿有我们在呢!”崔拾禄也跟着妹妹一起安抚婉姨的情绪。 汪秋水想起了他的娘亲,哭着说道:“婉姨,崔叔叔是好人,老天爷不会这么狠心的,都说好人长命,崔叔叔一定能长命百岁!” 崔福安如今浑身病痛,根本听不到他们在外面说些什么,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出现了零零碎碎的回忆,那些回忆像走马灯一样,一圈便看尽了他的人生。从他小时候,父母时常训斥他不够懂事,他的姐姐哥哥偶尔会护着他,他有时会逗弟弟妹妹玩的回忆,到他进宫净身,高烧不断,捡回一条命,跟着师傅小心翼翼地学做饭的回忆,又到后来遇见了谭淑婉,变了性子,被她拒绝后,断了念想,却在被遣散出宫后又阴差阳错地遇上了她,两人纠葛不断最终结为一对苦命鸳鸯的半甜半苦的回忆。他的一生,竟以一个悲剧结尾。或许说他的人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会更合适,他出生在一个穷苦人家,兄弟姊妹虽多,能活下来的却少,好不容易撑过了饥饿与意外,他又被送进宫里去当了太监,与人争,与人斗,没有过一天能安心的日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喜欢上了那个爱哭的宫女,对她表白却被她拒绝了,糟心的事情一档接一档,呆了那么久的皇宫说赶就赶,找了那么久的妹妹竟不是亲妹妹,本来想着手上的银钱够他无忧无虑过完下半辈子的钱,可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所有珍宝就被人洗劫一空,现如今好不容易等那个丫头接受他了,他竟然在办喜事的前几天病倒了,而且极有可能撑不到那一天了。似乎厄运的乌云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永远得不到幸福。 第44章 谭淑婉这些天真是累极了, 她既要照顾崔福安, 又要照看那三个孩子, 整日都忙得团团转。可有时候明明已经累极了, 守在崔福安床边的时候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她也不愿意回去休息,仍强打着精神守在他的身边,她怕她睡着后一觉醒来崔福安已经离她而去了。 谭淑婉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段日子这样伤心过,以前她年纪还小的时候, 虽然老爱哭鼻子, 遇上芝麻大点的事,也要哭上一哭,但是现在,当这个唯一一个爱着她, 护着她,没有条件对她好的男人重疾在床,随时都可能离她而去了,她却哭不出来了。她的心里吊着一口气, 要是崔福安没撑过去,她也就跟着他一起走。 崔福安已然病入膏肓了,可即便被病痛折磨, 他的心里也念着谭淑婉的安危, “你都好几天没合过眼了, 这样下去身子要吃不消的, 快去休息一下吧, 我这病,就算你时时刻刻盯着我,也不能立马就好起来。你就算不担心你自己,也要想着家里的孩子,要是你也倒下了,他们三个怎么办啊?”只是说了几句话,崔福安就用光了浑身的力气,虚弱的躺在床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你要是担心我,担心孩子,就赶紧好起来,这个家没了你,还有什么意思!”谭淑婉的眼泪早流干了,眼睛干巴巴的,难受得厉害。 “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耽误你的,假如,假如我没挨过去,你就找儿童福利院,看看能不能把孩子们送过去,这样你也好找个好人家嫁了。”吃了这么多药,病情仍不见好转,崔福安早失去了信心,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命不久矣了,所以拼了剩下的这条残命也要交代好后事。 “我好怕我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淑婉,如果我真的醒不过来了,你就去这间房的东墙角,把那个装了花瓶的架子挪开,摸一摸底下有没有松动的石砖,那块砖后面藏了一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都是我的宝贝。我知道家里已经没钱了,到时候你就用床破草席将我裹了,找个地方将我埋了,但是千万不要扔到乱葬岗去,那里常去,扔里面的都是冤魂,下辈子投不了胎的,我害怕。我知道这活你肯定干不来,到时候你就去王府找小顺子,拖他办这事,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去跟我师傅说一声,我这辈子,最亲近的就是你和师傅了,我想着,死是一件大事,他老人家总得知道的。还有,有一件事你千万一定得记牢了,那个用红布袋装的宝贝一定要跟我绑在一起,这事小顺子清楚,你跟他说一声,他会明白的,我下辈子投胎就念着这东西了。” 谭淑婉打断了崔福安的话,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地说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死的,你还这么年轻,老天爷不会带你走的!而且你答应过我要娶我的,明天就是腊八了,你快好起来,我还要嫁给你呢!”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负了你,看来我与你这辈子没有缘分,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没办法在一起,不知道下辈子我还能不能再遇上你,不过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等你投胎转世,就算我们再相遇,我也是做你爷爷的年纪,我怎么能再一次祸害你呢!” “我不等来世,我今生就要嫁给你,待会儿我就去找你师傅问生辰八字领龙凤贴,明天我就穿着嫁衣嫁给你,你不能再耍无赖了,说了的,一定要做到,不然孩子会跟你学坏!” 不等崔福安说下去,谭淑婉就冲出门去了,她无暇顾及她身着一身破衣还蓬头垢面,急匆匆地就去找崔福安的师傅了。她曾经见过他师傅,当她双眼浮肿,头发凌乱,出现在他师傅面前的时候,吓了他师傅一大跳,原来那个清秀的小姑娘,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受尽了苦楚的模样。听说了她的来意后,他连叹了几口气,写下八字交予她然后说道:“我的命苦,想不到我的徒弟命也这样苦,淑婉,我替他多谢你的一片真心,你拿了八字就赶紧回去,好好守着他,我去想想办法能不能救他。” -- 第62页 听到他的话,谭淑婉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李师傅他在宫里呆了那么久,一定有不少门路,或许有能人会卖他一个面子,救救福安。她跪下给李师傅磕了几个响头,将崔福安病愈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见过了李师傅,谭淑婉又去了王皮胡同的王家找小顺子,可小顺子有事出门去了,谭淑婉等不了太久,只好作罢。 拿了龙凤贴回到家,孩子们竟然已经做好晚饭了,虽然饭是夹生的,菜也只有一道腌萝卜和一道辣白菜,但谭淑婉还是很欣慰,孩子们这么小就能这么懂事,本来带他们回家的时候,她与崔福安想着的是他们几个小小年纪就吃了不少苦,以后要好好照顾他们,想不到如今跟了他们,他们几个还得接着吃苦。 “婉姨,明个就腊八了,我能叫你娘了吗?”崔承恩还想着这件事呢! 谭淑婉哑着声音回道:“能,过了今晚我就是你们的娘了!” “爹他一定会好起来的,爹和娘都会好好的!”崔拾禄看出了谭淑婉眼睛里的苦楚,他不敢想象老天爷怎么忍心看着这么好的人被痛苦缠绕,只要他看一眼她的眼睛,他就一定会被她眼睛里的哀怨与绝望所打动,又怎么舍得让她面对生离死别的! 孩子们为这件事操心太多了,谭淑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她的笑容像哭一样,让人看着也想流泪。 “你们也别太难过,人活一世,谁也逃不过一死,我和你们爹已经把后事都安排好了,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已经打听清楚了,有一位好心的先生建了个福利院,到时候我会带你们去找他,住福利院也挺好的,你们一定能健健康康长大的!” “婉姨……”汪秋水想说话又不敢说,他叫了谭淑婉一声,然后将安慰的话憋在了心里,老实说,他其实也没什么信心,毕竟他是看着他娘离他而去的。 随后便是沉默,久久的沉默,大人有大人的心事,小孩也有小孩的心事,他们都被自己的心事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她们吃饭的时候,那个夹杂着药味和血臭味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崔福安一个人,房间里静的有些可怕,崔福安只能听到自己咳嗽的声音,有时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即将停下的心跳声。之前他虽然一直劝谭淑婉回去休息,可当她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又开始害怕,巨大的孤独感将他包裹起来,使他更加不甘心就此离去。当谭淑婉端了汤进来要喂他的时候,他又恨自己拖累了她。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好得起来,不如早些死了算了,给活着的人留下些东西。 第45章 他们已经连灯都点不起了,厨房的柴火还是孩子们出去捡回来的,现在剩下的那些柴火也就够烧一锅水的了。谭淑婉烧了热水给崔福安擦了身子,给他换上她绣的喜服,随后她自己也换上大红色的喜服,她在那上面绣了鸳鸯,如今看来,他们是做不了戏水的鸳鸯了,只愿余下的日子里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因为是晚上,而且是坐在漆黑黑的没有灯火的房间里,所以她没有对着镜子梳妆。含着泪水随便打理了一下头发,给嘴唇抿了红纸,在脸上抹了胭脂,谭淑婉扶着崔福安坐起,在他手里塞了一个白瓷酒杯,不过酒杯里的不是酒,而是药,两人喝下药汁,就当作是交杯酒了。 “淑婉,你不必这样,我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何必为了我坏了你的名声呢!而且,你该离我远点才是,我不想连累您!”要是放在以前,崔福安一定会高兴坏的,今晚的这一幕,不正是他心心念念所求的吗,可是为什么偏偏要等到这一天呢! “福安,咱们如今便是夫妻了,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命也是我的命,若是你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有盼头,你要是心疼我,就挺住,你师傅说他会替你想办法的,咱们再撑一会儿,等你师傅找着办法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谭淑婉将龙凤贴放到他手上,转身拿起红烛,照在龙凤贴上,好让他看清楚上面的姓名。 崔福安摸了摸上面的字,咳嗽了两声哑着声音说道:“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遇上了你,要是可以,下辈子我还想再和你做两口子。” “咱们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下辈子一定能过得比这辈子好,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做别人家的奴才了,自自在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 谭淑婉一夜没睡,她守在崔福安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的脸消瘦了不少,整个人也没了生气,看着让人心疼,因为肺里有痰,他呼吸的声音比较粗,这也是谭淑婉确定他还活着的标志,要是谭淑婉有一会儿没听见他呼吸不畅的声音了,就会吓得伸出食指到他鼻子下去探气。 熬到了天明,门口传来说话声,“福安,淑婉,在家吗?” 是李师傅的声音,听到他的声音,谭淑婉激动得都站不起来了,她踉踉跄跄跑出去开门的时候,又是磕到桌椅,又是摔地上,最后带着浑身的伤痛才给李师傅开了门。 谭淑婉几乎是哭着叫出来的,“师傅,您来了!” 李师傅见她身着嫁衣,满脸泪痕,颇有些担心道:“福安他还在吗?” “在的在的!师傅求您快去救救他吧!”谭淑婉一眼就瞧见了李师傅身后的男人,是一个洋人,天才蒙蒙亮,加上谭淑婉哭花了双眼,看不太真切这个洋人的表情,只听见他粗喘气的声音,想必是一路赶过来的。 -- 第63页 李师傅拉着那个传教士跟着谭淑婉急匆匆进了院子,只见三个孩子已经等候在崔福安那间屋子的门前了,“娘,爹是不是快好了?” 谭淑婉听见崔拾禄这么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一行人围在窗前,着急地等待着这个传教士的诊断。尤其是李师傅,他为了让崔福安跑了一晚上,四处拖人打听,甚至半夜把人叫醒,这才能这么快在王爷府找到这位据说有着灵药的传教士,不过李师傅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他只是听过这个传教士曾经医活过不少人,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强拉着他过来。 或许是上天怜悯崔福安,这个传教士带来的药竟然真的医好了他,崔家终于开始走运了,他们保住了一家之主。在崔福安康复之前,李师傅一直住在他家守着他,顺带着接济接济他家的伙食。 之前为了医治崔福安的病,他们花光了家里的所有存款,早就吃不起饭了,这些天都只能喝白粥,吃咸菜,可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吃得饱,而且大冬天的,连野果都找不着,便只能忍冻挨饿,盼着干爹早一日好起来,好在老天开眼,干爹他终于能好了。而且在干爹卧床的这段时间,还有李师傅在家,李师傅的手艺比干爹还好,家里的伙食变得比以前都要好。 李师傅很是喜欢这几个孩子,懂事又机灵,他孤寡惯了,头一回享儿孙福。而这三个孩子里,就数崔拾禄叫得甜,一声一声好爷爷,叫得李师傅心花怒放,由此崔拾禄从李师傅手上学了好些手艺,短短几天功夫,竟然就拜了李师傅做师傅。 崔福安被谭淑婉喂药的时候听见这件事,差点被呛着了,“好小子,才一会儿功夫就从我儿子变成我师弟了。” “你师傅可喜欢拾禄了,或许以后拾禄做不成你的账房先生,还能去厨房给你帮厨!”谭淑婉替他顺了顺背,接着说道:“可惜了你那几个工友了,我跟李师傅一起出去买菜的时候听说他们也染上了瘟疫,前几日没撑住去了。我看你啊,以后也别再去干那活了,多危险啊,无论如何命重要,你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还不得好好惜着这条命!” “是是是,我的好太太,让你担心了,我真该打!”说着崔福安就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 “谁要打你了,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瘦得都不成人形了,待会儿记得多喝点汤,补补身子。”谭淑婉收回了手,却又被他握住了。 “我答应你,以后我会惜着我这条命的,至于那份活,说什么我都不干了,抬死人总归不吉利,不过家里这么多人,还是得想办法去挣钱的。”对于这甜蜜的负担,崔福安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压力,他总归有一门手艺在身上,不愁想不到办法挣钱。 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谭淑婉突然捂着嘴笑道:“你看你,提到钱终于严肃一回了,自从我嫁给了你,没一天正经的。” 被谭淑婉说不正经,崔福安还有些委屈,“我哪里是不正经啊,我这是真情流露!” 谭淑婉掐了一把他的脸道:“不跟你说这个了,你就安心养病吧,这些天我跟你师傅说过了你的打算了,他赞成你的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崔福安摸了摸被她掐过的脸,十分疑惑。 “你师傅说他要资助你开饭馆,等你病好了,你们就去盘块地,招伙计,把事干起来。” 第46章 厨房里,李师傅正在教崔拾禄处理鱼呢,这道鱼汤便是今日的午饭了。去了腥味的鱼肉浸在汤汁里,嫩白可口,李师傅带着三个孩子吃饭的时候,不时提醒他们三个小心点吃,吃得慢点,仔细鱼刺,像是一个为儿孙操碎了心的好爷爷。他本来打算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等着死了去见他那个对食的,没想到今年这个春节他竟是与一群孩子一块过的。 而崔福安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这么多天来,他都困在床榻上,好不容易才能出来走走,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整个人也变得懒洋洋起来。 “福安,身子好些了吗?”在崔福安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时候,李师傅走到他跟前挡住了他脸上的光,关心地问候他的身体健康。 “师傅,您快坐下!”师傅站在跟前,崔福安也不敢一个人坐着,“谢谢师傅挂念,我这病快好了,我这条命啊,多亏了师傅才能捡回来,师傅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你不比我,你还年轻,又有一大家子人要靠你,你活着比我活着要有盼头多了,我如今年纪大了,身边也没有一个贴心人,膝下又无子,就等着哪天阎王爷能带我走了。” “师傅,您别这样说,我和几个师兄弟不都是您的儿子吗?要是师傅不嫌弃,不如在我这里住下。”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崔福安都十分敬重这位师傅,这位师傅从前在宫里就很照顾他,现在更是救了他的命,可崔福安知道,师傅他心里念着那位姑姑,必然是不愿意留下的。他们这些做阉人的,从不愿轻易与人交心,一旦将一颗心给了别人了,就再也不会收回来了,心只有一颗,师傅的心给了那位姑姑,姑姑走了,师傅的心也死了。 “我再待一段日子就得回去了,大过年的,我不能让寇兰她一个人过!”寇兰是那位姑姑的名字,崔福安知道师傅脾气倔,便没有再劝下去。 “走之前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我瞧着你那个干儿子挺机灵的……”话还没说完,崔福安就抢着问道:“您老要抢我的干儿子?” -- 第64页 “怎么说话呢?我哪能啊!”李师傅扣起食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两下,板着脸说道:“刚刚还说要孝顺我呢,现在就说我抢你干儿子了,真不像话,白疼你了。” 崔福安自知理亏,可他也不能跪下来向师傅磕头道歉,只讪讪笑道:“我听说您有意收拾禄做徒弟,这不乱了辈分嘛,他本该叫我一声爹的,若是认了您做师傅,以后岂不是要改叫我师兄?” “想什么呢,我一把年纪了,哪有这个精气神再收徒啊,拾禄他聪明乖巧不假,也讨我喜欢,可是我就想一个人守着我那一方坟地。只是这几天担心你,在你家呆了一会儿,闲得慌才逗逗孩子。”李师傅拍了拍崔福安的肩,站起来背对着他说道:“福安啊,我几个徒弟中,最疼的就是你了,你也是跟的我最久的一个徒弟,我是把你当儿子看的。现在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等我死了,你要把我埋在寇兰旁边,千万要记得把我那宝贝跟我绑在一起,过节的时候也要记得去给我和你师娘上上香除除草,等我走的那天,我会把我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给你的,你可得长得良心!” “那我可不能再叫您师傅了!” “那你想叫什么?” “干爹!” “随你吧,只要你记得替我守孝就好了。”说完李师傅又拿出一袋钱交给崔福安,叮嘱道:“我知道你想开个小饭馆,这些钱就当我入份,以后你可得好好守住,咱们是御膳房出来的,不能输了别人了。我看拾禄那小子有造化,或许以后能做我的徒孙。” 崔福安双手捧着这袋钱,激动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他本不愿意麻烦师傅的,可现如今,还是麻烦师傅了。师傅也不容易,他在宫里头呆的年岁要比他长,受过的苦也要比他多,这些钱都是他辛辛苦苦才攒下的,现在说给他就给他了。“师傅,我真是对不住您,您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替我操心。” “那你就珍惜好机会,都鬼门关走过的人了,以后做事得大胆点,你呀吃亏就吃在胆小上了。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以后都得胆大心细才好,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往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谢谢师傅!” 不多日,一家名为福安居的小饭馆就开起来了,福安居的老板姓崔名福安,他有一位人如其名温婉贤淑的好太太,福安居虽然不大,地理位置也不是很显眼,但胜在崔老板的手艺好,老板娘人美心善,他们两个的孩子也机灵,是惹人羡慕的一家。 有听说过崔福安的客人知道他是个太监,刚开始还有打笑他,可崔福安坦然自若,惹得他们无趣,渐渐地,就再也没人会当着面鄙夷崔老板的身份了,更多的是夸赞他手艺好,羡慕他有个好太太,有三个好儿女。对此崔福安一点也不谦虚,他们说的不都是实话嘛,他可是御膳房出来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他的太太更是无一处不是好的,孩子们懂事又聪明,不管他们怎么夸,他都受得起。 崔福安觉着,他现在是真的熬过了苦日子了,现在的日子真是一日比一日好! 在他沉浸在来之不易的幸福之中时,小顺子找上门来了,他是跑着过来的,一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崔大哥,有好消息,我来给您报喜了!” “我妹妹找着了?”这可真是锦上添花了,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了,假如这好消息真是他妹妹,那他就能过个团圆年了。 “找着了,你说巧不巧,你妹妹她跟我有缘分呢!”小顺子看上去比崔福安还要高兴。崔福安见他高兴,只道他是在为自己找到妹妹高兴,可听到缘分二字,又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崔福安拉着他到房里坐下,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喝,小顺子吹也不吹,就一口气灌下茶水,急急忙忙说道:“崔大哥,有件事我跟你说了,你能答应我吗?” “什么事你也得先说才行啊!”崔福安想了想,问道:“难道是宝珠的事?” “正是这件事,我想向你求亲。”话说出口后,小顺子觉得有些别扭,接着又说道:“不是向你求亲,是向你求取宝珠!” “我连她人都没见着呢,怎么就知道你说的那个她就是宝珠了。”崔福安叫来谭淑婉,三个人一起商量这件事,“淑婉,先别忙了,快过来,有大事呢!” 谭淑婉见是小顺子,立马就猜到了崔福安说的那件大事是关于他妹妹宝珠的,于是一走过来就问道:“是小顺子找着宝珠了吗?” “小顺子说他要娶宝珠呢!” 谭淑婉很是惊讶,怎么宝珠人还没见着,就来这么一招,“宝珠她现在在哪儿呢?” 小顺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宝珠一直就在我身边,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小顺子的话一出口,崔福安与谭淑婉两个人都是一惊,世上怎有这种巧事,崔福安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妹妹了,“小顺子,快带我去啊,是在王府,啊?” “可你们不是还要接待客人吗?”小顺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福安居的生意可真不错,几乎是满桌,热热闹闹的,看着就知道生意红火。 “那我今天早点歇业过去找你,你先告诉我宝珠怎么会在那儿!” “宝珠现在叫喜鹊,是王二少爷买回来的,因为身份上不了台面,喜鹊-宝珠她只能做个通房丫头,就在二少奶奶房里伺候,后来她怀上了王二少爷的孩子,被二少奶奶发现后,滑掉了她的胎,赶去做粗使丫头了,这才有了我和她的后话!” -- 第65页 谭淑婉见小顺子说到宝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断在变化,一会儿是在替宝珠打抱不平,一会儿是在可怜宝珠,可叹又是一个痴心人啊!她倒想明白宝珠是个什么意思,“小顺子,那你和宝珠认识多久了?” “我进王府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人很好,对我也是处处照顾。我们俩算是同病相怜,都是被人欺负的可怜人,这才能挨得这么近。” 谭淑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跟宝珠说过了要向她求亲的事吗?” “早就说过了的,宝珠原以为她再也找不到亲人了,我们俩才私定了终身,没成想我查来查去,最后竟然查到崔大哥让我找的妹妹竟是我的身边人——喜鹊,喜鹊叫顺口了,以后我得改叫宝珠了。”小顺子提起宝珠的时候,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崔大哥,现在您就是宝珠唯一的亲人了,所以向她求亲这件事还得问过您,您看成吗?” 崔福安见小顺子紧拽着衣角,似乎是有些紧张,便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我还不如你了解我这个妹妹呢!算来我们只是血亲,相处的时间太少,其中的感情想必比不上你,我又怎么会不同意你们俩的好事呢!再说了,这是宝珠自己的人生大事,我哪里能管得了,既然你与她早就定了心,你情我愿的事我自是没什么好说的。再说了,咱们谁跟谁啊,小顺子你我还信不过嘛,宝珠要是跟了你,自然不会苦了那里去,只是她在王家,能脱得了身吗?我想着既然你要娶宝珠,不若辞了王家的那份差事,到福安居来帮我的忙,大家都是自己人,我放心,红利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到时候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第47章 “我离开王家自是容易,宝珠那边也是只要有钱就好办事。唉,其实我早就不想呆在王家了,只是念着喜鹊在王家,我便舍不得离开,现在大舅子这么说,我当然乐意过来帮忙,跟着大舅子一定能挣大钱。”因为崔福安的这番话,小顺子也不再紧张了。 “钱的事好办,宝珠是我的妹妹,自然该我出钱赎她回家,只是上次见她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还记得我这个哥哥吗!”能找到妹妹,崔福安自是激动的,可是经历了上一次徐月娘的事,他变得有些忐忑不安,担心这个宝珠会是一个品行不端之人。 小顺子叫惯了喜鹊,一时要改口叫宝珠还有些不太习惯,他听出了崔福安的忧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喜-宝珠是个好姑娘,可怜命苦,才受了这么多折腾,崔大哥放心,王府的喜鹊一定是你们家的宝珠,这个宝珠也不会像徐月娘那样无赖。不过宝珠在府里的时候跟我提起过她的家人,她确实是不太记得你了,可崔家的人现在就剩下你和她了,往后你便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崔家就剩下我们俩了吗?”崔福安十分震惊,原以为崔家只是搬走了,谁曾想他们竟都不在了,可怜他们崔家,竟没一个命好的孩子。 赎宝珠的事很快就办妥了,接宝珠回家的那一天,崔福安紧张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盯着宝珠瞧了好久,然后才缓缓说道:“回来了就好,咱们以后都要好好的。” “哥哥!”眼前之人虽然看着陌生,但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看着十几年未见的哥哥,崔宝珠在外受的苦一下子涌上心头,热泪盈眶。 小顺子自然也是一起跟着离开了王府的,他没有住在崔家,而是在崔家附近买了房子,预备着娶宝珠回家! 崔家的饭桌上又多了一副碗筷,崔宝珠听到孩子们热切地叫她姑姑,终于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宝珠,你和小顺子预备什么时候成亲啊?”崔福安昨天晚上就跟谭淑婉商量好了,宝珠的嫁妆一定要丰厚,她这些年一定过得不如意,希望成婚后,她与小顺子两人能好好过日子。 提到自己的婚事,宝珠有些不好意思,“顺全说下月十三。” 谭淑婉见她一副小女子姿态,知道她与小顺子定是两情相悦,“那岂不是就快到了,宝珠,你准备好嫁衣了吗?” 崔宝珠点了点头回道:“嫁衣很快就能绣好了,听说嫂子女红好,待会儿能不能替我看一看?” “那也好,你哥哥昨晚已经跟我提过嫁妆的事了,我们定然是不会亏待你的。” 果然还是家人好,崔宝珠想起在外面讨生活被人欺负的生活,眼角隐隐有泪,坐在她旁边的崔承恩赶紧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眨着眼睛说道:“姑姑,多吃点肉,爹做的菜可好吃了呢,您多吃点!” 晚上,孩子们在房里温习功课,崔福安在柜台算今天的帐,谭淑婉便在宝珠房里替她看嫁衣。 “嫂子,您嫁给哥哥不后悔吗?”崔宝珠看得出她的嫂子是真心对哥哥好,可是她也知道,哥哥是个太监,不仅不能房事,有时候还会被人看不起,而嫂子又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心塌地跟着一个太监呢,她可听小顺子说过了,哥哥得了瘟疫后,人人避之不及,只有嫂子守在哥哥身边。 谭淑婉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怎么会后悔呢,你嫁给小顺子不会后悔吗?” “小顺子是我的恩人,我愿意为他做牛做马一辈子报答他,可嫂子你家世清白,长得又好看,外人见了一定会奇怪的。”说道理,崔宝珠还是在意自己的身份,她先是被卖进了妓馆,又被王家二少爷买回家做了□□的丫鬟,她的身份如今是配谁都配不上了,可小顺子一点也不嫌弃她,还处处照顾她,小顺子就是她生命中的光,所以能嫁给小顺子是她今生最幸福的事! -- 第66页 “我才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呢,爱我疼我的是我的相公,与他们何关,以后你成了亲,也不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有些人都是不嫌事大的爱搬弄是非,害得别人过不了安宁的日子才开心。” 听了谭淑婉的一番话,崔宝珠觉得有些愧疚,还是嫂子活得通透,她刚刚的问题实在是太蠢笨了。 “嫂子,我听小顺子说了,哥哥出宫后一直都在找我,听说有一个女人冒充了我,还害了你们很多,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干嘛啊,你又没有错,过去的都过去了,月娘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谭淑婉心里是恨徐月娘的,要不是她,那群人就不会抢走崔福安的钱,崔福安也不会沦落到去搬抬死人挣钱养家了,更不会染上瘟疫差点离她而去,可是徐月娘如今也不知去向,再恨她又有什么用呢!“说起她,小顺子跟你说过吗,其实她是你们外婆家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你们俩谁的年纪要大,看样子,你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崔福安是叫她表妹的。” 崔宝珠信誓旦旦说道:“表妹吗?要是有机会再见到她,我一定会替哥哥出口恶气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想到过她以后与徐月娘会有一段特殊的缘分。 小顺子娶崔宝珠的那天下起了大雪,红白相映,倒也好看,办完喜事的晚上,崔福安拥着谭淑婉回家,“咱们也补办一个婚礼吧,我还欠了你一个体面的婚礼呢!” “咱们只要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何必再破费呢!”谭淑婉依偎在崔福安的怀里,两只手又被他握在手心里,听得他的话,是身子暖,心也暖。 大概是吃的有些多了,都准备上床睡觉了,谭淑婉的肚子还是圆鼓鼓的,脱下外衣,瞧见崔福安在铺床,她起了逗他的心思,挺起腰,一下一下摸着肚子说道:“哎呀,相公你看,你把我的肚子都搞大了。” 崔福安铺完肚子,转身见到这个场景,又是这样的话,嘴角抽了抽,这丫头自从成亲后,就爱跟他开玩笑。“别玩了,小心受凉,快上床。” “走不动,要你抱!” 崔福安嘴上说着胡闹,依旧拦腰抱起了谭淑婉,将她送到床上后,替她掖好被子,撑着床笑道:“又胖了,咱们的孩子一定足斤足两。” 谭淑婉没想到他会回应自己的玩笑,更没想到他钻进被窝后,还会揉一揉她的肚子,“几个月了,怎么今天才告诉我?” “一天了,都怪你做的东西太好吃了!”谭淑婉本来想说“三个月了,不是你的。”可担心他开不起这个玩笑,才改了口。 可崔福安竟然趴在了她的肚子上,“我看不像,有三个月了吧,!” “看来我以后得少吃点了。” 崔福安将她脸上的头发撩到耳后,看着她的眼角一本正经地问道:“淑婉,你想要孩子吗?” “咱们不是有了吗?我刚刚跟你说笑呢,我就是吃饱了撑的,想跟你开个玩笑!” “委屈你了。”崔福安亲了亲她的额头,抱着她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靠在崔福安的胸前,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谭淑婉有些睡不着了,她知道崔福安一定很想要自己的孩子,刚刚她就不该开那样的玩笑的。 第二天一早,谭淑婉醒来的时候,崔福安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看着她,“孩子他娘,醒了?多睡会儿吧,今天外面下雪了,冷得很。” “福安,我觉得我们这样一家五口,真的很幸福啊,我很满足了!” “我也很满足!” 两人对视良久,直到听到外面的喧闹,才挪开眼睛,“外面出什么事了,我听见拾禄的声音了,你快出去看看。”谭淑婉催着崔福安出去,自己也麻溜地起了床,可出去一看,什么事也没有。 “爹,娘,我刚刚做了早饭了,还热着呢,你们快去吃吧!”崔拾禄关紧门,拉着崔福安和谭淑婉去了厨房,可门外,正躺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泥污的女人。 两人明明刚刚还听到争吵的声音,怎么一出来,就见到崔拾禄在院子里,问他也只说刚才和妹妹说话,崔福安和谭淑婉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便没有多想。 可崔拾禄将他们俩哄好后,就带着汪秋水出了门,一起将那个女人拉到了一个偏远的角落。 崔拾禄警告道:“秋水,今天的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爹!” 汪秋水见他一脸严肃,有些担心他会做出不好的事情来,“拾禄,我们真的不让崔叔叔和婉姨知道这件事吗,她毕竟也是崔叔叔的表妹啊!” “你也知道这个坏女人害得崔叔叔差点丢了命,我才不想放过她呢!”崔拾禄是担心崔福安会因为表兄妹之情而原谅这个坏女人,所以在刚刚这个坏女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就打晕了她,不过这个女人现在身体也真够弱的,竟然连他也打不过了。 第48章 正文完 “可是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比起崔拾禄,汪秋水还是胆小了一点。 “难道你想让她又缠上我们家吗?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一定会赖上爹的, 爹和娘都是狠不下心的人, 肯定不忍心赶她走。”崔拾禄早把自己当崔家人了, 崔福安是他亲爹,谭淑婉是他亲娘,当初要不是徐月娘,爹才不会出事呢!就为这个,他恨透了地上的这个女人。爹不知道的事情,他可知道呢, 这个女人当初偷了不少崔家的东西, 还老是叫他帮她去传信。 -- 第67页 “你看她的肚子,她好像怀了孩子了,你想怎么做?”汪秋水觉得崔拾禄说的很不错,一咬牙, 决定跟他一起对付地上这个坏女人。 崔拾禄想了想,他是不愿意动手的, 这事还是得交给别人, “把她交给那群抢我们钱的坏人, 我知道到哪儿能找到他们。” “可是这样的话,你不怕吗?那群人可凶了, 会不会惹祸上身啊?”汪秋水见崔拾禄目露凶光, 不禁感到害怕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在他们商量怎么处理地上这个女人的时候, 背后突然传来崔承恩的声音。 他们俩挡住了徐月娘, 不让她看到,“没什么,我们堆雪人玩呢!” 可是这时徐月娘恰巧醒了过来,她的声音将崔承恩引了过去,“你们这群有娘生没娘养,盐钵里生蛆虫的,老娘也敢打!”她的话恶毒得很,声音却没半点中气,像是没吃饭。 “哥,她是谁?”崔承恩不像他们俩,她没见过徐月娘,看见她自然没有恨意。 崔拾禄走到妹妹身边,凑在她耳朵边小声说道:“她就是爹说的那个害人精表妹,你别告诉爹和娘,待会儿她又要来害人了。” “是她!”崔承恩看着徐月娘,明明看上去挺可怜的样子,怎么会是一个吸鸦片还喜欢偷东西的骗子。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徐月娘站起来了,她挺着个大肚子踉踉跄跄地走到他们面前,一把抓住了崔拾禄的领子,想要将他摔在地上,却被崔拾禄扯开了她抓住他领子的手。 “我记得你,怎么,才这么些天不见,你就攀上高枝了?”刚才她敲门的时候,见到是一个孩子出来开门,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还没等她认出来这个孩子是谁,她就被崔拾禄用门栓敲晕了过去,现在走近了一看,才看出来原来这个男孩子是以前替她跑腿的那个乞丐,才几个月没见,他白了不少,还胖了些,身上的衣物也是新的,徐月娘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可是想不到他的脾气也变了不少,竟然学会打人了。徐月娘虽然现在身子虚弱得很,但依旧刻薄无礼,她压根就没把刚刚这个打昏了她的孩子放在眼里。 身边再没有棍棒,崔拾禄忽地弯腰捧起地上的雪往徐月娘身上砸,砸得徐月娘是猝不及防。 他们的声音终究是把崔福安和谭淑婉引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崔福安一处来就见到一个穿的破破烂烂还大着肚子的女乞丐趴在地上,他的干儿子正弯下腰捏雪球,很明显,地上那个女乞丐身上的雪都是他的干儿子砸的。 “我的小祖宗,你们怎么能欺负人呢!”崔福安跑着过去想把地上那个乞丐扶起来,没成想,她竟是徐月娘,刚扶起她的手一松,她又跌在了雪地上。 “徐月娘,你怎么回来了?”他很少像今天这样愤怒,连声音都带了一种要吃人的恨意,可是孩子们听着并不害怕,反而十分解气。 “表哥,你快教训教训他们,刚刚他们还用那么粗的一根棍子打我来着,我脑门都破皮了你看。”徐月娘虽然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愤怒,可她记得她临走之前崔福安和谭淑婉都对她不错,还送了她嫁妆,怎么一回来就跟恨毒了她一样呢? 她拉着崔福安的袖子,指着额头上的血污好让他看个仔细,可崔福安不但不理她,还甩开了她,“你活该!” “表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好歹我们也是表兄妹,远近是个亲戚,你怎么跟外人合起伙来欺负你的血亲呢!”徐月娘见他气得肩都在发抖,以为他是因为见她一个人回来,没见着王凤池,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表哥,你不知道我跟着王凤池有多苦啊,他的手段可是比妓馆里的鸨母还要折磨人,我跟着他简直是生不如死啊,你看看,我手上的上,脖子上的,腿上的……”说着她还想向他们展示她背上的伤,是谭淑婉阻止了她。 崔福安一点也没听见去,他看见徐月娘,就跟看见了他一夜之间飞走了的十几年积蓄一样,正有气无处撒呢,崔拾禄跑回了家拿了一跟竹条出来递给了他,“爹,她就是一个骗子,您千万不要相信她。”接过崔拾禄递过来的竹条,崔福安终于将他承受的痛苦发泄了出来,冰天雪地中,竹条鞭打在徐月娘身上的声音显得那么清脆。 谭淑婉见徐月娘身上都出血了,立马上前拦住了崔福安,“福安,别打了,再打就要死人了。”她心里当然也恨徐月娘,可她并不想看见徐月娘死在她的面前。 “爹,咱们不要理她了,回去吧。”崔承恩有些怕了,她拉了拉崔福安的手,想让他放下手中的竹条。 徐月娘尖厉的声音,吓得附近还在睡梦中的人身子一震。可她除了耍嘴皮子功夫,也干不了什么了,趴起来走了几步,迷茫地看着周围,她并没有地方可以去,想来想去,还是得赖在崔家才行。 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突然有了一个好点子。本来她是不想要肚子里这个贱种的,可是这个贱种命太大了,怎么折腾都折腾不死,养了他这么久,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徐月娘坐在崔家的门口,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肚子,咬着牙忍痛一下又一下,终于腿上有了一股暖流,这个孩子被她用拳头打掉了。她不停地敲崔家的门,不管里面的人说什么骂她的话,她都没有停下手,直到有人出来开门,她不管来人是谁,一把抓住他的腿说道:“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们要赔钱,快赔钱啊!” -- 第68页 她身上的血已经流到雪地上了,崔福安这才想起来她大着肚子是怀孕了,一时呆立在原地,他怎么就被气昏过头干了这样的事呢! 崔福安想将她送去医馆,可徐月娘仍抓着他不放,怎么扯她都扯不动。最后是叫谭淑婉过去把小顺子叫过来了,才将她带去医馆。果然她的孩子保不住了,大夫还说她的身子弱,要多补补,可这个女人明明身子都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抓人的力气是哪里来的,跟练家子有得一拼。 无可奈何之下,他们还是没有摆脱徐月娘,把她接回了家里,并且还要好生照顾。徐月娘也没半点难过之意,更无半分羞耻之心,她躺在床上,对大家呼之则来挥之既去,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崔拾禄愤愤不平,像徐月娘这样的人,凭什么过好日子,就算她的孩子没了,也是她的报应,她活该!更可气的是,他拦着徐月娘不让她进门,干爹竟然说了他,还让他大事化小。他就没受过这种气,想到徐月娘那张丑恶的嘴脸,他就恨不得弄死她,更不要说以后还要天天对着她了! 安置好徐月娘的那天晚上,干爹将他们三个孩子叫到了他的房间,“我知道你们讨厌她,我也恨她,可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就不该打她的,害得她没了孩子。” 他的连脾气最好的崔承恩也看不过去了,“可是爹,她还害得咱们家的钱都没了呢,还害得您差点没了命,咱们抵消了,根本不用接她回家!” “可是她因为掉了孩子也快要没了性命了,大夫说就她现在的身子也撑不了几天,咱们这几天就忍一忍,好吗?总归打她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你们以后遇到事千万要冷静,别学我,战战兢兢一辈子,原就没想过要害死人,好不容易日子走上正途,没成想手上多了一条血命,不,是两条!” 听到干爹说徐月娘要死了,崔拾禄的气也消了,“爹,这事我也有错,您就别愧疚了,我这几天就当没看见她,不会跟她拌嘴惹你心烦的!” “干爹,我们明天去拜拜菩萨吧!”自从崔福安病好了,孩子们都信了神灵,他们相信他们那天晚上在寺庙的祷告是有用的,由此遇到了什么事,他们都想着去拜拜佛。 徐月娘命不久矣的这件事在崔家只有徐月娘一个人不知道,她本来都做好了打算,要跟崔福安他们吵上几架,没想到她来崔家以后他们对着她一句恶毒的话也没有讲,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话。虽然态度十分冷淡,但是饭菜从不会少了她的,火炭也不会短了她的。 只是她的身子似乎一天比一天虚,那些饭菜看上去再怎么美味,她都吃不下,明明盖了厚厚的被子,床边都有火盆,仍然觉得冷。她越看越觉得崔家的这群人的目光可疑,谭淑婉给她送来了药,她当着她的面打翻在地,质问道:“你们是不是在我的药里下了毒了。” 她凶狠的目光让人看着只觉得可怜,谭淑婉没有理她,只是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地上的碎瓷片扫走,关上了门。 徐月娘拖着浑身伤痛的身子打开了门,风雪扑在她的脸上,将她冻得浑身发抖,摔在了地上,可是院子里的孩子看见她这样,也不过来扶她。 “你们这群杂种!”徐月娘站都站不稳,更不可能冲过去打他们,只能远远地骂他们。然而孩子们像没听见一般,并不理她,这使她越发觉得崔家让她住下是个阴谋,她扶着墙走到了厨房,翻箱倒柜的想找出他们藏起来的□□,可是她并不知道什么才是□□,那些药材她一样都不认得,见谭淑婉走进厨房了,她撑着桌子恶狠狠问道:“你们是不是给我下药了?说啊,你们是不是给我下了□□?” 谭淑婉并不想理她,徐月娘终于变得疯癫起来,她拿起砧板上的菜刀往谭淑婉的方向跑了过去,可刚走了两步都摔倒在地,谭淑婉见机捡起了菜刀,用用布条绑住了她的双手。和孩子们齐力将徐月娘抬回她的房间后,谭淑婉对她说出了实话,“你没几天日子可活了,就不能消停消停?” “你说什么?什么没几天日子可活了,哦,我猜对了是不是,就是你们给我的吃的东西里面下了□□,你们果然想害死我。”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使得她再怎么想掐死眼前的人都只能在床上打滚。 崔拾禄见她这个样子,嘲讽地说道:“我们才不像你这么卑鄙,要不是爹娘拦着,我才不会让你临死前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像你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就算不是我们的错,也会有别的人替我们要了你的命!” 眼看着徐月娘一副要疯了的样子,谭淑婉拍了拍崔拾禄的肩,示意他别说下去了。 “娘,咱们不欠她什么,是她先害了我们!” 第49章 番外 徐月娘已经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的脑子里只有“她快死了”四个字。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有死的一天,但是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她怎么可能就要死了呢!不, 她不可能会死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肯定是在骗她! “你们这群骗子, 我要掐死你们!”她的胳膊和脚踝都被勒红了,仍挣不开束缚住她手脚的布条,嘴上说着要掐人,却连床都下不了。 接下来的两天,她变得安静起来,准确来说, 变得犹如一条死鱼, 目光涣散,身上还带着难闻的污臭味,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愿意进食,只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忆她的一生。 -- 第69页 从小到大她就没过过好日子,家里穷, 孩子又多, 她根本就吃不饱, 只能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抢,后来年龄大了些, 学会了坑蒙拐骗的功夫, 过了一段好日子, 不过因为迷上了鸦片,她走投无路只能去去妓馆卖身还债,其实被崔福安赎出去之后她也想过好好过日子的,可是她改不了,她戒不掉鸦片,也学不会以诚待人。 或许是做惯了偷鸡摸狗的事,她已经忘了有良心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只要能活着,她便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觉得如果没有王凤池的话,就崔福安和谭淑婉两个耳根子软的人,她在崔家是能无忧无虑地过完下半辈子的。都是王凤池害了她,是王凤池将她又一次拉进了泥潭里,从此再也翻不了身。虽然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但他也是她见过的最阴险的人,这个男人,表面上看着软弱,心肠却毒得很,可恨的是,因为他那双无辜的眼睛,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欺骗别人。被王凤池抓住了把柄后,她过得比以前还要惨,其实她很多次都想豁出去摆脱掉她的,可是他的手段太多,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肚子里的孩子是王凤池逼着她出去卖身后才有的,借着接客的机会,她终于从他手里逃了出来,可是她并没有地方可去,她甚至连打胎的钱都没有,蓬头垢面的挺着个大肚子在外面流浪,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而她以前学会的手段并不能让她安下身来,这个世界手段龌龊的人比比皆是,曾经那个狡猾的她现在只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无奈之下,她想起了崔福安,这个时候,或许去崔家才有活路! 待在崔家的那段时间是她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崔福安耳根子软,又念亲情,只要她表现得可怜一点,他一定会接济她的,可是她刚敲开了崔家的门,就被一个孩子用门栓打昏了过去,那么粗的门栓,打在她头上,饿了这么多天的她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昏过去之前,她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一个与她没有过交际的孩子会如此恨她?而她的表哥见了她更是想要弄死她,崔家变了很多,这与她离开崔家之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早就应该料到这一天的,像她这样的人,迟早会被所有人抛弃了。活着太苦了,可即便这个苦,她也还是想要活着,不为别的,就是想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了。 冰天雪地的,要是再想不出办法,她一定会死在外面的,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要想活着,就得不折手段。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得抛弃一样东西。她利用腹中的孩子诬陷崔福安害她流产,终于赖上了他,如愿以偿住进了崔家。本以为她就要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了,可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她竟然就要死了,要死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接受她要死了这件事,徐月娘最终疯了,不仅仅是因为她将要死了这件事,还因为她从前受过的那些折磨,所有事情一起压垮了她。 她疯了后,就不再打理身子了,现在屋子里集杂了血腥味、尿骚味、屎臭味,恶臭难闻。原本恨她的众人,见她这副样子,也都放下了往事,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而那个害了他们的人,现在正在承受过重的痛苦。 崔福安心里愧疚极了,徐月娘再怎么样,都是他的亲戚,他不该将她逼上绝路的。说来,这件事应该告诉给小王三儿才行,毕竟他们俩领了龙凤贴,再怎么说都是夫妻。想到小王三儿,崔福安颇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他将表妹嫁给了他,可表妹竟然不守妇道,大了肚子,还离开了他。 在他们想着要怎么将这件事告诉小王三儿的时候,他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小王三儿变了很多,看上去他过得很好,脸色红润,双目有神,身上所着是绸缎衣裳,身后还有一个跟班,俨然成了阔老爷。 崔福安见到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王三儿笑了笑道:“好久不见!” “月娘她没几天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她在那间房。”崔福安总觉得眼前这个小王三儿不是他认识的小王三儿,在他面前,他失了自己的气势。 小王三儿笑着点了点头,将他的跟班留在了门口,走到徐月娘的那间房前,轻轻推开了房门,轻声唤道:“月娘,我来接你了。” 徐月娘听见他的声音,先是愣了愣,然后慢悠悠地抬头看向门口,只见王凤池披着黑裘站在门口,雪花随风吹进了屋里,带着他黑裘上的毛抖动。他比以前更迷人了,可徐月娘见着他跟见着鬼一样,又恨又怕。 她紧紧地抓着褥子,害怕得浑身发抖,忽然间她像清醒了一样,又像是回光返照,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王凤池面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我已经为我犯下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王凤池一句话也没说,脸上仍带着笑容,他拿出手帕擦了擦脸,就这个拿手帕的动作,吓得徐月娘跪倒在地,她对着王凤池身后的崔福安大哭道:“表哥,是我错了,我拿命还给你,你能不能快把王凤池赶走,我怕他,比怕死还怕,表哥,你快赶他走啊,我受不了了,他每天晚上都用针扎我,还掐我,打我,我身上都是他弄出的伤痕,表哥,我求你了,你快赶他走吧,他根本就不是人,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是他每天逼我去接客才怀上的……” 没等她说完,王凤池弯下腰捏住了她的下巴,“可不能骗人啊,快把实话说给表哥听!” -- 第70页 “表哥,那个孩子是我自己弄没的,跟你没有关系!”徐月娘终究还是怕他,在他面前,她已经失去了自我。 崔福安看着徐月娘穿着单薄的衣裳趴在地上哭泣,一句话也没说。 徐月娘死了,她死在了她又恨又怕的王凤池面前,她的尸首也是王凤池带走的。 第50章 番外 王凤池是皇上赐给他的名字, 在此之前大家都叫他小王三儿, 小王三儿是他的宫号,宫里的太监们大都有自己的宫号,譬如小德张, 而赐名是一件稀罕事, 一般的太监是没有赐名的, 非得是在主子跟前受宠的奴才才能有,譬如李莲英。大家都觉得被主子赐名是一件能光宗耀祖的事, 可他并不喜欢这个赐名,因为他并不喜欢皇上, 虽然他跟皇上走的很近,但是他知道皇上从来都没有信过任何一个太监, 不然他为什么会把他们逐出宫呢? 他知道在他做御前太监的时候, 有许多人都明里暗里的议论他, 尤其是以前欺负过他的那些老太监。他恨死那些老太监了, 他进宫之前, 根本就没有想过人竟会坏到这种地步。他那时候年龄还很小,一进宫就被这群久处于深宫心理逐渐变态的老太监拉进了吃人的沼泽地, 他想逃,可是却越陷越深。那时他的年纪太小了,什么也不懂, 等他长大了, 他又不想懂那些东西了。 红墙绿瓦的皇宫庄严肃穆, 而里面的人大都不是人了, 他们只是一群披了人皮的禽兽。在宫里小王三儿的天空一直都是灰暗的,直到出宫的那一天,他的天空才出现了阳光和白色的云朵。出神武门的时候他没有回头,他的脸上带着解脱的笑容,因为他并不留恋宫里的生活,他只想着快点出去,快点开始新的生活。他以为宫外比宫里好一点,但是他错了,宫外的世界比宫里的世界更大,宫外有更多的好人,但也有更多的坏人,他的心最终因为现实而逐渐凋零。 本来盼了那么久,他以为自己可以过上正常的日子的。但是以前的那群人根本就不想放过他,他们合起伙来欺他、辱他、笑他、轻他、贱他,可他做不到拾得说的忍他们、让他们、由他们、避他们、耐他们、敬他们,于是他出宫后的新生活终于又一次被那群人给毁掉了。 在他身无分文、心灰意冷的时候,是御膳房的一个眼熟的太监将他带去了一个温暖的家。他真的很羡慕崔福安,崔福安有钱有房子有手艺,他喜欢的人也在他身边,他甚至还有家人,而他却什么都没有。不过像崔福安这样的好人确实应该有个好的归宿,不然他可真的要对这个世界失望了。 他得了崔福安的好,自然是要回报崔福安的。他一眼就瞧出了崔福安家里的那个外来人的混账本性,或许他可以帮的就是替崔福安解决那个混账东西了。从前那些变态的老太监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他都一一施加在了徐月娘身上。 比起他,徐月娘只能算是一个心眼坏脑子却蠢笨的女人,像她这样的蠢货又如何能敌得过他呢,毕竟他在那样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过了那么多年。大概是那种日子过久了吧,他觉得在崔家过的日子分外的不真实,或许他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也不配得到平常人该有的幸福。 于是他带着去徐月娘离开了崔家,在给崔福安带走祸害的同时,他也给自己带来了恶的希望。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能去哪里,但是他带着徐月娘上路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当初刚出宫的时候的单纯的想法,变成了当初那群他讨厌的人,开始像那群无耻的人一样开始作恶害别人。果然当他放弃了良心,他的日子开始有了好转。于他而言,人生确实十分讽刺,当初他或许不应该那么天真的。 小王三儿拿着徐月娘的嫁妆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让徐月娘做了暗门,多的时候她一天要接十来个客人。徐月娘自然也是跟他闹过的,可是终究敌不过他的手段。他把徐月娘当成里摇钱树,拿着得来的银钱,开了一间妓馆,摇身一变成了大茶壶,他的妓馆里,既有良家女,也有孩子,甚至还有兔儿爷。要干这种事,上面必须得有人担待,他暂且放下里对那些老太监的仇恨利用起里他们,找到了达官贵人庇佑,这才不会被人纠缠。老实说,干这种下流龌龊、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有过不安的时候,所以在知道徐月娘怀上里孩子之后,他放了她一条生路让她跑了,当然其中并不只是因为良心受到里谴责,还因为徐月娘给他带来的利益越来越少。 之所以后来去崔家看徐月娘,不过是不想给崔福安添麻烦。真是想不到才几个月不见,崔福安就有了老婆孩子,还开了间饭馆。他带着他最喜欢的那个小倌料理完徐月娘的后事后,在福安居吃了一顿饭,由此见到了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他想,他上辈子一定是做尽了坏事,所以今生才走的如此艰难,可他这辈子干的伤天害理的事也不少,恐怕下辈子苦难仍会继续。 第51章 番外 肖家还在的时候,爹曾教过他“推己及人”四个字, 意指在为人处事中, 需要时常站在别人的角度替别人着想,当时他只是一味的点头称是, 并没有细思, 只是偶尔想到这句话, 会对人有礼些。后来肖家没了, 他才开始去思考爹教给他的那些东西。譬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当然是君子之言,可这世上哪里个个都是君子, 比之圣贤,还是良心时有时无的俗人多一些。 -- 第71页 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 可曾有人推己及人, 赏过他一口热饭?在他招人毒打的时候,可曾有人以己之心待人,手下留情?所以说,书上教的东西, 都是为了教化人成为君子, 可读书的人少,能被教化的人更少, 由是君子少之又少。 对着现实, 一无所有的他是不可能成为君子的, 因为很少很少的人为真正做到推己及人, 那些看着他受饥受冻,几乎没有人会担心他饿着,冻着,哪怕他死了,都不会有人会为他难过。他唯一的愿望是带着妹妹好好活下去,所以以前爹教过他的君子之道,在生存面前,都成了无用之物。 肖拾禄换了个姓跟着崔福安成了崔拾禄,为着崔拾禄与谭淑婉的一片真心,他早已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再生父母,由是有时候他也会问他们一些问题,期盼他信任的干爹干娘能给他一个方向。 “爹,为什么有时候做对了的人反而会被人说是做错了呢?为什么当大部分人都错了的时候,剩下的那些做对了的人就该迁就他们呢?” 崔福安先是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孩子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是他在外面受了委屈不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人欺负你了?” 崔拾禄摇了摇头,继续问道:“没有,只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其实不算突然,他一直都想不通这个问题,他的亲爹从前教给他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不管别人做对做错,他都应该坚守自己,做对的事。可是在外面流浪的生活让他开始怀疑爹说的话,有时候坚持正确的做法反而会被人嘲笑呢,严重的甚至会威胁生命,所以坚持对的做法真的是必须的吗? 他盯着崔福安,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可信的答案。崔福安本来想说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可是他要是这样说来了,以后这个孩子岂不是也会成为那种不管对与错,只做被人认同的事?哪怕是犯罪! 想了想,崔福安才回道:“坚持正确做法的人自然是没有错的,错的是那些走错了路的人,可是这个世界常常是恃强凌弱的。你现在还是个孩子,还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但是有什么事都不要怕,尽管去做对的,要是出事了,爹会替你担着。不过你总归有要长大的一天,到那时候,就没人能担得了你了,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多学点本事,等你有了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了,你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到那个时候,就算有很多人走了错的路,但是只要你走了对的路,就会影响很多人跟你走上对的路,慢慢的,那些走错了路的人也会更正方向的。你不要做随波逐流的人,你要做的是,引领风向的人,只是做这种人,会有很大的风险,他可能会被人嫉妒,会被人辱骂攻击,所以你一定要足够的力量保护好自己!” 崔拾禄听了崔福安的这段话,似乎有些领悟,他点了点头,对着崔福安咧了个笑脸道:“爹,我知道了。” 很多年后,崔拾禄长大成人了,他满怀一腔抱负,将妹妹交托给汪秋水,与爹娘告别,离开了福安居,去了远方闯荡。 第一年的春节,他两手空空地回了家,正好赶上了妹妹和汪秋水的婚礼。时隔一年,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众人无话不谈。崔拾禄兴致勃勃地向大家讲述他在外面见过的事情,可家人听了,半是赞许半是担忧。崔承恩劝哥哥以后别再出去了,就留在家里守着福安居,过安稳的生活,可崔拾禄并不听劝,国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不愿意独享安乐,毅然决然地又一次下了南方。 第二年的春节,他带了一个女人回了家,看样子是个可爱的南方姑娘,她说话带着口音,但是听着有趣极了。她的脸蛋小小的,装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十分惹人喜欢。原以为崔拾禄这次带了个姑娘回家是打算留下来成婚的,没想到他带着这位南方姑娘见了爹娘,拜了堂成了亲,过完年没多久就又带着新婚妻子离开了家。大家伙儿还是没能劝得动他,就这样看着他又一次离开了他们。 第三年的春节,他没有回家,回家的是他那位南方的太太,听他太太说他现在有任务在身,回不了家。家里人并不知道崔拾禄在外面干什么,他们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 第四年的春节,崔拾禄也没有回家,他那位太太也没有音信,知道大年初二的早上,一个陌生男人抱着一个孩子敲响了崔家的门,他们才知道,崔拾禄与他那位太太牺牲了,这个陌生男人怀中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崔拾禄嘱托他将这个孩子带过来,跟着孩子一起回家的还有他的一封信。 崔家的四个人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他们家最聪明最懂事最有抱负的那个人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没了呢?而崔拾禄留下的孩子,因为年龄太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谭淑婉抱在怀里,睡得十分香甜。 崔福安年纪大了,看书信有些眼花,便让汪秋水来念崔拾禄托人带回家的那封信回家。汪秋水的年纪跟崔拾禄差不多大,两个人的声音是一样的爽朗洪亮,只是此刻多了份凄凉。众人听他念这封信,眼前立马就浮现出一腔热血舍小家为大家的崔拾禄伏在桌前写着予家书的画面,也许他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也曾想到过他的家人在看这封信时的难过场面吧! “不孝儿叩禀:爹、娘,孩儿不孝,今世恩情,恐来世才能报答。信纸太薄,不能道尽儿的谢意与愧疚,时间仓促,儿只能拣要紧事说一二,忘恕。 -- 第72页 儿早年幸得爹娘收养才能平安长大,是孩儿负心,没能报答爹娘,留在爹娘跟前孝顺,如今儿命悬一线,将吾儿托付给爹娘,望爹娘能帮忙抚养,爹娘的恩情,儿永生不忘。吾儿姓崔,唤念乡,还请爹娘循循教导。 儿此生唯愿天下平,家事兴,这两件事做儿子的都没能做到,不过儿子亦无怨无悔。就像爹曾经告诉过我的,要是不愿意看到大家走上了错路,就站在道路口去引领别人走上对的路,儿离家四年,与部分能人志士志同道合,期盼国人能有独立意志的一天,期盼人人平等和睦的一天,这四年,儿都在为这件事而奔走。 有些事现在提起或许不合适,不过孩儿仍记得以前爹受人嘲笑的时刻,还有妹妹因为上学,也常被人说道。我既是您的儿子,也是承恩的哥哥,不管是哪个身份,我自然是心疼你们的。既然世道如此,做儿子的便替爹去改正世道,做哥哥的便要去提妹妹争取权利。儿要爹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明面看不起,儿要吾妹不为世人眼光所累,儿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美美满满。将来,爹、娘、妹妹和我的儿子再不会遇到从前经历过的困苦。未来,国人会挺直脊梁,世人平等和睦,人人有衣蔽体,人人有食充饥,无人鬻儿卖女,无人做世代的奴隶。 爹,娘,再叩首,望念乡能替儿承欢膝下,望爹、娘、承恩、秋水、念家能看到大同之日。 附:今日春寒,多添衣,勿宽衣,望珍重! 先此驰禀,敬叩 福安! 儿崔拾禄叩禀; 腊月十一日” 丁卯年,崔家没了崔拾禄,来了个崔念乡,从前是一家五口,现在仍是一家五口。 待崔念乡明事理后,他像当年年幼的崔拾禄一般脑子里装了许许多多问题,像他爹一样,他也一样信任爷爷。 “爷爷,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啊?” 崔念乡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明明看上去凶巴巴的,爷爷还说他是好人,而有些和蔼的大伯,他却说是坏人。 崔福安听他问起这个问题,突然间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崔拾禄也一本正经地问过他问题,当时崔拾禄问的是对与错,这次崔念乡问的是好与坏。 他抱起小孙子,严肃地回答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人都是复杂的个体,他们既可以是好人,也可以坏人。但是如果你非得要判定一个人的好坏时,记住,真正的好人是在被逼无奈的时候,依旧坚持自我不去做损坏别人利益的事情,他们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愿意去残害别人。而坏人是在他本可以不危害别人的时候,却选择了去伤害别人,这才是真正的坏人。” “念乡,你才这么小,就跟你爹那么像,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走上你爹的路?”崔福安的这句话并不是对着崔念乡说的,他抬头望着天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回答。 或许,不是所有人都期盼安稳的日子,念乡的体内流淌着拾禄的血,他们都是心怀天下一腔热血的孩子,也许将来有一天,在他老得走不动路的时候,念乡又会寄回一封家书,家书的内容与拾禄所言相差无几。崔念乡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爷爷,心中多了一把量尺。 第52章 番外 汪秋水十岁的时候, 崔承恩八岁。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伴有凉风的早晨, 那天早晨,崔承恩蹲在一个墙角跟等哥哥从崔家出来,天才刚亮呢, 路上都看不见几个人,她紧紧地抱着昨晚哥哥给她的馒头,仰头看着天空,心里盘算着这些馒头该怎么吃才能让他们多撑几天。 忽然她听见了大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本以为是哥哥出来了, 扭头一看,原来是崔家隔壁的那户人家打开了门。刚觉得无趣想转回头去,门后就蹦出来了一个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看上去身体不太好, 他的脸要比别的孩子白一些, 而且是那种带着病弱的苍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反正不是高兴就对了,也不知道这么早出门是要去干嘛。 崔承恩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白鸭蛋,鸭蛋里面有些小黑点,见那个小男孩往草堆那边走,她立马就猜到鸭蛋里面装的是什么了。那些小黑点一定是萤火虫,以前她也喜欢抓了萤火虫放在鸭蛋壳里,而萤火虫最爱往那些湿湿的地方钻, 她和哥哥最常在草堆上抓萤火虫。 不过大早上的, 哪还有萤火虫啊。崔承恩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便远远地盯着他看,只见他将鸭蛋壳里的萤火虫倒在手心里,拨弄了两下,放到草堆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崔承恩见他一直蹲在草堆前不动,耐不住好奇心走过去问他。 可是这个男孩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崔承恩也不觉得驳了面子,反而蹲下来看他。 “这些萤火虫都死了,你要是想要,天黑了才能找到。”崔承恩有一话没一话地跟他说,可他偏就不理她。 “秋水,吃饭了!”从他走出的门内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崔承恩猜那是他娘,见他不回应,便提醒了他一句,“你娘喊你去吃饭呢!” 汪秋水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急匆匆跑回了家,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看那几只失了光亮变得丑陋的萤火虫。 不一会儿,那个男孩子又出来了。他走到崔承恩面前,“你也喜欢萤火虫吗?” 崔承恩点了点头,“萤火虫好看着呢!” -- 第73页 他又问道:“那你想去抓萤火虫吗?” 崔承恩点了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不想去啊?” “我不想去。” 这个男孩子似乎有些失望,眉毛耷拉下来,“你不是说喜欢吗?为什么不想去?” “我要跟着我哥,我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肯定是不会去抓萤火虫的。” “我给你糖吃,你跟我去吗?”汪秋水自从搬家到这里,每日都是一个人玩,无趣的很,娘说他身子弱,不让他到处乱跑,临近的孩子也因为被家人叮嘱,生怕伤到他,或是被他传染病,不敢与他来往。好像他是一个水泡泡,一碰就破,其实他很容易相处的。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主动跟他说话的人了,他便想与她一起玩耍。 崔承恩见他果真掏出一块冰糖,贪那点甜味,便答应了晚上跟他一起去抓萤火虫。 哥哥还在崔家没出来呢,她便跟汪秋水聊了会儿天,两人一来二去,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又说出了各自的身世,互相安慰了几句,崔拾禄就从崔家出来了,他叫了一声承恩,崔承恩跟汪秋水约到太阳下山后再来找他,便跟着哥哥走了。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过是四处转悠,找些野果,讨些剩菜剩饭,而崔承恩怀里还装了昨天晚上崔拾禄从崔家拿来的馒头,这几天便就不用再去讨饭了。 他们去捡了一些报纸之类的东西,折了许多长条草,铺在拖来的拱起的树枝上,做了一个挡风的小窝。太阳下山的时候,她将汪秋水给她的冰糖分了一半给哥哥,告诉了哥哥缘由,便去找汪秋水了。 崔拾禄不放心,他怕妹妹会被欺负,也跟着她一起去了。跟汪秋水会合后,汪秋水给了他们一个鸭蛋壳,说是用来装萤火虫的,三人往湖边走,往草丛里钻,发着光的萤火虫跟天上的点点星光融为一景,美不胜收。 此后他们便常见面,汪秋水就这两个朋友,他知道他们两无家可归,还有一顿没一顿的,所以每次家里有了什么吃食,都会偷偷藏一点带给他们。要是发现哪里的树上结了果子,他便带着他们去摘,三人的友谊也因此变得更加亲密。 后来,中秋节那天,汪秋水揣了月饼去找崔承恩玩,阴差阳错之下,促成了一件好事,跟崔拾禄和崔承恩做了邻居。三人的距离从此近了一些,来往要比往常频繁些,不过都是说说笑笑,跟普通朋友没两样。 直到崔拾禄和崔承恩也上了学,替汪秋水解了围,三人才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汪秋水比他们早上学,所以三人虽在一个学校,却不在一起上课,只有下课的时候才会见面。往常他都是一个人坐在课桌上翻那些无趣的书,现在学堂里来了两个他的朋友,他一下课便去找他们两个人玩。 一次崔承恩没见着汪秋水来找他,心下奇怪,便拉着哥哥出去找他,没想到他正被一群人围住挨打呢。崔承恩和哥哥冲上前,把他拉出来,跟那群人吵了起来,很快他们的声音把先生引出来了,是先生替他们解了围。 这样的事情不只一次,不过因为三人齐心,渐渐地也不再受人欺负了。 三个孩子里,崔拾禄聪慧且好胜,崔承恩机灵又贴心,只有汪秋水反应慢了些,身子也不太好,但性子是好的。在学堂里,崔拾禄受先生教诲,渴望着为国出力,不愿意浪费一刻时间,整日里埋头苦读。崔承恩虽然也想像哥哥那样用功,可她一点基础也没有,总是跟不上先生的进程,又不敢耽误哥哥用功,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好找汪秋水求助。 后来汪秋水的娘亲去世了,也是崔承恩在一旁陪着,劝慰他好好活着,不要让娘亲担心。 那段时间,吃饭的时候,她会替汪秋水夹菜,去上学的时候,她会牵着他的手,看见路上的母子,她会转移他的注意力,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他,她忘了她也只是个孩子,她的年纪比汪秋水还要小呢,她自己也早已没了爹娘。 干爹病了,他们着急得吃不下睡不着,三个人都担心他们会又一次成为没人要的孩子,又是拜神求佛,又是烧水熬药,小小年纪,什么都要操心。本来这个时代的孩子就遭受因为这些事情他们比其他孩子要更早明白生死,也更加珍惜身边人的陪伴。 幸好干爹熬过去了,又有了李爷爷的帮助,他们家的日子才开始变好。除了姨娘那件事,其他都过的挺好的,干爹找到了他的妹妹,他们便有了姑姑姑父,姑姑姑父的脾气都很好,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们对他们这几个孩子都特别的好。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除了外面的变化,他们一家人倒是没什么变的。世道再乱,他们都有彼此。 不过崔承恩知道,哥哥有自己的想法,他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个家去做他想做的事。那一天哥哥对她说的话,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咱们都长大了,现在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活的很好的,而且你身边还有秋水,干爹,干娘,姑姑,姑父,我相信他们会保护好你的,以后我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回来了,要是谁欺负你,你就写信告诉我,等我一回家就替你去出气。” 崔承恩知道,哥哥离家是必然的,但她还是想问为什么,她需要一个理由劝服自己,哥哥要做的事,比她重要千百倍。 -- 第74页 “咱们一起上学,一起念书,你当然也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人民现如今又是处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每当我想到远方那些站在资本背后的人为了利益不惜伤害他人甚至是不折手段打压一个国家压榨百姓血汗的时候,我就无法安然地坐在家里。我当然知道资本的力量有多大,虽然以我一己不能撼树,但是我知道在其他地方还有许许多多与我一样的青年,怀有一样的希望,愿意付出一切改变这个世界。承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我的选择就是这个。不过,我这样做实在是对不起干爹干娘,他们照顾了我这么久,我却无以为报,以后我走了,你要代我照顾好干爹干娘,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哥哥走之前还跟汪秋水说了很久的悄悄话,他们交谈的内容很神秘,汪秋水死活不愿意告诉她,直到她与汪秋水结亲那天晚上,她才知道原来哥哥那天已经把她托付给了他。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把汪秋水它当作哥哥一样,就像她的亲哥哥,至于男女私情,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虽然干爹干娘都觉得他们是一对,可她却没这个想法。她以为,两人从小长到大,比自己都更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有这个想法,汪秋水也不会有这个想法,谁成想,人家早就惦记上她了她却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难怪上学的时候就没有哪个男孩子会找她玩呢,原来全都被他给吓跑了。出去玩的时候,见有人光着膀子,他比她哥反应还大,忙捂住她的眼睛,而他下河摸鱼的时候,却让她在一旁看着他。 她说他身子弱,他就每顿多吃一碗饭,到处跑,晒得黑黝黝的回来,鼓起肌肉,让她捏一捏他的胳膊,又抱起她,让她再看看他的身子到底还弱不弱。 在他面前,她也没在怕的,也别说害羞什么的,都自己人,她从不避嫌,就当哥哥一样处。可是他在她面前却会不好意思,有什么难堪的事都藏着掖着。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的心思,她却还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直到听到他对她亲口想要娶她的话才正经起来。 可惜的是,哥哥没有等到他们成婚的时候。 喝交杯酒的那天晚上,两人借着醉意这将以往的事都过了一遍。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成亲这天,什么事都说。 崔承恩还记得,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闷葫芦,跟他搭话他也不理,后来却傻乎乎地给她冰糖,邀她晚上一起去捉萤火虫。如今说起这件事,汪秋水犹豫了一下才说了实话,原来他那个时候看不上她这个小丫头片子,不爱搭理她,后来又觉得一个人太闷了,无聊的紧,这才又出了门约她晚上一起出去玩,后来才发现这丫头人还挺仗义的,又有趣。 说起什么时候看上她的,他也不清楚,可能是某一次不小心瞧见了她洗澡时光洁白亮的裸背,青春期本就躁动的心更加静不下来的时候,可能是早上赖床,被她压着缠着坐在他身上要他起来干活的时候,也可能是冬天她替他捂手,哈热气的时候动了心。他实在是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男女私情的意思了,只知道过去的这些年,他为她动过无数次心。 新婚夫妻互道真心,是原本应该煽情的场面,可崔承恩听到他竟然还看过她洗澡,一下子就坐不住了,扑上前压倒他,半是脸红半是凶狠地揪着他的脸问道:“说,你什么时候偷看我洗澡的?”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就记得你撩水的声音了。” “你还记得撩水的声音,那就是看了很久了,想不到你胆这么肥,还偷看大姑娘家洗澡,平时肯定没少看别的姑娘吧!” “我哪能啊,就看过你了,我那时就知道你一定会做我的媳妇,这不咱们今天就喝上了交杯酒嘛!”汪秋水任她闹了一会儿,抓住她的手翻了个身压在身下,“春宵一刻值千金,有些事可以留到明天再说的,现在咱们得抓紧时间办正事。” 两人在确认成为情人之前,就已经是亲人了,他们共同的经历使得他们要比寻常夫妻更加恩爱,没有人能够在他们之间插上一脚。当初崔拾禄离家前拜托汪秋水的事,汪秋水都做到了,这辈子,他孝敬双亲,爱护妻儿,将福安居经营妥当。 汪秋水与崔承恩共生养两儿一女,大儿子跟着崔念乡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崔拾禄的路,二儿子得了爷爷的真传,有一手好手艺,承继了家业,立志将福安居发扬光大,小女儿也早早地离了家,不过她走的是跟舅舅、表哥和哥哥相反的路。汪秋水和崔承恩知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就算做父母的再担心也劝不动,幸好四个孩子里,总算是留下了一个孩子呆在他们身边。 渐渐的,他们的年纪也大了,许多事都力不从心,他们又不愿意麻烦孩子,有些事情便自己哆哆嗦嗦地去做。跟他们有同样烦恼的,是干爹干娘。干爹干娘七老八十了,话都说不利索,尤其是干爹,记性也变得很不好,耳朵也听不见东西。他老是坐在摇椅上,摇啊摇摇啊摇,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口齿不清的话。 干爹的话只有干娘听得懂,干娘说,若干爹嘴里念叨的是一两个字,那必定是冷着了,热着了,若嘴里念叨个不停,那一定是在说往事。干爹说的最多的就是拾禄了,有时候他忘了拾禄已经死了,说起拾禄的时候,他就会问干娘,拾禄怎么还不回来啊,这孩子没心没肺的,我还指望着他回来做饭呢,几个孩子里,就他手艺最好了,等他回来了,我一定要说道说道他。提起拾禄,大家都开心不起来,没人愿意开口说话,大家都不想提起这件事。可干娘知道,干爹说拾禄的时候,一半说的是拾禄,一半说的是念乡。拾禄的孩子跟他一样,聪明,知道怎么讨好人,可是也一样倔强,为了想做的事,命都可以不要。除了拾禄,干爹还会想起汪秋水的三个孩子,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孙子跟他最亲近,也最念家,娶了一个好脾气的孙媳妇,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小孙子跟着念乡跑了,十几年都不着家,小孙女也是,东奔西走,在外面找了个男人生了孩子才带回家给他们看。 -- 第75页 反正这一生,汪秋水与崔承恩也说不上有什么遗憾的。干爹干娘没有大病,悠悠哉哉到老,寿终正寝。夫妻和睦,除了在孩子身上多操了些心,日子还是过得挺有滋味的。至于几个孩子,他们能给他们的,已经给了,剩下的,便由着孩子去了,不管孩子是念家,还是念国,他们都没有不支持的。就算女儿与儿子政见不合,他们也不会参与进去,只劝两个孩子在家的时候,暂且放一放在外的恩怨,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吃一碗团圆饭。 两个人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低头过自己简简单单的生活,不去做亏心事,偶尔遇上有难的人,能帮得上忙的也帮一帮,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从青梅竹马到相濡以沫,这样的幸福与感动世上又有几人能得? 第53章 番外 小顺子的大名叫王远顺, 原先是永和宫里的领催,与谭淑婉同伺候一主子。因着这个,崔福安常常拜托他帮忙照顾照顾谭淑婉,尤其是崔福安与谭淑婉关系冷淡的那段日子, 都是小顺子做中间人, 他一面在永和宫里小心看着谭淑婉, 一面将谭淑婉的情况说给崔福安听,由此小顺子与崔福安的交情比他与谭淑婉的交情还要深。 王远顺不像崔福安他们是被家人送进宫的,他是自个儿把自个儿送进宫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记忆里是一个老乞丐讨饭喂大了他,不过老乞丐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没能挨过北平寒冷的冬天,冻死在大街上。 老乞丐死的时候, 他还以为他是在睡懒觉, 怎么推那个老乞丐都推不醒他, 王远顺去讨了饭回来想给老乞丐吃, 大声喊他, 把好不容易得来还没馊掉的饭菜放在他头边上,老乞丐也还是不理他,身子硬邦邦的,冷冰冰的,整个人变得很奇怪。有别的乞丐告诉他老乞丐死了,他偏就不信, 每日仍照往常一样要了东西放在老乞丐面前, 好像老乞丐只是睡着了。偶尔他觉得闷了, 受委屈了,有开心的事了,都会跟老乞丐说一说话,直到老乞丐身上爬出了蛆虫,他才不得不流着眼泪承认,老乞丐确实不会再回来了,而他也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近的人。 安葬好老乞丐后,他就没再做乞丐了,十三岁的他已经可以去挣口饭吃了,只是这世道乱,做什么都不容易,误打误撞的,没想到他竟然会进宫做了太监,倒也不是他瞧不起公公这个行当,只是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走上这条路,当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后,在回头看,不免有几分感慨。 真的意外啊,当初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不知道,他自己都想知道这样的他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反正该吃的苦他都吃了,顺带着学了不少东西,后来运气好了点,侥幸做了太妃宫里的领催,日子有一日没一日的过。其实有时候想一想,他这样的人,无牵无挂的,又不怕死,能走到后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得知他即将被遣散出宫的时候,他只是惊诧了那么一下,很快就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他既没有不舍,也不担心未来,因为再不济他也不可能混的比小时候做乞儿更可怜。 收拾好他的包袱,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紫禁城,在外面东奔西走一段时间,得了机会进了王家做奴才,过上了另一种伺候人的生活。 不过说实话,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奴才,虽然做的是伺候人的下贱活,可他觉得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只是他自己。假如他想要摆脱这种生活,他随时能摆脱,大不了一无所有,这有什么可怕的。那些被人伺候的主子才是真的过得不是自己,他们没有一日不担心自己会守不住手上的名利,他们害怕失去。他们看不起别人,又担心别人看不起他们。 王远顺觉得大多数人都活的不自在,或许他们不愁吃不愁穿,但是他们同样有许多顾忌,而他王远顺,伺候人只是他的选择,这是他的生活方式,去观察别人的生活,一如他跟着老乞丐趴坐在地上观看来来往往的人群那样。 然而他有时候也会分不清自己的这些想法是不是在骗自己活下去,因为他好像没有牵挂,也没有什么追求,他的那颗心,好像从来没有为哪件事或哪个人鲜活活,直到喜鹊走进了他的生活。 喜鹊是王二少爷带回家的,听说王二少爷那天赌钱手气好,心情很不错,见喜鹊名字喜庆,长得又乖巧,是个有福气的人,便买回府了。不过喜鹊在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她的存在还不如王二少奶奶房门前鸟笼子里的那只黄莺。喜鹊白天要做丫鬟,做府里最下贱的活,晚上要在二少奶奶跟前伺候,二少奶奶眼里最容不得沙子了,她每次见着喜鹊,就跟见着在外面花天酒地怀里抱着别的女人亲热的混账丈夫一样恼怒,她将一腔怒气撒在喜鹊身上,二少爷不归家的时候,她就用针扎喜鹊,二少爷归家的时候,她就让她跪在门前。 王远顺见过喜鹊很多次,有时候是看见她在刷夜壶,有时候是看见她被二少奶奶骂,有时候是看见她低着头从自己面前匆匆路过。不过不管是哪一次,他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直到那一天,他被王府的其他人围起来嘲讽的时候,喜鹊提着一个夜壶走了过来替他解了围,他这才记住了她。 “姑娘是二少奶奶房里的新来的丫鬟吧?”王远顺隐约记得她似乎叫喜鹊,在犹豫要不要称她一声喜鹊姐姐的时候,喜鹊就开口了。 -- 第76页 “是啊,我左右不过是个姑娘,就该做下贱的丫鬟。”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喜鹊眼中隐忍的泪花。 王远顺眼尖,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且他很快就明白了喜鹊为什么听到他说姑娘两个字会那么不自在——那时妓馆中的女子都称作一声姑娘,怕是他一声姑娘勾起了她的许多伤心事。确实是这样的,后来他们相熟了,喜鹊向他坦露真心提到过,她在妓馆里做清倌时是上处之妓,住的是房间有洋式桌椅,衣架衣柜梳妆台都少不了她的,有客人来打茶围,递茶献瓜子就能得铜元五十枚,虽然没有面子,但是过得要比这里好。在王家,她谁的吃的穿的,都不如做一个姑娘好,干最脏最累的活,还要受人羞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当她看到王远顺被人欺辱的时候,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受人折磨,便忍不住出手帮助了他。 两人结了缘后,常有来往,正所谓同病相怜,两人深感世道艰难,真情难觅,互相怜惜,情谊一日比一日深厚。阴差阳错之下,喜鹊本着向爱人倾诉的心情,告知了王远顺她的家庭,她的姓名,还有她的种种过往,由此才有了与亲人重逢的机会。 赎了喜鹊出府后,王远顺便换了一个叫法——宝珠,他们在崔福安的帮助下,有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房子,虽然小,但正合适。没有需要伺候的主子,没有旁人的嘲讽,也没有孩子,他们与世无争的住在那一方小小天地,直到年华逝去,老得走不动路,牙齿掉光,只能吃稀烂糊软的东西,然后离开人世。 王远顺从小孤苦伶仃,性子寡淡,又没有别的男人那般雄健的身躯,完整的家庭,甚至还是一个有缺陷的太监,看上去似乎注定了要孤苦到死,但是在喜鹊眼里,相比于王远顺,她从前见过的那些男人都太健康,太勇猛甚至太正常,她受不了那种男人,也应付不了那些男人们某种强烈的要求,所以王远顺于她而言,不仅仅是患难与共,还有一种体谅,一种和谐。 两个不幸的人,觉得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彼此了,一个觉得遇见了希望,一个觉得遇见了余生。 第54章 番外 李海全死的那天只有崔福安一家守在跟前, 他从前虽然收过不少学徒,可那些学徒们都学有所成,如今正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也就只剩下掀不起风浪的崔福安还与他有联系。 “福安, 你, 你一定要记得将我葬在蔻…兰…旁边, 唉,唉,我这一辈子,实在是,无趣的很,也只得了“无缘”两个字, (咳咳)做孩子的时候与父母无缘, □□人的时候与妻儿无缘, 做领事的时候与功名无缘, 什么都不是我的, 我也不强求能留住什么,死后能与她同穴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福安,你千万要答应师傅这件事,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等得太久了, 或许这两天我就能下去见她!”李海全用尽他最后的力气, 颤抖地握住崔福安的手, 他苍老的手上是布满老人斑的松垮的皮肤,与崔福安还算年轻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一眼看到了岁月的痕迹。 崔福安伏在李海全床头,一只手盖住被李师傅握住的手,哽咽道:“师傅,您别这么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时候还,还跟我贫嘴,我的身子,我,我能不知道吗?就这两天了…”李海全说上半句话就要喘一喘,胸口的痰积到到喉咙口的时候,他便咳嗽几声,喉头滚动几下,想侧身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可是他没有力气了,那口浓痰最后留在了他的胸口。 他老了,又无妻无儿,活着成了一件很艰难的时候。不管是对谁,他都是一个麻烦。他实在等不及要结束这样难过的生命的了,草草交代完后事,他便闭上了眼睛,省下点力气回忆他的一生。 他的一生并没有什么波澜,让他揪心的只有那个叫蔻兰的宫女。蔻兰是他的同乡,两人同时入宫,不过刚开始几年一直都没有什么来往,后来蔻兰快到出宫的年龄了,李海全这才跟她开始打交道,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生了情,结成对食,在宫里互相扶持。 虽说宫里不让结对食,可暗地里结对食谁也拦不住。李海全知道身边哪些人结了对食,这种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有伴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们的眼睛里多了一种叫希望的东西。要是哪个人本来一直都是扁嘴,眼神像黑夜中黯淡的水,突然间嘴角上扬了,眼睛里有光了,那么他不是升官发财了就是找着相好的了。 都说他们做太监的最是薄情,为了混饭吃,子孙根都可以不要,可是他们对自己的相好最重情义了。一旦认定了对食了,就会好好护着她,处处照顾她,哪怕她做错了事,甚至给他们戴绿帽子了,也不会把气撒在她身上,大家好聚好散。 李海全的回忆里装满了曾经红墙绿瓦中的那个人,他念着她的一颦一笑,将一颗心投在了回忆里,他已经对身边的人没有半点留恋了,哪怕他的徒弟就跪在他的身边,他也不愿意花去剩余不多生命去看他一眼。他没有等到其他徒弟们赶来,就在回忆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