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招生,从不骗婚[修仙]》 第1页 [仙侠魔幻] 《我,认真招生,从不骗婚[修仙]》作者:森森的爱【完结】 文案: 端肃雅正大龄权臣VS骄纵桀骜美貌千金(上卷) 一心向道的正直男剑修VS合欢宗健康长大的美艳女修(下卷) 上卷世俗篇:(文风正经的古言~) 千金苏语嫣,年十七,以貌美多才,骄纵豪奢闻名于皇都洛京, 御史裴玄,年过而立,端肃雅正,谦谦君子,对漂亮任性的小姑娘避之不及。 一旨圣喻,圣上把女主送进了裴御史府, 至此,鸡飞狗跳,真香警告,整个洛京城都在看热闹。 某一天,男主发现自己动心了。 然而,身份未名,辈分尴尬,年龄差距颇大,卿正青春貌美,我已鬓生白发…… 因为珍重,所以踌躇。 再后来,男主大梦初醒,成了九重仙山之上的威严君上,正值十大仙门千年会晤,那个袅娜而来的合欢宗美艳女修,怎么看着这样眼熟? 下卷修真篇:(欠了别人姻缘的,总要以身抵债哒~) 苏语嫣是合欢宗里有名的嫁不出去超龄女修,住在山洞里形单影只。 回首往昔,她的前前前未婚夫、前前未婚夫和前未婚夫都是因为一个男人弃她而去。 后来,她奉命寻找宗门根本大法的传人,不小心锁定了某位剑修君上——那个毁了她三段姻缘的正道魁首…… ——咦?他看我的眼神……要不牺牲一下,挖个剑修墙角? ——为了繁荣宗门,为了道统传承,我合欢宗错过了裴玄这颗老苗子一千年,这次,就是骗婚,也要把你弄过来。 ——天下剑修那么多,拿把剑,谁都可以修,可是我们合欢宗的看家祖传功法,实在太挑人,逮到一个,坚决不能放过! 请相信作者君,这绝对不是一个为了门派招生任务而骗婚的故事! * 文艺版文案: 他们说,我飞扬妖冶,游戏红尘,你却是苍松雪色,端肃巍峨。 我们各自走过千年光阴,踏遍广漠世界, 终于,在某个幽昧深远的瞬间,我偶然兴起,抓住了擦肩而过的你, 从此,万物的踪迹里,星辰的浮光中,我和你缠绕在一起。 本文阅读指南: 1.上半部凡尘卷,世俗朝堂,古代架空;下半卷回归修真界,轻微修罗场,故事继续。 2.人物三观≠作者三观,谢绝人身攻击。 3.架空世界,各种设定的最终解释权归作者君。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语嫣 ┃ 配角:裴玄 ┃ 其它: 第1章 皇都洛京,嘉平侯府,明禧院。 侯夫人冯氏斜倚在西暖阁的紫檀雕花矮榻上,手中握着一卷洛京城里如今正流行的诗词集子,眉睫低垂,状似品读得津津有味,其实,她的思绪早就飞绕到别处去了。 这一早上忙忙碌碌的,冯氏五更天不到就起身了,先是伺候着嘉平侯洗漱用早膳,而后,又目送着高大的夫君走出她的明禧院,离府去上早朝。 接下来,冯氏自己也在丫鬟仆妇的伺候下重新梳妆打扮,并用了少许羹汤早点。 早膳之后,冯氏便开始处理嘉平侯府里的日常府务,等到晨雾散尽,日头渐渐升高,明禧院内外汇报事情的仆妇依旧络绎不绝。 一直到了此刻,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忙碌了一上午的侯夫人才得空儿休息了片刻,她倦怠地歪在软塌上,准备像往常那样读些时新的诗词游记放松一会儿。 可是今天,侯夫人冯氏的心里藏着事情,她这一清闲下来,心里头的各种想法就纷涌而至,开始不自觉地琢磨起侯爷昨晚说的那些话来。 “夫人,语嫣下个月过生辰吧?” “嗯,大姑娘下个月就年满十五了,妾身这几天还想着询问侯爷呢,咱们大姑娘的及笄礼该怎么办?” 嘉平侯揉了揉额角,有些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 “新皇初登皇位,如今洛京城里外松内紧,看着平静实则不然,这时候不宜大办宴席。至于语嫣的及笄礼……简单的家宴即可,劳烦夫人费心了。” “操持府务是妾身的分内之事,何谈麻烦,况且,妾身一直把语嫣看做亲骨肉的。” 嘉平侯微微一笑,携着妻子的手坐在床边,目光温和。 摇曳明亮的烛火下,保养良好的嘉平侯有着让冯氏倾慕的英俊外貌,这是她一直费尽心力维持贤淑名声的最大动力,她不想让心中的良人露出失望的神情。 不想让人觉得,她比不上那位早逝的嘉平侯原配。 这对夫妻在就寝前谈到了嫡长女苏语嫣,自然就谈到了她的婚事,嘉平侯一改往日避而不谈的沉默态度,明确提出了要尽快给长女相看人家的要求。 对于夫君嘉平侯的吩咐,冯氏自然满口应承。 “按照夫君昨晚的意思,他是希望大姑娘配个和善人家,不需要高门显贵,只要结亲的郎君是个温和脾气,能中和一下大姑娘性格中的张扬要强,将来,日子过得和美就好。 哎,这样看来,虽然前些年发生了许多事,但侯爷终归是慈父心肠,今后,我对待大姑娘的态度,还得更慎重温和几分,毕竟是侯爷的嫡长女。” -- 第2页 冯氏翻来覆去想了片刻,干脆放下手中的书卷,招呼一旁做针线的心腹仆妇凑到身边来,一起商量。 “王嬷嬷,侯爷昨晚和我说,让我对大姑娘的婚事上些心。” 被唤做王嬷嬷的中年妇人放下手中的绣品,轻手轻脚地挪到侯夫人冯氏的脚边,躬身侧坐在塌边的矮墩子上,嘴角带笑,一双细长的眼睛里藏着精明。 “夫人,大姑娘今年十五岁了,按理说,是该相看人家了,再晚了,就该耽搁下面的弟弟妹妹们议亲了。” 冯氏轻叹一声:“我怎么会疏忽这个,可是,咱们府上的这位大姑娘啊……” 说到这里,眉目温婉的冯氏又叹了一口气,咽下了后半截的话。 她不说明白,心腹王嬷嬷却明白自家夫人的未尽之意,精明的脸上马上露出心痛不满之情,甚至朝着大姑娘居住的院落方向撇了撇嘴。 “夫人,既然是侯爷的吩咐,您何必顾及太多? 这女孩儿家的婚事,本来就是掌握在父母手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祖宗的规矩礼法,谁还能挑出错来? 大姑娘的外祖父武威伯胡闹荒唐了这些年,又意外亡故了,当初他嚷嚷的那些话,说什么,嗯,他的外孙女儿要自己挑选如意郎君?呵,如今可没人会当真。 您是侯府夫人,是她礼法上的母亲,亲自给她挑一个如意郎君,大姑娘只有感激的份儿。 难不成,她还会不知羞地挑剔婚事,进而怨怼父母不成?那可是大大的忤逆不孝!” 王嬷嬷说了一长串儿的话,说到后面,声音里就带着明晃晃的不屑和趾高气昂,当然,她的这种恶劣态度,都是对着话题中的侯府大姑娘去的。 冯氏眉头轻蹙,一时之间没有言语。 每每涉及到那位嘉平侯府的嫡长女,冯氏从来不多言,不论人前人后,她只要做出这种欲言又止的为难情态,其他人自然就露出了然之色,然后,就会在心里帮冯氏补充完她这个贤良继母的为难之处。 王嬷嬷跟在冯氏身边多年,是冯氏身边的第一心腹,哪能不明白主子的真正心思?她看着冯氏沉默不语又一脸为难的样子,自然要陪着演戏。 精明的妇人转了转眼珠子,继续劝道: “夫人,既然侯爷特意和您提了大姑娘的婚事,肯定是信任您的眼光。您若是一个劲儿地避嫌,反而要让侯爷冷了心,您是当家夫人,若是您不帮忙相看大姑娘的婚事,别人也没有资格插手呀。” “嗯,你这话倒是在理儿。” 冯氏似乎因为王嬷嬷的话想开了一些,她展颜一笑,顺着王嬷嬷的话矜持地点了点头。 “王嬷嬷,若是我来做主大姑娘的婚事,你说,该给她选个什么样的乘龙快婿?” 王嬷嬷内心一晒,她心知,侯夫人冯氏早就在惦记那位大姑娘的婚事了,也已经盘算好了结亲的人选。 偏偏,她人前人后都要做出一副无辜厚道的模样,万事不沾,千般避嫌,就等着旁人给她送梯子呢。 将来……大姑娘的婚事一旦有了不妥,她们这些提议的,就是刁奴黑心肠,蛊惑了仁慈心软的主子,是罪魁祸首。 而误信谗言的侯府夫人,贤淑慈和的名声依旧,说不得,还能获得外人的几分同情。 王嬷嬷看得明白,也清楚这里面的风险,可为了坐稳侯夫人第一心腹的位置,她不得不顺着主子的打算,日复一日地陪演这种戏码。 “要奴婢说,眼前儿就有一个绝好的贵婿人选,和咱们府上的大姑娘,嘿,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冯氏撩起眼帘,温温和和地看了身边的心腹一眼,这眼神儿里的鼓励意味,让王嬷嬷心里有了数,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挚讨巧。 “夫人,您觉得澜之少爷怎么样?” “澜之?” 冯氏挑眉,面容松缓了几分,看向王嬷嬷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满意之色。 王嬷嬷嘴里的少爷澜之,是冯氏娘家哥哥的嫡次子,年龄上,确实和嘉平侯的嫡长女苏语嫣相当。 最重要的是,侄子冯澜之,确实是冯氏之前暗地里看好的最佳人选。 “澜之确实还没有婚约,只是,我那个嫂子一向宠溺澜之,一直想找个最贤良温顺的姑娘照顾他。 咱们府上的这位大姑娘,性子,嗯,略微张扬骄傲了一些,大概不符合嫂嫂相看儿媳的标准。” “夫人,大姑娘的才华容貌那是没得挑,绝对是咱们皇都洛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伶俐人儿,至于其他的……想来大姑娘年纪渐长,以后再定了亲,肯定会收敛脾气的。” 提起那位侯府嫡长女的娇蛮脾气,饶是冯氏再善于隐藏真实情绪,也忍不住嘴角下拉。 若不是大姑娘苏语嫣的嫁妆实在丰厚,身后又有武威伯遗留在军中的香火情分和重要人脉,她还真不愿意让娘家侄子娶那么一个张扬强势没教养的姑娘。 “澜之虽然出身书香世家,可是在念书上实在没有什么灵气,他想走武将军功的路子,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要帮帮他。只是,苏语嫣被武威伯教坏了……” 王嬷嬷不愧是冯氏的心腹,她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冯氏的表情,就大概估摸出这位侯夫人的不满之处了。 想到那位冯少爷偷偷塞给自己的银两,王嬷嬷笑眯眯地接着说好话: -- 第3页 “夫人,要我说,小姑娘家家的,在闺阁里厉害一点,都是闹着玩儿的,将来嫁了人,到了婆家,多倔强的脾气都能捋顺了。 咱们女人一辈子,难道还能真的要强到男人的头顶上,作威作福的?难道还能公然顶撞公婆?还能不孝顺长辈?” 说到这里,王嬷嬷压低了声音:“夫人,这婚后能闹腾的,都是有娘家撑腰的,大姑娘若是嫁进冯府,这娘家婆家就是一家人,闹腾不起来的。” 这话让侯夫人深以为然,她心口蓦然一松,觉得自己之前是想左了。 大概是因为,曾经的武威伯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以,如今每次一提起继女苏语嫣的婚事,她就下意识地联想到武威伯的各种威胁,以及他身后的那群兵痞子。 自然而然地就觉得,男人做了苏语嫣的未来夫婿,肯定要被管得严严实实的,进而夫纲不振了。 现在经过王嬷嬷的劝说分析,冯氏豁然开朗,时移世易,强悍粗鄙的武威伯早就归西,他再也不能跳出来给外孙女撑腰了。 “你说得对,王嬷嬷。澜之那样的品格容貌,确实是大姑娘的良配,你的这个提议非常好,哎,你不说,我都忽略了自家亲戚了。” 王嬷嬷勉强一笑:“夫人是爱女心切,总想给大姑娘寻个十全十美的郎君,就灯下黑了。我们这些外人反倒看得更清明一些,当不得夫人夸赞。” 冯氏从矮榻上坐起身,理了理鬓角的散乱头发,语带感叹: “这姑娘嫁了人,一身荣辱都系在夫君子嗣上,结亲时,确实应该找我娘家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家。 况且,我那侄子澜之模样俊俏,秉性温柔,最会讨女孩儿欢心,大姑娘她……终归是女儿家。” “夫人放心,大姑娘肯定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冯氏和王嬷嬷两人接着谈论了几句大姑娘的婚事。 晌午已至,守在西暖阁外面的大丫鬟梅香得了小厨房那边的传话,隔着如意祥云纹的锦缎门帘向屋内脆声禀告,说是午膳已经备好,请夫人移步偏厅用餐。 侯夫人冯氏的明禧院开始用午膳了,嘉平侯府中的另一个精致院落里,同样飘满了珍馐佳肴的香气。 十五岁的侯府千金苏语嫣同样忙碌了一上午,此时胃口颇好,她先喝了一口咸鲜香浓的银笋金菇火腿汤,然后才开始慢条斯理地用餐。 她长得明艳妩媚,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自带一股风流韵味,一个人坐在黄花梨木的圆桌前,顾盼间动静皆宜,好似一幅明艳生动的仕女图,令人望之惊艳。 只是,这幅美女进餐图美则美矣,就是持续的时间有点儿过长。 苏语嫣先是吃了一大碗碧粳米饭,然后捡了三个肉馅儿的翡翠烧麦和两个松软白胖的豆沙包,就着荤素搭配的菜肴,一点不剩地吃进肚子里。 待到她把筷子第五次伸向不远处的鸭肉春卷儿的时候,立在不远处的大丫鬟溪月终于忍不住咳嗽出声。 素白的纤纤玉手捉着黑色镶银纹的筷子,因为这声咳嗽迟疑了一瞬,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儿,夹起了一块小巧的枣泥蜂蜜糕。 “主子,您一餐吃的量,比府里二姑娘一天吃的都多。” 苏语嫣沉默不语,只是加快了咀嚼的速度,长久以来的斗争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与其和这丫头辩驳斗嘴,还不如趁机多吃两口。 果然,不等苏语嫣咽下最后一口银耳甜汤,院子里就响起了乳娘白姑姑大惊小怪的声音。 “哎呀呀,我的大小姐,白姑我就出去了这一会儿功夫,你就吃了整整一桌子的东西,你这是打算在出嫁前,把老伯爷留给你的家底和嫁妆都吃光吗?” 第2章 白姑姑人未至,声先到,等她矮胖的身影出现在梧桐院偏厅的门廊前时,苏语嫣刚巧吃完最后一口点心。 她轻轻侧头,眼角微挑的双眸自带一股潋滟妩媚,粉白的香腮漾起盈盈笑意,又乖又娇,刹那间,说是色若春晓、艳如朝霞也不为过。 白姑姑被这笑容晃得一阵失神,饶是她老人家见惯了自家姑娘的美貌,偶尔也要被惊艳几分。 回过神来,白姑姑也硬不起心肠来抱怨自家大小姐了,只能轻哼一声,顺便瞪了一眼纵容苏语嫣敞开胃口吃喝的丫鬟们。 酒足饭饱的苏语嫣拿起手帕,斯文秀气地擦了擦嘴角,掩着唇悄悄打了两个心满意足的嗝儿。 一旁的溪月和溪风早就习惯了白姑姑和自家姑娘间的斗智斗勇,此时忍着笑,指挥小丫头们撤去杯碟碗筷,然后又亲自端上消食的香茗。 “姑娘,你还喝得下?” 白姑姑扫了一眼撤下去的碗碟数量,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咱们起来活动活动,在院子里散散步?” 苏语嫣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起身走进阳光正好的院子里。 这座梧桐院是她在嘉平侯府的住处,占地颇大,修建得典雅精致,秀丽玲珑,说是嘉平侯府里最舒适最雅致的住处也不为过。 她作为一个生母早丧的嫡长女,能有这样优越的居住条件,当然不是因为她更受嘉平侯的宠爱,或者因为继母冯氏对她有多偏重照顾。 这梧桐院里的一草一木,摆设家具,都和嘉平侯府没有多少关系,全是由苏语嫣的母族留给她的财产购置添加的。 -- 第4页 苏语嫣的亲生母亲宋氏,是现任嘉平侯的原配嫡妻,出身武威伯府,是戎马一生的武威伯独女。 宋氏自幼长在洛京,同一直在边疆打仗的父亲武威伯聚少离多,性格上不仅没有继承亲生父亲一丝半毫的彪悍好斗,反而被教养得贤淑恭顺,与世无争。 她出嫁之时,武威伯陪嫁给她半个伯府的产业,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羡煞洛京中所有贵女。 后来,生性柔顺、与人为善的宋氏在苏语嫣七岁那年郁郁而终,得知爱女早逝噩耗,远在北境边疆的武威伯跑死了三匹千里良驹,日夜不休赶回了皇都洛京。 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百亲卫兵闯进嘉平侯府,迅速制住了府上的所有人,然后亲手痛揍了一顿女婿嘉平侯,打得他半年无法下床行走。 侯府大门紧闭,侯爷被痛殴昏迷,养尊处优惯了的侯府众人一时慌了神,瞧见凶神恶煞的武威伯就先软了腿,折了脊梁和膝盖。 而后,这位在边疆打了一辈子仗的男人连夜审讯嘉平侯府的仆役下人,军中审问奸细叛徒的刑讯手法,让他很快就搞明白了,自己亲闺女到底因为什么而郁郁早逝的。 他用血腥暴烈的手段揭开了嘉平侯府一直竭力隐藏的的丑闻——嘉平侯宠妾灭妻,纵容妾侍爱宠欺辱正室夫人,并贪墨宋氏的嫁妆。 搞到了证据和供词,这位行事粗暴却粗中有细的大将军,直接扣押着证人证物,带着爱女的嫁妆单子,进宫喊冤去了。 当然,他临走之前,没忘了把年仅七岁瘦瘦小小的外孙女带离侯府。 嘉平侯府和武威伯之间的官司闹到了御前。 彼时,老皇帝还在位,这位圣人因为年轻时的宫闱经历,十分厌恶宠妾灭妻甚至逼死嫡妻这类事,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偏心痛失爱女并总能打胜仗的武威伯。 圣意之下,嘉平侯府不仅不能怪罪武威伯强闯侯府,痛殴当朝侯爷的罪责,还得给武威伯老老实实地道歉,并在老皇帝的调解下,忍气吞声地同意了一系列的和解条件。 最后的结果就是,嘉平侯亲手处死了欺辱过宋氏的一干人,包括给他生了庶长子的青梅爱妾,归还了宋氏的所有嫁妆,并把嫡长女苏语嫣的教导抚育之责,移交给了武威伯。 当然,把侯府的嫡长女送到外姓长辈身边抚养这件事,对外的说词还是需要一层遮羞布的。 不久之后,武威老伯爷痛失爱女,五脏肺腑郁结成疾,悲伤不已,甚至几度昏倒的消息就频频传出。 紧接着,洛京城里的世家权贵们就听闻,嘉平侯府的嫡长女苏语嫣愿意代母尽孝,亲自远赴北境边关,陪伴照顾思念独女的外祖父。 事情进展到了这里,表面上看起来,反而算是一段佳话了。 至此,苏语嫣七岁之后,就跟着外祖父离开了繁华绮丽的皇都洛京,前往苦寒萧肃的边关生活。 一直到她十二岁的时候,武威伯为了保护当时的三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新皇陛下而意外身亡,这位嘉平侯府的嫡长女才再次返回洛京侯府。 回归后的苏语嫣,手中握着生母的丰厚嫁妆和武威伯府的大半财产,身边跟着老伯爷忠心耿耿的护卫属下,纵然不得嘉平侯喜欢,也照样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不是没人眼红苏语嫣手中的财富和势力,刚到洛京之时,多少人把算计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儿身上,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嘉平侯府。 但是,苏语嫣的性格和生母宋氏完全不同,这姑娘似乎生来就不知道柔顺二字是如何写的。 当初,她生母缠绵病榻、缺衣少食之时,就是年仅七岁的苏语嫣想方设法,给边关驻守的外祖父送了求救信函,才有了后来威武伯怒闯侯府、痛揍女婿、哭告御状的种种。 离开洛京之后,她又跟着戎马倥偬的外祖父朝夕相伴了五年,在北境边疆,苏语嫣骑过飞驰骏马,喝过灼喉烈酒,甚至还上过战场,直面厮杀。 北境的寒风打磨着她的脊梁,边塞的冰雪锤炼了她的意志,本就是展翅欲飞的鹰,经过血和汗的浸泡,更显桀骜不逊! 这样的苏语嫣,如何能让洛京城内养尊处优的阴谋者轻易哄骗逼迫了? 这嘉平侯府里地位独特的梧桐院,就是苏语嫣回京三年的成果之一。 面对四面八方的蠢蠢欲动,她不仅保住了外祖父留给她的一切,更把日子过得奢豪精致,生母嫁妆里的那些铺面田庄,都被她经营得蒸蒸日上。 等到今年年初,被外祖父所救的三皇子登基称帝,苏语嫣在侯府的日子就更加清净逍遥了。 若说她现在的生活中还有什么不满,大概就是关于吃饭这个小问题了。 “白姑姑,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你看,我虽然吃得多,但是每天,我都要练习武艺的,所以,肯定不会把自己吃成一个大胖子的。 当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嫁妆吃穷的,我手里有多少日进斗金的产业商铺,你还不清楚吗?” 白姑姑回府之前已经在外面吃过饭了,所以,她此时就陪着苏语嫣遛弯儿消食,听到她提起练习武艺这个话题,面色就更加严肃了。 “小姐,我特意打听过了,跟着咱们回洛京的那些护卫,都是天天练武之人,可他们一顿饭吃撑了,也就是你的饭量,甚至瘦小一点的,吃得还没有你多呢,我就是担心你吃坏了肠胃。” -- 第5页 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苏语嫣自从到了北境边关后,食量胃口就一天比一天大,和普通人比起来,确实不太正常。 最开始的时候,这异常状况把身边的人都吓坏了,还以为她是被嘉平侯府饿怕了,所以才忍不住多吃东西,为此,武威伯没少跳脚咒骂嘉平侯。 但是时间久了,大家就发现,苏语嫣能吃这件事,还真和嘉平侯没有多大关系,她似乎天生就是好胃口,特别是练习武艺之后,肚子更像是无底洞了。 武威伯心粗,他看外孙女吃完东西后也不难受,还倍儿有力气,就哈哈大笑,嚷嚷着能吃是福,不再限制苏语嫣的食量了。 至于其他人,自然不敢克扣这位千金大小姐的饮食,就这样一晃而过了好几年。 回到洛京后,一开始,白姑姑也没有管过这件事,可是随着苏语嫣年龄渐长,婚事渐渐提上日程后,这位爱操心的乳母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在皇都洛京的贵女圈子里,可不讲究能吃是福,大家都是秀秀气气的文弱闺秀,一碗饭恨不得分吃三顿。 未婚少女们柔美娇气亦或是清雅婉约,无论何种气质风格,反正,没有一人能一顿饭干掉一桌子大鱼大肉的。 再后来,白姑姑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发现,她的小姐吃这么多的东西,似乎并不是必须的,即便把她的饭量减半,她也能每天生龙活虎的,之所以吃那么多,不过是在满足口腹之欲罢了。 这个发现,让白姑姑犹如掌握了尚方宝剑。 既然少吃对自家小姐的健康无害,那么,她绝对不允许苏语嫣成为洛京城中的饭桶千金! 最起码,在苏语嫣成功嫁人之前,嘉平侯府嫡长女的名声,可以是明艳张扬的,可以是热烈如火的,甚至可以是娇蛮奢侈的,但是,绝对不可以是食量大如牛,上桌就包圆儿这种的。 至于嫁人之后?呵,养不起老婆的男人算个什么球儿! 苏语嫣和白姑姑两人一边散步,一边就着十五岁的姑娘每顿饭应该吃多少这个话题,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打发时间,眼瞅着,这一天就如同平常那样度过了。 这时候,苏语嫣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溪风匆匆走近,带来了一个不算意外的消息。 “主子,刚刚明禧院那边传来消息说,侯爷和夫人似乎想要给您议亲,并且侯夫人那边,已经有人选了。” 闻言,苏语嫣挽了挽鬓角的碎发,红唇微弯:“国丧刚过,长辈们真是有心了。只是不知,咱们那位贤良的侯夫人,给我看好了哪位如意佳婿?” “听隐约话音,好像是侯夫人娘家兄长的嫡次子,那位叫做冯澜之的二少爷。” “冯澜之吗?” 苏语嫣略微沉吟,从脑海里纷繁的人际关系图中翻出了这人的基本资料: “今年十七岁,长得非常俊俏,这人是个喜欢怜香惜玉的世家公子哥儿,冯家是书香门第,冯澜之却一直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打算。” 一旁的白姑姑面露不忿:“不过是个纨绔膏粱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还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嫡次子,侯夫人拿这个侄子来配小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溪风闻言,十分赞同白姑姑的话:“小姐,这位冯少爷之前来过咱们侯府做客,不过,他一直在夫人的明禧院那边停留拜访,咱们梧桐院的人还不曾见过他。 但是,奴婢听府里交好的姐妹说,这位冯少爷很得二姑娘喜欢,两人还互相唱和过诗词呢。” 溪风口中的二姑娘是侯府的庶女,和苏语嫣同岁,生辰只比她小半个月。 当初武威伯怒闯侯府,二姑娘的生母也没逃过武威伯的审讯和清算。 若是说那位庶长子的生母是欺辱逼迫宋氏的罪魁祸首,那么二姑娘的生母就是帮凶,所以闹到最后,那位也没有逃过惩罚,被发配到偏远庄子上,早早就去世了。 “二姑娘喜欢的?” 苏语嫣轻柔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桩姻缘我可不能答应,否则,二妹妹该更加怨恨我了。” 葱白的指尖划过含苞待放的娇艳花朵,苏语嫣的声音里有些淡淡的漫不经心。 说实话,她并不太在乎侯府继夫人背后的各种小动作,细究起来,终归是一些内宅手段而已,冯氏又是个好面子讲究名声的,所以,应付起来并不难。 真正让苏语嫣重视警惕的,是冯氏背后的嘉平侯。 “我的那位好父亲,可是一直记着仇呢!” 不仅记着仇,还觊觎外祖父在军中的人脉声望,觊觎外祖父的救驾之功,而她这个有着武威伯血脉的侯府嫡长女,绝对值得嘉平侯时刻惦记在心里。 第3章 傍晚,嘉平侯苏永臻外出归来。 明禧院的婆子探头探脑地守在二门内的回廊下,远远瞥见苏侯爷朝着东角门走去,便明白侯爷这是往外书房去了,她高高兴兴地搓了搓手,连忙转身回明禧院报信。 侯爷今日回府后,没有直接往姨娘们居住的西小跨院去消遣,正院的夫人知道了,自然舒心。她这个报信之人,即便不能得点儿奖赏,也不会被主子迁怒冷待。 与明禧院粗使婆子的眉舒目展不同,西小跨院那边派来张望的小丫头则失望地跺了跺脚,慢吞吞地转身离开,同样去禀报消息了。 不提侯府后院这些小小的争风吃醋,只说嘉平侯回到书房后,简单地洗漱一番后,便独自一人坐在书桌长案后沉思起来。 -- 第6页 今日早朝,一向颇得圣意的吏部尚书被圣上斥责了几句,原因是三品以上官员的政务考课过程太过敷衍,使得一些才德平庸之人钻了空子,尸位素餐,窃据高位。 可是,大启朝廷上下对于官员的考课标准与相关流程,多年来已成为惯例,吏部也只是按章办事而已。 陛下这突如其来的怒气,让一些人莫名其妙,也让朝堂上的心思玲珑之人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随后,都察院的御史大夫裴玄出列,在御前上奏弹劾了钺省总督赵长宁,纠察控诉其贪腐、渎职、昏聩和蒙蔽圣听等几项罪名。 陛下的面色当时就冷沉了下来,当庭责令大理寺和刑部监察司核实裴玄的上奏弹劾内容,若是罪名属实,依照圣上表现出来的愤慨失望,那位颇受先帝信任的钺省总督,绝对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那么,裴玄的弹劾奏折会弄虚作假、夸大其词吗? 和这位裴都察御史同朝为官的嘉平侯暗自摇头,朝堂上下,谁人不知裴御史的严谨稳重,运筹帷幄。 自从他掌管御史都察院以来,政务上就没有出过一次差错,每次弹劾纠察都是有的放矢,证据确凿。 有了裴玄,大启朝的衮衮诸公犹如戴上了紧箍咒,说话做事都小心收敛了几分,生怕被裴玄的都察院抓住把柄和小辫子。 当然,还是会有人想要把这个紧箍咒摘下去的,可是裴玄此人,年过而立,无妻无子,为人端肃方正,足智多谋,似乎根本找不到什么弱点。 勋贵们私下里一起喝酒的时候,曾有人偷偷笑言,若是真的有什么人能把裴玄搞下去,非御座之上的天子莫属。 因为裴玄这家伙,除了热衷于监察百官之外,最喜欢诤谏天子,规劝君上,他时常板着一张俊脸,坦然无畏地气得皇帝陛下郁闷异常,或是暴跳如雷。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仅从来没有被圣上厌烦斥责过,还官运亨通,深受重用,是新帝心中真正的肱股之臣,左膀右臂。 书房中的嘉平侯想到裴玄的简在帝心,圣眷深厚,心情颇酸地抿了抿嘴角,皱着眉头继续琢磨早朝之事。 “先是斥责官吏考课制度,紧接着又要调查钺省的地方执政大员,陛下和裴玄配合着出招,这是要开始清算旧账了?” 他提笔在宣纸上慢慢写下了几行字,上面有五位考课成绩优异的官员姓名,还有钺省总督的籍贯、师承以及他的家族姻亲背景关系。 “都是掺和了先帝晚年储位之争的官员啊。” 嘉平侯目光微闪,若有所悟。 他突然意识到,已经坐稳了龙椅的陛下早就准备好了镣铐枷锁,不会再给当初站错队的官员和勋贵世家们留情面了,今早被弹劾的钺省总督,就是第一个被开刀之人。 “然后呢?我嘉平侯府也在陛下清算厌弃的名单上吧?” 苏永臻晦涩的目光渐渐变得惊惶,继而冷凝沉重,一丝悔意悄悄浮现,却稍纵即逝。 若是当初,他没有接受先帝大皇子的暗中示好,没有鬼迷心窍地想要立下从龙之功,是不是……今日的一切就会不同了? 若是拒绝了先帝大皇子的拉拢,他就不会冷漠甚至纵容府中之人欺辱宋氏,就不会和武威伯府起冲突。 反而,嘉平侯府会因为姻亲的关系,暗中搭上三皇子的关系网,成为今上登基前的心腹之臣。 甚至于,侯府会因为宋氏母女的存在,成为武威伯救驾之功的绝对受益者,会得到当今天子的信任和好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新贵们排挤到权力场的边缘,每日兢兢战战地维持着嘉平侯府的没落声望。 “摇摇欲坠和一飞冲天,竟然只有一步之遥,唉……” 嘉平侯稍稍放纵自己追忆了一会儿过去,幻想了片刻另外一种选择会带来的荣耀,然后,他便立刻压下了心中的各种侥幸,以及不甘和软弱,逼着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曾经做出的选择已经更改不了了,但是,一步错,不等于步步错。 当今之计,是想办法消除嘉平侯府在陛下心中的恶感,平稳度过这段新旧交替的敏感时期。” 嘉平侯苏永臻默默看着纸上的字迹,钺省总督赵长宁是先帝的老臣,之前,一直是比较忠心的保皇派。 不过,自从赵长宁疼爱的小孙女成为先帝大皇子的侧妃后,那位老臣的政治立场就渐渐偏移了。 明面上,他仍然对先帝马首是瞻,忠心耿耿,私下里,赵长宁却开始帮助大皇子一系了。 赵长宁拉拢地方上的中下层官吏,大肆收敛民脂民膏,纵容地方豪强欺压平民百姓,截留钺省赋税,甚至弄虚作假帮大皇子伪造政绩。 那些事情做得隐秘,若不是嘉平侯投效了先帝大皇子的阵营,知晓了一些秘密,还真看不出,那位赵老大人能弄出这么多欺上瞒下的手段。 可是,苏永臻之前有多佩服赵长宁的手段,如今就有多忌惮上疏弹劾赵长宁的御史裴玄。 “都察御史裴玄,呵,好一个刚正不阿、足智多谋的御史大夫,竟然真的查出了赵长宁的罪证。 他既然能够查到赵长宁,那么早晚也能把嘉平侯府拖进来,这个裴玄啊,真是碍眼之极,碍眼之极!” 当初他暗中支持先帝大皇子争储位的时候,裴玄就多次打乱了嘉平侯一系的安排,如今,裴玄效忠的先帝三皇子登基称帝,他更是成为了朝堂上一柄锋利雪亮的长剑,让人既敬畏又嫉恨。 -- 第7页 今天早朝之前,嘉平侯心中还存着一些侥幸,觉得自己支持先帝大皇子一脉的投机行为,有可能被遮掩过去。 毕竟一直以来,双方的接触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就连他冷待武威伯府出身的原配妻子,也是顶着宠妾灭妻、私德有亏的名头,并不会让人怀疑联想到皇位纷争上。 可是,此刻的嘉平侯不敢赌那一丝侥幸了,都察院裴玄既然能够查到赵长宁的身上,那就迟早能够发现,嘉平侯府和先帝大皇子之间的往来和约定。 到了那时候,就是侯府的彻底没落之日了…… “嘉平侯府数代传承,不能毁在我这个不肖子孙苏永臻的手上……苏语嫣,这个女儿必须高嫁,唯有皇家……” 长叹一口气,嘉平侯把桌上写满字迹的纸张送到烛火旁,沉默地注视着火焰将白纸黑字吞噬,最后化为灰烬。 “来人。” “侯爷,奴婢在。” “去通知夫人那边,我今晚在明禧院用晚膳。” “是,侯爷,奴婢这就去。” 脚步声渐远,嘉平侯苏永臻推开书房紧闭的大门,迎着夜风负手站立了片刻,一旁伺候的丫鬟取来薄披风,细心地帮嘉平侯系上。 “梧桐院那边,今天如何?” “侯爷,梧桐院今日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大姑娘上午接见了几名外面商铺的管事娘子,又把白姑派出去处理京郊庄子上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大姑娘找府里的女先生学了一会儿乐器,和二姑娘斗了几句嘴,后来,就一直呆在梧桐院内没有出来了。” “夫人那边没有找大姑娘?” “据奴婢所知,夫人今天没有和大姑娘见面,明禧院也没有派人到梧桐院传话。” 嘉平侯颔首,没有再多询问什么,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夜色下的雕梁画栋,静默了半晌,才大步流星地朝着灯火通明的明禧院而去。 苏永臻迈进明禧院的大门,绕过影壁,就碰到了闻讯迎出来的妻子冯氏,他上前一步握住对方的手,嘴角含着温和的笑意。 “怎么出来了,已经入秋了,晚风凉,你要照顾好自己。” 冯氏温柔一笑,微微低头,眼角眉梢全是甜蜜。 这些年,洛京城里总有流言说,嘉平侯当初宠妾灭妻,纵容妾侍女仆逼死原配正妻,是个在内宅拎不清的糊涂人。 可是,若让冯氏说句心里话,她的夫君绝对是尊重爱护妻子的翩翩君子。 自从她嫁进来之后,嘉平侯从来不曾插手后宅内务,偏袒娇美爱妾,而且,他每个月留宿在明禧院的日子也非常多,根本不存在宠妾灭妻、枉顾正妻脸面的荒唐行为。 至于那位宋氏为什么会郁郁而终? 冯氏深信,过往的悲剧中,肯定是有着外人不知道的隐情的,绝对不是传言中说的那样。说不定,就是宋氏福薄,担不起这样的好姻缘,而武威伯又爱女心切,胡搅蛮缠。 嘉平侯瞧着冯氏脸上的信任和柔情,心中熨帖。 迎娶这个继妻,一是因为当时的冯家刚刚从外省迁居到洛京城内,对许多事情都了解得不够透彻; 二则是,冯家是书香门第,在文官中挺有人脉和声望的。 当时的嘉平侯府为了向先帝大皇子投诚,已经得罪了武威伯和他身后的军中势力,非常需要和文官势力拉近关系。 “夫人,今天过得可好。” 夫妻二人携手走进厅堂,嘉平侯接过冯氏亲手端来的温茶,关心询问。 “劳夫君费心了,妾身今日安好,府上也一切安泰顺遂。 上午的时候,一直忙于处理府务,下半晌儿,妾身一直在琢磨夫君昨晚的交代,仔细掂量着咱们大姑娘的事呢。” 嘉平侯今晚过来的目的,就是要询问苏语嫣的婚事,听到冯氏主动提起,便顺着她的话做出一副重视关切的神态。 “夫人这里有合适的人选了?” 冯氏未语先笑,她扬了扬手,先将室内的一众丫鬟仆妇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大丫鬟梅香在一旁伺候。 “夫君,按理说,咱们侯府的嫡长女就是嫁进皇家做正妃,也是够身份的。 不过,那样尊贵的身份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大,况且皇室规矩繁复严谨,咱们府上大姑娘的性格,嗯,比较张扬活泼,如果嫁去了皇室,大概要感到拘束的。 夫君您昨晚又特意叮嘱妾身,说是希望大姑娘能嫁个简单人家,夫妻和美,互相体谅。 所以,妾身今日思量来思量去,最后在身边王嬷嬷的提醒下,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哦,是哪家的儿郎能得到夫人看重?” “夫君,你觉得妾身哥哥家的澜之怎么样?” “是舅兄家的二公子啊。” 这个人选让嘉平侯沉吟了一下:“澜之今年十七了吧?那孩子还没定亲?” 冯氏摇了摇头,她凑近嘉平侯身侧,低声细细介绍冯澜之的情况,她并没有一个劲儿地说自家子侄的好话,而是十分中肯地分析了这桩姻缘的利弊。 冯澜之目前只是一名普通的世家子弟,未来没有爵位要继承,身上也没有功名,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俊俏的模样和温和的性格了。 按理说,这绝对不是侯府嫡长女的议亲人选,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和私心,嘉平侯欣然接受了冯氏的提议。 -- 第8页 “既然如此,夫人你找时间和舅兄他们通一通气,若是冯家也有意和我们苏家亲上加亲,咱们就安排一对小儿女在定亲前见上一面。” 在大启朝,年轻男女的婚事安排,虽然还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但是,在正式议亲之前,一些自诩开明慈和的长辈,还是会找个巧妙的借口,安排年轻人见上一面的。 得了嘉平侯的同意,冯氏自然连声应好。 她虽然私下里嫌弃苏语嫣的性情脾气,以及她在北境边塞多年的成长经历,但是同样十分清楚,这门婚事若成了,绝对是苏语嫣低嫁了。 生怕夜长梦多,半途生变,冯氏眼波流转,笑吟吟地提议道: “夫君,妾身兄嫂那里肯定是万分愿意的,不提我们大姑娘的身份和嫁妆,就是她本人的品貌才华,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千金佳人,哪有不答应亲事的道理? 这样吧,下个月初八,是祈福还愿的良辰吉日,妾身想邀请娘家嫂嫂去京郊的上云寺拜一拜,顺便赏一赏上云山附近的丹枫碧潭,飒爽秋景。 到时候,让咱们的大姑娘和澜之‘碰巧’见上一面,如何?” 嘉平侯喝了一口茶,温声说道:“一切都有劳夫人安排了。” 第4章 各有心思的嘉平侯夫妇谈妥了事情,心情都不错,夫妻之间的脉脉温情在室内弥漫,一时之间,明禧院内欢声笑语不断。 稍晚,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字条被送到了梧桐院。 苏语嫣从溪月手中接过明禧院大丫鬟梅香的传讯,认真读完字条上的内容后,又把字条递给了一旁的乳母白姑姑。 “侯爷和夫人决定让我和冯家嫡次子议亲。” “姑娘若是不愿,可以直接拒绝,咱们不怕得罪侯夫人。” 苏语嫣摇了摇头:“这个不急,我若是不想嫁人,谁也逼迫不了我。我只是十分好奇,侯爷为什么会答应冯氏的提议?” 白姑姑眉头一皱,露出思索的神色:“确实奇怪,凭老奴对侯爷的了解,他是不会放弃姑娘你的婚事带来的利益的,那个冯澜之,可不是侯爷理想中的佳婿人选。” 苏语嫣又看了一遍梅香的字条,手托腮斜倚在天青色的靠枕上,一双莹润玉臂从宽大轻飘的胭脂色纱袖中露出,乌发倾泻而下,缠绕在雪白丰满的胸脯上,活色生香似凝露海棠。 白姑姑瞥了一眼自家姑娘的慵懒艳色,心想,这样美貌妩媚的女娇娥,嘉平侯又不瞎,怎么舍得把闺女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 也就是侯夫人冯氏、那个被情爱迷昏了头的女人会认为,嘉平侯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真心疼爱女儿,想给苏语嫣找个简单人家过日子。 “侯爷不会让我和冯澜之定亲的,但他又没有反对冯氏的建议,据梅香所述,他甚至还欣然赞同,定下了次月初八上云寺之行,这说明,他的算计已经开始了。” 苏语嫣羽睫低垂,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串玛瑙石的手串: “白姑姑,我们也得准备起来了,嘉平侯出手,就不是冯氏之流的小打小闹了。” “姑娘放心,我们的人都警醒着呢。” 溪月一脸担忧:“主子,要不咱们干脆就别去上云寺得了,那边是山上,我们的护卫能进去的人数不多。而且,侯夫人肯定要去寺院后面的客房区休息的,女眷聚集的地方,我怕护卫们照顾不到。” “无妨,你忘了我的身手也不错吗?而且,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们要尽早弄明白嘉平侯的打算,然后才好见招拆招,防患未然。” 主仆几人又交谈了几句,夜色渐深,眼见着苏语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白姑姑便领着溪月溪风两个大丫鬟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暖意融融的闺房。 一夜风平浪静,等到第二日嘉平侯出门办公了,冯氏便让身边的王嬷嬷走一趟,去给她娘家嫂嫂送帖子,邀请冯家人来侯府一叙。 明禧院的动静一大,府内各处便都得到了隐约风声,消息灵通的,不到晌午就知道了,侯爷夫妇开始要张罗大姑娘的婚事了。 午后,苏语嫣去女夫子处上课,碰到了脸色苍白忧郁的二姑娘苏语晴。 这姑娘坐在绣案后,抬头望着翩然而至苏语嫣,眼中幽怨愤恨之色更浓,她似乎想向苏语嫣询问什么问题,但是踌躇了片刻后,还是咬着下唇低下了头。 苏语嫣挑眉一笑,就当自己没有察觉到苏语晴的异常,她轻轻颔首,和一身素雅的女夫子问好后,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开始了当日的学习。 “大姐姐,等一下!” 下课后,苏语嫣起身离开,走至花园处,身后传来苏语晴的声音。 “二妹,何事?” “大姐姐,我今日的功课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向你请教。” 快步追赶过来的苏语晴气喘吁吁,有些不顾仪态地把苏语嫣堵在了花园小径上。 “二妹向我请教功课?这可是新鲜事儿,你昨儿个不是还嚷嚷着,我这个侯府大小姐在北境边关习得了一身粗鲁做派,实在担不起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吗?” 苏语晴目光盈盈,刻意放柔了声音:“大姐姐,昨日和你吵嘴,是语晴的不对,语晴在这里和你赔礼道歉。大姐姐,咱们姐妹之间血脉相连,哪有隔夜的仇?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妹妹计较了。” -- 第9页 苏语嫣打量着道歉服软的苏语晴,没有错过她眼底的虚假和算计,心里面就有点儿腻歪。 秋日正好,蟹肥果甜,何必把大好时光浪费在这虚假的姐妹情谊上。 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我不和你计较。至于请教功课就免了,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问夫子,她是拿着府上的薪俸的,教导你,是她的责任。” 见到苏语嫣要离开,苏语晴一急,伸手阻拦。 “看来大姐姐还是和妹妹生气了,否则,怎么会吝啬几句简单的点拨?” 苏语嫣拨开挡在身前的苏语晴,似笑非笑地点头: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好吧,那我就是仍然在生气呢。所以,生气的我不耐烦和你继续聊天了,二妹,咱们姐妹情深呢,别让我为难,好吗?” 眼见着苏语嫣油盐不进,苏语晴也没有心思再做姐妹情深的表面文章了。 她知道,这位边疆回来的长姐性格肆意骄傲,不像洛京城里其他闺秀们那样,与人相处的时候讲究以和为贵。她们就是有矛盾了,也要尽量粉饰太平,不能给自己添个跋扈不饶人的名声。 大家即便真的恼了烦了,也是多使用绵里藏针的手段,很少有人会把不满和冲突摆在明面上。 熟悉的交际手段在苏语嫣这里不奏效,苏语晴便干脆直奔主题,她追在苏语嫣的身后,急急开口: “大姐姐,你知道吗?母亲要给你相看亲事了?” 苏语嫣步伐不停,好似没有听到苏语晴的话。 “大姐姐,你的嫁妆丰厚,有才有貌,又是侯府的嫡长女,按理说,就是风风光光嫁入皇家也是合适的。 可是,小妹偶尔得知,母亲似乎想让冯家的二公子娶你。那、那位公子虽然、虽然品貌皆佳,但是,他只是普通的世家子弟,至今无官无爵,怎么能够配得上大姐姐你?” 这话终于让苏语嫣停下了脚步,她侧头看了一眼状似关心她的苏语晴,故作羞涩地眨了眨眼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妹妹过于操心了,我相信侯爷和侯夫人的眼光,长辈们不会坑害自家孩子的。” 苏语晴听了这话,心想我信了你的邪! 自从这位长姐从北境边关回来之后,就没少把嘉平侯气得面色铁青,甩袖而去。 冯氏最开始也是打算摆长辈架子,给苏语嫣立规矩的,甚至,她还想要接手苏语嫣手中的钱财,最后,却被苏语嫣不留情面地撅了回去,剁了爪牙。 如今,涉及到这位骄纵大小姐的终身大事,苏语晴绝对不相信,苏语嫣会任由冯氏摆布,心甘情愿并乖乖巧巧地嫁进冯家。 “大姐姐,我知道咱们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但是,之前那都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如今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小妹是真的关心你,不希望你今后后悔。 况且,你是嘉平侯府的嫡长女,若是你嫁得低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庶女又岂能嫁得好了?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苏语晴深深地看了一眼苏语嫣,反正,她的话已经带到了,依着她对苏语嫣的了解,她肯定要做些什么破坏掉冯氏的如意算盘的。 “大姐姐,小妹是真心觉得,一位普通的世家子弟配不上你,趁着现在还没有议亲,一切都好解决。 若是、若是母亲那边和冯府谈妥了,就晚了。小妹对你没有坏心思,我还是那句话,亲姐妹哪有隔夜仇呢?我言尽于此,还请大姐姐仔细斟酌。” 说完这段话,苏语晴眼眶微红,她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似有晶莹滑落,她连忙低头,闷声闷气地和苏语嫣道了一声别,就转头离开了。 那背影还有些瘦弱伶仃的可怜味道。 走了一位“情真意切姐妹情”的小姑娘,苏语嫣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对于苏语晴的话,也仿佛是轻风过耳,心底不留丝毫痕迹。 另一边,苏语晴离开花园后,和守在角落里的贴身丫鬟素缕会和。 此时,她的表情非常冷静,眼神淡淡一瞥,熟悉她的丫鬟就连忙凑近,低声禀报: “姑娘,刚刚奴婢一直守在园子入口处,这段时间,绝对没有旁人进入花园。” “这样就好,这府里到处都是想要向母亲献殷勤的人,我去找苏语嫣的事情,和她说的话,越少人知道越好。”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苏语晴居住的院子走去,同舒适豪华的梧桐院相比,侯府二姑娘居住的碧竹轩就显得朴素简单不少,但是闺阁小姐该有的待遇,还是一样不缺的。 曾经,苏语晴因为冯氏对待庶女的不苛刻态度,觉得自己投了个好胎,十分满足于碧竹轩的日子。 但是随着苏语嫣的回归,看着长姐奢侈的衣食住行,她的心情便再也无法保持平和了,一开始的羡慕慢慢变成了嫉妒。 在日复一日的对比中,在各种闲言碎语中,苏语晴心底对冯氏的感激之情,不知什么时候就消散了。 她明明知道,梧桐院的精致生活都是由苏语嫣母族提供的,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怨起了当家主母冯氏,愤恨上了不肯照顾亲妹妹的苏语嫣。 侯府有那么多的进项,冯氏为什么不能给她苏语晴多花一点?苏语嫣有那么多的珠宝首饰,商铺田庄,为什么宁肯去施舍给穷人,也不能分给姐妹一些? -- 第10页 苏语晴心底的阴郁越来越浓厚,就在她觉得,每日的生活都是煎熬的时候,一个人闯进了她贫瘠苦闷的世界。 那人朗月清风般的笑容,专注欣赏的温柔目光,让苏语晴忽然意识到,如今一切的不如意,并不是不可改变的。 嘉平侯府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未来的夫家才是她终身的依靠和归处。 冯澜之,翩翩优雅的冯澜之,会在她自怜自伤的时候写诗劝慰她,会在她孤独落寞的时候,悄悄送新奇的小礼物逗笑她,会在春日里托人送来一枝桃花,会在冬日给她画一幅霁雪红梅图。 不知从何时起,苏语晴开始想不起心中的那些不满和怨怼了,甚至因为冯澜之和冯氏的关系,她在对待那位吝啬装贤惠的侯夫人时,都多了许多真心真意。 可是,上天似乎就是看不得她幸福,苏语嫣的存在,就像是横在她通往幸福人生道路上的拦路石。 碧竹轩内,坐下来休息的苏语晴想到今早打探到的消息,想到冯氏执意要撮合冯澜之和苏语嫣的打算,眼睛都气红了。 “姑娘,奴婢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什么事,但说无妨。” “姑娘,若、若是大姑娘不反对夫人的安排,那咱们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吗?您、您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大姑娘的选择上?” 苏语晴顿了顿,而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怎么可能不反对?苏语嫣她那么目中无人,怎么会看上冯家的家世? 况且,澜之这些年无心仕途,声名不显,他一直被一些愚人看轻的,苏语嫣她怎会注意到澜之的出色?” “可是,冯少爷模样长得好,性格好,又有才华,咱们出去聚会的时候,奴婢打听到,有不少人家觉得冯少爷是良配呢。 若是、若是大姑娘见过冯少爷,说不定就不在乎他的家世了。况且,侯爷和夫人也是支持的,大姑娘平日里虽然跋扈张扬,但是在终身大事上,她到底是女儿家,应该还是会听从家里面的安排吧?” 心腹丫鬟的话让苏语晴陷入了沉思,同时彻底挑开了她心中的不安,坐在梳妆台前,苏语晴慢慢梳理着一头乌黑的秀发,思绪慢慢飘散开…… 初八,天气晴朗,秋高气爽。 嘉平侯府一行人前往京郊的上云寺祈福。 因为不想和苏语晴同坐一辆车,苏语嫣没有选择乘坐侯府准备的马车,反而吩咐自己的护卫,驾着一辆宽大豪华的车架跟在侯府的车队里。 等到车队出了洛京城门,官道宽敞,路人渐少,她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后轻松一跃,跨上车旁心爱的骏马,沐浴着秋日暖阳纵马驰骋。 上云寺是京郊有名的寺院,香火鼎盛,信徒如云,几代主持都是佛法精深的高僧,得到过帝王的接见,所以,前往上云寺的官道上,从不缺少世家大族的车队和女眷,也不缺少锦衣玉冠的世家子弟。 苏语嫣一身红装,身姿婀娜,容颜娇艳,身下的骏马同样是矫健非凡,精神抖擞,一人一马,十分引人注目。 “那是谁家的女郎?怎么不坐在车里?” “大概是因为今天天气晴朗,不忍心辜负这好时光吧。我看那位姑娘马术精湛,应该是家学渊源。” “哎,那也该戴上一顶帷遮帽,这样大大咧咧地抛头露面,哎,实在是不庄重啊。” “哈哈,刘兄还是如此古板啊,这样的美人和骏马,潇洒肆意,策马奔腾,合该好好欣赏赞叹一番,若是戴上遮遮掩掩的帷遮帽,岂不是可惜?” “啧啧,赵兄你还是如此轻浮,若是让你的顶头上司裴玄裴大人知道了,肯定要教训你的。 我可是知道,裴大人最重视规矩礼仪了,若是碰到刚刚那位女郎,肯定要规劝几句的。” 听到身边朋友提起顶头上司,赵性的年轻人讪讪一笑,他朝着对方抱了抱拳: “刘兄,大好的休沐日,咱们还是别提那位裴大人了,影响放松的心情不是? 还有啊,咱们的御史大人忙得很,哪有精力注意一个陌生女郎戴不戴帷遮帽的问题,哈哈,刘兄,裴大人虽然端肃方正,但却不迂腐,你言过其实了。” “哼,我才不是迂腐之人呢。还有,裴大人必然更欣赏端庄贤淑的女子。” “哇,刘兄你在说梦话吗?咱们裴大人的眼中,有女子的存在吗?” 打马而过的苏语嫣不知道身后两名陌生人的讨论,知道了她也不会在乎,从北境回来以后,她出门在外,就从来没有特意遮遮掩掩的意思。 白姑姑曾经念叨过她,但苏语嫣认为,容貌是天生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既然大启朝的律法上没有一条明文法令说,女子上街出门必须捂得严严实实的,那她何必委屈自己?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啊。 有人不愿意被陌生人看见容貌,那就遮住,免得浑身不自在。 有人嫌弃避来避去的麻烦,那就开开心心地走在阳光下。 反正这种事情,个人选择不同,谁也不妨碍谁,何必那么计较? 再说了,她长得这么美,若不多在男女老少、乡亲父老面前展示几番,岂不是辜负了上天赐予她的姝色? 第5章 苏语嫣骑马先行,嘉平侯府的车队紧随其后,侯夫人冯氏和二姑娘苏语晴透过车窗瞥见苏语嫣的张扬行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 -- 第11页 到了上云山的山脚下,女眷们换上轻便的小轿,由身强力壮的护卫和大力婆子抬上山腰,一起出来的丫鬟仆妇则不远不近地跟在轿子的后面,步行而上。 山间景色秀丽,层林尽染,坐在轿中一路赏景一路前行,金黄和火红交织在一处,沿着山脉走势此起彼伏,绵延不绝,这样的美景让整日闷在侯府当中的女眷们眼前一亮,只觉得胸中开阔,满目浓丽,心旷神怡。 嘉平侯府一行人抵达上云寺的寺门前,刚巧碰到了从另一条山间小路上来的冯府诸人,侯夫人冯氏扶着王嬷嬷的胳膊,上前两步,亲热地和娘家嫂子韩氏寒暄问好。 双方都满面笑容,看上去,这就是一场巧遇。 “嫂子,好巧,你们也来上云寺上香?” “三妹好,早知道侯府今日过来祈福上香,咱们两家就该一同出发,这样一来,咱姑嫂两人在路上还能多聊一聊。” 冯夫人韩氏是冯府如今的当家夫人,年纪比冯氏大了七、八岁,眼角的皱纹很重,有点苦相,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是目光严苛,看向冯氏身后的方向时,不经意间就带上了几分挑剔。 冯氏的身后,苏语晴温婉浅笑而立,眸光微微低垂,眉目间带着恭谨和濡慕,十分的端庄可人。 但是,韩氏的目光并没有在苏语晴的身上停留,她直接越过看不上眼的庶女,盯着一身红衣的苏语嫣打量了两眼。 这位侯府的嫡长女,天生一副清艳娇媚容颜,只是静静的地看着别人,眼波就如烟如雾,似在含情,朱唇莹润,身姿妖娆,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这样的气质外貌,让韩氏不太满意。 苏语嫣朝着韩氏不冷不淡地点了点头,态度和平日里见到不熟悉的亲戚时一样,然后,她的一双潋滟杏眸同样扫过韩氏的身后。 韩氏今日来上云寺上香,身边跟着她的嫡次子冯澜之和两名庶女,此刻,这些小辈都规规矩矩地站在长辈的身后。 “嫂子,你还没见过我们侯府的大姑娘吧?” 冯氏指着苏语嫣快言快语地介绍道:“这是侯爷的嫡长女,马上就要及笄了,之前嫂子你来侯府做客,一直和我们大姑娘错开了,这次真是巧了,大家终于见面了。” 说着话,冯氏慈爱地看了苏语嫣一眼,又向她招了招手:“语嫣过来,我带你拜见舅母,这位夫人,是母亲的娘家嫂子,是冯府的当家夫人。” 苏语嫣走到苏语晴身边,浅笑行礼:“冯夫人,初次见面,之前听二妹提过您,可惜咱们一直未能见面。” 韩氏心底有些不渝,苏语嫣此刻的礼仪和态度,完全是初见普通亲戚时的那种简单寒暄,挺客气的,但也没有多少亲昵和热情,更别提她想象中的那种毕恭毕敬和谦卑讨好了。 难道,小姑子没和这位侯府大姑娘说明白,这次来上云寺见面的真正目的? 心里起疑,韩氏就看了小姑子冯氏一眼。 冯氏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其实心中也是不满的。 苏语嫣这丫头怎么会不知道此次来上云寺的目的?她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这是不满自己给她安排的议亲人选?还是本来就是这种性格教养,对着未来婆母也能如此轻慢? 侯夫人冯氏心中有各种思量,但是面上却好似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依旧笑呵呵地指着韩氏身后的年轻人,继续给苏语嫣介绍。 两名跟过来充数的冯府庶女只是被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冯氏的重点在冯府二公子冯澜之的身上。 “语嫣,这是你澜之表哥,大你两岁左右,同辈人里,就数他脾气最好,孝顺长辈,友爱手足。 以后,你若是有了什么烦恼,尽可以让澜之帮忙排解,他是最温文尔雅且热心的少年郎了。” 冯澜之自然知道今天来上云寺的真正目的,此刻听到冯氏介绍自己,微笑着上前半步,先是朝着姑姑冯氏行了一个晚辈子侄礼,然后才目光温和地看向苏语嫣。 “表妹,之前一直在姑母这里听闻你的品貌才华,今天终于有幸认识你了,今后有需要为兄帮忙的,千万莫要客气。” 苏语嫣打量着这位冯府二少爷,心想,怪不得心气儿贼高的苏语晴喜欢这人。 光看外表,这人确实是一位丰神俊朗的佳公子,气质里带着几分文人的卓然清朗,偏又杂糅着世家公子的贵气骄矜,配上一身锦缎蓝袍,说实话,挺吸引人的。 面对长得好的人,苏语嫣就爱多说几句话了,她朝着冯澜之嫣然一笑: “冯家表哥,你这承诺,小妹就信以为真了,以后,小妹若是在这洛京城里碰到了麻烦,肯定派人去请你帮忙,到时候,二表哥可别嫌弃小妹给你添麻烦。” 冯澜之被苏语嫣的如花笑靥闪了一下神,心中忍不住感叹,原以为嘉平侯府的二姑娘已经足够貌美,没想到,这位久闻其名的侯府嫡长女,美貌更盛。 而且,她看向他时盈盈带笑,目光直白好奇,天生微挑的眼角比桃花酿还妩媚醉人,这样的娇艳佳人,和身旁温婉含蓄的苏语晴截然不同,这让冯澜之的心底微痒,口干舌燥。 韩氏一直在关注两人初次见面后的反应,当然没有错过儿子眼中的惊艳,心里对妩媚勾人的苏语嫣更加不满,若是平时,她大概就要冷下面孔了。 -- 第12页 但是,她想到小姑子和她偷偷说过的,苏语嫣的嫁妆数量和身后的关系网,想到那位武威伯对当今天子的救命之恩,便忍住了满腹嫌弃,生生挤出一张慈爱笑脸来。 不论如何,先把人娶进冯府再说。 以后,苏语嫣成了她的儿媳妇,这些没有教养的浪荡举止言行,她肯定能给她扳过来,绝对不能让这种骄纵不检点的女子,影响了冯府的百年清誉。 哎,娶妻娶贤,这桩姻缘,真是委屈她的澜之了。 不管暗地里多少算计,一行人表面上还是有说有笑地走进了上云寺,进入正殿,冯氏和韩氏暂时收起了心中的各种杂念,都非常虔诚地烧香拜佛,希望神佛能满足她们心中的祈愿。 苏语嫣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求的,她这人有点怪,从小就深信神佛和妖魔的存在,觉得求仙问道的行为并不荒诞,但又从来不想向神佛祈求和低头。 她总觉得,那些神奇的存在也是非常忙碌的,哪有多余的心力照顾凡间的众生,世人皆苦,爱恨嗔痴,求了也没有用,还不如自己努力,尽力经营好短暂的人生。 也许死了之后,就是另一种光景了。 晌午,在上云寺吃过鲜美的素斋之后,各府的女眷们便跟着寺内的知客僧和小沙弥前往客房休息。 上云寺经过历代主持扩建,如今规模非常宏大,除了前面金碧辉煌的参拜供奉宝殿之外,后面的休息待客区也修建得清雅怡人,幽静舒适。 大大小小的院落廊阁错落有致,沿着山势起伏矗立其间,一眼望不到尽头。 嘉平侯府和冯府的女眷被安排在静宜园暂住,冯澜之则被单独安排到了溪边的一排客舍内。 “冯施主,最近这几日,是祈福还愿的好日子,寺中的访客不少。女施主们的避讳比较多,所以,她们一般都被安排到独立的院落中。 今日又赶巧是朝廷的休沐日,来寺里参拜的官眷人数更多了,所以现在,各个院落都住满了,只得委屈您暂时在那排客舍里休息了。” 苏语嫣顺着知客僧的手势,遥遥望了一眼临溪而建的那排竹制客舍,发现有两间客舍内已经有人居住了,看情形,似乎都是男客。 冯澜之也不是第一次来上云寺了,自然知道这里香火旺盛,若是赶上佛诞日或其他重大佛事节庆,这山上的休息院落绝对是供不应求。 所以,他并没有嫌弃那排小巧的客舍,或是感觉被慢待了,反而朝着知客僧拱了拱手,温言道: “本就是来虔诚拜佛的,哪里会讲究这些身外之物,寺里愿意提供休息场所就很好了,冯某怎么会感到委屈。 况且,我远观那排客舍,由竹木搭建,又靠着清溪流水,十分的雅致巧思,有机会在里面歇一歇,肯定能去一去我身上的红尘俗气。” 知客僧念了一声佛,留下两个虎头虎脑的小沙弥招待女眷,自己则领着冯澜之朝着客舍走去。 两人的对话顺着风传进苏语嫣的耳边:“冯施主,客舍是新建成的,每日都有僧人打扫,绝对干净。今日早些时候,头两间已经有客人入住了,冯施主可以在后面的客舍里挑选一间……” “不知那两位入住的客人是哪座府上的信众,若是方便,冯某想去拜访一二。” “这个,小僧却是不太清楚了,都是主持亲自招待的客人。” “哦,这样啊,可惜……” 苏语嫣回身,正准备回房间休息,就注意到苏语晴一直盯着冯澜之离去的背影,出神凝望。 “二妹,你也觉得那排竹舍雅致?” 苏语嫣的问话打断了苏语晴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异常已经引起了侯夫人冯氏的疑惑,便连忙掩饰性地解释道: “我是在看那泓浅溪,听闻上云寺内有一个松鹤碧波潭,潭心的水质十分好,清冽甘甜,非常适合煮茶酿酒,刚刚看到这条浅溪,我就想着,是不是松鹤碧波潭里留出来的潭水?” 苏语晴说着这话,就殷切好奇地看向一旁的小沙弥,似乎对松鹤碧波潭十分感兴趣。 这个问题让小沙弥十分自豪,他笑答:“女施主,你猜得不错,这条浅溪的上游就是松鹤碧波潭,我们这儿的潭水十分的清甜,好多贵人都喜欢用碧波潭水烹茶。” 另一个小沙弥也热心肠地补充:“不仅潭水好喝,松鹤碧波潭周围的景色也好看,有松涛,有白鹤,有瀑布,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主持在那里建了亭子和水阁,是个好去处。” 听到两名小沙弥的介绍,冯氏眼睛一亮,她看了一眼苏语嫣,又和韩氏打了个眼色。 这一路走来,苏语嫣并没有表现出对冯澜之的心动征兆,或者特别热络,连女孩儿家惯有的羞涩都不曾出现。 这种反应,让一心撮合这桩婚事的两位夫人十分着急。 饶是她们心中都觉得,苏语嫣这姑娘不是当贤妻良母的最佳人选,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苏语嫣强硬要求不嫁给冯澜之,嘉平侯肯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所以,她们需要做些什么,给冯澜之创造更多的机会,让他尽可能地展示自身优点,吸引苏语嫣的心神。 姑嫂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两位小师傅,这么说来,只要沿着这条溪流往上游散步,就能饱览松鹤碧波潭的仙景了?” -- 第13页 “这是当然,各位施主,不管你们是想要赏景,还是派遣仆人去潭心取水,都只要沿着这条溪流走,一刻钟左右,就能抵达松鹤碧波潭了。” “多谢小师傅告知。” 冯氏示意身边的丫鬟给小沙弥打赏,然后才笑着望向苏语嫣和苏语晴两姐妹,温声提议: “我和你们舅母年纪大了,走了这一上午,只想歪在榻上休息一下酸疼的腿脚,不比你们小姑娘有精力。 你们刚刚也听到这两位小师傅说了,上云寺著名的松鹤碧波潭就在附近,错过了可惜。 一会儿午休过后,你们二人可以带上丫鬟仆妇,沿着溪流去潭边散散心,省得整日里闷在侯府中,怪无趣的。” 一旁的韩氏点头附和,同时示意身后的两名庶女同去: “这个提议好,寺里清幽,住在这附近的客人都是洛京城里知书达理的人家,所以,你们小姑娘尽可以放心游玩。 当然了,也可以把你们澜之表哥喊去作陪,他是当兄长的,理应照顾你们。” 苏语晴大概猜到了冯氏的用意,抿了抿唇,垂眸时眼中划过一抹坚定,等她再次抬头,脸上就全是单纯的喜悦了。 “我对上云寺的松鹤碧波潭慕名已久,母亲放心,我和大姐姐不会辜负长辈们的这份美意的,肯定要叫上澜之表哥,一同仔细赏玩这里的景色。” 苏语嫣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苏语晴,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算是默认了这些人的提议。 第6章 袅袅檀香,佛音渺渺,苏语嫣午睡醒来,心头疲惫具散,只觉得这上云寺果然是个让人放松静心的好地方。 她自小睡眠状态就不太·安稳,从记事起,就每夜每夜地做梦,醒来后虽然不记得梦中所见所闻,但是那种空茫急切、怅然若失的情绪,却始终有几分残留在了她的心底。 苏语嫣总觉得,梦中的自己在寻找些什么,因为没有具体的方向和线索,她就寻找了一夜又一夜,至今为止十五年,梦中的她仍然一无所获。 “到底在找什么?难道上辈子的我养了什么傻乎乎的宠物,它自己跑丢了,所以让我耿耿于怀到了今生?” 难得睡了一个无梦安稳觉的苏语嫣,此刻非常有闲心地胡思乱想一下梦境的由来,反正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就不太负责任地瞎想呗。 “等梦里的我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小宠物,肯定要抓起来揍一顿的,实在是太淘气了。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宠物会这样乱跑啊,不会是头倔强的小毛驴吧?” 想到上辈子的自己把小毛驴当宠物,苏语嫣坐在床上把自己逗笑了,她这边的声响大了一些,就惊动了守在外屋做针线的溪风溪月。 “主子,你醒了,先喝口蜂蜜水?” 苏语嫣轻轻嗯了一声,眼中犹带着笑意,慢慢喝下一盏蜂蜜水。 溪月和溪风是知道苏语嫣的老毛病的,此刻看到自家大小姐舒展的眉头,粉白儿的脸颊,都很高兴。 “看来,主子今日中午休息得不错,果然,还得是上云寺这种佛门圣地,百邪不侵,祥和清净,让人安心。” 苏语嫣也觉得这场无梦的午睡分外难得,她瞄了一眼室内的熏香,吩咐溪月有空儿就去和知客僧打听一下,问问这里的香料是否对外出售。 “不知道是不是和上云寺特制的香料有关,先买点回去试一试吧。” 慵懒地抻了个懒腰,苏语嫣重新梳洗打扮,她看了一眼时辰,觉得自己的清净时间不多了。 果然,她刚刚涂完口脂,冯氏那边就派人来请,说是二姑娘和冯家的两位小姐都已经准备好了,约好了要一同去松鹤碧波潭赏景,问问大姑娘什么时候能出发? “和传话的丫鬟说,我这里马上就好。” 苏语嫣起身,溪风连忙跟上,走到外厅的时候,这丫鬟的手中又多了一个红木圆底的大食盒。 “溪月你留下,注意这园子里的情况和人员流动,溪风,你提着食盒和我一起出去。” “是,主子。” 行至静宜园正房,冯氏等人正聚在一起聊天品茶,看到苏语嫣主仆出现,脸上纷纷露出笑意。 “怎么还带了一个这么大的食盒?” “听说松鹤碧波潭那边还有亭子和水阁,我午睡刚醒,一会儿就该饿了,正好从府里带来了一些点心,一会儿赏景的时候吃一些。” “这食盒也忒大了。”苏语晴吃惊。 “嗯,我胃口好。” “大姑娘就是会享受,美食美景,确实是乐事。” 作为女人,冯氏其实挺羡慕继女苏语嫣的,每日吃吃喝喝,身材也不走样,细腰盈盈一握,瞧着袅娜纤巧,但是,身上该丰满的地方也从来不辜负那些被吃下去的美食。 据说梧桐院那边每月花在小厨房上的银两,就是他们明禧院的两倍,可见食材的精细和份量。 一点小插曲,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几名年轻的小姑娘都有些兴奋,她们和冯氏、韩氏告了别,就结伴往外面走了。 走过一小段石阶,绕过一处爬满藤蔓的石壁转角,视野豁然开阔,一排建在溪边的竹舍近在眼前。 冯府的一名女孩儿突然出声问道:“这里是二哥哥暂时居住的地方吧?咱们是不是需要等一等二哥哥啊?” 苏语晴笑着解释说:“刚刚出发之前,我到正堂的时候比较早,正巧碰到澜之表哥的随从过来。 -- 第14页 表哥让人带话说,他在寺里碰到了几个熟识的朋友,就先行一步,到松鹤碧波潭那边去了。 澜之表哥特意叮嘱我们,一会儿到了那边之后再去找他玩耍,还说,要把朋友介绍给我们。” 冯澜之的朋友自然也是高门大户的少爷小姐,所以冯家的两个姑娘都挺高兴的,出门结交新朋友,多认识一些人,总是没有坏处的。 “二哥脾气好,走到哪里都有朋友。” “就是,家里面的兄弟们,只有二哥哥待姐妹们最细心。 我听那些婆子们闲聊,都说将来若是哪家女儿嫁给二哥哥,日子过得肯定顺心。 还说,即便夫君再有权有势,若是不知疼人,日子也是难熬的。” “哎呀,你怎么听婆子们讲这些胡话,小丫头不害羞吗?” “怎么是胡话?明明是夸奖二哥哥的话。” 冯家的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一个劲儿地称赞冯澜之,尽管知道她们的话是特意说给苏语嫣听的,但苏语晴还是悄悄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 她斜觑了苏语嫣一眼,发现对方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赏上云山秋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谈话,心里一时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儿不上不下的复杂感觉。 四人带着丫鬟仆妇说说笑笑,漫步而行,她们绕过竹舍前的石板小路,就听到淙淙流水声,小溪清澈透明,让人忍不住流连驻足,但临近深秋,水边还是有些寒凉的。 路上的游人不太多,偶尔可见从对面走来的仆妇小厮,他们手中都抱着或者提着大大的瓦罐,还有人是抬着水缸往回走的。 “这是从松鹤碧波潭取水回来吧?” “应该是,诶,你们看,对面走来的那两个婆子,是咱们冯府上的吧?” 走了一会儿,冯府的一位小姐指着不远处拎着水罐的婆子,兴冲冲地说道:“真好,咱们回去后,就能喝到碧波潭水煮的茶了。” 溪边的小路比较窄,又不太平整,所以这些路过的仆人们都比较谨慎,走得小心翼翼的。 冯府的两名婆子碰到苏语嫣一行人的时候,就要放下手中的大水罐行礼,几名姑娘连忙免了两人的礼,还特意侧身,让出了一些空间,方便两人过去。 “各位小姐心善,谢谢,谢谢——啊——” 抬水的婆子因为分心道谢,脚下步伐不稳,不小心就踩到了一个浅坑里,踉跄着向一旁倒去,顺便还带累了她身边的另一个婆子。 两人一前一后接连跌倒,手中的水罐自然也跟着打翻了。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这里路窄,一侧是草丛,一侧是溪流,苏语嫣几人离得最近,两名运水的婆子出了意外,她们几人首先被波及。 紧接着,又是几声长短不一的惊呼和喊痛声。 等到混乱过后,惊魂未定的众人猛然发现,苏语嫣和冯府的两名姑娘都被冷水弄湿了衣衫鞋袜,看上去十分狼狈。 而且,三人中就属苏语嫣最倒霉,最先跌倒的那个婆子摔倒的位置非常巧,她手中的水几乎都泼洒到了苏语嫣的裙子上。 “哎呀,大姑娘,你的裙子——” “主子!” “大姐姐——” 四位闺秀中,唯有二姑娘苏语晴浑身上下滴水不沾,她远远站着,脸上的表情既惊讶又担忧。 另外两位冯家小姐倒是没有被婆子手中的潭水泼到,但是两人往后躲闪的时候,鞋袜和裙摆都浸泡在了沁凉的溪水中,同样需要立即更换干净的。 “这——两位冯姑娘,快折返回静宜园吧,秋日寒凉,不宜长时间穿着潮湿的鞋袜。 还有,大姐姐,你这裙子湿得太厉害了,不能就这样走回去,路上还有不少行人呢。” 随着苏语晴噼里啪啦的一段话,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苏语嫣身上,发现她的衣裙都湿透了,此刻紧紧箍在身上,让苏语嫣显得曲线毕露,内里的衣衫也若隐若现地透露出来。 这样的狼狈状态,确实不宜大模大样地走回去,若是碰到外人,侯府千金苏语嫣的名声是别想要了,嘉平侯都能把这个女儿送到家庙去。 苏语嫣瞥了溪风一眼,这丫头手中的食盒还好好的,便没有打断苏语晴的“热心”安排。 按照苏语晴的意思,冯家的两位姑娘带着贴身丫鬟先行返回,准备换了鞋子再去潭边游玩。 而衣裙湿透的苏语嫣,则在苏语晴的建议下,趁着就近没有外人,先去溪边的客舍空房间里避一避,等丫鬟去取来干净干爽的衣裙替换。 “大姐姐,那边的竹舍大多都是空的,咱们带来的人多,分出一部分守在门外,你去里面略微歇一歇,然后让丫头回去帮你取换洗的衣物,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苏语嫣眯着眼睛望了一眼不远处冷冷清清的客舍,又看了苏语晴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同意了苏语晴“合情合理”的安排。 一行人簇拥着衣衫湿透的苏语嫣,快速地躲避进了一间空客舍,溪风先打发了一名小丫鬟返回静宜园取衣物,然后指挥其他下人到客舍外面守着。 室内只留下嘉平侯府两姐妹。 苏语嫣试探地询问:“二妹,你接下打算怎么办?” 听到苏语嫣的问题,苏语晴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她轻轻挠了挠脸颊,语气有些苦恼: -- 第15页 “大姐姐,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看看这上云寺的松鹤碧波潭,如今美景近在眼前,我特别想去看看。我、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不像大姐姐你,有自己的护卫和马车。 我知道,你遇到了这种倒霉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应该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等候,陪着你解闷儿。 可是……这取衣服、换衣服,一来一回挺耽搁时间的,而且,大姐姐你的妆容都乱了,即便换了干净衣服,也不方便去潭边游玩会客了吧?” 苏语嫣闻言,有些坏心眼儿地挑了挑眉,想要把苏语晴硬留下,让她脱不开身去执行她的“抢情郎”计划,到时候,看她怎么和自己表演情妹情深。 不过,一阵秋风从半开的窗外吹进来,苏语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想要逗弄苏语晴的兴致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罢了,反正她早就打算将计就计的,此时何必和苏语晴缠磨,今日这水泼衣裙的过节,早晚能找补回来。 “行了,你不用解释了,咱俩的关系本来就没有多亲密,这里也没有外人,我确实不值得二妹你放弃心心念念的东西,快去那个松鹤碧波潭吧,省得去晚了,好东西让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苏语嫣笑睨了苏语晴一眼,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多劝了一句: “苏语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世上从来不缺少伺机而动人,你做事,最好三思而行。” 这话让苏语晴心中一颤,她咬了咬牙,面上神色一阵变幻。 刚刚苏语嫣看她的眼神,让她,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自己的每一步算计,其实都被苏语嫣看在眼中,她只是懒得拆穿自己而已。 “怎么可能呢?苏语嫣要是知道我在算计她,早就跳起来了,还能老老实实地听我的安排? 按照她以往的做派,她现在就应该强硬地把我留下来,不是吗?然而,她这样心平气和,肯定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是我太草木皆兵了!” 苏语晴飞快地安慰完自己,压下心中莫名的忐忑和恐慌,她跺了跺脚,懒得再和苏语嫣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匆匆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临时休息的空房间。 第7章 苏语晴带着丫鬟素缕疾步前行,渐渐地,她的目光越来越坚定,似乎已经把心中的矛盾踌躇抛在了身后 “大姐姐,你拥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就不要和我抢澜之表哥了,反正,你对他也没有什么情谊。 我也没想害你,只不过是安排了那两个婆子把水泼在你的身上,让你丢个丑,没办法去潭边游玩而已,等过了今天,一切成了定局,妹妹再向你赔罪……” 苏语晴的计谋确实简单,她只是想拖住苏语嫣,然后和冯澜之单独见一面,问问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若是对她没有情谊,为什么要温柔关切,写诗送礼,若是对她有情义,那为什么要默许家里和苏语嫣议亲? “小姐,真的要奴婢以大姑娘的名义把表少爷约出来吗?” 跟在苏语晴身后的素缕一脸忐忑,语气疑惑: “您和表少爷一向亲近,何必绕这么一个圈子,直接说想和他见一面就好了。” 苏语晴神色一僵,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现今,只有以大姐姐的名义,才能把澜之表哥约出来了,表哥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和我单独见面。” 说着这话,苏语晴怔忪过后就是心神剧痛,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表哥冯澜之今天的表现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他确实在她和苏语嫣之间,选择了身份更加贵重的那一个,哪里还需要她特意去询问。 而自己呢?其实心里不早就明白了吗?否则,怎么会下意识地安排素缕冒用大姐姐的名义行事。 想得越明白,苏语晴就越不甘心,她揪着手帕劝慰自己,澜之表哥是需要成家立业的男人,肯定看重身份权势这些东西,所以在百般权衡之后,才不得不选择了性格傲慢的苏语嫣。 男人看重权势地位,听从父母家族安排的婚事,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苏语晴身份低,嫁妆少,怨不得表哥放弃她。 若是让澜之表哥忽略那些外在因素,只选择真心喜爱之人做妻子,她苏语晴不一定会输给苏语嫣。 就像当初,虽然说苏语嫣的母亲宋氏是伯府嫡女,嫁妆丰厚,可是,对于父亲嘉平侯来说,明显更喜爱生她的那个姨娘的,否则,怎么会令宋氏郁郁而终? “所以,我得和澜之表哥见一面,我得想办法推他一把,让他不得不娶我。 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澜之表哥好,若不然,娶妻不贤,心意不和,表哥的后半辈子该多后悔啊?” 想着想着,苏语晴的嘴角就挂上了一丝温婉的微笑。 苏语晴的打算非常的简单直接,她只是想在两府正式议亲之前,先下手为强而已。 但是,扛不住这中间有人一直在浑水摸鱼,想要借着她的名头生事。 竹舍客房里,被单独留下的苏语嫣沉思了片刻,起身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而后她打开门,扬声把守在外面的溪风叫进屋内,悄悄吩咐她: “溪风,你去看看,除了中午知客僧说的,已经有客人入住的那两间房,还有冯澜之的房间,其他的客房门是不是都被锁了?只有咱们现在停留着的这间,是可以随意进入的?” -- 第16页 溪风点了点,按照苏语嫣的吩咐,出去后挨门挨户地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情况确实如自家主子推测的那样。 “主子?” 苏语嫣勾了勾唇角,心中有了一定的推测。 她低头打开溪风拎了一路的大食盒,从里面拿出一件叠得整齐的长斗篷来,轻轻抖开,把自己严严密密地裹住,感觉暖和了一些后,才开始仔细搜查这个特意留门的空屋子。 非常干净清雅的布置,可以看出,这里目前无人入住,但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转悠了一圈,苏语嫣突然侧头一看:“溪风,窗户是你刚刚关上的吗?。” “不是的,主子,溪风并未动窗户。” “这样啊,看来开始行动了。” 苏语嫣在房间内搜搜捡捡,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屋内的盆栽和熏香铜炉上。 “空客房,香炉却是温热的,里面有未完全熄灭的火星子。而且,这铜炉里的香料……咦?虽然味道非常相似,但并不是上云寺的僧人惯常给客人准备的那种。” 苏语嫣因为中午的好眠,出来之前恰巧专门研究过这个。 裹着披风的年轻女孩儿默默思考: “这是要用香料害人?老手段了,却也管用。 果然有其他人插手了,在上云寺的客舍里安排这些,苏语晴是没有能力办到的。 那么,插手的人是哪一方的?是嘉平侯? 可这样明晃晃的证据和浅显手段,不像是嘉平侯的行事风格啊,他把我‘逼’进这间屋子,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苏语嫣觉得眼前有一团乱麻,只有抓住了关键的线头,就可以把这团乱麻捋顺,可是,她在千头万绪中找了找,总是无从下手。 “也许,一会儿来这屋子的人,会给我带来答案。” 因为窗户被人无声关严,室内的香气开始渐渐变得浓郁起来。 气味由清浅变得浓郁,循序渐进,若苏语嫣真的是一名经历普通的闺阁小姐,是发现不了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变化的。 “溪风,闭气。” 苏语嫣又在客房里翻查了一番,确定这屋子里再没有其它能够坑害人的东西了,便打算带着溪风退出房间。 可是,溪风推了推房门,没推开。 苏语嫣挑眉,意料之中。 她看了溪风一眼,溪风意会,上前半步,举起拳头砰砰砰地大声砸了几下房门,声音之大,竹舍都震了震,完全可以引起外面留守的两名仆妇的注意。 可惜,溪风的拳头都砸红了,也没有仆人走过来询问情况。 “看来,外面的人也被调走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和溪风被关在一间门窗紧闭不通风,并被下了药的客房里?” 苏语嫣一边暗自思索,一边利落地从裙摆上撕下一块潮湿的绸布,仔细包在香炉之上,让不知何时重新燃起的香炉暂时失去作用。 她又从荷包里取出两枚比较珍贵的醒脑解毒丸,主仆两人一人吞下一枚。 做好防护措施,苏语嫣蹲在之前藏着披风的大食盒前,一脸平静地从食盒的夹层中,掏出一纸包上等质量的强效迷药。 一旁警戒的溪风看到纸包上熟悉的结绳方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主子,你当年跟着老伯爷,从边境的土匪窝里到底缴获了多少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啊,怎么用了这些年还有存货?” 苏语嫣轻哼了一声,什么旁门左道的东西,这可都是她的小宝贝儿。 而且,这药粉肯定不是当年剿匪的战利品啊,这都多少年了,就是有剩余的,她也不敢用嘛,万一药效过期失效了呢? 这是她在边境那边勾搭上的长期合作小伙伴,“热忱”提供的新鲜货! 当然,这个是不能告诉溪月溪风的,告诉了她俩,就等于告诉了白姑姑,她会被白姑姑念叨疯的。 “溪风呀,谁能想到当初那伙儿匪盗那么丧心病狂,迷药这种东西,他们竟然存了一大桶!弄得我怎么也用不完。 哎呀,溪风,这药的来源是在外祖父那里过了明路的,所以,你们和白姑姑不许念叨我。” 溪风这些年跟着苏语嫣,见识过不少事情,哪能不知道她这话中的水分有多大? 不过,想到主子活泛的性格,她便干脆闭上了嘴,当做信了自家大小姐的鬼话。 就像白姑姑,她老人家这些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糊涂,其实,就是心甘情愿地纵容着自家主子呗。 老侯爷当年就说了,为了不让唯一的外孙女重复她母亲的悲剧命运,就要把女孩儿养得足够野,足够任性。 若是将来玩不转高门大院里的勾心斗角,那就干脆学些山野江湖里的旁门左道,霹雳手段。谁让苏语嫣不开心了,一鞭子挥下去,一包药撒下去,先痛快了再说。 至于闹过之后的烂摊子怎么办?收拾不了,就跑路呗! 他武威伯戎马一生,为着大启朝的安定出生入死,这么些的汗马功劳,还保不住唯一一点血脉的命吗? 只要活着,老伯爷相信,他亲手教养的孩子肯定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想到老伯爷对主子的那些教导,溪风转了转眼睛。 “主子,他们把你关在这里,到底打算做什么?咱们调查了这么久,只能探查到嘉平侯当年似乎参与进了储位之争,但是,这和你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 第17页 苏语嫣眼中划过暗芒:“从现在能够察觉到的陷阱和线索来看,似乎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 香炉里的特殊香料效果如何,我目前不清楚,但是那几盆盆栽,是南疆一种具有催情作用的花卉。” 溪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南疆催情的花卉?是侯爷的安排?主子,即便侯爷想要把你送给权贵人物,也不必使用这种手段啊。 你是嘉平侯府正经的嫡长女呀,哪怕、哪怕没有父女之情,也得顾忌嘉平侯府的面子吧?” “是啊,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咱们接着看下去,大概就能揣摩出我那位父亲的真正打算了。 也许……这里面不仅有嘉平侯的掺和……” 苏语嫣弯了弯一双漂亮的杏眸,示意溪风把整包迷药都添加到屋子里的香炉里去。 药上加药,让她看看,接下来到底有没有另外的倒霉蛋儿,搅和进这场针对她苏语嫣的设局当中。 眼见着事情越来越复杂,溪风纠结了片刻:“主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等着吗?” “傻丫头,这房间里有这么多脏东西,你主子我清清白白一黄花大闺女,天仙儿一样的千金大小姐,怎么能沾染上一丝半点儿? 那些碎嘴的人本来就嫉妒我这花容月貌和万贯家财了,若是让她们逮到一点儿腥味,还不得满洛京城的造谣,假的都能掰扯成真的,啧!” 听见苏语嫣这么说,溪风松了一口气,她就怕任性的主子心血来潮,想要继续以身试险。 “确实如此,主子的闺誉最重要,那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事关苏语嫣的风评名声,溪风不敢马虎大意。 然而,苏语嫣却没有马上动身,她转头问溪风: “咱们的人提前来上云寺探查,曾经汇报过,说那位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裴玄这几天就停留在寺里,对不对?” 溪风点了点头:“南羽说过,每年这个时候,裴大人都会来上云寺小住几日,据说,他和主持方丈是好友。” “每日下午的这个时辰,就是那位裴大人专心读书、闲人勿扰的时间段,雷打不动的,对吗?” “嗯——南羽提过。主子,这不是你特意让南羽注意的细节吗?”怎么又询问了一遍? 苏语嫣眯了眯眼睛,心里暗自嘀咕,我这不是想要再确认一遍吗? 毕竟,人生第一次演大戏,开场登台前,总会有点儿紧张的。 “主子,你想干嘛?”溪风一看苏语嫣蔫坏儿的表情,就知道她要搞事。 “我去给算计我的人送份回礼!” 苏语嫣利落地脱掉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半干未干的潮湿衣裙,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溪风,你先回去,顺便通知南羽,让他带人帮我盯着点儿这间客房,务必看清楚了,过一会儿,有什么人会摸进来。” 苏语嫣一边吩咐溪风,一边走到客房的后窗,她撩起裙摆,从大腿外侧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和细韧的钢丝,十分娴熟地撬开了紧闭的窗户。 不等溪风反应过来阻拦,苏语嫣就从窗户处灵巧地钻了出去。 “主子……你、你回来!” “溪风,快去干活。” 跑远的苏语嫣一路避着人,目标明确地奔向御史裴玄的住处。 这人是当今圣上的绝对心腹,外公武威伯曾经盛赞过他的品行才德,最近,裴玄此人又一直在调查嘉平侯府,可以尝试着合作。 临近目的地,苏语嫣表情一变,露出惊慌羞愤绝望不可置信外加伤心欲绝等一系列复杂表情,娇娇弱弱、跌跌撞撞地朝着御史大夫裴玄的住处跑去…… 被苏语嫣盯上的裴玄裴大人,此时正在书房内读书。 他是言行一致、严于律己之人,每日给自己规定了读书的时间,就一定要按计划实行并认真完成。 不论政务有多繁忙,人事有多冗杂,读书学习这件事,他都不会有丝毫马虎懈怠。 简洁宽敞的房间内,裴玄正襟危坐,左手持书卷,右手执笔,读书写字的姿势端正优雅,神色专注认真。 尽管他此刻一人独处,但却毫不贪图安逸,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和平时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肃容严谨相对照,竟毫无二致。 这样的自律行为,端肃举止,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养成的。 往前追溯,就不得不提起裴玄此人的出身和经历。 裴玄出身世家大族,幼承庭训,规行矩步,诗礼熏陶。 小时候,他长得玉雪可爱,又聪颖好学,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嫡幼子。 但是,家族庇佑他的时间并不长久,在裴玄十一、二岁的时候,看上去枝繁叶茂钟鸣鼎食的裴氏,因为卷入党争,因为家族长辈的错误站队,而轰然倒塌,一夜间分崩离析。 眼看他金玉满堂起朱楼,眼看他宾客散尽楼塌了。 从那个时候起,裴玄的人生之路就转了个方向,他从一个奴婢环绕、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变成了独自一人安葬父兄,奉养病母,承担家计的贫困少年。 幸而,裴玄脑袋中的学问是货真价实的,并没有随着家族繁荣的衰退而一起消散。 他也是真聪明,即便没有博学的先生当老师了,他也能自学成才,举一反三。曾经用来陶冶情操的书画才艺,反而成了他养家糊口的依仗。 -- 第18页 就这样,年少的裴玄一边照顾病弱的母亲,一边刻苦读书,等到他年少高中,生活终于要苦尽甘来的时候,缠绵病榻的母亲在报喜的炮竹声中,含笑闭目。 从那以后,裴玄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家族凋敝,族人离散,至亲皆亡,裴玄年纪轻轻,就尝尽了世事无常,旦夕祸福。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裴玄在金榜题名的那一年,突然萌生了退居山野,求真悟道的心思,也是那一年,他在洛京城外的上云山上,认识了一个大和尚。 大和尚那时候还不是上云寺主持,却佛法通透,为人风趣豁达,偶尔喜欢偷喝一点酒。 他最喜欢偷喝的,是用他们上云寺松鹤碧波潭里的潭水酿成的松针酒。 就为着能常常喝到这种佳酿,和酿酒的酒庄老板搞好关系,大和尚十分有进取心地盯着上云寺的主持方丈之位。 他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和裴玄仅仅认识了几天的功夫,就在一次醉酒中,念叨出了自己的打算。 不知怎么的,看着那样有“进取心”的大和尚,裴玄的心底就突然没了人生无常、福祸难料的萧瑟和怅惘。 他陪着大和尚醉了一场后,便收起来闲云野鹤、云游四海的心思,重新研究起仕途经济学问来。 父兄去世前的遗憾悔恨和殷切希望,到底束缚住了裴玄的人生选择。 但是,那一年的心绪起伏,感悟死生,最后还是影响了裴玄的心态。 他年少成名,按理说,该是自信进取,锐意昂扬的,该是花团锦簇,娇妻美妾的,可他却迅速进入了淡薄寡欲、沉稳持重的状态。 年纪轻轻,却把日子过成了五十岁知天命的修身养性。 后来,裴玄和大和尚的交情就那么延续了下来,他每年都会来上云寺住几天,同已经实现人生理想的大和尚——如今的上云寺主持方丈,下下棋,说说禅,喝喝茶或酒,放松身心的同时,顺便清空一下心中积压下来的冗余情绪。 今年,裴玄依旧如约而至,住在大和尚特意给他预留的客院里,听风赏月烹茶,暂时不去思考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此时,裴玄沉浸在先贤的妙语珠玑中,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后窗位置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一声甜软的娇呼声传入他的耳畔,又戛然而止。 第8章 室内突然响起陌生女人的轻呼声,裴玄微微皱眉,他撂下手中的书和笔,静静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发现再无第二声响动,只是,细细微微的短促呼吸声,还是若有似无地传进了裴玄的耳畔。 ——确实有人从后窗处闯进了屋子里! 裴玄起身,不紧不慢地绕到屏风后的隔间,这里是他平时读书累了,临时休息的地方。 此刻,在靠近窗边的软塌上,正蜷缩着一名衣衫凌乱的少女,她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散乱,看上去分外的恓惶狼狈。 裴玄停在小隔间的门口,将狭小房间内的情形全部收进眼底,迅速判断出,他刚刚听到的响动和惊呼声,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姑娘弄出来的了。 对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裴玄没有选择立刻斥责或者驱逐,反而因为对方的狼狈姿态,放缓了语调。 “这位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或者危险的事情?让你不得不躲在这里?” 裴玄出声,打破了一室安静,也让蜷缩躲避在角落里的闯入者惊慌抬头,散乱在额前的黑发被无意间撩开,一张俏生生的娇艳芙蓉面展现在裴玄的面前。 饶是裴玄素来心性淡定,从不耽于美色,此刻看到眼前的面孔,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是一位钟灵毓秀的大美人,看着十四、五岁的样子,五官还未完全张开,却已经是绝色了。 尤其是这姑娘的一双眼睛,出色极了,雾蒙蒙泪盈于睫,怯生生黑白分明,黛眉春山之下,秋水横波潋滟,水润的眸光既清且媚,里面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欲语还休,无声胜有声。 裴玄有一瞬间的惊艳,但却不足以让他心动神摇,他是什么心性,岂会因为一副美丽的皮囊就失去平常心,失去理智和清明? 不论今日的闯入者是美丽的少女,还是枯槁的老妪,对于裴玄来说,都是需要他帮助的人罢了,当然,一些居心叵测的阴谋者另算。 这些年,身为都察院的掌院,他没少遭遇各种诱惑,还有许多别出心裁的邂逅巧遇,其中不乏有人扮成老弱妇孺,向他求助,把苦肉计和美人计结合得天·衣无缝。 但是,对于端肃持重,推崇君子之风的裴玄来说,在发现可怜之人确实别有用心之前,他都不会率先用防备的姿态对待求助之人。 他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对面可怜兮兮的少女,语气沉稳坚定又不显得咄咄逼人: “姑娘,在下裴玄,是朝廷的官员,你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或者麻烦事,可以试着告诉裴某,有裴某在,必会保你平安。” 大概是被裴玄温和而坚定的态度安抚到了,神色惶恐的少女微微动了动身子,慢慢放开紧紧抱膝的双手,她抬手轻轻抹了抹眼角,拭去了上面残存的泪水。 “裴、裴大人?您就是御史大夫裴玄大人?” 不请自来的年轻姑娘终于出声了,她的嗓音清脆甜美,又带着一丝伤感哽咽,像淙淙的冷泉水,沁人心田。 -- 第19页 “那、那我没有找错地方,裴大人,抱歉打扰到你了,我、我休息一会儿就离开。” 裴玄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他轻咳一声:“听姑娘这话,是知道裴某暂时居住在这里了?” “是的,裴大人。我刚刚遇到一些麻烦,一时之间无处躲藏,我之前听过您的名声,知道您是一位大好人,所以、所以……裴大人,非常抱歉,没经您的允许,我就闯了进来。” 裴玄面色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注意到对方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就往前走了两步,到茶几旁斟了两杯茶水。 “姑娘,暂且喝杯茶压压惊,你既然选择了到裴某这里来求助,裴某就不会袖手旁观。” 为了证明茶水没有问题,裴玄倒完茶后,随手拿起一杯喝了一口。 “可以和裴某说说,姑娘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至少,姑娘可以把姓名和家人的情况告知裴某,裴某让人去通知姑娘的家里人,好把姑娘平安接走。” 裴玄的提议让刚刚镇静下来的小姑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连忙摇头: “不、不,裴大人,请先不要通知我的家人,等过一阵子,不、不用过一阵子,我现在就休息好了,我马上离开这里。 您放心,那些人找不到我,就该放手了,不会继续的,他们不会那样明目张胆的。” 说完话,一直躲在软塌角落里的小姑娘蹭地一下跳了下来,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到窗边,看样子似乎还想原路爬出去。 裴玄有些无奈,他出声阻止了对方离去的动作。 “好,裴某听姑娘的,暂时不通知你的家人。那么姑娘,相逢即有缘,裴某年长你许多,当得你称呼一句叔父了,若是你不嫌弃,也许,裴某作为长辈,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劝解的同时,裴玄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小姑娘的举止穿戴,可以判断出,这姑娘一定出身自大户人家,是一位千金闺秀。 ——既然是一位高门大户里的闺秀,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还弄得一身狼狈,更害怕通知家人? 裴玄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世家大族里的后宅算计,龌龊倾轧,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裴大人,谢谢你的关心。我遇到的事情,你大概也帮不了我什么。今天能够借你这里躲避风头,已经是非常叨扰你了。” 说到这里,小姑娘苦涩一笑,她有些尴尬地理了理凌乱的裙摆,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礼。 “对了,叨扰这么久了,我还没有介绍我自己,实在是失礼了。 裴大人,我是现今嘉平侯嫡长女,已故的武威伯外孙女,之前在北境边地的时候,我听外祖父提起过大人的名讳,也听过大人的事迹,心中万分敬服。 这次来上云寺祈福,我因缘巧合得知了大人的住处,在遇到麻烦需要躲避的时候,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大人这里,是我冒失了。” 苏语嫣的眼底还残留着惊慌和苦涩,面色苍白无血色,但她仍然佯作坚强,努力挺直脊梁站在裴玄的面前,这种柔弱和倔强混合在一起,非常容易引起旁人的恻隐之心。 裴玄是端方君子,之前苏语嫣冒失闯进他的书房,不请自来,裴玄首先关心的,也是对方是否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如今,知道了苏语嫣的身份,面对故友的血脉后代,他更做不到袖手旁观了。 更何况,因为和那位意外身亡的武威伯做了朋友,裴玄他十分清楚苏语嫣和嘉平侯府的过往,知道她这个所谓的侯府嫡长女,在嘉平侯府中其实是地位尴尬,不受宠爱的。 “苏姑娘,我和你的外祖父武威伯颇有交情,裴某敬佩他,他一生戍守北境边疆,数次击退来犯的异族铁骑,为着大启朝的安定祥和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甚至放弃了许多个人的享受,他是一位豪杰。 裴某有幸和宋伯爷相识,我们算是忘年交了,你又是他遗留在这世间仅有的血脉,裴某理应照顾你。 苏姑娘,你刚刚慌不择路地跑来我这里寻求庇护,可是在嘉平侯府中受到了什么委屈? 虽然说,嗯,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作为你的世叔,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你。” 苏语嫣听得出裴玄话中的真诚,她心里有些讶异。 这人和外祖父充其量也就是几面之缘,而且年龄差距颇大,她原以为,外祖父和裴玄两人只是有些同阵营的交情而已。 没想到,这人却告诉她,他佩服外祖父为国为民做出的牺牲,和外祖父是忘年交,更在得知她的身份后,毫不犹豫地坦言要照顾她,帮助她。 “这是位正直君子。”苏语嫣想。 “只是不知,若是他知道了我其实没有这么可怜无助,还暗戳戳地筹谋着反抗亲生父亲的时候,还会不会如此的温和宽仁? 据说,这人最重视规矩礼法了,这纲常伦理,父父子子的,可不是世间最大的规矩吗?” 苏语嫣一贯任性肆意,平时最不喜欢和古板稳重的人相处,玩得好的小伙伴都是跳脱张扬的,可是,这并不妨碍她知晓,许多克己复礼之人,为人都是比较不错的。 真君子,即便迂腐一点,也是值得敬佩和尊重的。 对待心诚正直之人,苏语嫣便收敛起了刻意营造出的娇弱无助的气质,轻愁笼罩的眉目渐渐平和起来,态度也变得更加坦然自信。 -- 第20页 “裴大人,谢谢你一直记挂着同外祖父的交情。我也不再和你推辞客气了,我这次遇到的麻烦,确实和嘉平侯府有关。” 苏语嫣和裴玄接触后,发现这人确实不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可以放心合作,便把今日的遭遇有详有略地讲述了一遍。 她讲了嘉平侯奇怪的态度,侯夫人的打算,苏语晴和冯澜之之间的私情,以及那场洒水的意外事故。 “裴大人,我一开始只以为,是二妹妹不乐意我和冯二公子议亲,特意安排婆子把水‘不小心’泼到我身上,用来阻止我和冯澜之见面。 正好,我对这门婚事也没有太大的期待,就想着成人之美挺好,便顺着二妹妹的安排,躲进了竹舍客房里。 可是,等二妹妹离开后,我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客舍内的香炉和盆栽都有玄妙,门窗又被人无声关紧锁上,原本守在外面的仆妇也离开了,只留下我和贴身丫鬟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安排,不是二妹妹可以做到的,必定是有人暗中插手了。” 随着苏语嫣的讲述,裴玄的眉头一直没松开过,他也注意到了苏语嫣气质上的转变。 一开始,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苏语嫣知道了他和已故武威伯之间的交情,因此对他放了心,才变得坦然平静,不再惊慌失措。 裴玄的注意力仍集中在苏语嫣的叙述上。 “苏姑娘,按照你的猜想,你觉得这些安排是嘉平侯特意设计的?” 苏语嫣点了点头:“是的,但是我也说了,这里面有些讲不通的地方,我目前没有想明白。 然而,当时的情形也容不得我多想了,我和丫鬟撬开窗户后,怕幕后之人再出手段,不敢继续停留在那里,因此,我就朝着这个方向跑来了。” 裴玄敏锐地注意到,苏语嫣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含糊其辞了。 ——她说,和丫鬟撬开窗户!大家闺秀怎么会撬窗户?还是她身边的丫鬟撬的?不,不对,我这书房隔间的后窗应该也是关严了的,所以,是苏姑娘自己动手撬的? ——她真是苏语嫣?这个应该不会骗我,一查便知的事情。 ——既然逃了出来,贴身丫鬟为什么没有跟在身边?真是柔弱惊慌的小姑娘,这时候应该选择结伴前行的。 ——还有之前那些陈述,我因为她是故人晚辈的关系,竟然忽略了许多不妥之处。她既然知道妹妹要算计她,知道那个冯澜之不是良人,为何不直接向嘉平侯禀明自己的心意? ——对了,武威伯曾经在圣上和自己面前夸奖过苏语嫣,说他的外孙女最像他,有勇有谋,身手不俗,是他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以武威伯的性格,能教导处一个遇事惊慌失措的柔弱小姑娘吗? 一旦发现了一丝不妥,以裴玄的精明,很快推倒了苏语嫣留给他的第一印象,让他重新观察起来。 “既然有讲不通的地方,也许,整件事就和嘉平侯无关呢?苏姑娘,虎毒不食子,你会不会误会嘉平侯了?” “我也希望如此。” 苏语嫣轻叹一声,适当地表现出了对父亲、对亲情的濡慕向往: “可是裴大人,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有我父亲插手了,是因为那个房间内的盆栽花卉,那是来自南疆的特有植物,在密闭的空间内,那什么的效用很厉害。 那种植物难寻,更不易移栽,不熟悉南疆风貌之人,是不清楚它的作用的。 裴大人,相信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解武威伯府同嘉平侯府闹到御前的那件往事,那位逼死我母亲的妾侍,其实就出身南疆。” 望着口齿清晰、有理有据的苏语嫣,一向从容淡然的裴玄难得生出几分恼怒。 他也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何如此起伏。 以前查案的时候,什么样刁钻古怪的难缠人物没有遇到过?那时候,他几乎都是心如止水的,从容应付了,利落解决了,丝毫不会影响内心喜怒。 这也是他经常发善心,却几乎从来不被骗的原因之一,裴玄的理智审慎,平和冷静,让他总能捕捉到人或事的违和虚假之处。 然而此刻,面对这个显然别有目的,且事先准备得挺充分的小姑娘,裴玄的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淡淡的失望之情。 裴玄不动声色地遮住眼中的复杂情绪,继续和苏语嫣的交流。 他倒要看看,这孩子今天来找他,连蒙带骗的,她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苏姑娘,光凭借着你说这一点,是不能给嘉平侯定罪的,也许只是巧合,更可能是有人嫁祸。” “是的,不排除这些个可能。” 苏语嫣说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她悄悄挪了挪脚: “但是,若是我告诉大人,去年,我父亲嘉平侯把他的那个庶长子从老家接回来了,对,就是那位出身南疆的妾侍生的儿子。 侯爷把他安排在洛京城里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给他请了一位西席先生。巧的是,这位西席先生,和侯爷的庶长子长得有五分相像,同样出身南疆,非常擅长莳花弄草。” 裴玄若有所思,确实挺巧的,但他没有立刻出声表态,这些巧合还不足以说服他。 苏语嫣觉得自己可能着凉了,脑袋有些晕眩,脸上热热的,还有些口干舌燥。 -- 第21页 她努力压下身上不适,准备把这次“拜访”裴玄的最主要目的亮出来。 她匆匆跑过来,可不是真的来向裴玄求救的,而是想要亲自接触他一番后,再把嘉平侯的一些罪证把柄送给这位御史大人。 “裴大人——”苏语嫣再出声,声音突然变得沙哑温软起来,一声裴大人,喊得略显缠绵。 她自己听不出来,只是觉得嗓子难受,便咳嗽了两声,发现依旧无法缓解不适后,下意识地端起了茶几上的茶杯,抿着杯沿喝了一口温茶。 红唇印在细腻的白瓷上,被水润泽过后,瞧着特别不端庄。 裴玄的耳后腾地一下红了。 ——那是他刚刚喝过的杯子,这姑娘着实顽劣,她怎能如此戏耍长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裴玄:来,叫声世叔。 语嫣:哼! 裴玄:如此顽劣任性的熊孩子,该管一管! 后来—— 语嫣:裴叔叔~ 裴玄:还是叫哥吧! 第9章 苏语嫣一连喝了两杯茶水,仍然感到口干舌燥,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这时候,她恍惚意识到,自己还是着了一些人的算计,中了药,想不到千防万防仍然有疏漏之处。 ——我什么时候中了药?应该不是在那间竹舍客房内,到底是在哪里呢? 她偷偷捏了自己一下,飘忽分散的注意力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而短暂集中。 “裴大人,我身体有些不适,咱们长话短说。 我今天遇到的这些麻烦,不论我父亲嘉平侯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有人故意算计我这件事,总不会错的。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麻烦,和大人无关。 我在大人这里暂避风头,也不能让裴大人白帮忙,我有些东西想要送个大人,就算是……全了今日的收容之情。” 苏语嫣此时被药效影响,感官不比平日敏锐,所以她没有发现,当她和裴玄客气地撇清关系的时候,对面男人不赞同的表情。 裴玄因为武威伯的关系,此时已经把苏语嫣当做需要照顾看护的晚辈了。 尽管两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且,这姑娘看着就是个有主意不老实的,但是对于裴玄来说,他的教养不允许他漠视故友之后深陷阴谋龌龊当中,而自己却选择冷漠旁观。 然而,不等他出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苏语嫣突然扬起胳膊,露出白皙如玉的小臂,从上面撸下来一枚金灿灿的海棠累丝八宝镯子。 裴玄避开了目光。 只听一声轻响,精致异常的金镯子被苏语嫣使巧劲儿掰开,露出空芯儿,里面被塞着东西。 “裴大人,你应该知道的,当年,我外祖年为了救当今陛下而亡。 那些刺客很厉害,无论是事先安排好的伏击地点,还是之后的撤退隐匿,都非常严密,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调查的线索,更别提那些刺客的幕后指使者了,至今,那人的身份仍是一团迷雾。 我不知道圣上那里是否还在调查这件事,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弃找出那个害死我外祖父的凶手。 从北境边地回来这几年,我带着武威伯府的那些老兵旧部做事,特意调查了不少人。 凡是有嫌疑的,我都没有放过。可惜的是,刺杀事件的幕后凶手暂时没有找到,反而发现了我父亲嘉平侯的一些其它秘密。” 说到这里,苏语嫣仔细盯着裴玄的面部表情,想辨别一下这人的真实情绪。 在听说了“一个女儿怀疑并调查了亲生父亲”这件事后,这位裴大人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认为她顽劣不堪,不孝凉薄? 毕竟,现在有许多人都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即便父母真的做错了事,做子女的也应该是耐心劝谏,反复阐明事实道理,劝谏时要语气温和,不要当面顶撞他们,直到父母愿意改正,就皆大欢喜了。 而不是像苏语嫣这样,先是怀疑亲生父亲嘉平侯指使人杀害外祖父武威伯,然后就安排属下暗中调查,现在,她又要把调查的结果交给其他人。 ——裴玄此人在士林中声誉极佳,向来是君子典范,他应该是不认同我的行事手段吧? ——可是,裴玄能和我外祖父成为忘年交,不该是墨守成规的那种人,说不定心性洒脱,不会对此产生反感的情绪呢? 然而,让苏语嫣隐隐失望的是,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对面不远处的裴玄皱起了眉头,甚至还往后挪了挪,一副不想和她靠得太近的样子。 ——啧,这是嫌弃我了?果然迂腐,难道让我和嘉平侯父慈女孝,冰释前嫌,才符合你的为人处世标准吗? 苏语嫣不知道的是,裴玄此刻的躲闪疏远,并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而是因为,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非常的不对。 她本就是妩媚娇艳的容貌气质,平日里即便不动不笑也难掩妖娆之姿,更何况她现在又中了药,两颊绯红,眼波水润,比春日里的姹紫嫣红还添了三分艳色。 她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玄看,不自觉地倾身上前,身上的芬芳馥郁幽幽袭来,粉唇微张,眉梢眼角里全是妩媚含情,这副模样,让一贯持重正直的裴玄如何不皱眉,如何不避嫌躲闪? “苏姑娘,你刚刚说,你在那件客舍中发现了被下药的香炉和含有某些,嗯,特殊药效的植物,你是否完全避开了那些东西,有没有……不小心沾染上?” -- 第22页 苏语嫣愣了一下,没想到裴玄会询问这个问题。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额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我现在确实有些头晕迷糊,所以才不再绕弯子,直接向裴大人你和盘托出我来此的目的。 裴大人,不管你如何看待我的行事手段和为人处世,作为监察御史,我相信你不会嫌弃我手中的一些线索和证据的。我现在把这些消息交给你,希望对你的查证有用。” 苏语嫣从空芯的镯子里取出一张极薄的白绸子,上面写满了米粒大小的墨色字迹,直接塞进裴玄的手中。 “裴大人,我之前告诉你说,我今天的遭遇和嘉平侯有关,并不是凭空捏造和妄自揣测的,你看过这张丝绢上的内容后,就该明白了。 这上面的许多线索,都能佐证我今天的猜测。 当然了,我的事情只是附带的,最主要的是,我知道你想顺着钺省总督的犯罪证据,顺藤摸瓜排查出朝中隐藏的那些先帝大皇子余党,这上面的人名,会给你带去惊喜的。” 裴玄依旧皱着眉头,他没有第一时间查看苏语嫣交给她的重要情报,反而沉怒地看着一脸酡红的小姑娘: “苏姑娘,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你非常有可能中药了,你一直这样轻忽自身的健康和处境吗?” “多谢裴大人关心,我心里有数,回去后泡一个热水澡就好了。” 苏语嫣确实没有逞能,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差不多已经推测出自己是怎么着了道儿的了,应该是最开始洒在她身上的那些潭水的缘故。 那两名婆子拎着的两罐子潭心水里,被有心人暗暗投放了下三滥的药物,又通过潮湿的衣服,渗透进她的皮肤中,药效之所以拖延到现在才发作,应该是和她提前服用的解毒丸有关。 既然解毒丸能够压制部分药效,苏语嫣的心里便有了底。 她这些年接触到的旁门左道东西不少,深知一些害人的手段瞧着五花八门,听起来神秘莫测,但是究其本质,也就是那几样罢了,万变不离其中。 一瞬间权衡明白了此中的利弊,苏语嫣选择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她当然关心自己的身体情况,也知道,是毒药就会损害健康,可是在她看来,既然已经不慎中了敌人的计谋,就要把损失减少到最小的程度。 她现在还能撑着,就应该抓紧时间,与裴玄这位御史大人达成合作。然后,等她平安回去以后,再请信得过的老大夫悄悄帮她配制解药,拔出毒性。 裴玄不明白苏语嫣的打算,也不清楚苏语嫣的行事风格,在他看来,这就是小姑娘在逞强,年少任性,做事不知轻重。 凭着一腔义气和仇恨,不管不顾地想要给长辈亲人报仇,孰不知,作为真正的亲人,肯定更希望自己疼爱的后辈幸福安康,一生无忧。 裴玄相信,如果武威伯还活着,一定不允许苏语嫣这样胡来,瞧瞧,她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 找人调查洛京城里的世家权贵,甚至触及到了刺杀皇室这样的敏感案件; 对于下药、撬窗户这类偷鸡摸狗的事情轻车熟路,可见之前没少使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碰到了麻烦事,被妹妹陷害,不想着离得远远的,把自己保护起来,反而以身做饵,跃跃欲试。 裴玄越想,脸色越黑,深觉老友武威伯在九泉之下睡得不安稳。 “苏姑娘,你做事太冒失了!不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要忽视自己的健康。 你稍等一会儿,我找人去请上云寺里懂医药的僧人,让他帮你看看。” 苏语嫣略微愣了一下,有些迷惑地看了裴玄一眼,连忙摆手拒绝: “裴大人,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猜你也看出来了,我这次不请自来,主要是给你送这些情报的,至于我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无需您出手。我现在就离开,再会。” 说罢,苏语嫣准备起身就走,她怕裴玄拦着她,动作很急,猛地一起身,就感到头重脚轻。 她摇晃了一下身子,一旁的裴玄手疾眼快地把人扶稳。 “简直胡闹!这是你一个小姑娘逞强的时候吗?老实待着,我去叫人。” 苏语嫣的反应比平时迟钝不少,但是意识还很清明,她看了一眼室内的计时滴漏,伸手拽住裴玄的袖子。 “裴大人,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快返回客居的静宜园,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的话,一会儿,就该有人嚷嚷着带人去竹舍客房看热闹了,否则,那些人辛苦设计这一回是为了什么呢? 他们必然要把丑事坐实了,只是不知这场戏的另一位主角是谁?不知那人是被算计的,还是主动参与的?” 苏语嫣的话,让裴玄联想到了这姑娘有可能遭遇到的惨事。 即便心里还恼怒她做事不知深浅,任意莽撞,但是一想到她一个小姑娘,身边没有亲人长辈疼爱教导,还被别有用心之人算计,守着财富被豺狼觊觎,不得不日夜警醒,步步为营,他心中蓦然酸软。 “我和上云寺的主持是好友,这里的许多僧人都能帮我做事,你暂且歇在我这里,我通知一些人去竹舍那边守着。 若有人故意造谣闹事,上云寺的僧人可以帮你作证,证明你不在那里,还能帮你看看,都有什么人打算浑水摸鱼,混淆是非。” -- 第23页 苏语嫣这次没有误解裴玄的好意,但她依旧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我只有在事情爆发之前回到静宜园,然后和侯夫人一起出现在人前,才能把自己完全摘出去。” 裴玄知道苏语嫣说得有道理,但他低头看了一眼面色绯红的小姑娘,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苏语嫣忍着药性侵袭,还要耐着性子劝裴玄,心中渐渐烦躁,她一贯霸道专断,凡事喜欢自己做主,偏偏这裴玄太过婆婆妈妈,还不听劝。 ——再耽搁下去,被人发现我和裴玄两人孤男寡女地待在一处,我还是这样的狼狈状态,依旧没有什么清白名声啊。 ——而且,还会把这位温温吞吞的正人君子拖下水,裴玄的名声有瑕,嘉平侯估计能把嘴乐歪了! 第10章 天色渐晚,留宿在上云寺的香客们陆陆续续地返回住处,这山间景色虽然怡人,但到底是秋日时节,晚风寒凉,实在不宜在山水间逗留许久。 其中,从松鹤碧波潭方向回返的游人最多,沿着蜿蜒的溪畔小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人们说说笑笑,看着是很平常的秋游归家画面。 但是,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不少游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一些女眷的嘴角还挂着八卦兴味笑容,显然,在松鹤碧波潭处,刚刚发生了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唉,你们说,那位冯家的二公子怎么就那么不小心,一脚踩空跌进了潭中,偏偏还让在场的嘉平侯府二小姐给救了,嘿嘿,这救命之恩,肌肤相亲……看来,冯府和嘉平侯府就要亲上加亲了。” “真是奇怪了,那个位置那么隐蔽,冯澜之一个人跑去那里做什么?还有,苏二小姐苏语晴出现得也太及时了吧?平时没有什么游客造访的角落,今天竟然‘碰巧’出现了一男一女,还出了那样的意外。” “嘘——看破不说破,侯府庶女和冯家二少爷,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了,又有这样共患难的缘分,咱们就心照不宣地道声万幸和恭喜吧。” “哎,你们说话的语气怎么都阴阳怪气的? 刚刚,那个丫鬟不是说了吗,冯家二公子有点儿喝多了,去僻静的角落醒醒酒,吹吹风,没想到头晕目眩的,就失足跌进了水里。 而苏二小姐是因为喜爱松鹤碧波潭的美景,一时流连忘返,兴之所至就逛游到了无人的角落,恰巧目睹了冯二公子扑腾呼救的情景,她救人心切,也没多想,就跳进潭中去了。” 这话让人扑哧一笑:“哈哈,我们不是阴阳怪气,我们是在感慨,这真是奇妙的缘分啊。” 另一人细声细气地接话:“金尊玉贵的侯府千金跳水去救人,一旁的丫鬟只顾着大声呼救,把咱们都引过去了,两人才浑身湿透地游出来。”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发出这句感叹的夫人笑眯眯的,但是语气中却带着一点儿嘲讽和意味深长。 刚刚,他们在松鹤碧波潭四周游玩赏景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叫嚷,有丫鬟大声呼救喊人帮忙,听内容,是哪家的少爷小姐失足落水了。 等众人赶过去的时候,落水的两人已经被救上来了。 他们身上裹着半旧不新的半长披风,虽然看上去万分狼狈,但是,遭遇了这种意外险情,人能够平安无事就已经是万幸了。 见到人没事,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众人在出言安慰的同时,也冷静了下来,有人开始暗地里互相打听细节,企图了解这起意外的前因后果。 等到侯夫人冯氏和冯家夫人韩氏听闻仆人报讯,并急急赶过来的时候,耳目灵通的人已经打听明白了大体经过。 原来,是侯府的千金奋不顾身地跳水救了侯夫人娘家的侄子,这礼法上的表兄表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如今看来,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是非常深厚的。 至于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角落,冯澜之为什么孤身一人没有带着下人,而苏语晴的身边,为什么仅仅跟着一个贴身丫鬟,其他仆妇丫头去哪里了?这些细节认真研究起来,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能在上云寺留宿过夜的,一般都是洛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亲眷,一般的平民百姓是付不起留宿寺院客房的香油钱的。 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人精,哪个不是满身的心眼子,更何况这意外落水一事,本身就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阴私手段。 如今,苏语晴和冯澜之遇到了这样的事,看着是一次巧合,其实细究起来,处处都是漏洞,如何不让人起疑?很多人都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事儿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过,看热闹的众人扫过冯氏和韩氏的紧绷脸色,都十分知趣儿地互相打了个眼色,安安静静地做壁上观了,没有当着人家的面多议论什么。 大家心里的算盘都打得明白,这无冤无仇的,没必要因为一段事不关己的男女八卦,就凭白得罪两户人家的当家夫人。 嘉平侯府虽然日渐颓势,但是终归是老牌勋贵家族,在洛京城里还是颇有些世交人脉的。而冯府,虽然没有爵位,但是书香传家,在清流里很有一些声望,没必要得罪这样的官宦人家。 围观看热闹的人们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一直等到苏语晴和冯澜之被护送着离开,才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悄悄谈论起刚刚那场意外。 -- 第24页 这边,苏语晴和冯澜之被送回静宜园,冯氏和韩氏沉默了一路,等到终于回到了居住的地方,两人都迫不及待地开始询问他们。 “澜之你说,你为什么会去那种僻静的地方,还失足落水了?” 冯澜之的脸色非常不好,一半是因为潭水寒凉和惊魂未定,一半是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今天这场意外后,他的婚事再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了,此后,他会彻底和苏语晴捆绑在一起。 毕竟,一位大家闺秀为了救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中,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在水中拥抱纠缠,上岸后更是衣衫浸透,肌肤相亲,这清白的名声算是没了。 他若是不娶她,能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冯家不能有忘恩负义的家族子弟,冯澜之也不想一辈子背负负心薄幸的糟糕名声。 这个苏语晴,他不仅要娶进家门,还要兴高采烈满心感激地迎娶,不能表现出丝毫怨怼。 可是,有些事情,他还是要问清楚的。 “母亲,是苏二姑娘身边的丫鬟素缕传话给我,说是苏家的两位表妹想请我单独说些话,我才应约前往的。 到了之后,我只见到了苏二姑娘,当我正要询问她,为何不见大表妹时,苏二姑娘突然指着我身后惊呼出VX攻重呺:tbook520声,我下意识地回头,就感觉脚下一滑,然后就失足落尽了潭中。” 听到冯澜之的话,两位夫人那里还不知这里面的猫腻,冯氏眼神冰冷地望向低着头的苏语晴:“二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解释的。” 苏语晴因为侯夫人的寒凉语气而瑟缩了一下,她紧紧抓着裹在身上的斗篷,指尖儿泛白: “母亲,舅母,对不起,是、是我突然惊呼出声,才吓到了澜之表哥的。又因为这个,让表哥没有站稳,险些落水丧命,都是我的错! 我、我发现做错了事之后,马上就跳下去救澜之表哥了,我真的不是有意陷害表哥落水的,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苏语晴避重就轻的答案不能让在场之人满意,韩氏眉心紧蹙,对苏语晴的厌烦之情简直要遮掩不住了。 但是,想到苏语晴对冯澜之的“救命之恩”,韩氏终究忍住了嘴边的刻薄之词。 他们冯家,最重名声,最讲礼义廉耻,不能……以怨报德。 她拽了一下小姑子冯氏的袖子,眼下这两个孩子都浑身湿透,不是询问前因后果的好时机,便是冯氏不心疼她那个心思歪了的庶女,她也是心疼亲生儿子的。 “三妹,先让两个孩子去洗漱换衣服吧,然后请寺里的医僧过来看看,开两副驱寒压惊的汤药。 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两个孩子的身体健康最重要,其他的细节,我们慢慢调查,不急。” 冯氏一开始是被这起“意外”气急了,如今被娘家嫂嫂韩氏这样一提醒,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不管如何,这个苏语晴还是侯爷的亲闺女,如今又因为救了自家子侄落水,若是真的因此生病了,侯爷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因此,韩氏话音刚落,冯氏就连忙点头。 她招呼人仔细照顾苏语晴和冯澜之,抓紧时间去烧热水,然后让两人沐浴更衣,好好休息压惊。 至于冯澜之原本居住的竹舍客房,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他是不能再回去了。 “今天跟着出去的丫鬟仆妇都留下,特别是素缕。” 就在一群人簇拥着苏语晴和冯澜之离开时,冯氏突然淡淡地开口,态度不容置疑。 苏语晴脚步一滞,她抬头碰到素缕求救的目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狠心地别过头,没有出声反驳冯氏的命令。 当初她计划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保不下素缕这个丫鬟了,既然已经选择牺牲了她,此刻就不该心软。若是她拦着冯氏,不让她留下素缕审问,就证明她心虚了,证明有些“意外”不是意外。 “姑娘——” “素缕,你留下吧,你要好好回答母亲的问题,有什么说什么,千万别撒谎,知道吗?” 苏语晴目光沉沉地盯着一直照顾她的贴身丫鬟,伸手摸了摸对方手腕上的银镯子。 这个动作让素缕的脸色更加惨白,因为她腕上的银镯子是苏语晴昨晚赏她的,说是知道她母亲病重,家中拮据,让她把这沉甸甸的没有记号的镯子带出侯府去,找个靠谱的典当行换些银钱,好给母亲看病抓药。 当时,素缕是千恩万谢的,她知道,二姑娘在府中过得也不宽裕,看着什么都不缺,其实没有多少自由支配的零花钱。 这副实心儿的银镯子,其实也是二姑娘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会送给她。 也是因为这份如同及时雨的恩惠,当二姑娘让她假借大姑娘的名义去欺骗冯澜之的时候,她虽然忐忑不安,觉得这事儿不妥,但还是默默服从了。 她想着,她和二姑娘自小一起长大,姑娘又待她宽厚,若是真的出了事,姑娘不会不管她的,做奴婢的,其实都是身不由己之人。 可是现在,二姑娘就这样把她留给侯夫人了,不曾替她说一句求情的话,甚至用这银镯子暗示威胁她。 素缕想到家中的亲人,心中一悲,二姑娘这是让她独自一人承担下所有错误吗? “姑娘,我娘——” -- 第25页 “素缕,只要我无事,你的家人就无事,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侯府的二姑娘。” 冯氏没有错过这主仆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她沉声厉喝:“把素缕带过来,快送二姑娘去休息。” 静宜园内闹闹哄哄,突然,一个婆子突然惊讶出声:“怎么一直没见大姑娘?” 刚准备转身离开的苏语晴愣了愣。 ——苏语嫣还没有回来?她一直在那间客舍里? 侯夫人和韩氏此刻也心下一惊:“大姑娘没在松鹤碧波潭那边?没和你们在一起游玩?” 冯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是她的注意力被苏语晴和冯澜之两人占据了,就忽略了这个非常奇怪的细节。 现在回神细想,猛然发现,从她赶到松鹤碧波潭到返回静宜园的期间内,一直没有看到苏语嫣。 ——这亲妹妹落水了,苏语嫣怎么也该露面的,她不会也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好的不灵坏的灵,冯氏刚刚在心里嘀咕完,就听静宜园门口响起了一声划破夜色的哭喊声: “侯夫人,侯夫人,您快去看看吧,有人把咱们大姑娘藏起来了,那、那歹人身边带着侍卫,把大姑娘堵在客舍里,不让大姑娘出来,侯夫人,您快找人去救救大姑娘吧!” 这哭喊声极具穿透力,不仅静宜园里的诸人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左邻右舍,也都纷纷出来打听消息。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听清了这喊叫声的内容,意识到嘉平侯府的大姑娘可能出事了。 第11章 静宜园内的众人震惊过后,纷纷露出或真或假的担忧表情。 冯氏掌管侯府中馈多年,遇到意外变故时反应最快,不论她私下里对苏语嫣有多少不满,此刻,她绝对不能任由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婆子胡乱哭喊,给嘉平侯府泼脏水。 最了解冯氏心意的王嬷嬷得到冯氏的示意,立马卷着袖子朝着静宜园大门外奔去。 “哪里来的腌臜老货,侯府的千金小姐也是你能胡乱编排的,还不住嘴!” 王嬷嬷腿脚利落地奔向门外哭嚎求救之人,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直接把人扇倒在地上。 “我们家的大姑娘稳稳当当的,何曾遭遇什么意外,快说,你是受谁指使,特意跑来诬陷我们家姑娘的?” 眼见着被扇倒在地的婆子还要张嘴辩驳,王嬷嬷立刻给身后跟着出来的粗使仆妇使了个眼神,她们便迅速上前,想要把这人擒住,顺便堵上嘴。 谁想,这趴在地上的婆子灵巧异常,左闪右避地躲开了想要绑住她的大力健仆。虽然看上去狼狈不堪,嘴角带血,但她的声音愈加地有穿透力,更把挑衅之言一句不落的叫喊了出来。 “夫人,夫人,我说的是真话啊,快去救救大姑娘吧。你虽然不是大姑娘的亲娘,但也是她的长辈啊,你不能不管大姑娘啊,你不让奴婢出声,是要任由旁人陷害大姑娘吗?” 端坐屋内的冯氏脸色僵硬,她刚刚派出去查看情况的丫鬟匆匆返回,低声回禀她,大姑娘确实一直没有返回静宜园,跟着二小姐一起回来的仆妇们,也都不知道苏语嫣去哪里了。 而后,这个丫鬟又把她询问到的泼水事件仔细地重复了一遍。 冯氏眼中的神色更冷。 大门前的吵嚷声依旧在继续,不知受什么人指派的婆子还在胡乱攀扯,王嬷嬷等人手忙脚乱,竟然不能把人完全制住,这会儿,那人又说了不少让旁人想入非非的话。 冯氏终于坐不住了,她知道,此刻再不出面分辩,嘉平侯府和她这个当家夫人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若是失踪不见的苏语嫣真的出了什么祸事,经过门外那个来历不明之人的胡闹哭喊,说不得,她真的会被扣上一个陷害侯府嫡长女的罪名。 即便没有证据,但流言如刀,不得不防。 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恍惚出神的苏语晴,冯氏果断下命令: “把二小姐送回屋去,让人仔细照顾,晚来风凉,就不要让二小姐再出房间了。 今日跟着两位姑娘一起出门的人,都跟我出去,让咱们大家看看,是什么人在陷害嘉平侯府?” 静宜园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侯夫人冯氏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王嬷嬷,你先退下吧,让我和这人说几句话。” “是,夫人。” 王嬷嬷退后,被推搡压制的婆子挣扎着抬起头: “夫人,快去救救大姑娘吧,大姑娘被人困在竹舍客房那边,一直在哭。 那些人太凶了,不让咱们进去找大姑娘,大姑娘浑身湿透了,也没换衣服,这会儿,都在那间客舍里待小半天了。 奴婢怕大姑娘着凉,一直穿着湿衣服多难受啊,可是、可是……夫人,求求你,快让人去把大姑娘带回来吧?” 这婆子越说越不像话,言辞中的暗示意味十足。 冯氏听了一会儿,反而不急了。 她在往门外走的这段时间里就想明白了,若是苏语嫣真的名节有损,被人糟蹋了,那就让她立刻“自杀身亡”,营造一个侯府千金不堪受辱的贞烈名声。 若是有人蓄意陷害,而苏语嫣又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侯府就当众报官,堂堂正正地追究这幕后泼脏水之人,反正无论如何,她今日都要把嘉平侯府摘出去。 -- 第26页 冯氏想到自己还年幼的儿女,眼中神色更加冷硬坚定。 “你是哪个府上的下人?” 正在哭天抢地的婆子听到侯夫人的问话,情绪激动地大声答道:“夫人,奴婢是咱们侯府的人啊,奴婢夫家姓刘,一直在二门外当差,夫人,你不记得奴婢了吗?” 冯氏询问似的看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仔细端详了那婆子几眼,朝着冯氏点了点头:“夫人,她应该是咱们府上的粗使婆子。” “既然是侯府的下人,刘氏,你为何在大门前哭天喊地,有什么事不能进内详细禀告吗?” “夫人恕罪,夫人,奴婢也是心急,大姑娘对奴婢有大恩,如今她被歹人挟持,奴婢是心急了,万望夫人息怒!夫人,大姑娘心善,奴婢家里……” 冯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些,你既然是来求助的,那就详细说一下事情的经过,我们府上的金枝玉叶,怎么就被歹人挟持了?姑娘家的名节,不能任由你胡乱污蔑。” 那婆子眼珠子转了转,并没有马上回答冯氏的疑问,反而十分大胆地催促冯氏: “夫人,时间紧急,咱们可以边走边说吗?求求你,若是再耽搁时间,奴婢害怕大姑娘受到更多的伤害。” 这含沙射影的话让冯氏和她身边的嫂嫂韩氏皱眉。 两人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四周邻居的动静,已经有好几家的官眷让人出来打探消息了。 韩氏低头看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狡诈老货,拍了拍小姑子的手臂: “三妹,我知道,你爱女心切,又相信大姑娘的品行,根本不相信这人的胡言乱语,所以才能这样镇定。 但是,无风不起浪,万一这婆子说的话里,有几分真相呢?那咱们就得快些去接大姑娘,千万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儿家独自面对危险。” 冯氏状似妥协地叹了一口气,才冷凝着声音对身边的仆从们吩咐: “押着这个婆子,咱们去那间竹舍客房,另外,派人去请上云寺的武僧护院们,若是真有歹人作乱,我们这些妇孺就危险了。” 王嬷嬷因为刚刚没有及时堵住地上婆子的嘴,知道自己的事情没有办好,此刻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建议: “夫人,不如请静宜园周围的人家派人出来,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多带些人,谅那贼子也不敢猖狂。若是竹舍那边什么都没有发生,众目睽睽之下,咱们也能替大姑娘洗白名声。” 冯氏点头,同意了王嬷嬷的提议。 半盏茶的功夫,冯氏诸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溪边的竹舍客房。 客居在静宜园附近的各府家眷听闻嘉平侯府的事情,不好自己出面,但都派出伶俐的仆妇跟着,表面上是要帮助嘉平侯府,其实就是想要八卦看热闹。 一行人十分引人注目,此刻路上还有不少晚归的游人,这些人听说嘉平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可能出事了,都好奇地跟上了冯氏的队伍。 路上,不等冯氏再次提问,那婆子就大声嚷嚷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清二楚。 “夫人,晌午过后,咱们府里的姑娘们结伴去松鹤碧波潭赏景,遇到了冯府打水的仆妇,那两个蠢货走路不稳当,把水泼到了大姑娘的身上,大姑娘的衣裙湿透了。 二姑娘说,大姑娘不能这么走回去换衣服,让她先在邻近的客舍空房间内躲一躲,等小丫头返回静宜园取干净的衣物。 大姑娘同意了,然后,奴婢等人就奉命守在客房外,保护大姑娘。” “既然让你守着大姑娘,你跑出来乱喊什么?” “夫人冤枉啊,奴婢守了一会儿,见一直没有人取衣服回来,以为小丫鬟贪玩儿迷路,就打算自己回静宜园取衣服了。 谁知,奴婢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腹痛难忍,等、等奴婢解决完,心想那取衣服的小丫头动作再慢,也该回去了,所以奴婢又原路返回。 不曾想,那间客舍的门外面,不见了咱们侯府的仆妇守候,反而多了几名护卫。 奴婢急忙跑过去,听见里面有男人的吼声,还有大姑娘的呼救哭啼声,奴婢、奴婢上前理论,让人打了出来。 夫人,奴婢害怕啊,又担心大姑娘,所以才跑回去求助。” 这婆子的一段话,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不仅让冯氏听得一清二楚,冯氏周围的一群人也都明明白白。 细想这婆子的描述,许多人面色各异。 她们打量着躬身在冯氏身前的婆子,心知这人身上有许多漏洞,但是,既然敢把众人引到客舍这里,就说明,侯府的大姑娘应该是真的出事了。 只是不知,这婆子的幕后之人,到底是嘉平侯府的敌人,还是单纯地针对大姑娘苏语嫣? 还有这位侯夫人冯氏,竟然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带着大家去客舍?若是真的发生了丑事,这是要逼死苏语嫣吗? 眼见着竹舍就在眼前,一些跟来围观的贵妇人看着冯氏没有丝毫犹豫的步伐,心里暗自嘀咕,果然,之前的贤良名声都是假的,这不是亲生的,就真的不心疼啊。 一间房门紧闭的客房外面,确实驻守着五名带刀护卫。 看着守卫之人一身精良的甲胄武器,人群中有见识的夫人小姐们暗暗惊呼,这所谓的“歹人”,出身肯定显贵,能用得起这样的带刀护卫,绝对是有实权的皇室子弟。 -- 第27页 “咦?我见过最左面的那名带刀护卫,他是信王的心腹!” “当真?” “是,我不可能看错,你忘了我叔叔现在负责的事情了?” “这……” 看热闹的诸人顿时收起之前的轻视之心,开始重新打量起嘉平侯府一行人。 若是信王,当今圣上的同母亲弟弟,那今日这被困在竹舍中的嘉平侯嫡长女,说不得还有另一番机遇呢。 洛京城内谁人不知,信王好武,专心兵事,对女色从来不上心,太后娘娘一直想给小儿子纳几名绝色,却都被信王拒绝了。 如今,嘉平侯府的嫡长女若是得了信王的宠爱,即便名声有瑕,甚至……无媒苟合,凭着苏语嫣的身份背景,说不定还能捞个信王侧妃当当。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那个将众人引来的婆子突然大叫一声:“大姑娘,老婆子对不起你!” 紧跟着,这不久之前还在侯夫人眼皮子底下狡辩耍赖之人,竟然就真的一头碰死在了紧闭房门的客舍前。 出了人命,上云寺的武僧护院们也在此刻赶到,一直面无表情守在客舍门前的五名带刀护卫,终于变了脸色。 铮地一声,一名护卫拔刀出鞘,声音冷淡:“贵人在此休息,尔等休要进前半步,违令者,就地处罚!” 冯氏被眼前鲜血四溅的场景惊得后退了半步,议论纷纷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现场僵持了一会儿。 武僧中的一人念了一声佛,在一群人惊怔之际,走到几位带刀护卫身前: “阿弥陀佛,几位将军,佛门重地,不宜如此霸道行事。小僧听闻,贵主人在此临时休息,可否替我等传唤一声,嘉平侯府夫人在寻找家里失踪的晚辈。” “嘉平侯府丢了人,和我信王府有和干系?王爷连日来昼夜不停处理公事,劳累不堪,好不容易才休息片刻,诸位请勿惊扰。” 冯氏此刻也冷静了下来,她理了理衣袖裙摆,挺直了腰板走到武僧们的近前,抬着下巴直视信王府的带刀侍卫: “这位小将军,府里的仆妇们禀告我说,家中小女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间客房,可否通传一声,让命妇向王爷要个答案。 或者,小将军直言告知我等,在王爷入住这间客舍前,诸位可曾看见了我家那位大姑娘?” 被询问的带刀护卫面露一丝为难,半晌,他才意简言赅的回复了一句:“竹舍内此刻确实有一名姑娘。” 侍卫没有说那位姑娘是否是嘉平侯府的嫡长女,但是,在场的诸人心中已经认定,失踪的苏语嫣此刻就是和信王在一起。 议论之声又起,无论如何,这都是一起丑闻。 冯氏也随之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信王怎能如此猖狂行事?请快将我的女儿交出来,我嘉平侯府的清名不容信王如此轻慢!即便他日在御前对峙,我们侯府也是不畏惧的!” 冯氏的厉声呵斥让守在门前的护卫面露怒容:“侯夫人慎言,王爷如何行事,轮不到尔等妇孺评断。” 这军士的肃杀之气让冯氏心生战栗,但她知道,此刻绝对不能后退和示弱妥协,不论将来的苏语嫣有什么结局,在丑事爆发出来的第一时间,嘉平侯府一定要表现出凌然不可欺辱的姿态。 传承百年的嘉平侯府,绝对不能沾染上卖女求荣,攀附权贵的污名。 眼看着嘉平侯府就要和信王爷府争执起来,冲突一触即发,人群后突然响起一道甜美明澈的疑惑之声。 “是谁欺辱我嘉平侯府了?还在侯夫人面前如此叫嚣?咱们府里的姐妹走丢了?那可得抓紧时间寻找。” 这声音太过甜柔,还带着一丝春风笑意,和客舍外紧绷的气氛实在不搭,所以它响起时,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的主人望去。 就见一名婀娜佳人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阑珊灯火之下,她衣袂翩飞,顾盼生辉。 第12章 “大姑娘?” 望见人群后方巧笑倩兮的年轻姑娘,侯夫人冯氏面露惊愕,脱口喊出了她的身份。 不仅冯氏,在场诸人中,认识嘉平侯府嫡长女苏语嫣的人不少,毕竟,这样长相明艳的侯府千金,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夫人,大家怎么都聚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我刚刚恍惚听人说,是有哪家的闺秀找不着了?” 苏语嫣一边说着话,一边穿过静默的人群,缓步走到冯氏面前。 冯氏一脸复杂,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苏语嫣的问题,是说我带着人围在这里是想要捉奸,不对,是救你?还是说,大家都以为你遇到了腌臜事,正等着旁观一场丑闻呢? 因为苏语嫣的出现,冯氏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严阵以待的紧绷情绪瞬间松弛了下来,也给了她多余的心力反思之前的所作所为。 ——自从听到苏语嫣可能出事的消息后,自己的一连串反应虽然不失大家主母的气度手段,但是却缺少了慈母心肠,在场的这些夫人们,怕是都在心里暗暗嘲笑我呢。 冯氏一时懊恼,就没立刻回答苏语嫣的问题,她身边的王嬷嬷连忙笑着打圆场: “哎呦,大姑娘,你可出现了,你不知道,夫人这是欢喜得不知道怎么言语了。 先前,咱们二姑娘和澜之少爷不小心落水了,虽然人都平安无事,可是夫人这个后怕啊,转身又发现你没有跟着回静宜园,这心里啊,就慌得不行,生怕你也…… -- 第28页 哎,大姑娘你平安无事就好,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不,夫人听到有人说你在这里,就带着人急匆匆地找来了,原来是误会一场,万幸万幸。” 王嬷嬷说着话,末了还哽咽了两声,她掏出手绢儿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一脸的欣喜感动,她这一大段话说得声情并茂,多少解释了冯氏之前的一些不妥举动。 冯氏此刻也回过神来了,主仆两人十分地有默契。 她先是激动地念了两句佛祖保佑,然后才紧张地打量着苏语嫣此刻的衣着打扮,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不是出门前的那一套,冯氏的眼睛闪了闪。 “大姑娘,你之前是去哪里了?可吓坏了咱们这一府的人,你要是出了意外,我怎么和你父亲还有故去的宋姐姐交代啊?就是我这些年对你的心,也疼得跟什么似的。” 苏语嫣打量了一番在场诸人的神色,先是疑惑,而后做出恍然的表情:“原来,大家刚刚嚷嚷的,说什么咱们府里走丢了一个姑娘,是指我吗?” “是啊,大姑娘,你之前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人就突然不见了?” 王嬷嬷伸手指了指几个瑟瑟缩缩的仆妇: “这几个糊涂鬼,跟着几位姑娘出门,回来后,硬是说不明白你的去向。 只说你在那间客舍里等着换衣服,她们跟着二小姐走了,不知道之后的情形。 所以,咱们夫人才这样急急地找寻过来,就怕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人冲撞了大姑娘。” 王嬷嬷隐去刚刚那个撞死的婆子不提,只说冯氏是因为发现苏语嫣不见了,通过审问家里的仆妇,找到了这里。 苏语嫣似笑非笑地看了冯氏一眼,也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具体情况,完全可以回去之后再详查,目前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清清白白的闺誉。 她收回望向竹舍客房的视线,坦坦荡荡地环视了一周心思各异的众人。 ——原来,另一个入瓮之人是当今圣上的胞弟信王。这样一来,我倒是能猜出嘉平侯的几分打算了,不过,能把信王算计进来,这手段和人脉可不简单,就是不知,信王在这件事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信王好武,擅长兵事,外祖父武威伯在军中的声望…… ——信王和圣上,这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关系倒是十分亲厚,据说,太后十分宠爱这个小儿子。 ——啧啧,牵涉皇家和侯府,又有人撞死在了上云寺,御史必然闻风而至,裴玄的都察院可有得查了。 ——这件事,信王是主动还是被动,可是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含义,哎,裴玄这都察院御史当的,都快赶上皇帝陛下的暗探了。 各种思虑在脑海中闪过,不过就是一瞬,谁也看不出苏语嫣明亮眼眸后的暗色深思。 “让夫人担忧了,实在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苏语嫣朝着侯夫人冯氏行了一个晚辈的屈身礼,站直后,才一字一句地解释今晚的去向。 “之前,我身上被泼洒了潭水,不宜在外面行走,所以听了二妹妹的建议,躲到了一间空着的客舍内,等着小丫鬟回静宜园取干净的衣衫替换。 只是没想到,我和贴身大丫鬟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取衣服的人返回,而守在外面的仆妇竟然都不见了踪影。 我当时是又气又怕,正茫然不知所措呢,刚巧,南阳侯府的太夫人路过此地,发现了我的窘状,她老人家慈悲,就帮了我一把。” 说到这里,苏语嫣指了指身上的衣裙:“看,这身衣服,原是南阳侯太夫人给小孙女儿特意准备的,用了最好的绣娘和布料,只此一件,却让我捡了便宜。” 冯氏等人的目光随着苏语嫣的解释,纷纷落在了她的衣衫裙子上,诧异地发现,这衣裙确实有些不平常之处。 刚刚,大家因为苏语嫣的突然出现分了心,没有注意到一些细节,此刻借着明亮的灯火,他们才发现,苏语嫣的身上是带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月色光晕的。 随着她的动作,这层光晕飘飘渺渺,如梦似幻,乍看像是灯火照耀的缘故,细细一品,就发现是衣裙自带的光彩,只是因为夜色和灯火,衬得不那么显眼而已。 苏语嫣提到了南阳侯府,人群中恰巧就有和南阳侯府交往亲密的人家,只听一位夫人出声感叹: “原来,这就是太夫人说的月华霓裳裙!之前就听南阳侯府的太夫人讲过,说是为了给小孙女儿准备生辰礼物,特意请人剪裁了一件独一无二的裙子。 费时三年才得一件,我还想着,是什么样的仙娥羽衣需要耗费一千多个日夜,如今一看,确实不凡。” 这位感叹说话的夫人是南阳侯府的表亲,平日里和嘉平侯府没有多少往来,她性情耿直也是出了名的,所以她的话,许多人是相信的。 再有就是,苏语嫣身上的衣裙确实不凡,她又明确说出了出处,若是扯谎,将来在南阳侯府太夫人处对峙,岂不是要露馅了? 这时,苏语嫣之前站立的地方走出一位四十出头的长脸妇人,她敛眉肃容地走到冯氏面前: “侯夫人,奴婢是南阳侯府太夫人跟前的管事,今日特奉太夫人的命令,送贵府的大小姐回来。 太夫人说,她和苏姑娘投缘,若是贵府方便,她希望今后能多见见苏姑娘,同时,命奴婢带她向您问好。” -- 第29页 冯氏细瞧,这突然走出来的妇人正是南阳侯府太夫人身前第一得用的管事娘子,太夫人那里的人情往来都是她操持出面的,很多人都认识这个嘴巧心细的管事嬷嬷。 “原来是杨嬷嬷,太夫人身体可安泰?上次见到她老人家,还是在贵府世子夫人举办的赏花宴上,有些日子没去给她老人家问安了。” “太夫人安好,来之前,太夫人还和奴婢念叨呢,说是贵府的桂花糕做得最香甜绵软,如今是桂花盛开的佳节,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嘉平侯府叨扰一番,再尝尝贵府的糕点。” 冯氏连声道好,她一边感谢太夫人对苏语嫣的帮助,还拿出了这么珍贵的衣裙。一边热情地邀请太夫人来嘉平侯府做客,希望两府今后多多往来。 她当着众人的面,掷地有声地承诺,嘉平侯府一定不忘太夫人的恩德, 杨嬷嬷自然也是一连串的谦辞和赞美,总之,双方都把面子做得足足的。 冯氏笑得舒心,她心知,嘉平侯府今日面临的声誉受损这件事,是彻底解决了。 她身后紧闭无声的客房里,信王和某个不知存在与否的姑娘一直没有露面,而自家的大姑娘却坦坦荡荡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清楚地讲明白了这段时间的去处。 并且,苏语嫣还有南阳侯府的太夫人做证人,这样一来,就保住了嘉平侯府的名声。 在场的诸人都清楚,这完全是误会一场。 当然,这件事的背后,明显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阴谋。 比如,那潭水怎么就那么巧地洒到了苏语嫣的身上? 去取衣服的小丫鬟为什么迟迟不归? 守在门外的仆妇都跑到哪里去了? 还有,那个一头撞死的婆子,为什么特意把人引到这竹舍前,她临死前喊的那一句“对不起大姑娘”,里面藏着什么隐情? 这一环扣一环的,绝对耐人寻味。 若是在场之人得知,那间竹舍内还有其它种种布置,例如从外面锁紧的门窗,奇怪的香料,以及催情的植物花卉,估计脸色会更加精彩。 既然嘉平侯府寻到了府上的大姑娘,又证明她安然无恙,冯氏就不想在被人围观了,她和一些热心来帮忙的人家点头致谢后,就带着苏语嫣离开了竹舍这块是非之地。 剩余看热闹的人,瞥到那五名冷面的带刀护卫,忍不住心生警惕,他们知晓今日之事,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搞不好,这场算计会涉及到皇室纷争,他们这些人还是少参与为好,有些事,就该不看不听不想的。 所以,当嘉平侯府一行人离开后,其他人也都迅速散开了。 竹舍客房前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一会儿,上云寺的主持姗姗来迟,眉目慈祥的老和尚先是对着撞死的婆子念了一段超度经文,然后才对信王的护卫询问道: “出了人命,又涉及到嘉平侯府嫡长女的闺誉,虽然知道信王勤于训练,难得休息,但是老衲自认为还是了解信王性格的,他不是袖手旁观之人。 怎么今日出事,他一直不曾出面,为一位无辜的小姐正名?” 其实,几名侍卫的心中也很奇怪,他们王爷不是那种被人胡乱攀扯而默不作声之人,一直未曾出来,确实奇怪。 而且,王爷之所以在这里约见某个女人,是有正经公务需要查办的,绝对不是为了男女之事偷情见面。 王爷的脾气秉性,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还是非常了解的,他平日里并不热衷风月情·事,更何况是在寺庙这种地方。 客舍内,中了催·情·药物的信王双目紧闭,他憋得满脸紫红,青筋暴起,身边还躺着一名衣衫半褪的女子,同样呼吸沉重,两人都人事不知地倒在地上。 房间角落的香炉里,不知作用的香料混着质量上佳的迷药徐徐燃烧着,让昏迷的两人陷入更难受的黑暗中…… 第13章 不提信王护卫发现自家王爷中药昏迷后的焦急,只说嘉平侯府一行人。 返回客居的静宜园后,大门一关,侯夫人冯氏就彻底冷下了面孔,她让人把这次跟出来的下人仆妇都聚到一起,准备把今日午后发生的意外调查个水落石出。 苏语嫣这一路走来,其实都是在强撑着,用提前准备好的解毒丸强压住体内的药性,让人看不出她的身体状况。 此刻回到静宜园,她便和冯氏说,今日受到了惊吓,此刻精神不济,十分疲惫,需要回去稍稍休息一番。 “这问询之事,就拜托夫人了。” “大姑娘快回去休息吧,放心,若是真有人在背后作怪,我必会把这个小人揪出来,不会让人随意陷害我们侯府,污蔑大姑娘的名声的。” 苏语嫣浅笑道谢,转身离开正堂,顺便带走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溪风。 不论冯氏准备如何审问调查侯府下人,她苏语嫣身边的人,自然要自己护着,不会留给冯氏借机敲打的。 冯氏并没有怀疑苏语嫣受惊的说辞,在她看来,今日的事足够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心惊胆战了,能坚持现在,没有被吓得六神无主,或者痛哭流涕,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即便是她自己,面对这一环接着一环的算计,也不见得会比这位大小姐做得更好了。 ——不得不说,跟着武威伯那粗鲁之人长大的小丫头,还是有些强处的,至少,这遇事不惊的沉稳和果断,就能胜出洛京中许多家的娇弱女儿了。 -- 第30页 ——经过今天的事,想必不少家的夫人会对苏语嫣改观了,今后,她的婚事……唉,澜之那里着实可惜了,怎么就和苏语晴一起落水了? 冯氏想到苏语嫣被泼水,苏语晴趁此机会和冯澜之单独见面,然后才有了后来的落水呼救事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这巧合太多,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了。 ——难道,今日的种种纷乱都是苏语晴算计的?那鹌鹑似的老二,会有这么厉害的手段? ——不怪老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呵,平日里大姑娘看着张扬不饶人,还不是被蔫头巴脑的二姑娘算计了。 苏语嫣姐妹互相算计,在冯氏看来无伤大雅,反正都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呗,只是这次,苏语晴的算计落在了她娘家侄子冯澜之的头上,这就让冯氏非常不悦了。 她觉得自己被严重冒犯了! 冯氏的目光多集中在内宅纷争上,她此刻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向嫂子韩氏交代。 这侯府的庶女和嫡长女虽然年龄相仿,但选谁做儿媳妇,其中的区别可是太大了。 这一晚,冯氏指使着身边的王嬷嬷带人连夜审问相关之人,务必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 而韩氏、苏语晴和冯澜之三人也都没有休息好,他们各有各的心思野望,即便在清幽安静的上云寺内,也无法做到心中宁泊,自在安眠。 相对的,事件中心人物苏语嫣反倒是一夜好眠。 她一回房间,就被随行的医女灌进一大碗解毒·药汤,然后又差点被金针扎成了刺猬,身边的人围着她前后忙碌的时候,她则窝在又软又香的床铺上酣睡起来,一张小脸儿睡得粉扑扑的,眉目安然,秀丽如画,哪有一点受到惊吓的困扰样子。 等到第二日清晨,一向不太爱早起的苏语嫣破例起了个大早,她吩咐身边的侍女给她端来双份早膳,吃得十分的心满意足。 这上云寺的素馅大包子实在鲜美,里面用笋干和鲜菇豆腐做馅料,配着着寺院僧人特制的酱料汤汁,苏语嫣一个人就干掉了十二个。 一旁的溪风和溪月看不下去了,阻止了自家主子伸向第十三只大包子的手。 “主子,喝一碗五谷米粥吧,这粥是用潭心水熬制的,带着一股清甜,咱喝一碗,溜溜缝儿,今天的早膳就算吃完了呗?” 苏语嫣轻声哼了哼,接过溪月盛出来的粥。 她也没有急着喝,反而让溪月等人抓紧时间再多吃一点儿。 “你们早上一定要吃饱了,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找咱们问话了,官府办事儿,说不定会把咱们扣押到什么时候呢,不想中午饿得太早,就多吃两口吧。” 溪月等人也不和苏语嫣推辞客气,真的坐下吃起来。 她们知道,苏语嫣从来不说没有根据的事情,此时提醒大家吃饱,那今日的午餐就非常有可能会被延迟耽搁了。 果然,侯夫人冯氏原打算早早带人离开上云寺的,不想还没出门,就有寺院里的知客僧过来传话,委婉地阻止众人离开上云寺。 知客僧说,昨晚寺中有贵人遇刺中毒,信王的属下正在全力追查可疑之人。 为了防止贼子趁乱逃脱,今日上云寺暂时关闭各个寺门和外出通道,准备离开的客人们也需要暂留一段时间,等侍卫们确定寺内再无可疑之人潜伏后,才能给各府人马放行。 知客僧的话让人轻易联想到昨晚竹舍客居那边的蹊跷事,事关皇室宗亲的安全,没有人会在此刻反对。 冯氏这才清晰地意识到,昨晚的意外已经不单单是他们嘉平侯府内部的事情了,嫡长女苏语嫣疑似被陷害,那信王也非常有可能被陷害了,这里面的牵涉变得复杂了。 更让人惴惴不安的是,知客僧离开后,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前来拜访静宜园,通知嘉平侯府和冯家,他们要带走昨晚那场意外的相关人员。 下属仆妇等人被带走审问了,剩下苏语嫣、苏语晴和冯澜之三个主子,调查人员不好随意审讯,便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单独的客房内软禁起来,等着上官来详细询问昨日事发前后的各种细节。 苏语嫣托着腮坐在桌边,哼着不知名的北境小调,有些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荷包上的流苏和珠子,看上去悠闲自在极了。 裴玄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天真不知愁的小姑娘,像北境的山涧湖畔边随风摇曳的吉祥花,绚烂无邪,生机勃勃,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喜悦并放下心防,和昨天那个既狡诈又倔强的姑娘完全是两种面貌。 “苏姑娘,打扰了。” 看到来人是裴玄,苏语嫣诧异地挑了挑眉,她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懵懂天真之色瞬间消散。 “我以为,查案这种事,是大理寺和刑部的职责,怎么劳烦到裴大人的都察院了?还让堂堂的都察院掌院亲自过来问询?” 裴玄留着身后的房门敞开着,让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清室内两人的状况,才肃容端坐到苏语嫣的对面。 男人面如冠玉,长眉俊目,一身绯色官袍,原该是风流倜傥的温柔佳公子,此时的气势却如同峻拔险峰,崖上冰雪,让人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端肃慎重起来。 “朝廷的安排,不是你应该随意过问的。”声音虽然温润儒雅,语气语调却淡漠清冽。 -- 第31页 苏语嫣垂下墨色的睫羽,她知道这人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 裴玄重规矩,做事讲究分寸礼制,对于不在其位的人胡乱干扰打探朝廷政务这种事,非常不赞同。 理智上,苏语嫣理解他,但是,她看着这人不温不火、从容淡定的态度,心里面就憋着一股气。 昨天傍晚的时候,若不是裴玄一直拦着,苏语嫣肯定能及时返回静宜园,在苏语晴等人归来之前,不声不响地抹掉她曾失踪多时的痕迹。 然而,这人就像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无论是讲道理还是威胁,硬是不放她自行离开。 这人把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上,没学会身为长辈的慈和宽容,反而自学成才了固执己见,独断专行。 最后,他不经苏语嫣的同意,擅自请出了南阳侯府的太夫人,用以往的人情换太夫人的帮忙和掩护。 虽然他没有在太夫人面前泄露她的秘密,可是,那位老人家可不糊涂,打量观察她的眼神可够意味深长的。 更有意思的是,裴玄认为自己是在关照晚辈,清清白白跟萝卜似的,可那位太夫人却有着大部分老人家的爱好,看见单身男女就想着做媒,再加上苏语嫣当时正中着药,状态也不太对,说不得被误会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明明非常简单的事,非得被裴玄弄得节外生枝!本小姐根本不需要你裴玄浪费一个人情来帮忙,好不好? 坐在苏语嫣对面的裴玄注意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对面的小姑娘就露出一脸的不忿和桀骜,顿时深感头痛,朝廷的旨意,本就该谨慎对待,怎么能够随意闲谈。 其实,昨天他就想要教导她了,调查朝中重臣,搜集各种犯罪证据,不该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做的事。 于公,苏语嫣的行为属于僭越,无官无爵的百姓擅自调查朝廷官员,这是不符合律法礼制的。 于私,苏语嫣是故友仅存的血脉后人,他不希望她卷入各种血腥阴谋当中。 宦海沉浮,刀光血影,稍有不慎,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绝对不是一个还没及笄的闺秀应该面对的风险和未来。 但是,这姑娘的主意太大,性格倔强骄傲,无论裴玄怎么劝诫,她都打算我行我素,完全不顾及自身的安全。 这要是裴玄的学生,早就被他逐出师门了。 ——算了,她年纪小,我让着她一点吧。 “裴大人,并不是我想要窥探朝堂上大人们的政务,而是事关我自身的祸福,我当然需要问个清楚。” 苏语嫣可没感到自己被让着了,她只是从裴玄严肃的态度里嗅到了古板强势的气息,心中隐隐有些不服。 但是,她和他都知道,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上云寺戒严,信王那里必定是出了不小的问题。 面对苏语嫣疑惑的眼神,裴玄不急不缓地说出了他了解到的状况: “今日调查之事,确实属于大理寺和刑部的职责范围,但是因为我恰好也在上云寺,所以陛下今晨下旨,命我总理这次的案件。” 苏语嫣十分敏锐,她马上意识到对面之人在当今陛下心中的分量,这绝对是心腹爱卿了,胞弟信王一出事,陛下的第一选择就是裴玄此人。 “裴大人今天和我谈话,是准备走个过场?还是打算再询问一些什么?能说的,昨日我都和裴大人交代了。” 裴玄看了苏语嫣一眼:“信王至今昏迷不醒。” “裴大人觉得,信王昏迷和我有关?” “那香炉里的迷药,可是苏姑娘后添加的?御医说,香炉里的特殊香料和迷药混合在一处,增强了彼此的作用,所以,中药之人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却会受到更深的影响。” 苏语嫣坦然点头,知道这事儿即便自己不承认,也瞒不过眼前之人。 “是,那间客舍布置严密,我担心逃跑以后,后进来的人遭受到什么伤害。 就想着,无论如何,一包迷药下去,不管那些人想要做什么,不管进来的人是好是坏,都得先昏睡几个时辰。 我当时自保为主,留下迷药后就离开了。” 裴玄摇头:“苏姑娘可以直接毁了那些香料和植物,这样岂不是更安全?” “若是背后算计之人没有走远呢?万一他们趁我离开之际返回查看,发现害人的东西都没有了,会不会重新摆上?所以,我干脆将计就计,在不破坏对方安排的前提下做了些手脚。” 裴玄默然不语,一双沉静的眸子淡淡地注视着对面那个满脸苦衷的小姑娘,若不是已经初步了解她的脾气秉性,还真要被她的义正言辞骗过去了。 苏语嫣被裴玄了然透彻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张嘴还要解释,就被对方打断了: “我单独来见你,就是叮嘱你一句,除了我之外,以后谁来询问你,你都要咬定不知迷药这回事,知道吗?” 苏语嫣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她没想到裴玄会特意过来教她说谎话! “不过是一包迷药而已,无论我是出于自保还是好心,都没有必要特意隐瞒吧? 出事之前,我也不知道会连累到信王殿下啊,而且,迷药没有后遗症,即便是加强版的药效,不过是让信王多睡一会儿罢了。” ——再说了,谁知道那个信王是不是真的无辜?一个大男人,技不如人被药倒了,醒来后还要迁怒其他受害者吗?那可太小心眼了,多睡一会儿怎么了,哼! -- 第32页 裴玄抽了抽嘴角,无视了苏语嫣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漂亮眼睛,他严厉地盯着一脸真切疑惑的小姑娘,要求她一定要按照他的交代行事。 “任何情况下,任何人询问,只说你撬窗户逃跑了,不能说你还下迷药了,切记!” 这种强硬的态度,惹得苏语嫣频频皱眉,但她也知道,这人对她没有坏心,特意交代的事情,肯定是非常重要的。 ——算了,给他个面子吧,本来我就没想把自己随身带迷药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裴玄一直在观察苏语嫣的反应,看到这姑娘眉目松动,便知道她心里答应了,忍不住偷偷松了一口气。 ——真怕苏姑娘刨根问底,这让我怎么解释? ——难道告诉她,除了迷药外,另一种药效同样加强了。而中药之人来不及纾解,御医说,憋久了,说不定会有些不好的后遗症,这对男人来说,绝对是大仇了。 ——当个合格的长辈,我实在是太难了! 第14章 “裴大人,我记得你的叮嘱了,香炉迷药之事,我不会再对外提及了。” 苏语嫣若有所思地瞥了裴玄一眼,心底对他的评价有了稍稍改变,无论这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叮嘱她这件事,但是,裴玄想要帮助她的意图非常明显。 裴玄得了苏语嫣的承诺,微微颔首,他相信这个小姑娘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既然如此,请苏姑娘在这个房间内继续休息半日,午后,负责调查的人员应该能够收集完各种证据和线索了,到时候,苏姑娘就可以离开上云寺返回嘉平侯府了。” 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裴玄准备起身离开。 苏语嫣最不爱欠人人情,裴玄这家伙虽然和她脾气不和,但是他确实是出于真心想要帮助她。所以,看到他要离开了,苏语嫣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裴大人,信王虽然是陛下的同胞兄弟,但是,他若是流露出想要主动迎娶我的心思,你说,今上会高兴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裴玄目光一凝,他回头认真打量了苏语嫣一眼,神色中带着郑重。 “谢谢苏姑娘提醒,裴某记下了。” 他没有回答苏语嫣的问题,直接拱手道别。 苏语嫣也不需要裴玄回答,两人心中都已经知道了答案。 ——信王虽然颇得当今圣上看重,但是,他若主动迎娶苏语嫣,肯定会被猜疑,因为苏语嫣不仅是嘉平侯嫡长女,她还是那个军功赫赫的武威伯的外孙女。 ——天家兄弟之间的感情,确实经不起太多的猜疑。 裴玄走到院外,信王府的长吏、幕僚和刑部的几名主事都等在门前的石阶下。 “裴大人,王爷那边暂时没有清醒的迹象,这位苏大小姐是否提供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苏姑娘确实提供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裴玄微微颔首:“诸位,想必你们也从其他人那里询问出一些线索了吧?咱们立刻汇总一下,看看哪些方面是此案的突破口。” “诺。”一众官吏紧跟着裴玄离开。 不一会儿的功夫,相关之人的供词就汇总到了裴玄的手中,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后,再次派出下属去各处详加调查。 这次,就不如一开始那么客气了,而是开始逮捕审讯可疑之人。 当然,整个过程中,裴玄刻意模糊了香炉迷药这个细节。 他这么做,自认为不是为了偏帮苏语嫣而刻意徇私。 裴玄十分清楚,在这次的上云寺事件中,苏语嫣完全是个受害者,她被各方虎视眈眈地算计,最后能够幸免于难,保住闺誉名声,凭借的是自身的机警和果敢。 受害者在逃脱的过程中,使用了一些用于自保的手段,这是理所应当的。 至于那些在阴错阳差之下产生的变故和可能存在的遗憾,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并不应该苛责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然而,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裴玄也不能保证,当年轻气盛的信王清醒以后,会不会迁怒添加迷药的苏语嫣。即便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是对于一位享尽尊荣的皇室宗亲来说,那样的遭遇也足够难堪的了。 裴玄从不赌人性的善恶,他虽然推崇法度礼制,推崇坦荡无伪的君子之风,但是也深刻明白,这个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许多事情,都是在灰色的领域内徘徊存在的。 他为官刚正清明,担当无畏,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知变通,一味地墨守成规。 虽然,他并不完全赞同苏语嫣解决麻烦的方式与手段,但是,他愿意帮她收尾,挡掉一些不必要的后续麻烦。 如果隐藏一点无关紧要的细节,能够让无辜的受害者多几分安全保障,不被一些权贵记恨迁怒的话,他愿意在底线之上做出变通。 这些想法在裴玄的脑海中不过是瞬间划过,他没有再多犹豫什么,神色依旧端正儒雅,调查手段却雷厉风行。 再加上他和上云寺主持交好,同寺内的僧人比较熟悉,无形中又有了不少助力。 到了下午,果然有人来请苏语嫣等人重新返回静宜园。 之后,上云寺内外也解了门禁,不再有铁甲护卫把守在来往的山路上。 等候了一上午的各府车马终于可以通行,嘉平侯府和冯府的人是一刻也不想多留,几乎是寺门一开,两家人的马车就率先离开了。 -- 第33页 只是,来时满满当当几十人,离开上云山的时候,两府的仆从都少了一小部分,至于那些人的去向,有些昨晚就突然失踪了,有些则被大理寺扣押缉拿。 所以这一路上,不仅当家夫人冯氏和韩氏的脸色很差,跟在队伍中的随行人员也都人人面带惧色,没有一丝笑模样。 车队进入皇都洛京城内,两家人就客气分开了。 侯夫人冯氏在回到嘉平侯府后,直接让人把苏语晴看管了起来,并把碧竹轩里伺候的下人全部带走审问。 而苏语嫣则得到了冯氏干巴巴的几句安抚。 回到梧桐院,早就接到传讯的白姑领着苏语嫣的另外两个大丫鬟等在院门前,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上全是焦急和后怕。 苏语嫣朝着乳母白姑姑莞尔一笑,歪头示意她自己没有大碍。 她身后的溪风连忙凑到白姑身旁,拉着她走到角落里,叽叽咕咕地和白姑详细讲了一遍在上云寺的经历,好让白姑姑稍稍放心,不再胡思乱想。 晚上,嘉平侯和冯氏夫妻二人来梧桐院看望苏语嫣。 嘉平侯说了许多家族不易、齐心合力的话,听起来句句真诚,发自肺腑,但深知这位侯爷底细的苏语嫣却觉得讽刺。 她懒得维护父慈子孝的假象,几乎是嘉平侯说一句,她就反驳一句,最后,在侯夫人失望责怪的目光中,苏语嫣扬着下巴端茶送客,嘉平侯黑着脸甩袖而去。 当然,这对父女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苏语嫣从北境边地返回来之后,两人就没有和平共处过。 之后,苏语晴被禁足的消息传进了梧桐院,与此同时,这位二姑娘和她的澜之表兄之间的亲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毕竟是许多人见证的落水事件,冯府那边为了名声,也得赶快向侯府提亲。 当然,这些事情同苏语嫣无关,自有侯府的女主人冯氏操持。 日子似乎又平静了下来,苏语嫣依旧每日打理自己的产业,然后在午睡之后,去女夫子那里上小半天的课。 但是梧桐院里的几个大丫鬟都知道,小姐近日关心的事情又中多了一件,那就是上云寺事件的调查进程。 裴玄指挥着大理石和刑部的人在明面上调查,苏语嫣则暗中派出护卫南羽等人,帮她留意上云寺中任何可疑的人和事,因此,南羽这些天给她陆陆续续传来很多的细节消息。 这日,苏语嫣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面前的桌案上摊着南羽传回来的各种消息。 她把发生过的每一件小事都按照时间顺序理好,再总览全局,很快,就大致还原了一些事的前因后果。 ——目前来看,这是一场针对信王的设局,我只是被无辜牵连的倒霉蛋儿? ——信王近日一直住在上云山上,一边处理军务,一边给先帝抄经祈福。他每日都会把亲自抄写的经文供奉到佛祖面前,这件事不算隐秘,朝中有许多大臣都知道这件事,也因为这个,信王的名声非常不错。 ——那些算计信王的,是希望信王在先帝的孝期里,在佛门重地上云寺里干出一些荒唐事,比如饮酒招妓、强迫良家女子,或是类似的丑闻,彻底坏了信王的名声。 苏语嫣想到信王和当今的关系,略微皱了皱眉头,新朝元年,朝中局势刚刚稳定,信王颇得圣上看重,他一旦出事,朝野中免不了会出现一些动荡。 ——嘉平侯应该是事先知晓有人要算计信王的,所以他将计就计,想要借着别人的局,给自己谋利。 ——他默许甚至引导苏语晴陷害我,借机让我进入那间被事先布置好的竹舍内,代替幕后设局之人提供的女子和信王发生肌肤之亲。 这样一来,当丑闻被撞破之后,误入陷阱的嘉平侯府嫡长女同样是可怜的受害者,信王和太后不仅不能怪罪嘉平侯府,还得许下两人的婚事。 苏语嫣想到这里,忍不住轻咦一声,若真的如她推测这般,那么,嘉平侯和那些偷偷算计信王的暗中势力其实也是有关联的吧? 否则,嘉平侯对整件事的把控不会这样准确。 ——假设嘉平侯参与其中了,他一方面要让信王相信,侯府的千金是误打误撞进入那间竹舍的,而不是想要攀附皇室姻缘。 ——另一方面,他要让算计信王的那些人明白,他无意破坏对方的计划,一切的改变,都是无心之失。 ——也许,不,是非常有可能,他还会劝着那些人及时调整计划,反正是打算抹黑信王的名声,用哪个女人不是用呢?侯府的千金,武威伯的后代,其实是更好的选择。 ——那么,嘉平侯该如何左右逢源呢? ——他需要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这个理由,再没有比侯府内宅的算计陷害更让人信服了。庶女苏语晴为了争夺好的姻缘,故意算计嫡姐,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啊。 苏语嫣闭目沉思,葱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想到苏语晴身旁的那个素缕,那丫鬟其实挺有意思的,如果没有她在苏语晴耳边煽风点火,“无意”指点,苏语晴不一定能想到故意泼水这个手段。 甚至,苏语晴只是想着,要让苏语嫣不能及时出现在松鹤碧波潭处,好方便她和冯澜之交谈,并没有安排后续的那些事,比如取衣服的小丫鬟久久不归,守门的仆妇们擅离职守等。 -- 第34页 这些事,应该都是嘉平侯安排的。 可是,一旦信王方面深入调查起来,苏语晴身边的那个素缕,说不定就会把这些后续手段也推到苏语晴身上,坐实这位侯府二姑娘陷害嫡长姐的恶劣行径。 苏语晴的行为越恶劣,受害者苏语嫣就越冤枉可怜,而嘉平侯这个当父亲的,也能博取一些人的同情,毕竟是家门不幸。 这样一来,把苏语嫣嫁给信王这件事,就变成了阴差阳错之下的无奈之举。 一场看起来不太名誉的婚姻,不论是对渴求军中势力的信王,还是对希望得到庇护的嘉平侯府来说,其实是双赢的。 想到信王,苏语嫣有些迟疑地写下他的名字。 这人在整件事中的角色,她至今看不清。 目前来看,他是因为一些人的陷害而走进那间竹舍的,同苏语嫣一样是无辜的受害者,但是,若是仔细一想,这人其实没有什么损失的。 所以,苏语嫣又默默划掉了信王的名字,暂时不去思考他的真正立场。 她接着揣摩分析嘉平侯的打算。 有了素缕的招供,苏语晴必定百口莫辩。 她的名声坏了,嘉平侯府当然会受到影响。 但是,比起将嫡长女嫁入信王府,让嘉平侯府成功融入新皇陛下的保皇阵营内,区区名声算什么?嘉平侯若是在乎这些虚名,当年也不会弄出宠妾灭妻的丑闻。 再者,苏语晴只是庶女,又做了恶事,实在不行就让她病逝了,几年以后,这洛京城里,谁还能记得她的所作所为呢? 偶尔提起来,也不过是叹一句,嘉平侯白养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女儿罢了。 想到这些,苏语嫣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裴玄那边调查得如何了,但是她相信,官府肯定会把重点集中在背后之人如何设局上,集中在信王的政敌身上,甚至是集中在当今圣上登基前的那些老对头身上。 毕竟,信王是圣上信重的同胞兄弟,他出事了,对刚刚登基掌控朝局的新皇陛下来说,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嘉平侯这步棋走得很棒,无声无息,借力打力,两方大势力在博弈争斗的时候,他暗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攀附信王,暗中改变政治立场,给自己的家族寻求一把新的保护伞。 ——若不是我之前一直注意苏语晴的种种安排,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我也不会注意到嘉平侯的推波助澜。 苏语晴把写着字的纸张慢慢烧掉,她目光沉沉地看着跳动的火苗。 ——现在,就等着刑部和大理寺那边的调查结果了,若是过几天有人带着素缕的证词来嘉平侯府拜访,把一大堆苏语晴没有做过的事情安插到她的身上,那么,我目前的这些推测,就八·九不离十了。 第15章 就在苏语嫣独自深思的时候,这洛京城内最尊贵威严的宫殿内,同样在进行着一场君臣二人的对话。 广和帝今年年初继位,刚好满二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充满雄心壮志的年纪,他也决心做一位励精图治的英明帝王,因此,十分信重裴玄这样的治国良臣。 即便这位都察院的御史大夫经常诤谏天子,耿直地指出他继位以来的各种疏漏之处,偶尔还会让皇帝陛下折损点儿面子。 但是广和帝心里清楚,无论是登基前还是称帝后,裴玄此人都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是帮他整顿朝野、治理江山的肱骨贤臣。 更难得的是,君臣二人的治国施政理念一致,每每商讨起政务来,都有一种得遇知音之感。 此刻,君臣二人刚刚商讨完明年的农耕赋税改革之事,关乎国计民生的政事暂时告一段落后,广和帝突然想起这几日太后拐弯抹角的催促,便向裴玄询问起来: “裴卿,最近是否查明白信王这次被陷害的前因后果了?” 裴玄放下手中的茶杯,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奏折,呈到广和帝面前。 “陛下,经过臣和大理寺、刑部的一干同僚共同调查后,已经查出了陷害信王殿下的主谋。” “哦?是哪一方的人马?” “是那位先皇的大皇子,庶人崔珉。” 广和帝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意外之情: “朕也怀疑过他,那人虽然被朕打发去守皇陵了,但是手中肯定还残留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残余势力,虽然成不了大事,但是却能不定时地跳出来恶心恶心朕。” 提前那位已经被贬为庶人的皇长兄,广和帝冷笑连连: “我看他是彻彻底底丧心病狂了,竟然在父皇的孝期内策划这种低劣的阴谋,老五为父祈福他也要捣乱,呵,简直枉为人子,畜生不如。” 对于广和帝的吐槽唾骂,裴玄选择充耳不闻,他深知当今和几位兄弟的恩怨纠葛,但是从不多言,只诚心办事,谨言慎行。 他不参与皇室成员间的私人恩怨,更不会顺着广和帝的情绪爱憎拍马逢迎,同他一起声讨。 所幸,广和帝也不指望裴玄附和,他又抱怨了两句老大贼心不死后,就专心看起奏折上的内容来。 一盏茶后,广和帝“啪”的一声合上折子: “这个嘉平侯……你确定他以前是老大的人?这次陷害信王的事,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 裴玄颔首:“之前调查钺省总督赵长宁的时候,臣就怀疑过嘉平侯。这次恰巧得到了一些证据和线索,虽然没有直接牵涉进信王的案子,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嘉平侯并不无辜。” -- 第35页 裴玄此人从不妄言,他肯定的事,几乎不会出现差头。 广和帝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想着裴玄在奏折中所述,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人倒是根墙头草,当年老大风头强劲,他就宁可舍了武威伯这样战功赫赫的亲家,也要混一个拥立之功。 现在,老大被朕弄到皇陵思过去了,他又开始想方设法地往朕这里专营,甚至不惜牺牲两个女儿的名声。” 裴玄淡淡点评了一句:“本是龌龊小人,趋利避害而已。” 广和帝斜觑了裴玄一眼,发现这人眉目沉静雍和,即便说出刻薄的评价,也是一派从容端肃,姿仪优雅,心中一动,忍不住调侃裴玄道: “朕看这奏折上所述,那位嘉平侯的嫡长女逃出去之后,直接去找你求助了。 可见咱们裴卿刚正不阿的名声多么响亮,小姑娘遇到困难,不找家人,不找熟人,反而去求助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裴玄挑眉:“不算是陌生人,陛下忘了,我和武威伯有些交情,苏姑娘之前听武威伯提起过我,她相信自己外祖父的交友眼光,所以,在情况不明、四面楚歌的时候,愿意相信我的人品。” 广和帝总觉得,自己从裴玄清淡平和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炫耀,他晃了晃头,觉得自己是连日来案牍劳累以至于产生幻觉了。 ——这可不行,一会儿裴卿离开了,朕得去找一朵解语花放松放松,千万不能把日子过得跟裴卿似的,枯燥无趣,只知道忙正事,而立之年还孤家寡人一个。 “提起苏家的这个小姑娘,是叫苏语嫣吧?” 广和帝目露温和,紧接着就叹了一口气: “朕倒是疏忽了,这嘉平侯的嫡长女是武威伯的最后一点血脉,朕必定要把她照顾妥当的。 之前还想着,等她出嫁的时候好好赏赐一番,让她婆家知道有朕给她当靠山,唉,却忘了她有个那样狠心的父亲。” “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和我都未曾料到,嘉平侯会如此对待自己的骨肉至亲。” 这话让广和帝心里舒服了一点,并不是他疏忽了忠臣良将的遗孤,而是因为,他日理万机的同时,根本想不到一位亲生父亲会那样算计自己的孩子。 “朕原以为,嘉平侯只是对那孩子的母族心有嫌隙,最不堪的,也不过是是贪墨些武威伯遗留下的东西罢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父女二人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对了,裴卿,你一定要帮朕记着,将来,一旦嘉平侯府获罪了,宣判的时候,要把苏语嫣单独保护起来。 她既然没有享受到嘉平侯府的荣华安稳,就不用和那些黑心肝的人一起吃苦受罪了,朕会借着威武伯的名头特赦她。” 广和帝的话让裴玄眉目微动,心中忽的生出一股明悟。 ——原来,苏姑娘突然去“拜访”我,不是因为特别信任我,把我当成可靠的长辈世叔,也不是要亲自把重要的证据交给我,而是……要借着我的口,向陛下表面她和嘉平侯截然不同的立场…… 裴玄低头喝了一口茶,温润的茶水滚过舌尖,他突然觉得,这杯中的极品佳茗不如之前那样清香隽永了,涩味儿略重,回甘不足。 ——早该想到的,那姑娘手中有人有钱,若是想要把收集来的嘉平侯的一些隐秘资料交给我,其实什么时候都可以的。何必非得在那么狼狈紧急的情况下“拜访”我的住处? ——之所以选择那样紧急的时刻,就是要让我亲眼目睹嘉平侯对待亲生女儿的心狠手辣,让九重宫阙中的陛下记起,他还有一个救命恩人的后代没有照顾周全,甚至使她处在水深火热当中。 裴玄在低头饮茶的片刻,看穿了苏语嫣的另一层隐晦目的,不,该说是最重要的目的。 那个慧黠的小姑娘从来没有想着依赖过他,她预料到了嘉平侯府的衰落未来,便费尽心力地给自己谋取一个最有利的局面。 置身危险当中,以身做饵,不仅让隐藏在身边的恶意无所遁形,也博取了当今圣上的同情和怜悯,甚至还给嘉平侯府的落败添火加柴。 报复和自保,一箭双雕,不愧是武威伯亲自教养了五年的孩子。 ——罢了,严格来讲,我和苏姑娘确实非亲非故的,虽然我自诩是武威伯故交,是可以照顾她的长辈,但是人家不一定愿意承认的。 ——我何必强人所难,这世上,蜜糖还是砒·霜,从来都是因人而异的,我确实操心过界了。 ——今后,若是发现苏姑娘遇到什么麻烦,我就悄悄帮一把,其他的,做多了就显得多余了。说不定还会让对方觉得欠了人情债,心里不舒服。 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甘和酸涩,裴玄没有心情细细品味自己到底在失望些什么。 他只是告诉自己,心烦是因为他不欣赏苏语嫣步步为营的算计手段,有些事,明明通过煌煌正道、光明阳谋就可以达到目的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剑走偏锋? 裴玄神色不变,内心的情绪却反复波动。 广和帝不知道自己的心腹爱卿满心复杂,他此刻正忙着唏嘘感叹呢。 今日,他因为裴玄的这封奏折,先是回忆起了继位称帝前的那一段蛰伏时光。 广和帝对当时打压他的大皇兄有多讨厌,就对帮助他的武威伯有多怀念赞许。 -- 第36页 然后,他又因为嘉平侯的狠辣算计,对苏语嫣充满了怜惜和愧疚之情。 “裴卿,你和武威伯的外孙女儿接触过了,和朕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裴玄垂眸,理了理朝服宽大的袖子,才淡然出声:“挺骄傲的一个孩子,今年及笄,有点儿张扬任性,十分的聪明大胆,一看就是武威伯教导出来的。” 这番形容让广和帝对苏语嫣的印象更好了,他对苏语嫣是爱屋及乌,她越像她的外祖父,广和帝对她的态度就越宽和。 “看来,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蛮好的。” 广和帝笑过之后,无意间瞥到裴玄严肃的脸色,心想裴爱卿大概是不太欣赏这种性格的女孩子。 ——估计啊,他还嫌弃人家不够温柔贤淑,不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呢,唉,裴卿这古板端正的性子,人生中得缺少多少乐趣呀? 裴玄不知道广和帝对他的看法,也不感兴趣。 他看了一眼殿内的九龙铜壶滴漏,时辰有些晚了,他也该出宫回府了。 直到裴玄离开,君臣二人都没有提一句“信王是否事先知情”,好似这其中没有任何疑点。 整件事被默认为是庶人崔珉的余党所为。 第16章 上云寺之事有了官府调查的结论后,刑部的一名从五品员外郎在第二日拜访了嘉平侯。 两人在侯府的书房内详谈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嘉平侯将人客气地送出侯府,转身就去了侯夫人冯氏的明禧院。 “夫人,信王殿下的案子有结论了,和咱们侯府并无干系。” 嘉平侯大步流星地走进明禧院正堂,挥手打发走室内伺候的丫鬟仆妇,他往冯氏的身边一坐,朗声说道: “刚刚刑部的李员外郎过来了,特意带着裴御史的批文,说是一切都是误会,再等几日,咱们府内那些被带走的仆妇丫鬟们,就会被送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冯氏自然高兴,这几天提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了下来,她念了一声佛号,眉目温婉喜悦。 冯氏给嘉平侯添了一碗姜枣茶,轻轻推到他面前: “夫君,外面寒凉,你喝点儿吧,去去寒气,不太甜的。” 嘉平侯没有拒绝冯氏的关怀,端起驱寒的姜茶一饮而尽。 冯氏见嘉平侯心情颇好,踌躇了一瞬,到底问出了心底最关心的问题: “侯爷,二姑娘那里……素缕是二姑娘的贴身丫鬟,这次也被带走审讯了,妾身想着,二姑娘和澜之的婚事,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嘉平侯的目光闪了闪,他原本是打算牺牲这个庶女的。 为了把苏语嫣顺理成章地送到信王身边,不让当今天子起疑忌讳,他弄了不少“证人证物”,全都能证明苏语晴陷害嫡姐苏语嫣。 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竟然让苏语嫣逃离了那间客舍。 这样一来,他想攀附信王的打算就落空了。若是按照原计划那样彻底放弃掉苏语晴,对于嘉平侯府来说,就有些吃亏了。 几乎不用再做权衡,嘉平侯立刻有了新的计划,他打算利用苏语晴把冯家彻底拉拢过来。 侯夫人冯氏只是出嫁的女儿,冯氏一族对待嘉平侯府终究是有几分保留的,特别是在朝堂上,双方的立场并不是总能够保持一致的。 若是,他有了冯家的嫡子当女婿,相信过不了多久,两家人就会真的亲密如同一家了。 “语晴和澜之的婚事?不是进行得好好的吗?能有什么变故?” 嘉平侯想要含糊过去,但是事关自己娘家侄子一辈子的姻缘大事,冯氏自然要问个明白。 “侯爷,之前,我那个嫂嫂以为二姑娘是澜之的救命恩人,所以怀着感激之情上门提亲。 不过,这两日渐渐有风声传出来,说是,嗯,不管大姑娘遇到的算计,还是澜之落水,都是二姑娘精心策划的,她是在处心积虑地谋夺嫡姐的亲事。 这些话若是真的,夫君你知道的,冯家最重清名,他们是万万不能聘娶陷害亲姐姐的女子做媳妇的。” 嘉平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冯氏灼灼的目光中开口: “夫人,语晴那丫头这次确实是做错了,就在方才,李大人送来了她欺骗陷害语嫣的证据,我对此感到非常恼恨和失望。 可是一码归一码,对于冯澜之意外落水、而语晴又把他救上来这件事,没有人能证明是语晴一手安排的。” “她让素缕把澜之骗去了水边!” 冯氏意识到嘉平侯的偏袒态度,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嘉平侯笑得宽容:“这就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只是表兄表妹之间想要说说悄悄话而已,小姑娘争风吃醋的手段,算不上不可原谅的错误。” 这话让冯氏心中憋气:“也许,二姑娘早就在那里安排好了那场意外。” 嘉平侯哂笑:“夫人,这话不能乱说的,语晴那丫头只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娘,冯澜之还真能被她推进水里? 他确实是失足落水,然后被救了,众人所见,这是不容辩驳的。” 冯氏张了张口,她瞪大了眼睛对上嘉平侯微笑淡定的表情,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和嫂嫂韩氏都清楚,冯澜之落水之事不简单,可是,再让人返回到上云寺调查,哪里还能找到有力的证据? -- 第37页 而苏语晴身边的那个素缕,只是交代了自家小姐陷害苏语嫣的前后过程,并不曾提及陷害冯澜之落水之事,所以,嘉平侯的话虽然有无赖之嫌,但是却真的让人无法反驳。 不管苏语晴和苏语嫣这姐妹俩如何闹矛盾,冯澜之被苏语晴救了这件事,绝对是板上钉钉的。 况且,苏语嫣并没有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在这个推崇孝悌友爱的世道里,只要嘉平侯这个做父亲的不追究,事情终归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苏语嫣的自救,其实也是间接救了苏语晴。 可是,让冯氏眼睁睁地看着娘家侄子迎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庶女,她怎么会甘心? 嘉平侯也明白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分,否则,两府之间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若是让冯府心生芥蒂,那他把苏语晴嫁过去,岂不是更赔了。 “夫人,语晴的事,是为夫对不起冯家,可是我这做父亲的,还是想要自私一点,希望她有个放心的归宿,还请夫人海涵。” 冯氏低头喝了一口茶,沉默不语。 嘉平侯继续劝道:“语晴的姨娘去得早,这些年全赖夫人照顾教养,她的名声不好了,对夫人你也是有影响的。 不如在语晴出嫁前,把她记在夫人的名下,让她作为侯府嫡女嫁入冯府? 当然了,这嫡女和庶女的嫁妆是不一样的,为夫会从自己的私库里给语晴补足了,夫人你看如何?” 让苏语晴成为嫡女?冯氏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 冯氏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她虽然心中不忿,不乐意让苏语晴一个犯了错的庶女凭白提了身份。但是,对她的娘家冯氏一族来说,迎娶侯府嫡女当然比迎娶庶女更有面子,最实惠的是,苏语晴的嫁妆更加丰厚了。 “夫君,不是我对二姑娘有多不满意,而是吧,唉,你知道妾身那个嫂嫂的,她一直对澜之这个嫡次子的前程担忧。 二姑娘做的这些事情,洛京城里许多人家都会听到风声的,妾身就是怕,将来……这后宅夫人之间的交往,会不会影响澜之的前程啊?” 嘉平侯了然一笑,他明白冯氏这么说的用意,她是希望他用侯府的人脉给冯澜之安排个一官半职的。 “夫人放心,我苏永臻的女婿怎么会是一介白身?正巧,津川那边的府县衙门里,最近出了两个候缺,我琢磨着,其中一个职位就挺适合澜之那孩子的,让他过去历练历练吧。” 得了嘉平侯的答复,冯氏心中满意。 津川那地方绝对是个好去处,离洛京近,常年风调雨顺还易于出政绩。嘉平侯给出的这个弥补条件诚意十足,冯氏相信,娘家那边会高兴的。 于是,在嘉平侯夫妇你来我往的商讨中,二姑娘苏语晴的婚事被彻底定了下来,原本停滞的定亲流程重新开始进行。 风波渐平,那些被带走的仆人们在某一天也被送了回来,只是当天下午,包括素缕在内,这些刚刚从刑部大牢里出来的人,又都被侯夫人送去了边远的庄子里劳作。 此后,这批人就再无音讯了。 洛京城里,信王已经清醒好几日了,身体没有大碍,嘉平侯倒是借着这件事,同信王府搭上了关系。 与此同时,待嫁的苏语晴也被悄悄解了禁足。 她一得自由,就立刻来梧桐院和苏语嫣道歉,然而,却被白姑姑不太客气地挡在了外面。 进不了梧桐院,她便泪眼朦胧地站在梧桐院的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坐在院墙内弹琴的苏语嫣,似乎想通过静立等待得到苏语嫣的原谅。 苏语晴心无旁骛地谈了一会儿古琴,发现到底是深秋了,在外面待久了还是挺冷的,就起身准备回屋里去了。 院门外,苏语晴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大姐姐”,苏语嫣离去的脚步顿了顿,转身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苏语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大姐姐,你、你能原谅我吗?”注意到苏语嫣停下的步伐,苏语晴眼睛一亮。 苏语嫣朝着溪风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白姑姑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家的大小姐,就见苏语嫣背着手踱步到了苏语晴的身边。 “苏语晴,我知道,你没有让人拦住取衣服的小丫鬟,也没有让人调开那些守门的仆妇,所以,那些事我不怪你。” 听到这话,苏语晴的脸上先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紧接着,就是真切的惊喜:“大姐姐,真好,你没有相信素缕那丫头的胡言乱语。” 苏语嫣扬了扬下巴,毫不掩饰自己的挑拨之意:“那么,你猜,是谁指使了素缕说谎话害你呢?” 苏语晴咬了咬下唇,目光慌乱。 “看来,你自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苏语嫣语气轻柔,笑起来如同蛊惑人心的狐妖:“能指使素缕害你的,整个嘉平侯府,除了侯爷和侯夫人之外,其他人可没有这份能耐,对不对?” “大姐姐,你说的这些我不懂。素缕她、她家里人生病了,想让我帮她,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的银钱,所以她就在心里恨我,才胡乱造谣的,不一定是有人指使她那样做的。” “不懂就不懂吧。” 苏语嫣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知道这是苏语晴的无奈之处。 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能怎么样呢?若是想要风风光光地嫁进冯府,苏语晴就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怀疑和怨怼。 -- 第38页 可是,理解归理解,苏语嫣可不是什么心肠柔软的善良姑娘,她为人处世向来讲究两不相欠的。 苏语晴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那大姐姐,你是原谅我了吗?咱们多年的姐妹之情,不能因为一个丫鬟的坏心眼儿就离心了。 我知道,大姐姐是个大气宽和的人,不会和妹妹计较的,对吗?” 苏语嫣斜睨了苏语晴一眼,突然嫣然一笑。她的眉眼漂亮精致,表情却是骄傲跋扈的,一看就不准备息事宁人。 她朝着提水返回的溪风伸出白皙如玉的手,用纤细的手指勾起一桶新打上来的井水。 “苏语晴,虽然说后面那些事不是你让人做的,但是,最开始那个泼水的意外,你可不无辜。 哎,山风那么凉,我当时差点生病了。 我这人呢,一向讲究礼尚往来,是个大气宽和的好脾气姑娘,来,你自己把这桶水浇在身上,我就原谅你啦。” 第17章 苏语嫣把一桶水和苏语晴留在了梧桐院的大门外,她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就带着溪风和白姑姑返回室内了,不准备再分出多余的精力理会不相干之人。 她十二岁回到洛京,重新开始了在嘉平侯府里的闺秀生活,并不是真的眷恋这些陌生的血亲,而是想要查出当年害死外祖父武威伯的幕后真凶。 嘉平侯是苏语嫣怀疑的人选之一,所以她耐着性子和侯府里的诸人周旋,不想彻底撕破脸。 说实话,她对父系亲人真的没有多少感情,从记事起,就是和母亲相依为命地生存在一个逼仄破败的院落里,缺衣少食还要偶尔被讥笑,这一切,都是在亲生父亲嘉平侯的默许下发生的。 那时候,和她同龄的苏语晴可不是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和她的那位侍妾亲娘,没少给苏语嫣母女找麻烦。 等到母亲宋氏郁郁而终,苏语嫣就被武威伯带离了侯府,远赴北境边地生活。 在那个天高云阔的地方,苏语嫣得到了爱护和快乐,得到了亲人的悉心教导和许多人的善意,所以,她真的不稀罕来自父系亲人那浅薄虚伪的情谊。 经过了三年的查证,特别是上云寺之事,苏语嫣分析了属下南羽等人传递来的众多琐碎情报,差不多已经排除了嘉平侯策划那场刺杀的嫌疑。 既然嘉平侯此人再没有让她周旋忍耐的价值,那她便干脆撕掉最后一层脉脉温情的伪装,由着自己内心的喜怒行事。 所以,当闻讯赶来的冯氏想要进入梧桐院给苏家两姐妹做和事佬的时候,苏语嫣干脆让力气颇大的大丫鬟冬青出去,抬起那桶似乎被遗忘的冰凉井水,直接泼洒到苏语晴的身上,然后哐当一声,紧紧关上了院门。 “主子……” 处事圆滑的溪月有些担忧地望了苏语嫣一眼: “咱们这样做,侯夫人和二姑娘会不会借此在外面乱说话,破坏你的名声?还有侯爷,若是他因为今日的事情训斥你……” 苏语嫣放下手中的书册,目光依次划过白姑姑和几个心腹大丫鬟,发现她们的神色中都或多或少地带着几分担忧。 “正好借着今日这件事,我有一些话要和你们讲清楚。” 苏语嫣坐正了身体,目光严肃:“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彻底得罪了这侯府里的主子们后,将来在婚嫁方面会遭遇到人为的阻碍。 但是,我要你们清楚一件事,我来洛京,并不是真的打算在这里落地生根,生儿育女度过余生的。 我是来报仇的,我要查出当年那场刺杀的幕后策划者,亲自手刃仇人,祭奠外祖父和那些叔叔伯伯的在天英灵。” 提起当年的惨事,白姑等人都沉默了下来。 武威伯为了救如今的陛下意外身亡,他的亲卫们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中也死伤大半。 许多人,都是战场上的英雄,他们在异族的刀刃下顽强地活了下来,最后却死在了大启朝内部的权力倾轧下,死在了他们所守护的同胞的阴谋诡计中。 冬青红了眼眶,她的亲叔叔就是武威伯的亲卫之一,同样在那一晚失去了性命。 “主子,伯爷他们都希望你快快乐乐安稳一生,你若是为了报仇而放弃自己的生活,伯爷,还有我叔叔他们,都会吹胡子瞪眼睛的。” 溪月连忙点头:“是啊,主子,咱们调查凶手是一回事,可也得把平常的日子过好了。 要不然,奴婢们就辜负伯爷当年的恩惠教导了。 主子,日子还长着呢,你得有个心安的归处,有个真正的家呀。” 苏语嫣灿然一笑,目露向往。 “我的归处和家乡,一直是外祖父终身守护的北境边地,是那个不太繁华、常年被战争阴影笼罩的北境城。 那里,还有一支保家护国的宋家军,正等着我回归呢。” 白姑姑面露不忍,她早就察觉到自家姑娘的这种打算,所以这几年才一直张罗着给她订一门好亲事,想让她在洛京城里有个舍不下的牵绊。 原以为,自家姑娘年纪小容易改变主意,却没有料到,在繁华安逸的洛京城里生活了三年,还是没有改变她返回北境城的初衷。 苏语嫣朝着白姑姑安抚地笑了笑,接着和屋内的几人讲明白自己的打算,免得将来,她们因为不理解自己的真实意图而误事。 -- 第39页 “我既然打算离开洛京城,自然不想嫁进这里的豪门世家,不是说他们中没有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而是我的选择,注定了大家不是一路人。 当然了,白姑姑你也别担心我会孤独终老,我还没有那么清心寡欲呢,也不会因为长辈们的遭遇而悲观失望。 等将来,咱们报了仇,无事一身轻地回到北境边地,我就招赘,生的孩子都姓宋。 咱们北境的儿郎们,个个勇武豁达,心性醇厚,是再好不过的夫婿人选了。” 溪风等人都是跟着苏语嫣在北境城里一起长大的,自然记得那些笑容淳朴、身强力壮的北境少年们,此时听到苏语嫣的打算,都纷纷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只要自家主子没有因为亲生父母的遭遇,而厌弃成家生子这件事就好。 不管是洛京城里风流倜傥的锦绣公子,还是边境那里爽朗简单的英武勇士,都是不错的选择,反正她们的主子有钱,嫁给谁,都不愁生计问题。 “既然这样,主子,那咱们还在这侯府里长住吗?” 苏语嫣沉吟了片刻,摇头说道: “估计是住不长了。侯爷既然把那位庶长子接回洛京来,就不能一直放在侯府外面避着人。 况且,他还需要那位庶长子的亲舅舅给嘉平侯府办事呢,肯定不会薄待人家的亲外甥。 我冷眼看着,大概在苏语晴嫁入冯家之后,侯爷就该和冯氏摊牌了,肯定会把庶长子接回侯府的。 那位既然回来了,咱们就借机闹上一回,然后直接搬出去吧,这样一来,南羽他们传递消息给我也会方便很多。 溪风,这段日子你多劳累一些,带人把咱们在洛京城里的宅子收拾收拾,这梧桐院里的东西,慢慢往外面搬吧。” 溪风抿嘴一笑:“哪里就劳累了?能亲自布置主子的住处,我浑身都是劲儿。” 梧桐院内的主仆商量明白了日后的打算安排,气氛温馨和睦。 梧桐院外,被泼了水的苏语晴和被撅了面子的冯氏都暗恨不已,两人都在想着,将来一定要找机会把今日之耻报复回来。 她苏语嫣既然这样骄傲跋扈,不尊孝悌,将来就让她狠狠跌倒在这种人憎狗嫌的脾气上。 ——呵,洛京城里,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多着呢,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真以为有些钱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我能让你被唾沫星子淹死! ——看你嫁不出去,无人问津的时候,还会不会保持今日的傲气? 冯氏和苏语晴虽然不是亲母女,但是两人为人处世的手段还是非常相似的,都喜欢绵里藏针,暗中搅风搅雨。 然而,不等她们想好怎么不动声色地整治苏语嫣,南阳侯府就送来了精致的请柬,邀请嘉平侯府众人参加南阳侯府太夫人的寿宴。 冯氏原本不打算带苏语嫣出门做客的,她要让苏语嫣深刻明白一位侯府当家主母的权利。 有些人际交往的机会,并不是手里攥着些财产就可以接触到的,洛京城里达官贵人遍地,但是自有其独特而排外的往来规矩,不是一个小姑娘可以随意轻视和动摇的。 然而,来送寿宴请柬的南阳侯府下人很快就打破了冯氏的畅想。 她又喜气洋洋地掏出了第二份请柬,说是南阳侯太夫人觉得和嘉平侯府的嫡长女特别投缘,单独给苏语嫣送来一份请柬,希望寿宴那日,可以和苏大小姐多聊聊天。 侯夫人冯氏有一瞬间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她身旁的王嬷嬷连忙上前一步,挡住了南阳侯府下人的视线,同时接过给苏语嫣的单独请柬。 王嬷嬷和对方客气寒暄了几句,替冯氏给了赏钱又把人礼貌送走,等她返回明禧院的时候,室内的茶具已经换成新的了。 不提王嬷嬷如何劝慰冯氏,只说苏语嫣接到南阳侯太夫人的邀请后,又想起了那位被她遗忘了好几天的裴大人。 ——那位大人想必已经看穿了我的打算,知道我突然去找他,其实是想借机在当今圣上那里留下些印象,将来好方便同嘉平侯府割裂开。 ——不过,以那人的性情,即便不喜我耍手段,也会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帮我在广和帝面前周旋一二。这次的人情我欠下了,将来有机会肯定要还给他。 ——至于他对我的印象是好是坏,随便吧。 到了南阳侯太夫人寿宴当日,苏语嫣没有和冯氏一行人一起出门,而是先行乘着马车离开了嘉平侯府。 她一露面,就得到了极大的关注,一些知晓上云寺那场意外的夫人们,此时看向苏语嫣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思和评估。 她们都是在豪门深宅里经营多年之人,怎么会看不出冯氏的心机和算计,再联想到苏语嫣的身世过往,早逝的母亲宋氏和外祖父武威伯,就对她和嘉平侯府的关系看明白了七七八八。 ——这是个在家族中处境不太乐观的小姑娘。 然而,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小姑娘,竟然能在信王一案中全身而退,没有被有心人算计,就说明这姑娘是真的聪慧。 一些想要娶个精明儿媳妇回家的贵妇人们,看着容貌娇美、气质出众的苏语嫣,悄悄动心了。 苏语嫣没有在意几名夫人的热切目光,她和南阳侯太夫人见礼后,再次对这位老人家当日的援手表示了由衷感谢,并亲自送上了贵重的寿礼,价值绝对不比那套月华霓裳裙来得低。 -- 第40页 太夫人一直笑呵呵的,对前来拜寿的小辈们都很和蔼,看到苏语嫣独自一人前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她拉到身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软塌上。 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边往苏语嫣的手腕上套玉镯子,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和室内的来客们念叨,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喜欢活泼的小姑娘。 这次做寿,她特意让人给苏家大小姐单独送了请柬,嘱咐她一定要早一点过来陪她聊聊天,等过一会儿,来得客人多了,她老人家就没有机会和小姑娘亲近亲近了。 这话让屋内的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也让一些人打量苏语嫣的目光变得温和了许多。 苏语嫣默默记下了这位太夫人的好意,陪着她坐了好一会儿,等到拜寿的客人越来越多后,她便找了借口,起身离开了那间热闹的暖阁厅堂。 给她领路的小丫鬟是太夫人特意指派的,这位老人家在苏语嫣离开前,还朝着她童心未泯地挤了挤眼睛,那种打趣有秘密的表情,让苏语嫣心生莫名,总觉得这位太夫人误会了什么。 果然,领路的小丫鬟左拐右拐,把苏语嫣引进了一个四面开阔通风的假山亭子里,然后就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 八角凉亭的朱红色柱子旁,一身青衫的裴玄长身鹤立,安静地站在那里,朝着仰头看他的苏语嫣招了招手。 ——这人疯了吧?他不是最讲究规矩的吗?怎么会和我单独见面? 第18章 “裴大人,你找我……有事?”苏语嫣拾阶而上,走进凉亭。 裴玄仔细打量了一下苏语嫣的气色,发现这姑娘双眸明亮,脸颊粉白,看上去十分的神采奕奕,便知道她没有受到之前那些药物的影响,身体恢复得非常不错。 “苏姑娘,上云寺之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你近日可好?” “还不错,谢谢裴大人关心。” “整件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上奏陛下,陛下对嘉平侯处理家事的态度非常不满,且,他已经知道你受到的委屈,将来若有变故,陛下会记得武威伯的功绩的。” 裴玄语气平淡温和,苏语嫣却听出了这话背后的深意,他在告诉她,她突然找上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无需再继续担忧。 苏语嫣屈膝福了一礼:“多谢裴大人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之前隐瞒利用之处,还请大人勿要心存芥蒂,我必将报答大人的援手之情。” 这“报答”二字让裴玄摇了摇头,他想说:你若是直接找我说明白,我必不会对你的困境袖手旁观,实在没有必要这样拐弯抹角地达成目的。 但是,他想到两人之间生疏的关系,终究吞下了即将说出口的话,换成了另一套更加客气的说辞。 “不必总是想着报答我,我帮苏姑娘,是为了成全我和武威伯之间的情谊,这是我们长辈之间的交往,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 苏语嫣莞尔一笑,没有顺着裴玄的话继续说下去,只是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坚持。 裴玄敛眉垂目,背在身后的手掌握了握,又松开。 “苏姑娘,我今天来见你,是有些事情要和你交代。” 苏语嫣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不知这人找她到底所为何事。 “明天一早,我需要离开洛京去地方各行省巡查,提督各道,整肃风纪,同时,也会继续调查嘉平侯和庶人崔珉余党勾结之事。 因为是御赐的巡查差事,耗时会比较长,这一去,大概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回返。 我不在洛京的时候,你若是遇到困扰之事,可以去裴府找人帮忙,或者,托人带信给我。我已经吩咐过,留在洛京的裴府之人会尽力帮你排忧解难。” 苏语嫣刚要开口拒绝,裴玄清凌凌的目光就压了下来,让她莫名地心虚气弱,便没有及时出声婉拒对方的安排。 裴玄继续说道:“当然,我同时也吩咐他们盯着苏姑娘,一旦发现你任性胡闹了,或者不顾自身安危冒失行事了,他们就会一一记下来,加急报给我。” 苏语嫣心里刚刚升起的一层薄薄的感激之情,又因为这后半段话而消散了。 裴玄似乎没有发现苏语嫣眼中的不悦和抵触,他依旧神态自若地交代了一些他离开后的安排,零零碎碎的,然后,在苏语嫣的忍耐限度即将告罄之前,及时停住了话头。 “裴大人真是用心良苦!”苏语嫣扯了扯嘴角。 裴玄一脸端肃正经:“应该的,苏姑娘理解就好。” 苏语嫣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要走,裴玄又把她喊住。 “苏姑娘,这个是给你的,你拿走吧。” 他指了指凉亭长椅上的一枚半臂长的木匣子,眉目矜持。 “这是什么?” 苏语嫣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人刚刚帮过自己,这人是在关心自己,这人是外祖父的朋友,然后才假笑着抬头,轻声询问不远处的男人。 “是安神静心的香料。” 苏语嫣目露疑惑,等着裴玄进一步解释。 “我听上云寺的僧人说,你身边的丫鬟曾经询问过知客僧,想要购买上云寺客房内的特制香料。” 经裴玄这一提,苏语嫣也忆起了这件事。 她常年深陷奇怪的梦境中,仿佛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找寻着什么。虽然不影响休息,但是每次醒来后,她的心情都会受到有些影响。 -- 第41页 上次在上云寺留宿,发现他们提供的香料非常不错,竟然能够让她无梦安眠,高兴之余,就想着离开前向上云寺多购买一些。 没想到,知客僧说特制的香料是不外卖的,她若是实在喜欢,寺里可以赠送一些,再多了,就违反上云寺的戒律规矩了。 因此,他们离开上云寺的时候,仅仅得到了一小盒香料,差不多够用七次的。 此时,苏语嫣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一大木匣子的香料,觉得差不多够用一年的了。 “知客僧说不外卖的?” “嗯,我和他们主持有些交情,用收藏的好酒换了一些。这些香料对安神静心确实有些作用,既然你觉得好用,就拿去吧,不过,也不可太过依赖。” 苏语嫣想说,回来后她又试着点燃了这种香料,但是遗憾地发现,离了上云寺那个佛门环境,香料安神静心的效果似乎大打折扣。 每晚入睡后,她依旧沉浸在寻找什么人或者东西的梦境中,睡眠质量根本没有得到改善。更别说在上云寺中产生的那种“终于找到了”的安心感觉了。 但是,望着裴玄认真的神色,她实在无法说出这个事实,这一踌躇,精致好看的眉目间就染上了几分纠结。 裴玄只当苏语嫣又不想欠他的人情了,心里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 她若真的如同表现出来的这样骄纵任性,肆意快活,为人处世又何必算得这样清楚,不愿轻易欠人情债? 这孩子的早慧和精明,何尝不是长辈们的恩怨纠葛逼迫出来的?父亲凉薄狠毒,母亲懦弱早逝,亲人中竟无一人可依靠。 那些真正娇憨刁蛮的世家千金,哪里需要耗费心力操心这些人情往来。 ——罢了,我年长她许多岁,今后就多照拂她一些吧,反正裴家也就仅剩我一人了,没有其他小辈需要我多费心教导。 苏语嫣不知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在裴玄的心中就变成了可人怜的小白菜了。 她拿起长椅上沉甸甸的木匣子,向裴玄真心道谢,不管自己需要与否,这种实心实意的关怀,她都不愿轻视辜负。 ——这世上没有谁天生就该对谁好的,任何纯粹的善意,都应该被珍惜。当然,如果这人不总是想着管教我,就更好了。 裴玄欣慰一笑,他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太夫人的寿宴就要正式开席了,他也该返回男宾那边去了。 和苏姑娘单独待久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虽然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就是单纯地关怀一下武威伯留下的晚辈后人,但是在外人看来,他和苏语嫣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男女,确实不宜长时间地单独相处。 这时候,冬青和溪风这两个大丫鬟终于找了过来,裴玄朝着苏语嫣摆了摆手,严肃地叮嘱道: “苏姑娘快回去前面吧,寿宴应该要开席了。这里太过僻静,你下次不要一个人来这边了,就是带着丫鬟也不太安全。 我这次的行为确实不太妥当,但是,事急从权,希望苏姑娘谅解。” 苏语嫣简直要翻白眼了,这人不愧是三十岁就成为了都察院掌院的裴御史啊,能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之人,再相信他是个真正的耿直规矩之人,她苏语嫣就是真的傻了。 看看他今天这一系列的操作,脸皮很厚的好吗?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亭子里?不是你裴玄裴大人让人特意安排的吗?你的事儿办完了,又开始嫌弃这里人少不安全了? 裴玄似乎领会到了苏语嫣的腹诽,一向稳重坦然的男人露出了少见的尴尬之色,他紧接着又解释了一句: “我不方便去拜访嘉平侯府,若是让嘉平侯意识到你和我有联系,恐怕会引起他的警觉。” 苏语嫣哼笑了一声,抱着一盒子的上云寺香料离开了。 裴玄站在亭子里,目睹苏语嫣和贴身侍女会和,然后安全返回不远处的廊阁内,被太夫人身边的仆妇笑着迎回去,他才放心地收回了视线。 事情既然已经交代完,裴玄也转身离开了八角凉亭。 在他身后,守在假山两侧小路上的灰衣属下同样悄悄撤离,不留一点引人注目和怀疑的蛛丝马迹。 参加完南阳侯太夫人的热闹寿宴,苏语嫣没有直接回嘉平侯府,而是去了她名下的一家书画古玩店查账。 当她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古玩店斜对面的茶楼上,临窗而坐的年轻男人瞥到她的侧脸,意外地挑了挑眉。 “真巧,碰到了嘉平侯的嫡长女,今日不是南阳侯太夫人的寿宴吗?我记得这位苏大小姐也在被邀请之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年对面坐着的八字胡中年人闻声探头,同样认出了苏语嫣和马车上的标记,他笑着给对面的主子添了一杯茶。 “王爷,这个时辰了,寿宴也该结束了。对面那家老字号的古玩店,据说是武威伯给女儿的嫁妆之一,现在已经归苏大小姐所有了。” 八字胡对面的信王点了点头,他有些嫌弃杯中清淡的茶水,抿了一口后就不再碰了:“别给本王斟茶了,又不是美酒,你倒这么多有什么用?” “王爷,御医说了,这半年内你要忌口的,酒水和辛辣之物最好都不要沾,当然了,还有女色,总之,要修身养性一段时日,才能不留后患。” -- 第42页 想到自己之前的操·蛋倒霉遭遇,年轻气盛的信王黑着脸磨了磨牙。 “那个迷药,裴玄真的没查出来是谁往里面添加的?” 八字胡疑惑:“不是说,全都是庶人崔珉的余党所为吗?那间竹舍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人混进上云寺安排的。” 信王冷笑一声:“那些人连女人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我入瓮呢,怎么会在香炉里多此一举地添加迷药?这样的行为,不显得前后矛盾吗?” 这话分析得有道理,但是八字胡子把整件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也没有什么头绪。 “进过那个房间的,还有嘉平侯的嫡长女,可是,那就是一位千金闺秀,根本不可能往香炉里添加迷药啊。 即便,她和武威伯在边境生活了几年,但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这个事实。在猝不及防被陷害的情况下,对了,还被泼了一身的水,她根本不可能那样做的。” 信王心底的那一点疑惑因为八字胡的话而消散了,冷静下来,他反而觉得之前的疑惑荒诞好笑。 ——最近被打乱的安排和计划太多了,我这是要自乱阵脚吗?连个闺阁弱女子都怀疑。 “前几日,皇兄告诉我说,上云寺的事,和嘉平侯还是有些关系的,只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而已,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事儿就被皇兄暂时压下来了。” 八字胡眼睛一亮:“王爷的意思是,那迷药是嘉平侯让人弄的?” 信王没有回答,他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眼中的光芒明灭晦涩。 半晌,他轻轻嘟囔了一句:“毕竟是亲闺女,说不定事到临头心软了呢?啧,竟然拿本王的身体健康开玩笑!嘉平侯是活得太舒坦了吗?” 第19章 都察院御史裴玄去巡查地方各行省了,皇都洛京依旧歌舞升平,偶尔泛起的波澜都隐藏在岁月安稳之下,广和元年已经步入银装素裹的冬季,瑞雪兆丰年,国泰且民安,朝野上下一片祥和。 在洛京城内诸多的世家高门中,嘉平侯府中的二、三事依旧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庶出的次女越过嫡长女率先出嫁,结亲的人家是现任侯夫人的娘家,这事儿乱了长幼次序,但因为那场落水的意外,也算是事出有因,所以各家道贺的时候,也不会多嘴说道些什么。 但是,忙完出嫁女的喜事后,嘉平侯府再起风波,多年前被送走的庶长子被嘉平侯接回了府内,并飞快地订了一门婚事,眼看着,嘉平侯府就要在年前筹办第二场喜事了。 这位庶长子的出现,让一些人家兴起了看热闹的心情,好些人都记得当初的那场闹剧呢。他们等着看苏语嫣的反应和态度。 但是嘉平侯也不蠢,他知道苏语嫣的心结,所以在接长子回府之前,先和苏语嫣谈了一次话。 谈话的结果就是,苏语嫣不干涉嘉平侯的选择和安排,但是嘉平侯要放苏语嫣出府别居,并且不得干涉她的婚事。 一开始,嘉平侯自然不乐意,他已经把苏语嫣的婚事看做是嘉平侯府翻身起复的依仗之一,怎么会轻易撒手。 但是,嘉平侯想要的东西太多,人的欲望一旦扩大,漏洞和软肋就会变得明显,就容易让人拿捏住短处。 比如接回庶长子这件事。 嘉平侯在最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这个打算的,他明知道新皇对武威伯的情谊和感激,怎么会愿意把一个庶子接回来,生生碍着贵人们的眼。 但是,他需要这个庶长子的亲舅舅帮他做事,帮他扫除当初和先帝大皇子暗中勾结的痕迹,一不小心就被拿捏住了把柄。 所以,他不得不把自己的长子接回侯府,还得给他订一门说得过去的婚事。 同样,苏语嫣也知道嘉平侯的软肋在哪里,她在和这位亲生父亲谈条件的时候,并不吝啬于使用威胁手段,软硬兼施,最后,嘉平侯不得不答应苏语嫣的条件。 当然,这两人都清楚,一切的妥协都是暂时的。 等到嘉平侯处理完了自己的疏漏之处,他就会重新找机会把这个不服管教的嫡长女压制住,嘉平侯相信,亲生父亲的身份,是他天然有利的武器。 于是,在广和元年接近尾声的时候,苏语嫣带着丫鬟和侍卫搬离了嘉平侯府,在皇都内城一座精致的宅院里安顿了下来。 当然,嘉平侯府对于此事的对外说辞是,深冬寒冷,苏语嫣身体抱恙,需要在安静清幽的地方好好修养一阵子。 而侯府内人多事杂,实在不利于苏语嫣静心养病,所以,这位侯府的嫡长女不得不暂时搬出侯府,在外面的宅子里小住一段时日。 好在,这宅子坐落在洛京城的内城,地段儿方位上,比嘉平侯府更靠近皇城,是非常清贵安全的地方,宅内园林景观设计精巧,建筑风格清雅怡人,确实是个修养身心的好住所。 苏语嫣搬进这里居住,终究还是给嘉平侯府父不慈子不孝的乱象披上了一层薄脆的遮羞布。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苏语嫣搬出侯府“养病”之前,侯夫人冯氏却真的大病了一场。 不知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深爱的丈夫算计了娘家侄子的婚事,还是因为突然出现的“真爱”所生的庶长子,总之,苏语嫣听白姑姑说,冯氏看上去老了不少。 不过,这些人和事,包括那位庶长子的婚事,都和她的关系不大。 -- 第43页 苏语嫣搬出侯府“养病小住”,这一住,就是两年。 广和三年,苏语嫣十七岁,婚事未定,裴玄回京。 这日,苏语嫣正在和自己对弈,冬青便风风火火地走进屋来。 “主子,侯府那边出事了。” 执黑子的纤细手指微微一顿:“出了何事?” “咱们的人传来消息说,宫中发出旨意,要清算嘉平侯这些年的罪过,掌管大理寺的谦郡王已经带着一队禁军提前出发了。” 把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罐儿,苏语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两年了,裴玄终于把庶人崔珉的余党势力排查清楚了,现在,确实到了收网的时候。 冬青,去帮我准备外出的衣服,让外面的小子备好车马,一会儿,该有人敲门传我回嘉平侯府了。” 苏语嫣手底下的人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们并没有惊慌失措,忙碌起来依旧有条不紊。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禁军传唤苏语嫣,让她速速返回嘉平侯府,说是圣上有旨意颁布下来,需要侯府众人聚到一处,恭领圣意。 这一日,包括嘉平侯府在内,洛京城内有一家郡王府、三家勋贵爵府邸,以及三名朝廷里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宅被禁军围困,紧接着,便是降罪各家族的圣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嘉平侯府内,嘉平侯抖着手接过夺爵抄家的旨意后,就彻底瘫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新皇清算,但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而且,圣上根本不允许他上折子为侯府申辩,随着降罪圣旨一道而来的,是他这些年触犯大启律的累累罪证,每宗每件都被查得清清楚楚,根本容不得他狡辩抵赖。 这样雷厉风行的调查手段,让嘉平侯立刻联想到了刚刚返回皇都的裴玄,原来,那个人奉旨巡查是假,借机查证嘉平侯府的罪责是真,真是好一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戏。 如果,那个被算计麻痹之人的不是他嘉平侯,他大概还要替裴玄的手段叫一声好吧。 嘉平侯抱着圣旨惨笑连连,耳边是府内诸人的哭嚎,一声婴儿啼哭,让嘉平侯猛然回醒。 度过了最初接旨时的震惊恐惧,嘉平侯的理智稍稍回笼,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满府罪人中的唯一例外,被圣上特赦的嫡长女苏语嫣。 “语嫣,你……”嘉平侯声音嘶哑干涩,他刚一开口,就对上苏语嫣淡漠平静的眼神,心中猛地一沉,顿时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 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看一看这个嫡亲的女儿了? 两年了…… 两年前裴玄离京,两年前他把庶长子重新接回侯府,两年前,这个好不容易从北境边地回来的女儿,彻底搬出了嘉平侯府,住到了武威伯留给她的宅子中。 嘉平侯苍白的嘴唇抖了抖:“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咱们侯府会有这么一天?” 苏语嫣轻柔一笑,在满府的凄怆哭喊声中,她的这个笑容显得尤为的艳丽刺目,也分外的娇媚动人。 “你当初为了取得拥立之功,参与进皇储之争,跟着庶人崔珉大肆敛财、欺上瞒下、甚至克扣战时的军需粮草,那时候你就该明白,会有这么一天的。 因果循环,一饮一啄,欠了别人的迟早要还的。你为了侯府长长久久的富贵,不惜触犯大启律法,如今,侯府就在你的手里败落了,此后,就再没有嘉平侯了。” 嘉平侯面色惨淡,他不怕苏语嫣流露出歇斯底里的恨意,因为有恨,就说明她还在意他这个父亲,在意嘉平侯府。 只要在意,他就能想办法劝说苏语嫣,让她出钱出力帮助侯府诸人度过这个难关。 但是,苏语嫣此刻的表现太过冷清从容了,就连刚刚奚落他的那一番话,都是缺少个人的真实情绪的,她几乎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评判他的。 “语嫣,为父错了,这些年,我对不起你。但是,你终归是苏家的孩子,是为父的骨肉。 圣上仁慈,感念武威伯的救命之情,允许你带着你母亲的嫁妆离开嘉平侯府。 可是,语嫣,不是为父危言耸听,这世上最斩不断的关系,就是血脉宗亲,苏家、苏家若是真的没有男人支撑门户,你就能得着好吗? 你现在犹如抱着金砖的三岁小儿,迟早要被人夺走财富的,只有、只有咱们苏家人团结起来,你的兄弟子侄都立起来,才可以度过这个难关,才有安稳的日子过啊。” 苏语嫣微微一笑,没搭理嘉平侯苏永臻,啊不对,他现在已经不是侯爷了。 圣旨已下,苏家被夺了侯爵位,成为了平民百姓,这侯府的财产也要被全部抄没充公的。 这样的无动于衷,让苏永臻失望摇头,他踉跄后退,似乎没有想到女儿会如此狠心。 但是实际上,经过了最初的混乱痛苦后,嘉平侯又开始了暗暗算计。 在他看来,苏语嫣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他是她的亲生父亲,别管他们父女两人有什么恩怨,到了这时候,他只要赖上苏语嫣,她还能不奉养他? 只要她奉养他,就得照顾其他亲人,最起码,庶长子刚刚出生的那个儿子,苏语嫣就得仔细养育。 ——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已经遭到上面的嫌弃,起复无望。 ——但是,苏家的儿孙辈还未长成,将来还是有希望的,大家必须留在洛京,才能靠着苏语嫣的钱财和背后的人情关系,慢慢谋取一个好前程。 -- 第44页 ——苏语嫣是个姑娘家,表现得再强势,终归想要一段好姻缘的,这洛京城里,若是真的有了个不孝的恶名,是嫁不出去的。 嘉平侯的打算,苏语嫣如何看不明白,只是,她并非那么重视他人的评价,也不想靠着贤良孝顺的名声觅个如意郎君。 现在,这侯府内外的禁军还没有撤离,她就先让嘉平侯做一会儿美梦,等这侯府被抄没完了,嘉平侯府的败落彻底板上钉钉了,就是她解决麻烦的时候了。 ——真是的,既然知道我是外祖父养大的,怎么就只看到了他留给我的财富和人脉,反而看不到他教给我的东西呢? ——外祖父当年能带着人冲进侯府,把你痛揍一顿,如今,我就能安排人把你这一家老老少少绑了,偷偷送回老家去,那边的族人若是不想被你们牵连,会替我看好你们一大家子的。 ——跟我玩无赖威胁这一套,来啊,看谁横过谁呗? ——北境边地的英武少年郎热情温柔,排着队等着娶我呢,我可不愁嫁。 第20章 查封嘉平侯府的禁军进进出出地忙碌,苏永臻等人被勒令,三日内搬离这座曾经属于他们的家宅府邸。 待到晚些时候,这座侯府中的各个院落相继被清理一空,小件的财物都被封存在一只只朱红色的大木箱子中,唯有每个人随身穿戴的衣物首饰得以保留。 苏语嫣目送着渐渐离开的禁军队伍,又回首望了一眼萧条空旷的嘉平侯府,心中涌起一股复杂寂寥之情。 虽然,她一直把这里当做临时寄居之地,没有投入多余的感情,但是此时此刻,多少还是会产生一些世事无常的恍惚。 转瞬间繁华散尽,富贵成空,这人世间的事,其实没有什么是长久恒远的,唯有道法自然…… “语嫣呐!” 苏永臻的一声低沉哀叹,打断了苏语嫣的感悟出神,也散乱了她周身突然浮现出的缥缈出世之感,须臾之后,她仍然是那个骄傲倔强的十七岁少女,为着俗世的爱恨恩怨而牵动心神。 “父亲,既然没有人限制我们的行动,那我就先离开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你就这样离开了?” 苏永臻不可置信地抬头,愤怒诘问: “你就是怨恨我这个当父亲的,但是你的弟妹、你的侄子还年幼,他们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这么凉薄心狠,要把他们留在这里吃苦遭罪、担惊受怕?” 这话让苏语嫣蹙眉:“你们身上的衣物首饰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挑拣几样去当铺换钱,足够你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普通百姓生活了,何来吃苦受罪一说?” “哈,普通百姓的生活?他们是你的亲人!” “可是,他们并不是我的责任。父亲,你还在妄想什么呢?妄想我给你们提供金尊玉贵的享受?用我母亲的嫁妆和武威伯府的产业?凭什么呢?” 苏永臻一时语塞,他虽然一肚子的算计,但还是要点脸面的,有些事情,他心里是那么想的,却绝对不会明确地说出来。 “这……谁说要用武威伯的钱了?我只是要提醒你,都是苏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亲人生活落魄,沦为市井小民,你就有面子了?将来你嫁了人,婆家看你娘家败落,是要轻视你的。” “剥夺爵位,查封家产,圣意昭昭,苏语嫣不敢违背!” 不想再浪费时间和苏永臻在言语上较劲儿,苏语嫣搬出广和帝这个挡箭牌来,直接堵住了苏永臻的话头。 “父亲,你做错了事,更是害了许多人,但陛下仁厚,仅仅是降罪抄家夺爵而已,并不曾让苏家人身陷囹圄,被人折辱发卖。 父亲,苏家能成为自食其力的庶民布衣,是陛下的恩德仁慈。你现在的态度,是对圣意心怀不满了吗?” 苏永臻脸色一青,哪里敢认下苏语嫣的问话。 苏语嫣弯了弯嘴角,视线扫过另外一些人,他们的眼中有着祈求、不甘,或贪婪怨恨的神色,她收回目光,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走出了曾经的嘉平侯府。 刚刚宣读的圣旨上说,陛下感念武威伯的功劳,恩准她苏语嫣作为武威伯的血脉后人独立门户,虽然没有继承伯爵位的资格,但是将来,她的后代子孙是可以用宋家人的身份祭祀武威伯一脉的。 这道旨意,让苏语嫣真心感激御座之上的那位帝王。 载着苏语嫣的马车哒哒离开,拐过两个路口,她才让车夫停下来。 “冬青,你去找南羽,让他派人看着苏家人。” “主子,你怕他们继续使坏?” 苏语嫣撩起车窗上的竹帘,望着不远处的医馆,语调有些漫不经心: “让人看着他们,一来,我是担心一些人心生不甘,还想给我继续找麻烦,咱们得防备着些。 二来,那几个孩子确实还年幼,突然遭遇了变故,小孩子容易生病。我看那几个大人也不像是太靠谱的样子,你告诉南羽,若是小孩子生病了,就悄悄请个大夫去看看。” “是,主子。”冬青抿嘴一笑,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驾车的车夫是从北境城跟来的宋家护卫,听到苏语嫣对冬青的吩咐,忍不住摇头叹气: “主子,你还是心软了,要我说,根本没必要派人看着他们,直接让兄弟们把他们控制了,一路送回苏家老家就是了。” -- 第45页 苏语嫣摇了摇头:“现在正在风尖浪口上,多少人盯着咱们呢,先不要妄动,等过一两个月没有什么人关注了,咱们再动手。 而且,得让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知道,这洛京城里的平民生活可不简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哪家贵人的亲戚故旧。 若是不想时时刻刻缩着头做人,不如早点回到老家宗族那里去,在族人的聚居地,日子还能过得安稳些。” 主仆二人说着话,马车再次动了,沿着宽敞的青石板路,朝着苏语嫣现在居住的宅子驶去。 洛京城内,皇都禁军一日之间查抄了多家府邸,顿时引起一片恐慌,许多连着亲的高门大户都紧闭门户,谨言慎行,生怕被犯事家族牵连,被高居龙椅之上的广和帝厌烦忌讳。 直到半个月后,宫内有皇子降生,广和帝龙颜大悦,这满城的肃杀之意才慢慢散去,许多人家再次开始联络走动起来。 这日,广和帝下朝,大步流星地朝着后宫走去,一张俊颜绷得紧紧的,一看就是满腹怒火。 健步如飞地疾行了一段距离后,广和帝回头瞥了一眼小跑跟着他的心腹太监。 “你说,这个裴玄气不气人?气不气人?丽妃刚刚为朕诞下皇儿,朕多宠宠她怎么了? 朕知道,她那个弟弟不成器,也没想把人安排到要紧的位置上去,不过是想给个虚职头衔而已。 就这么小的事儿,他裴玄就不乐意了,你也在场,你说说,他那么指责朕,朕不要面子的吗?” 御前总管太监孙忠全陪着笑,装作自己刚刚跑得很累很急的样子,满脑门儿的汗珠子,还一直在捯气儿,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广和帝看他这副怂样子,嫌弃地拧着眉头:“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朕问你话,你也敢耍滑头不回答了,哼,怎么,你也觉得裴玄那厮说得对?” 孙忠全这才把气喘匀乎了,连忙摇头: “陛下,给奴才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违背您啊。 实在是,哎呦,您虎步生威,龙马精神,走起来如同风驰电掣,奴才腿短气虚,跟不上您的步子啊。 陛下恕罪,是奴才愚蠢懒惰,奴才今天下职以后,就在院子里练习快走,下次肯定不再出岔子了。” 广和帝并没有被孙忠全这插科打诨的言语糊弄过去,冷冷哼了一声: “你倒是能避重就轻,怎么,这会儿不喘气了,倒是能说一大段话了,可是,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你说,裴玄那厮是不是该罚?” “这……陛下胸襟广阔,裴大人贤良,奴才见识浅薄,实在不知道……” “行了行了,你就别绞尽脑汁推诿了,我看出来了,你们这些人都怕裴玄,呵,就是仗着朕好脾气呢。” 孙忠全点头哈腰地赔笑,连称惶恐,其实心里未尝没有埋怨。 ——陛下哟,您和裴大人君臣相得,虽然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但这满宫上下,谁不知道你们关系好啊。 ——上次附和你说裴大人坏话的小太监,不就让你从御前打发到珍兽苑去了吗?还说他既然不会说人话,就去和动物交流。 ——啧啧,咱家才不会想不开,掺和进你和裴大人之间呢。到时候里外不是人,这御前总管的位置还不得便宜了其他小贱人! 广和帝得不到应和,气呼呼地往前走。 他准备去看看新出生的皇儿,现在,只有小婴儿甜甜的笑脸和软软的小拳头,能消除他的怒气了。 广和帝走进丽妃的寝宫内殿时,刚刚生下皇子不久的丰腴美人正侧卧在床上休息,云鬓松散,黛眉粉腮,只瞄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看到给自己生儿育女的美人,广和帝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忿,放轻了脚步,慢慢踱到丽妃的身边坐下。 “陛下?您来了。” 闭目浅眠的丽妃被身边的动静惊醒,一睁妙目,就看到广和帝成熟英俊的面庞,顿时笑得甜蜜。 “爱妃,今日可好,皇儿有没有哭闹着吵你?” “陛下,皇儿很乖的,诺,刚刚吃完奶,现在正在隔壁呼呼大睡呢。况且,臣妾是皇儿的亲生母亲,喜爱他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皇儿哭闹?” 广和帝微微一笑,他本来打算看过丽妃后就去逗孩子的,如今听说孩子在睡觉,就没有急着起身离开。 他拉着丽妃的手又说了好些缠绵的话,却只字未提之前答应封赏丽妃亲弟弟的事,丽妃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聪敏女子,自然注意到了广和帝眉宇间的怏怏不乐。 她试探着询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无法排解?臣妾见识浅薄,也许不能帮陛下排忧解难,但是可以和陛下一起分担烦扰。” 广和帝笑看了丽妃一眼,见她一脸的关切担忧,便拍了拍她的柔荑,却没有多说什么。 丽妃见状,便知道自己不能再深问了。 她眼波一转,想到母亲昨日进宫时的哭诉抱怨,便决定趁着广和帝心情不太好的时候,给某人上一点眼药: “陛下,昨日臣妾的母亲进宫,和臣妾说了一些宫外的趣事见闻,臣妾的印象挺深刻的。” “哦,都说了什么?” 广和帝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心里却琢磨着,不能让裴玄一直这么嚣张下去了,他这么英明神武,一定得想个法子治一治裴玄那厮。 -- 第46页 ——啧啧,三十多岁的人了,还独自一人,不娶妻生子,也没有红颜知己,所以才这么有精力,每日盯着朕的前朝后宫没事儿找事儿,呵! 丽妃没留意广和帝的走神儿,娇声说道: “臣妾母亲就是普通的后宅妇人,她关心的事情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原不该和陛下念叨的。 只是……她老人家这次说的事情,涉及到人伦父女亲情,臣妾又刚刚诞下皇儿,听了之后,一时之间颇为触动。” 广和帝听丽妃说得郑重,便增加了几分关注,示意她详细说说。 “陛下,臣妾说的事儿,和原嘉平侯府有关。 臣妾听说,苏家丢了爵位和家产后,一家人生活得不太宽裕,当然,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陛下,臣妾没有干政的意思。” 说着这话,丽妃俏生生地望了广和帝一眼,眼波水润,暗藏忐忑。 广和帝温和一笑:“爱妃太过小心了,朕没有那么爱计较。” 丽妃感激一笑,继续说道:“苏家生活困难,可是,苏家的嫡长女苏语嫣因为陛下的恩旨,还保有她亡母的嫁妆,按理说,只要她能稍稍接济这些亲人一二,苏家的境况就不会像如今这么困难。 臣妾听说,苏家长子的儿子刚刚出生,还不满一周岁呢,出了变故之后,奶娘走了,母亲生病,只能喝牛乳和羊乳,真是个可怜孩子。 臣妾……初为人母,最听不得这种孩子受苦的糟心事情,所以,这心里面啊,就对那位苏家大小姐存着不满。 陛下,臣妾想着,那位武威伯是忠义之人,他的外孙女怎么就这么凉薄不孝呢?她竟然、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受苦,唉,大人们是罪有应得,可是稚子无辜啊。” 广和帝微微挑眉,语气微冷:“爱妃倒是慈母心肠,只是朕听闻,这民间的孩子若是喝不到母乳,能喝到新鲜的羊乳牛乳也是非常好的,怎么在爱妃看来,苏家的孩子就可怜了呢?” 丽妃原本硬生生憋红的眼圈这下真的红了,她心中一沉,面上却毫无异色,仿佛没有听出广和帝的不悦,只是懵懂抬头: “啊?是这样吗?陛下,还是您见识广博,了解民生疾苦。 臣妾自小长在深闺,耳闻眼见的,亲戚家的孩子都有好几个乳母照顾,从来不知道还有孩子喝不到妇人的乳汁的。 陛下,臣妾刚刚说的话,是闹笑话了吗?您、您可不要笑话臣妾啊。” 广和帝比丽妃还要面色平静,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爱妃年纪小,又没有机会到外面去看看,不知道市井小民的生存状态是正常的,朕不会笑话爱妃的。” 丽妃微微低头,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颈,好似在害羞。 “那、那我错怪那位苏姑娘了。 陛下,若是有机会,我可以招苏姑娘进宫陪我说说话吗? 我听说过她的身世,真是让人心怜。现在又孤零零一个人住在母亲陪嫁的宅子里,父族都靠不上,婚事也耽搁了,将来她……唉,细想想,确实挺愁人的。” 广和帝突然没有了和丽妃说话的兴致,他分出了一些心思在苏语嫣的现今处境上。 ——哎呀,裴玄回来后,朕一直忙着应付他的各种找茬儿,倒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丽妃刚刚说的这番话,不论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有一点她没有说错,就是这武威伯外孙女的婚事,如今确实有点儿高不成低不就的。 ——那丫头今年十七了吧?再耽误下去,可有点儿晚了。 第21章 广和帝是雄心勃勃的帝王,一颗心里全是他的江山社稷,所以,他虽然时常和裴玄生气,但不会产生真正的芥蒂,因为他知道,裴玄此人对朝政之事少私心,多忧国忧民,有王佐之才。 与之相对的是,广和帝对待他的后宫就比较随意了,他不搞后宫平衡朝堂那一套帝王心术,除了政治意义非凡的后位外,宫里的妃嫔美人受宠与否,全看合不合他的心意。 他最近宠爱丽妃,就愿意给她和她的家人几分恩宠,为此,广和帝还被裴玄嘲讽了一番。 但是,当丽妃拐弯抹角地向他告状,告的还是救过他性命的武威伯的外孙女的时候,广和帝就不太高兴了。 尤其是,丽妃上眼药的切入点选择得非常不高明。 他颇为看不上原来的那个嘉平侯,看不上所有当年支持过庶人崔珉的世家勋贵,这样一来,被嘉平侯伤害算计过的苏语嫣,就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广和帝的同情和偏心。 丽妃的小心思让广和帝不高兴了,这位年富力强的帝王也不委屈自己,他起身去看了看新出生的小儿子后,就带着內侍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位新晋宠妃的宫殿,并决定最近冷一冷她。 广和帝沉着脸返回御书房,灌了一大碗清火的莲心菊花茶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大半日的,他先被裴玄气了一通,又在丽妃那里找了不自在,实在是不畅快。 “孙忠全,你去找人问问,丽妃和武威伯的外孙女有什么过节,怎么突然给她上眼药了?” 在御书房内背着手转了一圈后,庆和帝决定找点别的事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想着,正好有点空闲,就先把苏语嫣的婚事解决了吧,安顿好那个姑娘后,自己也算是对得起武威伯了。 -- 第47页 孙忠全要查什么事,还是非常迅速的,广和帝吩咐完没有多久,这位御前总管大太监就拿着一摞写满字迹的纸张返回了御书房。 “陛下,苏姑娘和丽妃娘娘本身没有过节。但是七日前,苏姑娘当街教训了丽妃娘娘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据说,刘小公子至今还卧床养伤。” 广和帝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孙忠全: “你刚刚说,苏语嫣把丽妃的弟弟教训了?怎么教训的,当街揍了?” 孙忠全低着头应了一声。 “诶呦,这……还挺有意思的。”广和帝诧异。 “据朕所知,丽妃的弟弟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是作为合格的纨绔子弟,他还是能骑马射箭的。 虽然是个花拳绣腿样子货,但是,也挺能唬人的,他是怎么被苏语嫣揍得卧床养伤的?别是碰瓷儿吧?” 孙忠全自然知道广和帝偏心哪一方,所以,他此刻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里就带着几分笑意,甚至在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还不着痕迹地偏帮了苏语嫣几分。 “陛下,下面人禀告说,自从苏永臻被除爵抄家后,苏姑娘没了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就有几家不懂事的小公子时常骚扰苏姑娘。 其中,刘家的小公子态度最嚣张。 七日前,苏姑娘被刘小公子拦在了街上,说是要请苏姑娘吃饭,嗯,顺便商量一下他们两人的亲事。 苏姑娘严词拒绝了刘家小公子,那位刘小公子身边的下人就拦住了苏姑娘,叫嚣着不让她离开。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苏姑娘就抽出了缠在腰上的鞭子,直接把刘小公子抽倒在了地上。然后让人把刘小公子和他的随从们全都捆了起来,送去了刘大人当值的府衙门外。 昨日,刘夫人进宫探望丽妃娘娘,一直和娘娘哭诉刘小公子的遭遇,还有刘家丢的脸面。” 说到这里,孙忠全就点到为止了。 至于丽妃是不是因为刘夫人的哭诉而怨恨苏语嫣,所以今天才在广和帝耳边告状的,谨慎惯了的孙忠全是不会多说一句的,是与不是,全凭广和帝自己判断。 广和帝自然听出了孙忠全叙述中的未尽之意,他拽过孙忠全手中的一摞白纸黑字,暂时没有翻看,只是冷着调子继续询问: “这里面的记录,全是苏姑娘被人纠缠的事件?嘉平侯府刚刚被除爵,就有这么多人安耐不住了,是想要成为第二个嘉平侯吗?洛京城的府尹是白拿俸禄的吗?任由膏粱子弟欺辱良家女子?” 孙忠全连忙摇头:“陛下,您治下清明,这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多是诗书传家,守礼知法,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欺负苏姑娘? 而且,奴才说句实在话,您的特赦恩旨还在苏姑娘手中攥着呢,眼明心亮的人家都明白您对苏姑娘的看重,哪敢和您反着来哟。 之前那几家不懂事的混账小子,都被长辈拎回去狠狠教训了,他们后来还给苏姑娘送了赔礼。 只是吧,奴才说句逾举的评价,这刘家比较特殊,他们家最近比较,嗯,活跃!” 广和帝其实心里清楚,刘家为何敢这么特殊和活跃?因为,他们家的女儿刚刚生育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小皇子,这个孩子还是广和帝登基以来,宫里降生的头一个皇子呢。 叹了一口气,广和帝拍了拍厚厚的一沓记录纸:“那怎么有这么厚?” “陛下,奴才知道您惦念武威伯的后人,所以一直让人关注苏姑娘呢。 这些记录,是苏姑娘十二岁返回洛京后,和其他人发生冲突的全部记录。最上面的一张,记录的就是苏姑娘和刘家小公子发生争执的前因后果。” 广和帝挑了挑眉,他略过最上面的记录,直接从后往前翻阅起来。 苏语嫣十二岁返回洛京,身上带着武威伯的孝,但是嘉平侯府给她准备的住处却是披红挂绿的,这姑娘当时就把那个院子拆了,并让人重新布置了她后来一直居住的梧桐院,直接把主持侯府中馈的冯氏气病在床。 紧接着,她名下的店铺和庄子频繁遭遇麻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苏语嫣指挥着她从北境边地带回来的护卫们,先是把一些明面上恶意竞争的商贾收拾了,然后顺藤摸瓜,揪出了几家幕后指使者。 她也不讲究什么先礼后兵,暗中交锋。全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激烈方式报复回去了,虽然手段粗暴直接,但是确实震慑住了一些蠢蠢欲动的阴谋者。 那之后,苏语嫣度过了一段比较平静的时光,最起码没有人会在明面上找她麻烦了。 孙忠全提供的记录上,写到都是一些比较大的冲突,广和帝刷刷往前翻,扫过苏语嫣和苏永臻父女俩的多次交锋,突然发现,自从两年前搬离嘉平侯府后,苏语嫣的脾气做派又张扬了不少。 曾有勋贵人家的公子偶然瞥见苏语嫣的长相,倾心之下就去侯府求亲,当时的嘉平侯已经动心了,眼看着亲事就要成了。 苏语嫣就在“不经意”间,带着护卫和猎犬路过了某座私宅,然后借由猎犬乱跑的机会,把求亲之人从金屋藏娇的外室宅子里揪了出来。 她也不害羞,骑在马上俯视着衣服暴露、搂作一团的男女,当场掷地有声地宣布,想娶她苏语嫣,就管好裤腰带,不能做到一心一意,就别痴心妄想了。 -- 第48页 “我今日能把求亲的人从外室的宅子里拖出来,明天就敢把拈花惹草的相公打折了腿,诸位,仔细掂量掂量,你们有娶我的胆量吗?” 经此一役,苏语嫣飞扬跋扈的名声彻底传开了。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去向嘉平侯打听这位苏大小姐的婚事了。 而她本人也不着急,一直高高兴兴地管理着自己名下的各种产业,养着武威伯留给她的属下打手,养着机警的猎犬和矫健的骏马,花钱如流水,她似乎已经找到了人生乐趣。 广和帝翻阅着孙忠全呈上来的资料,看着看着,忍不住冷嘶了一口气,他忍不住揉了揉腮帮子,感到后牙槽莫名地疼痛。 终于翻到最上面的一张记录,那上面非常客观地记录了冲突发生时的细节,以及刘家小公子的真实伤势,皮开肉绽还掉了一颗门牙,伤势绝对没有半点水分。 看到这些明晃晃的记录,广和帝仿佛看见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母夜叉,感觉牙更疼了。 “这姑娘啊……” 广和帝今天是真的想给苏语嫣安排一段好姻缘的,可是,看完她这几年的所做作为,广和帝难得迟疑了。 苏语嫣是武威伯的心爱晚辈,广和帝自然要给她寻一个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做夫君,可是,才貌双全的才俊也不一定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啊,这年头,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公子,身边哪个没有些桃花缘呢? ——这要是把苏语嫣嫁过去了,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吧? ——而且看这姑娘的性格,也不像是能做贤妻良母的。 ——之前裴玄怎么评价她来着?聪明大胆,任性骄傲,很有武威伯风范?原以为是夸赞之词,但是朕没想到,裴玄的评价竟然已经非常含蓄客气了。 想到裴玄,广和帝又记起早上因为丽妃弟弟的事被裴玄谏言的事,他看着手中白纸黑字的记录,这种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的混蛋玩意儿,确实不值当被封赏。 ——啧,又让裴玄那厮赢了一回,丽妃的亲戚忒不争气了,这是把朕的面子往地上摔啊。 ——裴玄不会是因为已经听说了这事儿,才那么不客气地嘲讽朕的吧?毕竟,他可是一直挺关心那个苏语嫣的。 “孙忠全,苏语嫣这张扬肆意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丽妃的那个弟弟怎么还去招惹她?这不是上赶着挨揍吗?” “这个,奴才一个阉人,确实不太理解刘家小公子的心思,约莫着像老话儿说的那样,人不风流枉少年?” 广和帝嗤笑一声,摇头不语。 刘家呀,这是心思活泛了,丽妃刚刚生了皇子,他们就把主意打到军中势力上去了,若是真的娶了苏语嫣,可不就是在为小皇子的将来提前铺路吗? 广和帝是天生的政治生物,他绝对不相信什么纨绔胡闹不懂事的说辞。 不久前,他刚让人查抄了十几家官宦府邸,朝野上下全都小心翼翼的,刘家人也不是真的缺心眼儿,怎么会在这种敏感时期,放任家中不成器的混小子胡闹? ——呵,能成为家中备受宠爱的纨绔儿孙,没有基本的眼力见儿,还真不行。 作为帝王,一旦觉得什么人在觊觎他的龙椅,那还真没有什么好忍耐的。 “既然是刘家的人先挑衅的,挨顿揍也是应该的,怎么,那个刘夫人还敢心怀怨恨,甚至怂恿丽妃向朕进谗言吗? 孙忠全,你去和皇后说一声,以后,不是逢年过节的,就别让丽妃的家人进宫了,刘家连家中的儿子都管不好,还有精力看望宫中的女儿吗?” 孙忠全的腰更弯了:“奴才遵旨。” 第22章 宫里的广和帝想做一次月老,奈何苏语嫣的“丰功伟绩”有些刺目,弄得这位杀伐决断的帝王颇为踌躇不定,他左思右想,实在扒拉不出一个适合苏语嫣的倒霉蛋儿,便暂时熄了给人牵红线的心思。 宫外,裴玄早早处理完了当日的公文卷宗。 他没有如同往常那样继续伏案工作,甚至埋头忙碌到夕阳西沉、华灯映水,而是直接散值,带着随从离开了都察院的官衙班房。 夏日天长,微风起,吹散了几分暑意燥热,因着这丝难得的清凉爽快,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神色轻快起来,街边商贩的吆喝声也响亮有劲儿多了,不再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裴玄此时已经换下了绯色的官袍,正穿着一身简洁透气的青色罩纱便袍,非常的素净清雅,除了腰间的温润玉佩,这人从头到脚再无半点精致贵重的配饰。 打眼一看,他就是一名家境普通的清隽儒生,根本没有半点身为都察院掌院的排场和张扬。 可是若细瞧了,又觉得这人的眉目间自带威仪雍容,周身气质端肃雅正,让人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一条清幽的石板小巷,绕过几处高低错落的花树,来到一处青瓦白墙的私人宅子前。 裴玄身后的仆人上前敲了敲大门。 很快,宅子的主人安春泽得到下仆通报,得知裴玄到访。他步履匆匆地迎了出来,大笑着上前拍了拍裴玄的肩膀。 “哈哈,裴玄裴元之,你可来了,多日未见,元之,你这一身的风采更胜往昔啊。” 裴玄拱手:“春泽兄,别来无恙?” “我好着呢,无官一身轻,马上又要离开这熙熙攘攘的皇都洛京,带着娇妻稚子返回家乡了,再没有比现在更轻松自在的时候了。” -- 第49页 裴玄微微一笑,和老友安春泽并肩往里走。 两人是多年的交情,说起话来也不必拐弯抹角,裴玄直接说道: “我收到你的信笺,知道春泽兄你打算返回家乡办书院,还想着请你喝一顿践行酒呢,只是没有料到,你会这么急着处理这座宅子。” 在裴玄的印象里,安春泽对这幢他亲自布置出来的宅院喜爱非常,而这宅子也确实精巧清雅,曾有朝中大员想要出高价购买,都被当时的安春泽婉言拒绝了。 “春泽兄,你家里可是遇到了什么急事?若是银两方面一时挪用不开,你尽管开口,我手中还存着些家底的。” 这话让安春泽目光暖融,他深觉,此生能和裴玄成为知交,是一件十分幸运难得之事。 自从他做出辞官回乡的决定后,之前许多往来热络的朋友就都冷淡了下来,唯有身居高位的裴玄,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往昔。 收到他的邀约信函,裴玄今日便如约而来。 至于其他一些推脱有事的朋友,真真假假的,安春泽也不埋怨,他明白人情冷暖不外如此,可是心底深处,终究还是忍不住产生了对比和亲疏。 “为兄让元之担忧了,不过你放心,我这里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和急事,家人也都安好。” 说到这里,安春泽忍不住老话重提:“元之,你也别太仗义疏财了,你这个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一旦成了家,就有了养家糊口的重任,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潇洒了。” 裴玄欣然点头,并不反驳安春泽的话,只是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话题。 “春泽兄还没说呢,怎么这么着急处理这座宅子?何不留两年看看情况再处理?那样才更稳妥一些。 如今在洛京城里,这个地段儿的房子一旦卖掉,再想重新添置就困难了。” 安春泽摇头叹息:“京城百物贵,居大不易啊。我这几年,为官谨慎不知变通,也没攒下多少银钱,这次回家乡后,就打算在那边定居了,留着这处宅院也没有多大意思了。 我想了想,还不如卖掉换一些银两,让家里宽裕一些,将来办书院的时候,也不至于囊中羞涩。” 裴玄了然:“看来,春泽兄是打定主意不回洛京了。” “我这人喜欢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将来,元之若是有机会到为兄的家乡去,一定要来找为兄喝两杯,咱们把酒话桑麻,岂不美哉?” 听得出安春泽话中的坚决和向往,裴玄就没有再多劝。 对于友人的私事,裴玄是一向不愿意过多干涉的。 若是对方有困难,他非常乐意出手帮忙,也不会吝啬钱财等身外之物。而在日常相处的时候,裴玄很注意对于界限和距离的把握,绝对不会对他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君子之交,淡如水,轻松自然,不慕虚华。 安春泽领着裴玄走进待客的正厅时,宽敞明亮的屋子里面已经坐了十来个人了,这些应邀而来的客人正在喝茶等候。 众人看到裴玄进来,都有些惊讶,他们纷纷起身向裴御史问好,一番见礼后,安春泽再次重申了这次邀约聚会的目的。 原来,安春泽虽然想要尽快卖掉自家的宅院,但是他又不想让自己精心设计和监造的院落花苑蒙尘,甚至流落到粗鄙暴富之人的手中。因此,他宁愿降低三成的售价,只求有一个志趣相投的风雅买主。 安春泽爱书画也擅长书画,所以,他心目中志趣相投的买主,也应该是一个追求笔情墨韵的妙人,在书画一道上,一定要有灵气和精辟见解。 因为他的这个特殊要求,今天过来商谈的客人都是打算买房子的正主,没有中间人或管事之流。 裴玄来之前,这些人已经参观完了安春泽的宅子,此刻留下来喝茶的,都是有诚意购买的人。 “我这人最爱附庸风雅,所以,做交易也不干脆,还请诸位体谅。” 安春泽朝着众人抱拳作揖,笑着自谦道:“安某知道,这座宅子在设计和布局上,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并非那么完美。但它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多年的心血,实在不忍心随意处置。” 坐在左侧的蓝衣中年人摆了摆手:“安兄过谦了,我等现在还留在这里,就说明对这座宅子非常满意,有意购买它。 只是我有个疑问,在座的买家这么多,安兄你要如何打算?莫非,是让我们这些人竞价?” 安春泽摇头:“非也,若是竞价,就违背安某的初衷了。安某和大家保证,卖房子的价钱是不会提高的。 比市价低三成,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条件,安某还是能做到言而有信的。至于这位兄台提的问题,安某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哦,愿闻其详。” “安某希望,今日能有幸观赏一番诸位的书画大作,若是,嗯,碰到了合眼缘的墨宝,安某自然会选择墨宝的主人,让其成为这座宅子的下一位主人。” 安春泽的话说得委婉客气,其实就是在要求有意购房的买家现场作画题字,然后评比出一幅最佳作品,自然,创作出最佳作品的人,就是今日的买主了。 他朝着裴玄的方向一抱拳: “安某才疏学浅,唯恐不能完全领会到各位笔墨佳作的精彩之处,所以,特意邀请友人裴元之前来作陪,和安某一起欣赏诸位的现场作品。 -- 第50页 想必大家都知晓裴元之的才学名声,有他在,诸位尽可放心。” 都察御史裴玄年少高中,才名斐然,在士林中非常有名望,安春泽把他请来做评判之人,在场的买家自然信服,同时,也不觉得这样的一场书画比赛辱没了自身。 毕竟,裴玄除了文名卓然之外,还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在他面前展示才华,绝对是有利无弊的好事。 这样一来,他们对安春泽的这座私宅更加势在必得了。 “那还等什么,天色不早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动笔吧?”一名锦衣年轻人放下茶杯,不想再耽误时间。 安春泽向外望了一眼天色,迟疑了一下:“还有一位客人未到,他昨日就已经参观完这里了,和我约好今日必来,诸位可否再等一盏茶的功夫?” 安春泽这话刚说完,就瞥见正门外的花荫小路上,缓缓走来两个身影,一高一矮,前面领路的是他们安家的仆人,跟在后面的小个子正是他口中的最后一名客人。 “巧了,最后一人也到了。” 裴玄顺着安春泽的视线和手势,抬头望向门外。 夕阳余晖下,只见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摇着洒金的折扇,戴着镶珍珠的紫金冠,迈着风流倜傥的步伐,昂扬着下巴尖儿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元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小公子姓宋,最近刚从北境边城那边迁回来,打算要在洛京定居常住了。” 裴玄:“……宋公子?” 安春泽笑着点头,看向宋姓少年的目光里,全是欣赏之情。 昨日,他和这位小公子相谈甚欢,大有遇到知己之感,恨不得拉着他的手秉烛夜谈。若不是早就约好了今日的这些买家客人,他当时就想把宅子过到宋公子的名下。 裴玄正襟危坐,目光淡淡地望向走近之人。 苏语嫣:“……” ——真巧,露馅儿了。 第23章 安春泽没留意到裴玄和苏语嫣两人之间的瞬间神色变换,他只是笑呵呵地走上前,想要拉着新结识的小兄弟,介绍老友裴玄给对方认识。 这个热情动作让裴玄目光一凝。 苏语嫣唰地一声收拢起折扇,抱拳作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安春泽伸出的手,与此同时,坐在上首的裴玄眉头一松,掩饰般地低头喝了一口茶。 “裴大人,久仰大名,在下宋语。” 裴玄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苏语嫣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他发现,若不是曾和这姑娘面对面地交谈接触过,又因为一些原因仔细观察过她的五官,他今天也会被这个雌雄莫辨的“宋公子”糊弄过去。 十七岁的苏语嫣扮作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稍加修饰遮掩,就没有多少突兀违和之处了。 两人的目光经过短暂交接,彼此之间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不约而同地决定,今日要装作互不相识,初次见面。 苏语嫣在确定了裴玄不会当众拆穿自己的身份后,就同安春泽还有其他买家专心交谈起来。 她很看重今天的这场交易,势必要将安春泽的宅子买到手中。 她年纪小,又是一身浮夸豪奢打扮,一开始颇受轻视,除了和她交谈过的安春泽,在场的诸人都觉得,这位最后到来的宋小公子没有什么竞争力。 于是在不留神间,他们就被苏语嫣套出了不少有用的零碎消息。 等到经过一段时间的交谈后,众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发现了,这位打扮得金碧辉煌的小少爷看着轻浮年幼,实则是有些真材实料的,说不得,还是个厉害的对手呢。 不过这时候,他们已经把自己的情况透露得差不多了,学了多少年的画,师承何处,擅长何物,对于书画一途有什么独特的理念和坚持,近些年喜欢的流派和作品,还有自己的得意作品,零零碎碎的,让反应过来的人心塞不已。 更让人心塞的是,他们虽然吃了暗亏,但是对上宋小公子得意洋洋的狡黠笑容时,又莫名地生不起气来了,反而在郁闷了一会儿后,又忍不住和对方谈笑风生起来。 一旁的安春泽笑而不语,觉得仿佛看见了昨天的自己。 裴玄鲜少发言,他一开始也被苏语嫣的风趣言谈和眉宇间的灵动吸引了注意力,只是他定力非凡,欣赏之余也没有忘了这姑娘的出格行为。 看她扮作男儿游刃有余的样子,裴玄本来松缓下来的眉头又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他回到洛京也有些日子了,作为天子耳目的都察院掌院,裴玄自然听闻了苏语嫣这两年来的“丰功伟绩”。 她不仅让求亲之人衣衫不整地当街示众,最近还把丽妃的亲弟弟给抽打了一顿,所作所为,简直没有一点儿闺阁女儿应该具有的贤淑矜持、温良恭谨。 虽然那些人确实欠教训,可是在裴玄看来,苏语嫣解决问题的手段还是太过张扬粗暴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事作风,可不怎么聪明谨慎。 ——看她扮男装时自然不拘束的模样,可见平时没少这么胡闹,若是哪一天被人当众拆穿了,她还要不要闺誉了? ——十五岁时就那么任性冒失,两年过去了,不仅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了。 就在裴玄暗自琢磨如何规劝苏语嫣的时候,屋内的其他人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的比试细节。 -- 第51页 安春泽让人在正堂里摆好作画习字用的桌案,又亲自取来上好的笔墨纸砚,然后就兴致勃勃地等待这些胸有成竹的买家们挥毫泼墨了。 为了公允起见,作为评判一方的裴玄和安春泽是不能旁观这些人作画的过程的,要等到他们完成作品后,再把画作一同交给两人品评,让他们二人从匿名的作品中挑出最好的一幅来。 沉浸在水墨丹青中的时光似乎过得特别快,等苏语嫣完成最后一笔时,她发现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 四周燃起的烛火明灯把整个厅堂照得明亮如白昼,而裴玄和安春泽二人则并肩站在门廊处,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夏虫低鸣,夜风微醺,苏语嫣偶然抬头,正好瞥见那个一身青衫的端肃男人负手而立。 一旁的安春泽不知说了什么,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男人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柔和了一身清冷气度,这一瞬的细微变化,让苏语嫣感到了一丝岁月静好的安稳。 她晃了晃头,把心底莫名产生的奇怪情绪轻轻摇散。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辰,所有人都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裴玄和安春泽也从门外返回室内,两人站在一张长长的桌案后,逐一品评今晚现场创作的书画作品。 他们都是欣赏眼光颇高之人,很快就从所有的作品中挑出了两幅最能打动人心的佳作。 “元之,看来今天的胜出者就要从这两幅画中产生了。” 裴玄颔首,同意了安春泽的说法。 他凝神细看面前的两张作品。一张是春山烟雨图,笔触温婉细腻,风格端丽清新,绝对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上佳之作。 最吸引人的是,这幅春山烟雨图在描摹天地秀美的时候,更注重春光中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牧童短笛,纵横阡陌,斗笠渔夫放歌溪畔,恬淡灵动的田园风光一览无余。 桃源仙乡,说的大概就是画中的世界吧。 而裴玄面前的另一幅作品,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铁马碎冰河”这五个字就闯入了裴玄的脑海,随之而来的,是胸膛中的一腔热血莫名激荡。 雪山冰川茫茫荒原,一匹矫健骏马披着铁甲跃然而来,铁蹄踏碎河边的薄冰积雪,清凌凌的寒冰雪水四溅开来,寒气磅礴,丝毫无法阻挡画中骏马一往无前的驰骋之势。 茫茫的雪山冰河有多寂静苍凉,风驰电掣的战马就有多无谓勇往,一静一动,交相辉映,竟让一向心态沉稳的裴玄心神动荡,在一瞬间生出弃笔从戎的向往。 裴玄久久凝视着桌案上的两幅画,一时沉吟不语,一旁的安春泽也恍然入神,视线久久不愿移动。 良久,安春泽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朝着一旁等候喝茶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诸位才华,让春泽自叹弗如,今日这些作品,各有所长,若是一定让安某从中选择出最好的一幅墨宝,实在是为难至极,为难至极。” 这些人已经看到裴玄一直在盯着两幅作品鉴赏了,知道今日的胜出者就是二者中的一个,此时听到安春泽的称赞,虽然明白这些话中客气自谦的成分居多,但是也都纷纷觉得面上有光,心中受用。 自家的水平自家清楚,没有两把刷子,也不好意思来参与今天的竞争,都是读书人,还是要面子的。 所以这样一来,他们反而更加好奇是哪两幅作品越众而出,甚至让见多识广的裴御史踌躇犹豫。 看到众人好奇的眼神,安春泽也不卖关子了,他指着裴玄的方向低声说道: “是春山烟雨图和铁马碎冰河图,真是伯仲之间,元之正犹豫呢。” 裴玄确实犹豫了,说实话,都是好作品,放在一起比较,说是平分秋色也不为过。 但是,从他的个人欣赏角度来说,他更喜欢那幅铁马碎冰河的画,若是平时,他就直接和安春泽讲了。 可是,今天的他多少存了一些私心。 裴玄抬头望了一眼苏语嫣,她正在和身边的年轻人低声交谈,手中的洒金折扇不时地摇啊摇,眉清目秀的,看上去就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小少爷。 可是裴玄知道,这是一个姑娘家,是一个换上女装、卸下伪装后就十分娇美柔丽的女娇娥,若是……她的作品是这两幅画中的一幅,那么大概就是这幅婉约清新的春山烟雨图了。 ——都是上佳之作,只是风格不同而已,我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就让另一人错失了夺魁的机会。 ——可我确实喜欢冰河铁马这幅画……奇怪,我观此人的心胸和风格,不像是特别喜欢春泽兄这座宅子的那类人啊。 ——苏姑娘特意男扮女装过来拜访,想必是非常喜欢这幢宅子了,若是因为我的个人喜好,就让她错过了心爱之物,实在有失公允。 “元之,心中可是有了决断?”安春泽注意到裴玄的走神,就凑过来询问。 裴玄神色不动,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纠结。 “春泽兄,这两幅画,各有千秋,我一时之间也无法拿主意。不过,既然是你要卖宅子,不如,这最后的决定就由你来做吧” “诶?说好的以你的意见为主的,怎么又推给我。” 安春泽满脸不解,他认识的裴玄可不是这样犹豫不决之人。 这两幅画虽然都很好,但是安春泽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偏爱,裴玄自然也不例外,他肯定有更中意的一幅。 -- 第52页 “元之,你不用顾虑我的意见,既然已经提前讲好让你最终评判,就是相信你的眼光,你只要考虑自己的喜好就行了。” 也不怪安春泽奇怪,说实话,这书画作品孰好孰更好,本来就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标准的,有时候,一幅作品能够夺魁,还真是运气的问题,就看评判之人是怎么想的了。 这一点,安春泽知之甚深,在座的所有文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 裴玄说不出违心之话,但他却知道安春泽的喜好,相比金戈铁马的峥嵘,这位老友更欣赏采菊东篱下的桃源无忧。 “春泽兄,我想了想,还是你来选出最合眼缘的墨宝吧,毕竟是你的宅子。 你无须顾虑我,今日过来做客,我能看到这些画作,对我来说已经是不虚此行了,春泽兄,咱们是老交情了,不用在意一些虚礼的。” 裴玄语气诚恳,态度坚决,安春泽只当裴玄在体谅自己的心情,心中更加感激,他也不是扭捏之人,于是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同意了裴玄的建议。 安春泽重新开始赏画,裴玄后退一步让出位置。 稍顷,只见安春泽撤掉了那幅裴玄十分中意的铁马碎冰河图,把春山烟雨图留在了桌面上。 “诸位,今日的作品里,最让安某喜爱的,是这幅春山烟雨图。” 听到是这个结果,裴玄心道一声果然,而后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对不住铁马碎冰河的主人。 他想着事情,就朝着苏语嫣的方向望去,心想这样一来,这姑娘该开心了吧?最近这些日子,她家里出事,又被纨绔骚扰,总该发生些心愿达成的好事缓一缓的。 然而,让裴玄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在苏语嫣的面庞上看到高兴的神采。 ——难道,那幅春山烟雨图不是苏姑娘画的? ——可是,那样细腻柔和的笔触…… 裴玄正满心疑惑,就见那位蓝袍子的中年男人兴奋起身,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人,是那幅春山烟雨图的主人。 然后,裴玄眼睁睁地看着苏语嫣取回了那幅铁马碎冰河的画作,路过他身边时,这姑娘还朝着他鼓了鼓脸颊。 裴玄:“……” ——天道轮回,果然还是应该诚实做人的! 第24章 宅子的买家定了,苏语嫣有些遗憾,也有些郁闷。 她斜觑了裴玄一眼,心想这上了年纪的男人就是不靠谱哟,若不是知道这人是比试的最终评判者,她才不会临时改主意去画铁马碎冰河图呢。 ——谁不知道安春泽更欣赏小桥流水人家啊。 裴玄迎上苏语嫣略带谴责的目光,内心颇有些尴尬。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徇私一次,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这下,他更觉得对不起铁马碎冰河这幅画的主人了。 安春泽看上去心情颇好,他提早就命人在前院的小花园里设了酒宴,此刻确定了买家,最大的烦恼已经被解决了,便热情而诚恳地邀请众人前去松快享用一番。 “相逢便是有缘,诸位的才华,春泽早就有所耳闻,可惜一直无缘相见。 没想到,我安春泽就要离开洛京了,反而有幸结识了诸位,今日,买卖是真,可是也不妨碍咱们交友聚会呐。 不如趁着夜色正好,月华清灵,咱们大家去喝上一杯,也算是成全了这番偶遇,如何?” 安春泽的提议得到了其他人的连声应和。 忙碌了一下午了,大家此时都饥肠辘辘的,确实应该饱餐一顿,若是再配上美酒佳酿,来一场不醉不归,那就更舒服畅快了。 今日有意来买这幢宅子的人,都是洛京城里有钱有闲的主儿,这些人颇有些逍遥随意的雅士风范,在他们看来,便是在安春泽这里大醉一场,顺便消磨几日也无妨。 偶尔几个不想耽搁太长时间的买家,看在能够近距离接触裴御史的份儿上,也都积极响应安春泽的提议。 “这提议好,在下早就听闻过春泽兄在书画一途上的造诣,当然,还有春泽兄在自家园林上下的功夫。 哈哈,今日有缘,不仅见了春泽兄,还有幸认识了裴大人,咱们确实该畅饮一番。” “是啊,有诗画有知己还有美景,这样的良辰佳时,岂能没有美酒佳肴,来来,裴大人,宋公子,咱们先不急着归家,合该趁机聚在一起畅谈一番。” 得到赞同应和,安春泽笑容更盛,他朝着新认识的朋友们拱了拱手,就领着众人朝着设置筵席的地方走去。 裴玄被簇拥在人群中间,身边的人都想和他多交谈几句,但他此刻却没有什么闲谈交际的兴致。 他回头望了一眼左顾右盼的苏语嫣,目光中暗含担忧和规劝,他实在不想让这姑娘混在一群放诞不羁的文人之间。 这些男人白日里看上去都是文质彬彬的,可是在酒桌上,几杯杜康灌下去,再聊得兴起,说不定会变成什么荒唐放纵的鬼样子。 ——若是……到时候有人想要效仿前朝狂士,在酒席上当众脱衣服高歌跳舞怎么办? 裴玄混迹仕林文人圈儿多年,深知一些辣眼睛的行为。 他严肃地瞅着苏语嫣,暗示她主动向安春泽提出告辞,不要参与接下来的男人聚会。 苏语嫣弯了弯眼睛,无声地拒绝了裴玄的“脉脉秋波”。 -- 第53页 虽然在安春泽提议吃饭喝酒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提前告辞的借口,但是此时裴玄的态度,反而激起了苏语嫣的逆反心。 ——这人刚刚坏了我的事儿,现在又想限制我的行动,呵,我才不会乖乖听话呢。 眼见着苏语嫣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大晚上的扇啊扇,一路上抬头望月,低头说笑,就是不理睬自己的暗示,裴玄无奈地揉了揉眉头,暗自叹了一口气。 等到了设宴的地方,在安春泽安排座次的时候,裴玄抬手点了点人群中个子最小的“宋公子”。 “那孩子年纪小,不宜喝酒,让她挨着我坐着吧。”裴玄声音清淡,语气却不容置疑。 苏语嫣刚想张口拒绝,一旁就有人积极附和裴玄的提议: “哈哈,宋小兄弟学识不凡,博闻广识,大家在一起聊天闲谈,总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还是裴大人细心。” “确实,宋语兄弟,你年纪小,出门在外的,家里的长辈说不定多担忧呢,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这群痴长几岁的兄长放任你喝酒了,心里肯定要埋怨我们的。” 这人说着话,就把苏语嫣推到裴玄身侧,还直接撤掉了她面前的酒水。 其他人也仿佛才注意到宋小公子的年龄,纷纷称赞裴大人心细稳重,思虑周全,十分爱护后辈,是真正的端方君子。 苏语嫣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这群人正找不到机会讨好裴玄呢,这会儿可算是能拿我做借口了,裴玄只说了一句话,他们就能解读出君子风范了。 作为主人的安春泽听不到苏语嫣的腹诽,他也觉得老友思虑周全,连忙招呼一旁伺候的婢女上前,给苏语嫣添上果子露和碧荷茶。 裴玄坐在主位,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端起薄瓷酒杯,朝着在座的众人敬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诸位,裴某先干为敬。明日,裴某还需早起上朝,今晚很遗憾,不能和诸位饮个尽兴了,还望海涵。” 裴玄这边刚刚放下酒杯,今晚的赢家——蓝袍中年人马上连连摆手,笑容殷切: “哪里哪里,裴大人政务繁忙,每日上朝当值,和我们这些闲人不同,我们都明白的,来来,裴大人,我先干了,您随意。” 有了这个开头,其他人也纷纷出声表态,他们举杯回敬裴玄之后,就真的不再劝裴玄喝酒了,连带着坐在裴玄身侧的苏语嫣都是酒宴上的禁酒区。 在座的这些人都听说过裴玄此人的性格和“著名”事迹,谁敢起哄劝裴玄喝酒啊。 要知道,这人可是在宫廷宴席上当众拒绝同僚大臣起哄劝酒,还直言劝谏广和帝要懂得饮酒适量的能人,他们压根就没指望今晚的裴玄能喝酒。 开头那杯一饮而尽,已经很给面子了。 大概是因为有裴玄在场的缘故,安春泽安排的这场酒宴进行得有些沉默寡淡。 裴玄不喝酒,其他人也不敢纵情畅饮,裴玄坐在上首端肃清雅,其他人就不敢开带颜色的玩笑,等到宴席过半的时候,就真的是在努力吃饭了。 安春泽有些不解,他的老友裴玄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严于律己,从来不豪饮放纵,但绝对不是聚会中扫兴的那种人。 以前大家一起出去玩乐的时候,裴玄都能很好地融进热闹的氛围中,即便不参与一些助兴的活动,但也不会让其他人感到拘谨和不自在。 在席面上,安春泽不好直接询问裴玄,就只能努力观察老友的一举一动,想要找出他今晚异常的原因。 看着看着,安春泽就觉得自己当真看出些门道儿来了。 他发现,裴玄挺照顾身边的宋小公子的,先是帮人家布了几筷子的菜,嗯,似乎被嫌弃了。 而后,又阻止了宋小公子想要偷喝酒的小动作,啊,再次被瞪了。 于是,裴玄开始自己吃东西了,但是每吃两三口之后,都要关注一下宋小公子的情况。 有人和宋小公子说话,裴玄就一直旁听,偶有出格不雅的言语,就被他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 这、这简直就像是老父亲在照顾第一次出门做客的小儿子啊! ——莫非,裴玄今晚这么严肃,是因为发现了优秀的后辈,起了惜才爱护之心,想要言传身教,不想让酒桌上的一些荤话不雅之事影响了宋小公子? ——可是这个北境城来的宋语,已经是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还能单独出门谈生意了,裴玄这么做,真的有必要吗?说不定人家的酒量早就练出来了。 ——莫非,元之兄弟最近有了慈父之心?突然喜欢孩子了?也对,若是元之十五、六岁就成亲的话,家里的孩子差不多就是宋小公子这么大了。 觉得自己弄明白了真实原因,安春泽不由得心生感慨,一时为老友多年来孤身一人而唏嘘不已,一时又觉得老友是不是好事将近? 他若是动了结婚生子的心思,估计裴府的门槛都能让媒婆踩平了。 安春泽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悄悄示意一旁伺候的小厮,让他暂时不要把提前请来的两名歌女带上来了,免得影响裴元之挥洒一腔慈父心肠。 于是,一顿丰盛的酒宴早早结束了,在四周的气氛越发沉闷安静之前,裴玄就起身和主人家安春泽告辞了,顺带着,把苏语嫣也一并带走了。 不提剩下的诸人有多羡慕宋小公子得到了裴御史的青睐,只说离开安府的裴玄和苏语嫣两人。 -- 第54页 他们都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如同来时那般,选择步行返回各自的府邸。 近些年,皇都洛京已经取消了夜禁的律令,所以到了这个时辰,路上的车马行人依旧不少。 两人都带了仆从属下,但是,裴玄坚持要把苏语嫣送到家门口。 “苏姑娘,我想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那么想要春泽兄的那座宅子?据我所知,你现在居住的地方要比春泽兄的宅院好上不少。” 苏语嫣哼笑一声:“自然是因为手中的银钱太多又无处花费,只能买几幢房子玩喽,安春泽的宅子要价低,买来放着也不会吃亏的。” 裴玄知道苏语嫣没说实话,但他没有再深问。 离开安府之前,裴玄注意到苏语嫣特意询问了那名蓝袍中年人的住处,便明白了,她还是打算从蓝袍中年人的手中得到那幢宅子,这样的坚持,就很奇怪了。 “苏姑娘,今晚的事,是我的过失,如果不是我提议临时更换评选人,苏姑娘就不会空手而归了。” 苏语嫣讶异挑眉:“这么说,如果让你做最终选择的话,你会选择那幅铁马碎冰河图?” 裴玄神色坦然,目露欣赏:“我更中意苏姑娘的作品。” 这句夸赞,让苏语嫣今晚的郁闷之情减轻了不少。 不过,只要想到自己和安家的那座宅子失之交臂,全都是因为裴玄莫名其妙谦让改主意,苏语嫣心里刚刚散去的郁闷,又突然加重了几分。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在步入喧嚣的夜市街道之前,裴玄放慢了脚步。 “苏姑娘,可否给裴某几日时间,让裴某帮苏姑娘买到春泽兄的宅子。” “裴大人,你不用这么上心这件事的,今晚的结果,归根到底是我的运气差了几分,也是实力不足。 若是我画技高超,远胜同侪,无论让谁评选,最后获胜的都会是我。所以,我虽然郁闷遗憾,但并不曾责怪裴大人。” 这话让裴玄更愧疚了,也让他对身边的小姑娘有了新的认识。 他目光微垂,温润的眸光流连在苏语嫣骄傲明媚的面庞上,突然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他今晚确实做了多余的事情。 ——我不该看低苏姑娘的心气儿的,也不该觉得苏姑娘需要其他人的成全和礼让。她要赢,就光明正大,她若输,也坦然自若,她有自己的一股韧劲儿,不是那种需要被哄着的任性孩子。 ——我该弥补的,即便她不知道是我那几分自以为是的私心,耽搁了她的事情,但是我自己心里清楚。亏欠了,就得弥补。 裴玄没有再和苏语嫣保证什么,他心中有了打算,就准备等事情有了结果之后,再和苏语嫣交代。 两人之间的氛围再次安静下来,但却比刚刚离开安府的时候多了几分自在随意。 路过一家热闹的酒楼,里面有唱曲儿的姑娘拨动琵琶弦,泠泠乐声隐约传到楼下行人的耳中,曲调婉约,还算清新,就是这曲词吧……夜市里男人们聚会吃饭的地方,肯定要唱得露骨缠绵一些的。 苏语嫣心中一动。 她抬头看了一眼护在她身侧的裴玄,这人今晚确实打乱了她的计划,晚上吃饭的时候又把她管得严严实实的,让她添了不少郁闷之情。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这位裴大人正愧疚的好时机,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郁闷这种情绪呀,如果有人“自愿”分担几分,那还是挺不错的。 第25章 “裴大人,洛京百物贵,居大不易。” “嗯?”裴玄停下脚步,垂眸望向苏语嫣,没有错过她眉目间的慧黠。 “今天傍晚的时候,我本可以用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买下一幢行情紧俏的私人宅院,奈何,阴差阳错呀。” “裴某愿意尽微薄之力,努力弥补。” 苏语嫣笑着摇头:“无需裴大人努力弥补,只要裴大人帮我做一件小事,今日我就不算白忙活一场。” “何事?” 苏语嫣抬手指了指两人身侧的酒楼:“这家妙香居生意颇好,每晚食客络绎不绝,可是说实在话,他家的菜品和酒水非常一般,裴大人,你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裴玄负手张望,发现正如苏语嫣所言,一条街上的食肆酒家中,就这家的生意最好,人气最旺,一楼大厅里的桌位几乎都已经坐得满满的了,还不时地有客人想要进去吃饭。 “愿闻其详。” “裴大人,你听见妙香居里面的歌伎弹唱了吗?那就是妙香居生意火爆的窍门之一。据说是南边来的三朵姐妹花,吹拉弹唱,聊天劝酒,各有所长” 裴玄皱眉:“朝廷明令禁止正常的食肆酒家常驻歌伎伶人并用以揽客,这家妙香居……” 苏语嫣打断裴玄的话:“裴大人,他家的生意能做下去,还这样红火,背后自然有人支持,这不是我今晚要关心的事。 我特意提起这家酒楼,就是想请裴大人今晚和我进去一趟,咱们两人在里面歇一歇,吃点东西,顺便再点两首曲子。” 裴玄先是因为苏语嫣的不妥要求而抿了抿嘴唇,紧接着,他便敏锐提问:“苏姑娘,你为何如此清楚这些?” 苏语嫣摇着手中的折扇,忽略裴玄渐渐黑沉的脸色。 “我名下有一家酒楼也在这条街上,最近生意欠佳,老掌柜向我诉苦来着。” -- 第55页 “既然如此,我可以让人详查妙香居的背后之人……” 苏语嫣笑盈盈地斜睨了裴玄一眼,一双美目在阑珊灯火下潋滟灵动,让裴玄突然语塞。 “裴大人,等你命人调查完,再解决问题的源头,我家的店差不多就被挤兑黄了。做生意,时机不等人呀。 裴大人,你可否答应在下的小小要求,同我去这妙香居里坐一坐?” 四目相对,半晌,裴玄率先转身,朝着妙香居的大门走去。 店里的伙计接了苏语嫣的赏钱,连忙喜笑颜开地把二人引到大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 这位置还算清净,最主要的是视野开阔,一楼大堂尽收眼底。 待到店伙计忙着去招待其他桌的客人的时候,裴玄扣下苏语嫣手中的菜单,表情严肃。 “苏姑娘,这家酒楼若是真的触犯律法,有伤风化,赚取不当之财,我必会命人整治这里。” 苏语嫣也不是真的要在这里吃饭,所以不去和裴玄争那张菜单的归属,她侧头看着一楼厅堂里的食客,唇角微挑。 “裴大人,杀鸡焉用牛刀,这些生意上的龌龊,实在没有必要劳烦朝廷的都察院掌院亲自查问,你的奏折,该是关乎一些国计民生大事的。而且,你今日答应进来坐一坐,就算是帮我一把了。” 裴玄顺着苏语嫣的目光环视酒楼大堂,赫然发现了不少眼熟的面孔。 这些人在接触到裴玄的打量视线后,先是不以为意,而后,他们吃酒谈笑的动作都猛然一滞,不约而同地抬手挡住了脸,不再朝着正在唱小曲的小娘子看,更别提打赏叫好了,纷纷低头正襟危坐。 不一会儿,就有人连低头坐着都坐不住了,他们急急慌慌地起身,遮遮掩掩地离开,连饭钱都是直接扔给伙计一块差不多的银子,顾不上详细结算。 裴玄心中一哂,哪里还不明白苏语嫣的打算,她这是把自己当成赶客的煞神呢。 自己今晚在这酒楼里一坐,相信今后一段时间里,不少眼熟的家伙就不敢再来这里了。 洛京城里,谁不怕被明察秋毫的裴御史盯上呢?何必为了多听一两首靡靡小调,就让自己被裴玄记在心里呢? 不过是点菜的功夫,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大厅就变得稍显冷清了下来。 虽然,唱曲的姑娘依旧在咿咿呀呀,媚眼如丝,一些喝酒的人仍然在起哄叫好,荤话连篇,但是和刚刚热烈喧闹的气氛相比,这空了三分之一桌位的现状场景,还是挺引人瞩目的。 苏语嫣忍笑:“裴大人不愧是朝堂上衮衮诸公的紧箍咒,这刚一出场,就惊走了七八桌,我看看,哈,掌柜的看你的眼神儿水汪汪的,这是要哭了哟。” 裴玄无奈地瞪了苏语嫣一眼,耳边尽是情啊郎啊贪欢薄幸小妹妹这类的挑逗狎昵之词,实在是满身的不自在。 若是往常,他肯定不会踏足这种地方的,更别提把苏语嫣带进来了,但是今晚,自己的一点私心给苏姑娘造成了损失,此刻不得不跟着这姑娘胡闹。 苏语嫣似乎听见了裴玄的腹诽,她得意洋洋地翘起腿,挽了个漂亮的扇花儿,眉飞色舞,俨然是一位骄纵肆意的小少爷。 台上的小茉莉唱完了一曲博卿欢,底下两桌酒意正酣的食客大声叫好,纷纷往小茉莉的脚下扔赏钱,嚷嚷着让她再来一曲更风骚的。 裴玄恨不得把苏语嫣的耳朵和眼睛都蒙住! 苏语嫣却在跟着凑热闹,她趁着裴玄反应不及,并指一弹使了个巧劲儿,就把一枚金灿灿的元宝投掷到小茉莉的罗裙边。 这沉甸甸的金子落在一堆铜钱儿和银角子上,极其晃眼睛。 “嗬!什么人出手这么大方?” 所有人都朝着金元宝飞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角落里,一位青衫儒士端坐,眉目清华雅正,一身萧肃沉稳,一看就不是能打赏小茉莉的那种人。 而这位儒士的身侧,则坐着一个翘着腿歪着头的小少年,笑吟吟地张望着,眉目如画看似乖巧,却一身纨绔气质。 最关键的是,这位小少爷的一身装束非常富贵,而那位儒士则朴素了些。 只消一眼,众人就知道,这出手阔绰之人肯定是衣着华丽的小少爷了,只是不知,这两位气质截然不同的人是如何凑到一起的? “姑娘是叫小茉莉,对吗?”果然,小少爷出声了。 台上的小茉莉放下怀中的琵琶,盈盈下拜,声音娇软如黄莺初啼: “回公子,奴,名唤小茉莉,多谢公子慷慨,奴蒲柳之姿,能得公子垂怜,实属万幸。” 苏语嫣放柔了声音,目露怜惜:“你这琵琶弹得不错,颇有几分韵味,十指纤纤,拨弦转轴,珠玉连绵,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台上献唱的小茉莉微微屈膝,两颊飞起一抹嫣红:“禀公子,奴家福薄,不曾特意拜师学艺,这琵琶的技艺,是奴家的母亲传给奴姐妹三人的。” “如此啊。”苏语嫣感叹:“那你确实聪慧,多少庸碌之才拜了名师,几年也学不来你这份灵性。” 裴玄轻咳了一声。 “公子谬赞了。” 小茉莉朝着苏语嫣含羞一笑:“公子打赏的银钱不菲,不知可有什么特别想听的,小茉莉这点微末技艺,愿意为公子稍稍排遣心情。” 苏语嫣摇了摇头,指着身边的裴玄说道: -- 第56页 “若是我一个人来,小茉莉你唱什么,我都觉得是仙乐泠泠,妙义十足。 不过今晚么,我特意邀请了这位裴公子一起吃饭,裴公子这人端肃惯了,只爱听清幽含蓄的,不适应之前那种热闹坦率的,茉莉姑娘,你挑拿手的清雅曲子弹一曲吧,不用配着词吟唱了。” 小茉莉见惯了三教九流,如何看不出裴玄是那种正经古板的性子,此时听苏语嫣一说,便微微垂头,收敛了身上的七分媚态,应了一声诺。 她指尖拨捻琵琶弦,一曲清音骤然而起。 弹奏的技艺比之前又精湛了几分,可见是用心了。 裴玄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淡淡地瞥了一眼侧耳倾听的苏语嫣,觉得不能再纵容这姑娘了,等这曲弹罢,一定要把苏姑娘从这里带走。 裴玄和苏语嫣两人喝茶听曲,大堂内剩下的客人中,又有一些人因为苏语嫣的一句“裴公子”而面露惊色,借着灯光细瞧,越瞧越觉得青衫男子就是传说中的裴御史…… 于是,小茉莉一曲还未弹完,楼里的客人又匆匆逃了二分之一。 一旁的掌柜欲哭无泪,心想到底是谁把这位裴御史引到了这里? 这人今晚往这里一坐,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之后,哪里还会有人敢来他们家酒楼吃饭听曲儿啊,这位裴大人,真是挡着财源的煞神啊。 小茉莉的曲子渐渐接近尾声,裴玄本人其实比那位掌柜的还希望能够立刻离开此地。 带着故友家未出阁的大姑娘来夜市酒楼里听曲儿,实在是超出了裴玄的承受范围。 裴玄觉得,苏语嫣选了这一招来“报复”他,确实挺管用的。当年裴氏家族败落之后,他第一次用自己的书画作品换银钱的时候,也没有此刻这样坐立难安。 “苏姑娘,裴某已经露了面,相信之后的一段时间,没有多少客人会光顾这里了,咱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虽然是问话,但是裴玄已经起身了,甚至顾不得避讳,直接抓起苏语嫣的胳膊,想把这个任性的姑娘拖走。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酒楼大门处又进来了一波客人。 潇洒走在最前面的英武男子一露面,台上的小茉莉就惊喜出声,她立刻放下怀中的琵琶,轻盈地跃下台子,娉娉婷婷扑到英武男子的面前。 “三爷,您、您来了,奴还以为……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您了。” 乔装微服的广和帝执起小茉莉的素白小手,温和笑道: “今日三爷被一个老古板气着了,家里人也不省心,这夏日烦闷,无处解忧,就分外怀念茉莉姑娘的琵琶仙音。 所以,即便近来俗务缠身,难得空闲,我也一定要出来见见可人的小茉莉。” 只几句话,哄得一脸嗔怨的小茉莉重新展颜,她软软地依偎着广和帝,也不管一楼的其他食客了,跟着广和帝往楼上走去。 “奴的两位姐姐也着实思念三爷,今日她们……” 声音渐渐远去,不远处的裴·老古板·玄也不急着离开了,他冷凝着英俊眉宇,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第26章 苏语嫣一开始没有注意到新进来的一行人,只是裴玄忽然冷凝下来的脸色,引起了她的好奇。 ——三爷?这个年纪,看起来十分有权势,唔,还有裴玄的态度…… “裴大人,咱们不急着走了?” 裴玄有点儿头疼,他万万没有预料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广和帝,如果是他自己一人在此,他肯定要留下来查个明白的。 若是广和帝行事荒唐,越过了某条为君底线,他肯定会在弄清楚来龙去脉后,上疏奏折并严厉劝谏帝王的。 可是今晚,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扮男装还贼机灵的苏语嫣,若是他选择留下来打探情况,这姑娘肯定能拆穿广和帝微服乔装的身份的。 裴玄闭了闭眼,不愿想象若是苏语嫣知道了广和帝的荒唐行为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不会有样学样?会不会变本加厉地胡闹任性,天不怕地不怕地折腾?毕竟,一国之君带头无视朝廷律令,并没有起到多么好的典范作用。 裴玄没有发现,他现在对待苏语嫣的教育态度,已经不仅仅是针对普通的闺阁女子的标准了。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把对方当做男儿子侄来教养,许多闺阁小女儿不应该接触涉及的领域,裴玄都默认了苏语嫣的参与,甚至,还想在某些方面帮助她成长。 但是,又因为他无法忽略对方的闺秀身份,相处起来,就少了几分坦然自若和理所当然,不能像以往教育学生那样,任其在风雨中坚强磨砺,无私而严厉。 正是这种复杂而微妙的改变,让裴玄没有选择马上离开这家“惊喜连连”的酒楼。 “苏姑娘,你可知道这座酒楼的背后主人,究竟是京中那位权贵?” 裴玄的问题,让苏语嫣眸光一闪,对刚刚上楼的那位“三爷”的身份多了几分确定。 ——裴玄问这个,大概是要上疏弹劾对方?他刚刚一直急着要走,并没有特别在意背后之人是谁,如今却直接向我询问了,这个改变是因为那位三爷? ——是了,有伤风化这个问题可大可小,裴玄是都察院掌院,不是京师治安巡查司的负责人,他关注这个,只能是因为这里的不良风气,已经影响到了某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 第57页 她给裴玄斟了一杯茶,然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如果我的属下没有调查错误的话,七分可能,应该是信王。” 这个答案让裴玄的目光微沉。 信王是当今陛下的同胞兄弟,比当今小四岁,最得太后宠爱。 广和帝登基后,颇为信任这位同母所出的皇弟,知道他喜爱兵事,就让他负责掌管和训练京郊的五万步兵,可以说,是把皇都洛京的部分守卫之责托付给了信王殿下。 而这位信王殿下接管兵印以来,表现得可圈可点。除了专心训练五万步兵之外,他从不参与朝堂上的其他政务,也不和朝中的大员交往过密。 两年前的上云寺一案,广和帝选择了不深究信王在其中的作用和角色,十分珍惜那点珍贵脆弱的皇家兄弟情义。 “苏姑娘确定?信王一向表现得忠诚勇武,岂会明知朝廷律法禁止歌伎在酒楼食肆卖唱表演,还如此明目张胆地触犯?这里若是他经营的酒楼,对他的名声百害而无一利。” “许是为利?”苏语嫣挑眉疑惑。 裴玄摇头:“信王殿下爱惜羽毛,岂是目光浅薄之辈。” 苏语嫣不赞同裴玄的清高: “这里酒菜价格虚高,且,洛京城内百姓富足,许多人家并不吝啬钱财。 因此这里每日的盈利,说是日进斗金有些夸张,但是数目绝对不菲,裴大人,自古财帛动人心。” 裴玄不置可否。 苏语嫣继续试探猜测:“这里的经营之道剑走偏锋,与众不同,非常容易集聚人气和扩大名声。不管是不是好名声,总能吸引到一些特殊的客人的,比如,九重宫阙……” “苏姑娘慎言。”裴玄沉声打断。 苏语嫣笑着摊手:“我知道裴大人不信,其实我的这个答案,确实是没有证据的。之所以七分肯定是信王,完全是因为我观察到的一些东西再加上直觉。 裴大人,这座酒楼的前任主人恰巧是我关注的一位熟人,所以,在它秘密易主的时候,我就让人多留意了几分,才偶然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我发现呀,这个新主人么,恰巧是太后娘娘的娘家——锦恩侯府的一位远枝族人,前几年来京投奔亲戚的时候,不知为何,那人就同信王殿下府中的幕僚联络上了。” 裴玄轻敲桌面,若有所思:“这么说,虽然同信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苏姑娘并没有掌握最直接的证据?” “是这样的。可是裴大人,这洛京城是天子脚下,贵人云集。这里的店铺,哪家背后没有豪门大户的支持呢,这家酒楼抢了一条街食肆酒楼的生意,却依旧红火,不奇怪吗? 为什么它就这么顺利的经营下来了呢?单凭一个锦恩侯府的远亲,他有这么大的面子? 最重要的是,在我邀请你进来之前,大人的都察院是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吧?” 裴玄比较认同苏语嫣的说法,但依旧指出其它的可能性:“这幕后的主人,也可能是太后娘娘的娘家锦恩侯府。” “所以呀,我说是七分可能。” 裴玄一时没有再出声,因为他和苏语嫣都清楚,即便没有切实证据,信王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锦恩侯府,看着花团锦簇,备受礼遇,其实,它的势力没有这么大。单是能堵住都察院的耳目,就不是一个锦恩侯府可以做到的。 “其他人家没有对这家酒楼排挤打压,也是猜到了信王是背后主人?” 苏语嫣摇头:“不,他们是真的认为,这里是锦恩侯府的产业,不愿为了一宗生意而得罪太后娘娘。” 裴玄扬眉:“既然许多世家权贵都认为是锦恩侯府,就说明这里面有许多证据可查,这样的前提下,你依旧倾向于是信王府,让我猜测一下,是因为这座酒楼的前任主人?” “没错。” 裴玄闭目凝思,很快抓住了一个关键:“不会是和前嘉平侯苏永臻有关系吧?” “不愧是裴大人。” 苏语嫣微微一笑:“事情就是这么巧,这座酒楼的前任主人就是我那位庶兄的亲舅舅,也是之前在上云寺的时候,我向你提到过的那位南疆人。侯府被查抄之前,这里就秘密换了主人。” 裴玄叹了一口气:“确实是太巧了。” 上云寺之事,信王和嘉平侯就搅在了一起,如今,又有秘密产业的交接,这洛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是撞到一处,这缘分就有点儿过了。 苏语嫣看到裴玄沉思,眼睛一转,出其不意地突然出声询问:“裴大人,陛下来这里私服游玩,是不是猜到了信王的隐瞒?” “陛下应该是不清楚这个的。”裴玄顺势回答。 然后,他猛然反应过来,这是被套话了! 裴玄忍不住轻轻地瞪了一眼苏语嫣,无奈这姑娘正笑得得意狡黠,根本不怕他的佯怒。 “裴大人,你听楼上传来的曲子,不知是不是那位茉莉姑娘弹奏的,比方才咱们听到的,要高明许多。怪不得呀,见多识广的陛下要特意过来听曲儿解烦闷呢。” 裴玄看了一眼食客越来越少的大厅,侧耳听了听楼上隐约传出的乐声和笑声,暂时压下心中的种种猜测和疑惑。 “苏姑娘,有些猜测,不要再和其他人说了,涉及皇家之事,再谨慎也不为过。” 苏语嫣正色回答:“只要和我要做的事不相干,我一般都是听过就忘记的,裴大人无需担忧。” -- 第58页 裴玄点了点头,再次起身,示意苏语嫣跟他离开这里。 出了酒楼大门,夜色渐浓,苏语嫣今晚的郁闷之情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裴大人就这么走了?不去劝劝那位三爷?” 裴玄神色清冷:“陛下心思清明,偶有放松,只要不影响朝堂社稷,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话可有点儿假,苏语嫣可没有忘了,这人刚刚看到广和帝同那个小茉莉相携离开的时候,神色有多严肃和不赞同了。 ——就跟一位老母亲发现儿子在外面鬼混似的~ 果然,裴玄话音一转,语气凌然:“但是,既然猜测到这里可能是信王的暗中产业,遮遮掩掩暗藏魑魅,吸引客人的方式还有伤风化,有违律法,我就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这个妙香居,绝对不是陛下的千金之躯可以放松享乐的安全地方,我等食君之禄的臣子,还是要及时规劝陛下言行的。” 说着话,裴玄在妙香居的大门前左右观察了一会儿,果然,他搜寻到了某个熟悉的面孔。 走到守在角落里的一名小太监面前,裴玄摘下腰间的玉佩。 “这位公公,请替裴某给三爷传句话。就说,宫里的教坊司可以裁撤了,那么多人拿着薪俸,却不能让陛下欣赏放松,甚至不如妙香居的三姐妹能弹唱、善解忧,如此无用,何苦还养着。” 这位常年在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苦着脸,进退两难。 他刚刚看到裴玄从妙香居里走出来,早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心里一直在声嘶力竭地祈求:裴大人没有发现陛下! 然而,他还没有默念完漫天菩萨的尊号,就见这位严肃的裴大人径直走了过来。 “裴、裴大人,奴才,奴才不好打扰陛、三爷雅兴,您体谅体谅奴才。” 裴玄把代表他身份的玉佩塞到小太监的手中,语气淡然而坚定: “无妨,我不难为你。你师父孙忠全在楼上伺候呢,你上去直接和他说,他知道怎么办。 去吧,等我明日去御书房的时候,你记得把玉佩还给我。” 交代完听候差遣的御前小太监,裴玄也不再多留,转身带着苏语嫣离开了。 这次,他终于把苏语嫣送到了家门口。 离分别前,裴玄忍了忍,还是多嘱咐了几句。 “苏姑娘,今后尽量不要再穿男装出去谈事情了,这洛京城里眼神儿厉害的人不少。 若是有人像我今日这样,突然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偏那人又不怀好意,说不定会传些不好的谣言诋毁你,谣言猛于虎,对苏姑娘你的将来不好。” 苏语嫣沉默了一下,耐心解释:“一般情况下,我都是派人出去谈生意的。这次穿男装,是因为安春泽卖房子的条件太过特殊,才不得不这么安排的,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裴玄眉头微蹙,又重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春泽兄的宅子,对你很特殊?” 这次,苏语嫣没有再敷衍裴玄,她轻轻颔首: “那里曾经是家母的嫁妆之一,当年被嘉平侯的侍妾要去了,又转手卖了人。 后来,外祖父讨要母亲嫁妆的时候,这些已经卖了的东西不好再讨回,嘉平侯府就折算成银两赔偿了。 我并不是非要把家母生前的东西都找回来,只是,这次凑巧是个机会,就尽力去做了。” 这样缘由,让裴玄更愧疚了。 回到裴府后,一向不太在乎自身家底的裴大人第一时间喊来老管家:“安伯,咱们府上的存银,够买·春泽兄的那幢宅子吗?” 老管家笑眯眯地揣着手,十分果断地答道: “大人,咱们府上现在的存银,刨去各种必要的日常花费,只够你两个月的伙食费了,大概,咳咳,可以买下安大人家门前那块儿琉璃影壁……的一半。” 裴玄:“这么……紧张的吗?” 第27章 裴玄不太相信他会这么穷! 老管家顶着自家大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儿,老神在在地算了一笔账: “大人,你每月的俸禄都是有数的,但你每月慷慨解囊资助他人的次数是不定的。 平均下来,每个月就能花掉你的一大半俸禄。若不是陛下时有赏赐,咱家还有两间铺子,您又能赚些润笔费,咱们府上早就入不敷出了。” 裴玄沉默了一下,老管家紧接着又给了他会心一击。 “其实,您若不是顿顿吃那么多,咱们府上也不至于这么穷,最起码,买下安大人家门前的整块琉璃影壁,还是勉勉强强可以的。” 这话说的,裴玄是彻底不想吱声了。 他生平律己甚严,唯有在饮食方面稍稍放纵自己一些。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天生就拥有一个好胃口,吃多少都不撑,也不胖。 裴府的厨子每次领赏银都不觉得亏心,因为,伺候裴大人这一个主子的饮食,就能让他从早忙到晚。 裴玄转身往书房走,身后的老管家还在念叨: “大人呀,老话儿都说,惜食是福气,您说,您少吃一点儿也不饿,何必顿顿吃那么多花样呢? 您这把年纪了,早该娶媳妇生娃了,再不攒点钱,将来呀,哎,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了。” 走到书房门口,眼见着老管家还要跟进来继续劝他,裴玄颇觉无奈: -- 第59页 “安伯,真要准备聘礼,也不是我少吃几顿饭就可以省下来的,再说了,这都是没影儿的事呢,你不必这么担心的。” 安伯摇了摇头,他不好打扰裴玄在书房处理政事,叹息着转身,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开了。 裴玄知道安伯为什么纠结他的食量问题,因为老管家一直觉得,当年裴家落败后,小小年纪的裴玄因为最初几年的贫困而被饿怕了,所以到了现在,才表现得如此重视口腹之欲。 安伯他总怕裴玄不知养生,吃坏了身体。 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裴玄十分清楚,他的身体好坏同饮食多少无关,更准确地说,是无论吃多还是吃少,他的身体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当他还是裴氏的小少爷的时候,有奶嬷嬷管着他的饮食饭量,所以显不出他的不正常来,等到最后,家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这些异常才被慢慢发现。 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的矮榻上,裴玄回忆了一会儿过去的时光,转而又开始为现在的问题发愁。 半晌,他打开书橱,伸手拿出最里面的锦盒。 裴玄摩挲了锦盒片刻,才翻开盒盖,从中取出一枚保存完好的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慢慢显露出里面的珍贵画作…… “希望春山烟雨图的主人喜欢这幅画吧。” 裴玄书房的灯火亮了一整夜,同时,听小曲儿听得正美的广和帝被一枚玉佩“威吓”回了皇宫,也在御书房内批了一夜的折子。 他一边气闷,一边兢兢业业地工作,就怕第二天被裴玄挑出更多的毛病。 然而第二日早朝过后,宽敞明亮的御书房内,“改过自新”的广和帝并没有躲开裴大人的锋利言辞、诚恳劝谏,这位诤臣今日的谏言尤其地激烈慷慨,且充满了痛心疾首的特殊感情。 广和帝神色怔怔地听着,到后来,差点儿被裴玄洗脑,觉得自己不是去听了一首小黄曲儿,而是听了亡国之音、索命魔曲。 等到裴玄风度翩翩地离开了,良久,御书房内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守在外面的孙全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经验告诉他,接下来,又是陛下脾气暴躁的一天。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广和帝绷着脸大步冲了出来。 “摆驾,去兰妃那里。” “遵旨!” 等广和帝从龙撵上下来的时候,提早得到通知的兰妃已经领着人等候在宫门口了。 “陛下万岁安康。” 婀娜纤细的兰妃盈盈一拜,她动作曼妙,自带一番轻柔缥缈韵味,楚楚之姿尽显,非常惹人怜爱。 看到爱妃,特别是一脸仰慕欢喜望着自己的爱妃,广和帝烦躁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 “爱妃不必多礼。”广和帝握住兰妃的双手,拉着她走进宫室。 “我听宫廷教坊司的管事说,爱妃最近又排练了一支新舞?” 兰妃善舞,痴迷音律,满宫皆知,此时听到广和帝的问话,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启禀陛下,臣妾确实在排练一支新舞,不仅如此,这次的曲子也是我亲自谱写的。” “哦?爱妃亲自作曲编舞,那朕可太期待了,不知何时能有幸一观?” 兰妃面露羞涩,眼中有着期盼:“陛下,下个月是您的千秋节,臣妾想在那一天为您献上新舞,还望陛下莫要嫌弃臣妾愚笨。” 广和帝哈哈一笑,拉着兰妃一同坐在软塌上,心里比较受用。 他想着,自己宫里就有精通音律并擅跳舞的美貌妃子,确实没有必要出去找乐子。 只是吧,美中不足的是,兰妃出身官宦人家,自幼长在深闺,肯定不会唱那些缠绵小调,挑逗之词。 就是私下里对着他翩翩起舞,也极力追求清、雅、柔,而尽量避免妖娆和娇媚,看多了,未免觉得有些单调。 当然,广和帝今日来找兰妃,一方面是被裴玄教训的,另一方面,就是来解决昨天发现的那个问题的。 “爱妃,朕记得,你娘家侄子今年二十了吧,可婚配了?” 兰妃抬眸,抿嘴一笑:“陛下,臣妾的侄子因为守孝的原因,至今还未婚配。” “你这个侄子性情如何?” “陛下是想给臣妾的侄子指婚吗?” 兰妃面露荣幸,握着广和帝的手细声细气地解释:“臣妾的那侄子颜舒,是臣妾长兄的嫡长子,和臣妾的年岁差不多,自小一起长大的。 陛下,你问臣妾,还真是问对了。颜舒他性格温润,纯孝宽和,重情义,模样也好,不是臣妾自夸,臣妾的这个侄子,确实当得起一句芝兰玉树。” 广和帝点了点头,能被他记住的年轻人,自然是优秀的,兰妃家的这个颜舒,确实是栋梁之才。 “我记得爱妃家有一条家训,就是家中男儿三十无后,方可纳妾,是吗?” 兰妃点头:“这是曾祖父定下的规矩,颜家男儿都要遵守的。” 广和帝眉目一松,觉得心中的困扰终于要解开了。 “爱妃,朕想给颜舒那孩子指一门亲。” “陛下看好的姻缘,必是天作之合。陛下,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让颜舒那孩子得了便宜?” “爱妃应该听过,就是武威伯的外孙女,苏家的嫡长女苏语嫣。” 兰妃笑容一滞,慢慢坐直了身体。 -- 第60页 “苏语嫣?” 广和帝假装没有发现兰妃僵硬的表情。 “嗯,就是那个姑娘。爱妃,武威伯救过朕,朕不能亏待他的后人,颜舒是个好的,将来,朕不会亏待他们小夫妻的。” 这个变相的承诺,并没有让兰妃觉得高兴。 她的侄子本来就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即便不娶那个泼辣骄纵的苏语嫣,也能仕途平顺的。 更何况,有颜家在,有她这个当宫妃的姑姑在,何愁没有锦绣将来,何苦娶回去一个父族被贬斥、母族都死绝的福薄女子? “陛下,不是臣妾不满意您的指婚,只是,这事儿吧,我们颜舒倒是好说,臣妾怕苏姑娘那边不乐意。” 广和帝的笑容淡了几分:“怎么说?” “陛下,臣妾听说过苏姑娘的择婿要求,她是要未来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我侄子颜舒,是做不到这个要求的。” “颜家不是说,男儿三十无后方可纳妾吗?” “是,陛下。可是,大户人家的男孩儿,哪个没有一两个屋里人呢?颜家虽然有这条家训,但是,那是针对有名分的妾侍的,也是防着有庶长子出生,容易乱了家族根本。 颜舒是大哥的嫡长子,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屋里就有人了。” 广和帝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通房丫头而已,等定了亲,就让人打发出去好了,苏语嫣那丫头再喜欢拈酸吃醋,也不能计较这些。” 兰妃张了张口,还想再找借口拒绝,广和帝则彻底没有了继续聊天的心情。 之前在御书房内被裴玄气了一回,他还没消气呢,这会儿又被人嫌弃他的指婚,实在是岂有此理。 ——朕就不该在被裴玄那厮气炸了后,再研究苏家丫头的婚事,纯粹是给自己找不愉快,两天了,朕一直在跟这两个人生气! 广和帝不说话了,兰妃却不能不说,她不能毁了自家侄子的终身。 “陛下容禀。” 兰妃缓缓跪下,背脊弯折羸弱,姿态驯服而脆弱: “陛下,苏姑娘有您照拂,将来娶她的儿郎自然有诸多好处,可是我那个侄子,从小就心气儿高。 他希望靠着真才实学得到陛下赏识,为咱们大启朝鞠躬尽瘁,建功立业,而不是因为裙带关系而飞黄腾达。 请陛下谅解颜舒身为堂堂男儿的自尊心和一腔热血。 再有就是,臣妾的侄儿是个重情义的,据臣妾了解,他的那两个通房丫头和他一起长大,情谊深厚。 颜舒早就承诺过,日后成亲,虽然不能将她们抬举成妾侍,但是也要养在院子里的,不会把人赶出去随意婚配。 陛下,臣妾知道苏姑娘很好,可是她的要求,颜舒确实做不到。” 广和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行了,知道你们家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就当朕没提过吧。” 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兰妃,广和帝勉强压住胸中怒火,拂袖而去。 ——朕为什么每天都要为了裴玄和苏语嫣烦恼!?? 第28章 广和帝在宫中烦闷,宫外“罪魁祸首”之一的苏语嫣自然不知。 自那日从安春泽的府邸归来后,又过了七、八天。 期间,苏语嫣和那位春山烟雨图的主人联系过两次,希望能够用高价把安春泽的宅子买到手,但是对方也不是缺钱的主儿,一直没有松口。 这日,苏语嫣正在书房里练字,溪风托着个扁平的雕花木匣子走了进来。 “主子,门房的阿武说,这是裴大人府上让人送过来的。” 苏语嫣没抬头,专心写完了最后一行字,又端详了一会儿,才撂下毛笔。 “送东西的人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多余的交代,只说主子您看了匣子里的东西,就明白了。” “拿给我吧。”苏语嫣接过溪风手中的木匣子,直接打开。 匣子里面放了一张素雅的笺纸和一份房屋转让后的契书。 苏语嫣先拿起那张笺纸,发现上面只写了“物归原主”四个字。 再拿起那份契书,发现上面的地址正是安春泽的那幢私宅。 此时,私宅的所有人已经变更成了苏语嫣的名字,上面还有官方的正式押印、各种签字,以及私章印鉴,明显已经在官府备了档,即便没有苏语嫣在上面留下印鉴证明,宅子也算落到她的名下了。 “主子,这房屋文契是?” 苏语嫣垂下眼帘,把房契和裴玄的笺纸重新放回匣子里收好,交给溪风:“给溪月送过去,让她存好。” “是,主子。”溪风应了一声,但是没有立刻离开。 苏语嫣抬头,对上溪风好奇的眼神儿,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去吧,顺便帮我把南羽找来,我正好有事吩咐他去办。” 看到苏语嫣没有详细解释的意图,溪风跺了跺脚,慢腾腾转身按照吩咐办事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身玄色布衣的南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苏语嫣的书房外。 “进来吧,你的身法又有进步了,这次是在二十七步之外,我才发觉你的靠近。” 听到苏语嫣的肯定,南羽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半年前他有意测试的时候,是在二十九步之外被发觉的,这次减少了两步的距离,说明这半年的勤学苦练没有白费。 -- 第61页 无声走进书房,南羽递上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消息汇总册子。 苏语嫣没有急着翻看,而是直接吩咐他另外一件事: “裴玄刚刚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张房契,是安春泽的那幢私宅,你去查一查,他是如何说服买家转手的。” 南羽诧异,安家的宅子他一直让人注意着,明明前天的时候,安春泽挑选的那位买家还不肯松口转让呢,态度十分的坚定,怎么过了一天两宿,就让裴玄弄到了手里? “是,主子,我亲自去打探,会尽快回禀的。” 苏语嫣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我让你打探清楚,只是不想欠裴玄太大的人情而已,弄明白就好,无需多做什么。” 南羽再次抱拳应诺。 苏语嫣又吩咐了他几件事,之后交代南羽,让他留意一下苏永臻那一家人最近的动向。 苏语嫣总觉得,她的那位亲生父亲不是个安安静静踏实过日子的性子,早晚得重新找到她这里。 “让你安排的人都提前调度好,若是苏永臻再想算计我,咱们就派人把他们一家人送走,回到老家,亲戚多了事儿就多,他就没有闲工夫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南羽离开后,苏语嫣又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她没有接着练字,而是不由自主地琢磨起裴玄这个人。 ——这人现在看着,是圣眷浓厚,深受重用,可是按照他诤谏的次数和激烈程度,早晚会让广和帝心生芥蒂的。 ——前朝也不是没有著名的诤臣,他们侍奉的天子同样英明,可到了最后,哪有好下场的?即便人死了,还要被暗暗记恨的天子掘坟挖墓,苛待后人呢。 ——如今,广和帝刚刚登基,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最需要裴玄这样的臣子帮他稳定江山社稷。 等到再过一、二十年,广和帝习惯了唯我独尊,甚至开始志得意满了,他还能愿意每天面对着一枚紧箍咒?即便为了名声容忍了裴玄的直言不讳,说不定也会秋后算账的。 ——裴玄这个人不笨啊,他生于世家,历经世情炎凉,年少成名又有拥立之功,应该能够看明白一些事情的。 ——所以,这就是他一直不成亲的原因吗?生时,由着自己的性子慷慨激昂,针砭时弊,死后,不留家人后代,当然不怕迟来的清算报复? ——这么一想,裴玄这人其实比我还任性啊,他这才算是从心而活吧? ——想来,这世功显赫、学名昭昭的官宦仕途,就是裴玄给自己选择的理想道路吧?就像传说中的修仙之人求真问道,总要追求些什么大道至理,然后上下求索,九死而不悔。 ——求道啊,三千大道,殊途同归…… 苏语嫣因为裴玄的一份“补偿”,胡乱揣摩了一会儿对方的隐藏本质,甚至觉得,在仕途之路上锐意进取的裴玄,颇有些道家逍遥。 但她想着想着,又因为自己的矛盾想法而摇头浅笑,也没太把自己的理解推断放在心上。 裴玄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让她这么轻易地看透,他们两人只有几面之缘而已,虽然一直关注着对方的消息,但是这里面私心私情很少,多是为了正事。 苏语嫣不觉得自己看明白了裴玄,她才十七岁,花儿一样娇艳绽放的年纪,怎么会理解三十多岁老男人的想法,那太可怕了。 但是,有些直觉想法一旦冒出来,终归会在她的心底留下些痕迹烙印,她对裴玄此人的认知,也将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得到巩固。 当然,这是日后的事情,现今,苏语嫣关注的重点还不是送她房子的裴大人,而是想要霸占她所有财产的苏永臻等人。 就在她吩咐完南羽之后的第三天,嫁到冯家的苏语晴突然给她下了请帖,说是她嫁入冯家快三年了,终于怀上了身孕,近来因为有孕在身,时常多有感慨,且特别怀念闺中时光,希望能见上长姐一面。 同时,这份请帖还附带着一封苏语晴亲笔所写的书信。 苏语嫣展开信笺,里面的内容不太长,却情真意切,字字斟酌。 苏语晴先是向她表达了歉意,然后提及了一些儿时的温馨往事,描述得十分生动。 最后,苏语晴提及,当年她年纪小不懂事,曾在宋氏的首饰匣子里偷偷拿走了一对儿红玉的耳坠子,那时候只觉得好玩儿好看,如今突然忆起往事,深觉不安。 苏语晴希望能把宋氏的东西亲手还给苏语嫣,并再次祈求长姐的原谅。 “看来,咱们想方设法要买回安家宅子的事情,还是让一些人察觉了,如今,连苏语晴都知道用我母亲的遗物来给我下钩子了。” 苏语嫣嘲讽一笑,随手把苏语晴的信笺揉成废纸团,扔到了水盆里。 “主子,咱们要去吗?” “不去,我娘的东西多了,难道他们拿出一件来,咱们就得回应一次?那种随便放在首饰匣子里的耳坠子,我娘多得是,说不定都没有戴过。” “二姑娘怎么突然给主子下帖子?自从嘉平侯府败落后,奴婢听说,二姑娘在冯府过得并不好。 冯澜之又添了两名宠妾,后院乱得很,再加上韩氏掌家,二姑娘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外出交际了。” 苏语嫣指着正在浇花的冬青,让她讲给溪月溪风听。 冬青把水壶递给溪风,笑眯眯地示意她帮自己干活,然后才干脆利落地说出了前因后果。 -- 第62页 “我们的人汇报,二姑娘被苏老爷说通了,觉得还是得有个强有力的娘家才有指望,她现在又有了身孕,更得为孩子打算,所以答应了苏老爷的条件。 她请主子去冯府那天,还宴请了其他人家,苏夫人冯氏也会带着孩子回娘家。 依着奴婢猜测,他们应该会当众示弱卖惨,逼着主子承担起照顾苏家后辈的责任,帮他们养孩子。” 溪风皱眉:“主子之前警告过他们好多次了,他们还心存侥幸?”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冬青一摊手:“我得到的消息就是,苏老爷向二姑娘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一定会成功,等将来苏家再次崛起了,他们就是二姑娘的靠山。至于苏老爷为何会如此笃定,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冬青扭头看着苏语嫣,同样一脸疑惑。 苏语嫣黛眉微蹙,一个猜测从心底冒了出来。 “若是……我父亲他亲自求我呢?无论他之前做过什么,他都是我的父亲,若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折膝盖下跪求我呢?我若是不答应,陛下都不好再维护我了。” 这个推测让屋内的几人惊呼出声,冬青瞪圆了眼睛: “苏老爷他、他不能吧?给女儿下跪,这、这虽然是在逼迫主子,可是,他的脸面也彻底丢尽了。” 苏语嫣反问:“我父亲那个人,是在乎脸面的吗?” 他若是真的在乎脸面,当初就不会心甘情愿给自己扣上一个宠妾灭妻的恶劣名声; 他若是真的讲究清名风骨,上云寺一案,他怎么会愿意将计就计,让未出阁的女儿被糟蹋,只为了博取同情,顺势攀上皇室王爷? 苏永臻那个人啊,他只要利益,只要富贵和权势。 溪月等人也想到了之前的那些事,突然觉得主子的猜测非常容易成真。 苏语嫣冷笑:“之前都是小打小闹,他一步一步试探我的底线和态度呢,他不想把事情做绝,就先等着我心软妥协。 如今这些天过去了,他已经确定,我不是那种会顾念血缘关系的人,所以,他要动真格的了。 亲生父亲给女儿下跪,只希望对方照顾好年幼的弟妹子侄,我若是再拒绝,完全可以被治罪了。 我得罪的人不少,之前有外祖父的余荫护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给了他们光明正大的攻讦理由,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的。 所以,只要我去冯府了,只要苏永臻真的能不要脸面当众求我,事情就成了。 我若是答应了,今后就再也摆脱不了那些人了,我若是不答应,就会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到时候,我手中的这些东西,不还是会被苏家得去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溪风喃喃自语,随即又一脸急切地看向苏语嫣: “主子,虽然这都是咱们猜的,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奴婢就说,以苏老爷的性格城府,这些日子的手段怎么一直不痛不痒的?他是让咱们放松警惕,然后憋大招吗?” 苏语嫣分析完最坏的情况后,反而不太在意了。 苏永臻现在能够威胁她的,也就是“父亲”这个天然压制她的身份了,既然如此,那他们父女二人此生就别再见面了。 心中有了决断,苏语嫣笑着安抚了几句身边的丫鬟们,转头就让人传讯南羽,让他们可以动手抓人回老家了。 ——我知道,也许我在杞人忧天,可是,既然意识到了潜在危险,怎么能不提前铲除呢?也许是我冤枉了人,但是,同我自己舒坦的日子相比,那些我不在乎的人的悲喜,就显得不太重要了。 苏语嫣承认自己凉薄,但她也不准备改,人生苦短,为什么不从心而活? 于是,苏语晴下了帖子,冯府那边明里暗里各种安排,然而到了请客那日,冯家人发现不仅苏语嫣没有来,就连苏家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冯夫人韩氏一边招待客人,一边吩咐心腹去苏家临时的住处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让他们耽搁了许久。 “苏氏,你确定你那个姐姐今日能来?” “娘,我保证。父亲说,苏语嫣最近都在收集她生母的遗物,我在信里告诉她,我这里有宋氏生前佩戴过的首饰,她肯定能来的。” ——即便她不来,父亲也会带着人去堵她的,事情闹得越大,效果越好。 韩氏冷着脸点了点头:“你和你父亲心里有数就好。冯府这次帮你们家安排,将来,你们得了苏语嫣的那些东西,不要忘了这份援手之恩。” “娘,语晴不敢忘的。” 眼见着苏语晴还要表忠心,冯氏厌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不愿意和苏语晴多说一句话。 这个儿媳妇不是她中意的,且品行有瑕疵,如今娘家也不给力了,着实讨厌。 苏语晴咬了咬下唇,委屈地行了一个礼,慢慢离开了。 她轻轻地摸了摸小腹,为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她愿意联合父亲再拼一次,苏语嫣虽然厉害,但是她厉害不过忠孝礼法,厉害不过这世道和伦理纲常。 ——再等等,父亲说,这次破釜沉舟,一定能让苏语嫣认了苏家这些亲人,尽心尽力地照顾培养苏家的后代。苏语嫣手上不仅有钱,还有人脉,只要她愿意妥协,一切就还有希望。 就在苏语晴既紧张又期盼的时候,韩氏派出去的仆人回来了。 -- 第63页 他们慌慌张张地禀报说,苏家人都不见了,他们人走了,屋子里的东西却都没有收拾,还有一些凌乱打斗的痕迹,看样子,像是被人劫持走了。 冯氏初听到这个答案,只觉得荒谬,这皇都洛京,天子脚下,一家人就能齐齐整整地被人打劫绑走了?简直匪夷所思! “来人,再去查探,去找左邻右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一直到冯府的聚会虎头蛇尾地结束,冯家的下人也没有找到苏家人在哪里,只知道是一夜之间,就人去屋空了。 苏语晴听闻这个噩耗,脸上惨白,一瞬间有晕倒的冲动,但她到底挺住了,现在不是她软弱的时候。 “娘,娘,肯定是苏语嫣,她知道咱们要算计她了,所以才先下手为强的。” 韩氏惊疑不定。 苏语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分析: “苏语嫣手中有一支护卫,非常厉害,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他们想要掳人,肯定能做到,娘,咱们快去报官,就说苏语嫣要囚禁虐待亲人!” 听到报官二字,韩氏眉头紧皱。 这时候,冯家的男人们也都回来了,听说了今日发生的意外。 老成持重的冯大人摸了摸胡子,沉吟半晌,最后拍板下命令到: “苏家是咱们冯府的亲家,无故失踪,咱们确实应该报官,但是不要牵涉到苏语嫣身上。” “老爷……” “无需多言,别忘了,苏语嫣的外祖父是武威伯。” 苏语晴十分不甘心,她低着头,悄悄捏紧了拳头,她想到出嫁前被泼的那一桶冷水,心中发寒。 苏语嫣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她肯定是提前知道了自己和父亲的逼迫计划,才动手报复的。 第29章 原嘉平侯、现在的布衣平民苏永臻及其家人,在天子脚下的洛京城里被强行掳走了,一夜之间全部失踪! 洛京府尹接到冯家的报案后,眉心一跳,立刻指派左府丞刘杰详加调查,朗朗乾坤,京师重地,绝对不允许性质如此恶劣的治安事件悬而未决。 经过一番问询,刘杰很快就查到了苏家长女苏语嫣的身上。 因为只是怀疑、并无切实证据,再加上苏语嫣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所以,刘杰带着一名负责记录的属官亲自上门调查询问。 在绣着山水花鸟的四扇屏风前坐下,刘杰先是抿了一口温茶,然后才开口问话:“苏姑娘,本官有些问题想要询问,请你如实回答。” “刘大人请说。” 屏风后,午睡刚起的苏语嫣坐在一把红木的八仙椅上,斜倚着碧海青天色的扶手软枕,声音慵懒。 刘杰摸了摸胡子:“据城门守卫上报,昨日寅时末,苏姑娘手下的一支护卫队压着三辆马车出了城,马车的门窗遮挡得非常严实。 当值的守卫人员询问车中运载的是何人何物,苏姑娘的属下回答说,是护送一家人回乡探亲。 请问苏姑娘,你是否派出过这样的一支队伍?” “刘大人,我昨日确实派出一支护卫队出城远行,但是,我不能肯定他们就是刘大人口中的那队车马。 刘大人,城门守卫可否记得那些人提供的路引名头,若是我的商队镖行,那就应该是没有错了。” “已经翻阅过出入记录,确实是苏姑娘名下商队的路引。” 说到这里,刘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添加了一句: “苏姑娘的商队一向很有信誉,所以,城门护卫没有要求打开马车门窗,并查探车中之人。” “路引没错的话,那就是我的商队护卫了。”苏语嫣语气肯定:“昨日清晨,我确实派出了一队人马替我办事。” 听到苏语嫣如此利落地承认,刘杰眉目微动,紧接着提问道: “那么,请苏姑娘告知本官,你派出这队人马的目的为何?三辆马车中,所谓的回乡探亲的人都是谁?” 苏语嫣十分坦然:“还能是谁?当然是我父亲庶兄那一大家子呀。” 负责记录的官员面露惊讶,他抬头和负责问话的刘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想到,不用绕弯子,这个苏语嫣就直接承认了。 “这么说,苏姑娘承认你和苏永臻等人的失踪有关?” “什么失踪?”屏风后的年轻姑娘语带笑意:“刘大人,可不要给我胡乱扣罪名,我只是派人护送亲人返乡而已,怎么就变成承认一些罪名了?” “苏姑娘说是护送亲人返乡?但是,本府今晨接到报案说,苏永臻等人是被一些人掳走的,被人强行带离洛京城,苏姑娘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肯定是报案的人误会了呗?或者,是想无风起浪给我按个莫须有的罪名。” 刘杰声音严厉:“莫须有吗?本府探查过苏家,那里门窗打开,物品凌乱,丝毫没有一点儿住户要远行的样子,院中还有疑似挣扎打斗的痕迹,以上种种,苏姑娘有何解释? 还有,若是如你所说,车队是护送苏家人离京返乡的,那么为何冯府儿媳苏氏,也就是你的妹妹一点都不知情? 甚至在失踪的当日,苏永臻等人原本打算前往冯府参加宴会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准备返乡离开的样子。” 尽管刘杰指出了种种令人怀疑的细节,但苏语嫣的语调依旧不慌不忙,淡定从容。 -- 第64页 “听大人这样一说,确实挺可疑的,可是,我父亲他们确实是自愿离开的。之所以留下种种让人觉得不解的痕迹,那全是因为事出突然。” “哦?本官愿闻其详。” “前天深夜,我这里突然接到老家的报丧信,族里一位辈分极高的老人家驾鹤西归了。 我父亲幼时承蒙那位老人家照顾,这些年一直惦念在心里。 他猛然听到这个噩耗,百感交集下痛不欲生,竟然连一天都等不了了,命我这个做女儿的立刻安排车队,他准备远行奔丧。 这不,他老人家天一亮就出发了。 至于大人所说的,嗯,他们没有去参加冯府宴会这件事,确实是我的疏忽。 我连夜安排完家父的出行事务,实在疲惫,又有些伤感,就多睡了一会儿,忘记派人去通知冯府了。” 这个说法让刘杰的眼皮子跳了跳,常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这位苏大小姐绝对不无辜。 但是,刘杰想到来时府尹大人的微妙态度和叮嘱,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案子估计马上就可以撤销了。 即便如此,该询问的还要询问: “假如是慌乱出行,那也太急切了。况且,苏家临时租赁的宅院中,怎么会有疑似打斗挣扎的痕迹呢?” “大人也说是‘疑似’了,我当时也不在现场,具体情况并不明了。 不过我想着,我父亲那人最重感情了,猛然听到族人长辈与世长辞,情绪激动些也是可能的。 至于为何没有携带随身衣物?唉,丧亲之痛,哪里还能注意这些细节呢,刘大人,我们苏家人都是至诚至孝的善良人呀。” 这话让屏风对面的两位调查官员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苏永臻是个什么样的人,苏家人这些年做的事,但凡在洛京城里住上一段时间,就没有不清楚的。 若没有这屏风挡着,刘杰都想亲眼看看,说出这一番话的苏大小姐有没有脸红? “苏姑娘,以上都是你一家之言,你说令尊等人返乡奔丧,走得匆忙,才造成了被人强行掳走的误会,那么,你可有什么凭证?” 屏风后的苏语嫣轻笑:“这是自然,溪月,把咱们收到的信函拿出来,交给两位大人审阅。”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穿着鹅黄长裙的白净丫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封信函。 “刘大人请过目,这封信函虽然已经被开启,但是信函外面的纸封上,还留有官方驿站的印鉴红章,您可以详加查看,这信是半个月前从平阳县寄来的,走的是官府驿站的加急函渠道。” 被唤作溪月的丫鬟态度沉稳,声音清脆,她解释完便退到了一旁静候。 刘杰和他的同僚把信件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确实如苏语嫣所述,是苏家留在敏州府平阳县的族人所写,内容和细节都没有什么差错。 “半个月前,老人家就病故了,我父亲这一去,大概能赶上老人家的五七,唉,天人永隔,委实可惜了。” 刘杰一时间沉吟不语。 苏语嫣的声音再次响起:“大人如果不信,可派人出城,追上护送队伍去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如此,本官会派人核实的。” 问话到了这里,刘杰发现也问不出其它的了,苏语嫣已经给出了她送人离开的理由,还提供了平阳县族人的来信。 况且这丧事也做不了假,只等官府派人到平阳县一查,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刘杰不知道苏语嫣同洛京府尹有私下里的来往交易,但他能领会上峰大人偏袒苏语嫣,并且想要大事化小的意图,所以干脆不再深究。 他拿起下属的记录,再次同苏语嫣核实了一些细节,确认无误后就起身告辞了。 苏语嫣让白姑姑去送,等到刘杰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 “对了,刘大人,您若是打算派人出城去查看真假,不如让属下直接去苏家的老家那边问询,族人自会证明我的话。 至于我父亲他们,大概会因为心急赶路,选择走一些山野近路,极有可能会错过一路追赶过去的调查人员。” 刘杰脚步一顿,心中瞬间有所了悟:不是极有可能会错过,而是肯定会错过的。 “多谢姑娘提醒,本官回去后,会向上峰如实汇报的。” 这姑娘把最后一点不妥也抹平了。 派人去平阳县调查,必然查不出什么意外差池。 刘杰带着苏语嫣的“合理”解释离开了,不过几天的功夫,关注这件事的人就都知道了,苏家人不是被掳走了,而是急着回老家奔丧,因为太伤心,所以一大清早的,连件衣服都不收拾就出城了。 什么,冯府的二少奶奶不信? 可是,人家苏大姑娘有族里的来信证明,平阳县确实有丧事。而且,她送人离开时,名下的商队是拿着路引规规矩矩出城的,光明正大,没有丝毫隐藏。 为了谨慎起见,官府也派出捕快去了平阳县调查真伪,相信很快就能把核实的结果传回来。信不信的,先静候一段时日呗。 苏语晴不想静候一段时日,可她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了,报案的时候,她特意把嫌疑引到苏语嫣的身上,已经引起公婆的不满了。此时,她被严加看管在冯府中,只能听到外面的消息,却做不了什么改变。 -- 第65页 当然,其他人也不是傻子,苏永臻那样的人会抛家舍业地给族里的长辈奔丧?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年苏永臻亲爹去世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多慌乱悲痛。 “这年头,长辈把家里的不孝子送回老家管教,是挺常见的事儿,但这当闺女的,把亲爹亲哥一大家子打包送回老家的,我还是第一次听闻,不愧是武威伯的亲外孙女呀。” 茶楼里,几名聚会闲谈的公子哥儿偶然间说起苏家的失踪案,纷纷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赵兄所言极是,其实,我倒是挺佩服刘府的那位小公子的。” “文兄,是哪位刘府小公子?”这洛京城里姓刘的大户人家可不少。 “哈哈哈,就是宫里丽妃娘娘的胞弟。” “哎呀,是那位啊,那确实值得佩服,竟然敢当街调戏苏大小姐,啧啧,被揍一顿算轻的了。” “得罪狠了,万一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掳走呢?哎哟,之前,我还以为苏大小姐只是有些蛮力的母老虎呢。 最近啊,听说了她把亲爹扔回老家的壮举后,我都不敢从她家门前那条街上路过了。” “赵兄,咋地?怕自己长得俊,被苏大小姐掳回府当入赘女婿啊?” “哈哈哈哈哈,赵兄你多虑了。” “我可没有多虑,我和你们说,宫里传出的小道消息,咱们陛下正愁苏姑娘的婚事呢,据说颜家那个麒麟儿颜舒,好悬成为受害者!” “咦?竟有这等事?” “颜舒啊,看来,陛下心中,这位苏姑娘的分量不轻啊,否则也不会把颜舒那样的人物作为指婚人选。” 因为谈及宫闱流言,几人压低了声音,正交流得兴起,猛然听到背后有人怒斥: “唉,世风日下啊,你们竟然有心情调侃这种事,真是枉读圣贤书,枉读圣贤书!” 一名老年儒生路过这桌,停下脚步训斥几名年轻人: “那个苏语嫣不孝不悌,目无法纪,早就该把她关起来教训了。” 突然被陌生人训斥,一名年轻人翻了白眼: “我等私下议论他人固然不对,可是老先生,您说苏语嫣的那些话,可是没有什么证据啊,就这么给无辜的人定了罪,不也是枉读圣贤书了吗?” “无辜?” “对呀。”年轻人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睁大了眼睛说出违心的话:“苏大小姐多孝顺啊,亲爹要去奔丧,她就派人护送,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怎么就不孝不悌了?” “你们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我们刚刚只是调侃而已。苏大小姐有罪与否,洛京府尹已经结案了,老先生,你若是不服,可以去官府申诉啊,或者击鼓替苏永臻鸣冤啊,但是,您有证据吗?” 老先生的同伴看不惯这些不受教的年轻人得意忘形,也加入了讨论: “吾等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苏语嫣就是不孝。” “呵,信口雌黄,欲加之罪!” 眼见着一场争执渐起,其他喝茶的客人来当和事佬,或者干脆加入讨论。 茶馆的掌柜的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无奈摇头。 这几天,有关苏家人到底是不是自愿离开洛京城的议论,就没有少过,苏语嫣这三个字,如今可真是响当当的了。 “那个苏家姑娘,再不改改脾气,将来想要嫁个好人家,难啊!” 宫内,广和帝又一次和裴玄吵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为他的私事,而是有关盐铁贩卖的问题。 两人有些意见不同,争辩到后来,广和帝意识到自己最开始想简单了,裴玄的提议更有利于民心稳定。 但是,他拉不下面子来认错,就是一直梗着脖子不松口,继而惹来了裴玄一顿引经据典的抨击和嘲讽。 更让广和帝生气的是,讨论到最后,他服软了,裴玄这厮竟然得便宜卖乖,好为人师起来。裴玄给他列了一长串儿的书目,让自己没事儿多读一读圣人之言,少去宫外听那些靡靡之音。 哎哟,这把广和帝的小心脏憋屈的,他在裴玄离开后,黑着脸哗啦啦地翻了一会儿书籍,终于忍不住再次冲出御书房,朝着百花齐放的后宫去了。 鉴于之前的两次惨痛经历,广和帝这次不敢去找那些年轻貌美的宠妃了,他决定去和贤良淑德的皇后聊聊天。 ——当然,朕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提起苏语嫣那丫头了,再一再二不再三,朕何苦为难自己。 然而,当广和帝踏进皇后的凤殿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他的发妻正对着一幅故人画像发呆,心中再次涌起不妙的预感…… 第30章 “梓童,朕今日过来,同你一起用午膳。” 广和帝凑到皇后的身边,顺手捡起桌上的一枚果子啃了一口。 皇后把手中的画卷完全展开,铺平放在桌面上,轻轻嗯了一声。 广和帝换了个位置就坐,视线飘忽地绕过皇后手中的画卷,假装没有注意到上面的题字。 “三郎今日过来,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吩咐他们准备。” “唔,朕都可以,唉,让下面呈上来几道清淡降火的吧,裴玄那家伙最近没少惹朕生气。” 皇后莞尔,亲自给广和帝倒了一杯玫瑰蜜水:“既然生闷气了,就喝点疏肝解郁的玫瑰露吧,还能顺便养养颜。” -- 第66页 “梓童这是嫌弃朕老了?” “三郎风华正茂,大好年华,后宫多少姐妹盼着你垂怜呢,谁会嫌弃三郎。” 广和帝握住皇后的手,含笑调侃:“梓童这话狡猾,只说后宫姐妹不嫌弃朕,却对自己的感受避而不谈。 朕知道了,一定是朕最近来看梓童的次数少了,让梓童吃醋了。” 皇后嗔了广和帝一眼,笑而不语。 广和帝得意扬眉,只是,当他的视线再次扫过桌面上的画卷后,下意识地拉平了嘴角,眉心微皱。 皇后注意到广和帝情绪的转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禁面露疑惑:“三郎,这画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只是突然想到一些朝政而已,不关这幅画的事。” “那就好,这是我少时在闺中的习作,有许多不足之处,让三郎见笑了。今日偶然翻出来,一时之间倒是勾起了许多回忆。” 广和帝忍了忍了,到底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人总是这样,越想避开什么,偏偏就忍不住靠过去,越想特别忽略什么,反而就会多添几分关注。 “我瞧瞧,诶,这上面的题字内容……画中之人,是武威伯的那个早逝独女?梓童,你怎么会留着已逝之人的画像?” 皇后叹了一口气:“画中之人确实是宋姐姐,这是我初学仕女图时的第一幅正式作品,就一直留着了。 其实,当时提笔之前,说好要把这幅作品赠送给宋姐姐的,可惜了,后来因为种种缘由,这事儿就一直耽搁了。” 广和帝讶异:“如果朕没有推算错误的话,梓童和宋氏相差四、五岁吧,在闺阁中竟然还有这段缘分?” “我十岁左右的时候,父亲有一段时间仕途不顺,一直留在京里面等候吏部批文调函,就是那半年里,我认识了宋姐姐。” 回忆起年幼的时光,皇后露出一丝怀念笑容: “我们外出做客,一群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聚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太太夫人们有自己的社交,嫌我们小孩子顽皮碍事,就让大一点的姐姐们照顾我们玩耍。 所有的年长闺秀里,就宋姐姐的脾气最好,我们有事儿都爱找她帮忙。 我小时候是个心高气傲的,刚学了几天画,就想给人画仕女图,可惜,那些小姐妹也不是傻的,知道我的画技不过关,是初学者,根本不愿意让我胡乱涂鸦,生怕留下不好的形象。 那时候我气得不行,觉得被小瞧了,都快掉泪珠子了。宋姐姐为了哄我,就让我画她,我就答应她,等我画完了再找人装裱好,一定把此生正儿八经画的第一幅仕女图送给她。 只是那次聚会之后,宋姐姐就定亲了,而我父亲的调令也下来了,全家忙着收拾东西,我就忽略了送画的承诺。 再之后,总有各种事情耽搁,一直到了今天,宋姐姐已经香消玉殒了,我的承诺却还没有兑现。” 皇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再次拿起桌面上的旧作,端详着看了又看: “如今一看,怪不得那些小姐妹们不愿意让我作画留念了,画技不够,确实画不出美人的神韵。” 广和帝这时候也不特意回避和苏语嫣相关的事了,他因为皇后谈起的闺中温馨往事,心中的烦闷消减了许多,便踱步到皇后身侧,同她一起品味年少时的稚嫩作品。 “其实,梓童的这幅画还是非常有灵气的,十岁左右的作品,非常难得了。” “不怕三郎笑话,我私下里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一直留着呢。”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广和帝突然问道:“梓童今日怎么想起来翻出这幅画了?” “原本都快忘记了,只是早上处理宫务时,听采买的内监掌事谈了几句宫外的热闹,便想起这位故人了。” 广和帝最近政务繁忙,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关注宫外的闲谈琐事。如今听皇后这样一说,第一反应就是苏语嫣那丫头又捅出什么马蜂窝了,否则,好好的,皇后怎么会找出宋氏的画像。 果然,还不等广和帝安慰自己不要草木皆兵,就听皇后说起了苏家人一夜失踪的事,虽然苏语嫣把事情处理得让人捉不住明显的把柄,但是真相具体如何,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的。 皇后感念宋氏对她年幼时的照顾,此时说起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没了回忆过去的恬淡心情,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三郎,虽然说苏永臻为人凉薄狠毒,但他终究是苏姑娘的生父,若是再任由苏姑娘这样任性张扬,对她的名声百害而无一利。” 广和帝压低了声音:“朕到觉得苏语嫣那丫头的性格挺爽快的。” 皇后笑嗔了广和帝一眼,同样低声叮嘱:“这种话,三郎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孝道上面,为君者不能留下任何瑕疵。” “朕晓得,朕只和梓童说心里话,咱们夫妻二人没有入主这座皇宫之前,受了多少委屈呀。 先皇……唉,朕如今也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也当了许多皇子皇女的父亲,可是,我还是无法理解先皇的一些做法和态度。” “三郎,一样米养百样人,不管怎么说,您还是得到了父皇的承认,您是先帝愿意交托江山社稷的唯一子嗣。” 广和帝想到庶人崔珉——曾经备受宠爱的先皇长子,眼中划过一丝讽刺,他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 第67页 “梓童,你方才的话提醒了朕。” 广和帝恢复了正常音量:“苏语嫣那丫头确实该被管一管了,否则,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还是以贤淑温婉为上,她如今的脾气,稍稍有些年轻气盛了。” 皇后赞同点头:“不管真相如何,苏永臻等人返回老家是事实。如今,苏姑娘独自一人留京居住,这就有些不合适了,未出阁的小姑娘身边,怎么能少了教导照顾之人。 三郎,让我赐下几名稳重的教养嬷嬷给苏姑娘吧,不是去管教她的,而是为了堵住一些人的碎嘴,省得有人背后说苏姑娘缺少教养。” 按理说,皇后的建议非常合适,但是广和帝却在心里摇了摇头,他现在是真心想要找人约束一下苏语嫣,拯救一下她那岌岌可危的名声。 他可不想下次给她赐婚的时候,被男方的亲人嫌弃。 他如今还记得兰妃那僵硬的笑脸和坚定毅然的跪姿呢,这得是多看不上苏丫头,才能不惜触怒龙颜也要拒绝一门有利可图的婚事? 兰妃拒绝的时候,苏语嫣还没干出把老父亲一家强行送回老家的壮举呢。 如今么,广和帝摸着下巴估计,怕是他刚刚张嘴提婚事,兰妃就能当场昏过去。 当然了,广和帝也清楚,他若是想要找个差一点的指婚人选,例如丽妃家那个纨绔弟弟,对方看在苏语嫣能够带来的利益的份上,肯定会欢欢喜喜谢恩的。 可是,广和帝这人颇有些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执拗。 他既然把苏语嫣看做是自己阵营里的人,看做是自己的一份责任,就不愿意给苏语嫣挑一个草包丈夫,他还是想成就一段举案齐眉、郎才女貌的佳话的。 “梓童,教养嬷嬷终归是下人,苏丫头那个性格,一般人是辖制不住的,咱们得找一个能管得了她的。 你帮朕合计合计,京里有哪家的诰命夫人手段高超,能降服住她。 朕觉得吧,苏语嫣还是能改造挽救一下的,梓童你看,她生母是多柔和的性格啊,苏丫头作为宋氏的女儿,岂能不继承一二?” 皇后心说,她还真没想找人认真管教苏语嫣,只想让她学会大面儿上的规矩,糊弄糊弄人而已。 若真的让厉害有手段的朝廷命妇管教她,万一矫枉过正,把她教导得跟宋姐姐似的,软和善良得如同一只小白兔,将来嫁了人,岂不是又是一出悲剧? ——陛下终归是个男人,永远无法真切理解,高门大户里后宅女眷生存的严酷,并不是只有真正的刀剑才能收割人命的。 “三郎,苏姑娘是武威伯亲自教导出来的,我听说,她还被带着去过战场,剿过盗匪,她手中握着老伯爷的护卫队,我觉得,对于这样的姑娘,无论多么精明强悍的夫人也是无法成功约束她的。” 广和帝咬了咬后槽牙,不太甘心地承认皇后此话在理: “苏丫头真是能给朕出难题啊,朕处理政务都没有如此劳神!” 帝后二人正在合计教导苏语嫣的人选,凤殿外的孙忠全去而复返,怀中抱着一个挺大的盒子。 “陛下,刚刚裴大人让人从宫外捎了一盒子书进来,说是借给陛下参阅的。” 听到裴玄的名字,广和帝脸色一黑:“宫里什么珍贵的典籍没有,需要裴卿借书给朕参阅?呵!” 在“借书”二字上磨了磨牙,广和帝忍不住嘲笑裴玄: “早知道他穷,没想到堂堂都察院掌院,做事如此吝啬,送进宫里的东西,还想要朕还回去?” 一旁的皇后差点没笑出声来,心说,不想还东西给臣子的皇帝也没大方到哪里去。 广和帝听不见皇后心里的打趣,他埋汰了几句裴玄,发觉心里的闷气减少了许多,便心情不错地示意孙忠全打开盒子。 “让朕看看,是什么书让裴玄特意送进来给朕……”随着广和帝的翻阅,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戛然而止。 盒子里,上面的三本书与大启朝的盐铁之事相关,多是裴玄这些年搜集的详实资料,经过查证和汇总编纂之后,集结成册,此刻送给广和帝阅读,确实是及时雨。 但是,广和帝的目光停在了第四本书册子上,久久无言。 皇后探头一看,发现第四本书依旧是裴玄的手抄本。 “三郎,这书怎么了?” 广和帝咯吱咯吱磨了磨牙:“这书是裴玄自己写的,在士林中挺有名气的。” ——何止有名气,还被吹捧得天花乱坠的,真是一群少见多怪的酸儒们。 “裴大人这是献书给三郎,希望三郎有所批注和教诲?还是打算请三郎作序?” “不,前两年,这书他就给朕看过了,朕的文津书楼里有藏本。” “那裴大人送书来是?” 皇后一边问,一边随手翻开盒子里的第四本书,发现里面是一些对先贤圣人言行的解读,还有裴玄自己的文论创作。 细看两页,文思灿然,若星辰江河,气象昌明俊伟,言简而意义精深条达,确实当得起士林赞誉。 “我平时不喜这种政论文集,只觉得巧言诡辩或庸碌空洞者居多,没想到竟错过了这样的好书。” 皇后忍不住多读了两段,只觉得字字珠玑,如精金美玉、醴酪甘泉。 虽然广和帝也同意皇后的称赞,但他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他可没忘了裴玄离开御书房时的谏言。 -- 第68页 裴玄让他多读些圣人言论,多学些君子操守,这番劝导之词刚说完,还不过一个时辰,就把书送到了他面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梓童,你可知,裴玄这人生平两大爱好,一是诤谏天子,二则是教书育人。 他挣的那些俸禄,有一半让他资助穷人家的孩子求学了,若是发现特别优秀的读书苗子,他还会把人接进府中,亲自教导。” 皇后点了点头:“我有所耳闻。” 广和帝夺过皇后手中的书册,想扔了,忍了忍,又放回盒子中: “这本书,裴玄一开始写它,并不是为了出书扬名的,他是为了教导他的那些学生如何为人处事的。” 说着话,广和帝背着手在凤殿内来回踱步: “裴玄送书,肯定是在讽刺朕,认为朕的言行没有恪守君子风范,不符合帝王风仪,需要被教导。 这个老古董,总把朕看得这么严,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步距行规,刻板无趣的!” 皇后看着焦躁气愤的夫君,觉得他肯定想多了,以裴玄的端肃性情,是做不出送书嘲讽圣上这种行为的。 “三郎,我觉得裴大人也许就是想要劝谏你,想要和你分享他的所思所想,君臣共勉,砥砺前行,他的性情,做不来送书嘲讽之事。” 广和帝顿了顿,表情更郁闷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有些委屈地看了发妻一眼,连他的梓童都开始为裴玄说话了。 但是该死的,他也觉得裴玄不是在有意讽刺他,而就是在实实在在地劝诫他。 不知为何,广和帝觉得更委屈了。 “他怎么就这么爱教育别人?他怎么就盯着朕挑刺儿?都出宫了,还想着给朕送书教训朕,他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吗?朕都回后宫了,他还要阴魂不散。” 广和帝赌气伸手,大力推开桌子上的书盒,决定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可动作太大,衣袖把一旁的画轴带到了地上,画轴缓缓展开,露出宋氏的仕女图。 广和帝神色一顿,目光缓缓略过书盒和卷轴,移过来,移回去,一个想法忽如其来,如黑夜中一道极其耀眼明亮的闪电,瞬间照亮他的脑海! “裴玄……苏语嫣……难管教?” “陛下?三郎?”皇后轻唤一声。 “梓童!” 广和帝倏地转头,目光湛亮地望着自己的妻子:“朕想到了,朕想到让什么人来管教苏语嫣了!” 皇后先是疑惑,然后神色一僵:“陛下的意思是?” “裴玄啊,哈哈哈,当然是朕的裴爱卿啊! 他既然这么喜欢教书育人,那就帮朕把苏语嫣教好了。 他什么时候把苏语嫣教导成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再来管朕的闲事吧,哈哈,简直妙哉!” 第31章 皇后震惊于广和帝的“奇思妙想”,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在广和帝越来越愉悦的表情下,带着荒谬之感问出了心中疑惑: “让裴大人教导苏姑娘,三郎,这是不是有点儿,嗯,于情于理的,都不太合适吧?这……苏姑娘今年十七了,她不是不满七岁的小姑娘了。” 广和帝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画轴,把宋氏的仕女图放在裴玄的书盒旁边,表情松缓而自得:“梓童,于情于理,让裴玄管教苏语嫣,都是非常合适的。” 皇后微微睁大了双眼,怀疑广和帝是不是让裴玄给气糊涂了。 广和帝拉过皇后的手,携着她往东南侧的偏厅走: “梓童,朕饿了,咱们先用午膳,然后,朕慢慢给你分析这里面的道理。” “等等,三郎!”皇后拉住广和帝,此时不问明白,她哪有心情吃饭。 “我突然想到,与其让裴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教导苏语嫣,还不如直接给他们二人赐婚。婚后,夫婿管教妻子,不才是名正言顺的吗?” “梓童,朕可以使手段说服裴卿教导苏语嫣,但是没办法让他同意成亲啊。 即便朕赐下婚事,裴玄也能推了的,梓童,你知道朕的,大部分时候,朕是真的扛不住裴卿的冷脸的。” 对于这样“坦诚”的广和帝,皇后有些无语,她心里嘀咕,那你何必非得撩拨裴玄那个人,还想让他教导出一位大家闺秀来,这是什么荒唐奇葩的决定? 广和帝似乎听见了皇后的满腹疑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梓童,又在心里说朕的坏话吧?朕告诉你,朕现在做的事,确实有一小半的原因是想要看裴玄那家伙的笑话。 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朕突然意识到,也许吧,把苏家那丫头交给裴玄,才是一个好的归宿。” “他俩差着十五岁吧?而且,裴大人和武威伯一向平辈交往的。” 拽着犹在迟疑的皇后出了正殿,广和帝一边走一边解释: “这老夫少妻的,自古以来还少吗?年龄大点好,阅历多了,性情稳重了,正好能制住苏语嫣那个疯丫头。 嘿嘿,朕也是突然想到的,那些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说是青年才俊,但是和稳重严肃的裴卿比起来,还是差点东西的。 而且,梓童,咱们细究起来,裴卿的条件其实挺适合苏语嫣的。” “既然三郎有牵红线的打算,何必又弄出“教导”这个名头,这师生关系一定,他们将来怎么在一起?裴大人是最重规矩的人了。” -- 第69页 “谁说是师生关系了?朕下旨让裴玄管教小姑娘,可没让他收徒弟啊,再说了,那些闺阁女子应该学的东西,裴玄他敢教吗?他好意思当苏语嫣的老师吗?” “这样啊,三郎,我还是有些……” “先用午膳,吃饱了,朕再和梓童说。” 于是,帝后相携而去,徒留室内一片安静。 临近黄昏,裴府的大门被宫里的传旨太监敲响,管家安伯带着人摆好香案,退到角落里恭听圣旨的内容,听着听着,老人家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兴奋的亮光…… 而在裴府庭院中央,宣旨的內侍高声念完圣旨上的最后一句话后,接旨的裴玄已经是完全的面无表情了。 他低头,再次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圣旨上的内容,务必不错过每一个字。 而后,他又盯着龙玺的朱红印痕反复甄别检查了几次,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假传圣旨,或者广和帝脑抽开玩笑。 裴玄闭了闭眼,慢慢平复了脑中的一团混乱和不可置信。 “这位公公,且慢离开,待裴某换身官服,然后随你一同回宫,裴某有些话想要和陛下商谈。” 这话让宣旨的內侍眉毛一怂,出宫前,他被广和帝亲自耳提面命地交代过,让他务必拦住裴玄裴大人,不要让对方立刻进宫讨说法。 因此,这人连忙陪笑,伸着胳膊挡住了裴玄的步伐: “裴大人,咱家出宫之前,陛下特意交代过,说是皇命不可违,希望裴大人能遵旨办事。” “恕臣难以做到。” “裴大人,陛下说了,您是真君子,当知道育人启智有教无类。 苏姑娘的情况您也听说了,她的骄纵脾气若是再不有所收敛,就不是嫁不嫁得出去的问题了,说不定哪天,她就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孝不悌了。 若是那样的话,岂不是等于要生生逼死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吗? 裴大人哟,圣上说了,您偶遇穷人家的孩子,尚存怜悯惜才之心,愿意倾力教导他们为人处世,教导他们学习圣贤典章。 苏姑娘是忠臣良将之后,是您的故友血脉,如今遇到了困难,您就忍心碍于小人的闲言碎语,对故友的可怜后辈不管不顾吗?” 裴玄冷声:“这些话,是陛下教你说的?” “正是陛下的嘱托,裴大人,咱家没读过什么书,为人粗鄙愚钝,那里懂得这么多的道理。 不过大人,苏姑娘的名声委实有些不好,这是事实。 像咱家这种不怎么出宫的內侍,也都听闻了一些闲言碎语,陛下更是愁得唉声叹气,连日来,总想帮着苏姑娘正一正名声,这不,一有困难,陛下就想到了裴大人您呀。” 裴玄摇头:“事情不是这么办的,虽说有教无类,一视同仁,但我和苏姑娘之间存在着男女大防。 若是让我亲自教导苏姑娘,甚至……按照圣旨所说,把苏姑娘接进裴府暂住,监督她的言行,那才会真的影响苏姑娘的闺誉。” 內侍脸上的笑容更谄媚,他连忙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裴大人,陛下圣明睿智,皇后娘娘慈和贤明,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在咱家出宫之前,皇后娘娘特意给苏姑娘挑选了两名教养嬷嬷,想必此时已经送到苏姑娘的府上了。” “皇后娘娘赐下的教养嬷嬷?” “正是呢,有了两位教养嬷嬷照顾苏姑娘的日常起居,等苏姑娘搬到大人府上,绝对不会有人误会您和苏姑娘的关系的。 毕竟,宫里的教养嬷嬷眼里容不下沙粒,她们最重视女孩儿家的闺阁清誉了。再加上是皇后娘娘亲自赐下的,没有人敢胡言乱语的。” 这名传旨內侍的种种劝说让裴玄明白,广和帝是铁了心要把苏语嫣送到裴府了。 不仅如此,陛下还打算让他把苏语嫣教导成一名贤良淑德的闺秀典范,对于这样要求,饶是裴玄一向敏慧多智,此刻也有些心生无措。 ——怎么培养一名贤良淑德的闺秀典范?教导她针线女红吗,教导她如何持家有道、主持中馈吗,教导她怎么做一名贤妻良母吗,还是给她讲解女戒妇徳? ——若真的教这些,我和苏姑娘二人,还不一定是谁教导谁呢。 裴玄沉吟了片刻,觉得无论从礼法来讲,还是从能力上来说,他都担当不起这个教导之责。 他必须要进宫去,立刻推辞掉这份有些荒谬的圣旨。 裴玄不再理睬拦路的內侍太监,也不打算回房去换觐见穿的袍服了,他只想在宫门下钥关闭前,和广和帝见一面。 然而,裴玄紧赶慢赶,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的时候,眼见着守门的侍卫如同看到猛兽似的,齐刷刷涌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拦着路。 那之后,朱红色的大门发出沉闷的移动之声,在裴玄沉默的视线中,慢慢闭合了。 “裴大人,请回吧,今日提前一刻钟闭宫下钥,您若有事禀告陛下,可以等明日下了早朝后,再面圣奏明。” “今日为何提前关闭宫门?” “陛下旨意,吾等依照圣意行事,涉及宫闱安全,还望裴大人勿要多问。” 裴玄差点气笑了,他现在是看明白了,什么担忧苏语嫣,什么让他照顾故人血脉,都是借口! 其实,就是广和帝恼了他的诤谏,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发脾气,这是在捉弄报复他呢。 -- 第70页 ——陛下这个玩笑过了,既然恼怒我的诤谏,直接朝我发脾气就好,何苦牵连无辜的苏姑娘? 然而,当广和帝真的开始耍赖躲避的时候,裴玄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没办法。 他再次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握着手中的圣旨转身离去,心里暗下决心,明日早朝后,一定要让广和帝尽快收回旨意,这事儿耽搁得越久,对苏姑娘的影响越不好。 裴玄心事重重地返回府邸,不料,却被一队车马堵在了家门口。 望着裴府大门外的三辆马车和一行丫鬟仆役护卫,裴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大概猜到眼前是什么情况了。 果然,他一出现,中间那辆马车的车门便被推开了,紧接着,从上面跳下来一个明眸皓齿的漂亮姑娘,正是最近被热议的“送父归乡”苏语嫣。 “裴大人,你府上的管家安伯说,你接旨后就去宫里觐见了,陛下他收回旨意了吗?” 裴玄望着袅娜走近的苏语嫣,轻轻摇了摇头:“宫门下钥,已经关闭了,我没有见到陛下。” 苏语嫣看了一眼天色,先是疑惑,随之便恍然,看来,广和帝是铁了心要把她和裴玄凑到一起了。 “苏姑娘怎么出现在这里?”裴玄温声询问。 苏语嫣指着马车前方的两名中年女子,朝着裴玄解释道: “刚刚收到皇后娘娘懿旨,让我收下那两名宫里面赐下的教养嬷嬷后,即刻动身,来裴大人府上暂时居住。” 裴玄皱眉:“这简直就是在胡闹!陛下如此,皇后怎么也跟着掺和?” 若是苏语嫣今晚入住裴府,那么,即便明日早朝后,广和帝收回了他的命令,又有什么用呢?这件事给苏语嫣带来的不好影响,已经产生了。 纵然她身边跟着皇后赐下的教养嬷嬷,堵住了明面上的闲言碎语。但是在一些礼教森严的大家族看来,这样的苏语嫣已经和裴玄扯不清关系了。 男人没有掩饰声音里的愠怒,苏语嫣听了,反而灿然一笑,被强制安排未来生活的郁闷稍稍减轻了两分。 “圣旨已下,宫门关闭,裴大人,你我不能抗旨不遵,看来今晚,我和我的人就要叨扰府上了。” 对上苏语嫣潋滟明亮的目光,裴玄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他忍住心中莫名的不自在,微微颔首。 “苏姑娘,请进。”裴玄侧身,护着苏语嫣离开。 ——既然事已至此,总不能让苏姑娘露宿府外,好在,宫里的教养嬷嬷已经在了。 两位主子离开了,一旁等候多时的安伯迅速上前,招呼裴府的下人帮忙安排苏府一行人。 “这位是苏姑娘的乳母白姑吧,我是裴府的管家。” 老管家笑眯眯地邀请到:“你们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正巧,府里今晚准备的新鲜食材比较多,正好款待各位。咱们两府的人啊,今后还有好多日子要相处呢。” 白姑越过宫里的两位教养嬷嬷,上前和安伯寒暄。 快要走进大门的裴玄听到背后传来的对话,心中突然一紧。 安伯之前念叨过,府里的银钱只够两个月的伙食费了,苏姑娘一行人多,这样一来,大概还能供应个两三天…… ——明天,必须让陛下收回圣旨! 第32章 第二日,裴玄依旧没有见到广和帝,因为这位陛下暂停了早朝。 据说是午夜梦回,惦念起那些在边疆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将士,一时感慨,一时沉郁,辗转反侧,多吹了一会儿夜风,一不小心就偶感风寒了,需要静卧在床好好修养。 传旨的太监细着嗓子说完这一段话,立刻有大臣热泪盈眶,直呼陛下如此忧国忧民,宵衣旰食,实乃大启朝的幸事,臣子们的幸事,天下黎民百姓的幸事。 有人带头,其他朝臣的反应也不慢,纷纷上表忠心,你一句我一句地表达关切之情。 裴玄肃着脸站在丞相的身后,身边是六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这些朝中重臣都是广和帝的绝对心腹,比较了解今上的性格脾气,广和帝若是真的病了,才不会让人传出这样的旨意呢。 他们联想到昨天傍晚的那份圣旨,都隐约猜到了,陛下今日忽然不来上朝,大概是在躲着裴玄了。 老相爷随大流问候完广和帝的龙体病情后,回头朝着裴玄眨了眨不大的眼睛,笑呵呵地说道: “裴大人,你看,陛下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你还要拧着来吗?昨日的圣旨,在老夫看来也没有多大问题,不就是帮陛下管教一个小丫头吗?想必以裴大人的能力,肯定能够不负陛下厚望的。” 一旁的大理寺卿同裴玄年纪相仿,平时两人共事接触的机会言言也比较多,因此,他经常被这位裴大人打击到自信心,还时常被迫加班加点地办差,早就心存怨念了。 现在有机会看裴玄的热闹,大理寺卿哪里愿意轻易放过,所以,这人也跟着老相爷劝说裴玄,一副恳切老实的真诚模样,就是忘了收敛一下眉目间看热闹的兴奋劲儿。 裴玄被同僚们暗戳戳地围观看热闹,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恼意,以他的心胸城府,这种不含恶意的调侃实在不值得挂怀。 其实,昨晚邀请苏语嫣入府居住后,裴玄就放弃让广和帝改变主意的打算了。 他现在只有两个烦恼,一是如何把苏语嫣教导成一名真正的温婉贤淑闺秀;二则是,他下个月的俸禄能不能提前预支一下,否则,他真要在苏姑娘面前丢面子了。 -- 第71页 裴玄忧心忡忡,旁人只当他是不喜欢苏语嫣那种跋扈张扬的女子,而广和帝那道圣旨,分明是想把这两人撮合在一起,只是没有挑明罢了。 至于那位特立独行的苏姑娘,估计也不太欣赏裴玄这样的性格。 骄奢肆意的貌美小姑娘,怎么会和严肃清廉的裴御史相处融洽?让这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估计就是针尖对麦芒了,谁都不习惯谁。 “这下有意思了,裴大人虽然君子谦和,但是为人处世坚守底线,其实是非常坚定强势的性格。 那个苏语嫣也是个不能受委屈的,手中有钱有人,两人相处久了,肯定要有大矛盾的,到时候,千万别闹得把裴府的房顶掀了。” 望着裴玄离宫远去的背影,吏部侍郎钱大人发出感叹。 他身边的同僚笑着调侃:“钱大人,如果你的语气不是这么幸灾乐祸的话,我还相信你是真的关心裴大人呢,哈哈哈。” 被揭穿了,钱侍郎也不恼,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反问道: “哎呀,好说好说,钱某就不信,赵大人没有同样的促狭心思? 咱们被裴大人的都察院盯了这么久,虽然没有犯错不怕御史们找茬,可这被时刻监督着,终究有些意难平啊,现在有机会看裴大人的热闹,你不高兴?” “哎呀,高兴倒是谈不上,就是这心里呀,有点舒爽!哈哈哈,钱大人,刘大人,诶,孔大人你也来,咱们趁着裴大人忙着对付家里的小辣椒的时候,出去放松放松,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诶,赵兄你这点儿出息哟~” “孔大人不去?” “去,上次那个地方就不错,酒美人美还有情调,咱们散值以后一定要去松散松散。” “哎,说到底,还是咱们陛下够英明神武啊,终于想到办法对付裴玄那家伙了。” “是啊,陛下是圣明天子啊!” 一群最顶层的官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他们知道广和帝的旨意背后,肯定还有其它考量。 比如苏语嫣身后的军中势力,最后归属哪个世家大族或者勋贵豪门都不太合适,反而裴玄这种孤身一人的诤臣直臣没有丝毫忌讳。 再比如,北境边地那边新崛起了一名年少将才,在最近一次的抵御异族侵略的战斗中,表现得十分亮眼。 那位小将军名唤秦无咎,出身武威伯生前亲自统帅的宋家军,和苏语嫣也算是青梅竹马。若是有朝一日,那名小将迎娶了苏语嫣,宋家军再次空前团结起来,对皇权来说,并不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但是,即便揣测出三、四分帝王的平衡心术,这些心有千千窍的人尖子们也不会明晃晃地说出来,反而抓着裴玄的尴尬遭遇热情调侃,大概,这也是一种只谈风月不谈国事的另类表现吧。 裴玄回到家中,发现往日里安安静静的宅院此刻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气却不显喧嚣杂乱。 一些面生的仆人从他身旁经过,默默行了一礼后,就去忙着自己的事务去了。 这些人井然有序,进退有度,裴玄观察了一会儿,他由小窥大,判断出苏语嫣对自己属下的掌控程度非常高,心中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欣慰。 裴玄回到书房,不一会儿,管家安伯就来了。 “大人,苏姑娘一行人都安排妥当了,老奴冷眼看着,那两位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脾气不错。 苏姑娘身边的大事小情还是由乳母白姑管着,下面的人也是各司其职,安分守己。您担心的教养嬷嬷蛮横严苛的事情,目前还没有苗头。” 裴玄点了点头:“苏姑娘带的人多,府里都安排开了吗?” 安伯笑道:“大人,都安顿好了。多亏圣上当初赐下的御史府够宽敞,苏姑娘带来的护卫都安排在前院了,挨着演武场。 其他的丫鬟仆妇则跟着苏姑娘住在后宅,老奴安排给苏姑娘暂住的院子,和您日常起居的地方刚好隔着一个小花园。” 裴玄回想了一下府里各个院落的方位,意识到安伯是把后宅里最大的那个住处给了苏语嫣,对此颇为赞同。 “苏姑娘是对衣食住行比较讲究,安伯你尽量照顾好她。” 安伯看了自家大人一眼,发现他对苏姑娘住进本该给主母居住的地方没有抵触,心中的一些想法又踏实了几分。 这座御赐的御史府,原本是一位宗室子弟的住处,占地颇大,亭台楼阁俱全,若是靠着裴玄的俸禄和润笔费,就是二十年也买不下这样的府邸。 裴玄搬进来之后,因为就他一个主子,所以大部分的院落都没有被启用,特别是女眷居住的地方,一直荒废着,这次苏语嫣奉旨暂住,才让一直沉寂封闭的区域重新有了人气儿。 “对了,安伯,府里的花费还能支应开吗?” “大人放心吧,家里的铺子盈利不错,昨日掌柜的给府里送来了一笔钱,不会怠慢客人的。” 裴玄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暗下决心,下次再有人求字画,自己就多答应几次,多赚些润笔费,怎么也不能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了。 这时,书房外传来一串脚步声,紧跟着,就听见白姑的声音自屋外的长廊上响起:“裴大人可在?我家姑娘遣老奴过来一趟,想请裴大人到花园中一叙。” 裴玄明白,这是苏语嫣要询问他今后的安排和打算了,昨夜匆忙,两人好些事情还没有商谈明白,确实需要尽早把话说清楚了。 -- 第72页 “是白姑吗?苏姑娘昨晚在府中休息可好?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裴玄推门而出,温声询问廊下站立的白姑。 白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这位鼎鼎有名的裴御史,然后才一边道谢,一边笑着答复裴玄的关心询问。 两人一问一答,都是围绕着苏语嫣。 白姑说苏语嫣休息得很好,这不是单纯的客气话,而是事实,对于这件事,说实话连白姑自己都感到诧异。 自家姑娘从小就爱做梦,梦里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人,这一找就是许多年。 虽然不耽误身体的修养调息,可夜夜做梦总会感到心累的,对此,他们想了许多办法,但是一直没有什么成效。 没想到,这次搬到裴府,苏语嫣竟然一夜无梦到天亮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 想到这些,白姑打量裴玄的目光就更亲切了,老人家总是相信缘分的。 上次在上云寺的时候,苏语嫣休息得很好,醒来之后大家猜测,是因为特殊调制的熏香和寺庙的清幽环境,才让自家姑娘酣睡无梦的。 当时,白姑就不太信,只是,她也找不出其它的原因,就只好暗记在心里。果然,她们后来再点燃上云寺特质的熏香,就不起作用了。 这次在裴府,姑娘又安睡了一宿,白姑把两次的巧合放在一起比较,突然发现,竟然是每次都有裴玄在附近。 这个想法一生成,白姑的心跳就加速了几分。 ——莫非,这是天定的姻缘,小姐在梦里面寻找的人,就是这位裴大人? 裴玄和苏语嫣都不知道白姑心中的猜测,两人在裴府的花园中碰了面,坐在石桌前,苏语嫣给裴玄斟了一杯茶。 “裴大人,看来我今后要叨扰贵府一段时日了。” 裴玄摇头:“陛下的旨意……是我连累了苏姑娘,府中的房屋大多空旷已久,苏姑娘过来居住,肯定不如在自己的家中舒服,待客不周,还请见谅。” 苏语嫣看着一本正经致歉的裴玄,心里蠢蠢欲动地冒了个泡。 这人是清隽雅致的俊美长相,偏偏又带着一身霜雪中峭壁险峰的峥嵘端肃,虽然让人生不出轻视狎昵之心,但是偶尔间,还是想看看他狼狈慌乱的样子。 这样的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苏语嫣死死地按在了心底,长睫微颤,遮住眸中的流光,她告诫自己,必须打消这种奇怪的念头,她是个正经姑娘! 第33章 苏语嫣自诩是个正经姑娘,让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恼羞失态这种爱好,她肯定是没有的。 虽然,嗯,在某个瞬间有那么一点点的冲动,联想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画面,但那肯定是因为听了太多外面沸沸扬扬的议论,她才被带歪了心思。 虽然她爱用鞭子抽人,喜欢养猎狗追人,还命令护卫虏人,但她知道,她是个规规矩矩的娇软好女孩儿。 “裴大人,对于陛下的旨意,你可有具体的打算?” 裴玄只觉得苏语嫣看过来的目光变得亮亮的,怪让人不自在的,他低头喝了一口苏语嫣亲手斟的茶,仿佛还能闻到对方倒茶时皓腕上的一抹余香。 裴玄突然觉得,要教导苏语嫣,第一件事就是建议她不要再给其他人斟茶了,雪白的手腕,红艳艳的蔻丹,再加上碧色的清茶,太过引人遐想。 “苏姑娘,裴某仔细想了一下,陛下应该是不太赞同你处理麻烦时的激烈手段,所以才降旨的。 而裴某这些年研读先贤的典章,深感其教诲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对平和心性的滋养十分有益,读得多了,就有些心得体会。 苏姑娘,裴某愿意倾力传授给心中感悟,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苏语嫣了然:“裴大人要给我授课?” “谈不上授课,只是谈一些为人处世的拙见,且,教学相长,裴某愿意和苏姑娘共勉。” 裴玄是见过苏语嫣的画作字迹的,单凭书画一道,他就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裴大人太谦虚了,外面多少儒生学子想要聆听裴大人的教诲点拨而不可得,我能有这个机会,确实挺难得的。 不过裴大人,我每天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你也公务繁忙,我们约定一个固定的授课时间吧?” 裴玄自然同意苏语嫣的提议,他想了想,把读书教学的时间定在了晚饭后,每日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苏语嫣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她不觉得裴玄那套君子准则能影响到她的处事风格,但是这人确实有学问,每天听他讲些经史子集,古文典籍,绝对没有坏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裴玄询问苏语嫣都读过些什么书,琴棋书画等诸多领域中,个人有什么偏爱,有什么学习的计划和打算,零零碎碎的,不一而足,俨然是一位宽厚师长做派。 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冬青抱着一些东西走了过来,苏语嫣抬头瞥见,笑着招了招手:“找到了?是我说的那幅画吗?” 冬青先朝着裴玄和苏语嫣行了一个礼,然后才脆生生地答道: “主子,搬家一时忙乱,是冬青疏忽了,刚刚在第二排的箱子里翻到的,正是您之前特意吩咐奴婢拿出来的那幅古画。” 苏语嫣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冬青手中的卷轴,当着裴玄的面打开:“裴大人,你看这幅画如何?” -- 第73页 裴玄闻言,凝神细看苏语嫣手中的古画,随即便惊疑起身,快步走到苏语嫣的身边,双目盯着古画细瞧。 “这是……万里先生的作品?” “正是,当日我在安宅所画的铁马碎冰河图,灵感来源就是这幅古画和我幼时在北境边地的成长经历,当然了,和万里先生的磅礴气概相比,我的画作就差得远了。” 裴玄后退了两步,把整幅画尽收眼底,眼中的喜爱之色非常浓厚,他看得目不转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吐一口气: “苏姑娘,万里先生是备受推崇的大家,他的作品自然让人心驰神往。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铁马碎冰河图里有你自己的感情和灵气,那同样是非常珍贵的。” 苏语嫣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注意到裴玄收敛了最初的惊喜兴奋之色后,她便把画重新收了起来。 “裴大人,这是我的谢礼。”苏语嫣把古画送到裴玄的手边。 裴玄一愣。 “之前收到房契,我让人去打探了一下,听说您是用了一幅珍藏已久的古画做的交易,那幅画是名家之作,想必是您的心爱之物,我不能就这样坦然接受那份重礼。” “苏姑娘……” 苏语嫣止住了裴玄的解释:“无功不受禄,裴大人,我不能白收你那样贵重的东西,虽然,嗯,算是事出有因,但是,事情不能那样算的。” 裴玄还要开口解释,他想说,那幅画是他昔年所得,算是捡漏,并没有花费他很多的银钱。他用一幅闲置的收藏帮苏语嫣换回亡母的东西,其实很合算的。 但是苏语嫣的下一句让他无法再拒绝。 “裴大人,我知道你君子坦荡,只是想要弥补一二,这些年捐出的银子也并不比那幅画的价值低。但是,在不知情之人的眼中,就是你平白无故地送了一套宅院给我,这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太好。” 裴玄是通透之人,他自然看出苏语嫣不想欠他人情的坚持,想了想,他仍然把万里先生的画作推了回去。 “苏姑娘若是觉得不踏实,不如按照春泽兄当初的报价,补给我银两吧。至于这幅画,价值远超我当初拿出交换的那一幅,若是收了它,我同样会不安心的。” 这话让苏语嫣突然想到了某些传言,据说这位裴大人为人疏朗,仗义慷慨,府中经常存不下太多的银钱,自己送他一幅古画,说不定真没有送银子实在呢。 “既然裴大人这么说,那也行。这样吧,我下午让人把银子交到管家安伯的手中。” ——顺便再把借住此地的各种花费交给安伯,我们这些人饭量都不小,裴玄这人可养不起,再拖延几日,说不定他都要预支明年的俸禄了。 裴玄不知苏语嫣的打算,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停留在那幅万里先生的画作上。 端是一派的云淡风轻,稳重自持。 苏语嫣莫名地就抓住了对方真实的情绪,她弯了弯嘴角,突然觉得裴玄这样隐忍克制、目不斜视的模样也挺有意思的。 ——唔,怪可人疼的~ ——好像在很久之前,我就非常熟悉如何撩拨这种一本正经的家伙了。 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混进了奇怪东西的苏语嫣摇了摇头,心里暗自惊疑,裴府的这个花园……在建造风水上是不是有点儿怪异? 一定有脏东西影响了她清明纯净的三魂七魄! 夏风穿过绿荫,带着淡淡花香,小花园内静谧安然,两人对坐喝茶,一时之间都没有再多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找裴玄禀告事情,他起身掸了掸衣袖,和苏语嫣告辞。 两人已经谈妥了近日的安排,又都有事要忙,就在花园中分开了,至此,苏语嫣开始了借住裴府的生活。 一晃儿,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日,裴玄出门去上早朝,另一个院子里的苏语嫣才从香软的床上清醒过来,又是一夜无梦酣眠到天亮,良好的睡眠质量让她心情不错。 既然心情好,就要去做正事了。 两年多前的上云寺事件,让苏语嫣对信王的为人始终心存疑惑。 当初算计她的人几乎都受到了惩罚,这件事本该尘埃落定了,可是,好巧不巧的,让苏语嫣发现了信王同苏永臻的人有些隐晦联系。 苏语嫣不清楚,这份隐晦联系是在上云寺事件之后建立的,还是很早之前就存在了? 有了疑惑,再加上外祖父意外身亡的幕后真凶一时也找不到,调查陷入了瓶颈,苏语嫣便干脆让人盯着信王方面了。 可是,信王是位高权重的实权王爷,身边能人不少,苏语嫣怎么敢轻率行事,徒惹麻烦。她研究了几天后,还是决定从一个小人物的身上下手。 这个人,叫蓝文英,是南疆人,在洛京城里开了一间贩卖花草鱼鸟和各种珍稀石头的铺子,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苏永臻庶长子的亲舅舅。 当初的那些催·情植物,后来的妙香居酒楼易主,再加上那三个会唱小曲的茉莉花姐妹,都和蓝文英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语嫣让人盯了蓝文英不少时日,没有发现他和信王那边有什么联系,倒是让她发现,这人竟然还在为苏永臻做事。 苏永臻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他在侯府被除爵查封之前,就开始秘密转移了一些产业,交给亲信心腹之人掌握。 -- 第74页 当然,他也不敢留太多的后手,只是给了蓝文英两间铺子。 “主子,蓝文英昨日又派人去安平县那边了,应该是给苏老爷他们送银子。”南羽向苏语嫣汇报蓝文英最近的小动作。 “若是苏老爷他们手头宽裕了,主子,族里那边的族人们会不会被收买了,反过来帮他们?” 苏语嫣摇了摇头:“不会,顶多是让他们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不会把他们一家人放跑的。 别忘了,我手里面攥着好几家著名书院的推荐资格呢,他们若是想要族里的年轻孩子顺利求学,金榜题名,就得老老实实同我合作。 而且之前官府派人去安平县调查,他们已经帮我打过一次掩护了,若是突然反过来帮助苏永臻,岂不是要暴露之前欺瞒官差的罪行了?” “那属下就放心了。” 南羽点了点头,继续禀告他们探查到的情况。 “据属下等人查探,蓝文英贩卖的花草植物中,确实夹杂着南疆那边的特殊品种,大多都是能害人的东西。 蓝文英挑选特殊顾客时很仔细,一般只和女眷做生意。 这些时日,已经有几家后宅的妇人和蓝文英达成了交易,买走了一些作用特殊的南疆植物。” “哦,都有什么作用?” “主子,具体是什么,属下们认不全,目前能确定的只有一家,因为他们家女眷秘密买走的盆栽,就是当初上云寺客舍里的那种。” 苏语嫣挑眉,懒洋洋地勾唇浅笑:“是哪家的女眷?你确定是买去害人的?说不定是夫妻二人卧房内助兴用的呢?” 话音刚落,南羽就立刻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一步,一旁的白姑一阵风似的冲到南羽原来站立的位置,掐腰教训口无遮拦的苏语嫣。 一刻钟后,被唠叨得蔫哒哒的苏语嫣手托着腮,垂眸继续听南羽汇报。 “属下确定不是用于夫妻助兴的。”南羽被白姑瞪了一眼,他没理会,接着叙述:“因为买的人,是寄居在颜府的一位表小姐,未婚姑娘。” “颜府?” 南羽看了苏语嫣一眼,淡淡地说道:“就是那个哭着喊着不想让主子嫁进去的兰妃娘娘的娘家。” “咦?看来这书香门第里面也挺乱的。后来呢,咱们的人继续跟着调查了吗?” “主子,我们没有派人进入颜府查探,只是听说,前日,颜府给府上的嫡女匆匆订了婚,订婚对象是那位表小姐的亲哥哥。” “为人如何?” “不务正业,花天酒地。” “这绝对不是颜家选婿的标准,他们眼光高着呢。” 苏语嫣点了点桌面,她不信南羽这帮人什么内情都不知道。 果然,南羽从怀里掏出几张小纸条,递给苏语嫣阅览。 看完字条上断断续续的线索,苏语嫣起身理了理衣摆和裙角,朝着裴府外走去,她边走边对南羽吩咐道: “帮我查查,颜府那个被夸得天花乱坠的颜舒现在在哪里?咱们去会会他。” 白姑担忧地跟在后面追问了一句:“小姐要去做什么?” 苏语嫣头也不回地答道:“去伸张正义,揭露阴谋,顺便撺掇撺掇颜家的麒麟儿,让他和我一起砸蓝文英的铺子。” 第34章 颜舒年少中举,才华横溢,后来因为守孝的原因没有继续参加科举考试,目前还是白身。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对于这位年轻的贵公子来说,金榜题名只是迟早的事儿,区别在于他能考取什么样的名次。 他是颜大人的嫡长子,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据说,兄妹三人感情很好。两位颜小姐同样蕙质兰心,素有才名,在洛京城中的贵女圈子里,颇受赞誉。 前天订婚的那个,是年纪稍长的嫡女,府里的二小姐。 苏语嫣回想着颜家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南羽便让人送来颜舒的消息,对方此刻正待在颜府中,没有外出。 “帮我转告颜舒,我能给他一些颜小姐被陷害的证据,还有策划这一切的真正幕后黑手,他们颜府现在找出来的那个所谓的真凶,只是一颗被威胁着认罪的弃子而已。” “是,主子。” 交代完属下,苏语嫣乘着马车去了自家开的茶楼。 雅间内,苏语嫣慢条斯理地吃着满满一桌子的茶点,等她喝掉第二壶酸梅汤的时候,颜舒独自一人出现了。 “苏姑娘?” 一身月白锦袍的俊秀青年敲门而入,有些惊讶地望着坐在窗边的苏语嫣:“是你让人传话给颜某的?” 苏语嫣微微颔首,伸手请颜舒入座。 颜舒的视线扫过桌面上的一摞空盘子,下意识地认为,在自己到来之前,这位苏姑娘应该正在和另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一起吃茶点。 至于对方是谁?为什么要特意提前离开?颜舒不得而知,他把这个疑惑暂时压在心底,他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谁陷害了自己的亲妹妹。 “颜公子,做个交易?” “苏姑娘请讲。”良好的教养让他露出礼节性的笑容。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线索和证据,让你发现暗藏在颜府中的毒瘤。你帮我去把一家铺子砸了,顺便把铺子的老板蓝文英送进刑部的大牢,如何?” 颜舒的温雅微笑微微一滞。 赶来的一路上,他想过对方会提交换条件,已经做好了被勒索的心里准备,见到苏语嫣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经做出了拿自己的婚姻做交易的打算。 -- 第75页 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有预料到,这姑娘会唆使他去砸一家店铺。 风度翩翩的世家才俊沉默了一小下,而后忍不住真诚提问: “颜某冒昧问一句,是哪家店铺?对方又怎么惹到苏姑娘了?” “颜公子放心,不是什么权贵家的产业,以颜家的实力,不会留下后患的。 那家铺子,是我那位庶兄的亲舅舅开的,颜公子想必也知道苏家的那些陈年旧事,我就是看不惯伤害过我母亲的人继续过安稳日子,想要了结些私怨而已。” 这个答案,让颜舒若有所思。 他没有询问苏语嫣,为什么不派自己的属下去砸店,偏要用这种后宅阴私消息换他出手。因为颜舒注意到,苏语嫣的要求里还有半句话,就是要把人送进刑部大牢。 送进刑部大牢,必是罪人。 颜舒沉吟了一瞬,温声解释道:“苏姑娘,不是所有的罪人,都可以进入刑部大牢的,刑部大牢防范严密,看守森严,一般都是给罪行牵涉范围广或者具有危险性的重犯准备的。” 苏语嫣扬眉一笑:“颜公子,我们只谈交换条件,你去把蓝文英的店砸了,然后动用颜家的关系,以勾结逆贼,窥视帝踪的罪名把人关押进刑部大牢,我就告诉你是谁陷害了颜姑娘,怎么陷害的。” “动用颜家的关系,这需要和家父商议。并且,勾结逆贼和窥视帝踪这样的罪名,太过重大敏感,苏姑娘,弄不好反而会把你、我、还有颜家牵连进去。” 苏语嫣抚了抚鬓角的碎发,想到那晚和裴玄去酒楼听小曲儿的见闻遭遇,那三朵茉莉花和广和帝的相知相识,可不是偶然的缘分,所以,她还真不怕蓝文英反咬一口。 “颜公子,若是轻易就能办妥的事情,我就不和你商谈交易了。不过你放心,我既然能知道你们府上的秘闻,自然也掌握着其它的秘密,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的。” 颜舒笑了笑,没有应声,他不可能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保证,就和苏语嫣一起冒险的。 苏语嫣也不急,她自斟自饮喝了一口酸梅汁,然后才缓缓开口: “颜公子,你再仔细掂量掂量,过了今天,我就和其他人做交易了。而令妹的事,我也只能说一声遗憾了。” 颜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角堆得高高的盘子和笼屉,心里猜测,难道这位苏姑娘今日真的是在广撒网,用手中的秘密换取帮助,在他到来之前,已经和其他人谈过了? ——我若是不答应她,她是不是还有下一个协商交易对象?颜家并不是她的唯一选择? 苏语嫣也注意到了颜舒的打量视线,随即便恍然,心里一乐,任由他误会下去。 果然,等苏语嫣第三次望向窗外的时候,颜舒终于做出了权衡。 “苏姑娘,可否给颜某一些时间,颜某需要回府和家父商量一下。” “你确定?若是令尊愿意深查颜姑娘被陷害的来龙去脉,而不是把丑闻遮遮掩掩的,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日也轮不到我坐在这里同颜公子谈交易了。” 这话让颜舒心中苦笑,那日妹妹出事以后,父亲就表示,颜家不能有未婚失节的女儿,所以,在匆匆查出一个不受宠的姨娘有嫌疑后,就草草了结不再深究,甚至还把妹妹许配给了欺辱她的人。 颜舒明白,不是父亲不疼爱二妹,而是因为在父亲心中,家和才能万事兴。 那个毁了妹妹清白的畜生是早逝大姑姑的儿子,祖母护着他,而他也一直声称,自己是被勾引的。 最让人有口难言、百般莫辩的是,出事的过程中,二妹确实没有呼救之类的举动,明明她的贴身丫鬟就在房门外的不远处。 这几日,颜舒为了二妹的事焦虑万分,不论其他人怎么怀疑和泼脏水,自小同二妹一起长大的颜舒明白,二妹绝对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更不会对姑姑的儿子有丝毫爱慕之情。 但是,颜舒虽然是嫡长子,在家中却无法违背父亲和祖母的意愿,除非他能找出铁证,证明那些人在陷害二妹,否则,二妹就真要这样不名誉地度过一生了,甚至还要遭受那个畜生的轻慢和嘲笑。 也因为这些内情,当一个面生的仆人告诉颜舒,有人可以提供具体的线索和幕后真凶身份时,即便只是空口白话,他也答应了独自赴约。 只是未曾料到,这人是最近的话题人物苏语嫣。 颜舒此刻被苏语嫣反问,心中隐痛,母亲和妹妹们苦涩的泪水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苏姑娘,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你能提供给我些什么呢?我怎么知道你提供的证据是真是假?” 苏语嫣微微一笑,眉目精致,明艳自信,这样的灼灼耀目让颜舒有些出神怔忪。 这些日子以来,他见过太多的愁苦泪眼和小心翼翼,突然面对如此引人心神的张扬热烈,竟让他产生了一种恍如昨日的惆怅和怀念。 悄然悸动。 不知怎的,颜舒想到小姑姑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陛下曾有意给他和面前的这位苏姑娘赐婚,但是被小姑姑拒绝了。 当时听到那个消息,颜舒是松了一口气的。 苏语嫣的骄傲霸道名满洛京,手中的鞭子抽痛了皇都的所有纨绔子弟们,虽然颜舒自认为并不惧怕这一点,但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如水般贤淑淡雅的柔弱女子。 -- 第76页 没有那么鲜明的脾气棱角,凡事不要太任性自我有主见。 可是,家中突然遭逢恶事,妹妹受辱,母亲悲切无措,父亲和祖母的冷漠偏袒,让人生顺风顺水的颜舒备受煎熬震动,他反思了许多。 所以,此时面对苏语嫣,他竟产生了另一种感受。 ——也许,这样明丽聪慧的女子才是妻子的上佳人选吧?她不仅能保护自己,将来,也能保护他们的儿女。就像她今天来找他谈条件一样,不就是在给亡母报仇吗? ——若是苏姑娘遇到了二妹那样的祸事,她会如何呢? 颜舒想到了上云寺信王案中一些没有对外公布的细节,那被撬开的门窗,及时赶回人群中后的淡定自若,还有后来,她把求亲之人从外室的屋子里捉出来,一顿狗咬鞭打…… ——若是二妹有苏姑娘的这种强硬性格,我今日该愁的,是如何替她掩盖杀人的罪行吧?不过,尽管那样,我也必然是痛快高兴的! 苏语嫣不知颜舒的内心翻腾变化,她只重视两人的交易。 她听到颜舒询问证据的真假,也不绕圈子,干脆开口解释: “我记得颜公子有一位师兄,正好在刑部,两年前,他参与了信王上云寺一案。” 颜舒缓缓点头,慢慢坐直身体,脸上再没有习惯性的优雅微笑。 “信王的遭遇,虽然被封了口,但是以颜家的地位和宫里兰妃娘娘的关系,我相信,你们已经了解到许多内情了。 我可以告诉颜公子,造成信王身体有恙的种种手段中,有一样,恰巧是这次害了令妹的罪魁祸首。” 信王当初遭遇了什么?颜舒记得非常清楚,信王中了一些催·情的手段,神志不清! ——所以,二妹也是?可是,二妹遭难后,母亲让人查了二妹的饮食、日常用具和衣服,都没有发现问题。 ——是啊,若不是害人的手段隐蔽而罕见,信王也不会中招。 想到这些,颜舒马上反应过来了苏语嫣的提示: “苏姑娘的意思是,我那位在刑部办差的师兄,因为接触过信王的案子,所以,他能识别出害我妹妹的手段?” 苏语嫣颔首:“颜公子,砸了蓝文英的铺子,搜查他的所有存货,让你的师兄负责审讯他,结果不会让你失望的。” 颜舒闭了闭眼,哑声问道:“请问,蓝文英的铺子到底是做什么样的生意的?” “卖些花花草草和漂亮珍奇的石头,很受闺阁女孩儿的喜爱。” 颜舒想到妹妹那一院子的奇花异草,还有室内各种雅致逸趣的盆栽,心中一沉,几乎明白了苏语嫣的所有暗示。 这是有人通过特殊的植物害了妹妹。 “我母亲让人检查过那些花草盆栽,都是无害的。” 苏语嫣疑惑歪头:“你确定检查的人真的足够见多识广,或者说是,真的足够可靠可信?” 颜舒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不得不承认,苏语嫣的猜测有几分道理,府里,祖母到底经营多年。 他再抬头注视对面的蓝衣姑娘,刚刚进门时的轻微抵触和质疑几乎已经没有了。 “苏姑娘,我可以直接安排人逮捕蓝文英……” “然后,让所有人都联想到你们颜家的姑娘被蓝文英的花草祸害了?颜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语嫣哼笑一声:“想要当个好兄长,就别在乎自己的形象了,今儿个,你就是为了讨好我,才替我去教训教训蓝文英那个讨厌鬼的。” 这话让颜舒既好笑又无奈,抓捕蓝文英的手段那么多,苏姑娘非得选这么个最引人注目的。 ——砸店啊,若真的是蓝文英助纣为虐,那确实挺痛快的。 颜·一向是别人家孩子·优雅贵公子·舒洒然一笑,朗月清辉,他率先起身,朝着苏语嫣抱了抱拳: “苏姑娘,请,今日颜舒砸店,一怒为红颜,明日,洛京城里的传言就该换个风向了,还望苏姑娘满意,原谅舒之前的无心疏忽。” 第35章 颜舒和苏语嫣一同离开茶楼,迎面碰到了颜舒的几位朋友,这些人先是和颜舒打了声招呼,然后,纷纷把好奇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苏语嫣身上。 “颜兄,这位是?” “这位是苏姑娘,先武威伯的外孙女。”颜舒把苏语嫣介绍给几位相熟友人,之后简单寒暄了几句,便打算直接离开。 谁想到,这些人一听到颜舒身边的妍丽女郎是苏语嫣后,都立刻变身成了看不懂别人眼色的愣头青。 一群人硬是赔笑着凑过来,刚进茶楼就又跟着走出来,打算亲自围观颜家的麒麟儿和苏家的母老虎这对神奇的组合。 走到茶楼前的大街上,苏语嫣刷的一下从腰间抽出鞭子,后面看热闹的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动作整整齐齐,露出了被围在中间的颜舒。 “我骑马,颜公子你呢?” 颜舒是匆忙离家的,独自一人,不过,他的心腹随从在他抵达茶楼后,也悄悄赶了过来,正牵着马等在不远处的路口。 颜舒无奈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损友们,对苏语嫣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苏姑娘,我也骑马吧,咱们得多跑几个地方,然后才能去蓝文英的铺子。” 苏语嫣点了点头,回头朝着一群眼巴巴的公子哥儿扬了扬眉,然后翻身上马,利落离开,留下一个飒爽纤丽的背影。 -- 第77页 颜舒同样允文允武,骑射出众,他紧随苏语嫣的动作,灵活地避开路过的行人和想要拦住他的友人,驾驭着胯·下的良驹小跑离开了。 两人身后,一群同颜舒相熟的世家子弟瞠目结舌,他们你捅捅我我戳戳你,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讶和疑惑。 “这颜舒和苏语嫣……他俩怎么凑到一起的?” “之前不是说,颜家婉拒了陛下的指婚吗?可你们看看颜舒刚刚的态度,明显是护着那位苏姑娘,不想让我们打扰他俩。” “诶,你也是这样的感觉吗?我还以为我多想了。” “啧啧,都是爷们儿,咱们谁不知道谁啊,这里面肯定有猫腻。颜舒刚刚的态度和表情,就差没明说别打扰他俩了。” “也许,咱们确实可以再多想一点儿,你们没有发现吗?苏姑娘先走,颜舒紧随其后,这、这和颜舒平日里的矜持疏离的作风完全不符啊,天啊,这还是那个颜家的芝兰玉树贵公子吗?” “你们想多了吧?也许那两个人有重要的正事要办呢?” 这话说出来,连说话的本人都不太信。 颜舒和苏语嫣两人之间能有什么重要的正事呀?这男未婚女未嫁的,还有之前那种被拒婚的尴尬关系,偶然碰见了,避嫌都来不及呢,怎么还一起喝茶,一起骑马离开了? “诶,刚刚,颜舒是不是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蓝文英,颜舒说了要去蓝文英的铺子。” “那是哪里,有谁知道吗?” 几名世家子弟面面相觑,他们哪里会知道这偌大个洛京城里一家店铺小老板的名讳。 这时,这群公子哥儿身边的一名小厮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少爷,小的似乎听说过蓝文英这个名字?” “咦?说说看。” “少爷,少夫人最近喜欢莳花弄草,去过几次西城的一家花草铺子,他们家老板,似乎就叫蓝文英。” “你没记错?” “这个,嗯,应该没错,小的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听咱们府上的人闲聊的时候说,那位蓝老板是先前那位嘉平侯的小舅子,不,不对,不算是小舅子,是苏永臻那个心爱小妾的兄弟。” 这话勾起了众人对一些陈年八卦的回忆,很快,他们就弄明白了这个蓝文英到底是何许人:“卧槽,是让苏永臻宠妾灭妻的那个娇妾的亲戚!” “这么说,那个蓝文英和苏语嫣肯定有嫌隙啊。” “所以,诸位兄弟,颜舒今日跟着苏语嫣去那个蓝文英的铺子,到底是做什么去了?不会是一起找茬去了吧?” “哈哈哈,别说笑了,咱们颜大公子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可干不出为了讨女孩子欢心,就去欺负其他人的挫事,你们能想象,就是那个,颜舒跟刘家那个纨绔似的,带着一群人耀武扬威的吗?哈哈哈……” 这人的笑声越来越小,渐渐地,脸色就有些奇怪了,他突然回头,和众人交换了几个不可置信的微妙眼神。 “这个吧,我们之前不是同样没有想到,颜舒会和苏语嫣有交际吗?”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我也有!” 本来打算聚会喝茶的几人全都眼睛贼亮,他们立刻放弃了原本的安排打算,纷纷深吸一口气,然后催促小厮赶紧带路,他们要去就近围观! 与此同时,下了早朝的广和帝难得有些闲暇,他带着包括裴玄在内的几名朝中重臣,去了工部名下的武器监造司。 “诸位爱卿,你们看看这次工部新改良的兵器。” 广和帝从架子上取下一枚黑色的轻弩,递到身后兵部尚书的手中。 兵部尚书躬身接过新改良的轻弩,眼睛随之一亮,他武将出身,熟知兵事武备,武器优良与否,大多时候一入手便能判断一二。 其他人也凑了过来,围着兵部尚书看他试验改良轻弩的威力和射程。 过了一会儿,年逾花甲的兵部尚书神色激动,他朝着广和帝弯腰一拜: “恭贺陛下,我大启朝又得一利器,若是运用得当,兵将装备充足,则边疆稳定、四方朝贺指日可待。” 广和帝摆摆手,朗笑出声:“借老尚书吉言,朕也希望能早日驱逐异族,还我大启朝黎民百姓一个远离战火的安稳盛世。这新式的轻弩研制成功,就算是一个好的兆头吧。” 丞相白闻礼笑眯眯地建议道:“陛下,这改良轻弩的能工巧匠该得重赏的。” 广和帝指着一旁静立沉默的裴玄,心情愉悦地问道:“那白相说说,朕该如何赏赐朕的都察院掌院?” 白闻礼面露惊讶和羡慕:“竟然是裴御史的巧思?裴元之当真是大才啊!裴大人,你博学广识,心思敏慧,于国于民都是有功之人,老夫佩服。” 对于老相爷的称赞,裴玄并不居功自傲,他摇了摇头,缓声解释道: “轻弩能够改良成功,并不是元之一人的功劳。陛下,白相爷,诸位大人,元之能这么快就完善几年的设想、绘制出详细的图纸给工匠,多亏了苏语嫣苏姑娘的建议和帮助。没有她的奇思妙想,这个轻弩不会这么快就完成改良的。” “是武威伯的外孙女?” 兵部尚书惊讶抬头:“宋老倔头的外孙女还能有这样的聪慧巧思?那可真难得,老夫还以为,那姑娘和她外祖父一样特别擅长舞刀弄枪打架呢。” -- 第78页 裴玄瞥了一眼老当力壮的兵部尚书,知道这位老大臣和武威伯生前共事过一段时间,有些交情。 对苏语嫣也没有恶意,就是调侃调侃早逝的老友和他的后辈。 但是,裴玄就是听不得其他人看低苏语嫣,他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对后辈的护短心里。 “苏姑娘才华横溢,所知所学涉猎广泛,对一些杂学更是了解透彻。 再加上她在北境边疆生活过几年,被武威伯带在身边,耳濡目染的,自然对战场上的兵器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裴某之前有些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是苏姑娘帮忙解决的。所以,这次的轻弩改良,苏姑娘功不可没。” 兵部尚书这次可真有些惊讶了,他知道裴玄这人不是清高自傲的性子,为人也讲究实事求是,但是由于他本身的天赋才华极高,所以评价一些人和事的时候,难免有些严苛和高标准,很少能够听到他大加褒扬或者赞叹什么。 如今,他这样称赞苏语嫣,还用了才华横溢这样的形容,可见,如果不是裴玄色迷心窍胡言乱语了,那就是说,武威伯的外孙女是真有能力。 不仅兵部尚书这样想,广和帝等人也因为裴玄的话产生了新的认知。 最起码,在这些重臣的心中,苏家的姑娘不再仅仅是个挥着鞭子的骄纵千金了,她于国于民做出了贡献。 当然了,这些人中还是广和帝想得更深一些。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起这些日子被裴玄批评的次数,发现已经从以前的三五日一次,降到了现在的七八日一次,这是自他登基以来绝无仅有的好事! 广和帝差点喜极而泣…… ——果然,男人就该有女人陪着,还得是娇软明艳的聪慧大美人。这样一来,他就没有精力管其他男人的闲事了,有那个空余的时间,回家红袖添香不好吗?回去温香软玉不好吗? ——我这么英明神武,竟然才想到这一招,早知道会这样,就早点给裴玄张罗婚事了。 ——唉,之前看他那一脸无欲无求的严肃模样,还真以为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道士转世呢。 广和帝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振奋地想着,一定要对裴玄的这种改变表示出鼓励和期待。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他的裴卿明年就能有孩子了呢,到时候娇妻爱子痴缠,就够他忙的了,哪有心思关注别人的私人生活。 “裴卿,既然你说苏语嫣在改良轻弩这件事上功不可没,那朕也不能忽略了她的功劳,这样吧,你回去帮我问问那丫头,她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和朕说,朕会酌情赏赐她的。” 裴玄应诺,替苏语嫣谢了广和帝的赏。 广和帝看了一眼一身素净的裴玄,又想到了一个关乎裴卿姻缘的重大问题。 户部尚书曾和他悄悄八卦过,裴玄这人在苏语嫣入住裴府的第二天,就找人打听过预支俸禄的问题,可见,这人在养老婆的问题上,存在了困难。 ——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朕不能让裴爱卿的姻缘线断裂在贫穷上。 “裴卿,你的功劳同样不小,这样吧,朕把南郊的一处皇庄赐给你,那座皇庄每年的出息还是不错的,能让你手头宽裕不少。” 裴玄迟疑了一下,若是以往,他肯定会推辞,他一个人简单过日子,用不着那么多的钱财,但是这次,他想到了苏语嫣的好胃口和爱美食。 南郊的那座皇庄他听说过,里面的农作物品种优良,种类繁多,还是被精细打理的,品质和口感都要比市面上的好,若是拒绝了,对于喜爱美食之人来说,确实挺可惜的。 “臣谢陛下赏赐。” 裴玄谢恩后,广和帝心里熨帖,因为这又是一个明显的变化。 他带着人继续巡查工部的兵器监造司,看到满意的作品,不吝啬赏赐,看到没有进展的研究,还温声细语地鼓励了几位手艺精湛的老匠人,一行人都可以感受到,广和帝今天的心情确实挺好。 在场的都是人精,广和帝的情绪变化让他们品出了一些心知肚明的东西,但是碍于裴玄这个当局者迷的当事人在场,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即便顾忌裴玄,他们也不会放弃捧着皇帝陛下的,当然要拐弯抹角地说些迎合圣意的美言。 白相爷首先出声:“说起来,裴大人,自从陛下把苏姑娘送到你的府上教养,这有一个月了吧? 最近,老夫是再也没有听说苏姑娘的各种骄纵事迹了,可见裴大人教导有方。” 礼部尚书马上接话:“相爷所言极是,这一个月,洛京城里再不见苏姑娘骑马挥鞭子的身影了。 不仅如此,她还帮裴大人改良了轻弩,为江山社稷的稳固尽了一份自己的努力,这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 大理寺卿跟着加把劲儿。 “看来,苏姑娘是被裴大人的风度和学识折服了,所以才有如此的改变。想必不久之后,裴大人就可以完成圣上所托,将苏姑娘教养成一位真正贤良淑德的闺秀。” 裴玄一脸端肃,语气认真而欣慰: “各位大人,市井传言多不可信,苏姑娘的性格开朗直接,喜怒随心率真,所以表现得比较,嗯,鲜明,她并不是真的骄纵霸道。 而且,苏姑娘天资粹美,一点就通,许多变化并不是裴某的功劳,裴某所做的极为有限。” -- 第79页 “诶,裴大人谦虚了,有些人投缘,所以……” 几人说着话,跟在广和帝的身后离开了守卫严密的兵器监造司,刚一出大门,裴玄就看到府上的一名随从等在不远处,面色焦急。 那名随从看到裴玄出来了,急忙小跑过来。 “大人容秉。” “什么事?” “大人,苏姑娘和颜舒公子一起出游,把别人家的商铺给砸了!” 广和帝和其他大臣:“……” ——说好的贤淑呢?白夸奖了! ——等等!颜舒??? 裴玄皱眉:“砸店?苏姑娘伤着了吗?” 第36章 裴玄脱口而出的问题,让跟随他多年的属下露出一个懵懂疑惑的表情,似乎没有听懂他家正直的裴大人到底在表达什么? 这人缓了缓一时卡顿的思路,然后才略微迟疑地回禀道: “大人,在属下赶过来之前,苏姑娘应当是无恙的,她和颜公子守在那家店铺外,一直在指挥其他人……做事。按理说,即便和店家发生争执,苏姑娘也不会被混乱波及。” 这个不太确定的答案,让裴玄微微拧了一下眉头。 他毫不迟疑地转身,朝着表情奇怪的广和帝拜辞。 “陛下,微臣有些私务需要处理,想要先行离开一步。” “咳咳,去吧,裴卿。” 说完话,广和帝依旧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裴玄,不仅是这位精明强悍的帝王如此,连他身边那群习惯了不动声色的朝堂重臣们,同样是一脸难以言喻的困惑惊疑。 裴玄没理会这群中老年男人们的心理变化,他在得到广和帝的应允后,就毫不迟疑地登上马车,带着报讯的下属离开了。 蓝文英的铺子外,围满了看热闹的路人,他们指指点点,都在猜测今日的这起冲突由何而来。 人群中间,苏语嫣和颜舒两人骑在矫健的骏马上,并肩俯视着不远处的一片狼藉混乱。 护城巡查司的人因为颜舒提前打过招呼,今天出外勤的速度尤其迅速。 他们一抵达现场,就吆喝着驱散了聚在一起的闲散打探之人,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按住了蓝文英,以及店内其他反抗的伙计们。 紧接着,这些挎着刀的巡查兵士守住了商铺的前后门窗,一脸凶冷地站在那里,等刑部那边派人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裴玄赶到的时候,远远就望见骑在马上的一男一女,两人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明媚娇艳的年轻姑娘侧头望向身旁之人,嘴角噙着浅淡柔和的笑意。 她的视线所及,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那人正在侃侃而谈,讲到关键精妙之处,两人又凑近了几分。 年轻男女的模样都是顶好的,眉宇间有相似的骄矜贵气,霞光月韵,朝气蓬勃,再加上两人的衣衫颜色又非常的相配,冷眼一瞧,竟有些珠联璧合、郎才女貌的感觉。 裴玄的目光有一瞬变得深沉凌厉,随后,又恢复成了一如既往的沉稳平和。 他慢慢放下车窗的帘子,收回了凝望关切的视线,沉声吩咐马车停下。 “查到颜舒为什么要砸店吗?” “大人,颜公子似乎在为苏姑娘报仇出气,属下们刚刚查过,这家商铺的主人名叫蓝文英,和苏姑娘有旧怨。” “蓝文英?” 裴玄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蓝文英是何许人物,他目光淡淡地扫过身旁的属下,语气严肃,态度笃定: “苏姑娘不是那种随便霸凌无辜的蛮横之人,颜舒此人也不是一肚子草包的鲁莽纨绔,他们两人今日的这般作为,必然事出有因,不会是仅仅因为旧怨私仇的,你的猜测太过武断了。” “属下知错。” “拿着我的令牌去问问护城巡查司的人,他们今日为何如此行事?” 灰衣属下遵命行事,转身离去。 裴玄坐在马车里敛眉沉思,并没有立刻下车露面的打算。 度过了初闻消息时的焦急,已经冷静下来的裴玄理智回笼,他开始思考这次砸店事件背后的隐情。 过了一会儿,去打探消息的下属回来禀告: “大人,护城巡查司的人说,有人告发那个蓝文英窥视帝踪,勾结庶民崔珉逆党残余,意欲图谋不轨,已经通报了刑部诸位大人,正在等待来人羁押审查。” 裴玄想到苏语嫣之前和他提过的茶楼之事,还有更远一点的上云寺信王案相关线索,确实都和这个蓝文英有些非常隐晦微妙的关联。 “告发检举之人是谁?” “大人,是苏姑娘。” “颜舒为何在此。” “属下之前打探到,苏姑娘和颜公子是在茶楼相遇的,他们相谈甚欢,之后两人就一起过来了。 据颜公子的朋友所说,颜公子揽下了所有的官府打点之事,似乎是在帮苏姑娘。” 对于这个说法,裴玄不置可否。 这时,刑部终于派人来了,带头之人是一位年轻的官员,裴玄走出车厢仔细打量,认出了那人恰巧是颜舒的同门师兄,两人都拜师在同一位大儒的门下。 另一边的颜舒和苏语嫣看到刑部来人,他们先后翻身下马,上前和对方寒暄交谈。 苏语嫣把一些东西交给对方,又指着蓝文英说了些什么,之后,那位年轻的刑部官员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属下去和护城巡查司的人交接,看样子是接了苏语嫣的报案。 -- 第80页 裴玄远远旁观了一会儿,在确定了苏语嫣没有什么人身危险后,就让人调转车头,悄悄地离开了。 苏语嫣若有所觉,她扭头回望了一眼裴玄停留过的位置,只瞥到一辆黑色马车消失在转角处,她疑惑地蹙了蹙眉头。 “苏姑娘,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什么。”苏语嫣摇头:“颜公子,既然蓝文英等人已经被刑部带走了,你我的交易就算是完成一大部分了,我一会儿就派人把你需要的东西交给你。” 颜舒面色沉重,心情复杂。 他想到之前砸店时,他在店铺后院的花房中发现的几种少见珍惜植物,都曾出现在二妹的院子里。他记得,爱花成痴的二妹还和他兴冲冲地介绍过,说那几盆花草都是祖母送给她的。 那些犹言在耳的话和二妹欣喜无忧的笑靥,让此时的颜舒感到浑身冰凉,心底刺痛。 祖母不可能故意陷害嫡亲的孙女,但是祸事之后,她未必没有发现一些端倪,可她却选择了包庇沉默。 再有就是,连苏姑娘这个无关之人都获悉了颜府后宅的丑闻,那么,其他有心人在听说了二妹的亲事后,会不会也产生不好的联想?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二妹的名声已经坏掉了。 “这次的事,颜某承情。”颜舒抱了抱拳,神色又添了几分忧虑。 “颜公子客气了,咱们只是公平交易罢了。”苏语嫣注意到颜舒的情绪起伏,略想了想,便猜到了他此时最担忧的事情。 “对了,颜公子,令妹的事,贵府遮掩处理得非常及时,若不是因为我这里一直盯着蓝文英,也不会发现那些隐晦线索的,令尊治家严谨,颇有手段,所以,你放心吧。 还有就是,外界虽然疑惑,令妹为何会订下那个不太如人意的婚约,但也不会多想。 毕竟,颜老夫人偏心外孙子外孙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只会认为,牺牲嫡女的婚事是颜家想要帮扶照顾亲戚的选择。” 这话让颜舒苦笑:“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也没有料到,最后保住二妹名声的,竟然是祖母人尽皆知的偏心。” 苏语嫣讽刺地挑了挑眉,没有和颜舒继续谈论他亲人们的所作所为,只是善意地提醒他: “内宅水深,颜公子即便要揭穿一些人的狠毒面具,也要防止狗急跳墙。 还有就是,蓝文英被刑部带走了,他将来被审讯出来的供词,可能会涉及到洛京城里好几家高门大户里的阴私。 关于这个,还请令师兄谨慎对待,小心行事,别让一些可怜人再次遭遇到流言蜚语的伤害。” 颜舒深深叹了一口气,点头应诺。 两人说话的时候,围着花草杂货铺的人群渐渐散去了不少,包括那些跟着颜舒过来的那些世家子弟们,当他们看到刑部派人出面后,都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非常有眼色地离开了。 但是即便如此,颜家的麒麟儿为了苏语嫣大动干戈,两人带人砸了一家商铺、并把商铺老板送进了大牢的传言,还是散播开了。 傍晚,苏语嫣处理完自己的事务,骑着马返回裴府,刚一进大门,就见管家安伯等在路边。 “安伯,有事?” “苏姑娘,大人今日回府较早,现在正在书房里看书,他请老奴转告一声,姑娘回府后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情,就去书房找他,大人有些话想和姑娘说一说。” 苏语嫣脚步一顿,意识到今日的事情已经传进裴玄的耳中了。 想到那人一本正经的态度和严肃端正的表情,苏语嫣摸了摸鼻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这样啊,恰好,我此刻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待办,现在就去找裴大人谈一谈吧。” 安伯笑呵呵地行了一个礼,退到了一旁。 苏语嫣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就这样过去找裴玄。 说到底,她今日大张旗鼓地带人砸店,虽然事出有因,但对奉命规范她言行举止的裴玄来说,这行为多少算是一种挑衅了吧? 既然如此,还是要带上些赔罪的礼物的。 “溪风,把我今日买回来的那些小吃拿来,我亲自给裴大人送去。” “是,主子。” 又耽搁了一会儿,等裴玄第五次心不在焉地望向门外的时候,苏语嫣终于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出现在了书房外。 “裴大人,打扰你了。” “无妨,是元之要找姑娘谈一谈的。” 裴玄说话的时候,视线仍然黏在手中的书册上,仿佛十分舍不下书中的内容,直到苏语嫣把食盒放在圆桌上,他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书籍,起身掸了掸袖子,步履特别从容地走到苏语嫣的对面。 “裴大人,我带了些街面上有名的小吃,正新鲜呢,咱们一起尝尝吧。” “苏姑娘,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裴玄矜持提醒。 苏语嫣扑哧一笑,眉目娇妍,语气里带着一点淡淡的熟稔和亲昵: “裴大人,咱们俩情况特殊,吃东西的胃口跟无底洞似的,不用特别注意用餐的时间和次数的。” 裴玄眉目不动,淡淡地嗯了一声,伸手帮苏语嫣从食盒里拿出色香味俱全的小食。 苏语嫣偷瞄了一眼裴玄,发现她不太能判断出对方此刻的喜怒心情,这人实在是太过沉稳持重了。 -- 第81页 再瞄一眼,苏语嫣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眸,心想这人既然愿意和她一起分享食物,就说明今天的事儿其实没有特别糟糕? 意识到这一点,苏语嫣胸中升起的那一丝淡淡心虚忐忑之感,噗地一声就消散了。 “裴大人,尝尝这个一口酥,我是在猫耳朵巷子打头的那一家点心铺子买的,平时都要排长队的,今天运气好,一下子就买到了。” 裴玄微微颔首,夹起苏语嫣推荐的一口酥放入口中慢慢品尝,然后喝了一口茶水润喉。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小姑娘眼神闪亮,笑容明朗,看起来可爱又单纯,一点也不像刚刚砸了人家的铺子又把老板送进刑部大牢的那种人。 “味道确实挺好,有一段时间没吃了。”裴玄温声。 苏语嫣也夹了一个吃起来,还不忘感叹: “原来裴大人也吃过他家的点心呀。哎呀,你瞧我,让裴大人见笑了,你比我年长这么多岁,又一直在洛京城里生活,肯定早就吃过这些老字号的点心了。” 裴玄突然觉得口里的糕点不太香甜了。 他想,那个颜舒肯定也吃过的,这种事情和年龄大小有多少关系呢? “苏姑娘,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家店的对面就是一家花草杂货铺。 据说今日那里出了一些意外状况,惊动了护城巡查司和刑部,想必顾客们都去围观看热闹了,所以,你才能不用排队就能买到他家的点心的。” 苏语嫣夹东西的动作一滞,她抬头望着那张吃了东西还找茬的俊颜,眨了眨眼。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第37章 裴玄的书房内,一身青衫的儒雅男人静静望着对面的年轻姑娘,如果忽略他面前的空盘子和空气中香甜的点心味道的话,谈话的气氛还是蛮严肃正经的。 苏语嫣放下手中的餐具,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裴大人,你听说了我今天做的事情了?” “下朝之后,府里的下人找到我,禀告说你和一家商铺的老板起了冲突。 我赶过去的时候,刑部和护城巡查司的人已经到了,我看事态已经平息,你也没有受伤,就没有露面。” 苏语嫣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裴玄不仅听说了她的所作所为,还特意赶去了现场。 而且,苏语嫣并没有察觉到这人有责备她的打算,反而还曾担忧过她的安危。意识到这些,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也有些柔软。 “我确实在蓝文英的店里大闹了一场,裴大人,你今天让安伯找我过来,是要详细询问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吗?” 裴玄颔首,他起身走回书桌长案的后面,从一摞摞的公文纸堆里捡出一份资料,递到苏语嫣的面前: “我下午亲自去了一趟刑部,这是我抄录来的蓝文英的供词,当然,这只是今日的审讯记录,里面没有太多的实质性东西。” 苏语嫣露出意料之中的眼神,她挑眉一笑,接过裴玄手中的记录,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不过几息的时间,她就无趣地撇开目光:“蓝文英心思缜密狡猾,这种程度的审讯,他能撑好多天呢。不过,有了我提供的具体线索,他迟早要交代出心里的秘密的。” 裴玄双手交叠搭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姑娘眉宇间的慧黠灵动,忽而,之前不知从何而起的烦闷又毫无理由地消散了。 窗外翠竹沙沙作响,书房被夕阳余晖笼罩,书香墨香茶香竹香之间,两人相对而坐,隔着书案倒影又被朦胧的光线勾连,仿佛这是一方独立的静默天地。 只有两个人,再无干扰。 裴玄出了一小会儿神,才接着开口问道:“苏姑娘,你若是真想报复蓝文英,早就可以出手了,完全没有必要等到现在,也没有必要用砸店这种闹得人尽皆知的手段,还……借助了颜家的势力人脉。我能问一下,你现在这样做,是有什么额外的计划吗?” 苏语嫣乖巧摇头:“裴大人把我想得太厉害了,诚然,我早就收集到了蓝文英违法犯罪的证据,但是,若是要想蛇打七寸,一劳永逸地解决仇人,我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这次碰到颜舒愿意主动帮忙,确实能帮我省了不少麻烦,所以我才顺势借力的。关于这个,我很感激颜公子的仗义助人。 至于砸店这种行为,我得和裴大人说上一声抱歉。 这和我本人的脾气性格有关,不这样闹上一场,我总觉得像是没有出过气似的,心里不痛快。 裴大人,我任性惯了,倒是牵连了你,毕竟,你奉旨教导我这件事,许多人都是知道的。” 裴玄垂眸,掩住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和暗淡,他知道苏语嫣没和他讲实话,她今天和颜舒一起闹的这一出,绝对不像她说的这样简单。 “苏姑娘,裴某有幸执掌都察院,手中还是有些权力的,你若是遇到什么难题困扰,可以试着说出来,裴某愿意倾尽全力帮助你。” 这话让苏语嫣忍不住莞尔,她笑睨了裴玄一眼:“难道……我要是打算做一些触犯大启朝律法的事情,裴大人也愿意帮忙吗?” 裴玄毫不犹豫地点头:“裴某相信苏姑娘的为人。” 苏语嫣歪了歪头,心说她都不怎么相信她自己呢,如何敢向忠君爱国的裴御史交代所有的打算和计划? -- 第82页 她的路,还是毅然独行为好。 面对苏语嫣的沉默,裴玄感到一丝淡淡的失望,又觉得不出所料,小姑娘早早长成独当一面的强者,怎么会轻易和人敞开心扉,轻率地交托完全的信任和依赖。 “苏姑娘,你告发蓝文英的罪行很重,已经引起了上面的重视,若是证据不足或者被查出是诬告,到时候蓝文英无事,你可能反而会被责罚,这一点,你一定要做足应对的准备。” 苏语嫣的眼睛亮了亮:“裴大人,既然已经引起重视,这次的调查力度会不会非常大,不亚于上次的信王案?” 裴玄眉心一跳,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才缓慢点头: “凡是涉及到陛下安危的,都不是小事。信王,即便他再位高权重,血脉尊贵,他也是臣子,如何能与九五之尊相比?” 苏语嫣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裴玄轻轻敲了敲桌面,又和苏语嫣透露了一些情况:“蓝文英被刑部带走后一个时辰,禁卫军查封了妙香居酒楼,同时也把那里的卖唱歌伎带走了。” 这话让苏语嫣睁大了一双杏眸:“查封妙香居?陛下的命令?” 要知道,妙香居明面上是当今太后娘家的产业,查封了这座酒楼,就等于直接伤了太后的面子。 裴玄点头:“你的告发诉状递上去的过程非常顺利,因为走了颜家的路子,再加上你本身就在陛下的关注中,所以没有人拦下来,直接上达天听了。” 这个结果,在苏语嫣的预料之内,这也是她一定要同颜舒达成合作的原因,颜家清贵,简在帝心。 裴玄继续说道:“苏姑娘,我再重申一次,你若是诬告或者无中生有,只为了私仇而故意攀扯无辜,混淆事实,这次的事,恐怕就不能善了了。” “多谢裴大人的关心,我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放心吧,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看出苏语嫣是铁了心不想让自己知道她的后续安排了,裴玄叹了一口气,恳切劝她: “裴某暂且相信苏姑娘,也请苏姑娘谨言慎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以免惹来更多的关注目光。” 苏语嫣弯了弯唇角:“现在,不是我要做什么多余的事了,而是有些人会做什么?我呀,只要静静等待就好。” 这含糊其辞又隐藏深意的话让裴玄心中一沉,他想问明白,但苏语嫣不再给他谈下去的机会了,她起身盈盈一拜,就笑着离开了裴玄的书房。 这天过后,苏语嫣不再外出,倒是颜家的颜舒公子来裴府拜访过苏语嫣一回,两人在待客的偏厅里待了一柱香的功夫,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裴玄回来后,就听安伯和他汇报说,那两人谈话时虽然四周门窗大开,但是丫鬟仆妇等人都退到了屋外,没人听清两人说了什么。 只是,颜舒来拜访的时候还眼带忧愁,怏怏不乐,离开裴府的时候,就是一脸的豁然开朗了,可见这两人的关系不简单。 这话裴玄不爱听,但是安伯一定要讲,他就只能皱着眉头听完了两人相处的各种细节,当然了,听完之后,这人是不会发表什么看法的,他依旧一脸严肃地回房间洗漱去了。 这样的反应,让身后的安伯一直叹息不已,深觉他家大人就是一大块不开窍的木头疙瘩,劈不开烧不烂的那种。 圣明的陛下都已经把人送进裴府了,他家大人竟然还学不会抓紧机会,甚至让外面的毛头小子追进府里来撬墙角,简直让他老人家捉急。 裴玄真心不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最开始发现苏语嫣和颜舒走得近的时候,他心中确实隐约升起了烦闷和担忧,大概是在担心小姑娘所托非人吧。但是,他又没有特别充分的立场管这件事,只好在处理政务公文之余,让人去详查了一下颜舒的婚配情况。 果然,他发现这个颜舒根本就不是什么良配。颜家虽然有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但是这些颜家子弟很会钻空子,他们确实不纳妾,但他们身边从来不缺少貌美的通房丫鬟。 那个颜舒就是一例,后院里放着两名自小相伴长大的娇俏通房,据说感情还非常不错。 查到这种后宅琐事,裴玄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认知,反正他就知道,拥有通房丫鬟的颜舒是入不了苏语嫣的眼的,不管这个年轻人有多优秀,他注定得不到苏姑娘的青睐的。 既然牵扯不到自家小姑娘的姻缘,裴玄就不再担忧苏语嫣和颜舒来往了,反正,不管那个颜舒怎么想,苏语嫣古灵精怪的,肯定不会吃亏受伤就是了。 裴玄现在愁的事情,是苏语嫣在暗中忙活的事情,他大概能猜出她忙前忙后的最终目的,是要替先武威伯报仇,手刃真凶。 可是,那次刺杀的幕后真相,就连已经登基的广和帝都没有头绪,她一个势单力薄的闺秀,又怎么可能发现什么端倪呢? ——也许,查不出才是幸事,若是真的让苏姑娘误打误撞抓住了对方的尾巴,那才危险呢。 ——连帝王都被蒙在鼓里,就说明那个幕后真凶非常不简单,苏姑娘又是执拗脾气,若是把对方逼急了,被凶手反过来陷害或者追杀怎么办? 裴玄想到苏语嫣不愿合作的态度,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安静的书房内,檀香冉冉升起,却无法让书房的主人心平气和。 -- 第83页 他想着,也许该去刑部一趟,亲自和那个蓝文英谈一谈,看看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线索或者提示,一定要弄明白苏姑娘把这人大张旗鼓地送进大牢的原因。 然而,担心什么来什么,就在裴玄独自沉思的时候,跟随他多年的属下紧急禀告:“大人,刑部大牢里的蓝文英身亡。” 裴玄嚯的站起身:“何时身亡?何人所为?” “半个时辰前,送饭的牢头发现他中毒身亡,未曾捉到可疑之人。”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灰衣属下小跑过来:“大人,下面传讯,昨晚刑部秘密转移一批犯人的时候,遇到一伙儿黑衣人截杀,那批犯人全部死亡,其中包括在妙香居卖唱的小茉莉三姐妹。” 裴玄冷声询问:“刑部官差可捉到黑衣凶手了?” “未曾,对方撤退非常及时。” 一前一后的两个消息意味着,苏语嫣检举控诉蓝文英等人窥视帝踪、意图不轨一案,至此彻底没有了嫌疑犯。 裴玄直接朝外走去:“备车,进宫。” 第38章 裴玄进宫去觐见广和帝的时候,苏语嫣其实并没有待在裴府内,她早就从裴府后院的一处荒废角门偷偷溜出来了。 此时,她正坐在洛京城外官道旁的一个面摊儿棚子里,低头数碟子里的五香豆子。 等她数到一百零二次的第三十八颗豆子时,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主子,来了。正走过来的那三人,中间穿褐色短衫的,就是昨晚截杀刑部囚犯的那伙儿人中的一个。 老三亲眼看着他被刑部的押解差役射伤了,用的就是您和裴大人研制改良出的那种轻弩。” 苏语嫣依旧在拨弄盘子里的五香豆子,只是在不经意间换了个坐姿,顺势转头望了一眼,记住了来人的相貌和走路姿态。 “那种轻弩伤人后留下的伤口,形状很特殊,这人既然受了伤,肯定不敢在京城内久留,皇城的守卫和巡查营不是吃素的。” “主子,你和裴大人研制出那种轻弩后,就想到这一日了吗?利用轻弩能够造成特殊伤口这一点,给咱们创造跟踪的机会?” 苏语嫣白了南羽一眼:“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怎么会知道裴玄琢磨改良这种武器好几年了,又怎么会知道,刑部押解犯人的时候会使用新型的轻弩,不过是巧合而已。” 这话南羽不信。 他明明听见了,苏语嫣建议颜舒的那位师兄给官差配备轻弩的,说是想看看自己研制的武器被派上用场,这时候又说全是巧合,骗鬼哟! “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我说是巧合,但也没有否认我确实做了些未雨绸缪的安排,咱们运气好,事先埋下的坑没有浪费。 南羽,我可和你说,你不能总觉得我什么都可以算到,可以安排明白了,然后就想着听我的命令,自己不学会动脑筋,这样是不行的,知道吗?” 南羽低头应了一声,没表态。 苏语嫣叹了一口气:“你只看到我预料到有人会截杀茉莉花三姐妹,然后让你们提前埋伏,做黄雀。 但是你也清楚,除了这个安排,我还做了很多的后手准备,在事情发生之前,我并不清楚哪手准备会让我获益。 南羽,百密必有一疏,你得再多学着点儿,一但哪天我疏忽了,你得帮我堵上。” “主子,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我真不是这块料,我将来就想回北境城当个守城的兵,异族来侵略了,杀!平时没有战事的时候,就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那种时刻在心里琢磨事儿的日子,我过不来的。” 苏语嫣也知道南羽的性格,若不是为了给亲人报仇,为了回报她外祖父的知遇之恩,南羽也不会和她一起离开家乡,离开可以纵马驰骋的北境城,来到这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勾心斗角,行暗探情报之事。 其实,跟在苏语嫣身边的大部分人都和南羽是一样的想法,他们简单执拗,这些年都是一个心思,就是报仇报恩,然后返回家乡大口喝酒,骑烈马,耍长刀,在凛冽寒风中娶媳妇生娃过日子。 “行了,你别为难地皱眉头了。” 苏语嫣佯装不耐地说道:“指望你变成智多星,还不如指望哪天把裴玄拉过来给我出谋划策呢。 你就这样吧,我说什么,你就执行什么。但是有一点,在外面若是遇到危险,保命第一,记得吗?不仅是你,所有的兄弟都是。” 南羽一向少表情的五官瞬间放松了,他真心觉得把裴玄拉入伙这件事非常有可为,不仅是他这样认为,冬青那个小丫头也是这样想的,可惜主子不许他们多话。 “主子,你放心,咱们兄弟们惜命呢,死在这些争权夺利的烂事儿里,可不是啥荣耀的事,咱将来是要保卫边疆的。” 南羽坐在苏语嫣的对面,一边大口吃汤面,一边和苏语嫣低声交谈: “兄弟们昨晚一直守在暗处,怕打草惊蛇,没敢靠得太近,安全得很。 咱们的人一直盯着双方交战,等那群黑衣人撤离的时候,就远远坠着,咱们已经摸查出他们设置在城内的三个落脚点了,这会儿,白姑和冬青她们应该正带人调查那些落脚点的真正主人。” 苏语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果然没有猜错,蓝文英不过是他们扔出来的烟雾迷障,真正能让对方心慌重视的,是妙香居那三朵姐妹花。 -- 第84页 她们一旦被怀疑被抓捕审讯,暗处的人肯定坐不住的,这不,马上就派人出来灭口了。” 说着话,苏语嫣的眼中露出一种既期待又痛恨的情绪。 对面的南羽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夹了一片酱肉到苏语嫣的盘子里。 “主子,咱们等了这么些年,马上就有结果了,你、以后回到北境城,一切都会好的。” “别担心我,我知道之后的事急不得,越到这种时刻,越要稳住。” 南羽点头:“就是,从他们在上云寺露出马脚开始,两年多的时间,咱们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苏语嫣笑了笑,余光注意着走过来的三人,确定他们也在面摊儿前落了座,就又低头数起豆子来。 南羽看苏语嫣确实很冷静,就默默地把分出去的那片酱肉又夹了回去,反正主子现在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还是他这个当下属的替她效劳了吧。 苏语嫣不想和这种护食的男人计较,哼笑一声继续扒拉五香豆的个数。 她只是恍惚地记得,冬青和南羽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南羽可大方了,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留给冬青,怎么到了她这儿,一片安慰人的酱肉还要夹回去的? 这种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儿,竟然不如裴玄大方,人家裴大人胃口好,爱美食,虽然有点穷,但却从来知道礼让好吃的给客人,做人做事可大方热情了。 等那三人落座后,南羽和苏语嫣就不再交谈了,他们两人和所有路过的旅人一样,吃过东西后,又在面摊儿老板处买了一些干粮和肉干,然后就拎着行李包袱离开了。 这条官路前方有个岔路口,他们得提前出发安排,不管出城避难的三人往哪个方向走,都确保他们的人不会跟丢了。 两人渐渐走远,在岔路口附近的一棵大树下,苏语嫣喝了一口水,汗珠儿顺着被晒得发红的脸颊落下。 南羽皱眉:“主子,你可以在京里面等消息的,跟踪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兄弟做就好了。” 苏语嫣没有直接答复南羽的建议,反而说出了一段分析解释的话。 “在洛京城里,各种势力派系交错制衡,障眼法极多,对方也不会在天子脚下做大动作,会特别的谨慎行事,不方便我们顺藤摸瓜。 但是,远离了皇都就不同了,地方府县上的一些事情,更容易让人摸清底细。一旦摸清了底细,幕后之人的身份就曝光了,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就算有了回报。” 南羽疑惑地看向苏语嫣,他知道这次的跟踪很重要,但是论起这些技巧,他们兄弟不比苏语嫣差,何必让她亲自出马,以身犯险? 苏语嫣继续解释:“你和我汇报说,昨日被轻弩伤到的黑衣人不少,但是,咱们守了这么久,就只守到了刚刚那一位出城,你说为什么?” “出城的各个路口都有人盯着呢,不可能漏了什么人。” 南羽低头思索:“咱们只守到了一个,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出了城?那其他受伤的黑衣人呢?” 苏语嫣冷笑:“自然是留在城里给官方的调查人员一个交代呗,既然查到了凶手,截杀囚犯的案子就算平息了,可不就是大事化了么。” 南羽瞳孔紧缩,再开口,声音里就有着血腥味儿的兴奋: “留在城里的受伤黑衣人是弃子,是平息帝王疑心和震怒的解药,但这时候还要保下来并送出城的人,在幕后之人的心中,肯定有更重要的地位和作用。” 说到这里,南羽眼神锐利:“主子,这人是条大鱼,咱们跟着他,肯定能有大收获。” 苏语嫣点头,她就怕昨晚实行刺杀计划的黑衣人是随手可抛弃的死士弃子,让他们不能顺藤摸瓜,幸运的是,还真有了让人惊喜的发现。 “所以,这就是我跟着出来的理由,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爱合计事儿,离了洛京城,没有我的指挥,我怕你们在发现对方的尾巴的同时,把自己的小命也填进去了。” 被嫌弃的南羽尴尬地挪了挪脚,不吱声了。 洛京城里,裴玄和广和帝商量完事情,回府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他看着安伯指挥仆人摆膳,想到今日已经错过了和苏语嫣约好的授课时间,便吩咐安伯: “等会儿,你去和苏姑娘那边的人说一下,今天晚了,课程先暂停一日,明日我尽量早些回府。” 安伯应了一声是,就转身去了苏语嫣暂居的院子。 他把裴玄的话传达给白姑之后,并没有见到苏语嫣,只当对方知道裴玄今日晚归,就早早洗漱休息了,也没多想。 到了第二日傍晚,裴玄提前用完晚膳,返回书房等待苏语嫣带着人过来上课和讨论学问,但他等来等去,只等来了白姑递过来的一纸信函。 接过信笺的时候,裴玄心里一咯噔。 果然,信里的内容让裴玄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苏姑娘说,她发现了当年刺杀武威伯的凶手线索,跟着对方离开京城了?归期不定,课程暂停?” 一贯沉稳内敛的裴玄罕见地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地盯着送信的白姑。 白姑应了一声诺,心底对这位光风霁月的裴大人有些抱歉和同情。 她是看着自家姑娘写这封信的,说实话,她都觉得有些没心没肺。 因为苏语嫣的信函非常短,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离开京师的笼统缘由,就没有再多解释什么了,就好像说出去吃顿饭一会儿就回来似的,让人读了就忍不住牙痒痒。 -- 第85页 裴玄又看了一眼信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行云流水,舒朗大气,可见写信之人一气呵成的洒脱。 若是平时,他大概要夸一句这字写得好,写得有风骨有气势了,但是现在,他就想把写这些字的人捉起来好好教育一顿! “白姑,说说看,苏姑娘是怎么发现那些线索的?” 白姑没有得到苏语嫣的禁言命令,就知道一些细节是可以透漏给这位裴大人的,出于一些不知何时产生的淡淡怜悯,白姑自然知无不言。 “两年前在上云寺,姑娘虽然避开了那间竹舍内的陷阱,但是泼在她身上的潭水也是被下了药的,姑娘没有避开。” 这事儿裴玄知道,他还清晰地记得苏语嫣中药后脸颊上的绯红和含着水光的潋滟双眸,记得……柔软和淡淡馨香,回忆再现,裴玄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白姑继续讲述:“潭水被下了药,但庶人崔珉等人的供词里,并没有提到过这个细节,而大人大概是为了姑娘的名节着想,也没有上报这个细节,就被大家忽略过去了。” 裴玄忍不住解释了几句:“苏姑娘中了药这件事,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容易引起不好的联想。 不过我私下里调查过冯家打水的两个婆子,但晚了一步,她们不知所踪,后来,她们二人的失踪被定为了崔珉余党杀人灭口。这确实是一个疑点。” “大人做到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老奴替我家姑娘谢谢大人。” 裴玄苦笑摇头:“也许,苏姑娘并不需要裴某过多插手。” 白姑意味深长地看着裴玄,嘴角的笑纹浮现:“大人,没有人会拒绝纯粹的帮助和关心的,我们姑娘是恩怨分明的人,也是重情重义的人。” 裴玄怔忪了片刻,而后无奈轻叹。 “白姑,你还没有说苏姑娘是怎么发现线索的呢。” “在我家姑娘去上云寺之前,就大概猜到了她亲生父亲要算计她,所以提前做了安排,我们有护卫隐藏在上云寺里。 冯家的两个婆子遭难的时候,我们的人刚巧赶到,正好撞见凶手行凶,那人杀完人,看到有人出现,就迅速逃开了。 我们本来也认为是崔珉余党杀人灭口的,但是那人逃走时,对面接应同伴发出的口技讯号,还有他们撤离时的动作暗语,让我们发现了一个‘大惊喜’。” 白姑讲到这里,让裴玄有了明悟:“莫非,那种口技讯号和动作暗语同当年武威伯遇难之事有关联?” 白姑点头:“当年的刺杀,我们老伯爷的亲卫队并不是全军覆没,有一个小子先是昏了过去,后来被他亲哥护在身下,躲过了后面的袭击。 他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些刺杀者撤退逃离,他透过兄长的鲜血,死死地记住了那些人撤退时的各种细节。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研究那套特殊的暗语口令,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所以碰到相同的一伙人,我们自然认出了,杀害冯家婆子的人和当初刺杀陛下的人,应该是出于同一方人马。” 裴玄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他闭了闭眼,一瞬间想通了很多的事情,他声音微沉:“上云寺之事平息后,苏姑娘就已经在怀疑信王了?” 白姑眼眶微红:“是啊,姑娘怀疑了。” 裴玄在情感上倾向于苏语嫣,但是他扔保持着理智,冷静地指出: “只凭这一点,不足以取信和定罪,一个人的记忆可能出错,一些事情可能存在巧合。” “大人这话没错,姑娘在书房里独自待了一宿之后,也是这样说的。 她说,我们身负血仇,但不是一心报复的疯子,在给任何人定罪的时候,一定要有真凭实据,血债自然血偿,可不能用无辜之人的鲜血泄私愤。” 白姑的转述让裴玄心中一动,他想着那个一向明媚果敢的小姑娘,在空寂的书房内枯坐一夜,该经历多少内心挣扎,才能压住大仇即将得报的兴奋和快意。 她猜到了信王可疑,就用了两年多的时间蛰伏,又用蓝文英此人,试探出了对方的漏洞,现今,她离开了,应当去进一步揭露仇敌的真面目了。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手中的利器始终蓄势以待而不胡乱挥舞,只为了寻求一个良心上的“公正”。 虽然,这个“公正”并不是裴玄提倡的依律审判,而是带着私人复仇性质的杀戮,但是在这一刻,裴玄不想用自己的处世准则评判苏语嫣的选择。 他想,他们坚守的理念并不相同,他和她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可是,他心疼她。 第39章 裴玄见过南羽,见过颇受苏语嫣重用的几名属下,虽没有深入交流,但是以裴玄的识人经验,还是可以看出,这些人都不是能够帮苏语嫣出谋划策的智囊。 所以,苏语嫣坚持到今天,甚至比广和帝早一步发现隐藏在暗中的阴谋者,多靠她自己本身的深思熟虑和竭力周旋,她的每一次选择,其实都没有多少后退的余地,但她仍然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今日。 七岁丧母,十二岁失去外祖父,十五岁被亲父算计,并发现了幕后真凶的蛛丝马迹,到了十七岁,按兵不动两年多的她要反击了。 裴玄想到苏语嫣的年龄和身世,心中有疼痛有怜惜。但是,一种更清晰的认知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 第86页 就是,他再不能简单地把苏姑娘当做羽翼下的雏鸟了,她早就搏击过长空,如何能再以照顾担心的名义,限制她的视野,限制她翱翔的自由。 这晚,裴玄同白姑谈了许久,话题一直围绕着苏语嫣这些年的成长经历,白姑因着裴玄和自家小姐的奇妙缘分,也不吝啬言语,把能够透漏的事情都大概地提了提,让裴玄对苏语嫣有了更加真切的认知。 他捏着苏语嫣留下的简短信函,心绪复杂难辨。 第二日,裴玄去见广和帝,他没有说出苏语嫣对信王的怀疑,只是简单地汇报说,苏姑娘发现了当初那群黑衣人的踪迹,带着护卫追出洛京城了,归期不定。 坐在上首的广和帝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喷出口中的茶水,他猛然想起自己给裴玄的那道旨意,是让他培养一个贤良淑德大家闺秀的,可结果呢,现实让广和帝觉得牙痛脸疼! 没把人交给裴玄之前,苏语嫣那丫头再娇蛮,也不过是在洛京城里胡闹。 交给裴玄教导了一个多月后,现在好了,那姑娘继当街砸店之后,直接离家出走出去浪了,这、这样下去,武威伯的棺材板儿还不得竖起来? 裴玄不管广和帝的胡思乱想,他坐在御赐的座位上,神色淡淡地喝着茶,浏览着今日早朝讨论过的奏疏。 “裴卿,你不担心那丫头的安全?” “陛下,苏姑娘的身边有不少护卫,而且,臣发现她离开裴府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一宿了,即便臣想把苏姑娘找回来,也不知该从何处找寻,现在,只能耐心等待地方上传来的消息了。” “也对,苏语嫣带着人出门,怎么也要用到路引,早晚能知道她的消息。” 广和帝叹了一口气:“真没有想到,那丫头还在追查当年的那场刺杀,哎,虽然顽劣鲁莽,但也算是孝心可嘉。” 裴玄翻阅奏折的修长手指顿了顿,对广和帝的感叹不予置评。 他不担心苏语嫣的安危吗?比起转身就忽略这个问题的广和帝来说,裴玄的担忧才是最深最真切的。 但是他同样明白,自己不能阻拦苏语嫣的调查,不能因为自己的担忧,就把人拴在身边,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一个最终的结果。 裴玄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等到秋意微凉,早晚出门都得加一件衣服的时候,津川府突然传来一封加急密报。 津川总督上报,有人在深山中发现了一处秘密的武器私造营地,还有一个官方没有记录在案的小型铁矿场,数百名陆续失踪的乞丐村民正在矿场里日夜劳作。 这封密报直接惊动了广和帝和朝堂上最顶端的几位重臣,他们都清楚,私自开发铁矿和打造兵器意味着什么,这是有人要谋逆造反呀! 裴玄走进御书房的时候,里面的气氛十分凝重,他接过广和帝递过来的密折,细读里面的一字一句,等他看到密报中那处武器私造营地的具体位置的时候,忍不住眉心一跳。 ——那里离千源县很近,附近就有八千津川府驻军,在那里开矿打造兵器,可谓胆大包天。也可能,对方就是想要这种灯下黑的效果。 ——七日前,信王也去了千源县,理由是要练兵,他带着京郊五千驻军赶往千源县,准备和当地的八千本地VX攻重呺:tbook520兵士比一比,陛下已经准了信王的请求。 ——信王为什么早不去晚不去,正好赶在这种时刻去了千源县,还带着五千甲胄? 裴玄一直没有忽略苏语嫣对信王此人的怀疑,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然而,信王此人行事滴水不漏,裴玄严密地观察了他接近两个月,也没有发现他有丝毫的异常情况,包括那晚灭杀刑部囚犯的黑衣凶手们被抓了,信王仍然非常镇定。 他依旧守在京郊的步兵训练大营,不参合任何职权之外的朝政。 然而,就在裴玄觉得发现不了什么的时候,信王突然动了,他要去津川府下辖的千源县练兵。 这个理由很正当,但是裴玄就下意识地存了几分疑心,如今,千源县那边果然出了事,裴玄不信这是巧合。 ——莫非,苏姑娘就在千源县? 千源县,碧澄山。 苏语嫣此刻正和南羽蹲在矿坑边,一手端着青菜汤一手拿着窝窝头吃得喷香。 南羽斜眼瞧着自家主子这副豪放的做派,只觉得心里苦,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出,将来回去了,见到冬青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后,自己会被怎么数落。 察觉到南羽的注视,苏语嫣回头朝着他微笑了一下,眼眸特别的黑白分明,南羽的表情更痛苦了,他觉得吃下去的不是喇嗓子的窝窝头,而是要摧心肝的毒药。 主子的眼睛很好看,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但是主子的眼白从来没有这么显白过,因为、因为主子从来没有这么面庞黝黑过! 便是当年在北境边疆,主子成天和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在外面吹风赛马,也不过是让肤色变成健康的小麦色,那种浅浅的,带着蜜意的健康光泽,虽然不符合洛京城里贵人们的审美,但是却非常受边境少年的追捧。 可是现在呢,主子就跟他出来两个月,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黑炭头了! 这黑的,就是北境心大的糙汉子们也说不出夸奖的话来了…… -- 第87页 “主子,要不……你这几天别下矿了,咱躲着日头养一养好不?反正,这铁矿的主人马上就要来了,你没必要这么尽心尽力地演戏了。” 苏语嫣吃完最后一点窝窝头,务必不留下一点残渣,这珍惜食物的劲头儿,和矿上其他劳工是一模一样的。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眼睛灵活的黑瘦小伙子,曾经是一个洗完手要涂抹三种护手膏子的千金大小姐。 “不行,越到最后关头咱们越不能放松警惕。还有啊,南羽,你最近太啰嗦了。” 南羽叹了一口气,他一直是沉默寡言的硬汉形象,但是跟在苏语嫣身边,再也保持不住冷漠沉稳的排面儿了,也不知道这次回去后,冬青会不会嫌弃他。 短暂的休息时间一会儿就结束了,负责看管矿工劳作的刀疤长脸汉子吹响了哨子,表情麻木的男人们从角落里陆陆续续地走出来,继续开始没日没夜地苦工。 这时,矿区的入口方向传来一阵轻声交谈,苏语嫣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位老熟人来了。 南羽凑到苏语嫣身边,一边干活一边低声说: “咱们跟着这家伙找到这里,果然是一条大鱼,只是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冒风险把这人送出城,还送到这种隐蔽重要的地方,这些日子,我也没看出他有多出色厉害呀?” 苏语嫣白了南羽一眼:“白姑送来的信件你没仔细看吗?” 南羽委屈:“我看了好几遍啊。” “我问你,这人在洛京城里的时候,表面上是什么身份?” “是个学徒,手艺不太精湛,但是善于讨好人,他那个教他手艺的师傅最偏心他,还想把闺女嫁给他。” 苏语嫣点头:“你肯定没有注意他那个老师傅的姓名,那个老人家之前给工部做过几次需要保密的活计,是个手里有绝活的能人。这次轻弩改良的图纸,那位老匠人是看过的。” 南羽恍然:“你是说,这人因为他师傅的关系,同样看过你和裴大人绘制的图纸?” “八、九不离十吧,这个矿场的主人偷偷打造兵器,肯定不愿意放弃新改良的好武器,这人说不定已经把图纸记住了,所以才会被送到这里来,我估计啊,幕后的人是等着他重新描摹出图纸呢。”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干活,余光发现那人拎着一个大箱子去了后面的禁区。 苏语嫣垂眸:“两个月了,那人应该是弄出成品了,再加上咱们最近放出的那些消息,这个矿场的幕后主人肯定要过来一趟的,南羽,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把人逮个正着了。” 南羽沉默点头,他之前和苏语嫣一起潜进这个矿区负责人的住处,在暗室里面发现了一些书信和账簿,几乎可以证明幕后之人是信王了,现在,就缺一个揭开薄纱的机会了。 深夜,万籁俱寂,矿区的所有矿工都被赶到另一边的山沟沟里睡觉,白日里人来人往的矿上此时只剩下巡逻人员和他们养黑犬。 突然,几条黑犬朝着一个方向警觉地低吠,巡逻人员警醒异常,连忙举着火把朝着黑犬示警的方向照去。 很快,他们就接着火光看到矿区负责人那张熟悉的刀疤长脸,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了白日里的阴冷和暴戾,反而全是一种谄媚而小心翼翼的笑容。 “退下去!退下去!” 被火把一照,刀疤长脸汉子身边的另一个人影就暴露了出来,这人披着黑斗篷,面孔被完全遮住了。 刀疤长脸连忙赔罪:“主子,是巡逻的那些家伙,没个眼力见儿,让您受惊了。” “无妨,忠于职守,应该奖励的。”黑斗篷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是,主子睿智,是该奖励的。” 长脸的负责人挥了挥手,朝着巡视人员出示了一下身上的令牌: “诺,看好了,是主子来了,你们快去别处转转,今晚加强警戒啊,特别是那群矿工那边,都警醒点儿,别给老子松懈了。” “是,大人。” 被刀疤长脸训斥了,这些巡逻的喽喽连忙后退,再不敢把火把凑上去,手中紧紧牵住龇牙低吠的黑犬,怕这些畜生突然扑出去,把金贵的主子吓着了。 这个插曲过后,深夜出现的矿区主人跟着刀疤长脸再次融入夜色当中,两人直奔后山的禁区,穿过层层关卡,最后到了一处灯光昏暗的小院子前。 这里十分僻静,轻易不会有人过来。 “主子,闫五已经做出那种轻弩的成品了,就是在射程上,和主子您给的那个数儿吧,嘿嘿,有些差距,这几天,他正在挠头琢磨这事儿呢。” 黑斗篷主子的脸藏在阴影里,闻言,他摇了摇头: “本该如此,若是工部蠢得把完整的图纸到处展示,这天下早就该乱了,他师傅接触到的图纸,肯定只有一部分是准确的。” “主子英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深山之中的小院子里,闫五已经躬身站立等待一会儿了,见到刀疤长脸把人带进来,他连忙跪地行礼。 黑斗篷不耐地摆了摆手,弯腰捡起地面上的改良轻弩成品,他入手掂了掂,有些可惜地说道:“不仅射程不对,这个重量也不对,重了。” 他也不理闫五的请罪,犹在感慨;“罢了,裴玄研制几年的心血,哪有那么好模仿的,如今做到这种程度,也算不错了。” -- 第88页 这人又摆弄了一会儿手中的武器,才抬头询问矿场的负责人: “你前几天给我传信,说是千源县那边的驻军总教头不知怎么想的,打算把碧澄山这里选定为新的扎营地点了?这消息准确吗?” “大人,千真万确。按理说,咱们这里的地形并不适合练兵和屯扎,但是小的听说,那位总教头最近和一位神神叨叨的老道走得近,那老道掐指一算,说是咱们这里和那位总教头命格相和,若是在这边常驻,对总教头的仕途有利。” 黑斗篷冷哼一声,显然,他对于这种无稽之谈带来的麻烦很不耐烦: “千源县的县令没拦着吗?还有津川府中咱们的人,就这么任由一个疯道人找麻烦?” 刀疤长脸陪着笑搓了搓手,表情惶恐而无奈,显然,他们这些当属下的已经尽力了,但是却阻拦不了那位总教头对升官发财的渴望。 “行了,既然我已经来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和闫五安心待在这里,给我看好矿场和武器营这两个地方。” “遵命,主子尽可放心,小的们一定拼死保护这里的安稳。” “属下必不负主子厚望!”闫五紧跟着表忠心。 黑斗篷在小院子里待了一会儿,翻看了一遍最近的矿场产出和武器打造情况的记录资料,才再次翻开闫五所画的轻弩打造图纸。 “啧,果然是赝品。” “属下愚钝。” “行了,你也不必谦虚了,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连我都佩服的。 所幸,本、我也见过裴玄所画的原图纸,虽然不能全部描摹出来,但是在你这幅赝品的基础上,还能帮你改一改的。” 这话让闫五一脸激动:“主子高明!” 黑斗篷没在多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他在工部看到的原图纸,试着在闫五的图纸基础上,更改恢复那些不一样的地方。 这也是他今晚亲自冒险来这里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一直到天色将明,黑斗篷终于放下手中的图纸,长吁了一口气。 他感到有些疲惫,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同样一夜无眠的刀疤长脸把他送出矿区,在外面不远处的密林里,有他的心腹护卫队等着呢。 然而就在此刻,两声几乎是轻不可闻的“噗嗤”声响起,刚刚还站立着的闫五和刀疤长脸应声而倒,昏迷前,脸上还带着惊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黑袍子十分警觉,几乎是在两名属下倒地的瞬间,他就朝着小院门外的方向冲去,然而,一排泛着幽蓝冷光的利箭“铎铎铎”地插在了他的脚边,挡住了黑袍子的去路。 一时间,院内院外一片寂静。 几息后,全身戒备的黑袍子率先沉不住气:“不知是那位英雄,所来为何?” 他的话音落下不久,小院紧闭的木门无声开启,一名黝黑的少年走了进来。 黑斗篷不等对方说话,再次朝着这名少年攻击过去,少年也是好身手,腰间长鞭一甩,把院门关紧的同时,躲过了黑斗篷的袭击。 两人飞快地缠斗在一起,几个来回,少年斜踢回旋,双掌迭出,把黑斗篷逼退。 两人再次对峙,但是这次,黑斗篷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个院子里不仅有少年一个外来者,暗处还有人潜伏。 “阁下是?”黑斗篷冷声询问。 “北境城武威伯亲卫队遗孤,五年前,拜阁下所赐,家父家兄全部被杀身亡!” 这话让斗篷之下的男人瞳孔紧缩,他下意识地接话道:“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这句刚刚问完,就见对面黝黑的少年人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一个冷嗖嗖的狰狞笑容从对方的脸色慢慢浮现。 “看来,你是默认当初的那场刺杀由你主使了。” 黑斗篷呼吸一滞,马上反应过来,对方之前那种十分笃定痛恨的语气,并不是因为已经查到了真相,而是在诈他。 而他一照面,就把仇怨结成了死结。 黑斗篷也不再试图交流了,他知道,只要能离开这个院子,自己就能解开这个危局。矿场上有他的巡逻兵,矿场外有他的护卫心腹,只要联系上一方,这个北境城的遗孤就拿他没有办法。 到时候,不管对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他都要让这些人有去无回。 可是,黑斗篷想得清楚,对方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给他向外面传讯的机会。 黑斗篷一动,少年藏在暗处的同伴再次射出一箭,这一箭迅猛冷厉,似乎夹携着无边愤怒,直直擦着他的面颊而过,同时把他的斗篷帽子也带了下去。 藏头露面的黑斗篷因为箭矢的疾驰踉跄了一下,帽子下的面孔终于暴露在了熹微的晨光中。 苏语嫣直直看着对方惊怒的双眼,倏尔嘲弄一笑。 “果然是你,信王崔瑾。” 第40章 听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叫破自己的身份,信王崔瑾眼神一闪,暗藏的杀机更浓:“阁下可否报上尊姓大名?” 对面的少年嗤笑一声:“自然是要杀你的人,你可以去问问阎罗殿里的判官大人。” 说完这话,苏语嫣也不再耽搁时间,她欺身而上,这次再无手下留情,绝对是招招毙命,凌厉异常。 她既然找到了搜寻多年的真凶,就不会浪费时间在口舌争锋上,唯有仇人的鲜血,才能告慰外祖父以及诸位叔伯长辈的英魂。 -- 第89页 然而,就在两人近身缠斗的时候,信王猛地侧头,一掀身后的黑色斗篷,一阵极淡的香气朝着苏语嫣扑面而去。 她立即闭紧呼吸,向后仰跃,而后,攻势更加迅猛,就想速战速决。 然而,信王压箱底的手段绝对不容小觑,几息之后,苏语嫣渐渐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了,她猛地一咬舌尖,让自己集中力气,不给信王逃脱的空隙。 院中的香气渐浓,苏语嫣避无可避,她干脆也不再紧闭呼吸了,果断放弃亲手击毙仇人的机会,张口朝着隐藏在暗处的南羽喊道: “直接射杀他,不要留情。” 南羽是最好的执行者,苏语嫣的命令一出,他便立刻射出夺命的一箭,箭势迅猛,角度刁钻。 可崔瑾也不含糊,他正值壮年,身手不凡,凭着多年的习武直觉,就地一滚避开了南羽的箭矢,但是不等他反应过来,迎面又是苏语嫣的长鞭。 随即,他便感受到从脖子到前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心中忍不住恨极,他也不想着往外逃了,反而回踢,攻击的动作顿时凌厉了不少,就想亲手解决掉这个胆大包天的贱民。 苏语嫣因为药效的关系,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她朝着墙角退去,同时卖了一个破绽。 信王扬手一掌,就要拍到她的胸口,因为这个动作,他自己也舒展开大半个身体,这时,隐蔽在角落里的南羽再次发动,他连射三箭,全部瞄准了信王暴露出来的致命部位。 信王不甘后撤,苏语嫣全力出击,一退一进之间,她已经舍了手中的鞭子,一把涂着毒药的匕首悄然出现在她的掌心,反手一握,就朝着信王的胸口捅去。 这次,信王再也不能完全躲避了,他在匕首刺下之时,扬起手腕,五枚牛毛粗细的银针朝着苏语嫣的眼睛无声无息地扎去。 “小心!”南羽一声低喝。 苏语嫣警觉,她后仰躲避的同时,手腕顺势下滑,原本准备刺入信王心脏处的匕首,直直捅进了他的腹部。 于此同时,南羽射出的三连珠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信王躲开两枚后,第三枚扎入了他的肩膀处。 信王受伤,伤口带毒,他自知今晚通过武力逃出这个院落的希望不大,而且,他如今已经意识到,即便离开这个院子,也不一定能够获救。 因为双方打斗时,并没有特意放轻动作,响动连连,这样兵兵乓乓了一阵子,外面竟然没有人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这就不正常了。 “你们,把外面的人怎么了?” 信王急喘质问,他捂着腹部抵在墙垛处,躲在南羽射不到的隐蔽位置,单手拿着一枚轻弩指向苏语嫣。 苏语嫣同样在勉力支撑,她紧急吞下的解毒丸暂时还没有多少效果,也不知信王随身携带的药粉到底什么东西,药效十分难缠。 “呵,自然和这院子里的两位一样了。”苏语嫣冷笑,指着昏迷的闫五和矿场负责人说道。 她此时停下了攻击,一边等待解毒丸起作用,一边观察信王的状态。 信王同样在拖延时间,他留在密林里的护卫都是谨慎之人,一旦发现他天亮还没有出现的话,肯定会派人进来找他的,到时候,他就得救了。 “小子,你中了毒,我有解药,你若是放了……” 信王话没说完,就感到一阵眩晕,语气变得断断续续。 “若、若是没有专门……解药解、解毒,一辈子都、都,呼呼,好不了,呼呼呵呵呵……放我……走。” 信王的舌头开始变得僵硬,他想到对方那把匕首上的幽蓝光晕,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但是不容他再多思考什么,黑暗就包围住了他,信王面容扭曲,他还想挣扎着保持清醒,但是太晚了。 “咣当”一声,信王倒地,手中用来威胁苏语嫣的轻弩同时脱手坠落。 苏语嫣冷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信王在没有什么动静,就朝着南羽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躲在高处的南羽三、两下跳跃进院中,同样没有马上接近信王,而是拾起苏语嫣扔掉的长鞭,朝着信王抽了两下,发现对方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后,才向苏语嫣点了点头。 “应该是匕首和箭矢上的药起作用了,他现在昏迷不醒。” 苏语嫣点了点头,示意南羽用鞭子把落地的轻弩勾过来,然后再去处理信王崔瑾。 “把他绑起来,先搜身,看看他身上是否有解药。没有的话,把他弄醒了再审问。” 南羽听令,走过去拎起信王又在他后脖颈上劈了一掌,保证他昏得更彻底后,才把人紧紧地捆绑起来。 苏语嫣挪着步子,把昏迷的闫五和刀疤长脸同样捆绑起来,然后才喘着气坐在地上,看着南羽在信王身上一阵乱搜。 幸好,信王的身上东西很全,不仅有疑似解毒良药的小瓷瓶,还有那种让苏语嫣防不胜防的药粉,当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防身的东西。 南羽把东西归拢到苏语嫣的身边,语气犹豫:“主子,你现在就服用这个疑似的解药?万一,不对路子呢?” 苏语嫣唇色惨白,她摇了摇头:“咱们得快点儿,信王外面带着人呢,而且,咱们之前通知的官兵估计也快到了,我若是没有力气,咱们不容易全身而退。” 南羽还在迟疑,不想让苏语嫣草率地吃下作用不明的药物,这个赌的赌注太昂贵了。 -- 第90页 “主子,不吃了吧?要不,等信王醒了再问问他?” “来不及了,为了把信王的心腹爪牙一网打尽,咱们已经通知津川总督了,我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左右,他们就该到了。” 南羽握着解药的瓶子抿了抿嘴唇,冷冷地瞪了一眼害人不浅的信王崔瑾。 “主子,信王还杀吗?” “杀!南羽,你去?” 南羽意动,但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匕首递到苏语嫣的手中。 “主子,你等了这么些年了,你来吧,你亲手给老伯爷报仇。” 苏语嫣也不推辞,她确实等这一天很久了。 她扶着南羽起身,握着匕首朝着昏迷的信王走去。 就在这时,小院外响起细碎的说话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语嫣蹙眉,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出现。 理智告诉她已经错过了杀掉信王的最佳时机,但她依旧没有停下动作,反而加快了步伐,握紧匕首就要给信王抹脖子。 “苏姑娘且慢!” 眼看着就要大仇得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苏语嫣的复仇动作。 理应远在洛京城的裴玄突然推门而入,及时出声阻拦了苏语嫣的动作。 苏语嫣没回头,她手中的匕首依旧贴在了信王的脖子上。 裴玄扬声问道:“苏姑娘,你不在乎自己是否获罪,也不在乎你身后的那些人了吗?信王还未被定罪,此时依旧是亲王之尊,皇室血脉,杀了他,苏姑娘,你身边的人都要跟着你获罪的。” 苏语嫣闭了闭眼,从听到院门外的脚步声开始,她就知道,今日不能亲手结束信王的性命了。 她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位皇室王爷,但却不能在其他人赶来后还坚持动手,那样一来,在信王被定罪之前,她和她的伙伴们就要被朝廷处罚了。 “裴大人,你们,或者说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裴玄对这个“早”字心领神会。 “按照举报之人提供的线索,我们确实应该先找到那处私造武器的秘密地点,搜查证据,控制逆党爪牙,然后再循着沿途的线索,找到这边的矿场,这样一来,时间会比现在晚上半个时辰左右。” 裴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昏迷倒地一身是血的信王,又扫过扶着苏语嫣站立的南羽,最后,他把目光定在苏语嫣不太好的脸色上。 “苏姑娘,你受伤了?” 苏语嫣没理会裴玄的关切询问,只是十分遗憾地看着毫无知觉的信王,叹了一口气: “你们早到了半个时辰,却打乱了我的计划。否则,裴大人就可以带着这人的尸体回去复命了。 对了,裴大人你出现了,其他的钦差大人们呢?信王谋逆,该惊动不少人的。” 裴玄走上前,无视了南羽警惕的目光,在苏语嫣的手腕上按了一会儿,他粗通医术,简单的望闻问切后,便知道这姑娘又中毒了。 “苏姑娘,闵睿老亲王、津川总督、大理寺少卿、一等武备将军,以及金川府驻军总教头奉命办差,他们带着大队兵马,确实会在半个时辰后赶到这里。” 说到这里,裴玄停顿了片刻,而后顶着苏语嫣渐渐冰冷的目光继续坦言相告: “裴某猜到了苏姑娘的一些计划,所以先行一步,带着属下提前过来了。 苏姑娘,你既然身体不适,就先跟我离开吧,免得过一会儿撞上其他人,还要被审讯调查。” 苏语嫣把手腕从裴玄的手中拽了出来,回头看来一眼信王,又转头瞥了裴玄一眼,目露嘲讽: “裴大人果然智勇双全,运筹帷幄,出现得如此及时!呵,正正好好救了一位血统尊贵的王爷,想来这一次,你在陛下和太后的心中印象更好了,果然是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啊。” 裴玄知道自己的提前出现等于扰乱了苏语嫣的安排,两人必然要产生隔阂和争执,他有诸多理由,但是此时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苏语嫣的身体状况,让裴玄很担心。 因此,他放弃了一开始想要耐心劝解苏语嫣的打算,而是直接指着南羽,淡淡说道: “苏姑娘若是关心这位小兄弟的安危,就不要在这里多停留了,裴某愿意护送苏姑娘悄悄离开,避开闵睿老亲王等人。这样一来,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和苏姑娘你没有多大关系了。” 苏语嫣磨了磨牙,怒瞪了裴玄一眼,她抬脚在信王腹部的伤口上狠狠碾了碾,然后挑衅地说道: “他若是身体弱挺不过来,裴大人是不是还要把我交出去啊?” 裴玄依旧一副端肃正直的模样,看到信王腹部的血迹和伤口,依旧眉目不动,声音平和。 “苏姑娘,你为了防止逆贼逃跑,在争斗的过程中伤了他,这是无可厚非的。” 苏语嫣眼睛转了转,试探道:“我也可以在争斗的过程中失手杀了他。” 裴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苏语嫣: “但是,苏姑娘你错过了这个机会,既然裴某已经赶到,就不会允许有人当着我的面杀戮昏迷之人,无论这人是否罪大恶极。 他应当受到朝廷律法的公正审判,由三司汇总卷宗后呈报陛下,最后,再由陛下降旨定夺他的罪名。” 苏语嫣心中了然,她就猜到了裴玄的这个态度,冷哼一声,她扶着南羽往外走。 -- 第91页 裴玄也没再继续关注信王等人,他负手跟在两人身后,一起出了小院子。 外面把守的人都是一身灰衣,显然是裴玄用惯了的心腹手下。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让人守在这里等其他调查官员赶来,顺便再找个会医术的进去救治一下信王,别让他真的失血过多、重伤身亡。 交代完琐事,裴玄就大步追上苏语嫣二人,带着二人从另一个方向悄悄离开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神机妙算的裴大人?” “苏姑娘,裴某上山的时候,确实预料到了会碰到这种意外情况,所以提前做了安排,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被山里猎户废弃的木屋,不在矿场开采的范围,那里可以暂时歇一歇。” “那还不如直接下山。”苏语嫣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即便不在矿场开采的范围内,也迟早会被官兵搜查到的。” 裴玄假装听不出苏语嫣的故意唱反调,温声解释: “裴某一会儿还要赶回去,送姑娘下山的话,时间不够用。而且山路陡峭,你又中了毒,不方便马上下山,我不放心。” “唔,让裴大人不放心的人和事可真多!” 反正,这人怎么都能讲出道理来,苏语嫣身体虚弱,心情郁闷,懒得再和裴玄废话,她扶着南羽撇了撇嘴,不搭理人了。 等到三人抵达裴玄口中的废旧木屋后,南羽发现里面还算干净,有水有食物,并且还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大夫。 当他知道这位大夫是裴玄特意带上山的后,看向裴玄的目光完全变了,南羽突然发现,这个气质儒雅端肃的男人有好深的心思,他若想要算计什么,简直是毫无遗漏。 等大夫给苏语嫣把完脉,确认完从信王身上搜到的解药对症后,南羽看着裴玄送大夫出门熬药,再回来时,这人手中又抱着一床干净的被褥,简直目瞪口呆! 他觉得裴玄这个男人肯定是妖精变得了,否则,怎么会有正常人类把事情预料得这么周全? ——好可怕! 苏语嫣看不惯南羽的怂样子,让他自己去弄吃的。 南羽在矿场里干活,有一段时间没有吃到肉类了,看到食物中的肉干后,两眼冒光,连连点头,恨不得一口吞掉这些美味。 但南羽小哥还是有坚持的,他在大口吃肉前,非常郑重地问裴玄:“裴大人,信王做的这些事情暴露后,圣上会依律处置他吗?” 裴玄点头:“信王谋逆,罪不可赦,陛下不会轻饶他,我也会行使都察院掌院的职责,促使信王得到应有的惩罚。” 南羽在洛京城这些年,自然了解裴玄的为官名声,如今得了他的这句承诺,心中的一些小疙瘩化解了不少。他虽然遗憾没有马上让信王偿命,但是无论如何,信王都会受到惩罚的。 于是,南羽没有再多说什么,非常干脆地抱着肉干离开了。他觉得自家主子和裴大人肯定还有好多话要吵,不是,是讲,他就不掺和了。 果然,南羽一离开,苏语嫣率先出声:“宫中有太后在,信王根本不会以命抵命,最后判罚的结果,不外乎就是削爵圈禁起来。 也许头几年,陛下正在气头上,信王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但是随着太后年纪渐长,她会越来越思念小儿子,到时候,陛下碍于孝道,同时也是时过境迁了,说不定会改善信王幽禁处的待遇。 呵呵,接下来的发展可想而知,崔瑾依旧会锦衣玉食地度过后半生,而边境英灵们的埋骨处荒凉破败,无人祭奠,这就是你追求的世道公理、国泰民安吗?” “裴某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裴玄肃容以对。 苏语嫣挑眉,对裴玄的保证不太感兴趣,她知道他君子一诺,可她更喜欢自己动手解决问题。 裴玄觉得自己最近想叹的气越来越多了,他在苏语嫣的身边坐下,打算和她好好谈一谈。 只是坐得近了,他就忍不住端详了一会儿这姑娘黝黑的肤色,得到对方一个黑白分明的瞪视。 裴玄两颊绷紧,他忍了再忍,真心觉得不该在这样的气氛中露出笑意,可是,这姑娘的牙也太白了吧? 第41章 从阻止苏语嫣刺杀信王,一直到带着她和南羽暂且躲避进深山木屋,裴玄其实也是一直紧绷着心神的。 此时,木屋内就剩下他们两人,他终于有多余的精力认真打量苏语嫣的一身装扮。 “苏姑娘,你为何打扮成这样?” 苏语嫣轻讽:“自然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怕一旦刺杀失败,被活下来的信王崔瑾记仇报复,你看,我这份小心翼翼还是很有价值的,这不,就防住了裴大人你的搅局吗?” 这话等于变相告诉裴玄,那个受伤昏迷的信王暂时还不知道苏语嫣和南羽两人的真实身份,这个认知,让裴玄端肃的眉目多了一丝放松。 “苏姑娘做事,总是足够谨慎,裴某佩服。” “当不得裴大人夸奖,若是我真的足够谨慎,今日就已经让崔瑾血债血偿了。这不,还是让裴大人猜到了我的计划和打算。” 裴玄十分坦然地看着苏语嫣: “谨慎和赤诚坦荡这两种品性并不矛盾,苏姑娘待人以诚,对裴某隐瞒甚少,因而让裴某猜测出了你的一些打算,所以才能紧赶慢赶地提前一步,来千源县阻止苏姑娘私下里报仇雪恨。” -- 第92页 “赤诚坦荡?待人以诚?不,是我年少狂傲,轻忽了人心,这次的教训我记下了。” “既然苏姑娘认为这是一次教训,那么,下次就不会如此恣意行事了吗?” 裴玄明知故问,认真地曲解苏语嫣的意思。 苏语嫣轻哼一声:“不,是下次再出手的时候,我要把计划制定得更加周密一点,还要特别防范一下神机妙算且忠君爱国的裴大人。” 这样的明褒暗讽,原本并不能动摇裴玄的心绪,但他心中自有一番酝酿许久的苦涩,因此,再开口时嗓音便沙哑了一些,吐出的字词也是仔细斟酌: “苏姑娘在怪罪裴某,但,裴某却有所坚持。裴某在家慈亡故那一年,就选定了这一生为之拼搏奋斗的目标。” 裴玄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坦坦荡荡地注视着苏语嫣,并不掩饰眼底的真实微光。 他欣赏苏语嫣的才干和性情,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她光彩夺目,独一无二。 但是,这并不能动摇他对一些理念的坚持,他心中有自己追求的“道义”,即便,这些理念道义同苏语嫣的行事作风存在分歧。 裴玄的许多话没有明说,但苏语嫣却了然一笑。 “我明白的,裴大人,你我道不同而已,这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 这话说完,木屋内安静了一瞬。 两人都觉得有些怅然,心底的,曾经的,那些渐渐清晰轮廓的悸动,再次被不着痕迹地掩盖住,苏语嫣的目光越发的明锐坚定。 “裴大人,这次是你技高一筹,不过,我也不遮遮掩掩的,明白告诉裴大人,信王的命,我记在心里了。” 裴玄沉默了片刻,沉吟开口:“苏姑娘,裴某想问你一句,若是这次裴某不提前出现拦截,让你真的刺杀成功,而后再及时撤离,你真的认为此事能够就此风过了无痕了吗?” 苏语嫣知道裴玄要说什么,她心中自有得失衡量,因此,只是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裴玄一眼。 裴玄今日想把自己的想法说透彻,尽量减少两人之间的隔阂,因此,尽管有些东西是心照不宣的,但他仍然继续说了下去: “你离开洛京城的事,隐瞒不住,津川府总督接到的匿名举报,其实细查起来,你和你的人仍然会引起朝廷方面的注意。 苏姑娘,这个天下是陛下的,他若是真要想计较什么事,其实普天之下是没有多少秘密的。” “陛下便是查出来又如何,信王曾经想要他的性命,现在依旧要谋朝篡位,为了这种兄弟,陛下真的会对我这个凶手动震怒吗,真的会大发雷霆吗?” 裴玄摇头:“以我对陛下性格的了解,他不会大发雷霆,但是,他会非常不悦的。 皇家人,可以自相残杀,却不容外臣百姓挑衅报仇。 即便你有充足的报仇理由,但是在陛下看来,你的行为就是僭越,就是在挑战皇室威严、枉顾尊卑。 今日,你能杀一名亲王,谁知明日能不能刺杀皇帝呢?” 苏语嫣睁大了眼睛,她一面惊疑裴玄此人会和她说出这样“不知深浅”的话,一面忍不住心生不忿。 “裴大人是在和我说君臣纲常,伦理尊卑么?” 裴玄摇头:“我只说人心如此,世道如此,苏姑娘的一些想法和做法,在许多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 “那么,裴大人也认为我大逆不道吗?” “若是如此,裴某就不会为苏姑娘安排这处木屋了。” 这话让苏语嫣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她把裴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忽而一笑: “我刚刚说大人是忠君爱国的好臣子,这话倒是有些名不副实了,大人能坐在这里和我说出这番话,看来也不是多忠心耿耿的臣子,说不得,大人你比我还要狂妄呢?” 裴玄眉目端凝,沉声申明自己的立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开万世太平,这是裴某的夙愿。裴某所有的坚持,并不是为了一朝一君,一姓天下的春秋万代,为的是清平岁月,烟火人间。” 这话掷地有声,苏语嫣心中触动,但她不会因为这一份欣赏和认同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大人的坚持,我大概懂了,你非要把信王的性命留到三堂会审,圣意裁夺,无非是追求一个律法公允,秩序清明。 你认为我不该行私刑,不该随意剥夺其他人的性命,可是大人,你所坚持的条条框框,就真的公平吗?律法之外,还有人心。” “人人都有私心,所以更不能任性行事。” “大人不许我任性行事,焉知明日陛下和太后就不会任性行事了? 杀人当偿命,谋逆当凌迟,但是轮到信王崔瑾,我不信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难道皇室血脉,太后亲子,就天生比别人更应该活下去吗?”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王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就是对的吗?大家习惯了这样的差距,就不需要改变了吗?” “当然需要改变。” 裴玄声音低沉,目光坚毅:“苏姑娘可知,陛下登基之前,大启朝勋贵家族子弟若是杀害平民百姓,只需赔偿白银五百两,戴枷锁囚百日,若是受害者的亲人愿意出具谅解书,接受更多的赔偿,勋贵子弟甚至可以免除百日牢狱之苦。 -- 第93页 直到去年修改部分律法后,这项规定才被废除。至此,无论是勋贵子弟,还是布衣平民,杀人者,皆按照统一的量刑审判结案。 苏姑娘,这个世道有许多约定俗成的不公平,有些根深蒂固的顽疾,我不敢说能够凭一己之力荡平崎岖,洗涤污秽,但我愿意尽毕生心力,去追求一个朗朗乾坤,盛世安稳。” “呵,裴大人好口才,好气魄。” 苏语嫣听完裴玄的话,嘲讽着拍了几下手掌: “可是,我没有裴大人这么恢弘的胸襟和志气,我只想让亲人的血不白流,只想报家仇!我等不到裴大人创造出朗朗乾坤的那一天,也不想因为什么大义和大局,就让仇人逍遥法外。” 裴玄敛眉喟叹:“我懂苏姑娘的心情,也理解你的选择。” 苏语嫣挑眉:“但你仍然要阻拦我!” 裴玄默认。 苏语嫣无奈摊手:“看来,咱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了,那今后,就各凭本事呗。” “我不想和苏姑娘闹成真正的陌路。” “可你现在已经招我厌烦了。” 裴玄蹙了蹙眉头,决定换一个角度劝说。 “苏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陛下在北境城被刺杀的时候,信王也不过是刚刚二十出头,他甚至还没有亲王爵位,更别提掌握什么实权了。 那样的他,如何培养甚至掌握了那么一支秘密的刺杀队伍?甚至十分的高明谨慎,让陛下这些年都没有查出什么来。” “裴大人知晓?” “裴某现在并不比苏姑娘知道得多,但是,裴某心中有怀疑的人选。” “愿闻其详。” “无凭无据,裴某担心冤枉了无辜之人。” 苏语嫣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玄,显然在等着他的下文。 按照裴玄一贯的为人修养,让他空口无凭,仅凭直觉猜测就给人按上嫌疑罪名,还要谈论出来,实在有些为难。 苏语嫣哼笑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看对面的人。 裴玄心软,无奈开口:“我怀疑宫中的太后娘娘。信王手中的势力,应该是从太后娘娘手中继承来的。” 闭目养神之人呼吸一顿,仍然不肯睁眼。 裴玄看着苏语嫣轻颤的羽睫,继续缓声分析: “若真是如此,太后就不是普通的后宫妇人,她有搅动前朝风雨的势力和能力,再加上本身的身份,不可小觑。 一旦苏姑娘你真的刺杀了信王,太后在失子之痛的刺激下,非常有可能做出不智之事。” “那就让她来。” “苏姑娘你不怕报复,难道北境城的边军就不怕报复了吗?武威伯留下的那支宋家军,就不怕报复了吗?” 苏语嫣唰地一下睁开双眼:“这只是你的猜测,裴大人别忘了,信王是刺杀过陛下的,那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儿子。 信王的这些人脉势力……若真的是太后给他的,当初怎会去刺杀陛下?即便他是先斩后奏,瞒过了太后,那么刺杀之后,太后也应该把这些势力收回去的。” 裴玄想到当今太后的偏心,心中的微妙直觉更加强烈。 他同广和帝君臣相合,又经常出入宫廷大内,虽然不会去后宫,但是同其他人相比,他更了解天家母子三人之间的亲疏远近,遂叹了一口气: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也许有时候,人心就是偏的。” 第42章 苏语嫣还想再说些什么,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南羽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裴玄没有让开位置,他接过苦涩的药汁,递到苏语嫣的面前。 “喝了药再休息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从小路下山,这座碧澄山很快就会被封山的。” 苏语嫣皱着眉头屏住呼吸,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裴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有六、七枚糖渍的金黄色果脯。 “用这个吧,去去味道。” 苏语嫣诧异:“裴大人这么大个人了,竟然随身带着零嘴。” 裴玄沉默了一下,把果脯往前送了送,一丝淡淡的酸甜味道钻进苏语嫣的鼻子里,她悄悄咽了一下口水,觉得嘴里残留的药味儿更加难以忍受了,所以,没有多犹豫,她就接受了“敌人”的“贿赂”。 ——生气归生气,吃东西归吃东西,不能混为一谈! 看着苏语嫣嚼东西时一鼓一鼓的脸颊,裴玄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苏姑娘还愿意接受他的零食,就说明,她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他吧? 苏语嫣看了裴玄一眼,似乎猜到了对方此时心中所想,悄悄翻了个白眼。 她把所有的蜜饯都吃掉之后,才慢吞吞地开口: “我刚才想了想,也许吧,让信王立刻死掉并不是最好的安排,像他那种野心勃勃的人,幽禁在方寸之地,终生郁郁不得施展抱负才华,才是最好的惩罚。” 裴玄点头:“人死了,确实是一了百了,有些苦痛,唯有活着的人才能感受到。” “可是,主动选择让信王苟延残喘地活着,和不得不接受他死不了,这是两回事。细想起来,实在是让人意难平,恨难消,郁难解。” “裴某惭愧。” 苏语嫣眉笼轻愁:“算了,裴大人,我退一步吧,若是陛下仅仅赦免信王的死罪,其余的惩罚都会全部执行的话,我就再不谋算此事。” -- 第94页 裴玄朝着苏语嫣微微低头,抱拳行了一礼: “裴某会负责监督此事的,请苏姑娘放心,裴某今日来阻止苏姑娘私自复仇,此后,就会阻止任何人纵容包庇信王的罪责。” “任何人?” “任何人!” 苏语嫣的眉宇间依旧有些怏怏不乐的痕迹。 裴玄低叹一声,他望了望木屋外的天色,时间不早了,他也该返回矿区那边了。 等到裴玄的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后,南羽谨慎地看了一眼门外炮制药材的老大夫,然后才凑到苏语嫣的近前: “主子,咱们这次就这样算了?真答应裴大人,不再想办法刺杀信王了?” 苏语嫣扯了扯嘴角,神色中哪里还有刚刚的脆弱愁绪,全是锋锐桀骜: “暂时是不能动手了,等着看圣意裁决吧,若是陛下顶住了太后的求情,一杯毒酒要了信王的命,咱们当然就此罢手。 如若不然,呵,被拔了爪牙的病老虎,很容易让我们抓住弱点一击毙命的。” 南羽嘿嘿一笑,就知道他们主子不是什么讲规矩的实诚人,这次没有算计过那位裴大人,下次就不一定了,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连续摔倒两次吧? 与此同时,走出一段山路的裴玄回首望着绿树掩映下的木屋,沉静的目光中隐含柔和。 苏姑娘愿意和他做戏,就说明不是真的怨怪他今日所为,即便有嫌隙,也不是不能消除和弥补的。 否则的话,依着苏姑娘骄矜的脾气,哪里还愿意和他浪费时间敷衍试探呢。 广和三年末,信王谋逆一案震动朝野上下,随着调查的深入,许多隐蔽的算计和未成形的阴谋一一浮出水面,牵涉大大小小的势力不计其数,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宫墙之内,广和帝疲惫地靠在龙椅之上,手边散落着三司和闵睿老亲王呈上来的奏折。 当初抓捕信王时,算得上是人赃俱获,且因为对方的昏迷重伤,致使乱党势力失去领头羊而一时乱如散沙,非常容易突破,所以说,奏折上的内容十分详实,几乎没有含糊其辞的地方。 广和帝越读奏折上的各种细节,脸色就越黑沉,当然,他已经度过了初闻胞弟崔瑾想要犯上作乱时的震怒和心痛,此时即便怒意勃发,但是,他的头脑还是非常清明的。 “老五心中一直有不平,朕知道。 他觉得,朕和他都是皇子,而且是一母同胞,只因为他比朕晚出生了几年,母族的势力就不支持他争夺储位,甚至还要求他为朕这个兄长做出牺牲。 也因为这个原因,朕继位后,对老五多有优待,母后也因为当初的决定,想要尽力弥补老五,但是朕怎么也没有想到,老五曾经想要刺杀朕!” 广和帝的声音喑哑疲乏,他低低地倾诉,似乎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说给其他人听。 御座下方,闵睿亲王、丞相白闻礼和都察院御史裴玄都沉默以对,静待广和帝对信王一案做出批示。 广和帝踌躇良久,若是其他人涉及谋逆重罪,根本不容多加考虑,肯定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是,这次的罪魁祸首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从感情上来讲,广和帝心中有些淡淡的不舍,可是,再深厚的手足情谊,当他得知崔瑾曾经派人刺杀过他的时候,几乎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如今让他倍感为难的人,是身体越来越不好的太后。 广和帝知道,若是让母后知道了,自己一杯毒酒要了老五的性命,她老人家肯定受不了的。 并且,广和帝也不是笨人,裴玄能察觉到的不妥当和疑惑之处,他这个在权谋漩涡中心挣扎半生的最终赢家,怎么会忽略? 甚至,他比裴玄要看得更加清楚明白,也比他想得更加深入并极端。 裴玄怀疑太后,尚且需要证据证明,不愿武断定罪,广和帝则不会给自己添上这种道德上的约束,他一旦开始怀疑谁了,就会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思考。 他现在浏览着信王的一条条罪行,想的却是深宫中看似不问世事的太后,她老人家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她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一直在觊觎兄长的东西吗? 当初那场刺杀,自己的亲生母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她确实丝毫不知情吗? 还有就是,信王的爪牙如今几乎被剁净了,可是太后那里,还有没有与之相媲美的暗中势力? 若是有的话,一旦自己下旨把信王鸠杀了,这些年越来越偏心的母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击?会对他这个长子展开报复吗? “裴卿,这上面说,当初上云寺一案中,信王早就发现了嘉平侯和崔珉余党的算计,但他同样觊觎先武威伯留下的人脉势力,所以打算将计就计,以受害人的身份同苏语嫣绑到一起。 这事儿,你当初负责调查的时候,发现什么端倪了吗?” 裴玄上前一步,行礼后答道:“臣在结案的那道奏折后面,列出了当时没有查清楚的疑点,已经呈交给陛下过目了,此时再回想,许多谜团就迎刃而解了。” 广和帝也回想起了这一码事,面露恍然:“是啊,当初许多不自然的地方,如今对照一想,确实就捋顺了。如今再看,老五出现在竹舍中的理由就有些牵强了。” “以信王的谨慎,本不该如此轻易入瓮。” -- 第95页 “对了,那个妙香居里的三名歌姬,竟然也是老五特意让人□□的。说起这个,朕还要和裴卿道一声谢的,当初若不是你及时诤谏于朕,说不定朕会遇到更多的危险。” “职责所在,是臣的本分。” 丞相白闻礼看广和帝一直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而不谈及信王崔珉其它重大罪责,就知道广和帝现在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置信王,他上前一步: “陛下,信王谋逆一案,兹事体大,仅津川府一地,就有三分之一的官员涉案,朝廷动荡,人心惶惶,微臣恳请陛下早日做下决定,严惩有罪之徒,奖赏忠义之士,安抚枉死冤魂。” 广和帝看着老丞相郑重其事的表情,心知这些事闹腾的时间确实有些久了,再拖延下去,确实于人心安稳、江山社稷无益。 其实,依照广和帝的杀伐决断,根本无需拖延到白丞相特意提醒他。 他对想要刺杀他、并窥视他权柄的亲兄弟,并没有多少残留的情分,他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还不做出决定,其实是在试探太后的态度。 对于生母,广和帝的感情要更加深厚也更加复杂,他想看看,在明确得知了老五曾经对他下过杀手后,他们的母亲会如何选择,还会依旧偏心小儿子吗? 昨日后宫就传来消息,太后忧思成疾,寝食难安,他想着,今日早朝过后,差不多就可以得到结果了。 可是此时,看着信王犯下的累累罪行,他又不太想顾忌太后的态度和意愿了。 广和帝闭了闭眼:“既如此,传朕旨意……” 就在广和帝想要按律处决信王的时候,御书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陛下,陛下,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太医等人愁眉不展,陛下,娘娘病情不稳,思念陛下,奴婢斗胆打扰陛下处理朝政,恳请陛下去探望太后娘娘!” 广和帝的旨意被打断,他面色复杂地听着门外的高声喊叫,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良久,他终于从龙椅上起身。 “诸位卿家,今日议政暂且先到这里吧,太后身体有恙,朕先去母后寝宫探望侍疾。至于信王之事……等朕从母后宫中离开后,再做定夺吧。” 广和帝离开了,剩下的三位大臣面面相觑,他们心里明白,广和帝这一去,就是信王崔瑾的生机。 “天家骨肉之事,我等臣子原不该掺和的,可是信王的所作所为,太过恶劣。 他结党营私,掳掠平民,草菅人命,甚至筹划在边境制造事端,企图动摇军心,祸乱朝纲,唉,他若是不被严惩,终究是个隐患啊。” 闵睿老亲王是崔氏宗亲,皇室长辈,看待问题的角度同贫寒学子出身的白丞相不同,他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太后舐犊情深,可以理解,信王年轻,连个后代都没有,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身后荒凉。即便是陛下想要立威,也可以先通融几年,让信王留个后。” 白闻礼嗤笑,叹息地摇了摇头,若是能通融几年,就可以通融一辈子,真可笑,乱臣贼子还要留个后代祭奠吗? 裴玄没有出声,他看得通透,早就料到了今日这个结果,也不像老丞相那样留有三分幻想,他朝着二人抱了抱拳,就率先离开了御书房。 走在长长的宫墙之下,裴玄目露坚定。 ——太后既然年迈卧病,且私心颇重,便不该继续干预国君的判断,此次过后,都察院也该查一查这位老人家的底细了。早点剥夺掉她手中的权力,才能让她真正安心荣养在宫闱之内,无法继续庇护那些有罪之人。 果然,不出裴玄等人所料,第二日早朝,广和帝就让大太监孙忠全宣读了几道旨意,至此,有关信王谋逆一案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裁决说法。 “信王除爵幽禁,贬为庶人瑾,剥夺皇族姓氏。没收家产,门客长吏幕僚数人……” 苏语嫣低头看着纸上抄写的圣旨内容,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之前在津川府,她和裴玄两人就已经把这个结果分析明白了,虽然,两人对待此事的处理方式不同,但是对结局的预估还是非常同步的。 “主子,庶人瑾幽禁的地方,我们是否要安排人混进去?” 苏语嫣摇了摇头:“不用,正是风尖浪口,那里肯定戒备森严,说不定朝廷还要用庶人瑾做诱饵,钓出他的余党呢。咱们现在凑上去,太危险了。” 冬青听了这话,有些不甘地嘟了嘟嘴:“主子,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要沉得住气,冬青。” 苏语嫣拨了拨香炉里的香料,神色悠然: “几年而已,我们等得起。再说了,庶人瑾现在也不好受,他一无所有,还满身病痛,说是身心备受煎熬也不为过。等他用几年时间平静下来了,咱们再动手,说不定更划算。” 听到苏语嫣的话,冬青拍手一乐,她知道主子那把匕首上毒药的药效,庶人瑾此刻肯定不好受。 “主子说得对,先折磨几年,比死了一了百了的好。” 一旁做针线活的白姑抬头:“姑娘,幕后的真凶已经找到了,报仇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你打算怎么安排今后的生活?” 苏语嫣目露向往:“当然是返回北境城了。我得先去外祖父的墓前告诉他老人家,咱们抓住真凶了,他们大仇得报,可以瞑目了。 -- 第96页 然后,去看看那些昔日的小伙伴,看看他们这些年的身手有没有退步。” 听说要回家乡,溪风一乐:“主子,我听南羽他们说,秦无咎现在可威风了,都被人喊秦将军了,每次打仗他都是前锋,杀得异族闻风丧胆的。” 冬青不满撇嘴:“南羽也很不错啊,这次他跟着主子一起刺杀那个信王,就很利落。 秦无咎那家伙心眼太多,当初咱们来洛京城,就他不愿意跟着主子离开,哼,肯定是想着在北境城里更容易建功立业,威风凛凛地打仗当将军。” 溪风挑眉:“哎呀,这就护上南羽了!” 冬青也不害羞,反而扬了扬下巴:“我又没说假话,当初,老伯爷就想让那个秦无咎当孙女婿的,尽心培养他。 可是老伯爷出事了,他不想着陪主子进京,陪在主子身边分忧解难,反而选择了入伍当兵,积攒战功,说是不能让宋家军就此没落,呵,就他最精明。” 苏语嫣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冬青的额头: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提这些做什么?人各有志,秦无咎的人生,当然要让他自己选择,你呀,无需计较这些。” 冬青还要再抱怨,白姑咳嗽了一声,悄悄瞪了她一眼,让冬青不情愿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这时,门帘被掀开,溪月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主子,门房那边收到一份拜帖,你猜是谁的?” 苏语嫣望向溪月,注意到她手中那份外表装饰分外华丽浮夸的拜帖,先是疑惑,随后眼睛一亮: “是小姬吗?他竟然愿意离开他的温香暖玉锦绣窝,千里迢迢来洛京城了?” 溪月双手奉上帖子,声音轻快:“正是姬红玉姬公子的拜帖,主子快看看,姬公子现在住在城里什么地方呢?” 苏语嫣因为有朋自远方来而喜得眉眼弯弯:“我都不用翻开看拜帖看,就知道他落脚的地方。” 冬青紧接着打趣道:“那是,姬公子喜欢的地方,肯定是有最美的舞娘和歌姬的地方。” 第43章 姬红玉,人如其名,佳人如玉,红尘靡丽。 苏语嫣和他结识的时候,是把姬红玉当做漂亮小姐姐的,即便知道北境城的风月楼里有一位姬姓年轻公子,但她也没有把两人联想到一处去。 毕竟,当时的姬红玉浓妆赤足,被一群妖娆的小姐姐簇拥在旋转舞动的环珮中央,鼓乐撩人,胭脂香腻,委实是人面桃花,风情潋滟。 苏语嫣当时就看呆了,哦,可惜那时候她才十岁左右,还理解不了何为风情潋滟,只是觉得好看好看好好看,至于那些别致的描绘形容,还是带她去风月楼的那群小伙子们说的。 几年之后,苏语嫣理解了何为妖娆风情,如何潋滟惑人,可惜,当初那群说着等她长大了就娶她的小哥哥们,都已经飘零四散,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而她和姬红玉,反而把交情维持了下去。之前在上云寺用到的迷药,还有后来匕首上涂抹的毒汁,都是姬红玉从边境的暗市里给她截留下来的。 苏语嫣打开姬红玉的拜帖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陷入回忆,随即,她便从那段热闹无忧的过去时光中脱离了出来。 葱白的指尖划过拜帖上的峻拔字迹,上面的内容让苏语嫣感到微微惊讶。 “这次是咱们猜错了,小姬这次来洛京城,他的身份比较特殊,他现在可没有和漂亮的舞姬歌女住在一起。” 冬青几人同样惊讶,连白姑都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苏语嫣对上几双好奇的眼睛,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帖子: “这上面说,小姬现在的身份是南面百越国的特使,他目前住在礼部特别安排的地方。” “百越国的特使?是紧挨着南疆的那个百越国?” “应该是,最近洛京城里确实有百越国来人,只是没有想到,小姬会在里面当特使。” “主子,姬公子怎么就成了百越国的人了?他不是一直生活在北境城吗?这一南一北的,也搭不上关系啊。” 苏语嫣收好姬红玉的拜帖,心里倒是有几分猜测,只是不好和身边的丫鬟说,便摇了摇头: “这个我也不清楚,等咱们见了小姬,问问他就明白了。” 翌日,姬红玉按照拜帖上的时间,非常准时地拜访了裴府,他没有去见裴玄,而是直接和苏语嫣见了面。 久别的故友重逢,自然是喜事。 “小姬,别来无恙?” 苏语嫣等在裴府的正堂前,看到跟在管家安伯身后的姬红玉,起身快步相迎。 来人身材高挑修长,姿容昳丽,身上穿着百越贵族专属的流光五彩绣金纹锦袍,头上戴着垂珠的宝石发冠,一身富贵风流,偏偏又毫无俗气,未语先笑,灿若霞光。 “语嫣妹妹,你若是关心我过得好不好,你可以仔细看看我嘛。” 姬红玉越过领路的安伯,走到苏语嫣的面前,张开双臂转了一圈: “你看看我的脸,我的皮肤,还有我的身材,是不是依然如故?你称赞过的,我都好好保养爱惜的。” 闻言,苏语嫣当真把姬红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忍不住羡慕感慨: “比五年前还要好,特别是这皮肤,一点瑕疵也没有了,小姬,你最近又研究出什么保养的方子了吗?都没有写信和我分享呢。” -- 第97页 姬红玉抿嘴一笑,把一张俊脸凑到苏语嫣的跟前: “果然变好了吗?看来,我去了南面的百越国,还是有些好处的,那边湿润的水土气候,就是比北边的风沙养人呀!哎呀,不说我了,语嫣妹妹,你是不是变黑了?” 苏语嫣哼了一声,心想你去挖两个月的矿,也得变黑了。 姬红玉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个百花绘葫芦瓷瓶,送到苏语嫣的眼前晃了晃: “看看这个,特意给你准备的,在信里知道你去做了什么之后,我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给你,最近用这个吧,我特意用百越的百花露调配的,保证你的肤色恢复如初。” “果然还得是小姬,懂得替我着想。”接过姬红玉亲手调制的护肤露,苏语嫣满意地一笑。 “对了,你怎么跑去百越国了?之前不是说北境城的锦绣窝风月楼千好万好,你舍不得离开那里吗?” 说起这个,姬红玉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人生下来,就是要还债呀,走吧,咱们进去慢慢说。” 苏语嫣和安伯点头示意后,就带着姬红玉进了会客的正堂,两人相对而坐,讲起彼此的近况来。 “语嫣妹妹,你知晓我的身世的,当初,我爹去世以后,我娘也跟着人跑了,我那时候年纪小,靠着我爹传给我的一点天赋在风月楼里混饭吃。 等到年岁渐长,才慢慢自己当家做主起来,再后来,我成了风月楼的主人,又和你外祖父宋将军搭上了线,做起边境到内地的生意来。 有了钱,在北境城里也算是扎下了根,后来你家出事,你要来洛京城。 咱俩告别的时候,我就和你说,我在北境城这边帮你看着生意,偶尔帮你弄一些特殊的‘货物’,那时候,我是真打算在北边终老一生的。” 苏语嫣颔首:“我知道,你舍不得风月楼里那些照顾你长大的老姐姐们,要在北境城里照拂她们一二,所以昨日看到你的拜帖后,我就一直很奇怪,你怎么变成百越的人了。” 姬红玉低头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你去挖矿的那两个月,我被我爹那边的亲人找到了,原来,我爹是百越国的人,当初因为一些事情离家出走,跑到了北境边城,然后遇到了我娘,后来又生了我。 你知道的,我爹的死,很突然,他根本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出身,我就当他也是个孤儿,没曾想,还给我留了一大群百越的亲戚。” “所以,你这是认祖归宗了?” “我原本不想的,认亲戚可以,但是我不想回百越呀,人生地不熟的。可是不行,我爹那边是真有王位等我继承呢,所以,我只好认祖归宗喽。” 苏语嫣差点呛着。 “王位?百越王的王位?” 姬红玉无奈点头:“我祖父原来有许多儿子,所以对大儿子离家出走追求理想也不太在意。但是他没想到人到晚年了,儿子都比他走得早,又都没留下后代,最后找来找去,发现王室的嫡系后辈中,就剩我一个了。” “你爹他当年出事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吗?” “我祖父应该是不知道的,但是我那几个早死的皇叔们,应该是听到了风声,但是他们把消息瞒了下来。” 苏语嫣听得出来,姬红玉对百越的老国王还是有些感情的,心里便替这位老朋友高兴。 她知道,他这些年游戏人间,嬉笑怒骂百无禁忌,看似什么都不太在意,其实内心深处,一直是向往着亲情的。 若不然,他也不会对风月楼里当初给他一口饭吃的歌姬舞娘们多加照顾。 说起姬红玉的身世,也是一盆狗血。 姬红玉的父亲是北境城里最有名的乐师才子,来历不明,他常年混迹在青楼楚馆,但却不沾女色,只是一心一意地给歌姬舞娘们谱曲写词排舞。 他在这些漂亮鲜活的姑娘们身上找灵感,姑娘们把他的作品演绎传唱出去,名声大噪。 北境边城特有的动荡不安和红尘香软中的绮丽遐思撞击在一起,让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乐师灵感如泉涌,写出了许多动人心弦的妙音。 之后,就是才子佳人的老生常谈。 痴迷音乐创作的俊秀才子终究还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终究逃不过绝色佳人的热烈追求,和所有凡夫俗子一样陷入了爱河,之后,就是成亲生子,财米油盐。 成婚后的乐师并没有灵感枯竭,他因为有娇妻爱子相伴,反而拥有了更多的创作热情,一时竟沉迷其中,渐渐忽视了身边的妻子。 再之后,就是年轻美貌的妻子不甘寂寞,和一位客居北境城的贵人眉来眼去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决定抛弃冷落她的丈夫,追随心中良人而去。 根据后来东拼西凑出来的真相,那一日,姬红玉的母亲准备离开家时,并不是准备空手离去的,她瞄上了丈夫谱写的那些还未传唱出去的作品。 就在她偷谱子手稿的时候,被临时返家的丈夫撞了个正着。 姬红玉的父亲不同意妻子带走他的心血作品,两人争执中,姬红玉的母亲把丈夫推到在地,然后她就匆匆离开了。 等到姬红玉从外面玩耍归来后,发现父亲躺在地上,脑袋旁全是血迹…… 再后来,姬红玉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所幸,风月楼里倾慕感激那位年轻风雅乐师的姑娘有很多,虽然她们常常自身难保,但还是咬着牙,一起把姬红玉照顾长大了。 -- 第98页 “这么说,你父亲是百越国的王子,因为厌倦了兄弟纷争,想要一心一意地创作曲子,所以,他就离家出走到了北境城?” 姬红玉提起当年往事的时候,依旧难掩遗憾和悔恨: “那天我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晚了,父亲他当时就没有了气息,冰冷地躺在地上……我若是不那么贪玩儿,早一点归家,说不定父亲还有救的。” 苏语嫣没有说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之类的话,这样浅薄的安慰并不适用于姬红玉,道理他都明白,但他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固执地困守在中间。 “那你既然已经是百越唯一的皇孙了,怎么又成了出使大启的使臣了?” 姬红玉眼波流转,温情脉脉地瞧着苏语嫣: “你冒险办了一件这么大的事,我自然要找机会来看看你的安危,况且,我在大启这边还有不少生意没有归拢好呢,我得好好善后,将来,就没有之前那种自由的日子了。” 苏语嫣浅笑,无视了姬红玉的眼神,若是说他们两人之前还有那么一丝可能的话,随着姬红玉身份的变化,这种潜在的可能性已经完全消失了。 察觉到了苏语嫣的态度,姬红玉无声叹息。 随即,他又嗔了一眼对面铁石心肠的小丫头,一双微挑的桃花眼里,似乎藏着千千万万句的欲语还休,着实让人觉得缠绵哀怨。 苏语嫣已经习惯了这人的多情眼眸,懒得分辨其中的真真假假,只是自然而然地换了一个话题。 “之前我给你去信,说是在洛京城的一家酒楼里,听到了耳熟的曲子,你后来说要调查曲子的来处,那调查出什么了吗?” 苏语嫣说的酒楼,就是之前那家妙香居。 那日她和裴玄去听曲,那位献艺的小茉莉虽然唱着靡靡之音,但是她弹奏的琵琶曲却很不俗,若是单独聆听,还是非常高妙轻灵的。 那曲子悦耳不俗,又是其他乐坊没有的曲谱,所以才能把见多识广的广和帝吸引住,苏语嫣询问时,小茉莉也说是自家的珍贵曲谱,不外传的。 而更巧合的是,这所谓的不外传的精妙曲子,偏偏是苏语嫣之前就听过的,为她演奏的人,也同样说过,曲子是他父亲生前所谱写,外人都没有听过的。 比起不知来历的小茉莉,苏语嫣当然更相信交往多年的朋友,于是那天从酒楼回来后,她就给姬红玉写了信。 姬红玉很快回了信,在信中,姬红玉告诉苏语嫣,那首曲子就是当年被姬红玉的母亲抢走的曲谱之一。 “我父亲去世了,我还小,刚刚写成的曲谱被她拿走后,按理说,我应该是不会演奏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我继承了父亲的乐感,过耳的美妙音乐,总能记住个七七八八的。 父亲在谱写曲子的时候,曾经断断续续给我弹奏过,我一直记在脑海里呢。 后来,等我长大一点了,就按照幼时的记忆,把先父的作品一点点地复原出来,着实摸索了很多年。 当然,肯定是和原来的版本有所区别的。所以,你在洛京城里听到的,大概才是最原始最正统的那种。” 这段话写得平平常常,苏语嫣却读得悲凉,她明白姬红玉信中的未尽之言。这世上,能知道那些曲子的,活着的人中除了姬红玉,也就是当初那个抛夫弃子的女人了。 那封回信后,苏语嫣就没有再提过那个话题,她不想再给朋友的伤口上撒盐。 但是在最近的一封信中,姬红玉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他在信中说,根据苏语嫣提供的线索,他去查了他生母当年的去向和如今的现状,若是发现了那个女人的踪迹,他会去向她讨回当年的那些手稿的。 因为姬红玉这种不避讳提及此事的态度,苏语嫣今日便大大方方地问起了后续。 不曾想,一向在三教九流中颇有名声和手段的姬红玉这次却失了手,他朝着苏语嫣遗憾摇头,说他没有查到生母的具体下落。 “那个小茉莉三姐妹是信王的人,我去查了当初□□她们才艺的人,发现和我母亲关系不大。 那些人也是无意中得到的原稿,之后视若珍宝,谎称是家传之作。他们也是凭着那些独一无二的曲子,得到了信王的重用。” 提起这些,姬红玉冷笑一声: “我仔细审问了那些得到曲谱的人,都说是一个落魄妇人卖了换钱的,后来他们再去寻找,就不见了那个妇人的踪迹。 我猜想,她大概是被当初那个贵人抛弃了吧,最后,呵,还得靠我父亲的心血苟且度日。” 容貌昳丽的男人极力保持着从容神色,但是微红的眼尾和紧抿的红唇却泄露了心底最真实的情绪,苏语嫣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姬红玉的肩膀,又朝着他笑了笑,无声安慰。 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关切,姬红玉心中微暖,他同样朝着苏语嫣展颜一笑,不再沉浸在那些过往中。 两个同样艳丽漂亮的年轻人相视而笑,一瞬间,裴府素雅简洁的会客正堂似乎都被衬得堂皇富丽起来。 裴玄外出归来,抬首便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眼底墨色翻涌,波澜渐起。 第44章 裴玄看到姬红玉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深沉狡诈之人,苏姑娘对待这个朋友一片赤诚,而对方却肯定没有回报相同的坦荡,他审视着这位身世复杂的百越国特使,沉默地评估着对方的可信度。 -- 第99页 姬红玉因为裴玄的出现,笑得更加灿烂夺目了,他妙语连珠地讲述北境城内近些年发生的改变,又生动地描述了一番百越国的风土人情,把苏语嫣的注意力牢牢地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裴玄为人雅正端方,倒是没有和这人抢风头的冲动,当然了,他也知道,自己做不来这种热烈浮夸的行为。 在裴玄看来,姬红玉此刻的高调表现,就仿佛是雄孔雀极尽所能地展示自己华丽的羽屏,想要吸引雌性的兴趣和倾慕。可是,换个角度观赏,肯定会露出腚部的。 ——可惜,这位自诩是苏姑娘老朋友的百越国特使肯定不知道,他越是这样“活泼生动”,苏姑娘就对他越没有什么绮丽的遐思,只会把他当做谈得来的好朋友。 ——这人似乎误会了我和苏姑娘的关系,把我当成了假想敌。 ——不过,苏姑娘到底年轻,容易冲动行事,也许,在姻缘方面,我应该帮苏姑娘把把关,剔除掉一些不合适的年轻人,就是……唉,也不清楚苏姑娘会不会怪我多管闲事。 ——大丈夫做事做人,难道因为一些埋怨就不作为了吗?君子坦荡荡,我帮苏姑娘剔除不够优秀的结亲人选,是责无旁贷的事情。 裴玄垂眸喝茶,压下心中的诸多想法,安静地陪着苏语嫣听姬红玉说话。 偶尔,姬红玉面前的茶杯空了,裴玄便示意伺候的人给客人添上茶果点心,充当一位寡言却周到的主人。 过了一会儿,管家过来询问中午的菜单,裴玄看苏语嫣和姬红玉两人相谈甚欢,他就替苏语嫣拟定了中午招待姬红玉的菜肴酒水。 期间,苏语嫣回头瞥了一眼裴玄,神色有些奇怪,裴玄回以一个微笑,她便默认了他的酒宴安排。 等到三人移步到酒席桌前,裴玄以主人的身份率先敬了姬红玉一杯酒,又给他介绍了几道裴府厨子的拿手菜,这样自然而然的友善态度,让姬红玉的一腔斗志都暂时偃旗息鼓了。 他夹了一口裴玄推荐的洛京小炒,一边咀嚼一边思考,莫非是他误会了这位裴大人?他对苏语嫣真的没有男女之间的想法,只是作为一名长辈,单纯地教导她? 宾主尽欢?的酒席结束后,三人又歇了一会儿,在花园里散步消食之后,姬红玉就告辞离开了。 在大门处目送一身五彩锦绣的百越国特使离开,裴玄面色平静地转身返回裴府。从始至终,他都表现得周到和煦,友善诚恳,做足了竭诚招待远方朋友的真挚态度。 只是,等到姬红玉坐着轿子返回百越国使臣暂居的客院时,一直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劲的漂亮男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之前犯蠢了! 姬红玉的面色变了变,最终,他咬牙切齿地锤了一下轿厢。 “姬公子?可是要下轿?” “无事,继续前行。” 轿厢内,姬红玉皱着好看的眉头,若是苏语嫣在此,肯定要怜惜他这份我见犹怜的楚楚风姿,尽管知道这人艳丽表皮下是一只狡猾凶狠的狐狸,可是,好看的皮囊就是充满了欺骗性。 “裴玄……”姬红玉磨着牙,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今天被这位裴大人无声地摆了一道儿。 姬红玉今日去裴府,不是去拜访那个裴玄的,而是去看望老朋友苏语嫣的。 虽说苏语嫣暂时借住在那里,但是接待朋友,是苏语嫣自己的事情,哪里轮得到裴玄三番两次地插手? 就像一开始,那位老管家安伯把他带到会客的正厅,见到苏语嫣后,安伯就悄悄退了下去,那样的表现,那才是正常的行为。 可是,自从裴玄那厮从外面回来后,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他来打声招呼,寒暄一下,是人之常情,可是他就那么在主位上淡定地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当起了待客的主人,就有点脸大皮厚了吧? 裴玄又不是语嫣妹妹的谁,凭什么和语嫣妹妹一起招待他啊? 姬红玉想到他和苏语嫣聊天时,那个男人不动声色地指挥着苏家的下人端茶倒水,照顾客人,可真是态度自然,从容不迫。不知内情的人,还得以为自己是他的客人呢。 还有酒席前后的种种细节,裴玄做出的各种安排,哪一项不是以男主人自居? 而自己呢,竟然因为对方理直气壮的态度,就毫无察觉地接受了!还喝了对方的敬酒!还让对方送出了裴府的大门!还一直洋洋得意! 回想起自己在裴府的各种犯蠢表现,姬红玉好想回到一个时辰前,锤爆那个志得意满的自己,真是轻敌了呀。 ——那就是一个老奸巨猾的厚颜无耻之徒! ——不过,裴元之你可别得意太早了,等语嫣妹妹反应过来以后,有你好看的,呵~ 轿中的姬红玉刚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外面的轿夫就停了下来,姬红玉绷着脸甩着袖子走了下来,径直走进自己的住处。 他此时没有了在苏语嫣面前的风流恣意模样,眉目依旧华美俊秀,但是气质中却带着一丝阴郁冰冷。 礼部给他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儿,除了粗使的仆人外,院内伺候的人都是姬红玉的心腹,所以,这里虽然是客居之处,姬红玉依旧掌控着这个临时住处。 推开卧室门,姬红玉绕到屏风后面,那里,一位面色憔悴的美艳妇人病歪歪地躺在地上。 -- 第100页 “你今日想得如何了?” “红玉……” “今日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这个问题,你若是再没有肯定答复,我就要去问你那一双宝贝儿女了,我相信,他们会非常好奇风月楼里的生活的,母亲。” 躺在地上的妇人听到姬红玉的话,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她的四肢似乎受到了伤害,十分的疲软无力,根本支撑不了的她的动作。 妇人在地上蠕动了一会儿,终于勉强抬头,一双和姬红玉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暗淡而仓惶。 “别、别去找你弟弟妹妹,红玉,算娘求求你,放过他们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子……” “所以,你依旧不答应,对吗?” 姬红玉的语气低柔阴冷,像一条吐信子的毒蛇,缠绕在妇人的耳畔:“很好,我不想听你这些廉价的忏悔,我会用自己的办法弥补我曾经失去的那些。” 说完这话,姬红玉再不看地上的亲生母亲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我、我答应你!放、放过你弟弟妹妹,不要、不要把他们送到那种肮脏的火坑里去。” “火坑吗?可就是那种你认为肮脏的地方,才让我长大的啊。” 姬红玉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再回头,只是语气平平地说道:“会有人告诉你接下来如何做的,记住了,若是做错了一步,你的儿女大概就要多承受一丝危险。” 说完话,姬红玉果断地离开了囚禁妇人的房间。 刚刚,就在对方答应他的条件的那一刻,姬红玉心绪翻涌得闹腾,他都不知道心里嘴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是感叹这个当初杀夫弃子的冷酷女人仍然存在着慈母之心,还是嫉妒那两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得到了他没有的亲情,亦或是什么都不想,只为着杀父之仇而冷静筹谋? 姬红玉咽下嗓间翻涌的铁锈血腥气,目光沉沉地笑了笑,妖艳如鬼魅。 三天后,姬红玉的住处驶出一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马车跑得飞快,很快就甩掉了跟在车后的监视之人。 几个转弯儿后,确定周围再无旁人盯梢,一个女人被飞快地推下了马车,紧接着,这个女人又被等候已久的两人挟持着,快速离开马车的附近…… 又过了两日,被放出来的女人,也就是姬红玉的生母秋娘重新回到了锦恩侯府。 在这座当今太后娘家的府邸里,她曾经是锦恩侯爷宠爱异常的妾侍,育有一双儿女,但是随着她年老色衰,宠爱渐渐淡薄,她在侯府里的日子变得艰难起来。 后来,当秋娘再一次被锦恩侯的正室夫人磋磨时,她去了侯爷的书房寻求庇护。秋娘同侯爷深谈了一次,便获得了去侯府家庙常住、并为府中诸人虔心祈福的许可,还被侯爷夸奖贤良和顺。 也因为这个,看她不顺眼的侯夫人不再为难她,她为锦恩侯生育的一双儿女在众多的庶出子嗣中,获得了一定的重视。 然而,秋娘离开锦恩侯府,并不是真的去家庙礼佛祈福,粗茶淡饭不问世事,她其实是为锦恩侯和信王做事去的。 在锦恩侯的书房中,她谎称手中的那些曲谱是她自己独立创作的作品,她极力向锦恩侯证明,她有能力帮助信王调·教出一些千娇百媚的歌姬舞娘,肯定会让贵人眼前一亮,流连忘返。 因为她的这份“卓越”才华,锦恩侯重新重视起这个被他日渐遗忘的妾侍来。当然,这份重视已经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喜爱了,而是对一个有用的属下的看重。 妙香居的小茉莉三姐妹,就是秋娘帮信王培养出来的成果。 当初,苏语嫣给姬红玉去信后,姬红玉几经周折,终于查找到了他的亲生母亲秋娘的踪迹,也知道了她在帮着信王做事。 他原本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苏语嫣的,可是,那时候的苏语嫣已经去了千源县挖矿了,两人通信不便。 姬红玉就想着,不要用自己的私事干扰苏语嫣,先让她专心致志地筹谋安排报仇之事,等一切都稳妥之后,他再详细告诉她有关那个女人的消息。 但是这一耽搁,事情就发生了变故。 姬红玉被百越国王室找到,有了新的身份,而他也同时查到,当初那个勾引他母亲抛夫弃子的京城贵人,其实就是如今的锦恩侯。 查到了锦恩侯,姬红玉又顺藤摸瓜查清了当年的一些疑团,于是,他的仇人名单上,又添了锦恩侯的名字。 姬红玉想要报复锦恩侯,便开始着手做准备。他不像苏语嫣那样恩怨分明,只找罪魁祸首报复。他这人喜欢迁怒,习惯连坐,喜怒不定,睚眦必报。 所以,他不仅要锦恩侯给他父亲偿命,还要那些同锦恩侯有关的人全部受到惩罚和苦楚,凡是锦恩侯和他生母喜欢的,爱护的,依靠仰仗的,他都要一一找出来,无论无辜与否。 首当其冲的,就是深宫中的那位太后娘娘,锦恩侯府背后的大树伞盖。 姬红玉心中的阴郁情绪在无限制地扩大,但他依旧清醒理智,并不糊涂。 他知道,他的语嫣妹妹若是提前知道了他的报复计划,肯定不会赞同的,甚至还会阻止他,所以,在面对苏语嫣的明媚笑颜的时候,姬红玉忍住了告知她所有真相的冲动,谎称自己并没有寻找到生母的下落。 又因为他在苏语嫣那里一贯的诚实无伪,对方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的说辞,并没有任何怀疑。这让姬红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感到愧疚,他辜负了信任他的朋友。 -- 第101页 姬红玉真心愧疚,而他的愧疚之情,不会让他悬崖勒马,反而又助长了他想要报复仇人的怒火。 他阴郁兴奋地想着,等他把所有人都解决了,语嫣妹妹就永远发现不了他的隐瞒了,那就太好了。 第45章 秋娘被姬红玉放回了锦恩侯府,她对锦恩侯的解释就是,上面的人抓捕信王谋逆案相关人员的时候,她恰巧在锦恩侯府家庙里养病,躲过了第一波抓捕和清算。 如今风声渐渐平息,她就悄悄回来了。至于两个孩子,则还留在家庙中避风头。 锦恩侯最近因为信王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即便依仗着同广和帝的血缘关系,他们侯府没有遭到查封或者斥责,但锦恩侯可以明显感到,广和帝对待他们锦恩侯府的态度,已经大不如前了。 秋娘归来,锦恩侯心里就是咯噔一声,想到她这些年都是在帮信王做事,虽然没有抛头露面,但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意识到秋娘此人会给侯府带来的麻烦,锦恩侯顿时杀心一起。 说实话,锦恩侯府虽然和信王府走得近,但真没有特别强烈的谋反意图,不管是广和帝还是信王,这兄弟两人无论哪个坐上皇位,对锦恩侯府来说都差不多。 反正都是太后的血脉,他何苦冒着丢命的风险跟着信王瞎干。 但是,因为宫中太后的偏心,锦恩侯府这些年没少为信王做事,或多或少都参与了他的一些隐秘谋划,所以,信王想要谋朝篡位的打算,锦恩侯一直是有所察觉的。 他是左右逢源的那种人,既没有魄力彻底反了广和帝,也没有决断告发信王意图不轨,这些年,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混过去了。 当初把秋娘送到信王那里,也是因为信王几次三番地逼他表态。 当时的锦恩侯,在心里已经舍弃了这个侍妾和她生的两个孩子了。 他想着,若是信王赢了,这就是他对信王大业的支持,若是信王败了,他就推脱说家里的侍妾不安分,在家庙祈福的时候勾搭上了外人,他完全不知情。 反正,因为太后的关系,锦恩侯府同信王府本来就走得近,有些事情掰扯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的。 锦恩侯想得好,可是等到信王被囚,党羽被抓,整个洛京城风声鹤唳,他又开始提心吊胆了,毕竟是牵涉进了谋逆的大案。 秋娘也察觉到了锦恩侯的杀意,她心中一紧,连忙说道: “侯爷,妾身这次回来之前,意外遇到了百越国的使臣,他有些话,想让妾身转告侯爷和太后娘娘。” 锦恩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那位使臣说,想要和太后娘娘做一笔交易。” 说到这里,秋娘停顿了一下,留神观察锦恩侯的反应。 锦恩侯不耐地摸了摸胡子,斜眼盯着面前的憔悴女人。 “有话快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有资格和本侯卖关子了?” 秋娘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道: “那位使臣说,如果太后娘娘能把信王殿下从幽禁的地方带出来,再送出洛京城,他就可以护送信王殿下去百越国。 到了那边,无论信王是想在百越定居,做个百越人,还是想通过百越到达其它地方,都是自由的,不会像现在这样。 困守在一个破败的院子里,病了无医无药,饿了只有残羹冷炙,眼见着天寒了,囚禁信王的地方肯定不能烧炭取暖的,说不定、说不定,等不到明年开春,信王殿下就、就没了。” 秋娘说完这段话,屋内安静了一会儿,落针可闻,紧接着,锦恩侯突然暴怒跳起,他大声呵斥秋娘: “胡闹,这种事情也是你一介妇人可以参与的?你来传这种话,其心可诛,你是要置侯府于死地吗?来人!” “侯爷!侯爷且慢!” 秋娘上前抱住锦恩侯的腿,急促地解释着: “秋娘愿意冒险传这个话,也是为了侯府着想啊。 侯爷,您想想,咱们侯府能够安稳享受荣华富贵,依靠的,不是陛下,不是信王殿下,而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啊,只要太后娘娘念着娘家的好,咱们侯府就没有危险。 所以,咱们最重要的事,是讨太后娘娘的欢心! 侯爷,那个百越使臣找到妾身的时候,就警告妾身说,若是妾身不把这个交易说给侯爷听,他就另找渠道联系太后娘娘,到时候,若是太后娘娘对咱们侯府起了芥蒂,就全是妾身的错。 他、他还威胁说,妾身的一儿一女,将来肯定得不到好。侯爷,就是为了儿女,妾身的心也是向着侯府的啊,所以,妾身一回到府中,就来和您禀告了。” 锦恩侯因为秋娘的话心中一动,他不惋惜心疼信王的艰难处境,但他知道,深宫里的太后肯定心疼这个小儿子。若是知道有人能让小儿子摆脱如今的困境,远走高飞,她老人家肯定愿意想办法的。 秋娘有一句话说得对,锦恩侯府是否能够平安延续下去,最主要的依靠,还是宫里的太后娘娘,此时风雨飘摇,他们万万不能让娘娘寒心。 “既然是交易,那个百越国的使臣说要交换什么了吗?若是涉及到咱们大启朝的安危,我是如论如何都不会牵这个线的。” 锦恩侯的话让秋娘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开始考虑她的建议了。 -- 第102页 “侯爷,妾身也不知,那位使臣大人并没有和妾身细说,只是让妾身传话。想来,妾身身份低微,并不适合深入参与这样的大事。” 这个答案,反而让锦恩侯对那个敌友难辨的百越使臣放了一些心,他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一些: “秋娘,你先起来,和我仔细说说那个百越使臣的事,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是,侯爷。” 秋娘起身,开始和锦恩侯仔细回忆对方找上她的经过。 深夜,锦恩侯府书房灯火通明,一直到黎明破晓时分,锦恩侯才带着秋娘走出房间。 “你去夫人那边,她今日要去宫里探望太后娘娘,你跟着夫人一起进宫吧。” “秋娘领命。” “见到太后之后,知道怎么说吗?” “侯爷放心,秋娘记得侯爷教诲,必不会让侯爷失望。” 锦恩侯点了点头,该交代的他都已经交代了,就不再多说什么,他望了一眼天际的朝阳,背着手去后面洗漱去了。 广和四年初,宫中春日宴前夕,广和帝接到密报,锦恩侯府企图把庶人瑾从圈禁的地方带出来。 他皱了皱眉头,心想着锦恩侯府到底是忍不住了,这次估计能够一网打尽了,之后,就该彻底处理这个左右逢源的太后娘家了。 ——这样也好,清除了锦恩侯府的势力后,母后失了外援,她就可以在后宫里安心地颐养天年了,无需总想着干预前朝的一些事情。 广和帝没把外强中干的锦恩侯府放在心上,他吩咐手下的人严密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后,就继续忙着其他政务了。 然而,让广和帝没有料到的是,他这一次的疏忽,最终令他抱憾终身。 春日宴上,百官敬酒,广和帝坐在高台御座之上,拿起金樽一饮而尽,心情颇为不错。 这时,孙忠全悄悄走到广和帝身边,在他耳边低声禀告: “陛下,太后娘娘刚刚宣了凤撵,但是没有往宴会这边来,奴才斗胆猜测着,娘娘似乎是往宫门那边去了。 还有,下面传来消息说,锦恩侯府有人试图进入幽禁庶人瑾的地方,但是被拦住了。” 广和帝笑容收敛:“你亲自去把太后请回来,就说是我的谕旨,胆敢让太后她老人家出宫的,全部杀无赦。” “遵旨。” 孙忠全躬身后退,快速离开宴会场,去大殿外传达广和帝的谕旨去了。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称病的太后姗姗来迟,她穿着繁琐隆重的礼服,面色暗黄,鬓生白发,但是走路时,她的腰板依旧笔直。 广和帝望着朝他走来的亲生母亲,心中突生恻然。 这些日子,她瘦了许多,过年时刚做好的礼服此时穿在身上,竟然显得有些宽松了,一向保养良好的面容,也开始浮现出皱纹和斑点。 她再不是那个在后宫中为他遮风挡雨的强势女人了,如今,她只是一个日渐衰老的母亲。 “母后!” 广和帝想到昔日里母子二人相处的情谊,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他连忙起身,飞快地走下玉阶,迎到太后跟前,伸手扶住了她。 “皇儿啊,你呀!”太后哀叹了一声,摇着头拂掉了广和帝的手,不愿意接受长子的搀扶。 广和帝因为太后的态度和动作,心中既郁闷又委屈。 他知道母后因为五弟的案子同他有了隔阂,可是,母后为什么不想想,五弟曾经想要他的命呢,他如今还让五弟活着,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 然而,就在广和帝走神的功夫里,紧跟在太后身后的一名瘦高宫女突然抬头,露出了属于信王崔瑾的面孔。 紧接着,不待广和帝反应,一把锋利的匕首利落地捅进了广和帝的胸口! 危险降临得毫无预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泛着青光的利刃就被染红了。 “陛下——” 大太监孙忠全惊惧异常,忍不住尖叫出声。 他的喊叫顿时震惊了所有人,也提醒了所有人。 一名护卫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脚踢开狞笑的信王,冲上前扶住了即将倒下的广和帝。 “来人,救驾!” “信王谋逆!庶人瑾谋逆!” “快来人,救驾!” 宴会厅里瞬间就乱了起来,护着广和帝的侍卫们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们一拥而上,有人去捉开始疯狂大笑的信王,有人上前把太后一行人围住,不让他们靠近受伤的广和帝。 “太医!快传太医!”百官之首的丞相白闻礼蹭地起身,看到不远处倒下的明黄身影,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太医!救驾!” 在春日宴上时刻待命的太医们纷纷上前,他们不敢有任何耽搁,马上对广和帝进行了抢救。 与此同时,裴玄等深受广和帝信任的臣子全部站了出来,在一片混乱和惊慌中,他们临危不乱,及时出声喝止住了更大的混乱。 闵睿亲王命人马上封闭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而后,御林军封锁春日宴现场,凡是和广和帝遇刺有嫌疑的人,全部被关押起来,这其中就包括把信王带进宴会大厅的太后,以及太后的娘家锦恩侯府。 第46章 刺进广和帝胸膛的匕首成了催命符。 这位帝王正当壮年,拥有一腔志向抱负,但是,他如今却只能气若游丝地躺在病床上,用皇宫大内里的各种珍贵药材吊着命。 -- 第103页 “裴卿,白卿,皇叔,朕去以后,立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为新皇,你们要尽心辅佐他,直到他长大成人。” “陛下……” 闵睿亲王老泪纵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场春日宴,就发生了这样骇人听闻的意外,广和帝这一倒下,让刚刚平稳下来的朝野再次陷入动荡不安中。 “大皇子才八岁,陛下,您要保重啊,大皇子年幼,这个江山还需要您啊。” 广和帝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眼中全是不舍和遗憾。 他缓了缓,目光直直地定在裴玄的脸上: “裴卿,朕相信你,你人品贵重,朕、朕走后,嫡长皇子就交给你了。 裴卿……你当他的太傅,把皇儿教导成一名、一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让皇儿别……别辜负了祖宗们传下来的江山社稷。” “臣,裴玄遵旨!” 得到裴玄的允诺,广和帝好似放下了一块心中大石,他努力做出笑模样,然后闭着眼歇了一会儿。 再睁眼,广和帝哑着嗓子把皇后叫到了龙榻前: “梓童,朕这些年辜负你了,当初大婚时,朕许给你的诺言,都、都没实现。 可……可是朕还得继续请你包容朕,你、你要好好照顾咱们的儿子,让、让他成亲、勤政,不要胡闹。 有什么事为难了,就去找裴卿、白卿,还有闵睿皇叔,一定要记得。” “三郎,三郎,我记下啦,记下啦,你、你会好的,咱们还得看着皇儿娶亲生子呢,你答应过我的,过了五十岁就不胡闹了,每天处理完政务,就只陪着我的,三郎,我一直等着你兑现诺言呢。” 广和帝回忆起年轻时的誓言,眼角慢慢湿润。 “梓童啊,这辈子欠你的,三郎我还不清了,下辈子,下辈子把,你还做我的妻子,我不花心了,三郎一辈子对你好。” 皇后含泪点头,泣不成声。 广和帝虚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其他妃嫔子女,再次把黯淡的目光转到皇后身上: “梓童,母后那里,你、你要替朕照顾好她,这次信王的事,她、她应该是不清楚的。 母后、母后也不容易,今后,就让母后在佛堂给先皇祈福吧,你、你帮我看着点儿,别让宫人克扣了她老人家的衣食住行。” “三郎放心,我会照顾好母后的。” 广和帝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攥住了离他最近的皇长子的手,心中有无数句的叮嘱,可惜,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多少气力细说了。 “孙忠全,拟旨。” “诺,陛下。” 一个月后,广和帝宾天,朝野上下一片素白,哭声震天。 年仅八岁的嫡长皇子继位称帝,年号景初。 丞相白闻礼、都察院都察御史裴玄、闵睿亲王、元康亲王奉广和帝遗命,成为监国辅政的顾命大臣,共同统领朝政; 天下兵马大权一分为三,分别由裴玄、西宁元帅和新皇景初帝的亲生母亲、如今的太后掌管。 广和帝的旨意一经颁布,裴玄就一跃成为了大启朝的第一权臣,甚至可以说,在景初帝亲政之前,整个朝堂上,没有人能和裴玄争锋。 其余被委以重任的臣子,也都是广和帝生前信任看重的肱骨大臣,几乎不会生出什么异心,目前为止,大家都齐心协力做事,务必保证大启王朝平稳度过这个新旧交替的敏感关键时期。 这日,裴玄依旧忙碌到深夜才返回府中,他发现苏语嫣并没有去休息,而是等在书房中。 “苏姑娘?可是有事需要裴某去做?” “裴大人,打扰你了。” 苏语嫣打量着裴玄疲惫的面色,暗道这人果然是在强撑着的同时,难免要生出一些敬佩之情。 她借住在裴府中,因而十分清楚最近一段时间里,这人忙碌到什么程度,说是殚精竭虑、废寝忘食都不为过。 “我长话短说,如今先帝丧礼已过,朝堂平稳过度,近期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我想着,我该和裴大人告辞了。过几日,我要带着我的人离开皇都洛京,返回北境城了。” 裴玄一怔一惊:“苏姑娘现在就要离开洛京?” “是啊,如今庶人瑾已经被处死,帮凶锦恩侯府覆灭,太皇太后连丧两子,长居佛堂。 我当初来洛京城的目的算是已经达成了,再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了,不如尽早返回家乡。” 尽管早就察觉到苏语嫣有离开洛京城的打算,可是到了这一天,裴玄仍然觉得不愿接受,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只听得脑中嗡的一声,开始隐隐作痛。 裴玄深吸了一口气,他想着,大概是年纪大了,竟再也无法坦然面对离别,只要想到今后再也无法每日见到苏语嫣,裴玄就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一个窟窿,再也无法被填满了。 “苏姑娘……北境城到底是边城,你独自一人回去,裴某实在是不放心。不如,不如,在洛京城这边再待几年,成了亲以后离开也不迟。我、我帮你相看合适的人选。” 苏语嫣莞尔一笑:“裴大人累糊涂了?我若是在洛京城这边成亲,还怎么利落离开,拖家带口的,还不如回到北境城之后再考虑这些事情。” 裴玄心里有万般的不舍,但他沉默了片刻后,竟然找不到留住苏语嫣的理由。 苏语嫣见裴玄不再说话,就以为他已经打消了挽留她的心思,便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 -- 第104页 “裴大人,问你个事儿,之前的春日宴上……太皇太后真的不知道庶人瑾要刺杀先皇吗?” 裴玄摇头:“按照现在找出的证据来看,太皇太后确实是不知情的。她当初只是想把小儿子平安送走而已,并没有要谋害陛下的意图。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小儿子宁可同归于尽。” “原来是这样啊。” 苏语嫣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意识到,今晚的裴玄变得十分好说话,竟然愿意向她这个无关人士透漏朝廷的调查结果。 有了这个意外的认知,苏语嫣双眸一亮,她殷切地给对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往椅子上一靠,继续询问道: “裴大人,真的是太皇太后把庶人瑾从幽禁的地方放出来的?那怎么又带进宫里去了?按理说,应该直接送出城的。” 裴玄端起苏语嫣递给他的水杯,微微抿了一口温水,才缓缓讲出事情的原委: “春日宴前夕,锦恩侯府就开始频繁动作,想要接近被幽禁起来的庶人瑾,因此,负责监视的人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锦恩侯一方。 可实际上,锦恩侯府只是一个转移视线的幌子,真正动手把庶人瑾救出来的,还是太皇太后手中的人马。 太皇太后把小儿子弄出来以后,肯定是打算把他送走的,但是城门那边看守森严,检查细致,毫不徇私,即便是太皇太后,也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所以,太皇太后盯上了春日宴这个特殊的日子,想要通过宫中赏赐新生儿这个途径,把庶人瑾浑水摸鱼地送出城外。” 苏语嫣瞬间了然。 每年的春日宴,都有一项与民同乐的庆祝活动,就是在春日宴举办的前三日里,洛京城内外若有新生儿诞生,宫中都会送出寓意吉祥的赏赐,算是讨个好兆头。 今年年初的春日宴前夕,洛京城外有健康婴孩儿出生,所以,宫内肯定会派出宫婢內侍进行赏赐和贺喜的。 这些捧着御赐之物出城的宫人,守门的士兵是不会详加检查的,这也是庶人瑾逃出去的好时机。 “太皇太后选的这个机会很好。只是,庶人瑾为什么不愿意继续隐忍下去,将来当个闲适的富家翁? 反而做出了刺杀之事,他该知道的,这样一来,他肯定活不下去了,还会连累为他操心的亲生母亲。” 裴玄沉吟了一下,不太想对着苏语嫣说出真实的原因,但是,面对苏语嫣亮晶晶的眼神儿,他又舍不得拒绝。 “咳咳,春日宴的变故发生后,庶人瑾一直在疯狂大笑,状若癫傻,审问他的时候,他也不出声,我们只好派太医去给他瞧瞧状况。 而后太医们发现,咳咳,庶人瑾中了毒,已经不能生儿育女了。他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体情况,没有后代,未来就彻底没有了指望,所以,他选择了极端的报复行为。” 苏语嫣这下就更好奇了,她暗自嘀咕,据说庶人瑾一直是受着伤的,幽禁他的地方更是缺医少药,破破烂烂,在那样的恶劣条件下,他应该没有那方面的冲动兴致吧? 所以问题来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那什么不行的呢? 想着想着,苏语嫣无意识地,就把琢磨探究的目光放在了裴玄的身上。 裴玄只觉得脸上烘的一下,肯定是泛红了! ——看、看我做什么? 对于这种让人窘迫的不雅问题,裴玄是不会回答的,即便他看明白了这姑娘眼中明晃晃的疑惑,他也选择视而不见。 “庶人瑾那边调查不出更多的东西了,太皇太后因为先皇的事情,大受打击,所以宗室派人去询问她的时候,她倒是没怎么隐瞒,交代了许多东西。” “还有更多的内情?” 裴玄点了点头:“之前,庶人瑾最开始被囚禁的时候,太皇太后并没有想到把人送走这个办法,或者说,她想到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稳妥的路线。 但是,到了春日宴之前,太皇太后突然改变了主意,据她坦白,是锦恩侯府那边帮她传递的消息,说是百越国使臣愿意做一笔交易,帮她保护庶人瑾离开大启。” 提到百越国使臣,苏语嫣猛然坐直了身体,她诧异地看着裴玄,忍不住微微提高了声音: “你是说,百越国的使臣参与了这件事?” “嗯,使臣那边提出的交易条件是,他们想要边境两座大型银矿的具体位置和布防图,还有大启的一些布匹印染技术。” “可是,既然百越国的使臣参与进了这样的事情,朝堂上衮衮诸公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些日子,我并没有听闻一点风声,前日,我还和姬红玉见了面,他看起来一切都好。” 裴玄沉声:“百越国使团倒是十分配合我们的暗中调查,太皇太后指出了那个联系她的人,他们就把人交给了我朝。 但是随着审讯的深入,我们发现那人并不是真正的百越国臣子,而是北方异族的探子。意欲挑拨大启和百越两国的关系,引起争端。 所以,查明白了事实真相之后,我们也不好怪罪百越国。 更何况,当时先帝刚刚去世,当今又年幼,朝野上下正是人心惶惶之际,没有足够的证据,我朝的确不宜和边境的友邦再起争端。” 苏语嫣蹙眉,其他人也许信了异族探子的解释说法,但她却是不太相信的。 -- 第105页 以她对姬红玉的了解,那人精明缜密,颇有手段,怎么会容许自己的队伍里混进个兴风作浪的奸细,还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端倪? 更别说,那个北方异族奸细差点连累了整个使团安危,以及两国之间的邦交。 苏语嫣犹豫地看了一眼裴玄:“裴大人,关于百越国使团同太皇太后勾结之事,除了太皇太后所述供词外,你们还找到其它的线索证据了吗?” 裴玄察觉到了苏语嫣的怀疑,心里一叹,其实,他未尝没有同样的疑惑。 但是,时机真的是太巧合了,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了一起爆发,广和帝命悬一线,把一国的重任交托到他的手中,他和朝中的重臣临危受命,忙得脚不沾地,就忽略了许多细枝末节。 等他余出精力着手调查百越国使团的时候,已经过去许多天了,即便曾经有什么异常不妥之处,也根本找不到踪迹了。 “苏姑娘,目前来看,什么可疑之处都没有,我们在忙乱中,错过了最佳的调查时机。” “这样啊。” 苏语嫣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 “也是,现在这种时候,咱们同百越国确实不宜生出太多的摩擦。他们虽然国小人少,可却是咱们大启在南疆的一道屏障,若是抓不住关键的证据,就只能轻拿轻放了。” 裴玄肃容冷声:“若是有朝一日,让裴某查出先皇遇刺之事同百越国有关,裴某必然要让策划之人付出代价。” 苏语嫣莫名想到了老朋友姬红玉,她不愿怀疑对方,可是心中有些隐约的直觉,让她无法释怀。 “裴大人,我依然在好奇一个问题,就是……庶人瑾当初是怎么确认自己无法拥有后代的?若是他不知道那个事实,未必会走到图穷匕见的绝路。” ——这里面,是不是有百越国使团的人掺和? 裴玄垂眸避开了苏语嫣清透潋滟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水。 “根据查证,太皇太后把人带出来之后,在进宫前,锦恩侯府就送了女人给信王,说是为了庆祝他重获自由,然后,嗯,大概就发现了。” “送女人?可他还有伤在身,而且是在那样前途未卜的危险情况下,这、这也太急了吧?” 裴玄轻咳一声,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苏姑娘谈论这些,但是既然起了话头,他只好忍着尴尬继续解释: “太皇太后想让庶人瑾留个后代在京城,她怕将来离得远了,看不见小儿子的子嗣,就那样安排了,至于成不成的,就看天意了。” “这可真是……想要得太多了!” 裴玄想到英年早逝的广和帝,眉宇森凉冷肃。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太皇太后等人的厌烦,嘲讽出声:“是啊,贪心之人,最后什么都失去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此时夜色深沉,风吹在窗上,发出细小的呜呜之声,更有树影摇曳,室内明亮的烛火爆了个灯花儿。 片刻之后,苏语嫣揉了揉额头,她瞄了一眼裴玄眼底的血丝,忍不住柔声劝了一句: “裴大人,你一会儿是否还要继续处理公文?早些休息吧,事情永远做不完的,但是人的体力和寿命是有数的,这样的敏感时期,你绝对不能病倒了。” “多谢苏姑娘提醒,我知道,最近确实有些焦躁了。” “裴大人还是多找些人帮你吧,哪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头?” 裴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苏姑娘可愿意帮我?” 苏语嫣诧异:“帮你?” 裴玄并不觉得自己失言了,他在提出这个请求的同时,心中就是一松,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挽留苏语嫣的理由。 “对,帮我。苏姑娘,我相信你的能力,例如当初在千源县矿区的种种安排,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虽然,我仍旧不赞成苏姑娘的私自报复行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苏姑娘的处事手段非常厉害,让人不敢小觑。” 得到裴玄这样人物的表扬,苏语嫣忍不住弯了弯莹润的粉唇,她托着腮好奇地问道: “裴大人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呢?” 裴玄微微沉吟,很快下定了决心,有些想法,似乎早就在心里生成了。 “苏姑娘,做裴某的幕僚吧,裴某愿意将心中疑惑之事,朝政难解之处,变幻莫测之局,一一和你商讨请教。 苏姑娘,裴某在此诚心请你出手帮忙,与我共同面对未来之波谲云诡。 你,可愿?” 第47章 面对裴玄的邀请,苏语嫣没有一口回绝,但也没有立刻应承。 说实话,以裴玄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他若是想要吸纳幕僚谋士这类人进裴府帮他做事,肯定是一呼百应的,多少有识之士愿意为他效劳献策,盼着能够得到这位裴元之大人的青睐和重用。 苏语嫣知道这个邀请的珍贵和难得,她有点儿舍不得立刻拒绝。 “裴大人,可否容我考虑三天?” “可以,一切以苏姑娘的意愿为主。” 没有一下子就得到苏语嫣的肯定答案,裴玄略感失望,但是,他已经从苏语嫣跃跃欲试的闪亮双眸里,看到了把人留住的希望。 “苏姑娘,裴某看得出来,你不是囿于后宅安稳生活的那种姑娘,也不会把一生的喜怒哀乐寄托在某一个人的身上,即便返回北境城,大概也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最起码,不会让自己受制于人。 -- 第106页 既然如此,何不留在裴某身边帮忙? 裴某不敢同苏姑娘保证太多,但是最起码,能让姑娘洞察到更多的人和事,增长一些心智和见识,对大启朝的方方面面有更加全面的了解,这些,想来对苏姑娘的将来也是有些好处的。” 苏语嫣扑哧一乐,朝着裴玄抱拳作揖: “裴大人可是太过谦虚了,跟在你身边做事,岂止是一些好处而已?站在高处看风景,总揽全局,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呢。不过,语嫣倒是有些好奇,想要问裴大人一个问题?” “苏姑娘请讲。” “裴大人,你向来端肃稳重,谨慎自持,推崇君子德行情操,想来,也该是欣赏那种贤良淑德的女子的。 而我这个人呢,对自身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我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又学不会忍让谦和,和某些世俗推崇的美德是完全搭不上边的,许多读书人都看不惯我的。 裴大人,你比外面那些人更了解我的所作所为,深知我有多‘出格’。 可如今,你怎么不想着规劝我柔顺些,把我往世人推崇的方向上引导?反而……有点‘助纣为虐’的架势?” 裴玄抿唇,一双墨色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苏语嫣,包容而坦荡: “裴元之不是自大刚愎之人,不觉得有人生来就该是柔顺谦卑的,苏姑娘,世人推崇之事,不一定都是对的,不一定都是合乎道理的。 贤良温柔固然好,但是,若天生的本性不是如此,实在没有必要压抑自身的真性情,虚假而活。 花有百样,争奇斗艳,树有千种,各自葳蕤,这才是天地间的真实。 就像你之前问我的那样,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对的东西,就真的是对的吗?裴某可以明确告知姑娘,裴某不是这样认为的。 苏姑娘品貌才智远胜世间大部分儿郎,那就该得到相应的尊重和承认! 岂能因为是女子,因为固执守旧的迂腐观念,就一味地贬低排斥?说到底,那样的表现也不过是一种嫉贤妒能的借口罢了。” 这番话听在苏语嫣的耳中,是极其悦耳的,她忍不住眉眼弯弯,笑得裴玄心跳不稳。 苏语嫣原先就隐约觉得,裴玄这人看着古板严肃、步距行规,但是骨子里自有一种桀骜峥嵘,说不定是最叛逆高傲之人。 他的这种特质,被他隐藏在灵魂的最深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有了裴大人的这番解释,我就放心了。” 苏语嫣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既如此,今日实在是太晚了,我就先告辞离开了,裴大人也早些休息吧。 等三日后,我再亲自答复裴大人。” 裴玄帮苏语嫣推开门,低声叮嘱道:“苏姑娘慢走,夜深风凉,请多保重。” 裴玄目送着苏语嫣带着丫鬟仆妇返回后院,直到她们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才转身回屋。 书房内少了一个人,瞬间就显得冷清寂寥了许多,空气里还残留着离去之人身上的淡淡香气,若有似无,带着一点点缠绵馨甜的余韵,让裴玄静不下心来。 勉强看了两行字之后,裴玄叹着气放下手中的公文卷宗,他捏了捏鼻梁,准备听从苏语嫣的建议,早些洗漱睡觉,养足了精神后再处理小山一样的政务。 第二日,裴玄依旧早早出门去上朝,苏语嫣昨夜休息得晚了,今早就理所当然地赖了一会儿床,等她起身洗漱完毕后,差不多就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主子,你昨日答复了姬公子的帖子,约好了今日一起用午膳的。” 苏语嫣正对着缠枝莲花菱形铜镜整理鬓发,乌发如云,肌肤赛雪,养了这些天,她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细白莹润肤色。 她抽掉了溪月给她插上的赤金飞燕衔珠钗,换上了一枚轻巧的梅花碎宝石簇蕊双股钗,然后微微侧脸,端详了一会儿镜中的妆容,才满意一笑。 “我记着呢,吩咐下面的人,午宴的席面就摆在芙蓉池水榭里吧,如今快要入夏了,中午的温度最合适,不冷不热,风也舒服。”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人。” 溪风答应得爽快利落,转身就去大厨房了。 她们虽然借住在裴府上,但是裴大人实在是个豁达热情的主人,为了让苏语嫣不感到客居的拘束,他把府内的内务管事权都交给了苏语嫣,又让安伯在一旁协助。 像今日这种在芙蓉池上的水榭里宴请客人之事,苏语嫣都不用提前和裴玄打招呼的,只需要吩咐下面人一声,就可以了。 当然,裴玄大方,苏语嫣也不是爱占便宜的人,她仗着裴玄不怎么管理庶务,偷偷给裴府添置了不少东西。如今裴府和苏府的下人都是混着用的,许多花费也是一起的,说不好哪方付出的多一些。 姬红玉如约而至,他这次过来裴府拜访,主要是和苏语嫣辞行的,过了今日,他就要返回南面的百越国了。 “今日和语嫣妹妹吃了这顿离别宴,下次再聚到一起吃饭喝酒,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姬红玉给苏语嫣添了一杯果酒,忍不住感慨。 “语嫣妹妹,你若是没有长留洛京城的打算,不如去百越国转一转,住上个一年半载的,试一试是否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 说不定啊,你会舍不得离开那里呢。那样的话,咱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 第107页 苏语嫣理了理被微风吹乱的耳边碎发,语带笑意: “将来有时间,我肯定要去百越国转转的。 听说那里四季繁花盛开,还有许多大启没有的蔬果花草,宝石又大又亮、色彩缤纷浓郁,金银器的工艺也十分精巧有特色,我怎么会错过那样的美丽地方? 不过呀,定居应该是不可能的,我得在北境城终老呢。” 姬红玉知道苏语嫣对北境城和武威伯的感情,所以他也不深劝。 但他做出十分骄傲的模样,摇着扇子告诉苏语嫣,等他姬红玉成为百越国的王以后,肯定要用百越国最好的物产招待朋友,到时候,一定要让她流连忘返。 说起吃喝玩乐,苏语嫣和姬红玉向来合拍,否则这两人也不会成为至交好友。 所以,一顿午饭的功夫,两人已经你一句我一句地扒拉完南疆有名的小吃和特产了,还设计出了一条百越国欣赏游玩路线,只等将来一有机会,就要畅游一番。 等到离别宴接近尾声,苏语嫣看了一眼水榭外的天色,知道两人终究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了。 有些疑问,她若是再不说出来,就只能一直埋在心里了。 “小姬,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 “之前,我托你帮我弄的那种药粉,全都被我浸泡匕首了,后来,我用那把匕首伤了庶人瑾。 最近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是庶人瑾在被幽禁的时候,就中了一种让他不育的毒,效果么,有点儿像南疆那边的赤炎蛇毒液。 我挺好奇的,那个断子绝孙的毒·药,是我那把匕首造成的,还是有人再次加害了他?” 姬红玉喝酒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他马上就遮掩住了这细微的异常,随即,他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诶?语嫣妹妹,我没和你说吗?我帮你弄的那种药粉,伤人之后不仅会让对方晕眩,动作反应迟缓,进而伤口腐烂,还有一些不可说的后遗症,哈哈哈,那个断子绝孙的效果,就是其中之一的。” “真的?” 苏语嫣睁大了眼睛,表情中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现在这些摆弄毒·药的人,都这么厉害吗?这都能调制出来?” 姬红玉也跟着露出佩服的表情:“谁知道呢,那些异族不是一直神神叨叨的吗?他们还有自己的图腾和大巫呢,弄出些效果厉害奇葩的药粉,很符合他们阴险狡诈的性格的。” “这样啊。”苏语嫣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倒是感到有点儿愧疚了,细细追究起来,是我害了先帝吗?” 这话让姬红玉连连摆手:“语嫣妹妹,你想什么呢?广和帝遇刺和你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动手的是庶人瑾,帮忙的是太皇太后,都是他们一家人自己折腾,怪不到其他人身上的。 只说最开始的时候,若是广和帝按照大启律法惩罚庶人瑾,谋逆就是死罪,不给庶人瑾活命的机会,也就没有后面的悲剧了。所以,语嫣妹妹,你千万别钻牛角尖。” 苏语嫣点了点头,脸上的暗淡神色看上去缓和了不少,显然是把姬红玉的劝解听进了心里。 姬红玉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把庶人瑾中了绝育药这件事推到苏语嫣的刺杀上,会让她陷入伤害了广和帝的愧疚中,若是早知道的话,他就不会因为害怕节外生枝而撒谎了。 被他担心的苏语嫣同样心绪起伏。 她没有告诉姬红玉的是,她这些年也得到了一些机缘,对一些秘药有着比较深刻的研究,所以,姬红玉帮她弄来的那种药,她是知道其确切的药效的,那包药粉,根本没有所谓的断子绝孙的效果。 ——所以,小姬在这个问题上撒了谎。 酒席上的气氛沉默了一会儿,苏语嫣试探出了一点端倪,便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她说,她昨晚就从裴玄那里知道了,姬红玉带领的百越国使团中,竟然混进了北面的异族探子,还差点挑拨了大启和百越的友善关系。 姬红玉只听了两句开头,就心下一紧,他万万没有料到,裴玄那种人竟然会把朝堂大事说给苏语嫣听。 一股不妙的预感随之而来。 果然,不等姬红玉想好怎么把这件事圆满地敷衍过去,苏语嫣就直言不讳地指出: “小姬,裴玄他们不了解你的为人和能力,所以才相信了所谓的探子说辞,但是,这个理由在我这里是说不通的。 小姬,咱俩相交多年,你的秉性才华,我自认为还是看清楚了几分的,你从来不是昏聩糊涂之人。 所以,你能否告诉我,那个和太皇太后联系的百越国使臣,是不是你安排的?庶人瑾绝望后刺杀先帝的事,是不是你算计推动的?” 苏语嫣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姬红玉便明白了,他的谎言在苏语嫣这里是瞒不下去了。 姬红玉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之后便保持了沉默。 他不会承认任何事,即便他和苏语嫣都心知肚明某些真相,但他不会说出来。 他不会在大启朝的领土上说出重要的秘密,尤其,这里是裴玄的府邸。 苏语嫣注视着沉默的姬红玉,眼底的侥幸慢慢散去,她知道,她猜对了。 良久,等湖面上的风穿过水榭,拂散了里面的食物香气,姬红玉才再次开口,这次,他嗓音喑哑地重新讲了一遍他的往事。 -- 第108页 结尾处,姬红玉注视着苏语嫣慢慢说道: “后来,那个乐师的孩子长大成人了,他有了能力,但他并没有想要报复当初带走他母亲的贵人,因为他认为,一切都是他母亲主动而自愿的。 可是,当他偶尔得知母亲的下落,派人深入调查之后,就不再那么天真了。原来,那个贵人和他母亲的相遇,并不是偶然,那人早就有勾引乐师妻子的打算。” “为什么?”苏语嫣蹙眉不解,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姬红玉冷冷一笑,语气嘲讽: “为什么啊?因为,贵人嫉妒那个乐师,嫉妒他一介白身,却最受姑娘们的喜爱,把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小侯爷比到了尘埃里。 贵人也厌恶那个乐师,因为乐师拒绝了和他回京的要求,拒绝成为侯府的家奴。还直言说,高门大户的生活不值得羡慕,反而会让他的灵感枯竭,会玷污他的作品。 于是,那位贵人觉得,他被一个轻狂的小人物蔑视了,他一定要报复回来。” “小姬,你是怎么查到这些陈年往事中的细节的?” “因为那位贵人当时年轻气盛,喜欢炫耀。他和狐朋狗友们喝多了以后,常常自豪地讲述他是如何报复那个不识相的乐师的。 他说,既然乐师看不上达官贵人,清高得让人觉得讨厌,那他就用权势去勾引乐师的妻子。 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被带了绿帽子更屈辱呢?所以,他找人盯着乐师的妻子,知道了她出门的规律,然后……就有了后来的乐师一家的悲剧。” 姬红玉讲完往事,神色中倒是没有多少愤恨,只余留着淡淡的阴郁和厌倦。 对面的苏语嫣恍然:“这么说,你因为我提供的消息而去寻找生母和先父的手稿,在这个过程中,你发现了锦恩侯当年的所作所为? 你突然发现,他在那段往事中扮演的角色更加可恶,应该得到惩罚,于是,你把锦恩侯也放在了要报复清算的名单中?” 姬红玉理所当然地笑了笑,微微点头。 苏语嫣闭了闭眼,一时沉吟不语。 她想着,她若是姬红玉,大概也会找锦恩侯算账,但是,她不会把怒气牵连得这么广,广到差点乱了大启朝的江山社稷。 “语嫣妹妹,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整件事,我最不希望你察觉到真相。” “你觉得我会阻止你?” “嗯,说实话,我觉得你和那位裴大人非常像,你们骨子里有一种等价的东西,处理问题的时候,喜欢遵循恩怨分明的原则,总是带着几分理智和克制,让人挺不痛快的。” 这个评价让苏语嫣挑眉诧异,她和裴玄哪里像了?之前,她刺杀信王的时候,裴玄还阻止了她呢? 似乎看出了苏语嫣的不认同,姬红玉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次出手之后,他和苏语嫣是彻底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但是,他也没有必要给裴玄那个老男人制造机会。 ——既然语嫣妹妹还没开窍,那就慢慢拖吧,说不定哪天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就又有新机会了呢。 第48章 姬红玉离开后,苏语嫣独自一人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她凭栏探身,饶有兴趣地望着水下游动的漂亮锦鲤,渐渐入了神。 日头渐渐西移,晚风微凉,溪月取来一件轻薄的多罗纱披风搭在苏语嫣的肩头。 “主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也好,对了,今日席面上的桃花酱米糕不错,你记得吩咐大厨房那边,明天的早膳,给裴大人那边做一份。他若是也喜欢那个口味,以后,就把那种米糕列为府中的常备点心吧。” “是,奴婢记下了。” 苏语嫣拢了拢薄披风,起身离开。 回到住处,白姑正带着小丫鬟们整理苏语嫣的衣物,厚实的冬装早就已经收起来了,春夏的薄裙绸衫被翻了出来,再加上今年新做的十几套锦绣华服,满满地堆在西侧间的红木箱子里。 “姑娘,你回来了。你帮白姑看看这些料子,哪些是不想留的,咱们挑拣出来送人。” “白姑姑,怎么这么急,把这些箱笼全都打开了?剔旧的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咱们不是要返回北境城了吗?行礼也该开始收拾了,有些不合用的衣衫布料,实在没必要一起带走。 我合计着,现在就收拾出来,然后送给需要的人家得了。等咱们回到北境城,那边肯定有不同的流行样式,到时候再给姑娘你做新的。” 白姑噼里啪啦一长串的话,说得苏语嫣一愣,而后她便反应了过来,昨晚裴玄邀请她做幕僚那件事,她还没和白姑等人说呢。 “白姑姑,先别急着做这些事情,等两天吧,也许,咱们暂时先不回去呢。” “姑娘改主意了?”白姑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凑到苏语嫣面前,诧异询问。 “嗯,裴大人希望我留下来帮他处理一些事情,我若是答应了,咱们应该还要在洛京城里停留几年。” “帮忙处理事情?姑娘,你和裴大人之间……” “白姑姑,裴大人请我做幕僚,谈论的都是公事朝政,没有其它的多余想法。”苏语嫣一听白姑的语气,就知道她想多了,连忙澄清。 果然,听到苏语嫣斩钉截铁的语气,白姑眼中流露出十分明显的失望神色,她一边扭头去继续干活,一边低声嘀咕: -- 第109页 “这个裴大人可不地道,把我们姑娘留在府里,又不谈嫁娶名分,到底怎么想的? 再拖着,我们姑娘就是老姑娘了,还不如返回北境城招个老实听话的赘婿呢。姑娘家的年华,可不是这么浪费的……” 苏语嫣假装没有听见白姑的唠叨,她悠闲自在地往软塌上一靠,拿起之前读了一半的书看了起来,一副万事不愁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白姑带着小丫鬟们到外间去忙活了,室内再次恢复了安静,苏语嫣也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开始琢磨起最近的一些事情来。 在姬红玉拜访之前,她想留下来的心思并没有这么清晰明确,只是有点儿摇摆不定而已。 但是,在席间得知了姬红玉的一些作为后,苏语嫣反而下定了决心,她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帮着日理万机的裴玄分担些什么。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若说特别愧疚,那倒是肯定没有,但是,广和帝的英年早逝到底令她觉得难过和同情。 特别是,当她得知自己无意中掺和了进去以后,心里就突然萌生出了一种浅浅的责任感,总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不是弥补,却也是弥补。 至于她和姬红玉两人之间的私交,大概不会彻底断绝,可也不会如同先前那样,自然纯粹而没有负担了,说到底,还是两人的立场发生了改变。 那些年少时结交的朋友,渐渐被成长的时光分隔,没有谁想要淡忘或者疏远,大家都想抓住曾经的温情,但是许多细小的转折和分歧,总会让彼此渐行渐远。 苏语嫣想了许多,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发了一会儿呆,猛地一翻身,从软塌上爬了起来。 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套黑色的束袖短裾练武服,换上后,又摘掉了多余的钗环配饰,拎着一把刀走出了屋子。 “主子?” “我去前院的演武场活动活动筋骨。” 短短交代了一句话,苏语嫣就离开了,她也不让人跟着,反正在裴府内,也不会遇到什么紧急的意外情况。 此时的演武场上没有什么人,苏语嫣练习了一会儿基础刀法后,又耍了一套外祖父亲自传给她的家传刀法,直到身上有了汗意后,她才慢慢调匀呼吸,收住了寒光凛凛的刀刃…… 夜色渐浓,裴玄从外面回来,他原本想去书房继续办公的,可是忽然记起头一天苏语嫣的劝告,便收住了去书房的脚步,转了弯儿,朝着起居的院子走去。 路过花园的时候,裴玄下意识地往苏语嫣居住的方向张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没有月光的花园中,原本是什么都瞅不见的,可是,裴玄却被稍远处的灯影和人影惊住了步伐。 “苏姑娘?” 苏语嫣正在喝酒,喝的是北境城的青焰酿,酒水清冽,入喉火辣,后劲儿十足。 听到裴玄的声音,苏语嫣疑惑转头,眨了眨眼,突然笑着举起酒壶,朝着裴玄晃了晃: “咦?是裴大人啊,今天怎么不去书房了?” 裴玄走到苏语嫣对面,发现这姑娘应该是自斟自饮一段时间了,石桌上除了一个灯笼,还有几个小菜和两个空酒壶。 “苏姑娘不是劝过我,说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吗?我听姑娘的劝,注意劳逸结合,就没去书房。 只是,这么晚了,苏姑娘怎么在这里坐着喝酒,是有难解的心事吗?” 苏语嫣歪头看着裴玄,脸颊泛红,眼含水光,十分的妩媚娇艳,但是眼神还算清明灵动,可见还没有醉糊涂了。 裴玄移开了视线。 他想到进府门时,安伯特意和他提过,今日那个姬红玉来府中做客了,同苏语嫣在水榭里吃了一顿离别宴,据说,他马上就要跟着百越国使团离开洛京城了。 ——所以,苏姑娘是因为姬红玉要离开了,才借酒消愁的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男人的眸色就倏地深沉下来,他看着桌子上的空酒壶,忍不住就有些气闷。 苏语嫣不知道裴玄的心绪变化,她酒量很好,这么几壶青焰酿醉不倒她,但却可以让她感到眩晕兴奋,微醺怡然。 “我能有什么难解的心思呢?不过是一点点浅薄的矫情而已。” 苏语嫣自嘲轻笑,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小小地抿了一口,眯着眼睛回味口中的醇香甘绵:“裴大人放心,过了今晚,我就不会放任自己这样了。” 这个回答似乎坐实了裴玄刚刚的猜想,苏语嫣是因为要和姬红玉分离了,才想要借酒消愁的。 他沉默了一瞬,想要立刻转身离开,但又有些莫名的不甘心,心头有千回百转的纠结滋味,复杂难辨。 最终,裴玄心里面担忧苏语嫣的情绪占了上风,他选择了留下来。 “苏姑娘,我陪你坐一会儿吧,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和我说说话,有些东西,倾诉出来,心里就会轻松许多。” 苏语嫣慢慢眨了眨眼睛,纤长微卷的睫毛颤了颤,秋波流转,似乎在认真理解裴玄的话,慢慢的,她的唇角绽放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还以为裴大人会训斥我呢,或者说,至少也得劝我早点回去,告诉我下次不许一个人出来夜饮了,那样才符合大人你的脾气呀?怎么突然愿意陪我胡闹了?” 裴玄轻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谁没有沉郁难解的时候呢?裴某也是凡人,经历过起起伏伏,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做煞风景的人。” -- 第110页 喝了酒的苏语嫣比平时更有倾诉的冲动,她见裴玄在对面坐了下来,就把烈酒青焰酿倒在了自己没有用过的碗中,满满的,然后推到他面前。 “请你,喝!” 裴玄端起满满的一碗酒,还未入口,就闻到一股辛辣的酒香,他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干掉了苏语嫣倒给他的青焰酿。 看到裴玄一点都不啰嗦地就喝了酒,微醺的苏语嫣满意地弯了弯眉眼,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子找到了同类,态度一下子就变得亲近了起来。 “裴大人,裴大人,我问你,你年少时结识的知交好友,现在还都联系吗?” 裴玄只觉得一股烈焰从喉咙烧到胃里,然后又迅速燃烧起来,热劲儿一直蔓延进他的大脑,蒸腾了他的五感,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语嫣问了什么。 “咳咳,裴某少年时家中遭逢巨变,玩伴儿早已经不再往来,再后来,人生际遇起起伏伏,倒是因此结交了三五挚友,大家虽然天南海北地散开了,但是,还是有书信往来的。” 苏语嫣单手托着脸颊,小口抿了一下酒杯,恍然道: “啊,我忘了呀,裴大人你比我大了这么多年岁,唔,年轻的含义不一样的…… 我十一二岁时,唔,在北境城里有许多小伙伴的,可是这几年都分散了,失去联系了,数来数去,如今就剩下一个姬红玉了,可惜,今日过后,大概也要渐行渐远了。” 裴玄因为苏语嫣的前半段话皱眉,又因为她的后半段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我这么难过。” 裴玄摸了摸嘴角:“我笑了吗?没有,苏姑娘你看错了。” 苏语嫣鼓了鼓脸颊,困惑地哦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裴玄其实已经醉了,虽然思维还很清晰,但是却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真实情绪了。 “苏姑娘,你和姬红玉发生争执了?” “如果能吵起来就好了,可惜,我和他都默认了一些分歧的存在,也不打算解决了。 诶,其实仔细一想,我们都是自私的人,不愿意为了朋友妥协一些事情,或者放弃自己的利益。” 裴玄不喜欢苏语嫣说起姬红玉时熟稔亲切的语气,他突然说道: “苏姑娘,其实,春日宴那日的意外,我怀疑姬红玉参与其中,我准备彻查洛京城里有关百越国的暗桩势力,还有姬红玉在大启朝的经营人脉。” 苏语嫣又给裴玄倒了半碗酒:“原来,你也察觉到啦?” 裴玄轻哼了一声,随即问道:“苏姑娘会阻止我吗?” 苏语嫣摇了摇头:“你要是没有发现,我不会主动告诉你的。但是,既然你发现了,我也没有权利和立场阻止你。于公于私,你都该给先帝一个交代的。” 裴玄又笑了一下,严肃的目光变得亮晶晶的。 “你笑什么?这次我看清楚了,你不能抵赖了。” “我笑了吗?大概是高兴吧。” 这话让苏语嫣长叹了一口气:“你高兴呀,可是我不太舒服。” “为什么?”裴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笑起来不好看吗?” “唔,比姬红玉差一点。” 裴玄低头喝酒,不再说话了。 苏语嫣反而起了谈兴,她和裴玄讲述往事,回忆她第一次见到姬红玉时的情形,说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 裴玄觉得苏语嫣喝多了,在说胡话。 苏语嫣也不管裴玄是否认同她的观点,自己说得开开心心的,只是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你说,当初你阻止我私自刺杀信王的时候,我可生气了。 可是如今轮到我的朋友了,他私自报复了仇人,和我做了一样的事,但我却不赞同他。 诶,裴大人,你说我是不是很奇怪?我这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裴玄摇头:“不是这样的,苏姑娘,你很好的。” “是吗?” “当然了,你去找信王报仇,就是只针对罪魁祸首,没有伤及无辜的,而且,你还顺便救了那些被抓走的矿工,让他们得以同家人重聚。 但是,那个姬红玉不一样,如果我猜测的都是真的,那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为了一己私仇肆意发泄,把痛苦加诸在无辜之人的身上,他越界了。” “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也越界了,唔,当然了,是按照裴大人你的处事原则,你的!” 苏语嫣低声絮语,她此时酒意上涌,脸颊红扑扑的,声音软得和蜜一样。 裴玄醺醺然的,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语嫣执着酒壶的葇荑。 “苏姑娘,按照我的处事原则,你做得刚刚好,我不是在纵容偏袒你,真的! 而是,你就是刚刚好,什么都刚刚好,对我来说,你没越界,我可以接受!” 第49章 裴玄忍着头疼从床榻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的晨曦时分。 他先是迷茫了一瞬间,而后,昨晚酒醉后的一帧帧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最后定格在他握住苏语嫣的手,温声夸她很好很好的那一幕。 “唔……太过孟浪了,不该喝那么急的。” 裴玄按着一跳一跳疼着的额角,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尴尬,这种让他脸红耳赤的情绪,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 第111页 “大人,您起来了?现在是否洗漱?” “进来吧,我起身了。” 长随端着洗漱用具走进裴玄的卧房,一一摆放好后,又开始整理裴玄今日出门要穿的官袍。 裴玄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铜壶沙漏,发现今日起的比平时晚了一刻钟,不过,也不会耽误早朝的时间。 清洁洗漱后,裴玄坐到了早餐桌前,面对满满一桌子的早点,一盘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粉白米糕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吃出了里面桃花酱的香甜和焦糖的醇和口感,米糕本身也比平日里更加松糯可口,还有一点奶香味。 “这是大厨房那边新研制出的点心?味道挺好,记得给苏姑娘那边送过去一些。” “大人,这种桃花酱米糕就是苏姑娘那边提供的点心方子,教给咱们府里的厨子的。 昨日宴席之后,苏姑娘特意吩咐了大厨房,说是给您也做一些当早点,若是您觉得味道可口,今后,这种米糕就作为府里的常备糕点了。” 这话让裴玄眉宇间的端凝严肃飞快消融,他又夹了一块小巧精致的米糕,放在口中慢慢品尝,桃花酱的甜蜜充盈着味蕾,似乎也抚平了裴玄的头痛。 “我昨晚……自己回房间的?” 长随犹豫了一下,才低头答道:“大人昨夜不胜酒力,是被苏姑娘送回来的,小人扶住大人后,苏姑娘就告辞离开了。” 长随没有说的是,当时的苏语嫣一手拎着长刀,一手拽着裴玄的手,把他家大人送到门口时,两人都是一身酒气,十分像强抢民男的登徒女。 而他家大人被他接手后,竟然舍不得回屋里去,一定要目送苏语嫣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家姑娘的背影了,才迷迷糊糊地上床休息。 昨夜酒醉后的裴大人,实在是和平时判若两人。 裴玄原本就有些影影绰绰的印象,长随的话如同拨开迷雾,让他不甚清晰的记忆渐渐回笼。 慢慢的,裴玄的耳朵开始泛红,又有朝着脖子蔓延的趋势。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醉后的自己在拉住苏姑娘的手之后,还不愿意放开了,直到被送回房间门口,才消停了下来。 心湖上不知何时洒下的绵绵春雨骤然而止,云销雨霁后,一轮明月当空,银辉照耀,不遗漏心底每个角落,让一切情丝都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 至此,裴玄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他其实早就对苏语嫣动了心,那些被他归结到长辈身份的关切爱护之情,惦念维护之意,完完全全就是对窈窕佳人的绮念相思。 是男人对女人的感情。 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心意,裴玄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 随即,他就想到了昨晚喝酒之后的孟浪行径,他觉得,他必须去和苏语嫣说明白,他不是故意轻薄于她的。 他心中有所念,才在酒醉后情不自禁,若是可以的话,他想求娶她。 有了这个打算,裴玄便吩咐长随去吏部帮他告个假,今日需要休息一天,暂时无法列席早朝了。 长随领命而去,裴玄也没有心思继续吃早饭了,他起身出了卧房,信步走到花园里。 晚春时节,园子里欣欣向荣,花繁叶茂,有清脆的鸟啼和晶莹的晨露,一切看上去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那吐蕊绽放的粉红浅白嫩黄,那恣意伸展枝叶的草木春芽,都带着一股子的喜悦甜蜜之情,蝶舞翩翩,仿佛在应和裴玄此时此刻的悸动心情。 裴玄在花园里走走停停,绕来绕去,慢慢的,初始的冲动渐渐消退,他心中的各种思量纷纷涌来,竟是百转千折,乱成一团。 他心仪苏语嫣,想要娶她做妻子,可是,裴玄忍不住猜测,苏语嫣是怎么看待他的呢? 他脸色不好地思虑着,他之前一直把苏姑娘当做需要照顾的晚辈看待的,也多次和苏姑娘提及过,现在突然说起亲事,会不会吓到苏姑娘,让心上人觉得……裴玄此人心思不纯,甚至是痴心妄想? ——苏姑娘品貌出众,什么都好,倾慕她的年轻人不少,我何德何能,能够获得苏姑娘的青睐? ——但是,苏姑娘愿意同我一起喝酒聊天,我也……比别人更了解她,也许,苏姑娘对我能有一些……不反感? 裴玄踌躇不定,他想到和武威伯的平辈交情,想到他和苏语嫣之间十五岁的年龄差,想到自己在朝堂上倾注的大部分精力,鲜少有闲暇时光陪伴佳人,就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一时之间,一向是人中龙凤的裴玄竟有些自卑了,他抿了抿唇,自嘲地想到,若是迎娶了苏语嫣,他是称心如意了,但是对年华正好的苏语嫣来说,这并不是一门最如意的婚事。 在裴玄看来,苏语嫣值得更好的姻缘。 ——可是,我昨晚那样对待苏姑娘后,今日如果不提出婚事,就显得太过轻薄冒失了,我必须负责。 ——其实,以苏姑娘的性情,她大概是不以为意的,我若不提及,她可能就自然而然地淡忘了。 ——可是……我想试一试,给自己一个机会。 眼见着日头渐渐升高,终于到了苏语嫣日常起身的时辰。裴玄记得安伯曾经念叨过,说是苏语嫣每日吃完早饭后,都要到花园里走一走。 于是,他负手站在树下,耐心地等着苏语嫣露面。 -- 第112页 “苏姑娘,稍等。”言言 出来散步的苏语嫣疑惑回头,就看到本该去上朝的某人长身鹤立地站在不远处,风姿超群,气势卓然,一双墨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裴大人,你今天休沐吗?” 裴玄摇了摇头,快步走到苏语嫣面前,在大概隔了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苏姑娘,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裴大人请讲。” “昨晚,是裴某唐突姑娘了,诸多失礼之处,裴某汗颜,十分希望能够补偿姑娘。” 苏语嫣当然记得裴玄昨晚的醉态,说实话,今早她头脑清明过来以后,想到两人醉酒中的一些对话,着实偷笑了一会儿,对裴玄这个人又多了几分认知和了解。 “裴大人无需愧疚,昨晚是我主动请裴大人喝酒的,那个青焰酿是北境城特产,本是烈酒,后劲儿十足,初次品尝,很容易醉过去的。 若是认真计较起来,我还得请裴大人不要计较我的过错,用那种容易醉人的烈酒招待你。” 裴玄对上苏语嫣盈满笑意的眼睛,还能从中找到一丝慧黠和好奇,便知道这姑娘应该是在心里取笑他昨晚的种种表现呢。 苏语嫣如此坦荡自然的表现,原本是可以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的,可不知为何,裴玄就是觉得郁闷黯然,原本憋再心口想要婉转试探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苏姑娘,我昨晚……冒犯你了,裴某不是毫无担当之人,就想问姑娘一句,可愿意和裴某结成白首鸳盟,待来日举案齐眉?” “白首鸳盟?!” 苏语嫣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她忍不住睁圆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面的端肃男人,一张娇艳容颜上全是惊奇。 “裴大人,你……是不是还没有醒酒呀?” 裴玄眼底墨色翻涌,周身的气势因为苏语嫣的反应而变得更加严肃,他用面无表情来掩盖住内心的紧张和挫败: “苏姑娘,裴某现在非常清醒,所说的话,也是真心实意的。若是苏姑娘不嫌弃,愿意下嫁,裴某这就进宫,请求圣上下旨赐婚。 裴氏元之,希望能以三媒六聘之礼,郑重迎娶姑娘入门。” 苏语嫣眨了眨眼,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玄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一个答复。 半晌,苏语嫣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裴大人,你若是因为昨晚的事而向我提出亲事的话,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你这样的反应,就显得太过于拘谨守礼了,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 裴玄心中微沉,伴随着无声颓然的怅惘叹息,他品出了苏语嫣的婉拒之意。 裴玄弯腰行礼:“苏姑娘,裴某不是自欺欺人之人。唐突了姑娘,是裴某之过错。” 苏语嫣侧身避过:“可你若是因为拉了我的手,就要娶我的话,将来若是有其他姑娘对你投怀送抱,你一时大意没有躲过去,是不是也要负责娶回来?” “当然不会。” 裴玄迅速否认,回答得斩钉截铁,态度十分坚决。 ——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心悦你,昨晚醉酒后的孟浪,只是我开口求亲的借口而已。 裴玄欲言又止,就要把心里话全盘托出。 苏语嫣心跳骤停,紧接着,如战鼓阵阵,似乎有些东西要冲出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住冷静: “裴大人,承蒙厚爱,但是,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自己的婚事。” 这句拒绝,如冷水倾泻而下,冻住了裴玄的欲言又止。 裴玄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复又松开,他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 “既然苏姑娘没有此意,裴某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也请苏姑娘千万不要把裴某求亲之事放在心上,成为负担。 裴某今日的所有选择,都是希望苏姑娘能够拥有更好的生活,希望姑娘免受一些流言蜚语的困扰。” 听闻裴玄如此利落地放弃了求亲之事,没有丝毫纠缠,苏语嫣松了一口气,她忽略了心底那点隐约的遗憾,重新露出浅笑: “我早就猜到了,裴大人之前一直都和外祖父论交情,今日突然提起婚事,肯定是因为昨晚醉酒之事。 其实,我们俩都有过错的,不过好在没有多余的人知道,并且,咱们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不可挽回的行为。 所以,裴大人不必如此耿耿于怀,也不必拿终身大事做赔偿的,那样的话,那顿酒水的价值可就太过昂贵了。甚至呀,我今后都不敢随意喝酒了,就怕再误了别人的终身。” 说到后来,苏语嫣的语气已经是十分的轻松了,她终于从最开始惊吓中恢复了过来,还有兴致调侃几句。 裴玄看清楚了苏语嫣眼底的清明和冷静,心中苦涩,知道自己到底是妄想了。 但是,他表面上依旧稳重自持,眉宇严肃,仿佛刚刚不是在谈论婚嫁之事,而是什么关乎黎民百姓的大事。 “苏姑娘自谦了,裴某……不会觉得吃亏误终身的。” “怎么会不吃亏?” 苏语嫣没有听出裴玄平和语气下的隐忍,她歪头笑睨了一眼对面之人: “我知道自己的性格的,结亲之人若不是心悦之人,那就是一场灾难。 裴大人,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若是我们成亲了,之后的某一天,我又做出了例如上次刺杀庶人瑾那样的事,你还会去阻止我吗?” -- 第113页 裴玄没有多加思考,也不屑于弄虚作假,他非常诚实地点了点头:“裴某的坚持,始终不曾改变过。” 苏语嫣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无奈地摊了摊手: “你看,裴大人,姻缘之事,还是得慎重做决定,不能只是因为责任和道义的。 最起码,两个人得是志同道合之人,否则,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一对怨偶早晚得分道扬镳,那还不如从来没有开始过。” 苏语嫣的话彻底压下了裴玄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他本就因为年龄辈分等问题踌躇不定,在心动之时就有着几分自卑忐忑。 今日,他借着昨晚醉酒之事提出婚约之事,也是想他给自己的一次机会,但是,苏语嫣三言两语,就让裴玄打了退堂鼓。 他依旧倾慕面前的这个姑娘,但是却再也没有提出婚事的勇气。 “苏姑娘看到透彻,之前的提议……是裴某想得简单了。” 苏语嫣挽起一缕被风吹落的秀发,语气悠然:“裴大人是守礼的君子么,这没什么的。” 裴玄看着俏生生站在对面的心上人,越看越觉得哪里都好,可惜,自己不是她的良配。 ——可是,谁又能是苏姑娘的良配呢? 他在心里把洛京城里的青年才俊挨个拎出来,谨慎地评价了一番,发现都有这样那样的缺憾。 即便那些在别人口中顶顶好的年轻人,在裴玄看来,无论是心智上还是才情上,都不如苏语嫣。 ——可见传言多不可信,被吹捧称赞的人,还不如外面名声毁誉参半的苏姑娘,着实可笑可气。 裴玄忽然想起最近传出的一些闲言碎语,那些人觉得,苏语嫣住在裴府名不正言不顺,虽然有先皇的圣旨,可是孤男寡女的,到底容易引起误会。 裴玄心想,他得想个办法,堵住那些窥探的目光和搬弄是非的唇舌。 苏语嫣看到裴玄沉默下来,以为他还因为刚刚的提议而尴尬,就十分善解人意地提出了告辞。 “等等,苏姑娘,裴某还有事要询问。” “什么?” “苏姑娘,我上次提的那个幕僚的邀请,你可否考虑好了?” 苏语嫣认为,裴玄对她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思,之所以提出婚约,也不过是因为昨晚的意外,让这位守规矩的裴大人有了心理负担,如今,两人讲开了,自然就没有什么需要避嫌和远离的。 所以,她点了点头,十分干脆地答应道: “我正要找裴大人说这事儿呢,裴大人,我想好了,我答应你的邀请。” 得知苏语嫣愿意留在洛京城里,裴玄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喜意,他此时已经不奢求缔结连理这种幸事了,只求能多一些两人相处的时光。 裴玄琢磨着,留下苏姑娘帮他,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可他也必须为苏语嫣的名声考虑充分了。 因此,在他心里面,某个刚刚生成的想法就变得更加清晰了。 “苏姑娘,我仔细想了想,不如……我认你做义妹吧? 这样一来,无论你住在裴府,还是你跟在我身边做事,都名正言顺了,将来,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也不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苏语嫣简直要被今天这个一定要和她确定某种关系的裴玄弄蒙了,她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 “苏姑娘?” “兄妹?你认真的?若是要杜绝闲言碎语,只有上族谱的那种义兄义妹才可以。” 裴玄哪里会不认真,他就是太认真了,才会忍痛提出这种断绝了他姻缘的建议。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想经常见到她,他不想被她当成陌生的过客,他不想她被人嘲讽讥笑,可是,他又得不到她的心,不能以夫君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护着她,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第50章 苏语嫣没有多做犹豫,直接拒绝了裴玄的认亲提议。 她能理解裴玄此举的目的,但是不知为何,看着站在她对面静静等待答案的男人,苏语嫣的心底莫名涌出了一股酸涩和不忍,她想,她是不愿同裴玄成为所谓的兄妹的。 至于为什么不愿意,苏语嫣也说不清楚,她想着,大概是因为她自由自在惯了,不想再找一个可以管教她一举一动的兄长吧。 亦或者是,她打心底里觉得,她和裴玄两人万分不适合兄妹这层关系,只要一想想,就觉得极其的别扭不妥。 裴玄因为苏语嫣的拒绝,一时之间有些踌躇,他试探地问道:“苏姑娘是担心……裴某以后会仗着兄长的身份干预你的生活吗?” 苏语嫣慧黠一笑,轻轻摇头道:“裴大人,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在我看来,咱们俩现在这样的关系就很好了。 而且呀,裴大人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不是让我称呼你一声世叔的吗?如今若是成为了义兄义妹,这辈分可就乱了。” 裴玄在苏语嫣调侃的目光中回忆起自己当初的话,神色微赧,端雅清隽的面孔上难得流露出几丝不知所措。 裴玄握拳轻咳了一声。 他越来越觉得,不能让苏语嫣察觉到他心底的倾慕爱意,自己当初一副长辈的做派,如今却动了心,有了相思旖旎,想做小姑娘的夫君,实在是太不庄重了。 裴玄的眼中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悲喜悸动,但他的理智仍然驱使他继续劝说苏语嫣: -- 第114页 “裴某提议认亲,也是为了杜绝一些好事之人搬弄口舌是非,害怕将来……让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影响了苏姑娘的幸福。” 苏语嫣莞尔,她朝着裴玄盈盈俯身,行了一个很郑重的感谢之礼。 “裴大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刚刚的话,是我冒犯你了。 不过在我看来,咱们清者自清,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就无需为了他人的看法改变自身。 若是有一天,你我真的相处得如同手足兄妹,到时候无需裴大人提议,我就要催着你认下我这个妹妹的。 可是现在呀,我当裴大人是朋友,是对手,也是同行者,偏偏没有那种对兄长对长辈的敬爱濡慕之情,所以,我不愿认下这个兄妹的关系。 而且,我的拒绝,是和裴大人本身没有什么关系的。归根结底是我这人骄傲狂妄惯了,总想和裴大人较一较高下,争一争强弱对错,不想缩在你的羽翼保护之下。” 苏语嫣这番话说完,裴玄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混杂着轻松和压抑两种情绪,眼中又有着似喜似悲的复杂。 他没有再坚持劝说苏语嫣接受提议,往日里睥睨百官的雄辩之才此时不翼而飞,竟然显得颇有些嘴笨口拙。 裴玄沉默不语,似乎已经被说服,似乎已经词穷,但他心底清楚,自己终究是自私了,不忍心坚决抹除那一丝渺茫的可能。 苏语嫣见裴玄没有再提出异议,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生怕这人又想出什么奇怪的理由,一定要给两人增加一层亲近的关系。这夫妻和兄妹之后,难道还要真的变成叔叔和侄女吗,或者老师和学生? 不论如何,苏语嫣是不想再受“惊吓”了,她看了看天色,佯装还有事情要处理,连忙和裴玄告辞了。 裴玄目送着小姑娘袅娜的背影消失在花荫里,良久,才慢慢收回目光,不再掩饰满心的柔软和忐忑。 至此,苏语嫣暂时取消了离开洛京城的行程,开始跟在裴玄的身边做事,帮他出谋划策,帮他处理繁冗政务,和他争吵辩论,同他达成和解,竭尽全力地学习一些陌生的知识和技能。 裴玄本想低调行事,奈何苏语嫣本身就是张扬肆意的性格,根本不在意一些无聊之人的评价。有急事时,她就骑马扬鞭去衙门找裴玄报讯,当着一些官员的面同裴玄商议分析,几次之后,大家都知道苏语嫣在帮裴玄做事了。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颇有微词,有指责裴玄昏聩的,又说他色迷心窍的,当然,更多的批评声音是朝着苏语嫣而去的,毕竟,裴玄位高权重,不宜轻易得罪,而苏语嫣只是一介民女,柿子还得挑软的来捏。 裴玄发落了几名言辞激烈却是非不分的言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后,又进宫请旨,请求当今的太后赐下懿旨,给苏语嫣封了一个内廷女官的头衔。 “苏姑娘,有了这份懿旨,从今以后你就是奉太后之命,出宫协助我处理政务的内廷女官了。 你不再是民女,而是有品阶拿俸禄的官员,以后出门办事,即便一些人心里不服你的女子身份,但是表明上,他们也不能轻忽你,否则,就是藐视皇家,枉顾圣意。” 彼时,苏语嫣握着裴玄求来的懿旨,心情复杂。 “裴大人,你该知道,我并不太在乎眼界浅薄迂腐之人的评价。” “裴某知晓,但裴某不能因为苏姑娘不在乎,就心安理得地看着姑娘被人怠慢诋毁,本来就是裴某请姑娘留下来帮忙的。” “可是,有了这份懿旨,我将来若是想要返回北境城,岂不是要受到限制?” 裴玄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桌面上的镇纸。 “苏姑娘,离陛下亲政的日子还远,裴某肩负先皇厚望,既要统领朝政,监督军务,又要担任陛下的老师,教导他为君之道,说实话,裴某确实有些分·身乏术。 所以,裴某希望姑娘能够多留几年,帮裴某度过这段日子,在各方势力暗中角逐中,让裴某有个可信之人。” 裴玄的话让苏语嫣想到广和帝意外身亡的原因,心里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的责任心,一时之间,她便说不出自己要远走高飞、纵情山水的话。 “那将来,等裴大人把各方势力弄服帖了,能否请太后收回女官的认命,放我一个自由身?” “这是自然,裴某并不想困住苏姑娘,即便你现在想要回北境城,裴某也不会阻拦你,并且会尽快请求太后收回懿旨。” 苏语嫣挑了挑眉,总有一种自己被算计了的感觉。 但是,她抬眸望着坐在桌案后的裴玄,这人为着江山社稷确实是殚精竭虑,公私分明,为人也是公认的端正醇厚,君子表率,应该不会特意给自己下套,把她绊在这洛京城里的。 说实话,苏语嫣知道自己的分量,虽然有些办事的能力,但绝对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旷世奇才,她不值得裴玄此人费心算计和竭力挽留。 所以,大概是她多疑了吧? 刚刚那种被猛兽盯上的直觉,应该是近日里接触多了朝政上的波谲云诡,看到了更多的阴暗面,才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幻觉。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裴大人做幕僚,就有了近几年不能离开洛京的准备。只是,这份懿旨来得突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 第115页 苏语嫣悠然一笑,看着裴玄坦然道: “裴大人为我求来了这份懿旨,明日去上朝,大概又要受到攻讦非议了。 说实话,不是语嫣妄自菲薄,而是真心觉得,朝野上下同我的能力不相上下的男子也不少,裴大人若是想要找人辅助,其实不必一直执着于我这种饱受争议之人。” 裴玄敛眉,神色清正:“苏姑娘,你有才华能力,这谁也无法否认。这段时日,裴某得到你的帮助,觉得轻松许多,处理朝政的时候也更加得心应手了。 白相爷等人得知你的功劳后,也慢慢摈弃了一些偏见,开始承认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重要性。上行下效,朝廷录取人才的渠道也跟着扩宽了一些。 这个可喜的转变,是苏姑娘带来的,从长远来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至于苏姑娘口中的其他人,也许……有才华有能力的人并不少,但是能让裴某全心信任,并觉得性情相投的,目前就只有苏姑娘一人了。” 苏语嫣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倏地抬头看了裴玄一眼,发现这人一脸诚挚坦然,显然不觉得刚刚的话有些过于亲昵了。 面对光风霁月的裴玄,苏语嫣难得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过于自恋了,听到一些夸奖的话,就觉得对方对自己有想法。 ——这大概是这些文人的老毛病了吧? ——写诗文的时候,总把求贤若渴和怀才不遇写得跟恋爱似的,用词用典火热得一点都不像正经人,裴玄这家伙如今说起话来,竟然也是这个暧昧的调调了。 ——唔,想象一下,裴玄对着其他下属说,你是我的心之所系,是我上下求索的向往……有点可怕! 苏语嫣因为想象中的画面晃了晃头,她的自我反思不过几息,就给自己误会裴玄这件事找到了借口。 另外,实在不是她自恋,而是自从出了国孝之后,她的桃花运就有点儿旺盛,一连开了三朵,不能不让人产生类似的联想呀。 苏语嫣在默默腹诽,其实,表面上云淡风轻的裴玄此时也是忐忑的,他没有想到,自己顺口就把心里话了说出来,差点儿就要暴露了隐藏的心意。 ——还好,看苏姑娘的反应,她并没有多想并且怀疑我。 裴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还有些隐隐的失望和沉郁。 他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失常了,不仅是刚刚那句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还有特意为苏语嫣请旨女官官位的事,其实都是在失控的边缘试探。 种种反常,其实都是他心底的那份不安和不甘引起的。 而时至今日,能够动摇裴玄心智的事情,无外乎就是苏语嫣的姻缘之事了。 第51章 苏语嫣决定留在洛京城后不久,远在北境城的年轻将领秦无咎回京述职。 他特意来裴府拜访了裴玄,并对裴玄执晚辈礼,态度尊重异常。 裴玄在接待客人的同时,还在思考这位秦姓小将军到底和自己有什么渊源,值得他如此郑重其事,然而,不等裴玄想出答案,对面的秦无咎就把自己来裴府的目的全都阐述明白了。 原来,秦无咎是武威伯故友的后代,家道中落后被武威伯带在身边教养,亲自传授宋家刀法,对秦无咎算是恩重如山。 武威伯活着的时候,曾几次酒后笑言,说秦无咎是他给外孙女苏语嫣培养的青梅竹马,将来两人长大了,若是不讨厌对方,就结成夫妻,一同守护北境城,守护大启朝的北境边疆。 后来武威伯出事,苏语嫣打算离开北境城,并进一步调查刺杀事件的幕后真凶,秦无咎则选择了留守宋家军,继承武威伯的事业,守护北境城,不让异族侵略大启王朝。 这样一来,两人的口头婚约就拖延了下来。 不久前,北境边地取得了一场空前的大胜,溃败的异族暂时退回了草原深处,暂时不会再次骚扰大启朝边境。 无战事占据心神,秦无咎就想起了成家娶妻之事。 他原本听说苏语嫣会返回北境城的,所以就一直没有着急,心想等苏语嫣返回后,再询问她昔年的口头之约到底还算不算数? 可是,这次返京述职的途中,秦无咎听说了苏语嫣暂时不回北境城的打算,一下子就踌躇了起来。 因而他在吏部交接完述职的手续后,没有马上返回临时的住处,而是到裴玄的府中拜访。 正巧,裴玄在家,亲自接待了这位冉冉升起的将星秦无咎。 听完秦无咎的来意,裴玄放下茶杯,仔细打量着坐在下手的秦无咎。 他发现,这确实是一位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目光清正,坐姿挺拔,一举一动都带着武将的杀伐决断。 再回想起这位秦无咎的年纪和战功,饶是在某些事情上异常挑剔的裴玄,也不得不承认,当年的武威伯慧眼识英才,给苏语嫣挑了个优秀的青梅竹马。 面对武威伯亲自教导过的秦无咎,裴玄心中微凉,他强忍着要把人撵出去的冲动,吩咐安伯去请苏语嫣会客。 万幸的是,苏语嫣对秦无咎并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思,最多也就是儿时玩伴间的单纯情谊,她听明白秦无咎的来意后,直接拒绝了这门婚事。 秦无咎当时表现得非常失望,明亮坚定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目光中有了然也有少许的悔意,他没有多纠缠,在得到苏语嫣的拒绝答案后,就告辞离开了。 -- 第116页 后来,裴玄“不经意”间得知,述职考核结束后,秦无咎在洛京城里一日也没有多逗留,直接带着亲卫们骑马离开了。 得知消息的那晚,裴玄和苏语嫣吃晚饭时,曾语调淡淡地说起这事。 当时,苏语嫣的表情很平静,注意力大半在一盘烤羊肉上,裴玄便明白了,这位秦将军在苏语嫣的心中,确实没有更重要的位置了。 也许那个年轻人是很好很好的,但他没有得到小姑娘的心,或者说,他曾经得到过,但是又早早地失去了。 至于这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有着口头婚约的两人会分道扬镳,裴玄不知道,也不想弄个透彻,他只要明白苏语嫣此时的心意就行了。 然而,走了一个青梅竹马的秦无咎,裴玄还没有放松几天,那个回百越国继承王位的姬红玉就再次传来消息,原来百越国老国王病故,姬红玉已经继承了王位,成为百越国的新国王。 姬红玉让心腹带给苏语嫣一封信。 信里先是讲述了离别思念之情,而后笔锋一转,姬红玉郑重求娶苏语嫣做百越国的王后。 姬红玉写道,他已经说服了百越国的贵族和大臣,让他们同意他迎娶大启朝女子为后,愿以此证明两国的情谊源远流长。 信笺的结尾处,姬红玉特意提起,因为裴玄最近对百越国的打压,让偏安一隅的百越国上下十分惶恐,就怕大启朝兴兵动武,毁掉两国的和平安宁。 所以,在姬红玉提出要迎娶同裴玄关系亲厚的苏语嫣时,百越国的那些贵族们没有过多地犹豫,就答应了这个提议。对此,姬红玉还给裴玄捎带了感谢礼物,让心腹当着苏语嫣的面送给了裴玄。 裴玄没有理会姬红玉幼稚的挑衅,反正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整顿和排查,大启和百越两方,谁损失的人力财物多,谁心里清楚。 写封信拐弯抹角地气人,是失败者惨败后的不甘跳脚伎俩,不值得日理万机的裴大人放在心上。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裴大人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但却不妨碍他却竖起了耳朵,认真听苏语嫣给那位百越国使者答复,生怕漏了一个字。 在确定苏语嫣无意离开大启,无意姬红玉,去当那个什么王后之后,裴玄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姬红玉的心腹满脸遗憾地走了,裴玄和苏语嫣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没有外面的狼崽子觊觎他的小姑娘,裴玄觉得每一天的空气都非常的甜美。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裴玄没有想到,没了秦无咎和姬红玉,洛京城里依旧有人要给苏语嫣送桃花。 某日,裴玄外出归来,安伯悄悄告诉他,那个颜家的麒麟儿又来拜访苏语嫣了,这次,两人依旧在会客的厅堂里谈了一会儿,之后,那位颜公子就一脸沉思地离开了裴府。 对此,裴玄十分诧异,因为颜舒可不是边疆长大的秦无咎和百无禁忌的姬红玉,若是没有要事,这位世家贵公子是不应该这样突然拜访一位未出阁的年轻姑娘的。 吃晚饭的时候,裴玄几次欲言又止,但他看着苏语嫣吃得香甜,就忍住了心中的疑惑,不想因为不相干之人的事情打扰小姑娘吃东西的兴致。 但是没过多久,裴玄就知道了颜舒为什么要来拜访苏语嫣了。 自从广和帝薨逝后,他后宫的嫔妃们都沉寂了下来,虽然没有人克扣她们的衣食用品,但是和广和帝在的时候相比,肯定是有着落差的。至少在心境上,那些太妃太嫔们,已经没有什么期盼了,她们算是退出权力舞台了。 新皇年仅八岁,深宫内苑里,太后一家独大。 颜家曾经因为出了一个能歌善舞的兰妃而颇得圣眷,虽然他们自诩是书香清流家族,但是走惯了捷径后,猛然间失去了兰妃的助力,失去了最高决策者的青睐扶持,颜家当然觉得十分的不习惯。 特别是裴玄主政以来,他注重任用有实干有魄力的官员,对颜家感官平平,虽然没有特别打压,但是也没有再给予殊荣,这样的落差,让顺风顺水了几年的颜家感到憋屈。 其实,颜家这种待遇已经算是好的了,丽太妃的娘家,就是那个曾经培养出纨绔调戏苏语嫣的刘家,已经被裴玄贬官出了洛京城,到地方上去被考察待定了。 然而,颜家不会盯着刘家这种不如他们的家族,他们只看到了那些得到裴玄提拔的官员是如何春风得意的。 偶然间,他们又得知,苏语嫣在裴玄身边的地位举足轻重,已经可以影响裴玄在官员任免上的处理抉择了,这个消息,让颜家的当家人动了歪脑筋。 他想起颜舒曾经有机会迎娶苏语嫣的,若不是宫里见识短浅的兰太妃阻拦,这个可以影响裴玄的苏语嫣已经是他们颜家的儿媳妇了。 想到这些,颜大人心里暗暗嘀咕了几声妇人愚蠢短视后,就把嫡长子颜舒喊到了书房,询问他对苏语嫣的想法。 颜大人虽然动了歪脑筋,可是他不傻,他知道苏语嫣的名声和行事作风,有些事,即便结不成亲,也不能结成仇。 所以,若是让颜舒迎娶苏语嫣,那么颜舒院中的两名娇俏通房,就得打发走了,最起码,在裴玄还重视苏语嫣的时候,不能惹得那个张狂刁蛮还很精明的姑娘心生芥蒂。 颜父精明,他看到了迎娶苏语嫣的好处,也看出了这门亲事不一定能够成功,但是既然有了打算,就要尽最大的努力争取。 -- 第117页 最起码,颜家要把诚恳态度摆出来,处理掉儿子房中两个没名没分的通房,就是态度之一。 同仔细谋算的颜父相比,颜舒则想得比较简单。 自从和苏语嫣有过接触后,他确实对这个不太寻常的姑娘产生了好感,若能娶到苏语嫣,对颜舒来讲绝对是一件乐事。 而且,颜舒从小就是在后宅女眷的赞誉和年轻姑娘的欣赏目光中长大,虽然竭力告知自己不可妄自尊大,但是在某些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地想当然了。 比如,他从来没有想过,如今名声颇受争议的苏语嫣,会拒绝颜家的亲事。 他之前动了心,但是因为家里的态度,就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生怕影响苏语嫣的清誉。如今父亲有了这个打算,他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颜舒在颜父的书房里想得挺好,但是等他回到自己的院里,刚刚透漏出要把两名通房送走的意愿后,就被两张泪水涟涟的清丽面孔扰乱了计划。 这两名通房和颜舒一起长大,颇有些情谊,此时又是她们最好的年华,哭起来楚楚动人,羸弱无依,颜舒一时之间竟说不出绝情的话来。 有了第一回的心软退让,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等他第二日从通房的床上起身的时候,又得到了对方故作开心实则悲伤的笑容,还有那彻夜未眠的憔悴以及无声的敬慕,颜舒揉了揉了眉头,觉得有些计划自己可以再想想。 颜舒这一想,就想得有些理所当然,他想到苏语嫣之前对他二妹的诸多理解关怀,话里话外的点拨和维护,就觉得那姑娘的内心是十分柔软善良的。 若是其他闺秀,猛然知晓了他二妹的遭遇,即便知道那不是二妹的错误,但是难免要瞧不起她的,可是苏语嫣的言辞中,却对二妹多了一份理解和温柔。 颜舒想着,对待婚前失了清白的二妹,苏语嫣尚且能够不嫌弃且充满了维护之意,那他的两个通房,如此柔弱,无依无靠,苏姑娘大概也会不忍心把她们逼到绝路吧? 她们都是善良的姑娘,肯定能够相安无事的。 而且,他既然迎娶苏语嫣进门,肯定会一心一意地对待她的,所以,两个无名无分的通房丫头,待在院子里也不碍事,何必一定要远远地打发走呢?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颜舒决定在自家提亲之前,先去和苏语嫣私下见一面,把通房的事情说清楚。否则的话,他怕家里的长辈在他外出的时候,把两个通房丫头送走。 于是,苏语嫣就迎来了给通房说情的颜舒。 苏语嫣一开始其实是懵的,她不明白,她什么时候和颜舒熟悉到可以讨论这些问题了?说得好像只要颜家求娶了,她就一定要嫁似的。 见颜舒还要开口,苏语嫣连忙截住了他的话头儿,郑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颜公子,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着一些误会。我并不关心你是否能做到对妻子一心一意,也不关心两个无依无靠的柔弱女子的后半生。 我只想告诉你,我并没有和颜家结亲的打算,所以你的这些想法,实在没有必要说给我听。” 随着苏语嫣的话音落下,颜舒的面孔渐渐涨红,他同样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自大到狂妄了。 但在检讨自己的同时,他的心里却是还有些不可置信的,他实在不明白,苏语嫣为何要拒绝颜家的亲事,是因为兰太妃当初的那些话吗?还是因为家中出了二妹那样的祸事? 苏语嫣懒得和颜舒掰扯明白,她领教过这些世家公子哥儿的优越感,所以,她表明完自己的立场后,就直接端茶送客了。 至于离开裴府后的颜舒怎么想,那就和她无关了,有那些多余的精力,还不如和裴玄一起多关心关心明江的秋汛水患,或者沿海一带的海匪劫掠渔民问题。 天下还有那么多人尚且吃不饱饭呢,不比深宅大院里的言言两个通房可怜吗? 于是,就有了安伯看到的颜舒一脸沉思地离开裴府的画面。 裴玄虽然满肚子疑惑,但是,当苏语嫣拉着他一起察看河运水道图的时候,他早就把什么颜舒抛到脑后了。 是苏姑娘的声音不动听,还是黎民百姓的日子不重要?比起这些,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公子,完全不值一提。 尽管如此,在之后的时日里,裴玄还是断断续续地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把颜舒看在眼中了。 苏语嫣的三朵桃花让她自己掐灭之后,日子再次恢复了平静。 这期间,她接到了太后的懿旨,让她履行女官的一些职责,进宫去给小皇帝讲述朝中近期发生的大事,以及裴大人为什么会这样或者那样处理。 苏语嫣允文允武,长得漂亮明媚,性子更是骄傲恣意,和小皇帝熟悉的宫中众女子都不太一样。 关键是,她知道许多有趣的东西,会吃会玩,教给小皇帝的东西新鲜实用,和那些大儒们所授的课程非常不同,所以,年仅八岁的小皇帝非常喜欢苏语嫣进宫汇报事情。 渐渐地,苏语嫣出入宫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得到太后和皇帝的嘉奖赏赐也越来越多,若说一开始是看在裴玄的面子上,示好拉拢她,那么到了后来,就是因为她本身了。 等到太后愿意让苏语嫣帮她处理那三分之一的军务的时候,苏语嫣算是彻底融入了大启朝的政局朝堂,成为了朝中衮衮诸公不敢忽视的角色。 -- 第118页 时光飞逝,一晃十年,大启朝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曾经年幼的皇帝已经长大成人,马上就要迎娶他的皇后了,等到帝后大婚之后,十八岁的景初帝就可以亲政了。 第52章 景初帝亲政,意味着裴玄等顾命大臣要上交手中的军政大权,卸掉肩头的协理朝政之责,这样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朝野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几方势力的领头者身上,暗潮涌动,蓄势待发。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裴玄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早在一年多之前,他就开始把手中的朝务一点点地移交给景初帝。 最近,他又和太后一起会晤了西宁元帅,几经劝说协调,软硬兼施,再次把天下的兵马大权合三为一,完完整整的归还给崔氏皇族,归还到景初帝的手中。 这一切的变动都进行得非常低调,除了裴玄和太后非常信任的人之外,其他朝臣并不知道年轻的皇帝已经掌握了天下的实权。他们还等着看裴玄和景初帝这对师徒如何角逐对抗呢,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裴府,裴玄的书房同十年前相比,已经大变了样。 苏语嫣在这里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书桌书柜和摇椅,甚至还有一张专属的软塌和一个大大的零食盒。南面墙上的字画也换成了苏语嫣的丹青,配着裴玄的提诗,看上去颇为不俗。 在轩窗前,她养的碗莲静静绽放,心爱的兰花清雅含蓄,同裴玄侍弄的菖蒲奇石盆景摆放在一起,错落有致,雅韵盎然,相映成趣。 苏语嫣此时正端坐在书桌后,低头写着什么。 裴玄自外面进来,打破了一室的清宁静谧。 “裴大人,今日如何回来得这般早?我以为陛下会留你共进御膳呢。” 苏语嫣抬头看了一眼裴玄,一边闲谈一边继续写字。 裴玄走到她斜对面的八仙椅上坐下,没有马上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苏语嫣写字。 苏语嫣也不急,她有条不紊地写完最后两行字,收笔,端详,然后才抬头看向裴玄,语气好奇: “裴大人今日是修炼闭口禅了吗?怎么跟个闷嘴葫芦似的,问也不出声,进书房不做自己的事情去,只是看着我,这是要做什么?” 裴玄抿了抿唇,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递到苏语嫣的面前。 苏语嫣一看折子的封面,就知道这是自己前几日呈交给景初帝的那份,她疑惑挑眉,等待裴玄解释,为什么自己的折子会出现在他的手中。 “苏姑娘,今日我同陛下议完事,他把这份折子递给我看,我才知道,苏姑娘你已经打算回北境城了。” “确实有这个打算。” 苏语嫣察觉到裴玄声音中的紧绷失落,依旧不解: “这事儿咱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吗?等陛下亲政了,裴大人不再如此忙碌,就不需要我辅助大人处理一些朝政了,这样一来,我完全没有必要留在洛京城了。” 裴玄闭了闭眼,艰难地压下胸口的酸涩刺痛,勉强找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牵强的挽留理由。 “可是,苏姑娘你现在的处境身份……已经不止是在帮我做事了。 如今,你在太后和陛下那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是你用十年的时光,一步步地给自己争取到的地位和前途。 若是返回北境城,远离朝堂中心,这十年的付出和积累,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苏语嫣摇头失笑:“听裴大人如此劝说我,就好像你是一位贪恋权势的野心家似的。 若说可惜,我这点权势积累怎么能和裴大人相比? 陛下一到了亲政的年纪,裴大人就能毫不犹豫地上交手中的权力,这样一对比,我就更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而且,我始终记得我留下来的初心呢,就是做裴大人的幕僚,为朝野上下的平稳安定尽绵薄之力,如今,我也算是完成当初设下的目标了,到了该离去的时刻了。” 看着苏语嫣云淡风轻的笑脸,裴玄心绪翻涌,他想问问眼前这个狠心的姑娘,这些年的朝夕相伴,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吗? 那个北境城,只是苏语嫣幼年生活过几年的地方,洛京城里十几年的停留,抵不过那段回忆中的时光吗? 可是,克制慎重如裴玄,到底咽下了冲到唇边的话语,十年前,他初初动心,却在权衡再三之后,始终没有坦白自己的心意,十年后,他情根深种,但看着神采飞扬的苏语嫣,更加踌躇不前。 她正是大好年华,明珠般耀眼璀璨,而他已经两鬓生白,年逾不惑。十年的殚精竭虑和废寝忘食,让裴玄的身体不甚康健,再加上早年的亏损,裴玄十分清楚,他此生不是长寿的命格。 正因此,他更加舍不得用自己的感情去纠缠苏语嫣的人生,他的小姑娘,始终是个内心柔软的人,她该在爱人的陪伴下慢慢终老,而不是成为被留下来的那一个。 裴玄用了十年的时间同自己抗争,他欣喜于她的每日陪伴,也静静等着某一天,等着他的小姑娘告诉她,她要嫁人成亲了。 然而,苏语嫣一心扑在朝政上,一点也看不出有动心谈情的征兆,特别是最近几年,她身边的桃花几乎都绝迹了。 对于此,裴玄不得不承认,他是高兴的,甚至,在他心底的某个隐秘角落里,渐渐升起了让他沉溺又唾弃的奢望幻想,他想,若是小姑娘一辈子不谈婚论嫁,那他……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 -- 第119页 他以为,他和苏语嫣之间已经有了一点点的默契;他以为,等他稍稍闲下来之后,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她;他以为,即便苏语嫣对他没有相思之情,也该存在着一些相濡以沫后的眷恋。 他以为……很多,但是,心底的侥幸刚刚冒出些小芽,就被她的辞呈折子连根拔了出来,绞心之痛,如同当头棒喝! 原来,她可以离开得如此潇洒从容。 苏语嫣说完话,好似没有看到裴玄黯然的神色,她敛下纤长微卷的墨色羽睫,端起手边的薄荷茶抿了一口。 裴玄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收起苏语嫣的折子,郑重地说道: “苏姑娘,这些年,辛苦你了。裴元之十分庆幸,当初能够请姑娘帮忙,得姑娘信任青睐。若非如此,如今的朝局不会这样平稳,苏姑娘的情义担当,裴某始终牢记在心。” “你我何必如此客气,裴大人,十年相交,与我亦是一段宝贵的时光。 更何况,我这些年尽心做事,与其说是在辅助裴大人,不如说是在成全我自己的志向和好奇心,若是细细分辨你我之间到底谁该感谢谁,那可是一团乱麻。” 裴玄忍不住轻叹:“可不就是一团乱麻么,既然苏姑娘离意已决,我就不再劝了,我会把这封折子还给陛下,等将来……姑娘返回了北境城,记得时常联络洛京城里的故交。” 苏语嫣轻轻应了一声,她托着腮仔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裴玄。 这人年逾不惑,两鬓微霜,姿容却清隽儒雅如昔,不,应该说是比十年前更加有韵味了,时光在他的身上沉淀下了痕迹,却并不显得残酷,反而像是一种馈赠,让原本就端肃雅正的男人变得更加淡泊醇和,从容优雅。 她和这人共事十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忙碌之余,也曾一起赏花喝茶,弹琴作画,泼茶赌书的乐事偶尔为之,秋千架下的对弈输赢各半,两人相处,从来没有感到无聊过。 偌大个裴府,说她是女主人也不为过,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按照她的心意一点点地改造了,早在七年前,裴玄就把俸禄交给她管理了,那时候,苏语嫣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人的心意。 可是,她等啊等,也没等到这个严肃的男人说出心里话,就连后来又把他灌醉了几次,这人也只是拉着她的手叹息,或是默然不语,死活不会借着醉意讲出隐藏的感情。 苏语嫣在感情上颇有些直来直往的劲头,一开始,她对裴玄这种隐忍犹豫的做法十分不解,心想干脆由她挑明白得了。 可是每次想要开口之前,她和裴玄都会恰巧产生分歧,在政务处理上,两人十分坚持自己的原则立场,往往会争论到深夜,最后不得不各退让一步。 几次之后,苏语嫣也犹豫了,她看得明白,私人相处上,她和裴玄两人没有什么分歧,甚至算是相处融洽了。但是一旦涉及到裴玄心中的道义和公理,两人就还有得磨合。 苏语嫣本人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原则要坚持,她比较随心所欲,可让她退让的前提是,裴玄愿意因为她的意愿而做出改变。 她从来不是一味忍让、委曲求全之人。 于是,苏语嫣就暂时熄了挑破裴玄心思的打算,想看看这人能犹豫到什么时候。 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中途,裴玄生了两场大病,每次病愈后,这人就把感情隐藏得更深了一点。 那种生怕她未来当寡妇的小心翼翼,生生把苏语嫣气笑了,而后,她看着继续废寝忘食不知保养身体的某人,干脆赌气地淡了在一起的心思。 如今,景初帝亲政,裴玄完成了当初广和帝的临终托付,而他自己的政治理想,经过十年的大权在握和锐意改革,也算是略微实现了一部分,于是,苏语嫣决定再给两人最后一个机会。 “裴大人,陛下亲政后,你身份敏感,即便坦荡无私,也一定会招惹一些人的猜疑。 而且,说句冒犯的话,陛下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说不定哪一天就觉得,你这个曾经的顾命大臣和帝师的存在太过碍事,到时候,结局不一定是皆大欢喜的。” 裴玄一怔:“苏姑娘是在劝我要急流勇退?” 苏语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提醒大人一下而已,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喜欢用最坏的结果猜忌人心的,也许,陛下并不会飞鸟尽良弓藏,毕竟,他是大人教导出来的学生。” 裴玄凝眉不语,苏语嫣继续分析:“而且,大人如今的年龄,正是要在仕途上锐意进取的好阶段呢,若是现在退下来,确实有些遗憾。还有,大人心中那些济世安民的宏愿,也都没有实现呢。” 裴玄没有说他愿不愿意退下来,反而因为苏语嫣最后的一句话露出浅笑: “苏姑娘也说了,那些都是一些宏愿。我想着,就是穷尽我毕生心血,也是实现不了的,千百年来读书人都想要实现的理想,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元之愿意尽一份力,求得问心无愧就好,万万不会妄想一步登天的,凭借一人之力就完成世代未完成的伟业,岂不是痴人说梦?” “裴大人总是这样洞彻,之前,我看着大人你殚精竭虑地操劳,还怕你过于求全求成,反而消耗心血,有损寿数。 出于交情,我就想着在临走之前劝一劝大人,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 第120页 既然大人心中清明,我就放心了,这一去,天高水远,还望大人万分珍重。” 裴玄侧了侧头,不忍对上苏语嫣的明澈目光,他的声音略显沙哑: “裴某明白苏姑娘的担忧,今后,万万不会再任性行事了,也会添衣添饭,照顾好自己,苏姑娘,你也要保重,北境城的气候到底不如这里,你要保重。” “多谢大人的叮嘱,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语嫣轻叹,一丝怅惘隐藏在轻轻的尾音里。 到了如今,她也说不清想让裴玄如何,但是,她知道,只要他不迈出那一步,她就该放手了。 十日后,苏语嫣带着景初帝的任命启程前往北境城。 离开前,裴玄没有出府相送。 安伯解释说,裴玄昨夜又在书房里处理了一晚上的公务,似乎是在写一道折子,修修改改写了好几遍,天亮时才写成,等到宫门开启的时候,他就揣着那道写了一夜的折子匆匆进宫了。 苏语嫣静静听完安伯的解释,垂下眼帘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南羽过来禀告说,队伍已经整装完备,可以出发了。 于是,苏语嫣不再过多停留,她翻身上马,同裴府诸人挥了挥手,就带着一干随从属下离开了居住了十余年的裴府,朝着洛京城外行去。 皇宫内,年轻英俊的帝王听到內侍禀告说,苏语嫣已经带着人出了城门,他啪嗒一声放下茶杯,颇有些焦急地看着自家太傅。 “太傅,你再不去拦截,你这辈子就错过苏姑姑了。” “苏姑娘去意已决,臣不会去做违背苏姑娘意愿的事。” 景初帝觉得牙痛,他背着手在空地上转了一圈,扭头不解地问道: “太傅,你就这样放弃了?守了十年就这样放弃了?北境城如何比得了皇都繁华,苏姑姑这一去,肯定要吃苦的,你怎么舍得?” “陛下,对苏姑娘来说,北境城是武威伯一辈子守护的城池,是她儿时所有快乐往事发生的地方,是她心目中的家乡。 所以,臣不会拦着苏姑娘返回家乡的。 十年前,臣已经耽搁苏姑娘的脚步了,这一次,臣不能再自私行事了。” “太傅,朕听闻,秦无咎将军至今还没有成家生子,他和苏姑姑又是那样的关系,你就不怕,苏姑姑这一去,再传回消息,就是她和秦将军的喜帖吗?” 裴玄眉头微动,他低头喝茶,遮住了眼中一瞬间的情绪起伏。 半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写了整晚的折子,递到景初帝的手中。 “陛下,臣自请调任北疆监军,常驻北境城都护府,这是臣的请命折子,望批准。” “太傅!” 年轻的皇帝顿时瞪圆了眼睛,他是想促成裴玄和苏语嫣的姻缘,但没想把朝堂上的定海神针送到北疆去吃沙子啊。 “陛下,臣想对你说的话,都写在折子里了。” 裴玄朝着自己的学生温和一笑:“臣去意已决,若是陛下不批准,臣就挂印辞官,怎么也要追去北境城的。” 景初帝望着裴玄自请调任的折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十分了解自家太傅的性情,向来是不说假话的,既然连折子都写好了,就说明,他是已经铁了心了。 “这……” 景初帝内心纠结,他答应让苏姑姑回北境城,就已经非常舍不得了,不曾想,此刻连裴玄也留不住了。 “太傅,你去北境城……是要和苏姑姑求亲吗?若是你们俩成婚了,可否再返回来呀?朕舍不得你和苏姑姑。” 裴玄慈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摇了摇头: “臣此去北境城,确实是想给自己一次机会,不过,苏姑娘是如何想的,臣也不确定。 臣只知道,此生已过大半,还不知有多少年可以活,余下的日子,就想简简单单地守着一个人而已。” 裴玄这话,让景初帝莫名眼眶一酸,他有些失落地翻开手中的折子,一字一字地详读,半晌,他才再次抬头,朝着裴玄点了点头。 “老师,学生愿意成全你的心愿。” 裴玄欣慰一笑,抬手拍了拍少年皇帝的肩膀。 等到景初帝写完任命裴玄为北疆督军的圣旨后,裴玄就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他知道,回去以后将会面对一座空荡荡的御史府,之前有多热闹,现在就该有多冷清,可是,他却不会郁结伤感了,因为不久之后,他将和他的小姑娘再次相逢,到时候,他就不会再迟疑了。 ——总要和苏姑娘坦白心中所愿的,之后,就守着她吧。 这天晚上,裴玄早早地就寝休息了,他要养足精神,以备来日远行。 进入梦乡的裴玄眉目舒展,呼吸平缓,他已经做出了取舍,心中再无挂碍,所以一夜酣睡到天明。 再次睁眼,裴玄慢慢起身,一只传讯飞鹤停在他的面前。 大梦初醒的化神剑君微微抬手,凌然剑气疾射而出,传讯的灵鹤霎时化作一道湛蓝流光,有恭谨的声音自里面传出: “元之君上,合欢宗的诸位道友已经抵达仙门外,由化神道君嫣然君上亲率队伍,颜舒君上,无咎君上随行。” 第53章 听到颜舒、无咎这两位化神道君的道号,裴玄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的一缕神魂刚刚从万千小世界中历练归来,对这两个熟悉的名号还有些敏感。 -- 第121页 但是裴玄并没有多想,只当是某种巧合罢了。 毕竟,开启灵智的生灵亿亿万,有同名同姓者,也不足为奇。 倒是嫣然君上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修会出现在合欢宗的队伍里,让裴玄微微愣了一下。 “合欢宗的嫣然君上,亲自来了?” 对面传音之人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恭谨回道: “是的,元之君上,自从两百年前嫣然君上晋升为化神道君以来,就一直闭关参悟,今次的十大仙门会晤,是她第一次正式露面。” 裴玄肃声吩咐传音之人:“合欢宗那里,你叮嘱一下,让负责接待的小弟子多重视几分。 特别是嫣然君上的贵客待遇,不可有丝毫敷衍慢待,她若是有什么格外的要求,只要不过分,你们就尽力满足,所需一切额外资源,都从我的云崖峰领取。” “弟子谨记,嫣然君上是我青冥剑宗的贵客,吾等绝对不会怠慢于她。” 传音之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了然和激动,似乎非常清楚裴玄为何如此吩咐。 裴玄内心轻叹,虽然,他和那位嫣然道友从来没有过直接的接触,但是这些年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一些好事者的夸张传播,已经让修真界里的许多闲人看够了热闹。 裴玄作为化神剑君,正道剑修第一人,又是严肃端正的性格,按理说,应该是和八卦绯闻绝缘的。 可是,自从他结成金丹以后,每隔个百八十年,就被迫成为琅嬛大陆修仙界里的头条。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不是待在他的云崖峰上练剑,就是下山去诛邪灭魔,一人一剑,独来独往,偏偏就莫名其妙地搅和了合欢宗某位女修的姻缘。 第一次的时候,大家还笑谈裴玄是被无辜卷入的,第二次的时候,有人咂舌称巧合,到了第三次的时候,许多人的笑容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大家都是修炼者,甭管具体修为如何,但是入了这一行,就该知道缘分二字的妙不可言。 按理说,若是依照裴玄一贯的为人处世,他是不会理会一些牵强附会的八卦闲谈的,对待那位合欢宗的女修,也该和对待其他道友一样的态度。 但是,这事儿巧就巧合在,裴玄还真的有些推脱不了的责任,所以,就有了他刚刚对传讯之人的嘱托。 裴玄此时正在云崖峰上闭关,一般情况下,宗门来了访客,根本无需惊动他,自有其他喜欢热闹、善谈好客的元婴化神修士接待。可是,下面的执事弟子偏偏给他发了传讯飞鹤,想来,也是顾及到了他和合欢宗诸人奇怪的牵涉。 裴玄同传讯之人交代完事情,一挥衣袖,就消散了传讯飞鹤的光晕,室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这里是云崖峰上裴玄日常起居的房间,屋内物品摆设多以古朴素雅风格为主,裴玄本人也只是身着一袭青衫,贴身饰物以实用为主,没有丝毫的浮华奢侈之气。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清雅环境中,一尊璀璨的七彩琉璃玉精致小鼎被摆放在了房间的正中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裴玄走到小鼎的附近,抬手打出几道玄妙的道诀,灵气勾连,灵光闪烁,只听嗡地一声,刚刚还安静不动的琉璃玉香鼎突然晃了晃,而后慢慢浮空,飘到裴玄的视线水平处。 打出开启小鼎的秘诀,裴玄借着七彩光晕,用神识检查了一遍鼎中的情况。 他发现入定前放入的燃梦香已经烧尽了,可见这次前往小世界的问心之行,确实帮他解决了心中的一些踌躇挂碍。 只有心境上有所得,珍贵的燃梦香才会不留残渣,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裴玄望着空荡荡的鼎内空间,眼神暗了暗,他将七彩琉璃鼎收入须弥戒指中后,挥手解开洞府外面的禁制,眨眼间,他就消失在了房间内。 不过须臾,裴玄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云崖峰的峰顶上,这里是他日常练剑的地方,罡风猛烈迅疾,冰雪堆积森寒,没有元婴以上的修为护体,在这里是寸步难行的,更别提还要在峰顶挥剑修行了。 然而,自从裴玄结成金丹以后,他就坚持挑战云崖峰顶部的恶劣环境,九死一生,遍体鳞伤,但他毫无畏惧和退缩。 一直到如今,他已经成为化神剑君多年,眼看着就要突破瓶颈成为返虚神君了,他依然保持着在峰顶练习青冥剑宗入门剑诀的习惯。 此时,云崖峰峰顶的风雪已经伤害不到裴玄了,他所过之处,罡风绕路,冰雪消融,周身三尺一片祥和。 直到他站在百丈冰的料峭悬崖边上,望着山间翻腾的云海凝神沉思,他身后的狂风才再次怒吼凛冽起来,一片喧嚣危险中,崖边那个一袭青衫的修士依旧负手而立,神色安然。 就在裴玄仔细回忆小世界里的短暂人生经历的时候,山腰处翻腾的云雾中,一位身着金色法衣的高大修士乘着双头火烈鸾,朝着裴玄飞驰而来。 “元之,你出关了?” 来人是青冥剑宗里的另一位化神剑君,他修习煌煌烈火剑道,本该是一身霸道威武气势,然而他同裴玄打招呼时,偏偏挤眉弄眼,笑容暧昧,在裴玄看来,这位老友此时的神情颇为猥琐。 裴玄心思一转,就知道这人为何匆匆而来,还是这副欠揍的表情。 “你又混进执事弟子里面偷听八卦了?” “诶,我这不是关心我青冥剑宗的未来吗?那些执事弟子都是门派精英,是我剑宗未来的中流砥柱,我得时刻关注他们的心思和动向。” -- 第122页 裴玄垂眸,懒得同赤炎剑君说废话,反正这人既然找了过来,就肯定不会保持安静的。 果然,赤炎剑君看着裴玄一身端肃巍峨的气势,就忍不住想要撩拨。 想当年,裴玄还是包子脸的少年时,他赤炎就已经是金丹修士了。 如今,裴玄化神多年,眼见着再有些机缘,就能晋升返虚神君了,而他赤炎的修为还在化神中期徘徊呢,若不再抓紧时间调侃一下,将来一旦裴玄进阶了,他可就没有机会了。 “我听说,这次合欢宗的嫣然君上露面了,这可真难得,唉,想当年,你毁了嫣然道友的双修典礼,气得人家当场就突破心境,进阶化神,然后就闭关稳固修为了。 嘿嘿,这一稳固就是二百年,如今刚一出来,就来了咱们青冥剑宗,可见,你们两人的缘分不浅啊。 我过来之前听执事弟子说,这次嫣然君上过来做客,你是相当热情啊,偷偷安排了不少好东西给人家,嘿嘿,不走宗门的帐,而是从你们云崖峰的私库里面挑选奇珍异宝,啧啧,大手笔呀,你这是千年的顽石要开花呀?” “请赤炎道友慎言,我同嫣然君上素未谋面,之前种种阴差阳错,纯属巧合,此次的安排,也是想要弥补一二,除此之外,元之再无他意。” 赤炎摸了摸下巴,贼兮兮地一笑,衬着一身金灿灿的法衣,裴玄只觉得有些辣眼睛。 “元之,其实你完全可以有些,嗯,那个‘其他’意思的。 你看,嫣然道友的第一个未婚夫因为你结丹了,就在双修大典前夕跑了; 第二个未婚夫,又是间接因为你的原因,不敢在天道面前发誓,导致道侣结契失败; 至于第三个未婚夫,更是因为你的原因,直接投奔魔道血煞宗那边去了。 你说,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了人家的姻缘,不该赔偿一个未婚夫给人家仙子吗?我看吧,以身抵债就挺好的。” 裴玄皱眉反驳:“我愿意奉上灵宝奇珍,弥补嫣然君上错失的良缘。但是感情之事,心之所属,却强求不来,赤炎道友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以免将来……造成误会。” 赤炎作为化神剑君,神识感知何等敏锐,更何况,裴玄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图,所以,裴玄这话一说完,赤炎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等等,哎呦喂大道在上,我没有理解错了吧?你刚刚的意思是,你、你这种无趣古板的男人竟然心有所属了?” 裴玄默认,却不太赞同赤炎对自己的评价。 赤炎猛地一扯坐下双头烈火鸾的翎羽,痛得灵兽长鸣一声,就想把赤炎从背上甩下去,反应过来的赤炎连忙安抚住心爱的坐骑,一人一鸟在云间翻滚了好一会儿,才再次飞回到裴玄的对面。 “元之,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到底是哪位仙子这么奇葩,不是,是这么厉害,竟然能让你这种顽固动心?” 裴玄瞥了赤炎一眼,若不是有事请他帮忙,他早就在赤炎和他的傻鸟翻滚的时候,径直离开悬崖边了,不过此时,他却要耐着性子和赤炎解释。 “我之前使用了燃梦香,让一缕神魂去了下面的小世界里历练,期间,我遇到了动心之人。” “小世界里的凡人女子?” 赤炎收起嬉笑,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凡人女子生命何其短暂,况且,那只是一次心境历练而已,你竟然动心了?” 裴玄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进入小世界前,我因为年少时的经历而心生不惑,数十载凡俗生涯,也算是了却了我曾经的遗憾。然而这期间,我遇到了不可解之惑,不可忘之人,情之所钟,醒来后不能释怀。” “你确定不是新生魔障,而是情之所钟?短短几十载,元之,那段时光不过是你漫长生命中的短暂一瞬而已,更何况,那只是一位凡俗女子。” “我欲渡她修真问道。” “她若是没有灵根和机缘呢?” “百年白首,相守一生,于她便是完满。” 赤炎沉吟了一瞬,他没有再继续劝解裴玄。 两人都是化神修为,神魂强大,心清性明,自然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寻求的就是本真二字。 既然是心之所系,便要尽力追寻。 “我说你今天这么好脾气呢,若是往常,我来调侃你,你早就朝着我释放剑气了,哈哈,原来是有求于我呀。” 赤炎君上的严肃表情不过是短短一会儿,马上又恢复了嬉笑随意。 裴玄无视赤炎得意洋洋的笑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正是有求于赤炎道友,你也知道,凡人寿命短暂,我需要尽快回转历练小世界,但是,燃梦香已经燃尽,返回的路途无迹可寻,只有引魂花和问心酒能够帮我。” 赤炎心痛地摸了摸鼻子,他之前就不该和裴玄炫耀自己须弥戒指里的宝贝,看看,这家伙一有需要,就想到了他赤炎的收藏,明明其他道友那里也可能有的。 裴玄似乎看出了赤炎的腹诽,他的指尖抹过须弥戒指,从里面取出一枚巴掌长的灵玉盒,递到赤炎面前。 “这里有两枚火玲珑果,换你的引魂花和问心酒。” 听到火玲珑果四个字,赤炎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抓取。 裴玄往后一移,躲开赤炎的大手:“你的东西呢?” -- 第123页 赤炎连忙打开自己的须弥戒指,用神识往里面扫了扫,掠过某只空酒坛的时候,他心里就咯噔一下,笑容有些微微僵硬。 在裴玄的密切注视下,赤炎连忙伸手往空间里面掏了掏,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尴尬地看了裴玄一眼。 “那个……我之前好奇问心酒的味道,就尝了一口,你知道这种灵酒的作用的,问心问心,问得我伤心极了,我好像、似乎、大概,嗯,把剩下的问心酒都给喝了。” 裴玄眉目清冷,抿着唇淡淡地看着赤炎,身后剑光争鸣。 赤炎打了一哆嗦:“元之你别急,我记得合欢宗的颜舒君上那里还有几坛问心酒。哈哈,当初就是我和他一起包圆了清远那老小子的藏货,颜舒君上不是好酒之人,他肯定还有剩余的。” 裴玄得了赤炎提供的线索,转身就要去找颜舒,但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衣袖。 “等等,元之,你不能就这么去找颜舒,你忘了?他是嫣然仙子的前前任未婚夫呀! 你们的关系多少有些尴尬,虽然说当初的事情不赖你,但是谁知道那个颜舒会不会小心眼迁怒啊,你若是直接表明目的,他说不定会为难你的。” 裴玄扬眉,凛冽剑气自他周身溢出,无声表明了谈不拢就抢的决心。 赤炎龇牙扶额:“别冲动,别冲动,咱们现在非常时期,我们青冥剑宗是这次十大宗门千年会晤的东道主,你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把来访的客人抢了呀? 这不是让魔修们看笑话吗?稍等稍等,让我去和颜舒交易,就说我喜欢问心酒的味道,他们都知道我好杯中之物,不会多想什么的。” 裴玄被赤炎剑君劝住,暂时安耐下马上返回小世界的心思,他朝着赤炎抱了抱拳,把火玲珑果递给对方。 “如此,就拜托赤炎道友了。” 赤炎喜滋滋地接过灵玉盒,连忙收进自己的须弥戒指里,然后拍着胸脯向裴玄保证道: “老友,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做东,邀请各大仙门这次过来的化神道友们聚一聚,互相交流一下手中的宝贝和修炼心得,到时候,我肯定把问心酒给你换过来。” “三日后?” 裴玄有些迟疑,他离开前还没表白心意呢,实在不想耽误返回的时间。 “对,到时候人到齐了,正是好时机。 我有一炉正在炼制的九纹清心丹,后日就要出炉了,颜舒他们应该挺喜欢的,聚会那天,我用九纹清心丹和他们交换问心酒,肯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会横生枝节的。” 裴玄权衡了一下,暂且同意了赤炎君上的提议,但却沉声说道: “三日后,我去参加你的聚会,若是换不来问心酒,我就直接请颜舒道友上生死擂台。” 赤炎:“……你高兴就好。” 第54章 时间往回推一点儿,裴玄在云崖峰上苏醒的同时,青冥剑宗外的云海中,同样有人大梦初醒。 苏语嫣的一缕神魂从小世界中返回琅嬛大陆时,她正身处在一艘由苍梧神木炼制的飞行宝船上,青冥剑宗的恢弘山门遥遥在望,他们合欢宗一行修士马上就要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了。 她从软塌上慵懒起身,白生生的玉臂轻扬,不远处的红色法衣自动飞来,披落在她的身上,化作蹁跹仙裙,垂曳于地。 漫步走到房间一角的紫金双骊香炉前,苏语嫣低头查看燃梦香燃烧的情况,发现里面的香料已经燃烧殆尽了,一双杏眸闪过淡淡疑惑。 两百年前,她晋升为化神期的大修士后,就前往合欢宗后山的玉女洞中巩固修为,想要借着宗门的青莲灵池洗精伐髓,稳定灵台神魂。 不曾想,她第一次入定后,就被合欢宗的飞升老祖托梦,让她为宗门寻找真正的功法传人。 也是从那时候起,苏语嫣才知道,他们合欢宗如今的镇派功法,并不是创派祖师当初修炼成仙的那部根本大法。 自从创派祖师飞升后,宗门就再也没有寻到符合资质的修士修炼那部《乾坤鸿蒙诀》了,渐渐地,这部直指通天大道的极品功法就被封存了起来,成了合欢宗历代掌门们的心结。 然而,就在苏语嫣化婴成神,进阶化神修为的时候,合欢宗历代飞升上界的大能们纷纷心有所感,宗门那部根本大法《乾坤鸿蒙决》终于有了传承的希望。 于是,几经测算推演后,他们找到了苏语嫣,希望她能够为师门寻找到那个最适合的传人。 一开始,苏语嫣的内心是拒绝的,然而,还不等她婉拒,师祖们就非常上道地许诺出了很多好处,更是给出了苏语嫣梦寐以求的奖励。 于是,她就十分有担当地接受了寻找宗门传人的任务,并表现出了强烈的宗门荣誉感和责任感。 从入定中醒来,苏语嫣托着下巴纠结了一会儿,虽然她在梦中答应得非常痛快,但是说实话,她对寻找什么传人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苏语嫣毫不犹豫地把飞升祖师们托梦给她这件大事,如实报告给了合欢宗掌门,希望那位爱操心的掌门师叔能给她提供点儿帮助。 而后,苏语嫣就继续缩在玉女洞青莲池旁认真修炼了。 直到五十年前,掌门师叔把她从闭关的地方喊了出去。 俊美无俦的掌门师叔告诉她,他已经帮她找到了寻找传人的线索,但是事情最后成不成,还得靠苏语嫣自己努力,毕竟飞升祖师们留下话来,说机缘就在苏语嫣的身上,别人都白搭。 -- 第124页 合欢宗掌门提供的线索,其实是来自十大仙门之一的天机楼。 过去的这一百五十年里,掌门师叔为了宗门传承再铸辉煌,他不惜亲自出手,下山“偶遇”了天机楼楼主的亲妹妹渺然仙子。 他同涉世未深的仙子谈了一场缠缠绵绵的恋爱,“不小心”被天机楼主撞破后,他老人家一点没有老牛吃嫩草的尴尬,反而借机提了亲,表现得十分的有诚意,就差拿道心发誓他的深情不悔了。 天机楼楼主当场就呸了一声,谁不知道合欢宗掌门情缘多,光是举行过双修大典的道侣前前后后就有五位,最近和平分手的那位还是镜湖千岛阁的阁主侄女。 那位温柔似水的仙子都留不住这人的心,更何况他这个咋咋呼呼的妹妹了。 据说,天机楼楼主和合欢宗掌门因为此事追追打打了几十年,两人从万兽山之巅打到无情海之涯,从九冥幽域绕到黄沙骨冢,最后,爱妹心切的天机楼主率先软下了心肠,答应了这场年龄差距一千一百岁的姻缘。 不曾想,这边两个男人谈妥了婚事,事件中心的渺然仙子反而不乐意了。原来,在合欢宗宗主忙着应付天机楼楼主这个未来大舅兄的时候,小姑娘因为孤单寂寞,已经移情别恋了。 这样一来,事情就有点儿尴尬了,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合欢宗的宗主头顶变成了绿油油的。 天机楼楼主望着神色憔悴、郁结悲切的合欢宗宗主,心生愧疚,忍不住许诺了对方一个条件,就是以后合欢宗宗主但有所求,只要不损害天机楼的利益,他肯定义不容辞地帮忙。 这话一说出来,苏语嫣的掌门师叔就心下一松,但表面上,他仍然黯然神伤,忧愁了很长一段时间,惹得修仙界的女修们大呼心疼。 一直到渺然仙子和新欢举办完双修大典了,恩恩爱爱双宿双飞了,他才带着一脸的犹豫,找到了依旧在愧疚中的天机楼楼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合欢宗的宗主希望天机楼楼主能把上任楼主请出来,帮他们合欢宗推演一番,看看如何寻找到那位宗门根本大法的有缘人。 天机楼上任楼主已经是返虚神君了,早就不参与修仙界的各种事务,更别提让他亲自出手推演掐算有关合欢宗的传承了。 但是,因为有了现任天机楼楼主的牵线说合,再加上合欢宗付出了不少的修炼资源,这位返虚神君到底松了口,表示愿意帮合欢宗这个忙。 于是,就有了之后提供给苏语嫣的寻人线索。 彼时,长了一副皎月明辉谪仙样貌的合欢宗宗主翩翩而来,把一枚玄色玉简交到苏语嫣的手中,而后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宗门能帮她的做的事情,都已经尽力了。 之后,就靠她自己努力找人了,为了能让飞升的祖师们放心,还请嫣然君上多费费心。 得知了掌门师叔是如何得到玉简中的线索的,苏语嫣觉得自己的双肩被压上了重担。她暗地里琢磨着,怎么也不能辜负了掌门师叔这一番波折辛苦,一定要把宗门的根本大法传承出去。 她用神识扫过玉简中记录的内容,原来,是让她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时辰使用燃梦香,放任一缕神魂自由飘荡进某个小世界中,在那里,她必定会遇到她的有缘人。 之后,苏语嫣是否能把人成功弄回合欢宗,就靠她自己的本事了。 读完玉简中的信息,苏语嫣眼中划过了然,怪不得宗门祖师们在琅嬛大陆上寻了这么些年,就是没有找到适合修炼《乾坤鸿蒙决》的好苗子,原来,人家被天道藏在了万千小世界里。 对于把一位凡人渡入求真问道的仙途,苏语嫣还是非常有信心的,虽然进入小世界后她就会失去记忆,但是,她可以作弊啊。 只要点燃燃梦香的同时,喝一口问心酒,闻一闻引魂花,她的神魂就会记住那个小世界的具体位置,到时候,即便她不能立刻把人引渡回琅嬛大陆,也可以过后再去寻找,总之,不能让掌门师叔白白献身献心就是了。 于是,就有了苏语嫣在大启朝的波澜人生。 然而,此时回归苏醒的苏语嫣看着香料燃尽的香炉,心中升起疑惑,只有入梦前的心愿达成了,燃梦香才会没有残余。 ——可是,我在小世界里并没有恢复记忆,确定谁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呀,怎么就算心愿达成了呢? ——种种迹象来看,裴玄应该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但是,我在遇到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立刻恢复在修仙界的记忆呢? ——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遇到有缘人之后,我就能记起前尘往事,然后把《乾坤鸿蒙诀》的传人带回琅嬛大陆。可是,在我同裴玄相遇后,我确实有了感应,却依然没有恢复记忆,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吗? ——是飞升老祖们传下来的寻人秘法出了变故吗?毕竟是年代久远的偏门法术,说是能确保我在小世界里完成招生任务,其实也没有经过试验吧? ——难不成,老祖们嫌弃裴玄的年龄太大了?不是青葱少年好苗子,所以秘法就不给力了? ——虽然我也非常吃惊,功法的传人不是一个孩童,而是一位两鬓生霜的男人,可大家都是活了千八百年的老家伙了,十岁和四十岁的差距真的很难接受吗? 苏语嫣自得其乐地吐槽了几句宗门祖师们,便拂袖收起香炉,她想着,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不管秘法出了什么幺蛾子,她都要把人带回来,她还等着飞升前辈们的奖励呢。 -- 第125页 “嫣然君上,青冥剑宗已经到了。”门外,执事弟子高声禀告。 苏语嫣打开房间门,就看到除了执事弟子以外,她的倒数第三任未婚夫和倒数第二任未婚夫一左一右地守在门框两侧,颇有些门神的架势。 看到这两人,苏语嫣眉目微动,她自然认出了这两人就是大启朝的秦无咎和颜舒。 她先吩咐执事弟子道:“既然已经到了青冥剑宗,就联络对方的接待弟子吧,等对方仙门打开,有人出来迎接了,我们合欢宗再下船。” “诺。”执事弟子十分有眼色地离开了。 苏语嫣挑眉斜觑留下来的两人:“你们怎么也去小世界了?对了,还有红玉道友,真巧呀!” 听出了话中的嘲讽之意,颜舒摸了摸鼻梁,抢先解释:“语嫣……” 苏语嫣抬手打断他的话:“称呼我为嫣然道友吧,你不适合再喊我的名字了。” “那个,嫣然师妹,你莫恼。”颜舒苦笑:“我们这次偷偷跟你进小世界,也是想要帮你的忙,没有捣乱的意思。” 一旁的无咎道君难得同意颜舒的说辞,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双唇紧抿,一眨不眨地看着苏语嫣。 颜舒注意到苏语嫣冷冷的神色,连忙把不在场的另一位同盟队友卖了个干净: “嫣然师妹,其实我们这么做,都是红玉那家伙撺掇的,前些年,他打听到你在寻找问心酒、引魂花和燃梦香,就顺着线索找上了天机楼,你知道的,魔道那边总是有些探子潜伏在其他门派里的,天机楼那里也不例外。 然后,无咎道友怎么说也是咱们掌门看重的家族后辈,总会透漏些线索的,加加减减的,就让我们拼凑出了你的打算。 我们知道这事儿重要,不仅是你重视,我和无咎身为合欢宗的化神君上,同样重视宗门传承,所以才,嗯,跟着你一起去了小世界。” “所以呢?你们跟着我进了小世界之后,同样都失忆了,到底帮到我什么呢?甚至,你们连我是否感应到了功法的有缘人,都弄不明白,就不怕弄巧成拙吗?” 颜舒眨了眨眼睛,不出声了,他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不辩解的无咎,暗恨这人狡诈,他肯定是发现说多了也不讨好,才一直装深沉的。 苏语嫣也不是真的需要这两人的答案,她只是厌烦了他们打着后悔的旗号纠缠她,因此,她质问完二人,就在两人身上下了禁止,让他们不得靠近她。 “青冥仙宗已经到了,二位道友该出去打招呼了,守在我的房门口做什么?” 一直沉默的无咎君上终于出声:“嫣然师妹,小世界里不仅混进我们几人,还有其他宗门的修士,这很不寻常,所以我的神魂一返回本体,就过来见你了?” 苏语嫣蹙眉,她知道无咎的性格,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其他宗门的道友?你确定?我们去小世界,是去给宗门的根本功法寻找继承人的,其他宗门进去做什么?难道是巧合?” 无咎摇头:“小世界万千,若没有提前准备,这种偶遇的机会非常渺小,应该不是纯粹的巧合。” 颜舒紧跟着补刀:“绝对是在算计咱们。” “那名修士是魔道那边的吗?我们合欢宗这些年同正道一方走得近了一些,他们不放心我们的中间立场了,怕我们有所倾斜偏帮,所以想要在功法继承人身上做手脚?莫非是红玉道友泄露了讯息?” 听到苏语嫣的问题,无咎和颜舒两位道君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和苏语嫣不同,他们之前是和那位元之君上打过交道的,所以,他们都认出了裴玄的身份。 两位前任未婚夫同时想到了他们姻缘破裂的往事,饶是知道都是自己作的,同元之君上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一波接着一波的巧合,让两人不得不谨慎怀疑起来。 ——莫非,那位青冥仙宗的端肃剑君,对嫣然师妹也有了好感,才偷偷追进小世界里去,想要借机会培养感情? 第55章 无咎和颜舒对裴玄起了疑心,便在苏语嫣面前再三强调此人的居心叵测,却始终回避苏语嫣的问题,不正面回答那名出现在大启王朝的修士到底姓甚名谁。 “我怀疑对方要对宗门不利?你们却在纠结情爱之事?” 苏语嫣一脸怀疑地打量着无咎和颜舒,迅速抓住了某些关键处: “所以,那名修士的人品很正派,让你俩第一时间排除了阴谋诡计的可能性。” 无咎面色复杂,颜舒避开了苏语嫣的目光。 苏语嫣无所谓地笑了笑,眨眼就从原地消失了,不再理会身后还心存幻想的两个男人。 无咎和颜舒两人想要追上去解释,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他们被苏语嫣定在了原地,竟然无法挪动了。 等到两人破开苏语嫣给他们设下的禁制,可以自由行动的时候,青冥剑宗已经大开山门,一条凌空铺设的迎宾路蜿蜒而出,从云深不知处的远方延伸到合欢宗的飞行法宝之前,光滑平坦的大路上灵光四溢,路两旁霞光映照,剑意恢弘。 青冥剑宗的掌门千羽真君是元婴修士,他亲自率领一众执事长老前来迎接。 合欢宗此次前来参加仙门大会的队伍里,除了三位化神君上外,还有十名元婴真君,数百名金丹筑基修士。 其中,化神君上地位超然,不参与仙门之间的具体事务往来和比试较量,只起到震慑和高层协商的作用。所以,合欢宗的飞行法宝降落后,几名日常主事的元婴真君越众而出,同青冥剑宗的掌门真君寒暄起来。 -- 第126页 然而还不等双方客套几句,剑宗山门内的不远处就扑出一股灼热气浪,紧接着,红云弥漫,紫气缭绕,赤炎君上乘着双头火烈鸾出现在半空当中,庄重而又不失热情地朝着苏语嫣三人拱了拱手。 “嫣然道友,无咎道友,颜舒道友,欢迎诸位来我剑宗做客,恰逢盛会,我赤炎能和诸位同道结识交流,切磋身手,欣喜至极。” 对方的化神君上亲自出面相迎了,合欢宗这边的三位也不落后,他们心念一动,同时飞身而上,衣袂飘飘,凌空而立,同坐在坐骑上的赤炎道君见了礼。 颜舒和赤炎早就认识,由他把苏语嫣和无咎介绍给对方。 双方报上名号后,谈笑的同时都在不动声色地估量着对方,当然,苏语嫣是单纯地评估着这位赤炎剑君的实力,而赤炎么,他在猜测这位嫣然道友的战斗力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云崖峰上的老友。 等到合欢宗的一行人被安排到逸情谷住宿的时候,赤炎的神识扫过谷内的种种安排和珍奇灵宝的摆置,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同一时间,无咎和颜舒也发现了异样,苏语嫣享受到的待遇十分的不同寻常。 “贵宗好大的手笔,这万年涤尘草编制的云纹蒲团,绝产的金丝灵玉玉髓凿成的床榻,还有蕴含了微弱剑意的上古大能画作,就这么放在客院里吗?” 一旁的执事长老挺了挺胸膛,替远在云崖峰上裴玄表功: “诸位君上,这是我们元之君上特意吩咐的。 嫣然君上,您住处的许多珍宝灵物都是云崖峰那边提供的,元之君上希望您暂住在青冥剑宗的这段日子里,宾至如归,安然自在,但凡你有吩咐,云崖峰都会竭力效劳的。 当然了,合欢宗的诸位道友都是我们剑宗的贵客,若是有任何不妥不便之处,请一定要告诉当值的执事弟子,我们会尽力解决,宗门的所有弟子都希望这次的仙门大会能够顺利举办。” 一旁的赤炎君上目露兴味,他挑着眉想到,一会儿绝对要去拜访一下他那个严肃无趣的老友,多日不见,铁树竟然要开花了,都知道讨好外面宗门的仙子了,啧啧~ 颜舒和无咎对视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地想起了在船上时的猜测,裴玄此时的特意安排,在这两人看来,绝对是献殷勤无疑了。 合欢宗一行人在青冥剑宗的逸情谷安置下来,稍晚一些,十大仙门的其他门派也都陆陆续续地抵达了青冥剑宗。 这些客人全部被安排在逸情谷这一带,每个宗门占据一块相对独立的地方区域,但又相距不远,再加上各种阵法的作用,既隔绝了彼此之间不必要的窥探,又方便互相拜访做客,可见青冥剑宗对此次千年仙门会晤的重视和精心准备。 三日后,苏语嫣和颜舒、无咎离开了逸情谷,按照赤炎发出的请柬上的灵光指引,找到了化神道君们聚会的地方。 他们分别打出法诀,印证了自己的身份,只听一阵悦耳的仙乐之声后,原本绿草茵茵的空旷地带,突然凭空浮现出一座彩虹桥。 苏语嫣当先登上桥身,一步迈开,瞬间就变换了天地,等她再次定神,发现眼前的景致已经发生了变化。 目光所及之处,雕梁画栋,小桥流水,似乎误闯了凡间钟鸣鼎食人家的后花园。 不远处的水阁里,赤炎道君正在同先到的客人们说笑,感受到结界波动,知道又有客人到了,他的目光立刻转向苏语嫣出现的方位。 对面的化神女修此时正好站在一棵海棠花树下,繁花似锦如云烟,落英缤纷,绮丽绚烂。 女修一身茜色绫罗仙裙,袅娜风流,她眉目如画,美艳异常,初看是一朵需要精心呵护的富贵牡丹,但是只要被她的目光注视,就再也升不起任何轻视狎昵之心。 那样清凌凌直抵人心的明澈眼神,绝对不是未经历风雨的天真稚嫩,任人采撷。 赤炎心中暗自喝彩,三天前初见,他的注意力多集中在揣摩这位新晋化神修士的实力修为上,后来又因为老友元之的特殊表现而被分了心神。 这次远远一瞥,他才猛然意识到,怪不得这位嫣然道友未进阶化神之前,就有了偌大的名声,特别受流言蜚语的青睐,大家都爱八卦她的感情纠纷。 实在是这位女修长得太好了,即便是在美人众多的合欢宗里,她的容色气质也是数一数二的。 意识到这些,赤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友,刚想打趣地问问裴玄,令他动心的那位凡间女子可有这位嫣然仙子七分容色? 然而,赤炎的问话被憋在了喉咙里。 他惊奇的发现,一向从容端肃的元之道君,竟然也有看美女看呆了的时候! 就在赤炎惊疑、裴玄发呆的时候,颜舒和无咎两位化神道君也出现在了这方天地里,三位合欢宗的同门聚齐后,就朝着赤炎等人饮酒闲谈的水阁这边走来。 赤炎起身相迎,还不忘悄悄捅了捅身边的裴玄,让他收敛一下炽热的眼神。 “嫣然道友,无咎道友,颜舒道友,快请,我今天准备了佳酿灵果,都是我们青冥剑宗这一带灵脉的特产,诸位可以品鉴一番。” 颜舒不动神色地上前两步,挡住了裴玄望向苏语嫣的专注目光: “久闻剑宗各种灵食的盛名,今次又是赤炎道友的筵席,肯定滋味非凡,我等今日有口福了。” -- 第127页 赤炎哈哈一笑,目光转向了苏语嫣。 因为苏语嫣晋升化神后,就一直在闭关,不曾出来走动,所以在场的二三十位化神道君中,有大半的修士是她第一次碰面,其他人虽然在之前见过面,但因为修为的差距,也不是平等相交。 所以,赤炎和颜舒互相恭维客气了几句后,就以聚会主人的身份,担负起来介绍人的职责来,他把苏语嫣介绍给其他宗门的化神道君们,期间言语诙谐,热情周到。 这样的态度让一些熟悉赤炎为人的化神道君暗暗称奇,心道这火爆促狭之人也有心细温和的一天,莫不是又一个英雄难过美人关? 其实,让赤炎道君如此友善好客的最主要原因之一,是他想尽快而不突兀地把苏语嫣介绍给裴玄。 没看他的老友那不寻常的表现吗?自从人家仙子翩然而来,裴玄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啧啧,嫣然仙子的前前前未婚夫和前前未婚夫脸色都青了,元之你收敛点儿啊。 ——其实合欢宗也挺有意思的,这安排人出门办事,怎么也不避讳一点,把这三人弄到一起,是要搞事吗? ——不过,也许,人家擅长双修的门派就喜欢这种复杂纠结的人际关系呢? ——这位嫣然仙子莫不是修炼了什么神奇的魅术,否则怎么会让元之如此异常?他还有个情有独钟的凡女呢,怎么会轻易移情别恋,这不符合元之死倔死倔的脾气秉性啊。 ——除非…… 赤炎君上转了转眼珠子,有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从心底咕嘟咕嘟冒出来,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元之、无咎、颜舒,唔,还有个红玉魔君……果然呀,嘿嘿,只要活得长,就什么热闹都能看到了! 似乎预见到了一场感情争夺战即将上演,赤炎的情绪更加兴奋了,他给裴玄的手中塞了一杯酒,然后才笑着对苏语嫣介绍道: “嫣然道友,这是我们剑宗云崖峰峰主,元之剑君,你们俩……咳咳,想必之前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号,这次见面,算是真正认识了,不如喝一杯?” 苏语嫣接过赤炎道君的酒杯,十指纤纤,妙目潋滟,裴玄此时怔忪愕然,她又何尝内心平静了? 她打量着端坐不动的元之剑君,眸光划过熟悉的眉眼,心中同样充斥着各种情绪。 百般滋味交缠,小世界里的十年相伴,琅嬛大陆上千年来的阴差阳错,最后都化作一句感叹: “原来是他!” 裴玄比赤炎更早看到站在海棠树下的苏语嫣,有她在的地方,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看着苏语嫣袅娜而来的曼妙身影,他识海中的本命灵剑发出一声悦耳清越的铮鸣,震得他神魂激荡,竟有些分不清,远处的窈窕佳人到底是真是幻,是否是美梦一场? 身旁的赤炎似乎一直在聒噪着什么,裴玄没有分出心神理会他,他只是盯着渐渐走近的苏语嫣,心想,莫不是赤炎骗他喝了问心酒,所以眼前才出现了他心底深处的小姑娘? 否则,她明明是凡俗界的女子,怎么会出现在青冥剑宗,出现在赤炎的聚会中,还成了合欢宗里的女修君上? 裴玄眼也不眨地盯着突然出现的苏语嫣,不愿错过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明明才分别了几天,他竟然如此思念她。 就连看到幻象,都舍不得漏掉丝毫细节。 直到赤炎把微凉的酒杯塞到裴玄的手中,这位一向心志坚定的剑修君上才神识一清,漂浮的五感忽然生出了一些真实的感觉。 ——苏姑娘……是合欢宗的嫣然道友? 第56章 “元之君上,幸会。”苏语嫣举起酒杯,笑盈盈地看了一眼神色恍惚的裴玄。 直到苏语嫣出声,裴玄识海中的本命灵剑才停止了过于活波的震动和嗡鸣。 裴玄心神一清,重逢的喜悦之情压下了心底的不可置信,他立刻起身上前,越过赤炎和颜舒的遮挡走到苏语嫣的对面,双手执杯,眉目温柔: “苏姑娘,别来无恙。” 说完话,裴玄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苏语嫣见状,也敛袖扬手,饮尽杯中的佳酿。 这两人本来就是人群中的焦点,此刻互相问候敬酒,短短两句交谈,就让在场的其他化神道君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苏姑娘?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赤炎挑眉,他悄悄展开神识同在场的其他化神道友交流: “咱们修真界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这种凡俗界的称呼了?” 神农谷的百草道君眼睛一亮,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请问合欢宗的两位道友,嫣然君上的俗家姓氏可是姓苏?” 颜舒和无咎黑着脸默不作声。 百草君上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向其他道友。 天机楼不愧是琅嬛大陆的万事通门派,其中一名化神修士摸了摸腰间的玄龟神甲,笑眯眯地给出了答案: “确实如此,嫣然道友未结成金丹前,俗家的姓氏就是姓苏。” “啧啧,果然如此,看来,这两人是老相识啊,我还以为元之道友忽然一见钟情了呢?” 赤炎遗憾摇头:“咱们都是领教过元之剑意的人,他那样古板端肃的性子,哪有那么容易动情的?” “不容易动情,不是还能动情吗?嫣然仙子如此姿容和修为,元之道友陷进去也是人之常情。” -- 第128页 “要我说,与其说是一见钟情,不如说是日久生情,否则的话,青冥剑宗的剑君是如何知道合欢宗的仙子结丹前的姓氏的?” “是这个理儿,不过,颜舒、无咎两位道友,别怪咱们八卦哈,老道就是想问问,之前二位的婚约被先后解除……这个,嗯,真和元之道友没有关系?” 不等颜舒和无咎回答,神识交流群里的赤炎率先不乐意了: “百草老儿,你就是毒草尝多了,爱把人往坏处想! 我们元之秉性正直,剑道一途更是煌煌正统,杀伐果决,才不干挖人墙角的事儿呢,他若是早有某些心思,就光明正大地追求了,哼!” 无咎终于出声:“嫣然师妹之前确实不认识元之道君。” 颜舒冷笑:“是我们先辜负了师妹,师妹确实什么都不清楚,不过元之道君么,今日之前我是不怀疑他的,今日之后么,难说!” 青冥剑宗的另外一位化神君上立刻反唇相讥: “颜舒你这人就是不厚道了,当初你和菡萏师妹的事,也能赖上我们元之吗? 明明是你把持不住,三心二意,最后失了姻缘,咱们谁不知道谁的老底儿啊,别总想抹黑剑宗的名声。” 听到这人提起他当初的蠢事,颜舒神色更冷,还想继续辩驳,一旁的无咎用神识刺了颜舒一下,示意他别中了赤炎转移视线的诡计,此时不是吵架的时候,而是应该密切关注话题的中心人物。 在场的化神道君们用神识交流,虽然说了不少的话,但外界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此时,苏语嫣饮尽杯中佳酿,正要和裴玄叙旧。 裴玄扫了一眼水阁中的座次安排,发现自己的左右已经坐满,反倒是水阁之外的游廊末端,清净无人,还有凭栏赏鱼用的竹椅和茶桌,正是谈话的好地方。 他不是没有发觉身边的道友们躁动的神识波动,但是对裴玄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和苏语嫣把之前的事情说明白。 “苏姑娘,这湖里的游鱼还算有些特色,是剑宗后山寒潭里天生天养的灵物,被赤炎捉来,困在了他的须弥小世界里,不如,我带你去看一看。” 苏语嫣欣然点头,正好,她也有话要问裴玄。 两人朝着四下点了点头,不待有人出言阻拦,便一起消失在了水阁当中,再现身,就是另一端游廊深处了。 裴玄先是挥手设下禁制,不让外人探听到他和苏语嫣的谈话内容,而后又从须弥戒指里拿出珍藏的灵茶和灵泉,依次摆在桌子上。 苏语嫣看着裴玄的动作,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这是两人之前十年相伴时的习惯。 每次想要静心谈话,裴玄都会亲自煮上一壶好茶,他虽然把俸禄上交了,但还是能够凭借着名声和交情,偶尔弄到些上好茶叶的。 “从小世界回来后,最让我感到遗憾的事情就是少了许多美味,灵物灵食虽然鲜美异常,回味无穷,但是和凡间的烟火美食相比,在种类花样上还是欠缺了一些,而且,灵食里面灵气盎然,需要炼化,也不宜过多的食用。” 裴玄想到两人在凡俗界的好胃口,会心一笑。 “我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斩断凡俗欲望了,不受外物所累所惑,一心向道并甘之如饴,不曾想,一遭失去记忆,便暴露了贪恋口腹之欲的心性。” 苏语嫣其实也感到奇怪,听裴玄坦然提起,便趁机询问他: “我对食物执着,是因为幼年时有过一段忍饥挨饿的经历,后来虽然修了道,不再需要五谷杂粮果腹,但是,那种饥饿的感觉仍然在我的心底留下了印记。 所以去了小世界之后,我才有了那样的奇怪表现,元之道友,你也有相似的经历?” 裴玄轻轻颔首,清润的灵泉水已经沸腾,他一边泡茶,一边回答苏语嫣的疑问: “曾经家道中落,经历过忍饥挨饿的滋味。” 苏语嫣恍然一笑:“果然,咱们俩有相似的经历,才会如此。我之前还疑惑呢,怎么颜舒他们三人同样是修士,就没有在食量上表现出异常呢?” 裴玄不太想听苏语嫣提起那三位有眼无珠的前未婚夫,便不着痕迹地换了一个话题。 “我不知晓苏姑娘为何去了那个小世界,但是我之所以出现在那里,就是想要借着燃梦香的特异,消除心中的一些执念。 我年幼时的经历,其实和大启朝的裴玄差不多。 生于高官显贵世家,幼承庭训,恭领先贤训导,为国为民为家,立德立功立言,若不出意外,便会和父兄一样,走上仕途之路。 可惜世事无常,显赫的家族轰然倾颓败落,我的际遇也就发生了变化。” 苏语嫣目露了然:“我听闻过当年的事情,尊师太微神君偶然路过凡俗界,发现一位天生剑骨的小少年,大喜过望,直接就把人从凡俗界带到了青冥剑宗,收为亲传弟子。 你说的际遇变化,是指这个?” 裴玄泡好茶,递给苏语嫣: “师父他老人家做事风风火火惯了,发现我的修炼资质后,也不询问我和家人的意愿,只留下一句此子有仙缘,便带着我离开了。 后来,这件事就在我心里留下了一点执念。 我有时候会设想,当初,我若是没有寻仙问道,反而留在凡俗界,我的人生该当如何?我是否能继承父兄临终前的遗志,替他们弥补些许的遗憾?” -- 第129页 “原来如此。所以,你在小世界的时候,选择了科举考试入朝为官的人生,做肱骨直臣,穷尽毕生心血也要守护王朝的昌盛繁荣。” 苏语嫣端起手边的灵茶微微抿了一口,只觉得口齿留香,灵台清明,神魂舒展。 “好茶!” “苏姑娘喜欢就好。”裴玄自己也尝了一口。 两人静默品茶,欣赏了一会儿游鱼和波光,片刻后,裴玄继续吐露心声: “我一直想知道,若是我按照父兄的期望入朝为官,不奉承阿谀,不结党营私,不庸碌无为,反而清廉刚正,敢于担当和冒险,那样的话,我是否能走到最后,是否能得到一个善终?” “这是你心境上的瑕疵?如今,可是圆满了?” “算是吧,旧日的遗憾已经消弭,不过,焉知不会有新的困惑呢? 人生在世,总逃不开七情六欲的,即便我辈寻仙问道,求的也是长生与逍遥,但是若不能凭心而为,又何来逍遥?” 这话让苏语嫣喝茶的动作一顿,她抬眸和裴玄对视,从对方的墨色眼眸中,她看到了那种熟悉的温柔,心中微动。 “元之道友既然已经消弭了旧日困惑,那么就是说,你已经在小世界里功成名就,善始善终了?” 裴玄放下茶杯,直视苏语嫣:“苏姑娘该知道的,你我离开小世界的时候,我的身体还算康健,仕途也走得平顺,但也不过是人生过半,尚有余力,远远不到告老还乡的时候。” 说起这个,苏语嫣也一肚子疑惑,前一刻,她还在返回北境城的路上,下一瞬,她就神魂归位,返回了琅嬛修仙大陆,这样突然的转折,之前竟然毫无征兆。 要知道,她还肩负着招生的重任呢。 “苏姑娘,你离开洛京城的那天,我早早就进宫面圣了。” “我听安伯说了。” “苏姑娘可知我进宫所为何事?” “愿闻其详。” “我向陛下呈上了一封申请调职的折子,我希望尽快离开皇都洛京,去北境城担任北疆大军的督军。” 苏语嫣的呼吸乱了一下,她羽睫微颤,忍不住加快了语速: “远离皇都,远离朝局中心,裴大人,你糊涂了?你的一腔抱负,多年心血,就那样付诸东流吗?” “我没有糊涂,我若不去北境城,十年的等待才会付诸东流。”裴玄的语气里带着令人不能忽视的坚定。 “苏姑娘,那日我从宫中回到裴府,你走了,偌大个宅子,里里外外冷清了不少。 但我却不觉得伤感,因为我知道,我已经遵从内心做出了选择,我马上就可以追赶上你的脚步了,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这番话几乎可以算作是表白心意了,苏语嫣活了千余岁,被许多英俊的男修士献过殷勤,甚至还订过三次婚约,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青冥剑宗的裴元之示好。 第57章 湖中的游鱼突然四下散开,一尾金色的寒潭灵鱼跃出水面,在半空中优雅翻转,又扑腾一声落回水中,留下一圈圈的涟漪,这个小插曲,打碎了裴玄和苏语嫣之间的静默。 “多谢元之道友在小世界里的厚爱。” 苏语嫣莞尔一笑,精致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胭脂颊色,葱白指尖点了点柔软的唇瓣,声音婉转: “可惜,在小世界里,语嫣未能和元之君上心心相印,结成连理。若是让宗门里的其他女修得知我错过了这个珍贵的机会,大概要嘲笑我妄为合欢宗的化神道君了。” 娇艳的女修说这话时,神色有些妩媚,眼角眉梢还有点儿浪荡妖冶,同她之前的明艳端庄的气质完全不同,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同一人身上的时候,却一点儿都不显得突兀。 裴玄的神色非常平静,如果忽略有些红的脖颈和耳后肌肤的话,他看上去就是一位心如止水的严肃剑修。 识海中的本命灵剑又轻轻颤动了一下,说实话,裴玄挺喜欢苏语嫣这种妖娆恣意的神态的,美艳缠绵又带着锋锐的攻击性,这是她在俗世里当大家闺秀时没有展露出来的面貌,非常容易让崇尚力量的剑修着迷。 可是,在这个表明心意的时刻,他一边惊艳喜爱,一边又不希望苏语嫣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因为,他在苏语嫣调笑的语气里听出了虚张声势和躲闪回避。 裴玄慧敏通透,略一思索,便察觉到了苏语嫣在男女感情方面存在着心结。 “苏姑娘,我对你的心意,不止停留在小世界里,即便回归琅嬛大陆,我依旧希望同你鹣鲽情深,携手而行。” “你想同我结成道侣?” “是,天地为证,我心慕你。” 苏语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小世界的时候,苏语嫣感受到了凡人裴玄的爱慕,她也有些动心,但是两人还没有来得及互相表明心意,就突然变换了身份,恢复了身为琅嬛修仙大陆化神修士的身份。 在苏语嫣看来,同千年的修士生涯相比,短短十几年的俗世记忆实在是微乎其微,恰如漫长时光星河中的一朵浪花,刹那开起又瞬间散落,不会留下多少印记。 但是她没有料到,裴玄找回了身为剑修的记忆后,依旧惦记着他与她那段还未正式展开的朦胧感情,甚至于,在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就直接挑明了心意。 -- 第130页 干脆直接,坦诚心意,十分有剑修的风范了。 对此,苏语嫣当然非常感动,但是,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感情这种东西啊,开始的时候总是炽热真挚的,只是时光长河流过,会冲刷掉很多不牢固的东西,佳偶总要变成怨侣的,何苦耗费那么多的心力…… 与其同裴玄谈感情,还不如谈一谈她的招生任务。 最起码,飞升老祖给她准备的那些奖励可是实打实的,比起瞬息万变的人心,还是法宝灵石功法传承更可靠一些。 她现在已经想明白之前的种种疑惑了。 为什么小世界里会出现其他修士?为什么她在遇到裴玄的那一刻没有恢复记忆?为什么她会突然离开那个小世界? 种种的不寻常,只因为她寻找的功法有缘人是一位修道有成的化神剑君,而她进入的那个小世界,是化神剑君用来看破心中执念的试炼世界,一切变化,当然得以裴玄的意志为主。 她和裴玄碰面时,裴玄还在历练心境,消弭旧日遗憾,为了不让她打扰到他,小世界的法则阻止了她立刻恢复记忆,甚至,还将她苏语嫣的存在,顺势当成了裴玄磨合心境过程中的一环。 而等到裴玄神思通达了,可以离开磨砺心境的小世界了,她这个尾随而去的意外访客,自然也要随着历练之人一起离开了。 苏语嫣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再抬头打量对面的男人,眼神中就带上了三分好奇。 说实在的,她是真的万分好奇,这位严肃端方的正道魁首,青冥剑宗培养出的葳蕤峥嵘剑道奇才,是如何拥有修炼合欢宗顶级功法的特殊体质的? 要知道,他们合欢宗立宗的根本,就是双修之道,宗内传承的顶级功法,无一不与阴阳调和有关。 一旦确定了合适的双修对象,水□□融的欢·愉后,修为增长就十分迅速,这也是他们合欢宗的修士积极寻找双修道侣的根本原因。 而裴玄此人呢,青竹苍松般的剑修奇才,剑之所至,诸魔臣服,即便为人肃容端正,不拘言笑,但也凭着强大实力和清隽风姿,吸引了好多女修的爱慕眼光。 可无论是什么样的佳人青睐他,裴玄都是不为所动的,他用千年的时光,铸就了一个传奇,也成了修真界出名的高岭之花。 其守身如玉的顽固态度,令合欢宗的女修和魔道的媚修们又爱又恨。 据苏语嫣所知,在某些见不得光的悬赏榜上,元之君上的各种初次都被标上了不菲的价码,只等着真正的勇士去巧取豪夺。 然而,即便灵石灵宝动人心,禁欲的冷美男撩人欲,但却没有多少人愿意去试一试元之君上的恢弘凛冽剑意,所以至今为止,青冥剑宗的元之君上依旧是清心寡欲的代名词。 让这样严肃的人转修合欢宗的《乾坤鸿蒙诀》?苏语嫣用头发丝儿思考,都知道是千难万难。 ——可惜,千机楼就给出了这么一个有缘人的线索,错过了,大概就还要再等个千八百年。 ——再难,我也得把人拐回宗门,果然,祖师们的巨额奖励不是那么好获得的。 “元之道友,你可知我是合欢宗的女修?” “元之自然知晓。” “那你可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去历练心境的小世界里?” “元之不知。” “我出现在那个小世界,其实是打算给宗门的某部功法寻找传人的。天机楼前任楼主亲自卜卦出的结果,说我可以在小世界里面遇到有缘人。” 裴玄自然听闻过合欢宗的一些久远秘闻,知道他们这些年一直在给宗门的创派祖师寻找功法传人,回想起师尊太微神君念叨过的那些往事,裴玄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苏姑娘找到了?小世界里有那部《乾坤鸿蒙诀》的传人?” 苏语嫣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后,然后才一口气说出真相: “是的,我找到了功法的有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元之道友你。” 裴玄的坐姿有些僵硬:“苏姑娘确定?” “确定。” “那么,合欢宗是希望我修炼《乾坤鸿蒙诀》?”裴玄试探询问。 苏语嫣微微一笑:“我们宗门寻觅了这么多年,如今发现了元之君上,自然希望你能把创派祖师的功法传承下去。” 裴玄没有出声,因为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苏语嫣接着说道:“但是,由于《乾坤鸿蒙诀》的特殊地位,这门功法的修炼者,必须是我们合欢宗的弟子。” 裴玄摇头:“我心在青冥,意在剑道。” 苏语嫣早就知道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她也不失望,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发现元之道友的修士身份后,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算了,只当我去小世界里游玩一番吧,这次仙门大会结束后,我再试试寻找其他的功法有缘人。” “苏姑娘打算怎么做?裴某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 苏语嫣眨了眨眼睛,十分真诚地说道: “其实,天机楼占卜出来的线索里,总共有三份机缘的。元之道友这里是一处,另外的两处,我还没有尝试。总不能每个符合修炼资质的传人,都是化神期的修士吧?” “三份机缘?” 裴玄有一瞬间的怀疑,这种争取天机一线的事情,有一个已经是幸运,合欢宗竟然弄出了三个?他们之前数万年的寻找,都是闹着玩的吗? -- 第131页 苏语嫣露出非常甜美的笑容,认真点头:“是的,多亏天机楼前任楼主出手,亲自推演。” 裴玄心底的疑惑因为苏语嫣的笑容而暂时消散,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眉心不自觉地皱起一道浅痕: “苏姑娘还要再次进入万千小世界?” “那倒不用。” 苏语嫣抚了抚手腕上的绯色玉镯,语气中多了几分提起熟人时的亲昵: “红玉魔君那里,之前帮我做了些调查,我之后会去血煞宗的地盘逗留一段时间的。” 提起红玉魔君,裴玄自然想到了小世界里的那个姬红玉,顺带着,还有颜舒和秦无咎。 清隽的剑修心中一沉,十分不愿意在没有和苏语嫣确定关系之前,再给那些失败者留出一些可乘之机。 裴玄想要光明正大地陪在苏语嫣的身边,以道侣的身份。 “苏姑娘,元之的心意,你可愿意接受?” 苏语嫣托腮浅笑,整个人看上去又娇又软,但是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坚决: “抱歉,元之道友,在没有找到《乾坤鸿蒙诀》的传人之前,我是不会考虑个人的感情问题的。” 裴玄怔了怔,他没有想到会因为这个理由被拒绝。 识海中的本命灵剑有一瞬间的黯淡呆滞。 但是,裴玄一向沉稳理智,他在情绪失落之余,到底没有让心底的爱慕蒙蔽了灵台清明,洞察敏锐的剑修飞快地回忆了一遍两人之前的对话,他猛然意识到,对面的心上人其实根本没有放弃劝说他改换宗门的打算。 弄懂了苏语嫣的真实意图,裴玄却不觉得被欺瞒了,反而生出一种这才是他熟悉的苏姑娘的纵容,共事十年,他早就知道她的狡猾,之前在小世界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被算计过。 “三份机缘?”裴玄挑眉。 苏语嫣笑而不语,垂眸观鱼。 裴玄沉吟片刻,再次询问苏语嫣:“修炼《乾坤鸿蒙诀》的条件,一定要是合欢宗的弟子吗?” 苏语嫣眸光一闪,正要说些什么。 裴玄之前设下的禁制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两人暂停下谈话,一起侧头望向禁制外的赤炎。 赤炎道君朝着湖边谈话的两人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宗门传讯令牌。 裴玄见此,便知赤炎有事要说,他看了一眼苏语嫣,快速说道:“苏姑娘,稍晚些时候,可否请你到云崖峰一游,到时候,我们再细谈传承之事。” 苏语嫣含笑应允:“元之道友相邀,嫣然自然欣然前往,云崖峰上的景致,我慕名久已。” 虽然知道苏语嫣在说客气话,但是裴玄仍然忍不住建议道: “既然苏姑娘好奇云崖峰的景色,可以搬去与我常住的,山里有些瑰奇景色,四季不同,白昼和夜晚各异,需要慢慢赏玩。” 苏语嫣诧异扬眉,她歪头望着出言相邀的裴玄,心想这人有了剑修的记忆后,说话做事倒是直接坦率了不少,若是在小世界,恪守礼节的裴大人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邀请的。 裴玄并不回避苏语嫣的打量,他端正坐姿,坦然回视,表情真挚而诚恳。 禁制外举着宗门传讯令牌的赤炎:“……” ——你们看看我鸭! 第58章 大概是赤炎君上的怨念目光太过强烈,苏语嫣和裴玄二人实在忽略不了,他们便没有再继续交谈,而是直接撤掉了周围的禁制屏障。 禁制一解除,赤炎手中的宗门传讯令牌就飞到了裴玄的手中,他探入神识查阅里面的内容,原来是青冥剑宗的掌门真君发给赤炎的讯息。 “赤炎君上,魔道那边派出一支队伍来拜访我宗,此时正等在仙门外。 他们传讯说,正值十大仙门会晤之际,化神道君齐聚一堂,正适合签订正魔两道讨论多年的各项协议,因此,魔道六宗派了代表过来,希望能参与此次的盛会。” 传讯令牌内,赤炎询问掌门千羽真君:“魔道派遣何人前来我宗议事?” “回君上,来人中,有血煞宗的红玉魔君,万魔窟的无首魔君,阴媚楼的银霜魔君,以及数十位元婴金丹期魔道修士。但是据宗门大阵禁制感应,魔道这一行人中,应该还隐藏着一位返虚神君。” 裴玄读完,把令牌还给赤炎:“来者是客,魔道诸人既然规规矩矩地拜访,我们就敞开仙门迎接。” 赤炎也是这个想法,自从两百五十年前的那场正魔大战结束后,双方的力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短时间内,都没有再次开启大规模战斗的必要和底气。 所以,既然魔道的大修士们敢光明正大地前来,还打着签署停战条约的旗号,他们青冥剑宗就不能表现得太过畏首畏尾了。 “元之,太微神君那里,劳烦你通报一声,既然对方藏了一个返虚神君在队伍里,不管是为了防着咱们动手伤人,还是为了达成什么阴谋,剑宗这边总得有备无患。” 裴玄颔首:“我会知会师父一声,他老人家最近守着功法阁,估计已经接到护宗大阵的警戒讯息了。” 裴玄赤炎两人的对话没有特意回避他人,在场的化神道君都知道了魔道之人突然来访的消息。 有人反感凝眉,有人淡然闲适,有人摩拳擦掌,但是没有一人感到惊惧危险。 他们此时人数众多,几乎占据了十大仙宗一半的高端战力,此地又是在青冥剑宗内,天时地利人和,十大仙门有着绝对的优势,所以,根本不惧魔道来人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 第132页 颜舒放下手中的酒杯,沉声询问道:“赤炎道友,魔君们既然来了,我等也该去和他们见一面,只是不知,此次前来拜访的魔君都有哪几位?” 赤炎看一眼身边的裴玄和苏语嫣,又瞄了一下颜舒和无咎,强忍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笑容,尽力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严肃模样,慢慢重复了一遍千羽真君的传话。 “血煞宗的红玉魔君?”只听一声清越剑鸣,无咎随身的佩剑瞬间出鞘,露出银色的灼目锋芒。 颜舒同样眉头紧锁,但他还是伸手拦住了无咎,不让他冲出去教训红玉那厮。 “无咎,此时非战时,而且,现在是在青冥剑宗,我们作为客人,不宜动手。” 赤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露出好客又善解人意的笑容: “无咎道友和红玉魔君有私人旧怨? 无妨,我们剑修素来喜欢用争斗胜负解决问题,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干一架就对了,所以在宗门内设置了大大小小的试剑坪和武斗擂台。 一会儿见到红玉魔君,无咎道友可以当场提出比试的,咱们修为法术上见真章儿。” 颜舒早就察觉到了赤炎想要撮合裴玄和苏语嫣的打算,所以对这种“助纣为虐”之人十分看不上,他起身掸了掸袖子,朝着赤炎笑得优雅凉薄: “赤炎道友误会了,无咎师弟只是比较仗义而已,这里若说谁和红玉魔君有私人上的过节,首当其冲,还得是贵宗的元之道友。” 颜舒的话提醒了在场的化神道君们,这位来访的红玉魔君,可不就是嫣然君上的前任未婚夫吗? 百草道君端着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凑热闹的速度却比俗世的村头闲汉还要快,他捋着胡子附和道: “这么一说,红玉魔君今次来访,肯定是来者不善啊,当初,合欢宗的那场双修大典没有举办成,确实和元之道友有些关系。 老朽听说,红玉魔君对此常常耿耿于怀,他如今特别支持正魔两道休战合议,化干戈为玉帛,也是想要再续前缘。” 裴玄被颜舒点名,被众人打量,依旧眉目不动,安然自若。 他挥袖收起桌子上的茶具,特别是苏语嫣用过的杯子,被他用灵气小心地包裹起来,原封不动地放回了须弥戒指中。 赤炎扭头龇牙,十分不习惯老友春心萌动后的转变。 颜舒也注意到了裴玄收杯子的细节,神色不渝,忍不住还要继续挑衅他。 一旁的苏语嫣轻叹了一声,她伸手搭在裴玄的小臂上,厌烦地瞥了一眼颜舒: “颜舒师兄,在场的众人里,若论谁和红玉魔君的私人恩怨深,算来算去,也就是我这个眼光不太好的倒霉之人了。 你何必牵涉元之道友,当初的事情,元之道友并非有意,相反,我还要感谢他,是他让我再一次察觉到了识人不清。” 苏语嫣主动出声维护裴玄,语调慵懒,笑容浅淡,言辞却犀利如刀,直接刺得心怀愧疚的颜舒说不出话来。 百草道君等人眼神儿铮亮,他们看到话题中心人物苏语嫣亲自下场恁颜舒,护裴玄,纷纷露出惊讶又意味深长的表情。 苏语嫣早就习惯了这些调侃的目光,在她成就化神君上尊位之前,一些人的目光比此时此刻更加肆无忌惮,其中不乏有充满恶意和嘲讽的。 如今这些化神期的修士们,大多心思清正,他们仅仅是善意地看热闹罢了,苏语嫣并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苏语嫣坦然应对,裴玄却心生愤怒。 他反手握住苏语嫣的手,周身剑气一荡,迫使一群看热闹的化神道君纷纷后退了半步,众人只觉得喉咙里有丝腥甜涌出,心下骇然。 他们知道裴玄被尊崇为剑宗第一人,绝非浪得虚名,也知他在正魔大战中,一人一剑灭杀魔道七名魔君的赫赫战绩。 但是因为这人平日里低调寡言,端肃正直,很少和正道同仁发生争端,所以,在场之人只知道他根基稳固,修为深厚,却对他的杀伤力一直没有一个特别直观清晰的认知。 换句话说,裴玄的峥嵘威名,大多都是魔修和邪修传扬出来的,再有就是他的剑宗同门们,日常在试剑坪和比斗擂台被他磨砺打压,不得不服。 此时,裴玄因为一些人看热闹的态度太过明晃晃,虽然知道他们没有坏心,但还是替苏语嫣感到心疼,第一次露出凌厉之势,无声警告。 赤炎道君作为看热闹积极分子,承受的剑意威吓最重,差点激出他的本命灵剑护主。 他忍不住拍了拍胸膛,天呀,这熟悉的威胁感,这冷酷无情的杀意,让他回想起来试剑坪上不堪回首的往事,立刻收敛起所有的“闲情逸致”,悄悄后退了两步,藏在了颜舒和无咎身后。 ——这俩货才是你主要的打击对象,请不要误伤友军! 苏语嫣低头瞅着两人交握的手,拽了拽,没拽开。 裴玄依旧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直接抬手,在赤炎这方小空间的禁制上劈开了一个窟窿,然后带着苏语嫣消失在了原地。 这两人的身影一消失,刚刚被裴玄警告过的诸多化神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舒了一口气。 而后,他们彼此交流了一个继续努力不要怂的眼神,纷纷施展法诀,沿着裴玄和苏语嫣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第133页 青冥剑宗的山门外,一身锦绣绯衣的红玉魔君摇着五光十色的百禽灵羽扇,斜倚在墨玉飞车的软椅上,等着青冥仙宗的修士开门迎接他。 阳光正好,洒在红玉雌雄莫辨的五官上,让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慢慢琢磨之前在小世界里的那番遭遇。 ——裴玄怎么会出现在小世界里? ——难道是我之前把这人看得太过正直?他早就有觊觎之心? ——嘿,我竟然相信他是无意破坏我的双修大典的。 ——呵,若是无意,跟着我们混进小世界做什么?还把嫣然困在身边十年,不让我接近嫣然,可见,他对嫣然早就有不轨的心思了。 ——那种古板的男人不会讨好女修,追不上心上人,所以他就一次又一次地破坏嫣然的姻缘,肯定是这样的! 红玉魔君始终不愿意承认,当初苏语嫣知道真相后,能够轻易叫停双修大典并把他揍了个半残,之后对他毫无留恋,是因为对他的感情不够深厚。 反而,他拼命给自己的情路不顺找借口和外因,而最好的理由之一,就是裴玄此人在从中作梗。 当初,裴玄追杀一名杀人如麻的邪修祸害,追到合欢宗附近的时候,那名邪修失去了踪迹。 一开始,裴玄怎么也没有料到,那种血虐气息浓重的魔头摇身一变,就混进了正在筹备双修大典的合欢宗里,还和隐藏在正道门派中做卧底的红玉魔君搅和到了一起。 红玉魔君是魔道血煞宗的少宗主,他奉父命潜伏在正道的一个小宗门里,待到化丹成婴后,他顺势成为了那个小宗门的掌门,之后,他又打着依附十大仙门的幌子,向合欢宗投效。 在双方一来一往协商具体依附条件的时候,红玉碰到了出门闲逛的嫣然真君,并对其一见钟情。 后来,姻缘上颇多挫折的嫣然真君答应了红玉的求亲。 两人举办双修大典的那一日,裴玄终于发现了逃匿邪修的蛛丝马迹,在发现对方可能藏身合欢宗后,他向合欢宗的掌门说明了情况,希望能进入合欢宗亲自解决邪修祸害。 合欢宗的掌门自然不会阻拦正道魁首元之君上斩妖除魔,他不仅把裴玄请进了宗门内,还给他安排了合欢宗的精英弟子掠阵辅助,同时,加强了合欢宗内护宗大阵的各处禁制和防护等级。 多管齐下之后,裴玄在合欢宗的后山逮住了隐藏的邪修,那名正在养伤的邪修以为是红玉魔君出卖了他,于是在临死之前,厉声揭发了红玉魔君是魔道血煞宗少宗主的秘密。 合欢宗是琅嬛大陆上的十大仙门之一,但是它并不属于正道宗门。 合欢宗和天机楼、问道盟一直秉持着中间立场,游走在正魔双方势力之间,向来不偏不倚,只注重发展自身。 所以,红玉当初若是以血煞宗少宗主的身份追求苏语嫣,两人之间并不会有什么阻碍,众所周知,合欢宗的弟子在寻找双修道侣的时候,历来都是正魔不忌,只谈感情和双修资质的。 然而,问题就出在红玉还有一个卧底的身份这件事上。 一开始,他投效依附合欢宗,就是打算把这个保持中间立场的大宗门慢慢拉拢到魔道那边,他会用正道小门派掌门的身份,离间合欢宗同其它正道仙门的关系。 即便后来喜欢上了苏语嫣,红玉魔君也没有放弃谋算拉拢合欢宗的企图。反而想凭借着双修道侣的身份,沾一些天时地利的便宜。 再有就是,红玉收留容纳邪修的行为,触犯了苏语嫣的底线。 在琅嬛大陆,不管正魔两道如何厮杀争夺,都是修士之间的内部利益纷争,而能被称为邪修的,都是那种用凡俗界普通人的性命修炼的极恶之徒,是正魔两道的修士所不齿的。 当时,红玉魔君的身份被邪修揭穿叫破,给裴玄掠阵的合欢宗修士大惊,他们连忙传讯给双修大典上的苏语嫣,告知了她这个阴谋。 自然,合欢宗嫣然仙子的第三次双修大典再次半途而废。 第59章 红玉魔尊回想起往事,对关键时刻出来搅局的裴玄颇有怨言。 之前,他还能比较冷静客观地看待问题,坦然承认他和苏语嫣之所以没能继续走下去,是因为他自己的欺瞒和对邪修的包庇,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 但凡初闻真相的苏语嫣有一丝痛苦和犹豫,他也不会那样干脆地回归血煞宗。 可是经过小世界里的几十年凡人生涯,红玉魔尊已经不能理智对待裴玄了,他总觉得,当初的那些阴差阳错都是裴玄提前安排好的。 就在红玉魔尊倚在飞车仙驾内咬牙切齿的时候,青冥仙宗山门大开,浮光祥云的半空中,裴玄和苏语嫣两人联袂出现,仿佛证实了红玉刚刚的猜想。 “好一个元之剑君!” 红玉魔尊一眼就瞥见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气得剑眉倒立,眼底泛红。 他磨着牙,嗖地一下就从墨玉飞车里冲了出去,并毫不犹豫地挥动手中的百禽灵羽扇,朝着裴玄释放出一道无声无息的幽冥魔焰。 裴玄周身剑气纵横,磅礴呼啸,不等幽冥魔焰近身,就把这记暗袭瞬间打散绞灭。 他身旁的苏语嫣同时感受到了危险来袭,在裴玄抵御幽冥魔焰的一刹那,她朝着危险源做出挥刀的动作,无形的刀意直奔红玉魔君的手腕,逼得他不得不退回墨玉飞车。 -- 第134页 三人一照面,就展开了一轮较量。 红玉魔君稍逊一筹,与他同来的无首魔君冷哼一声,眼见着就要冲上去为魔道一方挽回些颜面。 他身旁的银霜魔君娇笑着拦住了无首魔君的动作,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扫过苏语嫣精致明艳的面孔,悠悠出声道: “无首,你这莽夫,这里哪轮得到你出手? 刚才呀,那可不是正魔两道的较量,人家那是在争女人呢,私人恩怨而已。 你现在冲上去,莫不是也对合欢宗的嫣然仙子有什么想法?小心我们红玉魔君真的把你烧成了个无首黑炭。” 银霜魔君的话让无首魔君愣了一下,转而他就想到了那些众所周知的八卦,一双狭长阴郁的灰色眼睛略略睁大,忍不住在红玉魔君和对面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此时,苏语嫣终于把自己的手从裴玄的手中拽了出来,眉宇间还有些女儿家的嗔恼埋怨。两人凌空而立的位置颇为靠近,近到已经打破了化神修士间约定俗成的安全距离。 无首摸了摸下巴,心里认同了银霜的话。 反正,他是不会让任何一个化神修士挨得这么近的,近到几乎把半条性命都交给了对方。 “那个女人就是合欢宗的嫣然道君?把红玉甩了又揍了的那个嫣然?你见过她?” “正是呢,可惜一直有缘无分。你知道的,我们阴媚楼向来求贤若渴,楼主一直想要拉拢嫣然仙子改修魅惑炉鼎之道呢。 瞧瞧,多么顶级的媚修资质啊,放在合欢宗那种束手束脚的门派里,一次只能选一个双修道侣,还不能尽情地采阳补阴,啧啧,实在是可惜了。” 注意到银霜真心遗憾的垂涎语气,无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同是魔道中人,习惯了弱肉强食和不择手段,但是作为男人,他有时候还是挺怵阴媚楼这群人的。 红玉魔君没理会身旁的两位同行者,他凝视着墨玉飞车前那道深深的刀痕,怔怔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苏语嫣,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攻击他。 “嫣然,你知道的,我不会伤害你的。” 苏语嫣蹙了蹙眉头,没理会对方一脸受伤的表情,直接说起正事: “红玉魔君,好久不见。无首魔君,银霜魔君,幸会,我是合欢宗的修士嫣然,诸位在这个时间来青冥仙宗拜访,是想要同十大仙门敲定最终的和谈停战协议吗?” 红玉魔君面色不佳地微微颔首,算是回答了苏语嫣的问题。 “既如此,为何偷袭青冥剑宗修士?一言不发率先出手,我看不到魔道的谈和诚意。” “嫣然……你可知元之这人……” 苏语嫣一扬手,拦住了红玉魔君接下来的话。 “红玉魔君,你我之间算是两清,已无旧谊,如今只谈正事,别让我觉得厌烦。” 银霜勾唇一笑,觉得不纠缠旧情的苏语嫣更符合她的心意了,她越过红玉魔君,走到裴玄和苏语嫣的对面。 “嫣然妹妹,恭喜你成就化神尊位,两百年前姐姐就劝过你了,进阶化神后,再想提升修为是千难万难,还不如换一个修行方式,来我们阴媚楼耍一耍。 如今,咱们又在这里不期而遇,妹妹,你是否改变当初的想法了?良宵难得,可愿和姐姐一同纵享极乐?” 银霜魔君一身深紫色的修身长裙,露出雪白的颈部和双臂,她红唇似火,媚眼如丝,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暗香浮动,妖娆靡丽。 随后跟来的一群化神修士差不多都和银霜打过交道,有两位道君还被银霜诱·惑纠缠过,此时看到她堂而皇之地挖合欢宗的墙角,都露出一副头痛的复杂表情。 银霜虽然在和苏语嫣说着话,但也没有错过另外一些人的表情,她咯咯一笑,朝着几名有过露水姻缘的化神修士抛了个媚眼,转头,她又一脸期待地望着苏语嫣。 奈何苏语嫣对媚修之道并不感兴趣,她当年拜入合欢宗,也是有些特殊原因的,若是可以的话,她其实对神农谷更感兴趣,可惜世事弄人。 “多谢银霜魔君的盛情,不过我的答案依旧不变。” 银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看着苏语嫣,又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的裴玄,慵懒地扶了扶头上的钗环流苏,柔声道: “既然妹妹依然坚持,我就不再深劝了,不过,嫣然妹妹,将来你若是厌倦这些假正经,可以来我们阴媚楼试一试哟。” 苏语嫣含笑点头,算是记下了银霜魔君的邀请。 一旁的裴玄淡漠地瞥了银霜魔君一眼,识海中充满了纵横锋锐的剑气,但都被他收敛得一干二净。 他现在无名无份的,自然没有资格干扰苏语嫣和银霜之间的约定,不够,魔道既然是来谈合约的,谈不拢,总要上擂台比划比划的,到时候,他会让银霜清楚意识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窥视的。 被冷落的红玉魔君心里不舒服,但他也不敢再犯苏语嫣的忌讳,便只能压下对裴玄的嫉恨,对银霜魔君的不满,轻咳一声,同正道宗门的化神道君们谈起正事来。 说实话,魔道此时派人前来参加十大仙门千年会晤,借机敲定所有的合约,虽然说有些他们自己的小算计,但是总体来说,他们的用意还是比较诚恳的。 二百五十年前的正魔大战从爆发到结束,琅嬛大陆上的修士死伤不少,且好多修仙资源被耗尽,天地生成的灵脉被截断,整个修仙世界伤痕累累。 -- 第135页 正魔两方势力的高阶修士纷纷意识到,若是继续争斗下去,琅嬛大陆上的灵气迟早要耗尽,到时候,他们就成了整个修真界覆灭的罪人了。 于是,高阶修士便都心照不宣地约束己方的人马,不让大规模的冲突再次爆发。 这样一来,双方再次进入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的状态,只等过个万八千年后,再一决雌雄。 所以近些年来,正魔双方颇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势头,即便要搞事情,也是暗戳戳的。 例如魔道血煞宗把他们的少宗主送到正道这边当卧底,打算一步步蚕食正道的力量,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搞破坏,被发现后,也是立刻撤离。 然而,想要靠约定俗成的默契维持着正魔双方的和平共处,显然是不现实的。 不说双方有没有所谓的默契,就是“约定俗成”这四个字,也引出了不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冲突。 于是,大战结束后,双方的高阶修士不得不坐下来,忍着相看两相厌的烦躁,为修真界的平静未来和长远发展谈下一些明确的契约条款,以防战争再次被挑起来。 修士们寿命漫长,做事的节奏也快不起来,从开始拟定和平共处条约开始,双方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各种挑刺儿和互相扯皮。 鸡蛋里挑骨头,拖来拖去,就拖了二百来年,眼见着再不签订具有约束力的公认契约,不时爆发的小冲突就要再次演变成大灾难了,双方这才沉下心来,决定尽快定下互不侵犯的章程和保障。 这就是魔道派代表前来拜访青冥剑宗的最主要原因。 若是他们不来,十大仙门千年会晤结束后,正道的化神道君们也得主动去找魔道一方的高阶修士。 把魔道一行人迎进青冥剑宗,安排好住宿后,裴玄作为正道剑修第一人,暂时没有时间陪在苏语嫣的身边,他得去参加正道宗门的内部商讨会议。 而苏语嫣所在的合欢宗,一直坚持中立立场,所以在这种时刻,她就无须像裴玄那样操心忙碌,严阵以待了。 她把颜舒和无咎打发走,请他们去旁听一下正魔两道的具体态度,自己则返回住处,准备放松休息一会儿,顺便整理一下思绪。 然而,有人并不想要苏语嫣安心偷懒儿。 红玉魔尊等在逸情谷外,看到苏语嫣出现,眼睛一亮: “嫣然,请留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明白。” 苏语嫣真心觉得,她从小世界回来以后,这几日遇到的烦乱事情,比她在宗门闭关的二百年时光里遇到的还多。 可见,修仙之人要想得到真正的逍遥自在,还是应该找个深山老林窝着宅着,千万不能往人堆儿里凑。 “红玉魔君,既然有事要和我说,咱们就一次说明白吧。还有,称呼我为道友吧,嫣然这个称呼,太过亲昵了,不适合。” 这话似乎让红玉整个人都暗淡了,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羽扇,勉强扯了扯嘴角做出笑模样。 “嫣然……道友,之前的许多事,我一直没有向你当面道过歉,对不起,是我算计太多。” 苏语嫣沉默不语。 红玉继续说道:“不论我是以何种目的接近合欢宗的,我对你的倾慕,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你知道,我这人骄傲惯了,不可能在感情上委屈自己的。 所以,嫣然,我同你相处的那段时间,尤其是亲自准备你我双修大典的那些天,我是真的非常高兴,不对,是最高兴!” 苏语嫣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的真心,外人都说我识人不清,姻缘屡次受挫,但我再怎么糊涂,真心还是假意总能分辨清楚的,红玉魔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再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红玉苦笑连连:“我知道,一切已经不可改变,你看开了,我却还陷在其中。 嫣然,你最气我的事情,是我收留藏匿邪修之事吧?你以为我为了权势力量毫无底线,但我还是要给自己辩解一句,我对邪修的态度,同你一样,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可是,那人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威胁我,说若是不帮助他躲避元之道君的追杀,他拼死也要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 那时候,咱们的双修大典近在眼前,我怎么忍心横生枝节错过你? 所以我一时糊涂,就想着先敷衍他,等到我们结成道侣了,再找机会击杀他。只是我没有想到,元之道君会出现得那样迅速且‘及时’。” 红玉魔君的一番解释并没有让苏语嫣缓和了脸色,反而让她的目光更加冷漠。 “听完你这番解释,我倒是更加感激元之道友了,红玉魔君,你知道你之前的想法和行为等于是在骗婚吗? 难道你觉得,我和你结成道侣之后,有了不能轻易解除的契约了,就万事大吉了? 我们的姻缘,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那名邪修的出现,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 无论我早知道还是晚知道真相,我们都没有可能的。 即便完成了双修大典又如何?等到修为高了,直接杀死你了事,宁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我也不会让欺骗我的人继续制约我的人生。” 这番话让红玉魔君脸色惨白,也让他彻底认识到,他如今能和苏语嫣心平气和地谈话已经是幸运,两人没有结成仇家,也是因为双修大典半途而废了。 -- 第136页 ——难道我还要感谢元之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不成? 他闭了闭眼,心中有万分不甘,可是,他当初喜欢上这姑娘,不就是喜欢上这份骄傲和肆意吗? “我明白了,是我妄想了。”红玉声音干涩。 苏语嫣说明白了自己的态度,终于正眼看了红玉魔君一次,她微微颔首示意,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嫣然道友,我还有些话要说。” “何事?” “嫣然道友,你是否答应了元之道君的倾慕心意?” “我的事,就不劳烦红玉魔君操心了。” 红玉仍不死心,他接连打出七个法诀,拦住了苏语嫣离开的步伐: “嫣然道友,你听我说,元之那厮不可信,你不要被他骗了。” 苏语嫣奇怪地看了红玉魔君一眼,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红玉快速解释道:“嫣然,你怨我从一开始就欺骗你,隐瞒身份,但是裴元之也不比我光明磊落多少。 我觉得,他早就对你起了心思,但是又为了维护正道天才的自尊和清高,不肯在感情之事上放下架子,不肯踏踏实实地追求你,所以,他就用卑鄙计策。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你的双修大典! 如今,你进阶化神了,他才开始光明正大地追求你,开始不吝啬表露心意,不就是觉得追求化神期的女修更荣耀,更不会损害他那被捧得高高的名声吗?” 这话让苏语嫣瞠目结舌,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红玉魔君,你是走火入魔了吗?这种荒诞的话都能讲出来?” 红玉摇头,语气诚恳:“我的猜测绝对不是胡言乱语,嫣然道友,你不能因为我之前犯了错,就完全不相信我。 我承认,我嫉妒元之道君,但是,我肯定不会信口开河,裴元之若是对你无意,他又怎么会想方设法跟着咱们进入那个小世界? 他若对你无意,怎么一从小世界里出来,他就突然心动了? 别说什么是因为凡俗界的感情,嫣然,咱们都是化神期的修士了,人生那么漫长,怎么会因为凡俗界区区十几年的感情,就动摇本心? 就是我和你之间,当初不也是经历了许多次并肩的战斗,才最终决定要结成道侣的吗?” 若不是苏语嫣明确记得,自己有一个招生任务,是她自己追着人家裴玄进入小世界的,此时都快要被红玉的诡辩说服了。 她在指尖聚集灵气,逐个破解开红玉魔君设置的拦路障碍,然后拉开两人的距离,确定自己不会被傻瓜影响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红玉魔君,咱们都已经是化神修为了,到了这个层次,谁不是心性清明,直面本心? 元之君上若是如你所说,虚荣又懦弱,狡诈又势力,那他成就的剑意就绝对不是如今这样的。 他的剑意,恢弘如星河海洋,灼目耀眼似红日当空,凌冽肃杀远超冰川险峰,巍峨而肃穆,那样令人折服羡慕的剑意,岂是卑鄙懦弱的人能够驱使的?” 红玉魔君的眼神闪了闪,他不是真的蠢,怎么不知自己之前的话语全是漏洞,但他依旧要把心中的阴郁猜测全部堆积到裴玄的身上。 他之所以要表现得如此浅薄蠢毒,就是想看清楚苏语嫣对裴玄的心。 如今,他听着对方努力维护裴玄,没有丝毫犹豫地信任他,为他辩白,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就是当初,他和苏语嫣关系最亲近的时候,她的眼中也不曾浮现出这些鲜活热烈的情绪。 苏语嫣没有错过红玉魔君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凭她对他的了解,很快就明白了他之前为何那样无理取闹。 “你何必如此,便是试探出了我对裴玄的态度,你又能如何?” 红玉哑声:“我可以尽早死心,还有就是,谁知道我刚刚那一番分析,会不会在你心底留下隐约的痕迹呢?那怕留下了一点怀疑的影子,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苏语嫣突然感到非常的厌倦无聊,她觉得与其在这里浪费精力时间,和红玉魔君说这些没意思的话,还不如回去仔细想想,怎么把裴玄那家伙拐进合欢宗呢。 于是,她敷衍地笑了笑:“好了,既然红玉魔君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那我就离开了,祝你早点放下心结,另觅良缘。” 说完话,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逸情谷,还顺手打开谷内的防护禁制,非常明确地表明,她拒绝红玉魔君继续跟进来。 红玉望着苏语嫣轻快离开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寂寥,转瞬,他又恢复成了骄矜张扬的化神魔君,身上的衣物,手中的法宝依旧五光十色,灵光璀璨,不知低调素雅为何物。 伫立沉思了片刻,红玉魔君终于不再心存侥幸,盼着那人回心转意,他随手掐出繁复的法诀,招来一朵祥云,送他离开了苏语嫣暂住的逸情谷外。 不久之后,一道青色的身影自逸情谷的防护大阵内走了出来。 裴玄之前因为担心苏语嫣住处的安全,特意半路折返,从师父太微神君那里要来一套新的困杀阵盘,打算镶嵌在谷内防护大阵的阵基处。 这样一来,即便魔修里面隐藏着返虚神君,也能保障谷内之人的安危了。 他正在认真调整阵盘的灵力节点,不想却听到了苏语嫣和红玉两人的对话。 第60章 -- 第137页 苏语嫣和红玉魔君谈话时,裴玄恰巧在防护大阵的阵基中心里,所以,即便他没有特意隐藏自身的气息,苏语嫣和红玉二人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等他布置完新添加的困杀阵法,想要出声提醒谷外的两人时,就听见了红玉魔君的信口开河和胡乱诬陷。 裴玄觉得可笑,连出面辩解的打算都没有,因为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根本不会相信这样的信口雌黄。 果然,红玉魔君话音刚落,苏语嫣就毫不犹豫地反驳了他。 站在防护大阵中央的裴玄微微浅笑,他等着苏语嫣告知红玉,他就是合欢宗寻找了很久的功法传人,相信这样一来,红玉魔君就要嫉妒他和小姑娘的缘分了。 然而让裴玄诧异的是,苏语嫣根本没有提及功法传承之事,反而坦然赞美了他的剑意剑心,直言宣称,她相信他的人品。 那一瞬间,裴玄只觉得通体舒泰,仿若沐浴着灵雨仙霖,从血肉之躯到灵台神识,都被安抚滋润得舒舒服服,怡然愉悦。 识海中的本命灵剑发出低低的铮鸣之声,剑身灵光闪耀,裴玄觉得自己读懂了本命灵剑的情绪,大约是因为被赞美爱慕了,骄傲和害羞混在一起,让本命灵剑难得表现出了几丝赧然不自在。 苏语嫣之后的言谈和表现,在裴玄看来,更是小姑娘心仪他的证明。 ——喜欢剑修的剑意,不就是约等于喜欢剑修本身吗? 直到苏语嫣进入逸情谷,红玉魔君黯然离开,欣喜异常的裴玄才慢慢平复下激动兴奋的心情。 他想进谷去找苏语嫣,但身形刚动,又犹豫了下来。 ——苏姑娘应该是累了,想要独处一会儿,我就暂时不去打扰她。 ——正魔两道的商谈还在继续,我得返回去督促他们快点谈妥。 ——二百多年了,不能再纵容这些人的各种私心了,只有尽早达成不开战的契约,才能尽快把魔道诸人送走。 ——送走了魔道诸人,我和苏姑娘才能安心谈事情。 裴玄不舍地望了一眼苏语嫣离去的方向,一边想着苏姑娘的住处是否安排得足够舒适,一边腾空而起,踩着剑光直奔正道化神道君们的聚集处。 到了第二日,正魔两道的化神道君和三大中立门派的长老代表齐聚一堂,就停战后的各种约束条件进行协商谈判,双方的优势劣势都摆在了台面上,一时之间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激烈异常。 化神道君们灵息悠长,精神充沛,可以昼夜不停地论战和辩驳,偶尔还要试一试对方的实力,小范围地比划比划,所以,第一轮的谈判,足足持续了十七天之久,毁了青冥剑宗三个灵气充盈的道场。 直到忍无可忍的裴玄拔剑,任性自由惯了的君上们才略微收敛,不再一言不合就出手。 第十七日中午的时候,正魔两道势力勉强达成互相妥协的总体条件,还留有一两个细枝末节,处于待定的状态。 这时,青冥剑宗的掌门亲自拜访,触动了化神君上们设置的结界警示阵法。 “诸位君上,各大宗门的精英弟子比试已经进入尾声了,还有一刻钟的时间,筑基、金丹两个境界的最终场排名比试就要开始了,还请各位君上莅临教导。” 这时每次宗门大会固定的安排,也是各个宗门暗自较劲儿的方式之一。 赤炎正在躲避银霜魔君的不正经纠缠,忽而听到自家宗主千羽真君的声音,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他高声问道: “今年比试情况如何,是哪几家门派的弟子进入最后的名次争夺了?” “禀告赤炎君上,筑基期弟子角逐出的前四名,分别来自我青冥剑宗、归元宗,问道盟,以及镜湖千岛阁。 金丹期留到最后的修士,则分别出自合欢宗、丹霞谷、青冥剑宗,还有天机楼。” 听闻自家宗门的弟子比较争气,两个赛场都有留到最后的战力,赤炎面露满意笑容,他略带得意地看了一眼另外几个实力强劲的宗门,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灵茶。 无首魔君早就听闻过,每次十大仙门会晤的时候,这些宗门都会把门下的年轻弟子拉出来练练,排个一二三的名次,顺带看看各大宗门未来的发展潜力。 如今听到千羽真君的汇报,兴趣顿生。 “喂,元之,赤炎,你们是东道主,不邀请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一起出去耍一耍吗?老子在这个屋子里待十七八天了,耳朵边一直嗡嗡嗡的,简直快要憋疯了。” 赤炎道君斜觑无首魔君,讽刺一笑: “你还能憋疯了?之前就听你在嚷嚷着这不行、那不对,不能让我们正道占便宜,你们魔道又什么什么什么的,呵,你要是真不耐烦了,咱们何必窝在这里这么久,早就出去了。” 两人拌着嘴,同时撤去了外面的禁制,一行化神期的高阶修士顿时生出一种重见天日的轻松之感。 对于这些一闭关就是百八十年的大能们来说,过去的十七天,竟然不比闭关修炼一百七十年来得轻松,可见之前的谈判耗费了他们多少精气神儿和脑力心血。 在利益面前,各大宗门寸步不让,就连中立三派也毫不妥协。 这几日,苏语嫣甚至同赤炎交过手,就为了一条特等灵脉的划分。 几次你来我往之后,合欢宗成功叼走了一大块肉,也让其他化神道君们意识到,这次仙门会晤,苏语嫣之所以能成为宗门领队之人,并不是因为颜舒和无咎的愧疚想让,而是真正的技高一筹,实力不凡。 -- 第138页 等到众人准备离开时,裴玄非常自然地走到苏语嫣的近侧,借着掌控青冥剑宗防护阵法的地利之便,他驱动周身灵气,开启剑宗执法长老的最高权限,直接带着身边之人消失在了原地。 无咎:“……吾等为何不能自由缩地成寸,瞬间传送?” 剑宗某化神修士一脸憨笑:“这附近是功法阁,为了表达对道法传承的尊重,也为了安全起见,一般情况下是禁止缩地成寸这类难追踪的术法的。” 颜舒:“那元之道友为何……” 红玉魔君冷哼:“这是人家的地盘,自然有特权呗。” 当赤炎笑眯眯地观赏着颜舒等人黑沉的脸色时,率先离开的两人已经出现在了弟子们打斗比试的武场上空。 “剑宗果然人才济济,筑基和金丹两个境界都有弟子进入最后的比试。” 苏语嫣的神识扫过下方的人群,看到一些没有穿宗门弟子服的半大孩子跑来跑去,他们不时地凑到青冥剑宗弟子们的身边,大多一脸的崇拜和羡慕,就差把“我要成为剑修”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你看下面那些孩子,大多对青冥剑宗十分青睐,可见之后的收徒大典上,你们剑宗又要博得头筹了。” 裴玄顺着苏语嫣的话,低头观察下方的情况,果然如苏语嫣所说,他们青冥剑宗的弟子最受追捧。 望着那些明显还没有成为门派弟子的孩子们,裴玄的眉宇间露出一丝笑意和期望。 每次十大仙门千年会晤,都要从世俗界挑选一千名修真资质极好的苗子,把他们领进仙宗。 进入仙宗门派后,修士们并不急着把这些美玉良才收入各自门下,而是让他们近距离感受筑基和金丹期修士的战斗风采,进而对各大宗门有一个直观的了解。 之后,就是让这一千名孩子自主选择心仪的门派,在万众瞩目的十大宗门收徒大典上,做出最后的选择。 这是宗门给这些未来的天之骄子们的一项优待,也是一次心性和眼光的考验,成功选择到最符合自身条件的宗门的孩子,未来的问道之路自然会走得顺畅一些,这也是个人机缘的一种。 而对于裴玄和苏语嫣这种高阶修士来说,这精挑细选上来的一千名修炼苗子,就是宗门未来发展的中流砥柱,是光大师门道统传承的希望,自然希望越多越好。 因此,每次收徒大典上,各大宗门其实都是暗暗较着劲儿的。 裴玄默默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情况,诚恳地说道: “剑修的战斗力比较强,容易给这些孩子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习剑的。” 苏语嫣笑睨了一眼表面谦虚内心得意的裴玄,打趣道: “元之道友,你看,习剑的人这么多,剑宗的未来自然蒸蒸日上。 可是,我们合欢宗就不同了,我们的功法对修炼者的资质比较挑剔,并不是谁都可以修习的。 特别是创派祖师的那部《乾坤鸿蒙诀》,寻了这么多年的传人,只找到了你一个,你若是不接受传承的话,说不定就断绝了一位大能的道统了。” 裴玄抿了抿唇,声音坚定:“我是剑修。” 苏语嫣正色:“修习《乾坤鸿蒙诀》并不是让你放弃剑道,你看我们合欢宗的无咎道友,不也是一名剑修吗?但这并不妨碍他修习掌门秦氏一脉的双修典籍。 条条大道通天,走哪一条,是你自己的本心选择,你心中有剑,剑意便不会消散,若是剑心通透坚固,就不会因为你修炼了其他功法而产生裂痕。” 裴玄的注意力停在“双修”二字上,他踌躇片刻,终究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苏姑娘,我若是选择继承《乾坤鸿蒙诀》,那么,你愿意成为我的双修道侣吗?” 苏语嫣最近对剑修裴玄的直来直去已经不惊奇了,她眼波流转,把裴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现在说这个,不是太早了吗?元之道友心在剑宗,不愿改投我合欢宗,何来之后的双修问题呢?” 裴玄被苏语嫣纯欣赏的视线弄得全身紧绷,耳后微红,他竭力保持着严肃端正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背脊,尽可能地让身材显得更加挺拔修长。 “咳,苏姑娘,贵派祖师让你寻找传人的时候,大概也没有预料到,你找到的符合条件的人会是其他宗门的长老,且道基已成,不宜另换道统传承。 不如,你询问一下贵派的宗主,能否放宽一些条件,比如说,只要是门内弟子的双修道侣,就可以修炼《乾坤鸿蒙诀》?” 其实不用裴玄提醒,苏语嫣在发现她寻到的传人是一位化神君上的时候,当天晚上就联系了掌门师叔,而师叔他老人家知悉原委后,立刻便启动了宗门秘法,紧急联系了飞升的老祖们。 据说,创派祖师正在和青冥剑宗的飞升剑修们谈判,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不过,她暂时不想告诉裴玄。 苏语嫣故意板起脸,义正言辞地说道: “元之道友,我给宗门寻找功法传人,是师门任务;我愿不愿意接受你的感情,是我个人的事情,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我记得,你是最公私分明的人了,如今怎么把事情混为一谈了? 什么双修道侣,说得好像我在和你谈条件似的。我不是那种用感情要挟人的渣女修。” -- 第139页 裴玄垂眸注视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小姑娘,无奈一笑,终于忍不住伸手点了点苏语嫣的鼻尖。 “苏姑娘,你呀,越是心虚就越是如此……正直! 之前是谁骗我说,天机楼算出三个机缘的,还把红玉魔君拉出来气我? 是谁和我说,不完成师门任务,就不考虑个人感情问题的? 我心慕你,真心想要和你订下白首鸳盟,可不得先帮你解决心心念念的招生任务吗?” 苏语嫣转了转眼睛:“帮我解决问题,很容易啊,你来当合欢宗的护宗长老吧。” “苏姑娘,我不会另投其他宗门的。所以,我就想问一问双修道侣的问题,毕竟,合欢宗在这方面设下的宗门门规,和其他宗门不太一样。” “《乾坤鸿蒙诀》是创派祖师的功法,不在宗门法规的约束内,目前来说,非宗门弟子不得修习。” 裴玄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既然如此,等这次仙门大会结束后,我亲自去合欢宗一趟,同贵宗宗主认真谈一谈,总能找到办法的。” 苏语嫣心说,你若去谈了,师叔肯定直接开始准备咱俩的双修大典了,本君上好不容易成就化神尊位,可以自由自在了,何必这么早就把道侣的人选锁定了。 “元之道友,你就单纯地考虑继承功法的问题呗,总是盯着双修道侣的问题做什么? 难不成,堂堂正道剑修第一人,还要仗着自己独一无二的修炼资质,威胁我这样贫穷又柔弱的女修吗?” 说这话的时候,苏语嫣眼角眉梢都带着清愁,仿佛只要裴玄一点头,她马上就能泪盈于睫了,妩媚明艳的绝色一旦露出丁点儿的泫然欲泣,就显得万分的可怜可爱。 裴玄明明没说一句虚言,此时也忍不住暗自检讨了一下自己。 忽而意识到自己又被苏语嫣带走了思路,裴玄微微郁闷,又忍不住莞尔。 在初次动心的千岁单身男剑修的心中,心上人的狡诈那就不叫狡诈,而是灵动慧黠,让人倍觉清新可爱。 不过,作为意志坚定的剑修,裴元之不会轻易忘掉自己的目的的。 “苏姑娘,之前在赤炎那里见到你时,我只是顾着表明我自己的心迹,尚且不太确定你的心意。 不过,我现在知道你心里有我了,我们两情相悦,所以我认为,适当谈论一下未来双修道侣的问题,也不算唐突了。 至于你说的公私不分,这一点,元之还是想要解释一下,于我而言,修炼什么功法,同什么人结成双修道侣,确实都是私人的选择。 实话说,合欢宗的《乾坤鸿蒙诀》对我来说,吸引力并不大。 虽然它是一部难得的直指修仙大道的顶级功法,但是我现在修习的剑宗传承,也丝毫不弱,实在没有必要做出改动。我之所以愿意考虑,是因为你的原因。” 这番话让苏语嫣瞪圆了眼睛,她一把揪住裴玄的袖子,提高声音问道: “等等,你说什么?咱们两情相悦?谁说的? 还有,你最后那几句话是不是有点儿无耻,你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我,不和你结成道侣,你就肯定不修炼《乾坤鸿蒙诀》了,对吧?” 面对苏语嫣一连串的问题,裴玄的目光坦然而耿直,他握住苏语嫣“主动”伸过来的手,耐心地解释道: “苏姑娘,之前,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红玉魔君的谈话,亲耳听说了你对我的维护和信任,你那么真心地赞美我的剑意,我就知道,你也是心慕我的。”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苏语嫣先把裴玄为什么会听到她和红玉谈话的问题放到一边,只抓住某个剑修自我感觉良好的脑回路质问。 裴玄神色温柔,声音醇和低沉:“语嫣,我是剑修,剑意剑心哪个不代表我?你那样喜欢推崇我的剑意,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我领会到了你对我的心意,实在是高兴万分。” 苏语嫣张了张口,知道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清楚。 若说剑意代表剑修,也算没错,毕竟,对于琅嬛大陆上的剑修来说,每个人的剑意都是独一无二的,是本人心性的展露。 所以,苏语嫣夸奖裴玄的剑意,确实就是在夸奖他本人,她情真意切地说出那段话,既然可以让红玉魔君死心,自然就能让裴玄心生希冀。 ——可是,这事儿不对啊,我赞美过夸奖过的人和事可多了,难道个个都和我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吗? ——裴玄这厮是在耍赖皮吧? 第61章 事到如今,苏语嫣算是看明白了,她和裴玄都不是老实人。 她在想方设法地让裴玄改投合欢宗,修习《乾坤鸿蒙大法》,但却不想在短时间内同他结成双修道侣。她虽然动心了,却不太想这么快就给出承诺。 而裴玄呢,他不想离开青冥剑宗,对继承一门新的顶级功法也没有什么兴趣,他就是想迅速把她栓牢了,把道侣的名分和双修的契约都搞定了。 苏语嫣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家伙想得真美啊,有新功法求着他修习,他竟然还想趁机把送功法的人给霸占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没听说招生还顺带解决单身问题的! 苏语嫣背着手往后倒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元之道友,我确实欣赏你的剑意,可我没有说钟情爱慕你的剑意呀?我们不存在两情相悦的基础,所以,双修之事免谈。” -- 第140页 裴玄同样了解苏语嫣,眼中墨色渐浓,心中划过淡淡的失望,他故意忽略苏语嫣的辩白否认,直接跳到另一个问题上: “语嫣,剑道万千,如同人性百变复杂。其中,有煌煌正途,至高至明,有大公大仁,至纯至诚,但也有剑走偏锋,诡异幽晦,执拗莫测。 我同样做不到完全的明澈无暇,在对待性命攸关的事情上的时候,我不介意使用一些手段的。 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意,不论情深情浅,就不会轻易放弃。除了同你结成道侣一起修炼《乾坤鸿蒙诀》外,我不接受其它的选择。” 苏语嫣赌气冷笑:“我管你接不接受其它的选择,大不了,我就放弃这次的师门任务,本君上还能为了一些奖励,就把自己搭进去?” 裴玄语气低落:“语嫣,前面那三个人你都愿意给他们机会,为什么对我这样苛刻?” 这个问题让苏语嫣表情一滞,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听到裴玄“威胁”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气愤拒绝,觉得他和她若是举办双修大典的话,绝对不能是在利益交换的前提下进行的,他们必须……是心甘情愿的! 苏语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眉心微蹙,思绪就有些发散。 依照她先前的设想,应该是她把修炼《乾坤鸿蒙诀》的好处掰碎了分析给裴玄听,告诉他,若不是修炼资质的限制,他们合欢宗里的弟子早就争破头了,哪里还轮得到外面的固执剑修嫌弃! 她得让他意识到,这部合欢宗最顶级功法的妙处,意识到在长生途中,《乾坤鸿蒙诀》是一次天大的机缘。 等她凭本事把裴玄劝进合欢宗,等到这次的师门任务有了最终的结果之后,她再静下心来,着手捋顺两人之间的感情问题。 到时候,他们要不要在一起,怎么在一起,都是完全凭借着彼此的感情深度而定,不受外界的干扰,没有利益的交换,那才是最正确的顺序。 不知不觉间,裴玄在苏语嫣的心中,已经同她的前三位未婚夫完全不一样了,她当初可以因为各种缘由订婚并筹备双修大典,现在却只能接受,她是因为感情原因才同裴玄在一起的。 一旁的裴玄不知苏语嫣微妙复杂的情绪变化,也不知自己早就在对方的心里取得独一无二的位置了,他见苏语嫣迟迟不答,面色犹豫迷茫,心中酸涩极了。 莫不是,她对他的感情,没有对之前的三人深厚? 一时之间,两人各想各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明明都是活了千年的聪慧通透之辈,往日里见微知著的本事都不小,可是遇到情丝缠绕的感情问题时,也不比凡俗界初初动心的小儿女更清醒洒脱。 明明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开的心结,这两人偏偏要因为莫名其妙的意难平,把真实的想法憋在心底。 就在两人相对无语的时候,其他的化神修士陆陆续续地赶到了,地面上的宗门弟子比试也正是开始了,裴玄和苏语嫣并肩而立,不再继续之前的争论。 两人同其他陆续到达的化神修士们一样,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比武场上。 在化神修士们的眼中,小弟子们的比斗招式非常稚嫩朴实,灵力的运用也很粗浅简单,但是,却没有一名高阶修士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们都是从这样蹒跚学步的阶段成长起来的,自然知道武斗台上的后辈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假以时日,绝对会成长为震慑一方的高阶修士。 就连魔道的三名化神修士都目露赞赏,认真观看。 他们同正道宗门立场相对,修炼理念也是截然不同,但是能够成长为化神修士,魔君们自有开阔心胸和识人之明,绝对不是一味傲慢的狭隘之徒。 半日时光一晃而过,十大宗门筑基期和结丹期的宗门弟子比试有了最终的结果。 镜湖千岛阁的一名弟子夺取了筑基期弟子第一人的头衔,而金丹期的魁首称号则落在了青冥剑宗的修士头上。 “剑修固然战斗力强悍,但是在修炼初期,剑意还未蕴养出雏形的时候,面对斗法手段五花八门的法修们,还是有些相形见绌了。” “是啊,那名镜湖千岛阁的弟子是天水灵根吧?这一手控水的本事实在是别出心裁啊,将来一旦成长起来了,绝对会是一名战斗风格非常难缠的女修。” 镜湖千岛阁的化神修士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掌心一翻,顿时灵光闪耀,一枚散发着湛蓝色幽光的水韵灵纹珊瑚簪被她拿了出来。 轻吹一口气,做成簪子形态的法宝腾空而起,被这名化神修士送到了下面的获胜弟子手中。 法宝从天而降,惹来地面上一阵惊呼之声。 许多小弟子仰头往上瞧,除了蓝天白云,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是大家都清楚,空空荡荡的半空中,肯定藏着一名或者数名高阶修士,那些高深莫测的师门前辈们,此时正在看着他们比试呢。 获胜的镜湖千岛阁弟子捧着天降的法宝喜笑颜开,过了一会儿,其他表现突出的弟子也纷纷得到了意外奖励,一时之间,在场的十大宗门弟子们都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修炼热情大涨。 无首魔君看着正道的好苗子,有些嫉妒地砸了砸嘴,他眼珠子一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诶,这镜湖千岛阁的弟子获胜了,青冥剑宗和合欢宗不表示表示吗? -- 第141页 我记得,那位红颜薄命的菡萏仙子虽然是镜湖千岛阁的弟子,但是,她同青冥剑宗、合欢宗的关系实在不浅,这故人的后辈获胜了,颜舒道友,元之道友,你俩不慷慨一些?” 听到无首魔君提起菡萏仙子这四个字,镜湖千岛阁、青冥剑宗和合欢宗的修士同时收敛了笑意。 其中以颜舒道君的面色最为不佳,他向来都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做派,嘴角噙笑,剑眉星目,气度雍容,但此刻却因为一个故人的名字,显得有些阴郁冷峻。 “无首,你既然这么喜欢闲操心,不如咱们就借用一下青冥剑宗的生死擂台,斗一斗法?” 无首魔君好战,但他此刻却更享受揭人伤疤的快意,他故作憨笑地摇头: “哎呀,颜舒道友不要恼羞成怒嘛,我就是听闻了一些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好心提个醒而已,佳人早逝,怎么也得留下三分缱绻情分? 啧,谁想到你却冷心冷肝不领情,得嘞,我无首下次肯定不这样多管闲事了,白白做个好心人。” 裴玄也是被无首魔君点名的人之一,他倒是没有颜舒那样明显排斥的反应,眉目依旧沉稳平和,语调淡淡地说道: “菡萏道友是我师叔和镜湖千岛阁掌门的爱女,同我云崖峰并无特殊亲密关系,且因为一些原因,云崖峰一系已经不再同菡萏道友往来。 无首魔君,你若是喜欢听无聊之人的闲言碎语,也请听些真实可信的,不要拿道听途说的东西胡言乱语,否则,我真要怀疑魔道诸人的心智和品味了。” 不等无首魔君反驳,银霜魔君不屑冷笑:“我们魔道的品味一向好,最起码,我们从来没有菡萏那样假惺惺的‘仙子’,都是女人,谁不知道谁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呵!” 裴玄不理会突然情绪激动的银霜魔君,他上前两步,站到了苏语嫣的身后,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护在自己的身侧。 而后,他才目光锐利地盯着无首魔君,再次一字一句地澄清: “菡萏道友生前一直是镜湖千岛阁弟子,同我剑宗并无真正的师门传承关系。 在她同颜舒道友公布关系后,我已经勒令云崖峰上下,不再同菡萏道友礼尚往来。 不道贺,不承认,并同师叔表示过,我鄙弃菡萏为人,之后再无法把她看做长辈的后人来爱护,师叔和整个宗门都了解我的谴责态度。” 无首的调侃和裴玄的澄清让镜湖千岛阁的化神修士们颇觉尴尬,她们不能和实话实说的正道化神第一人计较,便把不善的目光投向魔道几人。 银霜魔君年轻的时候被正道的女修坑过好多次,尤其反感镜湖千岛阁这个女修众多的门派,所以,有机会奚落对方,她就不会忍着自己的脾气。 “怎么,嫌我们无首魔君瞎说话?误会菡萏和元之君上的关系? 呵,那是因为某些自诩正道翘楚的清白仙子们,向来喜欢把龌龊狠毒的一面藏起来。 杀人喜欢借刀,阴人不动声色,咱们魔道诸人直来直去惯了,可弄不清楚那些道貌岸然的双面做派,天知道你们传出来的八卦哪条真哪条假呀。” 银霜魔君句句讥讽,毫不掩饰她对某些正道女修的鄙夷,正道的几名化神女修因此变了脸色,刚要开口反驳银霜魔君,这女人就先发制人地反问道: “若是觉得我骂得不对,那就以你们之前推崇的菡萏仙子为例,和我说说,曾经的最纯洁最无辜最清雅的荷花小仙女儿,是怎么清清白白做人的? 她是怎么痴缠剑修第一人的?被拒绝之后,又是怎么为了弥补自尊心,就勾引有未婚妻的颜舒的?哈,搅和了人家的双修大典后,菡萏又是怎么一副身不由己的凄楚模样? 呵,你们当初可没少说嫣然道友的风凉话,说什么合欢宗的女修向来风流魅惑,怎么能和清清白白的正道仙子比。说什么颜舒变心,说不定是合欢宗的女修太不检点,到处勾三搭四,所以才错失了姻缘。” 说到这里,银霜魔君红唇一勾,露出一个极其轻蔑的笑容,还不忘顺便朝着几名男性化神修士抛了个眉眼。 她拢了拢发髻,看也不看镜湖千岛阁修士铁青的脸色,继续凉薄地嘲讽: “若不是后来,菡萏那女人在正魔大战的时候为了保命,把一群正道修士卖给了我们魔道,又中了海蜃妖兽的幻境攻击,当众说出了一肚子的龌龊狠毒心思,你们是不是还要继续替她说话? 颜舒道友,你是不是还觉得你的菡萏小宝贝无辜极了,一切都是情不自禁,都是造化弄人? 甚至,你是不是觉得,在双修大典上逼着你签订忠诚契约的嫣然妹妹,太过强势,若不是她莫名其妙的坚持,你的红颜知己菡萏仙子就不会暴露出来了,对吗?” 被指名道姓的颜舒闭了闭眼睛,深深吸气,仿佛这样就能忘了之前愚蠢的自己。 他十分不愿意承认银霜魔君的指责,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当初,他确实是那样想的。 直到……正魔大战的时候,菡萏把他推向了身死道消的边缘,而救了他性命的,却是被他辜负被他埋怨的嫣然师妹。 他追悔莫及,亲自了结了菡萏的性命,可他同嫣然师妹的关系却再也无法挽回了,因为那时候,红玉魔君已经陪在了嫣然师妹的身边。 -- 第142页 第62章 银霜魔君言辞锋利,完全把镜湖千岛阁的面子往脚底下踩。 饶是镜湖千岛阁的化神修士深知,弟子菡萏昔日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诟病,但却听不得银霜魔君这样的当众指责。 假如说出这番讽刺言语的人是合欢宗的嫣然道君,她们也就默默承受了,因为他们理亏。 可银霜一个魔道媚修,同当初之事完全没有关系,她本人又风流情债数不胜数,她哪有资格在化神修士的聚会上,大肆贬低正道女修?她哪有资格置疑十大宗门之一的镜湖千岛阁? 当即,就有镜湖千岛阁的化神女修出声反驳银霜魔君,这人例数魔道女修们做过的丧心病狂之事,尤其是银霜魔君所在的阴媚楼,被形容成是残害女修尊严的魔窟毒瘤。 这次的口舌之争发展到最后,就是银霜魔君应了镜湖千岛阁的约战,双方直接去了剑宗西侧的空芜沙海,在这片灵气贫瘠的千里荒地上,展开了一场化神级别的斗法。 雷声滚滚,地陷天塌,排山倒海的灭顶之势扑面而来。 苏语嫣一开始挺反感这些人反复提及她过去的那些糟心事的,可是后来双方吵出了真火气了,甚至要口不择言了,她反而有了看戏的心情。 原本,在冲突还没有进一步恶化之前,裴玄是想要出面阻止的,却被苏语嫣悄悄拦住了。 “你不喜欢听,我让她们闭嘴。”裴玄用神识和苏语嫣沟通。 “不用拦着,反正那些往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早就是整个修仙界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你能拦住这次,还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吗?” “最起码,在我面前,我不允许她们随意触痛你的伤口。” 苏语嫣摇头浅笑:“算不上伤口,只当做是吃了一口味道恶心的菜吧,吐掉了,漱漱口,就好了。” 裴玄扭头看着苏语嫣,眸色亮亮的,里面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希冀:“不是伤口?” “你认为呢?”苏语嫣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难道在元之道友眼中,本君上就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糊涂软弱之人吗?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该忘却的早就忘却了。” “语嫣自然不是糊涂人,忘了就好,若是因为他人的愚蠢而伤害自己,实在是不值得。” “你不觉得我对待这些前任未婚夫们太过绝情?” “我只怕你留有执念心结。” “那倒不会,我这人一向谨慎自私,把自己保护得不错。” 裴玄的神色渐渐变得松缓温和,之前心中浮起的丝丝酸涩和不确定,也因为苏语嫣此刻的坦然态度而消弭了不少。 苏语嫣斜觑了裴玄一眼:“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变成第四个?” 裴玄目光明亮而坚定:“我会是最后一个。” 对于这个说法,苏语嫣不置可否,她眨了眨眼,转身继续围观几位化神修士的互相嘲讽。 裴玄同样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浪费时间。 “一直让她们这样争吵,终究不像个样子。堂堂化神修为,怎么就如此没有涵养,修炼时的明心证意都是假的吗?实在是让人失望。” 苏语嫣哂笑:“银霜魔君不过是用菡萏的不光彩往事做幌子而已,她就是想要找茬儿,想要借机痛骂某些正道女修。 那几位镜湖千岛阁的化神道友估计也挺郁闷疑惑的,为什么这位银霜魔君会如此的激动,嗯,还如此的蛮横不讲道理。” 裴玄同苏语嫣十分有默契,听到她的感慨,瞬间一点就通:“语嫣的意思是,银霜魔君同镜湖千岛阁里的某位道友有过节?在借机迁怒?” 苏语嫣想到若干年前在秘境里不小心看到的场面,轻轻捏了捏裴玄的手指: “确实有大过节,差不多算得上是夺夫之恨了。 说起来,你们这样严肃矜持的俊俏剑修,其实特别受修炼双修之道的女修欢迎,大概是一种征服欲望?” 裴玄没在意苏语嫣话中透漏出的八卦讯息,反而因为她的后半句话,流露出既高兴又紧张的情绪。 “这是语嫣中意我的理由之一吗?” “元之道友觉得呢?” 裴玄觉得挺好,但是转瞬又觉得这个理由不牢靠。 因为,剑修中有许多一本正经板着面孔的家伙,就连那个无咎,都是一身冷峻严肃的气质。 “其实,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就像每个人的剑意,语嫣,你说过的,你最欣赏我的剑意的。 有些道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端肃,但是他们的剑意或者活泼,或者绵柔,亦或者暴烈,并非如同外表那样凛然持重,杀伐果决,语嫣,你得看得懂剑修的本质。” 得到这样郑重其事的回答,苏语嫣忍笑,她突然觉得身边的家伙有点可爱。 她受教地点点头,心底软和起来,便不想再让身边的人悬着心了,想要给他一些积极的反应。 “我知道,天下剑修无数,可是元之道君只有一个,谁也模仿不了。在我眼中,这份特殊就是一切都刚刚好。” 初得承认,裴玄先是一怔,而后他只觉得心中万分畅快,灵台上剑意翻涌,结成一朵又一朵的璀璨之花,他想大笑,他想长啸,他想抱着苏语嫣飞回他的云崖峰,把最美的一朵灵云送给她。 于是,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裴玄周身缠绕的灵力忽而洋溢出欢腾的喜悦和兴奋,脚下的云彩也变成了浅浅的粉色,这样不同寻常的变化,惹得其他旁观吵架的化神修士惊诧不已。 -- 第143页 ——想不到裴元之是这样的剑修!他竟然喜欢听女人吵架…… 苏语嫣微微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设下一道小小的障眼法,遮住了裴玄周身的气机变化。 正看热闹呢,这人怎么没有一点围观看客的素养,这时候冒粉红泡泡,不是影响前方吵架群体的心情和氛围吗? 苏语嫣决定换个话题,帮裴玄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想知道银霜魔君为什么会如此讨厌镜湖千岛阁吗?” 裴玄其实不太想关心别的女修的过去,不过,在接收到了苏语嫣“警告”的眼神后,他立刻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 “之前提到的那个菡萏,是你师叔阳泽真君的女儿吧?” “确实,她是我剑宗阳泽真君同镜湖千岛阁掌门疏影真君的独生女。” “在阳泽真君同疏影真君结成道侣之前,他的恋人是银霜魔君,哦,那时候他们三人都还是金丹期的修士。如今,却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修为了,银霜魔君已经进阶化神,超越了他们。” 裴玄在遇到苏语嫣之前,是真正的心无旁骛的剑修,所以,他还真不知道自家师叔的往事。 裴玄想了想,开口说道:“师叔是太师祖的关门弟子,据说刚进入剑宗之时,根骨悟性极佳,甚至惊动了一直闭关的太师祖。 只是不知为何,进阶元婴后,师叔的修为就停滞不前了,还有,他和疏影真君的关系也挺奇怪了。 据我所知,菡萏活着的时候,就是两个宗门来回小住,师叔和疏影真君却是一直分开的。 后来,菡萏身亡,疏影真君曾来剑宗找过师叔,希望他能和她一起去找颜舒道友报仇,但是师叔拒绝了。之后,阳泽师叔就搬去了剑冢,到现在依旧在里面苦修,不再过问世事。” 苏语嫣微微颔首:“那时候,疏影真君确实来我们合欢宗讨要说法了,不过,菡萏害人在先,本就不在理。 况且,颜舒那时候也是元婴真君,家族里还有化神道君支撑,疏影真君不得不无功而返。 等到我进阶化神后,颜舒也跟着突破了,镜湖千岛阁那边就再也不提这件仇怨了。” 裴玄想到菡萏、颜舒二人对苏语嫣的伤害,忍不住冷了声音:“菡萏的所作所为,和疏影真君的言传身教脱不开关系。” 苏语嫣不太赞同这话:“疏影真君为人确实有问题,但是阳泽真君的问题更大。 我还是小修士的时候,得到一门极其偏门珍贵的龟息秘法,在一次探索小秘境的时候,我不小心受伤,怕仇家寻我报仇,就用那门龟息秘法藏了起来。 偏偏我躲藏的那个山洞也不清净,没几天的功夫,就又有人闯了进去。 当时,阳泽、银霜和疏影是一起出现的,让我看了好些天的大戏。 银霜和阳泽是恋人,疏影喜欢阳泽,就处处挑拨,扮无辜,制造误会,那个阳泽是个糊涂蛋,一次次偏帮会哭的疏影,最后,银霜愤而离开。 阳泽想去追,疏影又装作毒伤复发,拖住了阳泽。 再后来,等我安全离开那个小秘境之后,就听说了你们剑宗要同镜湖千岛阁一起举办双修大典了。” 裴玄是真不知道银霜魔君同自家师叔还有这番渊源,他想到如今颓废忧郁的阳泽真君,还有那个因为菡萏之事而被架空了掌门权利的疏影真君,一时之间有些默然。 苏语嫣撩起眼帘斜觑了裴玄一眼: “你那个阳泽师叔是个糊涂蛋,我的第二个未婚夫也挺好骗的,都会对着梨花带雨的清冷仙子心软。 就是不知道你的心性如何了。 据我所知,当初那个菡萏可是十分中意你的,哦,其实全修真界都知道她对你的深情依恋,我们那时候还打赌呢,赌你和菡萏什么时候定情。” 裴玄想起往事,忍不住头疼,他急忙解释道: “菡萏是师叔的女儿,所以同我们云崖峰一系走得近一些,经常过来拜访。 后来我觉得,她每次来找我小聚,言之无物,会耽误我修行练剑,就告诉她不要再打扰我了。 我一闭关就是好些年,等我再次出来的时候,菡萏就堵在我闭关的地方向我表明心意,我直接拒绝了她。 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了她和颜舒的事情。 也听说是因为我拒绝她的缘故,让她伤心离开在外游历,偶然遇到了颜舒,从而破坏了合欢宗嫣然真君的双修大典。” 苏语嫣同样忆起那段时光,如今换个角度看待曾经的是是非非,竟觉得有几分乐趣,特别是加入了某个不解风情的剑修后,她突然产生了些命中注定的感觉。 之后,两人用神识交谈了许久,银霜魔君那边也开战了。 不管这场争斗的背后有多少恩怨,旁观同境界化神期修士的斗法,总是能够扩宽眼界的。所以,苏语嫣和裴玄两人收拢了分散的心思,专注地研究起战斗之人使用的招式和法宝来。 这一场化神修士之间的争端,持续了三个昼夜,最后,银霜魔君略胜一筹。 但是正道修士人多势众,又是在青冥剑宗的地盘上,所以魔道这边也不好乘胜追击,趁机下死手,不得不见好就收。 战罢,正魔两道修士看似毫无芥蒂,又都风度翩翩地聚在一起,协商起之前还没有谈拢的一些合约细节。 -- 第144页 又经过了十余天的你来我往,最终敲定了双方停战三千年的契约条款。在场的化神修士一边和各自的门派联络,一边在契约的底端印上个人的神识印记,作为见证和遵守这份停战契约的证明。 之后,他们会分别带着这份契约拜访其他未到场的化神修士,请他们补充上各自的神识印记。 至于三千年后,这份契约条文还会不会补签,那就要看那时候的修真界了。 搞定了最重要的正魔两道合议条约,仙门大会的气氛为之一松。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三名化神魔君继续做客,同十大宗门的化神道君时而论道,时而斗法,亦或是互通有无,补充一下各自须弥空间里的天材地宝。 裴玄一直陪伴在苏语嫣身边,但是却很难找到一段安静不被打扰的独处时光,同她把两人之间的事情商谈清楚。 红玉、无咎和颜舒这三人默契地联合了起来,总是试图打断苏、裴二人的相处。 这天,轮到镜湖千岛阁的化神修士去给十大宗门的弟子讲道,苏语嫣因为当年菡萏之事,懒得去给这个宗门捧场,就留在了逸情谷里喝茶赏景,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清净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上门拜访的银霜魔君打断了。 妖娆的媚修私下里是直来直去的性格,她一出现在苏语嫣面前,就对之前那场争吵中被波及到的苏语嫣道了歉,并奉上了十分有诚意的赔礼。 等到苏语嫣请她坐下喝茶后,银霜魔君脸上的笑容更加美艳。 “我就知道,嫣然妹妹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比那些表面云淡风轻,实则不能得罪的假仙子们强多了。” 苏语嫣连忙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银霜道友,我是不会和你一起同仇敌忾讨伐她们的,正道女修们的性格有好有坏,具体什么涵养,我心里明白。” 银霜娇嗔地瞪了苏语嫣一眼,她扬起广袖,露出纤纤指尖和皓腕,隔空朝着苏语嫣点了点,美目盈盈含怨,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随着银霜抬手的动作飘散出来。 苏语嫣眉睫低垂,安然品茶。 过了一会儿,银霜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嫣然道友好定力,我这幻瞳秘术配着迷迭灵犀香,总能不知不觉诱出旁人心底的不甘和渴求,不曾想,今天却让妹妹识破了。” 苏语嫣微微一笑:“不是我定力特别好,而是银霜道友种下的诱因错了,所以才毫无效果。” 银霜扬眉反问:“诱因错了?嫣然妹妹心中,对那个菡萏竟然没有一丝恨意吗?对颜舒道友也无一丝埋怨?” “银霜魔君想多了。他们二人,该死的已经魂飞魄散了,还是身败名裂的痛苦死法,活着的那个终日郁郁愧疚,道心染尘,大道难成。至此,我还有什么可惦念的呢?” 苏语嫣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如山泉般轻灵明澈,眼角眉梢里全是宁和温柔,却让银霜魔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银霜突然发现,她原先以为的,苏语嫣同她一样是伤心人,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对面这位安然品茶的绝色美人,真正拥有一颗通透又坚固的道心呢。 来之前,银霜道君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她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静默半晌,银霜再次开口试探:“嫣然妹妹,若是以后元之道友负了你,你也会这样迅速收回情谊,不留下一丝眷恋和不甘吗?像对待那三人一样,平静相处吗?” 苏语嫣顿了顿,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轻柔而坚定:“不,他们不一样的,元之若是变了,我当杀了他,捉住他的神魂,时刻囚禁在我身边,直到我对他不在意了。” 她说着话,转头望向自禁制中走出来的高大剑修,甜蜜地弯了弯眼眸:“已经招惹了我,怎么能全身而退呢?” 第63章 裴玄自一片花树中浮现出身影,由虚到实穿过无形的禁制屏障,无声出现在苏语嫣饮茶观景的院落中。 他先朝着银霜魔君微微颔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十分自然地走到苏语嫣的身旁,在她的左侧落座。 “我不会退,希望你也不要后退。” 苏语嫣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她和银霜魔君之前的话题,而是询问裴玄道: “你怎么过来了?” “外面有赤炎出面招待,我就半途离开了。” 苏语嫣给他斟了一杯茶,胭脂色的蔻丹配着润白的大肚茶壶,让裴玄想到小世界里的某次惊艳悸动。 他那时候还不太明了自己的心意,却已经想着,若是苏姑娘以后只给他一人斟茶就好了,这样的葇荑,不该给其他人欣赏的机会的。 对面的银霜魔君默默地捂住了脸颊,自从这两人勾搭在一起后,他们这群化神修士时刻有一种自己是多余人的感觉。 即便苏语嫣和裴玄两人从不多说什么,也不多做什么,但两人之间甜腻腻的气息也足够齁人的了。 ——万万没有想到,千年铁树开花的元之君上面对心上人时,会是这样的剑修! ——红玉、颜舒、无咎三人近来越来越沉默,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嫣然道友不同寻常的态度。 银霜魔君一口喝掉杯子里的灵茶,不想再被无声秀恩爱的两人伤害,便利落提出了告辞。 反正,她这次过来撺掇苏语嫣的目的也没有实现,就不浪费时间了。 -- 第145页 “两位道友,银霜就先离开了,你们继续品茶。” 苏语嫣笑盈盈地举杯:“银霜魔君慢行,恕不远送了。” 等到银霜离开,裴玄皱了皱眉头:“这人狡诈,看似热情开朗,其实心机颇深,语嫣你和她往来的时候,小心一些。” 苏语嫣单手支着下巴,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记下了裴玄的叮嘱。 “确实狡诈,刚刚还想用手段诱使我心绪失控,做出一些激烈的报复行为呢。” 裴玄凝神敛眉,双手接连打出几个繁复的法诀,不一会儿,他的指尖出现一抹紫色流光:“迷迭灵犀香?” “嗯,银霜魔君希望我能和她联手,一起教训镜湖千岛阁的女修。” 裴玄已经从苏语嫣这里听说了银霜魔君的一些过往,此时得知她的目的,有些不解: “语嫣,这么多年了,她不曾报复阳泽师叔,却一直在找疏影真君一方的麻烦,岂不是过分偏执?” 苏语嫣轻叹:“是啊,明明最关键之处是阳泽真君的变心,银霜魔君却更加记恨疏影真君。 诶,元之,我这人就不同了,当初我揍颜舒的力气,比揍那个菡萏的力气大多了。” 裴玄忍笑:“我耳闻过你的举动,据说专门往脸上招呼,还用了秘法,让颜舒和菡萏二人的脸上一直挂着伤,消除不了,隐藏不了,过了十余年才淡下去。” 提起往事,苏语嫣柳眉微扬,杏眸弯弯,看上去十分得意。 “其实我一直怀疑,那两人后来情淡爱驰,甚至反目成仇,绝对和那十余年的一脸肿胀、青青紫紫有关。 两人都是眼高于顶的人,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估计不能忍受身边人变丑之后的样子,感情就不知不觉中变浅了。” 虽然知道苏语嫣话中的调侃成分居多,但裴玄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小世界里的一些事情。 他那时候还真因为年龄外貌等原因退缩迟疑过,生怕两鬓生霜的自己配不上年华正好的苏姑娘,又怕自己不太健康的身体拖累了对方的后半生。 “语嫣,问你一个问题,在小世界的时候,我已经准备跟随你去北境城了,若是那样的话,你会接受我的心意吗?” 苏语嫣没有立刻回答裴玄的问题,反而挑眉问道: “你犹豫了十余年,终于觉得我不会嫌弃你的年龄辈分性格身体健康了?终于下定决心坦诚心意了?” 裴玄捏了捏鼻梁,心想,在小世界的时候,苏姑娘果然早就察觉到了他的爱慕之心。 “语嫣,我了解你的性子,若是真的动心了,你就不会嫌弃那些。 是当时的我,迈不过心里的坎儿。 我总觉得亏欠了你,总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 可是,当你真的打算离开裴府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我之前犹豫忐忑的东西,都是我作茧自缚。” 想到裴玄当初的克制和隐忍,苏语嫣目光柔和,其实她还是蛮怀念那位守礼纠结的裴大人的,比起现在这个直接坦率还强势的剑修,端方守礼的裴大人就显得可爱多了。 鉴于这人最近对双修道侣问题的执拗,苏语嫣不准备告诉他,在小世界的时候,虽然她带着属下先行离开了,但是并没有走远。 他们一行人马停留在洛京城外的村舍里,就等着裴大人一朝悔悟追她而来。 当时,她决定给裴玄半个月的考虑时间,若是半个月后,这人还在犹豫的话,她就打算强行把人掳走了。反正,她是没打算孤孤单单一个人回家乡的。 身旁的剑修依旧在耐心等待苏语嫣回答,算是给那段短暂的人生一个交代。 不打算说实话的嫣然君上潋滟着如水眸光,露出一抹温柔雅致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很无情: “你若是追着我去北境城,我肯定会认真考虑你的心意的,但是会不会接受,就说不准了,毕竟在北境城那边,我有许多的故人。 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秦无咎将军就是一直没有成婚的,咱们若是没有回到琅嬛大陆上,说不定,本小姐和秦无咎还能发展发展。” 提起小世界里的秦无咎,裴玄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嘴角。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秦无咎就是无咎道君的一缕神魂,也知道了他是苏语嫣的第一任未婚夫。和颜舒、红玉二人相比,这个同样是剑修的无咎道君,给裴玄的威胁感更加强烈。 “你们有缘无分的。” 裴玄从来不是轻易退缩之人,他语速飞快地说道: “无论是在小世界还是在琅嬛大陆上,你和无咎都有着青梅竹马的成长经历,大概还都有着长辈许下的婚约。 可是,他每一次都没有抓住你的心,我知道你的,语嫣,那样让你失望过的人,你是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的。” 苏语嫣轻轻哼笑了一声,不喜欢裴玄把她的事情看得太通透,可是,她又挺高兴的,因为这人确实了解她。 “无咎呀,其实就是太骄傲了。 他是掌门师叔的血缘后辈,合欢宗秦氏一族的天之骄子,从小就备受期待。 种种宠溺之下,他倒是没有被养成骄纵的纨绔,反而勤奋坚韧,刻苦努力,对修炼一事异常地看重,自尊心也非常强烈,所以就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成功地挑拨离间了。” “你同情他?” 苏语嫣摇头:“怎么会?毕竟被抛弃在结契典礼上的人是我,承受嘲笑和异样眼光的人也是我。 -- 第146页 他便是有再多的苦衷,也没有人逼着他做事,说到底,他还是认为自己的追求和目标更重要,比对我的婚约承诺重要。” 裴玄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明确得知了苏语嫣对无咎的态度后,他心中再无挂碍。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进阶化神的苏语嫣都放下了,她道心通透无暇,不沾旧日尘埃,对于晚到了一千年的他而言,就是最好的事情。 “语嫣,等这次的仙门大会结束,我跟你返回合欢宗,我希望亲自拜会你的师尊和贵派的掌门,谈一谈《乾坤鸿蒙诀》之事。” 苏语嫣沉吟了一下,微微点头,同意了裴玄的提议。 她拂袖收起桌面上的茶壶杯盏,拉着裴玄起身,边走边打趣他: “怎么,我这里要不到承诺,你就要曲线救国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是化神君上啦,师门可安排不了我的双修之事了。” 裴玄温和一笑,执起苏语嫣的手:“不,我去合欢宗拜访,只谈功法传承之事。” 苏语嫣歪头望向裴玄,目露疑惑。 裴玄祭出飞剑,携着苏语嫣御剑而行,同时低声解释道: “我这些天琢磨你的态度,大概明白你在坚持什么了。 之前是我想差了,只想着最后的结果,想着暗中比较你对我和那三人的态度差距,差点钻了牛角尖。 其实我该高兴的,你越是不轻易应承同我结成道侣,就说明在你心里,我的份量越重,对不对?” 严肃的剑修难得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情,脚下的剑光都明亮璀璨了许多。 苏语嫣把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一边欣赏着御剑飞行时沿途的风景,一边装傻:“什么对不对的,你又多想了。” 这样口是心非的语气,让裴玄会心一笑。 “既然知道了你的珍视看重,我也不能太过急躁了,所以,之后去拜访合欢宗的时候,我不会再把双修道侣之事作为条件提出来了。 语嫣,你想得对,感情之事就只谈感情,顺其自然。 等哪一日你觉得我可以完全被信任了,咱们再谈道侣契约,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被裴玄说透了内心的想法,苏语嫣稍微有些不自在,她站在裴玄的飞剑上左顾右盼,过了一会儿,佯装好奇地询问他: “咱们这是去哪里?” “去云崖峰,我带你去看云崖峰上的灵云仙雾,陡崖峭壁,还有我练剑的地方。” “云崖峰呀,元之,你从进入青冥剑宗开始,就生活在云崖峰吗?” “嗯,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自小在云崖峰上长大。” 说着话,裴玄带着苏语嫣降落在云崖峰的山脚下,他牵着她的手,温声道: “来,我们从山脚下慢慢往上走,这里的山间云雾有数千种色彩变换,聚散分和,形态不一,是剑宗数座峰峦中最漂亮的一座。” 苏语嫣早就听说过青冥剑宗云崖峰的美名,但是一直无缘得见。据说,即便是青冥剑宗的弟子,也很少有人有机会饱览云崖峰上的瑰丽景色。 “令师太微神君也在云崖峰上吗?” “不,我进阶化神后,师父他老人家就把云崖峰给我了,他另有洞天福地修行。” “咦?这是青冥剑宗的传统?” “不是,师父离开前说,我这一板一眼的性格和他气场不和,他需要换一个能够放松身心的地方,也不想每次睡懒觉时,都被我练剑的声音吵醒。” 苏语嫣扑哧一笑,跟着裴玄并肩走在山间的陡峭石阶上,抬头四望,满目都是叠翠缤纷,灵云雾霭。 “今日你做东道主,之后回到合欢宗,我却没有一座山峰给你欣赏,我现在还穷得住在山洞里呢。” 裴玄惊奇:“怎会如此?” “在合欢宗,没有双修道侣的修士会有诸多限制。修为再高,也不能入住风景如画的好地方的。 好在我那个山洞里的灵气灵泉,还是按照化神修士的待遇等级分配的。” 裴玄沉默了一下:“你们宗门的规矩……确实挺有特色。” “是啊,否则我为什么这么重视这次的招生任务呀?因为飞升的祖师说了,若是成功了,会送我一座须弥乾坤洞府,就是那种自成小天地的宝贝。” 裴玄顿了顿:“要不,咱们还是先把双修大典办了?” 苏语嫣倔强摇头,表示自己不为五斗米折腰。 两人走走停停,话题不知不觉就偏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第64章 待到各大宗门的化神君上传道解惑完毕,仙门大会的收徒大典隆重举行,一千名修炼资质极其优秀的孩子纷纷选择了自己心仪的门派,成为了宗门弟子。 今年的青冥剑宗仍然是十大宗门里的最大赢家,宗主千羽真君看着一群抱着小木剑的白嫩萝卜头儿,心里乐呵呵的,即便魔道诸人一直小动作不断,阴谋挑拨层出不穷,也影响不了他“丰收”的喜悦之情。 收徒大会圆满结束后,十大宗门的千年会晤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这日,魔道三位化神魔君准备离开青冥仙宗,众人在山门外相送。 红玉魔君一如既往地张扬好享受,接他离开的座驾已经不是来时的墨玉飞车了,而是换成了由九只五色羽雕拉着的琉璃八宝飞阁。 漫天的金色纱幔和银色月光绸相互交缠,错落飘扬,垂落成帘的宝石灵珠熠熠生辉,晶莹梦幻,飞阁八角上的血煞宗摄魂铃发出悠远苍凉的铃音,勾魂夺魄。 -- 第147页 “嫣然,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红玉魔君临登上羽雕飞阁前,回头同苏语嫣告别: “不管你我之间发生过多少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并肩作战的经历是做不得假的,我们曾是彼此信任、交托后背的同伴,共同御敌,日夜相伴。 嫣然,我知道,你就是念着这份昔日的同袍情谊,才没有视我为陌生人,才愿意同我维持现在这份淡淡的交情。 我不会再多希冀什么,只是想要告诉你,无论如何,我红玉都把你当做最特殊的友人,在血煞宗,我一直给你留着长老的位置。 他日,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尽管指使我,我心甘情愿为你驱使,为你做后盾。” 说完这番情真意切的离别赠言,红玉魔君又认真地凝望了一会儿苏语嫣,仿佛要把她此时的样子印在神魂里。 直到一旁的裴玄冷下面孔,手中的长剑发出不悦的啸声,这位容貌昳丽的化神魔君才低声叹了一口气,转身登上了飞阁仪驾。 苏语嫣始终没有同红玉魔君多说什么,反而和天空另一端的银霜魔君微微颔首,礼貌告别。 过了一会儿,三位魔君的仪驾队伍同时开动,各自飞上了高空,慢慢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往回走时,苏语嫣有些疑惑地询问裴玄: “元之,银霜魔君的飞车里,除了她之外,是不是还坐着一个人?” 裴玄沉默了一下,在神识中回答了苏语嫣的问题。 “是阳泽师叔。” 苏语嫣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答案挺有意思,让她的脑海里瞬间排演出了好几场恩怨纠葛的大戏。 “你们就这么看着,放任阳泽真君跟银霜魔君离开剑宗?” “师父说,不破不立,若是此次外出,能够打破阳泽师叔心中的迷障,说不定我们剑宗又能迎回一位化神剑君了。” “可若是失败了呢?白衣苍狗,银霜魔君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金丹期的直爽女修了。” “那就是师叔的劫了,修真一途,本来就危机重重,我等旁观者也不能多加干涉。 是福是祸,不到最后,谁也不能妄下评论。 也许,在我们这些亲朋好友看来,是非常不好的结局,但对阳泽师叔来说,反而是求仁得仁。 道之一途,奥妙之始,幽昧深远,莫测难言。” 苏语嫣眯了眯眼睛,倏尔一笑: “果然是剑宗的风格,大概就是因为你们的这种理念,才能一直坐稳十大仙宗之首的位置吧。” 裴玄因为苏语嫣的笑容和称赞,也跟着消融了眉宇间的端肃沉凝,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晓月春山的雅致清和,恰若料峭春风里悄然绽放的玉白梨花,看得苏语嫣舍不得移开目光。 “元之,你长得真好。”苏语嫣出声感叹。 裴玄低头,帮苏语嫣理了理额头的碎发,指间微热,夹着一枚不知何时变出的水滴形火玉髓,被他轻轻贴在了苏语嫣的额间。 裴玄端详了一下:“不及你。” 路过的赤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每当他觉得已经习惯了老友的改变时,都能被更甜腻腻的恩爱氛围齁到。 ——啧,果然是老房子着火! 五日后,合欢宗一行人也离开了青冥剑宗,他们仍然乘坐来时的巨大船型飞行法宝,只不过返程的人员中,多了一位化神剑修。 此时,无咎和颜舒二人已经知道了,苏语嫣寻找的功法传人就是裴玄,两人初闻这个消息时,面色委实不太明朗。 一路风平浪静地返回合欢宗。 飞行法宝降落,事先得到传讯的合欢宗宗主明熙真君,以及长老诸人都迎了出来,如此兴师动众,不仅是因为本宗门的三位化神君上回归,还因为青冥剑宗元之君上的来访。 无论这位君上会不会继承《乾坤鸿蒙诀》,单单就裴玄此人在修真界的地位,就轻忽不得。 一连串的寒暄过后,众人散去,合欢宗宗主明熙真君把裴玄请进了主峰的议事大殿,由苏语嫣陪同,三人准备先把正事谈妥。 明熙真君没有首先提及功法传承之事,而是在裴玄的注视下,用秘法启动了大殿中央的混沌两仪金鼎,联系上了飞升上界的祖师。 鼎内淡黄色雾气翻涌,灿烂金液沸腾,沿着阴阳两仪流淌汇聚,依次点亮鼎身上的玄奥符文,不一会儿,一个淡漠清远的声音自合欢宗议事大殿的四面八方传来。 “何事唤吾?” “回禀老祖,宗门长老嫣然道君找到了功法传人,现今已经把人带回了我宗。” “哦,是之前提到的那个化神剑修?” “正是琅嬛大陆青冥剑宗的元之君上。” 明熙真君再次把最近的事情简要汇报了一下,他还非常不避嫌地挑明裴玄和苏语嫣两情相悦的事实。 都是活了很久的老狐狸了,合欢宗的创派祖师听完明熙真君点到为止的介绍,立刻就抓住了某些关键问题,他的声音里就多了几丝笑意。 威严的飞升祖师心情一好,就不再保持一开始的淡漠矜持,反而活泼开朗了许多。 “之前卦象显示,我这一门道统传承,自我之后就要断绝了,唯有下界琅嬛大陆上还有一线希望,不过,也非常的隐晦微弱。 我还在想呢,这功法传人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为什么这么模棱两可?莫非是天道耍着我玩儿呢? -- 第148页 原来是应在了感情一事上,哈哈,也是,双修功法么,不仅得找一个传人,还得给传人找一个可心的道侣。” 自家老祖几句话就暴露了真实性格,明熙真君依旧笑得清风朗月,苏语嫣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裴玄在不涉及到苏语嫣之事的时候,向来是沉着冷静的,所以,他也没有流露出意外吃惊的表情,只是在心里悄悄修改了一下他对合欢宗这个门派的既有印象。 只听这位飞升大能继续说道: “既然是剑宗的化神修士,哎呀,我可了解那群剑疯子了,肯定是不稀罕我的《乾坤鸿蒙诀》的,只是万事没有绝对,哈哈哈,这不就有转机了。诶,那个叫元之的小子,你在听我说话不?” “前辈,我在。”裴玄抱拳回道。 “啧,听声音就知道是个一本正经的无趣家伙,跟你们祖师爷一样。 我说元之啊,本来吧,让你改投我们合欢宗,继承我的功法传承这事儿,是我们合欢宗有求于人。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了,我听明熙念叨过了,你喜欢嫣然小丫头,而且喜欢得不得了,哈哈,哭着喊着要结成双修道侣,那我可得和你好好分析分析了。” 并没有哭着喊着的裴玄眉目不动,依旧心平气和地应道: “晚辈恭听前辈教诲。” 传音的方向传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嘟囔,大概就是果然是老古板的徒子徒孙之类的抱怨。 紧接着,金鼎中央的灵液又剧烈沸腾了几下,合欢宗老祖的声音就接着传了过来。 “元之小子呀,你现在不是一心求道的单身剑修了,你成熟懂事了,你开始考虑自己的双修道侣了,所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非常需要一部顶级的双修功法的。” 苏语嫣插了一句嘴:“并不是所有的双修道侣都有双修功法的,人家过得也不错。” “啧啧,嫣然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丫头,再多说话,你的奖励就没有了。” 苏语嫣挑眉轻哼了一声,暂时闭嘴了。 上界的老人家继续蛊惑推销: “那些没有双修功法的目光短浅之辈,结成道侣之后,只能享受肉·体上的欢愉,那有什么意思? 既体现不出咱们修道之人同凡夫俗子的不同,也浪费时间精力啊。 但是,有了一部顶尖的双修功法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这种功法不仅能够满足道侣之间身体上的情趣和享受,还能神魂交融,灵气勾连,做到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而共赴极乐。 最重要的是,它有助于延长时间!” 对于这样卖力推销自家功法的老祖宗,苏语嫣抽了抽嘴角,忍住了掩面退避的冲动。 她斜觑了裴玄一眼,发现这人倒是心态不错,依旧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不过,若是耳垂没有变得通红的话,就更有欺骗性了。 倒是一旁的明熙真君最淡定,他不愧是合欢宗的宗主,皎月一般脱俗出尘的眉眼中,浮现出对老祖之言真挚的赞同之色。 苏语嫣琢磨着,若不是修士本身记忆力强悍,她的这位师叔都得拿出小本本来,认真记录老祖宗的“谆谆教导”了。 “元之小子呀,我和你说,你们剑修一旦修习了双修功法,其实比其他修士更有优势啊,真的,这是你们剑宗祖师爷亲身证明过的。 那个,你们的识海里藏着本命灵剑的,那可是有着大大妙用的好帮手啊,我给你细说啊……哎呦,谁打我……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卡拉卡拉卡拉——刺啦——” 两界的传讯连接中断了。 仪式大厅内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下来。 明熙真君是表面光风霁月的真·老不修,他听完老祖宗的“教诲”后,眼中露出感兴趣的光芒。 而当事人裴玄和苏语嫣,则感到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大殿中央的金鼎再次震动起来,但是这次没有再传出合欢宗老祖的声音,而是飞出一道银白色灵光,直奔掌门明熙真君的识海。 明熙真君没有防御阻挡,而是闭目凝神,仔细聆听这道灵光中所携带的讯息。 半晌,明熙真君睁开眼睛,背着手来回踱步。 “两位君上,老祖那边现在有些忙,不方便继续交流了,就托我转告二位他的想法。” 苏语嫣觉得,明熙真君的眼神儿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明熙真君不理会自家师侄的怀疑警惕,他微笑着请裴玄上座,而后才继续说道: “老祖的意思是,若是元之君上不愿意改投我们合欢宗,又需要最好的双修功法的话,可以做出一些承诺。” 裴玄假装没有听出明熙真君在“需要”二字上的重音,依旧肃容沉声: “什么承诺,愿闻其详。” “其一,元之君上举办双修大典的时候,道侣的人选必须是我们合欢宗的弟子。” 裴玄望了一眼苏语嫣,谨慎答道: “我的道侣只能是嫣然君上,她若是合欢宗弟子,我就可以答应这个条件,她若是改投其他宗门,或者成为散修,那元之就无法做到了。” 明熙突然觉得自己被秀了一脸,他想到上一个同他分开的女修,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点茕茕孑立的凄凉。 苏语嫣弯了弯黛眉,柔声道:“我目前没有离开合欢宗的打算。” -- 第149页 明熙真君接着说道:“其二,元之君上需要同这名合欢宗弟子签订最高规格的道侣契约,就是从今以后,共同分担一切伤痛困扰,若有背叛,背叛一方身死道消。” 裴玄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是自然。” 这次,明熙真君终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他回头看来一眼苏语嫣,发现她也是十分动容。 见此,明熙真君忍不住多劝了几句: “剑君,请你仔细斟酌这个条件。 最高规格的道侣契约不是说着玩儿的,即便飞上上界,它对道侣双方的约束力也是极强的,几乎可以算是不容反悔的同生共死契约了。” 裴玄的态度依旧决然坚定,并没有因为明熙真君的劝告而产生犹豫。 明熙心中感叹的同时,也不忘叮嘱自家的师侄兼化神长老: “嫣然呐,你也要想清楚了,咱们合欢宗里双修的修士非常多,但是,很少有道侣愿意订下这种严格的契约的。 比如你师叔我,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能够和第一任道侣长相厮守,忠贞不渝。 可是,后来的结局你也看到了,时光漫漫,消弭了太多初次动心时的悸动,如今我和她……已经是劳燕分飞成为陌路了。 说实话,师叔至今依旧庆幸,那时候听了长辈的劝告,没有热血冲动地发下最严厉的誓言,否则的话,你今天就看不到活着的师叔了。” 对于明熙真君这种以身示教的做法,苏语嫣表示万分感激,但她依旧倾向于信任裴玄。 明熙真君笑着摇了摇头,心说果然还是年轻啊,他没有太过干涉两人的选择,而是接着说道: “那我说一下老祖提出的第三个要求。 他老人家说,《乾坤鸿蒙诀》之所以被看做是双修功法中最顶级的传承,原因之一,是因为这部功法的一个特性: 修炼之人可以任意决定,双修中提升的修为归属哪一方。” 苏语嫣挑眉:“何解?是炉鼎吞噬之法?” 明熙摆了摆手:“想什么呢,绝对不是那种损人利己的炉鼎吞噬之法。 而是在不伤害双修对象本身修为和根基的基础上,任意处置因双修而提升的修为到底归属哪一方。 就是说,你若是同元之君上在一处了,元之君上可以把修炼《乾坤鸿蒙诀》的好处,统统让渡给你,他自己不受益。” “那岂不是把修炼之人当做《乾坤鸿蒙诀》的功法转化炉鼎了,辛苦一场,白白让渡给没有修炼资质之人。” “这么说也没错,但是前提是,这得是修炼功法的人心甘情愿如此做。 他也可以把提升的修为都留作己用,也可以和道侣一同分享,当然,更可以无私奉献,全都送给对方。” 苏语嫣眉心一跳,盯着明熙真君问道:“老祖的意思是?” “老祖的意思是,既然元之剑君不愿成为我们合欢宗的人,又对《乾坤鸿蒙诀》没有贪念,自然不会舍不得这部双修功法带来的好处。 所以,他要求元之君上把功法的好处让渡给自己的道侣。这样,也算是咱们合欢宗之人继承了《乾坤鸿蒙诀》了。” 苏语嫣忍不住反对道:“这不是白白利用元之剑君吗?双修功法又不止这一部,他何必修习这种限制极多的。” 明熙真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苏语嫣一眼,心想这还没举办双修大典呢,就开始像泼出去的水了。 这次,裴玄依旧没有太多的犹豫,利落点头,答应了第三个条件。 就像明熙真君所说,他本来就对《乾坤鸿蒙诀》不感兴趣,愿意来合欢宗探讨此事,完全是因为苏语嫣的原因,他不想她为难。 把修为让渡出去,也是给苏语嫣,他甘之如饴。 ——而且,也并不是如苏姑娘所说的,到时候他就白白辛苦了一场…… 想着想着,裴玄识海中的本命灵剑变得通红通红的。 苏语嫣皱着眉头想了想,刚想张口说些什么,明熙真君故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苏语嫣的冲动。 而后,他朝着“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化神剑君露出一个十分热情的笑容,同之前的矜持有礼完全不同,显然真诚了许多。 “好了,既然咱们谈成了,那接下来,咱们就着手准备你俩的双修大典吧。” 裴玄顺势答应,苏语嫣连忙反对。 “等等,师叔,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和元之结成道侣呢,你别太心急了。” 明熙真君一愣,看着苏语嫣问道:“师侄啊,那你告诉师叔,你什么时候能想好。” 苏语嫣迟疑了片刻:“总之不是现在。” “你不想要老祖的奖励了?” “想啊,但是身外法宝,能和终身之事相提并论吗?” 这话,明熙真君反驳不了,他摸着下巴犹豫了一下,最后无可奈何地说道: “罢了,你都是化神修为了,宗门也不能给你施加压力了,既然如此,你和元之君上的事情我就不继续插手了。 等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通知我一声吧。” 苏语嫣展颜一笑,谢过了明熙真君。 事情商谈完了,明熙真君邀请裴玄在合欢宗小住一段时日,这正好符合剑修的打算,他立刻就答应了。 等到苏语嫣领着裴玄离开后,一派仙风道骨的合欢宗掌门揉了揉额头。 -- 第150页 他心里慢慢盘算着,要不要推波助澜一下,帮单身了一千年的元之君上提前抱得美人归? 然而,还不等明熙真君谋算出个什么计划来,他就收到了已经离开的师侄苏语嫣的神识警告。 “师叔,不许动歪脑筋哦,不管是从我这里下手,还是安排元之‘偶遇’其他合欢宗女修,都不可以!过界的话,你就要小心喽!” 第65章 苏语嫣和裴玄二人离开了主峰的议事大厅,并肩走在合欢宗的花荫小路上。 一开始,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在默默消化刚刚那场谈话的内容。 但是,隔了一会儿的功夫后,裴玄开始不时地侧头瞅一眼身边的姑娘,等他第七次扭头的时候,苏语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在宗门里更轻松自在了一些。” “这是肯定的呀,我自小生活在这里,早就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嗯——虽然我现在只能住在悬崖峭壁上的山洞里,但是说实话,除了景色不好外,我的山洞算是合欢宗里灵气最充裕的地方了。” 裴玄疑惑:“按理说,灵气充裕的地方,风景应该是更加赏心悦目的。” “这是创派老祖的无聊规定,等我有了道侣了,山洞外的某些遮掩禁制就会自动消散,到时候,那里就是名副其实的洞天福地了。” 裴玄想起之前在大殿内听到的那些劝说之词,唇角浮出一点笑意,觉得确实是那位飞升前辈能够做出的无聊之举。 两人走着走着,隐约听到不远处有年轻女修嬉笑打闹的声音,苏语嫣鼓了鼓脸颊,瞥了身边人一眼,余光恰巧捕捉到一缕雪霁天青般的清雅风姿。 悸动忽如其来,又突然生出了把宝贝珍藏起来,不给人看的小心思。 她捉着裴玄的手,直接带着他缩地成寸,瞬移到了合欢宗招待客人小住的地方。 “喏,你先在这里休息吧,若是觉得没意思了,可以在四周转转,没有设置禁制的地方,都是可以自由观赏和任意通行的。” “那你呢?” “我得去处理一下之前留在宗内的事务,然后看看我师父酒醒没有,若是还清醒的话,就带你去拜访他。” 在青冥剑宗的时候,太微神君已经见了苏语嫣,还给了她颇为贵重的见面礼,其态度之热情,其推销徒弟时之诚恳急切,仿佛俗世里家有恨嫁大龄少女的丈母娘。 如今,裴玄跟着苏语嫣来到合欢宗,又谈妥了功法传承之事,理应同苏语嫣的师父见一次面。 “至少,得让他老人家破费一次,掏出几件符合返虚神君身份的灵宝来。要不然,他手里那点儿家底都被他换酒喝了,实在是败家。” 苏语嫣和裴玄告辞的时候,捏着粉白的拳头晃了晃,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光彩。 看样子,是对她师父的家底“觊觎”良久了。 裴玄忍俊不禁,目送他的小姑娘欢快离开。 落英缤纷的小院里又恢复了宁静,裴玄负手站立在瀑布似的紫色藤萝花海前,微阖双目,沉心静气,沉淀着最近一段时日里起伏不定的心绪。 渐渐的,裴玄的灵台变得空明起来,眉宇宁和,心境开阔,原本就要突破的境界屏障,变得越加的脆弱。 忽而,裴玄睁开双眼,目光冷锐严肃,直直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无咎道友,既然前来,何不现身?” 随着裴玄的话音落下,原本蔚蓝清澈的空中突然显出一圈圈橙色的涟漪,伴着一声低沉的剑鸣,无咎道君御风踏雾而来,慢慢降落在裴玄客居的院落之外。 “元之君上,这是无咎第二次单独拜访你,欲谈之事,仍与一女子有关。” 裴玄眉目微动,他扬袖轻拂,院落的大门无声开启。 “进来吧,该说的话,多年前我已经说过了。” 无咎凝眉敛目,走到了裴玄的对面。 那年,他从他和苏语嫣的结契典礼上逃离,日夜不停飞到了青冥剑宗,打算拜会刚刚结丹的元之真人。 年轻的无咎崇拜强者,他渴望向裴玄请教剑修之道。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受人挑拨,认为通过双修之道增长修为是一种投机取巧,是剑心不纯,会让他的剑道有瑕。 所以,他不管不顾地任性离开,试图效仿裴玄的苦修习剑经历,可是,当他满怀激动地走到裴玄面前,朗声说出心中的想法时,却遭到了心中崇拜对象的斥责。 “元之君上,你那时候训斥我自私幼稚,背弃约定,陷无辜之人于尴尬难堪之境,对我来说,犹如当头棒喝。 后来,我浑浑噩噩回到合欢宗,之后才知道,因为我的半途逃离,令嫣然师妹备受嘲笑。” 裴玄沉下脸色:“无咎道友,何必旧事重提。” 无咎摇了摇头,苦笑着继续说道: “原本,我以为我修为低微,同嫣然师妹的结契典礼只是家族内部的事情,即便半路出了差错,也不至于让嫣然师妹受到太多的讥讽嘲笑。 但是我没有想到,挑拨之人在我一离开合欢宗之后,就把事情大肆宣扬开了,还借了你天才剑修的名气,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欠了嫣然师妹的。” 裴玄察觉到无咎正处在情绪激动的状态里,便没有打断他的叙述,只是默默等待这人说出来访的目的。 -- 第151页 无咎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裴玄,哑声说道: “我欠了师妹,就得偿还,可惜我无能,这些年,嫣然师妹越来越厉害,从来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替她高兴,可是心中始终有所缺憾。 我这次来找元之君上,是想要告知你一些事情,也算是……给自己一些弥补的机会。” 裴玄皱了皱眉头。 无咎停顿了一下,胸口微微起伏,而后才低声娓娓道来: “我从明熙掌门那里听说了你答应的那三个条件,我不如你,我们都不如你,所以,我不愿意让一些往事成为你和嫣然师妹之间的障碍。 我得告诉你,元之君上,师妹先前的那三次婚约,细究起来,都不是因为纯粹的感情羁绊而达成的。 我不知道嫣然师妹同师门长辈们有什么约定,但我知道,她向宗门承诺过,在进阶化神之前,她不会排斥宗门为她安排的双修道侣。 这也是我当初负气逃离典礼的原因之一,因为我那时候真心认为,是我不够强大出色,才没有得到嫣然师妹的彻底青睐。 我不傻,我能感觉到,她对我有青梅竹马之谊,却没有浓烈的爱慕之情,她之所以答应秦家的求亲,不过是因为宗门的安排和建议而已。 元之君上,从始至终让嫣然师妹自主选择的道侣,唯有你一人而已。” 裴玄并没有因为无咎的话露出高兴的神色。 反而,他心中生出绵绵隐痛。 他了解苏语嫣的性格,骄傲肆意,不喜欢被安排被约束,若是事情真如无咎所说,那就意味着,在久远的过去,他的小姑娘经历了很大的苦难和不得已,才迫使她答应了某些交换条件。 无咎也察觉到了裴玄的情绪变化,他微怔之后,马上就反应过来,对面之人为何会毫无欢喜轻松之意。 明悟过后,他的神色更加黯淡失落,他再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确实比不上裴玄。 无咎还想继续解释,但裴玄却不想再听下去了。 “无咎道友,今日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不需要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也不需要调查得一清二楚。 我心慕的,始终是那个人,她经历过的岁月波折,是她的魅力所在。 我若想知道,就会直接询问语嫣,语嫣若是觉得有必要说,也会直接告诉我。 我和她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芥蒂,所以,不需要第三个人出言解释辩白什么,那是非常多余的。” 裴玄的一字一句,狠狠地砸在无咎的心上,让他浑身僵硬,手足冰冷。 半晌,无咎朝着裴玄抱了抱拳,踉跄着离开了客舍。 等到日落时分,苏语嫣乘着霞光翩然而至,裴玄盘膝坐在梧桐树下,低首拨弄琴弦,泠泠弦乐杳然缥缈,一曲空灵妙音之后,两人相视而笑。 娇艳的女修快快乐乐地埋怨: “师父宿醉,身上的酒气冲天,我把他推进后山的冷泉池子里了,等他泡上一夜后,明日就会从里到外清醒了,到时候,我在领你去拜见他老人家。” 裴玄注意到,苏语嫣提起师长的时候,语气非常的亲昵自在,神色里也没有丝毫生疏隔阂的痕迹,心中微微安稳。 他想,不论当初如何,至少许多年以后,她是无忧无虑的,是心无挂碍的,这样就很好了。 ——他的小姑娘可不是个柔弱不记仇的,若是真有威逼欺人之事存在,如今也不会这样毫无芥蒂。 “语嫣,你和令师相处得很自在随意?” 苏语嫣从须弥戒指里拿出一方绒毯,铺在裴玄的对面,而后也盘膝坐了下来。 “还好吧,师父那人懒散贪杯,没有什么架子,况且,他就我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弟子,肯定要宠着我纵着我呀。” 听到这样的回答,裴玄心中就有数了,他低头抚弄琴弦,不再过多询问。 苏语嫣歪着头聆听裴玄的琴音,听着听着,她就打断了对方的弹奏:“元之,你心里想什么呢,琴声都乱了。” “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答应和我举办双修大典。” 说起这个,娇美的女修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反正不可能是最近。我今天在宗门里转了一圈,果然不出所料,咱们两人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我从小弟子那里没收了几份修真界八卦小报,发现上面的头条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全都在胡言乱语咱俩的感情经历。 呵,竟然说,我为了挖剑宗的墙角,用美色·诱惑你,打算把你骗进了合欢宗。 还说我有骗婚之嫌,就为了报复你之前搅黄了我的三次婚约,专门忽悠单纯正直缺少感情历练的纯良剑修。 啧,我敢保证,写这些乱七八糟文章的修士,肯定是暗恋你的女修。” 面对气咻咻的心上人,裴玄认真思索了一下,态度诚恳地分析出了另一种可能: “也可能是恋慕你的男修士,他们不愿意相信你是因为真心喜欢我倾慕我,才同我在一起的,所以才忍不住诋毁你。 好像那样一说,他们心里就会好受一点似的。都是无能浅薄之人自欺欺人的谎言而已,语嫣不必在意。” 苏语嫣的一双杏眸睁得圆圆的,她吃惊地指着裴玄: “你能说出这番话,可见狡黠,把人心看得明明白白的,他们怎么好意思说你单纯好骗?实在是太冤枉我了!真该让那些傻乎乎崇拜你的人好好看清真相。” -- 第152页 裴玄微微一笑,劝解道: “所以,都是一些无聊之人的闲谈,语嫣何必在意这些。 我们不如早日举办双修大典,让那些心存侥幸的妄想之徒彻底认清事实。 一旦知道自己再无可能了,他们就不会再盯着你我之事造谣了。” 话题又被裴玄借机绕了回来,苏语嫣却不会轻易应承,她飞快地摇了摇头: “你别骗我,若是现在就举办双修大典的话,再透露出你之前答应的那三条约定,旁人非得说我是红颜祸水,说你色令智昏。 哼,我必须得抻着这件事儿,等八卦的热度降下来了,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一时冲动或者中了媚修的情蛊,我才能和你举行双修大典。” 裴玄见苏语嫣说得认真,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无意识中崩断了手中的琴弦。 沉稳的剑修露出十分严肃的神情: “语嫣,你刚刚说的那些传播八卦消息的小报,都是什么人撰写的,你给我看看。” 苏语嫣一愣,随即掏出几枚简陋低廉的劣质玉简,递到裴玄的手中: “呐,我手上只有这几份而已,这些撰写者算是比较出名的,影响范围广泛。还有一些不成气候的新写手,编的消息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文笔也不生动,我都懒得看了。” 裴玄拧着眉头浏览玉简里面的内容。 “真蛛夫人?万界瓜农?狐言真君?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随便起的称号而已,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幕后之人怎么会用真名字? 不过,购买消息的修士也不是单单看名号的,还要通过这些玉简上的特殊灵气波动,才能确认是不是他们欣赏的撰写者发布的消息。” 说着话的功夫,裴玄已经读完了玉简里面光怪陆离的内容,难得沉默了一会儿。 苏语嫣注视着似乎在重组三观的古板剑修,忍不住轻笑出声。 裴玄回神,他无奈开口:“你呀,刚刚还气冲冲的,现在,又有心情看我的热闹了。” 苏语嫣摊手:“没办法,这些不实夸张的小道消息太多了,我若是一直生气,岂不是自讨苦吃?” “既然生气了,就不能让这些幕后之人继续逍遥。” 裴玄收起断了弦的瑶琴,目光明亮,语气果断: “语嫣,拜会完令师后,咱们出去转一转吧。 你我结伴而行,顺着这些玉简上的灵气波动,一家家找上去,让他们澄清谣言,并向你我道歉,公开地道歉,那之后,肯定就没有人会说你是在骗婚了。” 苏语嫣眨了眨眼睛,实在没有想到裴玄会这样有行动力。 “这些幕后之人可不好找,他们得罪的修士太多了,肯定要把自己藏得严丝合缝,不漏一点线索的。 以前不是没有人气急了,要寻找他们,可惜都无功而返了。 都说狡兔三窟,我觉得这些人至少得有三百个藏匿居所” “无妨,反正你我现在也不急着筹备双修大典,正魔两道又都消停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一个外出游历的目标吧。 咱们慢慢来,能找到一个算一个,即便找不全了,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让一些人不敢再随意调侃你。” 裴玄的话勾起了苏语嫣的兴趣,她估摸着那些胆敢搅风搅雨的人,实力肯定不弱,若是被她和裴玄逮到了人,先不提公开澄清之事,只说来几场实力相当的切磋较量,就很值得试一试了。 “好,我喜欢这个主意,元之,咱们后天就出发。” 裴玄自然点头同意。 于是,在拜见了苏语嫣的师父并拿到见面礼后,这对修真界新出炉的情侣十分潇洒地离开了宗门,开始了他们的找人之旅…… 五十年之后,琅嬛大陆的修真界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敢随意编排苏语嫣和裴玄了,两人的名字在各种八卦玉简上绝迹,但是,两人的名声却更加响亮了。 最近一个胆敢匿名编排苏语嫣和裴玄感情经历的写手,到手的灵石还没有捂热乎,就被越来越明艳的嫣然君上揪了出来,然后一袖子抽进了火山窟窿里。 顿时,整个修真界都安静了下来。 “语嫣,现在没有人再质疑了,咱们可以举办双修大典了吗?” “好,既然大家都心悦诚服了,咱们就广发囍帖吧。”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