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绒》 яòūяòūωū.òяɡ 红丝绒1 窗外传来一阵喧闹,胖胖还没从梦中回过神,眼皮有千斤重,摸到手机一看,还不到七点半。 又绵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摸过内衣梦游似的穿上,内衣带子在软趴趴的肉上挤出一道道小丘。 外面的吵闹还在继续,尖锐的女声像闹嗡嗡的苍蝇。 她穿上超大码白色衬衣,扣子在丰硕的胸部勉强能扣上,然后是黑色套裙、厚丝袜、黑色中跟鞋。 套上鞋子的时候,胖胖发现鞋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蹭破了点皮,好在不细看倒是不显眼。这双鞋后跟也磨得厉害,有些磨损修补不了,她老早想新买一双,想想开销就作罢了。 用带鞋油的鞋擦抹一遍,看着新亮点了。 她笨拙地套上西装外套,提着手包就出门了。其实只穿衬衣还好,那西装外套虽然已经是大码,但毕竟版型还是收肩塑身型,套在她身上挤出许多褶皱,委实有些拖沓。 胖胖也觉得加个外套跟被捆了透明绳子似的,但是不穿吧,把自己熊壮的后背、圆轮的肚子暴露给别人,总让她觉得不自在。 楼道里一股垃圾馊水味儿,不知道又是哪家牲口把隔夜垃圾放在门口没扔,也不嫌膈应。胖胖边下楼心里边骂。 虽然骂了很多次,可这破楼里住的怕是这城市最底层的人,总有不要脸的。有段时间还有人往楼下扔塑料袋装着的屎,不下雨就是一股干臭屎味,小心点还能不踩上。那一下雨,黄黄绿绿的水混着不知名的黑渣滓流得到处都是,角角落落里都隐隐带着屎味儿,更别说一脚下去黄水迸溅,溅到裤脚,还蹦到身上。 后来不知道哪家男人受不了了,提了菜刀在楼下大骂一阵,谁他妈再扔屎,老子宰了你全家,手砍了堵屁眼里,看你他妈还扔屎不扔。 这才消停了。 不过没有屎袋子,这小区环境也没好哪儿去,拥挤的过道被自行车、电驴儿占了一半,还有老太老头攒的纸壳子、瓶瓶罐罐东一坨西一坨各自占山为王。旁边一条排水的小沟渠,涓涓地淌着馊臭的黑水,边缘堆积着一圈绿油油。 胖胖妈这会儿正和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楼里老太老头堆积的废纸壳山太多了,难免有些“占地之争”,这个纸壳是这家的、那几个罐子是那谁的。小区没物业,只请了个老头看门,也没法管,缠缠绕绕就有了诸多争抢纸壳瓶罐的“大骂架”,谁嗓门大、怄人的脏话多,最后“争议之物”就归谁。 胖胖妈也爱捡点东西,头天捡了堆那儿,第二天早上收废品的骑着叁轮来了再卖。她自诩不跟那些泼妇老太老头一个德性,瞌睡也少,就一早起来检查自己的战利品,打算第一个卖了了事,顺便收捡收捡“争议之物”。нαǐㄒαйɡSんùωù(海棠書屋)。℃οΜ 那会她正撅在自己的小山前收收捡捡的,住在一楼的一户人顺手往窗外泼了一碗油水,正好一半溅在胖胖妈身上。 胖胖妈一看屁股上、腿上黄叽叽的油水逐渐浸透衣服,混着辣油、泡菜一股子味儿,不拿去洗衣店怕是弄不干净咯,拿去洗衣店,花的钱指不定比她这一身还贵,脑门顿时火山爆发岩浆一冲,破口大骂:“谁他妈不长眼的、屋子里没屁眼的,下水道那是坑了你还是缺了你的!他妈的早上吃了屎就往外泼,是多大的牲口!” 这话骂得难听,那泼油水的一听也炸了,两人就隔着窗户骂起来。 胖胖妈不像胖胖,身上没几两肉,细胳膊细腿,脸上也是皮包骨,颧骨高耸,一张薄嘴下撇,半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地贴着头皮扎起。她平日看不起那些佝偻萎缩的老头老太,也看不起那些斤斤计较的酸气同龄人,不爱跟他们搭话。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好欺负,一骂起人来,嗓门大脏话多,二十代祖宗都能翻一遍。 胖胖是深刻体会过这点,她这会儿忙着去上班,也不想分担战火,正缩着肩要从两人后面穿过去。 一楼那精干婆娘一瞅见胖胖,冷不丁一笑,嘲讽道:“呵,这不是胖胖吗?也不劝劝你妈这脾气,哪天你带男人回来,小心被吓跑咯!” 胖胖妈一愣,回头看见胖胖,心窝被戳得发痛,胖胖叁十多岁了还没个对象一直是她的心病,再看她佝缩的肥胖身躯,脑门一股子火气,大骂:“你在这干什么?不用去上班了?拿给不长眼的看笑话,我真是白养你了!年纪一大把没个出息” 她一转身,几滴的油水溅在胖胖黑跟鞋上,就像几滴硫酸,呲溜呲溜把鞋烫了难看的小洞。尖锐的声音刺得她耳朵发痛,也不敢多逗留,赶紧小跑离开,胸口憋着口气,一路上烫得眼眶发热。 到了学校,胖胖也没心情去食堂吃早饭,径直去了办公室。 她埋着头整理昨天的票据,不一会儿,办公室陆续来人了。 秦欣露着竹条似的细腿,见她一声不吭埋着头,神神秘秘凑到她跟前:“胖胖,你知不知道今天学校有事?” 胖胖抬起眼睛,秦欣精致的五官凑在眼前,连皮肤都晶莹水透。 胖胖本名其实不叫胖胖,除了她妈在家这样叫,办公室的人也都叫惯了,她也是个好脾气的,从没冷过脸,于是众人多少带着点看不起的心态叫下去了。 主要是,本来学校里行政人员就不多,虽然工资不高,但有编制,工作稳定,福利不错,很多人还是削尖脑袋想进来。除了老员工,新进来的像沉莘,一堆这证那证,实打实的能力,要么就是秦欣那样养眼的美女,指不定家里还有点啥。胖胖算个另类,胖得不行,只有个单亲的老妈,身上没见穿啥名牌,也没啥特殊技能,不知道咋走了狗屎运进来的。 众人怀着点不平衡的优越心思,胖胖这名也就叫开了,连带着领导学生也这么叫。 “学校不每天都有事么?”她低下眼,反正有啥好事都轮不到她,何必出头去给她们当笑料。她这会儿才发现鞋上的油水忘了擦,已经凝在上面了。 “嘻嘻,今天是天大的事。”秦欣坐了下来,眼睛里都带着亮光,“前不久冯代表不是来咱学校了么,这没几天艾家给咱学校捐了一笔钱——关键是,今天艾家的艾黎要来!” 艾黎,艾家有名的少爷,除去优越的家庭条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外表了,那真是一个美。可惜没当明星,偶尔流出一些照片足以让众多少女梦里怀春。 现在真人要来,学校里一路子女职员、女学生能不激动么?就是食堂大妈也把头发梳光亮了些。 一上午办公室的女员工叽叽喳喳就没消停,时不时跑去厕所理理头发补补妆,看来都是早得了消息。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有了点动静。学校几个领导引起一群人在校园里参观,为首的是艾勋,现在艾家的当家人,也是艾黎的大伯。 他身材高瘦,五十多岁的人依然腰杆挺直,气度不凡,跟校领导低头交谈。 而艾黎出现的时候,硬生生抹杀了他的存在。 他身材纤细修长,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裤子,西装外套挂在手臂,玉肤碧眼,棕发微曲。他目光平静,周身仿佛带着光晕,不带张扬的模样,却硬是把周围的人衬成了老树疙瘩。 温润柔和,日月映辉。 秦欣拉胖胖来看,但她很快就被众人挤在后面。 她听见众人微微抽气的声音,抬头一瞅,竟瞬间慌了心神。 -- яòūяòūωū.òяɡ 红丝绒2 其实胖胖这人和艾黎,除了呼吸同一片空气,根本不可能有啥交集。毕竟不是童话故事,就是秦欣往艾黎跟前一站,都能被衬成地上的泥点子。 可命运有时候就是爱开玩笑,也许是见胖胖太可怜,硬硬给了艾黎脑袋一锤子。 胖胖不是一个随意心动的人,即使学校里被称作男神的年轻教授,自知看不上自己,她也从没有心动的感觉或者多看几眼的心思。但艾黎着实让她体验到了陌生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竟然也像秦欣那群怀春少女一样一路跟过去想多看两眼。 艾勋一行人被引到了礼拜堂。这礼拜堂有些年月了,据说现主席的母亲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本来胖胖是跟在人群后面的,垫着脚想凑近看。 礼拜堂的入口很窄,她被人推来攘去,脚一崴,一失重就往前方栽去。 她又胖,前面的人生怕被拉倒,都自动往后闪,胖胖硬生生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 礼拜堂原本挺安静,校领导也是压着声音说话,胖胖一摔倒,她自个的呼声夹杂周围人嚷叫的声音,显得特别突兀。 一行人都回过头来看。 校领导眼睛都瞪直了。 众人见状都赶紧往后撤,留下胖胖趴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 胖胖脸皮再厚,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她不敢抬头去看。她自个丢脸丢大了不说,要是校领导因为这事炒了她鱿鱼,她就完了。 她憋红了脸,眼泪挂在眼角,恨自己干啥来凑这热闹,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她感到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周围也没人搭个手,她拱蛆似的挣扎着想起来,又因着身体笨重,一时起不来。 “你没事吧?扶着我手起来吧。” 一双白净匀称的手伴随着清淡的香味,伸到了胖胖面前。 后面的人抽了一口气,还有人发出了惊呼。 胖胖抬头看见那只手,像脂玉一样白净,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整齐,没有一点死皮倒欠。нαǐㄒαйɡSんùωù(海棠書屋)。℃οΜ 她目光所及的,是一双光亮干净的男士皮鞋。 那鞋是纯黑叁接头,楦型就是顶好,鞋身微拉长,鞋口到鞋面呈瀑布式曲线,鞋面到鞋尖、鞋尖到鞋底为叁向立体切割,呈现硬朗的雕塑感;小方头鞋头方中带圆,内侧收腰,弧线流畅、凹凸有致;鞋底也是真皮材质,手工沿条缝。 那是上好的小牛皮制成,带着利落冰冷的光泽,即使一路走来,也没沾染灰尘、没有一点磨损。 胖胖有些晕头转向。 她抬头看见鞋的主人,他的裤子折线整齐,白色衬衣裁剪贴切。他少年般的纯净气息,让她想起了波提切利。 他的眼睛是水蓝色。据说他母亲来自所谓美女之国,金发碧眼貌美至极。 这美得不像话的少年俯身向她伸出手,不仅是她,就是围观的众人也难以置信,美女老师学生们咬着牙恨不得刚才跌倒的是自己。 见胖胖愣住没有行动,艾黎直接扶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来。 少年的力气还是有些大,胖胖回过神,靠着支撑站了起来。 她顾不得整理自己扭到一边的衣服,冒冒失失向领导俯身敬礼,就跑了。 她跌跌撞撞跑回办公室,脸涨得通红,泪珠一颗颗滚下,扯了纸巾使劲擦鞋上的油渍。 她脑子很乱,害怕校领导把她开除了,这样她妈和她都完了,她们没有钱付房租,还要还债——她又想起艾黎,那一切又变得不真实,手臂上好像还残留着干净的香味,他碰过的地方像点了灼热的火焰。 她从未这么恨自己的丑陋和笨拙。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秦欣路过她座位,冷哼一声:“行啊胖胖。” 这事胖胖没敢告诉她妈。过后几天,她战战兢兢地上班,出乎意料的是压根儿没领导找她谈话,也没开除她的消息。 办公室也没人再提这事,也许是窃窃地等着看笑话。谁知这快一周过去了,没半点消息,几个人更是猜疑胖胖那穷酸样到底有啥背景。 看笑话的消息没等来,却是来了个惊天炸弹。 这天临近下班的时候,一辆银色Panamera停在了学校办公楼停车场,从上面下来一个戴墨镜的黑衣少年。 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大半部分脸,但那脸角轮廓、气质就是显得和周围不一样。 伴着一路的注目和惊呼,他来到了行政处办公室。 当他锁定胖胖的位子,走到她面前时,办公室一众人惊得下巴都掉了。 那不就是前不久才来了学校的艾黎么!那个让诸多老师学生夜夜春梦的艾黎啊! 只见他取下墨镜,露出那张无暇的脸,微笑着对胖胖说着话。 胖胖那呆子就像被人敲了一棒槌,还傻不拉几地理着票据,动作机械僵硬,一伸手差点把水杯打翻。 艾黎眼疾手快扶住,嘴角露出一个调皮的笑,连秦欣花瓶里的白荔枝都黯然失色。 他上次来学校,众人毕竟是远远地看着。现在能近看了,又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温和有礼,就像远远的谪仙走近了、鲜活了,更让人秉持不下。 胖胖糊里糊涂被他带走了,坐上了那辆Panamera,留下呆愣惊疑甚至怨愤的众人。 他带胖胖去了一家火锅店。 这店和胖胖往常去的火锅店不一样,一进门就是一道山水屏风,灯光雅致,幽雅安静得像个高端茶室。进去曲曲拐拐,来到了一间包间。 包间里也雅致得紧,好在端上来的始终是火锅,热气腾腾,让胖胖自在了一些。 艾黎并不像他看着那样遥不可及,他亲切地招呼胖胖吃东西,就好像俩人认识已久。 火锅的味道确实好,胖胖惊疑不安,犹犹豫豫食不知味。 他问胖胖真名叫什么,胖胖老实回答,她本名叫顾汜归,汜水的汜,归来的归。 艾黎带着微笑,道:“汜归。”那低醇温婉的声音让胖胖心尖一颤。 他也看出来胖胖有些不自在,眉头微微皱起,放了筷子说:“我知道你有问题想问我。没关系,告诉我。” “我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能自在地说想说的话。” 胖胖犹豫了一下,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为什么靠近我? 艾黎沉默了,隔了一会儿,他虽是在微笑,却有些悲伤:“其实,很多人看着我觉得光鲜亮丽。但是,我其实没有什么朋友。” 他替胖胖夹了一片牛肉。 “你也多少应该听说过,我母亲——是我父亲结婚以后遇到的——艾家的人商界政界都有牵扯,不可能随便离婚结婚,我母亲出身也不高,进不了艾家大门。” “后来,我父亲和我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出了车祸,两个人都走了。我一个人在艾家——虽然有很多人来接近我,但我知道他们目的都不单纯。” 他表情平静,语气平淡,好像说的都是别人的事。胖胖却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样悲伤。 “也算是缘分吧,那天刚刚好是你跌倒。所以,请不要拒绝我——至少让我,能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 他露出了一个悲伤的微笑。 胖胖也没法说不,如果是这样,她也没必要那么心惊胆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她有,美丽的艾黎也有。 她放松自在了许多,俩人还算愉快地吃完了这顿饭。 -- 红丝绒3 那天回家以后,胖胖几乎整晚没睡。 她抱着被子翻来滚去,心里水深火热。想起和艾黎这样的人,哪怕只是做普通朋友,也是顶好的事了——他是那样平易又温和的一个人,即使他只是骗她玩儿,也没什么遗憾的。 她转而又想起自己的一地鸡毛,杂乱拥挤的小区、笨拙的肥肉,又焦躁不安。 窗外月光明亮,夜晚空气薄凉,她叹了口气,心脏像在沸水里滚了一遍,又热又疼。 之后的日子,艾黎隔叁差五就来找胖胖。 这事儿成了学校里的大事,一来艾黎经常出现,老师学生们有了机会大饱眼福。 二来吧,谁都猜不到艾黎的心思。胖胖那人,就是一般男人怕都是看不上,你说艾黎图啥?难不成是美女见多了,所以想试试另类? 总有那么一天,他会醒悟过来“浪子回头”,去正常交往聪明漂亮的富家女,那时候胖胖可就真成笑话了。 而以前遥不可及的人,现在走近了、鲜活了,甚至还表示出了对女人的兴趣——虽然很多人不认为那是“对女人的兴趣”,众多女老师女学生男同学也不含蓄了,行政楼几乎天天都是没事找事的人,热闹成菜市场了。 然而艾黎——从来对搔首弄姿的美女帅哥视而不见——毕竟都没他好看,每次都是接了胖胖就走。 有美女学生厚着脸皮凑上去,想要“一起吃饭和胖胖老师交流交流”,艾黎挂着冷冷的笑不说话,把美女臊得不行。 他们一起去吃了很多顿晚饭,一起去参观了绘画摄影的展览,一起去看了几场电影。 胖胖起初很是惴惴不安,她没有去过那么多高级的场合,没有那么多光鲜的衣服,她每双鞋都有破皮的磨损。 艾黎却似乎了解她的一切尴尬,总是不留痕迹地让她感到舒适。 比如他们去的餐厅,多数时候是中档餐厅,艾黎图清静会选包间。 他们去展览、看电影,像普通人一样排队、买票,只有艾黎戴着帽子和口罩遮掩一下。 胖胖倒也不觉得别捏,毕竟要是让别人发现是艾黎了,他俩估计啥也干不了了。 对于胖胖最近屡屡晚归,胖胖妈也细细“拷问”了。 胖胖不想让她知道艾黎的事,说是同事最近聚会比较多。 胖胖妈自然看得出她在说谎,不过也许是之前泼油水事件心窝子被戳痛了,想着胖胖始终得找个人,她也没再深问,只说:“去聚会可以,但晚上必须回家。有什么人什么事的,也及时给我看看。” 胖胖喏喏搪塞过去。 那天吃完饭,艾黎开着车,在老城区种满梧桐树的街上左拐右拐,最后在一条安静的小街停下。 昏黄的灯光照在石板砖的路上,一家临街小铺的彩色玻璃透出暖烘烘的光,橱窗门框都是桐油木制,显得有些年月。 艾黎推门进去,门上铃铛响起。 店铺里面挂着各种布锦绸缎、珍珠皮草,拥挤又精致。 一个白头发干瘦老头坐在一台缝纫机后面,抬头从黑框眼镜上方盯着他俩。 “谁做?” 艾黎牵来胖胖。 老头带着胖胖去了里间,让她脱掉外套,亲自量尺寸,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旁边记录。 等她套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艾黎已经结了账了。 回去的时候,她犹豫了半天想开口问价格。 结果还没开口,艾黎一手按在她的手上,说:“汜归,不要跟我那么生分。” 她的心砰砰砰快跳出嗓子眼了,哪儿还说得出啥话。 回去之后,又是一夜辗转,那只修长的手仿佛还留在她手上。 她觉得心脏上面好像冒了一棵小芽,痒痒的、酥酥的,吸了她温热的血,舒展枝叶不停上窜。但它那么娇嫩,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又畏缩颤抖。 她觉得这样也好,不要再深入了。要是她享受了极致的幸福,有一天突然失去了,她该怎么办呢。 那一切,就好像老天可怜她,让她短暂地窃取了不属于她的美好和快乐,然后某一天就会收回。 她心下一凉,滚烫的泪珠落入了枕头里。 胖胖照常上班。 学校里有学生分发宣传单和小册子。党内选举快开始了,不少入了党的学生已经开始了宣传,甚至还有因为支持的委员或者党派不同而吵起来的。 这天,之前没啥动静的秦欣瞥了她好几眼,脸上带着冷诮凑近她。 “胖胖,党内选举要开始了,你知道现在民党内主席最热门人选是谁么?” 胖胖没抬头,闷声说不知道。 “呵呵,”她一屁股坐到胖胖桌沿上“现在的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冯委员——不过呢,二把手的郑委员人气也不低,关键他夫人是集造船厂老板的女儿,选举资金是大把大把往里扔呢。” 她纤白的手指玩着发尾。 “你也知道,冯委员跟艾家有些扯不清的关系——当然这些你不懂,呵呵。 总之呢冯委员现在需要资金,可艾家——之前投出去的钱现在还没几个回本的,可能早就快坐吃山空了。 但是呢,他们现在最大的资本啊,就是文桦集团的千金——看上了艾黎呢!” 胖胖心里咯噔。果然秦欣找她没好事。 “那位千金小姐,可是首大研究生毕业,当时还是校花,据说跟她爸闹着非要嫁给艾黎。这就不知道艾家怎么想了,毕竟集造集团和文桦集团比起来,还是差了一点。 要是有了文桦集团的支持,冯委员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她说完,笑吟吟回了座位。 胖胖咬紧了牙根,她想说她和艾黎只是朋友。但这会儿说出来,又显得有些可笑。 然而就像应验了秦欣的猜测,艾黎一连两周都没有再出现了。 大家从八卦杂志上看到了艾黎和文桦千金出双入对的照片,然后有意无意甩到了胖胖面前。 胖胖白天把自己埋在工作中,不是自己的事儿也去争着帮忙,对那些或无意或恶意的调笑视而不见。 只是一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就像破了个窟窿,深秋的寒风呼啦啦地吹过去,蚀骨的寒冷深入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滚烫的泪珠也渐冷。 她发过消息给艾黎,他很久才回复:最近很忙。等我。 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 яòūяòūωū.òяɡ 红丝绒4 这天胖胖上班的时候,来到自己座位前,就看见桌子上扔了一堆垃圾,霉烂的水果、浸了油水的纸还有一些脏兮兮的零食袋,从肮脏的塑料袋里漏出来,铺在她桌上,散发难闻的恶臭。 “哎呀这谁干的呀!”沉莘惊呼。 胖胖咬着牙,拿了个垃圾袋,把垃圾都扔到进去,又拿纸巾、湿毛巾挨着擦干净。 办公室里老同志应和了几句就回各自座位了,秦欣一直没动,皱着眉头眼带讥诮。 胖胖觉得这么多天来隐忍的委屈,竟因为这一堆垃圾快要喷涌而出。 她知道这一天也许早晚会到来,只是没想到这样突然,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会如此难堪。 她眼眶发热,强忍着泪,默不作声收拾了。 她也不想追究是谁干的,有什么意义呢?即使今天查出来是这个人,明天也还会有另外的人。 她需要这份工作,不能总是引起大麻烦。 之后,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要么早上一来桌子被淋湿,要么走在路上被人从背后扔了个脏东西,还有一次上厕所的时候被人用东西抵住了门,好半天才出来。 对于这一切,胖胖没有表现出特别生气或者悲伤的情绪,也没有去找领导抱怨,时间一长大家也觉得没啥意思,事情也少了。 而胖胖呢,对于那些事不是不感到委屈,只是奇异地觉得这样也好,那些嘲笑那些霸凌挤占她的情绪,可以让她忽略另外一件事,就是那样温柔的艾黎就这样离她远去了。 只这件事让她无法呼吸,心如刀割。她不敢让她妈看出异样,回到自己房间了,才咬着被子,任由泪水翻滚。 梧桐叶已经落得七七八八,初冬的寒冷开始侵袭。在艾黎失联将近一个月的这天,胖胖收拾了准备下班,刚走出行政楼就感觉背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нαǐㄒαйɡSんùωù(海棠書屋)。℃οΜ 她脱下大衣,看见一团黄叽叽的污渍,像是什么颜料,远处有零零散散嬉笑的声音。 她咬咬唇,把大衣折在手里。 正在这时,有人惊呼。 胖胖抬头一看,那人正靠在车上。 他穿着黑色大衣,头发被寒风吹动,面如白玉。 胖胖眼眶忽的一热,心中又酸又涨。 他走近,表情淡淡地看着她手里折着的大衣。 胖胖这才发现他瘦了很多,连脸颊都微微凹陷,眼下一片青黑。她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一时竟说不出来。 艾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说:“你的衣服做好了。” 胖胖一眨眼,泪水滚了下来。 艾黎开车来到了那家制衣店,店里依然只有那个老店主和他的徒弟。胖胖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她换上那件定制黑色旗袍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是自己。 那旗袍是黑色带暗纹的面料,裁剪完美切合她的身材,该松的该紧的地方那样恰好,不多不少,她曲线丰腴娇美,不再是肥胖的一坨,整个人散发着成熟的韵味。 艾黎将一串珍珠项链戴在了她脖子上,那莹莹光泽衬得她皮肤白嫩如雪。小徒弟拿过一件白色皮草外套替她套上。 艾黎微笑着看着她,星辰般的眼眸带着细碎的光芒。 他俩一起出现在镜中,竟也有一丝和谐。 艾黎开车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一路上,胖胖没有问他之前失联的事。她还是心软了,再见到艾黎的那一刻,空落落的心又被填满,即使这样的幸福是短暂的,她也不忍心就这样戳破。 她想起了秦欣说的话,艾家其实已经岌岌可危了么? 她没敢问这一套衣服的价钱,艾黎明显是不会让她负担。 她转头看着艾黎面颌完美的侧脸,车窗外流光潋滟,也许她就这么美丽一次、肆意一次,就让她放纵吧。 这顿饭俩人都吃得很开心。菜馆私密性很好,装修雅致,菜以河鲜为主,精致美味,艾黎一如既往地那样体贴温柔。 直至俩人吃完离开的时候,从隔壁包间同时出来了一席人。 为首的艾勋看见艾黎和胖胖时,显然一愣,随后眉头一皱,冷冷地、略带嫌恶地看着他俩。 胖胖心一惊,感觉无处可藏。艾黎淡淡微笑着,也没招呼。 也许顾着同行的客人,艾勋没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胖胖心下一片冰凉,那种淡淡地、不屑的眼神,她怎么会看不明白。她颤抖着抓紧手里的小包,脸上一片惨白。 艾黎牵着她的手也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胖胖觉得这个梦还是很美,只是虚浮的美好之下,一片荒凉冰冷。 艾黎也没有说话,他面上看不出神色。她却强烈地感觉到,他深深藏着的、一种奇怪的情绪。 车停在了胖胖家小区门口。 她正要道别的时候,艾黎突然抓住她的手,把她往驾驶座一拉。 一双美丽又冰冷的唇贴上了她。 那唇带着纯净的少年气息,轻轻地碰上她,轻柔地、雕琢般地蹭过她的上唇、下唇。一个温热的物体,轻轻舔过,然后轻松地伸进了她的嘴里。 它在里面,先是纠缠她僵硬的舌头,然后扫过嘴里的角角落落。 胖胖僵硬着没有动,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他光洁的额头没有一点瑕疵,几缕碎发垂下,眼睛即使闭着都是那样饱满完美的形状,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 他似乎在很认真地感受她。 胖胖眼睛一闭,眼角的泪水就滚了下来,那样滚烫,烫得她浑身一哆嗦。 时间似乎过了很长很长,艾黎结束了那个吻。 他抚过胖胖的脸,将残留的泪花摸掉。 安静的车里,胖胖感觉似乎只有自己的心跳那么快、那么响。 她红着脸,半天哆嗦不完一句话。 艾黎微笑着,抚开她耳边的碎发,说:“汜归,陪在我身边,也许我暂时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但是——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都会自由。” 胖胖晕乎乎,巨大的欣喜、担忧一时都涌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在冰冷的雪水和滚热的岩浆之间翻滚,自然也忽略了艾黎话里的深意。 她僵硬地跟艾黎道别,跌跌撞撞回了家。 胖胖妈这次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她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又怕胖胖这人太笨被人坑了。 她追着问胖胖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胖胖声若蚊吟:“没有” 胖胖妈皱着眉,半天逼问不出来,只好提点她:“妈也不是反对你有男朋友,你年龄也不小了。要是有了,及时带给我看看——我看人比你准。” 胖胖上楼以后,艾黎没有立即离开。 他坐在车里,额角带汗脸色惨白,狼狈地咬着唇,浑身抽搐颤抖。一双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关节发白。 许久,颤抖停止了,他松开手,仰头躺在座椅上喘着气,眼色冷淡迷离。 -- яòūяòūωū.òяɡ 红丝绒5 艾黎这次再出现,也是震惊了学校里的人。 虽说八卦杂志上还是偶尔出现艾家与文桦联姻的传言,但毕竟艾黎本人那是隔叁差五亲自来学校找胖胖。他低调了很多,基本上每次都是从地下停车场出现,也没见着什么狗仔记者跟着。 连秦欣都感觉到了,有些东西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艾黎就这么消失,好像才应该是故事的结局。他又出现,而且和胖胖之间多了一种奇异的暧昧,那是真有一种危机感浮现在了众多女生的心里。 难不成艾黎是天天照镜子看自己的脸看腻了,美丑不分了? 胖胖自那以后,人也变了很多,胖还是胖,脸也还是那样,只是笑容多了,加上穿的衣服不再像以前那样穷酸别扭,整个人气质是不一样了。 贵气这东西,除了身材样貌,却多少还是靠钱堆出来的。 胖胖的变化,她妈也看在眼里,光是那些价格不便宜的衣服都说明对方怕不是一般上班族。 她也知道胖胖找个男朋友不容易,有些事也急不得,但她又实在觉得不安,忍不住去催着胖胖把人带回来看看。 胖胖只能每次都打岔着应付过去。 其实她心里,隐秘地有些期待,也希望艾黎能见见她妈妈,即使她和艾黎不会有什么结果,那意味也不一样。 但她不会真这么要求,她和艾黎的差距,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现在她能穿着漂亮的衣服和艾黎出去了,但她也并不希望艾黎来到这个拥挤肮脏的下层小区。нαǐㄒαйɡSんùωù(海棠書屋)。℃οΜ 然而艾黎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天他们吃完晚饭,艾黎买了一瓶红酒和一些包装精致的进口水果。 胖胖起初以为他是自己要带回家的,当车开到了她家门口,艾黎要和她一起下车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艾黎说去见见她妈妈。 胖胖愣了,然后急切地阻拦。 艾黎确实很坚决,理由也很充分:“你总不能让你妈妈一直胡思乱想你跟谁出去吧。”提了东西就要进去。 胖胖站在路灯下,扭扭捏捏瞪着脚不肯走,心里又慌又气。 艾黎牵上她的手,胖胖拦不住,只能惴惴不安地跟着他。 小区里没有几盏灯,很昏暗,艾黎走在那些纸壳子山间,一边让胖胖带路,一边避开提着的物品。胖胖回头,见他表情没有厌恶或嫌弃。 她多少还是觉得臊,心里真是恨极了那些乱扔垃圾、在楼道里乱放东西的人。 到了门口,胖胖打开门,忙朝着屋里喊:“妈,我、我朋友来了——” 还好胖胖妈是个爱干净的,屋子虽然陈旧破小,还是收拾得干净整齐。 她妈这会儿刚洗完碗,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见胖胖身后跟着个人,正要开口责怪她不提前说一声,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愣住了。 艾黎彬彬有礼地放下东西,微笑着解释说是自己擅自决定要来,请她见谅。 胖胖妈去烧了水泡了茶,她知道胖胖是有交往对象了,但确实没想到是这人——这样一个人! 艾黎长得漂亮干净,又温和有礼,胖胖妈倒是没有平时那种紧绷的强势,还算相谈甚欢。 她问了一些问题,艾黎都一一作答。 胖胖绷直了背坐在一边,双手绞在一起,又没啥可以插嘴进去。 艾黎坐了半个多小时,胖胖妈也没再多说,就说天色晚了早点回去。 艾黎起身告别,胖胖出门去送他。楼道灯光昏暗,她回头看见她妈站在门口,眉头紧皱。 她送走艾黎回来的时候,她妈叫住她,却也什么都没说。 她扭捏着,还是忍不住解释,把和艾黎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了,当然略去了艾黎吻她那部分。 她妈一直坐着没说话,其实她的眉头从艾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松开过。 半晌,她忧愁地看着胖胖,说:“和他断了吧。” 胖胖呼吸一滞,紧咬嘴唇,不吭一声。 她第一次那么想反抗她妈,她和艾黎早晚都会分开,为什么不能让她多贪恋一段时间呢。 她心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要冲破胸口。 她爸生病的时候,她家卖房举债给她爸治病,最后人还是走了。那一屁股债,有些好说话的,见她们孤儿寡母也没急着催,有些恶意的还不停涨利息。那些钱就像看不见尽头,永远没有还完的一天,即使这样,她也从没有这样激动和绝望。 -- 红丝绒6 胖胖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没法一口答应她妈的要求,也没法对和艾黎的关系产生坚定的信心。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铁板上的鱼,被人翻来覆去地煎,虽然最终结局是煎熟、被人吃掉,但这个过程实在漫长痛苦;有的时候,她的内心又不可思议地平静。 博尔赫斯有个小说,讲一个犯人被判处了死刑,他在行刑的时候、子弹飞出枪口那一瞬间,平静无比,时间仿佛被拉长,在短短一瞬间,他完成了一部完整的作品。 胖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死刑犯,子弹临在眼前,而她的时间却无限拉长,所有景象真实又虚幻,从眼前一晃而过,却细节都清晰无比。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美,被艾黎宠爱的、熟韵的美;另一面,她又是狼狈的,所有的、现实的问题能瞬间把温暖驱散,冷冰冰地等待她去面对。 艾黎约她过几天去白海住几天,他家在那里有一套房子。因着冯委员要去那里修养几天,说是修养,其实是私下的政治献金活动,艾家自然免不了要参加。 胖胖其实不太想去,艾勋上次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了。但一想到回家看见她妈那张忧愁的脸就觉得烦躁,加上艾黎再叁保证他们只是配角,不会有太多活动要参加,胖胖答应了。 胖胖提前请好了假,出发这天,艾家人不在一个地儿,所以不是一路出发。 艾黎和胖胖单独出发,他开着车,俩人一路走走停停,开了大半天才到白海。 白海是有名的修养圣地,有着大片的沙滩、葱郁的森林,空气清新,不少有钱人都在这里买了房子偶尔来住。 艾家的房子坐落在离沙滩不远的树林中,一栋叁层的棕色建筑,面积不大,有些陈旧了。 他们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有人了,两个女仆正在打扫,屋子里还有些灰尘味。白色的盖布已经拿走,家具虽然华丽精致,却也有些陈旧,边边角角都有磨损。 壁炉里已经烧起了柴火,带来了一些新鲜的温度。 胖胖和艾黎放下行李,由女仆提进去。 这时,楼梯上方出现了一个人。 她从二楼房间出来,大约五十岁的样子,微胖,面部肌肉下垂,眉头紧皱,表情高傲严肃。 她站在二楼楼梯扶手边,冷冷地注视着下面的胖胖和艾黎。 胖胖明显感觉到艾黎浑身一阵僵硬。 他面上却是淡淡地笑着,美艳轻佻:“母亲。” 原来她是艾黎父亲的原配宋沐芳。 她冷冷瞥了一眼两人,也没回应,转身回了房。 这次艾家本家的人几乎都来齐了,房间有限,所以胖胖和艾黎住了一间屋子。 她自然觉得很开心。她现在对艾家的人还是觉得有些发怵,不单单是他们冰冷的态度,更有一种让她说不上来的压抑感。 艾黎父亲当年是打算和他的妻子宋沐芳离婚,遭到全家人反对,后来婚还没离成,就和艾黎亲生母亲出了车祸去世了。艾黎被接回艾家其实身份也挺尴尬,艾家物质上可能没有亏缺,但从宋沐芳对他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他过得并不好。 胖胖自然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她和艾黎住在一起也不可能发生什么。 她能感觉到来到这里以后,艾黎一言一行都很轻佻,独处的时候却又比往日沉默,那种轻佻放肆与压抑的沉默像在他身上笼罩了一个摸不到的壳。 胖胖很不安,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抱住他。 晚餐安排在一楼餐厅,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也许是来得匆忙,没有鲜花蜡烛之类的装饰品,显得有些空荡荡。 艾勋不在,据说是去见冯委员了,商讨明天的安排。 艾勋之妻江桂舟带着儿子艾瑜、女儿艾玫已经坐在餐厅了,艾黎和胖胖进来的时候,她只淡淡扫了一眼,也没问及胖胖的身份。 倒是原本低着头玩手机的艾瑜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个讥笑,又低下头去了。他长得白净高大,样貌自然比艾黎差了很多,看着不小了,浑身却还是一股子浪子气。 艾黎和胖胖坐在末尾的位置。 没人开口说话,空气冰冷凝固。胖胖看了一眼艾黎,他表情淡淡,倒像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艾勋妹妹艾霞和她的丈夫张越平、女儿张雅进来了。 张雅倒是淡笑着对胖胖点了点头。 宋沐芳最后进来,她依然是严肃的表情,皱着眉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女仆上菜,偌大的厅堂只有走动声和餐具碰撞的声音,餐桌上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沉默地吃着饭,咀嚼声都没有,像一群冷漠压抑的僵尸。 女仆准备的晚餐冷盘居多,胖胖吃得索然无味,她感到胃里很不舒服。 他们各自吃完,没有打招呼就各自回了房。 胖胖的不舒服一直持续着,回了房,她仍觉得胃里像沉了一大坨冰块。 艾黎脸色也不好。 他俩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在一起,看着窗外灰蓝的天,直至夜幕降临。 胖胖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色还蒙蒙亮。 她小声穿好衣服下了楼,来到餐厅。 她的胃还是不舒服,不知道女仆早餐会准备什么,想趁着这会还早,先下来看看有什么热的东西。 厨房挨着餐厅,是半开放式的,里面已经有人了,艾玫穿着红色的丝绒连衣裙,站在流理台前,面前摆着各种食材,两个女仆站在旁边。 她五官精致,皮肤剔透,眉目间带着清贵傲倨。她已经化好了妆,耳环、项链和戒指是一套造型的,嵌着黑曜石,在灯光下闪耀着光辉。她身材略丰满,胸部高耸,腰却收得惊人地细,那红丝绒裙子缝着丝绸裙边,裁剪合体,将她整个人衬托得美艳又高贵。 那种高贵没有丝毫矫揉造作,放佛天生骨子里带了的,真是有钱人家才养得出来。 她捏着白嫩的双手,细细地、慢悠悠地审视着桌上的食材。 看见胖胖过来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露出不及眼底的笑:“你倒起得挺早。” 胖胖有些局促,总觉得她的笑冰冷刺人,她也不好直说自己来看吃的:“我、我来看看,怕早餐不合大家胃口。” 她刚说完,艾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抚了抚耳边并不存在的碎发,说:“呵,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她虽然是在笑,语气却冰冷轻佻,说完便昂着头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胖胖站在原地,脸臊得通红,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那充满不屑和讥诮假装的友好就像藏着细小刀片的棉花,看着柔软,却削得人血淋淋一片。 她终于明白了,艾家的人对她不冷不热,没对她太挑剔严苛,没以她的身材或者出身来打击她、让她难堪,是因为他们没有把她看作一个可能通过缔结婚姻关系成为他们家族一员的人。 她觉得有一口空荡荡的气,沉在她胃里一路往下,把她涨得难受又空洞。 她憋着那口气,转身离开,却看见艾黎表情淡淡地站在二楼栏杆边。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散地站着,带着没有表情的笑,也许看见了刚才的事,也许没有,只略一垂眸,转身回了房。 -- 红丝绒7(h) 胖胖不知道她怎么上了楼,室内并不算冷,她却觉得浑身冰凉。一种不安感在她身体里无声地蔓延,像一只冰冷的蛇,在这华丽而温暖的屋子里,缠绕着她不放。 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艾黎穿着白衬衣坐在床边,窗外略带雾气的白光投照在他身上,放佛要羽化而去的白色蝴蝶。 她走过去,发现他脸色苍白,额角挂着汗珠,浑身微微颤抖。 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艾黎拉住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他声音嘶哑:“我行李箱夹层里有个小包、拿过来。” 胖胖赶紧跑到衣帽间,把空着的行李箱打开,果然在夹层里发现一个皮质的薄薄小包。 他颤抖着打开小包,从里面拿出一小袋白色粉末,胡乱撒开在床头柜上,俯下身去“呲”地吸入鼻腔中。 他不再颤抖,眼神迷离地躺倒在床上。 胖胖呆站着,她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地响,像要跳跃而出。她眼眶发热,有温热的液体流下,却浑身僵硬,四肢放佛已支离破碎,只要一动就会散裂开来。 她看着床上那个美丽的人,即使是这样落魄失神的状态,他也好看得不可思议,五官依旧如雕塑般无暇完美,白色衬衣贴在紧实纤细的身体上,有一种颓废堕落的美感。 胖胖觉得呼吸困难,她脑袋里一团糊涂,是因为一直以来受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还是艾家这种压抑冷漠的氛围、那种不屑式的友好,亦或是无法接受艾黎的秘密? 混来的思绪涌入脑中,她无法冷静思考,只能任由眼泪横流。 她的艾黎啊,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他那样美丽温柔的人,应该是肆意美好地活着啊! 他和她不一样,他不该去面对俗世生活的一切麻烦和琐碎,他也不该去面对艾家的冷漠和严酷。 他应该在阳光下肆意地活着,享受所有美好的事物,就像初生的美丽蝴蝶,应该得到最温柔的保护。 他不该这样啊! 艾黎躺了许久,眼神清明了许多。 他起身抱住胖胖,胖胖跌坐在地,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放声大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艾黎也不嫌弃,就那样抱着她,任眼泪鼻涕浸湿衣服。 她哭了半天终于累了,一边打嗝一边抽气。 艾黎紧紧抱着她,轻柔地吻过她的脸颊,然后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一点也不轻柔,那样凶狠猛烈,放佛要把她吞食入腹。 他粗鲁地扯开胖胖的衣领,露出了她丰满莹润的胸乳,他伸手揉捏,拨动上面的朱红,那未经人采摘的山尖小豆一下硬得跟小石子儿一样。 他一只腿顶开胖胖的双腿,大腿紧紧贴在她股间。 胖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哪里经得起撩拨,她只觉得浑身像被人点了火,滚烫、酥痒,烧遍她的全身,把她的脑袋搅得一塌糊涂。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兴奋又害怕。 艾黎利落地脱了衬衣,滚热坚硬的胸膛贴近碾压她柔软的胸乳,乳尖小豆耐不得刺激,胖胖忍不住呻吟娇喘,她能感到下体已一片潮湿。 她的睡衣只有腰间还系着,被掀开来正好铺在地上。 艾黎腿间硬物戳弄着她的腿心,她小腹的暖流一股股下涌。 她突然又害怕,她这一身肥肉多难看啊!她想拒绝推开艾黎,却又有气无力,倒像是要勾着他。 艾黎这个美丽的妖精啊!蝶翼般的睫毛投下暗影,他脸上带着欲望,吻得她那么认真、咬得她那么疼。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许不是那么丑陋。 那个硬物试探着、一点一点进入她。 才刚刚进去,胖胖就痛得惊呼。 艾黎按着她的头吻住她,一只手轻揉小蒂,一鼓作气直插而入。 胖胖痛得眼泪直流,但也许是胖着的好处,她的水异常多,艾黎缓缓抽插几下,疼痛便已缓解,随之而来一种陌生难耐的酥麻。 她呻吟着,伴着浑身的酥软和热烈,被那种陌生又上瘾的感觉掌控。 她胸乳激荡,身上的软肉也荡着。 艾黎喘着气,脸色泛红,他的眼神充满欲望,沾染了世俗的气息。 高潮来临之际,胖胖脑袋一片空白。 她脸颊泛着红潮,手脚轻软如云,艾黎趴在她身上喘着气。 她一瞬间有了想哭的冲动,她和他融为一体了。 她的身体放佛变得轻巧美丽,那些可恶的肥肉竟也变得可爱,它们那样白嫩柔软,就像上等的脂玉。 他俩偎依着,直到天色大亮,温度渐渐散去。 女仆来敲门,提醒艾黎该出发了。 他们在中午之前要赶去冯委员所在的庄园,然后开始计划好的舞会和交际。 很明显胖胖没有被邀请,她用冷水洗了脸,心不在焉地帮艾黎换衣服准备。 那个皮革小包已经放回了行李箱里,就像一个个小炸弹被埋了回去。只是在胖胖心里,它们的引线还露在外面,她忍不住想要沿着引线把那些小炸弹一个个拔出来,让它们暴露在阳光下,却又怕被炸得粉身碎骨,鲜血淋漓。 临走前,艾黎紧紧地拥抱她、吻她,她回应着,热烈、亲密,又冰冷绝望。 胖胖在床上躺了一下午,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翻身,瞥见放在角落的她的鞋,那是一双黑色的跟鞋,鞋型漂亮、皮质柔软,虽然跟很高,但是穿上很舒服,走起来又稳。 她想起了和她妈吵架的邻居,想起了秦欣那些人,似乎都已经太遥远。他们百年如一日地继续着他们的生活,或幸福或不幸。 而她呢,走在了一条奇怪的路上,蜿蜒曲折,看不到方向。她没有勇气倒退回去,也不知道再往前一步是什么。 她好像拥有了她以前不敢想象的一切,但这一切又那么冰冷和绝望,像一颗裹着毒药的甜蜜糖果。 她不知道艾黎为什么会那样,艾家的其他人是不是也有做这样的事呢?毕竟他们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呢? 这个家族看起来富丽堂皇,里面却冰冰冷冷,裹挟着所有人,裹得那样紧以至于要窒息。 晚饭的时候没人来叫她吃饭,她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仍旧躺着。 艾黎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得不见五指了。 他身上有脂粉和酒精的味道,带着寒气的手擦干她的泪,湿润的唇吻着她。 她隐隐听见楼下传来争吵声,艾勋在怒吼,艾玫在哭。 那声音震动着房屋,也敲打她的心脏。 艾黎抱着她,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好。” 她回答。 -- яòūяòūωū.òяɡ 红丝绒8 他们悄悄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得跟墨汁一样了,艾家其他的人已经休息了。 艾黎开着车,漆黑之中只有他们的车灯突兀地亮着,在路上曲曲拐拐。 胖胖裹在羊毛披肩里,外面空气寒冷,车里空调开得很足。 她不知道艾家的人明天发现他们走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也许艾黎回去后会被惩罚,但现在她却觉得心定了,那种缠绕不放的压抑感消失了。 艾黎看起来也放松了很多,他目视前方,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带着她,去往一个可以抛开一切的地方,她的狼狈、他的压抑,他们都可以抛开。 胖胖问了艾家的事。 艾黎也没有隐瞒,艾家确实情况不好。艾家到这一辈,持有的产业已经不多,之前诸多投资还未见收益,现今几乎举全家之力扶持冯委员。然而冯委员与艾家的联系其实都是上一辈的事了,艾家现在拿不出多少资金,为了维护这比藕丝还细的关系,只能把艾玫往冯委员面前送——尽管冯委员的年龄比艾勋还大。 艾黎没有说到他和文桦千金的事,但胖胖也能猜到一二。 如果是以前,她也许难以理解他们的做法。那会儿的她,只觉得能够把家里的欠债还完,就已经非常满足了,她并不期望这种金窝里的生活。 但是现在她坦然不了了。 多数时候,人有了钱,才能自信漂亮地活着。 不仅仅是她自己,像艾黎那样美丽的人,她简直无法想象假如他出生在贫穷家庭里,住在她家那样脏乱的小区,为了省几块菜钱跟人讨价还价半天,在催债的亲戚面前不得不低声下气,甚至将来可能迫于压力走上邪路—— 艾家的人自然也是无法忍受落入那样的生活,这个徒有其表落魄狼狈的家族,每个人都压抑得想离开,但他们依附于这棵大树生长,又害怕它真的支离破碎。 艾黎把车开到了火车站,站台还一片寂静,只有暖烘烘的灯光照着月台。 他们坐在一条长椅上,用厚厚的毯子盖在身上,拥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有莹白的点点飘落下来,是细碎的雪花,只有在电灯的照耀下才能寻见一点身影。它们静静飘散着落到地面,化成了一颗颗水渍。нαǐㄒαйɡSんùωù(海棠書屋)。℃οΜ 天地之间放佛只有他们俩人,伴着雪花轻缓落地的声音,静谧安宁。 天蒙蒙亮的时候,车站开始售票。有一条长线旅游专列正好要出发,艾黎用现金买了票。 他们登了车,艾黎买的是一间豪华软卧的票,据说现在已经没有几趟列车有这样的包间了,因为旅游专线速度慢,商务乘客少,所以还保留着。 包间很宽敞,大约是其他包间的叁倍大,整个以红色为主调,墙面贴着玫红暗纹锦缎墙纸,右边是一张红丝绒面的单人床,床头是仿铜鎏金雕刻,床边嵌着一个小桌。左边放在两张绒面椅子,中间隔着一张不宽的餐桌,铺着百合花图案的墨绿桌布,上面固定着珐琅镶嵌金银花瓶,里面插着一把富贵竹,看得出是有人订了包间才临时布置的。 小桌旁边是洗手间,擦漆的门正关着。窗户正对包间门,挂着墨绿的厚窗帘,坠着浅金色穗子。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 艾黎和胖胖偎依着躺在床上,艾黎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窗外天色雾白,灰蒙蒙的遥远景色迅速地后退。 他拿了一小包粉末,倒了一点在小桌上。 胖胖心一揪,抓住他的手臂,眼睁睁地望着他。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下巴抵在她头上。 他叹了口气,说:“其实,冯委员要的是我。” 胖胖心一惊。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他身边了。一开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后来就习惯了。 有一次,我想离开艾家,他知道了——给我注射了。后来,我就离不开这东西了,也离不开艾家了。 他现在需要资金,艾家拿不出来,于是我有了新用途——就是和文桦集团联姻,所以艾家才急着给他送新人过去——” 胖胖听着他的话,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样的事,艾黎的美原来早已被人觊觎,他还未成熟的时候就已被人残忍采摘。她无法想象,当时稚嫩的他怎样被残忍地被压在身下,夺走初生的美好。 当他说到文桦家千金的时候,她的心脏更是刺痛。 他的命运早已注定,连艾家的人都只是把她看作艾黎一时兴起的玩物,没有在意她。时候一到,她所拥有的这一切——全部都会烟消云散。 她咬着唇哭泣着,紧紧抱着艾黎,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艾黎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引起一阵酥痒。 “汜归,和我一起吧,”他的胸腔发出声响“尝一口,跟我一起快乐。” 他青白的手背举到了她面前,上面有一堆白色粉末。 “就一口,没有什么,我想你和我一起快乐——”他的声音轻柔蛊惑。 他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她的脖子,让她感到舒适。 她眼前被泪水浸得模糊一片,思绪混杂,太多的事在脑子里乱窜,那些纷杂如流水一样从她眼前流逝而过,又掀起巨浪,纷乱交错,那些开心的瞬间、痛苦压抑的事情、无法解开的难题—— 她不想再想了,其实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她迷迷糊糊地凑近艾黎的手,学着他的样子用鼻子一吸—— 脑子变得一片空白,艾黎在吻她、抚摸她,她热烈地回应,却又像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她感觉自己一丝不挂地飘浮在一个虚空里,周围是巨大的云朵,那些云朵全部是血红色的丝绒,那样艳丽、热烈,馥郁的百合、月季朵朵盛开在其中。它们温柔地包裹着她,从头到脚,轻轻挠着她的脚趾,酥痒柔软。 她不停地旋转飘浮,头晕目眩,身体却舒爽无比。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不再累赘,她的身体丰满成熟,是大地之母最珍贵的赏赐。 他俩纠缠、喘息,在共同的漩涡里迷失、彷徨,又紧紧拥抱着彼此,像有一个永恒的归宿。 列车在沿线景点走走停停,越往北天气越冷,窗外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她妈打过几次电话,她没接,只回了短信说去旅游。 她和艾黎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相拥着,不分白天黑夜,放佛身处遥远陌生的世界,过去一切纷扰已然不见。 胖胖从未觉得如此安定。 她用手指勾勒着艾黎的轮廓,他是她的,是她以前从不敢想象的事情,她拥有了如此美好的人生。 她才发现自己的欲望原来如此强烈,艾黎的每一处都深深吸引着她,他纤细却好看的手臂,他修长的腿,还有他欲望来临时紧皱的眉头—— 列车前进着,他们把粉末倒在小桌上,额头挨着额头,靠拢过去。 -- яòūяòūωū.òяɡ 红丝绒9 不知道走了多久,火车被大雪封路,停在了一个小城。 胖胖和艾黎在这里下了车——他们用现金买的票,不怕被艾家的人查到,也不急着直奔终点。 最重要的是艾黎小包的东西已经只剩一小袋了。他中途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决定在这里下车,这里有可以买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裹得严严实实,胖胖跟着他。 那是个拥挤热闹鱼龙混杂的城中村,破旧的二层平房挤出了狭窄的路,大大小小的店铺挂着破旧的牌子,卖早饭的、卖杂货的,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 艾黎曲曲拐拐,在胖胖都快迷路的时候,他走近了一家卷帘门半闭的店铺,店铺门口放着一块破旧的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她不认识的字,像是错别字。 艾黎让胖胖走一边去望风,自己走近在店门口闲坐这抽烟的几个年轻人,低头跟他们说话。 胖胖警惕地张望周围,她看见一块破碎的镜子放在一张破木桌上,靠着墙放着,旁边写着“理发十元”,但没有人。 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瘦了很多,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脸颊微微凹陷,眼神呆滞,眼下一片青黑。 她转开脸,裹紧了羽绒服。 艾黎走过来,拉着她离开,回去了宾馆。 小城没有高端酒店,宾馆的环境和他们以前住的比起来确实差了很多。 但胖胖很满足,他们窝在被窝里疯狂做爱。 不知过了几天,他们又不得不去城中村了。 艾黎照样裹得紧紧,带着胖胖,来到那家店铺前。 这天城中村的人似乎比平时多,时不时有人经过,胖胖有些不安。нαǐㄒαйɡSんùωù(海棠書屋)。℃οΜ 她回过头去看,艾黎和店铺前那个年轻人靠得很近。 “你们在这里!跟我回去!” 她的手一下被抓住,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她回头一看,是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 “艾家找你们好久了,跟我回去,否则不客气!” 胖胖惊叫,她想挣脱,但被抓得太紧。 “嘭——”艾黎跑过来,毫不犹豫抓起地上的石块,朝男人头部砸了过去。 男人痛苦地捂住头,松开了胖胖,艾黎拉着她一路往前跑。 “在那边!”两个相似打扮的人追了上来。 他们一路狂奔,快跑出城中村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一边蹦出来抓住了艾黎。 “快跑!”艾黎松开胖胖,企图挣开抓住他的男人。 “快跑!回去等我!”他朝胖胖大吼。 胖胖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转身往前跑。 她跑出城中村,跑过路口,回头看见艾黎已经挣脱了那个男人,正朝她跑来。 “艾黎!”她泪水奔涌,看着他头发飘散,笑着向她奔来。 然而那一瞬间,一辆疾驰的货车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她甚至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艾黎就消失在了她眼前。 一阵尖锐的刮擦声,货车急刹在了路边,艾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破碎的玻璃娃娃,红色的血遍地都是。 追赶他们的男人脸都白了,蹲下去探艾黎的呼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胖胖呆愣着,这一切来得太快。 明明艾黎离她那么近,下一秒他们就可以拥抱在一起,他们可以一起逃脱的! “啊——————”她听见自己朝着天空大叫,声音嘶哑难听。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脑袋一片空白,毫无目的地狂奔。 她看见一辆快速行驶的汽车,径直跑了过去,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嘭——”司机大骂,已来不及刹车,撞上了胖胖。 她觉得身体像一下子碎裂了,哪里都痛,尖锐的刹车声伴随行人的尖叫在她耳边响起。 她渐渐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一片白光,周围惊呼吵嚷的声音也逐渐消失,有什么东西正慢慢抽离。 她看见了艾黎,他浑身是血,微笑着向她走来。 她看见了秦欣,依旧美丽妖娆,在学校里继续着日常的一切。 她看见了她妈——她本名其实姓魏——魏女士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在和小区几个大妈争吵,周围一片散乱的纸壳。她正大骂着,突然像被谁提住了脖子,哑然失声。 她呆愣着,睁大了眼睛转过头看向灰蒙的天,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而去。她呆呆地呢喃着,好像在叫她的名字。 但是,她以后只有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