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大佬成长计划[系统]》 第1页 《异世大佬成长计划[系统]》作者:米粒儿艾【完结+番外】 业界精英影帝攻x阳光健气当红炸子鸡受 每对官宣的cp,总要经历那七八百次撒糖撒花cp粉拉瓜 其实不用拉,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陈川遇到雪崩身亡,重生在游戏里,只有成为日天日地大总攻才能回魂 但他看了看自己的属性,攻度:0,装备:无 配角路人甲攻度:5、15、25 然鹅,这些都是小意思,直到他遇到另外一个人 崇炎【攻度:爆表,身份:大祭司】 这任务还怎么做!!! 但就在这时,陈川得到了他的金手指 没错,他的金手指就是他被系统强行绑定的攻略对象,火神司烜 然鹅,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我要你立誓,从今以后誓死追随于神,成为神最虔诚的奴仆。” 只要能活下去,陈川就愿意妥协:“我发誓——” 【攻略对象已选定。】 “不是,我就立了个誓……” 然鹅,回应他的只有机械化的声音: 【系统提示:该攻略对象攻度值:100,难度:地狱级。】 【玩家若是被反向攻略,将直接堕入冰川地狱。】 陈川x司烜——偶尔炸毛的攻x十分腹黑的受 侍神仆从反向x神明,作者有渎神情结,受后期生子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川,司烜,崇炎 ┃ 配角: ┃ 其它: ================== ☆、一、重生 一、重生 “雪崩!是雪崩!” 轰隆隆巨响自头顶传来,陈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手中的登山镐就已经被大学雪冲落进冰川。 耳畔是同行驴友的惨叫与惊呼,大家慌乱惊恐之时,大雪已经像浪涛一样冲过来。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陈川也从雪山上坠落,和其余登山队员一起被埋入冰川里。 绝望与窒息感犹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陈川最后意识也被严寒驱散,陷入黑暗无边的长眠。 【冰川地狱欢迎您!】 是什么声音? 黑暗里,陈川听到耳边萦绕着类似于Siri的语音,猛然睁开眼,看见的一片漆黑里有一线光亮乍现。 渐渐地,光明撕破了黑暗,仿佛也能撕裂空间,陈川不由挡住刺痛的双眼,下一瞬,就被巨大的吸力拽入深渊。再度睁开眼时,他发现已经身处于一间病房里,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很显然,是有人生命垂危了。 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搭理他,门外传来家属的哭喊声,称为锥心泣血也不为过。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陈川一惊,慌忙回身望去,隔着一扇玻璃窗,看见病房之外,是母亲老泪纵横,妹妹啜泣不止,“难道说——” 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陈川走到病床边,惊觉垂危的病人同自己是一张脸时,心间只剩下慌张与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此刻,机械化的声音再度在耳旁响起: 【陈川先生,请允许我抱歉地通知您,由于您在攀登穆尼拉雪山途中遭遇雪崩,生命已经结束,现已魂归冰川地狱。】 【但我们还是要恭喜陈川先生,在此新春佳节之际,成为冰川地狱第444444位来客。因此,我们特奉上一次回魂的机会!】 “回魂?” 陈川终于明白,他已经死了,死在攀登穆尼拉雪山的途中,被一场雪崩活埋,然后又不幸抢救无效,最终魂归冰川地狱。 但好在还有机会回魂,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陈川茫然四顾,对着没有实体的系统高呼:“什么机会?” 【进入高自由度游戏《异世情债之冰川奇缘》,达成成为异世第一总攻成就,即可享受回魂。】 【但请允许我提醒您,这是限时任务。一旦进入游戏,如果无法按时达成第一总攻成就,将直接没收投胎机会,永堕地狱。是否把握机会,全在您一念之间。】 “不能再投胎?永堕地狱?”陈川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但在转身望向病房外痛哭的母亲与妹妹时,终归下定决心,“我愿意!” 如果可以,他愿意为了家人铤而走险,赌上这一回。 【正在配置您的初始属性。】 【配置已完成——攻度:0,身份:奴隶,装备:无。】 【最后的提醒:异世时间一天约等于现实世界十分钟。距离您的遗体火化还有3天,也就是说,您必须在异世时间432天之内,达成第一总攻成就,否则永堕冰川地狱。】 “这是什么三俗剧情低级小号……” 陈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吸力拖拽着腾空而起,又抛向无间深渊。他就似一只折翼的大雁那般,不断地坠落着,然后“扑通”一声,坠在冻土之上。 “时辰到了,快些起来!” 皮鞭划破寂静长夜,落在身上时,才刚结痂的皮肉再度绽开。在冰川高寒地带,背后划破一道口子,不比刀子割在身上好受些。 “唔——”陈川从草垫子上惊醒,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陈川撩开沉甸甸的眼睛皮,打量起自己——满身血污和伤口,身上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羊皮袄,脚上蹬着一双露着大拇指的破布靴,脚踝上还锁着镣铐。 -- 第2页 “果然是低级小号。”陈川甚至怀疑已经遭人戏耍,才会沦落到这个鬼地方做奴隶。 “少将军在说什么?” 另一个蓬头垢面的奴隶凑过来,低声跟陈川说道,“过会儿若有机会,属下定当护送少将军逃跑。” 陈川听到这句话,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大概是重生在了某位少将军身上,因为战败被俘,沦为奴隶。而身边这个人,应该是个忠心不二的副将。 妹妹的脆皮鸭文学他也曾瞄过几眼,通常意义下,这位副将就应该攻略对象了! 陈川兴奋地回眼望他,却看见一张黑黢黢满是泥污的脸,再配着满嘴大黄牙,那叫一个触目惊心过目不忘。 陈川冷着脸,不动声色地后挪了半步,看着副将头上猝然窜出属性条—— 【攻度:15,身份:奴隶,装备:半个黑面窝窝头。】 【是否选定该角色为攻略对象?】 陈川默默在心里回答:“对不起,丑拒。” 一转身,又看见狱卒甩着鞭子走过来,用枷锁将奴隶串联成一队,走到陈川身边时,属性条再度出现—— 【攻度:25,身份:银戎王朝低等狱卒,装备:皮鞭镣铐。】 【是否选定该角色为攻略对象?】 陈川瞧着他洪钟一般的身材,足有两人环抱的腰身,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在被押送进冰川的途中,陈川灵光一现,突然意识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只有他的攻度为0,并且没有初始装备?真不愧是的低级小号! 那道鞭痕斜纵着横亘在后背,流出的血迹粘黏在早已破烂不堪的羊皮短袄上,渐趋凝成撕不开的血痂。陈川脚下拖拽着铁链,步履蹒跚蹒跚地走向未知之处, 冰川之下早已搭好祭坛,牛角号、鹰骨笛声响交融成祝祷乐曲,信众围坐在祭坛四周,伴着乐声吟唱起不知名的咒文。 陈川与其数余名奴隶被武士卸去枷锁,跪在祭台上,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在天际露出一线苍蓝之色时,一声皮鼓声响彻天际,奏乐声猝然停歇,信众纷纷改换成跪姿,对着祭台虔诚叩拜。这些人已经狂热到极致,哪怕额头磕在凝着薄冰的地面上,划出道道血痕,也没有哪个分心擦血。 额头磕在地上的闷响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可祭台四周那群人似是毫无痛觉,反倒一声比一声磕得更响。 虔诚狂热到极致,就跟疯子无异了,祭台上的奴隶看见此情此景,都在瑟瑟发抖,唯独陈川暗自翻了个白眼—— 别人都瞧见的,是信众磕头的后脑勺,唯独他看见的,是乌泱泱一片属性条。许是得益于跪在上方,堪称角度绝佳,一览无余,瞧得他目瞪口呆眼花缭乱。 更令陈川绝望的是,人群之中连尚不满十岁的幼童,攻度都为1。 这是什么操作?毛都没长全的还有攻度? 陈川默默垂下脸,试图与系统沟通:“那个……毕竟时间紧迫,直接把攻度最高的那一位请出来,我攻了他,岂不是就成了总攻?” 【系统正在为您配置。】 【配置已完成。】 陈川在心里给这人性化的系统点了个赞,开始四处寻找攻度最高的属性条。 便也是在此时候,祭台下信众再度吟唱咒文,一片虔诚里,大祭司终于登场,牦牛血混合着朱砂,在他身上绘下蜿蜒符文。额头、胸膛、脊背、手臂,乃至于指端,都是不知名的图腾,仿佛是暗红荆棘缠绕于周身。 陈川回身看见,这个仅有裆布掩身的男人一手持鼓,一手握象牙鼓槌,在高寒地带跳起祭神舞。 属性条早已出现在这位大祭司头顶—— 【攻度:***,身份:银戎王朝大祭司,装备:啮魂鼓、定魂鼓槌。】 【是否选定该角色为攻略对象?】 “看起来有点厉害。”陈川反复研究属性条,忽然又有疑问,“等等,攻度为***是什么意思?” 【就是攻度爆表,不存在上限。】 “哈?”陈川想想自己的初始属性,心中一冷脸一黑,几乎咬得牙咯咯作响,“这任务还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设定会比较多,等于我自己重新架构了一个世界和世界观 ====== 新开了一篇娱乐圈文接档求预收:【咱们官宣吧!】 业界精英影帝攻x阳光健气当红炸子鸡受 缘分天注定的故事!从明撕暗秀地下恋情,到高调官宣,总要经历那七八百次撒糖撒花cp粉拉瓜 其实不用拉,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二、初遇火神 二、初遇火神 武士看见陈川竟敢直勾勾望着银戎王朝至圣之人,顿时抬手给他一巴掌:“区区贱奴,怎敢直视巫燧大祭司?” 陈川耳蜗轰鸣,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头昏脑涨时,他依稀听到身侧的同伴们开始骚动起来,甚至有几人惊呼出声。 “巫燧……是巫燧!” 同行的奴隶里头,有人才听闻那位大祭司称呼,就开始瑟瑟发抖,如风中落叶那般。 “污秽?巫睡?”只可惜,陈川并没有听清楚那人说的是什么,也不明白同伴为何如此惊惧交加。 “是巫燧…….真的是巫燧!”早前许诺帮助陈川逃离的副将与他解释道,“少将军难道忘记了,咱们摩罗城便是为此人所屠灭的。” -- 第3页 原来还有这个恩怨在里头,陈川恍然大悟,终归将这里的背景故事串联在一起。如果他没有猜错,自己的身份应是摩罗城某位少将军,在城破之时殊死而战,可惜终归不敌银戎王朝兵马,沦为囚奴。 由此可以推断,他们与台上那位大祭司,有血海深仇。按照一惯套路,应该走复仇线。 完美,就是这样!陈川恍然大悟,杀了攻度爆表的,再攻略了攻度第二的,他可不就达成成为总攻的任务了? “若是属下不曾猜错,此乃银戎请火祭。”副将还不知道自家少将军早已换了魂,仍旧忠心耿耿,“属下愿与那巫燧同归于尽,到时候还请少将军趁乱逃走。” “等等——”陈川暗道这位副将有勇无谋,不说光看他半个黑面窝窝头的磕碜装备,便是此时敌众我寡,也不该莽撞行事。 陈川想拽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副将猝然起身,夺去护卫长刀,飞身刺向巫燧。 变故骤发,那位大祭司却似浑然未觉,脚下腾跃,手中击鼓。鼓声如咒,萦绕于刺客耳畔。 陈川看见,副将听闻鼓声,就好似丢魂了,提刀的手一沉,浑身都化作木胎泥塑。等到祭台下卫兵冲上前去,他就活生生被□□刺穿胸膛,抽搐着倒在地上。一场暴丿乱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只剩下副将死不瞑目。 鲜血飞溅到陈川脸上,只温热了一瞬,就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吹散了温度。反抗的念头如火星遇到冷风,彻底熄灭。 他已经见识到巫燧的本事,想要杀死此人成为总攻,又谈何容易?如果想要快速通关回魂,还得先攻略攻度第二的人,学习些技能,再想法和巫燧一较高下。 至少现如今,陈川自知贸然动手无异于蚍蜉撼树。 陈川为副将默哀片刻,又在心里提问:“我说,攻度第二的是谁?还是先把他请出来比较好。” 【系统正在为您配置。】 【配置已完成。】 祭台上鼓点渐密,如疾雨骤来,大祭司仍在不知疲倦地跳着祭神舞。在朝阳破开云层,升入雪山顶峰的刹那,鼓声锵然,仿佛可上入九霄,下至黄泉,在寂静山谷回荡不歇,如万马崩腾而来。 祭典高丿潮已至,蒙面武士押着奴隶们起身,踩着鼓点送入祭台之后的山谷。 穆尼拉雪山下有许多冰川水晶洞,都是经由上万年地质变动而来。陈川走入洞口时,看见晶石的星点光亮自冰层后透出来,映出斑斓光晕,不禁暗自咋舌。 武士驻足于洞口,催促着他们往甬道深处走,有人才回身,便又被长i枪逼回来。尔后,石门轰然紧闭,将最后一线光亮也阻拦在外,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恐惧源于未知,未知深藏于黑暗。 在现代社会时,陈川也听说过活人祭祀,方法各式各样,但有一个共同点,便是残忍血腥到令人发指。而在那黑暗的更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凶神恶兽呢? 总而言之,别人在异世求生要费脑子,他却要命。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预感,一声惨叫倏然划破岑寂。 但也只有一声,而后,陈川只能听到同伴身体摔落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类似于水泥袋掉落的闷响。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在黑暗之中,蛰伏着能将人一击毙命的凶兽。 陈川倚在石门上,默数着倒下的人数,一二三四——即将轮到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将是他自己。他看不清黑暗中蛰伏的凶兽,但心中很清楚,在能连续四次一击毙命的东西面前,只怕任何反抗都是无用功。 倚着石门的脊背不住发颤,陈川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死神降临。 想象中的死亡并未如约而至,黑暗里,一双手捧住他的脸,掌心温度灼人,几乎要烫伤饱受严寒之苦的面颊。 是人……是活人? 陈川惊愕地抬起眼帘,看见的却是一双非人类所能拥有的眼——这双眼好似有火焰燃烧在其中,漆黑瞳孔上,赤金二色交融,在眼球上绘成火焰纹路。 不是人!不是人! 陈川未及逃命,倏然看见属性条出现在上方: 【攻度:100,身份:火神,装备:无】 【是否选定该角色为攻略对象?】 “这攻度都满值了,老子还怎么做总攻!”陈川实在忍不住,一时爆了粗口,“我算看出来了,你这游戏就是猫玩老鼠!” “你在说什么疯话?” 黑暗中传来沉而有力的声音,如钟磬声响,萦绕于耳畔。陈川莫名恍了神,只能感到有灼热的唇瓣正逡巡在眉心,黑暗之中,那个人的吐息炽热如火。 脊背紧贴石门,陈川不敢稍动,生怕激怒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谁知道他是怎么对付前几个奴隶的,生吃还是吸血,剥皮还是削骨? 陈川不敢再想象下去,再度闭紧了双眼,却压制不住身体上本能的颤抖。如果难逃一死,最好也给个痛快,钝刀子杀人实在残忍。 只可惜,那个人的想法并非同他一样。黑暗中,有陌生人的长发垂落在陈川耳畔与肩颈,撩拨出几许暧昧的痒意。 兴许是冰川地带实在寒冷,陈川禁不住想要追逐难得的温暖。 “你本不属于这里。” 男人的声音倏然打破岑寂,自黑暗中传来,沉而有力。 -- 第4页 “说,你是什么人!” 他的语调骤然狠厉,说话之间,原本捧住陈川面颊的手已改为扼住脆弱的脖颈。 窒息感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在他的手掌心里,陈川就好似初生的婴孩,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陈川只能任由那人单手扼住脖颈,连脚尖都慢慢离开地面,极限将至的时候,骨骼都发出即将错位的悲鸣。就在他以为此命将休的时候,那人猝然松开铁箍似的手,任由他摔落在地上。 此刻,陈川好似溺水者侥幸有命爬上岸,蜷缩在地上捂着脖颈咳嗽,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陌生的灵魂承载在已死的躯壳里,有趣……着实有趣。” 黑暗里,那个男人俯身箍住陈川面颊,迫使他抬头望向自己:“你,自何处而来?” 陈川看着那双燃着火焰纹的眼眸,惊骇到几乎肝胆俱裂,等稍稍回过神,才发觉已动弹不得。身体好似僵化成一整块木头,而灼热感也愈发强烈,从温暖变作如火炙烤,由外自内,像是烈焰焚烧进内腔,连血液都快沸腾。 “我是……”剧烈的痛楚下,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何时开始,一声声皮鼓响穿过石门,回荡在水晶洞内,引起阵阵晶颤。 陈川可以感知到,眼前的男人开始焦躁起来,不再有耐心折磨他。这个人似乎很忌讳鼓声,仿佛自外面传来的动静是催命符。 “我要你发誓——” 但他的声音依旧沉而有力,穿过重重黑暗,咒语一般萦绕在陈川耳畔。 “我要你立誓,从今以后誓死追随于神,成为神最虔诚的奴仆。哪怕心脏衰竭,鲜血耗尽,生命枯萎,踏入无间炼狱,忠诚也将至死不休。” 鼓声愈发接近石门,传入门内时,盘旋萦绕,连地面碎石都一道震颤起来。 “如果你说出来,兴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否则即便我不杀你,巫燧也不会放过你。”男人愈发焦躁,五指游走在陈川脖颈,近乎胁迫。 尽管并不清楚这个人是何方神圣,要他立誓又有什么缘由,但只要能活下去,陈川就愿意妥协:“我发誓!” “我将誓死追随于神……”匆忙之间,陈川只来得及说上一句誓言。 时间实在紧迫,男人旋即抢先一步说道:“够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陈川。” “我记住了,陈川。”男人的声音穿过黑暗,萦绕于耳畔,引起耳膜轰鸣,“你也要牢记住你的神,司烜。” 【攻略对象已选定。】 “不是,我就是立了个誓,难道不是情节需要吗?”陈川这回学聪明了些,不敢再把跟系统的对话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抗议,“你怎么这么简单粗暴?”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机械化的声音: 【系统提示:该攻略对象攻度值:100,难度:地狱级。】 【玩家若是被反向攻略,将直接堕入冰川地狱。】 陈川对着一片黑暗咬牙切齿:“你这是逼我爆粗口!” 可惜粗口尚未对着系统说出来,胸口突有异样,灼热的痛感自内向外流窜,好似有一团火焰要烧焦心脏,烧穿皮肉,蹦出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更新,真是寂寞如雪,猛虎落地式打滚求评论 ☆、三、第一次升级 三、第一次升级 “唔——”陈川痛呼,重重跪在地上,几乎是刹那之间,已满头冷汗。 他用发颤的手指捂住左胸,这才发觉,那处皮肉已经焦枯,好似是有烙铁烙在胸膛,印下不知名的标记。 这自称为“神”的男人原来名叫司烜,有古怪的名字,可怖的双眸,诡谲的力量。他甚至单手就能拖着陈川这样的大男人,挟他退到水晶洞更深处。 黑暗之中,他的依旧唇瓣炙热如火,逡巡在陈川耳畔,举动堪称暧昧,言辞却满含警告:“如果不唤醒我,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陈川尚未明白过来,却见山洞之内火光骤亮, 原来,山洞中央,还立着足有一人高、三人环抱的铜鼎。也不知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神通,竟能凭空引燃熊熊烈焰,难道真是所谓的“火神”? “退到后面去。”司烜望向火光所不能及之处,示意陈川藏匿踪迹。 既已绑定攻略对象,陈川也被系统堵死了退路,除了与司烜结为盟友,再无其他出路。 石门轰然大开,沉沉声响如巨兽低吼。 大祭司巫燧击鼓而入,不知何时,鼓声化作无数低吟,啜泣着、咒骂着、哀嚎着,在水晶洞内盘桓不歇。 司烜似乎极为畏惧巫燧,又或者是畏惧巫燧手中的皮鼓。陈川躲在暗处看见,鼓声每敲响一回,司烜就不得不后退三五步,直到被逼上水晶高台。 巫燧对着高台上狼狈的神祇深深叩拜,可谓虔诚万分。左右男女祭司却不跪拜,手拿柴薪,向铜鼎取火。 司烜高坐在水晶高台,合起双眼,做自在坐之姿,渐如老僧入定。他任凭薄冰在周身凝结,转瞬之间,霜雪已爬上面庞。 巫遂等人却似习以为常,全无惊骇讶异,取火以后,一同面朝水晶高台,向即将再次陷入长眠的神躬身行礼,继而退去。 石门再度轰然紧闭,陈川躲在暗处,目睹一切变故,恍如置身云雾中,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第5页 可是变故再度来袭,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因果缘由——胸腔里头骤然发冷,连血液都似乎在慢慢凝结成冰,心脏跳动愈发艰难。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恍如一不小心跃上岸的鱼,渐渐窒息。 如果不唤醒司烜,他也不会有好下场。陈川终归明刚才的话,趔趄着走向高台,手脚并用地爬上层层台梯。 司烜周身已被冰雪包裹,似莹白雪雕,渐趋化作一尊诡秘神像。薄薄冰层下,含着火焰纹路的眼睛微眨,正无声地望向他。 一定是契约的原因,司烜为冰雪所封存,他也会因为严寒而死。陈川终于认识到,何为“地狱级”难度。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绑定,除了唤醒司烜,再没有任何出路。 “必须让你醒过来……” 什么东西可以取暖?陈川强行稳住心性后,发觉太多的变故让他无法理性思考,连近在咫尺的火种都视而不见。 高台离青铜鼎太远,沾染不到一丝半点热气。他只有脱去身上那件破烂羊皮袄,脱下双脚破皮靴,粗略拧成长条,往青铜鼎内取火。 陈川将火把送上高台,却发觉不过是杯水车薪,冰雪虽有融化迹象,可实在太过缓慢。而陈川的身体也濒临极限,心脏一阵一阵紧缩、发滞,怕是等不到司烜身上褪去冰雪,就得一命呜呼。 “无用。”司烜的声音自薄冰之后传来,闷而缥缈,显而易见地虚弱起来,连嘲笑之言都似虚张声势。 陈川也不管遭人挖苦,一咬牙,一狠心,展开双臂拥住那尊雪雕:“你别睡,我跟你聊聊天。” 司烜惊愕地发觉,纵使已经瑟瑟发抖,陈川也不曾松开手臂:“喂,你不要命了?” 陈川将下颔抵在为薄冰所覆盖的肩头,勉强发出一声轻笑:“不救你会死,救你有可能会死,十死无生与九死一生之间,自然得选后者。” 如果司烜在冰雪中长眠,他也将一命呜呼;如果司烜苏醒,他自然也会安然无恙。危急关头,陈川只能这样自我安慰,既已无路可退,唯有放手一搏。 “看来,我并未看走眼。”薄冰之下,司烜亦是轻笑,“这么贪生怕死,一定会是个忠仆。” 陈川紧揽着他,应话时唇瓣都在打颤:“如果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严寒化作钢针,扎入骨缝,但这点苦楚对于生命岌岌可危的陈川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一面紧拥司烜,一面紧握火把,在意识彻瓦解消散以前,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必须活下去。 “放心,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再陷入长眠。” === 黑暗而岑寂的冰川水晶洞中,似乎连时间都已静止。 陈川再度醒来时,眼前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恍惚了片刻,茫然地在思索着,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还不松手?”司烜的声音撞破了寂静,依旧沉而有力,带着些倨傲与森然。 原来,哪怕是陷入昏迷的时候,陈川都不曾松开臂膀,就这么将司烜紧紧揽在怀里,直到冰雪融化。 在发觉司烜浑身一丿丝丿不丿挂时,陈川尴尬地松开手,往后挪蹭好几回。细细想来,刚才铜鼎燃起烈焰时,司烜也没有穿戴衣服。只不过在那时候,生命危在旦夕,着实太过惊慌,根本顾不得这些小事。 隔着重重黑暗,司烜审视着陈川,一双烙着火焰纹的双眼微眨,好奇问道:“你自何处而来?” 陈川回话时不禁撇开眸光,不知是因为不敢与那双鬼火似的眼相视,抑或是做贼心虚:“摩罗城。” “不许骗我。”司烜单手箍住陈川面颊,强教他与自己四目相对,气势凛然,“在你身上,我无法摄取阳火,你分明是个死人。” “你说的不错,我是个死人。”陈川避无可避,索性一五一十说出来,至于司烜信或不信,他也无法控制,“我死在另一个世上,却不得不重生在这一具躯体里。来到这里,也是被逼无奈。” 司烜沉默良久,直到寂静如洪水淹没二人,才轻笑道:“有趣。” 如此“异数”,究竟会给这一片雪域带来什么呢?光是想想,司烜都觉得分外有趣。 说罢,他在陈川耳畔一打响指,引燃地上烧毁一半的羊皮袄,终归给这个犹如坟墓的地方,带来一丝半点光亮。 借着火光,司烜看见他的奴仆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也不知多久没洗漱,顿时嫌弃地松开手。 陈川本以为,这个喜怒无常的火神要捏碎自己下巴,见他松手,赶忙又往后退离三五步。 “既然已经定下契约,你也得开诚布公吧?”陈川借着火光,只能瞧见司烜有长发垂落在腰间,半掩住光丿裸的身体。 至于面容,逆着光,根本瞧不清楚。 司烜看起来心情大好,不吝啬奖赏他问话的权力:“你想问什么?” “先说说你的身份。”陈川最迫切想知道的事情,莫过于此。 司烜目前绑定的攻略对象,陈川却对他知之甚少,仅晓得其攻度值100,游戏里排行第二。 “火神司烜。”司烜回答时,语调里不无骄傲。 陈川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问道:“既然已是神明,又为什么会被一名祭司挟制?” 提及此话,司烜有些恼火:“你以为巫燧仅是一名普通祭司?” -- 第6页 陈川初来乍到,并不知晓内情:“什么意思?” “他本名为‘崇炎’,因有取火之法,故而得封‘巫燧’。”司烜说话时,在指尖引一簇火苗把玩,丝毫不怕因此而灼伤,“说起来,我与他的恩怨足有百余年了。” 听闻此话,陈川不禁一阵后怕,庆幸刚才没有选定巫燧为攻略对象:“他是不是懂邪术?” 在陈川看来,巫燧无论从身形还是相貌,至多二十五六。说到底,在这个鬼地方,人不可貌相。 “你方才可瞧见他手中的皮鼓了?那个名唤啮魂鼓,鼓声一响,死在祭祀里的奴隶的冤魂,都将为巫燧所驱使。”说到此处,司烜再不能似方才那般风轻云淡,掌心狠狠一握,熄灭手中火苗,“那些冤魂怨恨我,在鼓声中诅咒我永坠冰川地狱,受尽苦寒煎熬。” “所以,你通身为冰雪所覆,是因诅咒。”陈川恍然大悟,虽然一切都已超出认知,但这个异世本就没有什么在常理之中。 司烜默认此话,又说道:“自我为巫燧所困之日起,只在每年请火日被祭品唤醒,剩下的时日里,一直在长眠。” “所以,我是一个例外?”陈川的语气里,含着自嘲之意。 “也不尽然。”司烜回眼望向他,启唇轻笑,“冥冥中自有天意,于我看来,一切偶然都是必然。” “无论是谁将你送到这里,你已注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听闻此话,陈川的胸膛又隐隐感到灼热,无形之中,早有什么将他与司烜串联。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只是,究竟谁逃不出谁的手掌心,尚无定论。 陈川是带着必须达成任务的决心到来的,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早已无所畏惧:“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司烜望着石门,若有所思:“自然是逃出去,找一个巫燧寻不到的去处,再想办法解开诅咒。” “那么,我们就去摩罗城看看?”陈川还记得,他这具身子的主人,是摩罗城少将军。兴许在那里,会有幸存者主动庇护他们。 司烜走向石门,于虚空之中画咒,只听闻巨石轰然作响,龟裂之声不绝于耳。下一瞬,石门化作碎石,纷乱砸落,溅起一片尘土。 门外已是白昼,光亮传入水晶洞内,破开夜幕,刺得人双目发疼。 陈川不禁不禁挡住双眼避光,余光里瞥见司烜站在门扉前,一步一步朝外面走,迎接久违的光明—— 刹那之间,陈川脑海里有一个声音炸开,慌忙呼喊道:“司烜大神,你还没穿衣服!” 是的,司烜此时不着寸缕。 因为常年沉睡在冰川水晶洞,整副身子都白得近乎透明,高寒地带微弱的阳光下,好似瓷器镀了一层胎釉。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是这么寂寞如雪~ ☆、四、摩罗城 四、摩罗城 “你说说,禁地里头真的有火神吗?” “如若没有,每年请火祭时,大祭司何必击鼓而入,还要左右两位祭司加持?” “反正这里面邪得很,进去的奴隶都有去无回。” 戍守禁地的卫兵本还倚在一旁闲谈,说的是昨日请火祭之事,他们二人常年守门,但每逢银戎请火祭时,必得退避三舍。 正闲谈着,只听石门轰然作响,眨眼之间化作碎石一片,尘埃飞溅如薄雾。漆黑洞窟之中,有人缓缓步出—— “这……你是什么人?” 守门卫兵都惊愕异常,直勾勾瞧着浑身赤丿裸的男人,在发觉他瞳孔中有火焰纹时,惊骇到肝胆俱裂。 陈川急匆匆赶出去时,一名卫兵已被司烜吸去阳火,化作冰雕。然而,这尊“冰雕”经不得稍稍触碰,冷风呼啸而过,旋即化作齑粉四散。 司烜睥着另一名幸存者,朝陈川招招手:“下一个你来料理。” “我?”陈川想了想自己的实力,攻度0,装备无。 面对陈川的自我质疑,司烜笑而不语,只朝他扬扬下巴。 神明都有太过自负的通病,竟然背对卫兵。那卫兵见机不可失,□□直刺往司烜后心—— “小心!”陈川脑海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司烜死,自己也得死。 来不及思索多余的,他奋力冲上去,展开双臂,将司烜挡在身后。 耳畔是兵卒的一阵惊呼,陈川也惊愕地发觉,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兵刃,下一瞬,猝然崩裂。 “嗯?” 陈川又懵了,茫然地打量自己好一番,才确信毫发无损。不仅毫发无损,甚至震碎了铁器。 这是什么骚操作?难道是因为同司烜缔结契约,他也传承到部分“神力”? 陈川心念一动,忙不迭回身望向司烜,无声询问。司烜虽一脸讳莫如深,但又笑而不语,俨然默认。 “我认得你!”那名卫兵终归看清了陈川样貌,惊呼道,“你是献祭给火神的奴隶……你竟然没死?闹鬼了!闹鬼了!” “你们这里,青天白日的也能闹鬼?”陈川也认出了他,捡起地上碎裂的兵刃,挑了最为锋利的一片,一步一步走过去。 请火祭时,副将就是被这个人刺穿胸膛,至死都不能瞑目。 【攻度:10,身份:银戎王朝低等卫兵,装备:普通□□】 【是否选定该角色为攻略对象?】 -- 第7页 属性条猝然窜出来,陈川猝不及防,嘴角一瞥,脚步一顿,险些一个趔趄,心里默默问:“还有开后宫这种操作吗?” 【系统提示:玩家可以绑定多个攻略对象。绑定对象越多,攻略难度越大,但与此同时,收获攻度值越高。】 “啧——”陈川瞧了瞧那名卫兵,稀疏头发乱虬髯,圆鼓鼓面颊活似瓜,不禁打个寒颤。 “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陈川愤然说罢,将手中薄刃朝那人投掷而去。 卫兵尚未及痛呼,就发觉尖刃刺入眉心,天地一片血色,立时倒地而亡。 【击杀低等反派,获得经验值20】 【系统提示:100经验值=攻度值1】 喜讯来得太突然,陈川竟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半晌,才讷讷笑出声来。这么看来,多杀几个小兵卒子,攒满攻度值,不就能攻略司烜了? 司烜并不知道陈川在想方设法攻略自己,还站在一旁风轻云淡地看风景。久违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带来零星的暖意,他不禁朝着天上太阳抬起手,试图触及一缕暖阳,一切都恍如隔世。 因为长年长眠在冰川水晶洞,他的身子白得近乎透明,阳光下,冰雪似的晃眼。 这是陈川第一回看清楚司烜的模样,无可否认,生得的确好看,就像是朝阳散落在雪山上,出尘而圣洁。之前那些个攻略对象和他放在一起,就像简笔画遇上3D建模,毫无可比性。 但好看也不能为所欲为,比如光天化日之下不穿衣服裸丿奔。 陈川捡起地上卫兵的衣服,一套自己穿好,一套塞进司烜手里:“我的火神大人,难道你想溜着鸟到处跑吗?” “嗯?”司烜一挑长眉,横眼望向过来,隐约猜到,眼下应是被奴仆冒犯了。 这一横眼,让陈川心中一颤,如遭擂鼓。许是因身居神位,司烜纵使裸丿身,也圣洁而凛然。 陈川后悔与他说浑话,好在神祇圣洁,不解此意。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锋:“穿戴周整了,我们就动身去摩罗城。” “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来自摩罗城,我想去看看。” “也好。”司烜与世隔绝百余年,一朝得见天光,却发觉水晶洞外依旧是绵延不断的冰川,与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不同,百年来分毫未变,实在太过无趣。 司烜又将眸光投向陈川,笑得意味不明——至少老天还算开眼,送了这么个人来,让死水一般的日子又能迸溅出些许波澜。 “等等。”陈川再度拦住司烜去路,转身紧盯着他,一瞬不瞬地打量着。 司烜这才发觉,原来新收下的奴仆比神还高挑些许。被俯视的滋味实在不快活,司烜冷着脸问:“又要做什么?” 陈川看着他异于常人的双眼,诚恳说道:“你会被当做妖怪。” 这是第一个敢说神祇是妖怪的人,司烜一挑眉:“哦?” 陈川自衣角扯了一条麻布片来,递到他手中。司烜颇为嫌弃地握在手中,不明所以:“这又如何?” 陈川瞧着司烜的双眼,回答道:“蒙住你的眼睛。” 许久以前,司烜常去人间游历,穿的都是通身绫罗,戴的皆是珠玉珍宝,遮掩双目用的也是丝缎鲛绡。而如今,这个胆大包天的奴仆,竟让他用麻布条子遮在眼前? 说起侍神的奴仆,司烜又不免要感慨,真正是一代不如一代。从前冶艳清秀之人挑不尽,如今却别无选择,只有这么一个满脸脏污、满身狼藉的。 陈川见他满面嫌弃之色,误解了心意,顺手拿回布条,叹息着给司烜系上:“我来侍奉你,我的火神大人。” 司烜不悦,立时又要摘去,却遭陈川制止。陈川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手腕,略重了嗓音强 调:“不许摘。” 司烜反手挣脱,箍住陈川面颊,冷声警告:“你可别忘了身份。” 这一回,陈川已知晓司烜不会杀他,再不似方才那般惊惶,口头应承道:“不敢不敢。” 若不是颔骨一阵发痛,他倒是很乐意同这火神亲近亲近,也好谋划出攻略步骤。 司烜冷哼一声,负手而去,最终也不曾未摘下布带。 陈川跟在后头走着,望着颀长身影,悄然发笑,口中嘀咕:“真是傲娇。” “你在说什么?”司烜驻足,回身朝向他。 陈川一惊,慌忙掩饰:“家乡话……家乡话,就是深感荣幸之意。” === 摩罗城本是雪山之下一座小城池,幅员不广,平日自给自足,也算得与世无争之地。 巫燧似乎从未将这座城放在眼中,携麾下雄狮屠遍雪山周遭大小城池、国度,到最后一遭,才想起这里来。 小城经不得战火鞭挞,陈川与司烜跋涉而来,站在城门底下,看见的是满目疮痍。那场大战应是分外惨烈,城墙脚下尽是焦土。城门之内,满地尸骸,断壁颓垣,曾经的世外桃源,就此化作阿鼻炼狱。 陈川生在现代,这是第一回直观感受到战火无情,顿时触目惊心。走在人迹寥寥的路上,看着狼烟未散,恍如置身一场噩梦之中。 司烜早看淡了人世间兴衰成败,以灵力透过布带,亦是得见狼藉衰败之景,却无悲悯之意:“世间万物生生不息,今日他们赴死,明日又有旁人投生,你何必哀叹?” 陈川思及自身经历,敢不苟同此言:“我只知道,人死一场空,所以要哀叹一场。” -- 第8页 “说到底,你是哀旁人悲惨,叹自身境遇。”司烜说这话,倒不是为嗤笑,只是作为居上位者,习惯于俯瞰众生相。 陈川摇摇头,无心与他争辩:“赶路吧,兴许还能找到这具身子主人生前的亲朋好友。” 司烜也不急于将这片土地上的法则灌输给他,还想看看这个冒冒失失的男人,究竟能挣扎到何种地步。 “阿枞哥哥!” 断壁颓垣之后,忽有少年朝他们飞奔而来。 陈川还没回过神,就被他扑了个满怀,顿时大张着手臂僵在原地:“你这是——” 话还未说上三两句,少年已经哭出声来,泪水都沁入陈川衣襟:“阿枞哥哥原来还活着,他们说卫城之战时,摩罗将士全军覆没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陈川最不善应付的就是孩子,尤其是哭出来的孩子。他求救似的望向司烜,却见司烜只静静站在一旁,虽看不到神情,但这架势俨然是在看好戏。 陈川无可奈何,飞速想起这种重生剧情的一惯套路,毫无新意地应付:“对不起……在下失忆了。” 司烜暗自挑眉,薄唇上绽出些许笑意,十分促狭。 少年一惊,慌忙自他怀中退离,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陈川:“失忆?父亲不在了,阿枞哥哥也不认得我了……我是云乔啊!” 话音刚落,属性条猝然出现在少年头顶: 【攻度:10,身份:摩罗城少城主,装备:无】 【是否选定该角色为攻略对象?】 陈川一脸冷漠,义正辞严地果断拒绝:“你这个禽兽,他还是个孩子啊!” “还有,为什么一个小毛孩子都比我攻度高!” ☆、五、差一点菊花不保 五、差一点菊花不保 “对不起,之前的事情,我都已经忘记。” 这是重生以后的惯常套路,陈川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刚十岁出头的少年站在陈川跟前抽噎,哭得两眼红肿:“阿枞哥哥连我都不记得了吗?” 少年与陈川现实中的妹妹年纪相仿,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人。可他小小年纪就历经战乱,实在可怜。 陈川心里不是滋味,俯身抚了抚他的头,柔声安慰道:“不如你跟我讲讲从前的事情,也许我还能快点恢复记忆。” “好。”云乔擦一把眼泪,拽起陈川的手走向别处,“我们先找个安全之处,谁晓得银戎的兵卒子还会不会再来。” “这位是——”陈川朝司烜挥手时,云乔才看见身边另有一人,似乎是阿枞哥哥的同路人。 在司烜自报家门前一刻,陈川抢白道:“这是我在路上救下的人,名叫司烜。” 少年打量司烜片刻,好奇问道:“他的眼睛怎么了?” 这一回,司烜并未开口,转而望向陈川,俨然是让他来寻托词。陈川俯身,压低声音说道:“他在逃难时被伤到眼睛,已经瞧不见东西了。” “年纪轻轻的,怎就成了瞎子?可惜了。”云乔叹息,领二人去往摩罗城地下宫殿。 原来,在银戎铁骑攻破城门之前,城主曾命人将老弱妇孺藏入地下宫殿,这才保住百余条性命。 陈川与司烜跟随云乔拾阶而下,才行至半路,便听闻一声疾呼:“少主人怎又跑出去了,万一遇上银戎兵卒可如何是好?” 少年指着陈川,与他的护卫说道:“可是我把阿枞哥哥带回来了!” 护卫见得陈川,颇有些不敢置信之色,愣了半晌,又喜上眉梢:“真是太好了,少将军还在。” “属下参见云杉少将军!” 陈川蹙眉,退开半步,狐疑问道:“我到底有几个名字?” 护卫不明所以,回眼望向少城主:“少将军这是怎么了?” 少年很是失落,说话时苦兮兮的:“阿枞哥哥失忆了,从前的事情都已不记得。” “少将军乃是城主养子,名曰‘云杉’。”那护卫听得缘由,与陈川解释道,“阿枞是您的乳名。” 陈川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与云乔还是兄弟。 借着云杉的身份,陈川顺理成章地成为摩罗城座上宾,终归为自己与司烜寻到一处安身之所。 摩罗城主虽已故去,但生前眼光长远,兴许早料到有灭城之灾,留下的地下宫殿中屯粮千担,足够避难之人生活许多时日。 陈川光看这些便能猜到,这样一座城池在点燃战火以前,一定富饶无比。 在地下宫殿中,陈川洗去身上血污,终归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阿枞死去的时候,正值最好的年华,若是生活在另一个世间、另一个时代,他可以工作、交友,可以为了梦想拼搏。而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原始之处,却不得不拼上性命保卫城池。 陈川面对铜镜,借着昏暗光亮,仔细打量这个陌生的自己,心底忽然窜出些嫉妒——这副身体的主人年轻而强健,肌肉如山峦,恰到好处地附着在身上,满是力量美。 作为极限运动爱好者,陈川常年跟着私教埋头苦练,也练出了众口称赞的好身材。但若拿来放在这具身体面前,怕是要相形见绌了。 不仅如此,更让他吃了柠檬一般发酸的是,这位小哥还挺有模样,生的是浓眉大眼含珠唇。许是因常年生活在高原,肌肤都泛着蜜色光泽,左胸膛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还烙着司烜刻下的火焰印记。 -- 第9页 要是放在现代,所谓原地出道,大概就是他这样吧? 陈川看着镜中人,思及这具身体的主人的种种境遇,不由叹息道:“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司烜不声不响地到来,也不知道在他身后静静看了多久。 陈川转过身,见司烜也已经清洗过,换了一身素白衣衫,纵使是在这晦暗无比之处,也似神像般不可亵渎。 司烜也终于看清楚陈川洗去脏污后的长相,出乎意料的顺眼。他不禁唇角微扬,笑得意味深长。 “司烜?”陈川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眸光都已凝固,不由打了个寒颤,“火神大人?司烜大神?” 司烜回过神来,朝陈川缓步走去。此时并无旁人,异于常人的双眸前也没系布带遮掩。陈川看见,司烜眼中的火焰纹路猝然雪亮。 不妙的预感在脑海中飞速流窜开来,陈川不动声色地后退,勉强与司烜挤出一抹微笑。 可是,他退几步,司烜就进几步,堪称步步相逼。 陈川此刻就是被猛虎盯上的猎物,除了头皮发麻,就是胆战心惊:“司烜大人,有话好好说。” 话音未落,司烜已经一把将他反剪,压在案桌之上:“我很中意你现在的模样。” “等等——”陈川慌忙叫停,一切都似乎太快了些,如脱缰的野马,往不可控的方向飞奔。 “作为一名奴仆,你没权利拒绝侍奉神。”耳畔是司烜的低语,气息灼热,为他带来旖旎的梦寐。 陈川刚清洗完身子,此刻□□,后面节操不保的危险让他瞬间清醒:“侍奉的含义里,难道还包括献身吗?” “自然。”司烜说的理所当然,作为神祇,没有人能拒绝侍奉他。 指腹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滑去,眼见就要触及禁地。陈川伏在案桌上,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高危提示:玩家若被反向攻略,将直接堕入冰川地狱,灵魂永不超生。】 “司烜大神,在下卖魂不卖身。” 危险警示在耳畔响起,陈川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爆发力,不仅一把挣脱。抑或是,司烜本就没想用强的,否则依照陈川这点本事,根本推不开人。 司烜一面整理衣袖,一面轻哼:“嗯?” 陈川见司烜一挑眉,似有不悦,慌忙赔笑:“在下不卖后头。” “无趣。”司烜见他这不情不愿的样子,顿时兴致全无,再度腹诽,侍神的奴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陈川这才松一口气,趁着司烜尚未反悔,手忙脚乱地穿戴衣服。他一边穿,一边还不忘岔开话头:“关于解除诅咒,你有什么想法?” 司烜寻一处地方坐下,蹙眉说道:“如果可以击碎啮魂鼓,兴许诅咒就破除了。” “只可惜,我在冰川水晶洞中沉眠百年,神力尚未恢复,无法与巫燧一战。至于你……”话说到一半,司烜望向陈川,露出些许讥笑之色,“你若挡在他面前,就像蚍蜉撼树。” 听得此话,陈川不禁暗自扼紧拳头,虽心有不服,但也晓得司烜所言不假,无可辩驳。 陈川如是应道:“可是,在我看来,这世上从没有亘古不变的强者。” 司烜轻笑,短促而兴致盎然,在无比寂静的卧房里,迸溅出阵阵回音:“正如我很好奇,你的到来,会给这片雪域带来怎样的变数。” “如果巫燧不死,我就会坠入地狱。这大约就是我必须带来的变数。”陈川穿戴周整,一步一步走向司烜,每一字都说得无比郑重,“我们目标一致。” 司烜看得出来,陈川没有胡诌:“所以,这也是你心甘情愿跟着我的原因之一?” 陈川点头:“在这里,多一个盟友总比单打独斗要好。” “错了。”司烜含笑纠正,“你是我的忠仆。” 陈川并不介意被司烜这么称呼:“我们可以在摩罗城多留几日,等你神力恢复些许,再往别处躲藏。” 提及此事,司烜终归道明来意:“日落以前,还要去寻一样东西——麋鹿角。” “要麋鹿角做什么?”陈川不明所以。 “此物可助我恢复神力。”司烜转身便朝外走,片刻不愿耽搁,“你我已经缔结契约,我神力恢复越多,你就越强。” 【触发支线任务:荒山野岭好捡漏。】 【去云杉林为司烜找寻一对麋鹿角,完成任务即有大额度经验值奖励,是否进入支线剧情?】 “这是支线任务听起来很危险。”话虽如此,但陈川依旧选择进入支线,亟需经验值兑换攻度值的他,别无选择。 【系统提示:支线进度影响主线剧情,相应情节已调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掐指一算,今天,依旧是寂寞如雪的一天 ☆、六、荒山野岭好捡漏 (上) 六、荒山野岭好捡漏 (上) 地下宫殿南面,有一处云杉林,常年翠绿,纵使最严寒的冬季到来,碧色也不会转为枯黄。山林之中草木繁盛,映着西北面素白雪山,愈发显得绿涛苍莽如海。 陈川挖下陷阱,又设下捕兽夹,俨然是来卖苦力的。司烜站在一旁,就像个监工。 想象中的各种困难并没有如约而至,反倒顺利得出乎意料。陷阱才准备好,就有猎物自投罗网。陈川看着被捕兽夹困住的麋鹿,不禁陷入沉思。 -- 第10页 依照他对系统的了解,事情前期越顺利,后期反转就越大。 司烜却一无所知,兀自斩断一对鹿角。麋鹿受惊,低声呜咽,似在哀求。司烜轻抚麋鹿额头,掌心骤现微光。等到光芒散尽,麋鹿腿上不再流血,捕兽夹留下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陈川万万没想到,喜怒无常的邪神也有良善之心,倚在树干上不动声色地瞧着。 司烜掌心可凭空引火,金色火焰引燃麋鹿角,迸溅开一片花火。 陈川本看得出神,却猝然听闻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这里还有别人! 不待司烜发话,陈川已经先一步循声找人,终归在低矮灌木丛中,看见一片衣角。 “出来!”陈川一把揪住不速之客,薅野草似的将人拽出来,却又在看清面容时愣住,“云乔,怎么会是你?” 少年委屈地望着他,嗫嚅道:“刚才我看见你们走出地下宫殿,心里头好奇,所以就……” 少年话未说完,猛然看见司烜朝他们走来,就如惊弓之鸟一般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司烜并没有遮掩异于常人的双眼,正一瞬不瞬地俯视着云乔,颇有些苦恼地说:“被发现了,怎么办呢?” “住手!”陈川看见,司烜掌心火焰重燃,许是因神力又恢复些许,竟比从前更为炙热。 司烜望向陈川,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诡谲如艳鬼:“怎么,你想忤逆我?” “不是。”陈川将少年护在身后,拒绝听从司烜的命令,“你连麋鹿都不舍得杀,又何必伤害一个孩子?” 司烜又看向云乔,流露些许讥讽的意味:“因为,人无法保守秘密。” 陈川指了指胸膛,衣襟下面,还有司烜烙下的火焰印记:“我也是人。” “你和他们不一样。” 司烜意味深长地说着,“但既然你坚持,我也乐于给他一个机会。” 随着司烜掌心火焰熄灭,陈川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而与云乔说:“你能守住这个秘密吧?” 少年点点头,竭力忍住哭腔,回答道:“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对此,司烜只是笑而不语——等到陈川在这里待得再久一些,多吃些苦头,就会明白今日的举动有多可笑。 陈川抚了抚少年长发,安抚道:“回去吧,永远不要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别人。” 少年扯着陈川衣袖,怯怯问道:“阿枞哥哥,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了,他的阿枞哥哥早就死于战场,如今这具身体里,寄居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话虽如此,但陈川还想继续借用云杉的身份,少不得糊弄过去:“我失忆了,当然会和从前不一样。” 云乔觉得此话有理,点点头,又说道:“听父亲说,当年就是在这片云杉林里捡到你,所以才会给你取名‘云杉’。” “只可惜,你都不记得了。”说罢,少年又失落起来,垂下眼帘叹息。 陈川不会哄孩子,转而望向司烜。司烜依旧风轻云淡,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 陈川不禁怀疑,这个支线的难点难道是哄孩子?就目前看来,云杉林里的麋鹿跟傻狍子似的,横冲直撞就掉进了陷阱。司烜得到鹿角,神力也有所恢复,可是系统并没有任何表示,说好的大额度经验值奖励奖励呢? 正在陈川无语问苍天的时候,不知脚下踩到什么机括,一阵轰隆作响,好似山崩地裂。被雪崩活埋的阴霾再度笼罩在心间,但此刻并不在雪山上,陈川茫然四顾,脚下忽然踩空,落进漆黑的洞窟里。 果然,难度说来就来,谁也无法预料系统什么时候开始抽疯。 “阿枞哥哥!” 脚下土地猝然裂开,化作一条鸿沟,云乔本想跳下去,又因畏惧于黑暗而止步。 司烜根本不拿正眼看云乔,追随着陈川,一跃而下,并无一丝半点犹豫。 === 随着陈川选择进入支线赚经验,主线剧情随即发生变动。 在陈川与司烜走出地下宫殿,去往南面云杉林做任务时,巫燧也寻着司烜踪迹,踏入摩罗城中。 银戎王朝政教合一,巫燧一手把持政丿权,一手紧握神权,在族人眼中,是长生于人间的神明。但摩罗城民众并不认得深居简出的银戎大祭司,如今人已踏入城内,都不知危机将至。 巫燧只带了麾下男女两名祭祀跟随左右,踏过满地焦土,行走在残破城池中。这三人通身华服,与狼藉不堪的摩罗城格格不入。 有个胆大的刚从避难之处走上来,恰巧遇到巫燧等人,见其身着银戎服饰,又只有三人,顿起杀心。 凶器破风而去,直刺向领头人。巫燧未转身,男祭祀随巫燧前行,皆不将刺客放在眼中。唯有女祭司启唇冷笑,自腰间展开银寒长鞭,勾住此人脖颈,猛然拽至身前。 “阿烨,慢着。”巫燧驻足,与女祭司道,“留他问话。” “是。”女子本想就此绞下他的头颅,但大祭司叫停,她自不能抗命,“我问你,摩罗城战后,可曾来过外人?” 那长鞭由精铁铸造,此刻蜈蚣似的寸寸展开利刃,割入刺客脖颈。可怜此人吓得肝胆俱裂,不敢稍动,只说道:“有……有两人。” 阿烨追问:“可有一个眼睛与常人不同的?” -- 第11页 “我只看见有个瞎子,一直蒙着眼。” 男祭祀名唤阿熠,随即追问:“什么模样?” “高瘦,白得不像常人。” 得到确切回答,女子猝然收紧长鞭,又要绞杀此人。巫燧回身,蹙眉道:“先挖出他的眼睛来。” 阿烨愤然道:“竟敢说银戎王朝所顶礼膜拜的火神是瞎子,你要这双招子还有何用?” 失去双眼的男人匍匐在地上,满面血污,不住哀嚎。阿烨本还想绞下他的头颅,却听闻巫燧说道:“留他自生自灭吧,今日尚有要事。” “是。”阿烨本还未尽兴,听闻巫燧所言,却不得不丢开这只蝼蚁,含笑道,“今日算你走运。” 一番盘问后,天边已是残阳如血。巫燧独立斜阳下,兀自敲响啮魂鼓,只听鼓声阵阵回响,惊起食腐乌鸦。 “司烜,你还能躲到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寂寞如雪╮(╯_╰)╭ ☆、七、荒山野岭好捡漏 (下) 七、荒山野岭好捡漏 (下)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陈川终归落在地上,漆黑的地下洞窟里,寂静无声。 陈川捂着被碎石磕出血的额头,转身寻找出路,猛然看见两点“鬼火”悬浮在一片漆黑里,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司烜大神,您可收了神通吧。” 司烜才眨了眨眼,“鬼火”就忽闪起来,好似两只燃着火的飞蛾:“你受伤了?” “出了点血,小意思。”陈川捂着额头,能感受到有温热鲜血自指缝滴落。 司烜将手覆在他的额头,催动神力,不出片刻,伤口就已愈合。 痛意瞬间消失,陈川体力也恢复些许,起身往回走,试图寻找出路。 司烜看出他的用意,提醒道:“退路已经被土石封死,只能往前走,寻到其他出口。” 冰川水晶洞里破门的情景历历在目,陈川说道:“你可以用神力破开一道门。” 司烜摇着头叹息:“这里被设下过禁制,除了最简单的治疗之术,其余的都催动不了。”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陈川莫名觉得些扬眉吐气:“所以,现在咱们都是普通人了。” 司烜听出他语调中的得意,将长眉一压,低声音问:“对于这种局面,你很高兴?” “没有没有,我愁还来不及呢。”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陈川的语气出卖了心意。 司烜先一步起身,走向黑暗的更深处:“走吧,去前面找出路。” 陈川摸黑走在地下,手掌紧扶着平整岩壁,可以感知到人为斧凿的痕迹。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陈川越往深处走,越觉得这是系统故意挖下的巨坑。 司烜也察觉到不对劲,因为越往深处走,他的神力就消散得越快。这个地下通道就像一张巨口,吞噬着他的神力,甚至是体力。 “司烜,你怎么了?”自从与司烜缔结,陈川就能感知到他的异常,此刻,再度察觉不妥。 司烜驻足不前,摇头说道:“这里太古怪,有东西想吞噬我。” 照理来说,司烜衰微,陈川也该同样虚弱。但实际上恰恰相反,陈川毫无异样:“不如你在这里等我,我往前去寻找出路。” “万事小心。”前方危机四伏,司烜还不想失去这个顺眼的奴仆,“若有危险,就呼唤我。” 说话之间,司烜的手掌覆在陈川胸膛:“我能感知到。” 陈川点头,鼓起勇气走向未知的黑暗中。 渐渐地,脚下深浅不一的土路变作台阶,打磨得平滑光整,俨然出自人造。陈川正惊诧着,脚下忽然踩到机括,只听闻一声闷响,前方有暗门骤开。 灼目光亮自暗门后传来,如利刃破开黑暗,刺痛了双眼。等到眼睛适应光线,陈川才看见,暗门之后别有洞天。 乌漆棺椁前,没有墓碑与牌位,只有一柄长刀被供奉在密室祭台中央。而四面墙壁、乃至于穹顶之上,都绘满血色图腾。 这是误入了墓室? 陈川瞠目结舌,环顾四下,仔细去看图腾,发墙上觉所绘应是墓主人生前轶事。 这位墓主人许是一位霸主,骁勇善战,壁画上大多是他策马提刀,出征之景。陈川一一望过去,直到看见最后一幅,不禁蹙眉。 最后一幅实在奇异,主人公被一团黑雾笼罩,又或许是化作了一团黑雾,只有一把长刀孤零零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意思?”陈川看不明白,眸光又转向祭台与棺椁。 这里似乎停驻了时光,棺椁上的乌漆都不曾斑驳。而长刀颇似后世的环首刀,长约一米,收在鞘中,也不知是否会因时光而钝了锋刃。 陈川本不该去碰随葬品,但这一回,却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握住刀柄,想要拔出刀来细瞧。 许是因年月已久,精铁生锈,刀刃像是被锁死在鞘中,饶是陈川用尽气力,也拔不出半寸。 但他不知道,在触及长刀的时候,棺盖就自动移开一丝缝隙。有黑雾自缝隙之间流窜而出,盘桓在身后,渐趋化作模糊人影。 墓室之内,光亮骤然晦暗,陈川惊觉异状,未及环顾四下,就被黑雾击中胸膛。 “唔!” 黑雾好似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把将他击飞,重重撞在石墙上。 一击未死,黑雾断不肯善罢甘休,再动杀招。陈川倚坐在墙角,已是避闪不及,手中只有一把拔不出鞘的刀。 -- 第12页 生死跟前,司烜赐予他的神力再度催动。这一回,陈川鲜明地感知到,有力量流窜在身体中,指引他挥刀格挡,恰好制住黑影猝然一击。 陈川恍然意识到,这大约就是被动防御技能,随着司烜神力恢复,技能也会愈发强大。 黑影盘踞在墓室穹顶之上,似乎也在打量陈川,下一瞬,幻化作数米巨刃,至朝打扰他长眠之人斩来。 司烜赐予他的神力催动到极致时,手中长刀似也能感知到,竟猝然自鸣。陈川无路可退,反手举刀格挡—— 无形的利刃与古刀相触之时,耳畔乍闻呼嚎厮杀之声,如万马奔腾而来,震得鼓膜生疼。 透过黑雾,陈川依稀看见,有怒目金刚朝他走来,一手握长刀,一手提首级,甚是可怖。 “陈川!” 司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清风拂面,吹散幻境。 陈川茫然四顾,只看见空荡荡的墓室,以及站在门前施法唤醒他的司烜。至于怒目金刚、首级、黑影,皆已不见踪迹。 但陈川很清楚,方才所见并非只是幻象,耳膜还在嗡嗡作响,甚至有点滴血迹自耳道流淌出来。 【系统提示:支线完成度50%,获得经验值:30,主线剧情已发生变动】 【达成成就:古刀之谜】 陈川擦去血迹,心里对着系统抗议:“我命都差点没了,你才给30个经验值?” 等等,完成度才一半?也就是说,还有更难对付的东西在后面?! 陈川气得无话可说,差点抡起才捡到的装备,砸向浮在半空的属性条。 不过说起来,这把刀似乎有些来头,刀环内铸有鎏金云纹,刀柄以银线缠绕,尘封于此数百年,金银却无一丝黯淡。 陈川又试着拔刀出鞘,却依旧拔不出一寸。 他决定日后再探寻关于这把刀的秘密,转而走向司烜,关切说道:“你面色很差。” 正如司烜所言,这里十分古怪,竟能吞噬火神神力。为唤醒陈川,司烜也付出了代价,用麋鹿角补回的神力,已所剩无几。 司烜拒绝陈川搀扶,强撑着走入墓室:“无妨,先找出路。” 然而墓室之内,除了空荡荡的祭台,就只有一口乌漆棺材。陈川原本十分忌讳,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封丿建丿迷丿信的时候,用力推开棺材盖。 只听“吱呀”一声,棺材盖被挪开,棺椁之内却无尸骸,只有一只怒目金刚彩漆面具。 这面具怒目獠牙,通身彩绘,令人见之生畏。陈川惊觉,刚才幻境里所看见的“怒目金刚”,与眼前的面具一模一样。 再联系墓室里绘满墙壁、穹顶的壁画,大抵可以推断出,那位“怒目金刚”提首级而来,乃是墓主人生前杀敌之景。 “这个面具……”司烜拿起面具,蹙眉端详,沉吟道,“我应该见过。” 陈川旋即追问:“你认识墓主人?”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有过一面之缘,记不清了。”如司烜这样的神,不过是人世变迁的见证者,站在时间的河流中,岿然不动。 陈川继续寻找出路,试着用刀柄敲击棺椁底板,果然听闻空响声。司烜也不再纠结于面具,伸手敲击棺椁,也不知碰到何处,只见底板如门扉般打开,露出黑洞洞的巨口来。 陈川自衣衫上撕扯下布条,层层捆扎在刀鞘上,又与司烜借火。司烜催动最后的神力,掌心引火,点燃布条。 陈川高举火把率先跳下去,司烜紧随其后。 棺椁之下果真别有洞天,二人沿着平滑岩壁一路滑下去,相继摔倒在甬道里。沿着甬道再前行百十米,又有石门。 陈川一推之下,便见石门大开,映入眼帘的,正是摩罗城地下宫殿。 连司烜都没有料到,那一间古怪墓室竟会通往这里。 陈川惊愕地打量着四下,只见石门背面,刻着一行看不懂的文字:“这什么意思?” 司烜自然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可看清楚时,又频频蹙眉:“诸神退避之所。” 看来,他神力衰退的缘由找到了,是有人设下禁制,不允许神明进入他长眠的领地。棺椁之中没有尸骨的原因也知晓了,墓主人的禁制针对神明,立誓太重,死后连遗骨也消散而去。 这种人在雪域,也算作独树一帜,且离经叛道了。 而摩罗城将地下王宫与此地相联,定是先代城主也不信奉神明,这才惹怒巫燧,招致灭城之灾。 司烜望着手中的怒目金刚面具,不禁再度陷入深思。 便是此刻,有忽闻凄厉呼号之声传入甬道,陈川一惊,拽着司烜躲藏在门后。司烜本是无所畏惧,但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好不容易恢复大半的神力,又化作乌有,不宜再应战。 “出来。” 阿烨拖拽着长鞭,姗姗而来,沿路落下的血迹连成一条赤蛇。 透过门缝,陈川看清楚来者容貌,终归认出来,这就是银戎请火祭时,跟随巫燧走入水晶洞的女祭司。难道这就是系统所说的“支线影响主线”? 看这架势,必然是来者不善。陈川瞥见长鞭下滴落的血迹时,冷汗都快沁出脊背。 长鞭破风而来,不消得女子一挥手,便已击碎石门。 只听闻轰然巨响,门扉化作碎石,陈川与司烜再无藏身之处。 -- 第13页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阿烨嫣然而笑,恍如罂丿粟冶艳,“我等前来恭迎火神。” 司烜冷笑,极是不屑:“就凭你?” 阿烨躬身行一礼,继而说道:“司烜大人见着在下,就必然明白,巫燧大祭司已亲赴此地。” 司烜一怒,掌心骤现火光:“你是在威胁我吗?” “在下不敢。”阿烨虽连连否认,但言下之意却与威胁无异,“司烜大人杀我自是如探囊取物,但我死,大祭司即刻便会察觉到。” 受凡人挟制的火神,又能算作什么呢?不过是请火祭时,一座供人顶礼膜拜的雕像罢了。 司烜岂容她口出狂言,本欲出手,却被陈川阻拦:“你该留着力气对付巫燧,至于她,我想试一试。” 陈川主动请缨并非信心满满,而是已经猜到系统的意图——想完成另外50%支线进度,就得打败这名女祭司。 阿烨不认得陈川,掩唇笑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哪有资格同我一战?” 陈川提刀上前,不卑不亢:“火神的忠仆,愿为神祇一战。” “你与司烜大人缔结了?”阿烨立时笑意全无,冷眼如刀,“不可能……巫燧大祭司等了上百年,也得不到烙印,你又是什么东西,竟能得火神青眼?” 陈川举刀,反唇相讥:“只不过比旁人运气差些,比你们运气好些罢了。” “狂妄!”阿烨说罢,长鞭上绽开寸寸利刃,直扑陈川面门。 杀意来袭之时,手中长刀似有所感,再度震颤着嗡鸣。陈川也不知晓,究竟是刀在挟他而动,还是他在挥刀上前。从未学过一招半式的他,刀不出鞘,也能与女祭司抗衡。 长鞭如蛇行,卷住刀身。陈川翻转手腕,旋身抽刀,一击即中女子心口。 这刀上似乎有些门道,触及阿烨之刻,嗡颤不歇,骤绽金光,竟是逼退她三五步。阿烨捂住心口,只觉得气息一滞,猛然呕出满口鲜血,跪倒在地。 【系统提示:支线完成度100%,获得经验值:50,主线剧情已发生变动】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100,获得攻度值:1】 听闻这个消息,陈川不知当哭当笑,拼了半条老命,换来1个攻度值,这游戏真不是在开玩笑吗? 然而,变故来得措手不及,刚出支线,主线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摩罗金刀——”巫燧倏然走来,晦暗的地下宫殿里,黑瞳恍如深渊,满含凛冽与讥讽。 “你有什么资格拿着这柄刀耀武扬威?” “你要对付的是我,与他无关。”司烜飞速瞥陈川一眼,示意他退到后面。 巫燧勾唇,分明是深目直鼻,却也不能冲淡半分阴鸷相:“我要对付谁,还请司烜大人不要过问。” 话音未落,啮魂鼓响,无数看不见的阴魂缠绕在司烜周身,诅咒他永受严寒煎熬之苦。 司烜看见,霜雪已染上指尖,当即引火抵抗,虽勉强止住严寒,却无法回护陈川。 大抵巫燧的意思就是如此,要他眼睁睁看着陈川赴死。 巫燧甚至无须催动巫术,一挥衣袖,便见陈川腾空而起,又如破布一般落在地上。 巨大的冲力让周身骨骼错位,陈川闷哼一声,手中长刀也飞离出去,正巧落在巫燧脚边。 巫燧捡起环首金刀,想要拔出利刃,却发觉移不开半寸:“罢了,不过是死物。”说罢,丢在陈川手边,满含讥讽。 他拟二指画诀,一道血色符文于虚空之中凝结,下一瞬,直击陈川—— 这一回,兴许真的要死了…… 陈川闭上眼,哀叹着回魂梦碎。 作者有话要说:  爆个字数,打滚.GIF ☆、八、环首金刀 (上) 八、环首金刀 (上) 想象中的死亡并未如约而至。 环首金刀四周,不知何时凝起一团黑雾,为陈川挡下致命一击。 “你想要他活?”巫燧凝望着黑雾,蓦然问出此话,“梵笙啊梵笙,时隔百年,你仍未变,还是这么妇人之仁。” “梵笙……”听闻这个名字,司烜终归想起某些遥远的记忆来。 巫燧也不介意旁人目光,凝望黑雾,兀自说道:“既然是你的意愿,我就暂且放他一马。” 陈川不明白巫燧为何就此收手,但十分庆幸能保住一条性命。 可巫燧不会放过司烜,料理完陈川,又面朝神力殆尽的火神恭敬施礼,继而与左右祭司说道:“恭请火神圣驾回银戎城。” 司烜苦于抵抗冰雪诅咒,无力再与巫燧等人抗衡,被左右祭司挟持而去。陈川躺在地上,浑身骨骼错位,除了手指能稍稍动弹,便与废人无异。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司烜离去,却无力阻止。 直至巫燧去后,那团黑雾仍未消散,围绕陈川打转半晌,犹如在安抚浑身伤痛的人。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陈川觉得浑身痛意渐散,等到黑雾消失,骨骼也自行拼接回去。他惊愕地坐起身来,发觉已恢复如初,惊诧之余,又顿生欣喜。 可是司烜已经被巫燧带走,好端端的攻略对象没了,这剧情还怎么走? 陈川当即下定决心,要潜入银戎城救人。只是救人以前,他还想打听些消息,比方说有关墓主人的事情。 “阿枞哥哥,你回来了……” -- 第14页 云乔跌跌撞撞跑过来,飞扑进陈川怀里,瑟瑟发抖:“他们带走了所有的孩子!” 陈川本以为,巫燧等人此行目的只是为捉走司烜,谁知竟还另有用意:“你是说,巫燧他们带走了地下宫殿中的孩童?” 云乔点头:“若不是阿琥竭力保护,我也要被捉走的。” 阿琥是少城主的护卫,与陈川同龄,此刻正捂着伤处守在一旁:“巫燧带着他的两名祭司,在地下宫殿大开杀戒,带走了所有约莫十岁的孩童。” 陈川思及自身经历,隐约猜到什么,不由心惊胆战:“难道是祭祀?” “是。”阿琥说话时,握紧了佩剑,因为他的妹妹也在其中,“银戎王朝素有以活人生祭神明的惯例,这回带走孩童,怕也是为此事。” 云乔亦是愤恨不已,怒问道:“同样是人,他们为什么这么残忍?难道在虚无缥缈的神明跟前,我们的性命就如同草芥?” 摩罗城不信奉神明,民众也不知这世上当真有神。陈川虽认得火神司烜,但无心与他们解释,当务之急,自然是救人。 经得阿琥安抚,云乔勉强镇静下来,这才注意到陈川手握一把环首金刀,旋即惊呼出声:“阿枞哥哥,你自何处得来这把长刀?” “你认得它?”陈川只想着,云乔乃是摩罗城少城主,理应认得此物。 “我也不曾见亲眼过,不过听父亲说过,先祖曾有一把环首金刀名曰‘摩罗’,刀首圆环之内铸有云纹,相传能斩鬼弑神。” “此刀是我在一处墓室里寻到的,而那处墓室正巧与地下宫殿相通。”陈川沉吟道,“兴许墓主人就是你的先祖。” “摩罗金刀乃是摩罗城圣物,只有城主才知晓藏在何处。”阿琥见陈川寻到了金刀,蓦然叹息,“只可惜城主走得早,尚未及将圣物传给少城主,便已遭巫燧毒手。” 陈川知道这把刀的妙处,两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只好先同云乔借用:“说起来,这柄长刀也是你的东西,本该物归原主,但我要去银戎城救人,只有先行借用了。” 谁知云乔大方得很,立时应道:“阿枞哥哥也是父亲的孩子,自然也能拥有此物。” 阿琥一惊,飞速瞥陈川一眼,忙劝道:“少城主三思啊。” 云乔心意已决,并不理睬阿琥,与陈川说道:“阿枞哥哥,你若用着顺手,拿去便是。” “多谢。”这把刀两度救陈川于水火,想来也是缘分使然,能收为己用再好不过。 陈川听闻云乔所言,自是求之不得,有了这把摩罗金刀,才有胆量闯一闯银戎城。 === 银戎城坐落于雪山深处,四周皆为冰雪所困,城池之内亦终年寒冬。如此一来,火种便弥足珍贵起来。 约莫数百年前,此地并无银戎城,不过是一群聚族而居的蛮人。他们不会取火,无法耕作,只有每日朝雪山长叩,以求捕获猎物,朝雷电长拜,以求火种。 因而,银戎城子民既信奉雪山之神,也供奉火神。 直至一位名曰崇炎的祭司出现,能与火神求得火种,故而得封“巫燧”,正应上古燧人氏之名。 巫燧一手创立银戎王朝,至今也有百余年,却不老不死,容颜常驻。因此,银戎城子民皆奉其为行走在人间的真神。 陈川一路听阿琥介绍银戎王朝,一路快马加鞭,赶往雪山深处。 夜幕已经降临,雪山绵延千万里,在月光下泛起泠泠冷意。 三天以前,他就是在这座雪山上遭遇雪崩,坠入冰川地狱,尔后不得不投身一场荒谬的游戏。 陈川和阿琥等人换上银戎兵卒的衣衫,借着夜色掩映,走入银戎城内。 今日的银戎城灯火通明,甚至走在路上,两道旁每隔三五步,就有一堆篝火。在这片雪域,火种最为珍贵,银戎城子民如此奢靡,令阿琥大为恼火。 陈川也发觉气氛不同寻常,自打走进城门,一路灯火通明,每家每户窗扉前都挂着血红灵幡,乍一看喜庆得好似迎亲。然而,这一路走来,不见一个人影,唯有灵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座死城。 夜风呼啸而过,如幽灵嘶嚎,引得自摩罗城赶来的众人不由自主地打寒战。 陈川握紧摩罗金刀,与阿琥道:“我们再深入看看,巫燧捉了孩子们,一定是摆下祭坛祭祀去了。” “好。”阿琥也是这般作想,当即领麾下几人随陈川往银戎城深处走去。 === 银戎城内,有一座百尺高塔,通体纯白,与雪山相映,可俯瞰银戎城内外百里,是巫燧大祭司神邸。 今夜,信众集聚白塔下,俯身叩拜,长跪于门前。 巫燧大祭司却未现身,只有左右两位祭司主持庆典。依照银戎历,今日乃是雪山容晦大神的诞辰,宜祭祀。 自摩罗城地下宫殿抓回来的孩子被推搡着离去,由女祭司阿烨押送,去往雪山祭坛。信众一路念唱起不知名的经文,或是击鼓,或是吹笛,为夜色平添三分诡秘。 十岁左右的孩子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又惊又俱,一个个哭哑了嗓子,好不凄惨。但那些狂热的信徒并无一人察觉不妥,载歌载舞地追随着女祭司,一路走出后城门,去向雪山深处。 阿琥躲在暗处,看见才刚满十岁的妹妹也在其中,万分揪心,当即要上前夺人。陈川按住他臂膀,不住摇头:“不要冲动,你带人潜入祭祀队伍里,等走出银戎城,再想办法救走孩子们。” -- 第15页 阿琥赶忙追问:“那少将军呢?” “我另有要事,不能同行。”陈川望向高耸白塔,渐趋蹙眉,“等你救下孩子,我们在城外汇合” 分别在即,阿琥不忘嘱咐:“少将军万事小心。” 陈川点头,再抬首度望向白塔。这一路走来,除却白塔前有卫兵把守,其余地方空无一人。那么,司烜极有可能身在塔中。 陈川握紧手中的摩罗金刀,摩挲刀鞘,低声说道:“如果你真的与我有缘,就再帮我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父老乡亲们,点个收藏留个评吧 作者给你们表演个胸口碎大石猛虎落地滚~ ☆、九、环首金刀 (下) 九、环首金刀 (下) 神力衰微的神祇似乎不配再称为神,不过是供坛上一尊塑像,虽是高高在上,但仍要任人掌控。 簇花羊绒毯上,端坐着银戎王朝顶礼膜拜的神明。他已换上织着金丝银线的丝缎衣袍,戴上珠玉宝石,圣洁又庄严。 只可惜,他的处境十分不妙,在巫燧的禁制下寸步难行,只能盘膝坐于金笼之中。 巫燧凝望着神明,双手奉上一盏羊乳茶:“阿烨说,你和摩罗城少将缔结了。” 司烜款款抬手,接受他的供奉:“不过是随意挑一名仆从。” 听闻此话,巫燧猝然嗤笑,极是讥讽:“于你而言,他不过是一只蝼蚁,根本不足为道。” 司烜不置可否,笑而不语,颔首饮下热茶。 巫燧跪坐在金笼之外,抬手抚过刻在笼上的阴文禁制:“为什么不选择我?” 司烜饮罢茶水,才悠悠开腔反问:“崇炎,难道说,你在嫉妒一只蝼蚁?” 自崇炎得封“巫燧”以来,便再没有人唤过他真名,如今乍闻,恍如隔世。 巫燧只恍神一瞬,复又说道:“你明知道,我比他更需要你,也更适合来侍奉你。” 司烜笑而不语,将一直带在身边的怒目金刚才漆面具拿出来,送到金笼外。 “梵笙……”巫燧并拿在手中细瞧,百年时光又似回溯,“看来,你们找到了梵笙长眠之处。当年决裂以后,听闻他的死讯,我也寻过。” 司烜忽而起了刻毒的心思,不无恶意地提醒他:“你的老朋友也选择了陈川。” “真是可笑至极,梵笙毕生所求乃是雪域之上,再无神明。”乍闻此话,巫燧手掌紧扼,“那个人已是侍神忠仆,如何还能继承意志?” 司烜对巫燧的暴怒视而不见,自顾说道:“陈川是个变数,值得一试。” “罢了,早已割袍断义,我又何须为他不值?”说罢,巫燧骤觉异常,将手中面具朝门扉抛掷而去,“谁!” 祭司阿熠闻讯而动,袖中金刚橛应声而出,刺破门扉绢布,直朝黑影袭去。 手中摩罗金刀骤然自颤,无形之中,有力量挟陈川挥刀格挡,止住杀器。怒目彩漆金刚面具落在脚边,陈川方一看见,便晓得司烜也在此处。 金刚橛刺进圆木柱,深入寸许,若扎在血肉上,必然重伤。陈川回眼一瞥,暗自惊心。 阿熠挥袖收回法器,看见来者竟是陈川,神情中不无惊愕:“你竟还未死?” 陈川手握长刀,反问他:“性命这么金贵,岂能说死就死?” “区区蝼蚁,竟敢自云金贵?”说话之间,阿熠手持金刚橛,上前近战。 摩罗金刀的确奇异,每逢陈川遇险,便如有无形之人引他挥刀御敌。陈川从不曾学过一招半式,可是在金刀带领之下,竟能挟制阿熠,令其占不得上风。 外面对战正酣,房中相视无言。 巫燧的眼瞳中,蓄含着风暴:“那么,就让我亲眼看看,他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崇炎。”司烜知晓巫燧要对陈川不利,故意说道,“他不过是区区草芥,何须你亲自动手?” 司烜端坐于笼中,看起来镇静自若,说出此话时,唇上还含三分笑意。 巫燧猝然探身,凑近金笼,黑洞洞的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你在担忧。” 司烜无所畏惧,亦是将眸光投向巫燧,面不改色:“难道神会忧心一个不足为道的仆从吗?” “不会吗?”巫燧起身,径直朝门扉走去,笑声中含着讥讽。 “崇炎!”司烜猝然高呼,催动所剩无几的神力,在门前设阵阻拦。 巫燧脚步一顿,驻足回身,叹息问道:“你已衰弱至此,却仍要护他,这不像你的作风。”说罢,挥袖破阵。 门扉之外,陈川与阿熠博弈正酣。阿熠自诩功法高强,曾在摩罗城下痛败此人。也不知是何缘由,时隔数日再交手,竟已难分胜负。 阿熠惊愕问他:“火神已然衰微,你这一身好本事又是师承何处?” 陈川错身,再度躲开一记杀招,紧握摩罗金刀道:“你只需败在我手下就好,又何必追根究底?”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与银戎王朝明熠祭司打成平手,获得经验值:50】 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喜,陈川脸上终归绽出一丝半点笑意。然而,还没高兴片刻,便又有强敌到来。 “不知死活!” 巫燧移形换影,眨眼之间,已站在陈川跟前:“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哪里不同寻常。” 说话之间,巫燧掌心骤现血雾。下一瞬,血雾凝结成骷髅,直朝陈川袭来。 -- 第16页 金刀震颤不歇,引领陈川回旋一击,将骷髅打散为尘烟。这东西分明由雾气凝聚而成,却似确有实体,与金刀相撞之刻,如巨石碎裂。 陈川力道不足,扛不住这一番冲击,连退三五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骷髅消散不过一瞬,眨眼之间又重新凝聚,张着黑洞洞巨口,朝他呼啸而来。 陈川避闪不及,唯有横刀挡在身前,妄图接下这一记杀招。巨大的冲击力下,他犹如风中的一张薄纸,猛然飞落出去,重重撞在廊柱上。 巫燧实在太过强大,陈川这是第一次体会到系统排名的科学性,给巫燧分配攻度值为爆表,简直令人无反驳。 一口鲜血呕出来,顺着唇角滴落,陈川以手拄刀,单膝跪在地上。 巫燧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箍住他的面颊,垂眼俯视:“不知死活,算不算你的特别之处?” 陈川冷眼如刀,讽刺道:“对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而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都要你活,我偏要你死!” 说话之间,巫燧高举右臂,掌心重凝血雾,一掌直击陈川面门—— 透过打开的门扉,司烜目睹一切,却无法阻拦,只能在金笼中惊呼:“住手!” 陈川只看见,血色雾气化作狰狞饕餮,朝他张开巨口。手中摩罗金刀在鞘中自颤,震得手腕发麻。 就在生死一瞬之时,黑雾再现,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住陈川,挡住这致命一击。 等到黑雾散去,陈川已不见踪影,连同摩罗金刀、金刚面具,都消失无踪。 “梵笙,又是你。”巫燧望着陈川凭空消失的地方,冷笑不已,“拼尽最后一丝残力也要救他,值得吗?” === 陈川恍如置身洪流之中,如一叶扁舟,任由波涛拍打,送入漆黑的漩涡中心。 一线光亮撕裂漆黑夜幕,骤将白昼送至人间。 陈川适应了许久,才能勉强睁开眼,定睛一瞧,发觉身处雪山之上。四下积雪千里,云雾缭绕,陈川又不知身在何处,一时寸步难行。 分明刚才还在银戎城白塔上,险些遭巫燧毒手,眼下怎么到了雪山里? 陈川实在看不懂这是什么剧情走向,冷着脸问系统:“喂喂喂,现在是怎么回事?” 【系统提示:由于玩家匹配的攻略对象为地狱级难度,因而无法获得剧情提示。】 “地狱级难度也是你强行给拉郎配的!”这一回,陈川抄起一把雪团,就往悬浮在半空的提示框上砸。 然而,只有机械如Siri语音的声音重复着上面的话。面对这样的结果,陈川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糟了,摩罗金刀呢?”陈川终归发觉,几次三番救他不死的宝物不翼而飞,顿时心慌不已。 话音刚落,骤见云雾消散,陈川放眼远眺,只见有人渐行渐近。 那人身披金兽环锁甲,面带木怒金刚彩漆面具,提刀而来,与当日在墓室幻象里看见的情形极为想起。 陈川知晓,这就是梵笙制造的幻境:“是幻象,现在也是幻象!” 那人一挥长刀,直朝陈川袭来,纵使刀不出鞘,也比寻常利器凌冽。一击之下,地上积雪如浪涛迭起,迸溅至半空之中。 陈川措手不及,慌忙躲避,却被雪浪围困,寸步难行。转瞬间,摩罗金刀已落于脖颈,抵在一处动脉上。 但那人并无杀意,只是呼唤他的姓名:“陈川——” 声音在耳畔沉沉回响,陈川听出了叹息之意:“你真的是梵笙?” “是,也不是。”那人似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沉吟良久,复又说道,“梵笙已死,而我,只是他残存于世的意念。” 陈川追问:“为什么几次三番出手救我?又为什么带我来到这里?” “因为你是这片雪域的异数。”那人解释道,“我带你逃来这里,是为了试炼你。” “试炼?”陈川顿时警觉,生怕又是系统挖坑,骗他做难度大、经验值少的支线。 那人也不问陈川意愿,自顾说道:“我要你成为摩罗金刀真正的主人。” “你究竟想要怎样?”陈川感知到不妙,隐隐忧心起来。 那人却不应声了,将长刀抛给陈川,继而随云雾散去,只有说话声回响在风中:“你若想变强,就得驾驭这把刀,而不是被它所主导。” 陈川茫然四顾,猜不到系统又给他设了哪些难关。不祥的预感愈发深重,他不敢稍稍分神。 天际忽有兽鸣,陈川回首望去,只见天上有巨鸟盘旋而来,形似鹰隼,但通身银白如雪,红眼如啼血,头顶肉瘤,喙有锯齿,十分丑陋古怪。 陈川见它们来者不善,当即要逃,却为时已晚。尖锐鸣啼响彻雪山上空,巨鸟向他俯冲而来。 可是这一回,摩罗金刀如同死物,全无表示。陈川惊得一身冷汗,毫无章法地格挡,堪堪抵住鸟喙。 一阵腥风袭来,另一只丑陋巨鸟自身后袭来,翼下生风,将陈川卷入半空。好在地上有厚厚一层积雪,陈川才不至于被摔断筋骨,但仍免不了皮肉之苦。 这一击侥幸未死,那一面变故又来。两只巨鸟夹击之下,陈川毫无回手之力,随着山坡跌落翻滚,面颊都被凌厉石块划得鲜血淋漓。 “不行……”陈川再度摔落在雪地,双手紧扼,握住满手冷雪,手背青筋毕露。 -- 第17页 现在,他才终于明白残念所言。 在此以前,一直是摩罗金刀挟他而动,但在这幻境试炼之中,刀已是死物。如若想留着命走出去,就得驾驭这把兵器,让它认主。 两只古怪巨鸟在天上盘旋长鸣,刹那之间,一齐朝地上形单影只的人袭来—— 陈川用手背擦去面颊上的血迹,提刀旋身而起。 ☆、十、梵笙遗志 (上) 十、梵笙遗志 (上) 还记得之前几次打斗之时,摩罗金刀挟他而动,招式凌厉,功法浑厚。 陈川拄刀而立,闭眼凝神,细思从前金刀挟他耍出的一招一式,骤觉灵台清明。 两只巨鸟一齐俯冲而来,陈川不再一味躲闪,提刀上前,直斩飞鸟。分明刀锋并未出鞘,却有凛冽锋芒自刀身绽开,惊起层层雪浪。 只听闻巨鸟长鸣于耳畔,乃是力竭将死之兆。陈川再度睁开眼时,天地复又一片寂静。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通过幻境试炼第一回合,获得经验:2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330,累计攻度值:3】 陈川望着属性条,冷漠脸问系统:“你还敢不敢再扣门点儿?” 一条命都差点没了,这破系统竟然才给200点经验值,折合攻度2…….这样下去,还怎么在规定时间内达成总攻成就? 就在陈川和系统天人交战的时候,两只古怪巨鸟如烟雾散去,继而凝成人形,又是怒目金刚面貌。 “恭喜。”残念朝他走来,“你已通过试炼。” 陈川心含愤怒,咬牙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百年已逝,我将消散殆尽,只希望你能将梵笙的意志传承下去。”凛冽寒风中,残念的声音缥缈起来,“握紧他的刀,戴上他的面具,穿上他的战甲,抵抗执掌这片雪域的邪神。” 陈川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他只想快点攻略司烜,在遗体火化前回魂,可不是在这里继承什么驱逐神明的意志。 陈川扯开衣襟,让胸口火焰印记露出来:“我是侍奉火神的奴仆,早跟司烜大神定下契约,又怎么能站在神明的对立面?” 残念却不以为然:“梵笙也曾是容晦大神的仆从,直到他明白,神明不仁,视生人为草芥蝼蚁。” 陈川觉得,也许是这个残念守在古墓百来年未出世,根本不懂现在的法则:“司烜已经衰微至此,我都动不了他分毫,更何况是执掌这里的神明?” “你是这片雪域的异数,如果勉力一试,兴许可以做到。”说话之间,残念凝成的人影渐淡渐无,随风而去。 “陈川,你一定会继承他的意志。” 人形彻底散去时,面具掉落在雪地上,斑斓颜色下尘封着沉甸甸的过往。 陈川捡起面具,兀自叹息:“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随着残念的离去,试炼幻境也随之散尽,陈川定睛一看,发觉身处半山腰,四周皑皑白雪覆骸骨。 “这是……”陈川满身汗毛耸立,只以为已经堕入冰川地狱里,“这是孩子的……骸骨?” 覆盖在白雪之下的骸骨,都纤细无比,不像来自成年人。陈川一惊,蓦然想起来,巫燧带走了摩罗城中所有十岁左右的孩子—— 那些用于祭祀的孩子,应该都被送来了这里,在风雪严寒中死去,化作这满山的白骨。 远处传来杀伐和哭喊声,陈川忙不迭提刀上前,发觉是阿琥正与女祭司鏖战。摩罗城将士伤亡惨重,连阿琥也双臂负伤。 女祭司收执长鞭,锁紧阿琥脖颈,眼见就要绞下头颅来。陈川见势不妙,长刀一斩,便有无形锋刃划去,逼得女子不得不收手。 阿烨认出陈川,顿时柳眉竖立:“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还不死!” 陈川笑而不言,再现杀招——这一回,是他挟摩罗金刀而动,刀自掌中鸣,与战意相和,直斩向女子。 阿烨的本事尚不及阿熠,尚未与陈川过上几招,就已露出破绽。陈川乘势一击,破其功法。女子负伤,见势不妙,旋即遁走。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再败银戎王朝祭司明烨,获得经验值:5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400,累计攻度值:4】 陈川见女祭司逃离,终归松一口。 阿琥还想再追,却被陈川拦住:“穷寇莫追,先救孩子。” 好在摩罗城的孩子们并无一人受伤,小兔子似的挤成一团,抽噎哭泣。 阿琥的妹妹也在其列,哭肿了双眼:“哥哥!” 阿琥忍着伤痛一把抱住妹妹,安抚道:“没事了,有哥哥在,别怕。” 这魁伟汉子受了重伤都不曾哼一声,却在看见妹妹安然无恙时红了眼。陈川看见此情此景,又想起自己的妹妹来。她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也会为哥哥哭泣吧? 所以,要回去,一定要活着回去! 阿琥清点完人数,与陈川道:“少将军,孩子一人未少,快回摩罗城吧。” 攻略对象还在巫燧手里,陈川下定决心折返:“你们先行回去,我另有要事。” 阿琥还以为陈川要与巫燧决斗,赶忙劝道:“少将军,巫燧邪法通天,不可……” “我是回去救人,而不是送命。”陈川说罢,兀自离去,走向银戎城。 阿琥望着少将军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 第18页 === 银戎城,白塔火神神殿楼内,巫燧拨弄起琴弦,奏出雅乐,供奉他的神明。 司烜撩开眼帘,自金笼中探出手:“让我亲自来。” 巫燧将琴与拨片送到他手中,司烜便拨出泠泠清音。 透过这声音,巫燧似乎听出什么:“你似乎心绪不宁?” “何以见得?”司烜垂眸拨弦,含笑问他。 巫燧并未解释,又问他:“如果陈川死了,司烜大人会与我缔结吗?” 这一回,司烜终归抬眼望向,却含笑不语。 “也是,纠缠百余年都不肯松口,更遑论如今。”巫燧摇头叹息,好似颇为抱憾,“但我会让你和梵笙明白,这样的选择究竟有多么可笑与荒谬。” 司烜终于问出百余年来,心底最深的意问:“你纠缠不放,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 巫燧直言回应:“得到火神印。” 司烜嗤笑,俨然不信此话:“只为了成我的奴仆?” 巫燧沉默之时,阿熠的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大祭司,阿烨在圣山祭祀时遭人偷袭,现已身负重伤归来。” 听闻此言,巫燧再没有心思与司烜纠缠,沉声问道:“祭品呢?” “祭品也被摩罗城的人截走。”阿熠犹豫了一瞬,又说道,“阿烨还说,是那名少将军伤了她。” “又是陈川。”巫燧回身望向司烜,意味深长道,“你的人,很有本事。” 司烜听闻此事,亦是无比惊诧。就凭陈川这点本事,不说打伤阿烨,能在巫燧麾下祭司手中保命,都已是万幸。即便那把摩罗金刀一再护他,但梵笙残念即将殆尽,又如何能让女祭司身负重伤? 除非…… 司烜一怔,与巫燧眸光相触。巫燧漆黑如夜的双眼里,含着玩味的笑意:“他会背叛神明,继承梵笙的意志吗?” 司烜移开眸光,高扬起下颔应道:“区区奴仆而已,若敢背叛,则无需再留。” 巫燧终于得到一回想要的答案,躬身施礼:“遵命。” 巫燧去后,偌大神殿只余司烜静坐于金笼之中。也不知为何,自听闻陈川打败阿烨后,他的眉宇就拧成了化不开的结。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陈川一把推开门扉,四顾打量着,发觉并无旁人,“我来迎接我的神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猛虎落地滚求父老乡亲们关爱~~~ ☆、十一、梵笙遗志 (下) 十一、梵笙遗志 (下) 司烜猝然望向来者,含着火焰纹的眼骤然雪亮,好似当真有熊熊烈焰在其中燃烧。 最终,他的眸光落在那把摩罗金刀上,打量许久,试探问道:“你□□了?” “没有。”陈川无奈地摊手,苦笑道,“不过这样用着也算顺手。” 得到想要的答案,司烜暗自松一口气——陈川没有继承梵笙的意志。 梵笙离经叛道,生前秉持无神之论,站在雪域诸神的对立面。连死后心念亦不肯改,竟还将墓地设为诸神莫入之所。 如果陈川为了苟活继承他的意志,无异于背叛了当初的誓言,背弃了他的神明。 区区仆从,如若背叛,自是死不足惜。可是这一回,司烜不知为何,竟心有动摇,此刻甚至怀有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庆幸感。 陈川不知道司烜心里天人交战,忙不迭上前查看金笼,蹙眉问道:“我该怎么做,才能放你出来?” 司烜抬手,抚摸镂刻于笼上的阴文:“想法子划掉它们。” 陈川掏出匕首,一根一根划过去,边划边惊叹:“巫燧真是大手笔,纯金啊。” 司烜教他逗笑了,压着笑声吐露两个字:“出息。” 气氛才缓和一瞬,谁知变故又来。 不知何时,巫燧现身于门外,冷眼看向陈川:“你竟还有胆子回来,真是不想活了?” 与此同时,陈川也刻下最后一道划痕。刹那之间,司烜破开樊笼,与陈川并肩而立。 “看来,你没有接下梵笙遗愿。”巫燧垂眸,望向陈川紧握手中的摩罗金刀,兀自嗤笑,“因而,你没有资格成为金刀的主人。” “是它选择了我,认我为主。”陈川故意将长刀提起,好让巫燧瞧个清楚,“否则,它在我手中也只是死物。” 巫燧无心与他争辩,掌中骤现啮魂鼓。 巫燧持鼓,朝司烜缓缓走去:“只要你沉睡,他也将死于严寒,是不是?” 如今司烜神力殆尽,定然抵不过啮魂鼓诅咒。陈川早已料到巫燧会用此法宝,如今只有背水一战了。 司烜低扯声说道:“纵使他击鼓,我也会用最后的神力为你加持。” 陈川自知不敌巫燧,却已别无选择,只应道:“好,我们一起走出去。” “走去黄泉路上吧——” 巫燧话音一落,便闻鼓声惊天而来,引得神殿内摆设都震颤不歇。 司烜指端又现冰雪,陈川亦感知到身上骤有寒意流窜。司烜施法抵抗,直至勉强止住冰霜蔓延,陈川才略有好转。 巫燧甚至不用动武或是施咒,只要静静站在原地击鼓,便能轻而易举将他们送上黄泉路。 陈川飞身上前,提刀劈向啮魂鼓。巫燧袖下生风,将不知死活的人重击在地。 无数诅咒萦绕在司烜耳畔,男女老少皆有,不断咒骂着,哭嚎着——他们皆是死在银戎请火祭上的贡品,被司烜吸尽阳火,又被巫燧炼作鬼器。 -- 第19页 残存的神力渐趋耗尽,冰雪飞速拢上掌心,蔓延到手臂,司烜呼出一口寒气,终归力竭。 “唔——”陈川心脏一滞,单膝跪在地上,单手拄刀,呕出一口鲜血。 “永别了,陈川。”巫燧手中符咒化作无形利刃,当即就要将人斩首。 “住手!”本已力竭的火神猝然低喝,拼尽最后一丝清明,施法挡下这致命一击。 耳畔似有锋刃迸裂之声,陈川骤觉后颈温热,抬手一抹,发觉满掌鲜血。若非司烜这竭力一救,他此刻必然已经身首异处。 但在此以后,司烜也彻底为冰雪所覆盖,周身都凝上一层薄冰。而陈川也被严寒所侵袭,血液不再流淌,渐趋凝冰碴。 将死之时,忽有话语声传来,时远时近,萦绕于耳畔:“这就是生死由旁人主宰的下场,梵笙早已知晓,你却浑然未觉。” 是残念,是幻境中梵笙的残念。 陈川问他:“你究竟要我怎样?” 那人回答:“继承梵笙的意志,我就让你活。” 陈川握紧了掌中的摩罗金刀,在呼吸彻底滞涩前,咬牙道:“只要……你能让我活下去!” 残念缥缈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如你所愿。” 收在鞘中的摩罗金刀再度自颤,刀鸣铮然,仿佛鹰隼渴求破笼而出。 陈川感知到它的意念,紧攥刀柄时手臂青筋暴起,心神凝聚,竭尽通身气力,决然抽刀。 那金刀嗡鸣不止,随着陈川手掌,寸寸走出尘封百年的刀鞘,锋芒不可逼视。 长刀出鞘,一斩之下,有有摧枯拉朽之势,将啮魂鼓震为碎片。 巫燧惊愕不已,望着满地狼藉,怒极反笑:“从前果真是小瞧了你。” 啮魂鼓碎裂的一瞬,司烜身上冰雪渐消,陈川亦感到严寒渐趋褪去。 “可是你拔出金刀又能怎样,终归还是要败在我手上。”说话间,巫燧自掌心又现血色符文,“正如数百年前的梵笙。” 陈川举刀,击破血色符文,却不知危机潜藏在身后。不知何时,阿熠现身,飞弹出金刚橛,直刺入陈川后腰。 那金刚橛上早有毒咒,一旦见血,便能引人疯癫至死。陈川伤上加伤,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忍痛拔除金刚橛,反手掷向阿熠。 便是此千钧一发之时,残念又现,却非黑雾,而是梵笙形貌——脸戴怒目彩漆金刚面具,身着金兽锁子甲,挡在陈川身前,无声地注视着昔日挚交。 巫燧亦是望向他,低笑声中竟有几许怀念:“多年未见,你的心念竟还不肯散去。” 残念不言不语,拟二指画咒,直击巫燧。在巫燧分心抵挡的瞬间,他又化作黑雾,笼罩陈川与司烜,携二者遁去。 === 陈川又陷入幻觉里,看着梵笙的残念走来,身着金兽环锁甲,头戴怒目彩漆金刚面具,手持摩罗金刀,一如从前。 陈川忙不迭道谢:“多谢相救。” 残念将金刀送到他手中,声音里含着笑意:“从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 陈川握紧长刀,蹙眉问他:“梵笙的意志真的这么重要吗?” 此话一出,面具下的双眼猝然黯淡,似星火熄灭:“原来,你仍旧不明白……” 陈川不明所以:“明白什么?” “罢了,是我太过急切。”残念失望地叹息,“但迟早有一天,你会懂得梵笙毕生所求的意义。” 陈川脱口问道:“雪域无神?” “这不单单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迟早有一日,你会明白。”说罢,残念复又散去。 陈川醒来时,后腰还在流血,但好在没伤到内脏,生命无碍。 司烜却面无喜色,冷眼睥着他,又问道:“你是否和残念承诺,愿意继承梵笙的意志?” 陈川本该警觉,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自信,让他觉得司烜不会下杀手:“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司烜垂眼望着他,眸中火焰纹骤亮,话也说得理所当然:“我本该杀了你,因为你背弃誓言。” 陈川支起身子问他,眼眸黑曜石似的闪亮:“你会动手吗?” 司烜沉默良久,直至寒风在二人之间呼啸而过,他才叹息着扭头道:“神不会杀有恩之人,也不会杀忠仆。” “是不舍得还是不下不了手?”陈川躺回地上,猝然爆发一阵欢笑,险些被冷风呛到:“傲娇,真是个傲娇。” 司烜有些苦恼,只觉得自己太过纵容这名奴仆,沉声问他:“说什么疯话,不要命了?” 陈川忙不迭应道:“家乡话,就是深感荣幸的意思。” 司烜自鼻子里冷哼一声,兀自起身,“先回摩罗城,你需要疗伤。”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击破啮魂鼓,获得经验值:200】 【达成成就:破鼓除咒】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600,累计攻度值:6】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父老乡亲们~爱你们哟~ ☆、十二、又遇雪崩 十二、又遇雪崩 摩罗城地下宫殿已经被巫燧等人寻到,再不是避难之所,阿琥归去以后,旋即要带幸存者迁徙。 少城主云乔却不同意,只因尚不曾见他的阿枞哥哥归来。阿琥劝他莫要感情用事,大可以留标记暗示少将军他们的去向。 -- 第20页 正值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司烜架着受伤的陈川归来。 方才阿熠那一击实在阴狠,金刚橛刺入陈川后腰,留下一个硕大血窟窿。司烜神力不济,不能为他疗伤,而梵笙的残念几次三番与巫燧正面交锋,亦是不敢再为其治愈伤处。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摩罗城。 “阿枞哥哥受伤了?”云乔飞奔过去,却在看见司烜时顿了顿脚步。 虽然司烜此时已用布带遮了眼,掩住异于常人的双眸,但云乔还记得,这双眼是如何的可怖。 司烜见陈川伤处仍流血不止,蹙眉道:“还不快拿药来!” 云乔一惊,忙不迭吩咐阿琥去拿最好的止血药草来:“阿枞哥哥,你没事吧?” 兴许是因失血,陈川唇色苍白,却仍强撑着摇头说道:“没事,至少会死。” 阿琥拿来伤药和纱布,为陈川止血包扎,却在解开腰带时,猛然紧锁眉宇:“这是……” “怎么了?”司烜见其神色有异,心中有不祥预感。 陈川后腰上,血迹洇开,化作不知名的图腾。无论阿琥怎么擦拭,都似纹身一般,分毫不变。 “这是噬心咒。”阿琥曾随先代城主上过战场,无数次见过这种印记,“所以中咒的人,都会心性错乱,疯癫而死。到了最后一刻,中咒之人甚至会自相残杀。” 陈川心中一冷,旋即想到,一定是那只金刚橛上施了咒法:“有办法解除吗?” 阿琥犹豫半晌,才摇头说道:“没有……至今没有人能在这种毒咒下存活。” 自从来到这里,陈川被各种为难磋磨到麻木,竟还庆幸噬心咒不会令人当即毙命。 此刻,他非但没有歇斯底里,还平静追问:“那么,我还有几天时间?” “等到漩涡纹成形,你就会……”阿琥心有不忍,却不得不如实以答,“曾经,摩罗城最强的战士,也只撑了十天。但这也是因人而异的,甚至有人撑不过次日。” “也就是说,最多十天,我必须解除毒咒。”陈川却不悲观,只是苦恼地望向司烜,“时间紧迫啊。” 司烜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安抚一般得低声叹道:“我会帮你。” 其实,陈川并非无所畏惧,而是料定司烜会出手相救。 阿琥这才注意到有个“瞎子”,打量好一番,渐生提防之心,压低声音问陈川:“少将军两度走入银戎白塔,都是为救这个人?” “他是我的……”陈川犹豫了一瞬,想了一会儿说辞,苦恼地将目光投向司烜。 司烜冲他一挑眉,薄唇未扬,虽蒙着双眼,但也全然一副看热闹的嘴脸。 陈川被这神情一噎,改口道:“他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此言一出,阿琥这等糙汉子立时想歪了去,竟莫名体悟到一丝丝暧昧。而云乔暗自蹙眉,咬着下唇转身就走,气愤极了。 阿琥不禁仔仔细细打量起司烜来,只见其通身华服,穿的还是银戎王朝的衣衫,与地下宫殿中一众灰头土脸的人截然不同。 阿琥不禁低声问询:“少将军,此人可信吗?” 陈川知道他心眼比旁人多,点头答道:“可信。” === 在陈川回来当日,摩罗城众人整装迁徙,远离这片被烽火烧遍的故土。 迁徙的路上,满布冰雪,朝阳初升,云雾散尽,金色阳光为雪山加冕。 陈川不禁回忆起来到这里以前的日子,如果当初没有在网上看见雪山,没有抱团登山,大概现在正同一帮朋友彻夜肝网游吧? 他不禁与司烜说:“在我们那个世界,也有这么一座一模一样的雪山,叫穆尼拉雪山。” “在这里,这座山没有名字,但被雪域上下称为‘圣山’。”司烜难得好耐性,跟他说起风土人情来,“这座雪山里,有一位名叫容晦的大神,主掌着雪域。” 陈川几度听闻这个名字,好奇问道:“也大过了你?” 司烜点头:“自然,与他比起来,我的年岁就像一个初婴孩。” “我们那个世界,讲究天人五衰。”陈川有心调侃,望着雪山笑道,“那位容晦大神活了这么久,恐怕脸上要有百十道褶子了吧?” 司烜见他口无遮拦,故意吓他一吓,正色道:“我也不曾见过他,据说他早与雪山融为一体。” 说话之间,司烜遥遥一指雪山,压低嗓音又道:“你这样编排他,小心被听见。” 陈川刚要笑话火神也会蒙人了,谁知就在张口之际,猝然听闻轰隆隆巨响由远及近而来,如山石将崩之兆,有摧枯拉朽之势。 这动静陈川太熟悉了,记忆深处的惊恐再度袭来,他猝然高呼:“雪崩!是雪崩!” 迁徙队伍中,人群瞬间骚乱,哭喊和惊呼不绝于耳。阿琥最先反应过来,带众人往前飞奔:“快,往远处跑,都给我远离雪山!” 司烜一把拽住负伤的陈川,也飞奔向远方。如果此时神力尚在,区区雪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可惜自与巫燧一战,神力耗尽,现如今,他除了不死之身,其余的与寻常人无异。 “我跟雪崩真是有缘啊。”陈川苦笑连连,紧握司烜的手,自嘲道,“难道真是因为得罪了容晦大神?” “不,是祭品没有按时送交,惹怒了容晦。”司烜回首望向身后,发觉雪浪如波涛拍打而来,“巫燧没有追杀我们,是因为要入山谢罪。” -- 第21页 陈川忽然幸灾乐祸起来,顺口道:“既然这样,希望大雪能活埋了他。” 司烜摇头,嗤笑陈川太过天真:“不,任何神明都不会杀死虔诚的忠仆。” 陈川刚要问及自己,就被一个雪浪冲击地摔倒在地。前方就是断崖,陈川却已稳不住身子。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他连同司烜一起坠落进山谷。 呵呵,还真是和雪崩有缘呢…… 坠落的刹那,陈川对着天空抬手比了一个中指,当然,必须是送给系统的。 陈川再度醒来时,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四肢百骸都似遭巨石碾压过一轮。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曾松开紧握司烜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和这个落魄火神共存亡,成了他内心深处的信念。 “这里是——”陈川支起身子,环顾四周,发觉身处一片世外桃源。 这里无冰无雪,暖风微醺。一片紫鸢尾花海自身下绵延向远方,幽淡香气徜徉,恍如美梦一场。 陈川惊愕地打量四下,发觉除了他与司烜,再没有人掉落进这片山谷。 至于司烜,仍昏睡在身畔,长发散落开来,露出一截修长脖颈。这片脖颈白到近乎冰雪般透明,连青紫色的经脉都分外显眼。 陈川好似受到了蛊惑,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在他侧颈上落下一记吻。 等到这一吻印下去,陈川又无端慌乱起来,好似偷盗蜜糖的窃贼。 “司烜?”陈川在他耳畔轻唤,有几分心虚的意味。 那人背对着他昏睡着,一动未动。陈川这才稍稍安心,松下一口气。 可他并不知道,就在这松一口气的当下,司烜唇角渐趋上扬,笑意虽淡,却抑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一下魔法按钮,再爱我一次~父老乡亲们! 基友说,写这玩意儿,就要有单机并且冷到死的决心 嗯,我感受到了 ☆、十三、渎神 十三、渎神 都说无巧不成书,原来鸢尾也能助司烜恢复神力。二人都“清醒”时,都对方才的事情缄口不言,不约而同说起鸢尾花来。 陈川胸膛上的火焰纹灼热起来,是司烜神力渐回的征兆:“原来鸢尾对你大有裨益。” 司烜纠正道:“是鸢尾香。” “这又是什么地方?怎么没有雪?”陈川忽然沉吟,坐在鸢尾丛里沉思。 司烜回答道:“这里是无神之境。” 陈川耳闻此话,惊愕异常:“什么意思?” “确切来说,这里还不曾被容晦发觉。”司烜解释道,“容晦主掌冰雪严寒,所到之处,万物肃杀。” 陈川终归明白过来:“但这里却是春天。” 司烜生在雪域千百年,自然没见过春天,好奇问道:“什么是春天?” 陈川苦恼地想了想,总觉得词汇匮乏:“就比方说现在,有暖风,有碧树绿草,还有花海。” 听到这番形容,司烜蓦然有几分艳羡:“你以前所在的那个人世,也是这样?” “我的家乡不仅有春天,还有夏秋冬,四季各不相同。”陈川才来到异世数日,再提及从前,也会觉得恍如隔世,“我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回去。” 司烜看出他的神情里含着眷恋与向往,沉吟道:“那一定是个好地方。” “如果可以,我还想带你去看看。”陈川在花海里躺成大字型,惬意地沐浴着暖阳,“我想你一定会流连忘返。” 司烜垂眸望向他,唇瓣含笑。 神明的共通性是喜爱洁净,司烜发现这里有天然温泉时,当即去泡澡。陈川是俗人,饥肠辘辘时就得找吃的,捉了野兔去烤。 如果梵笙他老人家知道,摩罗金刀被人用作劈柴生火,还宰兔子放血,一定会吹胡子瞪眼吧? 陈川有些愧疚,但不妨碍他麻利地把两只野兔烤了,然后才开始擦拭长刀。 这把刀刀身长直,刀背镂金纹,阳光透过树影落在上面,光芒灿烂又凛冽。陈川仔细擦拭长刀时,一不小心就被夺目锋芒晃了眼。 有那么一瞬,他看见自己的双眼映在刀身上,竟是一对血瞳。 陈川一惊,再定睛一看,又发觉并无异常。难道是因为这些日子朝不保夕,导致精神过分紧张? 但是很快,身体的异样告诉他,是噬心咒发作了。陈川万万没料到,他竟然只能熬过一天,就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脊背攀爬。 “唔!”那双“手”猛然刺入他的后背,在心脏上刻下一道道划痕。 陈川望向不远处的司烜,趔趄着走过去求救,却被树藤绊倒在地。刹那之间,眼前一黑。 此时司烜正泡在温泉里,惬意地半眯起眼,享受着难得的好时光。 一阵异样感划过心田时,绘着火焰纹的眼陡然圆睁,绽开凛冽锋芒:“陈川!” 他能感受到,陈川处境不妙,兴许是噬心蛊已经发作。 不祥的预感袭来,司烜顾不得穿戴周整,起身欲寻陈川。谁知就在转身之际,恰好与陈川撞了个满怀:“你没事?我还以为……” 只可惜,话音未落,他就看见陈川的双目已是血红颜色,如遭恶鬼修罗附身。 果然是噬心蛊发作。 但司烜不想伤他,施展咒法也只为唤回神识。 咒法袭来之时,陈川手提摩罗金刀,挥刀便斩,不问是敌是友。金刀早与陈川心念一致,顿时锋芒毕露,斩破符咒。司烜见此情形,当即掌心引火符,避过要害,只想伤陈川肩胛、手肘。 -- 第22页 陈川为噬心咒所迷,功力大增,又有摩罗金刀加持,倒是让畏手畏脚不敢伤他的司烜沦落下风。 司烜避开刀刃之刻,陈川已近在咫尺,一时避闪不及,竟遭挟制:“陈川!” 陈川此时力大无穷,手掌似铁箍,饶是司烜也挣脱不开。 “荒唐!”司烜终归知道他要做什么,怒喝道,“你竟敢渎神?” 那人却不为所动,甚至不曾应一声话,依旧我行我素。 “你这个混账东西!”司烜怒喝。 陈川似乎也感受到什么,血瞳里染上讥讽的笑意。 有那么一瞬,司烜动了杀念——侍神奴仆玷污神祇,不可饶恕。 司烜痛呼,反手环住陈川脖颈,指端飞速绘下凝神诀,飞弹入他颈侧。 陈川一时不察,中了咒诀,眸光一黯,瞳孔中血色渐散。下一瞬,骤然栽倒在地。 司烜冷哼一声,本想就此处决这渎神的奴仆,掌心又现火光。可是,在最后关头,手掌高举良久,终不曾落下。 “神不会杀有恩之人,除非还清恩情。”司烜说罢,掌心火光散去,凝为清心咒,没入陈川眉心。 噬心咒会放大内心深处的欲丿望,司烜终归知道,原来陈川怀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早知如此,就该在冰川水晶洞外杀了他,了结这段孽缘。 只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如此”。 ===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首次上垒,获得大额度经验奖励:400】 【达成成就:破处火神】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1000,累计攻度值:10,攻略进度3%】 陈川本朦胧昏睡着,听闻系统提示音,蓦然圆睁双眼:“什、什么?” 属性条猝然窜出来,白框黑字写的明明白白,陈川揉了揉眼,确信不是在做梦:“我那什么了司烜?!” “还有,攻略进度又是什么?” 【系统提示:攻略进度就是攻略对象被您睡服的程度,达到100%,即可获得大额度攻度值奖励】 陈川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怒喝道:“你的节操呢,几毛钱一斤?” 他好似做了一个冗长而诡异的梦,旖旎而迷幻,揭开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欲丿望。 至于究竟做了什么,的确一无所知。 这种情况下,还是回到梦里比较好,否则按照火神那股爆娇脾气,指不定得干出什么事来。 陈川做贼心虚地四下打量,看见天还是那么蓝,阳光仍旧那么灿烂,至于司烜—— 温泉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只能隐约窥见堪比白玉的面庞。 陈川站在原地,陷入天人交战。 按理说,两个大男人之间,能有什么可避讳的?但事实上是,就在不久以前,他迷失心智的时候,碰了司烜。 这道题太难了,超纲,陈川不会做。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候,司烜猝然转身,朝他望过来。纵使相隔数米,陈川知道,那双含着火焰纹路的眼里,蓄含着风暴。 陈川被他瞧得头皮发麻,试图缓和一下尴尬:“司烜,我是不是……” “没有,闭嘴,否则烧丿死你。”司烜回的干净利落,说话之间,指尖已燃起一株火苗。 陈川旋即闭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下瞥,看见暗红的指印明晃晃地烙在司烜腰侧。这一回,陈川终归明白,何为百爪挠心。 司烜穿好衣服,冷脸走到他跟前:“走吧,你身上的噬心蛊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陈川忙不迭跟上去,只见司烜折一株鸢尾施法,口中念念有词:“奉吾之命,引路!” 话音刚落,便见鸢尾好似活了,花叶如蝶翅开合,绕司烜徜徉三匝,继而飞向远处。陈川惊奇地跟上去:“我们去哪里?” “木岚寨。”司烜仍旧不假辞色,说话时亦是冷声冷气,“那里有人会解咒。”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陈川先生上垒 ☆、十四、残景 十四、残景 陈川追着鸢尾寻路,终归走出山谷,又见满眼素白冰雪。不过是山谷上下,竟一处春光烂漫,一处寒冬凌冽。 雪崩早已停歇,天地间一片寂静,没有人一丝半点活人气。司烜本想带着陈川直接去木岚寨寻医,陈川却执意搜一搜幸存者。 陈川思及自己也死于雪崩,实在不忍心:“在神明眼中,众生应当同样可贵。” “你自身性命尚难保周全,如今却想当救世主?”司烜说出此话,并非为嘲讽,而是居上位者发自内的疑惑。 他虽这般说着,但依旧施法催咒,与那鸢尾花道:“若有活人踪迹,速速来报。” 鸢尾飘旋即忽而去,片刻以后,又飘忽而来,指引二人去往避风石后。 避风石后,陈川定睛一看,竟是阿琥蜷身侧躺在冰雪中,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阿琥!”陈川忙不迭探他鼻息,发觉还有一丝半点热乎气,忙与司烜道,“快救人。” 对于并不信奉火神的摩罗城人,司烜格外吝啬:“生死有命,你总爱强求。” 司烜言者无心,陈川听者有意,只觉得刺眼像针似的扎心:“在你眼里,我们都是草芥吗?” “我早说过,你与他们不一样。”司烜甚至不曾多瞧阿琥一眼,冷笑着问陈川,“还是说,你已经被梵笙的意志所影响,要背弃誓言,背叛你的神明?” -- 第23页 陈川是为活命才接受梵笙的意志,但并不代表心中认同。这片雪域神权在上,区区凡人又如何抵抗? 陈川攥紧拳头,蹙眉回道:“如果我以忠仆的身份,祈求火神大发慈悲呢?” 听闻此话,司烜一怔,面色中不无惊愕。他沉默良久,睥向昏迷将死的人,喃喃问:“于你而言,旁人的性命也如此重要吗?” 陈川点头:“生死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司烜心中嗤笑陈川天真,来了许多时日,竟还不懂这片雪域的法则。 不过,这也能给居上位的神明带来乐趣——渺小如陈川,究竟能挣扎到怎样的境地呢? 司烜俯身,掌心紧贴阿琥额头,不过刹那,便见其身上冰雪消融:“那么,如你所愿。” 没过去多久,阿琥便睁开双眼,虽然身子冻僵了,但好在性命无虞。他紧攥着陈川的手,颤声道:“快、快去救人!” 陈川想到自身遭遇,不禁不寒而栗:“他们都被大雪活埋了?” “不,他们都被巫燧捉走去了雪山里。”阿琥咬牙,想要支起身子,却因体力不支而摔倒,“不论是孩子、女人、老人,都被带走了。” 在阿琥转醒时,司烜已蒙上双眼,站在一旁说道:“这些人都是献给容晦的谢罪礼。” 雪山祭台上骸骨累累,陈川记忆犹新:“又是活人祭祀……” 阿琥攥着陈川的衣袖,含泪乞求:“少将军,你在巫燧手底下救过人,一定也能把他们救回来。” “我——”陈川望向司烜,犹豫一瞬,不待他回应,兀自应话,“好,我们就去雪山一行。” 司烜猝然望过来,冲他一挑眉:“你这是在自作主张?” 陈川摇头,苦笑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司烜大神,算我再求你一回。” 司烜并未回话,抬手时指尖一弹,命鸢尾带路。 雪山祭台上,新旧骸骨堆叠,森然如地狱。 银戎王朝的明熠祭祀主持这场祭典,凡手中鹿角杖所指之处,便有麾下护法提刀而去,将俘虏割喉放血。 鲜血在迸溅开的一瞬冰凉,染红满地白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哭泣哀嚎,跪在地上抖如糠筛,更有胆小些的人直接昏死过去。 陈川与司烜赶到时,满地尸骸皆是死不瞑目,令人触目惊心。 冷风呼啸而过,如死者呼嚎着诉说怨愤,陈川浑身都是一个激灵,渐趋握紧摩罗金刀。 金刀似感受到主人意念,蓦然自颤,仿佛在渴求破鞘而出。 祭台上,堆叠的死尸中,只剩最后两个活人——是云乔和阿琥的妹妹,两名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孩子们哭红了眼,浑身都在颤抖,小兔子似的挤成一团。 但阿熠并不曾动善念,在看见陈川赶来时,命刽子手住手,亮出金刚橛,亲自上前。 “畜生!”陈川怒意如山倾,抽刀出鞘,挥斩而去。 阿熠错身避开,挟女孩退至一旁,当着陈川跟前,用尖锐利器抵在脆弱脖颈。女孩面色煞白,惊恐地咬着下唇,不敢哭,也不敢叫。 陈川心弦一紧,不敢再轻举妄动:“住手,她还只是个小女孩!” 阿熠冲着陈川低笑出声,手指稍稍用力,便将尖刃刺入少女咽喉。 鲜血喷薄而出,在女孩白净的面庞上迸溅出点点红梅。她至死都圆瞪双眼,散尽的瞳孔里,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一腔悲愤如山洪决堤,充斥胸膛,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彻底绷断。 陈川决眦欲裂,转瞬间,满目鲜红。 司烜想要阻拦,却终归慢了半步——女孩的惨死近在眼前,陈川心神受到冲击,噬心咒再度发作。摩罗金刀之上,映出血红双目,刹那间,陈川如修罗附身。 刀鸣阵阵,杀意凛然,陈川化身恶鬼,不问来者何人,挥刀就杀。 阿熠身前,本有护法十数人。摩罗金刀未至,便有人承受不住刀风,耳蜗、眼角、唇畔相继流血。等到锋刃尽在咫尺,可怜这些人尚未瞧清楚招式,就已七窍流血而亡。 鲜血迸溅在陈川面颊,只温热了一瞬,旋即冷若冰雪。 阿熠面无惧色,手拿金刚橛与陈川近战交锋数十招,不落下风。 司烜站在一旁,指端于虚空之中拟画咒诀,悄然一指,便为阿熠布下陷阱。 阿熠猝不及防,忽然身不能动,才察觉是司烜从中作梗。此刻正值生死存亡之际,稍有差池,必有大难。 阿熠解咒之时,摩罗金刀已然来袭,锋芒凛冽,不可逼视。一切都已来不及,在定身咒解开的一瞬,刀刃没入他的肩胛,直劈而下,斩断右臂。 断肢掉落在雪地,惨叫声响彻寂静雪山,阿熠滚落在地上,堪堪避过致命一击。 陈川被杀意蒙蔽心智,提刀又战。阿熠半身染血,已身负重伤,不敢逞强,立时施咒化烟遁走。 司烜见陈川处境不妙,旋即催动神力,暂且压制噬心咒。清心咒没入眉心的一瞬,陈川眼前一黑,当即就要栽倒在雪地。 司烜一把接住他,面色分毫未改,只是言语间含了些讥讽:“都已经自身难保,竟还执意救人,真是愚笨不堪。” === 【系统提示:击杀银戎王朝低等护法10人,获得经验值:300】 【系统提示:重创银戎王朝明熠祭祀,获得经验值:200】 -- 第24页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1500,累计攻度值:15】 一阵系统提示音中,陈川朦胧转醒,但根本高兴不起来。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在神明跟前,难道连尘齑都不如吗? 云乔正坐在他身边低声抽噎,双手冻的好似红萝卜,紧攥着陈川衣角:“阿枞哥哥,你终于醒来了。” 陈川不会哄孩子,有些笨拙地轻拍云乔后背,又为他擦去泪水:“没事了,别怕,我们带你下山。” 司烜走过来,朝陈川伸出手:“起来吧,你中了噬心咒,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陈川握住司烜的手,这才感知到温热,借力起身:“先把云乔和阿琥安顿在山谷,我们再去木岚寨。” 司烜没有反对:“好。” 当阿琥看见,只有云乔一人归来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都没了,战后的幸存者都没了,包括他唯一的妹妹。 陈川怀抱少冰冷的少女走在最后,下山的路上,每一步都有千斤重。 这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如果放在另一个世上,应该坐在教室里上学念书,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 陈川实在不明白,阿熠为什么能痛下杀手。难道神权之下,人是如此渺小而不足为道吗? “对不起,我没能救下她。”陈川将少女的尸身送到阿琥怀中,满心愧疚。 如果再快一步,如果他足够强,也许女孩就能和他的哥哥团聚。 “多谢少将军将我妹妹带下山。”阿琥抱着妹妹,再不是往日的铮铮汉子,颤声恸哭,“她自小就怕冷,不能长眠在雪山上。” 云乔亦是哭出声来,抱着阿琥,诉说着族人尽死的悲哀。 冷风回旋着,将他们的哭声带走,是否也会传到神明的耳畔呢? 陈川不忍再看,回身望向参天雪山。昏暗天光下,雪山好似一尊面目模糊的神像,阴沉沉俯瞰雪域的众生。 不甘、伤怀、悲愤一同涌上心头,如惊涛排在礁石上,炸开万千波澜。不知不觉间,他握紧了提着摩罗金刀的手。 司烜见势不妙,按住陈川肩头,力道不轻不重,似在安抚,似在告诫:“陈川。” 陈川回身,看见火神无喜无悲的脸,才惊觉此刻又险些被噬心咒吞噬神识。 “不能再拖延了,我们即刻就去木岚寨。”这一回,是陈川主动提及此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头铁作者求关爱~~ 下一章、以及下下章,儿子们主要任务就是谈恋爱了 虽然我是他们的事业粉,但我要他们事业感情两手抓! ☆、十五、盘他! 十五、盘他! 雪域边陲南侧,有一处山林终年为雾瘴所笼罩,木岚寨就身处其中。也正因地势得天独厚,又有雾气作为屏障,这个小寨子才不曾染上烽火。 司烜告诉陈川,木岚寨人人都懂巫蛊之术,而他们这回要寻访的,正是木岚寨头人,蛊婆泠山。 说起这位泠山头人,也曾受过火神司烜的恩惠,为木岚寨求得火种。当年,她自云有恩必报,愿为司烜效犬马之劳。 于是,今时今日,司烜亲自找上门来,要她兑现当年的诺言。 司烜对此地颇为熟悉,既不用向导,也不施法寻路,带着陈川走入雾海。这雾海白茫茫一片,三步开外分不出人形,陈川一步一跟,生怕走失。 也不知在大雾里走了多久,陈川骤觉眼前一亮,再看四下,竟已身处村落里。 这寨子里面,人人着彩衣,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陈川与司烜两名不速之客的闯入,犹如石子落进湖水,打破平静。 有武士提刀走来,大声喝问他们自何处而来。 司烜负手而立,十分倨傲,只说道:“泠山身在何处?” 卫兵怒喝:“大胆,我们头人也是你能见的?” 司烜嗤笑:“若不为见她,我何必亲自前来此地?” 这两个人,真是情商低到令人发指。陈川见他们争锋相对,不禁摇头苦叹,好声好气说道:“这位大哥,我们有事相求,为拜见泠山头人而来,没有恶意。” 那人打量陈川三五回,面色不善:“你又是什么东西,还想拜见我们头人。” “你!”陈川被这油盐不进的人噎了一记,顿时火冒三丈。 谁知话还没说完,属性条蓦然出现在卫兵头顶: 【攻度:25,身份:木岚寨低等卫兵,装备:精铁刀、银蜂蛊】 【是否选定该角色为攻略对象?】 又来了又来了,陈川嫌弃地瞧着卫兵,心中默默回应:“瘦巴巴像个猴儿,哪有我们司烜大神好看,丑拒。” 卫兵见陈川神情不善,声音陡然高了三五分:“怎么着,你等还敢在木岚寨动武不成?” “司烜大人怎么来了?” 就在司烜忍他不得,将要出手之刻,一声呼唤自众人身后传来。陈川转身,看见一名少女奔走而来,似一只翩跹的彩蝶。 少女并不畏惧火神,说话时甚至含着撒娇的意味:“司烜大人,蒙着眼我也认得您!” 村民见此情形,不免惊愕至极,见到少女,又不约而同地行礼:“泠山头人!” 陈川眨了眨眼,确信没有眼花——原来,木岚寨的头人,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 -- 第25页 少女行至陈川身畔时,蓦然驻足,愣了一瞬,旋即笑得眉眼弯弯似月牙:“你叫什么名字?是司烜大人的新奴仆吗?你来自哪里?年纪多大了?” 一连串问题袭来,陈川不知先答哪一个。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哎“犯花痴”。不过说起来,按照他现在的长相,让少女怀春的确绰绰有余。 不待陈川回话,司烜就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隔开二人:“我今日前来,是要你兑现诺言。” 泠山绕过司烜,仰头望向陈川,眼里有星光闪烁:“是你为了你吗,小哥哥?” “咳…….”陈川险些被呛到,尴尬地点头,“是。” “那我就义不容辞了。” 泠山一口应下,拽着陈川的手就走,“快随我去溪风洞。” 司烜冷着脸,再度隔开二人,与陈川道:“哪有仆从走在神明前面的?” 这是司烜在替他解围,陈川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推拒少女:“是小人失礼。”说罢,赔笑着站在司烜后头。 泠山来回打量二人,一番沉吟后,狡黠一笑,似看穿一切。 溪风本是个天然溶洞,藏在松柏林间,乃是木岚寨头人的修炼之所。因此,这里是禁地,寻常村民不敢靠近半步。但今日又有所不同,泠山头人亲自领回两名陌生男子,还口口声声称呼其中一位为“大人”。 溪风洞中,司烜开门见山,命陈川褪去上衣。陈川瞥向少女,犹豫道:“不太好吧?” 泠山眼中星光又现,可谓满脸期待:“甚好!甚好!” 司烜不以为然,开口说道:“她的年纪足已做你祖母,你还怕她吃了你不成?” “什、什么?”陈川几乎以为听错了,舌头都在打结。 “不要吓坏后生。”泠山无奈地摊手,抱怨着司烜,“大人真是无趣。” 陈川怎样都不会料到,这个看起来才五十六岁的少女,竟是已年愈八十。但这片土地上,本就没有什么合乎情理。 因而,陈川只惊愕了片刻,便心态良好地接受了。 既然对面坐着的,是八十老妇,陈川也就无所顾忌了,大手一挥,褪去上衣。 他的后腰还缠着纱布,有点滴血迹洇出来。待到纱布层层解开,旋涡纹就彻底暴丿露出来。暗红纹路好似自肌肤里生长出来,回旋着向四周延伸。 司烜看见,这片纹路愈发清晰,不由忧心:“有办法吗?” “噬心蛊。”泠山一眼便认出来,继而摇头叹息,“不可能彻底拔除,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小哥哥。” 司烜似早已料到,平静地说道:“尽你所能便好,至于剩下的,我另寻他法。” 泠山也不再嬉笑,与陈川说道:“我可以为你清除□□成,至此以后,只要你心如止水,就不会再被噬心咒侵袭。” 陈川苦笑:“心如止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人总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怎么可能心如止水? 泠山的眸光在山峦似的肌肉上流连不去,笑吟吟道:“或者你入赘我木岚寨,我保你后半生再无烦心事。” “不行。”不待陈川回绝,司烜蓦然插话,“他是侍神忠仆。” 一旦想到坐在跟前的少女已年愈八十,陈川就不由地起一身鸡皮疙瘩,讪笑着附和:“是是是,我还要侍奉司烜大神。” 泠山冲司烜一笑,嘀咕道:“真是小气。” 司烜听得真真切切,挑眉反问她:“如何?” 少女精明得很,并不说破,只笑而不语。 尔后,她拿来短刀与草扎人偶,取陈川伤处三滴血,涂抹在人偶后腰处:“接下来,我要施转嫁之法。明日,毒咒将转嫁到人偶身上,到那时候,还请司烜大人以业火焚烧。” 司烜点头应道:“好,我们会在木岚寨暂留一晚。” 蛊婆施法之时,不许外人擅入,司烜知晓规矩,携陈川离开溪风洞。 陈川对泠山怀有许多好奇,等到走出松柏林,才问道:“她也能不老不死?” 司烜不禁嗤笑陈川天真:“她不过是施了障眼法,才让你看见少女容颜,哪有不老不死一说?” 陈川体悟到司烜言下之意,试探问道:“照这么说,你看见的是……” 司烜面色未改,但若细细去瞧,也能发觉一丝半点无奈:“八十老妪。” 听闻此话,陈川乍然笑出声来:“真是苦了你了!” 时刻看着八十老太婆撒娇,可不就苦了司烜吗?陈川光是想想,就几乎想笑弯了腰。 司烜也有几分坏心思,含笑回敬道:“被八十老妪瞧上,你也很有福气。” “你这是酸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陈川说的理所当然。 司烜呵呵一笑,矢口否认:“没有,你想太多。”说罢,率先离去。 陈川插腰凝望着傲娇火神,苦恼地自言自语:“攻略对象口是心非怎么办?” 【系统提示:盘他!】 类似于Siri语音的声音猝然在耳畔炸开,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提示框都在颤抖。 “这系统有毒吧……”陈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无道理,自言自语道,“那么拧巴,一点都不圆润,是该盘他。” 司烜走在前面,发觉陈川又在说疯话,立时驻足回身问话:“时候不早了,你想露宿荒野吗?” -- 第26页 陈川三步并五步跟上去,笑道:“咱们找户人家借宿。” 自打知晓陈川和司烜都是泠山头人的贵客,木岚寨民众一改此前态度,对他们分外热情。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民风也十分淳朴。不久前还对他们横眉冷对的卫兵,主动前来致歉,还带着司烜与陈川去自家暂住。 这卫兵家仅有一间客房,一张床榻,早已收拾妥当。 司烜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唯一的床,陈川苦巴巴地问:“这天寒地冻的,我总不能睡地上吧?” 司烜自顾躺在床上,反问道:“你有火神印在身上,还怕严寒?” 眼见谎话被戳破,陈川也不觉得尴尬,还凑到司烜跟前说话:“你命中带火,快点暖暖我。”说罢,不待司烜点头,就挤上床榻。 “下去。”司烜不动如山,奈何陈川健硕,竟将他拦腰一抱,推到床榻里面。 这一回,换做陈川不动如山。非但不动如山,他环住司烜的双臂也不曾松开。 在无神之境的那件事,一直让陈川遗憾又愧疚。现如今攻略对象在怀,陈川立刻心猿意马起来:“别动,让我抱着你。” 司烜闭上眼,低声警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敢提,就烧……” 话未说完,陈川的手已经不老实,拨开司烜垂落在脖颈的长发,就看见有齿印烙在上面:“是我留下的吗?” 司烜一把攥住陈川手腕,依旧冷声冷气:“明知故问。” 司烜看见,陈川的眼睛亮闪闪似黑曜石,怀着热切与兴奋,对他说道:“你喜欢这样吗?” 这不是第一个爱上神祇的侍神奴仆,司烜也曾听过许多真情表露,心念之虔诚,言辞之华美,堪称层出不穷。但唯独陈川一人,有胆子直言相问。 陈川冲他一笑,眼里载满星河:“我知道你喜欢。” 司烜又想起那一回的惨痛经历,不由嗤笑:“你还真是不谦虚。” 有那么一瞬,陈川觉得被质疑了。于是,他决定身体力行:“不如再试一回?” 陈川俯身,将热气吹入司烜耳中:“我想盘你。” 司烜难耐地扭头,拧着眉头问道:“要来就来,说什么疯话?” “遵命,我的司烜大神。”陈川俯身,再度含住司烜的唇瓣。 纵使他们已经如此亲昵,可是司烜脸上神情,仍是那么倨傲,明月似的不可企及。 陈川箍住他的面颊,看着他神情倨傲如旧。于是乎,陈川怀着某些隐秘的小心思说道:“你要是一直这副模样,会哭的。” “你竟敢——”司烜的唾骂尽数收敛在鼻息里,化作黏腻而不知名的呜咽,溃不成军。 饶是如此,司烜依旧拽着陈川衣襟,扯近了说道:“迟早有一天,我要烧了你。” 只可惜,这样的威胁对陈川毫无威慑力:“人固有一死,不如及时行乐。” 作者有话要说:  头铁作者嚎啕大哭,我已经从昨天修改到今天 关键内容都已阉割 绝望 ☆、十六、木岚寨之灾 十六、木岚寨之灾 【系统提示:上垒火神,获得大额度经验奖励:1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1600,累计攻度值:16,攻略进度8%】 翌日清晨,陈川被一阵系统提示音吵醒。 他一看属性条,发觉攻略进度才多了5%,隐约觉得某些“性能”被低估了。 司烜亦是转醒,垂眸一睥环在腰间的臂膀,蹙眉问:“还不松手?”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可谓十分局促,但陈川偏就不想放手。非但不放,他还收紧了臂膀,在司烜面颊重重亲一口带响的。 司烜瞠目结舌,一把掀开陈川,兀自起身穿衣。陈川笑吟吟撑起身子,发觉司烜穿戴时的动作竟有几分慌乱。 自打走入这个世界,陈川每日疲于奔命。昨日得知毒咒可解,性命也暂时保住了,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归松了一松,才有心情攻略司烜。 陈川才把奇奇怪怪的念头强行驱逐出脑海,又瞥见司烜腿根还烙着暗红指痕,顿时口干舌燥。都是系统作的怪,不靠谱就算了,还乱出主意。 现如今,陈川一看见司烜,脑海里只回旋着两个字——盘他! 天人交战以后,理智战胜欲丿望,陈川选择去溪水边用凉水擦把脸。 司烜牵挂陈川所中的噬心咒,跟着寻过来:“走吧,去溪风洞找泠山。” 溪风洞中,泠山已施法完毕,原本枯黄草扎人偶已化作焦黑。泠山嫌弃得很,抛在火盆里,让司烜快些烧干净。 烈焰将草扎人偶烧作灰烬,等到火星子都消失,司烜与陈川道:“再看看伤处。” 陈川脱去衣服,发觉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竟有好转迹象,至于旋涡纹,也已消失无踪。 陈川松一口气,自嘲道:“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泠山却不看他的伤处,眼睛直勾勾望着胸肌打转:“但愿你从今往后不动怒不悲愤,若是任不住也不碍事,入赘到我家……” 一想起眼前的少女已年逾八十,陈川就不由自主打寒战,忙不迭回到:“多谢盛情,只是在下已经下定决心追随司烜大神。” 听闻此话,司烜下颔微扬,眉眼间蓄含笑意。 泠山来回打量二人,暗道好生无趣,摆手道:“罢了罢了,英俊小哥都被司烜大人占去了。” -- 第27页 陈川惦念云乔与阿琥,离开木岚寨时,与司烜道:“我想回一趟无神之境。” “也好。”司烜早已料到,点头道,“那里鸢尾成片,可助我恢复神力。” 二人商定完,与泠山头人拜别,穿过雾海,走上回路。 === 就在陈川与司烜离去后的半日里,又有人寻到了木岚寨。 原来,自昨夜起,陈川身上的噬心咒渐趋失灵,施咒者阿熠有所感知。巫燧命人一路查访,终归知晓,司烜带着陈川来到木岚寨。 阿烨从未来过此处,眼见雾海迷茫,不禁问道“巫燧大祭司,这是何处?又为何笼罩雾瘴?” 巫燧望着白茫茫雾海,沉吟说道:“是阵法。” “这里头有人通晓风水阵法。”巫燧笑道,“看来本座是百密一疏,漏了这一片‘世外桃源’。”说罢,施法破阵。 他已经屠遍这片雪域的大小王国、城池,却不料在南面还有漏网之鱼。 转瞬之间,迷雾渐散,羊肠小路映入眼帘。巫燧率先踏上路途,阿烨及其余数人随行于后,走入木岚寨。 守门卫兵见巫燧等人到来,还暗道奇怪,上前问话:“你等也是来见泠山头人的?” 巫燧听出言下之意,薄唇含笑,意味深长问道:“还有人来过这里?” 卫兵依旧蛮横无礼,喝问道:“废话少说,你们来我木岚寨又是想做什么。” 阿烨一展长鞭,缠住男人脖颈,厉声道:“竟敢与巫燧大祭司这般说话,真是不知死活。” 木岚寨与世隔绝,卫兵不知世事,惊恐问道:“巫燧是谁?” “有眼无珠,你要这双眼有何用处?”阿烨崇敬巫燧,当即就要剜出此人双眼,命其眼想巫燧谢罪。 “慢着!”泠山再度现身,阻拦来自银戎城的众人,“你们是谁,怎敢在我木岚寨撒野?” 阿烨回身望她一眼,不屑辩驳,手中长鞭猝然收紧,绞下卫兵头颅。 巫燧提起死不瞑目的首级,抛到泠山脚边:“这便当做赠给木岚寨头人的见面礼吧。” “你!”少女一怒,施咒放蛊。 陶埙奏起诡秘乐曲,引来无数冰寒毒虫。有银戎城兵卒为此虫所咬,尚未察觉痛意,便已毒发,死于严寒。 众人渐被毒虫包围,阿烨长鞭绕身一转,便有疾风如刀回旋,搅碎毒虫。毒虫汁液四溅,沾到无辜村民身上,村民亦是倒地而亡。 巫燧视此蛊为雕虫小技,移形换影,眨眼间已冲出虫潮,站在泠山跟前。陶埙在他手中化作齑粉,巫燧并不会把木岚寨头人放在眼里。 “你……”眼见法器被毁去,泠山才明白,这回找上门来的人来头不小。 巫燧抬手,掌心直击泠山面门:“让司烜出来!” 这一击之下,障眼法散去,十六七的少女变作八十老妪,伏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你是什么人?” 巫燧睥着她,冷声问:“司烜在何处?” 有血迹自额头淋漓落下,泠山顾不得擦血,咬牙道:“我不会背叛司烜大人。” 巫燧语调微扬,饶有兴趣地追问:“哪怕是死,也不会?” “不会。” 泠山年少时,若非司烜赠她火种,早已死在风雪中。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对神明献出忠诚。 “好。”巫燧不在盘问她,转身与阿烨吩咐,“把村民都带过来。” 泠山惊骇,猝然放出袖中蛊虫,妄图拼死一击。巫燧侧身避过,反手扼住老妪脖颈,猝然收紧。 骨骼错位之声在耳畔响起,泠山气息将近,自知死期已至。但巫燧似乎并不想杀她,等到阿烨与兵卒押着村民过来时,便将人丢在地上。 巫燧居高临下,扫视众人:“都来了?” 阿烨掩唇笑答:“请不来的,都送去了黄泉路上。” 听得此话,泠山大为惊骇,望向幸存之人,发觉只剩老弱妇孺:“你们这帮子畜生!” 巫燧不为所动,沉声说道:“杀。” 火焰燃起之时,阿烨故意挑了怀抱婴孩的妇人。那女人哀求她放孩子一条生路,跪在地上磕破了额头。 巫燧俯视倒在脚边的泠山,刻毒地说着:“你的族人将死,但你所效忠的神明又在何处?” 泠山咬紧下唇,直至出血都不曾松开齿关。 如果性命与信丿仰放在天平的两端,究竟哪个更为重要? 阿烨抱起啼哭的婴孩,轻柔抚摸她的脸蛋,柔声道:“快啊,祈求你的头人大发慈悲。” 母亲听闻此话,跌跌撞撞走向泠山,哭嚎着哀求:“头人,救救我们!” 巫燧耐心已尽,只觉得厌烦,冷声吩咐:“阿烨,动手。” “是。”阿烨得令,当即就要将婴孩投入火海。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泠山猝然高呼,嗓音嘶哑。 阿烨高举婴孩,并不曾动手,等待着巫燧大祭司的指令。 巫燧睥着泠山,漆黑的瞳孔犹如深渊:“你想说了?” “无神之境。”泠山伏在地上,攥紧了手掌,“我只听清楚这个四个字。” 巫燧不解,沉吟问道:“无神之境……这是什么意思?” 泠山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 “当真?”阿烨高举婴孩,声音陡然高了三分。 -- 第28页 泠山冷眼如刀,恨不能将银戎城众人凌迟而死,又对阿烨唾骂道:“你也是女人,也曾为人女,也会为人母,心肠怎能如此歹毒?” 对此,阿烨不屑一顾,含笑应道:“我此生只效忠巫燧大祭司一人。” “阿烨,还给她。”巫燧此行目的是为追捕陈川和司烜,并不是来大开杀戒的,“一个婴孩而已,不值得你亲自动手。” 阿烨十分顺从,当即便将孩子交给哭泣的母亲。那母亲一面将女儿抱在怀里,一面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才蹒跚离去。 但巫燧并没有收手离去,继续问泠山:“他们来到木岚寨,是请你帮陈川拔除噬心咒?” 泠山回答:“是。” “你也出手相助了?”一切都在巫燧意料之中。 泠山阖上双眼,低声应道:“是。” 巫燧并未发怒,说话时反倒含着笑意:“如果本座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弥补这天大的过失,你会配合吗?” 泠山本想拒绝,可是在看见全族妇孺都在哀泣时,猝然失语,转而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咒杀陈川。”巫燧嗓音骤冷,狠厉异常。 “我不能……木岚寨头人继位之初,都会立下毒誓,若用蛊毒害无辜之人性命,会反噬自己。”泠山所言,句句都是实情,“即便你屠遍木岚寨,我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阿烨指向下面跪着的人,连连叹息:“可是你的族人怎么办呢?” 泠山垂下眼帘,纵使知晓会愧对于司烜,也决心保全木岚寨:“我有东西能与你们交换。” “对你们来说,杀一个陈川易如反掌,但火神却难以控制,不是吗?” 巫燧嗤笑她不自量力:“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泠山自顾说道:“木岚寨中有一块金晶天寒石。” “金晶天寒石!”阿烨听闻此话,旋即惊呼,“此话当真?” 不仅是阿烨及随行祭司,便是巫燧也大为惊愕:“你怎会有此物?” “此乃木岚寨头人世代相传之物。”泠山瞧见他们的神情,心中便多了几分底气,“我想,这东西比陈川的性命重要千百倍不止。” “是个好交易。” 巫燧也算得到了所想要的东西,颇为满意地点头。 相传,雪山容晦大神褪去形貌后,双眼、心脏各化作三块金晶天寒石,流落在雪域。千百年来,无数人竭力搜寻,都寻不到一丝半点踪迹。 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物至阴至寒,又有容晦大神神力,克制司烜不在话下。 ☆、十七、本质是复读机 十七、本质是复读机 陈川回到无神之境时,云乔飞身扑过来,亲昵又热切。 “阿枞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云乔展开双臂环抱他的腰,怎样都不肯松手,“我担心了好几天,毒咒解开了吗?” 陈川抚了抚少年的头发,朗声笑道:“解开了,我福大命大。” 云乔发自内心为他高兴,亦是开怀大笑。 陈川余光里瞥见司烜兀自去往鸢尾花海,心思也跟着飘忽而去,旋即追过去。云乔被留在一旁,孤零零愣了半晌。 司烜躺在花海,陈川就守在一旁,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系统提示:盘他!】 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耳畔炸开:陈川默默对着对话框比了一个中指。 “嗯?”恰逢司烜转过身来,绘着火焰纹的眼里,满是愕然。 陈川尴尬地眨了眨眼,发觉中指还一枝独秀地竖着,忙不迭探出食指,对着司烜比一个V。 然而,司烜并不懂比中指的意义,蹙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陈川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说辞:“就是……” 【系统提示:盘他!】 【系统提示:盘他!】 陈川选择无视系统,在看见司烜脖颈上的齿印时,眸光都像被胶粘住:“就是……想日。” “日?”司烜不明所以,指了指天上,“这个?” “不,是这样——” 陈川附身上前,手在衣裾里作乱,以行动告诉他,究竟是怎样。 司烜一怔,按住作乱的手掌:“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 陈川伏在他耳畔,轻声道:“如果有第二个人敢给你竖中指,记得灭了他!” 【系统提示:盘他!】 【系统提示:盘他!】 【系统提示:盘他!】 好吧,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系统亦然。系统在狂轰乱炸,连悬浮在半空的对话框,都跟电路不稳定一般发颤。 陈川挺动时,单手背在身后,对着看不见的系统,再度比了一个中指。 对于司烜而言,这是一件十分其妙的事情,将□□也视作陈川对神明的供奉。 然而,陈川却不这么认为。 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鸢尾花海,也为司烜的身躯镀上一层晶莹的胎釉。耳畔是淋漓水声,神明开始热切地回应着他的奴仆。 只是,司烜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此刻不是被人挞伐,而是得到信徒的供奉。 陈川箍住他的面颊,在濡湿的唇瓣印下缱绻一吻,继而说道:“你总摆出这幅模样,会哭的。” “是吗?”司烜不以为然,双臂环住陈川脖颈,猛然拉近,一口咬在喉结上。 -- 第29页 “嘶——”不足为道的痛楚却是激起征服欲的药引子,惩罚似的带着一股狠厉。 司烜的指端划过他的后背,烙下一行红痕。 此情此景,画面冲击力太大,云乔脚步一顿,笑容僵在脸上。浑身的血都“突突”冲向太阳穴,不知不觉间,少年无声地落下泪来。 “少城主,快走——”阿琥听到动静赶过来,发觉竟是一对野鸳鸯在办好事,忙不迭捂住云乔双眼,带离此地。 陈川依稀听到什么动静,想回身,却被司烜捧住面颊:“你不专心。” 陈川逼得司烜惊溃败,又在他肩头印下齿痕。 这一声惊喘传得很远,裹挟在暖风里,传到云乔与阿琥的耳畔。云乔驻足,低声说道:“阿琥哥哥,你先去吧。” 阿琥还以为少年是被方才的情形吓哭了,忙不迭解释:“少城主,这是情到深处水到渠成的事情,你年纪还小,再大点儿就明白了。” “情到深处吗?”云乔的心里种下一根刺,喃喃问道,“什么叫情到深处?” “这个嘛……”阿琥是个糙汉子,抓耳挠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乔失落极了,犹如遭到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而陈川这里,已经办完了好事。 司烜推开他,面含愠怒:“我说过,不准你弄在里……” 陈川像极了无赖,揽司烜入怀,继而抢白道:“分明是你热情挽留我。” 司烜冷笑,紧扼陈川手臂,暗暗发力。陈川顺势翻腕,就此解围,还不忘在那人面颊烙下一记吻。司烜勾唇,掰过陈川面颊,也奉上一记深吻。 一片火热里,提示音再度响起: 【系统提示:上垒火神,获得大额度经验奖励:1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1700,累计攻度值:17,攻略进度15%】 === 阿琥在别处徘徊了许久,估算着那边两个人也该完事了,才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果不其然,只有陈川独自坐在鸢尾丛中,此刻只草草穿上长裤。碎金似的暖阳落在深色的肌肤上,泛起蜜色的光芒。 阿琥一眼就瞧见,他的左胸上,有火焰纹印记:“少将军何时纹了这个?” 摩罗城不信奉火神,自然不晓得火焰纹下的奥妙。陈川不动声色地披上衣服,并没有道出实情:“从前觉得有趣,就纹上了。” 阿琥也没有起疑心,转而道明来意:“少将军,我还想往雪山上走一趟。” 陈川不解:“为何?” “这几日来,我每夜都能梦见死去的族人。”阿琥将脸埋入掌心,深深叹息,“他们长眠在雪山里,尸骨任由豺狼鹰隼咬噬,凄惨万分。” 陈川立时明白阿琥的意思,试探问道:“你想为他们收尸掩埋?” “是。”阿琥点头,叹息不歇,“我想带他们离开雪山祭场,在别处埋葬。” “也好,我跟你一起去。”陈川回想当初惨状,就不禁哀叹。 二人走出无神之境,去往雪山时,云乔也说要一起去。陈川本想阻拦,却听少年道:“我也想为死去的族人尽一份心意。” 阿琥和陈川拗不过他,只好点头道:“不过少城主不能上山,在雪山下祈福就好。” 云乔一口答应,毫不犹豫。 阿琥走在前面,云乔拽着陈川慢行,犹豫半晌,终归开了腔:“阿枞哥哥,我觉得你变了。” 陈川本就不是云杉,即便以失忆为借口,相处时日一久,也难免露出破绽。如今听闻云乔所言,他不精一愣,佯装不解地问:“这又是哪里的话?大概因为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所以让你们觉得陌生了。” “也许吧。”云乔失落地垂下眼帘,蹙眉问,“情到深处是怎样的?”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陈川几乎以为听错了。 “你小小年纪的,还早恋啊?”陈川抚了抚他的头顶,笑出声来,“怎么,瞧上了谁,说出来听听?” 不知不觉间,云乔的手掌紧握成拳,沉默许久,才鼓足勇气问:“如果是你呢?阿枞哥哥,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啊……” “抱歉,你先等等?”陈川懵了,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无所适从。 他面色沉稳不变,心里却已经对着系统炸开了锅:“我不是没有选择他为攻略对象吗!” 【系统提示:呵呵呵,你不选他,但不妨碍他暗恋你呀~】 “喂喂喂,别卖萌。”陈川听见类似于Srir语音的声音卖萌,引起强烈不适,“你个牲口,我和他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啊!” 陈川的内心在呐喊:“这是什么鬼畜骨科剧情!这是什么三俗□□剧情!” 【系统提示:陈川先生,您是要做总攻的男人】 陈川强忍住骂人的冲动,在心里回应系统:“一个司烜就够了。” 【系统提示:已接收您的指令,以后不再主动推送其他攻略对象】 云乔见陈川不回应,一颗心似藏在冰雪里,渐渐冷下去,但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阿枞哥哥,你能像喜欢那个人一样,喜欢我吗?” 陈川深呼吸,按住云乔肩头,忍住问候系统全家的冲动,耐下性子解释:“云乔,我们是兄弟啊!” 云乔仍不放弃,抱着陈川的腰,埋首哭泣:“可阿枞哥哥是父亲的养子,我们算不上兄弟。” -- 第30页 陈川强迫他松开手臂,严肃而认真地回拒:“不是也不行,你还是个孩子,我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我……” 陈川不待他把话说完,便追逐着阿琥的脚步走向雪山。有些时候,残忍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云乔望着陈川的身影,全身都失去了气力,跪坐在雪地上孤零零垂泪。冷风划过面庞时,带走泪珠的余温,也扫尽心中的温热。 “什么人?”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传来,是银戎兵卒:“你是哪家的孩子,竟敢在圣山前哭泣,扰乱神明清净!” 云乔一惊,旋即想要高呼,提醒陈川与阿琥隐藏行踪。但他又察觉到,这个兵卒子将自己误认为银戎城子民。 云乔擦一把眼泪,嗫嚅着说道:“我和伙伴出来玩雪,却不小心走失迷路了……” “最近这里不太平,小心被摩罗城的人抓去。”那人见这孩子可怜见得,便也心软了,“罢了,我来送你回城。” “多谢大哥哥。”云乔将破涕为笑演的惟妙惟肖,“可是刚才我看见——” “看见什么?” 说话时,云乔故意藏起笑脸,露出惊恐的神情来:“我看见有一个男人去了山谷下面,不像来自银戎城。” “他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摩罗城的人?” 那兵卒就着云乔所指,往断崖下望去,只能看见树荫层叠,白雪万丈:“难道这底下别有洞天,是他们的老巢?” 云乔亦是望向山崖,眸光渐深渐暗:“如果真是这样,务必要告诉大祭司啊。” 自从司烜出现,似乎一切都变了,而云乔想要的,是回到原点。 看着那名兵卒急匆匆赶回去禀报的身影,云乔孤立在风雪中,几乎化作木胎泥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进入税改大作战,爱你们哟~ ☆、十八、金晶天寒石 十八、金晶天寒石 司烜并没有同去雪山,带着满身暧昧痕迹走入温泉,懒洋洋合眼小憩。 陈川算是个有趣的仆从,能为神明长久而无趣的生命里,带来短暂的欢喜,就好比烟花划过夜空。 水汽氤氲里,司烜昏昏欲睡,猝然察觉一丝异样。不知为什么,无神之境的春光忽然黯淡,有寒风掠过乌黑的鬓发。 绘着火焰纹的双眼猝然睁开,司烜眸光一凛,望向不速之客。 “久违了,司烜大人。” 巫燧孤身而来,左右祭司皆不在身旁,亦没带一兵一卒。 司烜旋即披衣,却掩不住欢爱后残留的气息。很显然,巫燧也察觉到什么,狐疑地频频蹙眉。 “崇炎,你竟能寻到这里,真是神通广大。”这里连容晦都不曾发觉,却被巫燧找到,着实在司烜意料之外。 “是大人暴露行踪,并非我手眼通天。”巫燧总是对神明恪守着礼仪,纵使司烜此时衣冠不整,他也不会流露一丝轻慢,“请司烜大人随我回银戎城。” 司烜仿佛听到笑话,嗤笑问道:“啮魂鼓已毁,你还能怎样?” “我们纠缠百余年,你应当知晓,我从来都是先礼后兵。”巫燧朝司烜施礼,仍是那副敬畏火神的模样,加重语气说道,“银戎巫燧恭请司烜大人回城。” “如果,我说不呢?” 话音未落,司烜掌心施法,便见火龙腾飞,眼见就要将巫燧吞入腹中。 巫燧却岿然不动,负手而立,冷眼看火龙巨口吞噬而来。司烜暗自惊诧,不知巫燧不战而败是何意图。 谁知下一瞬,只闻火龙咆哮震天,烈焰竟寸寸凝结为冰。巨龙腾空,怒张巨口,化作一尊晶莹冰雕。 巫燧含笑一瞥,长袖挥去,便见巨龙散做无数冰棱,朝司烜袭去。 尖锐冰棱尚未飞至跟前,就在司烜神力阻断之下,化作雨水散去。司烜虽毫发无损,但也惊诧于巫燧功法日益强盛。 司烜沉吟道:“看来,你这百余年来尽心竭力的供奉并未白费,如今已得到容晦的力量。” 巫燧笑而不语,朝司烜伸出手。只见其掌心有寒光骤盛,那凛冽之势,饶是火神也不可逼视。 等到司烜看清那东西,不禁一怔,旋即面含怒色,讥讽道:“为了克制我,你颇费苦心。” “为了迎回火神圣驾,理应不辞代价。”巫燧说话时,唇畔含笑问道,“那么,是你主动随我归去,还是我带你离开这里?” 说话之间,冰霜已席卷而来,染上鸢尾花海。紫色的鸢尾并未凋谢,只是凝成冰花,陷入寂静的长眠。 不仅仅是鸢尾花海,这里的青草、树木,乃至于泉水,都被冰雪封存。落在枝头的飞鸟未及逃离,便也被封入了冰雪,保持着生前展翅欲飞的姿态。 容晦的力量跋扈地闯进来,雪域最后一片无神之境,终归化为乌有。 巫燧一步一步走向司烜,每走一步,便有鸢尾冰花在他脚下化作齑粉,四散而去。 === 陈川正帮着阿琥掩埋摩罗城子民的尸身。 亡者被冰雪覆盖住面貌,却依旧空睁着双眼,望着雪山上终年昏暗的天光。阿琥试着拂过他们的双眼,让亡者瞑目,只可惜毫无作用。 陈川过了二十八年和平安逸的日子,如今投身异世,才知道何为血淋淋的残酷:“难道在银戎城的人眼中,不信奉神明,就是死罪吗?” -- 第31页 “少将军失忆了,已经忘记从前的事情。”阿琥将族人埋入雪中,叹息着说道,“约莫几十年前,雪域还有无数部族、小城,他们虽信奉各自的神明,但也无不祭拜雪山容晦大神。” “后来,巫燧带着银戎大军,踏平所有小城与部落,毁去他们的神像,只许供奉火神与雪山之神。” 陈川能想象到,那段过去的时光里,埋葬着多少血肉与骸骨:“那些人为什么不反抗?” “巫燧供奉容晦,懂邪术,麾下又兵强马壮,小部族哪是他的对手?”阿琥忽然察觉话题扯远了,又说起雪域的神明来,“少将军且想想,奉神的部族尚难逃银戎兵刃,更何况咱们不供奉神祇的摩罗城?” “神权之下,人皆草芥。” 一声轻叹徜徉于耳畔,随着寒风的呼啸散去天涯。 陈川一惊,环顾四下,却未见第三人。发觉摩罗金刀微颤时,陈川才意识到,原来是残念。没想到他已衰弱至此,竟无法化作黑雾现身,只能寄居于刀中。 陈川手握长刀,默然不言。 不知为何,胸膛火焰纹处有异样传来,似寒针扎入其中,直蹿向心脉。 陈川不禁痛呼,抬手捂住左胸:“司烜……是司烜!” “少将军怎么了?”阿琥念及陈川中过噬心蛊,还以为又要发作。 陈川能感知到,司烜处境不妙,一阵一阵心悸:“快回去,司烜有难。” 二人将走之时,云乔奔走而来,拦住陈川:“阿枞哥哥!” 阿琥见云乔忽然上山,心中一惊,生怕尸身吓到孩子:“少城主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山下祈福吗?” 云乔扶住陈川,怯怯说道:“我看见有银戎城的人去了山谷。” “他们又怎会发现那里?”陈川心惊胆战,一把攥住少年单薄的肩头,急迫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不就以前,我一看见就赶上山告诉你们。” 的确是在不久以前,但云乔说了谎,在亲眼看见巫燧带走司烜时,他才慢慢悠悠地走上雪山。 陈川不顾阿琥与云乔阻拦,踩着绵延白雪,飞奔向山下。 留司烜孤身一人,实在大意轻心。陈川甚至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竟会如此关切司烜。 云乔追逐着陈川的步伐,跌跌撞撞挡在山路间:“阿枞哥哥,那个人还没走,你不能去!” 对此,陈川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云乔对着他高呼,怨愤嫉恨一齐涌上心头,嗓音都已嘶哑:“那个人是巫燧!” 听得这话,陈川愈发忧心如焚,一把推开拦路少年,兀自去往山下。 他走得义无反顾,徒留云乔独自跌坐在雪地里。 云乔原本还想哭泣,却在回想起司烜那副狼狈的模样时,蓦然笑出声来:“既然走了,便不要回来。” 笑声刻毒而畅快,徜徉在簌簌大雪中,随着寒风飘忽而去,传到雪山的更深处。 === 无神之境,春光不再。 陈川赶回来时,无神之境已化作冰雪王国。碧树青草紫鸢尾,都经不得指端一碰。 “司烜——” 寂静冰雪中,只有陈川的高呼盘桓不去,迸溅出阵阵回音。 陈川攥紧了摩罗金刀,转身走向银戎城的方向。 阿琥赶回山谷,试图劝他从长计议:“少将军去不得,那巫燧……” “如果我不去,还有谁能救他?” 百年的沉眠那么寒冷,那么孤寂,只是想想,陈川都深感绝望。而司烜,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受人供奉的火神,又是怎样一日一日熬过来的呢? 而如今,因为长年沉眠,神力衰弱,信徒都视巫燧为神,司烜又该如何回忆当初的荣光? 光是想想,陈川都觉得揪心。 所以,如果他不去,还有谁愿意救人呢? 然而此刻,不仅是阿琥与云乔,连梵笙的残念也在阻拦。 “陈川,你不应该去。” 赶路的脚步一顿,陈川望向摩罗金刀:“为什么?” “趁此机会摆脱火神,难道不好吗?至于火神印,我将用尽最后的残力为你除去。” 陈川沉默良久,蹙眉反问:“如果我说,我救他的缘由与火神印无关呢?” “你已同意继承梵笙的意志,又为何侍奉火神?” “我……”陈川亦是满心矛盾,出神半晌,才回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长刀中传来的声音里,含着沉沉太息:“是你被欲丿念迷花了眼。” “不。”陈川摇头否认,“但是我知道我要什么。我要救他,不为尽忠,不为欲丿望,是希望他安好……仅此而已。” “他是火神,是这片雪域中的邪神。”残念的言辞中,含着告诫与警醒,“你不该对他抱有多余的想法。” “但他也有良善之心。”陈川记得,他求司烜放人、救人许多回。司烜虽口中不说,手下却已留情。 残念还想再劝,却遭陈川打断:“我要救他。” 见陈川心如磐石,残念只有叹息:“那么梵笙的意志呢?难道当初你会应允,只是为保命? 陈川并未否认:“当初命悬一线,我不得不同意。但请你放心,你对我有恩,我言出必行。” 残念仍有疑虑:“可是梵笙的意志,站在诸神的对立面。” -- 第32页 “百年已逝,人世变幻,雪域也并非一成不变。梵笙的意志若是驻足不前,不就等同于故步自封?”陈川望着摩罗金刀,许下诺言,“我会给你一个两全之计。” “好。”摩罗金刀微颤,残念在其中应话,“我拭目以待。” 陈川刚要去往银戎城,又听残念说道:“但我要提醒你,山谷中会变作那副模样,许是因天寒石之故。” 陈川又听到一个奇异的名字,不解问道:“什么叫天寒石?” “这东西全名为金晶天寒石,相传乃是雪山容晦大神褪去实体身躯时,由双目、心脏所化。”残念与他解释道,“天寒石共有三颗,火炼不化,刀枪不入。巫燧应是寻到其中一颗,才能克制住火神。” 陈川不在乎这石头的厉害之处,只关心司烜的安危:“我该怎么做?” “在容晦面前,连司烜都只能算婴孩。”残念告诫陈川,“你能做的,也只是带火神远离此物。” 作者有话要说:  云乔搞事情开始 小小年纪,杀伤力还特别大 ☆、十九、破阵 十九、破阵 百年的时光有多久? 对司烜而言,在冰川水晶洞的百年时光,是在黑暗中每年清醒一次。而如今,巫燧得到金晶天寒石,大抵会有更多办法控制他吧? 司烜又端坐在白塔神殿里,一块天寒石嵌在金丝绞成的颈环里,锁在他的脖颈。容晦的力量太过强大,将火神的神力死死压制住。 司烜的指端抚过天寒石,身体的异样令他频频蹙眉:“既已得到天寒石,为何还要火神印?” 虽然司烜又变作阶下囚,但巫燧依旧恪守侍奉神明的礼仪,跪坐在他的跟前:“我自有用处,请司烜大人与我缔结。” 司烜却反问:“不能开诚布公,谈何诚心缔结?” “因为我贪心。”巫燧语调平静如水,毫不避讳地承认,“我贪图神明的力量,渴求得到更多。” 司烜与他眸光相触,凝望许久,含笑得出定论:“你说谎。” “何以见得?”巫燧的声音里,染上笑意,因为司烜了解他而欢喜。 “你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司烜眸中的笑意极浅淡,却烛光似的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更不会醉心于权力与神力。” 对此,巫燧只淡淡反问:“何以见得?” 司烜忽然记起百年前的事情,直言道:“当年你选择救梵笙,而非学取火之法,就可以窥得一二分。” 司烜还记得与他的初遇,是在云游时路过雪山,看见一对作为祭品,即将冻死的少年。 那时候,他还不是银戎王朝的巫燧大祭司,而是年仅十岁的崇炎。崇炎经生得有模有样,胜过梵笙百十倍不止。司烜瞧他顺眼,甚至颇有眼缘,便就出手相救。 后来,崇炎在雪山下长跪不起,请求司烜回去救出梵笙。 司烜不懂凡人间的情谊,只觉得有趣,故意给他两个选择——一是救梵笙,二是教习他取火之法。 百余年前,这片雪域并无一人懂得取火之法,若是掌握此计,必将被人视若神明。 但崇炎没有犹豫,毅然回应,他选一,他要梵笙也活着走出雪山。 只可惜,司烜回去时,另一名少年已不见踪迹。但为了履行诺言,他教会巫燧取火之法。当然,这些又是后话了。 巫燧亦是想起往事来,漆黑的瞳孔化作不见底的深渊:“当年若非司烜大人出手相救,我定已死在雪山上。” “但你为何恩将仇报?”司烜心中的不满,借此话可知一二。 “是不得已而为之。”往事如刀似剑,刺入巫燧心底,他的耐心也将耗尽,“往事多说无益,司烜大人,我只想要火神印。” 司烜自有考量,不紧不慢地问:“赐给你火神印记,你又能拿什么来交换?” 巫燧俯身,行长叩大礼:“我将永生永世虔诚地供奉您。” 司烜摇首轻笑:“愿意供奉我的人数不胜数。” 耳闻回绝之言,巫燧并未发怒,缓缓起身走向门扉:“白塔之内时日长久,你迟早有一日会应允。” 司烜猝然嗤笑:“时间对神明来说,不过是河流中的浪花。” 巫燧驻足,带着些刻毒之意问道:“如果,我将陈川带到你跟前呢?” “不许碰他。”刹那之间,司烜笑意消散,冷声道,“即便杀了他,你也得不到火神印。” 巫燧不置可否,神情渐露了然之意:“只要你在乎他,就足够了。” 巫燧离去后,神殿陷入沉寂。许是因天寒石贴身而戴,司烜乏力无比,在忧心中陷入不安的浅眠中。 === 陈川孤身赶去银戎,行至冰川峡谷,发觉早有故人等候良久。 但这故人来者不善,正是被陈川断去一臂的阿熠。他的右臂已接上红铜义肢,却以尖刀替代手掌,堪称诡异可怖。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阿熠狞笑道:“巫燧大祭司早料到你会途经此处,特命我等前来迎接。” “恐怕是鸿门宴吧?”陈川手握长刀,自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但闻一声刀刃轻响,便见那红铜义肢上的利刃回旋而来,也不知是触动了哪个机括。陈川拔刀抵挡,便见刀刃与暗器相触之刻,迸溅出耀目花火。 -- 第33页 这暗器颇有些玄妙之处,未击中陈川,竟能自主回到义肢之上。阿熠一击未中,却不曾气急败坏,命身后护法摆阵。 “今日得巫燧大祭司之命,定要亲自‘护送’你走入银戎城内。” 火雨鸿蒙阵前,阿熠阴恻恻笑道:“你可敢闯阵?” 握刀的手渐趋收紧,陈川低声道:“看你的本事了。” “好。”附身于刀的残念沿着握刀的手指攀爬,走入陈川身体,“凝神屏息,随我而动——” 这火雨鸿蒙阵颇有奥妙,阵中只有护法六名,三者主烈焰,三者主冰雪,穿插而站,各执法器。 烈焰灼人,稍稍触碰,便将化作枯骨;冰雪严寒,略略沾得,就要凝成冰雕。 残念指引陈川入阵,蛇行游走于六人之间。眼见陈川一一避过,那六人两两互换,又成新阵形,竟是将人围困在正中。 飞雪遇火化雨,雨水遇寒凝冰,两方术法交融,但见无数尖锐冰棱朝阵中人袭去。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陈川骤觉胸膛火神印灼人,如火炭滚烫——火神赐予忠仆力量,又在生死一刻爆发。 烈焰巨龙腾飞而出,绕陈川周身三匝,咆哮震天动地。冰棱在触及火龙之刻,再度化雨,纷纷回弹向布阵护法。 这雨丝却不比平常,堪比钢针厉害,有人避闪不及,当即被穿过咽喉,气绝而亡。 六名护法死伤过半,至此,火雨鸿蒙阵终破。 破阵以后,残念已是强弩之末,自陈川身上褪去,栖身于摩罗金刀中,再无半点动静。 阿熠早看穿破阵者另有其人,惊疑问道:“是何人暗中助你破阵?” 陈川扬眉而笑,反唇相讥:“你只需要败在我手下就好,又何必追问缘由?” 阿熠听闻此话,思及断丿臂之辱,骤然暴怒,誓要陈川以命偿还。鏖战之时,那截红铜义肢挥动自如。义肢前端,一截短刃裂作一十二瓣莲花形,恍如厉鬼张口,直朝陈川面门袭来。 陈川一手以刀鞘格挡,一手亮出利刃,本想借近战之机直取阿熠首级。谁知这人似有金刚不坏之身,教摩罗金刀利刃划过后颈,也只断了一截黑发,皮肉竟无一丝损伤。 “这是——”陈川一惊,讶异无比。 就在这稍稍分神之刻,便见那利刃组成的一十二瓣莲花再度闭合,化作金刚橛,戳往陈川眉心。 “陈川!”残念栖身于摩罗金刀中,时刻关注战局,忙不迭出声提醒。 陈川猛然回过神,偏首闪避。电石火光的一瞬,金刚橛擦过他的面颊,刻下一道血痕。 温热血迹自面颊淌落,沁入衣领,因开点点红梅。 陈川身陷危机之时,火神之力再度流窜而出,与摩罗金刀融汇。只见长刀身上,金芒如炬,生生将红铜义肢斩为两段。 阿熠惊愕异常,慌忙后退,又想逃匿。但这一回,陈川不给他机会,挟长刀曲肘一击,就已断其首级。 鲜血似山洪倾泻,自阿熠脖颈喷涌而出,溅上陈川面颊。他半面染血,在晦暗天光下,化作修罗。 幸存的护法看见明熠祭司身亡,又惊又惧,自知不敌此人,不约而同化作烟遁走。 敌人遁走之后,山谷只有寒风的呼啸如泣如诉。系统提示音就在这时响起: 【系统提示:击杀银戎王朝低等护法5人,获得经验值:150】 【系统提示:击杀银戎王朝明熠祭祀,获得大额度经验值:65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2500,累计攻度值:25】 陈川心中有一丝畅快,却不是为得到攻度值,而是因大仇得报。 阿琥妹妹被害时的模样他还记得——直至死去,小女孩的双眼都不能合上,映着雪域晦暗的天光,那么惊恐而绝望。 陈川拄刀立于风中,衣裾猎猎翻飞,如鹰展翅:“九泉之下,愿你安息。” 说罢,陈川收刀入鞘,提起落在地上的首级,踩着血迹与尸骸,一步步走出冰川峡谷,走向银戎城。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给陈川一份生怀流大礼【不】 我们这是热血主攻文!热血! ☆、二十、火神有了 二十、火神有了 阿烨一路飞奔向白塔,凡有守塔祭司阻拦,皆被喝止。 听闻阿熠死讯,阿烨再顾不得礼仪周全与否,闯入白塔之内,直奔火神殿。 果不其然,巫燧正在此地。眼见阿烨破门而入,巫燧眉宇微蹙,似有怒意:“怎么如此冒失莽撞?” 悲痛之刻,阿烨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阿熠……阿熠战死。” 乍闻此言,巫燧空握着的手猛然攥紧:“是陈川?” “是。”阿烨本在为兄长垂泪,听闻‘陈川’二字,蓦然露出狠厉之色。 巫燧回身望向司烜,压着怒意,意味深长道:“你的人很有本事,真是出乎意料。” 司烜放下漆器螺钿杯,纵使眸中含着困倦,依旧含笑讥讽:“我素来慧眼识珠。” 陈川若是珍珠,得不到火神印的巫燧大祭司,岂不就是鱼目了?阿烨心中含怒,为大祭司不忿,启唇回敬:“那跳梁小丑如何当得‘珠玉’二字?司烜大人长眠百年,莫不是……” “阿烨,你怎敢对司烜大人不敬!”巫燧不悦,旋即打断,“本座今日念在你痛失兄长,不予追究,若有下回,就去戮室受刑。” -- 第34页 阿烨忙不迭跪在地上认错,再不敢胡言乱语:“是。” “再者,不用拦路截杀陈川,只需携雄狮堂地支部十二祭司在城门下‘迎接’。”巫燧不再追究她冒犯神祇一事,转而道,“我要见到活人。” 阿烨躬身领命,又不屑地说道:“动用这样的大阵,他也算死而无憾了。” 待到阿烨离去,巫燧便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司烜,似乎想瞧出一丝半点忧心之色:“你不担忧?” 司烜眉眼含倦,淡淡反问道:“为什么要担忧?” “也是,除掉一个陈川,自会有旁人争当侍神仆从。”巫燧刻毒又讽刺地说着,“司烜大人自不必担忧。” “不。”司烜缓缓摇头,纠正道,“我不担忧,是因为知晓陈川不会败。” “有梵笙的力量加持,有我的神力庇护,足以保他安然无恙。” 巫燧端坐在神殿里,望着窗扉外蒙蒙天光,意味深长道:“是吗,我拭目以待。” 司烜不再同他交谈,把玩起坠在脖颈间的金晶天寒石——这一块石头通体碧蓝,莹润通透,有星点金沙含在石壳下。神殿中摇曳的烛火下,天寒正石散出幽秘的光亮,映亮了司烜含倦的容颜。 沉寂如潮水般涌入神殿,司烜如晚霞中的飞鸟般困倦。事实上,自从来到银戎城,他就开始精力不济,莫名嗜睡。 “当初你路过雪山,出手相救,如今一定分外懊悔吧?” 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神殿里,如水滴落入深渊,迸溅出回音阵阵。巫燧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回应,以为司烜默认,回身望去,却见他的神明已侧卧着睡去。 “这么困倦吗” 晦暗而昏黄的烛光落在司烜身上,模糊了容颜。 巫燧恍惚起来,莫名的情愫驱使他悄然上前,触碰神明白如玉砌的脸。刹那之间,异样的感觉自指尖蹿开,在掌心盘桓不散。巫燧诧异至极,不禁眉宇深锁。 他的指端沿面颊游走,拂过颈侧,拨开鸦羽一般的黑发,便看见白玉上烙着青紫齿痕。指尖一顿,巫燧神色渐深渐沉,如笼着化不开的夜色。 在某种微弱而经久不散的力量指引下,手掌一寸一寸往下探寻,最终,隔着衣衫停在腹部:“这是……” 巫燧不敢置信,但掌心下凝聚着的力量告诉他,事实容不得否认。 他再度望向那片齿痕,只觉得碍眼无比,好似尖刺戳进眼底:“是他吗?” 巫燧的手掌箍住司烜的脖颈,似铁箍一般:“是不是陈川?” 司烜本在浅眠,忽然惊醒来,一把挥开巫燧,冷声问:“得不到火神印,你就疯了不成?” “告诉我,是不是陈川?”说话时,巫燧的手虚拢在司烜腹部,意思不言而喻。 司烜一怔,旋即猜到什么,又随即否认:“胡言乱语!” 巫燧一瞬不瞬地看着司烜,眸光锐利如鹰隼,步步紧逼:“不要骗我,司烜大人,神祇并无男女之说,不是吗?” 对此,司烜并没有回应,只眉宇微蹙。 见此情形,巫燧已晓得答案,无须再逼问下去:“你是银戎王朝顶礼膜拜的神,却和蝼蚁草芥一般的奴隶行苟且之事,真是肮脏。” “可笑,真是可笑……”他的低笑声深沉而阴恻,回荡在偌大的神殿里,无比讥讽,含着透顶的失望,“这便是你选择他的缘由吗?” 司烜很快意识到,事情已经去往不可控的方向。 神明并无尘世间男女之分,孕育亦是圣职。但司烜从没有尝试过,并不知晓局面会变成这副模样。 而在巫燧看来,这无异于至圣至洁的神明堕入尘埃里,染得满身脏污。但这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银戎王朝只需要一位火神,不论是谁,只要能缔结火神印便好。 如果司烜不松口,就由这名即将来到人世的孩子代劳。 巫燧勉强压下怒意,低低冷笑:“但我仍旧要感谢你。” “谢?”司烜警惕地望着他,万分防备,“为何?” 巫燧不再恪守对火神的恭敬,手掌揉按腹部,意图昭然若揭,“我终究会得到火神印。” “你休想!”司烜终归明白他的意图,再度挥开犯禁的手掌,反问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 一旦抛开对神明的敬畏,就似蛮人撕开文明的外衣,露出原始而黑暗的本质。 巫燧箍住司烜的面颊,将绯红的指痕烙在苍白的脸上:“我原本是想缔结火神印后,不再与你纠缠。但就在眼下,我心意已变。” “司烜大人,你知道凡人最钟爱的事情,是什么吗?” 若非被金晶天寒石克制住神力,司烜此刻定要教巫燧血溅三尺。他眼中的火焰纹骤然雪亮,神情凌厉如刀锋剑刃,只想凌迟这大不敬之人。 巫燧说话时,怒意中又含着快意:“我们最钟爱的,莫过于让纯白的雪染上脏污,让圣洁的神变成娼丿妓。” “混账!” 司烜怒不可遏,在满含恶意与刻毒的言辞下,破口怒叱。 巫燧却不曾反唇相讥,转而问他:“你听过封灵屏识阵吗?” “你想做什么?”司烜自然听过,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巫燧凝望着他,平静的言辞下,含着近乎癫狂的偏执:“我会将你锁入阵中,封禁灵识,摒除五感。” -- 第35页 === 银戎城下,雄狮堂地支部十二祭司早在城门下等候多时。 傍晚时分,飞雪又至,在呼啸寒风中洒落满地纯白。 陈川踏碎这一地白雪,一手握长刀,一手提阿熠首级,走向银戎城。 一十二祭司皆着藏蓝袍,各执法器,望向沐雪而来的人。 阿烨身着素服,卸去浓妆,俨然戴孝之状,见得陈川到来,恨得连连咬牙:“你竟当真敢来送死。” 陈川扬手一抛,便将首级送还阿烨:“谁生谁死尚无定论。” 阿熠手捧兄长头颅,心如刀绞,恨不能将陈川碎尸万段:“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雪山祭台上死去的人,直至埋入地下也不曾合眼。此情此景,历历在目,陈川反问她:“你们欠摩罗城的命,又该怎么偿还?” “废话少说,今日你注定有来无回。” 阿烨说话之间,便见一十二祭司飞身上前,摆开大阵来。 这一十二人中,两者举玄铁重剑主攻,两者持九节鞭为辅,四人率先上前,两两协助,齐向陈川使出杀招。 玄铁重剑袭来之刻,陈川挥刀角抵,刀身却被长鞭缠绕。 陈川紧握刀柄,与寒铁长鞭角逐之间,有重剑前后夹击而来。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陈川低喝一声,持刀一转,火神印加持之下,摩罗金刀锋芒再现。 阿烨蹙闻精铁断裂之声,定睛一看,竟见摩罗金刀斩断长鞭:“这柄刀究竟有何来历?” 陈川手中长刀终得自由,横向一割,取一人首级。身后另有持剑祭司一人,剑锋直指陈川颈侧。陈川偏首避过,躬腰回身,便用刀刃洞穿此人腰腹。 一把金刀了却两人性命,鏖战之后,众人皆是鸦雀无声。谁都不曾料到,这籍籍无名之辈,竟能手刃两名祭司。 陈川见长刀染血,锋芒凛冽,只冷声问道:“司烜身在何处?” 阿烨不言,又命四人上前。这四人皆用流星锤,将陈川团团围住,困于中央。 铁球飞弹二指之刻,陈川旋身而起,以金刀削断锁链。这把摩罗金刀有火神之力加持,已是削铁如泥之器。只见刀锋偏转,斩断流星锤。 谁知变故骤来,铁球落地之刻,如莲花开绽,顿见青黑毒烟四散。 陈川始料未及,还未屏息,就已身中奇毒,身体渐趋麻痹,气力飞速流散一空。 就在此时,最后四名祭司飞身而来,一手击腰鼓,一手拟咒诀,织就无形法网,将陈川网缚其中。 念咒之声如魔音灌耳,陈川心念溃散,拄刀跪于雪地之上,似已无力再战。 “凝神,静气,摒除杂念。”残念已微弱至此,仍要再救一回。 陈川随着残念指引,强稳住心性,学司烜昔日模样,拟清心咒送入眉心。灵台只得一瞬,陈川自知机不可失,提刀而起,大杀四方。 刀锋随他身形而转,尖刃所及之处,便有骨骼碎裂之声。 鼓声、念咒声骤歇,四名祭司面面相觑,陷入诡秘的寂静。有一人不禁抬手抚摸脖颈,便见这一碰之下,首级搬家,“咕咚”一声落在雪地上。 其余三人刚要惊呼,便发觉脖颈亦被削断,未及发声惨叫,就气绝而亡。 鲜血飞溅四溢,融化了冰雪,积蓄成殷红的湖泊。 阿烨也不曾料到,陈川的本事已精进至此,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系统提示:击杀银戎王朝中等祭司6人,获得经验值:3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2800,累计攻度值:28】 这反戈一击耗尽陈川最后的气力,已无暇顾及系统提示。毒性游走于周身,侵入筋脉,袭向心脏。陈川捂住胸膛,火神印与剧毒在体内博弈,心脏一阵一阵滞涩。 巫燧一席黑衣,踏着白雪姗姗来迟。阿烨与幸存祭司纷纷跪在地下行大礼,俨然将他视为真神。 巫燧看着半身染血的陈川,忽绽森然笑意:“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连续上班十天无休的我!终于活着爬上来发文了! 我觉得本章特别有教育意义:啪啪不避孕,亲人泪两行 ☆、二十一、打孩子 (上) 二十一、打孩子 (上) 陈川撑着长刀起身,冷声喝问:“司烜在哪里?” 巫燧见他此刻已然力竭,是毒发之召,讥讽道:“自顾尚且不暇,竟还担心旁人?” 陈川强压下眩晕,举刀相指:“他在哪里!” 巫燧笑而不语,双掌之间,泠泠寒光凝成长剑。此长剑乃无形之中化作有形,锋芒凛冽,不可逼视。 “凝光阙……”此物方一亮相,就引得四下惊呼一片。 大祭司动用天器,竟只为与陈川一盏,阿烨愤愤不平:“他也配与此剑一战?” 陈川不问凝光阙究竟有何来头,提刀就战。长刀破风而去,与巫燧鏖战十数回,难占上风。 几番打斗不痛不痒,与其说博弈,更像猫逗老鼠的试探与玩弄。巫燧含笑带怒,终归厌倦了无趣的游戏,凝光阙自手背回旋半圈,反手一挑,便伤了陈川肩胛。 摩罗金刀脱手之刻,剑刃已抵在陈川脖颈,割破皮肉,有暗红血珠沿剑身滴落。 “你有火神印又能如何,终归要死在我手上。”巫燧睥着陈川,满是刻毒与讥讽,“但在此之前,我要让你知晓另一件事情。” -- 第36页 “你想做什么?”陈川立时警觉,连连追问,“又或是说,你对司烜做了什么?” “带他进城。”巫燧不再与陈川说话,转而拾起摩罗金刀,收入鞘中,凝望不语。 大祭司一声令下,便有护法将其绑缚,押送进银戎城内。 与巫燧那一战耗尽陈川气力,火神印再也抵挡不住剧毒,溃散而去。陈川骤觉心脏剧痛,如刀割剑划,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阿烨旋即笑了,捧着兄长冰冷的头颅,咬牙说道:“你死不足惜。” 陈川已沦落至此,犹敢反唇相讥:“能拽着你们陪葬,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阿烨怒极,抬手便扇陈川一巴掌,怒道:“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以偿我兄长之死。” 然而,陈川依旧想活,就如搁浅的鱼渴望回到水中一般,渴望能挣到一条生路。 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扭转局面的可能。 巫燧将他带入银戎城,押入白塔之内。原来,白塔中另有地下密室,幽密阴寒。 借着昏暗油灯的光亮,陈川环顾四下,只见得白石墙上,遍是壁画。壁画异彩纷呈,又古朴生动,画的都是修罗恶鬼拔舌挖眼,对恶人施以酷刑。 陈川蹙眉环顾,眼花缭乱之刻,巫燧引他去往别处。 地下密室北处,有一扇墨玉移门,高度仅及巫燧腰腹。有四名祭司手捧莲台灯烛,守候于移门两侧,加持咒法,布下封灵屏识阵。 陈川见这移门之后另有洞天,只是太过狭□□仄,人若进去只能横躺,四肢都难舒展。这种地方,无异于棺椁坟茔,陈川不禁蹙眉,揣摩不到巫燧用意。 阿烨另点一盏油灯,送入巫燧大祭司手中,行至陈川身侧时,无声扬眉,别有意味。 陈川隐约感知到什么,反缚于身后的手想要挣脱铁锁,却是无济于事。 移门前,巫燧俯身,让油灯光亮劈开黑暗。陈川定睛一看,就看见熟悉的容颜埋在黑暗而逼仄的坟茔里。 “司烜!” 陈川忧心如焚,不顾毒发的痛楚,挣扎上前,却被几名兵卒死死压制住。几番挣扎无果,他的膝窝遭一记狠踹,双膝猛然磕在地上,闷响声令人牙酸。 巫燧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睥着陈川:“现在,你认清自己了吗?” “不是救世主,不是神前护法,只不过是生死由人的草芥蝼蚁。” “可怜,可恨,又可悲。” 陈川无心与他辩驳,低喘着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司烜躺在低矮移门后,双目紧闭,即便陈川一再呼唤,也没有一丝回应。 巫燧颇有耐心地同他解释:“他陷入这封灵屏识阵中后,五感皆失,只神识尚存,处于非生非死之中。” 如此一来,岂不是连活死人还不如?陈川听得,不禁汗毛竖立:“你......你这个疯子!” 短暂的惊惧过后,怒意如惊涛骤起,陈川咬牙问:“难道你们有血海深仇不成,竟用这等阴毒手段折磨他?” 巫燧睥着陈川,说得理所当然:“他沦落至此,皆是拜你所赐。” 陈川并不懂巫燧的言下之意,又问道:“只因为我得到了火神印?” “也对,你还不知道。”散去的笑意又爬上唇角,巫燧却边笑便叹息,“可惜啊可惜——” 陈川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忙不迭追问:“可惜什么?” “可惜你无缘得见未出世的孩子。”说罢,他就笑出声来,只是瞳仁里并无一丝笑意,依旧森然而阴枭。 陈川却不明白,如置身云里雾里:“你在胡说什么?” “司烜大人没有告诉你,神祇并无男女之说?”巫燧一步一步引导陈川发问,又一步一步将其推入绝望的深渊。 难道说…… 电石火光的一瞬,陈川恍然猜到几分真相,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巫燧:“不可能……他明明是男身——” “男身又如何?”巫燧跪坐在移门外,让油灯照亮司烜沉睡的容颜,“他是神明,孕育也是圣职。” 这个异世一次又一次击碎他的固有认知,陈川彻底陷入混乱。他为了完成任务,的确碰了司烜,还不止一次。所以,如果真有孩子,也必然是他的种。 陈川不知道这是什么骚操作,但当务之急,是要保全司烜:“放过他,你不能这样对待银戎王朝顶礼膜拜的神。” 司烜静静躺在石室,油灯光晕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泛起泠泠玉光。 “同最卑贱的蝼蚁厮混,已不再至圣至洁,我的子民如何还能奉他为神?”巫燧回首,仿佛是想再看司烜最后一眼,眸光深沉而幽邃,“等到孩子出世,便是新一任火神。” 说话之间,他将那扇墨玉移门缓缓推上。 “住手!”陈川眼见门扉渐趋合拢,忧心如焚,猛然挣脱武士压制,想要上前阻止。 只是他尚未走上半步,就被阿烨手中钢鞭箍住脚踝,猛然栽倒在地。那长鞭由一百零八片刀刃串联而成,不消得多大力气,便划得陈川脚踝皮开肉绽,几见白骨。 门扉还剩最后一线时,巫燧吹灭油灯火苗,凝望着封禁在黑暗中的神明:“你的子嗣也将世世代代为我所掌,不离轮回,不得超脱。” 他的话低沉而阴鸷,如诅咒萦绕于耳畔。陈川只能眼睁睁看着墨玉移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再有一把镂着咒文的金锁扣死在门环上。 -- 第37页 四名祭司念咒声愈发响亮,回响在地下密室,诅咒火神永世长眠。 巫燧用熔化的金水倒入锁眼,有意让陈川看个清楚,掐灭他最后一丝希望:“数月以后,这里还会再打开一次,迎接新一任火神。而后,我会彻底封死石室。” “你这个疯子!”陈川如困兽嘶吼,怒骂不歇,“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混账!畜生!” 巫燧并不介意这样的辱骂,此刻陈川越是痛苦,他便越觉得有趣:“只可惜,你永远都无法见到这个孩子。” 他就是要一步步将陈川往绝境逼,倒要看看司烜与梵笙看重的人,究竟能挣扎到什么地步。 陈川怒气攻心之刻,剧毒随血液流转,直攻心脉。一瞬间,黑血自他唇间涌出,沿着下颔滴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一感到心脏好似被无形的手攥住,猛然捏碎,化作一滩泥泞碎末。 等到痛楚到达极致时,陈川嘶哑地痛呼着,重重栽倒在地,再无一丝动静。 “不过如此……”巫燧颇有些遗憾地叹息,将摩罗金刀信手弃在地上,不屑一顾,“梵笙,你又看走眼了。”说罢,转身离去。 等到众人去后,阿烨又领一名武士走入地下密室,吩咐道:“带他去祭台,要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武士得令,揪起陈川衣襟,刚要拖拽而去,就忽见“尸体”睁开眼来——一双眼瞳暗红似血,如恶鬼附身,正无声地看着他。 武士惊得汗毛竖立,惊呼道:“诈尸了!诈尸了!” 那人却与他勾唇一笑,诡秘森然。下一瞬,只听闻铮然数声,捆缚在身上的铁链尽断。 陈川化身血瞳修罗,手握一截铁链,绕上武士脖颈,勒得他双目鼓瞪,额现青筋,当即气绝而亡。 阿烨大惊失色,想挥鞭绞下陈川头颅。长鞭破风而去之刻,摩罗金刀应声出鞘。陈川抽刀一斩,便见寒铁长鞭断为两截。 阿烨自知单打独斗绝无胜算,慌忙退离此地,自外头锁死门扉。 大悲大痛如利剑锥心,陈川体内噬心蛊再度发作,渐趋控制神识。 都说噬心蛊会放大心中欲望,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破开金锁,救出司烜。 然而,墨玉移门四周早布下阵法,如有无形的网拦在前方,不容陈川靠近半分。陈川挥刀就斩,却发觉此“网”无形,根本无法破解。 【系统提示:击杀银戎王朝低等武士1人,获得经验值:2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2820,累计攻度值:28】 作者有话要说:  求关爱~头铁的我求关爱~ ☆、二十二、打孩子 (下) 二十二、打孩子 (下) 司烜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陈川毒发濒死,又被噬心咒所困。 他想要破阵而出,但是金晶天寒石在身,牢牢压制着他的灵力。更糟糕的是,在封灵大阵中,他形、声、闻、味、触五感已失,竭尽全力也不能勾一勾手指,比活死人还不如。 可是,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司烜有最后的招数——舍弃那个孩子。 火神的孩子生而强大,虽未成形,但已有灵力。司烜最后破釜沉舟的招数,就是汲取孩子的灵力,转为己用。但是与此同时,孩子会随着神力的消弭而死去,就如鸢尾失去水分那般渐趋枯败。 这个孩子即便留着,日后也难逃巫燧毒手,不如借他一用,保全自身…… 心念一定,他便不再犹豫,飞速地汲取着孩子的神力。有灼热感自腰腹处散开来,飞速流窜向周身。灵力一点一点充盈在他身体里,与此同时,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也在渐趋消散。 捆锁在桎梏中的手猝然紧握,刹那之间,锁链尽断。黑暗中,火神的眼眸中燃起熊熊烈焰。 金晶天寒石与火神神力相克,猝然爆发出的力量也促使它吞噬着司烜。但这是尚未临世的神明的力量,纯粹而强大,足以抵挡片刻。 司烜眼见机不可失,当即破开门扉,走出密室。密室之外,封灵阵四角烛火已灭,昭示阵法已除。 “陈川。”司烜自低矮门扉后走出来,低声呼唤他。 陈川走上前去,血瞳里印着司烜的身影,垂头便落下一记深吻。 司烜的手攀附着他的肩膀,游走向后颈,在天寒石的灵力占得上风之前,施下清心咒。 陈川猝然合眼,眼见就要栽倒在地。司烜展开臂膀接住他,蹙眉叹息。 司烜望向摩罗金刀,兀自说道:“出来吧。” 长刀微颤,这是梵笙的残念第一次回应司烜:“你想做说什么?” “为我除去颈圈。”司烜引陈川躺在地上,蹙眉道,“或者,等巫燧来到此地,我、陈川,还有你,一同赴死。” 残念也有他的打算,反问司烜:“我若助你摘去天寒石,自己也将消散殆尽,那么,梵笙的意志还有谁来坚持?” 司烜冷声问他:“一个陈川,还不够吗?” 残念却对陈川抱有疑虑:“他应允承接梵笙遗愿,只为活命而已,并不懂得真谛。” “正因他贪生怕死,才更有利用价值。”司烜不禁嗤笑残念愚昧,“你只需紧攥他的弱点,他就会为你所用。” 此言一出,残念陷入冗长的沉默。 司烜耐心殆尽,近乎警告地提醒道:“你要明白,他已缔结火神印,救我便是救他。” -- 第38页 残念仍有介怀,应声道:“可是我们观点相左,你是神祇,我是梵笙的意念。” “但失去陈川这个异数,雪域还有谁会认同梵笙的意志?”司烜也拿捏住残念的弱点,打蛇七寸一般,字字句句皆切中要害,“现如今,巫燧的势力遍布雪山上下,他的信仰就是民众的信仰。” “在这偏土地上,除了陈川,其余人哪怕是死,也不敢承接梵笙的意志。” “所以,你别无选择。” 一声叹息在摩罗金刀里流散而出,残念再度陷入沉默。司烜却悄然勾唇,静静等待着他的答复。 正如司烜所料,残念最终是做出折中的决断。黑雾自刀中流散而出,萦绕司烜脖颈,终将颈环摘下。 颈圈刚一落地,司烜功法皆已复原:“多谢。” 说罢,司烜施法替陈川祛毒,继而化烟而去。 等到巫燧到来,看见的是满地狼藉,司烜、陈川都已不见踪影,只余一名气绝的兵卒躺在地上。 金晶天寒石就落在地上,金丝绞成的颈圈却是四分五散。 巫燧攥紧了天寒石,黑夜一般的眸中蓄含着风暴:“梵笙,你都已经化作灰烬,为何还要与我作对!” === “陈川……” 微弱的呼唤萦绕在耳畔,陈川终归转醒:“谁?” 一片白茫茫雪原上,有人朝他走来,脸戴怒目金刚彩器面具,身着金兽锁子甲,手握摩罗金刀。 是梵笙的残念,陈川站起身来,与他道谢:“多谢你再一次出手相救。” 但为了帮助他们,残念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即将消散,这次相见,是前来道别。” 不待陈川说话,残念便双手托举摩罗金刀,送到陈川跟前:“记住你的承诺,待我去后,便由你将梵笙的意志传承下去。” 陈川蹙眉看着摩罗金刀,在接过之前,失神了一瞬。 这一瞬之间,他记起许多事情——烽火狼烟中破败的摩罗城,死在雪山祭台上的少女,以及雪山路上的皑皑白骨。 这些记忆太过惨烈,都是血肉化作的花,盛开在记忆最深处,永世无法磨灭。 在某种决心的促使下,陈川一把握住刀身:“我会记住梵笙的意志,但不会被它所掌控。” “我要用自己的办法,让神权不再凌驾于凡人。” 这是陈川生平二十八年,许下的最郑重的承诺。 “好。”残念的声音里,似乎含着笑意,蓦然松开双手,终于真正意义上让陈川握住这把金刀。 “在消散以前,我还能再帮你最后一回。”残念已经下定决心,用最后残力助陈川一臂之力,“梵笙还有一样圣物遗留在世间,你一定要寻到它。” 陈川早已料到这是第二回支线任务:“是你身上的盔甲?” 残念点头,挥手之间,便送陈川再入幻境。 【触发支线任务:冰川有基情】 【在冰川一线天寻找金兽锁子甲,完成任务即有大额度经验值奖励,是否进入支线剧情?】 陈川苦笑:“难道我还能说不吗?以及,这又是什么三俗剧情?”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系统机械化的声音: 【系统提示:支线进度影响主线剧情,相应情节已调整。】 “陈川,你醒了?” 陈川仿佛做了一个梦中梦,再度醒来时,发觉是躺在司烜身旁。他环顾四下,却发觉还在雪山上,并不是什么冰川一线天:“这里是——” “是幻境。”司烜不悦地回答,“又是残念做了手脚。” 陈川满心茫然,不禁问道:“他要我去冰川一线天找梵笙的金兽锁子甲,怎么又把我们送到雪山上?” 司烜察觉到更多的异常,也十分不解:“这里很古怪,时间在回溯。” 陈川彻底懵了,猜不透系统又在耍什么花样:“什么叫时间回溯?” “就是……”司烜话未说完,便看见不远处有一行人走来,衣着发饰复古,不似今人。 在看见卫兵带来的孩子时,他终于确信没有猜错:“就是我们回到了从前。” 但在那些卫兵眼里,他们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就像是透明的,没哪个多看一眼,只顾带着孩子们赶路。 陈川刚要发问,却看见不远处又有人渐行渐近,再定睛一看,竟发觉是“第二个司烜”。 陈川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一回事?” 百年前的司烜还是无比雍容的火神,绫罗衣,雪狐裘,风姿更胜今朝。他笑吟吟地也踏上雪山,不知此举日后竟会撼动整片雪域。 “这是我。”司烜怅然万分,跟着百年前的自己走上雪山祭台。 祭台上,卫兵已走,只余两名孩童坐在漫漫大雪中,被铁链困锁在祭台上。 梵笙抱紧了失去知觉的伙伴,只想给他暖一暖身子:“崇炎,你醒醒,不要睡,不要睡啊!” 陈川触目惊心,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带这两名孩童走。司烜在他耳旁说道:“昏死的那个,就是巫燧,另一个是梵笙。” 陈川从没有想过,强大如巫燧梵笙,也曾如此孱弱而可怜。 幼年梵笙发觉崇炎已脉息微弱,慌忙脱下自己的皮袄,裹在他身上:“不要死,我们还没去后山捉松鼠,还没有烤松果吃。” 梵笙在崇炎耳畔低语,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崇炎,不要死。” -- 第39页 “如果不想他死,便让我带他走。” 火神缓缓走上祭台,绘着火焰纹的眼里,攒着雪亮的光芒。 梵笙警惕至极,紧抱着同伴问:“你是谁?” “我叫司烜,是你们部落的火神。”司烜看着濒死的少年时,既无悲悯之色,又无怜爱之意,平静得近乎冷漠。 梵笙擦一把眼泪,追问道:“你真的能救他吗?” “能。”司烜回答,“但你再不放手,他就要命归九泉了。”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梵笙决意一搏,放下昏睡的崇炎。司烜一拂袖,便斩断锁链,俯身将人抱起,一路走下山去。 飘着鹅毛大雪的祭台上,只余梵笙一人抱膝而坐,等待着死亡。 陈川见得此情此景,无奈说道:“原来你还是巫燧的救命恩人。” 司烜不忿,冷声道:“若是知晓救了个狼崽子,我一定不会多事。” “为什么救他?”比起探讨这个,陈川更关心原由。 司烜只冷哼一声,并不肯说。他才不会承认,当初是见崇炎生得好看,才出手相救。 就在二人说话时,祭台上又出现幻象。 年幼的梵笙即将昏倒在严寒里,本应就此死去。但是,命运总会在不经意间留下惊喜。 雪山深处,有沉如闷雷的声音传来:“梵笙,你愿意成为神的奴仆吗?” 少年竭力撩开眼帘,虚弱地翕动着嘴唇:“谁……” “你愿意虔诚地侍奉执掌这片雪域的神吗?”那个声音在引导他,“只要你足够虔诚,神明会让你活下去。” 将死之时握住救命稻草,任谁都知道如何抉择。孩子咬紧了牙关,竭力高呼:“我愿意!只要能活下去,我愿意!” “很好,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主人——容晦。”沉如闷雷的声音回想在寂静雪地,“告诉我你的名字。” “梵笙。” 作者有话要说:  颜控一时爽,生怀流火葬场 后面还会怀的,嗯,就是这样 ☆、二十三、前尘往事 二十三、前尘往事 “残念曾说过,梵笙曾是容晦的仆从。” 陈川看见幼年梵笙与雪山容晦大神缔结的情形,便知晓残念所言不假。 司烜却是今日才知道,惊愕又兴趣盎然:“站在诸神对立面的叛逆者,竟曾是容晦的奴仆。” 二人说话之间,景色忽变,天光骤暗。 夜幕下,已经长成清俊少年的梵笙走向祭台,看着雪中白骨,面露悲戚:“对不起……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我还不够强,所以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更无法保全无辜的人。” 他捧着一十二瓣琉璃莲花灯,施法收走死在祭司中的生魂。寒风凌冽,呼啸而过,少年站在漫漫大雪之中,衣袂烈烈飞扬。 时空飞速地变幻着,夜幕散去,簌簌飞雪消失,红日又东升,照亮了雪山一角。 陈川看见,祭台上又跪满了孩子。 但是这一回与以往不同,送孩子来到祭台的领路人,正是已经成为巫燧的崇炎。 故人相逢,本应有千言万语,而如今,只余寒风呜咽。 二人寂寂相望,只有寒风回旋咆哮,嘲笑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为什么?”梵笙看着跪在风雪中的孩子们,质问巫燧,“崇炎,你我当年就深受其害,你怎能信奉此道?” “许多年前,我就听说圣山上有一名少年,是容晦大神的仆从。”巫燧却不肯正面回应,露出少见的欣喜颜色,自顾说道,“今日能看见你,我便安心了。” 梵笙却执着于一个答案:“回答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巫燧漠然望向他,说得理所当然:“在这片雪域,谁能不供奉雪山容晦大神呢?” “你命知道神明无道,却还信奉他们……”梵笙满是失望,有那么一瞬,甚至希望崇炎就死在年幼的那场劫难里,“崇炎,放过那群孩子吧。” 巫燧望向朝阳下的雪山,沉声说道,“如若不按时祭祀,容晦大神一怒,雪崩骤至,山下部落皆难道覆灭之灾。” “我舍弃他们,是为了更多人能活下去。” 梵笙紧攥着琉璃莲花灯,压制着愤怒:“但他们也是人。” “我们都是人。”巫燧讽刺地勾唇,“但在神权之下,我们又不该生而为人。” 梵笙仍试图劝说巫燧:“崇炎收手吧。” “你已是侍神仆从,怎能违抗容晦大神?”巫燧却是心意已决:“如果你妇人之仁,无法决断,便由我来帮你。” 说罢,他毅然下令斩杀祭品。 按照规矩,活祭的孩童应该锁在祭台上,慢慢被风雪摧残而死。但近几年来,总有孩童逃离,雪崩也越来越频繁,所以这一回,巫燧决心就地处决。 直到今日,孩子能逃离圣山的缘由,巫燧终归是知晓了。 巫燧一声令下,刽子手动刀。梵笙眼睁睁看着孩子一一倒在血泊中,心如刀绞,悲愤异常,与刽子手过招数十回,终救下最后两名孩童。 “收手吧。”他还对巫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巫燧缓缓摇头,声音飘忽在呼啸北风中,苍凉而缥缈:“你还记得我们成祭品的那一年吗?我被火神所救,你也消失无踪。” “那一年,一场雪崩倾覆了部落,我赶回去时,一个活人也不剩。” -- 第40页 “我学会了取火之法,他们却都不在了……” “梵笙,我不能重蹈覆辙。” 梵笙高举琉璃莲花灯法器,毅然掷在地上:“那么,就由我来做这大逆不道的第一人吧!” 只听闻一声脆响,琉璃灯盏断作两半,砸裂了地面祭台上凝结的薄冰。 一切画面都定格在这一瞬,时空复又切换。 成年的梵笙已是摩罗城主,脸戴怒目彩漆金刚面具,身着金兽锁子甲,跨于马上,摩罗金刀所及之处,溅开片片血花。 自他掷碎琉璃莲花灯那日,便已彻底背弃神明。 梵笙的摩罗城不信神、不奉神,离经叛道,不容于世。巫燧集结雪山上下,大小城邦部落,誓要攻下这座城池。 然而,梵笙生来强大,又有三样神器加持,有一夫当关之勇。不费吹之力,便将巫燧的人马送上黄泉。 曾经相依在雪山中的一对孩童,终是因信念与信丿仰的偏差而割袍断义。 百年前这一战分外惨烈,无数人的鲜血汇集成一条溪流,融化了白雪。梵笙一手提首级,一手握长刀,踏碎染血薄冰,步履蹒跚地走向前去。 他一步一步自幻象中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陈川。 司烜下意识地要将陈川护在身后,却见陈川摇头:“他没有恶意。” 百年时光飞逝,古今只隔着一线。 梵笙抬起染血的手,将摩罗金刀送到陈川跟前。陈川接来手中时,忽然意识到,这把刀不仅仅只是杀人的利器。 它是尘封着惨烈往事的匣子,是记载着不屈意志的神龛。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说话之间,梵笙抬手摘下面具—— 陈川大惊失色,因为面具之后,俨然是他曾经的容颜。 确切来说,是在遥远的21世纪时候的脸。 随着一声惊呼,天光骤暗,仿佛又要回到黑夜。等到再度睁开眼,他已身处冰川之中。 “是一线天。”司烜引陈川抬手望去,只见两侧冰川逼仄,将天光挤成一线白昼。 “金兽锁子甲应该就是在这里。”陈川环顾四下,发觉除却他们二人,一线天再无旁人,“梵笙还真是心大,宝贝放在荒郊野外,却不派人看守。” 司烜却笑陈川天真,与他解释道:“神器认主,若无缘分,即便抢夺回去,也只是一堆废铜烂铁。” “我们也挺有缘分。”陈川再度死里逃生,心中满是庆幸,“你是我的神明,我是你的神器。” 司烜听闻此话,含笑纠正,再度强调:“你是我的奴仆。” “我还是你夫君呢。”陈川低声嘀咕时,飞速瞥司烜一眼,俨然做贼心虚。 司烜耳力好得很,听得真真切切:“又说疯话。” 陈川本还笑吟吟的,忽而又想起司烜怀孕之事,不禁笑意一滞:“巫燧告诉我,你有了……孩子。” “是。”司烜本也没想隐瞒,既然陈川问出口,他便如实说道,“只可惜,这孩子不会来到世上了。” 短暂的惊愕后,陈川怅然无比:“为什么?” “因为我汲取了他的灵力,任由他如鸢尾枯死一般,在我身体中笑容。”司烜说话时,含着若有似的轻叹,“但若不这么做,你、我,乃至于未出世的孩子,都将被崇炎所掌控。” “这是我最不愿看见的局面,也不该是我们孩子的宿命。” 那时候情况万分危急,根本容不得司烜做选择。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陈川无法责怪司烜,只叹息命运弄人。 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原始之地,有有一个道理亘古不变——人不够强大的时候,没有资格保护任何人,包括自己。 这是陈川第一次发自真心地想要变强,渴望得到力量。他握紧了摩罗金刀,对司烜许下承诺:“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神祇。” “好。”司烜启唇而笑,绘着火焰纹的眼里流光溢彩。 司烜一个“好”字尚未说完,便听闻冰川深处,有女子嗤笑着感叹:“好一对苦命的鸳鸯亡命的人啊。” 司烜眸光一凛,冷声喝问:“谁!” “小女子无姓无名,但众人都唤我为‘雪奴’。” 冰川深处,有女子蓦然现身,雪发白衣银瞳孔,活似个雪雕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头铁作者干了个大事儿~ 为了感谢有父老乡亲不离不弃→_→ 日常逼逼叨叨: 其实,一直过这种虐的剧情,我自己也在为巫燧难过 虽然现在的巫燧看起来像个sjb,但他真的是有苦衷的(只要我不改大纲的话) ☆、二十四、金兽锁子甲 二十四、金兽锁子甲 “雪奴?” 陈川看着面貌古怪的女子,隐约感知到来者不善。 司烜一眼便看穿她的来头:“是女妖。” “你们来头不小。”雪奴亦是看穿他们的来历,直言问道,“是为何而来?” 司烜作为火神,自是瞧不上这等女妖,直言说道:“为金兽锁子甲而来。” 雪奴一惊,万分警惕地问:“主人已逝去百年,你们如何知晓此物在一线天?” 陈川将摩罗金刀送到雪奴眼前,解释道:“是梵笙引我们前来。” “你就是主人选中的人?”雪奴猝然攥住陈川手腕,狐疑而饱含深意地打量着,“如此平平无奇,竟能得主人青眼?” -- 第41页 雪奴的手堪比千年寒冰,凉彻筋骨,激起陈川体内火神之力。神力之下,雪奴骤觉灼热不堪,慌忙松开手。 她银瞳一凛,厉声喝道:“你已是侍神仆从,不配碰主人的遗物!” 司烜嗤笑她顽固,只说道:“神器都已认主,足见得机缘早有定论,岂容得你来阻拦?” “旁的东西我不问,但你想要金兽锁子甲,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雪奴一怒,地面薄冰在脚下尽碎,化作利器,纷纷袭向陈川与司烜。 不消得陈川动手,司烜掌心已现火光。火神咒法跟前,碎冰化雨,纷纷散去。 “你已有火神撑腰,我便更不能给你金兽锁子甲了!”雪奴说话时,柳眉竖立,满心愤慨,连道陈川有辱梵笙的意志。 司烜见他辱骂陈川,怒上心头,当即拟二指为笔,凌空画诀,以熔金烈焰作火墙,将雪奴围困。 他们虽不知雪奴的来头,但观其通身银白,如覆霜雪,便可猜得她是自冰雪中修炼出人形,与火相克。 司烜望着她,含笑问道:“现在,你说还是不说?” 烈焰灼热,围困其中的女子跌坐在地上,尚未熬上多久,便已力竭。她虽已狼狈不堪,性命堪忧,可仍旧执拗地不肯松口:“不,我不会说,不会背叛主人。” “是吗?”司烜催动神力,刹那之间,便见火光骤盛。 雪奴似乎苦不堪言,在火墙之内喘息不止,几欲窒息:“即便就此消散,我也……也不会背弃主人。” “执迷不悟!”司烜耐心告罄,当即又要引燃烈焰。 “罢了,饶过她吧。”陈川握住司烜的手,重重摇头,“一场误会而已,我来解释。” 司烜果真收手,拂袖之间,便见火墙骤然熄灭。 陈川行至女子跟前,怀着歉疚之心说道:“姑娘,是梵笙的残念送我们来到这里,嘱托我一定要拿到金兽锁子甲。” 雪奴并不感激救命之恩,依旧防备着陈川:“我如何能相信你这样的人,一名火神的忠仆。” “摩罗金刀认我为主,这大抵就足以自证了吧?”说话之间,陈川骤将长刀自鞘中拔出,堪称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你……竟能拔刀出鞘?”雪奴伏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是火神的仆从,主人的圣物怎么会认你为主?” 陈川望向摩罗金刀,沉声说道:“因为我会继承梵笙的意志,诛杀容晦。” “主人的意志中,可不仅仅只是诛杀雪山之神。”雪奴蓦然望向司烜,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的火神,也是主人曾经的敌人。” “我虽愿意继承他的意志,但我毕竟不是他。”陈川凝望着雪奴,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我曾与残念许诺,要用自己的办法,让梵笙的意志传遍雪域。” 雪奴犹是不信,低声嗤笑:“就凭你?” “我愿意一试。”陈川并不恼火,言辞堪称诚恳,“所以,请你将最后一样圣物交给我。” 寂静徜徉在冰川里,疾风呼啸而去,钩缠出遥远的回忆。 “我的主人曾经那么强大而英勇,依旧无法抵抗容晦,死在冰寒印下……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雪奴望着陈川,在考量眼前的凡人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因为我本不属于这里,自另一个世界闯入雪域,是一个‘异数’。”陈川开诚布公,耐心地解释道,“你们生来就都是容晦的子民,注定无法反抗,而我却不是。” 雪奴惊愕万分,蹙眉问道:“你究竟自何处而来?” 陈川苦笑:“这就说来话长了,也许你并不想听。” 雪奴不依不饶,冷声道:“说!” “我来自另一个国度,那里四季分明,一年中只有三个的月寒冬。”陈川流露出无比眷恋的神情,忽而回身望向司烜,眸光含笑,又启唇道,“如果可以,我真想带着喜欢的人回到那里,看看其余三季。” 司烜回望过来,唇畔隐约染上笑意。 “仅此而已?”雪奴失望至极,连连摇头,“原来反抗容晦,是你为了对火神的尽忠。” 陈川不计较她言辞中的不屑之意,继续说下去:“那里的人不懂术法,没有神力,但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他们可以信奉各自的神明,也可以是无神论者,没有活人祭祀,没有神权丿压迫。” “我想,梵笙所想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人世,而非武断地将诸神都放在对立面。” 这一席话说完,雪奴哑口无言。 梵笙已逝去百年,谁都不知晓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人,究竟想要怎样的人世间。 冗长的沉寂过后,雪奴沉沉叹息:“那样美好的地方……可惜主人已无法得见。” “但是生活在这片雪域的人,终有一天会看见。” 陈川坚信此话。 雪奴忽而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陈川。” “陈川……连名字这般平平无奇,我倒要看看,你能开创怎样的一个雪域。” 雪奴说罢,衣袖一振,骤现金芒。陈川定睛一看,发觉金兽锁子甲已落在身旁。 “此物我今日便交给你了。”雪奴缓缓抚摸着甲胄,满是眷恋与怀念,“记住,不要辱没主人的意志。” 陈川接过甲胄,重重点头。 -- 第42页 百年时光都已飞逝,这件战甲之上的金兽却依旧光亮如新,仿佛仍有杀意未散。正如当年的梵笙,狰狞而骁勇,尘封着满心壮志。 “去吧……”寒风呼啸而过,吹散了雪奴的低声叹息,“记住你今日所言。” 陈川看着她渐行渐远,不由心生惆怅:“你呢?” “我蒙受梵笙大人大恩,奉命在此守护金兽锁子甲百年。如今圣物已觅得主人,我也该去往别处了。” 雪奴走向冰川更深处,话音落时,已化作飞雪,飘忽而去。 【达成成就:前尘过往】 【系统提示:支线完成度100%,获得大额度经验值:880,主线剧情已发生变动】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3700,累计攻度值:37】 随着一阵系统提示音,陈川不禁再次感慨,这系统奖励太抠门! 司烜不知陈川在咬牙切齿嗟叹什么,狐疑问道:“你又怎么了?” 陈川回过神,佯装镇静:“我在想……在想有没有办法毁掉金晶天寒石。” “那是容晦肉身所化,无法毁去也实属自然。” 司烜却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巫燧是自何处寻得此物。” “我们先回去与阿琥、云乔汇合。”无神之境已化作冰雪世界,陈川至今忧心那二人的处境,“我看这冰川一线天人迹罕至,倒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你倒是关心他们。”司烜口中虽这般说着,仍旧施咒法引路,带他走出冰川一线天。 二人才行片刻,忽见有一行人自迎面走来,尽是老弱妇孺,俨然是逃亡至此。 陈川顿时驻足,蹙眉望向司烜:“怎么瞧着眼熟?” “是泠山。”司烜遥遥一指领头老妪,早已认出人来,“看来自我们走后,木岚寨出了大事。” 十八少女变八十老妪,陈川一时无法接受,惊愕问道:“她怎么收了障眼法?” “是身受重伤,无法再维持。”司烜说罢,兀自走向老妪,沉声问泠山,“木岚寨发生了什么?” 泠山见得司烜,眸中渐有惶恐之色,瞠目结舌半晌,才说出话来:“司烜大人……司烜大人可安好?” “你这话是何意思?”司烜立时听出弦外之音,怒意如风雨骤来,抬手扼住老妪脖颈,“难道......金晶天寒石是你给巫燧的?” 四下老弱妇孺一阵惊呼,望着眸带火焰纹的神祇瑟瑟发抖。 “是我......”泠山从不曾想过抵赖,咬牙说道,“所以今日,哪怕是死在司烜大人手中,我也心甘情愿。” 司烜冷哼一声,手掌再度收紧:“背弃诺言,背叛神祇,你死是罪有应得,你的族人也该陪葬!” 都是因为这个人,他才会沦落到巫燧手中受尽折辱,才不得不放弃那个孩子。 泠山挣扎喘息着,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求司烜大人放我木岚寨子民一条活路,他们的家人都已被巫燧屠杀。” “我若不用金晶天寒石交换,木岚寨必将遭巫燧屠灭。” “这么说,你还是迫不得已了?”司烜冷笑,不为所动。 泠山见他不肯收手,为保族人,只好说道:“我有另外两颗金晶天寒石的下落,大人若是收手,我便如实说出来。” 听闻此话,司烜蹙眉不语,下一瞬,蓦然松手。 泠山跌坐在地,咳嗽不已:“大人同意吗?” 司烜不应她话,讥讽问道:“如今这种情势,你还敢同我谈筹码?” 但对泠山而言,只有最后一搏:“另外两颗天寒石,一者在明玉冰湖,另一者乱藤谷。” “当真?”陈川听闻此话,竟比司烜更在意。他只想着,先寻得这两颗天寒石,再夺去巫燧手中的那个,找个隐秘之处藏好,司烜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是我木岚寨头人历代相传的秘密。” 泠山说罢,再度望向司烜,长跪不起,“只求司烜大人大发善心,放过我木岚寨无辜子民。” 司烜居高临下地睥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拒绝,似在考量什么。 “至于我……我背信弃义,死不足惜。” 泠山说罢,蓦然抽出腰间短刀,捅入腰腹之中。 一片惊呼里,便见得鲜血染滴落在地上,渐趋汇集成嫣红的湖泊。泠山匍匐着上前,拽住司烜衣角,低声说道:“我…..死不足惜,但求大人垂怜无辜之人,放他们一条生路。” 司烜扫视四周,见妇孺哀泣,老弱颤抖,终归心有不忍:“好,我答应你。” 泠山听得此话,本想最后一回叩谢神明,却在呕出一口鲜血后,气绝而亡。 【触发支线任务:1、鸳鸯戏水明玉冰湖;2、触手乱藤谷】 【在明玉冰湖和乱藤谷各找到一只金晶天寒石,完成任务即有大额度经验值奖励,是否进入支线剧情?】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陈川无可奈何,“先去乱藤谷吧。” 【系统提示:支线进度影响主线剧情,相应情节已调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父老乡亲们的不离不弃 ☆、二十五、触手乱藤谷(上) 二十五、乱藤谷(上)乱藤谷在雪域以北,顾名思义,山谷之中遍布乱藤。约莫百十年前,还有部族出入其中。而如今,那乱藤谷当真就只剩下乱藤一片。陈川高举火把看着乱藤纠缠的前路,心中发麻,不敢轻易涉足。依照他对支线的了解,前方还不知道藏着什么妖魔鬼怪。更何况,这些乱藤也十分奇特。藤蔓分明绿的苍翠欲滴,却又附着着点点冰雪,好似盛夏与寒冬相遇,堪称诡异。司烜望着此情此景,沉吟道:“大抵是金晶天寒石在作祟。”陈川硬着头皮朝前走,撩开藤萝,四下望去,满眼所见皆是藤蔓:“这样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这里十分古怪。”司烜四下环顾之余,沉吟道,“附近有人……”陈川忙不迭四下查探,只是莫说活人,便是飞鸟走兽都不见一只:“难道有会隐身术的人不成?”“不,是活死人。”司烜摇头,笑陈川天真。“活死人?”陈川不解,又无端觉得好笑,顺口玩笑道,“在我的家乡,活死人就是植物人。”听得此话,司烜非但不笑,甚至面色一凛,如临大敌:“快撤!”但闻司烜低喝一声,陈川尚未回过神,就被拽着往回奔走。无风之时,四周藤蔓猝然扭动如蛇。附着在藤蔓上的冰碴,在散落的瞬间化作齑粉,四散着飘忽开来。冰天雪地里,异香四溢,恍如花至荼蘼,好比果实烂熟,甜腻到令人作呕。这片乱藤谷中,除了翠绿乱藤,不见一花一叶,更遑论果实。但这烂甜的气息,又是自何处而来呢?陈川心道不妙,忙掩住口鼻:“走,快走!”司烜忙不迭施咒,封住二人嗅觉:“不能闻。”司烜想掌心引火,硬生生劈开一条退路。只是,这山谷乱藤横生,一波散去,又有无数前仆后继地围上来。渐渐地,乱藤似乎失去了耐心,从只挡住二人去路,变为主动攻击。虬藤如蛇行,自身后无声袭来,卷住陈川与司烜。陈川只以为要化作一颗石子,被一株藤蔓高高抛上天际,又被另一株缠住足踝,狠狠拽下来。霎时,急速的坠落令人失重,陈川不禁破声高呼。转眼间,地面近在咫尺,他又被藤蔓甩上天际。这些藤蔓似有意识,恍如恶劣的猫在玩弄濒死的老鼠。“陈川!”司烜某种火焰纹骤然燃上烈焰,眸光所及之处,就见藤蔓自燃,“不生不死的东西,竟敢如此作怪?”“火神……是火神!”藤蔓开始簌簌发抖,却并非惧于火神之力,而是如逢甘霖般的兴奋。它们交头接耳,声音喑哑:“如此温暖的感觉,真是久违了。”“抓住他,豢养他——”“嘻嘻,真是好主意啊!”司烜环顾四下,冷笑道:“就凭你们?”藤蔓却不回话了,裹挟着陈川,急速拖拽向更深处。陈川像个麻袋般被藤蔓拖拽着前行,衣物都被嶙峋石块割得破烂,面颊上也划出道道血痕。摩罗金刀就在他身后,他想伸手拔刀出鞘,却被缠住双手,根本动弹不得。纵使此刻危急,陈川也察觉到这是陷阱,回眸高呼:“不要跟过来!”司烜一面制住袭来的藤蔓,一面果断回绝:“我不许你出事。”“司烜,这是陷阱!”陈川几乎声嘶力竭,“它们想引你去……唔!”话音未落,藤蔓猛然鞭子似的抽打陈川,倒刺划过皮肉,留下淋漓鲜血,也阻断一切言辞。看来,陈川猜中了藤蔓所想。司烜见陈川面颊染血,顿时不悦,引起熊熊大火,誓要将藤蔓烧个一干二净。陈川看见,捆缚于身上的藤蔓在大火中化作灰烬,不多时,手臂已重获自由。陈川这面处境才稍稍好转,司烜那处又异状频发:“是金晶天寒石!”这些藤蔓以陈川为诱饵,将他引到金晶天寒石附近。转瞬之间,火神之力就如砂砾流散。封住嗅觉的咒法渐趋失灵,甜腻的气息缓缓涌入鼻息。司烜分神抵挡时,有一株虬曲老藤自身后无声袭来,缠绕脖颈一周,骤然收紧。一时之间,气息大乱,甜烂馥郁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全数涌入鼻息里。司烜想要催动咒法抵抗,却发觉天寒石已经彻底压制住神力。此刻,他也难免要沦为鱼肉。而藤蔓们,却在窃窃私语中狂欢:“哈哈哈,抓住了。”“都说了,那块石头能压制他。”“如此温暖,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说到兴奋之处,一株株藤蔓连枝叶都簌簌抖动起来,好似在模仿活人拍手鼓掌。“那么,另一人怎么处置?”“让他也化作我们的同类吧!”甜腻的气息在鼻息里流连不散,好似沾了水的厚重布帛,紧贴着口鼻,令人窒息。神识在这气息里溃散,司烜强拢住涣散的眸光,望向声音的源头:“你们若敢动他……”话音未落,竟有藤蔓自四面八方蛇行而来,将他层层捆缚,拽入不见天日的更深处。“司烜!”至于陈川,处境也不妙,同样吸入异香,神志溃散。卷住脚踝的藤蔓将他整个人倒吊而起,又有另一株圈紧了脖颈,慢条斯理地一圈一圈绕行。冰冷而滑腻的藤蔓如蛇行于脖颈,陈川在窒息中打了个寒噤。这株藤蔓似乎还想玩一场恶劣的游戏,末梢正对着陈川,蓦然分为五瓣,却不是开花,而是裂开吸盘。类似于异形口器的东西大张四开,陈川几乎要以为,是从前看的电影成真了。但他很快意识到,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刻——藤蔓说过,要让他也化作同类。不,不能这样!求生意志似乎战胜一切,陈川紧闭双眼,凝聚最后一丝气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拔刀。长刀出鞘之刻,金芒如炬,震开四下围观的藤蔓。陈川手起刀落,立时斩断开成五瓣的口器。“摩罗金刀!”但闻一声惊呼,倒吊陈川的藤蔓慌忙退去。一时之间,所有藤蔓聚集在一处,将陈川围在中间,呼唤道:“梵笙大人,难道是梵笙大人回来了?”“梵笙……”陈川竭力压制眩晕,低声问道,“你们也在等梵笙?”“不是,他并非梵笙大人。”藤蔓们低语许久,才与陈川问道,“你怎会有摩罗金刀?”这些藤蔓和梵笙似有渊源,陈川立刻意识到,可借此脱身:“此刀是梵笙亲自交到我手中。”听得此话,藤蔓扭动着如潮水般退去,不再刁难陈川:“传承者,你不该来到这里,快走。”藤蔓知晓陈川与梵笙的渊源后,旋即散去香气。随着香味散尽,陈川模糊的意识复又清明,环顾四下,惊诧地发觉藤蔓再无一丝恶意。陈川不禁问:“你们也认识梵笙?”藤蔓纷纷答道:“我们都曾是梵笙大人的追随者。”陈川忽然想起刚才“植物人”的玩笑,顿时不寒而栗:“你们……都曾是人?”“我们都曾是人,最终却成了求死不能的怪物。”藤蔓枝叶瑟瑟发抖,回话时声含呜咽,“我们虬腾族追随梵笙大人对抗神明,惹怒容晦,受到容晦惩罚,化作一株株藤蔓,永世不得超生。”“又是容晦。”陈川心生愤慨,又可怜这些遭受诅咒的人,只问道,“我该如何帮你们解脱?”藤蔓回答:“诅咒刻在金晶天寒石上,只有远离那东西,我们才能解脱。”“我可以帮你们带走金晶天寒石,但你们得交出司烜。”陈川只想着,此事一举两得。殊不料,藤蔓并不同意,甚至在质问他:“你是梵笙大人的继承者,为何要搭救火神?”陈川频频被问及此话,早厌烦不已:“梵笙都已认可我,为何他的追随者却似顽石?我答应过梵笙,会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他的遗愿。”“说吧,司烜身在何处?”摩罗金刀与他心意相通,说话之间,骤闪过凛冽金光。藤蔓惧于金刀,不敢造次,但仍不愿交出司烜:“他身上很温暖,我们喜欢。”陈川勉强平复怒意,又劝道:“我会助你们解脱,留着火神毫无用处。”“在此以前,我们想物尽其用。”藤蔓忽然扭曲着缠做一团,兴奋到近乎手舞足蹈,“请大人允许我们再多享用片刻吧。”暧昧而轻佻的言辞无异于惊雷在耳边炸开,不知不觉间,陈川手已攥紧长刀:“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藤蔓喑哑的声音里,含着沉醉的笑意:“他自情动时,身体会越来越暖和……我们喜欢他的身体。”“放肆!”陈川怒不可遏,怒叱道,“快把人交出来!”说话之间,摩罗金刀锋芒骤现,杀意毕露。藤蔓磨蹭半晌,窃窃私语地商议许久,最终还是往两边退开,形成一条小路。陈川旋即明白,这是通往司烜所在之处的路途。他不曾犹豫分毫,飞奔向小径深处。===小径直通往乱藤谷正中心,陈川一路急急而奔。越往深处,藤蔓越是纠缠盘绕,渐有遮天蔽日之势。目力可及的尽头,骤然显现点点星光,深蓝颜色,如幽灵鬼火。陈川放慢脚步,试探着前行,本以为前方有诈,谁知一路风平浪静。不知为什么,藤蔓愈发兴奋起来,簌簌地抖动着枝叶,暧昧地纠缠在一处,扭动厮磨,如蛇交尾。一声声低吟裹挟在藤蔓扭动下,传入陈川耳畔时,只余一丝半点。虽只有一丝半点,但在陈川听来,却恍如惊雷:“他在何处!”摩罗金刀感知到主人的意念,锋芒再现,金光如炬,劈开前方藤蔓。藤蔓瑟瑟发抖,遥遥一指前方闪动着晦暗星光处:“在那里——”那个地方,是这乱藤谷中所有藤蔓的根茎所在。无数粗细不一的根茎交缠在一块,拧成五六人都难环抱的树形,自冰雪里拔地而起。陈川看得头皮发麻,不料却在抬头之际,看见更令他浑身发寒的东西。头顶上,高悬着无数“灯笼”,足有成年男子身躯大小,红艳艳、沉甸甸,正无风自摆。藤蔓们淅淅嗦嗦说起话来,暗中谋划着什么,陈川隐约听到“就是这样”、“多享用片刻”之类的话。很快,便有一条粗壮藤蔓游走到陈川跟前:“想必大人也瞧见那些花骨朵了,你要的人就在其中一颗里面。”“你们的游戏我没兴趣,快把人交出来!”陈川暴怒,眸光中笼着的凌冽寒光,竟比摩罗金刀更锋利:“还是说,你们不想解脱了?”“金晶天寒石就在这颗树下吧?”听闻此话,藤蔓间的窃窃私语骤停,诡异的寂静中,猝然发出撕裂的声响。陈川循声望去,发觉头顶的“灯笼”缓缓绽开,化作一朵硕大而醴艳的花。花朵开放时,发出类似于皮肉撕裂的声响,殷红如葡萄美酒的汁液,沿着花萼淋漓流淌,粘稠而腥甜。陈川掩鼻后退,生怕再度身中迷药。但他想找的人就坐在层叠花瓣上,衣衫早已不翼而飞,雪白的身躯上都沾满了血红花液。红白相间,是夺目到妖异的美景。但陈川无心观赏,胸膛都快炸开,怒意化作火球,熊熊燃烧:“放肆!”伴随着一声怒喝,缠绕绑丿缚在司烜周身的雄蕊渐渐缩短,收入花蕊中。失去束缚的人就似折翼的大雁,猛然栽下来。陈川接他入怀,解开外衣披在一丝丿不丿挂的身上:“司烜……”司烜神智早已清醒,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近乎屈辱的记忆让神明失去理智,司烜紧攥住陈川衣襟,眼中火焰纹猝然雪亮:“替我杀了它。”“好。”陈川握住他的手,重重点头。下一瞬,只见他提刀而起,一击斩落巨花。尖锐的哀嚎声响彻乱藤谷,摩罗金刀的锋刃下,藤蔓们瑟瑟发抖。至于被陈川斩落花朵的那一株藤蔓,翠绿颜色飞速褪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枯死。陈川一刀刺入花萼正中,便将它震为碎片。饶是如此,犹不解气,陈川低声喝问:“还有谁敢造次?”一时之间,偌大乱藤谷鸦雀无声,只有系统声在他耳畔突兀地响起:【系统提示:斩杀花藤1株,获得经验值:100】【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3800,累计攻度值:38】 -- 第43页 ☆、二十六、触手乱藤谷(下) 二十六、触手乱藤谷(下) “如果我没有猜错,金晶天寒石就在那边。” 不远处,有一棵“树干”,由无数粗细不一的藤蔓纠缠盘绕而成,通身翠绿欲滴。星点深蓝光亮在树身上闪烁,幽寂无声,恍如鬼火。 司烜循着陈川所指走去,伸手想要抚摸树干,却在相隔几寸之时猝然收手:“十分寒冷,我不能碰它。” “就是这里——”一株藤蔓凑到陈川身边,在耳畔低语:“只要取出来,我们就解脱了。” 陈川拄刀而立,冷眼望向这一片乱藤:“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事情要讨回来。” 藤蔓一惊,纷纷退离开来,枝叶瑟瑟:“你……你想做什么?” 司烜却拦住陈川,冷眼环顾四下藤蔓:“取出天寒石后,你们终归是要消散的,不如就此将力量转赠给他。” 陈川本心并不想要这种“补偿”,顿生不快:“我不需要。” 用司烜换来的力量,他无法平心静气地接受。 “不,你必须得接受。”司烜回眼望向他,言辞间含着不可违逆之意,“他们从前是虬藤族,灵力与生俱来,可掌控草木。梵笙的怒目金刚面具,就是由他们刻制、加持。” “我说了,我不需要。”陈川语气加重,态度堪称强硬,一惯的好性子都烟消云散。 “不要感情用事。”司烜比他看得更长远,也更透彻,“难道你还不明白,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人?” 二人争执之时,藤蔓见缝插针,卷住陈川四肢。一时之间,他如飞蛾落入蛛网,再难动弹。 但这一回与之前有所不同,藤蔓并无恶意,只是裹挟着他,送到别处。 无数粗细不一的藤蔓将他绑缚在“树干”上,陈川知道它们要做什么,却动弹不得,只有将眸光投向司烜:“我说过,我不需要这些!” 司烜置若罔闻,没有施以援手,只静静地看着他。对比起陈川的暴怒,他似乎平静地过了头,仿佛神明的内心就该如凝起薄冰的湖水,怎样都不会泛起涟漪与波澜。 最为粗壮的藤蔓游走在陈川脊背,试图安抚着他的暴怒,“你是梵笙大人的传承者,我们本就想把力量转赠给你。” 说话间,深蓝色的星光骤然凝聚成一朵盛开的花,钻入陈川衣襟,渗入皮肉,与身躯融为一体。 无数藤蔓纠缠在一处,枝叶的簌簌声中,夹杂着喑哑低语: “先祖曾说过,梵笙大人是片雪域的明灯,必将照亮亘古长夜。” “将力量转赠给你,为的不是报恩,亦不是补偿。” “你要将他的意志传承下去。” 随着那朵花彻底融入骨血,陈川的心脏都在发颤。似乎有一颗种子深埋其中,正飞速地生根发芽,藤蔓沿着经脉游走,席卷周身。 这是无数虬腾族人融合的力量,陈川以凡人肉身承接,自免不了受些苦楚。待到周身麻痒达到极致时,一股强劲的力量冲破胸膛。 “唔!” 陈川不禁仰头高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纾解难言的痛楚。 下一瞬,藤蔓散去,陈川失去支撑,眼见就要摔落。司烜飞身上前,施咒唤回他的神智:“还好吗?” 陈川还在负气:“死不了。” 司烜眉宇微蹙,却不曾松开扶住陈川的手:“你在跟我置气?” “没有。”陈川虽这么说话,但俨然口是心非。 司烜早已看穿他的心思,无奈说道:“心口不一。” 摩罗金刀还斜插在地上,陈川单手拔出,兀自走向藤蔓盘绕成的树,猛然举刀横劈。怒意如火球翻滚在胸膛,哪怕是助人解脱之举,也像是泄愤。 霎时之间,“树干”裂开硕大豁口,盘根错节的藤蔓们不可抑制地纷纷甩动起来,哀嚎、呻丿吟、惨叫在耳畔流连不散。 豁口中寒光骤现,劈开晦暗。陈川冷着脸走上前去,自豁口中取出一枚眼珠大小的石头,通身深蓝颜色,寒气尤为逼人。 司烜忌讳天寒石,本能地退离半步:“就是此物。” 陈川收好天寒石,再次环顾四周,只见藤蔓如潮水散去。白昼天光驱散黑暗,一株又一株藤蔓渐次消散,化作半透明人形,幽魂般飘忽在半空。 “多谢——” 为时百年的噩梦终于散尽,道谢声渐淡趋远,等到一阵凛冽寒风拂过,人影尽数消弭。 乱藤散尽后,山谷之中有不知名的野花缓缓开放,星星点点,绽放在冰雪覆盖的路上。 【达成成就:解放乱藤谷】 【系统提示:支线完成度50%,获得大额度经验值:600,主线剧情已发生变动】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4400,累计攻度值:44】 经验值奖励固然好,但无法熄灭陈川的怒火。 司烜善于洞穿人心,心知陈川怒意滔天,却不软言相劝,甚至无心解释:“我们往北走,去明玉冰湖。” “你就准备这样走出去?”陈川遥遥望着他,眸光里蓄含着锋芒。 司烜被藤蔓们撕去了衣衫,此刻只能靠陈川的外衣蔽体。 他驻足回身,凝望着陈川,渐露疑惑神色:“接受虬腾族人的力量,让你觉得很难堪吗?” “你竟然还不明白。”这是陈川第一回同司烜发怒,弯弯绕绕好一番,却是鸡同鸭讲。 -- 第44页 “你说出来,我自然就明白了。” 司烜显现出难得的好耐心,静等他的仆从吐露心声。 凡人就是爱自寻烦恼,一生短如蜉蝣,心思却复杂无比。 “说,我当然要说。”司烜的态度彻底激怒陈川,每一字都像是自牙槽中挤出来,“至于怎么说,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一落,司烜顿觉不妙,似有无形的藤蔓卷住他的身躯,猛然紧缚。 司烜始料未及,当即施咒挣脱:“陈川,难道是我太过纵容你?” 陈川并未应声,不急不缓地走向司烜,金晶天寒石在他掌心绽开寒光。 司烜看穿他的意图,旋即怒喝:“你敢!” 陈川垂眼望向天寒石,反问他:“我怎么不敢?” “渎神,我做过不止一次。” 随着相克之物渐趋逼近,司烜感知神力渐失,胸膛都似被巨石沉沉压住。此时此刻,再有无形的东西袭来,他便无力抵抗了。 无形的藤蔓沿着司烜四肢蛇行,剥去唯一一件衣衫,悬吊起双臂,迫使他跪坐在地上。 这是陈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神祇大不敬,但也绝非最后一次。他居高临下地垂眸,身影笼罩在司烜身上,如泰山立于跟前。 司烜因压迫感而不悦,才启唇想要说什么,就被陈川一记深吻打断:“让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快。” 司烜本就狐疑,才与陈川分开唇瓣,便说道:“说下去。” “如果力量是以你为代价换取而来,我宁愿不要。”陈川的手摩挲着如覆霜雪的面颊,却无法克制心中的怒火,“自己的人被染指,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 不知从何时开始,陈川不再只把司烜当做攻略对象。经此一事,他终于窥探到自己的真心。 突如其来的的醒悟,让陈川无所适从,爱慕虚幻的人又令他深感讽刺。偏生司烜并不曾明白过来,甚至强迫他接受虬腾族人的力量。 陈川分明怒意滔天,但不知如何与司烜说个明白:“你究竟是不明白凡人的情感,还是太过自以为是?” 神祇自以为洞悉人性,却无法理解人心中的千回百转。司烜紧蹙眉头,俨然仍不知晓陈川心中所想:“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陈川气结,一口咬在他颈侧,“我要想肏你。” 【系统提示:】 司烜咬陈川一口 陈川:hp-10 mp-10 陈川啪啪啪司烜 司烜:hp-80 mp-80 陈川表白司烜 司烜:hp+20 mp+20 司烜似懂非懂 陈川:hp-0 mp-50 【Game Over】 【系统提示:强行上垒火神,获得大额度经验奖励:4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5000,累计攻度值:50,攻略进度30%】 作者有话要说:  父老乡亲们,爱你们哟~ 不见不散哟~~~ ☆、二十七、陈川表白 二十七、陈川表白 微弱的阳光落司烜白到近乎透明的侧劲上,青紫的经脉都明晃晃的扎眼。 “现在,你知道原因了吗?”陈川的唇畔逡巡在司烜脖颈,在经脉上刻下齿痕,恍如野兽咬噬猎物。 司烜高扬起头颅,身躯就似一张拉满的弓,绷紧到了极致:“唔!” “我想我大概真的是疯了……”在他昏睡之前,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萦绕在耳畔:“我竟然爱上了我的神明。” 司烜心弦猝然颤动,好似湖面被清风拂过,泛起点点涟漪。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这是前所未有的。 最初的怒意与冲动散去,陈川埋首在司烜颈侧,闷声说:“对不起。” 他的神明张口欲言,却已来不及应话,在激烈的挞伐中昏睡。 等到司烜醒来时,陈川却不见踪影了。 一场强横的掠夺令他狼狈不堪,身躯还缠缚在无形的藤蔓里,烙满红痕与齿印。 一双温热的手忽然托起他低垂的脸,司烜抬起眼帘,看见了陈川。他十分不悦,别开脸去。把他折腾成这种模样的始作俑者,分明就是陈川,现在却又是一副温情脉脉的模样。 “当初就不该放你一条生路。”司烜不领情,张口咬在他手背,哪怕尝到血腥气,都不曾松口。 “你这么纵容我,可不像追悔莫及的模样。”陈川收去术法,俯身拥住司烜。 陈川手中的天寒石令人不安,司烜依照本能退离,口中依旧不饶人:“我迟早会烧了你。” 陈川见他怒意未散,不敢再卖乖,拿出衣服披在他身上,有讲和的意思:“为你找的。” 司烜瞧着肥大到不合身的衣服,颇为嫌弃:“哪里捡来的?” “刚走出山谷就有贼人想要劫我。”陈川替他披好衣服,又说起方才的奇遇,“谁知反被我抢了衣衫。” “你竟还洋洋自得。”司烜虽有嫌弃之意,但拗不过陈川,终归穿上身。再者,他们即将去往明玉冰湖,总不能赤丿身丿裸丿体。 陈川摩挲着司烜颈侧齿痕,好似在给猫顺毛:“你先将就着,我的司烜大神,去明玉冰湖的路上,我再给你找合身的。” 走出山谷的时候,司烜几番欲言又止,忽而驻足唤道:“陈川——” 陈川回身,含笑望向他,眼睛黑曜石似的闪闪发亮:“怎么了?” “让你接受虬腾族的力量,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司烜本不准备解释,但在陈川表真心后,心念动摇,“你可以冲动、感情用事,但我不能。因为我知道容晦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可怖,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 第45页 “陈川……”司烜的叹息声徜徉在冷风里,萦绕于陈川耳畔久久不散,“我想要你活着。” 千百年来,司烜见证过太多杀戮与死别。在这片雪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颜面、尊严、人性,都建立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 陈川走回司烜身旁,握住他的手,点头笑道:“好,我们一起活下去。” 司烜嗤笑出声,颇有几分倨傲:“我不会死,倒是你,总是多灾多难。” “心口不一。”陈川低声嘀咕着,拽着他走出山谷。 不知名的野花自脚下蔓延向天际,经得朔朔北风一吹,便见花瓣四散,飞舞飘摇向苍茫天际。 司烜抬手接住一片花瓣,略施咒法,便见它挥动如蝶翅:“引路明玉冰湖。” === “大祭司,据探子来报,人往北面去了。” 阿烨得到陈川与司烜行踪,立时前往白塔告知巫燧。 说话声打破沉寂,巫燧坐在空荡荡的神殿里,蓦然睁开双眼:“北面?” “北面有乱藤谷和明玉冰湖。”阿烨说道,“据说,乱藤谷里的藤蔓消失了。” “虬腾族人化作藤蔓,是容晦大神处罚叛逆者的手段。”巫燧顿生狐疑,蹙眉道,“难道陈川当真继承了梵笙的意志,去解救他曾经的追随者?” 提及弑兄仇人,阿烨面露狠厉之色:“又是陈川!” “敢触容晦大神的逆鳞,我倒要看看,他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巫燧并未应声,但眸中恍如笼着化不开的迷雾。他转而说道:“继续设法追踪,但不许打草惊蛇。” 阿烨频频蹙眉,却又不曾多言:“是。” 在阿烨即将走出神殿时,巫燧再度唤住她:“阿烨,不要轻举妄动,陈川的项上人头,我要亲手取来。” 原来,巫燧早看透阿烨有暗杀陈川之心。阿烨一惊,流露慌乱之色:“是。” 巫燧没有斥责她,只说道:“去吧。” 阿烨虽不解大祭司用意,但绝不会忤逆。她与阿熠是雪山脚下的一对弃婴,若非巫燧大恩,本该死在风雪严寒里。他们曾发誓,奉巫燧为明灯,这一生都不会背弃信仰。 阿烨走后,巫燧再度深陷冥想的幻境里。 自摩罗金刀击碎啮魂鼓后,他的心境也不如从前。太多的回忆隐藏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早该忘记,却难免旧事重提。 “崇炎……” 是谁在呼唤? 冥想的幻境中,迷雾如纱帐,一层又一层,掩住天光,笼罩四合。在迷雾深处,有人渐行渐近,一身甲胄,面戴怒目金刚面具,手握摩罗金刀,缓缓朝走来。 巫燧竟看见故人的身影,亦是呼唤他的名字:“梵笙。” 那人站定在他跟前,面具掩住容颜,只有眸中间或流露讥讽而冰冷的神情:“巫燧,时至今日,你还沉浸在消散的往事中无法自拔吗?” “你不是梵笙!”纵使割袍断义,梵笙也不会流露这种神情,巫燧冷声喝问,“你究竟是谁,胆敢假扮梵笙!” “我是谁?”说罢此话,他便笑而不语。但这无言之中,分明意味深长。 巫燧提防地瞧着他,心知此人来头不小,竟能闯入他的神识中:“说!” 他话音未落,便见“梵笙”身影渐渐隐入浓雾之后,渐淡渐无。 人影虽已散去,但话语声突兀地回响在耳畔,盘桓不歇:“他们都已在乱藤谷找到一颗金晶天寒石,你竟还坐在白塔中回忆往昔,真是愚昧而可笑。” “你是——”巫燧骤觉胸膛为寒冷所袭,是容晦赐予他的冰寒印猝然觉醒所致,“你是容晦大神……” 这是容晦第一次主动现身,看来,真是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哪怕是从前缔结冰寒印时,容晦都不曾与巫燧说过只言片语,无声之中便赐下神印。 “速去明玉冰湖。” 随着低沉声音散尽,巫燧亦是自幻境中抽身而出,蓦然睁开双眼。 他漆黑的双眼恍如不见底的深渊,望着窗扉外的风雪,蓦然勾唇:“看来,金晶天寒石里,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父老乡亲们的不离不弃,头铁作者爱你们哟~ ☆、二十八、明玉冰湖 二十八、明玉冰湖 陈川与司烜赶往明玉冰湖,在荒野跋涉数日,才碰见一座小城,名曰天玊。 “这是巫燧的地界。”司烜望着城门前的石碑,指向刻在角落的图腾。 陈川这才察觉,银戎城的冰火图腾就刻在石碑上;“这样一来,只有绕行了。” 司烜苦笑,满心无奈:“但是明玉冰湖就在城内。” 陈川用布带给司烜蒙上异于常人的眼,继而道,“也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进去闯一闯。” 他们才走入城内,便发觉方才的担忧都是虚惊一场。天玊城虽小,但盛产玉石,时常有商队往来。再者,许是得益于位处边陲,外头的烽火狼烟都不曾飘过来,倒也是宁静悠然。 自从来到这片雪域,陈川就不曾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如今遇到富饶安宁之处,紧绷的心弦都松了一松。 司烜独来独往惯了,站在街肆上,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竟有几许无措。陈川见天色不早,拽着他就去找客栈。 他们入城时,已是日薄西山,彤云映衬雪景,如同火焰染红天际。夜幕姗姗而来,次第驱逐霞光,苍茫无际的天上,繁星浩瀚。 -- 第46页 楼下灯火连成朦胧一片,司烜坐在窗台上,将万家灯火尽收眼底:“来到雪域前,你也同他们一样?” 陈川回想从前,只觉得恍如隔世,“日子比这里富足些,但本质上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司烜了然地点头,又认真说道:“可你的运气比他们好些,得到火神印后,能与天地同寿。” 对于这样的“好运”,陈川只想苦笑。甘于平凡碌碌无为宁静度日,还是投身洪流过得波澜壮阔,本就难以抉择。 “你命中有我,可曾觉得也是一份好运?”陈川自身后揽他入怀,在耳后低低絮语,调丿情似的地说着话,“若不是我,你只能独来独往。” 司烜唇角轻勾,却故意说:“我有过许多侍神仆从。” 陈川吻过他的颈侧,如狼逡巡领地,沉声问:“他们都碰过你?” “没有。”司烜十分坦诚,“因为没有哪个人敢如你这样离经叛道。” 听得此话,陈川才展露笑颜:“那真是好。” 司烜想了想,颇为认真地告诉他:“你于我而言,的确独一无二。” 说罢,司烜猝然转过身,主动吻上陈川的唇:“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在陈川看来,此话无异于表白,刹那之间,眼眸比天上星辰更明亮:“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神明啊。” 他们的鱼水之欢水到渠成,床帐次第落下,喘息声徜徉在斗室,仿佛能漾出水来,一切都是如此美妙。 最后,陈川吹灭了红烛,让客房为夜色所笼罩。外头街肆上还亮着红灯笼,昏黄光亮潜入窗扉,落在司烜侧脸,为他笼上薄纱似的光晕。 【系统提示:上垒火神,获得大额度经验奖励:2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5200,累计攻度值:52,攻略进度35%】 陈川听闻提示音,唇角都满是笑意,在司烜额头落下一记吻,轻如蜻蜓点水。 天玊城夜市未散,客栈客房里还依稀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陈川披好衣衫,蹑手蹑脚走出门去,并不曾唤醒司烜。 小城的烟火气格外动人,陈川抄着手走在街市,依言给司烜找合身的衣衫。没办法,谁让他的大神生性挑剔。而且,那套同劫匪抢来的衣衫,穿在司烜身上时就像套麻袋,着实不美观。 陈川大手笔买衣衫,引得掌柜好奇,含笑寒暄:“小兄弟面生,自何处来到天玊城?” 陈川信口诌道:“我跟着商队来到这里,今日第一回进城。” 掌柜不疑有他,又说道:“小兄弟真有眼光,挑了咱家最好的料子,可是送给妻子的?” 陈川并没有否认,蓦然绽开笑颜:“他一路走来受了许多苦,如果有无价珍宝,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送给他。”说罢,转身离去。 掌柜的女儿凝望着陈川远去的身影,连连叹息:“阿爹,这小哥又俊气又深情呢。” 等到陈川回到客房,司烜已经醒来,正等着他启程去明玉冰湖。 陈川将衣衫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司烜也不避讳,在陈川眼皮底下脱去衣衫,任由昏黄的烛火落在他的身上,照亮暧昧的红痕。 陈川寻一处坐下,大大方方瞧着:“美不胜收。” 司烜被他反将一军,耳根微烫,飞速穿戴妥当,强撑颜面说道:“夜市已散,该去明玉冰湖一探究竟了。” === 明玉冰湖在天玊城玉矿山下,传闻中,每逢月圆之夜,必有鲛人出没。 今夜恰逢圆月高悬,可冰湖上风平浪静,莫说鲛人,便是鱼也不见一只。银灰洒落在湖面的薄冰上,迸溅出泠泠银霜。 司烜将手探入凝着薄冰的湖面,眉宇渐蹙:“没有天寒石的气息。” “但泠山不会说谎。”当日陈川也在场,“将死之人为保全族,定不敢诓骗我们。” “噤声。”陈川话未说完,忽遭司烜打断,二人一同躲到山石后。 司烜比常人更敏锐,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陈川这才发觉,湖面不再风平浪静,薄冰碎裂的脆响此起彼伏,蔓延在寂静的湖中。 “看那里——”陈川压低嗓音,朝着湖面遥遥一指。 一阵水花飞溅中,有人腾跃而出,盘坐在浮冰上,仰望天上圆月。他头戴绯红珊瑚冠,面笼鲛绡纱,烟青鲛纹随着肌理起伏,如波浪迭起。虽瞧不清面貌,但身形分明就是个男人。 司烜一眼看穿他的来历:“是鲛人。” 陈川见那人下丿身双腿修长,并非鱼尾,不禁好奇:“但他怎么有腿?” “精怪修炼百余年就能幻化人形。”司烜解释与陈川听,“这个鲛人,少说八百年道行,幻化人形自不在话下。” 男子早已察觉有人藏于身后,朗声说道:“二位既已来到明玉冰湖,何不现身相见?” 陈川与司烜互望一眼,同时走向湖畔。 鲛人并不多瞧陈川一眼,只顾反复打量司烜,继而道:“大祭司想见你。” 此言一出,引得陈川警铃大作:“巫燧又想做什么?” “他也在此地……”司烜了解巫燧,因此分外镇静,与陈川道,“他若真想动手,在进城之时,就该现身。” 鲛人听得此话,苍蓝的眼中染上笑意:“这位大人真是透彻,那么,请随在下往鲛巢一行。” -- 第47页 “等等。”司烜驻足在岸边,不敢轻易同行,“巫燧追踪我们来到明玉冰湖,却不现身,究竟有何目的?” “你若不说清楚,我们不会下去。”陈川仍旧对他万分提防,“谁晓得底下还有什么陷阱?” 鲛人早已知道他们的目的,好整以暇地含笑问道:“你们不想要天寒石了?” “你……”此言一出,陈川愈发忧心。这个鲛人都已知晓他们此行目的,更何况巫燧呢? “随我去吧,大祭司的目的与你们一致,兴许还能出手相助。”鲛人说罢,纵身跃如湖中,双腿渐趋化作鱼尾。 “走。”司烜对巫燧此举用意愈发狐疑,当即施避水咒,拽陈川潜入湖水。 陈川别无选择,也只得随鲛人游向湖底。 在明玉冰湖深处,有一处珊瑚宫殿,绵延百里,异彩纷呈,正是藏于水底的鲛巢。鲛巢本应晦暗如长夜,但鲛人们用无数明珠嵌入珊瑚,让波动的水影都晕开斑斓虹彩。 陈川环顾四下,暗自咋舌,险些以为置身幼时的童话读物里。 鲛巢正殿中,巫燧高踞主位,仿佛是这里的主人。陈川在看见他的刹那,本能地握紧摩罗金刀。 巫燧自水晶座上起身,看见司烜时,恍如旧友重逢:“一别数日,司烜大人可还安好?” 司烜可不会将他当做故友,甚至不屑同他寒暄:“引我们来到此地,你究竟有何目的?” 巫燧并不急于解释,朝他伸出手,掌心一经张开,就有寒光骤现。 “金晶天寒石!”司烜本能地后退半步,惊呼出声。 陈川提刀上前,厉声喝道:“有我在,你休想动他。” 鲛人见陈川不敬巫燧,亦是变了脸色:“放肆,区区侍神仆从,也敢与大祭司动武!” 一时之间,双方剑拔弩张,气氛霎时凝结为冰。 “泷澈,退下。”这一回,竟是巫燧先行退让,平息事端。 陈川频频蹙眉,只以为明日的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司烜亦是不解其意,但依稀感知到巫燧并无恶意:“说出你的用意。” 巫燧诚心结盟,自然直言相告:“我要与你们联手,一同去寻第三颗天寒石。” “理由呢?”陈川狐疑而警惕,生怕下一步就会踏入陷阱。 若是从前,巫燧定不屑于同他解释。但是今日与从前不同,他必须要与陈川、司烜合作:“泷澈告诉我,鲛巢南面有穷极深渊。深渊之内封有巨蛟沉眠,相传乃是被天寒石镇压于此。” “若是贸然夺取天寒石,致使巨蛟觉醒,只怕天玊城都将毁于一旦。”巫燧所言,句句属实,“再者,我对金晶天寒石很是好奇。事成之后,我想将三颗石头尽数毁去。” “你敢动天寒石,不怕惹怒容晦吗?”巫燧行事诡秘,饶是司烜也难以看透真正用意。 对此,巫燧只是笑而不语。 陈川明白他的用意后,顿觉诧异:“现如今,你是想先合力想保全天玊城?” 他没有料到,残暴不仁如巫燧,也会顾及“蝼蚁”的性命。 “你似乎很惊诧?” 巫燧眼见陈川神情连番变换,不禁嗤笑,可笑声中分明含着几分自嘲。 司烜得知此事,亦是连连摇头:“崇炎,你终归只是凡人。” 纵使超脱生死,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凡人终归只是凡人,总免不了瞻前顾后,为感情、仁义所左右。 “神明本该视万物如一,同样有情,同样无情。”巫燧反唇相讥,“司烜大人,你的心,不也是早就有所偏颇吗?”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望向陈川,满含着讥讽。 “算了,多说无益,该启程去穷极深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晦:手下老是出叛徒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 ☆、二十九、斩蛟 二十九、斩蛟 陈川及司烜与巫燧达成一致后,一同奔赴穷极深渊。 鲛巢南面,凶险环伺,大小暗流各自卷起旋涡。若有鱼群至此,必被卷入其中,绞得粉身碎骨。泷澈手握双短戟,一一施法破开暗流,为众人引路。 越往深处走,光亮便越晦暗,若非司烜引火,五步之外便浑然不清。 分明深处湖底,司烜却能保掌心火光不灭,陈川大为惊奇:“你在水中也能点火?” 话未说完,引来泷澈一阵讥笑。巫燧亦是回眸,虽面无表情,但神情里分明有嘲弄的意味。 陈川倒不觉得尴尬,继续追问司烜:“你竟还有这种逆天的本事。” “雕虫小技而已,不要说疯话。”司烜回答得一本正经,“此火为业火,水扑不灭,只怕相克之物。就比如金晶天寒石,若是近身,必然使得火灭。” “原来如此。”陈川跟了司烜许多时日,今天才晓得,原来火也有所不同。 泷澈站在一旁,连连嗤笑:“火神怎会选这么愚笨不堪的仆从常伴左右?” 对此,巫燧只字不说,指着远不处道:“走吧,穷极深渊就在那面。” 陈川循声望去,隐约瞧见一堵石门,左右各立一尊夜叉像,怒目圆瞪,獠牙丛生。 巫燧试图破门而入,以指端为笔拟咒诀。咒诀方一触碰石门,立时激起耀目红光,下一瞬,渗入石门,再也寻不到踪迹。 司烜不禁蹙眉,亦是施咒,结果亦然。他们的咒法好似拳头落在棉花上,有力也无处使。 -- 第48页 泷澈不解,抬手触碰石门,并未发觉一丝异常:“为何会这样?” “有人设过禁制。” 司烜蹙眉问他,“那只巨蛟是被谁封禁在此的?” 泷澈回答:“是我家先祖,三代以前的鲛巢主人。” “三代以前……”陈川暗自咋舌,“你们鲛人可活一千岁,这么看来,容晦在三千年前就已幻化无形了。” 巫燧望向他,言辞中含着刻毒与讥讽:“怎么,你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不自量力?” “纵使你们奉他为天,我依旧相信人定胜天。”陈川毫不示弱,反唇相讥,“也是,如你这般虔诚的大祭司,怎会明白此理。” 巫燧尚未及回话,泷澈便已不悦,叱道:“你口出狂言。” 司烜见势不妙,忍住扶额的冲动,阻拦其余几人争执:“你们不想方设法破门取石,反倒站在门外唇枪舌剑,真是好兴致。” 此话一出,那三人才再无他话。 巫燧转而问鲛人:“泷澈,你可有办法?” 泷澈无奈地摇头:“此封禁乃三位先祖合力所设,以我一人之力实难抗衡。” 巫燧蹙眉,又望向司烜:“大人怎么看?” 司烜试图再次施法攻破石门,依旧无所突破:“术法诡奇,我平生千百年间不曾见过。” 陈川端详一对夜叉像许久,终归瞧出些许端倪:“我倒觉得,既然强攻无用,不妨智取。” 这两尊石像历经千年,面目不曾模糊一丝一毫,连衣摆裙褶都栩栩如生。可就是这样的两座石像,竟然空握着手,兵器不知所踪。 “你们瞧瞧,他们都缺了些什么?”如果陈川没有猜错,夜叉像的兵器,就是打开石门禁制的关键。 司烜与他心有灵犀,一点即通:“兵器。” 陈川望向他,会心一笑:“大神机智。” 巫燧亦是恍然大悟,与泷澈问道:“水族夜叉都用什么兵器?” 泷澈回答:“只用双刃戟。”说罢,他亦是顿悟,以术法幻化兵刃,送入夜叉石像空握的手中。 只听轰然数声,石像倏然转动,沉响声中,尘封千年的石门缓缓开启。门扉之后,是黑漆漆一片,沉寂无比,恍如幽冥鬼府。 司烜隐约感知到寒气,面色微变:“就在里面。” 陈川旋即与他说:“我去取天寒石,你留在外面便好。” “不行。”司烜望向巫燧,毫不避讳地说,“我信不过他们。” 巫燧也不应声,兀自走入门中,漠然以对。倒是泷澈面带薄怒,发出一声嗤笑。 石门之内,别有洞天。 陈川放眼望去,发觉门后尽是无边无际的深渊,正应了名字中的 “穷极”二字。 “这可就麻烦了。” 这穷极深渊一片漆黑,无边无际,寻一颗石子大小的天寒石,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里司烜能感知天寒石,巫燧回身望向他:“请大人引路。” 司烜遇到相克之物,躯体的本能虽是退离。但好在心智坚韧,他强稳住心神,指向无尽的深渊:“随我来。” 陈川与他并肩而行时,再度嘱咐:“不要逞强,我可以帮你。” “你也要提防巫燧。”许是在这个人身上吃过太多亏,司烜纵使同他联手,也无法放下戒心。 二人说活之时,忽有水浪声由远及近,黑暗的深处,似有庞然大物扑向陈川。 “小心。”司烜掌心火光骤亮,直袭向声音来处。 一群无眼怪鱼受惊,四散而去。陈川松一口气,只说道:“虚惊一场罢了。” 殊不知话音未落之时,怪鱼再度聚拢成群,纷纷露出獠牙,袭向闯入禁地的四人。 “你乐观的太早了。”巫燧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深渊里,施法拟咒,冷光骤现的瞬间,无眼怪鱼纷纷化作碎片。 腥臭血水四散,引得众人纷纷掩鼻后退。 然而,险情并未结束,血水散开,腥臭气息引来更多怪鱼。无眼怪鱼铺天盖地而来,好似结成一张网,自四面八方将四人包围。四人后背相对,各防一面,鏖战许久,才将鱼群歼灭。 “这是先祖养在禁守门的怪鱼。”泷澈望着四散的残骸,蹙眉道,“金晶天寒石一定就在附近。” 司烜亦是有所感知,再度引众人前行:“看那里——” 陈川抬头望去,便见有沉沉黑影耸立于头顶,庞然巨大,乍一看去,心脏都震颤不歇。只是这巨物似乎早已化作雕像,定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泷澈飞身而上,惊呼道:“是黑鳞巨蛟,天寒石就嵌在他口中。” 此蛟庞然不可言,光是口中就能容三五名男子横躺,乱牙更是堪比石柱大小。只见他巨口微张,参差乱牙之间,隐隐有银光闪现。泷澈大喜,当即深入蛟口取石。 谁知变故横生,泷澈才将天寒石握入手中,未及抽身退离,就顿觉天旋地转——是黑鳞巨蛟觉醒了! 天寒石封印已破,黑鳞巨蛟瞬间觉醒,仰头摆尾,掀起万丈波澜。 司烜施法分涛,携陈川退出百十步。如此,二人才堪堪稳住身形。 巫燧却是踏浪而上,凝光阙一剑抵住巨蛟即将合拢的齿间,救泷澈一命:“快走!” 泷澈虽狼狈不堪,但金晶天寒石已握在手中,旋即交与巫燧。 那巨蛟被封禁百年,今朝乍然苏醒,双目如猩红灯笼高悬,只一摆尾,就搅起无数漩涡。巫燧一时抽身不得,眼见就要陷入漩涡—— -- 第49页 谁知摩罗金刀金光骤现,一击劈开漩涡,救了他这一回。 是陈川? 巫燧心中不无惊诧,却已无暇问及,自巨蛟齿间抽出剑刃,直劈其面门。与此同时,陈川亦是举刀,合二人力,想要一击见歼灭黑鳞巨蛟。 刀剑锋芒合二为一,化作巨刃袭向巨蛟,在黑鳞上迸溅出火花。 然而,也只是迸溅出火花而已,连伤痕都不曾落下。 “怎会这样?”陈川只知摩罗金刀所向披靡,不知世上还有刀枪不入的精怪。 不说陈川,此景亦为巫燧生平所不曾见过。 倒是司烜身为神祇,见多识广,惊呼道:“它已修炼至半神之身,故而你等法器伤不得分毫。” 经此一言,巫燧再度上下端详此蛟,亦是惊呼:“它有竟龙角!” 传言中,龙有双角而蛟无角。这只黑鳞巨蛟虽已有一对龙角,但尚未修炼出四爪,故而仍是蛟身。饶是如此,它亦等同于半神,莫说寻常法器,便是合摩罗金刀与凝光阙之力,都难伤其分毫。 四人之中,唯有司烜是神明,巫燧问他:“你怎么看?” “由我深入蛟腹,断其心脉,取其内丹。”司烜早有对策,“至于你们三个,只需带走天寒石,不要让此相克之物留在我身旁即可。” 陈川不愿司烜单打独斗,忙说道:“我与你同去。” “不用。”司烜断然拒绝,“这柄刀伤不到它分毫。” 商议对策不过片刻,巨蛟咆哮声响彻穷极深渊,湖水迸溅出的水花足有半人高。偶有零星怪鱼游来,尚未近身,就被水浪绞得身首异处。 情势危如累卵,司烜决然而去,纵身跃入黑鳞巨蛟口腹。在巨口跟前,饶是火神,也如羽毛飘落进深渊。 “司烜!”陈川猝然高呼,未及多想,当即追逐而去。 泷澈见二人皆去,忙道:“大祭司,我们快走。” “不。”巫燧取出天寒石,交到泷澈手中,“你带金晶天寒石先行离去。” 泷澈不解,只想再劝他一同逃离:“可是……” “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说罢,巫燧提剑,重回巨蛟跟前。 异物入腹,巨蛟嘶吼,巫燧趁此机会亦是投身而入,让倒是陈川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先后投入巨蛟口腹部。 眼见巨蛟齿关合拢,陈川自知再无机会走入其中,旋身踏浪而上,立于巨蛟额头。 黑鳞自是坚不可摧,但它这一双眼目,亦是如此吗? 陈川未及多想,提刀就刺—— 刀尖没入眼球如探入泥泞沼泽,巨蛟吃痛,猝然摆身。巨大惯性之下,陈川只能握紧长刀,才不至于掉落。 于此同时,蛟腹之内,司烜感知到天寒石远去,神力复苏,当即以指端为笔,在腹内软肉上施以火咒。 刹那之间,只见火光骤盛,熊熊烈焰散开,如蛇游走。 他见巫燧提剑而来,嗤笑问道:“你跟来有何用处?” 巫燧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自是为你。” 司烜笑而不语,引业火焚断巨蛟心脉。 心脉已断,巨蛟骤觉剧痛,一声嘶吼由内自外散出,引得二人鼓膜作痛。而蛟腹之外,陈川亦是自蛟龙额头上坠落,若非敏捷,当即就要死在利爪之下。 蛟腹之内,司烜无心同巫燧多言,危机关头,保命要紧:“去取内丹。” 巫燧一反常态,竟轻急缓重不分,忽然提及陈川:“我们都在里面,他也不曾离去。我倒要看看,他如何驾驭梵笙的遗物。” “神器早已认主,何须你来置喙?”司烜一击破开巨蛟心脏,血肉横飞之间,终见得半个拳头大小的内丹。 此内丹金光如炬,灵力强盛,算得不可多得之物。 司烜收入手中,却被巫燧攥住了手腕:“你孤身深入蛟腹,为的就是给他寻这个?” 司烜回答:“这是一举两得,既能取巨蛟性命,又能夺得宝物。” 巫燧攥紧了手,不容司烜离去:“为他这般筹谋、涉险,值得吗?” 司烜指端骤现火苗,燃上巫燧手背。灼热痛楚袭来,巫燧却未松手,不依不饶问:“他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是他将你伺候得很舒服,让你欲罢不能了?” “住口!”司烜喝道,“崇炎,你不会明白的。” “哼,我也无须明白。”巫燧一声冷笑,翻手熄灭业火,举剑刺入蛟龙内腹软肉。 蛟龙失去内丹,再非半神之身,挣扎扭动之间,皮肉鳞片都划开巨大豁口。尔后,巫燧、司烜二人自豁口之中掉落。 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巨蛟心脉已断,内丹已失,却不会一夕亡故,甚至还存着与众人同归于尽的心念。 他以巨尾上鳞如刀刃,锋利异常,直朝司烜、巫燧甩去,誓要报痛失内丹之仇。 “小心身后——” 陈川站在高处,瞧得一清二楚,想要出声提醒,却已来不及。 眼见那二人即将命丧黄泉,他未及多想,飞跃而起,举长刀直斩恶蛟—— 危急之刻,摩罗金刀与他心念一致,精铁利刃与无形之刃相通,一时锋芒不可逼视,分涛破浪,轰然劈下。 沉沉嘶吼回荡在穷极深渊,经久不散。巨蛟被斩为两段,汩汩血水仿佛化作红雾,弥漫在湖底。 -- 第50页 【达成成就:斩蛟】 【系统提示:支线完成度100%,获得大额度经验值:600,主线剧情已发生变动】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5800,累计攻度值:58】 巨蛟化为两段,飞速坠入深渊。 巫燧不敢置信地望向陈川,喃喃自语:“他的遗物,当真已经认主。” 作者有话要说:  礼拜一要去旅游辣 今晚开始怼存稿 爱你们哟,父老乡亲们!比心心~ ☆、三十、又有新任务 三十、又有新任务 后半夜时,水浪滔天,整个天玊城的地面都在震颤。城中大小民居坍塌百十间,民众汇集在街肆上,朝着圣山的方向叩拜,祈求容晦大神息怒。 明玉冰湖水浪滔天,陈川等四人乘浪而出,才发觉城内动荡不安。若非巫燧有先见之明,提出合力斩蛟,只怕天玊城难逃灭顶之灾。 天将明时,震颤终归停歇,天际现出一线红霞,驱逐暗夜。 天玊城民众雀跃起来,纷纷高呼:“是容晦大神开恩!” 众人说罢,再度叩拜,狂热虔诚到额头流血,也不曾停歇。 陈川不想嘲笑他们愚昧,身处这样的人世间,跳脱出信仰之外,才是离经叛道,于世不容。 他忽然想起另一人来,不禁自言自语:“梵笙的眼界早已站在更高一层,所以纵然逝去百年,仍有无数追随者不离不弃。” “他本可以活得更好。”巫燧接话时,语调中含着许多惋惜与一惯的嘲讽,“却为了不可能实现的信念,枉送性命。” 陈川曾生活在和平、平等的年代,因而,对巫燧所言不能苟同:“梵笙的意志比山海更广阔,你不会明白。” “我只知道,比起什么心愿、意念、意志,这些人更渴望活下去。”巫燧看着密密麻麻朝东方跪拜的人,摇头说道,“蝼蚁尚且偷生,更遑论人?” 陈川怒从心起,直言质问:“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用活人生祭容晦?” “因为容晦一怒,必将雪崩。”这是巫燧平时第一回解释生祭缘由,大抵也会是最后一回,“牺牲区区数人,换雪域千万人安宁,孰轻孰重?” 往事如潮,接连涌上心头。巫燧心潮骤起,眸中蓄含风暴,咄咄逼视陈川:“梵笙因妇人之仁,私放祭品,致使雪山上下部落接连受灾,死伤不计其数。这种情形之下,你仍旧认同他吗?” 此言一出,陈川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百年以前,巫燧与梵笙便因此而割破断义,如今百年已逝,仍难分对错。 片刻以后,巫燧心潮平复,兀自叹息:“罢了,如今再分对错还有何意义,他都已经归尘归土。” 陈川忽而感知到,巫燧对梵笙并非只是恨:“你——” 巫燧不愿旧事重提,打断他的话:“多说无益,不如花心思毁去三颗天寒石。” 金晶天寒石刀劈不碎,火炼不化,莫说陈川,便是巫燧与泷澈,都想不出一丝半点办法。这时候,众人又不禁将眸光投向司烜。 司烜果真有些主意:“天寒石的确无法毁去,但我认为,可以设阵将其封存。” “什么阵法可以镇压容晦的遗骨?”巫燧望向掌心里的两颗石子,一者为其眼,一者为其心。 “你曾用过。”司烜面色骤然冷肃,眸光渐深渐沉,“封灵屏识阵,怎么,你都忘记了?” 在这阴毒阵法之中,司烜失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此事他虽不曾提及,但陈川方一听见,立时眉宇深锁,眸光骤冷。 巫燧明知那二人心结已生,却毫不在乎,直言道:“这阵法光是封禁失去神力的你,尚不能成事,更何况容晦?” “你……”陈川只觉得心中扎进一根刺,当即要同他理论。 司烜拦住陈川,微微摇头。他似乎总比陈川清醒些,在逞一时之快与利益共存之间,都能做出最优抉择。 司烜继续说:“光靠阵法自是不行,还得寻四样宝器加持。” 巫燧即刻追问:“哪四样?” 事实上,早在巫燧夺得最后一颗天寒石时,司烜就已想定此事:“阴山瑶琴,八极百炼镜,凤凰雨露,明珠薜荔。” “阴阳天地汇集,倒是可以一试。”巫燧虽知晓想要集齐这四样东西,若无机缘,只怕难于登天,但仍想一试。 “你先布好封灵屏识大阵,我们陈川去寻四样东西。”司烜由始至终信不过巫燧,如今两颗天寒石都在他手中,不得不防。 若是三人同行寻物时,他横生异心,司烜自知毫无胜算。既然这样,不如先将巫燧支走,自己与陈川寻物。 巫燧乃是诚心联手合作,旋即应道:“好。” 巫燧将走之时,司烜忽然出声唤住他:“但我很好奇,你难道想要背叛容晦吗?” 巫燧脚步一顿,却未驻足,更不曾回答司烜所问,穿过不住叩拜的人群,孤身离去。 “我们也该去寻四样宝器了。” 司烜话音一落,就有系统提示音在陈川耳畔响起: 【触发主线任务:寻宝大作战。】 【集齐阴山瑶琴,八极百炼镜,凤凰雨露,明珠薜荔四样宝器。任务完成后,将有大额度经验值奖励,是否进入该剧情?】 “进,当然得进。”主线早已因执行支线任务而改变,陈川怀着自暴自弃的想法,一口应下,“还得攒经验打容晦呢。” -- 第51页 【系统提示:相应情节已调整。】 【系统提示:第一个任务——去北芒山取得阴山瑶琴。】 至于北芒山在何处,自有司烜施法引路,用不着陈川费心。二人走出天玊城,启程去往北芒山时,泷澈追逐而来,好不急迫。 陈川蹙眉,上前问道:“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算不得要紧事,但也希望二位能帮在下一回。”泷澈鲜少求人办事,如今却要求曾经为他所嘲讽的人,愈发无措,“我想要一株冰晶蓝莲。” “听说此物只生长在凤凰雨露之下,世人皆不曾见过。”泷澈道,“传言中,以此花入药,可去腐生肌。” 陈川顿觉好奇:“你要它有何用?” 泷澈的脸总藏在鲛绡纱之后,纵使在穷极深渊与巨蛟斗法时,都不曾摘下片刻。陈川听闻冰晶蓝莲的药理,顿生狐疑,不禁仔细打量泷澈梦着面纱的脸。 泷澈下意识回避右颊,眉头紧锁,又生怕陈川不愿出手相助,忙说道:“事成之后,我定以鲛珠相赠。” 陈川也不贪图鲛珠,只想着帮他一回:“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司烜本只是默不吱声地听着,等到陈川应下,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事成之后,不知你会给我们哪一颗鲛珠?” 泷澈一愣,渐生惊疑:“大人想要哪一颗?” “青尘珠。”寻常鲛珠不过能换些银钱,自入不得司烜的眼。 泷澈摇头,有回绝之心:“此乃我族圣物,有起死回生之效,万不可流落明玉冰湖之外。” “也罢,我自不能勉强。”司烜也不相逼,转而与陈川道,“该去寻阴山瑶琴了。” 陈川不知司烜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不拆台,当即就要转身出城。 泷澈见二人渐行渐远,终是出声呼唤:“司烜大人留步——” 司烜驻足,与陈川展颜一笑,慧黠无比。陈川轻声嘀咕:“堂堂火神,也会敲人竹杠。” 司烜无奈回他:“还不是为你。” 前路凶险无比,陈川再怎样有本事,终归只是凡胎□□。司烜要这起死回生之物,也是为以防万一。 === 北芒山并非是山,处于虚实之间,乃是由冤魂阴气堆积而成的灰雾云海。 陈川仰头望去,之间天际遥遥,有灰蒙蒙“高山”隐约可见,高耸入云,似直通九霄。但无论他们怎么走,都无法靠近这一座高山。 “这座山非虚非实,皆由阴魂凝聚而成。”司烜一面施咒开路,一面与陈川道,“山中有邪神,名月般若鬼母,冤魂皆是生祭她的奴隶所化。而阴山瑶琴,正是她的法器。” 说话之间,火咒已施,火光游走飞蹿如蛇行,劈开蒙蒙灰雾。 不知何时,一座高山在眼前拔地,陈川定睛一看,竟是一座村草不生的乱石山。山路两旁,不见飞鸟走兽,唯有骷髅开道。 山风呼啸而去,如阴魂呼嚎。陈川顿觉脊背生寒,连摩罗金刀都感知到浓重阴气与煞气,在鞘中猝然颤动。 陈川心中隐约感知到不安,与司烜问道:“般若鬼母又是谁?你认得她?” “有过一面之缘。”久远的记忆早已模糊,司烜沉吟片刻,又道,“不,也许是三五次,记不清了。” 陈川不禁大为失望,只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故交,这回能不费吹灰之力借来瑶琴。” 司烜听得此话,当即眉头紧锁:“她以双修之法修炼,我岂能与她是故友旧交?” “我看这架势,又像是要恶战一场了。”这些时日以来,陈川虽已尝遍生离死别,但每回看见骸骨,依然心有心有惊惧。 二人行至山中,忽觉天光骤暗,乌云沉沉如浓墨,压在山头之上。 疾风呼啸之间,闪电撕开天幕,乍现一线光亮。雷鸣如擂鼓,由远及近而来,有震天动地之势。 泠泠琴音猝然响起,清冷幽咽,如愁雨潇潇而来,夹杂一段难言凄绝。 陈川无端心潮低落,不禁问:“这是……” 话音未落,又闻有女子吟哦之声随琴音而至,萦绕耳畔,回音不绝: “花朝来时,青黛几多愁;花信去时,朱颜难如旧。” “细想来,皆是倾城白骨,红粉骷髅。” 陈川循声望去,只见得羊场小径尽头,豁然开朗,骷髅堆成宝座之处,有女子抚琴吟哦。 这女子红衣似血染就,黑发光可鉴人,身姿丰腴妖冶,本应当得“人间富贵花”四字。只可惜,她那一张脸,是半面朱颜,半面白骨—— 朱颜处极尽妩媚,风流妖娆不可言说;白骨处白森森面骨上并无一丝皮肉,着实狰狞可怖。 想来,此人便是般若鬼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为时一周的旅游回来, 收藏能有180(←就这么点出息),就抽一个朋友点梗写番外玩怎么样 来jj以后还没点过梗哈哈哈 到时候没人点我就自己黑箱了 ☆、三十一、半面白骨 三十一、半面白骨 “花朝来时,青黛几多愁;花信去时,朱颜难如旧。” “细想来,皆是倾城白骨,红粉骷髅。” 伴着瑶琴曲,般若鬼母反复低吟此句,凄凄切切,饱含怨愤,令人心生寒意。 陈川不解其意,想先与司烜问上一问,谁知转身一看,才发觉身侧空无一人。不知自何时起,司烜就已不见踪影。 -- 第52页 正当狐疑之时,一道闪电骤至,劈在他脚边。只一瞬间,乱石山上遍染火光。 与此同时,瑶琴声暂歇,般若鬼母倚坐在骷髅宝座上,朝陈川勾手:“过来。” 她不仅半面朱颜,半面白骨,连双手也是一只似纤纤如玉,另一只白骨毕露。她有意藏住白骨手,用美如玉琢的那只朝陈川勾弄。 陈川不知她想要做什么,犹豫片额,终归走上前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时违抗北芒山邪神,不是好主意。 但陈川并不知晓,般若鬼母与男子勾玉指,是以求欢好之意。若是勾骨指,便是要鬼爪索命了。 般若鬼母见他上前,半面朱颜媚眼如丝,却又笼着哀愁,如幽幽暗泉般缠绵而冰冷。她不再拨弄琴弦,倚靠在骷髅宝座上,勾唇笑问:“阁下自何处而来?” 无论她这半张脸如何貌美,另外那半张白骨总归忽视不得。陈川只觉得渗人,与骷髅宝座相隔十步便不再前行,驻足问她:“司烜在何处?” “你是火神的仆从吗?”陈川驻足不前,般若鬼母便主动起身。 她猩红的裙角逶在地上,隐约可见裙下双足亦是一只完好,另一只剩森然白骨。 陈川回答:“是。” “与他做仆从有何意思?那个火神,心口不一,人又无趣。”般若鬼母亦是记得司烜,不禁掩唇笑道,“再者,你们两个大男人,成天凑在一处多无趣。” 司烜在怎样无趣,也比这位半面修罗养眼。陈川心中有话,却不曾说出口,又暗自腹诽,般若鬼母久居北芒山,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在这里,男人能肏得男神去生子。 陈川勉强笑道:“在下与司烜大神早有契约,此生都不能背弃。” 般若鬼母不依不饶,猝然移形换影,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立在陈川跟前:“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忠仆,我可以帮你从他手中解脱。” 陈川立时回绝:“我不能背信弃义。” 那是他所选的攻略对象,也是他渐渐爱上的人,岂会因“美色”当前而舍弃? 女子渐生不悦之色,问话时语气加重:“你当真不愿意?” “不行。”陈川摇头,再度回绝,好不拖泥带水。 “那么,这样呢?”般若鬼母红袖挥去,便见半面白骨生肌,残缺的五官如教画笔描绘而出。 如此一来,她便是真正的倾城朱颜,红粉佳人了。 只是,方才还妩媚多情的女子,渐趋面露凄厉幽怨之色,咄咄逼问陈川:“这样呢,你喜欢吗?” 陈川退开半步,依旧选择回拒:“你是般若鬼母,北芒山主人,我不过是凡夫俗子,不敢肖想。” “哼,好一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她虽这般说着,但全然不信世上会有如此正派的人,故意扑入陈川怀中。 她那只白骨手沿着陈川的肩线攀爬,留下一路森冷的足迹,“这样呢?” “在北芒山,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 “你若侍奉我,我便让你做侍神仆从;你若不识好歹,便也要与这些骷髅作伴。” 这女子恢复面貌以后,虽已是绝美妖娆,但陈川根本无法忘记那半面白骨。如今她扑入怀中,陈川只觉得汗毛耸立,当即推开:“不行。” 般若鬼母竟被他推了一个趔趄,连退三五步,只觉得颜面尽失。摔倒以前,她旋身而起,猩红的裙摆如花绽放,裙摆之下,一双腿亦是变幻的与常人无异。 陈川看见,她那只白骨手亦是长出皮肉,将衣带一勾,便把红衣脱了个一干二净。 早在21世纪时,陈川不是没看过片,其中包括各色女人,乃至于男人的影像。但他从未见过这样完美的女人,丰腴白腻,骨肉匀停,掩盖住森森白骨后,俨然一枝倾国倾城富贵花。 在陈川的记忆里,司烜的身体也很完美,似乎还比眼前的女人更白净些。但若真正与她相较,似乎又完美到不真实,就像是雪雕的神像,太过圣洁,便少了情丿色的趣味。 所以,有些时候,陈川会忍不住将他的神明拽入欲丿念的深渊,也乐于享受渎神的快丿感。 般若鬼母不知陈川心中所想皆是旁人,见他愣住,还以为色丿诱成功有望,赤丿身丿裸丿体地勾手:“过来——” 陈川猛然回过神,一步一步走向她,平静望着女子的身躯,并不避讳。若是放在另一个世界,这个女人一定有数不清的男人追捧,愿意为她奉上钱财,房车,乃至于名望地位。 “你这是什么意思?”般若鬼母很快发觉,陈川并没有被欲丿望蒙蔽双眼,只是冷冰冰审视着她近乎完美的肉身。 他的眸光里,含着冰冷的审视与自持,平静如凝起薄冰的湖面,凛冽如刀锋剑刃。她甚至看见,在陈川眼底,有惋惜的意味。 般若鬼母不解,厉声喝问:“摆出这副神情,是什么意思?” 曾有无数的男人为她而疯狂,无论是数百年以前,还是今时今朝。只有陈川会流露这样的神情,惋惜、哀怜,没有欲丿念,没有惊恐。 “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你的琴曲。”陈川低低叹息,转过身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细想来,皆是倾城白骨,红粉骷髅。” 般若鬼母拾起衣衫,冷笑着问:“在你眼里,我只骷髅白骨?” 陈川反问:“在你自己眼中,不也是如此吗?” -- 第53页 般若鬼母心事被戳穿,竟未恼羞成怒,反倒叹道:“凡夫俗子竟有如此悟性,司烜眼光不差。” 说罢,她再度拨弦,琴曲一响,幻境散去。 陈川猝然一惊,回身一看,发觉司烜仍在身旁:“刚才我——” 司烜面色如常,俨然知晓方才的一切:“去过一趟幻境而已。” “你的人很有悟性。”骷髅宝座上,般若鬼母仍是半面朱颜,半面白骨,兀自拨弄瑶琴,“若他方才敢动别的心思,早死在鬼爪之下。” “司烜,你很有眼光,他是个忠仆。” 陈川听得此话,渐渐明白过来,原来,方才是司烜在试探他。如此一想,他心有怨气,直言问道:“你信不过我?” 但此事并非司烜授意,乃是般若鬼母有心试探。司烜不愿陈川误会,解释道:“那是她自作主张。” “你却不阻拦?”陈川意气难平,连连追问,颇有些不罢休之意,“施一段清心咒于司烜大神而言,只算是举手之劳吧?” 般若鬼母终归瞧出些端倪,掩唇笑问:“司烜,你何时这般好脾性了?竟同一名仆从解释缘由。” 司烜无可奈何,不再与陈川辩驳,转而看向般若鬼母:“该谈正事了。” “我们来到北芒山,是为借你手中阴山瑶琴一用。” 般若鬼母自是不愿:“这是我的法器,岂能外借用?” “阴山瑶琴我们非要不可。”司烜身为火神,自不会将般若鬼母这般百年小仙放在眼中,兀自说道,“但我准你开出条件。” “条件……”般若鬼母凝望着司烜,朱色眼眸之中,满含盎然趣味,“我倒真有一个心愿,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帮一帮。” 陈川追问:“什么事情?” 女子掩唇轻笑,声如银铃,却莫名诡谲,回响在二人耳畔。 司烜惊呼:“是迷咒!” 他想要施法抵挡,却已经来不及。眼前仿佛有黑纱一层一层蒙上来,夺去视觉,让天地一片黑暗。 陈川亦是如此,等到再度睁开眼,竟发觉身处红纱幔帐之中,四下暖风微醺,如一夕春至。 琴曲声再度响起,回旋在夜幕与红纱幔帐之间,哀怨凄绝,经久不散。 “花朝来时,青黛几多愁;花信去时,朱颜难如旧。” “细想来,皆是倾城白骨,红粉骷髅。” 只是这一回,吟哦之人不再是般若鬼母,反而是个男人。这声音,陈川再熟悉不过。 陈川拨开层层幔帐,转身环顾四下,循着不绝如缕的琴声找去,直到站定在一方朱漆拔步床前。 这床榻之上,雕的尽是各色交丿合之姿,惟妙惟肖,堪称精美绝伦。 透过朦胧红纱帐,陈川隐约窥见司烜的身影——乌发自肩头散落,身上未着寸缕。一时之间,气氛暧昧到不可言说。 陈川呼吸渐重,犹豫一瞬,终归撩开床帐:“司烜,你还好吗?” 那人闻声而转。露出面貌来—— 陈川惊呼一声,连退三五步,俨然被吓得不轻:“怎么会这样?” 不知何时,司烜也化作半面白骨的相貌。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玩意儿,这是挖空我的想象力 ☆、三十二、红粉骷髅 三十二、红粉骷髅 “都是肉身色相而已。” 司烜顶着半面白骨问他:“我若当真变成这样,你还会真心爱慕吗?” “陈川,你能堪破这一层皮相吗?” “如若是你,我不在意。”陈川唇角忽绽笑颜,探身亲吻司烜那半面白骨。 下一瞬,白骨生肌,司烜容貌恢复如初。 “但我不喜欢试探。”陈川捏住他下颔,沉下脸来,认真地说,“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不行。” 司烜叹息,眸光渐柔:“我对你从不曾心存疑虑,但却忍不住想要试探。” 神明甚至有些苦恼,坦言告诉他:“凡人的情感太微妙,我能洞穿你的想法,却捉不住瞬息万变的情愫。” 陈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第一回谈恋爱的火神,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多区别。也许是因为活得更长久,心思更细腻,甚至还会患得患失地苦恼。 “不要想这些。” 陈川亲吻他的额头,“心里一旦有感情,患得患失就在所难免。很多时候,我也同你一样。” “你不会背弃我的,对不对?”司烜捧着陈川的面颊,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颇有几分气势凛然。 陈川如是回答:“我说过很多次,甚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过毒誓。” “好一对野鸳鸯!” 二人说话之时,忽闻门外一声断喝。陈川撩开床帐,看见无数火把在窗外攒动,不知什么时候起,这里就被人包围了。 “是幻境。”司烜提醒道,“我们还在般若鬼母的幻境里。” 陈川刚要回话,发觉已经有人把火把丢进窗扉里,只一瞬间,大火沿着幔帐迅速流窜开来。 灼热的温度并非儿戏,陈川试着用手一撩,发觉痛意分明:“既然是幻境,为什么会受伤?” “这就是阴山瑶琴所营造的幻境——人和物都是幻觉,伤害却真实存在。”司烜一掌破开侧窗,拽陈川逃离,“快走,这里不能久留。” “般若鬼母说,要我们帮她做一件事。难道这件事,就隐藏在幻境中?”陈川实在想不明白,她既有事相求,为何还要害人。 -- 第54页 司烜摇头,也是不解其意:“这女人常年隐居深山,心思诡谲难测,谁晓得她在耍什么花招。” 陈川与司烜奔走在雪地,忽然脚下踩空,当即就要坠入陷阱。好在司烜敏捷,紧握陈川手腕,才止住他下坠之势。 陈川回眼朝下一瞥,不禁心惊胆战。陷阱里,尖削木榫林立,如果掉下去,当即就要被戳成筛子。 “抓紧了。”司烜紧攥陈川手腕,试图拽他上来。 但也正是因为此事耽搁,追杀他们的人终归赶上来,举着火把将二人团团围住。 燃火的箭矢声破风而来,直刺往司烜拽住陈川的那只手。火苗灼上他的手背,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却在落到陈川身上时,飞速流窜开来。 陈川低骂一声该死,施法灭火,拼力挣扎上来。司烜见他手背已起了一片燎泡,蹙眉不展,当即为其疗伤。 众人见他们如此亲昵,顿时义愤填膺道:“好一对贱人,竟敢私奔!” “难道这是般若鬼母的往事?”陈川环顾四下,只见他们衣着古朴粗糙,不似今人,旋即恍然大悟,“那么,我们此刻是在亲身回顾她的生平往事?” “她的生平往事,我曾有所耳闻。”司烜冷眼望向高呼的人群,与陈川低声说道,“据说,她生前曾是族中巫女,有贯通阴阳之能,本应一生奉神。但不知为何,她竟选择与罪奴私奔,最终死在酷刑之下。” “她生前灵力超群,死后怨魂不散,一夜血洗全族。尔后,在北芒山中修行百余年,修成邪神,信徒奉其为般若鬼母。” 原来般若鬼母生前,竟是如此凄惨。陈川暗自惊心,又不免连道这群人愚昧:“他们难道是疯子吗,竟对一名女子下毒手?” “都是道听途说,百年时光飞逝,真相早已无法探寻。” 当务之急,是先破开幻境迷阵,司烜只说道,“般若鬼母在考验我们,如果我们走了她当年的路,大约就再也出不了幻境。” 二人说话之间,又闻数声高呼,说的皆是要将他们烧死。 “这对贱人应施火刑!” “轻视神明,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对,烧死他们,必须烧死他们——” 这群人一面高呼,一面挥动火把,好似在举行一场狂欢盛宴。 司烜本不屑与这群人周旋,当即要教其血溅三尺。谁知火神的咒法竟无法伤他们分毫,不仅是他,连陈川的摩罗金刀都失去作用。 长刀刺在一人身上,就似刺入光影中,陈川惊愕地发觉,这些人根本没有实体。 这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他们无法伤害阴山瑶琴所创造出的投影,但那些影子却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们受伤。 “慢着!” 人声鼎沸中,忽有一人高呼,紧接着,一切嘈杂化作无声。一名老者朝他们缓缓走来,在人群的簇拥下,站定在陈川与司烜跟前。 陈川看见,那人头戴羽冠,身着长袍,那威仪的模样俨然是部族头人。他站定在陈川跟前,送来一把骨刀:“你愿意弥补所犯下的大错吗?” 陈川提防地看着他,警铃大作,不敢轻易应话。 头人又望向司烜,喝问道:“你知道背叛神祇,与罪奴私奔,会遭到怎样的刑罚吗?” 司烜毫无惧色,甚至含着笑,不急不缓地问:“哦,怎样的刑罚?” “事到如今,你还在执迷不悟吗?”这些人似乎看不出司烜与陈川不是他们的罪人,誓要逼死其中一人,“你愿意用这把刀割下罪奴的头颅吗?” “不可能。”司烜并不知道,此时的他与当年的般若鬼母做出的,是同样的选择。 头人恨他朽木不可雕,不再多费口舌,转而与陈川道:“你与他,只能活一个。” “割掉他半张脸,献上他的面皮,你就能活命。” 司烜抬眼望向头人,神情好似看戏一般,笑意中都是谐谑。 那么,生死跟前,陈川又会作何选择呢? “很诱人。”陈川接过骨刀,仔细端详半晌,蓦然松手,任由它坠落在地上,“但我不会背弃他。” “你!”头人想要怒骂,声音却戛然而止,气急败坏的面容仿佛凝固成蜡像。 很快,人影散尽,连火光都纷纷熄灭。陈川正茫然恍惚着,忽闻一片死寂中,传来女人哭嚎的声响。那声音哀怨凄厉,满含怨愤,近乎声嘶力竭。 “幻境还没散,过去看看。”陈川说罢,与司烜往声音来处搜寻。 二人赶到近处时,女人已经声嘶力竭,哭声都似拉风箱,预示着她命不久矣。 司烜拽着陈川躲在暗处,指着不远处说道:“这才是般若鬼母的从前。” 陈川定睛一看,方觉触目惊心——躺在地上的女人半张脸都只剩白骨,空瞪着一只眼,仿佛鱼目般浑浊。 昔日的族人化身成泯灭人性的兽类,前仆后继地涌上前去,用刀割下她身上皮肉。他们不认为这是罪丿恶,在恣意的狂欢里,每个人沾得满面、满手鲜血。 曾经的巫女受尽千刀万剐的折磨,仿佛飞雪从云端坠落,化作脚下沉溺。 而她曾经真心爱慕的罪奴,正呆如木胎泥塑地站在一旁,没有阻止,更没用豁命相救。 陈川怒不可遏,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司烜阻拦:“都是幻象,都是前尘往事,你阻拦不了。” -- 第55页 天将明时,一场饕餮盛宴终归落下帷幕。那名罪奴亲手抬起气若游丝的女人,将她推入布满木榫的陷阱。 木榫刺破皮肉,扎碎骨骼,钝响声回荡在黎明前寂静的山林中。为了活命,他亲手杀死了曾经山盟海誓的爱人。 人群已经归去,陈川率先赶到陷阱边,只看了一眼,便紧锁眉宇转回身去:“不要看,结局我们已经知道了。” 司烜依言驻足,光凭想象就能知道,女人的死状不会太好:“生死跟前,她的爱人最终还是背弃了誓言。” 陈川叹息:“人都是有私心的,谁都不能例外。” 司烜看着陈川,一字一句都说的分外认真:“你也是?” “我也是,我希望能独占火神,这就是私心。”陈川坦言说道,“其实你也有。” 司烜挑眉,意味深长地问:“我也有?” “你屡次三番饶恕我的‘罪过’,难道就不是私心了?”陈川突然耿直起来,说破司烜的心口不一,“你说过,神明应当视生灵如一,可独对我网开一面。” 他的语气里不无得意,司烜无可奈何:“你看看,这就是我纵容你的下场。” 他们正说着话,又闻一声瑶琴响,幻境散尽。 般若鬼母端坐在骷髅宝座上,手中拨弦,一只眼直勾勾望向陈川:“你比我想象中更坚定。” 陈川看着她手中法器,只想借来一用:“事情已了,我们能否借来阴山瑶琴?” “我的琴只杀背信弃义之人,你们不是。”般若鬼母挥袖,只见那阴山瑶琴凌风而起,直送入司烜怀中,“生死跟前,这世上终归还是有人会选择不离不弃。” 司烜接入怀中,信手一拨,便听闻幽咽清音:“多谢。” “我素来恩怨分明。你们了却我一桩心愿,我自要报答。”阴山鬼母起身,离开她的骷髅宝座,缓缓走向远处,“我孤守北芒山八百年,只想看见有人能在生死跟前不离不弃。” “每年都会有部族献上一对爱侣,只可惜,百年来无人能走出试炼幻境。” 陈川看见,阴沉沉天色渐明,昭示般若鬼母怨愤渐散:“我们带走阴山瑶琴,你将如何?” “自是再寻别的法器。”般若鬼母驻足,转过半面骷髅的脸来,打量陈川半晌,“可惜了——” 那半张白骨脸放在眼前,陈川仍深感可怖:“可惜什么?” “可惜如你这样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般若鬼母说罢,转身离去,留下一路轻叹。 陈川惆怅不已,幻境中惨烈的景象历历在目,陈川暗自想着,如若在现代,她应当过着富足安宁的日子。而在这里,悲惨的命运早已写定。 “我们先回一趟摩罗城底下宫殿,将阴山瑶琴藏好。”司烜抱琴而来,与陈川道,“我实在信不过崇炎。” “好倒是好,只是——”陈川终归问出心中深感狐疑的事情,“你怎么总唤他的名字?” 司烜不解,不知陈川又在纠结什么:“他本名就叫崇炎,为何不能唤名字?” “不好,别人都叫他巫燧,唯独你叫名字。”陈川说话时,有几分酸溜溜,好似含了颗青梅。 “一个名字而已,你酸什么?”对此,司烜先是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渐趋明白过来,“再者,巫燧是尊称,我又怎能如此称呼他?” “原来如此。”陈川狐疑很久的事情,终于得到真相,心底的那点小疙瘩也算是解开了。 他展颜一笑,揽着司烜肩头,去往摩罗城的方向。司烜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阴山瑶琴,与他一同归去。 【达成成就:互通心意,不离不弃】 【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度25%,获得经验值:200,主线剧情已发生变动】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6000,累计攻度值:60】 ☆、三十三、八极百炼镜 三十三、八极百炼镜 自摩罗子民迁徙以后,城地下宫殿再无人问津。陈川与司烜重回旧地,看见的是满地狼藉。 巫燧将摩罗城子民屠戮殆尽,如今,只剩阿琥与云乔躲在雪山下的山谷里。陈川又想起阿琥的妹妹,那个才十岁出头的少女,也死在银戎祭司的刀刃下,长眠在冰雪里。 所以,陈川不可能原谅巫燧,哪怕他真的有所谓的“苦衷”,也抹不干净手上的鲜血。 司烜见陈川眸光渐沉,有恨意与痛惜藏在眼底,出声提醒道:“你身体中噬心蛊尚有残留,不可大悲大痛。” 噬心蛊许久没发作,陈川几乎忘记它的存在。经得司烜一提醒,他才渐趋放缓心神:“我先将阴山瑶琴藏入梵笙的墓室。” 那里设有禁制,诸神退避,司烜不能进入。陈川接过琴,方要进去,却又被司烜唤住:“到了墓室里,也不要动怒,不要悲戚。” “好。”陈川一口应下,转而走向墓室。 知晓前尘往事后,再看墓室中的壁画,陈川竟不知是感佩多一些,还是痛惜多一些。 他是曾经生祭雪山容晦大神的少年,也是雪域至高之神的仆从。谁又能想到,这样半生曲折的人,会拔出摩罗金刀,与神明宣战? 陈川思绪如潮涌,看着画中人高举长刀,不禁抬手抚上壁画。刹那之间,似有电流在指端飞蹿,直奔心脉—— “唔!”心脏猛然瑟缩,陈川单膝跪地,冷汗沁出额头。 -- 第56页 耳畔再度响起千军万马崩腾而来的声响,惊雷般炸裂在耳畔。 “梵笙……”陈川握紧了摩罗金刀,妄图借此纾解痛楚,“梵笙!” “梵笙,你仍未安息吗……” “你的意志,我会用自己的办法传承。” 此话一经说出口,声响皆已停歇,若非耳鸣阵阵,鼓膜发痛,陈川几乎以为刚才都是幻觉。 陈川走出墓室时,司烜看见,他的耳畔有暗红血迹:“里面发生了什么?” 陈川眉宇紧锁,只说道:“梵笙……又出现了。” “最后的残念都已散去,梵笙又怎会现身?”司烜平生千年,此事亦闻所未闻。 陈川回想方才,亦感不可思议:“但我一说会了却他的遗愿,一切异象就都消散了。” “难道梵笙尚有一缕残魂未散?”除了这个,司烜再想不到其他缘由。 陈川摇头叹息:“他有心愿未了,不愿散去实属自然,我替他完成心愿便是。” “我们该去寻八极百炼镜了。” === 所谓八极百炼镜,就是以八极之内至阳之物千锤百炼而成。相传,此物可通阴阳两界,可见前世今生。 司烜携陈川来到赤水雄山,只见得此地正应其名——山石高耸入云,山间寸草不生,有瀑布奔流而下。但这瀑布流淌的河水却非寻常颜色,皆呈锈红。 锈红瀑布冲入深潭,汇集成河,绕山四面,仿佛血海涛涛。 陈川尚未近身,就顿觉炎热异常,不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河,怕是金子掉下去,都得融成水。” “这就是赤水,寻常人若是碰上一丝半点,骨头渣都不能剩下。”司烜虽不觉得炎热,但也能猜到陈川所感,“这里汇集八极之内至阳之物,魔物横生,你要小心。” 雄山之内,怪石嶙峋,洞窟更是四通八达如蜂窝蚁巢。他们一路往深处走去,总有魔物环伺。好在司烜身为火神,足以震慑这等喜火喜阳的精怪魔物,一路畅行无阻。 陈川一路走来,所见拦路精怪都是些无名小卒,不消得摩罗金刀出鞘,就能震得其粉身碎骨。 但依照他对系统的了解,前期越是简单,后面就越发难。陈川心怀忧戚地问:“八极百炼镜有人镇守吗?” 司烜却回答:“没有。” 陈川大为惊诧,只觉得系统不会这么好心:“真的没有?” 司烜与他解释:“虽然没有邪神镇守,但它高悬在融金池上,池中满是沸腾赤水。寻常魔物想要占为己有,也得有不怕被融化成汁水的本事。” 二人说话之间,便见远处有赤水拦路。锈红水流汇集成潭,仿佛有柴火在池下燃烧,将这一潭水烧得沸腾翻滚。 尚未靠近那一潭赤水,山洞甬道里都已闷热如八月桑拿天,闷热异常。陈川驻足问:“这就是融金池?” 司烜知晓陈川□□凡胎撑不住赤水炎热,只说道:“八极百炼镜就悬在融金池上方,我去取。” “多加小心。”陈川却没有就此不前,仍跟着司烜走到融金池边。 一走出甬道,眼前便豁然开朗,偌大山洞之内,地面是赤水沸腾翻滚,半空是古镜高悬。 八极百炼镜高悬于山洞正中央,金光灿烂如旭日,教人不可逼视。 司烜足尖一点,旋身而起,轻而易举取下八极百炼镜。谁知百炼镜入怀的刹那,整座雄山都震颤不歇。一时之间,魔物精怪无不哀鸣,融金池中更是卷起滔天水浪。 赤水热浪层层叠起,融金池低,似有怨灵嘶嚎。水浪飞溅到半空,化作无数赤红的手臂,紧拽司烜足踝,将人拉入水潭。 司烜始料未及,危急之刻,将怀中古镜抛向陈川:“快走!” 他生怕陈川意气用事,在彻底没入融金池前,高呼道:“我不惧赤水,你不用搭救,去脚下与我汇合即可。” “记住,不许跟来!” 陈川接过古镜,却不离去,全将司烜所言当做耳旁风:“你明知道不可能。” 说罢,他解开印有封印的囊袋,取出金晶天寒石紧握手中,下一瞬,怀抱八极百炼镜投入滔滔赤水。 容晦神力主冰寒霜雪,连司烜都惧怕,想必定与赤水相克。陈川紧握天寒石投入融金池时,自知是一场豪赌。 而且这一回,他又赌赢了——金晶天寒石寒光骤盛,为他辟开足以炼化赤金的灼热。 茫茫赤水之中,陈川放眼望去,满是锈红颜色,根本寻不到司烜踪迹。 正值焦急之刻,他怀中的八极百炼镜骤生异常,猝然间光芒大盛。陈川只觉得双目刺痛,根本睁不开眼,顿时寸步难行。 这古镜太过怪异,陈川下意识想要丢去,才知晓已经无法分离。八极百炼镜粘黏在他的手上,莫说丢开,连稍稍挪动都不可能。 就在他惊骇无比之时,天地骤然漆黑,好似有一张巨口,将光亮尽数吞噬。 陈川后知后觉地睁开眼,发觉天寒石还在手中,可古镜却已不见踪影。 “陈川。” 是谁在呼唤他? 陈川睁开双眼,茫然四顾。一片漆黑里,只有一面古镜高悬在迎面,传来幽幽光亮。 陈川站定在八极百炼镜前,看见镜中所映的,并非是自己的身影。 “梵笙,你还未散去吗?” 镜中的人身穿金兽锁子甲,面戴怒目彩漆金刚面具,不是梵笙又是何人? -- 第57页 人影也凝望着陈川,面具之下,眸光灿然如星辰:“我不是梵笙。” 陈川看着他摘下面具,渐趋露出真容,隐隐感知到,会有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面具之下,俨然是陈川曾经的面容,确切来说,是在21世纪时的脸。 这张脸熟悉又陌生,分明五官都一模一样,可眉间眼底的神情截然不同——如此冷冽而坚毅,仿佛在悬崖峭壁上的孤松,绝不是曾经的陈川。 陈川不禁惊呼,只以为是古镜设局,要迷惑他的心智,立时喝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你。”镜中人望着陈川,平静地回答。 陈川望着他陌生的神情,矢口否认:“不,你不是我。” “我是你的传承者,但不可能成为你。”陈川不愿成为梵笙的傀儡。 镜中人反复说着,语气愈发坚定:“我就是你。” “不是!”陈川抗拒万分,“我也不可能成为你意志下提线的木偶。” 此话说完,镜中人沉默不言,直勾勾望着他,眸光渐深渐沉。陈川脊背发毛,莫名感知到一丝阴森。 “陈川——” 一双手揽在他肩头,陈川猝不及防,浑身触电似的一颤。他慌忙回身,看见的却是司烜。 陈川恍如大梦初醒,再度环顾四下,发觉黑暗散尽,此刻正在一处岩洞之中。 在这里,天地都似倒转,赤水在头顶横流,脚下是岩石尘土。 陈川惊诧问道:“这里是——” 司烜回答:“我们在镜像里,得想办法出去。” 八极百炼镜就落在不远处,司烜拾回来时,陈川本能地躲避。 司烜见他心神不宁,关切问道:“方才,你是不是透过镜子看见过什么?” “我看见了梵笙。”陈川如实相告,“他说,他就是我。” 听闻此言,司烜眉心拧成化不开的结:“你可知道,八极百炼镜前照影,可见前世今生?” 作者有话要说:  履行诺言,本章第一个留言的父老乡亲,可以点梗哦(不开车) 第一个不点就第二个来,没人点作者黑箱 爱你们哟,么么哒 ☆、三十四、今古往事 三十四、今古往事 “你可知道,八极百炼镜前照影,可见前世今生?” 陈川记得司烜曾提及古镜的作用,却并没有往深处想过。他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重生在这片雪域,不该有前世今生。 因而,陈川斩钉截铁地否认:“不可能。” “八极百炼镜不会照错。”说话间,司烜就把古镜放在陈川跟前。 陈川蹙眉抬眸,再度看见身着甲胄、面戴面具的梵笙。尽管如此,他却执着地否认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梵笙怎会是我的前世?” 司烜忽然记起,早在初遇时,就无法探知陈川的生平过往。现如今,陈川的极力否认让他心生狐疑,追问起生世来:“你时常说的‘另一个世界’,究竟是哪里?” “很难描述,算得上是另一个时空。”陈川不知怎么把遥远的21世纪同司烜解释清楚,“但我可以保证,在那里,没有人听说过梵笙。” 对于陈川,司烜心中本就有许多疑问,今日索性一一问清楚:“你又为什么会来到雪域?” “我曾经告诉你,那个世上有一座一模一样的雪山,名叫穆尼拉。”陈川再回忆从前,只觉得恍如隔世,“我在攀登穆尼拉雪山时遇到雪崩,早已死去。大概是撞了大运,灵魂重生在摩罗城少将军身躯里,才有重活一次的机会。” 陈川下意识隐瞒了系统与任务。反正说出来,司烜也不会明白,不如不说,倒也少了许多烦恼。 “所以,梵笙与我,又怎么会是前世与今生呢?” “也不尽然。”司烜却另有想法,“也许是梵笙执念深重,哪怕投生异世,也要回来。” 经此一言,陈川好似被点通:“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天意如此,命运早已注定。”司烜身为神明,远比陈川看得更远。 陈川一时无言,再次望向镜中人影,不禁抬手触及镜面。镜中人亦是望向他,启唇说道:“我就是你。” 曾几何时,陈川自梵笙手中接过摩罗金刀时,幻象所言恰好是“你就是我”。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传承之意。 如今深想一番,陈川终归知晓幻象的言下深意——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难分彼此。 “怎么可能……”陈川不是不肯承认,而是不敢置信。一场系统布置的任务而已,怎么可能牵扯到前世今生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他不得不怀疑系统的用心。如是想着,陈川在心中质问系统:“设计出这样的局面,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系统也在质问他: 【重生以后,你有一刻真正接受过新的身份吗?】 陈川摇头,如实回答:“我只要按照约定完成任务就好,新身份在我看来,不过是游戏人设。” 对此,系统十分失望: 【你有没有思考过,登山队员有十二人,为什么偏偏是你有这份运气?】 “我……”陈川一时语塞,又忽然毛骨悚然。 是啊,为什么偏生只有他有这份“运气”?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中早已定数?雪域,梵笙,摩罗金刀,真的都只是来自一场虚幻的游戏吗? -- 第58页 系统不顾陈川心中疑窦丛生,兀自说下去: 【陈川先生,我们非常抱歉地提醒您,由于您没有全身心投入游戏,将迎来相应惩罚。】 “什、什么?!”陈川如同触电一般回过神,空瞪着眼问,“你想做什么?” 【系统提示:难度升级——游戏从限时任务模式,改为按规完成相应时长模式。】 陈川焦急万分,在心中朝系统喊道:“不行,三天以后我就要被火化了!” 【请允许我们通知您一个好消息:由于您在游戏初期表现良好,冰寒地狱使者亲自为您续命。现在,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您已经是植物人了!】 听闻此话,陈川嘴角都在抽搐:“真是个好消息啊。” 【系统提示:游戏规则已改变。】 【您必须完成异世时间3650天的任务时长,少一分、少一秒都算失败。】 “异世十年?”陈川气结,却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算你们狠!” 司烜不知陈川在和看不见的系统天人交战,见他直愣愣望着八极百炼镜,心生担忧:“陈川,你还是不能接受吗?” 陈川终归回过神,苦笑道:“我会试着接受。” 即便被系统按着头,陈川也无法立即接受。 司烜耐心地宽慰着他:“有关梵笙的往事,早已归尘归土。你只需记得,你就是你,不用模仿他,更不用成为他。” “我记住了。”陈川握住司烜的手,五指收紧,十分坚定。 其实,陈川也有一些私心。如果梵笙不是虚幻,那么司烜也就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他隐秘而炙热的私心。 司烜见他无碍,终归展露笑颜,颔首说道:“先想办法走出镜像,至于你与梵笙的关系,大可日后慢慢探寻。” 陈川抬头,看见赤水在头顶横流:“刚才你说我们在镜像里?” “确切来说,是我们在赤水的倒影里。” 司烜蹙眉道,“得想办法上去。” 陈川凌空而起,试图闯入赤水。但此地的确诡异,他足尖才一离地,就好像有无形的手拉拽脚踝,教人腾起不得。 这办法司烜也曾试过,结果亦是如此:“这里天地倒错,寻常办法用不得。” 陈川懊恼地盘膝坐在地上,兀自抱怨起系统:“这又是来考验智商了?” 【系统提示:亲亲,我们希望人物德智体全面均衡发展呢!】 陈川想对着随机卖萌的系统比中指,却被不明所以的司烜打断:“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我在思索怎么出去。”陈川信口搪塞时,偶然瞥见八极百炼镜,茅塞顿开,“既然我们身处倒置的空间里,那么古镜中的倒影不就是我们要回去的地方?” 司烜经他一提点,亦是明白过来,让古镜正面朝上,恰好映出在头顶横流的赤水。 镜中一片红丿潮涌动,影像渐趋幻化成真。 一滴锈红河水落在肩头,灼热异常,还冒着滚滚热气。陈川握紧天寒石,抬眼望去,只见越来越多的赤水自头顶滴落,不过短短一瞬,就如山洪倾泻。巨大的水浪卷成旋涡,将他裹入其中。 司烜亦是身处洪流之中,奋力上前,紧攥陈川手臂:“稳住了——” 话音未落,天地倒错,陈川头下脚上地在旋涡中翻搅。他苦笑着想,现在就像落进洗衣机的袜子,翻身、下落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等到浮出水面时,他被司烜拖拽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游上岸。但险情并未结束,融金池中水再度化作无数赤红的手,紧紧箍住司烜双腿。 司烜终归知晓赤水的用意,高呼道:“它们是想留住八极百炼镜!” 陈川先一步上岸,捡起摩罗金刀,挥刀分浪。摩罗金刀锋刃所及之处,赤水中的手臂纷纷散去,化作锈红池水。 司烜趁机逃离,怀抱八极百炼镜上岸:“走。” 整座雄山都在颤动,嶙峋怪石纷纷砸落。偶有魔物精怪避闪不及,当即脑袋开花,一命呜呼。 陈川与司烜不敢停留一瞬,竭力往来处奔跑。谁知甬道尽头,有巨石轰然倒落,正好将回路堵个严严实实。 司烜见此路不通,当即转身,领陈川离去:“一定还有其他路径。”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二人跌跌撞撞走出狭小甬道,不约而同地一脚踏空,坠落进湍急赤水中。原来,就在他们赶路时,退路早被震塌。 沸腾翻滚的赤水中,一片鬼哭狼嚎。栖身于此的魔物精怪也掉落下来,在锈红河水中融化,连骨头渣都丁点不剩。 陈川瞧得心底生寒,庆幸自己手握金晶天寒石,才保住一条性命。 碎石纷纷砸落在水中,司烜挟陈川飞身一转,才堪堪避过:“山洞要塌了,我们得快些游出去。” 陈川心有余悸,但危机之刻,理智总会占上风:“我记得赤水通外雄山之外,我们跟着水流走。” 二人顺流而去,越往前游,便发觉水流越湍急。看见一线光亮时,陈川已稳不住身形,猛然惊呼道:“外面是瀑布!” 只可惜,回忆起此事时,已经来不及应对。他就似一叶小舟,倾覆在湍急洪流中,顺着瀑布坠落。 巨大的冲击力让陈川胸腔滞涩,此刻除却拼尽最后的意识紧攥金晶天寒石,就只剩下随波逐流。 -- 第59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川再度清醒时,发觉手臂都已发麻,却也不曾松开这块保命的石头。 “唔——” 胸膛还闷闷地隐隐作痛,陈川撑起身子,发觉已经身处岸边。司烜就守在一旁,看见他醒来,才松一口气。 司烜忌惮天寒石,不愿凑近:“快把那石头收起来,让我替你疗伤。” 陈川依言将此物收入印有封印的囊袋,等到司烜上前,才意识到他的火神大人又是一丿丝丿不丿挂。 陈川蹙眉,似有不快:“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司烜一指身后,让陈川自己去瞧。不远处,有石块堆起篝火,被赤水染得斑驳的衣衫就架在上头,水渍未干。 陈川无可奈何,也脱了衣服去烤,嘴里却还数落着:“好歹留一件贴身的,否则……” “否则?”司烜知道他又要说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先一步堵回去,“雄山周遭断不会有人。” 陈川被一噎,顿了顿,用臂膀圈他入怀:“否则啊,我会忍不住。” 司烜勾唇一笑,冲着陈川胸膛一按,力道不轻不重。陈川被瀑布冲击过的胸膛自然承受不住,旋即痛呼出声,连连咳嗽。 难道是下手太重了?司烜见他这样,有些许懊悔,关切地问:“还好吗?” 谁知下一瞬,陈川猛然抬脸,对着司烜面颊重重亲一口:“好得很!” 尔后,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们依偎着拥吻,似乎想要融入彼此的胸膛。 司烜肤白如瓷,陈川通身蜜色,缠绵在一处时,就仿佛要拧成一股黑白纠缠的灯芯。无形的手点燃欲念的火苗,将二人浑身燃遍。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一日发点梗番外! 我觉得巫燧知道真相以后,是要暴走的节奏~ ☆、三十五、凤凰明焱 三十五、凤凰明焱 陈川做了一段冗长的梦。 在梦里,有一双眼凝望着他,冷冽而坚毅。让人不禁联想到这双眼睛的主人,一定像是悬崖峭壁上的孤松,孑然一身,直面风雨。 又是你吗,梵笙? 陈川在心中发问。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只能敞开心怀接受。但这需要一个过程,伴随着质疑与痛苦,就像飞蛾只有顶破茧蛹,才能彻底变成全新样貌。 “陈川……”司烜在他耳畔轻呼,驱散梦魇,“该醒来了,陈川。” 陈川撩开眼帘,正对上司烜含笑的唇角,顿时心安。他不禁抬手,抚摸司烜的面颊:“我已经醒了。” “接下来,我们先去寻凤凰雨露。”趁着陈川穿衣的间隙,司烜又说起剩下两件待寻之物来,“想到明珠薜荔所在之地,必须经过凤凰巢。” “都依你。”陈川只是随口一应,无端流露出宠溺之意。 司烜笑意更浓:“好。” 【达成成就:今古往事】 【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度50%,获得经验值:200,主线剧情已发生变动】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6200,累计攻度值:62】 【系统提示:上垒火神,获得经验奖励:1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6300,累计攻度值:63,攻略进度38%】 启程在即,一串系统提示音在耳畔炸开。面对才增加3%的攻略进度,陈川勉强笑了笑,只觉得某项性能又一次被严重低估。 二人将八极百炼镜送入梵笙墓室之后,启程去往凤凰巢。 所谓凤凰巢,乃是一颗参天凤凰花树。此树本不应生在如此严寒之地,但它又是汇集天地阳炎生成,故而山谷之外是风雪凛冬,山谷之内还有凤凰花开。 司烜抵达凤凰巢时,看见凤凰花开如彤云,灿烂热烈恍如一朝春至。他忙陈川说:“有凤凰涅槃重生。” 陈川在传说中听过此事,还不曾亲眼见过,顿时兴致大增,跟着司烜走到近处去瞧。 凤凰树下,花飘如雨,落得司烜满头满身。陈川也被迷了眼,想伸手为司烜掸去花瓣,谁知下一瞬,手心被砸了个正着—— 陈川愣了一瞬,垂眸一看,与一只通身绯羽的雏鸟四目相对,茫然相顾。 这只雏鸟不过巴掌大小,尾羽却有九根,根根艳丽如绸缎。它歪头眨了眨眼,冲着陈川扬起羽冠,张口就问:“你是我爹爹吗?” “哎?”陈川满脸无辜地望向司烜,“它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司烜蓦然笑出声,朝它招招手。飞鸟会意,旋即飞落在司烜指端:“你身上真暖和。” “他不是你爹爹,你是凤凰,他是人。”司烜鲜少有这等耐心,陈川看到都深感惊奇。 “它是凤凰?”陈川用指腹抚了抚雏鸟羽冠,满面复杂地问,“怎么有点傻?” “大约是浴火涅槃时出差错,记忆都消失了。”司烜解释道,“凤凰会在将死之时引火焚身,虽能借此重生,但也极为危险。” “我想,它应该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司烜沉吟道,“不如先在周遭搜索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陈川依言去寻,未走出多远,便见有飞鸟残肢落在地上,溅开满地血迹:“快看这里!” 司烜循声而来,蹙眉道:“是有魔物自外面闯进来,想吞噬凤凰修炼。看来,这里只剩下它一只了。” “你说过,所谓凤凰雨露,就是凤凰哭泣之时所落下的泪水。”陈川看着雏凤,不禁叹息,“但它好像什么也不懂。” -- 第60页 这只雏凤的确什么都不懂,不知地上残肢是同伴的,只顾躲在司烜手心瑟瑟发抖。 司烜不想刁难一只雏鸟,带它远离那满地狼藉,坐在树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雏凤外头想了想,许久以后才记起来:“我只知道我叫明焱。” 司烜试图诱导它:“明焱,你落过泪吗?” “忘记了。”明焱扇了扇翅膀,很好学的模样,“什么时候才会落泪?” 司烜想了想,回答道:“在悲伤的时候。” “什么是悲伤?”明焱俨然是个好奇宝宝。 司烜眉头一蹙,计上心头:“陈川,你来说。” 陈川不禁吐槽:“你不是神明吗,竟也说不清?” “我又不曾落过泪。”司烜说得理所当然。 陈川席地而坐,看着这一神一凤,神情愈发复杂:“悲伤就是……难受,想哭。” 兜兜转转一大圈,话题又绕回来,司烜一声长叹,陈川无可奈何,明焱满脸好奇。 这般相顾无言半晌,司烜率先打破沉寂:“罢了,先带它出去走走,说不定还能找回记忆。” “也好。”陈川对着雏凤道,“出去以后见到凡人,可不许说人话,知道吗?” 明焱继续问:“为什么?” 陈川一弹它额头,回答道:“因为你会被当做妖怪。” === 明焱虽然傻,但也听话,出了凤凰巢就不再多说话,尤其是遇到凡人,只会与他们扑棱翅膀。 司烜借一朵凤凰花引路,携陈川与明焱去往落霞山寻明珠薜荔。 待他们赶到时,天色已晚,夜幕驱散霞光,星辰高悬苍穹。陈川与司烜借火,引燃火把,在前面开路。二人一路追寻凤凰花,穿过密林,终于抵达山顶。 山顶并无异常,只有满眼断壁颓垣。低矮砖墙上,攀着一圈薜荔枝。薜荔枝上坠满了薜荔果,颗颗似明珠,在夜色里晕开皎皎光华。 陈川想,所谓“明珠薜荔”,大抵就是此物。 明焱见明珠薜荔灵气充盈,顿生欢喜,扑棱着飞上去,寻一颗就啄。 陈川也走上前去,想摘一颗收好,却在靠近矮墙之刻,猛然看见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什么人!”陈川心底一颤,惊呼出声。 “是鬼魂。”司烜一眼便认出女子的身份,冷声喝道,“不要装神弄鬼,出来吧。” 区区鬼魂自然畏惧火神,听闻司烜呼喝,立时颤颤巍巍走出来。 陈川这才看见,原来矮墙之后的鬼魅是一名通身素缟的女子。她面色惨白如纸,浑身都笼罩在一层白茫茫冷光下,乍一看凄清异常,教人心生寒意。 “你们是谁?”女鬼打量着二人,狐疑问道,“为什么来到落霞山?” 陈川见她并无恶意,戒心稍散:“我们来到这里,是为求一颗明珠薜荔。” 听闻此言,女子眼中蓦然浮现出失望的神情。但她没有拒绝陈川的要求,指向薜荔果道:“拿去便是。” 陈川摘了果子后,又对这名女鬼心生好奇,不禁问道:“你为何孤身守在此地,却不去轮回?” 女子思索良久,柳叶眉都紧锁起来:“忘记了。” 陈川不明所以,与司烜低声嘀咕:“这些小鬼、小仙全傻了不成,怎么一个个记性都不太好?” “她有心愿未了。”司烜也深感无奈道,“大抵是因等待太久,已经忘却生前之事。” 明焱终于见到同病相怜的人,扑棱着翅膀飞过去,绕着女鬼转圈:“事情忘记了不打紧,名字可不能忘记。” “女鬼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连连摇头:“忘记了……都忘记了。” 明焱终于找回自信,与陈川司烜二人高呼:“看,还有比我更傻的!” 陈川忍住扶额的冲动,只说道:“啄你的果子去。” 明焱自讨没趣,又飞回矮墙上,一口一口啄果子吸取灵气。 陈川见女子面露苦恼之色,关切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些什么?” “我……我记得我要等一个人。”她蹙眉想了许久,才补充道,“等不到他,就只有守在这里,否则我们会失散的。” 司烜叹息着走到矮墙边,抬手摸上一颗薜荔果。 “大人——” 就在指端触及薜荔果的刹那,司烜听闻一声呼唤,极其微弱,就如微风拂过耳畔。 司烜一怔,握紧果子,闭目凝神,果真又听到声响:“火神大人——” “你又是谁?” “在下名叫穆琛。”声音渐趋清晰起来,是个男人。 司烜继续发问:“为何附身于明珠薜荔之上?” “因为她——”男人回答道,“因为我的妹妹尚不曾再入轮回。” 司烜终于窥到丁点真相,追问道:“女鬼是你的妹妹?” “是,她叫穆颀。” 司烜揣测道:“你们相约在此隐居,不入轮回?” “恰恰相反,我们幼年曾相约,来世还要做一对兄妹。” 男人的言辞里,透露出苍凉与悲戚,说出许多前尘往事来。 “我曾是雪山容晦大神的仆从,后来为神明所抛弃,死在雪山里。从此以后,再不能轮回转世。” “我死去之时,她才十四五岁,啜泣着告诉我,害怕人间世再没有亲人和家。” -- 第61页 “于是我托梦告诉她,只要家乡的明珠薜荔闪烁起光亮,就是哥哥在与她问好。” “后来啊,我的傻妹妹背起我的尸身,一步一步走下雪山,走过无数城池,说要让我长眠在家乡的土地下。”男人说话时,竟已哽咽,纵使已死去,可心中还怀着对往昔的眷恋,“这个傻姑娘,等了这么久,等到忘记了姓名与初衷,却仍不晓得我就附身在明珠薜荔。” 司烜虽不懂凡人间的亲情,却能洞穿他的心思,直言问道:“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在下早已衰微,若非明珠薜荔灵力充盈,只怕早已散去。百余年来,我只有默默守着她,却说不上一句话。”那人也不拐弯抹角,只说道,“在下只求火神大人大发善心,代为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请火神大人告诉妹妹,穆琛已入轮回,让她也快些转生。”男人说话时,语调中含着笑意。 然而,司烜却直言戳破谎言:“你已衰微至此,只怕一离开明珠薜荔,就要灰飞烟灭,哪还能再入轮回?” 神明早有习惯于俯瞰众生,自是难懂人心中的千回百转。穆琛沉沉叹息:“但是她还可以。” “我要守着她,直到能亲眼看见她再迎新生。如此,哪怕灰飞烟灭,也无所遗憾了。” “这就是所谓的心念不改吗?”司烜莫名生出许多感慨,心弦似被什么触动,“你也是,她也是,连梵笙也是。” “梵笙?”穆琛一惊,声音陡然高扬,“大人也认得梵笙?” 司烜亦是惊诧,旋即反问:“怎么,你也曾是他的追随者?” “百余年前,我与他同为雪山容晦大神的仆从。”梵笙给穆琛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象,时至今日,仍难忘却,“他与众不同,会对祭品怀有仁善之心。我与他信念一致,所以帮他逃离雪山,自己却死在容晦大神手中。” “你后悔吗?”司烜万万没想到,寻一颗明珠薜荔,也会牵扯出梵笙的往事来。 “如果梵笙真的能打破雪域的法丿规,开辟出另一番天地,我自然不悔。”说此话时,穆琛的言辞异常坚定。 不知不觉间,司烜唇畔绽开浅笑,回眸望向陈川:“今日,也算是故人重逢了。” 穆琛不解:“大人这是何意?” 司烜凝望着陈川,意味深长地回答:“你看看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浪完回来了,今天开始疯狂码字 爱你们哟 ☆、三十六、明珠薜荔 三十六、明珠薜荔 “这是大人的仆从。”起初,穆琛并没有意识到陈川的身份。 “仅此而已?”说话间,司烜站在矮墙下同陈川招手。 陈川会意,走上前去:“你怎么对着一堵墙自言自语?” 司烜没有应声,手握薜荔果,与穆琛道:“你再仔细看看他。” “这是……”穆琛沉吟良久,语气里都满是狐疑。 陈川听不到穆琛的声音,但也不会笨到以为火神在发癔症,试探着问:“这里面附着人?” 司烜拽住陈川手握,引导他也握住一颗薜荔果:“你能感受到吗?” 陈川蹙眉良久,失望地摇头。 但附身在明珠薜荔上的人,却已感知到:“摩罗金刀……” “我虽不能窥见他的前世,但摩罗金刀绝不会认错主人。” “当初,梵笙的残念都不曾认出他来,只将他当作这片雪域的异数,逼他继承遗愿。”司烜望着掌心的薜荔果,感慨万千,“都是天意使然,谁又能窥破玄机呢?” 陈川隐约猜到,附身在明珠薜荔上的,应是梵笙的故人:“他是谁?” “穆琛。”司烜回答,“曾经也是容晦的仆从。” 陈川对于梵笙转世这一层身份,内心深处含着些许恐惧。仿佛一旦接受,他就会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系统的提醒言犹在耳——难道这片雪域真的只是虚幻吗? 谁又能保证,千万年前的穆尼拉雪上下,没有发生过这一段惨烈而激荡的往事? 陈川再度陷入自我矛盾中,无心过问司烜与穆琛的交谈。 司烜轻拍陈川肩头,让他回过神来:“往事而已,不必纠缠。” 陈川轻叹,矛盾地问:“我究竟该不该是梵笙?” “如果你不希望是,那么你就不是。”司烜松开薜荔果,与他走向别处,“梵笙早已消散,如今的你只是陈川。” “是啊,我是陈川。”陈川经得司烜劝慰,心结渐散。 重要的是,现如今,只有陈川真实存在于世间。 司烜安抚完陈川,又走向女鬼。女鬼畏惧火神,本能地后退:“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司烜依照承诺转达穆琛所言:“你叫穆颀。” 女鬼只顾摇头,好似什么都听不进去,只顾反复自言自语:“不记得……不记得了。” 司烜蹙眉,耐心告罄。 便在此时,陈川走上前来,柔声呼唤道:“小颀。” 这不是陈川的声音。司烜旋即意识到,穆是琛附上陈川的身躯。 “小颀,是哥哥。”陈川望着她,渐露笑颜。 女鬼一怔,不敢置信地抬起脸来,眸光在陈川身上流连不去。 陈川的眼里泛起涟漪,满含眷恋与温情:“你还记得吗,只要明珠薜荔闪烁起光亮,就是哥哥伴在你身旁。” -- 第62页 “哥哥……”女鬼也被触动,尘封的记忆如潮水涌上心头,“轮回?” “傻姑娘,你看,我都已经转世轮回,你却还守在这里。”穆琛假借陈川的身份,告诉她自己已经轮回,“你让我苦苦找了好久,直到今日才找到。” “哥哥,我也等了你好久好久,久到忘记了姓名与身份,久到连守在这里的缘由都已不记得。”她回话时,声音里含着颤动的哭腔,却不是全然的悲戚,还夹杂着久别重逢的欢喜。 陈川的眼底,也有泪光如星河闪烁。但他依旧扬起唇角,含笑说道:“去吧,无论你轮回到哪户人家,哥哥都会找到你。” “好。”女子擦去泪水,心怀希翼,笑逐颜开,“哥哥也要记得,只要家乡的明珠薜荔闪烁起光亮,就是小颀在思念你。” 说罢,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明珠薜荔的光晕里,化作清风,绕陈川周身三匝,继而飘向天涯。 女子离去以后,穆琛走出陈川身躯,回到明珠薜荔上。 司烜再次握住薜荔果时,发觉他的声音已经虚弱至极,缥缈到如同远隔天涯的风声:“多谢。” 不知为何,司烜竟有些于心不忍:“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再没有了。”穆琛已经满足,“我只想附身在明珠薜荔上,迎来属于自己的结局。” 司烜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而另一旁,陈川正要招呼明焱启程,谁知这只凤凰立在矮墙上浑身发颤,一声都不回应。 陈川心下好奇,上前定睛一看,蓦然惊喜:“凤凰雨露!” 司烜闻声赶来,竟发觉明焱落泪,忙不迭提醒陈川:“快接住。” 陈川赶忙伸手,便见凤凰泪落在手心,化作一颗纯洁如冰的宝石。他不禁大为惊奇:“这就是凤凰雨露?” “就是此物。”司烜不曾想到,第四样宝物就这么凑齐了。 凤凰泪坠落在地上,便处处生花。司烜见得,不禁感慨,泷澈想要的冰晶蓝莲也得来全不费功夫。 【达成成就:心念不改】 【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度100%,获得经验值:400,主线剧情已发生变动】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6700,累计攻度值:67】 两样东西都凑齐了,可明焱还在哭。陈川挠挠它的头,用安慰孩童的语调问:“为什么哭?” “刚才……刚才我也听到那个人说的话了。”雏凤依偎在陈川手心,抽噎不止,“他们好可怜,以后再也不能相见了。” 司烜将雏凤接入掌心,指腹轻抚它的羽毛:“他们求仁得仁,离去时皆是心满意足。” “明焱,这世上的圆满并不只有一种。” 明焱似懂非懂,连连摇头:“不明白。” “你生命长久,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这是司烜作为神明,看惯了人世百态后的感慨,“等你展翅高飞的时候,就会知道,因为生来就站在更高处,眼光也得比凡人更长更远。” 陈川听闻此话,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神明生来就站在更高处,所以目光长远非凡人所能及。而梵笙是生祭邪神的奴隶,生在尘泥里,却能成为第一个觉醒的人,又是多么难能可贵。 梵笙的意志,值得传承下去。 === 四样宝物俱全,陈川与司烜赶回摩罗城地下宫殿时,发觉巫燧早已等候良久。 他们本有私心,二人皆不信任巫燧,深知短暂合作以后,必然兵戎相见。如此一来,四样宝物便成了筹码。 “别来无恙。”这一回,巫燧仍是孤身而来,未带一兵一卒,“东西都全了?” 在地下宫殿遇到巫燧,陈川并不惊奇。摩罗城早就是一座死城,周遭又都是银戎眼线,他与司烜亮度进出,自然躲不过去。 只是,梵笙的墓室在何处,想必这世上已没有第三人知晓。于是,陈川只拿出凤凰雨露与明珠薜荔。 巫燧蹙眉:“还有两样呢?” 陈川并不急于回答,转而问他:“我能信任你吗?” “在封禁天寒石这一点上,我们利益一致。”巫燧说完此话,又不禁嗤笑道,“又或者,你能以一己之力毁掉它们?” 陈川并未被激怒,多次交锋下,他已能沉着应对:“你将封灵屏识阵布在何处?” “自然是银戎城中。”巫燧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故意问,“你敢不敢来闯上一闯?” 陈川说:“敢。” 封禁金晶天寒石关乎司烜安危,纵使陈川知道此行危机重重,也要亲眼见他行事。 “明日日出之时,银戎城北祭台下,我等你们。”说罢,巫燧转身即走。 直到他离去,司烜才与陈川道:“明日我一人赴约就好,你在此等候。” “不行。”陈川自是不允,“巫燧诡计多端,我不能让你孤身涉险。” 上回的事情让陈川心有余悸,他差点失去司烜,失去生命,更失去了一个孩子。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第二回。 === 这一日,天色未明之时,银戎城门已然大开。女祭司阿烨携一众护法守在门前,这阵仗不似迎客,倒像是严阵以待。 “他们来了!” 陈川曾在火雨鸿蒙阵中大杀四方,几度濒死,又几度生还,“威名”早已传遍银戎城。 -- 第63页 天际显露一线光亮之时,陈川与司烜终归到来。夜幕在他们头顶散去,朝霞如火,燃遍苍穹。 阿烨恨兄长之仇难报,见到陈川之时,只想将其碎尸万段:“陈川,你很有胆量。” 陈川反讽:“若无胆量,我又怎会站在此地?” 阿烨心有怒意,按而不发,转而与司烜说道:“巫燧大祭司已等候圣驾良久,请司烜大人入城。” 无论她真心恭敬,还是口蜜腹剑,司烜都不在意。如阿烨这般的人,本就入不得他的眼。 北祭台前,巫燧着黑衣,矗立在凛冽晨风中,远远望去,好似一尊漆黑的雕像。在他身后,大阵已然布好,四角皆有祭司点莲灯加持,梵唱之声不歇。 司烜只看一眼,便知封灵屏识阵已布成,与陈川说道:“阵法上没有使诈。” 陈川稍稍安心,却不信巫燧当真没有多余的心思:“一切小心。” “你们不信任我。”巫燧说此话时,不住低笑,含着一惯的讥讽。 陈川也不同他客气,直言道:“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们无法安心。” 话音刚落,巫燧将手中两枚天寒石尽数抛给陈川:“既然这样,便由你来掌握它们。” 巫燧这是在表决心? 一时之间,陈川也拿捏不准他的心思,狐疑地望向司烜。 司烜也有些不敢置信,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加持四方的祭司接过四样宝物,各守一方,念起不知名的咒文。只一刹那,大阵四周莲灯骤亮。灵力侵染烛火,原本豆大的火苗转瞬化作火蛇,爬上四名祭司身躯。 他们像是失去了知觉,哪怕皮肉焦枯,也不曾痛呼一声。其实莫说痛呼,连念咒诵经声都没有稍稍发颤。 但陈川的心却在发颤,他只知道,对信仰狂热到如此地步的人,与疯子无异。 “又是活祭,用四名法力高强的祭司以身祭阵。”司烜一眼看出其中奥妙,与巫燧道,“付出如此代价,也要封禁金晶天寒石,崇炎,你真的忠于容晦吗?” “与你无关。”熊熊火光映在巫燧的眼眸理,仿佛他的心魂都燃起烈焰。 司烜沉吟半晌,若有所思。 待到四名祭司化作焦炭,巫燧与陈川道:“禁制已成,快将天寒石放入阵中。” 司烜没有看出异样,陈川不疑有他,手握天寒石走入阵眼。 谁知变故骤来,天寒石寒光骤现,凛冽严寒铺天盖地而来,化作无形巨茧,将陈川包裹其中。 司烜大惊失色,厉声喝道:“崇炎,你竟言而无信!” 巫燧置若罔闻,蓦然朗声大笑:“作为梵笙的传承者,牺牲自己成为压阵人柱,不也是为雪域苍生献身吗?” 陈川想要出阵,却已动弹不得。他亲眼看见冰雪爬山指端,蔓延向手臂与脖颈。更为可怕的是,严寒无孔不入,由内而外渗入肌理,冻结血液,侵袭心脏。 “陈川!” 司烜走入阵中时,并不曾犹豫一瞬。机会只有一次,在陈川彻底沦为人柱前救他出去,阵法便也不攻自破。 陈川只想司烜惧怕天寒石,所以哪怕牙齿打颤,也竭力说出最后一句话:“出去,快走!” 司烜只当耳旁风,催动神力,为他抵御冰雪:“我也不会让你陷入长眠。” “有趣。”巫燧站在阵外,看得饶有兴趣,“神明动情以后,也不过如此。” 纵使知晓无力回天,也要豁命一搏,不知的勇气可嘉,抑或不自量力。 这场博弈是司烜与容晦之间的角逐,只可惜胜负早有定论。正如司烜所言,如若站在容晦跟前,他就如刚出生的婴孩。直至神力将尽,司烜也只能止住冰雪蔓延的势头。陈川单膝跪在地上,依旧动弹不得。 饱受严寒折磨的他心脉跳动渐缓,启唇时,口中呼出一口寒气:“司烜,快走。”说罢,终是力竭。 “不要睡。”司烜深知冰封之苦,不忍陈川也受一遭,咬牙道,“同我说话。” 巫燧在阵外观望许久,渐觉无趣,趁司烜神力将尽之刻施法,一举将其带离:“够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 而陈川失去司烜护持,转瞬之间为冰封所封。 作者有话要说:  巫燧骚操作开始 今天依旧要表白看到这里的朋友们!么么哒 ☆、三十七、再次怀了 三十七、再次怀了 银戎城有许多禁地,自今日开始,又多一处。 白塔旁的石楼本无用处,却在几日前翻修一新,所用的都是最上乘之物。 不知内情者好奇地张望着石楼,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好一番,也说不出究竟何人入住其中。但光凭一十六位护法镇守内外的阵仗,就知晓此人非同寻常。 议论声在巫燧大祭司走入石楼时暂歇,又在门扉紧锁后迭起。有人想与明烨祭司攀谈,却只得到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纵使外面已至午后,石楼中依旧黑沉沉如坟茔。甬道里,两侧皆是红铜铸成的灯奴,它们静静跪在地上,却无一盏点燃灯火。 巫燧推开门扉,看见身戴枷锁的司烜也望过来,神色冷冽。 “我耐心有限度。”巫燧一步一步走向他,不急不缓,看似漫不经心,却暗含逼迫,“赐给我火神印,我便不再纠缠。” -- 第64页 “不可能。”司烜心意已决,要将此事当做筹码,“除非你放过陈川。” “那么,我的答案也与之前一样——”巫燧冷笑,拂袖道,“绝无可能。” 司烜比他更为决然:“既然这样,也就不必多言了。” 巫燧耐心告罄,意味深长提醒他:“我还有其他办法得到火神印,不是吗?” “你想做什么?”司烜见他眸光渐深,终于隐约猜到些什么,面色愈发难看。 当初拼死一搏搭救陈川,如今神力衰微,司烜连枷锁上的禁制都无法解开。此时此刻,如果巫燧想做什么,他自知难以抵挡。 巫燧一步一步逼近他,漆黑的眼眸恍如深渊:“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让陈川饱受严寒之苦,比如让你孕育一位新的神明。” 司烜听懂弦外之音,怒喝道:“放肆!” “放肆?”巫燧已将他逼到无路可退,神情冰冷而讥讽,“陈川碰你的时候,你可曾这般呵斥过他?” 司烜退无可退,横生玉石俱焚之心,拼尽最后残力,劈手直击巫燧面门。巫燧多年刀口舔血,早有本能烙在身躯最深处。此刻危机骤至,本该反戈一击,却在半途生生收住灵力。 “差一点就中计了。”巫燧将人反剪,勾唇问他,“怎么,陈川成了人柱,你也不想活了?” 方才司烜那一击暗含毒咒,如若巫燧接招,必定两败俱伤。好在他及时醒悟,错身躲开,才不至于修为尽毁。 “你这样肮脏的神明,不配享有供奉。”巫燧被此举激怒,伏在他耳畔,说起最刻毒的话,“与祭神奴隶厮混的你,甚至配不上‘神明’二字。” “与你无关。”司烜心中被扎入一根刺,回击巫燧之时,亦是不遗余力,“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巫燧连连冷笑,手掌一路朝下游走,潜入司烜衣裾:“怎么,与蝼蚁交丿欢会让你欢喜?” 司烜挣扎无果,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你看看如今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同我讨价还价?”巫燧的声音化作毒蛇,钻入司烜耳蜗,激起浑身战栗,“神明如你,不过是一个笑话。” 那只手撕开他的衣衫,游走在脊背,逡巡在最隐秘的地界。司烜几度咬牙闭眼,忍无可忍,怒喝道:“住手!” 巫燧置若罔闻,反唇相讥:“陈川这么做的时候,你也会说这个?” “如果你只是想要新的火神,就不必亲自上阵了。”沦落到这般田地,司烜反倒寻回了理智,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只要是由我孕育的,都是火神。” “你这是什么意思?”巫燧一惊,随即意识到什么,手掌笼在他的腹部——初生的灵力穿过皮肉,染上他的掌心。 “果真是……天随人愿。”巫燧的笑声回荡在房中,低沉冰冷,经久不散,近乎疯狂。 他的笑声久久不歇,并无一丝欣喜,笑意只逡巡在唇畔,眸光凛冽如刀刃。 司烜回首望向他,眼中的讥讽神情也堪比刀锋剑刃:“我给你这个孩子,你放过陈川,如何?” 这已最大的让步。 “不可能。”巫燧拟二指为笔,施咒收紧枷锁,“压阵人柱随时可以换,但你若再敢吞噬胎儿,我就割下他项上人头,亲手送到你怀里。” 重压之下,司烜跌落在地。锁链仿佛要嵌入皮肉,不断收紧着,令他动弹不得。 尽管已如此狼狈,他满心想的,仍想保陈川一命。 既已无路可退,不如分离一搏,司烜扔出最后的筹码:“你若真的割下他的头颅,必定悔恨万分。” 巫燧心生诧异,挑眉问道:“缘由呢?” “也对,你还不知晓。”司烜伏在地上,不住轻笑,引得巫燧心中疑窦丛生。 巫燧蹙眉追问:“知道什么?” “你还不知道,梵笙已经归来。”司烜故意只说这么一句,好似琴曲已了,留下无尽余音。 “这是什么意思?”果不其然,巫燧一听闻“梵笙”二字,心境再不能平稳,俯身箍住司烜面颊,逼问道,“已经归来……难道是与陈川有关?” 司烜抬眼望着他,眸光如炬,笑而不语——如此神情无异于默认。 巫燧心中如遭锤击,纷涌的记忆与复杂的情愫一起涌上来,足以让一切壁垒都崩塌成断壁颓垣。 “你不会对梵笙下杀手,不是吗?” 司烜早已洞穿他的心思,每一句话都如利剑穿心,直击要害:“他的意志与你的信仰背道而驰,比起杀了他,你更想抹杀他的意志,令他臣服在你脚下。” 巫燧眸光一凛,箍住司烜面颊的手愈发用力,烙下点点红痕。 司烜却似胜券在握,挑衅似的勾唇,兀自说下去:“看来,我说对了。” 巫燧并未应答,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司烜见此情形,暗自松一口气,喃喃低语:“陈川,你的命算是保住了。” === 夜幕初降时,簌簌飞雪飘扬而下,不多时,便已积下满地素白。巫燧孤身走向北祭台,踏碎满地冰雪,衣袂裹挟在风中,猎猎如旗。 一尊银白冰雕孤立在阵法中,里面沉睡着陈川。 巫燧望着为冰雪所封禁的人,蓦然轻笑:“梵笙啊梵笙,你终归是回来了。” “明明有机会远离这个荒诞不经的地方,却还是要回来,值得吗?” -- 第65页 “哪怕粉身碎骨,心念都不曾动摇……真是食古不化!” 巫燧喃喃说了许多,却是对着一个冰雕般的人,恍如梦中呓语。 “梵笙,我们从来都是同一种人。” “同样顽固,同样心怀执念,同样不能说服彼此。” 说话之间,巫燧伸手触碰为冰雪所封的面容,恍惚之间,仿佛又看见故人:“但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落进我的手掌心。” “我要你遵从我的意念,奉行我的信仰。”从前所不能做的事情,如今巫燧要一一讨回来,“不仅是你将为我所掌控,你的子嗣后代,也会沦为傀儡,世世代代,永无超脱。” 巫燧越说越畅快,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渐散。百余年来,他从未如今日这般开怀过。 他絮絮低语着,又说了许多话,陈川却一字都未听见。陈川在冰雪中陷入沉眠,好似陷入冗长的梦魇,四下一片漆黑死寂。 陈川不知究竟睡了多久,也许只有三五天,也许是三五年,抑或更久。直到一线光亮传来,撕裂无边黑夜。 碎冰生在耳畔响起,严寒渐趋褪去,凝滞的心脉渐趋复苏。陈川试着勾了勾手指,果真可以动弹。 待到冰雪化尽,意识也尽数回到脑中,陈川凝起全部气力撩开沉重的眼帘,看见一角墨色衣袍。 他认得金线绣成的纹样,是抽象的雪山图腾,只有巫燧的衣服上才有。 陈川虚弱地问他:“为什么放我?” 巫燧捏住他的下颔,强教其抬起脸来,“只让你做人柱压阵未免无趣。 ” 巫燧眸光阴鸷而幽深,如黑洞洞的深渊,仿佛要将灵魂都吸入其中。陈川猛然与他四目相对,顿觉胆寒:“你想做什么?” 巫燧含笑不言,扬手施咒,蒙蔽陈川神识。 陈川此刻虚弱异常,自是抵不过咒法。再次陷入梦寐前,他隐约听到巫燧在沉沉低笑。 “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陈川。”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始搞事情了,保证让主cp甜起来 减肥减到濒临抑郁的头铁作者在此,今天依旧要感谢耐心看到这里的你们,咪啾啾啾~ 在此立誓,5月2号前能再瘦一斤半就放飞一次自我! ☆、三十八、搞个大事情 三十八、搞个大事情(上) 阿烨每七日会去往圣山脚下悼念兄长。自陈川为冰所封后的第七天,恰好又是追悼之日,她倚在碑石前许久,哭泣之后,复又低笑。 “兄长,你终归能瞑目了。”阿烨抚摸着冰冷的碑石,喃喃说道,“陈川已经成为人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受严寒之苦。” 大仇得报固然畅快,但失去至亲,无异于刀刃剜心。阿烨在兄长坟前说了许久,从陈川下场凄惨,到他们幼年往事,直到有仆从奔走过来。 阿烨忙抹去泪水,故作无事之状:“怎么这样慌慌张张?” “明烨大人,巫燧大祭司命你速回银戎城。” “火神那边又生事端了?”阿烨还以为,是司烜逃离石楼。 “不,不是。”那人支支吾吾半晌,才说道,“巫燧大人提拔了一人为左祭司,赐号巫梵。” 巫燧座下本有左右两名祭司,自明熠为陈川所杀以后,左祭司一职空缺已久。阿烨乍闻此事,眉头微蹙,又旋即舒展,连番问道:“是什么人,来自哪个部落或是城池,姓甚名谁?” 那人满脸为难地摇头:“大祭司都不曾说,只许众人唤其巫梵。” 阿烨沉吟良久,反复念道:“巫梵……” 这事情,实在古怪得很。 阿烨也曾见过灵力、悟性至高之人,却从无一人能得大祭司赐号。而且,能得巫号是殊荣,纵使其兄长生前立下汗马功劳,也与此事无缘。 阿烨很想看看,这来历不明的人,究竟有什么过人的能耐。 她一路快马加鞭,回到银戎城时,正看见白塔门扉开启。巫燧走出白塔,身后另有一人跟随,身影分外熟悉。 阿烨脑海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到忘记勒紧了缰绳。烈马受惊,惊叫嘶鸣,当即就要将她甩落马背。 千钧一发之间,骤有人飞身上前,身形如风,惊现叠影重重,自马蹄下救出阿烨。 这一回,阿烨终是瞧清理男人的样貌:“你是陈、陈——” “阿烨,这是巫梵。”巫燧猝然打断她的话,眼眸一睇,饱含深意。 阿烨攥紧了双手,用力浑身气力才克制住颤抖:“是,参见巫梵大人。” 巫梵并未回话,只与她微微颔首,继而站回巫燧身后。如今的他就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刀,懂得收敛锋芒,只有巫燧点头,才会出鞘。 阿烨浑身冰凉,恍如置身冰窖。 巫燧已经带着新封的巫梵走远,来到石楼下。他抬眼望向石楼,含笑问:“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巫梵摇头:“不知。” 巫燧笑意更深,言下意味深长:“这是一处牢房。” 巫梵问:“关押着什么人?” “关押的是我们都得不到的人。”巫燧漆黑的眼化作无底深渊,幽暗而深邃,“是即将失去信徒的神明。” 巫梵似懂非懂,静静等待着巫燧说下去。 只是,巫燧不想多提,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告诉他,转而道:“这里是禁地,你不能踏入半步。” -- 第66页 “是。” “在此稍候。”说罢,巫燧命护法开门,独自走入石楼。 巫梵抬首仰望天际,只见晦暗天光下,石楼压抑如坟茔。他抚摸着粗粝而冰冷的砖石,心头如被巨石压住,无端沉重起来。 一只飞鸟扑棱着翅膀飞进石楼里,一路啼鸣,打破沉寂。巫梵这才回过神,转身去往别处。如若他再多停留片刻,就能窥见窗扉后,有一位故人。 “看见了?”巫燧睥着下面,心中分外畅快,“如此,你也算求仁得仁了。” 直到那人远去,司烜才回眼望向巫燧:“你对陈川做了什么?” 依照陈川的心性,绝不可能听从巫燧的命令。 “这世上再没有陈川了。”灰蒙蒙的天色映入巫燧眸中,化作阴云,“他叫巫梵,如今已是我麾下祭司。” 司烜万万不曾料到,费尽心思为陈川挣来的活路,竟也是将他拽入无间深渊的死路。 “你封存了他的记忆?”司烜的嗓音下,克制着颤抖。 “是。”巫燧不介意如实相告,“我在他的神魂中设下一道禁制,无人可解。” “这道禁制就像是锁死的匣子,将他的记忆、思想、情思尽数封存。” “从此以后,他就是我手中的杀器,只会对准我所指的方向。” “这么做有意义吗?”巫燧的话如毒蛇般阴冷,司烜不寒而栗,“他因咒法而屈从于你的意念,并非真心诚服。” “你与梵笙龃龉百年,所求之事,无非是他心悦诚服。”司烜为求挽回局面,故意激怒巫燧,“如今这般作为,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可笑吗?”巫燧当真被激怒,猛然扼住司烜脖颈,“你不要自作聪明。” 司烜毫不畏惧,眸中都含着嗤笑:“是吗?” “如果得不来心悦诚服,我不介意退而求其次。”巫燧凑到近处,与他低低耳语,“我要你亲眼看着他——” “看着他忘记自己姓甚名谁,遵从我的意念,奉行我的信仰,将我当做行走于人间的神明。” 巫燧的气息拂在司烜耳畔,引起阵阵战栗。司烜望着他,眼神犹如在看一个疯子。 “而他的的子嗣,也将是我掌心的傀儡,世世代代,永无超脱。”说话之间,巫燧掌心已笼在司烜腹部,感受到灵力时,眸中似有利刃出鞘,尽是厉色。 === 司烜已经筋疲力尽,神力衰微与孕有生命让他抗拒不了困顿,缓缓陷入沉眠。 一只绯红的雏鸟自飞进来,扑棱了半晌,才笨拙地撩开帐子,落在他的枕畔。 明焱看见司烜,终于松一口:“找了好几天,终归是找到了。” 司烜却无所察觉,睡得昏昏沉沉。 明焱苦恼扑闪着翅膀,轻啄他的指端:“喂,醒醒。” 司烜指尖轻颤,没过多久,就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转醒:“明焱?” 明焱见他苏醒,终归安心:“你们一去不回,害得我好找。” 司烜展开手掌,让它站在掌心:“我们中了诡计,各自身陷囹圄。” 明焱啄了啄扣在司烜手腕的镣铐,遗憾地说:“对不起,我解不开。” “你才涅槃重生,灵力低微,自然破不开他的禁制。”司烜轻抚雏凤羽冠,本也没有寄希望于它。 “对了,我刚刚看见一个人,跟陈川一模一样。”明焱苦恼地想了想,又补充道,“凡人真是奇怪,明明生得一模一样,可怎么看都不是同一人。” 司烜沉沉叹息:“他就是陈川。” “怎么可能?”明焱惊愕异常,瞪大了双眼望过来,“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像是一件杀器,真让人胆寒,又怎么可能是陈川呢?” 司烜满含忧戚地说:“崇炎封存了他的意识与记忆,他已经忘却了前尘过往。” “我该怎么帮你们?”明焱飞入石楼前,就发觉这里设下重重禁制,料定司烜踏不出半步,“我代你去找他,告诉他真相?” “贸然告诉他,只会让崇炎察觉你的存在。”司烜连连摇头,沉吟半晌,计上心头,“你试着将他引过来,低调行事,若是不行,也不要勉强。” “好。”明焱一口应下,挥了挥羽翼,便又飞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一起见证我八百码直接冲进绿化带的骚操作剧情~ ☆、三十九、重新谈恋爱吧 三十九、重新谈恋爱吧 巫梵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姓甚名谁,比如前尘过往。每当他心生狐疑时,就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这个声音告诉他,姓名、身份、往事,都无关紧要。他的双眼只需凝望巫燧,他的步伐只需紧跟巫燧,他的信仰只需遵从巫燧,其余的,都无足轻重。 巫梵知道,他会是巫燧手中最锋利的杀器。 白塔上忽生骚乱,武士仆从惊呼一片。巫梵眸光一凛,飞身而去,看见两名刺客跌落出神殿门槛之外。 武士扯开刺客的面巾,看见此人面带飞鹰刺青,旋即禀报大祭司:“是亓风部。” 阿烨见得,最是愤然,怒斥道:“你亓风部流雪域亡数年,几经异族屠杀。若非巫燧大祭司给你们一处栖身之所,只怕你亓风部已举族覆灭,如今竟然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刺客擦去唇下血迹,连番低笑,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强命我族面覆刺青,不论男女老幼,连婴孩都难免此灾。” -- 第67页 “带着这样的咒印,纵使身死,魂魄也将为其掌控。”男人讥讽地看着阿烨,只问道,“这样的恩惠,你要不要?” 另一名刺客亦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巫燧碎尸万段:“我的儿女尚不满十岁,却被他送上雪山祭神。” 阿烨却道:“能为雪山容晦大神献身,乃是殊荣。” 那人被激怒,挣扎无果,啐道:“这样的殊荣,若是落在你的儿女弟妹身上,但愿你还能如眼下这般忠心如狗!” 阿烨几时受过这等侮辱,当即想教此人血溅三尺:“你!” “阿烨,慢着。” 巫燧只说了这么一句,纷乱的人群立时鸦雀无声。 他自神殿中缓缓步出,手中握着一柄长刀。银戎城众人都分外诧异,谁都知道,巫燧不屑于亲手斩杀这些蝼蚁与尘泥。 “巫梵,送他们去圣山。”说话之间,巫燧伸出手,递给他一柄长刀,“用这把刀斩下项上人头。” 巫梵接过长刀时,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他暗自想着,此物一定是旧相识,否则怎会如此熟悉。可一旦细细探究,诡秘的声音便再度回响在脑海,阻断思绪。 巫梵无法再往深处想,启唇问道:“这是什么刀?” “一柄无名古刀,你若用着顺手,拿去便是。”巫燧说罢,走入神殿。 用摩罗金刀割下梵笙信徒的首级,一定非常有趣。 巫梵不会质疑巫燧,命武士将两名刺客押往雪山脚下。 那两名刺客本就是怀着必死决心而来,如今大难已至,并未惊惶。他们跪在雪山脚下,有一人忽而回身,与巫梵说道:“不用你来动手,我们不愿死在银戎祭司的手中。” 巫梵望着他们,眸光渐沉:“你们想要如何?” 那二人互望一眼,相视而笑,同时自怀中抽出短刀,削去面颊刺青。霎时,只见得皮开肉绽,淋漓鲜血落在地上,融化了冰雪。 押送刺客的武士们纷纷惊呼,只有巫梵双手拄刀而立,冷眼相看。 一人望着地上血迹,猝然大笑:“我族人死前,宁可自毁容貌破咒,也不愿魂魄为巫燧效劳。” 另一人环顾众人,染血的脸狰狞如修罗:“你们这群人,今日为虎作伥,却不知这世上报应不爽。黄泉路上,炼狱之中,我且等着你们!” 说罢,二人举刀割丿喉,双目至死怒睁,实难瞑目。 诅咒声仿佛还未散去,几名武士不约而同地心生寒意,只有巫梵面色分毫未改。他的心就像被冰雪所封存,纵使有所触动,也无法泛起波澜。 凄厉北风呼啸而去,犹如为死者嚎哭不止,又似冤魂咆哮不歇。 巫梵垂眼望着尸身,斩下头颅时,连眉宇都不曾轻蹙:“回去复命。” 不过都是巫燧大祭司脚下的蝼蚁与尘泥,哪需要旁人介怀? 复命以后,一夜风波终归平息,巫梵走出白塔时,弦月已然西沉。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巫梵忽觉得无趣,席地而坐,拿来古刀细看。刀环内铸的是鎏金云纹,刀柄还有银线缠绕,分明第一回握在手中,却称手又熟悉。 一簇火球忽然浮现在他眼前,巫梵一惊,当即拔刀出鞘。 那火球似被长刀震慑,当即惊呼出声:“喂!” “何方妖物,竟敢在此装神弄鬼?”巫梵紧追火球,只想将其斩于刀下。 那火球回旋转动,一路朝前,若是飞得远了,还会稍作等待,全然是为引他去往某地。当巫梵意识到时,已经站在石楼下。 守门护法见他前来,当即拦住去路:“巫梵大人,此处是禁地,不可擅入。” 火球化作绯羽雏凤,朝他扬起九根尾羽,羽翼一挥,便飞入窗扉。 巫梵将此情形尽收眼底,冷声道:“有东西闯入禁地。” 守门人并未瞧见雏凤,故而满面茫然。巫梵仰望石楼,看见一扇窗扉后,隐隐闪现火光。 “就是那里——”巫梵话音未落,忽然看见火光骤盛,将窗扉照亮。 光亮下,有人影印在绢布上,侧颜恍如剪纸画,瞧不真切,但足够教他心生恍惚。 “这里面……关押的究竟是谁?”巫梵凝望着窗扉,心弦如被无形的手指勾住,一阵一阵收紧。 巫燧早有命令,不可透露其中玄机。因而,护法只道不知:“大抵是个重犯,也是咱们大祭司的心头之患。” 巫梵遥遥望着那个剪影,心神恍惚:“既是心头之患,为何不直接杀了去?” “巫燧大人深不可测,我等岂能猜得到他的心思?”此话倒是出自真心,这名护法也不知巫燧用意何在。 巫梵方要再追问些事情,却见那扇窗扉之内,火光骤熄。转瞬间,剪影也消失无踪。 眼见此情此景,他恍然发觉,心底仿佛也有一盏灯烛熄灭,空落落地归于沉寂。 一个古怪念头浮现在心头,巫梵并不知道缘由,只是无端心烦意乱起来。问完话后,他匆匆离去,却在行至半路时,又遇拦路虎。 确切来说,是拦路雏凤。 火球散开,化作绯羽火凤,叽叽喳喳口吐人言:“你想抓到我吗?” 巫梵本就心烦意乱,经它这一闹腾,愈发不悦:“滚!” 明焱只觉得撞到了铁板,嘀咕道:“罢了罢了,看在你中邪的份儿上,我凤凰不记小人过。” -- 第68页 “你若再不离去,休怪我刀下无情。”说话之间,巫梵已握紧刀柄。 明焱知晓,现在的他说到就能做到,是个危险至极的人物。但司烜还被囚在石楼里,必须把他引过去:“哼,小爷我住定了石楼,你能奈我何?” 雏凤说罢,再度化作火球,飞向石楼另一处窗扉。 “大祭司有令,擅闯禁地者死。”巫梵随即拔刀出鞘,果真招招不留情面。 明焱堪堪避过一击,看着尾羽被斩断,心有余悸:“果真是中邪了!”说罢,又幻化作火球,疾速飞向窗扉。 这一处窗面朝悬崖峭壁,阴面除却一颗老树横生的枝干,再无其他。因而,这里是守门护法忽略的地方,只设了一圈禁咒,并无人力镇守。 明焱得司烜提点,聪明了许多,一心要将人引到这里来。巫梵看见,那只胆大包天的雏凤站在石楼窗台上,还挑衅似的朝他挥翅膀。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巫梵足下凌风而起,手握出鞘长刀,直杀向明焱。 眼见刀锋逼近,凛冽锋芒不可逼视,明焱顿时慌了神,高呼道:“司烜救我!” 话音未落,窗扉骤开,明焱慌忙躲到窗下,再不敢露面。 巫梵见雏凤无踪,旋身而去,立在老树枝干上,冷眼望着窗扉。脚下就是万丈悬崖,凛冽寒风拂过他的巫袍,吹得衣裾猎猎,如鹰展翅。 他终归看见石楼中囚徒的真容,出乎意料的顺眼,仿佛早已相识,连一双印着火焰纹的眼也有几分熟悉。可每当他往深处回想,脑海中总有声音告诫他放弃。 “你是谁?”巫梵凝望那人许久,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我叫司烜。”司烜看着他,百感交集,不知当喜当悲,“你呢,如今的你又是谁?” “我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巫号,所有人都叫我巫梵。”他已全然接受巫燧的谎言,甚至没有一丝质疑的念头。 用这种手段摧毁一个人,果真是巫燧的作风。 司烜喃喃说道:“巫梵……我记住了。” “有一只火凤闯入禁地,请你将它交出来。”在巫梵的心里,只有巫燧的命令。 “它已经飞走了。”司烜自不能交出明焱,信口诌道,“自另一扇窗扉飞走,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 巫梵不疑有他,冷声问:“你拖住我,就是为了放他走?” 司烜没有回话,抬手关紧了窗扉。 “等等!”巫梵还有许多话想问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窗扉紧锁。 那人吹灭了烛火,黑暗如浓墨,隐去剪纸似的身影。巫梵迷茫而失落,不知不觉之间,手掌已抵在胸膛。 之后的每一夜,他都会来到这里,悄无声息地坐在老树枝干上,遥遥望着那扇窗扉。 他每一次到来,每一次离去,司烜都很清楚,却不曾开窗相见。 明焱实在想不明白,生怕司烜错过逃脱良机,焦急问道:“你怎么不告诉他真相?” “即便说了,他也不会信。”司烜望着映在窗扉上的树影,蹙眉道,“现如今,他的心神为巫燧所掌控,不能贸然行事。” 明焱点点头,又问道:“可是,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 “时机很快就会到来。”司烜垂下眼帘,睥向下腹,絮絮低语,“很快……”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让他们重新谈恋爱 陈川之前攻略司烜带着目的性,现在终于可以抛开系统任务,单纯被人家吸引了~~~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你们~~~让我有动力继续骚操作下去 ☆、四十、孩子他爹究竟是谁? 四十、孩子他爹究竟是谁? 巫梵仍旧每日必来,但也只是坐在峭壁中横生的老树干上,静静守着窗扉。烛火会在亥时亮起,子时熄灭,偶尔运气好些,还能窥见那人朦胧的剪影。 可是,自那日偶然相遇以后,这扇窗就再不曾开启过。 今夜本也该一如既往。子夜时分,巫梵欲走,却发觉烛火未熄。司烜的身影映在素白的绢布上,朦胧而暧昧。于是,他的心弦又被勾紧了。 就在此时,窗轴发出吱呀呻丿吟,终日紧锁的窗扉缓缓开启。 司烜站定在窗前,看见他时,流露错愕之色:“你为何会在此处?” “我……”巫梵手足无措起来,就如同觊觎珍宝的贼人被抓个正着。 司烜凝望着他,直至目光胶着。 巫梵同司烜四目相对,沉吟半晌,启唇说道:“我们曾经相识?” 司烜收回眸光,故意轻叹:“于你而言,曾经已经不重要,不是吗?” 巫梵无言,不知如何应答。 只要司烜一出现,他的眸光就无法移开一寸。就如同此刻,司烜的身影都落进他的瞳仁里,几乎要烙进心魂。 “你怎么——”很快,巫梵意识到什么,眉头深锁。他的眸光落在司烜腹部,因为那里微微隆起,十分异常。 司烜好似恍然大悟,与他笑道:“也对,你还不知晓,我是你的火神。” 短暂的惊愕过后,巫梵旋即回过神,想到神祇本无男女之分,孕育子嗣也是圣职。但不知为何,这种事情发生在司烜身上,他竟会心生时不快。 可是,他根本没有立场不悦。巫梵眉宇渐趋蹙起,拧成化不开的结。 “是巫燧大祭司吗?”放眼整个银戎王朝,他只能想到巫燧。 -- 第69页 “不是。”司烜说罢,吹灭灯盏,关紧了窗扉。 巫梵还有许多话想问个清楚,却无法阻止司烜离去。 窗扉紧闭后,他就像一只焦躁的困兽,心烦意乱如山石崩塌,却又无处发泄。末了,他失魂落魄地回房,辗转反侧至天明也未曾入眠。 “司烜……”巫梵隐约感知到,那人身上藏着许多秘密,而这些秘密,兴许与他的往事有关。 不知不觉之间,一整日又过去,亥时刚至,灯火随即亮起,映出司烜朦胧的身影。 巫梵依旧坐在老树枝干上,一声不发,静静守候。 今夜似乎有些异常,他能听到若有似无的声响,是石楼中的囚徒在与人争执。 很快,巫燧的身影也映在绢布上,被灯影模糊成一片,仿佛化不开的浓墨。巫梵不动声色地观望着,眉心微蹙。 司烜的声音陡然高扬,透过窗扉,传入巫梵耳中:“你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得到。”巫燧已被激怒,嗓音亦是高扬,“能让你坠进尘泥中,就已经十分畅快。” 司烜唇舌如刀尖,直刺巫燧心头:“你真是可悲。” 巫燧只觉得有一根青筋牵扯在太阳穴上,伴随着怒意突突跳动:“住口!” 说话之间,他已扼住司烜脖颈,五指猛然收紧:“你说说,神明消散后,会去往何处呢?” “据说,你们消散以后,连魂识都会随风而去,没有轮回,没有来世,就此化作虚无。” “火神大人,你怕吗?” “怕?”司烜面露讥笑,狼狈至此,仍不服软,“我怎会畏惧区区蝼蚁?” “当我知道你和奴仆苟且的时候,我真想杀了你。”巫燧凑近了司烜,用锋利的眸光描摹他的容颜,仿佛想要就此剜去一块肉,“但你不配我亲自动手,甚至不配去死。” “你就该被囚在牢笼中,看着自己被信徒背弃,为世人所遗忘。” 巫燧的手掌仍在收紧,司烜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这一切,都映在窗扉上,化作剪影,落进巫梵眼里。 在看见巫燧动手时,他蓦然揪心,想要破窗而入,却在起身之时,发觉脑海一片空白。紧接着,那诡秘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告诉他不能忤逆巫燧。 他紧握长刀站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争执,心有不忍,却无法施以援手。树影落在他脸上,掩住眼中的光亮。 最终,巫燧摔门而去,司烜也吹灭了烛火,身影融进黑夜里。 巫梵心中稍安,坐回树上,面朝黑洞洞的窗扉,在凛冽寒风里守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阿烨寻遍了银戎城,才在石楼周遭找到巫梵:“大祭司要见你。” 纵使他已改头换面,阿烨也不能忘却弑兄之仇,每回相逢,必然冷言冷语,针锋相对。 巫梵不在意她的态度,颔首之后,旋即去往白塔。 白塔神殿之内,巫燧高居主位之上,化作漆黑的雕像:“亓风部早生异心,不可再留。” 巫梵单膝跪于地上,只等大祭司发号施令。他恪守礼仪,躬身听命,因为这时候,哪怕悄悄抬眼窥视,都是大不敬。 “本座命你捉拿亓风族人,押入冰川溶洞。如有人妄图反抗,就地斩杀。” “属下领命。”巫梵不会质疑大祭司的决定,因为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如今,他只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巫梵将往亓风部平叛一事一经传开,银戎王朝众人都含着些许看戏的心思。 巫燧身旁一众祭司护法大多不知内情,不晓得这籍籍无名之辈究竟有怎样的本事,竟能得大祭司青眼。如今亓风部起事,正是试他短长的好机会。 巫梵全不将旁人眼光放在心上,自白塔走出来,淡淡环顾四下。他的眸光敛在眼底,却如刀凛冽,所及之处无不鸦雀无声。 待到巫梵离去,众人才又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还真有几分邪性,活像个刀子。” “可不是吗,整日板着脸,不笑也不怒,冷冰冰的。” “你们说,他往亓风部平叛,若是立下大功,明烨大人岂不是再无立足之地?” “不要乱说,万一教人听见,有你的好果子吃!” 众人只顾絮絮低语,却不知所言皆落进明焱耳中。 雏凤赶忙飞回石楼,把消息告诉司烜:“司烜司烜,大事不妙了!” “怎么了?”司烜抬手,让它立在指节上,“陈川出事了?” “这倒没有。”明焱扑了扑翅膀,将偶然听闻的事情告诉他,“但是,他被巫燧派去亓风部平叛了!” “亓风部……” 这个部族分外耳熟,司烜思索良久,眸光猝然一凛,眼中火焰纹路骤亮:“歹毒!” 明焱一惊,险些自指端跌落:“怎么了?” “亓风部先祖,曾是梵笙的追随者。”巫燧心思之阴狠,令司烜胆寒,“今时今日,他若为崇炎加害亓风部,日后转醒,必然愧悔难当。” 其中关系千丝万缕,明焱恍如身处云里雾里:“怎么又是梵笙?巫燧和梵笙又有什么关系?” 司烜无心再答,兀自喃喃说道:“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 === 巫梵明日便将启程去往亓风部平叛,今夜本应养精蓄锐,随侍却发觉,大人并不在房中。 -- 第70页 巫梵只身去往石楼,足下凌风而起,立在自峭壁横生而出的老树上。他总是不说也不动,静静守候在窗前。 亓风部平叛必有输死一战,巫梵自云孤家寡人,却在临行前牵挂起石楼中的人来。分明只见过两次,却似久别重逢,其中奥妙难言。 正值神思游离之刻,窗扉骤然打开,司烜出现在他眼前。巫梵再度慌乱起来,有些无措地起身:“你……” 司烜打断他的话,直言道:“据说,明日你就要去亓风部平叛?” “是。”巫梵如实以答。 “不要去。”司烜言辞强硬,不像劝说,更似警告。 巫梵不解:“理由呢?” 司烜很想道明真相,但巫燧的咒法解开前,都不能铤而走险。于是,他只能另寻理由:“亓风部还有无辜之人,他们不该为此事赔上性命。” “但我不能违抗巫燧大祭司的命令。”在巫梵心中,只需遵从巫燧大祭司之命便好,其余无须顾及。 曾经的陈川善良、仁爱、慧黠,可如今的巫梵截然相反。他只是一件杀器,锋利又冰冷,会用利刃劈向巫燧所指之处。 但是,司烜还想再试着唤醒他被抹去的人性:“你是人,有血有肉,而非巫燧手中的兵器。” 每当巫梵动摇,脑海中就会有声音适时响起,直到他稳住心念。 巫梵屈服在声音的劝导与告诫下,坚定地说:“我是大祭司最虔诚的信徒。” “最虔诚的信徒?”司烜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眸中火焰纹光亮骤盛,逼视巫梵,“你胸膛前的火焰印记难道已经淡去?” “你怎会知道我有火焰纹?”巫梵抬手,下意识捂住左胸膛。 司烜并未回话,凝起微弱的神力,催动火神印。 手掌之下,骤有灼热感侵袭心脉,如电流般飞蹿开来。巫梵惊疑万分,旋即问他:“我们之间,有何渊源?” “若是细细说与你听,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司烜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眸中凛冽锋芒散尽,化作点点涟漪,“如果你愿意听,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但是今夜,你必须先答应我,不要去亓风部平叛。” 巫梵连连摇头,沉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能不去。”说罢,转身欲走。 “巫梵!”司烜不顾窗台设有禁咒,想要探身而出。此举触动咒法,锁在他身上的桎梏猝然收紧,渐趋嵌入皮肉。 司烜不禁惊呼,几欲摔倒。他扶住窗台,强撑着站直身子,咬牙说道:“巫梵,听我一言,不要去。” 巫梵驻足,却不容司烜再劝,只说道:“等我平叛归来,再听你诉说前尘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巫梵:我醋我自己 ☆、四十一、亓风部平叛 四十一、亓风部平叛 翌日清晨,红日初升,巫梵便已启程去往亓风部。此行只携雄狮堂天干部祭司十名同行,并未兴师动众。 约莫三五年前,亓风部头人为巫燧麾下明熠祭司所杀,部族群龙无首,终是归顺银戎王朝。谁知,归顺换并未换来安宁,反倒将整个亓风部推入无间深渊。 巫燧恨亓风部先祖曾与梵笙勾结,命其族人世代面覆刺青咒印,生时不能好好为人,死后生魂更是不得超生。 圣山以北,整片雪域最为贫瘠之处,就是亓风部栖身之所。 茫茫冰原寸草不生,只有飞雪簌簌,天地都是一片凛冽银白。 众人踏上冻土,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一人踪影。谁知脚下却生异动,积雪骤如浪潮迭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刺客蛰伏于地下,皆着白衣,与雪浪同色,直教人双眼迷乱。 “有埋伏!” 巫梵一声断喝,众祭司旋即摆开天干阵法。 与此同时,有尖刺自雪中刺出,数目祭司不查,纷纷中招。霎时,惨呼声此起彼伏,裹挟在呼啸寒风里,分外凄厉。 这些尖刺之上,早已涂毒,受伤之人撕开裤腿,看见皮肉乌黑,俨然已是一块死肉。 巫梵冷眼环视冰原,只见得茫茫雪海之下,又有浪潮骤起,直奔他迎面而来。 在尖刺突出地面的一瞬,巫梵腾空而起,长刀直击而下—— 雪浪里裹挟着惨呼声,骨骼碎裂的脆响令人胆寒,渐有殷红血色渗出雪地。有幸存祭司定睛一看,便见此名刺客颅骨碎裂,满面血痕,已然一命呜呼。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雪地再起波澜。落雪纷纷回旋而起,遮天蔽日,将巫梵一人裹挟于正中。 刺客已经看出来,巫梵才是这行人的首领,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自是要先拿他来开刀。 巫梵泰然自若,只将长刀一横,横扫四下。刀风所及之处,顿见血如花绽,溅落在巫梵面颊。 惨呼声中,三名刺客跌落在地,腰腹皆已见血。谁知地下还有另一人蛰伏良久,亮出尖刺,自背后偷袭巫梵。 巫梵甚至未曾回身瞧上一眼,以长刀反手一挡,格开涂毒锐刺。刺客不甘就此收手,还想再行刺杀,却已被刀鞘击中肋下,无力再战。 巫梵刀未出鞘,就已悍然至此,不说刺客胆战心惊,便是同行祭司都暗自咋舌。 同行祭司本想就地斩杀刺客,却被巫梵阻拦:“慢着,留他们一命。” 有祭司见同僚中毒而亡,心怀怨愤道:“大祭司有言在先,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 第71页 巫梵以刀鞘挑起一名刺客下颔,居高临下地问:“其余族人藏在何处?说出来,就暂且饶过你等。” 这名刺客名唤须弥,眼下亦有飞鹰展翅刺青,尚且年轻,似还未满二十。人说年轻气盛,此人亦然,朝巫梵啐道:“一条性命而已,你拿去便是。但若要我背叛族人,无异于白日做梦!” 巫梵耐心有限,只说了一个字:“杀。” 此言一出,刺客大骇,纷纷惊呼:“少主!” 须弥恨不能生啖巫梵之肉,厉声说道:“不必求他,我本就怀着必死之心而来。” “今日我为刀下鬼,只等黄泉路上报此仇。”说罢,他当即就要用尖刺划破眼下刺青。 巫梵挥刀挑飞他手中利器,沉声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他们很重视你。”说话之间,巫梵回身望向其余几名刺客,“我若对你动用大刑,他们会不会招供?” “不会。”须弥答得斩钉截铁,依旧面无惧色。 “不妨试试?”巫梵与随行祭司吩咐,“先砍下他的手指。” 祭司领命,中抽出匕首就要切下去。男子咬紧牙关,只等剧痛来袭,谁知忽然被人喝止:“住手!” 巫梵望向那人,复又问道:“愿意说了?” 那人蹙眉不言,又怕一众祭司对少主人不利,陷入两难之境。巫梵耐心告罄,再度扬手,命祭司用刑,却听另一人高呼:“我来说。” 须弥瞪视那人,连连摇头:“不许说!” “族长仙逝之前,将须弥少主托付于我等,我又怎能任凭恶犬走卒欺凌于你?”他不顾须弥阻拦,与巫梵道,“你等且往北面去,绕过石山,便可见到村落。” 随行祭司见刺客已招供,又问道:“大人,杀还是不杀?” “留着吧。”巫梵转而走向冰原北面,“我素来言而有信。” 等到众人行至村落,方知晓原来亓风部早已衰微,大多是老弱妇孺。巫梵本也以为,还会有一场恶战,谁知所忧心之事都迎刃而解。 无人可用至此,难怪部族少主都亲自上阵刺杀。 依照巫燧大祭司指令,不抵抗者只需押入冰川地下溶洞关押。巫梵本无杀心,命祭司押解俘虏归去。 镣铐将囚徒串成一行,有幼童怯怯问道:“他们会抓我们祭神吗?” 她的母亲无法回答,只能将女儿搂入怀中。 寒冷潮水的地下溶洞,是叛逆者最后的归宿,他们会在这里度过余生。当然,十之八九是不能寿终正寝了,即便侥幸不死于病痛,也会被当作人牲活祭。 须弥抱膝坐在囚笼中,冷眼盯着巫梵半晌,蓦然出声:“你手中握着的,可是摩罗金刀?” 巫梵瞥一眼长刀,坦言道:“我并不知晓此刀来历。” “我族壁画上绘有此物,刀环之内的流云纹我绝不会认错。”他看着巫梵握在手中的长刀,忽而发笑,“我亓风部族人等了一代又一代,只望握有圣物的传承者出现,解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今日总算等到,谁料想,等来的却是灭族之灾。” 巫梵对他们的苦难并无兴趣:“我不是什么传承者,更不是救你们于水火的人。” “你这巫燧的走狗,不配用摩罗金刀!” 须弥握着铁栅栏,被愤恨激红双眼。 纵使遭人辱骂,巫梵亦无所触动,平静望着他:“若说灭族之灾,也是你等咎由自取。亓风部已衰微至此,竟还妄图刺杀大祭司。” “如你这般的人,哪懂得我亓风族人的信念?” 说话间,须弥面露不屑之色。 巫梵并不认同此话,只说道:“忠于巫燧大人就是我的信念。” “不,你只是巫燧手中的兵刃,哪晓得‘信念’二字如何写?”须弥只恨不能以言辞化刀,将巫梵凌迟。 “你,不过是一件死物罢了。” 巫梵本已转身离去,却在乍闻此言之刻,蓦然驻足。 他的耳畔猝然回响起那日司烜所言——“你是人,有血有肉,而非巫燧手中的兵器”。 巫梵心中矛盾不已,忽然头痛欲裂,渐有冷汗沁出额头。 脑海深处,又有诡秘的声音响起—— “你想要背叛巫燧大祭司吗?” 巫梵捂着头,低声答道:“不……” “你是大祭司最虔诚的信徒吗?” “是,我是。” “那么,你为什么要质疑!” “我……”巫梵颅内钝痛,仿佛血迹疾速涌上头顶,驱散理智,“我绝不会背叛巫燧大祭司!” 此话说罢,他几乎力竭。话音一落,痛楚顿散,仿佛方才脑海内的一切苦楚都是幻觉。 囚笼中的少年变了神色,看向巫梵时,仿佛在瞧一个疯子。 巫梵匆匆走出地下溶洞,见冰川之中喧闹不止。 “发生什么事情?”他方一出声,四下旋即悄然无声。 “大人,抓着个来不利不明之人。”祭司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名少年拖拽上前,“他鬼鬼祟祟躲在雪山下,十分可疑。” “阿枞哥哥!” 云乔见到日思夜想的人,抱紧了巫梵,怎样都不愿离去。 祭司怒喝道:“大胆,这是巫梵大人,哪是你能来攀亲戚的?” 云乔将脸埋进巫梵怀里,抽泣不止:“阿枞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 第72页 巫梵推开少年,冷脸问道:“你又是谁?” “阿枞哥哥又失忆了吗?”少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满眼泪花,“我是云乔呀!” “我不认得什么云乔。”巫梵的记忆早被封存,如今与云乔重逢,也只将其当做陌生人,“你走吧。” “我……”少年死死拽住他的衣袍,不愿松手。 巫梵满心厌烦,拂袖而去。而后,随行祭司亮出兵刃,驱逐云乔走出冰川。 云乔一步三回头,满是无辜与不舍。他不知阿枞哥哥是怎么了,如此无情,就像是一柄敛着锋芒的刀,危险而冷肃。 但巫梵并不在意这位故人的所思所想,事情料理完,立时回银戎城复命。 这一回,巫梵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平定亓风部,还捉回其部族少主须弥,立下大功。大祭司大悦,问巫梵有何心愿。 巫梵却道:“除却追随大人左右,再无所求。” 巫燧遥遥望着跪在神殿中央的男人,仿佛看见一件锋利而称手的兵器就此炼成。日后,这件兵器将在他手中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是夜,银戎城处处点燃篝火,无数姑娘小子挽手欢歌起舞,为庆祝巫梵得胜归来。 巫梵性情冷淡,经人三请四邀,才勉强走入人群,围着篝火击鼓助兴。 偶有胆子略大些的姑娘捧着酒水上来,双手呈至巫梵跟前,红了脸道:“请大人赏脸。” 巫梵生得野性又英俊,站在一众祭司里头,也是鹤立鸡群。早有许多姑娘想借此机会与他敬酒,如今有一人打头阵,其他人也跃跃欲试。 偏生此时,亥时的鼓声自承天台敲响。巫梵随即摇头,推拒了这杯酒,转身走出人群。 他提着一小坛米酒去往石楼,依旧坐在老地方守着窗。 大抵是缘分使然,司烜的身影再度映在窗扉上,侧颜剪纸似的好看。巫梵借着酒劲,终归出声唤道:“我回来了。” 窗内身影一怔,犹豫片刻,才推开窗扉。 司烜很担心他,惦念了整整三日,却在相见之时无言以对。 巫梵自知不善言辞,一时之间,只能讷讷说道:“我……我回来了。” “你将亓风部灭族了?”司烜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没有,依照大祭司的意思,人都打入地下溶洞关押。”巫梵说完,心底隐约有些不快活,“你为何这般在意亓风部?” 听得此话,司烜暗自松一口气:“如此再好不过。” “难道……”他的眸光落在司烜下腹,逡巡不去,“难道你的情人是亓风族人?” 司烜听出弦外之音,故意不答,反问道:“你很在意吗?” 巫梵自知没有理由在意,却又无法忽视心中不快,转而道:“告诉我,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他的声音骤冷,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如此,司烜便知晓,在他意识深处,还残存着一丝属于陈川的本性。 司烜已经试探道他的弱点,旋即收手,坦言说道:“不是亓风部任何一人。” “那究竟是谁?”巫梵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司烜凝望着他,眸中蓄含千言万语,口中却不能道明实情。 “但我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是重新谈对象的一章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让我继续有骚操作下去的动力 么么哒,爱你们 ☆、四十二、实在很像偷丿情 四十二、实在很像偷丿情 巫梵倚坐在横生出峭壁的老树上,与司烜遥遥相对:“如果今夜你不急着入睡,就说一说咱们究竟有何渊源吧。” 司烜很想告诉他真相,但是时间未到,不敢铤而走险。他沉吟片刻,才同巫梵道:“你身上的印记是我赐予的。” 巫梵下意识地捂住左面胸膛,再度感知炙热:“为何选中我?” 司烜并没有回答,转而说起旁的来:“当初,你曾经立下重誓,说会誓死追随于神,成为神最虔诚的奴仆。” “我曾经这样说过吗?”纵使巫梵搜肠刮肚,也记不起什么,反倒头颅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还说过,永远不会背弃我。”司烜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说下去,“但是如今呢?” “你只将巫燧奉若真神,却对曾经的神明视若无睹。” “我……曾是你的追随者?” 只要他心生动摇,头颅之内就仿佛鲜血逆流,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后脑都似要裂开。 脑海中,诡秘的声音再度响起,回旋在意识深处:“你相信他所言之事吗?” “我——”巫梵竟难以回答。 “你分明就是相信了!”声音咄咄逼人,“难道你想背叛巫燧大祭司吗?” 巫梵呼道:“不,我不会!” 声音盘桓在脑海,反复警告巫梵:“既然不会,就好生记住,你的主人,只有巫燧大人。” 司烜见他抱头自言自语,几近疯癫,顿时大惊失色:“陈……巫梵,你怎么了?” “我不会……我不会。”巫梵也不理睬,只顾反复自言自语。 “明焱,去瞧一瞧他。”司烜忧心不已,不得法,只有让躲在窗台下的雏凤去一探究竟。 明焱探出身子飞出去,轻声嘀咕:“中邪了,真是中邪了。” -- 第73页 巫梵倚坐在老树上,抱头闭目,冷汗挂满了额头。明焱小心翼翼飞过去,用爪子勾了勾他的衣袖:“喂,你还好吗?” 巫梵周身一颤,猛然睁开眼,怒喝道:“我,不会背叛巫燧大祭司!” “司烜救我!”明焱猛然对上他那双满布血丝的眼,惊得直扑棱翅膀,跌跌撞撞飞回窗台下,只敢探出半个脑袋观望。 见得此番情景,司烜终归意识到,如若强教巫梵冲破意识深处的封禁,只怕人也会变得疯癫。 他所想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陈川,而非为人所操纵的疯子。 司烜忧戚地看着巫梵,眉宇拧成化不开的结:“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巫梵没有回话,等到脑中痛楚散去,才惊觉衣衫都满是冷汗,已湿了贴身的一层。子夜冷风一吹,他只觉得浑身如浸冷水之中。 “看来,今夜你已无心再听我说下去。”司烜说罢,不待巫梵阻拦,关紧了窗扉。 巫梵未及阻拦,空伸出手,却也只能隔着悬崖,在虚空中摸一摸他的侧影。直到窗内烛光熄灭,人影散去。 巫梵又在老树上坐了一整夜,喝完了米酒,直至天将明时,才在心烦意乱中睡去。 但他并不知晓,司烜亦是彻夜未眠。 明焱窝在床褥间,眨了眨豆豆眼,不解地问:“人家还想挽留你,你却说走就走?” 司烜低低叹息:“我怕说得越多,他越危险。” 明焱恍然大悟:“你是怕他受刺激发疯?” “不仅如此,我更怕崇炎会对他不利。”对于道明真相这件事情,司烜有自己的考量,“他若一直效忠,尚能保全性命。如若从我们这里知道太多,心生疑虑,去崇炎跟前一问究竟,只怕会引得杀生之祸。” “你倒是用心良苦,可惜他浑然未觉。”雏凤苦恼地歪了歪头,唉声叹气,“可是时间不等人,你们的孩子要是生在这里,巫燧哪能放过?” 这也是司烜最为忧心之事。他不禁捂住腹部,合上双眼深深叹息。 翌日清晨,巫梵自石楼后离去,快步去往白塔神殿,好似昨夜风平浪静,并不曾有半点异状。 谁知更有黄雀在后,巫梵去后,阿烨自暗处步出。她仰头看向石楼,又意味深长地望着巫梵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巫梵走入神殿拜见大祭司,隐约察觉今日晨会与平常时候不同,似有暗流涌动。 尔后,巫燧屏退闲杂人等,只留巫梵去偏殿问话。阿烨退下之时,与巫梵擦肩而过,蓦然勾唇,留给他一记别有深意的笑。 巫梵冷眼一睥,连眉头都不曾皱一皱,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偏殿之内,巫燧只问他道:“昨夜你身在何处?” 巫梵如实答道:“属下在石楼周遭。” “在那里做什么?”巫燧只淡淡一问,好似不经意间提及的玩笑话,“难道瞧上了守门的女祭司?” “属下不敢。”巫梵不愿说出他与司烜的事情,避重就轻地回答,“只不过是好奇。” “好奇什么?”巫燧语调未变,只是眸光渐沉。 “好奇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竟能成为大祭司的忧患。”在意识深处,他隐约知晓,实情不能告诉巫燧。 巫燧不知此话真假,继续试探:“他是神明,是银戎王朝顶礼膜拜的火神。但是,这一切都即将成为过去。” 巫梵不禁惊愕,为的不是囚徒的身份,而是巫燧后半句话:“成为过去?” “他抛弃了信徒,沾染满身脏污,已不配为神。”巫燧睥着巫梵,眼眸化作深渊,仿佛要将万事万物拽入其中,“不久以后,银戎王朝,即将迎来新的火神。” “新的火神……”巫梵知道,新的神明会是司烜的孩子。 === 巫梵忧心忡忡,心烦意乱了一整日,亥时钟鼓未响之时,便已坐在了石楼窗扉前。 都说无巧不成书,今夜巫燧亦是造访此地。巫梵虽未看见他的身影,但凭着过人耳力,早已听闻说话声。 “你很有本事。”巫燧不请自来,兀自寻一处坐下,满含嘲弄地说道,“都已沦落至此,还能让我的心腹对你牵肠挂肚。” 这个“心腹”是谁,司烜自是知晓,旋即反唇相讥:“即便忘记身份、性命、记忆,他仍旧他,不可能彻底被抹杀。” “是吗,不如我们打个赌?”巫燧的眸中笑意阴鸷,兴致盎然地说道,“你信不信,哪怕我让他与旁人联姻,他也不会抗命?” 司烜回以一笑,饱含讥讽:“难道你以为我会在乎?” “哦,当真不在乎?”巫燧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眸光如毒蛇般游走在司烜面庞。 只可惜,司烜又令他失望了。 “这么做,你又能得到什么?”司烜回望过来,眉目间平静如水,不露一丝破绽。 “我想教你知晓,在巫梵的跟前,你本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巫燧说罢,心中莫名畅快。 此话似一根刺,只扎入司烜心底。司烜眸光渐冷,启唇回击:“是啊,就如同你在我眼里,只不过蝼蚁尘泥。” 他从祭神奴仆一步一步变作银戎王朝之主,但在司烜眼里,好似从未改变。巫燧最听不得的话,莫过于此。 司烜所言如刀,正好刺在最痛处。巫燧的怒意按而不发,催动咒法,收紧司烜身上枷锁。 -- 第74页 枷锁渐趋绞紧,深深嵌入皮肉,司烜不禁躬身痛呼。巫燧不急不缓地走上前去,一抓攥住司烜的长发,迫他抬起脸来:“我从没想过,神明会与叛逆者勾搭成奸,真是无比荒唐。” “他不是梵笙。”司烜仰起苍白的脸,直勾勾地望向他,“梵笙早已逝去,我也回不到当初,只有你,还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 巫燧的眸光一凛,如刀出鞘,不吝惜用最刻毒的言辞回击:“你的确回不到当初了,若是早知道你耽于欲念,我就该在梵笙回来前把你肏透了,再生下我的孩子。” 这是巫燧第一回口不择言,说出不雅之词。在司烜的印象中,巫燧总是冷肃自持,从不曾口出污言秽语。看来这一回,看来是真的将他激怒了。 巫燧仍在说着,每一字都堪称刻毒:“但是如今,我却不想碰你,因为只要想想,就觉得反胃。” 司烜依旧拿冷眼望他,启唇说道:“你怀着这样的心思供奉神明,与你所不屑一顾的人,又有何区别?” “同是被欲念遮蔽双眼,难道谁比谁更高贵吗?” 巫燧彻底被激怒,怨愤之气恍如猛虎出笼,厉声喝道:“我与他不同!” 争执声早已传出窗扉,裹挟在冷风里,飘摇着送到巫梵耳畔。 巫梵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再往深处去想,却又茫然无所获。里头的争执他也听得似懂非懂,却莫名觉得,兴许与自己有关。 等到巫燧摔门而去,房中的灯火应声熄灭。巫梵将眉头拧成死结,飞身离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他又怀揣草药归来。他试着飞石子击打窗扉,却无人应声。巫梵只以为司烜已睡下,犹豫半晌,终归跃上窗台,偷偷将窗扉推开一丝缝隙。 谁知房里头,明焱正巧飞来一探究竟,好巧不巧与巫梵四目相对。 “司烜救命!”短暂的先顾无言后,明焱猝然爆发出惊呼。 “闭嘴。”巫梵索性推开窗,一把攥住雏凤,“如果吵醒他,就捏死你。” 明焱当即一声不吭,可怜巴巴望着巫梵,低声发出轻叹:“咕——” 巫梵索性坐在窗台上,压低嗓音问:“他怎么样?” “咕咕咕。”明焱不敢说话。 巫梵耐心有限,沉声道:“说人话。” 好吧,凡人真难伺候。 明焱腹诽着,终归口吐人言:“不太好。” 巫梵立时忧心,追问道:“大祭司伤到他了?” “你去瞧瞧吧。”明焱朝身后扬了扬脸,嘟囔道,“可别说不可擅闯禁地,现在你已经迈进一只脚了。” 巫梵无可奈何,叹息着放开雏凤,走入房中。行至床帐外,他伸出手,却又犹豫了。 此时闯来相见,究竟是为什么?担心,关切,还是思念? 巫梵心烦意乱,倒是明焱乐于成人之美,扑棱着撩开幔帐,又无比自觉地飞出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明天会更个点梗番外,现代小甜饼呢~ ☆、四十三、点梗番外:现代 甜点屋、帅哥店主,以及求婚 点梗番外、现代甜点屋、帅哥店主,以及求婚 阳光落进街角的橱窗里,仿佛想要为各色精美的甜点镀上金粉。 随着烤箱一声“叮咚”,又有新品出炉。 香气徜徉在春日午后的暖风里,果真引来一名“顾客”。 客人打着遮阳伞,直到坐在店里背阳的角落,在小心翼翼收了伞。她委屈巴巴坐在角落里,什么都不点,嗅了嗅糕点香气,忽然头一低,哭出声来。 陈川和司烜面面相觑,不明白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特殊的“客人”他们不是没有接待过,大多是心愿未了,有事相求。但这一位就十分奇怪了,不说明来意,甚至不肯抬头看二位店主一眼,只顾捂着脸哭泣。 司烜无声叹息,与陈川指了指女人。 陈川点点头,硬着头皮走上去:“你是有心愿未了吗?” 女人摇摇头,哭到抽噎。 陈川忍住扶额的冲动,继续问:“那就是心结还没解开,不愿意投胎?” 女人摇摇头,泣不成声。 此情此景,不说陈川,便是在一旁观望的司烜也觉得耐心耗尽,火气冲上太阳穴。 终于,司烜大神发话了:“有话快说,不说就出门投胎去。” “我……”女人委屈极了,边哭边解释,“我还没死。” “灵魂出窍?”司烜探出二指,抵在她的额头,“我送你回去。” “不要!” 女人忽然抬起脸来,惊得陈川后退半步。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像是干枯的玫瑰,苍白、瘦弱到病态,面颊、眼窝都深深凹陷进去,仿佛骨骼上只附着着一层薄薄的皮肤。 “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只想嗅一嗅香气。”女人贪婪地大口吸气,恨不得将空气中徜徉的甜点气息都吸入腹中。 “为什么不点一块甜品么?”陈川见她这幅模样,误以为她是饿到昏迷而灵魂出窍,好心端来芝士杏仁片蛋糕,“免费请你试吃。” 谁料,女人捂着嘴,连连摆手:“对不起,我不能吃!” “哎?”陈川满面茫然。 司烜看了一眼墙上挂钟,惊觉已经3点整。今天早上,陈川约他去临市森林公园度假,带上帐篷过夜,说好3点半出发。 -- 第75页 可是,偏偏有个冒失鬼闯进店里,进来只顾哭,也不说缘由,真让神头大。 司烜索性拉开椅子,坐定在女人对面问话:“你是什么人?” 司烜气势凛然,女人不敢不理不睬,只有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是一个平面模特。” 司烜终于撬开了她的嘴,追问道:“怎么瘦成这样?” 女人更委屈了,眨了眨眼,落下两颗泪珠:“饿、饿的。” 司烜自以为真相已经握在手中,信心满满地问道:“所以,你是事业不顺,想要绝食自杀?” 女人连连摇头,否定司烜的说法:“不,在我们这一行,挨饿是有职业操守的体现。” 司烜满头雾水地望向陈川:“这是什么道理?” “以瘦为美把人洗脑了呗。”陈川无奈地摇摇头,想起家里整天嚷嚷着减肥的妹妹,同样不让人省心,“一个个麻杆似的,有什么可美?” “我也不想啊——”女人听了这话,哭得更响了些。 司烜回眼瞪向陈川,陈川自知做了错事,飞速溜回后厨。 司烜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袋里有无数苍蝇在飞,嗡嗡作响,令他心烦意乱。 就在他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陈川捧着三角乳酪走出来,送到女人跟前,还贴心地奉上刀叉:“吃吧。” 女人咽了一口口水,却在摇头:“不能吃。” 陈川没有再劝,拿起芝士杏仁蛋糕,吃得津津有味:“哎呀呀,真香。” 女人眼巴巴望着,俨然馋虫已经在肚子里作怪,却依旧倔强地不肯碰一口甜品。 陈川暗自挑眉,用叉子挑一角蛋糕送到司烜嘴边。司烜从善如流,虽不说话,但吃得比陈川更香。 “你灵魂出窍来到我们的甜品店,为的不就是吃一口解馋吗?”陈川循循善诱,“来都来了,不品尝一下,未免可惜。” 女人心中的壁垒渐趋崩塌,香气四溢的三角乳酪就在跟前,仿佛是引诱夏娃犯禁的苹果。但她还保存着一丝理智,纠结地问:“多少千卡?” “放心吧,都是低脂牛奶、低脂奶酪,还有一些南瓜泥。”陈川早就料到她的顾忌,贴心地准备了低脂甜品。 女人握住蛋糕叉,眼睛都移不开三角奶酪:“真的?” 陈川眨了眨眼,十分真诚:“真的。”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女人握起叉子,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奶酪一扫而光。 司烜回身看了看钟表,正好3点半。他唇角含笑,朝陈川竖起大拇指。 陈川回以一笑,十分狡黠。 女人打着太阳伞走出甜品店,笑吟吟地离去了。 送走这么一位难缠的客人后,甜品店关门打烊,两位帅哥店主把帐篷、睡袋一一搬上越野车,一同去往临市。 临市有一处森林公园,陈川时常和朋友们相约而来,野营烧烤,彻夜狂欢。但这一回有所不同,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求婚。 为什么午后3点半必须出发?因为到达森林公园刚好5点整,时间卡得一分不差。 司烜坐在副驾驶,并没有下车的意思:“陈川。” 陈川蹙眉,满心都是他的求婚计划:“怎么了?” “坐在这里陪着我吧。”司烜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陈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手机,发觉时间所剩无几:“我们先去搭帐篷。” “不要。”司烜拽住他手臂,微微用力,便让陈川挣脱不得。 陈川满心狐疑,蹙眉望向他:“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司烜瞥一眼手表,顺口转移话题:“我们很有缘分,不是吗?” “必须的。”陈川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谁都分不开。” 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以后,他们二人早已无法分离。 “我想让我们的缘分结得更深——” 司烜话音刚落,陈川手机响起提示音: 【备忘录提醒您:五点二十分已经到了,求婚!求婚!!求婚!!!】 这就十分尴尬了,陈川眼见浪漫设想都泡了汤,索性都抛到脑后,去后座拿求婚蛋糕。 再次坐进车里时,他惊愕地看见,司烜手里正握着一对戒指。 “看来,我们又想到了一起。” 陈川会心一笑,切开红丝绒蛋糕,在奶油里挑出两枚戒指:“啧,可惜了,我昨晚藏了好久呢。” 司烜不由得笑出声,在陈川唇上印下浅浅一吻:“就数你花样最多。” “这叫浪漫,你这个老古董不懂。”陈川振振有词地说罢,又面露苦恼,开起玩笑来,“两对戒指,我们怎么戴?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岂不是很像炫富?” 司烜笑答:“上半年戴你的,下半年戴我的。当然,你愿意左右都戴上,我自乐意奉陪。”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拥吻在一起。 然而,沉浸在幸福与□□里的陈川,忘记了他约来助威的朋友们。 森林公园的营地里,一群人手捧香槟,等到天色渐黯,才看见主角登场。 陈川握住司烜的手,朝众人扬了扬,俨然是在炫耀。 朋友们都是聪明人,看见无名指的戒指后,不约而同爆发出欢呼:“我川哥威武,竟然自己解决了!” 戒指闪瞎了众人的眼,一群人高呼着撒狗粮罪大恶极,今晚一定要灌醉一个。 -- 第76页 司烜千百年独来独往,本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但今晚的确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他并没有让陈川挡酒,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点梗番外,甜蜜蜜~ 以后有机会我还要再来玩点梗~~~ 以及,父老乡亲们,五一节快乐 ☆、四十四、巫梵:我醋我自己 四十三、巫梵:我醋我自己 房中太晦暗,只有一盏油灯燃着豆大的火苗。昏黄光亮晕开,所及之处都蒙上一层薄纱,暧昧而朦胧。 司烜侧卧在床榻上,因为困锁在冰冷的锁链中,不得不蜷曲起身躯。锁链收得很紧,深深嵌入皮肉。巫梵心有不忍,俯身施咒,只见锁链渐松,却无法卸除。 冰冷而坚硬的刑具在他身上烙下青紫颜色,手腕、足踝处更是见了血,好似白璧上横生玉斑。巫梵叹息,捣出草药汁给他敷上。 司烜睫羽微颤,渐趋转醒,睁开双眼时,便见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他几乎以为身在梦中,唇瓣绽开浅笑:“是你?” “抱歉,我不善医治法咒,只懂些浅显药理。”巫梵小心翼翼为他上药,又说道,“方才,你与巫燧的争执,我都听见了。” 司烜躺在床榻上,任由巫梵上药:“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敢闯入石楼。” 巫梵竟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曾料到。” 听得此话,司烜眸光一横,含笑睥着他问:“你这么做,不也是违抗他吗?” 巫梵眉宇微蹙,手中力道没收住,只听闻那人一声痛呼,才慌忙回过神来:“抱歉。” “轻些。”司烜全没有将他当做另一个人,依旧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侍奉。 巫梵依言放轻力道,包扎完手腕,眸光下移,犹豫了一瞬,握住他的脚踝。 司烜一动未动,泰然自若,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亲近。巫梵本还不自在,好在司烜淡然以对,安抚了他的局促与不安。 因为枷锁的磨砺与禁锢,本该光洁的足踝变得斑驳不堪,淤青上叠着血迹,血痂撕裂了一层又一层。巫梵上药时,手指微颤。 与此同时,冰封的心不再沉寂,亦是蓦然轻颤。巫梵轻叹:“都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还是要同巫燧作对吗?” 司烜不以为然:“神龙尚有沦落浅滩之时,谁又能断定我不能报今日之仇?” 巫梵实在不想与他冲突,一面包扎伤处,一面不动声色地说起别的:“我方才,听见你们提及一个名唤梵笙的人。” 司烜满心以为他会记起什么,仿佛看见曙光,忙问:“你觉得耳熟吗?” 巫梵摇摇头,欲言又止半晌,才下定决心,问司烜道:“他……是你孩子的另一位父亲吗?” 司烜垂眸,眼帘下拢着失望,低声应道:“不是。” “究竟是谁呢?”巫梵很好奇,问出此话时,含着些许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妒忌,“他又身在何处,为何不来寻你?” “他——”司烜思索片刻,抬手点了点心脏所在之处,唇畔笑如花绽,“他在这里。” 巫梵却只能勉强勾勾唇角,莫名落寞:“这个人活在你心里啊……那他真是走运。” 司烜嗅到那么一丝半点酸味,笑意更深,故意问道:“怎么说?” 巫梵闹脾气似的心直口快:“死都死了,还能让你牵肠挂肚,难以忘怀。” “不许胡说。”哪有人自己咒自己死的,司烜旋即纠正道,“他还活在这世上。” 乍闻此言,巫梵一愣,蓦然起身:“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只有巫梵知道,此时他心里像是含了一颗青梅般酸涩。 “真是个傻子。”司烜望着手腕与足踝上缠着的纱布,若有所思。 如此,一夜无话,又至天明。 明焱一整日都未归来,不知飞去了何处。司烜终日昏昏沉沉,并未留意,直到天□□晚之时,才见雏凤破窗而入。 “大事不妙了!”明焱一头冲进来,惊呼道,“陈川要成亲了!” “不对,也不算是陈川,是巫梵。” 司烜猛然回想起昨日巫燧所言,一时之间,怒极反笑:“果真是他的手段。” 明焱尚未慌乱,倒是明焱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你不着急?” “事已至此,急只会自乱阵脚。”司烜并非不在意,但更晓得,此时被激怒,除却让巫燧称心如意,别无它用。 司烜眉宇渐蹙,默然不言许久,心绪不宁地低声问:“是谁?” “什么?”明焱一时未及反应,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我也打听过,听说是什么部族的少主人。” 听得此言,司烜再未问话,一时之间,气氛近乎凝滞。 === 巫梵也不知晓,事情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原以为昨夜那番争执,不过是大祭司信口一说,谁知今日竟真就操办起来。与他联姻的不是旁人,正是上回自亓风部带回的少年须弥。 部族之间,男子联姻谓之结契,历来有例可援。巫燧大祭司贵不可言,自不能亲自上阵,于是,此事便落在了巫梵身上。 至于巫梵与须弥愿不愿意,无人在意。 对于此事,巫燧怀着许多复杂难言的心思,不仅仅是为报复司烜,更想试探陈川可曾觉醒。于他而言,若是陈川觉醒以后,继续佯装巫梵追随左右,无异于将刀刃悬于头顶。 -- 第77页 巫梵长跪在神殿中央,蹙眉说道:“属下与那亓风部少主……” 巫燧不容他将话说完,冷声问:“怎么,你想抗命?” 巫梵尚未拒绝,脑海中复又想起声音。巫梵一怔,勉强压下眩晕:“属下不敢,只是忧心亓风部少主那面——” “只是什么?”巫燧见他屈服于痛楚之下,顿时心安,声音中都染上笑意,“亓风部少主已点头应允。” 巫梵惊诧,暗道此事不可思议:“他恨属下入骨,又怎会应允?” 巫燧回答:“你们结契联姻,可保亓风部全族免遭屠戮,他自是要应允。” 二人说话之间,已有仆从领须弥进来。须弥见得巫燧,也不想跪,却教人强按着单膝落地。 这少年生得舒朗清俊,性子也倔,本不该应允此事。巫梵蹙眉打量他,面含不悦,只以为他有阴谋诡计。 须弥回望过来,满面不屑:“原来是你。” 巫燧居高临下地望着二人,觉得颇为有趣:“我麾下巫梵祭司对你的决心抱有疑虑,本座再问你一次,是否愿意?” “愿意。”说罢,须弥嗤笑出声,深感讽刺。 巫梵蹙眉,神情更冷,又闻巫燧发话:“巫梵,你可听到了?” 后脑痛楚再度袭来,巫梵无法违抗他的命令。许久以后,巫梵才感觉舒缓些许,冷面应道:“属下领命。” 尔后,一切都顺理成章操办起来。银戎城崇尚红白二色,如有婚嫁,必以红白绸布扎满树梢头。 祭祀舞、祝酒歌轮番上演,欢声笑语徜徉在雪地中,银戎城已经许久不曾举行过庆典,更何况,这次还是由大祭司亲自主持。 只可惜,新人们并不欢喜,不约而同地冷着脸,间或目光相对,也是相望无言。 “为什么同意?”巫梵饮下一口冷酒,心烦意乱。 “为了我的族人,否则巫燧会将他们就地处决。”须弥冷哼一声,只说道,“我是身不由己,你却不一样。” “我不能违抗大祭司的命令。”巫梵也不知原由,仿佛理应如此。 “真是忠心耿耿。”篝火落在须弥眼中,化作凛冽的光芒,“但你的忠诚之下,尸骨如山,鲜血横流。” 对此,巫梵并无感触,信手抛开酒坛,转身去往石楼——那里才有他心心念念想着的人。 这一回,巫梵熟门熟路地闯入窗扉,兴许是酒劲教冷风吹上了头,最后一丝顾忌也荡然无存。他的心里,只是想着快些见到司烜。 司烜看见他时,略有些不可置信,又旋即绽开笑颜:“我原本以为,今夜你不会来了。” “谁给你的错觉?”巫梵拽过他的手腕,解开纱布换药。 “今天不是你的好日子吗?”司烜直言不讳。 巫梵动作一顿,好似被抓住错处一般,略有些心虚:“你都知道了?” 司烜点点头,全算作应答,转而问:“为什么还要来?” “不为什么。”这一回,倒是巫梵别扭起来。 司烜不再逗他,问出最在意之事:“那个人是谁?” “亓风部少主。”巫梵语气淡然,全不曾将此人放在心上,“还是个十八九岁的毛孩子。” 司烜含笑凝望向他,仿佛想透过皮囊看清真心假意:“你喜欢他吗?” 听得此话,巫梵忙不迭解释道:“我只是遵照大祭司之命结契联姻。” 说完以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这般急于解释是怕司烜误会。巫梵暗自想着,他是在乎司烜的。 只可惜,早有另一人捷足先登,藏在司烜的心里。 巫梵的眸光逡巡在司烜下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你的情人为何不带你离去?” “他有苦衷。”司烜深深叹息,满是无可奈何。 “在我看来,所谓‘苦衷’,都是软弱无能的借口。”巫梵满是不屑地说。 司烜连连摇头,否认巫梵的说法:“他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坚韧的人。” 巫梵察觉,每当司烜提及那个人时,眼中总似落进星光。一时之间,他怅然若失。 寂静如潮水涌来,将石楼中的两人淹没。巫梵心烦意乱,起身欲走:“我先走了。” “你今夜还能去哪里?”司烜起身,猝然拽住他衣袂的一角。 是啊,还能去哪里?与其回房同须弥相互提防,倒不如在外头老树枝干上凑合一宿。 “我就守在外头。”巫梵说罢,又想离去, 司烜却不松手:“如果实在无处可去,我倒是能收留你一宿。” 巫梵未曾料到司烜会留他,面露惊讶之色。他垂眸望向司烜的手,攥着衣袖的手指,仿佛也攥在他的心上。 转瞬之间,心弦微颤,巫梵回身,鬼使神差地与司烜点头:“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巫梵:我怀疑过很多人,巫燧、亓风部某人、梵笙,唯独没有想到是自己的娃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四十五、巫燧:我必须拥有姓名 四十五、巫燧:我必须拥有姓名 巫梵和司烜挤在一张床榻上,起初是各占一半,后来也不知怎的,越挨越近。 借着昏黄的烛光,巫梵窥见司烜颈侧白到近乎透明,若在月色下,似乎能泛起泠泠玉光。巫梵仿佛受到蛊惑,指端在他颈侧厮磨,想要看看这人究竟是不是玉石雕凿而成。 -- 第78页 事实上,司烜的身子很是温热,仿佛身深埋着火种。巫梵见他熟睡,局促消散,悄然将人揽入怀中,亦是合眼睡去。 但他并未察觉,司烜的唇角抑不住笑意,悄然上扬。 二人酣眠一夜,直至红日初升。巫梵轻手轻脚起身,披衣跳窗而去,像极了溜门撬锁一会佳人的登徒子。 谁知他才跃出窗扉,就猝闻身后有突发异状——清晨时分,有人怒气冲冲摔门闯进石楼。 巫梵暗道不妙,并未遁走,栖在老树上悄然窥探。 窗扉之间,尚有二指宽的缝隙。巫燧的身影恰好透过窗扉,落进巫梵的眼里。巫梵暗自惊心,既怕昨夜留宿未归已教人知道,更怕巫燧对司烜不利。 石楼里,巫燧环顾四下,眸光凛然:“巫梵人在何处?” 司烜只拿冷眼看着他,只字未说。 巫燧有促狭之心,故意说道:“昨日可是他的新婚之夜,你可知道?” “难道你认为,我会在意?”司烜自是知晓,却不在意,“倒是你,本不屑于宽恕叛臣,却为了折磨我们,行此下作之事。” “下作?”巫燧笑他强撑颜面,反唇相讥,“若是不在意,留他一宿又是为什么?若是不在意,又为何说联姻下作?” “谁说他在此地?”司烜反问,“你破门而入以后,四下打量三五回,可看见第三人身影了?” “在这银戎城内,你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巫燧逼视着司烜,沉声说道,“我自有办法让他现身。” 司烜惊觉不妙,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你也一定很想知道,如今的他是否仍旧将你放在心上,不是吗?”巫燧俯身,在司烜耳畔低笑,“今日,我乐意为你一试。” 司烜已洞穿巫燧的心思,冷声道:“你早就知道他每夜都会徘徊于石楼周遭,所以布下陷阱守株待兔,如今终于等到他踏入其中。” 巫燧冷笑,故意高举手臂,佯装要打:“你说得太多了——” 谁知话音未落,顿觉手臂遭人挟制,巫燧眸光骤冷回身望去,果见得巫梵:“你想违抗我吗?” “属下不敢。”巫梵慌忙松手,却未退下,反倒拦在司烜前头。 “你彻夜未归,是留宿于此?”巫燧的眸光徘徊在这二人身上,流露几许刻薄之意,“他真是好本事,竟让你也牵肠挂肚。” “属下不敢欺瞒大祭司,昨夜的确留宿于此。”巫梵依旧挡在司烜身前,以一己之力担下全部罪责,“是属下执意如此,与他无关。” 巫燧蹙眉,骤生不悦:“当真?” 巫梵并不知道,如今越是回护司烜,巫燧就越不快活。 “千真万确。”巫梵应话之时,未见半分犹豫,“他一个囚徒,又有什么本事驱逐我离去?” “不要自作聪明,即便你能一力承担,他也不会放过我。” 司烜是明眼人,心知巫梵此刻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住口。”巫梵心意已决,也生怕司烜多言生事,沉声怒叱,“此事容不得一介囚徒置喙!” 此言一出,司烜愕然失语,巫燧讥讽而笑,在场三人皆各怀心思。 其实,巫燧并不在意错的究竟是哪一人。只要他们受煎熬磋磨,就足够令他畅快了。 “你可知晓,私闯禁地是何罪责?” 巫梵既然敢一力担下罪责,就不惧任何责罚:“属下知晓。” “为一己私欲不顾部族联姻大计,是罪上加罪。”巫燧面色冷肃,如蒙寒霜,挥袖道,“自行去戮室领刑。” “是。”巫梵领命,却不离去,双眼还瞥着司烜。 “还不快去。”巫燧冷声问,“怎么,你还想抗命?” 巫梵意识到后脑隐隐作痛,在魔咒般的声音响起前,领命退下。 巫梵去后,司烜心怀忧戚。他发觉,只要巫梵试图违抗命令,就会头痛难忍,直至稳住心念,立誓继续为巫燧效忠。 司烜心怀愤恨,咬牙道,“你岂能将活人变做提线傀儡?” “与其担心别人,为何不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呢?”巫燧箍住他的面颊,用锋利的眸光描摹容颜,“你且说说,我该如何折磨你,才能更畅快些?” 司烜瞪视着他,眸光雪亮,亦是锋芒毕露:“你用任何阴毒法子,我都不会意外。” “也许,我该用石块封住窗枢,让你再也见不到外人。”巫燧说此话时,语调冰冷,如缓行的毒蛇,游走在司烜耳畔,“再者,将你锁在床榻上,直至孩子出生。” === 戮室之内,巫梵受刑。荆棘藤编就的长鞭在风中划出一声呼号,猝然落在背上,就见皮开肉绽。 巫梵紧绷着山峦似的背肌,鞭梢掠过后背时,半声痛呼都不曾发出来。 阿烨站在一旁,冷眼相看,每每长鞭落在那人身上,她就觉得畅快无比。 “大祭司来了——” 随着一声惊呼,众人跪拜,只有巫梵还被锁在受刑的木桩上。 巫燧睥着他,与执鞭武士问:“多少了?” “十鞭。” “才半数。”巫燧挽起衣袖,朝他伸出手。 武士一愣,片刻以后才意识到,大祭司是要亲自施刑。 此事前所未有,众人皆暗自惊异,不禁揣测巫梵究竟犯了何等弥天大错。 -- 第79页 巫燧手握长鞭行至巫梵身后,看着翻裂的皮肉,眸光渐黯。下一瞬,猛然挥鞭。 这一击比此前十记都重,倒刺扎入皮肉,带着血珠迸溅散落。巫梵由始至终一声不吭,咬紧牙关。 但越是这样,巫燧越是不快。仿佛在这场为时百年的纠缠里,他只是个多余的人。 曾经的挚友因信仰相悖而割袍断义,曾经的神明也将他抛弃。尔后,这二人竟联合在一起,同心同德,不离不弃。 真是讽刺又荒诞! 现如今,巫燧就是要亲手将这一切都撕碎。 巫燧望着满布血痕的后背,蓦然启唇,好似顺口一问:“多少了?” 守在一旁的武士忙不迭答道:“十、十——” 阿烨追随巫燧多年,旋即明白大祭司的意思,怒斥武士多嘴:“没有问你。” 长鞭抵在巫梵的伤处,巫燧居高临下地望着,双眼宛如幽邃深渊,“你来说。” 巫梵睁开紧闭的双眼,压着剧痛,自牙槽中挤出话来:“十五。”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重鞭,巫梵始料未及,仰头痛呼:“唔!” 巫燧心满意足,信手丢了鞭子,缓步离去。 走出戮室之时,他不禁喃喃自语:“梵笙,你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是顽石,刀凿不碎,火炼不化。” “梵笙,我要让你亲眼见证,曾经的自己犯下弥天大错,又是多么愚不可及。”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并无一分畅快。 鞭刑以后,巫梵孤身归去,后背狼狈斑驳,还有血迹未干,沿着肌理淌落。 须弥早听闻巫梵受刑之事,见他归来,不禁嘲讽道:“你已忠心如家犬,不过稍有拂逆,巫燧也不肯容情吗?” 巫梵不理会他的嘲讽,只说道:“犯错自当受罚。” “真是一只忠犬。”须弥摇头而笑,转身离去。 巫梵伏在床榻上,心思却飘忽得很远。他在担忧司烜,只望自己受刑之后,司烜安然无恙。 便在他深思游历之时,忽被刀刃寒光晃了眼。巫梵心弦骤紧,侧身避闪,顿见匕首没入床榻。若是这一刀扎在后背,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命来。 “须弥!”巫梵断喝一声,劈手夺刀,将须弥制在床榻之上。 须弥右腕钝痛,恍然间发觉,竟是被巫梵拧得骨节错位脱臼。 巫梵将他压在床榻上,眸中蓄着寒光:“你想杀我?” “你这样的走狗,难道不当杀?”须弥面无惧色,回瞪巫燧,“手握圣物,却为巫燧所驱使,辱没梵笙大人的意志,当杀!” “梵笙?”巫梵似察觉什么,心间疑惑丛生,“你也知道梵笙?” 须弥怒道:“你不配说他的名字。” 巫梵将那匕首抵在须弥颈侧,威胁道:“告诉我有关他的事情,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须弥冷笑:“你以为我怕死?” 巫梵反问:“你胆大包天,固然不怕死,但地下溶洞里的那些人呢?” “你——”须弥像是被戳中伤处的困兽,猛然挣扎。 巫梵用力压制住他,不容他逃离掌控:“说!” 须弥挣脱不得,认命似的停歇了动作,终归开口说道:“我只在亓风族人传说之中听闻过梵笙大人的名讳,我族先祖曾是他的追随者。现如今,握在你手中的摩罗金刀,就是由我族先祖锻造。” 巫梵回想起在石楼偷听到的事情,又问道:“他与巫燧大祭司有宿怨?” “何止宿怨,说是有深仇大恨也不为过。”须弥说道,“巫燧追随他的神明,视信仰不同之人为牲畜,当作为贱丿奴,用以祭神。梵笙大人却说,活在这片雪域的生灵,不该由神来主掌生死。” “在这里,信仰不同能教手足相残,更能覆灭部落城邦。巫燧大开杀戒时,是梵笙大人为亓风族人搏来一条活路。” “梵笙可真是离经叛道。”在巫梵的信念里,神权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永世不可撼动,“最终,他也没能为你们开辟出一条活路。” “他曾创立摩罗城,庇佑不奉神明的人。大人在世之时,无人敢犯摩罗城一尺。”须弥垂下眼帘,叹息道,“只可惜,无论怎样骁勇无双,梵笙大人终究只是凡人,最终死在容晦的冰寒印下。” “原来,梵笙是这样一个人。”说此话时,巫梵话音渐轻。 听闻大祭司的强敌死于神明之手,他本该高兴,可心头就如压了巨石,压抑至极。 巫梵有一个直觉,有关梵笙,一定还有更多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包子出来了,你们希望是男是女? 这我是真的没想好啊 文里妹纸太缺了,都是支线配角 后面包子的养成戏,巫燧带女娃比较苏,带男娃比较宠,不知怎么选 ☆、四十六、包子出笼 四十六、包子出笼 重伤以后多是要引发高热,巫梵又不是铜筋铁骨,□□凡胎自免不了病痛。巫燧有心罚他,并不曾派巫医前去施法医治。 这一病就是许久,甚至惊动了巫燧。在此期间,巫燧还命须弥去别处暂居,大抵是怕他包藏祸心,对巫梵不利。 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巫梵受刑二十鞭,鞭鞭皮开肉绽,好些时日过去,才有所好转。 巫梵病中惦念司烜,等到病情康复,便悄悄去了石楼。他本只想藏身在暗处瞧一眼,谁知竟见石楼窗扉皆已封死。 -- 第80页 每一处窗枢前,都严丝合缝地堵着石块,将那间房砌成不见天日的棺椁。巫梵飞身而去,又见与老树迎面相对的那一扇窗,亦被封死。 “你总算是来了!”明焱扑棱着翅膀,很是着急,“我也被堵在外头了,快撬开石头让我进去!” 巫梵听得此话,便知事有异常:“你有凤凰神力在手,区区一块石板也破不开?” “这石头看似普通,却坚硬无比,哪怕业火焚烧,也纹丝不动。”明焱飞到窗台上,挥翅引火灼烧石块,却是毫无用处,“你看看——” “我来试试。”巫梵拔刀出鞘,栖身窗台连番动作,才破开二尺见方的一角。 他从未见过如此坚硬的石料,巫梵不动声色地取一块碎片,藏入掌中。 雏凤将脑袋挤入洞口,张望半晌,才呼唤道:“我回来了!” “司烜,你还好吗?”巫梵问此话时,除却关切,还有些许愧疚。 “无事。”司烜并没有走近窗枢,似乎离得很远。 巫梵触摸着冰冷的石料,眉心深锁:“我会求大祭司撤去封窗石块。” 而房中,明焱打量着虚弱的司烜,刚要出声,却被一记眼神阻止。司烜自知现在太过狼狈,不能透露半点给巫梵。 “你若去了,他非但不会放过我,甚至还会责罚你。”司烜声音虽轻,但每一字都有不可违逆的意味,“听我一言,此时你当保全自身。” 不知不觉之间,触摸石块的手紧扼成拳,巫梵这时候,才知晓“揪心”二字是何滋味。 “还有,自今日开始,不要再来了。”司烜望着漫漫黑暗中唯一一线光亮,说出的却是最决然的话,“在你下定决心背弃巫燧,回归我的麾下前,不要再来。” 巫梵一怔,心中如有惊涛骤起。一时之间,里外二人再无话可说。 末了,巫梵沉沉叹息,飞身离去。他并不知晓,司烜此举是为保二人周全。 巫梵那一病就是许久,神明的孩子也即将出生。等到巫燧得到所想要的,最后的顾忌也烟消云散,谁又能猜到他还会做什么? 自石楼一别后,巫梵终日心烦意乱。 火焰纹就烙在他的左胸膛,这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巫梵扯开衣襟,垂眸凝望着印记,不禁想,在早已尘封的记忆里,他也曾立誓追随司烜吗? 这一回,头颅中的痛苦胜过此前千万倍,如钢针埋入颅顶,痛感尖锐而冰冷。 “唔——”巫梵双眼圆瞪,险些栽倒在地。 然而,他惊恐地察觉到,胸膛前的火焰纹骤然滚烫,似有火球侵入肌理,灼烧着心脉。他的心脏一阵一阵发滞,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阻断血流。 “司烜……”不知为何,巫梵下意识地认为,是司烜有难。 他不顾身上痛楚,跌跌撞撞走出门去。 须弥恰好归来,险些被撞倒在地,面含怒意地问:“又怎么了?” 巫梵不愿与他纠缠,一把推开挡路之人,趔趄着奔向石楼:“司烜,你究竟怎么了?” 石楼外面,巫梵竟见阿烨,旋即知晓,大祭司已然身处其中。 “你也来了?”阿烨走向他时,笑意嫣然,“今日会有大喜事,我不知当不当祝贺。” “祝贺谁?”巫梵不解,冷声问,“谁的喜事?” “喜事自是咱们银戎城的喜事。”阿烨意味深长地说着,但看着巫梵的眼里,颇有几分含着幸灾乐祸的怜悯之态,“至于祝贺谁,我竟也不知道了。” “有话直说便好,何必拐弯抹角?”巫梵胸膛之下灼热异常,仿佛有火团想要破开皮肉,一时之间,心烦意乱。 阿烨腹诽此人愚笨,满含讥讽地道出真相:“你这一病就是许久,大抵不曾掐算过时日,还不知——” 话尚未说完,便见石楼门扉骤开,一众守门人跪伏在地。阿烨不再理睬巫梵,快步上前,亦是跪伏在石阶下。 只有巫梵不知是何情状,直至听闻婴孩哭号,才似大梦初醒。 巫燧怀抱婴孩自石楼中走出来,朗声说道:“新的火神已降生在人间。” 凛冽寒风裹挟着此话,送到巫梵耳畔,霎时之间,凉彻骨髓。 巫梵慌忙跪伏在地上,与信徒们一同恭迎新的神明。可是,他心头的震颤却恍如擂鼓,一击更比一击重。 阿烨所言的“喜事”,大抵就是指这个孩子吧?巫梵心神不宁地想着。 而火焰纹上,灼热感不渐反增,激得他一身冷汗淋漓。 不远处的石阶下,阿烨忽然抬起脸来,含笑道:“恭贺大祭司心想事成之喜!” 尔后,众人齐呼,无不热烈昂扬。在这场欢呼中,新诞生的神明无关紧要,因为巫燧才是众人心中的真神。 道贺之言只有巫梵说不出口,他此刻心里所想的,只有司烜。 巫燧朝他走来,巫袍衣裾落在手边。巫梵猝然站起来,想要看那孩子一眼。 阿烨见此情形,当即落井下石:“大胆,巫梵竟敢对神明不敬!” 巫燧并未不悦,反倒将婴孩送到巫梵跟前,故意试探道:“你似乎很是关切。” 巫梵只看一个只管哭号的孩子,依稀有些司烜的模样,却也是皱巴巴的,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讨喜。 许是嫉妒心作祟,巫梵将视线移开,只说道:“恭贺大祭司。” -- 第81页 如此,巫燧便知晓,纵使司烜受难,孩子出世,有关陈川的记忆也不曾觉醒。巫燧满意至极,转而说道:“鲛巢主人泷澈先生已至城外,你去迎他入城。” “是。”在巫燧灌输给他的记忆里,对泷澈有模糊的印象,似乎是自天玊城而来的鲛人。 今日司烜产子,泷澈也奉命来到银戎城,真是不寻常的日子。 泷澈平生从未来过银戎城,只知此为巫燧所在之处,是雪域的心脏所在。 巫燧忽然召他前来,不为其他,要的正是其世代相传的青尘珠。泷澈不知巫燧是何意思,在此之前,司烜也曾以冰晶蓝莲为交换,以求此物。 银戎城外,飞雪纷纷,泷澈又见故人。 这人虽已改头换面,身着墨黑巫袍,额绘浅金巫纹,但泷澈依旧认出来,此人正是陈川。 泷澈几乎要以为,是他背弃火神,归顺巫燧麾下。 那人却躬身行礼,与他说道:“在下乃大祭司麾下巫梵,在此恭迎泷澈先生。” “巫梵?” 这又是哪一出大戏? 泷澈狐疑又惊愕,反复打量那人,见他神情凛冽冷淡,眉宇之间尽是肃杀之气,似一把敛着锋刃的刀,的确与陈川截然不同。 可是,这世上又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人?除非—— 泷澈的心思飞速转换着,在顿悟的刹那,蓦然移开双眼:“请带我去见大祭司。” 巫梵不疑有他,带其入城。 作者有话要说:  巫梵: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哼 将来的陈川:我儿子最漂亮! ☆、四十七、泷澈:我也想拥有姓名,麻烦安排一下 四十七、泷澈:我也想拥有姓名,麻烦安排一下 白塔神殿空无一人,偶有婴孩哭泣声在偏殿传到耳畔。 巫梵与泷澈面面相觑,皆是沉默不言。巫梵反复了,泷澈满心茫然,一时之间,沉默的潮水中卷起尴尬的浪花。 为了迎接新的神明,巫燧独自去往圣山祷告,据说为表诚心,需三跪九叩,看来一时半会回不得城。泷澈偏生此时到来,不得法,只有静静等候。 巫梵本是满面冷肃地站着,却在耳闻阵阵啼哭之声时,悄然蹙起眉头。 “请先生稍候片刻,在下去去就来。”说罢,他不待泷澈应声,就兀自去往偏殿。 偏殿之内,阿烨手足无措地望着婴孩,打不得骂不得,又哄不好,急得直跺脚。她回身望去,见得巫梵,旋即警觉:“你怎么来了?” 巫梵走到近处,想再细细瞧一瞧婴孩:“我本在正殿等候大祭司,猝然听闻婴孩啼哭,故而前来一探究竟。” 阿烨偏过身子,冷声道:“走远些,不准你碰他!” 巫梵冷笑,讥讽道:“不许我碰也就罢了,怎么,你还想捂死他不成?” 许是阿烨被烦透了,用襁褓一角盖在婴孩脸上,却也止不住哭声。巫梵无奈地摇摇头,掀开襁褓,看见一张苦巴巴的小脸蛋。 “哎——”巫梵一声轻叹,犹豫半晌,才试着摸一摸他的胎毛,“他……是不是饿了?” “饿了?”阿烨好似恍然大悟,“火神的孩子也会饿?” 巫梵随即反问:“巫燧大祭司术法超群,不也要吃喝?更何况,这孩子的另一位父亲,兴许还只是凡人。” 一心奉神的女祭司不知民生,经人一提点,顿时喜上眉梢。她好似寻到了救星,将婴孩塞进巫梵怀里,飞也似的奔出去:“我去去就来!” 巫梵抱着奶娃娃,手足无措,好似抱着活祖宗。不过事情愈发奇怪起来,这孩子进了他的臂弯,不多时,就不哭也不闹了。 巫梵暗自松一口气,这才细细端详起来——隐约有些司烜的模样,却又并不十分真切,才出生的孩子,也瞧不出什么美与丑。 这世上总有人幸运得出奇,有神祇为他诞育孩子,还满心不离不弃。 想到这里,巫梵才惊觉,原来他早有妒恨之心。 不多时,阿烨奔走归来,气喘吁吁说道:“乳母一时半会找不到,但我寻到了羊奶。” “慢着!”巫梵也从未奶过孩子,不过直接往婴孩嘴里灌冷嗖嗖的羊奶,一定不妥。 在他的记忆里,本没有这些常识,可不知为何,事到临头时,都及时蹦出来。 阿烨一愣,便见巫梵夺过羊奶,又命仆从送热水来。而后,他亲自拿热水兑羊奶,调和半天,还亲口试了一试,才敢往婴孩嘴里喂。 阿烨站在一旁,全然插不上手,不禁暗自感慨,果真是父子连心。只可惜,但凡大祭司在一日,他们就永远不得相认。 终于填饱肚子的孩子不再哭泣,打了个奶嗝,安详睡去。巫梵抱着他,心间的冰霜都融化成潺潺流水,泛起柔波与涟漪。 奇异而危险的念头徜徉在心间,巫梵不禁在想,他与这孩子有缘。 不多时,巫燧终归归来,看见此情此景,顿生不悦,面色阴沉如笼罩乌云。阿烨素懂察言观色,忙不迭自巫梵手中接过孩子,送到别处去了。 阿烨去后巫燧并未提及婴孩,转而问道:“泷澈人在何处?” “在正殿。”巫梵说罢,跟随巫燧一路去往正殿。 只可惜,正殿空无一人。不知何时,泷澈已先行离去。 === -- 第82页 泷澈并未走出银戎城,而是跟随一只雏凤的指引,去往石楼。 那只雏凤说,司烜想见他。 泷澈本已决心要将青尘珠赠给巫燧大人,故而一口回拒,不愿与司烜相见。 谁知,那雏凤早晓得他的软肋,直言问道:“你不想要冰晶蓝莲了?” 泷澈听得此物,不禁又想起面纱下的伤疤,沉思再三,终归随它去往石楼。 抵达石楼后,明焱带着泷澈飞檐走壁,也去往最隐蔽的一处窗扉:“巫燧是个最信奉神明的人,这么做又是为何?” 泷澈看着为石块所封死的窗扉,暗自惊愕。 明焱扇扇翅膀,小声嘀咕道:“信仰到狂热的地步,便也分不清是不是疯癫了。” “胡言乱语!”泷澈听不得它编排巫燧,当即驳斥,“巫燧大人一心奉神,虔诚之心日月可鉴。” 明焱没好气地回道:“做了他的神明,可当真算不得什么好事。” 泷澈见不得旁人污蔑巫燧,怒道:“你!” “够了——”窗扉之后,司烜忽然出声,打断一鲛一凤的口舌之争,“泷澈,我唤你来到此地,可不是让你们为巫燧而争执的。” 封死的窗扉上,只一块二尺见方的豁口,泷澈不禁心有疑虑:“我们的交易,还能继续吗?” 司烜猜得到他的顾忌,只说道:“冰晶蓝莲我已得到,但不在此地,另藏在别处。” “看见雏凤时我就猜到,你已得到那东西。”然而,泷澈却不在乎了,“我来见你,为的也不是与你交易,而是告诉你,东西我会交给巫燧大人。” “难道你不想治愈伤疤了?”司烜暗自扼紧了拳头,语调却还平稳,未露一丝慌张之意,“鲛族貌美,但你终日蒙面示人,大抵就是因为此事吧?” “是又怎样?”泷澈似被尖刺戳中心头,声音陡然高扬,“难道你以为,我会因此背叛巫燧大人?” “以后你也不必再提此事,我不会给你危害巫燧的机会。”泷澈心有愠怒,说完此话,转身欲走。 巫燧麾下一干人等,无不死心塌地追随左右,哪怕为其奉上性命,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可司烜却觉得,但凡是人,便有私欲。为成全信仰也好,为保全性命也罢,世上从没有没由来的忠诚不二。 “你且想好了。”司烜望着自破洞传来的一线光明,眸中火焰纹骤然雪亮,“我去往凤凰巢时,只见到明焱一只雏凤,其余的,死的死,伤的伤。” “你若想自行去找,大抵花个百余年,还能找到一只,再求它落几滴眼泪。”司烜所言暗含威胁,纵使未曾现身相见,满是威压之意,“凤凰是神兽之首,贵不可言,为鲛人垂泪之事,我平生从未听闻过。” “大人何必威胁我?”泷澈驻足,回眸望向石楼,冷声道,“你身陷囹圄,纵使得到青尘珠,也破不开禁制走出牢笼。” “我要此物,是为别人。”青尘珠有起死回生之能,司烜要此物,自是为那人。 泷澈自是知晓那是何人,不禁嗤笑出声:“他都已归顺巫燧大人,你还痴心不改?” “与你无关。”司烜无心与他解释。 “无论怎样,我不会背叛巫燧大人,我是他忠诚的信徒。”泷澈言尽于此。 在他再度欲走之时,忽闻司烜谐谑而笑。纵使见到他的面容,泷澈也能猜到火神讥笑而倨傲的神情。 泷澈再度驻足,蹙眉问:“为何发笑?” “我笑你自欺欺人。”司烜看惯了人世变幻,一眼便能洞穿人心,“你的忠诚里,分明藏着爱丿欲。” 泷澈一怔,蓦然驻足,回望向窗扉时,眸中含着凛冽杀意。司烜一言道破他心底最不可言说的秘密,如若可以,泷澈真想杀人灭口。 司烜趁他犹豫之际,旋即抛出诱饵:“你若给我青尘珠,便有冰晶蓝莲入药,治愈伤处自不在话下。” “真是令人动心的交易。”泷澈蓦然启唇,忽而轻笑,“只可惜,我已不再需要治愈伤疤。” 这一回,轮到司烜心生惊诧,愕然问道:“什么意思?” “今日我来此处,不久以后一定会传开。”泷澈说话之时,笑声愈发高扬,“我就是要让巫燧大人知道,我本有机会治愈伤疤,却在最后关头为他而放弃。” “你——”司烜自诩有洞悉人心之能,却总也参不透人心中千回百转的情愫。 “说起来,这道伤痕的来历与巫燧大人颇有渊源。”泷澈又想起遥远的往事来,声音都在寒风中缥缈,“当初,他为梵笙所伤,坠入明玉冰湖。血水引来恶鱼群,争相啃咬身躯,是我出手相救。” “那时候,怪鱼生生扯下我面颊上一块皮肉。” 说话之间,泷澈不禁触摸面颊——皮肉虽已长回来,但凹凸不平的伤疤肉瘤永世难消。 “现如今,我反倒更希望他记住这个伤痕。”笑声戛然而止,泷澈眸光渐沉,“只要他记住,就足够了。” 对此,司烜只说出两个字:“可笑。” 足够无奈,足够可悲,也足够可笑。 “他要青尘珠为的是谁,你难道不知晓吗?”泷澈睥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骤然尖刻起来,“在这桩事情里,我竟分不清谁更可笑一些。” 司烜倒真是不知晓:“为了谁?” “孩子都已出世,你却还不知巫燧大人是为谁?”泷澈冷声道破实情,“失去火神庇佑的婴孩,自然需要神物加持,才不至于夭折。” -- 第83页 司烜的确不曾料到:“他竟是为了那个孩子——” “你们的孩子都已出世,你却还在为陈川着想。”泷澈误会婴孩生世,言辞愈发不忿,“无怪他将你困锁于此。” 如此,司烜终归知晓泷澈的心结。他并未急于否认,反倒心生一计,故意发出笑声,却笑而不语。 “为何发笑?”泷澈只觉得笑声分外刺耳。 “我游历人间之时,曾听闻雄鲛产子,却不曾亲眼见过,也不知是不是世人杜撰。”司烜不急不慢地说道,“现如今,见你这副模样,我愈发好奇了。” “你——”泷澈就像是被戳中痛处的野兽,霎时之间,目露凶光,“不明不白说这话,你有何居心?” “如果巫燧有心,你是不是愿意为他奉上一切呢?”司烜说罢,故作叹息,“可惜啊可惜,终是你有心,他无意。” 泷澈几乎咬碎银牙,言辞之间俱是恨意:“我不会背叛他,你休想挑拨离间!”说罢,拂袖而去。 泷澈去后,明焱探出脑袋看了半晌,又失望而归:“他不中计呢。” “是我低估了他对巫燧的忠诚。”司烜蹙眉道,“如今,还有一次铤而走险的机会。” “什么机会?”明焱听得还有转机,顿时兴奋。 “将巫梵引导八极百炼镜跟前。” 此计早在司烜心中,却从不曾道出。 巫燧究竟在陈川神识之中设下的咒法无人知晓,贸然引他去镜前观前世今生,只怕记忆冲撞咒印,会将人逼得疯癫。 可是,如今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剧情究竟还能兼容几个人进来大混战 doge脸 ☆、四十八、叛将与私奔 四十八、叛将与私奔 泷澈将青尘珠交予巫燧时,亲眼看见巫燧将它送入婴孩襁褓里。 “恭贺大人心想事成。”泷澈睥着婴孩,脸上并无喜色。 新一任火神将是巫燧手中傀儡,从此以后,他便是行走于人世间独一无二的神。面对此情此景,泷澈本应欢喜,却怎样也欢喜不得。 “听说,你去过禁地。” 巫燧放下婴孩,似不经意间提及此事。 泷澈本无隐瞒之心,坦言承认:“那个人想用冰晶蓝莲换青尘珠。” 巫燧望向他的右颊,亦是记起从前泷澈抵死相救的情形:“为什么不换?” 泷澈并未如从前那般回避巫燧的眸光,甚至略略偏首,让他看得更清楚:“在这世上,任何良药放在跟前,都无法动摇我对巫燧大人的忠臣。” 巫燧承诺道:“我会替你另寻良药。” “大人不必费心了。”泷澈回想方才,故意与巫燧提及明焱,“其实,今日我在银戎城中,瞧见过一只火凤。” 凤凰本就稀有,火凤更是弥足珍贵,巫燧竟也不知城中会有神兽:“银戎城中竟有火凤?” “还是一只雏凤。”泷澈将方才所见和盘托出,“也是它引我去见石楼司烜一面。” “原来又是他。”听得“司烜”二字,巫燧反倒又不觉得惊异了,“我们去石楼走一趟,见见火凤真身。” 巫燧与泷澈这面动身去往石楼,而明焱早已飞出去,兜兜转转好一圈,才瞧见孤立在白塔前的巫梵。 巫梵守在石阶下,屹立如山,仿佛化身一柄蓄锋刃于鞘内的长刀,岿然而冷肃。 明焱盘旋良久,回想起从前被追杀的情形,心肝都颤了又颤。若不是为司烜,它才不愿招惹这中邪之人。 等到四下再无旁人,明焱俯冲而下,正好落在巫梵肩头:“喂!” “你怎么来了?”巫梵一惊,见一只雏凤忽然落在身上,正抻着脖子说话。 “自然是有事求你。”明焱小心翼翼窥一眼巫梵,见其并无杀意,才略略松一口气。 巫梵睥它一眼,蹙眉问:“何事?难道是司烜出事了?” “没有没有。”明焱连连摇头,继而道明来意,“我想请你去一趟北祭台。” “那里是禁地,没有大祭司应允,不能踏入半步。”巫梵说罢,抬脚便走,无心与它纠缠。 明焱一急,信口扯谎:“可是我的二弟落在了里面!” 听得此话,巫梵当即驻足,冷声喝问:“你二弟是谁,岂能如此大胆,擅闯我银戎城禁地?” “我二弟还是一枚凤凰蛋。”雏凤绞尽脑汁圆谎,“这也不怪它,是我一时失手,把它丢进去了。” “你!”巫梵气结,“你这凤凰,怎么比鸡还笨?” 看在他中邪的份儿上,不计较这许多了。明焱腹诽一番后,讨好似的站上巫梵肩头:“它若是被孵化了,就真正是擅闯禁地了。” “这位壮士,请你大发善心,把我二弟拾出来吧。” “我去禀报大祭司。”巫梵说罢,又要去往白塔。 明焱大惊失色,忙说道:“为了一颗蛋惊扰你们大祭司,多不好意思啊。” 巫梵思索片刻,竟同意前往:“也罢,我且帮你一回。” 明焱心满意足,当即说道:“多谢多谢。” “要谢便去谢司烜吧。”巫梵一路去往北祭台,边行边道,“你曾帮过他许多回,我替他还你一次人情。” 北祭台封灵屏识阵中,早已换过人柱,金晶天寒石依旧被压制在阵中。阵法正中心,有人以身献祭,困于冰雪之中。 -- 第84页 巫梵眼见此景,顿觉分外眼熟,仿佛从前也曾见过。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徜徉在心头,巫梵仿佛能感知到严寒,浑身都似包裹在冰雪里。 与此同时,一阵刺痛穿过后脑,巫梵捂着头颅,却止不住一阵又一阵晕眩。 明焱知晓,这是禁制与神识在博弈,也是巫梵的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它可不是司烜,万不会心软,就是要趁机带他去往八极百炼镜跟前。 于是,明焱故意惊呼:“呀,那就是我的二弟!” 巫梵忍痛,循声望去,只见阵法边缘,一面古镜之上,果真有一颗白壳蛋。但他不知,此乃明焱术法幻化,并非凤凰蛋。 巫梵不疑有他,去镜前捡蛋,俯身之际,窥见镜中倒影—— 镜中人与他一模一样,但绝非同一人。 那人神情很是悲伤,欲言又止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来:“你是谁?” 巫梵毫不犹豫地回答:“巫梵。” 镜中人摇头,沉沉叹息:“是吗?” 巫梵忍着头颅中的疼痛,咬牙说道:“我就是巫梵。” “曾经的你并不是。”镜中人眸光一凛,悲伤尽去,气势骤来,“你怎能认同巫燧给强加给你的身份!” “胡言……乱语!”尽管巫梵口中在接连否认,可在潜意识里,已知晓这就是真相。 否则,为何每每一旦竭力回想往事,就头痛难忍呢? 古镜之中,人影骤变,又有一人现身。此人身着甲胄,面带怒目彩漆金刚面具,一双漆黑的眼透过面具,正一瞬不瞬地凝望巫梵。 “你又是谁?”巫梵暗自想着,他认识此人。 但这个念头一旦窜出来,头颅中就如有山崩,前所未有的痛楚割裂他的思绪,打破最后的理智。 “唔!”巫梵捂着头颅,单膝跪在古镜跟前,垂眸却无法从镜中倒影上移开。 镜中人的双眸亦是凝望着他,恍如黑洞洞的深渊,誓要将其拽入梦魇。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镜中人的声音徜徉在耳畔,如魔咒不散。剧痛之下,巫梵神思恍惚,眼神朦胧之时,仿佛置身幻境。 那身穿甲胄、面戴面具之人就站定在他身前,岿然如山。而他的身后,是另一名面露哀伤神情的男子。 他们一步一步逼近巫梵,前后夹击,令其避闪不得。 “你已经忘记梵笙的遗愿了吗?” “你已经背弃火神的契约了吗?” 巫梵不知他们为什么逼问这些,头痛欲裂之时,高声喝道:“我不明白——” 然而,他们咄咄逼人,反复问此话,如念经文咒语。 恍惚之间,更多的幻象似走马灯一般,掠过巫梵的眼前——冰川水晶洞中,司烜光洁赤丿裸的身体;地下城墓室里,绘满砖石的壁画…… 太多的光影自眼前掠过,巫梵每深究一点,头颅中疼痛就更多一分。 他逃避似的闭紧了双目,下一瞬,骤有血泪自眼角流淌而出。 明焱见势不妙,慌忙飞来:“你怎么了?你可不能死,否则司烜那边我怎么交代?” “聒噪!” 巫梵猛然睁开双眼,眸中一片赤红,如浸透了血色。 未出鞘的长刀挥开风刃,刻入石柱三分。幸而明焱机敏,躲闪及时,只被削去半根尾羽。 明焱心有余悸,眼见巫梵心智已乱,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当真疯了不成?” 说话之间,雏凤已被巫梵握在掌心。明焱丝毫不怀疑,巫梵会将他捏死在掌心。 “司烜身在何处?”赤红的眼睛睥着它,蓄含风暴。 明焱当真是怕了,仿佛落在野兽爪下的羔羊,连话也说不清:“在……在石楼。” 听得此话,巫梵猝然张开手掌,将雏凤抛向天上:“带路。” 明焱侥幸捡回性命,不敢稍稍怠慢,忙不迭引他去往石楼。 石楼四下,守门祭司遥遥见得巫梵到来,不禁面面相觑。依照巫燧的命令,巫梵不能擅自靠近此地,有人当即上前阻拦。 谁知话尚未说出口,这人才抬手拦路,右臂就已断于长刀之下。霎时,鲜血泗流,惨呼刺耳,四下祭司无不胆战心惊,忙不迭严阵以待。 巫梵双目赤红,有神挡杀神之势,一路杀上石楼。直至血水沿层层石阶滴落,尸骸狼藉满地,他才踏着血路走上石楼。 “疯了……真是疯了!”明焱瞠目结舌,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巫梵踏过尸骸,自正门走入石楼,一路拾级而上,站定在闭锁的门扉前。 长刀破开门扉的刹那,终日为暗夜所笼的房中终归传来光亮。 突如其来的光亮太过刺眼,司烜略略别过脸,余光里瞥见熟悉的身影:“陈——” 他本以为,陈川已经归来,却在瞧见那双赤红的眼时,陡然变了神情:“噬心蛊又发作了。” 现如今,这个人仍不是陈川。 司烜失望地叹息,却骤然被长刀锋刃挑起下颔。巫梵与他说:“跟我走。” 说罢,不待司烜应允,巫梵拽起人来就走。二人走出石楼之际,便见巫燧泷澈早守在外头,看来,一场搏杀在所难免。 “巫梵,你终究还是选择背叛本座。”巫燧只瞧了他一眼,便也知晓,是噬心蛊发作。 当初斩杀巨蛟之时,司烜潜入蛟龙腹内取珠,为的也是替陈川彻底拔出蛊毒。噬心蛊是埋在他内体的祸患,但若善加利用,倒也不全然都是坏处。 -- 第85页 巫燧还不想取其性命,对弈搏杀数回,只伤其持刀右臂。巫燧功法高深,巫梵自是不敌,但此刻心智已失,伤痕加身无异于触及逆鳞。只见其豁命搏杀,招招直刺巫燧要害,像是猛兽出笼,已被杀意蒙蔽双眼。 几番搏杀之下,巫燧一时不察,竟被被划破面颊。 “巫燧大人!”泷澈惊呼上前,对巫梵怒目而视。 “无妨。”巫燧擦去面颊血迹,冷笑连连,“噬心蛊发作以后,你倒是长本事了。” 司烜深知巫梵不敌巫燧,干忙呼唤明焱:“带我们离去。” 话音一落,便闻凤凰清啼,原本不过巴掌大小的雏凤转瞬已与人等高。司烜进攥巫梵臂膀,只说道:“快走。” 巫梵血瞳微眨,恍惚刹那,才微微点头。二人骑上火凤,飞离石楼。 巫燧眼见司烜离去,勃然大怒,沉声喝道:“封锁周遭城池,将此二人活捉回来!” 泷澈瞥一眼巫燧面颊伤痕,蹙眉问:“大人何不斩草除根?” 巫燧却道:“在我厌烦这场游戏之前,谁都不许动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两个儿子可以谈几章恋爱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么么哒 ☆、四十九、重新恋爱之表白 四十九、重新恋爱之表白 “去戎北山。”司烜知晓,那里常年云杉密布,藏身其中再好不过。 明焱调转方向,一路去往深山。它本想寻个稳妥之处,可惜天公不作美,再度洒下飞雪。 司烜眼见雪势加重,与明焱道:“我们还是找山洞暂避为好。” 明焱在山腰落脚,朝西南方展翅:“往林中再走片刻,就有山洞可以藏身。你们失踪时,我曾飞来这处寻人,在山洞中避过风雪。” 巫梵一路沉默不言,只顾紧盯司烜,不容他离开视线片刻。仿佛只要稍稍移开眼,司烜就会如飞鸟一般远离他的身畔。都说噬心蛊会刨开内心的执念,那么巫梵所执着的,便只有司烜了。 明焱复又化作巴掌大小,躲在司烜袖下,不敢稍稍靠近巫梵。司烜叹息,让雏凤立在指端,低声说道:“我教你一段清心咒,等抵达山洞,就施法解开他身上的噬心蛊。” 明焱挥挥翅膀,未及应话,忽觉疾风袭来。它心肝一颤,惊叫着飞上天去:“司烜救我!” 巫梵的血瞳朝它一睥,杀意凛然,明焱顿时闭口不言。 司烜叹息,拦住巫梵:“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巫梵为噬心蛊所困,反倒坦诚起来:“我不喜欢你的双眼看着别的东西。” “它能为我们带路。”司烜知晓此刻说不通道理,只得寻托词解释道,“我看着它,是想找路。” 这样的回答令巫梵满意,终归放过明焱,冷面说道:“还不快走?” 明焱战战兢兢地带路,口中小声嘀咕:“不能跟中邪的人计较……不能……” 巫梵耳力过人,立时问它:“你说什么?” “我说到了——”明焱停在山石边直扑棱翅膀,连声音里都有几分讨好之意。 巫梵拂开枯草与藤蔓,果真看见黑漆漆恍如巨口的山洞。 明焱化作火团,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司烜朝它使一记眼神,它便心领神会,悄然挨近巫梵后背。 巫梵似有所感,手握长刀,当即就要回身斩杀来犯者。 司烜心念一动,猝然按住他的手:“巫梵——” 巫梵血瞳一凛,无声询问。司烜心思敏捷,当即寻到借口:“替我斩断锁链。” 原来,自银戎城石楼至此处,司烜身上仍锁着镣铐。巫梵的眸光逡巡在司烜身上,半晌以后,蓦然摇头:“不行。” “为什么?”司烜知晓他本性已失,费唇舌追问也是想为明焱寻求可乘之机。 “因为你会从我身畔逃离。”巫梵说得极为认真,仿佛是贪图珍宝的窃贼,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贪婪,“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会。”说话之间,司烜不动声色地朝明焱睇一眼,微微颔首。 巫梵不曾察觉,满心都在考量司烜所言有几分可信:“当真?” 明焱心领神会,双爪凌空划拨,朝巫梵施清心咒。下一瞬,便见巫梵一头栽倒在司烜怀中,彻底失去意识。 司烜望着怀中陷入沉眠的人,终归松一口气:“多谢。” “不用谢,我也是为求自保。”明焱落在地上,仍不敢凑到巫梵跟前,委屈地说,“他总想杀我。” 司烜替他辩解道:“他先被巫燧迷惑,又被噬心蛊侵蚀,以至于心神大乱,才会行此错事。” “知道知道,我不计较就是。” 话虽如此,明焱仍心怀不忿,用小爪子蹭了蹭地上灰土,在巫梵面颊上印下好几枚“大作”。 司烜也不替他擦去,瞧得久了,竟觉得有趣,不禁低笑。 明焱得意洋洋地扇着翅膀:“让你欺负我和司烜!” 司烜用指端轻触明焱羽冠,嘱咐道:“你气也出了,等他醒来,不许再纠缠此事。” 明焱蹦到巫梵身上,又在他额头印下几枚竹叶似的爪印,这才算消气。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巫梵才朦胧转醒,缓缓撩开眼帘,看见满面关切的司烜。 司烜见他眼中血色散尽,终归安心:“醒了?” -- 第86页 巫梵还以为身处梦中,茫然地眨了眨眼,发觉后脑还枕在司烜腿上:“我们怎么会——” 不待他将话说完,在银戎城中所发生的事情已尽数回到脑海。巫梵猛然起身,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语:“我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不是你的错。”司烜见他愧怍,心有不忍,宽慰道,“你为噬心蛊所侵蚀才会如此,不必自责。” “噬心蛊又是什么?”巫梵早忘记身中毒咒,追问道,“我怎会身中这等阴毒招数?” 司烜回答:“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是巫燧麾下祭司所为。” 巫梵不解,又问道:“大祭司为何如此?” “最初,巫燧想害你性命,后来天意弄人,竟将你收入麾下。”司烜深感讥讽,又为巫梵忧心,“事已至此,你日后有何打算?” “将你带出来,我不后悔。”巫梵所言,皆发自肺腑,“等你寻到安身之所,我便归去请罪。” “为什么还要重回虎穴呢?” 司烜这才意识到,巫梵仍未放下对巫燧的忠诚。又或是说,若想解开干他神识的禁咒,一定非常棘手。 有那么一瞬,巫梵满心茫然:“不回银戎城,我又能去哪里?” “同我隐居山林。”司烜不假思索地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开你神识中的禁制,释放你的回忆。” 巫梵不为所动,反倒问他;“过去很重要吗?” 此言入耳,司烜心头如遭刀剑划过,竟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于巫梵而言,效忠巫燧大祭司便是毕生使命,过去、未来,都不重要。 就在司烜默默无言时,巫梵忽然启唇:“我的前尘过往之中,可曾有你?” 他的语调中,怀中懊恼,为那句冒失之言而心生悔意。 司烜的手按在巫梵左胸膛上,虽不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巫梵蓦然发觉,在司烜手掌下,他的心跳砰然。 他知晓,他们之间一定有难分难解的纠缠。 风水轮流转,司烜终归占得上风,好整以暇地问:“你不是说过,过去的事情并不重要吗?” 巫梵想了想,忽然将人揽入怀中,在耳畔轻叹:“有你,自然比什么都重要。” 司烜蓦然勾唇,笑道:“那就不要再回银戎城,我们一起把前尘往事都找回来。” 为冰所封的心如遇暖流,巫梵无法拒绝司烜:“好。” === 直至天色渐晚,山洞外的大雪都不曾停歇。 司烜倚着石壁入眠,明焱躲在司烜衣袖下,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盯着巫梵。虽然满脸印着脏爪印的他很是滑稽,但明焱依旧不敢招惹。 巫梵拾来干柴生火,烧开雪水,替司烜擦拭手腕。枷锁卸去以后,手腕上还烙着深浅不一的血痂与淤青,让人触目惊心。 巫梵从未做过伺候人的事情,想要轻柔些许,反倒显得愈发笨拙。就像上回在石楼中那样,又是无意之间便下了重手。 司烜本就浅眠,蓦然转醒,看见他满是懊恼的神情,顿时了然。 “抱歉。”巫梵满含歉意。 司烜并不在意,笑意爬上面庞:“我又不是冰雕的,你还怕我碎了不成?这点痛楚,不足挂齿。” 巫梵却未接话,垂眸沉吟良久,继而问:“那个人……你也会让那个人这么亲昵吗?” 司烜剔透如冰雪,当即猜得巫梵的小心思,点头道:“会。” 顿时,巫梵好似生生咽下一坛青梅,酸的心都要发皱。 攒动的火光下,一片阴影笼在巫梵眼前,教人看不清神情。但司烜能感知到阴影下的眸光,是如此锋利凛冽,如锉刀一般描刻在面庞。 司烜忽而心生懊悔,自觉不该这么逗弄他,想要解释,却已来不及。 在启唇之际,巫梵握住他的脚踝,用指腹摩挲伤处:“这样呢?他也会这样吗?” 巫梵甚至已无心掩饰妒忌,挤入司烜双腿之间,连番追问:“那么,这样呢?” 司烜并不躲闪,反倒与他凑得更近,近到只要稍稍别过脸,就能唇畔相触:“他做过的事情,远比这些更出格。” “他做过的事情,我也可以吗?”巫梵虽这般说着,可神情姿态都如猛虎逡巡领地,绝非问询。 司烜捧住他的脸,在唇瓣上印下一记吻。如此,虽未作答,心意却已明了。巫梵心满意足,将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变为唇齿交缠、难舍难分。 情意渐浓时,司烜忽觉脚踝一凉,垂眸一瞧,才发觉是巫梵在他脚踝上扣上脚镯,坠着的银铃正阵阵作响。 巫梵毫不掩饰欲丿望,摸索着满布伤痕的足踝,同他说道:“我许久以前就在想,等你伤处愈合,戴上这个一定让人移不开眼。” 司烜这才晓得,看似冷肃的巫梵,原不是一块木头桩子。比起随性的陈川,巫梵大多时候按而不发,足够冷静,也足够克制,将欲丿念藏得更深。 所以,一旦不再克制,欲丿念只会比风暴更猛烈。 巫梵将司烜按在干草堆里,引着那双长腿环住他的腰,意图昭然。银铃一阵一阵作响,也不知扣在了谁的心扉上。 不知为何,司烜面色骤变,双手抵住巫梵胸膛:“先等等——” “你想拒绝我吗?”巫梵不容他推拒,箍住满布伤痕的双腕,再度将人压下去,“迟了。” -- 第87页 “哎呀呀!”明焱本藏在司烜身后睡去,此刻猝然被压住,险些背过气去。 司烜慌忙起身,巫梵亦是心脏一颤,满面不悦:“你怎么藏在这里?” “你们在做什么?”明焱并未察觉到,山洞中徜徉着教人羞怯的暧昧,自顾说着话,“可吓坏我了。” 巫梵轻咳一声,佯装若无其事,起身走向山洞外:“我去打猎。” “哎?”明焱懵懵懂懂地问,“他怎么走了?耳根还是红的?” 司烜指端轻弹明焱脑袋瓜,沉声道:“闭嘴。” 明焱委屈极了,窝在篝火旁小声嘀咕:“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重新开始谈恋爱啦 先甜个几章再说吧 ☆、五十、须弥:我的名字必须也加上 五十、须弥:我的名字必须也加上 风雪呼号了一整夜,直至翌日天色微明,才稍稍停歇。 山洞中的篝火早已熄灭,巫梵怀抱司烜,紧挨着度过漫漫长夜。因为碍于明焱,巫梵不曾再做什么,但能如此亲密如爱侣,他已心满意足。 天明时分,洞外传来脚步声,巫梵猝然惊醒,往洞口查探。无声之中,他已握紧长刀,默数来着脚步,下一瞬,骤然出招—— 须弥跌到在及膝的雪地里,被巫梵用刀抵在脖颈:“竟是你?” “你怎会找到这里?”巫梵生怕行踪暴露,警觉异常,“大祭司的手下又在何处?” “你放心,我与你不同,不会成为巫燧的马前卒。我只是趁乱逃出银戎城,并未跟踪你。”须弥说罢此言,还不忘讥讽巫梵,“如今,巫燧的人手在到处追缉叛将呢。” 巫梵蹙眉,面色堪比寒霜:“所以,我更应该斩草除根。” “住手——” 司烜循声赶来,瞧见少年眼下有飞鹰刺青,当即阻拦:“他是亓风部族人。” “你就是跟他私奔的人?”少年面露不屑,摩罗金刀底下也敢嗤笑二人,“银戎城都传遍了,说你宁愿抛弃初生婴孩,也要跟他走。” “此事与你无关。”司烜顿时沉下脸来,眸中都露凛冽凶光。 孩子是软肋,却为巫燧所夺,也是司烜最痛心的一点。 须弥自以为通晓真相,为讥讽巫梵,说话无所顾忌:“听说,新任火神的另一位父亲,是巫燧。” “不是。”此话出自巫梵口中。 在司烜启唇之时,巫梵就已先行否认,竟比司烜更急切。 须弥冷笑,嘲弄道:“难道还是你不成?” 巫梵教他激怒,又起杀心:“都说了,我们的事情,与你无关!” “慢着。”在他挥刀以前,司烜再度阻拦,“留他一命还有作用。” 巫梵果真收手,司烜又好言劝道:“你先去后山,寻一寻可有荒废的农舍。至于我,想同这位不速之客单独谈谈。” 巫梵朝须弥冷眼一睥,饱含警告之意。须弥不屑一顾,昂首站在一旁。 待人去后,须弥忍不住发笑:“火神也会对凡人伏低做小吗?” 司烜并不曾发怒,只反问他:“我何曾伏低做小?” 须弥挑衅似的扬起下颔,对神明也不屑一顾:“我还以为,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等他说完,司烜才不紧不慢地问:“是梵笙这么教导你们的?” 听得“梵笙”二字,须弥当即变换了神情:“你也认得梵笙大人?” “我曾见过他。”司烜好整以暇地说道,“我还知道,你亓风部族人曾立誓追随于他。” 司烜说罢,掩唇低笑,故作讥讽之态。 须弥年轻气盛,容不得遭人讥讽,冷声问:“在你眼中,我们追随梵笙大人抵抗神明,是不是分外可笑?” 司烜摇头,好整以暇地说:“我笑的是你愚笨不堪,竟不知梵笙已然归来。” 须弥只以为司烜胡诌,怒意充斥胸膛:“梵笙大人逝去百年,如何还能归来?” “你早便见过他。”司烜望向巫梵远去的方向,人已无踪,只有雪地上还印着深深浅浅的脚印。 须弥并不蠢钝,循着司烜眸光望去,思索良久,蓦然悟到言下深意:“你想说,是他——” “不可能!”须弥不愿相信,厉声高喝,“不可能……梵笙大人的转世,怎么可能为巫燧所驱使?” “怎么不可能?”司烜见他不信,索性说道,“摩罗金刀是亓风部圣物,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它不会无故认主。” 早在从前,须弥就曾疑惑,为何巫梵能驱使摩罗金刀。现如今,真相昭然若揭,他却又不愿相信。 “我亓风部族人追随着梵笙的心念,从未因苦难、死亡而动摇。而如今,他竟自行违背初心……” “不,他没有。”司烜旋即道出真相,“纵使转生异世,他的信念都不曾动摇,化身为陈川归来。” “是巫燧在他的神识里设下禁咒,封印记忆,偷梁换柱,让他成为如今的巫梵。” “当真?”须弥不曾料到,真相竟是如此,一时悲喜交加,“你为什么不为他解开禁咒?” “我当初为救陈川,神力耗尽,无法解开禁咒。”这亦是司烜心结所在,“再者,巫燧通晓术法,设下的咒法定然高深,贸然触碰只会让陈川疯癫。” -- 第88页 须弥知晓前因后果,不禁为巫梵忧心:“这该如何是好?” “待我神力复原,定会竭尽全力为他解开禁咒。”司烜给须弥一颗定心丸,又说道,“你已知晓缘由,自此以后,不必再与巫梵针锋相对,更不许再动杀心。” 须弥见司烜极为在乎那人,心生狐疑:“你是火神,为何要救梵笙大人?” “在我眼中,梵笙已死,如今这人世间,只有陈川一人。”司烜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须弥孤立在雪地之中,望着司烜远去的身影,眉宇渐蹙——看来,是目下无尘的神祇情动了。 === 巫梵一路往山上搜寻,果真看见一间茅屋。大抵是猎户入山时的暂居之所。 巫梵推门而入,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只得掩鼻环顾四下。近来大雪封山,想来此地已许久无人居住,但好在锅炉床榻皆有,总比在山洞落脚好上许多。 巫梵草草打扫一番,就忙不迭赶回去,带司烜来到小屋。 这屋子窄□□仄,两个大男人挤进去,就快转不开身,更何况还有须弥和明焱。 巫梵见得此情此景,无奈说道:“等雪消得薄些,得去搭个新房。” 须弥亦是尴尬,知晓真相以后,愈发不知如何面对巫梵。他苦恼地想了半晌,闷闷说道:“我去打猎。” 行至山间,须弥才发觉巫梵跟在身后,惊诧地回身望去:“你怎么跟来了?” “你赤手空拳,能猎到什么?”说话之间,巫梵将柴刀抛给他,“茅屋里寻来的,虽已生锈,但总比没有好。” 须弥自幼习武,自云身手不俗,接来柴刀笑道:“倒也称手。” 他这一笑,倒教巫梵诧异。自相识距如今已半年有余,还从未见过他的好脸色。 巫梵蹙起眉宇,满心狐疑:“司烜与你说过哪些话?” 那些话自不能如实道来,须弥言简意赅地说:“劝我不要同你作对。” 巫梵嗤笑,只以为天方夜谭:“你听得进去?” 谁料,须弥连番点头,神情不似玩笑。 “果真是神明,蛊惑人心倒有本事。”巫梵虽这般说着,但眸中蓄含笑意。 须弥见此神情,竟窥到几分宠溺之意,不禁试探道:“你很在乎他吗?” “与你有何关系?”望向须弥的时候,巫梵猝然敛去笑意,又变得如平素那般凛冽而肃然。 须弥听闻过许多关于梵笙大人的事情,在他眼中,“梵笙”二字十分沉重,寄托了亓风部的信仰与希望。 现如今,转世真人就站在跟前,却对他冷言冷语,须弥心底难免要失落。与其说是失望,其实更多的是懊恼。实在是天意弄人,竟让他遇到的是被巫燧控制的巫梵,而非原先那个陈川。 就在他出神之际,巫梵栖身上前,骤然拔刀出鞘,直击而来。须弥始料未及,又为摩罗金刀锋芒震慑,一时两眼圆瞪,只以为即刻就要血溅三尺。 谁知,那长刀破风而去,与他颈侧擦身而过—— 刹那之间,血迹迸溅到少年面颊,只温热了一瞬,就在凛冽寒风下凝成冰碴。 “躲开!” 巫梵箍住须弥肩头,将人带离雪狼齿关。那恶狼野性难驯,本存了同归于尽之心。好在巫梵身手敏捷,携须弥旋身错开。 方才若是再慢片刻,须弥定会葬身狼腹。 长刀正中雪狼腹部,殷红血迹染红了白皮毛。巫梵收刀入鞘,与须弥问道:“你会烤狼肉吗?” 须弥惊魂未定,一愣一愣地望着地上呜咽抽搐的狼,又将眸光缓缓移向巫梵:“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巫梵看着一命呜呼的雪狼,再度问他,“你会不会烤狼肉?” “会倒是会些,只是这深山老林之中没有盐湖。采不到盐,只怕滋味不好。”亓风部靠山吃山,须弥自是通晓方法。 “能果腹就好,其余的日后再说。”巫梵拿来柴刀,分皮剥肉,“狼皮我要送给司烜,肉便给你料理。” 须弥并无异议,顺口应道:“你对他真好。” 巫梵对此话深感认同:“他是我的爱人。” 须弥不曾料到,巫梵竟如此直白道出心意,不禁陷入深思之中。 等到再稍晚些时候,满载而归的二人回到茅屋,竟见得炊烟袅袅。 火神也懂厨艺? 巫梵与须弥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着。 巫梵快步走进院落,绕过茅屋,看见石灶上煮着沸水,司烜却不见踪影。巫梵狐疑,稍稍一闻,顿觉酸咸:“这是什么?” “是山梧桐果。”司烜自别处走来,与他说道,“山中无盐,可用此物代替。” 巫梵听得此话,很是惊诧:“你怎会知晓这个?” “怎么,我不该知道吗?”司烜被他惊愕之色逗笑,“从前行走人间时,曾见——” 话说至一半,司烜猝然不言,连笑意都是一滞:“不提也罢,烤肉的时候擦些在上面,便有咸味了。” 巫梵察觉到些许不寻常,独留须弥一人料理吃食,兀自去寻司烜。 巫梵将人拦在房中,执着问道:“方才你想说什么?” 司烜摇头,不愿多言:“说出来反倒惹人心烦,不如不说。” “是不是那个人……孩子的另一位父亲?”他越是不肯吐露,巫梵便想得越多。 -- 第89页 司烜不愿他误会,叹息着说出实情:“是崇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五十一、那些事 五十一、那些事 “你与巫燧究竟有什么恩怨?” 巫梵猜测过许多回,终归在今日直言相问。 “我曾救过年幼的他,仅此而已。”回想往昔,司烜若是知晓,当日的一时善心会引来如今的局面,定不会多事。 “你是他的恩人。”巫梵万万没料到,真相仅此而已,“他却恩将仇报。” “多说无益。”司烜实在不愿再提,转身欲走。 巫梵拦在前头,岿然不动:“我想为你夺回那个孩子。” 司烜一怔,蓦然冷了面色:“你若贸然前去,只会有去无回。” “我会想办法智取。”巫梵拥司烜入怀,在耳畔絮絮低语,“这些时日以来,你虽不曾说,但我知晓你的忧虑。” “等我神力复原,再与你筹谋。”提及那个孩子,司烜的眉间亦是拢上愁绪,“我的孩子,不能成为傀儡。” 但在此之前,必得先破除巫梵神识中的禁咒。 巫梵随即问:“我该如何助你恢复神力?” 司烜回答:“我要一捧鸢尾,一对鹿角。” 巫梵为难地说:“天寒地冻,大雪封山,这些东西如何去寻?” “再挨过过半个月,等积雪渐消,我们再想办法。”司烜足够冷静,反倒是巫梵按捺不住心性,“戎北山遍布密林,巫燧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们。” “至于须弥,你不要伤他,日后大有作用。” 巫梵忽而想起什么,故意同司烜说起须弥的身份:“你可知晓,他就是与我成婚的亓风部少主?” 司烜惊诧过后,面色恢复如常,口中所言却是意味深长:“你们果真是有缘……” 巫梵本也有些小心思,只想着总不能每回都是自己冒酸水。司烜看似不在意,语调却已出卖心声。如此,巫梵就已心满意足。 “可我只想与你结缘。”巫梵的眼眸中,蓄含着熠熠星光,依稀有了从前陈川的光彩,“旁人入不得我的眼。” 有那么一瞬间,司烜几乎以为,陈川已经归来。 “开饭啦——” 明焱一声高呼,扑棱着翅膀就冲出们去。 巫梵满面无奈,心里只想着,一定要搭间新屋子,把这些闲杂人等都丢进去。 等到夜幕降临,巫梵蹭上了唯一床,还将司烜拽在怀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明焱和须弥望着他们干瞪眼,皆是无可奈何。正所谓先下手为强,他们来迟一步,只能围着炉子打地铺。 床头还点着一盏小油灯,晕开昏黄的光亮,让一切都似拢上一层薄纱。巫梵凝望着司烜,瞧得久了,便心猿意马起来。 司烜瞥一眼不远处打地铺的一人一凤,心虚地按住巫梵的手,猝然发力,暗含警告。巫梵不为所动,挑着他下颔下颔吻住唇瓣。 这人中咒以后,怎么变得满肚子坏水?司烜不忿,用齿关轻磕巫梵舌尖。 巫梵适时退出,又将人牢牢按住。司烜低声问他:“你这些花花心思哪里来的?” 巫梵俯身,轻吮他耳垂,嗓音里都含着沙哑:“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冷峻的人忽然撕开肃穆的外衣,也就如猛兽出笼了。巫梵毫不掩饰他的意图,上下其手。 “住手。”司烜忙不迭叫停,“我从不知道,你也会耽于此事。” 巫梵不为所动,说得理所当然:“我是人,自然抛不开七情六欲。” “但是今夜不行。”司烜说罢,一瞥不远处,言下之意昭然。 巫梵也非当真想做什么,再讨一记深吻,尔后收手,躺平在司烜身旁。虽说如此,到底有些意难平,又好比百爪挠心。 巫梵朦胧睡去之前,满心都在想一句话——明日就开始搭新屋,管他雪积得多厚。 不远处,明焱早已靠在墙边睡去,而须弥只是闭上双眼,并不曾入睡。床榻上的动静他都听到了,一时之间,不敢稍稍挪动半分。他只怕一不小心闹出动静,惹得众人一起尴尬。 他们之间,竟谈得上是情投意合。须弥本以为,巫梵司烜之间,不过是利益使然。 梵笙大人的转世与火神纠缠不清,若是说出去,只怕亓风部无一人敢信。 之后的几天里,巫梵除了狩猎,就是在后山伐树。 摩罗金刀锋刃逼人,凡所及之处,就有参天云杉树轰然倒下。 司烜站在一旁观望良久,尔后,提着水袋走过去:“你用摩罗金刀伐树,梵笙若是知道了,兴许会被气活。” 巫梵饮下一口热茶,继而望向斜刺入雪地的摩罗金刀:“我时而在想,梵笙与我一定有所关联。” 司烜不置可否,反倒问他:“何以见得?” “我若说是直觉,会不会显得十分可笑?”巫梵拔出长刀,拿来手中端详,“否则,此物又怎会为我所驱使?” “你们的确关系匪浅。”司烜应道,“等到禁咒解开,你就会明白。” “看来,我的过去一定十分精彩。”说话时,巫梵笑出声来,有几分谐谑之意,“这片雪域举足轻重的人,都与我有恩怨情仇。” 司烜深以为然:“这是命中注定。” 巫梵深感同意,不住点头:“这么说来,你我相识也是命中的定数。” -- 第90页 这定数,纵使是身为火神的司烜,也无法逃离。 === 十数日后,木屋搭成,虽说简陋窄小,但也能避风挡雪。须弥和明焱搬进去,巫梵和司烜也终归得了自由。 夜幕初降之时,须弥坐在门前,看见昏黄的光亮自另一间小屋里散开,兀自瞧出了神。 明焱蹦蹦跳跳走过来,窝在他身旁:“终于和那个人分开住了,自在啊。” 须弥这才回过神,抚了抚雏凤羽冠:“你很怕他?” 提及此事,明焱不免满心委屈:“他好几次追着我喊打喊杀,多亏司烜出手相救。” 须弥沉吟道:“司烜在他心里举足轻重。” 明焱絮絮应话:“可不是,自许久以前,他们就患难与共。” 须弥摊开掌心,捧着雏凤走入小屋:“给我说说巫梵的事情?” 明焱正嫌长夜漫漫,索性与须弥说起所见所闻来:“那就得从他还叫‘陈川’说起了——” 而另一头,司烜与巫梵相拥躺下,交换一记缠绵深吻。 闲杂人等都已离去,这一夜,他们抛开一起顾虑,缠绵在一起。 司烜恍如迷醉,周身都似为温热泉水所包裹,眸中弥漫起氤氲雾气。他不由抬手,拂过巫梵的面颊,蓦然启唇呼唤:“陈川……” “什么?!” 一切动作都在猝然停歇,缠绵暧昧随之一散而去,巫梵问他:“你在唤谁?” 司烜猛然回过神,自知失言,却为时已晚:“我……” “就是这个人吧?”巫梵垂眼望着司烜,神情堪称咄咄逼人,“是不是他?” “是,但你……”司烜还想解释,却已没有机会。 现如今,巫梵是这件事情的主导者,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将欢爱变为挞伐。 巫梵箍住他的面颊,凑到极近处,每一字都似从牙槽里挤出来一般,裹挟着狠厉—— “如果有朝一日,他又回到你身边来,我会杀了他。” 激烈的挞伐中,司烜无法应话,只有喘息声愈发黏腻。 巫梵心烦意乱,又顿觉无趣,垂眸叹息:“这样的我,一定十分可笑吧?” 片刻以后,司烜才反应过来,张开双臂唤住巫梵脖颈:“我喜欢这样的你。” “我喜欢你为我动心。” “那么你呢?你也同样因我而动心吗?”巫梵说出此话以后,又蓦然心生懊悔。 他从不知晓,原来自己也会这般斤斤计较。 司烜凝望着他,眸光渐趋炙热:“自然。” 该问的都已问清楚,巫梵却仍不满足:“可你唤了旁人的名字,我要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哟~~~ ☆、五十二、鸢尾花环和甜蜜蜜的生活 五十二、鸢尾花环和甜蜜蜜的生活 一夜缠绵过去,司烜再度醒来时,浑身都似被巨石碾压了一遭,连手指都懒得动一动。 欢爱和挞伐仅一线之隔,巫梵将他按在身下一夜,可谓是为所欲为。最后,司烜将脸埋在臂弯,直至咬破了下唇。 等他再度醒来时,巫梵已不见踪影。 阳光自窗外传进来,碎金似的跃动着,昭示着雪域最难挨的一季即将过去。 司烜想要起身,却因后腰钝痛又重重倒下去。 这个巫梵,看似冷肃自持,其实也是一只猛兽,如狼似虎。司烜正腹诽着,便见巫梵推门而入。 “醒了?”巫梵捧来热茶,送到司烜唇畔。 司烜饮水润喉,片刻以后,才哑着嗓子说道:“真是没想到,你这么能折腾。” 巫梵蓦然展露笑意,眸中都蓄着星光:“这才是万分之一,我想对你做的,远不止于此。” 听得此话,司烜不禁在想,是不是得快些找回陈川。否则,堂堂火神就要被仆从折腾弯了腰。 就在司烜走神之时,巫梵将洗净缝好的狼皮送到床榻上:“再过几日就该化雪了,定然比如今更冷,你手腕足踝有伤未愈,正好用它保暖。” 司烜轻抚狼皮,心头渐觉温热。狼皮虽不足为道,却是一片心意,远比供奉珍奇宝物要令他欢喜。 司烜蓦然莞尔,欢喜地接受这份礼物:“多谢,你有心了。” “等再过几日,咱们就去寻鸢尾和鹿角。”巫梵犹记得司烜所需之物。 窗扉之外,积雪已在悄然融化。冰棱化水,点滴落在屋檐下,溅起小小的水花。 化雪的季节已经到来,整片雪域都即将引来短暂的安逸。在此后的三个月之内,虽然仍有凛冽寒风,但绝不会飘雪,更比过去的时日暖和许多。 过去风浪滔天,鲜少有安宁时光。如今他寄居山中,无风无浪,巫梵只以为,这是偷来的片刻闲暇时光。 积雪散尽的时候,山腰间开了成片的鸢尾。 巫梵无意中踏入此地,环顾半晌,惊喜不已:“司烜若是见了,定然十分欢喜。”说罢,飞速赶回去。 茅屋外,明焱与须弥聚在屋檐下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巫梵暗自惊奇,上前问道:“我不在时,可是发生过什么?” 须弥指着屋檐下的风干肉条,蹙眉说道:“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啃了,全是牙印。” 那是巫梵和须弥辛辛苦苦捕回来的猎物,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竟偷到这里来。 -- 第91页 说话间,须弥摘下一块送到巫梵眼前。巫梵定睛一看,发觉齿印似人,却比寻常人稀疏,许是山魈所为。 “将能用的藏进屋子,被啃过的就挂在原处。”说罢,巫梵在屋檐之下施咒,但见淡淡金光印在青石地上。 须弥去后院抱来干草,掩盖在咒法之上,如此,陷阱大功告成。 巫梵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嘱咐道:“我尚有要事待办,你和明焱守株待兔。”说罢,径直去寻司烜。 司烜见他行色匆匆,不免满心狐疑:“发现宝贝了?” 巫梵故作神秘:“你一看便知。” 山腰间,鸢尾连绵绽放,化作蓝紫色的海洋。鸢尾是奉在神前的贡品,也能为司烜唤回神力。 司烜太需要力量,于是,近乎贪恋地汲取着花蕴含的灵力。 巫梵见此情形,又说道:“鸢尾已经寻到,至于鹿角,近日定能到手。” “有了这些鸢尾,我的神力可恢复大半。”司烜回身望向巫梵,眸中笑意灿然,“多谢。” 巫梵席地而坐,紧挨着司烜问:“你准备如何谢我?” 司烜垂眸想了想,蓦然探过身去,在他唇上印下一记浅浅的吻:“这样如何?” “不够,我可贪心得很。”巫梵箍住他的后劲,猝然施力,便将浅吻化作深吻。 尔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们在鸢尾丛中相拥。 银铃叮铃作响,一阵又一阵,撩拨着两颗炙热的心脏,叩开了情丿欲的门扉。 恍然里,司烜记起了并不遥远的从前。曾几何时,陈川也曾与他在鸢尾丛中欢好。 司烜暗自想着,一定要救陈川归来,哪怕不计代价、不择手段。 “你不专心。” 巫梵用齿关轻磕司烜下唇,烙下浅浅红印,以示惩戒。 司烜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颈,竭力起身,让彼此契合得更紧密:“没有,我满心想的都是你。” 巫梵得了此话,心满意足,愈发卖力起来。他就如饕餮一般不知餍足,想要将身下的人拆吃入腹。 等到情丿欲归于沉寂,巫梵才发觉后背热辣辣的疼。司烜似乎化身成猫,后背都教他抓出三两道红印。 这点小伤不足挂齿,巫梵非但不厌恶,甚至还十分欢喜。 司烜渐趋从余韵中缓过神,半披着衣服起身,也瞧见了巫梵后背的红痕。司烜不禁用指腹轻触,感知到伤痕上沁出零星血迹。 于是,他索性覆唇上去,一面亲吻,一面舔舐。巫梵回过身,又同他交换一记深吻。 “你在做什么?”司烜将下颔抵在巫梵肩头,好奇地打量。 从方才开始,巫梵就不曾停歇手中的动作,窸窸窣窣的,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巫梵有些苦恼地看着花环,叹息着就要抛向远处:“我手笨,不好看。” “慢着。”司烜劈手夺来,看见花环上歪歪扭扭地缀着几朵鸢尾,口是心非地说,“我倒觉得还算不错。” “当真?”巫梵这才有些自信,眸中亮闪闪的落满星光。 司烜回地一本正经:“当真。” 巫梵将花环戴在司烜手腕上,光是看着蓝色鸢尾衬着如敷霜雪的手腕,都能被撩动心弦。他好似受到蛊惑,情不自禁地在手腕脉搏处印下一记吻。 有力的脉搏昭示着心跳砰然,巫梵知晓,司烜也为他而心动。 “你们原来躲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明焱一声惊呼打破暧昧的氛围,司烜转过身去,巫梵满面不悦。 司烜见它如此急切,还以为是巫燧的人摸到进了戎北山,忙问道:“发生什么了?” “须弥那边抓着个怪东西——”明焱想了半晌,也不知如何形容。 “怪东西?”巫梵与司烜互望一眼,皆是不解,“会不会伤人?” 明焱回答:“伤人倒是不一定,但会偷肉。” 原来都是虚惊一场,是偷肉的精怪被抓到了。 巫梵与司烜忙不迭往回走,只有明焱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啧,赏花就赏花,巫梵怎么还把衣服脱了呢?” === 屋檐下的阵法里,有白发少年在嘤嘤哭泣,埋着脸不肯抬起来,可怜见得。 巫梵尚未走近,就瞧见他有一对鹿角,正明晃晃的散开光晕:“这是什么东西?” 司烜见得稚童,惊喜不已:“白鹿精。” “白鹿怎么会偷肉吃?”巫梵原以为,鹿只吃草。 “他已修炼成精怪,吃肉也实属自然。”不过比起腊肉被窃,司烜更在意那对鹿角,“这样一来,鹿角也有着落了。” 巫梵心领神会,走上前去,与白鹿精道:“你好大的胆子,竟到我家来偷嘴!” 少年能感知到巫梵身上有煞气,顿时缩成一团,抽噎不止:“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巫梵故意不松口,佯装得理不饶人:“可是我们口粮被窃,总要讨个说法。” 少年可怜巴巴道:“你想怎样?” 巫梵直言回答:“我想要你头上这一对鹿角。” 少年一愣,回过神后,慌忙护住脑袋:“你是凡人,即便拿去我的鹿角,也炼不成灵丹妙药的。” “我不求长生,何须炼丹?”巫梵话锋一转,道明实情,“我要你的鹿角献给神明。” 司烜应声走到少年跟前,说话时语调平和,但不容拒绝:“你偷走了我的东西,理应加倍偿还。” -- 第92页 少年循声望向司烜,茫然而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您的神力很是微弱,您也很虚弱,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司烜俯身,轻抚少年白发,“你愿意弥补犯下的过错吗?” “我……”少年纠结地蹙眉,支支吾吾半晌,“疼吗?” 司烜轻笑,眉间眼底依尽是安抚之意:“我不会伤害你。” 少年点点头,鼓足勇气说:“犯错就得受惩罚,你来吧——”说罢,紧闭双眼,下唇都被齿关咬出红痕。 司烜挥袖之间,便已斩断鹿角。少年却不曾察觉,仍旧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见得此情此景,明焱不禁笑出声:“瓜怂!” 少年后知后觉地一摸脑袋,发觉头顶光秃秃,蓦然松一口气:“真的不疼哎!” 司烜收了法阵,牵起少年的手,放他归山:“从今往后,可不许再行错事了。”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化作白鹿,飞奔向山麓,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山林间。 巫梵与司烜笑道:“你很喜欢小孩?” 司烜本想否认,却发觉巫梵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大约吧。” 巫梵本未多想,顺口问他:“是不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动容了?” 关于那个孩子,司烜早有心结,乍闻此言,不禁垂眸。 “抱歉,我不该这么问。”巫梵惊觉此话不合时宜,愧疚而懊恼。 “无妨。”司烜攥紧了手中的鹿角,只说道,“迟早有一日,他会回到我的身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爱你们哟~~~ ☆、五十三、云乔:加上我名字 五十三、云乔:加上我名字 近日以来,司烜得到鸢尾与鹿角,神力恢复如初。 山中时日虽说宁静,却无法留住众人脚步。司烜早已想定,不日就将启程去摩罗城,用巨蛟内丹为巫梵彻底清除噬心蛊,再想办法解开他神识中的禁咒。 巫梵尊重的司烜的决定,也决心同他一起下山:“你已经想好了,这一出去,又将重新踏入风波里。” “风波从未平息,何来重新踏入?”司烜从不畏惧俗世浮沉,只在意一人安危,“我会为你清除噬心蛊、解开禁咒。” 巫梵与司烜一同走在山路间,往山下慢行。 便在此时,忽闻明焱高呼:“喂,等等我们——” 巫梵司烜循声望去,便见明焱及须弥奔走而来:“你们怎能不辞而别。” 巫梵说:“我们下山是有要事待办,至于你们,藏身于戎北山中,再安全不过。” “可是,我想跟着你一同下山。”自从须弥得知巫梵乃是梵笙转世,就真心想追随左右,“兴许可以助你解开脑中禁咒。” 巫梵不消得多想,当即回拒:“不必了,有司烜在,这都不是难事。” “可是……” 是啊,有火神在,哪还需要他们呢?须弥一时语塞,沉吟片刻,忽而话锋一转:“可是我的族人还被关押在地下溶洞,我要下山去救他们。” “请火祭又将到来,你的时间不多了。”司烜忽然出声,与须弥递一记眼神,着实意味深长。 银戎请火祭都在初雪之前,如今才刚化雪,哪谈得上时间不多?须弥蹙眉,旋即明白过来,这是司烜为他寻到的一个托辞。 须弥心领神会,当即道:“巫燧会用我的族人生祭新一任火神,我不能坐视不理。” 新一任火神是司烜的孩子,巫梵曾答应过他,一定会将人讨回来。如此一来,须弥果真还有些用处,姑且算得上盟友。 巫梵终归松口:“既然如此,你便同行吧。” 明焱见须弥都能同行,忙不迭落在司烜肩头:“我可以帮你们逃命,我立过功,我也要一起走。” 司烜无奈,抚了抚雏凤羽冠,终归应允。至此,三人一凤一同去往摩罗城。 摩罗城早是一座空城,除却寥寥几名守门武士,便只剩野狼与乌鸦横行其中。每当夜幕初降之时,乌鸦还巢,恶狼啸月,漆黑的空城里仿佛有鬼魅横行。 银戎城派来的守门武士都是魁梧汉子,每当听闻城内寒风裹挟着狼嚎,都不免汗毛竖立。 这一夜,守门武士暖了一壶好酒,倚在城门下喝了壮胆:“这地方真是渗得慌。” 另一人凑上来讨酒喝,应声道:“你听说了吗,巫燧大祭司曾下令屠城。” “摩罗与银戎究竟结了什么梁子,大祭司竟下令屠城?”手拿酒壶的武士顿时愕然,“从前也有部族不顺服,咱们战胜以后,也没见大祭司再对他们怎样。” “谁晓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呢?”另一人摇头,继续说,“那时候,摩罗城死伤大半,大祭司又捉了年幼的孩子去雪山祭神。” “这还真是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够毒辣。” “不得胡言乱语!你懂什么,咱们大祭司不会错。” 二人说话之间,耳畔忽有疾风划过,冰冷凛冽,与平素不同。 这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皆是无声相望,心底陡然窜出寒意。 “你、你的后面——” 其中一人蓦然抬手,指着前面瑟瑟发抖。 “后面?” 另一人满面茫然,狐疑地转过身去,险些与司烜贴面。 白净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有一对燃着火焰纹的眼,颜色之中,恍如鬼魅。 -- 第93页 可怜这武士惊得肝胆俱裂,连惨呼都噎在嗓子里。不待惨叫出声,司烜已先行出手,吸尽他身上阳火。 转瞬之间,男子化作莹白冰雕,再经得手指轻轻一碰,便如齑粉四散。 另一人见得此情此人,惊惶万分,决眦欲裂:“你……你是什么东西?” 司烜笑他有眼不识泰山,旋即取其性命。那人至此也不知晓,竟是被邪神吸干了阳火。 走入摩罗城后,巫梵不住环顾四下,喃喃说道:“这里……这里我曾来过。” “你记起什么了?”司烜心中暗喜,却也有担忧。 头颅中再度有痛楚袭来,巫梵猝不及防,不禁低呼。 司烜挥手施咒,为他抵去痛楚:“不要再往深处想,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一旦不再回忆当初,巫梵便不再有痛楚:“我当真来过此地?” 司烜如实以答:“来过,还与这里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巫梵追问:“什么关联?” 巫梵与这里的人关系是在太过复杂,司烜一时也不知如何与他说个清楚:“你……” 司烜话未说完,猝闻远处有人惊呼:“是少将军——” “真的是少将军!”阿琥奔走而来,直奔巫梵。 二人相距七步之遥之时,巫梵猛然挥刀,纵使未出鞘,也震慑得阿琥不敢再上前半步。 巫梵冷眼打量来者,漠然问道:“你又是何人?” “少将军又失忆了?”阿琥驻足,不敢置信地望着巫梵。 “你认得我?”巫梵听出他言下之意,“难道我从前也曾失忆过?” 司烜生怕巫梵再度头痛难忍,当即打断二人对话:“你们也算得上是故人。” 说罢,他又与巫梵低声道:“此人可信。” 巫梵自是对司烜深信不疑,与阿琥道:“请带我们去摩罗城底下宫殿。” 阿琥为他们带路之时,还不住说道:“若是云乔见到你们,一定高兴坏了。” “云乔……”这个人,巫梵倒是依稀有些印象。 当即他平叛归来,在底下溶洞外,曾遇到一名冒冒失失的少年,正是自称云乔的。 正值思索之时,阿琥已带众人走入地下宫殿。一名少年举油灯而来,看见巫梵的刹那,眸中闪烁着星光。 “阿枞哥哥!”少年凝望着巫梵,眼中星光渐黯,化作朦胧雾气。 巫梵不解,望向司烜。司烜只好与他解释:“你们曾经算是手足兄弟。” “原来如此。”巫梵轻拍云乔肩头,并未多说一字半句宽慰之言。 说罢,巫梵携司烜一同走向别处:“走吧。” 云乔见他漠然至此,恍如置身冰窖,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喃喃说道:“阿枞哥哥,你终归还是忘不了他吗?” “一次又一次忘记我,却总记得他……为什么?” 须弥依稀听到此话,却不十分真切,正启唇欲问。谁料云乔猛然一抬眼,正冷眼瞪视着他,那眼神狠厉至极,本不是十岁出头的少年人该有的。 “你又是谁?”云乔警惕而狐疑地打量着他,“为何也跟着我的阿枞哥哥?” 须弥不禁嗤笑一声,也不答话,与云乔擦肩而过。 梵笙的墓室司烜进不得,巫梵不能进,只有由明焱和须弥走入其中,取出巨蛟内丹。 想那巨蛟离化龙只差半步之遥,已近乎半神,腹中内丹可祛百毒。可惜后来为四件宝器奔走,无暇为陈川祛毒。 现如今,司烜终归重得内丹,在地下宫殿内寻一个僻静之所,将此物交给巫梵。 巫梵见此内丹光晕流转,蕴含灵气万千,便知晓不是俗物:“这便是蛟龙的内丹?果真是稀罕物件。” “它虽能为你祛除蛊毒,但并非万无一失。”在施法以前,司烜必须告诉他利害关系,“巨蛟神力皆汇集其中,你得自行施法融合。” “但你放心,我会在一旁为你加持。” 巫梵望着司烜,坚定说道:“只要有你,我便无所畏惧了。” 司烜点头,凝珠灵气于指端,送入巫梵眉心。内丹失去灵气,顿时化作一颗青白死珠。 灵气侵袭巫梵身躯,先是游走在头颅,继而侵袭周身。但这股灵气并不柔和,流窜于巫梵体内之时,如出笼猛兽一般横冲直撞。 巫梵只以为,五脏六腑都要被它撞破,片刻之间,冷汗已沿面颊滴落在地上。 “凝神调息。”司烜见此情形,忙以神力护其心脉,保性命无虞:“你不用强行炼化它,而是要自它身上汲取力量,让灵气与身体融合。” 巫梵本是依照本能与内丹灵气对抗博弈,自是敌不过巨蛟千年修为。现如今,他听得司烜提点,恍然大悟,盘膝而坐,试着与灵气融合。 渐渐地,身体中躁动的波澜开始平息,恍如疾风已散,湖面无波。 司烜见他渐入佳境,心中稍安。 与此同时,云乔行至石室外,方要推门而入,却遭须弥拦截:“慢着,司烜说过,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他们在做什么?”无数的念头走马灯似的浮现在脑海,最终,云乔记起无神之境里发生的事情。 难道,他们又在做那件事情? 云乔一旦想起那件事,仿佛一整颗心都放在了油锅上,在苦痛中煎熬:“快告诉我,他们在做什么!” -- 第94页 “在疗伤。” 明焱说罢,用小爪子拽着须弥去到一旁,低声耳语:“这个人对巫梵偏执得很,已经钻了牛角尖,不要招惹为妙。” 须弥本也不想招惹这人,可巫梵此刻不能被打搅:“但是巫梵——” “站住!”他此话尚未说完,骤见云乔推门而入,飞速闯进去。 石室之内,巫梵已与灵气融合大半,只剩最后丁点有待收尾。司烜与他十指交扣,每逢巫梵处于下风之时,便将自身神力自指端送入他手中,助其压制躁动的灵气。 云乔看见的,却只有二人交扣的手。他就像愤怒的牛犊,一举冲散二人。 司烜始料未及,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火焰纹骤然点燃:“混账!” 司烜拂袖之下,便见云乔翻滚在地,顿时磕破了额角。 巫梵气息大乱,猛然呕出一口鲜血。司烜忙不迭探其脉搏,发觉脉息大乱,内丹灵气正在巫梵身躯之内横冲直撞。 “闭目调息,我们从头来过。” 本已将要大功告成,谁知云乔闯入打断,致使灵气再度占得上风。司烜不得已,只能与巫梵从头来过。 巫梵随司烜所言运气,催动灵气与身躯融合。漫长的融合中,那黑鳞巨蛟的修为皆为他所有。巫梵只觉得,浑身灵力充盈,顿时精神一振,连方才所受的内伤都在渐趋愈合。 须弥走进来,强将云乔带里,继而死守门扉:“若是巫梵有恙,我不会放过你。”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联手害了他。”正如明焱所言,云乔执念深重,已然近乎疯狂,“你们让他忘记前尘过往,变成提线傀儡。” “胡言乱语。”须弥冷笑,“闯进石室打断疗伤,害了他的人,分明是你。” 云乔恍如不曾听见,只顾自言自语:“你们把我的阿枞哥哥还回来!” 二人争执之时,石室门扉骤开,司烜与巫梵并肩走出来。 “阿枞哥哥。”云乔忙不迭跑过去,瞬间泪眼朦胧,可怜见得,“阿枞哥哥,我方才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巫梵只漠然瞥他一眼,虽未说一字责骂之言,但冷漠至此,俨然不曾将其放在眼中。司烜与他同行离去,亦是无视云乔。 他们二人亲密无间,愈发衬得云乔形单影只,孑然孤独。云乔立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泪眼下忽现戾色。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哟 ☆、五十四、陈川归来 (上) 五十四、陈川归来 (上) 云乔提着油灯,偷偷推开一扇门,轻手轻脚走进去,昏黄的光亮落在巫梵脸上,照亮了英武的容颜。 许是因受伤之故,他此刻睡得极沉,连有人近身都不曾察觉。 云乔坐在床榻边,伸出手指描摹巫梵的容颜,英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每一处都让人过目难忘。 这便是云乔自由钦慕的阿枞哥哥,只可惜,他的记忆早已消失无踪。 云乔正在恍惚之时,忽遭一记拉扯,猝然倒在床榻。霎时,他与巫梵四目相对,鼻息都落在彼此的鼻尖上:“阿枞哥哥?” 巫梵看见涨红脸的少年,慌忙起身,蹙眉问:“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惊喜化作失望,一切希望在转瞬间烟消云散,云乔失落地站在一旁。 巫梵回答:“自然是司烜。” “为什么又是他?”云乔失手摔碎了油灯,破门而出,疾步离去。 司烜恰好回来,捧着热茶送到巫梵手中,狐疑问道:“云乔来这里做什么?” “大约是瞧上我了?”巫梵才说出口,便嗤笑出声,“才十岁出头的毛孩子,竟还懂这些?” “罢了,何必同他计较。”司烜本也不曾放在心上。 巫梵自是不会将云乔放在眼中:“不过是蝼蚁一只,我怎会放在心上?” 听得此言,司烜蓦然蹙眉:“这种话,你从前定不会说。” 巫梵见司烜惆怅,笑问道:“我从前难道是个老好人不成?” “的确算得上老好人。”司烜想了想,补充道,“我说旁人是蝼蚁,你都得辩驳好一番。” 巫梵自身后拥司烜入怀,颔首耳语:“那你是喜欢如今的我,还是从前的我?” 灼热的气息逡巡在耳蜗,司烜不禁瑟缩脖颈:“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巫梵得了此言,心满意足,将人推倒在床榻,又是一番颠鸾倒凤。 翌日清晨,明焱一阵吵闹声响彻门外。巫梵素来警觉,猛然惊醒,推门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快,快躲起来,巫燧来了!”明焱着急得直扑棱翅膀,“我在外面乱逛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入城。” “我们昨日才来到摩罗城,他今日就已发觉?”司烜隐约察觉些端倪,却已无暇探寻,旋即问,“他是孤身前来的?” 明焱道:“还有一名女祭司。” 司烜神力已恢复如初,自不会畏惧巫燧,只说道:“我去会会他们,你们都不许出去。” 巫梵本想同行,却又自知无法抵抗巫燧所设的禁咒,最终只能与他嘱咐:“万事小心。” 谁知话音刚落,巫梵骤然觉颅内钝痛,如有刀刃搅弄脑海,搅得理智、神智都混乱成一滩浆糊。 司烜忙不迭扶住他,为其施咒抵御痛楚:“他究竟要做什么?” -- 第95页 “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要我擒你归去。”巫梵猛然丢开摩罗金刀,决心与禁咒对抗。 司烜心急如焚,二指抵在巫梵眉心,试图触碰禁咒。 在巫梵的脑海里,禁咒犹如上锁的匣子,不但吞噬了陈川的记忆、意志,还会让试图反抗的他痛苦不堪。 “你在试图解开我所设的禁咒吗?” 不知何时,巫燧猝然现身,冷眼望着他们。 司烜冷声质问:“这么折磨他,你又能得到什么?你想要梵笙认同你的信仰……” “你总太过自以为是。”巫燧打断司烜,谑笑道,“现如今,他都已是这副模样,认不认同我的信仰,还有什么意义?” 司烜蹙眉问:“那么,你究竟想要怎样?” 巫燧的低笑沉而冷,如同深渊中幽咽的冰泉:“只要他痛不欲生,我就别无所求。” 此言说尽,巫燧拟二指为笔,绘断魂符。下一瞬,巫梵骤然痛呼,声音嘶哑,恍如困兽低鸣。 “我很好奇,如果他与你兵刃相向,你还会一再退让吗?”巫燧饶有兴趣地望着那二人,只需二指凌空绘符,就能操控巫梵心智。 “巫梵,还不快将此人押回银戎城!” 巫燧一声令下,巫梵竟是浑身一颤,指端的肌理都近乎紧绷——他不仅在与脑海中的神智对抗,更在与身躯博弈。 “抓住他,你难道要违抗大祭司的命令吗?”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诡秘而阴郁,如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肩头,渐渐收紧,蚕食着巫梵的心神。 巫梵捂着头颅,喃喃自语:“我……我不能——” 声音逼问:“不能什么?” “我不能……”巫梵的手臂紧绷着,每一根青筋都凸出肌理。如果将他比作一根紧绷弓弦,那么下一瞬,就将铮然断裂。 司烜见此情形,当即忧心如焚,再度施咒,试图为他减轻痛楚。谁知巫燧猝然来袭,一面与司烜缠斗,一面仍在催动断魂符。 “住手!”司烜厉声疾呼,以神力幻化火刃,同巫燧交锋十数回才略占得上风。 哪怕是身处劣势,巫燧亦不出杀招,不紧不慢地步步牵制司烜。 与此同时,阿烨趁机走上前去,取出镣铐,双手奉至巫梵跟前:“巫梵大人,大祭司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只要你亲自将司烜带回去,就还有重回银戎城的机会。”她的言辞语调,皆是近乎威逼利诱。 “我不能……”巫梵额头,有汗珠滴落。 阿烨勾唇而笑,志在必得:“对,你不能背叛大祭司。” “我……”巫梵捡起摩罗金刀,用尽全力紧握在掌心,“我不能——” “我不能伤害他!” 一声嘶吼之下,只见铁索铮然断裂。巫梵手执长刀,挥刀之下,阿烨跌落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阿烨擦去唇上血迹,厉声问:“巫梵,你难道要背叛大祭司吗?” 与此同时,脑海中的声音亦是想起,附和着阿烨所问之言他:“你真的要背叛大祭司吗?” 巫梵头痛欲裂,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仿佛有山石在脑中崩裂。 司烜见势不妙,猛然意识到,原来巫燧前来缠斗,不过是拖延时间。他所想要的,是摧毁巫梵反抗之念,让其彻底变作驯服的傀儡、称手的利器。 司烜避过巫燧一击,落在巫梵身边,挟他飞身而去:“去梵笙的墓室。” 如今已退无可退,除却行此铤而走险之计,再无他法。也许,只有梵笙能触碰到深植在巫梵神识中的禁咒,打开锁住记忆、困住神思的匣子,将陈川唤醒。 剧痛令人近乎疯癫,巫梵咬牙撑起身子,随司烜离去。 司烜将巫梵送入梵笙墓室,孤身守在石门之外。 石门上,还刻着梵笙至死都在捍卫的意志,连墓室都是“诸神退避之所”。而如今,这一间墓室,能否成为转世之人的避难之所呢? 司烜看着深深刻入石门的字迹,喃喃说道:“梵笙,如果你希望自己的意志长存,就再助他最后一回吧。” 与此同时,巫燧紧跟而来,亦是瞧见石门上所刻的字迹,顿时变了脸色:“这是何处?” 司烜不言不语,只严阵以待,断不容巫燧走入其中半步。 “诸神退避之所……”尘封百年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溯,巫燧凝望着那行字,仿佛又回到当年,“我曾费尽心思寻找他的墓室,不想竟在此地。” “果真是言出必行,死后也要将墓室设作无神之处。”巫燧深感讽刺,却又意图破门而入,也不知是何意思。 司烜掌心引火为刃,拦在巫燧跟前:“若想进去,先过我这一关。” 巫燧并不应话,但掌中凝光阙已现。 二人无言相视之间,情势如箭在弦上,大战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新项目上线 明天开始隔日更哦 么么哒,比心 ☆、五十五、陈川归来 (下) 五十五、陈川归来 (下) 这是巫梵第一回走入梵笙的墓室,望着绘满石壁的壁画,脑海中,渐有万马奔腾之声响起。 一幕又一幕尘封的往事浮现于眼前,走马灯一般连环接续,令人眼花缭乱。 那个人,是雪山上濒死的少年,是容晦大神座下手执莲花灯的仆从,更是身着甲胄手握金刀的梵笙。 -- 第96页 那时候,很多人对他顶礼膜拜,虬腾族、亓风部、摩罗城子民,都奉他为“明灯”。梵笙却说,他并不能为任何人指引方向,只是不愿神祇将凡人当做草芥鱼肉。 信仰本该至纯至圣,不应以鲜血书写。但若无法两相权衡,他愿以杀止杀。 时空在无声中交错,恍然之间,巫梵又见故人身影:“你就是梵笙?” 那人面戴面具,身着战甲,站定在他跟前:“是。” 在梵笙出现的刹那,巫梵头颅中的钝痛渐趋平息。久违的理智与思绪复又回来,他望着缥缈的人影,不禁问道:“你我是否大有渊源?”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梵笙说罢,掀开怒目金刚面具,将真容实貌展现在巫梵眼前。 面具之下,不过是常人容颜,并非修罗恶鬼,却令巫梵心中如有山石崩塌,震颤不歇。 “这个人……”巫梵只觉得,紧锁的匣子在缓缓打开,失去的记忆如更漏中的水滴,一点一点填满脑海。 “这个人,我一定认识。”他不禁走上前去,想要触摸熟悉的容颜。 只可惜,梵笙只是幻影。巫梵的手指穿过影子,纵使近在咫尺,也无法触及。 “因为这就是曾经的你啊。”梵笙含笑说罢,深深望他一眼,身影如雾气渐散,渐淡渐无。 “等等!”巫梵想要追根究底,却已来不及,只有脑海中回旋着梵笙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这就是曾经的你。” “这就是我……”巫梵也不知为何,偏生对此话深信不疑,“对,这一定是我。” 记忆、神智、人性争先恐后地冲破禁咒,纷至沓来,与巫燧所植入的禁咒博弈抗衡。巫梵趔趄着走到壁画前,一幅接一幅看下去—— 这是梵笙的生平事迹,用血与泪绘成,岂能说忘就忘? 与此同时,司烜与巫燧正在石门之外缠斗。这二者一人引火为刃,一人化光为剑,锋刃角逐之下,地下宫殿颤动不歇,恍如地崩山摇。 现如今,司烜神力已全然恢复,又无相克之物压制,巫燧难占上风。不仅如此,百十回搏杀之后,巫燧竟是渐现颓势。 便在此刻,墓室石门轰然大开,溅起烟尘阵阵。 司烜与巫燧不约而同收手,望着矗立在门后的男子,都将眉宇深锁。 “你是谁?”司烜凝望着他,直到身影嵌入眸中。 巫燧沉默不言,静待那人回话。 “我是——陈!川!” 陈川说话之时,摩罗金刀应声出鞘,锋刃直指巫燧。 “梵笙,我竟小看了你。”巫燧抵住摩罗金刀锋刃,角抵之刻,手中凝光阙铮鸣不歇,“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也愈发有趣。” 陈川冷笑,厉声喝道:“听好了,我是陈川,不是梵笙,更不是巫梵。” 这一席话堪比利箭穿心而过,巫燧面色骤冷,将长剑一转,直刺陈川咽喉:“但在我看来,并无区别。” 凝光阙剑刃未至,已有剑气先行,凛冽之势当得吹毫断发。陈川避闪不及,千钧一发之刻,身躯之内猝然有力量勃发,震碎凛冽剑气。 巫燧连退三步,面露些许愕然之色:“你竟已将巨蛟内丹容为己用。” 如若黑鳞巨蛟千年修为尽为陈川所用,莫说巫燧,只怕司烜与其过招,百十回内也难占上风。一时之间,巫燧摸不清他的功法几何,竟不敢贸然出手。 陈川见此情形,隐约猜得巫燧有所顾忌,故意反问他:“你很意外吗?如此一来,是不是比从前更加趣味盎然?” “这一回,我们观点一致。”巫燧深深凝望他,漆黑的眼眸化作无底深渊,“在你我之间,战争从没有真正停息过。” “梵笙早已去世,尸骨无存,你所留恋的、执着的,不过是旧日幻影。”陈川连连摇头,叹息声中半是讥讽,半是愤然,“但我们之间,也早有恩怨深种。” “巫燧,我必将取你首级。” “你!”阿烨听闻此话,当即杏眼圆瞪,张口欲骂。 谁料,巫燧却是不急不怒,连眉宇都不曾皱一皱:“我拭目以待。”说罢,化烟离去,不再恋战。 “陈川。”巫燧去后,司烜走上前来,轻唤他名字。 “我回来了。”陈川回想身为巫梵的那段时光,百感交集,“你的陈川回来了。” 原来,纵使忘却记忆,抛开系统任务,他依旧会被司烜吸引。陈川曾质疑过这份情感不够纯粹,现如今,终归安心了。 须弥与明焱姗姗来迟,在看见陈川的眼神时,不禁互望一眼,都已意识到,巫梵已不复存在。 不同于巫梵的冰冷、凛冽,仿佛收在鞘中的锋刃,陈川就像朝阳,总满含炙热。 陈川瞧见须弥,含着歉意说道:“从前的事情,是我的过错,我会尽力弥补。” “你亓风部族人还被关押在地下溶洞里,我定要将人救出来。” 须弥遇到真正的陈川时,忽而又想起梵笙来。百余年前的梵笙大人,也该是这般吧——强大、良善、炙热,仿佛是明灯与骄阳。 陈川瞧着他的眼神,不禁苦笑:“但请你别将我当做梵笙,我只是我,名叫陈川,与旁人无关。” 司烜听得这话,不动声色地握住陈川的手,在袖下十指交扣。 须弥并不知他们暗中的亲昵,只为陈川所言黯然伤怀:“是啊,梵笙大人早已逝去。” -- 第97页 “在你们眼中,梵笙更是神龛中的塑像,寄托着崇敬与憧憬。”司烜总比旁人看得更透彻,一言道破真相,“可是如此一来,反倒与他的意志背道而驰。” 陈川轻拍须弥肩头,意味深长地说:“梵笙曾与我说,仰承鼻息,如婴儿至于股掌之上。现如今,我要将此言赠与你。” 须弥若有所思,渐渐体悟到陈川言下之意,方觉每一字都如有千斤重。 由始至终,亓风部都仰仗着梵笙的庇护,才得一夕安稳。等到梵笙撒手人寰,族人亦如落叶凋零。尔后,亓风部一面颠沛流离,一面等待梵笙归来。 仰仗旁人,中非长久之计,命运这东西,还是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多谢大人教导。”须弥展露笑颜,满是诚挚,“我懂了。” 陈川上岸欣慰,回以一笑,玩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老师傅,谈不上教导。” “我们一同去地下溶洞救人”须弥又道,“那些是我的族人,我不能袖手旁观。” 陈川当即应允:“也好。” 三人临行以前,见阿琥赶来,满面焦急:“云乔不见了!” 陈川这才意识到,今日由始至终不曾见过那人:“怎会这样?” “会不会是被巫燧带走了?”须弥忧心忡忡,沉吟说道,“我见他十岁出头的年纪,正好能生祭容晦。” “如果你一定要救云乔,我们只有兵分两路了。” 司烜不愿陈川为难,毕竟,他这幅身躯,用的还是摩罗城少将军的。 陈川点头,与司烜说道:“我与阿琥去雪山一探究竟,你同须弥去地下溶洞。” 司烜并不急于动身,又说道:“让明焱飞先入银戎城瞧一瞧,兴许巫燧只想要一名人质。” 明焱当即展翅而去,在银戎城中四下探查,并不曾瞧见云乔身影。由此,众人兵分两路,约定翌日去冰川东面山谷相会。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不死的小强云乔~ 即将上线的容晦~ 爱你们哟~~~ ☆、五十六、不死小强作死记 五十六、不死小强作死记 雪山矗立在夜色中,化作漆黑的雕像,俯瞰着这片纷乱荒诞的土地。 陈川再仰望雪山,又心生许多惶惑。 如果这片雪域并非虚幻,是不是眼前的雪山崩塌时,在另一个世界的穆尼拉雪山也将不复存在? 如果梵笙当年一举成事,而非含恨九泉,是不是另一个世界里,就不会有“陈川”? 正值提天人交战之时,陈川耳畔忽闻阿琥惊呼:“少城主!云乔!” 陈川循声望去,定睛一看,只见冰雪与乱石铺就的路上,有一名少年抱膝坐着。这不是云乔又是何人? “云乔,快过来。”陈川话未说完,却见云乔起身跑开,一路奔向雪山更深处。 “少城主!”最揪心急切的人,莫过于阿琥,当即追逐而去。 陈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犹豫刹那,才蹙眉跟上去。 纵使山下已到了雪域最暖和的时候,雪山中依旧寒风凛冽,越往深处去,积雪便越深,山路愈发难行。 不远处,阿琥猝然驻足,不敢置信地望着前方。陈川心生惊疑,上前一瞧,亦是惊骇。 十多岁的少年对着雪山之巅叩拜不歇,额头重重落在祭台石板上,发出的闷响声令人牙酸。 鲜血落在白雪上,融化了冰晶,继续成浅浅一汪水塘。而云乔浑然未觉,只顾朝着雪山叩拜。 “他被迷惑了心智。”陈川疾步上前,拟清心咒送入云乔眉心。 谁知,此咒竟毫无作用,云乔挣脱陈川手臂,“扑通”一声跪下,再度叩首。 “云乔——”阿琥心疼至极,一把抱住少年,“巫燧究竟施下什么毒咒,竟让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变成这副模样。” “这是巫燧最惯常的作风。”陈川由己及人,对云乔无比怜悯,“也不知用了什么招数,司烜教的清心咒都解不得。” “先把人带回去,再说其他。”阿琥一咬牙,把心一横,一掌劈在少年后颈。 只见云乔发出一声痛呼,仰面摔在陈川怀里,合眼昏死过去。陈川一探脉息,便知晓他并无大碍,至于解咒,至于带回去给司烜瞧瞧了。 将走之时,云乔忽然低声痛呼,眼帘微颤,缓缓醒来。 陈川的身影映入他的眸中,仿佛嵌入深处。少年启唇,说话之前,嘴角眉梢都已染上笑意:“阿枞哥哥。” 陈川知道云乔心里存在些禁忌的念头,顿时不自在起来,干巴巴说道:“该回去了。” “阿枞哥哥,我好害怕。”云乔置若罔闻,一把抱住陈川的腰,“我不知不觉就走进了雪山,还以为再也走不出去。” 陈川手足无措,一时又推不开云乔,十分尴尬:“此地不宜久留,有话回去再说。” 云乔偏生不松手,紧抱陈川:“阿枞哥哥,你抱我回去吧,就跟从前一样。” “从前我抱过你?”陈川故意装糊涂。 “确有此事。”阿琥这耿直汉子当即回答:“云乔从前在山林中迷路,是你找了三天三夜,最后抱着他回到摩罗城中。” “这——”陈川很想告诉他们,那个是云杉,不是他。 失望如潮水涌来,云乔的眸光渐趋黯淡:“在你的心里,已经容不下我了吗?” -- 第98页 陈川终于掰开少年双臂,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云乔,你年纪太小,还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不,我都明白。”云乔执拗地抱住陈川,仿佛只要一松手,钦慕的人就会离他而去,“我喜欢你,你是因为有了别人才不要我的。否则,你一定也会喜欢我。” “不可胡言乱语!”阿琥听闻此话,才愕然惊觉云乔的心思,“云杉也是城主的儿子,是你的兄长。” 云乔嗤笑,当即反驳:“他是父亲抱养的,你们别以为我不晓得。” “罢了,既然说不通道理,我也不愿多费口舌。”陈川原本怜惜他,是因为妹妹与他同岁。现如今,这孩子胡搅蛮缠,耗尽了陈川的耐心。 陈川说完,兀自转身离去。 云乔望着陈川的身影渐行渐远,泪眼迷蒙,趔趄着跟上去。 “这叫个什么事?”阿琥沉沉叹息,亦是跟上去。 == 至于司烜与须弥这处,则是顺风顺水。 守卫底下溶洞的武士自是不敌神祇,司烜保须弥一路畅行无阻,直至踏入牢笼。 地下溶洞阴寒潮湿,生锈的铁笼里,关押着蓬头垢面、双目无神的囚徒。这些人大多来自亓风部,还有些许犯了重罪等待发落的。 有人见得须弥归来,愣了半晌才敢出声相认:“是少主人……少主人来救咱们了!” 须弥劈断铁锁,放人出来:“受苦了。” 这地下溶洞脏污阴冷,雪域气候又常年严寒,许多老弱妇孺没撑上几个月,就相继死去。有一名女子,大约是一位母亲,抱着孩子走出来,一头栽倒在地。 她还能站起来,可是她的孩子,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女人并没有哭嚎,甚至不曾啜泣,只是讲她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用溃烂的手轻抚婴孩后背。 “阿螺……”这是须弥的表姐,被抓入冰川地下溶洞时,她的孩子尚不满周岁。 须弥俯身拥抱住她,眸中渐起水光,只能哽咽着反复呼唤她的名字:“阿螺。” “我的孩子睡了,你不要吵她。”阿螺抬起满布污垢的脸,认真地对须弥说,“小声些。” “阿螺,你的女儿……”须弥握住孩子冰冷的小手时,手掌都在微颤,“她已经——” 有人实在瞧不下去,不忍女子在自欺欺人,直言道:“阿螺,她已经去了。我们寻一处地方,将她安葬吧。” “你胡说!”女人护住孩子,以一名母亲的本能,“须弥,他诅咒我的孩子,你要罚他!” 须弥转而握住表姐的手,掌心紧了又紧,咬牙说道:“阿螺,你的女儿已经不在了。” 沉浸在幻想中固然能逃避悲痛,但最终的结局,只会是疯癫与灭亡。在须弥看来,长痛不如短痛。阿螺曾是亓风部最骁勇的女子,不该就此倒下。 须弥一言,如惊雷入耳、利剑穿心,女子浑身一颤,恍如大梦初醒:“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将食物都留给她,没有奶了,就咬破手指给她哺血……可是,她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了。” “我的丈夫,为了刺杀巫燧,死后身首异处。我的女儿,死在了我的怀里,在这冷冰冰的牢笼里断了气。” 阿螺攥紧了须弥的衣角,哭得声嘶力竭:“你来得太迟了——” 众人见得此情此景,亦是思及自家亲友也曾于此地亡故,饶是壮年汉子都难免暗自垂泪。 “此处可不是叙旧谈心的好地方。”司烜自外头走进来,不问众人为何凄惨至此,只与须弥说道,“带上你的人速速离去。” 须弥尚未说话,就听有人惊呼:“他的眼睛……他是谁?” 司烜眼中有火焰纹,异于常人,众人见得,顿起疑心:“非我族类,不可轻信。” 司烜冷笑,不屑辩驳,转身欲走,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你不能走,谁晓得你会不会与巫燧通风报信?” 司烜一怒,单手扼住其脖颈,丢破布似的扔到须弥脚边:“管好你的人。” 霎时,似如箭在弦上,亓风部族人剑拔弩张。 “他不会害我们。”须弥当即喝止众人,解释道,“今日我能来到此地,还得多谢司烜大人出手相助。” “他……他可信?”躺在地上的男人支起身子,警惕地紧盯司烜。 须弥回答:“可信。” 他们虽信不过司烜,却对须弥言听计从,众人扶老携幼,逃出地下溶洞。 尔后,一路无话,天色将明之时,司烜已候在冰川以东的山谷外,独自等待陈川。 朝阳冲破云层,将天际染得血红。司烜回望雪山,只见山巅亦是殷红,仿佛渐趋渗出血色。 陈川映着霞光走来,踏碎了红霞。他看见司烜时,就开始挥手,那热切的模样,仿佛是久别重逢。 司烜走上前去,满面含笑:“亓风部族人已经救出来,如若你不想见,就避开吧。” 陈川愧疚不已,坚持要见他们:“我犯下的过错,自然要亲口致歉。” 司烜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多言。陈川偷瞄他一眼,忽而试探道:“你有心事?” “是。”司烜垂下眼帘,将黯然神情都拢在眼底,“方才在地下溶洞,我看见有一个凡人失去了她的孩子。” 孩子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 -- 第99页 陈川的神情亦是骤然黯淡,漆黑的眼睛如宝石失去光泽,但依旧不忘安慰司烜:“巫燧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他——” “他会把孩子养成傀儡,被他操纵,为他所用。”司烜从不爱自欺欺人,理智到谈得上一个“狠”字,无论是对自己,还是旁人。 “司烜,你固然眼光长远,能洞穿人心,但也不该如此直白。”陈川并未恼怒,而是无奈,“我会讨回我们的孩子。” 司烜握住陈川的手,与他并肩而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银戎城讨人。” 许是因气氛太哀伤,陈川将话锋一转,在他耳畔问:“你怎么不问问,我的雪山之行知否顺利?” “自是顺利无比。”司烜驻足,含笑上下打量他,“你衣衫干净,并无搏斗痕迹,归来时脚步轻快,哪是不顺利的模样?” “你呀——”陈川愈发无可奈何,“你只顾洞悉世事,却少一分温情。” “你们凡人情愫中的千回百转,我从来不懂。”司烜说完,沉吟片刻,继而道,“不过你若觉得嘘寒问暖必不可少,我自乐意学上一学。” “罢了罢了,我还是喜欢你现在这副样子。”陈川连连摆手,暗道若是当真如此,就可不是司烜了,“干巴巴的,一点都不圆润,欠盘。” “又在说疯话。”司烜蹙眉想了想,仍旧没懂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么么哒~ ☆、五十七、恭喜云乔黑化 五十七、恭喜云乔黑化 陈川走入山谷之中时,亓风部族人无不惊骇,老弱妇孺纷纷避闪,偶有几名青壮年已握住匕首与柴刀。在他们眼中,这个男人是巫燧的手下,害得亓风部险些灭族。 一时之间,众人警铃大作,呼喝着问道:“是巫燧让你来的?” 陈川尚未应话,须弥赶忙上前解释:“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众人不解。 须弥点头,将那曲折的事情一一道尽。 众人听完,却并不十分明白,只大致知晓,此人本名陈川,被巫燧施法迷惑后才犯下过错。 陈川今日前来,乃是真心致歉。待到须弥说完,他又说道:“我会手刃巫燧,弥补我所犯下的过错。” “纵使你有天大的本事,真的能杀巫燧,可是,我的孩子还能回来吗?” 人群之后,阿螺蓦然出声。众人不约而同地分开一条小径,让她走到陈川跟前。 就在方才,她安葬了女儿,连同一颗破碎的心,一起埋入冰冷的冻土。 “不仅是我的孩子,还有他们至亲至爱的人,也死在地下溶洞里。”面色惨白的女人逼视着陈川,眼瞳里是一片死海,“这些,你怎么弥补?” 陈川默然,竟无言以对。 司烜当即不快,也不与她辩驳,拽住陈川转身就走:“目光短浅的弱者才会沉浸在过去,乞求无法得到弥补。” “你这是何意?”阿螺偏生有几分倔强,旋即拦住二人去路。 司烜看着她,眸光凛然,眼底火焰纹骤然雪亮:“我的意思是,你目光短浅。银戎王朝已将你亓风部逼至绝境,你们一个个却还沉浸在爱恨情仇里。” “司烜。”陈川蹙眉,暗中扯住司烜衣袖一角,让他不要多言。 在陈川看来,习惯于俯瞰众生的神,纵使行走在人间,也无法与凡人共情。司烜所言虽是有理,但太过不近人情。 司烜回眼望向陈川,反而又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继而与阿螺道:“聪明人会将目光放得长远,与强者联盟,先保部族周全,再谈情仇。” 阿螺若有所思,沉吟不言。其实,不仅是他,在场众人皆是如此。 少顷,阿螺开始上下打量陈川,眸光如炬,仿佛要将人洞穿:“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有本事手刃巫燧?” 须弥与众人道:“陈川是梵笙大人的转世,是摩罗金刀的主人。” “如若这世上当真有人能与巫燧一战,除却陈川,还有何人?” 阿螺的眸光落在陈川握在手中的长刀上,看着刀柄上所铸的云纹,恍如大梦初醒:“竟与传闻中一模一样。”她与亓风部族长沾亲带故,自幼见过摩罗金刀图腾。 “如果你真的是梵笙大人,就用这把刀斩下巫燧首级,为你今生所犯的过错赎罪。” “我不是梵笙。”陈川纠正道,坚定地告诉她,“我认同他的意志,钦佩他的勇气,甚至会完成他的遗愿,但我不是他。” 阿螺无意与他探讨前世今生,转身走回人群里。 一场纷争就此消弭,僻静处,陈川与司烜道:“刚才你说话刀子似的。” “还不是为你?”司烜听出他有抱怨之意,无奈应道,“我若不把话锋往别处转,只怕他们下一步就要群起而攻你了。” 陈川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来,顺口谈笑:“我可是要成为总丿攻的男人,哪能被NPC攻了?” “什么意思?”司烜说罢,摇着头不再探究,“罢了,大约又是你的家乡话。” 陈川揽着他的肩头,凑上前去耳语:“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他们都是凡人,不可能跳脱出私情。” “所以,你由己及人,不愿我说那些话。”司烜低低叹息,忽而垂下眼帘,“我的孩子还身陷牢笼里,你当真以为,我不懂那那名女子的心思?” -- 第100页 “可是,我不能自乱阵脚,只能一步一步,徐徐图之。”司烜握住陈川的手,掌心灼热,“你心中情愫千回百转,抛不开、断不掉,就只有我来做这‘无情’之人了。” “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会如此抉择。”知道前因后果,陈川心有歉意,“是我误会你了。” 二人只顾絮絮低语,不知云乔归来,正站在他们身后,兀自瞧得出神。少年瘦弱的身躯仿佛化作木胎泥塑,矗立在寒风里,一动也不动。 “云乔……”阿琥还想再劝一劝这孩子。 “没事了。”谁知,云乔猝然转身,脸上竟现笑颜,“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纠缠阿枞哥哥。” 阿琥只以为少年回心转意,终归松一口气:“等再迟些时候,你就去与云杉道个歉。只要心意真诚,他一定会原谅你。” “道歉——”云乔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笑意森然,“对啊,是该道歉。” 至于究竟谁与谁致歉,尚无定论。 夜幕降临之后,众人皆已歇下,黑暗里,只有云乔空睁着双眼。 等到月上中天,少年悄然起身,踏着银白月光走出山谷,一步一步走向雪山,直至天明方才归来。而后的几夜里,他皆是如此。 这一日,阿琥朦胧醒来,发觉云乔并未躺在身侧,再定睛一看,才见人正走向山谷外。 难道是巫燧所设的咒法仍未解开,控制了云乔?阿琥心中惊疑,轻手轻脚地跟上去。 弦月藏入云层,本就黑暗的夜里,愈发难以行路。而走在前面的少年,却似魔怔了一般,不疾不徐地去向雪山,甚至在山脚下长跪不起。 摩罗城不信奉神祇,主掌这座雪山的神明容晦,害死过先代摩罗城主梵笙。因而,当阿琥看见云乔叩拜银戎王朝的圣山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又被咒法控制了。 “云乔——”阿琥奔走过去,想带少年离开。 少年循声望过来,一瞬不瞬地紧盯阿琥,继而张开双唇,在唇角牵扯出诡秘难言的笑。 阿琥一惊,猛然驻足,后背冷汗淋漓:“这不是云乔……” 眼前的笑意太贵诡秘,云乔仿佛化身木偶娃娃,眼眸空洞,笑意森然。 下一瞬,少年转身,飞速奔跑向雪山。阿琥生怕云乔受伤,当即追上去,不曾犹豫分毫。 阿琥赶到时,云乔正跪在祭台中央,背影笔直如松。 “云、云乔?”寂静雪山之中,除却风声呼嚎如鬼哭,便只有阿琥的呼唤声回荡着,“云乔,是你吗?” 少年置若罔闻,背对阿琥跪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化作雕像。 阿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犹豫一瞬,还是踏上祭台,单手抓住少年肩膀:“云乔,跟阿琥哥哥回去。” 就在此时,弦月破开云层,散落出零星月华,正巧落在云乔身上。 云乔缓缓扭转脖颈,每转动一回,骨骼之间都发出清脆的“嘎达”声。他并未回身,只是将脖颈扭转道常人不可能的到达的程度,用一双黑洞洞的眼凝望着阿琥。 “你这是——”阿琥惊骇无比,想要逃离祭台,却已来不及。 看似纤弱的少年,力气却大的出奇,箍住一个壮汉的手腕,反向一折,竟能轻而易举地折断。 阿琥一声惨叫,重重摔落在祭台上:“你究竟是谁,把云乔怎么了?” 少年扭转脖颈归位,起身走向阿琥:“我就是云乔啊。” “胡说!”阿琥自是不信。 云乔唇畔笑意森然,言辞意味深长:“确切来说,是得到力量以后的云乔。” 阿琥不敢置信地问:“谁的力量?” 在云乔眼中,阿琥非死不可,所以此刻透露真相也无法:“雪山容晦大神。” “你成了容晦的侍神仆从?”阿琥心如刀割,指着云乔破口大骂,“咱们摩罗城多少人因他而死,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还不是容晦大神的仆从。”云乔不怒也不悔,与他道,“我只是皈依容晦大神,成为最虔诚的信徒。” “为什么……云乔,这是为什么?”阿琥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云乔能忘却血海深仇。 云乔回答:“几日以前,摩罗城地下宫殿里,阿枞哥哥再次拒绝了我。我心如死灰,本想就此离去,行至雪山,猝然听闻容晦大神召唤。” 阿琥恍然大悟:“所以,那一日并非巫燧害你,而是你自愿为容晦所控制。” 云乔兀自说下去:“容晦大神赐给我无上的力量,再假以时日,足以抵御摩罗金刀。” “你要做什么?”阿琥猝然警觉。 “我要报复阿枞哥哥,我要让他后悔。”云乔执念太深,近乎魔障,“我要他回心转意,让他跪伏在我的脚下,乞求我的施舍与怜悯。” “你疯了!”阿琥看着他,最后的疼惜也烟消云散,此刻仿佛看见一个疯子,“为了小情小爱,忘却摩罗城之仇,忘却梵笙大人的遗言,倒戈相向,投靠容晦……你这个不忠不义的疯子!” “我自幼就喜欢阿枞哥哥,为了他,连摩罗城传世之宝摩罗金刀都能奉上。”云乔自嘲地笑了笑,仿佛从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天大的笑话,“他却一次又一次忘记我,只记得那个司烜……我要报复他、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 阿琥已经放弃劝导,支起身子,想要走下祭台。云乔蓦然收紧五指,便见阿琥浑身筋骨扭曲,寸寸碎裂。 -- 第101页 “你想通风报信吗?”昔日亲友生不如死,而云乔只是冷冰冰地看着。 “啊啊啊啊啊——”阿琥躺在地上,身体扭曲着。巨大的痛苦让他失去理智,渐渐地,他发觉自己的身躯正被无形的力量反向掰折,恍如一张拉满的弓。 云乔含笑看着他,并无一丝怜悯之意:“你还敢出卖我吗?” “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阿琥的眼角流下血泪,瞪视着云乔。 “是吗?”云乔一怒,五指收紧—— 一声脆响之后,阿琥脊柱彻底折断,脚踝贴着后颈,被拧成不可思议的死状。 “但我仍要感谢你。”云乔看着尚未死透的人,兀自说道,“你将大有作用。” 阿琥喷出一口血沫,彻底断绝了气息。云乔的身影映在他晦暗的瞳孔里,森然如修罗鬼魅。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弦月隐没在白昼里。 云乔已经回到山谷,抱膝坐在地上,满面血色。第一抹霞光冲破云层时,他猝然惊呼,直至嗓音嘶哑。 “阿琥哥哥!”云乔哭得凄惨,仿佛幼兽失去亲人。 声音响彻寂静山谷,惊动了众人。人们相继赶来,看见阿琥惨状,有人惊呼,有人呕吐,不约而同惊骇惶惑。 “怎么会这样?”须弥胆子稍大些,俯身查看,发觉致命伤在后腰,脊柱被生生折断。 阿琥身材壮硕,寻常野兽也没这等能带,一时之间,众人窃窃私语,难下定论。 “是他——”云乔擦去泪水,猝然指向姗姗来迟的司烜。 陈川蹙眉,当即喝道:“云乔,你疯了吗?” 云乔却一口咬定,毫无惧色地直至司烜:“一定是他!” 司烜面色如常,不怒也不愤,平静如水:“你有什么证据?” “你是火神,除了你,谁还有这种本事?”云乔瞪视着司烜,悲愤问他,“我与阿琥哥哥同住,今日醒来时,便看见这等惨烈之景。试问,除了你,谁还能无声无息中折磨死一个大活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云乔真不算白莲花,因为他黑化了 以及,大boss容晦快要出场惹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五十八、抢儿子啦(上) 五十八、抢儿子啦(上) “你是火神,除了你,谁还有这种本事?”云乔瞪视着司烜,悲愤问他,“我与阿琥哥哥同住,今日醒来时,便看见这等惨烈之景。试问,除了你,谁还能无声无息中折磨死一个大活人?” 此言一出,司烜尚未应话,便听闻众人惊愕问:“什么,他是火神?!” “就是巫燧顶礼膜拜的火神吗?” “邪神竟然与我们同在一处,真是吓人。” 云乔厉声高呼:“是,就是他!他就是银戎王朝的火神,请火祭上享用活人的邪神!” 陈川生怕云乔再说出些什么,立时喝止:“云乔,住口!” 云乔置若罔闻,继续挑衅司烜:“你害死阿琥哥哥,是把他当做祭品享用吗?” 此言一出,亓风部众人无不惊惶。须弥生怕情势不可掌控,再起冲突,朗声道:“我相信人不是他所害。” “可是,不是他又会是谁?”有一人低声道,“那位兄弟是个壮硕汉子,死成这副模样,实在解释不通。” 紧接着,其余人等无不附和:“是啊,野熊都不见得能有这番气力。” 云乔将悲痛欲绝扮演得恰如其分,一面擦泪,一面质问:“你身为神明,为何如此心狠手辣?难道在你眼中,我们只是鱼肉草芥吗?” 面对连番而来的质疑与质问,司烜平静的出奇:“你们自云万物灵长,自以为比草芥高贵,可在我眼中,并无不同。” “所以,你这是承认了吗?”人群之中,阿螺问他,“真的是你把阿琥当做祭品杀死的?” “我若当真要他生祭,必得选吉时吉日,必得有祭司梵唱。”司烜冷笑,不屑一顾地说,“否则,他连成为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阿螺却道:“我们虽没有证据,但也信不过你。所以,请你速速离去。” 须弥当即阻拦:“不可,司烜大人有恩于亓风部。” 司烜与须弥摇头,未置一词,转身即走。路过陈川身畔时,他又驻足,出声问道:“你呢?是选择你的神明,还是你曾经的信徒?” 陈川并无一丝犹豫,与司烜并肩而行:“自是与你同行。” 见此情形,须弥蹙眉,黯然叹息:“阿螺,凶手不会是司烜,你这么做,究竟为什么?” 阿螺望着司烜与陈川远去的身影,冷声说道:“因为我信不过他们。” “但亓风部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须弥无奈,追逐着陈川的脚步走出山谷,“而且,我会誓死追随梵笙大人的脚步。” 阿螺看着他的背影,朗声问:“梵笙的转世之人信念都已动摇,选择与火神同行,我们还能信奉他的意志吗?” 须弥脚步一顿,蓦然驻足。他沉默良久,缓缓转身,望向神情各异的族人,启唇说道:“他都已转生成旁人,心念仍不曾改,手握金刀归来,为何不能信?” “我相信,摩罗金刀不会认错主人,也相信陈川不会抛却初心。”须弥说罢,疾步前行,追随着陈川的脚步走出山谷。 山谷之外,陈川与司烜已走得很远,半路忽逢拦路人。 -- 第102页 这一回,云乔不哭也不闹,站定在陈川跟前:“阿枞哥哥,你若走了,我该如何是好?” “须弥心地纯良,定会对你照顾有加。”陈川与司烜是要往银戎城救人,自不能带上云乔,“跟着我,只会招致杀生之祸。” 云乔不甘心,指着司烜说道:“可是,他是害死阿琥哥哥的凶手,你与他同行,会有危险。” “我想其中定有误会。”陈川为司烜辩解,“司烜与我同床共枕,根本不可能在昨夜杀人。” “你难道昨夜就没有睡去吗?”云乔到底年少,不知陈川言下之意。 陈川自不能将昨晚彻夜苦干之事说与孩子听,转而道:“总之,你无须为我担忧。” 云乔讷讷想了半晌,蓦然明白过来,霎时面红耳赤。他这副神情并不是因尴尬,而是恼怒嫉恨。 恨到极处时,一颗心都似放在火中煎熬。陈川与司烜已走得很远,云乔睥着他们的身影,掌心凝起咒法—— 陈川无所察觉,可司烜分外警觉,顿时眉宇微蹙,朝身后望去。 “陈川,等等我!” 恰好就在此时,须弥飞身赶来,脚下御风,俨然是用了术法。司烜复又舒展眉宇,只问道:“是你?” 须弥不明所以:“在我赶来以前,难道还发生过什么?” “罢了,兴许是我多心。”司烜再次查探,已感知不到什么。 陈川见他行色匆匆,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猜你们要去银戎城救人,所以想一同前去。”须弥见陈川想要回拒,先一步说道,“你们二人本事是大,可银戎城能人异士众多,只怕双拳难敌四手。我与你们一同前去,正是多一个帮手。” “你还是回去保全你的亓风部族人吧。”司烜并未被他说服,更有许多担忧,“你族人不分轻重缓急,不识大局,万一被银戎城寻到,只怕难逃殒命之灾。” 司烜所言切中要害,须弥亦是深知此理。陈川见他沉默不言,又说道:“此行并非只有我们二人,还有明焱相助,你且安心回去,保全你的族人。” “这样也好。”最终,须弥被说服,点头道,“只是巫燧诡计多端,你们多加小心。” “另外,云乔孤苦无依,请你多加照拂。”陈川终归还是怜悯那个少年。 须弥当即应允,又说道:“他与司烜大人之间,一定有所误会,我会尽力找寻真相。” 须弥是少见的明事理之人,陈川很是喜欢与聪明人相处:“此事便劳你费心了。” 三人一番长谈以后,复又分别。须弥离去后,司烜与陈川道:“我本以为,凡人无不愚昧怯懦,现如今,却又有所改观。” 陈川与他心意相通,当即猜到十之八九:“因为须弥?” 司烜点头应话:“终归还是有明眼人。” 二人说话之间,便见一只火红雏凤自天际飞来:“司烜,陈川,我找到孩子啦!” 明焱落在司烜指端,兴奋地挥舞翅膀:“巫燧把他养在白塔里,我今日终于看见了。” 司烜的心弦悄然绷紧,犹豫片刻,才蹙眉问:“他……可还安好?” “好着呢,白白嫩嫩,睡得好吃得香。”明焱看见,银戎王朝上下都将那婴孩奉若神明,无人胆敢怠慢,“比风餐露宿的咱们好上千百倍。” “那就好。”司烜不知当喜当忧。 对于那个孩子,司烜甚至宁愿他颠沛流离,也不想见到他成为巫燧的傀儡。 === 等到夜幕降临,弦月初升,司烜与陈川在夜色中潜行,再度去往银戎城。他们悄无声息地手刃两名护法,换上衣袍,戴上面巾,走入城池之中。 今夜,银戎城注定不会平静。雄狮堂莫名走水,燃的尽是业火,水扑不灭,唯有以术法制衡。好在泷澈仍在城中,当即奔赴雄狮堂主持灭火事宜。 雄狮堂毗邻北祭台,巫燧听闻消息,竟是拍案而起,面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 “大祭司?”阿烨从未见过巫燧这般神情,在她的印象中,巫燧一直冷静自持,临危不乱。 阿烨沉吟半晌,终归想起来,北祭台就在雄狮堂周遭。至于北祭台中镇压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你在此地看护云烻,不许任何人靠近神殿半步。”巫燧说罢,旋即去往北祭台,步履匆匆,神情冷肃。 云烻正是巫燧夺来的婴孩,如今已一岁之年,是银戎王朝新任火神。 阿烨本是讨厌他的,一个小不点,又不懂事,整天只知苦恼。而且,他的父亲是陈川,与她有杀兄之仇。可是,这一年以来,阿烨奉命照看,时日久了,难免要被触动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阿姐、阿姐!” 婴孩伸出手,拽住阿烨胸前佩戴的蜜蜡,嗅了嗅香气,便咧开嘴笑了。 “真是个傻孩子,也不怕我杀了你。”阿烨虽然口中威胁着,但立时解开项链,任他把玩。 如若年岁太平,她也不会成为弃儿,更不会追随巫燧大祭司南征北战。如果雪域安宁,她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如今的年纪,也该儿女双全了。 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乱世之中,身似浮萍,谁又能自主沉浮? 就在此时,门扉骤开,武士纷纷摔进门里,皆身受重伤。 两名低等护法先后走入神殿,阿烨心道来者不善,当即喝问:“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在白塔造次?” -- 第103页 陈川扯下面巾,冷眼相望:“别来无恙。” 司烜亦是露出真容,一眼便瞧见她怀中的孩子:“我此番前来,是为讨回属于我的东西。” “这里没有你的东西。”阿烨不禁抱紧婴孩,“你与奴仆厮混,自毁神誉,已不再是银戎王朝的火神。” 司烜眉眼如刀,眸中火焰纹骤然雪亮,俨然杀心已动:“把他还给我。” 司烜话音未落,陈川迅疾上前,移形换影之间,已将孩子抱在怀中。 一声啼哭响彻神殿,阿烨心急如焚:“快将云烻放下!” 司烜置若罔闻,终归看见他素未谋面的孩子。神明如古井无波的心,终归漾起波澜——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触及心底最柔软之处。 司烜垂眸望着婴孩,不知不觉间,笑意染遍唇畔嘴角:“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保你一生安宁。” 陈川见此情形,百感交集,不由将怀中婴孩抱得更紧了几分。 与此同时,北祭台上阵法已毁,一把利刃直刺入压阵人柱后心,一刀毙命。不仅如此,明珠霹雳与凤凰雨露亦是遭人毁去,化作地上碎片。 阵法已毁,金晶天寒石不翼而飞,巫燧望着满地狼藉,空瞪双眼,良久不言。如若阿烨身在此处,就会发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祭司,此刻双手已紧扼成拳,似乎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大祭司,有人擅闯白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巫燧沉吟道:“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传本座之令,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踏出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云乔作的一手好死 后面就是养儿日常,会甜几章吧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五十九、抢儿子啦(下) 五十九、抢儿子啦(下) 巫燧一声令下,走卒传令,银戎城城门轰然紧闭。一众祭司将白塔团团围住,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陈川与司烜相继走出白塔,冷眼环顾四下,心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你们要带银戎王朝的火神去往何处?”众祭司分为两路,巫燧自人群之中走上前来。 司烜怀抱婴孩,寸步不让:“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傀儡。” 陈川话不多说,拔刀出鞘,直指巫燧。巫燧亦是望向他,手中骤现凝光阙:“你今日与我一战,是以梵笙身份,还是陈川?” 陈川决然说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与梵笙无关。” 巫燧听闻此话,竟是释然低笑:“那么,我也不必再念旧情。” 话音未落,巫燧已先行出招,凝光阙骤起泠泠寒光。陈川反手格挡,刀与剑身相触之时,迸溅火星点点。 巫燧惊觉如今的陈川已大有精进,许是得益于黑鳞巨蛟灵气,竟能与他平分秋色。 与此同时,阿烨带一众祭司摆下大阵,正好将司烜困在阵中。 怀中婴孩受惊,啼哭不止,司烜无心恋战,忙不迭朝天上高呼:“明焱——” 一声鸣啼响彻夜空,雏凤破风而来,化作成年男子大小,当即要接他们离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阿烨眼见火凤欲飞,立时甩出长鞭,卷住明焱一足。 她的长鞭曾为陈川所斩断,如今又锻造一新,鞭上钢刃更加锋利。每一寸锋刃之下,暗藏银钩,此刻皆已刺入明焱脚踝,如蜈蚣摆尾。 明焱痛呼不止,眼见就要坠落。司烜掌心引火,立时火蛇沿钢鞭蔓延,飞窜向阿烨。 灼热凛然之势汹涌而来,阿烨只觉得掌心灼痛,慌忙松手。如此,钢鞭总算松开,明焱又得自由。 司烜抚摸它后脑,低声问道:“伤势怎样?” “还成,脚没断就好。”明焱咬牙忍痛,只觉得堂堂火凤还因皮外伤大呼小叫,实在有失颜面。 司烜安抚道:“我会治好你。” “你还是先救陈川吧。”明焱说罢,一声长鸣,带司烜飞向陈川。 阿烨见他们想走,旋即下令:“摆阵!” 八位祭司手持手持转经筒,梵唱之声化无形为有形,织就成天罗地网。明焱才飞上天,便惊觉寸步难行,抬首一看,便见有咒法聚成网结,稍稍触碰,便现凛冽银光。 明焱惊呼:“糟糕,走不掉了。” 司烜方要助明焱冲破阵法,骤见引线袭来,缠缚于身上。司烜不屑一顾,肩头一挣,便散了术法:“区区雕虫小技,也敢拿来卖弄?” 谁知下一瞬,银线锁住婴孩,自司烜怀中夺人。司烜始料未及,想要抢会孩子,却又被咒法凝成的银线缠住四肢与身躯。 明焱状况亦是不妙,双足都被缠住,直往阵法正中坠落。 现如今,阵眼已现,平地上轰然裂开豁口,恍如噬人巨口。豁口四下,张开巨网,如若坠落其中,当即就要被网缚。 陈川与巫燧交锋之时,侧身一望,顿时惊心,避过凝光阙一击,旋即退出十步开外。他足下凌风而起,手中摩罗金刀金芒凝聚,化作巨刃,直斩而下。 但见一阵天地震颤,八名护阵祭司纷纷口吐鲜血,皆已身受重伤。 大阵已破,司烜与明焱终得自由,可裹住婴孩是银线也消失无踪。转瞬之间,婴孩无所依傍,从天上坠落。 明焱一声惊呼,俯冲而下,却见巫燧捷足先登,眼见就要夺入怀中。 -- 第104页 谁料想,司烜先一步动作,终归再度夺来婴孩:“不许碰他。” “你已不是我的神明,我无须再以礼相待。”巫燧眸光一凛,剑气先行。 司烜侧首避过,旋身踏上明焱后背:“我本就不需要你来供奉。” 司烜说罢,掌心火咒凝为利箭,破风而去,燃上白塔。霎时,白塔之上燃起熊熊烈火,红白相映,恍如雪山将倾。 这是银戎王朝的神殿,司烜以火焚烧,足见得决裂之心。 火光映入巫燧的眼眸,仿佛心神中也迸发出烈焰:“从今往后,银戎王朝再无火神!” 巫燧决然,再无回环余地,凝光阙剑下生风,幻化出无数虚刃,铺天盖地而去,直击司烜。 司烜凝聚风罩,但见剑刃碰撞,绽开寸寸花火。陈川踏上明焱后背,横刀一劈,破开风罩的同时,也将巫燧的剑气尽数抵消。 下一瞬,耀目光亮冲破夜幕。金芒与银光碰撞纠缠,冲上九霄,如焰火炸裂,化作流星四散。 等到众人目力恢复,在看天上,司烜与陈川皆已不见踪影。 “追!” 巫燧孤身腾于夜空,身后有烈焰熊熊,四下是流星闪烁。 “哪怕搜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 明焱飞到戎北山的住处时,体力不支,一头坠落下去。好在司烜机敏,施法稳住众人身形,才不至于摔个头破血流。 明焱方一落地,便化作雏鸟形态。司烜将它捧在掌心,顿觉黏腻,定睛一看,竟是满手鲜血:“明焱,他们还伤到你哪里?” “肚子……肚子。”明焱有气无力地睁开眼,“是巫燧的剑气所伤……” 那是巫燧的杀招,司烜都轻易不敢正面抗衡,更何况一只雏凤? 暗自惊心,忙为它施咒医治:“不要怕,我会治好你。” 陈川先抱着孩子去往房中,不打搅司烜救治明焱。 这算得上陈川第二回见到小家伙,白白嫩嫩的,与刚出生那会儿判若两人。回想起从前他还是巫梵时,竟腹诽孩子皱巴巴的不讨喜,如今也算是“真香”了。 【系统提示:夺回亲儿子,获得经验值:3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7000,累计攻度值:70】 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又在耳畔响起,陈川嘀咕道:“还是一如既往的扣门。” 【系统提示:触发支线——绝世奶爸,请陈川先生做好准备。】 “等等!”陈川一声惊呼,料定是系统诡计,头皮都在发麻,“我还没同意呢!” 【亲爱的玩家,此支线不可跳过,即将强制执行。】 【五、四、三、二、一——已进入支线剧情。】 陈川对着悬浮框,扬起“和善”的微笑:“我可以说那不雅的三千五百字吗?” 【说脏话带坏小孩子呢,亲亲,这边建议您闭嘴呢!】 面对突然嗓音甜美的系统,陈川心态炸裂,怒喝道:“少跟老子卖萌!” 这一声怒吼没教系统怎样,反倒惊找到了婴孩。躺在床上的奶娃娃眨了眨眼睛,“哇”一声哭出来。 陈川头皮一紧,赶紧抱起来哄:“是我不对,别哭呀。” 司烜闻声赶来,蹙眉道:“你把他怎么了?” “我什么都不敢做。”陈川苦笑,说的都是心里话。 司烜接来孩子抱怀里,半真半假地与他说话:“你父亲把你怎么着了?” 一岁的孩子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断断续续说出话来:“吓、吓我……” 陈川忍住扶额的冲动,腹诽巫燧把孩子教得太好,竟什么都会说了:“司烜,你听我解释。” 司烜故意横他一眼:“去找点奶,我们得养活他。” 陈川吃了瘪,自然不服,故意挑眉反问:“你没有?” 司烜懵了一瞬,片刻以后回过神,面带恼色,耳根微红:“你胡说什么?” 陈川怕他当真发怒,见好就收,抱着长刀就往外走:“我去找羊奶。” 口无遮拦,溜得还快,司烜无奈地摇摇头,转而望向孩子。 也不知怎的,这孩子到了司烜怀中,很快便不再哭泣,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 这是司烜第一回同孩子亲密,心中有柔波渐起。不知不觉间,笑意自眼底涌出,绽放在眼角眉梢,流连在唇瓣间。 司烜伸出手,戳了戳白嫩嫩的小脸蛋,自言自语道:“嫩豆腐似的。” 许久以后,陈川归来,果真寻到了野山羊。不仅如此,陈川还掏了几枚鸟蛋。一岁的孩子了,光喝奶总不顶用。 他这便生火煮水,兑好鲜奶炖好蛋,试过温度,才送到孩子嘴边。孩子果真是饿了,吃饱喝足后,终归美美地睡去。 司烜见孩子入睡,这才安心,低声说:“我想给他起个新名字。” “云烻这个名字不好,我们又想到了一处。”陈川早已想好,与司烜道,“我想到一个‘烁’字。” “自中含‘乐’,真是好。”司烜抚了抚孩子额发,眼中都是柔情,“从今以后,你就叫陈烁。” 如此,惊心动魄又忙忙乱乱的一夜已过去大半。东方渐明,司烜搂着孩子睡去。陈川看着他们安静的睡颜,暗自想着,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巫燧好惨一男的,平时就对两个人有特殊感情,结果回头发现 -- 第105页 这两个人凑成一对了,孩子还有了 ☆、六十、绝世奶爸 六十、绝世奶爸 山中宁静悠然,时日长久,一旦落脚,便不再想管外界纷纷扰扰。 陈川的摩罗金刀也有了新作用,砍树削枝去木刺,用的极为顺手。只是这柄刀太长了些,快有一米,做不了精细活。 司烜带着孩子坐在门槛上,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梵笙要是知道,会被气笑的。” 陈川才不在乎,一面谈笑,一面劈树桩:“幸好他不知道,否则我都没得投胎了。” “明焱,给我衔个木榫来。”陈川不仅自己动手,甚至还在使唤明焱。 明焱伸出留着伤痕的小鸟腿,抗议道:“我可是为了你们才受伤的。” 司烜在一旁含笑看戏,谁知孩子自怀中起身,晃晃荡荡走过去,拾起木条送到陈川手中:“爹爹,给你。” “我儿子真乖!”陈川对着白嫩嫩面颊就亲了一口带响的,继而扫视司烜明焱,“哪像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说罢,又揽着儿子笑得傻呵呵:“爹爹给你做个小木马。” 司烜见他们父子有说有笑,捧着明焱道:“我为你疗伤。” 明焱中了巫燧的招法,伤势非三两日就能痊愈。这几天来,司烜日日耗用神力为其疗伤,也才恢复七成。 司烜再度凝起神力,缓缓送入明焱伤处。明焱顿觉痛楚一扫而空,精神大振。连日得到的神力明焱不曾运化,今日竟忽然流窜起来,在小小的身躯内横冲直撞。 雏凤慌了神,忙叫司烜停手,不住扑棱翅膀。 司烜生怕明焱有危险,蹙眉问:“你怎么样?” 明焱顾不上回话,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神力自体内冲出,将它包围其中。下一瞬,刺目白光散去,天地都似暗了几分。 明焱睁开眼,便看见司烜满面愕然:“嗯?” 陈川亦是朝他看过来,呆愣愣失手丢了柴刀。至于陈烁,蹦蹦跳跳走过来,一对眼睛都笑成了月牙:“漂亮哥哥!” “哎?”明焱后知后觉,茫然地看着双手,“我变成人了?” 他不仅化身成人形,还是翩翩美少年样貌,凤眼衬着瓜子脸,还真是人如其名的“明艳”。 司烜沉吟半晌,揣测道:“大约是我给你传了太多神力,促使你修为大增,幻化出人形。” “那还真是因祸得福。”明焱笑呵呵谢过司烜。 陈川丢下手中活计,拽着司烜去往别处:“我看以后,有人帮咱们带孩子了。” 司烜瞥一眼明焱,神情复杂:“你能放心?” 陈川答道:“怎么不放心,正好是一对玩伴。” 司烜虽在点头,但心中却道,陈川太过乐观。明焱自己都还是孩童心性,哪能照顾好陈烁呢? 尔后的几日里,陈川不得不叹服司烜是火神,实在高瞻远瞩。 自告奋勇下厨做饭的明焱,烧焦猎物倒是小事,一掌业火下去,险些炸裂了土灶台。 偏生陈烁粘着他,俨然是个小尾巴,灶台轰然一声闷响时,还在一旁拍手叫好:“漂亮哥哥会打雷!” 明焱受到暴击,信心挫败,终被陈川碾出后厨。司烜循声而来,发觉并非巫燧人马来袭,这才消散了杀意。 陈川一面清理土灶台,一面不忘吐槽司烜:“阿烁与你一脉相承,看见漂亮人就走不动路。” 司烜面露“和善”的微笑,掌心引火,瞬间烤熟了刚拔完毛的野鸡。 陈川眼见此情此景,只觉得脖颈凉飕飕,当即转移话题:“我去打碗蛋花汤。” === 夜色已深,一轮圆月高悬于天上,地窥探着静谧的人间。 孩子已睡得很沉,司烜亦是入梦,唯独陈川直勾勾望着窗外,难以入眠。不知不觉间,陈川不动声色地挪动起身子,朝司烜挤过去,越挨越近。 司烜本在浅眠,此时猝然惊醒,睁开绘着火焰纹的眼:“不许动坏心思。” “怎么能算是坏心思呢?”陈川吻他的耳垂时,恍如狐狸叼住葡萄。 陈川的胸膛熨帖在司烜后背,二人前心贴后心,皆是怦然心动。 “住手。”黑暗中,司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想要掰开陈川胡作非为的手,却反被箍住手腕。 陈川全一副有恃无恐之态,甚至得了便宜还卖乖,委屈地耳语:“都是你,我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司烜无声叹息,继而低声提醒他:“安分一点,阿烁还在身边。” 此时此刻,若是有人问及司烜感受,他定要答,有如利刃抵在身后。 “我不做什么,真的……”陈川口中这般说着,却将人拥抱得紧了些。 司烜自然不信,刚要命他起开,就猝然发觉阿烁转醒。小娃娃打了一个呵欠,睡眼朦胧地望着二位阿爹,不知他们大半夜为什么不睡觉。 只一刹那,气氛降到了冰点,比窗外寒风还冷三分。 陈川披上外袍就朝外奔,那急匆匆的模样,堪称如临大敌。不多时,眀焱就被他从一间屋里撵出来,睡眼惺忪地抱着铺盖找司烜打地铺。 阿烁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奶声奶气得问:“阿爹……?” “没事了没事了。”司烜忍笑安抚孩子,想着陈川手忙脚乱的模样,实在压不住,终归轻笑出声。 -- 第106页 陈川的确不好过,大好的爱人躺在隔壁,他却只能倚着冷冰冰木墙自行处理,实在凄惨。可此事也怪不得旁人,是他自己得意得很了,擦枪走火,结果反让火烧了自己的眉毛。 许久以后,外头一阵扣门响。 陈川挑眉,含笑应声:“来便来了,敲门做什么?” 门扉发出“吱呀”轻吟,银白月光下,那人身影映在地上。光影交错间,陈川看见了司烜的容颜在月光白到近乎透明,仿佛是雪雕的神像。 “你来了。”但陈川知道,很快,这座恍如冰雕而成的神像,就会中融化为一滩春水。 阿烁再度熟睡以后,司烜才轻手轻脚起身寻过来。他坐定在窄小的床榻边,仔细凝望陈川的神情:“你一点都不意外?” 陈川得意洋洋地拽司烜入怀,说话之前,先奉上一记深吻。的确不意外,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跟司烜心意相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累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六十一、木马、看星星,和蜂蜜糖 六十一、木马、看星星,和蜂蜜糖 陈川在现代的时候,算得上是手艺人。 工作上,他在市区开了一家私人烘焙坊,生意兴隆,有钱有闲;私下里,除了健身旅游,还爱做木工手办。 许久以前,他就想过,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要亲手做一个小木马。 阿烁生在乱世,又是火神的孩子,注定这一生要经历许多波折。陈川初见他时,怀着满腔愧疚与喜悦,百感交集,难以言其一。 现如今,陈川捧着小木马,比握住摩罗金刀还宝贝,满心欢喜地朝孩子招手:“好不好看?” “好看。”阿烁抱着陈川不撒手,一双眼睛笑的睁不开,“阿爹真好!” “小马屁精。”陈川捏一捏他小的鼻头,把人抱上了木马,“好不好玩?” “好玩。”阿烁骑上木马,“咯咯”笑开了花。 司烜倚在门前,望着那父子二人,唇畔燃遍温存笑意:“你们还真是投缘。” 陈川闻声望过来,朝他朗声笑道:“我儿子,自然与我投缘。” 阳光落在陈川眼里,细碎而明亮,化作碎金似的星光。司烜总会因这神情而迷醉,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与陈川一同手把手教阿烁玩木马。 陈川再三瞥向司烜,欲言又止半晌,终归问他道:“以后的日子,你想怎么过?” “自然是先为我们阿烁扫清前路。”司烜深知山中时日虽比外面宁静,却也非久居之所,巫燧迟早会寻到戎北山来。 “我很想就这么过下去,但是必须先完成诺言。”陈川说的亦是肺腑之言。 不知何时起,系统任务变得无足轻重,回去的愿望也不再强烈。如果真的要回去,他希望系统给予额外的奖励——比如,降司烜和阿烁都带走。 陈川最渴望的事情,莫过于让他们脱离乱世,见一见自由、文明、安稳的另一个人世。 司烜不知陈川心中所想,兀自说道:“等到一切都结束,我们就回这里隐居。” “等到一切都结束,我想带你去我的家乡。”陈川望向他,眼中蓄含着星光。 司烜欣然同意:“如果可以,我也想去看一看。” 陈川话锋一转,说起正事来:“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咱们当务之急,是要安顿好阿烁。” 司烜大致猜到他的意思,不由频频蹙眉:“怎么,你还想让眀焱留在山中照看阿烁?” 陈川心思被看穿,索性坦言道:“外面太危险,总不能带他在身边。” “可眀焱也还是个孩子。”司烜只觉得,陈川过于乐观,“他才化成人形,能照看好自己已是万幸。” 二人说话之间,眀焱恰好跑出来,满脸锅灰,原本白生生的脸硬是被染成黑炭头。 司烜朝陈川一睇,眼底含笑,还有若有似无的嘲笑之意。 陈川叹息,苦恼地走上前去:“又是怎么了?” 眀焱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回答:“锅子……锅子炸了!” “这里就只有两口锅,你还给我炸了一个?”陈川听闻此话,只觉得气血上涌,仿佛心脏也快炸裂。 说起来,锅子还是猎户留下的,小屋废弃以后,再无人问津。陈川还曾庆幸过,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也不是故意的。”眀焱一边擦脸,一边委屈地说,“我原本在烧热水,可是生火实在太慢,于是……” “于是你用了法咒。”陈川已经猜到结局,揉着眉心说,“从今往后,你别再接近厨具。” “可是……”眀焱拽着陈川衣角说道,“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大事情没做成,迟早会下山去。我也知道,你们不能带上阿烁同行。” 陈川终于明白他的心思,顿时消了气,甚至心中还有愧疚:“所以,你想代我们照看阿烁,才急着学这学那?” 眀焱点点头,委屈又自责:“可惜我什么都做不好。” 陈川抚了抚少年后脑,柔声道:“从今天起,我手把手教你。” 陈川也果真兑现了诺言,扛着柴刀教眀焱伐木砍柴,一连数日,眀焱终归寻到要领。再者,便是生火。 眀焱才涅槃重生,算得上年幼,还不知如何控制术法。司烜只有耐下心来,手把手传授秘诀。 -- 第107页 “你虽有引雷火业火之能,但也只能用在与劲敌斗法之时。烧茶煮饭、燃烛引路,只需寻常火种即可。”司烜说罢,一打响指,便见一株火苗骤现指端。 眀焱回想要诀,也一打响指,学得像模像样,却烧着了身旁一颗小树苗。 “我去!” 陈川还不能安身之所化作灰烬,放下怀里的阿烁就去找水。 “哇~”阿烁非但不怕,还小麻雀般蹦蹦跳跳跑到眀焱身边,奶声奶气地说,“漂亮哥哥比阿爹有本事!” 对此,司烜不置可否,一拂衣袖,灭去蛮熟火焰。 陈川听闻此话,玩笑说道:“这小东西,嘴上抹了蜜。” 眀焱尴尬地挠挠头,讪笑着望向司烜。司烜只说了两个字:“去后山水塘边慢慢练。” 此后数日,眀焱日日去水塘边练,得益于神兽生来聪慧,不多时,便大有长进。司烜偶尔会悄悄跟过去,见他已能掌握神力,收放自如,终归安心些许。 凤为神兽之首,若无强敌来犯,以眀焱之力,足以保阿烁周全。 夜幕再次降临,陈川与司烜肩并肩坐在门前,望着天上浩瀚繁星。 阿烁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一颗一颗数着。司烜把孩子抱在膝头,柔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数冰晶糖球。”阿烁笑呵呵回答,“星星一闪一闪,像极糖球。” “这是什么东西?”陈川并不了解雪域的吃食。 阿烁想了想,不禁咽下口水:“甜的……从前阿叔会给我呢。” 陈川蹙眉:“阿叔?” “就是和爹爹们打架的那个。”阿烁不知大人们的恩怨情仇,单纯的好似白雪,“好多人怕他呢。” “他……对你好吗?”司烜犹豫半晌,无声而飞速地瞥陈川一眼,复又启唇,“可曾为难过你?” 陈川与他眸光交汇,刹那之间,眉宇渐蹙。 “好。”阿烁并不能感知到两位爹爹的心绪,自顾说着,“别人都怕他,只有我不怕。” 听闻孩子所言,司烜与陈川都满心惊诧。他们原以为,巫燧只想控制一名傀儡,并不会对阿烁多加照拂。 陈川有些吃味,轻轻拧了拧奶娃娃的面颊:“明天阿爹给你做蜂蜜糖,比那什么冰晶糖球好吃一百倍。” “真的?”阿烁炸了在眼睛,满是期待。 陈川点头:“真的。” 司烜凑到陈川耳边,质疑道:“你真的会?” 陈川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从前我在家乡时,可是糕点师傅。” “我也要学!”眀焱不知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朝陈川直挥手,“明日记得带上我。” 陈川点点头,忽然诡秘一笑,活死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司烜不经意间瞥见,便晓得明天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眀焱就被陈川拽起来,去往云杉林。 蜂蜜糖是蜂蜜做的,可荒山野岭里蜂蜜何处来?自然是采野的。 陈川早盯上后山的蜂蜜,奈何云山树高、蜜蜂蜇人,一直不曾下手。 眀焱仰头看着蜂巢,嘀咕道:“你和巫燧交锋时,飞得可比树高。” 陈川附身给他一记脑崩儿:“腾空而起自是不难,可若想既摘到完整蜂巢,又不被蜜蜂蛰咬,可就难上加难了。” 眀焱终归明白他的意思,催动术法,化作火凤,盘旋而上。 火凤一声鸣啼,群蜂有感,嗡鸣声骤响。不多时,它们便成群结队地从蜂巢中飞出来,飞散而去。顿时,偌大的蜂巢里,空无一蜂。 陈川捧着眀焱衔来的蜂巢,当即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凤凰。” 这一人一凤取了蜂巢,还顺带抓了猎物,可谓是满载而归。回去以后,陈川便架起锅来,分了一大半蜂蜜去做蜂蜜糖。眀焱从未见过蜂蜜糖,眼睛一眨不眨地学着。 在这片严寒的大地上,蜂蜜算得上奢侈品,常被祭祀用以供奉神前。司烜曾尝过蜂蜜糖,却不知如何制作,当即也赶来瞧。 蜂蜜在锅中翻炒,颜色渐深,也渐趋凝结,顿时香气四溢。 阿烁嗅着鼻子,馋猫似的:“好香。” 陈川心中想的却是,这群古人好生可怜,缺衣少食的,连个炒蜂蜜都当做美味佳肴。如果能一起回去,他一定要亲手做甜点给他们尝一尝。 等到蜂蜜凝固、冷却,陈川敲碎了装好,挑一小角给孩子含在嘴里:“不许吃太多,牙会疼。” 阿烁好奇地问:“为什么牙会疼?” 陈川故意沉下脸来,说得一本正经:“因为糖果会引来小虫子,在里牙齿上打洞洞。” “呀!”阿烁一惊,忙不迭捂住嘴,果真被吓到。 片刻以后,他伸出小手拽住司烜衣角,小声问:“阿爹的法术可以治牙疼吗?” 司烜不禁笑出声来,牵起孩子的手握在掌心:“阿爹什么都能治好。” 听得此话,阿烁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从前在白塔时,他可吃过不少糖球呢。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甜起来 甜的我怀疑自己 ☆、六十二、出山 六十二、出山 至于剩下的小半罐蜂蜜,陈川自有作用。 天色渐晚,飞鸟入林,陈川在夜幕下点燃篝火。白天猎来的羊早被剥去皮毛,架在火上炙烤。 -- 第108页 火焰一起来,羊肉渐趋金黄,羊油滴滴落在火里,便听闻“呲呲”作响。陈川不紧不慢地朝上面抹蜂蜜,抹一层,烤片刻,再抹一层。如此反复多次,香气开始徜徉在空气里,冷风都吹不散。 明焱努力嗅了嗅鼻子,咽下一口口水。其实不用说他,便是司烜也一瞬不瞬盯着羊肉。最可怜的莫过于阿烁了,在一旁看了,不住咽口水,眼巴巴地想着吃。只可惜才长牙,司烜只给他几片放在嘴里磨一磨。 山中的时光就是如此自在,陈川望着逗弄儿子的司烜,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外面的战场都与此处无关,岁月本该如此悠然静好。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完,事端便再度前仆后继而来。须弥的到来,恍如一颗石子砸入湖心,终归将这里的宁静打破。 须弥这一现身,堪称狼狈。陈川隐约感知到不妙,蹙眉道:“怎么这副模样?” 须弥本对司烜、陈川二人心怀愧怍,可此时已十万火急,只得咬牙说道:“我本不该前来此地,只是巫燧的人马已找到山谷。阿螺正带领族人血战,但我知晓,以她之力无法抵御银戎王朝一众祭司。” “所以,你是求援来了?”司烜行至陈川身畔,不动声色地回眸,递上一记眼神。 陈川心领神会,并未即刻应允须弥,只等司烜斡旋。 果不其然,司烜另有所想,与须弥问:“现下战况如何?” 须弥如实回答:“只还能抵挡一时。” 司烜探到亓风部虚实,愈发不着急前往增援:“前去搭救倒是不难,只是你的族人信不过我们。” “我会与他们解释。”纵使司烜不说,须弥也会如此作为。 司烜含笑反驳:“从前,你也曾试图力排众议,可最后的结局呢?” 此言一出,须弥无话可答。可是,为了族人,他愿意放下颜面:“大人,从前是阿螺对你多有冒犯,我愿意代她受过。亓风部不能灭亡,我只求大人出手相救。” “我也不曾说过,要袖手旁观啊。”司烜心思难测,此言一出,须弥复又瞧见希望。 “我问你,这一回,是哪个带兵卒前来讨伐?”司烜深知绝非巫燧。 若是巫燧亲征,须弥觉不可能有命来到戎北山中。 “是祭司明烨。”须弥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名蒙面男子,从前在银戎城时打过照面,但我不知姓甚名谁。” 那便是泷澈了。 司烜与陈川互望一眼,皆已明了。 陈川这才启唇说道:“你先行回去,等到安顿好他们,我们自然会去。”说罢,遥遥指向明焱与阿烁。 “多谢。”须弥顿时振奋。 待到须弥去后,司烜低声问陈川:“依你之见,亓风部能撑多久?” 陈川心含忧戚,直言回答:“虽不至于即刻覆灭,但也撑不了多少时候。” “所以,我们更得选好时机再去。”司烜剔透如冰雪,总能洞悉世情,“若是去早了,他们难惦念你的好;去晚了,死伤大半,你也不愿意见到。” “所以,只有在局势将倾时及时赶到,咱们才像是‘神兵天降’。”早在方才,陈川就看穿司烜的意图,与他一唱一和,在须弥面前演一出好戏。 司烜会心一笑,故意埋怨:“为了你,我总在□□脸。” “下回我来。”陈川倒是真不介意为司烜做一回“坏人”。 “罢了,他们都将你当做摩罗金刀的主人,你哪里还能演恶人?”司烜含笑叹气,却也不曾真正在意过,“先去安顿阿烁吧。” 对神明而言,凡人的评断,本就无需理会。 司烜对眀焱心怀疑虑,临行以前,再三叮嘱。眀焱认认真真听着,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保护好阿烁。 虽说才相处短短十数日,可到底血浓于水,临行前,眀焱拽不住阿烁,看着奶娃娃跌跌撞撞往司烜、陈川怀里扑。 阿烁埋首在司烜肩头,揪着衣衫不松手:“阿爹要走?” “阿烁,阿爹很快就会回来。”司烜这才发觉,原来他的心还不曾化作冰冷的石块,会因孩子而酸涩。 “阿烁是男子汉,可不许哭。”陈川将儿子抱在怀里,哄了好一阵,“阿爹是下山帮你采蜂蜜去了。” “阿爹骗人。”谁料想,这孩子聪慧又心细,一言戳破他的谎言,“阿爹是要打架去了。” 霎时之间,再无一人说话,只有凉风徜徉在山间,留下一阵呼号声。 大抵是因身为火神之子,阿烁的确早慧。陈川轻拍他的后背,耐心地安抚着:“阿爹不该骗人,是阿爹错了。” “我们啊,是要去揍坏人。揍完了就回来,阿烁一定记得,要跟着明焱哥哥好好过日子。” “嗯……阿爹快去快回。”阿烁坚强地点点头。 司烜抹去孩子的泪水,又安抚了好一会儿,才见他不哭。可欲走之时,阿烁忽然拽住司烜的手,骤起眉头道:“阿叔不是坏人。” 司烜一愣,再度蹲在阿烁跟前,试探问道:“你是说……巫燧?” 阿烁认真地点了点头:“爹爹们不要二打一。” 看来,巫燧当真疼爱过阿烁。陈川与司烜目光交汇,皆是满含心绪。 司烜不说话,陈川抚了抚阿烁的脑袋,哄着他入睡。 等到阿烁睡去,司烜翻出从前的狼皮来,交到明焱手中:“再过些时日,最寒冷的时候又会到来,照顾好阿烁。” -- 第109页 明焱用力点头:“放心,我一定把他安安全全地交回你们手里。” “多谢。”陈川拍了拍明焱肩膀,由衷感谢。 明焱笑呵呵应道:“我们可是生死之交,言谢就见外了。” 尔后,陈川又交代了好一番事情,天色渐明时,终归与司烜走出戎北山。 === 果真不出陈、司二人所料,亓风部只能抵挡一时,哪怕有须弥及时归来增援,也难挽回倾颓之势。 阿螺身受重伤,仍不肯退却半分。须弥为她挡住泷澈一击,却也遭利刃所伤,连退数步,双肘、双膝皆是血流如注。 “须弥!”阿螺惊呼未完,遭泷澈重击,复又摔落在地上,再无力起身迎战。 泷澈冷眼望着他们,与阿烨嘱咐:“此处先交给你,我去里面查探。” 阿烨以长鞭卷住须弥脖颈,逼问道:“陈川人在何处?” 她的长鞭由精钢寒铁所铸,一旦绽开锋芒,立时割喉断骨。须弥却是面无惧色,咬牙不言。 阿烨收紧长鞭,嗤笑问他:“死到临头,还想做顽石?” 须弥任由鲜血沁出脖颈,染红素色衣襟,可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阿烨见他果真是一块顽石,“你这般保护他们又有何用处?你的族人将死,你也将命赴黄泉,而他们又在哪里?” “他们…….一定会来。” 须弥依旧深信不疑。 “不知你在黄泉路上时,他们能不能救你回来!”阿烨朗声而笑,满含讥讽,说话之间,猝然收紧长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阿烨耳畔忽闻铮然刀鸣。摩罗金刀尚未近身,已将她震出三五步外。 阿烨定睛一看,只见地陈川与司烜并肩而站,岿然立在跟前:“你们终归是来了。” 司烜冷眼环顾四下,不见泷澈踪影,便与陈川耳语:“我先去里面,她便留给你料理。” 现如今,以陈川之力,杀一个祭司不早话下。阿烨自是不敌陈川,才过一招,便已见败局。 女子见势不妙,趁陈川近身之时,不动声色一撩衣袖。霎时,只见得黑雾四溢,瞬间化作螣蛇,缠绕上陈川脖颈。 “烟雾有毒!”须弥大惊失色,勉力起身上前,一张拍散螣蛇。 “多谢。”陈川并无大碍,只是再回身一看,发觉阿烨已不见踪影。 而此时此刻,泷澈正深入山谷之内。越往里头走,他就越发觉不对劲——这里有金晶天寒石的气息,他曾亲手触碰过,绝不会感知错。 十数日前,银戎城中阵法为贼人所破,天寒石不翼而飞。众人皆以为,此物定是为司烜陈川二人所窃。可如今那二人并不在山谷之中,由此见得,窃贼定另有其人。 谁知就在此刻,身后忽有热浪与疾风袭来,含摧枯拉朽之势。泷澈旋身避让,堪堪躲过一击,再定睛一瞧前方,只见火舌转瞬间爬满参天大树。 “是你。”泷澈见到司烜,反倒又不意外了,“金晶天寒石定也是你窃的。” “我要那东西有何用处?”司烜听闻此话,才知晓天寒石已然失窃。 泷澈自是不信,反问他:“除却你们,谁还有本事在巫燧大祭司手中夺取宝物?” “那一日,你们闯入银戎城夺子,火烧白塔,趁乱带走天寒石易如反掌。” 司烜亦是反问他:“那一日人多手杂,能窃取宝物的人,又何止我与陈川?” 泷澈仍不信司烜所言:“可是,我已在此地感知到天寒石,你难道不曾感知严寒?” 司烜亦是有所感知,心头疑窦丛生。一时之间,他也想不通,亓风部竟会有人有本事从巫燧手中夺得宝物。 司烜无心同他纠缠,只说道:“东西的确不在我们手中。” 泷澈本不在意天寒石究竟落在谁手中,其实心中所恨,乃是司烜背叛巫燧。他仍以为,孩子是巫燧的,故而愈发厌恶眼前人。 泷澈心含怒意,纵使自知不敌司烜,仍似飞蛾扑火。司烜从未将他放在眼中,面对步步紧逼的杀招,只避闪,不回击,面含轻蔑之色,猫逗老鼠一般。 泷澈勃然大怒,喝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要你知道——”司烜启唇之刻,手中忽现火刃,刺穿泷澈肩胛。 “我若想要你性命,易如探囊取物。” 刹那之间,鲜血飞溅,肩头如遭烙铁刺穿。泷澈原以为,司烜要将他一击毙命,谁料想,只有脸上掩面之物四分五散。 狰狞的肉瘤与疤痕忽然露在光天化日下,撕开鲛人矜贵倨傲的伪装。司烜垂眼望着他,心底了然:“为了那种人,值得做到这一步吗?” 泷澈回答:“只要我愿意,就无所谓值得与否。” “你迷恋他哪一点?”许多时候,司烜都无法明白千回百转,又难以捉摸的情愫,“权势还是力量?” “我遇到他时,他朝不保夕,甚至险些为梵笙所杀,可不是如今的巫燧。”泷澈虽这般回答,可也不禁扪心自问,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原因。”最终他只说出这么一句。 可司烜又顿时了然,似乎就像他对陈川,一再包容,本也没有什么缘由。 司烜突然收手,似乎要留泷澈一命:“替我向他带一句话。” “如若他执意侍奉容晦,陈川会以梵笙之名斩断他的头颅。” -- 第11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巫燧即将开始倒霉,容晦出场在即 ☆、六十三、窃宝之人 六十三、窃宝之人 “天寒石就在山谷之中。” 司烜碰见陈川时,说的第一句便是此话。 陈川□□凡胎,并不能感知到气息,但深信司烜直觉。他本也以为,那东西仍封印在银戎城法阵中:“谁会去偷窃此物?谁又有本事窃取以后全身而退?” “不是你我,也不会是须弥。”一时间,司烜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我们先装作无事,暗中查探,不要打草惊蛇。” 大战之后,山谷中一片狼藉惨寂,偶有躲藏在树后草垛间的孩童探出脑袋来,怯生生瞧着他们。 陈川沉沉叹息,复又想起阿琥的妹妹。那长眠在雪山下的少女,若是还活着,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想祭拜阿琥,如果你不想同行,就先去别处查探,咱们在汇合。”陈川思虑周全,不愿司烜云乔相见时再起争执。 “也好。”司烜转而去往别处。 陈川一路问询,半晌过去,才找到云乔。 少年见陈川孤身前来,身畔不见司烜身影,立时笑眼盈盈:“阿枞哥哥,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云乔环住陈川的臂膀,紧紧搂着,仿佛只要一松手,人就会像鸟儿一般飞走。 陈川知晓云乔的心思后,再相处时,总有抗拒与尴尬。他不轻不重地推开少年,继而说明来意:“我想祭拜阿琥。” 只一瞬间,云乔脸上喜色散尽,如一朝冬至。他垂下眼帘,掩住神情渐冷的眸子,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不是为我回来。” 陈川见他这副模样,试图说一说道理:“云乔,你年纪还太小…..” “我早就想通了。”云乔打断他的话,语气脆生生的,似乎并不介怀,“阿枞哥哥,从前是我莽撞。” 陈川终归展露笑颜:“那就好。” “阿琥哥哥已经火葬。”云乔掀开一方素白麻布,便见得一只陶土骨灰坛,“我想,他临死之前,最思念的莫过于妹妹。不如我们去一趟雪山下,将他与妹妹合葬?” 陈川心中作痛,叹息道:“好。” “但我不要那个人同行。”云乔话锋一转,声音里都含了哭腔,“是他害死了阿琥。” “不会是司烜。”陈川斩钉截铁地说,“云乔,听我一言,凶手另有其人。” 云乔并不与他争辩,转而道:“总之,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都不会让他去阿琥哥哥坟前,哪怕是稍站片刻也不行。” 陈川无可奈何,只得应道:“也罢,我们快去快回。” 得了此话,云乔转怒为笑。 尔后,陈川令云乔在屋中稍等,自己则去寻司烜,说了好一番原由。司烜通情达理,深谙陈川有情有义,便让他快去快回。 于是,陈川与云乔启程,再度去往雪山。 云乔抱着骨灰坛,一路默默无言。天色将晚,风雪渐来,沉沉的黄云掩住天光,连素白的雪山都晦暗不明。 雪山脚下,少女的坟茔已被风雪磨砺的残破,当初阿琥一刀一刀刻下的字,也渐渐失去痕迹。在岿然不动的雪山跟前,仿佛所有生灵都如蜉蝣,终将被风雪抹去痕迹。 “我们都会死。”云乔捧着骨灰坛,蓦然说出此话。 对陈川这样死过一次的人而言,这句话的意义又有所不同:“但生命远比我们想象中要顽强。” “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不会死。”云乔逼视着陈川,一改往日温顺的做派,“说到底,最先背叛摩罗城的人,是你!” “摩罗城不信奉任何神明,你却为了活命,成为火神的仆从,真是讽刺。” 不知何时,云乔早已知晓他的事情。陈川惊愕地问:“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云乔忽然低低笑出声来,满含讥讽告诉他,“因为我也背叛了摩罗城。” “什么意思?”陈川追问。 云乔笑而不语,掀开陶土罐盖子,大大方方送给陈川瞧个清楚—— 这里面并无半点骨灰,只有隐隐寒光散出凛冽锋芒。陈川看见,金晶天寒石静静躺在其中。 “云乔!”陈川怒不可遏,第一反应是云乔与巫燧沆瀣一气。 云乔毫无惧色,甚至挑眉挑衅:“现在的你,是惊喜,还是意外?” 陈川压下怒气,朝少年伸出手:“拿过来。” 少年不紧不慢地施咒,用一层冰雪封住陶罐,继而说道:“阿枞哥哥,你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陈川万万不曾料到,云乔竟有这等本事,愈发惊疑:“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你万劫不复。” 云乔说罢,不再开口,直勾勾紧盯陈川身后。 陈川暗道不妙,回身一看,竟见巫燧现身。 “陈川。” 巫燧走出雪山,遥遥与他相望,只一刹那,就已察觉金晶天寒石:“果真是你所盗!” “血口喷人。”陈川啐道,“若想构陷我,也不该用如此蠢笨的计谋。” 陈川说罢,回身望向云乔,只见少年身影随风而散,如烟雾云海。若非有陶罐落在雪地上,他机会要以为,方才都是幻觉。 巫燧亦是将眸光投向陶罐,冷声问:“带着这些东西来到这里,你是想威胁我吗?” -- 第111页 陈川满腹狐疑,十分惊疑,却已无暇细想,因为巫燧杀招已近在跟前。凝光阙贵为天器,一动杀念,必摧枯拉朽。 陈川堪堪避过,却也为锋芒所伤,手臂血流如注。手中摩罗金刀骤然铮鸣,应主人心意出鞘,抵住逼近脖颈的剑刃。陈川反手一击,亦教巫燧肩胛见血。 可是,巫燧却朗声而笑:“这副情形,像极了百余年前。” “纵使你一再否认,也终归要走上梵笙的路,重复他所做过的事情。” 陈川由始至终都不明白,巫燧对梵笙,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偏执又留恋,疯狂而珍惜,实在太过复杂。 但他已经无暇思索,凝光阙上,寒光化作百尺巨刃,直劈而来。 巫燧含笑望着他,朗声而笑:“梵笙,这一回,又会是谁将谁置诛死地呢?” 陈川无法,只有竭力拼死一战,运浑身法力于摩罗金刀之上,旋即见得长刀锋芒如炬。巨刃与刀刃喷桩之刻,仿佛惊雷自耳畔炸开,霎时,天地一片黑暗。 有温热的血自陈川耳道滴落,但他已无暇顾及,因为岿然的雪山再度雪崩了。可巫燧仍不放手,似有同归于尽之心。 大雪之下,刀剑又博弈百十回,竟震得天摇地晃,蓦然落下巨石来。这些巨石重有千斤,一旦被砸中,只怕尸骨难全。 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袭来,陈川被活埋,顺着大雪的冲刷坠落百丈悬崖。 === 转眼日暮,司烜静坐在树下,等陈川归来,可直到天色黑透,也不曾瞧见人影。 幸存者门点起篝火,火光星星点点,照亮了寂静山谷。 阿螺被须弥扶着走过来,与司烜道:“从前,是我错怪你们了。” 司烜本不在意他们如何评断自己,只淡淡应了一声。阿螺蹙眉,继续说道:“大人这是不肯原谅在下的过失?” “不是。”司烜见陈川未归,心绪不宁,转而问,“云乔在哪里,带他来见我。” 阿螺不解,须弥则已知司烜并无新街,忙应道:“我去寻他。” 谁知,又过去许久,直至司烜耐心告罄,须弥才匆忙归来:“我遍寻山谷,也不见云乔踪迹,难道他遇难了?” 司烜旋即说:“不可能,战后陈川还曾见过他,说要与他同去雪山脚下埋葬阿虎。” “他们一同去了雪山?”听闻此事,须弥也担忧无比,“若是遇到巫燧的人手,只怕会被牵绊住脚步。” “寻常武士、祭司,已伤不到如今的陈川分毫。”司烜眉宇渐蹙,沉吟道,“至今未归,我只怕他遇到了巫燧。” 司烜说罢,不待须弥提出同行,便化风去,直奔雪山脚下。 然而,他终归是来迟一步。 雪山脚下,乱世林立,雪崩过后,天地皆是死一般沉寂。 “陈川……” 司烜如坠冰窖,一想到陈川有可能遇难,浑身都要发颤。于是,他催动神力,感知陈川所在。 微弱的回应击打他的掌心,虽只如蜻蜓点水,却已能教他宽慰欣喜——还好,陈川一息尚存。 只是,这茫茫雪原之下,人又在何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下章让容晦露个脸~~~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和竟然有缘分搜到这篇的你们~~~ ☆、六十四、暂时讲和 六十四、暂时讲和 陈川在一片耀目寒光中醒来,浑身骨节都似被打散,痛楚难以言说一二。 陈川躺在地上缓了许久,想要扶墙站起来,却发觉四下皆是寒意逼人的冰墙。刹那之间,掌心如遭针刺刀锥,阴寒侵入骨髓。陈川不由惊呼出声,再度摔倒在地上。 他又缓了许久,直到摸到摩罗金刀,才勉强支起身子。 “这又是……哪里?”陈川茫然四顾,只见四下空荡荡,眼前皆是一片剔透素白。 此地为冰层所封,四面皆是冰墙。陈川趔趄着走上前细看,发觉冰墙极厚,应是历经千百年才能凝结而成。剔透冰墙之后,绘有各色图腾,皆以金粉、金箔所画,灿烂华贵至极。 这里大约是信徒为某位神明修葺的神殿,兴许千百年前就矗立在雪山脚下。后来沧海桑田,地貌变幻,最终沉入皑皑白雪之下。 想到这里,陈川又顿觉庆幸。如若雪下没有这座神殿,他这回难逃一死,只怕此刻已被活埋。 虽然侥幸保住一命,可这地方无门无窗,又被埋在雪下,想要活着走出去,只怕比登天还难。 【系统提示:触发支线——绝境求生。】 系统提示音蓦然在耳畔炸开,陈川心底一颤,旋即又听到熟悉的语音。 【亲爱的玩家,此支线不可跳过,即将强制执行。】 【五、四、三、二、一——已进入支线剧情。】 强制执行已经是见怪不怪,但陈川仍有话要问:“喂,上回绝世奶爸副本的经验值奖励呢?” 【系统提示:强制执行的副本没有奖励。】 陈川听得,头顶都险些窜出火苗:“堂堂系统,竟然眛玩家经验值,我抗议!” 【亲爱的陈川先生,您也可以不执行任务,坐在神殿里不出去。】 坐在这里不被冻死,也得被饿死。陈川权衡利弊以后,憋屈地选择——忍。 这地方虽是神殿,却空无一物,除却冰墙后的壁画恢弘大气,其余的则无比寒酸。陈川望着空荡荡的这里,心头茫然,找不到一丝半点线索。 -- 第112页 如此一来,他就成了瓮中之鳖,只能在偌大的神殿里团团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 猝不及防之间,骤有疾风化作利刃袭来,直朝他后心袭来。 陈川凭借刀口舔血的本能避闪,只见无形的利刃与他鼻尖擦身而过,没入冰墙。 “巫燧!”陈川心有余悸,更是如临大敌。 其实,巫燧此时不比陈川好一丝半点,同是身受重伤。只是,他的偏执近乎疯狂,如一夕之间就长成的藤蔓,遮天蔽日,掩盖所有理智:“陈川,胜负尚未分明。” 这时候决战只有一个“死”字,陈川很清楚,纵使真的能手刃巫燧,他也无法走出神殿。两败俱伤的结局,从不是他所想要的。 “纵使分个胜负又能如何,我们谁也走不出去。”陈川又避开一击,“巫燧,你真的舍得死在这里,而将银戎王朝的滔天权势拱手他人吗?” “权势?”巫燧吐出这两个字时,分外讽刺,“你也以为,我在乎权势?” 陈川听出弦外之音,试探问道:“怎么,梵笙也曾这样说过?” “有些时候,我都要怀疑,你已记起前尘往事。”巫燧说出此话,无异于默认,“急于否认,是因为做陈川更自在。” 陈川很是赞同:“做陈川本就更自在。” 巫燧发出一声轻笑,意味不明,不知是嘲讽抑陈川,抑或自嘲。 “我与他终归是不同的。”陈川听闻这声轻笑,高悬的心反倒安稳了。 陈川知道,巫燧已敛去杀意,在走出困境以前,他们都会相安无事。 “看那边——”巫燧眸光一凛,忽然指向陈川身后。 陈川回身望去,只见方才风刃刺入冰墙的位置上,隐约现出一道门扉来。 可若说是门扉,却也不尽然。因为此门间于虚实之间,像是壁画绘在冰墙之后,却又有淡淡金芒明灭闪烁。 二人忙不迭上前查探,陈川试探着伸手推门,只听闻冰墙碎裂之声不绝于耳。眨眼之间,冰墙裂作拱门,足有一人高。门扉之后,一片漆黑,与此处白光耀目之景截然不同。 巫燧抬手,尝试触碰,顿见拱门之内浮现硕大金字——阿鼻。 巫燧眉头紧锁,沉吟着收回手:“这里…….” “这里怎样?”陈川隐约察觉,此地定不寻常。 巫燧回望身后,喃喃说道:“这里定还有两处门扉。” 陈川听他言辞笃定,只问道:“你怎么知道?” 巫燧并不急于回答,兀自走向另一处,出手打碎冰墙。果不其然,冰墙碎裂,拱门骤现。 陈川愕然,忙不迭走过去,只见门扉正中央悬浮硕大金字——人世。 尔后,是另一处破开第三道拱门,陈川抬手一试,又见二字——神域。 “这里是容晦的神殿。”三重门已现,巫燧满心了然。 陈川惊愕不已,旋即问道:“难道说,我们落入此处,皆是容晦所为?” 巫燧连连摇头,眉心拧成化不开的结:“依照容晦的手段,不会放过叛逆者。” “当初,梵笙便是死在容晦手中。” “相传,容晦早已散去实体形貌,与雪山融为一体。那么,我们在雪山的一举一动,都已被看在里。”陈川意识到此事,忽觉毛骨悚然。 巫燧冷哼一声,似有千言万语,却因忌惮容晦,最终也不曾说出口。 最令巫燧担忧的,莫过于金晶天寒石在雪崩之下下落不明。而陈川,经愚笨到用带着天寒石来到雪山附近,妄图以此作为威胁。 巫燧如是想着,腹诽道,这样看来,陈川又与梵笙不同,如此愚笨而短视。 陈川见巫燧一瞬不瞬地瞪视着自己,又不知哪里得罪了他,立时回望过去,以眼神交锋。只可惜,他此时还不知晓,巫燧误会了他。 二人眼神交锋之时,虽四下无声,但也堪比刀剑博弈,皆是气势凛然。 巫燧自知空瞪着陈川毫无益处,收回眼神,启唇道:“先去阿鼻门中一探究竟。” 有道是“阿鼻地狱”,陈川看着悬浮于拱门下的金字,难免心怀不安:“这里有三道门,你如何确定出路就在阿鼻门后?” “我甚至不知这些门后有没有出路。”巫燧勾唇一笑,坦然说道,“我也不曾来过此处,不知踏进门后是福是祸。” “你……”陈川知晓,二人皆已沦落至此,都不想同归于尽,所以巫燧不会说谎。 若是不进门一探究竟,就只能干坐在空荡荡神殿里,直到死去。陈川把心一横,与巫燧一同走入阿鼻门中。 门后本一片漆黑,可二人一经踏入,便见火光四起。这火光并非红黄颜色,而是蓝心绿焰,俨然熊熊鬼火,正应了“阿鼻”二字。 陈川与巫燧皆光亮环顾四下,只见得此地冰雕林立,雕的都是恶鬼食人之景——剥皮抽肠,敲骨吸髓,皆是炼狱之刑。 光影攒动之间,仿佛受刑之人即将复活,下一瞬就要挣扎哭嚎。如陈川、巫燧这般铮铮男儿,站在其中,也不禁通神发寒。 陈川问:“这是什么?容晦的神殿不供奉神像,却放恶鬼?” “相传,容晦大神出世以前,雪域魑魅魍魉横行。妖物以凡人为饵食,恣意掠杀。”巫燧猜测道,“这一道门,兴许是为让后人谨记当初惨烈之状。” -- 第113页 二人说话之间,一声凄厉嚎哭凌空传来,回旋不绝,迸溅阵阵回音。回音如魔音灌耳,巫燧想提醒施咒摒除听觉时,已来不及。 二人忽觉天旋地转,眼前百鬼噬人的冰雕都惊现重影叠叠。 陈川勉强稳住心神,凝起眸光一看,竟发觉冰雕“活了”。不仅是恶鬼妖魅,连恶鬼爪牙之下受难的凡人,也扭动挣扎起来。 陈川看见,鲜血汇集成小溪,自他们身上流淌而来。一道道小溪又汇集成暗红的河流,涌向陈川与巫燧脚下。 一直腐烂的手自血河中探出,紧攥住陈川脚踝,不容他退离半分。陈川挥刀去斩,却只能溅起一片血色水花,根本伤不到鬼手分毫。 不仅是陈川,巫燧亦为鬼手所困,用尽办法也挣脱不得。 不多时,鬼手的主人们浮出水面,露出如山真面目——或是肠穿肚烂,或是只有半截身子,或是只剩丁点皮肉附着在白骨。 他们前仆后继地涌向不速之客,哀嚎呜咽,势要将其也拽入阿鼻地狱。 陈川惊得一身冷汗,妄图刺穿来犯者,可一刀下去,只会扑空。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兴许都是虚幻:“是幻觉……是幻觉!” 巫燧比他镇静许多,拟二指为笔,封目力与听觉,立在原地,如山石岿然不动。 陈川闭目,施清心咒,顿觉灵台清明。少顷,哭嚎声渐散,耳畔复又一片寂静。等他再度睁开眼,四下哪还有鬼魅和血海? “果真是幻象。”陈川终归松一口气。 巫燧的面色却愈发冷肃,眸光渐深:“也许,是容晦想要我们看见这些。” 陈川不解:“要我们看见这个又有何用?” “他的心思,谁又能猜到呢?”但巫燧知道,他们会目睹幻象,绝非机缘巧合,“该去人世之门看看了。” 阿鼻门中并无出路,陈川查探一番,不敢久留,也去往第二道门中。 这一道人世之门里头,也尽是冰雕,雕的不单单只是男耕女织,安宁人世。在这里,仍有恶鬼食人,还有众人朝拜神明,俨然是如今的雪域的写照。 陈川看着其中几座冰雕,不禁问道:“既然容晦已驱除魑魅魍魉,又为何还有人受难?” “这些不是饿鬼,是神明。”巫燧却道,“容晦大神驱除妖魅饿鬼,但保留了邪神。有些邪神,乃是恶鬼妖物归入容晦麾下,才被封为神明。” 陈川听得,不免心怀不屑:“如此看来,神明果真不可信。” “大胆。”巫燧面色骤冷,不容他污蔑信仰。 陈川方要辩驳一番,骤见冰雕们再度“复活”。那么这一回,又会是怎样的幻象呢? ☆、六十五、容晦现身 六十五、容晦现身 冰层碎裂的声响再度不绝于耳,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陈川环顾四下,发觉已置身人群之中。 四下人群皆是远古打扮,在茫茫雪原安家落户。 “这是……”巫燧流露惊愕神情,不敢置信地空瞪着眼——这是他年少时所生活过的部落。 有那么一瞬,巫燧几乎失去一惯的冷静与自持,朝着人群走去。 “梵笙!梵笙!” 少年脆生生的嗓音自人群后传来,巫燧与陈川同时循声望去。 少年还只有半人高,虽如苗木未长成,但已能窥得几分俊逸样貌。在一众灰头土脸的部落族人里,格外出众。 陈川虽未道破,但心中知晓,这是十岁出头时的巫燧。又或许,叫他崇炎才更确切。 少年梵笙正坐在篝火边,用小刀刻木剑。他看见崇炎找来了,抬起脸来展颜一笑:“这是送给你的。” “多谢多谢。”崇炎雀跃地说,“到时候咱们就来比剑,谁胜了谁就能保卫部落。” “我要用刀。”梵笙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要刻一把长长的刀,那样才威风。” 崇炎好奇地追问:“到底多长?” 梵笙放下手中的活计,展开手臂比划:“这么长。” “那可真够威风。” 崇炎应话时,眼里闪着星光。谁又能想到,如今巫燧的这双眼,只会如寂静夜空般漆黑? 陈川收回眸光,无声叹息,心中怅然若失。便在他走神的片刻里,树下谈笑的孩童定格了身影,哭啼声自另一头传来。 陈川回身望去,看见两名少年被锁链锁在一处,一同教族人押赴雪山。至此,崇炎和梵笙的命运开始分崩离析。 巫燧别过身子,不愿再看往事重演。 陈川空伸出手,想要救回曾经的他们,最终却也只是空伸出手:“如果还能重来——” “永远无法重来。”巫燧的声音回荡在冰室里,凄如凉风。 是啊,逝去的无法复生,活着的无法重来。 陈川如是想着,不禁笑自己方才所言太过天真, 至此,这一重人世之门后的幻想,就已结束。往事如云,一挥而散,只剩今生的两人无言相望。 最终,是巫燧率先朝外面走出:“走吧,该去神域门下瞧一瞧了。” 陈川紧随其后,才走入最后一道门,发觉四下并非一片灿烂堂皇,而是各色诡奇雕像。 早前,巫燧就曾说过,许多恶鬼妖魅归顺容晦后,便也成为神明。所以,这里除了正神,还有邪神。 陈川终于问出最想问的话来,也不管究竟算不算“大逆不道”:“如果说神明食人无罪,那么神明与恶鬼又有多少区别?” -- 第114页 “人为神明所食,谓之供奉;人为恶鬼所食,谓之残杀。”巫燧面色如常,只道此乃理所当然。 陈川听得此话,旋即说道:“我倒是越来越理解梵笙了。” “分明是没有区别的事情。”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再问你一回。”巫燧看着他,面露冷笑,满含嘲讽,“你继承梵笙遗愿,将来如何对待司烜?” “只要神明不残害凡人,就不是摩罗金刀所指的方向。”陈川说此话时,毫不犹豫。 “你要推翻神权,就注定会站在司烜的对立面。”巫燧含笑望着他,讥讽而刻毒地说着,“你手中的刀,迟早有一日会指向他。” “我与梵笙虽有相同,但本质上是不同的。”陈川再度换股冰室,望着各色冰雕神像,再度启唇,“我所追求的,远非只是弑神。我想让这里谈得上‘自由’二字。——不同的部族信仰各自的神明,也可以不信。如果邪神噬人,斩杀也并非大逆不道。” “可笑,你竟比梵笙还要可笑。”因为在巫燧看来,凡人弑神,罪不容诛。 他们这般絮絮聊了许久,却不曾见再见到幻象。 陈川巫燧面面相觑,狐疑地几番查探冰室,终不曾发觉蛛丝马迹。二人不得法,只得先行退出门外。 谁知,门外情形已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变幻,三道门下,金字如齑粉四散,在无风之处飞得满头漫天。 “这是……”陈川满心惊疑,生怕遇到机关,横生变故。 话未说完,齑粉渐趋散开光晕,先是如萤火虫晦暗明灭,继而光亮渐盛,似阳光耀目。 有那么一瞬间,光亮大盛,直教二人双眼刺痛。陈川巫燧不禁相继挡住双眼,等到目力回复,发觉金粉已散,神殿又与当初无异。 正值陈川茫然之时,发觉身旁巫燧惊疑不定,甚至流露丝丝恐惧之色。陈川循着巫燧目光仰头看去,顿时惊一惊,冷汗遍布脊背—— “这是什么?” 不知何时开始,神殿冰墙之后,出现巨人彩绘。颜料异彩纷呈,不可谓不诡奇,陈川目测,此巨人相几乎三层楼高,正作那俯瞰之状。 巫燧认得彩绘上头的图腾:“是容晦神像。” “容晦现身了?”陈川警觉地握紧摩罗金刀。 “不,这不是容晦大神本尊,只是彩绘神像。”话虽如此,可巫燧并不敢松懈分毫,“他在警告我们——我们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 陈川仰望着彩绘人像,看着他硕大而黑白分明的双眼正望着他们,刹那之间,忽而轻眨。 陈川一惊,险些惊呼出声。可是再回过神,却发觉自己身处茫茫雪山之中。 鹅毛飞雪回旋四散,令人看不清十步开外之景色。陈川听见,这里除了簌簌落雪,还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谁?” 那人不答话,不急不缓地朝陈川走来。他所行之处,飞雪自行退散,所以一路走来,身上半点雪籽不沾。 “你是谁?”其实,陈川已经隐约猜到答案。 这个人,通身都只有两一个字——静。 其实,若说是“静”也不尽然。陈川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即刻联想到了雪原。像是风雪去后的雪原,空荡荡,白茫茫,沉寂而乏味。 “你知道我是谁。”男人唇角的微笑是如此的温和,就如暖阳。只可惜,笑意并未涌入眼中,他的神情依旧只有沉寂。 “容晦……”陈川早已料到,“你就是容晦。” 容晦并不在意陈川直呼名讳,笑着说道:“你愿意成为我的仆从吗?” 陈川自然不愿意:“不必了。” “成为我的仆从,可以杀死巫燧。”容晦对他的拒绝置若罔闻,语调是那样温和,只可惜,含着诱丿惑与哄骗,“只要你亲口发誓,愿意接替巫燧,他就将沦为弃卒,死在冰寒印下。” 陈川不受诱丿惑,回答道:“我也可以亲手杀死他,不必用这接替的办法。” 容晦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从来不吝啬抛出诱饵:“追随雪域最至高无上的神明,将得到无上神力。” 陈川摇头,并不动心:“我不在乎。” 容晦倏然沉默,却不是为发怒,只是含笑凝视着他。陈川猛然对上容晦的眼珠子,心中一怔,又陷入更深的环境。 时空、空间都在交错,化作洪流,裹挟着陈川回溯过往。 下一瞬,天崩地裂。 他看见自己手中握着沾满鲜血的摩罗金刀,刺穿了巫燧胸膛—— 短暂的愕然过去,陈川旋即意识到,他走入了梵笙的过往。 巫燧在朝他笑,凄厉而偏执,半面染血时,恍如艳骨修罗。 “崇炎!”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陈川不知是自己本能地想要喊出口,抑或梵笙在主导着一切。 他还想拽住巫燧,甚至想丢去摩罗金刀。陈川不知为何,在看见手中紧攥巫燧衣袖一角时,心也跟着痛起来。 只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巫燧用凝光阙割裂衣袖,毅然决然地仰面倒下,坠入深不见底的明玉冰湖。 “梵笙,我从未想过要至你于死地,而你……” 湖上风声太过喧嚣,吹散了巫燧的绝然之词。 陈川趔趄着走向湖畔,单手拄刀,单膝而跪,看着一缕又一缕鲜血渐渐隐没在湖水中。而巫燧,早已坠入深渊。 -- 第115页 陈川不禁捂住胸膛,低声问道:“梵笙,当年的你,是不是也愿他死?” 然而,梵笙已逝,幻象不会回答。 冷风在耳畔划过,稍稍唤回陈川心神,他喃喃说道:“但是梵笙,我只能对你说抱歉。” “但我必须要斩杀他,我是陈川,终究不是你。” 陈川心境再度平稳,猝然起身高呼:“容晦,给我看这些前尘过往,你有何用意?” 容晦并未再度现身,也不曾答话。随着陈川话音散尽,环境也随即消失。 陈川这才发觉,自己正盘膝坐在地上,发癔症似的冥想,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而巫燧见他转醒,猛然拽住陈川衣襟,眼角颜色都近乎猩红:“你再说一次!” “说什么?”陈川心思一动,猜测方才幻境中所言教巫燧听到了。 巫燧等着他,眸光凛冽如刀:“接替……你说接替?” “我说的是不会接替你。”陈川解释。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巫燧并未陷入幻境,不曾听闻容晦所言,只借着陈川的三言两语猜测,“容晦对你说过什么?” 陈川如实回答:“他说,只要我发誓接替你成为他的仆从,你就会实在冰寒印下。” “只要立誓接替,前一任就会死?”巫燧攥着陈川衣襟的手紧了又紧,几乎青筋毕露。 “是。”陈川猜到,一定不是巫燧贪生怕死,而是另有隐情。 巫燧猝然松开手,无声望着陈川半晌,突然喊着颤音说出话来:“是我……” “终归还是我杀了梵笙……” 陈川本以为,巫燧是知道的:“你不知道?” “从没有人告诉我,立誓接替神明的印记,就等同于让前一位奔赴黄泉。” “终归是我杀了梵笙!” 作者有话要说:  崇炎!梵笙! 你们不要再打惹,要打去练舞房打!!! ↑↑↑ 我要是陈川,目睹激情斗殴现场,肯定这么说 然后他们笑岔气,握手言和,一起打容晦,还有陈川什么事啊 这样一来,这文都不要写了,我就可以去打游戏了 我去,我好机智,有没有人夸我一下~~~ ☆、六十六、神仙打架意难平 六十六、神仙打架意难平 再坚固的堡垒都有溃于蚁穴的可能,更何况瞬息万变的人心呢? 陈川恍然知晓,原来巫燧也有软肋——梵笙。 “容晦欺骗了你?” 陈川看着如坠梦魇的巫燧,深知他此时并非做戏。 “所以,他才会在明玉冰湖下杀手……”巫燧不理不睬,兀自沉浸在过往里,“一切有因才有果。” 陈川并不认同他的因果论,为梵笙辩解:“不,梵笙从未想过要至你于死地。” 巫燧嗤笑反问,“你又不是他,你怎会晓得?” “方才我都看见了。”陈川回想方才幻境,长叹不已,“在你坠入冰湖的时候,他想拽住你。” “在我看来,你们只不过是信念相左,本不应闹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 “笑话。”巫燧却不认同,“在雪域,信仰本就高过一切。” 陈川不以为然,言辞愈发激烈:“所以,信仰成了枷锁,套牢在每一个人咽喉。包括你,堂堂巫燧,亦不能免。” “但梵笙,又走入另一条死路。”说完巫燧,陈川索性也将梵笙的信念数落一通,“他过理想化,将凡人划拨到诸神的对立面,妄图以一人一城推翻雪域的法则。” “在我看来,你们都注定失败。” 陈川并不爱讲大道理,但来到这个野蛮之地后,他才开始庆幸自己早已懂得这些。 巫燧冷哼一声,又说道:“夸夸其谈算不得本事,我真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真本事从不是挂在嘴上的,这道理我明白。”陈川也不生气,继续说下去,“我相信,迟早有一日,这里会变得和我的家乡一样,信仰不再是天堑与隔阂,没有神权凌驾头上。我还相信,雪山会散去,春日会到来。” “那真是不可望更不可及。”巫燧也想见一见不一样的雪域,但也知晓,他是永远也无法看到的,“陈川,你比梵笙更天真。” 陈川连连摆手,俨然不能认同巫燧所言:“我求的是共存,与你们都不相同。” “我拭目以待。”这一回,巫燧再说此言,并无一丝嘲讽之意。 正值二人说话之时,陈川耳畔忽闻司烜一声轻唤:“陈川,你身在何处?” 那声音极轻,却清清楚楚地传入陈川耳中。陈川放眼望去,却见不见司烜身影:“我在容晦的神殿里。” “怎么会进入那个地方?”司烜焦急起来。 陈川回答:“遇上了雪崩,又或许容晦想见我们。” 司烜听出弦外之音,对陈川处境愈发忧心:“你们?巫燧也在还有谁?” “巫燧。”陈川转而道,“他暂时不会杀我,当务之急是合力走出神殿。” 司烜蹙眉,又问他:“里面是什么情形?” 陈川无奈地苦笑道:“冰墙上无门无窗,与世隔绝。” 司烜沉吟良久,继而道:“你看看头顶,可有符文?” 陈川抬首望去,再度看见巨型彩绘神像,心脏再度一颤。他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巨物恐惧”。 -- 第116页 彩绘神像岿然不动,用一双黑白分明地眼俯瞰着他,并不是传闻中的慈悲为怀,更多的是无关紧要的冷漠。 陈川强忍不适,于司烜说:“是容晦的彩绘神像。” 司烜追问:“正顶上画的是什么?” 陈川应话:“一双眼睛。” “这就是关键所在。”司烜与他解释道,“千年前的信徒修建神殿时,从不造门,只开天窗。因为他们相信,这样能与神明更近。” “但是,他们通常会留一生一死两个出口,我想,正是对应着彩绘上的一双眼。” 巫燧也是头一回提不到这种说法,与陈川互望一眼,皆是蹙眉不展。 陈川问司烜:“我该怎么选?” 司烜叹气:“我并不了解容晦。” “选左眼。” 巫燧突然插话,朝着头顶摇摇一指。 “为什么?”陈川心怀疑虑,俨然信不过他。 许是看在梵笙的面子上,巫燧难得好耐心,与他解释:“相传,雪山容晦大神的左眼为肉眼,看凡尘诸事;右眼为慧眼,看古今真谛。” “我们是凡夫俗子,我们的事情自然是凡尘诸事,理应选左眼。” 司烜沉默不言,不知当信不当信。陈川心念一动,与巫燧说:“我愿意信你这一回。” 巫燧勾唇,掌中又现凝光阙:“你若不信,我独自破左眼冰层也无妨。” “我们合力。”陈川拦住巫燧去路,拔刀出鞘,“还有司烜在外加持。” 这一回,巫燧没有拒绝。 破冰以前,陈川尚有一事:“司烜,为我加持神力。” “好。”神殿之外的人应声而动。 陈川说罢,与巫燧并肩而上,刀剑锋芒凛冽,深入冰层。霎时,只听闻裂冰脆响不绝于耳。 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此硕大,空洞而漠然。陈川不厌恶神明自诩高高在上,恨的是其视人命为草芥。记忆骤如浪潮迭起,太多的事情涌上心头,有梵笙的,也有陈川自己的。 他看见十步杀一人的梵笙,也看见高踞白塔的巫燧,看见提着阿熠首级的自己,也看见吸食阳火的司烜,还有亲手杀死阿琥的云乔…… 他们变了,在人世的洪流中,不可避免地成为另一个人。 “陈川,为什么不回应我?” 司烜一声呼唤,才将陈川自幻境中拽回。 陈川旋即明白,容晦仍在试图迷惑他:“我只是稍稍分神了,不用担心。”说罢,与巫燧刀剑合力,直刺神像左眼。 转瞬之间,地动山摇,碎裂的冰层势如雨下,若是不慎,当即就要被冰棱刺穿胸膛。二人刀剑合力,劈碎冰棱。 陈川抬头,看见了星空,立时凌空而上,走出神殿。至于巫燧,自是紧随其后。 神殿之外,司烜正立在风雪里,遥遥与他挥手。陈川走过去,渐路笑颜:“你找了多久?” “两天两夜。”司烜见他除却手臂受伤,其余无碍,顿时心安,旋即施咒医治。 巫燧自他们身后走来,驻足在五步开外:“我想与你们再谈一回联手。” 司烜冷眼相望:“我们该相信你吗?” 巫燧故意将方才神殿里的所见所闻告诉司烜:“容晦已经找上你的人了,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果不其然,司烜立时紧张起来,与陈川问道:“容晦对你做过什么?” “他……他诱惑我接替巫燧,成为他的仆从。”陈川犹豫一瞬,最终如实相告,“但我没有同意。” “容晦这么做,定有大有用意。”司烜隐隐感知不妥之处,可纵使剔透如他,也看不透容晦的用意,“即便你拒绝,他也不会放手。” 陈川已下定决心对抗到底:“只要我不立誓效忠,他又能怎样呢?”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带走你。” 说此话时,司烜满是忧心。、 如若陈川归入容晦麾下,就将是第二个梵笙。那这样的局面,无论是司烜还是陈川,乃至于巫燧,都不愿看见。 巫燧没有心情看他们互表真情,冷着脸煞风景:“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该谈谈合作了?” 司烜犹不放心,警惕地问:“那么,你又想得到什么呢?” “雪崩之后,金晶天寒石必然已经回到容晦手中。”巫燧最为忧戚的事情终归无法避免,“我要再度封禁天寒石。” 陈川忽然说道:“巫燧啊巫燧,有些时候我不禁在想,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忠心于容晦。”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可说的?只要我们利益相同、目标一致,合力就是强强联盟。” 巫燧说得模棱两可,只望着远处的雪山,眸光渐深渐沉。 陈川不禁亦是回首望向天际——雪山在夜幕下化作一片漆黑,仿佛看不清容颜的神像,兀自俯瞰着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早上能听见布谷鸟在叫 晚上能听到对面楼在吹笛子 感觉这世界对我太好 所以我要让雪域变成陈川所设想的那样,风雪散后,春必归来 今天写到这里真的很多感慨,让我做一回灌鸡汤小能手艾米粒儿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六十七、我真不是你阿枞哥哥 六十七、我真不是你阿枞哥哥 自大战过后,亓风部族人不敢再在山谷中久留,皆已迁徙。唯独云乔不去,任凭须弥百般劝说,都决意留在山谷,好一番油盐不进的架势。 -- 第117页 情势危急,须弥不得已,只得先带族人撤离。他原本也是要回来等候陈川的,只想着过些时日再劝一劝倔强的少年。 云乔以为,陈川已死,每日过得浑浑噩噩,时常远眺雪山,自言自语。 他总还沉浸在过往里,朦胧想着摩罗城未破时,父亲大人尚在,阿枞哥哥仍对自己呵护备至。 寂静山谷中,忽有脚步声纷至沓来。 云乔眉宇微蹙,警觉地回身望去。在看见陈川的刹那,他的眼里竟有笑意,却像是星火,转瞬熄灭。 云乔从没有想过,雪山容晦大神竟能放过叛逆者。但看见陈川能安然归来,他心中的确有一丝欣喜。 “是你们合力脱困?”他看见,陈川身后还有司烜、巫燧。 答案显而易见,陈川驻足,与少年遥遥相望:“云乔,我有事情要问你。” 不待陈川问出口,云乔抢先说:“我恨你,所以想杀了你。” “那么,阿琥呢?”陈川看着年仅一十三岁的少年,怎样也无法将其与杀人凶手联想在一起,“他对你忠心不二,又关怀备至,你没有理由恨他。” 云乔甚至没有羞愧,坦诚又坦然的模样近乎可恶:“因为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你投入容晦麾下的秘密?”陈川说罢,忽而嗤笑,只觉得他可悲又可恨。 “是啊,我不顾摩罗城之仇,不问先祖世仇,转投容晦大神座下,的确十分可笑。”云乔看着陈川,亦是自嘲地笑出声来,“可是阿枞哥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 若是放在从前,或许陈川还会因此话而愧疚,但如今,心中只有恨铁不成钢:“云乔,你可晓得,你害死阿琥的事情,是容晦告诉我的?” “什么?!”云乔大惊失色,“不可能!” 陈川叹息,哀其不争:“容晦将幻景送到我的眼前,让我亲眼看见,是你杀了阿琥。” “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云乔不敢置信地空瞪着双眼,“我分明已经发誓效忠。” 巫燧蓦然启唇,说出冷如寒冰的现实:“因为对于容晦来说,我们都是玩物。” “在他眼里,我们的爱恨情仇都是一出戏。当他觉得这出戏无趣的时候,就透露些许内情,得到他所期待的剧情。” “对他来说,忠诚并没有那么重要。” 陈川听得巫燧所言,蓦然沉思——容晦透露梵笙之死的真相,大抵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这场为时百年的大戏落幕在即,容晦甚至已经猜到结局,所以才透露隐情,好让事情更加“有趣”。 巫燧更在意金晶天寒石的下落,与云乔喝问道:“天寒石在何处?” 云乔用眸光一一扫过那三人,含笑说道:“天你们这些联手封禁过天寒石的人,大限都快到了。” “容晦大神什么都知道,哪怕你们逃到雪域的最远的边界,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听得此话,陈川心中不禁一阵接一阵发寒。他本也以为,容晦最多知晓雪山周遭的事情。如果雪域的一切尽在容晦眼底,那么一切反抗都毫无意义。 但更令陈川怒不可遏的,是云乔执迷不悟:“事到如今,你还口口声声敬称他为‘容晦大神’?” “你破坏银戎城法阵,害死阿琥嫁祸司烜,背叛摩罗城,大节小义皆已不存,难道一点点悔意都没有吗?” 说话之间,云乔摊开掌心,顿见寒冰之气:“我已得到冰寒印,得到神力,为什么还要后悔?” “现如今,哪怕是阿枞哥哥你,也不能轻易置我于死地。” “我不是你的阿枞哥哥!”陈川只觉得气血上涌,怒火中烧,怒喝道,“你的阿枞哥哥早已死在战场,而我,也不愿多你这么一个不自重、不知礼义的弟弟。” 云乔听出言下深意,心头隐约感知不妥:“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死在战场?” 陈川启唇之前,司烜先一步回答:“真相是云杉早已死在战场,回到摩罗城中的人,名叫‘陈川’。” 真相对云乔来说兴许太过残忍,陈川说不出口,司烜已经习惯做“恶人”。 “我不懂……”云乔迷惑了许久,才渐趋回归神来,“难道是借尸还魂?” 司烜应话:“也可以这么说。” 他忽然指向司烜,如一头发怒地小兽般怒吼:“你为了自己的仆从活命,让他在我阿枞哥哥身上还魂?”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你们回到摩罗城,为的就是我族至宝摩罗金刀。” “你们这群骗子!” 云乔似已肝肠寸断,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掌心施咒,直朝陈川奔去:“既然你不是我的阿枞哥哥,就该死!” 陈川只避闪,不出招,不出三五回,便已擒住云乔:“只要你说出金晶天寒石的下落,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云乔跌坐在地上,吃吃地笑:“天寒石已经回到容晦大神手中,你不是很想扮演救世主吗,大可以去夺。” “不可饶恕!” 巫燧拂袖之间,已将云乔掀翻在地。 云乔也不再是从前唯唯诺诺的孩子,纵使此刻肋骨已根根断裂,仍狠狠瞪着巫燧:“你的银戎城还好吗?” 巫燧心下一惊,隐隐担忧起来:“什么意思?” 云乔朝他吐出一口鲜血,笑而不语,模样近乎疯癫。巫燧箍住他的脖颈,猛然收紧:“说!” -- 第118页 云乔偏要含糊其辞,意味深长地说:“容晦大神不会放过叛徒。” 巫燧恍然意识到什么,与陈川司烜匆匆说一句先行一步,继而转身奔向银戎城。 “想不到,堂堂巫燧也有如此仓皇的时候。”云乔在他的身后不住发笑,好似快活极了。 “够了。”陈川喝止。 “不够,还有你——”云乔转而望向陈川,神情愈发刻毒,“你竭尽全力保住的亓风部,处境也不妙呢。” 陈川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问:“容晦究竟要做什么?” 云乔不说话,由始至终不肯正面回答。陈川焦急万分,厉声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须弥对你照顾有加,你却害他部族,难道不会于心不安吗?” “同是经历苦难,我的族人都死了,他的人却还活在。”云乔说话时,全然是疯癫的模样,“陈川,我只问你,凭什么?” 陈川听闻此话,突然平静下来,只有眸中还蓄着凛冽锋芒。他松开双手,放开云乔的衣襟,任由重伤的少年重重跌落在地上。 摩罗金刀出鞘,锋芒刺痛了云乔的双眼。在死亡降临时,他满面惊恐绝望。 他还不想死,可陈川不会容情。光是残杀阿琥这一点,就已罪无可赦。鲜血迸溅,染红了碧绿草木,又如珊瑚珠子一般滴滴滚落。 陈川看着云乔决眦欲裂的双眼,无声叹息,想要为他合上眼帘,却发觉无济于事。 寒风飘摇在天地间,呼啸哀嚎,不知为谁悲鸣。许久以后,陈川才开口:“我想埋葬他。” 司烜一直陪着陈川,听得此话,旋即施咒掘开土壤:“去吧。” 陈川抱起冰冷的少年,送入黑软的泥土中:“来世,不要再投生到雪域了。” 风声呼啸,卷来飞雪,司烜伸出手,接了个满手素白:“这是……” 话音未落,天地间倏然传来轰鸣阵阵,旋即地动山摇。 “是雪崩!”陈川再熟悉不过,又惊愕地发觉,这一回比从前几次都剧烈。 一面是银戎城,一面是亓风部撤离的方向,陈川看见,远处的雪山正朝朝两处崩塌,无数巨石伴着飞雪滚落。 司烜当机立断,带陈川化风而去:“银戎城有巫燧,我们去救亓风部。” === 须弥得司烜指点,本想带人去冰川一线天暂避,谁知途经雪山,竟遭遇雪崩。无数雪浪冲下山来,席卷人群。一片哀嚎声里,巨石相继滚落,轰隆声响堪比闷雷。 素白雪上,殷红血色洇开,积蓄成一洼又一洼琥珀。有些人尚未及哭嚎,就已头骨碎裂,命赴黄泉。 有些人运气略微好些,只是被活埋。比如须弥与阿螺,姐弟相拥着躲在岩石下,才不至于脑浆横飞。但他们也并不幸运,比起一瞬间的死亡,被埋入最黑暗的地下更令人绝望。 陈川与司烜赶到时,天际皆已寂静。雪浪困住活人,也掩埋住无数死状凄惨的尸骸。方才的惨烈之景仿佛不曾发生过,只剩一片死寂。 只一瞬间,陈川眼角都已猩红。他飞扑进雪地,用尽全力往下挖掘,竟真的拽住一只手。他仿佛看见了曙光,反复说道:“我会救你们,我能救你们……” 司烜心有不忍,施法分开雪层。等到雪浪褪去,陈川定睛一看,发觉是一位妙龄姑娘。哪怕直至气绝,她都朝天空伸出双手,只哀求一线生机。 陈川看见,她晦暗的眼眸里,映着黯淡天光。 除了她,还有更多残缺的尸骸,他们狼狈而仓皇地死去,连“体面”二字都谈不上。 陈川跪在雪地,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容晦,你究竟想要什么?” “陈川,雪下尚有活人。” 低沉而缥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水滴落入深潭,迸溅出阵阵回音。 陈川眸光一凛,抽搐长刀便朝声音传来方向挥去。只可惜,他的刀斩不断虚无缥缈低笑声。 陈川隐隐听出威胁之意,怒问道:“你究竟想要怎样?” “只要你手刃巫燧,我就放幸存者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不说陈川,连司烜都惊愕无比。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容晦究竟在盘算什么,没有一人应声。 “杀了他,你大仇得报,我清理门户,亓风部不至于灭族,难道不是一举三得吗?” 不知不觉间,陈川握紧了摩罗金刀,却仍不应话。 “我要你提着巫燧首级走上雪山祭坛。” 作者有话要说:  先祝要高考的父老乡亲们马到成功!!! 有的人过得不好,会变得越来越坚强, 有的人过得不好,却会把怨愤发泄在别人身上 第二种吧,从人格上就低人一等 对于云乔,求而不得就把怨气发泄到司烜、陈川、阿琥身上,投靠容晦、背叛摩罗城,人不自重,就注定无法得到任何尊重 所以啊,不要做不自重的事情,甚至做了还不觉得怎样,并且洋洋自得,这就顿时低人二等了 ☆、六十八、巫燧上坟拜基友 六十八、巫燧上坟拜基友 巫燧亲眼看见大雪倾覆银戎城,百年苦心付诸东流。昔日雪域最为庄严繁华的地方,化作一片死城。 茫茫白雪淹没了城池,偶有屋檐倾塌而下,发出沉沉的闷响。 巫燧看着这一切,五内俱焚,恍如置身炼狱。 -- 第119页 “容晦!”怒喝声响彻雪原,每一个字都是含着颤音,自牙压槽中挤出来。 比起死亡,他更惧怕如今这样的局面——他的信众因他而死,他的城池因他而毁。 一次又一次,总是无力回天。 “崇炎。”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呼唤声,送到巫燧耳畔。巫燧眸光一凛,掌中骤现凝光阙:“容晦,果然是你。” 疾风卷起飞雪,渐趋凝成人形,却非容晦真身。风雪之中,他的声音缥缈:“背叛神明,这就是代价。” 巫燧压着滔天恨意,沉声问他:“背叛你的人是我,与银戎城有何关系?” “他们因你而死,不过是最轻的惩罚,会有人替我取走你的首级。”容晦的言辞平静而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大概并不知道,我不怕死——” 巫燧彻底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激怒,提剑而去,至击风雪凝起的人形。哪怕不是容晦真身,哪怕只能伤其一成,巫燧都愿意一搏。 银戎城的惨状近在眼前,冷静自持都化作烟云,他终归失去理智。一次又一次,都是因容晦,才让他的命运也分崩离析。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如惊涛拍打胸膛。巫燧用长剑刺入风雪凝成的人形,一手横劈,一手施咒,立时震散了飞雪。 人形消散一空,只余寒风呼啸。巫燧环顾四下,再不见一丝异常。 谁料想,就在刹那之间,有疾风卷起底下冰雪,无声无息地凝成人形,站在巫燧身后。 巫燧似有所感,方要回身一击,却终归慢了半招,被那人形箍住脖颈。 “你看看你,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容晦一手制住巫燧,一手轻点其眉心,探知他最深的执念。 对于容晦来说,巫燧是有趣的玩物。可是,容晦不喜欢玩物超出掌控,自知晓巫燧有不臣之心开始,就越发瞧不懂这个人了。 容晦看见,巫燧的意识深处,有一名刻木剑的少年,还有抱着幼时的他走下雪山的火神。 真相出乎所料,容晦这才知晓,巫燧所执着的,从不是权势与神力。他执着的是生命中不可抹去的两个人,还有心中最深的信仰。 “无趣。”容晦冷哼一声,丢开重伤的巫燧,随风散去。 巫燧头疼欲裂,平躺在茫茫雪原,望着晦暗的天光。容晦看见的一幕幕往事,也在他的眼前上演。 他的过去有太多苦难,血泪相伴,欢笑零星,实在不堪回首。 陈川与司烜赶来时,看见的就是此情此景。 陈川蹙眉,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原来银戎城也——” 他话音未落,看见阿烨跌跌撞撞跑过来,面如死灰地跪在城门前:“怎么会这样?银戎城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雪崩。”陈川痛惜无辜之人葬身雪下,说话时声音都在发颤,“是你们的容晦大神发怒了。” “不可能……容晦大神怎么会这般对待信徒?”阿烨不敢置信,可眼前的景象,又令她不得不信。 巫燧也不曾料到,阿烨竟不在城中,如今见她安然,自要安排后路:“阿烨,你随泷澈往天玊城去吧。” 阿烨与泷澈之所以未死,是因见巫燧多日未归,相伴寻人,才免于一难。 阿烨性情中有几分刚烈,本性又执着,故而断不愿弃巫燧而去:“我发誓一生都将追随大祭司,岂能食言?” 巫燧却是心意已决:“银戎城已不复存在,再也不能庇佑你。” “泷澈,带她离去。” 泷澈蹙眉,却不曾应话。他从不会忤逆巫燧,但这一回,却无法听令:“我也想伴你左右。” “银戎城已遭天罚,你该为明玉冰湖担心才是。”巫燧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我,无须你来担忧。” 泷澈的确抛不下明玉冰湖,一时之间,陷入两难之境。 “去吧。”巫燧转过身,望向陈川与司烜,“我想你们来到这里,定是有话要说。” “是,但不能在此地。”雪域境内,无处能逃离容晦的双眼,但有一个地方,却绝对安全。 巫燧霎时领会他的意思,含笑道:“带路吧。” 陈川与司烜互望一眼,同时点头,将他带往摩罗城地下宫殿。地下宫殿中,还封存着梵笙的墓室。 陈川独自引巫燧前去,驻足于一道石门之前:“这就是你一直不曾寻到的地方。” 巫燧狐疑,隐约看见石门上刻有字迹,抬手拂去灰尘,终归见得真相—— “诸神退避之所。”巫燧一面喃喃念出来,一面蹙起眉宇。 此时此刻,心中百味杂陈,愧疚、悲哀、感怀交汇成滔天水浪,彻底将他淹没。在这难言的情愫里,他甚至还有久别重逢的错觉。 许久以后,巫燧才说出此话,字句只见,依稀含有轻颤:“是梵笙的墓室。” 陈川看着深深刻入石门的字句,仿佛每一笔都刻在自己心底:“哪怕直至濒死,梵笙的信念都不曾减退分毫,连墓室都不许神明窥伺。” 许久以后,巫燧心情才稍稍平复,出声问道:“他的遗骨就在里面?” 陈川不禁叹息:“梵笙死前立誓太重,为使此地无神可入,连尸骨都消散而去。” 巫梵听得此话,反倒又不惊愕了,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的一生都刚毅决绝。”说罢,率先推开石门,走入墓室。 -- 第120页 石门溅开尘土,低吟着缓缓开启,也打开了巫燧尘封的往事。 漆黑的甬道如此漫长,仿佛他百年来孤寂的人生。最终,巫燧站定在墓室前,直至陈川点亮了里头的灯盏。 昏黄的火光映出来,将门前的一段甬道也照亮。巫燧驻足不前,心潮翻涌,恍然间见到火光,恍如大梦初醒。 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抵只有他们这样历经世事的人才会知晓。 “进来吧。”陈川举着油灯望向他,眸中映着火苗,如星子般熠熠闪烁。 满墙壁画都是梵笙的过往,可开启的棺椁里却尸骨不存。 巫燧仔细看向每一幅壁画,最终,眸光落在空荡荡的棺椁上:“我从不曾想过,局面会是今日这般模样。” 陈川不知他指的是银戎城,还是梵笙,沉吟一番才应话道:“故事没到尾声,谁都不知晓结局。” “说吧,你们在盘算什么事情?”他的心情似乎已经平复,再度变回从前冷峻自持的模样。 陈川不欲隐瞒,直言回答:“容晦以亓风部族人做要挟,命我取你首级。” 巫燧并不意外,反倒笑问陈川:“即便容晦不要挟你,难道你就不杀我了?” 今日的陈川,比往日更为直白:“我会杀你,但本质是不一样的。” 巫燧嗤笑出声,只问他道:“笑话,杀都要杀了,还分什么缘由?” 陈川惊诧地发觉,巫燧并无一丝怒意,已身受重伤的他,甚至没有反抗的意图。 巫燧眸光一睥,主动与陈川说:“我想你带我来到此地,不光是想说这个。” “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在陈川意识到巫燧背叛容晦时,心中就已埋下一个猜想,“你逼迫司烜授予火神印,是不是为了抵抗容晦?” “是。”这里屏蔽了容晦耳目,巫燧再无顾忌,“我在想,兴许火神有力量与其一战。” 陈川恍然大悟:“你想在自己身上先试一试,看看火神印能不能抵抗冰寒印?” 巫燧颔首:“用此方法足以窥得他们实力究竟相差几何。” 陈川却道:“司烜曾亲口告诉我,他若与容晦相较,也只算得婴儿。” “但你不要忘记,他们生性相克,司烜本是占得上风的。” 巫燧精通法咒,远比陈川懂的要多。 若是可行,倒可以一试,此为陈川心中所想。至于巫燧,这些年虚与委蛇,着实暗含苦心。只可惜,再深重的苦心都无法洗去他的罪孽。 巫燧走动之间,看见棺椁中静静躺着甲胄与面具,皆是梵笙的遗物,忽而说道:“你若想要我项上人头,便凭本事来取。但是,我要你穿上梵笙甲胄,戴上梵笙的面具。” 陈川却拒绝了他的要求:“我不是梵笙,我是陈川。我要杀你,是为报摩罗城之仇,为我第一个孩子报仇。” “你当然不是他,你与他根本就不一样。”巫燧清醒得很,再也不会将陈川认作梵笙,“但你只有作为梵笙遗愿的继承者,才有资格与我一战。” 这又算是什么理由? 陈川不禁苦笑,果真穿上金兽锁子甲,戴上怒目彩漆金刚面具。 不过片刻,百年的时光似都在刹那回溯,巫燧眸光一凛,骤然亮剑:“你我之间,也该做个了断了。” 梵笙,对不起。 陈川心中默念此话,拔刀出鞘,直奔巫燧而去。 刀光剑影之间,溅起尘土飞扬。那二人如斗狠的野兽,皆是用尽全力格杀,每一式是夺命杀招。 刀锋剑刃所及之处,墓室壁画纷纷剥落,将遥远的过往一并杀入尘泥。 巫燧抵住摩罗金刀,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具,心绪万千:“陈川,你已精进至此,梵笙残念若是一息尚存,定不会失望。” 陈川翻腕转向,脱开巫燧钳制:“只可惜你已受重伤,实力不如从前。” 巫燧倒是看得透彻:“时也命也,若是今日死在你手里,我也不会怨天尤人。” 陈川冷笑不言,再使杀招。摩罗金刀感应主人杀意,顿现金芒。巫燧早已摆出横剑姿态,却在刀锋来袭之刻,猝然展开双臂。 摩罗金刀没入他胸膛的那一刻,陈川听到心脏破裂的声响。温热的鲜血迸溅而出,染红了横眉怒目的金刚面具。 面具之后,陈川不敢置信地空瞪着双眼:“为什么?” 明明尚可一战,为什么故意求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开始是存稿箱play 中秋有事忙滴很 先预祝大家中秋快乐! ============== 我掐指一算,巫燧中秋正好是中秋节上天 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有苦衷也不能因为苦衷害别人 尽管我很喜欢你,但你还是去吧,巫燧儿砸,中秋我替你吃个粽子 ☆、六十九、巫燧,一路走好 六十九、巫燧,一路走好 巫燧漆黑的瞳孔恍里,映着狰狞的怒目金刚面具。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摘下面具,却又犹豫地停驻。 往事与今朝重叠,明玉冰湖岸边,摩罗城墓室中,同样的摩罗金刀刺入同样的胸膛。一时之间,他竟分不清回忆与现实。 最终,是陈川亲手摘下面具,露出真容实貌:“不是梵笙。” 一句话打破所有期望与幻想,巫燧瞳孔骤缩,紧紧攥住陈川握刀的手腕:“死在摩罗金刀下,也算我还他一命。” -- 第121页 巫燧这一生都像是黑暗而漫长的梦魇,过去的人和事都已消散,只有他独自背负沉痛的过往。他的部族因他而亡,他的好友因他而亡,百年后,连他的信徒都因他而亡。 而如今,百年一梦,终归大梦惊醒。 巫燧望着陈川,染血的唇畔忽现笑意:“我身负冰寒印,死后将堕冰寒炼狱,也算得报应不爽,你应当满意了。” 陈川摇头,蹙眉说道:“满意的不是我,是被你活祭神祇的万千囚奴。” “杀区区数人保万人安宁,我由始至终不觉得是错。”巫燧至死不曾觉悟,为平生暴行辩驳。 “用活人祭祀神祇换得一夕安宁,无异于饮鸩止渴。”陈川叹巫燧已至濒死,仍不明此间道理,“梵笙的残念曾与我说,仰承鼻息,恰如婴儿置于股掌之上。” 巫燧猝然轻咳,唇畔再度涌出鲜血:“我已将死,何必再与你争论不休?若是梵笙尚未转世,我倒想九原之下再与他分个胜负。” “只可惜,再也不能了……” 陈川恍然明白,自巫燧知晓梵笙之死的原由起,就已怀有以命还命之心。 这个人,既可悲,又可恨。陈川心绪万千,直至握着刀柄的手都已发麻,也无法再出杀招。 “为什么还在犹豫?”巫燧紧攥他的手腕朝自己袭来,用尽最后的气力,“要杀,就不要犹豫。” 陈川眼睁睁看着刀刃再深入寸许,彻底刺穿巫燧前后胸膛。鲜血再度溅起,在巫燧胸膛上绽开成花,落在陈建面颊,炙热到近乎火焰的温度。 原来,这种人心中也藏着火焰。 陈川看着他倚着墙渐渐倒下,染血的唇翕动良久,才说出最后的话语。 陈川以为那是在同自己说话,俯身上前,却只听闻二字—— “梵笙……” 究竟是深重怎样的执念,才会绵延百年,至死不休? 陈川并无梵笙的记忆,仍不免为此而震撼:“我会用他的棺椁安葬你。” “以及,你们的心愿,我会亲手完成。” 巫燧无法再应答,蓦然合上眼,陷入亘古长眠。终于,这梦魇般的一生,走到了终点。 “梵笙,对不起。”陈川看着染上巫燧鲜血的摩罗金刀,喃喃说道,“我不能不杀他。” === 【系统提示:斩杀巫燧,获得大额度经验值:18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8800,累计攻度值:88】 陈川半身染血,缓缓走来,一步一蹒跚。在他的身后,是蜿蜒的血迹,恍如血蛇□□。他就是踏着这一路血迹,缓缓走出来,直至看见司烜。 巫燧的首级包在白布里,血色浸透了麻布片,又如珊瑚珠子似的一颗一颗滚落,在地上积蓄成殷红的湖泊。 一时之间,司烜竟也不知如何才能使他宽慰。纵使陈川不承认自己是梵笙,也无法抛开遗憾之心,这是注定的。 陈川松开手中的长刀与头颅,蓦然紧拥司烜,疲惫地问:“我不是梵笙,又为什么会心痛?” “自你知晓前尘往事开始,就注定不能置身事外。”司烜将手掌抵在他胸膛——离心脏只有寸许的地方,“因为只要心脏不停歇,总有作痛的时候。” 陈川新潮渐趋平缓,唇畔只余沉沉叹息。司烜也不多言,只是静静伴他左右。 “他和梵笙本不该是如今这样的结局。”陈川心中抱憾无比,“他们都视容晦为死敌,分明可以联手……” 司烜更了解这里的法则,只说道:“因为信仰是天堑与鸿沟,无论谁掌权,都注定无法平息纷争。” “那么,我呢?我真的能完成梵笙与巫燧未竟的心愿吗?”陈川忽然迷惘起来,不知这究竟是一场游戏,还是冰冷的现实。 如果是现实,为什么有系统不断提示?如果是虚幻,痛苦为什么如此真切? 一时之间,偌大的地下宫殿里,恍如坟茔般死寂。 不知何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阿烨横冲乱撞地走进来,看着甲胄染血的陈川,猛然驻足,杏眼圆瞪:“巫燧大人在哪里?” 不祥的预感侵袭着她,阿烨眸光下移,看见落在地上的摩罗金刀,和包裹着麻布片的首级。已经不必打开一看究竟了,陈川在,司烜在,唯独巫燧不在,答案不言而喻。 阿烨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地上的首级,泣不成声:“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陈川抹去摩罗金刀上的血迹,如入梦寐:“他把他的命还给了梵笙。” “你是说,巫燧大人一心求死?”阿烨自然不信,谁都不会相信,那样倨傲而强大的人,也会求死。 陈川默然不言,收刀入鞘,提起首级就走向出去的路。 阿烨拦在他跟前,厉声问:“你要做什么?你带着他的首级要去做什么?” 是挫骨扬灰,还是鞭尸三日?阿烨不忍说下去,也不敢再想。 司烜见阿烨拦路,当即出手制住她,与陈川道:“你先去雪山救人。” “放过她吧,也算我给巫燧一个人情。”亓风部族人还埋在雪下,时间所剩无几,陈川交代完,匆匆离去。 陈川去后,司烜收手,任由女子摔倒在地。阿烨泣不成声时,仍恶狠狠瞪视着司烜:“他的尸身在何处?” 司烜一指石门,只说道:“在石门后。” -- 第122页 阿烨跌跌撞撞地奔向甬道,却被听身后司烜又道:“如果我是你,绝不会现在去见他。” 阿烨一怔,终归驻足,回身望向司烜:“为什么。” 司烜回答:“巫燧倨傲自持一世,却落得身首异处。我想,他不愿昔日部下瞧见这等狼狈残景。” “再者,里面是梵笙的墓室,神祇眼目不能及,是世间少有的清净之处。” “你贸然进去,反倒是叨扰。” “梵笙的墓室……”阿烨听得此话,就好似失去全部气力,软泥一般倚着石墙跌倒在地,“他毕生所求究竟是什么?百年苦心,难道都能为一个梵笙而放弃吗?” 巫燧心思深如渊海不可测,纵使追随巫燧至今,她都不曾真正明白过。 其实,莫说阿烨,通透如司烜,也是今时今日才恍然大悟。 “他所求的,其实很简单,诛杀容晦,为百年前的部落报仇,为梵笙报仇。” “他所求的,也很复杂,既想看见雪域太平,又要信仰长存。” “但他所求的实在太多了,在这个荒谬难言地方,不应如此贪心。” 作者有话要说:  巫燧上天,我自闭了一整天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写虐文了 端午快乐 ☆、七十、陈川冰火两重天 七十、陈川冰火两重天 无论多少人葬身雪下,雪山从来岿然不动。 飞雪凄凄,回旋着飞向天涯。落雪之时,天色总是一片灰黄,惨淡而晦暗,正如这里每一个人的人生。 陈川踏着积雪,一步一步走上雪山,疾风与飞雪吹散了他的脚印。裹在麻布中的首级已不再滴血,沉甸甸巨石似的,如有千斤重。 雪山祭坛上,陈川高举首级,朗声说道:“容晦,我如约而来,望你也信守承诺。” “这又有何难?” 飞雪化作人形,影影绰绰,并不真切,但声音熟悉。陈川知道,那一定是容晦。 人形一指西北方位,陈川望去,只见山下惊起雪浪万丈。刹那之间,积雪四溅,每一处雪下,都埋葬着无数尸骸。他们曾经都是鲜活的人,而如今,只能躺在圣山的脚下,陷入长眠。 “都去了……都去了……” 陈川望着山下,惨白的雪地上,人就只有飞蛾大小。他们一动不动地躺在雪中,再也无法自梦魇中醒来。 陈川跪坐在雪中,望着山下横尸遍野,顿时激红了双眼:“对于你而言,人是什么?玩物而已?抑或蝼蚁草芥?” 纵然陈川无礼质问,容晦也不曾发怒,平静地说着:“在我眼中,你们从来不比蝼蚁草芥高贵。” 容晦说罢,遥遥一指巫燧首级,暗含讽刺:“你们自诩万物灵长,不也会自相残杀吗?” 容晦本以为,陈川应是哑口无言。谁知陈川反倒低笑不歇,满含嘲讽与挑衅:“纵使你是雪域众神之首,终也堪不破人心与人性。” 容晦不喜欢事情超出掌控,说话间音色骤冷:“你笑什么?说此话又是何意?” 陈川缓缓解开麻布片,一扬手,抛向断崖:“你可知晓,是巫燧求死,而非我们自相残杀。” 染血的白布恍如展翅的飞鸟,回旋飞舞,飘向天际的尽头。陈川高捧巫燧的头颅,好让容晦看个清楚。 巫燧已死,昔日再俊美的容颜,也如宝石失去光泽,骤然黯淡。但他至死都带着笑意,唇角轻扬,如道尽平生梦魇,终得释然。 容晦自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头来发觉竟掌控不了一个凡人,不免又惊又怒:“这——” “你掌控不了的,又岂止是巫燧一人?”陈川心念一动,回首望向断崖下,竟果真窥见活人踪迹—— 是司烜寻到了活人,如今已至雪山脚下,以火神印相告。 陈川心有所感,顿时朗声而笑:“纵使凡人卑微,生命也远比你想象中要顽强。” “当然,也许你永远不明白。” 短暂的怒意过去,容晦复又含笑:“有趣,哪怕梵笙巫燧二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你有趣。” 陈川心中一沉,如有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忽然猜想横生:“百余年前,巫燧梵笙反目成仇,难道不是你的设下的局吗?” 容晦不置可否地反问:“何以见得?” “他们是送上雪山的祭品,是你掌中的玩物,司烜想带走一人谈何容易?”陈川越往深处想,越觉得寒冷彻骨,“司烜带走巫燧以后,你故意诱惑梵笙成为侍神奴仆,然后坐上壁观,任由他们反目成仇,看着一幕幕故事取乐自己。” “你很聪明。”容晦此言,俨然承认,“巫燧总说你不如梵笙,可我觉得,你比他更聪慧,也更有趣。” 陈川终归知晓真相,一时之间,胸膛里惊起怒涛万丈。他怒喝道:“我不会是你的玩物!” 原来,这片雪域百年来的纷争与屠杀,都是容晦一手操纵。巫燧蹉跎一生,梵笙含恨而终,也都是容晦有意驱使。 高高在上的神明,手握命运的经轮,无情地推动着一切走向不可预知的前方。每个人的生死荣辱,都不过是他眼中的一出故事。 这是陈川首回真正感知到神明的无情与冷酷,真就似孤立的雪山。 容晦忽然反问他:“难道你以为,你能逃脱我的掌心吗?” 陈川一怔,恍如意识到什么,面色冷肃如寒冰:“你这是何意?” -- 第123页 话音刚落,胸膛前的火神印骤然滚烫,如烈焰在胸腔灼烧,似要将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 陈川一声痛呼,猛然栽倒在雪地上。可是折磨远不止于此,一股寒凉之气陡然出现,流窜于心脉之间,与无形的火焰角逐抗衡,誓要分个高低。 陈川只觉得,忽冷忽热,一瞬置身于火海,一瞬置身于冰窖,其中苦楚难言一二。 容晦不急不缓地走上前去,俯身观赏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一时兴致大增:“崇炎得不到的,你都得到了。” 说罢,他撕开陈川衣襟,便见冰寒印已然成形。 “怎么会这样?”陈川痛苦地低吟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胸膛上雪山印记,“我从不曾立誓追随于你……” “但你献上了祭品。”容晦说话间,朝巫燧首级遥遥一指,言下深意不言而喻。 陈川这才晓得,原来这也是容晦的诡计,当即唾骂道:“卑鄙!” 转瞬之间,容晦面容森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你该感到荣幸。” 陈川恶狠狠看向容晦,咬牙切齿地回敬:“荣幸?被你选中,是我的不幸。” “是吗?”容晦冷哼一声,一拂衣袖,便有疾风裹挟着陈川的身躯,将他拽下万丈断崖,“但是很快,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耳畔是疾风呼啸,陈川在飞速地下落,恍如折翼的飞鸟。很快,他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濒死之时,他的眼前划过一幕又一幕过往,走马灯一般,直到最后,停留在某个午后。司烜抱着阿烁,在与午睡方醒的他问好。 “陈川——” 司烜朝他伸出手,眼中含笑,火焰纹都掩不住情意。 陈川朝天际伸出手,想要与司烜十指交扣,却在寒风掠过掌心时,发觉一切都是虚幻。 这一回,大抵真的是永别了。 陈川闭上双眼,坠落进白茫茫飞雪里。 === 是司烜救出了须弥与阿螺,又略施医治之术,再探脉息,发觉二人已无大碍。 在此以前,姐弟二人本已濒死,只凭最后一丝求生意志强撑着。沉沉积雪骤然散开,头顶天光骤现,他们看见了司烜的容颜。 须弥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寒冷的气息涌入肺部,刀子似的凌厉。可他顾不得这许多,就像是濒临窒息的鱼,大张着口鼻。 寻了那么久,终归找到两个活人,司烜不知是该宽慰,还是该无奈。 亓风部并不比银戎城运气好些,亦是死伤惨重,近乎灭族。 司烜以火神印告知陈川,亓风部尚有活人,可片刻以后,再也得不到回应。 司烜猛然抬头望向雪山,面色骤冷,如拢寒霜:“糟糕!” “你们先去摩罗城暂避,我去接应陈川。”司烜匆匆留下此话,继而飞身离去。 雪山祭坛周遭,早已空无一人。巫燧的首级被放在祭坛正中央,沾染满面风雪。 谁又能想到,昔日白塔上不可一世的大祭司,最终这般惨淡收场?连司烜都无法预料这样的结局,可见世事无常,神祇难断。 但司烜无暇多做感慨,陈川的失踪令他焦心万分。 司烜环顾茫茫白雪,朗声质问:“容晦,你把我的人带去了什么地方?” 只可惜,雪山之中除却回音,就再无人应答。容晦一定已经听见,但他无心作答,抑或不屑作答。 司烜得不到应答,唯有强稳住心神,沉思半晌,忽然灵光一现:“神殿……一定在还那里!” 上一回,陈川与巫燧一同落入容晦的神殿里,最终在雪山脚下破开一道出口,逃出生天。司烜凭借记忆寻过去,却发觉出口早已荡然无存—— 两回雪崩过后,积雪乱石层层叠加,早已将出口掩埋。 最后一线希望都彻底被剪断,就好似疾风吹灭了烛火,司烜恍如饮冰下肚,浑身发寒冷。 难道陈川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吗? 他看着满目素白,渐趋扼紧袖中五指,咬牙道:“哪怕是觉得三尺,我也要找到你。” 话音刚落,司烜掌心骤现彤彤火光,现光芒万丈,直击地上白雪。霎时之间,千层积雪如白沙飞扬,化雨四散。莫说积雪,连山石都经不住神火煅烧,猝然崩裂,声如闷雷骤响。 积雪渐薄,冰质穹顶骤现眼前。司烜本想再破穹顶,却在掌心触及冰墙时,如遭刀割。 泠泠寒光如银霜,司烜隔空感知,发觉是容晦亲自施下的咒法。 看来,自陈川巫燧寻得“生门”之后,容晦就做过手脚,对出口严防死守。 这是一个坏消息,却又不失为一个好消息——由此可见,陈川的确被囚在里面。 司烜望着下面,若有所思。他拟二指为笔,于掌心绘一簇火焰纹。刹那之间,便见火焰骤亮,s散开淡淡红光。 “陈川,如果你能感知到,就回应我。” “我在‘生门’之外等你。” 只可惜,那人仍旧毫无反应,分明一息尚存,但似乎陷入了梦魇或是昏迷。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弄死了巫燧 后面估计还要反复提到他怎么怎么惨 我把这期榜单完成以后,要自闭几天 ☆、七十一、安排的明明白白 七十一、安排的明明白白 陈川沉沦在梦寐之中,恍如波浪里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倾覆之灾。 -- 第124页 这条由前尘往事汇成的河流是如此湍急,浪花层叠汹涌,渐次朝他袭来。陈川在梦中逆流而上,而河流沿岸,都是他的故人,都是……死在他手中的故人。 他看见,阿熠捧着首级矗立在岸边,头颅无声落下两行血泪。而他的身后,是无数银戎城祭司——这些都是死在他手中的人。 更远些的前方,是云乔,他捂着胸膛,鲜血自指缝间沁出,如殷红刺目的玛瑙珠子,一颗接一颗滚落。 尔后,便是巫燧,头颅已不翼而飞,只剩身躯屹立在寒风里,衣袂烈烈如旗。陈川看见,血迹在他衣袖上洇开一朵花,一如他死去的当日。 陈川渐渐沉入长河,任由冰冷的河水涌入口鼻。他知道这是梦境,甚至是容晦精心准备的梦魇,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窒息感随即到来,恍如跗骨之蛆。在即将失去意识时,陈川猛然睁开双眼。 四下一片耀目寒光,陈川不禁抬手挡在眼前,许久以后,才稍稍适应—— 他回到了容晦的神殿,昔日破开的“生门”荡然无存,冰墙似乎比以往更厚几分。冰墙隔绝了外界,把陈川变作孤独的囚徒。 侥幸捡回一命,陈川本该庆幸,可容晦心思难测,让他觉得眼下的情形,无异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陈川望着生门那一角,本想破顶而出,却在起身之时听闻容晦的声音:“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试图逃出去。” 陈川环顾周遭,并不见其真身,只好对着硕大彩绘问道:“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这里,你身上的印记才不会相互克制。一旦走出神殿,火神印觉醒,你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 那滋味陈川领教过,忽而如火海炙烤,忽而如寒冰附体,着实“生不如死”。 陈川索性倚着冰墙坐回去,与他问道:“让我梦到那些人,是何用意?” 容晦回答:“这是你的‘功绩’。” 一时之间,陈川也听不出这究竟是讽刺,还是戏言。 “功绩?”陈川垂眸,望向手中摩罗金刀,“你无非想用这些已故之人击垮我。” “或许在从前,我真的会崩溃,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 陈川并没有说下去,难道要告诉容晦,他已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已经几乎忘记是自另一个时空而来? 容晦似乎能察觉到他的心绪,忽而说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大抵容晦也以为,陈川是因梵笙而归来。只有陈川自己知晓,并非如此:“我是身不由己。” 容晦不再应声,仿佛已经离去,抑或是陷入沉思。 陈川秉持既来之则安之的宗旨,决心先四处查探。 三道拱门宛如三张巨口,黑漆漆的,静等着猎物送上门。陈川小心翼翼走入阿鼻门内,发觉陈设已改,冰雕皆做那跪拜之姿,无论是修罗恶鬼,还是为修罗恶鬼所残虐丿的人,都朝着同一个方位叩拜。 陈川愕然,朝着他们叩拜的方向走去,到了尽头,便看见神龛上供奉着金晶天寒石。 天寒石由容晦遗骨所化,他们叩拜此物,无异于叩拜真神。 陈川心中莫名沉重,飞奔出阿鼻门,又入人世之门。果不其然,人世门后,众生跪拜,除却人形冰雕,连麋鹿豺狼都拟作臣服姿态。 冰室尽头的神龛上,又是另一颗天寒石。 这样的情形压抑至极,陈川望着密密麻麻做叩拜姿态的冰雕,仿佛看见了活生生的信徒。如果有一日,雪域真的变成这副情形,那么他们今时今日的抗争还有什么意义? 紧接着,是第三重门——神域。陈川踏入其中,就见众神叩拜,其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一名孩童。 陈川心中一紧,如被扼住咽喉,疾步走上前去——这冰雕是阿烁的模样,小小的一个幼童,蜷缩着跪在地上,恍如瑟瑟发抖的小鹿。 他的身边,是司烜的雕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擒住脖颈与双肩,以一种扭曲的姿态附身低头。 陈川只觉得寒凉彻骨,仿佛骨头缝里都要凝结出冰碴。 容晦这做,是在威胁他吗?抑或,只是想试探他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 陈川猜不透容晦的心思,不敢贸然回应,只骤然出刀,击碎了至亲与至爱的冰雕。 无论怎样,陈川不会让他们沦落到这样的田地。依照司烜的心性,大抵宁死也不会屈从于容晦。 他正心心念念想着司烜,便猝然感知到胸膛微热——是司烜在召唤他。 陈川刚要回应,又有另一股寒意陡然窜出来,冰锥似的刺入心脉。陈川不禁呼,只一瞬间,额头便已沁出冷汗。 【系统提示:触发出现任务:浪出冰火两重天】 【系统提示:融合冰寒印与火神印,即为完成任务。】 陈川暗自咒骂一声,不禁吐槽:“都这时候了,任务主题能不能严肃正经一点?” 【系统提示:这是苦中作乐】 陈川懒得同系统计较,因为肉身上的痛楚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一重火海一重冰河的反复折磨下,陈川意识到,这一关要的不是经验值,是他的命。 “司烜……”陈川捂着激烈跳动的心脏,喃喃呼唤着,“司烜,帮我一回。” “我当如何帮你?” 司烜感知到回应,惊喜尚未到来,就全然化作担忧。 -- 第125页 话音刚落,司烜猛然感知到一股寒意袭来,也徜徉在他的身躯里,想要侵袭心脉。 好在司烜身为火神,抵御冰寒印反噬自不在话下,不过刹那,已将寒意尽数化解。但陈川就不会真幸运了,司烜恍然大悟,警觉容晦已将冰寒印烙在陈川身上。 如此一来,若是贸然动用火神印寻人,只怕陈川生不如死。司烜暗自惊心,旋即收去术法,蹙眉孤坐在雪山下。 凭陈川的本事,无法自行融合两种相克的神力,日后贸然动武,都会引发二者博弈。容晦这么做,为的就是牵制陈川。 想到这里,司烜烦乱的心思反倒渐渐平复,竟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直至身影隐没在风雪里。 == 另一边,亓风部仅存的二人已按照指引抵达戎北山,须弥领着阿螺来到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眀焱瞧见他们如此狼狈,便晓得定是出了大事,话还不曾说上三两句,便见司烜随后到来。 他们见司烜孤身而来,皆心知陈川处境怕是不妙了。 阿烁看见爹爹回来,一头冲进司烜怀里,抱着不肯撒手:“爹爹回来了!” 司烜抱起阿烁,笑问他:“阿爹不在身边的时候,阿烁乖不乖?” 阿烁忙不低连连点头,一面点头,一面心虚地瞥向眀焱。眀焱狡黠一笑,佯装要告状。阿烁又惊又急,悄悄朝他摆手。 眀焱一开口,笑吟吟说道:“咱们阿烁可乖了,再听话不过的孩子。” 倏然之间,阿烁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些小把戏又如何能逃过司烜的法眼。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看破别戳破才是上策。 “嗯?另一位爹爹呢?”阿烁张望了许久,始终没瞧见陈川,不禁问道,“他在哪里?” 司烜笑容骤然凝滞,却在刹那之后,唇角复又上扬:“他在山下打猎呢,阿烁喜欢什么,他就猎什么回来。” 小孩子好哄,阿烁乖乖地点了点:“好。” 司烜朝眀焱一瞥,眀焱心领神会,赶紧过来接受。而后,他便与须弥、阿螺去往屋中细谈。 “陈川是不是……”须弥见陈川未归,心知定是出了大事。 司烜回答:“他落在了容晦手里,我要救他出来。” 司烜与他们谈及此事,便是有事相求了。须弥是明眼人,一点即通,当即问道:“大人需要在下做什么只管说,救陈川我义不容辞。” “我要你铸造一只人偶。”司烜知晓亓风部精通锻造之术,想当年,梵笙的摩罗金刀便是由此部族先祖所铸。 须弥本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当即满口应下:“这有何难,只要有铁矿,什么东西我都能铸出来。” “先别急着说简单。”司烜摇头,继而说道,“我要这人偶的铁矿与摩罗金刀一致,这人偶身上有摩罗金刀之气。” “这……”这的确要难倒须弥了,“摩罗金刀乃是由金曜陨铁所铸,百余年来不过只一块而已。如今救人迫在眉睫,一时半会儿如何能寻到?” 这道理司烜并非不懂,只是想换陈川出来,必须得瞒过容晦的耳目:“我曾听闻,你部族先祖深入九泉,九死一生,才采来一块金曜陨铁。” 须弥昔日也曾听闻族中长辈谈及,点头答道:“确有此说。” 司烜好整以暇地问:“你敢不敢与我一同前去?” 须弥一口应下,当即要走:“敢。” 只要能救出陈川,他什么都敢,也什么都愿意一试。 倒是阿螺一惊,忙不迭启唇问他:“须弥,你可想好了?” 谁都晓得,那地方澡泽绵延,遍是毒物凶兽。不仅如此,澡泽上还有邪神九泉灵姬,惯以生人神魂为食。而金曜陨铁,深埋澡泽之下,需得探入其中,才能有所得。 须弥却早已决心追随梵笙的转世之人,因而义无反顾:“是。” 如此,阿螺再无话可说:“我与你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即便前方满是凶险,她也不能退缩。她知道,容晦早将他们退路堵死,奋力一搏,或许还能寻得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  巫燧挂了,我自闭了 ☆、七十二、司烜被诅咒,陈川耍无赖 七十二、司烜被诅咒,陈川耍无赖 司烜、须弥、阿螺三人同行前往九泉沼泽。 澡泽泥泞,寸步难行,司烜本走在最前头领路,忽而察觉什么,抬手示意众人止步。 阿螺环顾四下,并未察觉一丝异常,甚至周遭谈得上一片死寂。只是,在这等凶险之处,越是毫无异常,便越是反常。谁又晓得,死寂之中潜藏着怎样的危机呢? 果不其然,下一瞬,骤有“嘶嘶”声响起,由远及近,俨然是毒蛇吐信的动静。依照这这架势,只怕称得上不计其数。 须弥垂眸一看,之间蛇群在澡泽黑泥之中游丿行而至,密密麻麻,翻滚扭动,瞧得人头皮发麻。不多时,三人便为蛇群所围困。 司烜本可以引火逼退毒蛇,这一回却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未动手。 他冷眼环顾周遭险情,继而朗声说道:“九泉灵姬,现身吧。” 谁知,四周依旧一片“嘶嘶”作响,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动静。须弥与阿螺都不禁蹙眉,他们可以感知到,蛇群已经失去耐心,很快就要飞弹上来,撕咬攻击。 -- 第126页 司烜冷笑,掌心骤现火光,一击澡泽,引得烈焰如龙,将合围成圈的毒蛇次第吞噬。霎时,黑烟滚滚,焦枯臭气令人作呕,蛇群由此化作灰烬。 须弥才将从一口气,便见黑泥又在翻滚,无数黑褐色毒蛇冒出头来,朝三人吐信:“这是……” 如若陈川在,定会说,这可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可惜,这里的三人还不知“春”是何物。 毒蛇飞弹而来,速度之迅疾,堪比离弦之箭。 “小心!”须弥一声断喝,举刀就斩,将毒蛇劈为两段。 下一瞬,忽闻阿螺惊呼:“不好,须弥你看它——” 那断为两截的毒蛇头尾扭动半晌,竟又接上,连为一体,只剩一丝血色肉线环绕身躯。 一时之间,纵使须弥骁勇,也不免心生寒意:“怎么会这样?” “这些都是九泉灵姬的宠物,寻常刀剑杀不死。” 司烜说罢,再引火烧。 这一回,火龙吟啸之声响彻天际,次第吞噬毒蛇。下一瞬,猛然扎入泥澡之中,回旋遨游,引得百里澡泽震颤。 “出!” 随着司烜一声高呼,火龙破开黑泥,化作红彤彤火云,栖在司烜掌心。 “再不现身,我便将你的九泉澡泽都烧作焦土!” 话音刚落,澡泽地下,骤现女子声音。她且笑且哭,状似疯癫:“我们……又相见了。” 不多时,便有女子从地下“长”了出来。先是头颅,再是脖颈,继而是肩膀、胸膛,最终只露出上半身。在她腹部以下,皆没在黑泥里。 这女人虽说是从澡泽里发芽一般“长”出来的,却白净过人。许是因长年穿行于地下,她身上皆是一片灰蒙蒙的白,如图灰色岩石上铺了一层白雪,绝非活人样貌。 她能在泥澡里行走自如,转身时,须弥才发觉,原来是□□。只一刹那,须弥红了耳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女人瞥他一眼,满含不屑,继而将眸光锁在司烜身上:“我从不曾想过,你我还有相见之日。” 司烜问她:“你是不是想说,仇人相见,应当分外眼红?” 约莫数百年前,九泉灵姬行走于俗世之间,曾与大蟒蛇神洛迦结为眷侣。二人同为邪神,各吞噬九百九十九颗活人首级,修为便可与容晦比肩。 想他们二人本与司烜无冤无仇,可错就错在,某日闯入一处部族,大开杀戒。一夜之间,可怜那部族只剩无头死尸。巧就巧在,那部族世代虔诚供奉火神,直至灭族之日已有千年。 那时候,正是司烜的鼎盛之时,如何忍得下这口恶气? 司烜以火刃斩杀洛迦的时候,他已吞噬九百九十六颗人头,只差三颗,前功尽弃。而九泉灵姬在洛迦以命相救的保护下,虽身受重伤,修为尽毁,但侥幸留着一条命回到了澡泽。 往事不堪回首,九泉灵姬摇头笑道:“我猜你今日前来,不是为取我性命,而是——” “而是什么?”九泉灵姬精通推演,擅巫蛊诅咒,司烜猜其已知他的来意。 九泉灵姬好整以暇地说:“而是有求于我。” 司烜亦是开诚布公:“你算得很准。” “所以,东西我已准备妥当。” 说话之间,女子张开手掌,略施术法,便已隔空取来金曜陨铁:“现在,咱们可以谈谈条件了。” 司烜问:“你想要怎样?” 对于曾经的手下败将,他的语调中带着不屑一顾。论修为术法,九泉灵姬再闭关五百年,大抵才勉强能搏个平手。 很显然,她也能听出司烜的不屑之意,却不恼火,不急不慌说道:“我不怕死,可你却怕你的人死。” 痛处教人戳中,司烜眸中火焰纹骤然雪亮,昭示怒意骤来:“难道你以为,你还有本事同我谈条件?” “你若来抢,我便毁了这金曜陨铁。”九泉灵姬早有玉石俱焚之心,高举铁矿石,威胁道,“我这九泉澡泽绵延百里,你们想深入地下再寻一块倒也无妨,只不知那个人等不等得起?” “你!”司烜心有怒意,却奈她不得,转而道,“你究竟想怎样?” “我不要任何东西,而且还要‘善意’地提醒你。”九泉灵姬望着铁矿,勾唇一笑,分外刻毒,“我要提醒你,凡是接受此物之人,必中诅咒。” 九泉灵姬最擅巫蛊诅咒之术,司烜不曾应话,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女子掩唇低笑,愈发恶毒,恰如毒蛇吐信:“司烜大神,我诅咒你与挚爱天人永隔。” “哪怕人世变幻,时空流转,你们近在咫尺,也不得相逢。” 女子朝司烜行去,双手奉上金曜陨铁:“请司烜大人‘笑’纳。” 昔日司烜杀她爱侣,如今诅咒落回身上,当真算得因缘际会,因果轮回。 她手中的金曜陨铁是救陈川的宝物,也是对司烜最恶毒的诅咒。 可是,在这个地方,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只要留一条命在,不相逢、不相见,又算得上什么呢? 司烜甚至不曾蹙眉,接过铁矿石,堪称四平八稳。只见他反手一抛,正好将东西送到须弥手里:“你们先去锻造。” “看来,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九泉灵姬还在说风凉话,不知此命将休,“哪怕永世不得相见,你也要救他。” 司烜没有答话,广袖之下,二指之间,骤现火刃。 -- 第127页 司烜广袖挥却,女人的低笑声戛然而止——火刃已将她的喉管割断,青绿色血迹自灰白的颈子上流淌而出,如泉水涌动。 女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甚至来不及痛呼,便轰然倒落。 须弥与阿螺并未走远,听闻动静,蓦然回眸,这才发觉,原来九泉灵姬腰腹以下遍青鳞,竟是人身蛇尾。 当年她遭司烜重创,修为几乎毁于一旦,即便于澡泽闭关数百年,也只能维持半人半蛇形态。 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毒咒也不是他们这种凡夫俗子能解的。须弥心系陈川,当即说道:“咱们快去锻造人偶。” 不出三日,由金曜陨铁锻造的人偶终于成型。这三日里,司烜又对人偶注入火神之力,极力要让它所含灵力与陈川肖似。 梵笙墓室成了他们最后的避难所,人偶便是在此锻造而成。 须弥捧着陨铁人偶送出来,不禁担忧:“可是,这巴掌大小的人偶,如何骗得过容晦?” 司烜睥着人偶,喃喃说道,“竭力一试吧。” === 与此同时,陈川正饱受煎熬。 冰寒印与火神印相克,在他体内角逐,致使身躯仿佛一瞬沉沦火海,下一瞬又浸没在冰河。 容晦只是坐上壁观,不曾出手相助,也不曾施加折磨,甚至都不曾再与陈川说一字半句。 陈川蜷缩在神殿一角,下唇已被齿关咬得血肉模糊。如若可以,他真想昏死过去。 “如果你走出去,所受的折磨只会比现下更重几分。” 终于,容晦的声音再度回响在神殿里。 陈川启唇时,牙齿都在打颤:“你……你想要我怎样?” “留在这里,陪伴你的神明。”容晦声音大多时候都是这么平缓,甚至算得上安抚人心的平和,“只要你献上忠诚,我会赐予你无上荣耀。” “荣耀?”陈川刚要说下去,猝然发觉寒意退去,灼热痛楚翻滚在胸膛,“唔!” “你可以成为第二个巫燧,若是你灵慧过人,修成神祇也不无可能。”容晦说此话时,并不掩饰意图,满满皆是诱哄。 “听起来,真是美好啊。”陈川捂着胸膛低笑,等到稍稍压制住痛楚,才重重叹息,“只可惜……” 容晦十分好奇:“可惜什么?” 陈川讽刺容晦痴心妄想:“可惜,我已将忠诚献给另一位神明。” “真是顽固又愚昧。”容晦并未恼怒,语调以及平静如水,“不过凡人都是这副模样,自以为是,却又逃不出神的掌控。” “陈川,我有的是耐心。” 陈川反唇相讥:“能和容晦大神你耗下去,足以证明我的本事。” “牙尖嘴利毫无益处,陈川,我们打个赌,如何?”不待陈川回拒,容晦兀自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金晶天寒石能克制火神印,能助你挨过体内煎熬。” “我们赌一赌,你究竟有没有骨气拒绝我的东西。” 陈川捂着胸膛,蓦然勾唇:“容晦大神,你还是不了解凡人。” “怎么说?” 因为陈川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只说道:“因为我这个人,再惜命不过。” “可是,用了你的东西又怎样,我依旧不会献出忠诚。” 兴许是此话太过不要脸,夹带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容晦听得,竟是沉默半晌。 许久以后,才有一句话回荡在神殿穹顶—— “有趣又可笑,留着你,足以取乐。” “我可不是你手中的玩物。”陈川支起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向拱门。 他的确需要拿到天寒石。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了一篇娱乐圈文接档求预收:【咱们官宣吧!】 业界精英影帝攻x阳光健气当红炸子鸡受 从明撕暗秀的地下恋情,到高调官宣,总要经历那七八百次撒糖撒花cp粉拉瓜 其实不用拉,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 这篇文实在把我这个作者都虐到不好了,我发誓 我要写一篇晋江风甜文回报社会! 我能甜起来,相信我啊! ☆、七十三、绝地反杀计中计 七十三、绝地反杀计中计 容晦的遗骨化作三颗天寒石,分别是双眼与心脏。 陈川颤颤巍巍走进神域之门,发觉此处寒气最重,供奉的定是心脏那颗灵石。 几日的折磨下,他似乎放下了最初的倔强,一把握住金晶天寒石。寒气自掌心钻入身躯,冰冷的毒蛇般沿着经脉游走,最终汇集在心脏,压制住火神印的灼热。 容晦的轻笑声徜徉在穹顶,满含欢喜。在他看来,陈川看似坚定的心念已悄然动摇,在接受金晶天寒石的时候,就无可避免地露出软肋。 只要有欲望,就注定受到掣肘。 容晦喜欢看人世纷争,每回抛出诱饵,坐上壁观,就当看一出无法预知结局的故事。若非巫燧包藏祸心,竟敢封禁天寒石,他至今仍不会现身。 巫燧梵笙这些玩物都已故去,现如今,能给他无聊的日子带来些许趣味的,便只有陈川了。 他想看看,梵笙的转世之人,又能谱写怎样的故事。 陈川紧握住天寒石,仿佛溺水的人抱住浮木。可是,仰仗容晦的恩赐,无异于被人扼住咽喉。 他依稀记得,从前在炼化巨蛟内丹时,司烜曾说过,无须压制它,也无须冲散它,要试着融合。同样的道理,约莫也能用在两种相克的印记上。 -- 第128页 陈川收好天寒石,盘膝坐在墙角,凝神调息,催化体内两种力量融合。 与此同时,司烜已抵达目的地,身后还沾着另一名“陈川”。 神殿里的陈川在融合两种印记,司烜隐约有所察觉,暗道还是来得早了些。 司烜顾不得这许多,强行施咒破冰。容晦修为固然高强,可司烜怀着豁命一搏之心而来,不顾严寒侵袭周身,强行引火破冰。 转瞬间,冰层碎裂之声纷至沓来。露出地面的那一出穹顶上,渐趋爬满裂纹,为容晦所封禁的“生门”,即将再度破开豁口。 可是与此同时,司烜也为寒气所侵蚀。凛冽严寒如刀,由外及内,一寸一寸,割入他的肌骨与血脉。 “唔——”司烜不禁痛呼,垂眸一看,发觉手腕上已遍布刀痕,殷红血珠渐渐沁出。 比起皮肉伤,更不妙的是皮肉之下,也有无形的利刃刮过骨骼,引来钝痛。 容晦收回天寒石以后,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了吗?司烜的肉身不堪侵蚀,渐有崩坏之兆。 “就凭你,也想自我手中夺人?”容晦以风雪化形,站在茫茫雪山下,冷眼逼视司烜,“再者,你带一个人偶过来,也想瞒天过海?这么拙劣的计谋,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司烜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只顾施咒破冰。 “你常笑旁人蚍蜉撼树,今时今日,你又是什么角色?”容晦说罢,手中寒光已凝成薄刃,直朝司烜飞击而去。 千钧一发之刻,司烜掌下发出轰然巨响,竟是穹顶塌陷——至此,容晦咒法已被破除。 陈川凌空而出,横刀替司烜挡住重击。容晦术法高强,使得他连退三五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容晦看见陈川,满心狐疑:“你竟敢出来?” 陈川笑道:“因为我已融合两种印记。” “在什么时候?”容晦终归漏算一步。 陈川回答时,满含得意:“在你分心与司烜缠斗之时。” 【系统提示:完成主线任务,达成成就——完美融合冰火两重天】 【系统提示:获得经验值奖励:2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9000,累计攻度值:90】 离目标又进一步,陈川却无心欢喜,谁晓得前方还有什么艰难险阻?在这个鬼地方,能保住性命,就已是万幸。 陈川扶起司烜,低声说道:“依计行事,速去雪山祭坛。” 司烜心领神会,携陨铁人偶直奔雪山。 容晦眼见此情此景,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那二人早就布下计谋。陈川并非无法融合两种神力,前期不过是佯装孱弱。因为只有越孱弱,取天寒石时,才越不会引人生疑。 不过片刻,容晦就已通晓前因后果,顿时了然大笑:“看来,是我小瞧了你们。” 只是,阴山瑶琴、八极百炼镜已毁,他们还有什么法子封禁金晶天寒石呢? 巫燧的首级还在静放雪山祭坛,纷飞白雪染上他的发梢眉尾。昔日的明珠终是蒙尘,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陈川再看他的头颅,仍难逃心头一滞的痛楚。 当日在梵笙的墓室里,除却最后一战,还有许多别人并不知晓的事情,比方说他们的计谋,比方说巫燧用生命搏来的机会。 陈川捧起巫燧的头颅,往事再度回溯。 巫燧死前曾说过,他想得到火神印,是为与冰寒印抵抗,寻求战胜容晦的方法。陈川献祭头颅之前,便已猜到容晦会赐予他冰寒印,甚至知晓会沦落到容晦手中。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融合两种力量,就须得先身负两种印记;想要夺回天寒石,就必须先麻痹容晦。 幸而陈川都做到了。 最后,就是巫燧用生命为他们搏来扭转乾坤的机会——再度封禁天寒石。 在梵笙的墓室里,陈川将凝光阙震碎,藏于首级之中,尔后,献上祭坛。凝光阙虽已碎裂,可灵气不散,如今皆已汇集于巫燧首级之上。 凝光阙乃巫燧手中神兵,蕴天之灵气,堪称天器。而摩罗金刀由金曜陨铁所铸,来自九泉地下,恰好与凝光阙一地一天。 这两种宝物封禁天寒石,远胜原本那四样。如今别无选择,他们只能献出各自法器。至于压阵人牲,便是那金曜陨铁所铸的人偶了。 司烜将其幻化作人形,可不是为欺瞒容晦。它真正的用途,竟是替代活人压阵眼。 陈川将三颗天寒石放入阵中,献祭摩罗金刀与人偶。下一瞬,阵法已成,金晶天寒石复又封存其中。 封存这三颗石头,虽无法诛杀容晦,但能遏制其一部分神力,为日后决战铺路。 容晦伴风雪而来,笑看祭坛:“原来,你们费尽心思,竟只为此事。” 陈川严阵以待,倒是司烜亦是含笑回敬:“据说,你无法亲自毁去这阵法。” 这便是症结所在了。 众所周知,容晦修为之高深,早褪去形骸,与雪山融为一体。可是,巫燧的封灵摈识阵正是针对此点而设,容晦没有实体,反倒又无法破阵了。 当初银戎城中的大阵,还是容晦教唆云乔破坏的。 容晦不禁嗤笑:“你以为光靠封禁三颗天寒石,就能败我?” “司烜啊司烜,你不要忘记,陈川也失去了摩罗金刀。” “陈川已经不需要了。”司烜回眼望向陈川,眸光渐深,言下别有一番深意。 -- 第129页 陈川暗自惊异,却碍于容晦尚在跟前,无法直言相问。 “只可惜,你们还是棋差一招。”说话之间,容晦望向阵中人偶,“这东西并非活人血肉,不过是蕴含了些灵气的死物,作为压阵人牲,根本撑不过三日。” 陈川愕然,司烜却早已了然于心。以人偶替代活人,不过是救陈川出神殿的权宜之计。 容晦一一扫视二人,继而化风而去:“三日以后,我亲自来取天寒石。” 待到容晦去后,司烜才启唇:“此事你不用插手。” 压阵人牲须得自愿走入阵中,陈川心善,绝不会逼迫任何无辜之人献祭。可司烜不一样,他是邪神,有权力处置他的信徒。 “你想做什么?” 陈川警觉起来,阻止道,“不要伤害无辜之人。” 司烜问他:“用一人性命换雪域安宁,难道不值得吗?” 陈川听得此话,不再多言其他,叹息道:“你可还记得,巫燧也曾这样问过我们?” 此言一出,司烜心颤,蓦然停驻了脚步。 “我们现如今所有的努力,都是为这里博得安定与自由。”陈川箍住司烜肩头,声音又重几分,“你这么做,岂非背道而驰?” 司烜听得进劝言,却不能让苦心付诸东流:“可是三日之内,又能在哪里寻到自愿献祭的凡人?” 陈川早已暗自下定决心:“如果没有人,我会抓紧三日时间,趁容晦神力削弱之时殊死一战。” 司烜反手攥住他的臂膀,烙下青红指痕:“没有摩罗金金刀傍身,你有几分胜算?” 陈川状似认真地想了想,继而苦笑:“几乎没有,但也必须去。否则三日之后,就是身处炼狱。” “我会与你一同前去。”司烜抬眸望向苍茫雪山,选择与陈川同生共死,“你初次见我之时,冰川水晶洞中,曾说过,十死无生与九死一生之间,自然得选后者。” 陈川展颜一笑,为司烜掸去肩头落雪:“难得你还记着。” 司烜回身望向他,眸光之中,情意缱绻:“我一直都记得。” 陈川忽然想起方才摩罗金刀之事,才要开口问话,便见司烜猝然眸光一凛,俨然严阵以待。 “鬼鬼祟祟藏在雪里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陈川循声望去,定睛一看,竟见得积雪松动,有人自雪下冒出头来。 “是我。”女子朝二人走来,正是阿烨。 陈川蹙眉问:“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祭拜大祭司,谁料撞见了天大的事情。” 阿烨所说的天大之事,便是封禁天寒石了。 司烜见她话中有话,只问道:“你想怎样?” “由我做压阵人牲,怎样?” 阿烨的声音徜徉在寒风里,坚定而决然。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了一篇娱乐圈文接档求预收:【咱们官宣吧!】 业界精英影帝攻x阳光健气当红炸子鸡受 从明撕暗秀的地下恋情,到高调官宣,总要经历那七八百次撒糖撒花cp粉拉瓜 其实不用拉,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 我以后再也不写虐文了,到现在还是没缓过来。。。 ☆、七十四、事死如事生 七十四、事死如事生 “由我做压阵人牲,怎样?” 阿烨的声音徜徉在寒风里,坚定而决然:“如果他的遗愿是封禁天寒石,那么,就由我来做这压阵人牲吧。” 阿烨跪在祭坛前,朝着巫燧首级三叩首,悲恸而决然。 “你……”反倒是陈川在犹豫,“你当真想好了?” “走入这大阵之中,会有冰层将你封存。你不会死,但也不能生,永生永世如坠冰寒地狱。” “我都知道。”阿烨回身望向陈川,坦言说道,“我其实是惧怕的,但我更怕大祭司之死变得毫无意义。” “他用性命为你们搏来的机会,我又怎能让苦心付诸东流?” “你若心意已决,便走入阵中替换陨铁人偶吧。”司烜蹙眉望向她,交代利害关系,“但只要有一丝不愿,都不要进去,我和陈川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你们若是败了,大祭司的苦心依旧会化作东流水,不是吗?”阿烨却道,“他不愿看见的事情,我也不愿。” 从年幼之时为巫燧所搭救开始,他的方向就是阿烨的方向,他的信念便是阿烨的信念。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义无反顾,万死不辞。 “为什么这么忠心?”终于,陈川问出了他心中最为疑惑的事情。 “你们这样的人,不会明白我们的生平往事。”寒风呼啸着,裹挟着她啜泣的声音,带向了天涯,“我和兄长都曾经是雪山脚下的孤儿。” 阿烨回忆起往事,恍如陷入不堪回首的梦魇。 “我至今记得,那时候大雪一连下了一个月,积雪都没过了腰。山林中,连野兽都不能出来猎食了。” “我们没有猎物、没有作物,连树皮都啃完了,部族中相继有人死在饥寒交迫里。但这一切都只是开始,后来的日子才是炼狱。” “大家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易子而食,弱者都成了饵实。为了保护我们,娘亲被石块砸中后脑,倒在雪地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阿爹也身受重伤,死在了雪山脚下。后来,他们点着火把找来了,我们藏在雪堆里,捂着彼此的嘴。那时候,只要稍稍松手,我们就会痛哭出声。” -- 第130页 “在我的回忆里,大雪从不曾停歇过,哪怕时至今日,只要走入梦境,依旧会回到二十年前的雪夜。” 陈川静静听着阿烨的诉说,心中酸涩,沉默良久,才复又开口说话:“是巫燧收养了你们?” “是。”阿烨擦去泪痕,点头说道,“大祭司对我们兄妹恩重如山。” “当年若非他出手相救,我们早已化作雪中的尸骨。” “他曾同我说过,人的一生除却信奉神明,就是忠于自己。如若在这里想活下去,就得先让自身强大。于是,我追逐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大祭司对我恩重如山,我自当以性命报答恩情。” 巫燧这个人,总教陈川深感意外。 原以为不过是暴虐之徒,却又行善事;原以为一心谋求权势,到头来却和梵笙殊途同归。而如今,陈川已不知如何评断。 “人牲已有人选,你怎么反倒犹豫了?”阿烨泪已流尽,眸光一凛,满是决绝,“陈川,你不要忘记,你我之间仍有深仇大恨。用我活祭,于你而言不失为美事一桩。” 司烜知晓陈川下不了手,兀自走向阿烨:“我来成全你。” “不,我来。”陈川先一步走到祭坛边,与阿烨说道,“你若不后悔,我来成全你。” “能伴大祭司左右,就是我毕生心愿,又岂会后悔?”阿烨望向祭坛,眸光落在沾满飞雪的头颅上时,复又是一片水光朦胧。 “开阵——”陈川断喝一声,破开封灵摒识阵。 司烜施法,收回陨铁人偶,继而提醒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是后悔,就远走天涯,永远不要回来。” 阿烨只瞥他一眼,继而走上祭坛,毅然决然。她朝着首级跪拜,本还想拂去巫燧眉梢的冰雪,却在指端还差半寸之时,再也无法动弹。 薄冰自指尖飞速流窜开来,爬上她的手臂与脖颈,转瞬之间,蔓延周身。 阿烨便维持着跪拜的姿态,面朝她的神祇,化作莹白冰雕。事死如事生,这是她的决定,也是她的宿命,谁也不能阻止。 陈川屹立在寒风中,胸膛之内如遭烈火焚烧:“容晦,你看看啊,这就是你当作玩物的凡人——” “你睁开看看,这就是你永远无法掌控的凡人!” 他对着雪山高呼,声嘶力竭。 “陈川,不要这样。”司烜知晓,陈川心中的一根弦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一旦绷断,意志就会山石倾塌。 司烜拥陈川入怀,安抚着濒临失控的人:“这是他们的抉择,我们无法阻止。” 陈川拥紧攥着司烜衣袖,仿佛溺水者寻到一叶扁舟:“是他们用性命为我们搏得胜算……可是,代价实在太大了。” “弑神,本就要付出代价。”司烜回首望向雪山,眸中火焰纹渐亮,“今日是他们,来日便是——” 陈川心中一颤,隐约有不祥的预感:“便是什么?” 司烜仿佛早已窥探到命运,轻声说道:“来日便有可能是我们。” “不,不会是我们。”陈川不喜欢这样不吉利的话,“我要你活下去,我也要自己活下去。我们还有阿烁,我们要一起回去接阿烁。” “说起阿烁,三日以前我曾见过他。”司烜似乎也不愿再提及不吉利的事情,转而笑道,“他还问我另一个爹爹在哪里。” 陈川心中最为柔软的一角被触及,眼底泛起柔柔光晕:“你怎么说的?” 司烜回答:“我说,他去猎野味给阿烁炖汤了。” 陈川不禁吐槽:“堂堂火神,竟然骗孩子。” 司烜故意呛他,挑眉问:“怎么,难道告诉他,你阿爹被雪山容晦大神抓了去?” 最终,还是陈川投降:“对对对,司烜大神说什么都对。” “我们回去看看阿烁吧。”司烜忽然说出此话,语调极是轻快,丝毫不像如临大敌,“他见到我们一同回去,一定非常高兴。” “好。”与容晦一战生死难料,陈川想活,却不知有没有命活。见一见阿烁,也算了却最后一桩心事。 二人说罢,同归戎北山中。 司烜来到木屋外,也不急着走进去见孩子,反而倚在树下,和陈川闲聊起来:“我游历人间千百年,这是第一回想要隐居山林。” 陈川揽着他的肩头,亲昵问道:“是为了我吗?” 司烜点头,承认地坦坦荡荡:“为了你和阿烁。” 陈川万万没想到,司烜竟然耿直地承认了,不禁感叹:“啧,你跟我在一起久了,都不傲娇了。” 司烜一戳陈川脑门,颇有气势地数落:“你倒是一直没变,总说疯话。” 玩笑说罢,司烜忽而一本正经地转了话锋:“对了,你会拈弓搭箭吗?” “当然会。”陈川在现代时,是个十足的健身boy,射击类项目也的确玩的挺好。 司烜心中安然,随即笑道:“你还真是面面俱到。” 陈川自夸道:“所以说,你捡到一个宝。” 二人正坐在树下有说有笑,就见木屋门扉开启,明焱牵着阿烁走出门来:“阿爹!两个爹爹都回来啦!” 小小的孩子张开手臂,欢快的麻雀似的飞奔而来,一头扎进二人怀里。 陈川抱着孩子就亲上一口,笑问道:“想不想阿爹?” -- 第131页 “想。”阿烁乖乖地点点头。 “最想哪一个呀?”明焱故意使坏,看了看陈川,又瞅了瞅司烜。 “嗯……”阿烁为难地蹙眉,最后选择谁也不得罪,“都想,我两个阿爹都好!” 陈川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头发,高兴得很:“真聪明。” “小机灵鬼。”明焱嘟囔着带陈川进去暖暖身子。 司烜却转身扣响另一件屋子的木门:“须弥,我回来了。” 须弥请司烜进门,继而问道:“事情真的按照你所设想的那样发展了?” 司烜不言,只是点头。 须弥还想劝一劝司烜:“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须弥锻造出陨铁人偶后,司烜还曾与须弥密谈过片刻。事情太过重要,连阿螺、陈川都不知晓。 司烜的命运,与这一番密谈密不可分。 “没有。”司烜沉沉叹息,“我有言在先,如若巫燧的谋划分毫不差,陈川就必然失去摩罗金刀。” “今夜按照约定行事,不要犹豫。” 司烜说罢,转身便走。 在他迈出门槛以前,须弥忽而出声问道:“陈川知道吗?” “他无须知道。”司烜回首,眸光如炬,“你也不必再劝。” 须弥无声颔首,蓦然垂眸,满心纠结。 司烜走出门去,面色凝重,直至看见阿烁,终归再露笑颜。 墨色晕染了天际,夜幕渐趋降临。 陈川在院落中点起篝火,和司烜席地而坐,望着天上星辰闪烁。偏生今夜无风无雪,星辰格外明亮。 陈川见司烜怀抱阿烁,忽然问:“你会唱歌吗?” “唱歌?”司烜不解地眨了眨眼,“莫非你要引吭高歌?” 陈川对自己的乐感有极为深刻的认识:“我要是一开嗓子,不说阿烁,你都得哭。” “倒是你,堂堂火神,总得会点小曲儿什么的。” 司烜认真地想了想,继而说道:“我最常听的,便是神前祝祷的经文,哼哼唧唧,并不好听。” “至于小曲儿,我倒是听过一首,可惜只会一段。” “无妨无妨。”陈川捏捏阿烁的肉包脸,笑道,“就当哄咱们儿子睡觉了。” 司烜竟当真哼唱起来,夜幕之下,歌声着传得很远,苍茫而寥落,回旋在寂静的天涯。 陈川暗自想着,那大抵是远古部族的语言,竟是一字也不懂:“都是什么意思,我竟一字也不懂。” “这是从前燧人部落的一首情歌。” “说的是,云端的雪会消融,九渊的水会干涸,但心中的爱人就像火苗,永远不会熄灭。” 司烜说话时,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陈川,眸光盈盈,一如火苗攒动。 “在我的心里,你也如同这样。”陈川说罢,探身亲吻司烜双唇。 阿烁早已在司烜膝头睡着,并不知二位爹爹在做什么。陈川愈发没有顾忌,大肆与他唇齿相依。 最终,是司烜撇开脸,打断了情意缱绻的吻:“别吵醒阿烁。” 陈川亦是将眸光投向孩子,情不自禁地绽开笑颜:“咱们阿烁和你一模一样,将来一定十分好看。” 司烜把赞美之词照单全收,含笑道:“将来你看见他,就等同于看见了我。”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他做什么?”陈川说的理所当然,“我要天天看着你。” 这一回,司烜没有回应,只是望着陈川笑得柔情缱绻,直到眼底都烙上他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闭一周自闭完了 ↓↓↓↓↓↓感谢下面这个存稿把我从自闭中拽出来↓↓↓↓↓↓↓↓↓↓↓↓ 新开了一篇娱乐圈文接档求预收:【咱们官宣吧!】 业界精英影帝攻x阳光健气当红炸子鸡受 从明撕暗秀的地下恋情,到高调官宣,总要经历那七八百次撒糖撒花cp粉拉瓜 其实不用拉,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七十五、销金逐日 七十五、销金逐日 等到颠鸾倒凤之后,春潮散尽,陈川拥司烜入怀,沉沉睡去前,还不忘在他耳畔呢喃细语。 司烜的掌心下,陈川心跳轰然。他忽绽笑颜,勾住陈川脖颈,又是一记深吻。 陈川心中诧异,方要启唇相问。司烜却已指端施咒,让陈川陷入沉眠。 “对不起。”离去以前,司烜黯然垂眸。说罢,他起身穿戴周整,走出屋外。 木屋之外,须弥孤立在院落里,俨然已是等候良久。司烜看见他,毫不犹豫地说道:“走吧。” 须弥蹙眉,欲言又止。他本还想再劝一劝司烜,却又深知火神心意已决,绝不会动摇心念。 “我教你乘风而行,片刻之内可来去百里,权当做答谢。”司烜说罢,不待须弥开口,便携其乘风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火渊已至。这里曾是亓风部先祖栖身之所,地下有一处深渊,终年燃烧红莲烈焰。所谓火渊,便是由此而得名。 亓风部擅锻造之术,也正是因火渊而来。其中,部族圣物摩罗金刀,就是在此经得九千九百日淬炼而成。 须弥出生之时,恰逢部族迁徙,如今也是第一回涉足此地。 司烜却是熟门熟路,兀自走在最前头:“古早时候,你部族先祖曾是我座下忠仆。” -- 第132页 须弥不敢置信,惊愕说道:“可是我从没有听长老提及过。” “那是千年以前的事情,知晓的人早已化作雪下尘泥。”司烜领着他穿过覆满皑皑白雪的山脉,站定在石门之前,“你亓风部后又抛弃火神,改为信奉其他神明;再后来,便是追随梵笙,遭巫燧迫害。” 司烜说罢,推开沉沉石门。尘封的风门发出吱呀低吟,溅起无数尘土。 须弥看见,石门之后,火光滔天:“这就是天地熔炉?” 所谓天地熔炉,便是经此淬炼而成的法器,必然集天地之灵气,为神兵利器。 石门之后,是万丈深渊。而深渊之中,绯红火焰攒动,热浪骇人,哪怕铜筋铁骨跳入其中,也得化作铜汁铁水。 须弥只瞧了一眼,便不由本心生惊惧,本能地往后退上半部。 可司烜却是步步走上断崖边沿,眸中火焰纹骤亮,足以摄人心魄,昭示心意已决。 须弥慌忙疾步上前,伸手阻拦司烜:“你这么做,陈川不会原谅你。” “我所求的,又岂是陈川的一个原谅?”司烜直勾勾望着须弥,眸中仿佛也燃遍业火。他心意已决,一字一句说道:“在这个地方,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须弥听闻此言,只觉得讥讽:“只是,口口声声说着此话的你,却已决意赴死。” “我死,是为了陈川与阿烁能活下去。” 失去摩罗金刀的陈川,无法与容晦一战;拿回神兵利器,天寒石又会回到容晦手中。这是一件无解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人献祭骨血与神力,淬炼出另一样宝器。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须弥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他再也无颜面对陈川。 “纵使有,我也是必死无疑。”说话之间,司烜撩起衣袖,露出白如玉石的手臂来,“你看看这里——” 须弥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不知是何缘由使然,司烜原本光洁的手臂上,惊现无数伤痕。每一处伤痕上,皮肉都如婴儿的嘴唇般翻裂开来,伤可见骨,根本无法愈合,堪称惨不忍睹。 “为救陈川出神殿,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司烜放下衣袖,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在同容晦斗法之时,我的肉身就已经开始溃败。” “我还不是上神,无法褪去形骸而保神魂不散。” “所以,纵使今时今日尚有良策,我也将神魂俱散了。” 须弥不知如何是好,揪心地蹙紧眉宇,满是哀伤地凝望着司烜:“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九泉灵姬的诅咒?” “或许有,或许没有。我已行将就木,何必再问缘故?” 司烜却早已知晓天命,无喜亦无悲,心中只留一份牵念:“代我转告陈川,如果所谓的‘春日’真会到来,就用他的双眼替我看上一看。” “我啊,也很想看看,那个或许会更美好的明天。” 司烜一声轻叹,如微风徜徉于耳畔。须弥暗自想着,他也很想看见不一样的将来。 下一瞬,司烜纵身一跃,跳入天地熔炉之中。火海熊熊,他的衣袂翻飞,仿佛化作素白的昙花。 只可惜,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不要!”须弥想要阻拦,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司烜坠进火海。 烈焰攒动着,争先恐后地爬上俊美的面庞,一寸一寸蚕食,仿佛蛀虫在侵蚀华美的锦缎。所谓悲,就是将绝美的人与物撕碎。 兴许是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撼,须弥失去全部气力,跪坐在断崖边,脑海一片空白。 司烜坠落在火海里,任由烈焰吞噬。这些火焰集结天地之灵能,远胜司烜元神。因此,即便身为火神,也难道化作灰烬的终局。 烈焰吞身躯烜的时候,九泉灵姬的诅咒再度萦绕在耳畔——哪怕人世变幻,时空流转,也终将天人永隔。 他想着,这一回,真是天人永隔了……生生世世,再无相见。 但是,即便这样也无妨啊。 火海之中,司烜眸光一凛,瞳孔中火焰纹竟比滔天烈焰更盛:“动手!” 他对着须弥高呼,恍如战马嘶鸣,近乎声嘶力竭。 须弥一惊,猛然回过神,好比大梦初醒。只见少年擦去泪水,凌空而上,施锻造之术淬炼神兵—— “以火神之骨血,铸销金逐日之神兵!” === “司烜!” 陈川挣脱梦魇,猛然惊醒,只觉得胸膛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捂住胸膛,如溺水者终归挣扎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息。 一阵冷风潜入半开半掩的窗扉,陈川一个激灵,这才发觉,身上已黏腻腻湿透了一层。床榻与被衾都已散尽了余温,司烜不见踪影,静谧的房中只有他一人。 陈川捂着胸膛,只觉得心脏砰砰作响,几乎跳出来。 “一定是出事了。”这是陈川唯一的念头。 他慌乱地扯开衣襟,看见胸膛上火神印渐淡渐无,如同油彩褪去颜色:“怎么会这样?” 陈川心烦意乱,走出门去想寻司烜来一问究竟,却看见须弥孤身站在院落。 天色已是蒙蒙亮,霞光缠绵在天际,洇开一片绯红。须弥背着光,看向陈川时,满身疲乏掩不住哀伤。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陈川打量着须弥,眸光恰如利箭,仿佛要将其洞穿,“在我睡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 第133页 须弥摇头不言,只从身后取下硕大包裹,送到陈川手边。 “这又是什么东西?”陈川尚未解开抽绳,便已感知充盈神力,隐约猜得应是来历不凡的兵器。 须弥替他打开包裹时,手在发颤:“这是销金与逐日,一弓三箭,可助你弑神。” 弓箭通体殷红洒金,夜色之中彤光灿烂,陈川尚未触碰,便顿觉阳炎之势扑面而至。 为什么气息这么熟悉? 什么都瞒不过陈川,纵使须弥不忍说出实情,也已经猜到十之八九。但他总怀着一丝侥幸,不愿接受隐约猜到的现实。 陈川看着须弥,眸光比刀锋更甚,咄咄逼人:“司烜在哪里!” “他……”须弥不敢与他目光交汇,飞速垂眸望向销金与逐日。 刹那之间,陈川恍如置身冰河,几乎要被溺毙。 已经不用再追问,一切都不言而喻——司烜用自己的骨血炼就神兵,为挚爱之人挣得一线生机。 “他怎么能……”陈川看着弓与箭,忽觉天旋地转,天地万物都是一片死寂与漆黑。 “他怎么能弃我而去?” “陈川!”须弥扶住陈川,生平第一次瞧见他的泪眼,“司烜在与容晦斗法之时,身躯就已开始溃败。” “他只是想用最后的生命,助你度过最危险的关卡。” “他希望你和阿烁能活下去!” “可是这么做,代价太大了。”陈川入如梦魇,此刻椎心泣血,“实在是太大了……” 须弥见此情状,生怕陈川一蹶不振,只能用上最后一个办法:“他跳入天地熔炉之前,有话要我转告于你。” “他说,他要你用双眼替他看一看,那个或许会到来的春日。” “他还说,很想看见那一天。” 此言入耳,恍如惊雷凌空直击,陈川脑海中绷到极致的那根弦,终归断裂了。 他想要泣不成声,想要呼天抢地,可纵然心中如洪水决堤,也无法做到。 朝阳下的第一缕清风拂过面庞,吹干了眼下泪痕。陈川除却以二指一抹眼角,再无其他。 生离死别,人世大悲,哭与喊又能改变什么? 陈川伸出手,紧握住销金与逐日,凝咒法,通心念。刹那之间,只见弓箭之上竟现熠熠火光。 是司烜的神力……真的司烜。 最后一线希望也如微弱的星火般熄灭,陈川望着茫茫雪地,心都似深埋在雪下。但现在还不能心如死灰,哪怕只是为了司烜的最后的苦心,他都要诛杀容晦!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自闭了大概。。。快一礼拜 ↓↓↓↓↓↓感谢下面这个存稿把我从自闭中拽出来↓↓↓↓↓↓↓↓↓↓↓↓ 新开了一篇娱乐圈文接档求预收:【咱们官宣吧!】 业界精英影帝攻x阳光健气当红炸子鸡受 从明撕暗秀的地下恋情,到高调官宣,总要经历那七八百次撒糖撒花cp粉拉瓜 其实不用拉,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七十六、弑神之战 七十六、弑神之战 红霞徜徉在云层间,天际亦被染作一片血色。 朝阳用金芒为雪山加冕。雪山就像最无情的神祇,岿然不动,静看这人世纷繁。 陈川背负神弓利箭,一步一步走向雪山,顾及的脚印绵延而来,每一步都含着无形的血泪。 今日,是该做个了断了。 为了梵笙,为了巫燧,为了死在这场纷争中的无辜之人……还有毅然决然跳入火渊的司烜。他们都已故去,只有活着的人继续背负沉重的使命,迎来终结与新生。 “容晦,我来了。” 陈川的声音徜徉在雪原,伴着疾风送入雪山中。 “你痛苦吗?” 茫茫雪山上,果然传来回应。容晦的声音如此平静,就像是空洞而白茫茫的雪原。 “痛。”陈川并不掩饰他的痛,又咬牙说道,“但痛到极致的时候,便不仅仅只是痛了。” 容晦问:“还有什么?” “还有恨。”陈川仰头望着苍茫雪山,朗声说道,“你我之间,早该做个了断了。” 容晦又问:“那么,如今的你要以什么身份与神明一战呢?” “是梵笙,还是陈川?” “我是陈川,秉承梵笙遗志,与你最终一战。” 容晦仍未现身,唯有轻笑声徜徉在寂静天地之间:“我也十分期待你的终章会在何时落幕。” 话音刚落,陈川骤觉天摇地晃,雪山竟是轰然作响,如沉沉兽吟。 无数飞雪自山石上抖落,撒盐一般四散而下,不过刹那,就已没过陈川腰腹。 “又是雪崩!”陈川旋身而出,凌风直上,“你这一招,预备一直用到千百年后吗?” 然而,这一回是陈川猜错了,容晦并非要再引发雪崩。 覆盖在雪山上的飞雪抖落了一层,渐趋露出嶙峋山石。苍白裸丿露的山石一如容晦心性,乏味而冷漠,空洞而无情。 原来,千丈座雪山是人形巨像——他屹立在风雪里,作那俯瞰之姿,无声地注视着雪域苍生。 至此,容晦终现真身。 任何人亲眼见得此情此景,都会心底震颤,甚至跪伏在神明脚下,成为最虔诚的信徒。 但陈川不会,他的心中燃着的烈焰,足以烧尽震撼。 -- 第134页 “与神为敌,无异于蚍蜉撼树。” 容晦讥笑之时,骤有山石轰然滚落。 巨石大如车轮,直朝陈川碾压而来。陈川纵身一击,击碎巨石,却有见碎石竟停驻于身前。 下一瞬,碎石就似无数利刃,直朝陈川袭去。陈川凝风罩抵挡,却也有漏网之石袭来,擦过脖颈动脉,飞向别处。 鲜血沁出脖颈,染红了衣襟。陈川反手擦去,并无一丝惊骇之色。 然而,并未太平片刻,千丈高山之上,又有巨石砸落。这一回,是三块巨石呈合围之势,堵死陈川退路。 而容晦,他只需要坐上壁观,附身在雪山上,静静看这一出杀伐。 随着轰然一声,三块巨石相碰,将陈川挤入其中、压入其下。至此,茫茫雪山之中,再无一丝声响,仿佛杀伐已经落幕。 “我本以为,你总要比梵笙……”容晦讥笑的言辞尚未说完,忽见巨石轰然崩裂。 陈川毫发无损,矗立在雪地中,乌衣猎猎,如鹰展翅:“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臆测凡人?” 说话之间,又有山石崩塌而下。陈川方才一直不主动出手,是在暗自观察。 想这雪山足有千丈,而陈川手中,只有一张销金弓,三发逐日箭。只有三次机会,每一次都必须切中要害。 方才,那些山石都是自人形巨相心脏之处滚落,陈川猜想,那里便是命门。 如是想定,陈川不再犹豫,取弓箭直击此处—— 与此同时,又有巨石砸落。逐日箭一箭洞穿巨石,直刺入巨像胸膛。 又是一阵碎石崩裂,紧随其后的,是山体摇晃。 天摇地晃之间,陈川一时难以稳住身形,更不知危机骤然降临。 雪山之上,无数冰棱化作利箭,斜纵飞击而来,所到之处,入木三分。这些冰棱皆三尺有余,无异于长剑组阵,一时之间,情势愈发危急。 千钧一发之刻,身后逐日之箭骤然破匣而出,燃作火焰箭矢,融去大半冰棱,保陈川一命。陈川垂眸一看,发觉此箭已褪去火红颜色,渐趋黯淡,灵气散尽。 “司烜……” 到如今,还是司烜护他周全。陈川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腔烈焰要将心也烧作灰烬。 下一瞬,他拈弓搭箭,直击巨左眼。 依照三颗天寒石对应的部位,应是左右双眼和心脏。如若这雪山当真就是容晦本尊,命门要害也理应是这三处。 陈川自知强行迎战只会迎来死局,实力不对等时,唯有智取。只是,他的逐日箭只剩最后一支。 最后一支逐日箭刺入巨像左眼,转瞬之间,骤见碎裂冰棱四散而下,恰似飞刀,要将陈川寸寸凌迟。 陈川再运气抵挡,运火神之力,引火而出。龙吟震天之下,金红火龙盘旋而出,口吐烈焰,将冰棱尽数融化成雨。 下一瞬,陈川再引冰寒之术,凝雨成冰。只见雨滴飞速凝结成剔透长剑,朝人形巨像反戈一击。 这便是巫燧所的相克之道——终其一生都无法突破的咒法,终归为陈川所融合。 这一击,直中巨像右眼。 天地一片死寂,陈川仰望雪山,不知紧随而来的,究竟是福是祸。 疾风回旋而来,凝做缥缈人形,眨眼之间,移形换影,站定在陈川跟前。 陈川始料未及,只知疾风如刃,寸寸凌迟肌理。 容晦挥袖之间,他便飞身而起,重重撞在山石上,尔后跌落在雪地中。 鲜血自他唇中喷涌而出,溅落在素白积雪上,恍如点点红梅。 那缥缈人形又瞬移而至,俯身扼住陈川咽喉,猛然收紧:“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弑神?” 陈川一面咳嗽,一面却是笑了:“能逼你现出元神,就足够了。” 容晦并不知晓,这究竟是陈川的另一个计谋,还是为了活命的说辞,一时惊疑不定:“你连法器都荡然无存,逼我元神现身又能怎样?” 容晦说罢,决心永绝后患:“我要挖出你的心脏,封禁在雪山祭坛上,让后来者永以为戒。” 疾风化作利刃,割裂陈川衣襟。他的胸膛上,火神印已荡然无存,只有雪山印记还附着在心脏的位置。 容晦以手为利爪,指端渐趋深入皮肉。霎时之间,鲜血泗涌,汇集成溪流顺着胸膛流淌,融化了素白积雪。 “你看看你,如此可怜可悲,因为我的恩赐而活,因为我的吝啬而死,就像挣脱不了网罩的飞蛾。” “不论是你,还是梵笙,抑或这片雪域的诸神、凡人、草木,都无法跳脱出我编织的命运!” 陈川又咳出一口血沫子,直勾勾望着他,无惧生死:“但我……” 剧烈的痛楚之下,陈川已手足发木,近乎力竭。可是,他的心中还燃烧着名为“信念”的烈焰,无法扑灭,更有燎原之势。 如果终有一死,他的死也要是飞蛾扑火,誓要为这份信念燃尽残躯! 陈川握住那支失去灵气的逐日箭,掌心骤现火光,将灵力灌入其中, “但我……另有所想。” 在容晦手掌刺入胸膛的刹那,陈川紧握箭矢,用力刺进他的眉心。 火光在缥缈人形身上蔓延开来,转眼之间,燃遍周身。 引出元神的目的,就是如此。 容晦想要施咒灭火,却见陈川紧攥住他刺入胸膛的那只手,双目已然猩红:“现在……你还能为谁编织命运?” -- 第135页 陈川说罢,又掌心引火,再加一重。 “陈川!” 随着容晦一声怒喝,陈川胸膛恍如有利刃翻搅,鲜血近乎流尽时,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不过,容晦更不好过,火神之力化作的烈焰与他的神力相克,灼烧着他的元神。 陈川眸光已然涣散,只能觑眼望向容晦,看着他元神为烈焰炙烤,痛不欲生,渐淡渐无。 梵笙巫燧,你们看见了吗…… 这是陈川濒死之时,最后的念头。 如果看见了,就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 在最黑暗最岑寂的梦中,陈川再度看见了梵笙。 “梵笙……” 怒目金刚面具之下,漆黑的眼眸蓄含着星辰。陈川知道,他在笑。 不是欣喜,不是欣慰,而是风波过后,满含希翼。 陈川抬手,犹豫了一瞬,摘下梵笙的怒目金刚面具。那张与他在现代一模一样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只一刹那,陈川眸中泛起波光。 “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梵笙没有应话,含笑不言,身影渐淡渐无。 “告诉我,请告诉我!” 陈川想要拽住他,最终也只是扑空。 如果是真实,为什么还有系统?如果是虚幻,为什么这么痛? 【系统提示:达成成就——弑神】 【系统提示:获得大额度经验值奖励:1000】 【系统提示:当前累计经验值:10000,累计攻度值:100】 【恭喜陈川先生,您已达成总攻成就!】 陈川猛然惊醒,稍稍欠身,发觉肋骨仿佛断裂后又接上一般钝痛。他茫然四顾,竟发觉已回到了摩罗城底下宫殿 “你醒了!” 是须弥,他看着劫后余生的陈川,喜极而泣。 “我还活着?”陈川本以为,容晦一定会挖去自己的心。 须弥小心翼翼地扶陈川坐起身:“是泷澈用青尘珠救了你。” 陈川狐疑:“他不是回明玉冰湖了吗?” “他听闻巫燧已死,奔赴雪山祭奠,恰好遇到濒死的你。”须弥说罢,不禁也感叹陈川福大命大。 陈川眉宇渐蹙,忙问道:“他人在何处?” 须弥沉沉叹息:“在梵笙墓室外守着,已经枯坐了一夜。” “请你扶我往梵笙墓室一行。”陈川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泷澈。 泷澈心心念念想要的冰晶蓝莲曾被司烜放在了梵笙墓室之中,现如今,陈川想赠给他。 泷澈枯坐在梵笙墓室的石门外,并没有落泪,只是这么静静守着着,仿佛木胎泥塑。 陈川将冰晶蓝莲送到他跟前,轻声说道:“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 泷澈缓缓垂眸,摇头道:“事到如今,要它也无用了。” “收下吧。”陈川将宝物送入泷澈怀中,叹息道,“我想,巫燧也会想让你治愈伤处。” 泷澈听得“巫燧”二字,心底都在发颤,蓦然一怔,只说道:“我要在此地为大祭司守灵。” “你的明玉冰湖怎么办?”陈川驻足,叹息说道,“生死已成定局,你当兀自珍重,方不负亡者苦心。” “我来摩罗城以前,早已将鲛巢主人之位交付旁人。” 泷澈说话间,环顾这暗黑无光的地下宫殿,唇畔染上笑意:“如今,我再无牵挂,终于能伴他左右了。” 陈川见其心意已决,只能再叹最堪不破生死的,便是痴情人:“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不会阻拦。” 泷澈颔首,手捧冰晶蓝莲,推开石门,走入漆黑的甬道,走向巫燧长眠之处。 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命运。 石门轰然紧闭,陈川的心也随之一沉——事情都已走向终局,那么,他的命运又会怎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了一篇娱乐圈文接档求预收:【咱们官宣吧!】 业界精英影帝攻x阳光健气当红炸子鸡受 从明撕暗秀的地下恋情,到高调官宣,总要经历那七八百次撒糖撒花cp粉拉瓜 其实不用拉,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七十七、归来去兮 七十七、归来去兮 地下宫殿外,屋檐滴落细雨,积雪渐薄。 陈川缓缓走在空荡荡的摩罗城中,也不撑伞,只这么独自信步。 第一缕清风拂过发梢时,他不禁抬手,贪心地想要握住——不再凛冽逼人,不再呼啸如虎狼呜咽,而是微暖,仿佛冬日去后,初春的报信使者。 陈川回眸望向雪山——雪山依旧屹立着,如火朝霞落在山巅,一如焰火熊熊,驱散沉沉逼人之势。 “巫燧,你看见了吗?” 陈川映着朝阳走去,眸中也落着点点碎金似的光芒。 他还想去见阿烁,却不曾御风而行,而是用双足一步一步走出摩罗城,走在林中与山野。 在这里,还有许多幸存的部落,他们不认得陈川,却知道冬日已散,梦魇已去。 “阿娘,你看那里——” 陈川讨水喝时,看见一个女孩,十岁出头的年纪,与阿琥妹妹去世时一般大小。女孩从未见过融雪,好奇看着屋檐:“怎么漏水了?” “傻孩子,这是融雪了。”女人将女儿抱在膝头,笑得欢喜至极。 若是阿烨还在,大抵同这位母亲一般年纪吧? -- 第136页 陈川坐在门槛上,笑眼望着她们,不知为何,笑中含泪。 “阿娘,那是什么?”小女孩忽而指向一处半融的薄雪,好似发现了宝藏,好奇地瞪大了双眼。 女人牵起女儿的小手,一起蹲在树下细看:“这是…..” “这是‘春’。” 走上前去,轻柔地托起花藤,不忍伤到一片花瓣:“在我的家乡,它们叫迎春花。” 金黄色的小花缀在绿葱葱的藤上,星星点点,生机勃勃。 小女孩仰起头望向陈川,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极是可爱:“什么是春?” “就是冰雪融尽,万物复苏。”陈川揉了揉她的头发,再度启程。 他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戎北山时,果真已万物复苏。 终年冷绿的云杉里,竟也开出大片大片的野花。沉睡千年的大地终于苏醒,迎来生机与希翼。 陈川席地而坐,摘了满满一捧野花,缓缓编起花环。 不知何时,泪眼迷蒙。殷红的花瓣上也沾了他的泪,就好似含着露珠。 “司烜,你看见了吗?” 陈川编好了花环,却已再没有人伸出手腕,让他自嘲手拙了。 “司烜,你想看到的明天,我都会一一替你去看。” 陈川倚在树下,兀自哭了很久。生离死别,从来都是人世大悲。 尔后,他故地重游,去到了曾经的安身之所。 阿烁飞奔而来,紧紧拥住陈川:“阿爹怎么一个人回来?” 孩子不知人世悲苦,好奇地东张西望,在寻找另一位爹爹。 陈川紧拥他入怀,强忍住哭后颤音,勾唇良久,才柔声说道:“因为他是火神,还有许许多多的信徒,不可能总陪着我们啊。” “这样啊,那我得很久都不能见着他了。”阿烁叹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笑道,“我火神爹爹最有本事了,我将来也要同他一样。” “他……很久都不能再回来了,很久很久……”陈川拥住阿烁的手臂又紧了紧,垂眸之时,无声落下泪来。 阿烁年纪尚小,容易哄骗,明焱却是明眼人。他孤站在门前,一看陈川言行,心中便已了然。 待到哄睡了阿烁,陈川走出门来,正巧看见远山青黛色,一点红日,两行归鸟。 这样的大好风光,也是司烜所想看见的吧? 陈川不禁扬起唇畔:“他说,要我用自己这双眼,替他看一看或许十分美好的明天。” “所幸,这一天终归到来了。” 明焱已是泣不成声,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人世如此悲苦。陈川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因为因缘际会,连神明都无法掌控。 “等到你入世,大抵就能明白了。”陈川起身,拍了拍少年肩头,兀自离去。 === 他的使命已达成,却还有许多不舍。 不知这片雪域的以后会是怎样,不知阿烁会有怎样的命运,不知明焱将来又会独自演绎怎样的故事。 如果真的只是虚幻,那该有多好。可如果真的是虚幻,又该多悲伤。 在陈川的梦寐之中,故去的人都还活着。他们如此鲜活,怀着不同的信念与信仰,一一走向他的跟前。 他们入走马灯一般走来,又旋即转身离去,只与陈川颔首一笑。 直到司烜走来,站定在陈川跟前,唇畔笑意盈盈,说的却是:“再见了。” “司烜……”这是司烜第一回入梦,陈川想要拽住他的手腕,还有许多话要说,“不要走,我不回去了,请你不要走。” 可惜,司烜只是笑而不语,身影如风吹云雾,渐趋散为虚空。 【恭喜陈川先生,您成成功达成[日天日地大总攻]成就!】 【系统提示:即将获得奖励——回魂重生】 “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一片漆黑里,陈川高升呼喊着。 他只想要一个真相,如果是真,他会再度回到穆尼拉雪山,找寻故人的踪迹;如果是假,他也好安心。 可是,系统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下一瞬,一阵天旋地转,无数刺目光亮破开黑暗—— “哥哥!哥哥醒了!” 陈羽不敢置信地惊呼着,喜极而泣。 陈川缓缓睁开眼,看见窗明几净的病房,嗅到消毒水的气味,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奇迹啊奇迹……” 连主治医师都在说,陈川是有福之人。 遇到雪崩还能被挖出来,本来都快宣告死亡,却在心脏复苏时保住了一命。再就是,变成植物人躺了三个月,竟又毫无预兆地转醒。 这不是奇迹是什么?根本就是医学上无法解释的奇迹。 陈川躺在病床上,身边是抹泪的母亲和剥桔子的妹妹,一切都是如此温馨。只是,陈川这一梦睡去,经历了太多太多,劫后重生的快乐短暂至极,现在只有疑惑与遗憾。 妹妹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电视台还在播报穆尼拉雪山突发雪崩的事故,说的却不是救灾,而是文物发掘。 陈羽百无聊赖地想要换台,却被哥哥夺去遥控器主导权:“等等!” 陈川看着新闻播报,往事再度回溯在眼前,心中如有浪潮迭起。他不知当喜当悲,一时之间,眼眶渐红:“摩罗金刀……” 新闻播报里,发掘出的文物俨然就是摩罗金刀。 -- 第137页 “据了解,目前发掘工作仍在进行……” 现场记者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却已经无心再听。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去穆尼拉雪山,再去看一看旧日的踪迹。 明焱、阿烁,他们兴许都还在,还有司烜……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一定还有他的踪迹。 “我要出院!”陈川掀开被子就走下床,妹妹与母亲都拦不住。 如果他还能再耐心看新闻三分钟,就会看见电视上还要专访文物专家和发掘工作者们。这里面,有他的故人们。 作者有话要说:  自闭了 新开了一篇娱乐圈文接档求预收:【咱们官宣吧!】 业界精英影帝攻x阳光健气当红炸子鸡受 每对官宣的cp,总要经历那七八百次撒糖撒花cp粉拉瓜 其实不用拉,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七十八、重逢 七十八、重逢 “据了解,因为全球气候变暖,穆尼拉雪山的高度每年都在降低。据气象学专家推测,再过三百二十六年,穆尼拉雪山会彻底消失……” 耳机里还播报着穆尼拉雪山的新闻,因为一场雪崩事故,埋藏在雪下的古老文明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时之间,在考古界引发轩然大波,无数专家学者奔赴现场考察。 与此同时,穆尼拉雪山所在的亓北市,也成为旅游胜地。 陈川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再度来到这里。只是这一回,他不是来攀登雪山的。 亓北市博物馆正在展出雪山中发掘出的文物,每一样都精美绝伦,每一样都是他的旧物。 玻璃隔罩隔的住文物,却阻止不了往事回溯。 岁月早已悄然流逝,可摩罗金刀依然凛冽如故时。在这柄长刀之下,尘封着太多血泪。 陈川很庆幸,它再度问世之时,是在安稳和平的年月。如果梵笙能知晓,一定十分安慰。 讲解员带着旅游团走过来,说起发掘现场的趣事:“据说这柄刀是在一个类似于祭坛的地方发现的,据专家推测,很可能是古时专用于祭司的法器。” “祭坛上还有一颗人头和一具干尸,据推测,很可能是用于祭祀的奴隶。” 陈川听到这样的讲解,不知当哭当笑。专家们总有无数推测,只可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真相之下包含血泪,让它们永远尘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下一个展品,是销金弓。 陈川看着这张弓,心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如同有无形的手,渐渐握住心脏。 “司烜……” 陈川不禁伸手,想要再度握住它。见到它,一如见到司烜其人,陈川心绪纷繁,面容映在玻璃隔罩上,隐约还能看见泪眼。 “司烜,这样美好的年月,你为何不亲眼看看?” 博物馆管理人员走过来,在陈川耳畔提醒:“先生,请不要用手触碰玻璃。” 陈川回过神,连忙道歉,依依不舍地离转身离去。 时空早已变换,人世千载寒暑,红尘几度春秋。属于他们的记忆与雪原一起消融,只有零星的遗物还提醒着世人,这里曾有一曲悲歌。 陈川走出展览厅,买了两样纪念品挂件——摩罗金刀和销金弓的树脂制品,仿的十分精良,物有所值。 直达旅馆的大巴车已经到来,陈川坐上车,望着窗外的风景,兀自出神。 一辆黑色小轿车从与他擦肩而过,稳稳当当停在博物馆门口。 车门打开的时候,博物馆工作人员连忙过来迎接,一口一句“司老师”叫得殷勤。 “下午的讲座安排在二号报告厅,司老师先去休息室稍作调整。” 男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进休息室,摘下墨镜的瞬间,女孩们不禁看呆了眼:“没想到司老师这么年轻。” “在学术界真是年少有为啊。”馆长看见他的面容,也十分惊愕。 这位司老师何止是年轻,长相也是不可多得的。黑玻璃似的眼衬着白如霜雪的皮肤,跟周围一群考古同行根本不是一个画风。 == 陈川回到旅馆,用圆珠笔在旅游小册子上写写画画,定制明天的出行计划。 电视机上,正在直播亓北文物发掘成果汇报。陈川一边当伴奏听着,一边埋头做计划。 明天,他要去赫容山转一转,也就是曾经的戎北山。只是千年之间,沧海桑田,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当日的痕迹。 还有摩罗城,兴许摩罗城早已消失,但地下宫殿应该还保留着。如果有可能,他还想再去梵笙墓室门前,祭拜曾经的故人。 计划定好,车票买好,陈川才抬头看一眼电视。 电视上,文物发掘成果汇报已经结束,记者们蜂拥而上,把年轻有为的汇报人团团围住。 闪光灯和话筒环绕之间,陈川看见了故人的容颜—— 陈川愣在原地,仿佛一切都已静止,眼中再无其他,只有那张久违的面庞。 “司烜……” 转瞬之间,陈川几乎扑到电视上,看着他千年未改的容颜,泪水盈眶。 陈川拎起背包就奔出旅馆,登上大巴车,再度回到博物馆。 “等我……请你等我……” 大巴车一路驶去,开往遥远的亓北市博物馆。陈川坐立难安,生怕这一次错过,再也无法相遇。 -- 第138页 他又太多的疑问徜徉在心间,也有太多的思念想要说个清楚。陈川不求更多,只求还能再见司烜面。 大巴终于刹车,陈川第一个挤出去,却看见黑色轿车在眼前驶过。 他们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司烜就坐在副驾驶,如果回眸看看一眼,就能与陈川相逢。只可惜,他们还是错过了,陈川眼睁睁看着车辆远去,消失在眼前。 他们已经分离过太多次,陈川不愿就此错过。短暂的慌乱无主过后,陈川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考古队信息。如果可以,他应该去发掘现场碰碰运气。 因为文物出土,穆尼拉雪山已经不对游客开放。陈川站在隔离带外,看见零零散散走来几名学生年纪的青年人,看他们的装备衣着,应该就是考古队员了。 陈川站在隔离带外朝他们招手:“同学,你们好,我想找司老师。” “又是记者吧?”几名学生窃窃私语,臆测着陈川的身份,“司老师今天晚上赶飞机回去,已经不接受采访了。” “飞机?”陈川心中一惊,抬起大长腿就跨过隔离带,“几点的航班?”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为什么这么激动,一时谁也不敢开口。 陈川知道,一定是自己吓到了人家,努力平复心情,试图问出司烜的下落:“我是司烜的朋友,今天才知道他也来亓北市了,想再见一见他。” 陈川满脸诚恳与急切交加,看起来十分可怜,学生中间果真有人信了,透露司烜所乘坐的航班:“今晚八点,飞往恒如市的航班。” 陈川匆匆道一句感谢,转身直奔机场。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从博物馆打车到机场,大约还需要一个半小时。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路上不要堵车耽搁。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五点以后正值下班高峰期,市区车辆拥堵,把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生生开成两个半小时。 陈川抵达机场时,已经是七点半。 显示屏上提示着飞往恒如市的航班办票截止,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 陈川坐在公共座椅上,疲惫而挫败的捂住脸,几乎心灰意冷:“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千年的时光都已经错过,为什么宿命不能仁慈一些呢?他只是想,再见爱人一面而已。 陈川回到旅馆,连夜订好飞往恒如市的机票,收拾行李,一夜辗转反侧。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陈川就退了房,直奔机场。中午时分,飞机降落,陈川拖着行李,望着机场周遭的茫茫人海,突然陷入迷惘。 人海茫茫,人世匆匆,他们真的还能再相见吗? “能,一定还能。”短暂的迷惘过后,陈川又下定了决心,“那么苦难与折磨都熬过去了,还有什么能拦住我们的脚步呢?” 陈川猜测,司烜应该在学术界小有名气。恒如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有心,何愁找不到一个小有名气的人? 陈川依稀记得,那群学生的衣服上,别着博东大学的校徽,应该都是在校研究生。所以,司烜很可能在学校任教。 陈川一路搜索地图,一路同当地人打听,才搞明白校区在哪里。 这时候,已经到了8月下旬,博东大学各系早已放假。陈川赶到时,偌大的校园里,除了留校学生,几乎人去楼空。 老天爷总爱开玩笑,每次抛出线索,却又让他错失机会。 树上的蝉使劲地叫唤,吵得人心烦意乱。陈川挫败地坐在树下,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着手寻人。 “你是来接人的吗?”一名男同学走到他身边,还以为陈川是谁家的哥哥,来接人回家小住几天。 陈川摇摇头,失落地回答:“我是来找人的,可惜啊,总跟他错过。” 这位男同学还是个热心人,笑眯眯问道:“找谁呀?也许我认识。” “我找你们司老师。”陈川心底也有一点希望的火苗,“叫司烜。” “你找他呀,那你可问对人了!”男生站起来,朝篮球场招手,“陈烁,有人找你爸!” 陈烁? 陈川听到这个名字,猛然起身,心中如在擂鼓——抱着篮球的小年轻走过来,已经不再是从前一团孩子气的模样。 阿烁已经长大,满身都洋溢着青春。 只是陈川的面容已改,不再是云杉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不敢相认。 “你终于来了。” 阿烁竟然一眼就认出了陈川,脸上展颜一笑,比骄阳灿烂。 “阿烁……”陈川笑中含泪,百感交集,“他在哪里?” “在家,跟我走。”陈烁和球友们一一道别,带着陈川回家,“你所有的疑惑,都由他来解释吧。” === 阿烁打开公寓大门,兴奋地朝里面高呼:“爸,我另一个爸找来了!” 然而,里面毫无动静。 二人面面相觑,走进去找遍了客厅书房卧室,都没见到人影。 阿烁无奈地摊开手:“可能是出去了,你随意坐,本来就是自己家。” 陈川坐在客厅里,望着温馨又舒适的房子,突然发问:“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我们找过,可是天大之下,我们又能找到哪里呢?”阿烁为陈川泡好一杯茶,又说道,“我爸也一直在找你。” “或许是因为九泉灵姬的诅咒,他找了很久很久,每一次才有一丝半点进展,又随即断了线索。” -- 第139页 “所以,我们也在期盼,有朝一日你能主动找到我们。” 陈川还不知道诅咒的事情,好奇地问:“九泉灵姬又是谁?” 阿烁回答:“爸曾经斩杀过她的爱侣,因而被她诅咒永生永世不能与你相逢。”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闻门锁声“咔嚓”轻响,司烜推门而入。 陈川回眸,与他两两相望,目光交汇,难舍难分。 “你来了。”司烜看着他,亦是有千言万语,可话到了嘴边,最终说出那三个字。 “我终于找到你。”陈川起身走向他,给千年前的爱人一个拥抱。 他们打破了宿命,撞碎了时空,终于在今朝又重逢。 司烜带着陈川走入卧室,摘下一对黑色美瞳,绘着火焰纹的眸子才又重见天日。 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司烜。陈川不禁亲吻司烜的眉心,把千言万语都蕴含其中。 最后,陈川还是想知道这一梦千年的缘由:“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 司烜将前因后果尽数道来:“你所经历的事情,都是真的,不是梦幻,也不是虚无。” “时空是平行的,所有成为历史的事情,并非只存在于过去,而是每天都上演。它就像一潭死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原本永远不会改变。” “但你就像一颗石子投入这潭死水里,撞破了时空,也改变了过去。” “我本该仍被封禁在冰川水晶洞里,巫燧本该死为容晦亲手所杀,阿烁都不会出世。” “现如今,巫燧已在九泉之下执掌冰寒地狱。你回到雪域,我想与他有关。” 陈川终归明白过来,是他闯入并行的另一个时空里,改变了历史与命运:“他为什么这么做?” “大约……是因为不愿百年苦心付作东流水,不愿梵笙意志无人继承。”司烜所说的,也都是揣测,“巫燧心思诡谲,谁又晓得他究竟盘算着什么。” “我并不后悔回到雪域。” 陈川改变的,又岂止只是司烜、阿烁、巫燧的命运?他改变的,是无数被冰雪所困的生灵的命运。 司烜又说起那死里逃生的事情来:“至于我,为了铸造销金逐日,当年骨血耗尽,只有一缕残力犹在。幸而天地熔炉周遭时有灵兽出没,我便借着夺舍之法,一步一步修炼回来。”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们还能有重逢的一天。”陈川望着司烜,甚至舍不得移开眼,“你们不是虚幻,真是太好了。” “从前你时常挂在嘴边的家乡,真的很美好。”司烜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夏日悠悠,“这就是你想给我看到的‘明天’吧?” 陈川揽着爱人的肩头,呢喃耳语:“我们的明天,可不止这些。” 是啊,他们还有很多美好的明天。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风波过后,只求长久相守。 =正文完= 后面会有10篇左右番外,交代一点现代撒狗粮日常,还要正文里面没有说清楚的几个配角的往事,包括巫燧和梵笙,巫燧和司烜,巫燧和泷澈,阴山鬼母、九泉灵姬这些人 当时为了不影响正文剧情,都没来得及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写甜甜的番外!!! 我以后再也不写虐文了!!! 新开了一篇娱乐圈文接档求预收:【咱们官宣吧!】 业界精英影帝攻x阳光健气当红炸子鸡受 每对官宣的cp,总要经历那七八百次撒糖撒花cp粉拉瓜 其实不用拉,人家本来就是一家 ☆、七十九、番外:火神烤肉店 (上) 七十九、番外:火神烤肉店 (上) 陈川最近的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 首先,失散的爱人被他找了回来,其次,儿子不用养,自己长了千把年,少操了无数心。 自打重逢以后,司烜就决心辞去在博东大学的职务,回到陈川的家乡,过上安宁日子。 司烜在穆尼拉雪山文物发觉与抢救工作中表现出色,又是古文化领域的新星,辞职的消息一传开,学院院长都亲自出面挽留。 然而,从前从事这份工作,是因为想等陈川。九泉灵姬的诅咒会随着时间缓缓淡去,司烜知道,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重逢。 即便人世流转,岁月翩跹,陈川转世,他也会将人找到。 现如今,要找的人已经找到,这份体面的工作也就毫无意义。凡人追逐名利,神祇却不然。 陈川为了接司烜,开车两天,横跨三省,终于再次抵达恒如市。 夏日炎炎,有人停车在树荫下,摘下墨迹朝对面挥手。碎金似的阳光落在男人眼中,仿佛黑曜石一般灿烂。 司烜刚要拖着行李箱走过去,就见陈川一路小跑过来,率先拎箱子送进后备箱。 “怎么只有一个箱子?”陈川望向站子啊一旁的阿烁,“阿烁不去吗?” 阿烁可惜地摇摇头:“我还在博东大学念书,9月上旬就得开学了,只能寒假再去了。” “爸爸为了给我一个身份和学籍,可花了不少力气。” 由此可见,不论身份是人是神,到了现代社会,手上没有文凭那是真不行。 “好,放寒假的时候我来接你。”发车以前,陈川望着已经长成十八九岁模样的儿子,忍不住嘱咐,“照顾好自己,今天开始,你要独自生活了。” -- 第140页 阿烁冲他们挥手告别,目送小汽车走远了,才嘀咕道:“我还是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车里面,司烜坐在副驾驶,笑话陈川思虑重:“阿烁已有千岁,你竟还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 “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陈川一面开车,一面自我解嘲,“儿行千里父担忧。” 司烜不禁笑出声,望着车外的风景,心情大好地哼起歌来。曲调悠扬而苍茫,是远古而来的乐章。 这曲子陈川听过,在戎北山中的分别前夜,司烜曾在他的耳畔轻哼:“云端的雪会消融,九渊的水会干涸,但心中的爱人就像火苗,永远不会熄灭。” 司烜望向他,即便有美瞳遮掩,也掩不住眼神中的火苗:“你还记得……” “那一晚的事情,是我永生的遗憾。”如果可以重回往昔,陈川绝不会让司烜走入天地熔炉献祭。 司烜望着他,笑得满含柔情:“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的坐在你身旁吗?” “从今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 陈川握住司烜的手,紧攥着不肯松开。 司烜猛然一惊,浑身都似触电,惊呼道:“高速上单手开车,你作死啊!” === 哥哥带了个貌美如花的大帅哥回来的事情,已经被陈羽传遍全班。初中的女孩子正是对情爱懵懂而向往的年级,总有无限好奇心。 陈川是一家私人烘焙店的小老板,生意不错,有钱有闲。自从司烜来店里帮忙打点,人气似乎更高了。 陈羽总爱带着她的一群小姐妹来店里,喝奶茶吃蛋糕看帅哥。小姑娘们看见司烜和陈川,甚至窃窃私语:“真配啊。” 节假日生意最好的时候,司烜端着餐盘走一圈,都有人明里暗里要微信号。陈川偶尔看见小纸条什么的,都给一并没收销毁,绝不给闲杂人等可乘之机。 司烜却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现在已经迷恋上另一样东西——烤肉。 没错,堂堂火神,竟然败倒在铁板烤肉跟前,甚至买了一个电烤盘,过个几天就拽着陈川来一顿。 陈川酒足饭饱,开始提议:“所以,你想不想开一个烤肉店?” 司烜忽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有什么好想法?” 陈川回答:“咱们开一个专做夜市的烤肉店,只解决‘那些事情’。” 所谓的“那些事情”,就是不符合科学的怪力乱神事件。自从司烜来到陈川身边,似乎也把潜藏在现代文明下的精怪吸引过来。 比方说上一回,陈川正猫着腰调整烤箱温度,冷不丁往右一瞥,和一张惨白大脸贴面。 白刷刷如石灰墙的脸,两坨化不开的腮红点在颧骨,突然映入眼帘,啧,别提多刺激了。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陈川从一开始的细细问询缘由,到后来都只是先瞥一眼,再顺口就喊司烜。 司烜本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但千年的时光悄然流逝,失去信徒的神明也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没有信徒供奉,被世人所遗忘,他也将消散,帮助怨鬼精怪了却心愿,是活命的方法。 司烜没有其他的选择,只好说道:“烤肉店就烤肉吧,我来做老板。” 陈川早就想好了,笑眯眯告诉司烜他的打算:“我家还有一个小铺子,就在美食街中段,前几天租客退租了,正好拿来自己用。” 司烜惊诧地望向他,意味深长地说:“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富二代。” 陈川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开玩笑:“拆二代还差不多。” “明天咱们就考察一下,该装潢装潢,估计小半个月就能营业了。” 司烜是个不爱操心的,陈川愿意折腾,他就乐的清闲:“好,都行,听你的。” 那铺子虽说不大,但地段特别好,美食街中段,客流量大,做夜市再好不过。之前的租客攒了点钱回老家去了,空着实在可惜,陈川第二天就带着人去粉刷装潢了。 招牌挂上强的时候,司烜才看见硕大的四个字——火神烤肉。 没毛病,概括精准,毫无错处。 在新店开业的第一晚,他们迎来了第一位客人——一位极其特殊的客人。 === 热闹的夜市里人来人往,喧闹的欢笑与嘈杂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满是人间烟火气。 一身黑衣的男人行走在久违的人间,与周遭格格不入,仿佛一点墨汁滴入水中,却久久无法融入。 他站在新开业的火神烤肉店门前,驻足良久,不知在观望什么。 “哎呀呀,客人来啦。”陈川远远看见一个人,身影很是熟悉,还以为是朋友来捧场。兴高采烈地迎出来。 “好久不见。” 巫燧冲他挥手,无论装扮怎样改变,都还是那副自带疏离的气场。 司烜后一脚赶到,看见巫燧时,脸上神情变了又变:“你怎么出来了?” 巫燧朝新开的店铺远远一瞥,含笑反问:“怎么,难道要让你们的一位顾客站在门外谈事情?” 陈川量他也不敢搞破坏,一撩门帘,放巫燧进门:“来的都是客人,请进。” 巫燧点了两盘烤肉,一些熟菜,好像真的就只是食客。陈川一面把肉放上烤盘,一面问他:“说吧,找我们有什么事?” 巫燧甚至还有闲心点一瓶啤酒自斟自酌:“不用这么紧张,现如今,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 第141页 “冰寒地狱出事了?”司烜坐在他对面,单刀直入。 巫燧坦言:“出事了,逃出来一只饿鬼。” 陈川没听明白,插嘴问他们:“有多凶恶?” 司烜无奈地解释道:“是饿肚子的‘饿’。” 陈川听闻此话,当即松一口气:“也许人家只不过想上来吃顿饱饭。” 谁料,巫燧和司烜双双笑出来,一个饱含趣味,一个无可奈何。 巫燧冲司烜抬抬下巴:“你来与他解释吧。” 司烜说道:“‘饿鬼’,都是生前犯过大罪,死后沦落饿鬼道的亡魂。” “这些饿鬼,嘴巴只有针孔大小,无法饮食,饱受饥丿渴之苦。” 陈川正拿剪子分烤肉片,听完饿鬼的事情,不禁停手。有那么一瞬,他觉得香喷喷的烤肉都已经串味了。 司烜知晓巫燧来意,心中难免要疑窦丛生:“区区一只饿鬼而已,你冰寒地狱又不是无人可用,来找我们做什么?” “我来给你们送功德。”巫燧好整以暇地回答,“如今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没有信徒的你,还能支撑多久?” 司烜看得出来,巫燧这回并没有包藏祸心:“为什么这么好心?” “大约……”巫燧顿了顿,眸光渐深,却仿佛有一簇光亮落在瞳孔,“大约是想留下一两个故人吧。” 司烜却比他更清醒,直言道:“是不想忘记当初。” 巫燧笑了笑,大抵是感同身受。 三人聊着天,一瓶啤酒就已经见底。陈川又去冰柜里拿了三瓶,谁都没想到,他们还有把酒言欢的一天。 陈川招呼巫燧吃东西,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你都是冰寒地狱的主人了,竟还沉浸在往事里,真是念旧啊。” “如果你不念旧,今天也不会和我同桌喝酒。”巫燧说完,就与陈川碰了杯,“从前的事情,请你不要介怀。” 明天的太阳怕不是要打西边出来了?! 陈川听到巫燧所言,差点打翻酒瓶:“你变了。” “谁都会变。”巫燧忽然感叹道,“如果梵笙还在……罢了,他已经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陈川也突然惆怅,气氛忽然低迷,只闻司烜淡淡开口道:“我觉得烤肉不错。” 陈川心有灵犀,旋即招呼道:“快吃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巫燧勾唇一笑,终归染上几分烟火气。 “味道不错。”巫燧临走前,还不忘丢下几张票子压在酒杯下。 俗话说的好,到人间就得按照人的规矩行事。 陈川送走了第一位顾客,满心想着回来点钱,谁知定睛一看,顿时炸毛—— “我去,是冥币!” “巫燧,我去你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项目烦skr人 更新间断我也很绝望啊 ☆、八十、番外:火神烤肉店 (下) 八十、番外:火神烤肉店 (下) 传闻中,生前多行不义之人,死后便将堕入饿鬼道。 所谓饿鬼,虽与饿死鬼只一字之差,意义却截然不同。饿鬼嘴巴只有针孔大小,无法饮食,饱受饥丿渴之苦。 “长成这种样子,难道还敢走在大街上?” 陈川站在夜市里,看着人来人往,没发现一个有异常。 司烜却说:“饿鬼只有嘴巴与常人不同,戴上口罩遮掩,就什么也瞧不出了。” 这样一来,目标更难锁定。陈川揪心地望着茫茫人海,看谁都不像鬼怪。 “你也别心急,饿鬼只能夜晚出行,夜市美食又多,一定会走漏行踪。” 正巧来了几位客人,司烜说完,就忙着去招呼。 陈川也泡好两杯荞麦茶,送到小情侣手边,笑呵呵同他们寒暄。 不多时,烤肉的香气就徜徉在铺子里,兜兜转转半晌,透过门帘缝隙传出去。 街角巷子里,路灯突然一闪,在不安的电流声中彻底熄灭。漆黑的夜幕下,有什么躲在暗处窥伺,漆黑的瞳孔间或闪烁血色光芒。 烤肉店里,日光灯“嘶嘶”作响,电流不安地闪烁。店面里,灯光忽明忽暗三五回,终于彻底熄灭。 “怎么回事?!” “停电了?” “黑漆漆的,真吓人……” 食客们纷纷惊呼。 陈川察觉到不对劲,胡编乱造说是跳闸,半价优惠送走了客人。 客人一一走干净,司烜却没有关掉烤盘,反而夹起一块厚切五花肉丢上去。 司烜在黑暗里淡定烤肉:“坐下来吃。” 陈川回应:“好嘞。” 谁料司烜却说:“不是你,是躲在橱柜里面的那个。” 话音刚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烤肉店里,半人高的橱柜“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门。 陈川循声望去,看见黑暗的更深处,闪烁着一对血色星芒。 这是……一双眼睛?!陈川惊出一身冷汗。 相较而言,司烜就十分淡定,甚至一个劲招呼不速之客来吃烤肉:“过来。” 陈川低声问他:“这就是从巫燧手中逃出来的饿鬼?” 司烜回答:“开门做生意,上门的都是客人,先招呼她一顿。” “话是没错……”可陈川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与此同时,藏身在储物柜的饿鬼已经走出来,匍匐前行,鼻息里还发出类似于野兽的呼噜声。 -- 第142页 比起从前在另一个世界经历的种种,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可依旧瘆得慌。 陈川不禁吐槽:“你还真是什么客人都一视同仁。” 饿鬼匍匐在火神脚边,不敢造次。 “坐。”司烜很淡定,甚至还像招呼客人一般招呼上她。 饿鬼在坐与不坐之间犹豫,直到大家都感知到司烜的不耐烦,她终于挑好离司烜最远的椅子坐上桌。 司烜的眼睛能看穿黑夜,黑暗之中,手里的那块五花肉正滋滋冒油,火候分毫不差。他把肉片送到盘子里,推到饿鬼面前。 诱人的香气徜徉在鼻息里,饿鬼憋在嗓子里的呼噜声比刚才更响了些。 这些东西都惧怕火神,陈川这般想着,出言劝道:“你放心吃吧,他要是想伤害你,你现在没有机会坐在这里。” “可是……我无法进食。” 她的声音也是闷在口中的,仿佛嘴唇粘粘为一体,怎样也无法分开。 司烜倒上半杯冰啤,自斟自饮,相当悠闲:“看来,逃走的饿鬼就是你了。” 陈川借着门外路灯的光亮,隐约看见,这个女人由始至终垂着头,干枯而毛躁的长发挡住她的侧脸。 司烜说,恶鬼的嘴巴只有针孔大小。 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仗着火神在身边就想作死,陈年和司烜挤坐在同一张长板凳上,正对面女鬼。 来到此地必然有事相求,陈川思忖半天,却不明白她铤而走险的缘由:“你找上我们,一定不是来自投罗网的吧?” 女人说话声闷闷的,只有两颊鼓动:“我一直在冰寒地狱赎罪,好几百年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要爬上满是冰棱倒刺的冰山,一路被老鹰追逐、啄食。我从不曾抵达过山顶,总死在半山腰。等到转醒,便又启程爬山,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鬼差说我是有罪之人,还尽人世孽债之日,便能登上冰山之巅,再入轮回转生。” “可是,我失忆了……我不记得我曾犯下的罪孽。” 陈川终于明白她的打算:“所以,你拼死逃回人间,是为找寻记忆?” 女人点头,“几日前,我重回人间,却发现一切都变了——神明不再被人供奉,大多数人都失去了察觉到鬼的灵性。” “我兜兜转转来到这里,被神明的气息所吸引,想来碰碰运气。” “你的记忆被封印了。”司烜抬手,指着额头说道,“在这里,有一个咒。” 原来,司烜早就看出症结所在。陈川忙对女人说:“等我们帮你找回记忆,你就得乖乖回冰寒地狱去。” “谁说一定帮她解开封印了?”司烜与陈川道,“这得看她的意思。” 陈川点点头,问她:“你怎么选?” “我的记忆被人施法封存了?” 女人不敢置信,但除了火神所说的原因,再没有其他说法能解释她忘记生前罪孽的缘由。 司烜睥着她,幽幽道:“有些时候,忘记未尝不是福气。” 听到这话,陈川一怔。 如果说忘记是福气的话,梵笙、巫燧、司烜的故事,何至于纠缠至今呢? 如果忘记是福气,他对司烜的心念不改,就都变成了痴傻。 因此,司烜的这句话,陈川不能苟同。 他甚至还有些不高兴,生闷气一般拿起酒杯,狠狠灌一口啤酒。现在的陈川,已经没心思理睬那只饿鬼,只想晚上在别的地方对某神“严刑拷打”。 司烜地夺回酒杯,提醒他:“我喝过的。” 陈川淡定地抢回来:“咱们谁跟谁?” 司烜叹气,转头又问女人:“你考虑好了吗?” 女人鼓起极大的勇气,回答他:“我不想再糊涂下去,终日生活在炼狱里,却连罪孽都不知晓。” “好,如你所愿。”司烜拟二指为笔,拟咒诀投入其眉心之间,“寻回记忆之后,便回冰寒地狱去吧——” 女人的记忆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展现在眼前,只一瞬间,店铺里光亮大盛。陈川双目刺痛,再一睁眼,便发觉置身于幻境之中。 “这是……” 他环顾四周,之间身处于农户人家门前,脚下土地干裂,早已寸草不生。 看来,这里闹了大灾荒。 司烜亦是来到此地,与陈川说:“我们都在饿鬼的回忆里,且看一看她的前尘往事。” 神明无法对饥荒饿殍感同身受,但陈川作为人,终归无法做到无情。 随着一声婴孩啼哭骤响,门外枯树上的乌鸦都被惊得飞起。 在不知名的朝代,有这样一处村落遭了旱灾,草根树皮都被吃完。但神明仍未开眼,不曾降下半滴甘霖。 陈川看见,破茅屋里,有男人抱着孩子走出来。这庄稼汉一身粗布衣衫上都是补丁,饿的面黄肌瘦,薄薄一层皮贴着面颊,凹陷成一片青黑色。 他一边抹泪,一边发狠,将孩子交给了人牙子,换得几两碎银。 紧接着,眼前的场景如砂砾般风化。陈川再一抬眼,看见的是天上明月高悬,人间画舫河灯。 好一个繁华盛世。 只是,前后两个人场景未免相差的太大了一些。陈川不解,正要发问,却听司烜道:“那女婴必是被人卖到了此地。” 他话音刚落,便听画舫之上有人惊呼:“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 第143页 陈川与司烜先后登船,却不曾看见凶案。原来,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婢女胡乱求解。 花魁游湖被毁了相貌,鲜血染红了她葱白手指,正沿着指缝沁入衣袖。 “不中用了,真是造孽,一十五年的银子都算喂狗了!” 鸨母捶胸顿足,但女子却颔首轻笑。 陈川越来越看不明白:“这算怎么回事,没头没尾的。” 说话间,又是一阵风云变幻。 再一睁眼,他与司烜同在一片火场之外。 烈焰之中,无数人嘶嚎哀鸣,只有一人笑声朗朗。 这是一个女人的笑声,含着决绝与凄厉。陈川隐约看见,这是刚才画舫上的花魁,她在火海中起舞,衣袂翻飞,仿佛是淬了毒的剑刃上开出的花。 下一瞬,天地一片寂静。 陈川只觉得眼前黑漆漆,愣了半天,才发觉已经走出幻境。 现在,他和司烜正坐在断电的店铺里,对面还有一只饿鬼。 刚才的三段场景,陈川看得似懂非懂,司烜却似乎猜到了什么。只听司烜问她:“你可想起什么?” “我……我杀了他......”女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猩红的双目渐渐流下血泪,“我杀了他!” “我亲手烧死了我最爱的人……” 司烜依旧很淡定,说话时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那个人辜负了你,对不对?” “我为了他划破脸颊以保贞洁,他却另娶他人……是富贾人家的千金……” 女人当真什么都记起来了:“我为了他,沦为最劣等的仆婢,饱受欺凌。寒冬时浆洗衣衫,生了冻疮,手指一寸寸开裂,骨节都变了形。” “我的脸也烂了,鸨母不请大夫来医治,那处伤化脓翻裂,惨不忍睹。” “他说过,会为我赎身的,他说过的!” 陈川听惯了古代痴男怨女的故事,还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但他食言了。” 万万没想到,女子却说:“不,没有,他不曾食言。” “那一年,他病重了,所以才不能来找我。他是不愿成婚冲喜的,也早被绝症耗尽了心力。” “于是,我们相约自丿焚了。” 陈川回想幻境,仍有不解的地方:“你们相约自丿焚,为什么还要旁人哭喊?” “我们不曾料到,那一夜北风骤起,火势蔓延不受控,居然烧死了周家一十三口。” “自丿焚是我的主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罪孽!” “我愧怍难当,无颜再见周公子……为了赎罪,我恳求鬼差洗去我的记忆,让我永生永世、千年万年,都在冰寒地府服刑。” “我都记起来了,是我罪有应得!” 说到最后,女人泣不成声。 饶是司烜,仍不免长叹:“如果能忘记,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你已寻到答案,还是快回冰寒地狱去吧。” 那饿鬼起身,匍匐于地,长扣三声。紧接着,慢慢化作无形,回该回的地方去了。 “走走走,关门歇业。” 陈川一看手表,已经凌晨一点。 司烜也打了个呵欠,说起来,大约是跟活人厮混久了,他也养生了生物钟、 凌晨一点,该睡觉了。 然而,回到家后,陈川按着他折腾了一宿—— “嗯……你发什么疯?!” “再给你一次纠正错误的机会,忘记过往,是不是福气?” “你居然为了这个不高兴?” “如果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就把我忘了?” “不会。” “真的?” “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年末倒计时完结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爱你们哟,比心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