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戒》 第1页 《婚戒》作者:两百斤道长【完结+番外】 简介: 【混血贤惠人妻受x绅士冷傲总裁攻 (HE,伏笔多 (虐渣攻,我是认真的! 傅观宁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跟自己暗恋了十一年的学长互带婚戒。 他以为自己是被幸福砸中了,没想到结婚当晚,丈夫以为他另有所爱,坦言今后各自追逐各自的白月光,只做表面夫妻。 为了不被对方彻底推开,傅观宁只好隐藏自己的感情,小心翼翼逐步靠近。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然而一通电话,又叫他梦醒…… “观宁,你这是……” 丈夫看着他撸走两人的戒指,一并丢进垃圾桶,瞠目结舌。 他笑笑:“这戒指你摘摘戴戴太麻烦,这一次摘下,就不要再戴了吧。” Tips: 1.追妻火葬场√先婚后爱√暗恋成真√ 2.攻受都有性格缺陷。 3.如觉有异,定是伏笔 *温馨提示~作者是埋伏笔狂魔,跳着看文会失去很多乐趣 标签: 主受 人妻 先婚后爱 HE 第1章 新婚·夜 夜幕降临,A市最豪华的婚庆会所中,宴厅却是亮如白昼。 宴厅内,身着白色礼服的傅观宁站在台中央,和丈夫一起接受司仪的提问。 “可以告诉大家,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傅观宁腼腆地笑了一下:“我们读的是同一所中学……” “这么说,两位是青梅竹马的校园恋爱吗?” “没有,那时候先生是高三生,非常有名气。但我是插班读的初三,跟他交集不多的。”傅观宁转头看向自己高大英俊的丈夫温凛,杏仁色的眼睛被灯光照得特别亮,一如他十五岁时看到学长的模样。 “过了十一年重聚成为夫夫,真是奇妙的缘分啊。”司仪接着问道,“听你的口气,是你先喜欢上他的吧?” 傅观宁点点头:“嗯,我先的。” “哦~”司仪饶有兴味地追问,“那初吻也是你主动吗?” “……”面对台下众人的目光,傅观宁有些心虚,挽着温凛手臂的手紧了紧。 他跟丈夫还没接过吻啊。 唯一的亲吻,还是之前在证婚仪式堂中,温凛握住他的手,嘴唇轻轻触了一下他手上的戒指。 “初吻是我主动的。”温凛笑着看了他一眼,一派温和道,“我的妻子个性有些害羞,必须是我主动。” “那么,我们掌声有请英俊的新郎,给大家讲述下他们的初吻故事!” 温凛握着话筒,等到掌声潮落,落落大方地坦白道:“其实,这个初吻我是偷亲的,我妻子并不知情。” 傅观宁:“诶?” 温凛侧过身,含情脉脉地与他对视:“大家也知道,我们感情真正发展还是在相亲之后,也就是几个月之前。有一次约会的时候,我送他回家,他在车里睡着了,手里紧紧抱着我送他的礼物,脸红通通的,样子特别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吻了一下。” 说到此处,温凛伸手拂了一下他的额发,“不知道当时如果你醒了会怎么样。” 要不是很确定两人那唯一一次约会中,自己兴奋得根本舍不得合上眼,傅观宁估计真就信了这套说辞。 然而明知是假的,他还是很没出息地心跳加速,脸上发烧,甚至还想捂脸偷笑。 没办法。一眼望过去,他看到的是温凛一派温润的神情,洁净的下巴,轮廓迷人的喉结,比例优秀的宽肩窄腰被包裹在剪裁合身的青黑色西服之下,扣得十分妥帖的衬衫袖子贴在皮肤上,露出一道白边…… 比十一年前的模样更叫他心动。 他甚至都后悔自己那天没有在车上装睡,万一装一下丈夫真的亲上来了呢? 司仪见状,趁机道:“果然和新郎说的一样,已经开始不好意思了呢,不过新郎提问了,您是不是要表态一下呢?” 他张开嘴,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轻微发颤:“要是醒了的话……就会更早一点结婚吧。” 司仪抓着他们又问了几个问题,傅观宁慢慢跟上了温凛的节奏,还算对答如流。之后侍者端来酒杯,他们下台挨桌向宾客敬酒。 人多的场合傅观宁不常去,为免出纰漏,他提前背了一堆敬酒词,通过照片和资料记牢了每一位来宾的身份。然而在敬了七八桌人后,他的存货就用得差不多了,而他本人早已不胜酒力,思绪开始发飘。 察觉到了他放缓的步伐,温凛不着痕迹地托了他一把,轻声道:“你还好吗?” 宴厅的水晶吊灯过分明亮,让傅观宁感到了目眩,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强打精神露出一个微笑:“我能撑住。” “话由我来说,酒你象征性喝一点就好。”温凛低声嘱咐,同时抽出手来挽住他的腰。 “嗯。”傅观宁心头一甜,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时过境迁,温凛依旧像他们初遇时那样,温柔而可靠,即便只为这一缕温柔,他今天也要撑到最后。 傅观宁想着,暗自掐了自己一把,随即迎来了又一波车轮战。 “谢谢各位百忙中抽空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傅观宁忍着眼角的酸痛,笑意宴宴地听着丈夫和宾客们对话。又敬过四五桌后,他的胳膊已经被掐得麻木,注意力也难以集中,最后几桌全靠温凛多喝来换他抿一小口。 -- 第2页 灯光让他倍感眩晕,他却在这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感到了满足。今日的场景他幻想过很多遍,如今耳畔的一声声祝福和丈夫有力的臂膀告诉他,一切都成了现实。 热热闹闹送走宾客,他薄泪朦胧地从宴厅退出来上了车。 车内的灯暗着,从最亮处到最暗处,傅观宁眼前只有一抹全然的黑。他听见司机替他关上车门后,便闷不作响回到驾驶位上,而后排另一边的车满打开,温凛坐了上来。 “以后不能喝要早点说,不要硬撑。”温凛的声音离他有些远,吐息里的酒精味道却顷刻弥散到了他的鼻端。 “好,我会注意的。”傅观宁摸索着真皮座椅,慢慢挪向丈夫,可是没有摸到对方的手,“我这里还有些解酒糖,你吃吧。” “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儿。” 温凛拒绝的声音淡淡的,透着难以忽略的疲惫,傅观宁听得心里一顿,把手收了回来。 车上了高速,傅观宁的眼前终于有了漆黑之外的颜色。 橙黄的灯光照亮了身侧人的脸,眉间的刻印和睫毛的阴影都显得很浓重。傅观宁看了一会儿,把口袋里的三颗解酒糖重新拿出来,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撕开糖纸,把它们一起放进口中,胡乱地咀嚼了一番,吞咽下去。 温凛睡了,他就必须清醒,他得照顾为自己挡酒的丈夫。 二十多分钟后,车停在滨江大道边的一栋欧式别墅门口。 傅观宁回过头,发现温凛恰好醒来,两人便一前一后地下车。 门厅处的亮着暖色的灯,他们还未拾级而上,管家便开门出来迎接。走到门口时,傅观宁抚摸了一把挂在门上的花环,花香和露水沾了一手,他心中隐隐一动: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了。 他们新房在二楼,中央是很大的一张床,也不知是遵循了谁的吩咐,米白的被面上被撒了几十瓣红玫瑰,跟素色的装修风格不是太搭,但也为房间增添了一抹鲜艳与温暖。 傅观宁站在床尾,看完床,满怀着喜悦和羞涩地转头去看温凛。 可他看到的,是一个脸上褪干净笑意的丈夫,一个眸光带着疏离的“陌生人”。 不知怎的,傅观宁心尖飘起一丝慌乱:“温……” 他嘴唇动了动,又没了下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才好。 “直呼名字便可。”温凛将婚戒取下握到手心里,然而丝毫没有脱衣服去洗澡的意思,“开诚布公谈谈吧。我调查过你,知道你有喜欢的人。” 傅观宁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式发言弄得一头雾水,杏仁色的眼睛眨了眨,方才知道温凛是误会了,赶紧澄清:“是,但我喜欢的……” 没想到温凛硬生生打断了他。 “我也有喜欢的人。所以,结婚之后我们各自追寻各自想要的感情生活就好。分寸方面,我想你也有数,外人家人跟前,有什么需要,我们提前联系,互相配合,等到以后时机成熟,离婚也未尝不可。” 傅观宁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时间静止,头脑空白,他定在原地,两只眼睛盯着温凛,看他低下头,将戒指放进口袋。 无视他的震惊,温凛自顾自将对话收了尾:“你应该累了,休息吧,我从今往后就睡隔壁套间书房,这里你随意使用,晚安。” 他匆匆离开新房,眨眼便消失在了傅观宁的视界里。 仿若从未来过。 第2章 见光死 傅观宁在原地站了整整五分钟。 热成烙铁的一颗心,受了兜头的一泼冰水,嗤嗤作响,在他耳边。 回过神来,他苦涩地一笑。 他不是不知道温凛心头有白月光,只是侥幸地以为对方已经有了放下的想法,才会和他结婚。今夜的幸福美满,是温凛用锦簇花团与辉煌灯火精心包裹起的谎言,一如他在台上编造出的每一句话,完美,触动人心,让人信以为真。 傅观宁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洗的澡,又是怎么上的床。他没有流泪,只是睡不着,大睁着一双眼睛躺在床上,躲在被子底下摩挲着手指上的钻戒。 他后悔提前吃了那么多解酒糖,如果他没吃,或许一早便睡着了,那样他便不必听那几句戳心戳肺的话。 虽然该来的迟早要来,但他至少不必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去面对,他还可以多快乐一会儿。 饱满的钻石摩擦得指尖生疼,他仍然不知疼痛地一遍遍摸着。 待到钻石快被他摸成一块鹅卵石的时候,他终于睡着了。 床头木质电子钟显示“10:16”的时候,傅观宁醒了。 头脑木木地坐起身,他看到被子上的玫瑰掉了好几瓣在地毯上,剩下的全滑向了空着的另半张床。阳光从薄纱窗帘的每一个隙孔中透进来,暖光下的玫瑰花瓣深红中带黄,像白色皮肤上的细小伤口中渗出的血。 傅观宁扶了一下额头,下床将花瓣一片不落的拾起,撒进抽水马桶中冲走了。 洗漱完毕,他回到卧室,掀开窗帘的一角朝外看。 外头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放下窗帘,傅观宁折回盥洗室,像往常一样,给自己涂了层轻薄的防晒。 盥洗室的镜子映she出的一身瓷白无瑕的皮肤,巴掌大的面孔和纤细的脖颈涂过防晒之后,那皮肤越发近似瓷人,走出去不知多少女孩子艳羡,傅观宁看了,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 第3页 温凛喜欢的不是这种面孔。他喜欢那种健康的、有光泽的蜜色皮肤,最好颊上有酒窝,笑起来又深又甜,就像司远那样。 司远就是温凛“喜欢的人”。 认识温凛不久后,傅观宁就认识了同样是校园知名人物的司远。在学校流出的传闻八卦里,司远个性爽朗坦率,综合能力与温凛不分伯仲,样貌也帅气迷人……跟自己相比,天差地别。 不欲再看自己苍白的脸,傅观宁打开镜柜,从里面拿出一只小药瓶,叹了口气。 药瓶里装的,是治疗光敏性皮肤病的药片。为着这个“见光死”的病症,傅观宁从小只在阴雨天和晚上出门,如果有事非出门不可,他就要做一套全副武装:抹一层厚厚的防晒,打一顶黑胶遮阳伞,再戴一副墨镜,最后添一辆专车接送。 上学的时候,他鲜少参加室外活动。等到了上班的年纪,家里人给他安排了公司里一处闲职,大部分工作待在家里就能完成,只要他乐意,一周出门一两趟就够——完全是当代社畜最羡慕的工作生活。 同时也意味着,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变成温凛喜欢的样子。 傅观宁低头看向自己的婚戒,顶端的蓝钻用了玫瑰型切割,纯净有余,火彩不足,像一只眸光黯淡的眼睛,寂寥地与他对视。 他回到房间,从还未归置妥当的行李中找出一块擦钻布,打开台灯,迎着光轻轻擦拭起手上的戒指。 钻石在灯光下变得透亮,折射出的光芒有些晃眼,傅观宁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吸吸鼻子,把戒指重新戴到无名指上。 但是真正和他结婚的是我,不是别人,至少,我对他而言,也不算一个很差的选择吧? 我学历性格长相也很好的,平时带出去不丢人,待在家可以帮忙料理家事,以后还能边工作边带孩子,最后两点司远肯定没法比,一来他是标准的事业型男人,二来他并不爱温凛,要不然他们认识那么多年,早该在一起了。 ……对,至少在爱这方面,他能完完全全地赢过司远。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日子久了,温凛总会知道自己的好,还有自己那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 傅观宁做了个深呼吸,给眼睛滴了点去红血丝的眼药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地下楼去吃早午餐。 温凛去公司上班,此时并不在家,他只看到了留守的管家和保姆。 “先生几点出门的?”他问管家徐伯。 “七点半。”徐伯笑笑,“孙少爷向来起得早。” 傅观宁点头,默默记住了这个时间:“那回来通常是什么时候呢?” “这就不一定了,孙少爷他时不时会加班。” “知道了,谢谢您。” 吃完饭,傅观宁写了一份食物清单给管家,转身上楼,打开电脑投入了工作。 晚间,傅观宁披着毯子,正襟危坐于客厅沙发上看外国小说。他这一坐就跟生了根一般,三个小时也没挪开一步,只是两只眼睛并非只关注着书,时不时要抬起来看向玄关处。 也盯过手机里那串电话号码,不过终究是没拨出去。 照理来说,新婚第二天,该回家的啊。 他没等到温凛,管家徐伯倒是先一步来了:“孙少爷今天刚升任,事务多,只怕回得晚些,您累了可以 先去客房歇歇,等他回家,我再来喊您。” 傅观宁对徐伯笑了笑:“没事的,我不累。他晚上有吃夜宵的习惯吗?” 徐伯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一般不会吃。您饿了吗?需要厨房做些什么?” 傅观宁摇摇头:“我不饿,劳烦您拿一套玻璃茶具来。” 崭新的茶具拿来了,他将自己婚前买的一系列花果茶拿来,配好放进茶滤筒,再将之放进茶壶中加水。 温凛于半小时后迈进了家门。 迎接他的是一股暖风,风中浸透了浓郁的花茶香气,客厅的光线很暗,只亮着一盏银色的落地灯,灯下沙发上坐着傅观宁,傅观宁面前有只玻璃茶壶,正放在一截圆圆的白色蜡烛上炙烤着,透过水汽能看见内中浮动的泡泡。 傅观宁合上书,把身上软绵绵的毯子放到一边:“回来了?” 温凛神色淡淡的嗯了一声,混着一点鼻音。 “喝一杯吗?如意波斯混合苹果玫瑰,”傅观宁向他介绍,“暖胃助眠,还能加速感冒康复。” 温凛的目光从茶壶扫到他膝盖上那本《哈扎尔辞典》,嘴角模板化地微微翘起:“谢谢,我就不用了。” 徐伯在一旁接过温凛的公文包,跟着主人朝楼上走,上楼梯前看了傅观宁一眼。 傅观宁拿起玻璃茶壶倒出一杯浓郁的茶汤,然后用灭烛罩盖上了那颗豆子大小的火苗。 第3章 早餐 第二天傅观宁起了个大早。 他下楼走到客厅时,正碰上管家在清理走廊上已经有枯败迹象的装饰花卉。 管家跟他道了声早,他指了一下楼上:“先生起了吗?” “还没起。”管家连忙脱下手套,“您稍等,我去通知厨房做早餐,一会儿就好。” 傅观宁摆摆手:“不急,昨天让采购的食材到了吗?” 管家若有所悟地点头,脸上的笑纹深刻了起来:“到了到了!十分钟前刚刚运来,菜都还水灵着,肉也是新鲜的。” -- 第4页 二十分钟后,穿戴整齐的温凛下楼走向餐厅。 他坐到位子上,按响了桌面的铃。保姆一听动静,从厨房端了两碟爽口小菜出来:“温先生您稍等,粥马上送来。” 温凛翕动两下鼻翼,觉得厨房里的味道特别香,就问:“菜谱变了?” “是。”保姆笑着,用托盘端来粥,温凛舀了一勺,熬软的米粥里有一小段一小段的芹菜根、一粒粒饱满粉嫩的虾仁,以及翠绿的几点小葱,口感温糯鲜滑,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了。 昨夜工作辛苦,消耗极大,遇到美食,温凛不出声地迅速吃了大半碗粥,然后简单地夸了一句:“味道不错。” “您喜欢就好。”保姆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不过这不是我做的,是傅先生做的,说是寒露之后,喝点芹菜虾仁粥可以滋阴润燥,因为您感冒了,还特意加了些姜汁进去。” 温凛闻言放下勺子,视线移向了厨房。 傅观宁正端了一小锅糖水荸荠从厨房当中出来。 “荸荠来一点吗?这两日天气干燥,好补充水分。”傅观宁边问边揭开锅盖,一连盛了两碗荸荠,雾气从锅里冒出来,染得空气香香甜甜的。 隔着雾气,傅观宁听到自己丈夫淡淡地说道:“你今天起得挺早。” 傅观宁心里一酸。 不早起怎么办呢?睡懒觉的话,我们能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然而他面上没有露出一丝酸涩,只是浅笑着把其中一晚放到温凛面前:“饿醒了,就起来做点吃的。” 他坐下来,准备享受几分钟和丈夫共同进餐的时光,谁知温凛拿纸巾擦了嘴,站起身便走,连句“再见”也没有。 傅观宁看着温凛剩下的粥,手不自觉地捏紧了瓷勺,在雾气的掩护中红了眼眶。 管家送温凛上班去了,刘姨看气氛怪怪的,赶紧躲回厨房里刷锅去了,餐厅顿时就剩了傅观宁一人,脆生生甜津津的荸荠嚼在嘴里,也失了滋味。 傅观宁吃了半碗荸荠便不敢再开口了。 喉咙中酸胀着,他咬紧下唇,生怕自己一张嘴,一片破碎的心就会从喉中滚出来。 他走出餐厅,正逢管家送完温凛返回,见到他便道:“孙少爷让我转达,说是您以后想吃什么直接跟刘姨说就好,不必亲自下厨。” 这话的字面意思甚至带点宠溺,然而见到他漠然离去的傅观宁,又怎会不懂那言下之意——温凛不愿和他有过多的交集,不想受他任何好处。 又或者,他口中的这些话原本就是冷淡的,是管家修饰了词句,让它听起来不那么伤人。 “……知道了。”傅观宁用很轻的声音应了声,“那锅荸荠我一个人喝不完,你跟刘姨分了吧。” 温凛步履如风,经过门口那棵结霜的红枫时,叶片都被刮得颠了几颠。 开车的司机也是他的助理,从内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您一会儿要参加剪彩仪式,需不需要来粒薄荷糖振奋精神?” 温凛揉了揉眉心,缓和了面色:“不需要。”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温少爷,下周末十四点半同学聚会,赏脸参加一下?” 温凛公式化地回复道:“我看看日程安排再回复你吧。” 他正要挂断电话,对方忽而又说了一句:“哎,对,司远可答应来了,还说给我们带点伴手礼……反正,你认真考虑一下啊。” “好。” *** 晚上,傅观宁依旧坐在客厅里看书,茶几上的茶具换成了一支香薰蜡烛,木质调里夹杂了辛辣的味道,很是提神;手中的书依然是昨日那本,只不过文字从眼前划过,竟是进不到脑内,因为每一个词都被脑海中浮现的景象给压了下去。 一整天了,傅观宁眼前看到的都是温凛擦嘴,起身,无声离去,目光甚至不在他身上作一丝停留,随后画面重新回到温凛坐着喝粥的时候,再擦嘴,起身……循环播放,无休无止。 努力踏出去的那一步,还未见成效,自己就先被丈夫讨厌了。 不过也对,他以为我另有钟意之人,这样的我,和他结婚之后却那么快就学会找存在感,要当家中的主人,不是轻浮随便,就是心机深沉。 如果那晚及时澄清误会的话…… 不,就算他知道真相,恐怕也只会避得更远。 温凛不是随便消费他人感情的人。高中时不少人向他表白,被拒后便一直被他礼貌地疏远到毕业,那都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叮咚——”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了傅观宁的思绪,他停下机械性地翻阅,扭头看向玄关,下意识心脏一滞,眼前一亮。 然而这光亮没维持太久,又迅速黯然下去。 能按门铃的,又怎么会是温凛。 管家跑去开门,进来的果然是提着一盒礼品袋的助理。 对方毕恭毕敬地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喊了他一声嫂子。 傅观宁这两日偶尔和管家闲聊,知道他是温凛的远房表弟,就同他寒暄了几句,才问道:“过来拿文件吗?” “对,再拿几件衣服。”助理有点不敢看傅观宁的眼睛,“温董这几天比较忙,都宿在公司。” 他说完,赶紧将手中的礼盒奉上,希望它能稍微平息一点对方的不悦:“温董让我带给您的点心。” -- 第5页 傅观宁瞧了一眼包装上精美的古典彩绘图样,明白丈夫是要借此,把早上欠他的一碗粥人情还给他。 “大概宿几天呢?” “得要……五六天吧。”助理答得有些尴尬。虽然他一早晓得表哥本质是个会笑的工作机器,跟傅小少爷结婚也是遵从了温老董的意思,但新婚燕尔的把人冷落成这样,真教他这传话的难开口。 好在傅观宁只是微微笑了笑:“知道了,你去忙吧,辛苦你跑一趟了。” 遣走了助理,傅观宁从袋中取出礼盒,上面的价签未摘,数字有好几位。打开盒子,里面分门别类装了四样点心:榴莲酥、花生酥、坚果小方、核桃软糖。 傅观宁又盖上了礼盒。 他不爱吃坚果,更讨厌榴莲。 不过选礼盒的人不会是温凛,只会是助理,所以只能说是太巧了。 第4章 一线温柔 核桃软糖是朦胧的甜里夹杂了鲜明的苦涩,傅观宁勉强吃了一块,当真是欣赏不来,便默不作声地提着礼盒上楼去了。 这日过后,阴雨天气来了,傅观宁上班比平时勤了些,下班后却不在外头逗留,只按部就班地回家,洗澡,吃晚餐,坐在客厅里看书喝茶,偶尔点一支香薰蜡烛,气味却换成了甜暖的琥珀,嗅着让人感到神思安宁,能够短暂地忘却一些烦恼。 既然托助理传达了那样的消息,丈夫自然不会在期间回来。傅观宁知道自己身处此地意义不大,可他习惯了坐在这里等待,哪怕这种习惯才养成了两天,他却理所当然地适应并延续了下去。 偶尔他也会想,万一温凛突然回家呢?或许公司的工作被提前完成了呢? 能够看到丈夫回来,他自然是开心的,可丈夫回家第一眼见到的是他,估计只会感到厌烦。 傅观宁摇摇头。自己怎么还把那种话当真了。“工作忙”是个不见面的借口,是丈夫为了阻止他靠近建立的高墙。若非还要在亲戚朋友前做戏,恐怕外宿的时间就不是五六天了。 不同的声音在傅观宁脑海中打架,最终他乏了,干脆给自己划了道时间线,不论温凛回来与否,时间一到他就上楼,这样他等也等了,躲也躲了,就没必要再纠结。 周六晚上,他照例在厅里看书,只是不像最初那般正襟危坐。经过几日的等待,他的心渐渐不再摇摆,反而能够真正沉浸到书中描绘的荒诞爱情故事中去。 兴许是夜太安静,灯光太昏黄,沙发太软,姿势太舒服,傅观宁在香薰带着湿润奶感的气味中慢慢放松了神经,趴在靠垫中睡了过去。 他刚睡着没多久,温凛就裹挟了一身寒气回了家。 入秋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尤其A市昼夜温差大,羊绒西服根本抵御不了寒气,温凛不过站在门口接个电话的功夫,一双手就被冻了个冰凉。 管家已去厨房倒热茶,温凛拖着疲惫的身躯,昏昏沉沉走向客厅,及至走近了,他才发觉沙发上躺了个傅观宁。 躺也不是好好地躺,对方微微蜷缩了单薄的身体,面孔贴着深色的靠枕,显得过分白净,像个瘦弱的病孩子。身上被毯子乱七八糟地裹了两圈,一只手从中伸出来抚在书上,泛黄的书页被毯子压出了折痕。 面对眼前的凌乱景象,温凛当即皱了眉。 *** 傅观宁醒来时,蜡烛罐内的火苗已经熄灭,手里的书被端正地放在茶几上,身上除了毯子之外,还盖有一条厚被。 洗漱完去餐厅吃饭,正巧遇上管家,他便冲对方道了声谢,对方却笑眯眯地说:“不是我,是孙少爷给您盖的。他还让我们提醒您看书别太晚,早点上楼歇息,免得着凉。” 傅观宁呆了一呆,下一秒惺忪的睡眼突然间有了神采:“他回来了吗?” 虽然是询问,他的心已经认定了某个答案,手中的筷子放下了,脚尖也冲着门,仿佛只是在等对方的一个肯定。 “昨晚回来过,半个小时前又去公司了。”管家的笑容里透出一点遗憾,“孙少爷连轴转是常有的事,原来在大宅的时候,忙起来他也常常不回家。” 他本意是想告诉对方温凛不是故意冷落他,但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把人说的没了盼头,于是悻悻闭了嘴。然而傅观宁却没有觉出太多遗憾,苍白的脸上甚至多了几分血色与笑意,他感到了一种放松的快乐——原来温凛说忙并不是在敷衍,自己也并没有被讨厌! 新发现顿时让他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重拾了信心和勇气。 前几天丈夫拒绝他的靠近,或许是纯粹的心情不好吧?毕竟跟自己不爱的人逢场作戏一整天,那种感觉,毫无疑问又累又糟糕,自己眼巴巴地赶上去,不给人一个缓冲的余地,是自己不好。经过这么多天,温凛已经冷静了,起码有意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这就说明他还是有希望的。 有希望就好,他已经等了十一年,也不在乎再多等个把月,只要每一步踏下去都能靠近丈夫一点,他就很满足了。 周六过去后,温氏夫夫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温凛依然是有时回家,有时不回;傅观宁依然雷打不动地每晚坐在楼下客厅看书,看得差不多就上楼安寝。只是两人见面时氛围和谐多了,虽然不多话,但总能太太平平互相点头当作简短的寒暄;早餐的配置偶尔会翻些新花样,菜谱由傅观宁提供,烹饪交给刘姨,温凛会安静吃完再去公司,傅观宁也不说话,只是每吃上几口,就会借着夹菜的时机去看温凛,看他认真地咀嚼蔬菜,轻轻吹着刚煎好的小肉饼,心中再偷偷荡漾。 -- 第6页 等到他出门,傅观宁又会用竞走比赛的速度走上阳台,遥遥张望驶出院子的那辆车——为了能够及时看到对方上车的背影,他还特意备了一顶鸭舌帽挂在阳台门口。 毕竟戴墨镜打伞太繁琐,影响速度。 平静而又忙碌的生活过得很快,又一个周末眨眼而至。 闹铃没响,傅观宁难得睡了一个懒觉。自然苏醒后看到“8:45”字样时,他先是一激灵坐起来,随即扳着指头开始算日子。 “唉,是星期天,太好了……”他松了口气。上个星期天,温凛照常跑去公司上班,不过出门时间晚了些而已。他当时随口问了一句在楼下等待的助理,为什么星期天也要工作,助理赔笑着答道:“升任董事之后,要交接的事务太多了……不过嫂子您别急,哥也不是总那么忙的。” 那么,这个星期天,他忙吗? 傅观宁利落地洗漱一番,快步走出房间,经过隔壁书房时,他鬼使神差地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楼下就传出了管家的声音:“孙少爷慢走。” 他赶紧往反方向的二楼露台跑,因为来不及找帽子,就脱了外套罩住脑袋。 露台不似阳台,是全敞开式的,光线更充足。迎着明媚的阳光,他眯起眼睛,自上而下地望去,身穿浅灰色休闲西装的丈夫正朝座驾走去,转身时,丈夫胸前缀的一条鹅黄领带吸引了他的目光,因那明亮的颜色衬得丈夫年轻了些,颇有一点高中时期的少年模样。 还是这种颜色好,平日里为了呼应信锐集团的海蓝色,丈夫总是打着相近色泽的领带,看起来异常成熟稳重,同时也夹带了一点教他不敢靠太近的严肃感…… 等等,温凛打着鹅黄色的领带是去公司吗? 傅观宁的疑惑像是毛线团的一根线头,轻轻一拉,毛线团子滚了出去,细线自动绵延开——他平日看到的都是温凛的背影,今日为什么看到的是正面?因为温凛上的主驾的位置! 显然,温凛不是去公司,也不是去工作,他只能是去办一桩私事,还是一桩连表弟都不能或者不适合参与的私事! 傅观宁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他来来回回地在房间里踱了半天,又心慌意乱地开始劝解自己:或许丈夫只是出门片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又或者他指派助理去做别的工作,所以才自己开车去赴约?再不然……可能是助理今日休假在家…… 没有依据的猜想宛如无根的浮萍,恐惧的浪头打来,便只有破碎的份。傅观宁需要事实去佐证那猜想,所以在一番犹豫后,他咬了咬牙,还是联系了助理。 很快,他就从睡意朦胧的助理口中套出了四个字“同学聚会”。 一股凉气从傅观宁的心窝中透上来,握住手机的手无力地垂到了身侧。 丈夫忙碌不假,但那忙碌之外的时间,都是留给心头那一捧白月光的。 第5章 同学聚会 难过之后,恐惧接踵而至。 脑袋里那团毛线球遇到了下坡路,不停地滚,越滚越快。 同学聚会时间定得那么早吗?如果是,晚上温凛会回来吗?如果不是,他是要提前去见司远吗?他会对司远说什么? 傅观宁知道司远不爱温凛,可是流动的时间、空旷昏暗的卧房会催生出他无数想象。他打开电视,随便点了部悬疑电影播放,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惜收效甚微,因为该电影过分猎奇,开篇第一个画面就是一对男女在床上纠缠,害得他一边心惊肉跳地退出了点播,一边生出了更夸张乃至荒谬的想法——他们会出去开房吗?难道他们是两情相悦,早就在一起了却瞒着所有人?那他在温凛心中究竟算是什么? 傅观宁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温凛是克制内敛、知道轻重的人,他绝对不会做那些事的。 其实自己拜托姐姐的话,多多少少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毕竟家姐人脉比他这个家里蹲广上许多。可是这样一来,姐姐肯定看不得他受委屈,要为他出头,事情一闹大,温凛到最后真正讨厌自己了该怎么办? 傅观宁不敢细想,只知道现在必须想到办法让自己冷静。 他三步两步跑到盥洗室,一把接一把地洗冷水脸,最后直接咬着牙,用增压花洒对着脸冲。 心跳渐渐平复下来,然而依旧是凉。 洗脸台上下一片狼藉,他不敢叫保姆过来收拾,只能自己偷偷拿来洁具,蹲下来清理。 擦净最后一滴水,他腿脚发麻,只得摸索着靠住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 下午两点十分,温凛早早到达了举办聚会的一家高端私人会所。 会所主楼是一座上世纪的老洋房,庭院却是中式的,冬青长得自然随意,桌椅不循规则,穿过玻璃回廊,花岗岩墙壁后又是一扇现代化自动门,进去后首先听到的是爵士乐,看到的是深蓝丝绒的墙纸。 温凛以为自己是一马当先,被引到楼上却发觉吧台前已有几人坐着聊天了。其中一名单眼皮的青年坐在吧台侧面,率先看到他,立刻伸手:“这里这里!” 旁边的人转过头去,一见温凛,便站起来寒暄,顺便默契地挪出了中间的位置给他。 “就知道,一说司远来,你准会来。”单眼皮青年又开口了,这人名叫陈彰,聚会的主要发起人,这家奢华程度在A市数一数二的私人会所也是他预约的。 -- 第7页 就对方的消费水准而言,这次聚会算是花了大手笔,恐怕叫自己来的目的并不单纯,温凛暗自分析了一番,随即笑着回答道:“我的日程表只有助理清楚,我自己都常忘,你倒会未卜先知。” 陈彰一挥手:“害,哪里是未卜先知,高中时你俩较劲,那可是出了名的……” 这话不错。他俩还不是一个班的时候,就开始争年级第一了,等到高二分科,争的东西就更多了。 “我记得运动会上,司远本来是3棒,看到旁边队伍温少爷站2棒,就要跟我换。” “对对对!还有校庆的时候,你们记不记得,司远为了跟温少爷竞争不同摊位的销售量,跟隔壁班那个假小子说了多少好话,最后她一个人就买空了所有的咖啡和纸杯蛋糕!” 温凛叫来一杯London Fog,在一旁笑着听,他知道他们想起来的可不止这些——秒落后于司远,当晚失眠;校庆他摊位的热狗售空速度倒是快于司远,不过为了引人批量购买,他出卖色相跟七八个迷妹迷弟跳了二十多支舞…… 当年那些真情实感的执着举动,如今说来桩桩件件都觉得有趣兼傻气,可每个人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便又像回到了那些青春年少的时节,每一份傻气中都透露着可爱。 “哟,已经来了这么多人了,我还以为我来晚了呢。” 洪亮的声音横空挤进了谈笑中,众人闻声一瞧:“正说着你,你可就来了!” 温凛像所有人一样,侧过身转向了司远,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几分钟前他还疑心陈彰是用司远诳他赴会,想着自己若是见不到人,应当何时离去。 司远朝着一众人点头,一抿嘴,脸上立时陷下去两个深深的酒窝:“好久不见啊,大家。” 他说着,将提着的两只大手提袋放到吧台上,开始分发伴手礼,女士们收到了香水,男士们收到的则是精油。 对于精油,在座男性的鉴赏水平都属于门外汉级别,倒是女士那边都炸了锅: “哇,这可是XX最新推出的联名款,只有X国才有售的!” “你怎么能抢到那么多瓶啊?” 司远被热情地围住,干脆就坐到了昔日的女同学身边:“这都是托工作的便利……”他现在深耕于美容个护行业,且时常出差,相关产品他容易买到手。几个同学一听,纷纷要加他微信,方便以后找他代购东西。 温凛没有参与这一系列话题,他隔着好几个人看向司远,看得目不转睛。 司远比读大学时更瘦,皮肤的颜色也深了一些,气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笑容和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明亮,与周围人侃侃而谈时看起来自然又亲切……高中时他便是如此,永远能够让周围人享受着他不断散发的魅力。 温凛端起红色的英式茶杯,一口茶水入喉,内中的香草糖浆似乎有些发酸。 这时,忽然有人回过头跟温凛开玩笑道:“学委都这么表示了,班长你有什么想说的?” 温凛放下茶杯,朝人微微一笑:“今天的酒水都算在我头上。” 众人顿时散了半数,三三两两地到酒柜旁挑酒。 司远拿着自己的杯子坐到温凛身边:“还是你厉害啊。” 不同于外人所知的针锋相对,他们俩早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互相欣赏,偶尔聊天还要商业互吹的朋友,所以司远说这话是发自肺腑,没一点以退为进的矫饰。 温凛笑着摇摇头,眼睛看向他杯子里的果汁:“你不去看酒吗?” “工作时候喝得多,平时就不喝了。”司远喝了一大口果汁,嘴唇湿漉漉的,“鲜榨的果汁,挺健康的不是吗?”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挑酒的人便又回来了,大家喝得尽兴,七嘴八舌地聊了一个多小时,随后各自结伴去往不同的楼层享受,有的去了雪茄吧,有的去参观主人的珍藏古董,有的去书屋喝下午茶。 一直欲言又止的陈彰,此刻果然出声,邀温凛去楼上包间打桥牌。 温凛眼见着司远跟随其他人走到庭院中,唇角勾了勾:“谢谢,一会儿吧。”说罢便下了台阶。 整个庭院很乱,然而乱得错落有致,露天游廊,假山竹林,清浅的池塘,玳瑁屏风……温凛走迷宫似的四下看了一番,终于找到倚在假山后抽烟的司远。对方的视线投到有些泛黄的竹丛中,口鼻中呼出一股白色的烟雾,丝毫没注意到靠近的温凛。 看了这闲适与寂寥共存的景象,温凛问道:“怎么一个人?” “总不好当着女士的面抽烟吧。”司远不带犹豫地接了他的话,同时站直身体,从裤袋中摸出一个随身烟缸,“你要不喜欢,我也可以灭了。” 温凛伸出手:“给我来一根。” 司远爽快地递上烟盒:“我以为你不抽呢。” “抽的少而已。”温凛凑过去,方便他给自己点烟,眼见那橙红亮了起来,他用手夹住烟,轻轻地吸了一口。 烟的味道是醇厚的,后劲儿却有些冲,从鼻腔里游出来,带着凉和辛辣。 看着青白色的浓厚烟气一点一点消失在空中,温凛又开口道:“司远,我结婚了。” 第6章 暗示 司远这才注意到,温凛夹烟的那只手上,居然有一枚铂金边镶蓝宝石钻戒,宝石体积之大,简直让人难以忽略。 “哎,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虽说我去出差了确实也出席不了……”司远因为惊讶呛到一口烟,别过脸咳嗽了两声,“咳咳……新婚快乐啊,回头补份贺礼给你。” -- 第8页 “用不着给。” “要的要的。从高中到大学的情分了,哪能不给。”司远把烟灰掸到随身烟缸中,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你动作还挺快……不过到了这个年纪啊,也是该结婚了。” 温凛垂了眸光:“但是我不想结婚。” “怎么,还羡慕起我这种单身汉来了?”司远打趣了一句,看他真是毫无喜色的模样,顿了顿道,“明白了,你结婚是你爷爷做的主吧?对方是谁?” 温凛吸了一口烟,缓慢地把烟气吐了出去:“傅家的小儿子。” “傅家……做珠宝生意的那个傅家?” “对。” 司远一挑眉:“那不就是高中 文科班那个傅观颖的弟弟吗?我记得他!长得像混血儿,看着干净文气,我觉得挺不错的呀!” 看着司远一副神经大条的模样,温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奈与无力:“他是很好,可他的长相和性格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太软太绵,没有事业心。”他隔着烟气打量司远高挑精壮的身材,“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是优秀的,至少不能比你差。” “还不能比我差,”司远“噗嗤”笑出声来,“你就知足吧兄弟。有个漂亮太太天天在家里等你,帮你热饭热菜,工作上不顺心有人听你倾诉,给你揉揉太阳穴捏捏肩宽慰你,有什么不好?你找个事业心强的,两个人下班回家累得要死,瘫在沙发里大眼瞪小眼,很舒坦吗?” 温凛心里认定司远才是自己的最佳配偶人选,对这番劝说不为所动:“做饭家里有保姆,想要按摩可以打电话找技师上门。我对倾诉的需求也不强,偶尔同你说两句就足够了。” 司远摇摇头,觉得他这是迟来的叛逆:“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香香软软的媳妇儿晚上抱着多舒坦呐?叫是我现在也没工夫谈恋爱,怕把人冷落了,不然我肯定也找个文静小巧的……” 温凛夹烟的手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只是司远正愉快地畅想自己的婚后生活,未曾瞧见,片刻后才转头:“对不住,本来想劝你的,结果变成我自己胡思乱想了。就我家那条件,看得上我的人怕是也不多。” “我看得上。”温凛开口道。 “哈?”司远哭笑不得,“你看上我也没用啊?还是说你要来挖我们公司墙角?我小小一个副总监,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 温凛的声音穿透烟雾,很轻,却也掷地有声:“我是说我喜欢你。” 司远放下烟,烟雾散去,温凛的脸清晰起来。那上面有落寞的神气,眉间是沉甸甸的阴影,跟他这么多年来所认识的温润、要强、充满自信的温凛大相径庭。 “这么多年相处,你感觉不出来吗?” 对方眼不错珠地盯着他,语气淡淡的,求而不得的意味却一点都不含糊。 司远被画风突变的温凛看得心悸起来,满心的不可置信——温凛帮过他不少,这毋庸置疑,但对方从来没有过特殊表示,他也理所当然地把对方当挚友,过去没什么可回馈的,就是有力出力,如今有了工作,都是把顶好的东西留着送他,比如给温凛的那盒精油,在今天一众礼物中是最贵的……难道对温凛而言,这是对“喜欢”的一种肯定? 他无法面对那双眼睛,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是踢到了假山石。 退无可退,他无措地把未抽完的烟直接摁灭塞进烟缸,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头也不回地侧身逃离了竹林,留温凛一个人站在原地,自行消化那一腔复杂的感情。 眼见司远慌张离去,温凛顿时后悔了。 口袋里挑了一上午的领带夹没送出去,表白失败,把人吓跑——他又一次在司远面前显露了败相,但是这次之后,很可能再无以后了。 手指忽然传来了尖锐炙热的痛感,他回神去看,指间烫了一点红痕,而烟蒂落在青石板上,冒起了一线青烟。 等温凛整理好情绪上楼应陈彰的约时,也差不多到了吃完饭的时候,于是他们打了一圈便收手,陈彰让他们先下楼,自己去各层招呼人到餐厅吃饭。 一群人围着铺了金绣的八仙桌,在柔和的灯光下对着艺术品般的菜肴拍照。 温凛不是第一次来,对吃了不用吐壳的招牌油爆虾和形状精致小巧的各类点心没有新鲜感和热情,只等着周围人拍完照可以动筷。 “司远有事走了?他之前还说对这边的祁门红茶烟熏银鳕鱼感兴趣呢。” “是呀,可惜了。” “没办法,一线的工作,赚的都是辛苦钱,忙是必然的……” 温凛不动声色地听着,慢条斯理地喝着瑶柱冬茸羹,心里却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只是现在只有司远一人离开,他要是走得太早,反倒让人心生疑窦——总不能说两人攀比谁走得更早吧? 一顿饭吃到尾声,总算是到了可以走的时机。告辞的话还未出口,陈彰先一步过来邀他续摊了。 放在平日,温凛肯定婉拒后直接回家,但今天他不想往新家的方向踏一步,既然陈彰有事求他,那么他就先听听看。 陈彰引他去的是另一个会所,跟同学聚会的那个雅到极致的不是一路,外雅内俗,雅在装修,俗在风俗。温凛落座后,只一顿烟的功夫,就有人带来三四个男孩,相貌是个顶个的漂亮,不输很多电视上的小明星。 -- 第9页 然而温凛对这几个顶破天也没二十的小男生不感兴趣,甚至心里还有些膈应,随便瞥了一眼,就把脸别了过去。 陈彰见他不动心,一招手,对领班模样的中年男人耳语了几句,随后自己挑了其中一个男孩,其余的都被领班带走了。 “去,给我们开瓶最好的酒。”陈彰拍拍男生的屁股,对方乖巧地应了一声,跑去拿酒和杯子。 温凛看向陈彰:“谈生意的话,我只喝茶。” 男生一瞅陈彰的表情,机灵地接了话:“好的老板,再加一壶茶,您要喝什么?” 温凛料想这地方也没什么好茶可喝,直白道:“红茶。” “要祁门红茶吧。”陈彰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转头对温凛解释道,“这里的红茶,也就祁门值得一喝。” 第7章 守候 男孩离开去拿酒水饮料,温凛饱着肚子看一桌的果盘小食,并无动用的兴致,于是开门见山对陈彰道:“行了,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行吧,其实是这样……”陈彰有意向跟信锐下面的一家公司合作,希望自家能在竞标当中胜出,“我们的设计师是业内拔尖的,保证能达到甲方想要的水准,说不定还能做得更好。” “你让我考虑一下。” 这不是什么吊胃口的话,尽管温凛发令,那家公司多半会照做,不过那家公司不在温凛辖内,他对这件事要了解清楚需要花时间,另一方面,此事越权,如果事情办砸了,会非常不妙。 陈彰也不摧着赶着要温凛表态,因为他今天观察到了些有趣的东西,为此特别备了份大礼,并且胸有成竹地认定温凛不能拒绝。 包间的门再次开了,温凛只当是茶来了,不甚在意,却听到有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除了端酒水的男孩,还有刚才过来的领班,他正推着一个高个子男孩走来:“快,去给老板点根烟!” 温凛原以为这人是去陪陈彰的,直到对方叼着一支点燃的眼坐到自己身边,才正眼去看他——这一看之下,他就愣住了。 男孩不明所以,只好先露个笑,麦色的脸颊上就露出了深深的两个酒窝:“老板?” 刹那间,温凛有些恍惚,脑子里乱哄哄的,因为眼前这个男孩,五官和司远高中时像极了! *** 夜已深,傅观宁站在露台上,遥望着自家庭院外的那条路。 寒气浸透了他的衣裳,露在外面的手冻得通红,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杏仁色的眼瞳倒映了夜,他比雕塑多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却不比雕塑更活灵活现。 温凛还没有回来。 平日里傅观宁给自己划的时间线已经到点,但今天这时间对他而言没有了意义。 他睡不着,因为他可以冷静,但却无法放松。 这就像是一桩酷刑,其维持的时长取决于早上驶出的那辆车回来的时间。 不,也许那只是个节点,意味着酷刑告一段落。 脸被吹到发干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明晃晃的车灯,主驾旁的车门打开了,下来的却是助理,助理小跑着走到楼下按响门铃,管家随他回到车边,从后座扶出了温凛。 温凛的步伐凌乱,断续无章,这景象落入他的眼睛,沉寂的心忽而一疼,紧接着他转身跑下楼,接替管家,同助理一起将温凛扶进卧室。 傅观宁没有伺候过人,但是把温凛架上楼,就已经让他感到了气喘吁吁。他现在来不及心痛,只在茫然中努力配合助理,有样学样地脱掉温凛的外套,再蹲下来给对方解鞋带。 温凛的脸很红,呼出的气像火一样热,浑身上下都是酒气,然而并没有完全醉倒,他闭眼躺在床上,时不时要动一动,不肯消停,误打误撞地屡次躲开擦脸的毛巾,把定型过的头发都滚乱了。 婚礼上傅观宁见识过他的酒量,知道他今夜恐怕比那日喝得更多,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不过还是装作不知地问了助理:“怎么会喝这么多?”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助理站在卧房门口,轻声道,“表哥让我到某家会所去接他,我去的时候听说有人不知干了什么惹他不悦,他当时就砸了东西。” 傅观宁在一旁听得眼睛发直:“然后呢?” “然后他让我开车送他去酒吧……嫂子你别误会,表哥他就是在包间里喝闷酒,我在门口看他半天没出来,进去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说清了经过,助理执意要回家,不然第二天他老婆要怨人。傅观宁道了两次谢,将他送到门口,然后迅速回到卧室继续照顾温凛。 温凛眉头微微皱着,脸上的红虽然被压下来了一些,眼尾却还红着,嘴唇也有干涸的迹象。傅观宁给他盖上被子,想去看看楼下的水烧好没有,还没转身,就见他推开被子,伸手去扯自己的衬衫领口。 羊毛衬衫厚重,傅观宁知道他是被束着不舒服,便伸手替他解了最顶上的扣子。解的时候冰凉的皮肤碰到了对方暖而干燥的手,傅观宁跟摸电门似的缩了回来,仔细瞧了瞧温凛,见他没有清醒的迹象,才大着胆子又解了一颗。 纵然是照顾是没错的,但是傅观宁面对着醉眼朦胧、横陈床榻的丈夫,心中就发飘发虚,他真怕温凛突然醒来,看到这场面勃然大怒,从此疏远他。 胸前散掉了一团禁锢着的热气,温凛终于安静下来,彻底阖目,仿佛陷入了深眠。傅观宁再次替他盖好被子,确认他不会掀开后,端了一杯蜂蜜绿茶过来,用一把小而浅的勺子慢慢喂他,又拿沾了水的棉球去擦润他的嘴唇。 -- 第10页 傅观宁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温凛的嘴唇。 他的唇形很漂亮,中间有唇珠,嘴角微微上扬,不做表情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给人感觉温柔又亲切,当年他就是心折于此。 大约是嘴唇有点凉,温凛舔了一下唇,傅观宁立刻惊弓之鸟般地起身,抄起放着杯子棉球小镊子的托盘落荒而逃。 那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存了趁机和丈夫亲近的念头,如果再盯着那湿润的唇多看上一会儿,他也许会吻上去。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很卑微地把这件事当成了错误。 这意识如同一根冰棱,掉进了他滚烫的心田。逃至门外,他抬手抚摸心口,由着那股寒意将自己紊乱的心跳和呼吸一点点恢复到正常水平。 将东西放到厨房,他示意年过半百的管家可以歇息了。管家前脚一走,他一个人搬了客房的被褥上楼,在卧室的床边打了个地铺。 傅观宁想,温凛喝得那么醉,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司远伤了心。但无论这猜测对与否,他醒来发觉自己不在书房,心中一定会感到不舒服。而自己万万做不到丢下他一人——他起夜需要人照顾,或许半夜睡得热了还会打掉被子。 如此一来,打地铺成了傅观宁唯一的选择。 唯一的选择,却又不是完美无缺的选择。温凛不愿承自己的情,所以如果明天自己能早起,最好能立刻收拾掉地铺,假装无事发生;如果起得晚……就随缘吧。 他忙活完这一切,心思兜转了几个起落,再去看温凛时,发现对方已经睡得很沉了,呼吸声绵长开来,还像个孩子似的,抓住被子的一角。 傅观宁心底软绵绵的,忍不住微笑起来,隔着被子,很轻很轻地抚摸了丈夫的胸口。手在胸口停了几秒,他像是过足瘾了一般,把手收回,飞快关掉了顶灯,独留床头一盏台灯,发出一泊极暗的橙色光芒,轻纱似的披了小半个房间。 第8章 躲藏 温凛醒来的那一刻,头痛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身体很沉,像是陷落在沼泽中,意识里除了疼还是疼,他闭眼忍了三分钟有余,也没缓过劲,人却是逐渐清醒了过来,脑海中还闪回了昨日断片前一刻的光景。 “邵助理……”他哑着嗓子,声音有些发不出来,他咳了一声,又喊,“邵一成……” 喊了三嗓子,终于有人来了,却不是助理:“要先喝点热牛奶吗?” 伴随着声音飘进房间的,还有一股奶香味。 温凛几乎是瞬间睁眼坐起身,谨慎地环顾四周。 偌大的卧室已不像新婚夜那般空旷了,四处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一些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布料毛线,以及有新有旧的各类书籍占据了。 而他名义上的妻子傅观宁,苍白着一张脸,眼睛微肿着,嘴边的哈欠呼之欲出。 温凛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这个表情刺了傅观宁一下,他战战兢兢地将那没打完的哈欠收回嘴里,上前一步在床头柜放下牛奶,复又退回墙边,结结巴巴地自动解释起来:“昨天半夜助理送你来时……书房门锁着,所以你就睡这儿了,我们一起给你脱的外套,其他什么也没做……浴缸里有热水,解酒汤厨房已经烧好了,我、我去上班了。再见。” 语速一百八地把话交待清楚,傅观宁抓起衣帽架上的外套和包就出门。 他咚咚咚地踩着楼梯一路下去,飞奔到门口换鞋,管家过来送他,他也不管,一秒换上鞋,推门又是一阵跑,来接他上班的司机正站在车边晒太阳,看到他冲出来,赶紧拉开车门,看着伞都没打的小少爷跳水似的扑进车里,头不小心磕了一下椅子靠背,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司机关门的动作停了一下,仿佛是想看看小少爷有没有事,对方弓着腰,一只手朝后向他摇了摇:“先把车开出去。” 车后座是软的,撞不出事,就连疼都有限,既然雇主的儿子不在乎,司机当然不会再多问,只依言回到主驾,将车开出了别墅区。 傅观宁在后座上捧着脸,泪水无声地从手指缝当中滚落——刚才他跑得太急,没戴墨镜,眼睛受不住这大好晴天的光芒,像是针扎一般难受,面孔也逐渐滚烫起来。 他缩在司机的座位后面,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圆镜,对着脸仔细地照了一圈,脸颊泛起了病态的红,而额头上已经冒出斑斑点点的血色小疹。 这情形他见得很多,不过这些年他一直将自己保护得很好,鲜少发病,此时心里就有些害怕。慌慌张张地在包里摸到应急药瓶,他倒了两粒药片扔进嘴里,拿起车中备用的矿泉水灌了自己一口,然后继续捧着脸缩在后座上。 目光透过指缝she向窗外,暖阳当空,云彩薄如杨絮,路口一群小学生边等红灯边打闹着,脑门儿上还挂了汗。依照这情况,中午气温还会上升,紫外线也会更强烈。 也就是说,今天不是个去上班的好日子。 可是傅观宁不敢待在家,他很怕自己待着待着就会崩溃。 昨天夜里,他睡得不踏实。 大概是因为心里记挂着温凛,他每隔两小时就要醒一次,醒来就起身去看温凛——事实证明他确实有起夜的必要,温凛这么大的人,居然会像小朋友一样踢 中文,,,网被子,不过他的力气比小朋友可大几十倍,掖好的被子也能给踢掉。傅观宁知道他是酒喝多了,体内燥热,可又不敢将室温往低调,怕自己一不留神睡过去,他会着凉。 -- 第11页 第二次醒来,他为丈夫盖好被子后,突然想起过几个小时就是工作日,便试图取消床头设置的闹铃。 这个闹钟是他们新房里头的新物件,他不是很会调,大半夜的,光线昏暗又没有说明书;把闹钟放楼下,他又担心自己进进出出发出声音,想来想去只好把闹钟捞进被窝,以便自己明早能在闹铃响起的第一时间将它按掉。 最后一次醒来,傅观宁是被温凛的梦话弄醒的。 温凛的语声不大,可是总是重复着同一句话。傅观宁很累了,半梦半醒的起不来,迷迷糊糊地听了好几遍。 片刻后他听明白了,温凛说的是“司远”。 傅观宁睁开眼睛,耳畔的声音清晰异常,并不是梦境。 他站起身去看温凛,看对方上扬的唇角耷拉下来,手臂伸在被子外,手指的肌肉绷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傅观宁握住他的手腕,小心使着巧劲把他的右手臂塞进被窝,塞完又绕到床的另一侧,去抓他的左手。 就在他触碰道温凛的那一刻,对方突然反手将他的手握住了:“司远……” 穿着单薄睡衣的他手背发凉,而温凛的掌心却温暖干燥。 傅观宁苦笑了一下,要是那个名字不出现的话,自己心里应该彻彻底底感到熨帖了。 灯光下,傅观宁戒指上的蓝钻闪了闪,他难受地眨了一下眼睛,下一刻却看清了丈夫光luo的手指。 无名指根部连一点戒指的印痕都没有。 心里一阵阵抽痛,他把丈夫的手拉到被子底下,然后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中抽出,转身躺回到地铺上。 侧过身背对了床上人,傅观宁用被子蒙住头,任眼里在黑暗中不断渗出,一点点打湿枕头。 他把闹钟抱得更紧了,好像要把胳膊都嵌进去那样紧,哭得浑身发颤,像一条失了水的无助的鱼,泡泡吐到最后,身体里的水分都已耗尽,只剩下颤抖。 傅观宁闭着发热的眼睛,轻声地吸着鼻子。被子里氧气很少,实在透不过气的时候,他就屏住呼吸,把被子敞开口抖一抖,将新鲜的空气换进来。 他把自己粗重的鼻息藏到早上,在闹铃响之前抱着闹钟走进盥洗室,用热水冷水交替着洗脸,直至看上去几乎没有流泪的痕迹后,才下楼去见人。 本来他伪装得很好,像往常一样同保姆和管家聊了几句天,就开始吃饭。 可是他很快就装不下去了。因为刘姨站在餐桌旁端详了他一会儿后突然道:“您忙了一晚上吧?眼睛下头都乌青了,我给您炖点枸杞汤去怎么样?” 这是一番好意,却击中了他心中最新的伤,痛得他又酸了鼻子,他只好低头说不必,将刘姨遣去厨房热牛奶。 他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诉说心痛,更无法在管家和保姆眼前彻底隐藏这份心痛,他只有躲藏。可他的卧室已被温凛占据,所以今天,他是非出门不可了。 第9章 安全地带 药见效很快,不过十多分钟,傅观宁的皮肤又恢复了白皙如玉的颜色,额头上的小疹子也只剩浅浅的粉红,再稍微拨刘海遮一遮,基本就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了。 车驶到旧街区的小巷,傅观宁看到路边有家便利店,忽然道:“在这里停一停吧。” 他转给司机一百块,让对方进店买几样零食饮料来,然后过十五分钟再回到车上。 零食来了,司机去了,车厢一下子安静下来,傅观宁长长舒了口气,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橙汁,然后放松地歪倒在后座上。 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沉淀情绪的安全地带,在这片安全地带里,可以肆意地释放情绪,可以不用顾及任何人的眼神做自己,可以完完全全地放松。 傅观宁的安全地带就是他的车。 车窗上贴有隔绝紫外线功能的防窥膜,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他却能够看真切车外的世界;真皮椅子躺着很舒服,怀里的零食味道很棒,这些加在一起,就是个静谧绝妙的小天地了——至少他小时候是这么觉得的。 那时候他刚上小学,第一次为自己的病症感到难过。那天中午,朋友拉着他去外头玩,因为催的急,他忘了加涂一层防晒出门,等他察觉不适,再要挣脱朋友回去吃药已经晚了,朋友扭头看到他布满血红斑痕的小花脸,仿佛看见了恐怖片里的鬼,“嗷”地一声松开了他的手。 这一喊,在场的其他人齐刷刷把目光对准了他,有些低年级的小孩被当场吓哭,有的边叫着“怪物!”边逃跑了。以他为中心,半径五米的地方,孩子们一哄而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纵然事后老师教育了班上的孩子们,父母也给他做了心理疏导,这件事还是给傅观宁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他再也没有忘记过涂防晒,甚至每一天都带着伞去上学,可后来他发觉打伞的自己根本无法放开手脚和同伴游戏,渐渐便开始抗拒外出。 但是在那三年中,他最经常做的事,却是扒着车窗,嘴里一边吃着糖,一边注视着阳光下那些跃动的身影,听模糊了的欢声笑语。他心里没有一丁点嫉恨的感觉,好像旁观过等同参与过,甚至比参与更美好,因为去除了受伤流汗的可能。 然而恋爱和游戏不同,置身事外就是置身事外,不能假装参与过、拥有过。 ……不对。 -- 第12页 自他和温凛结婚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走到了阳光之下。只是他尚未尝到游戏的乐趣,就已经被太阳灼伤……总是这样,他所爱的,正是令他痛的。他以为自己参与了就能赢得游戏,事实却很可能是,到最后他被灼出一身伤,得到的也只有干瘪苦涩的一小段回忆。 傅观宁开始胡思乱想——如果自己注定得不到温凛的心,是不是要试着得到温凛的身体呢? 不一定非要是梦境中那般紧密的身体接触,一个浅吻……哪怕只是一个拥抱,只要比婚礼上的动作再亲密一点就行,只要那一时半刻温凛能属于自己就行。 这样带有不道德感的想法一旦出生,就扎根在了心里,以至于他看见温凛的时候,不自觉地要把目光聚焦在对方的弧度美好的唇或者修长的双腿上。 只是,他不敢再看温凛的眼睛。 那天早晨,温凛戒备的姿态与不满的目光像是烙在他心中一般,一忆起,满心的失落便随之而来。 他开始躲着温凛。 他依旧为两人的早餐提供新食谱,可是他早起后却不再立刻下楼;晚餐后,他看书的地点从客厅改到了露台,当温凛的车驶到庭院外时,他便起身回房。 所有的接触中,唯有偷望温凛出门的环节被保留了,因为看背影的时候,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也不会肖想什么奇怪的画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终于被打破了。 那天是周五,温凛在晚餐时分早早回了家,而傅观宁坐在餐厅桌前,正就着一勺子白饭吞药片,耳旁只有厨房里的莲藕排骨汤的咕嘟嘟,一点没注意到玄关的声响。 一口饭下去,小药片却贴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傅观宁怎么也咽不下去,又不敢大口喝水,怕冲淡胃液后消化不良,于是刚端上桌的排骨汤成了他的救星,他在氤氲的热气中低头吹了吹热汤,浅浅喝一口,舌头却还是被烫到,只好起身去漱口。 才转身迈出一步,他迎面撞到一个人怀里,撞了满鼻子檀木味道,他一抬头,看到了对方精致优雅的三件套西服,对方也看到了他被烫的红润润的嘴唇,以及伸在外面的软软的舌尖。 傅观宁没料到温凛会在这个时候回家,更没料到他们会以如此乌龙的方式会面,一时间除了眨巴眼睛,连反应都没有了。 雾气迷蒙中,温凛低下头,漆黑的眼瞳盯着他,泛着温润的柔光:“你还好吗?” “没、没事。”傅观宁让开道路,待到温凛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立刻拿了桌上的药瓶跑路,连个像样的招呼都忘了打。 他一口气跑到卧房里,累得直喘。 脑海里浮现出温凛的眼睛,他的心房内像是有人敲鼓一样,咚咚咚地响。 可是刚才那一撞,自己都没有道歉……估计此时此刻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又有所下降了吧。 这么想着,砰砰跳的小鹿歇菜了,他沮丧地往书桌前一坐,感觉自己很失败——每一次温凛把目光投向他,他都在出糗发傻。 此时,门突然被敲开了,一个中年女声在门外响起:“傅先生,你让我做的糖葫芦,你忘拿啦!” “啊,谢谢刘姨,你还亲自跑一趟。”傅观宁走到门边接过糖葫芦,眼睛下意识地朝外瞄了一下。 刘姨摆摆手:“跑一趟没什么,只是傅先生,温先生好不容易回来得早,你们怎么不一起吃饭呢?我看他一个人对着一桌菜坐着,怪冷清的。” 傅观宁只好找了个听起来比较靠谱的借口:“啊……我想起工作上有重要的事,得先处理……” 刘姨理解地点点头:“那傅先生你先忙吧,要喝汤的时候我再给你热。” 关上房门,傅观宁靠在门板上,大大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裹在外头的冰糖又脆又甜,可是再怎么甜,也抵不住山楂的酸啊。 第10章 蜗牛 傅观宁像只受了刺激的蜗牛,整个晚上都缩在房内。 他真庆幸自己住的是个套间,盥洗室换衣间一应俱全,电视冰箱饮水装置一概不缺,用不着为一些小事非出门不可。 只是这个套间本来的设计用意,是为了让他和温凛在一起待得更久更舒服吧,现在却成了一间空气牢房,还是他自己画地为牢。 他叹了口气,看看手上的戒指,心跳又错漏了拍子。 温凛的那枚戒指,今天还在吗? 这话他每天都要问自己一遍,只是连着几天,他都没敢去确认。 关了灯,他躺在温凛睡过的地方,轻轻吸了口气,仿佛枕头上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檀木香,他睡在这香气之中,如同睡在温凛的怀里……这就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今夜他在书籍与画稿中捱过了,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温凛早归,是不是意味着最近他不那么忙了?那么明天他也会回家吃晚餐吗? 想着想着,他拧开灯,起身去倒水吃安眠药。 一夜昏睡之后,他的意识混沌,知觉也都变得木然起来,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懵然地发着呆。 闹钟再一次响了,他打着哈欠披上外套,像只苍白的游魂,沿着长廊飘上了露台。 铅灰色的天空绞出了淋漓的雨,庭院里一片潮湿,半个露台都被洇成了深色。傅观宁站在干燥与潮湿的界限处站定,风夹杂着雨丝吹到脸上,凉得他打了个喷嚏。 -- 第13页 傅观宁揉揉鼻子,头脑这才清醒些,马上发觉庭院里的车不见了。 已经开走了吗?也就是说,今天不会再见到了吧…… “在看什么?” 一个温柔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像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垂,他“唔”了一声,一缩脖子,转身看见了温凛。 对方穿着一袭深蓝的睡袍,手插口袋立于门边,并不是个准备去上班的模样。 ——说好的997工作制呢??原来你是可以双休的吗?! 傅观宁的脑袋一片混乱,没有立刻答上话,温凛也不催,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就那么注视着他。 一秒后,傅观宁转眼避开同温凛的对视,像一个考试作弊被老师抓住的学生,毫无底气地回答道:“就……看看天气。” 话一出口,傅观宁就觉得自己傻透了,看天气在哪儿不能看,非得上露台?这回答听着就像在搪塞人。 “这里太冷,看过就下去吃饭吧。” 似乎对这答案并不在意,温凛说完便退到露台门外,握住拉门的门把,再次抬眼看他。 傅观宁本就心慌意乱,此时更抵不住他这么盯人,只好乖乖跟着他退出来。 拉上露台的门,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傅观宁是走前面的那个。他不敢面对温凛,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还要控制着步速,不敢走太快,生怕温凛觉得自己不礼貌。 在这种距离之下,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成了贴在他后背上的一道催命符,还没走到餐厅,他额头上就已冒出了涔涔冷汗。 经过客厅时,温凛终于走到了他前头,先他一步走到餐厅,并且在经过他座位时,绅士地为他拉开了座椅。 目睹这一切的傅观宁怀疑自己在发梦。 ……要真是梦就好了,纯粹的假象有时也很迷人。但在现实中,一个人的行为突然改变,必然有一个特殊的原因。丈夫的这般温柔,他不是第一次见识,相亲的约会途中,火树银花的婚宴之上,每一寸他都记忆犹新。这一次,不知又是要表演给谁看呢? 黯然地说了声“谢谢”,傅观宁坐下,就着牛奶吃起了一片热烘烘的吐司来,同时垂眸等待温凛发话。 然而温凛什么也没有说。 他细致地为面包涂抹黄油,吃得慢条斯理,沉默不语,一如往常他们同桌用餐那般。 无甚滋味地吃了半片吐司,傅观宁耐不住那阒静的煎熬,他用纸巾擦了擦手,抬头看向温凛:“我吃饱了,你慢用吧。” 他走得有点急,心想如果温凛真的有事要说,应该会叫住自己。可是直到他上楼,温凛都没有表示。 房门一关,傅观宁坐到桌边,拿起一个编织到一半的兔子玩偶,继续一点点勾着毛线织。 他心中感慨。上个月他还是千般万般地想要攫取丈夫的一缕柔情,而今面对丈夫突如其来的好,他居然只感觉出了迷茫和无措。 思考了一番,傅观宁的结论是:由于终于结束了忙碌的工作,温凛心情放松,顺带就对他友善起来。就像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温凛顺手替他解了围——不为什么,温凛本就是个儒雅体贴的存在,无论对象是谁都一样。 只是对傅观宁而言,事实并非如此。 初见时他们是陌生人,他被同学开玩笑推到阳光下,是路过的温凛给发病的他罩上自己的外套,将他牵去校医室,对方为了缓解他难堪而露出的微笑、劝慰他时用的温和的语气,还有那只紧握他的手,那是他心动的起点,支撑他度过了很多年的孤寂。 如今他是温凛的妻子,却也被温凛视作追求司远路上的绊脚石、同住一个房子的陌生人、逢场作戏的合作者。他得到的温情是随机的,并且已远不及当初那般纯粹简单。 傅观宁的心很乱,手下的针法也频频出错,织了片刻,又要拆掉返工。好不容易勾完一整个兔子脑袋,傅观宁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 他看了眼时间,一个小时后又是午餐,温凛不去上班,他们必然又要同桌吃饭,还有晚餐…… 一想到温凛那双令他心动又心碎的眼睛,他就狠狠摇了摇头。不能三顿饭都在一起吃,否则他一定会崩溃的。 他已经在温凛面前出糗过好几次了,要是在对方面前哭出来,他的脸就彻底丢干净了。 心底盘算了几个来回,他放下兔子玩偶,走到门后,把门开出了一道缝。 走廊上毫无动静,他将门缝一点点拉大,探出头来左右看看,确定外头没人之后,他轻手轻脚地下楼去到厨房。 打开冰箱,他挑了两个三明治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刘姨,一会儿麻烦你把我的饭菜送上楼行吗?” “好,”保姆大力搅拌锅中的酱料,咬着牙道,“又是忙工作的事啊?” “……对。” 因为他脾气好,保姆也不避讳,说道:“哎,也真是不凑巧,温先生不忙了,您倒开始忙了,结婚那么久,家里都没热闹过呢。” 傅观宁笑而不答,只是看着微波炉。 伴随着“叮——”的一声,他的三明治热好了。 第11章 海姆立克 傅观宁捧着三明治走到客厅,忽然听到楼上有点动静,是温凛和人的谈话声。 他仰起脸,看到温凛抱着胳膊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耳朵上佩戴了一枚蓝牙耳机,神情严肃,大约是在同公司里的谁打电话。 -- 第14页 傅观宁深吸一口气,想要鼓足勇气装作视而不见地回房,走到楼梯口还没上去,温凛就倚靠到了他卧室的门边。 傅观宁当即夹着尾巴溜回了餐厅。 干掉两个三明治后,傅观宁再一次来到厅中,发觉温凛还在打电话,于是他折回又热了个牛肉馅饼吃。 第三次折回的时候,他吃了五个鸽子蛋大小的蜜桔,两瓣红心柚子。 第四次折回,他喝了一碗刚出锅的栗子羊肉汤。 傅观宁第五次走到客厅里,下了必上楼的决心——他实在是吃不下了。 万幸,这也是个不吃午餐的正当理由。 他盯着地板和台阶一路走上二楼,走得心无旁骛,十分顺利地回到了房间。 像完成了一桩什么了不得的任务一样,傅观宁喉咙里发出长长一声喟叹,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温水,放到书桌上,又从书桌一角拿了几个小瓶,逐一拧开,数好药粒倒进盖子当中,然后把盖子排成一排,开始一样一样“清空”。 一盖子十七八粒的药丸,傅观宁一骨碌全倒进嘴里,随后抓起杯子喝温水。 在这个档口,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从他的右后方传来:“你需要吃那么多药吗?” “噗……!咳咳……咳……”傅观宁一口水吐了一半吞了一半,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声音的主人——第三次了!已经第三次了!你走路为什么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啊! 他真想出声质问,可是咽部像塞了一大团浸湿的厚棉花,透不过气来。仅仅一两秒的功夫,他突然察觉到不对,赶紧弯下腰,用力捶着胸口,却依然没能改善这状况。事实上,他的口唇已经开始泛白,脸也开始发青了。 混乱中,温凛把手中的什么扔到床上,一个箭步向他冲来:“背对我,坐到我腿上。” 傅观宁挣扎着动了动,要依对方的冷静指示去做,可实际上,他几乎使不上力气,只是被对方一把往后搂,顺势靠坐了下去。 在窒息的痛苦中,傅观宁感觉到自己的腰被温凛抱住,腹部被对方的虎口和指关节一阵猛顶,顶了约莫有七八下,他终于把结成一团的药丸给吐了出来。 像是一条被浪潮冲到岸上的鱼被人放回了海中,他大口吸气,神智恢复清晰的同时,羞Chi感也一同降临。 他居然在他喜欢的人面前吐了。 他要死了。 在天塌到头顶上放的前一刻,他扶着桌沿起身,飞快地抽了纸巾将吐出的药丸包起,转手扔进了桌面垃圾桶。处理完秽物,他胡乱抓了一把纸巾盖到涕泗横流的脸上,急急迈开步子走向盥洗室。 趿。 趿。 咕隆咚。 两步之后,他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耳朵贴着地板,这回非常清晰地听到了温凛的脚步声,对方走到他身边,像捞一条海带一样将他捞起来,拖到床上扶他坐好。 傅观宁绝望地想:好的,这下他真的死了。 温凛在他身边坐下,把他捂着脸的手连同手中皱巴巴的餐巾纸一并摘下,取而代之地递了一块浅蓝色的格子手帕给他:“你还好吗?” 傅观宁用手帕擦干净脸,仍然是埋着头不敢见人,只虚弱地嗯了一声。 见他没事,温凛语气马上沉了下来:“你在想什么,一口吞那么多药?” 傅观宁委屈地抬头看他,眼瞳里盛着晃动的水光,像一池星子:“平时都没问题的……” 其实如果不是你冷不防问那么一句话,我根本不会呛到啊。 温凛似乎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以后不准这么做,生病了也要及时通知管家……等等,你每天 都吃那么多药?” 病人总是讨人嫌的,傅观宁被他问得心头一紧,把脑袋摇出了重影:“……也不全是药,有的是保健品,比如,那个……维C软糖。” 其实吃维C也是为了增强皮肤的抵抗力,说到底,还是药。 他心虚着,故意侧过身,挡住温凛看向桌子的视线,就怕对方过去查验他这话的真伪;而温凛对他这刻意的举动有所怀疑,眼睛更是忍不住瞟向了书桌。 眼见要露馅,傅观宁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在这里?我没听见你敲门啊。” “你进门时,我已经在衣帽间了。”温凛一指两人身后的一只无纺布袋,通过透明可视处,依稀可见几样归置得齐整的围巾手套。 原本他们夫夫二人的东西都是放一起的,分居之后,温凛带走了当季的衣服佩饰到书房,另一部分依然留存在这间套房中。最近天降温得快,温凛过来拿倒也……正常。 其实敲门也是不必的,这个房间是他的,也是温凛的,甚至可以说,他作为妻子,也是温凛的,他的一切,也都可以给温凛。温凛完整地拥有这个房间,不像他,只拥有其中一半,要敲门,也该是他敲才对。 “哦。”眼眶红红地盯着那个无纺布袋,傅观宁嘴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假装自己并不在意,完全不知道自己现下的表情,根本是随时随地会流泪的模样。 皮肤白,眼睛红,像极了兔子的傅观宁伸出两只白而柔软的手,把无纺布袋拿来交到温凛手里:“谢谢你救我,耽误了你很久,对不起……快点去吃饭吧,饭菜应该都做好了。” 温凛抱着布袋,微微前倾身体:“你不吃?” -- 第15页 傅观宁低头强忍眼泪,轻声说:“我不饿……真的,你问刘姨,我刚刚吃了很多。” 他这么说,温凛就不再问了:“那我走了,晚餐时下来多吃一点吧。” 傅观宁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末了苦涩地回答道:“好的。” 温凛前脚走,他后脚就偷偷去了衣帽间。 衣帽间里,右侧放的是他的衣物,基本都挂满了;左侧放的是温凛的衣物,已经空了一半。 傅观宁盯着空出的那一排,出神地想,会不会到了明年夏天,这里就搬空了呢? 第12章 握光 傅观宁做了一下午手工打发时间,做到频繁打哈欠的时候,他放下手里已经有手有脚的兔子玩偶,躺到床上休息。 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他很快便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坐在医务室的床上,头上罩着一件带着檀木香的外套,局促地垂着头,视界中出境的只有一双雪白的运动鞋。 “好了,这里除了卫生老师没别人了,把衣服拿下来吧。”眼前人的声音像一抹暖阳,在他心尖上划过。 紧接着,他头上的衣服就那么被掀了起来,像是新娘的盖头一样。 那一瞬间,他害怕地眯起了眼。 “别怕,窗帘我都拉上了。” 他一点一点把眼睛睁开,对方的脸渐次清晰。 那是少年时的温凛,五官轮廓初具青年的棱角分明,眼睛里却保留了少年特有的明亮色彩,带着和善的笑意。 他长得太好看,傅观宁想起自己现在还是一脸红斑,顿时自惭形秽地重新低下头:“……谢谢学长。” “别低头啊,还要给你擦药呢。” “我……我自己来吧。” “你怎么来,这里又没镜子。”温凛语气温柔,行动却有种不由分说的意思,傅观宁还没准备好,下巴就被他捏着抬了起来。 温凛手上拿了几根沾了药的棉棒,轻轻在他脸上擦拭。药是冰冰凉凉的,擦在脸上很舒服,傅观宁渐渐放松下来,偷偷打量着眼前的温凛。 他不敢直勾勾地去看,只能若有似无地瞟一眼,再瞟一眼。对方的鬓角沾了一点汗水,看上去特别乌黑;对方低头时,宽松的运动服领口敞开,胸前一大块洁净的皮肤就显露在了他眼前,看得傅观宁心跳加速,立马把视线移走了。 “你在做什么?” 仍旧是温凛的声音,温度却冷了下来。 傅观宁很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了穿着西服的温凛,对方穿着一身服服帖帖的浅色西装,系着一条鹅黄领带,一如春光般明媚,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漠疏离的,眉间的皱纹如同刻印一般,充斥着不满和嫌弃:“你这样脆弱无用的人,也配做我的妻子吗?” 傅观宁拼命地摇头:“不是的……” 丈夫不为所动地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追过去,对方却是上了车,一阵疾驰后失了踪影。 “不要走!”傅观宁喊了一声,车没有回来,他把自己喊得猛然睁开眼睛。 四周光线黯淡,天已经黑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觉得有些冷。 就在此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傅观宁一瞧床头的闹钟,已经到了开饭的时间,只是他现在浑身都是冷汗,头发也必定睡得乱糟糟的,不好出去见人,所以朝着门答道:“听见了刘姨,过会儿就下去。” 敲门声就此断了。 傅观宁拧开台灯,用手帕擦掉了额头和脖子上的冷汗。因为才在梦里受了惊吓,他心里不是很想下楼,所以换衣服的动作慢吞吞的,半天才把汗湿的衣裤换下。 门再一次被敲响时,傅观宁还在穿袜子。 肯定是丈夫派刘姨来催自己了。他感到无奈,刚要开口,门就开了——温凛走进了卧室。 尚光着一只脚坐在床尾穿袜子的傅观宁张着嘴,当场石化:“……” 温凛把托盘摆到床头,目光扫过床上一套皱巴巴的家居服和餐巾纸团,最后定格在傅观宁瓷器般的一只脚上。 傅观宁满心羞赧,赶紧把袜子穿好下了床,一脸窘迫道:“我不是故意磨蹭的……” 温凛倒是没生气,声音沉稳而平静:“我知道。下来吃饭吧。” 傅观宁拒绝不了他,只好忐忑不安地跟着他下楼,亦步亦趋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个没自己主意的小媳妇。 餐厅和厨房没有别人,温凛又一次替他拉开了椅子,方才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揭开保温餐盖用餐,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专心咀嚼口中的食物。吃相优雅的两人连动用刀叉的声音都轻得像翻书,这让没有音乐的餐厅显得阒静且沉闷。 十分钟后,傅观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什么?” 傅观宁放下刀叉,轻声说:“如果没有,你为何亲自上楼叫我吃饭呢?” 温凛转头注视了他片刻,方出声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躲我?” 傅观宁很无奈。最先回避的人难道不是他吗?自己顺着他的意思躲起来,他却突然来过问,究竟是为什么? 他看着温凛的眼睛,对方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他:“不要否认,我很会看人的眼神。你看见我会感到慌乱,我需要知道理由。” 温凛有一种生意场上锻炼出来的锐利眼色,极具穿透性,任何敷衍在他面前都毫无意义。 -- 第16页 迎着那样的目光,傅观宁安静了一会儿,哑声说:“温先生,我知道那种滋味。” 温凛眨了一下眼睛,身体面向他,做出倾听的样子。 “看着醉到不省人事的你,半夜里反反复复地呼喊一个人的名字,我就像看到了我自己。”傅观宁说,“在黑暗里很孤独,偶尔捕捉到一线光,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走。可是那一线光抓不到、握不住,周围人也不能明白你为什么要去追逐那一线光,因为他们觉得你周身已经足够明亮了。所以你不能说,只能藏。” 灯光下,他的眼瞳成了棕红色,好像隐隐有血藏在其中,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温凛愣住了。 “我没有你观察人心的本领,只凭着感同身受去理解,所以我能明白,你见到我时每一次皱眉的含义,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背后的痛苦和隐忍。你不太想见到我,即便你已经掌握了一套与我和平共处的方法——也就是尽量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去对待,那好像就是一种极限了。”傅观宁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温凛,“你说我躲着你,没错。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样的你,也不想看到你为难……就这样。”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藏在桌布下的手却攥得很紧很紧。 一排甲印镌刻到手心里,松开时成了暗红色的四个月牙。 第13章 深入了解 温凛的视线掠过傅观宁澄澈的双眼和白皙的面容,随后不着痕迹地转过眼睛,看向傅观宁已经没有热气的盘中餐。 见他久久不说话,傅观宁一颗心沉了下去。虽然刚才那番剖白是他有感而发,在他靠近温凛的计划之外,但说出口之后,他依旧希望借此打动温凛。问题是,假如温凛根本不把他当回事,那他的声音便只是无关痛痒的一阵风,温凛只需要确定他还在掌控之中就行。 傅观宁将身上的餐巾取下:“温先生,如果没别的事……” “不要叫温先生。” 温凛截住了他的话,“我是你的丈夫,你要习惯喊我的名字……以免日后在人前出纰漏。” 傅观宁先是喜出望外,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才热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好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丈夫的名字:“温——凛。” 那个曾经被他默念过很多遍,书写过很多遍的名字,如今光明正大说出口来,温暖的底里蒙上了一层寒意,犹如这名字本身。 “还有,”温凛含糊地说道,“以后不用躲我了。” “……??” 面对一脸不解的傅观宁,温凛解释道:“再过一阵子集团会举办宴会,我们需要足够的时间培养默契。从现在起,我同你相处会尽量避免情绪化,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和我交流,当然,如果我在公司,请尽量以信息留言的方式跟我联系,如果有急事,先打电话给邵助理。另外,作为这栋房子的主人之一,除了存有公司文件的书房你需要有我的允许才能踏足,其余你可以随意使用。如果你想带朋友到家里来玩也可以,不过不能留宿,原因你应该明白。” 傅观宁点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分居的事,他们是新婚夫妻,对外就该表现出极尽恩爱的样子。 “最后一点。”温凛伸出食指点住桌面,“希望你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我那晚说出口的名字。” 傅观宁抿了抿嘴唇,垂下黯淡的双眸:“请放心,我已经忘了。” 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温凛的表情一整个缓和了下来,目光中的锐利隐了下去,声音没变,语调里紧绷的一根弦却放松了:“饭菜冷了,让管家给热一热再吃吧。” 傅观宁摇头,起身将椅子推回:“不用,我这就上楼。” “好吧。”温凛放下按铃的手指,“希望你明天胃口能好一点。” 傅观宁对他颔首,沉默地退出了餐厅。 第二天早晨,闹铃还没醒,傅观宁的生物钟就催开了他的心灵的窗。 一如往常地整理好仪容下楼,温凛果然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中,端着一杯清咖看财经新闻,见他靠近,对方用遥控器调高了音量,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 傅观宁像那天在车后座上那样,算好了半个人的位置距离,坐到了沙发上。 温凛将桌上一只蓝色的文件袋推到他面前:“你强记能力怎么样?” 傅观宁疑惑地看向文件袋,如实答道:“如果是有内部逻辑的东西,不涉及太多专业级别的词汇,我看完了能记好几个月。” “那现在就看吧,”温凛将文件袋打开,将其中的几页纸递到傅观宁手里,“徐伯和刘姨被我支走了,你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说罢,他又将电视音量调到最低。 时间有限,傅观宁接过后也不便多问,立刻闷起头一张张细看。 第一张纸是表格,里面填了温凛的很多相关信息,包括他的生日,家庭构成,饮食习惯,艺术和体育方面的偏好,常去的一些餐厅、酒店等等。 第二张纸的内容是个虚构的故事,融合了婚礼那天他们在司仪引导下答的所有内容,并添加了许多细节和前因后果进行完善,甚至连情趣方面的癖好都一并在内,还打了显眼的红色标记。 第三张纸几乎是一张阵营划分图,谁与温凛交好值得信赖,谁跟温凛有利益冲突,全部用最简单的语句勾勒得明明白白,还配以高清彩照,让人印象不深也难。 -- 第17页 …… 玄关门锁发出声响的时候,傅观宁主动把这些纸叠起来放到文件袋中:“都记住了。” 温凛关掉电视,一手拿过文件袋,一手虚虚环上傅观宁的腰:“现在跟我上楼,填份问卷。” 傅观宁心中一阵苦笑,温凛把那么多私人信息透露给自己,就必然要从自己身上也抓几个可靠的把柄。看来对合作伙伴,他的客气中也不乏精打细算,可自己这次真要让他失望了。 两人保持着略显暧昧姿势,在刚进门的管家保姆眼皮底下挨挨蹭蹭地上了楼,像是要睡一个带颜色的回笼觉一般急急进了书房。 傅观宁第一次进到书房中,觉得此间基本等同于搬了个办公室过来,连装修都是简洁的黑白灰。都说信锐集团的孙少爷出息,有手段又上进,年纪轻轻就接管了集团最吸金的几座商场,这背后是不近人情的工作量,和彻底禁欲的家庭生活。 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想不完美也难,可一个太过完美的人,离机器人也不远了。 傅观宁填完问卷交给温凛,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卷的学生那样安静又紧张地端坐在椅子上,不断打量着眼前人。 “后两页的内容……” “不是我不想写,是我在国内确实没有几个朋友,”傅观宁主动坦白,“生意上的事,基本都是我姐在操作,我知道的有限……要不然这样吧,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跟我一起去一趟我家?” 温凛没有立刻回话。他脸被那几张纸挡住了,傅观宁无从得知他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又说了傻话,不由得懊恼起来。 “没什么,本来也要去的,就这么决定吧。”温凛将几张问卷折起来随意塞到书架上,“伯父伯母喜欢的东西,回头微信上列给我,现在下楼吃饭。” 书房门开了,一阵食物香气飘至傅观宁的鼻尖,他忍不住出声道:“怎么那么香?这儿都闻得到?” “因为我让刘姨做了很多好吃的。”温凛牵着他的手下楼,淡淡的说道,“我希望你把身体养好,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 他侧过头看温凛,温凛的眼睛里盛有一团柔和的光,只是那光芒是浮着的,下面藏着什么,他又看不清了。 第14章 填鸭 傅观宁没有想到,这句“很多好吃的”的“很多”,颠覆了他的想象。 单是一顿早餐,他就被要求吃一碗鸡汤馄饨,一杯混了大枣、薏仁、核桃的杂粮豆浆,两个鸡蛋,一碟小番茄,一碗红薯泥。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丰盛的早餐,他已经胃胀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温凛在旁觑了他一番,出声道:“太饱了吗?那我陪你散散步吧。” 傅观宁瞧了瞧外头晦暗的天色和已经半干的地面,扶着桌沿起身:“好。” 温凛牵过他的手,替他把椅子推回,随后带着他慢慢走到客厅里,再慢慢上到二楼。 一路跟随他走的傅观宁撑得脑子也转不动了,见状只隐约有些疑惑,迷糊着问道:“要换衣服吗?” 温凛瞭了一眼他身上厚实柔软的家居服:“倒也不必。” “那我们上楼来做什么?” “散步啊。” 及至傅观宁站到二楼健身房跑步机上慢慢走的时候,终于明白了这个“散步”的含义。 “放心,食谱和运动方案都是找专业人员定制的,根据来自你 的婚前体检报告,”温凛用下巴一指跑步机上的数字,“这个速度,既能保证你的运动量,又不会让你得阑尾炎。” “……”傅观宁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中上了贼船。可谁让贼是温凛呢,即便提前知道,这船他也上得心甘情愿。 温凛搬了把椅子坐到跑步机旁,俨然一副监督者的模样:“公里就可以休息了。觉得无聊可以看电视,看的时候记得戴耳机。” 说完,这位监督者就低头看起了手机,不知忙些什么去了。 勉强通过了上午的考验,傅观宁回房后直接瘫在了床上。 公里并不是很长的一段距离,问题是,作为一个资深宅男,他平日里微信运动步数都罕有超过六百的啊! 不过,就这么被督促着锻炼的感觉,好像也不错。不管温凛目的有多复杂,至少他对自己表现出了关心,至少他花了不少时间来陪伴自己,至少他没再用冷淡的微笑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也算是他们之间关系变得亲密的证据? 傅观宁翻身把脸埋到被子里,嘴角忍不住翘起。 然而待到午饭时分,他就笑不动了。 面前的饭菜翻了早餐近一倍的量,而且酸菜粉丝羊肉汤里放的香菜也太多了吧!单独捞出来都能做一盘新菜了! 傅观宁夹起一筷子香菜,缓缓看向温凛:“我能不能少……” “香菜具有发汗透疹、消食下气的功效,你吃最合适不过。”温凛啜了一口单独做给自己的黑豆首乌骨头汤,“不要挑食。” 傅观宁无法反驳,捏着鼻子喝完汤后,他用餐巾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嗝,同时露出可怜兮兮的目光:“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温凛抬眼看他,很快又挪开视线,依旧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态度:“你喜欢的那幅画,目前正在法国进行拍卖,我想,它作为生日礼物一定很不错。” 还有利诱这种手段吗? -- 第18页 “可是……我爸也关注了我的账号,他会找人拍下画的。”傅观宁为了自己的胃,小小地反抗了一回。 “我知道,所以我巧妙地放出消息,让伯父知道我的人动身去拍了,他为了成全我,所以就不参加那场拍卖会了。”温凛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完,侧过头微微颔首,从傅观宁的角度看来,那就像是在轻轻地发笑,“当然,那幅画的竞拍者很多,我没有百分百拍下它的把握。” 没办法,为了心爱之物,傅观宁只好慢吞吞地拿起盘中一根水果叉,插了一片梨细嚼。 温凛喝完汤就结束了用餐,然而他却并不上楼,也不盯着傅观宁看,只是坐在那儿看着手机,偶尔输入些什么,像在利用碎片时间办公。 “我们先去散步好不好?”傅观宁在吃水果的过程中灵光一闪,开始同温凛讨价还价,“等我消化掉一些再吃,我也舒坦,饭菜的总量又不变,对吧?” 傅观宁的提议终于得到了认可,他的午餐被拆出一部分充作下午茶,而晚餐又拆出一部分充作了夜宵。并且作为交换调整,他在除了夜宵之外的每顿饭后都要散步。 这一日五餐、一天六公里的幸福生活,傅观宁过了三天就怕了。 大约是要给他快速进补,除了大量的水果蔬菜之外,羊腰子、猪肝、红枣、山药也频繁围绕着他,他做梦都是坐在桌边,温凛拿着勺子填鸭一样喂他吃饭:“吃完了给你买画,附赠一个亲亲。”于是他只好张口不断地吃,可是盘中餐根本没有减少的迹象! 除了饱受夜间噩梦的侵扰,他的肌肉也遭到了“毒打”,从周一开始,他下楼时便腿软得如面条一般,随时有跪地的危险,上楼则是膝盖都打颤,堪比登泰山。更令他心塞的是,周末时他尚且有被温凛搀扶着上下楼的福利可享,工作日他就只有自己抓着扶手,步态艰涩下楼的份! 别问为什么夜宵时温凛也不在,问就是他给自己发信息说工作忙,晚上不回家。 有时候真的想背着温凛偷懒一天,可是仔细想想温凛的话,又觉得自己合该这么锻炼一番。况且,本来在温凛面前,他就显得很没用了,如果连这点事都无法按要求做好,温凛肯定更加看不起他。 偷懒的人没有资格谈“喜欢”。一想到这里,傅观宁总能硬着头皮再吃几口,再往台阶上蹭几层。 这样捱到了周五晚餐之后,傅观宁觉得自己气色明显看起来比之前好了,终于赶在温凛面前提了一个小要求:“回家之前,我想出门理一次发。” 这个请求挺合理,同时还能替他挡掉一顿夜宵。 出乎意料,温凛看了一眼他遮住后颈的细软发丝,答应得非常爽快,甚至免了他饭后的散步项目,就立即开车带他去了附近最好的一家理发店。 因为是婚后第一次同丈夫一起出现在家人面前,傅观宁对于这次理发持了十分慎重的态度,他抛却了以往偏乖巧的发型风格,在理发师的建议下挑了一个自然风格中相对典雅精致的造型,并且有意染个颜色。 拿着发色参考板看了又看,傅观宁指着其中一个问温凛:“你说我染巧克力色怎么样?这个颜色好像不太容易出错。” “不要巧克力色。”温凛答得很快,并且迅速皱了一下眉。但他抬起头时,表情又恢复了常态,目 光在那许许多多的发色中逡巡,“巧克力色太深了,衬得你更白。还是雾金亚麻适合你。” “好。”傅观宁把样板交还给理发师,“就要雾金亚麻色。” 长时间的剪染烫让傅观宁一阵阵犯困,他闭上眼,在意识飘忽起来的时候,莫名地想起一件事——司远的头发就是巧克力色,天生的。 第15章 回门儿 生日那天早晨,傅观宁在健身房的墙壁上看到了自己心悦已久的画。 那是一副色彩明丽的风景画,画的是清晨时分,一个少年推着自行车穿过黄色的花田。朝阳的光辉厚重得温暖人心,把少年的白衬衣和头发镀了一层金色;金凤花和雏菊几乎有自行车座那么高,遮住了少年修长的腿。 傅观宁喜欢这暖洋洋的黄色调,也喜欢画里透出的静谧、悠闲、纯粹。只是这样站在画之前,他就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好像画中的少年就是他本人。 是哦,自己现在的发色就跟照了阳光一样,泛着漂亮的金色呢。 这能算是生日的好兆头吗? 傅观宁走上跑步机,那里有张黄色的便签纸,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字迹很潦草,但确实是温凛所书。 傅观宁用手指描绘了一遍上面的字迹,把它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块放进口袋,按下跑步机上的按钮,开始了新一天的散步。 ……祝我今天,生日快乐啊。 午后,提前半天下班的温凛同傅观宁在公司门口汇合,坐车往A市南边去了。 傅家住的独栋别墅在A市和B市的交界处,远离了城市中心的喧嚣,虽不比傅观宁新家大多少,环境却是清新绿色了许多,远远就能望见前院两排修剪得齐整的常青树,疏疏落落的两个花床,种着蓝色紫色的风信子,缀以金色郁金香,布置得严谨且大方,透出了院子主人不俗的审美。 下车之后,温凛撑开伞,绕到车另一边,将傅观宁接到伞下。 两人对视一眼,温凛的表情是内敛中藏着柔情,和满园的芬芳优雅很相应。相比之下,傅观宁就笑得没有一丁点克制——家就在眼前,自己又依偎着丈夫,他无需伪装,自然而然地眯着眼笑,露出了白而整齐的牙齿。 -- 第19页 依着傅观宁的意思,他们没有敲门,而是偷偷走到门口,用钥匙无声无息地打开门,准备给家人来个惊喜。 谁知道门一开—— “Colin!”一个浑厚的女声带着劲风破空而来,震得温凛下意识朝后仰了仰,傅观宁却是一阵兴奋,像个撒娇的小孩一样扑过去:“姐!” 来者是个橄榄色皮肤的短发丽人,身高同傅观宁差不多,但面色更鲜艳、体态更健美,结结实实地拥住傅观宁后,还能拽着对方原地转半个圈,比起姐姐,她更像是个哥哥。 因为就读过同一所学校的同一年级,所以温凛虽与她不熟,却也稍有了解——傅观颖,傅家的养女,珠宝行业的知名人物,傅氏的半根顶梁柱。 眼下傅观宁彻底抛弃了他,抱着这半根顶梁柱,颇有些傻里傻气地笑问:“姐,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阁楼视野好,一眼就能望到车。”傅观颖揉了揉他的头发,满心欢喜地称赞道,“头发做得不错,像个小王子。” “嘿嘿,温凛帮我选的。”傅观宁语气里有点得意,又有点羞涩,同时他松开怀抱,转身勾住温凛的胳膊,跟对方一起把事先准备好的三份礼物送到傅观颖手里。 傅观颖一边同温凛寒暄,一边带着他们去客厅,还没走出走廊,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傅妈妈和傅爸爸。 比起傅观颖,温凛对这两位要熟悉得多,交流起来也更容易,少有生涩。大家坐在客厅里边吃水果点心边喝茶聊天,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傅观宁按照事先两人约定好的,拉了姐姐到游戏室里一起玩体感游戏,留温凛在父母面前刷好感度。 在Just Dance里大战七八个回合,傅观宁趁着跳舞问了傅观颖几个公司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虽然谈不上多机密,但都是温凛那份问卷里提到,傅观宁答不上的。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傅观颖扔了条毛巾给弟弟擦汗,然后在榻榻米上落座,从果盘里随手挑了只桔子。 “因为嫁给温凛了,自然而然就想知道我们跟信锐集团究竟怎么合作的,还有公司的发展方向嘛。” 傅观颖利落地剥起了桔子皮:“我的小王子,你嫁过去才多少天,这就开始帮夫家筹谋啦?” 被道破心中所想,傅观宁红了脸:“我喜欢他呀。” “知道你喜欢。”傅观颖扔了一瓣桔子到嘴里,觉得十分甜蜜,就把剩下的都递到弟弟手中,“见了没几面就五迷三道,非嫁不可了。他也这么喜欢你吗?” “喜欢呀。”傅观宁把桔子掰成两半,还了一半到傅观颖手里,“怕我累着,不让我做饭,倒是天天让保姆变着法子给我做各种好吃的,补不够地给我吃烤猪腰子。” “烤猪腰子?”傅观颖自觉抓住了重点,“难道他晚上如狼似虎?你任他予取予求?” “当然不是了!”傅观宁对姐姐走偏的画风感到无语,“我是说,没有姐你形容的那么可怕……他刚升任,工作很忙,不可能每晚都……那样谁受得了啊。” “那就是他过一阵子要不忙了,开始准备对你予取予求了,你要当心点,知道吗?”傅观颖知道弟弟一贯是个包子脾气,几乎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在口中把桔子嚼得稀烂,“我看他精得很,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你可别被他欺负了!” 傅观颖对温凛说是有成见也不为过。中学时期她性格野得飞起,在班里是个大姐头一样的存在,看那些温温柔柔的千金少爷们,偶尔也会有种看娇柔的弟弟的感觉,由于周围遭到温凛拒绝的朋友挺多,她安慰多了,自然看见温凛就生出一些抵触情绪,要不是家里其他三个人都同意这门婚事,她是绝不会跟温家攀亲戚的。 “好好好。”傅观宁伸手抚一抚姐姐的后背,“我注意,我保证,行了吧?他真的对我挺好的,你看我现在跳那么多歌,不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比以前看起来健康吧?” 傅观颖闻言,转头细细审视了他一番:“……是还行。” “行就对了呀。”傅观宁慢慢吃了一片桔子,“他要是对我不好,我肯定哭着跑来找你了,哪里还能这么活活泼泼的是不是?” 傅观颖将信将疑地向弟弟示弱了,可还是跃跃欲试地要在晚餐上试探温凛——她在商场上闯荡久了,可是知道不少衣冠禽兽的蝇营狗苟!万一对方不是个好东西,她就算断了同信锐的合作,也不能让弟弟跟他好! 第16章 三生石 作为这家中的另一个女人,傅妈妈对温凛的看法同傅观颖截然不同。 傅妈妈是珠宝设计师出身,像一切浸沐在艺术中的人一样,情感细腻,举止温柔,几次三番和温凛交谈下来,她只觉得对方礼数周到,风度翩翩,最近又耳闻了儿婿费大力气给儿子拍下画作的事情,就对他更满意了,对他的也从客气变为了亲昵,直接将人拉到身边坐,用带着一点国外口音的普通话同他拉家常。 而傅爸爸一直是话不多的样子,看起来很稳重,坐在老婆身后仔细听着看着,偶尔才和儿婿说几句,后来待得久了,干脆不管儿婿,自顾自动手给老婆捏起肩来。 “可以了,Jason。”傅妈妈拍拍丈夫的膝盖,侧过头道,“去看看孩子们爱吃的都准备好了没有。” 傅爸爸没说话,用唇贴了贴老婆的脸就离开了。 -- 第20页 温凛的一双眼睛跟玻璃灯一样,明晃晃地映照了这一切:“您和爸爸真是伉俪情深。”他低头看着岳母放在膝头的手,生怕眼前这位五官更偏向欧洲人的岳母不明白成语的含义,又补充道,“粉钻昂贵,从婚戒就能看得出他很爱您。” 傅妈妈开心地笑了起来,抓过他的左手:“你的戒指也很不一般呀,你自己没研究过?” 这亲密的举动和话语令温凛手一僵,面上却是淡淡一笑,装作谦逊道:“我对珠宝不是很懂。” “一定是Colin没好意思同你说。”傅妈妈饶有兴味地把自己戴钻戒的手放到他手边对比着解释,“你看,一般钻戒都是用细小的钻石镶嵌来突显主石,你的这只,主石边是两颗不小于主石的蓝宝石,用的是精准切割,优雅柔美却不喧宾夺主。我家品牌本月推出的三生石系列,就是类似的款式……东方人的说法,缘定三生,你明白的。” “看来,是我有幸做第一个试戴的人了。”温凛垂眸盯着钻戒,嘴角的笑容加深了,眼角边却无笑纹。 此时,傅家姐弟俩下楼回到客厅,傅观宁见到妈妈正指着温凛手上的钻戒说着什么,心中一惊,紧紧张张地跑过去,生硬地扯开了话题:“爸爸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呀?” “他大概在厨房或者侧门,”傅妈妈朝边上靠了靠,有意让他坐到自己和儿婿中间,“玩累了吗?坐过来一起等吧。” “先不坐了,”傅观宁靠到温凛边上:“既然爸爸还没过来,我想先带温凛去我房间看看,可以吗?” 傅妈妈会意地笑了:“去吧去吧,一会儿晚餐上齐,会让保姆过去叫你们的。” 像是拉着伙伴到家里玩的小学生,傅观宁拉着温凛,急急地将人带到自己的卧室。这里依然保留了他离家前的状态,不过每天都会打扫得一尘不染,是个他随时回来都能入住的样子。 “那个,我问清楚了……”傅观宁神情认真,把从姐姐那里得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温凛。 “知道了。”温凛神色淡然,仿佛并不是很在意。然而转眼时,他看到了傅观宁清澈得如同小鹿的眼睛。 顿了一下,温凛忽然问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的消息里掺了假?用假话来换你的真话?” 傅观宁眨了眨眼:“我不能相信你吗?” 温凛凝视着他的双眼:“……你能。但是人终归该信赖依靠的是自己。” 傅观宁思索了片刻,走到书桌前,用钥匙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一本带锁的橙黄色本子:“这个你拿着吧。” 他又从钥匙串上解下一把小钥匙递给温凛:“还有这个。” 温凛扫了一眼这两样物件:“这是什么?” “日记本。”傅观宁咽了口唾沫,垂下的眸子在睫毛的阴影下,看起来影沉沉的,“我想过了,戒备会阻碍默契的培养。如果我们彼此不信任,互相熟悉也只是徒劳。而我,也不可能时常向姐姐打听公司的事。所以我把我的日记给你。得到它,你等于是掌控我的秘密,捏住了我的软肋,就不会再问我刚刚那种问题。” 闻言,温凛仔细打量了手中的日记本。日记的封面是干干净净的,侧面的纸张磨毛了,显然是被多次翻开过。 “你说得对,合作过程中的信任很重要。”他握住了钥匙,将它放入自己贴身衣物的口袋。 这一瞬间,傅观宁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售货员,而温凛则像是一个要够了赠品终于肯买货的顾客。 他走到桌前蹲下身,重新锁住抽屉,同时借着背对温凛的机会紧紧闭了一下眼睛:“那个……我妈和你说了什么?” “说婚戒上三枚宝石代表的是三生石。”温凛抱臂站在卧室中央,目光一点点扫过墙上挂着的照片,大多是校园风景和国外都市街景,看起来有些眼熟。 正当他要走过去细看时,傅观宁的声音靠近了:“还有别的吗?” “没有太特别的。”温凛飞快地瞥过傅观宁秀美纤长的手指,大步流星地朝门走去,“有人过来了,走吧,去吃蛋糕。” 傅观宁“嗯”了一声,把摩挲戒面的动作停了,将右手插到口袋里,伸出空空的左手,追上去挽住了温凛的胳膊。 客厅里的灯关了,取而代之照明的是水果蛋糕上密密麻麻的蜡烛。 墙壁上的装饰镜将烛光折射向四面,烤鸡表面泛出的油脂光泽随着摇曳的火光晃动,雕刻过的橙瓣被固定在铁架上,在墙上投出了兔子形状的倒影,就连方才还空旷的客厅角落,都多出了十几个悬浮在空中的爱心气球。 傅观宁作为寿星,在丈夫的搀扶下,从暗处绕过一丛丛礼物,走到了烛光映照的桌前,大家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他坐下,朗声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Happy Birthday,dear Colin~Happy birthday to you !”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幕,傅家夫妇率先吻上了儿子的脸颊,紧接着是傅观颖上前,抱着弟弟的脖子,吻了吻对方的发顶。 这一吻结束后,傅观颖侧身让开一条道,转头看向了温凛。 她的脸上笑意褪了一半,目光黑中发亮,是凝重的夜色里点了两滴清凌的光芒。 第17章 生日快乐 傅家最早在国外生活了一些年头,家庭生活中保留了许多西式的惯例,有人过生日,大家都会围上来亲吻祝福,傅观宁对此习以为常。 -- 第21页 然而,生日是一年又一年的过,今年却不同往日,他有了丈夫,生日这天又多了一个亲吻他的人。 但是,丈夫并不知道这个惯例,他没有提起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忘了,还是害怕丈夫知道后不愿同他一起回家,才故意不提。 可无论真相是哪一个,逃避的问题终归还是追上来了,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期待与害怕——他的私心,让他想要那一个吻,那样一小段,甚至可以称之为一瞬的回忆;同时他也担心,为了司远守身守心的温凛,因此对他施加的这种“强迫”厌恶到极致。 如果一瞬的美好之后,整个世界都将倒错,那么将来他回忆起这点滴,心中当真会觉得温暖吗?真的不会后悔吗? 当然,最糟糕的,莫过于那一瞬的美好时光他也不曾获得。 傅观宁不敢抬头,他的目光虚虚凝在数点烛火之上,一如呼吸凝结在鼻尖。 余光之中,丈夫高大的身影靠近了。 对方俯下身来,手指插到他微潮的发丝中,捧起了他的脸。 一颗心剧烈地跳动,体内像是涨潮一般,汪洋托着炽热的心脏不断往上。 檀木香的气味近在咫尺,傅观宁闭上了眼睛,睫毛如蝶翅轻颤,触及了丈夫的面颊。 一缕温热的气息划过眼角,转瞬即逝,温凛的手顺着他的后脑勺滑到后颈,又流连至后背,将他紧绷的身体轻轻朝前带了一把:“吹蜡烛吧。” 潮水骤然落下。 原来如此。 自己本不该担心,不该期待,因为丈夫是无人可以逼迫的。婚宴那日众目睽睽之下他都能大开大合地编织谎言,昏暗烛光下的借位吻对他而言又岂是难事? 傅观宁十指交握于胸前,暗暗许 下心愿:希望下一年的生日,他能给我一个真正的吻。 睁开双眼,他倾身轻轻一吹,把心中全部的侥幸与遗憾都吹进了黑暗中,蜡烛稀薄的白色烟气冉冉上升,融进了夜里。 灯光再次亮起,一切恢复如常。 傅观宁笑吟吟地接受了大家的礼物,又给每人切了一块蛋糕后,才挨着温凛坐下吃饭。 此时侍餐的保姆已经退回到了厨房,留这一家子尽情欢聚,傅爸爸率先切了一整只鸡腿放到儿子碗里,将其他部分分割好,由大家自己动筷。 撒了黑椒粉和柠檬汁的鸡肉香气逼人,傅观宁却吃得细嚼慢咽,反而是对旁边一碟碟诸如薯条、烤肠、杏脯、黄油曲奇等小零食兴趣更大,小老鼠一样这里揪一点放到嘴里咬咬,那个丢一根到嘴里尝尝,有人给他夹菜,他就吃上两口,过后又围绕着那些小食打转,还从果汁罐和汤盆中间摸出了一小盒利乐包装的果味乳饮,插上吸管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藏得这么巧妙,还是被他发觉了。”傅妈妈在一旁小声地笑叹,摇摇头,伏到了丈夫肩上。 温凛渐渐习惯了这种特殊的用餐氛围,为傅观宁夹过两次菜后,便不再管他如何吃喝,只适时地喊他转过头,给他擦一擦嘴角的饼干屑和油渍。 傅观宁低头很温驯地任他隔着餐巾按着自己的嘴角,感觉对方按着按着开始揉捏他的下唇,诧异又羞涩地抬眼去瞧,就见对方暗自盯着他手边的鸡米花。 他立刻献宝似的用银质的签子插了一块,递到温凛嘴边:“你也尝尝呀。” 温凛看了一眼签子上酥脆诱人的鸡米花,抓住傅观宁的手,把鸡米花反推到对方口中:“我就算了,你喜欢吃多吃点。” 傅观颖在一旁看着,好不容易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给弟弟盛了小半碗荠菜山药:“别只吃零食,多吃点菜。” 她面上并无不悦,然而傅观宁自小同她一起长大,只听呼吸都能听出她的心情来,此时只好乖乖接过碗,一勺一勺埋头吃。 对他的乖觉,傅观颖犹嫌不够,眼睛直直盯了温凛,继续道:“我家Colin,吃多了油腻味重的食物会不适,可是人呢,偏偏最喜欢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他最爱吃的就是这类食物,平时我们不轻易让他碰,一年到头,他也就只能在生日这天过过瘾,让你见笑了。” “哪里,”温凛和颜悦色地朝她道,“克制一年,放松一回,是人之常情。” 傅观颖一听,脸上也泛起了笑:“哎,旁人说他娴静乖巧,只有家里人知道,他是有些孩子气的,现在又出嫁在外,我们没法时时看顾,怕他平日里控制不住自己,希望你能盯紧他一些。” 傅观宁在一旁听得战战兢兢,他非常清楚,姐姐的意思是—— 狗男人!爱是克制不是放肆,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把他放在心上了!自己不吃还tm让他多吃一点!?你看不上那些零食,还要嘲笑我弟弟,你以为你是哪根葱?我玫瑰花似的弟弟你就当个小玩意儿养,你去死吧你! 傅爸爸傅妈妈先前未曾深入询问小两口的婚姻生活,此时养女一番话,他们也听出一点意思来,对视一眼,也都朝温凛投去了目光。 就在此时,傅观宁开口了:“我自制力哪有那么差嘛!” 他佯装不高兴,眉头蹙起一块小小的包,咬着下唇,表情委屈极了:“我嫁出去之后吃饭管得比家里还严,都找了专门的营养老师配的食谱,蔬菜水果每顿给我塞得饱的吃不下零食,我撒了半天娇他才同意我今天可以放开肚子吃,姐你还惦记着让他管我!” -- 第22页 他转身靠到温凛肩头,拉对方给作证,温凛状似无奈地摸摸他的头:“是,你连克数都严格按照食谱来的,我知道。不过姐姐这么说,也是因为担心你不舒服,所以不要生气,好吗?大家也没不让你吃呀。” 尴尬的气氛就这样被驱散了,大家在餐桌边说说笑笑,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傅观宁虽然发了一通脾气,却老老实实地在姐姐眼皮底下安分地吃起菜来;傅观颖对于弟弟这招不着痕迹的偏袒气得无话可说,又见温凛用刀叉刮掉弟弟蛋糕上的奶油,把自己盘中的水果换过去,才略略平息了愤怒。 傅观宁见状,心中稍稍松快了一点。他吃了温凛放在他盘子里的猕猴桃切片,暗暗想到:也许丈夫不太爱吃猕猴桃……毕竟那块蛋糕上的两块芒果丈夫都吃掉了啊。 随即他又想,爸爸也常吃妈妈吃剩的披萨边,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18章 前进一小步 生日宴会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温凛第二天还要继续到公司上班,而傅观宁像一枚腕部挂件一样,紧贴在丈夫身上,一副很舍不得离开对方的样子,一家人就没有强留他们,只将他们送上车,把礼物一一清点了塞进车后备箱。 上车后,傅观宁低头从车窗望出去,就见一家人都站在门口,还在朝他挥手告别。他也抬手挥着,比他们挥得更频繁,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末了把手反着招了招,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但他看得清楚,车子发动时,他们并没有回去,姐姐还走了几步追出来,面带担忧地凝望着车开走的方向。这让他 猛地扭头,做了一个起身的动作,结果脑袋差点磕到车顶棚——之所以是“差点”,是因为温凛突然伸手覆到他头顶,替他挨了一下撞。 傅观宁惊了,赶紧转过来坐好,试试探探地要凑过去看他那只手:“没事吧?” 温凛摇摇头,面无表情地甩了两下手:“把安全带系好。” 傅观宁依稀看到他手背上红了一块,心疼急了,当即依言照做,乖乖巧巧地坐在位子上不敢乱动了。 车里只开着一盏灯,柔柔地笼罩下来,羽化了温凛的侧影,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嘴唇棱角分明,傅观宁偷偷觑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被这样帅气的丈夫给照顾了,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甜蜜。 因为甜蜜,所以他生出了一点靠近的心思。当然,身体上的接触不是必要的,他只是想在这好气氛当中和对方说上两句话,聊上几句天。 确定丈夫平视前方的眼睛并无朦胧困倦之意,傅观宁小心地开了口:“回家以后,是不是还要“散步”一趟啊?” 温凛从思绪中抽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今天你不是在楼上和你姐玩了很久吗,运动量达标,回去不需要再做锻炼了。” 他说话的态度不冷不热的,眼神里隐约露出一角心事重重的迹象,傅观宁吃不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当即反思了自身,随后伸脖子过去,避开了司机小声地问:“你怎么了?” 温凛这回定了神,看清了傅观宁的眼睛,杏仁色的波光,粼粼地暗涌着寂寞惶惑,对他而言却已是清澈见底了。 “没什么,”温凛用气声回答,“在想明天去公司要处理的事。离到地方还有很久,你睡吧。” 傅观宁对丈夫几乎是给了完全的信任,或者说,即便是有那么一丁点小疑惑,他也没有底气追问,于是听话地闭眼休憩。而前方驾车的邵助理见状,则是极有眼色地迅速灭掉了车顶灯,只留了前排暗蓝色的氛围灯。 在轻轻摇晃颠动的车中,傅观宁交握着手,低垂着脑袋,很快跌进了无梦之乡。 再醒来时,眼皮前一片明晃晃的亮,亮得他紧紧闭了眼:“唔……” “到了。”伴随着模糊的声音,他身上一凉,有什么盖着的东西被掀走。 把眼睛睁开一条线,傅观宁迷迷糊糊地看到一条胳膊伸到自己面前,又收了回去,看起来像是在……穿衣服? 嗯? 像是雷达收到了信息,傅观宁顿时就警醒了,坐直身子睁大眼睛。 丈夫在他的注视下扣了最后一粒衣扣,目不斜视地开门下车,绕到他那边的车门前敲敲玻璃:“还不走?” 傅观宁急急开了车门,跟着走向车后。 一车三个人从后备箱提了礼物往家走,他拿的是最轻的,却是把路走了个东倒西歪,差点在门厅前的台阶上摔一跤。及至洗完澡钻进被窝,他都有些回不过神。 他终于熬到电视剧主角恋爱的必经之路——享受伴侣的外套了!这一定就是苦尽甘来的前兆吧!傅观宁,你要走大运了啊! 他嘿嘿嘿把脸埋在枕头里偷笑,将手机里今天拍下的所有照片加上滤镜po上社交网站,并且绷紧嘴角,点点头,故作严肃地把权限分类设置成“仅好友可见”。 发出后他用手指戳了戳暗下的手机屏,自言自语道:“等到春天,我应该就可以大大方方给所有人看这些照片了吧?” 兴奋了一晚的傅观宁,晨起后食欲都有所进步,提前吃完了一大碗水果麦片粥。因此,他也特别享受了在工作日早晨被丈夫送上楼“散步”的特别福利。 直到温凛当着他面给他在跑步机上设置了2公里,他才明白,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 第23页 那个“2”字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欲哭不哭地转头看向温凛:“昨晚我没提前告诉你要给生日吻,是不是让你觉得被冒犯了?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冒犯?不至于。”温凛脸上一团和气,看不出有任何不悦的成分,“本来从今天起,计划中锻炼的量就要加大,早晚两次散步都改成2公里。” “……真的吗?” 傅观宁有些将信将疑,疑的倒不是锻炼计划改变,而是温凛究竟是不是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没有生气。 “计划表我会发给你。”温凛说着,公里。 “啊?不是说两公里吗?” 傅观宁倒吸一口凉气,坏了,温凛肯定是生气了! “突然想到,昨天你中午那次散步也没有完成,而且晚上饮食也不符合标准,所以今天得补齐全。”温凛替他按下了开始,随后收回手,“公里吧,剩下的1公里你自己酌情分配就好。” 说罢,温凛抬腕看了一眼表,转身离开了健身房。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道:“对了,你房间冰箱里的零食,我让管家清空了。本来我不想这么做,但你姐既然向我提起你的饮食规范问题,表面上我还是要管一管。” 傅观宁大骇:“什么时候的事……等等,我姐也不知道我藏了啊……” “知道的,她昨夜专门发消息过来,说是你上班途中会偷买零食。为此,近日她会到你辖下的门店附近看看,顺便指导一下你的工作,还说如果有必要,她想上门关心你一下。”温凛说到这儿,再次低头确认了时间,“好好准备吧。” 目瞪口呆地看着温凛消失在门口,傅观宁两条腿僵在原地,整个人慢慢滑下跑步机,摔了个趔趄。 第19章 假公济私 为了护住丈夫在家人心中的形象,傅观宁一咬牙,戒掉了小零食,并开始按计划表上的要求健身。 他现在终于明白温凛把画挂在健身房的原因了。一个人干活到了支撑不住的时候,看看自己喜欢的东西,是有一定激励作用的。虽然更多的时候,这幅画带给他的是沉思,他看久了就会开始琢磨丈夫对自己那奇异的态度。 要说热,比起最初那有限的沟通与冷脸,自然是热得明显了,偶尔拿捏自己时,自己还能从温凛的表情里嗅出一点玩笑的成分;要说冷,也依然冷。有关自己的事,除了和温凛切身相关信息的,其余温凛从不关心,连随口过问的情况也不曾出现。至于温凛先前嘱咐要进行的线上交流,微信于他们夫夫而言不像聊天工具,而像是个打卡机,自己向对方汇报自己的运动情况,对方留一个时间,表示大约在几点回家,偶有其他言语,也是工作式的,简洁,平铺直叙,连个表情包都没有。 这种在回忆中收集细节的举动是没完没了的,时常是傅观宁一头扎进去想,那边跑步机停了,他脚下一滞,惊觉自己居然就这么完成了任务。 几次三番后,他怕自己想到上头,变得疑神疑鬼,于是买了一台跑步机放在办公室角落,专门供他在工作日的午餐后使用,那台跑步机对面是个壁挂电视,里面播放着公司新一季度的珠宝宣传广告,各种靓丽的男女模特轮番在他眼前划过,他又忍不住拿温凛出来跟他们比较——尤其是三生石系列的那几位,单独拿出来,气质都是很符合产品定位的,可是总不如温凛戴得好看。 又一周过去,在持之以恒的运动与细致的补养之下,傅观宁的气色仿佛是有了显著的提升,至少在姐姐前来巡店那天,他经受住了考验。 哪怕傅观颖刻意请全办公室的人吃了下午茶,他都一脸不为所动,仿佛那些都是食品店展示柜里的模型,什么枫糖、巧克力、莓果酱,他才闻不到! 傅观颖参观过他的办公室,对他的跑步机和一尘不染的键盘提出了高度赞扬,同时终于肯略微分一些信任给温凛,相信他对弟弟确实是有几分关心。 一切确乎是在往很好的地方转了,只有一样——温凛又开始变得忙碌。 微信上留下的头一个数字越来越大,人也相应地回家越来越晚;晨起坐在餐厅吃饭时,温凛时时走神,眼神里透了若有似无的倦。 “工作量又大了?最近还顺利吧?”他旁敲侧击去问。 温凛总是不咸不淡地应了,是个习以为常的样子。 于是傅观宁网购了一些提神醒脑的饮品,放松身心用的精油沐浴球等物品,趁着他还没上班,把东西交给了对方:“都是我姐常用的牌子,应该挺有效的。” 东西虽小,零零散散也作了一堆,温凛一一打量过,看到那几个沐浴球时,不知为何突然抽搐了眼角,吓得傅观宁心中跟着一抽,笨嘴拙舌地自动解释起来:“……哎,怎么说我上次都收了你一幅画对不对,这些你看着用吧,别嫌弃沐浴球五颜六色的,虽然是女性牌子,但也不只是花里胡哨,多少有些用处……” 说到后头,他自己也觉出了唠叨,就在温凛冷淡的眼神中缓缓住了口。 温凛最终是收下了。 对着沐浴球眼角一跳,完全是因为看清了那沐浴球外塑封上的品牌印记,那个印记形状特殊,他记得清楚,司远送的精油就是这个品牌的新兴产品,而这个品牌,目前也正在跟他们商场谈入驻的问题。 -- 第24页 因为对方刚进驻国内市场,还不能确定是否可以获得信锐的垂青,所以同时还关注了其他一些商圈,在做多方的了解与接触,加上他们自身有入驻后立刻搭展台办活动的意向,所以商谈过程就复杂了起来。 复杂,温凛是不怕的,他劳心碌力,为的只是趁这次机会再联系上司远。 自上次同学聚会之后,原本还会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的两人,现在连朋友圈点赞都少了——准确地说是司远的朋友圈更新频率锐减,不得不让温凛怀疑他是把自己分进了某个特殊的组群。 偶尔他也会有直接打个电话过去的冲动,可是刚升任董事,他的一言一行都不能出错,有人明里暗里地盯他,他不能脑袋一热,做出害人害己的事。 只能是假公济私。 万幸,他达成了目的,对方听闻 司远和他曾有同窗之谊,立刻就让司远来替公司争取些关键性的利益。 久违的见面,是在一家意大利餐厅中。 在不经意的对视中,温凛能很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尴尬,既想逃避他的眼神,又硬生生克制住,逼着自己承受他的目光。待到谈了大半公事,司远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以至于一大盘龙虾上了桌,他也没怎么吃,只专心对付眼前的意面。 温凛不欲折磨他,垂下眼轻巧地剥壳,把红红白白的虾肉挑进一个空置的碟子当中:“这里的龙虾料理非常有名,你向来喜欢吃海鲜水产,不要客气啊。” “……”司远讪讪笑了一下,“也不是客气,没怎么吃过龙虾,不敢献丑罢了。” 温凛闻言不语,又剥出了几块肥厚的虾肉,悉数放进了碟中,随后将碟子推到司远面前:“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何必在意那些。” 司远盯着碟子,却是无从下手,因为万万不敢接这样的好意,可是不吃,又像是拂了对方的意,他的手指动了动,心中左右为难。 温凛看到了他眼中的犹豫,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或许谈公事之前,我们还是应该把一些话说清楚。” 司远望着温凛,心里略略也生起些愧疚。温凛喜欢他,喜欢得克制有礼,这么多年来未曾骚扰过他,只是帮他,他不应该表现得让对方感到难过。只是他至今无法接受自己被好兄弟惦记这种事,如今两人面对面坐着,周围又无其他人,这实在让他无法放松。也许两个人是该谈谈,把心结解开,对双方都有好处。 “我同意。” 第20章 难与能 温凛抿了一口气泡矿泉水,淡淡的凉意让他冷静下来。他开口道:“会所人多眼杂,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场合,是我唐突,让你没能好好和大家聚一聚就走了。” 带着礼物前来“聚一聚”的司远,是不是真的对那道鱼烩感兴趣,他不得而知,但此次对方公司入驻商场一事,是那日司远怀抱商业目的参加聚会的佐证。他那一句话,倒是把司远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司远摆摆手:“你没错,是我……太震惊了。我没有想到……”他组织语序依然有些艰难,只好端起手边的杏子汁喝了一口掩饰情绪,“反正,这件事应该早点找机会谈的,一直拖着不说清楚,你也一定觉得很难受吧。” “从没想过的问题,突然摆到眼前,无论是谁,第一个反应都会是回避。”温凛不谈自己的感受,单是为对方制造台阶,“我不会逼你立刻做什么抉择,你有时间慢慢思考。” “……嗯。”司远点头,貌似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所以,在你做决定之前,我们还是像之前那样相处吧,你在我面前想说什么,现在依然可以说,不用担心说错话会左右信锐的决策,你知道我的性格一直是公私分明的。” “明白了。”司远叹了口气,音调里带着的却是妥协,而非放松。 他又何尝不希望两人能相处得自然一些,高中结识的朋友,到现在都快轮了一轮生肖,就此疏远,也是桩令人惋惜的事。放在过去,哪怕是大学时期,温凛说这话他都会深信不疑,可人在职场摸爬滚打过几年,又岂会全然相信他人的社交辞令?所以他也只能是就这么一听,一应。 温凛插了碟中的一块龙虾肉,细细咀嚼,咽下:“不比那道祁门红茶烟熏银鳕鱼差,尝尝吧,不亏。” 既答应了以平常态度对待温凛,司远只好也插了一块品尝,囫囵吞下:“嗯,确实鲜美,怪不得大佬们都爱吃这个。” 温凛嘴角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喜欢就多吃一点吧。” “好。”司远故作轻松地又吃了一块,含糊地催促道,“你别只盯着我吃,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也吃嘛。” 温凛舀了半调羹烩饭,其中的米粒一眼都能估出数,翠绿的露荀嫩得快要入口即化,他就那么浅尝一口,再舀半勺,再浅尝。 “你也吃点肉嘛,”司远顺势把龙虾碟推了回去,“每次看你吃饭,都觉得你胃口不好,一脸克制,像是正在减肥。” 胃口不好吗? 温凛眼前莫名闪过傅观宁坐在桌边,愁眉苦脸跟自己讨价还价少吃几口的模样。 但那不是胃口不好。没吃撑的时候,他坐在桌前,一口一颗草莓糖葫芦,腮帮子动得很有节奏感,一点点草莓汁液沾到唇上,把他淡色的嘴唇染出了嫣红的色泽。那景象,几乎是要说服看客把糖葫芦当绝世美味来看。 -- 第25页 只有小孩子才会把饭吃得那么香吧,大人只会不声不响地品尝,并将之视为宠辱不惊的优雅。 温凛露出一个笑,说不出是自嘲还是觉得这问题有趣:“可能是习惯了在吃饭的时候想问题吧,没太在乎吃的是什么。” 司远随口接过他的话:“也是,我有时忙起来,都不记得自己当天吃的饭是什么。不过和你不一样, 我是真糙,平时不应酬,吃吃便利店十几块的盒饭也觉得还不错,反正比我自己做的好。” “呵……”温凛想到他上次关于“有老婆做饭超幸福”的发言,垂下眼帘干笑一声,“我对食物也没太在意,干净卫生有营养就行。做饭我没试过,不过看家里保姆做了几次,看样子不算很难,如果要学,看看菜谱,估计上手也很快吧。” “好久没听到你用这种让人窝火的自负口气说话了,”司远像是被勾起了久远前的回忆,守着分寸地笑着和他杠了一句,“做饭要是只看菜谱就能学会,谁还不是米其林大厨了?” 温凛见他忽然有了放松的迹象,心中稍稍欣慰,顿了一下问道:“做菜真的很难吗?” “真的啊,我上次想做个什么日式煎蛋卷,最后做成了焦糊炒蛋,还差点炸了厨房。你可别在这上头跟我比赛啊,我家就我一个,你家可不止……”司远紧急刹车,拐了个弯儿,“炸着管家保姆的也不好是不是。” 温凛不置可否,仿佛不在意般的淡然一笑:“想多了,我们现在是巴不得一天有30小时,工作起来只争朝夕,哪里还能在厨房比赛。” “也是。”司远附和一句,继续低头吃东西。 两人又随口谈了许多有的没的,从高中时借过的书,到常去的健身房,衔接点跨度很大,但谈论的节奏流畅,像是很久之前他们之间演绎过的多场对话。 喝一口气泡水润泽了发热的咽部,温凛轻轻呼出一口气,忽然感慨道:“上次聚会的时候,我发觉很多人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司远皱皱眉,似乎也为此唏嘘,口气却是不以为意:“多正常,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被生活的担子压过之后。” “还好你一直没变。”温凛说,“我们依旧志趣相投,依旧相像。” “没变。”司远眼内敛了光,“其实也不是没变,是际遇让我们变得早了,早到在我们见面之前就已经跟别人不同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志趣相投,我们也不能聊着聊着做那么久的朋友。” 他轻描淡写地掠过朋友这两个字,落到温凛耳内,却是加了着重符号。 温凛的眉眼蒙了一层霜:“反正,我和傅家的小儿子是没什么可聊的,他心中也另有喜欢的人。这个婚约,从缔结开始就走向了倒计时。” 司远的目光从他的面孔上划过,落到了一颗西蓝花上:“如果你要离婚,你爷爷会同意吗?” “只要傅观宁主动提离婚,他就会同意。” “傅家能让他抛下这么好一桩婚事吗?” 温凛沉默了。 司远在他的沉默中暗暗想到:果真如此。现实面前,利益总是比爱情来得更强大,更牢固,更锋利,更尖锐。 可就在司远的心渐渐放下时,他又开口道:“能,因为他的家人很爱他。” 第21章 未归 傅观宁收到信息,温凛说他今夜不回。 “知道了……”傅观宁打了三个字,不知道后面该不该加一句表示关心的话,打了一串又删掉,删了又再打,一条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这周末家宴。” 傅观宁连忙删了之前的文字,发出一句:“需要我特别准备什么吗?” “先准备好服装吧,其余等我明晚回去说。” “好的。” 傅观宁放下手机,托着腮盯着眼前一小团青绿色的毛线,脑袋里冒出了很多很多的疑问。 周末……也就是后天,他今天不会来,是留在公司处理棘手的事,为了在家宴上全力以赴吗?可是提前两天通知我,这也太突然了,大概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 傅观宁想起那天文件袋中的几页纸,赶紧小声背了一遍。这些天来,他每日都会抽空记诵一次,生怕自己忘却——除了好好吃饭和锻炼身体,这就是他近日来最要紧的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抹了厚厚一层防晒出门挑衣服。 时间不够,做不了定制,只能去大牌门店试现成的。 他最先试的一套西服,肩和手臂上装饰着人字形斜纹图案,在灯光下会随着动作泛出不同形状的光面,是上过秀场的潮流款式。 店员是个不比他年长太多的女性,看他从试衣间出来明显眼前一亮,由衷地夸他帅气,他对镜子左看右看,却不是很满意:“把皮肤衬得太白了。” “宴会上的灯光一般都偏暖,不会显得太白的,”店员依旧是极力推崇这件,“而且您的五官有混血感,稍微白一些也无妨。” 傅观宁还是摇头。 可能是防晒霜涂得多了,他觉得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过分苍白,看上去像夜访吸血鬼里的路易斯,还好自己的眼珠不是蓝的,否则就要有些哥特式的恐怖效果了。这种另类的,带着病态与诡异的美,自己单独上街让人看到便也无妨,可是站在丈夫身边时,他就要像丈夫希望的那样,看起来健康丰润,让人人都相信他正在被爱情滋养,相信他和丈夫琴瑟龢同 -- 第26页 。 脑袋里一直盘旋着温凛说的“深色显白”,最终他备了两套西服,一套是柔和的驼色格纹,一套是商务休闲皆适宜的浅蓝款,两套衣服都和手上的蓝钻戒指适配性极强,跟信锐集团代表的海蓝色也很相称——温凛已经发来了自己出席时准备穿的两套衣服,海蓝色俱是点睛之笔。 选了衣服,挑了领针袖扣,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随便坐着歇一歇,在微信上和姐姐聊了几句,转眼又到了晚上。 他吃过饭,散过步,温凛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发信息告诉他回家的时间。 他把手机的音量调高,放在墨绿色的大理石洗手台上,卷起袖子往浴盆里蓄热水,撒浴盐,及至坐进去沐浴了,脸上还特意敷了张面膜,为的就是能把自己保养得水灵一些,教丈夫回来能看着满意。 澡洗完了,洗手台上的手机却始终没有消息进来。 傅观宁在微信上问了一句,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只好拨了邵助理的电话,拨了三次对方都摁掉了。 心里咯噔了一声,仿佛有什么熟悉的声音呼之欲出,却又被他硬生生按了回去。 别多想,傅观宁。 他说过会回来,所以应该只是有急事要处理,顾不上回复这些小事。 再等等吧。 他再等等,确实等到了一个电话,是邵助理打来的。 “嫂子,温董刚处理完一些烦心事,已经累得睡了,估计明天回去……放心,肯定误不了宴会的事,您也早点休息,我在温董旁边看着,没事的,好,那我挂了啊……” 有了助理的保证,傅观宁放下心,打着哈欠潜进被窝,睡了个好觉。 不过傅观宁没有想到,温凛再出现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本以为温凛会上午回来,对他细致地嘱咐些什么,然而上午只等到一条消息,说几点会回家接他。 傅观宁最终穿了那套浅蓝色的西服,因为外头风大,还多戴了一顶灰色的呢帽,避免发型被弄乱。 他上车的时候,温凛就在车后座,见到他调整了坐姿,目光划过他稍微打了一点腮红的脸颊,以及腕边银镶青金石的袖扣,淡笑了一下:“挺好。” 傅观宁顿时忘了之前心里生出的小小疑惑,开心地回道:“谢谢,你今天也很英俊。” 温凛听了这话,微微扬眉,不过没有说话;傅观宁则擅自把它理解成愉悦,抿了下唇。 温家本宅离新居路途遥远,温凛简单地嘱咐了傅观宁几句,就兀自合眼小憩。待到半小时过后,外头的天已然由白转黑,傅观宁再看向温凛时,发现对方竟已睡着了,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显得格外柔软。 这副模样,寂寞而煽情……比平时温凛沉静可靠的姿态更教人沦陷。 傅观宁只觉得身体的血液一阵阵涌进脑中,他真想效仿上次温凛对自己那样,解下外套给对方盖上,狠狠过一把甜蜜的瘾。可惜今夜他的衣服不能出任何皱褶,于是只能偷偷把脑袋伸向前座,小声道:“麻烦把空调温度再调高些。” 邵助理伸手去旋调节按钮,朝后视镜望了一眼——嗯?嫂子你怎么一脸遗憾? 傅观宁遗憾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凝视温凛,比给人相面看得还要认真,比在博物馆欣赏画作来得更安静。 快到目的地时,邵助理突然出声给了提示,将傅观宁吓了一跳。 他想自己是该叫醒温凛,否则对方刚醒来就下车,吹着冷风肯定要感冒……但是他不知道从何下手啊! 他除了挽手臂,还没有主动去碰过丈夫呢! 可是邵助理还看着呢,如果迟迟不叫醒丈夫,会很奇怪吧? 他来不及多作纠结,握住丈夫的手轻轻摇撼起来,掌心温温凉凉中带点坚硬,是丈夫戒指上的钻石。 “温凛……温凛?醒一醒,要到本宅了。” 第22章 挑衅 温凛被叫醒时,眉间脆弱而迷茫地蹙起来,傅观宁立刻就松开了手。 “……”温凛调整了一下呼吸,待视界由模糊转至清晰后,他说,“把灯都打开。” 车厢一时亮堂起来,傅观宁视线再转到温凛身上时,发觉他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润的神情和淡淡立于山巅的高冷姿态。 车子停在温家本宅的大门口,有侍者拉开车门,温凛先下,又绕到车子另一侧,微微弓腰,伸手将傅观宁接出来,而后揽着对方的肩头,模样亲密地拾级而上,走进了许久未回的老宅。 作为A市首富,这一片地皮都归温家所有,而在这块地皮上的温宅,大得几乎有些霸道的意味,两人并前面一位管家走在走廊上,黑白瓷砖地板被踩出的声响都带着回声,简直像是恐怖片里令人心悸的前奏。 走了三分钟,傅观宁终于见到了前来参加宴会的人。 他开始将记忆里照片上旁的描述和眼前这些人对号入座,随即惊讶地发觉,这场家宴来的亲戚,同时都在信锐集团中担有职务,温凛给的资料上列的是职位还算高的一小部分,每个人底下还盘根错节跟了一大套,若没有一处宽阔的厅堂,还真是容纳不下。 对于这些人,温凛的态度明了,对于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统统打了招呼,即便是职位尚低的,也会点 头微笑,对于立场暧昧的,他的句句话都是试探,而其他人,他全部视若空气。 -- 第27页 傅观宁跟着丈夫有样学样,脸上也始终挂着笑意,却是七分由衷,三分掩饰。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家世不差,也见过世面,但自小习惯了被放在锦绣丛中温养,从没真正踏足过唇枪舌剑林立、尔虞我诈遍布的战场。 他怕参与这种场合,因为这些斗争让他感到无趣与厌烦,同时他还担心自己一个表现不好,给丈夫丢脸,故而步子越迈得前,眼睛就看得越多,人也就越发谨小慎微起来。 他只是庆幸,并没有什么人敢跑到他们面前大胆寻衅。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律虽会迟到,但永不缺席。 ——“小凛来了啊,怎么没先跟叔叔打招呼呢?” 身后一道笑语传来,话音却是绵里藏针,让人听了颇觉难受。 傅观宁随着温凛转身,就见面前是个长得不高,眼睛却恨不得移到额角上的中年男子。再偷偷看自家丈夫,下颌绷紧,视线冷清,脸上的笑意都冷了下来。 身边的人大多识相地退开了,温凛这才开了口:“温理事前一阵去夏威夷度假了吧,晒黑了皮肤站在暗处,让人很难找啊。” “你说笑了。”温理事扯着半边嘴角,拿腔拿调地感叹道,“不正是你把建议提到我这儿,让我最近不得不为公司里外奔忙,这才晒黑了皮肤吗?” 温凛笑了,眼里透露出淡淡的不屑:“晒黑了皮肤还那样容光焕发,说明温理事忙得很愉快啊,理事夫人知道吗?” 只这一句话,温理事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傅观宁仔细咂摸了那句话,从中看到了一缕桃色气息,不过他还没真正抓住那缕气息,温理事就又开了腔,唇角依旧翘着,眼神却带了报复的狠:“叔叔上了年纪,怎能比得过你们年轻人龙马精神?” 说完,他突然转向傅观宁:“小宁啊,小凛平时在外应酬多,回家少,都是为了公司,你可要多体谅体谅。” 气氛一下就冷了几度。 傅观宁这下算是明白了,温理事是在向自己暗示丈夫外头有人。 他并不露出恼怒的模样,反而笑了笑,抢在温凛开口前说道:“我倒希望他是应酬呢,吃吃饭说说话,听听歌喝喝酒,像您一样,轻轻松松就把钱给赚了。他呀,成天劳心劳力的,结婚到现在,我胖了三四斤,他倒瘦了三四斤。再瞧瞧您,人不但看着年轻,穿衣打扮还特别潮流,喷的香水……” 傅观宁上前半步轻轻嗅了嗅,突然羞怯起来:“哎,这女香,我就欣赏不来了。” 此言一出,虽然声音不大,却是戳中了温理事的死穴,只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戳向自己。傅观宁满意地看到对方气得睁大了眼睛,看样子是要痛斥他胡说八道了。 于是他赶紧话锋一转,表情自然地衔接道:“哦,是沾了婶婶身上的香水味吧?” 温理事恨得牙痒,偏偏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只能从善如流地答道:“……是啊。” “香气还蛮特别的,挺适合当我们公司女职员的年终礼物。”傅观宁称赞一声,朝周围看了一眼,“婶婶呢?我过去问问是什么香水……” 温理事没想到对手这么难缠,好汉不吃眼前亏,寻了个由头就溜,看离开的方向,大约是去换衣服了。 赶跑了一个碍眼的,傅观宁大方地将头倚在温凛颈窝,轻轻蹭了一下:“还是你的檀木香好闻。” 温凛没说话,搂着他坐到宴厅一角的沙发上,给他拿了一杯温热的椰奶,轻声对他道:“没想到,你还有小尖牙可以露。” 傅观宁抿了一口椰奶,心里说不上是酸楚还是欣慰,想笑又想落泪,最后只是吸吸鼻子:“觉得他讨厌,就露出来咯。” 温凛笑笑,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光,任傅观宁依偎在他身旁吃吃喝喝。 陈彰上次在他那儿碰了钉子,转头就去求他叔叔,那些莺莺燕燕的腌臜东西,他看不上,在他叔叔那儿却很受用。只是他之前往子公司递了话,说是选哪家公司都不要选陈彰的,结果一来一回的,事情弄得复杂起来,最后陈彰得逞了,他叔叔也费了很大劲。 这些本也不是大事,只是叔叔今晚这番挑衅,怕是从陈彰那里掌握了某些线索……具体是什么尚不清晰。而且,这些线索,他是准备扣留威胁自己,还是找到决定性证据呈交给爷爷,现在也还不得而知。 第23章 撑腰 盘子里的法式布丁被傅观宁戳了十多个洞眼儿,甜甜的汁水漫溢开来,散发出焦糖的香气。 洞眼儿是傅观宁和旁人说话时戳的,真正吃的时候只挖了一点出来,小鸟啄食似的品尝了些许。 他不饿,除了中午在家吃得够饱,还因为想到司远心里乱,没心思动用美食,拿来摆到面前的点心多半是做样子,只是宴会上大家都穿得轻便,为了不突显肚腹,猛吃的人罕见,所以也不算引人注意。温凛那边像是深谙此道,吃得比他更少,除了假装秀恩爱,就着他的手吃了两个一口吞 的迷你披萨外,就只喝了一杯茶。 众人自由地在厅堂内聊天畅饮了二十多分钟后,忽然在某个瞬间一起收声了。 室内寂静,电动轮椅发出的机械声响就显得格外清晰,所有人都站起来让开道路,看着被保镖簇拥着进门、坐在轮椅上精神矍铄,目光亮而沉的老人。 -- 第28页 ——也就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信锐集团的董事长,温培铎。 之前一直龟缩着的温理事,不知何时换了身新衣,携着夫人和女儿出现在了人群之中,急急靠了过来,一脸谄媚地喊道:“爸。” 温凛也携着傅观宁上前,朝温培铎一躬身:“爷爷。” “嗯。”温培铎对着凑在前面的两人淡淡地点点头,神情仿佛是懒怠理会,眼睛转向一边的傅观宁,一张严肃的脸却因为笑而生动和蔼了起来:“小宁啊。” 他招招手,傅观宁立刻走过去,蹲在他身前,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膝盖上:“爷爷。” 温培铎摸了摸他的脸:“好像比婚礼上胖了,脸和嘴也红润了一点,真好。” 傅观宁笑了,用脸蹭他布满皱纹却并不粗粝的手掌:“嗯,结婚开心嘛,饭也吃得比过去香,而且温凛整天担心我吃不饱,让保姆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呢。” 温培铎抬眼瞧了孙子,没什么评价,垂下目光看傅观宁时又笑眯了眼,抓住他的手说:“你长得真像云章年轻的时候。你父亲也像。” 傅云章是傅观宁的爷爷,温培铎的至交好友,年轻时是校友,傅云章出国发展后,两人多年来还互通书信,可谓交情匪浅。 不过,傅云章晚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傅观宁回国读书前就已亡故。傅观宁第一次见温培铎,就是爷爷葬礼的那天。温培铎给了一笔丰厚的奠仪,祭拜时怔怔望着灵牌出神,眼中还含了一层薄泪。当时傅观宁将手帕递上,温培铎低头看他,说了句“真像”,便匆匆离开了。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人竟然就是爷爷的“笔友”,还是温凛的爷爷。 温培铎絮絮说了一点以前的事,傅观宁就抱着他的腿,把下巴搁在他膝头听了一会儿,觉得很温暖,就像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那样。 片刻后,温培铎摸摸他的脑袋:“好啦,蹲得该累了,去坐会儿吧,今晚玩得开心点。” 傅观宁乖巧地应了,默默退下。隔着人群,他看到温培铎的轮椅往前挪了一段,转身同众人随便交待了几桩事,然后吩咐孙子跟自己走了。 他们一走,厅堂内又热闹起来,更多的人凑到傅观宁面前套近乎,于是傅观宁懂了,刚才那一番叙旧,实际上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温培铎对自己的喜爱与偏袒,今后自己在温家便不会受人明目张胆的排挤与轻视。 *** 温培铎进到房内,保镖们对房间进行了一番检查,确保没有窃听装置后,便退出了去,守在门口。 温培铎从轮椅上站起身,拄着手杖走到沙发边坐下,整个人往后一靠,抬起手杖敲了敲孙子的小腿,说道:“说吧,你和那个司远怎么回事?” 温凛垂下眼帘,面无表情道:“最近跟他们公司谈进驻商场的事,所以见了几面。” “你们职位相差那么大,对方公司让他来跟你对接,吃错药了?” “可能是想让我考虑人情做几分退让吧。” “那你的意思呢?” “一切还按程序来。” 温培铎点点头,再次抬起了手杖,这回准确无误地抽在了温凛的小腿上。手杖抽打肉体,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温凛的腿颤了一下,紧咬着牙关,臼齿黏牢了一般地抵着,一声没吭。 “谈完生意,一个人喝酒喝到彻夜不归家,你真当我是老糊涂?”温培铎气得两眼发红,额角青筋鼓起。 温凛并不抬眼看他的怒容,不卑不亢地低声道:“孙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温培铎拿杖在地上重重跺了两下,“你让老二抓住把柄,是不给我作脸,不给小宁作脸,更是不给你自己作脸!小宁在你那儿受了委屈,还要替你出头,还要在我面前给足你面子讲你好话,你一点儿愧对他的感觉都没有吗?还摆这副样子给我看?!” 温凛微微抬眼,淡漠却坚定地回答:“我可以遵循爷爷的意愿和傅观宁结婚,但是我没办法满足爷爷的意愿和他相爱。” “你跟姓司的那小子就相爱了?那么多年你得到个屁?人家根本对你不感兴趣!”温培铎久违地爆了粗,手指在手杖顶端反复摩擦,骨节处都泛了白,极力克制自己再次挥手杖的冲动,“清醒点吧你!” 温凛咽了口唾沫,没有赶着硬碰硬,只道:“即便他不喜欢我,这也不能让我立刻喜欢上傅观宁。” 温培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铁青着脸道:“我没逼你立刻和他产生感情,但是你不该欺负他。作为一个有夫之夫,不出轨是对伴侣最起码的尊重。你现在已经是董事,该怎么维护企业形象,还需要我教你?” 温凛摇头:“从事实角度来看,我跟司远没有做过逾矩的事,肢体触碰几乎为零,温理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出轨, 反倒是他出轨的证据确凿,除此之外,有关他收受贿赂,利用公司藏秘密资金的事情,我也都调查好了。” 闻言若此,温培铎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满脸的疲态,心中颇想把小儿子也抓来打一顿。他年至耄耋,能干的大儿子大儿媳横死他乡,老伴、友人相继故去,小儿子工作能力上不了台面,还成天惦记着他的家产,尽管他依然顽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活得越来越累。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要好好对小宁,他是个好孩子。” -- 第29页 温凛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垂下的手,答应了。 他闭上眼睛,摇了摇手:“下去吧。” 第24章 共舞 温凛走到空荡荡的长廊上,听见了清晰的沙沙声。 他举目一望,看到了玻璃窗上蜿蜒的水流。 这场雨来得突然,令人毫无防备,而空气仿佛也随之变得冰冷、黏腻——纵然它分明被隔绝在了屋外。 今夜,董事长的斥责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且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激烈,或许是因为年岁到了,身体逐渐衰败,精力不复当年旺盛,也或许是因为有些话重复过太多遍,而今已无再提的必要。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减轻这场谈话带给他的糟糕心情。 温凛在窗前站定了半分钟,转身沿着长廊下楼,又回到了主厅。 主厅此时很热闹,大家喝酒聊天,兴致高昂,年轻人人则携着女伴男伴在一小片舞池中跳舞,而傅观宁就坐在舞池边上,拿着一杯红酒反复摇晃。 温凛从他身后过去,趁他出神,把酒杯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诶?”傅观宁像是被抢走棒棒糖的小朋友,惊异中还要伸手去抓杯子,仰起脸才发现是温凛。 “明明酒量不好,还喝。” 温凛说这话的时候是微微笑的,所以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宠溺的嗔怪。 “没、没怎么喝。”傅观宁看着他的笑容,不自觉就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我就是拿着……就喝了两口。” 温凛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顺势搂上了他的肩:“真的?” “嗯。”傅观宁闻着压向自己的檀木香,用力点一下头,那一点点酒精的余热忽然就在他的血管内蹿动了一下。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令他在动心之外更有些担心。 勉强定了心神,他小心翼翼地问:“刚才你……” 他话没说完,因为温凛突然微微侧了侧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扫遍周围后才俯身朝他道:“舞跳得好吗?” 傅观宁轻易就被带跑了话题:“华尔兹还行,探戈一般……” “反正你今天跳女步,一般就一般,也没什么。”温凛说着,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红酒,然后将杯子留在了桌上。 傅观宁瞬间脸就红了,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温凛却是落落大方,朝他伸出了手:“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傅观宁就这么被那阵檀木香裹挟进了舞池。 他轻轻搭着温凛宽阔的肩背,另一只手被温凛热而干燥的手攥着,攥出了细细一层薄汗,舞步交错之际,两人的面孔若即若离,温热的吐息全数拂过对方的面颊和颈。 皮肤感受到了酥麻的痒,神经末梢在那若隐若现的吹拂中闪烁出了电光。傅观宁的呼吸不受控制地乱了,如果不是音乐声够响亮,他怀疑自己的心跳分分钟就要将他的心绪毫无保留地暴露给在场所有人。 他后退,趁着大幅度跨出的舞步换了一口气,转身又被温凛勾回怀中。 “不要紧张,放轻松些。” 气流贴着耳廓过去,傅观宁半边身体都发软了,他勉强集中注意,随着温凛转圈,变换舞步,不到一会儿却又听见温凛说:“你的耳朵尖红了很久。” “……”傅观宁一下子就急惶惶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已经发觉了吗?是不是他看过了日记?那这几天他是装作不知道,还是…… 傅观宁不敢细想,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呼吸更乱了。 “啊,红扩散到整只耳朵了。”温凛的声音还在继续,是蛊惑人心的低哑。 傅观宁嘴唇翕动着,极力克制住语声不去颤抖,说出来的话又轻又绵:“很显眼吗?” “特别显眼,舞池里的人估计都看到了吧。” 傅观宁抬眼征询意见:“那……要不然不跳了……下台歇歇?” 他看不出温凛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只听对方温柔了声气:“不必,他们都知道你容易害羞。” 又一次分合,他与温凛额头相抵,他听到对方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你的那位,见过你耳朵红透的样子吗?” 尽管这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可他还是听出了里头的轻佻。他有些难以置信,与此同时,年轻的面孔上透出了一丝羞chi的神色。 温凛的眼睛很黑,因为离得太近,所以更加看不清眼神。 腰间的手紧贴着滑动了一下,握持的那只手又轻轻捻动 他软软的手心。他的心随着这些细小的动作颤一下,又颤一下,像是得了病,一种过分迷恋和沉醉导致的疾病。 然而那两口酒的酒精不至于真的要他醉,他凭借着天性中的敏感,在这暧昧的氛围中感觉到了惶恐。他知道温凛是在故意惹他,为的就是要“欣赏”他这别扭的样子。 那种感情像是嘲弄,像是报复,像是把他当成一个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作弄。里头或许也有那么一点亲密的成分,可是微乎其微的,因为归根结底,他们眼下是在人前做戏。 他像一只茫然的动物,一个有意识却无法控制自我的傀儡,依旧随着温凛的动作舞蹈着,杏仁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与难过,就那样和温凛对视着。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他哽咽一声,眼眶就红了。 下一秒温凛停下了脚步,把他按到怀里:“嘘,大家都看着呢。” -- 第30页 紧接着,温凛就以他醉酒为由,将他护在怀里带出了舞池,吩咐司机将车开到附近酒店,订了个豪华标间。 整个过程中,傅观宁就缩在温凛的怀里,像是真的喝醉了一般一动不动,实则死死咬住嘴唇,清醒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温凛什么话也没对他说,就那样轻轻地拢着他,拢到进了酒店房间才放开。 那只手离开身体后,傅观宁后退了两步,泪已经被他忍到蒸发,唯一透出来两滴,渗到了温凛的衬衫布料当中,只留下淡淡一抹湿痕。 他和温凛再次对视,那张面孔上的笑意转淡,又成了以往淡漠的模样,唯有一只手探入衣袋,像那次施救过后一样,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傅观宁迟疑地接过手帕,只是没有用——已经用不上了,但是他又怀疑自己一会儿能用得着。 第25章 有多喜欢 傅观宁一头雾水,到底还是温凛先开了口:“你对那个人,到底有多喜欢?” “……什么?” 自己的日记未曾被温凛打开,这是已知的事实,所以温凛这么问,本应该是情有可原。然而经过舞池调笑,傅观宁已经不能单纯地去理解这句话了,他对其中的隐藏的含义几乎感到悲愤:“是不是在你眼里,那本日记本来就不具备参考价值?或者说,你干脆就认为它是假的,所以才用那句话试探我?” “抱歉,无意冒犯,但我真的很难相信任何人特意对我说的话,写给我看的东西。”温凛偏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漆黑,“这世界上有很多自以为是的喜欢,我听过很多,也拒绝过很多。其中大部分不过是一时的心动,除了感动自己之外再没有其他意义,我甚至还收到过别人专门花了两百块找人代写的情书……相形之下,人遇到刺激时下意识的反应就真实可信多了。” 傅观宁心中转过无数个少年温凛拒绝他人告白的场景,忽而觉得眼前的温凛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寂寥,有种孑然一身的封闭感。 他咽了口唾沫,心尖钝钝地疼,但不再是为自己疼,而是为了温凛,于是那绝望的语气倏地缓和下来:“那么,你从我的反应里看到了什么?” 温凛把目光转回到傅观宁身上,平静而直白地说道:“你是爱他的,但是你也不太懂得拒绝我,或许是因为性格使然,也或许是你在某些时候……将我当成了他。” 他的话,每说一句,都让傅观宁的心不规律地颤动一下。而他看傅观宁,也是每看一分,就多瞧出一分复杂的感情,瞧到最后,他也弄不清那杏仁色湖泊中承载的究竟是什么了。 “算了。细节问题,我也不是很在乎。”温凛走到茶几边,将矿泉水倒进电热水壶,按下开关,“我要说的是,我们俩之间的合作,可能需要更进一步了。” 谈话回归正题,傅观宁收敛起几分情绪,终于想起之前自己被打断的疑问:“爷爷对你说了什么?” 温凛眉心跳动了一下,接口道:“我的秘密,董事长已经发觉,他要我断了和对方的联系,以后一门心思好好对你。” “所以?”傅观宁抓紧了手帕。 他已做好心理准备,因为知道温凛必然是不肯屈从,只会继续阳奉阴违。 果然,温凛一开口便是:“先按照董事长的意思来。”他拆开茶包,放进倒扣的陶瓷杯中,语气理所当然,“董事长虽然看起来精神,其实身体状况时晴时雨,不然也不至于坐轮椅。等到他彻底力不从心,放心把集团交给我,我就能放你自由,届时为了避免刺激到他,我们就以‘性格不合导致感情破裂’作为理由,和平离婚。” 傅观宁微微歪过头:“难道原本你不是这样打算的吗?” 温凛沉默了一下,很潦草地将这个问题一笔带过:“……过去的计划已经没意义了。现在我们需要尽量让董事长相信我们感情慢慢变好,因此,在人前亮相秀恩爱的时间会持续得比之前的计划提到的要长,至少要两年。而且就算是捱到低调离婚,为了两家公司的股价,你也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跟你那位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之前问的那些,就是为了知道你究竟能不能装那么久,等那么久。如果你不能,那么这个计划就要推翻,重新设计。” 水壶中的水沸腾了,滚出浓浓的水雾,将他的神情全都掩盖住。傅观宁只能看到他在灯下泡了两杯茶,用小勺轻轻碾压茶包,待到茶汤颜色浓至一定程度,他才扔掉茶包,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你想想吧,想仔细些。” 红茶在灯下泛了深红,像一泊澄澈的血,傅观宁向沙发中靠去,抬手挡住眼睛——他觉得再看下去,他会幻嗅出血的腥气来。 无名指上的戒指压迫着他的右眼,带着微微的凉意,像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第一次见到这枚戒指的时候,他就曾想过,如果温凛很久很久都没有喜欢上自己,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些时日,但很快他便释怀——那就再等久一点啊! 如果再久一点也不行呢? 不行也没关系,谁心中都有一个遥不可及的白月光,他跟自己白月光在一起了,那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即便对方不喜欢自己,那么久的陪伴,总也会对自己产生感情的,他不用彻底赶走那片白月光,只要在温凛心中占的位置比白月光大,也算是一种成功了。 -- 第31页 可是,温凛给他的时间,两三年已然是长,原先计划的恐怕还要更短。 他要怎么拒绝呢?他配合温凛的计划,也就只能陪伴两三年的时间而已啊。 反之,他连这段时间都不配拥有。 半晌,等到茶杯上的雾气散了大半,他重新坐直了身体,一脸疲惫,却又万分郑重地说道:“我能等,也能装。” 温凛放下茶杯:“你确定?” 傅观宁轻声道:“因为我知道他不爱我。” 温凛沉默着没答话。他想傅观宁说的应该是真的,如果那个人也爱傅观宁,哪怕只是那么一线的爱,傅观宁都算是有盼头,那样的他,又怎会完全听从父母的意愿嫁给自己? “我从来没得到过,可是太奇怪了,我总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千百来次。既然总是在失去,那我选择待在你身边。”傅观宁注视着温凛的眼睛,“我唯一的请求是——不要再像舞池里那样试探我。我怕下一次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温凛呼出一口气:“明白了。你能配合,我也不会亏待你。商业方面,人情人脉,只要你开口,什么都好说。只是……”他刻意顿了顿,为了突出后面的那句话,“无论合作期间有多愉快,记住我今天的举动,记住你今天的心痛,然后,绝对不要喜欢上我,绝-对-不-要。” 第26章 朋友圈 温凛一身水汽地从浴室中出来时,傅观宁还没睡。 他是挺想装睡的,可方才躺下之后,他发觉自己有失眠的倾向。 经历过刚才的谈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小小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偷偷度过这一晚令人心碎的时光,就像结婚当晚那样,他失眠失到失魂落魄,也不会有人发现。 但今夜温凛没有离开——浴室花洒喷水的声响穿透磨砂玻璃门,一直在提醒着他这一事实:过不一会儿,丈夫就会睡在他身边的另一张床上,状态是相当清醒,半分醉意都没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该怎么打量他?看待他? 自己再怎么装睡,也做不到装一晚上啊。 傅观宁只好去自己的包里翻找药盒,万幸,其中恰有一片褪黑素。于是他又烧了一点水,坐在床头捧着杯子,等里面的水渐渐冷却。 温凛走出来,果然是先扫了他周边一圈,然后道:“还没睡?人不舒服吗?” 房间内光线昏暗,浴室的光斜照出来,没将温凛模糊的面目照亮,却将他未被浴袍遮住的腿照亮了,上面一道肿起的红痕清晰可见。 “我没事……”傅观宁盯着他的腿,确定自己没看眼花后,掀了被子就要下床,“你受伤了?” 温凛不说话。 “难道爷爷是用这样的方式让你……” “别说话了。”温凛把他按回床上,替他拿被子裹好下半身,动作很轻,语声很温柔,像照顾幼儿园的小朋友,“吃完药好好睡觉。” 傅观宁被他摁到枕头里,手中还被塞了杯子,一时恍惚。 他想起温凛看爷爷的眼神,的的确确是敬而远之。而爷爷看温凛时的眼神,也隐隐约约带着不满。最开始他只以为是爷爷严厉,因为这一点在中学时就有人传,几十分钟前他感受到了温凛的无情,犹在怀疑那是气话,因为温凛把司远当成了底线,无法忍受他人触碰这底线。而现在他已经不能够想象,楼上的那番谈话到底是有多激烈? 咬了咬嘴唇,他忍不住说道:“不然打个电话让人送冰块进来吧,敷一敷也好……爷……董事长他经常这样对你吗?” “不要再问了。”温凛的口风变得冷硬起来,“我不喜欢别人可怜我,尤其是你。” 他的话像是一片凉凉的薄刃,贴在了傅观宁动脉之外薄薄的皮肤上。 “对不起。”傅观宁垂下头。他想温凛刚才在舞池和自己跳舞时,腿一定还很疼。 温凛把褪黑素倒在傅观宁的手心,声音又渐趋柔和:“忘掉。就像忘记我说过的那个名字一样。这些都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 他看着傅观宁吃下药片,将人塞进被子,像裹木乃伊似的把人束成一个卷儿,看到对方怔怔盯着自己,伸手盖住对方 的眼睛:“睡吧。” 可能是因为褪黑素起效,傅观宁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是后半夜,他被一个声音弄醒了,睁眼坐起来用手机屏照了一看,发觉温凛躺在地上,头还冲着床尾,浴袍的带子散开,袍襟敞得很大,衣不蔽体,等同未穿。 关键人还没醒。 傅观宁差点以为他是昏迷了,伸手触了对方鼻息才放下心。 “温……”他甫一出声,又住了口。 要强的丈夫一定很讨厌给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姿态吧。不然也不会对他说那样的话,上一次醉酒之后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佐证。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叫醒比较好。 替丈夫拢好袍襟,傅观宁试着将他托起来送上床,试了几次才发觉,温凛衣服底下藏的肌肉质量太高,加上对方比醉酒的状态更加放松,又没有邵助理的帮助,他连抬起丈夫一条腿都感到费劲。 最终他还是只能拧开床头灯,然后小心翼翼地拍拍丈夫的肩:“温凛,醒一醒,快起来。” 被傅观宁叫醒的时候,温凛还有点愣神,就感觉光晕里有那么一个人影在晃动,同时肩上有被抚触的感觉。 -- 第32页 他张了张嘴,撑着身体坐起来,下意识地问:“几点了?” “……三点四十八。” “唔……没到点……”温凛闭着眼睛做了判断,人又歪倒下去。 “哎哎哎……”傅观宁赶紧拉住他,“不能在这里睡,去床上……” 一拉一扯,温凛终于彻底睁开了眼,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往后梳了凌乱遮眼的头发,他看到傅观宁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半跪在他面前。 “什么事?”他像是坐在办公室刚小憩完看见助理了一样,用一种机械化的官方腔调问道。 傅观宁赶紧把目光转移到地毯上:“你掉到床下了……我起夜……” 说到这里他觉得没必要详解其他,立刻起身,飞快地跑去了厕所。 温凛坐在原地,按住额角,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很久:“……” 那夜过后,温凛重新披上了冷漠的外衣,照常上班,按时归家,回来之后直接进到书房,饭菜由管家送上去,据说是带了工作回来做。 傅观宁知道丈夫暂时会对自己避而不见,只好无奈地坐在房间内玩手机,刷完微博刷朋友圈,也不知道自己都看了点什么,反正看到小红点就点进去看一眼。 一看之下,他突然发现丈夫给他每条朋友圈都点了赞。 这什么操作…… 傅观宁摇摇头。 不对,这应该是邵助理的业务之一吧,说不定他看完还会整理一份浓缩报告交给温凛……也可能不会,因为温凛会觉得朋友圈不真实吧。 但有一点他敢肯定,那就是点赞朋友圈也是一种“秀”的方式,所以他得跟着搞同样的操作。 他点了丈夫的头像,“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果然消失了,往下翻翻找找,可以看到很多东西,于是他想点赞之外,留个评论更显真实。 其中大部分都是“TPP:中国经济成人礼”,“德拉吉壹万亿的浪花”之类的公众号文章转发,傅观宁大学毕业之后几百年没接触过这些宏观问题,完全看不懂,当然不至于赶着去献丑。 其余的内容,一部分是商业吹捧,例如—— 【科创板上市委20xx年第5次审议会议结果出炉】——“恭喜XX(公司)” 一些是他辖下商场的宣传。 【折丨信嘉百货四重福利限定】——[赞] 稍微私人些的有: 【X大学——秋日银杏进行时】——[玫瑰] 傅观宁捏着鼻子,肩膀发抖,无声地在房间里笑足了一分钟——这一本正经的老气横秋的风格,他根本插不进话好吗! 第27章 船中鱼 就没有完完全全是记录自己生活的吗! 傅观宁刚吐槽完,就刷到一个。 温凛上传了一套九宫格,照片里有庭院景色,还有菜单上一串稀奇古怪的菜名,以及一些室内打牌喝酒抽雪茄的场景,打卡地是A市会所中优雅排名第一的延福会,配字是“同学聚会”。 傅观宁指尖颤了一下,他把每一张图片放大,很仔细地找了,司远的身影不是在阴暗的角落,就是在墙上的镜子里,不做列文虎克,根本看不到。 温凛把司远保护得很好。 同时他还借着这些照片告诉司远,他在做这样一件事。 有那么一瞬间,傅观宁恶向胆边生,很想在底下留言说“老公也带我去吧我也想吃菜单上那个菜”,气得温凛不得不把这条删除,然后司远就再也不会看见这条。 但只是想想。只是一瞬间。 他连点赞都不敢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到这些照片,是不是被温凛分错了组,这样精挑细选的照片,肯定不会是表弟代发的……不,也许是代发但是不知道其中含义…… 他越想越慌乱,后来还是跳过了那一条。 哪怕被分错组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敢冒险。他很想就这样偷tou窥视着温凛内心的真实情绪,好像那样就离温凛很近很近,好像那样就可以忽视他们之间的隐形墙壁。 即便这样的东西,只会越看越难受。 可是这样的机会,最短随时随地会消失,最长又极可能连两年都无法保证——只要轮到两人感情破裂的剧本上演,他就随时随地会被禁掉权限,连温凛对全球货币政ce的看法他都不能再阅读…… 手机震了震,通知栏里出现了姐姐的信息,傅观宁赶紧退出朋友圈,掉转头去看傅观颖给自己的留言。 【颖: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把你所有的朋友圈都赞了一遍,我朋友圈收到那么多条消息,吓死人了…… 傅观宁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信息每一条姐姐都回复或者点赞了,而且她和爸妈不一样,朋友圈里太热闹,没事就刷一刷,谁知道正好碰到这个节骨眼儿上。 傅观宁刚想着找个她感兴趣的话题聊聊,看看能不能把话题成功岔开,谁知道傅观颖已经噼里啪啦一通字发过来了。 【颖:你们俩吵架了?他在道歉? 【颖:等等,他不会是想草一个跟你特别亲密的人设吧?好让我们觉得他跟你很有互动的样子。 【颖:你可别跟我说他是犯了帕金森。 【颖:你怎么总在输入中…… 傅观宁真的怕死她的第六感了,只好先发几个可爱表情包凑数,然后回答道:“没有,他在电脑前工作,是我无聊,拿着他的手机点着玩儿的。” -- 第33页 【颖:真的? 【宁:真的。我要说谎,明年生日没有炸鸡吃。 好不容易说服姐姐,他又戳进姐姐的朋友圈里乱逛,看到她昨天刚去了某个餐厅吃饭,就在底下评论:“眼馋了眼馋了~” 两人嘻嘻哈哈地又聊了一会儿天,后来傅观宁就切去看视频了,渐渐忘了朋友圈的事。 *** 第二天下午四点,邵助理突然上门了。 “嫂子,我来接您的。” 傅观宁正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赤脚坐在厅里,跟搓着被风吹冷的手的邵助理讶然对视过后问:“去哪儿?” “去吃饭呐!”邵助理说,“哥把位置都订好了,这会儿我带您过去他正好下班,嫂子您真的不知道吗?” 傅观宁摇摇头。 邵助理一捂嘴:“那就是惊喜了,让我给说漏了,嫂子您一会儿能不能当不知道啊……” 惊喜?傅观宁心中存疑,但还是笑着答应了他。 等车到了目的地,他抬头一看,这才发觉这里竟然就是姐姐打过卡的那家餐厅。 报了温凛的名字,傅观宁由侍者领入餐厅。踏着厚实的木质地板,掀过一道竹帘上廊,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宽阔的大池,池面缀着荷花与莲灯,还有四艘飘飘荡荡的乌篷船,船的一侧是码头,镶了灯的矮木柱并铁链绕了池一圈,待人走近一瞧,就能看见被灯光照亮的池底遍布卵石,净澈的水潺潺流过,如环绕的小溪,一眨眼间,恍然若仙。 傅观宁忍不住边走边拿出手机摄像,镜头对到某个船舱中,船内的红灯笼之下,一个侧颜轮廓十分英俊男人捏了一只白玉小酒,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然后转过头来看向镜头,一张脸映着一层红,冷也成了艳。 “啊……温凛……”傅观宁小声地喊了一句,立刻放下了手机,微微蹲下身,往带点儿弧度的船头上。 温凛站起来,把手伸过去拉他:“小心,慢一点。” 温凛的手很暖,因为刚用毛巾擦过,还有一点潮湿,显得柔软起来。傅观宁被这只手牵上船,又被这只手护着头弯腰进到船深处坐下,一颗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怎么那么突然,也没说一声……”他像一切忍着喜悦的害羞的少男少女一般,声音又轻又绵地问道,“听说这里的船很难定。” 他知道温凛做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偶尔他也会想要在片刻内忘掉事实,假装温凛对他用了心。 毕竟他体贴的动作很令人心动,就像从家中回新房的路上,他也护过自己的头顶,也给自己披过衣衫——那些动作不是收买,不是试探,不是作秀,自己也多多少少在他心内留存,尽管如隙如孔……傅观宁愿意这么相信。 “还好,这里的少东家是我朋友,说一声就行。”温凛淡淡地应了,把电子点菜单给他看,“这是我根据你的口味挑的菜,你看对不对。” 傅观宁低头瞧,单上俱是些酸甜爽口的菜,例如丹桂红果山药,杏仁小唐菜,话梅排骨等。 “确实是我爱吃的,”傅观宁三两下拉到尽头,看下头空空如也,“我再加几道?你喜欢吃什么样的菜?”背过的文件中,却有提到过温凛的饮食习惯,但都是饭菜汤的配置,没有写明偏好,而家中的饭菜,都是以营养为主,鲜少见到温凛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温凛微微颔首:“你看着点就行。” 傅观宁垂下眼眸,心里盘算一番,想要从过往生活的蛛丝马迹里寻找出些线索。 忽然,同学聚会那条朋友圈上的菜单一页在他记忆中闪现了一下,他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依稀记起了最后几个字。 好像叫什么……银鳕鱼? 第28章 红莲 既有船,有小溪,菜单上的鱼烩自是不缺的。 最终,傅观宁加了几道招牌的海味河鲜,一份糕点,又添了一只小火锅。 服务生替他们添了两盏白茶,遂领了电子菜单下船去,船摇摇晃晃的,在池中微微挪移,让人有种舟行水上的错觉。 傅观宁喜欢这种感觉,忍不住又拍了几个短视频,还私心拍了一张温凛按在木桌上的手。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暖光中兀自闪耀着,折射出的小小光晕打在手边的红色餐巾上,斑斓美丽。 “你好像特别高兴。”温凛收走了手,拿起茶盏,吹拂走热气,轻啜一口。 “为什么不高兴呢。”傅观宁仰起脸,看着乌篷船内贴着“乐”字的小红灯笼,微笑着说,“这里很美,连灯光都是暖的,照得人脸红扑扑,再不开心的脸也看上去带着喜气了。” 温凛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去看那只灯笼,刚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稍微看过一眼后,温凛站起身:“有点事,菜来了你先吃。” 他急匆匆地走了,船又摇晃起来。傅观宁从支起的竹窗中眺望,看到他沿着走廊往餐厅深处去了,在拐角处掀了竹帘,然后就看不到了。 船晃着晃着,靠近了邻的一只,那边似乎坐了两对情侣,正说着些浓情蜜意的话,傅观宁一边缓缓品茗,一边竖起耳朵听,那声音都是细细的,低低的,听不甚清,只觉得温柔,像是潋滟的水波,一圈圈软软地向外荡开,荡到旁人身上,就成了轻轻一触。 前菜一道道上了桌,傅观宁夹了一筷子红果山药,酸酸甜甜,软软糯糯;又吃了些许小唐菜,爽口清新,全是他期待中的好。 -- 第34页 而后便是这家卖的最好的砂锅焗鱼嘴。鱼肉是白里透红的,被生姜和蒜煸香入味,端来时便香气四溢。 这道菜卖相好,傅观宁想了想,没舍得动,拍了张照便将筷子伸向了旁边一小笼三门青蟹蒸肉饼。 上到火锅时,傅观宁算了一下时间,温凛已经离席二十分钟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丈夫是如此忙碌,伴在身边已是难得,像邻船那般说着浪漫的爱语,恐怕是装也不太能够。 羊肉熟了,从鲜红的片变成了灰色的卷儿,委委屈屈地浮上来,又落进汤里。 正愣神,船晃起来,带来的却不是食物的香气,是温凛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一只亮着的红灯笼:“久等了。” 傅观宁摇摇头,欣喜地看他把灯笼挂在船头:“事情处理完就好,赶紧吃鱼嘴吧,还温热着。”说罢他叫来服务生,将冷却的茶换成热的,又替温凛盛了一些吃的到碗里。 放下干净的公筷,他笑着望向温凛。只是望随即成了打量。船内更加明亮了,对方脸上的喜气未曾多出,反倒令他看出了寂然。 傅观宁垂下目光,轻声道:“你去见他了,他就在这附近,是不是?” 不等温凛回答,他抬起右手,指指手上的戒指。 戒指上的蓝钻微光粼粼,像一颗闪动的泪。 温凛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戒指,重新戴上。 “上回在宴会上,我想说一件事,后来没来及说。”傅观宁压低声音,“你去见他,应该让我第一个知道,这样我才能在人前提前想好说辞。就算我不能第一个知道,也请不要让我最后才知道,否则,一个妻子对丈夫的行踪无知到了一定程度,看着就太奇怪了。” “合理的提议。”温凛点头,“那么,以后我们就互相知会,我会记得告诉你,如果你去见人,也不要忘记告诉我。” 傅观宁忽而轻轻地笑了,笑里泛起了淡淡的心酸。他看着温凛的眼睛说:“我的行踪从来不向任何人保密。每个人都知道我见了谁,只是我藏得很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喜欢他。” 温凛看着他,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他话里的含义,他也没盼望对方回答,低头自己夹菜吃:“你吃饱了吗?没吃饱再来点儿,你不是喜欢吃鱼吗,这几道菜外头不常有,不多吃些多可惜啊。” 喜欢吃鱼? 温凛不知道自己何时给人留下了这么个印象,但是看过傅观宁那种泪盈盈的微笑后,他觉得那些琐事眼下是不必要提的。 于是他拿起勺子,品尝了对方替他剔干净刺的鱼肉:“和他见面,其实是谈公事居多,没怎么吃。” “这样啊。”傅观宁应了一声,抬眼看他,就见他漫不经心地咀嚼着鱼肉,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平日在家中用餐毫无区别。 “好吃吗?” “嗯,”听到傅观宁的问话,温凛用纸巾拭干净嘴,翘起唇角道,“口感很细腻。” 说话间,服务生端了糕点和果盘上船。 糕点都是地道且经典的,花生酥,榛仁饼,枣泥糕,核桃糖……只是形状很别致。傅观宁插了一小块哈密瓜慢慢吃着,温凛则吃了一块花生酥,一块榛仁饼,吃完喝一 口茶,再转回去吃木瓜炖官燕,吃完菜,再喝口茶,又转回来拿了一块枣泥糕。 吃完小半盘水果,傅观宁脸上的笑恬淡起来。他猜对了一个,温凛喜欢吃这种老式糕点。他想过,为什么邵助理会买那样一盒糕点送给自己,或许不是随意挑选,而是他觉得温凛认为那样的糕点挺不错,不管自己爱不爱吃,至少符合了温凛的标准。 温凛闷声吃饭,偶尔抬眼,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 “算是吧。”傅观宁拿起桌上的红色餐巾,放到桌面上折起来,“你拿来一只红灯笼,我也给你弄点东西。” 他的手围绕着红餐巾,时勾,时挑,时捏,一朵红睡莲就那样盛开在他手里,最后被他轻轻插ru玻璃杯中:“呐,送给你。” 温凛笑笑,接过来摆到自己面前:“谢谢,你折得很好。” “想学吗?现场教学,包教包会。”傅观宁朝他眨眨眼,“学会了就可以送给喜欢的人了。” 第29章 有所求 温凛礼貌地笑了,抬手婉拒道:“他说自己挺糙的,这些小东西他估计欣赏不来。”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花,但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收到花。”傅观宁说,“人有时候在意的不是礼物本身,而是有人肯为自己花心思。你有没有动手做过什么送给他呀?” 花心思也未必非要动手做这些……温凛想着,朝他摇头:“我不怎么做手工。” “那你就很需要试试了!”傅观宁认真道,“正因为你不怎么做,突然出手,就会让人觉得意想不到,惊喜感飙升。”他站起来,沿着桌边走到温凛身旁,拿起另一条餐巾,带着一点撒娇的口气笑着说,“试试嘛,步骤很简单的。” 温凛对此并不感兴趣,不过看到他期待的眼神,听到耳畔徐徐吹来的温柔声音,拒绝的话就自动刹住了车,在启唇前临时改了口:“……好吧。” 他温凛拿了餐巾,在傅观宁的指导下一步步操作:“正面朝上,摆成菱形,取三分之一,叠到中间……” -- 第35页 三分钟后,两朵睡莲就入了玻璃杯,左边那朵是傅观宁的作品,跟他送给温凛的一样秀挺,右边那朵是温凛依样画葫芦叠出来的,样子是显而易见的粗糙,花中间的褶裥有大有小,而且不知哪里没仿对,整体松松垮垮地不成形,勉强撑在杯中,三秒后就慢慢滑向杯底。 温凛盯着那朵花,表情凝固住了。 傅观宁想着不能让他出丑,赶紧哄他:“第一次做,肯定没办法立刻掌握嘛。”说着顺手给他把花重新整了一下,跟自己叠的那只并排起来照了一张,“就是反复练习,才显得心意可贵是不是,再来一次怎么样?” 谁知道温凛翻脸比翻书还快,突然一脸无所谓道:“算了,也不是每次见面都会在餐厅。” “也是。”教学完毕,傅观宁干脆利落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没有再提此事。 一餐完毕,两人一同出了门,傅观宁坐温凛的车回家。 车上放着抒情的钢琴曲,两人半路无言,快到家的时候,温凛突然问了一句:“你叠的花送给喜欢的人了吗?” 傅观宁抿起吃过东西后泛红的唇:“送了。他笑着收下的。” 温凛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跳动了一下。 傅观宁耸耸肩,讪笑道:“收下……也不代表什么。” 温凛目视前方:“没试过表白,怎么知道不行。” 听了这莫名其妙打气似的话语,心中的弦似乎被无声拨弄了一下。傅观宁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说道:“我想问个问题。” 红灯亮了,车停在路口。 温凛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垂下来:“问吧。” “对你来说,表白的意义是什么呢?”傅观宁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像个口渴的旅人望着远处的一涧清泉。 温凛看着信号灯,想了一会儿,说道:“有所求,就会说出口,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不需要意义。” “有所求?” “喜欢就会想要交往,自然是有所求。”温凛顿了顿,补充道,“只要两人之间有在一起的可能,总有一天要说的。早点说有早点说的应对方式,晚点说有晚一点的策略。” 傅观宁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温凛毫不犹豫道:“当然。而且早点说更好,一直拖着,对方很有可能会选择其他人,届时选择退出,你会不甘,选择留下,又要面对道德良心上的谴责……” “等等,”傅观宁仿佛头痛似的揉起额角,“我突然觉得有些乱……让我好好想一想……” 他突然感觉,温凛低低的说话声令空气都震荡起来。 喜欢是多么温暖柔软的东西,怎么会被他说得和商战一般冷酷直白? 如果他所说的是心声,那他究竟是真的喜欢司远吗? 如果他不是那样想的,那他对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希望我快点追求到那个“他”吗? 好像是站在迷宫中茫然四顾,他找不到出路。 他说等等,温凛就真的“等等”,两人一直沉默到目的地,温凛才说话:“你先进去。” 傅观宁收回心神,受惊似的打了个寒颤:“你要出门?” “……”温凛没有否认,“过一会儿就回来,不会在外留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向傅观宁解释这些,可是他现在没有心情去考虑更多的事,车门一关,他就一路驶向家附近的某个公园。 这个点,公园早已闭门,偏门边上连个流浪汉都没有,只有一盏不太明亮的路灯安静地矗立在北风中。 温凛降下一半窗,风吹进车内,橙红的烟头明明灭灭。 今天同司远的会面,一如既往的尴尬。 他们的聊天依旧顺畅,司远还会用爽脆的声音同他开玩笑,可是话里话外有了暗示——司远始终记得他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不愿意挤到他和傅观宁中间做法律意义上的第三者,这让他生出了想要立刻和傅观宁离婚的念头。 可是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太难。 家族里,叔叔难堪大用,其他人也多是见风使舵之辈,董事长的职位,不出意外还是会落到自己头上,然而爷爷对傅家似乎是格外关照,上次放出那番话,就决计不会教他轻易放手,若是他硬碰硬,只会波及到司远。 所以,要离婚,还得从傅观宁身上找突破口。 如果傅观宁能和自己心仪者走到一起,主动提出离婚,傅家夫妇自不必说,爷爷那么重视他,肯定不会强迫,这将会达成所有人共赢的最佳局面。 但这样又产生了两个问题。 第一,怎么让傅观宁摆脱低调暗恋,尽早追到那位? 第二,如果傅观宁和那人确实相恋无望,自己又该备一条什么方案去达到与此方案同等的效果? 这些问题,于他而言,并不比谈判桌上争取那些上亿的项目简单很多。 ……或许也不难,因为傅观宁的性格几乎是柔若无骨,任他拿捏,痛了也只会泪汪汪地看着他,只要他硬下心肠,一切似乎又明朗简单起来。 车窗开了很久,风吹冷了脸庞,汽车烟灰缸被填了一半,他眯起眼睛朝外看,眼前的景象时不时变幻,一会儿是红灯笼,一会儿是蓝龙虾,切来切去,迷人眼眸。 最后一支烟抽完,他关上窗,含了一片薄荷糖到嘴里,重新发动了车。 -- 第36页 第30章 幼稚 傅观宁从没想过自己发一条朋友圈可以获得那么多赞。 他社交圈子小,微信通讯录上躺着的除了亲友,就是一些直接下属,还有零星几个网上认识的朋友,基于此,他每条朋友圈获赞平均数只有十二三,巅峰也没过三十,可是今天一觉醒来,朋友圈的红色小点惊现六七十条新消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昨夜他洗过澡,又到露台上去等温凛,百无聊赖中P了一下在船坞拍的照,顺便给那玻璃杯里的两张餐巾花加了可爱的表情和细细的手脚,让自己那朵餐巾花向旁边那朵面露娇羞的餐巾花翘起大拇指,配字是:“[气球]徒弟的成品[气球](^_-)” 重新点进这条瞧了瞧,原来留评点赞的都是上次年底家宴新加上的人。 有人问他:“哪个是徒弟,哪个是师父啊2333?” 他想了想,回答:“可爱的是师父,更可爱的是徒弟。” 众人顿时一副了然的模样,把他当成了更可爱的“徒弟”。 傅观宁放下手机伸个懒腰——果然,完美的人总会让人觉得他方方面面都完美啊。这样也很好,温凛不必觉得尴尬……傅观宁想起昨晚对方凝固的表情,忽然有点想笑。 就是折个餐巾而已,干嘛这么认真啊,一脸“搞砸了好尴尬要死啊我的完美人设崩塌了”是怎么回事哈哈哈哈哈,之后还特别傲娇地找借口不肯学了,也不知道私下里会不会偷偷练习…… 啊。是啊,会不会为了司远偷偷练习叠餐巾花呢。 就像自己以前那样,从初三就幻想着以后跟学长一起生活,于是一早认真地学习打领带,学习做饭;为了能和学长说得上话,特地去借阅他看过的书,大学里选修同一门课程;为了能以后在结婚申请表上签字时写出可以配得上学长清逸俊雅的笔迹,他一遍遍练习书法,争取改掉自己圆头圆脑英文式的字体…… 可是好不容易练得漂亮的字,最后是要出现在离婚申请表上的。 认真学过的领带打法,因为分居,一次也没用上。 刚结婚时动手做饭惹丈夫不高兴,纵然后来被允许去做,已经怯怯的不敢随便下厨。 看过的书,如今盼丈夫归家时依然会阅读;行业里的知识迭代太快,大学书本中的内容已然落伍……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们夫夫结婚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聊过几次天。昨晚上算是真正聊起来了,围绕的话题却是他们各自不顺遂的恋爱。 荏苒光阴中他付出过的努力转眼间胎死腹中,他们之间的交集,似乎就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由不得他挑三拣四,好比是掉下悬崖时遇见一根荆棘条,明知道会割破手,也还是要牢牢抓住。 若是抓不住,他的甜头便至此绝育,连个边也摸不到了。 *** 温凛下班回家,换过鞋后大步流星地上楼,拉开书房大门,一路放公文包,解领带,开电脑,管家跟在他身后进门,将晚餐放到茶几上,说声“请您慢用”,便转身 要退出房间。 “等一下。”温凛的视线越过饭菜,落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垒的厚厚一叠黄色被毯一类的织物,“那是什么?” 管家一如往常,用恭敬沉稳的声音答道:“是新买的寝具,孙少爷。” 温凛垂下眼睑:“知道了,出去吧。” 门被轻轻带上,不发出一丝声响。温凛转身换了一套家居服,坐下用餐,同时近距离瞥了一眼那团黄灿灿,当中夹杂着红红黑黑的部分,他认出来了,那是皮卡丘。 温凛摇头,无声地评价道:幼稚。 图案幼稚,隐藏自己是赠与一方的行为也幼稚——卡通寝具跟徐伯那样老成持重的风格是不符的,隐藏了也没有意义。 他又想起之前傅观宁发的那条朋友圈,鲜红的餐巾花。 由助理点赞过后,收到了太多评论提醒,到了他亲自过目的程度。 那遣词造句包括图像处理是一脉相承的大一女学生风格,真不知道自家那些亲戚是如何想出那么多奇怪的他看不懂的词来奉承。在他看来,幼稚已经不能当作一种“风格”去评判傅观宁,而是直接在傅观宁身上生了根,对方仿佛生来就注定做一个众人眼里的三岁小孩,不用长大,不必做多少实际意义上的工作,撒个娇、笑一笑就会有人来爱他,幼稚得理所当然。 举止幼稚,相貌也不成熟。 皮肤过分白皙,令人怀疑他是否带有白化病基因,偏偏眼睛很大很深,下巴颏瘦却不尖,是张外国孩子的漂亮脸。要不是颈上有个起伏的喉结在,他看上去就完完全全是个少年了。 神情也是孩子式的,坐在车上睡觉时,脑袋靠着车窗,随车颠簸轻轻摆动,嘴巴轻轻嘟起一点儿,眼睛是两道圆润的弧。这都是常态,哭起来更像孩子,站在舞池里红着脸,嘴角抽搐一下,眼睛疏忽间晶莹起来,那模样,分明就是要讨全世界都来呵护他。 ——大多数时候他也成功做到了,唯一的滑铁卢大概就在追求他暗恋对象一事上,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物,连自己都因为看他可怜,顺着他的意思去叠了一回餐巾花,那人竟能毫不动心,也不知是傅观宁真的伪装得太好,还是对方知道却就这么吊着他。 这个问题与他的离婚计划息息相关,甚至可说是至关重要,然而那个被暗恋者至今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迟迟未将真容亮出来。 -- 第37页 对了,日记。只要打开日记,一切迎刃而解。 用小钥匙将日记本打开,温凛看到第一页上这样写道: DAY1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他呢。 对人那么友善,笑起来又暖又好看,手干干净净的,很有力,没有人会不心动吧! 哎哟,追他的人那么多,我又比他小那么多,什么时候能领上爱的号码牌啊。 ……(以下3倍速阅读略过)…… DAY18 我好想邀请他参加我的生日party啊,可是他周围都是人,我不敢过去…… 而且他好像已经忘记我了,今天中午迎面走来,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和旁边人说话。 也是,我们就说过那一次话,要是我邀请他,他肯定要把我当成一个不正经的男孩子,然后嫌弃我! 我怎么那么难啊。 往后随便翻翻看看到28页,温凛终于心死地合上了日记本。 ……靠这个收集线索了解那个人,还不如灌醉傅观宁直接问来得快。 第31章 除夕夜 温凛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施行,就已经身不由己地忙碌起来。 越近年关,要处理的事情越多,几桩有关入驻商场的问题因为意见不一,被延到年后去谈了,包括司远他们公司那桩。但是更多的事情集体插队到温凛面前,他的行程安排拉开宛如奏折,跟人一般高,邵助理拘着他,他暂时谁也见不,只能日日待在公司带头加班。 傅观宁也忙,但是职务不高,业务不多,他负责的这块忙的有限,倒是空出一点时间回家看看——傅家本没有过春节的习惯,今年刚好是大女儿开始把持家事,父母腾出时间,买好节前的机票,直接飞去国外度假,离家前同小儿子见一面罢了。 见完面,他去商场挑了衣服和香水给家姐,挑了鞋和保健用具给温家爷爷。衣服和香水他包成了好看的礼物,悄悄堆放到了姐姐房间。姐姐现在一会儿在总公司,一会儿飞到分公司,他想去看,又怕自己徒增麻烦,因为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用这些礼物慰劳不辞辛苦的姐姐。 给温家爷爷的礼物,被傅观宁带回到他和温凛的住所,留待过节去温家的时候带去——之前的家庭聚会离元旦很近,他想过年温家一定还会再聚一次。不过这次他想错了,除夕夜大家都是自己一个小家庭单独热闹,等到初三之后,热闹够了,才各自找时间登门拜访。 刚开始温凛通过语音通话向他说明此事时,他还不太理解:“那不就意味着,他要一个人在那空旷的宅邸里待上整整三天?” “并不空旷,除了管家保姆和保镖,温理事一家人也住在本家。” 傅观宁一想到上回温理事那副眼高于顶的嘴脸,差不多也明白过来,对方这是以照顾为名,赖着不肯走,怕是今后还要借此争些好处。 “那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用,他不喜欢这三天有人打扰他,就算温理事,也不会莽撞到……”温凛的声音忽然小下去,“你应该可以去,他看到你可能会高兴些。过去住一晚吧。” “好的。”傅观宁又问,“那你呢?” 温凛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我有我的去处。” 傅观宁就不再问了,只是把一些药性温和的感冒药寄到了公司,通知邵助理看着情况给他吃。 除夕夜,温凛派邵助理接他去了本家。 宅邸果然十分空旷,并不见温理事一家的踪迹。傅观宁被管家迎到厅中坐下,看着对方沿着长廊远去。这厅堂现今并无布置,为了省电,只开了一半的灯,堂皇的味道少了,老旧的气息浓了。上次他听人讲,这座老宅是有年份的,换过四五任主人,他想这百来年光阴,智能家居抹不去,因为早已蚀到心里去。 几分钟后,有人带他去到温培铎所在的房间。 开门的一瞬,浓浓的檀木香从门缝里溢出,他心一动,差点以为温凛也来了,然而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而那檀木香的味道,似乎来自于房间本身。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走过去,把礼物先放到一边,朝着温培铎轻轻叫了声“爷爷”。 “嗯。”温培铎招他推着自己向房间深处的火炉边去,又指了火炉边一把靠背椅要他坐,脸上的表情有些欣喜,同时也带着疑惑,“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傅观宁尽量笑得得体又自然:“是想一道来的,不过他忙着,所以我就带着他的心意一起过来看看您。” 壁炉内的火明艳灼人,把温培铎布满皱纹的脸映得亮堂堂,脸上一缕忧愁也跟着分毫毕现:“这话是真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诶?”傅观宁眨眨眼,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么快就看穿了吗?是不是他早就知道温凛不会来看他,所以才那么说的?可是那样说岂不是会让祖孙俩的关系更僵? “……真的!他还说今年您看到我会高兴的。”傅观宁知道自己说谎会露马脚,干脆挑真事儿放大了说。 温培铎笑了一声:“不必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 傅观宁就放下心来,同时很灵活地转换了话题:“爷爷,我给您带了新年礼物,您看看吧!” 他把礼物一个个拿到温培铎面前,拆了包装,拿出来一一讲着东西的奇妙,又蹲下身替温培铎穿上鞋子,扶他在屋内走两步试了试,温培铎对鞋子很满意,说很软很合脚,语气间流露出不经意的疼爱,只是眉间一道竖纹一直存着,像是忧伤和焦虑深深镌刻到了灵魂中去,哪怕是笑也掩藏不了那痕迹,看得傅观宁都为他感到酸楚。 -- 第38页 像温凛提到过的那样,温培铎的体力衰退,话没讲多久,就显露出疲态来。管家送来了茶水和点心,两人就坐到房间里的红木桌前默默地吃着。 点心是糕团,柔软而黏糯,裹着微甜的豆沙,是用新式手法做的老式点心,不过因为没有坚果和冬瓜丝,所以傅观宁觉得还不错。而温培铎像是胃口也不太好,吃了半只便放下,只看着傅观宁吃:“多吃点。想吃咸的话,厨房还有蟹壳黄,萝卜丝馅儿的,甜的有椰蓉糕。” 他说着,没等傅观宁应,就叫来人去厨房拿。 傅观宁不好意思地抿一抿嘴唇,觉得祖孙俩盯自己吃东西时候的样子真的太像了。 吃过东西,歇过片刻,温培铎又像是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指一指书架,说:“小宁,你把那张相拿过来吧。” 傅观宁走过去,双手捧了像片给他,那相框是包银的,凉手心,还有一点微微氧化的迹象。 温培铎揭起膝上盖的羊毛毯,用手指卷起一角,轻轻擦拭上面的玻璃,动作颤巍巍的,又慢又轻,好像稍微重一点就会弄疼那相片里的人。 那样仔细、耐心地擦过每一个角落后,他把照片递给傅观宁: “看看吧,他们是你的公公婆婆。” 第32章 不哭 相片上有个器宇轩昂的男人,眉眼和温凛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神采奕奕,面上写满了的幸福。他搂着的女人,细眉凤眼,穿着那个时代款式最时髦的大衣,海藻般的长发披在肩头,美得自信,目光里却透着温文和内敛。 傅观宁想,他们是一对璧人,他们的爱情结晶继承了两人的优点,也是完人一个。 温培铎含着笑,絮絮说道:“泰然是我而立之年有的第一个孩子,很出息,不知道比他弟弟强多少倍。读书时博学,工作了肯从底层开始打拼,凭借一己之力干到高层,手下没人不服他。他媳妇漂亮孝顺,才干出众,别看身形单薄,谈吐却是飒爽,很有见地的。他们结婚那时候,场面不比你们婚礼小,还登了报纸,人人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 傅观宁听着,心中很是叹惋,然而不敢贸然发言。照片里那样年轻那样好的两人不在了,其遭遇定然残酷非常,他又怎么能在除夕夜里往一个孤独的老人伤口上撒盐呢? 所以他什么都不问,单是安静地聆听温培铎说过去的事。到最后,温培铎又拿回了那张合影,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阖上眼说:“你回去吧。” 傅观宁如梦方醒 :“啊……爷爷,温凛都说让我陪您一晚了,您就让我多陪陪您吧。我也有很多事可以和您讲讲,再不然一起看看电视也好啊……” 温培铎笑着一摇头:“我要睡了。睡觉没什么好陪的。” “可是明早我还可以……” 温培铎截住了他的话,和蔼的语气里是斩钉截铁:“你回去吧,他是你的丈夫,你该陪着他。” 是该陪着他,傅观宁苦笑,可是他自己已经寻到去处了,他不想要我。 “爷爷……”傅观宁又喊了一声。 温培铎却不再应,他的头后仰过去,仿佛已经睡着,壁炉里的火噼啪响了一声,在他侧脸上映出一个跳动的影。 傅观宁只能怀着满腹无奈,又坐车回去。 这时候还不算晚,路上尚有许多人赶回家团圆,要跨越半个A市就成了一桩辛苦事,万幸邵助理之前以为他要留宿,先于楼下客房中睡了一觉,这才有精力将他载回家。 傅观宁到家已经是凌晨,别墅里灯都灭了,暖气也歇着,邵助理刚走,保姆和管家全都赶回家过年了,这里当真只剩他一个,比本家的宅邸更冷清。 傅观宁被室温冻得清醒,立刻打开暖气,上楼换衣洗澡。洗完房间里又热了,可是他的倦意依然没来,想打开手机找家姐聊聊天,突然想起她今天才辛苦完,找姐妹做spa放松去了,这时候估计已经睡着,没睡着的话,手机大概也放在储物柜里。 傅观宁放下手机,委屈地瘪了瘪嘴,去到客厅里看电视。这次用不着点选电影,只消看各个台联欢晚会的录播便可。歌舞小品齐全,内容全是欢声笑语的,他看了定然不会胡思乱想。 他没开灯,支棱着身体坐在发光的电视机前,一如古典座钟般纹丝不动,最初眼神是有些空洞,不过后来他把节目看进去了,没觉得特别好笑,但也没溜神,只是盯着画面中奇怪的地方注意。 后来,他终于困了。厚厚的开司米毯子让他想要就着沙发直接睡,应该不会感冒的,不过也无所谓感不感冒,此刻没有人在乎他感冒,他自己好像也不太在乎。 他关掉电视,房间里依然有细碎的光。他转头看向窗外,远处烟花升起,炸开,星星点点的光散落向四面八方,落到他们房子的玻璃窗上。 有人和你并肩看吗,温凛?还是你同我一样,只是站在窗前,安慰自己天涯共此时? 念头才起,他就听到玄关有了动静,门撞在静音垫上,依旧是很大的一声响,紧接着,有什么重物倒在地上。 傅观宁吓得缩起脖子,他不敢开灯,踮着脚尖摸黑走,看见墙上长久亮着红灯的警报器没响,这才大着胆子走到廊上。 迎面一阵酒气。他痛苦地皱了下眉头,打开灯,就见到眼神发散的温凛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一般,眼珠转动了,人却没什么反应,是个喝麻木的模样。 -- 第39页 傅观宁关上门,想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拽了半天没拽动,忽然灰心丧气地跌坐到温凛身边,忍不住哭了,眼泪喷薄而出,滴滴答答地落到温凛的面颊上,是一场伤心的雨。 他的视界因此而模糊,模糊间有什么东西伸过去,一点点擦掉他腮边的眼泪。 “不能哭。”他听见温凛声音低低说话,“今天过年,不能哭。” 对方的手指很轻柔地划过他的脸颊,眼角,有种不厌其烦的坚持。他的眼睛像蒙雾的玻璃,擦一擦,终于清晰开来,看到的却是一张毫无情绪的面孔。 看着这张脸,傅观宁鼻子嗡了一声,又哭了起来,哭出了声,像个烧开的小水壶,可能觉得温凛喝晕了,所以也不再顾及面子。 这一次,温凛没有再给他擦眼泪,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像个心事重重的人。 叹过气之后,温凛忽然顽强地挣扎着爬起来,把他拉到怀里抱住了,胳膊不怎么用得上力,身体因为醉酒而一味地倾倒,把人抱得贴上了墙。 这举动让傅观宁惊了一惊,住了片刻哭声。在这短暂的寂静里,他听到温凛含糊地说:“你还是哭吧。” 他呜咽了一下,抱住了温凛的腰,把下半张脸埋在他肩头,开始轻轻地啜泣。他感觉到有只手在摸他的后颈,很温暖也很温柔,他很贪恋地抱紧了温凛,直到收了眼泪都没有放手。 “为什么?”他不解丈夫的每一句话,他更怀疑丈夫错把他当成了别人。 “哭完了,就不哭了。”温凛的语速十分缓慢,一如他手上的动作,“不再期待别人心疼自己,就不哭了……嗯。” 他说着,手就脱力一般地垂下来。 第33章 抓住男人的胃 温凛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地板上。 准确地说,他还有个厚实的地铺,地铺周围放了六七把椅子,椅子腿上靠着靠枕,密密地挨着,像四堵小小的围墙,而这怪异又包含了规律的摆放,仿佛是在举行什么特别的仪式。 是谁摆放的?家中除了自己,应该没人才对。 他在尖锐的痛中努力回想自己断片前一刻的事,可是那些记忆都好像烟花,破碎成无数小点,飞溅在了黑暗中,找不回来了。 他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食物香气,昏头昏脑地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向厨房。 掀开隔绝烟气的帘子,他看到穿着一条带荷叶边的粉色格子围裙的妻子站在白雾中,白皙柔软的手抓着长柄木勺,轻轻搅拌着一锅东西,然后将之盛在一只大而洁白的瓷碗中,手势姿态都是极娴熟的模样。 温凛看着碗中的内容物,想起来了,是明太鱼汤,上次他醉酒后回家,第二天喝的就是这个。 原来是他做的。 温凛还想起司远说过关于“做饭很难”的那几句话。 上次在船坞和司远见面的时候,司远吃着那家精致的菜肴,又一次强调了做饭的艰难——“是门艺术,和高中实验考试不一样,不是背会了菜谱找对了食材就能做好,它是种真正的探索性实验,你不知道答案的那种……如果不这么难,你给保姆那么高的工资干嘛?” …… 头痛逼温凛扯回了思绪。 傅观宁不是去本家了吗? 他内心有一系列疑惑亟待人解答,偏生没一个是能直白问出口的。 “咳咳。”因为有了两次把人吓飞起的经历,温凛在说话前清咳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一次妻子果然没有一惊一乍,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浅蓝色的口罩,看不出表情如何,只是下一秒就转身拿出消毒柜中的餐具,放到置了汤碗的托盘上:“凌晨一点多吧,爷爷执意让我回来,我不好拒绝。” 声音是绵而低的,他听不真切。 这么说着,人已经端着托盘走到了餐桌边,放下东西拉开椅子,回头轻声对他道:“请用吧。” 说完他就低头从温凛身边绕过,重新回到厨房。 温凛洗漱好回到桌边,汤的温度刚好入口。 傅观宁也回到了餐厅,却是从客厅方向回来的,身上的粉围裙已经脱下,换了一件毛茸茸的家居服套在他身上,有些宽松,显得他脖子挺细。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也就是温凛身边最近的位置,垂着眼帘调整了下呼吸,鼓起勇气似的抬头对温凛道:“你说过,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你沟通的是不是?” 温凛放下汤勺,露出郑重的表情,像是坐到了谈判桌边上:“没错。” “我想说,你以后心情不好要喝酒,能不能直接在家喝?” 温凛挑了下眉毛,挪开了视线:“……” 傅观宁吞了口口水,继续道:“你在外喝醉,万一遇到什么事,或者被有心人拍下醉态,就算可以花钱平息,多了……也会麻烦的吧。” “醉态?”温凛像被刺了一下,声音还是低沉的,却加重了语气。 “就是假设……”傅观宁心慌了一刹,随即意识到他好像已经忘了昨晚的事,于是松口气继续道,“虽然你只是喝断片,没做别的什么,可过节的时候一人饮醉,很容易被人编排各种新闻的,像什么投资失败,夫妻情感不和……但你在家就没这些隐患,想喝就喝,喝醉了可以直接上床睡觉,也不会有人传你夜不归宿。我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碍你的眼就是……” -- 第40页 最后一句话,他说时装得云淡风轻,手却躲在餐桌下偷偷抠自己衣服上的茸毛。 “咳……你没有碍眼。”温凛接口,嗓子还是有些沙哑,“谢谢你的汤,味道和效果都很好,我的头已经不怎么疼了。” 突然受到表扬,傅观宁雪白的脸上微微现了一抹血色,杏仁色的眼眸抬起,又害怕暴露什么,乖巧地垂了下去:“不客气……那你答应了吗?” “……嗯。”温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紧接着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厨艺很好,没想过用他来打动那位的心吗?” “?”傅观宁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他,片刻后才道,“……没,也没有太多机会给他做饭啊。” 温凛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做点心呢?手工饼干或者巧克力之类的。” 傅观宁心里忽然一动,有了个念头。 他回答道:“可以试试,不过我不清楚他爱不爱吃这些,不然我多做几种,你帮忙试吃一下?” 温凛敛了下眼神,问他:“参照我的口味,确定可以吗?” 傅观宁眼巴巴地盯着他的眼睛:“大家都回去过年了,你要不帮忙的话,我身边就没人能尝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傅观宁当即出门,在附近超市选购了一堆高筋粉低筋粉吉利丁片可可脂等食材,在厨房撩起袖子猛干起来。 如今傅观宁的一日三餐都是从饭店里叫的,没有以往那么多的量,锻炼也变成了用时少、难度大的项目,所以多出来的这些时间里,他就待在那儿大力揉面、裱奶油、拌馅儿、给烤盘刷油…… 以至于现在温凛无论何时走出房间,都可以听见厨房里丁零当啷的动静。 这动静意味着当天的下午茶和夜宵很丰盛,也真正让温凛明白了烹调食物的艰难——这样大刀阔斧地干上一场,做出来的点心未必就一步到位,松软程度,材料的比例,外观膨胀得好不好看……很多很多要调整的问题。 所以,每一次听了他的品尝建议,傅观宁都会详细地做笔记,研究并修改配方,第二天进厨房又是一顿乒铃乓啷地搞。温凛甚至觉 得他很像大学一个搞科研的室友,眉宇中带了做学问的严肃态度,只不过锥形瓶变成了碗和盆,药剂是砂糖和面粉。 第34章 窥 当温凛品尝到今天刚出炉的法式千层蛋糕时,他确信司远的那些话是对的。 二十层薄如纸的手工饼皮,甜而不腻的新鲜奶油,表层撒上的焦糖——三者花费十多个小时,终于细腻地融合到一起,变成一种和谐的美味。 而这十多个小时前,是不知道多少天的尝试。 这并不是指傅观宁尝试的次数很多,正相反,他不出一周就掌握了做好四五种点心的秘诀,即便是失败的作品口感也并不算太差,应该是于此道上很有天赋的。 可还是努力到有点废寝忘食的程度。 鼓足干劲,不辞辛劳,不知疲倦。 和过去判若两人。 好像缩在沙发里看书看到睡着的不是他,吃完饭听说走两公里路就要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人的不是他,在阴暗的房间里拿着杯水一瓶盖一瓶盖吃药的也不是他。 只有把对方喜欢到骨子里,才肯花那么多时间为他做那么多吧。 想到这里,温凛对傅观宁道:“完全成功了。” 傅观宁笑了,眼睛熠熠发亮,面孔不知是羞涩还是激动,泛起了粉红的色泽:“是吧,我也觉得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次!得赶紧把细节都记下来!” 他说着,理了下手边的一堆配方,拿出手机把手稿都拍下来转换成文字,还添了不少备注。 温凛慢慢啜着香暖温润的大吉岭,品味着蛋糕的甜美,同时也旁观着他细长的手指在手机上忙碌。待到他像干完一件大事一样放下手机,才问:“准备什么时候送去给他呢?” “明天吧。”傅观宁扳着手指算时间,“今天晚上再做一批……明早烤好了装盒,中午送过去,就很完美啦!” 傅观宁把眼睛笑成了两枚弯月牙。 是该做很多好吃的给你,攻占你的味蕾,攻占你的记忆,如果你也能因此爱上我……像你说的“被美食打动”就最好了。 如果不行,至少今后,每一次你吃到类似的食物,都要想起我,要想起你喜欢的味道,这是最贴近你偏好的味道,徜徉在你在“喜欢”这种感情的记忆里,我应该也能分得一点喜欢,不是吗? 次日,中午十二点。 邵助理敲开办公室的门,提着一只大礼物盒放到办公室的茶几上。 “什么东西?”温凛余光瞥见,头也不抬,拿着铱金笔在文件上签字。 “嫂子送来的饭菜和点心。”邵一成帮他把便当巾解开,确认了饭菜的温度,然后笑嘻嘻地拿出一个小礼盒向他展示,“我也跟着沾光了,这个是嫂子送给我的。” “你也有?”温凛忽然抬头横了他一眼。 温凛此人,社交场合一贯地面带微笑,绅士至极,眼波里不带一点威胁的,但是在公司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偶尔一个眼风投来,鹰隼一般锐利,教人浑身一凛。 邵一成赶紧收敛了笑容:“嫂子说我大年夜开车送他回家辛苦了,就给了我一个。其实吧,董事,我也不是那么爱吃甜食……” -- 第41页 “行了,给你你就吃,不要浪费了。”温凛收回目光,把手上的铱金笔拧好笔盖放入笔筒,走到茶几边上,打量了两只大大的礼物盒和不小的便当,“他找人送来的?” “没啊,亲自送的。饭菜放了保温袋,还热着呢。” 温凛抬眼看邵一成:“那他人呢?” “说不打扰你工作,把东西给我之后就离开了。” 温凛坐下,掀开便当盒,里面有掺了鱼籽和蟹松的饭团,嫩嫩的煎蛋,还有切成雪花片形状、撒了白芝麻的胡萝卜……等一些清淡鲜美搭配合宜的蔬菜和鱼排。 “你没送送他?” “啊?”邵一成刚要迈向门口的腿收了回来,“嫂子怕饭菜凉了,让我赶快上楼的……而且嫂子自己有车有司机,出行什么也挺方便的,您不用担心。” “知道了。你去忙吧。”温凛语气淡淡遣走了人,拿起手机拨弄了两下,随即正式开始用餐。 打开餐具盒,里面一张纸条飘了出来,他翻起来一看,上面写道:“再尝尝这个吧(゚▽゚)/” 呵。温凛心想,这就开始赖上我,什么都要我尝了。 他夹起饭团咬了一口,咸鲜适中,软糯可口——尝尝也不亏。 用餐完毕,一个未知电话打到温凛的手机上,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一般,温凛没有细看便接起道:“喂,怎么样?” “出门的时候,他拎了不少礼盒,一部分放到了车后备箱,一部分放在副驾上,还有一部分是放在身边的,那部分送到了信嘉商场。” “行程呢?” “从家出发,直接驶到信嘉商场办公楼下,现在车开到Felcia珠宝滨江大道店对面的西餐厅,请几个员工一起吃了饭,接下来很可能会去邻近的办事处工作。” “知道了,继续盯。有变动时时发到邮箱。”温凛挂掉电话,继续吃饭。 他觉得那张隐藏在面纱后面的脸,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 四天后。 “一切如故,先生。”电话里的人那样报告道。 闻言,温凛皱起了眉头。 正如傅观宁说的那样,他的行踪不需要保密,也就是说,他暗恋的人就在他每天接触的这些有限的人之中。 依照他的想法,连续送亲手做的食物超过两天,那用意就已经很明显了,被暗恋的那位先生不管接不接受傅观宁的心意,都应该有所表态,而傅观宁的心情也会一并受到影响,要么变得更加快乐,要么是急转直下的忧伤…… 可是对方没有。对方依旧是每天和和气气地等他回家,朝他笑一笑,问他今天饭菜和点心味道是否有需要改善的地方。 温凛不得不再次猜测。 难道傅观宁喜欢的人,是他的某个下属? 可是汇报中并没有他带着礼盒进入公司的描述,后备箱的那些东西,每天的归属都是傅家在A市的分公司,目测是带给傅观颖而不是分公司的其他人——否则依傅观颖手眼通天的能力,怎么会发觉不了弟弟的小动作?既已发现,像她这种把弟弟当成眼珠子来疼的人,又怎么会允许他同自己结婚? 除非傅观颖对傅观宁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温凛按住眉心揉了半天,最终叫来了邵助理:“买点烈性啤酒带回去。牌子你知道,两个人的量。去吧。” 邵助理略一躬身,转身便要去落实他的交待。 “等等,回来。” 邵助理立刻停下脚步,面向温凛:“您还有什么吩咐?” “不要太烈……不要伤身体的那种。再买两袋解酒糖。” “好的。”邵助理一点头,再次转身时忍不住会心一笑——看起来,表哥这是要对嫂子发力了呀。 第35章 偷吃 周五下班时间早,邵助理按温凛的要求一路飙回家,正巧碰上傅观宁刚下班回来,车子停在前院。 傅家的司机下车为傅观宁开门,为他打伞,一路将他送到门廊。温凛降下车窗,看到傅观宁笑着对司机说了什么。 温凛忽而想到副驾上的那一份礼盒——难道是他? 他仔细打量那司机,对方是个皮肤黧黑的男性,比傅观宁高壮些许,面相看起来忠厚老实,但无甚特色。 这样的人值得被傅观宁高看一眼吗?值得傅观宁起早贪黑地在厨房忙碌吗? 那边傅观宁同司机说完话,客客气气地目送对方上车,又朝人点头致意。做完这一套礼节性的动作,他从包里取出防晒霜涂到脸上,然后走到温凛的车前。 邵一成给温凛开着车门,看到他就笑着叫了声“嫂子”。 傅观宁自然也回他一个恬淡的笑容,跟他寒暄了两句。 温凛摸了摸下巴。 对,邵一成也收过礼盒,而且每次傅观宁送点心来的时候都会捎带一份给他。至于这一份有多少,如果他有心要偷偷藏起一部分礼盒,自己也不会发现。 更重要的是,邵一成学历不低,气质相貌比刚才那个司机好多了,年纪也轻,这么一想,邵一成的嫌疑似乎更大。 但是邵一成有对象啊,还是个女孩…… “哪里哪里,嫂子客气了……”邵一成把车门开半天了,发觉表哥还没下来,便扭头看一眼。 温凛盯着他,眼里落了霾。 邵一成连忙道:“哎,嫂子,我去后面搬东西了啊。” -- 第42页 他说“搬”,傅观宁觉得挺稀罕,因为温凛挺少带重物回家,于是忍不住凑过去看一眼:“要帮忙吗?” 还没等邵一成摆手,温凛就完成了下车、关门、一把搂住人的操作,抢答道:“用不着,他能搞定。” 骤然被有力的胳膊搂了腰,傅观宁重心不稳,只能半靠在温凛身上借力,走了两步才调整好姿势,让两人之间的动作看起来不那么别扭。 幽幽的檀木香气自丈夫的皮肤上散发出来,他忽然感到了紧张与羞怯,咬了下嘴唇,轻声问丈夫:“今天酥饼里放的是陈豆沙,你吃出来了吗?和玫瑰豆沙比哪个更好一点?” “都不错。陈豆沙更经典些。” 傅观宁抿了抿嘴——丈夫在外品味特别好,但是私底下真是好喜欢那些古早风味的东西,包括身上那纯粹的檀木香气。 温凛开门时,终于松开了他。他偷偷朝后看了一眼,看清了邵助理搬运的东西。 是酒,好多酒。 胸口雀跃的小鹿忽然就停止了蹦跳。 真的要在家里喝酒了啊。这么快。 奇怪,明明如愿了,但是胸口闷闷的,没有一丁点的高兴。 为了让自 己高兴一点,掩盖掉真正的情绪,傅观宁叫了一份罪恶的外卖。 炸鸡薯条麦旋风,奶茶可乐马卡龙。 用最高的热量,带自己升到最高的天堂。 当他说夜宵吃快餐的时候,温凛脸上流露出了诧异,紧接着话里露了点拒绝的意思:“可是你吃了这些,不是会不舒服吗?” “还好啦,我生日那天不也吃了吗?只要不是经常吃就没事的。”傅观宁抱紧快餐外面的牛皮纸袋,像是怕谁突然抢了去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心虚。 温凛看着那个大纸袋,没有立刻表态。 傅观宁于“如何争取好吃的”这一方面相当有经验,抓住他这份犹豫,以退为进,甚至实施“贿赂”:“其实我知道我买多了,我就是都想尝尝。不然我们分着吃吧,你多吃掉一些,我就能控制住量啦。” 傅观宁是胸有成竹的。这个方法,不说所向披靡,至少对成年以前的傅观颖是屡试不爽,但自从傅观颖成年开始减肥健身之后,就不太好使了。 不过温凛可不需要减肥,而且傅观宁敢肯定,他也喜欢吃这些被炸得金黄,又酥又香的鸡肉——这些天来,傅观宁一直观察温凛吃东西时候的表情,目光数次停留在他的每一个注视、每一次落筷上。当有人关注他的时候,他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会注视一会儿,又刻意把目光挪开,不立刻去吃,过一会儿再不经意地动几筷子。上次他陪自己回家的时候,就用那种目光注视过自己碟子里的鸡米花。 而且他总是先吃自己最喜欢的食物,然后连续吃几口自己不喜欢的,或者没那么喜欢的菜,再像奖励自己一般,给自己喂口好的。 傅观宁咂摸着他的这些小习惯,觉得他可爱,觉得自己比很多人都要了解他,觉得心里像灌了蜜,忍不住就要翘起嘴角。 刚刚翘起来,他看到温凛的目光扫过来,又抿一下把唇中一道线平掉,眨眨眼:“可以吗?” “行。炸鸡是吗。”温凛说,“正好我有一点啤酒。” 他站起来,到厨房拿了一些餐具和一次性手套:“到客厅吃吧,那里的窃听装置已经找人拆了,可以放松地说话吃东西。” “窃听……”傅观宁愣了一下,在客厅背文件的事历历在目,那时温凛调节了电视的声音…… 而今温凛提起此事,口气就像在说客厅里一只打碎了的花瓶被扔一样平常。 他恍然追上去,同时对夫家内部的复杂感到了一阵后知后觉的怕。 把东西一样样摆到茶几上,香气便已充满了整个客厅,傅观宁迫不及待地戴上手套,选妃似的举目一望,在臆想式的仪式感中望了个眼花缭乱。 最终他被一盒切成块的炸鸡排吸引了。黄金脆皮下鲜嫩的鸡肉白得无可挑剔,入口却十分辛辣,傅观宁没吃几块就被辣得直吸凉气。温凛正吃着鸡块,听到他“咝咝”的吸气,转眼便看到他吐着红艳艳的舌头找奶茶,找到也不插吸管,掀开盖子就喝,咕嘟咕嘟的,一下干掉小半杯。 然而奶茶是温热的,虽然不至于加重,但没多大用,傅观宁嘴唇通红,面颊也有了泛红的趋势,站起来脱手套,准备跑厨房拿水漱口。 温凛给他拿可乐,他摇头:“不行,一开始就喝可乐,很快就饱了……哈……咝……” 温凛又递给他麦旋风。 “太冰了,现在吃会肚子痛……” 温凛转手开了瓶啤酒递给他,动作行云流水:“喝一口,含着。” 傅观宁照做,腮帮子滚圆地含了一口酒,任酒液冷却自己灼热的口腔。 片刻过后,他咽下那口酒,眉毛轻轻蹙了一下:“好苦。” 温凛也给自己开了一瓶,仰头喝水似的来了一口:“黑啤就这样。” “这么苦,能喝醉吗?”傅观宁自言自语地轻声咕哝一句,又坐回到沙发上。 温凛听清了他的话,却没有回答。 清醒和沉醉是可以一并追求的,人就是那样矛盾的生物。 温凛暗自想着,一边把手里的鸡块蘸好酸酸甜甜的橙红色酱汁,送到他嘴边:“这个不辣。” -- 第43页 “谢谢。”傅观宁有些受宠若惊,轻轻咬住鸡块,等温凛松手后小心地捏住边,很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吃。而温凛则将剩余的酱汁均匀地倒在了盒子里剩余的鸡块上,推到他面前。 这是很贴心、很绅士的举动。 尽管知道它并不代表什么,但胸口那只歇下的小鹿,长长的睫羽一颤,又将明亮的双眼睁开;四蹄在地上跺了跺,展示了蹦跳的前奏。 第36章 醉苦 两人安静地“享用”着美味。 这份安静源自于温凛的习惯和傅观宁的羞怯。 温凛用餐是一贯地沉默寡言,不紧不慢,连吃鸡翅都是优雅的,备好餐巾与纸碟,率先拂走上面的油渣,随时擦干净唇角,一切好像跟平时并无不同,只是单纯将用餐地点转移到了客厅,没什么放松可言。 对于傅观宁来说,眼下的情形让他比平时更紧张。 现在不再是一人一把椅子,而是两人同坐一个沙发,没有矜持的距离。 可是也没有话说,也不一起看个电视,整个空间里只剩他自己咀嚼的声音,明明放得很轻了,然而始终在颅腔内清晰着,这声音让傅观宁感受到了自己的笨拙和粗枝大叶,羞涩里甚至透出了自惭形秽的意思。 温凛也仿佛是察觉到了对方的不自在——这有违他带傅观宁来客厅的初衷。于是他放下手中的骨头,不着痕迹地擦干净嘴,把麦旋风拿起来,问傅观宁 :“吃不吃?要化了。” “好、吃啊。”傅观宁把嘴里的鸡肉咽下,脱了手套伸手去接,温凛却又动了下手腕,没让他接到。 他疑心温凛又要戏弄自己,讪讪收回了手,对方却用勺子浅浅挖了一点薄荷绿的冰淇淋,放到他唇边。 傅观宁被他的忽冷忽热的举动弄得无可奈何,yu罢不能,想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接受,可是最终还是问出口:“为什么要这样喂我?” “行使丈夫的监督职责。”温凛说,“防止你一不留神吃太多,你姐会担心。”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没有挑逗轻视的含义——傅观宁这样告诉自己。不过他心底也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原来是怕姐姐担心。那么你呢,你会担心吗?作为我的丈夫? “我不会让你为难。”傅观宁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把手摊开,示意对方把东西给他,“这点克制力我还是有的。” “真的有克制力就不会买那么多。”温凛回报了他一个微笑,同时一句话把他给顶了回去。 这句话,如果发生在一对普通夫妻之间,大约是一种带着宠溺态度的嗔怪,可是在他们之间就变了味儿,成了例行公事,毫无人情味可言。这让傅观宁感到了沮丧,他希望至少温凛是相信他的。 失落地偏过头,他也倔强了一回,还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喂食这种亲密的事,应该跟喜欢的人做不是吗?你那位如果看到你喂我,会不高兴的吧。” “只是照看而已,他不会不高兴的。”温凛回答得很笃定,不过还是妥协地把麦旋风放到了他手里,口气是温和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格,“三勺,不准挖得比这勺多。” 沁凉甜蜜的三勺麦旋风,傅观宁没有尝出甜,只觉出了凉,悻悻放下麦旋风,他胸口的小鹿在慢慢地踱步打转,很没精神。 温凛用芒果派替换了他的麦旋风,问他:“最近……进展顺利吗?” “嗯?”傅观宁还没有从失落中平复,没明白他所指为何。 温凛被迫单刀直入,不再委婉:“送了那么多吃的,对方给你说法了没有?” “他啊……”傅观宁咬了一口芒果派,长睫掩住了黯然的眸光,“他觉得好吃,也夸我手艺不错。” “然后呢?” “然后?”傅观宁大口吃着芒果派,把眼泪和食物一起咽下去,“没有然后了。” 他看着眼前的啤酒瓶子,心中作了另一番回答:然后他就准备去见别人了,还买了好多酒,连为别人醉都准备好了。甜甜的千层蛋糕,敌不过苦涩的黑啤。 我只是一个心血来潮、毫无自制力的小朋友,连当白月光的情敌都不够格。 他突然放下芒果派,抱起酒瓶吹了一大口,然后毫不掩饰地闭上眼睛,皱紧眉头。 “别喝这么猛。”温凛抬起手,有点制止的意思,不过也只是做了个动作,到底是没有抓住他的手臂,“……他是真的不知道你喜欢他吗?” “真的。”傅观宁小幅度地点头。 他抱着瓶子缩在沙发里,静静地盯着温凛,杏仁色的眼睛湿润又柔软,羊羔毛的家居外套让他看上去像一只驯良的小狗,毫无攻击性地瑟缩着,惹人怜爱,“我暗示过很多次了,可是不行……大概他心里从来也没我,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又是这副模样。温凛也盯着他看,心里莫名烦躁,也喝了一口黑啤——好像付出的真心全打水漂的那个人是自己。 “万一他是装的呢?也许他就是想要吊你的胃口,或者根本另有所图。” “不,不会。”傅观宁身体挺了起来,连连摇头,为自己的意中人辩白,“他不需要那样……他只是……” “他只是?” “他……”香辛料和烈酒在傅观宁的胃里烧,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被烧得热热的,放下瓶子解开衣扣才稍微舒坦了点儿,可是思维迟滞了,“他……” -- 第44页 温凛看他跟2G网速一样卡个不停,耐心被耗尽,换了个问题:“你到底爱他什么?” “爱他什么?”傅观宁重复着这四个字,脸上泛起了朦胧的笑,身体又软软地瘫下去。 蓝天白云碧树,骄阳刺痛了他的皮肤和双目,他爱那件带着香气、将他包裹的外套,他爱那个牵引他往医务室走的手,他爱那唇角的弧度,他爱那双拥有安抚人温度的眼睛。 后来他还爱那人值得倚靠的肩膀,宽阔的胸背,有力的手臂……爱好像已经渗透到他的每一个细胞里,成为了一桩自然而然的事。 最终,他这样回答道:“他是光。” 他凝视着面前这道“光”,对方眼神深邃,沉着声说:“让你感觉到痛的,也能算光吗?” 他呆了呆,突然笑了:“对呀,很痛,好像是这样……我爱的东西,全部都是让我痛的,尤其是光……我不一样……我跟他们不一样……” 第37章 气色 温凛看着醺然的傅观宁,个拎不清的、爱上有夫之夫后哭哭啼啼的傻男孩。 唯一不同的是,傅观宁没有哭哭啼啼,他只是耷拉着眼皮,倍速播放的状态,有时还缓冲一下。 温凛凑近打量了他的面孔,颧骨附近起了明显的红晕,估计是喝麻了。 傅观宁抱着酒瓶,晃了晃身体,把穿着珊瑚绒袜子的脚踩到沙发上,正面朝向温凛,空洞的眼神慢慢集中了,他忽然问:“那你呢?你为什么……为什么喜欢他?” “你累了,上去洗漱早点休息吧。”温凛伸出手要拿走他的酒瓶,没想到他居然侧身闪了一下,然后扶起瓶身,仰头又灌了自己一点。 “我酒量差……我会忘记的,醒来会好好忘记的。”傅观宁眨着湿漉漉的眼睛,一边的肩膀靠在沙发靠背上,“告诉我吧,让我知道……就这一刻,我想知道。” 见温凛没有立刻回答,他又闷头喝了一口,苦得他眯起了眼睛,嘴巴都瘪了起来:“我都做了那么多好吃的给你了,我都把日记给你了……这不算交换吗?” 趁他絮絮叨叨,温凛夺走了他的酒瓶,放到沙发另一侧他拿不到的地方,随即准备把他扶上楼:“你的日记里连个人名都没有,交换什么?” “啊?怎么没有?”傅观宁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头撞到温凛的胸口上,又像条鱼一样滑了下去,跌回沙发,“……我每一页都写了……你没有认真看……” 他的气息宛如小火龙喷出的火焰,透过布料直燎温凛的皮肤,从胸口一直到腰间。 温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条从手中滑走的鱼。 是真的醉了,不是在撒谎……一拆即破的谎,也没撒的必要。 于是他坐回到傅观宁身边,轻声回答了那个问题。 “我喜欢他,是因为我们是同类,我们性格相契,三观近似,能力相当。”温凛说完,又伸手去拉他,“我回答了,现在上楼吧。” 闻言,傅观宁做了个闭眼蹙眉的表情,秀挺的鼻子也皱起来,有种孩子气的嫌弃在里头:“这话没有感情……公园相亲角的大妈才会这么说。重、重来……” 温凛失笑。真是酒壮怂人胆,傅观宁居然已经会吐槽他了。 所以他反而放松下来,肯多说两句:“我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没有功利心。很多人朝我走来,看向我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写了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可是他没有,他从来没有。他家里是很困难的,不过他从不向任何人提起,也不因为和谁是朋友就借钱……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压力。这样的人,一生也只能遇见一个,遇见了当然就不该放走。” “怎么会只有一个……”傅观宁一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袖,一手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也……不会让你有压力的……我也……不图你钱……” 温凛无所谓地笑笑:“那是因为你是一个什么都不缺,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傅观宁有点急了,喉咙里发出一点点促音,含糊道:“我不是小朋友……我只比你小三岁……” 温凛从茶几底下摸出解酒糖,往他嘴里塞了两粒,对方立刻配合地吃起来,吃得眯起眼睛,嘴里还说了什么,但是听不清了。 至此,温凛将他的胳膊拉起,架到自己肩上,没怎么费力就将他送回了房间。 喝醉的傅观宁像一个大只的洋娃娃,会站会坐,随他摆弄,先开始口中还有些语声,到最后话没了,吧嗒两下嘴,挨着枕头打起了轻轻的鼾。 温凛坐在他床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自己的婚事是那样可笑。董事长对孙子百般严格,以儿子为标准,要求务必青出于蓝;挑出的孙媳妇却是这样头脑简单、无所建树,跟儿媳相去甚远,简直莫名其妙。 第二天傅观宁和温凛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多看了几眼对方很差的气色。 傅观宁半夜里忽然醒来,胃里一阵翻滚,抱着马桶吐了好久,又刷牙漱口吃胃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又沉沉睡去。但他晓得这种情况并不会发生在酒量极好的温凛身上,所以心里实在讶异,不知道对方到底在他睡觉之后干了什么,才能做到现在眼底两块大青晕,面色黑沉,眼中一片血丝的? 他刚想问,温凛就捂住嘴,偏过头咳嗽了几声。 傅观宁立刻喊来保姆:“刘姨,麻烦你把我房间的药箱拿来,再烧一壶红糖姜茶。” -- 第45页 药箱来了,傅观宁配好了一周的感冒药,放在长长一条的药盒里交给温凛:“书房空调坏了吗?” 温凛谢过他的药,就着热辣的姜茶服用,同时朝他摇头,没说更多。 ……看起来是滚到地板上睡了一夜。 傅观宁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用睡袋吧,真的很好用,我特意挑了你喜欢的皮卡丘。” 温凛:“……” 傅观宁:“……说错了,是颜色。” 温凛的脸色更黑了:“我也不是天天都那样。偶尔噩梦而已。” 傅观宁从善如流地岔开话题:“睡前用精油按一按,放松了就不太容易做梦。” 一瞬间温凛竟无言以对。因为对方送他的精油、沐浴球、睡眠喷雾之类的他一概没用。想来傅观宁考虑得还算是挺周全,不过这些好意,他当时都反射性地不想接受。如今也只能生硬地应一句:“嗯,下次试试。” 傅观宁却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温凛那么忙,哪里有空给自己涂油按摩? 他无奈又尴尬地闭了嘴,提着药箱急匆匆地离开了餐厅,心里却不自觉地开始回忆和幻想某些画面。 他记得那年他在操场上看温凛打篮球,对方跳起时露出了腹肌,那一秒的画面在他回忆里存在感很强地存在了很多年。如今他嫁给温凛,却再没有那样欣赏过温凛的躯体了。只有在温凛装模作样搂抱他的时候,他才会把意念放到那些华美的衣衫之下。 是的,尽管他被温凛笑作小朋友,可是他眼下也走在奔三的路上,该长齐全的早长齐全了,该知道的事情也都知道了,纵然身体纯洁如斯,但他渴望的东西并不比别人少。 用涂满精油的双手,推过干练紧实的腰,宽而厚的肩,去触碰那些生机蓬勃的肌肉线条……光是想想,他就烧红了脸。 第38章 一夜无梦 那日过后,温凛以傅观宁气色不好为由,让他不要再送饭到公司,待在家好好休息几天,饮食也务必清淡些。 傅观宁挺后悔。 自己还是得意忘形了。丈夫给自己片刻的温柔,他就兴奋得不知怎么是好,就想凑过去多说几句话也好……触到雷了吧,现在连抓住丈夫胃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好好地反省,矜持地闭嘴,不敢提醒一句按时吃药,更不敢再提睡袋的事,只一味把驱寒的食谱交给刘姨。 至于按摩,傅观宁只敢想想。 他自己找了几本芳香疗法的书籍,睡前边读边浸淫在知识与幻想的海洋里,同时祈祷着今夜丈夫会饮一杯他让管家斟的如意波斯茶,拥有一个无眠的好夜。 事与愿违,元宵节过去三天后,温凛的感冒还是没有显著的好转,嗓子越发哑了,跟在他身边的邵助理也像棵蔫嗒嗒的白菜——没办法,事情拖到年后,便是不能一拖再拖,工作量摆在那里,休息不好,还在流感高发季天天开会、外出,增大交叉感染几率,想痊愈也难。 最终傅观宁把心一横,提着装精油的盒子,敲开了书房的门。 门打开,丈夫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刷着平板上的网页,防辐射眼镜镜片倒映着两块白光。傅观宁过去,朝平板瞄了一眼,全英文的,内容与收购相关。 “还在工作吗?”傅观宁临到阵前,又有些怯了,怕自己打扰到对方,最后没给人按摩成,还要讨嫌被丈夫赶出去。 “只是新闻。”温凛放下平板,鼻音浓重,“有事?” 傅观宁把精油盒子摆到桌上,郑重道:“对,急事,需要你配合。” 温凛摘下眼镜,用眼镜布随手擦一擦,包好放到眼镜盒里:“怎么配合?” “请你先泡个澡。”傅观宁有点害羞地板着脸,“然后我想给你做个按摩。” 温凛对这提议感到了莫名:“什么?” “按摩有助于让感冒痊愈,放松身体,减轻工作带来的压力。那什么……情人节快到了,咱们也得外出做做样子对不对,”傅观宁一紧张,准备好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你不想黑着一张脸见那谁……是吧,而且我也需要给我姐一个交待,万一她问起自己推荐的精油好不好用,你用过了,我也能回答上来,不至于露馅儿。” 温凛一直没接话,他怕尴尬,叽里咕噜越发说得多,好像一个刚入行的保险推销员,看着顾客的脸不断地介绍着好处,又怕自己多说多错,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他尽力摆出严肃诚恳的表情,憋住那颗上窜的心,让自己不至于说到气喘吁吁:“虽然没有做饭那么精通,但简单的按摩我可以的,以前凭着兴趣上过几堂课,给家里都按过……没脱衣服,反馈还行……” 就在他已没更多话可说的时候,温凛终于开口了:“这边的浴室没有浴缸。” 傅观宁喉咙紧了一紧,整个人呆住了。 ……还是拒绝了吗? 他觉得心口有些憋闷,垂下头去:“哦。” 温凛站起身,把房门打开:“去你那边吧。” 傅观宁惊讶地看向温凛的背影,而后抱起精油盒子,赶紧跟过去:“稍等,我、我马上放水。” 他挑了一颗蓝色的沐浴球放入热水,它很快融化成了一片蔚蓝的湖泊,风干的玫瑰在湖面舒卷。他看着眼前氤氲起来的浅浅的雾,闻着沐浴球淡淡的柠檬草香味,心中跟着宁静下来,紧接着请温凛浸沐。 -- 第46页 二十分钟后,温凛披着浴袍从浴室出来,发尾沾着的水滴顺着脖子流下,积聚在锁骨,一汪泉似的又随着他的动作沿着胸廓再向下。 傅观宁僵住,惊讶地看着温凛脱下浴袍,趴到自己的床上,那漂亮的身体曲线,比他想象中更加完美。 温凛等了两秒没动静,撑起身体回头:“怎么了?不是先趴着么。” “是、是趴着的,”傅观宁不敢想象对方仰躺的模样,慌乱地回答,同时急急地把精油倒在手心搓开,“这就好。” 手心被他搓得很热,他用这双温暖纤细的手去按摩温凛的肩膀:“要是知道你的房间没有浴缸,我会准备得更快些的。” “没事。”温凛说,“书房本来的用途是工作,考虑到在那里没什么时间泡澡,干脆就不装了。” 他说完,闭上眼睛,不知是舒服还是困倦。 “肌肉还是有点僵硬,大概按着会有酸痛的感觉,”傅观宁寻准了穴位,卖力地按压,“忍一忍,实在不舒服地话可以喊停休息片刻。” “嗯。”温凛配合地应了一声。 傅观宁仔细地揉着丈夫后背到腰上每一块肌肉。暖色的灯光打下来,房间多了几分温情的味道。他发现这具他想来脸红心跳的躯体,真正摆到他面前的时候,那些想法又尽数淡去,呵护的yu望胜过了它们。 像制作陶器的艺人抚上泥柸,像园丁照顾花朵,像考古学家用毛刷轻轻扫却古代器物上的灰尘,他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帮助丈夫的身体一点一点缓慢地放松,再放松,从一根紧绷的弦,变得松弛如婴儿——那种没有一丝一毫防备的松弛。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比贴近温凛,指尖划过皮肤,不再是单方面的触碰,是经过允许的亲昵了。 他沉浸在这样一桩事业里,融化在肉体芬芳与草本植物清冽香气的纠缠中。待他结束了这一场按摩,准备喊温凛起床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睡着。 他蹲下身注视着温凛,唇边绽出了一个柔软的微笑:对方神情温润,嘴角微翘,应该是不会做噩梦了。 于是他为温凛披好浴袍,盖上被子,在香薰机里滴了几滴尤加利精油,然后拿起手机对着卧室拍了一张,虚化了床上的人,只对焦了灯下冒着细细白雾的香薰机。 灯熄了,他踩着软软的地毯,退出了房间。 几分钟后,朋友圈多了那张照片,配的文字是:“晚安,一夜无梦。” 第39章 情人节 两天之后,温凛的感冒痊愈了,而情人节也近在眼前。 如傅观宁之前自己提到的一样,温凛确实有意在情人节那天见面,还按约定好的那样,提前同他说了地点与具体时间,并且欲言又止地询问了他有没有另外的计划。 傅观宁淡淡地笑笑:“没有。” 温凛点头,什么都没说,露出一种赞同的表情。自从那晚醉酒谈天过后,他就发觉温凛对他的这份暗恋并不看好,也不知是冥冥之中有所察觉,还是因为看不得他犯傻。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得开始打扮自己了。 傅观宁拿着塑料碗,站在浴室里调着漂发药剂,边调和边研究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 发顶一圈早泛了黑,细软有光泽,跟下面哑光的雾金亚麻差别过于明显,在他的概念里,这已经是不修边幅的表现了。 最开始不是这样的,黑发刚长出,他就自己悄悄动手染了一回,染得很不错;可是前阵子他一直忙着做吃的,在厨房里一戴上水饺似的白色厨师帽,他便把自己忘了个干净,心里只剩对食物的雕琢,以及对丈夫品尝过后可能露出的表情和称赞的话语的幻想。 然而作为温家的媳妇,他是不能只待在厨房的,甚至,比起做饭做点心,他更需要做的是注重自己的形象。 傅观宁将拌匀的药剂一点点细致地抹在头发上,戴上浴帽,把头发全部装进去,然后脱下手套,洗干净手上的气味,走到衣帽间挑衣服。 他边挑边想,自己还是更喜欢做吃的。甜美的糕点放在温凛面前,温凛会领情,会真心实意地赞赏。而他新生的头发没有得到过温凛的目光,仿佛他在家时是美是丑都无所谓;他晚宴上精心挑选的服装领受的也不是赞赏,是检阅。 而他这次精心打扮过后,为的是去拍上几张照片。他在情人节里扮演的角色是丈夫和他白月光会面的桥梁。凡人自下往上看,觉得乌鹊桥壮观非常,至于牛郎织女,他们本来就踩在鹊桥之上,又何须看。 想到这里,傅观宁就想再点一份变态辣鸡排,吃得涕泗横流,哭个痛快。 但还是算了,再经历一次那样的胃痛,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气色就没了,没了他就不好看了,不好看就会糟蹋和丈夫合影的机会……这样的机会,最多也就两次,溜走一次,以后就难说了。 *** 约会地点在A市最高的建筑的最高层,浮云酒廊。 建筑物高高耸入铅灰色的云层,观光电梯飞升,傅观宁只觉得两耳生风,热空气夹杂了一丝微冷掠过他的颈,一晃神,电梯门却开了。 然而这里并没有刺目辉煌的灯火,只有温热的点点烛光,偶有区域亮着顶灯,也是极小的灯泡,从天花板上垂下,犹如细碎的琉璃珠串,对于傅观宁来说,这种柔和的光线刚刚好,既能视物,又不至于刺痛眼睛。 -- 第47页 这次温凛定的位置在西南角上的最佳眺望点,座位周围一圈都是空着的。傅观宁挽着他一路走到座位上,看到两边烛火中一张张模糊的脸纷纷望过来,并没有他认识的人,但不知道是否有人认出了丈夫来。 不过这种紧张的情绪很快消弭了,桌子上的蜡烛散发出了令人愉悦的芳香,侍者端来的鲜奶茶也很好喝,温凛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坐在他对面,陪他俯瞰夜景。 从三百多米高空望下去,一般的摩天大楼也只是迷你的一支,何况那车水马龙。而看客此时都会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世界上很多很多人,他们离自己都是那样远,微尘一样,蜉蝣一样,而身边坐的那位,又是离自己那样近,就在那暗香浮动的光晕里。 是的,所有人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时候,能看清楚的面孔,就只有同桌的那位。 无需包间隔间,就能体会到那种私密。 怪不得是传说中的约会圣地。我的眼里只有你,原本不动心的也要动心了,原本动心的,只有深陷一条路可走了。 “喜欢这里吗?”他的心上人问他。 “喜欢,这里氛围很好,景色也很美。”他如实回答。 然后他的心上人在烛光里掏出了口袋里的卡:“拿去刷,不限额。闷了可以去酒吧区域玩玩,那里有驻台表演的乐队,还可以跳舞,十点半之前回到这里就行。” 说罢,那淡淡的光晕从心上人的面目移到了西装裤上。 “我先走了。” 一句温柔的话,伴随着一阵凛冽的风。傅观宁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切都像他做过的那个噩梦,他明明是妻子,却又不配做妻子,尤其是这一刻,他像一只豢养在鸟笼中的金丝雀,男人往他身上砸钱,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有对方的衣服还搭在椅背上,那是温凛会回来的证明。 傅观宁等了一会儿,吃了一份拿波里意面,一份龙井茶慕斯蛋糕。如此消磨到了快十点的时候,他站起身走向了吧台方向——再坐下去,他感觉自己就真像一个什么事都不干,专等着金主来的金丝雀了。 点了一杯无酒精莫吉托,送了一小份火腿片。他坐在吧台最空的一角,那里正好能够观赏演出,看人们在边上跳舞。 那对他而言像另一个世界,晦暗的粉红色灯光,台上腰肢柔软的女性和一名戴着荧光色眼镜的男性在跳一种他不曾见过的舞蹈,还引领着周围人一起跳。于是男男女女都舞成了荧光色的影,眼花缭乱。 他看着这场景,一不留神松手,把插火腿片用的牙签弄掉了,正要问酒保再拿一根,旁边就有只手把牙签筒推到了他面前。 “啊……谢谢。”傅观宁接过牙签筒,同时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他看向了对方的脸。 对方有一张成熟男性的面庞,鼻梁挺直,眼睛有神,正迎着他的目光微笑,脸颊两侧隐隐显出浅淡的酒窝。 是司远。 第40章 司远 傅观宁不敢认。 他从未真正近距离地看过这张脸,尤其大学毕业后,他就已经没怎么再见过这位情敌,所以他记忆里深埋的,只是对方脸上标志性的特征。如今凑近一瞧,陌生和熟悉的感觉掺杂在一起,令他的心底漾起了一种轻微的迷茫。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身体习惯让他率先朝对方露出了一个局促的笑。 见到他的笑,对方的笑意加深了:“介意我在你边上坐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 傅观宁从筒里倒出一根新的牙签,用它叉起一片纸一样薄的火腿:“坐吧。” 得了允许,司远坐在他身边,叫了几样吃的,随即转过头来和他一起看向舞台:“你刚刚还看得挺认真,现在怎么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傅观宁的确是心不在焉,然而这样的话从司远口中说出来,他就感觉受到了冒犯,于是微微扭了头,抬起手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婚戒:“先生,我只是不介意你坐在我旁边。” “坐”这个字,被他咬重了音。 原本傅观宁还想暗暗接触一下司远,好知己知彼一番,现在他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假如司远认识他,那番话就是嘲讽,假如司远不认识他,那就是撩闲。无论是那种,他都算放话给司远听过——有这枚婚戒,无论温凛在哪里,都是他的丈夫,他的!他的!他的! 他蹙起眉头,大大地喝了一口莫吉托,糖浆放少了,冰融化了,他尝到了一种冷淡的酸涩。 ……啊,他忘了,温凛去见司远的时候,一定会脱下手上的戒指。 他忽然觉得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那么用力那么痛,平白无故教人看笑话。他沉默着将手插入口袋,想转身离去,却又觉得离去的不该是自己,故而挺坐着硬扛,全然不知自己眼里愤怒的火苗已经被汪出的一点薄泪浇湿了。 “对不起啊,我请你吃三明治……你喜欢Parma Ham吧?这个给你?烟熏三文鱼和鸡蛋沙拉我也还没碰过。” 司远的语速很快,在那靡靡之音中显得分外急促,傅观宁感到讶然,因为从看到了他脸上的歉意,还有手忙脚乱的姿态。 “或者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都可以点,我请客。”他很诚恳地说。 傅观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难以置信。小说里的白月光一般不都是可会来劲儿的白莲花吗?就算你不是……温凛说你们是同类,那也该温柔殷勤一点,或者决绝冷酷一点才对,这表情是要干嘛? -- 第48页 他花了片刻时间,才让悲伤沉淀下去,整个人镇静下来,用戒备的目光打量了司远:“那我要点龙虾汉堡。我还要……”他瞥向一旁的价目表,读了某个价格不菲的饮品的名字,“那个……引导亡灵的圣杯。” “龙虾堡没问题,可是你点的那杯酒度数不低,你真能喝吗?”司远说,“而且里头放了苦精,要不要换个甜一点的?” “不换。”傅观宁存了试探的心思,故意不讲道理,“实话说吧,东西来了我也就是尝个鲜,你不想请就不要 请了。” “没有没有。”司远马上替他叫了吃的,温声软语地对他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喝甜的心情会好些,没有别的意思。” 吧台的光透过各种酒液,在司远的脸上和头发上投出五颜六色的光。傅观宁看着他油画般的轮廓,忽而低声道:“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司远笑笑:“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这里度过普通的一晚。” 傅观宁看向他的眼睛:“消磨时光?” “也可以是某种体验。”饮品被送上了桌,司远举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柠檬水,跟镌刻了复古花纹的“圣杯”碰了碰,随后送到唇边,咕嘟喝了一口。 傅观宁半信半疑地拿过“圣杯”,看着里头状如奶茶的酒液,微微抿了一口,便不由自主皱了鼻子——不但苦,还有好浓一股核桃味! 他收不住表情,只能微微偏过头。他心想,司远肯定要说出“我早跟你说过了吧”之类的话了。自己做这些,简直像是让别人花钱看自己出丑。 然而司远并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台边跳舞的人,然后吃着手中的三明治。他低头再看酒杯边,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薄荷糖。 傅观宁拾起那颗薄荷糖,拨弄了锯齿状的糖纸边缘,指尖麻麻的,心也跟着乱了:“那么多座位,为什么要坐到我身边?” “给你一个理由。”司远擦干净手和嘴,豪气地喝完了柠檬水,“想跳舞吗?”他指向舞台。 “……没有,坐着看看就挺好。”傅观宁预感到什么,朝后坐了坐,对方却向他伸了手,“不要消磨,要体验。来都来了,难道要错过机会吗?” 傅观宁终究是跟着他走到了舞台边。 那是一种奇怪的舞蹈,舞伴们不必贴得很近,许多舞步甚至不需要有身体接触,大家只是前进,后退,转圈,随着音乐走出各种几何图形,简单易懂,却也充满着有趣的互动。 “试试吧。”司远抬起手摆好架势。 傅观宁迟疑着把手掌跟他相贴:“你会?” “不会。”司远模仿着身边人的动作,生疏地踏着舞步。 “那你还要跟一个同样不会的人过来跳?”傅观宁左右张望地学习着,他发现他们俩永远比别人跳得慢一拍,像两个晕头转向的苍蝇。 “又不是在表演,随性就好了。”司远插着腰,一手搭着他的肩,前前后后地蹦跳了两下,“你看,这不是也能踏对几个节奏了吗。” “我不行……”傅观宁眼见他合上了节奏,自己就成了队伍里唯一一个突兀的,急得当场就想离场。 啊,他怎么就信了情敌的邪跑过来跳舞啊! 他的手心渐渐潮湿,从司远的掌心中滑走,他刚想借故离开,却又被司远挽住了手。 “别怕出丑,忘掉别人的目光。”司远慢下脚步,带着他跳,声音放得平稳又和缓,“你很好,相信你自己,你只是还没有找到施展魅力的角度,静静地欣赏这段音乐,体会它的韵律,对,对……就是这样。” 他的话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人感到亲切又放松,像是一个颇专业的老师,又像是引导冥想的某段录音,让人无端感到信赖。 在这种声音的指导下,傅观宁渐渐在进退间找到了节奏和规律。如同一个酗酒的融入进了酒,他融入到了那片粉色的灯光和浮动的音乐中,暂且忘掉了丈夫,忘掉了等待的艰难,忘掉了酒的苦,甚至忘掉了他对面的人是他的情敌。 他只是舞,只是舞。 第41章 玫瑰 三四分钟后,一曲毕,舞蹈的队伍缓缓散开,傅观宁和司远渐渐走回吧台边。 司远坐下后直接唤来了侍者,把自己的卡给了对方:“这边所有的都结下账,谢谢。” 傅观宁没料到他动作那么快,再拿卡出来的时候侍者已经走到晦暗过道的另一端,看不清在哪儿了。 方才傅观宁见那张卡背后签名是飘逸的“司远”二字,颜色是银灰的,就知道司远动用的是自己的钱,再想到方才司远的所作所为,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便又站起来,要去前台找侍者:“先前是同你开玩笑,我可以自己付的。” 司远抬手拦了他,朝他闭一下眼睛,笑着道:“我愿意的,这是我邀请舞伴的一点小心意……不过这次没让你尝到自己喜欢的饮料,权当是排个雷吧。” 傅观宁想了想,慢慢坐回去,说:“那我再请你喝点什么吧?” “不用,我要回去了。”司远摇头,舒展开胳膊随性地搭在吧台上,“在最高处跳舞的感觉怎么样?还不错吧?” “嗯,”傅观宁望向舞台边上的落地玻璃窗,底下是万丈灯火,人间银河,而台上人又演奏了另一支歌,灯光闪一闪,从粉红变成了深蓝,“没有辜负这里的音乐和景色。” -- 第49页 “对,不辜负。‘也莫向竹边孤负雪,也莫向柳边孤负月。’”司远应景地念了两句,随后笑一笑,“这首词,恰好就叫最高楼。” 傅观宁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侍者就拿着卡回来了。 司远收起卡,整整衣襟站起来,转而面向傅观宁:“真的要走了。” 他说着,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朵黄玫瑰,插到了傅观宁的胸前的口袋里,同时嘴一抿,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祝你今后诸事顺遂。再见。” 他说完,毫不犹豫地转头走了,步速快得不一般,几乎可称是健步如飞。 “……”傅观宁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花,发觉自己竟是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觉得今晚的一切遭遇都如梦似幻一般,变得太快,会不会它们根本是假的,是自己坐在那儿等丈夫时打的瞌睡中碰见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一下替他辨清了虚实:“他给了你什么?” 傅观宁的心停跳了一拍,立在身前的果然是温凛,对方正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盯着他口袋里的那朵黄玫瑰,而那朵玫瑰在舞台投来的蓝光下,好似一朵蓝色妖姬。 “你别误会。”傅观宁赶紧把花拿出来,凑近吧台白色的灯箱边上,“黄玫瑰,寓意是友谊和幸运,没有别的意思。” “不是哪个男人都像你,能把花语记得那么清楚。”温凛的语气还是冷冷的,表情却稍稍恢复了平和,声音也是给足了面子的低,“情人节不要收除我之外任何人给的花,如果被熟识的人看到,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吧?” “抱歉。”见丈夫似乎没有提别的问题,傅观宁暗自松了口气,低眉顺目地应着,像只羔羊一般被丈夫牵走了。 他心想,我也很希望收到你送我的花啊。 哪怕只有一支。哪怕不是玫瑰。可是你给我的只有一张黑漆漆的卡。 他们肩并肩相偕上车,温凛坐主驾,他坐副驾。 车内是种沉闷的暖,他们彼此默契地闭口不言。 傅观宁觉得自己和丈夫应该是各怀心事。 丈夫没有提到司远。不知是赶到吧台附近时光线太暗,没有看清对方,还是不能确认他们两个有没有互通姓名身份,抑或是心中已有了某种决断,只待回家后谈。 回家要谈什么,他倒是不怕,因为他和司远今天是头一遭接触,清清白白的无可指摘,就是他说不清楚,店内的监控也能帮他说清楚。 他只是惆怅。 司远确实和丈夫很像,温柔体贴周到,但是也不同,他所流露的情感中没有克制,没有压迫,亲近却无狎昵,恰到好处却不是教科书式的标准。他现在懂得了,丈夫对司远的评价是准确的,并未增添什么情人滤镜。这不是说司远完美无缺,只是微小的瑕疵反而令他的好更加真实。 难怪司远可以得到丈夫那么多年的喜欢。 相形之下,自己不够成熟,容易紧张、胆怯,没办法给丈夫营造一个愉快的谈话环境,所以他们之间的谈话才会那么生硬,每次都进行得那么痛苦。 他对司远恨不起来,唯有满心羡慕。不知道自己努力地去改变说话的方式和习惯,过多久可以追上司远的水平。 然而他还没有整理出头绪,丈夫就又开口了:“他为什么要送你花?” “呃……”傅观宁被他问得一愣,“我不知道……” “你们俩都做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坐在吧台旁边吃东西的时候聊了几句,正好看舞台上他们带着跳的舞有点意思,他说一起过去试着学学看,最后也没跳太久就结账走了。” 温凛多角度地盘问傅观宁,傅观宁一五一十、不掺任何水分地作答,几个来回之后,温凛仿佛是终于信服了、放心了,而车也驶到了家。 “下车,去收花吧。” “花?”傅观宁支棱起疲惫的脑袋,把安全带解开,打开车门。 庭院里的一整排冬青树上都缠着星星灯,细密的灯珠亮闪闪的,将树上插满的蓝色妖姬照得明艳至极,也照亮了傅观宁黯淡的眼瞳和濒临破碎的心。 “这么多玫瑰……”他伸手掩住嘴,激动且感动,泪腺酸涩,几乎是要迎风落泪了。 “嗯,一千朵,都在这里了。”车外是寒冷的春夜,温凛把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淡淡地看着傅观宁的背影,“赶紧拍照吧,不要冻感冒。” “好。”傅观宁应着,掏出手机,用已经冻得粉红的手指点击屏幕对焦,一连拍了许多张,还是嫌不够。 身后响起了温凛的催促声:“拍完了吗?进屋吧。” “我想再多看一会儿……让我再看一会儿吧。”他几乎是用了乞求的口吻。 满园子的蓝色妖姬啊,这些都是他的玫瑰,漂亮的玫瑰,丈夫送的玫瑰……他要记多一些,再多一些,这样他就能在今后见不到温凛的时候,把微笑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42章 出差 傅观宁问管家要了一只好看的玻璃花瓶,亲手挑了七八朵蓝色妖姬插到瓶里温养起来。 这几朵都是鲜妍的,绿叶葳蕤,花瓣柔软,茎秆纤长,傅观宁在抚弄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那朵黄玫瑰——它的色泽在各种颜色的灯下并不那么明显,茎秆也是那样短,芬芳也被酒吧里的各种气味给淹没。 -- 第50页 最后,当他终于回到家,能够看清楚黄玫瑰原本的样子了,丈夫又不由分说将它取走带进书房,它自此不知去向。 傅观宁忍不住猜测。 丈夫那样颠来倒去地盘问他,多半还是看清了司远赠花的过程,否则像丈夫在家惜字如金的做派,单凭他收人一支玫瑰,最多几句斥责便罢了。 傅观宁闭上眼睛。酒吧昏暗的灯光中,丈夫凌厉清冷的目光历历在目,像刀一样剐痛了他。丈夫在意的或许不是他收了别人一朵玫瑰,而是自己的白月光竟然将一朵玫瑰赠与了另一个人。 丈夫嫉妒了自己的妻子,把妻子当成了情敌。他不能容忍白月光赠与的东西出现在情敌身上,但那样东西又是出自于白月光之手,归宿也不能是垃圾桶。 傅观宁不愿想了,再想下去,他都要为丈夫感到纠结。 不如看看床头的插花,看看朋友圈里的点赞和祝福,看看昨夜摄下的夜景。 那里头多多少少有丈夫花的心思,虽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共同体花的,但那又如何?他终是分到了一点丈夫的心意,这一点心意,已足够让他编织一个得到了满怀宠爱的梦。 况且,星灯与玫瑰是美的,是不该辜负的。 希望命运也不会辜负玫瑰带来的祝福吧。 蓝色妖姬只在傅观宁床头待了一夜,十二重的花瓣就掉了两重。 温凛要出差了。 “后天去芬兰,时间比较长,大概要一周。”温凛在餐桌上告诉他这个消息,例行公事一般的,眼睛还盯着碗里的栗子羹。 “好的。”傅观宁应了一声。沉默片刻,他又说,“那儿的气温好像是很低的。” 温凛淡淡道:“嗯。” 他对此无感,出差当中那些琐碎闲杂的部分,从来都是交给助理,邵一成会为他准备要带的保暖衣物和防寒药物。而他的脑袋里只需要思考公事,比如说,去司远那家公司的总部看一看,顺便了解一下其在当地的竞争品牌运营情况,多方比较之下他们的优势在哪里,在A市是否有打开市场的潜力。 情人节的那晚,司远和他相谈甚欢,他从那背后看到了司远身后那家公司的催促,所以原本由手底下副总去考察的部分,他决定要亲自参与监督,其一是表示重视,其二是确保达成合作——他不想让司远在职场上难做,所以没什么太大问题的话,他是乐意“放行”的,不过表面上,他又要兼顾温家,不把事情搞得太儿戏,所以这一趟,他是非跑不可。 当然,他并不会在芬兰停留太久,欧陆其他地方本就有他的行程,他走一圈办几桩事,倒不算浪费时间。 上午十点,温凛登上了A市直飞赫尔辛基的航班,落地时是下午两点。 舱门一开,雨水和冷风的气味就灌了进来,先开始还有人说什么空气新鲜之类的话,等到一行人下机走了两步,大家都闭上了嘴,也不管什么上下级和女士优先,纷纷夹紧外套快步往楼里赶——这里的凉风是可以把人耳朵都给刮掉的,分分钟让你体会被大自然打耳光的感觉!就算是走进了全封闭的通道,气温根本不是“好像很低”的程度,完全是从温室出来,直接走进冷藏库,唯有真正进入到航站楼内才让人歇口气。 在混乱中清点完托运行李,众人倒热水的倒热水,添衣的添衣,揣暖宝宝的揣暖宝宝,有好事者想借此机会溜须拍马一番,就见温凛已经坐定,身穿着防风放水的外套,脖子里挂了一只毛茸茸的珍珠色耳套,手握怀炉,坐在绒布坐垫上,不慌不忙,神情淡漠,姿态优雅。 由于路面湿滑,接送他们的车辆延迟了十几分钟才到达,众人面面相觑地坐着,几乎所有人都时不时要偷看温凛的那一身行头。 温凛扭头看向身旁和他同款装备,唯独耳尖冻得红透的助理:“你的耳套呢?” “在包里。” “既然备了,怎么不戴?” “我怕戴上听不见您说话,妨碍工作。”邵助理轻声解释,“其实耳套也不是我备的,是嫂子备的,包括怀炉和坐垫。” 他觉得表哥听了应该会满心熨帖,没想到对方脸上并无喜色:“准备了双份?” 邵助理心里顿时打了个寒颤——男人的嫉妒心实在可怕,而且身边这位还比一般的男人多添一分敏锐,上回送点心的时候就瞄上他了,自己可得快点划清界限:“……我本来是不要的,嫂子说他还指着我照顾您,让我务必收下。” 温凛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邵助理摸摸鼻子,最终把自己的背包打开,展示了一下那只耳套。 纯黑的,看起来比珍珠色要沉着许多。他要真戴上,必然把表哥衬得玉雪可爱,这个月的奖金可能就要打折扣了。 眼见温凛眉头将皱未皱,邵助理急中生智道:“材质完全不能比!你那个是貂毛的,这个是人造纤维,你摸摸看就知道了。”其实对于皮草一类,他丝毫不通,只是傅观宁反复提醒他不要弄错颜色,他想其中一定有特别之处,才这么说。 不料温凛真的伸手摸了摸,摸完之后若有所思了几秒,随即道:“你戴吧,路上有事要说的时候再摘。” 这话其实没起到什么作用,因为接应的车过来之后,当天的行程大多都在有暖气的室内进行,唯一的作用大概是让邵助理松了口气,而这口气,在之后的忙忙碌碌中,也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 第51页 撑着不倒时差工作到晚上,温凛再无精力出门,用过晚餐后便洗澡准备就寝。 正冲洗着,淋浴的毛玻璃门就被敲响了。 温凛把水流拧小了些:“什么事?” 潮湿的空间里回荡着邵助理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有些为难:“哥,嫂子给准备了寝具,上面写让你自己打开,我就不碰了吧?” 辛苦了一整天,温凛昏头涨脑的,只想早点休息:“不用管,直接收拾。” 他的意思是直接用酒店的寝具就行了,可惜,邵一成会错了意。 第43章 食梦 温凛从浴室走出来时,邵一成已经走了。 卧室只开了一盏幽暗的灯,他昏昏欲睡地走到床边,定睛一看,却见床上的被子换成了一只深蓝色的宽大睡袋,上头零零落落放着许多东西,其中一样最扎眼,是一只大象玩偶。 温凛扶住额头——又来了。 那个傅家小公子,总是给他匹配一些莫名其妙的可爱玩意,还欲盖弥彰地要他自己打开……怪不得邵一成跑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其他同事提这些。 温凛觉得头疼。他现在年纪不大不小,刚好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同样是三十岁,同学里已经有人做了父亲,而在公司里,他在自己的职位面前,却是资历不够,过分年轻。董事会里同温理事走的近,无不把这个当成打击他的理由。 年龄并不是他在意的,也无人能够逼迫他如何树立威信对他而言是桩重要的事,三十而立,里里外外都由不得他可爱,他不得不扮一个更加成熟稳重的角色。 于是他走过去将大象玩偶抓起来,想要丢到一旁的扶手椅上,刚做出投掷的动作,手却在空中僵了一僵。 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从上面飘落下来,沾到了他的浴袍上。 他拈起来看。 上面写道:“食梦貘,里面装了薰衣草,放在枕边就不会有噩梦。” 温凛终于仔细端详了那只玩偶,绒线织出的粉粉白白的身体,鼻子很长却没有戳出来的长牙,的确是貘无误,放到鼻端,有宁静淡雅的香味飘出来,隐隐约约的,很宜人。 他的手渐渐放下了,把貘放到枕边,俯身的同时发觉枕上有一盒沉甸甸的蒸汽眼罩,也是同款的薰衣草香味,上面也有标签纸:“塞了两盒的量,飞机上也可以用。” 他又回转身去看那些零碎的物品,是几双珊瑚绒袜子,底下有个毯子模样的东西,展开一瞧,原来是件毛茸茸的连体睡袍,依旧是皮卡丘的样子,只不过带耳朵的帽子和长长的尾巴都给折在了里面。 这回没有便签了,但睡衣是双层的,里子是丝绸,贴肤触感极细腻,迎着光看,绸料是一块块拼贴在内,估计原先并没有,是怕起静电特意缝进去的。 温凛笑着摇摇头。 做得细致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什么呢?练习做一个好妻子吗?亦或者将思念无法企及的对象的投影投注到他的身上,满足自己的某种yu望? 那个人大概很喜欢皮卡丘,或者很喜欢黄色,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他两次拿出手的都和这些有关。 而这种关照备至的做派,又很似司远期冀的妻子的形象……所以,那晚司远真的知道自己送出的是一支黄玫瑰吗?舞台的灯光可以将它变成蓝的,粉的,绿的……任何一种颜色,如果那支玫瑰是从店里的装饰花瓶中随手拿的,那么他送出时候的颜色,就不再是纯粹的黄色…… 他一手抱着睡衣,陷入了沉思,另一只手不经意间往睡袋上撑了一下,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扭头一看,一小瓶药滚到了他的腿边,瓶身上重新贴了个标签,写着:“褪黑素,睡不着时服用,一夜两片”。 次日上午,早餐时分。 邵一成搅着碗里的三文鱼土豆奶油汤,大大方方地装傻。 今早他去叫温凛起床时,床上所有的寝具都已被温凛自己收拾好了,而垃圾桶里躺着的一片蒸汽眼罩似乎又透露出点什么——显然,温凛并不希望他看到那些使用痕迹。 因此他觉得昨晚打开那个压缩好的寝具包是个错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偷偷瞄了一眼温凛,想看看对方心情如何,这将决定了他回去之后的奖金数字。 没想到他不瞄则已,一瞄就跟表哥对上了眼儿。 对方守株待兔似的,一对上视线就发问:“你喜欢皮卡丘吗?” “啊?”猝不及防听到这种问题,邵一成呆了一呆,“还好吧……我的童年偶像是蓝胖子。” 对方听了他的答案,没有发话,若有所思地继续切盘子里的驯鹿肉,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黄色……你喜欢吗?” 面对表哥跳跃式的提问,邵一成搓搓手:“这个嘛……我觉得芬兰的红灯qu可能不太好找……” “闭嘴。”温凛目光里透出了几分不言而喻的鄙视,言简意赅地结束了此次谈话。 邵一成立刻低头喝汤。 唉,又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 傅观宁等了三天,温凛一直没有联系过自己。 这些日子他一直盼望着,同时也害怕着。他怕自己的东西温凛根本不放在心上,或者干脆一见那睡袋就觉得他像一个烦透的老头子,总是提醒着自己曾掉下床的尴尬事。 所以他尽量把那些他介意的东西藏起来,能不彰显可爱的地方就绝不彰显可爱,只有那副耳罩是个例外,因为它里面留有特殊的音孔,戴着能听清别人说话,却不会透风到耳朵里。这个款式是某个顾客自己设计的定制款,似乎是成品做出时貂毛的选用不符合顾客的意思,所以这一副就留在了店里,成了个绝版货。傅观宁觉得安全,有心再订一副,但店家说一天时间不够制的,所以傅观宁便把它留给了丈夫。 -- 第52页 第四天的时候,傅观宁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丈夫不联系他便罢了,朋友圈也没有任何展示出来的新动态,邵助理也是一样,两个人都好似人间蒸发。 这让他日渐坐立不安,甚至夜间就寝,他会想今日丈夫是否安眠,抑或还是不肯用他准备的寝具? 就那么想整整一宿,想到吃了褪黑素也睡不着。 清醒到早晨,他吃过早饭后又昏睡了两个小时,起来看看手机,联络一下公司下属,大半天便那样悄悄流过。 到了晚餐时分,他算准芬兰当地正当午餐之时,便发了条微信信息给丈夫:“工作顺利吗?” 十五分钟过去了,他也没收到回信。 他安慰自己:也许是在跟客户进餐,不方便回复。 再过两分钟,还是没动静。 傅观宁:……大概是北欧的网速不够快? “别戳啦。”一个老迈的声音打断了他无边的思绪。 他抬头,管家在一边给他添茶:“肉饼快被您戳成肉末了。” “一直想事情,走神了。”他朝管家笑笑,嘴角提得勉强,因为有些难为情。 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他赶紧戳开来看。 “【温凛】:顺利。后天回,给你带伴手礼,有什么想要的?” 第44章 咖啡 只那一条信息,傅观宁就像喝饱了水的杜鹃,双颊浸了一层胭脂色,眼睛也泛出了莹润的光泽。 一旁的管家笑眯眯不说话,留下一小碗粉嫩嫩的石榴籽,默默退下了。 当晚,傅观宁变成了一只小陀螺,骨碌碌开始转个不停。 先是全方位考虑营养健康和丈夫的喜好,拟了个最佳食谱给刘姨让她出门采购;随即列了要做的点心单子,准备明晚开工。 要等丈夫回家吃吗?不然问一下邵助理,直接去接机,顺便带烤好的小蛋挞过去? 傅观宁想着,那些画面便都成像浮现到他眼前,他嘴里轻轻咬,石榴籽里甜甜的汁液在齿尖微微流淌,沁到心里去,他只觉得身体很轻,灵魂都要飘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联系邵助理:“机票买了?告诉我班次,后天我去接机。” 不出三分钟,邵助理把机票购买截图发过来:“不用那么忙活嫂子,下机后大家还要先回公司一趟。” 傅观宁飞快敲出一行字发出去:“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公司,或者到公司商场的咖啡店坐一坐,不会打扰你们的。” 那边停了几分钟没应答。傅观宁也没太当回事,把手机揣在衣兜里,就去衣帽间挑衣服了。 他想做一套色泽明丽柔和的搭配,然而总是顾此失彼,来来回回地朝镜子比对着,越挑越不满意。此时手机“叮”一声作响,他匆匆放下那些衣衫,发觉信息居然是温凛。 “不必来接机。” 很简短的一句话,没有任何理由,来得毫无预兆。 傅观宁不惊讶也不难过,只是慢慢坐下来,慢慢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碳酸饮料里的气泡一瞬间抽空了,被顶得快要发射的小瓶盖瘪了下来,守着内中安静的糖水——只是这样的感觉而已。 也没什么,可能真的是很忙,觉得没有让我跑一趟的必要吧。 傅观宁对穿衣镜里的自己笑一笑,站起身来,把一件件衣服挂回到衣橱当中。 既然在不倒时差的情况下还有精力去公司工作,想来身体无恙,这就很好。 沉静替换了雀跃,傅观宁准备得按部就班,将客厅餐厅的插花换成新的;按时制作糕点;提前洗澡,换上最柔软的家居服…… 他希望丈夫感觉家是美的,糕点是香甜的,他抱起来是舒服的。 最后一个丈夫可能暂时察觉不到,不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嘛,他一直准备着,说不定哪天就能收获一个拥抱了? 嗯,假如这段婚姻真的难以为继,至少在离开之前要一个清醒的拥抱吧。 其实是想要一个吻的,但若温凛真的不爱他,吻他太为难了。还是拥抱好,满满当当的肢体接触,胸腔里的动静、颈侧的体温都能互相知悉。 他想,如果他们紧紧抱在一起,自己的心跳一定比温凛快些,鼻与口间 逸出的气息要紊乱一些,体温也要高一些。 温凛说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其实他们之间欠缺的,可能恰好就是这么一个拥抱。 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胜过纸册上的一笔一划。 所以快点来抱抱我吧,温凛。我每天都很想你……快点回来吧。 快点回来吧。 傅观宁闭着眼睛,把脸埋道身侧那只丈夫靠过的大枕头上,檀木香味悠长地荡入他的梦境,梦境里他靠在丈夫的胸口睡觉,丈夫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颈,就像那晚安慰哭泣的他时一样。 再醒时,天亮得很透彻。 雨水节气早已过了,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周五,往后天气会一点点变暖,白日一点点变长,归家的人仿佛会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早。 飞机落地是上午,车程加上到公司办事,怎么也得弄到下午两三点。不出意外的话,是晚餐时间回家。 心里有了大致的时间线,傅观宁沉下心来工作,余下的时间里,他拿起园艺小剪刀去庭院修剪春风中新生的嫩红色枝叶。下午的时候背靠露台织一条小小的毛线围巾,线是温暖的鹅黄色,他织一会儿,回过身把围巾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看,检查它是否密实。 -- 第53页 围巾的花样他选了很久,先前又因为做点心耽搁了一阵子,今年织完估计也送不出手了。不过等到明年冬天,温凛可以戴它出门。鹅黄的颜色,右下角贴一朵小小的四叶草,温凛戴上了一定很显朝气,看着年轻又俊美,配上那个温文尔雅的微笑,整个人如同融化的春光。 日头一点点向西斜去,他织得累了,把东西收好,去健身房里走了走,运动完洗澡敷面膜刷朋友圈,看看有没有任何关于丈夫回家的消息。 被热水蒸得泛粉的手指轻轻在屏幕上滑动,划过朋友的晨跑打卡,划过网友的游戏截图,划过下属丰盛的team lunch,再回到顶端,是姐姐在咖啡馆的一张摆拍,配上的文字是:“在信嘉附近巧遇高中同学,请了我一杯咖啡[大笑]我俩真是跟咖啡有不解之缘。” 咖啡……不解之缘……信嘉…… 傅观宁心中喃喃默念。他记得,高中校庆时,傅观颖说自己买了一百多杯咖啡请人喝,然后打着“光顾鬼屋可领取免费咖啡热狗一份”的旗号,帮着班里的鬼屋卖了票,收回了钱还赚了小两百块。而当时那个卖她咖啡的人,好像就是…… 他当即半开玩笑地询问了姐姐:“姐,谁跟你有不解之缘啊?” “怎么,操心我找姐夫的事啊?”傅观颖闪电般地回复,“别瞎想了,那个司远太高壮,你姐我喜欢外柔内刚小白脸模样的男人。” 傅观宁周身有些发冷。 这个时间,司远出现在丈夫公司附近,难道真的只是一种巧合吗? 手机又震了一下,他回过神低头去看,姐姐一条条信息发过来: “这话你可别跟爸妈说啊,他们大概会曲解……” “我说的不是那种小白脸” “哦对了,温凛就在这儿办公吧,要不要姐替你来个突击查岗?” “查岗”两个字映到眼底,极端的刺目。 他颓然地沉到浴缸里,急急回复道:“不用啦。” “他今天刚刚从国外出差回来,在公司处理好事情就回家。” “而且他对我很好,不需要查岗的。” 第45章 伴手礼 晚餐时分,温凛还是没有回来。 傅观宁等了二十分钟,菜热了一遍再上桌后,他拿起了筷子。 用餐之后他刷牙漱口,健身,简单地淋浴一番,像年前一样,披着毯子坐在厅里读书。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断往他心中的那个界限逼近,他先是二十分钟抬一次头,然后是十五分钟抬次头,再然后是十分钟,五分钟…… 时针走到十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合上书站起来,却听见了院里的汽车声。 心脏猛地被托起,顶着他的喉咙,他迅速扔下书,一路跑向玄关,毫不犹豫地打开门。 温凛正走到门厅前的阶梯边,他看对方离得那么近,忽然又怯了,顿住脚步站在门口,任夜风吹乱他适才弄得蓬松干净的头发。 倒是温凛见到他右肩上挂着条毯子,快步走到他面前,把他掉的那边一提,将他裹起来往屋里推:“怎么没上楼休息?” “我……”傅观宁的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既羞且怯,“不是说有伴手礼吗?我想看看你挑了什么送我。” “在行李箱里,邵一成一会儿会拿进来。”温凛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摸一只迎接主人的乖巧小狗——也确实摸了满手的毛茸茸、暖融融。 “好。”傅观宁笑着点头,转身主动去接对方手里的拎包,待温凛坐到客厅沙发上,又将玻璃茶壶里的茶倒了两杯出来,一杯给温凛,一杯给后头尚做着苦力的邵一成。 行李很多,管家帮邵一成将不同的箱子分开来放置,满满一箱随身衣物和寝具被带去了洗衣房,邵一成蹲下来,从其中一只箱子里拿出打包好的礼物盒,放到了傅观宁面前。 傅观宁看邵一成提着礼盒袋子的手被勒出一点浅浅的红印,放下时又轻手 轻脚的,就知道礼物有些分量,不由得更好奇了。 “你说不准要什么,我就把当地的特产都买了些。”温凛对着茶杯上氤氲的热气轻轻吹了一口,“拆开看看吧。” 傅观宁依言打开了,内中的礼物确实五花八门,寻常之类如巧克力和糖果,特色之类如极光明信片。让他感到比较惊讶的是居然还有两套护肤品。 “北欧风大,紫外线强,所以护肤品里功能性成分也更强一些。”温凛顺口道,“两套效用略有差别,你自己看着用。” 傅观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不由得一暖。自己确实需要这些,丈夫对他,还是留了意的。 他拆到最后一项礼物,一对粉色的茶杯,上面绘有芬兰童话中的小精灵,一只杯子上的图案是两只小精灵拥抱在一起,另一只的图案是两只小精灵背靠背坐在树下,其中一只是黄头发的,拿着一朵小黄花。 “这……”傅观宁看着成对的杯子,一时间心里生出了疑惑和某种企盼,睁大眼睛看向温凛。 “图案和颜色都符合你的气质,就买了。”温凛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我上楼洗漱去了。” “哎,那个……” 温凛停下脚步,眼神里带了无意识的锐光:“还有什么事?” 傅观宁微微低下头,没敢与他四目相对:“……这次带去的东西,都还能用到吧?” -- 第54页 “一半一半吧。”温凛说罢又朝楼梯口走了两步,这回自己转过身,“对了,之前你给我推荐的精油,效果不错,最近公司跟那个品牌合作,以后在信嘉百货就能买到。没事了,早点休息。” 又转向邵一成:“整理好之后把另外那两箱直接带到书房。” 在他转身之后,傅观宁的视线就再没离开过他,看着他一路进书房,关了门,视线还黏在那扇门上。 “嘿,嫂子,嫂子。” 他应了一声,邵一成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了:“表哥他胡说的,你不要全信。你给他准备的东西,他不但用了,而且……来,你看这个。” 邵一成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偷瞄一眼楼上,这才给傅观宁展示了其中几张:“耳罩他根本舍不得摘,后来外出都一直戴呢。这是XX街头,这是XX巷尾,这里是酒店,没几步就上车的,也要戴。对,这个是我偷拍的,冒着杀头的危险啊,你可千万别跟我哥说,我这就删了……还有那套杯子。” 他销赃般紧张地收起手机,伸手一指桌上那对精灵杯子。傅观宁本就不明那杯子的含义,此时便紧张起来,也开始探头探脑:“杯子怎么了?” “限量版的。”邵一成抬起手,给他比了个“耶”。 傅观宁盯着他的手势,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邵一成看嫂子一脸呆萌的模样,招招手让他过来,小声解释:“藏品级别,一个两千欧。” 走廊里传来管家的脚步声,邵一成听了,快步走到桌边把茶杯里的茶喝掉,转身提了箱子急急要走:“上去了啊嫂子,哥一会儿叫我呢。” 书房的门再一次开合,客厅就剩傅观宁一个了,管家走过来收拾桌上的空杯,看到他独自低头站着,就唤了一声:“您还喝茶吗?” “不喝了。”傅观宁抬起头,嘴角弯弯的,笑得格外甜。他跑到桌边,从糖果堆里拿了一粒巧克力放进嘴里,树莓口味酸奶夹心的,是包裹在厚重可可里的清甜——是他忍不住想要分享出去给所有人知道的味道。 他塞了一粒放到管家手心里,然后抱着一大堆礼物,踏着轻盈快捷却又小心翼翼的步伐,将东西全都转移到了自己房间里,摊到床上,又逐一细致地摸了一遍,摸完了开心地扑到在上面打滚。 滚了一阵,他把那对漂亮的杯子放在书桌上,盯着它们仔仔细细地看,越看越欢喜。 这是丈夫专门为他挑的。 还是限量版,放在A市……说不定在全国范围里也只这一对。这就是独一无二了吧。 傅观宁蹲在桌边,把视线和杯子放平,就那么傻傻地笑着想: 他心里有我。我知道的。他心里终究有我。他知道我的好了。 虽然可能不那么多,但是那么一小片位置,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取代的。 他盯着小精灵手里的黄色花朵看,想起那夜司远离去前说的“祝你今后诸事顺遂”,如今看来,确乎是应验了啊。 第46章 雀跃 迟来的时差错位感,让温凛在房内睡了将近一天。 醒来时,身体有所恢复,精神依然恍惚,恍惚中又觉出了饥饿。于是他惫懒着没有下楼,让管家将饭菜送上来。 吃过饭,他的精神略有好转,头脑也逐渐明晰,却没有在室内进行任何娱乐活动,只是开窗略通风透气了一会儿,就拔下充完电的手机,打算看看有没有人向他汇报集团的最新动向——刚签完几个合同,温理事估计不会放过他,必然要想方设法挑刺搅局。 他刷了一会儿微信和邮箱,温理事的手段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翻新,他连不屑的一声哼都懒得给,闭了闭眼睛,把手机放到茶几上,从底下摸出精油,滴两滴到手里,自己搓热了按摩后颈,甜杏仁与乳香的气味丝丝渗透到空气中,是一种细致的慰藉与舒缓,不过片刻,血液循环加快,他的身上微微有些发汗,别有一番舒适 之感。 按摩完自己的手臂和小腿之后,肌肉放松令倦意重新席卷了他的身体。他将室内的灯换成柔和的壁灯,拿着平板坐到床上,预备着过一会儿便就寝。 就在此时,茶几上静了音的手机忽然亮屏,在幽暗的室内打出一道显眼的白光。 他拿起手机,上面有一条微信消息: “明天下午一点半,不见不散。” 底下是见面地点的具体定位。 *** 周日上午,九点。 傅观宁从厨房里端出刚烘好的餐包,挑了其中两个,抹好乳酪和蓝莓酱,送到温凛的座位前。 温凛正走进餐厅,见他一个人站着忙碌,朝他淡淡道了声“早安”,便入座喝茶。 “早呀。”傅观宁藏不住脸上的笑,自己也坐下,趁热把餐包吃了,又倒了一杯食谱规定的红枣茶慢慢吹着喝。 温凛瞧了一眼玻璃杯中橙黄透明的茶汤,随口道:“怎么,新杯子还没用上吗?” “有点儿舍不得。”傅观宁捧着杯子,怕他不喜,又着急地解释,“我放在卧室,还没让刘姨专门拿去消毒过。” 温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垂眼看手机:“杯子也不是装饰品,还是物尽其用吧。” “好。”傅观宁的咬字清晰柔软,一双眼睛弯着——丈夫的意思,是要跟他一起用那两只杯子呢,还是要跟他一起用那两只杯子呢? -- 第55页 哎呀,这发展也太快太顺利了吧!简直让人猝不及防。肯定是自己这次备的出行用具打动了丈夫,所以对自己转变了态度?四舍五入一下,就是爱上自己了? 心里大胆地假设了一番,傅观宁偷偷偏过头,用手背触了脸。 超级热啊,面孔该是红了,丈夫一抬头看到,肯定又要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害羞得过于容易了。 ……不过,说不定也不会那么觉得,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嘛! 他越想,心里越喜滋滋,脸也跟着越红,最后等不及似的喝完红枣茶,匆匆回楼上去取茶杯了。 他把杯子装到一只盒子里捧着,像捧一束娇嫩的花,或者一个熟睡的婴儿那样,一路将盒子捧到厨房。再三叮嘱刘姨小心对待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下去,留了几颗糖到流理台上,便退回到餐厅里。 早餐吃完了,温凛依旧坐在那儿,眼睛直盯着手机,轮廓柔和地在春光中羽化,脸上的神情宁静祥和,这样的景象,在傅观宁眼里就是一幅很美的画了。 他驻足欣赏,用目光轻抚着这一景象的每一处细枝末节,还未过几秒,画中人就抓着手机忽然起身,边朝他走来边开口道:“我一会儿有事出门一趟,午饭不会来吃。” “哦……我会跟刘姨他们说的,”傅观宁应着,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后走,眼神是一种疑惑的清澈,“你去哪儿呀?” “……机场附近。”温凛顿了顿,含糊其辞地回答一句。回头看了傅观宁一眼,他的目光定在对方插手时作响的衣兜上,忽然没由来的浅浅一笑,“少吃点糖,回来检查要是消失太多,剩下的就没收。” 那浅笑维持得不久,话说到一半便收了,可还是淡淡地留了个影在嘴角,看得傅观宁心驰神荡,一双杏仁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凝望着那笑的踪迹,同时轻声道:“好……我一天就吃一颗。” 听了他的保证,温凛头也不回地走了,快步回到书房。到了临近午餐的时间,他换了身休闲西装出门。 傅观宁不疑有他,乖巧地吃过午餐后,又开始背对露台坐着织围巾。 春天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了明显的暖意,把他的后背照得暖洋洋的,十分舒坦,而他心中的舒坦也不下于身体。 他突然觉得昨天的自己敏感得太过小肚鸡肠。司远出现在信嘉附近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呀,如果有问题,姐姐早该发觉了,两个人又怎么可能坐在咖啡店叙旧聊天? 而且那可是在公司啊,温凛就算和司远见面了,估计也要避嫌的,而且司远也不是那种人……所以,总归是发生不了什么的。 他的眉毛微微抬起些,眉目中盛了一丝一缕的惆怅:“不能想过去的事,它们还是有点儿折磨我的。” “不过我也不是很在乎。他现在肯喜欢我一点了,关心我的时候还笑了,这次不是为了应付姐姐。朝前看,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会忘记的。” 在无尽的遐思中,他的手动了两个小时,胳膊有些酸滞。再抬起手看了看那围巾,他挺有成就感地满意一笑:“一半都快织成啦。” *** 驱车来到目的地,时间才一点。找地方停车再倒着走回来,温凛抬头看了眼司远定下的会面地点——棕色门面,上面漆着白色的花体英文:Tequila Espresso。 是家复古风格的咖啡店。 他拉开玻璃门,走进店铺,里头有形形色色的人,坐在角落里玩手机的学生,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的白领,还有一些带着行李箱的风尘仆仆的旅人。他叫了杯澳白,拿着号上楼找座位,竟然看到司远坐在角落里吃着一大盘午餐,而他的腿边正有一只银灰色的大行李箱。 第47章 狠拒 “合同定下,你大功一件,隔天他们就让你出差?” 温凛拉开椅子,在司远对面坐下,眉目里带着毫末分量的阴鸷,“公司里有人针对你?” “没有的事。”司远放下叉子,连连摆手,从旁边一摞餐巾纸里抽出一张擦干净嘴,“你不用担心我,我的朋友还是比敌人要多些。” 温凛不赞同他这态度:“还是小心些为妙,实在不行……” “你说着说着,就又要挖墙角了,”司远把自己的餐盘往面前拢了拢,给他前面腾出一点儿空来,“这么早出门,午饭还没吃吧?刚给你叫了点东西。” 温凛笑道:“是还没。我早到的时间,你还算得挺准。” “要是没别的安排,你一定会提前至少二十分钟赴约,这么多年你的习惯就没变过。”司远露出了然于心的神情,“就算你来晚了也无妨,我可以让店里给打包,拿到飞机上去吃。” 说话间,有人起身下楼,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出咚咚的声响,底下又上来几个初中生,叽叽喳喳地边走边聊。 这嘈杂的环境让温凛无意识地蹙了下眉头:“你带着只行李箱,怎么不在航站楼那里用餐?” “是这样,隔壁那条街有卖一些旅行用品的,”司远说,“我每次出差都是直接拖着行李箱来买,这样就不会漏带东西,也省得我自己提前写清单,花时间准备。” 说完他自嘲地笑起来:“这就是单身狗的智慧。” 温凛不知如何作答,却忽然想起那几个身在异国他乡的寒夜里,罩着耳朵的貂皮和枕边那只食梦貘,怔了怔。 -- 第56页 楼梯口又传来了咚咚的声音,一位身穿墨绿色围裙的服务员端着餐盘上楼,在楼梯口张望着四处看桌上的立牌。司远朝她一挥手,她赶紧走过去,放下一大盘食物和一杯澳白,收走立牌下楼去了。 食物跟司远面前的那盘一样,培根香肠水波蛋,水灵的蔬菜和灰白的蘑菇,肉食的油脂香气逼人。 “尝尝吧,这家的午餐味道还不错,厨师以前在大餐厅干过,卫生级别也是最高的。”司远喝了一口咖啡,“给个面子吧?”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温凛将酱汁浇到蘑菇上,吃了些许,“都说了,我对食物的要求不高,之所以……” “我明白的,那些高消费餐厅胜在人少,方便谈话。”司远截住他的话头,温和地说道,“但是我要跟你说的话都是光明正大的,被人听去也不妨事,而且,此处帅哥太多,你在这里倒不算显眼。” “……说得也是。”温凛隐隐觉得这话里藏了什么,微微一笑,却是暗自打量起了对方,专注地窥视起了司远的每一个反应。 两人闲聊片刻,司远吃下最后一口午餐,忽然郑重了神色,对温凛说道:“我今天约见你,是来跟你道别的。” 仿佛预感应验,温凛并没有太吃惊,只是反问了一句:“出差是你自己要求的?” “对。” “多久?” “市场开发组是国内国外到处跑的,具体不清楚,但以后不会长留A市了。”司远盯着温凛的眼睛,目光里无奈与决绝并存,“恨我过河拆桥吗?也许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只是个普通人。” 有那么一瞬间,温凛心中的某一处感觉到了刺痛,他微微敛起眼睑:“有人威胁过你了?是爷爷吗?” “你想太多了。”司远说着,把身旁椅子上一个大大的袋子拎起来放到桌面上。 温凛飞快地横了一眼袋子,又盯住司远:“什么东西?” 司远将手掌贴在袋子顶上,慢慢将之移向温凛:“你这半年来送我的所有礼物,基本都在这里了。先前送的些东西,因为用了,我也就不矫情地还你,毕竟真正大价钱的我也没敢收。以后就当人情还吧,你有需要,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尽力。” 温凛的眸光终于彻底失了温度:“你是故意的。” 咖啡店仍然在嘈杂之中,前后桌的人有的讲电话,有的嘻嘻哈哈聊天,连同咖啡店播放的英文歌曲,把他二人的声音给淹没了。 在这不绝的音浪中,司远大方承认:“对,故意。这件事我想做很久了,因为我不愿意继续破坏别人婚姻。” 温凛紧闭了一下眼睛,调整了呼吸后才小声:“司远,我说过没有,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你确定吗?”司远像是质疑,又像是捏有某种证据,“千真万确吗?” 温凛把事情咬死不放:“不能更真。我婚前做过调查,他身体不好,本来一直是跟在父母身边,大学时期却只身去了国外读书。诸如此类的线索还有很多,而且他自己也承认过另有所爱,婚后他还曾拜托我替他尝送给那人的菜肴。” 司远凝神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是在想什么,眼神严肃里透着几分叹惋。 “好吧。他心里想什么,我没有资格去评论,但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选择你的。”司远妥协了一边,又从另一边下手,“相像的人,固然可以做朋友,但要结婚相伴一生,非得是性格互补的人才行。” 温凛的眼睛黑白分明,光彩却在眼瞳深处一点一点地消失:“处得舒服,三观相同,足够默契,这些加在一起还不如一个性格互补吗?” 司远望向他,咬一咬牙,低声道:“我直说吧,最关键的一点是性别不合。我不歧视同志,但我喜欢的,终究是女孩子。” 温凛看着他,嘴唇翕动,却是说不出半个字,因为他的头脑在一瞬间被清空了,什么都不能想,唯有“女孩子”三个字,像座大山一样压下来。 司远还在继续:“需要我把话说得再死一些吗?就算哪天我被掰弯了,也只会找个五官中性阴柔、体格身高都小自己一号的男人,而不是你这款。” 如司远所料,温凛这次,是彻底没辙了。 他素来觉得自己最有头脑,绝处可逢生,但若前面是悬崖峭壁,他又岂能无中生有创造一条路来? 第48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笃笃声,是刘姨在准备晚餐。 傅观宁到厅里晃了一圈,又上露台眺望了一会儿,想想还是觉得给丈夫打一通电话比较好。 在通讯录里找到电话号码,他看到上面的呼叫次数是0,忽然又萌生了怯意——丈夫说有急事可以联系,但是否回家吃饭显然不算是急事,贸然打过去,会不会让丈夫不快呢? 可是微信上的消息发出去一个多小时了,也没见回复。 大约是把手机静音了,没注意看微信? 傅观宁犹豫了半天,还没打定主意,就被请下楼吃饭了。 因为总想等着丈夫回来一起吃,他又捱了片刻,最终一顿饭被他吃了一个小时还多。 餐毕,他终于下定决心拨了号。 “嘟——嘟——” 那种类似于金属片震动的声音在黑暗里幽幽荡开,帮他寻找那个不知去向的丈夫,傅观宁想象那音波在高处扩散,飞速地从数千人头顶掠过,一直追踪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 第57页 他在没开灯的卧室里踱步,听着声音重复,再重复,最后时间到,声音被掐断。 他每隔半小时打一次,打到第三次,对方有了反应,在“嘟——”声到第二下的时候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听到戛然而止的声音,傅观宁哆嗦了一下。 休息日出门,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这个被压下去许久的念头仿佛弹力球,触底之后砰得反弹上来,弹得又快又高。 傅观宁伸手把球往下压一压:兴许是在开车回家的途中,马上就要到了呢?不然像姐姐那样,路上遇到了熟人,过去聊一聊,也可能拖延时间嘛。 再等等,不要自己吓自己啦。 傅观宁拍拍自己的脸,照常去健身洗澡,为了放松心情,他还特意在浴缸里放了一只据说泡开后是深紫色、流淌起来闪闪发光如魔药的沐浴球。 入浴前,他又发了一条信息给温凛:“不知道你吃了没,晚餐有南瓜饼,留了一份在厨房温着。” 他还想多说几句,踟蹰片刻,还是放下手机,转身走向浴缸。 沐浴球已然融化,给他的却不是一盆紫色魔药,而是一盆深红的不明液体。他心中一悸,觉得它很像是一泊不太干净的血,直到凑近看时闻到了蒸腾上来的浆果气味,才感到好受了些。 洗完澡,他开窗散了一下浴室中的潮气。正当他转身用毛巾擦拭潮湿的手指时,汽车的声音毫无隔阂地传到他耳朵里。 像雷达捕捉到了信号,他的耳朵顷刻间竖了起来,扔下毛巾就要出门,走出几步又退回到镜子前,飞快地拢好浴袍,扎紧系带,这才开门跑下楼。 管家已经去开门了,他去检查了厅内的茶水,见是热的,连忙低头倒出一杯。 将头发往耳后一别,他用小圆托盘端了就要送到门口去,然而低头再看那浸了温润茉莉香茶的白瓷杯子,又觉得哪儿不对,急急忙忙放下,去厨房消毒柜中取了那对粉色小精灵的来,重新倒了茶水。 就在他忙活这一切的时候,温凛已经走到厅中了。 “喝点茶么?”傅观宁听见脚步声回头,却是被迎面而来的酒气和烟味给弄得愣了愣。 温凛站在他身后,外套在进门时脱给了管家,现在穿在身上的只剩一件白衬衣,领口两粒贝母纽扣是开的,袖子也撸到了手肘附近,离平日那种禁欲的正人君子形象相去甚远。 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对方指间夹了一支烟的同时,还拿着一只扁扁的银色酒瓶,酒瓶不比巴掌大太多,温凛仰头轻轻抿一口,看向他时,眼神不像除夕夜那般四散,而是黑洞洞的看不清内容物。 “怎么……了?”傅观宁有点被吓着了,然而恐惧程度有限,因为看到酒瓶的时候,他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 丈夫平日里只喝茶,不喝酒,即便是出去应酬,也只有在对方资历够深的情况下才喝一杯,权当是给年长者面子,过后不会再饮。这规矩立了许多年,没人敢指摘他。 而他私下喝酒,可能性却只有那一个。 丈夫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绕过他坐到沙发上:“拿出来喝茶了?” 傅观宁垂下目光:“嗯,刚给你倒的,还热着。” 温凛伸长胳膊,把烟头摁灭在一个玻璃盘上。随后端详起面前的粉色茶杯,忽然突兀地冷笑了一下:“另一只送不出去,所以舍得给我用了?” 傅观宁抬起头,讶然地看向他,随即一股酸楚的热泪就在眼眶中荡漾开了。 原来丈夫送他这对杯子,不是要和他一起用的,是给他和他那个“暗恋者”的东西。 原来小精灵手里的那朵小黄花,也是友情和祝福吗?怎么能是这样呢? “你醉了,我去给你煮醒酒汤。”傅观宁不想在他面前落泪,偏过头说完就要逃向厨房。 “他走了。”身后传来很沉闷的声音,“他不想再见我了,宁愿赚辛苦钱,世界各地到处跑。” 傅观宁住了脚步。 “我才刚刚通过他们公司的合作合同……就是精油的那家,你知道的。”温凛又喝了一口酒,“他就是在等这一刻。” 傅观宁把他吐出的每个字揉碎了,咀嚼了,咽下去。 他再一次想起那句话——“祝你今后诸事顺遂”。 还有很多其他的,情人节那天司远所有说过的话。 “对不起啊,我请你吃三明治……” “我只是觉得你喝甜的心情会好些。” “……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这里度过普通的一晚。” “真的要走了。” 还有那首词,他记起来,后面其实还有两句的——“种花事业无人问,对花情味只天知。” 司远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也看出他对温凛情根深种。那个祝愿,其实是司远身体力行做出的承诺,建立在断腕之上。拒绝温凛,差不多就是种软性绝交了,不说什么得罪与否,至少今后,司远不会再享有温凛带来的任何资源和帮助,这对一个以工作为生存之本的人来说,不下狠心是做不到的。 傅观宁抹掉眼角渗出的泪,转身跑向沙发,一把抱住丈夫。热热地吐出一口气,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用了力气:“温凛……” 温凛被他扑得微微一晃,又仰头喝酒,声音稳而沉闷:“怎么,可怜我?怕我受不住打击了?” -- 第58页 傅观宁用力地摇头,额头蹭着丈夫的手臂,哽咽着道:“不是的……” 他很想继续说下去,说不是可怜,是因为他爱他,所以看到他难受才会觉得心疼,然而他还未开口,就感觉丈夫动了动,从口袋里抓出一个什么。 他微微松手,探头去看,那是一个浅青色的盒子,外头还包着一层素色带暗花的纱,买他的人显然是对此很珍爱,极尽用心去装点它的。盖一掀,里面是一只纯银领带夹,样式简洁,侧面看边缘却有织纹,不乏精致。傅观宁认得上面标志性的G字,今年到公司拍宣传广告的模特就有同品牌的领带夹,一只三千刀。 “同样是礼物,你的能送出手,我的却要被退回。而且不止一件。”温凛面孔上无情无绪的,手上却像扔垃圾似的将那只领带夹随意扔到茶几上。 领带夹砸道茶几上,留下难以忽视的一声响和一道触目惊心的凹痕,傅观宁赶紧起身望向玄关方向,害怕惊动了管家过来查看,然后发现什么。 “哼。”温凛睨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明明都替我感到丢脸,还说不是可怜我。” “真的不是。我也有过很多没能送出去的东西。”傅观宁又回身去抱他,认真地说,“我写过贺卡,绣过平安符,录过自己唱的歌,画过相,做过一只会说话的兔子玩偶……还有很多很多,可是都没送出去。有的是我始终没敢上前递给他,有的是他不肯要。” “谁会要兔子玩偶。”温凛仰起头,喝空掉酒瓶,也是随手一扔,紧接着从茶几下方摸出一箱酒,随便开了一瓶,正要灌下肚,手却停了一停,转头问傅观宁,“难道你喜欢的也是女生?” “不,我喜欢男性,我……”傅观宁否认着,心里却想:也是?司远是用这借口拒绝他的吗? 看着他慌张的样子,温凛欺身过去,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下巴:“你知道吗,他说如果他要跟男性交往,必须找一个相貌精致漂亮,会做饭,会按摩,能天天在家里等他的人,就像你一样。” 傅观宁一动不敢动,对方的唇角翘起,眼神中却不含一丝笑意,是一种纯粹的冰冷,一直冷到他心底去。 “……但是不管送出去的是什么,被拒绝的都是一颗心,不是吗?”他竭力把话题拉回去,也不管生硬与否了,“再说了,他说过他喜欢兔子,就是家里不允许他养,我……” 温凛不为所动:“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男性?喜欢和你自己相像的吗?”他一点一点凑近傅观宁,低哑的嗓音撩人又冷淡,傅观宁只觉得他像一个体面的魔鬼,一个要噬走他灵魂的死神。 “温凛,你真的喝醉了,你喝点茶吧……”他从旁挪动身体,去够桌子上的茶杯,手却被温凛抓了回来。 “还是跟他相像的呢?” 第49章 切肤 傅观宁的身体抖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被放倒在沙发上,他看见温凛压下来,眼睛是暗沉沉的黑色,不是是逆光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知道这个情况下的亲密举动不那么好,,他只是闭上眼睛。 嘴唇受了轻轻的一触。 然后立刻分开。 电光火石那么快。 傅观宁红了脸,慌乱地抬眼看温凛,发现对方的面孔依然近在咫尺:“你不拒绝我?”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多了一分戏 谑与暧昧,就那样盯着他。 意识到这眼神和两人共舞那次温凛的眼神极为相像,傅观宁随即就要把头扭开,而温凛却伸手强行捧住了他的脸,不肯让他回避,拇指还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刮了刮:“你喜欢我这样的,是不是?” “我喜欢的是……”眼见误会要加深,傅观宁忍不住要开口解释,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却住了口,因为温凛先一步将他的浴袍扯开了。 …… 温凛解完那条系带,直接拿它在手上绕了几圈,用力抽出,又松手任它落地。 …… “……冷”他被盯得实在没办法,只能半真半假地装可怜,双臂叠交抱住上半身,脚微微收回,做出蜷缩的模样,期望丈夫能不要再对自己施以精神上的折磨。 “冷?”温凛伸手将他抱着坐起来,随后把刚开的那瓶酒给他,“喝一点就不冷了。” 大约是那怀抱有些暖意,也大约是他本来就不会拒绝丈夫的要求,他竟然接过瓶子,真的喝了一点。 温凛用有热度的干燥的手摸了摸他微凉的紧绷的皮肤,不知道是不是哄诱地说:“一小口不够暖身体的,再喝一点。” 酒液的酒精味不太浓,甜丝丝的,喝着像葡萄汁,傅观宁感觉挺安全,就又喝了一点。 那酒的确不是很烈的,但对傅观宁这种本就没什么酒量的人来说,和茶水到底是不同,小半瓶下去,细嫩的肌肤是肉眼可见地由白皙变得潮红。 “是不是热些了?”温凛伸手搂住他。 ……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掩面逃离,温凛就吻了过来……他品尝到了烟草淡淡的苦涩味道。 …… 温凛终于放开了他,稍稍拉开距离端详他的面孔与身体。 他的眼里是羞怯与茫然,还含了薄薄一层泪。 温凛忽然笑了,他想自己好似蹂lin了一个饱受众人喜爱的天使。 -- 第59页 …… 傅观宁根本说不出话,只一味觉得自己在丈夫的描述下变得yin荡了,又羞又怕地只想找地方躲起来。 可是他走不了,不是受到惊吓四肢无法动弹,也不是刚刚经历了高潮浑身瘫软,而是丈夫的眼睛始终盯着他,如果眼神是有形的,那么他现在已经被绑成了一只蛹,浑身密不透风。 ……不,这种感觉是猎物被蜘蛛缠裹后丢在网上,等待着蜘蛛来享用。 丈夫起身去扔掉那些垃圾,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仿佛是窥到一线生机。 然而丈夫俯身在他的颈窝吻了一下,露出一个含义莫测的笑容,对他说到:“坐在这儿等我,冷了就再喝一点酒。” 几分钟后,温凛回来了,看到他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手里捉着酒瓶乖乖地等自己,感到非常满意。抓过傅观宁手里的酒瓶,他灌了自己几口,放下酒瓶后,转身掀掉了对方披着御寒的那条浴袍,然后坐过去摸了傅观宁的头顶:“乖,趴到沙发上。” 傅观宁还是有些怕,于是轻声恳求:“我们上楼去好不好……” 他知道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没拆封过的润hua液等用具,是新婚时就有人备好的,至今未曾启用。 对方从他背后压过来,气息喷到他耳道中:“在这里,不行吗?” “那你轻、轻一点……”傅观宁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哽咽发颤的,他随着温凛的压迫慢慢趴伏到沙发上…… …… 在这亲密的痛楚中,他混乱地喊道:“学长……” …… “说起来,我和司远都是你的学长,我和他的性格喜好也有相似之处,是不是?” 傅观宁已经疼得变了脸色,张嘴想发声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唯有抓住沙发上的靠垫。 “他说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当时我想,怎么会有人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温凛把手盖在他的手上,耳语道,“看了现在的你,我明白了,确实会弄混的,你口口声声说有喜欢的人,不是也没拒绝我吗?是不是只要相似,无论是谁都无所谓?” ……酒精令傅观宁昏沉,他指挥不动自己的身体,无从辩解,只能在丈夫的怀抱中承受痛苦,然后无声地哭泣。 抽泣的声音渐渐大了,温凛俯身去看,看到眼泪溢出他的眼眶,胡乱地流,沙发和靠枕上都留下了湿迹。柔软的眼神里写满了脆弱,瞳色淡淡的,水晶一样好看。 温凛“你先前是不是在把我想象成他?现在想象不了了,对不对?” “……” “可是我没办法把你想象成别人。” “…………” “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做吗?”温凛亲吻他被泪水打湿的面孔,“你总是待在厅里看书,以后你每次坐在这里,就会想起我们今晚在这里做的一切,那是种什么感受呢?” 傅观宁透过泪眼去看那只和他十指相扣的手,用极细微的声音说:“戒指……” “摘了,不过你的也摘了,不是吗?”温凛捻他软绵绵的指肚,“都不戴的话,像偷情,确实过于刺激了。不过要是都戴着的话……你真的想跟我过个三生三世吗?” 温凛越是说,傅观宁越是哭,哭得眼泪越多,温凛就越满足,奖励似的把细密的亲吻印在他发鬓上…… …… 一场酷刑熬过去 ,傅观宁终于瘫软在丈夫的臂弯中。待到他透过气,不哭了,他开口,声音嘶哑着说道:“我要回房间……” “好。”温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温和飘忽。 …… 丈夫一手托起他的后脑勺,一手托住他的臀部,像抱孩子一样把他抱了起来,可他毕竟不是孩子,感觉到自己有向下滑的迹象后,瞬间清醒了些,肌肉紧张起来,他腿脚并用地抱紧了丈夫。 温凛就这么抱着他往楼上走,走得堪称从容不迫,这种从容让他感到可怕,因为觉得对方好似并不在意他会摔倒。 温凛捏了他一把:“放松。” 他试着放松,却根本做不到,呼吸逐渐急促破碎起来,他慌张得又要哭泣。 温凛安慰般地抚摸了他光洁的后背:“傻。” 呢喃里混杂了笑意。 “我不行……”傅观宁六神无主,眼里噙了泪,“我怕……” 温凛吻掉他眼角的泪花,把他一路抱到卧室的床上,随后就着抱他的姿势坐下。这个角度在温凛看来更好,因为可以从正面欣赏傅观宁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的预期是对的,傅观宁哭成了一只兔子,鼻尖都是粉红的。 …… “我现在觉得,卧室才是你每天待得更多的地方,在这里做会更好。” 傅观宁停歇的眼泪果然再次冒了出来。 温凛还不罢休:“你也觉得稀奇吧?自己这么快就接受了另一个男人,还是说,其实你早就设想过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 “没有……我没有……”傅观宁无力地回答他。 他在***中逐渐力竭,感觉自己好似一只纸皮灯笼,被捅出了一个豁口,风源源不断地灌进来,要将内中的火苗吹熄了。 *** 温凛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书房隔壁的卧室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卧室中醒来,所以并未对此感到吃惊,然而两秒之后,他有了新发现——他正抱着一个热乎乎的身躯,而对方睡得很沉,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上,手搭在他的腰上。 -- 第60页 他低头一看,雾金亚麻的发色,显然是傅观宁。 意识到对方身份的时候,他也忆起了昨夜的荒唐。 但他还来不及多想,就看到床头闹钟显示的数字——已经逼近助理接自己去上班的时间了。 徐伯怎么没来叫起床?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睡在了卧室,估计已经去书房敲过门后发现没人,当他是彻夜不归。 掀开被子,映入眼帘的是白皙身躯上的几处淤紫。 温凛愣了愣,倍加小心地退出了他的怀抱和被窝,而后又替他盖好了被子,这才从更衣室里找了套衣服披了出门。 锁舌咔嗒复位的那一刻,傅观宁睁开了眼睛。 其实是他先醒的。 被难受醒的。 他赤着脚一深一浅走到浴室里,艰难地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就着保温壶里快要凉掉的水服下消炎药,含了一粒解酒糖,这才回到床上。 睡梦中的丈夫胡乱地把他抱进怀中,把他抱得好紧,紧得他觉得微微有点压迫呼吸。 他抬头,借着熹微的晨光去看那张脸,对方的眉头蹙着,嘴唇抿得很紧,是很苦恼的模样。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呢? 他把手伸过去,抚摸丈夫宽厚的背,眼睛始终看着对方。 丈夫的颈部已经有了纹路,而鬓角的头发,根部居然泛了白。 他突然感到心里一酸。丈夫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少年了,可也才三十岁。三十岁,身上就已经有衰老的迹象了。 可这白发,他此前并未见过,难道是一夜生出的吗? 他闭上眼睛,抱住丈夫。 我知道昨晚你太伤心了,我不怪你。等你醒来,我们好好谈谈,让你知道从今往后我人也是你的,心也是你的,你忘了他,我们好好做夫妻,好不好? 第50章 忍痛 身上盖着丈夫刚刚掖好的被子,傅观宁感到体内那颗火苗稍微燃得旺了些。 被窝干燥柔软,他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 身体还是钝痛,腰部以下几近无知觉。他没什么力气,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他想,同样的时长,如果他在健身房里做运动,大概也是这么个后果。 傅观宁躺了许久,终于忍着酸痛起来,把混着酒气的寝具给换了——让外人来处理这些,在他眼里终究是不妥当的,令人感到羞愧的。 清理好床铺,用冷水把眼睛敷上消掉肿,他再一次跌坐到床上,整整歇了十分钟才缓过劲,伸手摸到手机,叫管家把早餐拿上来。 不一会儿,管家就端了清淡的米粥和水煮青菜鸡胸肉上来,帮他把堆着书和杂志的桌子稍微理了理,又看向靠坐在床头的他:“您今天身体可有不适?孙少爷让我陪您去医院看看。” 让去医院吗?傅观宁想,看来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考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昨晚灰败的情绪得到了大幅度的缓解。 客厅的沙发,还有这张床上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丈夫的话语残酷,动作却几近温柔。 至于那偶有的粗暴,傅观宁将之归结于他喝了酒,控制不了情绪。 敛了眼中的疲惫,傅观宁抬头朝管家笑笑:“用不着的徐伯,我已经在药店买了药,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了,醒酒糖还有吗?我想吃一颗,昨晚稍微喝了点酒。” “昨晚喝酒,今早吃不顶用的,我让厨房按您留的解酒汤方子做一份吧。您稍候。”管家转身要走,想想又问了一句,“您真的不去医院看看?或者请医生到家瞧瞧呢?” “不必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万一叫了医生来,莫名成了焦点,倒是贻笑大方了。”傅观宁再一次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放心吧,我真的没事。半小时后有人送药上门,劳烦您一会儿帮我将快递箱直接拿过来。” “怎敢说劳烦。”管家看着他不比牙齿显色多少的嘴唇,将佐餐的蜂蜜水递予他,“您要快点儿用餐,不然身体不适还着凉的话,怕是不太好。” 傅观宁微微颔首,喝了一口蜂蜜水:“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管家替他架起床桌,同时以温和的口气回道:“您问什么都可以,只要我答得上来的话。” “他……他有对谁发过脾气吗?” 管家把饭菜从书桌挪到床桌上:“公司里的事我不是非常清楚,就我在温家工作的这十余年里,不曾看过孙少爷动怒。” “是吗……”傅观宁握着温热杯子的手紧了紧,“谢谢,您先去忙吧。” 一个坐在高处的人,要面对四面八方的挑战,挑的担子重了,脾气自然也不会太好,家姐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是父亲,也只是在家人面前温柔,外出不得不披上雷厉风行的外套。 所以丈夫在人前不动怒,大约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任怒火在体内阴燃,二则是对他人的挑衅事先做了防御策略。 唯有昨夜,他怒得毫无保留。如果说家宴那晚是对自己的试探,是故意露出不近人情的一面要自己远离,那昨夜他的所作所为就是自暴自弃式的自毁形象。 傅观宁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逼自己提离婚吗?疑心自己和司远有染所以报复自己?还是纯粹在酒精的作用下找一个人发泄自己情yu和x欲? 好像都有些道理,然而细一深思,又都立不住脚。逼自己提离婚还有更多的方式;仅凭见一面就判断有染太过荒谬;想要发泄也可以找一个更知情识趣的…… -- 第61页 他左思右想,想不通。唯一可以知道的,那就是司远的离开,对丈夫而言是一件绝对无法忍受的事,遮掩怒气不重要了,发泄的后果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他忽然感觉到,让丈夫回心转意并不简单。 他不清楚商务谈判里那些套路,但他不傻,想要达到目的,终归需要一些说话技巧,不懂得丈夫真正的心思,怀着一腔痴恋又如何?他固然可以剖开自己的胸口,让丈夫看自己的真心,但是丈夫未必会相信,会接受。 一顿饭吃得不知滋味,单就是咀嚼,下咽。待到管家敲门送药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吃完所有食物,却还拿着勺子在碗底舀空气。 下床拆开快递箱,傅观宁把药膏药粉逐一拿出来,撕掉包装仔细研究。 其实他也不是很懂这些药,早上稍稍查了一下,随手把网上药店治相关症状的药都给买了,等到看了说明书才知道,原来gang裂还分新鲜和陈旧,治疗方法并不相同。 说明书上写药水要兑水,放在盆中坐浴。家里是没有盆的,他拿着药瓶来到浴室,最终只放了小半缸热水,该兑多少药他算不清楚,最后直接倒了小半瓶。 脱掉ku子,他踏进热气腾腾的浴缸,扶着扶手一点点往下坐。 任他如此小心,药水浸入伤口的那一刻他还是痛得叫出了声,扶着缸沿想站起,却因为痛得腿软,反而跌坐到浴缸里。 他不知道治疗起来是不是就该那么痛,还是他把药水放多了,因为痛得眼冒金星,他甚至不能思考这些问题。 含泪缓过最痛的片刻,他终于透出长长一口气。 水温降下来,溅起的水打湿的上衣也泛出冷意。傅观宁捂着口鼻打了个细小的喷嚏,眼角溢出些微委屈的泪花。他颇想打电话向姐姐撒个娇,可是他看向手机,手指才动弹一下,又落了回去。 姐姐那么忙,不应该用这些小事打扰她。况且她知道后必然要当面朝温凛要说法,到时他们的婚姻,说不定真就无药可救了。 伤处还是疼痛,然而已经可以忍受了。傅观宁不管不顾地沉下身,带有怪异味道的药水攀着他的衣角一点点向上,慢慢将他的衣衫浸湿了一大片。 他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回忆往昔,他不曾吃过多少苦。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突然就习惯了疼痛,为什么? 他像其他人一样害怕疼痛,可是他却也能忍受疼痛,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第51章 冷 傅观宁坐在厅中等待丈夫归家。 他看着轻纱窗帘外夕阳一点点西斜,一颗心也跟着渐渐沉下去。晚餐时间到了,微信上没有收到丈夫发来的任何信息。 今天……不回家吗? 他的心一乱,手里的针法出错了,只能拆掉一排重来。 管家过来喊他:“饭已经做好了,您要现在用餐吗?” 管家的声音向来沉稳温和,只是突如其来的发声让傅观宁吓了一跳,把围巾拆多了些。 那一瞬间,傅观宁忽然感到了心痛,可是下一刻他僵住的手就放松了。他把围巾轻轻放在沙发上,跟着管家走向了餐厅。 吃完饭,他再一次检查了微信,置顶的那个人一条信息都没有发来。 “徐伯,刘姨,你们忙完就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人了。” 傅观宁微微笑着向两人交待了这些话,便一个人坐到客厅里处理起那条围巾了。 半小时后,偌大的别墅就只剩他一人,他倚在沙发上,两只手细致缓慢地动作着,将一根根细毛线理顺了绕成圈,穿来穿去。 指针一如他的动作,不间断地一圈圈转着,直到他疲了累了,眼睛酸了,再去看时,时针已经过了十,奔着十一走去。 傅观宁放下围巾,将茶几上一只首饰盒打开,将婚戒拿出,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先前之所以脱下,只因为怕上面的蓝钻勾到毛线。 耳边忽然有个空旷的声音,是昨日的温凛:“都不戴的话,像偷情,确实过于刺激了。不过要是都戴着的话……你真的想跟我过个三生三世吗?” 他把戴戒指的手藏到另一只手的手心里,闭上眼睛。 这只戒指对他而言,是最宝贝的东西,生怕沾了水和油,不戴的时候都会放进首饰盒当中。 还不是平日存放领带夹和袖扣的首饰盒,桌上的那只海蓝色首饰盒中,存放着唯一的戒指,以后也只会放置这一枚。 可是,在你心里,它又算什么?司远走了,你把我们的三生石扔在了哪里? 傅观宁周身起了寒意。 丈夫说得没错,他在这张沙发上留下了不堪的回忆,坐在这里,他就会不断忆起那个夜晚,丈夫温柔地抱着他,劝诱他喝酒,挑起他的兴致,却又对他百般嘲弄,把欢爱发展成了一场酷刑。 可偏偏他没办法伸手推开丈夫。 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方的痛苦。把送给挚爱的礼物掼到桌上,在外面就把外套脱掉作放浪形骸之状,甚至说起司远和茶杯的时候露出的嫉妒的表情,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哀伤的色彩。 孤独,绝望,嫉恨。 傅观宁想,丈夫还能把这些情绪流露给谁呢?就像一个受了委屈无处说理的孩子,他只能在家里养的幼犬面前发泄。因为幼犬是个小玩意儿,没有威胁,不会说话。 -- 第62页 而对于傅观宁来说,对心爱之人的渴望也在体内打转,对方落在他面颊上的吻,轻轻抚摸他身体的手,像诱人的蜜,要他敞开怀抱包容那些孩子气的情绪。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孩子一般的率真。 每一句话都带着孩子一般的残忍。 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 玄关空荡,庭院寂静,温凛还未回家,而傅观宁已在回忆中身心俱疲。 如他所料,今夜丈夫不会回来了。而他,他该去睡了,只是沙发沾满了回忆的气味,是不适合睡的,同理卧室也不行。 心里的火苗渐渐小了。他长叹一口气,抱着自己装围巾的小框和首饰盒,拖着步子关了客厅的灯,慢慢走进客房,就此关了门。 *** “董事?董事?董事……哥!” 温凛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一抬头,就见邵一成俯身凑过来,一脸疑惑的模样。 温凛皱着眉头往椅背上靠,用签字笔的笔尾戳上对方的额头,把人朝后顶了顶:“凑那么近干什么?” “我叫您,您不应啊。”邵一成揉揉额头,站直身体,“您是不是太累了?从昨晚到现在都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 “思考一些事而已。”温凛瞥了一眼他怀中的文件,“什么事,直说吧。” “也不是非要现在做不可的急事。您稍微休息半小时再工作吧?”邵一成打开手机前置对着他的脸,“态。” 温凛在屏幕里看到了自己纠结的眉头,立刻放松面部肌肉,转手将电脑休眠:“那就先休息吧。” 他抓起自己的手机,欲往休息室走,邵一成却冷不丁冒出一句:“哥,你是不是跟嫂子吵架了?” 温凛停下动作,看向邵一成,冷冷一哂:“你觉得他跟我能吵起来吗?” 邵一成想也是,嫂子那么温柔一个人,真的会同表哥吵架吗?就连嫂子跟人发生一点小摩擦的场面,他都想象不出来啊!不过,表哥说这话的表情未免有些古怪……看起来夫夫俩之间发生的事不简单。 温凛说了那么一句就没在管他,在他愣神的片刻,便已经同他擦肩而过。 檀木香风教他神智回笼,赶紧追上温凛的步伐:“哥,那你俩是冷战了?” 温凛一直往前走,攥紧手中的手机,一言不发。 “哥,冷战比吵架还不好,有什么事不要憋着,赶紧解决才好。昨晚您已经在公司待了,今天您就不要赶那些根本不急的日程,早点下班回家陪陪嫂子呗?” “我看是你自己想回家吧?今天晚上继续加班。”温凛打开休息室的门,横他一眼,然后将他彻底关在了门外。 邵一成后退一步,哭丧着脸出了办公室,同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诉苦:“老婆,表哥今天又抓 着我加班……” 休息室里的温凛脱下外套,解下领带,仰躺到一张还算宽敞的单人床上。 就在刚才,他不由自主地拿起了手机,想要给傅观宁发一条他今晚几点下班回家的信息。待到真打开微信的时候,却住了手。 昨天也是这样,明明已经决定好了不跟傅观宁联系,可是习惯的力量惊人得可怕,几个月的定时打卡让他一到时间身体便不由自主行动起来。 他开始思考怎么改掉这个习惯,因为每次看到傅观宁最后发的那条信息,他都要愣怔上好一会儿。 “不知道你吃了没,晚餐有南瓜饼,留了一份在厨房温着。” 第52章 发烧 只此一条信息,没有更多了。 温凛想,或许傅观宁去过医院,现在正躺在床上养那一身的伤。 他把目光投注到摩天大楼之外,一缕缕流云划过青色的天空,像极了那白璧无瑕的躯体。 是他让那具躯体带了淤紫的颜色。 并不是用嘴,而是用手。 眼前又浮现了昨天晨起的所有画面。温凛的心一紧。 明明没有真的用力去掐,怎么会…… 他太嫩了,像豌豆王子,皮肤摸起来是凉阴阴的光滑、细嫩,嘴唇被吮一下就嫣红成了玫瑰花瓣,耳朵min感到有人靠近说话耳廓就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粉。 难怪动不动就一副泪盈盈的模样。 温凛闭上眼睛,傅观宁眸光闪烁,含情带泪地注视着他——这确乎是男人无法抵挡的you惑。他好像有些明白司远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孩了。 再次抬起手检查了微信列表的信息,傅家并无人朝他发难。看来傅观宁如他所想,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呢?怕事情传出去让心尖上那个人知道吗? 温凛冷冷地笑了两声。 这时候怕了?那晚不是说只要轻一点就可以吗?不是一边哭一边抱着我的脖子吗?做都做了,还怕那人知道? 知道又如何,不在意你的,才不会管你和谁睡了。就算你跑出去买醉,去约,去419,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呵。多么傻。 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嗤笑的弧度,温凛骤然勒住了思绪蔓延的脚步,将手机往边上一推。 ……我还有空想他么? 司远说的话是真是假尚不清楚,自己却先一步睡了别人。纵然睡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稍稍警告几句便能轻易控制,家里两个佣人也都是嘴紧的,不会再有旁人知晓此事,可是如此一来,自己追求司远的资格已然打了折扣…… -- 第63页 温凛的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他后悔了。悔之晚矣。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是邵一成来叫他起床:“董事,半小时到了,还有十分钟开会。” “知道了。” 他坐起身,重新戴好领带,穿上外套,大步流星地朝外头走去——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工夫在情短情长上花费太多心思。 加班加到第三天的时候,该做的工作几乎都已经完成,没有加班的必要了。 看着邵一成的苦瓜脸,温凛挥挥手:“你先下班吧。” 邵一成立刻礼貌且愉悦地朝他颔首,快且急地奔出门,走时回头看了一眼。 温凛又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了。 邵一成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闭上了嘴巴,面露惋惜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前脚刚走,后脚温凛就接了个电话,是管家打来的。 “孙少爷,傅先生他发烧了,您要不要回来看看?” 管家的声音是谨慎的,却也透着一点请求的意味。 温凛声音有点冷:“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 管家解释道:“是我的错,傅先生不肯去医院,坚持自己吃药,我没能劝动他。” “那现在他还不肯去医院吗?” 温凛仿佛听到管家轻轻叹了一声:“已经让医生上门打过退烧针了,现在还在客房中昏睡。” “在客房?”温凛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这几天傅先生都宿在客房里,去楼上也只是拿点东西下来,或者到露台站一会儿……也许是在那儿吹风着凉的。” 温凛听出管家有些忧心忡忡的自责,他缓了缓,平复了不自然的语气:“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温凛回到家中,管家迎上来接过他的外套和拎包。 家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温凛问:“他还在睡?吃过饭了吗?” 管家摇头:“一直睡着没起,厨房里做了粥,给傅先生温着有些时间了。” 温凛走上楼换衣服,又简单吃了些东西,自己将空了的餐具带下楼,顺便找到管家:“医生怎么说的?” “很抱歉,”管家垂下眼帘,“诊断的时候傅先生让我去倒水了,只知道开的是些感冒药和消炎药。” 管家年龄大了,照顾人显然花了不少力气,脸上已有疲惫之色,温凛没有进一步责问,只说:“温度计和药品都在客房?” “是的。” 问清楚大致的情况,温凛 走向客房,打开门之后,听到除湿机微微作响的声音,空调也开着,整个房间的空气暖而湿,厚重得抹不开。 在这种地方待一晚上不得病才怪。 他把除湿机的风量开到最大,这才走到床边去看傅观宁。 大约是要发汗逼退寒气,傅观宁半张脸藏在厚重的被子底下,只露出半张脸来,而这半张脸,眼睛是闭着的,额头又被半干半湿的头发掩盖了。 “醒醒。”温凛隔着被子拍了他四五下,却迟迟不见他动弹,于是伸手去掀被子。 闷住口鼻的那块摸着潮热,温凛觉着有些不妙,忙去摸他的脸,触手之处果然一片滚烫。 “观宁,观宁,观宁!” 在他拔高了嗓门的呼唤中,傅观宁终于睁眼,目光散乱地看向了他:“温凛……” 还好,人没烧糊涂。 温凛指挥着管家去端晚餐,然后将人拖着坐起来,用羊毛毯给对方裹住了上身:“吃过饭和药再睡。” 傅观宁点点头,忽然扭过头咳了几声,因为手臂被裹住了,无法抬手捂嘴,这几声就显得极为清晰,带着粗糙滞重的声响,看起来伤到了肺。 温凛一边给他拿纸,一边声控开了顶灯,强光照过来,他看到傅观宁半闭着的眼睛里闪烁着眼泪,“怎么哭了?” “没哭……”傅观宁轻轻哼出一声。他确实没哭,是高烧令他热红了眼,下意识地分泌了眼泪。 温凛皱起眉头:“到底哪里不舒服?” “没……你走……感冒……传染……”傅观宁极力避开他的手,口中断断续续道。 温凛抓住他的肩,没费多少劲就把人扭了过来:“我再问你一遍,到底哪里不舒服?” 傅观宁虚弱地喘了几口气,轻声道:“后面……疼……” 第53章 上药 此时管家敲门进入房间,傅观宁立刻闭口不言。 “徐伯,打电话让医生折返。”温凛对放下粥和红糖水的管家说道。 一直不怎么动弹的傅观宁却突然动了动:“别……我没事的,吃过饭……睡一觉就好了。” 管家看向温凛。 温凛把傅观宁按了回去:“让他来。” 管家领命离开,温凛端起粥舀了半勺,吹了两下喂到傅观宁嘴边,然而对方眨眨眼,一串泪珠就落到了他的手指上:“我不想让医生看……” “没什么可害羞的。医生看过的屁股不上千也上百了。”温凛把勺子触到他的唇上,“好好喝粥吃药。” 傅观宁本来就说不过他,如今病了,更无法开口做几句争辩,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口又一口的粥。 等他吃完管家带来的所有食物,医生刚好上门。 医生是个女医生,还是个年轻的女医生,在娃娃脸的加持下,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本来傅观宁是有心让医生看一眼自己的患处的,因为总觉得对方是个50+的年龄,感觉不太尴尬,然而真瞧清对方的面容,他又没好意思开口,把自己的病情隐瞒了。 -- 第64页 温凛知道傅观宁脸皮薄,医生一来就把家中人都遣散了,自己也站到门外等候。片刻后,医生出了客房,他才上前询问:“情况怎么样?” 医生轻轻带上门,走到廊上远离客房的地方:“因为没有清理干净发炎了,前两天应该就有些低烧,正好碰上感冒,所以病得比较厉害。最近克制一下,不要再碰那里了,原来买的坐浴的药可以继续用,药膏我写了几样,药店里就能买到,每天给他涂一次。” 温凛默然听着,心里记下每一句话,随即给医生结了诊费。 临出门前,医生又补充道:“对了,如果可以,请给病人安排住干爽一点的房间,一直捂在被子里发汗只会脱水,对退烧没有太多好处。” 温凛颔首表示明白。其实他方才听管家说了,客房平时虽会打扫,但因为不住人,所以闭了空调,周末才会除一次湿,在这个季节,是有些阴冷的,纵然空调除湿机齐开,也无法立刻改变现状。 “还有,他的皮肤薄,并且是容易受伤留疤痕的体质,请一定对他温柔一些。” “……好。” 再回到客房,温凛发现傅观宁已经缩回了被窝,床头留的半杯水已经没了。 “所有的药都吃了?” 很细微的声音从枕头里飘出来:“吃了。” 温凛走过去,径直掀开被子把趴着的傅观宁反过来,然后打横抱起往外走。 “哎……”傅观宁猝不及防,抓住他的衣襟,“干什么……” “让你去自己房间睡。” 傅观宁没说话,可是神色明显就黯淡下来。 他们的婚房在那夜之后成了他的伤心地。他之所以这么多天都宿在客房,除了因为在客房中可以听清院里的动静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躺在婚房会让他不断回想起温凛说过的可怕的话,以至于他难以入眠。 温凛不明就里,可因为怀中躯体还炙热着,一时便也心软,声音温和下来:“医生说这里不适合你养病,要遵医嘱。” 傅观宁靠在他臂弯里,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却发觉自己赫然来到了书房。 他茫然地看向丈夫,对方将他抱到沙发床上,作了解释:“一会儿药膏送来,你需要人给你上药。” 这一句话便让傅观宁感到浑身肌肉一紧,患处因收缩,又觉出了痛楚:“我……我自己来就好。” 对他而言,有些事欢好时是能做的,平时做却不妥,比如在这明晃晃的顶灯下看那个位置。究其根本,温凛虽是他的丈夫,两人之间却不能算真正的熟稔,所以干起这类事来也束手束脚,如同做贼……偷情,丈夫的那种形容,不是一点依据也没有的。正如对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缺憾处一样,他也始终不想给对方看自己不美好的一面。那处如今伤了,发炎了,必然是丑的,他不希望温凛去看。 再一点,上药的动作,恐怕会让他联想到那夜的一些事,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又怕自己会作出不合适的反应。 可生病的他声音都是微弱的,对于温凛而言,这简直连挣扎都算不上。 “你自己来我也要检查的。”温凛给他盖好被子,随即坐到一边耐心等待。果然,等到药膏送上门,温凛又把被子掀开,不假思索地将他翻过去,脱掉ku子,仿佛他是街边小摊上泡沫盒里的手抓饼,商贩将饼拿出来去掉包装,下一步就是要烤他,叫他煎熬。 温凛在等待期间已在网上查过使用方法,他像一个专业的医生,给双手消毒,戴上指套,蘸取适量的药膏,随即下手涂抹。 药膏碰到患处,傅观宁抖了一下。 温凛停下手:“很疼?” 傅观宁像只鸵鸟,把羞红的脸埋到床上:“……很凉。” 他不知道丈夫听清楚没有,但是感到到对方放轻了动作。片刻后,他听到温凛说:“提裤子。”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紧接着又准备躺下。 “等等。”温凛叫住他。他小心翼翼地变动姿势侧坐在床上不敢乱动,就见对方把那条皮卡丘的单人睡袋拿过来:“睡进去。” 傅观宁愣了愣:“我睡这里吗?” 温凛觉得他像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呆猫,有点不耐烦地直接上手,套人麻袋似的把他装进了睡袋——唯一不同的是套麻袋是从头到脚,套睡袋是从脚到头。 傅观宁自然是如布娃娃一般随他摆弄的,重新躺倒之后,才终于又发声了,声音低而干涩喑哑,说的还是那句老话:“你去隔壁睡……不然……会过给你的。” “我这书房里全是竞争对手公司想要的机密,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吗?”温凛抻长了睡袋上两条松紧带,在傅观宁脖子前打了个蝴蝶结:“就这么睡,起夜或者要喝水就叫醒我。现在睡觉吧。” 他看见傅观宁很听话的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一手关了明亮的顶灯,他起身走几步,按开离床有些距离的壁灯。壁灯小小圆圆的一盏,发出的光照不清道路,等同于无,而他就在那幽暗的光芒之中,径自去浴室洗澡了。 第54章 投桃报李 高热烧走了傅观宁的体力,灯光一暗,他不可避免地快速陷入了沉眠,因而省去了不少和温凛同床而眠的心理斗争。 他睡得沉,几乎是动都不动,夜间醒了一次还是温凛把他叫醒,硬是扶去上厕所,顺便喂了小半杯水喝。 -- 第65页 他睡得迷迷糊糊,差点把水喝到整张脸上,还滴了几滴到下巴上,他也是浑然不觉,喝完才感觉什么东西抹过自己的唇角,紧接着额头触了什么东西,也沾了几滴水。 早上醒来后,他还是有些困,不过周身却轻快了许多,燥热之感不再,似乎是退烧了。 正当他有意再睡个回笼觉的时候,下巴被人捏住了,紧接着耳边就传来轻微的“嘀”声,再来肩颈倏地放松了——有人解开了他的蝴蝶结。 “醒了就起床。”是丈夫的声音。 他慢吞吞地从睡袋里出来,睡眼惺忪地看向丈夫,对方仍穿着家居服:“几点了?” “九点。” 傅观宁有点惊讶:“你没去上班吗?” “已经在电脑前工作一个半小时了。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会面,下午去也无所谓。”温凛把外套放到他膝头,“你好点了吗?” 嘴上虽然这么问,其实温凛心中早就有了判断,烧退了,脸上的浮肿也退了,显然是比昨天好上许多。他觉得傅观宁这场病来得简直没必要,如果第一天就按他说的去医院,绝不至于如此;又觉得傅观宁未免太容易害羞了一些,竟然因此到了讳疾忌医的地步。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示弱激发他人保护欲”吗,这种手段……是的,在所有人都心疼他的环境里,这招确实行之有效。 不过,他体质不好,不用示弱也就足够弱了。只是那医生说“先前买的药可以用”,这先前是什么时候?他是早知有这一天,还是本就有经验,知道该买什么药? 不对,清理不干净不会是老手的做派,除非他是真的想要耍手段…… 他正暗自忖度着,傅观宁已经做了回复:“嗯,谢谢。”同时转身要去整理床铺。 温凛看着傅观宁弯腰去抚平床单上的褶皱痕迹,屁股撅 起来,宽松的裤子隐约勾勒了两条修长的腿,这让他不仅让想起昨晚上药的情形。那时候他真是心无xie念,一心把傅观宁当成病人,或者说一个病了还不肯听话的倔小孩来看,如今去回忆那细节,他就记起了那个雪白的,线条起伏柔和的小小山丘。 他当即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上前捉住了傅观宁的手,把人:“管家会整理的,不需要你做,你先去隔壁洗漱,然后下楼吃饭。” 傅观宁低头看了一下对方的手,手上的戒指戴得好好的,温热的手掌贴着自己的手背,纤长的手指包裹住自己的手。他再抬头看丈夫,丈夫就放了手,黑白分明的眼睛居然有一丝慌乱,看得他忍不住就笑了:“好的。” 他觉得很快乐,觉得丈夫有点笨拙的可爱,觉得丈夫前两天可能是真的忙碌。他忽然就忘了先前许多的不开心,因为丈夫毕竟还是回来照顾自己了,喂过来的米粥,夜间递来的水,涂抹药膏时候小心翼翼的手势,足以打消他的一切忧愁。 接下来几天,傅观宁又睡回了自己的卧房,不过每晚温凛都会让他去书房,亲自给他上药,依旧是直来直去,不过一套流程熟悉之后,就从轻而缓变成了轻而快。直到他的伤好得彻底,这件事才算结束。 傅观宁对此还有些舍不得。某天晚上,他习惯性把药膏放到口袋中,等到打开门才想起,昨天温凛给他仔细看过,说是已经长好了。 确实是不疼了。患处已经好透了,没有再去书房的必要。 他走到廊上,朝楼下望了望。没看到人,可是听见了电视里的声音,具体的字句不甚清晰,但听得出字正腔圆,大概是新闻或者纪录片——像是丈夫会看的节目。 是啊,对丈夫来说,可能是完成了一桩任务吧。今天过后就少监督一件事了,累了好几天,应该要放轻松的。 可是自己还是想过去和他多亲近亲近啊。 傅观宁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轻轻抚摸手上的戒指。 最开始只想要一个拥抱的。可是那天夜里,他被抱了,被吻了,甚至跟丈夫有了不能更亲密的接触,纵然时机不太好,体验不尽如人意,可也不是所有的触碰都让他感到害怕想哭。他知道,如果丈夫愿意接受他,给予的抚触会变得温柔体贴。 傅观宁想到这儿,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把脸埋到手掌里,仿佛自己脑海里的声音和画面已经转播给人看了一样。 丈夫虽然还没喜欢上他,可是既然跟他做了,性质上也算是圆房了不是吗?那天晚上还照顾了他的情绪,让他在书房睡了一晚,这算是……接受他了吧?依照丈夫的个性,既然做过,就会对他负责的吧? 可是,这几天上药的时候,丈夫看到他的身体也没什么表示啊,而且处理伤口的动作越来越快,涂完药就让他走。 是自己的身体不够有魅力吗?傅观宁走进浴室脱下衣服,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身体。 是不是身形不够好看呢?太单薄了吧?就连之前手臂上稍微练出来的一点肌肉,荒废了几天没练就又软下去了。 他转过身又去看后背和臀部,形状倒尚可,只是一溜的白,比面部皮肤更白上一层,因为终年不见阳光,是真正的莹白若雪,唯有腰上留了一点淡青色的淤痕。 看起来,是应该加强锻炼,再买点古铜色的美黑油涂一涂? 哎,练肌肉和改变肤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是要再想想别的啊。 他穿上衣服,决定还是用投桃报李的方法靠近丈夫比较好。 -- 第66页 于是第二天晚上,温凛打开书房门的时候,看到抱着染发液和毛巾的傅观宁微微笑着对他道:“现在有空吗?” 第55章 白发 温凛让他进门了,目光一直停留在他怀里一篮子的瓶瓶罐罐上:“做什么?” 话虽如此,温凛心中却明了。 自己鬓角的头发又要染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顶着压力度日,他还没大学毕业就已有了白发,虽然不算很多,但也有十数根,在黑发的衬托下,就显得尤为明显。 起初只是拔掉几根的事情,等到工作后,白发数量增多,尤其在鬓角处出现最甚,考虑到公司形象问题,他会定期去染黑。 不过最近这些天他面临失恋,又要照顾傅观宁,倒是堪堪错过了去理发店的日子。 他心中有些烦乱,一边怨邵一成没有及时提醒他,一边想自己的白发已经明显到如斯地步了么?明明在镜子里看着并不显眼啊。 “可以的话,请让我帮你补染发根吧。”傅观宁颇有些毛遂自荐的意思,伸手指指自己的头发,“我已经给自己染过几次了,不会失手的。” 温凛对着傅观宁一头雾金亚麻色的短发观察了片刻,承认他确实染得不错,甚至连养护也做得很好,不怎么毛糙。 “可以倒是可以。”温凛觉 得奇怪,“只是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给我染头发?” 傅观宁登时红了脸,垂了眼帘说:“先前你照顾我一阵子,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抱着篮子的手轻轻戳着篮子上的洞眼,有一点心虚。他一直都想为温凛做点什么,不过这次带了一点活泛的小心思。他不知道这心思温凛读不读的懂,但他感觉得出来,温凛似乎已经过了失恋最伤心的时候,心绪平静的情况下,对方通常是不会让他难堪的。 况且……最近温凛都没再提离婚的事了,也没逼着他要远离自己了,应该不排斥自己亲近的行为吧? “那就麻烦你了。”温凛表情自然地应了,看不出好恶。 他们去了傅观宁那边的浴室里,那儿有一面敞亮的全身镜,正可以取代发廊里那种半身镜。 傅观宁先在他的发迹边缘抹上面霜,随后在他的衣领前后围上毛巾,快速调制好染发剂,然后动作娴熟地分区给他露白的发根涂抹染发剂。 温凛在染发剂独特的气味中移动目光,扫了傅观宁一眼。这些细致的小活计,傅观宁一直做得不错,抹精油,做糕点,一直都是温温柔柔地小心,力气用得恰到好处。 “你的手还挺巧的。”他忍不住评论道。 “还行吧。琢磨过一阵子,有点心得。” 傅观宁没停手,可是耳朵尖红了,他看得很真切。 受了夸奖也要羞涩的吗?动声色地翘了下嘴角,继续说下去:“明明店里染发也不贵,自己琢磨不怕染坏了?” “胜在时间机动呀。大晚上出去做头发,一动不动坐几小时也挺累的,等开车回家,时间也很晚了,影响休息。”傅观宁拿着小刷子反复刷着一处,想要仔细浸润每一根发丝。 “早一点出门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傅观宁抬头,怔怔地望向镜子里的温凛,又垂下眼帘:“再怎么早,也要等太阳落山后。” “因为皮肤晒太阳容易起疹子?”温凛看他神情有异,就没接着细问他的病情,转而道,“可我看你平日里,晚上也很少出门啊,待在家里不闷吗?” “习惯了。反正出门也不会逛街,总是在室内活动,和待在家里也没什么区别。”傅观宁调整了转椅的靠背角度,往他头发上洒了少许的温水,轻柔按摩进行乳化,“而且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朋友,少数几个和我一样,也都是宅在家不出门的类型。” 温凛盯着他白净的下颌和翕动的嘴唇,听声音觉得他并不很开心,思考片刻后问他:“想出去走走吗?” 傅观宁的手顿住了。 ……这,是邀请! 没听错吧??没幻听吧? 温凛看不清他的表情全貌,并不知道他开心得快要起飞,接着说道:“过一阵公司有出差,时间给的宽松,可以趁此机会做个短途旅游。” 傅观宁:居然不只是出门逛逛,还是旅游! 温凛听他不答话,以为自己预料错了,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你时间抹不开就算了。” “不不,我有空的!”傅观宁连忙应下来,同时试了花洒的出水温度,准备一会儿给他冲洗头发,“最近店里也没什么事,我跟姐姐说一声就好了。” 温凛抬眼:“你们家现在都是傅观颖在做主?” “是啊。” “那你以后在公司里就一直管着几家分店,不接些更有挑战的任务吗?” “我对那些事完全不精通的。”傅观宁摇头,对自己的“咸鱼”表现出理所当然的态度,“公司只有在她手里才能变得更好。” “那你和她的股份呢?” 傅观宁也不避讳:“我1%,%” “比你多这么多?” 傅观宁不假思索道:“干得多分的多啊。” 他边说边往前凑了凑,浴缸毕竟和理发店的洗发池不同,他侧着冲洗需要些技巧。他站的角度刚好让温凛看见了他的眼睛,温凛只觉得那是清澈如许的两只玻璃球,剔透得一望即穿。 -- 第67页 温凛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可是你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万一她以后跟你决裂,你们家的产业岂不是基本跟你无缘了?” 傅观宁睁大了眼睛,对这话很是不解:“既然爸爸妈妈领养了姐姐,就是要把她当亲生女儿看的,血缘关系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重要呀?再说了,姐姐对我那么好,她不会不管我的。” 温凛听过这话,便不再开口。 世道教会他亲缘关系都是不牢靠的,而傅观宁却能毫无防备地依赖信任着一个和他并无血缘的人,他真不知道该评价自己的妻子是真单纯善良,还是天生缺心眼儿。 不过他并不反感。毕生待在虎狼环饲的环境中,温凛觉得自己能碰到眼前这么个人,实在是太稀奇了。 “唉……那个,出差是国内还是国外啊,在哪儿啊?我一会儿上网搜搜攻略。” 温凛闭上眼睛回答了他,心里暗自摇头:没心没肺。 第56章 逛街 温凛这次出差地点是在国内南部的一座城市,时值四月,气温便已有二十五六度,所以傅观宁准备的都是些轻便的服装,行李箱内装的更多是防晒散热的装备。 即便如此,他也照例忙忙碌碌的不消停,好像小学生第一次出去郊游一样,吃饭的时候都要拿个手机查景点,边查还边问:“这个缆车好像很有趣呀,咱们要不要去坐一坐?” “黄金沙滩和海洋剧场说是必去景点诶,不过大概要玩挺久的样子,这次有时间去吗?” “没空的话坐船看看夜景也不错……” 温凛对那些已是见奇不奇了,只是不忍打搅他高昂的兴致,干脆让邵一成发了一份自己的行程表给他,供他参考以拟定。 邵一成也在给温凛打点行李,占空间的还是文件、录音笔、笔记本电脑等,这其中一点错漏都不能有,清单写得很长一条,还要反复核查多遍,至于衣服,和以前一样,大多是商务配置,只有两套是休闲常服。傅观宁在一旁看着邵一成站在挂烫机旁边熨衣服,微微皱起眉头,问道:“这衣服是要带去穿的?” 邵一成应道:“是啊。” “这颜色是不是深了些?”傅观宁说的委婉,其实心底在吐槽:这可是春天!要出去玩,要拍照的!怎么能左边一水儿的雾霾蓝,右边一整褂的咸菜绿! 邵一成退后两步看了看:“深是挺深……不过表哥就是这个风格啊!” 傅观宁有些不信:“浅色的一件也没有?” 邵一成抬头定神想了一会儿,确认道:“正装有的,休闲装没有,剩下的几套是黑色和深蓝色,这俩已经算是里头颜色最浅的了。” “……”傅观宁问,“他平时衣服都是谁给选的?” “西服的话,表哥有专门的顾问,休闲套装健身时才穿,一般都是认准一个牌子,每季度出新款选个颜色换掉衣柜里原本有的。”邵一成说,“颜色都是他亲自选的。” 傅观宁按了按眉头:“……知道了,你先整理别的吧,休闲常服交给我。”他说着,抱起其中一套衣服就走。 于是,等到第一天工作完毕,温凛准备换便装出行的时候,发现挂在酒店衣柜里的几套常服都非常陌生——字母印花白T,浅薄荷色衬衫,破洞牛仔裤,白色帆布鞋…… 男大学生周末出行标配,倒是很符合傅观宁的长相和审美。 问题是他的衣服呢?邵一成忙晕忘记挂上了?最近他疏忽的事情有点多啊。 “哎,你一件都不喜欢吗?”傅观宁看他什么都没拿就重新抓住了柜门把手,赶紧跑过去,拿出白T搭浅卡其色裤子的一套给温凛看,“这套是棉麻混纺,穿起来又软又凉爽!配上白色运动鞋,好看的。” 温凛:“……?” 傅观宁看他不像动心的模样,又重新拿了两套浅色搭配给他。 “那些鞋子我买了同款的试穿过,码数都是准的,很舒服合脚……”傅观宁指指自己的鞋子,而后蹲下来,从其中一双鞋里拿出一个小而透明的密封袋,里面是个半码垫,“要是你的左右脚大小不一样,可以用这个调整。” 温凛看他像吃了弹簧一样,上上下下地动着,觉得怪有意思的,就一直盯着他看;而傅观宁见他始终不为所动,有点劝说不成的灰心失落,其间还夹杂了不少的难以置信——他记得温凛从前时常打扮得清清爽爽,大学时私服中也不乏很有活力的款式,为什么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子呢?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浅色系,其实深色的衣服我也备了两套的。”他把自己的行李箱拖过来,从中拿出一套叠的很整齐的衣裤,展开来是外套式黑色银条纹衬衣,内搭纯白圆领T,下面是黑色直筒裤,另外一套款式不同,但也是黑白配。 “就这套吧。”温凛拿了一套,转身去浴室换衣服,“浅色的等白天出门时候穿就好。” “嗯!” 傅观宁对着丈夫的背影疯狂点头,顿时感觉自己满血复活! 当天晚上的出行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逛逛周边的商业街,买一点当地的特色小吃,看看都市夜景,然而傅观宁一直都是笑吟吟的,好像是参加了什么了不得的活动一般。 温凛忍不住道:“逛个街就那么高兴吗?” 傅观宁点头:“对啊。” -- 第68页 温凛了然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可以去参加一下那些年轻夫人们的聚会,听说他们玩法很多,除去逛街吃饭,还举办马术比赛,游艇派对什么的,到时候我让邵一成给你找个靠谱的圈子……” “不用不用……”傅观宁马上摇手拒绝,“我出行不方便,运动也不行,跟那么多人一起行动只会拖累他们。” 这些话他对自己、对别人都已经说过许多遍了,实际上已经难辨真假。但是有一点他此刻十分确定,那就是跟那些夫人们在一起游乐再多时间,也敌不过和他的丈夫在街头游荡片刻。 对于他的回答,温凛微微颔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然而两三分钟后他自己后知后觉地开口了:“等等……如果你需要我跟他们打听些什么的话,去也是可以的。” “怎么会。”温凛对他的好意感到哭笑不得,就你这心眼还没针眼大的,别让人从你嘴里套话就算不错的了。要不然我干嘛特意找个事儿少人好的圈子给你? “哦。”傅观宁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便把此事放下心头,眼睛朝霓虹遍布的四周望去,“那里有家书店,我们去看看吧?” 温凛欣然同意。他记得自己还是中学生时,也很喜欢到书店里看看,不过现今的商业圈里,书店已经是罕有的了,网购洗刷掉了一批小店,剩下的不是具有一定规模的书城,就是走书和咖啡、撸猫权利捆绑销售的混合经营模式的店铺,前者太闷,后者的书籍则过于粗制滥造,仅有一个好看的封面,只为展现所谓的逼格而存在。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两人进到店内。微黄的柔光下,堆满了书籍的白色立柜给人一种莫名的舒适感,空气中一丝丝清新木质调香水的味道,营造出一种美好的书卷气息。 温凛跟在傅观宁后面,一起看了店内的区域标识图,随后问傅观宁:“想去哪儿?” “先去唱片区淘几张黑胶唱片?” 第57章 书店 不同于楼下的图书区域,楼上唱片区的装潢具有浓厚的西式情调,连唱片也多见英文。这倒是很投傅观宁所好,因为他对亚洲的老一代歌星没有深刻的记忆。 “你喜欢什么样的?”傅观宁从架上取了一张Billie Holiday的专辑,“爵士?或者民谣……空灵的轻音乐?”他猜想温凛偏爱的风格可能应该跟他的用餐偏好一般,带点老旧的奢靡浮华,又或者是干净纯粹的简单味道。 温凛看着他手里花花绿绿的唱片封面:“你想听实话?” “这还分实话和假话?”傅观宁笑了一下,“难道你喜欢死亡金属,觉得和自己的形象不太搭调,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 “……”温凛觉得他的想象力也是绝了,“不是,我不怎么听音乐,音乐会影响情绪,打断思考。” “明白了,所以你最讨厌的才是死亡金属。”傅观宁将手中的唱片放回原位,“我们下楼吧。” 温凛扫了一圈货架,有好些地方他们都不曾走过:“不看了?” “嗯,本来也就是上来瞄一眼。”傅观宁轻声说着,扶着冰凉的木质扶手,踩着铺了地毯的木质阶梯轻轻下楼,“还是看看书吧。” 傅观宁在文学类书架前逗留,目光扫过一串又一串或诡谲或神秘的书名,最后抽出其中一本牛皮纸封面的书翻开看。 温凛看了眼书名——《哈扎尔辞典》,傅观宁曾经在家看到睡着。 “你喜欢这本?” “嗯。” 手指抚摸着光洁的纸页,傅观宁的目光从书上的词句转移到手指上佩戴的闪亮钻戒,唇边绽了一个柔软的微笑。 他记得那是一个下了雾雨的天气,自己偷偷藏在图书馆的书架后,望着心爱的学长将借来的书还到管理员手中,那本书再经由管理员的手躺到了推车最上方。学长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等不及冲到管理员面前,又把书借走了。 “是里面有什么话特别吸引你吗?” 傅观宁合上书本,轻声诵道:“‘幸福到来的时刻,得给它加上一丁点儿轻微的苦涩。这样就能记得更牢,因为面对不愉快的时刻比对愉快的时刻记得更长久。’” “依我看,大可不必。”温凛颇有些冷漠无情地打断了他,“人生中艰苦之事、琐碎繁杂之事已然很多,幸福就该纯粹些,又或者说,真正的幸福本就是纯粹的。你提到的那段话,是用来安慰本来就没得到真实幸福的那些人,让他以为自己也曾获得幸福。这本书虽说是名著,不过有些内容倾向消极,并不适合你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品读。” 温凛有感而发一般,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完之后看傅观宁呆呆地望着自己,似乎也觉出了不妥,于是强行给话题收了个尾:“你先看着吧,我去给你买点饮料,奶茶咖啡还是果汁?” 傅观宁如梦方醒:“……都、都行。” 他盯着离去的温凛半晌,再次低头看手中的书,没过几秒后就将它放上了书架。 消极……吗。 可是很多文学作品阐释的,都是人类共同的悲伤啊。 是还没从失恋中完全走出来,所以才说那样的话吧。 傅观宁想了想,拿出手机向无所不知的沙雕网友发出了询问:“有什么基调积极向上的书籍推荐吗?” “高等数学。” “C语言。” -- 第69页 “演员的自我修养。” 傅观宁:“……我是说那种看了心情会变好的书,动漫电影电视剧也行。” “猫汤。” “魔法少女小圆脸。” “宝石之国。” 傅观宁:“听名字都是番剧吧?真的看了心情会变好?不要欺负我番剧看得少。” “有猫,保证可爱又治愈。” “有少女,保证可爱又治愈。” “有宝石,保证可爱又治愈。” 傅观宁:“好吧,我记下了。” 没有丈夫的陪同,兜书店也变得索然无味,傅观宁随便绕了一圈,就到茶座那里去找丈夫。 他走过玻璃门时,发觉外头不知何时已落下了牛毛般的细雨,透过玻璃看灯光是暖融融的一团蒲公英。再往前看,刚进门时还稀稀落落的茶座,现在几乎坐满了人。 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丈夫——他穿着自己挑选的衣服,坐在拐角的那桌,坐姿是端正挺拔的,就是随意拿起杯子喝茶的模样也很优雅,跟周围进来避雨,身上落了雨水的人相比,闲适得与众不同。落地玻璃窗倒映着他的轮廓,淡淡的影融进大块模糊的色彩中,像是人进入了油画,又或者这场景本身就是一幅画。 “你来了?” 傅观宁走近时,温凛从玻璃窗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形,便转过身,把手边的饮料推到方桌的另一边。 这家店比较讲究,除了外带,在店喝饮料的客人统一用骨瓷杯。因为怕温度散去,傅观宁的杯子上被加了一个粉粉嫩嫩的硅胶杯盖,掀开之后,可可特别的香气就散了出来,上面还浮着好几颗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傅观宁用勺子舀起一点放入口中,甜甜软软的,不自觉就微微笑眯了眼睛。 温凛暗想。果然,他爱吃的都是那些小朋友会喜欢的。 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温凛问:“没有买书吗?” 傅观宁担心自己谈及什么又触动丈夫的回忆,便道:“其实我房间有点堆不下了,最近开始考虑看电子书,所以只是看看有没有可看的书籍,记一下书名罢了。” 温凛点头:“那等雨小一点,我们就回去。” 傅观宁表示赞同。然而,一直等到他喝到可可底部的果汁软糖,外头的雨还没小下来,反而越发大了。 进入书店避雨的人越发多了,室内混入了雨水的气息,人声嘈杂,温凛对此忍不住皱眉。 “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傅观宁忽然站起来,戴上衣服上的兜帽。 “你要去买伞?” “是啊。” “可是……” 可是既然周围有那么多人在避雨,就说明这周围没人卖伞啊。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傅观宁就向大门飞奔而去。 因为不习惯在公众场合大声叫人,温凛只好转头朝落地窗外看,却发现就在他几秒钟转头的时间内,檐下已经站了一溜躲雨的人了,他连傅观宁跑去何方都不知道。 第58章 偷香 温凛打电话给傅观宁,对方迟迟不接。 他连着打到第三个的时候,傅观宁终于接了:“来门口吧,我买到伞了!” 温凛走到店门口,果然看见傅观宁手里撑着一把天蓝色带云朵图案的伞,正拿着餐巾吸身上的雨水。 温凛接过伞,方便他擦净水珠,同时四下看了看,发觉周围并无卖伞的小贩,就问他:“哪儿来的?” “跟一个学生买的。”傅观宁很小心地先擦了靠近温凛的那只袖子,“那些女孩子结伴同行,两人打一把也行,所以我就向其中一个买了伞。” “花了多少钱?” “一百五。” 温凛掂了掂手中的伞,抬头看了看伞骨,又低头看了看没什么磨损的伞柄——倒是一把比较新的雨伞,伞柄上缀着的价签还没拆,元。 两人走到十字路口只花了两分钟,温凛拦了辆的士,上车报了酒店的地址,随后同傅观宁道:“你怎么没想再等等,打电话让邵一成开车过来接我们不是更稳妥?” 傅观宁小心翼翼地把湿透的伞折叠起来,嘴里应道:“你不是觉得那里吵,想早点走吗?雨天路滑,邵助理赶过来也需要些时间呢。现在这样,大家都方便一点……阿嚏!” 他赶紧侧过头,用手捂住口鼻,把喷嚏给攥住了。 “外套脱了,穿我的。”腿上一暖,那件带着体温的黑色衬衫,被檀木香味的风刮到了他膝头。 他转头去看丈夫,对方在打电话,小臂露在外面,皮肤光滑紧绷,肌肉线条分明,他觉得那是很有力,很值得依靠的象征。 “一成,我们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回去……嗯,烧一壶红糖姜茶,把浴室清理好,放水备用,要热一点的。” 他把手机重新放进口袋,然后手臂放松垂下,靠着椅背闭眼休憩——其实习惯性地要看窗外,不过车窗玻璃已起了雾,实在没什么可看。 然而片刻后,一种温温软软的触感就爬上了他的手和手臂,他睁开眼一看,是傅观宁轻轻搂了他的胳膊往怀里放。 “你把衣服给我,你会冷的。”傅观宁仿佛知道他睁了眼,用极低的声音跟他解释。 他想说他其实不冷,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触碰着他的躯体在微微地战栗,像一只刚出炉的软颤颤的蛋糕,肉眼看不出,贴肉的地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 -- 第70页 温凛在心底撇撇嘴。 ……到底是谁在冷啊。 他不知道,傅观宁并不觉得冷。 之所以发抖,是因为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在他看来,对方还没给明确答复就凑上去,其实是有点耍流氓的成分的,可是他的私心和目的藏匿许久了,渴望一点点温暖来缓解。 傅观宁想,这样不对。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一样,窃取着丈夫的温暖和香气。他备受良心谴责的同时,又露出新手作an时的紧张与生疏,怀中那条胳膊好像价值百亿那么多,他仿佛抱着一样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尖,无处不激动。 正在此时,前头一直不吭一声的司机突然道:“你们是一 对儿吧?” 两人整齐划一地抬起头,温凛率先发声:“何以见得?” 司机和气地笑着道:“这不是都戴着戒指呢吗。” 两人的手同时紧了紧。没有人作答,司机也不觉得尴尬,只自顾自叹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司机说着,打开电台,幽幽乐声响起,竟也是段英文歌曲:“I’m happy to do whatever I do for you/For you maybe I’m a fool/But it’s fun……” 被乐声掩盖的沉默一如那段偷窃,没有持续太久,转眼他们就回到了酒店。 在干燥外套、姜茶和热水澡的加持下,傅观宁终究是没感冒,而温凛体质向来不错,更是连个喷嚏都没有打。 夜里两人轮番洗漱,分开睡在两张双人床上,因为有过类似经历,这次没有人觉出不适或紧张,都平静地睡了一个好觉。 之后的三天,两人的生活都十分规律,早上七点半同步起床,吃了酒店早餐后,温凛照例带着下属出门工作,傅观宁则先回房间用笔记本远程处理公事,为免回家之后工作堆积太多。午后,他会向人询问和景点旅游相关的事宜,联系包车门票,有余裕精力就拦出租到稍远一些的口碑好店里买伴手礼。 他第一个去的是B市的百年糕饼老店。 这家店以燕窝糕出名。出入的男性大多是买一份回去哄女朋友吃的,所以店员一见他如此年轻,招呼声里就带了热情,话里话外都夸这点心受女性喜爱:“回去的时候给你女朋友带一盒,她一定爱死你。” 他笑一笑,不置可否,心里却觉得爱吃甜食的丈夫实在可爱。不过一个人的口味大约跟性别无关,该跟家里流传的口味有关。他想起除夕夜温凛爷爷招待他吃的糕点,越发认为自己的判断无误,只不知道自己的公公婆婆是否也喜欢吃这些老式糕点呢? 他思绪纷飞,手上动作却未停滞,二话不说买了两扎招牌点心带回去,跟温凛一起尝了尝。 糕点内中的燕窝夹心很实在,两边雪白的部分像云片糕一样柔软,整体吃起来很香甜。 另外一份杏仁饼,他没吃,不过他想那味道对坚果爱好者而言大概算是惊为天人,因为温凛吃过之后,立刻让他将糕饼店的位置发给助理,看样子是准备大肆采购了。 “最好是临走前买。这些糕点不放防腐剂,三天过后口感和品质就要变了。”傅观宁托着下巴看他细细咀嚼,心里的甜漫上来,漫到眼角眉梢,“这家店还有咸鲜口味的点心,是腐竹里面裹着虾籽,蒸一蒸就能吃,据说口感弹牙,非常好吃,到时候我们买几份带回去吧?” “好。”温凛品尝完点心,擦干净嘴角,“你跟邵一成说,让他不要忘买。旅行计划拟定得怎么样了,我们后天去哪里?” 一说这个,傅观宁就来劲了,挺直身板,把椅子挪到温凛边上,给他看自己的手机:“首先去离岛最近的那个港口,坐船去岛上的海滩玩,宿一晚在岛上;第二天去海洋公园看看,然后在落日前坐缆车回去,既是休息,又能看夕阳;晚上坐游轮看灯光汇演,睡在船上或者下船坐车回去都行,第三天就是买买买了,除了糕饼,这里的茶饮也不错……总之啊,商圈虽然很多,不过我都打听清楚了,你有什么想买的,我们坐游轮的时候可以讨论……” 第59章 合影 出行那天,温凛穿了那件薄荷绿的外套,头发是洗过的蓬松,没有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头发因为新染不久,还挺黑,看上去特别年轻俊美——如果对眼神忽略不计的话,他就真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了。 之所以眼神不对,倒不是过于深邃,或者带着两三分讥诮与漫不经心,只是因为略有点晕船没什么精神,不得不出舱到甲板上吹吹风。 “温凛。”有个柔柔的声音逆着风靠近他。 他转过头,看到傅观宁迎着光向自己走来,左手抓着一罐子蜜饯,右手抬起来放在眼睛上方,做一个眺望的动作,其实是在遮阳。 温凛转身,一只手搭在白色的围栏上,声音有些闷:“怎么出来了,不是不方便晒太阳吗?” 傅观宁走到他面前,把手轻轻放下:“刚刚又涂过一层防晒了,早上太阳不烈,没事的。” 如他所言,B市这时候的阳光是温润的,照在身上只有很淡的暖意。 “吃一点吧,可以缓解晕船的症状。”傅观宁把蜜饯罐子拧开,倒了一点在盖子里递到他面前。 他看见罐子上面写着“紫苏姜片”,微蹙一下眉头,还是把盖子里泛了紫红的姜片倒进了嘴里。 -- 第71页 滋味比他想象的要好,酸甜的,带一点紫苏的清香,姜本身的味道已不那么浓郁。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傅观宁收回盖子,也倒了一枚姜片入口,而后和他一起静静地咀嚼,遥遥望向对岸。 空气清澈,远景近物看着都特别清晰,而那座岛屿,总是看着离船很近,却始终不见距离缩小多少。 傅观宁咽下口中的姜片,把小罐子放在一旁,举起脖子里挂的相机,对着岸的方向拍摄了几张,又拍了太阳、甲板和海。海中还有别的船,海上是影影绰绰的桥梁,空中有缆车,很远很远。 这样安静地过了一会儿,他回到温凛的身边:“你现在还晕吗?” “好很多了。” 傅观宁挺高兴,不过自认为这大约不是姜片的功劳,因为它堆积在胃里的早餐之上,还未被消化,更不用谈吸收。其次,这姜经过腌渍,到底还保留了多少功效,也很难说。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自责,喃喃自语道:“怎么就忘记去药房买晕船药了呢,明明酒店附近就有一个啊。” 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第二次。 傅观宁立刻打开手机,在日历上设了三个闹钟,备注全部改成:“上游轮前买晕船药。” 好了,这下绝对不会忘记啦! 干完这一切,船就真的离岸很近了。 看见前方已经有很多乘客上了码头,傅观宁忽然一拍脑袋,转而对温凛道:“可以合影吗?啊……因为我不太站到阳光下,所以想一拍一张在阳光下的照片,如果合影的话,拍完还能传朋友圈……” “嗯。”温凛轻声应了,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举起来对准自己的脸,一边轻轻搂住了傅观宁。 “要拍了。” “等一等……”傅观宁手忙脚乱地理了被海风吹得有些乱的刘海,“好了好了。” “三,二,一。” 两人对着镜头各自微笑。 于是,留在那手机当中的,就是两张依偎在一起的年轻的面孔,两人都有一双映了阳光的明亮眼睛,一身清爽色调的衣服,上翘的唇角。 踏上岸后,两人去了事先定好的旅馆,将装了衣物与私人用品的小行李袋放到房间里,而后分开行动,温凛去找人租遮阳伞和海滩长椅等大件物品,傅观宁去订饮料和小食,两人约好在海滩入口处见,那里有密密匝匝的树,阴凉,适合等人,道旁有风格粗豪的宽敞木质长椅,适合人伸开腿涂防晒霜太阳油。 温凛先一步离开房间,傅观宁则要先补涂一层防晒再出门。 抹上一层防晒后,他的皮肤雪白得几乎透明。他望见行李袋中的美黑乳液,一咬牙,挤了两大长条出来抹在胳膊上。 嗯?好像也不是太黑。再多涂点吧。 他想自己要是多抹一些,回头肤色就不会白得那么病态,温凛说不定就会更愿意亲近自己一点,而且现在是他们的二人世界,说不定就此会擦出什么火花来…… 他想得是美滋滋的,边偷笑边涂,把自己买的美黑那一列的产品都挨个抹到身上。 房间门突然开了,是温凛回来拿充电宝,看到他穿着条短裤坐在那儿,细条条的身体上黑一片白一片的,像只花斑猫。 温凛跟他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儿,最终忍不住开口道:“你把染发剂还是鞋油擦身上了?” 傅观宁见到温凛的第一秒,先是因为自己没穿yi服而感到窘迫,直到听了对方的话才低头细看身体,发觉自己的皮肤并不是方才微微透出一点淡淡麦色的样子,而是深棕色的一片! 没等傅观宁解释,温凛自己上前拿起他抓着的瓶子来看,一看之下惊异道:“这是健美用的油彩啊。” 温凛又看向了旁边一系列瓶瓶罐罐,顿时明白过来,知道他是想用而不会用。 “别涂了,你不适合,涂上去反而显脏。”温凛把那些东西往边上一推,抱了傅观宁就去浴室——并不是个什么优雅浪漫的抱法,是单手圈着腰直接让人脚离地,像奶爸捞着小婴儿去洗澡的那种抱法。 “那个,我自己走……”傅观宁涨红了脸,伸手推推温凛的肩膀,压着嗓子表示抗议——这个抱法真的……太耻了吧! 可是他又怎么敌得过一手就能捞起他来的温凛呢,一番无用的挣扎之后,他被温凛“放”进了淋浴间。 “洗干净再出门。”温凛对傅观宁说道。 这话倒令傅观宁松了口气。然而他这长长一口气还未出到底,温凛就拿起了旁边的花洒开始试水温:“水温正好,洗吧。” 傅观宁看他始终没要走的意思,便委婉地提醒道:“我还没脱完……” 温凛终于注意到了他的浅灰色平角裤,口气淡漠地说道:“嗯,那就脱了吧。” 第60章 沙滩 傅观宁下意识用手遮了一下自己的平角裤:“啊?不好吧?” “你不想脱?”温凛看了眼他的手,“那就穿着吧。” 说罢,就将花洒对准了他身上巧克力色的那一块,水顺着皮肤流下,顷刻间便把他的内裤打湿了大半。 十多分钟后,傅观宁还是变成了亚当刚被造出时的模样,区别只在于他被温凛揉搓得浑身泛粉,屁股也被热水弄成了水蜜桃的色泽,整个人像只快要熟透的虾一样缩在床上。 而温凛倒是跟上帝一样,并不急于要让他找什么遮羞,反而把他的防晒霜拿出来,挤了一堆在手心里:“趴好。” -- 第72页 这场景和前一阵抹伤药十分类似,傅观宁知道自己拗不过丈夫,所以把脸埋起来,老老实实地舒展开来身体。他的心情是略有些沮丧的,因为丈夫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胡闹的孩子,如今正严肃处理孩子留 下的麻烦。 可是没过多久,他心情又好起来。 带着一点湿润气息的手,蘸着防晒霜抚过他的后背、手臂、大腿、小腿。肌肤相触的感觉美好到让他感觉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不管啦。就把它当成丈夫给妻子抹防晒,我才不是孩子呢。 傅观宁闭上眼睛,咬住下唇,把一个偷笑藏到枕头里。 可惜这引人遐思的时光过于短暂,傅观宁觉得只是一眨眼,耳边就传来了温凛的下一句话:“好了,坐起来吧。” 傅观宁赶紧抹了一把脸,敛了笑容坐起来,乖乖巧巧地面向温凛,同时悄悄把被子一角拉起来遮住了重要部位。 这动作尽收温凛眼底,他手指上还沾着一点防晒霜,擦拭一般地涂到了傅观宁锁骨下的皮肤上,随即把手里的防晒霜塞到了傅观宁手里:“前面你就自己擦吧,那边人还等着我结账。” 他说完,匆匆走了,傅观宁低下头,却觉得皮肤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白色的乳霜微微融化到他的皮肤上,像奶油一样,如果位置再往下一点的话…… 傅观宁不敢想了,再想下去,他怕一会儿自己的头脸比身体还要红。 半小时后,傅观宁和温凛在海滩入口碰面了。 那儿停有不少车辆,还有许多青年,背着背囊,戴着墨镜。其中一个手里转着一只多彩的沙滩排球,一个没接稳,球就顺着阶梯滚落下去,他就蹦蹦跳跳去追。他的伙伴们哈哈大笑,同时也加快脚步,呼啦啦一起朝下面跑了。 傅观宁走在他们后面,身上披了件防晒服,单肩挎了一只透明的小包,里头放着防晒霜和药,手里提着一罐蒸馏水。温凛在他身边,身上檀木香淡了,多了一层太阳油的气味。 走到靠近海滩的地方,傅观宁坐到长椅上,把头面部的防晒霜加厚一层,又脱下沙滩鞋,把腿脚也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温凛看着他白白的脚趾,感觉那很像是一排细细软软的年糕,可是脚踝部分那么纤细,好像一捏就要碎了。 海岸线很长,沙滩在阳光下呈金黄色,里头有着星星点点的闪烁。傅观宁撑起一把黑胶遮阳伞,脱下鞋子提在手里,赤脚踏在沙子上。踩下去脚会陷进厚厚的沙子里,不过多行几步,就能感觉到沙子的粗粝了,它们滚落到趾缝中,麻麻痒痒的,不算太舒服,但因为是新奇的体验,所以很好玩。 “这沙子暖烘烘的,踩着很舒服诶。”他对丈夫说着,一抬头,却发觉身边没人了。 蓦然回头望,一长串的脚印连接向了丈夫,对方拿着手机,不知看了什么,然后拿起来接了个电话,往沙滩另一边看了会儿,然后才朝自己走过来。 “东西到了,我去布置一下伞和长椅,你一会儿来找我吧。”温凛仿佛只是跟他打一声招呼,还未走得太近,说完便已回身。 “还是一起过去吧,”傅观宁来不及拍干净脚上的沙子,连忙穿了鞋,追上去,“一会儿他们肯定要给我打电话问饮料送到什么地方。” 温凛停下脚步等他,两个人肩并肩继续走,只是打着伞,始终有些距离。 傅观宁把伞擎高了一些,欲连温凛一起罩进来,却被对方伸手制止了:“我不怕晒,你自己打。” 海滩上的第一次拉近距离计划就此失败。 不过傅观宁并不气馁,因为他看见丈夫垂在身侧的手上戴着戒指,当中那粒钻石反射了阳光,熠熠生辉的闪人眼睛——但他不怕闪,他只觉得好看。 等到他们把大伞,沙滩椅和饮料全都弄齐全,便坐下小憩一番。 温凛挑的这一块人并不多,最清晰的反而是海水的声音,再来就是一群年轻人在那里搭网,面目是看不清晰了,不过傅观宁认出了他们手里的球,显然这队人就是刚才在林间遇到的那队青年。 他舒舒服服地瘫在躺椅上,抱着冰凉的汽水瓶吸了一口,看着他们搭起网后又跑又跳地打球,很有活力的样子。 “想去玩吗?”温凛看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群人,忍不住问。 “好啊。”傅观宁把手伸向两只白色沙滩椅中间的小圆桌,放下饮料,“不过打球我不在行,我还是去玩玩水好了。” 他重新撑起遮阳伞,走到阳光下,转身朝温凛递上自己戴钻戒的右手:“一起去玩吗?” “好。”温凛没有牵他的手,抓过桌上的冰啤酒站起身。 说是玩水,其实不过是海水里感受一下脚踩细沙迎接浪潮的清凉感觉。后来有租了个筏子,在较浅的地方划一划——这个倒有些吃力,因为划桨的时候还需要温凛替他打伞,而在海中划船跟在公园里很不同,他不得其法,筏子被他掌控得飘飘摇摇,最后大概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拨了个浪头把筏子往岸边冲了一段距离,他们这才安全上岸。 时间渐渐靠近中午,两人叫来海滨套餐,正好借此稍事休息。食物是具有当地特色的烤鱼,配上牛脊肉和玉米饼,很补充能量,此外还有蘑菇茄子组成的花园拼盘,清淡的调味保留了食材本身的鲜美,在海滩享用,则 -- 第73页 添了一份湿漉漉的海风气息。 吃完饭,傅观宁看温凛有休息的意思,就自己打伞去消食。 他往热闹的人堆里走,那里有很多小贩,卖小铲子小水桶的,卖一次性雨衣的,卖水枪的,卖动物脚印凉拖的,儿童和青少年在此颇得青睐。 看见一群中学生拿着水枪你追我赶嬉戏打闹,小学生们拿着桶坐在沙子上堆城堡,或者拾贝壳,傅观宁心中作痒,忍不住也买了一堆东西。他拎着桶,按原路折返,待到人稀少的地方,就放下桶,开始在近水处寻找漂亮的贝壳。 他运气不错,找了二十多分钟,就捡了小半桶。后来他还看到一个棕白相间的贝壳,跟斐波那契螺旋线似的,有种完美之美。他用海水漂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朝自己休息的沙滩椅快步走去,因为很想立刻拿去给温凛看。 其实他还捡到一只罕见的紫螺,可是他觉得没有这颗好看。 然而,等他匆匆忙忙赶到两人扎大太阳伞的地方,温凛却不见了。 他坐下来等待丈夫,百无聊赖之中,给水枪装了点海水,朝着沙滩上biubiubiu地射,一射一个深色小坑。 忽然间,耳边响起一串稚嫩的笑声,傅观宁转过头,看到一个肉墩墩的小孩儿盯着他,眼睛又黑又亮,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两只小胖手手舞足蹈地比划。 小孩儿路都走不大稳,似乎才三四岁大小,长得很可爱。 傅观宁就问他:“你是谁家的小孩儿啊?你妈妈呢?” 小孩儿回答他了几句话,可是用的不知是婴语还是方言,这回傅观宁竖起耳朵仔细听也没听明白。 傅观宁用水枪又喷了一下面前的沙地,水柱打到地面的时候,这孩子又笑了一声。他再试了一次,果然,这孩子一看见他玩水枪就要笑,仿佛是觉得很有趣很开心的。 孩子的笑纯粹又有感染力,傅观宁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抬起手中的水枪问他:“喜欢呀?” 小孩儿点头,馒头似的小脸仰起来,让人想捏一捏。 “那就送给你吧。”傅观宁刚要把水枪递到他两只小肉手上,一个女声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毛毛!” 小孩儿立刻就回头了:“麻妈!布吉Q!”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士走过来抱住小孩儿,仔仔细细地查看一番:“不是说好不能乱跑吗?吓死妈妈了。” 小孩儿笑得不知轻重,又重复了刚才的话:“麻妈!布吉Q!” 女士这才看向了傅观宁,发觉对方和自家孩子之间还连接着一把水枪,忙向傅观宁道歉:“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休息了。” 她又转过头摸摸儿子的脸:“不能随便拿哥哥的东西,知道吗?” “他没有拿,是我愿意给的。”傅观宁把枪递给她,笑着说,“我就是图新鲜买来看一看,没有要一直玩。既然他很喜欢,就给他吧。” 女士这才接受了枪,把它给了儿子:“跟哥哥说谢谢。” 小孩儿依言而动,把道谢融在了一连串哈哈哈里,而后被母亲抱着离开了。 目送他们离去后,傅观宁又站起身朝四周望了望,还是没看到温凛的身影,看了一眼手机,也没有任何来电和信息的提示。 他迷茫地望向远处——沙滩那么大,人海茫茫,待在原地比找人效率还高些。 于是他真身坐回了沙滩椅,闭上眼睛,静心等待。 第61章 表白 傅观宁并不知道,不远处有双眼睛盯着他。 那双眼睛属于一个熊孩子,其实方才一路都跟着傅观宁,因为海滩之上打伞的就傅观宁一个,他就把傅观宁当成了一个怪人来看。 但这怪人似乎是很有钱的,买起东西来毫不手软,这点也很吸引他的眼球。 直到刚才,他亲眼看到他把水枪和和气气送出手,心里某些念头就钻出来,准备实施了。 不过比起三岁小孩儿喜欢的水枪,他的目标更大些,是那一桶贝壳和放在旁边小冰箱当中的汽水。 他大着胆子走过去,起初是想讨要一点东西,走近之后才发觉,那个怪人竟毫无顾忌地打着盹儿,并没有睁眼的意思,于是心念一转,竟是想偷拿了。 可就在他蹲下身把拿桶提到一边,准备去偷开冰箱拿饮料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对方戴在手上的钻戒——亮闪闪的一颗,比他妈戴得大得多,一看就知道可值钱。 他伸手,先是在那怪人的眼前晃了两下,确认对方是在睡觉后,便劈手将那戒指给撸了下来,然后提着小桶就在沙滩上飞奔起来。 他做贼心虚,撸戒指的时候硬拽,傅观宁本来睡得也不沉,此刻直接痛醒了,一看手上空空,前头有个小学生在提桶狂奔,当即明白过来,拔腿就追。 本来以他最近锻炼的成效来说,追一个小学生是没有问题的,然而他有个极大的缺陷——畏光。B市的午后,骄阳似火,而他的墨镜被放在小圆桌上,来不及戴上,目前只有被刺痛双目的份。更不妙的是,前头那个小崽子在人群里乱跑乱窜的,他盯着对方行踪太困难,而身上的防晒霜也濒临失效,皮肤开始生疼。 “你等一下……把戒指给我……我拿钱跟你换……” 他边跑边喊,心里紧张得要命。拿钱换戒指他不怕,怕的是对方把戒指扔到海里,他再也找不见。 -- 第74页 可是对方当然不会停下了,谁知道他那话是真是假,万一把他骗到手之后动手怎么办,他只是个孩子,可打不过一个成年人啊! 为了提速,他扔了手里的桶,这回两臂快速摆动,是真正铆足了劲儿跑。 小桶倒在地上,辛辛苦苦收集的漂亮贝壳撒了出来,傅观宁却也顾不上,他的皮肤现在痛得像是在燃烧一般,如果再追不上前头那个男孩,他就要追不动了。 熊孩子在烈日骄阳下跑了一阵子,开始满头大汗,喘得不行,忽然,他听到好几人的尖叫,于是回头去看身后怪人,发觉对方锲而不舍不说,更是从怪人变成了怪物,所有暴lu在外的皮肤都由瓷白变为粉红,上头还发满了血红的疹子,眼睛的颜色也开始转红了。 熊孩子差点没给吓尿了,赶紧把戒指扔回去:“还……还给你啦!别再追我!” 戒指不是圆的,堕到沙滩上不会滚,傅观宁瞅准那一闪,立刻扑过去抓住,拿到眼前看,生怕再有人抢了去。 他一手抓住戒环,另一手小心拂去上面的砂砾,重新戴到手上。 他松了口气,然而惊魂未定,脸上腿上的皮肤像被刀划开一样疼。 眼睛快要睁不开,唯有耳朵能够听到来自周围的议论。 “那人怎么了?” “他脸上怎么那样?不会是溅了血吧?好可怕……” “不怕不怕,咱们不看……” 他从来是个要脸面的人,可是这张脸既已这样,脸面是早就没有的了,谁又能认出他来呢? 于是他拍干净手,在众目睽睽下哆哆嗦嗦地从单肩包里拿药,倒出四五粒直接吞下去。他一边吞一边往前走,动作是僵直的,如同行尸走肉。 吃完药,他将药瓶放回包里,然后拿出防晒霜,胡乱地用它擦脸,擦脖子,擦手背,擦小腿。周围有人一直盯着他看,他觉得很难受,视野慢慢就模糊了,模糊之中,全是他在海滩上捡的漂亮贝壳,看不到丈夫支的那把伞了。 他就这么呆呆地往前走,没有伸手擦眼睛,任凭海风和阳光带走了他的眼泪。待到视野清晰,他发觉自己也没有到达终点。 这条路怎么那么长啊。 他奔来便觉得自己跑了好远,回程时更觉得这条路没有尽头。太阳依旧明艳,他却感到双手冰凉,没有力气。 在恍惚中迈步,他不知行过多久,才走到白色的沙滩椅前。 温凛没在伞下,他站在不远处的阳光底下喝冰镇啤酒,对方背对着他,身后拖着矮矮的影子,喝完啤酒就转过了身,朝他走过来。 此时他脸上的斑痕略有退却,不再鲜红如血般可怖,却依然显眼。丈夫走近了,瞧出所以然的时候,眼神忽然变了:“你……” 他忽然就忍不住了,冲过去扑到丈夫怀里,泪如雨下。 温凛察觉事情有异,搂着人在后背抚摸几下,把沙滩椅等物品退租后,将外套披在傅观宁的头上,抱着对方走到沙滩入口处,叫了辆车回旅馆。 傅观宁在熟悉的黑暗中得到了一丝安慰,可依旧是哭,止不住地哭。 他知道温凛不介意他这丑样子,可是他却无法以妻子的身份将这样的丑态露给丈夫看啊。 明明可以很开心的一天,为什么要遇上那样的事?为什么偏偏在那一刻他的防晒霜时效到期? 他觉得老天和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他人眼中一场十几分钟的闹剧,于他而言,是丢了脸,严重程度则堪比要了他的命。 车在上行,颠颠簸簸,他在衣服下捂住嘴,尽量阻隔自己的抽泣声,刚才在海滩上已经很丢脸了,他不能再在人前给丈夫丢脸。 车开到旅馆,丈夫捉住他一只湿漉漉的手,慢慢将他带下车,又抱起他,将他一路抱到房间里。 丈夫坐到床尾处,他坐在丈夫的腿上,双臂依然紧抱着丈夫的后背,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丈夫拍拍他的后背,问他:“好点了吗?” 询问的声音比较轻,所以听起来很温柔。 “嗯。”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复道。 其实没好太多。泪水虽然止住了,但刚才落下不少,浸得他本就脆弱的脸部皮肤发痛。 “到底发生什么了?” “有人抢我的戒指。”他说,“我去追,来不及打伞擦防晒……” 他的声音渐渐落下去,想起半小时前那场追逐,泪意又往上涌,他咬着牙用力把它压了下去,尾音里还是带了哭腔。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过我还是追回戒指了……” “何必搞成这样?”丈夫稍稍用力搂了他一把,声音里貌似带了怜悯,“追不上可以报警,丢了戒指再补买一个就是……” “不能丢!” 温凛感到怀中的身体战栗了一下,自己猝不及防,重心后移,抱着傅观宁躺倒在床上。 “那不是普通的戒指,是我跟你的婚戒啊……”傅观宁忍不住了,很汹涌地哭起来,“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丢了就不会再有了……” 温凛盯着脑袋上尚且包着他外套的傅观宁看。对方像一只突然凶起来的小野兽,声势很大,却没有十足的攻击力,正在呜嗷呜嗷地叫喊:“它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原因……你以前不懂,可是你今天应该懂得了……你看到我的脸,你应该认出我是谁了……” -- 第75页 傅观宁哭得直喘,然而温凛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任他抓着自己的衣服。 他哭着哭着,又心酸地笑了一下:“或许……你也根本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他们把我挤到外面的时候,是你向我伸出了手,是你带我去医务室,是你给我脸上涂了药膏……” 他哽咽了两声,颤抖着嘴唇接着讲:“我喜欢你,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一直喜欢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别人……真的……你为什么不懂呢……” “你……喜欢我?” 黑暗中,他终于得到了回应。声音不温不火,透着迟疑。 “对。”他承认了,却是满心悲苦。出口的话不能再咽下,假如温凛就此回绝他,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仅仅因为我那时带你去了医务室?”温凛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 “怎么能说是‘仅仅’呢?”傅观宁慢慢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把手掌按在皱褶处,“从来没有人能够那样对待发病后的我……他们害怕我的样子,还有人嘲笑我是‘见光死’……你和他们不一样……” 傅观宁一眨眼睛,两滴泪在黑暗中不知所踪……不,是砸在了温凛白色T恤上。他看见纯棉的布料上有两粒灰蓝色的湿迹。 忽如其来的光明让他懵然地抬起头,原来是温凛把他头上的外套掀了起来——没有全掀,只将一半向后叠去,露出了他的脸。 他满面都是晶亮的泪水,一双眼睛微微肿着,眼尾是红的,鼻尖粉嫩嫩的,像兔子一样。 温凛伸手抹掉了他的泪,笑着问他:“我是特别的?” 他哼唧似的“嗯”了一声,含泪凝望着丈夫。 “所以就喜欢上我了?” “嗯。”这次回答得郑重了一些。 温凛搂上他的腰,侧身把他抱到怀里,在他额角亲了一口:“怎么不早说呢?” 傅观宁有点搞不清楚情况,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如实答道:“怕说了以后你不肯见我。” “这可怜的。”叹息似的接了这一句,温凛在他哭得嫣红的嘴唇上啄吻了一下,“先去浴室洗把脸吧。” 第62章 接受 这个吻像是一颗定心丸,把傅观宁安抚了。 不管丈夫有没有接受他的心意,至少没表现出反感,这比他想象中最坏的结果要好上许多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安,因为事情不在他料想的范围中,他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所以他虽然很没主意地按着温凛说的话坐起身了,却是不肯走,目光依依不舍地粘在温凛身上。 温凛好像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对他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于是傅观宁听话地走到浴室里,接了温水,仔细地把脸洗净,又调节了温度,用冷水冰了会儿眼睛。 拿毛巾吸干了手脸上的水珠,他给自己擦了一层乳液,又薄薄摸了层防晒。他对着镜子审视了自己脸,感觉瞧起来顺当些了,然而心中总是不稳当,所以拿上乳液和防晒霜后,才开门出来。 把门关上的时候,他听见了开关抽屉的声音。他在忐忑中挪动双脚,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温凛坐在床上,朝自己招招手,温声唤道:“过来。” 他走到床边,将手中物品先放到一边,然后坐到丈夫身边,手指在膝头无意识地摩挲跳动——太紧张了,接下来丈夫要说什么呢? 接受你的喜欢,但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还是说接受不能,因为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不过绝对不会躲着他什么的? 糟糕一点的话,还可能是:我们俩只是合作关系,你明白吧? 傅观宁越想越离奇,头越往下低,温凛几乎要看不见他的眉目。 “干嘛低着头。”温凛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两人面对面地对视,呼吸都轻轻拂过对方的面颊。 傅观宁紧张得快要灵魂出窍,他感觉丈夫的手在抚摸他的下巴。 “啊……”他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像小动物在被撸下巴时舒服地哼声了一样。只是他刚刚张开口,温凛就探头凑过来,吻上了他的嘴唇。 傅观宁怔了一下,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动作了。可他也只是怔了片刻,就抱上了丈夫的脖子,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回应起来。 他从丈夫气息中嗅到了清淡的啤酒味道,这种感觉仿佛是有些熟悉的,然而此刻的吻跟醉酒后的那个吻不同,它是温柔的,带着安抚意味。 “甜的。”在嘴唇分开的间隙中,温凛这样说道。 傅观宁红着脸回答:“因为喝了哈密瓜汽水。” 然后他就听见温凛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脸上的红霞顿时就蔓延到了耳朵尖上——自己怎么能这样回应调情的话啊,也太死板了吧…… 好在对方并不在意,一边抚摸着他的背部,一边问道:“晒伤的皮肤还难受吗?” 傅观宁摇摇头:“吃过药,已经不疼了。” “不疼就好。” 大约是温凛的问话太正经,大大的手掌包裹着他的皮肤又让他觉得很温暖,他此时并未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他的身体一下绷紧了,耳边传来了丈夫温和的声音:“……已经完全愈合了吗?” “嗯……嗯。” “别怕。”温凛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 第76页 …… 见房内的窗帘是拉着的,傅观宁就乖乖照做了,动作是利落的,只是眼神里还有掩不住的羞怯。 “乖孩子。” …… 温凛把旁边一瓶面霜拿了下来,拧开盖子看了看质地。 “哎,那个是紧致肌肤的……”傅观宁赶紧小声制止他。 温凛看了他一眼,把东西放回去,一挑眉毛:“那你选一瓶合适的?” 傅观宁把刚才自己涂过脸的乳液抓过来,低着头将东西递到了温凛手里。 “原来你喜欢这个。” …… 温凛说着,俯身过去把傅观宁的下唇从牙齿下拨开:“轻点,别把自己咬伤了。”他撩起傅观宁的T恤下摆,卷成一条边塞到对方嘴里,“咬这个。” …… 温凛笑了,在对方雪白细腻的手臂上缓慢抚摸:“你真白,像块椰蓉糕。” …… 他心中有一点高兴,原来自己对丈夫而言还是有吸引力的,而且不低。 …… 温凛凑到他面孔旁边:“很喜欢我,对吧?” “嗯……喜欢……”傅观宁抬起手,虚虚搂上了温凛的脖子。 …… “叫什么学长,”温凛抓过他那只戴戒指的手,跟自己十指相扣,“戴着婚戒,应该叫老公了。重新说一遍。” …… 事毕,温凛抱着傅观宁进浴缸一起沐净身体。 浴室的光泛着温暖的明黄,水汽氤氲中,傅观宁软着身体,脑袋靠在丈夫的肩上,很惫懒地闭着眼睛,忽然很孩子气地说了一句:“我好开心。” 温凛笑了一声,温柔道:“刚才还掉眼泪,满脸委屈,这下又开心了?” “没有委屈啊……”傅观宁轻声说道,“直到现在,我才刚刚有一种真正嫁给你的感觉。” 水里起了动静,是温凛抬起手,搂住了他的肩膀:“那刚才哭是因为痛吗?” 傅观宁被搂得很舒服,翘起嘴角道:“不痛。” 温凛想了想他方才的表现,确实也不像痛楚,转而又道:“可是上次都受伤了,这次你一点都不怕吗?” “不怕。” “为什么?” “喜欢你,所以怕也变得不怕了……” 发顶一动,是温凛侧过脸轻轻吻了他,随即又从水里捞出了他的手,握住了细看。 无名指上戒圈的印记比自己明显许多,手指被水浸得泛出漂亮的嫩粉色,暖烘烘的又柔又软,像小时候吃的细细长长一条的芙蓉糕。 温凛亲了亲他的手,再回头去看他,想说点什么,发觉他已经睡着了。 傅观宁一觉酣然,睡到了晚餐时分才起来。 原定计划中,他们是要去看海滩上的篝火歌舞表演的,但他白天在海滩上有了不太愉快的经历,现如今不是很想去,温凛也没提此时,于是他们就在旅馆吃了一回露天烧烤,饭后敲了两只椰子,边散步消食边捧着吸。 夜晚的花园里弥漫着铃兰清幽宜人的芳香,闻着心情便很安宁舒畅。不远处有两个女孩拿着吉他在弹唱曲子,技艺虽不是多么高深,但两人的声音融合得很妙,使得曲子依旧悦耳。在这样的环境中,不需要言谈,只是肩并肩走一圈,都让傅观宁感到喜悦与满足。 晚上他趴在床上,把白天拍的图一张张导入电脑和手机,然后选出几张发到朋友圈——很多风景照的颜色是浑然天成的美好,根本不需要加滤镜。 没过几分钟,朋友圈果然来了一堆点赞,手速最快的的就属傅观颖,十秒钟之内就赞上了。 傅观宁笑嘻嘻地给傅观颖发信息:“姐,你说实话,是不是有派人贴身监视我?” 傅观颖:“我需要监视?这叫心灵感应,我刚拿起手机就刷到你这条。” 傅观宁发了个软乎乎的小兔子笑脸表情。 傅观颖:“哎哟,看起来你还碰上其他好事了?” 傅观宁转头看了一眼隔壁床上抱着笔记本工作的温凛:“嗯,回去跟你说。你先说说有什么想让我给你买的吧……” 他跟姐姐发了好多好多旅途中看到的新奇东西,逐一讲述自己每一天的生活,发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正讲在兴头上,突然感觉后腰上被摸了一把:“还不睡?” 他飞速敲出一行字“哎不说啦我要睡觉啦”就把手机放下了,扭过身坐起来:“没有,这就睡了,我问姐姐有什么需要我买的没有。” 温凛坐到床边,伸手拨弄他的刘海,语气温和:“那聊完了?” “聊完了。” 温凛似乎很满意这个答复,将他的手机扔到了自己床上:“聊完了就睡觉吧。” “诶?”傅观宁盯着在床上颠了几颠的手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温凛捏了捏脸,对方还朝他笑了一下:“愣着干什么,站起来啊,不然怎么掀开被子?” 傅观宁没弄明白,可是身体先一步听话地站起来了。 然后他就看着丈夫率先坐上床钻进被窝,坐稳当之后朝他伸出手,不说话,就那么微微笑着注视他。 傅观宁被盯了两秒就脸红了,爬shang床挨挨蹭蹭地挪过去,抱住他的腰,心头一阵飘飘悠悠的迷乱:“老公……” 温凛一手摸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旋灭了灯,在黑暗中把温热的气息探向傅观宁的额角:“乖。” -- 第77页 此时,手机另一端的傅观颖:“Colin” “Colin?” “真的假的?十点五十分给我发睡觉卡???” “???” *** 小岛上的第一晚,傅观宁在极度的喜悦中度过了。 不过,温凛给出喜悦的同时,也给了傅观宁疲惫,第二天他睡了个懒觉,等醒来时,已经接近十点了。 “啊!来不及了!”傅观宁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睡乱的头发,“现在过去展出时间过了,看不到那只会说脱口秀的金刚鹦鹉啦!” “既然错过了,那就再睡一会儿。”温凛闭着眼睛,凭感觉把他拽回怀里。 傅观宁抱着丈夫,心里依旧有点惋惜:“那只可以和游客对话,而且一周只出场两次,本来还觉得我们的时间刚刚撞上,很幸运的呢。” “别难过了。”温凛拍拍他的后背,“一只鹦鹉而已。” 第63章 浪漫所属 傅观宁很少出门,对于阳光底下新奇事物的触碰欲总是大于寻常成年人,有时甚至近似于孩童了。 不过丈夫的怀抱也很来之不易,所以相较之下,他渐渐也不觉得那么吃亏了。 温凛不是特别爱赖床的人,抱着他只再躺了五分钟,就起床洗漱,和他一起去了海洋公园。 海洋公园里有水族馆,也有陆上动物,在看陆上动物的时候,傅观宁学乖了,除了打伞,还特意戴了一顶遮阳帽,加上防晒霜,算是三重保护了。 温凛依旧不跟他一起打伞,说是伞打高了,他身上能被遮的部分就少了。 不过途中有一次他们赶上动物喂食时间,温凛买了一大堆饲料,让傅观宁挨个给动物送食物外加拍照,自己站在他身后替他打伞。 傅观宁最喜欢水獭,爪子短短的,小小的,飘在水面上手拉着手,拿黑豆似的圆圆的眼睛看着人,看着最是乖巧惬意。傅观宁不忍心让它们松开牵着的手,就把食物直接夹起来,喂到它们嘴边。 水獭连着被他喂了几条小鱼后,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摸摸嘴巴。 “你看,他好贪吃啊。”傅观宁笑着跟丈夫说,顺手又夹起一条鱼,喂到小水獭的嘴边“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 “小心一点,不要靠得太近。”温凛并不是很同意他的看法,“国外偶尔也会有水獭攻击人的报道。” “那都是北美大水獭啦。”傅观宁把手里最后一点食物分掉,站起来抱住丈夫,“小水獭不会攻击人的。” 他边说心里边想:丈夫这是担心他的安危吗?较真的丈夫,太可爱了吧! “好了,喂过这个就往前走吧。” “嗯!” 在见过好多可爱的动物,跟吉祥物合过影,去店铺买过纪念品之后,就轮到了安排表上的下一个项目:坐缆车看夕阳! 岛上的山不算矮,有车开上去,但是自己也要走一段。温凛一直提着他们的那袋行李,傅观宁怕那袋子沉,把自己买的那一堆美黑乳液啊油彩啊喷雾啊都给丢了;他自己背了个双肩包,装了这两日新买的物品,算是比较轻,所以时不时想帮忙提那个沉沉的行李袋。 温凛不让他提,不过轻装上阵习惯了,温凛也不乐意继续负重前行,眼见前头排队坐缆车的人成了一条长龙,他直接走到窗口开通了vip通道的季卡,然后拉着傅观宁就穿过人群上了缆车。 两人踏上缆车,工作人员立刻就拉上了等候区的围栏,并训练有素地检查缆车安全情况,确认门完整闭好,才回到等候区域。 队伍前头有几个人相当不满:“一辆缆车坐四个成人是标配,凭什么他们两人乘一辆啊!” “就是啊,这不耽误后面人时间吗?” 傅观宁一入座,便把背包放到座位上,靠着那只行李袋,自己坐到丈夫身边。窗外有些吵闹的争执声,只是隔着厚实的门窗,傅观宁听不太清。他朝外望去,发现站台那儿有不少人面色不善地望向自己,便问:“他们怎么好像在瞪人啊?” 温凛理所应当又漫不经心地往椅背上靠去:“因为我在开季卡的时候又多买了两张票,把这辆车的座占满了。” “为什么呢……”傅观宁刚把话问出口,就恍然大悟了——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丈夫想要跟自己过两人世界啊! 然而温凛盯着对面两个座位上的行李和包:“因为我不喜欢把干净的东西放在不干净的地方,比如地上。” “哦……” 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现在这个点看不到夕阳,有点失望?” “没有没有。”傅观宁小幅度地频频摇头,然后把目光投向窗外,“夕阳固然有夕阳的好,可是整个B市的景致,现在正当最清楚的时候呢。” 他扭过身,把手伸出去指那些高耸的建筑:“这个是XX实业,那个是XX大厦,还有那个……呃,叫什么?” “XX金融中心。”温凛在一旁回答。 “对对对。”傅观宁握着椅背,眼睛又瞟向海上,“今天没有雾,连那边的桥都看得很清楚,赶上了好时候呢。” 温凛轻轻抿起嘴,在他背后抚了一 把:“这么扭着身体看,累不累?” “还好吧,”正欣赏风景的傅观宁眨眨眼,“嗯……不然一会儿换个方向扭?” 话音刚落,温凛就把他拽到了怀里,坐到自己的腿上:“就没想过这样侧坐着看?” -- 第78页 跌坐到丈夫怀里的傅观宁听了这句话,就羞怯地环抱了丈夫的脖子——其实他很想在丈夫的脸颊上亲一口,就像爸爸亲吻妈妈那样,不过他戴着渔夫帽,温凛又戴着鸭舌帽,实在是有点碍事。 好像心有灵犀一般,温凛一手摘掉了他的帽子,把自己的鸭舌帽倒扣在他的脑袋上,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 光线是从另一个方向找过来的,从他的视角看,傅观宁的面目不算非常明亮,然而那张被他吻过的嘴唇柔韧地翘起,很像一个真诚的邀请。 …… 傅观宁屏住呼吸,感觉到了一片眩晕:“可是……会不会不安全啊?” “你想得太复杂了。”丈夫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 他看见温凛已经戴上他那宽檐的渔夫帽,半张脸都落在阴影里,笑容显得很模糊:“怎么会。” …… 他站起来,两腿蹲麻了,瘫在座位上感受那针尖扎进来的刺痛。温凛不知何时准备好了纸巾,过来捧着他的脸擦唇角,递矿泉水瓶。 傅观宁红着脸喝了几口,把瓶盖拧好。喉部经过清凉的涤荡,已经不怎么难受,而他望向温凛的眼睛还是湿润的,睫毛上挑了小小的泪珠。 温凛抓起他的手,把那绵软的指和掌拢成捧东西的形状,朝他手里倒了三粒无糖薄荷糖。 糖是白色的三个小圆片,带一点甘甜的柚子味,他很喜欢。 不远处另一根缆车线上有缆车往山上攀去,傅观宁闭了闭眼睛,想方才应该也有缆车同他们相向行过,距离也不过层楼之隔那么长…… 他的思绪飞扬,目光有些散乱。温凛伸手在他的面孔上拍了拍,声音有些低哑:“是不是不舒服了?眼睛泪汪汪的呢。” “没有,”傅观宁用手背揩了眼角,将视线收回,移到丈夫身上,微笑道,“已经没事了。” 温凛摸摸他的头,眼睛看向山右侧的方向,天边已经黄了一块,毗接草木的地方渐渐有了橘红的颜色,像水彩一般晕染开来。黄到亮白的球体在不断缩小,边界慢慢清晰,更上方的蓝却黯淡下来,却犹带几分红,变成了魅人的紫色。 傅观宁没有说话,举起手机拍下了那个缩成了一粒黄金珍珠似的太阳。 他的脑海中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像是《爱在黎明破晓前》里杰西和赛琳娜的缆车之吻,像是《恋恋笔记本》诺亚对爱丽一见钟情,跳上缆车以“死”威胁,甚至还有姐姐十一二岁时看的偶像剧里关于缆车的所有桥段……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没想到自己看过那么多浪漫的故事。不过那些过去看着或羡慕或肉麻或好笑或感人的桥段,如今于他而言,都成了笑一笑就过的东西。 因为他现在已经拥有自己的浪漫故事了。 待到他们下车时,天幕正红,傅观宁又戴回了自己的帽子,他藏在帽檐的阴影下,看见丈夫的皮肤变成了浅红,高高大大的影子被拉长成一棵挺拔的树。 他正望着丈夫出神,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起来,闹铃响了,是买晕船药的提醒。他和温凛上到出租上,闹铃响了第二遍。他到码头附近药店的时候,第三个闹铃被他掐掉了。 晚上他们在提前预定好的一家米其林四星餐厅吃饭。菜品是傅观宁提前查好的,蒸得嫩嫩的甘鲷鱼,配着海胆黄油汁,中西结合;还有加了芥末与玫瑰盐的烤和牛,牛肉鲜嫩,一点也不油腻,不出他所料,温凛看上去确实很喜欢这两道菜。 将近八点的时候,他们正式登上了游轮。 同浮云酒廊看到的夜景不同,专为游轮展示的灯光汇演是绚烂多姿,磅礴绮丽的,因为近距离的触动了人对声色的感官。 离岸不远处有喷泉,可喷上空百米之高,水珠随风拂到傅观宁伸出的手臂上,是丝丝入扣的凉。随着古典音乐营造的段落式喷雾,最上端云遮雾绕,在蓝紫色LED灯光的映照下,营造出一种梦幻的美丽景象。而那些在缆车中被傅观宁指认的大厦亦不简单,几十万个点光源组成了巨型显示屏,播放着微电影,外部是无声的,只有游轮里的顶级音响设备在播放配乐配音。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窗外,默默享有着声光电同步的体验。 在这带着背景音的统一的沉默中,傅观宁悄悄举起自拍杆,拍下了自己和丈夫整齐划一的动作,也拍下了两人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的手,两枚婚戒在那较为幽暗的地方,无声地闪烁着。 第64章 “抛弃” 灯光汇演结束后,船继续航行了一段距离,将乘客们带到西岸。 下船时,时间已经不早了。一整天的游乐让傅观宁感到有些疲惫,于是西岸的酒吧之旅便就此终结,留待明日多出空闲再做探寻。 临时到酒店kai房间休息一晚,总统套房和标间都订完了,他们在剩下的房间里选了间行政大床房,就拿着行李坐电梯上楼了。 回房间归置好行李,第一件事就是要洗澡。然而这间房浴室设计和别处不同,不在靠近门的位置,而在房间最深处,浴缸正对着床,只有一扇谷仓门可遮,还是透明毛玻 璃式的。傅观宁走过去看了看,想拉上,耳边却传来温凛的声音:“不用拉门了,一起洗吧。” 温凛的声音是温柔而平静的,傅观宁回想起那天在浴室里靠在他肩头的时光,觉得很是温馨,心里那种害羞别扭之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 第79页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最后他们分别在淋浴室和浴缸中清洗了身体。 其实也不是不可理解,之前他们订的房间级别高价钱贵,标配浴缸大多是圆形或者卵形,大且深,两个人坐进去绰绰有余;而这间房的浴缸是普通的长方形,周围又无浴帘或其他隔断,更适合一个人洗浴。 傅观宁在浴缸中洗完澡,擦干身体走到衣架边要换浴袍,尚未穿上,就被温凛从背后抱住了。 “干、干什么呀。”傅观宁侧过头,羞红着脸道,“那么晚了。” “可我看你很失望。”温凛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把手抬起来。” 傅观宁依言而动,就看到温凛拿了一小支什么东西往他手上挤了些,透明的胶状液体顺着他的指尖往指缝里流去。 “这不会是……”傅观宁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药店的时候买的。” …… 丈夫却在耳边催促:“观宁,我想看。” 除去过去在人前做戏,丈夫很少用去掉姓氏的名字这样称呼他,这么轻轻一喊,他简直无法拒绝,糊里糊涂地就照做了。 …… 和风细雨的口气,却像是恶魔在引诱。 …… 傅观宁恳求了好久,最后含着泪胡乱地喊道:“救命啊……” 温凛笑出了声:“再忍一会儿……” 就在此时,很突兀的,温凛丢在一边的手机响了。 那铃声很有商务风格,中规中矩,缓慢悠长,反复回荡,与他们现在这氛围十分不搭调。 温凛只好放慢了节奏,用另一只手把手机够过来,想要挂掉电话。 那边傅观宁稍微好受了些,闭着眼睛在那儿抓紧时间缓一缓,却听见一声:“喂?” 傅观宁浑身的肌肉稍微紧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了身体。 他有些疲惫地想:这个时候,是什么重要的电话呢……是表弟打来的吗……有关公事吗……还是丈夫故意接起来刺激他的呢…… “司远!” 如果他此时是清醒地,睁着眼睛去看温凛,他会看到对方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可是他的神智与身体在大量消耗了体力之后,感觉和反应都变得迟钝,唯一所知的,就是在丈夫的呼喊声中,他们的体温都冷了下去。 紧接着,丈夫松开了他,下床飞快地穿上衣物,并拿出行李箱,取出了自己的证件等重要物品。 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三十秒之内。 傅观宁呆住了。 他和温凛身处同一空间,可眼下的一切都像是对方的时间流速按了快进,他的却按了暂停。 所以当他终于回过神,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温凛已经像一阵风一样朝门口去了,留给他的只有大门关上的一记重响,像一个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傅观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个夜晚的。 无论睡着还是醒着,他脑海中出现的都是那个跑着离去的背影,导致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很清。 尤其清楚的是,温凛穿的那身衣服是他备着给对方明天逛街时穿的,也是他挑选的所有衣服当中最满意的一套。 温暖的黄色做底色,中间印了一只歪戴着鸭舌帽,穿着粉红短袖的皮卡丘。他在店里看见的那刻,就想,这样的一件衣服,配上丈夫时不时透露出来的禁欲气息,营造出反差萌岂不是很绝? 他还给自己买了一件小号的,但是放在家,没敢带出来穿。本来他想告诉温凛,再过一个月,他们在A市就可以穿这套情侣装了,可是现在…… 他伤心,他困惑,他疲惫,他孤独,他茫然,他不知所措。他想自己应该是被抛弃,可是回想这两日发生的一切,他又不敢确信。 一切都不真实的像在做梦,又或许,那些快乐的时光,才是真正的梦境? 不过,再怎么难过,再怎么难以面对,行程还是照样要走。 傅观宁收拾行李,按原定计划,打电话让邵一成来接自己,然后去那些商铺,买伴手礼。 他坐上邵一成的车,对方看他直接关了门,奇怪道:“表哥呢?” 原来温凛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对,他是不会让家里人知道他和司远之间的事的。傅观宁想着,无力地扯动嘴角:“他 有事要办,先一步走了。” “走了?”邵一成发动了车子,“走去哪儿?是在这儿还是回A市了?” “……不清楚,是急事,没来得及交待。”傅观宁打开微信,看着毫无动静的置顶聊天和并未更新的朋友圈,“我问过了,看他什么时候回复吧。” 他们按照清单,挨个扫过商圈,把半个B市都逛遍了。 去买那家燕窝糕的时候,店员认出了傅观宁:“又来给女朋友买燕窝糕啊?看看,我就说她喜欢吧!” 傅观宁勉强挤出一丝笑:“上次那些糕点,是给我丈夫买的。” 店员闻言,自然而然看向了跟在后头的邵一成,邵一成直摆手:“没有没有,他是我嫂子。” 这叔嫂关系令店员的笑容暧昧了起来,邵一成看着尴尬,干脆闭嘴,什么都不说了,安心当一个手推车。而傅观宁似乎直接无视了店员的表情:“今天来是想买一些带回去,送给家人和朋友的,还有什么推荐的吗?” “有~”店员热情地给介绍起来,“这个兔子蒸糕,小朋友最喜欢,还有那个栗子糕,木糖醇的,糖尿病人也可以吃,老人也嚼得动……” -- 第80页 第65章 锁链 傅观宁带着邵一成,扫街似的买了许多,能让店家寄送到A市的都进行了付款登记,剩下的东西依然把后备箱和后座塞满了,可谓是满载而归。 等到把行李全部托运完毕,傅观宁又看了一遍手机。 没消息。 邵一成在他旁边觑着,见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一分。其实刚才坐在副驾上的时候,他就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那时邵一成就看出嫂子情绪低落,不过觉得旅途之中,伴侣忽然不能陪伴在侧,这种反应是人之常情,他并未往深处想,故而没有多话。如今他看表哥许久未曾联系,心里也起了疑,以为是家族中出了什么事,借着上厕所的空,他先打了个电话给表哥,在发现对方关机之后,又跟公司内部平时玩得比较好的人问了几句,发觉公司并无异常,温家也没出什么事。 他松了口气,回到嫂子身边时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内容是真心诚意的,只是不咸不淡的,没什么用,所以最后也不说了,只是悄悄旁观他无数次地查看手机。 登机前,傅观宁最后瞥了一眼手机,最后关机放进了背包。 头等舱的双人小套间里,傅观宁看到了机务人员留在桌上的一支新鲜的红玫瑰,他按了服务铃,让空姐把花拿走了。 并驾齐驱的双人皮椅,现在空出来一个,所以这玫瑰花,也没有必要出现。 空姐走时,替他拉上了滑门,空间立刻变得私mi起来,只剩他一人而已。 他按下“请勿打扰”的按钮,用水含服一片褪黑素,戴上眼罩,扶着皮椅的扶手慢慢躺下,侧过身。他的面颊贴上了皮椅上手工缝制的软皮,触感很软,可是对他而言,也很冰凉。 傅观宁再一次见到温凛的时候,是第三天下午的晚餐时分。 温凛是踏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回来的,车子行到庭院里,他没有立刻下车,大约在整理仪容又或者是回信息打电话,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衬衣长裤,风格和平日去上班的装束是一脉相承的。 傅观宁看得清楚,他还低头转了转戒指。 看到这个动作,傅观宁扭头走出客房,走到了客厅。 温凛锁好车,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别墅。 管家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迎出来,他想此刻正当晚餐,或许对方正在忙碌,于是他拾级而上,自己开了门。 他是刚下飞机,从机场一路将车开到家,途中没顾上吃喝,有些口渴,换好鞋走上长廊时,他脑袋里的第一件是就是去客厅里喝点茶水。 时差的错序折腾着他灵敏的头脑,让他忽略了房子里特殊的寂静,忽略了没有任何饭菜气味的空气,忽略了长廊上没有开的灯。 他一路走到客厅,所见到的,是坐在星星灯旁的妻子。微弱的灯光从另一侧打过来,妻子对着他的那半边侧脸都是浅灰蓝色的模糊,只有秀挺的鼻子和睫毛是清晰的,而桌上的骨瓷茶具却因为通透而被照很明朗。 一如既往的,他想,妻子又坐在这里等待他回家。 他笑了,走上前对妻子说道:“观宁,我回来了。” 身边的影子晃了晃,是傅观宁点头:“嗯。我在等你。” 温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没听出特殊的情绪,不过见他没面向自己,知道他多少是等得有些疲,便特意绕了茶几一圈,坐到傅观宁身边,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茶是好茶,凑近了闻还有香气,可是入口后他才发现,茶水是冷的。 温凛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转过头,这一次,他看见了妻子低垂的眼眸,以及妻子靠在沙发边的行李箱。 “……你有话要对我说?”不知为何,他问这话的时候,掌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 “我在客房里考虑了两天。”傅观宁慢慢将脸转向他,十分平静地说道,“我想跟你离婚。” 像是不能理解离婚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一般,温凛脑袋里嗡嗡的,心里很茫然:“什么?” “我高估我自 己了。”傅观宁说,“我没办法在人前装模作样地跟你秀恩爱两年,所以还是按照你后来的盘算来吧,我会去跟爷爷说是我不喜欢你,性格磨合不了,然后我们就离婚吧。” 温凛脑中百转千回,实在消化不了他说的这段话:“为什么?” 傅观宁再次垂下眼眸:“没有感情的婚姻,我一分钟都熬不下去,而你也不必勉强支撑。” 温凛难以置信:“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以前是的。”傅观宁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侧过脸去轻轻抿了一口,“现在,我不想喜欢你了。” 温凛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吗?” 傅观宁放下杯子,顿了顿:“你说过的,‘无论合作期间有多愉快,记住我今天的举动,记住你今天的心痛,绝对不要喜欢上我’。” 他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那句话。丈夫的话,他每一句都记得,都能记很久。 他看向温凛的眼睛:“你说的。” 一句话,噎得温凛说不出话来。不可否认,话是他说的。 傅观宁从身侧拿出一个文件袋,将他交给了温凛。 里面是挺厚一沓纸,黯淡的灯光下,温凛看见上面写着“离婚协议”四字。 -- 第81页 “申请表也在里面了,我填好了我的所有信息。” 客厅里,温凛脑子里兵荒马乱。 他曾经无数次盼望傅观宁说出这些话,盼望他手中能够拿到这些文件,这样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结束这段婚姻,不用偷偷摸摸地追求司远。 可是现在这话他只觉得刺耳,这份文件拿在手里,他只觉得莫名。 他翻着协议,对其中的细节部分的全面感到难以置信,迟钝地做了思考后,他说:“……两天,你就准备这么多东西?” “不。这份文件在你说两年后我们会离婚的时候,我就开始去律所咨询,去完成这份东西。准备它,我花了不少时间,因为我要把他做成比较合理的财产分割,和我们表面的离婚口径统一。”傅观宁解释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你不放心,可以再找律师给你看看。” 他说完,站起身,把行李箱的拉杆拔出:“我暂时就不住这里了,要谈离婚的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温凛看他拖着行李箱转身,僵坐在沙发里。 他……竟是要走了? “等等……”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嘴就动起来,替他挽留了对方。 他曾巧舌如簧,如今却怎么也无法运筹帷幄。然而傅观宁停下脚步,真的放下了行李朝他走来。 他微微睁大眼睛,然后眼睁睁看着傅观宁牵起他的一只手,从上面摘下了那枚婚戒:“每一次去见他,你都摘摘脱脱的,太不方便,以后你再也不用摘了。” 然后傅观宁从自己手上拿下婚戒,连同他的,一起丢到了客厅的垃圾桶里。 “你就这样丢了?” 温凛觉得一定有哪里弄错了。那个为了追回戒指宁肯被晒伤的傅观宁,难道是他的幻觉吗?不可能,他至今还记得那灼热的眼泪滴到他胸口上的感觉。 “它不过是一条玫瑰锁链,一座空气牢房,丢了就丢了。”傅观宁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垃圾桶中的戒指,背过身去,闭上眼把泛起的泪藏住,“祝你我今后都自由快乐。” 言罢,他拖着他的行李箱,飞快地走出了别墅。 第66章 工作机器 走到庭院大门外的时候,傅观宁回头望了一眼。 他用储满了泪的眼睛去看寂静的庭院,这儿曾经有星光,有玫瑰,车来人往。在这个住了有半年的房子里,他也曾有快乐的时光。 但那一切,始终是他偷来的快乐,是不属于他的。 他吐出一口热气,不再看,拖着行李箱一直走一直走,形单影只地走了十分钟,终于走出了别墅区。 别墅区外,他叫的车在等他。 司机换了一个,是个身兼司机之职的实习助理,比之前那个更年轻更活泼,看着这个皮肤白皙,长相幼齿的雇主,他不太谨慎地说道:“您拖着行李,走这么长的路多累呀。以后您可以让我进门等您的,门卫说认得这车的车牌号,直接开进去没事的。” “只是突然想走走。”傅观宁看了眼后视镜,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他闭上眼睛轻声道,“去酒店吧。” 温凛还坐在客厅里,眼神定定地望着傅观宁离去的方向。 大脑一片空白。 他像是被抽掉了灵魂,此刻的他,没有想法,也没有力气,单是坐着,望着。 望是望不到什么了,久坐却令他感到了疲惫。他因为知觉被唤醒,抬头看了厅里的时钟。 八点了。 他想明天还得上班。,这个点必须要倒时差,该睡觉了。 于是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上楼,打开书房的门,木然地洗澡,换衣服,躺上床睡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痛快。 他在半梦半醒间,好像回到了那个度假的旅馆,抱着妻子温软柔韧的身体,回味着方才淋漓酣畅的体验。妻子的肩头白皙如雪,弧度圆润,像糕点,他真想咬一口。可是真的伸 手要把人捞过来咬的时候,他的身体却忽然失重,浑身的肌肉当即紧绷起来。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滚下了床。身边没有妻子,只有一床质地良好的被子。 *** “董事!董事?” 温凛如梦初醒,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会议上发呆。 他猛地盯向小声喊他的邵助理,瞳孔中倒映出对方略显仓皇的神情。 不过邵助理毕竟是训练有素,很快就恢复了寻常表情,附到他耳边向他报告:“董事,刚才张副总说……您表个态比较好。” 温凛抬眼看过去,发觉众人都暗自看着他,眼神里畏惧居多,似乎是担心他推翻他们的新提案,没人察觉出端倪。 他很快整理清楚发言的论调和条理,将这个突兀的停顿遮掩过掉,把会议进行了下去。 会议结束,邵一成跟着他回到办公室,大逆不道地把他推到休息室里关上门:“哥,你说实话,你跟嫂子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了?” 温凛拧起眉头,审视了邵一成的脸:“怎么?” 他话不多,然而满脸写着“你还想管我?”,吓得邵一成后退一步。不过退归退,他还是把想说的话给说出了口:“不管这件事是什么,都影响到您工作了,我作为助理,有了解提议的职责。” 温凛盯了他一会儿,盯得邵一成心惊肉跳,差点就打算不追问了,结果他终于坐下,将视线挪向了窗外。 -- 第82页 摩天大楼外,依旧是青天白云。 浮云倒映在温凛的眼睛里,他面无表情:“他把离……他离家出走了。” “啊?这么严重?”邵一成大惊,随即想起在B市采购的那天傅观宁的脸色,“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养小三了?” 温凛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我能干出那种事情?” 邵一成哆哆嗦嗦地闭了嘴——这倒是,一个工作机器,老婆都没时间陪,哪里有空养小三?可是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过分,能让嫂子气到离家出走呢? 然而这个原因,他却是不好细问的,其实也不用问,因为看会议上表哥那茫然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老婆生气了。 “那……嫂子去哪儿了?回娘家了?” “没说。”温凛打开手机看了下,傅家并无人联系他,家庭群没提到傅观宁,也没将他踢走,“应该也没回娘家。” “有没有留下什么信息给你?” “没。” “已经到了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的程度了吗,那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啊……”邵一成托着下巴,替表哥感到苦恼。 温凛则陷入了沉默,他没有一早就给傅观宁打电话、发短信的习惯,从昨晚到现在,他还没有联系过傅观宁。 “当时应该问一句的。”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 邵一成看他似有顿悟,忙道:“当时?什么时候?” 温凛答:“他拉着行李箱走的时候。” “哦……嗯?”邵一成突然反应过来,“嫂子是当着你的面离家出走的?” 温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邵一成知道那就是默认,惊得目瞪口呆:“你……就让他走了?然后今天就这么来上班?” 因为过分震惊,他说话没经脑子反复过滤,并没意识到话里已经有一点问责的口气。温凛听着不太舒服,同时又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天又没塌下来,那么多事情亟待处理,难道要我旷工?” 这回轮到邵一成沉默了。半晌,他坐到了温凛身边,几乎是有点语重心长地说道:“表哥啊,关于夫妻之间……啊……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吧,我也不专业,不过我觉得你有必要找专业人士咨询一下。这样,我认得一个心理医生,业界口碑还不错的……”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翻找了一下,从中抽出一张递给温凛,“我也去他那儿咨询过……” 温凛接过名片,皱一下眉头:“你去咨询什么?” “……”邵一成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我工作压力太大,掉头发,差点秃头,是他保住了我的发际线。” 温凛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了,有些不信,待邵一成离开,自己托人又问了几句,没想到认识的人当中居然真有人对此人赞不绝口。 能承认自己是对方的病患,至少说明私密性有保障。 那么,要去见一见吗? 午夜时分,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卧室里,思索着这个问题。 傅观宁曾经编织过的兔子和围巾还在,书架上的《哈扎尔辞典》也还在。他应当只是短暂地赌气离开…… 温凛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嘲笑:这样的夫妻矛盾就不可调和了?小题大做。 第67章 挂断 “你要学车?”傅观颖正大嚼燕窝糕,因为过于惊讶等不及吃完再说话,所以抬起手挡了挡嘴。 “学车而已,又不是在太阳底下跑马拉松。”傅观宁无奈地笑道,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姐姐,“这次旅游回来以后,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多出门走走比较好。” 傅观颖接过纸擦了擦嘴,点了两下头:“你有这想法,倒是挺好的。可是现在天气也热了,太阳也大了,你就拖一拖,到冬天再学。期间想出去玩的话,可以雇个像样的司机嘛,再不然,交给你老公也行 。” “冬天也有天气好的时候,我不能总是在阴雨天出来练车吧?”傅观宁把脑袋靠在姐姐的肩上,“就算可以,出去玩的时候,也该挑个好天气,你看我这次都去沙滩了,难道还怕练车吗。而且,现在练车多好啊,等过两个月再练,怕是更热。” 他双手抓住姐姐的手腕,侧过脸,额头轻轻抵住姐姐的肩,闭上眼睛,藏掉了神情里的苦与倦:“我见过的雨天太多了,我也想见见晴天啊。” 这个动作傅观颖并不陌生,是一种撒娇求取对方安慰的姿态。见到它,她不能不生出怜爱之心,毕竟,不管长到多少岁,她的弟弟在她眼里都是一个纤弱的小男孩。比刚出生放在保温箱里的那个婴儿大不了多少。大概在爸妈眼里也是如此吧,否则为什么连起名也要用Colin*这样词呢? “唉。行吧。”她妥协了,“我让人给你找个好的驾校去,你自己练车的时候也注意些,别忘了涂防晒。” “肯定不能忘。”傅观宁立刻坐直了,咧开嘴道,“我都买好防晒喷雾了。” 傅观颖一点他的鼻尖,佯装嗔道:“你呀,提着那么多吃的,就是来买通我的!” *** 一个多小时后,驾校的事就办妥了,傅观宁把原先定在公司边上的酒店退了,让助理换了个驾校边上的酒店,方便以后在上班之前和下班之后去学车,学完车直接就近宿下休息。 给助理交待完这些事,他埋首在电脑后。面部肌肉放松下来,倦意在他的脸上滋生。离开一个失败的婚姻没有让他感到畅快,他心上的伤像风湿,外界的一点细微变动都会影响到这伤,时不时就要痛一痛。 -- 第83页 其实他想断得再快一点,可矛盾的是,他又不想把离婚搞得那么惊天动地。家人若是知道内情,免不了要伤心,怕他们跟自己一样痛苦。温家的爷爷也是,那么大年纪了,又是爷爷的旧友,实在不该去刺激。 练车是个离家的借口,也是个让他遗忘掉过去感情的良药,因为对他而言是项挑战;更是一种……他希望是一种好的体验,像司远说的那样,要体验,不要消磨。 他在感情中等待了太久,消磨了太久,灵魂若有形状,应该都要形销骨立了。 想到司远,他的心中又是一阵酸苦,只能硬逼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临近下班时间,傅观宁伸了个懒腰。 难得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整天,腰都要断了。 他确切地知道自己在逃离痛苦,然而逃得不好。为免触景生情,他甚至饭后都没有动用墙角的跑步机。但他一直记得,并且想找人把它抬出去——不行,大动干戈,太显眼。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开始心算高峰时期去驾校的时间,并犹豫起今日是先去驾校了解下情况,还是先回酒店休息,自己找点科目一相关的理论内容看看。 正在此时,手机响了。 傅观宁走回办公桌边,看见屏幕上赫然跃动着“老公”两个字,呼吸一窒。 对方是要说关于离婚的事了。 他咽了口唾沫,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温凛的声音:“我还有一个小时到家,今天晚餐吃什么?” 那声音,是他熟悉的温柔,和气,可是配上话语的内容,直听得他头皮发麻,想要摔掉手机。 他颤抖着声音,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恐惧和迷惑混杂着的情绪:“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那头回答:“……我们不是每天都说这些话吗?” 虽然答得迟疑,可是也答得理所当然。 “那是之前,现在我跟你提离婚了,不想再和你说这些。” “可是我们并未离婚。”对方有些固执地坚持,“你的离婚协议里也写了,同意在离婚前夕维持表面婚姻和谐。所以我们还是夫妻,一般而言,丈夫应该和妻子说这些话。” 傅观宁闻言,伸手按住了心口,缓缓蹲到地上。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对我说这些话? 傅观宁想大声地质问。可是,质问一个没有心、对自己没有感情的人,有什么用? 他深呼吸,沉下一口气,口气冷硬地回答道:“我指的是在人前。私下里,我们不必再有瓜葛。除了通知我办离婚手续,商讨离婚事宜,别的事请你不要联系我,就这样。” 他一口气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观……”手被手机震得一麻,温凛像是挨了电击一般,感觉从手指到手臂都疼了一下。 他挂了我的电话? 怎么会? 他坐在办公室里,整个人被定住一样,僵在了沙发里。 邵一成推门进来,准备询问他工作到几点,看了这样诡异的景象,打了个寒颤:“董事,你……还没跟嫂子认错和好呐?” “认错?”温凛缓缓转过头看向他,“你说我做错了?” “没没没……”邵一成哪敢挑他毛病,“你们夫妻俩的事,我哪里知道。但是嫂子离家出走,肯定是因为和你有误会,伤心了嘛!你总得找到误会根源,解开来是不是?” 邵一成边说边偷瞄他的神情,见他把目光垂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松了口气,停了几秒才道:“董事,我们今天几点下班……” 他话还没说完,温凛骤然站起身,吓了他一大跳。 “现在就走,立刻回家。” 第68章 一追 温凛一回到家中,就直冲客厅,目标是垃圾桶。 “孙少爷,东西在我这里。” 温凛回过头,看到管家正面带关切地看着他。 两人心照不宣地上楼。书房门一关,管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手帕包,解开之后托在掌心,两枚戒指静静依偎着,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折射出了漂亮的光芒。 管家说:“我看到后直接捡了,已经做过清理,小刘不知道这事。” 温凛接过手帕和戒指,垂眼看了看,合拢五指攥住它们。 他听到管家在问:“孙少爷,傅先生和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凛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好像生气了,他说他不想喜欢我了,也不想和我说话。”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让爷爷知道。” “我不会说的。”管家叹了口气,“冒昧地问一句,您打算怎么办?” 温凛松开手,拿出那枚三生石戒指戴到手上:“先等一等吧。他现在还在气头上,等冷静些再谈。” “您熬得过去吗?” 温凛抬起头,发现管家正用一种严肃又哀伤的神情看着他:“听邵先生说,您今天状态不好,工作心不在焉,总是恍神。” 像是恼羞成怒,温凛立刻拉长了脸:“他倒是很多嘴。” “邵先生是在关心您。其实您原本有什么事他都会跟傅先生说的,但是傅先生不在了,能照顾您的只有老朽了,所以只能跟老朽说。” 温凛怔了一下,随即问道:“你也觉得我对不起他?” -- 第84页 管家闭着眼摇摇头,不知是否认,还是觉得他无药可救:“您明明很喜欢傅先生,为什么不对他说呢?傅先生脾气很好,如果您让他安心一些,他应当是不会说出那些教人难过的决绝的话的。” 喜欢……?我?明明是他喜欢我……我哪有很喜欢他…… 一口气吊在温凛咽部,像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同时攥住了他的心。 “出去……”他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对管家说,“我要静一静。” 管家朝他躬了躬身:“希望您早日振作,不要借酒浇愁。” 闻言,温凛惊异地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然摸上了酒柜的钥匙。在他愣神的这片刻,书房的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他放下酒柜钥匙,一身衣服未换,便跌坐到沙发床上。腿下面有什么凹凸不平,他伸手摸到,把东西拽到眼前,发现那是睡衣上皮卡丘的耳朵,柔软的一条,握在手里暖绒绒的。 他抬眼望向周围。 叠起来放在小沙发上的黄色的睡袋已经很久没动过了,大概管家每天都要替它掸去尘埃;枕边的食梦貘一直在,只是助眠的气味在逐渐消失。其实之前也一直有在用他们,为什么最近都没动过呢? 因为不需要。抱着妻子睡觉总是睡得很好,不会做梦,也不会因为乱动而滚下床。 从他们第一次同床睡就是那样。 大概是因为两个人抱得很紧,想乱动也乱动不了。 大概是因为妻子皮肤自带温暖芬芳的气味比薰衣草精油更棒,让他嗅着便感到放松。 喜不喜欢,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和妻子待在一起挺好,他也习惯了和妻子同床共枕。现在妻子走了,他不习惯,感觉身边空落落的,房子也空落落的,没有热气,太过寂静。 不该这样的。温家给了许多便利给傅家,替他们的珠宝店在国内造出隆重的声势,销售量迅猛提升,市场份额越来越大,所以傅家也应该有所回报。 他要的回报如此简单,不过是要傅观宁回来继续履行妻子的职责,像平时一样和他一起生活,没道理得不到。 除非是过河拆桥……但那也不是妻子会做的事情,妻子就是闹脾气了,抱着好好哄哄就好。 ……对,就是这样。如果说他真有错,应该就是在妻子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没及时哄好对方,将对方留下。 至此,温凛确定,自己是该采取一些进一步的补偿手段,让妻子再度回到自己身边。 有了决定,他当即恢复了生龙活虎,像往常一般换衣,用餐,洗漱,同时在脑海里打着自己的算盘,要怎么将幼稚的妻子哄骗回来。 他心里重复掂量着邵一成和徐伯的那几句话,开始编辑信息,删改多次后,发出去是这样的:“不要再生气了,我已经托人去买会说话的鹦鹉,你明天回家吧。” 信息发出去,他信心十足,认为自己在半小时内一定会取得成效——毕竟每次他只要送傅观宁一点什么东西,傅观宁就开心的像得了糖的孩子一样,刚才还哭着的脸都能露出笑来。 为了彰显自己算无遗策,他特意设了个半小时的倒计时闹铃。 半小时后。傅观宁没有回复。 这个点有可能在看书,没注意手机,再定一个半小时闹铃。 一小时后。聊天记录毫无进展。 …… 两小时后,面对右侧空空如也的置顶聊天,温凛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观宁不至于睡得比十点更早吧? 他打开朋友圈,没刷几条就看见了傅观颖的自拍,那底下,姐弟二人把回复区当聊天界面用了,简直聊出了一篇八百字作文。 温凛遽然从床上跳起来,打电话给邵一成:“把明天下午的行程给推了,备好礼物。” “去哪儿?” “见你嫂子。” “哎!”邵一成打起精神,赶紧把笔记本打开一顿操作。 太好了,表哥终于他妈的开窍啦!明天下午还不用加班!双喜临门! 听到他一边打字一边嘿嘿嘿嘿,在床上玉ti横陈的邵太太气得往他屁股上轻轻蹬了一脚:“加班加出神经病来啦!还笑!” 忙活了半天,邵一成终于搞定了所有事,连送出手的礼物都给店铺打好电话转过账,对方允诺明天上午十点前一定送到他手上。 工作完成的短讯给温凛一发,笔记本一盖上,他一蹬腿上了床,一把抱住太太:“老婆我来啦!” 此刻他高兴极了,实在是没想到,第二天他带着礼物跟温凛去见嫂子的时候,会发生那样的事。 第69章 踩雷 傅观宁今天起得特别早,准备去驾校先跟教练打声招呼,然后再到公司上班。 昨天他被温凛的电话打搅了心情,一个人闷在旅馆里待了好久,点了个麦乐送在房里嚼了半晌,没吃出开心,只吃出了满手的油。 科目一也没看进去。 百无聊赖去刷朋友圈,和姐姐聊过天后心情才好一些,潦草地洗漱过后就睡了。 驾校比新婚别墅离公司近,他买了烟酒点心给教练,加了人微信,聊了聊之后自己的学车计划,这么一大通操作过后,去到公司的时间也比以往要早很多,所以一口气肝完工作后,他干脆静下心来背科目一的题,反正到了中午助理会提醒他吃饭的。 -- 第85页 他背得很专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呼叫器终于亮了黄灯:“小傅总,温先生来了。” 傅观宁还畅游在题库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温先生……哪个温先生……” “就是你的丈夫啊。观宁,给我开开门。” 回答的声音骤然起了变化,傅观宁一下回过神,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整个人连带着转移朝后挪了一段。 本来他不应该害怕的,可经过昨天那通电话,他觉得今天温凛的造访意图成谜,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在外人面前,并不适宜跟温凛对抗,所以今日造访是躲不过的。 傅观宁轻蹙着眉头,回复道:“我整理一下,你稍等两分钟。” 未免温凛做什么可怕的事,他在隐蔽处安好录音设备,随后解锁了办公室的门:“进来吧。” 门开了,他看到温凛站在那里,穿着薄西装、白衬衣,打着海蓝色的领带,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面目温和,嘴角微微带笑,和几个月前刚见到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以前看到这副面貌,他觉得很是俊朗,现如今却觉得有点可怕——那是如机器一般的精准和完美,连表情都宛如用尺比量过,没有温度,没有灵魂。 温凛却并未察觉到妻子的恐惧。他从邵助理手里提了保温甜品盒,然后用眼神把其他人屏退到门外。 大门关上了。坐在小沙发上的妻子并没有迎上来,他一点儿没觉介意,走过去把甜品盒放到对方面前的茶几上:“A市最新开的甜品店,最近很火的,买了几样带来给你尝尝。” 伸手不打笑脸人,傅观宁无奈地说了声“谢谢”,随即希望他进入正题:“直说来意吧。” 温凛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傅观宁的蓝钻婚戒,他把它取出来:“手伸过来吧。” 傅观宁看着他戴在手指上的三生石戒指,迟疑了一下,就听到他说:“你不是说要在人前保持恩爱的表象吗?至少要戴着戒指吧?” 原来是这样。 傅观宁说不出是灰心还是松了一口气:“我自己来吧。”他很巧妙地夺过戒指,尽量不触碰到温凛的手,很随便地往手指上一戴。 温凛见他肯戴戒指,脸上的笑纹微微加深了些:“以后不要孩子气了,戒指是说扔就扔的吗?” 傅观宁真想当着他的面再扔一次,可是又怕他用强,故而不硬碰硬,只是抬起眼睛,冷冷地看向对方:“还有事吗?” “听说你还没吃午餐,我们一起出去吃点?” 他惊讶地发觉温凛望过来的眼睛里是有期待的。若放在过去,他肯定一口就答应了,可是现在,他的心已经不会再为此而动了。 “不用了,”傅观宁埋下头,婉拒道,“早餐吃得晚,还不怎么饿。” “是吗……” 同意戴戒指,却不同意共进午餐,这让温凛感到不放心。 “那先尝尝甜点吧?”他说着,自顾自打开了甜品盒,将里面造型可爱的甜点摆了半张茶几。 傅观宁的视线划过独立的透明蛋糕包装盒,上面印着蛋糕的名字:朗姆碧根果,榴莲千层,杏仁伯爵茶派,巧克力榛果派,腰果树莓奶昔…… 他从头一个看到最后一个,越看眼睛越红,呼吸也急促起来,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 温凛自然注意到了他波动的情绪,但是内心在讶然之外,有的却是喜悦——这么激动吗?接下来是不是要扑到我怀里哭了? 然而傅观宁没那么做,他骤然站起来,把那些甜点全部塞回盒中,又将盒塞到温凛怀里,劲儿没多大,但这对他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粗鲁的动作了。 “走!”他带着哭腔推了温凛一把,“你走!” 温凛瞬间傻了:“你不喜欢?” “没有一样我喜欢的!”傅观宁红着眼睛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保持着最后一丝尊严,“我就这么招你恨,你要这样作弄我?还是说我的喜好对你而言只是一种书面资料,根本无需深究?”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温凛感到头疼。 明明观宁也不挑食啊,这会儿怎么什么都不喜欢了? 他一时也辨不清,究竟是真的恰好买到傅观宁讨厌的东西,还是傅观宁是在气头上说着气话,只好凭借着工作经验引导着话题往别处走:“我没有作弄你,这都是店里的热卖款。” 他把盒子放到一边,抓住傅观宁的一只手腕:“你冷静一点,要是不喜欢,我可以给你买别的……你不是喜欢吃炸鸡吗?” 没想到傅观宁毫不留情,又推了他一把:“你走!谁爱跟你一起吃饭,你就跟谁吃去!” 这话落到温凛耳边,他突然福至心灵似的明白了什么一样:“你也怀疑我在外面养小三了?我没有!我上次离开,只是去见司远,而且我们并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情,你不要再胡乱猜疑我了!”他慢慢把傅观宁往自己怀里拉,声音又渐趋温柔,“洗把脸,跟我去吃饭,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好好的,嗯?” 回应他的,是硬生生从他手里抽走的傅观宁的手,还有傅观宁几近绝望的眼神。 “你以为我仅仅是在吃醋?是在耍孩子脾气?是不冷静?”傅观宁的嘴角轻轻颤抖,表情在难以置信和感到可笑中摇摆不定,“你真的了解过我吗?你真的看清过我吗?你真的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妻子吗?” -- 第86页 第70章 打脸 随着傅观宁的一声声质问,温凛的头脑进入了持续高强度运作,却未能立刻得出令他满意的答案。 见他未开口,傅观宁含着眼泪酸楚地一笑,往旁边退了一步:“你应该是觉得我太好哄了。也对,过去无论你对我多么无情多么冷淡我都可以忍受,只要你心里还有我一个角落,你招招手,我又会过去。所以你一定觉得自己放下工作亲自跑来找我,还带了礼物送我,我就该感恩戴德跟你回去,我说得对不对?” 他说中了温凛的心思,可是那用词温凛并不喜欢,再加上他的躲闪,温凛心里更不是滋味。但温凛没有发怒,只是朝他走近一步,努力将声调压得柔和了些:“观宁,别说气话行不行?” “气话?”傅观宁盯着他的眼睛,长长呵出一口气,“你说我说气话,可你又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温凛动了动嘴唇:“因为……” “算了。我不想再听你的曲解和猜测,直接告诉你吧,”傅观宁截住他的话,“过去你爱司远,不肯接受我,跟我保持距离,对我冷淡,我可以理解,我可以等你去放下那段希望渺茫的感情,然后转过身来接受我……” “你说的这些已经是事实了。”温凛迫不及待地接过他的话要澄清,“我去见司远不是为了别的,纯粹只是担心他,我就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几句话就走……” 这话是实话。 那天夜里,他本觉得那种场合之下不该接电话的,但是他又颇了解司远的脾气,司远既然与他决绝地道别过,若不是发生什么大事急事,肯定不会打电话过来,所以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喂?” “Wendy……”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声。 他愣了愣,司远率先反应过来道了歉:“抱歉,开车没注意,打错了,我马上挂……” 司远话未说完,电话那头就传出了剧烈的撞击声和玻璃破碎的声响,以及司远短促的叫声。 那一瞬间,那些声音彻底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某种恐惧,他的脑海中乌沉沉的一片,唯一的念头就是司远要死了,他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于是他立刻定机票,没直飞的就转机,辗转了十几个小时才到达司远所在的城市。 在看到司远脖子上包了块纱布坐在医院等候区长椅上看杂志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下来,差点倒在医院走廊里。等到他上前交谈,了解到对方只是车坏了,人没事之后,他又订了飞机匆匆飞回A市。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可能因为乌龙成分过大,显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但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任何问题。当然,他是回去得有些晚,是没有陪同妻子完成最后的旅程,可是这些在他看来,并不足以让妻子生气到要跟他离婚。 “是,你们之前是不曾发生过什么,我相信。”傅观宁厉声打断了他,“因为第一,司远不爱你,无意和你做那些事;第二,你怎么舍得强迫他?像弄伤我一样弄伤他?按 着他说‘我们偷情吧’?” 傅观宁的话,让温凛想到了他们圆房的那个夜晚。不可否认,他确实在被司远拒绝后愤愤地用这话刺激过他。 面对事实,温凛说话底气略有不足:“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嗯,不知道。”傅观宁点了下头,垂着的手紧握成拳,“可是我在乎的不是你不知道,生气的也不是你去见司远……我只恨你从来把我当成一个没有自尊、不需要尊重的人!” 这话滚油一般溅到温凛心上,他挨了烫,心里烦恼又委屈,甚至还有些茫然:“你怎么会那么想?” 虽然他不像妻子一样把对他的感情维持得那么久,但他自问近来对妻子并不差,旅行的时候妻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都跟着,动物园里的腥臭味他忍了,书店里的嘈杂声他也忍了,途中他该照顾的都照顾了,该买的都买了,床上也都小心起来,没有再教对方痛过,他的形象怎么就在妻子心里成了这样? “我怎么会那么想?”傅观宁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泛红的眼眶是两道伤口,透明的眼泪流下来比出血更疼,“你去见司远,可有留下一句交待给我?就算当时很急,来不及说,可是后来呢?你有没有打过一个电话跟我说明情况?有没有发短信安慰过我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我联系不上你有多担心多难过?我日日夜夜都在客房里盯着前院,而你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你表面上认可了我,实际上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妻子,对你而言,我只是一只心甘情愿倒贴的金丝雀,一个随时随地能服务你的床伴,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出门做什么都不必向我告知,对我解释!” 他拔下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丢到温凛的怀里:“从今往后我也不要再做你的妻子,你的事我不会再听再管,你想见谁就见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如果有人问起我为什么不戴婚戒,就说它丢在了B市,掉在海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像他以为他所拥有过的甜蜜爱情一样,就像他破碎一地的心一样。他的心本如钻石一样坚定无可转移,可是在那样残酷的碾压下成了粉末,就什么都不是了,风一吹,它们就像砂砾一样飘走,不复美丽,不复坚硬。 -- 第87页 *** 邵一成看见温凛抱着蛋糕盒子从嫂子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办公室隔音好,什么都听不到;温凛戴上墨镜,镜片下是何种目光他看不到,他就是凭着多年做助理的经验感觉出来的,那种微妙的气场,跟表哥平时散发出来的气场完全不一样。 他夹紧尾巴跟在温凛身后,上车后也一直在装哑巴,恨不得化身成车上摇摆的向日葵装饰,就怕温凛开口跟他说话。 没想到,温凛沉默了一阵之后,并没有揪着他说些指责泄愤的话,只是道:“那个医生,约一下吧。”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不是漫不经心,而是没有了精气神。邵一成从内后视镜看过去,隐忍的痛苦从他嘴角的经纬间渗透出来,在空气中弥散开。 第71章 问诊 进入心理科诊室,看到那位姓程的医生时,温凛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邵一成要到这里来治发际线后移——坐在他对面的程医生,拥有着一头披肩的黑色长发,浓密又有光泽,很有代言洗发水广告的资格。 然而拥有这样一头长发的程医生,竟然是个奔四的、相貌阴柔的男人。 “不喜欢我披着么?”程医生看到他打量自己的头发,莞尔一笑,把手腕上的皮筋拿下来。 温凛无言地看着对方娴熟地把头发扎起来,然后听到对方继续说:“先生喝速溶咖啡吗?” “不必。” 他回绝地很快,程医生瞄了一眼他递交上来的简表上“婚姻矛盾”,便直入正题:“好,我们来谈谈你的妻子吧,你和他目前面对的具体问题是什么?” 温凛盯着医生的眼睛:“我的妻子想要跟我离婚。” “原因是?” 温凛将目光稍稍挪开了些:“他说我不尊重他。” “他有没有跟你谈及他认为你不尊重他的具体表现?” 温凛又将目光挪回到医生的眼睛上,那一双含笑的桃花眼,让他感到了不庄重。他皱着眉头,删繁就简地复述了傅观宁的话——理所当然的,他隐去了“床伴”之类过于私密的话。 “也就是说,你认为他是以你精神出轨为前提说那些话的,但这其中有误会,是吗?”程医生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等待着他的回应。 “是的,我纯粹只是担心对方有生命危险。我向他解释了,可是他不肯听。” “你认为这才是矛盾的关键点?” “他不信任我,所以我们无法沟通。”温凛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手背,“沟通不了,就解决不了问题。” “你认为,在你妻子眼中,你们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缺乏沟通。”温凛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可是我现在想同他沟通,他却油盐不进,这不正是让一切进入死循环的原因吗?” 程医生的面目突然严肃起来:“你能把你们最后一次对话的内容和场景详细说一遍吗?” 温凛凝视了他的面孔两秒:“好吧。周二中午时分,我带着一盒甜点到他公司……” 程医生认真倾听着他的每一 句话,全程收起笑意,只有专注。 “现在他拉黑了我的一切联系方式,警告我不要再去烦他,我只能通过助理的手机去看他的朋友圈,但是他最近什么都没发。” 说完这些,温凛就像是又经历过一次那场面般,感觉到了烦躁。 程医生点点头:“就你刚刚所说的全部内容来看,你的妻子最初并没有要和你彻底切断沟通的意思。” “可他最终还是因为偏见而切断了和我的联系。” 程医生摇头:“不,不是偏见。” “怎么不是?他认定我跟他人藕断丝连。”温凛脸上划过一丝愠怒的神色,声音也微微提高了些,“难道认识多年的人出车祸,表现无动于衷来特地撇清干系才是对的?” 程医生继续摇头,平静道:“你的妻子说过,让他感到最生气的举措是你没有及时将行程告诉他。” “我当时确认完对方没事,就一心要赶回家。虽然可能停下来联系他一下会更好,但是如果他肯相信我,肯再多听我说几句,事情就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立刻回答我一个问题。” 温凛靠在椅背上,抱住双臂,表情松弛之余有些疲惫:“你问吧。” “如果这件事重来一次,你会在回程之前告诉你的妻子事情的始末吗?” 嘀嗒。 桌上老式闹钟的秒针走过了一小格。 “迟疑一秒,足够说明一切了。”程医生说,“想必你现在已经清楚,你不是疏忽了没打那个电话,也不是因为急着回家没打那个电话。你不说,纯粹是因为你不想说。” 温凛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没说话。 “你故意隐瞒了一些事。对你的妻子,对作为医生的我,还有对你自己——你知道吗,一个人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摩挲自己的手,表明他根本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你在说你的妻子‘不信任你所以你们无法沟通’的时候,就做了这个动作。事实是,他一直是信任你的,你也并没有对他撒谎,你只是在逃避关键问题,这才令他感到了绝望。” 程医生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男子,轻声道:“你不对妻子提那个关键,是因为你在害怕,不对我提,是因为不信任我,可你自己也不愿意想起,为什么?” -- 第88页 室内一片寂静,谈话进入了僵持。 “这是第一次见面,你不想说也无妨,我们可以换一个问题。”最终还是程医生打破了寂静,“你爱你的妻子吗?” 爱吗? 这是个比喜欢更有分量的词。可是他连自己是否喜欢傅观宁都要打上一个问号,那么对于“爱”这个词…… 他想了想,艰难道:“我……不知道。” “那你还喜欢之前你中意的那个人吗?” “不喜欢了啊。”温凛反感地皱了眉头——这个医生怎么回事,要人把话来来回回讲好几遍?!说我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自己的患者吧! 程医生忽然神秘一笑,说道:“这个问题你回答得倒是不假思索。” “我早就说过了,难道现在还需要想……”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对方的笑声打断了。 程医生笑了,笑得还挺八卦,不过点到即止,还没等他打电话投诉,便道:“你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能判断不喜欢,却不能判断清楚是否不爱呢?喜欢和不喜欢当中有中间界限,爱和不爱却没有中间界限。所以,答案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温凛怔了怔。 自己……爱他吗? 如果爱的话,为什么没有之前追求司远时的那种无话不谈的感觉呢? 程医生看着他茫然又疑惑的表情,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一个问题,或许你也应该思考一下。” “……什么?” “你为什么不喜欢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了?” 温凛依然答得毫不费力:“他彻底拒绝我了。” “彻底拒绝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月。” “那你拒绝你的妻子拒绝了多久?” 温凛回忆起两人共舞的夜,算了算时间:“四五个月左右。” “可他后来还是和你在一起了,对吗?”程医生看向他充满烦恼的憔悴的脸,“拒绝不是放下的理由,如果你放下得那么快,只能说明,你从来没真正喜欢上那个人。” 第72章 亏本生意 “你从来没真正喜欢上那个人。” 这一句话,让温凛刚刚对程医生升起的一点信任之感顷刻破灭,转而又开始怀疑他的专业水平:“如果我不喜欢他,我为什么要追他?我为什么要在他身边待那么多年?” 面对他的质疑,程医生表现得极其轻松:“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你先告诉我,在喜欢他之前,你还喜欢过别人吗?” “没有。” “有其他知心朋友吗?” “没有。” “你有亲吻或者抚摸他的冲动吗?” “没有。”温凛一连回答三个没有之后,感觉对方是在给自己下套,“怎么,我跟他精神契合程度高,性格相似兴趣相投,柏拉图不行吗?” “哦,你是这样理解的。”程医生微微 笑了一下,“但是一般而言,我们称这样的对象为知音,说得更容易理解一点,就是能够理解、欣赏你的挚友。” “难道对知音就不能有……” “可以爱慕。”程医生并不反驳,“但正因为是知音,两人太了解对方,所以一旦其中一个存有爱慕之心,另一个必然会发觉。而从你给出的信息中不难看出,你的那位知音,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并不曾发觉你喜欢上了他。” 温凛被他说的哑然。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他一直在装傻,还是你误将友情当成了爱情呢?” 回家路上,这个问题一直回荡在温凛的耳边。 他想来想去,觉得司远不是故意吊着他索取好处的人,所以,真的是后者? 可是怎么会有人混淆友情和爱情?怎么会呢?他当时是如此迫切的想要和司远在一起,为什么那不算爱?而自己不肯放妻子离开身边,这又算是爱了?爱的准则到底是什么? 混乱中,他想起了周围人的那些话。 司远在临别时说:“你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管家在交还戒指的时候说:“您明明很喜欢傅先生,为什么不对他说呢?” 邵一成告诉管家,自己心不在焉,总是恍神。 ……难道我一直以来喜欢的、爱的、想要的都是傅观宁? 那为什么,傅观宁却说我只把他当成一个金丝雀,一个床伴,而不是妻子?就因为我没打电话回家,让他干着急了是吗?难道我非要把自己的行程交待得清清楚楚才算是对得起他,才算是个合格的丈夫了?我要是真把他当成一个金丝雀,又何必匆匆忙忙赶回家? 午餐不肯吃,点心也不肯吃,炸鸡也不肯吃,你到底要吃什么啊! 他想到这里,心里头又烦躁起来,打电话让管家把傅观宁给刘姨的菜谱拿过来,又要管家把以前没收的零食的名称全部记录下来给他看。 回家反复研究了半天,他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他闭上眼睛回忆每一次和妻子吃饭的场景,好像妻子总是很高兴,没见他有什么挑剔的,唯有吃撑了的时候才会跟他撒娇说可不可以少吃点。 温凛喝着啤酒靠在床头,喃喃自语地问:“你的喜欢和讨厌怎么没有边界呢?” 一个很柔软的声音响起,带来一股温暖的气息:“喜欢你,所以怕也变得不怕了……” -- 第89页 “喜欢你,所以不好吃的也觉得好吃。”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吃,只要是你给我吃的,我都不会拒绝啊。” “何必……”温凛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脑袋里稍稍有些发晕,“不需要这样做的。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你能那么问,我很高兴……”对方笑了笑,音量却突然急转而下,“只是你问得太晚了,我已经不想再和你一起进餐了。” “我们才交往了一个月都不到,才刚刚好上,不晚……”温凛朝旁边抓了一把,想去抓妻子的手,却抓到了那只食梦貘,“不晚……别让我久等,快回来……” “我不会回来啦。”对方轻轻在他耳畔叹息,“我已经等了比十一年还要久的时间,那么久——也没等到想要的幸福,所以我不打算继续喜欢你了。” “不行!”温凛脸色忽变,把食梦貘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你不喜欢我,你要去喜欢谁?” 对方不说话了。 温凛睁开眼睛,空旷的婚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妻子已经走了。 手中的酒瓶落地,在地板上滚出了一段距离,酒液中泛起泡沫,像浪花一样冲出瓶口,他记得,婚礼上他和妻子一起倒香槟时,剔透的酒液也是那样落入杯中,司仪的话犹在耳畔。 “祝这对新人的爱情像香槟酒液一般源远流长,愿他们永浴爱河……” 然而酒是应有尽有,妻子对他的爱却走到了尽头。 “我只恨你从来把我当成一个没有自尊、不需要尊重的人!” 不但没有了爱,还有了恨。 恨啊…… 他重重倒在床上,阖上了眼睛。 清醒过来时,房间里萦绕着醒酒汤的味道。从微开的眼缝中望出去,是婚房的天花板,有那么一刹那,他怀疑自己回到了那个醉酒后被邵一成扛回家的第二天,妻子给他倒了牛奶,让厨房煮了醒酒汤,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房间。 “观宁……”温凛轻声呼唤妻子的名字。 来的人确实管家。 “孙少爷。” 苍老的声音把他拽回了现实。他坐起身,表情恢复到往常平淡冷漠的状态:“几点了?” “七点半了。” 他点头,两条腿从被子里拔出来,两只脚在床边找拖鞋:“该上班了。” “咳咳。”管家看了他一眼,“孙少爷,今天是周六。” 温凛的动作顿了一下,整个人放松下来:“观宁回来了吗?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过?” “没回来,但给我转了两笔钱,说是近来谢谢我和小刘的照顾,让我在你们离婚之后把另一笔钱转给小刘。” 管家说着,眼前面前的主人整个人委顿下去,目光中仅存的一丝睡饱过后的神采彻底灰暗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寂静的室内,只有床头一碗晾着的明太鱼汤在冒热气。 眼见那碗汤上的些 微白气即将彻底消失,管家忍不住想要开口提醒,温凛却骤然站起来。 “不能离婚。”他想,“好不容易等到我喜欢你,你却走了,这算怎么回事?我们温家的媳妇,不能做这种亏本生意。” 第73章 二追 有些道理,在商场和情场是通用的。 舍不得沉没成本,总是一个人在感情濒临崩溃时还肯再回头的理由。一个人为感情付出越多,他就越是不容易放下。 这个理论让温凛看到了一丝成功的曙光。 妻子固然是气伤心了,但绝不是不能够回头,一个爱听经典老歌,爱记日记的人,必然是怀旧的,看重往日情分的。如今双方矛盾已经明晰,他做出适当的让步,同意对两人的沟通频率做一点改进,自然不愁对方不动心。 温凛摆脱了酒精,他不急着去找妻子,而是像一个备考的学生,一个全力以赴要拿下订单的商人,开始搜集他记忆里所有傅观宁喜欢的东西,厌恶的东西。 同时他派人盯着妻子的一举一动,何时上下班,下班住在什么地方,最近和谁接触了…… 所有的准备都以谈判基本准则看齐——知己知彼,互惠互利。 在此期间,温凛还在不断试探妻子对自己的态度。 他变着法子换着手机卡给妻子打电话,可惜每次没说几句妻子就直接挂他电话。后来妻子貌似不堪骚扰,索性拒接所有陌生号码,他就发短信,每天固定时间发一些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他今天几点回家,他今天加班不回家,观宁有家新开的餐厅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新上映的电影里有没有你喜欢的,爸妈最近好吗我们一起去看他们吧…… 大多数情况妻子都不会回复,偶尔回复也还是老话:不谈离婚事宜,就不要见面。见面就带律师去。 温凛又开始给妻子打钱。 非常俗气的数字,5201314。 倒不是为了沿袭某种土味爱情惯例,而是看准了妻子生性害羞,不可能把这一串数字原封不动地转回来……当然,原封不动地转回来也没关系,他会马上发朋友圈广而告之。 然而没过多久,扣款信息后面就显示了一条他行转账。 数额是7403838。 附带傅观宁的短信回复:“不缺钱,不要拿钱羞辱我。你的黑卡放在卧房书桌左侧抽屉里,多出的钱就当是还你过去请的客。” -- 第90页 办法想尽,他的这块椰蓉糕就是油盐不进,最后的最后,他只好说了谎:“我同意离婚,约个时间吧,我开车载你过去办手续。不过这件事暂时要对外隐瞒一段时间,希望你能答应。” “可以。” 这回妻子终于很快有了回应,给出了很明确的时间地点。还告诉他已经把他从微信黑名单上拉了出来,把最初他用的电话号码也解除了呼叫限制,让他明天保持通讯畅通。 这是铁了心要离啊。 温凛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随后又立刻摇摇头——不,离不了,他有把握把人哄回来,这世界上,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五月的骄阳下,终于又见到了妻子。 妻子接到他的电话刚从咖啡店里出来,站在道边等他。黑胶伞下,妻子戴着灰色的偏光太阳镜,白色字母T恤外面套了件半透明的白色防晒服,下面穿着一条浅蓝的水洗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年轻,尤其是对方已经染回全黑的头发,更衬出了他面孔的白皙与少年感。 温凛停下车,打开车门。 傅观宁一声不吭坐到副驾上,背对着温凛去拉门。温凛看着妻子长袖中若隐若现藕节般洁白的手臂,突然回想起岛上两人之间所有亲密的举动,当即冒出了一个想法: 早知道爷爷想让他当温家的媳妇,高中的时候就该把小学弟叫到家里来,当着家族所有人的面,确定未婚夫妇关系,彻底锁死,然后椰蓉糕一般又软又甜的小学弟就永远是他的了,感情也好,时间也好。 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不会有那么多伤心,因为他们有各自的陪伴。 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温凛从不把太多时间投入幻想,尤其是对过去的幻想。 “觉得热吗?”他尽量用傅观宁比较能接受的语气说话,不让对方感到厌烦,同时也不能够太疏远,“空调可以再稍微调低一些。” 傅观宁刚从咖啡店出来,哪里会觉得热:“不必。” 温凛点点头,将车开了出去,车速保持在“过分安全”的程度。见妻子一面不容易,他不能错过这个劝回对方的表现,所以自然是给他发挥的时间越长越好……除非提前达到了效果。 “听说,最近你在练车?” “对,”傅观宁眼望前方,“你知道你比我们驾校刚学车的小姑娘开得还慢吗?” 温凛:“……” 这一瞬间,温凛突然想起,傅观宁是长了一口小尖牙的人,只是他秉性温厚,不肯轻易把尖牙亮出来伤人。 而如今,他却牙尖嘴利地对上了自己! 温凛不便激怒妻子,只好稍稍加速,同时对之前的车速做了个合理化的解释:“你刚喝了东西,我是担心开快了你会晕车难受。” 傅观宁没应,不领他这份情,或者说是蹩脚的借口。 “你喜欢爵士乐,我买了几张黑胶唱片给你,有你那天看了好几眼的,还有些是内行人推荐的。一会儿你拿上 。” “我还买了只鹦鹉,已经训得能说很多人话了,寄养的宠物馆离这里还算近,要不然等会儿过去看看?” 温凛说了半天都未得到傅观宁的一声回答。傅观宁没有表情,就那样望着前方,仿佛是若有所思,也仿佛若无所思。 温凛并不气馁,他准备了许许多多东西,这个触动不了傅观宁,他就换下一个说,他相信总有一个能让傅观宁感动,然后同意复合。 可是他想错了。 还未等他掏出多少存货,傅观宁就说:“停车。” 温凛依言把车停在路边:“是不是晕车了?我这里有晕车药。” 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傅观宁转过头冷冷问道:“你根本没带结婚证对不对?” “对。”温凛承认了。 傅观宁忍无可忍,解了安全带就要下车,车门却先一步被锁了。 “你要干什么?”他握住口袋里的手机,警告温凛,“放我下去,不然我一键bao警了。” 身后传来温凛温和的恳求:“我不想和你离婚,观宁,我希望我们能再谈谈……不是逼迫,就是谈谈。” 第74章 这就是你 “要谈可以,找律师来。”傅观宁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整个人却被温凛按到了车座上,手腕也被抓住了。 突然被对方制住,他又惊又怕。怕对方动用暴li,更怕其中还带有x的因素。 是的,从前他心中温润如同海岛暖阳,绅士有礼的那个男生,在他心中已然成为了一个会露出微笑强迫他人的疯子。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家族里和温凛敌对的人都恨他又畏他,跟他站同一边的也不敢贸然与之靠近。温凛就是那种拥有百变手段的人,压倒性的强势加上冷酷无情,任何有血有肉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温凛看清傅观宁的眼神之后意识到自己鲁莽了,于是松开了手,不过将他的手机放到了一边:“观宁,就几句话,不需要律师。” 傅观宁强自镇定,一脸戒备:“好,你说。” “作为你的丈夫,我知道我过去很多地方做得都不合格,让你觉得难过,感到失望。我会改进的,像你希望的那样,以后我把我的行程都告诉你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对你说,好不好?”温凛看着他的眼睛,尽力放柔自己的语调、表情、动作,“我喜欢你,真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想想我们去旅游的时候,我们一起看书,逛街,喝咖啡,合影,散步,划船,乘缆车看落日吹夜风看夜景……那时候多好啊,我们结婚那么久,好不容易心意相通,不该就那么散了,对不对?” -- 第91页 那一刻,许多美好的画面浮现在了傅观宁的脑海里,他的心轻轻颤动了一回。 他何尝不知道那些日子的好?他何尝不记得温凛也曾照顾过他?他在温凛消失的那些夜里反复咀嚼着这点美好,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那些晶莹剔透的糖全是表象,漂亮的外表掩藏了它们其实是碎玻璃的事实。当他看穿丈夫的本质时,表面糖霜的部分便融化了,口腔里只剩血淋淋的甜腥。 “你喜欢我?”他仿佛是在听一个笑话,“喜欢我什么?” 温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顿了一下才回答:“喜欢你的方方面面,喜欢你是你,看不到你的时候就会一直想你,就是那样的喜欢啊。” 反应虽快,仍是表达不清,含糊到听起来带了心虚的色彩。 温凛觉得混乱,他今天好像频频出错,而且都错得离谱,连晕车药该提前吃的常识都忽略了。 傅观宁听了他的话,理所当然地毫无触动:“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这回温凛倒是毫不迟疑:“为什么不信?” 喜欢是真的喜欢,不然他何至于三番四次地退让? 要知道,在谈判这个问题上,他向来是只进不退的。 “总有人说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怎么可能。”傅观宁的声音是冷若冰霜的平静,“喜欢一个人肯定会有理由,外貌,声音,气味……甚至是嘴唇的弧度,落在纸上的笔迹,总有一处是让人动心了,才会喜欢。” “是有理由……只是一时形容不出。”温凛怕他不信,据理力争,“我就是觉得回忆起过去,和你待在一起很舒心,很快乐,我抱着你的时候觉得你特别好,想要多抱一会儿,那不都是喜欢你的证明吗?” “你养一条狗,也会有这些感觉的。”傅观宁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可我不是狗,我是人,我要的不是那种喜欢……或许在以前,这样的喜欢也会让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温凛,我不会再为了你那一点点喜欢去犯jian。” 犯jian。 两个字,一个像只狗,狠狠咬了他心尖一口;一个像两把叠在一起的长戈,直直贯穿了他的心脏。 喜欢我,怎么就变成了犯jian? 温凛难以置信般的连连摇头:“你怎么能这样比较?以前的我让你伤心了,我很抱歉,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你是我的妻子,一条狗怎能跟我的妻子相提并论?” 傅观宁看着他干涸的眼睛,心中一痛——那是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所以痛得并不太厉害,好像拔了牙,麻药劲过了后的第二天。 “我倒想劝你清醒一些。装深情装得连自己都骗过了吗?那个每次摆弄着我看我哭泣痛苦,然后就会高兴地露出笑容的难道是别人?别说什么以前,在海岛上你也还是那个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喜欢我?你是喜欢我犯jian的样子吧。” 温凛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最后,整个人像被定住一样,嘴巴微微张着,看着妻子介于痛苦和愤怒之间的表情。 “怎么样?分清了吗?” “……不一样的,”温凛机械地又摇了一下头。他感到背后的冷汗在几秒之内浸湿了衣服,他听见自己无力的辩解声,“舞会那次,是试探,海岛上……我没想弄痛你,我只是……” “那司远走的那天呢?你别告诉我是因为你喝醉了闹情绪。你喝酒也不是一回两回,酒品什么样我还是清楚的。” 温凛的脑袋里嗡嗡直响。 “对了,你那时候还以为我喜欢着别人。”傅观宁侧过头,深深吸了口气,“毫无负担地拉别人和你共沉沦,笑话别人yin荡,这就是你,温凛。” “说不出话来了?还是在想反驳我的理由?” “……”温凛还是摇头,仿佛他今天只会这个。 “知道自己为什么输吗?按谈判桌上的话术来说,从一开始你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什么?” “你拉着我回忆往昔,就是希望我念旧情,要我放不下过去。可是你难道不懂,在呆账坏账上,是不值得投入太多精力的?” 温凛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我爱一个人,就不会在爱中计较得失,不会把我对他的感情当作筹码。所以你要知道,当你我本着谈判的目的去讲感情的时候,你手上持有的、准备要给我的那些东西,在我心中的价格就已经很低廉了。” 温凛无措地看着傅观宁。 咽喉肿胀着。 眉骨处生疼。 每一块骨头都在冷气里冻得僵硬。 傅观宁并不怜惜他,趁着他发呆,把挂在那儿的车钥匙拽过来按了解锁,拿上自己的手机打开车门:“下次记得带结婚证。” 第75章 癖 傅观宁下车一路逆行,随便找了家大的服装店拐进去,拿了一件衣服进入更衣间。 眼泪无声地从眼眶中滚落,划过他没有表情的脸。 还是难过的。 决定不再爱一个爱了十多年的人,这种感觉太复杂,这个决定做得也太艰难,根本不像温凛看到的那样,举重若轻。 他赢了,赢得惨烈,带着一身看不见的伤走了,和输家区别也不大。 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怎么对人说过重话,也不曾和谁发生激烈的冲突。今天他在车上的时候却一直说一直说,说到温凛哑口无言了还在说,除了遏制不住心里积压了许久不能向任何人吐露的那种难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让自己进一步的、彻底的死心。 -- 第92页 因为他发觉自己看到温凛着急解释的时候,看到温凛整个人被他说懵的时候还是会心软,还是会觉得温凛可怜。 温凛喜欢他吗? 应该有一点点,毕竟温凛脸上那烦恼的神情,跟他们圆房第二天早上他从温凛睡颜中读到的一模一样。 也许他就此答应了温凛,跟着他回“家”去,往后的日子应该会比较太平,毕竟温凛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可是谁知道这好是一时半刻的,还是过两年就会到期的呢? 万一温凛只是演戏呢? 就算一切都是真的,温凛对于自己喜欢着的司远,不也是说放下就放下了吗? 如果他听信了,认真了,等到温凛再次放弃他的时候,他是不是还要过那种自我欺瞒,凭借回忆苦中作乐的日子?那时他还有心力和体力去狠下决心全身而退吗? 他因为爱而拥有的热情与动力几乎消磨殆尽,只剩一颗火星那么多,余下的皆是死灰,熬不过后半生数不尽漫长的夜。 所以,一切都到此为止吧,到此为止。 擦干眼泪,叫了出租,涂好防晒,戴上墨镜,傅观宁从更衣间里出来,把衣服拿到前台结账,然后对收银员道:“把这件衣服送给刚才等在更衣间外面,背黄色书包的妹妹吧,如果她不喜欢,这些钱就算给她做购物抵扣就好。” 说完他打着伞出了门,顺便打了个电话给教练:“我中午十二点练车行吗?好……嗯,麻烦您了。”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程利懿打量了进入房间的温凛,替他倒了一杯热茶,邀他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 “谢谢。”温凛坐下来,两眼发直地望着热茶里一片卷着的茶叶,没有继续说话。 程利懿见他点失魂落魄,不像是简单地求复合失败,就主动发问:“在我这儿挂个号也不容易,赶紧说说看这次的困惑吧。” 温凛抬起头,目光却如沉沉暮霭,并不看向医生:“有改善bao虐倾向的疗法吗?” 程利懿挑了挑眉毛:“谁有这种倾向?你的妻子?” “不是他,是我。” “看来这一回,他斥责你沟通时诉诸暴li。是什么样的暴li?行动?语言?还是冷暴力?”程利懿不动声色地询问,同时做好了写举报家bao的报jing材料的准备——当然,患者也有可能说谎。 果然,温凛对他的问话很min感,立刻直视了他的眼睛:“ 我没有打他,只是有一次没控制好,弄伤他了……事后我一直有给他上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碰他。” “行fang的时候弄伤他了?” “……对。” 程利懿喝了口茶:“嗯,请继续说。” “其实我……”温凛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似乎在顾虑着什么。 停了大概有七八秒那么久,他才皱着继续说:“我喜欢看他流泪的样子。这算是癖好还是心理疾病?” 他一口气说完,直直盯着医生,仿佛是说出这话等同于给对方一百亿,非得求出个所以然。 “帮你做诊断以前,我得声明一下,癖好是个中性词,有的人喜欢闻汽油味儿,这算是个癖好,但是不会影响除他自己以外的人,露y癖也是癖好,不过为此有所动作,可是违反法律的。你所喜欢的东西如果会给他人身心带来负面影响,那么不管你能放下与否,我都建议你尽量克制。” 不等他回答,程利懿说到这里,率先打了个响指结束说明:“言归正传,我问你答。” “你还喜欢看谁流泪?” “没想过看别人流泪。大概也不喜欢看别人流泪。” 程利懿点头,笔在纸上飞快地书写记录:“你对妻子具体做了什么致使他泪流不已?” 他心知肚明,答案里头多少有些隐私的成分,对方可能会隐瞒一部分。 果然,温凛偏过头,咬了下牙关才道:“……主要是说了一些令他感到羞愧、感到无可奈何的话。”他把目光转回去继续看向程医生,“我的妻子脸皮很薄,稍微说几句就会害羞,讲得不留情面些,他也不会努力去解释去反驳……就是哭。” 程医生问:“怎么个哭法?” 像是很疲惫一般,温凛靠在沙发里,闭上眼睛回忆:“他会含着眼泪轻声抽泣……抱着我,或是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低声地哀求……” “那么,看妻子流泪时你有什么感受?什么想法?” 感受?想法? 温凛收紧了放在膝头的手。许多曾经划过他内心的念头一一明晰起来。 ——他那么白。那么软弱。那么单薄……摸起来像没有骨头一样。 ——脸和耳朵原来是可以一起红的。 ——哭了,他这就哭了?那就哭吧,哭得好。 ——他们都喜欢你,都喜欢你,凭什么?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吸引走他们的目光……你什么都没做…… ——椰蓉糕一样的身体,奶冻似的嘴唇……应该要都咬一口才对。 ——继续哭,流更多眼泪!最好在我怀里哭个不停,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你喜欢的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当作他的替身?替身……愚蠢的词,谁能替了谁……我是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的! ——司远一定是喜欢上你了,你把我的人逼走了,让你把自己赔给我也算合理…… -- 第93页 ——真听话。乖死了。 ——你们喜欢的宝贝,以后只属于我一个人……全身心都是…… 第76章 障碍 响指第二次响起,温凛如梦方醒。 “能回答吗?这个问题?”坐在他对面的程医生,茶杯里的茶已经消失了一半。 “我从没看过哪个男人比他还能哭,跟小孩一样。”温凛低声道,“不过他没有攻击性这一点,确实有点令人想为所欲为……不要误会,我没有想要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纯粹只是想看他能哭泣到什么时候。” 哦豁。程利懿嘴角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 这些可跟你在被催眠时说出口的话有出入啊。事情远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呢。 “先生,关于你的情况,我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接下来,希望你能接受一些测试,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你,以便细化治疗方案。” “……好吧。” “请您躺到那张椅子上。” 程利懿戴上手套,消毒器具,将感应的部分连接到温凛的头部,指尖,以及心脏上。 “放松,看着上方的大屏幕。我会依次展示一些图片,看完之后告诉我你最喜欢哪一个。” …… “现在是一组动物图片,跟之前一样,看完之后告诉我你最喜欢的那一个。” …… “接下来闭上眼睛。回想一下你觉得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 “……没有。”温凛闭着眼睛,眼球轻轻转动了一下,“没有那种经历。” “感到恐惧的时刻呢?” “不记得了。” “那么,你的妻子在斥责你的时候,你有什么感受?” “我出了一身冷汗……”温凛一边回忆,一边缓缓回答,“有种透不过气的……胸闷的感觉,眼眶也有点酸痛……就像是患了重感冒。” …… “你的父母感情如何,婚姻生活幸福吗?” “……我不知道,忘了,听说是幸福的。” 程利懿看着他木然的脸,轻轻说了声“抱歉”。 “没关系。”温凛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 重新坐到沙发上,程利懿在那份手写报告上写了很长的一个单词:“Alexithymia.” 温凛不懂心理方面的专业术语:“什么意思?” “你有非dian型性述情障碍。” “述情障碍?” “是的。”程利懿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你不能像常人一样表达自己的感觉。” “这不可能,我的表达能力很正常,我的感觉……”温凛下意识地反驳他,然而脑海中忽然闪现了那天邵一成对他说的话——你就让他走了?然后今天就这么来上班? 还有妻子的那句话——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我联系不上你有多担心多难过? ……不一样。 他和他们之间是有不一样的。 他不能理解、不能感受他们所说的那些。所有人都洞悉了他和妻子之间的情感波动,他却自以为遮掩得很好。 程利懿看着陡然陷入沉默的他:“看来你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不。我只是关注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我明白我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想把有些事总挂在嘴边。”温凛否认道,“我工作的忙碌程度你根本想象不到,我的个人情绪在数百万人的生计面前不值一提,我没有功夫去研究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程利懿笑笑,下巴扬了一扬:“你又开始摩挲手背了。” “……” 温凛无言地捧住了茶杯。 “述情障碍者最大的特征,就是不能准确描述自己的情绪。举个例子,一个正常人看恐怖片,被吓到之后他可能会尖叫,可能会大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朋友问他感觉如何,他多半会说太可怕了,吓死个人,好不容易睡着结果梦到自己床下有血淋淋的尸体吓得一个猛子从床上飞起。” 程利懿看向温凛的眼睛:“可述情障碍者被吓过之后,如果有人问起,他会说看恐怖片后自己感到心跳加速,头晕难受,所以就起身关掉电视去睡觉了。你明白这之间的区别吗?” 温凛的眼神中划过一丝疑问。 “这样说吧,对于一般人而言,情绪是鲜明的,多种多样,对于患者而言却只有两种:舒服或者不舒服。”程利懿翻了翻手边的病症记录,“还记得我们刚才的对话吗?每当我询问你的感受,你不会用紧张、愤怒、害怕这些词汇,你只会说‘心烦意乱’,‘感到疲惫’这些身体上的感觉。” 温凛听了,眼神黯淡下去,喃喃道:“是吗。” 像是问句,却不是问句,像是在问医生,却又好像只是自言自语。 程利懿眯起眼睛看他,接着说道:“测试的结果展现出来的你,认为幻想空想纯粹是浪费时间,认为情感沟通不重要,不善交友,不能准确描述对他人抱有的感情,这些全部都与述情障碍者一样。” “所以我应该接受治疗是吗。”温凛终于重新集中注意力,用平静到几乎有些古怪的目光望向医生,“需要药物辅助吗?有没有副作用?” “别急。我刚才说了,你的述情障碍并不典型。”程利懿放下手中的报告册,“因为,你不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感受,你只是刻意在混淆,刻意在克制自己的情感表达。” -- 第94页 “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不信任我,所以才会在那些很关键的部分隐藏自己的情绪。你总是避重就轻,总是把着眼点放在你的妻子身上,说‘他认为如何如何’,‘他就是如何如何’,你的神情和语气有着强烈的自我主义,动作当中的戒备感也很重,因此,我根据经验,误判你只是一般而言的那种因为太顾事业而忽略了家庭的丈夫,匆匆忙忙结婚,感情培养得随便,有了也不能肯定,肯定了也不知道怎么正确展示自己的柔情——催婚机制下结合的夫妻,这种情况多到数不胜数。” “可是,”他话锋一转,“我今天发觉,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 “还记得刚才第一组图片吗?各种色彩搭配的方块。你的大脑反应告诉我你喜欢明亮鲜艳的颜色,但是最后你选出的却是颜色较为厚重深沉的那一个,并且你选择之前还犹豫了一会儿。” “动物的那一组也是,你喜欢小动物,最后选出的却是狮子。” “奇怪吗?你的大脑知道你喜欢什么,可是你却硬是对喜欢的东西表现出不屑一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温凛的瞳孔忽然紧缩了一下,他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手里正持着一把钥匙,要将他的心门打开。 他能感觉到,那扇门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呼之欲出,就等待着那把钥匙转动到合适的角度。 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低而严肃,像是对他的人生做了宣判:“这意味着,你的述情障碍跟别人不一样,他们是先天遗传,而你的这些行为却是后天习得的结果……” “别说了!” 像被火把逼到角落里的狮子一般,温凛咆哮出声。 伴随着咆哮的,还有他拍桌子的声音。 茶几上的玻璃蔓延出蛛网状的裂纹,按在上面的手赤红无比,青筋绽起。 第77章 病 温凛几乎是头一次感觉到如此猛烈清晰的情感,它从血脉里膨胀开来,促使他一瞬间撕破了那冷漠绅士的形象,变成了一只绝望嘶吼的野兽。 眼前披着长发的阴柔男医生却朝他微微一笑,转头看墙上的钟表:“时间要到了。” 医生抬起手,干净细长的手指捻在一起,利落地打了个响指。 温凛猛然睁开眼。 他还躺在那张类似牙科病患做手术时躺的椅子上,前面那台出现过各种图片的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耳边丁零当啷的,是程医生在整理仪器:“可以坐起来了。” 温凛依言而动,抬手对着洗手池旁的镜子略略整理了一下头发,随后转身看向医生:“刚才……” “哦,催眠了。”程利懿语气漫不经心,“你好像是有点暴li倾向,不过还知道克制,所以那个往后挪一挪,我们还是先看看怎么改善你的述情障碍。” 医生说着,把收拾好的东西放进柜子,锁上柜门,转身到饮水机前又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 “我看你身体比较健康,平时也不太生病吧?” 温凛揉了揉额角,看着医生低头搅咖啡。刚才的一切仿佛并没有发生过,这个男人也不曾刺探过他的内心。 做梦的不真实感让他忍不住皱眉:“嗯。” “那就好,你这情况用不着开药,自己找人做做情绪理解表达训练就行。”程利懿吹了吹咖啡,稍微抿了一口,把杯子放到饮水机顶上,到抽屉里拿糖包,“你自己打开手机记事本记一下。” “嗯。”温凛准备好后应了一声。 “首先,观察你自己,对于身体的各种感觉,试着去分析自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如果能做点记录,那会更好。” “第二,看一些电影,小说,或者任何带有情绪表达的文字,第一人称的尤其好,那种日记体的,如果有感兴趣的就看看。” “第三嘛……”程利懿停下来,喝了一口加了糖的咖啡,满意地舔了下嘴唇,“我想你对他人情绪的揣摩应该是到位的,那就试着表达对他人情感与意图的尊重吧。” 温凛敲完一排字,停下来问:“什么意思,赞同他吗?” “……”程利懿想了想,“这个还是先放一放吧,先做前两条就好。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了,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我有空的话会为你解答。急的话可以语音通话,不过要加钱哦。”他从医生的白大褂胸袋里抽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毕竟我也是个爸爸了。” “怎么收费?” 程利懿笑眯眯地把照片塞回口袋:“线上治疗一小时一千块。见面多加两千,不讲价。” 温凛点点头,收起手机,道过谢道过别,临到门口时又问了一句:“医生,我这……算是病了吗?” “对,病了。”程利懿回答,“来这儿的,都是病了。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只要配合,肯定能被治好。” “病得算重吗?” “按时间算的话,算是重吧,因为根深蒂固的东西,要改起来也难。”程利懿抬起头,眼眸里的笑意突然变得纯净温润起来,“多想想你的妻子,或许你会有动力一些,想想过去他是怎么爱你的,再设身处地站在他的位置想一想他的处境,或许你再次向他道歉的效果会不一样。” 温凛拿着诊断报告开车回到家,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对着那几行潦草的字体看了又看。 -- 第95页 越看心越沉。 前一阵他还觉得邵一成因为工作掉头发是能力太差,结果今天他也被判成了病患。 还是个重病病患。 如果爷爷知道…… 不,爷爷不会知道,也不用知道。这件事要连徐伯一起瞒。 他摇摇头。 邵一成也不能知道太多,不过他应当是不会把事情泄露给爷爷的,他的唯一作用是把风…… 他的脑袋没有停歇,一直在想这些事,手指却慢慢点到和妻子的聊天界面上。 “观宁,我病了。” 他看着前面很多很多红红的未发送成功的标识,就那么发了出去。 他闭上眼睛,无力地倒在床上。 以前他生病的时候,哪怕是硬撑着一句话不说,妻子都会细心注意到,让邵一成提醒他吃药,拿精油过来给他按摩,提醒他晚上要用睡袋,不要着凉滚到地上。 现在他想对妻子说,却是不敢说了。 正想着,手机一震,他一看,刚才那一条居然发送成功了——大概是妻子第二次拉黑他一阵,认为他不会再烦自己,所以又将他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他擦亮眼睛坐起身往下看,妻子这样回复道: “钱打给管家了,让他带你去看医生吧。” 刚跃动的心又沉寂下去,温凛点了妻子头像去看朋友圈,那里也对他开放了,一张图里很多个不同的饮料杯碰在一起,下面有一桌子菜,是傅观宁和驾校认识的几个朋友在外面吃夜宵,看起来很愉快。 温凛小声说:“你也不问问我是什么病。” 双目一热,他感觉有什么一阵一阵卷着自己的心,心脏跳得艰涩,他想这到底是失落还是伤心? 门被敲响了:“孙少爷,是我。” 温凛闭眼缓了一下,背对着门坐好,把诊断书藏到被子底下:“有什么事站门口说,我要睡了。” “傅先生发了一笔钱过来,说给你用。” “数额是多少?” “一千两百元整。” 一千二,还不够线下找一次程医生的钱。但在妻子眼里,这些足够打发他,不管他得的是什么病。 曾经那个看他有轻微感冒就给他研究菜谱,调制花草茶的妻子不在了。 “知道了,钱你收着吧,如果他再回你别的就截图给我。我睡了。” 遣走管家,把诊断书收进保险柜,温凛换上皮卡丘的睡衣,不怕热似的钻进厚厚的皮卡丘睡袋,把灯给熄了。 观宁,你给我买的东西,我都穿上了。你吃过饭就会回来看看我的,对不对? 第78章 喜欢 夜里,温凛被热醒了很多次,每一次热醒他都起身在漆黑的别墅里寻找傅观宁的身影。 然而傅观宁并没有回来。 他的别墅是一座很空很大的黑房子,因为总是有一个男主人不在这里。他也不开灯,拿着手电筒到所有房间晃一圈,恍惚中记起来傅观宁走的那天说的一个词——空气牢房。 最后一次回到房间,已经是凌晨五点。 温凛坐在床沿边上,一只手抚着胸口,那里非常难受,好像有个小人拿了一把小凿子,每当他想起妻子的脸,小人就在他心上凿傅观宁三个字,把他给凿疼了。 这三个字的笔画越来越少,他的疼也逐渐缓下来。再看窗外,东方既白。 他放下手,站起来走到办公桌边,从抽屉里找出一本空白的本子。 他想要按照程医生说的,分析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记录下来。然而拿着笔写了日期之后,他又停了动作。 这么僵持着直到闹铃响起,他终于落笔,在日期后面打了个叉。 打叉的日子持续了三天。 三天中,白天他照常工作,忙着加班加点,有时出去应酬,有时随便在外头吃点什么,等晚上回到家,就缩到楼上洗澡,换上妻子给的睡衣,钻到妻子给的睡袋里,戴上妻子给他买的蒸汽眼罩,像进行什么召唤仪式一样地去睡觉。每每被热醒,他就拿着手电筒在房子里溜达一圈,宛如一个巡夜人,只不过巡夜人盼望的是没有人出现,他却盼望着妻子被召唤回来。 可是,傅观宁仿佛是铁了心不理他。 不但没有回来,也没有询问过管家和邵一成有关他的任何情况。也许是认定他说谎——之前去民政局离婚的时候,他就骗过一次人;也许是在报复他过去对自己疏于照顾,任自己发烧到浑身滚烫才回家;也许……只是不在乎。 他摇摇头,否决了第三个设想。 第四天的时候,他上楼,发觉那套皮卡丘的睡衣和睡袋都不见了,换成了以往的寝具;枕边的食梦貘也被扒了皮,只剩一团无纺布包的棉花。 他浑身抖了一下,叫来管家质问它们的去向。 管家看着他暗沉的脸色,有些无可奈何:“您已经穿了好几天,上面沾了汗,所以我拿去洗了。” 温凛紧绷的体态稍微放松了一些:“今天干不了吗?” 管家垂眼回答道:“是的。” 其实家里的洗衣机都自带烘干功能,东西早都干了,可是那些寝具都太厚实,春捂秋冻也没这么个捂法的,管家看他几乎是不知冷热,就不敢再拿出来把东西给他,怕他再睡下去要捂出一身痱子来。 “好吧。”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今天观宁有说什么吗?” -- 第96页 管家越发感到难过,却只能实话实说道:“没有,孙少爷。” 温凛点点头,看了他两眼,突然解释起来:“我们吵了一架,他还在闹脾气,等过几天公司没那么忙了,我就去把他接回家,你不要告诉爷爷他离开过……什么都不要对爷爷说。” “好的,孙少爷。我不会说。” 得了保证,温凛便急于结束对话:“你去休息吧,我要睡了。” 管家欲言又止,因为温凛已经转过身去,最后他躬了躬身退出书房:“晚安。您好好休息。” 门关了,温凛并没有睡,他把抽屉里的本子拿出来,开始记录心情。 说不出的烦闷,可是又很疲惫。他最近是有些睡眠不足的,可是工作量并未减少,他只有不断喝茶提神,从上班喝到下班,他越来越累,却越来越清醒。 他知道自己是在想念傅观宁,他身上一切的难受都因此而起,可是要他细捋,他又捋不清那些是什么,最后的最后,他依旧是在本子上画了叉,只是叉比平时多,因为难受的感觉加重了。 放好本子,他将灯熄灭,到床上躺了一会儿,从直挺挺的清醒到辗转反侧的清醒,他胸口烦闷得如同火在烧。 于是他拿着手电筒起身了,打开书房的门朝外望。 楼下所有灯都熄灭了,别墅里又只剩他一人,他站在空空荡荡的楼上,如同一缕缥缈的游魂,闲逛一番后,进到了隔壁的套房之中。 套房中自然也是空的,东西的摆放都还保留着傅观宁走前时的模样,然而保姆日日打扫通风除湿,把这里残存的一些人气给弱化了许多,以至于当温凛躺在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的时候,他几乎嗅不到一丝傅观宁的气息。 温凛趴下,把脸埋在被子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傅观宁不怎么喷洒香水,但是他记得有关傅观宁的很多气味。 精油里散发出的植物的清冽的香气。 新鲜的花的芬芳。 蛋糕上果酱和奶油的甜香。 洗过澡后身上干干净净的皂类醛香。 它们有着浸透肌理的温暖和柔软,让他感到轻松,让他放下戒备。他能在那些气味中安睡,随观宁摆布他,喂他吃的他就吃,要他朝左看就朝左看,让他趴好他就不会乱动……他从来没给过谁这样的特权,哪怕是司远。他能与之坐而论学,聊天玩笑,笼统地说几句有关家庭事业方面的烦恼……然而做更亲密的事,他不会去想,跟什么柏拉图无关,只是纯粹知道不可行。 在他的意识里,他作为信锐的继承者,是永远不能松懈的,时时刻刻都要做好准备,把弱点保护起来,把短板掩藏起来,信锐必须被管理得跟铁桶一般,他亦是如此。 然而这样的他,却愿意睡在傅观宁怀中,他不会也不必担心傅观宁在他睡着后盗取他的指纹和钥匙……或者做一切对他不利的事情。尽管他一直强调是妻子太无能,对他构不成威胁,其实他心里知道,是妻子太善良,根本也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把妻子抱到书房睡的那天,对他说不放心才把他装睡袋里的说法也是假的——谁都知道,睡袋那么大空间,稍微伸出两三根手指就能解开那个活结了。更何况他时常睡得很死,有时摔到地上都醒不过来……就是因为知道这点,那晚他一直惦记着要叫观宁起来喝水去厕所,特意垫高了枕头,中间醒了一回扶观宁起夜过后,他才按平时惯用的舒服姿势入睡。 虽然他的照顾其实不太周到,可是在他印象里,他还不曾对谁这样上过心。 一瞬间,心里那团乱麻忽然被他找到了线头的一端,一种从未有过的知觉被他洞明。 这就是喜欢么……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他还没察觉到自己心意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一贯关闭的心扉推开了半扇,允许妻子走进来了。 第79章 日记 “你喜欢我什么?” 温凛想,这个问题,我终于能回答了! 令他动心的,一直以来就是妻子的善良、温柔、细致。 是吗?是这样的吧! 温凛急急从床上爬起来。他急切地想要确定自己的答案,这种事应该询问一下程医生。 他跑得很快,忘了穿鞋,忘了拿手电筒,傻乎乎地摸黑找到了自己房间扔在枕头边的手机,才拿到面前,屏幕就被唤醒,浅色的壁纸特别亮,把他原本黯淡的眼眸给照出了一抹神采。 然而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这并非是个打电话的好时候。 ……等等,还有一个办法。程医生不是让他读日记吗?观宁的日记就是最好的参照物啊! 温凛拿起手机做手电筒,在房间里翻找日记本,心情激动到手都有些颤抖。 妻子的日记里写满了对他的爱,对他的,他一个人的,这样一本东西,他怎么没有早一点想起来去看! 他边想边翻开日记,因为迫不及待,也不开灯,直接把手机放在桌沿上,蹲下身就着手机打下来的光读起来。 “DAY 43 今天看到了很难得的场景。 他一个人走到中庭角落躲了起来,周围没什么人,除了站在中庭边上小红楼二楼的我之外,倒还真没人发现他。 他在那儿蹲了半天,后来我才发觉他是在喂学校里的大橘。 怪不得最近他们都说大橘胖了。 -- 第97页 不过,明明是很有爱心的举动,干嘛避着人做呢? 做好事不留名吗hhh还是怕公众场合大橘看到你就猪突猛进啊hhh” “DAY 51 学长的笔袋上挂了一只皮卡丘!好像是地铁站扭蛋机里扭的!今天准备好硬币,明天get情侣款,出发!” “DAY 52 可恶,他那个是限量版的啊!我都扭光一机子的都没找到同款!” “DAY 55 啊啊啊啊啊啊……好不容易扭到了我还很开心的,虽然差点迟到…… 可是为什么,一个周末过去了而已,他的皮卡丘就消失了…… 从没看过他包上带什么饰品的,好不容易挂这么一个,应该是很喜欢的,难道是不小心弄丢了? 唉,我就是想弄个情侣款,怎么那么难。偷偷的都不行吗。” “DAY 109 今天毕业班拍毕业照了。 我们在礼堂里排队,我又看到他了。 我毕业就是走个形式,接下来还要在这里继续读的,可是他毕业是真的毕业了啊。 听说他要去国外读大学,不知道等到我高三毕业追过去,他是不是还在国外呢? 现在跳级还来得及吗? ……怎么可能跳级嘛,我的功课也还没好到那个地步。 只能希望他本硕博连读最好修个双学历啥的,这样我过去读大学就妥妥地能遇见他啦! 他那么聪明,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嘛!” “DAY 112 我在毕业签名墙上看到他画的皮卡丘了!我就知道他喜欢皮卡丘的! 司远学长也画了,画的是乔巴,比他的要大好多,自然更加显眼。 他们都说司远学长画得更好,但是我不管!我就是觉得他的最好!最可爱了! ……其实我家里有好多皮卡丘,包括限量版的那只,不知道他要不要啊? 如果我拿着皮卡丘挂件去表白,他会不会多看我一眼呢? 笨蛋,他都忘了你啦。你在想屁吃哦。” “DAY 1184 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他跟以前比有一点点不一样了,不过还是帅,说英文的时候一嘴标准的牛津腔,好听,像个传统的英国绅士,我偷偷拍了一张存在手机里。 听说他并没有找男朋友女朋友,我这次是不是有点机会了?” “DAY 1190 没机会了。司远也在。 他看司远的时候,眼神一下都不一样了。脸上的笑也不再是含蓄,更由衷一点吧。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就是喜欢司远嘛。 司远也喜欢他吗? 不是说他们俩是对头吗? 或许对头的说法真的是个幌子,其实他们是……” “DAY 1210 我还没拿上爱的号码牌我就失恋了。 我吃了一顿肯德基,然后吐了,现在我拿着笔在灯光下颤抖。 难受。 怎么办,怎么办,我身无长物,我没东西可以和司远比。别人当替身还有个形似呢,我连皮肤颜色都晒不成那个样子。 我很害怕。我跟司远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和喜欢截然相反的词是讨厌。他会不会讨厌我这种类型的?今天就有好几个X国的同学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弱鸡,但是看到高壮的Bryan坐到我对面之后就闭嘴了,看起来他们也不怎么强嘛。 他跟他们不一样的,他那么好,他不是那种人。 嗨呀,我又好了。再看一遍《哈扎尔辞典》就睡觉。” …… 温凛蹲着看了很久很久,很多回忆随着文字不断从心底最深处浮上来。 他好像是喂过猫,但是不是因为要做好事不留名,是因为不想让爷爷知道他摸过一只不干不净的动物; 他也喜欢过皮卡丘扭蛋挂件等等那时候流行的小玩意儿,但那个挂件最终被他解下来扔到花园里了。他知道爷爷看到他佩戴这种卡通饰物会不高兴,他只是买来过个瘾,过完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扔掉,很多东西对他而言都是这样处理的。 没办法,他不扔,爷爷看到会帮他扔,还会罚他在父母房间里跪一个小时。 至于他对皮卡丘到底有多喜欢,他也不记得了,因为不重要。就好像一条鱼喜欢天空,他觉得天很蓝,飘着白云或者彩霞很好看,但是他注定飞不上去,所以只是随便喜欢一下,不至于到做梦的地步。 没想到那片刻的喜爱被观宁记着,一记就记了十多年。 那双柔软灵巧的手,配合着观察与记忆,往他的衣食住行里注入了太多的体贴。 司远说的对,那些东西本身价值高昂,却不是能用钱买到的。 这世界上只有那一个人为他付出时不拿酬劳,也不去想着回报。 每一次孜孜不倦地拿着擀面杖、拿着针线、拿着药品和精油、拿着染发剂,不断地去试去做的时候,那个人不觉得是付出,只觉得是在认真雕琢自己眼中最珍贵的爱情。那个人就是想让他满意,想看他笑,想解决掉他的烦恼。 那个人。那唯一的一个人。 就是他明明很脆弱很小只,却无时无刻不把照顾他保护他放在第一位的,被曲解了也只是含着眼泪瘪瘪嘴都不会对他恶语相向的妻子……观宁啊。 心神一荡,温凛的身体稍微动了动,结果腿上没蹲稳,反而极速向后跌坐下去,为了保持平衡,他下意识地一抬手,竟然打掉了伸出桌沿的手机。 -- 第98页 手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正好是闪光灯那面朝下,四周一下子黑了下来。 温凛坐到地上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拉滑下膝盖的日记本,然而就在他拿着日记本站起身时,他突然发觉,日记本的纸张散发出了蓝绿色的荧光。 而那荧光的部分,正是他的画像。 每一页都是。 左下角写了他的名字,右下角写了绘者的名字,中间画了颗爱心。 “温凛爱傅观宁。” 第80章 三追 “温凛爱傅观宁。” 温凛喃喃念了一遍,一页一页往后翻。 画里有打篮球的他,有喂猫的他,有低头阅读的他,有站在镜子前整理头发的他,有在食堂吃饭的他…… 全部都是钢笔速写,寥寥几笔便是神型兼备,黑夜中闪闪发光的英俊少年跃然纸上。 温凛爱傅观宁。 这是少年人的幻想,故意把喜欢的一方和自己颠倒过来,假装有一天愿望会成真。其实日记里的每一天,都是“傅观宁爱温凛”才对。 温凛翻着翻着,翻到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Q版的画面,两个小男孩手牵手并肩站在一起,最下方隐隐有字,却已不是荧光的了,温凛把手机捡起来照着看,上面写道: “愿望实现啦!明天我就嫁给你了,温凛!这本日记现在看太肉麻了,等结婚过几年再给你看,你不要笑我啊!” 最下方用花体字写了一串:“Love U Forever,My Star,My Light.” 温凛伸手去抚摸那工整秀美的字迹。 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观宁的字迹在这许多年里逐渐变得漂亮,而这,也是为了他。观宁说他字太好看,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配得上他。 胸口一窒,他忽而觉得,自己错过了十多年美好的青春。在那花叶葳蕤的年华中,他不曾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双闪闪发光的杏仁色眼睛。 及至对方顶着烈日从角落中走出来,捧着真心来给他的时候,他接受了,却也没认真去看。 不怪妻子不早点说清,妻子脸皮那么薄,怎么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日记里那些话?是他当初不够重视妻子,其实他只要再仔细想一想,就能发觉妻子爱的就是他。 娘家房间里挂的照片,都是他大学校园附近的公园和街道。 一次次向他描述“那个人”的形象,里面多少藏了他的特质。 房间书架上的书好些都是他曾经在图书馆借阅过的。 只让他一个人替自己品尝那些吃的。 很听话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反驳。 那么多次向他妥协,任他揉捏,最后还是要靠到他怀抱里寻求安慰。 甚至于将这本都不好意思给年轻的丈夫看,要等到老夫老妻的时候才有胆量拿出来的日记……如果他当时再多读一些,哪怕是从中间看,倒着翻,他们之间都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温凛摇头。眉头紧蹙着不断摇头。 他知道,这叫作“懊悔”。 可同时他的心跳又充满立刻活力——悔不当初,然而并未悔之不及,因为觉得自己已经参透了一切,复合的希望曙光已经在眼前了。 他想立刻就打电话告诉观宁他找到答案了,他是真的喜欢观宁,很喜欢很喜欢,不是喜欢宠物的那种喜欢,他,从来,没有那样喜欢过谁! 还有他一直以来都错怪了观宁,都是他的错,他没有好好珍爱妻子,他不是个好丈夫,他会改,他都会改。 他差点就拨了电话过去。 啊……忘记了,现在是半夜,不行。观宁睡觉了。要等到明天再打,明天一早一定要告诉观宁! 温凛兴致勃勃地躺回去睡觉,想了想又爬起来,到妻子的卧室里,拿了一套妻子一套穿过后洗净的衣服抱在怀里,把领口贴在面颊上,这才闭上了眼睛。 幻想中残存的温暖气息在黑暗中包裹了他,他不敢乱动,假装妻子就在身边,然后在假装中浮想联翩,竟也就有了困意。 第二天醒来时,他立刻拿起手机拨了观宁的号码。 打不进去。 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打不进去。 ……观宁好像,可能,应该是又拉黑了他。 又是一阵心烦意乱,温凛低头揉了揉眉心。 ……等等,今天是周五,下班下得早,直接去见观宁也不是不行? 于是,失落几秒后,温凛重新振作起来,到衣架前进行了一番挑选,挑了一套色泽较为浅淡的西服,配了颜色柔和的琥珀袖扣,在衣柜里取了一只檀木香包偷偷揣进口袋——妻子说喜欢这个味道,一定要弄得比平时浓些才好。 用完早餐,他走得飞快,把一阵熏风往车里刮,邵一成闻得莫名,揉了揉鼻子后顿悟道:“哥,今天去见嫂子呀?” “嗯。”他一脸讳莫如深,末了却又加了一句,“得把鸟给准备好。” 邵一成嘿嘿一笑:“哥你怎么还学会开huang腔了。” “……”温凛说,“我是说鹦鹉。” “哦哦。”邵一成不胜惶恐地缩了缩脖子,赶紧闭嘴看向前方,生怕一个抬眼接收到车内后视镜中的死亡凝视。 *** 下班后,温凛让邵一成先去把的鹦鹉接了,自己则驾车去驾校。 他知道最近傅观宁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在那儿练车,有时候练得晚,还会和驾校认识的人聚个餐,所以今天他打算等傅观宁练完车后带他一起去吃饭,吃饭的空隙里把该说清楚的全都说清楚,适当地送上惊喜……观宁一定会喜欢的,他有信心,因为这次他是真诚的,而且观宁爱他——他现在已经很清楚那份爱有多么多、多么绵长、多么沉,这次一定会原谅他的,就像以前那样。 -- 第99页 如果观宁见了他就跑,不肯听他说也没关系,大不了他直接将人抱回家,让观宁捶他七八拳出出气。 打过他,观宁的气就该消了。消了,就能听他说话了。 温凛不自觉地露出了笑,他想,今天他的情绪记录本上至少可以打五个勾。 然而当他胸有成竹地来到驾校,四下望了许久,却没有看到妻子。 找人询问了一番,才知道今天教练带了一拨人去考科三,其中就有妻子。 没办法,只好通知邵一成临时改路线,重新预定一家餐厅。 新目的地离这里不算太远,不过因为不知道傅观宁排在第几个考试,温凛只能是飞快赶过去,至于鹦鹉和邵一成,他已没工夫去管了。 所幸,他赶上了。 他去的时候,华灯初上,傅观宁刚刚考完试,和其他人站在路灯下安慰一个紧张的女孩子。 灯下挤满了人头,然而他白皙得仿若是通电发光的,温凛一眼就望到了他雪白的后颈。 他喜出望外,还未开口,笑容已攀上眼角眉梢。 “观宁。” 第81章 我要忘了你 语声很清晰地传到傅观宁的耳朵里,他下意识地回头。 温凛正朝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就牵起了他的手,特别温柔地问他:“观宁,考完了吗?” 周围离温凛比较近的人也都把头扭了过去,一见是个精英打扮的帅哥,纷纷露出八卦的笑容,连刚才那个紧 张到濒临崩溃的女孩都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被丈夫握住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傅观宁忍着没变脸色:“考完了。” 温凛看他一直都是很平静的模样,自动忽略了他手上的动作,还猜想他应该考得不错,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就加深了:“那我们去吃饭吧,我在附近的西餐厅订了个好位置。” 傅观宁则不动声色地推脱:“你来得不巧,我刚跟他们约好了考完一起吃饭……” 他边说边回头看向身后的伙伴,人也作势要退回到人群里,没想到大家完全朝反方向理解了:“我们没事的小宁哥!你就跟你男朋友去吃饭吧,定个位子不容易啊!” “就是就是!”一群人疯狂wink加大拇指,“今晚过得好点儿~” 傅观宁难以拒绝他们的好意,偏偏温凛还着重强调了一下:“谢谢大家关照我的妻子。” 他只好微微一笑,跟众人道别,快步将温凛拽走。 走到人少僻静处,傅观宁一把将温凛的手甩开,清冷干净的声线里带了一丝愠怒:“你就知道在人前堵我,卑鄙。” 他的斥责不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温凛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解释:“我不知道你周围围着那么多人,以前你都没有几个朋友的。” “别说这些废话。”傅观宁说,“考科三现场有多少人你没见过?” 温凛被他怼得有些慌乱,小声道:“我也没办法,你把我拉黑了,我想跟你说话只能直接来找你啊。” “你别这样,行不行?”傅观宁停下脚步转过身,“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该给你的脸面我也给了,你揪着我不放有意思吗?” “我看过你的日记了,都看了。”温凛靠过去,“对不起,是我没有早一点发现,早一点珍惜你对我的感情。但是,今后我会好好对你的,你相信我。之前我那样……笑你,其实是我对你有误会,而且我还有一点病了,我保证以后不笑了,我……” “误会?生病?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傅观宁打断了他的话,杏仁色的眼睛在夜里变黑了许多,“你不是最讨厌我可怜你吗?” “我没有!”温凛冲动地拉住他的手臂,说话声不自觉地拔高加速,“我实话实说的,我去医院看过不止一次了,诊断书我都带着,就在车里,”温凛说得有点喘,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语速又慢了下来,声音也压低了,“我只想对你说些话,我们去餐厅包间,你给我个机会,听我说几句好吗?” 傅观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抓着他手臂的两只手几乎是瞬间凉了……生病这种事很轻易就能查到,大概不是说谎。 傅观宁看向温凛,缓缓道:“想让我听,那就不要碰我。” “好,好。”温凛立刻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我不碰你。” 餐厅包间里,傅观宁抱臂看着一桌精美的饭菜。 里面倒是没什么他不爱吃的,他只是想听完温凛的话就走,不想欠对方一分一毫一顿饭一丝感情。 他累了,没力气再一次应付缠绵不断的情丝捆缚。他只想要自由,哪怕自由得很孤独,哪怕在很多时间里他都是不开心的。 温凛就坐在他对面,向他表白,话里话外无非是现在懂他的好、他的珍贵了,其实自己也很爱他,最近都有点儿睡不好觉了什么的。 温凛说得还挺认真,比之前几次的态度都要好,可依旧没能让他觉得感动,萌生一丁点回心转意的念头。 明白他的可贵和爱他是两码事,他分得很清。他看得出温凛的后悔,可是谁丢了一袋子昂贵的珠宝都会后悔的,那并不重要,重要之处在于他对温凛口中的“爱”不能苟同。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他盯着温凛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准是无奈还是失望,“你以为养一只鹦鹉在家里陪我说话我就会很开心?你以为找到那个抢走我戒指的小男孩去他们学校告状当着全校面通报批评我就很解气?” -- 第100页 听了他的话,温凛有点像被吓到了,又有点迷茫,犹豫了一秒才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做?” 傅观宁看在眼内,一颗心才松弛了一秒,又收紧了:“……对。” 温凛眼底泛起一丝痛苦的神色:“我真的爱你,可是我不懂……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你告诉我。” “如果你真的爱我,你自然而然懂得怎么去做,又何须我来教。”傅观宁挪开眼睛,不想去看温凛的表情,“不过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已经不爱你了,原谅或者不原谅都不重要。” “什么意思?”温凛脱口而出,声音打着颤。 “这么说吧,”傅观宁盯着碟子上餐巾,它到现在都没有被动过,是一条小船形状,“你就是一只黑皮鞋,而我像一只不合鞋的脚,在里面住了十多年,除了呼吸和抽泣之外,我几乎什么都不敢干。现在我这只脚越长越大了,你完全松开鞋带让我穿我也穿不进,硬挤的话,我会痛,你会开裂,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思,懂吗?” 温凛很慢很慢地摇着头,不敢相信:“真要那么难受,你又何必待那么多年?你明明就还喜欢我,不然你为什么要学我的样子给管家钱让他带我去看病?你报复我,证明你恨我,恨是因为有爱在才会恨。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我为什么说到关键处又不敢看我的眼睛?为什么家里那么多带着我们回忆的东西你不撕碎丢掉?小兔子,织到一半的毛线围巾,还 有你买的跟我一样的衣服……” 傅观宁闭上眼睛,别过脸去:“我是人不是机器,不能一键下去就删除和你相关的记忆,不能做到不带一丝情绪地对待你,可是我现在只想离开你,把你忘了。” “……不,别这样对我,”温凛红了眼眶,“你不能忘了我……” 傅观宁恍若未闻,继续道:“家里的东西随你处理吧,他们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跟垃圾无异,全部丢掉也没有关系。” 温凛几乎是在一瞬间扑了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观宁!” 就在此时,包厢门大开,邵一成闯了进来,看到他俩赶紧上前小声道:“董事长进ICU了,快走!” 第82章 等待 “董事长进ICU”这话一出,温凛和傅观宁也顾不得争执,用最快速度跟着邵一成下楼,坐了他的车去医院。 车厢里,邵一成一边开车一边大致转述了他打听到的温培铎的病情,末了总结道:“……大概是换季的缘故,前两天董事长还好好的……哎……” 他一声叹气还未到尽头,便被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观宁,我爱你!” 声音似人声又不似人声,是被固定在后座上笼子里的鹦鹉在说话。 傅观宁原本坐在副驾上静静听着,此时不禁皱起了眉头,朝后视镜瞥了一眼。镜子反射出温凛的身影,他正转身把笼衣放了下来,企图让鹦鹉安静下来。 那鹦鹉却不太会看人脸色,一被黑暗笼罩便急道:“我不要睡觉!我要吃窝窝头!” 温凛不理它,遮好笼子后低垂了眼帘,看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一时间,三人都无话可说。而那只鹦鹉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怪里怪气的人话,见没吃的送上,便也渐渐不闹腾了。 沉闷的阒静中,三人到达医院,直奔病房。 ICU是谢绝探视的,何况温培铎正在昏迷中,探视也无甚用处。他们疾走向病房时,远远就望见了等候处的座椅上的两排人,都是傅观宁在家宴上见过的面孔,其中便有温理事一家。 及至走近,他又发现两排人执着地互相瞪视,而其中一排人见到温凛,就像盼到了救世主,盼到了主治的专家一般,激动地簇拥着温凛到一边窸窸窣窣地讲话,好像在报告什么情况。 傅观宁没有跟过去,也没有去坐空出来的座位。 他倚靠在墙边,垂着头,目光散着。 车中那个沉默孤单的身影跟那个在酒店房间给他倒茶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那晚温凛说起爷爷“时晴时雨”的身体状况时,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忍,今日来到医院,也不见他慌乱无措,大概是早就预料到有今日。 他瞥了一眼两边,两拨人各自低头窃窃私语,目光浮动。温凛侧身背对着他,一边听旁人说话,一边轻轻地点头。不知道他今天来这里,心中到底是为人多些还是为财多些? 家宴那夜所有的细节如泉水般涌流,灯光下温凛腿上的伤,盖到他眼睛上的手……厅堂里灯光有多辉煌,杯中酒有多醇香,家族中金钱权利的气味就有多腐朽,人情有多荒凉。 而他除了那一夜,其他时间里似乎都是个旁观者,毫无实感地站在他们中间,顶多在线上接受着温凛这一方带来的恭维和问候。大家笼统地知道他体质略有些弱,害羞喜静,因此并不去触碰雷区,只是隔着一堵透明的墙和他打招呼。 “小宁。” 有人叫他,他抬头看过去,是温理事的太太。 这个女人穿着修身的黑裙,保养得宜,妆容精致,可惜遮不住眉眼里的刻薄,身上的香水味也和医院的消毒水气息相左得厉害。 尽管如此,傅观宁依然维持了表面礼貌,站直身体问道:“您有什么事?” “我那侄子最近是不是给你受了委屈?”她摆出一副悲悯的姿态,“你不说我也懂,温家的男人都是不知道疼人的……” -- 第101页 傅观宁知道她是在套话,心里为病房中那个老人感到不悦,刚想拒绝,温凛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挡在了他和温太太之间,开口就是一句难听到令人下不来台的话:“婶婶还是回家换套衣服吧,不然教人看见还以为你是来奔丧的。” 大庭广众受了这种指责,温太太气得脸都变形了,忍着骂街的冲动要憋出一场泪来博同情,然而温凛跟对待鹦鹉一样,都懒得看她一眼,只侧身对傅观宁道:“接下去得在这里守些时间,你跟邵一成先去吃饭吧,累了就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睡一觉。” 他身上檀木香的气息也很浓郁,挨得近了,教傅观宁闻得难受,一抬眼却又见到他漠然与落寞的神气。 傅观宁顿时有些硬不下心,问了一句:“你怎么办?” 得了他一句关心,温凛的眼神都柔软下来,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最后还是轻轻搭了一下他的手臂:“今夜我必须寸步不离。但你不要紧,本来你练了一天车又去考试,很累 了,没人会指责你,去吧。想来明天再来就好。” 傅观宁不再多话,按他说的,吃过饭径直去酒店房间睡了一觉——合衣睡的,订了凌晨两点的闹铃,起来看手机上并无未接来电,光速拾掇一番又赶回医院。 这时候是人最疲惫的时候,他去顶班恰好。 温凛果然还在病房外待着,邵一成坐在他旁边,按着他的吩咐用笔记本电脑联络人做其他工作安排。 傅观宁快步走过去,把在楼下便利店买的包子豆浆饭团一路分发给熬得眼底泛血丝的众人。虽然东西也不值钱,不过在凌晨三四点冷气逼人的医院里,一点温热的食物香气多少能给人一点安慰和感动。 温理事那边闻得鼻酸,瞧着眼热——自己连同身边几个大老爷们儿都诚惶诚恐地忙着干活,自然是不能去买的,于是推醒了一旁披着外套打瞌睡老婆和女儿。结果半天也没买上一点东西——因这两人往楼下一走,发觉便利店内的早餐已经被买空了,连泡面都缺;而这家医院周边的其他有规模的大店还未开张,他们又看不上,只能在原地等补货。 傅观宁坐到温凛边上,小声问:“情况现在怎么样?” “还算稳定,所有地方都安排好了,他们做不了妖。”温凛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以更轻的声音回答道。 “我问的是爷爷。” 温凛转头一瞧,看到妻子晦暗的眼神,心尖像是被烫了一下,赶紧道:“问题不大,昨晚十点又查了一次,已经确定脱离危险了,只要今天没事就能转去普通病房。” 傅观宁点点头,把目光转向别处,没再同他做更多交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到了上午十点,温凛忽然收拾好东西,带了两个人准备走,他跟邵一成交了班,随后俯下身,贴着傅观宁的耳朵说:“我有事要去办,不能不离开。就当是逢场作戏,我走前抱抱我,好吗?” 傅观宁迟疑了片刻,抬起手在他肩上做了个搂抱的动作。 “谢谢。”温凛说着,趁着耳语吻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风一般地起身离开了。 第83章 回家 温凛一走就走了很久,温培铎清醒时他没回来,温培铎被转移到普通病房时他也没回来。 一群人挤着往病房里跑,被医生制止了,最后真正进到病房里的只有傅观宁和温理事。 进病房前,温理事看看他,露出了窃喜和嘲笑,因为觉得侄子不在现场,终究是输了自己这一招。 及至进了房间,两人走到温培铎面前,温理事先一步迎到床边,俯身道:“爸,您还好吗?饿不饿?会炖养生汤的护工我已经给您找好了,一会儿就让他进来给你按摩。” 温培铎转眼看他,嘴唇翕动了几下。 “爸您说什么?”温理事赶紧把耳朵凑上去。 温培铎发出含糊的声音:“你又……偷懒……不去公司在这里干嘛……” “爸,您都气得晕倒了,我担心您啊。” “混账……怕我生气你还告温凛的状……”温培铎没力气翻白眼,索性闭眼不看他,“滚……” 温理事想自己好歹等了一宿,如今却挨了一顿骂,一点儿也不被理解,便不甘心道:“爸!” “上班去……”温培铎再次睁开眼,表情阴冷又严厉,“你站在这里我就能好吗?” 温理事被他盯得起了鸡皮疙瘩,只好答应下来转身出了门。 他一走,傅观宁赶紧到床边,轻轻摩挲起温培铎的胸口,低低唤了一声:“爷爷。” 温培铎仿佛是真的气到了,一直喘,胸口起起伏伏好久,呼吸才逐渐平稳。傅观宁替他拉好被子,询问道:“爷爷,我给你稍微调高一下床板,这样不容易被呛到。” 温培铎点点头,待到成了个半躺半坐的姿势后,他伸手招了招,傅观宁立马附耳过去。 “那小子……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给你做主……” 傅观宁垂下眼帘,握住温培铎干枯的手:“没有的,爷爷。” 温培铎轻声道:“我听说……你们分居了……你说实话。” 知道得那么清楚,约莫是有人探听后传了闲话到董事长跟前。而之所以董事长一睁眼就找自己说这个,说明晕倒的原因有一半在于此。再瞧一瞧灰溜溜离开的温理事,事情无需言明便已水落石出。 -- 第102页 傅观宁心里有了数,调整好表情,朝温培铎露出很浅的一个笑:“我是为了练车方便,才住出去的,不是分居。” 温培铎反握住他的手:“……戒指呢?” 傅观宁没想到他病弱如此依然敏锐,一时间怔了怔,然而旋即找到了借口:“我苦夏,最近瘦了些,戒指戴上总会掉,就放家里了。” 温培铎终于有些信了,捏了捏他的手:“是瘦了。”说完又很不高兴,“他没把你照顾好……该打。” 傅观宁知道他是好心,可是“打”这个字,再一次让他想起了温凛腿上的伤,想得他心头一跳。 “爷爷别为这事挂心了,”傅观宁把他的手放到被子下面,转开话题,“我给你按一按腿脚……” 最复杂的考试已经过去,傅观宁目前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在身,便干脆订了附近的酒店,然后常到医院现身,陪伴温培铎左右,为他按摩,给他带些清淡小菜。 温凛下班后也会到医院来,让傅观宁歇一歇或者去吃饭。 傅观宁每次都是交班似的交待几句,然后顺着他的意思离开。 偶有一次他折回来拿挂在陪护椅上的防晒服,正好在窄窄的玻璃窗口中看到温凛和温培铎在说话,他想应该是和信锐有关的话题,自己不便在场,故而之后再见温凛来,直接说句“你们聊”就走,其余的事情,他都交待给护工大哥了。 温培铎的身体问题不大,在医院躺了一周不到就回家了。临走时是傅观宁送他上的车,他又拍了一下傅观宁的肩:“学车学好了?” 傅观宁点点头:“已经拿到证了。” “好,好。”温培铎高兴地笑了,在他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上车坐稳。 目送这位老人远去后,傅观宁从口袋中摸出车钥匙,唤醒了停在医院附近车库里的一辆新车。 当温凛下班回家,见到妻子站在前院的时候,他喜出望外地降下了全部的车窗,车还没停稳就打开门,吓得邵一成赶紧刹了车。 傅观宁是自己开车来的,因为担心擦着碰着别的车,特意绕了条道,故而没和他们在途中碰着。 他打开后车盖从车上卸了自己的行李,就听见了另一辆车从远处驶到家门前的声音。 那声音,他听了多少遍?数不胜数。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温凛来了。 关于前两次出师不利的情况,邵一成以有所目睹,于是保持距离地跟着温凛过去,想要趁表哥情商掉线时施以援手。 温凛丝毫没留意他,一下车就跑到妻子跟前,小声道:“观宁,你肯回家了?不是来了就要走吧?” 傅观宁“嗯”了一声,权作回答,眼睛瞟到邵一成,却是很客气地同对方寒暄了好几句,末了自己拖着行李进门。 “哥,你知道吗,我老婆要是露出那样的表情,那就说明我回家要刷马桶了。”邵一成同情地看了一眼温凛,发觉对方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连忙出言安慰道,“不过嫂子既然回家,就说明他还是在乎你的,你一定要撑住啊,熬过这波就好了,有啥不行的,找……找程医生,嗯,他专业。” ——可不能再揽活儿给自己,不然回家就不是刷马桶那么简单了。 温凛追着妻子进门,用眼神遣走了正往玄关走的管家,殷勤地要替妻子拿行李,却忽然听妻子说了一声:“不是为了你。” “什么?”温凛其实听清了,心脏跟着就揪了起来,这一声只是因为难以置信。 傅观宁冷然道:“我回家,只是怕爷爷知道实情再次晕倒。不过这件事总有一天要说的,你最好提前做准备。” 灯光斜着打过来,温凛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他白皙的侧脸上,忍不住从他身后抱住了他:“驾校里认识了才一个月的人,分别时你都会流露出一点不舍,我是你的丈夫,你爱过的人,你真的要那么狠心地对我吗?” 傅观宁从口中轻轻吐出一口气,把他的手推开:“人都是喜欢求不到的东西,求不得,才最珍贵。你当初说你爱司远,可是后来呢?” 傅观宁眨眨眼,眼睛酸涩,眼泪却已干涸了。 如果有一天温凛不打算再“爱”他,谁又会被按倒在沙发上,跟温凛发展一段新的畸恋? 第84章 身教 腰间的手收紧了,后颈上有轻轻的磨蹭感,是温凛在摇头:“医生说我搞错了,其实我对他那不是爱……” “对,不是爱,从头至尾,你只是想占有。”傅观宁被他抱得心如擂鼓,心中无力得只想躲,“从来没什么是你得不到的,你有智力、财力、权力、手段……你想要什么都是易如反掌,正因为易如反掌,所以终有一天你也会觉得它们索然无味。” 顿了顿,傅观宁叹了口气:“如果你对我还有点感情,就请放开我吧,我不想再经历那些。” 他明显感觉到贴着他后背的身体一僵。他再去推那双手臂,终于推开了。 “我很累,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换了拖鞋,沿着长廊走了。 温凛看着那个背影,整个人委顿在原地。 夏日夜间的玄关,顶灯因无声而熄灭,黑暗里他感到后背有涔涔冷汗冒出,手臂上汗毛直立。 *** “难道我真的只是想占有他们吗?” 温凛问自己,也是问医生。 -- 第103页 “怎么会,你不是放手了吗?”程医生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为什么放手?因为你不希望伤害他,也不希望你们之间的关系是占有和被占有。当你产生这样想法的时候……恭喜你,你已经开始渐渐能够理解并照顾他人的情绪了,尽管……”他看了一眼画满了叉的情绪记录本,“你还是不知道那些情绪具体是什么。没关系,这种事要循序渐进,急不得。” 温凛脸上的郁气稍微散开了些,眼中却依旧有磅礴的愁绪在涌动:“我爱他,可是他好像感觉不到我的爱,过去我给一个拥抱,说一句认可的话,他都会好高兴地对我笑,现在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冷眼看着,不接受,也不肯教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真的没教过你吗?” “嗯?” “我是说,虽然他如今不肯指给你方向,”程医生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堪称柔和,“但是在很早之前,他不就现身说法了吗?” 温凛慢慢睁大了眼睛——现身……说法……? ——红色灯笼在白皙的脸上映出了霞光。 “人有时在意的不是礼物本身,而是有人肯为自己花心思。你有没有动手做过什么送给他呀?” ——柔软的手指在明黄色皮卡丘皮肤的键盘上轻轻点着。 “可爱的是师父,更可爱的是徒弟。” ——洁白的椰奶沾在浅粉色的嘴唇上,唇角的弧度艰难地朝上弯。 “觉得他讨厌,就露出尖牙来咯。” ——铅笔在纸上摩擦出沙沙的、好听的声响。 “是吧,我也觉得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次!” ——苦涩的黑啤倒出时泛出了雪色的泡沫。 “我酒量差……我会忘记的,醒来会好好忘记的。告诉我吧,让我知道……就这一刻,我想知道。” ——餐桌上,蓝色妖姬零落在米色餐垫上的花瓣变成了深色。 “那儿的气温好像是很低的。” ——带着绒绒毛的家居服口袋里哗啦啦哗啦啦地吵闹着。 “好……我一天就吃一颗。” ——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细长的梳子与透明的塑料手套。 “我已经给自己染过几次了,不会失手的。” ——柜子里浅色的春夏常服,一套又一套。 “这套是棉麻混纺,穿起来又软又凉爽!” ——滴着透明雨水的蓝天白云下,雾金亚麻色的潮湿发梢。 “你不是觉得那里吵,想早点走吗?” ——三番四次响起的闹铃,自我催眠般地小声默念。 “这次不能忘了不能忘了不能忘了……” …… 许许多多他以为自己未曾在意的东西,雪片一样朝他袭来,冰冷到让他瞬间清醒。 怎么去爱一个人? 永远在他路过的地方备上小小的心意,希望他看得到,用得上,吃得了。 看他打个喷嚏,头晕一晕,露出一点点隐忍的不耐烦,都会自责没照顾好他,没让他舒适快活。 希望他昼夜都安好,希望他冬天暖和,夏天清凉,希望他不要操劳,永远年轻。 永远……虽然不是永远,但在自己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前,妻子对自己的爱一直是历久弥坚。 冰雪融化在他的面颊上,冷冽之后,热血争先恐后奔来令皮肤回温。 像是车行到密林中有了指示牌,船航于黑色海面上望见了灯塔,一切都在那些闪闪发光的雪片中变得鲜明起来。 “医生,谢谢你。”温凛由衷道。 “哪里,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程利懿满意地看着手机上的转账短信,“谢谢惠顾。” 温凛失笑——也不知道表弟哪里找来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医生。 他站起来向医生道别,对方看着一桌子已经付过账的点心和菜:“你都不吃了?” “有了方向,得立刻实践。”温凛等不及要去为妻子做些什么。 程利懿立刻呼唤服务生:“小哥!我们这桌要打包!”说完扭头冲温凛一笑,“带回去给我女儿吃。别笑我,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见着好东西就想带回家给她,不过有时候孩子还看不上,宁愿捡两片叶子玩……说岔了,去吧,赶紧去吧。” *** 晚餐时分,温凛赶回家,风尘仆仆中带了一点兴奋,目光四下乱扫,想先确认妻子身在何处。他的手背在身后,拿着一小束亲自装点的花,主体是粉玫瑰,用银绿色的尤加利叶子稍稍点缀,是清新雅致的美,很配妻子的性格。 管家从楼上下来,夹着一只空托盘,看他一个人偷藏着花束往餐厅走,无奈地上前提醒道:“孙少爷,傅先生说,这几日都在楼上用餐。” “……知道了。” 温凛把花拿到自己面前,盯着里面插得不是很显眼的一张卡片。那上面,他画了两只小小的皮卡丘。 的失落,提议道:“不如,我替您转交给傅先生吧?” 看着面前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温凛想了想,摇摇头:“没事,把花插到花瓶里,放在玄关的鞋架旁边吧。” 他说着,把那张卡片拿出来收在自己的口袋里,这才将花束递给了管家。 第85章 鹦鹉 温凛不知道妻子有没有发觉那束花。 他每天都见不到妻子,连一丁点眼神的接触都没有。听管家说他离开后妻子也会出门,也会到家里的健身房里锻炼身体,也会下楼收个快递。 -- 第104页 但是只要他一回家,妻子就把门一关,自动在这个家中隔离出另一个世界。 朋友圈倒是没屏蔽他,可他用邵一成的号看过了,对方什么也没发,他抓不到任何线索。 他不知道妻子是高兴还是伤心,是无奈还是无感。 真想趁管家敲开门的时候一道挤进房间里和妻子谈谈,抱抱妻子,亲亲妻子啊。 这样的念头像升起的浪潮,往往是到了巅峰,又落回去。 有一个周末他起晚了,走出书房时正看到妻子离开客厅往玄关走。他下意识想下楼去追,才走了两步又收回了脚——还是不能贸然靠近,妻子会不喜欢的。 他回忆起妻子盈盈的泪光,死心的表情,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心疼。 捂住胸口,他转身走到露台上,看着妻子毫不留恋地开车离开,直到车已驶出了视线,他还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盛夏的阳光照在脸上,短短的片刻,面部已经有了灼热之感。他摸摸脸,忽然意识到,很久之前,他站在这里问妻子的话,其实答案是那么明显。 他问:“在看什么?” 那个纤细的如同少年一般的妻子用眼睛对他说道:“看什么?当然是在看我的丈夫呀。因为不敢靠近,所以只能在这里看他离去的背影。” 温凛掩面苦笑了一下。 又是哪一个自以为是天下一等一聪明人的人,把这误认为是妻子在看远方的恋人? 三生石戒指中间那颗钻石在火辣辣的阳光下闪了闪,像是他脸上一颗夺目的泪。 那晚傅观宁回来得很晚。 这么晚,本来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他玩到七点之后,就成了孤家寡人——父母为了避暑出国去了,姐姐虽离他近,却也是上午见过后下午就要出差去别的地方;跟着练车时认识的几个大学戏剧社成员约完一场话剧,他们又得赶着回学校免得遭查宿,于是他送了他们一程…… 这之后,他便一直坐在一家咖啡店里看书。 书没什么好看的,到后面只是摊开放在面前,然而为了避免跟温凛有不愉快的对话,他硬是借着充电宝玩手机玩到店快打烊才走。 把车停在院中,他在寂静中开门,到玄关换鞋。 玄关的灯应声亮起,他面向鞋架旁的简易立柜,那里面放着冬季的鞋靴。一只手撑在柜门上换了鞋,他抬眼的时候发觉柜顶的花瓶被换成了好几只玻璃杯,杯子里各开了一朵红莲,餐巾做的,叠得很漂亮。 傅观宁抿一抿嘴唇。 他想要餐巾花的时候,温凛急着要他搞“婚外情”。 他想要一声交待的时候,温凛在玩失踪。 他想要温凛拉住他拖起行李箱的手的时候,温凛没有挽留。 现在餐巾花有了,每天的去向都交待了,三番四次来挽留他了,他却已经想放下这段感情了。 那些错过的时机,对他而言,也是一样的可惜。 心上被打了孔,没东西能补那缺漏。疼是不疼了,只是穿堂风过来补漏时,他觉得凉。 迈着沉重的步子,傅观宁回了卧房,一如往常换衣洗漱。 洗过澡,他习惯拿些喝的补充水分。走到房间里的冰箱前,他看见上面贴了一张便签纸,是管家的留言,说是留了特制的水果茶在冰箱里。 他打开冰箱门,找到果汁喝了,一觉睡到了天明。 洗漱过后,管家按时端了早餐来,配的饮料是鲜榨果蔬汁,傅观宁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清爽,随口说道:“中午不喝汤了,就喝这个吧。” 管家笑着应了。 中午饮料再次被端上桌面,杯子却换成了粉红色带小精灵的那只。傅观宁看到时什么也没说,等管家来收餐具时,杯子仍保持着原样,饮料的液面静止在那儿,不曾有过丝毫晃动的痕迹。 傅观宁说:“这杯子,以后不要再拿给我用了。” 管家不动声色地答应,换了玻璃杯盛饮料,他果然又喝了。 原因是什么,管家心知肚明。但他没说,其实那果蔬汁也出自孙少爷之手,里面配了好多水果,还磨了一丁点杏仁和核桃,孙少爷说喝了会对傅先生的皮肤有好处,最好是天天能喝两杯,所以就不必说是谁做的了。 他说,说了,观宁大概就不会喝了。若问起来,口径统一一下,都说是刘姨做的。 周末过去,又是工作日。 这些日子太阳很大,傅观颖不让傅观宁去公司,于是傅观宁就留在家里自己找乐子。 一楼阳台边上传来了吵闹声,叽里呱啦的,细听之下是刘姨在训人,但并不像是打电话。 家里统共那么几个人,管家和刘姨又是素来不起争执的,傅观宁觉得奇怪,跑过去看究竟,人还未至,先听正在晾晒被褥的刘姨喊:“不要在被子上拉!” 另一个声音道:“那你给我瓜子!” “给了你你拉得更多!”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治不了我!” “天呐我的祖宗啊,这床被子可要四千多块,你就那么糟蹋……老徐啊……” 在刘姨的呼喊声中,傅观宁看到了正在阳台撒野的多嘴鹦鹉,一边盘旋一边播撒着白绿色混杂的不明半流质,并且丧心病狂地嘎嘎大笑。 可怜的保姆拿着晾衣叉试图赶他,又不敢靠太近,毕竟主人买的宠物,她也没胆子弄伤。 -- 第105页 “刘姨……” 傅观宁这轻轻一声喊,保姆可算是见到了能拿主意的人,放下晾衣叉朝他过去:“哎呀,傅先生,老徐好像不在家啊,平时都是他管这鹦鹉,今天也不知道这鹦鹉怎么就跑出来了,一出来也不飞出去,就缠着我耍流氓,还把被子都弄脏了,这可怎么办……” 傅观宁安慰她道:“没事的,被子脏了不是你的错,我会跟徐伯说的,你先到边上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刘姨苦着脸点点头,赶紧撤到角落里联系管家。同时旁观着傅观宁 跟鹦鹉的情况——她觉得傅先生文文弱弱的,怕也不能顶太久。 而那鹦鹉此时见了傅观宁,停在了一床被子上,气势十足地问:“来者何人?” 傅观宁听他声音里还带着点首都口音,怕是以前在戏院边上养的,觉得有点好笑,就随口答了一句:“我是傅观宁。” “傅观宁”三字一出,鹦鹉扑棱棱朝他飞来,在他惊疑之中停到他抬起的一只手上:“傅观宁,给我吃瓜子,我就爱你!” 第86章 是我 听了这令人哭笑不得的表白,傅观宁忖度了一下,试探鹦鹉的反应:“好,只要你不再飞来飞去弄脏东西和人,我可以给你拿瓜子。” 如他希望的那样,这只鹦鹉还是挺聪明的,能听懂他的话:“那你不能骗我哦!” 他小心地架着鹦鹉,慢慢走出阳台,同时使眼色给刘姨,让她去拿笼子。 最终他们合力把鹦鹉塞回到笼子里,不过傅观宁也没食言,抓了一小把瓜子在边上喂它。 “哎哟,老婆,我爱你哟,”鹦鹉一边转述着很可能是从温凛处学来的情话,一边夹带私货,“再给我一粒,我会更爱你!” 傅观宁见他这样讨好人,笑着问:“要是不给呢?” 那鹦鹉一听,眨巴几下眼睛,忽然变了嗓音来了段深度模仿:“老婆,我好难过,我要死掉了……你理理我好不好……我都很乖了……” 情至深处,还要抽泣几声。 它把温凛的声音学得很像,不过自由发挥得有点过分——温凛是不会哭的。 傅观宁眯了眯眼睛,认定它是在添油加醋,然而手指伸到笼子里摸摸鹦鹉的圆脑袋,他却忍不住调侃:“你不会藏了个录音笔在身上吧?” “录音笔!录音笔!”鹦鹉又把嗓音拽回到原来的怪异人声上,“我学会了!给我瓜子!还要一粒!” 傅观宁给了他一粒,他用嘴轻轻巧巧地一叼,砸吧着吃了下去,随即又抖豁几下翅膀,模样近似人类孩子的蹦蹦跳跳:“还要!” 它很贪嘴,但因为是动物,所以瞧着格外有趣。傅观宁拿着一粒瓜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你还会点什么?” 它眨了一会儿黑豆大小的眼睛,不答话。 “不再给我说点话了?”傅观宁逗它,“那这粒不给你吃了。” 鹦鹉还是一声不吭,脑袋毫无规律地动动,是人类看不明白的若有所思。 “真不说?”傅观宁拿着瓜子诱惑面前这只忽然呆滞的鸟,心里有几分是逗弄着鸟玩,几分是想听听温凛说过的话,他自己也不清楚。 “喵~喵~喵~”鹦鹉开口,却是学了猫叫。 “哈哈哈……”傅观宁忍不住捧腹笑起来。 鹦鹉看他只顾着笑,委屈道:“猫跑了,还不给我瓜子,哭哭咧。” “好了,给你。”傅观宁把手中最后一粒瓜子给它,笑着起身。 管家赶回家后,他把鹦鹉交还给管家,下午却又忍不住再次去找那只鹦鹉。 于是当温凛下班回家,看到他正笑着跟鹦鹉聊天的时候,温凛呆了一呆,他也呆了一呆。 两人无话地四目相望过后,傅观宁抛下鹦鹉,转身往自己卧室走,温凛也回过神来,赶上去拉住了他。 “观宁。”温凛也不顾家里其他人其他鸟了,直接在房间外把人拉进怀里抱住了,“你跟它说话都那么高兴,为什么总是躲我?” “你知道原因的。”傅观宁不挣,任他抱着,“我们见面总是能唤起双方痛苦的回忆,不见面过得会更轻松些。” “不是痛苦,是心疼你。”温凛低语,“我现在能懂你的感情了。默默付出,远远观望,试探着关心,这些都不容易。我知道的。过去的我对不起你,但是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你开心的。” “你愧疚了。可是愧疚并不是爱啊。”傅观宁侧脸贴在他的肩上,轻轻闭了闭眼睛,“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你。” “什么意思?”温凛的声音颤抖了,仿佛是有些慌张。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除了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在思考自己这么多年来是否真的爱你。”傅观宁贴近他的耳朵,“我真正爱的,很可能只是一个幻影,那个十七八岁、好心缓解我难堪的那个男孩,是那个所有方面都很优秀,特别有道德操守,不会去绑架别人的爱慕之情的男孩……那样一个形象。我一直仰慕着那样的你,因为仰慕,所以我们不曾平等过,因为仰慕,我站得离你太远,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发觉你早就和我心目中的那个身影不一样了。” “不,那就是我!”温凛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一双眼睛盛满了痛苦,“你不要怀疑自己,你爱的就是我,真正的我!一直都是我!别人所不认识的我!只有你……只有你察觉了……” -- 第106页 傅观宁伸出手,轻轻按在丈夫的唇上。 他摇头,眼神倦怠,用淡然的口气回复丈夫:“我的爱并不成熟,像你说过的那样,只是在感动自己。唱独角戏的感觉很累,凭着一丁点甜蜜鼓励自己支撑下去,到最后只会力竭,你不要学我。” 他将肩头的手拂去,转身走了:“今晚我去客房睡。” “不是独角戏,我真的喜欢你。”温凛追过去,却又不敢太大声地说话,保姆还在楼下,有的话他当着外人的面说不出口。 傅观宁对此似乎也心知肚明,步速飞快地下了楼,直往厨房方向去了。 温凛只能停住脚步,站在原 地犹自喃喃:“你爱的是我……是我……不是影子,也不是别人……把你带去医务室的只有我一个……” 不是独角戏。 因为我很早就喜欢上你了。 我讨厌你送礼物给别的男人。也讨厌别的男人送礼物给你。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你是那样爱“那个人”。为了他,你可以在和我的婚姻中受尽委屈,被吊着不给承诺都能心甘情愿付出。 我嫉妒“那个人”。我希望你的爱只有我才能享有,希望你只收我一个人的玫瑰,希望你只跟我跳舞。 看到你和司远在酒廊里的所作所为,我痛苦万分。 我喜欢他,我不能苛责他;我喜欢你,不一样的喜欢。你才是让我愤怒的罪魁祸首。你会把我当成替身,是不是也会把司远当成替身?替身之间,我又要排在第几个呢? 肯定是司远在前。他从来都很理解别人,他不会给人坏脸色看,所有人都喜欢他。 可我高中跟他争第一争了那么久,怎么会甘心拿到一个第三? 你看看我送的花,比他给你的漂亮很多不是吗? 你很喜欢那些花,可是你不喜欢我啊,我知道的。 你总是跟我提“那个人”,你的世界里全是他,我都快要烦死了。 我头疼,我恼怒,我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从我的世界中离开,我只能生拉硬拽,把你往我的世界里拉扯! 我的世界……脏污的世界,本来不是你这个天使该待的地方。 第87章 阴差阳错 当我知道,你心底的那束光就是我的时候。 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可是这快乐并不纯粹,因为在想起是我把你送去医务室的时候,我还想起了事情发生时更多的细节。 是的,程医生说的没错。我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止隐瞒了他,我自己也不敢频繁去想起。 更加是……从来不敢让你知道。 那天阳光灿烂,我才跟司远在球场上争了高下,结果让我很是不爽,因为我没有赢。虽然他也没有赢,但是这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这时候,你就出现了。 我第一眼看到的,其实是迎面走来的司远,顺着他略有些焦灼的视线,我才看到了你。涌动的人群把你挤到了阳光之下,你抬手挡着脸——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眼睛,而露出的下巴和手背上已经爬上了血红色的疹子。 你背过身,艰难地想要看清周围,想要到某个方向去,可你辨不清方向。 周围人大多在关注我和司远,少数关注到你的,流露出的也是害怕的情绪,只是观望而已。 显然,你需要帮助。 于是我想,机会来了。趁着司远面前人多,我的面前人少,我快步走过去,把校服外套盖到了你的身上。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是,救了你的我内心并不是想真正帮助你,只是把你当做树立形象的工具,当做胜负欲宣泄的出口。而被人群隔绝的司远,才是那个真正有心救你的人。 明明我应该为强占到一个宝贝而窃喜的,可是我一想到你爱上我的原因,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先走到你面前的是司远,今天的你爱的又该是谁? 我不是爱幻想爱空想的人,可是到了这个问题上,我迈不过那个坎。我不想让你再知道和司远有关的一切,有关他的事我一句也不愿意和你提起。 可笑吧。 这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的妻子,你们都让我体会到了信任、轻松、愉悦……等等生而为人的乐趣。我却要防着你们,妒忌着你们。 司远跟我一样没有父母,但却有相依为命的亲人,还有一个能够管管他,但不会给他施加压力的远房亲戚,他比我更会暖化人心,他总是有朋友。 你就更不用提,你不必做什么,就已集了一身宠爱。即便是从来严以律己律人的爷爷,都对你疼爱不已。 而你们第一次见面,就聊得那么投机,仿佛你们才是天生一对。 而我,我是一个小偷,一个强盗。 你越是强调我们初见时我的所作所为,这种感觉就越是鲜明。 以至于你说你要离开我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来了,这一天,终于到了。 他们都说我该去追你,后来我想一想,是对的,我不想失去你,我得留。 可是对于怎么追人,我不懂,没人教过我。追司远的时候,我每次都是请他吃饭、聊天,因为大家都是那么做的,所以我也那么做。后来我才知道,我原来并不了解与恋人共处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我那时当真“追”到了司远,或许今后也只是和他一起坐在桌边吃饭聊天。我不懂恋爱,我只是享受那种相处模式,再过五十年,我依然想和他吃饭聊天。 -- 第107页 可是我想和你做的事却不止这些。 同样是好,对于司远我是想靠近,对于你我想的却是霸占。 观宁,你不知道,你放松下来的笑有多好看。 我也是在岛上,和你一起坐在浴缸里的时候才发觉的。 你唇角漾起的那柔和、治愈的弧度,弯弯的眼睛,微微陷进去如蜜糖陷阱一般的双眼…… 你依靠我,说着“感觉是真正嫁给了你”的那一刹那,我觉得我实实在在地得到了你。 那是我这一生中,能够感受到有人爱着我的,最幸福的时刻。 可是没想到它稍纵即逝,我又是那样傻傻地弄丢了你。 我想让你回到我身边,可我一次又一次地犯错,把你推得越来越远。 我错了,错就错在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永远不会给我机会,而你永远会给我留机会。 因为你爱我。我得到了你的爱啊。 直到现在,这份恋情的实质才终于被拆穿。 你说你爱的是个幻影,你说的没错。 唯一一处不对的地方是。 其实真正的我不曾变过,错的是一开始我们相遇的契机。 *** 傅观宁跟管家一起把客房收拾了一下。 继上次傅观宁在客房睡病了之后,这个房间就同寻常房间一样勤打扫勤除湿了,只是不宿人时,床上不安置枕头被褥。 铺好床,傅观宁走到床头给手机充电,一低头,又见到了一杯叠成红莲的餐巾。 “孙少爷他现在的样子,和小时候跟老爷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他听见管家的声音,转头望过去,讶然地发现这位老管家眼中闪动了一下,而对方也赶紧低下头:“抱歉,在您面前失态了。” 管家稍微躬了躬身,退出了客房,替傅观宁把门轻轻带上。 傅观宁略略抬起的手在空中垂下,目光落回床头的餐巾花上。 老爷,自然就是董事长。 管家话里的意思,是指温凛也曾想和爷爷亲近,结果却被拒绝吗? 好奇心有些起了,傅观宁摇摇头,闭上眼扶住额角。 徐伯在温家工作多年,且不能为温凛做些什么,事到如今,这祖孙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也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够参与进去调和的——说到底,他虽是温培铎挚友的孙儿,却并没真正跟温培铎培养过太多感情,能不能讲得上话还两说。 更何况,温培铎性格有些孤僻,没事时并不喜欢他一天到晚地往自己身边跑,而他现在心头也乱得很。 他在客房睡了一晚,早上起来依旧在房内吃饭,吃过饭依旧去上班。 现在他工作上稍有些进步,上班比以前勤快多了——起因是不愿意待在家中无所事事空尴尬,到后来干脆想着试试看能不能帮姐姐分担点活儿,就报了个企业管理人员培训班,然后照着老师教的试试水,效果还算不错。 闲暇之余,他还会留心同学之中有没有合姐姐眼缘的青年才俊,他先结识看看人品,往后也好给姐姐介绍一两个靠谱的。 第88章 对戒 “董事,目前装修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 温凛一边在商场中巡视,一边听着身边人做各种各样的汇报。他从中抽出些细节询问,同时频繁地看着腕表。 还有多久妻子开始吃饭呢? 他昨天熬夜学习了如何做便当,今早四点起床做饭,却因为动作太慢时间不够,当嫩嫩的蛋皮被他搞成炒蛋质地的时候,他只好改成捏五彩饭团,捏好了又不满意自己捏出来的形状,最后只好自己吃了。 味道也就一般,一般到无聊的水准。 拿不出手。 巡视前,他打电话到常去的餐厅里点了几份点心,特别叮嘱了不要放坚果和朗姆酒,地址填的是妻子的公司。 他不知道观宁会不会接受,是不是能吃一口。很多事情他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本就是一个枯燥无趣的人,唯一会的就是坚持。这个优点,他得贯彻到底。 他停下脚步,克制住自己低头看表的yu望,将视线投注到店铺之中。 ——重头来过吧,就当做他是第一次谈恋爱,在追逐自己暗恋已久的小王子。 一行人继续走,走到Felcia珠宝的分店前,温凛又停下了脚步。 这家店是四月之后新加入的,因为傅温两家的特殊关系,这个横行国外的珠宝品牌在信嘉占了不小的面积,前一阵温凛为各种事忙碌,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走进去认真看过,只在文件上看过它销售相关的数据。 店铺外有正放着广告的电子屏,上面宣传着刚上市的新品,新品之后又是在宣传三生石系列珠宝。 “三生石,此世此刻,我所知的最闪耀之时。” 广告上,模特戴着和温凛差不多款式的戒指,灯光扫过去,两粒蓝宝石间的钻石熠熠生辉。 最闪耀之时。 温凛蓦然想起,婚礼上,妻子将戒指郑重地戴到他的无名指上,抬头时朝他甜甜的一笑。 与我结婚是你所知最闪耀之时,那么你的戒指,又有什么含义? 他走进店内,找到了三生石系列中的对戒。 出乎意料,是很小的一个柜台。 “没办法,因为三石戒指已经不便宜了,加上一只彩钻,更是价格不菲了。”柜员是个年轻女孩,热情地回答着他的问 -- 第108页 题,“哦……您问那只彩钻的含义吗?是有很多顾客觉得两者不搭,为什么对戒宝石数量不对称,其实设计的点是在宝石的颜色上。” 她隔着玻璃指着下面一对对五彩斑斓的对戒:“三石戒指侧面两颗是金丝雀黄碧玺,对戒用的就是黄钻,黄钻的颜色比普通钻石靓丽几分,但和纯正的艳黄色碧玺相比,又淡了些,恰好是两种颜色的融合。您的手指上戴的这枚用的是蓝宝石,想来伴侣的戒指该是一枚剔透的蓝钻吧?” “是的。”温凛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有扁平且方的一小块,放着那枚被傅观宁扔了两次的婚戒。 “无论多彩还是透明,无论璀璨还是平淡,都将包容接受。”柜员微笑着解释道,“这就是您妻子那枚戒指的含义。” 温凛喃喃地重复:“包容……接受。” “是的先生,它的含义大概是这家店的对戒里最特别也最浪漫的了。” 温凛张了张口,鬼使神差似的多问了一句:“设计师是谁?” “董事长的儿子,Colin Fu。”年轻柜员回答,“据说这个系列所有样式的设计花了他三年的时间,三年里有两年都是把精力放在了这对戒指上,因为这是为他的爱人所设计的。” 她学着前辈的口气,讲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并不知这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就坐在她面前,追忆往昔,心头一颤。 故事说到最后,温凛长长呼出一口气,如梦方醒。 “可以订制吗?”他问柜员。 “可以的可以的。”柜员一听生意来了,赶紧打起精神,将订制的表单拿到柜台上,替他填写,“您想要什么颜色的宝石?” “黄色的。”黄色,他喜欢的最明亮最温暖的颜色,也最衬傅观宁雪白的肤色。 “黄色宝石有这些种类,您看您喜欢哪一种……” “您对切割的要求……” “宝石的大小和形状……” “戒环的样式和粗细……” “您和您妻子的戒指号码是……” 一系列的询问过后,柜员将表格递给他,并让他看了平板中拼接出的效果图:“您看看有什么地方还需要修改?” 温凛的目光快速地掠过每一个选项,最后指着戒指号码道:“三石那款是给我妻子的,是16号,跟独钻的换一下。” *** 加班加到九点,温凛坐车回家。 路上他听人报告,说是傅观宁今天没有去上班,他费心挑选的点心,自然也就没吃上。 妻子并不是热衷于做事业的人,身上亦没有重担要他挑,不去上班并不是什么异常情况,温凛听过便罢。 至于对方躲着他的事,他暂且不愿意去想。 直到他发现,零点过后院里也不见傅观宁那辆新车的时候,他才终于体会到担心是什么。 不得已,他唤醒已经睡下的管家,问是否知道妻子到底去了哪里,得到的答案是出了远门。 总算有一点眉目,他稍稍松了口气,却也有些恼:“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管家欲言又止,片刻才道:“傅先生说,若您不问起,便不必告诉您……” 温凛眼神空了一空,转身离去:“知道了。你休息吧。” 关上卧房的门,温凛露出一丝苦笑。 原来没有被告知的离别是这种感受,像是被彻彻底底抛弃了一样。无数的猜测和担忧是从天而降的利刃,给他以无数看不见的伤口。 一个刚刚拿到驾照的人开车出远门,路上会不会发生车祸?会不会跟人起争执?会不会被人讹诈、欺负?会不会因为没做好防晒措施而犯病?出远门是有多远?去玩还是办事?会见到谁?对方是不是朋友,可不可靠? 只是,那种焦灼的痛苦只萦绕了他两三个小时而已,好歹妻子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口信;而他对妻子的“抛弃”,维持的时间却有三天之久。 三天,妻子遍寻他不得,又担心动作太大引起温理事和爷爷的注意,所以只能在家等他。 等他见过他“喜欢”的司远之后回家。 痛苦顶上心头,他费力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打电话:“查一查我的妻子现在在哪儿。” “您的妻子……您是说傅先生?” “对,去确定他的位置,确定后立刻给我电话,加钱翻倍给。” 第89章 噩梦 做好了彻夜开车去追妻子的准备,温凛握着手机,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夜色越来越深,疲惫令他睡了过去,可因为有事挂怀,他睡得不沉,浅眠中做起了梦。 那是一个他体验过无数次的梦境。 梦里,他看到了一场大火。 原本是没有火的,一辆轿车从他眼前驶过去,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耳边闯过奇怪的风声,像是什么诡异的生灵在嚎啕。 紧接着,一声巨响让他扭转了头。 刚才好好行驶的车侧翻在地,车身已经被撞至变形,玻璃也碎了一地。 车里传来了带着哭腔的微弱求救声。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走上前,想要将里面的人救出,还差几步的距离时,汽车又发出了一声憾人的响声,骤然腾空的火舌和气浪将他向后推了好多步。 他跌坐到地上,再站起时,蔓延开来的火势已经不容许他赤手空拳就上前营救。而在那短短的时间内,滚滚的浓烟已经烧黑了天。 -- 第109页 一时间五感相通。 他在刺目的红与黑中嗅到了伤口处散发的血腥气。 融化的金属在烫他的神经。 车座海绵烧焦的声音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他喘不过气。 火海里,有个小男孩在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爸爸!妈妈!” 男孩呼唤一声,他的心脏就收缩一下,频率同步,痛苦也同步。 四周除了他再没有人了。他爬起来,朝着火焰伸出手,想将车里的人拖出来——不,是一定要拖出来!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闭着眼睛冲进橙红色的帷幕中,下一秒再睁眼,却是坐在了车里。 身体被人紧紧抱住,那些肢体像一张网一样,他拍不醒他们,也挣不脱这网。他左顾右盼去看身边两个人,两人的面目是模糊的,而当他望向唯一能看向外面的窗口时,他看到了一张清晰的,小男孩的脸。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年幼时的他自己。 这张脸仅仅在车窗边闪现了一秒,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还没弄清这一切都是怎样一回事,就感觉车内的温度陡然升高,像是要将他随着这一整辆车融化到一起,然后蒸腾到上空。 “不,别走!!!” 就在他挣扎着要逃离现场的时候,手机铃声和震动将他叫醒了。 他低头去看号码,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手接起电话,一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好,知道了,详细位置发来。钱……我已经打过去了,继续盯着,随时保持联系。” *** 傅观宁去了邻近的C市。 开车过去的话,路程加上收费站、红绿灯等等零碎的等待时长,大概要五个小时左右,温凛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 私家侦探给出的最终定位在某个艺术中心,温凛在网上查了查,今天的展览有四个,而声势最大,傅观宁最可能参加的是其中一个钻石珍品展。 停车,买票,排队入场。彻夜不曾有个好眠的他有些懵的在第一个昏暗的展厅里找了好久。 四处都是黑的,只有放置了钻石的玻璃展台有光。看展的女性很多,空气里有很多混杂的香水味道,还有很多高跟鞋踩出的脚步声。 他无心看展,只能在那一张张面孔在展台前闪过时看清人的面容。 确认傅观宁确实没在一层后,温凛花了十五分钟排队坐电梯又去了二层。 二层有好几个展区,有专门展示该珠宝品牌与名人之间的故事的,也有按首饰类型分门别类展示的区域。 大约是在假期里,展区里的年轻学生特别多,要排队的地方也很多,即便温凛向安保说明是急事,对方允许他进入绿色通道找人,他还是在连续跑了好几个展区后都没见到傅观宁。 他在冷气中跑得热汗涔涔,于茫然四顾中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妻子来看的不是珠宝展吗?剩下三个展,两个内容偏向儿童,肯定与妻子无缘;还有一个是雕塑艺术,妻子会不会去,很难说。 他踏进珠宝展最深处的钻戒展区,心中默默盘算着,假如这里还找不到妻子,他就只能去隔壁栋的雕塑艺术展碰碰运气了。 钻戒展区作为整个展尾声部分的一个环节,快速来到这儿的人并不算多。温凛走了没几步,就在稀疏的人群里看到了傅观宁的身影。 傅观宁依旧是短T加防晒服的打扮,他站在打着镁光灯的钻戒前,低头贴近观看,似乎是很认真地研究着上面的什么东西,看过后拿出手机拍了照,扭头跟身边人说了什么。 这时候温凛才发觉,他身后站了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目测至少一米九,肤白,姜黄色头发,戴了一副边框眼镜。傅观宁一回头说话他就微微弯下腰听,做些小声的回答,而傅观宁听了他的回答就笑了,眼睛弯弯的,折射了灯光,像星子掉进了蜜糖池子里。 那笑容比夏日的阳光还要明媚,比玻璃展柜中的钻石还要耀眼,看得温凛怔了怔。 妻子又笑了。 上一次见到妻子笑,还是在他逗鹦鹉说话的时候。 可是对鹦鹉的笑和对一个男人的笑哪里一样?而且这里不是别处,是专门展示钻戒的地方! 温凛还没来及想更多,身体就自发地朝妻子的方向移动了。 “观宁。” 他走到妻子身边,硬是把人朝自己这里带了带。 正在和朋友讲话的傅观宁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到了一脸憔悴的丈夫——头发略有些乱,鬓边发根又生了白,眼里带着红血丝,唇边一圈冒头的胡茬,身上的衬衫还算端正,但是檀木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一丁点车载香水的味道。 傅观宁讶异道:“发生什么了,今天是周三,你不是应该在公司吗?” “已经跟邵一成交待了。”温凛揽着他的肩,手尚在轻微地发抖,“你一个人开车出来了,我很担心。” 傅观宁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不适应,张了张嘴。 可怜兮兮地答完他的问话,温凛翻书般迅速地换了一副警惕的表情看向他身旁那个高个儿:“他是谁?” “我大学同学兼室友,Bryan。”傅观宁看他那么落魄, 不忍心让他太尴尬,勉为其难地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Bryan,他是我中学时期的学长,温凛。” Bryan低下头,把手伸了过去要寒暄,然而温凛却没像平时那样迅速调整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而是很受打击地看向傅观宁:“你说我是谁?” -- 第110页 第90章 夜宿 傅观宁朝Bryan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失陪一分钟,我先跟他说几句话。” Bryan点点头,是个很温厚的模样:“好,我先去那边看看。” 对方一走,傅观宁转向温凛,呼出一口气,正色道:“你也看到了,我没事。你不应该过来找我,到附近找地方睡一觉,然后回去吧。过两天我自己会回去。” 他说完要走,却被温凛抓住了手腕:“你是不是喜欢他?” 傅观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抓的手腕:“你需要休息了。” 温凛的手微微颤抖,好像很用力,其实是控制着自己不要太用力:“回答我。” 傅观宁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不是。” “那你跟他为什么一起来看钻戒?”温凛声音很小,随后不等他回答又说,“我不走,等你们看完了,我送你回家。” “他到C市不只是为了来看展,我还需要陪他办点事。”傅观宁抓住他的手轻轻扯,“你握得太紧了。” 温凛一下就松了手,语气却仍倔强:“那我一起跟着。” 傅观宁不知说他什么好:“随你便,但你最好不要添乱,Bryan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对他做什么失礼的事。” 于是,后半段的行程,就变成了Bryan和温凛夹着傅观宁走——原本是不至于如此,可是温凛总是要紧紧贴着傅观宁,傅观宁忍不住就要旁边稍微挪一挪,一挪对方又挨过来…… “够了,”傅观宁终于皱起眉头,停止跟朋友聊天,低声发话赶他,“大热天的,你非要挤出一身汗才高兴是不是?不准再跟了。” “我不走。”温凛往旁边站了站,瞧着他即将要走到室外去,哽着声音说,“我帮你打伞。” “用不着,我自己有手。”傅观宁一眼都不看他,从包里拿出伞,把其中一把递给了Bryan,“C市这边太阳也很大啊……” 温凛就看着妻子那么走掉了。临出门打伞的时候,Bryan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些许疑惑,大概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和互动情况很不解。 毕竟自己在那个外国男人心里,只是妻子的一个学长而已。 一种空旷的疼痛在心中徘徊,温凛抬手搓了搓脸,还是出门跟上去。 十几步远的距离,妻子他们拦了辆出租,一起坐上后排。温凛看了,赶紧记下车牌车型,跑到不远处的停车场上车就追过去。 这一路,妻子先是和老同学逛了几个知名景点,到了夜间,又去了一家当地较为地道的西餐厅,点了牛排等食物边吃边聊。 温凛没看出那位老同学到底办了什么正事,但他也不敢跑过去问,一问妻子又要生气了,他现在最怕妻子生气不理他,其他什么都好说。 “你就让你丈夫那样,真的好吗?”Bryan看着对桌那个满脸悲伤的吃着薯角都不沾番茄酱的男人,朝傅观宁挑了挑眉。 “不用管他。”傅观宁喝了口果汁,心累地闭了闭眼睛。 “他就是你以前一直偷偷喜欢的那个人吧?我记得你还经常跑去他们大学蹭课。”Bryan喝了一口冰镇啤酒,“其实我对亚洲人的面孔也不是那么脸盲。” “……”傅观宁哑然了几秒,“此一时彼一时。” “听不懂。”Bryan耸耸肩,“我的中文学得还不是很好。真担心接下来这半年在C市的工作。” “别担心,公司人均英语六级,”傅观宁安慰他,“况且中文也没那么难学,我可以每周抽空利用视频教你几次。” 吃过饭,他们打车返回,去到预定下榻的酒店里,温凛特别紧张地跟在他们后面,当听到傅观宁订的是豪华标间的时候,他坐不住了,跳起来开了间豪华大床房,拿着房卡破电梯门而入。 傅观宁任他挤进电梯,握着房卡朝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一点空间。不料温凛一进门对着两人扫视了一眼,就把手中的房卡塞到了Bryan手中。 Bryan:“?” 温凛:“用大床房跟你换标间一张床,够吗?” “温凛!”傅观宁被他的话气坏了,最后给他留的一丝脸面是没有就地指责他,但是喊他名字的声音已经含了愠怒。 温凛瞬间就害怕了,低眉顺眼地缩到一边,嘴里却还小声做着抗争:“你不想和我睡大不了我再订一间,反正你不能和他睡一个房间……哪有丈夫在身边还跟别的男人住一间的道理……” 傅观宁张口要反驳,Bryan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大床房我很喜欢,而且正好就在原来房间的隔壁,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叫我。” 有了Bryan的同意,温凛忽然就心中一轻,目送对方进了大床房,他紧紧张张跟着妻子进了标间,看着妻子黑着脸脱下防晒服挂到衣柜里,然后进浴室洗手。 “我……我可以在这里睡吧?”他很小心地问。 傅观宁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在他那张欠揍的俊脸上狠狠揉搓一番:“你换都换了,还用问我的意见?” 傅观宁说完便不再理睬他,拿了要换的衣服,反锁了浴室门开始洗漱,洗漱完毕自行往床上一倒,拿出护肤品涂脸。 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温凛也不好一个人汗津津地待在房间里,赶紧拿上浴袍也去洗了个澡,还想办法联系了这附近的品牌店,报了vip卡号,让对方明早送两套衣服上门——不知傅观宁要跟那同学在C市待多久,两套换洗是基础。 -- 第111页 一番操作之后,他才走出浴室。 房间灯已经差不多全关了,只剩过道处的贴地灯亮着。昏暗中温凛望向床上,被子有几道灰色的小小的弧度,是妻子身体的形状。 “站在那里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被子下的人突然发声了,“是要趁我睡着把我带走,直接找个黑屋子把我锁上关起来,然后不会再离开你是吗?” “……!”温凛被他的话一惊,随即欺身上床,隔着被子抱住他,“观宁,我现在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了吗?” 傅观宁没有挣扎,语声中不带任何情绪:“如果我说是,你会放手吗?” 第91章 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温凛想过傅观宁说的那个场景。 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一点向往。 不是向往将人锁住,是向往那种随时随地能看见,能把他全方位保护起来的感觉。 如果他可以将人变大变小,也许他会把妻子变小了放到口袋里,带着妻子去上班;回家后再将妻子变大,亲亲抱抱耳鬓厮磨……永远不要分离。 可是在经过治疗,经过妻子一次次戳心的指责之后,他知道那样不行,那种想法也是危险的。 所以温凛稍稍松开一点怀抱,改成轻轻地把手臂搭在他腰间。他相信用这样的方式亲近,妻子会更容易放下戒心接受他。 “我不想弄伤你……我只是想拥有你。”他轻声说,“观宁,我是爱你的,你知道的……或者说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给徐伯说那样的话,你知道如果我心里有你,势必会因为那句话感到痛苦,我追来时,就代表我受到了惩罚……你也希望我受到这种惩罚。” “……或许我只是随性留了那么一句话呢。”傅观宁说,“我只是希望我出门的时候,有人知道我大致的去向,不必被有心人造谣生事到爷爷那里而已,我做不到像你那样不管不顾。” “过去的我错得离谱,但是我有一点一点在改了。”温凛把脸贴到他的后背上,“昨晚我也差点就直接跑出来追你了,可是后来我有记得要打电话给邵一成。我不是不知道牵挂人,可是没人真正牵挂过我,在工作范围之外,没有人会在做什么之前跟我说一声。除了你,没有人心怀担忧地等过我。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他听见傅观宁长长叹了一口气:“所以,温凛,你只是在追逐一种感情。当你觉得能给你那份感情的是司远的时候,你就锲而不舍地追他,等到他明确拒绝你了,你就暂时观望,拿我做情感发展培养对象。但是你哪一个都不肯轻易放手,司远很好,也同你更像,他是最好的那个选择,而我的优点是近在咫尺,追逐掌控比较容易。你不爱我们,你只是爱那一段陪伴,那一段我们与你建立的情感,归根结底,那才是你要的。” 他越说越小声,像是陷入了极度的疲惫。 “是,我不否认感情是我一开始追逐的东西。我甚至不必分清友情和爱情,只要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善待我就好。”温凛呼吸着妻子身上清甜的沐浴露的气息,低低地说,“温家没有人给我爱。父母给我的爱,太久远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还有爷爷……”傅观宁回应他,声音坠到夜色里,像珍珠滚落到棉花上发出的声音。 “爷爷……他不爱我。他只爱过我的父亲,那个在他眼中十全十美的人。”黯淡的目光与暗夜融为一体,温凛用嘴唇触了触他的后颈,仿佛是要汲取一点温暖才能继续说下去,“他不仅不爱我,甚至有些恨我。我能感觉得到,他一直在想那场车祸当中,活下来的为何是我,而不是我的父亲……哪怕是我的母亲,也胜过我百十倍。 “在外,我可能是‘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在家……我们家所有人头上都压着两座山,一座是我的父亲,一座是我的母亲,他们故去了,所以不会和人相争,但同时接受了永远被封神的权利,无人能超越。” 温凛手上轻轻动着,像抚摸一只小奶猫一样摸傅观宁的腹部:“你一定觉得我某些地方不近人情,或者觉得我像个工作机器。其实我也不愿意那样,只是爷爷的标准定得那么高,不那么做,我实在是办不到。回过头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很无趣的人。我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对于他人的表白,我无法理解,也听不懂他们说的理由……爱 之于我,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相信它的存在,我觉得所谓的爱就是一种物质精神双方的交换。因为……我体会不了那种感情,我的爷爷——跟我最亲的人,一直以来委我以重任,亲自教导我,但他从来没爱过我。真的。” “他待你和和气气的,又请你吃点心,你大概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对我的。”温凛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父母故去没多久,我就被爷爷接管了。他对我很严格——这倒没什么,可是他从来没有安慰过失去父母的我,也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车祸的事,即便是为此感到悲伤也不行。半年后的一次宴会上,他让我出席,我表现不太好,犯了个小错……具体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可是我知道那并不是个严重的错误,因为家里有好些人为我求情。 “然而求情并不管用,因为爷爷向来说一不二。那个时候正是夏秋交接之际,天气又干又热,他让我站在宴厅大门外不许动,不许继续参加宴会,不许说一个字,一直到宴会结束所有人都离开。每一个人走出来都能看见我满头大汗被罚站的狼狈模样,他们大多同情我,或者冷眼旁观,假装没有看见,也有人路过后发出一声嗤笑,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每一双眼睛,每一个声音,都是可怕的,让我难以忍受的。” -- 第112页 “我站了大概有两个小时,人很难受,又不敢动。最后一个人离开时,我松了口气,竟然直接跌倒在地。佣人们跑来看我,发觉我已经中暑了,赶紧把我抱到阴凉的房间里喂我吃药喝水。”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头晕,恶心,胸闷,耳鸣。我昏昏睡过去,醒来时看见爷爷在我床边,背对着我站着,说‘你醒了?’” “我以为他是来关心我的,可是他紧接着说:‘心里是不是觉得特别耻辱?特别委屈?你要好好记住今天你所有的难受,因为他们所有人,终其一生,都会记得今天你出了丑,被我罚站在门外。想要这份耻辱日后不再被人提起,你就只有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够厉害,让他们不得不闭嘴,不敢不闭嘴。’” 说到这里,温凛突然觉得空调温度有些低,他动弹了一下冰凉的腿脚,问傅观宁:“观宁,我有点冷,可以睡进来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凑过去听了听动静,妻子的呼吸已经变得细而绵长起来,近乎无声。 “睡着了吗……” 温凛坐起身,给他掖好被子,俯身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晚安,观宁。答案你明天再给我吧。” 第92章 回程 傅观宁醒来时,鼻端萦绕了水果麦片和三明治的香味。 “……”他摸索着按掉手机闹铃,坐起身时,看到了把早餐端到桌上的温凛。对方一改昨日憔悴,换了一身整洁清爽的衣服,头发因为没有用啫喱和发蜡,保持在一个蓬松的状态,看上去倒是很有一种年轻的俊美——假如忽略掉那两缕枯白的鬓发的话。 两人目光相接,傅观宁感到对方明显是想说些什么,但他先一步移开了目光,于是温凛便也陷入了沉默。 到浴室简单洗漱过,出来时温凛还在桌边眼巴巴地守着餐盖罩着的早餐,好像那些碗碟食物一个个都长腿,没人看着就会跑一样。待傅观宁走过去,他献宝似的把餐盖打开,推到傅观宁面前。 傅观宁不推脱,坐下来吃了两口,说道:“你回去吧,再不回,温理事又该抓你把柄了。” 听到这类似关心的话,温凛眼睛里有了一点光彩:“我说过,我等你一起回去。” 傅观宁见他固执己见,语塞了两秒:“……随便你。只要你别再对Bryan说些奇怪的话就行。” “我不说。”温凛挨挨蹭蹭地把手放到他的膝头,“但你不要总是对他笑,我会嫉妒的。” “你是不信我的话吧。其实你心里认定了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单纯。”傅观宁放下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垂眼看向膝头的那只手,“还是说,因为我名义上还是你的妻子,所以我对朋友笑一笑的权利都不该有?” “哎,别不吃了,你有笑的权利,我不要求你了……”温凛收回手,连碰都不敢碰对方了。 早餐之后,傅观宁跟Bryan连续跑了三个办事处填写资料,申请办些证件。温凛就一直跟着,不靠近,也不说话,仅仅是跟在后面。他们进到楼宇内,他就在停下车,走到外面透口气,等上一会儿,等他们出来,他再继续跟。 他们一直忙碌着,午餐在Subway随便买点打发了一下,直至下午两三点时,天色忽然阴沉下来,Bryan从楼里走出来,在骤降的气温中伸出手拈了拈,转头对傅观宁严肃道:“Colin,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办就好,你回酒店吧,晚上我请你和你的丈夫吃饭。” 急雨将至,趁着路面干燥回去,对傅观宁而言是妥善的选择,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你能行吗 ?” “放心吧。你不是也说,公司里的人英文水平不差吗,”Bryan微笑道,“而且我发觉,只要这里的人把话说得慢一点,标准一点,我还是能听懂的。” 见他坚持,傅观宁便接受了他的好意:“那好吧,随时保持联系,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 温凛看到只身一人走到车边的傅观宁,知道他跟那个高个男人分开了,立刻迎过去:“要回家了吗?” 傅观宁看他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犹如探照灯,憋着笑回答:“没有,先回酒店,晚上他请我们吃饭。” 温凛的瞳仁眼见着晦暗了下去,傅观宁装作没看到,直接上车,后视镜内那个身影也孤单地转身,回到自己的车上,不一会儿就跟了上来。 傅观宁的运气还不错,到酒店时雨刚刚落下,风呼啸着刮起来,把酒店房间的窗吹出了一楞一楞的声响。房间里,傅观宁把手机充上电,泡了一杯茶坐在那儿休息,时时刻刻准备接起电话;温凛见他无心跟自己交流,只好也拿出手机,阅读昨日落下没处理的一些公司邮箱信件,偶尔走到浴室里掩住门小声发几条语音,出来之后偷瞄一眼观宁,发现对方闭着眼睛后靠在椅背上打盹,心情复杂,走到门口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将近五点半的时候,Bryan来了电话,说是事情圆满办完了,过十多分钟就能回酒店,外头雨停了,空气清新宜人,正好步行去酒店周边的商业区吃点好的。 然而就在挂断电话五分钟后,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不同于温凛还在手机上专心刷电子文件,傅观宁刚接了电话,一身轻松,有了闲心去管事。他疑心是提供房间服务的人走错了,没想到门一被拉开,他却看到了邵一成的脸,对方眼镜上起了水雾,皮鞋上也有点滴雨水渍,浑身上下写着急迫与懵懂。 -- 第113页 傅观宁立刻让他进屋,自己到浴室扯了条干净毛巾,正要递给他,发觉他已经拉着温凛到墙角窸窸窣窣地讲起话来。 温凛答得倒是不避讳:“让副总顶一下也不行?” “不行……”邵一成低声解释了几句。 温凛静静听了,眼神漆黑宁静,眉毛却忽然挑了一下,也压低了嗓音:“你找个理由,让观宁和我一起回去。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邵一成转了转眼珠,一点头,转身朝傅观宁走去。 为了不打扰他们谈公司机密,傅观宁很自觉地站在门边没过去,此刻见邵一成朝自己走来,才把毛巾递给他:“要走了?” “对,嫂子你也得走。”邵一成一脸诚恳,讲话间语调还有些为难,“K集团的靳夫人来了,她是表婶的旧识,先前长居国外,这次听说表哥已经成婚,非要见你们一面不可。” 傅观宁迟疑了一下:“真的?” “真的,要不我也不至于亲自跑一趟呀。”邵一成说,“我离开的时候A市在下暴雨,特别大,公司的人都等着我。”他低头看一眼手表,“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下,如果靳夫人的飞机误点,那你们现在赶回去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 见他说得有板有眼,傅观宁沉吟片刻,说:“好吧。” 他跟着邵助理下楼,先打电话给Bryan,说有急事离开,然后退了房,拿了车钥匙准备上车。 还未拉开车门,温凛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我给你找了代驾,你坐我的车。” 傅观宁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垂下手道:“我坐表弟的车。” “不行,他已经驾驶了四个小时,你坐他的车不安全。”温凛斩钉截铁地说,“坐我的车。” 他抓得很紧,傅观宁本来就白的皮肤被攥得更加没有血色,而他的骨节也像是要顶破薄薄的皮肤,手背上青筋乍现。 在此压迫中,傅观宁把他的手指从自己腕上一根一根掰开,语气严肃中带了责怪:“你也知道他这样驾驶不安全?” 第93章 接待 温凛挨了指责,面色愈发青白,喉头紧了紧道:“我的意思是,他不急着回去,可以在后面慢慢开。” 傅观宁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邵一成赶忙挺身,准备化解两人之间的不快:“其实我……” 温凛横了他一眼,把他吓闭了嘴,转头面对傅观宁时,却放弃争辩,软声软语道:“好,再给他也找一个代驾。我错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邵一成站在旁边,默默拿出手机,打开某个代驾app,给自己找起代驾来。 他们说话中,先前找的代驾已经来了,是个二五六岁的年轻姑娘,脸上不施脂粉,扎了条细细的低马尾,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她看三个大男人站一块儿,一个脸红,一个脸白,一个脸黑,心里还挺紧张,上前抖抖霍霍地问:“请问……哪位找的代驾?” 傅观宁立马和颜悦色地朝对方抬了抬手:“这里,上车吧。” 他要把钥匙交给女孩子,温凛却率先拿走他的钥匙,拦住那女孩,皱着眉头道:“付钱的是我,驾照拿出来看看。” 他语气不善,女孩一边掏驾照一边磕磕巴巴道:“那个,您尾号是多少?” 温凛报了尾号,又仔细确认了对方的驾龄等信息,这才将钥匙给对方。 女孩明显是松了口气,随即恢复了平时的业务水平,像背乘法口诀表一般熟练道:“请给我两分钟时间检查一下车辆,再熟悉一下您的车,确保我能更好地为您服务。” 温凛点头默许,趁着女孩做检查绕到了车后,他伸手过去轻轻抓住傅观宁的手臂:“观宁,先坐到我车上等我,这边确认完我就过去。” 傅观宁稍稍做了个躲避的动作,低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上你的车了?” 温凛一怔,无措地看着他:“可是……” “没听说过放代驾一个人在车上的。”傅观宁拉开车后排的门,径直进了车,语声是无情无绪的,“你都确认过她的信息了,还想干什么?” 温凛垂手往里看,很遗憾,车里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傅观宁的表情。 “还不走?”傅观宁说着,把车门带上了。 温凛呆呆地看着他,没能看到脸,只看到了对方放在膝头的手,手指纤长,白皙好看,上面什么饰物都没有。 他转过身,轻微地晃了一下,朝自己的车走去。 他走后,邵一成低头敲了敲车窗:“嫂子……” 傅观宁见是他,降下窗问:“什么事?” “其实,你也不要太责怪表哥了。”邵一成面有不忍,扒着窗小声道,“表叔表婶都死于车祸,临终前紧紧把表哥抱在中间,这才让他活了下来。那之后,我们虽不提起,但他对于车祸、疲劳驾驶之类的词,一直都是有心理阴影的。非要你和他同车,是因为想亲自保护你,他亲眼看着你才会觉得你是真正安全的……也是情理之中……嗯,反正你知道就好了,对他不要提起,就当我没说过。” 他说完,不等傅观宁做出反应,手机就铃铃作响,他只好离开接电话去了。 “……”傅观宁望着邵一成离去的背影,把车窗重新升起,低头咬了咬下唇,双眸在睫毛掩映下成了鸽灰色,阴霾一样。 -- 第114页 *** 女孩的驾驶技术还算不错,一路也不多话,就这么开到目的地。下车后,温凛付了钱,傅观宁给了她两百小费,让她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女孩倒是挺老实的,不敢收:“不用,您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接下的工作嘛。” 傅观宁把钱放到她手心里:“拿着吧,都那么晚了,这时候再买车票回去也不方便。” 女孩收了钱,连声道谢离去。 这时候邵一成的车也赶上来了,他分分钟付完账,手里拿好行李,向导似的一步当先带着两人上楼。 楼上温凛的办公室里,早已准备好了两套礼服,两人轮流到休息室里洗脸洗手换衣,拾掇出一身光鲜亮丽,又吃了点东西,以便填补路上胡乱填塞一下还没得到满足的肠胃。 一切准备好后,邵一成走进来报告:“靳夫人到了。” 那靳夫人因长居国外,时差尚未调整,到了这边丝毫没有疲态,反而是生龙活虎,拉着两个小辈的手大聊家常,偶尔掺杂着说些正事。 傅观宁和温凛小心翼翼地陪着对方谈笑了一个小时,对方才放过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一把她送走,傅观宁就用手揉了揉眼睛——长时间坐在灯光亮堂的地方,他的眼睛实在有些酸胀,全靠意志力撑着才没闭上。 揉完眼睛,他刚放下手,一双手就遮了上来,替他挡住了强光。 “干什么?”他低低地问了一句,用了自己都觉得很虚弱的声音。 “不是觉得难受吗?我帮你遮着,带你去休息室睡觉。” 傅观宁心里“哼”了一声。 休息室里只有一张床。不用猜就知道温凛在想什么。 脑袋里有种微微晕眩的感觉,他摇摇头,拒绝道:“不,我要去旁边的酒店……开间房睡。你自己睡这里。” “那我带你去。”温凛说,“这里我熟。” “邵一成也熟。”傅观宁气咻咻地和他抬杠,伸手去推他的手腕,意思是让他放下手,没推动,“捂着没办法走路了。” 其实并不是“捂着”,温凛的手并没有贴在他的眼皮上,只是虚虚地笼罩着他的眼睛,温暖而潮湿的气息甚至令他觉得有些舒服,舒服到他有点想妥协,想顺从,想坦诚。 手顺着他的意思放下了,然而他并没有接着走路,因为被温凛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嗯……”傅观宁一下有些清醒了,睁大眼睛看向温凛,“你干什么?” 温凛走得飞快:“送你去酒店。” “我不需要你这样送……” 温凛大步流星,步步生风:“过了拐角就有员工在了,我建议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傅观宁眼中酸出了一层薄泪,眯起眼去看,发觉他们离拐角只有一步之遥。 而公司员工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啊……终于等到下班了,腰酸背痛啊,诶诶、温董事您辛苦了……?!” 第94章 可怜 傅观宁闪避不及,唯有闭上眼睛装睡。 耳边隐隐传来几声大胆的议论—— “董事真的好宠老婆呀……” “应付那么难缠的靳夫人老半天还有这体力,董事老婆好幸福……” 从楼上到楼下,一路上都有人,傅观宁忍了又忍,直到被抱进车里,他才睁开眼:“现在所有人都把你当成模范丈夫,你满意了?” “他们怎么看我,我不在乎,”温凛把人抱来了,心情挺好,“什么时候你说我是模范丈夫,我就满意了。” 傅观宁本来就困,如今懒怠接他这话茬,闭起眼睛继续休息。 车开到酒店大概用了五分钟,他只觉得刚闭眼就到了,被温凛摸着脸叫醒的时候人还有点懵,想干脆躺在车里直接睡了。 强打精神下了车,他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温凛给他打了伞,酒店辉煌的灯光从玻璃门透出来,他看见伞上有浅浅的白云——是他花了一百五十块买的那把。 “所以,你跟我进房间干嘛?” 傅观宁解开领带搭到椅背上,回头听见动静,发觉温凛还杵在房间里不肯走,皱着眉头问道。 温凛也解了领带,同时还解了领子下方的两粒扣子:“我留下来帮你洗澡,免得你洗到一半睡着了,那样会着凉的。” “用不着。我淋浴。”傅观宁拎着浴袍走进浴室,转身拍上了门,反锁,把温凛隔在门外。 隔着门板,傅观宁听到温凛离去的声音。他松了口气,赶紧脱衣服开始洗澡——今天很多事情都要他动脑,温凛还很折磨他,太累了,他要早点休息。 草草擦干净头脸,他随便裹一裹浴袍出了浴室门,关掉房间里刺眼的大灯,迷迷糊糊地往床边走,掀开被子才躺下,忽然就被人抱住了。 他被惊到,身体肌肉立刻绷紧,手脚并用地开始挣扎,直到熟悉的檀木香味逸到鼻端,一个冰冷的吻贴到唇上。 “我在这里订了房间,半年期的,刚才过去洗澡,回来的时候敲门你没听见,就让熟识的人给我开了下门。”温凛主动解释。 “你早算计好了是不是,”傅观宁气得想和他打一架,苦于没有力气也没信心打赢,只好闭着眼睛推他,“从C市回来的路上就在想这些……还模范丈夫,你想得美……” 温凛任他推,就是不下床:“我想跟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针对你的朋友,胡乱嫉妒他,我调查过了,也问过傅观颖,Bryan一直有女朋友,大学里曾给过你很多帮助,我不该对他露出敌意,对不起……” -- 第115页 “所以我的话你不信,道歉是吗?”傅观宁不推他了,转身背对他,“你出去。” “我信你,只是除了你以外的人我不敢信,你那么单纯,我怕你受人蒙蔽。”温凛靠过去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胸口,想让他消消气。 “……蒙蔽。”傅观宁低声道,“我受过最大的蒙蔽就是你。” “我没有蒙蔽你,我对你说的都是真话,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温凛有点着急,语速很快,“我只是还不太会爱人,你再教教我……” 傅观宁被他弄得头痛,给了他一个肘击,转身睁大眼睛道:“你想要我的爱,那我告诉你,我没有爱给你了,你去找别人吧。这世界上喜欢你的人多得去了,你从中挑个,对他好点,皆大欢喜。” 肘击没把温凛弄怎么疼,他的话却戳到了温凛的心。昏暗的光线里,温凛低沉的声音轻轻颤抖起来:“没有那么多人喜欢我,只有你真心对我好,没有人比得上你。” “呵。”傅观宁用气音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苦笑,“现在我又变成你的天下第一了是不是。不说我傻,不说我yin荡了?” “我怎么会……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 心痛与焦急相伴,温凛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吻上他的唇:“我的习惯就是调查,收集信息,做出结论,我成也成在那上面,毁也毁在那上面……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很难去改掉,只有那些信息会让我安心……我不是不尊重你也不想伤害你,你相信我……” 他的话说得凌乱……傅观宁伸手去推他的肩,却很不得力:“你怎么这样……” 傅观宁一门心思地推拒他,却忘了他心理上是个病孩子,和这样的病孩子在精神层面角斗,结果自然也要出人意料。 …… “……”傅观宁条件反射地抬了下腰,“你……” …… 两眼放空地看向天花板,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温凛把脸靠到他的腹部上:“那感觉很好,我想让你也试试。我希望你高兴。” “你这是在强迫我接受……”傅观宁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总是这样……” 温凛偏过脸,啄吻他的小腹:“不是强迫,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还爱着我,现在我确认了,你的身体也同意这一点。我很开心。” 如果这时候顶灯开着,傅观宁是坐着的话,会看到温凛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纯净得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被大人批评罚站过之后,看到晚餐当中还有自己喜欢吃的菜,心里的害怕一下就荡然无存了。 但是傅观宁并没有看到…… 这种发展并不是傅观宁乐于看见的,他用手臂撑着床,半坐起来,想要抽身,可是力量不够…… “不是很累吗,还是躺下吧。”温凛把他摆弄成不太吃力的姿势…… 傅观宁手指虚虚抓住散乱的浴袍一角:“你又知道了……” …… 傅观宁偏过头,一只手抓住枕头:“一夜情的话……不至于影响那么大……” “别说那些话吓唬我,”温凛 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你在骗我对不对?” 傅观宁突然轻笑了一声:“是谁说相信我的?我的真话假话,你都分不清吗……每次都在问,但不管我说什么,最后你都不信……” “不可能!”温凛伸手捧住他的脸跟自己对视,“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才不会去跟不认识的人上床!” 傅观宁看着温凛的眼睛,轻声说,“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我告诉你……我前阵子心情不好,找了个人陪了我一晚,是不是……你就不会做今晚的这些事了?” “我不相信……你才不会……” …………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温凛红着眼睛,眼里尽是痛苦,“你明明没有……我知道你的所有行程,你明明没有……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傅观宁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说道:“是,我是做不到和人分手之后,转头就和另一个人shang床……可是不要觉得我们现在做了就代表我还爱你……” “不是爱是什么?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放心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我……”温凛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下身动得越发狠了,“你好几次都是毫无防备地在我面前睡觉,好像根本不怕我对你做什么,难道这不是爱?如果你恨我、厌恶我,怎么会那么做?” “你想多了……嗯……”傅观宁半闭起眼睛,“我又不是x冷淡……只是你还算比较干净,而我确实对你的身体还有一丝留恋……仅此……而已……啊……” 他艰难地说完,几滴冰凉的液体落到了他的胸口。 他睁开眼,看到温凛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先开始呆呆的,浑身上下全停了动作,后来肩膀一抽一抽起来,口中呜呜咽咽地恳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得比现在好的……你要我给你做什么都行,你不要和别人做,行不行?求求你,你想报复我,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了……” 傅观宁对他的话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只知道要抬手给他擦眼泪。 温凛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答应,哭得更狠了,哭声里夹带着绝望的喘息:“真的……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不怀疑你也不随便调查你了,你不要跟我离婚,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 第116页 他一眨眼睛,又是一滴泪,啪嗒一声掉下来,落在傅观宁的唇上。 傅观宁把他的头轻轻压下来,让他伏到自己身上:“怎么哭得那么厉害,别哭了。” 温凛立刻就收住了哭声,眼里却依然不断流泪,看着他小声道:“我不哭了,别离婚,好不好?” 他哭得声音都变了,听着可怜极了,傅观宁叹了一口气,捏着浴袍一角给他拭去眼角的泪痕:“要我可怜了?” 温凛咬住下唇拼命点头,说:“可怜可怜我吧,观宁,我心痛得要死了。” 傅观宁轻轻抚摸他的脸:“好,我可怜可怜你。” 他答应得这样快,温凛反而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吗?你肯要我了?” “我愿意给你改过的机会。”傅观宁抱住他,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你说得没错,我还爱着你……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可怜你,懂吗?不是给你同情的眼神才叫可怜,想办法给你提供帮助,帮你走出困境,才叫真正地可怜你。” 温凛抱住他的腰,眼泪止住了:“我懂。” 傅观宁戳戳丈夫的腮帮子:“你懂什么懂。” 第95章 他所不知道的事 温凛被他戳得茫然,末了顺从地答道:“那好吧,我不懂。” “你是不懂,瞧瞧你把表弟压榨的。原本我是准备放弃了,可是他最近一直都在跟我说你的好话,还有徐伯……甚至那只鹦鹉都在模仿你碎碎念。”傅观宁捧住他的脸,“那么多人关心你,你还成天就觉得自己可怜没人爱。就因为他们拿着工资,你们是雇佣关系,所以他们对你的关心就是沾了铜臭味的,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温凛“啊”了一声,红着眼睛看他:“我不知道。” 傅观宁摸摸他的后颈,心想: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半个月里,傅观宁数度想放弃这段婚姻,后来在周围人的一次次劝说之下,还是决定把温凛的病情弄清楚再做打算。 那天他驱车到医院,找到心理科的程医生:“我知道病情是个人隐私,我没权利过问,但我还是想请您告诉我他的大致情况,因为我不想做不明不白的离婚决定。” 程医生却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其实没那么复杂,只要你出示一下身份证就可以了。” 看过身份证,程医生将温凛的诊疗记录全部拿出来交给傅观宁:“资料带不出医院,也禁止拍摄,但是温先生签了一份委托书,你作为他的特别家属,有权利阅读他所有的病情相关资料。” 见傅观宁犹疑,程医生又道:“不必担心这是他准备好的套。我在这家医院工作十多年了,不说有口皆碑,医德和职业操守还是有的,你可以随意打听,帮人害人的事,我不会做。” 默默看完诊疗记录,傅观宁又震惊又难过,他想了半天,问程医生:“我跟你说几件关于他的事,你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他的行为?” “请讲。” 傅观宁就把丈夫那晚醉酒劝他别哭的事说了,还零零碎碎地说了几件让他感到不解的事,比如海岛上,莫名其妙把他抓去浴室猛搓了一通。 程医生托腮沉吟片刻:“或许,温先生偶尔把你当成了小时候的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 “依你描述的举动,他对待你不像对待成人,倒很像是一个长辈对待孩子,付出了,但不够细致,想做点什么对孩子好的,可是到最后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对孩子好的’。就这方面而言,他和他的爷爷非常相似,说是完美复制也不为过。”程医生说,“他的爷爷作为集团领头人,失去了能干的儿子之后,肩上的担子一下变得很沉,所以只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形象,并且急着赶着要孙子快些成长。可惜,揠苗助长的后果是,他没能培养出心目中第二个‘大儿子’,而是培养出了一个‘死了儿子的自己’。” “死了儿子的……自己?” “是的。或许你会发觉,温先生作为一个青年,身上留有一些并不年轻的习惯。” 傅观宁细细寻思——是有。他身上的檀木香不是香水,是香包熏出的;喜欢吃的也是老式糕点,百吃不腻;喜好清净,稍微有一点声音就忍受不住…… “这些习惯,从什么地方沿袭自不必说。而习惯能沿袭,性格和其他方面更是如此。他的爷爷不随意流露悲喜,泰山崩于前也能佯装风轻云淡;遮掩自己的喜好,对周围人的戒备和试探,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他最好的教科书。为了获得亲密的祖孙关系,温先生强迫自己去模仿爷爷,去达到爷爷要求的标准,长年累月下来,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问题在于,爷爷的表现,有部分是经历丧子重创后刻意为之,爷爷本人是清楚的,可是温先生的模仿没有原因依托,所以受到外部冲击之后会失衡。他喜怒不形于色,感情无法宣泄到外部,也没办法内部消化,就像一团东西经年堵在水管之中,越积越多,吸水膨胀,最后导致水管爆裂……”程利懿手中的笔在空中画了一圈,最后指到傅观宁身上,“而你,你却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你几乎是在随时随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并且基本没想过要遮掩。这种状态多出现在孩子身上,成年人少有,非得是有优渥的家庭条件,工作上又不用操心太多事的人才会如此。” -- 第117页 傅观宁被三言两语推出了身家情况,不由得愣了愣:“好吧,所以就因为这个,他把我当成了小时候的他?” “没错。在他眼里,你像个孩子,或许跟小时候的他也有相似之处;同时,他有借助你表达情感的愿望,你哭或者笑,就好像他也做了同样的事。” 傅观宁挠挠头,心情有些难以言喻:“这也是我哭的时候他对着我笑的原因吗?” “啊……那个问题比较复杂,我建议,作为康复训练,让他自己说给你听。”程医生说到这里,笑着摇摇头,仿佛是看见了自己幻想的康复训练场景,“总之,外因内因相合之后,他就把你当成了小时候的他,他想要让你得到‘照顾’,可是因为自身经历的原因,他也不太会照顾人,时不时还会像大人一样严肃地管教你。但是,毫无疑问的,他很爱你,只是在情感教育缺失的情况下,他分辨不出爱,也不知道该怎么爱。” 闻言,傅观宁抿着唇,陷入了沉思。 程医生给了他半分钟时间,随后道:“当然,我不会劝你做任何决定,因为要改变一个人,需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彻底一点的话,大概要一二十年——就像养一个孩子一样。而一个人要让自己变得更好也很难。” “有多难?” “要脱胎换骨,自然是要受扒皮抽筋的苦。”程医生敛了笑意,很认真地说,“不过,只要熬过去了,病就再不会复发了。” 傅观宁再一次沉默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是佐证我观点的关键。” “什么?” “除夕夜那天,他不是去祭奠了自己过世的父母了吗?”程医生说,“父母亡故之后,他作为孩子,大概是难过的一直哭吧,他爷爷很有可能对他说过类似于‘过年不能哭’的话,所以他才会对你那么说。至于后来又让你哭,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的哭泣并没有错,也许至今为止,他仍然想为此事而哭……” 这句话之后,时间流速变慢了一般,程医生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眼前场景飞掠,又回到了除夕那个寒冷的深夜。 温培铎几近无情地说:“你回去吧。你该陪着他。” 于是他又坐了两小时的车回到家,遇见了百年一醉到满口胡话的丈夫。 丈夫的手温柔地摸着他的后颈,笨拙地说着安慰人的话:“哭完了,就不哭了,不再期待别人心疼自己,就不哭了……嗯。”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三人之间,都横着一个巨大的误会。 傅观宁心里闷闷的,一阵一阵的难受奔袭在胸腔中。半晌,他抬起头,看向程医生,轻声问道:“现阶段,我能为他做什么?” “如果要尽快见效的话,得来记狠的,”程医生说,“问题是,你狠得下心吗?你能扮演得了这个狠角色吗?你能承担一定的风险吗?” “你……”傅观宁迟疑了一下,“你先说说看。” “这种方法,就是要不断刺激他,让他主动把压抑了二十年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简而言之,他什么时候能大声哭出来,下一步治疗就什 么时候能进行,而且必须是马上进行……” 那天傅观宁是打着伞走回家的。 他穿过僻静小巷,经过灯红酒绿,一路长得没有尽头,他想了很多,很多。 丈夫曾数度让他伤心,可是到头来,他们告诉他,丈夫不是故意的,是生病了。 要说原谅吗?其情可悯,可是痛曾经深刻地镌在他的骨血里,不能当做没发生。 要说相信丈夫以后不会再犯的说辞吗?可是一个病人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犯错的,未来也许自己要一直原谅他——假如这个病一直不好的话。 没有自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知道这一切,只会比先前更加烦恼。 他脑海中千头万绪在蹿动,最后一刻想起的,是温凛在爷爷病房外轻声恳求:“就当是逢场作戏,我走前抱抱我,好吗?” 傅观宁忽然停下了脚步,拿出纸巾捂住双眼。 丈夫也有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或许他一直都感到害怕和难过,很想有个人来抱抱他,但是他从来不说,因为他不敢期待。 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他也曾经期待过很多次,全以失败告终,所以他不哭了,他知道哭没用。 傅观宁走到家门口,天已经黑了很久,他收起伞,抬起头看向夜空。 月亮如银,月凉如荫。露台半开的门旁,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闪了一下。 他忍不住失笑了,脸上的表情却是哭笑不得。 他的丈夫,病得都有些傻乎乎的了,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忍得下心说要离开呢。 可正是因为不能离开,才更说要离开,那是帮助丈夫的方法。 这方法确乎如程医生说的那般艰难。 每一次他把狠话说出口的时候,都是又气又心酸又伤心,丈夫像只无头苍蝇,没头没脑地撞到玻璃上,疼了也不知道躲,懵懵的样子别提有多可怜了,他都不敢正眼瞧,怕一不留神就露馅了。 事实上也的确是露馅了,他的傻老公看出来他还爱着自己,为了确认都跑到床上来了,结果也是歪打正着,被戳着痛点,在这档口呜呜痛哭起来。 “早一点哭出来多好啊。”他伸手揉了揉丈夫的头发,“哭又不是什么错。” -- 第118页 第96章 回归 温凛伸手抹了把脸:“哭是没错。可是我不想在你面前看上去很没用。” 傅观宁佯装生气,马上停下揉头发的动作:“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在你面前哭,你觉得我很没用咯?” “没有没有!”温凛连忙抬起头,急急解释,“我没那么想!” “那为什么笑?啊?”傅观宁拧大了床头灯,审问似的对准他的脸,“你说啊!” “……”温凛慢慢把头低下去,“就是觉得你那样,很可爱。” “可爱?”傅观宁声音拔高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他眼前这个霸道总裁里头藏的是个小学男生吗! “不可爱不可爱,我以后不笑了,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温凛趴下来紧紧抱住他。 “你……”傅观宁被他折腾得没脾气,拍拍他后背,“继续说。” 温凛面上一片赧然:“还说啊?” 傅观宁提了一口气,故意粗声粗气使自己的声音有点气势:“说!” “我说我说……”温凛昏头涨脑地哑着嗓子道,“觉得你太好了,看到你被我弄哭,感觉就像把你抓在手心里,你不会逃,也逃不掉,我很喜欢那种感觉……嗯……对不起……” 他说着,俯下身要去亲傅观宁,傅观宁偏过头躲了一下,他又慌了:“观宁,你反悔了吗?是不是我哪里又做得不好?你要我怎么做?” 傅观宁看他问完就要尝试去做,心想这还怎么施行第二阶段的教育,连忙伸手揪住他的脸蛋:“我说什么了……你就在那里瞎猜?我不需要你用跪舔我的方式留住我,知道吗?我说我愿意给你改过的机会,就一定会给,不是吊着你指使你做这做那……你要相信我。”傅观宁放开手,轻轻揉那处被自己揪红的部分,“爱不是掌控,也不是依附,你要多多信任我,信任爱你的人……我们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你、背弃你的……你接受治疗,争取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好,”温凛点点头,“……我会快点好起来的。” “还有……爷爷其实……并不是讨厌你……”傅观宁看着丈夫的眼睛,“除夕夜那天,不管我怎么表示想要留在那里,他都不听,硬要我回来……其实他也知道你很难过……他希望我陪陪你……你总觉得他喜欢我,宠我……难道他会把我嫁给一个他讨厌的人吗?” “我……”温凛一时失语,“是……这样的吗……” “我也听说了一些他对你做的事……那些是他不对……但我也希望你知道,他不是恨你才那么做的,他只是在重压之下做了错误的判断……这样说,你有没有觉得心里好受一点?” 温凛眼里隐隐又犯了泪光,下一刻眨眨眼,把眼泪眨掉,说:“嗯。” 傅观宁这才松了口气,把他拉过来吻…… ……身体依旧是累,但跟温凛说了那么久的话,神智却不由得清醒了几分,对于自己正在干的事情,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温凛却是不知“不好意思”为何物的,使劲浑身解数只想把妻子哄开心…… “……”傅观宁说,“好累……快点结束吧……” …… 温凛抱着傅观宁去了浴室,用水冲干净他和自己的身体,这才又抱着人回到床上。 ……两人拥抱着躺在被子之下,感受着一种亲密无间的温暖,很快一起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深更半夜在空调里忙活大事的代价,就是第二天两个人都乌青着眼圈,得了感冒,嗓子涩涩的,讲话嗡嗡带着鼻音。 坐在信嘉商场办公楼最高层的休息室里,喝着助理买来的药,傅观宁清了清嗓子,对温凛道:“真是的,大半夜还胡来。以后第二天上班可不能那么做。” 温凛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把一碗苦涩的药和一碗姜汤给干了,痛快得仿佛没有味觉,此时就挨着傅观宁坐着,一边用精油搓热手心,准备给傅观宁按摩,一边回答道:“嗯,以后周五周六做久一点。” 傅观宁刚想说什么,被他捞起一条腿放在膝头,用沾满精油的温热的手细细按摩,就又闭了口,却听他紧接着说道: “周日到周四加班就不做,不加班就做到十一点前。” 好嘛,安排得还挺频繁,当日程来做了?要不要每日打卡啊? 药水苦得傅观宁皱眉,勉力咽下后,他无奈道:“这种事是要讲究气氛的,哪能说做就做?就算能,也要考虑日常生活的其他安排啊。” “我可以安排得很好的。”温凛胸有成竹地朝他保证,“我很擅长安排时间,邵一成也会帮我的。” 傅观宁抓起一个抱枕轻轻往他肩上砸了一下:“不要以这个作为目的让助理给你干活!” “哦,对不起。”温凛挨了一下,很失落地揉捏他的小腿。 傅观宁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凶他了,把空了的药碗放下,坐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你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把病治好,知道吗?太过放松和太过紧绷对你都是无益的。” 温凛表情缓和下来,点点头。 傅观宁见他不说话,主动提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心里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有一点儿。”温凛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你说,我不生气。” -- 第119页 温凛咽了口唾沫,说:“我还是有点害怕。你要我了,可是我却感觉不太像真的。不是不相信你啊!就是……害怕。” 傅观宁又问:“害怕什么呢?” “害怕自己是做梦,梦醒来你就会消失……说不定梦还没醒,你就要走了。”温凛说着说着,看起来又有点失魂落魄的意思。 傅观宁拨过他的脸,给了他一个绵长的吻:“你自己不都觉得我还爱着你吗,怎么还害怕,自信点,我就是还爱着你。” “可是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不太好,你真的爱这样的我吗?”温凛抱住他,很留恋地又吻了吻他的唇,“你爱我什么呢……你之前都说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傅观宁想是有点儿不一样,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傻一点,不过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爱你身子干净,不到会所酒吧找小男孩。” 温凛脸一下又白了:“你之昨晚就那么说……我真的只剩这点儿好了?” “什么叫只剩?”傅观宁说,“能为喜欢的人守身守心很棒好吗?你最珍贵的地方就在这里啊。” 他抱着温凛哄起来:“而且,虽然你是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这也不代表原本的你就不再了。心爱的东西上面稍微落了点灰,擦一擦不就恢复本来面目了吗?犯得着丢掉?再说你不是东西,你是人,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相互的,我爱你,你也爱着我,你把病治好,我们好好的,不是挺好吗?对不对?” 温凛昨天撕心裂肺地哭过,早上拿冷水洗过脸,眼睛还没消肿,此时眨一下看上去格外脆弱:“对。” “以后你要多跟我说说心里的想法,不要总是藏着掖着,不要怕我会生气、会和你争吵就不肯说。”傅观宁亲亲他的眼角,“吵架不是你和我对立,而是我们要去解决眼前的问题。我们只有知道彼此的想法,才可以做出更妥当更正确的决定,所以你心里有什么话,一定要及时跟我说,这样做,你也会更快康复。我以后也不会跟你冷战了,也不会放弃沟通不理你了,就这么约好,放心了吧?” 温凛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微微的笑,抱着傅观宁说“好”。 “行了,我要到户外稍微走走,出一点汗感冒好的快一点。你工作吧,中午一起吃饭。” 傅观宁说着起身了,脱了拖鞋换成原来的皮鞋,准备离开休息室。 “等等。”温凛飞快地跑出去,又飞快地跑回来,拿了个小盒子放到他手心里。 傅观宁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家品牌特别设计的婚戒盒子。 是的,他的戒指扔还给温凛之后,他还未曾拿回来过。 他打开盒子,见到了一枚戒指,上面镶的却是亮晶晶的一颗黄钻,克拉数比原来那个还大一些,戒环看上去也比原来大了一号。 “你又买了一个?”傅观宁把戒指戴到手上晃了晃,黄钻在灯下的色泽看起来美丽活泼,跟蓝钻的洁净沉着相比,是两种不同的美好。 看过之后,傅观宁把戒指取下来放回去:“黄的也挺好看,不过号不对,得换。” “那个是我的,”温凛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掏出一个盒子来,“这个才是你的。” 温凛手上的小盒子打开,转了方向给傅观宁展示,方寸之间,是傅观宁熟悉又不太熟悉的三石戒指,中间的钻石被两颗大小同它相同的、色泽明丽的黄宝石陪衬着,绿叶红花的效果成了并驾齐驱。 “我不会设计戒指,但是,这个戒指是我找他们特别定制的,有它自己的意义。”温凛看向妻子的眼睛,单膝跪在他面前,沙哑的嗓子低沉又温柔,“这一世是璀璨的,独一无二的,但是,我希望在我不曾知晓的其他世,我们的相遇也是温暖的,让你感到喜悦,感到心动,感到欣慰,感到轻松。以及,这一次,换我对你做出承诺,从现在起,我会努力变得越来越好,给你的生命添加更多色彩和光芒。” 说完这些深埋于心底的誓词,他将妻子的手牵起,郑重地戴上了那枚三石戒指。然后像结婚那天在礼堂中那样,站起身,微微弯下腰,吻了吻妻子的戒指。 不过这一次,他的一吻不但印上了戒指,还印上了妻子手指上光滑细嫩的皮肤。 第97章 大结局+番外 给妻子戴上三生石戒指,温凛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轮到你给我戴了。” “唔。”傅观宁从感动中回过神来,把那枚黄钻戒指重新拿出。 温凛看着戒指一点点套到自己的无名指根部,跟那枚海蓝色的三石戒指触到一起,小声说:“以后不要再扔戒指了,如果我不小心惹你生气了,你可以打我几拳,但是不要扔戒指。前两次你那样,我感觉你把我的心都一起扔掉了。” “好,不扔。但是也不打你,”傅观宁亲亲他的手,把它贴到自己侧脸上,“我们讲道理。” “嗯,讲道理。”温凛肯定地点点头,用另一只手把口袋里随身携带的蓝钻戒指拿出来,“你的手比我小,两只戒指戴在一起要是不方便的话,你可以戴另一只手上,或者收起来也行。” “不收起来,回去找根链子挂到脖子里。”傅观宁把扁平的小盒子放在胸袋里,隔着口袋轻轻拍了拍,“等下次出席信锐集团的什么活动,我再戴到手上。反正当时也是为了呼应信锐的海蓝才选的蓝色,感觉公众场合戴更有意义一些。” -- 第120页 温凛张了张嘴,垂了眼帘:“这样吗?我还以为你喜欢蓝色,或者有什么别的意义在里面。” 傅观宁听了眼睛一亮:“哦?感觉口气有点撒娇啊?有进步。以后多向我撒撒娇。”他笑着搓了搓丈夫的脸,“好了,我下楼啦,再不走表弟要来催你工作了。” “再等等!” 傅观宁转身:“又怎么啦?” 温凛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摩挲了两下,脸也凑近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与他对视着:“戒指都戴上了,可以叫我老公了吗?” 傅观宁觉得他有点可爱,就逗他:“那你也没叫我老婆啊。” 温凛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叫了一声:“老婆。” 傅观宁忍不住笑了,伸手捏捏他的鬓发:“老公好好工作,我逛街的时候会想你的。” 温凛腻腻歪歪地把他送出门,看着他上电梯,傅观宁对他挥挥手:“走啦,一会儿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染发膏,晚上回家再给你补染头发。” 电梯门合上,温凛回到办公室里,邵一成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紧张地工作了一小时之后,温凛的手机上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妻子发来的:“看见不用回复,知道我有在想你就好。” 底下是一张表情,一只皮卡丘眯着眼,笑着用爪爪搓着脸上的红晕。 温凛不由自主翘起了嘴角。 长按,添加表情。 “哥,你笑什么呢。”邵一成看他一脸春风化雨的表情,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之所以敢问出口,完全是因为今天温凛对他的态度柔和了许多,虽然他不明就里,但总体而言,明白自己是蹭上了嫂子的光。 温凛微微收敛了笑容,抬头看他:“多给我搜集一点有意思的表情,一个小时之内给我。” “啊?”邵一成觉得自己可能在暴雨那天耳朵进水了,到现在还没倒出来。 温凛左右看看,神色平淡地解释道:“……你嫂子喜欢用表情聊天。” “哦哦哦!放心,很快就给您!”邵一成飞奔出去——下面一层招了二十多个实习生,可不都是现成的表情包提供工具! 十分钟后,邵一成发了云盘链接给温凛:“董事,里面是整理好的五个G的表情包,各种类别都有。” 当天晚上。 傅观宁坐在桌子前看新买的染发泡沫说明,正投入着呢,手机响了一声,是特别的信息提示音。 低头一看,丈夫发来一张表情。 一个小朋友戳着自己软软的脸蛋:“老婆~过来~亲在这里~” 傅观宁倒在床上无声地笑了十几秒,然后打开浴室门进去,就看见坐在浴缸里泡澡的丈夫正密切注视着门的方向。 他走过去,手按住对方的后颈,俯身响亮地在丈夫脸上亲了一口,笑着问他:“怎么洗澡还玩手机啊?” “没有玩。”温凛抿了抿嘴,像是偷偷笑了一下,“我在练习撒娇。” 他没告诉可爱的妻子,今天他下班之前研究了很久的表情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表达自己感情,尺度又刚刚好的。看妻子这反应,他觉得自己的选择非常正确! 看到比自己大一号的丈夫坐在浴缸里,表情神态都特别乖顺,傅观宁忍俊不禁,又亲了他另一边的脸:“练习得不错,再奖励你一个。顺便说一句,等到你可以把表情里这句话充满感情地跟我说出来,并且还能加上动作的时候,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温凛的双眼忽然就闪闪发光起来,像极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傅观宁从他眼里看到的热情。 (正文完) ———可爱番外小甜点——— 【鹦鹉】 温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练习表情包里的那句话。 先清清嗓子。 “咳咳……嗯。” 正式开始。 “过来,老婆,亲……在……这里。” 镜子里的人摇摇头——效果差强人意。一想到这些是撒娇时说的话,讲出来就有一些别扭了。 算了,先把话毫无感情地练熟悉吧。 温凛闭上眼睛,念咒似的叽叽咕咕:“过来老婆亲在这里过来老婆亲在这里过来老婆亲在这里亲在这里亲在这里……” 终于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话说出口了,现在,加上感情。 “过来!” 不行,太铿锵了。 “过来。” 好像有点平淡啊,把语速放缓,再温柔一点试试? “过来。” 好像好很多了,但又不像撒娇。撒娇应该是软绵绵的,就像妻子抱着碗愁眉苦脸地问自己“一顿可不可以不要吃那么多啊”时候的语气。 温凛模仿着回忆里妻子的神情:“过来……” 他就这么模仿着,一旁架子上探头探脑的鹦鹉扑棱棱飞走了,他也没注意到。 鹦鹉飞到楼下正在泡茶的傅观宁身边:“瓜子!窝窝头!” 傅观宁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包鹦鹉专用小零食,问它:“他怎么样了?” 鹦鹉高声回答道:“他变成鹦鹉了!” 【给司远发对象】 听闻温凛和傅观宁关系变好的半年多后,司远不再到处跑开拓市场了,升职回国,活动范围稳定下来。 再次和昔年好友聊天的时候,双方之间的氛围轻松了许多,温凛聊完主动把聊天记录呈给傅观宁看:“约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去吗老婆?” -- 第121页 傅观宁点头:“当然要去……还得买点礼物,好好谢谢人家。” 温凛疑惑:“谢什么?” 傅观宁把丈夫搂过来亲亲脸颊:“当然是谢谢他拒绝你胡闹。” 尘封已久的事重新涌上心头,温凛无限感慨地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手指点点自己的嘴唇,熟练道:“老婆,亲在这里。” 他现在已经很习惯撒娇了,因为他知道大部分时候,老婆都会满足他亲近的这一点小愿望。 待到在餐厅见面,他们看到司远边上坐了一个长发女孩。 温凛端详一番——果然和司远当初描述给自己听的择偶标准很符合,体型娇小,皮肤洁白,茶色的大波浪长发,长着单眼皮但眼睛很有神,妆容淡雅清新,细而修长的天鹅颈中间系了条丝巾,整个人就像是童话里的小精灵。 “这是我的对象,栗祐。”司远这样介绍了这个女孩。 女孩微笑着和温凛夫夫打过招呼,声音却是低低的,有些雌雄莫辨的意思。 四人边吃边聊,其他三人都是见过的,唯有栗祐很腼腆,笑比话多。不过她笑起来很好看,像是开在茵茵草地上的小雏菊,兼具了阳光与柔弱。 大约坐了半小时,栗祐突然说要去补妆,失陪一下,随后就拿着精致的小手袋离席了,走得特别快。 紧接着,司远面色露出了担忧和不安的神色,也跟着道了声“失陪”。 三步两步追上栗祐,司远发现对方站在男厕门口偷偷张望,他赶紧走过去搂住对方,把人藏在自己的怀里:“别怕,我带你进去。” 栗祐垂着眼帘进到隔间里,司远就跟门神似的站在隔间外等他,三分钟后他出来了,司远替他拿了包,给他挤了一点免洗手液到手心里,带着他走到走廊上,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俯下身吻了吻他的眼睛。 栗祐手上的洗手液已经干了,淡雅的茉莉香味一晃而逝。丝巾下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他小声道:“要是我是纯粹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就好了,这样出门就不用麻烦你了。” “说什么呢,我不觉得麻烦。”司远摸了摸他的脸,“我是担心你太漂亮了,有人会偷走你才跟过来的。” 【宝宝】 按照最初的计划,婚后一周年的时候,温凛和傅观宁去医院登记,几个月之后,由两人jing子和人工卵子结合孕育的宝贝正式出生,是个小姑娘,大名温莞,小名丘丘。 家里多了个小宝贝,温培铎脸上的笑都多 了起来,温凛和傅观宁则开始正式为孩子忙碌起来,尤其是傅观宁,才提高的上班频率一夜回到jie放前,直接化身成奶爸在家带娃。 本身照顾小孩儿也不容易,关键是有“人”会捣乱——全家人的注意力都到了丘丘身上,鹦鹉就被冷落了,不时叼走婴儿奶粉,还在半夜学丘丘哭泣,引人过去看它,然后厚着脸皮讨要瓜子等小零食。 傅观宁批评过它几回,这个魔王都不知悔改,最后他跟丈夫一合计,干脆把它训练了一番,送给了温培铎。 训练时,它听了很多温爸爸生前的采访录音,一见温培铎就出口成章,温培铎原是不想收它,嫌它吵,一听儿子的声音,当即老泪纵横地收了。 况且这只鸟不止会模仿温爸爸说话,还会模仿温凛、傅观宁和丘丘,有它一只鸟在,温培铎有时感觉身边站了很多人,好像也没那么孤单了。 过年的时候,他让管家翻翻仓库里的旧物,找出夫人年轻时候录在磁带里的歌,用老式录音机放出来,一人一鹦鹉坐在火炉前,就那么静静地听。 丘丘满月十天后,被剃了胎毛。 傅观宁先前还迟迟不敢动手,因为总怕刮伤了孩子,没想到真剃起来十分容易,这种人工羊水里养大的婴儿各类营养都不缺,比母胎出生的反倒要结实些。关键丘丘乖巧,剃的时候也不乱动弹。 傅观宁在家走不脱,托丈夫送了礼物给程医生,在家则和对方视频。 两个大人聊聊天觉得不够,程医生伸手招来女儿:“来,过来看看妹妹。” 小程小姐盯着屏幕,眉毛皱成两个小八字:“这是妹妹?” 傅观宁说:“对呀。” “她怎么是个光头?” 面对女儿童言无忌,程医生解释道:“妹妹年纪小啊,所以没有头发。” “我年纪也不大,我都有头发。”小程小姐拉掉自己头上的发绳,“你看,那么多。” 程医生无奈,只能转头喊道:“老公——你女儿又炫耀她的发量啦——快给她扎起来——” 小程小姐笑了,笑声银铃一样。 丘丘在屏幕另一端听到笑声,也咯咯咯笑起来。 ———番外·完——— 温凛和傅观宁的婚姻生活还在继续,一切都是未知的。 也许你们偶尔也会想,憨憨以后还会在什么地方惹观宁生气呢?之后要怎么道歉,观宁是不是也会有天真幼稚的地方,让憨憨给他遮风挡雨擦屁股? 尤其是那个问题——小宁如果知道了憨憨救他的初心,会有什么反应?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深究。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去做的初心只有自己知道,而憨憨他在很大几率上是不会告诉小宁这件事的。 说了的话,也许大家吵起架来,憨憨可能会想:老婆还是在挂怀那件事哦。 -- 第122页 不说的话,憨憨对小宁的爱里永远夹杂着这份愧疚,只会让憨憨对小宁更好更上心。 这些才是真实。 正如小宁说过的那样,坚持喜欢一个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人类的感情相当复杂,即便单纯如小宁,他的爱情也不可能像玻璃一样透明。 但是,他们的结局是好的。因为不管憨憨当初心里怎么想,他终究是行动了,一盏灯,教小宁撑过那么多年的黑暗。(所以大家平时遇见确实需要帮助的人就帮帮TA们吧,说不定哪天你就收获幸福了呢hhh) 关于温凛的病,在我找的资料中,显示这种病确实遗传居多,不过也有后天养成的例子。一般后天养成的人都是幼年没人关心。 爷爷的做法固然是错误的,可是他一个迟暮老人丧子,肩挑大梁之下也是无奈。他大概怨过孙子,最后放下了,却也不知道再怎么跟孙子拉进距离。温理事也挺倒霉,一个平头正脸的普通人,有个天才似的哥哥,一个机器人似的侄子,父亲的关注他半分都没得到过,想讨好讨好人,被赶去上班——这么委屈的事,发生了恐怕也不止一次了。 在这种情况下,温凛坚持要追求司远,除了真的没分清楚友情爱情之外,可能还带一点儿叛逆成分在其中。温家人在长期高压之下,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叛逆之态,但是只敢萌动一下小心脏,真叫他们跳上台,其实一个有胆的也没有。包括温凛,他的举动完全是:“哼,我就不要喜欢你给我找的老婆嘛。” 一开始他确实也不大喜欢小宁,因为看不惯小宁有那么多人爱,看不惯他嘤嘤嘤(羡慕他可以随时释放情绪)。 小宁就相反了,他的不自信来源于自己的疾病,以及在圈子内部见过太多能人,说设计,有妈妈珠玉在前,说管理公司,爸爸姐姐都是王者级别的牛人,姐姐能说会道,高中就会做生意,温凛也挺流啤——他自己就是个家里蹲小透明,手巧什么的,他自己也没觉得有多特别多好。 可是呢,他拥有过爱,所以他很有爱人的能力,他很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切切实实地让人感到欣慰(也许不能帮人解决什么但是单单站在旁边给人真情实感地加油也会让人开心的人),所以虽然是个娇弱小少爷,但是大家都忍不住怜惜他。 就说那么多吧,再多不知道作话放得下放不下。 最后,非常感谢大家支持本书,尤其是勤于评论和打赏的那些读者,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