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皇上你被休了》 第1章 前世 景元四年,初春。 清晨的未央宫内,冷风瑟瑟,枯叶纷纷。 一名上了年纪的宫女正在空荡荡的庭院内清扫,刷——刷—— 周围太过安静,以至于枝条擦过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陈嬷嬷,这风刮了一夜,枯叶都快落满了,咱们快一些罢。”另一名年纪稍轻的宫女走了过来。 陈嬷嬷瞥了对方一眼,不紧不慢的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待不久了。” 那宫女一惊,小声道:“陈嬷嬷,这话可不能乱讲。”说着,小心的看了眼那立在宫苑门口,瘦伶伶的女人。 陈嬷嬷不以为然的冷嗤了一声,拎着扫帚走开了。 苏迎春倚在门边,平静的听着她们的碎语,即使面容苍白憔悴,依然掩不住曾经的风华绝代。 她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前方的石阶上,那里还残留着丝丝殷红,昨日妹妹凄厉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姐姐,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推她? 可是苏迎春真的不记得,是不是自己下得手。 当妹妹满脸幸福的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走过来,请她给予祝福的时候,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那一刻,她好像一个落水的人,无法呼吸,等她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稍稍清醒,却见妹妹已经倒在血泊中,淡紫色的裙摆晕开一大片鲜红。 苏贵妃,滑胎了。 这不是小罪,对她这个已经打入冷宫的皇后来说,是罪上加罪。 可是当时,她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该来看她一眼了吧? 哪怕来质问一声,也好? 无可救药,真是无可救药啊…… 她扬起唇瓣,笑得凄凉,漆黑的眼眸空洞洞的,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 “娘娘,你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小心受凉。”贴身宫女婉苹展开一件白裘为她披好系紧。 她的目光落在白裘漂亮的狐毛上,这是他送的。 “我的囡囡穿上它,可真美。”那时,他璨如星辰的眼眸盈满了深情,望着她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般。 她飞快的解开系带,扔得远远地,像是在逃避什么洪水猛兽。 “拿开,我不要,快拿开!” 婉苹捡起白裘,还想再劝,可看到她通红的双眼时,不忍心了: “好,奴婢给您拿其他衣服,您别生气,小心身子。”婉苹急匆匆的脚步声远去,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着。 只穿着白色单衣的纤细身躯不停地颤抖,又一阵冷风吹来,钻进她宽大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可她已毫无知觉。 忽然,宫墙外响起一阵喧闹声,听着十分欢快,她心一动,扬声问: “婉苹,外面在干什么?” 婉苹取来一件普通的厚袄给她穿上,低声道: “娘娘,今日……是上元灯节呢,她们应该在挂宫灯吧。” 上元灯节?她的眼眸迷茫了。 “婉苹,你说今日,他……会来陪我过节吗?”这句话,她问得极轻,轻得好似不敢让别人听到,也许只是不敢让别人回答。 第2章 缘起缘落 婉苹知道,娘娘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事实上,从最初的荣宠到今日的寞落,她全部看在眼里。 “会的,娘娘。”婉苹偏过头去,悄悄抹了抹眼角。 “婉苹,你走吧。” 婉苹猛地一惊,瞪着那张清丽的容颜。 她家娘娘,也不过才桃李年华啊,为何却宛如风烛残年的老妪,如此毫无生机? “我不走,娘娘!”她走了,谁来照顾娘娘,谁来陪伴娘娘? 如果连她都走了,娘娘岂不是,岂不是…… 她笑着摇摇头,褪下一个镯子塞进对方手里,柔声道: “婉苹,你我姐妹一场,你只是宫女,要出这冷宫他们不会拦,寻个性子温婉的主子跟着,等年岁到了便早些出宫去吧。” 婉苹红了眼:“我的主子只有皇后娘娘!” 她推了一把,硬声道: “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她从来都不像个皇后,从来都不会摆威风,难得的这一刻,端起了架子。 婉苹只得揉着眼睛,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她松了口气,随即头部一阵眩晕,她连忙一手撑住门框,勉强维持住身形,又怔怔的望向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呯!门被撞开,一名老太监手里捧着托盘,疾步走近,身后跟着两名亦步亦趋的小太监。 “传皇上口谕,罪后苏氏,谋害皇嗣,赐毒酒一杯——” 尖细的嗓音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窝,原以为早就不会痛的,到了这一步才明白,原来她一直没有死心。 “囡囡,信我。” 两个月前,就在这冷宫里,他还一边吻着她,一边轻声哄着。 她以为自己根本没信的,她以为的…… 腹部倏地一紧,她弯腰捂住,无力的摔坐在地。 “皇后娘娘,请吧。”老太监面无表情的把托盘送到她面前。 她吃吃的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癫狂,在那几名太监眼里,就跟疯子似的。 柔荑忽地伸出,执起那玉杯,毫不犹豫的仰头饮下,眼角的泪终于缓缓滑落,顺着脖颈没入衣襟中。 玉杯落地,碎了。 散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泪眼迷蒙,恍恍惚惚间仿佛又看到那抹月牙白的身影。 戴着天狐面具的男子,解开系带,露出一张宛如神邸的俊美面孔,他勾唇一笑,温柔的低语: “小娘子迷路了?我送你回家吧。” 腹部的绞痛越来越重,她额头浮起一层冷汗,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流出,低头一看,满地的鲜血,恍然之间,她明白了什么。 那是她和他的孩子,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盼了几年的孩子…… “啊——”她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吼叫起来,那声音如同小兽。 一口鲜血喷出,她摇摇晃晃的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面,双手依旧紧紧捂着腹部。 对不起,对不起,是娘亲对不起你…… 如果有来生,她希望永远不曾见过那个人,永远…… 第3章 重生苏府 “小姐,小姐?” 有人推着她的肩膀,力道不算轻,她迷迷糊糊的睁眼,最先入眼的是满树的迎春花,嫩黄色的小花缀满枝头,薄薄的初雪覆在花瓣上,更衬出几分娇艳,一阵寒风拂过,花瓣混着雪渣洒向她的脸庞,丝丝寒意顿时激起些许清明来。 “三小姐,您怎么就在这树下睡着了,若是被旁人看到,又要责罚奴婢了。”丫鬟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敬意,甚至那斜着的眼里还带着几分睥睨,见她依然怔怔的,也不奇怪,只想着赶紧把话带到,好早些回房暖着。 “老爷让您到堂屋去。”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您还是快些罢,晚了,呵。”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那一声轻笑的意思她懂,晚了,又要被父亲当众训斥了。 她竟然,回到了过去。 她明明已经死了,死于那杯鸩酒,带着腹中的胎儿…… 双手下意识的抚上腹部,那里十分平坦。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慢慢撑着身子爬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像个游魂似得,晃晃悠悠延着小径往前屋走去。 一路上,错身而过的丫鬟小厮不少,但与她打招呼的却不多,他们行色匆匆,似乎没多余的时间去注意她。 “春荷,你看挂这儿成么?”一名丫鬟举着精巧的花灯,问下面扶着梯子的同伴。 “成,你仔细着点儿,这盏灯可是四小姐最喜欢的,若碰坏了,小心夫人剥了你的皮!”春荷笑骂着。 “四小姐明年就及笄了,也不知夫人会寻摸个什么样的人家,我看啊,极有可能嫁的比二小姐还好呢。”那丫鬟挂妥花灯,小心翼翼的下了梯子。 “我可是听说夫人有意于东宫的那位呢。”春荷凑过去,悄声道。 “是么……” 丫鬟们的私语声越来越低,她脚步未停,径直穿过了长廊。 苏湘菱十四岁,意味着她今年刚刚及笄,初雪和花灯,今天是五年前的上元灯节。 上元灯节啊……她涩涩的笑了。 这一次,她定不会再走同样的路。 刚步入堂屋,啪嗒——!一盏茶便摔到了脚前,她抬眼望去,苏尚书正端坐在堂中,怒斥着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 “逆子!你竟敢犯下如此罪过!” 那少年并无惧色,漫不经心的回道:“不过是一贫民女子,玩便玩了,父亲赔点银子罢了。” 苏尚书气得发抖:“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今日是上元灯节,皇上早朝时再三提及仁政,这时候你搞出事来,你、你……” 一旁的苏夫人连忙探出手帮忙顺了顺气,又端起下人补上的参茶递了过去: “老爷当心气坏了身子,辰儿年少不懂事,那女子也是个不识抬举的,竟无端寻了死,这又是何必呢。” 她在门口听了,心里一声冷笑,悄悄移步至那群人后面,低头立着。 “都是你惯的!”苏尚书喝了口参茶,气仍未消。 “是妾身不好,老爷要罚便罚妾身吧。”苏夫人立即红了眼眶,委屈的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第4章 她叫苏迎春 到底是结发妻子,又想到岳丈,苏尚书也只得按捺下心底的火气,伸手招来家仆,吩咐了些话。 家仆得令后,行了礼匆匆离去。 苏亦辰知道此事应是又压了下来,在母亲的瞪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道: “谢过父亲,辰儿知错了。” 苏尚书一拍桌子:“知错何用!为何不多学学你的大哥,罚禁足十日,滚回自己屋去!” 苏亦辰还想反驳,却看到母亲凌厉的眼色,只能压下嘴边的话,低低应了声,甩袖走出堂屋。 “三姐姐。”一道小小的声音传来,她偏头望去,在见到那张清丽可爱的脸时,晃了下神。 她的四妹,苏湘菱,苏夫人的嫡女,这府中最受宠的小姐,也曾是她最疼的妹妹。 而她,苏迎春,说是三小姐,其实也就是个比丫鬟好不了多少的存在。 因为她的生母,就是个丫鬟,据说是在苏夫人回娘家时,勾引了苏尚书,才有了她。 那位姓柳的丫鬟颇为美艳动人,即使生完女儿仍不掩丽色,本来凭着姿色博得男人的爱怜,也能平顺过完一生,可她娘却是个不懂得邀宠的,几次之后就失了疼惜,颜色再美,形如木头也是无趣的。 苏尚书位高权重,每年送进府的美人多不胜数,很快便将姓柳的丫鬟彻底抛之脑后。 在她六岁那一年,终因为抑郁成疾,撒手离去了,到死,都还是个丫鬟,连姨娘的名头都没抬上去。 她的名字,是娘取的,因为苏夫人不愿请夫子为她题字,娘躺在榻上,见窗外的迎春花开了,便给她娶了这个名。 旁人道是俗气的,可她却觉得还好。 她打小便不聪慧,唯独生了一副好容貌,这容貌使得苏尚书生起过几分怜惜,让她随着其他几位少爷小姐一起听课,可每每都会被夫子责罚,久而久之苏尚书也就失了耐心,后来,她没再去过。 这府内的人都说她,苏三小姐,是个傻的,徒有美貌,脑袋空空。 反观比她小一岁的苏湘菱,七岁作诗,十岁出口成章,古灵精怪又嘴甜如蜜,即使对她这个庶出的姐姐也亲近有加,从不嫌弃她反应迟钝,不够伶俐,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一起分享。 曾经,她是这样认为的。 “三姐姐?”苏湘菱又轻轻唤了声。 “嗯?”苏迎春微微垂下眼睑,不太想看到那张脸。 “父亲此刻正气着,你快去说几句得趣的话安慰安慰吧,让他记着你的好。”苏湘菱一副为她考虑的天真模样。 她不语,也没动。 “三姐姐快去呀,父亲快要走了。”小姑娘又催促着,水眸泛着关切。 她深深的望了苏湘菱一眼,淡淡道:“无所谓了。” 以前不懂,每次都傻傻的凑上去,真的想博得父亲的一点欢心,但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现在知道,她是被四妹推上去给苏尚书发泄怒火的。 人,只有死过一次,很多事情才能看得更明白。 苏湘菱愣住,脸上满满的不敢置信。 脑袋空空的三小姐,永远都是羞怯的,呆呆的,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冷漠的表情? “三姐姐,你怎么了?”苏湘菱试探着问。 第5章 上元灯节 苏迎春想了想,放软了脸色,显出几分傻气来:“没睡饱。” 对方舒了口气,又悄声道:“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吧?” 她一顿,随即摇头:“不想去,我要睡觉。” 苏湘菱眸色一闪,刚想再劝,却见苏尚书的眼神扫过来,便乖巧的低下头去。 父亲最厌恶家训时,有人在下面喧闹,她从不做那种触逆鳞的蠢事。 苏尚书环视了一圈堂下的子女们,沉声道:“今年上元灯节,皇上命人于长风街设了灯谜,呼吁王公大臣的家眷们前往与民同乐,你们用了晚膳便都去吧。”这话,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众人都连声应喏,唯有年仅六岁的苏亦斐扬起稚嫩的小脸,脆生生的问:“父亲,灯谜好玩吗?” 一旁的奶娘忙扯了下小少爷,急切道:“不可插嘴。” 苏尚书对这最小的儿子向来容忍,微微笑道:“斐儿尚小,灯谜怕是猜不出,但那边还有许多好看的花灯,看着有喜欢的便让下人给你买。” 说罢,又对奶娘吩咐了句“好生照顾七少爷”,便离开了堂屋,至始至终不曾分苏迎春一眼。 而后苏夫人站起来,摆着威严,列了几条家规让众人仔细记着,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回房了。 苏迎春一见可以散了,便旋身准备离开。 苏湘菱追了上来:“三姐姐,既然父亲有令,等用了晚膳,我在偏门等你,咱们坐一辆马车吧。” 她沉默了会儿,轻轻回道:“好。” 得了她的应允,苏湘菱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望着那天真活泼的背影,苏迎春的眼底满是迷茫。 其实她真不懂,为何所有人都讨厌她,想捉弄她。 说是同去赏灯共乘一辆马车,可却在灯市上故意撇下她,然后独自回了府,若不是后来遇到……那样比肩迭踵的街道,她一个柔弱女子,还不知会遇到什么祸事。 闭了闭眼,她也往自己的院落慢慢走去。 她住的院落很偏,在苏府的最西边,那里只能照到日落的阳光,夏天炎热,冬天阴冷。 她步入房内,如记忆中一样,狭小,简单。 径直走到小桌前坐下,她拎起茶壶晃了晃,又掀盖了看了一下,壶底还有些水,并没有热气。 也不愿去唤那个不知跑到哪里去偷懒的小丫鬟,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起来。 初雪的天气,凉水顺着咽喉刺激着她的胃,难受的滋味让她确认,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长风街不能不去,现在与苏世景对抗没有任何好处。 苏湘菱的马车也不能不坐,不然她定然会想出其他法子来整自己。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要不见到那个人,后面的事情应该都不会发生。 她才及笄,离被父亲当成货物售出去至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这期间,定能想到脱身的办法。 将杯中的冷水一饮而尽,她望向窗外的迎春花树,眸色坚定。 第6章 躲藏 晚膳过后,夜色渐浓,苏迎春披了一件最厚的暖裘,蹬上苏湘菱的马车。 见她把自己包裹得像个雪球似得,苏湘菱颇为惊讶。 “三姐姐,你这是作甚?虽说今日刚下过雪,但这马车内有暖炉,等到了那长风街,人声鼎沸的极为拥挤,想也是绝不会很冷的,你穿成这样,要行动不便的。”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关切,真挚得很。 苏迎春静静的看着对方做戏,面上不显:“我身体不舒适,便多穿了些,不影响赏灯的。” 她可是做好了走回苏府的准备,如果不多穿点,怎么行。 见苏迎春脸色似乎真的不太好,苏湘菱也不再多说什么,偏头装作看窗外的景色,嘴角却悄悄扬起一抹窃笑。 马车驶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前面开始喧闹起来,车夫寻了个巷口停稳,苏湘菱的丫鬟玉翠先下了车,然后伸手去搀扶自家小姐,后面一名老妈子立刻上前把手炉递了过去。 苏湘菱穿着藕色的暗花锦缎裙,领口一圈白色的狐毛衬得小脸格外贵气,她转身见苏迎春正笨拙的爬下马车,唇角又忍不住漾起嘲讽的笑意,嘴上却道:“三姐姐可要玉翠搀一下?” 玉翠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十分不愿的样子。 苏迎春摇头:“那是你的丫鬟,只听你的话罢。” 这话说得似乎幼稚傻气,却又有些噎人。 苏湘菱没得到趣,有些不快,但想到接下来的重头戏,依然凑过去很是亲热的说道: “三姐姐,我们快些过去吧,灯会都开始了!”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街道,两排长长的花灯像是两条火龙般,延伸出去好远好远,煞是壮观,路边的小贩们连声叫卖着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路中间时不时还有些耍杂技的艺人,惹得围观人群一阵阵叫好。 她知道,走不过十步会有处摊子,那阿婆卖的饼子特别香甜,再往前些,有个小贩,扎的花灯格外别致,还有…… 虽然她一直不太聪明,记性也不好,但关于这年上元灯节的一切,她一点都没忘记。 “四妹妹。”她走了几步,忽然捂着肚子痛苦的说道,“我腹部有些不舒服,想在这边待一下,你先走,我过会儿就寻你去。” 以前的苏迎春从不说谎,是以苏湘菱也不会去怀疑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耳畔锣鼓的喧嚣声越来越大,贪玩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她有些不耐烦的丢下一句“早些来”,便带着丫鬟婆子匆匆离去了。 等人影完全看不见了,苏迎春才直起身来,她并不往人群里走,而是转身慢悠悠的来到旁边的一处拱桥下,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一边欣赏着小桥流水,一边准备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停马车的地方碰碰运气。 如果正巧苏湘菱回来了,出于暂时不便撕破脸,肯定会同意自己上车一起回府,如果不凑巧马车已经走了,那她只能步行回去了,不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观察过,走快些一个时辰也是能到的。 一路上都是大道,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7章 再次初遇 拱桥这边没有花灯,光线幽暗,只有月色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她的身影一半隐在暗处,一半映着波光,周围十分安静,半个打扰的人都没有。 她独坐了好一会儿,庆幸披了最厚的暖裘,不然此时怕不是要冻僵了。 两只小手插在袖内搓了搓,她刚想动动有些麻木的腿,却听得后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没有在意,以为是哪个路过的行人。 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又非常轻巧,仿佛怕吓到她似得,接着一双男性的云靴出现在眼前。 她怔了下,听得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小娘子可是迷路了?” 她呆住了,这个声音,她听了五年。 拢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牙齿狠狠的咬着嘴唇,一丝血腥味迅速弥漫在口中。 苏迎春不想抬头,也不敢抬头,她几乎打算拔腿就跑! 那男人等了一会儿,见她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似乎轻笑了下,然后缓缓蹲下来,让她不得不直视他的脸。 那是一张漂亮的天狐面具,白色的面具上画着艳丽的狐狸面孔,男人漂亮的双眸隔着面具灼灼生辉。 她掐紧了手指,拼命压住眸中的波动,尽量平静的开口道: “这位公子,认错人了。” “没有,我观察你许久了。”男人的声音还带了丝微喘,他毫不迟疑的伸手到脑后解开系带,扯下了天狐面具,露出原本的面容来。 俊美如神祗。 桃花眼弯弯,眼角微微上扬,眸色仿佛漾着春水般动人,挺直的鼻梁下一张薄唇,唇色嫣然,她仿佛还记得那唇如何霸道的侵占自己的柔软…… 浑身一凛,她眼中的迷茫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再看向那人时,只剩下漠然。 “请公子自重。”她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男人愣了愣,不知低低骂了句什么,可眼中的笑意一直没变。 “小娘子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吗?” 她冷静道:“如果你走开,我便不会怕。” 言下之意,他就是那个会引起别人害怕的坏人。 男人气笑了,笑声有些大,他一边笑一边指着自己问:“我、我像坏人?” 这一身华服加俊脸,随便搁哪儿都不像个猥琐之徒吧? “人不可貌相。”她不愿再多话,转身就往巷口走,准备去碰运气。 “哎,姑娘。”男人锲而不舍的追上,三两步跨到她面前,用高大的身形拦住去路,低头笑道,“我真不是坏人,你一人在此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她气结,这人当年也算是皎皎君子,怎么换了一世,变得如此无赖,若不是那张脸太特别,她真要怀疑只是长得相似罢了。 “请公子让开。”她掩于袖内的双手捏紧成拳,美丽的眸中已经酝起怒意,白嫩的小脸映着烛火的红光,摇曳着不一样的动人风情。 男人立在原地,似乎看呆了。 她立即错身而过,男人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拉住她,却又猛地一顿,只碰到了暖裘的衣角。 手指微微蜷起,男人转身,目送着那道娉婷的纤影匆匆离去,轻轻的自言自语道: “我叫皇甫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夜风拂过,那几不可闻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第8章 她几乎是疾走着逃开的,一边走一边凝神听着身后是否有脚步声,快到巷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望了眼—— 来来往往的稀疏人群中,并没有男人的身影,他放弃纠缠了。 暗自松了口气,她明白,不能让苏湘菱看到他跟着自己,不然只怕日后那些戏弄的手段要加重了。 幸运的是,苏府的马车在原处,苏湘菱正把手交给玉翠搀着,欲钻进车厢,身后的婆子怀里抱着一堆吃的玩的。 见到苏迎春时,几人的神情都有点不太自然。 她像是没注意到,只是低头委屈道:“太好了四妹妹,我方才寻了半天都没见着你,回来也没找到马车,真是奇怪。” 苏湘菱笑笑,心想算她好命,这马车自是早就藏到别处去的,刚驶过来却被她撞了个正着。 “三姐姐怕是记错了地方罢。” 苏迎春点点头,恍然道:“定是如此。” 今晚的苏湘菱心情本就很好,见她那副傻傻的样子,也不打算再多事,便道:“三姐姐快上车吧,我们该回府了。” 她笨拙的爬上去,再次引来身后丫鬟婆子一阵讥笑。 待苏府的马车离去,掩于巷尾的另一辆宝蓝色锦缎车撵才缓缓从暗处驶出。 皇甫玥闭目靠着软垫,冷冷道:“跟上。” 车撵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的跟了一路,直到前面的那辆在苏府的侧门前停下,才轻巧的拐进对街的巷口。 他掀起窗帘一角,沉默的看着那个裹得似雪球的女子慢慢下了车,跨进门槛。 “回宫。”薄唇微动,他疲惫的靠回软垫,又阖上了双眸。 华贵的车撵无声无息的驶远,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 苏迎春一夜没有睡好,辰末小丫鬟进来送温水的时候,她还揉着眼睛坐在床榻上,脸色苍白。 “三小姐,绣苑那边已经来催了,你还是快些罢。”十二三岁的小丫鬟随意搁下手里的铜盆,懒懒的回禀。 其实辰初就该起了,但小丫鬟贪睡,并没有想着唤醒主子。 “嗯。”她也不等对方来侍奉,自己穿好衣裳,然后不温不热的说道,“玉萍是吧,你明日不用来我房里了。” 闻言,玉萍愣住了,许久才明白这是不要她的意思,瞬间慌了。 虽说跟着这三小姐没有任何赏钱,吃穿用度也不是最好的,但却是顶顶舒适自由的。 其他屋里的主子轻则责罚、重则打骂的事经常发生,也偷不得一点懒,而三小姐从不在意她的怠慢,性子软好说话。如今要是被撵回去,主事嬷嬷问起来,即使对方是个不得宠的小姐,怕也是不会纵容她的犯上,发卖出去都有可能。 思及,玉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一边磕一边哭道: “三小姐,玉萍错了,以后定会认真做事,请三小姐不要赶玉萍走,求您了。” 苏迎春坐在铜镜前,梳顺了长发,才慢慢道:“起来吧。” 第9章 教训 玉萍又跪谢了一回,爬起来擦干了眼泪,讨好道:“奴婢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早膳,给小姐端一些过来。”说罢便匆匆而去。 她执着梳篦的手顿住,抬眼看着铜镜中的女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美丽的容颜是十五岁少女的模样,可一双水眸却满是沧桑与愁绪。 她曾问过他,为何偏偏看中自己,当时他温柔的回道“你知道么,我最喜爱你的眼睛,好似全天下最剔透的水晶,囡囡,我愿倾尽所有让你保持纯真。” “呵。”她冷冷的勾了下唇角。 所有人都把她的不争不抢当作痴傻,这一世,她不需要再为谁保留真心。 玉萍很快便端来了早膳,虽然只是简单的清粥小菜,但苏迎春明白这不是她的错,便没有多说什么。 用完膳,她让玉萍留在屋里收拾,自己一个人往绣苑走去。 苏府的小姐,可以不去听课,却是一定要学女红和背《女戒》的,且会有专门的嬷嬷抽查,连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三小姐也不例外。 如果做得不好,便会罚打手心,特别是查女红的方嬷嬷,非常古板严厉。 她的绣工虽然谈不上精巧,但正常时候还是能过关的,只是几乎每次都会遇到特殊状况。 进入里屋时,方嬷嬷已经在了,她那双凌厉的眼扫来:“三小姐,您迟了。” 苏迎春双手搭在腰间福了一下,诚恳道:“嬷嬷见谅,下次定会注意。” 方嬷嬷微微惊讶,这名往日只能低着头嗫嚅着说不出话的少女,今日竟会大大方方的道歉。 她虽然严厉,倒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见状便挥了挥手,示意苏迎春快些去自己的位置。 苏迎春乖巧的谢过后,走到仅剩的那个靠窗位置坐下,此处串着风,故这冬天是没人愿意坐这儿的。 其实她倒无所谓,窗边的风景很好。 方嬷嬷讲解了新的绣法,然后分发了绣样,命她们必须绣完才准回去,布置完功课便先行离去了。 她先看了下绣样,回忆了一遍刚才所学的,从案几上的小筐里取出绷子和针线,可当准备蒙上白缎时才发现,绷子是断的,被人用剪子之类的利器生生绞断了。 这就是她每次都会被骂的突发状况,层出不穷。 她冷静的看着手里的绷子,思考着补救的办法。 等明日再向方嬷嬷说明情况,是没用的,她只会认为是自己偷懒。 现在去找第二个绷子,没人会帮忙,借的话,更不会有人借。 第10章 求娶为妾 毕竟绞断绷子的就是这屋里的人。 她的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还有两位表小姐。 等着看她伤心、难过,最好当场哭出来的小姐们,等了半天,却见她只是一直面无表情的坐着,心里纳闷起来。 五小姐苏湘云用手肘推了推苏湘菱,眼神示意了一下。 苏湘菱笑了笑,拿起自己的绷子走了过去。 “三姐姐,是绷子坏了吗?”苏湘菱一脸讶异,随即递上自己的,笑得真诚,“没事,先用我的吧。” 苏迎春怔了下,再抬起眼时,眸中似乎有些水光,她迅速把东西都收拾进小筐内,丢下一句“不用了”,抱起小筐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那狼狈的姿态博得屋内的小姐们肆意大笑。 “三姐姐——”苏湘菱追到门边,喊了几嗓子。 “行了,湘菱,你这一直跟她装什么姊妹情深,有意思么?”表小姐孟语琴今年十六,有些泼辣,她也不喜懦弱的苏迎春,但有些不屑于苏湘菱的惺惺作态。 “孟姐姐,你可不懂,这才叫有意思呢。”苏湘菱掩着唇,笑得恶意。 明着捉弄哪来乐趣,给一巴掌赏一个甜枣,下一次戳一刀保证都不会觉得疼呢。 苏迎春抱着小筐慢慢的往自己院落走,对于如何处理断绷已经有了想法。 穿过花廊时,她看到前面三三两两走来几名青年,其中一人是她的大哥苏亦钧。 苏亦钧非苏夫人所出,他的生母是苏尚书的前夫人,因为顽疾早早离世,当时还只是个刺史的苏世景便娶了老师的女儿,一路借着岳家的势力平步青云到现在的位置。 虽然同样从小失去母亲,但作为长子,苏世景对待苏亦钧还算关心,如今苏亦钧又高中举人,明年打算入仕为官,遂提到这个大儿子,苏世景颇为自豪。 “大哥。”既然正面对上,她也不打算回避,便福了一礼。 “三妹妹。”苏亦钧也点了点,算打过招呼了。 对于这个妹妹,他没有什么感情,谈不上讨厌也无法亲近,加上他常年在外求学,即使对她遭受不公一事略有耳闻,也有心无力。 就在她准备走开时,一名青年走了过来。 “苏姑娘。”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袭白衣,温润如玉,面容清秀,记起是苏亦钧的好友。 上一世她未出嫁时,也见过几次,可每次都因为她太害羞,说不到两句便跑开,故也没有深交,后来听说他娶了五妹苏湘云。 见她这次没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逃走,青年高兴的道:“在下简玉衍,不知苏姑娘是否还记得?” “简大哥。”她从善如流的唤道。 从前的自己太怯弱了,既然打算离开苏府自力更生,她就应该认识更多的人。 简玉衍望着面前的美人,心潮澎湃,他对苏迎春一见钟情,但是奈何家父严厉申明必须先娶正妻方可纳妾,他这才迟迟未曾挑明。 虽然其实他很想娶苏迎春为正妻,但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有信心,等把人纳过来后,肯定能护得周全,让她在简府过得衣食无忧,妾与妻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第11章 入宫听学 “简兄,傅老师已到书房,我们还是快些罢。”苏亦钧淡淡提醒道, 他对简玉衍的心思其实是默允的,也认为苏迎春嫁过去肯定过得要比在苏府强,不过此时不适合谈儿女私情,若真有意,也是得命人早日来提亲才妥。 简玉衍微笑着行了礼,恋恋不舍的随其他几人离去。 苏迎春并未多想,她急匆匆回了院子,让玉萍找出一团结实的棉线,然后又翻出一把锉刀把竹绷断了的地方磨出两道小豁口,豁口对齐,贝齿咬着棉线,一圈圈缠绕,没一会儿绷子就重新连接起来。 她试了试,确定不会松散,才放心的把缎布蒙上,开始完成绣样。 不在绣苑做这些,是因为怕那些小姐们见她未被刁难,又会动其他歪点子。 第二天,她把竹绷和绣作一起交给了方嬷嬷。 方嬷嬷起初还奇怪,可当掀开缎布看到下面用棉线连接的竹绷后,立刻就懂了。 同样也是大宅出生的她,对这里面的勾勾道道自然是了然于心的。 如果苏迎春一开始就向她求助,多半会置之不理,但是这小丫头倒有几分聪慧,自己解决的同时也不愿吃闷亏。 方嬷嬷心里有了几分喜爱,自然在课上对苏迎春的态度缓了不少,话里话外都有维护的意思。 令其他几位小姐嫉妒不已,一时间又没什么办法。 方嬷嬷并不是府内的嬷嬷,而是老夫人从宫绣坊请过来的,脾气硬的很,并不在意她们身份的高低。 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就在苏迎春寻思着要不要干脆接些府外的绣活儿,赚点银钱的时候,苏世景命人传话来了。 “三小姐,皇上有旨,宣所有重臣的子女入宫听学。” 传话的家仆是苏大人的贴身小厮之一,地位不比普通奴仆,面对不受宠的苏迎春时,眉眼挑得高高的,说完就打算离开。 “哎,小哥等等。”苏迎春想了想,拔下头上的簪子递了过去,“辛苦了。” 要说在宫中那几年学会了什么,大概就是总算知道要打赏下人了,毕竟小鬼难缠。 小厮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顺势收下簪子,拱手加了一句: “明早就要入宫,三小姐做些准备吧,别失了礼数,” 送走了小厮,她坐在窗边,思绪混乱。 入宫听学?这是上辈子没发生过的,原来即使重生,也不代表所有事情都会重演吗? 就像她明明躲开了与那人相遇的机会,但还是碰了面。 现在又出现个什么听学,还要入宫…… 她百般不愿再踏入那个充满了噩梦的地方,但圣旨不可违。 只是想不通,就算听学,应该也轮不到她这种身份低微的庶女啊。 “小姐,需要备些什么吗?”玉萍对她还有些敬畏,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摇头:“不用了。” 本来也没什么华服可以装扮,如今她恨不得在脸上涂点灰,自是越低调越好。 “那奴婢明天陪小姐……” “你不用去了,待在府里吧。”她打断玉萍的话,“宫里有人侍奉。” 这丫鬟的心始终不会向着她,带进宫怕是个祸患,她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12章 入宫 第二日辰末,她独自一人来到门口,只穿着简单的淡藕色缎袄,发髻上的簪子昨日送了小厮,剩下几朵点缀的珠花,若不是那张艳如桃李的脸,这模样几乎都不如府内的丫鬟了。 门前路边停着几辆马车,除了大少爷不用听学,六小姐及七少爷年纪尚小外,其他几名子女均必须入宫,两人共乘一车,苏迎春自然与苏湘菱分到了一起。 苏湘菱打量着对方称得上寒酸的打扮,掩唇偷笑,嘴上却道:“三姐姐应该到妹妹房里取些衣衫首饰的,这般素净若是撞见贵人,怕是要被当作家仆了。” 苏迎春淡淡的应道:“没关系的。” 苏湘菱扶了下发髻的金钗,又问身旁的玉翠可有哪儿不妥。 玉翠恭维道:“小姐今日是极漂亮的。” 可不是么,为了不显臃肿,她连袄都没穿,就怕不能显出盈盈一握的细腰,只着了一件秋天的厚缎,外面披着裘而已。 不过听说宫中烧的都是银霜炭,想必也不会冷。 见苏迎春只是静静的坐着也不多言语,十四岁的苏湘菱到底忍不住心底的雀跃,把昨日母亲与自己叮嘱的话,炫耀了出去。 “三姐姐,你知不知晓太子殿下?” 苏迎春掐着手指,缓缓摇头:“不知。” “嗳,你天天在府里,当然不知了。”苏湘菱一点也不奇怪,脸颊飞起一抹嫣红,“母亲说太子是所有皇子里最俊俏的,今年刚过弱冠还未娶妃,皇上肯定是要指婚的,那必定要从重臣的女眷中挑选,十四到十八的女子也不过就那几位,论相貌才情,妹妹我应该也能排得上前一二的。” 至于十五岁的苏迎春,从来都不在苏湘菱的担心范围内。 堂堂太子,怎会娶一名庶女做正妃,何况还是脑袋空空的女人。 “先恭喜四妹妹了。”这话说得真诚,她确实希望苏湘菱早点嫁进太子府去,这样就没人带头捉弄她了,府内其他人顶多就冷嘲热讽而已,可这位四妹妹心思太多,即使重生过一次她也不一定斗得过。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三姐姐见笑了,不过此次入宫听学的地方,听说离上书房可不远呢,想必是能与太子殿下见上一面的。”苏湘菱眼带向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偶遇的各种桥段来。 “是么……”她觉得并不会,除非太子闲得发慌才会来看一群大臣的子女们读书。 苏湘菱眸子一转:“三姐姐也得留意留意呀,万一被哪位大人看上收作侍妾,也是不错的。” 心里冷笑,苏迎春点点头:“谢谢妹妹的关心。” 说话间,已驶至宫门外,苏迎春透过小窗看到空地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足足有二三十辆之多。 也不知这次是哪位大臣的想法,够劳师动众的。 “请诸位公子小姐下车乘轿,前往太学院。”一名面白如雪的小太监走来,拧着尖细的嗓子,姿态不卑不亢。 一顶顶华贵的宫轿依次排好,三四十名年轻的男女分别坐入各自的轿中,咿呀——朱红色的宫门大开,一条长长的青砖大道映入眼帘。 “起——”小太监吟道。 这一刻,苏迎春仿佛看到了第一次入宫的自己,穿着绣有百鸟朝凤的嫁衣,一脸懵懂憧憬的在太监的应喏声中抬进这扇大门。 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不由得浑身发冷。 第13章 重遇梦槐 布帘遮着前方的路,她也没什么心情去看外面的景色,依稀感觉行至一个地方后,软轿分为两拨,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请小姐下轿。”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怔了下,回过神来,这是到了。 低头跨出轿门,一束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小姐,这边走。”一名宫女走近,遮住了那阳光,微屈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 她逆着光看去,懵了。 五官平凡,样貌甚至有些清冷,但淡雅的气质令人觉得很是安心。 “梦……”她硬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 那宫女福了身,恭敬的说道:“奴婢梦槐,小姐在宫中听学的这段日子,由奴婢贴身侍奉。” “梦槐……”她抖着唇,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刷地就下来了。 上辈子,梦槐是她刚出嫁的那年在宫外捡到的一名乞丐,一饭之恩,梦槐便死心塌地的跟了她。 愿意和她交心的人不多,梦槐与她,虽为主仆,更似姐妹。 每回遇到什么难事,梦槐都能替她解惑,帮她善后,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在她成为皇后的第三年,被当时最得宠爱的妃子活活打死了。 犹记得那天,她不顾帝王的阻拦,踉踉跄跄的跑到停放尸首的地方。 冰冷的地上趴着她最亲近的宫女,面部朝下看不清表情,身上蒙了块白布,但仍可以望见纤弱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帝王遮住她的眼,又命身边的宫女将她带走,而她哭喊着求他为梦槐报仇,可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摇头,眸底怒气冲冲:“不行。” 不行?也对,那是他最宠的妃子,她苏迎春的请求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贴身宫女罢了,还敢和皇妃以命抵命吗? 她连自己都快护不住了,失了宠的皇后空有头衔而已。 “小姐,你怎么了?”梦槐看着她泪流不止的样子,有些震惊。 “啊,没、没什么,风有点大。”她掩饰的笑了笑,飞快的拭去泪水。 她的动作算得上粗鲁,举止并无大家风范,可梦槐却觉得十分有趣,掩下眼底的异色,她温和的说道:“小姐先进书苑吧,老太傅快到了。” 苏迎春顺从的跟着,如果今日换了其他宫女,她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但这是梦槐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想问问梦槐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可又不知从何问起。 重生的说法太荒谬,她无法解释。 不过,能相处数月,已经很好了,这辈子不跟着她,想来定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的。 当苏迎春怀着重逢的喜悦,在自己的书案前坐定时,才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梦槐,你可知我的二哥及妹妹们去了哪儿?” 周围的这些人,她几乎都不认识,不过投过来的目光倒没有恶意,有几人还热情的点头打了个招呼。 她逼着自己也回了礼,不想像以往那样,遇到陌生人只敢躲着。 梦槐跪在旁边的软垫上,先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而后把烘得暖暖的手炉揣进她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才漫不经心的答道:“他们啊,应是分到南边的书苑去了罢。” 见她喝完茶,脸色红润了些,梦槐才继续说道:“听学的人数太多,皇上便分了东南两个书苑来,这东苑是当朝周老太傅在讲,小姐可得认真些,老太傅十分严厉呢。” “周太傅?”她似有耳闻。 “他是当今太子的老师呢。”梦槐又递上一方暖帕,让她擦手。 果然是那位老太傅,其实并未见过,只听得当初立后时群臣反对,倒是老太傅捻着胡须吟道“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与,怒思其夺”,一席话讽得在场的大臣们面色难看。 正直的严厉,总好过虚伪的亲和。 她坐直身子,决定好好听学,尽量不惹怒这位老太傅。 第14章 太子监学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年长的声音远远传来。 屋内的众人都噤了声,正襟危坐。 “老师训得是。”另一道年轻的男性嗓音恭敬的应道。 苏迎春一听到这个声音,额角顿时一阵抽痛,没想到那人真如此的闲。 其实心底明白,既然进了宫,早晚要碰到的,不过她更希望是在四妹的大婚之日,而不是现在。 只见门外先是走进一名老者,蓄着灰白的胡须,面色红润,眉目不怒自威,虽贵为太傅,仍只着了身普通的青色长衫,显得十分恣意洒脱。 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人,一袭暗紫色云缎锦袍,黑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更添了几分尊贵,棱角分明的五官俊美异常,称得上精致却不显得女气,青峰琼鼻,薄唇轻抿,那双眼尤其漂亮,是很纯正的桃花眼,眼角微挑,眸色浅淡。 不过此刻男子表情微沉,眸光凌厉,眉峰也蹙着,倒威严得令人不敢直视。 苏迎春有些惊讶,上辈子皇甫玥二十岁时,还是很开朗随和的,虽然与温文尔雅搭不上边,但平日从未露出过如此肃然的神色来,倒是之后登上帝位,才多了几分硬冷。 那日上元灯节,她便觉得这人变得无赖,今日却是又另一副不同的神态。 到底是何事令他这一世性情大变? 本来还担心见到自己会轻佻的上前搭话,到时候真不知要如何应对,可看他厉眼扫了一圈,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这才放下心来。 想必是当时夜色太浓,他并未记住她的长相罢。 “老夫姓周,圣上推崇仁德,自是要从各位重臣的子女开始,严于利己,才能善待百姓。”周太傅沉声道,“希望各位好好听学,莫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臣子女等遵旨。”众人应喏。 周太傅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太子是你们东苑的监学,往后的三个月,若是哪位课业太差,可是由他掌罚的。” 皇甫玥“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身后的宫人抬来一把圈椅,他便顺势坐了下来,十指交握于膝,惬意的姿态令周太傅忍不住摸向身边的戒尺,又硬生生忍住了。 苏迎春很是苦恼,监学?岂不是说每日都会遇到他了? 虽说看见那张脸,倒不会再傻傻的迷恋,但毕竟相伴过五年,也爱过恨过,她很怕会不小心泄露出点什么,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今日讲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所谓仁,即……”周太傅不愧为帝师,讲解起来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下面的公子小姐们听得倒也津津有味。 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苏迎春。 虽然她十分努力,但奈何基础太弱,听了许久仍是云里雾里的。 午休时,屋内许多人已经会背诵了,可她连念都还不太顺畅。 “小姐,别心急,先用膳吧。”梦槐提着食盒走近,置于案上打开,取出几碟精致的菜肴来。 听学的都是官家子女,宫内自然备了膳食,如若吃不惯,也可自带干粮,可毕竟不如在家中,是以苏迎春这份色香味俱佳的午膳很快引来了几名同伴的围观,其中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子忍不住道: “看起来好好吃啊。” 又瞥了眼梦槐道:“你的家奴侍奉得真周到。” 苏迎春刚想解释这不是她的家奴,其实是宫中的宫女,手里被梦槐塞入一双玉箸。 “小姐快些趁热吃吧。”梦槐微笑着提醒,“周太傅不是说,午后要考问大家么?” 这下顾不上搭理那名女子了,苏迎春加快速度用完,又抓起课本默念起来。 第15章 斗气 午后,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向屋内,苏迎春揣着暖炉,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果然还是冷一些好,冷些就不会懒惰了。 她缩了缩手,又舍不得放弃暖炉。 上辈子即使在冷宫都没缺过银霜炭,重生之后在苏府那冰冷的屋子里睡了几日,真是有些受不住了。 由奢入俭确实难呀。 “唔,说得不错,见解虽不成熟,但条理清晰,胆识过人。”周太傅点评道。 被提问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是当朝李将军的儿子,与他进退有度的父亲不同,李翰年轻气盛且抱有满腔热血,经常因为政见不合与父亲起争执,倒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嚣张言论,竟被老太傅赞赏了。 李翰的心中很是激动,拱手道:“谢太傅大人。” 周太傅捋了捋胡须,与端坐在圈椅上的人对视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皇甫玥忽然搁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颀长的身形带来浓重的压迫感,屋内的氛围仿佛都凝滞了。 周太傅有些不解:“太子你……”是打算亲自再多问几句? “孤来抽一人作答。” 枯坐了大半日的太子殿下终于开口了,但是众人却觉得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传闻中风光霁月的太子,却比严厉的周太傅更令人胆战心惊。 苏迎春垂着眼,她认为自己不可能会被抽中,堂下人才济济,而且为了避嫌,那人应该会选一名男子的。 可惜,她失策了。 当一道阴影遮住侧脸的日光时,她还很是疑惑,视线顺着贵气的锦袍移到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上。 红唇微张,她一时间有些怔住。 出门没看黄历,今天的运气真背啊。 皇甫玥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嫣红的唇瓣上,眸色更深了几分,不过旁人看来并无异样,俨然是一副严苛的姿态。 “你,起来说说,何为好仁者?”语气十分冷淡。 梦槐扶着她起身,可呆站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本来早上习得的课业就不熟,如今又被身旁的人影响着,情绪慌张且复杂,比起答题,她此刻更想冲上去咬他一口,狠狠的,见血的那种。 这是她上辈子想做却不敢做的。 深吸了口气,命自己冷静只把他当作陌生人就好。 她努力的答道:“好仁者,无以尚之……嗯……” “呵。”一声冷笑。 她脸皮涨红。 “何为礼则?” “礼……”她无意识的咬了下唇,这是紧张时的小习惯。 “够了!” 皇甫玥忽然一声低吼,吓得在场的众人都抖了抖。 “太子殿下,这位……”坐在苏迎春后面的少年好心的想解个围,可当碰到那阴鸷的眼神时,赶紧闭上了嘴巴。 “你是哪位大人的女儿?”抬起下巴,皇甫玥睥睨着她。 这样子倒激起她些许火气来,便没好气的答道:“回太子的话,臣女是苏尚书府上三女,苏迎春。” “宫内听学都敢心不在焉,必得重罚,随我出来!”连转身的动作都如此暴戾,每一步仿佛踏着怒意。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惊心于太子对一弱女子如此凶狠,虽不解,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多半是杀鸡儆猴吧?看来往后听学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苏迎春茫然,可见周太傅只是静静的喝着茶并不打算阻止,而她确实没答上来,自知理亏,只得低头跟上。 梦槐见状,也连忙追随,却皇甫玥喝止: “谁许你过来的,好大的胆子!” 梦槐愣了下,垂着手退开。 苏迎春一见那冰冷的目光,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往前一步护住身后的宫女,朗声道: “臣女愚钝,太子殿下想怎么罚都成,何苦为难一名婢女,实在有违仁德!” 第16章 惩罚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连周太傅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沉吟着开口道:“太子……”别动怒。 他这学生前些日子忽然转了性子似得,褪去浮躁的锋芒,见解和学识也日益精进,这都是好事,但脾气却越来越差了,整天阴沉着脸,很难伺候,听说近身侍奉的宫人已换过好几拨。 皇甫玥明显怔了下,而后怒极反笑道:“很好。” 好什么好?苏迎春不懂,也不想懂。 她看着梦槐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抚的拍了拍对方的手,然后大无畏的随着皇甫玥出了书苑。 能怎么罚?最好是被赶出宫去,她无所谓的想着。 苑门外等着一顶宽轿,十分华丽,一看就是太子殿下的宫轿。 皇甫玥先一步跨入轿门,又回头望她:“站着做什么,进来。” 她愕然:“这不太好吧?” 太子与一名待字闺中的女子共乘一轿,传出去岂不是…… “你想随轿走过去,也行。”他不耐烦的丢下一句,便坐入轿中。 她思索片刻,道:“臣女还是用走的吧。” 她一点也不想和那人共处一个狭小的空间。 轿内的人静默着,轿夫们也不敢动,苏迎春被晾站了会儿,觉得莫名其妙。 皇甫玥幽幽的声音传来:“你是打算让皇宫上下都知道,苏尚书的女儿一路追着孤的宫轿?” 她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确实不太好看,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万一真传到苏家那几人的耳中,恐怕回去得褪层皮。 “打扰了。”她不再犹豫,也钻了进去,贴着轿壁坐好。 两人面对面,幸好轿子很宽敞,倒不会显得局促。 皇甫玥打她进来,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只专注于手中的书册。 使得本来还有些警惕的她,逐渐放松下来,偏头去看轿外的景色。 皇宫内种植的大多都是些彰显贵气的花草树木,这严冬寒日里均枯败着,显得偌大的宫道有些萧瑟。 皇甫玥不说话,她自然也不想开口,轿内相对无声,只听见轿夫们踩着青砖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行至一盏茶的功夫,苏迎春有些耐不住了,她捉摸不透这一世的皇甫玥究竟是个什么脾性,说要惩罚,不会是罚鞭子,或者跪在雪地里吧?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页纸翻过,淡淡道:“之前不是还挺凶的,说孤是坏人,怎么现下又如此胆怯了?” 她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如此明目张胆的说过了,目光碰到他抬起的眼,那眼中分明闪烁着点点笑意,她倒抽了口凉气: “你、你记得?” 那一晚在桥下,她确实意有所指过。 皇甫玥干脆阖上书,看着她道:“我的记性很好。”连“孤”的自称都不用了。 她恼怒的别过眼,讨厌他这种熟稔的态度。 分明并不相识,却眨着桃花眼处处留情似得。 “小娘子是在气我刚才没有上前相认吗?”皇甫玥眨眨眼,微微凑了过去,哪里还有威严暴戾的样子,俨然是个登徒浪子。 “太子殿下,请问您是真的要惩罚我吗?”苏迎春板着脸道。 不好意思,她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对这种撩拨不会脸红,只会觉得厌烦。 皇甫玥看着她冷漠的表情,似乎不是很适应的轻咳了声,慢慢道:“当然。” 她不语,并不是很信,打定主意,如果待会儿这人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她就算走也要走出宫去。 第17章 满殿的迎春花树 说话间,宫轿稳稳的停了,随侍的小太监掀开轿帘,皇甫玥无声的挑了下眉,她也不客气,大步跨出轿门,依稀听到身后传来轻笑声。 她装作没听见,环顾着四周,想看看这人究竟把自己带到何处,可这一看,便呆住了。 这是一处单独的宫殿,红墙碧瓦,雕栏画栋,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可本该庄严霸气的宫殿,却处处种满了鹅黄色的花树,花树一片一片的,包围着这座殿宇,冷风瑟瑟,卷起满地的花瓣,仿佛落雪纷飞般美丽。 不远处还有几名花匠正在卖力的挖着坑,把更多的花树移栽进去。 “太子……好雅兴。”她的嗓音里藏着一丝自己才懂的颤抖。 这地方,这场景,她不能更熟悉了。 当年后来得知他身份的时候,她本来已不愿再见面的。 虽然愚笨,也知道太子是何等高贵的人。 可他说喜欢她,其实她有些迷惘。 他说既然她爱看花灯,那便再过一次上元灯节,包下整整一条街,让家家户户亮起各式各样的花灯,而主角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晚她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心里有些热热的。 后来他又说有惊喜给她,傍晚时分命人抬了一顶小轿把她接入了东宫。 下轿之前,还用缎布为她蒙上双眼,并趁机牵住了她的手。 他贴着她羞红的耳边轻轻说,等到了地方才准看。 她乖乖的等着布条摘了,放眼望去,满殿的迎春花树,摇曳着属于她的娇艳。 他与她肩并肩站着,夕阳的余晖映在他好看的眉眼上,仿佛镀了一层光辉。 他问,喜欢吗? 骄傲不可一世的眼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那一刻,她的心沦彻底沦陷了。 十五六岁的她不懂什么是爱,但那份视如珍宝的心意,让她难得的不顾一切胆大了一回。 他最初的喜爱太耀眼,太急切,也不管当时的她是否能够承受得住这份娇宠。 他以为给了她最好的,她也以为得到了最好的。 “国师说,迎春花树的风水好。”皇甫玥不在意的嗓音飘来。 她猛然回神,看向旁边的人。 那人并未注意到她,只是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有些可笑,又有些庆幸。 这一次满殿的迎春花树与自己并无关系,那应该也不会再有“美色误君”的言论。 很好,她终于不用为这个男人一时的宠爱背负骂名了。 “苏姑娘,这边。”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 是因为身边有太监和宫女吗,这称呼又变成苏姑娘了,人瞧着也正经了许多。 她看着那颀长的背影,莫名觉得他似乎有些哀伤。 哀伤什么?顺风顺水,骄傲自负的太子,还会有令他哀伤的事? 她甩掉自己的那份自以为是,尽量装作一点也不熟的样子,跟着他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皇甫玥径直到书架旁,取了册子丢到一旁的案几上,赫然是一本《女范捷录》。 “把它背完。”他示意她可以坐到小榻上。 “您说什么?”苏迎春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遍:“把、它、背、完。” 第18章 是不是有病? 她见他不似开玩笑,慌了:“我可以选择回去把周太傅要求的那段背熟吗?” 这一本册子她得背到何年马月去? “不可以。”皇甫玥坐到书桌后,开始批起文书来。 他左右手都堆满了叠得高高的折子和等待批示的书信,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手上的笔未停,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这是惩罚,快背。” 她有些闷气,上辈子的他从来不会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即使当了皇后,好像每天也只需吃吃玩玩。 他很少当面处理事务,她也不懂朝政,每日能做的就是尽量讨他开心,现在想想,果然空有美貌的皮囊还是维持不了太久的喜爱吧。 认命的打开册子,映入眼帘的小字密密麻麻得令她眼前发花。 “……凤仪龙马,圣帝之祥;麟趾关雎,后妃之德……”她硬生生的记着。 “……稽古兴王之君,必有贤明之后。”苏迎春搞不懂为什么今生还只是庶女的她,要背这种“后德篇”,这些贤良淑德的皇后,和自己半点关系也扯不上。 她就是个木头美人而已,没有才学也没有计谋,确实当不了皇后。 一边厌恶着一边心不在焉的默念,忽然,一道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听得低沉的嗓音问道: “背得如何了?” 她慌忙起身跳开,像个受惊的兔子般,看着皇甫玥身体微倾的亲昵模样,没好气的回:“不如何,我很笨,记不住。” 一点也没在意她的无礼,他唇边勾着一抹轻笑:“你必须记住。” “凭什么!”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他望着那双明亮水润的眼眸,还有因为怒气而泛红的白嫩脸颊,依然是那句话:“这是惩罚。” 本来是吃准她顺从的软糯性子,没想到倒被反抗过好几次,小兔长出爪子,会挠人了。 不过,她完全不怕他呢,幽暗的黑眸闪过一丝不解。 “我宁可被周太傅惩罚。”她觉得他就是针对自己,而且还针对得莫名其妙。 “是吗……”他忽然上前逼近,吓得她连连后退,直到脚跟抵上屏风。 他低头直视着她故作镇定的表情,伸手捏住那小巧的下巴抬高,眸底渐渐浮起偏执的神色,他凑到她耳边,声音有些狠厉:“你别想逃,犯了错就得受罚,该负的责任必须承担起来!” 似是想到什么,那眼竟隐着一丝猩红。 “我……”她还想说什么,却倏地被温热的东西封住了唇, 她惊得瞠大眼,俊颜近在咫尺,带着压抑的喘息,那人吻得很重,却没有深入,末了离开时还轻咬了下她的唇。 “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候背不出,我会再这样罚你!”低哑的威胁传来。 啪!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和对方俊颜上明显的红印,哑着嗓子道: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有病!” 说罢,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气冲冲的往殿外奔去。 她不管了,什么见鬼的惩罚,大不了皇上降旨责罚好了,就算太子也不能强逼民女吧! 上辈子好歹还像个人,哪怕追到手就不珍惜了,至少还追过。 这一世,简直……不禁又想起皇甫玥刚才那副阴鸷激狂的模样。 “真的有病!”她蹙眉。 第19章 回府 一路上倒也没人拦,跑出东宫,被冷风一吹,她才想起个事儿。 真的,要一个人走回苏府吗? “苏小姐。”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她偏头看去,是之前在宫门口的小太监,眼生得很,并没有印象。 她记得现在当红的应该是秦公公,那名赐毒酒的老太监。 “苏小姐要出宫的话,轿子已经备好了。”小太监一反方才的面无表情,竟露出些许亲切的笑意来。 她直觉想拒绝,毕竟如果坐着官轿回府,怕是要引来轩然大波的。 像是猜到她的心思,小太监轻声道:“苏小姐不必担忧,只是青顶小轿。” 说话间,一顶十分普通的暖轿抬到她面前,轿身无任何花纹,素得仿佛街边随手招来的。 她点点头,道:“跟你家主子说,我不会谢他。” 其实来路不明的轿子她是不敢坐的,也算是吃过几次亏的人了,再不长记性都对不起那些费心给自己使绊子的人。 只是她认出小太监腰间挂的配饰,是东宫独有的,他曾告诉过她。 小太监愣了下,随即笑意更深了:“话一定带到,咱家姓余,苏小姐,请上轿。” 她垂着眼跨入轿门,待她坐好,那小轿便又稳又快的上路了。 四个轿夫好像练家子似得,抬着她疾走,速度竟不比坐马车慢多少,而且也没有什么颠簸的感觉,余公公脸不红气不喘的跟在轿旁,等晃到苏府门前时,她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余公公也不催,让小轿停在府邸旁的巷口,等苏迎春自己清醒了些,揉了揉眼睛钻出轿子,才迎了上来。 “谢谢你,余公公。”她福了一礼。 不管这小太监是不是因为皇甫玥的吩咐才如此恭敬,至少那份笑看着并不讨厌。 余公公连忙回礼:“不敢。”又道:“不知苏小姐一个人回府,想好怎么对家人解释了吗?” 她顿了下,道:“就……实话实说吧,没答出周太傅的问题,被罚了。” 余公公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主子交代了,其实不管苏小姐怎么说,都好。” 言下之意,有太子给您兜着。 她心想本来就是他的错,现在来卖什么人情。 不过这一连串低调又贴心的举动,倒与他以往高调的作风完全不同。 若是上辈子的皇甫玥,定是会抬着八人大轿把她送回来的,如果夸张点,恨不得先绕着京城晃一圈再说。 她自嘲的笑笑,怎么总是拿现在的他和过去的那人对比呢。 不过也不怪她吧,毕竟真的变化太大了。 只是如今想想,她当初其实应该告诉他的,苏府的人待自己并不好,她在这个家里活得很卑微,那些和睦相亲全都是做的戏。 她不敢,她怕说了,会与他更加不般配。 余公公目送着苏迎春入了府,随即与四名轿夫一起飞身离去。 东宫,夕阳西下,满殿的迎春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颀长的身影立于树下,像尊石像般。 来往的宫女和太监们埋首疾步做着事,没人靠近那人,更没人敢打扰。 “主子。”余公公如魅影般出现。 “嗯。”皇甫玥仅是应了声,但是余公公知道,主子还在等他的详细回报。 第20章 上朝 “苏姑娘让属下带话,说不会谢您。” 皇甫玥挑眉:“哦?” 余公公忍着笑,道:“属下觉得苏姑娘并不如您所说的那般,懵懂无知。” 皇甫玥似有些寞落的垂着眼,喃喃着:“是啊,她变了。” 余公公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也不会多嘴。 他的命是主子救的。 主子让他先暂居内侍之位,他便隐忍实力,不出风头。 “主子,人已经送进太医院了。” 皇甫玥颔首:“先不动,秦敬最近如何?” 余公公觉得太子每次提到“秦敬”这两个字时,语气特别的冷,像是要嚼其骨血似得。 “秦公公刚升为掌事公公,平日里小心谨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夕阳偏西,树阴颤动,皇甫玥的半边脸藏在阴影处,看不清表情。 余公公揣测着道:“如果太子想,也是有办法除掉他的。” 虽说是三品太监,但在这深宫中,想嫁祸一个人,有千百种机会。 皇甫玥笑了:“不,让他好好活着。”那笑隐着嗜血的快感。 好好活着,才能让他亲手,慢慢得折磨。 把他的痛苦加倍的还给这些人。 次日,清晨。 皇甫玥又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汗水淋漓。 他粗喘着气,双手搁在膝上紧握成拳,等待胸口的那阵悸动缓缓平息。 咿呀——寝室的门被推开,宫女们鱼贯而入,为首的大宫女流萤熟稔的指挥着众人放妥物品,姗姗走入屏风,跪在床榻前,为皇甫玥穿上锦靴。 “太子今日,仍去上朝?” “嗯。”他接过布巾,拭干额间的冷汗,起身让流萤着衣。 流萤又去屏风外,捧来朝服,然后手脚麻利的为他穿妥,系上玉带。 皇甫玥不喜宫婢贴身侍奉,而流萤则是唯一能入内伺候的。 垂着眼,流萤面色如常的打理完,才命人撤了屏风,几名宫女送来温水和漱口的青盐。 屋内无人出声,面对俊美如斯的太子,宫女们早就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过去还能笑着与她们搭几句话,现下脾性却变得喜怒无常,这东宫内,除了近侍的几位旧人,已经无人敢做出一丝出格的事情了。 流萤梳顺黑发,用玉冠束好,并不敢抬眼看镜子里的人,只轻声道: “太子勤勉,还是得注意身体。” 皇甫玥随口应了声。 流萤比他大一岁,是母后生前送来的宫女,这么多年来,也确实忠心不二,遂以他待她的态度,是比旁人亲近几分的。 未央宫前,等着上朝的大臣们不自觉的分成了几拨,低声交谈着。 “皇上此举甚好,我家那小子正在家闲得发慌。”大理寺卿卫钦提起这事儿来,心情舒畅。 “听说,这可不是皇上的意思。”兵部尚书方恒低声道。 吏部侍郎一脸深沉的路过:“我知道是谁。” 几人看着嘴上无毛的年轻人,嗤之以鼻。 吏部侍郎抬起下颚,对着不远处的宫轿,道:“喏,是太子殿下。” “太子?”方恒疑惑道,“他从不管这种事。” 众人皆知,二皇子皇甫玥,自小聪慧,天赋极高,加上生母贵为皇后,于十岁时便立为太子,这一路那是顺风顺水。 所以也养就了桀骜不驯的性子,平日里一大半时间都花在出宫玩乐上,什么时候主动问过朝政了。 偏偏每回皇上要求的事务又都能处理得完美,真叫人虽看不惯,又说不得什么。 第21章 兄弟之间 “太子近日每天都按时上朝,难道诸位大人没发现?”吏部侍郎陌言微笑道。 几人面面相觑,发现了,但总认为是被逼的,便也没多在意。 这边,皇甫玥刚下轿,一道兴奋的嗓音传来:“二哥!” 他偏头望去,是三皇子皇甫辛,俊秀的脸绽开大大的笑容,一边对他挥手示意,一边疾步奔来。 “二哥竟然又来上朝了。”毫不留情的当面吐槽。 皇甫玥看着打小就最亲近的弟弟,心思复杂。 现下,他也不知道能相信谁了,也许,谁都不可信。 “省得父皇天天念叨。”他故意扯起一抹无奈的笑。 皇甫辛连连点头:“你来也好,咱们兄弟俩好久不曾出宫玩了,择日不如撞日?” 他拍了下弟弟的头,轻斥:“你打算害我抗旨?” 皇甫辛立刻想到那个监学的身份,丧气道:“干嘛接这种无聊的活儿,二哥你变了。” 想了想,又不死心:“下了学还是能出去的呀,我们去东街的盛月楼呗。” 他摇头:“今日不行,改天二哥请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皇甫辛大笑道。 “两位皇弟在聊什么呢?”一名温润的青年走近,大约二十七八岁,身量却没他们两人高,加上眉眼有些耷拉着,神色间显出几分懦弱来。 “大哥。”皇甫辛依然一脸笑意,他性格开朗,与几名兄弟的感情都不错。 皇甫玥顿了下,不动声色的唤道:“大哥。” 虽然是皇长子,但皇甫泽出身并不好,仅是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与府上一名侍妾所出,加上为人恇怯,无胆无识,所以这太子之位自然轮不到他。 不过皇甫泽本人似乎并不妒忌,也很接受自己的平庸,有时候被气焰嚣张的皇甫玥当面打压,都毫无怨言。 “太子,三弟。”皇甫泽有礼的回应,又转向皇甫玥道,“父皇今日见到你,又要欣慰几分了,最近天气寒冷,父皇的身子越发不舒坦,真希望春季早些到来罢。” 皇甫玥掩去眸中的冷意,附和道:“大哥向来是最关心父皇的。” 闻言,皇甫泽简直受宠若惊,刚想说些什么,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公公立于殿前,高声道: “宣——进殿——” 众人三三两两的步入未央宫,乾清帝坐在龙椅上,撑着头,脸色不太好,当看到皇甫玥时,神色才缓了些。 “太子昨日监学如何啊?” 皇甫玥朗声道:“禀父皇,东苑的学生都十分勤奋勉励,老师也颇为夸奖。” 子女被分到东苑的大臣们听了,很是高兴,能得到周太傅表扬,面上有光。 乾清帝又问监管西苑的新科状元吴之深:“吴爱卿,西苑如何?” 吴之深是个老实人,但也不愚笨,他思索片刻,回道:“学得快,但有些人的性子还需磨炼。”并没有提是哪些人。 乾清帝也不再多问,仰靠着龙椅,微微闭目,听起其他官员的禀奏。 吴之深偷偷看了眼皇甫玥,见对方神色如常,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这名单是太子列的,太子怕不是把那些顽劣骄奢之人全都塞到西苑了吧? 第22章 勾心 皇甫玥丝毫不觉有愧,目不斜视。 他贵为太子,自是立于皇子之首,后面即是大皇子皇甫泽,三皇子皇甫辛,本该四皇子的位置,却站着五弟皇甫澜。 偏头搜寻了一下,发现四皇子皇甫隽果然缩在角落,靠着柱子,半阖眼皮,勉勉强强在打盹。 似是察觉到什么,皇甫隽微睁眼眸,与皇甫玥若有所思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后者扯起一抹慵懒的笑,又阖眼眯去。 就是这样的皇甫隽,他本是看不过眼的。 整日无所事事,惺惺作态。 可怎能想到,如今在他心里,为数不多可以信赖的几人当中,浑浑噩噩的四皇子竟占了一位。 “启奏皇上,臣以为如今天下祥和,常年运输粮草给边关,国库恐会日益空虚,不如先撤一部分将士休养生息。”户部尚书即苏世景,上前觐言道。 乾清帝沉吟片刻,道:“李将军,你如何看?” 李平腆着发福的肚子,道:“臣也认为,民为主,战为辅。” 兵部尚书方恒在旁冷笑:“怕不是李将军安逸惯了,都不愿出这皇城了,又岂会知晓边关近况。” 李平脸色微沉:“臣是为皇上分忧,方尚书莫要口出妄言。” “好了。”乾清帝捏了捏眉心,沉声道,“此事,再作商议。” 皇甫玥看了眼父皇疲惫的脸色,知道他心中其实早有定夺。 这个妄图安逸的决定,差点毁了皇朝百年基业。 “启奏父皇,儿臣想调边关一人回京。”他不紧不慢道。 “何人?”乾清帝颇为惊讶。 “儿臣的挚友,萧忆。” “胡闹!”乾清帝气得咳嗽几声,“萧统领手握重兵,怎可回京?” 太子居然如此糊涂,当众称与萧统领是挚友,虽是未来储君,但此举也未免太过嚣张。 皇甫玥并不惧怕皇上的怒火,依然平静的说道:“萧忆的父母年迈,多次请求儿臣代为转达回京的意思,如今太平盛世,儿臣觉得时机到了,才向父皇禀请。” 未等乾清帝开口,江太尉怒道:“太子真是好打算,萧统领一旦回京,那二十万大军可都收入您的囊中了。” 江太尉是这朝中,唯一敢明着和皇甫玥作对的人,若是放到以往,他定要斗上几个回合的,可此时,他一点也不恼。 “江太尉担心的是。”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卸了萧忆的兵权吧。” 朝中顿时一片哗然。 “二哥。”皇甫辛小声道,“别冲动。” 而皇甫泽则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虽说不是明着的,但大家均心照不宣,这二十万将士乃太子所掌控,现下是有多想不开,直接就放弃了? 连江太尉都吃了一惊,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甫玥笑而不语,一直恭敬的等着皇上的旨意。 “太子,你真是……退朝!”乾清帝拂袖而去。 但他知道,这事成了。 下了朝,他回到东宫先是疾书几封密信,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出,而后又招来心腹,安排部署。 余公公等暗卫退出后,才垂手入内,却见皇甫玥闭目靠于椅背,脸色隐晦不明,犹豫片刻,还是回禀道: “主子,苏姑娘不愿前往东宫,受罚。” 双眸倏地睁开,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是么……” 余公公松了口气,心道这位苏姑娘,以后可得更加仔细的伺候着。 “无妨,你再去,带句话给她。”皇甫玥欠了欠身子,看到余公公认真倾听的样子,蹙起眉,“算了,你把这条子给她。” 说罢,提笔写下一行字,折起交于余公公。 余公公没敢看,寻思太子还是不够信任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但依然领命而去了。 第23章 威胁 “三姐姐,你真的听学第一天就被罚了啊?”苏湘菱故作担忧的又问了一遍。 “是。”苏迎春极有耐心的应道。 她不介意再被取笑一次,以消除苏湘菱心中的好奇与探究。 以往是被猪油蒙了心吗,为何会觉得这个四妹妹乖巧又贴心? 果然还是自己太傻,好骗。 遂以每个人都来骗她,欺负她。 “周太傅可严厉得紧,三姐姐怎么就如此歹命,被分到东苑去了。”苏湘菱还在假惺惺的惋惜,“西苑的夫子据说是翰林院编修,松得很呢。” 苏迎春心道,确实歹命,东苑的监学还是你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呢,可惜了,无缘得见。 如此恶意的一想,顿时舒心了不少。 看着苏迎春漂亮的侧脸,苏湘菱忽然想到什么似得,眼眸一转,道:“三姐姐,等得了空,我和五妹妹去找你玩呗。” 她瞥了对方一眼,大概猜到意图,也知道阻拦只会适得其反,便一脸“期待”道:“好啊。” 到时候见招拆招吧,也不知她们来的时候,自己会在哪儿受罚呢。 不,她绝对不会再被皇甫玥那混蛋牵着鼻子走。 什么受罚,根本是不怀好意! 马车照例在宫门口停妥,随后众人各自乘轿前往学苑。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己的宫轿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抬到东宫去,幸好皇甫玥还算有点理智。 可这份理智也仅仅限于到了东苑。 她前脚刚踏入屋子,还没顾得上和梦槐说上几句体己话,余公公就出现了。 “苏小姐,太子说掌罚还未完成。” 她想起昨日,自己狠狠挥出去的那一巴掌,坚决拒绝: “余公公,周太傅的课太有趣了,我今日一定要好好听学,想必太子殿下不会扼杀我这份求知欲的。” 许是她的表情太正经,余公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竟真的退了出去。 她暗喜,梦槐在一旁迟疑道: “小姐,要不还是……” “没事的。”她不在意的走到案几前坐下。 死过一遭的人,好像真的没什么可怕的,何况皇甫玥也没办法威胁她。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此人的无耻程度。 瞪着手中的纸条,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升。 “苏姑娘,请吧。”第二次来,余公公的脸色不一样了,故意阴沉着。 这是主子交代的,一定要让别人认为苏姑娘是被逼着去的。 余公公扮起起恶人来,也是得心应手,本来还担心苏迎春依然不肯就范,却不料她一看到那纸条,竟真的站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吭的往门外走。 “跟着你家小姐吧。”余公公示意梦槐。 苏迎春听见,咬了咬唇,脚步更重了,仿佛在把某人搁脚底下踩着。 不起眼的轿子挑着僻静的宫道,悄然无息的前行,她坐在轿内,拧着眉,手心紧紧捏着那张纸条,倒不是舍不得扔,而是不能扔。 狂隽的字体明明白白告诉她,如果再拒绝,他就亲自去东苑当众罚她,用……昨日的方式。 末了,还加上一句“你好像很在意那名叫梦槐的宫女?” 她简直心惊,这人是如何在短短的一面之间,就发现她对梦槐别样重视的。 可她不得不承认,这种威胁是有用的。 说句不孝的话,她连苏世景都可以置之不理,却无法不管上辈子因她而死的梦槐。 第24章 学规矩 “太子殿下,您究竟想如何?” 她站在书房门口,不怎么想进去。 谁知道这人又会发什么病。 虽然上辈子最亲密的事都不知做过多少次,但也不代表今生的她可以任由他戏耍。 “先背完它。”皇甫玥指了下小榻,那本《女范捷录》还摆在原处。 态度风轻云淡得仿佛昨日狂隽邪魅的那位不是本人。 她恨恨的剐了眼对方的发顶,忍气吞声的摊开册子。 怎么那巴掌就没留下痕迹呢?真是可惜了! “你应该庆幸自己力道不足。”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坐到她对面,一脸似笑非笑。 “不然,今早上朝可就没法交代了呢。”他指腹轻刮了下自己俊美的脸皮,动作竟有几分撩人,“苏迎春,我可都记着,你胆子倒是挺大。” 顿了顿,不等她回应,又轻声道:“很好,我喜欢。” “就算皇上真追究起来,也会给臣女陈述真相的机会吧。”她不为所动的哼道。 他的喜欢,恕她无福消受。 他窒了一下,扶额低笑出声。 “呵呵,苏迎春,我好像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她假装没听见,低头专心的背书。 身后,梦槐垂手而立,面上微露诧异,但又很快掩去。 日头渐渐移至正中,他们一人闷头背书,一人漠然的批着文书,氛围竟意外的融洽。 也许,这只是皇甫玥一人的错觉。 堵着一口气,苏迎春硬是连着背完了两页,然后瞅着剩下的十几页纸……饿了。 她抿了下唇,刚想问梦槐,对面的人却已开口道: “一起用膳,嗯?” 人都被关在这儿了,用个膳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才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 “不麻烦。”他眸光灼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桃花眼里藏着阴谋。 犹豫着步入堂厅,当看到满桌的精致菜肴时,她也就不疑有他了。 若不是寻思着毕竟在“不熟悉”的东宫,她差点拉着梦槐一起坐下来吃。 执起玉箸,刚想伸入最爱的那盘松子鱼中—— 啪嗒!玉箸被敲落桌面。 “干嘛——”她下意识囔道,顿了下,又控制住语气,“请问,太子殿下带我来用膳,却不给吃,是何用意?” 皇甫玥动了动手指,早就立于一旁的两名嬷嬷立即围了过来。 “做什么?”她拧起柳眉。 “教你规矩。”他的口吻漫不经心,眼神却格外认真。 “小姐,您执箸的姿势不对,来,这般。”其中一名嬷嬷已经开始指导起来。 她愕然,当皇后都没学过这些,现在只是到太子府做个客,用个膳,却要受到如此对待? “我可以不吃吗?”她命自己把视线从那盘松子鱼上移开。 啧,看起来真美味,不知东宫的御厨是不是还是那名姓赵的,他做的松子鱼可谓天下一绝…… “我这厨子做的松子鱼,可是独一无二的,你不想尝尝?”皇甫玥忍着笑,特意把那盘菜端到了她的面前。 “说吧,怎么执箸?”她妥协了。 虽然从不觉得自己吃相难看,但身为不得宠的庶女,她确实从小就没受过这方面的教导。 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宫中遭到那么多贵女的嘲笑。 第25章 交易 “拇指扣于碗口,食指、中指、无名指扣碗底,手心空着……” 两名嬷嬷尽心尽力,一顿膳用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倒没让她吃到冷食,一桌菜全用热水温着,皇甫玥也不嫌麻烦。 如此反反复复,她总算学了个七八成。 “撤了吧。”皇甫玥又命人送上点心和果茶。 苏迎春的手指刚碰到玉杯,瞥了眼对面一脸兴味的男人,生怕他又把那两名嬷嬷唤回来再教半个时辰,只得回想着刚刚学到的规矩,老老实实的按礼仪,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茶是好喝的,酸酸甜甜,她最爱的滋味。 且不得不说,如今她这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也确实是更为优雅好看的吧。 “这些,你必须要会,但也不必彻底改变,懂吗?” 皇甫玥盯着她姣美的姿仪,忽然幽幽道。 “什么?”她又抿了口果茶,不解的抬眸。 他的神情太过复杂,眸底还有些许挣扎,可转瞬即逝。 “孤的意思,苏小姐该回去背书了。” “……”她执着玉杯的手顿住。 这人,该不会是当夫子当上瘾了吧? 又是被牢牢看管的一下午,所幸,进度喜人,《女范捷录》背完小一半了。 时辰一到,皇甫玥也不多话,直接让余公公把她送回东苑。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一起随轿离开了皇宫。 “三姐姐,今日可有什么快活事儿?”一入马车,苏湘菱就迫不及待的问。 “还是被罚。”她答得诚实。 苏湘菱掩唇一笑:“东苑的监学究竟是哪位啊,如此针对三姐姐。” 是啊,她也不懂,为何皇甫玥要这般折腾她。 如果是温柔追求的话,她还大可以冷漠拒绝。 但是目前的情形,明显不对啊。 “是……嗯……”她有些迟疑,要不要告诉苏湘菱,东苑归太子管,其实这并不是秘密,苏尚书肯定已经知晓了。 但如果这会儿由她说出来,怕会引起对方的猜忌,毕竟这两天皇甫监学与自己相处的时间有些多。 苏湘菱见她支吾着,嗤笑道:“姐姐该不会是还不认得吧?” 她干脆低下头,闭嘴不语。 苏湘菱以为自己猜对了,便道:“若不然,让妹妹去同父亲说一声,帮姐姐求个人情?” “不用了,谢过四妹妹。”她连忙摇头。 见苏迎春一副胆怯的样子,苏湘菱心中十分快慰。 真想快点找个机会,去亲眼见见苏迎春在东苑是如何凄惨度日的呢。 夜色渐浓,京城偏僻的街道,有一处不起眼的酒楼,二楼包间内,两名同样出色的男子,面对面坐着。 一沉稳,一潇洒,正是皇甫玥与皇甫隽。 “太子殿下找我来,是有好酒?”皇甫隽自斟自饮了一杯,砸砸唇,“一般,下次有好酒再聚吧。” 说罢,就打算起身离开。 “四弟真的无心朝政?”皇甫玥也倒了一杯,却没有喝,仅握于掌心把玩。 皇甫隽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语气也差了些:“我这种废人,太子还不放心?” 第26章 经商 皇甫玥并不恼,淡淡道:“四弟无心争权,却对一事专情。” 皇甫隽笑道:“太子在打什么哑谜,恕臣弟愚钝,猜不透。” “你心知肚明。”指尖蘸了些酒水,慢慢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瞥见那个字,皇甫隽的脸色倏地一变,眼底浮起厉色,垂在身侧的手甚至摸向腰间的软剑。 “别紧张,四弟。”他靠坐在软垫上,看着桌上的字迹慢慢消失,勾唇道,“我们来合作,如何?” 皇甫隽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潇洒恣意的神色已经荡然无存。 “皇甫玥,你想做什么?” “这么多年,我们彼此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对方,皇甫隽,二哥先向你道歉。”举杯,仰头饮下。 这一杯,是他该敬的。 皇甫隽不动声色,自顾自的饮酒。 “我和你,目的都是一样的。” “我们不一样。”皇甫隽眉间染上一抹激狂,“没有谁和我一样!” 说着,他干脆拎起酒壶,对着嘴大口大口的灌起来。 “你我,同样心有执念。”皇甫玥从袖中摸出一张暗条,递过去,“这个,以示我的诚意。” 皇甫隽犹豫着展开暗条,初看到上面的内容,高大的身躯不禁倒退一步:“不、不,这不可能!” “有没有可能我会让人继续追查,但能保证上面所说,句句属实。” 皇甫隽把暗条凑到烛火处,任火苗舔舐,终成灰烬,而后深吸了口气,平静道: “二哥,想如何合作?” —————— 一连五天,苏迎春总算背完了《女范捷录》。 她寻思着该跟皇甫玥解释清楚,自己对他完全无意,请不要再纠缠。 可有时候看对方坦坦荡荡的态度,又怕这样说,显得自作多情,一时间有些为难。 “主子,这是别庄送来的。”余公公捧着厚厚的账册走进书房。 皇甫玥略显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道:“怎么说?” 余公公抽出其中一本:“这里有些出入。”说罢便读出银钱的数目。 “张管事看了吗?” “看了,他说因为季节的关系,产量下降,所以……” “他撒谎。”苏迎春忍不住插话道。 余公公疑惑的皱眉,她一愣,倏地闭上嘴。 皇甫玥抬头瞥了她一眼,起身拿起账册走到小榻边,沉声道: “说说看。” 她酝酿片刻,鼓起勇气道:“即使季节原因,也不会损失如此大,而且刚才你们说的几个数目里,明显有做暗账的痕迹,流水虚报了三万七千多两。” “命人去查。”他摔下账册,面色微怒。 “是,主子。”余公公连忙退了出去。 “你懂帐?”他不可思议的挑起眉。 苏迎春摇头:“不懂,我只是……脑子里下意识算出来罢了。” 她没涉及过这方面的知识,从小作为脑袋空空的拿包,好像也没什么机会。 她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会,可刚才听到数字时,竟意外的敏感。 皇甫玥眸色深深,继而扬起笑:“苏迎春,你想不想经商?” 乾清帝向来重商崇文,是以商人的身份在京城名望颇高,名门贵女中私下从商的也不在少数。 第27章 互利 她茫然,下意识想说不。 习惯性否定自己,习惯性退缩到被保护的圈子里。 她知道这叫胆怯,这叫懦弱。 活在自以为美好的想象中,她从不愿面对丑恶。 曾以为躲着,不听不看,别人就能放过她,可结果呢。 她扬起头,淡淡道:“太子的意思,打算帮我?” 确实想要走出去,自立身家,但皇甫玥的意图不明,她也不一定会接受。 “不是帮你。”他摇摇手指,噙着精明的笑,“是互利。” “臣女不懂,为何是我。”就算她对账目敏感,这天下奇才何其之多,他堂堂太子,会把一名女子放在眼里? “你的心并不贪婪,但也有所求。”他顿了下,又道,“苏小姐,身为庶女,真的想一辈子就这样过吗?亦或是,你早就认命了,既然如此……” “请太子相助。”她郑重的行了一礼。 暗自松了口气,可他的表情却转为严肃:“苏小姐,你可想好了,这经商不是玩笑,如果无法坚持,还是打消念头罢,让令尊为你寻一门亲事,早些相夫教子去。” 话说得十分潇洒,可谁也不知,此刻他的心跳得有多猛烈。 如果她真选择退缩,胆敢让苏世景寻什么亲事,他就…… “太子放心,我苏迎春虽心无大志,但也不是完全吃不了苦的。” 身体上的苦累,又怎能和心底的相比,目前的她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虽然一百个不愿,她最后还是依附上了皇甫玥。 他抛出的饵太诱人,她无法拒绝。 也许从重生的那一晚,他主动寻来时,她就知道,这一世依然摆脱不了他。 不过,仅此而已,她不恨他,也不爱他,恨和爱都太累了。 “好,明日起,你午时后就去东苑旁边的偏房,我会请一位账房先生教你,等事务都熟悉了,我们再商议具体经营意向。”皇甫玥态度端得正经,好像彼此之间立刻变成了互利的关系。 她心底微微有些雀跃,好像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找到了自我。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果然很辛苦。 也不知皇甫玥是如何说服周太傅的,过了午时,她就会以各种名义被遣往偏房,周太傅出声,自然没人怀疑什么,倒觉得她无权无势,怕是得罪了谁,才落得如此下场。 请来的账房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初见她时,神情极为不满,仿佛若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随时都想拔腿走人。 上午学仁德道义,午后习账目筹算,到了夜晚,她会让玉萍留一盏烛火,反复演算老师傅教的方法,直至深夜。 她不想再做无用之人,何况深入学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这些。 所幸,努力是有回报的,十几日之后,老账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嗯,这几本手札带回去好好研读。” 她接过,翻开一看,都是手写的一些经商暗规,心里明白这是老账房的毕生经验。 “谢过余师傅。”苏迎春恭敬道。 余账房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该教的我都教了,不懂的可差人来问,学得不好,日后在外可别说是我余铁算的徒弟。” 这句话,算是承认了苏迎春的身份。 虽然国风开放,但女子依然是受到轻视的,余铁算本来瞧不起这名长相艳丽的小姐,认为只是太子相好的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可相处了十几日,却见她处处礼让,日日勤奋,加上确实在算数方面有天赋,倒有些羞愧起当初的想法。 而且这么多天,太子一次都没来探过,若真是宠爱之人,必不可能如此冷落。 第28章 酒楼 “谢谢师父。”苏迎春立马改口,兴奋得笑逐颜开。 余铁算被她笑得老脸微红,心道如此出色的长相,哪个权贵不想据为己有,太子可能只是避嫌吧。 不敢再多看,余铁算匆匆告辞。 苏迎春并未多想,自顾自的翻着手札,连一抹颀长的身影走入都没发觉。 “学得如何?” 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札丢到地上去。 十几天未见的男人,穿着月牙白的长衫,俊美如斯,悠闲自得的在桌边坐下,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亲近却也不疏远。 “师父说,平日里多加钻研,应该差不多了。”她实话实说道。 皇甫玥看着她没有多余情绪的小脸,心中不是滋味。 熬了十多天没出现,一方面是不打扰她,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察觉,对他有类似喜欢的感情。 可是,并没有,似乎从一开始,她对他就没有一点心动的迹象,甚至有时还露出厌恶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问题出在哪里,是自己魅力不够,还是她情窦未开。 难道是对她太过严厉,导致小姑娘害怕了? 毕竟,这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而已,肯定会比较喜欢温柔的男人,只是他现在…… 有些懊恼的扶额,他现在根本没法那么温柔了。 “太子?”见对方久久不语,她以为是不信,便道,“你可以随便考我的。” 话语里透着自信,小巧的下巴甚至还微微昂起,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迎春。 在他心中,她永远是羞怯的,天真的,可爱的,娇媚的,还有……双眸忽地痛得忍不住闭了下,他稳住心神,告诫自己,不可以妄动,不可以失态。 “不用了,我有东西送你。”他把手中的盒子递给她。 “嗯……”她犹豫要不要打开,如果是什么发簪之类的,却是不想收的,以免造成误解。 啪嗒,皇甫玥擅自帮她做了决定,锦盒大开,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算盘,很是秀气可爱,每一粒算珠都是玉石的,打磨得极为光滑。 “好漂亮啊。”就像文人爱笔墨一样,目前的苏迎春刚迈入从商的大门,自然对这吃饭的家伙更加另眼相待。 见她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他这才放下心,打算改天也送皇甫隽一个大礼。 “谢谢。”她实在太喜欢这个算盘,也就不矫情的推辞了,大不了以后多为他挣钱,还这个人情吧。 他努力控制着不表现出开心的情绪,淡淡的点了点头,道: “想好经营什么了吗?” 她毫不犹豫道:“民以食为天,酒楼吧。” 这几天她也想了很多行当,可最终觉得还是挑自己稍微擅长的去做。 他赞同:“确实,酒楼是最容易盈利的,但在这天子脚下,想从一众老字号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主要是,菜得好吃。”她默默道,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意见是否太过肤浅。 皇甫玥轻笑:“没错,外观那些都是次要,菜品为首位。” “所以大厨很重要。”得到他的肯定,她不自觉的话多了起来,“当然,酒楼的选址也要注意,我觉得……” 他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点拨几句,两人初步把开酒楼的基本事宜都商定。 “具体的,等过几天有消息再知会你。” “好。” 苏迎春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和皇甫玥以平等的身份,坐在一起讨论如此正经的事情。 第29章 翰墨会 “明日,宫内有翰墨会,邀请听学的众人,今晚苏尚书应该会告知你。” 她刚起了个心思,就听到皇甫玥又道: “别想装病不去。” 她微愕,他怎么知道…… 皇甫玥掩去不自然的神色,道:“你必须去,到时候与我七妹多聊聊,以后好方便行事。” “七公主?”苏迎春想了下,脑中浮现出一张清清秀秀的脸,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七公主皇甫珊,前一世是被太后赐死的。 虽然出身不高,但一名公主无端被赐死,竟也没引起轩然大波,可见其中缘由十分隐晦。 而皇甫玥与其并不算交好,怎么如今却亲近起来。 “珊儿只比你小一岁,玩在一处很正常,经商的事情,我在外不便多插手,有公主的名义,你出去也方便些。” “她愿意?”前世与皇甫珊没说过几句话,事实上她对贵为公主的起不了好感,只因为另一名娇主皇甫沁可不是个善茬,是以对皇宫内帷的人均敬而远之,活得像个孤家寡人。 皇甫玥淡声道:“明日见了便知,愿不愿意得看你的本事了,若连公主都说服不了,还想经商?” “你等着,我肯定可以。”她被激得有些恼怒,脸颊微红。 少女生起气来,眼波荡漾,似有水光,唇色嫣红,格外美丽。 他眸色闪动,硬生生忍住了。 不能急,现在人已经在他手上了,这一次,一定要慢慢来。 苏迎春与苏湘菱刚回府,就被家仆请去堂屋。 心中大约猜到是关于翰墨会的事,果然一入内,见苏亦辰等人都在,苏尚书坐在上位品着茶,脸色还算平静。 “哟,这不是我的三妹嘛,真是越发漂亮了。”盯着苏迎春娇媚的面庞和纤细的腰肢,苏亦辰双眼发亮。 啧,真可惜,是亲妹妹,不然…… “亦辰。”苏世景警告的眼神扫来。 苏亦辰收回视线,倒也不惊慌。 父亲不会为这个责罚他,身为男人,都知道男人的劣性,玩几个女人算什么,他也不会真的对亲妹妹下手,乱了纲常。 果然,苏世景厉眼又转向苏迎春,有些不满这个三女儿的招蜂引蝶,不安于室。 婢女生的就是低贱,连亲哥哥都勾引,若真被他发现什么苟且之事,定要亲手打死。 苏迎春垂着眼,没有搭话。 苏世景抿了口茶,道:“近日在宫中听学,都有何领悟啊。” 苏湘菱甜笑着说:“回父亲,菱儿极爱这句‘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 “嗯,不错,菱儿善良乖巧,为父之荣。”苏世景点点头。 “是父亲教导得好。”苏湘菱羞涩道。 随后又问起苏湘云,小姑娘平日瞧着傲气,却不如苏湘菱聪慧,回答得中规中矩,不过随即撒了个娇,苏世景也就笑着说了句“顽皮”,并未追究。 “父亲,怎么忽然想起考我们的学问了?”苏亦辰沉不住气了,他根本没好好听过一次,自然是什么都答不上来,但又不想当众丢了面子。 苏世景岂会不了解二儿子,没好气的道:“明日宫中有翰墨会,怕你们去损了我的脸面!” 苏亦辰眼眸一转,道:“那三妹是不能去了,据说她在东苑可是天天被罚。” 第30章 势在必得 苏迎春知道,苏亦辰是打算把父亲的关注点引到她身上。 若放在以往,肯定就顺势而下了,她不太敢惹这个二哥,但今天不行。 她上前一步,说道:“确是被罚,但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敢问二哥,何为仁者,人也?何为义者,宜也?何为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不紧不慢的发出三连问,她不自觉地把当初皇甫玥质问时的气势学了个四五分。 “你、你……”苏亦辰愣住了,一阵张口结舌后恼怒道,“别装了,说得好像你懂似得?” 苏迎春也不理他,继续说道:“所谓仁,就是人性,以爱自己的亲人最为重要,所谓义,就是事事合宜,以尊敬贤德的人最为重要……” 苏世景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苏迎春,才道:“看来,周太傅确实善于育人,不愧为太子老师。” 苏湘菱忍不住插话道:“父亲,那明日翰墨会,太子会去吗?” “当然,东苑的监学就是太子殿下。”夫人与四女儿的心思,苏世景自然明白,可对方贵为太子,有些事不好太过强求,不过若真能攀上,定是极好的。 “什么?监学是太子?”苏湘菱闻言大惊,狐疑的眼神瞥向一旁的苏迎春。 她心中一个咯噔,坏了。 “明日你们都好好表现,不要给为父丢脸。”苏世景公事繁忙,又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苏迎春本想快速走开,但念头一转,决定还是迎面而上吧。 躲,终究是没用的,倒显得心虚。 “四妹妹,原来那凶巴巴的监学,是太子殿下啊。”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让本来准备质问的苏湘菱噎了一下,弄得措手不及。 “三姐姐,真不知道?”苏湘菱想在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却又觉得不可能。 苏迎春这么笨,根本不会撒谎。 只是刚才反驳二哥时的言论说得头头是道,怯弱也减了几分,简直像变了人似得。 没看到她因此被父亲责骂,真是可惜了。 苏湘菱暗自冷笑。 “也许周太傅说了的,但我当时只顾着看窗外的腊梅,嗯……没注意,然后听学时也不认真,就被监学罚了。”她强装着镇定。 其实神情伪装得十分拙劣,但苏湘菱只当她是羞于说出被罚的过程,也没多在意。 “太子……长得果真好看?”苏湘菱忍不住问道。 “应该算是好看的。”她不甚在意的答道。 反正明天就会见到,故意说不好看,以苏湘菱的心思,肯定又会多想。 苏湘菱满意的点头,又试探性的问:“太子真那般不近人情?难道对姐姐都不会怜香惜玉吗?” “可能觉得我太笨了吧,脸色一直不好,我没怎么敢抬头。”这是实话,皇甫玥的举动和怜香惜玉四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如今的苏湘菱完全表现出对皇甫玥的势在必得,而前世时,由于上元灯节后没过几日,皇甫玥便对她示以好感,遂那时的她完全没看出苏湘菱有这样的心思。 大婚之后,苏湘菱就藏得更好了,乖巧大方,整天姐夫长姐夫短的,直到那日…… 她闭了闭眼,褪去脑中的画面,努力恢复平静。 苏湘菱心喜算你识趣,如果苏迎春敢露出一点迷恋太子的样子,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拧着帕子,忽然想到什么,苏湘菱掩着唇笑道: “差点忘了恭喜三姐姐。” 第31章 诗会1 “何喜之有?”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听,四妹笑得这般开心,准没什么好事。 “昨个儿我听母亲提起,简侍郎的儿子简玉衍将要与五妹妹订亲,他指明了要三姐姐你一起嫁过去,虽然是个侍妾,但简家家大业大,简大哥又是长子,想来也是不会亏待姐姐的。” 湘云那丫头刁钻的很,苏迎春跟着过去,怕是要一辈子被压着过日子的。 不过,还是便宜了她,简玉衍长相清俊,家底丰厚,据说简侍郎本是不允的,可简玉衍当场就表示如果不纳苏迎春,他也不会娶苏湘云,简侍郎这才妥协。 哼,仗的一张好看的脸,到处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苏湘菱不屑的暗啐一声。 苏迎春一时有点懵,简玉衍,简大哥要娶她作侍妾? 而且听这意思,她还应该感恩戴德? 不觉有些好笑,现如今别说一名官家侍妾,就算皇后位子捧过来,她都不稀罕。 “我哪有这福气,与五妹妹共侍一夫。”她淡然一笑。 找父亲表明拒绝的态度怕是没用的,本来自己的意愿也不在他们的考量之内,看来,自力更生的事宜得加快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去简家当妾。 “所以我才说,恭喜三姐姐呀,这事儿应该是定了,不过五妹妹岁数尚小,估计年末订了亲,后年才会过门吧,也许到时候,四妹我都已经出嫁了,就不能去送姐姐了呢。”苏湘菱状似惋惜的说道。 “是么,那真是可惜,我先回院了,明日还得进宫,早些歇息吧。”她丢下理由,翩然离去,不顾身后苏湘菱不满的脸色。 实在是乏了和四妹周旋这种无聊的话语,还不如多看会儿手札。 想起揣在怀里的玉算盘,她脚下的步伐都轻快起来,迫不及待想回去细细的把玩。 一名正在清扫落叶的家仆抬头望了眼那窈窕的背影,又默默的收回视线,等周围一名过路的人都没有了,他才走到无人的拐角处,掏出怀里的暗哨吹了声,没一会儿一只通体乌黑的小鸟落在肩头。 长相毫不起眼的家仆用特殊的小笔写下一行字,卷起塞入小鸟脚下的铜扣内。 黑鸟抖了抖羽毛,无声无息的飞远了。 次日,苏迎春稍稍打扮了一下,翻出一件看起来还算华贵的衣衫,自己动手挽了个斜云发髻,随后用淡黄色的珠花点缀了几处,显得清灵又不失妩媚。 梳这种发髻的女子不多,而前世陪她到最后的侍女婉苹手艺精巧,经常热衷于钻研各种妆扮,久而久之,她也就看着学会了一些。 如今,梦槐寻到了,也不知,婉苹身在何处。 窗外阳光明媚,初春的天气回暖不少,她轻呼了口气,甩去脑中多余的思绪。 今日要与七公主见面,万不可失了气度与礼数。 她在心底默默的为自己打气,挺起腰杆,迎着朝阳往府门口走去。 翰墨会,顾名思义,乃才子佳人交流学识的诗会,翰林院每年在民间都会举办两次,而这宫中倒是第一次。 第32章 诗会2 “据说,这是太子的意思。” “又是太子?性子也变太多了吧……” “是啊,太子近日相当勤勉,皇上对他可是赞赏有加。” “说起来,皇上的身子越发乏力,也不知是何缘故。” “太医院那边说,需要静养,可我总觉得……” 角落里,几名年轻的小官员议论纷纷,吏部侍郎陌言幽幽路过,轻咳了一声: “各位,慎言啊。” “啊,陌大人。” “陌大人提醒的是。” 几人连忙笑着打招呼。 这陌言虽说官儿不大,但吏部是考核官员品行及任用调遣的,遂大部分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不过陌言为人散漫温和,倒从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情,官场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陌大人今日怎么也来了?”有人好奇的问,这种场合,陌言不是一向敬而远之吗。 “嗯……”陌言不知该怎么说,其实是被家母逼着来的。 只因为听说世家小姐都会来参加这翰墨会,老太太便用拐杖把他赶出了府。 “就无聊,来转转。”他打着哈哈道。 总不能明着说其实是来千里姻缘一线牵的。 “太子确是有想法有能力的,这宫内何时如此热闹过了,其实大伙儿处一处,也不错。”有人又忍不住聊起皇甫玥。 另一人小声道:“也有传是太子想要培养势力,拉拢结派呢。” 那人立刻反驳:“太子哪里还需要做这些,位子坐得稳稳的……”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 陌言自觉地走开了,这些官员可真闲,他一点也不想参与到政事中去,只不过他们倒说对了一件事,这皇朝啊,不如看上去的那般风平浪静呢。 正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窝着,却听得一阵骚动。 “那名女子是谁家的小姐,长得如此貌美?” “在东苑听学的苏小姐啊,苏尚书的三女,不过可惜了,出身很低。” “被太子点名罚过的,也就外表好看而已。” “许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女子无才也是德,我就喜欢这种小白花,好摆布。” 刺耳的闲言浪语传来,陌言抬眼望去,苑门处走来几名女子,最后面的那位果然一副姣美之姿,虽然打扮素雅,仍掩不住绝代风华。 美人谁都爱看,陌言也不例外,他寻思着是不是真的该给期待许久的老太太一个交代了。 这女子虽然花容月貌,但瞧着倒无娇蛮之气,他虽然不算正人君子,但若求娶,定会给个正妻之位的。 就看对方是愿做贵妾还是贫妻了。 陌大人思索片刻,决定凑上去会一会。 苏迎春垂着眼,被一群放肆的目光盯着,十分不舒服。 前世没与什么人打过交道,今生虽说在东苑听学了一段日子,但那些人大多举止有礼,真是未遇到过骄奢淫逸之徒。 她下意识有点想躲,甚至想转头就走。 拢在袖中的手指蜷起,无意中碰到被捂得温热的玉算盘,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 长得貌美不是她的错,但胆怯却是致命的弱点,她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没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窥视亵渎她。 第33章 诗会3 “三姐姐,六公主她们邀我过去闲聊,你要一起吗?” 苏迎春瞥了眼不远处的皇甫沁,柳眉微蹙:“不了,我也不认识她们。” “好吧,那姐姐自己一个人注意。”苏湘菱假意提醒道,其实心里巴不得出点事才好。 她已经看到二哥那群狐朋狗友了,如今苏迎春像个小白兔一般落单,不知道会不会误闯狼群呢,呵呵。 六公主皇甫沁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女儿,长得自然是漂亮的,不过性子也非常刁蛮,可出身皇家,这点刁蛮倒是可以忽略,甚至她的父皇母妃还会觉得格外可爱有趣。 能与她玩在一处的均是高官的嫡女,本都是金贵的人儿,但面对皇甫沁时却矮了一等,而她,就爱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六公主,您这身行头可真好看。”吴小姐夸张的赞扬道。 曹小姐不甘示弱:“我瞧着公主头上的凤钗十分精致,不知在哪买的?” 皇甫沁斜了对方一眼:“这可是外邦进贡的东西,哪里都买不到。” 于是,其余几人立刻笑起曹小姐的不识货来,曹小姐心里暗骂,脸上依然赔着笑: “哎呀,是我眼拙了。” 苏湘菱缓缓走近,她从不会参与到这种自掉身价的话题中,她要做皇甫沁最看重的朋友,而不是追在后面的一条狗。 “湘菱,你来啦。”皇甫沁看到苏湘菱,眼睛一亮,连忙亲热的拉过对方的手,小声问,“怎么说,带来了吗?” 苏湘菱卖着关子,但笑不语。 皇甫沁急了:“好妹妹,你快些拿出来吧。”同时对围着她的那群官家女挥挥手,“去去,你们到别处去,别来打扰本宫与湘菱。” 官家女们心里腹诽着,也不敢多问,便散了。 苏湘菱这才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盒子递过去:“其中一味最珍贵的配料缺了,我可是托人找了好久才凑齐的。” 皇甫沁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十几颗小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湘菱,你真是本宫的好姐妹。”她欣喜的收起盒子,又问,“怎么样,本宫最近瞧起来是不是美了许多?” “公主本就美,这药丸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苏湘菱笑得真诚。 皇甫沁五官长得好,可惜有个最大的缺点,皮肤不够嫩白,且还有些斑点,平时用厚粉遮着倒不太看得出来,但这终归是爱美之人的一个心病。 自视甚高的皇甫沁又不愿大张旗鼓的寻改善的方子,而苏湘菱就是看准这一点,托人研制了内服的药丸,美容养颜,效果十分显著。 当然,制药之人说一两年后可能会有副作用,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最重要的是现下,她因此交到了皇甫沁这个朋友。 而太子,又是最宠六公主的。 近水楼台,还怕没机会捕获皇甫玥的心吗? 苏湘菱掩去眼底的得意,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女为悦己者容,公主有喜欢的人吗?” “没一个瞧得上的,父皇说会为本宫挑个最好的驸马。”皇甫沁昂起小巧的下巴,随口反问道,“湘菱你呢?” 苏湘菱娇羞着不语,皇甫沁明了的笑起来:“是哪家公子啊,能入苏才女的眼。” “身份太尊贵了,湘菱怕配不上。”哀愁的叹息一声。 第34章 调戏 “身份尊贵……”皇甫沁略一思索,“大哥懦弱你肯定不喜欢,二哥……啊,难道是太子二哥?” 苏湘菱轻点了下头,随即红了眼圈:“太子殿下那么优秀,肯定看不上湘菱。” 皇甫沁私心也希望交好的苏湘菱能当她皇嫂,便笑道:“妹妹不必妄自菲薄,你贵为苏尚书嫡女,又才名远扬,生得乖巧甜美,条件在众多官家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顿了下,又道,“不过想要脱颖而出,这些确实还不够,据我所知,太后已经在张罗着为太子选妃了。” “太后那边……我让娘去打点一下可行?”苏湘菱急道。 “无用的,事实上近来二哥似乎不一样了。”皇甫沁蹙眉,“为人处世都变得极为冷漠果断,怕不是太后能够左右的。” 苏湘菱有些泄气,本来打算在选妃画像上动一点手脚,然后再让六公主于一旁吹吹风,这事儿肯定十拿九稳,毕竟皇子娶妃一般都是太后做主的。 “没关系,本宫有主意。”皇甫沁拍拍她的手,小声道,“可以制造机会,让太子注意到你,爱上你,主动请求赐婚。” “公主。”苏湘菱娇嗔一声,心里倒也十分乐意这个办法。 两人相视一笑,又热络的聊起其他话题来。 这边,苏迎春与苏湘云等人分开,正在寻七公主皇甫珊。 “苏小姐,在下姓刘,太常寺卿刘大人是我爹。”一名油头粉面的公子突然拦在苏迎春面前。 她抬眼望去,这位刘公子不远处站着一群看戏的公子哥,里面有她的二哥苏亦辰。 苏亦辰一边斜眼看过来,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她心中有数,冷声道:“关我何事?” 刘晖微愣,有些不解苏亦辰口中的羞怯美人为何会如此凶悍,但美色当前,依然调笑道: “因为我钦慕你呀,苏小姐长得真美,不知可有婚配?” 苏迎春忍着怒气,明白对付这种人,越是惊慌,对方越是得意。 她不紧不慢的反问:“请问,刘公子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参加翰墨会啊。”刘晖奇怪的答。 “哦,翰墨会是皇上为各位皇亲国戚,官家子女交流学识举办的,而刘公子却在此调戏尚书之女,可见完全没有领悟到这段时日的听学精髓,无仁无德,连最起码的寡廉鲜耻都没了吗?” “你……”刘晖被这一席话训得怔住了,恼羞成怒的刚打算上前一步,被一名宫女挡住。 “刘公子,大皇子他们已经到场,您还要继续喧闹下去吗?”梦槐行了一礼,淡淡道。 刘晖瞬时冷静下来,看向门口,果然是皇甫泽他们。 “哼,一个庶女而已,还不是做妾的命。”不甘心的甩袖离去。 “小姐,别在意这种人的话。”梦槐转身安慰道,“自有老天收拾。” 苏迎春失笑:“我才不会在意。” 不好意思哦,她前辈子可是皇后命,这辈子嘛,命是自己的。 “梦槐,你怎么来了?”比起刚才的糟心事,她比较惊喜梦槐的出现。 “小姐身边没有侍奉的丫头,奴婢不放心,便请求调过来了。”梦槐笑道。 “不会被主事责罚吗?”她瞧梦槐的打扮顶多就是个大宫女,能出入如此自由吗。 梦槐摇头:“不会,小姐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苏迎春忍不住拉起对方的手,叹道:“哎,如果你……” 话未敢说全,如果梦槐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但是,怎么可能呢。 第35章 盟友 梦槐意有所动,看着两人交错的手,眼眸闪过一丝迷惘,但很快掩去,柔声道: “小姐别担心,梦槐会陪着你的。” 苏迎春无奈的笑了下,扬起头,目光开始搜索起来,瞥过角落一抹藕荷色的身影时,顿住。 她不太确定,那是不是皇甫珊。 “小姐是在找人吗?”梦槐疑惑道,“太子殿下并没有来。” 她瞠大眼:“我才没有找他,我是……嗯,那位女子是谁?” 梦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七公主皇甫珊,小姐找她?” “关于开酒楼的事。” 前段日子,梦槐有时会侍奉在身边,所以她与皇甫玥的协定,并没有瞒过对方。 苏迎春不担心梦槐会碎嘴出去,一个为了她敢与贵妃对抗的人,即使换了一世,也不会变成恶人。 梦槐没多问,只道:“那小姐过去吧,奴婢在附近看着些,不让有心人去打扰你们。” “好。”还是梦槐心思更缜密些。 她走近皇甫珊,见对方就带了一名婢女,孤零零的站在角落,那模样令她莫名有些触动。 转念一想,不就是前世的自己吗。 这种场合,永远是躲在无人的地方,恨不得将自己缩得谁也看不见。 本以为再怎么出身低微,公主总归要比旁人傲气几分的,没料到皇甫珊看起来也这般孤寂。 “参见七公主。”苏迎春行了一礼。 皇甫珊微惊的抬头,继而莞尔:“苏迎春?” 她不解:“公主怎知我是谁。” 皇甫珊眨眨眼:“太子哥哥说,今天会有一名长得最美的姑娘来找我,我看半天了,就你最美。” 苏迎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仲怔半晌道:“公主……”却被皇甫珊出声打断: “哎,别公主公主的叫了,我名唤皇甫珊,以后私下就叫我珊儿吧,而我叫你苏姐姐,好不?” 她不禁笑了起来,如果早些知道这位小公主性格如此洒脱,上一辈应该能多个朋友的。 与苏湘菱的矫揉造作不同,皇甫珊是真的直爽可爱。 “七公主。”这时,一名小姐走过来,看到她俩时愣了下,才道,“大皇子好像在找您呢。” 苏迎春惊奇的发现皇甫珊下一刻就变了张脸,耷拉着眉眼,轻声道: “好,本宫待会儿就过去。” 官家小姐架子摆得很足,似乎不太把这个小公主放在眼里,轻点了下头后,就翩然离去了。 皇甫珊舒了口气,道:“不装一装不行,这些人太烦了,我懒得跟她们浪费口舌。”又看了眼苏迎春的脸色,笑道,“活在宫中,可比官家府邸更累,苏姐姐应该懂的。” “是我活得太简单了。”她苦笑。 “苏姐姐其实不必……”皇甫珊欲言又止,思考片刻还是放弃了般的笑道,“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好,珊儿。” “今日我们在此闲聊,肯定很多人看到了,往后我会递帖子给你,到时候你便以与我会面的名义出府,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会让贴身宫女去找你,记住,除了她,其他任何宫女传的话,都别信。” 说着,一直静静待在一旁的宫女对她福了一礼,道: “苏小姐,奴婢名唤华裳。” 五官平凡,属于丢到人群里不会引人注意的长相。 苏迎春微微颔首,心底却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总觉得,这个婢女有几分熟悉呢,但明明从未见过。 第36章 萌动 “苏姐姐,我得先过去了。”皇甫珊抬眸望了眼坐于亭内的几人,理了理松散的云髻,行了一礼。 苏迎春回礼,目送着皇甫珊翩然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发现七公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怪异。 像是黯然,却又掺杂着莫名的喜悦。 皇甫珊拢在袖中的手指捏得紧紧的,她努力佯装镇定,步入小亭。 “见过各位皇兄。” 皇甫泽正在与皇甫辛谈论江北水患的事宜,见是她,温和一笑: “一段日子不见,珊儿出落得更加水灵了,既然来参加翰墨会,怎可还一个人躲在角落,你也该学学沁儿,多交几个朋友。” “皇姐那些朋友,呵……”她不觉轻笑。 皇甫辛道:“知道你喜静,但太后那边总应多去侍奉吧,她老人家可是念叨你好几次了。” 皇甫珊心道这不是怕见了,太后更心烦么,毕竟她一点也不讨喜。 “好的,皇兄。”随口应道。 见她这副淡漠的样子,皇甫泽叹息:“我们是一家人,七皇妹何必这般疏远。” 皇甫澜吃完点心,拍拍手中的碎渣,忽然道:“我记得七皇妹之前与四皇兄感情可好了,天天缠着四皇兄学剑术,有一次扭伤了脚,偏不让其他太监宫女们碰,硬要四皇兄背回宫去呢。” 倚靠在亭柱旁的皇甫隽闻言一顿,随即笑道:“七皇妹长大了,自然不再需要四哥陪。” “才不是!”皇甫珊下意识反驳,又克制的垂下眸子,支支吾吾道,“皇妹只是……只是不想打扰四哥。” “看,也就对隽才叫四哥,可从来都只叫我五皇兄的。”皇甫澜性格活泼,说话也口无遮拦,身为么子,他既无意于朝政,也不像皇甫隽那般醉心于剑术,平生爱好就是吃吃喝喝,开心度日。 “吃你的点心吧。”皇甫隽屈指弹了下么弟的头,深邃的眼望向皇甫珊,“七皇妹,我们去花墙那边聊几句吧,大哥他们在谈正事。” 皇甫珊规规矩矩的福了身,与皇甫隽一同离开。 “哎,七皇妹这个人,为何总是跟咱们格格不入。”皇甫澜继续感慨。 其实他也想做个一视同仁的好皇兄,可惜对方从来不给他亲近的机会。 “因为她的母妃,德嫔。”皇甫泽抿了口香茶,道,“德嫔一直身体不好,精神也有些恍惚,七皇妹从小就被限制着不允许与宫中其他人多相处,皇妹又比较听话孝顺,所以才养成了这奇怪的性子吧。” 皇甫澜站起身,扭了扭胳膊,他是个一刻也坐不住的人,忽然想起什么,惊奇道:“咦,二哥不是东苑监学吗,怎么今儿个反而没来?” “忙着呢,那家伙还说要请我出宫玩儿,等到今日也没兑现,真是!”皇甫辛不满的哼道。 皇甫泽无奈摇头:“三弟你也别总想着玩,你看太子都变得勤恳,你也应干点正事了,比如这次水患……” “行行行,我们来说水患的事。”皇甫辛立即打断大哥的唠叨,小声咕哝一句,“又不是皇储,这么操心干嘛。” 皇甫泽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攒紧,眼中划过一丝不甘与阴冷。 第37章 湖边 皇甫珊偷偷的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满心苦涩。 自从发觉心意后,她就不敢和四哥过多亲近了,那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这份畸形的爱慕,让她想要逃离,却又舍不得放手。 她每天都告诫着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等哪一天四哥有了皇妃,或者她被父皇赐婚了,就掐断心底的痴恋。 在这之前,请允许她再多喜欢一天。 “珊儿。” “嗯?”她抬头,撞进皇甫隽含笑的眼眸里,心跳漏了一拍。 喜悦、慌张又自厌自怜的情绪如潮水般将她紧紧包裹,逼得几乎喘不过气。 “珊儿,你相信四哥吗?”皇甫隽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下那如云的秀发。 “信。”如果有一天,四哥真的骗了她,也无所谓。 “好,珊儿长大了,是大姑娘了,自己也要勇敢起来,对吗?” 她点点头:“四哥放心,我会的。”所以她才答应了太子的要求。 皇甫隽又是一笑,拿出一个漆黑的小盒子递过去:“奖励珊儿的。” 皇甫珊疑惑的打开,盒内的黑布上赫然是一只流光四溢的琉璃珠,即使是白日也隐着夺人的光彩,似天上的星辰般。 “珊儿不是说喜欢看星子么,四哥送你一颗。” “可这是……”她记得,琉璃珠是东岳国贡品,连皇甫沁想要一颗,父皇都没给,怎么会…… “喜欢吗?”皇甫隽打断她的疑惑。 “喜欢,很喜欢,谢谢四哥。”哪怕是最普通的玻璃珠,只要是四哥送的,她都喜欢。 皇甫隽满意的颔首:“过几天四哥要出趟远门,等回来再给你带些好玩的。” 想不到皇甫玥的回报真如此大方,唉,看来以后要被物尽其用了。 不过比起之前浑浑噩噩度日,他倒觉得现在这样,有了盼头。 “四哥万事小心,好玩的就不必了,珊儿有这颗琉璃珠就心满意足了。” 皇甫隽低头望着漾起笑意的小脸,眼底满满的温柔。 一阵春风拂过,淡色的花瓣洒满了两人的肩头,卷起一地的缱绻。 花瓣纷纷扬扬,落到苏迎春面前,她不禁举起手掌,托住一片儿。 “春天到了呢。”她喃喃道。 犹还记得她重生的那天,下着小雪,转眼就过去一月有余了。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好,我也来一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吴公子好诗啊,衬景。” 这一阵花雨引发了众人的诗性,公子哥们开始争相表现自己,而官家小姐们则大多掩唇微笑,也有几人胆大的吟上几首,一时间,翰墨会的氛围倒十分热闹。 “小姐,要不要去湖边走走。”梦槐看出苏迎春的不自在,提议道。 “好啊。”她忽然觉得,多读点书挺好的,比如此情此景,她只会说好美这种单薄的词,却没法吟出优美的诗句来表达内心的激荡,真是有些失落呢。 翰墨会在宫中的一处花园举办,自然处处美景,连人工湖都比民间的小湖泊来得精致,湖中还游曳着几尾金色锦鲤,更显雅致。 第38章 风趣 “梦槐,你说……我是不是挺没用的?”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叹道,“胸无点墨,不善言辞,女红也平平,似乎除了一张脸,真的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 所以其实,前世的她一直耿耿于怀,皇甫玥究竟喜欢她哪里。 这份不确定就像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她不甚坚强的心上,直到最后,果然被压得支离破碎。 梦槐沉默半晌,道:“小姐,梦槐觉得,如果连您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又如何让别人来喜欢?” 她哑然。 梦槐又道:“小姐就是小姐,何必要与旁人比较。” 她顿时失笑:“梦槐,我怎么从前没……”没发现你如此能说会道。 “嗯?”梦槐疑惑的目光投来。 “我是意思,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她赶紧掩饰过去。 梦槐淡淡的笑了:“只要小姐不嫌弃,奴婢愿意一直侍奉小姐。” “见过苏小姐。”一道突兀的男声打破了主仆两人对话。 苏迎春疑惑的望去,书生模样的男子立于树下,与她们隔着守礼的距离。 “你是何人?”梦槐立即挡在前面。 “在下吏部侍郎,陌言。” 男子并没有靠近,举止也很得当,与方才的刘公子明显不是一路人。 “陌大人。”苏迎春回了一礼,道,“不知陌大人找小女有何事?” 陌言思考片刻,小心翼翼道:“无事,就不能说话吗?” 噗嗤——连梦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陌大人瞧起来,真是呆头呆脑的。 苏迎春忍着笑,道:“诗词歌赋我样样不通,陌大人如果是想与我聊这个,恐怕得失望了。” 陌言摇头:“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只想单纯欣赏会儿风景。” 见他似乎看得出神,她不禁问:“这湖,如此好看?” “人工湖,算不上多好看罢,苏小姐没见过大江湖泊?” 她怔了下,道:“没有。” 陌言道:“我中举之前,游山戏水过好一阵子,连绵的山脉,川流不息的湖泊,险恶的断崖,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苏迎春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动不已,忍不住道: “陌大人,能再多讲点吗?” “好啊。”于是,陌言打开了话匣子,竭尽所能的描绘出他的所见所闻。 她听得入迷,若不是梦槐轻扯了下衣袖,她估计还能站着聊再久一点。 梦槐的神色有些微妙:“小姐最好不要与别的男子,太过亲近。” 她顿时想起,这可是皇宫,虽说翰墨会不分男女,平等交流,但私下会晤却是不太好的。 陌言也是个聪明人,见状立刻道:“苏小姐如果喜欢听这些奇闻异事,下次可以约在宫外,选一茶楼,边品边聊,若只有我们两人觉得不便,也可以多邀几个朋友啊。” 此人真是爽朗风趣又知进退,苏迎春欣然道:“下次,小女做东,请陌大人。” 说定之后,陌言也不多逗留,转身离去了。 “小姐,那个陌大人……”梦槐犹豫着开口。 “虽是文人,却不迂腐,见识广博又不拘小节,挺有意思的人,不是吗?” 果然多出来走走是对的,她有些感谢起这场翰墨会了。 第39章 落水 梦槐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匆匆赶来的宫女出声打断。 “梦槐姐姐,方主事喊您。” “可有说是什么事?” “并无,但应该挺急的。”宫女低着头道。 梦槐多看了来人两眼,拎起一直挂在臂弯的披风展开,为苏迎春仔细的系好,道:“小姐待在此处别乱跑,奴婢去去就来。” 这语气,倒像是关照小孩子了,她笑道:“放心吧。” 待梦槐与那宫女走远,她往湖畔暖阳处走去。 拢了拢披风,春寒乍暖,确实觉出几分冷意来。 手指摩挲到披风的料子,竟是宫中才有的云锦缎,专供皇子后妃的,她也曾穿过好几年,岂会不熟悉。 “这是拿错了哪位主子的衣裳啊……”她犹豫着要不要脱下来,生怕不小心弄脏了,回头梦槐难以交代。 “真巧,咱们又见面了,苏姑娘。”略为猥琐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皱眉,是那位刘公子,心中顿时机警起来。 “恐怕不是巧合吧。”她冷冷道。 梦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出现了,让人不得不生疑。 “不像你二哥说的那般无知嘛。”刘晖颇为失望的摩挲着下巴,“不过不要紧,有点小脾气,小爷我更喜欢了。” “我二哥还说了什么?”她十分心寒。 前世时苏亦辰就是个不安分的,经常惹事让父亲入宫命她解决,看在亲人的份上,她忍着一次又一次的帮了,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好心都喂了狗。 刘晖嬉笑道:“说苏姑娘美得令人心痒,单纯得像只小兔子,可惜不得苏尚书的宠爱,没关系,明个儿小爷就去向苏尚书求亲,等抬过府,爷一定好好宠你疼你。” 说着,忍不住上前一步,勾指想要去挑她小巧的下巴,不料被轻巧的闪过了。 倒不是苏迎春反应多灵敏,而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果然风流少爷都爱耍这种自以为很有趣的轻佻动作。 “刘公子,家父不会应允我只嫁给一位太常寺卿的儿子做侍妾的。”她冷静的后退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以免有心人士看了误会。 且不说按苏湘菱的意思,她已经被默许给简玉衍,就算没有,以苏世景的性格,必定也会物尽其用,将她送给哪位高官才对,毕竟她这张脸确实出色,哪里轮得到小小太常寺卿之子。 刘晖先是愣了下,随即领悟过来,一张脸顿时恼怒得半红半黑。 原以为对方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随便骗几句就能到手,没想到落得个自取其辱。 不甘心的转了下眼,视线落在苏迎春身后的湖泊上,计上心来。 他不动声色的跨近几步,一边继续说着戏言浪语一边把苏迎春逼过去。 她防备的盯着此人的一举一动,倒没担心对方会因为求爱不得而气得把自己推入湖中,遂当看到他主动侧身站到湖边时,也没多想。 只听得刘晖忽然狞笑一声,道:“苏姑娘,嫁不嫁的我说了算。” 还没等她弄清这话的意思,就见对方忽然被什么绊倒似得,往后一仰,然后迅速伸手去拉她的衣袖——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这位刘公子是打算制造两人同时落水的假象,一男一女湿着身子缠在一起,再被闻讯赶来的众人看到,就算苏尚书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妥协。 不过,她才不会妥协,宁愿死,也不可能当这种人的妾。 第40章 落水2 可还没等刘晖的指尖碰到苏迎春,忽然手腕一阵剧痛,然后整个手臂就好像骨折了一般软塌下去。 刘晖什么也没抓到,只能眼睁睁的兀自扑腾进了湖泊。 啪——溅起了极大的水花。 “小姐,你没事吧?”一双手握向她的肩膀,稳住身形。 “梦槐——”她惊喜于对方的即时赶到。 梦槐脸色不太好,急道:“我们得赶紧走。” “为什么?”她不解。 瞥了眼还在水中狼狈挣扎的刘晖,看得出他会凫水,只是由于衣物太多,一时被缠住了,便放下心来。 虽然此人卑鄙,但她还不至于见死不救。 不过也不愿再傻傻的去以德报怨,初春的湖水可凉得紧,且让这刘公子好好的泡个澡,冷静冷静罢。 “即使小姐没与他一同落水,但如若牵扯上身,怕还是会说不清。”梦槐一边解释,一边环顾四周。 这时,蜿蜒的小径隐约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正有几人谈笑着走近。 忽然一条身影从另一条小径窜出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交给我吧,你们走这边。” “陌大人……”她微讶。 梦槐别有深意的送去一眼,陌言立即无辜的举手: “我回去的路上看到刘公子的那帮狐朋狗友在闲聊,提到苏小姐的名字且笑得特别不怀好意,就偷听了一下,得知刘公子欲前来纠缠,便寻思着解救一二……” 她连忙道:“先谢过陌大人了。” 而此刻泡在湖里的刘晖已经叫嚷起来:“苏迎春,你不过是个庶女,拿什么架子,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咕噜咕噜……” 不知是不是脚下打滑,刘晖突然又沉了下去,双手求救似得在水面挥舞着。 陌言厌恶的叹息一声,一边往湖边走,一边夸张的高喊道:“来人啊,刘家少爷落水啦——好像快没气啦——” 周围的人果然被这声呼救吸引过去,倒没人注意到苏迎春与梦槐悄然离去的身影了。 刘晖方才的威胁萦绕在耳边,苏迎春有些担心,会不会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去,别到时候为了不辱家风,真的把她…… “小姐不必犯愁,那刘晖不敢乱说的。”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梦槐安慰道,“无凭无据的事情,说了就是诋毁苏府的名誉,刘大人不会让儿子做这种傻事。” “是么……”想到刘晖嚣张的样子,她有些不确定。 梦槐想了想,道:“如果真有麻烦,小姐可向太子殿下求助啊。” 她一惊:“干嘛提他。” “奴婢只是觉得,如果您对太子殿下软声几句,再大的事,他应该也会替您解决的。” 她正色道:“梦槐,我知道,你伴在我身边这段日子,可能觉得太子对我是另眼相待的,确实,这是事实,但我也想跟你说句交心的话,太子于我,只能是未来的东家,往好一点发展,可以是朋友,其他的,绝无可能。” 这席话,说得发自肺腑。 梦槐试探道:“小姐,真不喜欢太子?毕竟……” “一表人才,人中之龙是吧?”她叹道,“又如何呢?帝王的宠爱都是短暂的,梦槐,你在这宫中,应该看得比我清啊。” 第41章 回忆篇1 “她真这么说?”皇甫玥的目光离开手中的图纸,落到暗卫的身上。 密室昏暗的烛火映着他面无表情的俊颜,显得隐晦不明。 “确是,如此。”暗十一咽了下唾液。 “可以是朋友?” “是。” “其他绝无可能?” “对……”一滴冷汗悄悄滑落。 “帝王的宠爱,都是短暂的?” “苏小姐,是这么回的。”暗十一硬着头皮道。 有些懊悔起当初为何要争着表明自己记忆绝佳,如今每天面对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都不如去直接杀几个人来得轻松。 皇甫玥轻笑一声,低喃了句什么,暗十一未能听清,也不太敢听。 “刘晖现下如何?” 暗十一偷觑了眼主子还算平静的神色,道: “暗九打碎了他的一只手骨和一条腿骨,目前正躺在家里,嗯……哭爹骂娘。” 见主子不语,暗十一又道:“要不要除掉?” 虽然那刘公子没犯得了大错,但依主子最近的脾性,恐怕活不久,死反而是种解脱,就怕…… “让暗八去查刘元的底。”皇甫玥冷笑。 想死?哪有如此简单的好事。 暗十一在心底默默为太常寺卿大人上了柱香,领命离去。 皇甫玥继续浏览起桌上的图纸,用朱砂笔圈了几处标记,而后折好塞入信封。 密室中有换气的细孔,烛火随着漏入的风微微摇曳,燃得很旺,发出细小的啪嗒声,衬得四周格外寂静。 他在这一室冷清中独坐许久,幽幽叹道: “囡囡,你真的不会爱上我了吗……” 皇甫玥第一次见苏迎春,其实并不是在上元灯节那熙熙攘攘的长风街。 而是在某条不知名的路口。 当年,他未及弱冠,经常出宫与友人相聚玩乐。 由于课业优秀,父皇与老师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而太后则想着为他寻一位太子妃,好能早些定下心性。 可从小见惯了宫中女子的勾心斗角,他对那些名门贵女完全没有兴趣,甚至连说上几句话的欲望都没有。 千篇一律的矜持,矫揉造作的冷傲,在他这里,都是别有意图的心机。 直到他遇到了苏迎春。 第一眼,确实是被对方过人的美貌吸引的。 那美,娇艳得耀眼,配上一脸纯真懵懂,勾得人心头发痒。 但是这样一个美人,却畏畏缩缩的跟在几名女子的后面,若不是穿着还算精致,他差点以为是哪家的丫鬟。 “三姐姐,你要一起进去吗?” 他看到其中一名年纪最小的女子,站在布店门口,回头唤她。 “不了,我……想去买个芝麻饼吃。”小美人嚅嗫着摇摇头。 “那好吧,三姐姐自己小心。”那女子笑了笑,便领着随侍入了布店。 小美人站在原地呆了会儿,看着对面的小摊咽了咽口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慢慢踱了过去。 “要一个……芝麻饼,谢谢。”嗓音轻轻柔柔的,一双眸子倒是眼巴巴的盯着小贩手中的饼,一眨不眨的。 等到那喷香的大饼终于入了手,他看到她偷偷的轻吁了口气,转身退出人潮,往人少的巷口走去。 啧,真是可爱。 他不禁悄悄跟上,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有趣。 第42章 回忆篇2 小美人珍惜的捧着芝麻饼,刚准备低头咬上一口,裙摆被一只小手轻扯了下。 一名有些邋遢的小孩抱住她的腿,蹭得干净的衣服上多了些许脏污。 他看到她微微一愣,随即蹲了下来,柔声问:“小弟弟,怎么了?” 小孩指了指她手中的芝麻饼,支吾着:“嗯……想吃。” 她笑了,也没犹豫,直接递了过去:“给你。” 小孩却没有立即吃,低下头又道:“爹死了,娘患重病,我还有一个妹妹也饿了好几天,一个饼不够吃。” 他皱眉,这小孩在说谎,虽然衣衫褴褛,但是肌肤饱满,一看就不是常年挨饿的样子。 应该是被大人指使出来行骗的,不过骗不到邻里街坊,就专门挑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下手。 小美人瞧起来笨笨的,估计要上当了。 果然,给完饼的少女又开始掏荷包,荷包朝下晃了半天,啪嗒掉下一粒碎银子,小得可怜。 “不好意思,姐姐只有这么多了。”她的脸皮微红,是真的为自己不能帮上更大的忙而感到羞愧。 小孩可能没料到表面如此光鲜亮丽的姐姐,实际上这般穷,有些傻眼。 “拿着吧,买几个肉包子给妹妹。”她说着,就把碎银子往小孩的另一只手上塞。 这时,一位在巷口摆摊的大娘看不过去了,叫嚷道:“姑娘,别理他,这就是个小骗子!” 小孩一听这话,一手捏着饼,一手攥紧银子,飞快的跑远了。 “哎,小心摔倒!”她愕然片刻,不紧不慢的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芝麻残渣。 大娘叹息:“姑娘,这孩子是个惯犯,听说家在城郊,爹娘可都健在呢。” “啊,真是太好了。” 大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疑惑道:“姑娘你说什么?” 她绽开一抹如花的笑靥:“其实我知道他在说谎,但万一有什么话是真的呢,如果如大娘所说,爹娘健在,无病无痛,那当然更好了。” 咚——这个笑,就像一块小小的石子,无缘无故的掉入他的心湖,泛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怕不是个傻的。”大娘嘀嘀咕咕的扭过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也不知少女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也许听到了,却并不在意。 饼没了,银子也没了,她垂在身前的手摆弄着衣角,又看了好几眼卖饼的摊子,抿了抿唇,模样显得十分可怜。 他不禁失笑,估摸着她那些同伴应该没这么快挑完布匹,便大步走向饼摊。 可待他举着两张热腾腾的芝麻饼从队伍中挤出来,转身去寻时,已不见她的身影。 “玥,你在此处做什么,怎么不上楼?”友人奇怪的看着他。 “稍等。”他不死心的又跑进布店,转了一圈,除了收获好几枚爱慕的眼神外,依然不见佳人芳踪。 “这是什么饼,闻着挺香。”友人与他私交甚好,说着便打算伸手拿走一个。 他非常小气的拒绝了:“要吃,自己买去。” 那天,友人们都在饮酒吃菜,而他,一个人慢慢的嚼完了两张芝麻饼。 嗯,真的挺香挺好吃的,还带着一丝甜,就像那个小姑娘的笑容般。 第一次见面,他还未萌动非她不可的心,只是稍稍有些遗憾。 想着,如果还能再遇到,一定要上前搭几句话。 第43章 恶有恶报 刘府。 刘晖背靠着软枕,半躺在床上,一只手缠着白布吊在胸前,一只脚也被裹着高高抬起,婢女正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汤。 “嘶——”嘴角一抽,他挥手推开婢女,暴戾的骂道,“你个贱人,是想烫死本少爷吗?” 哐当!瓷碗碎了一地,婢女的手立即被划破,垂着头低泣起来。 “哭什么丧,还不快滚!”瞧着婢女平凡的长相,再想到那差点到手的美人,心中的怒火更盛。 婢女忙不迭的快速收拾好,退了出去。 “儿啊,又在发什么脾气?”刘元步入卧房,心疼的看着虚弱的儿子。 受伤又落下风寒,晖儿是刘家三代单传,何时受过这种苦了。 “爹,那个苏迎春,我要定了!”刘晖激动道,“纳过来当儿子的第五房小妾!” “这事儿可不太好办。”刘元皱眉,“虽说是婢女所出,但毕竟是苏尚书之女,这……” “我不管!”刘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捶着床板,“儿子非她不可!” 这口恶气,不出不行! “小兔崽子,可别把这只手也伤了。”刘元赶紧安抚儿子,“实在不行,就找个机会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苏世景吃了闷亏,也说不得什么。” 虽然女方没什么助力,但好歹是苏府出来的,能与尚书大人联姻,走出去也多几分体面,又不是得宠的女儿,想必即使手段卑鄙了点,也不会引起多大的波折。 “爹,姜还是老的辣啊!”刘晖一兴奋,顿觉病好了一大半,“等本少爷这手和这腿好了,就去……嘿嘿嘿。” “儿子,话说你这手脚到底是如何受伤的啊?” 只是落个水,怎么就骨折了呢,还这般严重。 “我也不知道。”刘晖当时摔得迷迷糊糊的,就记得先是手疼,等好不容易从湖里爬起来,没吼几句,腿骨又疼了,然后就昏过去,直到在府内醒来。 “可能是不小心扭到了。”他不甚在意的回道,满心都扑在要如何拿下苏迎春这件事上。 “你啊……”刘元刚打算再唠叨几句,就听得门外传来管家的高呼声: “老爷,老爷,圣旨到——” 刘元先惊后喜,想着是不是之前送的礼有了成效,这皇上是要给自己加官进爵了? 便立即整了下衣衫,匆匆奔向厅堂。 果然,来人是皇上身边的总管李公公,后头跟着两名小太监,府外似乎还列了一队侍卫,阵仗挺大。 刘元有点摸不着头脑,诞着笑道:“李公公辛苦了。” 李公公也不跟他客套:“跪下接旨吧。” 刘元连忙掀开衣袍下摆,恭敬的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常寺卿刘元,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侵占多处田宅,其子刘晖强抢民女,致一人死亡,证据确凿,即日起,查封所有家产充公,除老幼妇孺外,均流放漠北,终生不得回京,钦此。” 刘元一下子瘫软在地。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皇上、皇上是听信了谁的谗言,冤枉啊——” 第44章 罪有应得2 “知道你会喊冤。”李公公把几张纸甩到刘元脸上,“好好看看,都是你的罪状,大理寺连夜归整的,皇上已经定案,无需再审,直接行刑,来人——” 门外的侍卫鱼贯而入,列于厅堂两旁听令。 “刘府所有家产充公,今日日落前全部收拾好,押他们上路。”说罢,李公公于堂中的圈椅坐下,双手交叠于膝上,一副督查的架势。 刘元呆看着手中的纸张,果然条条详细,件件确凿,这么多年来所做过的大大小小的缺德事儿都在这里,到底是何人如此神通广大,又为何这般针对他? “李公公。”刘元不愧是久经官场之人,迅速反应过来,爬过去扑向李公公的腿,“小人在郊外还有几处田产,求李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能否再彻查一下,臣真是冤枉啊!” 可惜李公公也是个人精,知道什么钱能贪,什么钱不该贪,这明摆着是有人要治刘府,而且此人位高权重,手段狠厉,这节骨眼上,自己掺一脚,恐怕得跟着倒霉。 “都听到了?郊外的田产,去收一收吧。”李公公抿了口小太监递上来的香茶,淡淡道。 刘元惊喜片刻,又倏地醒悟:“不、不,李公公,那是孝敬您的……” 李公公不悦的打断他的话:“咱家为皇上办事,尽心尽力,可不要毁了咱家的名声,再多嘴,吃一顿鞭子上路。” “爹——别动我!你们都是谁,敢来刘府撒野,小心我爹砍了你们的脑袋!”两名侍卫架着刘晖一路拖了出来,扔到堂厅的地上。 “刘公子好大的威风啊,竟然还有掌管他人脑袋的权利,真是令咱家大开眼界。”李公公冷笑,估摸着这场抄家与此祸从口出的少爷脱不了干系。 啪——!一个巴掌挥过去,打偏了刘晖的脸。 “别说了!”刘元骂道。 流放好歹还有命在,再多言,惹怒了皇上,到时候株连九族,就真的全完了。 骂完,刘元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与推攮过来的妻妾们哭成一团。 刘晖捂着通红的脸颊,看着来来往往的侍卫们,动作迅速的到处贴起封条,把书房内的田产地契也翻了出来,还有他最爱的那些文玩古物……终于意识到,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刘公子了。 刘府被封一事,成为皇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也让原本那些和刘晖一起厮混的官家子弟们纷纷收心,谨言慎行了不少。 “呸,一个个都胆小如鼠。”苏亦辰一边喝酒,一边斜眼看向旁边的沈晏,满脸不快。 沈晏陪着笑,起身为他斟满:“那是,他们哪有苏少爷厉害。” 苏亦辰平日不太和沈晏来往,对方父亲只是个小京官,为人又懦弱无趣,今日是实在耐不住了,才约出来凑个伴儿。 而沈晏,奉了父亲之命,决心要趁机与苏少爷打好关系。 “苏少爷待会儿想去哪里散心?”沈晏提议,“寻芳楼还是舞蝶轩?” “再说吧。”苏亦辰又仰头饮完一杯。 那些庸脂俗粉早就看厌了,可这风头上又不能干些什么,真是不爽。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没注意有两人从楼梯处上来,坐到了最里面的隔间,那处临窗,视野极佳,既能看得到热闹的街景,也能看得清这酒楼内每个人的举止。 第45章 看戏 “爷,穿蓝色衣服的就是苏二公子。” 出门在外,余公公也不便站着侍奉,于皇甫玥对面的位置坐下,招手让小二送来一壶好茶。 “客官请慢用。”小二哥极有眼力见,殷勤的用干净的布又擦了一遍桌子,然后为两人倒好茶,余公公摸出一锭碎银抛过去。 “谢谢客官。”得了赏,小二哥识趣的立即退开。 皇城脚下,达官贵人无数,是以这京城酒楼的小二要比别处的机灵。 “嗯。”皇甫玥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其实他认识苏亦辰,前世的时候可没少给苏迎春惹事。 “如果爷不放心,属下来盯着就好。”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主子亲自过来,显得自己办事很不力啊。 “无妨,只是来看看。” 余公公不解,之前刘府抄家还算有几分看头,今日这戏能有何特别之处? 说话间,一名窈窕女子抱着琵琶上楼来,身后跟着个驼背的老头,老头手里捧着一只碗,两人站在梯口,显得局促不安。 “有哪位爷想听曲儿的吗?”女子长相秀美,瞧起来羞答答的,眼角却有颗泪痣,衬得眉目多了几分勾人的妩媚。 又纯真又妖娆,是很多男子最喜欢的类型。 苏亦辰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抢在别人开口之前,喊道:“快!快到本少爷这儿来!” 那女子似乎被他的孟浪吓到,犹豫着没有迈步。 邻桌有人插话道:“我想听,来两曲。” 苏亦辰嗤笑:“两曲,也好意思开口的。”想了想放软口吻,“小娘子别怕,本少爷没其他意思,就是爱听曲儿,唱得好,爷重重有赏。” “闺女,咱们好好唱。”老头拍拍女子的手。 女子颔首,走到苏亦辰的桌前坐下,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想听什么?” 苏亦辰挥挥手:“随意。” 女子便素手轻拨,唱起一支软哝小调来,嗓音绵绵,听得人心神荡漾。 一曲终了,苏亦辰拍手叫好,沈晏连忙捧道:“这可是苏府的少爷,他喜欢你的曲儿,那真是莫大的福气。” 闻言,女子怯怯道:“奴家名唤小云,公子喜欢听,那小云再献一曲。” 说罢,打算再唱,却被苏亦辰打断: “哎,会不会唱点别的?” 小云不解:“公子是指?” 苏亦辰压低声音道:“就是,《五凤吟》那种。” 五凤吟,是所谓的风流才子们,最爱的淫诗艳词。 小云以唱曲儿为生,自然是听过的,只是…… 她羞红了脸,轻声道:“奴家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唱。” “这个好办。”苏亦辰喜道,“小二,要个包间,再布一桌酒菜。” 他就喜欢这种有情调的玩法,此等乐趣岂是逛青楼能尝到的。 “苏兄,不太好吧?”沈晏迟疑片刻,还是凑过去提醒道,“良家女子,近日应是少碰为妙。” 这道理他哪里不知,昨晚父亲还再三严明,但瞥了眼少女纯然好欺的模样,心痒得难受。 大不了他不做什么,就摸摸小手小腰的,能出什么事? “你怕,就回家去,别在这儿碍事。” 不耐烦的推开沈晏,苏亦辰潇洒的往包间走去,小云父女亦步亦趋的跟上。 沈晏幽幽的叹口气,还是胆怯的转身离开了。 第46章 陷害 进了房,小云似乎也轻松不少,那眼波流转得更为勾人了。 “公子,《五凤吟》奴家不会,但可以唱个相似的。” “成!”苏亦辰兴奋的靠在小榻上,一边喝酒一边打着拍子,余光瞄到缩在角落的老头。 那老头垂着眼,安安分分的抱着手里的碗,也不来打扰他们,十分知趣。 小云红唇微启:“罗衫初解小蛮腰,轻拢鬓丝碎步摇,单枕不解灯灰意,双臂轻舞抚玉桃……” 忽然,小云抱着琵琶站了起来,口中的小曲未停,扭腰主动坐到榻边,身体微微前倾。 美人在前,加上耳边的软语浪词,苏亦辰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伸出手—— “啊——不要,苏公子,不要——”一声尖叫突然响起,伴随着桌椅推倒的声音。 原本喧闹的酒楼立即安静下来,众人疑惑的寻找声音来源。 此时,一队衙差适时闯入,为首的黑脸大汉吼道:“何人生事?” 有人立即指着包间道:“有一位公子带着卖唱的姑娘进去了,刚才好像听到她在呼救。” 闻言,衙差们迅速破门而入。 哐——房门大开,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苏亦辰正兽性大发的压着一名簌簌发抖的女子,女子香肩半露,而地上则躺着面色苍白的老头,似乎已经昏厥过去了。 “官老爷救我……”女子挣扎着,眼泪直往下掉,模样十分可怜,衬得强迫她的公子更为可恶。 “胡扯什么呢!”看到官差,苏亦辰并不惧怕,叫嚷着,“谁让你们闯进来的,可知道我是谁,啊?” “官老爷要为民女做主啊!”女子终于挣脱开,跳下小榻,扑到地上哭喊起来,“爹,你醒醒啊,爹——” 众目睽睽之下,别说衙差们不认识苏亦辰,就算认识,也没办法徇私。 “带走。”黑脸大汉的脸又黑了几分,他最见不得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了。 皇甫玥抿了口茶,垂眼看着楼下,骂骂咧咧的苏亦辰被一群官差押着往县衙走。 “爷就这么放过他?”余公公忍不住道。 “那是她的二哥。”若不是这层关系,即使是苏尚书,他也能将其拉下马。 这官场上,有多少人是真正清明如水的,皇上也只不过是不予追究罢了。 前世时,他本以为她与家人相处非常融洽,是以待这些亲眷都是爱屋及乌,没料到囡囡一直受着如此大的委屈,若不是今生他放不下心,布了暗卫到苏府,哪里能知道这么多内情。 苏亦辰,竟敢对囡囡起别的心思,真是该死! 眸色浮起一抹猩红,他捏紧手中的杯子,压下心头的狂躁。 不行,现在还不能动,苏府有任何污点,都会影响到囡囡。 “爷要去县衙看看吗?”余公公揣摩着主子的意思。 “不了。” 他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直接杀了苏亦辰。 “刘府处理得如何?” 余公公道:“关照过了,一定要留着刘晖的命,让他在漠北活一辈子。” 他轻笑:“死,太便宜他了。” 经历过一次,他才知道,最痛苦的事情绝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这事,要不要尽力瞒着苏姑娘?”余公公小心翼翼的问。 主子如果真有意于那女子,如此手段最好还是不要泄露,以免……吓到人家。 “不用。” 他倏地起身:“回宫。” 第47章 谨言慎行 刘府被抄家流放了。 苏迎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回想着昨日在东苑听得的消息。 “你们是不知道,那刘晖可真惨,手和腿各断了一只,被呵斥着加紧赶路,只是从府邸到城门的路程,就去掉了半条小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漠北。” “这是得罪了谁啊,刘大人平时在处理公事上也算尽心,没想到……” “我爹说,是大理寺卿忽然收到一封匿名信,证据相当详细,就像是有人趴在你家窗户口亲眼看到一样。” “呃,谨言慎行,讷言敏行。” 原本还担心那刘公子会不死心的前来报复,不曾想竟被连根拔起了。 这是巧合还是…… “三姐姐,走快些罢。” 抬眼,苏湘菱正坐在马车内,掀起布帘喊她。 如此热情,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谨慎的入内,发现苏湘云也在。 本想点头打个招呼,但见对方只是睥睨的昂起下巴,顿了顿,当作没看到般垂下眼。 苏湘云一怔,沉不住气了:“三姐真是不懂礼数,见了妹妹也不说话。” 她觉得好笑,不客气的回道:“既然你唤我一声三姐了,那我确是该回一声五妹的。” 言下之意,长幼有序,不懂礼数的是谁,自己心里有数。 苏湘云被噎住,气呼呼的甩了下手。 “好了,五妹,不要耍小孩子脾性,再过两年都要嫁人了。”苏湘菱安抚道,却也意有所指。 苏湘云闻言,想到那桩亲事,既愤恨又开心。 恨的是,凭什么还没过门就多了一房妾。 不过她心知肚明,像简玉衍那种家世,免不了三妻四妾。 遂喜于这苏迎春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个妾,翻不起浪花,一辈子都要被她踩在脚下。 “哼。”如此一想,便不再计较了。 往后,有的是机会。 “三姐姐,今日二哥不在,干脆合了一辆马车,咱们早些入宫,一起去东苑玩一玩,我可听说那边的花树特别美。”苏湘菱提议道。 这就是她如此热情的原因。 想来真是令人泄气,这么久连太子的面都未见过一次,上次翰墨会居然也没出现,害得她卖弄了半天文采,倒引来一堆无用书生,再这样下去,万一被别家贵女抢了先怎么办。 “苏亦……嗯,二哥为何不去?”其实苏迎春压根不想叫那人二哥,他不配。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异样。 苏湘菱与苏湘云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前者开了口:“三姐姐的院子离得远,自是不知,昨晚二哥是被抬回来的,那伤势恐怕得卧床一月有余了。” 她吃惊:“有人敢打苏亦辰?” 苏湘云嗤笑:“二哥不知发了什么疯,在酒楼里强迫卖唱女,打伤人家的爹,幸亏未遂,对方也没有往大了闹,不然这风头上,怕是父亲也要受影响。”说罢,忽然想到苏亦辰是苏湘菱的亲哥哥,心下一突,有些担忧的看向苏湘菱的脸色。 苏湘菱并无异色,事实上她对这个亲哥哥也是颇为怨言,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真怕哪天连累了自己。 第48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可怎么会挨了打,父亲没有让人去赔银子吗?”苏迎春感到疑惑,按理说苏亦辰犯事也不是一两天了,虽说从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但既然对方也不愿深究,苏尚书怎会让儿子受这皮肉之苦。 苏湘菱皱眉道:“这事儿说来奇怪,二哥昨日恰巧没带小厮,而那知县又是个新上任的官儿,竟没人传个风声回府,等父亲知道的时候,二哥已经受完刑,知县说事主不要赔偿,也无需收监再做定夺,便当作一件败坏风俗的小案子直接判了,这一百大板打得名正言顺,父亲自然说不得什么。” “依我看,二哥算走运的,好在那对父女虚张声势,不了了之,不过这次父亲也真是气急了,罚二哥禁足半年呢。”苏湘云倚在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啊,宫门到了。” 苏迎春默然不语,心底却不由泛起嘀咕。 被抄家流放的刘晖,被突然杖责的苏亦辰,这手段意外的熟悉。 前世时,似乎但凡得罪过她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生各种不好的事情,她一直被养在深宫,最初时还能听闻几件,之后不知为何,这种消息不再传到她耳中了,也就从未在意过。 现下看来,难道……都是皇甫玥做的? 可那般风光霁月的一个人,会干出这种事吗? 忽然,她很想当面问问他。 “麻烦了。”苏湘菱往几名抬轿的小太监手里塞银子,“只需停留一会儿便妥。” 小太监们掂了掂分量,寻思着姐们情深,只是拐去一下东苑,出不了大乱子,便应允了。 苏迎春见苏湘菱这是铁了心要去东苑,大概猜到她的打算。 可惜,皇甫玥近来好像很忙,已经许久不曾现身,也不知四妹妹今日有没有这缘分了。 三顶软轿往东苑而去,不多时行至苑门处。 “三姐姐,快带我们进去吧。”苏湘菱满脸掩不住的兴奋,而苏湘云虽然无意于攀上哪家公子,但想到四姐说过,能有机会看到苏迎春出糗的样子,也觉出几分趣味来。 可不料,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苏小姐,这两位是?”守门的侍卫认识苏迎春,因为这女子长得太出色了,之前又很倒霉的被太子点名责罚,遂暗暗起过怜惜之心。 苏迎春福了一礼,道:“侍卫大哥,这是我的两位妹妹,分在西苑,听说这东苑的花开得特别好,想来看看。” 侍卫为难道:“抱歉苏小姐,规矩是不许名单以外的人进入,这……” 苏湘云拧起眉:“只是转转而已,又不是什么皇家重地!” “休得胡言。”苏湘菱扯了下妹妹的衣袖,心想这丫头也是个没脑子的,转而微笑道,“可否通融一二?我们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侍卫坚定的拒绝:“抱歉,不能。” “你这人——”苏湘云还想说几句,只听得身后响起一道呵斥: “是谁胆敢在皇宫内喧哗?” 几人循声望去,一顶四人抬的华贵软轿缓缓而至,轿身上印有皇家的特殊标记,且是玄色。 朱色为皇帝,玄色为太子。 这,是皇甫玥的宫轿。 而方才说话的,自然是余公公。 苏迎春心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这不,可以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第49章 与她何干 苏湘云好奇的睁大眼去看,而苏湘菱则故意半垂着眼睑,只拿余光去瞄那名步出宫轿的男子。 一身玄色直裰朝服,腰间扎着同色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形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五官堪称俊美,那双眼漂亮得令人心跳加速。 其实不论皇甫玥长相如何,苏湘菱都想要成为太子妃,一旦太子即位,自己便是皇后,六宫之首,这是苏家何等的荣耀。 而此刻,当她见到本人,更是坚定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面对如此出色的男子,哪个少女不怀春? 不过,苏湘菱不是一般女子,她自诩有头脑,也有耐心,不是那种莽莽撞撞就冲上去露出一脸痴笑的蠢材。 所以她并不会正眼去打量一个男人,暴露爱慕之心。 “苏小姐。”余公公上前一步。 苏迎春忙道:“余公公,是我们不懂规矩,不知这东苑不可随意进入,我这两位妹妹也只是想赏个花而已,请公公不要责罚。” 这要是罚了,回头她得被父亲骂死。 从小都是这样,任性她们使,黑锅她来背。 余公公笑了:“苏小姐,太子在此,您应该求他才对啊。”余公公的本意是为主子博取更多好感,却不知这话为苏迎春惹了点祸。 苏湘菱闻言微皱了下眉,上前盈盈一福,身姿甚是优雅好看。 “苏府四女苏湘菱参见太子殿下,是湘菱太过贪玩,听三姐姐说起东苑的花儿开得艳,便想来瞧瞧,给侍卫大哥添了麻烦,请太子责罚。” 这席话,说得既天真又诚恳,再配上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也会多看几眼的。 姐姐求情,而妹妹则主动求罚,这一对比,又显得后者多么严守礼,知进退。 苏迎春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不得不说,苏夫人调教出来的姑娘,她真是自愧不如。 瞥了眼皇甫玥松动的表情,心底呵呵一笑。 不用迟疑了,反正以后也是你的宠妃,不如早些收了吧。 “苏湘菱?” “臣女在。”那低沉的嗓音勾得苏湘菱耳根泛红,她满怀期待的等着。 “既然如此,那便罚吧。”平静的语气,说着毫不留情的话。 什么?太子明明生得这般好看,性子却真如此冷淡无情? 苏湘菱努力控制着不露出惊讶的表情,以表明自己是真心求罚,而不是耍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不过,想到之前苏迎春被罚的情形,她又起了小心思。 如果能因此日日与太子相处,被罚反而是因祸得福呢。 “给她拿本《女德》,抄十遍。”皇甫玥对余公公道。 余公公应了声“是”,转身走入东苑。 “不知要去何处抄写?”一脸乖巧的发问,“听闻太子监学严谨,湘菱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皇甫玥看了眼苏迎春。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毕竟相处过五年,她立马读懂对方的意思。 这个听闻,是她散播出去的。 还不知,背后说了多少他的坏话。 挺起脊背,她目不斜视,尽量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来。 与她何干。 第50章 有话要说? 余公公捧着一本《女德》回来了,苏迎春瞧了一眼,那厚度十分喜人,又偷觑苏湘菱的脸色,心中叹道,之前自己被罚的时候,还觉得皇甫玥太过分,如今一对比,顿时平衡许多。 四妹啊,这就是你眼巴巴看上的男人,哎,不知你们以后成了婚,是不是随便犯个小错,都要被罚抄呢,唔,那样的话,堂堂太子妃岂不是整日都要在书房度过了,真是凄惨啊。 “苏四小姐。”余公公将书奉上。 “抄完,交给西苑的吴监学即可。”皇甫玥丢下这句话,便抬脚往苑门走去,至始至终没给过苏迎春和苏湘云一个正眼,尽显太子的威严。 她也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垂手默立着。 “太子殿下。”苏湘菱决定还是要把话稍微挑明一点,“臣女觉得应该在东苑领罚,以昭显绝无代抄之嫌。” 脚步一顿,皇甫玥平静的声音传来:“你的意思,抄写的时候还要孤在旁作陪?” 苏迎春心道,没错,她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这一世的皇甫玥在猜女人心思方面,真是通透不少。 苏湘菱一喜,嘴上却道:“臣女不敢。” “若担心自己不够自律,孤可以命苏尚书监督你完成。”语气冷了几分。 苏湘菱脸色微变,立即道:“臣女定会按时抄完交予吴监学。” 直到皇甫玥的身影消失在苑门后,苏迎春才反应过来。 嗳?这发展不对啊,其实四妹表现得挺得体大方的,前世时他不也夸赞过,怎么如今倒完全看不上了? “谢过公公。”苏湘菱接过书,面色并无任何怨气,恭敬的行了一礼,拉上完全吓懵的苏湘云进了软轿。 看了半天戏的苏迎春没等到预期的进展,顿觉无趣,耸了下肩,转身准备去听学。 “苏小姐。”余公公唤住她。 “嗯?”她不解。 “太子让您去偏房。” “……” 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偏房内,皇甫玥正在读一封信,修长白皙的手指执着信纸,晨光洒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片纤长的阴影。 苏迎春一入房,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景。 啧,一个男人,睫毛生得比女子的还长。 但也不奇怪,她记得他的母妃慧皇后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当年恩宠无限,可惜命薄,去世得早。 乾清帝伤痛很久,那后位一直到驾崩时都空着。 不过,再恩宠,也仅限于此了,六妃四嫔,贵人若干,可没见帝王的身边缺过陪伴的女人。 如果她没有重生,估摸着皇甫玥要是念点旧情,应该也会为她保留后位吧,然后左拥右抱,欢度余生。 “有话要说?” “什么?”她环顾一圈,确定低着头的男人是在对自己说话。 皇甫玥放下手中的信,捏了捏眉心,抬眼:“有话要对我说?” “不是您让余公公唤我过来的吗?”她震惊了。 “那是因为,我见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理直气壮道。 他什么眼神?“我哪有……欲言又止?” “刚才的事情,没什么想说,想问的?”他好心提醒。 第51章 该喜还是忧 他的表情太严肃,仿佛若听不到想听的话,便会随时动怒。 她沉吟片刻,谨慎道:“其实我真没有透露太多您变着法儿责罚我的事……” 也就是最初为了表明自己小可怜的地位没有动摇,稍稍加油添醋了一些而已。 何况,大部分都是事实。 皇甫玥板着脸:“不是这个。” 他假意罚她做的那些事,能与罚苏湘菱相提并论吗? 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完全不知他的一片苦心。 苏迎春又想了想,道:“湘菱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才识过人,您的罚抄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不会记恨您的。” 他简直气笑了:“我管她记不记恨。” 她也不高兴了,连敬语都不用,干脆道:“那你想听什么?”看在未来东家的份上,想听什么,她就说什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苏迎春,我不喜欢她。”末了又加上一句:“我不喜欢你妹妹,苏湘菱。” 谁能告诉她,这句话和她方才说的那句,是有什么干系吗? 她呆呆的回:“哦。” 他拧起眉,目光有些凌厉。 她回过神,连忙道:“太子是想让我转达一下吗?可是四妹也做没什么不当的举止,何况喜不喜欢这种事,现在这样说,也许以后……” “你先出去!”他压着火气,开口赶人,生怕又像上次那样犯了癔症,直接吻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阻止她再吐出任何不中听的话来。 “臣女告退。”她从善如流的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迟疑道:“太子,能问你个事儿吗?” 他平息了下怒意,道:“说。” “刘府和我二哥的事,都是你做的吗?”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敢这样问皇甫玥。 万一不是,会不会落个污蔑太子的罪名啊? 他眸色浅动,淡笑道:“如果我说是,你会如何?” 不等她回应,他继续问道:“会觉得我手段毒辣吗?会觉得原来太子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光明磊落?还是会厌恶害怕?” “我……” “苏迎春,你最好早点看清,这才是真正的我,生于皇宫,根本就没有温柔良善之人!”他依然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 她愕然,善良且不谈,温柔的话,如今完全没看出来啊。 “太子殿下。”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也不懂以恶制恶是否正确,但这次的事,还是多谢。” 不论他是出于何种原因,确实帮她出了口气。 她早已非无知白花,也深知若不是他出手,那刘公子很可能会再来纠缠,梦槐说得对,恶人自有天收。 皇甫玥,只是替天行道了一回。 他似乎没想过她能这么快坦然接受,疑惑道:“你不觉得,流放之刑太重?其实本来可判罢官免职,我暗中动了点手脚才……” “万一东山再起,为非作歹怎么办?流放又不是砍头,不算重。” 他欠了欠身,又道:“卖唱女是故意引诱你二哥的,还有昏迷的老人家,其实你二哥没推到他……” 她淡然:“苏亦辰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只不过没被当场抓到罢了。” 皇甫玥有些吃惊,他柔柔弱弱的囡囡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硬果断了? 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第52章 囡囡 从东苑出来,皇甫玥去慈安宫请安,被太后拉着聊了许久关于娶太子妃的事,又陪她老人家用完膳,才踏着夜色回到东宫。 一跨入后院,只见满眼的迎春花随风摇曳,纷纷落落,不论看多少次,他都还是看不够。 和什么风水无关,那只是他寻的借口罢了。 前世是为了讨苏迎春欢心,今生则是为了慰藉自己。 步入内殿,流萤迎了上来:“太子,可要歇息了?” 往日他还会去书房处理会儿公事,但此刻,却没什么心情。 “嗯。”他颔首。 流萤便命人送来温水,伺候他脱了朝服,素手覆上里衣时,被他抬手制止。 “都出去吧。” 流萤顿了下,垂手领着宫女退下,掩上了房门。 太子殿的寝房宽敞华贵,分为内寝和外寝,外寝有宫女睡的小榻,但皇甫玥从不需要人守夜,遂那里常年空着。 偌大的寝房,除了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一片寂静。 他褪去里衣,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如幽魂般走到内寝的大床旁,拉开床头的隔柜,取出一张天狐面具来。 自从重生后,他每晚都不能安稳入睡,一闭眼,就是一片鲜红。 苏迎春说得对,他有病。 是一种癔症,最好的太医都无法治愈,道此乃心病。 幸好平时不会轻易发作,他已经尽量避免情绪激动,也有努力调理。 将天狐面具放置一边,他靠上床榻,缓缓阖眼,努力想着苏迎春纯真的笑靥,希望能得到一夜安眠。 第二次见她,是在上元灯节的长风街上。 那晚,他与皇甫辛从宫宴上偷跑出来,三弟说要去喝花酒,他并无兴致,想起父皇提到的灯谜,便一个人来到了长风街。 宫内的花灯其实更加精致,但这长风街的热闹氛围却是皇宫所没有的,他一路边逛边买,晃到一家面具铺子前,觉得那天狐面具十分有趣,抛了银子,随手戴上了。 一转头,就看到了她,那个爱吃芝麻饼的小美人。 她孤零零的站在路口,焦急的前后眺望着,过路的行人时不时撞到她,便一边傻傻的说着“对不起”,一边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躲。 有几人见她长得漂亮,竟故意用身体去撞,他蹙起眉,几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那些人。 看到他高大的身形,那几人也不敢说什么,灰溜溜的跑了。 他低头,望向她吓呆的模样,想了想,解了面具的系带,露出原本的脸来: “小娘子迷路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应该能迷到这个纯真的小姑娘。 可那小美人只是眨了眨眼,说道:“我们认识吗?”乌亮的眸子还往他手中的面具上瞄,好像比起他的脸,更喜欢那个面具似得。 他失笑:“你应该是第一次见我。”可他并不是。 “那我不能让你送。”她摇头。 他以为是爹娘教导不可与陌生人相处,便道:“我叫皇甫玥,你呢?” 皇甫是国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 可惜小姑娘完全没反应,只是怯怯回道:“我叫苏迎春。” 他不禁想逗她:“有小名吗?” 小姑娘歪头想了想,道:“有的,小时候,娘会叫我囡囡,但后来就没人这么叫了。” 他心头一软,笑道:“那我就叫你囡囡,你看啊,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彼此的名字,就不是陌生人了,对吗?” 第53章 回忆1 “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她的大眼里透着渴望,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对,我们是朋友了。” “既然是朋友,就拜托你送我回府吧,我与妹妹走丢了,现在寻不到马车,我有点害怕。”小姑娘认真的说道,“之前不让你送,只是不想麻烦你,毕竟咱们不认识。” “呵呵……”他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理由。 从这一刻起,他忽然起了保护的心态。 如此可爱纯真的小娘子,如果不护好了,真被坏人骗走可怎么办。 想起之前她在巷口与大娘的那段对话,他又觉得她也不是真的傻乎乎,忍不住问: “那你为何不怕我,愿意与我做朋友?” “因为这个呀。”她指着天狐面具,“会买这种面具来戴的,肯定是内心很有爱的人,爱玩爱笑,必定不是坏人。” 他弯起桃花眼,从袖袋内掏出一只小瓷兔子递过去:“喏,送给你。”这是他一眼看中后买下的。 小兔子雕琢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与眼前的姑娘倒有几分相似。 她满脸惊喜:“真的要给我?” “如果你喜欢的话。”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值钱的小玩意罢了。” 这是他第一次送姑娘东西,也是第一次送人如此廉价之物,一时间竟有些后悔的想要收回,考虑要不要去买个翡翠兔子。 不过她可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一边叫着“喜欢”一边伸手接过细细的把玩起来,嘴里还嘟囔着: “值不值钱很重要吗,喜欢就好。” 他发现,这个女子总能语出惊人,说出一些触动他心的话。 随后,他邀她登上了自己的车撵,这才想起来,没问她家住何处。 她爱不释手的捧着小瓷兔,原本开心的笑脸听到这个问题后,瞬间欲哭无泪:“我也不认识路啊。” 可真是个小笨蛋了。 “府上是做什么的呢?”他只能旁敲侧击,看这衣着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家。 她眼含泪珠,道:“父亲是个大官,我听别人叫他尚书。” 原来是,苏尚书,苏世景的女儿。 “好,我知道了。”他示意侍卫去苏府。 “你认识我父亲?”她惊奇道。 他自然知道她心里如何想的,与苏尚书来往的一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大人,他这般年轻,实在不像会与其有交集的。 “因为我姓皇甫啊。”他狭促一笑。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原来是父亲同僚的儿子。” 他简直快被气到了,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大人勉强算是皇帝的同僚吧。 闲聊间,车撵很快便到了苏府。 他看了看天色,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她下车,回身郑重福了一礼:“谢谢你,皇甫公子。” 这礼行得可真……苏大人对子女的要求如此松散吗? 不过,笨拙的样子也是十分可爱的。 他挥挥手:“不客气。” 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多打听关于他的事情,真是令人不是滋味啊。 几日后,他又抽空从宫中溜出来,没找友人喝酒听曲,而是直接去了苏府。 面对震惊的苏尚书,他才知道,苏迎春只是一名庶女。 庶女又如何,这并不妨碍他们做朋友。 第54章 回忆2 在苏世景的默许下,他时不时邀她出游。 小姑娘一点也不机灵,做什么事都带着一股子傻气。 碰到好玩的会急着唤他看,却不要买。 “每样都买的话,太浪费了。” 他竟不知,原来苏府的家风还有勤俭节约这一项。 看到新鲜的吃食,她则会先要一个,觉得好吃便再去排一次队,开心的与他分享。 他问为何不直接拿两个就好。 她一边吃得嘴巴鼓鼓的一边含糊不清的回:“万一不好吃呢,我先试试,好吃再请你。” 在她眼里,似乎看不到他的长相,更无所谓他的身份。 与她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本,他以为自己待苏迎春特别,真的只是因为有趣罢了,更多一点,可以是兄长对单纯妹妹的保护欲,直到那一天,他被宫中之事耽搁,离约定的时辰晚了一些,等马车行至苏府时,看到门前站着一男一女。 女子是苏迎春,而男子是一名温文尔雅的世家子弟。 他心下一动,让侍卫驾着马车拐进旁边的小巷,微微挑开布帘,两人的对话声隐约传来。 “苏姑娘,上次赏花会你怎么不来呢?” 平日瞧起来还挺活泼的女子,此刻却低着头,两只小手紧张的绞动:“我、我不太想去。” “可我……是为你办的啊。”男子语气里掩着几分急切。 苏迎春似乎不太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但到底是个小姑娘,在男子热切的注视下,微红了耳根: “啊,对不起……其实我不太喜欢桃花。” 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她小巧的耳垂,盯着那白嫩之处为别的男人转为嫣红,他的脸色渐渐阴沉,胸口有什么一直的忽略的情绪呼之欲出。 见她面露羞涩,男子忙追问:“那你喜欢什么花?” “她自然喜欢迎春花了。”他几步走近,连正眼也没给那男子,偏头去看她姣美的小脸,“我说的对吗?” 一见是他,她的双眸一下子明亮起来,这个表情深深的取悦了他。 “你怎么知道的?”她笑道。 其实很好猜,只是别人无心而已。 既知心意,他便不再守着礼节,在那男子震惊的目光下,牵起她的小手: “集市的杂耍快开始了,路上我再告诉你。” 她因为这个举动微怔了下,却没有拒绝,眼底流转过几许迷茫,应道:“好啊。” “参见太子。”那男子忽然跪拜下来,朗声道,“不知是太子殿下驾到,臣惶恐,臣曾于宫宴上远远见过殿下一面。” 他不悦的眯起眼,此人在这时候提他的身份,是故意的。 他一只手依然牢牢握着苏迎春的柔荑,冷声道:“你哪位?” “家父简侍郎,臣目前……是名编修。” “呵。”他轻笑一声,那态度高傲又嚣张。 不过,谁让他有嚣张的资格呢。 没再多说一句话,他直接领着身边明显呆滞的女子上了车撵。 车轮滚滚,马车缓缓前行,他靠着软垫,并不急着开口解释,等她自己先慢慢接受。 第55章 邀约 第56章 开酒楼 她依然没打算带玉萍随行,对方小声抱怨道:“小姐出门也不带丫鬟,会被公主取笑的。” 苏迎春当作没听见,只身走出府,门前已经停了一辆普通的马车。 一只素手探出,掀开布帘,露出皇甫珊的笑脸来: “苏姐姐。” 她也笑了:“珊儿。” 两人虽几日未见,但因为心无间隙,丝毫不见生分,皇甫珊亲手为她斟了一杯热茶,又取出一旁的食盒打开: “苏姐姐快尝尝这杏仁酥,刚做好的,还温着呢。” 她看着食盒内的糕点,一眼就认出是傅御厨的手艺,作为宫内首屈一指的糕点御厨,他所做的点心不光精致好看,口感更是绝佳。 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她吃过那么多次,怎么会忘。 若是平时,她定会不客气的大啖几块,但清晨那个梦的影响太大,她此刻完全不想看到任何能勾起回忆的东西。 是以只吃了一块,便不再动了。 “苏姐姐多用几块罢。”皇甫珊很爱这杏仁酥,即使贵为公主,由于不得宠,傅御厨的手艺她平时也很难尝到,说起来,今日算是沾了苏迎春的光。 可惜真主儿,却似乎没兴趣呢。 她想到太子哥哥那张故作平静的脸以及那句“带给苏小姐尝尝”,不禁重新打量起苏迎春来。 确实是个出众的美人儿,可二哥不应是重色之人,不然早就侍妾成群了,不知这女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令那位动了凡心。 只是,被皇家的人看上,福还是祸,就说不好了。 “谢公主美意,方才刚用过早膳,不太吃得下了。”她找了个托词。 “那待会儿休憩的时候再用。”皇甫珊可不敢享独食,说着就把食盒收了起来。 她欲言又止,想说不必如此,但终究没再多纠结,话锋一转问道:“珊儿今日来,是约我去哪里游玩?” 皇甫珊掩唇一笑:“苏姐姐的心根本不在玩乐上,珊儿哪能如此没有眼力,今日来自然是为了姐姐的酒楼选址之事。” 她不好意思的笑道:“真是麻烦珊儿了,其实只要拜帖到就行,我可以一个人去的,不用你亲自过来陪同。” “第一次邀约怎可不出现,回头无法取信你府内的人,况且姐姐这话说得见外,这酒楼我也是要投一份的,日后生意做大,姐姐成了皇商,可别忘了给妹妹分红。” 苏迎春无奈摇头,觉得这小公主比自己还天真,皇商哪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但这话倒是给了她信心,也玩笑道:“那到时候珊儿岂不是本朝最富有的公主了。” 静默半晌,两名少女相视大笑起来。 可谁又能笃定,玩笑不能成真呢。 她们按纸上所示,走访了几家店面,都是皇甫玥提前命人仔细甄选过的,大多位于闹市口,宽敞大气,明亮华贵。 可是苏迎春都不太满意,皇甫珊倒没说什么,极有耐心的陪着来到最后一家。 “原本也算是京城排行前十的酒楼了,若不是东家突逢变故,定不会匆忙出让,瞧这地段,瞧这雕花桌椅,瞧这雕梁画栋,如果您们也打算开酒楼,都不用怎么费事,收拾下就可以开张啦!”中间人并未夸大其词,属意这间门面的人很多,看这两位小姐满身贵气,想必出手大方,故格外殷勤了些。 第57章 临湖小楼 “苏姐姐觉得如何?”皇甫珊环顾了一圈四周,道,“这一家,确实从各方面来说都不错。” 苏迎春沉吟片刻,道:“挺好的,格局非常高雅,只是……” “苏姐姐不会是在担心银钱方面吧?”皇甫珊惊讶道。 太子做幕后东家,她还怕银子不够吗? 苏迎春不好意思的笑道:“有一些原因,但也不是主要的。” 她走上二楼,临窗而立,望向楼下热闹的街道。 此处是京城主要道路之一,周围簇挤着各式各样的店面,布店茶楼客栈应有尽有,要说酒楼,也不只她们脚下的这一家,不远处就有两家经营多年的,想要从中脱颖而出,并非易事。 既然要做,她自然不愿只是勉强经营下去而已,虽心无大志,但她也有股不服输的气。 又在脑中回忆了一遍师父留下的那本手札,忽然想起有一个经商的例子,其中有一句话记忆深刻: “独辟蹊径,柳暗花明又一村。” 倏地抬眼,她看到隔着一条街的路口,有间隐在大树后的屋子,心莫名一动,转身下了楼: “珊儿,我们去那边瞧瞧。” “呃?” 只是一条街的距离,两人便没有乘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徒步走了过去,华裳则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皇甫珊不知她看到了什么,满脸兴奋的样子。 “是有中意的店面?” “算是吧,但还是要先具体看过。”也不知人家卖不卖。 忽然,苏迎春想到这事不能自己一个人说了算,毕竟出银子的是皇甫玥,遂试探着问: “珊儿,你觉得……如果是你二哥,会看中哪一家?”为不惹人耳目,便用上了寻常人家的称呼。 皇甫珊想了想,笑道:“我觉得如果是二哥自己来,他定会直接买下京城最大的酒楼。” 易个主就行,不用费心麻烦。 她一时无语,这还真是皇甫玥会干的事情。 果断干脆,一掷千金。 不禁嘀咕:“银子多就是好。”据说他在外面的别庄产业可不少,虽不是自己打理,但能有条不紊的管理大大小小那么多事务,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苏姐姐不用想太多,二哥说了,一切以你的意见为主。” 她微讶:“他真这么说?” 在她的记忆里,前世的皇甫玥虽然待自己温柔,但从来都是唯我独尊的,几乎每件事都会替她安排妥当,久而久之,原本就不算聪慧的她,更是变得凡事都以他为准了。 “当然。”皇甫珊肯定道。 事实上原话是“她想做什么,你听着便是”,皇甫珊原本对这个捉摸不透性格的二哥犹存几分忌惮,但看到他待苏迎春的态度后,顿时有种“原来太子也是个为情所困的男人啊”的感觉,那几分忌惮也就荡然无存了。 生在皇家,本不应有心爱之人,那将会成为一个致命的弱点。 眼底泛起苦涩,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 两人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四周的人潮慢慢减少,来到一处相对宁静的路口,与那喧闹之处也就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苏迎春站在路口,抬头望着眼前的二层小楼,双眸一亮。 一棵参天大树从这座小楼后面拔地而起,树荫成片从上探出,却并没有遮挡住楼身,而是形成了自然的屏障,稀稀疏疏的阳光洒下来,落在小楼雅致的窗棂上,独有风雅,而对面则是一汪宁静的湖水。 皇甫珊看了看,道:“想不到这里居然临着宓湖。” 第58章 小楼 宓湖是京城的内湖泊,景色秀丽,百姓经常来此嬉戏游玩,风和日丽时,还会有不少富家子女泛舟湖上,到了夜晚,丝竹之音绵绵,星火点点,别有一番情调。 不过百姓去的多是东边,而这小楼正对的则是西边,故能观湖,却见不到什么游人。 “苏姐姐喜欢这小楼?” “喜欢。”简直就像是喧嚣中的一方净土。 皇甫珊蹙眉:“论大小,开家酒楼倒是够了,但地段不够好,怕吸引不来客人。” 苏迎春忽然问道:“珊儿,如果你与一两名挚友相聚,想寻个地方边品尝美味佳肴边闲聊,是会选择去摩肩接踵的街道,还是愿意来这宁静之处呢?” “苏姐姐的意思是,闹中取静,开一家独立的酒楼。” 她点点头:“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菜肴必须足够有特色,所以得寻一个好主厨。” “请个名厨不是问题,但这小楼看起来空闲已久,既然苏姐姐中意,我们还是赶紧问问卖不卖吧。”皇甫珊笑道,“倒是为二哥省了银子。” 这座小楼的价值自然不能与方才的那些比,必定要便宜不少。 小楼附近没什么商户,大多是住家,她们正打算去问那位坐在门口的老婆婆,忽然一户人家的门被推开,一名妇人拉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推搡着走出来。 “娘,娘,我不要去当丫鬟——” “小福听话,张府那边吃得饱穿得暖的,为什么不去?” 小福哭道:“张府在很远的地方,我不想离开爹娘!” 妇人叹了口气道:“可这城内有头有面的府邸都不收你这种长相普通的姑娘当丫鬟啊。” 小福急道:“那我去酒楼,去客栈,洗碗刷锅,跑跑腿……” 妇人摇头:“连粗使丫头都得五官清秀,家世清白,这皇城脚下,贵人太多,咱们穷人家难活那。” 小福顿时大哭起来,妇人满脸无奈。 苏迎春看不下去了,大步上前道:“谁说没人要,等我这酒楼开了,附近的人都可以来应征。” 闻言,一大一小都愣住了,身后的皇甫珊也愣了。 妇人上下打量片刻,觉得这位小姐美得像天上的仙女,小心翼翼问道: “这位贵人,可是当真?” 她认真道:“我姓苏,别叫贵人,此话自然不假,我已看中这座小楼,如果顺利的话很快便会开张,届时要招很多人来帮忙的。”说着俯身对小丫头温柔一笑,“小福可以来试试,当然我也是有要求的,手脚麻利,能吃苦耐劳。” 小福高声道:“我不怕吃苦,我干活可有劲儿了!” 妇人拭了拭眼角:“那真是太好了,其实我也舍不得小福去那么远的地方当丫鬟。” 她轻声安抚道:“等过几天我贴了告示,就带小福过来。”顿了下,又不好意思的笑道,“对了,不知大娘是否知道,这小楼是谁家的?” 妇人指着前方道:“老林家的,就住在前面那个青瓦的屋子里。” “好的,谢谢大娘。” “苏小姐,老林最讨厌那些直接拿银子砸的,你可千万别触了他的忌讳。”妇人又好心提醒道。 皇甫珊哭笑不得道:“谢谢大娘。” 第59章 商谈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皇甫珊小声道:“其实我确实打算拿银子砸的,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卖。” 苏迎春笑道:“别学你二哥。” 本是无意打趣的话,可说出口却觉出几分特殊的熟稔来,她暗暗自责都是习惯惹的祸。 皇甫珊犹豫着开口:“苏姐姐,你是真想请这些……普通百姓来做事?他们可没经过专门训导,也大多身无长技……”所以城内这种“富人更富,穷人更穷”的现象确实存在。 “珊儿,他们也是这皇朝的子民。” 皇甫珊愣住,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苏迎春道:“我经商,是想证明自己离了苏府能活得很好,原本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可方才看到小福和她娘,忽然觉得如果有人因为我的帮助也能活得好,似乎……我的那份‘好’就变得更有意义了。” 顿了顿,又道:“当然,招来的人是要仔细挑选的,不会做事没关系,可以请人来教,我相信只要给一个机会,他们是能把握住的。” 皇甫珊沉默,望着苏迎春姣美的侧脸,好像有些明白太子为何会喜欢她了。 这是一个纯真的女子,心存大善。 “苏姐姐,你会做到的。” 苏迎春已走到青瓦屋前,闻言回眸一笑:“我在说什么大话,连小楼都还没买下呢。” 屈指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木门才被缓缓打开,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神色不豫的望着她们。 “做什么的?” 并未因为她们是女子就放缓表情,目光瞄到她们的穿着打扮时,甚至还凶恶了几分。 “林老爹。”苏迎春大大方方的福了一礼,“不知你那座小楼卖不卖?” 老林听着这称呼眯了眯眼,侧身让开:“进来吧。” 她们被招呼着坐下,华裳依然面无表情的守在一旁。 苏迎春无所谓林老爹的冷淡,但想到皇甫珊毕竟是公主,真怕这老人无意中说了什么得罪公主的话来,便主动搭话道: “我很喜欢那座小楼。” 老林开门见山的问:“你们买下想做何种营生啊?我可先说好,不准开酒楼……” “嗯,酒楼。”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老林愣了愣,道:“这位小姐,你就不能先说个其他营生蒙一下我这个老头吗?” 皇甫珊被这老人不按常理的话逗笑了,紧张的情绪才缓了些。 苏迎春也笑了:“既然谈买卖,诚信两字我还是懂的。” 老林哼道:“那说明,你也不是真的很喜欢我的小楼。”至少没喜欢到不择手段。 “正因为喜欢,才认真对待。” 她人长得美,盈着得体的笑容,又说着这样郑重的话,实在令人无法恶言相待。 老林沉默片刻,道:“说说你的酒楼准备怎么开。” 其实这要求有些过了,如果遇到精明的并不会说实话,但苏迎春没有多想,把心中的打算大概告知了一遍,还满怀歉意的说自己是第一次经商,很多地方还不熟悉。 当听到会招周围的百姓去酒楼干活时,老林的眼皮微抬了下。 “好,我可以卖。”而且还报了个很公平的价格。 没想到事情进展会如此顺利,两名少女都不禁面露喜色。 “不过,你要听我讲个故事。”他指着苏迎春,脸皮有些不自然。 第60章 故事 她立马领悟过来,对皇甫珊道:“珊儿,你能与华裳先出去等会儿吗?” “苏姐姐……”皇甫珊刚想拒绝,但见华裳轻点了下头,便道,“好吧,有事唤我。” 老林嗤了一声:“有钱人家的小姐规矩就是多,我老头子还能害你们不成。” 苏迎春笑道:“别见怪,她们也只是关心我。” 虽然华裳的态度确实有点奇怪,好像她们随时会遇到危险似得。 待堂屋内只剩她一人,老林轻咳一声,才慢慢道来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女子是富家千金,而男子则是她家长工的儿子,两人从小玩到大,后来互生爱慕,这份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自然受到女方家的极力阻止,其父甚至立刻给女子定了门亲事,可那女子也是个倔性子,大婚前夜拉着男子直接翻墙私奔了。 自古以来,私奔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但他们自认为不一样,男子头脑灵活又能吃苦,而女子也并非软弱的娇娇女,虽然男子说养得起她,但她总不肯歇息,还是会接很多绣活回来没日没夜的绣。 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瓦罐里的银子也越来越多,每晚睡前,女子都喜欢把银子倒出来,一锭一锭的数,边数边念叨,等哪天存够了,她就开一个酒楼,临着湖,最好背靠一棵大树,然后她就可以悠闲自在的当老板娘啦。 “后来呢?”苏迎春心里隐约明白这并不是个故事。 老林看着窗外,平静道:“后来有一天,男子照例去上工,活干到一半,邻居跑来说他娘子被人抓走了,男子就去追啊,一直追出城,追到了女子的家中,才发现,女子已经气绝身亡,因为不愿再嫁他人,反抗父亲,挣扎时不小心摔下了疾驰的马车。” 苏迎春有些不忍听了,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眼前的老人只是需要分享,却不需要安慰。 老林似乎真的在说别人的故事,讲完便面色如常道:“小楼卖给你了,希望你的酒楼能好好开下去。” 她应道:“我会的。” 待走出老林家,她再抬眼望向那座小楼,树影婆娑,仿佛看到了一对年轻夫妻偎依的身影。 也许很多年后,她还能再开第二家,第三家酒楼,但是这第一家,应该是印象最深刻的了。 “苏姐姐。”皇甫珊迎了上来,见她面色怅然,便没多问。 两主一仆走回马车处,正巧碰到站在门口的中间人,他见到几人,忙欢喜道:“两位小姐这是考虑好了?我们可以随时…”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看中别家了。”苏迎春歉然道。 虽然失望,但这人也是个通透的,笑着道:“小姐客气了,以后有什么要买要打听的,都可以来找我何某人。” 她转念一想,道:“还真有个事儿要向何叔打听,不知哪里能寻到手艺独特的厨子?” 被尊称为“何叔”的中间人立刻知无不言道: “要说这京城,做菜好吃的名厨很多,但若说手艺独特…” “如何?” 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桃花巷有户姓殷的人家,那男人原来是在京城第一楼担任主厨,做的菜品口味独特,令人难忘,但之后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东家辞退不说,连带着其他酒楼都不敢要他了。” 第61章 巧遇 “好的,谢谢何叔。”她说着,旁边的华裳立即上前给了赏银。 “他家很好找的,到桃花巷随便问个人,应该都认识。” 中间人抛着银子,眉开眼笑的离开了。 皇甫珊叹道:“本打算让二哥寻个出了宫的御厨来,看来苏姐姐早有自己的想法。” 她失笑道:“我那小酒楼可请不起。” “有二哥,别说是出了宫的,就算在位的,那也是一句话的事儿啊。”想了想,又道,“不过罢了,请尊大佛回来,我们也压不住。” 苏迎春当然懂这话的意思,宫中那些御厨,仗着皇上和宠妃的喜爱,心气儿都特别傲,一般人可不放在眼里。 况且她也不想多依靠皇甫玥,所以那名姓殷的厨子,改天她得去好好拜访一下才是。 “七妹?”忽地,一道男性嗓音在身后响起。 皇甫珊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是穿着常服的皇甫泽与皇甫隽。 顿时一喜,唤道:“四哥。” 四哥何时回来的,怎么都不差人给她传个话…… 皇甫泽调侃道:“我这么大一个人,七妹没瞧见?” 皇甫珊不好意思道:“大哥安好。” 心里却有些奇怪,四哥与大哥向来走得不近,今日怎么会一同出行。 大皇子在旁,皇甫隽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微点了下头:“七妹与友人出来玩?” “啊,是,忘了介绍,这位是苏尚书的女儿。”皇甫珊对苏迎春道,“他们是我大哥和四哥。” 苏迎春自然是认得的,不过也仅限于前世参加各种宫宴时的礼节性问好而已,上次在翰墨会匆匆一瞥,几位皇子一直在亭内谈话,想必不曾注意到自己。 对于这位大皇子,她记得很清楚,当年皇帝突发疾病,皇甫玥作为太子进宫陪伴,一夜未归,第二日清晨便传来“先帝驾崩,新帝即位”的消息,没过多久大皇子也薨毙了,虽然外传是顽疾暴毙,但她却隐约觉出几分不寻常。 那段时间宫中风声鹤唳,皇甫玥刚即位,遂以事必躬亲,日理万机,她就没有多问。 不过,或许问了,他也不会真的回答吧。 就是从那时起,皇甫玥似乎慢慢变了。 “苏迎春见过两位。”周围人流不息,她便隐去了尊称,福了一礼。 “苏小姐。”两人也都客气的回应道。 皇甫泽微眯着眼打量起面前的女子,长得十分出色,简直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但从未听苏世景提过,也未曾出席过宫宴,那便是庶女了,可七妹性子一向淡,怎会突然与一名庶女来往? 苏迎春……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到,之前探子来报,提过皇甫玥连着几日重罚一名听学的女子,他当时没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女子名字好像就叫苏迎春,呵呵,真有意思…… 她被皇甫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但也只是一瞬,很快那股不舒服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七妹,我与隽正要去第一楼吃饭,你们也一起来吧。”皇甫泽热情的邀请道。 皇甫珊其实很想立刻应下,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四哥,哪怕不是单独相处,只是闲聊两句…… 衣袖倏地被扯了一下,皇甫珊怔愣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苏迎春在暗示自己不要答应。 “我们就不打扰大哥与四哥了。”她淡淡道。 皇甫隽也似玩笑般说道:“姑娘家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和我们俩凑一起多不痛快。” 第62章 她的决定,我都支持 皇甫泽只得笑道:“是大哥考虑不周。”说罢,对苏迎春微微颔首,与皇甫隽一同离去了。 她们也转身登上马车,华裳坐到车夫旁边。 微晃的车厢内。 “抱歉,公主。”苏迎春看向皇甫珊沉默的侧脸。 从方才到现在,她都没再说话,想必其实是很想与两位哥哥一起用膳的吧? “啊?干嘛要道歉?”皇甫珊有点懵,转而想明白,连忙道,“苏姐姐提醒的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私下与皇子相处,是珊儿疏忽了,差点铸下大错。” 若今日这顿饭吃了,回去还不知要如何向那位交代呢,她可真是糊涂了。 苏迎春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下意识的不想与大皇子有过多交集,见皇甫珊确实并未在意,才笑道: “公主与四皇子的感情真好。” 皇甫珊悄悄红了耳根,支吾道:“你、你如何得知?”难道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嗯,就是一种感觉吧,四皇子面对你时,眼神很温柔。”她看着皇甫珊闻言双眼一亮,又道,“是疼爱妹妹的样子。”然后发现对方的眸子闪了一下。 “我与四哥的感情确实是最好的,他……待我很好。”皇甫珊小声道,“小时候父皇就比较宠六皇姐,人人都讨好她,而我……直到那一天趴在墙头看到路过的四哥。” 像是回忆到什么美好的事情,她的唇角噙起甜甜的笑意。 四皇子皇甫隽,在苏迎春印象里,似乎是个恣意妄为的人,喜爱钻研剑术,结识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也隐约知道皇甫玥不太喜欢这个弟弟,甚至还抱有几分敌意。 原来与四皇子最亲近的是七公主,怪不得前世皇甫珊被赐死后,他就更是常年流连于宫外了。 只是,皇甫珊为何会被太后赐死? 短短的几次相处,她已经与这个小公主一见如故,虽然今生不会是姑嫂的关系,但她一定要尽力帮上忙,避免惨剧再次发生。 目送苏迎春入了府,皇甫珊才示意马车往皇宫驶去。 马车拐入皇城,经过宫门时,车夫忽然缓缓驭停。 “发生何事了?” “回禀公主,是余公公。”华裳回道,掀开车帘来搀扶她。 抬头望去,余公公正在站在一辆玄色的车撵旁,见到她,行了一礼。 心知肚明那车内是何人,她料到定会来问今日之事,却没想到如此急不可耐,在宫门口就给拦下了。 提着裙摆上了那辆玄色车撵,皇甫玥正端坐其中,垂着眼翻看折子,车厢壁的格子里还堆着厚厚一叠。 皇甫珊不禁咋舌,太子这是时时刻刻都在处理事务么,好像每次见面都在忙,虽然被皇帝器重是好事,但也未免太勤勉了。 皇甫玥并不多客套,简单打过招呼后便问道:“如何?” 皇甫珊立即复述了一遍,说得十分详细,她知道虽然这人依旧垂着眼,但目光已经不在折子上了。 只要有关苏迎春的事,他总是专心对待。 唔,还真有些羡慕和嫉妒。 “姓殷的厨子?”他靠着软垫,手指搁在身侧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对,我看苏姐姐一定会去亲自拜访那厨子的。” “好,我知道了。” 皇甫珊忍不住问道:“太子支持苏姐姐的决定?万一……” “她的所有决定,我都支持。”皇甫玥毫不犹豫的打断她的话。 第63章 临华殿 他偏头,目光移向窗外高耸的宫墙,好似在欣赏那朵探出墙围的小花,又仿佛透过那花在凝望着什么人,眸色浮上淡淡笑意: “何况,她没让我失望,不是么?” “其实我觉得苏姐姐不像皇兄说的那般……娇弱。”皇甫珊也笑道。 最初时,太子可是话里话外都藏着让她多照顾的意思,令她以为对方是个纯如稚儿的女子,现在看来怕是因为奉若至宝的心思太重,才会有此等误解吧? 想那苏三小姐虽然天性纯善,但也绝不是个毫无主见的。 眼眸微缩,皇甫玥沉默不语。 确实,如今的她简直与前世判若两人,如果不是那依然会时不时流露出的傻气以及未曾改变的本性,他几乎要以为这不是他的囡囡了。 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同了。 他开始明白,重生并不代表所经历的一定会再发生一次,也许一个小小的决定就能打乱局势。 抬眼看着面前的七皇妹,他缓缓道: “你的事,已有眉目。” 闻言,皇甫珊瑟抖一下,脸色也白了几分。 “谢太子。” 他淡淡道:“别多想,不管如何,我依然是你的皇兄。” 倒也不是他多好心,对可用之人,自然是善待的,何况……算是对四皇弟的补偿吧。 皇甫珊浑浑噩噩的坐上宫轿,华裳侍奉在侧,低声问道: “公主,要回殿吗?” “回……回吧。” 不回又能去哪呢,虽然那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 华裳叹息一声,交代抬轿的小太监们放缓了脚步。 华贵的宫轿平稳的行至宽敞的宫道上,迎面而来的太监和宫女见了,纷纷垂着手立于两侧,嘴里唤一声“公主福康”。 这一声声的“公主”仿若捶在她胸口的利器,一下一下的钝痛。 宫轿在临华殿前停稳,她站在那朱红色的宫门外,怔然片刻,轻声道: “进去罢。” 华裳跟在身侧,主仆两人直接入了主殿旁的寝室,一推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开来,形容憔悴的女子侧卧在床榻上,榻前跪着一名宫婢,正在小声的抽泣。 “连你这贱胚子也欺负本宫!” “娘娘,奴婢没有啊——” 宁妃拧起柳眉:“还敢顶嘴!”说着,恼怒的一挥手,小几上的茶盏立即飞出去,啪地一声摔到地上,里面的热茶泼洒,溅在了宫婢的脸上和手上,烫起一片红点。 宫女不敢闪躲,其实从宁妃唤她端来热茶时,就料到这种下场,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轮到她伺候。 这茶,从来就不是喝的,而是用来撒气的,若是躲了,怕不止被烫这么简单了。 然而今日摔完茶盏,宁妃的怒气仍未消,瞪着宫女清秀的小脸,像是想到什么糟心的事,拿起旁边的瓷瓶又要砸过去—— “母妃,够了!”皇甫珊上前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瓷瓶。 这要是碎了,那宫女就要见血了。 “珊儿……”见是皇甫珊,宁妃的表情微微扭曲起来,厉声道,“又去哪里了?不是让你尽量待在殿中不要出去吗?离那些人远一点!” 第64章 夜色 她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即趁机退了出去。 走到床榻前,往宁妃后背塞了个软枕,她垂着眼漠然道:“母妃,那些人是我的皇兄皇姐,为何不能来往。” “他们不是!”宁妃下意识吼出来,却在碰到皇甫珊投来的眼神后颤了一下,慌乱道,“他们不配,不不,你不能出去,不能让你父皇看到,不能……” 那双原本还算好看的眼眸,因为常年精神不稳,久卧病榻,布满了血丝,此刻瞪得有些狰狞。 宁妃猛地扑起,死死抓住女儿:“珊儿,快去求求你父皇吧,让他来见见我……” 她挣开被握着有些疼的手,淡淡道:“母妃,父皇是不会来的。” “不会来,不会来了……”宁妃喃喃着,忽然抬手甩了皇甫珊一巴掌。 啪!清脆的一声后,那白皙的小脸上渐渐浮起一个明显的红印。 “是你!都是你!”恶毒的咒骂道,“为何不是皇子?你为何不是皇子!早知道当初就该淹死你算了!” 她很想回一句,是皇子又如何,皇帝只是不喜欢你,连带着也不喜欢你生的孩子罢了。 但看着母妃癫狂的样子,终究没有开口。 “母妃,你累了,该歇息了。”她起身拎起锦被为宁妃盖上,掖好。 “我不睡,我怕,一闭眼就会看到他,血,全是血……”拼命缩进被子里,宁妃惊慌的摇着头。 又是他,这个他,究竟是谁? 皇甫珊很想再问一次,但也知道,无论怎么问,母妃都是不会说的。 只得耐着性子坐下,握着宁妃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柔声道:“珊儿陪着你,别怕。” “好,我的好女儿,有你在就好……”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是母妃的好女儿,因为似乎也只有她,能阻挡母妃梦里的那个恶鬼。 折腾了一天,宁妃终究是累了,没过多久,就熟睡过去。 她慢慢抽回手,又重新掖了一次被子,才转身走出寝室。 走廊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事实上,这临华殿的主子虽然是贵妃,但吃穿用度与其他正受宠的妃子比,还是差了一大截,加上宁妃爱打骂宫女,人人都不愿来伺候,主事嬷嬷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是以这殿内的宫女太监并不多。 华裳疾步走到外侧,皇甫珊知道她是想替自己遮掩那半边红肿的脸颊,以防被人觑见,失了面子。 “谢谢。”她轻轻道。 华裳本不是她的贴身婢女,而是前不久刚调来的,太子明说了是他的人。 当然,这事,连母妃都得瞒着。 华裳性子冷冷清清的,不爱说话,但手脚麻利,尽心尽力。 开始时以为是太子派来监视她做事的,后来发现好像也不是。 华裳待她,确是真存着保护与关切之心的。 “公主小心脚下。”华裳微蹙起眉。 两人一回到寝房,华裳就去找来消肿止痛的药膏。 “可能会有点疼,公主忍着些。” 皇甫珊幽幽一笑:“无事,其实早就习惯了。” 华裳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沉。 细细的涂上一层药膏,免不了碰到刺痛的肌肤,可皇甫珊果然连哼也没哼一声,涣散的目光甚至透着些许麻木。 天色渐暗,虽然她表示没什么胃口,但华裳还是命人端了些易消化的饭菜来。 勉强用了一些,梳洗过后,她也满身疲惫的爬上床榻。 华裳熄了宫灯,只留一盏小烛,屋内顿时陷入昏暗中。 贴身宫女的睡榻在外寝,但她却径直走出寝房,四下环顾无人后,绕到后院竹林,尾指搁在唇间打了个呼哨,很快一只通体漆黑的鸟落于肩头。 华裳匆匆写下几行字,卷起纸条塞入特制的蜡套中,然后放进那鸟嘴里。 黑鸟扑腾了两下翅膀,无声无息的隐于夜色中。 第65章 布局 安庆殿,乃四皇子皇甫隽所居,平日几乎没有访客,今夜却迎来了一名贵人。 “太子就这样过来,没关系?”皇甫隽看着正斜靠在自己书房小榻上的男子,手有些痒,想揍人。 他连着奔波了几日,好不容易回宫,本来打算早些休息的。 这人此时过来,还有没有人性? 皇甫玥欠了欠身子,道:“目前还顾不上我,也不会动你,所以没放耳目。” 知道今天不说清楚是别想把这尊神请走,皇甫隽只得也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就你说的那个症状,确实有一味奇药可以改善,至于能多活几年,得看造化了。” “唔,那明日,你便去找药吧。” 热茶在喉间呛了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皇甫玥,我才刚回来,还没去见……” “你是想见一时,还是一世?”他也不恼,淡淡的反问道。 又补上一句:“再说,今日不是已经见过了。” 皇甫隽也不奇怪他知道,只是很不爽的抱怨:“匆匆一面而已,隔着旁人,都没说上几句话。” 顿了下,迟疑道:“我能知道,那药是为谁找的吗?” 本不想多问,但实在是风险太大,总要知道是为谁卖了命。 他也不打算再瞒对方,轻吐两个字:“父皇。” 饶是心性随意的皇甫隽,听到这答案,也惊得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他老人家的身体已经差到需要奇药的程度了吗?”明明很老当益壮啊,前段时间淑嫔还得意洋洋的到处说,皇上夜夜都宿到她殿内呢。 “事关重大,我不会无中生有。”言下之意,信便是,不要多问。 他无法告诉皇甫隽,前世时,父皇就暴毙在自己眼前,而太医们因为害怕被牵连才道出,其实父皇早就患上顽疾,只是一直压着不许说,太医院便商量着开了药方,不料连服数日后,那顽疾竟得到缓解,父皇的身子也日益强壮起来,遂以为是治好了,却不曾想到突然就…… 此后,更是发生了他无法预料的事情。 一夜之间,残酷的状况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某些人的马脚,得等着慢慢露出来,现下最重要的,则是快些找到能真正治疗那顽疾的药。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父皇都不能这么早这么仓促的驾崩。 太子的本事,皇甫隽当然是知道的,暗自琢磨了会儿,估计应该是在太医院埋了眼线,不禁感慨此人心思深沉至极。 虽然自知一向不太孝顺,父皇那病甚至可能有一小半还是被他皇甫隽气出来的,但总归顶着皇子的身份,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 找药一事,一下子从出卖人情,变成了理所应当。 他怀疑,皇甫玥是故意的。 “行吧,明日一早我就动身。” “晚一些罢。” 一愣,随即笑道:“无事,习武之人……” 皇甫玥幽幽道:“我的意思,明日早朝得去,先陪我作场戏。” “……”白感动了。 皇甫隽忍不住道:“你不问今日皇甫泽请我吃饭,期间说了什么?”转念一想,“也对,你的暗几应该都详尽告知了。” 第66章 乌金鸟 他蹙眉:“我可没那闲人跟着你。” 目前手下的暗卫都是他被立为太子时追随的,之后数年增过几名,但也并不多,前世时这些人大多用来替他打探消息,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务。 如今情势有变,自然是提早用在了必要之处。 他正色道:“皇甫隽,我说了信你,便用人不疑,你与皇甫泽见面之事,是七皇妹所说。” “珊儿说的?”怔愣片刻,恍然道,“原来你的心中执念,是苏小姐。” 能让太子拨冗关注,如果不是怀疑他,必定是在场的另一位了,而那位,若没记错,是苏尚书的女儿,叫苏迎春。 皇甫玥不置可否。 皇甫隽叹道:“本来我还打算因误会你道声抱歉,但是此刻只想说,太子殿下真是物尽所用,连珊儿都不放过。” 被暗指“诡诈”的某人不紧不慢道:“现在你不是应该更放心了么。”也得知他的弱点。 此话一出,两人对视,了然一笑,笑中却有各自的苦涩。 “何况不用探听,我也知道大皇兄与你聊了什么。” “哦?” “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罢了。” 皇甫隽惊道:“确实如此,我本以为……” 他轻嗤:“装懦弱装了这么多年,他怎会轻易暴露,就算很想拉拢你,也只能不经意的试探。” 夜空中忽然传来轻微的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皇甫隽的耳力比一般人灵敏,立即大步走出书房,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张展开的纸条,眉头微蹙。 “华师妹说,宁妃又发疯病了。” 他略一思索,道:“我会请太后命宁妃去慈安宫的佛堂为先祖祈福,直到你回来。” 皇甫隽笑了:“多谢。”扬起手中的纸条,又道,“我很好奇,你究竟用何种方法说服流心山庄,将乌金鸟出借的。” 流心山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买卖情报之处,自有一套传讯方法,传闻这乌金鸟就是其中最得力的一种,遂以当皇甫玥向他打听时,便首推了此鸟。 乌金鸟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的,但也飞得比一般信鸽快得多,动作灵敏且方向感极强,足上有铜扣,用于传递不太重要的讯息。 另一种就十分金贵了,可将消息塞进蜡套内,让它们含在口中,除非认定之人接近,不然绝对不会轻易张嘴,如果不小心被擒获,则会立即将蜡套吞入腹中。 届时,在旁人眼里,那便只是一通体乌黑的普通小鸟,几乎寻不到一丝可疑之处。 要培育乌金鸟,过程自然不易,江湖上有资格借到的都寥寥无几,何况是朝廷中人。 而据他所知,太子手中的乌金可有十几只,难道是动用权势相逼了? “不用借。”皇甫玥漫不经心的道,“我把那些鸟都买下了。” 给的银票足够流心山庄再培育几十只,没有谁跟钱过不去。 皇甫隽怔愣半晌:“……太子好大手笔。”怪不得能直接让乌金们认了主,而不是用特制的饲料引诱,还很大方的送了一只给他用来与华师妹联络。 不过也不意外,已故的慧皇后是个聪敏有手段的女子,其外祖父又是奉国候,身后的产业想必十分丰厚。 这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大皇兄到底要如何与之相斗啊? “走了。”皇甫玥站起身,系上披风,“明早的戏演得真一些。” “到时候太子殿下可别记恨啊。”皇甫隽玩笑道。 第67章 好自为之 他勾了下唇,走至门口,却又被身后的人唤住。 “你……究竟为何会如此信任我?” 他并未回头,只丢下了一句:“直觉。” 便拉紧披风,踏入茫茫夜色中。 当然不是直觉,但是那一幕他不能说,更不想再回忆。 次日,早朝时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太子与四皇子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以往两人虽不亲近,但也顶多是交谈甚少,今日却不知为何,就京郊一城镇的赋税问题,你来我往的冷嘲热讽了好几回合,仿佛积怨已久。 皇上劝不住,大臣们更是不敢劝。 最后以皇甫隽嗤笑一声,甩袖离去告终。 据在场的大臣们事后描述,当时太子的脸色冷得可怕,朝野上下纷纷哀悼起四皇子往后的命运。 消息传到东苑的时候,苏迎春正手执一本诗集默默读着。 这是她昨天到府内的书室拿的,还被取书的小厮多看了几眼,毕竟从未见她看过这类的书。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想起上次那位陌大人所讲,她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幅雨后山色的绝美景致来,连带着读起这诗句来也没那么枯燥了。 寻思着有机会,得请那位陌大人一起用顿饭,再多聊几句。 此时周太傅还未至,屋内的众人各自为事,有几人聚在一起小声闲话。 “四皇子性情洒脱,处事温和,太子有些过于激进了。” “你懂什么,太子殿下深谋远虑,做那样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岂是平庸之辈所能理解的。” “不过四皇子确是胆大,竟当场与太子争执,驳其脸面。” “据说太子可被气得不轻那,今日应该不会来东苑了。” “咳!”周太傅踏进屋内,众人顿时收起笑意,规规矩矩的坐好。 “很好。”周太傅满意的点头,“再过十几日,听学会就要结束了,望各位把这些日子学到的时刻铭记于心,也不枉费圣上的一片仁德之心。” 众人道:“谢圣上,谢周太傅教诲。” 周太傅的目光环视一圈,落在某处,面色不自然的唤道:“苏迎春。” 她不解的起身,行礼道:“周太傅。” 这是又犯什么事了?她最近一直挺勤奋认真的啊。 周太傅捻着胡须,眼神闪烁:“苏小姐近来课业进步很大,小楷写得也端正,老夫有一本手记,正需誊写,还请苏小姐代劳。” 有些不明白为何会让一名女子来誊写,毕竟女子的手腕力道不足,小楷的笔锋不够凌厉大气。 但能替周太傅这样的大儒做事,她当然是愿意的,也幸好自己的字还算能见人。 揣摩着待会儿要如何下笔,她心怀敬畏的跟着出了小院,却见走在前面的周太傅兀自叹气,自言自语声隐约传来,依稀是“不可能啊”,“助纣为虐”,“岂有此理”之类。 心中的狐疑越来越重,直到看到垂手立在一间屋子门口的余公公。 “周太傅,苏小姐。”余公公笑眯眯道。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周太傅这是又助了太子的虐。 周太傅冷哼一声,道:“让那臭小子,好自为之!” 第68章 第六十八 当年荷香 余公公面不改色的目送老太傅甩袖离去,推开房门对苏迎春道:“苏小姐,请吧。” 她无奈的踏入,余公公立即贴心的掩上门。 这情形,真是越来越像话本子里的私会了。 “太子殿下召见臣女,一定都要如此大费周章吗?”她开始深深怀疑,最初的那什么责罚也是他故意为之。 皇甫玥本在假寐,听到这话,睁眼看向她:“不寻点借口,只怕明日苏尚书就要将你送进东宫了。” 虽然其实他乐意至极,但还不到时候,也不能是那种方式。 这直白的话令她有些羞恼,可也无法反驳,因为父亲确实会这么做,只得没好气的回道:“我这么频繁的出入,太子真以为没人起疑吗?”听学期间,状况百出,现在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探究。 “起疑而已,有老师在,他们不会多猜测。”若不是暂时为了避嫌,他何必一直这么端着,对她保持距离。 她不禁感慨:“想不到周太傅如此开明,愿意帮……” “不,他并不愿意。”他忽地眨眼一笑,“只是下棋输了而已。” 输了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而他本质上并不是弱冠之年,棋艺早就足以与老师抗衡,故意做出险胜的局,引得周太傅越战越勇,却又回回落败,自然只能数次信守承诺。 她震惊了,堂堂太子与德高望重的周太傅,竟然私下赌棋。 “过来。”他起身走到书桌旁,对她招呼道。 她看着他挽起衣袖开始磨墨,神情似乎十分愉悦,根本没有旁人口中的“气得不轻”。 果然,气得不轻的应该只有那位可怜的四皇子。 她上前:“真让我誊写手记?” 他勾了下唇角,但笑不语,伸手挑了一支狼毫,沾上墨汁,笔尖落于洁白的宣纸上,手腕微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窈窕的身形。 皇甫玥作画,她是见过的,刚成亲的时候,他还十分清闲,两人时常待在书房,一个恣意的泼墨挥毫,一个吃着蜜饯看话本,互不干扰,却又时不时的相视一笑。 有时候他来了兴致,便会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手把手的教着画一些花花草草和小动物。 名为教,实为行一些夫君的权利。 “囡囡,你这兔子怎么画得像只豚?”他温热的唇贴着她细嫩的颈,低哑的笑声像根羽毛轻轻拂着她的心。 手一抖,兔耳朵真成了两片大大的蒲扇。 “太子你的手……别摸、摸我的腰!”她咬着下唇,水眸含羞。 这样让她怎么画得起来啊。 偏偏某人还一副无辜的样子:“那囡囡的意思,究竟是摸还是不让摸?我可是你的夫君呢。” 她性子太软,除了脸更红,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唔,孤的太子妃,连只兔子也不会画,这怎么行,必须得好好教教。”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好看的桃花眼却泛起醉人的笑意。 到最后那只兔子也没画完,笔早就不知被扔到了何处。 她乖巧的偎依在他怀里,被深吻着,窗外荷香阵阵,屋内一室缱绻。 第69章 癔症 “如何?”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 “啊?”她猛然惊醒。 没有荷香,没有兔子,没有温柔与缱绻。 眼前的男子神色淡漠,一直紧抿的唇角甚至还有几分冷意。 “苏迎春,你怎么了?”皇甫玥奇怪的看着她。 难道是因为画得不够好,惹得小姑娘生气了? 他确实比较擅长山水,这人物倒是第一次,果然得请专门的人来教她。 还要请最好的,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没什么。”她故作平静的摇摇头,然后抬眼去看他的画,却又愣在当场。 一名穿着纱裙的女子手执一支荷花,笑语晏晏,双眸顾盼生辉,美丽又天真。 这画上的人,分明是她! “你、你为何要画我?” 他看着她明显泛起怒意的眼,蹙起眉。 “这里只有你一人。”难道要画他自己吗,还是余公公?何况她是他最熟悉的人,拿捏起来比较准。 “这荷花……” 他淡淡道:“我擅长画荷,苏迎春,今日是打算教你画……” “我不画!”她失控的拒绝,又深吸了口气道,“太子殿下,臣女觉得,您是男子,作我的画像,不太妥当,若是让旁人看到传出去,臣女未来的夫婿恐怕要误会。” 他愣了愣,嗤笑一声,大手一揉,那张画便成了碎片。 “是我考虑不周,苏小姐不必担心会毁了闺誉。” 她看着满地的纸屑,微微一怔。 他双手隐隐颤抖,勉强稳住心神,道:“过不了多久就是太后寿宴,她最喜欢仕女图,原本打算亲自教你的,既然苏小姐怕别人误会,明日起会有画师过来……” “我不想学。”她打断他的话,鼓起勇气道,“太子,我不会去学画这个仕女图,因为我不需要在太后面前表现出贤良淑德的样子,官家小姐之间的勾心斗角都与我无关,如果哪一天足够有能力,我连苏府三小姐这个名号都不想要。” 闻言,他瞪向她,那眸中竟有些暴戾,脸色也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你……”她吓了一跳,不禁后退几步,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很不对劲。 他慌忙垂下眼,声音有些压抑:“好,那你先回去吧。” “你没事吧?”她迟疑着欲走近查看。 “别过来!”他知道,自己这是癔症又要犯了,他怕会伤了她,“余公公!” 余公公立即推门而入,一见皇甫玥这神色,急了:“太子……” 他低着头,抬手:“送苏小姐回东苑。” 苏迎春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跟着余公公离开了。 房门一阖上,他就扶着痛不欲生的额头,跌跌撞撞走向小榻。 脑中一下一下的钝痛着,太医的话犹在耳畔回荡: “太子殿下,您这是受了重大刺激所致,一旦碰到特定的人或者事,便会情绪激动,从而导致癔症发作。” 他倚着榻沿缓缓滑坐在地,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她为何就不能听话一些?他明明都安排好,算计好了…… 夫婿,对,她说怕夫婿误会。 是简玉衍吗?那个人竟然还没死心,还妄想纳她为妾! 杀了他,他要杀了他…… 待余公公赶回来,见到就是皇甫玥满屋子找佩剑的癫狂模样。 第70章 出宫 “剑,我的剑——” 余公公连忙拦住:“主子,您快些服用药丸吧。” 他暴怒而起:“滚开!” 说着,直接出招凌厉的攻去, 余公公一个晃步,慌忙退开,急道:“主子,想想苏姑娘,她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也拿不准这句话有多大作用,手刀已悄悄扬起,做好随时击晕的准备,然后……等太子清醒时再领罚了。 他眼角发红,发丝散乱,耳膜鼓动得几乎听不进任何声音,脑中只有一片鲜红,叫嚣着要毁掉一切。 忽然,一个名字生生闯入,像是在黑暗中拉开一道微光,激得他恢复一丝清明。 “苏迎春?”他缓缓垂下手臂,喃喃着。 余公公见势趁胜追击道:“主子,不可冲动,苏姑娘会害怕的。” “对,她会怕我,不要……”他神色黯然,一下子失了力气,余公公立即上前扶住移步到小榻,侍奉他躺下。 皇甫玥眼底依然猩红一片,呼吸急促,余公公不敢多耽搁,在他腰间摸到装药丸的瓷瓶,倒出两粒。 “主子,吃了这凝神静心的药丸,好好休息,您还有很多事要做,可不能倒下啊。” 他怔了怔,终于接过服下,余公公松了口气。 “属下去外面守着,主子安心歇息。” 药效慢慢起了作用,他的气息渐渐平稳,面色褪去潮红,显出几分苍白来。 “囡囡,别怕我……” 他疲惫的阖上双眸,混沌的意识里,一名身着纱裙的女子浮现在眼前。 “太子殿下,快来看,这支荷花好美。”她回眸,巧笑倩兮。 男子伸手折了那支荷花递给她:“最美的荷花才配得上我的囡囡。” 女子手执含苞待放的水芙蓉,娇嗔一声。 这一刻,深深的定格在了他的脑中,直至今时今日。 一连数日,苏迎春过得平静,没再被太子召见过。 皇甫玥像是忙得很,连东苑也不曾踏入。 有些忐忑的同时,也觉得释然。 幸好暂时不用见面,不然,她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她并不想报复,只想着,不要有太深的交集。 可那些深入骨髓的记忆,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当初的宠爱有多深,之后的伤痛就有多重。 让她对今生完全不知情的他,忍不住产生怨念。 只是,想到那天离去时,他阴鸷的模样…… 前世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可如今,他却在她面前失控过两次了。 皇甫玥,到底是怎么了? “小姐,抱歉,膳食晚了些。”梦槐跪坐在侧,从食盒中取出几碟菜肴。 她倏地回神,笑道:“无事,我也不太饿。”想了下,又道,“今日听学就要结束了,这段日子多谢梦槐的照顾。” 梦槐垂着头,没有答话。 她顿觉有异,仔细一看,梦槐的左半边脸竟然高高肿起! “谁打你了?”她惊道。 梦槐抬起头,眼眶微红:“小姐,奴婢明日一早就要出宫了,往后怕是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出宫?你犯了何事要被赶出宫?” 小宫女隐忍着不语,她倒是很快明白,不就是宫内那些腌臜事么。 第71章 争斗 想必前几天没来东苑,也是因为被人为难了吧。 可惜她无权无势,帮不了什么忙。 “那你出了宫,可有去处?” 梦槐摇头:“奴婢是孤儿,这皇城待不下去了,只能出城寻个容身之处罢。” 苏迎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如果梦槐不嫌弃,随我回苏府如何?”又歉然一笑,“不过做我的丫鬟可不比在宫中,还是……” “梦槐愿意!” 她看着对方急切的样子,失笑:“明日辰末约在苏府门口见吧,正好我要外出办件事,可来得及?” 据她所知,宫女出宫的时辰大约在辰初,如此正好。 “好,我陪小姐去。”梦槐开心的抹了抹眼角,递上玉箸,“小姐快些用膳。” 她淡笑着点点头,心里寻思着,等回了府,得向父亲争一争身为三小姐的权利了,既然决定要护梦槐,她不能再无欲无求下去。 为期三月的听学结束了,众人再次感谢了周太傅的悉心教导,有几人甚至还开玩笑唤了声“老师”,周太傅挑着眉也应了,倒令那几人惊得连连道“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尔等与太子一样,都是老夫的学生。”周太傅捻着胡须哼道。 苏迎春想起上次皇甫玥所说的赌棋一事,倒觉得周太傅此举有些赌气的意味了,不禁莞尔。 也算是一起共处了三个月,彼此之间多少生出些同窗之谊来,苏迎春与周围的几人一一道别。 “苏小姐,有空约了一起去听戏?”平日还算交好的一名小姐走过来。 她大方的应道,“等出了好戏,我就命人去吴府送拜帖。” 吴小姐微笑着回了一礼,先行离去了。 她也慢慢的步出苑门,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 犹记得听学的第一天还是寒日凛凛,转眼三月过去,春末已至,万物复苏,花开满城。 这宫中之景也一扫萧条,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而她,好像也有了什么不自知的改变。 一阵微风拂过,卷着花香的暖意轻触脸庞,她的心头一轻,唇边噙起了淡淡笑靥。 活下去,努力活得更好,苏迎春,你可以的。 当晚,她没有等到苏尚书回府,次日辰初起身,准备先去前屋拜见一下父亲。 天气转暖,她换了一件月白蝶纹的襦裙,青丝用珠钗挽起,整个人显得明艳又利落。 “小姐今日要出门?”玉萍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是公主约您吗?” 她眉头微蹙:“玉萍,你应该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但凡她屋里有点什么动静,这小丫鬟都会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与那些家仆闲聊。 她不计较,不代表不知道。 不过,也忍到头了。 玉萍慌忙道:“小姐,奴婢以后定不会乱说了。” 她无奈的叹息,这种保证根本毫无意义,也不是没给过对方机会。 此时,门外来了一名小厮。 “三小姐,老爷有请。” 可真巧了。 她应了声,便没再看玉萍,随那小厮往前屋去了。 第72章 婚期 穿过两道堂门,她步入庭院,这时辰,家仆们早已忙碌开了,有人做着清扫的活儿,有人修剪盆栽,还有手捧铜盆匆匆而过的。 她走在石子小径上,想到即将要做的事,不自觉的挺起腰背,月白蝶纹的襦裙束着纤细的身姿,宛如一支傲雪白梅。 “是三小姐?” “对,偏院的那位。” “这入宫听过学,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据说七公主还约她出游呢。”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她琢磨着待会儿父亲要说的话,心中有了计较。 踏进前屋,却意外发现,屋内不止有苏尚书,苏夫人也在,而苏湘菱则乖巧的伏在母亲肩头,一双小手殷勤的拿捏着,苏湘云低眉顺目的坐着,抬头见到她,眸色倏地一亮,闪过不怀好意的光。 苏迎春暗自冷笑,明白这是觉得她最近过得太好,准备来给点教训了。 她立于堂中,可那几人似乎不曾看到她般,仍自顾自的说着话。 “母亲,舒服吗?” “舒服,还是菱儿孝顺。”苏夫人笑着,拍拍小女儿的手,“去给你父亲也捶捶。” 苏湘菱便依言过去给苏尚书也按揉了几下,撒娇着问:“父亲觉得如何?” 谁不爱听软话,苏尚书自然也最吃四女儿这一套,进退有度又贴心爱娇。 他微笑道:“为父骨头硬,可不能伤了菱儿的手。” 苏湘菱的嗓音更软了:“怎么会,菱儿还想为父亲捶一辈子的肩呢。” 要说到伤手,之前被太子罚抄的那十遍才是真正伤手又伤身,偏偏还没捞到任何好处。 一想到这事儿,苏湘菱就气得牙痒痒,自然把此笔账记到了苏迎春的头上。 都是这个倒霉星,害得她被责罚。 加上一直在忙着抄写,自然没空去在意苏迎春,直到昨日方才得知七公主竟邀其一同出游过了! 皇甫珊虽说不如皇甫沁那般得宠,但好歹也是个公主,平白无故为低贱的苏迎春添了身份,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这教训自然得给的,但还是要借五妹妹的手。 苏湘菱瞥了眼苏湘云,掩去眸中的得意与嗤笑。 苏尚书正欲开口,却被一声“见过父亲”打断了。 不悦的望去,只见向来唯唯诺诺的三女儿正大大方方直视着自己,双眸仍有怯弱在隐动,但也露出几分坚定来。 他当然知道苏迎春进了屋子,没有立即招呼,一是因为此乃身为父亲的威严,二来听说她近日与七公主走得近,冷落一下探探这三女儿的虚实。 此时看来,倒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迎春来了。”苏尚书示意她坐下,“用过早膳了吗?” 好似一般人家父女之间的对话,态度也很是和蔼,但苏迎春知道,这都是假象而已。 前世时,当得知太子属意于自己时,父亲的态度转变得令她曾一度以为,真的是迟来的父女情,可后来事实表明,在苏尚书眼中,大概只有可利用与不可利用之人。 “回父亲,用过了。”她平静的应答。 “今日唤你来,主要是你大娘有几句话要交代。” 她微愣,抬眸看去,苏夫人一双厉眼扫来,嘴边却扬着笑。 “菱儿这丫头嘴快,应该已经提过了吧,关于你与简侍郎之子简玉衍的亲事,今个儿想听听你的意思。” 说得公平,可苏迎春知道,若她真敢当场拒绝,恐怕要引得父亲发怒,到时候反而落个不知好歹的名头。 第73章 利用 她想了想,朗声道:“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面色各异。 苏夫人此前从未将苏迎春放在眼底过,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还死了娘的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可自打听小女儿说起近日发生的事,便觉得这怕是进了趟宫,升起不该有的心思了,遂也赞成将她与苏湘云一同嫁出去。 只是怕现在要抬出公主来撑腰,却不曾想,这人连一句推脱的话都没有,就这么应了? 转念一想,七公主想必只是找个玩伴而已,能有多重的情谊在哪,再说了简玉衍一表人才,嫁过去做妾也不能说亏待了她。 只要不让她有机会迷了宫内那几位的眼就好。 而苏湘菱和苏湘云则是各怀鬼胎的暗喜,等着苏夫人下面的“交代”。 “既然三姑娘没意见,那从即日起,就安分的待在府内,多学些侍奉主母,侍奉公婆的规矩,免得来年嫁出去了,简家的人要说咱们苏府的庶女没有教养。”端起参茶抿了一口,苏夫人又道,“柳丫头痴傻,三姑娘从小就没娘好好教导,有些事不懂,也不能怪你,现在我这个做大娘的,可得严厉一些,不能让你被人说了闲话去。” 苏湘云自认是未来主母,也斜着眼,插了一句:“三姐姐可要好好学,别丢了苏府的脸面。” 苏湘菱但笑不语。 “大娘说得是。”她垂着眼,掩去眸中的怒火,蜷在袖中的双手隐隐颤抖。 什么叫从小就没娘教导。 她本有这世上最好的娘啊,她的娘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温柔娴静,身上总是香香的,会轻哼着小曲哄她入眠,会笑着唤她“囡囡”。 她的娘,最疼她的人,就这么被困在这府中,生生郁郁寡欢致死了。 一个飞不出囚笼的女子,失了夫君的宠爱,又不懂得坚强,就只有死路一条。 已经走了多少年的人,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被苏夫人恶毒的嘲讽痴傻! 她掐着自己的指尖,对苏世景福了一礼,道:“父亲的话,女儿自然听从,那简侍郎虽然官从正三品,但家底丰厚,祖上从商多年,确实有资格与苏府联姻,一次嫁两个女儿过去也无可厚非。” 顿了下,她悠悠笑了起来,本就生得美,平日在府中多是淡然的表情,显得木讷,如今刻意一笑,顿时连窗外的花儿都失了颜色。 苏世景一怔,顿觉真是忽略了这个三女儿的美貌,如此绝色的女子,只要稍有心眼,嫁给哪位高官贵族,肯定都是能给苏府带来巨大利益的。 他确实看中简家的家产,但一次配两个女儿,还是浪费了些。 苏迎春笑着继续说道:“简大哥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编修,但为人勤奋,想必过个十年八年,应该能有更好的成就罢,有此夫君,女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句话又是触动了苏世景心中的那根弦。 小小编修而已,什么时候才能步入高位,未来朝堂之上,简玉衍根本给不了他帮助。 第74章 蜕变 不过,他还有几分犹豫,苏迎春是否真有能力为苏府争取什么,毕竟光有美貌是不够的。 若只是个木头美人,那充其量也就摆在后院看看罢了。 “听说七公主与你私交不错?” 她淡淡道:“尚可,今日约了东街相遇,一同逛逛首饰坊。” 当然是胡诌的,但她确实要外出,正好拿来做借口。 想不到,她也学会面不改色的说谎了呢。 “哦?”苏世景搁在桌上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轻点起来。 苏夫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明白这是夫君做某件决定前的下意识行为。 “其实女儿也正有两件事欲向父亲提。” 锐眼一眯:“说说。” 她微微抬起下颚,露出些许傲气来:“一是女儿房内的丫鬟年纪太小,做不了什么事,正巧之前在东苑侍奉过几次的那名宫女出了宫,女儿想让她来伺候。”到底不忍说是因为玉萍嘴太碎手脚又不利落,年纪小顶多会暂时派到不重要的地方干些粗活,倒不至于发卖。 苏湘云嗤笑道:“你还想换丫鬟,也不看看自己……” “湘云。”苏尚书低喝一声,吓得苏湘云赶紧闭上嘴。 苏湘菱揪紧手中的帕子,死死盯着苏迎春。 “第二件是何事?” 苏世景有些欣慰,人有所求,才是好事,他这个三女儿之前就是太过怯懦淡漠了。 “二是女儿的月例十两,按理说也够了,但几经周转到手就所剩无几,与公主一同外出时,有些捉襟见肘。” 这番话如平地一声雷,炸得苏夫人第一个跳了起来: “苏迎春,莫要胡说!我这当家主母,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她面色平静,不再言语。 是不是胡说,相信父亲心中自有定论。 其实这些事,他们哪里不清楚,只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任由下人们欺负她,一层层剥下来,十两银子到手时可不就只剩一点了么。 过去,她不争不抢,但现下,为了梦槐,为了能做主自己的命运,不得不挑明了说出来。 屋内一片寂静,除了手指敲击桌面的嗒嗒声,片刻后,声音戛然而止,苏夫人不由唤道:“老爷……” 苏尚书充耳不闻,温声对苏迎春道:“你的亲事,为父会另择良胥,那宫女如果愿意过来伺候,也是你的福气,入过宫自然不可买断,先按二等丫鬟吧,至于你的月例,往后让她直接去账房提,每个月二十两,另有需要就挂账上,回头说一声即可。” “谢父亲。”她不卑不亢道。 “老爷,凭这丫头几句话,您就改了主意?”苏夫人听出其中的意味来了,恨恨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与公主交好,我看最好派个丫鬟跟过去看看,别被蒙骗了,那一次可能只是……” 正说着,一名小厮匆匆入内。 “禀老爷,七公主的帖子,说是三小姐亲启。” 苏世景接过帖子,也不避讳,直接打开看了一遍。 她不动声色,反正帖子的内容都是些官话罢了。 “七公主在府外?”按理说,他应该起身出门迎接。 “宫中的侍卫道,公主不愿打扰老爷,便只派了马车来接三小姐。” 苏世景点点头,抬手示意苏迎春:“快些去罢,别让公主久等。” “女儿告退。” 跨出门槛,一阵暖风迎面拂来,她心头一松,这才察觉指尖已被自己掐出了血痕。 第75章 雪中送炭 身后,苏夫人的争执声隐约传来。 “老爷,妾身已经答应简大人了啊,那简少爷说了要娶就得一同入门……” “胡闹!我苏世景的女儿,还非得上赶着娶一送一不成!这事你应允的,你自去说清楚!” “老爷……” 期间还夹杂着苏湘云嘤嘤的哭闹声。 “呵。”她微勾了下唇,快步往大门走去。 终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无可留恋之处。 待出了府,发现梦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她换下宫装,穿着一身简朴的衫裙,手拎一只小包袱。 “小姐。”梦槐盈盈一拜。 苏迎春连忙扶起:“可先说好了,我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礼节,在外面,就是姐妹。” “好的,小姐。”梦槐笑笑。 “在下名唤聂二,苏小姐,请。”一名面容沉稳的男子走上前来。 她认出,确是上次为公主驾车的那名车夫,想必是公主府的侍卫。 真是多亏了皇甫珊的及时,不然恐怕事情不会如此顺利解决。 主仆两人上了马车,却见车厢内的小几上搁着一大一小两只箱子。 “箱子是给苏小姐的。”聂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隔着厚厚的车帘,却依然十分清晰,“不知苏小姐想去何处?” 给她的?苏迎春微感诧异,先打开那只大一些的,却是一坛美酒,虽然她不曾饮过酒,但闻着散发出的醇厚香味,也能猜到绝非普通酒水。 皇甫珊给她一坛好酒作甚? 怀着更深的疑惑,她又打开了另一只小箱子。 赫然满满一箱的银票!最上面躺着一封信。 展开信纸,熟悉的字映入眼帘:“殷宁嗜酒,欲请他出山,可携此酒前去,日后行事一概不用问我,自己拿主意即可。” 原来雪中送炭的,是皇甫玥。 愣愣的看着这一箱银票,又想起方才刚升到二十两的月例,她顿时百感交集,心情有些复杂。 梦槐好奇的凑过来:“小姐很高兴?” 她笑道:“当然高兴,财神爷送银子来了。” “聂二哥,麻烦先去西街。” 聂二应了声,一甩鞭,马车稳稳的驶出。 她们先去西街,与林老爹办了地契手续。 想着也算是迈出经商的第一步了,苏迎春又是兴奋又是焦虑。 等马车赶到桃花巷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梦槐抱着装有美酒的箱子,跟在苏迎春身边,两人身姿娉婷,走在青石板路上,引来过路的人时不时好奇张望,但眼神中并没有恶意。 “这位大娘,请问可知,殷师傅家在何处?”她有礼的打听道。 刚从溪边洗完菜回来的妇人笑眯眯道:“就在……”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群小童叫囔着一阵风似的跑过,每个人手中都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盛了白饭的碗。 “阿大你快些啊,慢死了!” “晚了菜就要被抢光啦!” 妇人笑意更深了,指着那群小童道:“姑娘不妨跟着他们,就能找到殷师傅了。” 将信将疑的尾随而去,来到一间敞着大门的人家。 “容大夫,我们来蹭饭啦!”小童们嬉笑着冲进小院,却在看到迎面而来的人后,纷纷刹住了脚步,一个个如小鹌鹑般乖乖站好,齐齐叫道: “殷叔叔好。” “哼。”长相粗犷的男人眉宇间有些凶恶,语气也不太好,“来了就坐下。”又指着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道,“你们,跟我到里头去端菜。” 第76章 尝菜 院子里摆着一张长桌,七八名小童排排坐,手捧着饭碗,眼巴巴的等着。 “好吃的来咯!”一名大约三十多岁的妇人两手各端了一盘菜,从里屋款款走出,一身布裙,青丝用头巾挽起,面容温柔恬静。 “谢谢容大夫!” 容竹看着这一张张可爱的小脸,连忙把菜摆上桌,可大伙儿只是拼命吞着口水,却无人动筷。 想起之前几次抢食的场景,她不禁疑惑的问: “怎么不吃?” 有个小童怯怯道:“殷叔叔说了,菜没上齐,用膳之人未到全之前,不可擅动,违者下次就不准来吃了。” 容竹失笑,转念一想夫君立这规矩也是为了孩子们好,便柔声道:“那再等一会儿,殷叔叔就快炒完最后一个菜了,是你们最爱吃的酱爆茄子。” “好哎!”大伙儿欢呼起来。 顺了顺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容竹直起身,看到两名女子正站在自家门口,打扮是一主一仆,小姐的容貌可谓相当出色。 “你们……找哪位?” 苏迎春福了一礼,道:“你好,我找殷师傅。” 容竹并不意外,回头正巧看到夫君,便扬声道:“殷郎,这位小姐找你。” “不见!”殷宁头也不抬的回道。 苏迎春见了方才的事情,其实心中早有预感,听到这话也不恼。 容竹瞥了眼她依然淡笑的模样,转身蹬蹬蹬冲到夫君身边,抬手拧住耳朵拖了就走。 “整日知道教训别人,自己一点礼貌也没有!” “哎,娘子,轻点轻点!”前一刻还一脸凶相的男人,此时委屈的缩起脖子,任由妇人揪着不敢反抗。 孩童们见怪不怪的哄然大笑,而苏迎春与梦槐则是目瞪口呆。 把男人拖到门口,容竹警告似得的瞪了一眼:“好好说话!” 面对她们时,又恢复温柔道:“你们聊。”而后翩然离开,去招呼那群小童了。 苏迎春心道,这对夫妻,感情可真好。 殷宁揉了揉耳朵,开门见山道:“如果是想让我去当厨子,免开尊口。” 她窒了下,准备好的说辞顿时都派不上用场了。 “回去吧。”说着,就要关门。 她立即道:“其实我是来送酒的。” 关门的手不动了,他狐疑的看向她捧到面前的盒子。 见这招有效,她打开盒子,干脆直接拔了上面的木塞,一股沁人心脾的醇香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春竹叶!”殷宁双目放光,有些粗鲁的抱出酒坛,反复端详了几遍精致的坛身,然后凑到坛口去轻嗅,大喜,“真是春竹叶!想不到有生之年,我殷宁居然能喝到这等绝世佳酿!” 正欲就着坛口先品一口,又生生忍住,皱眉道: “是不是喝了这酒,就得答应你的要求?” 仿佛只要她应是,他就会把酒丢回去似得,可那表情却明摆着不舍。 她忍着笑,道:“自然不是,当作今日的饭钱罢。” 虽然在外就能闻到菜肴的勾人香味,但是不是名副其实,还得亲自尝过才知。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殷宁轻哼一声,抱着酒坛侧身让她们进来。 “吃完就走,别想赖着。” 第77章 诚心 容竹也未多言,转身就去添了两副碗筷。 她们一入坐,对面七八双乌黑的眼睛眨巴着望过来。 “容大夫,这两位姐姐为什么自己不带饭?”一名小女孩稚气的问道。 其实苏迎春也好奇,为什么他们要带米饭过来,菜都请了,还在乎那几口饭吗。 “因为她们是今天的客人啊。”容竹轻点了下那女孩的鼻尖。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的应道。 待孩童们忙着埋头吃饭了,容竹才对苏迎春轻声道: “这些孩子家里都不富裕,平日也就干饭填填肚子,但若要他们经常来,父母又过意不去,所以我夫君便坚持让他们自己带碗饭,这样就不叫请客,算是大家一起吃而已。” 她不禁莞尔,殷师傅还真是位面恶心善之人啊。 目光落到眼前的几盘菜肴上,一道酱爆茄子,一道虎皮豆腐,一道杂鱼,还有一道甜品羹,都是百姓家常菜。 前世也算吃过几年宫廷御膳的,她第一感觉就是,摆盘十分讲究。 虽然是最普通的菜,仍被码得整齐,浇上浓郁的汤汁,可见做菜之人手法纯熟,心细如发,此举已成习惯。 举箸夹了一块豆腐,入口先是脆而不柴,抿开后嫩滑即化,豆腐一般都有豆腥味,如用过重的调味掩盖,又会咸腻,但此道虎皮豆腐,残留口中的只有淡淡的豆香与汤汁的鲜美。 她又试了其余的几道菜,每一道都有各自的特色,连甜羹都令人回味无穷。 “大姐姐,殷叔叔做的菜最好吃了,对不对?” 她喝完最后一口羹,正寻思着要不要厚着脸皮再去添一碗,听到有人唤自己,抬眼望去,还是方才那名发问的小女孩,不禁笑道: “是很好吃。”比起宫中御膳来毫不逊色,甚至还因为多出的几分扎实口感,更有余味。 “哼。”殷宁在旁边轻嗤一声,“算你识货。” 她想了想,道:“殷师傅其实是很喜欢做菜的吧?” 他一愣,粗声道:“那又如何?” 她的视线掠过小院一角,那里摆放着几个未完工的竹篾。 “不想让更多人尝到你的手艺吗?” 他冷笑道:“懒得伺候。” 她想到之前何叔说的殷宁被第一楼辞退之事,心里觉出些缘由来。 “我那边也只是个小酒楼罢了,无需殷师傅伺候谁,当然月钱还是按大酒楼的来付。” “不去!”摆明了油盐不进的态度。 容竹轻扯了下自家夫君的衣袖,递了一个眼神过去,而后站起身道:“都吃完了吗,随容大夫来,有糯米糖哦。” 听说有糖,孩童们忙不迭的跟着容竹进了里屋。 一时间,寂静的小院,氛围有些尴尬。 但殷宁倒没开口赶人,只是抱臂坐着。 梦槐碰了碰她的手,探指在她掌心慢慢写下一个“心”字。 心?她恍然,殷宁是在等她表明更多的诚心吗? 她试探着问:“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请得动殷师傅?” “看在春竹叶的份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他慢悠悠的说道,神情带着几分恶意,“看到那些晒药的竹匾没,明日起,先来帮我娘子做几日小工,做得我满意了,就考虑考虑。” 闻言,梦槐忍不住插话道:“殷师傅,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殷宁双手一摊:“为难就请小姐另寻他人,反正只要舍得花银子,在这京城找个名厨还不简单?” 第78章 训责 “名厨虽多,但真正热衷于做菜之人太少。”她毫不犹豫道,“明日起,我就来帮忙。” 殷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走出殷家,梦槐皱着眉道:“小姐,你真的要来做那种粗活吗?” 相较于梦槐的困扰,她的心情倒很轻松:“你家小姐啊,本也不是多娇生惯养之人。” “可是……” “走吧,再陪我去趟小楼,看看有什么物件要添置的。” 梦槐抬眼,望着前方那抹脚步欢快的纤细身影,像只灵动的蝶儿般迎着阳光翩翩飞舞。 笑着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小姐,等等我!” 未央宫。 乾清帝把手中的折子摔到大皇子面前,怒道: “说说,这怎么回事!” 皇甫泽捡起折子,打开粗略一看,慌忙道: “儿臣……” 啪!大掌重重一击龙椅。 “东汝国使节都告到朕这儿来了,要是传出去,朕颜面何在!” “父皇,您命儿臣接待东汝国使节,儿臣自不敢懈怠,前几日已让人交代袁尚书置办,大概是有事耽搁了,没及时送到。” 乾清帝看向礼部尚书袁邵。 袁邵不慌不忙道:“启奏皇上,臣为礼部尚书,掌管事务繁杂,是以向来只看批折文书,不问人情世故,大皇子命臣置办一百多床玉蚕被,且不说玉蚕被乃宫中皇子皇妃所用,品性珍贵,何况大皇子并没有送来相关的批示文书,单单凭一句话,恕臣愚钝,不能从命。” “一百多床玉蚕被?”乾清帝蹙眉,“这种要求,大皇子也能直接应允?不懂得变通吗!” 皇甫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卑顺道:“儿臣,知错。” 此等副懦弱的样子,看在乾清帝眼里,更是上火: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无用!咳咳……” 皇甫辛忙道:“父皇息怒,大哥性情敦厚,才会被那东汝使节为难,并非能力不足……” 李公公奉上参茶,皇帝抿了一口,又被按着胸口揉了会儿,才止住了咳嗽,听到三皇子这话,顿时又动了气。 “什么敦厚,废物!”想他皇甫雍育有五子,虽早早立了皇后所出为太子,但也希望其余几人能有上进之心,可现下,能指望的,有几个! “老四呢?怎么又没来?” “四哥应该……去散心了吧。”皇甫澜挠了挠头,赔着笑道,然后小心翼翼的觑了太子一眼。 皇甫玥垂着眸,默然不语。 “一个个的,都不让朕省心。”皇帝疲惫的摆摆手,李公公立刻领会,过来搀扶住,唱喏道: “退朝——” 皇甫玥望着乾清帝步伐不稳的身影,眼底浮起一抹焦虑。 下了朝,大臣们鱼贯而出,从几位皇子身边经过时,纷纷作揖行礼。 太子在这朝中从未表现出与谁格外亲近,倒是五皇子开朗随和,与几位新晋官员私交不错,聊了几句便约好出宫饮酒。 而大皇子一如既往的温和,似乎并没有在意方才的责骂。 皇甫玥走在最后面,目光滑过一名官员时,顿住。 吏部侍郎,陌言。 陌大人浑然不知被人盯着,脚步轻快的下了石阶,准备早些回府。 黑眸微眯,又缓缓收回了视线。 看在他帮过囡囡的份上,暂不计较。 第79章 刑室 皇甫泽一踏入广阳殿,就烦躁的解开披风扔给旁边的随侍。 “人抓回来了吗?” 随侍瑟抖一下,道:“回主子,抓回来了。” 唇角扬起,依然是那抹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好似人畜无害。 随侍的头垂得更低了。 “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来到后院。 皇甫泽推开一间偏殿的门,此处摆放着一些杂物,他径直走向一面墙,伸手按了其中一块微凸的石砖。 墙壁无声的开启,露出一段石梯,延绵往下,泛着昏暗的幽光。 他背着手,走入密室,嗒嗒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着。 石梯尽头赫然是一间刑室,到处血迹斑斑,隐隐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一名小太监被绑在架子上,看到皇甫泽时,满脸惊恐: “大皇子,奴才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求求您,饶了奴才吧!” “没看到,那你跑什么?”他慢条斯理的脱了外衫,走到一旁,从桶中拎出一条浸了盐水的鞭子来。 那鞭子缠着细细的刺勾,一鞭下去,必是皮开肉绽。 小太监慌忙改口:“奴才不会说出去的,奴才誓死效忠大皇子!” 他轻笑:“我有没有交代过,不许进偏殿?” “有,有!是奴才错了,是奴才一时好奇!” 眼眸渐渐浮起狠厉:“连一个小小的奴才,都敢不听本皇子的话,嗯?” “不、不……啊!” 啪!一鞭甩下去,刺勾刮着血肉带起一道鲜红,粘稠的液体顺着鞭子啪嗒啪嗒滴落在地。 “每次都让我做一些不上台面的小事,接待东汝国使节?哈,那些番邦竟然看不起我!” 他一边狠狠鞭笞,一边自言自语着:“袁邵那个狗东西,也不把我放在眼底!一个礼部尚书,也敢违抗我!” 手中挥舞的力道渐渐加重,他神情激狂,把眼前的人完全当成了泄愤的对象。 一开始小太监还能嚎叫几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弱,头也慢慢的垂了下去。 “懦弱!废物!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王!” 许久之后,皇甫泽终于乏了,扔掉手中的鞭子,接过随侍递来的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处理了吧。” 没再多看一眼,他披上外衫,转身离去。 回到寝房,命人送来热水,他沐浴过后,才坐着宫轿前往安贵妃的云影殿。 不等通传,他大步闯入内殿,直接坐下。 宫女犹豫着要不要上茶,安贵妃瞥了儿子一眼,挥手示意周围人都退下。 “谁又惹你生气了?” 皇甫泽一愣:“母妃如何得知?” 他自认为神情并无异常。 安贵妃意有所指道:“你沐浴更衣过。” 每回从私刑室出来,都会特意掩去一身血腥,虽然已经很谨慎,但她还是不赞成。 “别因为一点怨气,坏了大事。” “母妃,你不知道…” “本宫知道。”安贵妃打断他的话,幽幽道,“本宫十几岁就被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这么多年来,什么怨没吞过?帝王无情,这宫中更是个恃强凌弱的地方,你想要成为最强的,就得忍。” 第80章 安排 皇甫泽沉声道:“母妃教训得是。” 目光瞄到屏风后的小几,见上面搁着两杯茶,便问道: “方才有访客?” “你舅舅来过。” 他一下子坐直:“怎么说?” 外祖当年将歌姬所出的母妃献给太子,原本也没多大指望,寻思着先为自家的嫡女铺路,却不曾想后来嫡女没送进宫,倒是母妃先生了皇长子,又被封作安贵妃,如今凤位空缺,她虽不可能抬为皇后,但也是这后宫中默认做主的了。 皇宠加身,娘家自然一路高升,外祖早于多年前就被封为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算是皇上对母妃陪伴多年的嘉奖,以及对他这个从小就必须屈居二弟之下的大儿子的安抚。 安贵妃嗤笑道:“他们可比你心急,太子已经成年,皇上有意为其铺路,这镇国大将军还能当多久呢,皇甫玥又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一旦登了基,朝中哪里还有他们的位子。” “那外祖的意思是……愿意相助?” 安贵妃叹了口气:“你舅舅说了,就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皇甫泽呼吸一紧:“父皇是有动作了?” “两个月前,皇上话里话外提及,镇国大将军年事已高。”这是要收兵权了。 “呵呵。”笑意不达眼底,露出几分薄凉来,“既然如此,就不要再等。” “胡说什么,还不到时候!”安贵妃斥道。 “母妃别担心,儿臣的意思是,咱们得做点什么了。” “你想做什么?”安贵妃狐疑道。 “待我安排好,自会告诉母妃。”起身,淡淡道,“这段日子,就麻烦您多陪陪父皇他老人家。” 安贵妃颔首:“皇上昨夜刚来过云影殿,对本宫到底念着旧情的,收权一事也不会太快。” 呵,妇人之仁。 掩去眼中的嘲讽,皇甫泽转身离去了。 欲成大事,心必须得狠,这还是母妃教他的。 而他,可都记着呢。 桃花巷。 苏迎春穿着简便的衣衫,将袖口卷起两道扎紧,露出一小截白皙手腕。 她正站在架子旁,将竹匾中混杂的草药分出来,一边挑拣,一边不忘默念: “这是半夏,这是款冬花,这个……嗯,苍耳。” “不错嘛,都说对了。”容竹走入小院,取下背后的小篓反扣到一个稍大的竹匾上,倒出一把犹带着泥土的草药,然后伸手铺散开,放置阴凉处。 她不好意思的说道:“容大夫别笑话我了。” 原本想努力一些,博得殷宁的好感,哪知第一天就闯了祸。 挑错品种不说,还不小心打翻了几匾分捡好的,最后等容竹重新收拾妥当,已然夕阳西下。 气得疼爱娘子的殷师傅差点直接将她扫地出门。 “都四天了,才认识三种。”殷宁坐在角落扎着竹篾,哼道,“早些挑完,去里屋把药煎了。” “我去吧,小姐累一早上了。”梦槐搁下手中洗净的菜。 殷宁自然是不许丫鬟代劳的,但梦槐不可能真待在旁边干等,便也帮衬着做些杂事,想着多少能分担一点。 “不用,我快好了。”她头也不抬的道,“梦槐,你代我去小楼那边督工,晚一些再过来罢。” 知道苏迎春记挂着酒楼的事,梦槐只得道:“是,小姐。” 第81章 见一见罢了 梦槐走后,她继续仔细的分完草药,又小心的把竹匾放回木架上,问道: “容大夫,那药得煎多久?” “文火半个时辰,你先去看着点,我稍后就来。” 她不在意的拍掉手中的土,点头:“好。” 待苏迎春掀开帘子入了里屋,容竹轻声道: “苏小姐人挺好的,别太凶了。” “我巴不得把她凶走。” 容竹似笑非笑:“真打算扎一辈子篾篓?” 编织的手指一顿,殷宁不语。 容竹也没打算听他回应什么,忙完手里的活,转身也进屋去了。 殷宁沉默的扎完一只篾篓,无意抬眼,瞥到停在巷口的一辆马车,不禁皱起眉。 昨天,好像也见过,而且那车内明显坐着一个人。 他沉思片刻,干脆起身径直往马车走去。 什么人,什么意图,总要打听清楚,他可不想被莫名其妙的盯梢。 还未等他开口,车帘已主动撂起,一名男子下了车,身长玉立,俊美贵气。 “是你?”殷宁很是惊讶。 说起来还是当初在第一楼当主厨的时候,有次被某位贵客刁难,逼着他下跪道歉,他这脾气当然不能忍,正胶着之际,一年轻人出了面,而那位贵客本来还趾高气昂,不罢不休,可一见到这年轻人,如老鼠见了猫,夹着尾巴就逃了。 承了别人的情,他肯定是要谢的,虽然对方看起来非富即贵,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感谢。 年轻人笑着说,自己十分喜爱他做的菜,让他不必介怀。 后来又碰过几次面,有回晚上还一起小酌了几杯,直到他犯事离开第一楼,便没再遇到过。 想不到一别一年多,年轻人倒像换了个人似得,敛去傲气与随性,整个人散发着沉稳与不符年纪的威严。 “殷师傅。”皇甫玥颔首。 “玥少爷。”殷宁是有些高兴的,但随即疑惑道,“来找我的?” “是,也不是。”他淡笑道,“来见一见被你刁难的人。” “被我刁难……”殷宁瞠大眼,“苏小姐?是你什么人?” 瞧那女子的年纪与打扮,不像嫁过人的啊,难道是妹妹? 他顿了下,道:“朋友。” 殷宁是个粗人,也没多想:“怪不得那丫头会带着春竹叶过来,原来是你泄的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殷师傅可喜欢?”春竹叶每年只产五十坛,可谓千金难买。 “喜欢极了!”想到那酒的滋味,殷宁喜上眉梢,又有些苦恼道,“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今是来为苏小姐当说客的吗,若……” “不是。”他平静道,“我说了,只是来见一见罢了,你与她的约定,是你们之间的事,无需看在我的面子上。” “当真?”殷宁追问。 其实他刚才就在犯愁,毕竟他还没考虑好,真打算重新入行,就会全身心的投入,这是件大事,不希望掺杂一丝其他的原因。 “你可以当我没来过,日后看到马车,也请视而不见。”皇甫玥的话里没有玩笑的意味。 “好。”殷宁困惑的挠挠头,目送着车撵远去,自言自语道: “那他……究竟来干嘛的啊?” 第82章 可以当她爹了 “主子,萧统领传来消息,说已至燕门关,用不了几日就能回京,问您……要如何入城?” 皇甫玥淡淡道:“让那小子正大光明的进来,反正都盯着呢。” 余公公顿了下,不解道:“恕属下多嘴,皇上既然早早就封您为太子,想必是极其看重您的,为何又要诸多限制……” 他出声打断:“见过大漠的苍狼吗?” 余公公摇头:“不曾。” “苍狼是种群居动物,为首的头狼会选出一只最强壮的幼狼作为接任者,让其余群狼把追逐的目标转移到幼狼身上,而头狼,则可以高高观望,它确实看重那只幼狼,但也希望其他苍狼能露出利齿。”他看向窗外,“最重要的是,哪只头狼愿意过早的被取代呢。” 他们几兄弟,是一种平衡相制的关系,就连大皇兄,父皇表面看似嫌弃,背后赐的权力也不少啊。 余公公何等聪明,没有再多言,又见他似乎心情还不错,便道:“苏府的事,主子打算如何办?” 上次虽说犯了病,但现下得知…… 提到这事,他反而笑了:“孤的小花儿不是处理得挺好的么。”语气中颇为自豪。 “毕竟是主子亲自教过的,气势自然强了几分。”余公公面不改色的吹捧道,“苏小姐年芳十五,与主子差了五岁,待明年……” “不止五岁……”他喃喃着,忽然想到,实际上今生的他们,相差了十岁! 十岁,若再添个几岁,换做是寻常百姓家,他都可以当她爹…… 脸色倏地黑了。 她对他起不了好感,会不会就是觉着他的性子太沉闷,相处起来不够有趣? 余公公没听清:“主子?” 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道:“给简玉衍找点能忙起来的事。” 余公公心领神会:“要不要干脆搅了苏简两家的关系?” “不用。”他冷哼,“那样多无趣,一定要让苏湘云稳妥的嫁进简府。” 然后,再慢慢收拾。 苏迎春一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并没有碰到苏湘菱她们。 不过就算碰到,她好像也没那么胆怯了。 而苏尚书似乎交代过什么,现在府中上下待她明显殷勤了许多,吃穿用度精致不少。 打量着梦槐今早刚换上的新衣衫,她满意道:“料子虽说不能和宫中的比,但样式还是不错的,等天暖些,让她们多做两身薄的。” 梦槐哭笑不得:“小姐,奴婢真的不用……” 她接过梦槐手中的食盒,佯装怒道:“当然用,当下你先拿着苏府的月钱,等酒楼开起来,我再算你一份儿,过个两年……”发觉自己说得远了,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先进去了,你自己注意着点。” 其实她想说,过一两年,她就寻个理由离开苏府,到时候给梦槐寻个好人家嫁了,平安过一生。 她的心不大,只愿所在乎之人都能安康。 跨入殷家的大门,她立即提起食盒唤道:“来吃糕点啦!”昨日答应了那群孩童,要请她们吃云品斋的点心, 话音刚落,忽然发现,院子里多了好些邻里百姓,老老少少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这是…… “漂亮姐姐!” 一群孩童叫囔着奔过来,开心的往她身上扑。 笑着蹲下身子,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问:“有没有洗手啊?” 一双双干净的小手伸到眼前。 “一大早就过来了。”容竹无奈的叹息,“今日病人多,让他们回去等都不肯。” 她看到院子里架起的那两个煎药的炉子,连忙道:“一人两个,拿着回家再吃。” 第83章 熟睡 “谢谢漂亮姐姐!” 将孩童们送出门,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她才回到小院。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挺会与孩子相处的。”容竹挑着草药,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她一愣,垂下眼睑:“是吗……”继而笑了笑道,“殷师傅呢?” “刚走,今日原本约了去城外交货,一直看着那帮小萝卜头,拖到现在。” 她微微惊讶:“之前是殷师傅在陪他们?” “对啊。”容竹抖了抖手中的筛子,“别看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他啊,可喜欢小孩子了。” “那你们……”她一窒,差点咬了舌尖。 这种事情,不该问的。 容竹猜到她的意思,大大方方道:“我身子不好,怎么调理都没用,不过,夫君并不在意,只道等日后闲下来,领个孤儿回来伴着。”又懊恼道,“哎呀,我怎么与你个小姑娘说这种事呢。” 她微红着脸颊,认真道:“他待你,真好。” 容竹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苏小姐这么漂亮,以后寻的夫君肯定要比我家这位强上千万倍,得多出色才能配得上你啊!” 容大夫的话在耳畔回荡着,她不禁一阵恍惚。 出色的夫君啊,呵…… 却没等她多想,容竹急切的声音传来: “苏小姐,快来帮我按着。” 她怔然抬眼,只见一位大娘正捂住胸口急促的喘气。 慌忙跑过去,根据容竹的指示按压,然后到里屋把针灸包拿来,又赶紧将配好的草药倒进药壶内煎着。 期间不断有病人难受的呻吟,还有几名染了风寒的,也急等着喝药。 “昨日朝暮温差大,患心悸的老人家便多了。”容竹解释道,“他们平日舍不得服用药馆的药丸调养,这一发作便来势汹涌,今日真是要辛苦你了。” 她用手背随意的抹了下额际:“容大夫,你看这样可以了吗?”虽然已经用布包着壶盖掀开,可热气依然熏得白嫩的手腕有些疼,但此刻也顾不上了,她一心只想着还有哪些病人没喝到药。 晚一刻服药,就多一刻的痛楚。 “可以了。” 容竹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将药汤倒入碗中,温柔的送到病患手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笑着摇了摇头,也转身忙碌起来。 两人没有一刻停歇,终于在日头偏西时,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 “容大夫啊,那位小姐是谁啊,人美心善,真是难得,难得啊……”许大娘打听着。 “她啊,是我夫君未来的东家。” “啊?”许大娘带着满心疑惑走了。 这时,殷宁匆匆归来: “娘子,我……” 容竹凶悍的一叉腰:“我告诉你,今日要不是苏小姐,你娘子可就要累坏了。” 殷宁赶紧道歉:“实在是马车坏了……” “行了,你也听到我方才对许大娘所说,到底考虑得如何了?” “嗯……”殷宁挠了挠头,“她人呢?” 容竹侧身让开:“喏,看吴老爹家不方便,便要替他把药煎好送去……” 尾音消失,他们看到,那纤细的女子正歪靠着矮墙,手中的蒲扇掉在地上,双眸疲惫的阖着,已然熟睡了。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就这么坐着睡吧? 殷宁叹息道:“她那丫鬟呢?” 容竹赶紧往门外张望,却见一男子径直走入。 “我送她回去。” 男子先是解下披风裹在苏迎春身上,然后弯腰,轻轻的将她抱了起来。 第84章 她是我夫人 容竹被这突发情况怔住了,回过神来赶紧去拦: “哎,你哪位啊,快把苏小姐放下!” “容妹。”殷宁拉住自家娘子,虽然很相信皇甫玥的为人,但也觉得这样将人交出去不甚妥当,便问道,“玥少爷,你与苏小姐真是朋友?” 他垂眸,目光从那洁白的额头滑向小巧的鼻尖,最后来到嫣红的唇,细细的打量着她尚且稚嫩的眉眼。 “是朋友,但……”轻轻一笑,黑眸漾起一汪似水温柔,“也是我夫人。” “什么?!”殷宁夫妇震惊了。 容竹不信:“苏小姐明明……”是未出阁的打扮啊! “与我闹点小脾气罢了。”他抱着怀里的人往门外走去。 容竹还是担心,催促殷宁去阻止:“夫君……” “哎,放心。”殷宁拍拍她的手,“我觉得玥少爷说的是真的。” “从何得知?就算你与他相识,但……” “因为,他那副神情与我看着你时一样啊。”殷宁低头和娘子咬耳朵。 满眼的宠溺,是怎样也作不了假的。 容竹红着脸,捶了一下:“万一苏小姐不愿意?” 殷宁感慨:“被那样的男人看上,你觉得苏小姐还能逃得掉吗?” 跨出殷家大门,一束昏黄的阳光照射而来,皇甫玥下意识偏了身子,遮去一部分残红,依然有几丝细碎的光影洒在她白嫩的颊边。 似是被惊扰,怀里的人不安的嘤咛了一声,手指攥紧身上的披风。 他托着后背的大手轻拍几下,哄道:“囡囡,我在。” 她蹙眉,像只小猫般往他怀抱深处缩了缩,手指终于缓缓松开,又陷入沉睡中。 他莞尔,笑意更浓了,如融化的初雪般明媚。 余公公自觉的坐到了赶车的暗五旁边,暗五投来不解的目光。 余公公无声的示意他看后面。 暗五瞥了一眼,见主子正小心翼翼的护着人登上车撵,便飞快的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准备驾车。 “玥少爷!” 将苏迎春安置到软榻上,他抬指拂开她额间散乱的发丝,听到高喊声,立即挑起车帘,眼神有些不悦。 殷宁一愣,后知后觉这是打扰到苏小姐的好眠了。 不觉好笑,既然如珍如宝的疼着这娇嫩的小姐,怎么当初连声向他要人情的招呼都不打呢,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夫人被别人使唤? 真搞不懂这位少爷的想法。 把手中的小瓷瓶递上:“我娘子配的养生药丸,今日苏小姐照看了好些风寒病患,以防万一被染上。” 皇甫玥接过:“谢谢。” “哎,那个……”殷宁顿了下,道,“我想清楚了,苏小姐会是个很好的东家,你代我……” “你自己对她说。”他的表情有些严肃,“此事,殷师傅最好当面郑重的告诉她。” “啊?”殷宁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也对。” 目送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远,殷宁沉沉的呼了口气,心头却又有几分轻松。 嗯,今晚先做几道硬菜练练手吧,总不能辜负了新东家的期待。 第85章 大雨 虽然暗五已经放缓了车速,但厢内依然有些晃动。 他侧身圈住她,视线无意中落到垂于软榻的柔荑上。 翻开掌心一看,白嫩的指尖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划痕,连手腕处也红红的。 黑眸刺痛般紧缩,半晌,他低低叹息一声,从暗格内取出一瓶药膏。 仔细涂上透明的药膏,又俯身轻轻吹了吹,也只有面对熟睡的她,才敢露出全部的情绪来。 “囡囡,这才刚开始,我就心疼了。”他闭了闭眼,“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靠着车厢壁,偏头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 “囡囡,这些天在殷家,你真的很开心,我好像很久没见你那样笑过了,” “从什么时候起,你连笑都变得勉强了,我竟然都没察觉。” 马车拐了弯,一树雪白的梨花映入眼帘,纷纷攘攘洒满了京城的街道,暖风带起几片小小的花瓣飘进车内,轻轻落在那白如玉的容颜上,衬得人比花娇。 他眸色深深,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吮了下细嫩的唇角,哑声道: “别想离开我。” 苏迎春觉得仿佛置身于一叶扁舟上,摇摇晃晃,恍恍惚惚。 忽然,一阵熟悉的气息包围住自己,她迷迷糊糊的做起了梦。 实际上也不是梦,而是心底的一个小秘密,一个支撑她熬过之后五年的秘密。 当时,皇甫玥说要娶她,并且说,什么都不要想,在苏府等着出嫁就好。 她懵懵的,其实连什么是嫁人都不太懂。 也没人告诉她,为什么皇甫玥要娶她,好像他一个人就那么决定了。 因为他的决定,苏府的人都变得奇怪起来。 父亲待她格外的慈爱,大娘的面色也带着几分压抑的客气。 姐妹们一边掩着唇笑,一边捏着嗓子讨论些她不明白的话。 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等着看吧,没好下场的”,“争宠的日子在后面呢” 而唯一与她交好的四妹则对她更亲热了。 “三姐姐,日后可别忘了妹妹啊。”苏湘菱拉着她的手,撒娇道。 她先是点头,又摇头道:“四妹妹,我还是有些怕。” 至于怕什么,她说不清道不明。 苏湘菱一愣,笑道:“三姐姐别怕,妹妹陪着你呢。” 她茫然的应了声“好”。 过了几日,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府外突然来了一顶华贵的轿子,说是接她入宫的。 父亲急忙命人为她换装打扮。 她穿着繁琐的服饰,不明所以的坐入轿中。 其实皇宫她是去过几次,但每次都由皇甫玥陪伴,而且去的地方也大多为东宫。 可这一次,不是去东宫的路。 轻轿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却从小门抬了进去。 她看着轿外陌生的宫墙,心里十分忐忑。 “苏小姐,请吧。”轿帘被撂起,一名面无表情的宫女看着她。 “啊,好。”她低着头,随着那宫女穿过一道长长的花廊,大雨依然在哗啦啦的下,冲刷过琉璃瓦的屋檐,如断了线的玉珠重重的敲击着地面,积起一个个小水潭。 她们来到一间熏着暖香的屋子,屋内站了七八名宫女,有人捏腿,有人捏肩,都在侍奉着坐在中间的那名老妇人。 老妇人闭着眼,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保养得宜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皱褶,只是神情似乎十分烦躁。 “见了太后,还不跪下?”身后的宫女厉声道。 第86章 大雨2 她吓得扑通一声,伏于地面。 “啧,这点胆子。”华太后不满的哼道,“抬起头来。” 平时被苏夫人训斥都是默不作声的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看起来更为威严的皇太后。 磨蹭了半天,才巍巍颤颤的抬眼看去。 “确实有几分姿色。”华太后的眼眸如绵针,像是要在她身上刺出窟窿似得,“苏尚书三女,苏迎春?” “是……”她轻轻应道。 “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苏大人没教你吗?”华太后皱眉,“罢了,一个婢女的女儿。” 闻言,她一抖,指甲掐进肉里。 “你可知,皇甫玥为何人?”华太后也不赐座,就让她这么跪着。 “太子殿下……” “他母亲贵为大祁国皇后,外祖家世代封侯,三岁识文断字,七岁读国策,十岁师承忠武大将军,能文善武,十五岁时就带兵布阵,骁勇善战,一手丹青笔墨乃天下才子楷模,相貌更是器宇轩昂,俊美不凡,更不用说日后登上帝位,坐拥天下……”华太后越说,越是激动。 她垂下眼,呆呆的听着。 “苏尚书虽位及重臣,也仅是区区从正二品,祖上无候无相,一个嫡女送进东宫也不过堪堪可以封为侧妃,而你,一名庶女,生母又是那样低微的出身,只是拥有一身好皮相,无才无德,何以与太子相配!” 她下意识喃喃道:“确实……不配。” 啪!华太后气得一拍扶手。 “你这是在挑衅哀家?” “太后息怒!”宫女们跪了一片。 她张了张嘴,想说没有,终是拙口笨舌,选择沉默不语。 华太后指着她,手都在抖:“那般出色的太子,从来都是孝顺听话,严于律己,偏偏为了你,为了你这样的女子,当众忤逆他的父皇!更是、更是……”恼火的挥手:“含冬!” 一名宫女随即上前,半是强硬的将她扶起,带到一扇窗前。 “你好好看看,哀家的好皇孙,都做了什么!” 她被这一番指责训得迷迷糊糊的,愣愣望去,宫殿中央的空地上,连绵的雨幕中,隐约有一抹玄色的身影。 华太后狠厉的话传来:“他就是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逼迫他父皇与哀家的,算上今天,已连跪三日了!苏小姐,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最好主动去劝他放弃,哀家应允,待他娶了太子妃,可以抬你为侍妾,真惹怒皇上,废了他太子之位,到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 后面的话,她似乎听不见了,眼底只有大雨中那个狼狈的男子。 他背脊挺得直直的,潮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冰冷的雨点砸向他宽阔的肩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傲气与从容不迫。 曾经,她为满街的花灯与满院的迎春花心动,但终究藏着莫名的害怕。 可这一幕,让她的害怕无端消失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华太后走到她身旁,不耐烦的说道,“快去劝他速速回宫,不要再做这等蠢事!” “不。” “什么?”华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鼓起勇气,稍稍加大声音:“我不会劝他,不然这么多天,他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华太后一时语窒,压根没想过这女子会反抗。 之前有命人查过,苏府三女就是个性子软弱好拿捏的,本以为一吓唬,肯定能成,竟不知骨子里还有几分倔强。 “我与他是不相配。”她继续说道,“但他说想娶,我便能嫁。” 说完,她扬起唇角,柔柔的笑了。 那抹绝美的笑靥深深映在太后震惊的眸中。 之后过去十余天,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苏府。 期间皇甫玥没来见她,她也没去寻他。 一直到大婚当晚,他掀开红纱,笑意晏晏。 看着那张温柔的俊颜,她也只是羞怯的红了脸,没有提一句太后私下召见她的事情。 一来不想破坏了他们祖孙的感情。 二来,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见过当今太子卑微的那一面。 既然他不说,她就会永远藏在心中。 第87章 万事俱备 “嗯……”苏迎春艰涩的动了动,觉得身子十分酸痛乏累。 抬手揉揉眼睛,有什么东西随之滑落了,下意识去看,却是一件男子的披风。 “醒了?” 她微微吃惊,撑着坐起,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华丽的马车内,车厢另一边,皇甫玥垂着眼,手执一卷书册,车外天色昏黄,霞影朦胧。 “我这是在殷师傅家,睡着了?”她很快便想明白怎么回事,至于他会出现,多半是打算来看看状况,却不料碰到她当众熟睡的场景。 不管如何,有点丢人。 皇甫玥“嗯”了一声,神情倒很是自然。 “啊,梦槐!”她忽然想起,“我的丫鬟和马车还在……”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底浮起点点笑意:“放心,没丢,苏府已经到了。” “哦。”她有些尴尬的立即下了车,果然看到自家马车和丫鬟都在一旁候着。 “小姐。”梦槐迎了上来,解释道,“见你睡得香,便不忍心唤醒了。” 想到方才的梦,她不自在的道:“无事,我们快些回府吧。” “等等。”皇甫玥并未下车,只是撂起帘子,修长的手探出,递来两个瓷瓶,“预防伤寒的药丸和生肌止痛膏,殷夫人给的。” 梦槐上前接过药瓶,忽然感受到一道不悦的目光,一个瑟抖,随即疾步回到小姐身边。 “多谢。”苏迎春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之前殿下的不适,可有好转?” 他一愣,淡淡的颔首,没有再多言,布帘垂落,车撵很快便驶远了。 她立在原地,有些不解。 这话,是触及到什么不该问的了吗? “待会儿小姐先沐浴去去乏,奴婢到小厨房看看,端些可口的饭菜来。” 她回过神,心中一暖:“梦槐,有你在,真好。” 梦槐像是想到什么,忙道:“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她摇头失笑,主仆两人一边往院落走一边闲聊。 “小姐,酒楼那边都已办妥,现在就等殷师傅点头了。” “好,我明日再去努努力。” “小姐今晚想吃什么?” “梦槐的手艺如何?” “当然……一般。” “梦槐这么厉害,怎可能一般呢。” “……” 事实证明,梦槐办事井井有条,但厨艺,真的连平平都算不上。 她们决定等酒楼开张了,就多多去殷师傅那边蹭饭。 次日,苏迎春照例来到殷家,还未试图探探口风,就见殷宁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衫,来到她面前作了一揖,道: “苏小姐,殷某得你赏识,感激不尽,但有几件事想要先行表明。” 她不解道:“请说。” “首先关于老东家第一楼,不管苏小姐是否相信,殷某绝没做任何鸡鸣狗盗之事。”不等她回应,他又一鼓作气的说道,“其次本人脾气不好,性子直容易得罪人,凭生只爱做菜,也只想做菜,日后酒楼碰到无理取闹之人,我可一概不管不问。” 她双眼倏地一亮,急道:“殷师傅这是同意了?” 殷宁低咳一声,再次郑重行礼:“见过苏东家。” 她连忙道:“别,还是唤我苏小姐吧。” 直到回到马车上,她扬起的嘴角还未缓下,梦槐取笑: “小姐这表情,好像抱回一棵摇钱树似得。” 她娇嗔一眼:“我这叫享受金石为开的喜悦,当然挣银子也是很重要的,现下万事俱备,我们得抓紧了。” “是,苏东家。” “……”好吧,这称呼,感觉还不错。 第88章 开张 “听说了么,宓湖那边新开了一家酒楼。” “哪像酒楼啊,简直比茶楼还清雅!” “主厨可是原来第一楼的殷师傅。” “那我们普通百姓肯定吃不起了。” “这话就错了,开张前三日每位新客能免费点一道主厨的大菜,我隔壁沈家五口昨天吃得满嘴流油的回来,说花销与普通酒楼无异,但菜品和环境,绝对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 “那还等什么,这就去啊。” 几人聊着,便相约一同前往,到了路口,果然看到一座雅致的小楼,挂匾“春风楼”。 楼前,一名穿着蓝底白纹短打的少年正客气有礼的高声道: “东家说了,为保证各位吃得舒心,要控制进楼的人数。” 有人不满道:“说好可以不花银子点一道主厨的大菜,现在这样何时才能轮得到?” 众人附和:“对对!今天都第二日了,根本是骗人的!” 面对躁动的人群,少年面色不改,此时另一名穿着同款衣衫的小伙计抱着本册子走出,那少年立即朗声道: “诸位贵客不用担心,新客只需记下姓名,一个月内均可到春风楼享用。” 此话一出,大伙都喜上眉梢。 “快快,记我一个,李羽。” “我叫张冬!” 少年满面春风的笑道:“一位一位来,这边请。” 半个时辰后,拥挤的楼前总算暂时平静下来,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对身边的小伙计交代几句,这才吁了口气,转身穿过大堂,来到后院的一处厢房。 房内,看起来年仅十五六岁的美丽女子正在认真的听一位中年人念叨。 “苏小姐,虽说新开张确实要置一些噱头吸引来客,但您这样,是否有些过了?” 苏迎春一边翻看昨日的账本,一边拨起手中的玉石算盘,圆润的玉石敲击着,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周掌柜继续劝道:“咱们酒楼的利润本就不高,若是三日,倒完全可以负担,但是您这样只需要记下姓名,放宽到一个月,不怕全城的人都来试一试吗?” 啪嗒!她拨下最后一颗珠子,将算盘推到周掌柜面前。 “不怕,我就是想要全城都来试一试,没错,很多人是冲着那道免费菜,但几人相约而来,总要加些其他菜品,方才我已经根据昨日流水推算了一遍,最坏的情况就是一个月不赚,但也绝不会亏。” 周掌柜看着那精巧的算盘,惊讶:“这么短的时间,您就推算完了?” 她笑笑:“其实我已经算到三个月后,周掌柜不必担心。” “唉,苏小姐又为何要控制入楼的人数呢,热闹一些不好么?” 她摇头:“一来殷师傅会疲累,保证不了菜肴的品质,二来太过喧闹,也违背了当初选址于此的目的,我想做的,是长久的生意,而不是众人一时的尝鲜。” 周掌柜愣了愣,起身道:“苏小姐说的对,是周某浅薄了。” “周掌柜自然是好意。”她想了想,正色道,“不过,我不希望看到有待客不一的状况,不论身份,不论点什么菜,入了这春风楼,就是我们的贵客。” “苏小姐放心。”周掌柜连声应喏,转身离开了。 梦槐为她添了些热茶,低声道:“要不要换了周掌柜?” “不用。”她抿了口,润润有些干哑的嗓子,“周掌柜之前在别处做了十几年,处事经验足,虽说有些老旧的毛病,但品行是好的,若不是为了陪儿女,也不会到咱们酒楼来。” 梦槐笑道:“等小姐开第二家第三家时,这京中有名有才的,都会争先恐后的来喊小姐东家的。” 第89章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正欲开口,一少年疾步跨进厢房:“小姐,你交代的,都办妥啦!” 苏迎春颔首:“谢谢小风。” 这名叫阮风的少年十四五岁,当初来应征时,她还有些讶异,毕竟他模样清秀,据说还读过两年私塾,应该不用屈就在她这里当一个小伙计的。 但他说要照顾附近家中年迈的奶奶,愿意从小伙计做起,还主动提了几个开酒楼的建议。 她见对方能说会道,机灵聪敏,便让他做了跑堂,月钱也给得高一些。 阮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刚刚有位女子送来的。” 她狐疑的接过,展开一看,笑了: “是珊儿,说晚些时候会送份开张贺礼来。” 梦槐自然知道“珊儿”是谁,也笑道: “珊小姐有心了。” 阮风有些迟疑的插话道:“我听到小姐与周掌柜说,一个月不赚也不会亏,是指纯利吧?但酒楼的日常开销极大,小姐真的能……”承受得起吗? 虽然小姐没提过,可见她之前亲力亲为的样子,应该不是能一掷千金的家底。 苏迎春明白自己年纪太轻,又为女子,不若别的东家看起来那般可靠,也十分欣慰酒楼的人都忠心耿耿,愿意帮忙分忧解难,但…… “苏小姐,有人送来一份东西。”伙计手里捧着一只小箱子,站在门外犹犹豫豫道,“还有……一个人。” 她与梦槐对视一眼,这箱子,分外眼熟啊。 梦槐上前接过,打开一看—— 果然,满满的银票。 上头照例搁着一封信:“我的人,收下随便使唤,以防万一。” 她觉得有些茫然,对伙计道: “让那人来见我。” 没一会儿,一名五官平凡的男子步入,行礼道: “洪三见过苏小姐。” 她想着措辞:“你主子送这银票是?” “主子说了,让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吧,看来她这边的情况,那人都是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霸道掌控的本性其实一直没变过。 “那你……” 男子立即道:“洪三任您差遣。” 她只得让伙计领着,去安排活儿了。 一旁的阮风看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小姐,原来你深藏不露啊。” 他和周掌柜的顾虑都多余了,苏小姐的家底丰厚得可以再撑上一年。 她无奈摆手:“小风快去招呼客人吧。” “哎!”不用担心东家破产了,阮风兴奋的小跑着往大堂而去。 “小姐,你应征这附近的百姓来做事是对的,你看他们,是真心希望这春风楼能红火下去。” 她点点头:“所以,我更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啊。” 毕竟以后要养活的,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了。 深吸一口气,振振精神,她取出一叠采办的单子,将算珠归位: “好了,现在继续。” 宁静的后院,主仆二人相对而坐,一人报着数目,一人聚精会神的拨动算盘。 大堂的伙计们井然有序的上菜,阮风热情的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而后厨,殷宁一边热火朝天的翻炒,一边吼道: “那个谁别傻站着,豆腐切了吗,菜洗了吗,快快快!” 第90章 万花阁 半个月过去,春风楼在京城崭露头角。 菜品和环境都堪称上等,价格却十分公道。 虽然传菜的伙计们大多是穷苦出身,不如大酒楼的得体。 但他们穿着统一的蓝底白纹短打,干净利落,手脚勤快,脸上的笑容也朴质又真诚。 不论你点一桌菜还是仅仅享用一道免费的大菜,都能得到同样的热情对待。 约上三五好友,临湖而坐,周围没有喧闹,没有嘈杂,只有眼前的佳肴。 是以预订的单子已经排到两个月以后了。 春风楼后院。 苏迎春看完账本,满意的点点头,交给周掌柜。 “周叔辛苦了,平时我不在,麻烦您多顾着些。” 她从不曾表明过苏府三小姐的身份,当然也幸好没人认识她, “苏小姐客气。” “小姐,小姐!”阮风喘着气跑进来。 周掌柜一瞪眼:“咋咋呼呼的,像什么!” “阮风年纪还小。”她倒不太介意。 “哪里小了,小姐也如此年轻,却已能担起重任,不可纵坏了这小子!”周掌柜与阮家有点亲戚关系,便待他严厉了些。 她心虚的眨眨眼。 这夸奖还真是受之有愧,其实本质上她还是那个迷糊的苏迎春,也就在某些方面才稍微清醒起来而已。 “周叔,别插话。”阮风急道,“小姐,都这个点了,林家还没送菜过来,明日怎么开门?” “不早说!”周掌柜屈指敲了一下阮风的头,“苏小姐,我去看看吧。” “还是我去,我跑得快。” 苏迎春站起身:“散心的好机会,都别跟我抢。” 周掌柜和阮风:“……”东家好好说话,别闹。 当初林家是周掌柜介绍的,送的蔬菜确实既新鲜又便宜,她寻思着正好亲自去见见,以示诚意。 离得也不太远,她们没有乘马车,雇了一顶软轿。 轿子抬到路口时,见前方有些拥挤,苏迎春便让轿夫停下,付了原本商定的银子后,与梦槐一同走过去。 一路上,两旁小贩叫卖声不断。 也有不少店内的伙计跑到路中间来拉拢客人。 “这位小姐要不要去咱们布店看看,有新花色哦,衬得人比花娇!” “小姐如此漂亮,若再用本店的香粉胭脂稍加妆点,保证年底就能嫁个举世无双的如意郎君!” “噗!”梦槐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伙计可真能说会道。” 她提议:“要不让周掌柜也去路口试试?” 梦槐笑得更厉害:“小姐你可别说了!” 天气已经完全转暖,苏迎春只穿了一件襦裙外罩浅色烟衫,此刻走动起来,觉出几分燥热,但还未立夏,街上的女子大多也是如此打扮。 无意间抬眼,竟看到有几名女子披着薄纱站在一处别致的二层小楼门前,薄纱内是红艳艳的肚兜,隐约可见纤细的腰肢。 “万花阁?”她念出小楼的牌匾名,疑惑道,“那是何处?” 梦槐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愣了下,小声附耳道:“应该是青楼。” 青楼……她随即明白过来,脸皮有些红,正打算撇开头去。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公子,好生俊俏啊,可有相好的?” “倾雪和拢月。”男子的声音低沉好听。 第91章 嚣张 迎客的花娘惋惜的叹道:“公子真是好兴致,一下子点走咱们万花阁两名花魁,” 男子轻笑一声:“还有个朋友,总不好让一人伺候,多不尽兴。” “快进来吧……” “小姐,这边走就到了。” “小姐?” “啊,好。”她回过神,见梦槐正疑惑的盯着自己,笑了笑,“走吧。” 林家主事一听她们说是春风楼的,立刻连声道歉。 “不好意思,咱们送货的伙计一个伤了腰,一个受了风寒,实在是人手不够啊,这不正要去贵楼传个口信,您就来了。” “不打紧。”她颔首表示理解,“这几日让我的伙计来运,林老板只需要把货备好即可。” 她知道一时间林家不可能去加雇别人,但也不想就这么干等着,万一到时候供不上更麻烦,只能自己安排人手了。 林主事本就惊奇春风楼的东家竟是一名年轻女子,现在更是觉得此女子做事仔细又不拘小节,心中多了几分敬佩。 “真是多谢小姐了,以后最鲜的菜,定优先送到春风楼去。” “林主事客气。” 出了林家,梦槐忍不住夸道:“小姐越来越有当家的气魄了。” “是么……”她有点心不在焉的应着。 “小姐,你怎么……” “哟,这不是三姐姐嘛!” 她心里咯噔一下,回头望去,果然是苏湘云和苏湘菱。 冤家路窄,怎么就在这儿碰上了,也不知有没有发现她从林家铺子出来。 春风楼一事早晚会被知晓,但不能是现在。 “四妹妹,五妹妹。”她不动声色的唤道,迅速盘算着应对的话。 苏湘云看着苏迎春这张漂亮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想她娘唐氏也是位官家小姐,在苏府地位自然不低,可以说仅仅次于苏夫人,遂以她从小就等同于嫡女般娇养着,何曾受过那种羞辱! 这贱胚子在父亲面前一顿花言巧语,轻轻松松就脱了身。 虽然简家后来还是依约下了小定,但现在全府的人都在传,五小姐的夫婿本要娶的其实是三小姐,而她,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陪衬! “一个人?怎么没见七公主啊。”苏湘云斜着眼道。 确定她们并未发觉她的秘密,松了一口气,原本就烦躁的心情便压制不住了: “父亲没有不允许我单独外出吧。” 闻言,几人都微微一愣。 苏湘云愤然道:“苏迎春,你别以为……” 梦槐眯起眼,正欲开口,就听到向来温柔的小姐又冷哼道: “真要在这大街上丢苏府的脸面吗,若闹到父亲那边去,你怕是逃不掉家规的处置。” “你!” “好了,五妹也是关心三姐姐罢了,怕你只身一人遇到什么危险。”苏湘菱笑着劝道,多看了梦槐一眼,“这就是那位宫女姐姐?与我房内的大丫鬟年纪相当,闲暇时可以过来玩啊。” 梦槐不冷不热道:“奴婢要侍奉三小姐,没空。” 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苏湘菱的笑僵在唇边。 不愿多周旋,苏迎春淡漠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径直走开了,梦槐亦步亦趋的跟紧。 “四姐,你看她多嚣张!”苏湘云气得直跺脚,“真想划花她那张脸!看还怎么勾引男人!” 转念一想,低声道:“不如我们……” 第92章 微恼 苏湘菱摇头:“让她再嚣张一阵子,你以为不做简家的妾,她未来就有好日子过了?呵呵,太天真。” 敢放出那样的话,就要能够承担后果。 “四姐的意思是?” “过几天就是太后寿辰,到时候你就懂了。” 看着那高深莫测的笑,苏湘云不禁打了个冷颤。 待隔了一段距离,梦槐才轻声道: “小姐这是打算与她们撕破脸了?” 她无奈的叹息:“遮遮掩掩也毫无意义。” “那小姐更得小心些了。”以防对方使阴招。 “放心,她们最近不会做什么。”父亲在上头压着,她若是这节骨眼出了事,容易惹得一身腥。 苏湘菱现在还未及笄,没那么大胆子。 “好了,我们快点回去,叫些人去林家。”她振作起精神,招呼着梦槐。 见她面色如常,梦槐便把方才的那点疑惑抛之脑后了。 主仆两人回到春风楼,把缘由一说。 介于店内的人手都走不开,阮风建议请几名闲散的邻里帮忙。 他对这一带很熟,跑出去没多久,就带回两三个身体还算强壮的汉子。 苏迎春想了想,又叫上洪三。 结果证明,洪三确实好用,一人抵得上三人,他们连背带运,总算把菜及时送到。 苏迎春给了酬劳,又谢过那几人,约定明日还是这时辰过来。 “小姐放心!” “其实洪哥比较辛苦,我们根本没出多少力。” 几个汉子揣着银子,眉开眼笑的走了,觉得今天真是走运。 苏迎春客气的笑脸在转向洪三时,微微一顿,眉头蹙起。 洪三不解的挠了挠头。 苏小姐,这是对他不满意吗? “回去休息吧。”她淡淡道。 洪三点点头。 唔,明天更卖力一些罢。 次日,殷宁一大早突然来了灵感,推出一道新菜。 “你们看啊,我这叫四吃,鱼肉经过处理,鲜甜而不腥,鸡肉不柴不腻……” 苏迎春尝了一口,喜道:“殷叔,你真厉害,好吃!” 殷宁得意的昂起头:“所以今天的头菜就是它。” “不是,今天?”阮风凑过来插话道,“不等些日子,看客人吃腻了再……” “不等!”殷宁暴躁的摔锅,“就今天,我有灵感,就想做它!” 殷主厨发话,东家没意见,众人更是不敢有意见。 不过,等到晌午后,大家的意见可就大了,新菜太过火爆,春风楼忙得不可开交。 “小姐,我去帮忙了。”连梦槐都不得不换身衣服,到后厨给殷宁打下手,“林家那边……” 苏迎春道:“没事,我带他们过去,不会这么巧又碰到的。” “但是……” “人呢?快来个人!”殷主厨的大嗓门炸起。 她连忙将人推过去:“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梦槐无奈,咕哝了句什么,只得挽起衣袖走了。 苏迎春也迅速收拾了下,领着大伙儿往林家赶。 “小姐,这边阴凉,您就不要进铺子了,省得挤着。”一名汉子好心道。 她点点头:“辛苦了。” 第93章 太过分 汉子嘿嘿一笑,满口白牙。 她一个人站在巷口的阴凉处,迎面拂来阵阵热风,不禁有些困顿的眯了眯眼。 “公子,来嘛……” “快进来,盈盈等你很久了……” 风中隐约飘来些莺声燕语,她下意识抬眼,看到路对面万花阁的花娘,又出来招揽客人了。 此时,一辆华贵的车撵驶来,在小楼前停稳,随侍撂起车帘,走下一名英挺的男子。 灼灼生辉的桃花眼,微翘的薄唇,还有眉宇间的那股傲气。 若说昨日仅是背影还不能完全确定,今天倒是见了个正着。 堂堂太子殿下,连日来逛青楼。 “呵,骗子。”她哼道。 前世大婚时还对她耳语,什么她是初次,他也是。 当时她似懂非懂的,现在算明白过来,那是见她傻,好哄呢。 算了,看在两箱银票的份上,她还是躲开些,免得撞见了,他尴尬。 “公子又来捧倾雪和拢月的场啊。”一名花娘掩着唇咯咯笑着,“奴家名唤飘飘,公子今天也点了奴家吧。” 说罢,扶柳般的身子一偏,就往皇甫玥怀里倒去。 “等爷腻了,下次换你。”抛出一锭银子,他直接往里走去,那飘飘一个踉跄,差点闪了腰。 但掂了掂手中之物,飘飘笑得更媚了:“谢公子赏!” 苏迎春皱皱眉,正打算往巷内再退几步,却发现本已跨过门槛的男子突然顿住脚步,疑惑的回头,一双黑眸与她对了个正着。 她立即垂下眼,佯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 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那门楼前,人已不在了。 心中不禁有些愠怒,明明是他身为太子,却当众做这种伤风败俗之事,怎么反倒像是自己理亏了? 烦,今日怎这般热,抬手随意的扇了扇风,她偏头望向林家铺子,寻思着洪三他们为何还没出来。 “苏小姐。”一道有些熟悉的尖细嗓音响起。 她惊讶的转身:“余公公?” 余公公笑着点点头,递上手中黑色的披风:“请苏小姐穿戴好,随我来,主子有要事商议。” 要事?她瞥了眼万花阁。 总不至于真认错人了吧? 余公公领着她绕到万花阁后方,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 她一愣:“我……”虽然这打扮没人认得出,但她也不想进青楼啊。 “请小姐不要为难奴才。” 瞪着余公公请求的姿态,无奈的叹息:“好吧。” 从小门而入,是一道长长的楼梯,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走廊分布了七八间雅房,其中一间飘来女子的娇笑: “萧公子喝酒,倾雪敬你。” “拢月不依,玥公子都不喂人家……” 期间夹杂着男子模糊的低语。 余公公屈指不紧不慢的轻扣了两下门扉,然后推开那间雅室旁边的侧门。 “苏小姐,请吧。” 苏迎春攥紧披风的衣角,憋了满肚子的怒气。 简直欺人太甚,她好歹也是一未出阁的女子,能有什么要事须得唤她到此处来商议! 以防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她一步入房内就闭紧双眸,一鼓作气吼道: “虽然是我的债主,但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吧!” 第94章 密谋 一片寂静之后,听得一个陌生的男人含笑道: “殿下,想不到您现在还兼顾放债?” “闭嘴。”熟悉的嗓音微恼,“苏迎春,睁开眼过来。” “我不。”她拒绝,“就算是太子也不能强迫民女看、看……” 皇甫玥被她气笑了:“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太子做什么自然与我无关,但……”想想不对,怎么没听到那两位花魁的声音,这也太安静了。 半眯着眼偷觑,精致的厢房内,摆着简单的桌椅,两名男子恣意而坐,一面容刚毅,一脸色不豫,角落还有一侍卫垂手而立。 这情形,怎么看也和风花雪月扯不上干系。 她怔愣片刻,倒很快反应过来:“不知太子召见臣女所谓何事?” “哈哈……”萧忆忍不住抚掌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皇甫玥一个眼神送来,后者摸摸鼻子,住了嘴。 “最近酒楼生意如何?”他漫不经心的问。 “挺好的,我算过,按此下去,到了年底,你投的那笔银子应该就能归还。”提到春风楼,她的表情轻松不少。 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嗯,我与萧统领还有正事要谈,你先出去,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 语气里的严肃令她不由重重点头:“好。” 待出了万花阁,解了披风还给余公公,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所以,如此神神秘秘的,就是为了问一句关于酒楼的事情? 想到方才屋内那名陌生的男子,一身掩不住的戎马风霜。 她不懂朝政,前世更从未问过,但也隐约明白,皇甫玥这应该是掩人耳目。 他与萧统领在密谋什么,且需要做一场戏给旁人看。 她自然不会乱说,但他也未免太信任自己了吧。 忽然想到洪三他们还在林家等着,她也顾不上多想了,急忙疾步而去。 万花阁雅室。 萧忆笑看着好友,对于刚刚的事,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但显然皇甫玥并不打算多言,只是淡淡道: “他们应该盯得差不多了,过几天你就回边关去。” 萧忆也正色道:“家父家母那边已瞒住,但你确定皇上不会心血来潮要见见我?” “无妨,我自会解决。” “殿下,臣想知道,非得如此吗?” “萧忆。”他怅然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近十年。”一同习武,之后又在军营共事两年。 “萧家世代英勇,效忠大祁,你我既为好友,违心背义之事又怎会让你去做。” 萧忆沉默半晌,起身一抱拳:“听凭殿下差遣。”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多谢。” “好了,正事谈完,现下可以告诉我,那位苏小姐,嗯?” 他面无表情道:“如你所见,债主的关系。” “哈哈……”萧忆毫不掩饰的嘲笑,“玥你不行啊,连逛个青楼都担心人家误会,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畏首缩脚了。” 他苦笑,轻喃一句:“我怕再把她弄丢了。” 萧忆没听清,直率的提议: “喜欢就娶回去,光摆着看算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为好友斟满酒: “与我多说说边关之事吧。” 知道这是不愿多聊,萧忆也不纠结,饮完杯中美酒,将目前各国之间的形势一一道来。 第95章 娶妃 太子与解甲归田的萧统领连日流连青楼一事,也不知是谁提起,很快就传遍朝野。 “男人嘛,正常啊。”大理寺卿卫钦捻着胡子,想起家中凶悍的夫人,颇为惋惜的叹息。 江太尉冷哼:“堂堂太子,有失体统,果然还是四皇子品行最为端正。” 方尚书赶紧道:“您可小点声。” 江太尉瞪眼:“老夫敢说敢认,怕他不成!” 虽说太子为天下表率,理应谨言慎行,但这逛青楼乃男人心照不宣之事,大臣们也只是当作笑语,并不会多在意。 令乾清帝头疼的是,二儿子向来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回怎么就不能低调一些? 现在闹得满朝皆知,太后更连声指责,称这都是他没有关心太子的婚事导致的,让他烦不胜烦。 广阳殿。 皇甫泽刚下朝,换了身皇子的常服,准备去慈安宫请安。 “大皇子。”一名瘦高的男子走过来,颧骨微凸,眉骨立体,眼皮习惯性搭拉着,平凡的长相,却有着特殊的精明之感。 皇甫泽颔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萧忆孑然一人回京,且家人均欣喜于其归来,萧母甚至请了几名媒婆准备给儿子说亲,卸甲一事应该假不了,至于太子,包了万花阁的花魁作陪,在下命人打探过两女的口风,他们确实一直在寻欢作乐,大皇子,可要继续跟着?” “不用,萧忆已交出虎符,掀不起什么大浪。”他嗤笑,“二弟高高在上惯了,不会把我这个懦弱的大哥放在眼底。” “您隐忍多年,这关键时刻,还是小心为上。”男子沉声道,“您可知,除了我们,还有人在盯着萧忆。” “哦?莫不是江太尉?” “您猜对了一方,另一方的几人都佩着腰牌。” 皇甫泽意外的挑眉:“父皇的人。” “没错,其实皇上也不是全然放心太子的,这对您来说,十分有利。” “哈哈!”忍不住恣意大笑,想到什么,又追问道,“荆先生,那件事办得如何?” 这位荆先生于两年前毛推自荐成为他的门客,本来并未多在意,但后来在很多方面显出不俗的才华,他这才慢慢重视起来,继而彻查了对方的底细,确定无误后转为心腹。 荆易办事向来干净利落,深得他意。 “您放心,一切都妥当了。” 他大悦:“很好,事成之后自不会亏待了你!” 荆易忙道:“多谢大皇子。” 慈安宫,皇甫澜正扶着华太后在花园散步,身旁跟着皇甫辛。 “今日把你们兄弟几个都叫过来,可懂哀家的意思?” 皇甫澜机灵道:“懂,懂!劝二哥立妃嘛!” 华太后叹道:“也不知太子怎么想的,这过去吧,在军营里待了几年,回来说没玩够,罢了也不逼他,想着心思不在女色上,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现在都弱冠之年了,寻常百姓家儿女早就成群,他依然没有娶妃的打算,上次来请安还满口答应,说会考虑考虑,结果呢,送过去的仕女图看都不看,纯粹糊弄哀家!” 第96章 关切 皇甫辛笑道:“二哥身为太子,事务繁忙……” “少来!都忙到青楼去了!”提起这茬,华太后就来气,“哀家知道你与太子关系好,今儿不准帮他说话!” 皇甫辛无奈道:“是,是。” “辛儿,你那侧妃是不是有孕了?” “孟太医说,刚一个多月。” “好,喜事啊。”华太后立即吩咐身后的大宫女,“青栀,等下命人送些补品到三皇子殿里去。” “多谢皇奶奶。” 想到这是宫中第一个皇曾孙,华太后十分高兴,又拉着皇甫辛道:“你母妃去得早,要不拨个主事嬷嬷去侧妃房里顾着?这头一胎,注意的地方可多了。” 皇甫辛打趣道:“今日不是来训二哥的么,怎么话题转到我身上了。” “盼着他见了你这喜事,也能升起娶妃生子的念头吧,含冬,太子怎么还没到?” “禀太后,太子与大皇子已至外苑。” 皇甫澜安抚道:“您别急。” 远远地,两人穿过长廊而来。 皇甫泽身着靛青色锦袍,腰间与袖口都绣着象征皇子身份的暗云图腾,衬得温和低顺的五官多了几分贵气。 可与旁边玄色绣金线的太子常服比,那几分贵气也被压得不剩丝毫,更别提皇甫玥高出他大半个头,走在一起,完全没了存在感。 “二弟这神清气爽的,心情不错?” 皇甫玥颔首:“近日一直与好友相聚。” “哦对,萧统领回京了,听说拒了父皇封官?”顿了下,不经意道,“何必呢,多年军功加身,占个闲职也好啊。” “老夫人年迈,需在府多加侍奉,尽些孝道。” 皇甫泽继续试探道:“只是萧统领这一走,边关怕要受影响了。” 闻言,他停下脚步,皱着眉看过去:“此话若是被父皇听到,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太平盛世,更别说边关还有伏将军他们守着,萧忆既已卸了兵权,还望皇兄日后不要再唤统领这个称呼,不然就是害了他。” 这番对话已经令皇甫泽定下心来,连忙赔笑道:“太子见谅,是皇兄愚钝。” 皇甫玥不语,似乎还有些不悦。 但他越是如此,皇甫泽越是放心。 说话间,两人沿着小径走到园中的石亭,对正在品茶的华太后行礼请安。 “行了,都进来坐吧。” 华太后为当今圣上生母,能从三千恩宠的后宫脱颖而出,又母凭子贵成为太后,头脑和手段自是不必说。 皇上有五子,她本就最偏爱聪慧的皇甫玥,加上幼年时还接来养过一段日子,是以彼此的感情最为深厚。 所以她真心希望太子能顺利即位,且有一番作为,对他各方面的关怀也就多了些。 “送过去的仕女图,太子可拨冗瞧了?” 这话说得客套,皇甫玥知道太后是生气了,若为旁人,他可以无视忽略,但皇奶奶是除了父皇以外唯一的亲人。 前世时,父皇暴毙,朝中大乱时,也是皇奶奶帮他处理宫中琐事,让他无后顾之忧。 第97章 宣平侯之女 “回皇奶奶话,未曾。” 华太后执起茶盏作势就要砸过去,他笑吟吟的并未闪躲。 “哼,就仗着哀家下不去手!”华太后没好气道,“话可摆在这儿,别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回东宫。” 他认真道:“自然不会。” 华太后的脸色这才缓了几分。 一旁的皇甫澜凑过来,压低嗓音道:“二哥深藏不露啊,万花阁的倾雪和拢月轻易不见客,你竟然能同时包下她们俩,赶紧说说,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般美得人间无,天上有的。” “没在意。”倾雪和拢月,只不过是他安排的棋子罢了。 皇甫澜却以为他不愿分享,急道:“我就好奇……” “好奇那个作甚!”华太后听到他们的窃窃低语,怒火又升,“太子,你今日必须给哀家一个确切的答复。” “皇奶奶……” “别想再打诨过去。”华太后打断他的话,“知道你是个主意大的,才由着你挑!” 他不紧不慢道:“谢过皇奶奶,其实人选早就有了。” “哦?”华太后一喜,又担心道,“哪家贵女?” “宣平侯府的小姐虞芷。” 此话一出,华太后心中一番计较,宣平侯并非宗亲皇室,十几年前因为平乱有功,才被封了候,是以虞小姐连郡主的称号都没有,想了想,问道: “太子是如何看上人家的?” 他微微一笑:“曾在侯府见过一面,念念不忘。” 这笑落在皇甫泽眼里,激起一抹阴沉,很快又掩去。 华太后对那虞芷实在没什么印象,便道: “既然你喜欢,就作侧妃吧,可行?”正妃的位子还得她来仔细斟酌才妥,毕竟日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各方面都须得体,才能得担起六宫之首。 他当然没什么异议:“但凭皇奶奶做主。” 华太后瞪了一眼:“哼,明明早有心仪之人却一直不说,任由哀家着急,再在此刻挑明,就算是个阿猫阿狗,哀家也不得不认了,太子端得一手好算计啊!” 他但笑不语。 “罢了罢了。”到底还是满意的,华太后沉吟片刻,道,“这事多少也得问问宣平侯的意思,过几日便是哀家寿辰,正好让那虞小姐一同过来。” 惦记的事解决了,华太后大悦,留众人在慈安宫用午膳,席间气氛倒也十分融洽。 皇甫泽举杯道:“真是恭喜了,没想到宣平侯之女与二弟还有这样一份缘。” 他欣然回敬:“虞小姐并不知情,不过宣平侯常年不被父皇重用,如今能将女儿送入东宫,这等机会,想必不会拒绝的。” 皇甫泽点头附和:“确实,能与太子交好,谁会拒绝。” 这话,说得极慢,不知是说给皇甫玥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了。 是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皇宫偏门驶出,过了城门一路往西,车夫扬起鞭子,啪!地一声,两匹骏马吃痛,车轮滚滚,急速前行,约莫一个时辰就来到一处封地。 守卫将其拦下,车帘掀开一角,伸出一只握着木牌的手。 那守卫看了一眼,立即退开。 第98章 计中计 马车行至城中最大的府邸,堪堪停稳,一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跃下。 迎面而来一名随侍,还未开口,就被男子一把推开,狼狈的跌坐在地。 男子踏着大步,径直往府邸后院走去,抬眼见到书房,便一脚踢开门扉,怒气冲冲的于主位落坐。 很快,身形微福的中年男人闻讯赶来,斥退了院内所有的家仆,紧闭房门后,才诞着笑脸道: “大皇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皇甫泽解了斗篷狠狠的摔在地上,沉声道: “这就要问你那个好女儿了!” 虞庆满脸疑惑:“芷儿……怎么了?” “呵,可真是厉害,不知怎的,竟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就要被封为侧妃了!” 虞庆吃了一惊,连忙道:“小女一直深居简出,本侯更是不可能去攀上太子,这……” 皇甫泽哼道:“谁知道他在哪见到的,一面之缘,哼!我自是知道侯爷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不然今日来的,怕要是别人了。” 想到那些贪赃枉法的罪证,虞庆一抖:“是,大皇子对本候恩重如山,这么多年,若不是您相助,侯府早就撑不下去,徒留空壳了。” “你明白便好。” “可如今……”虞庆迟疑道,“要不然,就禀明太后,说小女心仪您已久,把这门婚事,改成许给您的?” “愚蠢!”烦躁的起身来回踱步,“你我相交之事岂是能摆在明面上的?龙椅上的,东宫的,都是疑心重的,你这边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他们能立马查得清清楚楚!到时候校场那些兵马往哪里藏,啊?” 虞庆垂着眼,不知如何回应。 皇甫泽倏地顿下脚步,喃喃道:“好,也好……时间刚刚好!” “您的意思是?” “太后问起,你就应了这门婚事,另外不准对虞小姐说任何事,让她随心而为即可,” 虞庆不解道:“应了?那等日后您登基,小女岂不是……”要沦为牺牲品了? 负手走到窗口,皇甫泽抬眼,眸色如黑夜般阴冷: “放心,他是没机会娶到虞小姐的,这皇宫,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天。” 东宫。 密室内,暗二正在回禀今夜之事。 “为免打草惊蛇,属下并未追至侯府。” 皇甫玥道:“嗯,不用。” 他们谈话的内容,他并不需要清楚,想知道的,只不过是皇甫泽隐忍不住的怒气罢了。 人一旦被激怒,自然会加快行动的脚步,这样主动权才能落到他的手里。 “广阳殿查过了吗?” 暗二惭愧道:“大皇子的影卫一直守着,属下不敢妄动。” 他轻嗤:“连父皇恐怕也料不到,一个懦弱多年的人,会有影卫。” “主子可以透露给皇上,让其知晓大皇子的狼子野心。” “区区几个影卫,随便寻个理由就解释过去了,到时候暴露的却是东宫。” 暗二汗颜:“是属下考虑不周。” “此事不急,再作商议。” 暗二刚打算退下,却被叫住。 “给暗九带句话,这段时间,看好小姐,若有情况及时告知,像上次那样的事,不要发生第二次。” 暗二无声的叹了口气,道:“是,主子。” 轻巧的身影消失,连一丝风都没带起。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皇宫舆图,想到那天苏迎春微恼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笑了。 第99章 妆点 梦槐端着铜盆入内,看见已经悠悠转醒的苏迎春,叹了口气: “小姐,你真的……决定进宫贺寿?”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并非我决定的,是苏尚书。” 梦槐递上青盐让她漱口,忽然提议:“要不然,装病吧?” 她一愣:“做什么?” 梦槐小声道:“奴婢知道有一种药,用了之后全身会起小疹子,其实不痛不痒,就是看上去骇人,大夫来了也查不出什么。” “你这都从哪得知的啊?”她颇为意外。 梦槐撇唇:“后宫的妃子为了争宠,什么样的手段使不出啊,只是小姐没见过罢了。”话音戛然止住,小心的去觑苏迎春的脸色。 这话,令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其实,她不光见过,还深深体会过。 掩饰的笑了笑,她道:“装病就不必了,躲得了这一次,逃不过下一回,而且刚与父亲谈了条件,得让他看到些用处。” “可是小姐,苏尚书他想……” “他想什么我都知道。”她安抚的拍了拍梦槐的手,“别担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梦槐无奈,只得侍奉她洗漱完,然后让候在门外的丫鬟们进来。 “三小姐,这些都是老爷为您准备的。”为首的大丫鬟福了一礼,身后排开三四名手捧托盘的小丫鬟。 她点点头,走到屋子中间,任由一名丫鬟脱了亵衣,系上淡粉色的锦缎兜衣。 大丫鬟从第一个托盘中取出一条烟笼梅花百水裙,束起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淡薄如清雾的绢纱倾泻而下,垂至地面。 她裸着双臂,白皙的肌肤在晨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玉色,幸好天气够暖,只有微微凉意,并不觉得冷。 一件品月缎绣蝶外衫披上小巧的肩头,两名小丫鬟半蹲着身子,为她整理衣襟和袖口。 “小姐。”大丫鬟示意她坐到梳妆台前。 梦槐梳妆的手艺很一般,此刻站在一旁看着,神色却有些焦急。 大丫鬟执起石黛描出柳叶般的弯眉,用胭脂在两颊处淡淡晕开,又取来浅绛色的口脂点于本就嫣红的檀口,最后打开一只小盒子,挑出一朵淡红色的梅花花钿,仔细的贴到眉心。 “三小姐长得艳丽,这发髻不能复杂了,奴婢挽个简单的吧。”说着,手指灵巧的翻动,乌黑的青丝盘起一部分,用一支柳叶簪固定。 立在第四位的小丫鬟上前,举起托盘,上面摆着一些首饰。 大丫鬟想了想,取了一对玉耳坠,小小的似两滴水珠滑落,衬出几分俏皮与可爱来。 “老爷说,小姐若是准备好,可以早些出发,别误了入宫的时辰。” 她颔首,几名丫鬟便依序退了出去。 “小姐真美。”梦槐忍不住喃喃道。 被自己的丫鬟称赞,她不禁失笑:“看起来和平日相差很大吗?” 当然本就生得极好,但平日大多穿着简单,也从不点妆,这一打扮起来…… 梦槐神色不安。 “小姐……” 她凑近压低嗓音道:“你应该为我欢喜啊,越是美,父亲越是难以抉择,留给我的时间就越长。” 梦槐满腹的话,终究化作了一声幽幽叹息。 第100章 相遇 此次入宫贺寿,苏世景仅携二女前往,本欲将长子也捎上,趁机多熟识些朝中重臣,但苏亦钧称刚入翰林院,公事繁忙,便作罢。 苏迎春与梦槐单独乘了一辆马车,不用与苏湘菱相对一路,心情十分愉悦。 寿宴安排在永和宫,由于凤位空缺,便依然由大皇子生母安贵妃一手操办,安贵妃陪伴皇上多年,深知太后喜好,没有用艳丽的绸缎,而是挑选了淡雅的素锦点缀殿内,又从宫外请了几个民间最出名的班子,从辰时起就唱着时下最红的戏。 寿宴的菜品更不用说,道道都精致,且各有寓意。 贺寿的不仅有亲王众臣,更来了不少外邦使节。 李公公站在殿内,唱喏着礼单。 “东汝国使节觐见,万寿图一幅,玉如意一对……” “天璃国使节觐见,青玉蟠螭谷纹璧一方,南珠一箱……” “啧啧,要不说天璃国大方,出手不是玉璧就是南珠的。”皇甫澜小声嘟囔。 皇甫辛笑道:“一个小国,有求于大祁,自然不敢吝惜。” “话说,你们都送了什么寿礼?” “我那可没什么好东西,问你太子二哥。”皇甫辛看向身旁的人。 还未等皇甫玥回应,皇甫澜就抢白道:“二哥肯纳妃,就是给皇奶奶最好的寿礼了。” 皇甫泽附和道:“五弟所言极是,宣平侯应该快到了,待会儿咱们就可以窥见未来太子侧妃的仪容了。” 说话间,听见宫外的小太监高声道:“户部苏尚书携二女进殿贺寿——” 握着酒杯的手顿住,皇甫玥的目光落在宫门处。 当那名经过精心妆点,显得格外美艳的少女款款而入时,黑眸微微眯起。 皇甫澜随意一瞥,便移不开眼了,叹道:“竟不知苏尚书还有如此漂亮的女儿。” “此女我之前见过,与七皇妹相熟,哦对,据说是在东苑听过学的,二弟可有印象?”皇甫泽状似随意的问着,余光去观察太子脸上细微的表情。 “不好的印象算吗?”他抿了口酒,似笑非笑道,“大哥所知之事甚多啊。” 皇甫泽打着哈哈道:“闲来无事,道听途说嘛!” 苏迎春站在苏尚书身后,跪拜了皇上和太后,期间并未抬头。 其实她还是有点害怕,特别对于华太后,几年间,那双严厉的眼睛总是充满了失望与责备。 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强留在深宫又如何,她不配。 随着父亲坐落席间,她无意中望见对面那个熟悉的人。 一群皇亲贵族中,十分显眼,正在与兄弟闲聊,并没注意到她。 来时一直在想着如何应对父亲这边的情形,倒是忘了会与他相遇。 青楼一事,她还存疑心中,时不时转辗反侧。 因为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让她看到,类似于秘密的事情。 “陆相。” “苏尚书。” 苏世景起身,满面笑容道:“陆相两日未上朝了,听方尚书说,家中有喜事?” 陆丞相摆摆手:“唉,谈不上大喜,侍妾诞下一女罢了。” 第101章 陆相 “恭贺陆相喜添千金啊。” “可惜,一妻二妾,竟无一人能孕育子嗣,难道我陆平注定要后继无人?” 苏世景忙道:“陆相正值壮年,不必着急。” 陆丞相叹了口气,忽然,视线穿过苏尚书,停在了他身后的两名少女身上,其中一名娇艳得像朵水灵灵的花儿。 “这两位是?” “四女苏湘菱,三女苏迎春,迎春,此乃当朝陆丞相。” 先嫡后庶,又听着苏尚书的语气,陆平心中有了数,他不动声色的打量起苏迎春。 相貌确实令人心动,但他并非色令智昏之徒,对这种事还是更偏向你情我愿。 苏湘菱立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行过礼后,默默的退至一旁看戏。 陆丞相已年过五十,比父亲还年长一轮,三姐姐啊,你的“好运”来了呵。 苏迎春落落大方的迎视身着蟒袍的老者。 双目清明且睿智,一身正气。 暗暗松了口气。 “见过陆丞相。”深深一拜。 于官场察言观色二十多年的陆平岂会看不懂她眼底的释然。 一时间,既赞许这女子对自己人品的认可,又惋惜对方的无意奉承,想了想,道: “苏三小姐长得与我一位故人肖似。” 她笑了:“那小女应唤您一声陆伯伯。” 陆相一愣,也哈哈大笑起来:“好,今天我陆平就认了你这侄女!” 说与故人肖似,意思自然是问可愿成为他相府的人,这女子倒好,干脆将他的辈分挑明了,直率中又有几分小聪明,也不怕惹恼他。 罢了,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能为求个子嗣去霍霍人家年轻小姑娘。 “过些时日,带上苏侄女,来相府吃满月酒啊。”陆平对苏世景道。 “好,下官定会前往。” “谢陆伯伯。”她明白,陆丞相这是在为自己做主,至少今日,苏世景不会将她再推给别人。 “二哥,二哥?”皇甫辛不解的唤道,“我方才讲的事,如此有趣?” 不过是件民间小案,为何太子却听得满脸笑意? “十分有趣。” 他一手撑着额,一手在自顾自的斟酒,目光落在前方,似在看什么,又似仅是无意识的发怔罢了。 苏世景胆敢将苏迎春当成货物般在宫中招摇,有趣。 而那女人也是长了本事,欲与虎谋皮,宁愿将自己置身如此境地,却没想过向他求助,有趣。 最有趣的是,他如今除了眼睁睁的看着,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呵呵……真是该死的有趣极了! “宣平侯携女进殿贺寿——” “二哥,快看,人到了!”皇甫澜兴奋的扯他衣袖。 他眨了下眼,掩去眸中的烦躁与冷意,再抬起头时,已然一副温柔多情的模样。 虞小姐生得并没有多美,但胜在端庄大方,华太后与皇上见了,还算满意。 华太后与宣平侯闲聊几句,话语里透露出欲将虞芷许给太子作侧妃,宣平侯装模作样的说要听听女儿的意思。 虞小姐虽没正式见过皇甫玥,但多少也听说其生得十分好看,又贵为太子,其实心里早就同意了,但面儿上还得端着,遂以只羞红着脸,没有答话。 第102章 虞贵妃 此时,吉时已至,宫女们开始传菜,宣平侯便先谢恩入席了。 安贵妃是个心思别致的,特意令宫女每上一道菜,就高呼一句菜名。 于是,殿内便响起一声声起此彼伏的“四海同庆——福寿双全——寿比南山——” 华太后听得凤心大悦,对皇帝道:“安贵妃办事确实得体。” “秀儿一直很尽心,朕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乾清帝笑道。 华太后沉默片刻,忽然道:“听说,皇上还在犹豫,要不要收回安将军的兵权?” 乾清帝一愣:“母后……” 华太后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孰轻孰重,皇帝应该比哀家清楚。” 乾清帝不语。 其实暂时不收兵权,倒不全是因为安秀。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过早的放权给太子,若又无牵制,担心日后他怕要容不下其他兄弟啊。 “咳咳……”胸口的气血一阵翻涌,皇甫雍皱眉,尽力压制着喉头的痒意,不让自己露出难受的表情。 “皇上。”李公公立即上前。 皇甫雍点点头,起身随李公公走到后面的偏殿。 桌上早就备好了一碗温热的汤药,他一饮而尽,坐在小榻上静养了会儿,感受着身体里的那股滞涩与疼痛慢慢消退,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这太医院的方子效果挺好的,皇上瞧着连精神气儿都足了。”李公公端来一杯参茶。 皇甫雍润了润口,道:“嗯,照王太医的意思,以后每日最好用药三次?” “回皇上,王太医说若前期服用有所好转,得加大药量,才能彻底清除您体内的积淤,达到治愈的疗效。” “好,赏太医院,另外告诉他们,这事给朕烂在肚子里,连太后问起,都不许透露一个字。” 李公公忙道:“是,皇上。” 乾清帝稍作休息后,便往前殿去了。 寿宴上,酒过三巡,气氛正热,太后一边看戏,一边与后宫女眷们闲聊着,席间的众人也各自举杯,谈笑风生。 但当皇甫玥来到宣平侯这一席时,依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太子与虞侯爷何时有了交集?”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方才我可听说,虞小姐要被立为太子侧妃了。” “虞侯爷岂不是……” 苏迎春听着不远处几名官员的私话,抬眼望去,皇甫玥正和一身形微矮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旁边盈盈而立的女子则低着头,颊泛桃红。 余光瞄向苏湘菱,显然她也听到了,垂于桌下的柔荑死死拧着帕子,泄露出满心的不甘。 宣平侯之女虞芷,前世的虞贵妃。 确实受宠过一段日子,但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打入冷宫,未曾再见过。 她漠然的看着虞芷暗自欢喜的模样,不禁想起,那天是个晚霞绯红的傍晚,数日不见的皇甫玥匆匆而来,在她的朝凤殿坐了许久,才开口道: “囡囡,我要说一件事。” 即使登基为帝,但私底下,他依然待她温柔,并不会摆威严。 她原本在跟着梦槐学做沙包,听到这话,愣愣的抬起头。 第103章 游园 “明日,我会立宣平侯之女虞芷为贵妃。” 啪嗒!手中的沙包掉落在地,一时间,她有些茫然,但思及前日太后所言,连忙胡乱应道: “哦好,嗯……我要准备什么吗?” 他一怔,屏退了宫侍,修长的手指,轻抚她漂亮的眼尾,带起一抹嫣红。 “只是不重要的人罢了,哪里轮得到囡囡费心,答应我,待在朝凤殿,这几日都不要出去,好吗?” 她不懂他的意思,但依然乖乖点头。 他打横抱起她,将脸埋入那细嫩的颈间:“囡囡快些为我生个皇子吧,这样就有事可忙了。” 她羞红着脸,捏紧衣角。 终究,她还是违背了他的话,仅隔一天,就忍不住偷偷跑去找他。 苏湘菱说,作为皇后,绝不能躲在殿内,会让新妃看轻的。 但她完全没有想过要立威,只是心里空荡荡的,想见见皇甫玥罢了。 她跑到上书房,随侍的太监却道,皇上还在虞贵妃的双雪殿。 当她未经通传,踏入殿内时,正好看到新妃坐于铜镜前,而皇甫玥则站在其身后,手中握着一支簪子,轻轻插入那如云的发髻中,满脸似水温柔。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啊!”此时,双雪殿的太监高呼起来,她根本连闪躲都来不及,就与那两人转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虞贵妃微微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她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觉得有些狼狈与无措。 “来人,送皇后回朝凤殿。”皇甫玥的声音异常低沉。 她惊慌的望着他,试图解释:“我不是……” “回朝凤殿。”他一字一顿的说着,眼底满是怒气。 “皇后娘娘,请吧。” 她攥紧手指,转身随着那太监离去,耳畔隐约还听到虞芷温婉的娇嗔: “皇上这么凶做什么。” “方才那支玉簪不好看,换一支罢。” “好,臣妾听皇上的。” “太后有旨,赏游皇园,各位请随意前往——”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回荡在殿内,她倏地一惊,回过神来。 不禁自嘲一笑,那时候的她,真傻。 幸得今生很多事已经改变,她没做太子妃,与皇甫玥也只能算是朋友,而虞芷倒提前当了侧妃,也不知能不能摆脱最后失宠的命运。 “父亲,我想去后花园看看。”苏湘菱小声道。 苏尚书自然知道女儿的意思,颔首:“去吧,注意分寸。”又转向苏迎春,“你也去逛逛?多结交些闺中密友罢。” “是,父亲。”她顺从的应道。 起身与苏湘菱一同离席,许是四妹此刻另有心事,倒也没多言,当她们在宫女的指引下来到花园时,只见华太后已坐于宽敞的亭内,身旁围着六公主和一些嫔妃,还有几名皇亲贵女,皇甫珊自然也在,看到她时,眼神一亮,示意可以过来。 她微微摇了摇头。 “三姐姐是来寻七公主的?”苏湘菱当然是要去那小亭的,但并不想与苏迎春一起。 “不,我是来游园的。”她淡淡道,“四妹请随意。” 第104章 扑蝶 “太后寿宴,献上臣女的绣品,百花齐放图……” “百花多俗艳,太后您看,此幅松鹤延年……” 她沿着小径走远,耳旁的恭维声终于渐渐淡去。 想起之前皇甫玥还想教她画仕女图,顿觉好笑。 这种讨好的事情,她从来就不擅长,如今更是不需要。 由于梦槐现为家仆,宫宴这种场合自然不允许参加,只能待在宫外候着,她与那些官家小姐又无话可聊,便独自往人少的地方而去,一边欣赏着四周的美景,一边在心底盘算起春风楼近日来的账目。 忽然,一抹淡蓝色从眼前飘过,她怔住,仔细一看,原来是只漂亮的凤尾蝶。 通体泛着淡淡的冰蓝,翅翼边缘却是鸦黑,又点缀着一些看不清的花纹,在阳光下翩翩起舞,优雅又神秘。 凤尾蝶一会儿钟情于鲜艳的月季,一会儿又去轻触淡粉色的紫薇,她饶有兴致的跟上。 但蝶儿何等精明,一感觉到气息就振翅离去了。 见四下无人,她便稍提起裙摆,放轻了脚步,正欲悄然靠近,一道压低的男性嗓音在身后响起: “别动,让我来。” 她惊讶的回头:“陌……” “嘘——”陌言卷起衣袖,双眼紧盯着敛翅于花瓣上的凤尾蝶,一个猛扑——身形不稳,直接栽进了灌木丛里! “陌大人!”她急忙跑过去,努力将人半拉起来,“你没事吧?” 幸亏附近没旁人,不然这陌大人的脸要往哪搁啊。 “没事,别、别扯我手臂!”陌言挣扎着坐起身,急切道。 她这才发现,他双手合得紧紧的,正捂着什么东西。 “我捉到它了。”陌言得意一笑,微微打开手掌,伸到她面前。 也顾不上仪容了,她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好奇的看去。 淡蓝色的凤尾蝶扑腾着美丽的翅翼,之前没看清的花纹,原来是类似星辰的银色斑点。 “真漂亮。”她赞叹道。 “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她诚实的摇头:“不知。” 陌言抬眼看着她姣美的侧脸,轻轻道:“思美人。” “真的吗?”她疑惑的蹙眉,但直觉还是相信学识渊博的陌言,“名字挺有诗意的。” “多谢。” “嗯?” “哈哈……好吧,我承认,这是我刚刚随意取的。” 她一愣,随后也不禁笑出声来,陌大人还真是个风趣幽默之人。 两人一坐一蹲,幸好灌木丛很高,掩去了他们不太得体的举止。 “放了它吧。”她欣赏完,便提议道。 “好。”陌言完全打开手掌,凤尾蝶立即展翅,消失在了花丛中。 他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上的尘土,自嘲道:“没想到,我堂堂一男子,如此体弱。” 她一本正经道:“作为文官,陌大人刚才扑蝶的姿势已经很威猛了。” 陌言顿时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也算是一起扑过皇家蝴蝶的交情了,苏迎春笑道:“真巧,又遇到大人出手相助。” 看来这陌侍郎也是个不喜吵闹的,两次偶遇都是独身一人。 第105章 救助 “不巧,我就是来寻你的。” 她愕然,迟疑道:“陌大人……” 陌言也不是个愚钝的,这直率的反应令他不得不压下本欲出口的话:“正好看到苏姑娘往这边走,便跟过来聊几句。” 她松了口气,庆幸果然是自己会错意。 而后,陌言识趣的将话题引到民间轶事上,苏迎春听得津津有味,两人之间也恢复了原本轻松的氛围。 正聊得愉悦,前方小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名宫女匆匆错身而过。 “快,传太医!” “太后犯心悸了!” 她疑惑的望去,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又走回小亭处,而此刻亭中已乱成了一片。 华太后痛苦的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的喘息,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身旁簇拥着不断哭喊的众人。 “太后,您可不能有事啊!” “您快睁眼看看臣妾……” “太后啊——”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生怕华太后看不到自己的忠心与关切。 一张张原本端庄秀丽的容颜哭得妆都花了,黑黑红红的石黛与胭脂顺着眼泪在脸上交错,显得十分可怖,再加上那一声声催命似得抽泣—— 华太后怒急攻心,从嗓子里迸出几个沙哑的音: “走……滚……开……” 可惜没人听得懂,也没人注意去听,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让一让,请各位不要拥挤于此,气息滞塞会加重病情。”一道清丽的女声插进来。 众女看着一身华服艳丽无双的苏迎春,一时拿不准她的身份,但认为只是来争功的罢,便纷纷道: “哪家小姐啊,走远些!” “没看到太后凤体有恙吗,还敢在此胡言乱语!” “出了事,你担待得起么!” 苏迎春简直被这群女人气到了。 刚刚听宫女说是犯了心悸,而后发现症状确实与殷家那日的病人一样,她原本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反正太医就快来了,此病也不是什么致命急症,但看着华太后越来越难受的样子,就像那些普通妇人一般无助,她一时于心不忍,又见苏湘菱不在,这才鼓起勇气步入小亭。 一番好心,倒是被这群眼里只有趋炎附势的女人们当成了歹意。 “苏姐姐,你懂医理?”皇甫珊惊喜的走过来。 方才自觉帮不上忙,所以只能一直待在角落,暗自焦急。 “不……嗯,略懂。”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 若老老实实答不懂,估计更没人听她的了。 顾不上这些尊贵的娘娘及皇亲贵女了,她学着容大夫的气势,拧起眉道,““确实,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赶紧散开,只留一人扶住太后!” 皇甫珊立即吩咐道:“含冬,你来。” “是,七公主。” 六公主不在,七公主说话自然最有分量,周围的嫔妃大多是新人,此刻也不敢再多言。 苏迎春先是凭着记忆,在华太后的胸口处不断按压轻柔,直到那急促的呼吸越来越绵长,然后想了想,又握住对方一只手,找到虎口的位置,继续揉捏着。 “唔……”疼痛依然存在,但感觉气息顺畅不少,华太后勉强睁开眼,看到一名漂亮的少女正蹲在自己面前,微蹙柳眉认真的动作着什么,几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少女全然不知。 第106章 失火 “太后!” 见王太医挎着药箱匆匆而至,她松开酸痛的手,默默退至一旁。 王太医稍作诊断,连忙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侍奉的宫女。 “快,用温水服下。” 药丸入腹,片刻后,华太后灰白的气色总算好转了些。 众女又围了上来: “您醒啦……” “吓死臣妾了!” “您没事就好……” 王太医眉头一皱:“都出去,太后需要静养!” 饶是得宠的嫔妃,对着王太医的怒意,也只能忍气吞声。 毕竟这是皇上及太后的专属御医,可没人敢轻易得罪。 华太后轻喘了口气,道:“王太医……” “老臣在。”王太医道,“太后您这是贪凉所致,忽冷忽热,故复发,幸得有人为您按压穴位,护住了心脉,不然啊可得躺上好几天了。” “唔,那女子……”华太后抬眼,只看到一抹模模糊糊的纤细身影,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 王太医一边展开针灸包,一边苦口婆心道:“虽说是初夏,但太后您也得注意,切忌食生冷……” 正说着,一群小太监打东边小跑着经过,为首的连声催促:“快,快!” “发生何事……” 华太后微撑起身子,欲查看一二,却被王太医制止住。 “太后,您此时不易操劳,等老臣施完针,早些回慈安宫休憩。” 无奈的叹息,华太后只得阖上双眼,思索着方才的女子到底是哪家千金,改日定要当面赏赐。 除了女眷们喜欢游园,大部分皇亲官员还是更偏爱在永和宫饮酒听戏。 众人觉得,太子殿下似乎心情不错,往日十位来敬酒,可能都喝不了一杯,今日倒是几乎来者不拒,没多久便有些微醺,脸色泛红。 一位小官员也执起酒杯,鼓足勇气准备趁机前去攀谈,不料被一名疾步越过的太监撞了下,酒水差点泼湿官袍,刚想怒斥几句,却见那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只得悻悻作罢。 太监径直来到皇甫泽身边,低声道:“禀大皇子,广阳殿失火。” 闻言,皇甫泽一惊:“什么?” “大皇子不必担心,是库房失火,皇上已经亲自去查看了,据说火势不大,应是这天干物燥所致。” “多谢公公通传。”皇甫泽左手置于身侧微动,原本站在角落的一名侍卫便垂着眼悄然离去。 虽说这太监压低了声音,但到底不是耳语,周围几人也都听得清楚。 皇甫澜担心道:“大哥,库房可有重要物资?” 皇甫泽无奈的笑:“物资倒无所谓,只盼没伤到人便好,我先回殿看看,失陪了。” 说罢便打算起身,忽然手臂被一道力量扯住,偏头一看,是皇甫玥半醉的脸。 “大哥的宫殿失火,咱们做兄弟的怎能袖手……旁观?走!一起去!” 皇甫泽压着怒意,好声好气道:“二弟,你喝多了,还是留在永和宫吧。” “大哥这是何意?”半醉的皇甫玥仿佛变了个人,微眯着眼,一副不讲理的样子,“三弟,五弟,走!让大哥和父皇看看,咱们兄弟的感情有多好,这遇到事儿才能看得出!” 第107章 探密 被点到的两人只得上前,皇甫辛劝道:“正好许久不曾去过,大哥就不要推拒了,二哥醉酒,不顺着点难以应付。” 皇甫泽笑笑:“那走吧。”垂在袖中的手指攥得发白。 于是,兄弟四人,身后跟着各自的随侍,声势浩大的往广阳殿而去。 “这边,快!水往这边倒!” 广阳殿前院,主事公公领着一群小太监奋力扑火。 浓烟滚滚,直冲屋顶。 “咳咳!”乾清帝用一方干净的布帕捂住口鼻,还是被呛了几声。 李公公忙道:“皇上,您还是别在这儿了,老奴留下来看着就成。” “不妨事。”乾清帝喝了口参茶,道,“朕倒要看看,老大的库房放了些什么,竟然能燃起来,若不是及时发现,他这殿怕不是要重建了!” 李公公叹道:“今儿个可真是,事都撞到一起了。” “太后那边如何?” “皇上您放宽心,王太医在呢,小安子说了,太后服了药已经睡下。” 乾清帝点点头:“让他们手脚麻利点,早些将这火灭了,被那群使节知道,又得暗自笑上半天。” “是。” 李公公将皇上的意思一说,主事公公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催促着把广阳殿能用的太监都唤了出来,让他们各自寻找容器盛水,限一炷香之内控制住火势。 一时间内,广阳殿前院人声鼎沸。 来来往往的太监中,一五官平凡,身形矮小的青衣太监颠颠的跑着,待身边无人时,突然足下一蹬,整个人如壁虎般贴着墙壁滑到暗处,静待片刻,那人几个起落,便入了后院。 此刻,后院十分冷清,走廊上连个宫女都看不到。 青衣人先是四下观察,确定影卫均已撤离,才飞身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 据他多日观察,皇甫泽每次从外归来,都会到这个屋子待一会儿,然后才去书房,所以,重要的东西,应该在此处。 贴着门扉,他想了想,还是从袖中探出一精巧的铁片,很薄,有两处凹槽。 将铁片轻轻插入门缝上下一动,咔哒! 青衣人庆幸自己没有妄动。 果然是有锁的,而且如果随意撬开,定会留下痕迹。 将门缝推开一些,身形晃动,门扉又无声无息的阖上了。 屋内布置得十分简单,一张书桌,书桌后是一排木架,架子上摆放着别致的花瓶,插着卷起的字画,靠窗户的位置有一小榻,小榻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图。 一目了然到几乎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青衣人的视线在那几个花瓶之间流连,终于品出点不对劲了。 他伸手提起中间那只花瓶里插着的一卷字画,轻轻一用力,细微的声响后,一块木板松动,取开一看,夹层里赫然是些书信与账目。 他一张张快速略过,就在手中还剩两三张的时候,门外的院落里隐约传来了脚步声。 “见过大皇子。” “嗯,下去吧。” 糟,皇甫泽这么快就回来了? 如此境地之下,青衣人依然看完了剩余的纸张,而后将一切恢复原状,连一点灰尘都没碰到。 这时,脚步声已经逼近门口,青衣人贴着靠窗的那面墙壁,心中想着对策。 第108章 扮猪吃虎 一道阴影遮住门缝,青衣人依稀看到皇甫泽抬手—— “大皇子,大皇子,皇上让您速去前殿!” “知道了。” 身影晃动,细碎的日光又从屋外洒落进来。 青衣人屏息凝神,待院内再度恢复宁静,也不多作逗留,出了屋子直接翻落宫墙,整整衣袍,像个寻常太监一般,揣着手慢慢走远了。 “放开!孤要为大哥赴汤蹈火!” “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能去!” 皇甫玥推开箍着他腰身的小太监,直奔地上那个水桶,提着就打算扑向库房。 “太子殿下,火已经灭了,灭了!”此举吓得旁边几名随侍一头的冷汗,连忙死死拽住他。 “是我灭的吗?”他睁着一双惺忪醉眼,脚步倒没有踉跄,但语气和表情完全换了个人似得。 “嗯……”众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甫辛咳了一声,道:“是,是二哥灭的。” 岂料,这话令他彻底兴奋了,一边张望,一边高声道:“大哥!大哥呢,快来看看,二弟我帮你把火给灭了!” 乾清帝望着眼前这出闹剧,头疼扶额:“怎么回事?” 李公公忍住笑意,道:“太子殿下今儿高兴,陪着那些朝臣啊,使节啊,多喝了几杯。” “不是,撒酒疯不回东宫,跑到广阳殿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素来性子沉稳,但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可见心底待大皇子还是有些兄弟情义的。”李公公觑着皇甫雍的脸色,道,“此乃大祁之庆,圣上之喜啊。” “哼,大皇子人呢?”乾清帝不置可否。 李公公忙道:“命人去后院请了。” “自家库房着火,却第一时间跑去后院?”乾清帝皱起了眉。 那边,库房的火已经完全扑灭,太监们正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搬。 皇甫玥还在不安分的走来走去,四处游移的黑眸终于望见皇甫泽穿过苑门匆匆而来,行至游廊尽头时停住脚步,一道灰色的身影靠近,两人低头私语了几句,隔得不算远,他注意到灰衣人略显刻薄的侧脸,既平凡又特别。 心中一动,他立即高呼着“大哥”,然后抬脚就要往后院闯。 灰衣人听到响动,身形一缩,消失在矮墙后。 皇甫泽笑着迎了过来:“二弟这么急着寻大哥,所为何事啊?” 他也笑:“快去瞧瞧,可烧毁了什么值钱物件,若有,二弟给你补上!” 库房内的东西堆在院中,大多蒙上了黑乎乎的烟灰,清点过后,发现除了烧毁些木质的用品外,并无太大损失。 主事公公道:“火源可能是存放的桐油,近日天气越发炎热了。” 乾清帝点点头,看向大儿子:“你囤那么多桐油做什么?” 皇甫泽不慌不忙道:“之前雨季,后殿的青砖与木柱都有些斑驳,便运了些桐油来,打算等天气回暖的时候再刷上。” “这种事,命人上报一声不就妥了?何须自己操心!” 皇甫泽也没有反驳,默然不语。 乾清帝看着他低眉顺目的老实样子,半晌后,对李公公道:“你留下,替大皇子处理好这事。” “是,皇上。” 第109章 也该让别人痛了 乾清帝往永和宫去了,而皇甫玥仿佛也终究不甚酒力,倚着身旁的小太监,昏昏欲睡。 东宫的轿撵抵达广阳殿后,余公公与另一名近侍左右搀扶着,将他安置入宽敞的撵内。 目送着华贵的轿撵远去,皇甫澜忍不住道: “总觉得,今日醉酒后的二哥才正常了些,近来他性子变了许多,以往……明明也是挺爱玩闹的一个人。” 皇甫辛若有所思道:“太子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缓缓前行的轿撵内。 “主子,可有不适?”余公公见他一直不语,担心的问。 “无事。”他垂目捏了下眉间,再睁眼时,眸底一片清明,除了脸上残留的微醺红痕,根本看不出任何醉意,“那解酒丸有效。” 四弟走前留给他,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真派上用场。 吃了此丸,依然会有醉酒的假象,但实际并无浑噩头疼之感。 所以他方才完全是在作戏,照着记忆中曾经的自己。 若是当年弱冠的他,与友人醉酒后,恐怕确实会如此失态吧。 撵内的另一名近侍上前沉声道:“属下惭愧,差点被大皇子察觉,幸得主子相助。”赫然是那名青衣太监。 他摇了摇头:“那个屋子,皇甫泽根本没打算进去。” 皇兄不会因为一点怀疑就当众做出暴露的举动,应该只是观察一下是否有撬动的痕迹。 “屋内,可有发现?” 暗二将夹层内那些书信和账目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 “最近一封信是昨日,说第八笔银子已经支出,二十万两,无落款。” “第八笔?”余公公惊讶道,“这么多银子,用到何处?” 他嗤笑:“桐油,银两。” 暗二与余公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囤私兵。” 养兵马需要银两,制特殊兵器需要桐油。 皇甫玥颔首:“他一直在练兵,不过,应该要加快速度了。” 暗二急道:“属下今晚就去将罪证盗出,让主子呈予皇上。” “且不说你如何避开耳目进入,再不打草惊蛇的全身而退,就算告到皇上那边,夹层里的东西算得上罪证吗?”他搁在膝上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敲击着,“顶多只能表明大皇子与某几名朝中近臣私下交好,花销来历不明的银子而已,届时他可以有很多种借口脱身。” 暗二哑然:“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不白忙。”他本来也没打算用那些纸证,对付一个人,必须将其直接打入深渊,不能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名灰衣人,前世时他从未注意过那样一个人,而此人的眼神,很不一般。 “去查查,皇甫泽身边,有个不轻易露面的谋士。” 暗二领命:“是,主子。” 余公公见他面露疲惫,劝道:“太医说,让您少费神,不然又得头疼了。” 他靠着软垫假寐:“秦敬现下如何?” “秦公公除了贪财,倒一直无异常。” “嗯。” 就在余公公以为他已经浅眠时,一句话传来: “寻个错,杖责一百,吊着点命,再给他把伤养好了。” 他的痛,也该让别人尝尝了。 第110章 挺甜的 两三个月过去,春风楼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在这繁华的京城,以别样的雅致存在着。 前来商谈合作事宜的商户也多了起来,苏迎春暂时不便出面,都先让周掌柜代劳了。 此刻,她正窝在后院,捧着本厚厚的账册一页一页的细看。 “小姐,别看了,吃点东西吧。”梦槐踏入屋内,将手中的瓷碗搁下,一阵甜香扑鼻而来。 她内心斗争片刻,还是忍不住丢了账册,跑到小桌前。 “什么好吃的?” 红红的,面上还撒了层碎杏仁,似乎是红豆羹。 “新来的赵师傅做的,让小姐试试。” 现在这楼里,仅靠殷师傅一人当主厨,显然不够。 但她担心,以殷宁那脾气,不愿与旁人共事,再三思索后,干脆将招人的重任交给了他自己。 幸好,他倒也不负众望,很快便招来一名姓赵的师傅。 殷宁偏好烹饪大菜,而这位赵师傅,据说善于点心甜羹,也算各有所长。 一勺入口,红豆的香气在唇齿间蔓延,凉凉的,绵绵的,却又有沙沙的细碎感,搭配上杏仁和不知名的配料,甜而不腻,十分可口。 “很好吃啊,这个天气来一碗真是太妙了。”她赞不绝口。 “那我赶紧告诉赵师傅去,说小姐很满意,可以推出。” “恩恩。”她正欲品尝第二口,门外传来阮风的声音。 “哎,公子,这是侧门,要吃饭啊,请走前门,哎,你不能——” “问问你家小姐,我能不能。” 她抬头,望向不请自入的男人,一身淡雅的水墨色长衫,束着玉冠,打扮得好似普通的文人墨客,唯独那眼,掩不住的傲然风华。 阮风委屈告状:“小姐,我拦不住他,要不要让周掌柜他们来赶人!” 她无奈扶额:“小风,你先去忙吧。” “小风?”皇甫玥呢喃着这两个字,勾唇一笑,迈着恣意的步子在小桌旁坐下,垂眸盯住她手边的甜羹。 “你这人怎如此无礼!”阮风气呼呼道,“小姐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哭笑不得:“咳,其实这位……也是你东家。”又转向皇甫玥,“别跟小风计较,他还是个孩子。” 他挑眉,表示根本没把这人放在眼里。 阮风还想说什么,被梦槐一把拽住。 “好了,你下个月工钱不想领了?快陪我去找赵师傅。” “哎哎,梦槐姐……” 待两人拉扯着走远,他的目光在她唇边转了一圈,又落到那碗甜羹上。 “这是什么?” “红豆羹,口感不错,这个季节推出,肯定很受欢迎。” 他不语,视线却没离开。 目的太明显,她不得不试探着问:“呃,你也想尝尝?” “嗯。”他点头,伸手直接将碗移到自己面前,执起调羹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动作太快,根本让她措手不及。 “啊,不行……”这,这是她吃过的啊! “嗯?”他状似疑惑的抬眼。 她立即咽下未出口的话:“没、没事,我的意思,殿下想吃,可以再做一碗……这碗放得久,已经不凉了。” 为避免更尴尬,她决定不解释。 “还行。”他优雅的品尝着,不忘评价,“挺甜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他说“挺甜的”时轻笑了一下。 心里不禁嘀咕,这人,什么时候爱食甜羹了? 第111章 你觉得,我如何? 他也仅尝了一口,便不再动了。 瞥了眼剩下的甜羹,她惋惜的抿了抿唇。 殊不知那可爱的小动作早已落入他的眼中。 眸色幽暗了几分。 “殿下今天来,所为何事?”她客套的问。 “今日天气不错。”他意有所指。 “对。”她点头附和。 他又道:“听说宓湖风景非常秀美。” “确实,酒楼临窗的位置,每天都会被提前定完。” “嗯,今日我们去游湖。” 她愣住:“我们,游湖?” 他与她两个人,在同一条船上,看看风景,喝茶聊天? 怎么想都是件很诡异的事情。 他眯起眼:“孤想游湖,你不应该作陪吗?” 又是这种语气,不好意思,现在的她并不怕。 “禀太子,臣女没空。”她振振有词道,“臣女想早日还清债务。” 他意味不明的笑:“苏迎春,这小半年来,你的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 她起身,福了一礼:“多谢太子栽培。” “你——”他无力的摆手,“坐下,好好说话。” 她一脸无辜:“实话实说,殿下对小女之恩,如再生父……母……” 尾音渐弱,莫名的,她觉得好像提到了什么不该说的字眼,这人的脸色非常差。 “呵,很好。”若不是时候未到,他真的很想让她即刻明白,是“父”还是“夫”。 期间,梦槐进来撤了那道红豆羹,又为皇甫玥沏上一杯清茶,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她欲言又止,心底有些责怪起梦槐的自作主张。 沏茶做什么?也许本来他都要离开了。 “听说,寿宴时,你在清月亭出了些风头?”他看了她一眼,嗓音带着些许笑意,“令太后印象深刻啊。” 也令他万分惊喜,他的囡囡,误打误撞做了一件极有利的事。 “其实就顺手而已……”她嗫嚅着,已经开始后悔了。 就知道,身份还是会被知晓,她一点也不想受到关注。 “太后是我亲祖母。”顿了顿,他似想到什么,叹道,“以前……嗯,我应该对你道声谢的,当时敢上前去帮她老人家减轻痛苦。” 如果前世,他不那么武断的替她决定一切,是不是,情形不会变得那般糟? 他这声谢,让她惊讶又不安,只得胡乱回道:“真的只是路过,当时我与陌大人正巧碰见……” “陌大人?”黑眸微缩。 她浑然不觉的继续道:“对,吏部侍郎,陌言陌大人。” “你觉得他如何?”他垂着眼,状似随意的问道。 以为是问陌言为人如何,以此来考察官员,她忙道:“陌大人学识渊博,为人正直风趣,年纪尚轻,实属国之栋梁。” 此话并无虚假,所以她说完,一副很坚定的表情。 但这种类似维护的神情,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陌言本就心思不对,现下她对其似乎也有好感? 不过,他不会蠢到去点明。 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你觉得,孤如何?” 闻言,她有些懵,而后明白过来。 他这是,也想听听旁人的评价。 “太子殿下,自然是云中白鹤,德厚流光,严以律己……” “行了。”他打断她的念叨,“最近书读得挺多?” 她点头:“闲暇时,会读一些。” 第112章 生闷气 看着她那副谨慎有礼的态度,他胸口堵得慌,闷声道: “你可知我要……”娶虞芷做侧妃的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怕会听到类似恭喜的贺词,到时候又被气得失控! 这女人的反应本就异于常人,如今加上牙尖嘴利,倒几度令他不知如何招架了。 她静候半天,却见他已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只得纳闷道: “您,要做什么?” 他重重的将茶盏搁下,起身道:“去看看你这春风楼,到底开得如何。” 这种要求,她当然无法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先是到二楼转了一圈,从一扇扇木窗往外望去,宓湖风景尽收眼底,果然美不胜收。 微风拂面,在此景色下吃饭喝酒,别有兴致。 她又领着他,来到后厨。 此刻接近申末,伙计们大多在准备食材,见到苏迎春,纷纷打招呼: “苏小姐。” 她微笑着一一回应。 众人发现她身后的出色男子,立刻想到方才阮风所说的那位神秘东家,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哪家少爷啊?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还是苏小姐做我们东家比较好,人美心善。” “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别乱嚼舌根……” 他的耳力自然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默默勾唇一笑。 而她倒没在意,正打算简单介绍两句,忽然里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随后是惊慌失措的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愣,急忙步入,只见一名瘦小的女孩正站在一堆破碎的瓷片前,不停的向殷宁鞠躬。 “做事毛手毛脚的,这样到了月底,工钱都要被扣光了吧。”殷师傅说起实话来毫不留情。 女孩白着一张面黄肌瘦的脸,依然在不断的请求:“殷师傅不要告诉苏小姐好不好,如果让娘知道……” 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女孩抬起手臂抹了抹眼睛,意外露出布满红痕的肌肤。 “谁打你?”她上前,直接抓住那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的手臂,将衣袖往上捋了一点。 小女孩细嫩的皮肤上,旧痕加新伤,一道一道,青青紫紫的,惨不忍睹。 “苏小姐!”女孩一惊,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会赔的,别告诉我娘,求求您……” “没事,别紧张。”她温柔的安抚道,“不告诉你娘,也不用你赔,别哭了。” “这孩子是……” 殷宁刚打算说些什么,被她制止:“殷叔,麻烦你先让大家退出去,我想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看了眼倚在门边的皇甫玥,殷宁点点头,对众人吼道:“活儿干完了吗,都别傻站着,快走!” 待屋内恢复平静,苏迎春拉起小女孩的手,轻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小月,今年……十一。”小女孩喃喃着,恍如置身梦境,一直远远遥望的仙子姐姐,竟然就在面前,还待自己如此亲切。 这般想着,眼泪更是成串的往下滑落。 “哎,都十一了吗?”她连忙取出绢帕,拭着那稚嫩的脸庞。 身形如此瘦小,她以为,不过八九岁罢了。 “能告诉我,这是谁打的吗?” 小月犹豫片刻,怯怯道:“是我不听话,才被打的。”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 猜不透 她大概猜到几分,眸色一暗,半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怯懦的双眼: “不是你不听话,小月,你要坚强一点,更努力一些,等足够有本事,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小月似懂非懂的应道:“我知道了,小姐。” 她低叹一声,想了想道:“你力气太小,不适合干现在的活,我会让殷叔安排其他事情。” 岂料,小月却拼命摇头:“不要,小姐!我可以的,下次一定不会再打碎东西了,求求您别换!” 她十分不解,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姑娘继续刷洗这些沉重的器皿,万一哪天砸伤了,真是要后悔莫及。 见她不为所动,小月又焦急的保证:“真的,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 “去她家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皇甫玥忽然开口道。 苏迎春微讶,不过随即明白过来,便柔声道:“好,此事明天再说,小月今日受了惊吓,早些回家去吧,放心,不扣工钱。” 小月犹豫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支吾半天还是点了点头。 小姑娘家离得不远,她便没让梦槐跟,准备独自前往,只是出了门才发现,后面尾随着一个人。 皇甫玥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在欣赏街边的风景。 “你……也去?”她以为他已经回宫了呢。 “我不能去?”他反问。 她立即道:“不敢。” 心里嘀咕,太子什么时候连这种民间小事,也要管了? 小月好奇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袖: “小姐,这位公子和您,是好朋友?” “嗯……算是普通朋友吧。” 她最近总在思索,今生的皇甫玥究竟想做什么,除了刚见面时表现出些无礼行为外,之后似乎也没再冒犯过她。 说是别有心思吧,据她所知,这人不像个爱玩欲擒故纵把戏的。 凭他的身份,若真看上了谁,定会直接拿下才对,何必拐那么大的弯子。 难道只是单纯觉得与她投缘,便顺便出手相助了? 面对这样保持距离,又时常施以援手的他,好像实在做不到恶言相向。 就算是普通朋友吧,或许等他日后登基,她也真正走出尚书府,就会完全没有交集了。 突然,双眼被什么光刺了一下,抬眸望去,绚丽的晚霞如火般晕开,红光映满了半边湛蓝的天空。 “好美……”她喃喃道。 “小姐,您看那片云像什么?”小月举高手,指着前方。 “一只……羊?” “嗯!我也觉得呢!” 她顿时来了兴致,指着另一片云问道:“这个呢?” “呃……看不出。” 她笑道:“桂花糕啊!” “原来小姐您心里想着吃的呢!” 一阵笑闹后,拘谨的小月活泼了不少。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在前面聊得欢快,跟随在后的皇甫玥,则肆无忌惮的望着巧笑倩兮的她,移不开眼。 小月满脸的笑意在看到面前那扇木门时,戛然而止。 “小姐,我到家了……” 她点点头:“别怕,去吧。” 小姑娘踌躇着拍门。 过了一会儿,屋内探出一名妇人来。 那妇人见着小月,眉头一拧:“死丫头,怎么都回来了!是不是那酒楼不要你了?我就说嘛,你这瘦不伶仃的样子,人家怎么可能雇你长久,既然被辞退,明个儿去城外的兰香院吧,也就那儿的嬷嬷不嫌弃你。” 第114章 善良又傻气 “没有被辞退!”闻言,小姑娘吓得脸色苍白,“阿娘别送我去那里,我会努力挣钱的!” “在门口瞎囔囔什么,被人家听到还以为我这个做后娘的虐待你了!”妇人说着伸手去拖她,“快进来!” “等一等!”苏迎春听不下去了,上前将小月护在身后。 妇人眯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气质穿着不似普通人家,口气缓了些:“您是哪家小姐啊,有何贵干?” 其实她根本不喜欢也不善于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但想想现在的身份,她鼓起勇气,摆足架势道: “春风楼是我的。” 妇人一愣,随即涎笑道:“原来是东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语气一转,“是不是丫头犯了错!哎呀,这丫头从小就死了亲娘,我这做后娘的也不好多管教,家里又穷,如果她得罪了您,要打要骂任意,但赔钱的话,是真没有啊!” 她忍着怒气,道:“小月挺好的,今天只是送她回来,顺便将这个月的工钱结一下。” 提到钱,妇人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打开荷包,取出银子,妇人的手立即伸了过来,可那银子就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妇人急了: “哎,东家您这是……” 她正色道:“来我这儿,工钱不会少,但是不希望看到伙计精神状态不好,甚至带着伤干活,懂吗?” “丫头不听话,管教管教而已,哪里来的什么伤……”下意识狡辩着,却见她脸色微沉,只得赔着笑道,“懂,懂,以后一定注意。” 银子落入那妇人手中,惊喜的掂了掂重量,满意极了。 她又装作无意的说道:“力气大了才能干更多活,工钱会涨的。” 妇人笑眯眯的牵起小月的手:“今晚让你爹买烧肉去,给咱闺女补补!” “小姐……”小月含着泪,感激的看向苏迎春。 她微微摇了摇头,小姑娘慌忙将眼泪憋了回去。 小姐说过,要坚强些,不能哭。 赞许的颔首,她不多作停留,转身离开了。 没几步,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谁啊?” 妇人回道:“小月的东家,出手可大方了。” “哦……今晚有酒喝了,嘿嘿……” 她叹了口气,不知是为小月,还是为其他莫名的情绪。 默默的闷头往回走,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一位尊贵的人,从方才到现在,竟然一句话都没讲。 疑惑的望去,正碰上一双若有所思的黑眸。 “做得不错。” 初步有当家做主的气势了,虽然他瞥见那垂于袖中的柔荑,似乎在紧张的颤抖。 “不过。”他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这样做,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而且像小月一般的孩子,有千千万万个,你如何帮得完?” 连帝王都做不到让国家所有的百姓都富硕,她今日的行为其实毫无意义。 “可是我碰见这一个了。”她奇怪的瞪着他,“能帮,为什么不帮?那千千万万个,也许有其他人碰见呢。” 他微愣,她则继续说道:“我知道给钱不是最好的办法,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小月年岁尚轻,等过两年……” 听着软软糯糯的声音,他仿佛又看到那天在巷口,将芝麻饼和所有的碎银都递给小男孩的她。 即使知道是骗子,依然不气不恼笑着说“太好了”。 而如今,已经能装模作样半吊着狡诈妇人的胃口,并气鼓鼓的反驳他的话了。 可无论是哪个她,都一样善良又傻气。 第115章 以此为乐 他的目光难以克制的炙热起来。 如此注视下,她莫名不安,忍不住将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问出: “你究竟……为何要帮我?” 闻言,黑眸微闪又掩下,他缓缓勾起唇:“孤做事,需要理由?” 很嚣张的口吻,不过倒是符合他的脾性。 “或许是……想看看,你这般笨拙的人,逼迫一下,能变成什么样子罢。”他轻笑,“很有趣,不是吗?” 还真是恶劣啊! 她没好气的回道:“很荣幸愉悦到您了。” 他满意的颔首:“所以为了让我的乐趣更多,苏迎春,你可得好好努力。” “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一直远远跟随的暗十一不解的挠了挠头。 主子什么时候,竟有此等闲情逸致,费尽心思就为了以此为乐? 直到回了东宫,皇甫玥的眼底都还隐着点笑意。 余公公迎过来,呈上封蜡的密信:“主子,急件。” 神情一敛,他展开密信,当看到其中一句时,黑瞳倏地缩紧,指关节都因为太大力而隐隐发白。 “主子?”余公公担心的问,“可是有异动?” 他将信纸移至烛火处,盯着那火苗慢慢的舔舐,直至成为一点灰烬,沉声道:“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温和懦弱的大哥,够狠的,不过,这消息也正好助了他。 提笔在空白的宣纸上勾勒出一个奇怪的圆形图案,交给余公公,道: “去查查,这个标记在哪里出现过。” 那灰衣男子果然是皇甫泽的心腹,郊外别庄翻出来的东西可精彩不少,虽然大部分他心中都有数,唯独方才那件事,确实出乎意料。 据暗二所述,每封来往信件上都有一枚特殊的标记。 他怀疑,京城内有暗桩,而这暗桩,前世时并未察觉。 看来,有什么他一直忽略的问题,早就隐藏在身边了。 气温越发的高了,除了京城第一楼有实力采购冰块来降温外,其他酒楼的生意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不过春风楼背靠阴凉大树,前方湖风习习,楼内的两位师傅又很应季的推出了几道凉菜和点心,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来客往。 “好了,去给大伙儿看看。”梦槐笑着催促道。 小月羞涩的扯扯衣服,走出厢房。 阮风最先称赞:“梦槐姐的手艺没话说,改得很合身啊!” 周掌柜也点点头:“以后有个小丫头在大堂跑来跑去,看着也舒心些。” “小姐。”小月走到苏迎春面前,不安的扭动身子,“您真觉得,我可以?” 她打量着小姑娘这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衫,梦槐用新的短衫裤改小了,袖口还缝上了一对蝴蝶结,显得很是俏皮可爱。 “别担心,先从简单的招呼客人开始,有不懂的就问小风。” “怕啥。”阮风领着小丫头往外走,“来,跟着你风哥哥。” “嗯!” “苏小姐,这是最近的账目。”周掌柜翻开账本递过来,又道,“之前谈的几处合作,小姐考虑得如何?” “我挑了两家。”她想了想,道,“另外,麻烦周掌柜帮我留意下,有没有过往的商户。” 周掌柜惊讶道:“小姐的意思是,想做城外的生意。” 第116章 在意的人 “对,如果有合适的。”她不可能永远待在京城。 陌言所讲述的那些风土人情,山山水水,她也想去体会。 而且,等到了与苏家翻脸的那一天,苏世景恐怕不会容忍她在此。 周掌柜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应道:“好,我会留意的。” 两人将账目对了一遍,正说话间,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 “苏姐姐,生意兴隆啊。” 她抬头,笑了:“珊儿。” 梦槐端来一碗冰镇的莲子羹,皇甫珊也不客气,开心的吃完后,拭了拭额间的汗珠,叹道: “还是你这边舒坦,最近快要被那些老嬷嬷烦死了。” 她看了眼外面,疑惑道:“你一个人来的,华裳呢?” “今早出宫了,说是家中有事。”皇甫珊眨眨眼,“所以我就偷溜出来找你玩。” “好啊,听说宓湖的莲花开了,我让梦槐备些点心,咱们一同去游湖?” “这提议好!宫里的池塘我早就看腻了……” “小姐。”梦槐拿着一封信步入,“湖应该是游不成了。” 信封上写着一个字“珊”。 “给我的?”皇甫珊奇怪的拆开,“难道是催我回宫……” 话音戛然而止,纸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速来,四子有难”,后面附上地址。 “四子,四皇子……四哥出事了!”皇甫珊激动的站起身,“我要去!” “珊儿,这事太蹊跷了,凭一句话你就相信吗?”她蹙起眉,“万一谁……” “不会,是华裳的笔迹,而且有她画的标记。” 她还是不赞同:“就算四皇子真遇到什么事,你一个女子前往也帮不上忙,不如先回宫……” “苏姐姐,你根本不懂!”皇甫珊忽然打断她的话,眼眶有些红,“你有在意的人吗,如果有,就不会阻止我了!” 她怔住了。 在意的人吗? 她,曾经也有过啊…… 不过,好像从未似皇甫珊这般直白激烈,她的在意,只敢默默的藏在心底罢了。 “抱歉。”像是掩饰什么,皇甫珊尴尬的揉了揉眼角,“我只是……和四哥感情比较好。” “我陪你去吧。” “不用……” 她也不多话,直接往外走,回头见皇甫珊还愣在原地,无奈道:“既然你相信华裳,那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还不快些?” 梦槐自然也跟随了,三人坐在马车里,一时间竟很是安静。 皇甫珊心乱如麻,既担心皇甫隽,又觉得不该牵扯上苏迎春,万一真碰到什么歹事,之后要如何向太子交代? “苏姐姐,待会儿我先去探探,你且离远一些。” 她失笑:“怎么说我也比你年长,哪有躲在公主身后的道理,这是皇城脚下,不必太担心。” 信上所说的地方,是位于城西的一处民宅。 已近城郊,四周住户不多,十分宁静,民宅也相当普通,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几人相视一眼,苏迎春抬手拍了拍木门。 咿呀——门后站着一名有些年纪的仆人,穿着青布衣衫,脸庞光洁无须,一双利眼打量片刻,往后退了一步。 “是位公公。”皇甫珊小声道。 “嗯。”她快速环视起宅院。 守门的是宫里的人,似乎更古怪了。 “主子这边请。”老太监微弓着腰,领她们穿过小院,来到一间寝屋前。 此时,房门正好被推开,两名随侍模样的人捧着铜盆出来,一人的盆中搭了一块染血的布,另一人盆中的水也微红。 皇甫珊的脸色刷地就白了,慌忙冲进去:“四哥!” 屋内仍有未散的血腥气,偌大的床榻上半躺着正在合拢衣襟的男子,闻言惊讶的抬头: “珊儿?” “四哥!”看着皇甫隽苍白虚弱的样子,皇甫珊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四哥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珊儿别哭了。”平日里潇洒不羁的男子顿时慌了手脚,想要去安慰趴在床边抽泣的少女,却又因为动作牵扯到伤处,“嘶——” 无力的躺回去,他懊恼又无奈。 怎么就被珊儿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了。 第117章 命案 “谁让你乱动了!”皇甫珊下意识想去查看他一直紧捂的腹部,伸过去的柔荑却被挡住。 “珊儿。”他轻咳了一声,“四哥毕竟是男子,不妥。” 主要他的心思,并不是那么坦荡。 红晕渐渐染上脸颊,皇甫珊故作镇定地哼道:“这又是去哪儿找人比剑,惹了仇家?” 他苦笑道:“还真不是,被野兽抓伤而已。” 谁能想到采药的地方竟有两只猛兽守着,又皮糙肉厚的,他纠缠许久才勉强而退,若不是华师妹及时接应,恐怕真要失血过多命丧城外了。 看着皇甫珊担心的小脸,他转移了话题:“珊儿怎么会过来?” “是华裳给我传信,说你有难。”她低下头小声道,“我便来了……” 他一愣,笑了:“傻珊儿。” 原来太子提及的补偿是指这个。 不得不说,还真挺称他心意的。 “我才不傻!”皇甫珊鼓起勇气,“虽然不懂四哥一直在做什么,但伤这么重,既然不是回宫休养,那就允许我每天都来看你,好不好?”眼底满满的恳求与小心翼翼。 若是以往,他绝不会同意,因为明知没有结果,岂能让彼此沦陷。 但如今不一样了,他想到最新收到的消息,那件已经确定的事情,决定顺从内心的渴望。 “好啊,珊儿来照顾我。” 双眸倏地一亮:“四哥要不要喝水?” “要,珊儿真好。” 苏迎春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轻轻退了出去。 梦槐不解的跟上:“小姐?” “既然无事,我们先回去。”她微蹙眉头。 七公主与四皇子的感情,会不会太好了? 那种亲密似乎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 思及前世时,皇甫珊被太后赐死之事,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起来。 一晃两月有余,宓湖的荷花都谢了,只剩些枯萎的叶梗。 秋风一吹,萧萧瑟瑟的落叶飘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咚——咚,咚,咚,咚!” 冷冷清清的街头,更夫敲完一长四短的五下,缩了缩脖子,准备去睡个回笼觉。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前走,经过一条小巷时,余光忽然瞄到一个什么物体趴伏在地上。 揉了揉眼睛,更夫慢慢靠近。 朦胧的月色下,破碎不整的衣衫,僵硬苍白的四肢,更夫震惊的视线往上移,就着微弱的烛火,看到一张双目瞠得大大的稚嫩面容,嘴边正沁着一丝鲜红…… “啊——” 更夫连滚带爬的跑远,灯笼扔在原地,一阵夜风刮过,灭了。 “苏小姐,应城那边有一处倒符合您的要求,是这样……”周掌柜分析道,同时指出利弊。 苏迎春认真的听着,一手拨动起玉算盘。 “嗯,我觉得可以……” “小姐,今儿小月怎么还没来啊,这都快晌午了!”阮风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跑入。 她惊讶道:“没来吗?小月从不会如此,待会儿让梦槐去她家看看,也许是哪里不舒服起晚了。” 此时,两名衙差走入大堂,高声询问道:“哪位是春风楼的掌柜?” 苏迎春刚想出声,被梦槐拦住,摇了摇头,转向周掌柜: “麻烦您出面一下。” “哎,好。”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 围猎 周掌柜上前道:“官爷,在下便是。” “可有一名叫林小月的姑娘在你们这边做事?” 阮风忍不住插话道:“有的,小月怎么了?” 衙差看了他一眼,踌躇片刻,还是对周掌柜道:“随我们回衙门一趟,要当面问几句话。” 苏迎春担忧的目送着他们离去。 “走吧,小姐。”梦槐叹息,知道她到底是不安心。 主仆俩来到府衙,外面围了一圈窃窃私语的百姓。 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她看到堂下跪着一对夫妇,旁边是一盖住白布的物体,小小的。 她的心咯噔一下,手指攥得死紧,只听得四周的人们议论道: “这小丫头可真惨!” “衣不遮体,抵抗时被贼人掐死了……” “林家丫头啊,也是命苦的,从小就没了娘,听说最近在春风楼干活儿,人瞧着红润精神不少,唉,谁曾想会……” 啪!惊堂木落下,京兆尹看向那对夫妇: “昨晚,你们在何处?” 林父畏畏缩缩道:“小人……去喝酒了,今早才被人叫醒的。” 京兆尹皱眉,女儿都惨遭杀害了,这当爹的还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月丫头一直是单独睡的,民妇……也不知道她会出去啊,可怜的闺女哦……”林氏哭天抢地的嚎着。 虚情假意的嘴脸简直令人作呕。 苏迎春厌恶的别看眼。 犹记得昨日,她刚私下给小月发了工钱,让其存着以后用。 变得活泼开朗不少的小丫头,兴奋得抱住了她。 那张笑脸像朵迎着朝阳盛开的花儿。 明明已看到了希望,为何会无端遭遇这种的祸事? 她怔怔的听着京兆尹下令,搜捕可能逃窜的流犯,这案子基本上等于结了。 人潮渐渐退去,偌大的府衙显得格外空旷,中间那团白布似乎已经被遗忘,静静地躺着。 她眨了眨干涩的眸,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甘。 她才不信林氏口中的“不听话”,小月半夜跑出去,肯定有原因的。 毅然转身,裙摆带起脚边的落叶,随风打起了旋儿。 她想,让小月走得明明白白。 “主子,苏姑娘那边出了点事。”余公公简短的禀告了经过。 皇甫玥接过随侍递来的弓,将箭筒别于腰后。 “嗯,让暗九注意些。”低声交代几句,他翻身上马,墨色的衣袂翻飞。 今日是秋季围猎,往年第一名毫无疑问是他,但今年,显然有了对手。 目光移向皇帝身旁的那名青年。 削瘦的身形,脊背孤傲的挺直着,脸上罩着一半玄铁面具,依稀可以看到面具里几道狰狞的浅色疤痕。 禁卫军统领,厉嵩,如今伴随圣驾的红人。 据说去年围猎时,父皇射杀了一只猛虎,正欲前往查探,岂料那虎竟诈死,露出利齿扑来,是厉嵩冲上去,先用自己的手臂挡住虎口,再以矫健的身手当场制服了野兽。 救驾有功,加上渐渐显露的卓越能力,短短一年时间,厉嵩从一名默默无名的侍卫升到了禁卫军统领。 虽说面部有恙,但父皇向来惜才,自然不在乎这些,甚至命人打造了一副玄铁面具赏赐于他。 第119章 收入囊中 常年保持的警惕让厉嵩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 偏头迎向投来的目光,面具后的眼瞳倏地一缩。 皇甫玥,太子殿下。 表面仍无异样,全身的肌肉却已下意识绷紧。 “厉统领。” 他一凛,立即回道:“臣在。” 乾清帝心情不错,朗声道:“今日围猎,你替朕去,好好表现,不要丢了朕的脸面啊!” “臣,遵旨。” 小太监随即牵来一匹鬃毛乌亮的骏马,讨好道:“厉大人,请。” 厉嵩眼皮未抬,策动缰绳,领着十几名侍卫绝尘而去。 乾清帝看着那冷峻的背影,忽然对李公公道:“你觉得,厉嵩如何?” 李公公回道:“厉统领出身低微,脾性不够圆滑,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和重用,自然感恩于心。” 皇帝要的,正是他的毫无背景与绝对忠心。 乾清帝满意的颔首。 嗖——一只狍子中箭,侍卫连忙上前捡起,短短半个时辰,他们已收获颇丰。 “厉大人,好箭法!”四周响起称赞声。 厉嵩虽不善言辞,但出手大方,平日只要得了皇上赏赐,手下人也都能分到好处,武艺又确实精湛高强,是以这禁卫军上下都十分信服。 他自腰间抽出一支箭重新搭在弦上,说道:“你们也别光看着,猎得最多的,回去后本统领有赏。” 此话一出,众人热血沸腾,欢呼道:“好!” 厉嵩轻夹马腹,往前走了几步,远处奔过一头野鹿,他立起上半身,拉弓开弦,眯起眼顺着箭头瞄准鹿首,此时一道墨色的身影闯入视线范围。 手一抖,面具下的脸庞浮起浓浓的恨意。 当年父亲犯了错,正巧皇甫玥刚从军队历练回京,皇上将此案交予其处理。 本以为顶多革职查办,岂料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刚愎自用,竟判了抄家流放这等重罪,父亲于牢里当场自尽,母亲和妹妹也在流放途中受不了苦楚郁郁而终,只剩他一个人,活到现在。 他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能回来,亲自向那人讨一条命! 如今,这人就在眼前,只需要放开手中的箭矢,便能一箭毙命…… 他不由得将箭头从鹿首移向那人的头颅,开弓的弦因为拉得太满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咚!一支羽箭插在他面前的树干上,力道不重,却足以回神。 厉嵩猛地一惊,抬头看去,皇甫泽微笑着靠近,有礼的歉然道: “不好意思,差点误伤厉统领。” 手臂垂了下来,厉嵩拔下树干上的羽箭,漠然递上: “大皇子可得多加练习了。” 皇甫泽错身而过,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 “这一箭过去,一切就都白费了,你以为太子那么容易死的吗?” 他又望向刚刚的方位,却与皇甫玥若有所思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后者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冷汗窜上后背,他慌忙抱拳回礼,握着弓的手心泛湿。 皇甫泽嗓音阴冷:“我费心把你从地狱里捞出来,不是为了一个冲动的弱者。” 厉嵩垂眸:“属下知错。” 两人不再交谈,仿佛正常的偶遇一般,很快便各自离去。 “主子。”余公公提醒道,“那只鹿,跑远了。” 皇甫玥轻笑:“不,鹿已收入囊中。” 说罢,箭矢以凌厉的力道,破空而出,一箭穿过鹿首,四蹄疲软,轰然倒地。 第120章 安慰 “看来,还是太子略胜一筹啊。”乾清帝望着校场中堆起的猎物,语气里不知是惋惜亦或赞赏。 厉嵩单膝跪地:“臣,有负圣恩。” 皇帝摆摆手:“哎,厉统领无需自责,你输给朕的皇子,不足为耻。” 厉嵩再次谢恩,默默退至一旁。 一番激励人心的话语后,乾清帝的目光落在皇甫玥身上: “太子今年,想要何赏赐啊?既已成年,别总惦记着那些把玩之物。” 众人一听,心中均有了数,皇帝这是念着萧忆之事,欲找一借口放权。 皇甫玥却像是未听懂般,淡然道:“求父皇一句金口玉言,日后应允儿臣一件不违背忠义,不涉及朝政之事。” “什么?”乾清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咳了几声后,微怒道,“太子可是想好了?” 他直接叩拜道:“谢父皇赏赐!” 放权一事毕竟没摆明面上说,自然也没人敢去打探太子的意思。 围猎结束,皇撵先行回京,皇甫玥蹬上玄色车撵,余公公为他解去软甲,低声道: “主子,那标记已有眉目,曾在京城一家书店出现过。” 他系扣的手一顿,道:“书店是何人的?” “一普通王姓富商,倒不是京城人士,其他的,暂时查不出。” “继续查,但不可打草惊蛇。” “是。”余公公想了想,又道,“今日皇上真动了气,可见内心更偏向主子。” 他望着窗外,不语。 余公公见他眉宇间露出疲惫之色,便问:“主子回宫吗?” “不,去春风楼。” 余公公一点也不意外,屈指敲击两下厢壁,车轮滚滚,往城内驶去。 “小姐。”阮风抹了抹额头的汗,喘着粗气道,“我请人问遍四周邻里,那晚确实没见到可疑的男子出没,也无人知晓小月何时出的家门,府衙更是毫无进展,怀疑罪犯已逃窜至其他城镇。” 苏迎春趴在桌边,有些恹恹的,听了回报,一动也不动。 “谢谢你,小风。” 梦槐暗叹一声,思及信中所言,便随口问道: “小月的后娘最近什么反应?” 阮风挠了挠头,迟疑道:“好像不怎么出门,不太清楚。” “不出门?”闻言,她疑惑的皱眉,“又不是真心疼爱小月的,岂会……小风!” 阮风吓了一跳:“怎么?” “你快去府衙一趟,问问小月的遗物中可有两锭银子!” “啊,是!” 梦槐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色:“小姐?”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有个想法,希望不是吧……” 皇甫玥走近时,阮风正在门口扫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 少年下意识抬头迎客,发现是他,不情愿的哼道:“小姐不在。” 他不太相信:“去哪了?” 少年烦躁的指着不远处:“湖边呢,我劝你别去,她现在连梦槐姐都不愿见。” “嗯。”他微微颔首,转身往湖畔走。 急得阮风在后面大叫:“哎,你怎么就不信呢!” 第121章 安慰2 大树下,落叶铺满地,一抹纤细的身影独自坐在大石上,面对平静的湖面,屈膝环抱住自己,脸埋入臂弯。 他看了眼一直立于暗处的人,那人松了口气,悄然离去。 锦靴踩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喀嚓声,她听到了,飞快的抬手抹了抹眼角,却没有回头。 他在她身边停下,垂眸看着白嫩脸颊上犹存的泪痕及那通红的鼻尖,手指微蜷,心中叫嚣着想要将其拥入怀中好好疼惜,可…… “抱歉,我只是想静静,我……怎么是你?”她无措的望着他,又不自在的低下头去。 他尽力维持住淡漠的口吻:“可能因为我是你的债主,他们不敢来,我却可以。” “呵。”她似乎被逗笑了,顿了下,轻轻道,“小月的事……” “听说了。” “没有贼人,都是她后娘做的,失手掐死,再伪造出那样不堪的场面。”她痛苦的闭眼,“是我错了吗?那妇人招供时交代,被小月激怒,因为她不光藏银子还说用不了多久就会逃得远远的,是我给的银子,是我教她要坚强和反抗,是我的错,我的错……” “苏迎春!”他打断她的自艾自怜,“这一切与你无关。” 她一怔:“无关吗,若不是我……” 那副失神的模样令他胸口刺痛,顿时柔了嗓音:“你只是想帮她,希望她能过得更好,那罪妇的心思本就不正,何必……” 她盯着湖面泛起的涟漪,忽然道: “说起来,我十一岁的时候比小月强多了,毕竟是尚书府,苏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倒不曾虐打过,但若说错话,被关进柴房责罚,还是常有的事。” 前世时,她从不曾对他讲述过这些,但此刻,也许是需要一个倾听者吧,她自顾自的说道: “记得那天下着小雪,不知道哪里惹恼了苏夫人,晚上又被关进柴房,风很大,也很冷,我缩在角落发起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有热腾腾的饭菜,也没有暖和的被子,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人能帮我,能告诉我如何走出困境,就好了。” 后来她默默的学乖,尽量降低存在感,把所有的想法都藏在心底,久而久之,好像真的变得越来越笨,周围的人也就连欺负都不屑了。 她厌恶那样的自己,所以,遇到类似经历的小月时,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改变。 她以为护得住的,她以为…… “囡……” “嗯?”她不解的抬头,撞进那双幽暗的黑眸,眸中似乎有一丝哀伤,稍瞬即逝。 他抿了抿唇,直接伸出手:“起来,石头这么凉,若生病,影响了生意怎么办,我还想看你何时能把第一楼斗下去的。” 她盯着那修长的手半晌,将柔荑递过去,温热与微凉的手心一触即分。 “谢谢。”她低声道,又似自嘲般扯了下唇角。 “都过去了。” 她愣住,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苏迎春,都过去了。”他低沉的嗓音又传来,“以后你会活得很好,而对小月来说,也算是种解脱。” 颀长的背影踩着落叶渐渐远去,她站在原地,久久的望着,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呢,到最后,被他安慰。 被那样一个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第122章 疯病 “娘,您这是准备去哪?”苏湘菱碰到正要外出的苏夫人,撒娇道,“女儿最近都快烦死了。” 苏夫人拍拍她的手:“娘知道你烦什么,这不正要去找义珺夫人聊聊。” “义珺夫人,那不是太后的表妹?” 苏夫人笑道:“而且据说感情特别好,我也是托请人介绍,才得以一见,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侯爷夫人,隔三差五就得进宫陪太后几天,可比谁说话都好使。” 苏湘菱眼睛一亮:“娘快些去吧,哎,怎么不带两个丫鬟跟着?” “老侯爷规矩大,不喜访客带丫鬟去,反正也不远,侯府还能少了侍奉的下人不成。” 苏湘菱立即对身旁的玉翠道:“去取件披风来。” “入秋了风大,夜晚凉,娘当心身子。” 看着女儿乖巧懂事的样子,苏夫人觉得平日算是没白疼她,也更加坚定了要为其争得良配的决心。 匆匆出府,马车早就在门外候着了,一唯唯诺诺的小厮躬身道: “夫人。” 苏夫人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生,但也没多想,蹬上车便催促着: “快一些罢。” “是,夫人。” 秋冬的日头偏得早,本也是约了用晚膳,等马车驶出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到半刻,苏夫人被颠得有点头昏,忍不住问道: “还有多久才能到别庄?” 前头传来小厮暗哑的嗓音:“快了,夫人,这官道有些石子,若是不舒服,您可小睡会儿。” 苏夫人靠坐着,本不想入睡,可颠着颠着,不知为何眼皮真的沉重得垂了下去。 恍恍惚惚间,车厢猛地一震,她幡然惊醒,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却是一片漆黑! “这是哪里?”她惊呼道。 “迷路了,夫人饶命啊……” 还未等她回应,就听见一串逐渐远处的脚步声。 那小厮,竟害怕得自个儿逃了。 苏夫人又气又急,掀开车帘一角,就着微弱的月光四下打量,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并不在官道上,而是停到一处十分偏僻荒凉的野地。 杂草丛生,荒芜凄凉,夜风在耳畔呼呼作响,似乎还夹杂着野兽的嚎叫。 苏夫人揪紧身上的披风,却挡不住阵阵刺骨的寒意。 “有人吗——快来人啊——” 她瑟抖着高呼,又怕引来贼人。 此时,遮住月头的云散开,皎洁的月光洒在野地里,隐约照出几块模糊的石碑。 苏夫人颤颤巍巍的仔细看去,发现原来是墓碑! 这,是处野坟场。 活到现在,多少干过几件亏心事,这当口全都冒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往她脑子里钻。 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伸得长长的指甲,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到她身上去。 “不,不是我——别找我——救命啊——” 等到第二天傍晚,苏府家仆好不容易寻来的时候,刚凑近马车,就听到厢内的女人边笑边哭: “是我干的,呵呵……生不出来了吧,哈哈哈……卖得远远地……” 家仆们装作没听见,将车厢完全打开,只见歪躺在里面的苏夫人已经完全一副疯婆子的模样,披头散发,神智不清,嘴里念念有词。 苏尚书得知后,气得差点昏厥。 那赶车的小厮是新入府的家仆,逃跑后便不知了踪影。 苏尚书一口浊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但也知此事不易宣扬。 最后听从心腹的建议,不动声色的将犯下疯病的苏夫人送往偏僻的庄园,对外则称是调养身体,连府内的子女都没透露半分。 第123章 想要离开 苏湘菱求问几次无果,甚至惹怒苏世景,第一次被罚了禁足。 苏夫人不在,二姨娘自然成了代为主事的,苏湘云的地位顿时提升不少,一时间倒与苏湘菱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 府内人心揣揣,但对于苏迎春来说,却是好事。 因为现下,几乎没人有心思去管她了,每日待在春风楼的时辰便长了许多。 小月的后娘被判斩立决,听说百姓们追着囚车骂了一路。 她没有去看,只是趴在临湖的窗边,呆呆坐了一天。 次日一大早,阮风刚卸下门板,便碰见苏迎春手捧着账册,从马车内走下。 “小姐,你可慢点,别摔着了。”梦槐无奈的在旁扶住她。 她头也不抬道:“等我看完这一页,嗯……啊,这里不对!” 说罢,拎起裙摆急匆匆的往后院跑去。 “哎,小姐……”梦槐刚要跟上,被阮风拦住。 他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没事了?” 梦槐看了他一眼:“我只知道,若你不抓紧把桌椅收拾好,待会儿等小姐算好账出来,有事的便是你。” 阮风嬉笑一声,干活去了。 梦槐摇了摇头,抬脚往后厨走,准备给自家勤勉的小姐端些早膳。 伤感肯定还是有的,但应该已经学会了振作。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振作起来的苏迎春忙得像只在花丛中飞舞的蝶儿,先拉着周掌柜将之前落下的帐都对了,然后见殷宁午后闲暇,又咬着笔杆要来研究新的菜色——被暴脾气的殷师傅赶了出去。 这会儿正将托人带回的城镇舆图摊在桌上,好奇的细看。 “梦槐,这应城与京城很不一样呢,听说那边的山上都种着竹子,风一吹沙沙作响。”她说着,拿起一竹制的小玩意递过去,“你瞧,沈老板捎来的。” “确实挺别致的。”梦槐把玩着手中的笔筒,竹香宜人,像是文人墨客都会喜爱的东西,“小姐想合作?” “嗯,我算过了,利润不高,但胜在竹制品不易损耗,而且也正因为利润低,东西不起眼,卖的人很少。”她支着下巴,忽然道,“如果明年我不待在京城了,你愿意一起走吗?” 梦槐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要去哪里?” 她笑笑:“其实还没想好,也许正好先去应城看看,接着……边走边想?”见梦槐表情凝重,她迟疑道,“若你不愿,也可留在京城……” “小姐这是什么话。”梦槐佯怒道,“奴婢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的。” “一辈子可太长了。”她一边收起舆图,一边认真道,“梦槐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奴婢……没想过。” “你我并未签死契,梦槐,你可以想的。” 隐晦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梦槐抬头看向眼前明媚的女子,仿佛誓言般道:“以后的事,奴婢不知,但目前只想陪在小姐身边,至死方休。” 这话令她猛地一怔,想起前世时,某一日,梦槐也用这种语气说过: “娘娘,奴婢定会陪在您身边,至死方休。” 后来,鲜血染红了宫殿的地面…… “不!”她惊呼一声,又喃喃道,“不、不用,你不会死……”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梦槐懊恼道:“小姐,奴婢只是……” 小月刚走,这个时候实在不应提起“死”字。 看着对方担忧的脸,她回过神,低声道:“明年,我们就一同离开京城吧。” “小姐决定了,便好。” 第124章 太后召见 下定决心后,她开始更加努力的敛财。 常常抱着账本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书,一看就是一整日,若不是梦槐催着,连三顿都忘了用。 “小姐今天打算先去何处?” 梦槐翻出厚缎的罩衫,想了想又取出一件披风。 她看看天色,道:“去刘记商行吧。” 回身见梦槐的衣襟有些歪,不觉好笑,动手解开,重新一个一个扣好: “你啊,就忙着照顾我了,自己的衣服都没穿妥呢。” 梦槐见她仔细的样子,欲言又止,挣扎片刻还是站着任由主子帮忙整理。 “行了。” 她抬头,刚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小厮的通传: “三小姐,宫中来人,说是太后召见。”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定是为了寿宴之事。 自从上次皇甫玥提过后,其实苏迎春一直忐忑不安,但分明已过去好几个月,还以为太后她老人家早忘了这茬,没想到,记性倒挺好。 梦槐走至门边,赏了家仆一锭碎银,道:“请那宫人稍等片刻,小姐随即便到。” 小厮喜道:“小的定会好好招呼。” “得换件衣衫去。”梦槐说着便打算将手中的罩衫放回柜中,却被苏迎春接过直接穿了起来。 “不需要,太后估计也就说几句客气话罢了,完了我直接去刘记商行。”她又道,“你别跟进宫,以免碰到熟人说闲话。” 梦槐莞尔,小姐总是这么体贴。 “那奴婢在府中候着。” 她奇怪的瞪去一眼:“待这儿多无趣,你可先到春风楼歇着,或是去街上逛逛也成,啊对了,有空的话帮我带点福记的芝麻糖。” 说着拉过梦槐的手,将自己的荷包放进掌心:“每次让你去账房支银子都不愿,以后还是我亲自给吧。” 梦槐捧着沉甸甸的荷包,噗嗤笑出声:“小姐,发现你越来越财大气粗了呢。” 她系好披风,眨眨眼:“感觉很不错。” 慈安宫去过好几回,但这是她心情最平静的一次了。 一路上,她甚至都没考虑过待会儿要回什么,倒是盘算起昨日刚投的那批货,能赚多少银子。 宫轿停稳,一名宫女过来掀开轿帘,道: “小姐,请。” 这宫中的人,最懂得看人使脸色,应是领了太后的懿旨,态度简直称得上恭敬。 她随着两名宫人穿过长廊,来到一处熏着暖香的屋子。 这回,不用身旁老嬷嬷的提醒,她很自觉的跪拜下去,道: “臣女参见太后,太后安康吉祥。” 华太后正靠着软垫休憩,见她来了,笑道: “来人,赐座。” 她谢恩后,落落大方的入了座。 华太后瞧着她的样貌,不禁称赞道:“苏姑娘可真是个倾城之姿的美人啊。” 她心道,前世时您明明说这叫“狐媚相”。 “太后谬赞了。”她微微倾身。 这副不卑不亢,端庄有礼的姿态,令华太后十分满意,再想起上次疼痛难忍时,是这女子相助,心中的好感更甚,口气也亲热起来: “夏季炎热,哀家身子乏得很,便没邀苏小姐进宫。”华太后起身,一旁的宫女搀扶住,“今日天气不错,晴朗无风,听说后院的秋菊开得正艳,苏小姐可愿陪哀家去看看?” 第125章 叙叙旧 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 “是,太后。”她认命的跟上。 晚菊为大朵,形态万千,色彩艳丽,虽然不懂花,也知是名贵品种。 京城的气候本不适宜晚菊生长,但这可是太后花苑,就算只能存活几日,花匠们也得尽力让其盛开。 华太后一边赏菊,一边闲聊道:“不知你从何处习得医理?” 她搪塞道:“看过几本相关的书籍而已。” “哦?”闻言,华太后挺高兴,侃侃而谈,“世人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哀家以为咱们大祁可不同,女子也应有学识,从高祖起,就成立了女子学堂,到现如今,更是鼓励女子经商,都属明智之举,就连前段日子太子提议的听学,也没有将官家小姐排除在外。” “听学,是太子殿下提议的?”她忍不住道。 恍然想起,竟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哀家这个孙儿,就是想法多,呵呵。” 此时,一宫女前来通传: “禀太后,太子求见。” “这正说到呢,快让他过来。” 华太后十分愉悦,而苏迎春的心情则有些复杂。 自上次湖畔一别,她觉得更加不想看见那人,似乎有些事情正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垂着头,寻思着不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人一旦看不见,耳朵却变得灵敏许多。 她听得那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前方。 “给皇奶奶请安。”低沉的嗓音中含着一丝笑意。 “怎么今儿有空来看我这老太婆啊。”华太后哼道。 “处理寒州大旱一事,辰时刚归。”脚步声靠近,一双云缎锦靴落入眼底。 她抿了抿唇,原来这些天,是去寒州了。 华太后由他搀扶着走向小亭,苏迎春默默跟在后头,视线一直低垂,专注的盯着地面。 “辰时刚归,不回东宫休憩,到哀家这儿来作甚?”华太后心疼道,“看看,都瘦了。” 皇甫玥不动声色的瞄了眼那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勾唇笑了:“自然是想皇奶奶了啊。” 这种话,哪怕是八十岁的老妪都爱听,华太后扬着嘴角,回头吩咐道:“去给太子沏杯参茶,加些枸杞和新晒的菊丝。” 他无奈道:“皇奶奶还是喜欢这么喝。” 华太后嗔了一眼:“滋补的,为你好。” “是,谢皇奶奶。” 含冬端来参茶,他皱着眉抿了一口。 “正好也有事要与你说,侧妃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嗯……最近事多,虞小姐年纪尚轻,也不急。”他心不在焉的回着,余光盯住苏迎春白嫩的耳根,心中有些烦躁。 “改日要和皇上提一提了,不能总让你这么忙,太子成婚就不是大事吗!”华太后看着他的脸色,试探道,“太子可还记得浔阳郡主?” “璟兮?靖侯爷的孙女。”他当然记得,前些日子还请那小丫头帮了个忙。 “你们也算青梅竹马,璟兮今年十六了,样貌才情自是没话说,那么多名门淑女里,哀家其实最中意她,既然娶侧妃一事不急,不如太子抽空与璟兮见上一面,叙叙旧。” 他似笑非笑道:“只是叙叙旧?” 华太后佯怒:“若真不 第126章 山楂的酸甜 “行,听皇奶奶的意思。” 华太后喜道:“这成了年就是不一样,搁以往指不定顶嘴多久呢。” 他哭笑不得:“孙儿有那么不孝么。” 华太后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一直站在身后的苏迎春,有些惊讶这丫头的默不作声,要是别的官家小姐,见着太子,估计早就争着插话了。 “含冬,将备好的东西送到苏府去。” “是,太后。” 华太后歉然道:“瞧哀家这记性,跟太子聊起来,倒把苏小姐给忘了。” 她立即道:“不要紧,谢太后赏。” 出来逛了这么久园子,又说上几句话,华太后开始露出疲色来: “哎,乏得很,哀家得回去躺会儿了。” 皇甫玥示意宫女们搀扶住昏昏欲睡的华太后,自己则走向苏迎春: “苏小姐,正好顺路,孤送你出宫。” 她没有多言,福了一礼。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径往花廊走,在他不耐的目光下,两名宫女只敢远远地跟着。 久久的沉默后,他忍不住开口道:“苏迎春……” “太子殿下。”她打断他的话。 他懂,这是不想在宫中表现出彼此熟识的意思。 虽然也是他目前的想法,但由她提醒,却觉得满心不爽。 于是他很任性的继续说道:“方才听到了吧,浔阳郡主,她算是我……” “听到了。”她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直视着他,又福了一礼,“恭贺太子殿下即将大喜,臣女的轿子就在那边,不劳烦您相送了。” 说罢,便穿过苑门离去,娉婷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眼前。 “你……”他愣在原地,回想起刚刚那双眸子,如平静的潭水,看不到一丝涟漪。 对于他的婚事,她是真的无所谓且不感兴趣。 宫轿缓缓前行,他一手支着额,阖上眼。 连日劳累,一夜未眠,进城后收到消息,还是一路强撑着赶到慈安宫,生怕她说错什么话,惹恼了太后。 只是忘了,她已不再是过去那个苏迎春。 如今的她,举止得体,甚至算得上能言善道。 哪里还需要他的相护。 哪里……还需要他的解释。 离了慈安宫,抬轿的宫侍隔着帘子问: “小姐,可是回苏府?” “送我到东街即可。” “是,小姐。” 看着窗外渐渐模糊的宫墙,不禁想起当初,她焦躁不安的心情。 浔阳郡主,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酸涩。 那时她与皇甫玥成亲大约半年,除了偶尔需要去给太后请安,其他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和自由。 皇宫规矩很多,但在东宫内,她几乎可以随心所欲。 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待在殿内,与宫女们玩耍。 当然,更多时候,皇甫玥喜欢亲自陪她。 陪她荡秋千,陪她数星子,陪她尝哪种糕点更好吃。 也有几次他们一起偷溜出宫,去听听戏,逛逛京城的大街小巷。 但这种机会却是极少的,身为太子,他越来越忙,而她,学会了乖乖等待。 这一日,他对她说,晌午便会回宫,带她去买西街张家的糖葫芦。 她兴奋了一早上,仿佛已经尝到那糖衣的甜。 第127章 山楂的酸甜2 “太子妃,摆膳吗?” 她坐在秋千上,两条腿儿晃啊晃,闻言摇了摇头: “不用,太子说要带我出去玩。” 宫婢掩唇笑,正欲说什么,另一名宫女走近: “禀太子妃,苏府四小姐来访。” 她忙跳下秋千,往前殿而去。 “三姐姐。”苏湘菱亲亲热热的迎上来。 她也颇为开心,毕竟自打进了宫,谁见着她都恭恭敬敬的,说个话恨不得隔着一丈远,也就四妹,一如既往待她。 “今日可能招待不了四妹。”她歉然又羞涩的道,“太子说午时会回宫。” 闻言,苏湘菱的脸色有些奇怪:“太子真这么说?” “是啊。”她肯定的点头。 “可是……”苏湘菱欲言又止。 她不解:“怎么了吗?” 苏湘菱抬眼看了下四周,神情为难,她心中了然,便屏退了侍奉的宫女。 “三姐姐,我听六公主说……太子今日去梅苑与浔阳郡主赏花了啊。” “赏花?”她想了想,道,“他确实说有事要处理的。” “哎,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如此痴傻!”苏湘菱恨铁不成钢的低呼,“名为赏花,实则培养感情呢,不懂吗?” 她愣愣的摇了摇头:“他说……” “你不信,随我去看看。”苏湘菱又道,“别带宫女,不然还没进苑就被发现了。”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总觉得偷偷去见皇甫玥不太对,可又真的很想知道,他与那位郡主到底在做什么。 最终,滋长的念头战胜了胆量,她胡乱扯了个谎,命随侍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坐上苏湘菱的马车,匆匆赶往城外的梅苑。 梅苑是皇家的产业,除了皇帝驾临时会封庄,其他时候只需出示宫牌即可进入。 她的宫牌是玄色,守门的侍卫立即叩拜: “参见太子妃。” “太子可在内?”苏湘菱问道。 这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消息,侍卫便老实的回道:“南边的早梅开得最盛,太子殿下应是往那里去了。” 沿着小径走了一段,她扯扯苏湘菱的衣袖,小声道:“四妹,待会儿,我该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只需远远看一眼。” 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大老远的跑来,看一眼,然后呢? 苏湘菱不容她多想,半拉着急赶几步,隐隐看到暗香疏影间,有两个人,一长身而立,一纤若蒲柳,面对面交谈着什么。 他们靠得很近,皇甫玥甚至微微前倾,不知说了句什么,身形晃了下,秀丽的女子连忙伸手扶住,他也没推开,毫不避讳的顺势倚向那女子。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女子娇嗔的模样。 他平日那些恣意的笑容和轻声暖语顿时在脑中涌现。 “囡囡身上,为何这么香?” “有点累,快让我抱一抱罢。” “过来,亲一下就不难受了。” 他是不是,也那般对待这位浔阳郡主的? 如此一想,胸口忽然一阵绞痛,她不由得攥紧衣襟,似乎这样就能好受些,可并没有得到缓解。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要处理的事。 她不 第128章 我想你了 “三姐姐,我们过去吧。”苏湘菱轻声提议道。 她似惊醒般后退一步,慌忙转身跑开。 苏湘菱也不敢高唤,两人出了梅苑,才堪堪拉住她,难以置信道:“三姐姐,你不当面问问吗?” “我、我想回宫了。”她低下头。 “太子对别的女子示好,你都不阻止吗,浔阳郡主可是靖侯爷的孙女,而靖侯爷的夫人又是太后的表妹,若要娶她,你太子妃的地位可保不住!” “我想回宫了,我要回宫……”她嗫嚅着,拼命的摇头,眼眶有些红,却硬生生没有掉下泪。 心里好难受,她不想听,不想看…… 他说过,会一直喜欢她的,她信。 他还说过,让她乖乖等着。 她本就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是听话和陪伴了。 所以她要回宫等。 苏湘菱之后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在意,浑浑噩噩的回到东宫,贴身宫女一见她,焦急道: “太子妃您去哪了?” “我……和四妹妹出宫玩的。” 她不会说谎,耳尖发烫,幸好宫女并未发觉,吁了口气道: “方才太子殿下命人回来传话,说有要事得出城三天,不能陪您了,还有……”宫女递上手中的纸袋,“这个给您。” 她接过,抽出一支竹签,五六个红艳艳的果子裹着亮晶晶的麦芽糖排成串,是她曾经最爱的酸甜好滋味。 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口,糖渍的甜立即在唇齿间散开,末了,却泛起一股苦涩来。 举着糖葫芦,回到空荡荡的寝殿,她坐在窗边,一口一口吃完。 她吃得很慢很久,久到夜色渐浓,宫婢们进来点起烛火。 “您晚膳想用些什么?” “不了,我不饿。” “但太子交代……” “我不饿。”她打断宫女的话,“困了,都出去吧。” 她侧卧于床榻上,盯着小几上那支正在燃烧的蜡烛,烛火燃燃,蜡水融化,如泪滴般延着烛身慢慢滑落,一滴,又一滴,没一会儿便在四周绽开一朵朵红花。 静谧的夜晚,响起她的自言自语: “我不爱糖葫芦。” “我也不在乎做太子妃。” 双眸缓缓阖上,她又轻轻呢喃道: “我……只要你。” 之后的三日,她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异常。 虽然用膳的时候在想,他是不是在为那名女子布菜。 玩秋千的时候也在想,他会不会正温柔的对着别人笑。 一直到第三日晚上,他还是没能回来。 她沐浴完,穿着白色单衣坐在塌边,吹熄了烛火缩进暖被里。 似乎已经习惯没有身后那个宽厚的胸膛,她环着自己堕入睡梦。 迷迷糊糊间,床榻一侧微沉,暖被掀开一角,钻进一具带着些许寒意的身躯。 “冷……”她嘀咕。 “抱抱就不冷了,乖。”熟悉的嗓音在耳畔低语,接着,被轻轻拥住。 一只手臂伸来让她枕,另一手则轻抚着她的脸颊。 “囡囡想我吗?” 其实她已经清醒了,但依然闭着眼,不语。 不过,他好像也没打算得到回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想你了。” 第129章 舒心自在 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细致的肌肤上,随即唇瓣被微凉的柔软含住,她下意识挣扎,怕嗅到他身上会有其他女子的馨香。 “做什么,嗯?”他不高兴的轻咬了下唇角,然后加重交缠,急切得令她几乎喘不过气。 若是以往,一个吻哪里能满足得了他,但今夜,只是亲近片刻,他就退开了。 “睡吧。”他为她拉高被子掖好。 没一会儿,就听到身旁的呼吸声渐渐平稳。 而她,却有些睡不着了。 之后的每一天,她开始等着他聊起浔阳郡主的事,但又害怕他提及。 她不知道,如果真如苏湘菱所说,自己该如何反应。 她很胆怯,甚至连问一句都不敢。 忐忑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这一日,宫中忽然传来浔阳郡主赐婚予某将军的消息,听说还是郡主主动要求的,称倾慕那位将军很久了。 她一惊,忙去看皇甫玥的脸色。 听完宫人报喜的他,轻笑一声,眸底好似闪过一抹怅然。 她垂下眼,攥紧手指。 从这一刻起,恍然意识到,他是太子,喜欢她的心意自然不假,但若遇上其他出色的女子,可能也会喜欢上。 她之所以难受和疼痛,是因为贪心,竟然想要他的专情。 “苏小姐,东街到了。” 宫侍打起轿帘,低声唤道。 她抬头看去,外面人群熙熙囔囔,小贩的叫卖声不断,很是热闹。 出了轿子,冷冽的秋风拂过,刮着细嫩的肌肤,有一点点疼。 她深吸了口气,享受着这份恍若隔世的清明。 “今天天气真好。”她笑着叹道。 不顾旁人诧异的神色,提起裙摆步入来来往往的行人中。 她喜欢现在的京城,喜欢如今的苏迎春。 太后赏赐一事,在苏府又起了轩然大波。 苏尚书很是高兴,当着众人的面,对三女儿表现出特别的关心与宠爱,甚至提出要她搬离那处偏僻的院落,住到前院来。 她当然不会再傻傻的以为苏世景真的起了怜惜之意,寻了个借口推拒,倒令苏尚书更加觉得她识大体,没有恃宠而骄。 怎么能住到前院去呢,且不说可能会暴露她日日看账本的事情,光是想到要与苏家那几个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一刻也待不下去。 所以,即使她在府内的身份已与往日大不相同,但依然住在最偏的角落,身旁也只有梦槐一个丫鬟侍奉。 落在苏湘菱等人眼里,自然是认为她性子到底懦弱,再厉害也翻不出花儿来,遂也没人前来探她的底儿。 殊不知偏僻的院落内早就换了新貌。 床榻被褥都是最舒适暖和的,天气刚转凉,碳火便已经备好,梦槐私下打点过小厮,每日会及时送来热水。 缺什么,府内不供也无妨,她们可以随意添购。 一方小天地里,主仆两人过得十分舒心自在。 梦槐捧着铜盆入内,见她刚醒,便道: “小姐今日起晚了,就在府内用早膳吧。” 她边系着衣带边应道:“好啊,你去端两碗粥吧。” 只喝粥吗?梦槐有些奇怪,但仍然照着吩咐去了,回来时,见自家小姐已经穿着妥当,正开着柜子翻找什么。 第130章 陌言离京 梦槐将粥端到桌上,苏迎春开心的捧着一个纸包走过来: “赵师傅做的糕点,还软着呢。” “怪不得昨日离开酒楼时躲躲掖掖的,小姐干嘛要那般藏着?” “哎,你是不知,自从殷叔发现我更偏爱赵叔的手艺后,可是生气了好几天呢。”她打开纸包,露出码得整齐的点心,“配粥正好,快来吃吧。” 梦槐失笑:“殷师傅真是……” 应该说楼里的几位师傅都在把小姐当闺女宠,有什么拿手的都争着奉上。 偏头看了眼正小口小口吃得不亦乐乎的苏迎春,梦槐暗自叹息,要说小姐精明吧,更多时候还是显得十分天真傻气,若说不谙世事,又能在处理事情上决策果断,别人待她好一分,她会还以三分,不知不觉中,倒也收揽了不少人心。 旁人做生意靠手段,小姐凭的却是真诚。 这世间,到底是真心难求。 用过早膳,主仆两人一路闲话着走出府门,梦槐掀开车帘,苏迎春正欲入内,忽然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 “苏小姐。” 她讶异的回头,街角停着一辆藏青色马车,身着普通长衫的陌言,微笑着对她颔首示意。 “陌大人。”她上前,见后面还跟着辆堆满箱子与包袱的车,不解道,“你这是,要出远门?” “算是吧,皇上封右都御史,即日起便要出城,监察巡视百官。” “啊,那这……”她笑着福了一礼,“恭贺陌大人高升。” 陌言无奈道:“这等重任压下来,也不知是福还是祸。”顿了下,又道,“我在京城朋友不多,想着这一走可能得两三年,便来与苏姑娘告个别。” 她看了看四周嘈杂的人群,忽然道:“不知陌大人急着赶路吗?” 他一愣:“倒还好,未时前出城,能到达休息的驿站。” “既如此,让我为陌大哥践行吧。” 这一声“陌大哥”唤得陌言有些恍惚,待清醒过来,已随着她来到一处雅致的小楼前。 “春风楼?”念着牌匾上的题字,他觉得有些耳熟,“这家好像新开不久,听同僚提起过,菜品环境都十分不错,只是现下刚过巳时,那大厨想必还未……” “小姐,你来啦。”阮风迎上前,“殷师傅方才还念叨呢,说桃花巷那帮孩童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去,一个个都眼巴巴的整天喊‘漂亮姐姐’。” “他们又馋芝麻糖了吧。”她笑道,“行吧,我明日就过去。” 陌言恍然道:“苏姑娘,这楼是你……” 她点头:“对,是我的。”接着狡黠一笑,“所以,那大厨也得听我的。” 两人在临湖的桌前坐下,她见梦槐亦步亦趋的跟着,疑惑道:“不是说小荷姐找你有事么?” 梦槐眼神飘忽:“小荷那儿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只是与陌大哥聊几句,不需要伺候,你去歇息吧。” 梦槐皱了皱眉,还是踌躇着离开了。 陌言若有所思道:“苏姑娘这丫鬟,很是忠心啊。” “梦槐与我,非主仆情谊那么简单。”她为他斟上一杯清茶。 衣袖随着动作稍稍滑落,露出纤细的手腕,白烟缭缭,茶香宜人,窗外风景如画,波光潋滟。 此情此景,此人此物,令陌言更觉出几分不舍来。 第131章 表白 “既然苏姑娘都唤陌大哥了,那我以后也直接叫你迎春吧。” 她笑道:“名字只是称呼而已,陌大哥不必拘泥,早就说过要请你坐下来喝茶聊天,一直都不曾有机会,想不到兑现承诺却是践行之时,陌大哥学识渊博,又身怀正气,此次监察,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陌言笑叹:“刚入朝时,也曾有过满腔抱负,但身处京城这些年,好似都忘得差不多了,大祁现在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党派群争,而边境城镇也常常受到别国的侵扰,圣上虽有心治理,但到底安逸久了,已经有心无力,这局势,早晚有一天会被打破,只等……啊抱歉,我这人,怎么与你说这种无聊之事呢。” 她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懂政事,却也明白,大祁需要更多像陌大哥这样心系百姓的好官,记得曾读过诗集上有这么一句‘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羞赧的笑道,“也不知理解得对不对,可还是希望陌大哥能不忘初心。” 陌言怔住,久久之后,抚掌大笑:“好一个不忘初心!” 两人又聊了些奇闻趣事,谈笑风生间,陌言的贴身小厮上来提醒,时辰快到了。 “我送送陌大哥。”她起身道。 陌言自然求之不得。 伙计送来一小包袱,她提着下了楼。 待梦槐从后厨出来,只看到苏迎春离去的背影,忙捉住门口的伙计问: “小姐要去哪?” 伙计挠了挠头道:“好像是陪那位公子出城。” 梦槐心里咯噔一下,暗觉糟了。 几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城,在城门外停稳。 苏迎春将手中的小包袱递过去:“陌大哥,这是楼里师傅做的糕点,祝你一路平安,万事顺心。” 陌言接过,望着这张纯真娇艳的容颜,心中翻涌起不甘的情绪。 都到这时候了,再不说,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吧。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竟如此犹犹豫豫,真是要唾弃自己了。 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敢言明的! “迎春,你可愿随我一同走?”他脱口而出,又懊恼道,“当然,不是这般随意,或者,如果你……” “陌大哥?”她一时间没听懂,以为他是在提议带她去见见山水之色,便笑道,“等有一天,我处理好手边的事,倒也是极想去……” 闻言,陌言有些激动,喜道:“你愿意对不对?放心,我不是那迂腐之人,你不用在家相夫教子,我们可一同赏尽各地风光,春季的鸟语花香,夏日的江南荷香,秋天的塞外……” 怔愣半晌,她才明白过来,歉然的打断他的话:“陌……陌大人,我想,你误会了。” “苏小姐,我心悦你,从第一眼起。”陌言干脆直白道,“我会一直待你好的。” 被一名出色的男子当面倾诉爱慕之意,她有些手足无措,却也明白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 一颗冷了情的心,要如何被焐热? 这样的她,勉强与谁在一起,都是不公平的。 虽然伤人,但她觉得,该讲清楚的话,还是要说。 第132章 原来是情敌 “陌大人,我对你无意。” 陌言一顿,哀怨道:“不急着拒绝我,多考虑些时日也不行吗?” “不行。”不知为何,她有些想笑,大约是觉得对方其实也没多执着,“这种事,若无意,还是不要给你希望的好。” 这话倒不像个及笄少女所言,他顿觉有些茫然。 她缓了语气,道:“其实陌大哥并不了解我,何来非娶不可,待日后遇到真正喜爱的女子……” “你怎知我不是真正喜爱你的?”被质疑感情,倒令陌言有些生气。 “就凭你还在此与我理论。”她忍不住笑起来,“哪里有被拒绝之后的心痛。” 真正喜爱一个人,从眼神到小举动,都是紧张和忐忑不安的。 陌言或许是对她心生好感,但并不深。 也庆幸不深,不然她会不知往后再见时,要如何面对他。 “苏小姐你真是……”陌言无奈苦笑。 罢了,他已表心意,也算无憾。 正如她所说,命中无缘,何必强求。 “你……”走近两步,刚打算说几句离别之词,就听得远远地传来马蹄的震响。 急促又来势汹汹。 他疑惑的抬头望去,一匹高头骏马越过城门缓缓靠近,马背上的男子冷着张脸,黑发束起,一身玄色衣袍,张扬又傲气。 “陌大人。”皇甫玥并未下马,就这么扯着缰绳,高高在上的睥睨着温润的青年。 “太子殿下。”陌言被那冰刃一般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凉,心道什么时候惹了这位尊神。 苏迎春也觉得莫名。 京城可真是小,怎么去哪都能碰到他。 黑眸眯起,在两人之间来回一瞬,淡声道:“陌大人领了旨,为何不即刻出京?” 陌言躬身解释:“友人相送,臣不会耽误时辰的。” “友人?”他轻哼一声,似是不屑,又似恼怒。 陌言本不愿节外生枝,但听太子发问了,不得不如实道: “这位是苏尚书的女儿,与臣……” “苏迎春。”他勾着唇看向她,“我们之间,还需要旁人来介绍?” 面上是在笑,语气却不怎么好。 她皱起眉,这人控制欲一向强,现在的性子又如此阴晴不定,此刻还不知道想着什么,若她再装作不认识,怕是要当场动怒。 只好福了一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陌言惊讶万分,小声问道:“迎春,你和太子相识?” “我……”她还未想好如何解释,却被一声冷笑打断。 “迎春?呵,苏小姐,你的家规呢,若是苏尚书知晓你被一男子直呼闺名,恐怕得气极吧。” 提及苏世景,她倒起了逆反心,昂起头,直视着他: “苏府的家规里没有哪一条说,不许友人直呼其名的,陌大人是我朋友,此去路途遥远,特来送别,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她说得爽快,可陌言却觉得此番言论十分不敬,想去扯她的衣袖示意,刚伸出手,就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循着望去,太子殿下眼底的神色,令他心惊。 这一惊,有些事情忽然就想通了。 第133章 有情亦无情 太子真是奉皇上旨意来监察他出城的吗?亦或……是为了苏迎春。 还有她身边那个婢女,瞧着就不像普通人,防他跟防贼似的。 再想想,这次莫名其妙的高升…… 这下,他总算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太子了。 陌大人也纵横官场多年,这一朝被暗算,即使对方贵为太子殿下,依然不免觉得糟心。 但想想方才苏迎春待其态度之差,顿时舒畅不少。 不过,他不介意再给太子殿下添点堵,反正他都要出城了,这两三年有家归不得的,不小小报复一下,怎能心安! 这般想着,他朗声道:“时辰不早,臣该启程了。” “嗯。”皇甫玥低哼。 那表情陌言看得透彻,大约就是“速速滚蛋”的意思。 他也不恼,转身对苏迎春道:“你备的糕点,陌大哥很是喜欢,虽然日后不能相见,但还是可以通信的,待我遇见奇闻趣事,便记下来,回头寄予你,愿你见信安好。” 陌言如此有礼,她自然温柔以对,“我等着陌大哥的平安书信。” 没去看太子殿下黑如锅底的脸色,陌言跃上马车,扬长而去。 她目送着那马车渐渐化作一个黑点,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也很想走?”他攥紧手中的缰绳。 “是啊。”她下意识回道,“可惜并非男儿身,处处受制。” 他一窒:“你还想成为男儿?” 她奇怪的瞥去一眼:“太子殿下不回去复命吗?”有闲工夫在此与她扯这些。 “听说你投了南北那条商线。”他似不经意的问道。 她并不意外他会知道,毕竟洪三天天在那边晃。 “对,算过风险利润,应该没问题。” “嗯。”他颔首,又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别在城外多逗留”,一夹马腹,掉头绝尘而去。 骏马疾驰,直接入了宫,一路上无人敢阻拦。 他驭至东宫的马厩,翻身而下,将缰绳随意的一扔。 灵驹仿佛感受到主人躁动的心情,不安的踏着四蹄,没像往常那样凑过去讨草料吃。 看管马厩的宫人立即拽住骏马,牵到一旁去了。 他大步往里走,独自进了书房。 直至华灯初上,余公公才小心翼翼的隔着门问: “主子,可要用晚膳?” 许久的静默,房门被拉开,颀长的身影出现: “嗯。” 余公公吁了口气,跟在后面,道: “今晚有新菜色,主子多用一些罢。” 他默然,在桌旁坐下,宫女们开始走菜。 每上一道,报一声菜名,等到第六道的时候,小宫女上完菜,半垂着头,嗓音细细柔柔的: “太子殿下,这道野菌冬笋羹,滋补养生的,您瞧着有些疲惫……” “抬起头。” 小宫女一颤,怯怯的望去,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纯真又妩媚,眼角微勾。 他的视线从那双眼睛移向她的发髻,那里别着一支珠钗,是朵迎春花。 “呵呵……”他忽地笑了。 本就生得极好,这难得的一笑,桃花眼弯弯,似水含情,令在场的宫女们都不禁心神荡漾,更别提离得最近的那名。 第134章 逆鳞 “太子……”小宫女情不自禁的低喃,那白嫩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 倒是立在身后的余公公皱起了眉,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低沉的声音诱人心弦:“你这双眼,描得不错。” 小宫女眨着羽睫,羞怯道:“奴婢……生就如此。” “是么?”他挑眉,身体微微前倾,“你可知,我最喜欢这种眼睛。” 小宫女大着胆子道:“似曾听闻,太子画过一副未完成的美人图,那画中人就有一双与奴婢相似的眼睛。” 他饮尽杯中酒,缓缓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小宫女凑近了些,吐气如兰,“太子您喜欢迎春花。” 哐当——酒盏杯盘全部扫落在地,他伸手掐住小宫女细嫩的脖子,眸底一片冰冷与厌恶: “既然知道,就不该触碰。” “唔唔——”小宫女面色紫青,双眸瞪圆沁出大颗的泪珠,拼命摇着头。 五指松开,咚——纤细的女子瘫软在地,惊恐的呜咽: “太子饶命,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流萤闻声赶来,看到趴伏于地面的小宫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也跪下道: “流萤管教不利,请太子责罚。” 他淡淡道:“拖出去,以及清扫书房的那几个,一起杖责五十,发卖奴籍。” 小宫女被捂着嘴架走,剩余的几名宫女迅速清理完狼藉,也被余公公挥手撵出。 没人同情那个小宫女,毕竟众人皆知,太子非残暴之人,虽然如今性子怪了点,但只要安心做事,不作其他心思,可以算是这几个殿里最好伺候的主子。 可总有人来触碰他的底线,他的逆鳞。 “主子,让人换一桌菜吧。”余公公更气那名不长眼的宫女,这都快一天了,主子刚缓了些情绪,还未用膳,又被生生破坏了。 “不用。”他拎起一壶酒,自顾自的往寝房走。 余公公心知劝不住,只得垂着手叹了口气。 但愿早些尘埃落定,将那苏姑娘迎进东宫吧,不然太子这样下去,癔症要愈发加重了。 他饮着酒穿过长廊,夜色迷蒙,院内的迎春花树被秋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音,还未到开花的季节,月色下枝条的影子稀稀疏疏的。 他远远地望着,闭了闭眼。 囡囡,等等我。 宿醉的结果,是一夜的昏沉。 他支着额坐起来,脑中胀痛。 流萤听到动静,推门而入,侍奉他起身。 “殿下,太后的人一早就在前殿候着了。” 丢开手中的布巾,一开口,嗓音还有些低哑:“做什么?” “说是您应允的,与浔阳郡主有约。” “嗯。”思绪还不甚清明,他模糊的应了声。 流萤便转身去挑了件缎白暗纹的袍子,为他穿戴妥当,又取出一块玉玦佩于腰间。 当太后身边的徐公公见到皇甫玥径直蹬上车撵时,还有几分惊讶。 毕竟以这位主子往日的性子,定是要推脱几回合的。 满腹准备好的说辞,完全没派上用场。 偷觑了眼那怠倦的脸色,徐公公不敢多言,连忙催促两名侍卫赶着马车往宫外驶去。 摇晃的车厢内,他阖着眼,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密信。 后梁国屡屡偷袭边境,虽然不曾造成什么损失,但他清楚,那只是早晚的事。 大祁,后梁和枭阳,三个国家呈僵持局势已有百年之久,周边小国各自选择附属,其实也都在观望,等着其中哪个被另外两个灭了,便可瓜分获利。 乾清帝年轻时,也有过联手吞并的念头,但最终没成功。 后梁的国主是个狡诈阴险之人,好战且难缠,而枭阳国,目前为止还完全探不到底。 父皇以为保持中立,便能置身事外,殊不知…… 忽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异响,他倏地睁眼——有人正靠近马车,不止一名。 凌厉之气破空而过,他下意识偏闪,一柄长剑穿过车厢,白光乍现,又飞快的抽回,留下一道裂缝。 马车骤然勒停,外面响起徐公公的尖叫: “有刺客!保护太子!” 又一道剑气刺破车帘,迎面而来,他两指夹住剑尖咣——折断,然后探出手将那人拉进来。 一身灰衣,没有蒙面,五官平凡毫无特点,眼神阴冷。 是死士,毫无背景,无根可寻,若任务不能完全,也不会留下性命。 记忆中零碎的片段渐渐浮现。 前世某日,他原本只是去简单赴个约便会回宫,但半路被一群死士截杀,不慎受伤,为免打草惊蛇,也怕苏迎春担心,就顺势在璟兮的别苑养了三日,待伤处不再渗血,行动还算自如,才回到东宫。 那三日他半昏半醒,开始警觉这朝中有人想要索命,曾疑心是四弟的党羽,后才发现大皇兄有谋反之意,不过这事,最终也没查清主谋,如今看来,理应是皇甫泽所为。 今早意识混沌,他倒是忘了,往事会重演。 死士被他钳制住,却不显慌张,右手五指成爪攻向他腰腹,左手则掩在衣袖里,寒光若隐若现。 他假意后退,虚晃一招,又倏地搭上对方左手的脉门,膝盖顶住脊背,借着力对准其咽喉一抹,鲜血喷洒于四壁,躯体瘫软,慢慢倒卧于地。 挑起断剑,他飞身出了车厢,随即被四五名死士围住。 侍卫已死一人,剩下的那个见他出现,面色惶恐: “殿下……” 谁能料到,只是送主子去别苑赴约,还能碰上刺客,在并不算偏僻的城郊,真可谓措手不及。 他没有答话,方才已发了暗讯,但等手下赶来也须至少半刻钟,这群狂徒并不惜命,招招狠辣,即使经历过一次,依然觉得颇为棘手。 几人的目标都是他,虽然自小习武,但算不上高手,他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死士们看出他的意图,攻击越发凶猛,妄图一剑毙命,可惜他的剑法全是战场上的破竹之势,那些人除了时不时划过肩膀与腰腹,伤不了他更多。 片刻之后,死士只剩两名,不过他也有些体力不支,一身白袍被刺破了好几处,隐约看到鲜红的皮肉外翻,捂着腹部最深的那处伤口,疼痛却没有使他清明,反而觉出几分眩晕。 第135章 苦肉计 这次,刃上抹了毒。 果然,重来一回不代表事情的进展会完全相同。 见他动作迟缓,两人知道毒性发作了,解决掉剩下的那名侍卫,剑气直指面门—— 锵!一道黑影插入,立即逼得死士连连后退。 “主子!”余公公扑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属下来迟。” “不用留活口。”他哑着嗓子,视线开始有些迷蒙。 收到指令,暗二迅速解决掉两人,回身单膝跪下: “主子赶紧回宫,传良太医。” “不。”他用力按压伤口,保持住清醒,慢慢交代道,“收拾好这里,暗二替我去见浔阳郡主,压下此事不要让旁人知晓,不能回宫,去……春风……楼。” “小姐,现下季节的菜价偏高,我们要不要稍微涨点?”周掌柜提议道。 “高多少?”她将算珠归零。 周掌柜指着单子念道:“嗯,这里一两二钱,十斤便是……” 她一行一行的对完,看着总数,皱了皱眉:“前几日林家主事提过,其实也就一个多月,我觉得还是先不要涨,问问殷叔他们能不能推几道用不到时令菜的,顶一阵子。” “也行。”周掌柜点点头,“我再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其他办法。” 她笑道:“麻烦周掌柜了。” 咬着唇,她提笔在账本上圈了几处,正独自苦恼,忽然听得后门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开始没在意,直到那声响越来越大,喀嚓喀嚓好像门锁被撬开的动静。 “梦槐,你看……”喊到一半想起,梦槐被她指使去买东西了。 只得搁下手中的狼毫,狐疑的跑出去。 哐!此时后门正好被推开,一人背着另一人擅自闯入,身后还跟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 背上的那人应也是名男子,身材高大,手长脚长,盖着披风,头垂在一侧,看不清长相。 “你们……”她觉得自己胆子真是大了,此情此景竟没有惊慌失措。 “苏小姐。”熟悉的尖细嗓音。 她一愣,这才发现—— “余公公?” 余公公在此,那背着的人,难道是? “苏小姐可有干净的寝卧?”余公公虽然身形矮小,但背着皇甫玥,并不显吃力。 “有,二楼。”她隐约明白这院子不是适合说话的地点,便什么也没问,领着他们来到平日休憩的屋子。 有时候午后乏了,她会小睡片刻,是以屋内收拾得还算整洁,该有的也都不缺。 年轻人放下手中的药箱,帮忙解了披风,余公公小心翼翼的将昏迷的男子轻置于床榻上。 没了遮掩,立即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俊颜,还有一身斑斑血迹,白衣红花,格外触目惊心。 她一下子怔住,几乎忘了呼吸。 “他……他这是……” 她从未见过皇甫玥这副样子,记忆中,永远那么意气风发,生来天潢贵胄,不曾露出过一分一毫的怯弱。 但此刻,他却静静的躺在那里,若不是见余公公还算平静,她甚至以为…… “怎么样?” 良岑粗略看了下伤口,摇头:“难说,毒性已入五脏六腑。” 她的脸色刷地苍白如纸。 余公公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苏小姐,麻烦准备热水,纱布和剪刀。” “啊,好。”她攥着汗湿的手心,正要往外走,又被叫住。 “不要让别人看见。” 她怔愣的点了点头。 待苏迎春出了屋子,余公公才又问道:“说吧,究竟怎么样?” 良岑低咳一声:“放心,他命硬着呢。” 余公公瞪他:“胆子着实大了,别以为是太子表弟,说话就可以不分尊卑啊,有本事等殿下醒了当面说。” “等他醒了,若是知道我方才那句话,感谢还来不及呢。”良岑打开药箱,翻找起来,“这毒是麻烦了点,但幸好并非无药可解。” “吓唬苏小姐的那句话?”余公公冷笑,“你可惜命吧。” 良岑不解:“苦肉计不好使吗,表哥什么时候如此死板了,几年未见,真是变化很大啊。” “唉……”余公公刚想说什么,余光瞄到匆忙而至的苏迎春,两人都噤了声。 “你们看这些,够不够?”她将手中的东西搁下,“这屋子,除了我和丫鬟,不会有人上来的。” 良岑手持剪刀,先用火烤过,然后仔细的将已经黏在皮肉上的布料一一剪开,露出狰狞的伤口。 “苏小姐,你可以回避的。”余公公想了想,很有“良心”的建议道。 毕竟接下来的场面有些血腥,怕这小姑娘会受不住。 “不要紧。”她的眼眸清澈且坚定,“也许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余公公便不再多说什么,俯身压制住皇甫玥的手臂,良岑开始用热水清洗伤口,一遍又一遍,手法熟稔且彻底。 昏迷中的男子被这强烈的痛楚刺激得肌肉紧绷,无意识的挣扎起来,倒是牙关咬得死死的,只从喉头发出几声闷哼。 整整持续了大约一刻钟,他额头已冷汗密布。 “好了。”良岑示意余公公松手。 拔出黑色小瓶的塞子,将淡色的粉末薄薄的洒在泛白的皮肉上,接着用纱布缠妥。 “内服的,每日一次,外用的伤药,每日换两次。”良太医说着,排出几个瓶瓶罐罐,然后合上药箱背起,“我先回宫了。” 余公公点点头,并未阻止,良岑确实不宜外出太久。 倒是苏迎春急道:“太子他还未清醒。” 良岑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床榻,道:“早晚会醒的。” 此话说得,相当不负责任了。 “余公公,太子他……怎么会这样?”即使对这个人已无感情,仍不忍看到他有性命之忧。 其实也不奇怪,连小猫小狗受伤,她都不忍,何况到底算是熟识之人。 “遇到刺杀。”余公公平静的回道,“太子既然选择在春风楼静养,可见是信任苏小姐的,这事切不可外传,至于具体情形,等殿下醒了,应该会亲自告知。” 刺杀?她望着他昏睡的眉眼,久久不能回神,心里乱糟糟的。 次日清晨,她特意提早过来,寻了个借口让梦槐去忙,自己捧着早膳叩响房门。 “进来。”意料之外的低沉嗓音。 第136章 隐瞒的事 扣着托盘的手指缩紧,她迟疑着推开门。 余公公不在屋内,偏头望去,皇甫玥正倚着床头,束发松散垂下,脸色依然不太好,衣襟半开,露出裹着层层白纱的胸膛,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似染了一抹暖暖的颜色,竟显出几分孤寂和脆弱来。 收起心底莫名其妙的感觉,她客气的招呼道: “殿下你醒了。” 闻言,他抬起眸,神色有些冷冽。 她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人,但看在伤者的份上,决定不予计较。 “你应该只能吃些清淡的,我到后厨端了薄粥和小菜。”她说着,将托盘搁到桌上,看了眼他同样缠着白布的手臂,“嗯……余公公呢?” “有事回宫了。” “那……”早膳要怎么吃? 他挑起眉,提醒道:“天气凉,我又受了伤。” 行,这是非要把她当婢女使唤了。 踌躇再三,还是捧起粥碗坐到床沿,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他低头吞下,看了她一眼:“你就这般绷着脸对待客人的?” 执着调羹的手一顿,她哼道:“没有哪个客人需要东家亲自喂食的。” 他笑了笑,倒没再说什么。 于是,她不甚熟练的喂,他就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他抿了抿唇,有些意犹未尽,但也深知不可得寸进尺。 “太子你……”她犹豫一瞬,还是问道,“待在这边,没关系?” 她不清楚何人对他不利,但如果真的有危险,回宫不是更安全? “怎么,怕被牵连?” 她睁着双迷蒙的眼眸,不解的反问:“牵连什么?” 他一窒,随即低笑:“苏迎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她不语,心道并不是很想懂。 “罢了,看在已经被我拖下水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他欠了欠身子,道,“昨日我本是去赴约,你知道的,太后欲将浔阳郡主许给我做太子妃。” 不等她回应,他又道: “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可悲了,明明只是当作妹妹的小丫头,却硬要配到一起。”他嗤笑,“璟兮早就有意中人,而我……”他低咳了一声,没有说完。 妹妹?她愣住,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便试探着问道:“你知道浔阳郡主有意中人?” “那丫头在意的紧。”他似乎不是很满意,“一个不知名的小将军罢。” 不知名的小将军……她想起那道赐婚圣旨。 他没在意她奇怪的表情,继续说道:“这场赴约,自然是心照不宣的作戏,可却在半路上遇到刺杀,苏迎春,你来猜猜,有多少人知道那辆马车里面坐的,是我?” 她下意识呐呐道:“宫里……” “还不算太笨。”他勾唇,眸底却一片冰冷,“那皇宫,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可你贵为太子,怎会……”她一直以为他高高在上,受众人敬仰,一呼百应,可谓随心所欲。 “所以我才觉得你分外有趣,苏迎春,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简单之人?”他说着恶劣的话,掩去眸中的异色。 对不起,囡囡,这一世,他会将她拉到身边来,一同看尽世间百态,即使她不愿,也不准逃避。 她微微恼怒,他是想说,她愚蠢吗? 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胸膛上,她深知那下面掩着的伤口有多狰狞,怔了怔,向来不够聪明的她,倏地想通了。 前世那日,他本来确实打算晌午就回宫的,但半路遭到刺杀,为了掩人耳目,便与浔阳郡主将戏作完。 所以消失的三日,既不是出城处理事情,也不是为了与郡主独处,而是养伤。 但仅仅三日,怎么可能痊愈,遂以他才一直不碰她,每夜都和衣而眠。 只怕她察觉,他的伤势。 这人,欺骗她,隐瞒她,却至少在那时,还不曾背叛她的情意。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有些复杂,又有一丝释然。 像是身处冰天雪地里,忽然吹来一道暖风,虽然只有一瞬的回温,但终究不负停留。 “我是简单,反正只要活得舒心就好。”她无所谓的笑笑,收拾好餐盘,瞥见角落竹筐内的瓶瓶罐罐,忍不住道,“一日换两回药,这都快巳末了,你……”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顿,也不再多言,径直走去把竹筐拿了过来。 “太子也想早日痊愈吧,我可忙得很,没空天天来侍奉您。”她动作利落的掀开他的衣襟,扯了纱布。 “嘶——”他不敢置信的瞪着她粗鲁的举止。 “忍着点。”她眼皮未抬,凭着记忆将药粉依次洒到伤处。 虽然尽力装作熟视无睹,但裸着的坚实胸膛依然令她悄悄红了耳根。 她垂着眼睑做事,自然没发觉躺着的那人,视线有多炽热。 难得可以正大光明的如此靠近,他盯着她颤动的长睫,小巧的鼻尖,再到紧抿的唇瓣,一阵口干舌燥。 方才没及时拒绝,真不是个明智之举。 怕泄露太多心思,他不敢再折腾,十分配合的任凭她裹好新纱布。 收拾完,她道了声“太子您好好休息”,捧起桌上的托盘便退了出去。 而他,终于松了口气,在这凉意阵阵的秋季,慢慢褪去一身燥热。 “进来吧。”他拉高被子,这才注意到,床单被褥都是藕荷色的。 这是她睡过的床,她盖过的被子…… 他闭了闭眼,看来还是得早些回宫。 “主子。”余公公推门而入,瞧着他的脸色,笑道,“其实您可以当属下不存在的。” 自认为是贴心的随侍,不该出现的时候,绝不打扰。 他挑眉瞥了对方一眼,不过却没有怪罪多嘴的意思。 余公公心知肚明,主子此刻心情可好着呢。 “说吧,宫中什么反应?”到底毒性尚未全部除去,他有些疲惫的枕着软垫阖上眼。 “没有反应。”余公公正色道,“大皇子就像完全不知此事,今日您未上朝,众人也无异常。” “呵,这倒有意思了,就你看,皇甫泽作戏的可能性有多大?” 余公公迟疑片刻,道:“属下看不出。” “成,他们都等着我出现呢。” 不管是谁,他都不能露出破绽,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候。 第137章 太子的弱点 次日,当苏迎春端着药膳来到二楼时,发现房门半掩。 迟疑的推门而入,屋内已收拾妥当,干净得不留任何痕迹,仿佛皇甫玥从未来过。 垂眸看着托盘上的药膳,她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梦槐!” “怎么了,小姐?”梦槐走到院子中间,疑惑的抬头看向她。 “来帮我换一床新被褥罢。” 说完后恍然发觉,她好像本该换完再给那人躺的…… 太子殿下又准时来上朝了。 神清气爽的皇甫玥踏入未央宫,和正与江太尉私话的皇甫隽碰了个正着。 “四弟,别来无恙啊。”他的笑落在大臣们眼中,是种挑衅。 “托二哥的福,过得还算自在。”皇甫隽将心底的不服气表现得淋漓尽致,“听说勤勉的太子连着两日未曾来了,佳人在侧,别庄的风景可好?”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人寻思着待会儿如果又当场吵起来,该帮谁。 “原来二弟也出城了。”皇甫泽走近。 “大哥来得正好,帮四弟评评理,太子前些日子向父皇提议应卸了我监军之职,这是何原因?” 皇甫泽劝道:“没听父皇说起过啊,恐怕都是误会。” 他点头:“大哥所言极是。” “误会?”皇甫隽似乎真动了气,微怒道,“我在校场累死累活的时候,太子你在哪?赏花吗?” “二弟还有这等雅兴?”皇甫泽笑道。 “大哥没听说吗?”他抬起眼,盯着皇甫泽脸上细微的表情。 “听说什么?”皇甫泽叹了口气,道,“这两日父皇命我去幽州,昨晚刚归。” “那真是辛苦了……”他掩去眸中的探究。 “今儿个都在啊。”乾清帝坐上龙椅,目光扫视了一圈,落在皇甫泽身上,“幽州的差事,办得如何?” “回禀父皇,儿臣已将工部的人手安排到位,待一月有余,会再去一趟,严格督查。” “做的好。”乾清帝的心情不错。 皇甫泽看着皇帝红润的面色,像是有些惊讶,扬声道:“父皇这身体越发健壮了,儿臣等真是十分欣喜啊。” 乾清帝颇为得意:“近来身子确实非常利落,连走路都比往日要快些,每天卯时也能起身练一会儿健体拳,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仿佛回到了壮年啊。” 闻言,堂下朝臣们立即纷纷恭维道:“圣上龙体安康,大祁之福!” 皇甫泽垂着眼,眸底划过一丝阴冷。 福还是祸,言之尚早。 退了朝,皇甫玥刚迈出内殿,肩膀被人轻拍一下,力道不大,但不巧拍到了伤处,湿濡感顿时染开,幸好衣衫穿得厚,暂时看不出异样。 “二哥。” 他若无其事的回头,是皇甫辛。 “四弟那人性子从小就怪,二哥何必与他计较呢。” 皇甫辛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亲热的搭上他的肩:“别整天绷着脸,咱们兄弟多久没一起喝酒了,说话不算话啊。” “这不是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么。”他无奈道,“再说你那侧妃有孕在身,也该收收心。” 皇甫辛夸张的叫道:“怎么连二哥你都这样说,哎,最近耳朵听得长茧了!” 两人闲聊着走下石阶,看到候在一旁的宫轿,他道:“二哥先行一步,你也早些回殿吧。” 皇甫泽只得笑叹一声,转身离去。 “主子。”余公公眼尖的瞥见一丝鲜血从他的左手腕滑下。 他微蜷起手指,用掌心包住那股热流,示意属下不用多言。 余公公躬身打起轿帘,他如往常一般坐定,软轿慢悠悠的往东宫而去。 待入了内寝,他才半靠在小榻上,吁了口气。 单手解开外袍,露出内衫,从肩膀到袖口早已湿了一片,腰腹处也隐隐透着红。 “这毒性太阴狠,伤口一直难以愈合。”余公公一边上药,一边啐道。 “良岑的解药是有效的,只是刚被三弟无意中碰到了。”他伤得最重的地方有两处,肩膀和腹部。 “主子可有发现?” 他摇了摇头,阖上眼。 余公公重新裹好纱布,见他似乎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准备退出去。 “动手吧。” 余公公一愣:“但是您的伤……” “无妨,他等不及了。” 久久的静默后。 “是,主子。” 广阳殿。 皇甫泽下了轿,满脸掩不住的兴奋。 走进内殿随手捉了个宫人问:“荆易呢?” 宫人连忙道:“荆先生在书房。” 大步穿过花廊,他直接推开房门,高声道:“荆先生!” 荆易正在桌前专注的绘着什么,下笔又稳又快,听到动静也没抬头,只是淡淡一笑: “您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皇甫泽也不在意他的无礼,走近仔细一看,更加高兴: “先生真是料事如神,怎知我需要这个。” 荆易收了笔,举起羊皮纸吹干,又眯起眼看了看,道:“属下推算过时日,差不多了。” “确实如此!”他眼中满是贪婪与近乎病态的激狂。 荆易提醒道:“这种时候,您更得处处谨慎。” “有一个人,我确实还不太安心。”他摩挲着下巴,慢慢道,“总觉得缺点什么。” “您是指,太子?” “大半年来,我这个弟弟,表现得越来越难以琢磨,当完全看不到敌人的弱点时,会让我觉得不踏实。” 荆易笑了,搭耸着的眼皮半掀着,冒出一丝异光:“人,怎可能没有弱点。” 皇甫泽一听,来了精神:“先生这是,有何发现?” “探出点不寻常来,但还需试一试。”荆易提笔写下一个名字,语气里透着玩味,“您不觉得,他们偶遇的次数,有点太频繁了吗?” “她?”盯着那三个字,他冷哼,“若真如先生所言,那我这弟弟藏得可够深的。” “所以,您这个试探,得毫无破绽。”荆易抬起手又狠狠挥下,“在必要的时候,再给予一击,到时候,地利人和,为您所用。” “哈哈……好一个为我所用!”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荆先生,真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啊!” 荆易垂着眼皮,卑谦道:“能为大皇子效力,是小人的荣幸,哦不,很快,就要尊称您为……圣上了。” 皇甫泽伸手将写有名字的纸张揉起握于掌心,缓缓的扬起了嘴角。 第138章 遇险 “梦槐,来试试这个胭脂。”她沾了点桃红就要往自家婢女的脸颊上抹。 梦槐闪躲着求饶:“小姐不要,奴婢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了,如今梦槐也要经常外出,都说你是春风楼的二掌柜,岂能总是素面朝天的。”苏迎春笑着搁下手中的盒子,转身问,“有没有适合我这姐姐用的?” “有,有,这位姑娘皮肤白,虽说眉眼寡淡些,但若胭脂水粉用的好啊,能增色不少呢。” 最后,梦槐拗不过她,两人挑挑拣拣,买了不少,让小厮先送回苏府。 到底是女子,想着那些各式各样的精致盒子,梦槐自然也是欢喜的。 “小姐饿了么,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今日春风楼不算忙,她们便溜出来逛逛。 “我想吃……啊,那边有芝麻饼卖!” 梦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小姐你又贪零嘴。” “真的很好吃!”她极力推荐。 梦槐无奈道:“奴婢去买吧,人太多了。” 这时,她无意瞥见旁边的店铺招牌,便道:“这里有家书肆,正好我想买几本。” “也行,待会儿奴婢直接到里头寻你。” 主仆俩约好后,梦槐去街对面买饼,而她则挑起书肆的帘子,走了进去。 之前从未来过这家,粗略打量一下,发现竟与别处的格局不太相同。 没有堆积如山的杂乱感,布置得十分雅致,还有一品茶的小桌。 桌上摆着一件奇怪的木雕饰品,像是一只展翅的鹰,又似一条鱼。 “这位小姐,需要什么书?”迎面而来一名中年男子,笑容可掬,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温和长相。 “嗯……有没有讲奇闻轶事的?” “当然有。”男子挑了几本给她,“《枕中记》、《列异传》以及《穆王周记》。” 她翻了翻:“有其他的么,这两本我看过了,另一本不太喜欢。” 男子笑了笑,刚想说什么,一侧的小门忽然被推开,一伙计模样的人匆匆靠近,在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男子点点头,再看向她时,笑意更深了:“小姐真是好运气,本书肆刚新到几本,肯定能让您满意。” 那伙计去了里间,很快又出来,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线订书,蓝色的封皮上用瘦金体描着三个字《奇轶录》。 她接过看了两页,发现果然十分有趣,便开心道:“我要了,另外几本是?” 男子笑眯眯的解释:“此乃套书,小姐手上这本是上册,中册及下册,得明日才能到,不如这样,小姐留个地址,我让伙计给您送去。” 她爽快道:“行。” 付了定金,约好时间,那男子又道: “可能会稍晚一些,小姐多等等。” 她表示没关系,心满意足的挑起帘子走出,与举着芝麻饼的梦槐差点撞到。 “哎,小姐就买了一本?”真是意料之外。 她接过饼,一边小口咬着,一边道:“还有两本,明日书肆伙计会送到春风楼去。” 日头偏西,东西买了,零嘴也尝了,小厮赶着马车过来,两人决定直接回府休息。 此处离苏府大约四五条街的距离,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有些颠簸。 苏迎春用布巾拭干净双手,迫不及待的翻开新买的书。 “小姐这样,不觉得头晕么?”梦槐笑看着她。 “还……” 话未出口,忽然外面传来车夫的高声怒吼: “小心!快让开——!” 紧接着,马匹嘶鸣,受惊扬起前蹄,车厢猛地往前一冲,厢头顿时跷起,厢内所有的杂物立即哗啦啦往后倒,连惊呼都来不及,苏迎春整个人被高高抛起,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此时一只同样纤细的手臂稳稳扶住她的肩膀。 梦槐一手扒着车窗,一手拉住自家小姐,顾不上多想,身体弓起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借力从车帘处冲出,在半空中又以足轻点了一下快要散架的马车,带着苏迎春翻向旁边空旷之处。 其实她们完全可以毫发无损的落地,但临近地面时,梦槐放松四肢,咚!两人顺势滚了一圈,撞向墙壁。 “啊!”她痛呼一声,捂住后背。 不过疼痛并不严重,很快就消退了,她定定心神,往身旁一看,梦槐正抱着左腿低哼。 “你怎么了?”她慌了,连忙爬过去想拉高裤腿查看。 “没、没事,应该是崴到了。”梦槐摆摆手,撑着坐起来,喘了口气。 她见对方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好像真的不太严重,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唉哟,小姑娘,你们运气真好,马车都翻成这样了,幸好人没事。”一位好心的大娘走近,“前面就有家医馆,快去看看伤到何处了。” “好,谢谢您。” “呜呜——呜哇——” “你个死小孩,乱跑什么啊,让你乱跑!你看看闯的祸!” 不远处响起孩童的哭闹及女子的打骂声。 她与梦槐对视一眼,相互搀扶着站起身。 方才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她根本是迷迷糊糊被甩出车厢的,现在一看,才知场景多么“惨烈”。 两匹受惊的马已经被车夫赶至一边,车厢歪在路口,窗棂都撞裂了,琐碎之物散落一地。 而“罪魁祸首”——一名四五岁的孩童哭得震天响地的,身上的衣物蹭破好几处,应是也摔倒了。 妇人打扮的女子正一手拎着孩童的耳朵,一手啪啪的使劲抽打着瘦小的身子。 “让你不听话!打死算了!”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缓声道:“别打了。” 女子一见到她,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拉着孩童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 “对不起,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管教好儿子,不要告到官府去,求求您了!”又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两锭碎银子递来,“我知道不够赔偿的,但手头就这么多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确实差点酿成大祸,不论是她还是梦槐,真的可能会受重伤,但……毕竟这一切都没发生,说到赔偿,她也并不在乎。 最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那女子相信,她是真的不去告官,也不会追究。 蹲下身,摸了摸那孩童的脑袋,她正色道:“以后可不能乱跑了,你看那位姐姐的腿,就是因为你才受伤的,很疼很疼。” 孩童歪着头问:“比我摔倒还疼吗?” 她忍不住笑了:“对,所以你要记住哦。” 第139章 绑缚求命 留下车夫和小厮处理后续事宜,她扶着梦槐去了附近的医馆。 大夫诊断后,正了骨敷好药,并叮嘱三天不可碰水。 担心颠到伤处,她雇了顶软轿,慢慢抬回府。 “唉,我怀疑你这腿啊,是被我压到的。”苏迎春叹了口气,“当时真是一片混乱,我吓得几乎没敢睁眼。” 梦槐摇摇头:“小姐无事便好。”顿了下,又道,“那对母子亏得是遇见小姐,若换了旁人,怎可能这般好说话。” 她不在意的笑了笑。 街道上发生这种事,也是常有的,没一会儿就收拾干净,围观的人群也散去了。 一名灰衣小厮自角落而出,一路疾走来到对面的茶楼,径直入了二楼的雅间。 临窗的位置,两名男子在对弈。 “看清楚了吗?”皇甫泽执起黑子落下,呈占据左上角的局势。 小厮拱手道:“不会错,身手矫健利落,应是宫中暗卫,还有方才……”详细将书肆之事道出。 皇甫泽挑起眉:“荆先生的人?” 荆易从容的落了白子:“自然就是主子的人。” 皇甫泽满意的颔首:“可谓万事俱备。” “爷是想?” “荆先生都替我布好局了,不用岂不可惜?”扬起一抹阴冷的笑,“真想亲眼看到二弟失控的样子,就算那女人不值得他冲动,扰乱下心绪,也足够了。” “主子英明。” 黑子已经将白子困住,皇甫泽又执起一子,道:“城外,都妥了?” “万无一失,就等宫里的消息。” “好。”黑子应声落下,“荆先生,你输了。” 荆易单膝跪地,恭敬道:“臣,荣幸。” 次日,苏迎春原本想让梦槐待在府内养伤,但忠心的丫鬟却说什么也不肯。 “小姐,奴婢真的没事。”说着便打算站起来。 “行行,我的好梦槐,可别再崴到了。”她赶紧扶住,“那就一起去吧,不过得答应我,今儿只准躺着。” “坐着不成吗?”梦槐哭笑不得。 “大夫说了,久坐腿会浮肿的。” 两人说话间,出了府门,一阵大风刮来,竟有些刺骨的寒意。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似得,阴沉沉的,街道两旁的树木被吹得簌簌作响。 这是,要变天了。 赶到春风楼时,阮风正在关窗,看见她们,十分惊讶。 “小姐怎么来了?” “周掌柜与李府主事有约,需要我签印。”她扶着梦槐跨过门槛,道,“再说了,天气不好,更得来看看啊。” 何况,她还惦记着那两本书呢。 最后在梦槐的极力要求下,到底没有送去寝卧躺着,而是背靠软垫,受伤的脚抬起跷到矮凳上。 她又送来干果蜜饯和话本子,安置完一切,才放心的去忙了。 梦槐目送着苏迎春翩然离去的身影,再看向手边的东西,垂下眼睑,淡淡的笑了。 忽然觉得,这么好的小姐,配主子可惜了呢。 虽说阴天,外出的人少上许多,但民以食为天,这饭还是得用的。 卯时,春风楼内客来客往,她签好李府的单子,方得空回到后院。 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小厮匆匆跑来道:“小姐,门外有人找,说是书肆的。” “总算来了。”她惊喜的丢下茶盏。 拎起裙摆穿过大堂,在门口左右张望。 “苏小姐。” 她循声看去,对街的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边上站着一名瘦小的男子,正是昨日从里间拿书的伙计。 “辛苦你了。”她走上前,从荷包里取出银子,“这是……” 突然嗅到一股异香,意识倏地迷糊,手指无力松开,眼前的光渐渐昏暗,恍惚间只看到男子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天边越来越低的阴云。 “小姐?”等了一会儿没见苏迎春兴奋而归,梦槐顿觉不对。 一瘸一拐的来到大堂,搜寻一圈后,揪住路过的伙计问:“小姐呢?” 小伙计指着门外:“出去了吧,方才还在的。” 三步并两步的往外冲,空荡荡的路口,几乎没有行人,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冰冷的水滴砸向地面,打湿了泥土。 梦槐一眼就发现那只浅蓝色的荷包,周围还散落着几锭碎银子。 “该死!”她低咒一声。 还是大意了,隐约察觉昨日那场马车事故透着诡异。 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卑劣,用孩童的命来试探。 捡起荷包攥于掌心,她飞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若小姐遭到不测,不用主子动手,她万死难辞其咎。 苏迎春感到头痛欲裂,那股异香还残留在鼻间,勾得胸口泛起呕吐的欲望。 双眸依然沉重得睁不开,后背抵着坚硬冰凉的东西,身体颠簸摇晃得快要散架,她依稀觉得,自己身处一辆疾驰的马车中。 耳畔听不到任何言语,只有呼呼地风啸,以及哗啦啦的雨声。 强撑片刻,眩晕感袭来,她又堕入了黑暗中。 再次醒来时,她的手脚已经恢复知觉,勉强支起身子,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应该是一间废弃的屋子,除了角落搁着张破旧的桌子,没有其他物件。 屋内,一盏油灯燃着昏黄的光,屋外,一片漆黑,层层叠叠的树影映在纸窗上,如鬼魅般摇曳着。 她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努力思索起到底是谁会缚她于此处,为的又是什么。 若为求财,倒也好说,就怕…… 呯!门被粗暴的推开,一阵冷风随即吹过,她抖瑟着蜷起,靠坐在墙角,警惕的盯住来人。 一高一矮两名男子举着烛火步入,将屋内照得通亮。 “啧,还挺冷静的。”高个男子有些意外。 矮个男子道:“留着点眼泪也好,待会儿等那位来了再哭。” “呵,他会来吗?”明知道是圈套,还往里钻? “就要看这位小姐的福分够不够了。”矮个子狞笑着看向她纯真漂亮的面容,“时辰过了,便会送你上路,希望在那位的心中,你能多少有些分量吧。” 两人的对话,她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有一点算是明白,这些人不求财,只为命。 第140章 血雨腥风 “阿九,你!”瞪着伏于地面的女子,暗二勃然大怒,“此等大事,怎可不及时告知主子?现下又……唉!” “待暗九救出小姐,任凭主子处置。”女子面色冷然的磕了一个头,起身准备离开。 “站住。”余公公叹道,“你去有何用,他们已经表明要殿下亲自前往。” 暗二冷哼:“这分明是个陷阱,主子如此尊贵,岂能涉险!” 其实余公公也赞同,但不敢妄言。 几人一同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皇甫玥。 从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就坐在书桌旁,开始提笔写着什么。 吹干笔墨,落印,他将纸张交予余公公:“你知道该怎么做。” “主子……”余公公欲言又止。 见状,暗二急了,重重跪下,起誓道:“属下领几人前往,定将苏小姐毫发无损的带回!” 他不语,径直往密室走。 “主子!属下以性命担保……” 脚步未停,他入了密室,那里齐刷刷列着十几人,均是待命的心腹。 “你们都听见了。”他平静道,“按计划行事。” 一人出声劝诫:“太子,应以大局为重。” 另一人也觐言道:“此事关系您未来的江山,望三思!” “呵,江山?”他忽地轻笑,那笑竟有几分凄凉,“没有她的江山,孤要来做什么。” “况且,你们就认定孤有去无归?”凌厉的眼神扫来,神色轻狂又傲然,“真是可笑!” 这一刻,仿佛站在此处的不是弱冠之年的太子,而是堂堂九五之尊。 众人腿一软,竟不由自主的跪拜了下去。 屋外,雨越下越急,天色已经完全转暗,冷风萧瑟,寒意刺骨。 他接过余公公递来的佩剑,披了蓑衣,翻身上马。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一人一骑出了宫,往城外疾奔。 广阳殿内,皇甫泽正靠在榻上小憩,听了探子的回报,抚掌大笑: “想不到啊,我这皇弟,是个痴情种!” 此时,一小太监从屋外匆匆入内,对荆易附耳几句。 啪!手中的茶盏落地,荆易脸上掩不住的喜色: “爷,时候到了。” 城郊一处破败的别庄,守门的黑衣人推了推身旁的伙伴: “听,有马蹄声。” 那人一凛,立即跃上屋顶眺望。 “几人?” “去告诉王副将,一人。” 黑衣人嗤笑:“英雄难过美人关。” 别庄内共有三十余人待命,遇到袭击,便会第一时间杀了那女子。 倘若真是一人前来,得先确认身份,再将这位贵人扣下。 说实话,他们没想过贵人会真的驾临。 骏马行至别庄外缓缓停下,雨夜中,根本看不清来者的容貌。 “脱了斗笠。”黑衣人命令道。 那人依言,正巧天边一个响雷,划过一道白光,映出男子俊美桀骜的长相。 虽然满脸的雨水,却丝毫不显狼狈,睥睨的眼神仿佛带着怜悯,深深激怒了围上前来的几人。 “久仰了,太子殿下。”黑衣人抬手示意,“请下马吧,我家爷邀您做客。” 皇甫玥静默不动,像是未听见。 黑衣人不耐道:“别忘了,您心爱的女人可是在我们手中……” 倏地,察觉到一丝异样,未来得及回头,一柄薄刃架在脖子上,以极快的速度抹过。 “……”黑衣人张了张嘴,连一个单音都没发得出。 颓然倒地时,他看到身后的院子里,不知何时潜入了七八名身手极高的人,均是一剑封喉。 三十几个兄弟一个接一个悄然无息的毙命,风雨声掩盖了细微的响动,雨水哗哗地冲刷着地面,汇成一条鲜红的小溪。 黑衣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怎么可能,宫里明明没有发出示警信号…… 一双锦靴闯入渐渐失去焦距的视线,面无表情的俊美男子低语一句: “你们,不该动她。” “小美人,我看啊,他是不会来了。” 屋内,矮个男人王副将一边转动匕首,一边眯起眼打量着苏迎春白嫩的小脸。 “你说的,到底是谁?”她强忍住满心不适,努力与其周旋。 “怎么,想告诉我,你不是太子的女人?”王副将笑得很猥琐。 她愕然:“确实不是。” 原来落入如此境地,是因为皇甫玥。 可真冤枉,他的女人,就算不是浔阳郡主,也是虞芷啊,怎么也轮不到她。 男人当然不信,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下,啧啧称赞:“太美了,怪不得那位会将暗……” 咚!门扉被踢开,烛火晃动几下熄灭,升起一缕白烟。 雨点夹杂着狂风吹入屋内,猛烈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 “吴三!”王副将恼怒的吼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警觉的扔了匕首,抽出长剑,顶着风勉强看去,一道模模糊糊的颀长身影出现在门口。 “太子殿下。”立即分辨出不是自己人,王副将迅速将刃尖抵在苏迎春的脖颈处,阴冷一笑,“要想她活命,就丢下兵器,慢慢走过来。” 哐当!佩剑落地,男子很听话的逐步靠近。 王副将十分满意,刃尖抵得更深,并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个人正由于自己的动作,神情渐渐激狂。 此刻,皇甫玥眼中只有那柄剑,他双眸浮起猩红,脑中一阵阵钝痛。 身上的伤口早就裂开了,却感觉不到疼。 都是他的错,为什么要等?应该直接将人关在东宫,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他的囡囡,又要离开了吗…… 不、不会的…… 杀了,都杀了…… 苏迎春最先察觉到不对,虽然光线昏暗,但她依然看出,皇甫玥的样子有些奇怪,很像之前那两次,情绪似乎不受控制。 “好了,站在那边。”王副将下令道,但这回男子却充耳不闻,径直往前走。 “太子殿下。”沉声警告着,王副将被那双凌厉的眼盯得隐隐发抖,待两人的距离近得不足三尺,忍不住挥剑刺去—— “皇甫玥!”她惊恐的大叫。 王副将做好他躲闪的准备,只要他一退,便会回剑戳入身旁女人的腹内。 那大皇子交代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可万万没料到,这人非但没有退,还主动又进了一步,任由刃尖刺入胸膛,一手趁机牢牢握住剑柄,另一手硬生生“咣”折断了剑刃,反过来深深没入王副将的喉管。 第141章 她是他的药 “唔!”王副将双手捂住喉管,喷溅的粘稠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流,挣扎片刻,僵直着往后倒去。 情势突然转变,如此惊悚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她震惊的与皇甫玥投来的冰冷视线对上,下意识瑟抖道: “你……”这副样子,像是要连她也杀了似得。 薄唇动了动:“别怕……”话未说完,后颈处落下一个手刀,人便昏厥过去。 “快,收拾干净这里,速速回宫。”暗二托扶住皇甫玥,皱起眉望向她,“苏小姐,请随我们一道走。” 她愣愣的点头,这种时候,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夜色更深了,一行轻骑绕过主城墙,奔向一偏僻小道,远远地,暗二就举高手中的令牌,一直守在此地的几名小将连忙拉开沉重的铜门。 马不停蹄的穿过,又一路连过了几个关卡,颠得她浑浑噩噩,只感受到湿冷的雨水不断扑向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被人搀住,双足终于踩到了踏实的地面,蓑衣和斗笠扔到一边,一件轻薄的暖裘随即包裹住她冻得打颤的身体。 “小姐,来,把姜汤喝了。”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 辛辣的温热汤水入喉,暖意慢慢在腹内散开,苍白的脸颊恢复了几分红润,意识也清明起来。 “梦、梦槐?”看着面前的人,她有些惊讶。 “小姐……”梦槐哽咽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无缘无故消失,怕是把这丫鬟吓坏了,忙安慰道: “我好好的,别担心。” 将剩下的姜汤喝完,她方才注意到,自己处于一间布置华贵的屋子,门口守着两名侍卫。 立即明白,这是被带回了东宫。 梦槐接过空碗,叹了口气:“小姐突然失踪,奴婢急得差点报官,后来太子的人传讯说应与宫里的某位有关,奴婢不想在苏府干等,便求着跟进宫。” “宫里的某位……”思及前几日皇甫玥遇到的刺杀,她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苏小姐。”一人轻轻走入。 她抬眼,微微颔首:“余公公。” “苏小姐的身子,好些了吗?” 虽然余公公的语气很正常,但她却感到几分异样。 “多谢,已经无事。”除了受到惊吓,她这个费尽心思被掳走的筹码,确实安然无恙,倒是那人…… “听说,苏小姐懂些医理,不知可否来帮个忙。” 她赶紧解释:“我只是帮一名大夫打过几次下手,根本不懂……” “足够了。”余公公当机立断,“请——” 想了想,又走近一步,低声道:“是殿下出了点事。” “他……请御医啊。”皇甫玥那伤,岂是她能诊断的。 余公公摇了摇头:“今晚,不能请。” 她不解,但终究还是随着来到一处门窗紧闭的偏殿。 推门而入,屋内十分暖和,角落的银霜炭烧得很旺,但怪异的是,烛火有些昏暗,整个屋子也没什么物件,显得异常空旷。 “滚!”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滚出去!” 第142章 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一惊,看到仅穿着白色单衣的男子从暗处走出。 他赤着足,发丝散乱,面色潮红,眼底满满的戾气。 若说前两次,她还只是初见他露出这种不正常的神情,那么此刻,已然完全爆发。 “太子……到底怎么了?”她确定,前世的皇甫玥从未犯过类似的病症。 余公公看了她一眼,道:“癔症,若受到特别的刺激,情绪便会失控,意识不清。” “因何而起?” “咱家也不知。”余公公幽幽道,“不过,太子这会儿应该很痛苦,苏小姐,你既然照顾过别人,定也能安抚好殿下。” 说着,取出一个小瓷瓶塞过来:“找机会让殿下服用,可以凝神静气。” “我……”她想说自己真没那么大本事,但余公公已转身掩门离去。 无奈的瞪着手中的小瓷瓶,又望了眼一脸暴躁的男人,只得怯怯的上前,试探道: “太子殿下?” 希望他还记得她,别一掌挥过来。 显然,余公公将她推入了火坑。 闻言,那厉眼倏地抬起,五指探出,直接袭向她纤细的脖颈—— 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害怕得紧闭双眸,等待着痛楚传来。 半晌,却感觉到一个温凉的东西顶在她脖颈的某处,轻轻戳弄着。 低头看去,皇甫玥的手指正停留在她颈窝,眸中的猩红依旧,又好似消退了一些。 “……疼么?” 她一愣,那里是刚刚被刃尖抵住的地方,破了点皮而已。 “不疼。”她也没有那么娇气。 他无力的垂下手,踉跄着后退几步,又撑住额头,低哑道:“我……好难受。” 语气、神情,还是很不正常,但好歹没有出手伤人了。 她想了想,顺着他的话,问道:“哪里难受?” “头,头疼。”他皱起眉看向她,漂亮的桃花眼竟露出几分委屈。 她错愕,这是……神智不清到退化成孩童了? “那你躺下。”她指着旁边的小榻,“我……给你按一按,就不疼了。” “真的吗?”轻声低喃。 好吧,看在他出手相救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哄一回。 “真的。” 她确实见过容大夫如何帮病人缓解头疼,凭着记忆,依样画葫芦的从他额际慢慢按到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 “好一点了吗?”她问。 他垂着眸,轻轻应了声:“嗯。” 她看向那顺着额际滑下的汗珠,以及他手背鼓起的青筋。 这人,在强忍着。 “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忽地开口道。 “哦?”她随意问道,“是谁?” 他轻笑:“不能说。”眼眸灼灼生辉。 按压的手指一顿,她叹息。 庆幸他意识混沌,希望清醒之后也别想起来,不然陪着经历这一切的她,该多么尴尬。 趁着情绪还算稳定,她又哄着服下药丸,没一会儿,药效发作,他阖上眼,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她托着腮,回想了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喃喃: “你好像……和我认识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了。” 第143章 谋反逼宫(加更二) 呯!一声巨响传来,像是沉重的宫门被撞开,接着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迎春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竟趴在小榻边睡着了。 “你……怎么在这儿?” 她猛然抬头,与一双清明的眸子对个正着,那眸中还带着些疑惑与探究的意味。 “我……”她真想将他那些稚童一般的举动都说出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纸窗上映着三四名宫人攒动的身影。 皇甫玥系好松散的单衣,拎起外袍披上,对她道:“待在此处,别出去。” 她一愣,这语气,可真熟悉啊…… 拉开殿门,宫人们纷纷扑跪在地,焦急的高呼:“太子,皇上薨了!” 皇上薨了?!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这不可能啊,理应明年才会发生的事。 “何时?”他的声音透着冷意。 其中一名宫人抖着嗓子道:“不知,半刻前承明宫刚送出消息,现在还没传讯给各殿的主子,太子您得加紧……” 殿门被掩上,宫人的话语听不真切了。 但她知道,接下来皇甫玥会非常忙,明日一早要举行登基大典,处理乾清帝的丧事,还有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只是,前世时这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觉不止先帝驾崩那么简单,可她一直待在东宫,太监宫女们的口风都很紧,竟无从知晓。 应该说,皇甫玥不让她知道,她便真如笼中鸟一般,在一方小院里活得开心自在。 莫名的,这一刻,她想解开心中的疑团。 什么“待在此处,别出去”,她又不是他的妃,凭什么听话。 理直气壮的走出暖殿,外面来来去去的宫人,有些嘈杂,她抬眼望去,九曲长廊处,一名小太监正跪在皇甫玥面前,急切的禀报着。 没人注意到她,便正大光明的靠近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传来: “大皇子,谋反……” “逼宫……已至玄清门!” 心一慌,她扶住石柱,听到他有条不紊的布署: “派人去承明宫,压丧不报,召龙武军,殿前集合!” 谋反逼宫,这就是前世皇甫泽暴毙的原因吗? 原来,那一夜,当她在东宫安然入睡时,他却是在外面拼死厮杀! 这人,什么都不说! 她看着宫人为他褪下外袍,换上软甲,单衣里隐约可见层层白纱,他一身的伤还未痊愈…… “太子殿下!”她忍不住唤道。 他闻声转身,见到她,也不惊讶,倒是笑了:“你果然不听话。” 她郑重福了一礼,道:“太子殿下平定谋逆,大胜而归。” 他一愣,眸中闪过流光,朗声道:“苏迎春,待孤归来,有话与你说!” 她不语,目送着他英姿勃发的背影,穿过道道宫门,立于殿外,那里乌压压几千龙武军正在待命。 风雨渐渐转弱,丝丝凉意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却浇不灭一腔热血。 他慢慢抽出佩剑举高:“誓死平乱!” 众人仰望着他们尊贵的主子,齐声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第144章 天理不容(加更三) “鬼天气!”守门的小将打了个哈欠,摩挲着手臂,对同僚道,“太冷了,到寅时了么?” “没呢,守完这班,咱哥俩去喝点酒,暖暖身子?” “成!”小将想到美酒的好滋味,不禁砸砸嘴。 呼——一道不寻常的风声破空而过,嗖!一箭穿心,小将被直接钉在了宫门上,嘴角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 “张大!”同僚惊恐的喊叫,“有人——” 嗖!另一支箭飞来,话语断在了喉间。 铛铛——!示警的钟声在寂静的皇城响起,伴随着无数重物倒地及兵刃交接。 第一道宫门很快就被破了,皇甫泽骑着高头骏马,一身戎装,与平日怯弱温和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留一队人马守着,我要将这皇宫变成进出不得的铜墙铁壁!” “是!”身边的副将领命而去。 他勾起一抹狞笑:“现在,得去会会亲爱的父皇和皇弟们了。” 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路杀至玄清门,皇甫泽看着挡在前方的人,有些意外: “太子殿下,这么快就回宫了?” 皇甫玥冷然的望着他:“你以为,那帮废物能成多大事?” “不需要成事。”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能让二弟慌乱一下,皇兄我也是很开心的啊。” 皇甫玥不语,面对多出两倍不止的大军,表情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二弟,我最厌恶你这种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万事都胜券在握。”皇甫泽哼道,“早些弃械投降,还能保住你身后那帮龙武军的兄弟。” “我知道,他们个个骁勇善战,但我这边可是一万大军,你想螳臂当车?” “皇兄,你是否把禁卫军给忘了?” 皇甫泽挑眉:“呵,你不提,我还真给忘了。” 一挥手,身后的亲兵朝空中射出一支响箭。 下一刻,紧闭的玄清门竟缓缓打开了,三千禁卫军整齐而列,为首的自然是厉嵩。 “太子殿下,你觉得,禁卫军会听你的,还是我的?”皇甫泽仰头大笑,“怕是想不到吧,厉统领就是当初被你判流放抄家的元知府之子,元嵩!” 军中一片哗然,一部分矛头对向身后。 元嵩策马上前,龙武军副将立刻打算出列,被皇甫玥抬手制止。 “怎么,还不信?”皇甫泽高喊,“元嵩,致你全家丧命的人就在此,今日便可报血海深仇!” “大皇子,你确定要我今日报仇吗?”元嵩行至皇甫玥身后,他已除掉了玄铁面具,露出一张伤痕交错的脸,阴冷且愤怒。 “这话,什么意思?”皇甫泽一怔,随即道,“你是听信太子的狡辩……” “我只看事实和证据!”元嵩打断他的话,“父亲早与你勾结,为你效忠,本就是大逆不道之罪,东窗事发,你便落井下石,全身而退,而父亲,哪里是什么自尽,牢头被你的手下收买,唯恐他在流放途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之所以救我,也是看中这一身武艺,同时将脏水全泼到太子殿下的身上,引我入瓮。” “这么多年,我恨错了人,又认仇敌做主子,幸好,终是没酿成大祸!皇甫泽,你谋逆逼宫,天理不容!” 第145章 遗诏(加更四) “天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嗤道,“只要我成为这大祁的天,那便是理!不过是一条狗反过来咬主人罢了,皇甫玥,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大军压近,龙武军与禁卫军毫不示弱的迎上。 天际已呈青白色,透着微亮,哀鸣和刀影在风中散开,两片兵海瞬间扭曲交织在了一起。 混战中,皇甫泽率一部分精兵悄悄潜入玄清门,往未央宫而去。 皇甫玥随即召来身边的将领,交代了几句,正欲策马追上,元嵩沉声道: “殿下,若您还信任罪臣,请将这里交予我。” 他投来一眼,拍了拍对方的肩:“记住,你的命,不是自己的。” 所以,得尽力留着。 元嵩愣了一瞬,抱拳躬身:“是!” 未央宫前,皇甫泽拾阶而上,当朝史官被一名手下押着,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荆易人呢?”他回头,发现最器重的谋士不在身边,皱起眉。 副将道:“荆先生说,去为您准备登基事宜了。” “好!哈哈——”他大笑着用力推开沉重的宫门。 平日里百官齐聚的大殿,此刻空荡荡的,手下们迅速点起宫灯,将殿内照得通亮。 他踏着大步,直盯着正前方的龙椅,眼中满是喜悦与贪婪。 “李固带来了吗?”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宫人被推搡着跪下。 “李公公。”他温和道,“您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我不为难,遗诏已经拟好,史官也在此,待过两个时辰,百官觐见时,只需您宣读下即可,如何?” “大皇子,你——什么遗诏!等刘将军他们领兵而至——” “呸!”他一脚踹去,李公公吃痛捂住胸口,“你唬谁?刘胜德在十里外的兵营睡大觉呢,况且没有皇上的旨意,他敢轻易出兵?” “皇兄怎知刘将军没有接到父皇的旨意?”皇甫玥领着一队将士闯入,双方对峙。 “太子殿下还搁这儿作戏。”皇甫泽哼道,“父皇他老人家早就驾崩了,如何下旨!”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脸色大变。 皇甫玥沉默半晌,开口道:“一刻之前的事,皇兄倒是知道的很及时。” “事已至此,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恶意的压低嗓音道,“父皇一个时辰前就死了,应该是喝完李公公送的那帖药吧,想必走得不安稳,毕竟爆体而亡的感觉……啧啧,有些痛苦。” 他厉声道:“你在父皇的汤药里下毒?” “不能算是毒。”皇甫泽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一种奇药而已,无色无味,最重要的是,若身体虚弱的人服了,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强壮,实则全身血脉汹涌,直到最后一刻承受不住,砰!” “所以,银针试不出毒性,太医院也不会察觉。”他看着对方张狂的样子,“你装温顺装愚钝,布局多年,就为了今日,皇兄,可真是小瞧你了。” “皇位本该是我的!”皇甫泽满脸狠厉,“只因为你出身比我高贵,便可夺去这一切,凭什么!” 第146章 风雨过后 (加更五) 第147章 殿下,我是虞芷啊(加更六) 上一世,虽然他最终成功阻止了皇甫泽,但失去的几乎是所有将士的性命。 那一夜,鲜血染红了玄清门,通往未央宫的石板路上堆满尸骸。 若不是之前有所察觉告知萧忆,而好友也真的不顾一切的率着五千轻骑正好赶到,恐怕那江山早就易了主。 忽然想到一人,他匆匆下了石阶,一路搜寻,终于在一处墙角看到满身剑伤的鬼面统帅。 “元嵩。”他轻唤。 “太子殿下……”男人半阖着眼,痛苦的开口。 “大皇子已自刎谢罪。”他知道对方想问什么。 元嵩轻笑一声,吁了口气:“幸好臣没……一错再错。” “你不会的。” 前世时,即使认为他是害死元府一家的凶手,可当皇甫泽兵临城下,依然做出忠于君主的抉择。 想不到元知府那么奸佞的人,却生出这般忠勇的儿子,可惜…… “谢……殿下。”握着剑柄的手缓缓垂下,那双眼直直的望向前方,好似在找寻着什么。 也许是母亲慈爱的面容,也许是小妹天真的笑脸,也许……是回家的路。 皇甫玥为其整了整盔甲,肃目片刻。 元嵩是故意伤重至此的,戴罪之身,终究不知如何面对皇帝。 “快,走快些!”一队士兵押着宣平侯府的家眷经过。 虞芷走在最前面,披散着发,满脸的茫然无措。 昨夜之前她还是高贵的侯府小姐,今日便成了阶下囚,少女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木然的目光飘忽,忽然落在一名俊美的男人身上,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太子殿下——”她疯了似得扑过去,两个士兵急忙拖住。 “谁敢动我!放开,我可是太子侧妃!殿下,我是虞芷啊……殿下……” 他漠然的看着她,抬了抬手。 士兵立即架着女人远去,留下一声声尖叫:“殿下——太子殿下——” 虞庆太过狡猾,那时甫一得知大皇子被困的消息,便立即收手,让他无从查起。 之后又联合其他残余毒瘤,把朝中搅得不得安宁。 他足足埋了一年的线,才将他们连根拔起。 犹记得那一日,他在天牢里最后一次见到虞芷。 自以为获得过恩宠的女人隔着围栏,抱紧他的腿苦苦哀求,说父亲只是一时糊涂,希望能从轻发落。 他轻嗤:“真的只是一时糊涂?那你进宫为了什么?” 虞芷一愣,随即摇头:“臣妾没有透露过任何朝中之事,真的!臣妾发誓!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皇上,求求您……” “夫妻?”他的眼神很冷,不带一丝温度,“你以为,朕真的会宠幸你吗?” “皇上?什么意思……”女人震惊的瞪大眼。 他微微倾身,薄唇吐出无情的话语:“不然为何每次,朕都会熄了烛火?” “你!”虞芷吓得一怔,倏地又颤抖的指着他,“你,让别人碰我?啊——皇甫玥,你不是人!不是人——!你骗我,做出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都是骗我的——啊——” 想到那几夜,原来都是在陌生人怀里承欢,她浑身发凉。 第148章 冬去春来 “我们各取所需罢了。”对于居心叵测的她,他根本无需怜惜。 为了自认为得到的帝王之爱背叛父亲,临了却落得如此下场,虞芷几乎崩溃,猩红着双眼,嘶吼道: “我诅咒你,咒你不得好死,皇甫玥,咒你所爱之人死于非命——唔!” 纤细的脖颈被狠狠掐住,他面色阴沉:“朕从不信命,但是,也不许你的口,脏了她。” 五指松开,她一边咳喘一边又哭又笑:“哈哈……竟然真的有心爱之人……咳咳……你这样的人,注定孤独终老!” 他用丝帕拭了手,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天牢里,回荡着虞芷一遍又一遍的自言自语: “……根本没有心……怎么会有人爱你……哈哈……” “殿下,太子殿下?” 他回过神,看向垂手而立的宫人: “什么事?” 宫人恭敬道:“皇上召见。” 他抬眸望了眼天边升起的朝阳,勾唇淡淡一笑:“知道了。” 宫人被这笑迷了眼,觉得殿下是平乱后心情大好,遂跟在旁边多言了几句: “大臣们都聚在未央宫了,那些乱党……” 可他并没有在听,思绪早已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那里有花,有暖风,也有她。 辰时,苏迎春被送出了宫。 余公公道:“苏小姐放心,宫里一切均已安定,不过待处理的事务太多,殿下分身乏术……” “殿下?”她疑惑道,“难道……不应该唤作皇上吗?” “那只是殿下的计谋而已。”余公公笑道,“当今圣上龙体安康。” 她有些茫然,这一切与前世已完全不同。 但他若无事,便好。 坐上毫不起眼的蓝顶小轿,回府的途中,见到许多士兵在沿路巡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京城的百姓对昨夜之事虽不知内情,但城内外的动静如此之大,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加上今日又传出大皇子暴毙的消息,人人皆是庆幸。 毕竟比起毫无政绩的皇甫泽,大祁的百姓更偏向于德才兼备的太子殿下。 苏迎春本以为,会被父亲盘问一番,待入了府才发现,苏尚书一早就匆忙进宫,根本无人发现她夜不归宿。 不禁暗叹一声,也许哪日她真的被歹徒绑了,这苏府也不会过问吧? 之后的几个月,她都没再碰见过皇甫玥。 倒是从前来吃饭的客人口中,断断续续得知,朝中肃清不少官员,大皇子的党羽扫得很彻底。 一番折腾下来,乾清帝心灰意冷,几乎将所有的决策都交予太子。 提前继位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可无论怎么传,继位的诏书依然没有下来,皇城内一片祥和。 冬去春来,她年芳十六,褪去稚嫩,出落得更加美艳。 苏尚书近日来,似乎开始有了打算,她知道,现下只缺一个时机。 一个,离开京城的恰当时机。 她在所投的南北商线上寻了几个城镇,买下店铺。 铺子虽然不大,但是用于售卖流通的货物,秉着价廉物美,诚信待人,做得还算风生水起。 这一日,她刚与周掌柜对了账,路过拐角那一桌时,碰巧听见两名客人在闲聊。 “听说了么,阳城爆发了瘟疫。” “不会吧,你听谁说的?” 第149章 侯爷娶亲 “呔,这不是有亲戚寻上门了么,那疫病啊,倒不凶猛,只要远离阳城,再服下几贴药,便能痊愈。” “这倒怪异。” “可不是么,但如此下去,阳城恐怕要变成一座空城了。” “那种偏僻的小城,住户本就不多。” “也不知……” 她皱了皱眉,刚好碰上迎面而来的阮风。 这一年,少年长高了不少,身姿挺拔,脸蛋也变得更加白皙俊秀,如今可以算得上是春风楼的当家招牌。 “小姐。”少年的嗓音微微低沉,“我来吧。”说着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一同往后院走去。 她笑道:“我们的小风长大了。” 阮风垂着眼嘟囔:“我不是小孩子。” “是是,小风非常能干。”她不甚在意的夸赞了一句,问道,“最近城内有许多从阳城过来的百姓吗?” “阳城?”阮风想了想,“应该不可能吧,那边离京城可远了。” 见他好似并没怎么听过瘟疫的事情,她便也不再多问。 把东西放置妥当,他站在原地,踌躇半晌道:“小姐,有个事……” “嗯?” 鼓起勇气道:“听说岚县那边的铺子在招掌柜,不知……我可不可以?” 她有些惊讶:“小风想去岚县?你当掌柜肯定没问题,但不是有家人要照顾?” 当初正因为不想走得太远,才来春风楼的。 “现在有表嫂在帮衬。”他抿了抿唇,一双黑眸亮晶晶的,“男儿志在四方,我想……早日做出一番事业来,家里也都支持的。” 她点点头:“行,既然你考虑好了,回家收拾收拾,过几天便去岚县吧,倒解决了我一个心事,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呢,若是小风的话,那真放心多了。” “嗯!”他开心的应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小姐的期望。” 她也为他高兴,毕竟以阮风的能力,确实该出去历练历练。 “小姐。”梦槐从外面匆匆走入,附耳道,“苏大人在寻你,好像是有要事。” 她一愣,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来: “我们立即回府。” 苏府内,苏世景坐在堂中,心情有些烦躁。 今日上朝时,听同僚透露,圣上似乎要贬他的职。 无风不起浪,这几个月,朝中整顿,人人如履薄冰,生怕做得不好,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他知道,现下的生死大权基本上都掌握在太子手中,也想过要讨好那位,但始终找不到恰当的机会。 既然正主不成,便寻思着从其他地方入手。 “女儿拜见父亲。”苏迎春踏入屋内,福了一礼。 “坐。”看着越发漂亮的三女儿,苏世景很是感慨。 自从夫人被送到别庄后,四女儿就变得不省心起来,整日闹着要嫁入东宫,太子是那么容易攀附的吗!真是惹他生气。 而五女儿已与简家订了亲,近来瞧着一身小家子气,日后估计也没多大指望。 反倒是三女儿,像块璞玉,透着夺目的光彩。 “迎春啊,为父叫你过来,是想宣布件事。”苏世景没想过她会拒绝,遂以直接道,“康侯爷长子康季,府中仅有一妾一通房,愿娶你为正妻,这门亲事可是极好的,为父已经应下了,下个月便会行纳采、问名之礼。” 第150章 何时相见 这话并非询问,单纯就是告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也是她默许的。 “未出阁的女子,最好少出去。”苏世景看了她一眼,“之前不管你,但今后,可要乖乖听话。” 她不动声色的回道:“是,父亲,女儿明白。” 从前屋出来,她径直往院落走,路上碰到几名家仆行礼,均面色无异的颔首,梦槐跟在身后,几度欲言又止。 直到回了屋子,关上房门,她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梦槐,快,将舆图取出来铺在这儿。”她收拾干净桌上的茶具,催促着。 梦槐迟疑道:“小姐这是打算……” 她托着腮,盯住图纸:“跑路啊,其实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跑……咳咳……”梦槐不知为何,呛了下,“就因为侯府的亲事?” 她们之前是提过出京的事,不过…… “这还不算理由?” 梦槐心底默默道,这真不算什么大事,主子正愁没机会下手呢。 按理说任务失败的她,没资格再保护小姐。 可主子沉默许久,丢下一句“别再让她伤心”,便赦免了失职之罪。 虽然不懂此话的意思,但也清楚,若再不办点实事,恐怕不等主子发怒,二哥就得第一个责罚她。 “小姐不必心急,也许会有转机呢?” 苏迎春笑得开怀:“我要那转机做什么,可惜无法亲眼看见,只要一想到父亲得知我失踪逃婚后,那副震怒的样子,竟十分爽快,梦槐,你说,我是不是变坏了?” 梦槐几乎可以想象,当主子得知后……的样子。 “好了,接下来的日子会很忙,梦槐你得帮我。”她倒是对即将前往的地方极为憧憬,指着图纸道,“我们从这儿走,怎么样?” 梦槐闭了闭眼,道:“一切都听小姐的。” 春风楼那边有周掌柜及几位师傅坐镇,她并不担心,日后出了京,可以书信联系。 银两也无需备太多,反正各地都有钱庄。 她一边假意在府中准备成亲事宜,一边让梦槐悄悄去置购物品。 期间苏湘菱等人前来说过几句风凉话,她沉默不应,待她们觉得无聊了,只得愤然离去。 这一日,她寻了个正当借口,与梦槐出了府,直奔春风楼。 “周掌柜,以后就拜托你了。”她到底要来当面交代一下。 “小姐放心。”周掌柜连声应诺。 一直沉默不语的殷宁哼了哼:“你这丫头,在外面可得长点心眼,别哪天被骗了。” 她笑道:“谢谢殷叔提醒。” 赵师傅挠了挠头,道:“小姐哪日走,让梦槐提前说一声,我做些点心带到路上吃。” 她眨眨眼,有些哽咽:“嗯。” 这些人,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让她在这一年中,感受到了前世从未有过的亲情关爱。 “干活去!”殷宁受不了这氛围,粗吼一句,扯着赵师傅回后厨。 她看到,那汉子背过身,偷偷抹了下眼角。 怅然的与楼里的伙计们都打过招呼,她慢慢的往门外走去。 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第151章 寻亲 恍恍惚惚的,忽然身子一歪,她撞到了什么物体。 “哎哟!”惊呼声响起。 低头看去,是名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跌坐在地。 “啊对不起。”她连忙弯腰去搀扶。 “哎,没事没事,是我走得太急。”妇人好脾气的摆摆手,对上她姣美的面容时,愣住了。 “柳丫头?”妇人激动得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想了想,又慢慢松开,嘴里喃喃着,“不对,不应这般年轻啊……” “小姐。”梦槐看了那妇人一眼,眸底藏着警惕。 她知道,自家丫鬟是被之前的事情吓到了,现在见了谁都不放心。 “是我不小心撞到人家。”她解释道,又看那妇人提着个小包袱,“大娘,我不姓柳,你是来寻人的吗?听口音,不像京城人士。” “是啊,我们一家过来投靠亲戚,昨日刚落了脚,这不受人之托,要去交个信物。”妇人见她和善,便问道,“京城实在太大了,不知小姐可知,苏尚书的府邸在何处啊?” “苏尚书?!”她吃惊的与梦槐对视一瞬。 妇人误解了她的意思,烦恼道:“是有好几个姓苏的尚书吗?哎呀,我也不知道对方全名,柳家老大没说啊,这可咋办……” “柳?”她倏地一顿,“是要去苏府找姓柳的女子?” 妇人点点头,不设防的道出:“柳家姑娘十几年前到京城一官老爷家当丫鬟,这一去啊便没了音讯,那时候柳家穷得叮当响,也顾不上,后来日子好过些了,便托人四处打听,据说官老爷当上尚书,而柳丫头也被收了房,柳家寻思着到底身份不一样了,怕有攀亲带故之嫌,便没去打扰。” 梦槐插话道:“如今怎么又找来了呢?” “唉,我们是从阳城过来的,现在那里啊得了种怪病,能依亲的都走了,剩下些不能走或者不想走的,柳家老大的儿子是阳城县令,为人清明正直,他说这种时候,做父母官的更得陪着。” 妇人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陪着就可能随时丧命,而柳家人又没一个愿意独活的,见我要来京城,想起老太太留下的信物,便托着带给柳丫头,也算留个念想。” 听到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母亲娘家还有亲人,而且,就在阳城! “大娘可知,柳家姑娘叫什么?”她颤抖着唇,“也许,是我认识的那一位。” 妇人喜道:“小姐认识柳意?不瞒你说,长得与小姐倒有七八分相似呢,一样美艳动人。” 柳意,她母亲的闺名。 如今,除了真正的亲人,恐怕不会再有谁记得。 “她……是我娘亲。” 闻言,妇人简直高兴坏了,几乎不用任何凭证就信了。 毕竟漂亮得如此相像的容颜,世间难寻。 “柳丫头,过得好不好?唉,其实柳家可都记挂着她呢……” 她凄凉的笑了笑:“去世很多年了,不过在那个地方,应该过得很好吧。” 妇人一窒,长吁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露出一根细细的红绳,系着半片玉环。 第152章 去往阳城 她从领口处摸出一条同样的红绳,赫然是另一半玉环。 对于穷人家来说,这已经是最值钱的信物了。 将两片玉环合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娘……” 妇人慈爱的劝道:“小姐别伤心,其实阳城那怪病虽瞧着可怕,但并未真正致死,待控制住了,你就去看看,柳家人见到你,肯定极为欣喜。” 谢过好心的妇人,回府途中,她一直盯着手中的信物,心中慢慢有了新的打算。 一进屋子,她就翻出藏在柜底的三百两银子,一股脑塞到梦槐手里,可还未开口,就被坚决的推回: “小姐别说了,你去哪,奴婢便去哪。” 她怔愣半晌:“万一……” “那也是命。”梦槐笑道,“何况那妇人不是说了,并不致死。” 她仍然不太同意:“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 梦槐不语,只是望着她,眼底浮起些许受伤的情绪。 终究幽幽一叹:“好吧,但若真染上,你得立即离去。” 梦槐很爽快的应允了。 她将两片玉环对在一起,举起来透着窗外的光,细细的看。 前世她完全不知情,大概因为入了宫,即使有人寻到苏府,怕也是被打发走了。 真好,这世上还有亲人惦记着自己与母亲,定不能再错过。 未央宫。 乾清帝的气色虽然还不错,但精神依旧不太好,坐在龙椅上撑着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大臣们列得整齐,尽心尽力的禀报着各地官员传递的要事。 李公公见皇上听得疲了,刚打算喊出“无事退朝”,只见新晋户部侍郎周狄忽然上前一步,道: “启奏皇上,臣近日收到阳城县令递上来的折子,称城内染了一种怪病,虽暂时无性命之忧,但闹得人心惶惶。” 乾清帝捏了捏眉心:“唔,派个人去查查。” “父皇,要不然让儿臣去吧。”皇甫澜主动请缨道。 “哦?怎么突然有此想法?”乾清帝起了些兴致,目光热切的看向这个一向只爱玩,不管正事的小儿子。 皇甫澜老实道:“京城待得厌了,正好出去逛一逛,这事瞧着不难办。” 朝中立即传来几声闷笑。 乾清帝气得一拍龙椅:“胡闹!” 李公公尽责的高声唱喏“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人三三两两的往殿外走,皇甫玥脚步未动,此时李公公小跑着过来,行了一礼,道: “太子殿下,皇上请您过去。” 他颔首,随着李公公来到后花园,乾清帝正站在一棵大树下,背影有几分苍凉。 “太子来啦。”皇甫雍转身望着出色的二儿子,感慨道,“你与你母后,长得真像,性子倒是随了朕。” 他听着,并未答话。 许久的沉默之后,皇甫雍道:“朕老了,该是含饴弄孙的时候。”顿了下,又道,“那灵药,朕……还能活多久?” 他立即道:“只要父皇注意身体,能亲眼见到大祁吞并后梁与枭阳的那一天。” 虽然明知撑不了那么久,但乾清帝听了这话,依然大悦。 试问哪个帝王没有野心,在自己手上无法实现之事,能由后人完成,长眠地下时也能安息了。 第153章 可别无功而返 “朕的好儿子!”乾清帝拍了拍他的肩,“待过些时日……” “请奏父皇,儿臣想去阳城查清怪疾事宜。”他高声打断皇甫雍的话。 “这种小事,无需太子前往。”乾清帝皱眉,“朕的意思,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他面不改色道:“真不懂。” “你!”乾清帝气急,很想咳嗽几声,以示体弱,奈何自从服下那真正的灵药后,身体确实恢复不少。 精神不振,只因为心病罢了。 “儿臣自请前往阳城。”他重申一回,完全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 “阳城,阳城!那里有什么宝贝,值得你们一个个的都往前凑!”乾清帝瞪着二儿子那双桃花眼,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之前道看上虞小姐,结果是个棋子,太后为你指婚吧,又与璟兮那丫头合起伙来糊弄,朕这几个儿子里,属你的样貌最出众,又贵为太子,怎么拖到现在还……” 他含糊一句:“这不是,正要去……” “什么?”乾清帝没听清。 他改口道:“儿臣志在为圣上分忧……” “得,你这是非去不可,若朕偏不同意呢?” 他想了想,道:“不知父皇可还记得,去年围猎时,应允过儿臣一件事。” 君无戏言,乾清帝只得松了口:“行,带上你五皇弟,难得他心血来潮,历练历练。” 他不置可否,反正皇甫澜那么大个人,又不用照看,跟着倒也无妨。 待他走出苑门,发现等在那里的,不光有自己的宫轿,还有翘首以盼的五皇弟和面色不耐的四皇弟。 “二哥!”皇甫澜热情的迎上来,“父皇找你聊了什么?” “阳城的事,交给我去办了。”他看着弟弟露出失望的表情后,才慢吞吞道,“不过我提议,让你一同去。” “真的!”皇甫澜双眼一亮。 “只是这路上……” 犹不知着了道的少年忙保证:“我懂,万事都听二哥的!太好了,眼下也只敢找这种机会出城玩,据说去阳城途中风景秀丽,有山有水……哎,我得加紧准备行囊!” 目送着五皇弟远去,皇甫隽不禁笑叹道:“你真打算把这孩子带上?” “挺好,也许还能帮点忙。” 两人沿着宫墙走了一路,宫人们隔得远,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但见气氛还算融洽,暂时放下心来。 “七妹的乳娘,已经命人看住。” 皇甫隽脚步一顿:“嗯,多谢。” “事情还没结束。”他意味深长道,“你们,可能仍需等个几年。” “几年算什么,我与她,将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守。” 他揶揄的眼神飘来:“四弟,就是用这些话,骗走珊儿芳心的?” 皇甫隽似笑非笑:“二哥,你可得多学着点,别无功而返。” 他琢磨着这句“无功而返”,若有所思的回到东宫。 “主子,良太医来了。”余公公低声道。 他入了内殿,见良岑正趴在桌上拨弄着一只玉壶,懒懒散散的样子。 “你在太医院也这般?” 良岑抬了下眼皮:“不是太子您让我,掩去锋芒的吗。” 第154章 秘药之用处 他无奈的摇头:“我怕你哪天会被王太医赶出去。” 良太医与他的关系,这宫中几乎无人知晓。 良岑是姑姑家的小儿子,随母姓,从小就爱读医书,天赋极高,八九岁便被母后送往南山学习岐黄之术。 是以外人均不知,原来国公府还有个三少爷。 这其实也是母后的私心,想着待他日后登基,身边能有个可以信赖的太医,以免遭人暗算。 良岑本应过两年再下山,但今生为了暗中查出父皇暴毙一事,遂早早安插进了太医院。 幸好他这个表弟,倒也毫无怨言,除了……不太习惯宫中的规矩。 “放心,那老头见过我定穴施针,颇为欣赏。”良岑的师父是位神医,习得医术的同时,将那位的怪脾气,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嗯,我过几日去阳城,相关的药,你看着给一些。”他抿了口茶,道,“不要太医院的,得是你配的。” 趴伏的青年顿时直起身子,瞪大眼:“太子表哥,你可真够不客气的啊。” 皇甫玥笑了:“与你之间,还需客气?要什么珍稀药材作为报酬,开个单子便是。” 良岑斩钉截铁道:“替太子办事,臣之荣幸。” 说着翻出随身药箱,看也没看上面的那些,直接抽出夹层,埋头在瓶瓶罐罐中挑选着,一边挑一边随口问道: “上次那位苏小姐,也去?” 他挑眉:“你说呢?” “行,懂了。”将七八个小瓷瓶放置桌上,又掏出个扁扁的小盒子,“喏,外伤,内伤,各种解毒的,都在此。” 他拿起那个扁盒子,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良岑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后又恍然,“表哥,你真不知道!” 一旁的余公公也颇为好奇,凑过来瞧。 他懒得多话,动手拧开盖子,却发现是淡粉色的膏体,还散发出一股淡香。 一思及将用于何时何处,脑中立即浮现出细嫩光滑的肌肤,盈盈一握的纤腰,还有…… 他缓缓眯起眼,手指捏紧盒体,偏偏还有人不知死活的继续说道: “这可是我最新配制的改良版,除了能缓解女子初次的不适,还能助……” 啪!盒子被重重摔在桌上,他起身拂袖离去: “来人,送客!” 良岑与余公公面面相觑。 “你家主子,这么纯情的吗?” 余公公摇头表示不知。 “那……是欲求不满,恼羞成怒?” 余公公为保这位良太医的小命,急忙将人赶出了东宫。 “主子,良太医走了。”余公公尽职的禀报。 书桌前,皇甫玥正在泼墨挥毫,沉默不语。 余公公也不多话,瞥了眼书写的内容,大约是《清心咒》之类。 一刻后,他搁下狼毫,问道:“还没抓到荆易吗?” “没有,一夜之间,书肆和那荆易仿佛都凭空消失了。”提及此事,余公公脸色微沉,“这几个月,暗二他们一直在追查,但毫无头绪。” “荆易,不似大祁人。” 余公公一惊:“主子是怀疑……” 他颔首:“传讯给萧忆,让他注意着点,我走之后,若有风吹草动,及时通报。” 第155章 炽热得快要烧起来 “是。”余公公道,“这次主子带谁去?” 他心情很好的轻笑:“谁也不带。” 余公公急了:“属下……” “你也不带,替我守着宫里。”他走到窗边,看向满院的迎春花,眸色温柔,“现在,该干点正事了。” 苏府绣坊内,苏迎春手持绣绷,有一针没一针的,绣品的雏形还未显出。 “三小姐,被面可以不绣,但鸳鸯枕必须得亲手。”老嬷嬷拧起眉,“时间不多了,您抓紧些。” 她乖巧点头:“嬷嬷放心。” 又被逼着多绣了半个时辰,方才得以脱身。 “小姐为何不寻个借口?”梦槐将刺目的红色布料丢开,“还费那闲工夫。” “无妨。”想到明日就可以离开这里,她有什么不能忍的。 她们没有半夜出走,而是选在了辰末,大大方方的坐上马车。 临行前,她碰到苏湘菱,虚应了几句,听对方的意思,下个月将会进宫陪伴六公主。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前世怎么就没看出来。 不过,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至于那个人,她已托皇甫珊将银子还清,日后……怕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回眸望着皇宫的方向,思及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为何之前明明对他还无感,近来却越发觉得怨恨起来。 也许是得知了一些真相,也许是因为他有意无意的关切举动,也许是发现……她好似并没有了解过真正的他。 “小姐,你在看什么?”梦槐奇怪的问。 她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走吧。” 车轮滚滚,畅通无阻的驶出城,上了官道。 正值初春,两旁的枝桠刚冒出新芽,草丛中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景色十分宜人。 她指着一只跳出洞口的野兔,刚准备拉梦槐来看,忽然听得前方车夫吁一声,扯住缰绳,驭停马车。 “小姐,有两位骑马的挡在路中间。” 她先是一惊,后又觉得不对,就算苏尚书派人来捉她回去,也不可能赶到前面。 迟疑之际,车夫又道:“小姐,他们……过来了。” “请问……” 她一鼓作气掀开车帘,与说话之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骏马上的男子,黑发简单束起垂于腰间,一身墨色劲衫,马背上搭着个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他微微倾身,似乎打算与车夫说些什么,见到她,随即笑弯一双桃花眼,薄唇扬起: “苏迎春。” 她一度以为眼花了,不然为何会在这荒郊野外,碰到微服出行的皇甫玥。 “你……”她不知要如何称呼,怕吓到可怜的车夫。 他显然也不想停在官道上闲聊,直接对厢内的梦槐道:“你来骑马。” 没等她出声阻止,梦槐已经下了车。 男人高大的身躯立即钻进来,坐到她对面。 车内顿时显得拥挤,她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 其实这段时间,处得还算融洽,照理说,她应该客气的打个招呼,然后分道扬镳。 但他的眼神,莫名令她心慌。 第156章 我喜欢你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何处?”问出口又懊悔道,“不说也没关系。” 也许是执行皇命,不能与外人讲。 “阳城。”他倒答得很干脆。 她惊道:“你也去阳城?”太巧了吧! 他挑起眉,取出一张纸展开递到她面前:“批文。” 她更加震惊:“这种东西,给我看做什么。” “怕你不信。”他笑得温柔。 “我信不信的……”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皇甫玥,“太子您能不能……正常一点。” “这才是面对你时,最真实的我啊。”他凑近一些,低语道,“苏迎春,还记不记得,那一晚我说过,待归来时,有话要对你讲。” 他的眼眸深邃得仿佛天上的星辰,唇边的轻笑缓缓收起,神情无比认真。 “什、什么话。”她下意识喃喃。 “世人都道凤求凰,若我为凤,你便是那日日盘旋在心头的凰,求之不得,辗转难眠。”他一手撑住车厢壁,将她困在怀里,俯身贴紧,并没有碰到,但气息都拂在白嫩的耳垂上,满意的看着它转为嫣红,“初见之时,所说的喜欢,是真的,苏迎春,也喜欢我,好吗?” 她懵了。 他喜欢她? 皇甫玥说,其实他早就喜欢她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 猛然回神,急急用力推开他,往后缩去:“可你之前明明说,只是朋友,还说,想看我这般笨拙的人,逼迫一下,能变成什么样子!” 他轻笑:“确实是小笨蛋,说什么你都记得清楚,怎么没看到我做的?”那笑,毫无掩饰,可谓满满的宠溺。 她皱眉:“你做了什么?” 他叹息:“怎么这般单纯迟钝呢,若不是喜欢,我岂会又出银子又出人,只为了帮你有底气离开苏府?” “若不是喜欢,为何要一直护着,见你不开心便会相陪,可见我这般耐心待过别的女子?” “浔阳郡主是妹妹,虞芷,呵,一个棋子罢了,连大皇兄都发现的事情,你却还不明白。” “之前不明说,因为朝中局势不稳,苏迎春,你是我的软肋,懂吗?” 他说了很多很多,她听得浑浑噩噩。 那些合理与不合理的行为,统统都有了解释。 这一世的他,真的变了太多,竟全都剖白出来给她听。 也不管她,想不想听…… 忽然,一些残缺的片断在脑中闪过。 嘲讽的笑,怜悯的眼神,绝然的背影,满地的鲜红…… 迷茫的神智瞬间清醒。 “太子,我不喜欢你。”她强忍着怒吼的冲动,冷冷回道。 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滚过地面发出的喀嚓声。 “能知道,为什么吗?”他轻轻道。 依旧是笑着的,但眸底映着掩不住的落寞。 她不懂,都这般回绝了,天之骄子如他,为何还不放弃。 “难道太子殿下觉得,只要你伸出手,这天下的女子都应该投怀送抱?”她故意摆出一副厌恶的样子。 他一愣,反倒释然了:“苏迎春,这种语气不适合你,说着嘲讽的话,却满脸不忍心。” 第157章 二哥,你拐了人家闺女? 闻言,她羞恼道:“我才没有不忍心,就是不喜欢你,请太子出去!” 耳朵红红的,脸颊也气得通红。 真可爱,他在心底说。 “好,我出去。”好脾气的应着。 反正他们有很久的时间,可以慢慢耗。 待梦槐回来时,就见到苏迎春难得的板起一张俏脸。 连忙解释道:“小姐,因为是太子……” “我累了,暂时不想说话。”她倚着软垫,闭上眼。 梦槐失笑,怎么和小孩子似得,也不知主子到底说了什么,这反应有点大啊。 本来不困,马车晃着晃着,她竟真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一女声道:“还没醒。” 然后一点凉风吹了进来,接着整个人腾空,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小笨蛋。”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谁准他这么叫的!她想反驳,但眼皮沉沉的睁不开,不过意识已经慢慢回笼。 “二哥,你抱着什么……唉哟!” 很高的一声叫嚷,激得她一凛,顿时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以及干净的下巴…… “放、放我下来!”她气愤地挣扎。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被皇甫玥抱在怀里! 且不说闺誉什么的,这人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了? 她几乎是一跃而下,双脚着地时有些软。 “别乱动,小心摔着。”他投来的目光像是对待调皮的孩童般,充满了责备。 她下意识道:“啊,抱歉……” 旁边传来一记闷笑,方才察觉,她干嘛要对一个登徒子道歉。 恨恨的推开他的手臂,连退数步,狐疑的看向站在一旁揉着小腿的年轻人。 若没记错,这位应该是五皇子,他便是同行的另一个人? 接连被坏了好事,皇甫玥一个厉眼扫过:“五弟,这里离京城不远,你可以自己走回去。” 皇甫澜确定,其实二哥想说是,滚回去。 “我错了,就是有点好奇,不介绍一下?”他笑眯眯的打量着苏迎春,忽地想起来,“啊你不是那个苏尚……哎哟!” 小腿又被石子击中,不用看,铁定淤青一块,太子下手可真狠啊。 “出门在外,少说废话。” “二哥。”皇甫澜贼兮兮的凑过去,小声道,“你这是把人家苏大人的闺女拐跑了?” “你情我愿,何来拐之说。” 是吗,他怎么看着像是强抢民女呢。 “几位客官,住店吗?”一名伙计迎了上来,见他们穿着打扮都不似普通百姓,态度更加热切,“本店是方圆十里最好的客栈,这会儿天色尚早,各位先用个饭稍作休憩,待到晚上可以带这位小姐去逛逛集市,热闹极了。” “等一下。”苏迎春不得不上前提出疑问,“我何时说过要住客栈了?” 应该说,他们何时变成一道的了,这般擅自做主的替她决定行程。 皇甫玥当然知道她心里不服气些什么,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前方是片密林,如果你执意赶路,那夜间就得与野兽共眠。” 第158章 被吃得死死的啊 面色一僵,她又嘀咕道:“我想……” “城很小,除了这家,其他的恐怕连马车都停不下,而你的婢女和小厮估计只能睡车里,你忍心吗?” 他的话,是对的,他的安排,无疑也是合理的。 她只得睁着一双含怒的水眸瞪了他一眼,闷不吭声的往客栈里走。 梦槐立即跟上,小伙计殷勤的牵过马匹,领着车夫到后院去了。 皇甫澜摇了摇头,叹气。 唉,小美人虽然会发脾气,但依然被二哥吃得死死的啊。 住在此处的大多是匆匆过客,遂上房几乎无人问津,当皇甫澜大手一挥,将其中最好的三间包下后,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挽留他们多住几日。 “饭菜待会儿就送来,有事您吩咐。”伙计端上泡好的香茶,躬着身子掩门退出。 皇甫玥看着有屋不回,赖在他这边的五弟,脸色不怎么好: “只要不乱说话,其他随你。” 言下之意,别来烦他。 皇甫澜摸出一把折扇,敲着掌心,嬉笑道:“我去阳城是为了偷懒,本来以为太子真的奉了皇命,现下看来,目的也不单纯啊。” 他抿了口茶:“又如何,你打算告诉父皇亦或是太后?” 既然敢挑明,便已不担心被宫里知晓。 “我像做这种事的人?”皇甫澜激动道,“当然是支持你啊,苏小姐长得那么美,性格也可爱,任哪个男人见了都……呃,二哥,我没其他意思。” 他冷笑:“以后少看几眼,她是你皇嫂。” “皇嫂?”折扇一顿,吃惊道,“你来真的。” 他不高兴的哼道:“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会薄幸寡意。” 捕捉到话语里的意思,皇甫澜大笑:“苏小姐也这么觉得?” 他不语,眉头拧得紧紧的。 除此之外,想不出她拒绝的理由。 他又不愚钝,当然十分清楚,苏迎春的心并非无动于衷,但每每被他撬出一丝松动迷茫时,会像变了个人似的清醒过来,再度缩回保护壳里。 “哈,那也没办法啊,谁叫你是太子,未来的帝王呢。”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苏小姐瞧起来迷迷糊糊的,心思倒比一般女子来得通透。” “……滚回自己屋去。” 皇甫澜连忙补救道:“二哥,我可以相助的,虽说各方面都比不上你,但若要论谁更了解女子,你定不如我。” 想到整日围绕在五弟身边的那群莺莺燕燕,他不知是该直接赶人出去,还是暂且信上一回。 苏迎春发觉,事情与计划中完全不一样了。 连一向忠心的婢女,都变得畏畏缩缩起来。 其实她能理解,毕竟在宫中侍奉多年,对太子殿下心存畏惧,事实上,他随意往哪儿一站,与身俱来的气势,就足以令周围人不由得臣服。 于是,她只能孤军奋战的尽量远离。 用过晚膳,本来是与梦槐约好出去逛逛,结果不意外的,成了她与皇甫玥在前面走,其他几人均跟在身后的局面。 华灯初上,这里是距京城不远的小镇,地方不大,但人口密集,热热闹闹的集市,叫卖声不断,几乎每个小贩的摊前都搁着一只灯笼照明,远远望去,倒似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龙。 第159章 给我家夫人 有卖字画的,有卖果子的,还有兜售现扎的篾篓及孩童最爱的麦芽糖。 若不是要警惕身旁之人,其实她逛得挺开心。 “吃果子吗?”他挑了一只给她看,红红的还连着未摘的叶子,酸甜可口的样子。 “我不吃。”她别看眼,往前走。 听得他在后面对小贩道:“称一些。” 很快,脚步声靠近,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红红的果子擦得干干净净的,置在掌心衬得那手似暖玉般白皙好看。 “小贩说挺甜的。”他笑眼弯弯。 她咬了咬唇:“我说了,不吃。” “好,待会儿回客栈再吃。”将纸袋交给梦槐,他又紧跟上去。 皇甫澜瞬间目瞪口呆,尴尬的咳了两声,却无人理睬。 “那麦芽糖呢?你不是最喜欢……”他顿了一下,道,“你丫鬟说的。” 她攥紧手指,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很好,梦槐还真是知无不言啊。 瞥了眼卖麦芽糖的小贩,四周聚了七八名孩童,皇甫玥竟然问她想不想买,难道他堂堂太子,要当众去排队吗! 也不知是气梦槐,还是气吃不到的麦芽糖。 总之,她的心情更糟了。 “嗯……二哥,我去其他地方转转。”皇甫澜快看不下去了。 思及接下来的日子,会天天见到这样的太子,已经后悔当初为何要跟过来。 他头也没回的摆了摆手,皇甫澜悲哀的转身离去。 憋着一肚子火气,她的脚步很重,像踩着什么在泄愤。 昏黄的夜色下,他偏头望向从领口处露出的一小节脖颈,此刻正因为怒意微微泛着粉色,十分诱人。 指尖蜷缩,他忍不住想去触碰一下,忽然,余光瞄到一抹白,立即停下来道: “苏迎春,等一等。” 充耳不闻,凭什么要听他的,最好受不了她的冷脸,早点分道扬镳。 一个人兀自走了一阵,这回,却没人追上来,踌躇着回眸看去,不远处一个小摊前,他低头在挑选东西,跳动的烛火映着他俊美的眉眼,有种令人沉醉的温柔。 摊主是名清秀少女,正羞怯的红着脸颊,不知他说了句什么,引得女子掩唇笑起来。 所以说,为何会喜欢她,凭他的长相及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是轻而易举,如此执着,怕是因为一直被拒绝,兴起征服欲了吧。 眨了眨眼眸,她快速收回视线,拎起裙摆往前小跑而去。 她真的很想远离他,越远越好。 “公子买玉兔,不知要送给谁呢?”少女好奇的问。 这些形态各异的小兔都是她雕的,虽玉质不算上等,但自认雕工还不错,可此人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会买这种小物件的。 他摩挲着手中憨态可掬的小兔,微微一笑:“给我家夫人。” 前世在上元灯节那夜,随手送过一只小瓷兔,她喜欢得紧,希望今生,依然能以此博得她的笑颜。 “主子,小姐刚刚忽然跑开了。”被勒令站远一些的梦槐,急急的过来禀告。 倏地抬眼望去,只看到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第160章 曾经的恐慌 不知不觉拐进巷口,被凉风一吹,她渐渐冷静下来。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弯月牙挂在夜空,透着微弱的光。 虽然不记得回去的路,但幸好特意看过客栈的名字。 “还不算太笨。”她自嘲一笑。 返身往回走,准备找个人问问,迎面而来一个跌跌撞撞的黑影。 她立即警觉的贴着墙边,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正当她慢慢往外挪动时,那黑影抬起头,两道幽光投向她,开始上下打量。 “哟,好漂亮的小姑娘……嗝!这么晚……一个人……来,让爷抱抱……” 她不吱声,明白这种时候,哭泣和求饶都无济于事,只会激得对方更加兴奋。 “来嘛,过来……”趁着那醉汉伸出长臂的空隙,她飞快的钻过去,眼看就要摆脱那只手,脚下不小心绊到,直接往前扑去,一下子就被搂住。 “哈,捉到你了!”醉汉手劲很大,紧紧箍住她的腰,酒气喷洒在颈间,“啧,好美……这身段……” 被别的男人抱进怀里,她才明白什么叫恶心与无法忍受。 浑身发凉,她颤抖着死死咬住牙根,忍着没哭,用尽全力又捶又蹬,却依然摆脱不了被桎梏的命运。 男人毫不怜惜的用力将她抵在墙角,一手空出来打算去解衣带。 她惊恐的挣扎,脑中深藏的画面翻涌出来…… 散乱的衣物,讥讽的眼神…… 不要,她不要—— 如同溺水的人,她拼命挥舞着双手。 情绪快要崩溃之时,身上的压迫感忽然消失,耳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一个人冲到面前,脸色阴沉得吓人: “苏迎春!” 她背靠着墙,目光呆滞,愣愣的还回不了神。 皇甫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再晚来半刻,她…… 阴鸷的看向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男人,他抬了下手,梦槐立即拖着往巷子深处而去。 “你乱跑什么!”他又急又慌,语气凶狠,“胆子大了!很厉害?苏迎春你——” “皇甫玥。”她轻轻唤了一声。 他震惊的瞠大双眸,发现她,哭了。 一直没掉一滴泪的她,听完他一通劈头盖脸的怒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 “皇甫玥,你怎么才来啊……”她无声的哭着,边哭边轻喃。 这句话像把锤子,狠狠的敲在他心上。 猛地将人拥入怀中,他猩红着眼眸,本以为会被抗拒,可她只是软软的倚在他身上,乖巧又脆弱。 “苏迎春,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要……吓我。” 他收紧双臂,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哑声道:“那会要我的命,知道吗?” 她抬起手指,悄悄揪住他的衣衫:“对不起……” 对不起,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却又贪恋他的温暖。 她恨他,也恨这样的自己。 “不用说对不起,也不用喜欢我。”他叹息,终究还是决定退让一步,“像之前那样就好。” “之前那样?”她茫然。 他闭了闭眼:“对,苏迎春,让我陪着你,就好。” 不知道这一世出了什么差错,但他愿意等,等到她放下防备的那一天。 忽然想起什么,他将虚握的右手伸到她面前,展开,一只可爱的小玉兔蹲在掌心。 第161章 再贪念一次 “喜欢吗?”月色下,他的眸光浅浅的。 她看着这只活灵活现的小兔,想到当年他送的那只,后来……被人故意摔碎了。 “喜欢。”她拿起玉兔,合在手里,眼角犹带着未干的泪痕,“谢谢……” 忍不住再次撞进他胸膛,汲取着熟悉的气息,心里对自己说,就这一次,让她再贪一次。 环住颤抖的纤细肩头,他以为她还在害怕刚才的事情,大手轻拍几下,低哄道: “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低着头,任由泪水恣意流淌,浸湿他的衣襟。 他根本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她的伤心及难受,只因为他。 后来怎么回的客栈,她几乎没有印象。 记得哭累了,恍惚间裹上一件披风,被打横抱起。 男人的脚步很稳,和着心跳声一下一下,在耳畔鼓动着。 她像个小动物一般蜷缩,全然的放松自己,什么也没去想。 夜色已浓,他们享受着这份寂静,此刻,仿佛只有彼此。 “早啊。” 苏迎春刚跨出屋子,迎面碰上热情洋溢的皇甫澜。 “啊,早,五皇……” 他抬手打断:“王澜,你可以叫我王少爷或者澜少爷。” 这时,另一扇房门被推开,皇甫玥换了一身靛青色劲衫,站在门边看向走廊上的两人。 皇甫澜立即上前,揽过对方的肩,介绍道:“王玥,记住以后可别叫错。” 她迟疑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挥开弟弟的手,哼道:“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的好名字?” “只能说父皇给你赐的字不好。”拖着满脸嫌弃的二哥往楼下走,“玥,听起来像女子……哎,别打,别打头!” 她和梦槐跟在后面,望着前方打闹的两个大男人,不禁失笑。 其实方才还是有些尴尬的,但那人态度却十分自然。 无人提及昨夜之事,就像一场梦,做过,便忘了。 不论她如何劝说,梦槐死活都不肯同桌用早膳,提出要去后院看看马车备好了没,一扭身就跑远了。 她无奈的在临窗的位置坐下,皇甫澜招手让小二挑最好的往上端。 比起这位处处讲究的五皇子,她与皇甫玥就显得随遇而安多了。 “所以说,苏姑娘是打算去寻亲?”皇甫澜一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戳着盘子里的点心,似乎不太满意。 “对,据说现在的阳城县令是我表哥。” 皇甫玥看了她一眼,前世时并未听过她母亲那边还有亲戚,而此次阳城之事,若不是因为她,也根本不会在意。 “如果到了城内,发现真的有怪病,你怎么办?”他不希望她涉险。 她沉默半晌,问道:“既然朝中已经知晓,应该……会很快控制住吧?” “这可说不好,如今不知具体情况,如果比想象中严重,那就得等上面派更多的人来处理。”皇甫澜皱了皱眉,又低声道,“二哥,那县令的折子,你看过没,究竟是如何说的?” 他摇了摇头,不语,面色却有些异样。 第162章 家中可有表妹? “打包些干粮,接下来要加快行程。”他提议道。 “啊?可我……”皇甫澜哀嚎到一半,瞥见他扫来的目光,及时闭上嘴巴。 她当然没意见,舅舅一家生死未卜,早一刻到,能早一点安心。 既然目的一致,几人收拾完毕,辰末,一同上了路。 她与梦槐坐车,他们驭马在侧,车夫听说要抓紧赶路,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啪!车轮滚滚,直奔北方而去。 有皇甫玥在前面领着,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所布的路线多绕了一段,所以原本预估的十天,实际上只用了六天,就已过漕阳关,下一个镇便至阳城。 “苏姑娘。”皇甫澜策马靠过来,与她搭讪,“你有没有表妹啊?” 这几日的相处,让她了解到,五皇子虽然看上去有些纨绔,但本性倒不坏,当朋友处的话,还挺有趣。 “表妹?”她奇怪道,“五少问这个做什么?” 到底也嫌弃“王澜”两字不够好听,便让她直接唤家中排行。 “我寻思着,苏姑娘如此美艳动人,若有一表妹,肯定也极为出色。”想他皇甫澜,平生几大爱好里,看美人占首位。 可惜身边最美的这一位有了主,而太子又极其小气,多说几句话都要被暗中扔石子,五六日下来,他的小腿已“伤痕累累”。 遂以,决定退而求其次。 她笑道:“有没有表妹不清楚,不过小时候听娘亲提起,几位长辈的样貌……嗯不太相似。” “这样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顿了下,刚想再多问几句,“哎!” 腿上熟悉的痛觉提醒他,某人又生气了。 啧,自己怂不敢上,就心怀妒忌。 敢怒不敢言的笑了笑:“苏姑娘坐稳些,前面路上的石子,真多!” 阳城位于大祁最北,此处地势虽不险峻,但山丘众多,四周景致也略为荒凉,与南方的郁郁葱葱形成鲜明对比。 官道上,他们已迎面遇上第三辆马车了,还有一些挎着包袱,行色匆匆的路人。 皇甫玥翻身下马,客气的询问:“大娘可是从阳城而来?” “不是。”妇人摆摆手,像害怕什么似得,一句话也不愿多谈。 他又连着问了几人,有两三名是阳城的百姓,其余的除了答“不是”,连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脸色渐沉,情形有些不对劲。 道路越来越颠簸,车夫放缓了速度,马蹄敲击在石子上,发出刺耳的喀哒声。 两旁的灌木丛渐渐分开,不远处,一座青灰色的城墙映入眼帘。 墙体十分老旧,大部分青砖均已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土,守城的几名士兵面黄肌瘦,身上的盔甲也灰扑扑的,不过腰板挺得很直,精神气还算不错。 他们的马车靠近时,那几人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有一人甚至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来者何人?”为首的士兵仰视着高坐在马背上的皇甫玥,在他平静的注视下,举起的矛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第163章 因为你啊 “寻亲的。”皇甫澜插话道。 “寻亲?你们可知阳城……”士兵欲言又止,“唉,反正速速离去罢。” “请问县令,是否姓柳?”苏迎春掀开车帘走出,一身简单的衣裙,依然掩不住绝美之姿。 几名士兵看得呆住,半晌没出声。 “咳咳!”皇甫澜见他们这副样子,就知道那位“表妹”即使存在,十之八九也是姿色平平。 几人不好意思的回神,其中一人道:“对,老爷姓柳,姑娘是?” “麻烦通报一声,柳意之女前来拜见。” 她气质端庄有礼,看样子与县老爷又有几分关系,守城小兵不敢耽搁,急忙让属下去送消息,没多久,就见那人远远挥着手喊:“快放进来!” 马车缓缓入了城门,她趴在窗口往外望去,街道上几乎无人走动,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有很多院子明显已经搬空了,满城飘着一股奇怪的药味。 看来,疫病的传闻所言不虚,只是看守城的士兵们虽面带忧色,但并无恐慌,倒正如那些人所述,这病并不致命。 皇甫玥驭马靠近,微微倾身,低声道:“待会儿,先不要告知他们,我与五弟的身份。” 她下意识问:“为什么?”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毕竟这人向来不爱对她解释这些,但他踌躇片刻,抿了抿唇,道:“阳城县令根本没有递过折子。” 她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明知有疫病,县令却不曾如实上报?”顿觉不对,“那你们为何会奉命前来?” 黑眸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眼,他轻轻笑道:“因为你啊。” 她怔愣许久,才想通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得知她要去阳城,所以寻了个借口,假装奉着皇命,拦在半路上…… 这人,这人怎么如此…… “阳城百姓应该感谢你。”他眨了下眼,又正色道,“我之后打听过,怪病确实存在,便让人上朝时递了折子,不过没想到这般严重,几乎到了空城的地步,你这个表哥,若不是有隐情,便是太糊涂!” “我却觉得他是个好官。”她反驳的声音不高,但到底说了出来。 “哦?”他饶有兴致道,“从何得知?” 见他并无轻视之意,她慢慢道出自己的想法:“阳城虽遭受重创,但守门的士兵精神振作,没有懒散度日,所以一定是县令平日要求严明。” “嗯,不错。”他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她咬着下唇。 眸色微黯,从那嫣红的唇上飘过,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这街道,你觉得怎样?” “整洁,无杂乱。”她恍然,“百姓不是慌乱中撤离的,可见县令处理事务井井有条,在这城中颇有威望。” “很好。”他满意的称赞,“观察仔细入微,也学会分析了。” 他好笑的看着她情不自禁扬起小巧的下巴,若有尾巴,估计已经摇到天上去了。 很快,她又气鼓鼓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对表哥隐藏身份?” 第164章 表哥表妹 “这又是另一课了。”他敛起唇边的笑意,沉声道,“苏迎春,你得记住,不要太相信眼睛看到的,永远对别人留有戒意。” 她一窒,看着他紧绷肃然的侧颜,恍了神。 “到了,咱们柳老爷就在前面。”带路的小兵指着红瓦白墙的屋子。 县令竟然不在衙门待着,跑到一处普通的民居。 她疑惑的往里走,一直萦绕在鼻间的药味顿时更浓了。 “十克,你这太少。” “大人,此味药材不多。” “……知道了,你先把今日的份熬妥。” “是,大人。” 小院里,架着七八支煎药的炉子,大夫模样的老者正在配药,旁边站着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汉子,眉头紧锁。 她迟疑道:“柳……大人?” 那汉子闻声,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她,瞬间热泪盈眶。 “表妹!” 柳大人,名卫,比她年长十二岁,长相粗犷,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相似,但与她想象中还是有些差距。 一直以为,表哥会是个文弱书生。 不过似乎除了样貌,其他方面确实像是柳家人。 “表妹啊,一晃你都这么大了!”若不是梦槐伸手挡了下,柳卫估计要抱着她痛哭。 “表哥……”她刚开口,就被打断。 “很快,父亲和母亲马上就到。”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意的女儿在哪!” “我可怜的侄女哟……” 一对中年夫妇冲进来,场面一度混乱。 待众人激动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简短的交代了彼此的近况,柳安红着眼眶道: “早知道当年就该将小意接回来,本以为在那高门大院里吃得好穿得好……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不起她啊……” “舅舅。”她轻声道,“这是娘亲的选择,从未怨过谁。” 柳安叹息一声,艰难的开口:“唉,侄女啊,趁着天色尚早,你抓紧赶路吧。” 她惊讶道:“舅舅?” 舅母张氏拍了拍她的手:“要不是现下这状况,我们巴不得你长住于此。” 柳卫也道:“虽说恶疾不传染,但以防万一,还是速速离去比较稳妥。” “确定不传染吗?”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有两名年轻男子立于院落一角,其中一名尤为出众,另一名正闲闲的玩着手中的折扇。 “这两位是?” “京城结交的朋友,担心我路上遇到危险,特意护送。”她道出之前想好的说辞。 其实倒不算假话,若没有他们,她这一路确实不会如此顺利。 柳卫连忙道:“多谢二位。” 柳家人性子直,想法简单,能看出两人非富即贵,但思及苏迎春生父的身份,也就没多想。 “虽然还不清楚病因,但的确不通过接触或者其他途径传染。”柳卫对皇甫玥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敢放你们进城。” “舅舅,我决定留下来帮忙。”她也不拐弯抹角,直觉面对柳家这种性格的人,就该坚定的表明立场,不让他们有反驳的机会。 第165章 留下 第166章 你儿时可有犯过错 “这屋子哪里还能摆得下小榻。”她笑道,“再说,就隔着一堵墙,之前在苏府你不也睡外寝的。” “那不一样啊……” 梦槐还想再说几句,被她直接推着肩头往外走: “我的好姐姐,你就安心吧,若是闲着就去帮帮那位五少爷,他这会儿应该手忙脚乱着呢。” 手忙脚乱的皇甫澜在求助二哥无果后,干脆放弃与那堆杂物打交道,摇着扇子在后院晃荡起来。 “从小到大,连墩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现在竟然让我自己去抹桌子,岂有此理……”他踢着脚下的石子,自言自语道,“早知道还不如待在京城……” “原来京城的男人都这般废物!”一道不屑的轻哼传来。 “谁!敢骂本皇……少爷!”他抬眼看去,只见墙角倚着一娇小的少女,穿了一身短衫裤装,足蹬小蛮靴,腰间束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带子,长发束得高高的垂在纤细的腰间,长相只能算得上清秀,倒是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颇为灵动。 “我这说的可是实话。”少女嫌弃的眼神将他上下扫视了一番,“瞧你这样,是不是吃饭也要人喂啊?哈,那岂不是连黄口小儿都不如!” “你!”皇甫澜何时受过这种羞辱,一时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急道,“哪里来的荒野村姑,真是毫无教养!” “说什么那!”少女立即横眉竖眼道,“我警告你,不准扯到我家里人!” 触到对方的怒点,这下他来劲儿了:“没教养还不许人说,也不知你爹娘……” 啪!一条黑影迎头劈下,他下意识闪躲,那东西抽打在地上,发出极响的一声。 定睛一瞧,竟是一条软鞭,若不是他曾被逼着练过几天武,身手还算灵活,这会儿俊脸肯定要多条血印! “你这女人也太恶毒了!有娘生没娘养!”他丢下一句,转身就跑。 啪!少女气红了眼,一边追着抽一边怒吼:“我让你嘴欠!” 动静闹得极大,不光屋内的几人推门走出,连前院的柳氏夫妇都闻询赶来。 “这是做什么?蓁蓁,快收起鞭子!”柳安急道。 张氏也劝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别动手!” 皇甫玥看着自家弟弟被一名少女追着满院子狼狈的躲,顿觉颜面无光。 “你们皇子不是从小就被要求习武?”苏迎春好奇的低声问。 “五弟确实学过。” “咦?那是天生体弱?” 他面无表情道:“每年习武的日子加起来不足十天,各种撒泼偷懒,不是肚子疼就是腿疼,还有一次为了能不去校场,把附近的干草给点了,被揪出来后,罚跪了一整日,那时候大约九岁。” “噗!”她掩唇笑出声,“也太调皮了吧……”抿了抿唇,忍不住道,“你儿时就不曾犯过错吗?” 眸光落在她微扬的小脸上,他勾起唇:“我从小就是所有皇室子女的楷模,不曾被罚过。” “噢。”果然啊,就如太后所说,他优秀到令旁人望尘莫及。 第167章 似有隐情 “不过,那只是表象。”他微微倾身,轻声道,“其实好几次都是我做的,只是没人察觉罢了,比如点燃干草的那个火折子,是我放到显眼的地方,再无意提醒一句‘校场运来几堆干草’,五弟就去把事儿给办了。” “你……”她目瞪口呆。 他笑得桃花眼弯起:“别告诉五弟。” “喂!我说你们在那里聊半天了,二哥能不能帮帮忙啊!”又一鞭子抽到脚边,皇甫澜吓得跳起来。 “真是没用!”柳蓁蓁嗤道,鞭子再次扬起,却被一只大手握住。 “蓁蓁!这是你表妹的朋友,别胡闹!”柳卫怒道。 “表妹?”柳蓁蓁一愣,方才发现,屋檐下站着几名陌生人,其中一名女子闻言也讶异的看过来。 “居然有个表姐。”皇甫澜咕哝,“而且果然长得不好看。” 啪!这次,软鞭准确无误的抽到了他的背上。 “啊——”哀嚎声响彻柳府上空。 “真是抱歉,我这二侄女脾气太烈。”柳安歉然道,“王公子,你……不要紧吧?” “柳伯父,我弟弟皮糙肉厚的,没事。”皇甫玥笑吟吟道,“况且也是他有错在先。” 柳安叹了口气。 怎么兄弟俩,瞧着年纪相差不大,性子却差那么多呢,这做哥哥的得多心累。 皇甫澜隔着衣衫按了下刚上完药的伤处,疼得咧了咧嘴:“我哪里知道她……” “你还说!”柳蓁蓁瞪眼。 她八岁那年,全家遇到山贼,父母惨遭杀害,从小便寄养在舅舅家,虽然被照顾得很好,但那种当面失去双亲的痛苦,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 “好男不与女斗……”皇甫澜哼哼。 “来来,吃饭了。”张氏招呼道,“好不容易一家人聚齐,蓁蓁,别让你表妹为难。” 柳蓁蓁一眼就看出,这美丽的女子很好相处,心里十分开心,上前主动搂住她的手臂,亲热道:“我也有亲妹子了,真好。”继而又小声嘀咕,“为何会结交那样的纨绔子弟,小心被骗!” 苏迎春闷笑:“以他的能力,应该骗不了谁。” “也对。”柳蓁蓁赞同的点头。 皇甫澜听不到她俩的窃窃私语,但总觉得耳根有些痒。 抹得十分干净的桌上摆着五道菜,三素两荤。 “哇,今晚如此丰盛吗!”柳蓁蓁低呼。 皇甫澜瞥了一眼:“这么多人,怎么吃?平日我一人就要摆十几道……” 忽然收到二哥扫来的视线,他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唉,若搁在早几个月,这日子还算富裕。”柳卫无奈道,“但现下阳城物资缺乏,实不相瞒,家家户户都在紧衣缩食,能吃饱就不错了。” 铺子关了,商队也不敢往来,幸好可以自给自足一阵子,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柳大人,既然事态严重,为何不上报朝廷?”皇甫玥似漫不经心的提出疑问。 闻言,柳家人的脸色均一变,沉默片刻后,柳卫呐呐:“朝廷……”又猛地回过神,打着哈哈道,“先吃饭,菜都快凉了,迎春啊,招呼招呼你朋友。” 她欲言又止,下意识看向皇甫玥,而他则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急切,事态自然会明朗。 第168章 疫情源头 次日一早,苏迎春便要求去探望患病的百姓,柳卫拗不过,只得叮嘱几句,领着一同去了。 为了能更好的照料患者,柳卫将府衙改成了集中居住的地方,因为人数众多,生怕大家住得拥挤不舒服,是以煎药和饭食都安排到相邻的民居里。 当他们到达时,正好碰上陈大夫在分发汤药。 “来,你的,小心烫。” 脸色苍白的男人接过碗,道了声谢:“大夫,估摸着我还得喝几贴才能好受些?” 陈大夫想了想,道:“三帖吧,快了。” 男人就着碗口刚欲饮下,面色忽然一阵扭曲,陈大夫连忙抢过那碗,男人直接冲到墙角呕吐起来,同时开始浑身抽搐。 一名女子挎着衣盆从后院走出,见到此景,惊呼一声扑过去:“阿朗!” 待那男人吐完,女子用布巾拭干净秽物,陈大夫递上药碗:“幸好还未喝,不然就浪费了。” 男人虚弱的靠坐在墙角,女子哽咽着喂完药,吃力的架起男人往屋内走去。 “这就是病发后的症状,恶心,呕吐,全身抽搐疼痛,人也会慢慢消瘦,喝了汤药三至五日后会好转。”柳卫面色黯然,“但是,有极大的可能再次复发。” “患者都有家人?”皇甫玥环视一圈被隔开的十几间屋子。 “大部分是,除了两人,他们的家人早几年就去世了。” 他若有所思道:“这些患者的家人,并没有感染恶疾。” “没错,所以我们认为,此病不传染。” “症状像瘟疫,但却不会传染。”皇甫澜摩挲着下巴,不解道,“可是明知离开便能痊愈,这些人为何还要留下?” 柳蓁蓁没好气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愁吃穿,他们祖祖辈辈扎根在阳城,放弃房产田地,到外面去也不一定能活得成,何况……”抿了抿唇,她瞄了眼柳卫,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时,几个百姓路过,热情的招呼道: “柳大人好。” “柳大人辛苦了。” “柳大人,中午到我家用饭吧,刚蒸了白面馒头。” 柳卫客气的一一回应,接过柳蓁蓁手中的竹篮塞到其中一人的怀里: “这里有些鸡蛋,你那丫头正长身子,补一补。” “不不,不能要——” 皇甫澜见这两人为几枚鸡蛋来回推拒了很久,神情有些迷茫,却难得的没有插话。 “我们昨晚吃的,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了。”苏迎春走过来,轻声道,“所以五皇子,稍微忍耐些。” “我……” “耐不住可以送你去边关。”皇甫玥沉声道,“将士们打起仗来,有时候连草根都得咽下去。” 皇甫澜惊恐的连忙摇头:“二哥饶了我吧。” 柳卫一脸愁绪的回来,见到他们,又飞快的掩去。 “柳大人,不知这城中的百姓,用水来自何处?” “公子是怀疑水源有问题。”柳卫觉得虽然自己是名知县,但面对这位叫“王玥”的年轻人时,总有一种卑屈的感觉,在那双眼的注视下,会不由自主将所知的都说出来。 “我们这边只有山涧,没有小河,遂百姓用的都是井水,城中有一口深井,然后各自引流,最早时,我们也想过这个可能,查过之后发现没有任何疫源。” 第169章 你很喜欢孩子 “麻烦柳大人带我们去看看。” 柳卫刚想说“不必了吧”,但触及对方投来的目光,话到嘴边变成了“好吧”。 “呜哇——” 院里忽然响起孩童的哭声,苏迎春回头一看,有名稚儿正趴在地上,便道:“我留下来帮忙。”说罢,提起裙摆,匆匆跑过去。 “舅舅,我陪着表妹。”柳蓁蓁拍了拍腰间的软鞭。 皇甫澜忍不住嘲讽:“三脚猫功夫。” “哦?我记得某人可是被逼得满院子逃窜,哼!”猛一扭身,发辫在腰间荡起一道弧度。 “哼!”皇甫澜也甩袖离去。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不对盘。 “小弟弟,哪里摔疼了?”苏迎春将孩童抱起来,抽出帕子拭了拭那满是眼泪的脏污小脸。 “呜呜……没人陪我玩……”小男孩大约四五岁,揉着红红的鼻头,哭得一抽一抽的。 闻言,她不禁失笑:“原来不是因为摔疼了才哭的啊?” “娘亲不肯……男孩子,不可以怕疼……”小男孩越说,声音越低,一双乌黑的眼睛溜了一圈,见没人,又悄声道,“其实,是有点疼的……” “那我给你揉揉?”她也悄声道,“不告诉娘亲。” “好。”小男孩软软糯糯的应道。 “天啊,表妹你好厉害!”柳蓁蓁满脸惊奇,“这么温柔,这么会哄小孩,我就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笑了笑,先拍掉小童身上的土,然后伸手抚上膝盖问:“这里疼吗?” “疼!” “那这里呢?”她又揉了揉小肚子。 “也疼!” 小男孩很干脆的回着,惹得梦槐和柳蓁蓁都笑起来。 “表妹,这孩子就是贪着你陪他罢了,哈哈。” 陈大夫送完汤药出来,见到他们,无奈摇头:“小豆丁,你又乱跑,回头你娘该着急了。” “哼,她才不急。”叫小豆丁的男孩翘起嘴巴,“她都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那是因为你爹爹生病了,娘亲要照顾他,你得听话。”陈大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不是,她……” “小豆丁!”屋内响起女子的唤声,房门被推开,一名包着头巾的年轻妇人站在门口招手,“过来,别麻烦人家。”而后歉然的对苏迎春她们福了一礼。 “漂亮姐姐。”小豆丁拉了下她的手,附耳道,“改天再找你玩,我请你吃点心。” 她莞尔:“好啊。” “唉,也就孩子还能无忧无虑了。”陈大夫叹道。 “会好起来的。”她白嫩的小脸上漾着坚定的笑意,“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也不知因为这话,还是这柔美的笑,此刻,陈大夫觉得,阳城仿佛迎来了春天。 “就是这口井。”柳卫擦了擦额际的薄汗。 他们是一路走来的,旁边这位看起来养尊处优的男子倒是一点也不累的样子,而他与另一位却有点喘。 皇甫玥在井边绕了一圈,点点头:“水质清澈,确实不像被污染过。” 还未等柳卫回应,他动手将木桶抛进去,拎上来半桶水,搁至一旁,又仔细观察半晌,道: “拿个容器过来。” 第170章 这不是瘟疫 “娘,给我倒杯水!”柳卫一进门就囔囔道。 女眷们在院子里择菜,闻言纷纷抬头看去。 “也给我一杯,不,一壶!”皇甫澜拖着沉重的步子,踉跄着趴到石桌边,完全没有了早上那副神气的样子。 “他们这是怎么了?”柳蓁蓁嘀咕。 张氏连忙起身去了后厨,苏迎春望了眼院门,不解的问:“你二哥呢?” “别提他!”皇甫澜喘了口气,“竟然让柳大人领着把整个阳城转了一遍,用走的!” “噗!”柳蓁蓁笑道,“纨绔子弟体弱,怎么表哥你也扛不住?” 柳卫摆了摆手:“是那……二公子的体力太好。” “水来了。”张氏拎着壶倒上满满两大杯,“慢点喝。” 此时两人哪里听得见去,举起杯子仰头就灌——呯!瓷杯应声碎裂,水洒了一地,衣襟也被泼湿。 “皇……二哥!”皇甫澜瞪着大步而入的颀长身影,微怒道,“你做什么!” 皇甫玥面色如常,说出的话却似惊雷:“水里可能有毒。” 柳府大门紧闭,众人围在石桌旁,看着皇甫玥取出一个小瓶打开,往水杯里倒了些粉末。 片刻后,原本透明无色的水渐渐浑浊起来,呈淡淡的青色。 柳卫不安道:“这是……” “有毒。”他眸色微沉,“毒性不强,但长期在体内积累……” “这井水是城中百姓必用的。”苏迎春惊道,“那岂不是一直在服用慢性毒药不自知。” “原来,不是疫病,而是中毒了。” 柳卫跌坐在石凳上,喃喃着:“怎么会,是谁要害全城的人……” “现下原因不明,仍有许多疑点,辟如为何都中了毒,却仅有一部分人显出症状。”他若有所思道,“而且,此毒不为索命。” 不然,他们所见的,恐怕早就是屠城的情形,看来得寻个理由,把宫里的那位唤过来。 皇甫澜忽然想到:“难道,在下毒者查明之前,我们不能饮水了?” “解毒很容易。”他又取出另一个黑色的小瓶递给柳卫,“柳大人,全部倒入井中,不要让旁人看见。” “好,我这就去。”柳卫不敢耽搁,急匆匆离开。 柳蓁蓁不解道:“为何不能让旁人看见,告诉百姓们这并非疫病,大家也能宽心些。” 苏迎春摇了摇头:“可是,若他们知晓井中曾经投毒,想必会更为恐慌。” “随我出来。”他将趴在石桌上的五弟拎起,往门外走。 皇甫澜哎哎叫着,跟了上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柳蓁蓁托起腮,自言自语:“这二公子长得可真俊美。” 见她不语,又凑过来道:“表妹与他们如何相识的?” “嗯,就……父亲为同僚。”希望这话没有冒犯到圣上。 “哦,官家子弟。”所幸柳蓁蓁也不打算深入打探,“那他们府中应该挺器重二公子的,莫名有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表妹,你说是不是?” “是……挺看重的。”江山社稷都会交予他。 神色复杂的看了表姐一眼,她抿了抿唇:“你……” 第171章 夜晚的不速之客 “不过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与那纨绔斗上几句。”柳蓁蓁忽然想到什么,摩挲了下手臂,“二公子虽说瞧着不严肃,也不曾板起脸,可就是觉得冷,从骨子里透着的那种,我是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怔了怔:“有吗?” “反正若要交朋友,还是纨绔合适些,吵个架也起劲啊。” 她失笑:“别总这么的叫,人家有名字的。” 柳蓁蓁不在意的挥挥手:“等他哪天改了性子,我就唤一声澜少爷。” 她无奈叹息,唉,不知者无罪。 傍晚时分,柳卫归来,拉着皇甫玥进了屋子,聊到华灯初上。 今日的晚膳更加简单,不过谁也没嫌弃,而皇甫澜则一直未出现。 “办点事,不必等他。” 做哥哥的这么说了,众人便先行用饭。 皇甫玥慢条斯理的吃着馒头,神情并无半点不愿,仿佛桌上摆着的依然是山珍海味,她偷偷的看了几眼,忽然想起之前那句“因为你啊”,踌躇片刻,轻声道: “其实你不必屈就于此,这些吃食……” 他偏头望着她,桃花眼弯起:“没关系,再等两日。”怎么可能让他的囡囡一直受苦。 她被这笑晃了神,愣愣的低下头,也没多在意他口中的“再等两日”是何意思。 阳城的夜晚格外安静冷清,大家各自回屋早些歇息。 梦槐勤快的烧了热水,唤她沐浴。 “小姐沾了满身的药味。” 她笑道:“梦槐嫌弃我啊?” 梦槐帮她褪下衣衫:“哪敢,就是心疼小姐。” 她拭了拭水温,跨入桶内,热水漫过圆润小巧的肩头,舒服得叹喟一声。 半晌之后,她趴到桶边,将下巴搁在纤细的手臂上,低低道: “忙点挺好的,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小姐说什么?”梦槐正收拾着衣物,一时没听清。 “没什么。”她的脸颊被热气熏得嫣红,眸里氤氲着些水汽。 忽地将脸埋入掌心,她还是决定逃避,不去深究心里的任何想法。 她不敢,也不能。 夜色深了些,城内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只有两三只猫儿在叫唤。 皇甫玥一向浅眠,是以当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时,他立即睁开了眼。 瓦片的摩挲声渐渐远处,消失在墙头。 他随意披了件外衫,将房门推开一条宽缝,侧身而过。 院子里只有树影在晃动,月光被薄云遮住,夜色微暗。 他贴着走廊,正欲翻过围墙,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某间屋子里传出——咚! 像是凳子被碰倒了。 脸色倏地一变,那是苏迎春所住,房内有别人! 直接撞开门扉,黑暗中,他只来得及分辨出立在床边的那抹熟悉身影,似乎正努力挣扎着。 顾不上多想,一手探去用力搂住纤细的腰肢,顺势扑倒于床榻,快速旋身,另一手准备去拧住那不速之客的脖颈—— 预想中的情况没有发生,倒是听到嘶——一声,然后有什么轻薄的东西飘落,覆上他的手臂。 苏迎春被转得一阵眩晕,鼻尖也撞得生疼,稍一清醒,便喝道:“谁?你——” 第172章 我并非君子 “是我。”他皱起眉,将她轻轻置于一旁,半撑起身子,“你没事?” “没事啊。”她满脸不解。 “这是什么?”他扯了下盖在两人身上的东西。 她叹息:“……被你扯坏的帐幔。” 他一怔:“所以方才其实是在……” 她索性交代清楚:“我口渴,想倒点水喝,结果不小心踢到床边的凳子,头发又勾住帐幔……” 他不自在的动了动:“嗯,我以为……” “谢谢。”她大概能猜到原因。 人生地不熟的,又刚得知下毒之事,他有所警惕,也是应该的。 “那……”两人聊了这么久,他才发觉,此刻的姿势有多么……不合礼数。 而且……指尖蹭到一片滑腻,他喉头一紧。 这时,薄云正巧散了,月色皎洁,透过窗棂照在榻上,映出她朦胧的身姿。 习武者,眼力颇佳,他垂眸看去,心爱之人正毫无防备的躺着,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眸,无比纯真。 他咬了咬牙,嗓音格外暗哑:“你为何……不穿亵衣?” 他的手掌贴着光洁的背,一抬指尖,便能触及兜衣的系带…… “啊,我、我沐浴完有点热,就……” 饶是一颗心再怎么固若磐石,可对于他的靠近,却自然而然的不会排斥。 她真是又懊恼,又痛恨这样的自己。 慌忙蹬着腿往后退,打算缩进被子里,却被扣住腰拖回来,随即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印上眉心,缓缓下滑直至鼻尖停住。 “你、你……”她一开口,就觉得两人的气息撞在一起,深入浅出。 “我并非君子。”他微微分开彼此的距离,幽暗的黑眸盯着那微微颤抖的羽睫,“只是不想你生气。” 薄唇没有再往下,而是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轻轻一碰,悬在上方的黑影快速退开。 “穿好衣服,前院出事了。” 房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 她无力的瞪着黑漆漆的床顶,不知是该咬他一顿泄愤,还是感谢他的体贴守礼。 明明做出轻薄的行为,可是又说那样的话…… 恨恨地猛捶几下床榻,她翻身扑进被褥中。 啪!软鞭甩在空地上,发出清亮的震响。 待皇甫玥赶到时,只看到一名黑衣人几个轻跃,隐没在暗处。 “表哥,你没事吧?”柳蓁蓁收回软鞭,扶住捂着腹部的柳卫。 前院的烛火燃起,柳氏夫妇披着外衫匆匆而至,见儿子这模样,吓了一跳。 “卫儿,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柳卫松开手,吁了口气。 只是衣衫被刺破,并未见血。 “许是哪家小贼,见我醒了便挥刀过来。” “小贼?”苏迎春走近,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 “表妹,小心!”柳卫急忙提醒。 自从在京城经历了那一系列事情,她现在面对区区一把匕首,心情竟然已毫无波动。 “喏,你看看。”不情不愿地交给身旁的男人。 皇甫玥几不可闻的勾了下唇,接过后就着微光打量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小贼。”他的眸色渐冷。 第173章 不可能的希望 “不会吧?”柳卫惊讶道,“我有什么可图的?” 他的指腹抚过雕刻着暗纹的刀柄:“你的命,或是类似。” 众人倒吸口凉气,却又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懂?”他挑起眉,似笑非笑道,“这就要问问柳大人,到底瞒了我们什么。” 柳卫一愣,眼神飘忽道:“我为官堂堂正正,待你也是知无不言,哪里有隐瞒。” 苏迎春迟疑道:“表哥,你信不过我吗?” “怎么会!我、我……”柳卫别开眼,“反正和今晚的小贼没关系。” 他眯起眼:“柳大人,今夜取你性命未果,谁知道下次会轮到谁,若不把所知的说出来,让大家心中有数,待下回再出事,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柳家人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均有些被吓到。 夜色中负手而立,衣袂翻飞,眉宇间不怒自威,令人生畏! “其实阳城早就……”柳卫瘫坐在地,喃喃道,“被放弃了。” 闻言,连柳蓁蓁都满脸疑惑:“表哥,你在说什么?” “从病症出现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写折子上报。”柳卫苦笑道,“但京城从未有过回应,后来百姓开始搬出阳城,我为了留住他们,就扯谎说朝中已派人过来,只是路途遥远,需要再等一等,这话确实有效,很多人听了,便收起了离开的心思,在这里熬着。” 柳安震惊道:“卫儿,你明明与我们说,是朝中暂时派不出人手,所以才叫我们帮忙隐瞒,多拖些时日。” “是,我连你们都骗了!”柳卫掩面嘶吼,“我怕你们劝我放弃!” “可我不想放弃,不想看着阳城变成一座空城!虽然它地势偏远,可能穷其一生都做不出什么政绩,更别提被皇上注意到,但……我是这里的父母官,我……”粗犷的汉子痛哭起来,“太自私了!为了这样的理由,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被反复折磨,还给他们不可能的希望!我该死!” “表哥……”苏迎春不知如何劝慰。 怎么也没料到,藏在柳卫心底的,居然是这样的隐情。 皇甫玥无奈的摇头,不愧为一家人,这心思简直傻得可笑,却又无比实诚。 哪是什么自私,连身家性命都愿意搭上,就为了守住一座城。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折子,也许根本没送到京城?” “怎么可能……”柳卫呆住了。 他轻笑:“你把最有可能的事情,忽略了。” 欺上瞒下,哪朝哪代都不可避免,尤其还是如此偏僻之处。 “为了什么呢?”柳卫百思不得其解,“这病症并未出现死亡,我以为定是朝中不重视……” “正因为没有出现死者,才敢做出此等胆大妄为的事情,毕竟不牵扯到人命,更容易压下去。”他望着茫茫夜色,目光凌厉,“至于为了什么,总会查出来的。” 事态发展,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这贼?” 他转动着匕首,哼道:“定与拦住你折子的人,脱不了干系。” 第174章 又卖关子 事情说开了,但大家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阳城仿佛笼罩在一个巨大的迷雾中,叫人看不真切。 虽然井水的毒解了,可府衙内的病人仍遭受着恶疾的痛苦,同时也面临着食物及药材的短缺。 阳城四周十分荒芜,除了能挖到野菜,砍到柴禾,似乎也翻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王大伯,吃饼饼。”院落里,小豆丁的身影像只快乐的小麻雀,捧着小盆,来来回回蹦跶,“张婶儿,你的饼饼。” “谢谢小豆丁。” “豆豆真乖。” 虽然只是很小的饼,但喝完药来一块,压一压苦味,已是极好的享受。 “小豆丁又在送好吃的了。”陈大夫笑着走近,故意逗他,“有没有陈爷爷的啊?” 小童想了想,摇头:“陈爷爷不是病人,不给吃。” 低头数了数盆子里的饼,奔到苏迎春面前:“漂亮姐姐,吃饼。” 这下,大伙儿起哄道:“小豆丁偏心哦,为什么对苏小姐不一样呀!” “因为,因为……”小男孩急道,“苏姐姐像天上的仙子,漂亮又温柔,我喜欢她!” 闻言,院子的老老少少笑得前俯后仰。 “谢谢豆豆。”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姐姐也喜欢你,不过这饼啊,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小豆丁笑眯眯的点点头,继续跑来跑去把饼发完,才乖乖回了屋。 “豆豆经常给大家送吃的?”她帮陈大夫将药材去根,洗净晾晒。 “是啊,他的娘亲有善心,原本是做糕饼生意的,自从相公患了病,就一直照顾着,得空的时候做些点心分给院子里的人,当然大伙儿不白吃,有好东西也会回一些,正如柳大人所说,如今这情形,咱们自己得稳住,互相帮衬,才能共渡难关。” “只是……”陈大夫低低一叹,“殊不知,这上面的官,何时能到,会不会……不来了?” “不会的。”她停下手中的活儿,认真道,“皇上圣明,太子也……爱民如子,很快,阳城便可以恢复如初。” “咳,托苏小姐吉言吧。” 她但笑不语,这不是吉言,是实话啊。 忙完院里的事,她回到柳府,写了几封信,打算过些日子让梦槐赶去其他城镇,找个邮驿送走。 这阳城目前讯息几乎不通,也不知京城及几条商线的生意如何,一直联系不到她,该着急了。 刚搁下笔,就听见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好奇的推门一看,却是消失了一天一夜的皇甫澜。 “累死本少爷了。”端起茶杯灌下一大口,忽地皱起眉。 柳蓁蓁噗嗤一笑:“放心,能喝。” 皇甫澜咂咂唇:“总觉得还是不舒服。”想到曾被下过毒,心里怪怪的。 “消息送走了?” 皇甫玥斜了一眼过来,后者连忙道: “当然,快马加鞭。”诞着脸问,“二哥,现在可以说说那信的内容了吗?” “不能。”他微笑,“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不高兴的咕哝。 第175章 你又不是别人 时间紧迫,他们确实只能放下成见,合作一回。 第176章 哭穷 容澹知府艾时,是个出了名的钱串子,俗称一毛不拔。 这么大的州郡每年上缴的赋税,能扣绝不多给。 为人极其精明,从不曾被上面抓到过把柄,而且他贪钱有道,倒不做些明目张胆,违法乱纪的事。 遂以皇上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找不着正当途径办他。 加上整个州郡治理得还算不错,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是日,家仆刚捧上一笔银子,以钱生钱而得,艾大人正半靠着小榻,数得开心。 “禀大人,门外有一男一女求见,男子穿得贵气,不似普通人,而且说……” 瞥了眼支支吾吾的家仆,艾时不耐道:“说什么?” “说您欠他银子。” 啪!艾大人愤怒的拍榻而起:“竟然有人敢向本官讨银子,活腻了真是,带进来!” 原以为是哪家富商的儿子不懂事,可见了面却发觉,眼生的很。 男子极为年轻,那身袍子虽然沾染了些许风尘,但确实是京城才有的好料子。 眉目俊秀,趾高气扬,似乎并不把他这个知府放在眼底,自打进了屋子,就自顾自的坐下,还皱着眉,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身旁的女子应该是名侍婢,打扮普通,站在身后,面无表情。 “艾大人府里真是没规矩,连杯茶都不上。”皇甫澜慢悠悠道。 艾时有些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但见这阵势,也不敢怠慢,招手让人奉上一杯清茶。 皇甫澜仅抿了一口,就啪一声扫落在地,斜眼盯着艾时:“换一杯。” 艾大人岂会不懂,这是嫌弃茶水难喝。 家仆迅速重新泡了一杯,此回是碧螺春。 端起来,轻嗅片刻,勉勉强强润了润喉,未等艾时开口,他又道:“知道爷来做什么的吗?” 口气如此不敬,难道是什么大人物? 艾大人半信半疑的摆出官威:“本官与公子素不相识,一番以礼相待,请不要太过分。” “敢在我面前自称本官?”皇甫澜嗤笑,“罢了,不计较,看看这个单子,按上面说的去准备。”说罢,抽出一张纸丢过去。 艾时看了前几行,就震惊了,怒道: “你到底是谁……”尾音消失在喉间,瞪着一闪而过的宫牌,差点凸了双眼,“您、您……” “低调。”他笑得狡黠,翘起腿晃着,“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艾时做梦也没想过,会在自己府里见到宫里的贵人,激动之余,想起那张单子,头脑迅速冷静。 “您可真是为难下官了。”苦着脸,小心试探道,“不知是奉了哪位的令来办事?” 皇甫澜当然不可能抬出父皇的名号来,倒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若道奉皇命,这老狐狸便有的是办法来推脱,他此行要做的只有一个字——闹。 “什么意思?”他抿了口碧螺春,哼道,“爷路过容澹,问你要点东西,还需交代清楚来龙去脉?” “不是,下官清廉,哪里筹得出这么多……” 哭穷,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第177章 二公子在忙什么 “拿得出多少?” 艾大人颤颤巍巍报了个数,他忽地抚掌大笑:“艾大人,你是在羞辱我吗?” 这么大一项罪名扣下来,艾时吓得跪在地上:“没有,绝对没有!” 他继续晃着腿,不语。 一滴冷汗从艾时额际滑落,知道这是碰上难缠的了,而且还拿人家没办法。 若是哪位大官,倒可以应付几句,毕竟也不敢太过强求,但这位贵为皇子…… “艾大人,我脾气不好,而且做事不讲规矩。”他说得理直气壮,“难得打算办次正事,你让我丢了脸面,回头……” 柳蓁蓁见准时机,抽出软鞭啪地一声甩在堂前,地砖裂成碎片,她冷冷道: “惹恼了主子,形如此砖。” 艾时猛地一抖。 “退下。”他假意制止,起身走到艾时面前,蹲下来轻声道,“亦或是艾大人,想请本皇子去后堂转转?” 恍然想到,后堂的小榻上,还搁着一箱银子。 艾时立即磕了一个响头:“下官,尽力。” 数十匹马拉着堆满货物的平板车稳稳的驶在官道上,皇甫澜翘起腿躺在最后一辆车上,双手枕在脑后,十分得意。 说起来,这可是他第一次单独办成一件差事,感觉不坏。 “喂,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柳蓁蓁满脸疑惑,“方才给那知府看了一眼牌子,他就乖得跟孙子似得。” “唔,京城朋友的腰牌,官大一级吓死人嘛,你懂的。”他胡乱扯道。 或许是他平时太随意,她完全没有多想,笑道:“不得不说,刚刚你那副样子,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偏头望向她:“什么意思?” 柳蓁蓁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我代阳城的百姓,谢谢你。” “咦,你竟然会对我说谢谢。”他惊讶道。 她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哼了哼,去欣赏两旁的风景。 “这样可爱多了嘛。”他笑道,“女孩子就该温柔点。” 她攥紧腰间的鞭子,涨红了脸,不知是羞还是恼的:“闭嘴!” “凶巴巴,小心以后没人要。”他语气凉凉的。 “王——澜!” 中气十足的怒吼,惊起路边的一群野鸟,吓得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这一路上,可真热闹。 “二公子!”柳卫转了半天,才在后院找到皇甫玥,一碰见,就急道,“这都走五日了,他们怎么还未归,会不会出事?” “无事。”他轻轻拂去指间的木屑,专注的盯着手中刻刀,“我那弟弟虽不成才,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对付一个知府,还是绰绰有余的。 “蓁蓁好歹一个女孩子……” 他头也没抬道:“更不用担心了,我五弟打不过她。” 柳卫窒住,不知该如何搭话。 呆站片刻,见他没反应,干脆也坐下来,道:“二公子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自从上次被逼得说的了实话后,柳卫直接赖上他,时不时来探讨点意见。 “没想法。” “呃,你不再去看看那毒……” 他搁下刻刀,脸色有些不好:“柳大人,没看到我在忙?” 柳卫挠了挠头,自知理亏,连忙凑过去讨好道:“打扰了,二公子定是在……”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木雕小兔,正抱着根胡萝卜啃得欢。 第178章 真的只是朋友吗 “你……”柳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二公子此般丰神俊朗的人,关在后院忙活半晌,就为了雕一只兔子? “如何?” 柳卫听这意思,是在询问意见,便认真道:“虽说比不上手艺人,但已十分精巧。” 他仔细打量一下,又执起刻刀将轮廓修得细致些,这才满意的起身。 “二公子要去哪?”柳卫疾步跟上。 “苏迎春在何处?” “表妹啊。”柳卫想了想,“应是去了东街,教那几个孩子认字。” 他皱起眉:“你不觉得,她太忙了吗?”忙得整日见不着,原本以为到了阳城,两人能近水楼台,好好相处,如今却天天早出晚归的,比他这个太子还要日理万机。 “苏表妹人美心善,总闲不下来。”柳卫笑道,“城里的百姓都喜欢她。” “哼。”他当然知道,她有多好。 柳卫又叹道:“这才几天,多少人来问我,表妹可曾婚配了……”发觉身边的男子忽然顿住脚步,疑惑望去,“二公子,怎么?” 他眼神阴鸷,似笑非笑:“我在想,城中的百姓,胆子还挺大的。” “嗯?”柳卫一头雾水,却见那人身形一晃,已出了大门,“哎,二公子,等等我!”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苏迎春用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完,开始讲解整首诗句的含义及典故。 她的声音轻柔,笑容温和,时不时掺杂一些有趣的小故事。 十几个孩童排排坐,听得聚精会神。 她说得很慢,待众人都表示听懂了,才让各自临摹。 旁边一群干着活儿的大娘大婶们啧啧称赞: “苏姑娘可真有耐心。” “柳公的侄女,长得美,性子又好。” “听说打算长住呢,这城内哪家公子配得上她啊!” “许家少爷倒是年轻俊俏,刚中了秀才。” “张家小儿子也不错啊,待城内恢复热闹,柳府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喽!” 大伙儿正议论得欢,吴大娘指着院门外,轻声道:“柳大人旁边那位公子,是谁家的啊?” 几人顺着一同望去,一年轻人身着墨色劲装,随意束着发,五官棱角分明,薄唇紧抿显出几分冷峻,可那双眼,似若桃花,眼尾略长,稍稍翘起,就不知笑起来是何…… “苏迎春。”年轻人唤了一声。 院内的女子一愣,闻声抬起头。 然后大伙儿就看到年轻人竟笑了,面上的冷清消散得无影无踪,漂亮的眸子像月牙儿一般弯起,泛着朦胧的流光。 “不行,这长相,一看就不老实。”吴大娘脸颊红红的,摇着头。 “以后要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哦!”李婶也不敢再看。 “得提醒苏姑娘,离他远一些。” “对对。” “有事?”苏迎春不解的走到两人面前。 柳卫本来没事,但一见就忍不住絮叨:“表妹辛苦了,要注意身体,如果哪里不舒服……” “柳大人。”皇甫玥提醒道,“有人找你。” 看了眼院内,那群妇人们似乎都正盯着自己,确实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柳卫便打了声招呼,转身而去。 第179章 我要的,不是放在后宫 行至一半,觉出几分异样,回头望去。 苏表妹微扬着小脸,乖巧的举起柔荑,摊开。 二公子则将雕刻了一上午的小兔轻轻放置她的掌心。 饶是柳卫再怎么眼拙,也能看出,平日里高深莫测的男子,此刻映在眸底的,俨然是满满的宠溺。 所以说,什么朋友相送……分明看上自家表妹了。 柳大人的心情,很是复杂。 “你做的?”她惊讶道。 “咳,第一次,可能不太好。”他有些紧张,却故作镇定。 “为何要雕它在啃胡萝卜?”她十分好奇。 “因为……”他压低嗓音,“很像你啊。” “我哪有这么贪吃!”她下意识回道,可瞪圆的双眸,加上不自觉鼓起的腮帮子,与手中的小兔,更像了。 这时,一名小兵上前道:“城外有位姓良的,自称是您家里人。” 近日来,在城内当差的均知晓这位“二公子”,方才收到消息,便赶来通报。 “让他进来,待会儿我与大人一同过去。” 这声吩咐,说的人很自然,听的人也没觉出任何不妥。 “是。”小兵领命离去。 他抬起手指,轻触了下她飘散在耳边的鬓发,又好似什么都没碰: “小心点。” 她怔愣许久,回到小院时,一名大娘试探着问: “苏姑娘,方才那位是你朋友?” “嗯……”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木雕小兔,淡淡一笑,“我也不知。” 她与他,真的能那么简单,仅仅是朋友吗。 “奇怪。”良岑盯着杯中的井水,嘴里嘀嘀咕咕,“不应该啊。” “我等了你四日,不是想听这句话的。” 闻言,良太医怒了:“四日!我要寻个借口出京,再日夜兼程的赶来,你……” “什么毒?”皇甫玥不耐的打断。 “单单此毒,不会造成那些病症。”良岑摩挲着下巴,“他们体内,还有另一种毒。” “至于反复发作的原因,我认为,应是毒性消退之后,再次被人投喂。” 他立即看向柳卫:“下毒者,依然在城内。” “不可能!”柳卫激动道,“因为人口不断变动,这剩下一千多人的户籍,我几乎隔些日子就要翻阅一次,全都知根知底,意味着如今在城内的,没有陌生人,寻常百姓,哪怕邻里之间再有矛盾,也不能毒害整座城的人啊!” “这点我赞同。”良岑道,“寻常百姓,找不来这两种毒药。” 事情进入死胡同,三人均沉默了。 “可有办法解毒?” “不难,给我些时间。” “禀大人,柳小姐回来了!”一名衙差跌跌撞撞的冲入,“还有十几辆运着货物的马车!” “比预估晚了半日。”他起身,“走,去看看他们办得如何。” 阳城的主街道上挤满了闻询赶来的人群,熙熙攘攘犹如节庆。 十几辆马车上堆着满满的货物,招摇过市,皇甫澜跟在后面,享受着众人崇敬的目光。 “柳大人到——”为首的衙差提醒道。 见柳卫他们前来,大伙儿自觉分开两边,一个个眼里闪动着期盼。 第180章 落落大方 “柳大人,是朝廷派人来了吗?” “柳大人,阳城有救了!” “柳大人——” 柳卫示意大家安静,高声道:“物资是京城运来的,至于疫病也已想到办法控制,现下,各位先行回家,等待消息,领取分配的东西。” 这是他们事先商议好的说词。 街道上响起一片欢呼。 苏迎春笑望着这一幕,揉了揉小豆丁的脑袋:“明儿就有鸡腿吃了。” “真的吗?”小男孩扯着身旁女子的衣袖,“娘,我要吃两只!” “好。”女子随口应了句,看向她,“苏姑娘,你说,这真是京城运来的吗?” 她知道女子还在担心相公的病,忙安抚道:“应该有新的药材,豆豆他爹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女子喃喃着,目光落在那些马车上,若有所思。 “废物!” 屋子里,两名中年男子坐在圈椅上,其中一名瞪向倚靠在门边的黑衣人: “让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刺伤,杀了,总之,把人逼得连夜逃走最好,可如今呢,连府门都不敢进了?” 黑衣人辩解道:“当初你们并没说,他院子里有会武的,一男一女,女的还好,男的如果交上手,我可无法全身而退。” 中年男子气得直抖:“你不是号称什么宫的杀手吗,如此没用!” “这破地方,能请到我不错了。”黑衣人丢下一袋银子,“喏,按规矩,退一半。” 说罢,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唉!怎么办?怕是要压不住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那位沉声道:“反正这些年,咱们也捞够了,差不多,就撤吧。” “你的意思,离开这里?” “嗯,按当初的计划。” “好。” 对于阳城的百姓来说,今天是这几个月中最令人兴奋的一日。 县衙门口,一大早就挤满了人。 柳蓁蓁他们抬着物品出来,望着黑压压的百姓们,有些手足无措。 “各位不要挤。”苏迎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当那张出色的容颜映入众人眼中时,引起一阵哗然。 “物品够所有人分,请让家中有老人孩子的优先。”她不慌不忙的安排着,“年少的到府衙后门去领,剩下的排成三队,大家越是配合,越能早些领到。” 她的声音并不高,甚至称得上温柔,却有种令人心安的韵味。 衣裙简单,但姿仪大方,端得从容不迫,躁动的人群不禁渐渐安静了。 “带着老人或者幼童的,到我这边。”她步下台阶。 不多时,一切便井然有序的进行起来。 良岑走到角落,站在颀长的男人身边,低声道: “表哥,看你笑成这样,应该很满意。” “还不够。” “还不够?”良岑惊了,“日后放在后宫,这般举止,还拿不出手?” 他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放在后宫。” 良太医忽然觉得,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太子殿下了。 处理完事务,匆匆归来的柳卫见到此景,欣喜道:“蓁蓁何时有这等能力了?” 第181章 家中可有妻妾 “大人,不是柳小姐,是苏小姐。”守在门边的衙差将经过说了一遍,柳卫更加觉得这个表妹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 “唉,待阳城恢复了,我定要好好补偿她……” “柳大人。” 柳卫回身,见是皇甫玥,不自觉的皱起眉。 自从得知对方的心思后,内心就开始升起敌意,过往的钦佩也转为审视。 苏表妹娘亲已经不在,父亲那边又不可靠,现在只有柳府能为其撑腰,绝不能轻易的让男人用花言巧语拐走,他必须要好好的为其考查一番。 “王公子。” 皇甫玥敏锐的感觉到柳卫的态度不一样了。 “您多次相助,柳某还未曾好好致谢。”柳卫郑重行了一礼,又道,“表妹虽姓苏,但既然决定摆脱苏府,那往后便是柳家的女儿了,二公子对舍妹的照顾,我这个做表哥的都看在眼里。” 他顿时明白,这是被看穿心意了。 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便坦坦荡荡道:“我会一直照顾她的。” “二公子在京城想必家大业大,不知可有妻妾?” “没有。”他答得干脆。 柳卫却不怎么信,狐疑的盯住对方的神情,想找出些许说谎的蛛丝马迹来。 他无奈,拉过良岑道:“柳大人可以随意盘问,或者将我五弟唤来一同求证,其实令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良岑撇撇唇:“确实没有。” 但是未来的帝王,保证这些,有意义吗?待可怜的柳大人知道实情,恐怕要吓得腿抖。 柳卫暂时满意的点点头。 闲话聊完,他正色道:“柳大人,阳城最高之处是哪里?” “自然是那座城墙。”抬手指着不远处。 “可否领在下前往?” 柳卫见他面色严肃,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此处闲杂人等不可入内,守城的小兵见是柳卫,才退开放行。 两人登上城楼的最顶端,凛风飕飕,刮得他们的衣袍索索作响。 他放眼望去,东边是一片密林及山丘,西边为旷野平原,再往北,隐约可见两处城镇。 阳城,就在它们之后。 见他一直盯着北方,柳卫主动介绍道:“前面的是邱城,旁边那个为潭县。” “太近了。”他喃喃自语。 “什么?”柳卫不解。 “柳大人。”他的眸色冷然,“若真如我所想,你……” 可真是不知不觉中,立下大功。 温饱的问题解决了,民心得到安抚,城内的氛围也轻松不少。 良岑虽然没有彻底弄清楚毒性成分,但制出另一种能遏抑病发的药。 陈大夫看了配方后,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柳大人担保没问题,也就没人再有意见。 至于柳卫为何如此信任良岑,不仅仅因为是皇甫玥唤来的,最重要的是良太医当众露了一手,如何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将一名躺在床榻上咳嗽半年的人,医治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几人加紧熬制,此药需要趁热喝,方有疗效,遂以这药炉就直接架在了府衙内。 柳蓁蓁自认为是习武之人,要求看顾两个炉子,手中的蒲扇挥得虎虎生风。 第182章 你爱吃的糖 “喏,吃吗?”皇甫澜走到她身边,递上手中的纸包。 随意瞥了一眼,喜道:“榛子糖,哪来的?” 难道那单子里还列了这种零嘴? “二哥特意关照买的。”他丢了一块进嘴巴,“我就顺带了一包,尝尝是不是真的很好吃。” 柳蓁蓁皱眉,“看不出来,你二哥喜好挺特别。” “唔,还行。”他把纸包往她面前又推了推,“别说我不够意思。” 她举起蒲扇,露出被熏得乌黑的双手:“澜大少,麻烦有点眼力。” “啧,这药煎多久了?”他探头看去。 “才半个时辰。”她哀叹。 “那你岂不是还要再待上一个时辰!” “是啊,陈大夫扭伤了腰,帮不上忙,此药又必须得连喝三天,眼看着院子里的人们舒坦不少,我可得抓紧些。”说着,用手背蹭了下汗湿的额头,继续大力扇动起来。 皇甫澜偏头望向她认真的侧脸,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女子的长相依然只能算是清秀,可瞧久了,竟觉得眉眼比京城那些美人生动。 “我大概是病了。”他喃喃一句,夺过她手中的蒲扇,然后将纸包塞去,“待一边儿吃糖,让你看看本少爷的臂力。” 苏迎春和梦槐刚踏入院内,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咳嗽声,夹杂着女子毫不掩饰的嘲笑。 “咳咳——你个没良心的咳咳——女人……” “你太笨了,煎个药而已,也能搞成这副德行,哈哈……” “闭嘴!小心本皇……少爷治你的罪!” “我好怕哦!” 只见柳蓁蓁正怡然自得的在一旁闲晃,贵气的五皇子则蹲在炉子边,白净的俊脸灰黑一片。 “噗!五少,你唱哪一出啊?”她们打趣道。 “笑个够,本少爷今天发善心,不计较!”皇甫澜干脆盘腿坐下,反正袍子都脏了,也不在乎多点尘土。 笑闹过后,聊起最近城中发生的趣事,苏迎春忽然想到怀里搁着的东西,连忙取出打开,问道:“蓁蓁,要不要吃糖?” “什么糖?” 她先硬是往梦槐嘴里塞了一粒,而后道:“榛子糖啊。” 柳蓁蓁与皇甫澜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微妙:“表妹,那位玥少爷待你……” 倏地,喉头像被人掐住,呜咽着说不出话,脸色变得苍白,接着泛起一股诡异的青色,迅速蔓延开来,直至脖子往下,双目充血,身体往后仰去。 “表妹!” “柳蓁蓁!” 皇甫澜飞快地上前一步揽住,急道:“哪里难受?” “疼……”意识已经模糊,只能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字,“疼……” 呯!房门被人撞开,良岑抓着瓶子的手一抖,药粉顿时洒了一地。 “谁敢——” “快,救她!” 冲进来的男子打横抱着一名女子,男子十分狼狈,汗水顺着额际直往下滑,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神色慌张且茫然。 皇甫澜只知道这位应该是太子的人,医术高明,良岑倒是对“娇”名远扬的五皇子还算熟悉,见他难得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有些意外。 第183章 四清山采药 “良大夫!”苏迎春她们总算气喘吁吁的追上。 这五皇子平日看起来体弱,关键时候还挺可靠,竟一口气抱着人足足跑了五条街。 “是我表姐!她忽然昏倒了!” 柳蓁蓁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牙关咬得死死的,良岑怕她伤到自己,搁了根小棍放到唇齿之间。 几大穴位已经没入银针,暂时封住筋脉。 诊断片刻,良岑起身走出内寝,一露面就被团团围住。 “怎么样,什么病?” “难道表妹也中了毒?” “蓁蓁啊,我可怜的侄女……” 头疼的揉揉眉心,良岑将只会哭闹的老弱妇孺都赶了出去。 “确实中了毒。”他看向皇甫玥,面色沉重,“但不是之前那种。” 柳卫急道:“那是什么?” “三日醉,若三日内未服下解药,长醉不醒。” 永不苏醒,就等于死亡。 “良大夫,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柳卫慌了。 苏迎春红着眼眶,恨恨的攥紧手指,表姐那么直爽开朗的一个人,为何要害她,到底是谁,对阳城有如此大的仇怨。 良岑也不卖关子:“解药,我能配,但是目前手边缺几味药材……” “我这就去找……” “去哪找?”打断柳卫的妄想,“且不说附近城镇能不能买到,就算能,三日之内往返,有些困难。” “什么药材?”皇甫玥蹙起眉。 报出三种名称,良岑道:“倒不是多珍贵,可不太常用。” 柳卫迟疑道:“这些……好像四清山都有。” “四清山?” “对,便是后面那座,之前城中猎户经常去捉一些小动物,看到药材也会顺带回来,卖予药铺,我曾听他们提起过,这几种满山都是,几乎没人要。”柳卫兴奋道,“待我速去确认一下!” 没一会儿,又急匆匆跑来:“真的有,运气好的话,来回一日即可!” “行,谁去?本该我去,但以防病情生变,不能离开。” “我。”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皇甫澜忽然插话道,“信我一回。” “你认识吗?能记得清?万一采错了怎么办?”良太医的三连发问,逼得五皇子羞愧的低下头。 苏迎春怯怯道:“除了紫珠,其他两种我都认识。” 闻言,众人齐齐望向她。 “之前帮忙挑草药时,碰到过。”其实是那时候殷宁故意刁难她,把不常见的药材送来分类。 她顿了下,坚定道,“不会错,记得很清楚,我可以去。” “不成。”柳卫不赞同,“你一个女子进山,我们岂能安心,还是请良大夫详细描述一下,我即刻出发。” “安全方面,柳大人倒不必担心。”良岑瞥了眼某人,“有底子总比完全不懂的强,苏姑娘,来,听我讲解下这几种药材可能生长的地方,光是外表相像可没用。” 一炷香后,苏迎春换了一身裤装,将长发利落束起,皇甫玥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 他垂眸看向良岑,后者一脸“不用谢”的表情。 因为要疾速驭马,她是坐在前面的,他策动缰绳时,约同于将其圈入怀中,可此刻她满心都是山上的草药,哪里顾得上羞怯。 第184章 共乘一骑 柳卫目送着骏马绝尘而去,踌躇道:“良大夫,真的不用多派几个人吗?” “对于不懂草药的莽汉子来说,派多少人都无用。”良岑拍拍对方的肩,“你要相信他们。” 苏姑娘确实已熟识三种药材,加上那位过目不忘的本事,采个药还不易如反掌,其实若太子愿意单独前往,也是可以的,但有谁敢使唤这尊神啊,除了苏姑娘。 既不耽误救人,又助了表哥一臂之力,良太医想想,觉得自己真是不易啊。 “冷吗?”耳畔响起低沉的嗓音,她一怔,望着两旁荒凉的景致,方才意识到,此刻两人是独处的。 当良太医建议皇甫玥陪同时,她竟没有任何排斥,反而觉得一颗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好像忽然之间,就平稳了。 “不冷。”她摇了摇头。 气候已渐渐回暖,这会儿正值晌午,并无凉意。 “好,坐稳。” 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彼此靠得太近,说话间,他的气息就拂在颈部,不免引起一阵颤栗。 她尽力稳住身子,不往后靠,山路开始崎岖,马背颠簸,纤细的背总是不由自主的撞向他坚实的胸膛。 “我、我……”她抓紧马鞍,手心一片濡湿。 “不用这么紧张。”他似乎笑了,“我又不是坏人。” 她真想回一句“你还不够坏啊”,又觉得此话不妥,像是撒娇,索性抿唇不言。 骏马沿着山路而上,经过一段嶙峋的石路,进入密林。 此处郁郁葱葱,鸟语花香,风景意外的秀美。 她低头看去,地面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花野草,一时间眼花缭乱,不禁有些心急。 他轻策缰绳,让马儿慢慢的踱着步,似不经意的问道:“良岑说第一种长在何处?” 她缓了一下情绪,道:“喜阴凉潮湿,青苔大石之后,通常独生独长,四周不见杂草……啊,那边有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急急的指着前方。 他听令而去,绕到大石背面。 “没有……”失望的喃喃,但很快就振作起来,“没关系,才刚进山而已。” 又寻了几处,就在她怀疑这四清山根本没有药材时,一株顶着两片嫩叶的草药映入眼帘。 “找到了!”她开心得像个孩童,“皇甫玥,你看!” 纷纷点点的野花丛中,她高举手中的叶子,回眸一笑,天地仿佛都失了颜色。 前世时,她几乎没唤这三个字,娇娇小姑娘一直怯怯懦懦,哪敢直呼他的名。 如今,倒是叫得脆生生的。 他驭马靠近,伸出手:“上来吧,该去找第二种了。” 她小心翼翼的把草药放入腰间的小袋中,然后将白嫩的柔荑交予他掌心: “好!” “喜阳,会开淡紫色小花,只取其根……”她默念着,一路仔细的观察。 他寻思,不如让良岑直接收她为徒得了,可一想到辈分,立即打消了念头。 第二味药材是成簇而生的,所以很快便看到一大片,若不是他阻止,她恨不得多摘一些回去。 “好可惜。”走远了,还念念不舍的。 他失笑:“入药只需一株。” “来都来了……”她嘟囔。 果然是生意做久,成了小财迷。 第185章 坠入深潭 脑中一片空白,只剩凉风在呼呼作响。 第186章 水中相拥 “屏息。” 模糊间,她依言而为。 嘭!虽然被人紧紧护在怀里,但巨大的冲击依然迎面扑来,冰凉的潭水迅速没过全身,激得她浑身一凛,耳膜处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呛咳了一声。 口一张开,湖水立即灌入,又凉又涩,她惊慌失措的微微睁眼,乌黑的发丝弥漫在整个视线内,水花和气泡翻涌,一时间竟什么也看不清。 勉强稳住心神,倒不再呛水,但口中含着的气却散了,她痛苦的蹙眉,挥舞着双臂想往上方光亮处游,可脑中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眼前清澈的水也仿佛变得浑浊起来。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层层水雾,一手揽着她软软的腰肢,另一手捏住下颌。 下一刻,一个温凉柔软的事物堵住了她的双唇。 乌眸猛地瞠大,她本能的推拒,却不料乱动的手被制压住,动弹不得,同时被吻得更深了。 丝丝柔和熟悉的气息缓缓渡来,她如同每个溺水的人一般,不由自主地,贪婪的汲取着,甚至主动凑了过去。 意识渐渐清明,迷蒙的眼与一双深邃的黑眸对上。 昏黄的光将水中照得透亮,她散开的青丝与他的发好似缠绕在了一起,随着水汽上下浮沉,难解难分。 潭水是凉的,肌肤也渗得冰冷,遂以唯一的热源就更为明显。 她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了唇齿间,胸口鼓动得呯呯作响,明知不可能被他听见,仍涨红了脸。 其实也仅是一瞬之间的事情,揽着腰身的手臂收紧,他带着她,往上一蹬,破水而出。 一出水面,就感到脸皮烧得发烫,她急忙撇开头去,四唇分开,又麻又痛。 方才,她为求气息,太心急太用力了。 还未等她来得及羞恼,一片阴影笼罩而下,他倏地眯起眼,扳过她的脸,再次上前吻住。 “唔!”她刚欲挣扎,就被拖着重新沉入水中,余光瞄到不远处,几支羽箭以凌厉之势穿过,划出一道道水花。 顿时明白,这是那群弓箭手在紧追不舍,便放松身体,静止不动,然后抬手轻拍他的肩。 他退后一些,上下打量一番,桃花眼弯起,像是在赞许她的冷静。 心中不禁哀叹,能不冷静么,这一年多来,拜他所赐,活得比前世紧张刺激数倍,早就见怪不怪了。 忽然,一只熟悉的小袋飘过,往上方浮去,她一惊,摸了摸腰间,空的。 定是方才挣扎时,系绳松了。 那可是救命的药材,现下这情形,不一定有机会再去寻。 如此想着,不顾一切的伸手去勾,而他一时不察,竟让她挣脱开。 指尖已经触及布料,她又往前划动一下,张开手将小袋攥进掌心,干脆塞入衣襟内。 正松了口气,一道身影猛地扑来,将她圈住,快速交换了下位置。 她只感觉到他的胸膛轻微震动了一瞬,身后的潭水立即晕染起缕缕鲜红,一小团,一小团的,触目惊心。 “唔!”她惊恐的想要尖叫,却又发不出声音。 第187章 洞内过夜 他脸色未变,仿佛受伤只是她的臆想。 在她惶惶不安的眼神中,勾唇笑了笑,俯身又渡了一口长长的气息,而后一同往深处泅去。 光线越来越暗,他却胸有成竹般,径直游向潭壁,左右搜寻片刻,引着她潜入一半人高的洞穴。 洞内更加幽黑,她害怕得握紧他的手,随即脸颊被安抚似的轻触一下。 这一下,用的依然是唇。 于是,惧意顿时褪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羞恼及淡淡的不知所措。 四周渐渐开阔起来,潭水也越来越浅,依稀能看见水底的碎石,到最后,他们已经可以站起来,慢慢的淌着水往前走。 步行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洞壁上潮湿的水汽消失,开始变得干燥。 一个透着光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方才在水中还未感到冷,只觉得有些凉意,此刻出了水,湿透的衣衫黏着肌肤,加上洞外串着些许微风,不禁颤抖起来。 他将她安置到一块干净的大石上,柔声道:“等一会儿。”转身出了洞。 她环住自己,勉强取着暖,觉出一丝异样。 他,有点太安静了。 从刚刚一路过来,就很少开口,洞中看不真切,她不确定他伤在何处,伤口深不深。 幸好,林中最不缺的就是柴禾,他随意在洞口附近捡了些,没有走远。 待返身回去,一眼就看到她直勾勾的盯着外面,一脸担心,见到他,又立即收回视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今日趁机轻薄多次,却没有被厌恶,已经足够令他欣喜。 若不是新伤旧创一起发作,他早就凑过去乘胜追击了。 火折子是包在蜡纸里的,未曾浸湿,篝火很快燃起,暖暖的火光照亮洞内,周身的凉意缓缓散去。 “衣衫脱了,晾到架子上。” 闻言,她猛地抬头,眸子瞪得大大的。 他忍不住笑道:“放心,我很累,做不了什么。”轻咳一声,补上一句,“也不会偷看。” 说罢,靠着石壁坐下,果然依言闭上眼,假寐。 她揪紧系带,正踌躇着,听见他又开口道:“你体弱,若受了凉昏厥过去,我可抱不动。” 谁体弱?谁要他抱了! 她气鼓鼓的先解下披风挂好,然后是外衫和内衫,留了一件兜衣。 长裤湿漉漉的贴着也十分难受,瞥了眼对面,他一动未动。 闭了闭眼,干脆一并褪下,两条光溜溜的腿儿暴露在空气中。 她赤着足,站起身将衣物摊开,希望能干得快一些,全身上下仅着兜衣和短裤,跳动的火光映在白皙的肌肤上,似蒙了层晶莹的光泽。 披散的青丝还湿着水,水珠顺着盈盈一握的腰肢滑下,滴落在地面上。 两只小巧的纤足不安的动了动,十分圆润可爱。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皇甫玥,无声叹息。 所以她还是太过单纯了,为何要相信男人的话。 不禁又暗自恼怒,今日若换了别人在此,她是不是也会这般毫不设防。 浑然不觉已被看光的她,烤了会儿火,感觉冰冷的身体回温许多。 第188章 对,脱吧 洞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不知那群人是不是以为他们溺毙,并没有追上来。 偏头看着坐在暗处的男人,她蹙起眉。 浑身湿冷,还带着伤,却故意隔那么远,是怕她不自在吧? 这个人……如今总让她有种错觉。 不是风光月霁的太子,也不是未来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仅仅是一个深爱她的普通男子。 尊重她,愿意倾听她的话,处处相助,多次受伤也要护住她。 其实,她一直不愿意面对,自己抗拒得不够彻底的事实。 是她,说着冷情的话,却又默许他做着逾越的事。 真的逃不开吗?她从不敢扪心自问。 甚至有时候会想,这样对待今生的他,是不是不公平?毕竟,他不知道前世的那些纠葛。 火势很旺,不多会儿,衣衫就干了七八成,她匆匆套上,走到他身边,轻轻唤道: “醒一醒。” “嗯?”他懒懒的应了声。 “你究竟伤到哪里?” 他半眯着眼,笑道:“怎么,要脱我衣服看看?” 她并不羞恼,大约也领悟到,此人一般不正经的时候,就是在打算掩盖什么。 “对,脱吧。” 他呛了声,苍白的脸色红润几分:“咳咳……苏迎春,你不要闺誉了?” 大半年前,还口口声声道连画像都不许他作,怕未来夫婿误会。 如今,已经敢大大方方要求脱他衣衫了。 真是……一时间百味陈杂。 她见他眉宇间透着疲倦,唇色都淡了,却还在这儿扯有的没的,骨子里的脾气窜了上来,冷笑道: “闺誉?早八百年就没了吧,初见面你就借着犯癔症亲过我,此后更是利用太子的身份,假公济私的接近,我早就该想明白,你确实没那么好心,自从离了京城,愈发得寸进尺,抱过几次需要我明说吗?还有方才水里,渡气……渡气那么久,当我没察觉吗!” 堂堂太子殿下,被这一番连珠炮似得声讨,窒得无话可说。 “其实……脱也没什么。”他喃喃着,动手去解衣带。 她按住他的手,没好气道:“不冷吗,离火堆近些。” 他发觉此刻凶巴巴的她,更加美艳,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兔,被逼急了,伸出一双自以为锋利的爪子,挠啊挠。 挠得他,想再渡一次气。 刚刚的情形,虽说心中有数,但稍有一个不慎,可能导致她受伤,遂以算是浅尝辄止。 不过……目光对上她不耐的眼神,他乖乖的往火堆旁挪去,暂时不敢存其他心思。 衣袍解下,她很自然的接过挂到架子上,回头再看时,一眼就发现,白色单衣的肩部晕开了一大片血迹,一截断箭还露在外面。 这人,就那么随意的将箭折断,便置之不理了。 她咬了咬下唇:“没带伤药?” “啊?带了。”他取出一个小瓷瓶。 她盯着那个瓶子,更气了:“那为何不上药?” 他想说懒得折腾,其实不拔箭的话,并不会失血过多,待明日一早回到阳城再做处理,也不迟。 第189章 只能嫁给他了 话到嘴边,抬眼瞥见她忧心的双眸,顿了下,低声道:“伤在后背,我没办法处理。” “单衣脱了。”说罢,她转身往洞穴深处走去。 火光照得远,她摸索着石壁,当指尖碰到湿润时停住。 红着脸掀起外衫,扯着亵衣一角用力撕下一段,然后举高凑到石缝边,等干净的泉水浸湿了布料,才返回。 待在火堆旁的他,露着肌理分明的上身,正别过眼,打量背后那支箭羽。 之前受伤的几处已经痊愈,留下浅浅的痕迹。 她的视线落在胸口处,这里有一个疤痕,是当着她的面刺下的。 那时还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他是担心她被那歹人伤到,才会不顾一切以身抵剑,单手折刃。 哪怕犯着癔症,也没有伤她一分一毫。 心头一颤,她缓步靠近:“要怎么拔?” “你来?”他惊讶的抬眸。 “嗯,你不方便。” 泡过潭水,又一直穿着湿衣服,伤口已经微微发白,还有些红肿,看起来十分可怖。 他玩笑道:“那你可得使点劲儿,一次拔不出来,我还得多疼一次。” 她沉着小脸,眼睛死死盯住那箭,酝酿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抬手握住断箭。 他注意到,纤细的手腕在隐隐发抖。 叹息一声,他放软了语气:“苏迎春,没事的,你——唔!” 箭头咣地一声掉落在地,血也一下子喷溅出来,她吓得急忙用方才的湿布按住伤口,嗓音带着些许哭腔: “皇甫玥,流了好多血,怎么办……我、我是不是拔得不好,我……” “嘶——”他低吟。 她更慌了,语无伦次道:“你不是太子吗,为什么总受伤……为什么要替我挡箭……我错了,不该去拿袋子,我……” “好凉。”他等待那阵刺痛感过去,幽幽道,“你哪里来的布?”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回道:“凉?是、是我撕的亵衣……” 他低低的笑出声。 还真是毫无闺誉可言了,所以她只能嫁给他。 偏头望去,她跪在身边,还维持着双手按压的姿势,鼻头红红的,眼眶也红红的,显然是急的,眸里氤氲着水汽。 看来,把他的囡囡吓坏了。 “你做的很好,血不会再流。”他安抚道,“现在可以上药了。” 她小心翼翼的松开手,发现血真的止住,赶紧将药粉洒在狰狞的伤处。 不知什么原因,其实算是第二次为他上药了,上次在春风楼时虽然也担心,但完全没有今日这种喘不过气似的揪痛感。 洞内并不冷,他没有再穿那件血衣,直接套上外衫。 “早些歇息。”他添了柴禾,将火挑得旺一些,“明日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她不解,刚想问是谁,却见他已靠着石壁,阖上双眸。 朦胧的火光映着他俊朗的眉眼,既熟悉,又陌生。 她拿起披风,走过去,轻轻盖在他身上。 然后在旁边找了个干净之处,将就着侧卧下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着披风,薄唇几不可察的勾起。 这伤,受得可真值得啊。 第190章 病中轻薄 恍恍惚惚间,她听到些细碎的声音,猛然惊醒,坐起身望向洞外,一片漆黑,仍是深夜。 扶着微痛的螓首,垂眸,发现不知何时,披风盖到了自己身上。 真是……他穿着单薄,又带伤。 她抿了抿唇,拎起披风打算还回去。 靠近才觉出几分不对劲。 昨夜还好好的人,此刻紧闭着眼,脸上晕起不正常的潮红,似睡非睡,极不安稳。 “皇甫玥。”她唤了好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冷……”他皱眉轻喃。 “冷?”她连忙伸手触碰他的额际,掌心滚烫一片。 糟,定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感染发热了。 “还说什么我体弱。”她哼道,“明明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啊。” 想了想,只得先将披风先铺在地上,然后去喊他:“醒醒,躺下好不好?” “嗯?”他似乎不明白什么意思。 “躺下,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人烧得迷糊,意识还在,他倚靠着她缓缓侧卧。 深吸了口气,她心道反正脱过一次,也不差第二次。 所幸,没什么恶化的迹象,但以防万一,又给上了一次药。 折腾妥当,她犯愁的望向洞外,盼着天快点亮,他所说的那些来接的人,早点到。 不然再这样烧下去,也不知会出什么事了。 用披风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她学着也往火堆里丢进几根柴禾。 洞内暖意洋洋,可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男人,还在脆弱的唤着“冷”。 是病得更严重了吗? 她急着探向他,指尖刚碰到额,忽地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握住。 那手猛然发力,整个人立即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去,狠狠地撞到坚实的物体。 “你……”话还未出口,一阵天翻地覆。 过高的体热熨贴着彼此,像是被传染般,热量很快涌上她的脸颊。 挣扎着推他:“放开我……” 莫名的,除了羞怯,倒不怎么害怕。 他支起手臂,眯着眼盯住她飞霞一片的娇颜,哑声道:“苏迎春?” “是我,你、你快让开。”幸亏,还未病到不识人的地步。 谁知,眼眸弯起,他笑了,咕哝道:“那就好。” 她一怔,愣愣的看着他。 “苏迎春。”像是确认般,他又轻唤道。 这三个字就贴着她的耳边吐出。 她轻颤着,缩了缩脖子:“你、你不要这样……” “我冷。”他委屈的低喃,“你身上暖和,很香。” 所以,这就是他轻薄女子的理由? 她气恼的用力去推他的肩膀,可刚一碰到,想起那伤口,迟疑着缩回手。 “苏迎春,你……有没有小名?” 她一窒,默默摇头:“没有。” “真的吗?”他的声音似乎更委屈了,迷蒙的双眸盈着些许哀愁。 她别看眼:“真的!” “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他退而求其次。 像是莫名触到她的怒点,烦躁不安道:“不好,我不要!” “好好,乖。”他紧紧的拥住她,大手轻拍几下,“让我抱一抱罢。” 心头一软,她喃喃:“好。” 第191章 女人如衣裳 他就像干渴许久的人,拼命汲取着她的甘甜。 浑身升起燥热,大手忍不住往衣襟探去,但理智尚存,顿了下,滑向腰肢搂紧,恨不得将其嵌入到骨血里。 洞外,天色已泛着青白。 洞内,火势渐弱,柴禾发出燃尽的噼啪声,映出一双相拥而眠的人影。 细微的脚步声甫一入耳,他就醒了。 高烧已退,眼底恢复些许清明。 当低头看到蜷缩在怀里的女子时,先是愕然,而后缓缓勾起唇。 迅速用披风裹紧她,确定连一根发丝都未露出,才往洞口走去。 洞外站着一人,身后排开数十名身着软甲的暗骑。 见到他,齐齐躬身道:“太子殿下。” 他望向为首的男子:“怎么样?” 萧忆一抱拳:“禀太子,死七人,留三人,但至今不肯开口。” “嗯,无妨,有的是时间慢慢拷问。”他冷哼,“卸了他们的下颌。” “您怕……” “等不到援兵,或是逼急了,会找机会自尽。” “是。” 他的视线投向远方:“另外两人如何了?” 萧忆嘲讽道:“您果然没料错,打算走水路,被咱们逮了个正着。” “凭他们的实力,构不上合作的资格,北面那位不会犯这种错,水路是最隐秘的途径。” “现下正关着,等您回去处置。” 他颔首,抬脚准备回到洞内,发现萧忆也亦步亦趋的跟上,疑惑的瞥去一眼。 萧忆诞着笑,低声道:“怎么回事,荒郊野外的,您还有这等兴致?幸好我让属下在外面候着。” 他皱起眉:“胡说什么?” “我胡说?”萧忆啧啧两声,“殿下您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而且我可瞧得仔细,分明有个女子……” 萧大人觑着这人瞬间阴沉的脸色,抬手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后知后觉道:“大概是日夜兼程,臣眼花了,什么都没瞧见,真的。” 他皮笑肉不笑道:“回去记得用辣椒水洗洗眼睛。” “这么严重。”萧忆嘀咕,“不是说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当初在军营,他们可是交情好到差不多穿同一条裤子,自然十分清楚,太子殿下看似温和多情,实则不会将过多的心思放在女子身上。 毕竟身为未来储君,不容许也不应该有太多儿女情长。 遂以即使第一次撞见好友暖香在怀,萧忆也没多想,只当是男人正常的需求。 毕竟,据他所知,年过二十的太子,还是个…… “你在想什么?”皇甫玥眯起眼。 “哈,我在想怎么对付那两只老狐狸。”萧忆摆着手,后退几步,“您先忙。” “慢着。”余光瞄到隐在暗处的人,他交代道,“半刻之后,让洞外的婢女进来。” “婢女?”萧忆莫名其妙的挠着头,“这会儿,哪来什么婢女?” 一转身,却见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垂手而立,面容冷清,犹如鬼魅一般。 双目不禁瞠大,他娘的,还真有。 他踏入洞内时,苏迎春正拥着披风坐起,一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 第192章 要哄着宠着才行 “吵着你了?”心情十分愉悦。 他缓步靠近,她一惊,耳尖迅速泛红,迟疑道:“你……没事了?” “嗯。”桃花眼直直的凝视着,令她不由得想起昨日那汪深潭,藏着惑人的流光,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谢谢你,昨晚照顾我。”语气很是正经。 她松了口气,认为对方定是不记得自己如何“照顾”的了。 黑眸半垂,掩去淡淡笑意。 这个小笨蛋,他当然记得。 但……若此刻说出来,怕要惹得她恼羞成怒。 不再软绵绵的小姑娘,脾气大了,得多哄着宠着才行。 “你的丫鬟来了,待会儿与她一同走。” “梦槐?”她十分讶然。 “应是不放心你。”看了她一眼,又提醒道,“披风系好,回到阳城,不要告诉别人,与我独处过一夜。” “为什么?”她下意识问道。 他叹息一声:“柳家是你的亲人,那便要顾及你在此地的声誉。” 日后她是要登上后位的,他可不允许任何人背地里说闲话。 她点了点头,虽然完全不知道他心中的考量,但也明白是为了她好。 这时,梦槐冲了进来,满脸焦急,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姐!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事没事。”她笑道,“我好好的,倒是你,干嘛一个人跑过来。” 梦槐抹了抹眼角:“小姐一夜未归,梦槐如何能安心,天未亮,就守在城外等,正巧碰到一队人马,问过后发现竟是去寻太子的,便求着一同上山。” 此话并无问题,可她却觉出几分异样。 每回遇到突发情况,梦槐总能第一个赶到。 这是她最信赖的人,本不该怀疑,但…… “小姐待会儿回去先打理一下,不然柳老爷他们见到,肯定要自责担心了。”梦槐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 她闭了闭眼,将心中的疑惑抛开。 不管如何,梦槐,是绝对不会害她的。 她们没有和皇甫玥同路,而是在几名陌生侍卫的护送下,先行回了阳城。 第一时间将药材交予良太医,随后换了身衣裙才去向柳氏夫妇报平安。 不过,依然被拉着手,关切了半天。 舅舅直呼柳家对不起她,要她一名弱女子去做那有风险之事。 舅母也哭着说,连累她了。 无奈之下,只得板起脸道,如此见外,定是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家人。 这才止住了一场水漫柳府。 出了屋子,梦槐感慨: “小姐,柳家人是真的担心你,昨晚,前院的烛火可是燃了一夜未熄。” “唉,但愿表姐能早日醒来。”她抬眸,望着天边的云,“也愿这阳城,能早些度过难关。” 虽然皇甫玥不曾提及,但她隐约感觉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还要多久才会醒?” 良岑捣着手中的药,头也不抬道:“一个时辰内,您这是第八次问我了。” 皇甫澜烦躁的踱了几步,道:“你不是神医么?” “神医,又不是神仙。”不咸不淡的回道,“醒了之后告诉我。” 说罢,抬脚往外走。 “你去哪?”皇甫澜急道,“万一她……” “救你二哥!” 真是命苦,忙完一个又一个,还是在宫里面清闲自在。 第193章 重伤不治 “新伤旧创。”良岑瞧着伤口,摇了摇头,“这是谁给你拔的箭?窟窿捅出这么大,一点也不干净利落,怪不得发高热……嗯,苏姑娘干的?” 他懒懒的瞥去一眼:“不许说。” 不然她听到了,准会愧疚得红了眼眶,虽然……他挺喜欢看的。 “苏姑娘?”倚在一边的萧忆立即插话道,“哪个苏姑娘?咦,这称呼,我怎么有些耳熟……” 清理干净伤口,敷完药,良岑交代道:“不可碰水,你之前体内留有残毒,又接二连三的受伤,再加上日夜操劳奔波,太子殿下,您是打算英年早逝吗?” 他拉拢单衣,平静道:“我急。” 急着处理大皇子余党,急着稳固势力,急着恨不得将前方所有障碍都扫清。 才能早点将他的囡囡,安安稳稳的娶回来。 “急着打哪个,您说,臣去办。”萧忆是个粗人,只知道保家卫国,为主子尽忠。 欣赏太子的为人及才能,便一早就站了位,从未后悔过。 “我希望你能收起冲动。”皇甫玥看向好友,语重心长道,“不然,早晚会坏事。” 萧忆了解自己这个毛病,呐呐的摸了摸鼻子。 他疲惫的阖上眼,道:“有将我重伤不治的消息散布出去吗?” 今早之所以退烧只是因为燥热,发了身汗而已,这会儿,又觉得有些昏沉,可惜,无法再让她帮忙了…… “我们故意说得模棱两可的,相信有心之人听了,便会明白。” 他皱起眉:“得抓紧,不能超过两日,否则怕是压不住鹰爪被灭一事。” 萧忆叹道:“幸亏我收到消息就赶来,一路追在后面,如果你真被那些人捉住,我就得以死谢罪了。” “呵,不会,这附近的舆图我已看过,没人比我更熟悉地势形貌。”所以在四清山上,才会特意引到深潭处脱身,“况且,他们并不知我的身份。” 良岑忽然笑道:“还是五皇子命好,你在这儿连日算计,他倒是一无所知。” 这人太可怕了,仅仅是看过,便能记住舆图上所有的弯弯绕绕。 他沉默片刻,道:“我有想过他们下毒给柳蓁蓁,是打算造成混乱,趁机对我下手,但没料到会这么快。” 他心思再缜密,亦无法做到面面俱到,若料到昨日之事,便不会允许苏迎春涉险。 “想不到后梁的鹰爪都伸到咱们面前了。”萧忆苦笑,“看来得知圣上下令减少不必要的布防后,他们终于蠢蠢欲动。” 皇甫玥不语。 前世时,父皇此举确实埋下隐患,但也是最后才爆发一战,怪不得战事会连连失守,原来早就外强中干。 “良大夫,良神医!”门外,传来皇甫澜的轻唤,一副想拔高声音却又不敢的架势,到底念着太子的身体,怕打扰医治。 良岑无奈的收拾起药箱,问道:“五皇子的家底如何?” “颇丰,他母妃很讨父皇喜欢,每年得到不少赏赐。”他轻笑着,岂会不知这个表弟在打什么主意。 良岑满意的背上药箱,走出屋子。 “什么事?” 皇甫澜赶紧迎上来,瞄了眼紧闭的房门:“二哥,如何?我怎么听说……” 第194章 又被嫌弃了? 良岑一脸深沉的摆摆手:“不该问的,还是别多问罢。” “即刻回京啊!”皇甫澜急了,“出这么大的事……不行,二哥目前受不了颠簸,要不我修书一封,让太医院派人来?” 良岑干脆扯开话题,“柳姑娘醒了?” “对,她好像很不舒服。” “余毒未清,仍需再服药两次。” “啊?好,我……” 一来一往,五皇子很快就将兄弟的事抛之脑后了。 柳蓁蓁半靠在床榻上,苍白气虚,不过比起之前脸色泛青的模样,已经好上许多。 “问她什么都不答,是不是很不对劲?” “那药效,确定够吗?” 五皇子踱着步,时不时插上一句。 良岑收回把脉的手,还未开口,就听虚弱的病人忍不住吼道:“你……好吵!” 皇甫澜一愣,喜道:“看,这才正常嘛。” 随即口无遮拦的闲扯起来:“我说你肯定是乱吃什么东西了吧,本来就不美,现在更是吓人。” 柳蓁蓁怒道:“要说吃,也是你给的榛子糖……咳咳,有问题,嫌吓人,就出、出去!” 因为生气,脸颊升起两朵红晕,倒显得气色没那么差了。 “我出去,谁给你喂药啊?”说着,端起一直温在小炉上的瓷碗,气定神闲的走到榻边坐下,一边搅动着调羹,一边呼呼吹了两下。 她像见到鬼似得往后缩了缩:“我不用你喂!” “柳大人公务繁忙,你舅舅舅母担心俩侄女一整夜,刚刚才歇下,苏小姐的婢女也得照顾主子,所以啊,除了我,你别无选择。”他舀起汤药往她唇边凑了凑,“再说了,本少爷可是第一次侍奉旁人,你应该感激涕零。” 若是被京城那帮好友知道,指不定要震惊多久。 全身乏力,手脚软绵绵的,柳蓁蓁无奈,只得张口咽下。 显然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笨手笨脚的,甚至有几次不小心洒到了被子上。 可她难得的没有嘲讽,只是愣愣的望着他一边皱起眉,一边专注盯着调羹的表情,莫名有些羞怯,忍不住问道:“干嘛突然待我这么好?” “阳城本来就无聊,唯一一个能与我斗嘴的人都倒下了,岂不是更无聊了。”他随口道,“听不到你凶悍的吼叫,怪难受的。” 刚升起的那点羞怯,立即荡然无存,她掩饰似的哼道:“放心,我定会让你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他狐疑道:“想出什么有趣好玩的点子了?” 她暗自冷笑,是啊,让他鸡飞狗跳的点子。 良太医表示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决定既然没什么大碍,就先行回房了,反正这里似乎也容不下他。 出了前院,正碰上匆匆而至的苏迎春。 “表妹醒了?”她急切道。 “嗯,已无大碍,这会儿有人照顾,精神好得很。”良岑实话实说。 她奇怪道:“有人照料,谁啊?” “五少爷。”良岑眼眸一转,“苏小姐何不去看看二……” “既然表姐没事,那我去府衙帮忙。”她飞快打断对方的话,扯着梦槐转身就走。 第195章 人,会不会变? 她暂时无法面对皇甫玥。 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任予任求的那幕。 明明烧到迷糊的是他,可怎么连带着,她的脑子也变得不清醒了。 “小姐,你怎么了?”梦槐扯了扯她的衣袖。 低头一看,小豆丁正眼巴巴的望着,连忙继续缝补起来: “好了,给小布袋留一个口子,然后把沙子灌入。” “嗯!”小男孩接过袋子,开心的跑到墙角忙活去了。 “小姐有心事?” 收拾着针线的手一顿,她摇了摇头:“没事。” 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梦槐,你相信,人会变吗?” “变好,还是变坏?” “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尽管离得很近,却总觉得隔着千山万水,现在……仿佛只要我愿意,伸手就能触碰到。” 沉默许久后,梦槐道:“虽然不懂小姐的意思,但奴婢觉得,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若真有这种感觉,那只能说,也许你从未看透那个人,亦或者,那个人,不想让你看透。” “是吗……”水眸盈着迷茫,忽地笑了笑,“方才的话,当作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别说出去,好么?” 梦槐定定的看着她,承诺道:“奴婢,不会多嘴。” “苏姐姐,你看,我把小袋子装得满满的!”小豆丁骄傲的将手举得高高的,小跑回来。 她接过,柔声道:“缝好袋口,你就可以玩啦。” “豆豆?”扎着头巾的女子缓缓走近。 “娘亲,苏姐姐给我做了一个沙包!”小豆丁兴高采烈道。 秦氏一脸歉然:“苏小姐,这孩子又给你添乱。” 她低头用贝齿咬断绣线,笑道:“怎么会,豆豆很可爱啊。” 递上鼓鼓囊囊的沙包,小童乖巧的道了声谢,便在一旁快活的抛玩起来。 “豆豆他爹,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苏小姐关心。”秦氏踌躇片刻,压低嗓音,“听说,那位二公子受伤了?” 她“嗯”了一声,想起皇甫玥关照的话,语意不清的回道:“我也不太清楚,应该不严重。” 当初一同到达阳城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怎么会不清楚呢。 秦氏明显不信她所言,不过也没再多问,打过招呼便回房去了。 小豆丁玩了半晌,用袖口随意抹了抹额头的汗,叫道:“娘!” 一抬眼,却未见到母亲的身影,随即失落的呐呐:“又不陪我……” 她摸了摸男童的小脑袋:“娘亲要照顾爹爹呢,苏姐姐陪你,好吗?” “才不是,我觉得娘不喜欢我了。”小豆丁闷闷道,“以前再忙再累,她都会抱抱我,亲亲我的。” 吸了下鼻子,他揉揉眼睛:“她已经很久没给我讲过故事,只有在外面的时候,才会有点像以前的娘亲……” 这一番童言童语说的不清不楚,看似在撒娇抱怨,可苏迎春却觉得几分不对劲来。 想了想,她对梦槐耳语几句,后者面露惊诧,但很快掩去,转身离开了小院。 她则若无其事的对小豆丁道:“来,沙包扔给我。” 孩童年幼,瞬间便恢复了情绪:“好!” 第196章 怎么不多疼疼我 “她让你来的?” 皇甫玥披着外袍,倚在窗边,翻阅着手中的密信。 “是,小姐说,那秦氏有问题,就算遭逢巨变,也不应冷落亲生儿。” 他轻笑:“心思细腻,学会洞察旁人,很好。” 看完信件,丢入脚边的火盆,他又道:“她为何不自己来说与我听?” 垂手而立的女子低声道:“属下,不知。” 他投去一眼,淡淡道:“梦九,你说谎了。” 女子慌忙跪下:“请太子责罚。” “起来。”他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无奈,“若被她看到,要心疼半晌。” 顿了下,喃喃道,“怎么就不多心疼心疼我。” 好不容易敞开些心扉,小兔子又想跑了。 梦九低着头,不语。 “你可知,我为何会将你安排到她身边?” 梦九缓缓摇头。 “因为你手上,未染过血。”他温声道,“而且,你与暗二,是我母后的人,亦是我最信任的。” 梦九立即道:“属下誓死效忠太子。” “不,你只需要效忠小姐,往后,以她的意愿为重。” “主子?”梦九十分惊讶。 “记住,你对她来说,是不同的。”他抬手示意,“去吧,今晚护好她,明天,事情就会解决。” 待梦九离去,后窗翻进来一道黑影。 “主子,查出来了。” 他起身,将茶水浇入盆中,熄灭了未尽的火苗:“守着,再观察一夜,定要将奸细揪干净,适当的时候,使些绊子,让他们彼此生疑。” “是,主子。” 系妥外袍,他抬脚出了屋子,从偏门径直往小巷走去,停在巷尾一处民宅,屈指不紧不慢地轻叩三下。 木门从里面拉开,一名侍卫躬身行了礼。 庭院内守着七八名精兵,个个警惕慎危。 他步入里屋,房内空荡荡的,两个身穿锦衫的中年男人背对背捆着,眼睛用黑布蒙住,正不安的蹬着腿,听到有脚步声,连忙高声囔囔道: “求财还是求什么,好汉说一声啊!” “大约四个月前,邱城的百姓突发一种疾病,症状类似疫病,而且犯病的人越来越多,大有扩散之势,作为当地县官,朱大人,你做了什么?” 朱蒙一凛:“你、你是谁……啊!” 左手不自然的搭耸着,约莫是被折断了,朱大人发出一声惨叫,抖抖索索起来。 皇甫玥平静道:“我问话,不喜欢说第二次。” “我、我没有第一时间上报,而是将他们赶出城了!”朱蒙喘着粗气道,“可他们没死啊,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对,第一批被赶走的百姓里,有人痊愈且回来将此事告知,引起城内的轩然大波,于是,大家开始纷纷要求搬出城,朱大人,当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 另外一名男人沉声道:“百姓暴动,关朱大人什么事,凭一己之力,挡不住也是正常的。” 他笑笑:“贺大人,别心急,还未轮到你。” 脚步声缓缓逼近,一步一步,仿若敲在耳旁的丧钟。 朱蒙胆子本来就不大,此刻更是被这莫名的窒息感吓到腿软。 第197章 布得一手好局 “我对他们说,皇、皇帝本来下令把他们当成瘟疫患者全部烧、烧死,我可以放他们离开,但一定要闭紧嘴巴,不能说从何而来,因何事离城,不然……会被抓回去。” “哦?朱大人这招恐吓,效果不错啊。”他的语气带着笑意,却格外的冷,“是谁给了你胆子,假传圣旨的?” 不等对方回应,转向贺钦:“应该是这位潭县县令贺大人。” 贺钦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夫可是朝廷命官,你这样私自拷问,屈打成招,是犯律法的!” “贺大人说的,是哪国的律法?” “当然是大祁……啊!” 待萧忆进来时,朱蒙与贺钦二人已经将实情一五一十的都倒了出来。 “怕朝中知道疫情后会派人来,出这么大的事,逃不了革职查办,况且这些年,我们还贪了二十几万两银子,只要一查,银子肯定藏不住,人头便要落地,遂无论如何也要掩盖住此事,邱城与潭县偏远,原本都快混过去了,岂料那阳城也出了事。” 朱蒙愤愤道:“阳城县令柳卫是个不懂事的,居然直接就将疑似瘟疫一事上报去,幸好我与知州大人熟识,早早拦下来,不然他犯事不说,我们连带着也要完!” “所以后来,你甚至不惜雇人去杀他?” “你、你到底是谁,连这个都知道……”朱蒙恍然道,“是不是哪位派你来诈我们话的,好以此勒索……” 皇甫玥不想听下去了,抬手命人将他们拖走。 朱蒙还在边挣扎边喊着:“银子不是问题,你家主人要多少——” 他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面色萧肃:“这就是大祁的官,既贪又蠢,主动为敌人敞开入关的方便之门。” 萧忆站在一旁,呐呐道:“你也不必自责,一来不身在其位,二来,无法避免,毕竟位高权重者,大多看不到下面发生的事。” 指关节攥得发白,他一掌握住窗棂:“几万百姓,被迫流离失所,后梁那位,真是布得一手好局!” “两人如何处置?” 他怒道:“去知州府带上单大人,即日押解回京!” 次日清晨,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精兵,押着几名百姓来到西市口。 “娘!爹!”小豆丁哭闹着,“苏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抓爹和娘?” 苏迎春也不知内情,但相信皇甫玥这么做,定是因为查出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她慢慢了解到,这个男人是太子,未来帝王,背负的是整个大祁,面对着许许多多的敌人。 一直以来,她都没看到黑暗的一面,将所有事都想得太美好,太简单了。 “豆豆别哭,他们不是坏人,你不是说娘亲好像变了吗,他们会帮你问一问。”她轻声安抚道。 “真的吗?”小童脸上挂着泪珠,认真想了想,悄声道,“苏姐姐,告诉你哦,昨天半夜,娘和爹穿着黑衣服出去,他们以为我睡着,其实我都看见了,” 她心一紧,担心起小豆丁待会儿能不能接受事实。 也许,那两个人,早就不是他的爹和娘了。 第198章 露出破绽 “各位官老爷,小民做错什么了?” 面相淳朴的男人一脸大病初愈后的衰弱模样,娘子秦氏在旁边哭诉道: “咱们在阳城住了十几年,安分守己……” 周围民众也附和道:“秦小娘子是好人那,官老爷们是不是搞错了?” 继而有人议论道:“这些兵是谁的啊。” “不似阳城人士。” “不认识啊,柳大人呢?” 柳卫从人群中走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挥手示意大家先安静,然后撂起官袍,单膝跪下: “阳城县令,柳卫,参见萧将军。” 立于精兵之首的魁梧男子点了点头:“起来吧。” 闻言,百姓们可炸开了锅。 “将军?天啊!” “阳城竟然来了一位将军!” 对于偏僻小城来说,很多人连稍大一点的官都没见过,更别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只见晨光下,精兵的软甲折射着耀眼的光,令众人心中生畏,不由得纷纷趴伏在地,嘴里胡乱喊着: “大将军救救阳城吧!” “大将军万安!” 萧忆简直哭笑不得,心道若他们知道平日一同谈笑风生的人为当朝太子,是不是得吓得昏厥过去。 轻咳两声,正色道:“各位不必多礼,本将军来,是奉圣上旨意,处理阳城一事,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罢,招了招手,一名手下端来一盆有些混浊的水。 普通群众不明所以,可被押着的那几人,神色却异样起来。 “素闻后梁国主有一群能人异士,其中一位善于易容,手法巧妙,若不用特殊的药水,根本无法看出破绽。”萧忆下令道,“来人,为这几位后梁奸细恢复原貌!” 秦氏眸色一暗,刚欲挣扎着飞身而起,被一旁早有准备的两名精兵再次按住,动弹不得。 浸着药水的湿布往几人脸上擦去,薄如蝉翼的皮一点一点的剥落下来,露出三张全然陌生的相貌。 “啊——”大家惊恐的直往后退。 小豆丁顿时放声哭嚎:“娘——爹——” 苏迎春赶紧将他揽在怀里哄道:“豆豆不哭啊,他们或许被藏在其他地方呢。” 虽然心里清楚,这个希望微乎其微。 “秦氏”真实长相尖酸刻薄,一双吊角眼闪着阴毒的光,她不敢置信的尖叫:“这不可能!你们是如何发觉的!” 厉眼扫向另一名沉默不语的男人,恍然大悟:“薛离,你竟敢背叛国主!” 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本是住在东头的铁匠,往日里就寡言,几乎不与邻里相处,遂也没人注意过他。 洗去易容术,赫然面露精光,绝非等闲之辈。 “背叛?呵!”薛离冷笑道,“真以为我不知道?此事结束,国主定要灭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我薛离傻吗,利用完了,自然会被舍弃!” “胡扯什么,国主向来看重你的易容之术,又怎……唔!” 几人的嘴均被堵紧,萧忆挑起眉:“本将军是让你们在这里,闲话家常的吗?” 薛离仿佛猜到了什么,幡然醒悟,喉头里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低吼。 第199章 你低一下头 “押回去。”萧忆啧啧摇着头。 被架起拖走时,不慎蹭掉了“秦氏”口中的布,她立即高声道:“没用的!哈哈,大祁完了……” 士兵捡起布正欲重新堵上,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让她说。” “秦氏”盯着迎面而来的人,哼道:“早该料到,你不是什么简单的官家公子,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皇甫玥平静道:“你不配知晓。” “呵,故弄玄虚,别以为你们赢了。”女子不屑的大笑,“说起来,对付邱城和潭县,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稍微惹点乱子,他们就顺着我们的意思,自觉把事办了。” “只要不出人命,官员便不会重视,你们正利用这一点,妄图把离后梁最近的三座城镇变成死城,到时候大军悄悄入境,易如反掌,待察觉之时,已至漕阳关。” 女子耸耸肩:“反正事情已经败露,随你怎么分析,我告诉你,其他的咱们几个一概不知,想套出什么话,别做梦了!大祁气数将尽,哈哈……” 他不怒反笑:“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 女子呲了呲牙,被推搡着往前走,经过苏迎春身边时,微微松动的衣衫内露出一抹印记,一晃而过。 “等一等!” 柳卫惊讶道:“苏表妹,怎么了?” 她踌躇片刻,走到皇甫玥面前,咬了咬唇,示意他低下头。 不解的愣了一瞬,桃花眼随即弯起,微微俯身。 她的身形仅到他肩膀,只得稍稍踮起脚尖,低语几句,然后迅速退开,一双水眸闪动着犹豫不决的光。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跳开得太快了。 他掩去眼中遗憾的神色,颔首:“好。” 闻言,她有点诧异,他竟答应得毫不迟疑。 本以为,至少要问一声原委。 看守的侍卫将女奸细被推进一间屋子,丢过去一套衣物:“换上。” “做什么?”警觉的眯起眼。 侍卫面无表情道:“主子吩咐,若自己不换,便拖出去当众帮你换。” 说罢,门扉呯地一声合上。 女奸细轻嗤一声,仔细查看手中的衣物,发现并无异状,沉思片刻,还是依言换上了。 墙体某处,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洞,苏迎春紧张的透过洞口往里张望。 再三确认后,她转身对站在一旁的皇甫玥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另一间屋子,萧忆等在里面,正来回踱着步转悠。 一见他们,急忙迎上去:“你……” 话未出口,就见好友一个警告的眼神扫来,当望向身旁的女子时,神色又变得柔和: “如何?” “我提出想看此女换衣衫,因为……”她攥紧手指,“方才无意中瞥见一个图案,似曾相识。” 萧忆瞠大眼:“你们去看那女奸细换衣服了?这也……”摸了摸鼻子,“好,我闭嘴。” “什么图案?”他走到书桌边,开始研墨。 “一只鹰,却长着鱼的身子,像是翱翔又似在游曳。” “这什么怪物!”萧忆挠了挠头。 他在宣纸上勾勒几笔,问:“这样吗?” 她凑过去,喜道:“正是。” 第200章 索取点利息? “鲲鹏。”他搁下手中的狼毫,若有所思,“寓意,志在千里。” “之前在京中被绑走的那次,我记得是一书肆伙计做的,后来……”她看了他一眼。 后来,虽然他没表明,但也能猜到,定是大皇子所为。 “可在那间书肆,我就见过这样一个木雕。” 萧忆摩挲着下巴,道:“你的意思,大皇子谋逆之前用来通信的书肆,摆着一个与后梁奸细身上类似图案的木雕?有本事,还敢通敌。” 他摇了摇头:“不会,皇甫泽只为争帝位,没有理由通敌。” “那是谁?” “身边之人。”他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纸上的图案,道,“派探子去后梁查一查,这鲲鹏代表什么。” 萧忆一抱拳:“是。” 走到门口,忽然又返身,指着苏迎春道:“啊,我想起来了,怪不得瞧这位小姐眼熟,上次在万花阁碰到过!” 她尴尬道:“萧将军,竟然还记得。” “当然。”萧忆狭促的眨眨眼,“债,还清了吗?” “我……还清了的。” “咦,那怎么债主都追到……” “萧将军,你很闲?”某人冷笑。 “臣,告退!”火速离去,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怪异,他缓步走近:“下次,不用搭理。” “嗯……其实萧将军人还挺……风趣的。” 他盯着她,不语。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一经逗弄,就傻傻回应的模样,有多可爱。 而他,完全不想让别人看见。 “苏东家很厉害,一年光景,就能将银子还清。”他不是滋味道,“而且是托七皇妹送回,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嗯?” 醇厚的尾音上扬,像个钩子似得,故意去撩拨听的人。 “打、打什么招呼……”她仿佛失去了无视他的能力,语气变得微弱起来。 “苏东家是不是忘了,利息呢?”他知道自己很坏,但就是忍不住想对她使坏,想看她无措的表情。 果然,她抬起眼,眸中盈满了迷茫:“利息?” 桃花眼闪动着算计:“哪有人借钱不给利息的,放心,我也不多要。” 她认真道:“行,多少?” 装模作样的思索片刻,他微微倾身,轻声道:“渡气一次便好,可行?” 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渡气?渡……气! “你!”她惊得连连后退。 他失笑,伸手拉住她:“别退了,当心摔倒。” 她终于清醒,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谨言慎行。” “不错,教训得很对。”他不以为耻的附和。 她压着火气:“若没其他事……” “我要离开几日。”他忽然道,“阳城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回京一趟。” 她一愣,随即道:“路途遥远,愿殿下一路顺风。” 他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柔荑朝上翻开,接着将一个小玩意搁置手心。 她垂眸一看,又是一只手工雕琢的小兔。 这一次,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似乎在发呆。 “不知,这只小兔子会不会想我?”他意有所指的笑。 她收拢掌心,却淡淡回道:“定然不会。” 第201章 余孽阴谋 皇甫玥当天就返京了,原本欲将皇甫澜一并带走,可五皇子说,还没玩够,硬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 萧将军领着属下每日巡逻,维持城内城外的秩序,勘察有无可疑人士,一时间,阳城的百姓们都觉得格外安心。 良太医配完解药,听说后山上遍地是偏僻的草药,立即很不负责任的收拾包袱跑路,一头扎进山中,久久未归。 发放解药的重任自然落在了苏迎春等人的身上。 又过三日,圣旨降临小小的阳城,柳卫率一众百姓跪于城门口接旨。 圣上赞扬柳县令恪尽职守,忠心为民,给予了嘉奖及赏赐。 这已不仅仅是柳家的荣耀,还是百年来,这偏僻小城从未有过的盛誉。 传旨的公公恭维了几句,暗示好好努力,往后升官指日可待。 然而,柳卫没那么多心思,他甚至不打算离开阳城,自认为头脑不够聪敏,只想待在此处,老老实实办点实事。 随着圣旨一起送达的,还有充足的物资,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个城镇若想恢复繁华,需要的还是民众。 很快,全国张贴了皇榜,将朱蒙、贺钦等人犯下的滔天大罪公之于众,包括一干相关官员,革职亦或抄家流放,均依律法查办。 手段之果断狠厉,令百官生畏,让天下百姓拍手叫好。 流浪在外的人们闻讯,喜极而泣,纷纷往家赶去,若没有盘缠也不打紧,可以前往就近的驿站、官府求助。 此举之下,三座城镇非但没有萧条,还比以往更加热闹了。 官道上,两辆宽大的囚车正在缓缓前行,一队井然有序的精兵押送着往京城赶。 囚车内是重要的犯人,无人敢掉以轻心。 连过了两个关卡,都没停下来喝一口水。 直到晌午,白花花的日头晒得众人头晕目眩,饶是身体再好的小将,也顿觉吃不消。 管副将抬手搭在额际,望了望远处,问一旁的小兵:“前方可是平都郡界?” 小兵四下观察后,道:“对,咱们离京城已经很近。” 管副将松了口气,正巧看到路边有一茶棚,便招呼道:“兄弟们,小憩片刻,饮一壶茶便走,不多停留,待到了京城,再请大伙喝酒!” 众人应道:“好!” 管副将留下几人看守囚车,先带一部分手下往茶棚走去。 棚内坐着几名寻常百姓,仅有一位老伯在忙碌着,见到他们,热情的迎上来: “几位官爷,要点什么?” “一壶清茶即可,手脚快一些。” “哎,好。” “慢着。”管副将忽然道,“你手中这壶是?” 老伯笑道:“前面那位客人的,您的待会儿就上。” 管副将掏出银子丢在桌上:“先给我们。”又加了一句,“抱歉。” 老伯点点头,放下茶壶,收妥银子,转身忙着去重新泡好一壶,送到邻桌去了。 一名小兵不解的压低嗓音问道:“管爷,您这是做什么?” 他们都在萧将军麾下,可不兴欺压百姓那一套。 第202章 不可泄密 管副将斥道:“你懂啥,反其道行之,才不会出事。” 大伙儿觉得在理,纷纷道:“管爷英明。” 清凉的茶水入喉,才堪堪缓过神来。 管副将道:“喝完了,速去换人。”说罢,站起身。 此时,路的一头走来四五名扛着锄头的农户,有说有笑。 饮尽杯中残茶,猛然警惕,这荒郊野外的,哪来农田需要翻锄! 刚起了疑念,就感到头部一阵眩晕,一手撑住桌边,一手摸到剑柄,“小心”两字还未出口,就软软的瘫倒在地,模糊间,看到那四五名农户以极其利落的身手解决了囚车附近的所有精兵。 一双黑布鞋映入眼底,耳边响起苍老的声音: “啧,意志还挺坚定,可惜啊,这不是普通的蒙汗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顿了一下,似嘲笑道,“每一壶都有。” “你们……” 一道白光闪过,管副将眼瞳倏地放大,扬起的手缓缓滑落,垂至一边。 茶棚老伯踱步至囚车旁,棚中几名所谓的百姓紧随其后。 “大人。”“农户”们恭敬道。 几人迅速拆下囚车的隔板,露出关押的人群,一车是灰衣鹰爪,一车是阳城的两男一女。 瞥了一眼被卸了下颌的鹰爪们,老伯冷哼:“废物。” 长刀刺入,几个来回,三人挣扎一瞬,断了气。 另一车的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满脸震惊。 “别担心,你们都是国主重用的人。”老伯淡笑着命人取出他们口中的布。 “仇一娘,怎么回事,功败垂成啊。” 女奸细松了口气,道:“就知道国主会救我们的,说来也意外,不知哪里冒出的官家少爷,不光识破我们的计谋,连朝中暗骑都能调动,实在没料到……” “轻敌。”老伯叹了口气,“他们如今知道些什么?” “大概寻思着进了京再详细拷问吧,除了计划失败,后梁的事自然无人泄露。”仇一娘拍了拍胸口,“我在罗鸟面前起过誓的,定不可能出卖国主。” 其余两人也拼命点头应和。 “我信。”老伯笑吟吟道,下一刻抬了抬手,“不过,唯有死人,才不能泄密。” 一阵刀刃入体的沉闷声后,仇一娘爆瞠的双眼似乎在控诉着不敢置信。 “蠢,你们这样子,要如何逃出大祁,带着,便是累赘。”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道路上又恢复寂静,除了孤零零的茶棚支着,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上书房内,乾清帝正在一边批阅折子,一边听着几位重臣的禀报,皇甫玥及皇甫辛也立于一旁。 忽然翻到一个折子,皇上眉头一皱,怒道:“关州和蕲州的赋税这么低,是谁准许的?” 皇甫辛连忙上前一步:“儿臣批的,今年关州和蕲州两地大旱。” 脸色缓了几分,乾清帝问道:“是否严重?” “倒不严重,只是……” 啪!折子扔了过来,摔在地上。 “老三,你知不知道,全国每年会发生多少大大小小的灾情,更别提各种突发状况,若每次都放宽税收,国库早就空了!到时候,朕的百官吃什么,将领们吃什么,你又吃什么?” 第203章 后梁姬维 皇甫辛低下头:“儿臣,知错。” “启奏父皇,三皇弟监管的平都郡,民生祥和,繁荣富硕,年年都超额缴纳税收。” 乾清帝看了一眼皇甫玥,沉吟道:“嗯……好像是听说过这么一个郡州。” 至此,便不再继续指责,还变相的夸赞了两句。 半个时辰后,二人出了上书房,皇甫泽笑道:“平都郡很小一个州,哪里有二哥说的那般好。” 他也笑道:“我并没有欺骗父皇,你办事考虑周全,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难为二哥关照。” 兄弟俩正闲聊着,守在石阶下的余公公匆忙迎了上来。 “殿下,出事了。” 皇甫辛立即道:“我先行一步。” 余公公知道此事必然引起他的怒意,但不得不回禀道:“萧将军的兵在押送奸细回京的途中,于平都郡郊外遇袭,无一存活。” 沉默片刻,他眯起眼眸:“囚车?” “也都死了。” “呵,是姬维的行事风格。” 姬维,后梁国主,前世与他僵持交战了两个多月的敌人。 “平都郡离京城多远?” 余公公想了想,道:“大约五六百里,主子的意思?” “让探子抓紧打听。”他丢下这句,返身往上书房而去。 果然,当初皇甫泽谋逆一事,并不简单,怕是被有心人推波助澜了。 阳城,柳府。 “小姐,京城送来的。”梦槐捧着账册步入,搁置一旁。 苏迎春跪趴在圈椅上,一只手肘撑着桌子,另一只执笔,柳眉紧锁。 见她这副样子,梦槐担心道:“怎么,出问题了?” “啊,不是。”她恍然笑道,“就在想,如此下去,我恐怕要算不过来了,往后啊,只能让他们将总账交上来。” 搁下狼毫,她兴奋的拨起算盘:“梦槐,你知道吗,去年年末投的几条商线,盈利颇丰哦,猜猜咱们现在赚了多少银子?” 梦槐笑着说了一个数字,她摇了摇头。 连猜了两次,都不对,她终于不再卖关子,素手轻拨。 看着算盘上的数目,梦槐惊讶道:“有这么多吗?” “路途顺利,所以损耗极小,加上碰到几位大手笔的买家。”她满脸愉悦,又道,“镇子的掌柜们也十分卖力,特别是阮风,已经准备盘下旁边的铺子打通,我看过,预估做得很详细,可行。” 两人趴在一起算了半天,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堆满整间屋子。 “对了,有封殷师傅的信。”梦槐忽然想起。 她接过,微微诧异:“殷叔?” 展开看完,心情一半怅然,一半控制不住的觉得舒坦。 “殷叔猜到我的身份了。”其实她已无所谓被知晓,“离京之后没多久,城内就传开,苏府与康侯府交恶的消息,原因是三女出逃悔婚,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听说差点让苏湘菱顶替我,最后应是赔了一大笔银子,对方才罢休。” 梦槐冷哼:“也算自作自受。” “殷叔寻思我们平日的举止,以及凑巧的时间,一合计,便写信来问我,是不是苏府三女,还说……”她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第204章 都是他 梦槐肯定,殷师傅的话,必是出人意料。 她直接将信推过来,纸上面赫然写着“侯府那玩意配不上你,跑得好!” “噗!殷师傅……” 叩叩!“苏表妹?” 柳卫一走进屋子,看到的便是满桌的账本,愣住了: “表妹还会看账?” 见她点头,表情逐渐变得欣喜,直呼“太好了”。 一刻之后,她已坐在府衙书房,面前一堆摞得高高的各种册子。 柳卫搓着手,不好意思道:“师爷跑了,新上任的还没到,城内之前空下的房屋和铺面,现在百姓们陆续回来,等着我重新核算,可……”尴尬的挠了挠头。 “好,我尽力。” 重活这一年有余,日子过得真是精彩,原来她也可以懂得许多。 也可以帮助别人,被别人信任和依赖。 她不再是躲在偏僻院落里懵懂无知的小小庶女,也不是守在宫中等候帝王宠幸的卑怜怨妾。 她能够恣意自在,与亲人好友,欢声笑语。 只是,令她日益哀怨痛苦的,是他。 帮助她获得自信和尊严的,也是他。 同一个他,不同的人世。 她不禁开始迷惘,认识的,会不会是两个人? 待整理完所有册子,已近黄昏。 看她面露疲色,柳卫更加歉疚,想起方才欲说之事,急忙道: “母亲已于前院收拾出一间厢房来,稍稍布置了一番,也不知是否合你心意,若不满意,随时可以改,本来打算在附近购置一独门小院的,但父亲听了,将我收拾一顿,说自家人哪有住外面的道理。” 她笑了:“舅舅说得在理。” 柳卫叹息一声:“唉,虽说你表哥我是个县官,可毕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怕委屈了你,而且……”踌躇片刻,问道,“王玥公子还未归?” 她抿了抿唇:“嗯。” “咳,我也不懂你们女儿家的心思,反正……反正若谁欺负了你,别藏着掖着,定要告知我们,京城官家算什么,不愿意还能强取豪夺了不成?” 她有些哭笑不得:“何来强取豪夺,表哥多虑了。” 柳卫摆了摆手,心事重重。 “表妹!原来你在这儿,寻了好久!”柳蓁蓁活蹦乱跳的进来,手中握着鞭子,另一头竟绑在皇甫澜的腕上,就这么一路被拖着走。 “柳……表姐?!” 苏迎春和梦槐都惊呆了。 她艰难道:“为何要如此对待……五少?”这可是皇子啊,表姐。 “打赌输了,愿赌服输。”柳蓁蓁笑嘻嘻的回头道,“对不对啊,澜大少?” 皇甫澜有气无力道:“疯女人。” “喂,骂谁呢,堂堂大男人,输不起哦!” 见他俩又要当场吵起来,柳卫赶紧抬手制止:“把鞭子收一收,说,干什么来了?” 柳蓁蓁只得依言,一脸无辜道:“请表妹吃饭啊,西街新开张一家酒楼,表妹来阳城这么久了,都没好好吃上一顿,今日我做东,澜大少付银子!” 皇甫澜下意识反驳:“凭什么我付……” 第205章 所以,还是喜欢了吗? “你总共输给我五次,唔,扣了一次,还有四次。”说罢,竖起四根手指,晃了晃。 五皇子无奈扶额:“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到底哪里惹恼你,处处针对我。” 柳蓁蓁不知想到什么,一跺脚,哼道:“就是惹我了!” 随即拉起苏迎春往外冲:“我们去,不带旁人,单单咱们姐妹俩,好好聊聊!” 气喘吁吁的跑出去一条街,她拽住柳蓁蓁的手:“慢、慢点,又没人追。” “是哦。”柳蓁蓁呐呐,缓下脚步。 发觉向来爽朗的表姐似乎有心思,便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柳蓁蓁掩饰的笑了两声,指着前方道,“我订了位置,就在那边。” 柳蓁蓁订的是临窗包间,窗边有个雕花小栏,凭栏远眺,倒别有一番滋味。 刚一落座,柳小姐就大手笔的点了七八道菜,末了加上一句:“听说你们这里,有桃花酿?” “是的,小姐。”伙计热情的介绍道,“清香扑鼻,甘甜回味,很适合女子饮用,而且不易醉。” “不易醉?”柳蓁蓁拧起眉,“那就来两壶!” 酒菜很快送了上来,盛酒的壶十分精致好看,倒出来的液体是淡淡粉色。 柳蓁蓁斟满两杯,将其中一杯递到苏迎春面前:“尝尝。” 她迟疑道:“我……没喝过酒。” “没喝过,更得尝尝了。”柳蓁蓁怂恿道,“放心,这阳城谁不认识我,即使醉了也无妨,何况,我酒量好得很。” 好奇的打量片刻,她小心翼翼的抿上一口。 醇香在唇齿间溢开,没有辛辣感,甚至还有点甜甜的。 “挺好喝的。”她赞叹道,放心的慢慢饮尽。 柳蓁蓁也豪迈的一仰头,执起酒壶再为两人斟满:“俗话说,一醉解千愁,今日,不醉不归!” 两杯酒下肚,腹中涌起一股暖意,缓缓蔓延至全身,她开始觉得情绪不受控制的变得激昂。 “一醉解千愁?表姐愁什么?” “嗯……”直爽的女子忽然扭扭妮妮起来,轻声问道,“表妹,可有喜欢的人?” 她眨了眨眼:“或许……有吧。” “嘁,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很难说吗?” 水眸浮起一抹迷茫,她饮完第三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 “大约是……即使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允许,不应该,依然在面对他时,忍不住收起一切防备。” 柳蓁蓁怔愣半晌,没听懂,索性放弃思考:“我可没你那么复杂,就总时时刻刻想见到他,贪看他的笑……” 贪看他的笑。 贪享他温暖的怀抱。 贪心他所有意有所指的情动。 心疼他的伤。 心怜他眸底深藏的哀愁。 心动他那一声“也喜欢我,好吗”。 所以,她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他了吗? “呵呵……”她低低的笑出声来,自己拎起酒壶,斟满举高,“来,一醉解千愁,不醉不归!” 这一喝,喝到了华灯初上,喝光了四壶桃花酿。 第206章 酒后吐真言 “大木头!他是块木头!”柳蓁蓁气恼的指着天叫囔。 “呵,那你还喜欢……”苏迎春歪坐在扶栏边,脸颊红红的,连脖颈处的肌肤都泛起粉,已然醉了个透彻。 “我也不想的啊……嘘,别说!” “好,不说。” 阳城到底是重创初愈,刚过戌末,街道上就稀稀疏疏没多少行人了。 不过为了庆贺劫后重生,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浓浓夜幕中,一眼望去,一点一点的红光随着微风摆动,远处似乎还传来了风铃的轻响。 叮——叮—— 她眯着眼倾听,迷迷糊糊的视线内渐渐闯入一道身影。 冷清的青石板路,身穿玄色衣袍的男人踏着月色而来,他稳步行至楼下,抬起头,目光与倚在二楼扶栏边的她对了个正着。 她呼吸一窒,觉得这个男人好生眼熟。 眉间冷峻的气息未褪,黑眸隐着些许怒意,薄唇抿得紧紧的,明显不悦中。 可奇怪的是,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弯起唇角,笑着主动打招呼: “我们……认识吗?你长得……真好看,好像……” 好像,她喜欢的那个人。 闻言,男人愣了一瞬,随即漾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身的戾气消散。 “待着别动,当心摔下来。” 男人的嗓音温柔又醇厚,令她不由自主的乖乖点头:“好,我等你。” 眸色更深,桃花眼闪动的流光仿佛能醉人。 皇甫玥走到雅间门口,迎面碰上店伙计,付清银子后,多给了一锭,交代道: “到西街的福满楼寻一位叫王澜的公子,让他来接人。” “好喽!” 伙计匆匆离去,他转身推开门,只见里面一桌菜未动,空酒壶倒了四五个,柳蓁蓁又叫又笑的发着酒疯,苏迎春则坐在窗边,歪着头,一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懵懂样子。 他顿觉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发现自家小女被狐朋狗友带坏了。 既愤怒又无奈。 “苏迎春。” “嗯?”她努力看清面前的人,笑眯眯的唤道,“你来啦?” 他闭了闭眼:“送你回去。”说罢,便打算去拉她的手臂。 “不、不回去!”她缩着往后退,“我还没喝够!” “……”很好,这是醉酒之人通用的说辞。 生生哄骗折腾了一番,终于将她带离。 空寂的巷道,一轮明月挂在上空,照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后面的那个脚步虚软,很不配合。 他皱眉,这般拖扯,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柳府。 索性微微蹲身,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将纤细的女子直接背了起来。 不用歪歪斜斜的费力走,她乐得轻松,趴伏在宽阔的背上,两条腿儿开始恣意的晃荡,一边晃一边搭话: “你长得好像……我讨厌的一个人哦。” “讨厌?”他心下一紧,哑声道,“你为何讨厌他?” “他坏!待我不好!他……”气呼呼的囔了几句,又软软的咕哝道,“如果……如果你们不是一个人,就好了。” “我们?”越听,越是疑惑。 第207章 不能喜欢你啊 “喜欢你……”她的馨香混合着酒气,吹拂在他耳边。 未等他从狂喜中回过神,她倏地轻轻的抽泣:“不敢喜欢你,不应该的……我是不是傻……” 受过的痛,忘了吗? 流过的泪,忘了吗? 每日每夜的哀怨与疑心,那种滋味,她忘了吗? 可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他们是不一样的,这一世的他,定不会再负她。 “都怪你!”她忽然抬手捶向他,用尽全力,“怪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要待我这般好,为什么总做那些事……若你坏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我就不可能……” 不可能,再次沦陷。 他任她捶打着,脑中一片混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讯息,但又模糊一片,抓不住。 她的力道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她的语气及抽泣却令他心疼,只得软声安抚道: “好好,怪我,乖,别乱动。” 很快,桃花酿的后劲涌上来,她渐渐平息,除了无意识的轻哼,不再闹腾。 这季节,夜间偏凉,他担心她受寒,加快了脚步。 回到柳府时,是柳卫开的门,与他对视一眼,看了看背后的女子,侧过身: “进来。” 继而加上一句:“安置好,赶紧回自己房。” 他点了点头,踏进前院,梦槐正候在一旁。 见到他们,刚准备动作,收到扫来的目光,迈出的腿默默缩了回去。 他入了厢房,轻轻将人置于床榻,脱了绣花鞋,褪去外衣,拉过锦被盖好。 月色下,他望向她嫣红的眼角,犹挂着一滴未干的泪珠。 缓缓俯身,用唇抿去那泪珠,低喃: “苏迎春,你到底是谁?” 他不认为她口中的另一个“他”是别人,如果这一切不是醉言,那么解释只有一个。 虽然太过荒谬,但对他来说,倒很容易接受。 次日,她在头昏脑涨中转醒。 揉着眼睛坐起身,梦槐立即迎了上来。 “小姐,喝碗醒酒汤。” 汤是一直搁在炉子上温着的,入口正合适,她依言饮尽,一刻之后,觉得舒坦许多。 “我昨晚,喝醉了?” 梦槐惊讶道:“小姐不记得了?” 她想了想:“我只记得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后面,没有印象。”随即笑道,“你扶我回府的吗,路上是否做了什么丢脸的举动?” “不曾。”梦槐面色古怪,语意模糊的虚应着。 她还有些昏沉,也没多在意。 用过早膳,柳蓁蓁急匆匆的冲进来,连连道歉,说不应拖着她喝酒,然后又神色慌张的跑了,像是有恶人在追。 她都没来得及告诉对方,其实除了宿醉后身体不适外,那桃花酿确实挺好喝的,以后有机会,可以再小酌几杯。 如此一想,忽然对这酒产生了兴趣,她拉着梦槐上街去打听,发现竟然算是本地特产。 因为城后有片桃林,每年到了三四月份,绽开漫山遍野的桃花。 阳城的酿酒师傅就地取材,善于酿此酒,一代一代下来,至今手艺已然十分精湛。 第208章 骗子! “不过,能称得上桃花酿的,也只有三四家罢了,小作坊的口感毕竟差一些。”酒铺老板毫无隐瞒的道出。 虽说她来阳城的日子不久,但现在满城都在传,柳大人府上有位从京城来的表小姐,心地良善又艳丽无双,如仙子下凡,遂以走在大街上,认识她的人不少,且个个都带着敬仰的表情。 她客气的道了谢,按着老板给的地址一一寻了过去。 最后谈妥一家,品质上等,价钱十分公道,师傅说如果日后量大,还可以再商谈。 接下来几天,她联系了运货的商队,同时写信通知即将售卖的铺面,当然首要事项,是先运到京城,打开销路。 “算上损耗,每坛酒比京城的至少便宜……”她拨动算珠,“一半。” “而且,京城的名酒虽多,适合女子的却极少,节庆或者家宴时摆上,定能获得众人的喜爱。”她分析道,“平日里,浅酌一杯也是不错的。” “嗯……”梦槐欲言又止。 “苏姑娘!”皇甫澜进了屋就开始四下张望,“柳蓁蓁不在?” “五皇子,算上这次,近三天,你已问过五回。”她后知后觉不对劲,“你到底找表姐何事?” 难道犯下什么弥天大错了? “就……哎,躲得也太彻底了吧!”皇甫澜烦躁道,“仗着有些武艺,前脚追上,后脚就跑,这三天,我都快把阳城转遍了。” 来回踱上几步,道:“不行,还是去府衙看看,苏姑娘,如果见到她,一定要告诉我,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拜托!” 说罢,一阵风似得跑远。 她心中无语,看在皇甫玥的面子上…… 据说那人前几日曾回过阳城,马不停蹄的又离开了。 “凭什么看在他的面子上。”她轻声嘀咕,“我们并没有特殊关系。” 那些毁闺誉的事,她不说,他不说,谁会知道。 况且,她也没打算嫁人。 “哼,骗子。”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账册,她决定出去转转。 最迟二十日便归,这都近一个月了,骗子! 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她觉得无趣,沿路买了些吃食和话本子,招呼着马车返至柳府。 主仆两人进了府才发现,竟将买的东西,通通忘在车内了。 于是,梦槐让她先回屋,自己去取。 她也不急,慢慢的穿过内堂,忽然听到隔着镂空花墙,传来争执的声音。 “你干什么!”女子低囔。 “我还想问呢,你躲什么?”男子逼问着。 她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可这两人的声音都太熟悉,好奇心驱使往里望了一眼。 后院的一棵花树下,柳表姐涨红了脸想走开,却被向来处于弱势的皇甫澜强硬的紧拽着不放。 “我、我喝醉了……”柳蓁蓁嗫嚅。 “喝醉了,就可以说话不算话?” “不是……”仿佛被逼急,终于忍不住吼出来,“你又不喜欢我!别再……” “谁说我不喜欢你?”皇甫澜一脸莫名其妙。 “啊?” “你给过我答复的机会吗?一通醉话后抱着脖子亲了一口就呼呼大睡……” 第209章 感情的事,旁人插不了手 “你、你声音轻点!”饶是性格再怎么直爽,毕竟也是个女孩子,柳蓁蓁羞得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皇甫澜理直气壮道:“实话实说。” “那……” “我承认我爱玩了些,但真不曾喜欢过谁,你是第一个。”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事实上,也是刚想清楚的,” “什么嘛……” 苏迎春茫然。 柳表姐和五皇子?这…… 下意识想走过去,手腕倏地被人拉住,诧异的回眸。 消失了近一个月的男人笑意盈盈的站在面前。 正欲开口,他摇了摇头,牵着她来到前院的僻静之处: “何必去打扰他们。” “打扰?”她急切道,“表姐不知道五皇子的身份,他们……” 不会有好结果的,顶多收为侍妾,以表姐那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入宫。 若拒绝入宫,就会落得个暗自伤神的下场,不如让她现在说清楚…… 他平静道:“五弟生来骄纵,又是个闲散皇子,只要他愿意,没什么不可能的。” “但……” 他看着她焦虑的模样,叹息:“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接受我的原因吗?” 她一怔,垂下眼。 是,也不是。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选择再次沉默应对。 他没有逼问,自顾自道:“他们的事,旁人插不了手,关于身份,我相信五弟很快便会告知,还不至于做蒙骗之事,其他的,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后果得自己承担。” 这番话,听来无情,可她冷静下来,也觉得冒然去道出皇甫澜的身份,不是有德之举。 说到底,感情不是生意,没办法任意抽身而退。 情,不由心。 “我不会乱说。”她垂眸,动了动手腕,“能松开了吗?” 他一副“啊,终于被发现了”的遗憾表情,轻笑低语:“那只小兔子,有想我吗?” 她别开眼,依然回答:“当然不曾。” 可这一次,他的笑中没有寞落,却含着深深的期待。 接下来几天,她深居简出,尽量避免见到柳蓁蓁。 一方面,怕忍不住吐露实情,另一方面,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毕竟,她偷听了别人的谈话。 揣着复杂的心思,这日,还是被柳蓁蓁逮着她在书房看账册的机会,迅速赶到:“表妹,你最近很忙?” “嗯,是有点。”她保持微笑。 “那个……今晚小聚?” 她疑惑:“聚什么?” 柳蓁蓁露出羞赧的神色:“哎呀,不就那个谁,突然说过生辰,我烧两个菜,咱们几人在院子里将就着过一过。” 她迟疑道:“是五……” “说好了哦!”火急火燎的跑了,依稀可见红透的耳尖。 她先是一愣,而后不禁失笑。 唉,看来,表姐是真的喜欢上五皇子了。 辰时,天色擦黑,她如约来到后院。 一张四方小桌置于院中,旁边挑着灯笼,倒是分外明亮,添上月色,此情此景,确实雅致。 除了,远远就能听到的斗嘴声。 “这些,能吃吗?” “哼,看不上啊,滚回京城去!” 她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只听皇甫澜又道: “不滚不滚,我就爱赖在这里。” 第210章 囡囡,你回来了 她恍然觉得,他们这样直来直往的相处,也挺好的。 “站着做什么?”一道颀长的身影靠近。 偏头一看,微讶:“怎么你也……” 他挑眉,一脸好笑。 “对哦,那是你五弟。” 所以说,今晚他们要四个人一起用晚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以及,几壶桃花酿。 “除了这两盘,剩下的其实都是酒楼送的,我也是极少下厨,你们别嫌弃。”柳蓁蓁端着菜入坐,当看到精美的酒壶时,似被刺了一下,抖着嗓子道,“谁、谁买的?” 皇甫澜轻咳一声:“我。” 柳蓁蓁立刻用手肘暗中推了一记,压低嗓音道:“你要害我啊。” “没事的。”皇甫澜偷觑眼旁边的人,朗声道,“今日是在家中小聚,多饮几杯也无妨,苏小姐,你说对吧?” 原本就挺喜爱的,如今又做了这酒的生意,语意里自然维护: “确实无妨,而且张师傅说了,此酒酿制方法独特,口感甘甜,温和,多饮也不伤身……” 皇甫澜执壶为她斟上一杯,饶有兴趣道:“哦?还有何特别之处?” 她想了想,道:“阳城雨水少,遂桃花大多干燥……” 话匣子一打开,气氛便渐渐热络起来,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酒也一杯接着一杯的饮,到最后谁也没在意喝了多少。 待月上柳梢时,自称喝不醉的柳蓁蓁早就昏沉不醒,而苏迎春则一手撑着脸颊,歪着头在笑。 深感愧疚的皇甫澜瞪向始作俑者:“二哥,人情我可是还了,不过你得答应,绝不做出格的行为。” 在京城时,再怎么爱玩,也没干过这种故意灌醉女子的事,爱花惜花,他五皇子很有品的。 “少胡说。”皇甫玥斥道。 暗暗腹诽几句,皇甫澜摇了摇头,扶起柳蓁蓁:“我先送回房,你……唉。” “小澜。”他唤五弟的幼名,“我不想她为家人的事费心,这女子并非那些待选的秀女,希望你明白,若心未定,就不要招惹。” 皇甫澜愣了下,郑重点头:“我知道。” 待院内恢复宁静,他看着正迷迷糊糊盯住空酒杯发呆的苏迎春,直接伸长手将酒杯夺了过来,随即引起一声娇嗔: “还……给我!” 他皱眉:“事出有因,往后绝不会让你喝醉第三回。” “我没醉!”她反驳。 “没醉?”他稍稍凑近,“那我是谁?” 她眯起眼,囔道:“坏人,你是坏人!” 他轻笑,勾着指头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错,好好想想。” 她睁着雾蒙蒙的眸子,满脸不解。 “囡囡。”他试探着问,“还记得当年在东宫,我过生辰,你说要送一个贺礼,结果……” 水眸眨了眨,像是想到什么,她不由自主道:“毁了你珍藏的手稿……” 那次,是他们大婚后,他的第一个生辰。 他的小太子妃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支支吾吾,各种旁敲侧击,打探他的喜好。 既着急,又害怕被他猜到的模样,实在太有趣。 于是,他便很坏心的一直不肯透露。 第211章 喝了它,可以对你笑 某日,友人来访,他知道她藏于角落偷听,故意提及很喜欢长长的画卷,最好绘上四季之景。 听着她蹬蹬蹬跑远的脚步声,寻思这次的生辰礼该是有着落了。 生辰前一日,他下了早朝,刚踏入东宫,随侍就迎上来禀报,太子妃躲在书房不肯出来。 不明所以的推开房门,只见她抱着一幅长长的画卷,眼眶红通通的。 卷轴一端滚落在地,露出上面的画,很简单的四季图,笔法稚嫩。 春季是青青草地上,有一名扑蝶的小姑娘。 夏季则是郁郁葱葱的大树下,老爷爷在乘凉。 秋季到来,树叶枯黄,农夫追着被风刮跑的草帽。 冬季时,渔夫坐在冰面垂钓,鱼钩处隐约可见一尾红鲤。 虽然画工极其平庸,但真是充满了趣意,令他忍俊不禁。 “哇——我并非有意,她们说这是你珍藏的手稿——皇上赏赐……”被他撞破,她终于放声大哭,悔恨交加,“我以为空白的……” 翻过来一看,果然是名家顾夫之,仅存的那幅残稿《竹园飞雪图》,为了更好的保存,反着卷起,再装进特制的盒子里,东宫的太监宫女们自然懂得不能碰,他也就随意搁到了架子上。 心里好气又好笑,可再珍贵的手稿也比不过她的涟涟泪水。 只得故作惊讶道:“谁说的,一幅普通的画作罢了。” 她揉了揉眼睛:“真的吗?” “当然。”他面不改色道,“这卷四季图,是给我的生辰礼?” 她不好意思的低喃:“我想,自己画的,比较有意义。”又小心翼翼道,“你喜欢吗?” 他温柔的拥她入怀,叹息:“很喜欢。” “你骗我。”醉意深深的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面对的是何人,嘟囔道,“才不是什么普通的画作,后来皇上还问起过。” 望着她娇俏的模样,他几乎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 欣喜得快要发狂。 他的囡囡,也回来了。 眼前这个女子,有着前世的记忆。 她记得他们之间的种种,记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记得那些耳鬓厮磨,记得…… 倏地,思及之前,她待他的态度。 一颗炽热滚烫的心,瞬间冰凉。 他的囡囡,为何不要他了? 百般推拒,竭尽全力的躲避,甚至多次冷漠转身…… 因为前世的事吗? 他一怔,恨不得立即唤醒她,再将实情内幕一一说清道明。 可话到嘴边,又顿住。 他竟不知,如何说。 不论是不是无奈之举,那些事,他做了。 不论当时抱着怎样的想法,她的心,他也伤了。 若这么冒然揭开彼此的身份,恐怕她非但不会信,还可能逃得更远。 他不能急,得寻个适当的时机。 “囡囡。”他看了看天色,“该回去睡了。” 待明日醒来,她就会忘记今晚的一切。 “我喜欢桃花酿。”偎依在他怀里,她小小声道。 他无奈:“小酒鬼。” “因为喝了它,就可以对你笑啊……”轻喃几不可闻。 眸色一暗,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第212章 圣旨回京 “圣旨?!” 瞪着皇甫玥手中的明黄色卷轴,众人大惊。 “这次阳城之事,你功不可没,皇上特地召回京城,当众嘉奖赏赐。” 苏迎春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不顾柳家人诧异的目光,将他拉至一边,低语: “你应该知道,我怎能回京?不可避免要碰到苏世……嗯,我的父亲大人,康侯府的事情,让他丢尽脸面,我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眸色沉沉:“我会让你自投罗网吗?” 她一窒,咕哝:“谁知道……”逃出一个网,是不是又投进另一个网。 他似笑非笑:“尽管放心,现在真正害怕遇见的,并不是你。” 她依然一脸抗拒,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莫非,打算抗旨?”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直接打消了她所有念头。 活得好好的,还不至于为了个苏世景不惜命。 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回京,必然不会只待两三天,这一来一往,总归得一两个月的光景。 于是,她先是去城里一些熟识的人家打了招呼。 小豆丁抱着她的腿,依依不舍。 他现在被隔壁的刘氏收养,夫妇俩一直很喜欢这孩子,疼之入骨,视如己出。 她答应,会尽快回来,同时悄悄留下了些银子。 接着又到酒坊,告诉几位师傅,待她到京城,便会捎来信件,商谈运送下一批桃花酿的事宜。 柳家人本打算派一人跟随,被她婉拒了。 如今阳城百业待兴,柳大人每日都很忙碌,舅舅与舅母身体也不好,柳府全靠表姐一人照应,谁都离不开。 何况,她有梦槐陪着,足够了。 摆脱苏府,自力更生,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面对的。 终于到了出城这一日,柳氏夫妇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 马车内早就备足了各种吃食和用品,舅母还不放心的在嘀咕,缺不缺什么。 “路上小心。”柳蓁蓁想了想,加上一句,“早点回来。” 她贴近对方耳边,道:“我会帮你注意些五少的。” “注意他做什么……”眼眸倏地瞠圆,“表、表妹,你知道……” “咳,刚知道不久。”她与柳蓁蓁一同望向骑在骏马上的皇甫澜。 几个月时间,这人确实改变不少,原本吊儿郎当的性子也收敛了。 “他说……要回家处理一些事,让我等一等。”柳蓁蓁低声道。 她大约猜到是何事,也不好多说,姐们俩便聊了几句体己话。 皇甫玥走到柳卫面前,递上一封信:“你要的交代,待我们离去,再打开。” 柳卫很想硬气的回,凭什么听你的,但在他沉稳的眼神下,莫名点了点头。 告别的话,该说的都说了。 车夫扬起马鞭,啪——车轮滚滚,马蹄阵阵,一队人马渐渐消失在残阳下。 苏迎春探出窗外,往后望去。 与来时的萧条荒凉不同,城门口是舅舅一家遥望的身影,远处的街道熙熙攘攘,经过修葺的城墙也不再破旧,一切的一切,都真的变得美好起来。 “回去吧,卫儿。”柳安奇怪的看向在后边磨磨蹭蹭的儿子。 “你们先走。”柳卫挥了挥手。 待没人注意到他了,才打开手中的信——这是他与那位二公子约好的,只能独自看。 第213章 口是心非的小笨蛋 第214章 入宫面圣 临近晌午,马车入了城门。 京城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繁华,走时春寒料峭,归来已鸟语蝉鸣。 照理说,应第一时间进宫,但她寻思着,此刻皇帝也不会召见,便打算先去春风楼看看。 皇甫玥仿佛猜到她的心思,留下一面手牌,并叮嘱最迟酉时,而后与五皇子一同策马离开。 马车穿过街道,缓缓停在春风楼门口。 梦槐先行下车,为她打起帘子,迎客的伙计一见,连忙上前,嘴里热情的招呼道: “客官里面……” “请”字梗在喉口,小伙计揉了揉眼睛,随即欢喜高呼: “苏东家!苏小姐!” 她笑着点头:“小孟。” “您、您还记得我!”伙计激动得热泪盈眶,转身往回跑,“赶紧告诉大伙儿去!” 她啼笑皆非,对梦槐道:“我是有走了几年吗?” “因为您之前待他们太好了。” 能有几个东家像小姐一般,从不苛刻,工钱只多不少,处事有原则且真正看中能力。 反正无所谓身份的事,她干脆大大方方的在楼内转了一圈,与伙计们都打过招呼。 二八年华的少女,身姿翩然,容貌艳丽。 几名吃饭的客人看得发呆,被洪三高大的身躯挡住,才堪堪回神。 殷宁闻讯赶来,神色慌张的将她拉至一旁,低声道:“回来做什么!你不怕那位……” “殷叔,别担心。”把圣旨的事大概透露了些,“大不了落个不孝的罪名,盼着他光明正大的赶我出府。” “唉,你这姑娘。”殷宁摇头叹气,“是个性子倔,有主见的。” 她笑了笑:“总不能一直浑噩度日吧。” 过去的人和事,她会努力忘记。 但现在的人和事,她也要试着拥有和改变。 桃花酿于几日前就运到了,周掌柜第一时间张罗着推出,反响果然不错。 不光女子喜爱,连文人墨客也十分中意。 “只是,那些才子书生们说,若酒的味再重些就更好了。”周掌柜尽心的回禀。 她想了想,道:“我让师傅试试,能不能制出两种醇度的酒酿。” 说罢,便修书一封,托伙计送了出去。 待忙完,天色已暗,她又交代几句,与梦槐踏上入宫的马车。 一刻后,马车驶停宫门外,她亮出手牌,守卫一见,立即命人去传话。 不一会儿,一名太监,两名宫女,匆匆而至,后方跟着一顶宽敞的软轿。 “苏小姐,请。” 软轿抬到一处偏殿,虽不大,但布置精巧华贵,侍奉的宫女们手脚伶俐,态度温和。 既不会热情得令她别扭,也不会漠然的甩脸子。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有度,一看就不是普通殿内派来的。 用了些可口的膳食,沐浴完,她褪衣上榻,梦槐守在外寝。 宫女挑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恭敬的福过身,退了出去。 “小姐。”梦槐的声音轻轻响起。 “嗯?”疲惫袭来,她模模糊糊的应着。 “明日面圣,小姐,怕吗?” “不怕。”她下意识轻喃,“他说……”尾音倏地顿住。 “小姐?” “……没事,睡了。” 第215章 收为义女 次日,卯时未到,她就被唤醒,开始梳妆打扮。 所幸也不是第一次此般折腾,昏昏沉沉间,她几乎以为回到了当初的朝凤殿。 “禀苏小姐,宫轿已在殿外候着了。” 她起身,无意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微微讶异。 外披的这件芙蓉色广袖长袍,竟是繁花丝锦所制,面料极为特别,既显得华贵,又不俗艳,据说紧俏的时候,连后宫的妃子都一匹难求。 她之所以知道,自然是曾穿过。 甩去脑中的杂念,坐轿行至未央宫外,拖着及地长裙,她一步一步的登上白玉阶梯。 只听得一声尖细的嗓音:“宣苏氏三女——苏迎春觐见——” 守在两侧的太监拉开沉重的宫门,满朝文武百官齐齐望了过来。 众多眼神中,有打量的,有质疑的,有惊艳的,也有不屑的…… 她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气,这股不服的傲气,令她不由的微微抬起下颌,跨入大殿。 “臣女苏迎春,叩见皇上,恭请圣安。”她伏地行礼。 乾清帝笑道:“免礼,苏氏三女,不用拘谨,今日召你前来,一来嘉奖,二来朕也想好好瞧瞧,这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奇女子,到底长得何等相貌。” 闻言,她攥紧指尖。 传得沸沸扬扬,定是指逃婚一事吧。 不等她回应,乾清帝又自顾自道:“上次寿辰时未注意,果然天香国色,相助太后之事,朕也有所耳闻,才貌兼备,有胆有识,好!至于康侯府……” 语气倏地一沉:“苏尚书可真是糊涂!竟做出那样的龌龊事,逼得亲生女儿不得不千里迢迢投奔舅家!放心,朕已重罚了他!” 她低着头,面上不显,脑中浮起震惊与疑惑。 很显然,有人暗作手脚,将事实篡改。 “尽管放心,现在真正害怕遇见的,并不是你。” 她总算明白皇甫玥这句话的意思了。 忽然之间,很想去看他的表情。 定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谢皇上,为臣女做主。” 到底,她没有做出任何异样的举动,朝中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需要把戏演下去。 这时,一名身着亲王蟒袍的中年人走到殿中,躬身道:“启奏皇上,臣有一事,正好想问苏姑娘。” “哦?”乾清帝饶有兴趣道,“苏迎春,这位是廉王。” 她虽不知其意,但见对方目光含笑,面带善意,稍稍安下心,福了一礼: “见过廉王。” 廉王年过五十,并不显老态,蓄着长须,有股道骨仙风的味道。 他捻了捻胡须,笑吟吟道:“上次苏姑娘为太后按压穴位时,其实本王就在一旁,初见便觉得颇有灵气与善心,前些日子,又听闻姑娘在阳城,不惧疾症,亲力亲为照顾病人,主持大局发放物资,连夜熬制解药,更心生敬意。” 这番赞扬的话,说得她耳尖发红。 能将几件小事,夸成这样,也是不容易。 廉王踱了两步,突然道:“遂打算收苏姑娘为义女,不知可否愿意?” 朝中顿时哗然,乾清帝也惊讶道:“廉王,这……” 第216章 见不到你,才奇怪 “臣家中只有二子,均年长,早就自立门户,臣的妻子盼女儿盼了几十年,如今碰到合眼缘的,当然不可放过,哈哈!” 众人为苏迎春的好运感到不可思议,虽说廉王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宗亲,但好歹贵为王爷,这么多年来,与乾清帝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从一大臣的庶女,到成为亲王的义女,至此之后,身份地位大有不同。 “苏姑娘,你的意思?” 她抬头,望着廉王温和的笑容,缓缓道:“女儿拜见义父。” “好!”廉王抚着长须,放声大笑,“皇上,择日不如撞日,为臣的义女,赐个封号吧。” 乾清四十八年,廉王收苏尚书三女苏迎春为义女,封号朝颜郡主。 下了朝,群臣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话题大多是围绕今日的奇闻,也为被罚在家中思过的苏尚书感到惋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三女往后与苏府怕是关系不大了。 “得了空,早些回王府,让你义母瞧瞧,本王收了个多俊俏的闺女。”廉王乐呵呵道。 “王爷……”她欲言又止。 廉王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低声打断:“本王是真想认你这个女儿的,可别伤了老夫的心。” 她面露歉意,立即道:“待出了宫,女儿定第一时间去拜见义母。” 告别了廉王,她缓步去寻官轿,犹觉得方才简直如梦一场。 “苏小姐。”一名小太监唤道。 她认出,是今早随轿的那位,待打起帘子后,便跨了进去。 然而宽敞的轿内,已坐着一名玄色朝服的男子,正一脸兴味的看过来。 她面不改色的于另一边坐定,宫轿抬起,稳稳的前行。 “见到我,你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皇甫玥啧了一声。 她不自觉的回道:“见不到你,才奇怪。”话一出口,顿觉不对,“咳,我的意思,廉王的事,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 万一她没及时反应,怎么办。 他笑了:“如今的你,不会拒绝的。” 见她满脸不解,又道:“当一个人,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时,自然无法拒绝如此有利的事情,苏府你不能回了,廉王与我外祖是世交,为人爽朗,做他的义女,挺好的。” 正因为太好,太顺利,她才深感不安。 “不用想太多。”他眸色深深,“报酬,你付得起。” “我……” “好了,偏殿到了,记得今晚的宫宴,太后点名要见你,朝颜郡主。” 她站在门口,回想着他刚刚那抹轻笑,又羞又恼。 “小姐,你脸怎么红了?”梦槐迎上来。 她更羞了:“气红的!” 参加宫宴,免不了又换了套衣裙。 当她轻理臂弯的绡纱时,与对面盈盈而至的两人碰了个正着。 六公主皇甫沁与苏湘菱。 皇甫沁不屑的斜着眼,出于礼节,她福了个身,道声:“参见公主。” 仅此而已,正欲离去,苏湘菱上前两步,拽住她: “三姐姐,你怎能说走就走!也不告知我与父亲!” 这是兴师问罪还是想将她劝得主动回去乖乖上花轿? 第217章 今晚之事 她挣开对方的牵扯,漠然道:“我不是你们苏府待出的货物。” “你这个……”苏湘菱恨不得破口大骂,但思及身在何处,而且……呵呵,算了,待她完成今晚之事,再来好好收拾这个婢女所生的贱人不迟。 脸色缓了缓,上下打量着她一身锦罗玉衣的装扮,咬起牙根:“恭喜三姐姐了,听说被廉王收为义女。” “嗯。”她点点头,似不经意道,“封号朝颜郡主。” 还能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苏湘菱牙都快咬碎了:“参见,朝颜郡主。” 没讨到半点好,几人不欢而散,各自入席。 今晚的宫宴,原因无他,太子在外奔波数月,为大祁肃清外敌,遂邀了各宫各殿的前来相聚庆贺。 至于苏迎春,为太后所请。 华太后对她本就喜欢,如今又被封为郡主,言语间更是多了几分自家人的亲昵。 “朝颜今年有十六了吧?” “回太后,是的。” “哎呀,出落个跟朵花儿似的,改日哀家得与廉王妃好好说说,你的亲事……” “皇奶奶,您真是爱拉红线,别吓到人家苏姑娘。”皇甫澜及时插话道。 再不出面,某人就要当众摆脸色了。 “什么苏姑娘。”华太后轻斥,“以后唤封号。” “好好。” 苏迎春寻思,那人到底给苏世景编排了一个什么样的龌龊事,会让大家如此不齿。 真正的苏府嫡女——苏湘菱,此刻真是坐立难安。 父亲被罚,她也跟着受牵连,明明都是苏迎春的错! 不能再等了,往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 趁着无人注意,对身旁的皇甫沁悄声道:“公主,可得帮我这回。” 皇甫沁仍有些为难:“湘菱,你确定吗?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她急切道,“难道,你忍心看着父亲将我随便嫁人吗?” “我……” 赶紧又补上一句:“若我嫁与他人,以后怕不能再入宫见面,那药丸……” “好,我帮你。”皇甫沁攥紧丝帕,“对付他,迂回之术确实无用,你只能破釜沉舟了。” “我的好公主。” 苏湘菱仰头,饮尽杯中美酒,眼中闪动着势在必得的光。 太子是今晚的主角,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他推拒不过,加上心情不错,便都喝了。 喝到一半时,余公公俯身耳语几句。 他微微一愣,随即勾起唇:“原来如此。” 看似在笑,眸色却冷如寒冰。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夜色渐浓时,宴席散了。 饶是酒量再好,起身的瞬间,皇甫玥也感到一阵眩晕。 随侍太监连忙扶住:“殿下,轿子就候在苑外。” “不用,孤……走回去。”他摆摆手,“正好消消酒气。” 见状,余公公只得交代道:“你扶太子从花苑后面的那条小径走,近一些,我先回宫打点。” “是,余公公。”随侍太监恭恭敬敬的应喏。 虽然花苑里隔一段就点上一盏宫灯,但小径的光线依然昏暗,小太监搀着皇甫玥慢慢的走,时不时提醒一句: “殿下,小心。” 他摇摇晃晃,越发的不甚酒力。 小太监看了看他浑噩的模样,又望了眼不远处的配殿,轻声问: “殿下,您还好吗?” 他垂着眼,大半的重量都倚在小太监身上,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小太监幽幽道:“殿下,到前面休息一下吧。” 说罢,领着往配殿而去。 第218章 看出好戏 宫宴后,她与皇甫珊私下闲聊了几句,两人多日未会面,丝毫不见生疏,只是觉得公主面上虽是笑着的,眼底却有几分愁苦,踌躇片刻,道: “珊儿,可有心事想与我说说?” 皇甫珊一愣,唇角的笑意缓缓敛去:“苏姐姐,其实有时候,我挺嫉妒你的。” 她不禁莞尔:“我还有被公主嫉妒的地方?” “可以正大光明的宠着,陪在身边。” “那是……” “苏姐姐,须珍惜。” 待出了苑门,她还在回想着方才皇甫珊的话。 珍惜吗?她是不是该给今生的他一次机会,至少问一问,心里面究竟将她置于何处。 可问了又怎样,他到底不懂她真正想要的。 她想要的,他也给不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件黑色披风迎头罩下,紧接着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未等开口,唇又被对方的大手捂住,一道带着酒气的低哑嗓音在耳畔响起: “别动,带你去看出好戏。” 挣扎间,她依稀只听见“看好戏”三个字,随后身体腾空,视线内一片暮色,夜风呼呼作响。 那人挟着她,几个轻跃,蹬上一个高处,没多久停下,她双脚着地,踩到凹凸不平的物体。 此时,半遮着脸的兜帽被扯开。 今晚的月牙被厚云覆盖,黑暗中,她隐约分辨,身在某个宫殿的屋顶,不远处,还有提着灯笼的宫女在缓缓前行。 那人牢牢钳制住肩臂,令她无法回头。 也不说话,自后方拥坐而下,伸手揭起两片青瓦,一束昏黄的光透出,只一眼,她便怔住。 屋内,两名女子,一站一坐,神情都十分紧张。 苏湘菱徘徊几步,面色不豫: “这么久,公主,你的人……” “急什么。”皇甫沁故作镇定道,“总得确保万无一失,再下手。” 叩!叩!门扉被不紧不慢的敲击两声,她们均吁了口气。 咿呀——一个小太监拖着另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吃力的挪进来。 “快,扶过去。” 高大的男子侧卧于榻上,光线晦暗,但苏迎春仍看得清清楚楚。 那俊美的眉眼,分明是…… 纤细的身躯一颤,脑中仿佛有什么,穿过层层雾障,汹涌而至。 安置妥当,小太监垂着头走到门口,皇甫沁威胁的话语传来: “想想欠了一大笔赌债的哥哥,以及瞎眼的老母亲,本宫的意思,你可懂?” 小太监似乎害怕得连话也不敢说,瑟抖着拼命点头,连滚带爬的逃离。 “公主,你下的什么药,睡得如此沉,我要怎么……怎么……”苏湘菱有些不满。 皇甫沁瞥了她一眼:“你当太子是傻的吗,若醒来察觉被下了药,我们设计他的事,早晚会曝露。自然不能是迷药,更不能含有助兴效果,我给他酒中加了一种东西,事后只会觉出宿醉感,反正人都在这儿了,怎么摆布还不是你说了算?” 苏湘菱掩着唇笑:“多谢公主。” “行了,一个时辰后,我引太后过来,记住,戏作得真一些,我二哥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第219章 放过我吧 门扉合紧,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湘菱轻解罗衫,露出只着兜衣的身子。 扭腰坐到榻边,轻唤:“殿下?” 男子闭着眼,毫无反应。 她噙着得逞的笑,素手扬起,为男子褪了衣袍。 然后拔下发髻的簪子,打散一头青丝,又撂起裙摆,将簪子尖利的一端抵在腿根处,正欲狠狠心刺破,忽然听得榻上的男子“嗯”一声。 吓了一跳,连忙看去,男子双眸未睁,但脸色泛起潮红,鼻息加重,转辗反侧。 “怎么了?”她柔柔靠近,滑腻的手指抚上胸膛,微讶,“好烫……” 话音刚落,男子像是受不了指尖传来的凉意,倏地握住那只柔荑,毫不怜惜的一扯—— “哎呀!”苏湘菱娇呼,整个人扑到榻上,不过立刻极其配合的反搂住,“您轻点……” 男子听不进她的假意哀求,动作很是粗暴。 烛火摇曳,一阵夜风吹来,跳动几下,噗地灭了。 苏迎春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张了张唇。 身后之人在她欲开口的刹那,飞快的再次捂住,一手轻巧的把瓦片搁回原位,掩去了屋内旖旎的响动。 不如来时那般挣扎,她似脱了力,软软的任凭处置。 直到周围的光线突然明亮起来,黑瞳才下意识的缩了缩。 一道模糊的嗓音响起:“苏迎春,苏迎春!”仿佛从天际飘来,由远及近。 皇甫玥解开她的披风,才发觉,人不对劲。 一双水眸睁得大大的,迷怔了一样,盯住一个地方,半晌不动。 “看着我,苏迎春!”他心慌意乱的握住纤细的肩头,“看看我!” 本意是想让她明白,凡事不可相信眼前所见,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强烈。 “你?”喉头终于挤出一个字,她眨了眨干涩的眼。 “一个身形相近的侍卫罢了。”他解释道,“阳城一事后,便寻了同样会易容术的异士。” “她们……” “呵,不愧朕的好皇妹,前世不够谨慎着了她们的道,今日也算真相大白。”他眸色深沉,不刻意隐藏时,露出自然而然的帝王之气。 她恍惚一刻,猛然回神,吓得站起身。 “皇甫……玥?” “是我。”他轻笑,“囡囡。” 囡囡,信我…… 囡囡,乖乖的等我…… 迎春花树下,俊美尊贵的帝王转身,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弯起漂亮的桃花眼: 囡囡,过来。 呯——!她踉跄着连退数步,甚至撞倒了木凳。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般亲昵的唤她。 前世的,皇甫玥。 “不可能……不可能……”她摇着头,眼中满是惊恐。 “为什么不可能,你可知我……” 刚欲靠近,被她一声凄厉之音喝止:“别过来!” “囡囡……”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只得依言停下脚步。 她瞠着猩红的眸,望着无措的他,一颗心,疼得快要窒息。 “何时知道,我……有前世记忆的?” 他诚实的答:“之前一直有些奇怪,但真正确定,是在阳城。” “假的,原来都是假的……”她怔了怔,忽地大笑起来,“骗我的,哈哈……骗我……” 抬手虚掩颤抖的眼睫,成串的泪水滑落,洗刷着苍白的脸颊。 什么改变,什么哀愁,什么初见时的喜欢是真的…… 他从一开始就在作戏,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个,今生一往情深的皇甫玥。 有的,也许是悔意,也许是占有欲…… 他一步一步的布局,睥睨着她再次慢慢地沦陷。 “你很得意吧?”她冷冷的看向他,“一个冷宫废后,一个死过一回的女人,还能再次被你吸引。” “苏迎春!”他似刺痛般眯起眼,低喃,“别这么说,不是那样……” “事实又是怎样!”她嘶声力竭的怒吼,“皇甫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随时逗弄,觉得很有趣的小玩意?” 他满脸震惊:“你……这么想的?” “是不是觉得我此刻像个疯妇,不可理喻?”她嘲讽道,“可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总比那个躲在朝凤宫里瑟瑟发抖的小可怜强!” “囡囡,你冷静一点。”他平缓气息,走近,“听我说……” 她挥开他探来的手,一字一顿道:“我恨你。” 他呼吸一紧,不顾一切的将她拥入怀中:“不是那样的,囡囡,我做了那么多,你都看不到吗?囡囡……” 她的神情已经迷离,呐呐:“放过我吧。” 放过她吧,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意识渐渐飘进一道深渊,昏暗,阴冷,潮湿。 眼前浮起阵阵浓雾,身后隐约传来焦急的呼唤:“囡囡……” 她毅然拨开雾气,踏入。 景元二年,初春。 再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皇后的生辰,自然没人敢怠慢,早早的,就有宫人来问,要如何操办。 她茫然的虚应几句。 虽说年号已是二年,但实际上皇甫玥才登基没多久,而她这个皇后,除了重要场合必须出席外,其他时候,大多是待在朝凤宫的。 她不懂那些繁文缛节,太子殿下也从不强求。 比起“皇上”这个称呼,她更爱唤他“太子殿下”,当然,仅限于在朝凤宫内。 “娘娘,上书房传来口信,皇上与大臣议事,让您先行用膳。” “好,知道了。” 她趴到桌上,有气无力的戳着面前的菜。 都是她最爱吃的,可丝毫提不起兴致。 草草用过,便命人撤掉。 戌时,贴身宫婢来问,要不要前往瑶清池沐浴,寻思着也无事可做,就应允了。 瑶清池离主殿不远,为皇后一人专用。 宫女们知道她害羞的脾性,侍奉褪下繁琐的宫装后,掩门退了出去。 解开系带,白色的单衣在足边荡开一圈涟漪,她缓步走入,热水漫过肩头,暖意萦绕全身。 喟叹一声,她趴在池边,微微阖眼。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细微的响动,以为是哪个宫女送换洗衣物,只懒懒的颤了下羽睫。 直到一双大手贴于腰侧,她惊得下意识反抗。 “紧张什么?”含笑的低沉嗓音传来,“谁敢闯入朕的寝宫?” 第220章 世间男子,多贪娇颜 她放松的任他拥着,打趣道:“您的寝宫可不在这儿。” “这是怪我食言?”他将脸埋入她小巧的肩窝,咕哝,“登基大半年,除了宿于上书房,哪一夜不是睡在朝凤殿,要不是大臣们啰嗦,早就让你搬去承明宫了。” 帝后同宫,前所未闻。 明知不可能,她仍听得心里甜甜的:“也不是非要你陪,就……晚膳用了吗?” “没,我不想吃那些。”他的唇开始不安分的磨蹭,“我想……” “什么?我唤他们呃……”脖颈忽然被轻咬了下,并不疼,可升起的酥麻感使得她不由腿软。 他哑声道:“吃你。” “太子殿下……”娇娇糯糯的轻呼令他更加食指大动。 待景元帝餍足,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连指尖都几乎泛起粉色的苏皇后,裹着暖裘被抱回寝宫,一路上,见怪不怪的宫人们埋头做事,无人敢多嘴。 “听说,晚膳吃得不多,再陪我用些?” 她坐在榻上,从暖裘的狐毛中探出小脑袋,细弱蚊呐:“好。” 成亲一年有余,还是会为亲密之事感到羞涩。 他唇边的笑意愈深,抬手命人传膳,摆到外寝。 没一会儿,小桌就布好佳肴。 这回,她可真的饿了,甩下暖裘,就直奔过去。 殿内烧着银霜炭,即使赤足也不会冷,但他仍皱起眉,挑了件薄些的外衫为她披上。 “生辰,想好怎么过了吗?” “没……”其实,她只想与他两个人,单独过。 片刻后,迟疑道:“不然,梦槐她们陪我出宫玩……” “不行。”他直接否决,“我走不开,你一个人,不放心。” 她嗫嚅着:“那……” 他软了口气,安抚道:“囡囡乖,等我得了空,一定亲自带你去。” “生辰的话,你不喜宫中那套,就办个家宴吧,将你父亲和妹妹接进宫住几天,可好?” 想到父亲,她瑟抖一下,但看着他温柔的眉眼,缓缓点头:“好。” 对于苏尚书表里不一的态度,她说不出口,也不知,该怎么说。 生辰前日,苏世景及苏湘菱应邀入了宫。 “三姐姐真是好福气,皇姐夫简直太宠你了。”苏湘菱生就一张甜嘴,当着皇甫玥的面,姐夫长姐夫短的叫个不停。 而他,自然是喜欢这称呼的: “迎春与你的关系最好,这几日,多陪她聊聊。” 苏湘菱连声应允。 对着她的亲人,他丝毫没有端起皇帝的架子,又笑道:“今晚朕宿上书房,让你们姐妹说说体己话。” 这时,一名宫人上前,对他附耳几句。 脸色倏地一沉,转身匆匆离去。 “皇上如今仍是每夜都与你同榻?”苏湘菱有些惊讶。 她不好意思的支吾着:“也不是每夜……有时候国事繁忙,便……” 苏湘菱叹道:“三姐姐果然御夫有术,姐夫从储君时就唯你一人,现在登基为帝,后宫依然空着,也对,以姐姐的貌美,放眼整个大祁,也是数一数二的,世间男子,哪个不贪娇颜。” 第221章 生辰宴 “贪……娇颜吗?”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 屏退了伺候的宫女,两人闲聊着,往花苑深处走。 “女子最美的年纪,也就这几年,可得多加珍惜。”苏湘菱忽地停下脚步,凑近了低声道,“姐姐还不曾有孕?” “啊,没、没……”她红着脸,道,“他说,也不急。” 闻言,苏湘菱笑而不语。 穿过九曲桥,迎面而来四五名宫人,簇拥着一位少女。 “见过皇嫂。”少女请了安,态度却不怎么友善。 “六皇妹。”她笑应着,半点后宫之主的气势也无,“明日我生辰宴……听说你爱吃蜜饯,特地让人去宫外的戴记买了……” “皇嫂,你这是听谁说的啊,本宫可不爱吃民间的那些粗鄙之物。”皇甫沁撇了撇唇,嫌恶道。 笑容僵住,她垂下眼,呐呐:“抱歉……” 六公主与皇甫玥关系不错,她一直想当个好皇嫂的,可似乎……总讨不到对方的欢心。 皇甫沁干脆无视她,面向苏湘菱:“一同回玉芙殿罢,给你看看皇兄刚赏的八宝琉璃灯,据说是天璃国的贡品呢。” “好啊,哎……不成,我来陪三姐姐的。”表情为难。 “皇嫂……” 她忙道:“你们去吧,我……且再逛逛。” 目送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默默返身。 其实倒不在意观赏那盏灯,就茫然失措,为何没人喜欢她。 以前在苏府,父亲、大娘和兄妹们不喜。 如今在皇宫,太后、公主们也不喜。 除了皇甫玥,他一直视她如珍宝。 嫣红的唇瓣不禁扬起,绽开一抹甜笑。 没关系,她有他。 “娘娘!”远远地,一名宫婢寻了来。 “梦槐!”她招了招手,“我在这儿!” 对,她还有梦槐。 生辰宴在长乐宫举办,并非那种中规中矩的宫宴,而是设在殿的中庭,庭院四周种着花树,宫人们在树上挂满了小灯笼与五彩绸缎,布置得格外别致。 戌时,宾客陆续入坐,宴请的大多是宫内的主子们,以及少部分皇上的近臣好友。 虽然苏世景仍位及尚书,但女儿贵为皇后,身份自然与旁人不同,安排在上位,苏湘菱紧靠其后。 “迎春,你大哥和二哥的事,办得如何?”趁着随侍宫女们去忙,苏尚书唤住三女儿。 她暗暗攥紧手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迟疑道:“大哥太年轻了,任职翰林院学士有些……至于二哥,秀才都没……” “废话,若名正言顺,还要你这个当皇后的妹妹帮什么忙?”苏尚书低吼,“没办法吹枕边风,帮为父官拜丞相,就罢了,连哥哥们的小事也办不好!” 见她露出心虚的表情,又恨恨道:“怕不是连提都没提吧?” 她确实没提。 与皇甫玥成亲一年多,好歹耳濡目染了一些,深知两个哥哥是什么样的水平,大哥强一点,可资质摆在那里,她见过翰林院的学士,全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学究。 再说,皇上明明已经不声不响的给升过两级了。 至于二哥,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哪里能做官。 第222章 闺誉已毁 她是不够聪慧,但还不至于不明事理。 “苏迎春!”苏尚书满心恼怒,憋着火气,“别忘了,你是苏家的女儿。” “三姐姐,多帮衬着家里没坏处。”苏湘菱插嘴道,“大哥二哥有出息,将来不也为你撑腰吗?” 她口笨舌拙,说不过他们,只得闭唇不语,默默的任由指斥。 “怎么了?”皇甫玥走过来,一身朱色常服,少了帝王霸气,多了几分寻常男子的潇洒不羁。 苏尚书立即换上一副慈爱的嘴脸:“在闹小脾气呢,责怪臣与她妹妹不常入宫探望。” 料准她不会乱言。 “先过去吧,要开席了。”他拥着她往首位而去,边走边低声道,“先祖有训,外戚不可常伴宫中,不过,若囡囡确实孤寂,朕批个手谕……” “不用了,皇上。”她摇摇头。 他欲言又止,终是一笑:“好吧,囡囡真乖。” 席间,恭维话不断,各式各样的贺礼琳琅满目,她不甚熟稔的应付着。 今晚,皇甫玥似乎很高兴,敬酒的络绎不绝,他也难得放开了喝,来者不拒。 散席时,已然大醉,连站都站不太稳。 “朕的……生辰礼,回寝宫……给你。” 被随侍太监扶走之前,酒气熏熏的他,不忘丢下一句耳语。 噙着期待的笑,她留了下来,指挥宫女们搬运贺礼,安排善后事宜。 待月上柳梢时,才忙完一切,拭了拭额际的薄汗,正欲乘轿回朝凤殿。 一名小宫女匆匆忙忙的跑来:“梦槐姐!” 梦槐板起脸,斥道:“皇后面前,成何体统。” 小宫女小心翼翼的瞥了她一眼,踮起脚尖低声回禀几句。 她本没在意,直到依稀听得几个字眼“出事”、“皇上”、“偏殿”。 “皇上怎么了?”她吓得一把抓住那小宫女。 小宫女艰难的开口:“皇上……在偏殿,临幸了……苏府四小姐。” “多嘴!”梦槐大喝一声,随即扶住脸色苍白的她,“娘娘,您别急,先回朝凤殿……” “我、我想去看看……”她的语气很轻,面对贴身宫婢投来的担忧眼神,笑了笑,“没事的,只是去看看罢了,毕竟……那是我妹妹。” 软轿疾速前行,微凉的夜风吹起帘子,透了进来,她出奇的冷静,脑中什么都没想。 好像,也不知该想什么。 偏殿门口已跪了一地的人,她缓缓走近,殿门没有阖紧,微微露出一条宽缝。 殿内有光,透过那条缝,隐约望见只着兜衣的女子正抖抖索索披上外衫,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则背对而立,赤着足。 一地散乱的衣物,朱色与浅紫混合交叠。 “怎么伺候皇上的……醉成这样……苏四小姐一个姑娘家,如何挡得住……”不远处,华太后正在训责一众太监宫女。 看到她,淡淡道:“皇后来了。” “臣妾……参见太后。”嗓音几不可闻。 “皇上喝醉了,虽说尚未临幸,但衣衫尽褪是不争的事实,女子闺誉已毁……” 第223章 册封为妃 华太后絮絮叨叨着,可她的思绪早就被“尚未临幸”这个事实占据。 从来不知,原来她竟如此在意,他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未临幸,是不是就不用…… 咿呀——殿门被拉开,她抬眼,与那双暗幽的黑眸对上。 这一刻,多么希望他能唤一声“囡囡”,然后就可以理所应当的跑过去,抱紧他…… 可是,他仅仅抿了抿唇,别开目光。 华太后沉声道:“皇上,有决定了吗?” 此时,穿戴整齐的苏湘菱也从偏殿走出,眼眶通红。 一见她,就哭着冲过去跪在地上:“三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来偏殿换衣衫的,只是被酒水淋湿了而已,早知回府再……我错了,三姐姐……” 她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华太后冷哼:“皇后好大威风,连自家妹妹都容不下吗,难不成皇上以后临幸谁,还得经过你的同意?” “湘菱,发生什么事了?”苏世景闻询而至。 “父亲,我对不起姐姐,我……”苏湘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乖女儿,别哭了……” 她无措的站在原地,像个局外人一般。 没人问她难不难过,也没人在乎她什么感受。 茫然的眸光从苏世景的怅然叹息,滑到苏湘菱的伤心欲绝,再飘向一直站在角落看好戏的皇甫沁,越过华太后凌厉的眼,最后定在皇甫玥晦暗不明的脸上。 “行了。”他捏了捏眉心,轻描淡写道,“择日纳苏湘菱为妃。” 择日纳苏湘菱为妃。 她耳畔不停的回荡着这句话,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她太痴傻,他好像从来也未承诺过,一生唯有她一人。 一年多的独宠,就让她昏了头么。 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她嫁的不是普通人。 他,大祁最尊贵的帝王,注定要坐拥后宫三千佳丽。 景元二年,仲春。 苏氏四女苏湘菱,封贵妃,赐棠梨殿。 朝中众臣都贺苏尚书有福气,两女共侍一帝,苏家将世代飞黄腾达。 那夜,他宣布完决定,就随一名近侍匆忙离去了。 至今,大约已有十几日未至朝凤殿。 她没托宫女去问,他身在何处。 也没敢去想,纳妃当晚,他有没有摆驾棠梨殿。 期间,四妹来过好几次,扮上宫装后,俨然从豆蔻少女成了姣美贵妇。 拉着她的手,再三表明绝对不会打扰皇上与她的感情。 “三姐姐,皇上只是把我当妹妹而已。”苏湘菱一脸诚恳。 她反倒过意不去了,可踌躇半晌,到底说不出“不介意”这样的话,喃喃道: “委屈……四妹……” “不委屈,正好能时常伴在姐姐左右了。” 姐妹俩正闲聊着,殿外传来通报:“皇上驾到——” 苏湘菱立即起身,乖巧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相较于四妹的落落大方,她的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毕竟,往日在殿内见他,是从不用行礼的。 愣了一瞬,她也福身轻唤:“臣妾……” “起来。”他上前一步,托住她的腰。 “臣妾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找姐姐。”苏湘菱十分有眼力,领着两名宫女转身离去。 第224章 回不去了 “十几日不见,就生分了?”他一如既往的轻笑。 她垂下眼:“……没有。” 手臂稍一用力,将她拥入怀中,轻嗅着鬓发的清香:“那是……在与我闹别扭?” “不是。”她绞着手指,“我知道,那种情况下,你……不得已。” 其实,她本以为,他会为了她,任性一下。 尚未临幸,完全可以压下此事,为四妹寻个好亲事,赐婚即可。 但心中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你怎知他是不得已,而不是顺水推舟? 胡思乱想间,唇角被人深深吻住。 她惶然瞠目,对上他佯怒的眼神: “又忘了我往日所教?” 他教?他教她……如何回应……吻。 双颊顿时嫣红,她干脆将脸埋入他胸膛。 “囡囡,我国事繁忙。”他长吁一声,抬手轻抚过她顺滑的青丝,“以后,苏湘菱陪你,这宫中,也算有个亲人可以依靠。” 她掩去眸中的黯然,应道:“好。”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后宫只不过多了一个空有头衔的苏贵妃。 不过,他已很久没有连着两日宿在朝凤殿了,来去也总是匆匆。 他不说,她便不问。 或许,她开始懂得,他们不处于平等的位置。 她只能守着这朝凤殿,等待他的驾临。 当有一日,许久未见的皇甫玥忽然站在她面前,面色复杂的告知,他将纳宣平侯之女虞芷为妃时。 说实话,她并不太意外。 仿佛,早料到这一天。 也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天。 他说不用她做任何事,也不用费心在意不重要的人,她还是她,永远不会变。 可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她撞见过两次,他与虞贵妃亲热的模样,那似水的温柔,与待她时,没什么不同。 第一次,她仓皇失措的被赶走。 第二次,她垂着眸,虽然藏在袖中的指尖被掐得出了血,依然努力微笑,对他福身请安。 当晚半夜,一具微凉的身躯摸上床榻。 她猛然惊醒,下意识推拒着对方的触碰。 “囡囡,好想你……”他低喃,语气中充满了委屈,“你不听话。” 她嗫嚅道:“虞贵妃……” “离她远点。”他口吻倏地一冷,很快又恢复温和,“囡囡,你信我吗?” “信啊。”只要他愿意说,她都信的。 “那就乖乖待在朝凤殿。”他轻吻她细嫩的肌肤,“最近,别去找我了。” 他用低哑的嗓音和惑人的唇,逼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应允: “好……我、我不去,我信你啊……” 次日,苏湘菱一入殿,就气愤的囔囔:“三姐姐,你快去看看,虞贵妃又……” 她坐在秋千上,用绣鞋踢着地上的泥土:“我不去。” “三姐姐!”苏湘菱的反应,比她还要激动,“也不知皇上看中那女人哪里,长得没你美,论才华,也不如我啊……” 她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往内殿走。 十几日后,梦槐告诉她,虞贵妃被打入冷宫了。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虞芷往昔骄纵自傲的模样,深深映在她的脑中,如一道噩梦般挥之不去。 她没有告诉过皇甫玥,其实,她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更在意。 第225章 疑似有孕 春去秋来,落叶纷纷。 近日来,她总觉得身子疲乏,吃什么都食不下咽。 管事嬷嬷急了,特意命御膳房端上几道开胃的小菜。 可她浅尝几口,依然没什么兴致。 忽地,管事嬷嬷一拍大腿:“娘娘这……莫不是有孕!” 嬷嬷经验老到,朝凤殿的宫女太监们听了,顿时喜得炸开锅。 梦槐先是小心翼翼的扶她在小榻坐下,又命人立即去宣太医,自己则飞快的跑出了殿。 她愣愣的抚上小腹,这里,有他们的孩子了?真的吗…… 太医仍未至,倒是一身龙袍的男子,足不点地的闯入内殿,应是刚接到消息就自朝中赶来。 “囡囡,你有孕了?” 她从没见过他这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黑眸璀璨明亮得堪比星子,虚环住她的手臂似乎还在隐隐颤抖,不敢用一点力。 原来,他并不如口中所说那般,不急。 他其实,是很想要子嗣的吧? “我……不知道。”她实诚的摇头。 管事嬷嬷插话道:“禀皇上,娘娘连日食欲不振,疲乏嗜睡,这事儿啊,八九不离十呢!” “好,事关皇嗣,若察觉有功,尔等均有重赏!”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望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原本还懵懂无感的她,心底也涌起一股喜悦与渴望。 她和他的孩子啊…… 他拥着她,轻声笑言:“若是儿子,朕亲自教他骑马射箭,学四书五经,习治国安邦之策。” 她不禁瞠目:“生来便这般辛苦?” “朕的太子,没有资格叫苦。” 她呐呐:“怎么就成太子了……” 他凑到她耳畔,低语:“一个够了,我可舍不得你疼两回。” 她羞涩的咬了咬唇,也对他附耳道:“殿下,不想要个女儿吗?” 他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迫她离得更近些,眸中闪烁着幽光:“你已许久……不曾唤过我,殿下了。” 她一怔,心头莫名柔软,抿了抿唇,正欲说什么,门外传来通报:“顾太医求见——” 顾太医来之前,已听说了大概。 谨慎的前后探了三四回脉象,才艰难的开口:“禀皇上,皇后娘娘……未曾有孕,可能是季节变换,导致肝气郁结,肠胃不适,服几贴药调养一下便妥。”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脸色大变,管事嬷嬷连忙跪伏在地:“皇上饶命,老奴妄言!” 他烦躁的拧起眉:“皇后身体不舒服,为何不及时就医?” 她下意识劝道:“不怪他们……” 一个眼神扫来,犹带着未褪的狠厉,她一惊,吓得抖瑟起肩头。 像是突然醒悟般,他很快掩去眸色,温声道:“别让朕担心,好吗?” “好……”她敏锐的感受到,男人在生气,而且怒意很重。 因为……未有身孕,所以失望至极吗? “皇上,臣……还有事要回禀。”顾太医犹犹豫豫道。 他起身:“去侧殿。” 若是以往,只要皇甫玥刻意避开的事,她便不会打探。 但这回,神差鬼使的,她回想着方才顾太医的表情,趁着宫人们不注意,也跑到侧殿。 许是他此刻思绪杂乱,竟没察觉,有人偷听。 第226章 不能有独占之心 “皇上,刚刚臣仔细探了脉象,发现皇后娘娘天生体寒,恐……不易受孕。” 侧殿内默了片刻,才响起男人艰涩的声音:“可有办法调理?” “汤药喝多了,毕竟伤身,而且以娘娘的情况来看,效用不大。” “别无他法?” “恕臣直言,听天命。” “不要让她知道。”顿了下,又道,“也不准告诉皇太后。” “臣……遵旨。” 恍恍惚惚间,她走回内殿。 没一会儿,他面色如常的过来,柔声安慰道,孩子早晚会有的,不急。 她迷茫的望着他,想从那张俊美温和的脸上看出几分异样。 可惜,什么也看不出。 他藏得太深了,深得令她害怕。 这种事,在后宫自然是瞒不住的,次日,华太后便召见了她。 “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就非你不可,虽然哀家不懂,除了样貌上等外,你还有什么优点值得他独宠。”抿了口茶,叹道,“时至今日,看在你安分守己的份上,罢了,只是……” 她垂着眼,将手中的帕子攥紧。 “无法诞下皇嗣,乃国之大事,皇后可有什么话说?” “臣妾……无话可说。” “那好,哀家也不为难你,苏贵妃入宫快半年了,皇上从不曾在棠梨殿过夜,若你识大体,知道该怎么做。” “好好想想,是让自家妹妹承宠诞下皇嗣,还是等着日后别的妃子来夺你的后位!” 朝凤殿。 她趴在小桌上,盯着幽幽烛火。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跳动火苗,一阵刺痛感从指尖传来,她瑟抖的缩回,怔怔的看着灼伤处,喃喃: “飞蛾扑火,果真是会痛的啊。” “皇上驾到——” 殿外,响起小太监的唱喏。 她倏地跳起,赤着足,飞快跑到门边,重重的阖上两扇殿门,然后紧倚着门扉,唤道: “皇上,您……去别处吧!” 脚步声顿住,低沉的嗓音传来:“皇后,想让朕去何处?” 眼眶酸涩得厉害,她张了张唇,发现还是说不出口,只得傻气的回道: “您……别来找臣妾,便好。” 私心寻思,不找她,就不算独占了。 “呵。”他似乎被气笑,“囡囡,开门,你不用……” “您走吧!快走吧!”她急忙打断他的话。 快走吧,她快要撑不住了…… 她没那么坚定的。 沉默半晌,隔着门扉,他缓缓道:“你好好想想,今晚,朕宿上书房。” 她侧过身子,轻轻拉开一条门缝,目送着颀长的背影穿过长廊,消失在苑门尽头。 秋风瑟瑟,卷起满院的落叶,朦胧的夜色中,一切都显得格外寂静。 太静了,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 几乎一夜未眠,起床洗梳时,脸色苍白如纸。 让侍奉的宫女多抹了点胭脂,才堪堪恢复几分气色。 勉强用完早膳,苏贵妃来访。 “三姐姐。”抬起头,却用丝帕遮遮掩掩的蒙着额。 她原本有些不愿相见,但此刻也只剩诧异:“四妹,你……” 苏湘菱满脸为难:“昨日,皇太后召见我,聊了关于……唉!我自是百般不允,可磕破了头,也劝不住她老人家铁了的心思,还、还说……” 第227章 请皇上,临幸苏贵妃 “不是你,将来也会是旁人。”她涩涩的接了口。 “唉。”苏湘菱又一叹,“其实妹妹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不过说句实话,皇上哪怕再疼姐姐,也不可能无视皇嗣之事,若真如太后所言……还不如让妹妹帮你一把。” 她眼皮一跳:“四妹……” “咱们是姐妹,我生的孩子,定会与你亲近啊,况且,只需诞下皇嗣,堵住太后的口,你与皇上便可恢复如初,再无间隙,而我,守着孩子待在棠梨殿,安稳度日。” 良久,她闭了闭眼,终究道:“委屈四妹了……” “这都是命……” 苏湘菱后面说了什么,她没再听。 脑中一直回荡着那四个字“这都是命”。 她,真的,命不由己,命该如此吗? 是夜,她屏退了后殿的宫人,静静等候他的到来。 许是朝中的事务越来越繁琐,临近亥时,才响起他沉稳的足音。 见殿门依然紧闭,大概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难得的不耐,直接抬手拍门: “你竟然……” 她抖着嗓子,高声道:“去棠梨殿吧!” 响动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她哽着喉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请皇上……移驾棠梨殿,临幸……苏贵妃。” “苏迎春!”他一声怒吼,“皇后真大方,随意就能将朕推给别的女人,哦对,那是你妹妹,不愧姐妹情深啊!” 她背靠殿门,拼命压抑着泪意。 不是的,她一点也不大方,可又能怎么办呢。 她本就怯弱,甚至从不敢问,他到底喜欢她哪里。 “苏迎春,给朕把门打开!”大有下一刻就撞破的架势。 被逼的急了,她脱口而出:“反正您也宠幸过虞贵妃……” 气氛一时凝滞,他走近两步,身影映在窗纸上。 “虞芷的事,我后来提过,并未与她真正在一起,看来,你仍是不信。”语意一顿,继而冷笑道,“朕,堂堂大祁国主,竟连着两晚被一名女子拒之门外,可笑至极!苏迎春,你不在意的恩宠,旁人趋之如骛,不要以为朕,真的非你不可!” “既然皇后举荐苏贵妃,那就如你所愿!” 滂沱的泪终于黯然流下,她死死咬着唇,不敢让泣音泄出。 无力的滑坐在地,曲起双膝,她埋首其中,肩头抖如筛糠。 好痛,为何,心会这么痛。 过了两日,太后派人传来口信,道是苏贵妃已承龙宠,她作为皇后,理应予以赏赐。 “皇后娘娘,您不懂宫中规矩,太后便好意提醒了。” “多谢。” 她低低道,传话的太监见了,摇头离去。 “梦槐,把碧玺钿花凤簪取出来罢。” 梦槐惊讶道:“娘娘,那是皇上送您的生辰礼啊。” 她的目光越过高高宫墙,定在模糊不清的一处:“是吗……正合适不过了。” 啪嗒!一只锦盒甩在桌上。 男人满脸隐忍的怒气:“为何将朕赐的凤簪给了苏湘菱!” 她怯怯道:“应是比较贵重的,遂……” 第228章 第228 纳妃 “你可知……”他欲言又止,捏了捏眉心,“收回去,苏贵妃那边,朕自有其他赏赐。” “好……” 下颌忽然被抬起,他直视着她颤抖的羽睫,眸中的戾气渐渐消退: “苏迎春,知错了吗?” “我……”她一开口,眼眶就红了。 以她的性子,能绷这么久,很是不易。 黑眸倏地一黯,他幽幽叹道:“囡囡,你这样……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温暖,他的唇一如既往的炽热。 他贴着她的耳畔,似自言自语又似感慨:“囡囡,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到底没有说出。 皇嗣的事情,算是熬过去了。 给华太后请安时,态度都好上许多,当然,待苏贵妃更是亲切。 皇甫玥依然会时不时隔几天,摆驾一次朝凤殿。 她已经不去想,其他的那些夜晚,他身在何处。 也许,四妹无意中露出的脖颈给了她答案。 肌肤上的痕迹,十分熟悉。 春去冬又来,她换上九尺紫金凤袍,与他一同参加春季祭祀大典。 大祁王朝,已景元三年。 半夜,她是被一阵刺耳声响吵醒的,揉了揉眼睛起身,唤道: “梦槐?” “娘娘别出来!”梦槐摸着黑,扶住她。 她不解:“为何不点灯?” “刚过丑时,您再睡会儿罢。”说着,侍奉她上榻。 锵!又一声异响。 “外面发生何事?”她迷迷糊糊的问。 “没什么,大概是宫中巡夜的。”梦槐为她掖好锦被。 她打了个呵欠,咕哝:“梦槐,你也快去睡……” “好,娘娘。” 待再次醒来,晨曦微露。 她翻了个身,瞥见坐在塌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皇上?” 皇甫玥盯着她不语,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尾音没入对方的唇间,同时整个人被深拥住。 他抱得很紧,很用力,仿佛想将她嵌进怀中似得。 “想你了……”贴着她的唇角,轻喃。 他总是这么说,而她总是不争气的立即软成一滩水。 短暂的拥抱后,他松开,轻抚她披散的青丝: “我该走了,你……” 话音未落,他别开眼,毅然往门外而去。 她莫名心一慌,唤道:“殿下!” 步子顿住,颀长的背影如寒松般静立片刻,抬脚迈开,消失在门边。 “殿下……”她拥着被子,呐呐。 十日后,她从一群小宫女口中得知。 皇上新纳了两位妃子,卓将军之女卓颜和齐阁老的孙女齐秀娴。 同年春末,宫外又传来喜庆的声音。 她站在秋千下,神情木然: “梦槐……” 梦槐回得飞快:“没什么,娘娘。” 她淡淡一笑:“梦槐,何必骗我呢,是皇上,又纳妃了吧……” “娘娘,不用在意那些人,她们什么也不是。” “是吗……” 她转身,臂弯的绡纱落地。 一阵风吹过,扬着纱绸,如纤弱的女子般高高飘起,又黯然坠落。 什么都不是吗?那她,又算什么呢…… 一个可有可无的美人,亦或一个想逗便逗的爱宠。 第229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回忆完) 转眼,又至初秋。 由皇后主持的祭祀大典即将到来。 每年越近年尾,必须参加的宫事也会增多。 “梦槐,把那件……” “娘娘,梦槐姐不在。”圆脸小宫婢道,“您要什么,奴婢去取。” “梦槐未归?”她差点忘了,一早就被调走,说是出宫办事。 “禀娘娘,不曾。” “不用了,反正也不急。”小宫女长相讨喜,她笑着问,“你叫什么?” “奴婢叫婉苹。”小宫女脆生生回,“之前在侧殿,近几天才过来跟着梦槐姐。” 婉苹是个性子活泼的小姑娘,相处了一日倒也颇为有趣。 当晚,梦槐仍未回殿,婉苹留下守夜。 次日清晨,听得有人在屋外偷偷抽泣,她疑惑的推门看去,只见几名小宫女挤成一团,一个个揉着红红的眼睛。 “发生何事?” “娘娘!”小宫女们大惊失色,其中一人迟疑半晌,低声道,“方才许公公来报,梦槐姐……死了。” 死了? 刹那间,天际仿佛压了下来,她几乎喘不上气。 梦槐的死,处理得轻描淡写。 眉间带着丝英气的卓妃歉然道:“本来想给点教训,没料到嬷嬷下手如此没轻没重,” 她仓惶扑向皇甫玥,可任由怎么哭闹,他只幽幽说了一句:“一名宫女罢了。” 一名宫女罢了。 她恍惚的想,是不是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可以被舍弃的。 相伴几年的贴身侍女,说没,就没了。 本已缺失的心,又丢了一块。 一个秋季过去,她整整瘦了一圈,脸颊红润不在,微微凹陷。 为此,他发了很大一顿脾气,命御膳房轮着花样做她最爱吃的。 可是,收效甚微。 “囡囡,要怎样,你才能开心起来?” 深夜,他抱着她轻喃。 一滴泪悄悄滑过眼角,她别过脸,不语。 “囡囡,我只有你啊,信我……” 她不在乎了,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某日,他兴高采烈的跑来说,宫内新建了一座梨园,请来最好的戏班子。 无论她想听什么,都可以随意点。 “囡囡,开心些,好吗?”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表情,轻轻扯了扯唇:“好。” 据说,皇后的相关事务,早就交给了那位卓妃代为打理。 她确实很闲,似乎除了听戏,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梨园不大,每次去的时候,像是提前清过场,台下永远只有她与贴身宫女,以及两名看守苑门的侍卫。 伶人的嗓音婉转动人,其实有很多精彩的戏,但她偏偏独爱其中一出《画春堂》,恨不得日日听上一回。 台上,一对伶人深情相望,唱到: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青葱玉指轻轻敲着圈椅扶手,她也跟着低吟:“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眼眸迷蒙,仿佛透过这句词,望见了美好的一幕,不禁低低笑出声。 苏湘菱陪着看过一次,却嗤道:“戏本里唱的,太不真实了。” 她明白,四妹是对的,可仍忍不住沉溺其中。 如往常一样,听完戏,她出了苑门,没走几步,身后响起轻唤: “娘娘!” 疑惑回眸,清秀的年轻侍卫一脸腼腆,递上手中物品:“您遗落的丝帕。” “谢谢。”她微微颔首。 许是亲和的态度给了侍卫勇气,他脱口道:“您也爱听《画春堂》?” 闲聊之下才知晓,这名叫梁林的侍卫有个妹妹,是戏迷。 “她最爱听《画春堂》,经常唱,所以卑职耳熟能详。”梁林憨厚的笑了笑,又寞落道,“可惜,她很久不曾去过戏园子了。” 她顺其自然的问:“为何?” “唉,身患重疾,药极贵,都快吃不起了……哎,卑职做什么与娘娘说这种糟心事。”说着,要下跪请罚。 她不方便去扶,只得安慰道:“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随后,默默交代婉苹取了些银子给那侍卫。 隔两日,她踏入梨园,这次,皇甫玥伴在身侧。 经过苑门时,两名侍卫单膝跪地请安,谢恩起身后,梁林则再次跪下: “多谢娘娘赏赐。” 她一愣,继而笑道:“小妹好些了吗?” 梁林满脸喜悦的回:“一顿不落的服药,自然恢复得快。” 她真心为其高兴,忽然,纤腰被一只大手搂紧: “朕的皇后,为何对别人笑得这般好看?” 她揣摩着圣意:“是……不能私下给银子?” 他叹息一声,似无奈道:“罢了,朕难得有空,不提旁人,囡囡平日喜欢听哪一出?” 她攥紧戏折子,咬咬唇,随意指了一个。 身旁的男人微微一顿,但很快笑道:“好,就听这个。” 戏唱了什么,她没在意。 正值午后,冬日的阳光暖暖照在两人身上,静谧又柔和。 这一刻,望着他俊美的侧脸,多希望,一切可以停滞。 那么,他们就只剩下彼此了。 呯——! 门扉被撞破的巨响传来,她惊得下意识缩起肩头,莫名觉出几分凉意。 扶着沉重的额,撑坐起来,缓缓睁眼。 映入眼帘的,先是散乱一地的衣物,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迎春!”令人胆战心惊的震吼回荡在屋内。 她愣愣的看向勃然大怒的帝王,他睚眦欲裂,眼中满满的不敢置信,眸光无比冰冷。 “皇上……” 未等唤出声,旁边的被褥一阵拱动,钻出一名只着长裤的男人,扑通一下趴伏: “皇上饶命!卑职与皇后实属两情相悦……” 一颗心顿时掉进了冰窟窿。 她拉起薄被遮掩身体,不住颤抖。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梁林使了下作手段。 说妹妹亲手做了个小玩意答谢,苦于无法随身携带,她就毫无防备的与他一同前往梨园后院,期间,婉苹被人唤走,然后……不省人事。 “取朕的剑。”他的嗓音,甚至算得上平静。 可随侍太监连怔愣也没敢,速速离去。 “皇上饶命啊——”梁林又磕了几个头,倏地转向她,“娘娘,为卑职求求情吧,您说过喜欢——” 一道血雾喷溅,男人捂着脖子,挣扎片刻,瘫软在地。 不曾关押和拷问,景元帝直接亲自执行了斩首。 嗒!嗒!鲜红的液体顺着剑尖滴落,他一手持剑,一双厉眼盯住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下场会和梁林一样。 “我没有……未曾……”她试图辩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想告诉他,“没碰我……他没碰我……” 她并非撒谎,想必是梁林还没来得及,亵裤穿得好好,也没有酸痛感,她能肯定的,自己仍清白。 “你信我,相信我……”惊慌失措的水眸对上他猩红的眼,猛然顿悟。 信不信的,重要吗? 她衣衫尽褪,与一侍卫同榻,这是不争的事实。 身为帝王,怎可能容忍。 他握紧剑柄,扬声:“来人,将苏皇后送至昭台宫!” 昭台宫,最偏僻的冷宫。 说罢,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愿再给,转身走远。 她没有吵闹,木然的直视前方。 婉苹哭着冲进来为她穿戴好衣物。 宫婢们有条不紊的收拾。 一顶小轿载着她,通过漫长的宫道,一直抬进离承明宫最远昭台宫。 可笑的是,明明已打入冷宫,皇后的头衔却未剥夺。 当侍奉的宫女唤她“娘娘”时,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这里不是朝凤殿。 “娘娘,早些歇息。” 她独坐床榻许久,久到不知哪里飘进一阵风,吹灭了即将燃尽的烛火。 此时,殿门被推开,一道颀长的人影逆光而立。 她迷茫的眨眨眼,以为是错觉。 裹着冷风的温凉身躯靠近,她仰起头,迎着月色看到他脸上痛苦的神情。 “你……” 唇被狠狠封住,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温存,这回,粗暴且不带一丝怜惜。 嘶——黑暗中,响起衣帛破裂的声音。 “不要——”疼痛和屈辱,终于逼得她哭了出来,“你不信我——啊你不信——” “对不起……”他贴近她的耳边,低哑嘶吼,握住纤细手腕的掌心隐隐颤抖。 她踢着腿挣扎:“呜呜……放过我吧……不要你了……我不要了……” 钳制的大手倏地捏紧,他的动作更为凶狠:“不可以不要我,你只有我……只有我……” 哭得几乎昏厥,浑浑噩噩间,又听得他悲伤的低语着:“囡囡,对不起……” 他总是这样,给她重重一击之后,再来做出疼惜宠爱的样子。 为什么要这么待她,不懂……也不想懂了。 冷宫的日子,不如想象中那般难熬。 侍奉的宫婢虽然少了,但对她来说,倒落个清净。 临近年关的时候,他再次踏进昭台宫。 “囡囡。”她任由他抱着,没有回应。 他并不在意她的冷淡,轻轻在眉心印下一吻:“再信我一回,好吗?” “待下次来,会给你个交代,关于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低垂的眼睫颤动,她依然抿唇不语。 他淡淡的笑了笑:“我走了。” 直到脚步声渐远,她才抬起眸。 殿门未关,他英挺的背影带着几分萧肃的气息,步伐沉稳,衣袂翻飞。 两个余月,她没有等来他,等到了有孕的四妹。 方才知道,原来苏湘菱早就存着异样的心思。 “姐姐,你太傻了,皇上现在有了我和孩子,哪里还记得你。” 呵呵……是她傻,识不清人心。 是她傻,到死,还惦记着他那句“囡囡,信我”。 五年来,成全春闺梦一场,却落个,玉损消香。 第230章 还真是一对儿 乾清四十八年,凤鸣别庄。 “为何……还不醒?”皇甫玥坐于床边,牢牢盯着榻上昏睡的女子。 他双眼布满血丝,卧蚕青白,面色憔悴,干净的下巴冒出根根胡渣,身上还穿着前晚的衣袍,早就皱巴巴的了。 良岑从未见过如此邋遢的太子表哥,略带嫌弃的摇了摇头:“要不,您先去打理一下?人,又不会跑。” 他不接话茬,固执的继续问:“何时,会醒?” 收了银针,良岑无奈道:“我尽力啊,可看这情形,是苏小姐自己……不愿醒。” “不愿醒……”他喃喃。 想起她昏倒之前激狂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她……竟如此恨他。 为何前世的他没看出来,在那纯真的笑容下,是一颗敏感易碎的心。 “主子。”余公公步入房内。 他语气森冷:“宫中如何了?” “果然如主子所料,苏湘菱被一众人当场撞破后,死活哭闹着不愿嫁给一名守门的侍卫,不过,倒也没敢说,原本以为是主子这样的话。” “她很聪明,当然不会说。”他抬手轻抚着苏迎春细软的青丝,“无妨,既已失贞,嫁,会死去活来,不嫁,往后则生不如死。” 不得不说,今生真是变蠢了,若前世也用簪子刺出血来伪造童贞,他定能一下子就识破,或许,不会有后面的许多事了。 伪造,多没意思,所以他给那名爱逛窑子的侍卫下了点药,帮她真正破了身。 命,暂且留着,他还有未解之事,但折磨的手段,可要让她慢慢尝个够。 “命人去将她与侍卫私通的桥段,在京中大肆宣扬。”他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最好,能家喻户晓。” “啧,怕不是逼得人去跳井。”良岑咋舌。 “她那样的女人,舍不得死。”想了想,加上一句,“让苏府的探子看着点,跳了,也给孤,捞上来救活!” “是,主子。”余公公应得轻快。 “至于皇甫沁,待回了宫,再收拾她。”他闭了闭眼,冷嗤,“孤的好妹妹,恐怕此刻正躲在她的玉芙殿瑟瑟发抖。” “其他该处理的人,都妥当了。”余公公尽职的禀报完,瞥了眼床榻,关心道,“苏小姐……” “药来了!”梦槐端着热气腾腾的药壶踏进房内,经过余公公身边时,点头打了个招呼。 余公公不禁调侃:“梦九啊,暗二真该谢谢主子的。” 闻言,梦槐皱眉:“关我哥何事?” “越来越像名真正的女子了,够贤良淑德。”多嘴完,余公公立即退了出去。 梦槐铁青着脸,恭敬的递上盛得八分满的药碗:“主子。” 余四忒胆大,也不看看现下什么状况,还敢当着殿下的面开玩笑。 皇甫玥倒没在意他们之间的打趣,交代完事,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在苏迎春身上。 他执起汤匙舀了一点,又搁下,偏头道:“你们先出去。” “我是大夫,不会偷看……”良岑嘀咕。 梦槐不自在的踱了两步,虽然昏睡中的人确实喝不下汤药,但太子这种以口哺喂的行为,实在是…… “咳咳!”榻上的人忽然呛了两声,同时满头的细汗,嘴里开始唤着,“不要,我不要——” 良岑连忙施针定穴,纤细的身躯颤抖片刻后,情绪终于渐渐平稳。 “这是梦到什么……”话音未落,只见那双美眸缓缓睁开,眨了眨。 “囡囡!”他惊喜的一个箭步上前。 少女勉力撑起身子,怔怔的看向离得最近的他,又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其他人,脸上慢慢露出胆怯的表情,她拥着被子,往后缩了缩,轻轻问道:“你……是谁?” 唇角的笑意褪去,他一把揪起良岑的衣襟,怒吼:“怎么回事!” 仔细的望闻问切,二刻之后,良岑闷不做声的往门外走,他抬脚跟上。 两人在偏院站定,良岑沉声道:“她这是刺激过大,导致的失忆。” “失忆?”高大的身形晃了下,他艰涩道,“不记得所有人吗?会持续……多久?” “她这种情况,应是选择性忘记最想忘记的人或者事,至于持续的时间,可能月余,可能一年半载,也可能一辈子。”良岑分析道,“如同最初的不愿清醒,虽然我用银针强迫她醒来,还是阻止不了她将自己的记忆封藏。” 死一般的寂静后,他忽地轻笑起来:“呵呵……就这般,恨我吗……” “太子殿下,您到底,做了什么,令苏小姐……” 良岑刚开口,就见他毅然转身往屋内直奔而去,梦槐正坐在塌边轻声的安慰着什么,而少女原本已经逐步稳定的情绪,在看到携着满身冷意,眸色癫狂的男人时,再次激烈的抗拒起来。 “不要不要——”她惊恐的瞪着他,本能的叫道,“你走开!我讨厌你!” 这话,更加刺激了他,不顾一切的上榻,将人狠狠拥入怀中: “我等了这么久,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才让你熟悉我,让你对我有好感,本以为这次不会再出差错,本以为你……可以属于我了,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苏迎春,你告诉我!” 梦槐吓了一跳,出手阻止:“殿下,小姐现在——” 他头也不回的哑声道:“滚!” 少女根本不懂他的话,只知道这个人,好可怕,好可怕! 忽然,她感到脖颈处传来湿润的凉意。 “求你,别这样……”凶残暴躁的男人依然钳制住她,不过,手臂已经微微松动。 他的低语,只有她能听见。 “囡囡,别不要我……求你……” “我……”男人的身躯倏地一软,歪倒在榻上。 余公公站在身后,沉吟:“犯了癔症。” 连续两三日未眠,任谁都吃不消,再一刺激,不拔剑砍人就不错了。 良岑伸手搭脉,点头:“你动手是对的。” 抬眼看了看一脸惊慌失措的少女,又望着被击晕的太子殿下,叹息: “一个失忆,一个癔症,都犯了病,还真是一对儿。” 第231章 乘人之危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离京那天,前往昭台宫见苏迎春。 她不知,其实他是去道别的。 出了那扇宫门,禁卫军就递来盔甲,他跨跃战马,没有回首。 他一直是自信的,总以为万事尽在掌控,终了,却败在了那份轻狂自傲上。 “醒了?” 他支起身子,看到表弟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屏风外,映着余公公跪地领罚的身影。 “嗯。”他应了声,淡淡唤道,“余四。” “主子,梦槐陪着苏姑娘呢,刚服完药,又睡下了。”余公公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 “我说。”良岑搁下狼毫,“您这癔症何时患的?年少时未听说过啊,而且颇为奇怪,我竟诊断不出哪里积了淤血或受过伤。” “无妨。” 显然是不愿多提的意思,良岑沉思片刻,又道:“我不清楚你与苏姑娘之间有何纠葛,但作为大夫,劝一句,若她的心病因你而起,最好放手……” “我……”他哑声道,“没办法放手。” 她曾是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后来慢慢熬成了执念,到如今,已然魔怔。 哪怕今生姻缘路上无缘,他也要强求。 “那就……尽量少刺激吧,毕竟目前对她来说,你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吗……”他攥紧手指,倏地松开,“余四,传讯别庄上下,素兰阁的主子为庄主夫人。” 良岑与余公公均一惊。 “表哥,你这是打算乘人之危还是生米煮成熟饭?” 他瞥去一眼,不改决意:“余四。” 余公公只得回道:“喏。” 他下榻,命家仆送入热水,沐浴更衣。 既然记忆空白,往后就由他来填补。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有一位感觉很亲近婢女说,她叫苏迎春,乃当朝廉王义女。 还说了很多事,她懵懵懂懂的听着,脑中没有任何印象。 后来,那名叫梦槐的婢女见她似乎一时接受不了,便不再多言,只道好生休养,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尽心侍奉。 她颔首致谢,直觉对方真诚友善。 但到底有些烦躁不安,晚膳后,问能否一个人散散心。 梦槐笑道:“您去后院吧,旁人不会打扰。” 踏着夜色,她走在石子小路上,四周种满不知名的花树,微风拂过,花瓣洋洋洒洒。 忐忑的情绪为这宜人景致稍稍平缓,可胸口依然空落落的,额际也隐隐钝痛。 思及白日所见的暴躁男人,更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惊惶。 怎么会有那样的人,而且据说竟然是她……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如思如慕,如泣如诉,如雾气般缥缈袅袅,引得她不由自主的往前寻去。 幽径尽头,花树分开两旁,赫然是一处精巧别苑,飞檐碧瓦之上,一身穿浅蓝衣袍的男子手持洞箫,月色倾泻于周身,泛起一层银白的光。 他直视着前方,仿佛望见了什么美好的事物,神情柔和淡然。 一曲终了,他缓缓垂手,长长的洞箫投下一道细细的阴影。 她忍不住道:“你不吹了吗?” 第232章 听说,你是我夫君 他将萧抵在唇边,吹起另一首曲子,清亮悠幽中带着空鸣与苍凉,像一阵风穿过深壑山谷。 末了,他似不经意的问道:“若有一个人,不想让最亲近的人担心,隐瞒她许多事,甚至……不自觉的伤害了她,你觉得,这个人,还能够被原谅吗?” 莫名的,她的胸口刺痛了一下。 偏头望着他若有所思的侧颜,她认真回:“不知道,有时候,造成的伤害,应该不是一句原谅能释然的吧。” 他忽地扶额轻笑出声,她满脸不解。 “囡囡。”他半垂着眼眸,缓缓道,“往日以为你不谙世事,经不起风雨,原来真是我错了,你比大部分人,看得更透彻。” 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又问:“爱听传奇轶事吗?” “嗯?” “等得了空,我给你讲几段吧,关于……一对帝后的。” “好啊。” 和煦的夜风习习,这一晚,他们以全新的身份,再次相识。 次日,良岑打着哈欠,碰上迎面而来的余公公,随意招呼道:“早啊。” 余四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做什么,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哎,别提了。”良岑摆摆手,“昨夜,也不知是谁,吹了很久的洞箫,扰得我……唔!” 双目瞠大,瞪向余公公突然捂住嘴的铁掌。 良大夫一介书生,哪里挣得过看似瘦小,实则一身蛮力的余四,须臾,就差点背过气去。 大掌一松开,立即恼道:“不是,半夜扰民,还不许说——” “我吹奏给夫人听的,表弟有意见?”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凉凉响起。 脊背倏地僵直,良岑摸了摸鼻子,头也不回的走开,嘴里念叨着:“真是糊涂,该去配药了。” “主子。”余四心道,已尽力,看天命。 “吩咐下去,午膳早点用,让她多睡会儿。” “是。”看来,殿下今早心情不错,“后梁那边来信。” 他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取出蜜蜡封好的纸条,他看完,递过去:“准备一下,过两天就动身。” 余公公匆匆掠了一眼,将纸条握于掌心,再展开时已成粉末。 “仍有月余的时间,从别庄出发,大约七八日便能到,主子这是……另有安排?”身为心腹,余公公尽职提出疑惑。 “嗯,携夫人沿路游玩。” 余四自认为深知主子脾性,可此时此刻,仍被惊到了。 “您打算带苏……哦不,夫人一同去?” 他勾起唇:“有何不可?” 继而又轻喃一句:“也该,履行诺言了。” 此次出行,打得是游玩的名号,于是,余公公很贴心的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用来装良太医与一些杂物,另一辆自然是专门给主子及夫人的。 “我好歹堂堂一太医,为何会沦落到和杂物共处?”良岑黑着脸抱怨。 余公公闲闲道:“杂物里有你的医书,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说着,抬起下颌努了努,“你确定敢跟主子同乘一车?” 良岑顺着望去,苏小姐在婢女的陪同下缓缓而至,而太子表哥面露惊艳,显然已经看呆。 二话不说,转身上车。 第233章 第一段故事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见她作妇人的打扮。 庄内的婢女为她绾起青丝,分为两髻垂于后侧,因年纪尚轻,还在发间系了缎带。 当她走下石阶,抬起头的一瞬,发带随风起舞,衬得娇颜耀如春华,姣若秋月。 仿佛,真是他的新嫁娘一般。 但他很快就掩去眸中的异色,不敢太过放肆,怕她觉得轻浮,使得前几日的努力付之东流。 如今的苏迎春,即使失去记忆,也不再是前世那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并不是那么容易哄骗的了。 行至他面前,对上那双含笑的黑眸,她抿了抿唇,不自在的轻唤道:“夫……夫君。” 余公公在心底,为主子雷厉风行的手段,默默叫了声好。 可她想了想,又道:“你说出门在外时,最好唤敬称,那也可以叫老爷啊。” 眸中的笑意一窒,他暗暗咬紧牙根:“夫人,我还不老。” “只是一种敬称罢了。”她完全无视他的抗拒,自顾自道,“独处时,能直呼其名吗?” 他保持理智:“随意。”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我与你,还不太熟,所以……” 他叹息:“没关系,不用勉强。” 余公公摇了摇头,走向第一辆马车。 梦槐待两位主子坐稳,拉上厢门,坐到前方,执起缰绳。 驾——马蹄轻扬,两辆华贵的车撵,沿着官道,缓缓往西北方向而去。 皇甫玥打量一下厢内,布置得十分舒适,女子爱看的话本及零嘴一应俱全,小几上还泡了壶花茶。 顿觉之前让余四当一名暗卫,真是屈才。 她翻了翻话本子,忽然道:“好像记得……我应该会看账册的。” 这事,她倒是没忘。 他无奈:“对,你有些铺子和酒楼,还有一支商队。” 流动的商队怎可能如此谨慎细微,损失低,盈利高。 小笨蛋不知,早就被他买了,记于她的名下。 她急切道:“那我这一走,岂不是……” 他捏了捏眉心:“等到了停留的城镇,就命人快马加鞭的送过来。” “好,谢谢你。”她盈盈一笑。 心下一动,他幽幽道:“此刻有空,想听那个帝后的传奇轶事吗?” 她颇感兴趣的点点头:“是真事吗?” 他恍惚片刻:“算一段无人知晓的野史罢。” “皇帝在太子的时候,迎娶了他最想要的女子,不过,他太心急了,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 “女子天真无邪,懵懵懂懂,他付出全部的宠爱,希望她能永远保持心底的纯真,因为,那能带给他温暖和愉悦,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平静的时光。” “可有一天,这份平静被打破了,他在匆忙间登基,从自傲轻狂的太子到君临天下的帝王,只用了一夜的时间,这一夜,血染皇城,父薨兄亡,他不再被允许,对她付出全部的身心了,但是,他不想让她知道。” “他自私的将她囚禁在只有自己的皇宫中,自以为是的把看走眼的女人送给她作伴。” 他用淡漠的口吻,似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第234章 杂耍摊 从没想过,一觉醒来,她不仅嫁人了,还嫁给一个如此会讲故事的夫君。 其实他描绘得并不多生动,但她的心情,依然随之跌宕起伏。 当说到虞贵妃终身囚禁,宣平侯府被满门抄斩的时候,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四周的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 他倚着窗口往外望,道:“今日先讲这一段吧。” 半晌没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她依然柳眉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否觉得,这个皇帝可恨?”他试探着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缓缓的摇头,眸中带着丝迷茫:“皇帝不明说,除了涉及政事外,更担心皇后会因此害怕他吗?” 他一愣,随即笑了:“或许,是吧。” 此时,余公公叩响厢门:“少爷,少夫人,到客栈了。” 他下车,为这个称呼,投去赞许一眼。 伙计殷勤的领着他们来到二楼上房,介绍道: “这间最宽敞,您们两位住合适不过了,沐浴的话,唤一声,本店立即安排妥当。” 南来北往的见惯,伙计的眼力可准的很,一下子就看出这群人里,皇甫玥为首,那旁边妇人打扮的女子,定是家眷了。 她与他,同住一屋吗? 思及这个可能,她又羞又慌。 之前在庄内,都是和婢女单独住一间的,也就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此刻听伙计一说,才恍然,若他们是夫妻的话,她应该不能拒绝吧…… 瞧着她脸颊嫣红,暗自着急的模样,他决定好心解个围: “你住这里,我在旁边那屋,若有事……” “会去找你的!”她欣喜的应道。 说罢,拉着梦槐飞快进房,呯地关上门,大有生怕他当场反悔的架势。 客栈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懵了,也不知,该不该为自己的看走眼道歉。 轻笑一声,他没说什么,转身步入隔壁的上房。 余公公和良太医面面相觑。 良岑抬手拍了拍余四的肩:“看来,距你们殿内迎进一位女主子,仍需要一段时日啊。” 余公公苦着脸:“也太慢了。” 算起来,拖拖沓沓一年多了,人还未到手,到底是多难攻克。 而且,竟从未升起过换人的念头。 当今圣上那般多情,怎么就生了个专情的太子呢。 差不多年纪的三皇子,早有一正妃两侧妃相伴左右,反观自家主子…… 唉,真可谓殿下不急,急死公公啊。 皇甫玥觉得,此生所有的耐性,怕是都用在苏迎春一人身上了。 相较于上次去阳城途中,她的别扭抗拒,这回的反应,已经很满足。 所以说,急,又有何用,扛不过世事难测。 他们停留的,是一个叫陵川的城镇,位于州郡的中心。 百姓生活相对富硕安定,街道繁华。 一行人沿路闲逛,不多时,遇到一卖艺的杂耍摊。 “好想看啊。”听着喧闹的锣鼓声,苏迎春心痒痒的,但人群挤得满满当当,根本毫无插足之地。 梦槐也踮起脚尖眺望了几眼,劝道:“要不,明日再来罢。” 第235章 夫人,等等我 虽然这种流动摊子不太会待在一处连着表演两日,可她并非强人所难的性子,便点头道:“好。” “我带你去。”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惊讶回眸,只见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忽地勾唇一笑,正恍惚间,腰际传来熟悉的触感,随后耳畔一阵风声,待回过神来,已双双坐于一铺子的二楼平檐。 东家诧异的探出头,他抛出一锭银子,点头打过招呼,此人也是个识趣的,收了银子,狭促的挤挤眼。 “看得清吗?”他柔声问。 何止清楚,杂耍摊本就摆在这铺子旁,登高后,简直像在眼皮底下。 “麻烦下一次,先告知与我,好有心理准备。”她义正言辞的说完,抿了抿唇,“谢谢你。” “好的,夫人。”他一脸不太正经的表情,却无法让人生厌,“不客气。”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看表演,除了远处几个百姓发出惊呼外,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 然而,一名被父亲驮在肩上的小女孩,将一切尽收眼底,兴奋的叫起来: “爹爹,云儿也要飞飞。” 苦命的父亲直了直快被压弯的腰,瞥了眼平檐,无奈道: “云儿别闹。” 小女孩不依不饶:“为什么那个哥哥能带漂亮姐姐飞飞,爹爹不可以?” 父亲微恼道:“云儿还看不看了?” 到底不愿在女儿面前承认,只是一普通人,没有高深的武艺。 “好嘛。”云儿嘟起小嘴,“爹爹坏。” 小女孩一番话,令她不由得热了耳根,只有小童才贪看杂耍,她这样,会不会显得很稚气。 关键,旁边这位,面不改色的陪她一起。 对于陌生又无比纵容的夫君,她开始有些好奇了。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他稍稍凑近,轻声道:“囡囡,喜欢飞飞吗?” 不知为何,脸颊立即红透,她慌忙指着下面,囔道:“快看,要表演喷火了!” 黑眸漾起笑意,他顺着一同望去:“火龙会燃得很远。” “真的吗?啊——好远!” “梦九,你掐我一把,是咱家眼花了吗?”余公公两手各提着一包糕饼,此刻的打扮如同一普通小厮。 梦槐见怪不怪道:“没花,主子待小姐,一向如此。” 只不过,宠得越来越没底线了。 余四喃喃:“主子向来不做这种哗众取宠的事。” 在京城时,甚至很少展露拳脚。 “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你将会重新认识他。” 良岑举着一根刚买的药材走过来,考虑着回去切片还是磨粉。 “良大夫,记得少说话罢。”余公公给予好心提醒后,见杂耍快结束了,忙提溜的跟上。 苏迎春待人群散得差不多,也摸出几锭碎银子置于锣盘里,笑眯眯道:“真好看,辛苦了。” “谢谢……”卖艺人哈着腰鞠躬。 咣!又一锭银子搁在锣中,分量十足。 卖艺人倏地抬头,看着眼前这对并肩而立的男女,男的高大清俊,女的娇小美丽,宛如璧人。 一下子拔高了音调:“谢谢少爷!谢谢少夫人!” 只见女子随即面露羞怯的走开,男子悠闲自得的疾追几步,唤道: “夫人,等等我。” 第236章 借点运气给你 “套圈,来套圈啊,十文钱五个圈!”摊主吆喝着,见一女子路过,便招呼道,“小姐,玩套圈吗?” 因称呼而停下脚步的苏迎春,水眸一转,道:“好啊,给本小姐来十个圈。” “成!”摊主热情的递上,“愿美丽的小姐有个好手气!” 她分了五个圈给身后的梦槐:“一起玩。” 梦槐为难:“奴婢……”若真的出手,恐怕摊主得痛哭。 她以为对方是担心套不中,安慰道:“取乐的游戏罢了,不用在意。” 梦槐很努力的往偏的方向扔,还是套中了一尊最大的佛像。 “恭喜恭喜!”余公公与良太医憋着笑,异口同声的连声道贺。 “哇,梦槐扔的太准了。”她真心诚意的称赞。 “是啊,是啊。”摊主抹了抹额际的冷汗,心道这可是本摊最值钱的物件。 婢女抱着半米高的石头佛像,脸色有些发黑。 “该我了。”她环视一周,目光定在某处,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 哐!竹圈弹得远远地。 “不急不急,看准了再扔。”摊主差点压不住嘴角的偷笑。 又连续扔了三个,一样东西的边儿都没碰到。 她倒也不气恼,刚打算将最后一个随意丢出去试试,手腕倏地被握住。 “你得改个运。”皇甫玥一脸高深莫测。 她疑惑不解:“改运?” “对,我的运气一向不错。”他弯起桃花眼,“可以借点给你。” 她呐呐:“怎么借?” “这样。”俯身对着她的手心,轻轻吹了口气,“好了。” 一阵温热拂过细嫩的肌肤,酥酥麻麻。 她瞠大双眸,直觉被骗了,可他还在一本正经的催促着:“扔吧。” 将信将疑的对准那只她想要的石雕小兔,轻轻一抛—— 岂料,这个圈儿就像长了眼睛般,直直的砸过去,稳稳套住。 摊主暗自庆幸是个小玩意,取了来双手奉上,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打扮,忙笑道:“您夫君的运气,可真好。” 苏迎春爱不释手的捧着小兔,他付了银子,几人继续往前走。 摊主目送一段,低头才发现:“哎,给多——” 余公公摆摆手:“不用找了!” 大祁的太子殿下,今个儿心情甚好,难得有机会撒银子。 良岑跟在后面磨磨蹭蹭一阵,悄声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真龙之气?” 余四一个趔趄:“那是主子……” 感受到前方飘来的视线,立马压低嗓音:“你怎么和苏小姐一样好哄?” 扯着耳朵嘀嘀咕咕几句,良大夫感慨:“人,要比药材,复杂多了。” 逛到街尾,寻了个酒楼,待用完膳出来,天色已经稍暗。 他们慢慢的往回走,经过一处书院,门口聚了一众学子,隐约可见几张拼接的方桌,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赞叹。 “戴兄的山水写意真是……气势豪放、磅礴!陈某甘拜下风!” “戴兄不愧是致远书院首屈一指的才子!” 这时,一张山涧云雾图被举高,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 “这幅画,是我游历所见,通常山水写意,没有一天到两天的时间,是无法完美体现的,今日我仅仅用了两个时辰泼墨而就,也算开创了先河。” 第237章 笔墨比试 她循声看了一眼,停下脚步。 高山流水啊,好像听谁提及,也好像,曾兴起过前往的念头。 那边,戴姓青年还在自夸自擂:“想必,就算到了京城,也难寻相竞之人!” 立即有拥护者附和:“戴兄说的对,京城那些才子,徒有虚名!” “等戴兄金榜题名,墨宝肯定千金难求啊!” “对画有兴趣?” “啊?”她刚想回不是,却见他已迈开长腿往人群走去。 她急了,这人,不会想将那幅画买下吧? “这么有信心?”不高不低的嗓音,低沉有力。 躁动的学子们不禁安静下来,纷纷转身望向来人。 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出色不显轻佻,气质内敛,眼神坚韧且含着一丝威严。 戴修沉下脸道:“你什么意思?” 也不是没碰到过砸场子的,但自认真才实学,从未失手。 皇甫玥挑了支细毫沾上墨汁,搁在鼻间轻嗅片刻,慢条斯理道:“廷圭墨,好东西。” “算你识货。”戴修昂起下巴,“好画自然要配好墨。” 他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可否借纸墨笔砚一用。” “怎么,想与我当众比试?”戴修猜大概是临近城镇的哪个秀才或举子,瞧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也有两把刷子,便挑衅道,“若你输了,得赞同我的画为举世佳作。” 他挑眉:“那赢了呢?” “赢了?”戴修咬咬牙,“赠你五盒廷圭墨。” 要知道,廷圭墨可不光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托了在京城当官的亲戚才勉强弄来六七盒而已,这样的赌注,对文人墨客来说,算很有诱惑力了。 “可以。”他不置可否。 人群外,余公公奇怪道:“书房那么多龙香御墨,要这什劳子廷圭墨作甚?” 苏迎春微讶:“他……真打算与其比试?” 余公公摇头:“主子,没那么不挑。” 言下之意,这位姓戴的书生,没资格成为对手。 同样听着像狂妄之言,她却下意识觉得,余四所述,是实话。 难道,她的夫君,不光会武,还擅长丹青? 这到底,嫁了个什么人啊? “那你开始吧,现下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戴修抱臂站于一旁,等着看好戏。 一个时辰,能作出什么画来,若只是寥寥数笔,怎可能比得过。 “不用,半个时辰即可。”他淡淡道。 众人顿时更加哗然,一双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已经落笔的宣纸。 他挑的是最细的小毫,手腕颤动得极快,像是完全不用思考。 最初时,没人看得懂,渐渐地,有人惊呼了一句: “这不是山水写意!” 戴修皱起眉:“确实并非写意手法。” 他一边继续勾勒一边解答:“工笔画。” “工笔画?开玩笑吗!”在场的学子们都乐了。 以精谨为名,本就不是普通墨客能驾驭的,如今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然夸下海口,将在半个时辰之内完成,真是不可思议。 须臾,一张张带着嘲笑的脸,渐渐凝滞了。 他的画法是前所未闻的,手速也只增无减,每一笔都均匀细腻。 第238章 不真实的感觉 “美,太美了!” “神韵拿捏之准,眉眼描绘之细……” “这一绾青丝,如云似雾……” 大伙儿痴迷的神情以及一声声低叹,令她忍不住上前几步,往人群中心望去。 他垂着眸,俊颜满是认真与专注。 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提笔,骨节分明的手指端得格外修长好看。 柔软的宣纸上,赫然一倾国佳人,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眼眸仿若含着一汪秋水,神色间欲语还羞。 好生眼熟。 倏地一惊,这不是她日日映在铜镜中的那张脸吗。 半个时辰左右,他搁下小毫,抚平纸面。 廷圭墨有个最大的优点,墨迹干得快,正合他意。 此时,纵使戴修不想承认,也无法睁眼说胡话。 这名年轻人的丹青技艺远远在他之上,甚至深不可测。 一抱拳道:“恕戴某眼拙,愿赌服输,不知明日是否能约在此处,公子再作一幅山水写意,让大家一饱眼福?” 周围人均连声附和道:“但求公子赐画!” 他没有回应,自顾自的拭了下墨迹,然后慢慢的将宣纸卷了起来。 戴修急了,退而求其次:“若没空,请将此画留下,哦不,我愿买下。” 他凉凉道:“你,买不起。” 应该说,当今无人敢买他的笔墨。 “望公子开个价!”戴修见他充耳不闻,抬脚准备离开,忙高呼,“总能告知,那画中女子是谁吧?” 他负手而立,环视一圈青涩的学子们,朗声道:“尔等乃未来的国之栋梁,不应只有短浅的眼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往后钻研学识之前,三省吾身,戒骄戒躁,才是根本。” “……是。”在不怒自威的视线下,一个个似鹌鹑般缩起脖子,比面对书院夫子还要恭顺。 发觉戴修依然不死心的盯着他手中的画卷,干脆拨开人群,大步走向不知所措的苏迎春。 众人恍然惊呼: “快看,画中仙子!” “天啊,原来真有其人!” “你……”她抬眸,迎上那双笑意晏晏的眼。 他用高大的身形遮住那些窥探的目光,虚扶着她纤细的腰身,不紧不慢道:“这画,是为我夫人所作。” 说罢,相携离去,留下一群少年,钦羡不已。 整整一日,被迫宣告了无数次“夫人”的身份,她摩挲着手中的画,既喜欢又迷茫,迟疑着开口道: “你之前……一直待我这么好吗?” 为何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偏头看向她,叹道:“囡囡,以后,我会待你更好的。” 次日一早,他们驶出陵川,前往城外的一处幽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条小径尽头停稳。 她提着裙摆下车,顿时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 一大片平静的湖泊,如一块无暇的翡翠镶嵌在幽林中央,湖面明亮如镜,夏季的微风吹拂着清澈的水波,荡起微微涟漪。 “走吧。” “嗯?”她不解的跟着他,来到湖畔才发现,那里正泊着两叶扁舟。 他登上小船,伸出手:“来,囡囡。” 第239章 第二段故事1 她惊喜的将柔荑置于掌心:“咱们是要游湖吗?” “对。” 她坐在船头,他摇动船尾的木桨。 扁舟似一支利剑,破开水面,卷起浪纹,舟身缓缓滑行。 两岸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条划过湖面,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不远处,青山重重叠叠,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沿着湖道拐了个弯,这时,他搁下木桨,任由小舟顺着水流而下,自己则枕起双臂,恣意的平躺,漂亮的桃花眼映着湛蓝的天色。 “囡囡,你看。”他倏地抬起一臂,指着上方。 她不明所以的顺着望去,一条淡粉色枝桠险险的蹭着发髻而过。 “啊!”她吓了一跳。 “哈哈——”他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孩童,继而招呼道,“到这边来。” 她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幸好虽说是扁舟,但船身颇宽,她也学着他躺下,大簇大簇的淡粉随即映入眼帘。 沿岸一排不知名的花树,长满了粉白的小花,压得长长的枝桠沉重弯下,一直垂至湖面,形成了一道道自然的拱桥,他们的小舟正从中穿梭。 清风徐徐,漫天飞舞的粉白打着转儿,淡雅的香气萦绕鼻间。 “好美。”她不禁失笑,“这两天,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了。” 最初的惶恐,早就消失不见,她天天被大家关心照顾着,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伤感的。 “不管你记不记得。”他轻轻道,“我都会陪着你。” 心下一动,忽然想问他,当初是不是因为喜欢才娶她,可话到唇边,顿了下,脱口而出的却是:“能继续讲那个帝后的故事吗?” 片刻沉默后,传来他低哑的嗓音:“好。” “那日,皇后被太医诊断出不易孕育皇嗣,皇帝虽尽力压下此事,但到底还是被皇祖母知道了……” 慈安宫。 “皇上,听说朝凤殿的宫女,急匆匆的去宣了顾太医?” 他心知肚明,皇祖母定是已仔细盘问过,便也不绕弯子,直白道:“仅顾太医一人所言,何须在意,况且,这种事本无绝对,朕与她才成婚一年有余,皇奶奶不必心急。” 华太后一拍扶手,有些恼怒:“怎能不急!玥儿,你糊涂啊,为了一个狐媚女子,断了所有拉拢权臣的机会,若是先帝尚在,你正常继位也就罢了,偏偏现在朝中根基不稳,凭你一己之力,要如何操纵全盘?” “那苏迎春,本就是个性子软好拿捏的,帮不了你,现下连皇嗣都生不出,还要护她?!” 他没有多言,只回了一句:“朕护得了她。” 活了二十多年,她是他唯一真心想要的。 他是帝王,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可这份自信,接连两晚,被彻底打破。 第一晚,他体谅或许是皇祖母说了什么,她一时没有想清楚。 可到了第二晚,她竟然直接说出,让他去临幸苏湘菱。 那一刻,他气得发抖。 这就是他护了一年多的女人,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一个不可拒绝的权贵?亦或一个必须迎合承宠的对象? 从最初的相遇相识,到迎娶,是他一人力争,而她,乖巧的顺从罢了。 第240章 第二段故事2 所以,一旦遇到阻拦,便立即退缩。 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无力与疲惫,以及浓浓的失望。 “那就,如你所愿!” 他掷下这句话,仿佛挽回了一点帝王的尊严。 怒意冲冲的踏入棠梨殿,被冷风一吹,幡然清醒。 他与那个单纯的女人,置什么气。 “臣妾,参见皇上。” 抬眼看去,苏湘菱立于殿内,盈盈一拜,摇曳的烛火映在小脸上,红艳艳的,别有一番风情。 若说苏府三女如牡丹花一样的娇艳,那四女则似水仙一般的清丽。 可他完全没有兴趣,思及苏迎春所言,对眼前的人,甚至兴起些许迁怒。 正欲甩袖离去,想到皇祖母严厉的模样,又停住脚步。 他的囡囡,根本不知如何招架。 若不想个暂缓之计解决,此事恐怕没完没了,到时候,就不只单单面对一个苏贵妃了。 而这苏湘菱,自从进了宫,一直安分守己,确实经常陪伴皇后左右,应该可加以利用。 “苏氏四妹。”他特意换了个较为亲近的称呼,想探探她的态度。 苏湘菱屏退宫人,笑道:“皇姐夫,是有事要问湘菱吗?” “既然你唤声皇姐夫,那朕有一事交代,做得好,这棠梨殿将是你一生的安居之处。” 苏湘菱毫不犹豫道:“谨遵旨意。” 殿门阖紧,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与苏贵妃知晓。 第二日清晨,管事嬷嬷前来收走沾血的元帕,他垂着衣袖,掩去手臂划伤。 也许对男子来说,没必要守身,何况他还贵为帝王。 但他就是无法碰别的女人,无论心理还是身体,只想要囡囡一人。 她不懂,没关系,他可以慢慢教。 他认定的,便不会改。 故意冷了几日,可当发现,她将他送的碧玺凤簪赠给苏湘菱的时候,好不容易消退一些的怒气再次直冲脑门。 “你可知……”那簪子是他专门命能工巧匠打造的,世间仅此一支。 她低垂的羽睫像两只颤抖的蝶翼,他捏住下颌抬起,看到一双微微红肿的水眸。 缓缓舒了口气。 原来,她并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原来,她对他,也是有私心的。 可他不能将与苏湘菱的约定告知,演戏得演足,不然回头皇祖母盘问起来,以她的性子,定会慌张露馅。 什么不易受孕,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刚登基未满一年,急着要皇嗣做甚,他的囡囡还小,时日良多。 怀里的女子表情茫然又无措,他深深叹了口气: “囡囡,你能不能……” 到底不忍说出口,能不能为了他,坚强一点,多付出一点。 小船晃晃荡荡,眼前的似锦繁花渐渐消失,皇甫玥忽地轻笑一声: “说来可悲,一代帝王不过血肉之躯,也会感到不安罢。” 苏迎春坐起身,素手波动着碧青的湖水,怅然道:“或许,他的皇后,抱着同样的不安呢。” 突然,一丝凉意袭上手臂,她抬眼望去,只见余四与良大夫正共划一舟。 良岑紧张的举起双手道:“抱歉,不是故意的。” “主子。”余公公的声音不大,却传得极远,“方才寻到一处山涧,想必夫人会 第241章 山涧戏水 第242章 再遇陌大人 在如火的晚霞中,两辆马车驶向官道,前往临近的城镇。 天色稍暗时,于一个叫源平的小镇落了脚。 “让伙计送热水进房。”皇甫玥交代完,对她道,“虽说是初夏,但沾了水汽依然容易受寒,你沐浴完再下楼来用晚膳。” “好。”她想了想,加上一句,“你也……换身衣衫。” 看着房门缓缓阖上,他轻笑着步入隔壁那间。 余四用手肘推推良岑:“这种情况,换你们医术上的话怎么讲?” 良太医揉了揉酸痛的腰:“明明可以搁一起煎的药材,偏要分开熬。” “此话在理。”余四上下打量一眼,道,“良大夫你这身子骨真得练练,不然日后怎么跟着主子?” “唉,我先去贴个膏药。” 半个时辰后,苏迎春简单的束着半干的长发,走下木梯。 刚沐浴过的肌肤透着粉,乌黑的青丝垂在纤细的腰际,随着走动左右摆荡着。 客栈内用膳的客人不多,但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 余公公刚想提议将饭菜送至客房,就听闻门外传来马匹的嘶鸣声,接着一名身着青布衣衫,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撂起帘子,问道: “店家,可有空房?” “有有。”小伙计热情道,“客官里边请。” “两间房,麻烦再给我的马喂足草料。”年轻人慢吞吞的说着,无意中瞥见一道丽影,十分惊讶:“苏小姐?” 苏迎春不解的看着疾步走到面前的男子:“你是?” 闻言,陌言顿时垮下脸:“在下的长相,平凡到转眼即忘的程度吗?” 她失笑:“抱歉,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一盏茶后,陌言先是对神色不豫的太子殿下行了礼,然后在对方的默许下,同坐一桌。 “少爷,您的随身行李已经搬进房。” “好,早些休息。”陌言点点头,两名小厮打扮的手下很有眼力的上了楼。 过了会儿,堂内客人三三两两的陆续散了,只剩个小伙计缩在柜后,支着下巴打瞌睡。 皇甫玥抿了口茶,淡淡道:“陌大人这半年来,上奏了五起案子,其中两起要案,一件为贪赃之罪,另一件则是徇私舞弊,处事手段利落,不惧威胁,不被利诱,很好。” “谢……您的肯定。”陌言拱手后,又后知后觉的瞠大双目,“下官的折子,您批的?” 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一路上能把事办得如此顺畅,自然也因为批复的文书相当迅速,还道圣上近日精神矍铄,原来…… “难道陌大人以为,右都御史之职,是随意封的?”虽然他确实不想看见陌言,但若此人无才,发配边疆便是,何必许以重任。 陌言心道的确曾一度认为太子殿下在以权谋私,脸皮微红,再次行礼:“下官狭隘。” 苏迎春听着他们的谈话,想到梦槐提过,她乃廉王义女,那夫君应该是朝中哪位高官吧,至于这位陌大人—— “现下仔细看来,有几分眼熟呢。” 此话一出,一桌人的脸色各不相同。 第243章 殿下息怒 陌言完全没顾及皇甫玥不是滋味的表情,喜道:“我们一起扑过凤尾蝶,记得吗?” 她努力回想着,迟疑道:“是……蓝色的?” “对!”陌言更高兴了,“翅翼有银色斑点,你还问我名字……” “咳咳!”余公公不得不出声阻止。 被突然打断,陌言一脸不解:“这位……何事?” “陌大人,你与我家夫人,很有话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递过去。 “夫、夫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看到公告说……”殿下娶太子妃啊,难道只是纳的侧妃? 可堂堂太子领着失忆的侧妃,在偏僻小镇闲逛,这算怎么回事? “陌大人离京半年有余,不知实属正常。”他幽幽道。 陌言直觉有蹊跷,却不好多问,只得对苏迎春道:“恭喜了。” 她既尴尬又羞怯:“多谢。” 难得碰到一个有点印象的熟人,本想再说几句,身旁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时辰不早了,夫人游玩一整日,去歇息吧,明天还得赶路。” 这话说得十分体贴,她不疑有他,便道了安,与梦槐先行回房了。 “陌大人也早些歇息。”他起身,意有所指,“明日才有精力,赶路。” 赶路,还是赶人,不言而喻。 他认为,昨晚已交代得很清楚,但当站在木梯上,看到临窗位置坐着谈笑风生的两人时,开始考虑,是否真的要将陌大人指派到漠北去巡察。 “殿下息怒。”余公公低声道,“苏小姐只是……” 能言善辩的余公公也无法解释,为何苏迎春谁都不记得,却唯独对陌言有点印象。 这一点点印象,足够让某尊煞神抓狂了。 他勉强稳住脑中的理智,若无其事的靠近。 “思美人?名字好有诗意。” “你当时也这么说的呢。” 思……美人?他捏紧五指,好大的胆子! “殿下息怒,陌大人指的是蝴蝶名。”余公公及时解释。 他哼道:“孤还不至于听不出,他话中的暗喻。” 余公公额头浮起薄汗。 “离京那日,你说要为我践行,我们以茶代酒,相谈甚欢,期间,我略感迷茫,你念了一句衣沾不足惜……” “但使愿无违。” “太好了,都记得呢,看来很快便可以恢复。” 他冷笑:“呵,孤当初逼她多读书,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对别的男人念诗?” “殿下息怒,至少说明,苏小姐认真……” “闭嘴!” 息怒、息怒,为何他人站在附近许久,那女人还未发现,他已动怒! 梦槐俯身提醒道,“少爷……来了。” “啊,夫……”她咬着唇,模糊一句,到底唤不出那两个字,莫名像守着什么底线似得。 陌言一挑眉,看向皇甫玥的神情,充满了兴味。 “陌大人,还在?”说实话,他十分欣赏陌言这种不畏权贵的胆量,巡察御史之职非其莫属,但不赞成多次将此胆量用在他身上。 “下官寻思着,也许同路。”陌言客气道。 他眯起眼:“陌大人公务在身,早些上路较妥,况且,不可能同路。” 第244章 吃味了 同不同路的,自然是他说了算。 店伙计提着茶壶过来,一边斟茶一边搭话:“几位贵客,这是要前往何处啊?” “盖州郡。”陌言道。 “广平县。”余公公道。 他微笑:“所以,确实不同路。” “客官有所不知。”店伙计皱起眉,“两处都必须经过一个叫何丰坡的地方,那里……哎,几位带了多少家仆,可有值钱物件,马车看起来是否华贵?” 苏迎春惊道:“莫非,有山贼?” 店伙计压低嗓音:“您说得没错。” “如此‘声名在外’,当地官府不曾出兵剿匪?”他沉声道。 “据说这伙山贼特别狡猾,县老爷搜过几次山,没碰到一个贼子,所幸只求财不害命,途径那里的,大多匆匆过客,急着赶路,只能自叹倒霉。”店伙计好心劝道,“可以换辆不起眼的马车,或者干脆绕远一些罢。” “岂有此理!” 陌言一拍桌面,与皇甫玥对视一眼,后者抿了口茶,缓缓道: “看来,必须同路了。” 陌大人的马车外观普通,商量后,决定先行开路。 两辆华贵的车撵则隔着一段距离,紧跟其后。 “让陌大哥在前面,没事吗?”她担心的频频探头观望。 他悠闲自得的翻阅起书册:“那伙计不是说了,只求财,不害命。” “可伙计也只是道听途说,万一……” 啪地一声阖上书,盯着她微讶的水眸:“你很担心陌言?” “因为……是朋友啊。”忽然悟到什么,她神色黯然道,“是不是嫁了人,就不能和别的男子作朋友了?” 他想回,哪怕没嫁人,也不准。 倏地,思及她前世孤零零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的囡囡,不该是被他囚禁,只以他为生的菟丝花。 “并非此意。”他尽量缓和语气,“你愿意去结交好友,我很支持,只是,陌言待你,曾起过不纯的心思。” “不纯心思?”她眨了眨眼,“你是指陌大哥喜欢过我吗?” 他垂着眸,不置可否。 她认真想了想,道:“我应该仅仅把他当朋友而已。” 虽然失忆,人的感觉却不会变,她看到陌言,没有紧张与羞涩。 “我知道。”他顿了下,道,“还是会……生气。” 大约成长环境所致,他不擅长对别人吐露情绪,能对她说出“生气”这两个字,确是不易。 可她偏偏还一脸疑惑的追问:“为何要生气?” 他欠了欠身,不自在的别开眼。 这一世,他已经试着坦诚许多事,但不包括表达这种别扭且不够自信的感受。 见他沉默,她便善解人意的扯开话茬:“你看外面……” “囡囡。” “嗯?” 他抬眼看向她,黑眸泛起委屈,低声道:“我不喜欢你对他笑,我怕你会觉得他比较好,我……吃味了。” “你……” 她绞着手指,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一紧张,额头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沉吟出声。 他急忙上前扶住:“哪里不舒服?” 第245章 历练 车身猛地一震,不过很快就平稳下来。 叩!叩!隔板不紧不慢的被敲击。 他平静道:“静观其变。” 厢外再无动静,隐约听见有一群人在逐渐围拢。 “没事了。”她微微摇头。 他再三确认后,松开手:“若难受,告诉我。” 此时,响起一道粗犷的嗓音:“告诉你家主子,把贵重的东西拿出来,老实点,没坏处。” “若不听从呢?”余公公环视一圈,加起来才十几人,瞧着高大威猛,下盘虚得很,实在不足为惧。 “不听?”其中一人狞笑着,嗖地一下掷出手中的小刀,没入余公公身后的树干上。 良岑趴在窗口看着,连声称赞:“厉害。” “小兄弟够识货。”此人掀开第一辆马车的车帘,眼前一亮,“宝贝不少啊,来人,搬!” 余公公伸展了下胳膊,正欲动手—— “余四,钱财乃身外之物。”后一辆车厢内传来低沉的男声。 “哟,老大,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一众山贼喜上眉梢。 “老三,老四,你们俩去主人那边翻翻,记住,礼貌着点。”说罢,放声大笑。 “好喽!”两名山贼大摇大摆的走到第二辆马车前,不等动手,厢门从里面拉开。 “东西都在前面,这里只有些书罢了。”他顺从的侧身让他们查看。 确实,除了书册,以及一些雅致的摆设,似乎真没什么贵重的了。 两名山贼不感兴趣的摆摆手,抬脚准备走人,唤作老四的那位忽然瞄到一截淡色的衣裙。 “厢内还有何人?”举起小刀比划两下。 他淡笑:“是内人,胆子小,望见谅。” 老四心痒痒的,踮脚又看了一眼,这一眼惊为天人:“好美的……” 黑眸微缩,垂在衣袖中的手指慢慢蜷起。 “老四,你又犯病!”老三狠拍一下同伴的脑袋,“忘了上次的教训?少惹是生非,还想不想继续发财?” 老四揉了揉后脑勺,咕哝:“真的很美……” “分了银子,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寻不着?个没出息的!”老三骂完,对领头的山贼回禀道,“老大,后面那车只有一对小夫妻。” 老大见搬得差不多了,扬声道:“好,走吧!” 十几人退至两旁,目送着车撵缓缓离去。 马车一直行至山路尽头,与陌言汇合。 “刚才,害怕吗?”他看向身后的女子。 她并没有瑟瑟发抖,眼中甚至闪动着一丝兴奋:“不怕啊,你武艺高强。” 他失笑:“我知道,你已经尽量隐藏起自己了,其实,那人应该感谢同伴的。” 若真胆大包天的来碰她,那就别怪他先将一伙人灭了,再去查底子。 “那个。”陌言轻咳一声,以示存在,“所以说,果然是一群目的性较强的山贼?” “而且,话语里没有落草为寇的慌张,十分胸有成竹。” “接下来,您打算如何?” 他勾起唇:“当然是向父母官,求助。” 反正时间还早,就当带着囡囡历练历练罢。 第246章 换个身份 何丰坡,隶属于信安县管辖。 一行人入了城,寻了家客栈留下良岑及余四,然后驱车前往县衙。 “你可知,大祁律法,对于地方贼人,是如何处置的?” 相较于陌言的严阵以待,皇甫玥的神情可以算得上淡然。 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她猜测道:“应有不同的处置方法吧,毕竟为寇的原因不尽相同。” “没错,在最近一次的律典大改中,由太子殿下提出……”陌言看了一眼对面之人,“提出更为详细的制,其中先以谋命为总分,若无,则看是否涉及奸淫掳掠,继而,再看所抢财物的数量,是心存贪念,亦或仅仅求温饱。” 他轻扯唇角:“可最初朝中反对声一片,认为多此一举,贼就是贼,一视同仁即可,不值得官员费心。” 她思考片刻,道:“但这是真正为民啊,有此区分对待,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减少了命案的发生吧。” “确实如此。”陌言一击掌心,“几个月后,各地汇总上报的案件中,贼人所造成的动荡,有一定程度的下降趋势,相信长久以往,对大祁来说,是件好事。” “不过,从根本解决,方为民之所向。”他偏头望向窗外,“到了,陌大人,可有没用过的身份?” 陌言自怀里掏出叠纸,随意抽了一张递上。 他接过一瞥,脸上渐渐浮起一抹难以言说的古怪。 “哪里不妥?”陌言不解道,“这都是方从那小子备的……” “夫人。”他一手抚额,笑得肩膀微颤,“这次,可得靠你了。” 站在衙门口,她仰头看着面前的大鼓,满眼为难。 “要不……还是换一个吧。”陌言此刻恨不得将那随侍揪出来揍一顿,这都找的什么! “不用。”他眼眸弯弯,温和道,“苏迎春,不论哪个身份,你都不必畏惧一个小小县令,想一想那些财物被夺的百姓,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她点点头,握紧鼓槌,用力击了下去。 一刻之后,信安县县令陶愠开堂,是名身材中等,样貌严肃的中年人。 阅完手中的路引,陶县令道:“秦州冉员外家的大小姐,携所招的夫婿,途径本地时,被劫了?” “现银损失不必说,重要的是本小姐最爱的古玩字画,望陶大人为民做主。”她端着架子,不卑不亢道。 陶愠打量一瞬,心知这等气质,家底定然不凡。 视线移向旁边的男子,俊朗潇洒,默默腹诽的确像个靠脸皮吃饭的。 除了丫鬟,还有名书生模样的青年。 “你是?” 陌言忙道:“冉府管家。” “真年轻啊。”陶县令自言自语,末了叹口气,“冉小姐,你的遭遇,本官很是同情,可那帮贼子,神出鬼没的,加上县衙人手不足,一时半会,恐怕难以攻下,不如这样……” “不如陶大人听小女一言。”她抬起下颌,口气不容置喙,“我们用一辆华贵的马车下个套,大人可派几名衙差远远跟随,我的人会诱使贼人将其绑回,以索要钱财,届时衙差们便可趁机一网打尽。” 第247章 祸国妖女 “这办法……好是好。”陶愠犹豫道,“只苦了小姐的人……” 她立即做出一副骄纵的样子:“为本小姐解忧,是他们应该做的。” 最后,他们商定,明日一早,上山布局。 出了县衙,几人默不作声的登上马车,驶出一段后,她迫不及待的问: “你怎知,这县令会应允我的要求?” 顶着“招婿”身份,一直不曾言语的皇甫玥轻笑道:“并不肯定,试探罢了。” 这一探,怕是要探出些不寻常来。 步入客栈,余公公正坐在堂中等候,一见他们,匆匆上前: “主子。” 附耳几句后,他脸色微变,转身对陌言道:“上楼详谈。” 他们聊了什么,苏迎春不知晓,但翌日一早,梦槐就将她唤醒。 待用完膳出了客栈,皇甫玥已坐在车内。 “这边的情形,陌言能够处理,我们得上路了,事情有变。” 她下意识问道:“什么事?” “我得去见一个,亦敌亦友的人。”他抬手碰了碰她垂在耳边的碎发,“抱歉,囡囡,暂时不能继续游玩了。” “没关系。”她羞怯的扬起笑靥。 她明白,面前的男子非普通人,他眼中总藏着看不懂的情绪,他的为人处世也时常令她捉摸不透。 而且,他待她,总是温柔又小心翼翼的,像捧着易碎的珍宝般,让她感到惶然。 其实好几次,她都想说,不用如此,她没那么脆弱,可触及他晦暗的眸色,又说不出话来。 他们真是夫妻吗? 忽然之间,盼着能快些恢复记忆。 “长路漫漫,继续讲那个故事吧。”他的嗓音似乎透着疲倦。 “好。”她也很想知道,之后那对帝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某日半夜,皇后寝宫遇袭,刺客被抓,囚于刑部水牢,皇帝亲自审问……” 仅存的两名黑衣人伤痕累累,垂着头奄奄一息。 他坐于一角,跳动的烛火映在那张隐晦不明的脸上,投下一抹阴影。 “谁指使的?”这是一个时辰以内,他第一次开口问话。 “咳咳!”其中一名黑衣人呛了声,喷出一道血雾,“皇上,您最近处置的人太多,怕是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黎兴,黎大人的手下。”他平静道,“余孽未净。” 黑衣人激动的挣了下,铁链哗哗作响: “赶尽杀绝!你根本是个昏君!” “当初你家主子选择追随皇甫泽的时候,怎么没料到有这么一天?”他交叠起十指,“朕眼里容不得沙子。” “啐!杀不了你,难道还伤不了你最看重的女人吗?”黑衣人嗤笑道,“皇甫玥,真该让那些乱党看看你今晚赶到朝凤殿时的样子,哈哈!” “朝中谁人不知,你为了皇后,连续三年拒绝大选秀女……重臣们可都看在眼里呢,玄清门一役,你的势力元气大伤,现下朝中一盘散沙,边关吃紧……” “外面都在传,祸国妖女……” 他倏地起身,往外走去。 “哈哈……祸国妖女……放心,她早晚得死……被你害死的……” 第248章 他不能有弱点 黑衣人沙哑的大笑声在水牢里久久回荡着。 不知不觉,他缓步来到朝凤殿。 天际微微青白,屏退了所有宫侍,他独自一人轻轻推门而入。 她恬静的睡颜似孩童般纯真,双眸阖紧,嫣红的唇瓣微抿。 他坐在榻边,贪看了一遍又一遍。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殿内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不能有弱点。 苏迎春,不能成为风尖浪口上的那个人。 若想护住她,必须藏在深处。 藏在,除了他,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皇上?”她幽幽睁开眼,面露惊讶。 他拥她入怀,解释和歉然的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口。 他的囡囡什么都不懂,要怎么说,要如何解释? 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她罢。 “想你了……”他用轻喃掩饰意乱。 狠狠心,松开手:“该走了,你……” 乖乖的,等他平息风浪,就会回来继续宠她。 “殿下!”她忽然唤道。 这一声,差点令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 咬牙生生忍住,毅然离去。 他是大祁的帝王,不可再恣意妄为。 这江山,不能在他手中衰败。 他的囡囡,并非祸国妖女。 这天之后,他更加勤勉政事,陆续纳了几名妃子,堵住所有人的口。 拉拢的重臣逐渐甘愿为他卖命,培养的心腹也深入至朝中。 他几乎夜夜宿于上书房,有时候会去几名妃子那里晃一圈,等太监记了牌子,就离开。 这些女人都是名门贵女,自然也没人敢提出质疑,只当是自己入不了皇帝的眼。 同时,他克制着,减少去朝凤殿的次数。 景元三年,初秋。 几次胜仗后,边关又接连失利,气得他怒摔了一地的折子。 此时,近侍小心翼翼的问:“皇上,再过几日,就是秋季祭祀了,皇后娘娘那边……去城郊祭坛的话,还是如往年一样安排吗?” 城郊?不,现下如此动荡,她不能出城。 但民之所向,祭祀大典也不可无故取消。 他沉思片刻,唤来暗卫梦九,跟随她多年,深知其一举一动,稍作伪装,最合适不过。 至于另一名随同的皇妃,他点了卓将军之女,卓妃。 将门虎女,想必即使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太过慌乱。 本是防患于未然,却被他一语中的。 当回宫的软轿抬至殿外,心腹耳语几句,他的脸色倏地变了。 能毒死暗卫,可见朝中必有后梁奸细。 正寻思着要如何对囡囡解释梦槐之死,后方的青顶官轿缓缓走出一名眉间带着英气的女子。 “皇上,臣妾能为您分忧。” 卓妃愿意助他遮掩用婢女代替皇后出行之事。 有那么一瞬,他想要灭口的,但对上那双不畏惧的眼眸,想到忠心耿耿的卓将军,缓了口吻: “卓妃聪慧,希望不要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请皇上将臣妾推到最前面,成为后宫的失之众的!”卓妃语气坚定道。 他心一动,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女子:“你求什么?” “如父亲一般为皇上效力,无需理由!” “好。”他站在窗口,望着庭院中萧瑟的花树,“朕且看你的表现。” 第249章 后梁境内 除了囡囡,所有人都能被他利用,包括他自己。 也许高处不胜寒,磨灭了他心中绝大部分的温情。 他把仅剩的那一点,留在了朝凤殿,等有朝一日,能回去取。 “皇上……”卓妃捂着腹部,此处已被深深刺穿。 “别多言,太医马上就到。”他安慰着。 她摇了摇头:“臣妾知道,没用了。” 他微微恼怒:“卓妃,朕不需要你挡剑,现下要如何对你父亲交代!” 闻言,那清秀的容颜露出一抹凄苦的笑:“事到如今,皇上想的,依然是臣妾的父亲……到底,赌输了啊。” 他皱起眉:“什么意思?” “臣妾喜欢皇上啊……”卓妃颤抖着伸出手,“第一眼,就喜欢上您了,可是您根本看不到臣妾,后来终于有机会,可以帮到您,哪怕是做别人的替身,哪怕被您利用,臣妾也心甘情愿。” 唇角缓缓滑下一丝鲜红,她喘了口气,怅然道:“本想着,在您身边待久了,总有一日,您也能对臣妾笑,就像……对皇后那样,皇上,会有那么一天吗?” 他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平静道:“朕的心,只有一颗。” “就算……骗骗臣妾,也不愿吗……” “卓颜,朕可以给你一切,除了心意,那是……朕仅剩的了。” 纤细的手臂颓然滑落,他出了殿,走至庭院,身后传来太医及宫女们纷杂的脚步声。 不能让他的囡囡知道这些事。 不然,定会害怕他。 他不要,她怕他。 “三年光景,他已经开始成为一位真正的帝王,再也回不去了……”他似自嘲般笑了一声,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 却见,她早已酣然泪下。 他慌了:“怎么哭了?” 苏迎春揉着眼睛,不好意思道:“不知道,就……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是为了那个一无所知的皇后,还是为了处心积虑、身不由己的帝王,亦或是那名献上真心的嫔妃。 这段故事里,到底谁错了。 或许,谁都没有错,只叹不该相遇。 车轮渐缓,响起梦槐的声音:“主子,即将入关。” “从哪来的?”前方,有人在盘问。 余四递上通关文牒,那守城士兵看了一眼,立即后退一步,高喊道:“放行!” “我们……”她刚开口,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捂住唇。 “嘘。”他贴近她耳边,轻语。 她紧张得一动不动,直到马车驶离城门,他拨开帘子探了一眼,才松开手。 见她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失笑:“别怕,只是那文牒上没有你的名字,怕多生事端。” “我们,要去哪?” “苍城。” 她疑惑道:“好奇怪的名字,不像大祁的地名。” 他微微颔首:“不错,我们昨日就过了大祁国境,现正在后梁,苍城,是后梁最偏僻荒凉的一处城池。” “你要会面的,是后梁人?”她惊讶道。 “对,算半个后梁人,他的母亲是大祁人。”他勾起唇,“我的夫人,接下来几日,你要做的,就是尽力成为一名贴心的妻子,另外,记得多多留意,这后梁的特别之处。” 她眨了眨眼:“可以帮到你?” 第250章 苍城七爷 他眸色深深,“想帮我?” 她踌躇片刻,道:“我明白,你在做很重要的事,但我……希望能与你一起。” 他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哑声道:“好。” 半日后,马车顺利通过另一道关卡,窗外渐渐传来咣!咣!地击打声。 声音之刺耳,几乎掩盖了其他任何响动。 车轮行驶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十分颠簸。 她勉强维持着身形,数次差点磕到坚硬的厢壁,他都及时用手挡住,最后,干脆直接将她圈入怀里。 他的身上有一种干净清冽的味道,似曾相识。 稍稍挣扎一下,心底倒也没什么抗拒的情绪,便红着脸,放松的轻倚着。 他默默叹息,之前还能偷吻几回,现下却又恢复到最初的相处状态。 身为正常男子,这种“看到吃不到”的日子,不知还要熬多久。 马车拐了个弯,终于缓缓停稳。 拉开厢门,她几乎是跳下马车的,梦槐吓得连忙扶住。 足下的道路依然不太平整,抬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果然萧条又冷清。 两两三三的铺子支着,行人稀疏,风一刮,吹起满地的碎叶与尘土。 因为位于北方,虽说是初夏,气温要比大祁低得多,街道两侧没什么应季的花树,只有几棵歪歪扭扭的小枝桠探出屋檐。 他们落脚的地方,算是整条街上最好的楼阁,名为“栖云楼”。 “客官,里边请。”门口的伙计,笑容恭敬又得体,“住店吗,可要用饭?” 皇甫玥环视一圈,道:“住店,另外一楼寻个位子即可。” 他们一行人的气质和打扮,怎么看也不像跻身大堂的,不过伙计未多嘴一句,依旧热情的将他们领到临窗方桌,手脚麻利的沏茶,上菜,而后躬身道:“有事,尽管吩咐。” 菜色简单,谈不上精致,与本国的佳肴相比自然是差远了,胜在分量足,价格公道。 余四和梦槐各去打理事宜,只有良岑与他们共桌。 良太医不挑食,吃得津津有味,而她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不合胃口?”他低声道,“车里有糕点,待会儿叫梦槐拿……” “不是。”她娇嗔一眼,“在你印象里,我就如此贪吃吗?” 他忍着笑:“那夫人在想什么?” “奇怪的地方,首先周围大多是老弱妇孺或中年男子,就算此时辰,家中青壮年均外出干活了,可刚刚街道上也不曾见到几个。”接着,她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其次,这家酒楼的主人,嗯……” “酒楼有何不妥?” “太妥了。”她轻蹙柳眉,“与荒凉之地似乎格格不入,楼内布置用料不华贵,但格局大气,再说迎客的伙计,不像普通东家能管教出来的,至于菜品一般,可能由于当地土地贫瘠,不事生产,后厨的师傅怕是尽力了。” 一旁的良岑听得目瞪口呆:“苏姑娘对酒楼,很有研究啊。” 这声夸奖,倒令她怯然了,咬着唇看向他:“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