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萌宠碰瓷实录》 第1页 [GL百合] 《重生之萌宠碰瓷实录》作者:炒饭江南【完结+番外】 重生的君芷再三提醒自己,要心似钢铁,以免再遭暗算。 可就在上山拜师的路上,一时不察还是心中一软,给路边的小母狼疗了疗伤。 然后,就被这蠢狼碰瓷了…… 从此多了个拖油瓶。 这已经非常糟糕了。 更糟糕的是,千辛万苦将这狼拉扯大之后,还被反了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芷 楚颜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前世 作为无主孤魂在世间飘荡了整整百年,君芷还是没能等来天下太平。君家全灭那日,她站在东楚皇宫十里之外的僻静角落,将那滔天孽火看得真切。巍峨的宫墙坍塌颓败,与泥土为伴之时,她痛了百年的神识,在那一刻,并没有得到解脱。 东楚灭国带给她的,竟然只是淡漠。 放下心中执念的野鬼,即使并无香火供奉,它也能安心再入轮回。 君芷不明白,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都是报应。”第二日,她在一个茶楼的房梁上挂着乘凉时,听到有茶客如是说,“君家发生这一切,都是报应。” 换作平时,议论皇家,当以死罪论处。但如今,皇家不过是灰烬里的一抔尘土,权柄也随之付之一炬,再也不构成威慑。成王败寇,他们如今要尊崇的陛下,换人了。 大家以前想说又不敢说的,如今能够畅所欲言了。 “你又知道了?不愧是天上知道一半地上全知道的包打听包三爷啊。”另外的茶客道。 这句赞美,足够让包三爷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我自然知道。我那堂兄,不瞒你讲,就是东楚皇城里的侍卫,陛下曾经还赏过他金豆子呢。” 大家都说厉害厉害。又有人问:“拜托老兄快说吧,听完我还要干活去呢。” “君家现在皇帝的姑奶奶,九公主君芷,当年将将及笄之年,驸马已有人选,却在这个时候假扮皇子入齐国为质子。”包三爷喝了一口茶,故意吊着所有人的胃口,“三年之后,东楚出兵攻齐,兵临城下之际,齐国将质子绑着上了城楼,谁成想……” “谁成想?”听的人都伸长了脖子。 “当时御驾亲征的,是九公主的爹,咱们的武王陛下,有百步穿杨之神技。”包三爷再卖了个关子,细细喝了口茶,“听那假扮质子的君芷公主在城楼上‘父皇父皇’地叫,说时迟那时快,嗖地一声——” 连挂在横梁上的君芷都竖起了耳朵,包三爷啪地一掌拍在桌上,“武王箭无虚发,只用了一箭,就射穿了城楼上九公主的心。” 人群发出几声唏嘘。不过也只是几声唏嘘之后,有人说:“九公主虽然死掉了,但是为东楚赢了多少城池啊,我觉得九公主的死,很……” “咄!那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灭了。白死了。还是死在自己生身父亲手上。不知道这个倒霉的九公主,当日瞑目没有,尸骨谁帮她收的,死后又咽不咽得下那口怨气去投胎。” “哎,我听说,这次来攻城的西凉,军师是个懂招魂的方士,会好些法术,所以君家才着了道儿。” “切,那有啥,我听说的是,西凉旗下有一支鬼军,全都是修行上百年的妖精,专门吸人精魄。所以才以这么快的速度灭了南燕之后又灭了东楚。” “嘘……” 君芷挂在那里,抬手摸摸左边的胸口,已经没了什么感觉。 她永远记得事情的伊始。 那日芙蓉殿的眉妃娘娘将她请至宫内喝茶,备了四样点心,都是她最爱的。一绿豆,一马蹄,一桂花,一山药。君芷爱甜,母亲在世时常亲手做点心给她吃。可因母妃是因忤逆父皇而遭冷落,寡欢而死。自娘亲去世,她也不敢多事,这样好的糕点已经许久不沾了。茶至一半,眉妃便开了口,说有个不情之请。 她当然受宠若惊。这眉妃乃是彼时宫中父皇跟前最大的红人,按辈分又是长辈。因此她道:“怎么当得起母妃的请字。但凭母妃吩咐。” 眉妃便说,大国纷争,处于劣势的要想求得安宁,唯有两法。一是以公主进献,前去和亲。二是以王子为质,屈尊软禁于强国,以示和平诚意。 君芷心里很是痛苦。尽管东楚已没有太多疼她顾她之人,到底是生身故乡,怎可说舍就舍?嘴里那口糕顿时难以下咽,含泪问道:“莫非是,要君芷前去齐国和亲么?” 眉妃又笑了:“齐人狡诈,觉得公主和亲难保万全,须得以王子为质。” 也不知是这眉妃驭人功力太厉害,还是当日糕点里下了迷药。最后君芷同意了假扮男儿身,入齐国为质。毕竟父皇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三皇兄和七皇兄两位王子,三皇兄且微有残疾。 其后就是三年的质子生涯。 期间受的明枪暗箭不消细说。 单说一样,假扮男子就很要命。为了不被识破,几乎都不说话。被押上城楼那一日,她已经失语数月,挣扎着才能把“父皇”二字喊将出来。 ——父皇,我是君芷啊。 到如今,想起来真是个笑话啊。被送去齐国那一日,她尚且叮嘱七哥,“记得护得父亲龙体安康。” 七哥也含泪注视她,“谢谢你,小九。你的恩情,七哥永志不忘。” -- 第2页 可是那一日,兵临城下,父皇亲征,骑马侍立一旁的,正是七皇子君赭。 若不是这破落茶棚里听得有人谈起,她都不知道自己对这些事情还记得如此清楚。 忽而,有两名西凉兵士走进茶棚,脸上都有刺字,只是不知是何类文字,大喇喇往那一站,对着包三爷他们那一桌,笑得形同鬼魅:“给本大爷让开。” 包三爷咕嘟吞咽一下,“这位军爷,这里到处都是桌子,何苦和小的们抢?” “抢?”其中一个一听,刷地将刀□□,“你也配和本大爷抢?” 听见拔刀声,人群都肃穆了,纷纷站起来躲避锋芒。 包三爷也战战兢兢地要走。 奈何那个手握屠刀之人,啐了一口:“你,不许滚。本大爷的刀既然已经出鞘,那就必须喝到人血。” 包三爷两股战战,勉强回头作揖道:“求军爷饶命。” 那人笑得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也不答言,挥手就是一刀劈过去…… 君芷飘过去,堪堪将包三爷推出去丈许。 然而,不等她松一口气,方才挥刀之人阴沉着脸,幽幽道:“阁下是何方神圣?” 君芷诧异,居然有人可以看破她的行藏。 那鬼气森森的军士不待她反应,挥手又是一刀:“本大爷第一个想砍的,就是你。” 很痛。 魂魄四散的时候,君芷想。 第2章 灵犀香 鬼魂,又怎会觉得痛呢…… 君芷挣扎着醒来之时,发觉不复为鬼时的轻飘飘,浑身上下沉重而酸涩,这感觉,熟悉而又陌生。亲切又遥远。 睁开眼又闭上,她怀疑自己在做梦。但是鬼,也不会做梦。 纹绣繁复的帐幔动了动,露脸的宫娥笑得清甜:“殿下醒啦。” 君芷在枕上愣了愣,凝眸细看眼前人,半晌终于确信,此人乃是她昔日宫里的掌事宫女倚翠。自她入齐为质子,她在宫里长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去之后,嫁了先前于宫中结识的御医,活至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可现在这个倚翠,约略十七八的年纪,有着一张俏丽红颜。 “殿下是做梦魇住了不是?”倚翠笑着将帐幔挽起,挂在金钩之上,“可要吃茶?” 君芷心里受到极大的震动,难道……? “眉妃娘娘打发人来请殿下,请了有三四次。”倚翠着手扶她起来,“奴婢知道殿下昨夜观书到了四更天,就没敢惊动。” 眉头突兀地跳了几跳,君芷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今夕何夕?” 倚翠明显一愣,尔后捂着嘴笑起来,“殿下这是怎么了?” 君芷捏了捏眉心,“我……本宫今年多大?” “殿下年初方才行过及笄之礼……”倚翠有点吓到了,“公主是否身子不适,可要宣御医?” 这具肉身,正是上一世东楚的九公主,连七岁从树上摔下来,留在小胳膊上的伤疤都还尚在。做鬼时,倒挂在茶楼听了不少人死后复生的故事。只是轮到自己时,不免还是诧异。 君芷用了大约盏茶时间,接受了自己还魂,不,确切来说是重生的事实。 在镜前静坐了会儿,缓缓便记起,今次眉妃找她,就是要为君家做说客,引她入瓮,成为万劫不复的棋子。今次,她要先发制人。远离这是非场中事。 决心已定,便令宫女上来为自己梳妆。梳的是最朴素的朝云髻,穿了一身浅碧色半新不旧的宫裙,命倚翠将先前番邦进献的一盒密合而成的灵犀香翻找出来。领了倚翠,施施然往芙蓉殿过去。 到了芙蓉殿外,大宦官给她请了安,吊起一副公鸭嗓子道:“启禀九公主,娘娘正歇午觉,劳烦殿下在宫外稍候,娘娘一醒,奴才即刻通传。” 君芷也不恼,淡淡一笑,在殿前肃立。 约莫过了顿饭功夫,殿中隐约有笑语声传出来。接着是棋子散落一地的嘈杂。君芷冷冷地看了那宦官一眼。 他想是从那眼神中看出几分萧瑟之意,总算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进去通传。 不多时,主仆二人进去殿内,只见眉妃歪在软榻上,一左一右两个宫娥轻轻挥着团扇,替她扇着风。见了君芷,她自岿然,只是笑。 君芷按制行礼,眉妃招招手,媚笑道:“公主不必多礼,坐吧,本宫有要事和你相商。”回身对近前的宫娥道:“把小厨房新做的点心都端上来,请九公主尝尝。” “启禀母妃,我也正好有要事与母妃相商。”君芷从倚翠手里将灵犀香接过,递上去,跪下道:“此物微薄,不成敬意,还望母妃笑纳。” 眉妃见这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突然开了窍,倒也实出意料之外,只就着她手里稍微看了一眼,笑道:“本宫记得,这是年初陛下赐予你做及笄之礼的,整个宫里只有这么一盒子,此物甚为贵重,本宫当不起。” “父皇赐予我。”君芷依然维持原来的跪呈姿势,“我本当作珍宝藏之。等待出嫁之后再用,但从今而后,君芷只怕是再也用不到这些红尘中的东西了。” 眉妃娥眉微蹙:“公主何出此言?” 君芷正色道:“昨夜我做一梦,梦中仙师召我上山修行。道是如此,可保家国万宁。” 眉妃挑了挑眉头。 “原本我是没那么大福气的,只是仙师说了,我是代父清修,作为父皇的骨肉。”君芷梗了一下,旋即接着说下去,“等于是父皇的化身,我若修行得法,东楚万世长安。” -- 第3页 眉妃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掩住樱唇,打了个哈欠。 君芷不以为意,接着道:“仙师还说,若舍得皇子或皇女出家,为着补偿皇家的子嗣血脉,会让宫中最受宠的妃嫔,再替父皇诞下龙子。” 眉妃的手顿了一顿,凤眼陡然瞪圆了,身子坐直了,问道:“你说什么?” 君芷便又重复了一遍。 眉妃怔住。 两个小宫娥端着四样点心上来了,君芷觑眼细看,一丝不错,托盘上鹅黄的笺子写得清清楚楚。一绿豆,一马蹄,一桂花,一山药。不自觉脸上就露出一个凄恻的笑来。 那边的眉妃托着腮,思索了一会儿,见君芷还跪在地上,乍然醒悟过来:“九公主快快请起。”顿了一顿,命宫娥:“收下公主手上的香。” 君芷将那盒子交割清楚,朝倚翠抬了抬手,倚翠忙过来扶她。 “你这个梦,可信么?”眉妃还是将信将疑的表情,一双丹凤眼之中疑云滚滚。 君芷淡淡一笑:“宁可信其有,母妃您说是不是。” 死后君芷才发现,其实父亲是个十足的昏君。朝野固然有一班文死谏武死战的大臣。可她爹最爱听的,还是眉妃的枕边风。 这眉妃一生受尽恩宠,诸事顺遂,春风得意,唯独一样死不瞑目。她没有子嗣。为此不晓得斩杀了多少医官。又走了多少邪魔外道求子。眉妃纤细的腰部,始终不见任何动静。 君芷这一番话,对症下药,搔到了痒处。 求准了眉妃,也就是求准了昏君。 她决定前往瀛洲山,此山中多修仙门派,清修得法的弟子,不少成了游方的散仙,从此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若能如此,那这世间无论谁要驱使谁,谁又要灭掉谁,都不再是她的烦恼。 回宫后,倚翠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她不明白为何素来温柔似水的殿下,突然就成了这样的一副冷心冷面的样子,竟要舍弃一切出家……飙着眼泪问,公主是不是不愿意出嫁,没关系的,可以求皇上开恩,就在宫中修行也没有关系…… 可能太过激动的缘故,这小丫头竟然口不择言到忘了忌讳。 君芷弯下腰摸摸她的头顶,眼中竟然有了一丝久违的酸涩。 ——好翠翠,若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你。 第3章 双修? 茶楼酒楼因其人客流通的特点,素来是探听消息的绝佳处所。 君芷原本是无心之举,因走到半路口渴,随身携带的饮水又喝光了,才走进道旁的这个小酒楼。 三千青丝用一根碧玉簪子束于头顶,外边罩着一顶乌纱斗笠,与身上烟青色的袍子相映成趣。好在此地行走之人,比她装束更稀奇古怪者不知几何,因而她倒是不甚打眼。此酒楼名“迎客松”,分上下两层,想必是取名时犯了风水,客人稀稀拉拉的,当真很“松”散,与君芷在东楚微服时所见的繁华景象,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兴许这就是方外的特色。一切都不疾不徐。不见热闹,但也不会太冷清。 以她所见,来一起食客,嬉笑言谈吃喝过后,接着又会来一起。跟约好了的一般。 君芷点了一壶清茶,就着一碟赤豆点心,浅斟慢饮。一边侧耳细听。 她身后那一桌几位仁兄,嗓门又大,豪爽又阔朗。 “此番前来参加试炼的人数之多,据说是近十年之最。” “时气不好,战乱,再加上荒年,南边一带据说还发了时疫。有那家里孩子多,养不活的,送来修个仙道,岂不也是一番造化。” “可这三大派都不是轻易进的。尤其玄天一脉,百里挑一,能拜入门下的,每年不过寥寥数人。来的人这样多,不知有多少要无功而返,伤心失望啊。” “来了还有一丝侥幸通过的机会,如若试都不来一试,又怎么心甘……” 从君芷决定出家到成行,只用了两天。 因为她说得郑重,是代父出家,对国运有影响,钦天监奉皇命择了吉日,掐指算出大吉的日子即是次日。仓促间就出发了。君芷既决定要卖个玄虚,便决定要卖到底。因对上说道,须得悄悄走好,大张旗鼓,便不灵验。因此护送的人只是禁军的四名高手。 君芷深知虽然名为护送,四人肯定还身负密令,一则护送,二则监视,看这个突然作妖的九公主,是真的出家修行,还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君芷与这几个人骑着马,走了七天七夜。堪堪到了瀛洲地界。要到瀛洲山,须得渡江。这江无名,烟雾缭绕,的确给人紫气东来的祥瑞之感。摆渡的见了带刀的几个,却都不肯渡。盖因此地多仙家,最忌凡夫在此耀武扬威,逞凶斗狠,扰人清修。摆渡人岂肯为了外地偶然来的几个乘客,坏了这个规矩? 因此有银子也不好使。 君芷便命他们折返。 几个人都沉吟。 君芷笑道:“将本宫送至这烟涛微茫之地,已是尽了你们的本分,回去复命即可。若是怕上头有什么责难,本宫可手写一书,交与你们带回。” 说着便真的在艄公处借了一小支木炭,倚马而立,于白绢上书明缘故,再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就用那绢子裹了,递与领头的人。 乘一张羊皮筏子渡了江。 着陆之后,又靠脚力走了半个月,总算隐隐听到瀛洲山的名头。沿途遇到不少灰头土脸,与她同一个方向赶路之人。 -- 第4页 在这酒楼听了这一阵,才知晓,与她有同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想必先前路遇的,有往后的同门。也有即将要争夺入门名额的对手。所以此事说来好笑,明明修道之人最讲究一个清静无为。 可要想入门,竟然还是要争个头破血流…… 酒楼的小二搭着条白色的手巾走上来,点头哈腰问君芷可要点菜。 确实鲜少有人来酒楼喝茶的。这在一众食客之中显得犹如异端。 君芷无心酒饭,结了账便出来。 朗朗乾坤,炎炎烈日,她面纱复又放下来遮住脸。缓缓往东走。 据说,走到这瀛洲岛的极东之地,就是瀛洲山。 自那迎客松酒楼出来之后,又行了半日,暮色渐浓,她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地段。所幸再往前走了半里地,有个破庙。君芷双手合十在心里叹了一声。 谁知……才一进去便被呛了几呛。 原来里边竟然并非空室,有着极为浓烈的香气。 凡间的香薰不是这个味道。 这种细密幽微,沿着鼻子直透脑门儿,让人一闻便晕晕乎乎的香气,很邪门儿。 荒野之地,多半是妖。 君芷抬袖子捂住嘴,没让自己吸进第二口。 凝神细看之时,只见窗下一对交颈鸳鸯,却是体态纤纤的两个女子,似乎正行双修之术,细细的嘤咛声比室内的奇香还要销魂蚀骨。 君芷瞬间面色酡红,转身就要走。可不等她走到门边,轰然一阵妖风刮过,破门便哐啷一声合上了。 耳后有乍一听媚极艳极,细一听却冷极的笑声:“既然来了,何必又走?” 君芷依然用袖子捂着口鼻,低声道:“在下误入宝地……” “没有误入这种说法。”那个声音似乎靠得更近了几分,“既来之则安之,阁下也是赶着要去修炼之人,那山上的道士脾气都又臭又硬,整日要你打坐念经,哪有我这双修和合之术来得有趣?你就不要赶路,入我门下,如何?”末了又是一阵极为骇人的笑。 君芷察觉那邪魅的香气渐渐沁入肌理,头脑有些混沌起来,然则甩了甩头,还是正气凛然说出一句:“在下所求的,本来也不是有趣,在下……” 接下来的话,说不成了,她觉得嗓子眼被封住了一般。缓缓的,觉得自己躺倒在云锦之中,柔软之中有人凑将上来,呼吸落在她的脖颈处,那气息越来越近,君芷知道大事不妙,拼着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僵住的手强行动了动,抽出腰间的匕首,刷地一声,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刹那间,诡异的奇香被血腥气冲淡。 十指连心。 痛觉让她惊醒,从地上爬起之后,她直接往那扇破门撞过去,还好,一撞就开了。没命地跑。不知跑了多久,暮色由浓转淡,再跑了一阵,竟然又是清朗乾坤,天边悬着毒辣的日头。 “……”君芷确信方才真是陷入了幻术之中。 没成想出师不利,还没摸到师门,先被妖精摆了一道。 超脱轮回,如今看来真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梦,白日梦。 心中酸楚,她便越发急了。谁知,这一着急不要紧,脚下一绊,像是踩到什么了。软塌塌的。 急忙去看时,一团灰不溜秋毛乎乎的玩意儿。 天知道又是什么鬼怪! 君芷提醒自己不要上当,甩了甩头,打算接着赶路……可才走了一步,便被什么爪子抓住了。 心头大骇,莫不是又要来个精怪作祟? 低头瑟瑟去瞧时,只见这灰不溜秋的一团已经化作人形,约莫七八岁幼童的身量,她低头时,正逢这幼童抬头,两相对视间,君芷便看到一双绝美的眼眸,水光潋滟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滚下泪来。 “叔叔。”开口是个女童的嗓音,“你踩了人家的尾巴,就这样走掉吗?” 第4章 人间绝味 药铺里,君芷和掌柜相持不下。 先前算她对此地多有误解,一厢情愿以为此岛唯有品格端方的仙家。实则不然,普天之下,无论何地,都是龙生九子,种种各别。尤其瀛洲这等钟灵毓秀之地,对于虔心求道之人固然是梦幻仙乡,对于那些想要蹭个仙缘早日成仙的精怪,更是别具吸引。 而住在这里的凡人,就更是千姿百态了。 君芷的手指让自己割破,因是不甚清醒之时为之,下手有些狠,右手的食指堪堪见骨。若放任自流,恐变生不测,思之再三,她还是进药铺买些金创药,打算自己沿途敷用,如此既不耽误行程,又不至于坐视伤口恶化。 她没想到的是,此间药铺的掌柜,竟然坐地起价。 一小瓶外敷的药粉,开口就要价十两银子。她虽然生在皇家,年幼之时却常出宫走动,知道十两银子,普通的四口之家,足可用它过半年。因此与这掌柜说理。 掌柜乃是一的中年男子,态度甚是倨傲:“看阁下的气度,非富即贵,不差这十两银子罢?” 君芷确实不差钱,但她是个死脑筋,缓缓道:“照掌柜的意思,若我有黄金十万,你这一瓶药粉便要卖一百两吗?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去。不说远了,在下方才从酒楼出来,那里几位仁兄的桌上盘碗森列,满满的鱼肉,结账时才不过一两纹银。” 掌柜把鼻孔对准她,嗤地一声笑道:“鱼肉?我说客官,您不但手受伤,这脑子也不大好使啊,我现给你肥鸡大鸭子,你能用来疗伤吗?我这瓶药粉虽然看着不起眼,但它胜在可以救命,怎么可以同鱼肉相提并论?” -- 第5页 君芷淡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给个实诚价了?” “我的实诚价就是十两银子,客官你愿给呢,咱们即刻就钱货两讫。你不愿呢,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好聚好散。”掌柜说着把药瓶往柜台里边收。 君芷甩甩手,真个儿出门就走。 掌柜还在身后笑:“客官,方圆十里,可就我这一家药铺。你那只手,想来是不想要了。” 君芷出来在街上走了几步,心下好生郁闷。 或许这师门的试炼,已经开始了罢。 从她登上那羊皮筏子,这一路可以说阻碍重重。 刚摆脱用媚术惑人的妖,没走几步,竟又遇上只蠢狼。 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从小孩的痴缠之中解脱出来。 那蠢狼能化人形,估摸着起码也有百十年道行,但是说话却甚是胡搅蛮缠。 先是雌雄不分,叫她“叔叔”。接着又道,“你踩了我的尾巴,致我重伤,你得负责照料我周全。”说完还嘤了两声,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 “怎么负责?”君芷当时拼命想将自己的腿从她那两只小爪子之中扯出来。奈何蠢狼抓得死紧。当她将脚提起时,那一小团竟然活生生离地,饶是如此,也不肯放手。气得她浑身微抖,索性把脚放回地面,不动了,用言语和她交涉。 “叔叔,求你收养我吧。”蠢狼哭唧唧的,“我吃得不多。很好养的。等我长大了,会对你很好。” “……” 换作前世的君芷,可能立即就会上当,还赔上许多眼泪。但重生的她,对人世没有信心。再者师门试炼还未开始,她不敢贸然让自己多个拖油瓶。更何况,民间盛传,有两种东西是养不得的。一样是蛇,一样是狼。冰冻的蛇获救之后,反口咬死了用体温去暖它的人。而狼这个东西,养不熟的,等它大了,也是吃人。 君芷发觉,自己再也不复前世的赤子心肠。 叹了一口气,将匕首亮出来,冷然道:“放开,不然我就用此物扎穿你的前爪。” 蠢狼听了,抬起两只泪眼,怯生生地看了看她,眸子里的光亮黯淡下去,手上终于松了。打了两个滚,滚到旁边的草丛里,嗖的一声,变回狼形蜷在那里。 君芷走远的时候,依稀听得蠢狼嘤嘤呀呀哼哼唧唧的,似哭非哭,带着几分与稚嫩嗓音不符的凄厉。她加快步子,觉得心内烦躁难安,便抬起双手堵住耳朵。 这一使劲才发现,手上的伤,不轻。钻心地疼。 然后她就进了药铺。白白受了掌柜的一顿排揎。 她此生最恨这种趁火打劫的无耻之徒。 当真懊悔无及。 眼看天色渐晚,此番应当是真的天黑了。君芷觉得腹内饥荒,且神思倦怠,左右顾盼,寻个下处。 竟好。她进的第一家客栈,叫卧龙的,就有空的房间。君芷要了天字第一号房,由店小二领着去了房内。但见布置清雅,甚合心意。因向这店小二要一盆热水,打算晚饭前通通头、洗把脸。 热水不多时就来了。君芷惯性抬手要除斗笠之时,才赫然发觉,斗笠早不见了。想来是在那破庙丢掉的。如此一来,她不免眉头微皱。那蠢狼,也太没眼力价了罢。 君芷揽镜自照,眉心深锁,自语道:“有长成这样的叔叔么?” 些微洗涮过,神清气爽下得楼来,就在客栈的大堂用晚膳。 君芷要了一壶酒,一碟花生,一碟豆干,并一盘笋丝炒鸡蛋。 酒方才饮了半杯,便听到身后一桌客人抱怨没有野味。 “老兄台,你可知这世间最滋补的,是什么罢?”其中一个问。 “老虎肉?” “老虎肉也算好了。”起先那个答道,“可还有一样,你在这瀛洲地界,竟然不知道么?”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那修为尚浅,初得人形的小妖,你捉了来,烧一锅滚水,将它扔进去煲了,煮得骨肉分离,啧啧,到时候那个汤,才是人间绝味。” 君芷听到后面这句,差点没呕出来。急忙一扬脖,用剩下的半盏酒压住。 更可骇者,旁边有一桌应声道:“诶,两位老兄可愿意出门打点野味,来加个菜?” “行啊……” 君芷素闻中土人什么都敢吃,没想到到了此间,还是有如许多在口腹之欲上大胆创新之人。 也许,这几个不是人,也未可知。 只听他们果真结伴出去了。 两杯酒下肚,手中的酒杯刚放在桌上。她心下却猛地一沉。 有一幕好戏自动在眼前浮现。 白白嫩嫩的蠢狼崽子,抓住这前去猎食的老饕,眨巴着泪眼,“叔叔……” 君芷沿着原路去寻的时候,在心里盘算好了。找一遍就罢。倘若找不到这狼崽,她也会就此罢手。 但假若找到了。就暂且把它带回去,姑且先养几日。免得它小小年纪,在这里就成了人家的盘中餐。 天已然黑透了。君芷隐约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白日里遇见蠢狼的地方。但苦于实在昏暗,压根不知它在哪里。想了一想,没办法,她从袖袋里将一颗夜明珠掏了出来…… 四下里一照,并没有它的踪迹。 君芷既有点不快,又似乎是得到了解脱。松下一口气,打算回客栈继续填饱肚子。 -- 第6页 可惜,才走了没两步,又是啪嚓一声,有什么小爪子牢牢抓住了她的腿。惊出她一身冷汗。 再次低头去看时,倒抽一口凉气。 的的确确,是白日间遇到过的狼崽子没错。此刻却见它肚皮下一道很长的伤口,犹自往外渗血…… 原来它说自己重伤是真的。虽然它妄图将受伤的原因归结到她身上,但终归是为了活命。 抱着这只狼儿崽子往药铺走的时候,那蠢狼往她怀里钻了钻,呢喃了句:“叔叔。” 君芷额头青筋狂跳,很想就地把它扔掉。 话说回来,这玩意不是妖么,怎么弱到如此的地步? 身为妖精,怎么也有百儿八十年的修行,内丹总是有的。一点小伤该当自己痊愈才对。 怎生一只狼妖,比家犬还不如,受了点伤,就死在那里一下午?不,或许还不止一下午。 君芷抬手哐哐哐砸门。 白日里那掌柜亲自来开的门,柜台上还点着一盏灯。想必是在算账。算算这一日间,坑了多少来往的人客。 “喔哟,客官,是你。”掌柜的还记得她。 “是我。”君芷淡淡的。 “我说的没错罢?方圆十里之内,只我一家别无分店罢?”他十分得意,看一眼君芷手里抱着的东西,谄媚笑:“这是客官抓的?不瞒客官说,在下有一友人,专收动物毛皮,你手里这只,快不行了罢?交给我,我把皮剥了,客官将肉和骨头拿回去,炖了还能下酒,最为滋补的……”哪知话未落地,脖子上森然多了一抹寒光。抬头愕然看住对面,吞了吞唾沫。 君芷面无表情:“一两银子,把金创药卖给我。” 那掌柜的脸涨得通红,傲然扬了扬下巴:“我若不卖呢?” 君芷笑了:“在下有一友人,专收人头。” 第5章 一脸油汪汪 人善被人欺。也是因为先前君芷一味和他讲理,所以那药铺掌柜才肆意妄为。若是初次进那门她就横起来,倒免费许多口舌。 最终还是动了粗。 君芷拿了金创药瓶,搂着小狼崽回到客栈。到得那厅堂,只见她原本坐的那张桌上,酒菜都被清走了,只光秃秃地剩着一个竹筷筒,盛着数十双筷子。 想是有别的客人要用膳,她人又走了,小二径直将她那一桌都收拾干净了罢。君芷便不去相询,只传唤店小二,令他或有烧鸡,或有烤兔,稍后拣一只,给她送到房间去。 小二吆喝着答应了。生意场中讨生活的,眼睛都在油锅里炼过,贼尖。小二一眼便瞥见窝在她臂弯内的小狼崽,顿时眉花眼笑,讨巧地问:“哎哟,我的客官,好一头狼崽,要小的给你料理了不?这野地里打的,比烧鸡和烤兔又更好了。” 狼崽的耳朵抖了抖,将头再往君芷腋下钻了钻。 君芷低头看它一眼,对小二道免了,多谢。 搂着这崽子一径上了楼,回了房。 进门之后先迷惘了一阵,站在那里,不知先干点什么好。 略沉吟了一下,将随身包袱里的一件半旧中衣拿出来,铺在桌面上,再将小狼放了上去。想是触到痛处,嘤了一声。 君芷自己也在凳子上坐下,歇一口气,从桌上的茶壶里倒出半杯水来。这店家竟好,茶水都是热的。先涮了涮杯子,接着又倒了半杯,想要喝一口润润喉。谁知才轻轻喝了一小口,那狼儿崽子本蜷在那里的,恹恹地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泪光点点的小眼睛,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君芷会意,问它:“你也想喝么?” 狼崽又咕了一声。 君芷便将它复又抱回怀中,拿杯子就着它的嘴,轻轻地灌下去半杯。大约是不惯在兽形的时候用杯子喝水,从旁漏出来些许,洒在了君芷的袍子上,小狼怯生生地看一眼那打湿的印记,抬头望着君芷的眼睛,喉咙里的呜声换了一个腔调。 君芷前世在宫里做九公主的时候,倒是豢养过几只鸟雀,聊以释闷,但此类四只脚的小兽,还是头一回照顾。对它们的习性不甚清楚,估摸着它是一个害怕被责怪的意思,便对它笑了一笑:“无妨。” 小狼似乎听懂了。复又蜷起来,趴在那里。 君芷将它放在桌上,四足朝天摆着,惊得它眼睛骤然睁开,呲地一声露出了白森森的牙。 “你的伤口很深,眼下,我替你上些药。”君芷和它解释,“你放心,很快就好。我,也不会伤你。” 小狼耳朵抖了抖,瞪大小眼睛,看着屋顶,似乎有些认命地摊开四肢。将软肋上的伤口完全袒露在君芷眼前。 君芷一看那伤的形状,倒像是被什么爪钩之类的利器弄出来的。当下也不及细问,从衣襟前摸出金创药,拔开瓶塞,将药粉轻而均匀地抖落在上头。接着去床上的包袱皮里,将一件纱衣拿出来,刷地一声撕下来几条,选了一条与狼崽伤口差不多大的,拿过来替它裹上。裹了几圈之后,在它腹侧打了一个小小的结。 这狼浑身灰扑扑的。这纱衣乃是灰绿色。裹在一起,倒也不扎眼。 给小狼包扎妥当之后,君芷再来处理自己手上的伤。 适才只是拿布条随意裹着它,眼不见心不烦之意。 先拆了布,撒了药粉,再次捆好。 她这手上的功夫未完,房门便响了。 -- 第7页 君芷便知是店小二送吃食来了。 她接了那只烤兔,关了房门,转身便见小狼抬起了脑袋,小鼻子微微地抽动,估计是闻到了香气。 君芷看手上的兔子,只见用新鲜荷叶包裹着。坐在那桌前的凳子上,抬手摸摸小狼的头,“要吃吗?” 狼崽再次用泪光点点的小眼睛看着她,既不出声,也不动弹。 君芷便抬手撕了一块儿,递到它嘴边。 啊呜一声。那块肉被吞掉了。 那对小眼睛再次灼灼地看住君芷…… 渐渐的她还来不及撕下一块儿,上一块儿肉已经下了狼肚。 君芷沉吟半晌,看了看一手的油污,咳嗽一声道:“要不,你化个人形……” 小狼一听,抖抖索索了一阵子,接着眨眼间,君芷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见它已经化成了早先女童的样子,只是嘴角流着点晶莹的涎液,眼巴巴地盯着君芷手里的兔子。 唔,先前的那块灰绿的布条竟然成了她的腰带。 “给。”君芷将剩的大半个兔用荷叶包着递上去。 女娃娃立刻双手接过,捧到嘴边开始啃。啃得十分卖力。 君芷觉得甚是新奇,一瞬不瞬地看着。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小狼女啃到一半突然不动了。两只大眼睛对上君芷的眼,里边露出一丝羞赧,从嘴上将兔子拿下来,递到君芷面前,“叔叔,你、你吃。” 别说忙了大半日,君芷早就不饿了。就是此刻真的腹内饥荒,也不会要那啃得差不多只剩骨架、还布满了狼崽口水的半只残兔。 遂摇了摇头:“不必了。” 那小娃娃便又讪讪地抱将回去,接着要啃。 君芷又道:“慢着。” 小娃娃呆住,一脸油汪汪的,诧异地看着她。 君芷将藏在袖袋内侧的鲛帕拿出来,替她细细擦干净了脸,“你何妨慢些吃。” 听了这句,小狼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又开始啃兔子。只不过这次,不再蹭得满脸都是了。 吃完了,君芷还给了她一杯水,喝过水,小狼女打个哈欠,又嗖地一声变回了狼形。缩在君芷脚下打盹。 其实这还不到就寝时分。君芷听得遥遥的,还隐约有市集上纷杂的笑闹声。估摸还有许多人未有安歇的打算。 但君芷不同。她真的要赶路了明日。 若是错过了入门试炼,就起码还要再等一年。毕竟,明年三大门派是否对外招收弟子,尚未可知。 所以今年拜师成功,势在必行。 她些微收拾了一下,看一眼桌角的狼崽,宽衣上床躺着。盖好了薄被,安稳合目而睡。 然则,到了半夜时分,忽然察觉有一团毛茸茸的什么东西钻进被窝来了…… 第6章 萌宠006 君芷自然知道是什么,将手伸进被窝,拎住那玩意儿的后脖颈,将它提上来,睁开一双迷离的凤眸,含混道:“缘何爬上来了?” 那玩意儿嘤呀嘤呀了两声:“叔叔,我冷。” 君芷揉揉眼睛,将这毛团举高高,瞅了两眼,只见它确乎瑟瑟抖得厉害。想起此间大约是昼暖夜凉。譬如渡江的老头儿手里拿着蒲扇,然则棚内却又有火炭。想来是这狼儿崽子缩在地上睡时,寒气侵体,故而上来蹭个被窝。 “……”与这狼互相对视了一会子,君芷叹口气,还是将它放回了被窝里,只是放得离自己远了些。 然则,这东西似乎打定主意要抢她的体温,咕噜咕噜又滚过来了一些,蹭在她的胸前。 君芷不由得想,这东西行动如此灵活,真的受伤了么? 转念又一想,反正只是一晚。明日她就与这东西各走各路,再无牵扯,露水情缘,到底也是情缘,任它蹭一回被窝又何妨。 因此,在枕上略微歪了歪,复又将睡去。 正在此时,却一阵萧瑟的风过,她房间临水的那扇窗便被刮开了。君芷警惕地睁开眼,心里有些瘆得慌。撑着床沿,扎挣着起了身,去关上窗之后,回头却愣了一愣。 因她正好与一头狐打了个照面。这狐狸,化了人形,却还有两只狐狸耳朵不能收起来,暴露了自己修为尚浅。 见被君芷撞破,这狐狸结结巴巴:“伦家伦家,伦家……” 君芷淡淡看一眼她手上捧着的狼崽,道:“放下。” 狐狸还是不能顺畅说人话:“为、为何要放?!” 君芷轻柔地从腰间刷地一声拔出那把黑铁铸就的匕首,横在眼前,眼波流转,浅笑道:“阁下可知此是何物?” 狐狸挠挠耳朵,诧异了一下,赶忙念了个诀把耳朵收起来,却不曾想只收进去左耳,还剩下右耳赫然立在头顶,结巴问:“是、是什么?” 君芷眼神骤然一冷:“此乃在下从星月菩提处求得,若是妖物遭此物一击,登时神魂聚散,内丹不保。” “那、那不是比天劫还厉害?”狐狸抖抖索索问。 君芷低眉道:“不错,比天劫更厉害。” “我、我也不想来偷你的孩子,是、是我奶奶一定要我来偷……说今后这狼可以……”说着竟然红了眼,“我,我现在把、把你的孩子放下,你可不可以饶了我?我年纪还小,还不想死啊啊啊……” 君芷挽了挽滑下来的发丝,淡道:“放下,去吧。” -- 第8页 狐狸瑟缩着退后,将小狼放在床上,嗖地一声从君芷身边流窜而走。窗子啪嗒开了又合。 待她消失,君芷才抬手拭了一把额头的汗。将窗再次关紧,插销也插稳妥。再搬了两张凳子,将门掩牢。 回到床沿看那小狼崽,一派无知无觉的样子,应当是被狐狸施了什么迷魂术。 君芷原本还想再小憩一会儿。不觉却披了外衣,捋着狼崽的毛儿,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也不知捋了多久,盘在她大腿上的崽子,脑袋动了动。 君芷将它举至齐眉,一瞬不瞬看着它。 “……叔叔。”狼崽非常惊恐。 “你到底从哪里来?”君芷歪着头打量它,“为何狐会对一只狼感兴趣?” “我不知道。”狼崽嘤嘤嘤扭了两下,“叔叔,我冷。” 君芷也没纠正它,让它不要叫叔叔,想着反正天一亮就道别。叹一口气,拍拍它的脑袋,“你若是离家出走,你的灵力这样弱,我劝你还是不要学外面的孩子任性,乖乖回家罢。” 狼崽道:“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君芷狐疑地看它一眼。 “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叔叔你一定要收养我。”狼崽的目光很是恐惧,“毕竟。”抬起小爪子摸了摸肋条上的伤,“毕竟是你弄伤了我。” “我怎么伤的你?”君芷问。 “叔叔踩了我的尾巴。”小狼崽道。 君芷沉吟半晌,不和它理论,将它放进被窝里,用棉被盖住了。 小狼见状安了心,觉得这就是应允了。不多时又沉沉地闭上了眼。 君芷却没再躺下,抱膝坐在床头,直等到天色微明,熹光从窗纸透进来。她悄然下床,些微整理了仪容,再将怀里的药瓶掏出来,放于枕畔。拎起包袱已然是快要出门了,顿了一顿,还是折返,又将怀里的银票摸出来几张,用那药瓶压住。 虽然说方外不重钱财,万事只看缘法,然则保不齐会遇到药铺掌柜一流的人。到时候这小狼可以有些银钱周转,也不是坏事。 她是势必不能把这小东西带在身边的。 前世她本想,死后到了阎罗殿,见了十殿阎罗,只求神魂俱灭,不入轮回。哪知道死后并无鬼差来引渡。在世间飘荡百年之后,竟然又重生了。 既然不肯让她散去魂魄,那么就修行成为散仙,不用再牵绊这浑浊世间。也是极好的。 这狼崽来得蹊跷,她更不愿与它有过多牵扯。 替它疗伤,让它免于葬身人腹,已算仁至义尽。 下得楼来结了账,君芷拢拢包袱,略微站了一站,施施然出门,想了一想,先去了一趟隔壁的武器店。 快步往东走。走了一阵,口中干渴,靠着一棵大树乘凉,揭开水壶盖子准备喝水时,忽然发觉异样。心内微微一动。 绕到树后面一瞧,果然见到一截尾巴。她围着树打转,那尾巴也便围着树打转。 君芷便站住不动。那狼果然从另外一边绕出来了,迎头撞上君芷的目光,吃了一惊,毛炸起来,赶忙掉转头。 “站住。”君芷目光沉沉,蹲下,看着它的背影。 狼崽战战兢兢回过头,眼泪汪汪:“叔叔,你休想不要我。” 君芷叹口气:“我此去,为求修仙。没有时间管你。” 狼崽人立起来,抬起小爪子拍拍胸脯:“我不用管,很好养的!” 君芷眸子里暗了暗,“快回家。”起身时,想了想,又把水壶留下了。 可是走出去半里地之后,回头一望,只见小狼已经化了人形,抱着水壶跟在后面。 再过了几里地,回头,只见女娃娃还在。 “……”君芷开始头疼了。因为走了大半日,已经到了一片林子,只见旁边还立了一块奇石,道是“莫愁林”。 林子里边的大树遮天蔽日,仿佛即将天黑一般。 君芷脊背起了一阵瑟瑟的寒意。 摸摸腰间的匕首,再摸摸袖内的小手臂。款步走了进去。 走了约摸一炷香时间,忽觉林里的阴气又更重了几分。裹紧衣襟的同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惨叫。 君芷回头去望时,只见还跟在身后的蠢狼,身上的伤口处裹的纱布让荆棘挂住,沁出隐隐的血迹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绛紫色的魅影飘过来,飞速将狼崽捕获,掐住狼崽的后脖颈,露出满面欣喜之色。 “放开它。”君芷也不知为何这句脱口而出。 那人形的,不知是哪一族的妖怪,两个眼圈是非常骇人的绛紫色,闻言,朝君芷一笑,露出一口渗人的参差不齐的白牙。一边怪笑着,一边就将那张吐露着黑气的嘴凑近了手里已经变回狼形的小东西…… 君芷也不多说,将右手对准了那大妖怪,嗖地一声,一根袖箭窜出,正中那妖的右爪,害他吃痛,登时就松开了爪…… 君芷再一个凌波步上得前去,将小狼崽堪堪接在手里。些微不停,旋即往后退了数步。接着转身,拼劲全力开始奔跑。 然则跑了不到四棵树的距离,此妖已然一个空翻降临,拦在半空中,挡住了她的去路。 “打伤本座的凡人,你是第一个。”大妖怪开口,像是腹语,似是晚春的蛤蟆在说人语。 君芷眼见他周身泛起阵阵黑气,且越来越浓稠,终于墨黑之中一团紫光,想要细看时,却见那团紫色的光球以十分迅捷的速度朝她袭来。 -- 第9页 君芷愣住了。想要闪躲却像是被人施咒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怀中的小狼却突然龇牙咧嘴,张开双臂一跃上前,在半空之中与那团紫光撞在一起。一声惨呼,紫光顿时灭了,而狼崽也摔落在地上,嘴里吐了几口血……脑袋一歪,狼事不知了。 君芷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更是惊得无法动弹。 那妖见自己的法术并未打中她,面上的怒气更是暴涨。从半空中落下地来,面色阴寒地朝君芷的方向走来。 君芷看一眼地上的狼崽,蹲下捡起,抱于怀内,同时刷地一声,将腰间的匕首拔了出来。 可她的匕首还没派上用场,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力道击飞……飞出去撞在树上,胸口剧痛之际,嗓子里也有一抹腥甜涌上来。 滑落在地后,妖物一个瞬移,再次来至她跟前,露出森森的獠牙,亦且亮出了右手。 君芷闭上眼睛。如果再死一次,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然而她没有等来致命一击,取而代之的,是拂过脸颊的微风。这阵风中,夹杂着氤氲的香气…… 第7章 萌宠007 君芷昏昏沉沉醒来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清甜的笑颜。此人素昧平生,可她脸上的笑,却仿佛君芷是与她相识很久一般,透着熟稔和亲切。身上那股香气,正是她昏迷之前鼻尖嗅到的。 “别动!”女子在她企图起身时,连忙制止,摆手之间,如雪皓腕上戴的两个银镯互相撞击,叮当作响。 君芷不动则已,一挣扎才发现胸口疼得不得了。忍不住轻咳两声,带出喉间一股血腥气。 “你这伤得很重,痊愈只怕要一阵时日。”女子横剑蹲在她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来,从里头倒出来一颗丸药,异香异气的,托于掌上,递到君芷跟前,笑道:“这丸药,是家兄炼制的,对于外伤有奇效,只是,我方才不知你受了那妖怪一击,活不活得过来,此药甚是珍贵,因此要等你醒了才与你服用。诺。” 君芷一听,寒了一寒,心道这姑娘倒是耿直不二,直接说怕她药石无灵,浪费感情。但人肯搭救,就是人家的情分,领了就是,以后有机会,再行报答。将药接了过来,道了一声多谢。 方欲将那药吞下时,忽然想起昏晕前的一幕。那小狼崽勇敢一跃,扑上去为她挡了一击,自身却摔在地上吐了血…… “我的……狼呢?”君芷问了一声。 “诺。”女子指指她怀中。 君芷垂头一看,小狼崽奄奄一息,盘在她怀里,双眸紧闭。略一思索,将药丸用牙磕碎,先掰开狼嘴,喂了一半进去,再用力合上。只听些微的咕噜声,想来药已下肚。松一口气,自己将那剩的半粒吞了下去。 蹲在她面前的女子笑得唇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看不出来,你对这小畜生还挺好。” 君芷笑了一笑:“敢问姑娘芳名?” “在下柳心瑶。”女子依然眉目弯弯的,“同你一样,都是上山去拜师修仙的。兴许以后,你我还是同门呢。” 君芷愣了一愣,不知她怎么知道自己的目的,“柳姑娘的兄长,可是医仙柳微澜?” 这次轮到柳心瑶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阁下,莫非也是齐国人?可我看你这装束……倒像楚人。” 君芷抬手掩住口,嗽了几声:“医仙之名,名扬海内,在下即便并非齐人,也早就如雷贯耳。” 谁知这几句恭维之词一出,那柳姑娘反而哼了一声,面露不悦之色,“我看你倒不像溜须拍马之辈,怎么说起话来也如此虚与委蛇。早知道,方才那药,我便不给你了。” 说着站起来。气呼呼就要走的样子。 君芷连忙道:“姑娘且住。” 谁知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可见方才那药确有奇效。心下更加感念不尽。追上去,抱歉道:“在下昔年曾去齐国游方,做些买卖,因此听过令兄的雅号。” 柳心瑶这才又停下来,上下打量她,并看一眼她怀里的狼,又笑了:“既是做买卖,还买卖到邻国去了,想必有些身家,在红尘中享受温柔富贵,岂不痛快?何苦来此找罪受?” 君芷咳嗽一声:“家中变故。心灰意冷。只想忘却凡尘。” 柳心瑶一面放缓了脚步,一面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莫不是,你的妻子跟人走了罢?” 君芷跟挨了个焦雷一样杵在原地。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只不过穿个男装而已。先有狼崽子叫她叔叔。现在又来一个,这下倒好,她非但是个男子,还是被女人抛弃的可怜虫。 柳心瑶见她站住不动,摇头赞叹,“可怜,可怜,竟被我说中了,一般来说,妻子离家出走时都不会空着手,应该把你做生意所有的钱财都卷跑了罢?” 君芷觉得头顶又是一个焦雷。 柳心瑶再次摇头:“可怜。” 君芷手握成拳,清了清嗓子,再问:“柳姑娘你,是否喜看话本小说?” 柳心瑶双手一拍,喜得眸子都瞪大了几分:“你怎么知道?!我家附近所有的藏本,我都看过了。” 君芷便不言语。 “我同你不一样,我是因为我哥逼我嫁人。”柳心瑶唏嘘,“我不愿嫁人,所以就来这瀛洲岛求个仙缘。” 君芷沉吟了一阵,她自己是在世上飘了百年,方才得知有瀛洲岛这么一个地方。这姑娘人在深闺,怎生得知?她是个不大藏得住疑问之人,心中这样想,便脱口问了出来。 -- 第10页 柳心瑶笑道:“你也太小觑人了。不过说来也是一个巧字,我兄长当年,救治了雪地里一头银狐,这银狐走之前竟然口吐人言,说是如此这般,有个瀛洲岛,岛上有座瀛洲山,山上有个玄天宗,拜入玄天门下,不过三五十载的修行,就能脱离这世上的污浊,初具仙根。” 君芷颔首,摸摸手中的狼头,说了一句:“厉害。” “但这玄天一脉的入门试炼十分可怕。据说从你上这岛开始,就已经有这一门的人下来给你布劫试探了。”柳心瑶耸耸肩,将一头青丝晃得波光粼粼,“方才咱们遇见的这妖怪,说不定就是玄天宗的人搞的鬼。” 君芷到这时才想起来,那妖怪的下落,因问她,妖怪去了哪。 “当然是被本姑娘杀了。”柳心瑶手臂推出去少许,剑上的穗子随风飘摇,露出几分萧杀。 君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涌起一阵惭愧。同是来拜师。人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令妖魔伏诛于剑下。 而她,却弱不禁风到,只是受到轻轻一击,便昏迷半日。 届时若是在试炼中狭路相逢,胜负不言而喻。 那柳心瑶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抬手拍在她肩上,笑道:“你这种长着一副文弱书生样儿的生意人,没有习武的经验,不擅长打斗也不丢人。我呢,虽然偷学了一些旁门之术,武功也算得上中等,可因为我是女人,世人照样不待见我,觉得我不够端庄贤淑。总之不要太在意啦。” 君芷微微颔首:“多谢姑娘开解。” “别介。不用谢我。”柳心瑶摆了摆手,“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在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但你下次见我,万一狭路相逢,你我在师门试炼中对上阵了,不必因为我救过你,就畏畏缩缩相让于我。” 君芷被她这番干云的豪气震住。 “……因为,我也不会相让于你。”柳心瑶说完,头顶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原来,两人不觉间已经走出了那鬼气森森的莫愁林。 一出这林子,柳心瑶便如释重负似的吁出一口气,朝君芷挥了一挥手,“在下不便与陌生男子同路,后会有期。”说着竟一径去了…… 君芷觉得有些无言,怀抱着狼崽,站了一会儿,深觉生如蝼蚁,不过沧海之一粟。怀里的小狼崽拱了一拱,缓缓睁开了小眼睛。嘤嘤了两声。 “是要喝水吗?”君芷问。 狼崽呜了两声。 随身的水壶掉落在林子里。 君芷打起精神寻找水源。 想来是连续放晴的缘故,路面干得尘土飞扬,哪里有半点水的影子。越走天色越黑,直走了大约三四里地,才听到哗哗的水声。而此时此刻,已经是月上中天,将到亥时了。 君芷分开草丛,将小狼放在地上,对它道:“喝吧。” 狼崽似乎还很虚弱,抬起前爪挠了挠脑袋,望望小溪那潺潺的流水,又望望君芷。望望小溪,再望望君芷。 九公主嘴角噙了一个微笑,但就是不说话,也不动。 小狼没办法,撅起屁股就去够水,谁曾想,早先受的伤还没好,一阵头晕眼花,打了几个趔趄,“诶诶诶”就要栽进去。 君芷出手捞住它,将它放在草地上坐稳,以手当瓢,掬了一捧清水,递到它跟前。 狼儿崽子立即哼哧哼哧地蹭上来,伸出舌头在她手心快速地舔舐……喝了一半漏了一半。 到底是有修为的妖。受了那样重的伤。只半丸药,一捧水,再加一下午的憩睡,竟然就这样恢复过来。舌头伸在外面,两只泪汪汪的眼睛显然又在需索食物了。 君芷叹一口气,将裤腿挽得高高的,缓缓下河。 顿饭工夫后,河堤不远处燃起了一小堆篝火。 君芷一面翻烤手上的鱼,一面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一旁哈喇子直流的狼崽。半晌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狼儿擦了擦口水,摇头:“我没有名字。” “你在家排行第几?”君芷把鱼拿到近前瞅。 小狼突然化出人形,挪啊挪,挪啊挪,挪到君芷身边,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我已经被赶出来了。叔叔给我取个名字吧。” 君芷垂下眸子看她一眼,“叫楚颜,可好?” 小狼崽点头,“好。”又眼巴巴地盯着那烤得黄澄澄的鱼:“这可以吃了吗?” 君芷笑了一笑,将鱼递给她。心道果真好养。 是夜两人就在篝火旁将就着歇了一歇。 次日继续赶路。不知怎的,这极东之地比她臆想中的更好到达。眼见就到了一座陡峭而俊秀的山脉跟前。此山甚为美丽。只是此间似乎多雷雨。大约一里开外她就听到轰隆声了。 楚颜窝在她胸前的包袱里头,想是见她刹住脚不走了,狼崽也探出头来,嗷呜两声:“到了,叔叔!这就是瀛洲山吧……” 她一句话还未完,便发现君芷的脸色无比难看。楚颜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却又不像,顺着君芷的目光扭头去看时,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原来那轰隆声并不是什么焦雷,而是硕大无朋的一颗青色圆石,从那蜿蜒的栈道上滚将下来,已然近在眼前,以不可抗拒之势碾压过来。 第8章 萌宠008 “叔叔!”窝在君芷怀里的小狼崽大惊失色,“快走呀!啊啊啊我年纪还小,还不想死在这里!” -- 第11页 君芷低头看了它一眼,目光沉沉的。但是人依然没有动,抬手将它摁回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楚颜哇啦哇啦乱叫:“要了命啦,我不想死啊,还死这么惨,不要不要我不要……”一面叫,一面抬爪不停地拍打摁住她的那只手,然则对方岿然不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她只能选择跟君芷一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接着耳边响起嗖嗖嗖的声音……原来被碾至粉身碎骨的时候,骨骼碎裂是这种声音么? 楚颜觉得自己运气已经够差了,本来觉得这个人浑身祥瑞之气,是个碰瓷的好对象,谁知竟也这么衰,上山拜师之前就遇到这种飞来横祸。 不过,被碾碎的时候,好像……并不痛。 不痛? 小狼睁开左眼一瞧,没事? 接着连右眼也一并睁开了,眨巴两下,左右一望,愣住了:那大圆石已经不见,倒是左右两侧嗖嗖嗖嗖地有无数的箭在飞。遂抬眼望了望君芷,只见她一脸淡定。目瞪口呆之余,觉得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两只前爪搭在君芷肩上问:“叔叔?!那个大石头呢?” 然则脑袋又被摁了回去,便吓得不敢再动。 直至过了半刻钟,那嗖嗖的射箭之声,才归于止息。 君芷丝毫不以为意,一步一步沿着那栈道往上走,这山脉烟雾缭绕,在下方时看不真切,真的置身其中,方才发觉端的陡峭,才爬至半山腰,人便已经乏得不行,里衣都被汗浸了通透。 “叔叔。”小狼在她怀里弱弱喊了句,“那里有个山洞,去歇歇罢。” 君芷依言去看时,果见点点苍苔的掩映下,一个僻静的小角落里,藏着个山洞。走近之时,却听见里边有痛苦的呻吟声。君芷低头,与怀里的小狼对望一眼。一人一狼都是狐疑的神色。 转进去之后,只见山洞入口不远处的枯草堆上,趴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男子。背上还扎着几支箭。 方才在外边听见的呻吟之声正是此人发出。 君芷走到近前,那人听到动静,刷地亮出一把刀来,额上滚着豆大的汗珠,双目充满戒备的敌意,死死盯着来者,握刀的手瑟瑟发抖。 君芷一声长叹。她自问不是一个爱管闲事之人。此番出家,更是心如死灰。如今却又面临了这样的境地。这萍水相逢之人,帮是不帮? 换作初上瀛洲岛之时,君芷或许连山洞都不会进。一心只要避祸为上。 然则昨日受了柳心瑶的救治之恩,还未及报偿,他日有无机会,还未可知。 眼前恰好有一伤者,姑且当作柳心瑶,治她一治,也算作报恩的一种。 然则她蹲下之时,地上那受伤的男子刷拉又将刀送上来几分,凶狠道:“你若敢碰我分毫,我定要你死得难看!” 君芷微微颔首,道:“公子莫急,在下是上山拜师,不是劫财的,我因见你伤得这样重……” “不要你管!”男子凶神恶煞,两道眉毛蹙起来,不知怎的,却有些女儿气。 君芷见他手中的刀不肯放,不动声色撤开几分,趁其不备猛然上前,啪嚓一个手刀劈在男子的后脖颈上……只听一声闷哼,男子颓然倒地。 楚颜已经跳下地了,咬着前爪问君芷,“叔叔,你看他身边有好多断箭……” 君芷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人端的强悍,估摸着也是上山拜师或是求海上方的,居然身中数箭还能坚持爬将上来。至此估计是再也爬不动了,因而钻进山洞里来疗伤,自己拔掉了这许多箭,只是背上的那些,手够不着……因此还留在原地。 君芷将这人掀翻在地,掏出匕首,刺啦一声割开衣料。 这衣料一割开,君芷便愣了一愣。 楚颜在旁咦了一声,蹲下用前爪去掏了掏这伤者光裸的肌肤上、两根打了结的衣带,朝君芷问道:“叔叔,这个是什么?” 君芷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道难怪方才自己靠近的时候,此人的反应那么大。 因向小狼咳嗽一声,嘱咐道:“别乱动人家的东西。”再小心翼翼地拔箭。所幸都没有扎到要害——若是扎到要害,也活不了这样久。 然而每拔一支,伤口就汩汩地冒血。楚颜按照君芷的吩咐,化了人形,拿了药瓶在那里等着,只待箭一拔出来,便咔嚓咔嚓往上边倒金创药粉…… 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是却很有默契,彼此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末了,待此人身上箭拔完,一瓶药粉也告罄了。 楚颜乖乖地坐在一旁,看君芷从包袱里再拿出一件玄色衣裳来,轻轻盖在那人的身上,笑了笑:“叔叔你真好。” 君芷目光沉沉朝她看一眼,突然问:“楚颜,昨日晚间,卧龙客栈的那只狐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狼眨了眨眼睛,啊了一声:“什么?我不知道。” “我年纪还小,我还不想死。”君芷坐在那里,抬手一壁擦汗,一壁学着她的腔调说话,“这话,何以如此耳熟?” “……”小狼崽低下头,看着地上,“我、我,我什么也不晓得。” “你为何要化作狐狸来演一场戏?”君芷扶着额头。 “我,我只是想让你晓得。”狼崽抬起头来,“我、我是很珍贵的。” 君芷被这种幼稚的把戏弄得啼笑皆非:“若是我任那狐狸捉了你走,便又如何?” -- 第12页 “……”楚颜低下了头,“我也不晓得。” 君芷还要说话,却听见那边趴在枯草堆上的人已经醒了,口内哼然呼痛,略微轻吟了几声,睁开了眼睛,恰好与这边看过去的四道目光相对。 楚颜道:“嗨呀,醒得好快,看来死不了。” 君芷也点头致意,只不作声。 地上的那一个,皱着眉头挣扎着爬起来,君芷见她甚是辛苦,便上前搀扶,孰料对方恶狠狠地将她推开,估计是挣到了伤口,痛苦地叫了两声,便又银牙咬碎,忍住不出声。低头一望自己身上披着的玄色衣裳,沉声问:“这是谁的?” 楚颜指指君芷:“叔叔的。” 君芷也道:“是在下的。” 那人陡然面红耳赤,也不问皂白,抬手啪地一声,就是一个耳光。 楚颜目瞪口呆地望着君芷脸上鼓起来的五指印。再望望那边打人的那一个。那人饶打了别个,自己倒还先哭起来:“下流!” 第9章 萌宠009 “你做什么打人!”楚颜气愤极了,跳上去就挠了那人一爪子,刺啦一声,四道血痕出现在皓白的手臂上。 那人痛得龇牙咧嘴,反手就要给楚颜一耳光。 手臂却被人格挡住。 君芷淡淡笑道:“小孩子不懂事,阁下莫要计较。” 对方一声冷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楚颜本来被君芷摁在怀中了,听了这一句,又强行把脑袋冒出来,吐着舌头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叔叔好心好意替你拔箭替你疗伤,还把金贵的药粉白白给你用。谁知你是这样的恩将仇报。都说狼心狗肺,我看你比狼和狗还不如。毕竟狼还晓得记得别人的恩情。”说完又吐了几下舌头,仰脸看着君芷道:“叔叔,早知道咱们见死不救,让这个人自生自灭,你也不至于挨这一巴掌。” 把那人气得面色铁青。 君芷目光动了一动,手收了回来,一下一下抚摸怀里小狼崽的头顶毛。 空气里有一丝尴尬在浮动。 良久,到底是那“忘恩负义之徒”率先开口,轻咳了两声道:“对不住,是在下莽撞了。素日也不是这样粗糙之人,想来是受伤之后有些上火……还望阁下多多见谅。” 君芷微微颔首:“无妨。” 见她始终无波无澜,那伤者倒是渐渐有了些攀谈的兴致,酝酿了会儿措辞,缓缓道:“在下空珊。敢问公子大名。” 楚颜冒出头来问:“哪两个字?” 空珊便抬起一根手指,哼哼几声,皱着眉,在地上缓缓划出两个字来。 君芷看了笑道:“姑娘好墨宝。” 空珊缓缓垂下了睫毛,不则声。 楚颜一愣,咬着小爪子,想了一会儿,仰着头问君芷:“叔叔,什么是墨宝?” 君芷道:“一个人字写得好看,或是画画得漂亮,就称之为‘墨宝’。” 楚颜频频点头:“那她为什么脸红了?” 君芷愣了一下,朝那边看了一眼,确实脸红了,也有些奇怪,因和怀里的小狼道:“空珊姑娘方才说了,受伤之后有些上火。想来是这个缘故。”取下水壶,关切对空珊道:“姑娘要不喝点水?” 那空珊只是不接,默不作声。 君芷也不恼,轻轻收回来。 空珊在那边缓缓道:“我本要上山拜师。谁知这派的试炼这样厉害,我才不过在山脚,就遇到滚滚而下的一个大石。害我慌忙躲避,谁知躲了也无用,不知哪里来的万箭齐发,叫我浑身中了百十箭……真不知什么样的门派可以如此歹毒。”说着恨恨地咬牙,单手将一根断箭折断。落地发出啪嗒啪嗒两声。 君芷道:“不知姑娘你发现没有,虽然你受了不少伤,但都于性命无碍,没有一处是要害?” 空珊愣了一愣。 “所以这门派试练虽然刁钻,其实也不算歹毒。”君芷觉得小狼的毛摸起来甚是顺手,因此越摸越高兴,手上的功夫不曾稍歇,“大约是警告我们这些上山的人,若是吃不起苦,便莫要上去了吧。” 空珊右耳动了一动,“对了,公子上山,是要……?” 君芷颔首:“在下与姑娘的目的是一样的。” “那你……”女子的娥眉蹙了起来,“怎的毫发无伤?难不成,只试炼我,不试炼你不成?” 君芷道:“我与姑娘一样,在山门口就遇到了滚滚而下的大圆石。” “……?”空珊越发狐疑不定。 “不知姑娘发现没有。”楚颜也竖起耳朵听着,目光一瞬不瞬的,“山上的栈道分明是越往下越陡峭,可这圆石滚落下来,却不见它变快,始终平稳,世间怎会有这样‘懂事’的石头?因此,在下猜它只是一种幻术。” 空珊面色紫胀,半晌道:“兴许,兴许是有高人在用法术驾驭它。” 君芷微笑。 “你胆子就那么大!?你没有躲?”空珊语气不善,“万一你看错了,猜错了,被碾成肉泥怎么办?” 君芷摇头道:“我不信瀛洲山上的仙家这么喜欢杀人。嗜好杀戮的,是魔。” 空珊一脸的不高兴。 而且转过脸不再理她。 生着闷气。 自然了,那么多箭白挨了。 但是君芷并不后悔把自己所见告知与她。 -- 第13页 歇了一阵子,楚颜仰头问:“叔叔,什么时候走啊?” 君芷看了那边一眼,道:“我今日乏了,明早再走吧。” 楚颜的肚子里咕地一声响。头埋了下去,“叔叔,我饿了。” “你,饿得挺快。”君芷道。 山洞外,楚颜跟在君芷后边,四下里找她所说的那种绿色的草。好容易找见了一样的,兴冲冲跑上去,抓着那硕大的叶子就开始往外扒拉。 叔叔说了,下边藏在土里的那个东西,可以吃的。 哼哧哼哧,大约她的力气太大了一些,一扯,叶子掉了,整个狼也飞出去老远,摔落在地,屁股生疼。看一眼手里的叶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君芷正在旁边清理泥土,听见哭声,微微摇头。只得过来代劳,一切搂起小狼,吩咐道:“你现在看我怎样做,以后照样子做罢。今日就不劳驾你了。” 楚颜变回小狼缩在她怀里,泪眼巴巴地注视着,只见叔叔不是抓的叶子,而是轻轻捏住靠近泥土的梗,徐徐用力,缓缓地将它拔了出来。 “看到没?”君芷低头问。 小狼疯狂地点头。 回山洞的路上,楚颜问:“叔叔,你是不是怕那位姑娘有什么不测,她受了伤又走不动,所以留下来陪她?” 君芷打个哈欠:“不是。” 楚颜便再问:“这个是什么?” 君芷道:“这是山芋。” “山芋好吃吗?”楚颜问。 “好吃的。”君芷笑道。 两人又找了山泉,打了水,沿途捡了些枯枝败叶。 那空珊趴在草堆上睡着,她们回来,也不见她醒。 天外渐渐暗下来,楚颜自告奋勇,小爪子捏着火石生了火。 君芷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你再刨个洞。” 楚颜“啊?”了一声。不过见叔叔不像是开玩笑,便夯吃夯吃努力去挠了个小土坑,回头问君芷道:“可以了吗?叔叔?” 君芷看一眼,抿嘴而笑:“把爪子拍拍干净。”说着去空珊那边拣了几支断箭过来,将小狼刨的土坑再挖深了一点,将那些山芋悉数放在坑里垒好,再用土松松掩埋住,将火堆移到上边,缓缓添柴。 楚颜蹲在一旁,摸着下巴:“我记得,上次是在架子上烤的……怎么就埋了呢……” 君芷笑而不答。 过了会子,空珊也醒了。醒了坐起来还抽抽鼻子。 楚颜早在一旁流口水了,喃喃道:“好香。” 等火候差不多了,君芷再次将火堆挪开,挖出那些烤山芋。 楚颜第一个冲上去,捏了一个,烫得尖叫出来,扔出去老远。缩到一旁不敢动了。 君芷看了躲在身后的小狼崽一眼,不慌不忙对那边的空珊道:“姑娘可要喝水?” 空珊目光流转,点了点头,接过她递过去的水壶,轻轻喝了两口。 君芷再将山芋剥了一个,递给她,“吃吧。” 楚颜探出脑袋来问:“我的呢?” 君芷也剥一个给她。 小狼兴冲冲地接过去,啊呜一口就吞进嘴里,烫出满眼的泪也顾不得,嚼了几嚼,塞了满嘴的芋泥,眼泪却突然夺眶而出,看着君芷道:“叔叔骗人。” 空珊警惕地看了君芷一眼,柔声问道:“怎么骗你的?” “叔叔说这个好吃的,根本一点都不好吃。” 空珊一愣,小小地咬了一口,皱眉道:“不难吃啊。” 君芷在剥自己的芋头,缓缓道:“此去上山,便要开始修行,还有山芋就不错了,只怕还要辟谷。” 楚颜泪汪汪的:“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君芷道:“你把它当作一只烤好的兔子,再试试看。” 楚颜闭上眼睛,默默嚼了两下,睁开眼睛望着君芷。 “好吃了吗?”君芷问。 小狼崽点了点头。 最后那一堆烤山芋,君芷吃了一个,空珊只吃一个还剩半个,其余的都进了小狼崽的肚子……而且一边吃一边自我欺骗,声称自己把整个后山的烤兔烤鸡烤羊全部吃下肚子了,吃完摸着滚圆的肚皮倒头大睡…… 空珊擦汗:“吃那么多,不会出问题么?” 君芷道:“她是妖,无妨的。” 空珊皱皱眉头:“妖么,兴许玄天宗不让进呢。” 君芷没则声,半晌道:“姑娘身上还有伤,不若早些歇着。” 空珊红了脸。 “在下在这边打坐。绝不滋扰。”君芷说着背对她,盘腿而坐,真个凝神屏息,打起坐来。 这一坐,就是一宿。 次日是叫小狼给摇醒的。 楚颜两只水光潋滟的大眼盯着她:“叔叔,那个人呢?” 君芷四下一瞧,哪里还有空珊的踪影。 地上的一支断箭旁倒是有一行字,“多谢相救,拜师心切,先行一步,还望见谅”。 楚颜瞅了瞅,摸着后脑勺问:“这是那个人的‘墨宝’罢?” 君芷默然不语。 小狼笑了笑,“叔叔别伤心,你还有我呀。” 第10章 萌宠010 山色锦绣,君芷渐渐忘却纷扰。若说为何对空珊些微有些在意,她过后自思,恐怕是因为那些箭。看到被箭所伤的女孩子,仿佛看见前世的自己。 一路上楚颜片刻也不要消停,这也要问,那也要问。 -- 第14页 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总算在天黑之前,白云雾霭之间,隐约看到了玄天宗的影子。 “叔叔。”楚颜咬着爪,“好气派的地方。” 难怪小狼感叹,饶是君芷经历过百十年的世间沉浮,也从未见过建得如此奇诡的道观。若要比拟宫室巍峨,自然不能超越凡尘的皇宫。但奇就奇在,有一栋楼堪堪建在一片旁逸斜出的断崖上。稍一不慎,飞出窗外,那就等同轻生。 空气也不同寻常,有一种淡淡的香花的气味萦绕鼻尖。 君芷还抱着小狼崽在门前踟蹰,那绛紫色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小道童打打闹闹地出来,手里都拿着扫帚,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仿佛是一件十分得趣的事情。 君芷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其中一个小道童笑嘻嘻地对另一个道:“元清,你看这位施主,来历这样大,但是却这样谦恭有礼,你欢不欢喜她?” 那个叫元清的说:“欢喜。元礼,你看这位施主,怀里抱着一样妖物,你觉得咱们师祖会准她进去么?” 元礼摇头:“不会。” 元清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带它进去了么?” 元礼又摇头:“那倒不是,等这位施主拜入玄天门下,彼时每一位弟子都可以收一个瑞兽,施主到时候收了妖物就是。” 元清嘿然笑道:“然则目今是没有办法了?” 元礼点头:“没有了。” 楚颜被这两个人闹得一愣一愣的,回头问君芷道:“叔叔,他们俩的意思是不叫我进去么?” 君芷心想,先前空珊所说,果然不错。因而不多言,再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楚颜有点着急:“哎呀,你不拜师了么?” 君芷抬手摸着她的头顶毛,不则声。 走了约莫顿饭功夫,绕到玄天侧翼的一片小林子。 “楚颜。”这是给她起了名字之后,叔叔第一次叫?小狼的耳朵抖了抖,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仰起脸来呲牙笑了一笑。 “你会变化么?”君芷揉揉眉心。 楚颜意会,点了点头:“我会变山芋。” 君芷笑了:“你喜欢吃的,就会变,是不是?” 小狼得意地点了点头,真的变成一棵山芋苗长在地上,却仍然能说话:“叔叔,你只管去吧,只是别忘了,我在这里等你。” 君芷摸着她的叶子,点头道:“你这样呆着,免得叫人捉了你去。” 楚颜道:“我明白。” 君芷皱眉,看了一会子,叹口气,起身走了。 元清还在门口笑盈盈地等候,见她回来,施礼喊了一声无量寿福,开了山门,引君芷进去。 原来里边别有洞天。 百十来号人正站在一个个木桩之上,两两相抖。刀剑铿锵、口内叱咤之声不绝于耳。 被对手刺伤或是跌下木桩,就算做出局。 ……古老而残忍的比试。君芷抬头望了一望,高楼上远远的有人在观望。 元清从身后变出一个竹筒来,笑道:“今年来的人多,须得如此筛选过一轮,才好往上走。施主你也请吧。” 君芷便明白是要抽个上场次序。 一抽抽到个“玖”。眉头些微挑了一挑。 元清道:“施主……” 君芷笑道:“请不要在称呼在下施主了,可以叫我君芷,或者唤我阿九。” 元清含笑:“看来是与九有缘,第九个桩,下一个就到你。” 君芷道:“好。” 道童还有话说:“方才阁下神情微妙,可是觉得这番武斗,不似仙家气派?” 君芷笑而不语。 “今年的入门试炼是师叔祖主持,他老人家喜欢看人打架,故而有如此局面。”凑过来在君芷耳边悄声道:“楼上拍手大笑那一位就是他。” 君芷目光沉了沉。 那场上的大乱斗,各人都拼劲全力。不过即使有骨骼清奇之人在内,也大多都是未及雕琢的璞玉,因而那些带着些修为来的,便占尽了便宜。 君芷在人群之中搜索柳心瑶的身影。不多久听见惊叹之声,循声望去,只见柳心瑶刚刚将对手踢了下去。仗剑而笑,接着向四周抱拳。 转眼的功夫,她又有了一位新对手。那位仁兄想来是在家中油水好,吃得膀厚腰圆,七尺有余的一条壮汉,衬托得柳心瑶越发像风雨中一只小鸟。君芷这边在心里捏把汗,心想若是这壮汉单凭体格把柳心瑶挤下去,也便获胜了。 可她料错了,输赢几乎没有悬念。柳心瑶口里一声娇叱,腿下一蹬,人扶摇直上,飞到云中,大汉本也想将她挤将下去,谁知她竟然不按规矩来,便痴痴地仰脸去瞧。 那声娇叱消失在空中之后,渐渐的多了风声,大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壮汉的脸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脚,顿时鼻梁骨也歪了,口鼻流血,人也站立不稳,在木桩上踉踉跄跄转了几步,轰然栽了下来,头插/进地里半尺深。 不单君芷目瞪口呆。连那高楼之上笑闹不住的老顽童都安静了。 元清嗑着瓜子打牙:“这绿裳女子已然胜了十余场。” 君芷心里替她高兴,转眼脸上的笑却凝结住。 柳心瑶的新对手,身着黄衫,不是空珊却是谁? 变成山芋的小狼崽觉得叔叔简直离开了三百年那么久。 -- 第15页 仿佛从出生到长大,都没有这么难熬。 实在闷得狠了,想变回人形,却又想起和叔叔早已约好,只得忍着腿上的酸麻,权且忍耐。 直至月上中天,君芷还没来。 她便在心中想,或许叔叔今天出不来了吧。也许要明早才能见了。 正在颓然,却听见虚浮的脚步声。 “叔叔!”她且惊且喜,嗖地变个人形,刚要抱怨腰酸腿麻,却看到眼前的君芷,缓缓地软倒在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第11章 萌宠011 月色之下,楚颜蹲在一边,抬爪在君芷的脸上左掐掐右掐掐,手感是很不错,暖暖的软软的,再拍了拍,不见他有动静,便坐在旁边等着。 不远处有鸟雀啼鸣,一声更比一声凄厉哀婉,小狼周身不免起了一阵寒意,心里也渐渐生出恐惧来。 叔叔怎么了?如果是累着了,早该醒了。 难不成,受了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下里望了望,一个人也没有,楚颜嘴唇微动,化作一缕紫烟,缓缓笼罩在君芷的面孔上方。 那烟的形迹愈来愈淡,渐至于全无。 她的修为有限,只能查清楚最近发生的事。 场面混而不乱,看样子倒像是场比试。 哦,有个女孩子把壮汉踢了一个倒栽葱! 但是……叔叔的心情很紧张? 为何? 她系心的绿衫女子和黄衫女子斗得甚是厉害。 楚颜认出来了,这两人,她和叔叔都见过的。绿衫的是柳心瑶。黄衫的,就是空珊。两人痴缠恶斗。招招致命。 楚颜心里疑惑很多、很大,其一,空珊明明受了箭伤,应当还没好利索,可是打斗起来,却完全无碍的样子,非但无碍,简直就是一只刚下山的母老虎,厉害得吓人。其二,这两人不大像比试,倒像是什么仇家厮杀一般。按着叔叔的印象,仿佛只要有一人跌下木桩就算比试结束,但柳心瑶明明让步,飘然下了桩,为何这空珊也跟着飘了下去,还步步进逼,直逼得柳心瑶再次应战,两个人杀得难分难舍? 其实她们都有喊话的,但她听不真切。只见两个女子都身手了得,越斗越狠,武功路数竟有一些相似,但又完全相生相克,谁也占不到便宜,周遭比试的都已经停了,只看着她两个打。 但见二人盘桓着斗到半空,刀光剑影打了一阵子,又双双回到地面,这一次的喊话她听清楚了,只听柳心瑶说:“原是我们柳家对不住你,你杀了我吧!”说着双眸紧闭,将剑收到背后。 楚颜捏了一把汗,因为那空珊看着满面杀气,杀人已然是势在必行了。她感觉叔叔的心情此时绷到了极点。而且隐约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决定。 果不其然,空珊的剑朝柳心瑶挥了出去,这一次直指心口。 噗地一声,是刀剑入肉时的音响。 但是,挨这一剑的,却并不是柳心瑶。 楚颜感到左胸一阵剧痛。 低头看时,那剑的末端,竟然没入了君芷的胸口。 叔叔竟然挡在了柳心瑶的前边。 只是她的身量较之柳心瑶略高些,这一剑,并没有扎中要害。 然而她觉得叔叔快要痛死过去了。可是叔叔却用力握住那柄剑,不让空珊拔剑,说道:“不可以杀人。” 空珊早杀红了眼:“又是你!我杀我的,关你什么事!让开!再碍事,我连你一起杀!” 君芷是不可能让开的。 柳心瑶从后边上来扶住了她,急道:“原来是你,你看看你多惨,现在不但妻子没了,银子没了,这下连命也快没了。这是我与这位姑娘之间的私人恩怨,你别管,去疗伤罢……” 空珊在对面冷笑:“私人恩怨?不共戴天之仇叫你说得这样轻巧!柳心瑶,我与你势不两立!” 君芷咳出两口血来,再挺了一会子,人也昏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在一间小小的斗室,里头只一张床铺,一张小方桌,外加一个放着小盆的架子。床铺上是蓝底白碎花的棉被,君芷一睁眼,两个小道姑在旁边一对视,都有些喜悦的意思,其中一个道:“你快去禀告师父,就说施主醒了。” 另一个便答应着去了。 君芷不言语,剩下的小道姑也不言语。 过了会儿,先前去了的那一个便回来,手里端着一盏墨黑的药汁,闻着就发苦的那种,对屋里留下的这个道:“清荷,师父说了,让我们服侍施主吃完药,就让她好生安歇,不可搅扰。” “让我来吧。”清荷将药接过来,“看你毛手毛脚弄洒了。” 床上的君芷却自己扎挣着坐了起来,低低道:“不敢劳烦二位,在下自己来。” 楚颜觉得很生气,叔叔也太逞强了罢,就让人喂一次药不行么。 但是看她咕嘟咕嘟把一碗苦入心肺的药给灌了下去,小心肝抽了一抽,又觉得叔叔怪可怜的。 君芷喝了药,便对那二人说:“好了,承蒙二位关照,在下已然好多了,如今,也请二位前去将息罢。” 清荷便抿嘴笑,露出唇角一个小小的梨涡:“也好,就请施主好好歇着,这药是我等的师尊精心炮制,药效可猛,施主需要静养,方能万安。” 君芷愣了一愣,显然是满腹的疑团,然则瞥一眼窗外高悬的月,又觉得不便拖着人说话,便点头道:“在下明白了。多谢。” -- 第16页 清荷点头,带着另外一个走了。 君芷在床上静静躺了会儿,眸子只看着窗外的月。 楚颜想,这时候,自己还是一株山芋苗,等在这个地方。 只见叔叔挣扎着爬起来了!银纱一般的月光之中,披头散发的叔叔,还挺好看的,比她见过最好看的狼女还要美,只不过她坐起来之后,很快地将头发梳成发髻,用发簪簪住了,施施然下床。 穿了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路上还跌倒了两次,总算来到了——小狼的身边。 楚颜察觉叔叔是想叫她的来着,但是体虚气弱,没来得及喊,便晕倒了。 如此摄人心魄神识,也是很耗费精力的,到这里她便又出来,紫烟缓缓地又凝结成形……回到地面,变回人形,蹲在旁边看着君芷。 这人真是傻呀。中了剑受了伤,就不要出来呀。 她虽然说了,“别忘了我在这等你”这种话,可她毕竟是妖,有道行的,再多当一晚上的山芋没问题,横竖都是休息。 大概是怕她焦急,又或是怕她被人捉去炖了下酒罢。 所以忙忙地赶了来。 在家时父王总说她是所有狼里边最傻的,只知道吃。 依她所见,君芷还要更傻。以后要把叔叔带回去给爹爹看看。好让爹爹表扬自己。 楚颜一面想,一面笑出声来,不过很快笑容又收敛,她轻轻解开叔叔的衣襟,想看一看伤口如何了,以自己的修为,能不能做点啥。 看来有人帮忙料理过伤口了。裹得竟这样好。 叔叔像是人间过端午时所吃的那种香香糯糯的粽子。 楚颜像是拆粽子似的,将叔叔身上缠的布条给拆了。 如此一来,比起伤口,隔着层薄薄的亵衣,她先看到了更瞩目的东西。 咬着小爪子蹲在一边,不敢动弹。 过了半日,到底炸着胆子,爪子伸上去,摸了一摸。 温温的软软的。 方才摸叔叔的脸差不多这感觉。然则,眼前这个地方,更温更软。 第12章 萌宠012 再摸了几摸,才将手撤下来,觉得脸颊有点发烫。 “我、我不是有意冒犯的。”小狼觉得无法面对眼下这个景况,“若非你欺瞒,我也不会就这样脱、脱了你的……”眼眶一点点红了。 想到自己不明不白就成了登徒浪子,她觉得自己比君芷还冤。 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不过,她一边哭一边想着,既然叔叔假做男子装扮,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时机不到,还是不要拆穿她为好。以免破坏她私下里暗藏的小计划。 这样思索已毕,粗粗看过伤口,并无大碍,君芷不会死,自己不至于没了依傍,因此便放下了心。接着手忙脚乱地,妖术与两爪并用,悄悄替君芷穿好了衣裳。 再耐心地等了一会子,君芷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小狼蹲在那里,尾巴一摆一摆的。 君芷扶着额头坐起,觉得有点难受,朦胧着双眼左右看了一看,摇头苦笑:“我晕过去了?” 小狼点点头。 君芷看看她,见她泪汪汪的,眼眶还发红,将它拎过来抱在怀中,揉揉头问:“可是吓着了?” 小狼的脸在她胸口蹭了蹭,咿呀咿呀地叫,掐着鲜嫩的小嗓子喊了两声叔叔。 君芷皱皱眉头,咳嗽一声,欲言又止。良久,捞着小狼起身,带着它往东南方向走。 楚颜缩在她怀里,两只爪子扒拉着,头恹恹地靠着她,懒怠动弹。她在走,月亮也在走。不知走了多久,她听见头顶的君芷说道:“这是玄天宗弟子思过处。如今空着,晚间你就暂在此处将就。” 听得奔腾的水声,狼儿探头一望,嗷了一声:“是个瀑布” “正是。” “叔叔会不会陪我?”月光下,小狼的两只大眼闪烁着泪光。 君芷捏了捏眉心。深觉头痛。 上山时因得见有一方白石,题有四个大字:常思己过。便心中有数。其实就是一处水牢罢。犯了错的弟子,来此地受罚。然则毕竟生死事大,未能成仙的肉体凡胎,不可以叫他日夜不歇息,故而还设了一处简陋的树屋。 君芷作为鬼魂飘荡世间多年,闲极无聊,别的本事说不上,起码爬树的技巧算是练了个纯熟。带着小狼崽,三下五除二就进了那小小的树屋。里头陈设简陋,只一张小桌,并一张小床。 君芷躺下,再拍拍怀中的小狼,发现这娃已然睡熟了,发出轻微的磨牙声,磨着磨着,又轻轻哭起来,爹啊娘啊叔叔啊一气乱喊。她那俩爪子牢牢巴着衣服,撕不下来,想要唤醒它,只觉它往怀中钻得更深了些,大尾巴扑闪了几下,安稳了。 君芷叹口气,默默思想接下来作何打算。 次日大早,君芷还未醒,便感到有小小的爪在肚皮上踩啊踩,睁眼一瞧……小狼化了人形趴在她身上,一脸神清气爽,喊了一声:“叔叔。” 君芷哭笑不得,只得答应一声,对它道:“我今日还要前去试炼,你且在这里等我一等,嗯?” 不知为何,现下楚颜已确定自己不会被抛弃,因而特别乖巧,把小脑袋点得飞快。 “你若饿了怎么办?”君芷皱皱眉,往外一瞧,这就是颗果树,上边结着鲜红的大果子,只叫不上名儿来。不知有毒无毒,不敢乱给小狼吃。除此之外,狼也确实不爱吃素。 -- 第17页 楚颜弯了弯自己的狼眼睛,“叔叔不必担心,我虽然看起来小,不过……只要我打起精神,不但可以照顾自己,还可以照顾别人。” 君芷笑道:“你有这个志向,很不错。” 入门试炼尚未结束。 此番有三关,昨日的比试是第一关,通关的人夜间又去闯了八卦阵,今早还站着的,方有资格参加文试。 君芷找到元清,请他带路,声称自己想要拜会祖师,求个闯关的机会。昨儿个自打中了一剑,人事不知,错过了太多。 元清手中的扫帚不停,将周遭所有的落叶都归置一处,脸上满是笑意:“我们祖师说了,阁下不必闯关,只需参加文试,阁下若通过文试,便算入了门,师尊也定了,算起来,元清要喊你一声师叔。” 君芷默然,尽管疑思满腹,却依旧没有多问。 文试很快开始了,每人一张沉香木案,左侧放着茶盏,右侧放着沙漏。 一个打扮得分外妖冶的女子,纤纤素手执一沓考卷,摇摇地走下来发放。 经过君芷的座位时,短促一笑。笑得她心里发毛。 可她领到手的,却是一张白卷。 心中起初有些忐忑,但转念一想,限时如此之短,却给人备了茶,怕不是给人喝的。因将左侧那茶盏中的清水用食指蘸着,将纸张打湿…… 水渍过处,考题缓缓显现,却非佛非道,没有任何神鬼的法门,也不问经典,反倒是考些治国方略…… 君芷几觉诡异,然则又无处问询,只得按捺住性子,嘟起嘴轻轻吹气,试图将纸张吹干。等这纸干得差不多时,提笔,蘸墨,作答。 她写得一手十分俊秀的小楷。前世七哥犯了错,让太傅罚抄,偏七哥打猎从马上摔下来伤了手,便私下里烦她代劳,彼时她颇为不安,谁知交给太傅之后,还得了夸奖,道是笔迹隽逸,颇有世外高人之风,挨罚还能如此淡然,可见心志不小,不辱没天家气象。七哥为着感谢她,等手上的上好了,还专门带她去狩猎。 沙漏中的沙漏完之际,她的最后一笔也刚刚收住。 依然是那个眼神轻飘飘、笑得轻飘飘、走路也轻飘飘的女子前来收卷。 君芷看得直犯咳嗽。 出得那厅,元礼在外边等着她。元礼和元清不同,元清瘦瘦的且非常精神,元礼却胖胖的,面皮嫩嫩的,仿佛新蒸熟的刚出锅的馒头,整个人都饱满得不得了。此刻他一笑,君芷便想起来,楚颜或许饿了。 “师叔,师祖有请。”元礼憨憨地道。 君芷点头:“你带路。” 经过了九曲的回廊,二人终究在一扇木门外站定。 里头有人在说话。 元礼抬手便要敲门,君芷赶忙摆手制止。 “你二人可听明白我的话了?”有一老者沉声道。 缘分真是个奇妙不可言的东西。君芷竟然又听到了柳心瑶的声音:“师父说的我懂了,在此修行期间,都不可与对方动手,期满之后,我等下山,届时有恩报恩,有仇寻仇,与师父您老人家无干,与玄天宗更无半点关系。我能做到,只是不知她能不能。” 另一个也是熟人:“空珊也明白了。” 那老者便又开口道:“既然已经来了,为何还不进来?” 君芷这才推开门,进去行礼。 屋内席地端坐着一个鹤发如银的老者,眉须皆白,可又双目炯炯,中气甚足。 跪坐在地的两个人见了她,都露出些微惊愕的神色来。 “你同她二人一样,虽然贫道收你为徒,但并不强求尔等在我座下侍奉,三年为限,无论尔等道法修得如何,都不许再在我瀛洲山上。”那老者道,“你可明白?” 君芷道:“明白。”顿了一顿,“只是,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柳心瑶抢着举手:“我知道我知道,师父,他还带着个拖油瓶的孩子,是个小狼妖,您准他带进来罢!” 君芷:“……” 柳心瑶看她一眼,一脸的“别怕我帮你说”,继续道:“师父啊,这人很惨的,他老婆不要他,卷了家产跑了,估计把儿女也顺走了,虽然说儿女未必真是他的,但人非草木,他大概太寂寞了,抱着一只狼崽不肯撒手,可怜呐。师父,您就……” 第13章 “喜欢吃。” 瀛洲山上有三大门派。一玄天,一崇明,一玉女。玄天宗的弟子最多,声势最大,规模远在其他两派之上,究其缘由,大约是百年之前,某朝皇帝出家,就拜在玄天门下,此门下有修长生的,有修丹药的,有修未卜先知先天演算的,诸般法门不可胜数。 据说玄天的掌门吴常月已经八百多岁了,常年云游在外,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鲜少露面。门中一应诸务,都交与关门弟子吕道陵打理。 崇明派只收男弟子。玉女派只收女弟子。 唯独玄天宗,来者不拒,只要通过试炼,便可纳入门下。一般来说,入门之后从最低阶的初级弟子做起,负责一应杂务,日常有早晚课,跟随师父研习经典。等下次新弟子入门,便可以升一等,转而习得更高的法门。 特殊情形下,一来便被阶位高的师父瞧上了、拣了去,则辈分也随之水涨船高。 比如君芷三人拜在吕道陵门下,便成了元清的师叔。 元清原本轮不到开门迎客等事,因为在藏经阁观书时打瞌睡,烧了师尊一卷重要的经文,被罚洒扫三年,元礼知情不报,同罪。 -- 第18页 元清端着茶进献,遇见元礼在那里偷听,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 元礼回头见了是他,便做个噤声的手势,趴在门上继续听。 元清也便不动,只听里头师祖说道:“没有这个先例,不过……”拖了老长的尾音,“既是你的精神寄托,当作儿女来养的,便带了来也无妨,它那一点小妖法,贫道自问还镇得住。我们修道之人,讲究道法自然,没那么多死规矩。不像隔壁的崇明一派,拘得慌,弟子还得抛弃俗家姓名,改个道号。麻烦不麻烦?” 听君芷道:“……如此,便多谢师父。”声音有点奇怪。 师祖打个哈哈:“和你们说了这样多,立了半天规矩,我老人家筋骨也乏了,口也干了,元清,进来罢。” 元清咳嗽一声,推门进去,将茶递了上去。 吕道陵接过茶,慢慢饮了两口,抬手对那三人道:“你们且去罢,今日就权且歇一歇,明日卯时三刻来听为师授早课。” 三人答应了,又都行过礼,方才站起来,退了出去。 柳心瑶最喜欢说话,笑嘻嘻地:“咱们师父还挺好玩的,是不是?” 空珊在那边冷笑:“玩?你也就知道玩了。反正我拜师是为了学艺。” 柳心瑶做个鬼脸:“我只是想长生不老,不想变成满脸褶子的老太婆。” 空珊便铁青着脸,不再搭理她。 柳心瑶上来拉着君芷的胳膊,朝空珊努了努嘴,“哎呀,你看到没有,要不是你在中间拦着,她怕是要吃了我呢。幸好咱们住的地方你也离得不远,要是她杀我了,我就去找你救命,好不好?” 空珊更加咬牙切齿:“真是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柳心瑶似乎已经把惹她生气当作一项消遣,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体统?规矩?方才咱们师父说的话,你都没听到吗?所谓道法自然,我拉一下自己的师兄弟怎么了?同门之间,不就应该互相搭把手吗?” 空珊气得将身后的剑拔了出来,咬着牙就要上来开打。 君芷赶忙出言制止:“不可动手。方才师父已叮嘱过你二人……” 柳心瑶躲在她身后探出头来吐舌头,“你看,我就说你才是想打架的那一个,果然罢?”说完便仗着君芷拦在中间,大笑着扬长而去。 剩空珊在这里握着剑柄,继续拔出来也不是,就此罢手也不是。 君芷替她缓缓地将剑收了,淡淡笑道:“她天性活泼,没有恶意,你莫与她计较便是。” 空珊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流露出莫名的嘲讽,反问道:“她天性活泼,没有恶意?”见君芷没有什么表情,便点头赞叹,“也是,肯为她挡剑,你们或许有我不知道的渊源。故此才这样,不分皂白替她说话。” 君芷淡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空珊抬头,神情变幻了一阵,转身走了。 君芷觉得这女子性格颇为古怪,但也无暇多想,承蒙柳姑娘的仗义执言,她得以将小狼崽接进来。眼下且不要耽误工夫,前去接她是正理。 楚颜正挂在那树上百无聊赖,见了她,甚是惊喜,张开双臂就要往她飞过来,奈何一脚踏空,飞行的口诀没能念成,变成啊地一声惨呼。幸而君芷伸出手,牢牢将变回狼形的它接住了。 “叔叔。”楚颜扬起小脸在她怀里蹭了蹭,“我发现了一个……”一语未了,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君芷笑道:“你慢些说。” “我我我,发现了一个温泉。”楚颜探出爪子来。 君芷点头:“你下地玩了?” “本来是去抓鱼的,但阴差阳错发现了一个池子,里头的水冒着热气,我猜,那就是人间所说的温泉罢。”楚颜点点头,“叔叔,你说我厉不厉害?” 君芷道:“厉害。”说着抱了它就走。 “诶,你不去瞧瞧嘛?”小狼挣扎了两下。 “以后再去瞧。”君芷道。 小狼便闷闷地不高兴,嘴里嘀嘀咕咕的:“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好东西。” 君芷听了,抿嘴而笑,抬手抚摸它的头顶。 师尊说,修习三年,三年之后,又当如何? 东楚是回不去了,届时就在瀛洲岛上开个药材铺卖药材好了。就开在那药铺老板的隔壁,专门抢他生意。既然楚颜这么擅长找东西,以后药材就都交给她去找。不过,也许她过二年长大些,又想回家了……那也使得。 楚颜仰头看着她一脸笑,也不明白她笑什么。只是近距离看着这个笑,渐渐地呆了。 小狼受到的欢迎,远远超过了君芷的想象。 只因她回自己那一间小小斗室时,清荷拦住了她。 “啊,你抱着这个是什么?”清荷大惊失色,指着小狼。 君芷咳嗽一声:“是只狼。” 清荷朝后面喊了两声:“清莲,清莲,快来!” 清荷与清莲。君芷挑眉一笑。 “啊啊,我从未见过如此乖巧的狼崽。”清莲显然也十分激动,“说实在的,一百年前我就有资格收瑞兽了,奈何就是找不到合心意的……”说着抬手在小狼的后脖颈捋了几下,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君芷咳嗽两声:“楚颜,叫师……”愣了一愣,自己还不知怎生称呼,自然楚颜也不方便乱叫。 -- 第19页 谁知楚颜乖觉伶俐到不行,扬起脸,掐着小嗓子软软地说了声:“两位姐姐好。” 清莲和清荷捂着嘴,退了两步,啊地齐声尖叫了出来:“好乖啊!” 君芷皱了皱眉,心下自思,小狼崽确实有一些叫人怜爱的地方,然则远没有到这种地步罢,眼前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清莲捂着胸口,问小狼:“你喜欢什么?” 楚颜眨了两下眼,仰头望着君芷。 君芷咳嗽一声,代答道:“喜欢吃。” 清荷两手一拍,“太好了!我有好些吃的,我们修行的人,都辟谷,留着也是白糟蹋!正好都送给它罢。”说着拉了清莲一溜烟走了。 君芷:“……”默默开了自己的房门,抱着小狼进去,在床沿坐下,将小狼放在床上,歇了一口气。 “叔叔。”小狼不愿意自己坐,又爬到她腿上,仰头望着她,“以后我们就住这里吗?” 君芷还没来得及答言,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清莲在外边问:“君、君芷,我们可以进来罢?” “唔,请进。”君芷赶忙站起来,去了桌边要倒茶。 “不不不,我们不吃茶。”清莲道,“我们只是来看小狼的。”说着从袖袋里掏东西,悉数堆在桌子上。 清荷也在掏,一面笑得合不拢嘴:“这么水灵的小狼崽,有名字了没有?” 君芷站在一旁,讷讷道:“叫楚颜。” “好名字。”清荷双手一拍,弯下腰对小狼道:“以后就叫你颜颜可好?” 楚颜看看君芷,点头:“好。” 清荷又尖叫了一下,依然低着头:“颜颜,再叫一声姊姊来听。” 师姐妹两个轮番要小狼叫姊姊,折腾了有两刻钟左右,听了几十声姊姊,总算心满意足地走了。 君芷送了她们回来,只见小狼已经坐在桌上开始剥花生和栗子吃。扶着额头摇了几摇,苦笑。 还真是只不挑嘴的狼。 难为它,剥得甚好,吃得也甚好。 因忙乱了大半日,乏得很了,她自去床上躺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惊得险些没跳起来——小狼吃得肚皮滚圆,直挺挺躺在地上。 “楚颜?”君芷急忙下得地来,蹲在它身边,伸手要去摸摸它时,小狼抬起小爪子来握住了她的手。 “……” “叔叔。我好欢喜啊。”小狼睁开眼睛,脸上全是笑意,“吃完就可以睡,睡完就可以吃。别说是区区狼族,就是将整个三界交给我来统领,我也不要。” 君芷皱了皱眉头:“什么?” 小狼却又笑得有些痴傻:“叔叔,我可以去床上睡罢?地上好凉。” 君芷侧头想了一想,怕是她本来就想去床上睡,只可惜吃得太饱,一时不察,滚在了地上。因嫌弃道:“你这滚得灰扑扑的一只灰毛狼,洗干净才可以去床上。” 小狼吃力地坐起来,眨巴了两下眼睛。 君芷等夜幕降临之后才带着小狼去了它口中所说的温泉。 不算很大的一个水池子。藏在瀑布后方三四里地。 灰毛狼那么懒,是怎么找到这种所在的? 探手去试了试水,温的,没有错。 竟是好好一眼温泉池…… 君芷将小狼往水中送,道:“你去洗洗罢。” 小狼巴着她的手不爪子,悬在那里晃来晃去,回头望了一望那水池:“我怕水。叔叔,我怕水。” “那怎么办?”君芷将手收回来,皱眉问她。 “一起洗好不好?”小狼眨巴着泪汪汪的眼,“万一我要淹死了,叔叔你还可以救我。” 君芷想了一想,起身四下里勘察了一遍,此处确乎隐蔽,亦且温泉池中还颇有几处奇石,即使来人,也可略躲,便宽了外袍,只剩中衣,带着小狼下了水。 小狼很失望:“叔叔洗澡澡不脱衣服吗?” 第14章 两百岁? 君芷道:“不必脱了,我们大人泡澡,历来如此。” 小狼点点头,“希望我也快点长大。” 月明星稀,静谧的瀛洲山上隐约几点虫鸣。君芷见小狼洗得乱七八糟,顾此失彼的,原想眼不见为净,奈何小狼洗着洗着脚底一滑,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溅起好些水花。 君芷赶忙将她捞起来时,蠢狼便抱着她哭:“叔叔……” 真是没眼看,叹口气,抬手替小狼崽轻轻地搓着毛,把身上的灰尘都洗掉,小狼两只爪子搭着她的腰,在她的搓弄下发出嘤嘤嘤的叫唤声。 楚颜乖巧,此刻化着狼形,所有的毛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时,失却了原本的蓬松模样,竟显得可怜巴巴起来,吃那么多,也不知吃到哪里去了,居然是只瘦不拉几的狼崽。 君芷看得眉头微皱,细细抚弄她的后脖颈,小狼便乖顺如小猫一般,把脸歪在她手心里,不则声了。 洗好之后,拎着出浴,坐在岸边,外袍先用来给它擦干,再穿在自己身上。抱着半睡半醒的狼崽回去。 楚颜也未料到这一夜如此好睡。 大概吃得过饱,又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假叔叔的手法又那么妙不可言,弄得她一下子就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翻个身,眼见君芷安稳躺在外侧,一头青丝拖于枕畔。 她躺在床的里侧,靠墙那边,墙上有一扇窗,透进淡淡的月光。 -- 第20页 应该就是上次叔叔替人挡剑之后躺的那间屋子,没有错了。 狼崽悄悄滚过去,在君芷的颈窝蹭了蹭,抬头瞅了会儿,见她没反应,知道她睡得还沉,便安心嘟起小嘴,在她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亲过赶忙又撤下来,装作睡着的样子。 屋内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有敲门声响起时,君芷其实已经醒了,朝门外含糊问一声,“何人?” 柳心瑶笑嘻嘻地:“阿芷,别忘了早课啊。你大概因为在家是贪睡的懒汉,所以才被老婆抛弃的罢?趁这个机会改过来,我好给你重新说门儿亲事。”语重心长仿佛君芷的亲妈。 这真是头疼极了。君芷扶额,皱眉,眼见得柳姑娘的误会越来越深,想要解释也无从下手了。仿佛坠入了某种误解的深渊,想要爬上来,然则人家不停将她往下踹。 心情极其复杂地睁开眼,侧目望向小狼。 这狼才真叫懒。从昨儿个入夜就睡了。眼下还在呼呼大睡。 而且呼呼得有些太夸张了。 “醒了罢?”君芷问。 见小狼羞赧地钻进那薄被里边去,只淡然一笑,起身梳头,将头发用一根木簪子簪好,接着穿了衣裳。 小狼从被子里钻出来,怯怯道:“叔叔,我也要跟你去早课。” 君芷歪着头略想了一想,微笑道:“也罢,你起来。” 小狼崽子乖乖地化作人形。 可喜清莲清荷二位,昨夜又送了几件孩童的道服来。 君芷替她穿了。腰带那里只松松地挽了一个结。 两人都成了烟青的服色。 因昨晚洗过澡,小狼长发过肩,软软披在那里,整个人显得大了一两岁。 君芷一面替她梳头,一面问她:“你今年几岁了?” 楚颜哼哼唧唧地:“我不知道。” 君芷好笑:“连自己几岁了都不知道?” 楚颜摇摇头,君芷手里握着的几缕头发便滑脱了。 小狼道:“每逢整百岁要受一次天劫,我记得我受了两次天劫,所以我大概是两百多岁罢。” 啪嚓一声,木梳掉落在地。君芷面色微变:“两……两百岁?” 楚颜看一眼掉落在地的梳子,含着一个手指笑道:“叔叔别怕,两百岁对我们妖族来说,相当于你们人间的小娃娃。”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说这样一句话,只觉得这样能让叔叔安心。 君芷果然恢复了常态,将梳子拾在手内,不动声色问:“那,那你现在还算小妖怪,什么时候变成大妖怪?” 楚颜觉得小心脏抽了抽,叔叔真是惹人怜爱,从来没有人用“小妖怪”、“大妖怪”这样的称呼来唤过她。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好在勉强克制住了,道:“我不晓得,要变大妖怪,得等天劫,挨过天劫,我就会长大了。我们狼族里头,有四百岁变成大妖怪的,也有五百岁才变成大妖怪的。全看资质和修为罢。” 君芷已经将她一头软软的头顶毛梳好,一半梳上去,剩下一半披在肩上。将自己原来用的那根碧玉簪子给她使,打理完毕将她送出去几寸,一面打量,一面关切道:“唔,都是什么样的天劫?” 楚颜咬着小手指,小脸蜡黄,“第一次是雷劈,第二次是水淹。”顿一顿,泪汪汪地,“两次都差点熟了。” “水淹怎的会熟?”君芷诧异。 楚颜两行眼泪直刷刷滚落:“我在幽兰谷里边追兔子,突然就来了,水是滚的,兔子熟了,我差一点儿……” 君芷皱起眉头,喃喃道:“这未免也太凶残了罢。” 楚颜哇地一声哭出来。 君芷也觉得小狼有些可怜,这下一次还不知是什么样的劫难,挺得过挺不过都未可知。抬手摩挲她的头顶。 小狼却仿佛嫌不够,突然一个猛子扎进了她怀中,鼻涕眼泪蹭满了她的衣襟,两只小手还牢牢地箍在她后背。 ……还要赶早课。君芷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也发不出脾气,干脆一把抱起,抱得离了地,带着去到昨日拜别师尊的地方。 其他两人早到了。 空珊正对着柳心瑶怒目而视。柳心瑶则嘟着樱桃小嘴儿吹着口哨,东张西望,仿佛浑然未觉对面有人在瞪她。 君芷抱着还在抽抽噎噎的小孩进去,在她俩中间坐下,咳嗽了一声:“早。” 空珊哼了一声。 柳心瑶却凑过来,在小狼崽脸上捏了一把,“啧啧,瞧你哭的这个稀里糊涂的样子,没睡醒罢?被阿芷强迫来的罢?”顿一顿,横了君芷一眼,“你看你,就是因为你不懂温柔,所以你夫人才……” 君芷忍无可忍道:“夫人这种东西,我还没有过。” 柳心瑶摇头赞叹:“看看,都气到失心疯了。” 君芷:“……” 房门开处,大家都抖擞精神,准备和师父行礼。谁知进来的,却是元清,只听他道:“诸位师叔辛苦了,元清问各位师叔早安。”咳嗽两声,将几卷东西放到三人跟前的案桌上,再回到前边咳嗽道:“昨日师祖受了些风寒,今日要闭关静养,故此早课改由师叔们自修。” 柳心瑶啧了一声:“怎么个自修法?” 元清左手捞着右手的袖子,右手往她跟前一比,咳嗽道:“请诸位师叔将《道德经》一气背熟,师祖择日前来抽查。” -- 第21页 柳心瑶挑眉:“受风寒的是师父,怎么你在这里老咳嗽?” 元清低了头,不敢则声。 “这个牛鼻子老道。”柳心瑶将面前的小桌一拍,“多半是睡懒觉不想起。昨天你们没听他说?道法自然!他自然是要睡到自然醒了!可苦了我们。我也要道法自然!” 元清跪坐在那里,狂咳不止。 空珊居然也冷冷地开了腔:“元清师侄,你病得这样厉害,早些去找剂药吃为是。不然耽搁了,倒叫我等不安。” 元清答应着就滚走了。 君芷翻开那卷真经,默默开始念诵。 柳心瑶气鼓鼓地:“你真背啊?” 君芷淡淡看她一眼,“师父的吩咐,自有他的道理。两位师妹也该谨遵师命才是。” 那边两人立刻都有意见,高声说自己不是师妹是师姐。 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便序起齿来。 结果柳心瑶是最小的,她拼命摇头:“不算,不算,我先拜的师,我就是师姐。记住,阿芷,以后我就是你师姐。”不等君芷再说什么,拿双手堵着耳朵大声念经。 难得空珊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君芷见她笑了,便觉整个屋子都回暖了一点。搂着小狼默默念书。小狼最闲了,咬着小手指,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她,仰头低头之间,渐渐乏了,又歪在她怀中睡过去。 等早课完,带着她回了卧房,将从厨房带回的馒头干递到她嘴边时,小狼崽惺忪着双眼接了,咂巴着嘴,慢慢地吃。吃到一半便不动了,双唇微张,歪在那里又要睡过去。 小狼正要入梦,忽然听到轻声一笑,猛地睁开眼,见是君芷的笑颜,含着嘴里又酸又甜的馒头干,不禁呆了一呆。 君芷摸着她的头顶,笑道:“你可真能睡。” 小狼咽了嘴里的食物,哼哼唧唧地:“我要长成大妖怪。” 君芷皱了皱眉头,“下一次天劫,我一定帮你。” 小狼忽然来了精神,眼珠子滴溜一转,道:“先前听狼族的长老说,往后的天劫,有可能与前边经历过的一样。兴许我下次还是被水淹呢。” 君芷“嗯?”了一声。 小狼抬起两只小手搭在她肩上,双目炯炯地道:“叔叔!我们每天都去泡温泉罢!” 君芷摸了摸下巴,会意过来:“可那水温不够罢?要不,我每天都将你煮上一煮?” 第15章 泡澡澡 吕道陵与君芷上辈子遇见过的所有师尊都不大一样。 懒散闲适到了一种境界。 拜入玄天三个多月,三位新晋弟子的日常修习多了个辟谷,然早课依然还是背书,晚课都是抄书。所有的道家典籍都搅了个天翻地覆之后,居然开始上佛经。 柳心瑶先受不了了,掀桌而起:“牛鼻子,这是捉弄我们玩呢!成天也不知躲在哪里。”掐住元清的耳朵,“你带你姑奶奶去,我要问他!” 元清瑟瑟发抖,并不敢则声。 空珊绷着一张脸,冷眼旁观。 唯独君芷十分淡然,将笔蘸了墨,提笔开始写,嘴里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佛本是道,师尊如此,也不能算是捉弄。师妹,你放了元清吧,他其实也为难。” 元清在那里泪流满面,点头如捣蒜。 柳心瑶果然放了他,叫他滚,因她又有了别的在意的事情了:“阿芷!我不是说了!我是师姐!不许叫我师妹!” 君芷不答言,淡淡一笑,摸摸怀里的狼崽子,继续抄自己的佛经。 柳心瑶不甘心,哼了一声:“师弟,你听好,我现在冷得紧,我要你的狼来抱抱,你给不给?” 楚颜紧紧巴在君芷怀中,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君芷挑了挑嘴角:“师妹你可看见了?不是我不给你,是她不愿去。” 柳心瑶便上来抢,死拖活拽将狼从她身上剥落。楚颜被她抢了过去,泪汪汪地相准了手腕啊呜就是一口。柳心瑶吃痛,啊地一声松了手,小狼直愣愣地坠落,君芷伸出一只手,接了回来,没事人一样,接着注佛经,注一段抄一段。 她便在一旁揉着手,摇头:“你瞅瞅,你是没指望了,瞧你这个书呆的样儿,抱着你的狼过一辈子罢!续弦和填房这种事,你就不要想了。” 空珊道:“日前君芷说过,没有夫人。你何苦日日拿他取笑?” 柳心瑶嘿然一笑:“你这么在意?阿芷的事,你记得这样真?” 空珊眉目一冷,将自己手边一个白瓷雕花的茶盏嗖地一声朝她扔来,其中盛着滚滚的茶,若是被打中,不被击伤也得烫伤。 “哎呀!”幸而柳心瑶身手不凡,随手牢牢接住了那杯,吁出一口气,“这么好的茶,洒了多么可惜呀。”难为她,接得四平八稳,茶水一滴都没泼出来。笑眯眯地端着茶,放回空珊案上,见对方还是一脸恼意,赔笑道:“洒了的话,你渴了怎么办?师妹,我是为你好。” “师姐!”空珊瞪了她一眼。 “诶,叫的好叫得好!”柳心瑶闭目颔首。 空珊:“……” 君芷除了每日完成任务,还有一件雷打不动的事。 每晚临睡前带小狼去泡温泉。 上次说要煮小狼的话,自然是吓她的。但小狼崽愣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以为她说的是真的,脸色青紫,半天没能动弹。 -- 第22页 君芷当时抬手在她跟前晃一晃,笑道:“颜颜?” 那狼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涕泪四溅,“叔叔,你说得是不是真的!?我不想变熟啊啊啊!” 君芷笑道:“当然不是真的。”抬手刮了刮她挺挺的小鼻梁。 那狼崽听了,安了心,收住了眼泪,然而得了便宜就要卖乖,赖在她怀里,哼哼唧唧说受到了惊吓,要叔叔好好哄哄。 “怎生哄呢?”君芷微笑,替她整理衣裳,“在下,其实并没有哄孩子的经验。” 楚颜抽抽鼻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叔叔亲我。” 君芷笑道:“还有这般哄法?”摇头,“不行。” 眼见小狼瘪瘪嘴又要开哭,君芷道:“方才你说的,泡温泉的法子,我觉得挺好。” 小狼听完,又破涕为笑,蹭上来在她怀中拱啊拱。 泡这个温泉,对狼崽渡过天劫有无帮助,君芷不知,但泡温泉对于强身健体确是极有好处的。小狼瘦瘦的,应当多去泡泡。 因此每天都带着她去一趟。 小狼总是缠着她脱衣。而且道理一大堆:“要脱掉才能洗干净呀。叔叔替我洗,我也替叔叔洗,这才公道呀。” 君芷一般将她拎起来,提远些,郑重地道:“休要喧哗,看叫人发现了,以后不许你来。” 说多了,略好些。 这日正要带着狼崽去洗浴。突然清莲清荷二人过来,道是师尊有请。两人望着她怀中的小狼,双眼都散发出晶亮的光芒:“阿芷你赶紧去,颜颜交给我们帮你照看。” 君芷些微疑惑,搞不清吕道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了一想,将小狼交到清莲手中,对清荷道:“师尊现在何处,烦请师姐带我过去。” 清莲笑眯眯推她肩膀,“快去快回,回来和我一起玩……啊不是,带颜颜。” 清荷便领着君芷,分花拂柳,去了断崖之上那楼的顶层。 到得一间房外,里边隐隐有安息香的气味隐隐传出来。清荷因道:“阿芷,且进去吧。” 两人相对施了礼,清荷转身走了。 君芷便抬手敲门。 “进来。”吕道陵的声音。 “师尊。”君芷行礼。 “殿下不必多礼。”老道士声如洪钟。 君芷愣了一愣,垂了垂眸子。 “殿下,如今天下形势,你可愿和贫道说一两句?”老道盘腿端坐着,抬抬手,示意君芷也坐。 君芷斜侧着身子,跪坐在地,静了半晌,方才道:“师尊,弟子既来这瀛洲山,出了家,便再不是什么殿下了。对天下情势,也无话可说。”顿一顿,“即使是原本在宫中,弟子的父上也不允许弟子对天下多加议论。” 那边的老道微微摇首:“殿下尘缘未断。”将身前的一卷书递过去,再开言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从今日起,你便随我研习八卦阵法罢。” 君芷心中仍然疑惑,捧着那本书,看了看,是《易》。抬眼道:“请师尊恕罪。君芷来此之前,只听闻瀛洲乃是方外仙山,玄天一派更是逍遥自在,于世事无牵无挂。何以师尊……” 老道捋须笑道:“无即是有,有即是无,贫道看似挂心,实则丝毫不上心。只是殿下既来之,贫道又承你喊一声师父,便不得不将所有的倾囊相授。如今且开始罢。” 君芷微微皱眉,然则还是看了一眼手上那册子。 “南齐、东楚、西凉、鲁国加上北魏。”吕道陵已经开口,“如今五分天下,恰是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殿下所在的东楚属木,殿下也是木命,天下草木皆听殿下调令,都是你的兵将……” 楚颜被清莲清荷带着回了自己的居所,两人喜得无可无不可,将所有新攒的果品都拿了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让她吃。 以往这个时辰,都在和叔叔泡温泉了,这日被强行从叔叔身边带走,小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吃着那些甜甜腻腻的米糕,也觉得不甚合口味。 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清莲道:“是不好吃么?” 清荷点头沉吟:“她是狼,怕还是喜欢吃肉。” 楚颜摇了摇小脑袋:“不,我杀生的话,叔叔会伤心。所以我不会杀生的。也不吃肉。” “叔叔?哈哈哈……”清莲仿佛听到极逗趣的事情一般,笑得花枝乱颤。 清荷撑着下巴在一旁抿嘴笑:“一只茹素的狼。有趣。” 清莲也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哎,不如咱们来给颜颜打扮打扮,等阿芷回来,也好给她一个惊喜。” 君芷回来时,确实受惊了。 楚颜的小嗓子都哭哑了。 清荷和清莲二人头疼不已,拉着她等在君芷的房门前。 见了这个情形,君芷自然有些莫名——平素小狼都很喜欢这二位,见了她们就摇尾巴。 “你可算回来了。”两人异口同声道,“再不回来,你家孩子怕是要翻天。” 楚颜一言不发埋头站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君芷蹲下,捏捏狼崽的脸,问。 清荷扶着额头,两个眼圈微微发青,显然深受折磨,“你去得久了,她便说你不要她了,跟我们那里狼嚎了大半日,哎哟,所以说,小孩子可以很可爱,也可以很可恨。” 君芷连声道歉。 送走了二人之后,回来看视。 -- 第23页 小狼崽脸上挂着冷冰冰的眼泪。眉眼却都有描画过的痕迹。发式也改了样儿,与先前不同,梳着一个灵蛇髻。 “哭什么?”君芷见她还是一言不发,拉着她的手问。 “泡澡澡。”小狼抬头,苦着脸说,“要和叔叔泡澡澡。” 君芷嗤地一声笑出来:“就为了这个?” “我怕叔叔和别人泡澡澡去了。”楚颜瘪瘪嘴,眼泪又滚落下来。 君芷心头一动,笑道:“现在带你去,如何?” 小狼崽的眼泪直接就停了,扑上来巴住。 高处不胜寒。 这样的深夜,在月光之下走了一阵,浑身便被夜风灌得凉凉的。 到了温泉池边时,震耳欲聋的瀑布声已很低微。 君芷先擦了擦小狼的脸,替她揩干净脸上新添的泪痕,为她解了外衣。自己也宽了外衣。带着她潜入池中。 楚颜觉得,今天的叔叔有些不一样。往日下了水,都先给她洗啊洗。今日却开始……闭眼念咒? 小狼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听,却听不真切她在说什么,倒是池子外有些啥玩意由远及近,发出嗖嗖的风声。 惊恐之下,东盼西顾。这一顾盼不要紧,只见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树木花草都跟人一样,移了过来,纷纷立在池子边上,仿佛它们一直都长在那里一般,将个温泉池围得密不透风。 楚颜骇然道:“叔、叔叔……!来、来了好多树!” 君芷睁开眼,对她微微一笑。款款替她解开了身上的中衣。然后开始脱自己的中衣。 小狼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出声,她便不脱了。 脱掉穿着的衣物,里头却还紧紧缠着束胸。 君芷看楚颜一眼,心内想道,不过是个小孩子。微一迟疑便将那束胸徐徐解了开来。 小狼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 君芷眉头皱了一皱,这狼居然丝毫不惊讶?莫非太蠢,民智未开?因而笑问道:“你还觉得,我是叔叔么?” 楚颜没答话。取而代之的,是突然噗噗两声,喷出两道鼻血。 第16章 甜甜的,不会上火 小狼突然喷鼻血这件事,引起了君芷的恐慌。以至于从温泉回来之后,将小狼安顿在房内,起身就去找清氏二姊妹。问她们有无给小狼喂什么上火的东西。 姊妹俩已经歇下,起来应了门,见她一脸匆匆,仔细一问,原来是流鼻血。 清莲笑道:“并没有喂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是几个米糕,蒸的,甜甜的,不会上火。” 清荷在里边的床幔后边,探出头来道:“阿芷,你可是天生的劳碌命,这大半夜的,奔波成这样。如今天干物燥,便是小孩子偶然流一点鼻血,也是不妨事的,多喂她喝些水就是了。” 清莲接腔道:“正是如此,便是你去请教精通医术之人,也是荷妹这个说法。” 君芷心里也觉得自己有些急躁过了头,深更半夜的,忙忙地当做一件正事来说,搅扰人家休息。看样子,两人还在修什么秘术,害得人家中断,实在不好意思。着实地道了三四回歉,告辞而去。 在回自己屋的路上,她却又想起来,精通医术之人,可不是柳心瑶的兄长么。如此,柳心瑶在旁耳濡目染,于医理之上,兴许也通晓一二。不若让她来瞧瞧小狼崽。 这样打定主意,便往柳心瑶的屋子去。 真不是君芷小题大做。 而是那狼的确太怪了些。 在温泉中突然喷了鼻血,两眼发直,吓得她急忙凑上前去,要拎着她的脖子往后仰。谁知道她上前一步,小狼就抱着鼻子,那鼻血喷得更狠更欢快了。还往后退了两步,一脚滑到,扑通栽进水里,她周身那一片水便都让她给染红了…… 君芷哪里见过这个…… 恍惚间记起,去齐国前夜,东楚皇宫里最小的公主出生了。排行十二的公主。她跑去母妃屋里看过一眼,只见那小孩浑身还是湿漉漉的,沾染着血水。 生小公主的宁母妃将孩子递给她抱了抱。 她离开之前还掉了泪,心里想这个妹妹,原本是可以看着她长大的。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小孩。楚颜这只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比十二妹要大很多。但是比起她和空珊一干人,又是这样地小。 她实在拿捏不住分寸。 抬手敲开柳心瑶的房门,只见她房中小桌上还点着灯,灯下一卷书。 君芷心中暗暗纳罕。平素师尊吩咐看书抄书,她总是第一个鸣不平的。谁知到了晚间就寝时分还在钻研。 看来在对人对事上边,一百人的刀子嘴豆腐心加起来都不及柳姑娘一个。 来开门的她一脸玩味:“师弟,你又调皮了!是不是想让师姐替你介绍填房哪?长夜漫漫,甚是难熬罢!?” 君芷要昏过去了,闭了闭眼,摇头道:“柳姑娘,请别再拿这件事取笑了,我不信你没看出我是……” “打住!”柳心瑶抬手制止她,“你的秘密我一个也不想知道,我这个人嘴巴缺个把门儿的,你告诉我什么事,第二天全天下都会知道。所以,对我保密,保密!” 君芷苦笑:“可否请师妹替我瞧瞧楚颜?” 柳心瑶忙问怎么了。 君芷咳嗽一声,隐瞒了部分事实,说道:“在洗澡的时候,突然喷出了大量鼻血。” -- 第24页 柳心瑶嘶了一声,抬手摸住了下巴,做沉思状。 “想来家学渊源。”君芷深感自己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师妹也得令兄的一二分真传罢?” 柳心瑶听了,挑眉,贼贼一笑:“你叫我师姐我就去。” 君芷再次苦笑:“师姐,有劳。” 二人到达君芷房中时,楚颜缩在被窝里,两眼还是放空的状态,似乎在凝视着空中的某处,然而某处又不知是哪处。颇有些走了真魂的味道。 君芷看了越发担心:“这,这可如何是好?!”说着眼眶发热。 柳心瑶笑嘻嘻的:“师弟,你是要哭了么?” 君芷回过神,将眼中浅薄的泪意逼退,淡淡道:“师妹看错了。请先替她诊脉罢。” 柳心瑶嗤地笑出来:“我对医理一窍不通。抱歉。” 君芷:“……” “虽然我对医理是一窍不通,但我可以向你保举一个人,她的医术,只怕比我哥还要绝。”柳心瑶双手背在身后。 君芷赶忙问:“是谁?” 柳心瑶诧异:“你真不知道?就是凛月师叔啊。她超厉害的。我哥只是救人于生死边缘。她不一样,她有仙术,据说能起死回生。亦正亦邪的一个人。” 凛月师叔。 君芷的眉头皱了一皱。这个人她见过了的。本人的气质,与她的名字根本不是一个路数——不是别人,就是入门试炼的文试那一关,眼神、走姿、笑容都轻飘飘的那一位。 柳心瑶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笑道:“但是凛月师叔人脾性古怪,不好相与的,你这样大半夜上去打扰她,她怕是没有你师姐我这样的好脾气与你纠缠。还是明日早晨让师尊替你引见,你再求她罢。” 见君芷双眉紧蹙,她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楚颜是妖,能化人形的妖,少说也有百十年的修为了,没那么容易死。” 君芷点头,只得和她道了辛苦,送她回房去。 途径空珊的房间时,听得些微异动,两人驻足,对视一眼,便由君芷上前去敲那房门。 敲了三两声无人应时,门外的两人便狐疑了起来。 君芷喊了一声:“空珊?” 只听门内答了一句:“我睡了。” 两人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送完柳心瑶,君芷回房时,途径空珊的卧房,还特意侧耳细听了一听,确信没有不对劲,这才回自己屋。 这边厢,空珊屋内,情势其实已经十分危急。 听得脚步声远去了之后,一身紫裳的凛月才将点在空珊颈侧的剑收起来,弯了眼睛笑道:“方才那一位,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空珊羞得面红耳赤,啐道:“为老不尊!” 凛月咦了一声:“那不就是君芷吗?你在自己卧房里躲着写人的名,这不是心上人是什么?” 空珊又气又急:“你好歹也是我等的长辈,怎么张口闭口,如此信口雌黄,坏人名誉!” 凛月挽了挽一丝滑落的长发,娇笑道:“坏人名誉?” “我写他的名字。”空珊一生之中,还从未遇过如此窘迫的境地,但自恃清白,因而毫无惭色,“乃是因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他为了救命之恩,可以舍身挡剑,我自然也要记下来,好好想想,如何回报他,才不至于辱没我空家的门楣,到头来落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 “啧啧啧啧。救命之恩。”凛月笑得潋滟,“多么堂皇正大,多么理直气壮。你们这些虚伪之徒,最最可厌的。我玄天宗非僧非道,没那些个繁杂的规矩,有心上人,你上就是。最最看不得你这种小家子气,小肚鸡肠,躲在闺房里肖想别个。”顿了一顿,笑得更深些:“若不是你教训了我的徒儿,我还不能撞破这一桩好事。也罢,谁让我是人间的‘月老’呢。就让我,成全你一回。” 说着,出手如风,捏住空珊的下颌就往她嘴里塞了一样东西,再将牙关一合,令其囫囵吞咽,紧跟着念了几句咒。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等空珊回过神,在那里拼命掏自己的嗓子,企图让自己呕吐出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对上凛月一脸的得意,空珊擦了眼泪,厉声质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好东西。”凛月笑得十分妩媚,“这样一来,我也不去你师父吕道陵跟前告状,劳他罚你。你我之间的恩怨,到此就算了结。”说着嗖地一声,化作一道紫光,从窗口消失。 空珊万念俱灰,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床榻之上,掐着自己的嗓子,但觉吉凶难测。 今日,下了晚课,她按照师尊的吩咐,前去藏书阁拿一卷书,作为她与君芷以及那姓柳的次日的早课。谁知在进阁楼之前,被一个小小的花豹精缠上了。她不知那豹子哪来的,如此粘人,一个劲儿地只往她身上招呼,便忍不住出手稍稍教训了她一顿。 花豹抱头泪崩而去。 藏书阁的守阁弟子劝她:“那是凛月师叔的瑞兽,如今改做了座下弟子,师叔疼她疼得不得了,你如今得罪了她,她若是回去告上一状,只怕你要有麻烦。不若先找师叔说清楚罢。” 她自为占理,就是凛月真的找上门来,她也不怕。谁知那人如此狡诈,竟然喂她吃不明不白的东西。 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她躺在床上忐忑不已。凛月离去已经良久,她的胸口还是起伏不定。唯有闭上眼睛等死一个想法而已。 -- 第25页 却说君芷回了屋子,走至床边,却见楚颜大睁着双眼,已是恢复了神识的模样,不似先前那等空茫了。见了她回来,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君芷但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忙乱了这一阵,她垂在肩上半湿的发都已然干透了。因缓缓坐下,抬手摸摸小狼崽的脸,温然唤了声:“楚颜。” 小狼眨了眨眼,咧开嘴一笑:“叔叔。” 君芷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绝望。 这个女扮男装的癖好,一开始,是由于,母亲想她是个皇子,如此便可以得到父皇更多的垂怜,想得有些厉害,以至于母亲些微有了点失心疯,因而虽时常将她当作小皇子打扮,宫内也无人怪罪。 后来母妃仙逝,她又因要假扮质子的缘故,也扮着男装。 更令人恼火的是,死的时候穿着男装,因此被迫做了一百年的男装鬼。 重生之后,一下子改不过来这个习惯,再者上路到底男装更为轻便简洁,没有那么多宫带丝绦,省事。因此也就这样不知不觉保持了下来。 谁知大家竟如此倔强。柳姑娘如是,小狼崽亦如是! 见君芷满脸疲惫,楚颜抽抽小鼻子,拍了拍床榻:“叔叔,睡觉。” 君芷没做声,颓然倒在枕上。一挥衣袖,那边的烛火便灭了。 满屋的漆黑之中,小狼居然又蹭了过来,窝在她怀里,咕噜了两句。 君芷问:“你说什么?” 万籁俱寂之中,小狼的声音特别清越:“叔叔,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第17章 萌宠017 君芷听得好笑:“负什么责?你可知负责二字,何等分量?” 小狼在她怀里蹭了蹭:“我我我……我知道!……我会娶你的。” 君芷听完这孩子气的誓言,眉头皱了皱,还是好笑:“你也是女子,我也是女子,谈何嫁娶?” 小狼不知为何笑出声来:“叔叔,你……” 君芷终于还是受不住这个称呼了,伸过一只手捏着小狼的后脖颈,道:“楚颜,你答应我一件事。” 小狼点头如啄米:“你说,叔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打住。正是为这个说你。”君芷深感头痛,“不许再叫我叔叔。我不喜欢。” 小狼静了半晌,问:“那我喊你什么?” 君芷愣了一愣,也静了半晌,方道:“你二百岁了,我尚且未满二十,你可以直接喊我君芷。” 其实这事仔细说来,也怨不得君芷介意。假如较真起来,不将小狼的年龄准折成人的年岁,单从算术上来讲,即使加上做鬼的那一百年,她也比小狼少活好多年,怎么就成了叔叔! 把人都叫老了。 清莲清荷可都是姐姐,她怎么就成了叔叔!? 明明清莲清荷二人看着,还比她年长。 再加上柳心瑶那边一把邪火,日日诽谤她是个可怜虫男子,君芷对这个称呼觉得在意,实在无可厚非。 小狼崽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默了,歪在她怀里不则声。就这么歪着歪着,彻底没了声息。 想来应当是睡着了。 君芷却久久不能成眠,觉得这个孩子颇为令人忧心。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危险的想法。 然则她转瞬又想起那日在破庙之中的遭遇,虽说是幻觉,却和真实经历没有什么两样。 两个女子在窗下做交颈鸳鸯。 那些细微的呻吟和喘息还犹在耳边。 想着想着,不免烦闷起来,周身发热,将小狼推得远远的,辗转反侧,直至三更天方才打了一个盹。 次日起来赶早课,便稍显精力不济。坐在桌前,生生灌了自己两杯浓茶,这才稍好些。 楚颜也醒了,望着她半日,与君芷目光相交时,嘴里喊了一个“叔”字,打住了,转而爬起来,下了床,揉着眼睛来至她跟前站好。 君芷抬手摩挲她的头顶,款款替她梳了头,领着她去了新的早课室。 这是大家最后一日背书了。 次日起,师尊就会替大家讲道。 原本应当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却因为一个人,其他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 君芷初到这屋子时,因全副精力都在怀中的小狼身上,还未察觉异样,直至坐下,眼睛的余光看到旁边桌的空珊,眉头才跳了一跳。 这姑娘,全然换了一个人。 先前收拾得那样英气,不施粉黛,亦不戴首饰,即使穿着女儿装,也是极为素净的白或者深蓝,一头青丝也不梳发式,只用束发带高高束起而已。 今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绣罗裙,梳了随云髻,还插着一支鎏金点翠的步摇,脸上描了细致的妆,眉心之上还贴了花钿。 整个人低眉顺目地端坐在那里。 先前咄咄逼人的架势早被丢到方丈山去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书香门第的世家闺秀在这里。 谁能想到,这就是睡醒便扇人巴掌、不高兴便拿刀插人的那女子。 君芷和楚颜两个,同时咽了咽口水,咕嘟咕嘟两声。 空珊抬眼望了望她,又垂下了睫,慢启朱唇,缓缓开言道:“君公子早。” 君芷觉得头皮一麻,心想怎么搞的,又来一个。 那边却没有体会到她心里的痛苦,膝行过来,姿态甚为曼妙,抬手将一卷书放在她的桌上,低眉道:“公子,这是今日师尊让我等修习的卷册。你仔细着。” -- 第26页 君芷咳嗽一声:“多谢,有劳。”尴尬得端起茶来要喝。 谁知空珊一手柔柔拉住她手腕,一手摁住茶盏不叫她端,摇头道:“公子的茶,怕是已经冷了,茶冷伤身,请用珊儿的。” 她一摇头,发髻上戴的那一个簪子便来回地晃动。簪子在动,空珊的眼波在动。君芷的小心肝,也在剧烈地颤动。 谁来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空珊放开她,转身从自己桌上端了一盏茶来,拿一双看得人心里发毛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君芷,“公子请。” 那边柳心瑶正喝茶看戏,到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将嘴里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君芷朝她飞了一个眼刀。 所幸怀里还有只小狼,伸出小爪子,接过那盏茶,一扬脖子,咕嘟咕嘟就饮尽了。末了一抹嘴,将只剩茶叶梗的杯子递还给空珊,用软糯糯的小嗓子道:“我叔叔今儿早起已用过茶,茶喝多了也伤身子,正好我还没喝,我喝了你的茶,你不会生气罢!?” 空珊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只稍微愣了愣,接了杯子道:“不会。” 柳心瑶虽然敢拿任何人取笑,但是眼前这个突然性情大变的空珊……不知怎的,却提不起劲来捉弄。将她的失落尽收眼底,却没说只字片语,眼睁睁看她回了自己的桌子。下了早课,目送空珊出了门,她方才拖着君芷,挤眼道:“如何,我说空珊对你的事上心罢?” 君芷皱眉:“你不觉得,有古怪么?师妹跟中邪了一样。” 柳心瑶听了,摸着下巴,喃喃道:“我不觉得。空珊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很乖。很柔软。我喜欢她这样。” 君芷淡淡看了她一眼:“小时候?” 柳心瑶却又不肯多说,倏地站起,笑道:“师姐我没空跟你打牙,师父近来新授我一套降妖剑法,我得去练了。回见。”说完便溜了。 君芷摇了摇头,抱着小狼,转身去后山练阵法。 吕道陵其实并非躲懒。带每位弟子修习的法门,也都不一而足。 君芷先天力量不足,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猛士,于武道上骨骼亦不够清奇,若是贪恋于拳脚把式,一辈子也难成大器。然她命中带着草木共主的清贵品格,可谓是旁人羡慕不去的资质。 师尊遂传授各种阵法,叫她以草木为兵,日日勤加练习。 小狼坐在旁边一块岩石上,手里拿着一个新摘的果子,慢慢地吃。见叔叔只是坐在那里,口中念动咒语,便将一排排的小树和小草驱使得犹如活人一般,不由得目瞪口呆,嘴里含着口果子,也忘了咽。 直至君芷睁开眼,她才将果子塞在兜里,蹭蹭蹭跑上前去,软软地倚在她怀中,拿袖子替她擦额头的薄汗。 君芷抿着嘴,低眉看着眼前的小孩。 “等我长大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小狼崽的声音里饱含沉痛。 君芷微笑着问:“此话怎讲?” 小狼挺了挺胸脯,两眼放光哼哼唧唧:“你无非是怕人欺负,等我长大,就可以保护你,你就不用怕了。” 第18章 萌宠018 君芷只笑笑。小孩子,愿景都是好的。觉得长大之后便无所不能。譬如她小时候,也总想着成人之后替父皇分忧。 但这是小孩子家幻想的权利,君芷觉得自己无权剥夺。况且听小狼这样说,她内心也泛起一阵微妙的愉悦。 有人想要保护你,总是好的。这说明你在她心目中,有分量。 小狼见君芷不做声,只是微笑,便从兜里掏出被自己咬了一半的果子,递上前去:“叔……你若是渴了,就吃这个。” 君芷垂眸子看一眼被她啃得坑坑洼洼的半个果子,忍不住弯了眼睛,道:“我辟谷数月,不想栽在你这半个果子上。” 楚颜愣愣的,吸了吸鼻子,“咬一口也不行么?” 君芷还是笑:“咬一口就破戒了。前功尽弃。” 楚颜点点头:“如此,那只有回家喝水了。”说着将果子收了,把两只爪子在自己衣襟上揩了揩,转着眼珠子,把爪子贴上了君芷的腰身,来来回回细细捋了捋,皱了皱眉头道:“叔……你瞧,你快要瘦得没有了。我很心疼。” 君芷险些笑出来,不过还好稳住了,只拉了狼崽子往回走。 到了家门口时,却见门前一个人来回踱步,一边踱步,一边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手掌心。不是别个,却是柳家的那一位。一见了她俩,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急道:“阿芷,麻烦大了。” 君芷问:“何事惊慌?” “就是你那个珊儿嘛!”柳心瑶急得直跺脚,声音也带着哭腔,“早起我本以为,她是对你上心,故而做出那些姿态来讨你欢心。可我方才上门去试探她,要和她打架,比试,输了的就从断崖下跳下去,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的?”君芷问。 “她说,女孩儿家不该舞刀弄棒的,有失娴静。”柳心瑶揉着眼睛,“你不知道,她想杀我好几年了,见了我就要打架的。这次听了师父的话,暂时和我鸣金收兵。但没道理我找她打她还是不打。她一定遭遇不测了!有人给她下了药,再不就是下了蛊!我、我要找凶手算账!” 说着要哭。 楚颜仰着小脸:“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 第27页 柳心瑶一跺脚:“就是不知道才来找你们,看有没有线索。” 君芷道:“且去见见空珊,看她怎么说。”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空珊门前,敲开了房门。 文静若水的女子站在房内,眼里却仿佛只看到君芷一个,嘴角微微上扬:“公子,你来看我了。” 门外的三个人都噤若寒蝉。 好容易进了屋,分宾主坐定,空珊倒了三杯茶,先给了那两人,君芷的,最后才给,并且递茶的时候,一双杏眼含情脉脉注视着她。 君芷不由打个激灵。楚颜紧紧挨着她坐的,她一有任何动静,小狼便立刻察觉到了,伸出两只小爪子抱住她腰,颤抖着小嗓子问:“你冷呀?” 空珊听了,起身将一件大氅拿了过来,徐徐展开,替君芷披在肩上。 屋子里鸦雀无声。 只有空珊款款道:“公子,你若是嫌这山顶苦寒,珊儿便为你做一件御寒的大衣,可好不好?”言罢,抬起眼睛,对上君芷的眼,一脸羞涩。 柳心瑶在一旁咆哮一声,要掀桌子,叫君芷用眼神及时制止了。 君芷淡淡笑道:“很好,我很荣幸。只是,尚有一件事要问你,不知你可否……?” 空珊忙点了点头:“珊儿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昨晚,见了什么人没?”君芷道。 空珊张嘴,想要开言,却说不出话来,仿佛突然哑了一般。张着嘴只管挣扎,只是无法发声,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 柳心瑶迅速挪过来,抬手拍她的背,低声道:“别说了。” 君芷见状,心知有古怪,便道:“你用茶水,写在桌上罢?” 空珊点头,将食指在茶盏里打湿,要在桌上写字,手却又动不了。眼泪终于滚下来。 柳心瑶赞叹:“娘诶。十岁以后,我就没见她哭过。”望向君芷,“阿芷,这笔账,我记在你头上。” 叫“阿芷”的时候,就不是玩笑了。 君芷心情十分复杂:“……”然则她还是道:“咱们去找师父罢。” “嗯。”小柳也点头,“咱们的牛鼻子师父应该会有办法。” 第19章 萌宠019 斗室之中,一股子仙气的吕道陵沉着替空珊诊脉。 君芷抱着小狼在师尊对面,寂寂不发一言。 整个屋子只有柳心瑶动静最大,在一旁踱来踱去,末了还跺脚:“师尊,你倒是说话呀!都墨迹半天了。她根本不是生病,你这样诊得再久,也诊不出一朵花儿来!” 君芷看她一眼。 柳心瑶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了,唉声叹气了一阵子,总算偃旗息鼓,在君芷身侧坐下。眉头依然打着结。 吕道陵口气颇为凝重,“虽说食五谷生百病,然尔等辟谷数月,通体清静,应当不是空珊小徒自己得病。是有人使了手腕。” 柳心瑶一拍手,瞪大眼睛:“师父英明,我们也是这样想的。陡然性情大变实在诡异。我们来就是想请师父看看,到底是哪个宵小之辈这样对您的爱徒。” 吕道陵微微摇头:“你师姐是叫人下了蛊了。” 小狼往君芷怀里缩了缩。 “什么蛊?”柳心瑶刷地一声站起来,“谁用这么阴险的手段,我去杀了他!” “你?”吕道陵笑笑,“当年为师与她斗法,尚且只是险胜,你竟然如此能耐?” 柳心瑶小脸一白:“师父,您知道是谁了?” “这叫作‘媚蛊’。”老道缓缓说,“危害想必你们已经看见。若是放任自流,中了此蛊的人,不出一两月,心智会完全改变。” 柳心瑶跳起来:“快快快,她现在这样,跟傻子没区别。师父,快给她解了。” “呵呵,凛月种的蛊,只有她本人能解。” 君芷这一次在柳心瑶之前开口:“何以凛月师叔如此恣意妄为?”养蛊,听着就邪乎。怎的在这玄天宗这样的门派里,会有这个。 吕道陵笑道:“凛月的禀赋,原本就是亦正亦邪。既有侠义心肠,遇事又睚眦必报,胡搅蛮缠起来,连为师的师尊都要让她三分。她养的蛊,多半是用来救人,偶尔也用来害人。不过总体来说,是个油盐不进的任性女子。” 柳心瑶脸顿时黑了,“那怎么才能让她帮空珊解蛊啊?”说着望一眼旁边的中心人物,只见她一脸平静,仿佛在听别人的事一般。 老道咳嗽两声:“为师没办法。” “啊!?”柳心瑶又跳起来,“那怎么能行!” 老道又掐指算了一算,朝君芷看过去,笑道:“倒是你去见见她,说不定还有几分说动她的希望。” 君芷愣了一愣。 大家告辞退出,先送空珊回房。安顿已毕,那空珊仍是拿一双眼睛脉脉含情看着君芷,见她要走,温声赶上来道:“公子此去,可要记得再回来看我。” 君芷咳了咳,道:“你好生歇着。” 出得门来,便按照师尊的指引去见凛月。 因低头对怀里的小狼道:“不如,你在家等我?” 小狼摇头:“我要跟你一起去。” “还有我!”身后跳出来一个。 “你不行。”君芷摇头。 柳心瑶鼓鼓腮帮子,道:“为何?” “你想,师尊既让我去见她,必定有他的道理。而你,个性冲动,又对空珊关心则乱,届时一语不合动起手来,又打不过人家。”君芷面露调侃之色,“到时空珊的蛊还未解,她又给你中一个,你不怕么?” -- 第28页 柳心瑶倒没回答怕不怕的问题,只是涨红了小脸,结巴道:“谁、谁关心则乱了!你少胡说八道!” 君芷淡淡点头,“哦?那你如此上蹿下跳为哪般?” “我,我只是怕她被吞噬了,忘了我还欠她一条命。我、我这个人天生不喜欢欠别人的。”柳心瑶的脸依然发红。 君芷拍拍她的肩,“你且在此等消息,我向你保证,定然不负使命,如何?” “……” 总算甩掉了这条小尾巴。 带着小狼,用脚力爬楼,也不知攀了多久,沿途遭遇了多少正事洒扫的同门,才终于到了凛月的通天阁。 这凛月喜爱开阔的视野,和一览众山小的睥睨之感。因而选了很高的楼层,作为自己的日常居所。 君芷才抱着狼在珠帘之外站定,便闻到内中有丝丝绕绕的甜香沁出,不由眉头一皱。 “这味道,你可觉得熟悉?”水晶珠帘内传出一女子的失笑声。 君芷周身的肌肤一紧,起了一臂鸡皮疙瘩。不但香味熟悉,这笑声也颇为耳熟。 凛月迎出来,满面娇笑:“九公主,你是否觉得,这玄天宗,你进来得相当容易?” 君芷微微垂首,不则声。 “其实,你的试炼,早就开始了。”凛月围着她转圈圈,脚下的碎步踏得优雅,“当日。”一只玉手柔柔搭上她的肩,“本座是真喜欢你。” 君芷微不可察挪了几分,笑道:“劳烦师叔试炼。我此番前来相扰,是有事相求……” “本座都已知晓。”凛月掀开水晶帘子径直走了进去。 君芷不便就跟进去,只搂着狼崽在门外站定,直至里边的人道:“既有求于我,又怎地不进来?” 君芷这才跟进,一看到帘子后边的景象,便怔住了。这房间十分宽敞,足有她所居那间斗室数十倍大,当中摆着一个大鼎,大约是用于炼丹之类的,屋子周遭还有大大小小许多精致的瓷罐,不知是些什么。 东向临窗设有一软榻,凛月便歪在那榻上,笑道:“初见你时,我觉得甚合心意,想叫你侍奉我左右,奈何掐算出来,你并不是我这一道上的,注定你还要下山,不能长久陪在我身边——反叫你师父捡了个大便宜去。” “……”君芷不明白她说出这一段因果,是几个意思。 “让我替那迷恋你的女娃娃解蛊,不是不可以。”往往美人都是很爱笑的,这凛月便是如此,眉眼总含着三分笑意,“但是,你要答应,论法大会时,你得在我左右,替我操持琐事。” “论法大会?” “瀛洲每隔十年就有一次。今年轮到本座主持。”凛月坐起,皱起两道娥眉,挥手道:“烦人得紧。我座下得力的弟子都派出去历练去了。只剩小花豹在我身边。因此,我便想向你师父借你过来一用。可又不想欠了他的情。故此,我给你们的女娃娃解蛊,你过来帮我的忙。如此,我们两边两不相欠。” 君芷默了一默,才道:“师叔若是想让哪位师侄过来帮忙,只消一声吩咐便可,何需费这些周折?替师叔效劳,也谈不上人情,不过是弟子们分内该做的。” 凛月又歪回了榻上,笑眯眯的:“你以为,我给那女娃娃下蛊,是为了要挟你?待她好了时,你却又问问,我为何要找她麻烦。我虽然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可我并非蛮横好事之徒。”看一眼君芷怀里安静如闷瓜的小狼,挑了挑嘴角,“给你打个比方,有人伤了你的这只小狼,你会不会善罢甘休?” 楚颜听见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扬起小脸看着君芷,双眼亮闪闪的。却被她一把按了回去,听她笑道:“我与她相依为命,自然不容外人欺负她。” “这就是了。”凛月又笑,纤长的手掌一展,凭空出现一个小药瓶。凛月将它托在掌上,对君芷道:“将这药给你们的女娃娃服下,不出十二个时辰,便妥了。” 君芷答应着,接了药,却站着不动。 凛月便笑道:“怎么,你也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爱上了本座的美貌,不肯离去了么?” 君芷咳嗽一声:“弟子还有一事,想请教师叔。” “嗯?”凛月噙了一粒葡萄在唇间,媚眼望向这边。 “关于这孩子的天劫。”君芷摸摸小狼的脑袋,“师叔可否指点一二?” 第20章 暖的 服药后,空珊的蛊就解了。不出所料次日起来头一件事就是要去找凛月打架。被大家死拖活拽拦住了,问清了来龙去脉。原本是双方都有错,但凛月未免有些出格。空珊到底哭闹了一场,银牙咬碎,虽然按捺下这段恩怨,但梁子算是结下了。 山中无甲子,岁月易过,转眼间又过了数月。 小狼崽吃得越来越少,睡得越来越多。君芷看着暗暗担心。想起凛月说的,三百岁生辰那日,天劫即至。 再问楚颜,这孩子迷糊,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确切的日子来,只说记得前两次是大雪纷飞的冷天。 今年是否恰满三百岁,她也说不上来,君芷嫌弃道:“怎的这样笨。不都说‘多智而近妖’,你怕不是假冒的妖?” 楚颜委屈巴巴地掉眼泪:“长大了就会很聪明。” 君芷无法,只能带着她,静静等这瀛洲山的雪。 凛月自那日之后,因君芷说了“弟子帮师叔都是分内之事”,便经常肯给她派些额外的任务。多半都是找炼丹的药材。给她在医书上指了样子,或是用笔描摹一个大致,君芷再带着这个样子山上山下地翻找。 -- 第29页 演阵法的时候,她只消念动口诀,便可摆布所有草木。然则这些稀罕的药材,因其珍稀之故,本就是十分有性格的,眼下是要召它去炼丹炉里受熬煎,人家更是要悄悄躲着,不发一言,不则一声。 只能耗费眼力体力,亲自去寻。 小狼很乖巧。因怕君芷受累,不肯叫她抱着走,只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瞪大一双眼睛,四下里张望。她个子小,往往比君芷还先发现。冲上去指着大叫:“叔……快来快来,我找到了!” 君芷蹲下来,摸摸那棵草,再与手里的图样子对照,确实没错。因而笑笑,让楚颜将草拔出来。 小狼已然熟于此道,有过早先拔山芋的经验,知道要在紧靠根部的地方使力。小爪子只轻轻一拉,就妥了。还能用另外一只爪子给它去了土,笑嘻嘻地放到君芷身后背的竹篓子里边去。 找得好找得多的时节,她都是要讨奖赏的。 君芷问:“唔,什么样的奖赏?” 小狼羞赧一笑,低着头不说话,君芷便懂了。 晚间泡温泉,多泡小半个时辰。 泡到最后,小狼常常头脑发晕,歪在她怀中睡过去。 次日清早就听吕道陵讲解些早课。 这老道讲的道法都异常玄乎,柳心瑶每次是最先跳起来的那一个,抱着脑袋说不懂不懂,胡扯胡扯,该死该死。 吕道陵捻着胡须,笑得深沉:“道可道,非常道,徒儿需要多多体悟,不得急躁……” 气得柳心瑶大喊上当。 这样周而复始的轮回之中,瀛洲山的第一场雪,突然来了…… 那日天刚微微明,醒来时觉得周身异常寒冷,听得窗外北风呼啸,小狼往怀里越钻越紧,嘴里还叽叽歪歪说着呓语。 君芷替她掖好被子,坐起身一看窗外,却见残月之下,已是漫山白雪皑皑。月光倒映在雪地,将屋外照耀得几近大亮。 天地之间是连绵无尽的白。 君芷觉得心一阵紧缩,轻轻将枕上的小狼崽摇动,“楚颜、楚颜。” 小狼磨磨唧唧醒了,坐起来揉眼睛,揉了一会子开始穿衣。 君芷看得一笑,将她抱在怀内,用棉絮裹好,抱得高些,指着窗外对她道:“雪来了,你今年几岁?” 小狼歪过脑袋,初初醒来,脸颊上尚有两朵红晕,一双缱绻的眼盯着君芷看,良久也不说话,转个身,爬上去,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 “……”君芷擦擦脸颊上的湿润,微笑道:“长大就不能乱亲人了。” 小狼还是口齿缠绵,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君芷将怀里的小狼裹成个粽子,问道:“天劫来了,怕不怕?” 小狼将头晃得跟什么似的,晃到一半,不动了,歪在那里原来是又睡了过去。 君芷将她放回枕上,复又盖好了被子,自己下了地,开小炉子烹了壶茶,斟一杯捧在手内。 然则等茶凉了也还未喝一口。 这日早课,她去时,但见柳心瑶歪缠着师尊在说着些什么。一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形容。 一旁的空珊坐在桌前也是娥眉紧蹙,见了她来时,别过脸去,装作没有看见——自打上次的蛊解了之后,与君芷相见时她总是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先前更是遇见就绕道而行,或是告假不来,如今还算是慢慢好转了。 君芷摸着小狼的头顶毛,主动找她攀谈:“师姐,心瑶师妹在和师父说什么呢?” 空珊转过脸,看她一眼,又转回去,冷冷道:“西凉侵扰南齐,罪魁是一个能招鬼将的国师,柳心瑶请师父放她下山去灭了那人。” 君芷抿唇微笑,“可三年之期未到,师尊不肯放行罢。” 空珊哼了一声:“放行,她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不过是去送死罢了。” 君芷还要问柳心瑶是怎么得知的这个消息,小柳已经回来了,一脸颓丧之色,显然是没有说动师尊。 这日的讲道依然高深玄妙,须得回去坐上三五时辰参透。 小狼依然沉睡。 君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来,一分为二,往狼嘴里塞了半丸,剩下的半丸自己吞了。这个药,也是拜凛月所赐。自上回通天阁拜见,一人一狼就一直都在分而食之。 这日做事都心不在焉。君芷便不去做那些要紧的,反而将元清手内的扫帚要了来,自玄天的大门起,将雪都扫干净,露出明净的地面来。 元清在一旁抱着头乱跳:“我的师叔啊,你这样是叫我受罚啊,耽会儿人看见说我躲懒,坑害师叔你,我受罚的期限可是要顺延的啊啊啊……” 君芷道:“无妨,若是如此,我跟你去解释。” 元清只得战战兢兢跟在后边。 一日无话。因楚颜一直睡着,雪又还在下,便不去泡那温泉水,收拾收拾睡下了。 至半夜时分,忽然周身刺痛。君芷从梦中挣扎着坐起,一看身侧,已没了楚颜的身影。 跌跌撞撞起来,出门一面唤她的名字,一面四下里找寻。头顶的苍穹电闪雷鸣,乌云翻滚。自上来这瀛洲山,天气还从未如此恶劣。 君芷心里便有些发慌,跑得急了些,脚下叫一个石子绊住,人登时摔了出去。摔得胳膊生疼。比胳膊更疼的,是周身如焚烧一般的刺痛。这痛如此熟悉。上一世的万箭穿心也不过是这个程度。皮肉仿佛正遭受寸寸凌迟。起先在地上辗转翻滚,好似蜕皮的蛇,还能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也不知挣扎煎熬了多久,嘴唇上的齿印渗出甜腥的血来,那钝刀割肉的痛楚一点一点深入到骨髓时,终于痛得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 第30页 天边的暴雨夹杂着雪粒子下来了,将地上的青衫人淋了个通透。 恍恍惚惚之中,又回到数月之前,凛月将药递给她的那天,艳丽如朝霞的女子笑得晃眼,明眸一睐,道:“这药名唤偷梁换柱。每日服用一次,你一半,她一半,待到天劫来的那日,便有一部分会应在你身上,这药吃得越久,你分得越多。不过你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发现有凡人在同受此劫,布劫的上神投鼠忌器,你的狼便不至于灰飞烟灭。”顿一顿,“只是这痛楚,和死过去也没有分别。若布劫的是个喝醉了的仙,你就死了,也未可知。故而我劝你想清楚,再用这法子。” 雨雪越落越大,君芷浑身已然冻僵。灵魂出窍,又是那种在世间飘荡做鬼的感觉。轻飘飘身心没个着落。 远远的有脚步声来了,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不甚清晰。那脚步到了她跟前时,脸孔察觉到轻微的热度。痛得脱形的神识还在想,来者是敌是友,整个身子便被抱得离了地,身后有温热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身体里。 痛觉好像减轻了。那人还用脸蹭了蹭她面颊,暖的。 第21章 小情儿 接连三日的早课,君芷都缺席。柳心瑶前两日都为了哥哥做随军出征的医官而伤神,这天望着君芷的空位,咂摸着对空珊道:“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空珊并不理她。 柳心瑶便凑过去问:“诶,你说咱们小师弟告假做什么呢?” 空珊目不斜视地答:“你去看看岂不好。在这里猜来猜去无益。” “有道理……”小柳点头。 下了早课,她便拉着空珊去探君芷。然而空珊傲然地一仰头,甩脱她的手,自顾自走了。 柳心瑶心知她还是在为先前的闹剧而耿耿,并不介怀,独自去到君芷屋前,叩响了门扉。 笃笃笃敲了有三次,门才吱呀一声从里头开了。 来开门的是那个小狼崽,仰着脸,两眼水汪汪地。 “哎呀,颜颜。”柳心瑶蹲下来,摸摸她的头顶毛,“你叔叔呢?” “在睡觉。”小狼掐着鲜嫩的小嗓子说。 “我进去看看她,可以吗?”外头的这一个笑问。 小狼侧身让了让。 “乖。”柳心瑶微笑。迈步进去,只见君芷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极淡。探手摸了摸额头,倒是不烫,因回头问小狼:“她这样几天了?” 楚颜答道:“你放心,叔叔已经没事了。只是有些累。” 柳心瑶皱皱眉头,“你们背着我干什么了?怎么就累成这个样子了?” 楚颜道:“带我玩雪,受寒了。” 柳心瑶满心疑惑,但君芷确实呼吸平稳,面无痛楚之色,应当是在沉睡,鼻尖一股姜味儿,回头望望小炉子上,正小火煎着滚滚的姜汤。便摸摸狼的头,笑道:“既这样,今晚我再来瞧瞧她。” “好。”楚颜咧开嘴笑。 送走了访客,她回来关上门,坐在床沿,将炉子上的姜汤沥出来一碗,一勺一勺吹到不烫嘴,再喂给床上的人。 喂完了汤,些微收拾收拾,继续等她醒转。 所以说机缘这个东西十分诡异。 柳心瑶若是迟来一会子,或是多待一会子,那就能看到醒过来的君芷,而不必再跑一趟。 她只是眉毛动了动,楚颜便兴奋得跳下地来,握住她手。 君芷款款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小狼的模样,看她安然无恙,不由欣慰一笑。但是转瞬她又发现……出了差池,挣扎着坐起来,将楚颜拎过来,双手在她的脸上来回捏,捏得小狼嗷嗷喊疼。 “你……”君芷松开她,扶了扶额头,“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楚颜摸着脸,一脸疑惑:“我应该变成什么样?” 君芷咦道:“每逢百岁,受一遭磨难,难道不会变个样儿?” 楚颜支吾了两声,跳下地倒了杯水,捧着过来,递与君芷,“小九,喝水罢。” 小九?君芷愣了一愣,接过水来。 “具体的情由,我也不懂。”楚颜挠挠小脑袋,“大概,大概我太弱了罢。兴许要四百岁五百岁,甚至六百岁,人形才能变一变。” 君芷听了,默然半晌,微笑了:“也好。”又问:“你怎生把我搬回来的?” 楚颜咳嗽一声:“找了你的师姐帮忙。这几日也帮你向师尊告了假。” 君芷点头不语。 是晚,柳心瑶回来验看了一遭,见人醒了,余者也就不多在意了,胡乱聊了几句,走了。 昏睡了这几日,君芷算是歇过来了,次日复课。 日子和小狼天劫之前比起来,平静若水,并无什么不同。 只是过了约略小半月,君芷发现自己怪怪的,每日清晨起来,都有些乏得慌,不似以往精神。师尊说了,辟谷之后,辅以一定的法门,修得身心清净,只会越来越脱离七情六欲的禁锢,超然物外。 怎的自己先前好好的,近来却疲了? 想着大概是天劫的缘故,因此也不多心,只想着要勤加修炼。 这天清晨,凛月叫小徒弟过来,召她前去,约莫是相商论法大会之事。 君芷嘱咐了楚颜不可瞎跑,便前去拜见。 凛月坐在软塌上看信。地下站着三五个小徒弟,见了君芷都行了礼,鱼贯而出。 -- 第31页 “由于今年雪重,大雪封山,多有不便。”凛月一下一下摸着腿上小豹子油光水滑的皮毛,“论法大会改期到雪消之后的第一个晴天。” 君芷答应了一个是,“弟子定当好好准备。” 凛月又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君芷走了两步,靠得近了些。 那高高在上的半仙将她打量几眼,弯了眼睛笑道:“九公主,你晚上应当睡警醒些。” “……?” 回屋的路上,君芷一直在揣摩这话的意思。 在回廊上遇到清莲清荷二人,两人拦住她说话,问她怎么这么久把小狼藏得那样好,都不带小狼去找她们玩。 正说得热闹,清莲突然啊了一声,盯着君芷的脖子不动了,附在清荷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两人促狭一笑。 君芷越发狐疑,因问:“两位师姐笑什么?” 清莲咳嗽一声,一脸严肃:“阿芷,你是不是,有了小情儿?” 小情儿?君芷眉头皱起来:“没有。” 清荷笑道:“你暂时不愿说也无妨,等你愿意告诉我们时,师姐一定帮你把把关。”两人说着笑嘻嘻地走了。 接二连三的异样归拢在一处,叫她心中疑惑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晚间做了晚课,演习了阵法,收工时便有些汗湿。 小狼依然在一旁安静观看,等她完事,便过来仰着小脸和她道:“小九,去那池子里泡一泡罢?” 君芷道:“大雪天,怕冷。” 小狼道:“我给你准备厚厚的大毛衣服,保管冷不着。”顿一顿,又用脆生生的声音说:“先前你在雨地里受了寒,多泡一泡可以驱寒健体。” 君芷皱眉,朝她看一眼,“你如今,倒是懂得挺多。” “……”小狼像是有一些不好意思,垂下头,“我、毕竟三百岁了。” 晚间,二人前往那温泉池,小狼哼哧哼哧扛着一个大包袱,里头是君芷最厚的衣服。 出门前,君芷尚且问了她,“你自己不用么?” 小狼哼哼唧唧地道:“我是妖,冷不坏的。” 脚踩在积雪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由于严寒的缘故,池中的水汽越发浓重,直蒸腾出一片水雾来。 这薄雾之中,楚颜把自己脱光光,咬着小手指,靠在一旁等君芷脱衣裳,谁知只脱到束胸,就停了,亦且连一痕雪白的肩膀也浸到水中。不由愣了,问道:“怎、怎么就这样洗?” 君芷道:“今日累得很。” “……嗷。”小狼似乎很失望。 些微泡了泡,君芷就上岸了,还招了几棵小树围了个屏障,在里头更了衣,出来便看见小狼也已经上了岸。那小狼笑盈盈地上来拉着她往回走。 夜深了,玄天的某一处楼阁依然是灯火通明。 君芷望了望,看方位应当是凛月的炼丹房。不免又想起她白日间那句话。 回屋之后,小狼十分乖觉,穿着寝衣躺到里侧,眨巴着眼看君芷宽衣。等她也来躺下之后,咕噜咕噜滚了过来,脸埋在她怀中。 君芷没动,过不了多时,发出绵长的呼吸。似乎是睡得沉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寂静的夜空里响起突兀的两声呼唤:“叔叔,叔叔?” 没人应答。 又是一声:“君芷?” 依然安静。 君芷怀中的那个小人儿便动了一动,往里滚了一滚。 新糊的窗纸漏进来些许银纱一般的月光。光影之中,一个颀长的人影侧躺在君芷身侧,手撑着头,打量枕上熟睡的人。忽然一声轻笑,那人垂下头,将脸埋到君芷的脖颈间,闻那微不可察的香气。在那流连了一会子,抬头在熟睡人的脸上啄了一下,接着亲了亲她的嘴唇,又撤回去,撑头看着,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枕上熟睡之人却忽地睁开了眸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是愤怒不是,说是质问不是,说是喜悦,就更不是。 君芷开口,语气极为清淡:“阁下,是谁?” 第22章 很甜啊 夜凉如水,窗棱外传来一阵雪团坠地的钝响,末尾是几点雪团散了的沙沙声。 “阁下是谁?”对方不答,君芷便再问了一遍。 那个人影在她第一次出声时已经僵住,过了这半晌,才总算又发出一声轻笑:“我是谁,小九心里不清楚么?” 君芷面无表情:“不清楚。小九也不是你可以叫的。” 那人突然欺身压了过来,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体温彼此交融间,君芷察觉对方要热得多。仿佛体内有几个旺旺的小炉子在烧。 三百年的内丹,果然不可小觑啊。 那火一样炙热的女子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和呼吸也是一样的炙热:“叔叔这是在装糊涂。” 借着窗外的月光,君芷把这人看清楚了。一看清楚,便不由得怔忪。先前以为,长得如同凛月一般的,就是美人之中的极品了。 其实不然,眼前这个,一张桃花薄面上,眉黛春山,眼颦秋水,眼尾狭长还略微上挑,比起凛月那充满柔善之意的美来,更多了股子妖冶的邪气。 由于太过精致,让人怀疑是画里走出来的假人儿。 “小九看我,竟看得痴了。”那人眼睛弯起来,唇角微微勾起,“如此,我的样子,想必小九也是满意的了。” -- 第32页 君芷半晌才道:“请你自重。” “为何要自重?自重有什么益处?”疑惑的语气倒是与先前的小狼如出一辙,“我心悦于你,你心悦于我,两情相悦,何必辜负良辰美景?” 君芷淡淡道:“你下去。” “我不。”变回小狼一模一样的语气。说完还埋下脸,在她的脖子根儿来回亲吻。亲完脖子,又带着一丝愠怒和戾气凑上来啃嘴巴。啃了半日,下边那一个始终毫无反应,虽然身子是温软的,态度却又冷又硬,简直就是窗外雪地里的石头。 她终于泄了气,颓然道:“叔叔难道不爱我?” 君芷不看她,望着屋顶道:“你既然已经长大,我也不再便将你带在身边,你走吧。” “叔叔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不喜欢我吗?”刚刚还动作粗鲁的暴君,忽然变得委屈又脆弱,“我长得不好看吗?” 君芷依然不看她,淡道:“你走吧。” “为我分担天劫,还不让我知道,药也是睡梦中才喂给我,这样无私,难道不是因为爱我很深的缘故么?”小狼的委屈又翻了一倍,“怎么我变好了,你反而不要我了。” 屋内寂寂良久。小小的床榻之上两人也一直保持诡异的姿势。谁都没说话,谁也没有动。 “变好?”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最终,还是君芷率先打破了沉默,因为再撑下去,她就要出汗了,看向透露出邪魅的双瞳,“我的楚颜不会欺骗我,不会在夜半趁人睡着时做这些无廉耻之事。我的小狼,比阁下要好太多。” 这番话说完,那人身形凝在那里。 君芷闭上眼睛。 小妖精总算翻身下去,默默缩在一旁,过了会儿,小声嗫嚅道:“我就知道,你只喜欢小东西,我怕你不要我,所以变成这副鬼样子之后……一直不敢用真面目见你……这下好了……果然不要我了……呜……” 君芷闭着眼,驱赶道:“走吧。” “我不会走的。”那个小声音又跟赌气似的犟起来了,“我是叔叔的小狼。” “今后不养狼了。”君芷下结论似的道,“你走吧。” “那……那我更不能走了。”小声音十分坚定,“如果我们不亲,那我就欠你的恩情……我们妖,都是恩怨分明的。” 君芷默了一默,半晌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我可以像原来那样呆在你身边。我可以不长大。”小狼的声音近乎哀求了,“我可以一直是小孩子。” 君芷道:“不必了。” 嗖地一声,一道银光从床上窜到了地下。君芷侧目一望时,只见地下卧了一只银毛狼,通体的皮毛油光可鉴,月光下波光粼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动。 ——原来一场天劫,还有换毛的作用么? 那狼抬起头,微眯着眸子道:“那我这样,总不碍事了吧?” 君芷虽然心中不忍,然则心里暗自寻思,如今妥协了,后患无穷,不若现在残忍一些,断个干净,因咬牙道:“我不要看到你,也不要看到狼。” 银毛狼听了,眼角耷拉下去,在那里吧嗒吧嗒掉了几串眼泪,“这样大的雪,你要我去哪里?你真的不心疼嘛?” 半晌,床上的那一个道:“不疼。” 又是嗖地一声,屋内复又归于沉寂。 过了会儿,君芷坐起身来,四下一望,屋内确实再没了小狼的气息。因抱膝坐在那里,怔忪了半日,严寒侵体也不觉得。直到忽地打了个喷嚏,才回过神,将一件外袍捞过来,披在身上。 披了一半,忽地想起去温泉池之前,小狼从床下装衣服的小箱子内翻出它来,笑道:“这件衣服不够好,等我出去打一头虎,用虎皮给叔叔做一件虎裘,就再也不会冷了。” 君芷拒绝,表示学成之后的玄天弟子都是不怕冷的。 小狼嗷呜一声。 她终归是听她话的。让她走,也就走了。没有纠缠,没有龃龉。 小狼比人好。比人可爱。 她和衣躺在枕上,一双眼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没再睡着。 说实在的,没了小狼暖床,这积雪不化的日子是挺难熬的。 所幸在一日重似一日的课业之间,雪渐渐地消失了。山上边,由于有一些仙术厉害的前辈照应,道路不至于泥泞,玄天的弟子鞋袜裙裾都干爽洁净。 然而山下就比较悲惨了。君芷下山为凛月采药的时候,避无可避,常将袍角弄上些泥印。 偶尔抬手擦汗时,会突然走神,想到小狼崽。小狼崽很贴心,见她出汗,会将小手递上来,用袖子替她拭汗。“叔叔,你歇歇罢,我歇好了,让我来。”然后撅着小屁股哼哧哼哧拔草。 这样混混沌沌的日子过了有小半月,冷冷的风将地面吹干,君芷掐指一算,不日就是放晴的日子。准备的果品之中,还差榛子与枣干。 原本是已经妥了的。这两样又不是东海龙王角。 只是她派下去的两位小师侄凑在一起聊得高兴,至于犯了糊涂,装榛子的口袋不知在哪儿挂住了,破了个小洞,不大不小刚好够漏出一粒榛果,等到上山来时,一口袋果子已经漏光了…… 小师侄抱着个空袋子哭得眼睛都肿了。君芷又不好责备,毕竟人家还是娇滴滴的女娃娃,且是初次下山执行任务。 -- 第33页 枣干也买错了,买成了新鲜的冬枣。下剩的那一个也哇地一声嚎哭出来。哭得君芷脑仁儿疼。 若是别的,将就将就在山上摘点耐寒的野果撑撑门面也就罢了。 偏偏这两样又分别是崇明和玉女的掌门最爱的点心。若是少了这些个,那今年的论法大会,怕是要出乱子。难保没有这样的流言:玄天仗着是大门派,对于十年一度的论道如此怠慢,一些儿待客的诚意也无。 诸如此类,不是她妄自揣度。 实在是君芷早发现一个规律,越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性子里会有孩子气的一面,一旦闹起来,不好哄的。说是返璞归真也好,说是倚老卖老也罢。与其到时大家脸上不好看,不若自己费些事,未雨绸缪是正理。 凛月和吕道陵都可以腾云,但没有个劳烦他们走动的道理。她得赶着亲自下山一趟,晚间赶回来。 收拾妥当,一开门,便见柳心瑶一头栽了进来,接连几个趔趄方站稳了,满脸败絮的笑意:“嗨呀,嗨呀……阿芷,今日万里无云,是个好天啊。” 君芷淡道:“你想偷听什么?” 柳心瑶咳嗽两声,涨红了脸,“偷、偷听,我这么正派,怎么会偷听呢!就是吧。”抢上来揽住她的肩,“你的小狼呢?我好些天没见她了,怪想她的。”将脑袋往屋子内里探了探,“颜颜……?” 君芷一把将她推出门外,“她回老家了。” “老家?”柳心瑶一脸懵,半晌痛心地道:“她不是你路上捡的么?!原来是拐带的啊……阿芷,即使你妻离子散,妻子孩子都不要你离开了你,你也不能拐带别人家的小孩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稍微体谅一下她父母的心情啊,不能只顾自己……” 君芷扶着额头:“如今没时间同你纠缠,论法大会就在眼前,我还有两样果品要去置办。” “诶?”柳心瑶笑起来,“从没听过你这么不耐烦的语气,好好玩,好有意思。”从身后提出两个袋子,云淡风轻得仿佛那俩看着就沉甸甸的口袋是两朵云一般,“你不是已经置办好了吗?这不是你放在门口的?不是你是谁?” 君芷就着她手内一瞧,不由一愣。两只布口袋,里边装的正是缺的那两样东西。 柳心瑶拣了一枚枣干放进嘴里,眼睛忽然亮了:“哇,很甜啊!” 第23章 别哭啊 论法大会总算如期举行。来的都是这瀛洲山上的大人物。既是大人物,便免不了争奇斗艳。只不过比试的,不是姿容,而是道法。是日,玄天弟子的头顶五色祥云汇聚,隔一会儿来一个,某某掌门驾到,某某尊者携座下大弟子来访…… 元清十分怨念,为何在他受罚期间遇到了这档子事。喊得嗓子都要哑了。 然则也不能怪别人不一股脑地来。除了这些人个个都有自己的脾气,谁也不肯屈就于谁而外,还有些散仙是在方外云游的,今日才赶回来。 君芷在门旁同元清一起接待来客。 来的人都不免对她多看两眼,露出了然的神色来。 她站在那门口,因有人怀中抱着兽类,或狐或兔,不免怔怔地失神。 那枣干和榛子,是谁放在门口的,她心里有个猜测。 除了这两样东西,她屋里的被褥也变了,好几层褥子缝在一起,比先前起码厚了三倍不止。晚间盖在身上,热得几乎冒汗。 这又是谁动的手脚。 大约从卯时起,直到辰时,人客方才渐渐地变得稀稀拉拉。 元清咳嗽道:“师叔,您请进去吧,来得也差不多了,这里我照应,里头万一凛月师叔祖有什么要倚仗你的。” 君芷听了有理,便施施然往里头去了。 大会的现场是凛月亲自布置的,用了三层结界,祥光环绕,芬芳扑鼻,四处点缀不到开放时节的花卉。在这春日一般和煦的氛围之中,各位瀛洲山上叫得出名头的人物,唇枪舌剑,大论道法。 君芷和空珊等人席地坐在一旁,侧耳倾听。 柳心瑶两道打结的眉毛,就没解开过,伸手从面前的盘子里拿个果子,咔嚓咬一口,嘀咕道:“无趣。这有什么好争的。” 过会儿又蹭过来,指着坐在正中间,阶位最高的那个美貌道姑头女子,和君芷交头接耳道:“阿芷,那就是咱们的掌门,吴常月,是不是?” 座次呈阶梯状,地位越高的,坐得也越高,离她们越远,君芷度其位次,想了一想,道:“想来是了。” 柳心瑶嘶了一声:“据说没有绝顶大事发生,她都不会露面的,怎么,这个论法大会就是绝顶的大事吗?”噗嗤一声笑出来,“那这瀛洲山也真够婆妈的,还不如我在尘世租几个话本子看着度日来的有意思。修什么仙。” 君芷做个禁声的手势。 她们的这个疑惑,很快就有别的人代为提出了。 玉女派掌门名曰娥眉子,论法半个时辰小歇之时,她站起来笑向斜上方的吴常月道:“月掌门,方才忙于应对各位师兄妹,还未曾好好问候过月掌门,掐指算算,上次相见,已是五十余年之前的事了,掌门的风采,更胜当年。” 吴常月微微颔首,笑道:“谬赞了。” 崇明的掌门性子耿直,不会像娥眉子一般弯弯绕绕,九曲回肠,站起来便直说道:“月掌门是非经大事不出山的,此番肯面见我等,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如有大事,不若早些说出来,大家知晓后,也好及早商议对策。” -- 第34页 吴常月缓缓站了起来,在座位前来回踱了几步,檀口轻启,吐出几个字来,叫原本一派祥和的大会现场,突然骚动起来,各个有些资历的大人物脸上都露出惊恐的神色来,花香里混进了一种名叫恐惧的暗涌。 而她说的不过是:“魔尊将再度临世。” 柳心瑶靠过来,贴着君芷的肩膀,轻轻问道:“这些人,方才谈吐还那么慷慨,怎么现在,一个二个,都跟受了惊吓的鸡崽子一样?” 君芷眉头微微拧起来,没有则声。 柳心瑶抬起食指搓搓鼻子,又问:“魔尊很厉害么?” 一直在旁未曾开过口的空珊,这时突然对她露出微带轻蔑的笑:“亏你号称阅遍人间话本,那一本《狄也传》都没有看过?” 柳心瑶皱皱眉头,“话本归话本,怎么做得真?” 空珊淡道:“那话本就是由真事改写。” “狄也传……”柳心瑶看着天回想了一阵,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接着忽地变了脸,满面骇然,还瑟瑟抖了几下。 那边吴常月接着道:“各位也不必太过惊慌。所谓否极泰来,泰极丕来,万事万物相生相长,此消彼长,原本就不是静止的。当年仙道上合力才将之擒住,锁在镇妖台下。那一场恶战,折损了一千八百余名道友,落得死后封神。可这个牺牲,不是白费。” 下面的人依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魔尊在镇妖台下挣扎了近千年,如今虽然挣脱锁链,然则功力自然大损。三魂不全,七魄四散。”吴常月坐下饮了一口茶,放了茶盏,才道:“不成气候。” 可这话似乎并未带来很大安慰。 那些原本说道说得兴起,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此刻都面色青白,如鬼似魅,毫无血色。 全场寂然了约有盏茶时分。 凛月站起来,笑着打圆场,说了一两句之后,唤了一声:“君芷。” 下边的君芷站起来,应了一声是。 “上一次论法大会之际,我酿了一批梅花酒,如今就埋在断崖边那三株棠梨树的树根下。想来,也是时候请诸位道友品尝,你去替我取来。” 君芷看得真切,全场一直神色自若的,只有吴常月吕道陵和凛月三人。不免生出一丝钦佩。答应了,领命而去。 因想着耽会儿,也不知酒有几坛,便在结界之外,随意唤了三四个小师侄,领着往棠梨树园去。 沿途发现周遭都已经是万物复苏的春日景象了。不知与凛月催开群花是否有关联。身后的小师侄都活泼娇憨,花儿和朵儿一个都不放过,都说开得好开得妙。 施施然到了棠梨树下。小师侄在身后笑道:“芷师叔,这旁边有好些桃树呢。花都开了。好漂亮。” 君芷笑了一笑:“这就是你们师叔祖埋得好了,这里桃树这样多,埋在桃树下,可就不好找。” 小师侄接腔:“埋在梨树下,一下就找着了。”说完嘻嘻地笑起来。 君芷点头,“去把花锄拿来罢。” 两个小师侄蹦蹦跳跳地去了。 去了半日,却不见回来。 君芷扶了扶额头,对身边的这一个道:“你去看看,怎的还不回来。” 这一个答应着去了。也半晌不归。 君芷心里疑惑起来。转了几个弯,亲身去寻。 走了不多远,只见地上倒着两个,脸颊红扑扑,呼呼大睡。 再走了几步,又倒着一个。 君芷心里发急。蹲下给睡做一堆的两个掐人中拍面颊,只是没用。本来是找他们来运酒,这下倒好,也不知着了谁的道。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戏谑的笑。 君芷循声仰头望过去,只见桃树之上,坐着位红衣的女子,眉黛远山,眼颦秋水,眼尾狭长上挑,姿态妖娆,仿若一副懒散的美人图。 君芷不做声,蹲下继续掐小师侄的人中。 “君芷。”上头那人从腰间掏出一个酒壶,咕嘟咕嘟灌了两口酒,唇边的酒渍也不抹,就任它挂在唇边,笑盈盈地道:“你放着我这么得力的帮手不要,却中意这些笨瓜么?” 君芷不理她,将小师侄拖到一旁的桃树底下,让她靠着树干坐着。 上头的女子笑得更大声些:“别人都只会成为你的累赘。要我吧。我会帮你把一切都料理妥当。” 君芷将另外那两个也拖过来,让三人靠在一起。 见她一直不吭声。上头的女子终于收敛的笑,飞身下来,带落一阵飘飞的桃花雨。 她落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挡住君芷的去路。垂首用一双亮得吓人的眸子,注视着她,“只不过喂了他们几口酒,就都倒地不起……啧,看到没,他们都不中用。” 君芷绕过去,去一旁的草堂找花锄。 “你要掘酒是不是?”楚颜声音里又带上几分笑意,“你那凛月师叔酿的梅花酒,味道好极了,你要不要尝尝?” 君芷听了,总算看了看她,带着一丝怒意道:“酒呢?” 楚颜将手里的酒壶朝她递了一递,唇边的笑十分恣意:“这里。喝不喝?” 君芷有些着急:“你都喝光了?” “是呀。”小狼往后斜斜一靠,靠在桃花树上,“你不理我的这些日子,我只有借酒消愁了。那点酒,哪够我消遣的,这壶里的,就是最后一点儿了。”将君芷的哆嗦都尽收眼内,笑得更是舒畅:“尝尝吧?” -- 第35页 君芷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便是她此刻会腾云驾雾,下山去置办了酒,再赶了回来,也不成。因为凛月酿的酒,必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而这些酒,竟然叫头狼给捣鼓光了。这狼,是她带来的。 所以追根究底,还是她的错。 君芷的眼眶,渐渐红了。 “哎哎,别哭啊。”小狼急了,敛了笑,叹口气,两根手指捏在一处,啪地一声响,指指不远处,“诺,酒都给你挖出来了。好好的都在那儿呢。” 君芷朦朦胧胧朝那边一看,确乎是几个酒坛子没有错。便不发一言,朝那边走过去。暗暗抬起袖子,将眼睛擦干。 “等等。”身后的小狼唤道,“你不要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妖,所以看不起我?” 君芷没说话,接着走她的。 楚颜自然是不甘心的,飞身挡住了她,缓缓问:“我要是……统领三界,你会不会喜欢我?” 君芷仰头望着她,看进那双黑如子时夜空的眼,发现这狼居然是认真的,便答道:“君芷不爱登徒子。” 小狼顿住,一副哑然的模样,凤眸微微眯了眯:“那你,会臣服于我吗?” “君芷,天生不知何为臣服。” 第24章 在想我吗? 林中两人静默地对峙着。 风过处,翩飞的落花旋转而下,肩上便沾染了斑驳的桃红。 楚颜先呵地一声轻笑出声。 一旁某小师侄已悄然醒了,揉着眼睛爬起来,咕哝道:“我怎么睡着了……”见君芷正和一个没见过的妖冶女子对峙,蹭蹭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站在她身侧,小声地喊了声师叔。 君芷目不斜视,低低吩咐她:“搬酒,回去。” 小师侄答应了,觑着眼悄悄把那妖冶的红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直觉艳得咋舌。但见她和师叔之间剑拔弩张的,到底不敢多问。挠着头转身找锄头要刨酒,四下里一望,却见一旁垒着现成的酒坛子,过去瞧了瞧,抱了两坛,转头对这边道:“芷师叔,我、我先搬这回去,稍后再来接……” 君芷却道:“我和你一道走。”说着收回了目光,也去搬了两坛子。 师侄二人走出还没几步,忽地小师侄哀嚎一声,双眼一翻,眼见又要栽倒。君芷抢救不及,飘然赶上来的小狼一手捞着酒坛子,一手捞着小师侄,对她扯了扯嘴角。 君芷皱眉看着小师侄,面上又浮现出恼怒的神情。 “别担心。”楚颜语气淡极,“让他睡久一点,无妨的。” “你到底想怎样?”君芷的声音十分压抑。 “我想怎样……”小狼放下那人,眼角居然耷拉了,委屈巴巴:“我不就是想在你身边待着,保证不给你惹麻烦,每天还能给帮你做些小事,会比这些小孩做得好。君芷,你到底为什么不要我啊?就算我趁你睡着,对你……” “我赶着回去送酒。”君芷打断她的话,“并没有时间同你痴缠。” “他们都睡着了,我帮你送。”楚颜雀跃地道,见君芷还要说话,抢着道:“万一耽搁了就不好了。” 君芷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香梦沉酣的小师侄,再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狼高兴坏了,哈地笑了一声,左手右手分别抱了两坛子,靛青的头上还顶了一坛。 君芷:“……” 楚颜笑道:“你别搬了,都交给我。” 然则君芷并不听她安排,率先掉头就走。 走出没几步,楚颜不无得意地笑道:“其实我只要一个瞬移诀,就可以让它们自己乖乖过去,但是我想和你多走走,所以还是分几趟搬好了。” 一路上,君芷始终没说话。到了结界紫气腾腾的入口,方才道:“酒放下,你回去把剩的酒搬来吧。” 楚颜才将身上的担子都卸了,起身有点愣怔怔的:“你、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算盘落空的滋味不太好受。 君芷道:“我稍后在此接应你。”顿一顿,又道:“不要再为难我的师侄们。” 楚颜笑得像盛放的桃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君芷再领着守在这入口的几个小东西,将酒坛子逐一搬了进去。 楚颜见她进去了,这才回头。 君芷进到里边,先将酒灌进一个乌银的梅花酒壶。再提着壶,从上而下,亲手布酒。 约略是凛月想的法子,每人桌上都已有了一个敞口的酒盏。 她这酒来得及时,多数人接到酒,点头致意,端起来就喝掉大半。 酒是个好东西,非但可以取暖,还能够压惊。 想来自她取酒去后,这里已经不再论法,每个人都在说关于那即将再度为祸人间的魔头。 只听娥眉子道:“折损那么多人马之后,我听说是用一样仙器才降住了。” 吕道陵道:“说是仙器倒也算不上。” 见酒布得差不多了,凛月站起来,巧笑:“诸位尝尝这梅花酒,味道如何?若是还过得去,就请满饮此杯。”说着朝上举了举杯,一饮而尽,再双手执杯向下,以示诚意。 在座的都一同举起酒盏,以袖子虚掩着,饮了酒。 那边的一个娇媚的声音接着前话:“吕师兄说得是,也算不上仙器,一块儿没有经过锻造的玄铁,算不得器物。” 后边有一人接着道:“可那不是普通的玄铁,是当年女娲娘娘补天之际,用来切割五彩石的。” -- 第36页 “如此,也只能说还有些灵性,不算蠢材罢了。” “不知这玄铁现如今在哪里呢?” “对啊,总要找出来,以备不时之需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君芷一面听,一面继续向下边斟酒。 到了她同辈的位次,元礼便上来接手,和她道:“师叔,该我来了。” 君芷点头,将手中的酒壶递与他,自己逶迤出得结界外边,只见楚颜已经等在那里。见她出来,指指地上的一排酒坛子,唇角勾起。 “有劳了。”君芷道。 楚颜眉眼里噙着笑:“何必见外。你瞧,是不是,你所有的小师侄加起来,都不及我一个?” 君芷道:“他们都是刚入门下的小孩子,顶多不过十四五,修为尚浅,与三百岁的阁下自是不能比。” 楚颜呵呵轻笑:“骂得好,多骂几句。最好天天骂。”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君芷却不如她所愿,淡淡道:“你先时说,妖都是恩怨分明,如今你替我搬了酒,就算报偿过,从此我与阁下,两清了。请不要再来纠缠。”拣了地上的一缸酒,“更不要再自作多情,往我的屋里送东西。” 狼脸上含着笑,一动不动。 君芷便当她听进去了:“离了瀛洲山,回你的狼族去吧。” 转了身,走了三五步,身后传来楚颜不带任何起伏的声音,“君芷,我发现,你挺坏的。” 再走了两步,身后的小狼又补了一句:“坏透了。” 论法大会算不上圆满,盖因魔的再临,给瀛洲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但大会到底是结束了。 君芷带着人收拾残局,大约花了两日。 完事之后,一切如常。 狼崽似乎是销声匿迹了。君芷松了一口气。小狼就是小狼,从哪儿来,就该回哪儿去。 这日下了早课,回屋之时,见三五个小师侄凑在一起,一边嗑瓜子打牙,一边叽叽歪歪说着闲话。 路过时,那些嘁嘁喳喳的小声音钻进了她的耳中。 一个小东西“呸”地吐掉瓜子壳:“听说先来的我们玄天,祖师奶奶不收她,她还在她门外跪三天三夜来着。” 另一个“咔嚓”嗑破一颗新瓜子,哼哼道:“也不想想,咱们玄天才刚刚入门试炼过,是她自己错过了机会,过了这家村就没这家店了。” 先前那一个小东西接着嘿了一声:“可是娥眉子喜欢她,她一去就收了哩。” 第三个小东西讷讷地吸了吸鼻子,“讲道理,她长得还是挺好看。娥眉子掌门喜欢美貌的弟子。所以去求求就妥了。” “可不是么,先前从没见过有这样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君芷听过也就罢了,心想生逢乱世,这想要遁世的人只增不减,殊不知,到了这方外,也还是逃不脱纷扰。因为,真正的出世,不是加入任何门派,拜入任何门下;而是心无挂碍,不再对尘世有留恋,如此,即便身在热闹场中,也就清净出尘了。 然则像吴常月这样的仙家,还要提防人间祸乱。 余者更甚。 譬如柳心瑶还在挂怀兄长。 空珊还执着报仇,字里行间要取柳心瑶狗命。 而她自身……君芷摇摇头,闭了闭眼,决定摒弃杂念,专注阵法。 渡魂阵、六合阵、七星阵等等都已修习完毕,师尊最近传授的,是锁魂阵。 锁魂阵对于布阵者的法力要求高,师尊十分叮嘱,让她量力而行,切忌用强。如若觉得吃力,即刻停止,以免反噬自身。 她今日有些心神不宁,因叫停叫得有些晚,被周遭的邪魅魍魉逮住了空子,侵入神识,拉着她往一个灰蒙蒙的地界一径去远,急忙挣脱时,竟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呼吸起伏不定地睁眼时,面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也不说话,将袖子递上来,替她擦了擦唇边的血渍。对上她泪盈盈的眼,“啧。是在想我吗?” “……”对这一位的神出鬼没,君芷竟然不再觉得意外,只是诧异她身上的白衣,与先前玉女派的服饰一模一样。心中陡然冒出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楚颜咧咧嘴,用另一只袖子替她擦额头的汗,“我问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小狼,所以走神了,导致掌控不住,入了魔?” “你……”君芷胸口上下起伏,呼吸还未调匀。 “惊喜不惊喜?”狼弯下腰,凑得老近,“我拜入玉女派门下了,从此以后,楚颜就名正言顺地留在这瀛洲山,陪你到地老天荒。” 君芷摇头:“不要你陪。” 楚颜哈哈笑起来,将脸压得更低些,以至于两人的鼻尖相抵了,阴测测地说:“不要?好吧,我可跟你讲,在那个什么玉女派,我抢手得很呢,好多小师姐要和我一起双修。哎呀呀,我要是像叔叔这么心软,啥都答应,怕也确实没时间陪你了……” 君芷抿着嘴不发一言,猛地起身,撞了那狼的额头一下,疼得她嗷嗷叫着扶额连退几步。 这里君芷明明也撞了头,却似乎不觉得疼,撑着腰,踉踉跄跄奔了回屋。 柳心瑶在那里等她。一见了她,急忙道:“师父让我给你带个信儿。” “嗯?”君芷开了房门,将她让进去,两人在桌前坐定。 “先前你拿酒去了,也不知你听到没有。”柳心瑶自己管自己,斟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上两口,“要搞死那个魔尊,得拿到玄铁,你知道么?” -- 第37页 君芷微微颔首。 “但是现下,这块破铁确切在哪儿,还不晓得。”柳心瑶摇头晃脑,“咱们师尊卜了一卦,算出七个地方,那块废铁差不多就在其中某一处。” 君芷嗯了一声。 “所以咱们瀛洲山上的弟子,责无旁贷,要把废铁找到。”柳心瑶耸耸肩,“你,我,还有空珊,马上都要被派出去了。” 君芷默然。 “原本弟子修行不满三年不给去,但现在情况可能很紧急。”柳心瑶再喝一口茶,“事从权宜。具体的我们去见了师尊再定夺。我先说一句,阿芷,你如果不愿意下山,一定要告知师父,别又闷头闷脑地答应了,明白吗?” 第25章 萌宠025 这个外派的任务其实很是吃力不讨好。爱惜羽毛的师尊,都不舍得让自己的爱徒出去受这一遭罪,能带回来玄铁或者是功劳一桩,但注定剩余几个去处的就是扑了空,白费功夫。 三派各出几名弟子,如此方才公平。 又因为玄天是大门派,故而十四名之中,有七名要从玄天出。 前往的地点由抽签决定。 凛月座下两员小将已然率先出发了。清荷与清莲去往鲁国。空珊与柳心瑶去往西凉边界的牧野,这签一抽到手上,柳心瑶就笑起来。 君芷知道她在高兴什么,西凉与齐的战事大约尚未平定,她估摸着要假公济私,前去相助她的兄长,说不定可以会一会西凉的国师。 空珊抿着嘴角不发一言的样子,让她有些忍俊不禁,因悄问她道:“此去路途遥远,师姐不怕被小柳气坏么?” 空珊冷道:“我若不跟着,她趁机逃了,我以后还怎么杀她?” 君芷但笑不语。不过,也只暗乐了一秒,便又忧心忡忡地起来。同门都成双成对地结伴走,独独剩下她。也不知她的同伴,会是个什么人。 吕道陵在那边道:“君芷,贫道有一言相劝。” 君芷道:“师尊请讲。” “万事皆有定数,非人力可以改变。”她的师尊摇头晃脑地,“与其逃避,不若顺其自然,或许别有洞天,也未可量。” 君芷眉头皱了一皱。 柳心瑶性情爽利,嘿了一声:“师父又开始打哑谜。能不能不这样?” 这跟上早课似的谜语,听在君芷耳中,却有异样的感觉。地上铺设着干净的草垫,散发着一股草木的清香气。 小柳抢着帮她问:“阿芷此番下山,与谁同去?去往何处?” 吕道陵笑道:“她同行之人,已在门外候着。” 君芷回房些微收拾收拾,包了两件换洗的衣裳并所需物品,便出门来。想着或许能同小柳等一起下山,去敲房门时,却不见人来开门。可见这二人性急,一如先前。 苦笑着摇了摇头,出得门来,却见柳心瑶和空珊二人在玄天门前驻足,小柳正一惊一乍:“你到底是谁呀?” 听见脚步声,那边的两人回头,空珊一脸铁青,小柳却满面喜色,朝君芷招手:“阿芷快来快来,这里有一个怪人,她说她是你这次下山的同伴!!” 君芷踱步过去,看一眼小柳口中所说的怪人。 那人挑着眼尾同她说话:“叔叔。我候你多时了。” 柳心瑶咦了一声:“叔、叔叔?”看看君芷,又看看那个她口中的“怪人”。突然弯腰大笑起来,笑了半日,仍旧在当地乱颤。 空珊道:“你笑够了没有?” 柳心瑶擦擦眼角的泪花:“阿芷,你不是说,小狼回老家了吗?怎么变成这么一副妖孽的样子了?” 君芷抿着嘴不说话。 空珊点头,似是悟过来:“是了,那日晚间雷电齐鸣,暴雨和着雪粒下了一整晚,确是天劫之象。”说完,瞥一眼楚颜。 楚颜也不说话,只看着门内的君芷。 柳心瑶上去揽揽她的肩,笑嘻嘻地:“不错呀,小狼,先前就觉得你是个美人坯子。长大之后,果然没有辜负。” 楚颜轻轻拂开她的手臂,朝她一笑:“大家都有任务在身,不若早些下山。” 柳心瑶狂点头:“好好好。赶路要紧。”下山之时,嘁嘁喳喳话最多的便是她,一点也没觉得赶路要紧,先将楚颜的狼族习性问了个遍,问完了狼的事,又问天劫。原来小狼上次受的是火之劫。烈火焚烧了三个时辰,天降祥雨之后,才停止。 “原来那叫祥雨?”柳心瑶问,问完不等人回答,又笑:“哈哈哈,我的天哪。所以,天劫之后,你长大了,被你叔叔赶了出去,除了加入玉女派,你自身有些什么改变吗?” 楚颜微微一笑:“没什么改变。” 柳心瑶又回头,忽略空珊黑如锅底的一张俊脸,拉着君芷笑道:“喂,师弟你是不是傻?你自己养的狼,变出这么一副美人的样子来,你不正好收了做续弦,多么便利呀,做什么要赶她回老家?” 君芷一本正经:“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要考虑她父母的心情。” 柳心瑶噎了一噎。 君芷因道:“赶路甚是耗费精力,前途是否凶险,也尚且不知。你何不将养些,少说几句?” 小柳子跳起来:“啊呀呀,不得了,君芷,你嫌我啰嗦!” 空珊在一旁道:“你难道不啰嗦?” 气得柳心瑶抱着头一径跑出去老远。 -- 第38页 接下来半日无话。 几人身手轻盈,比起当日上山时的脚程,已是云泥之别。不几时便到了当日给空珊拔箭疗伤的山洞。再略走了半个时辰,竟就到了山脚。 穿过莫愁林,渐有了烟火气。 人客熙来攘往,煞是热闹。 柳心瑶抬手搭个凉棚,瞧一眼西斜的日影,笑道:“怕是要在这里的客栈住上一晚了。” 空珊道:“既然事情紧急,该当日夜兼程才是,住什么客栈?” 君芷也同意。楚颜一直只面带微笑看着她,不做表态。 柳心瑶没了办法,唉声叹气,叽叽歪歪,不情不愿往前走。 一行人转瞬来至江边,不巧得很,天晚了,只剩一张羊皮筏子,筏子还已然有一位预订客人。 第26章 萌宠026 羊皮筏子四个角,每个角坐一人。 船家占一角,已有一位乘客,因此还能载两位。 艄公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笑呵呵地问,哪两位先渡江。 被问到的几个面面相觑。 君芷问:“老人家,晚些可还有别的筏子?” 艄公道:“这就是今日最后一趟。尊驾不知,今儿恰巧是上元佳节?老朽们一年到头天天都辛苦,逢年过节,也想赶个热闹,喝上一盅。” 君芷愣了一愣。 略一商议,还是让珊瑶二位先走。因柳心瑶心系兄长,愿早一日赶到,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目送那二人乘上羊皮筏子之后,君芷转眼望过去,看到灼热的一双眼。 “只剩你我了。”小狼的唇角勾起来,“天色已晚,先住店罢。” 君芷摇头:“我没有银子。” 楚颜抬起袖子遮住半边脸,似乎是在忍笑。过了会儿道:“公主殿下不必担心,银子的事,就让我来解决。” 君芷便看她一眼,本要问,公主殿下四个字,她是从哪里听来,但转念一想,小狼是妖,多的是邪术,只要有心,什么不知道?将袖子一甩,默然走在前边。 “哎,到了到了。”楚颜拉住埋头往前走的君芷,“卧龙客栈。” 君芷略微有些失神。 是个充满回忆的所在。 上次,便是在此地,因为心一软,去捡了只狼。 掌柜的竟然还认识她,笑道:“客官,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罢?” 楚颜回头看看她,脸上的笑意再度开始蔓延。 君芷轻轻咳了咳,问店家可还有空房。 “今儿客多,还剩一间。”掌柜的笑一笑,看看君芷,再看看楚颜,指着后者问:“这位,是公子的……?” 楚颜道:“我是她的小妾。” 此时君芷仍是男装,楚颜却穿着玉女派的白衣,是女子装扮。 店家看了这“小妾”一眼,哈哈大笑:“妙得很!既然是如夫人,那一间房正好。”回头唤店小二:“领二位客官上楼。” 君芷:“……” 楚颜见她站着不动,便过来拉她的手,嗲道:“官人~~~” 君芷整个抖了几抖。木木然由她拖着往上走。 人踩在那木梯之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到了房内,房门一关,只剩官人与小妾。 楚颜将那犹自呆头鹅一般的“官人”按在凳子上落了座,替她斟了茶,促狭道:“官人,请。” 君芷豁地站起,转身要走。 小狼跟在后面笑道:“官人去哪儿?” 君芷回头瞪她一眼。 “这一路都打算这样对我吗?”小狼可怜巴巴地,“又要抛下我?” 君芷回头望望,深深叹口气:“我想去看花灯,你去不去?” 楚颜小时候,没有一日不想长大。可是今时今日,恨不得自己依然是那只幼小的狼崽,那么无论叔叔去往何方,都不带问,就会把自己带上的。 像以往那样松松搂在怀里。 叔叔人美,手也生得甚美,柔若无骨,当时未经天劫,满脑子小孩儿的想法,比较笨,只想着,这样香香的软软的人,若是个女子,该有多好。 走在街上,君芷的手被小狼抓着,翻来覆去地看。有点想拽回来,可惜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满面含笑的人,不好弄出太大的动静。只能皱着眉头,将手往身后藏。 小狼笑得露出整齐的六颗牙。 迎面来了一个人,拦住了两人的去路,是个喝得两颊坨红的醉汉,笑得甚是嚣张:“诶,这位俊俏的小相公,且略站一站,我、我有话说。”说着打了一个酒嗝。 君芷屏息,面无表情:“有何指教?” 醉汉指着她身后的小狼,“你的这位小娘子,卖给我,多、多少银子?” 楚颜眉头跳了一跳,却并不做声,笑盈盈地看着君芷。只听她道:“不卖。” “不就是个妖精……”醉汉还在咕哝,“你想要多少银子都……” 君芷再说了一遍:“不卖!”拖着楚颜一径走了。 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见小狼崽脸上是诡异的笑,便皱皱眉,嘱咐道:“不要回去找他麻烦。” 楚颜挑挑右边唇角,笑问:“你怎的知道我要找他?” 君芷不做声,眼睛看回前方。 “心有灵犀么?”小狼将脸贴过来问。 见君芷不做声,这一个便得寸进尺:“想让我不惹麻烦,容易不难,哄哄我——哄哄我就好了。” -- 第39页 君芷沿街看着形形色色的花灯,没头没脑来了句:“这灯,还是不如东楚好。” 楚颜仍然牢牢握着她的手,脸上挂着一个淡淡的笑:“嗯。” 君芷立马有意见:“你又没见过东楚的灯,瞎答应什么?” 楚颜笑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那一个便扭过脸去,又不说话了。 所有的店铺都亮如白昼。君芷远远的,见了一袭红衣,高高晾在一间成衣铺最显眼的地方,只略微迟疑,拖着身后这一个就进去了。 进得店内,对那掌柜道:“老板,这件取下来我看看。” 掌柜一面命伙计动手,一面抚掌道:“客官好眼力,这裙子,是瀛洲土生土长的蚕所吐的丝织成的。穿着再舒服不过。” 君芷从前襟摸出来一点碎银子,道:“我要了。” 出得门来,小狼在身后笑起来:“原来叔叔爱红么。” 君芷将那包好的衣裳递到她面前,摇头道:“给你的。” 楚颜一愣:“?” 君芷:“哄哄你。” 楚颜面上一僵,再缓缓地笑了出来,接着变为有些压抑的大笑。 周遭充斥着小狼银铃一般的笑声。 对面的君芷默默等她笑完,又将衣裳向她跟前递了递。 楚颜摇头,居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不要这样的哄法。你得换个法子哄我。” “……” “先回房间。”小狼勾勾唇角。 一壶酒,两只杯子,一碟子炒的蚕豆。 楚颜道:“想哄我的话,陪我喝酒就成。”言罢挽挽袖子斟酒。 君芷有些愣愣的。 楚颜将酒盏往她跟前一递,笑道:“我知道你辟谷已久,不过下山之后有下山之后的过法。而且我记得,你贵师门下,酒是不忌的。” 君芷也没推辞,将酒接了过来,端起来便一饮而尽。 等喝了这一杯,也不用小狼再让,自斟自饮,连喝了五六杯。 楚颜拣一粒豆子,喂到她唇边。 君芷不接,继续斟了酒喝。 楚颜见她喝得急了,心下有些不安,笑将自己的杯子递过去:“我的呢?” 君芷顿一顿,也替她满上。自己再喝。 楚颜眼见得差不多了,埋头喝酒的人两颊沾染了满满的红粉,再将手里的豆子递上去,很好,君芷接了,噙在嘴里,亦且发出一声轻笑来。 小狼啧了声:“你这是在勾引我。” 君芷用蒙了层雾的眸子看着她,似懂非懂。 叔叔也不知练了什么法术,就连她人睡着了,都没办法再窥探她的神识。 所以她只有出此下策,灌醉她来套话儿。 谁知君芷是不用人灌的,自己就把自己给喝成这样了…… “君芷,我来问你。”楚颜扶着她的肩,对上她虚弱的笑容,有点于心不忍,不过还是闭了闭眼,从最简单的问起:“酒好喝吗?” “好喝。”大着舌头。 再问:“想家吗?” “想。” “为什么不要楚颜了?” 没有回答。 小狼当然不死心,又问一遍:“为什么不要你的狼了?” 还是静默的。 楚颜叹口气,握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松开。 “我算了十几次。”君芷突然啪地用两手捧住她的脸,“每一次,卦象上都说,到头来,我会给她带来灾祸。” 楚颜微微一笑:“什么样的灾祸?” 君芷闭着眼睛摇头,哼哼了两声:“我不知道。” 这样的叔叔真可爱。两颊红扑扑的。越发显得脸孔剔透。 楚颜再凑近一点,低低问了一声:“那,你喜欢小狼吗?” 第27章 萌宠027 君芷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子一软,便一头栽在小狼的怀里。 楚颜挑唇笑了一笑,将半酣的君芷扶至床上,让她躺下,轻轻替她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 人坐在床沿,眼睛像是胶在了那张脸上一般。 忍不住抬起手指,从她的额头开始,沿着脸的轮廓,一路轻轻抚摸下来。到了唇边,略一迟疑,还是忍不住,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挲,那红艳艳的唇。 渐渐地有些失神。 大约是被弄得有些不好受,枕上的那一个,眉微蹙,口中发出不耐烦的声响,头还往旁边歪了一歪。 楚颜笑着将耳朵伏下去,仔细听她在说什么。 原来说的是“花灯”,楚颜一动不动,果然过了会儿又听她说,“颜颜……”这回满了意,微微笑了一笑,将计就计,在她的额头蹭了蹭。下边那人将双手抬起来,搂住了她,歪着不动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 楚颜决定以后要多喂她喝。 缠绵了一阵,依依不舍离了她,起身出得房门,下楼令店小二打了一盆热水,端回房中来,拧干了手巾。 以极轻的力道替她擦拭手和脸。 侍弄完以后,自己也擦洗过,然后宽了衣,脱了靴,也躺倒在床上,轻轻地将胳膊从君芷后脖领下方穿过去,用手臂给她当枕头垫着睡,再搂着她的肩,轻轻地往自己怀里一带,这样便不怕她会受寒了。 被子盖严实之后,两个人凑拢一处安歇。 次日清晨,君芷醒来,只觉头疼。不但头疼,周身也热得过分。稍稍一转身,发现旁边有一颗脑袋,这一跳吓得非同小可,险些叫出声来。 -- 第40页 看清楚了,自己正窝在小狼的怀里。 挣扎了几下,心里莫名浮躁起来。 狼搂得死紧。 转个身,专心去掰她扣在自己肩头的手指。掰了半天不得要领,只能叹口气,捂着额头,青筋乱跳。 事情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楚颜早就醒了。见她在那里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十分乐业,这个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不由笑出声来。 君芷一听,立马恢复如常的神色,命她:“放开。” 楚颜从善如流地给她松了绑。 那重获自由的小小鸟立马就飞下地去了。 “不多睡会儿么?”楚颜坐起来,慵懒靠在床头,看不远处的女子长发散乱、面孔绯红的娇憨模样。 君芷咬牙道:“你……你……” “我怎么?”楚颜耸耸肩,“本来就只有一间房、一张床,我是您新纳的小妾,难道官人舍得让我睡地下?” 君芷颓然在桌前坐下,解释不清,但就是莫名泛起一阵吃哑巴亏的感觉。 楚颜笑道:“何必气恼,这又不是头一遭儿。” 君芷自顾自斟了杯水喝。 见她气苦,小狼也下得地来,换了一个温软的语调,糯糯地讨好她:“叔叔,我也渴了,也赏我一口儿罢。” 君芷抬抬眼皮,将杯子撤离了唇边,摇头板正地道:“你已经不是原来的小狼了。” “唔……我一直就没变过。”楚颜委屈,“昨晚斗胆和你一起睡,也是为了证明这件事: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登徒子。” 君芷“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放下了杯子,一脸“你说下去”的表情。 “我没有动手动脚。”小狼指天发誓,“我搂着你,也是为怕你着凉。别的我都没想。你不信,检查一下自己有无不妥。” 君芷点头:“这么说来,我一直都错怪你了。” 小狼点点头:“错怪我了。” “哦。”君芷应了一下。 两人从客栈结账出来,来至江边。昨日的那艄公已渡了几人,此刻坐在草棚内休息,见了她二人,咂咂嘴上前打招呼:“两位来得甚早。” 君芷点头致意:“有劳了。” 有了她俩,还要再等一个凑齐四个角,这船家便央她们在那草棚内稍作歇息。 方才坐定,楚颜却突然起身,出去了,也没吱声儿,竟一径去远。 君芷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微微皱了皱眉头。 船家不以为意,一面呼噜呼噜喝酽茶,一面展眼去外边看有无来客。 好容易等来个人,刚要搭讪,定睛一望,却是方才走的那一个,因此嗨了一声,接着眺望。 楚颜进得棚内,站到君芷跟前,递出两样东西。 左手是纸包着的糕点,右手是水壶。 君芷淡淡看了一眼,道:“我不用。” 小狼笑起来:“昨晚酒喝太多,垫一垫。”软语温言,像是在哄小孩。 那老头进来冷不防瞧见,笑着凑趣:“哦哟,这小娘子好生体贴。客官你就领个情,成全人家一番痴心,岂不好?” 君芷抿着嘴不则声。 楚颜叹口气,和那船家抱怨:“你是不知道我们官人的脾气,新婚燕尔,才三五天就不把我放心上了,我说的话一句也不听。” 船家笑道:“你这官人生得俏,怕是给人宠坏了罢?”又劝君芷:“小后生,你在这方外过日子,还不晓得知足,等你入了尘世,你这小娘子,多的是人抢着要讨好她哩,如今你还不快快地栓牢在裤腰带上?” 君芷几次欲言,愣是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开不了口。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最后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闷头闷脑将糕接了过去,微微鼓起了腮。微嗔带怒。 楚颜一笑。 船家也打个哈哈:“小后生开窍了。” 正说着,来了个要求渡江的,一望而知是个女郎,也如君芷一般穿着男装,一脸行色匆匆,只催船家快走快走。 船家也巴不得一声儿,着这二个同上了羊皮筏子。 一篙点得离了岸。 君芷落座之后,始终目不斜视,手里的糕点还未拆开,只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入定似的。 楚颜一直望着她那边,唇边有清浅的笑意。 和她并排而坐的那陌生人,也不知怎的,频频朝楚颜招招手。 楚颜挑挑眉,瞧她一眼,用眼神问道:“有事?” 那人拿手挡住,悄悄地说了一句什么。 楚颜不留心,也就未曾听得真切,便摇了摇头,笑道:“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那人却又跟呛着了似的,抱着脖子咳个半死。 无风无浪,在迷雾之中走了约略小半时辰,到了尘世的地界。 君芷和船家结账。 方才同船而渡的那人,眼疾手快,还是将楚颜拉到一边,唉声叹气的:“这位小娘子,俗语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大家这样有缘,我看你可怜,且指点你一下罢。” 楚颜好笑,这世上她不指点别人就不错了,竟然还有人要指点她。深感有趣。因笑道:“请。” 那人悄悄朝君芷看一眼,回头叹道:“你在打那一位的主意,是也不是?” 楚颜道:“是。” 那人一声长叹,指责她不懂得女子的矜持为何物,“瞧你方才在筏子上盯着他的那个样子!”此人相当气愤,“你若想得他另眼相待,就不该表露自己的心意,反而要多多地令他醋起来。知道么?” -- 第41页 楚颜“哦?”了一声。 “你别不信,这都是在下风月场中纵横十余年,亲身经历。”指点她的那一位满脸得色,“你叫他伤心几回,他管就知道珍惜你了。” 小狼这个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君芷正在那里往外数银子,一板一眼的,忽然笑了:“可我,舍不得她伤心啊。” 君芷步过来时,看看远去的一抹背影,因问小狼:“方才那人,同你说些什么?” 楚颜道:“问路。” “这世间你又不熟。”君芷将水壶递与她,“不要给人指错了。宁可直说不知道。” 小狼连连答应了几个是,将水壶接过来,拧开盖子,眸色深了几分,问道:“这水,你喝过了么?” 君芷征了征,万万想不到这狼会嫌弃自己,嘴角抽道:“喝了两口。你若是嫌脏,待……” 一语未了,只见那只狼抱着水壶咕嘟咕嘟连喝了好几口,末了抹抹嘴,笑道:“唔,可把我给渴坏了。” 君芷:“……?” 重又上路,脚步踩在坚实的地面,比在江上颠簸强上许多。美中不足的是,头顶一轮毒日头,晒得人有些晕眩。 驿道上,间或一两匹马从身后飞奔而来,马上坐的人耀武扬威,喝声让稀稀拉拉的行人不要挡道。 尘土飞扬之间,楚颜将君芷拉至道旁,见她已是粉面蒙尘,悄悄地道:“你闭上眼睛。” 君芷有些奇怪:“我为何要这样做?” 楚颜道:“不会吃亏。”又道:“我不叫你,叔叔不要睁眼。” 君芷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似乎在做什么重大承诺一般,便缓缓地垂下了睫,合上了眼。只听耳边 一阵轻微的风响。整个人只觉得离了地,浑身剧烈晃动几下,惊得她双手紧紧抱住扶着她的那条手臂,脸也堪堪埋进那臂弯。 约略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听得小狼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好了。” 君芷一睁眼,只见眼前气象,又早非先前的那番风景。 这巍峨的宫墙,她如此熟悉。熟悉到,左胸口仿佛又叫利器击穿,破了洞,有风漏过去,浑身顿时变得冰凉。 那一日,兵临城下,父皇手执□□,一箭就射中了她的心窝。 眼看着她忽地倒退了两步,楚颜连忙扶住,只见怀中软倒之人脸色苍白,赶忙笑道:“想必是初次御风,叔叔还不适应。是我莽撞了,咱们且歇上一歇,再从长计议。” 心中不免悔上来。 方才只是想着不想她受路途遥远之苦,却忘了,她虽是修行中人,却道行尚浅,她师门尚未传授她驾云御风之法,可能就是念及此故。 扶着她去旁边一家小客店,开了间房,扶着君芷进去。将她安顿在床,只见比方才反应更大,轻微地抖起来。 小狼皱眉问:“你冷么?”将被子展开,替她盖上。 君芷半晌方才静下来。望着帐顶,两眼空茫。 “叔叔……”小狼蹭她的脸,“别吓我。” “楚颜。”她揽着她的头,“等这事了结之后,你回你的狼族去吧。” 怎么又扯到了这事。 狼倔强地道:“我不。”我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 君芷朝她惨然一笑。 当时抽签抽到齐国王宫时,她虽然有些不自在,却以为,无大碍的。毕竟都过去百余年了。 谁知还是这样大的反应。 因绝望地闭了闭眼,对楚颜道:“我略睡一会儿,你且自便。去外边逛逛,也挺好。” 楚颜脸上浮现一抹苦笑。这个人迟钝得紧,一点也不懂她的心意。 她现下这副形景,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她竟觉得自己可以抛下她独去游乐…… 看来要想东楚九殿下这榆木脑袋开窍,还需假以时日。 让她安然躺在枕上歇着,楚颜去桌边坐了,不搅扰她,只坐在桌边缓缓喝水。方才饮了一杯,发现不对了。 床上的君芷,脸颊红扑扑,嘴中发呓语,显是病了。 “……”小狼眼睛里边闪现出泪花,手一摸君芷的脸,滚烫。 顿时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你不要有事啊……” 柳心瑶与空珊二人早一天渡江,此刻已经在快马加鞭赶往牧野。两人选了一条最最僻静也最最便捷的羊肠小道。 马不停蹄走了一天,至晚间该投店时,路边却没了店,只有破庙。柳心瑶最最怕黑,眼见天擦黑,便和空珊道:“喂,小珊珊,咱们先进去生个火,歇一歇,明儿再赶路吧。” 空珊看看天色,冷笑道:“再赶二三十里地不在话下,你怎的这样不中用,天还大亮,就要投宿?” 柳心瑶指着天,结结巴巴:“这、这叫天还大亮?”不由得由衷佩服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从马上跳下来,往地上一赖,哼哼道:“你走,你只管走,我反正是在此住定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庙。届时,风餐露宿,我怕我的马被人偷了去。” 空珊冷冷地看她一眼,哼了一声:“你便住罢。我先走了。”说着“驾”地一声,竟然骑马往前赶了去。 眼看得她的身影在暮色之中越来越小,柳心瑶满面冷汗,心想这丫头片子从小就不好惹,如今更加难缠——主要还是因为她怕黑,不敢一个人住破庙。只得挣扎着站起来,爬上马去,苦哈哈地往前赶。 -- 第42页 一面“驾”了几声,让马发足狂奔,一面在马背上咕哝:“马儿马儿,你说小珊珊怎么就这么笨呢?今晚早点歇着,明儿赶早出发,不是一样的么?” 马儿哼哧哼哧,并不理她。 楚颜去医馆要了一剂退热的药来,着手煎了,端至床前,起先用勺子喂,喂不进去,她还是只顾说她意味不明的胡话,药全部从唇角给漏出来。没了法子,她抱着那个烧得火热的人儿,哭唧唧道:“叔叔,你以后若是知道了,可别怨我。我、我没打算轻薄你来着。形势所迫,我、我……”说不下去了,直接饮了一口药,苦得打了几个冷战,以嘴对嘴,缓缓渡给她。 好容易将大半碗药都喂了下去,稍微消停了点。 原本那郎中说,只要这一剂药下去,保管身安病退。 却谁知,到了如今,天色已晚,君芷犹在说胡话。 楚颜束手无策,抓耳挠腮地站在床前。 倒也不是完全地束手无策。 有个古老的法子,假使她把内丹吐出来,让它去叔叔经脉内走一遭,那么无论有什么蛊毒也好,畏怖也罢,都能去个七七八八。只是这事儿她先前只听过,并未见谁做过。若是做得好,那还好。若是又像御风诀一样,让君芷再生出些其他症候来,可如何是好? 可是……眼见床上躺着这个,脸还是轰然作烧,不试试怎么甘心? 难道又灌她吃药? 这样想毕。毅然将门栓严实了,褪掉外衣,上了床去,趴在君芷的身侧,念个诀,将她的那颗三百年的内丹,缓缓喂给了君芷。再一吻收住,不让她吐出来。 再闭上眼,缓缓念咒驱动那小东西,去为叔叔驱病除灾。 一个妖的内丹,就是她的一切,若是内丹碎了,也就等于凡人的魂魄散了。要再归拢起来,可谓难如登天。 若是其他妖起了歹心,给吞了去,那么也与灰飞烟灭无异。世上再没有这一号妖了。 所以贸贸然将内丹吐出,实在是一种莽撞且愚蠢的行为。 可楚颜现下管不了那许多。 闭上眼,感受自己的那个小东西沿着君芷体内的经络,一点一点往前走。 猛然,她眼睛睁开,瞪得老大。因为忽然发觉,先前一直无法再度窥探的,君芷所经历过的一切,复又变得清晰起来。不知是因为她病了,虚弱的缘故,还是因为吞了自己的那个小东西…… 总之小狼得以将她这一生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解程度之深,恐怕比君芷自身,还要更厉害。 这是哪里错乱了吗……?为何她看见,叔叔作为人质被押上城楼,而那个她称为父皇的人,用箭射死了她??叔叔死了?还是,死过一次又活了?等等,东楚还灭了国?……东楚目今不还好好地在那儿吗…… 楚颜闭着眼,眉头长久地紧蹙着,直至把事情的全貌差不多看清之后,才缓缓地睁开眼,对上面前那张红霞稍退的脸,一时间没忍住,在她额间吻了一吻。 柳心瑶一路追赶空珊,直追出大约十里地方才终于赶上。此刻天已然黑透了。 “空珊珊。”柳心瑶瑟瑟发抖,恨不得拉着对方的袖子走,“咱、咱们找个落脚的地方罢?” 空珊不语,但也勒住了马,看看天边清冷的月,再四下里一望,却叫姓柳的言中了,此时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无人烟一片凄凉境况。 难得姓柳的却没有趁此落井下石责怪,只是怯怯道:“空珊珊,咱们骑着马,缓缓地往前走,遇到破庙是破庙,遇到人家是人家,咱们都去投宿一晚再走,好不好?” 空珊道:“也只有如此了。” 两个骑着马,缓步往前,空旷的两边山谷之中,只有哒哒的马蹄声。柳心瑶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没话也要找话来说,此刻咳嗽两声,笑道:“空珊珊,你说,阿芷到底是男还是女呀?” 空珊没答话。 柳心瑶便又道:“哎,若是个女子,肯定也很好看的,算得绝伦的美人了。只可惜了那头狼,对阿芷一片丹心。若阿芷是女子,岂不浪费人家的情意。我宁愿阿芷是男子……” 空珊还是不说一个字。 柳心瑶道:“你猜我怎么发现楚颜的心意的?” 空珊终于冷道:“你说的这些事,与我何干?” 柳心瑶讪笑了两声,想起一件与她有关的,忽地正色起来:“我说师妹,到时候,万一见到我哥,可别杀他啊。” 空珊一闻此言,口中冷哼,手中的马鞭子极快地下去,呼呼生风,抽在马背上,引起一声悠长的嘶鸣,她□□的马便受惊一般飞奔了出去。 吓得柳心瑶也赶忙一鞭子下去,嘴里喊道:“等、等等我!” 她再次赶上时,却见空珊在一处房舍前停下了。不由心内大喜,道:“哎呀,有人家。”她知道空珊不惯与人打交道,便率先跳下马,牵着马儿前去敲门。 在那扇小木门上哐哐敲了几下,有人来开门,却是有些耳背的一位老人。 屋子属于老人和他的夫人。听得是投宿,没有多说什么就让进去了。 老两口在这荒野之间住了一辈子,依山傍水,靠山吃山,算得上神仙眷侣。老夫人耳聪目明,比丈夫强,对两位小姑娘道,这么深更半夜赶路不安全。 柳心瑶笑嘻嘻地:“我和我妹妹赶着去投亲。” -- 第43页 空珊横她一眼。 家中两间房,老夫人和老先生一间,剩下那间借给这“姊妹”俩。 空珊在外用溪水些微洗漱过,进得房中时,气征在那里。那个柳心瑶躺在床上,呈一个大字,哪里管别人休不休息。因而到了那床前,只将床上新浆洗过的毯子一掀,便将那姓柳的掀了下去。 引起一阵哀嚎。 柳心瑶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叽叽歪歪喊疼,再爬起来,却见空珊已经躺好了。还留着大半的床。便摸着头上的包,拍干净身上的灰,嘀嘀咕咕躺回去。 空珊抬手灭了烛火。 这里柳心瑶便又哭爹喊娘地起来:“好、好黑……你杀人吗……” 君芷再次醒来,只见怀中趴着一只银毛狼。 唤了几声,狼缓缓睁开了眼,形神俱疲的样子,“……” 君芷抬起两根手指捏捏她的脸。 狼精神一振,甩了甩头,耳朵也跟着抖了几抖,“你醒啦。” 君芷便问:“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吧。”狼道,眼睛里盛满水星星。 君芷讶然道:“我竟睡了这么久?” 狼滚下去,化回人形,趴在枕上,口齿软糯:“你太累了。多睡睡没坏处。” 君芷不看她的脸,别开眼睛,稍后起身,整了整衣冠。 楚颜也下了地,见她整装待发的样子,蹲在君芷跟前,仰起脸撒娇:“你替我梳头,那我就去帮你看看,那宫里有没有咱们找的东西。” 君芷道:“我自己去。” 楚颜笑道:“我先进去查探。” 君芷本还要坚持,然则想到方才,难免心有余悸。小狼会诸般变化,也许要方便一些。想了一想,便自行头里拿出梳子,扶着小狼的头,一下一下替她梳篦。 有人顺毛是十分舒服的。 小狼微微眯起眼,一副被搔到痒处的惬怀样儿。 “好了。”最后总了一个清爽的发髻,君芷道。 楚颜到得宫墙之外,摇身一变,变作宫中侍卫的样子。 堪堪混迹在巡逻的队伍里,顺利进了宫墙内。再转而化作一名捧着果盘的小宫女儿,最后觉得还不够痛快,索性化作一道风,席卷似的扫过宫中每一个角落。 没发现所谓玄铁的踪迹。 辗转来到一间收藏器皿的房间,隐约听见有个公鸭嗓的太监在训人,一时觉得有些耳熟,便停下了,变作一只小小的蜂子,钉在梁上观动静。 她没有听岔,确实有一个大宦官,正拿手里的拂尘一下一下砸那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宦官,口中骂得十分难听。 这恶人有些眼熟,楚颜定睛一瞧,却原来是在君芷的梦里见过的。这个刁蛮的老奴才,叔叔来齐地为人质,受了他诸多刁难,整蛊她的馊主意,多半是这个长舌头在主子耳朵边挑唆的。 给东楚的质子吃未烹熟的生冷之物,请东楚的质子帮忙抄经、却不给油灯,将得宠妃嫔膝下的皇子公主往质子屋里赶,一旦磕着碰着那东楚质子就会获罪…… 虽然叔叔都以过人的智慧保全了自己,没被这老刁奴所害,但小狼看这人,却只觉得双眼冒火。 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太监其实并未做错什么,只是今儿一早,这位爷爷也不知犯了哪一位主子的太岁,挨了骂,下来便把气撒在他两个身上。只因他是爷爷,不得已,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两人正有冤无处诉,吧嗒吧嗒掉眼泪时,突然听见“哎哟!”一声。 抬头一望,那老宦官竟然躺在地上,摔了个仰倒,四脚朝天像个大乌龟。接着又是“哎哟”一声,躺在地上的大乌龟左边脸蓬起来,像是给人狠狠打了一拳,紧跟着右脸也蓬了起来,接着哎哟哎哟的惨呼此起彼伏,一会儿抱着腰,一会儿抱着腿——仿佛半空中有个人在揍他一般。忙得不亦乐乎。 两个小的退到一旁,咬着小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两一对望,其中一个道:“莫非中邪了?” 另一个答:“我看像。” 柳心瑶和空珊次日起来,辞谢了那对老夫妇,起身接着往牧野方向前去。快马赶了几日,也就到了。 玄铁有灵性。月掌门在那边升坛做法,已和它打过招呼,只要有瀛洲的弟子过去,自会受到指引。 可两人牵着马漫无目的找了好几天,一丝这破铁就在附近的感应都没有。 柳心瑶心里便不耐烦,嘴里颇有了些怨言。 空珊便对她道:“你既然如此暴躁,不如就此回山吧。” “难得下山了,我想去见见我哥。”小柳望着天边,满脸忧愁。 空珊冷笑:“你去,我也去,你们兄妹二人的命都是我的。” 柳心瑶吐了吐舌头。 楚颜潜回房时,碰见君芷正在演习卜算。聚精会神的小模样儿。她猫着腰,悄悄从后边蒙住了她的眼睛。 君芷:“……别玩了……” 楚颜撤了手,人到对面坐下,斟了杯水,一面喝一面嘟着嘴道:“有没有想我?” 君芷看看她,淡淡道:“为何要想你?” 小狼凶巴巴地,还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我去了这么久,你难道就不担心我遭了人家的暗算么?” 君芷微微笑了笑:“我算过了,齐王宫内,没有谁能伤得了你。” -- 第44页 楚颜便又坐下了,点头满意地道:“这么说来,还是担心我的。”顿一顿,敛了笑,杯子也放回桌上,叹气道:“可惜,我白辜负了你的厚望,搜了一回,并没有搜到什么。那齐国人也都是些俗物,就把些珍珠翡翠装在箱子里收着。没有人收着一块铁。” 君芷点头道:“今晚我再去探探。” 楚颜哈了一声,耸了耸肩:“玉女的掌门还说,这齐国王宫是最有可能的呢。还说百年以前,云游路过此处,曾在齐国见过玄铁的幽光。” 君芷将手内用于卜算的几个铜钱都收了起来,一面收,一面道:“我有个疑惑。” 楚颜笑嘻嘻地:“你说。” “你一个刚刚拜入门下的新弟子,贵掌门怎的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到你手上?” 楚颜挑了挑眉,叔叔终于肯好好说话了,挑挑嘴角笑道:“因为我长得好看,合了我师父她老人家的心意。” 君芷点点头,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 楚颜忍俊不禁:“好了,不逗你玩儿了,我们玉女门下,可比尔等要郑重得多了。知道兹事体大,所以都是派最有本事的弟子下山。决定是谁之前,还小小比试了一番。你的狼拔得头筹,因此才得以下山来。” 她的狼。 君芷听完,静坐了半晌,喊道:“颜颜。” 小狼的耳朵抖了两抖,内心痒痒起来,嗲着小嗓子道:“叔叔,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君芷这次没喝酒,居然也十分配合,点点头再叫了一遍:“颜颜。” 小狼崽啊地喊了一声,两只眼里都是泛滥的水星星,嗖地一声飞过来,将君芷抱住了,脸在她脸上蹭呀蹭呀蹭,咿咿呀呀的,又变回那只小蠢狼。 “听我说。”君芷推着她的脸,“坐下。” 小狼抱着她的腿,就坐在地上,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叔叔再叫一遍。” 君芷垂眼看着她:“你不要回瀛洲山了。你已长大,再没有谁能欺负你,你且……回你的幽兰谷去罢。” 赖在地上变回兽形、抱着她腿狂蹭的那只银毛狼忽然僵住,仰起脸,两眼水汪汪地望着她:“你、你都知道了?” 君芷摸着她的头顶毛,道:“幽兰谷中百兽杂居,你父亲是那里狼族之王,你上有二位兄长,但因你母亲去世得早,你又显得笨笨的,你父王偏疼你多些,惹得族中个个儿眼红……你父王一出门,你就被赶出了谷,你的那些手足说了你敢回去,就杀了你吃你的肉……你在谷外迷了路,险些被一个黑熊精吞了去,虽然你利用猎人在林中设的陷阱逃脱了,可叫那熊扇了一爪子,还是受了伤,奄奄一息之际,被路边收皮毛的商人顺了带进瀛洲山去,你再次逃脱……我的卦象,准也不准?” 狼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几位兄长都未安好心,想着把她扔出去,年纪幼小,没什么法术,多半是要被大妖怪吞吃入腹。不过狼族历来如此,凭本事说话。不会同情弱小。王的位置,即使代代相传,也难保没有臣下想要僭越,要厮杀得过,方才配称为王。 只因老狼王当日喝醉,说了一句要把王位传给她的话,其他人便不受用。要借机将她除掉方能舒心。 君芷叹道:“既已都叫我言中,那你听我一句,回去罢。” 小狼变回人形,起身坐在她身侧的凳子上,笑道:“你又想赶我走啊?” 君芷道:“既我算得都对,那么先前的卦象,也必然有几分准头。” 楚颜笑道:“准不准又怎样。人算总不如天算,叔叔不见俗世那些算命的,都说得头头是道,其实都是半真半假掺着说,合起来就都是瞎扯。信不得的。”顿了顿,“我可以不回山,但我也不要离开你去任何地方。我就跟着你在这人世定居,也成。我不怕灾祸。只怕没有你。” 君芷默然半晌,闭了闭眼,才问:“楚颜,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听我?” 狼的耳朵又抖了几抖,忽然唇角扯了扯,起身坐到了她腿上。 君芷浑身一僵。 小狼将手柔柔地绕着君芷的脖子,另一只手牢牢捏住她下颌,缓缓加重力道,“叫我一声颜颜,就妄想摆脱我?君芷,你说说,天下间,岂有这样便宜的事?” 君芷神情毫无波动:“你要如何才肯听我?” 狼的脸上露出邪魅的笑来:“也简单,今晚你依了我,明早,我便依你。” 说罢,一脸促狭地望着君芷,只等她恼羞成怒。 谁知,屋内静了半晌,那君芷竟然道:“好。” 第28章 萌宠028 气氛变得有些莫名,有什么在怦怦跳着。 小狼仔细听了一听,原来是自己的心。 砰砰砰,砰砰砰,险些从腔子里蹦出来。 捏着君芷下巴的那只手,讪讪收了回来。 可是被捏过那处肌肤,已经有了一个淡淡的红色印记。 “……”小狼不忍,抬爪复又覆上那印记,轻轻地揉搓。 看君芷一脸淡漠,狼咳嗽道:“捏狠了……对不住……”一面继续替她揉搓散瘀。 指尖细腻柔滑的触感。 可有着这样肌肤的那个人,却依旧一脸漠然。 心底隐感不快,面孔却挂着一抹浅笑,楚颜淡淡道:“唔,兴许,不是我捏得太狠,而是,公主殿下肌肤柔嫩,经不起蹂躏……” -- 第45页 这种明显不怀好意的话语,就是个傻子也听得出其中的挑逗,偏偏君芷没半分反应。 小狼心里好痛苦。 以前叔叔明明很有情趣的好吗? 自己在那洗澡澡也会脸红来着。 眼下怎么变得跟石头一样了。 小狼不甘心。 一个小姑娘,明明私底下很活泼可爱,老是装得这么老气横秋的,那怎么能行? 所以……爪子摩着摩着,低下头,轻轻啃在小公主的嘴上。 轻轻地吻了一吻,小公主还是冷冰冰地坐在那里。 于是加重了几分力道去啃咬,并擅自把小公主的小舌头也勾了过来,仔细地品尝。 空气里有轻微的水渍声。 是唇齿间甘甜的交换。 这个缠绵的吻结束时,被亲的人,脸上还是无风无浪,一派平静。 倒是主动进攻的这一个,浑身野火燎原,脸上红霞翻滚,公主殿下的腿上再也坐不住,只得握着脸退了下来。 君芷木木然地问:“完了?” 楚颜险些把桌子给掀了:“什么完了。我还没开始!” 君芷:“哦。” “……”狼浑身都虚脱了,本想不吭气,忍了半晌还是气呼呼地说出来:“君芷!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很清淡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一点反应都没有?”小狼好生挫败,往地上一赖,身子后仰,手撑在身后,嘟嘴望着她,“你个捂不热的大石头。”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大石头岿然坐在那里。 显见得对她的指责无动于衷。 小狼觉得自己浑身的毛都炸了一炸,扬起下巴,道:“我现在不要继续了,我要先喝点酒,吃点东西。” 君芷没有动静,也就等于没有意见。 酒菜很快上来。齐人说话的口音,常将舌头卷起来。 那店小二送东西进来,小狼还故意跟着学了几句,自顾自笑得前仰后合的。 君芷脸上依旧清淡。 店小二则讪讪地挠后脑勺。 等那小二告退,这狼闷不吭声倒了一碗酒喝掉,抬眼看看对面的君芷,将碗朝她递了一递:“你喝不喝?” 君芷摇了摇头,道:“还有事。” 小狼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挑衅地问:“进齐宫?” “正是。” 楚颜嗤了一声:“君芷,你很喜欢逞强,对不对?” 对面的女子微微挑眉,表示不解何意。 “你喝醉酒,可是将一切都坦白了。”狼撅起嘴,“你怎么被你的父兄遗弃,对那齐王宫有些什么阴影、忌惮和恐惧。——又怎么爱我爱到无法自拔,天天躲着给我算卦,算出来我长大之后跟着你就会被你克住。”顿一顿,“咦,君芷,你克夫这个毛病,可不可以让凛月师叔开一剂药帮你治一治?改一改运道,由克夫变做旺夫,这样就不怕了吧?” 一直都很淡然的君芷这个时候脸上突然一抹飞红。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然后脸就更红了。 楚颜装作看不懂的样子,继续斟了一碗酒,咕嘟咕嘟喝掉,“那么怕我遭遇不测,就更要把我带在身边啊,练好了阵法,修成上仙,好好保护我呀。”两道眉毛紧蹙,“把我远远地扔开,算得了什么呢?我即使不被你的克夫命克住,去外面被其他的妖魔鬼怪弄死了,你还不是照样得后悔一辈子?” 见闷瓜一样的公主殿下低眉不语,狼知道自己的说服大法隐约见了点效,因此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再接再厉:“我也许要戳到你的伤心事了。不过你想想,被自己信任的人遗弃,这种背叛和孤独的感觉,是不是比死本身还难以忍受?” 君芷神色变了一变,抬头,半晌骇然道:“我真的……什么都和你说了?” 楚颜脸上一抹得意的笑,斜挑着嘴角:“对啊。什么最爱颜颜了。没想到自己好好一个清白女儿,竟会栽在一头狼身上。什么离不开我。推开我是不得已的。听得我头皮发麻,脸上跟火烧似的。”顿一顿,见九殿下懵懂的神色,咳嗽一声,继续一本正经地:“叔叔,你不喝酒是对的。你一喝酒,太热情了,我简直招架不住。昨儿晚上累得我哟……” 君芷整个人都懵了。刷地站起身。背对着身后的人。半晌幽幽地道:“你胡扯。” 楚颜忽然心情大好,不再将酒斟到碗里,而是抱着坛子喝,喝了两口,笑道:“你不是能算卦么,你算一算,我是不是在胡扯呀。” 那君芷往前走了两步,将门打开,迈步出去。 小狼见状,怕她孤身闯齐宫,嗖地一个瞬移诀,身形便飞到外头挡在了她跟前。 “做什么去?”狼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啊,她心里想道,小公主这个一害羞就要逃跑的性格,也是很招人怜爱的呀。 可是小公主却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定定地看着她,不像是在害羞,开口更是铿锵有力:“你势必在胡扯!” 楚颜“哦?”了一声。 “你在我心里。”君芷接腔不见一丝凝滞,“只是个半大孩子。我不可能说出,栽在你身上,这种话……” 见楚颜突然失笑,她又皱眉补了一句:“可见你是杜撰。趁机……” “趁机什么?”狼的桃花面上,露出格外愉悦的表情,“嗯?” -- 第46页 君芷却又收住了话头,抿着嘴不发一言。 “就算你没说那句话。”楚颜好喜欢这个讨论,心情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觉美妙,“那你亲我可是真的哟。” 君芷终于怒了:“你血口喷人。” “本狼也是冤得很。”楚颜耸耸肩,“被你咬完,就不认账了。昨天求我给你亲的时候,颜颜颜颜不知道叫得多欢快。哎。” 君芷看她一眼,轻轻闭上眼睛,开始念咒语。 小狼正疑惑她在做什么,耳畔呼呼有风声。 忽地身上一紧。低头一望,哑然失笑。 不知哪里飘来一株藤蔓,死死地将她缠牢在当地。 “……”狼满面含笑。 君芷抬手只轻轻一勾,勾住那藤,将她往房里一带。 房门跟着在身后哐啷一声合上。 “将我捆起来,是要做什么?”楚颜一脸“我好期待”的表情。 君芷却不答她,将她安置在房间的角落,蹲下,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根白色缎带,将她的嘴也捆了起来,还在后脑勺那里,狠狠地打了一个结。 楚颜遭到这样的对待,目送那个罪魁施施然在桌前落座,还倒了杯茶,徐徐喝起来,却一丝一毫也不恼她。反而感到一种无上的快乐。 狼自己也觉得奇怪。本想装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第29章 萌宠029 君芷一面徐徐喝茶,一面仔细看窗外的天色。 窗牖揭开的一角,可以清楚地察觉暮色渐浓。 是时候行动了。 她往门旮旯那儿看一眼。 那边的小狼被捆得结结实实,却始终未曾动一动,也未发出什么声音来。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仿佛还是那只杂毛小狼崽,乖乖的不吵不闹。 本想自己出门,留她在此思过的。 见她如此安分,渐渐有了些不忍,念个咒,替她松了绑。 那株碧色的藤蔓到她跟前复命,再嗖地化作一道绿光,出窗去了。 小狼在地上一动不动。缩在那里,蔫了一般。 君芷倒又有了些意外,臆想之中,这狼长大之后变得又坏又狡猾,跟狐狸似的,这一松绑大概就会过来指责她狠心,顺便提些要求,谁知,并没有。 她将外袍宽了,换上一件便利的夜行衣,袖口腰身都服帖,再将那上瀛洲山之前就随身携带的所有防身武器都配上。 收拾完毕,转身,却见小狼一脸颓败地靠着门。 如此一来,假使她要出门,就必得和她打交道。 君芷道:“劳驾,让一让。” 小狼抬脸,两眼泪花花,嘴上还勒着那根布条子,一副有口难言的小模样。 君芷额角微微抽了几抽,蹲下身来,替她解了那布条子,讽道:“你那么能耐,怎的连个封口的布条都不会解?” 小狼呜了两呜,垂着头没做声。也没从门边移开。 君芷想了想,问她:“不舒服吗?” 狼头点了两下。 君芷便抬手摸在她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搭在自己额头,略等了一等,道:“没妨碍。” “有的。”小狼哼哼唧唧,“你把我捆了这几个小时,捆伤了,我本想跟你去同闯齐宫的,现在站都站不起。” 君芷叹口气道:“如此说来,是我的不是。” “对啊。”小狼点头。 君芷再叹:“既如此,你去床上躺着歇息,我独去便是。” “那不成。”狼的语气又强硬起来,“我师父也交代了我,我也算是,有任务在身之人。” 君芷换上一个苦笑:“如此,你想怎样?”好似还是高估了这头狼,这个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的无赖口气,虽说不如小狼崽乖巧讨喜,可不还是个小孩脾气么。 小孩道:“你捆的我。是你的错。你亲亲我,我才能起来。” 君芷默了。半晌站起来,肃穆道:“楚颜,我想你还未曾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顿了顿,“虽然柳心瑶一直说,那是块破铁,可一旦魔尊临世,没了这克它的器具,到时候遭殃的,就是所有人。” 小狼靠在门上,愣愣的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以为,跟着我来,挺好玩?”君芷俯视着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峻语气说道。 楚颜忽然笑了。咯咯笑出声来。天真烂漫,无欲无邪。 君芷又是意外:“你笑什么?” “我开心。”狼道,“公主殿下终于把我当大人了。” 君芷心道,谁把你当大人了,这个误会是怎么产生的? 小狼将爪子递上来,“既然这么可怕,那不亲亲了,叔叔拉我起来,我就原谅你了,好不好?” 口气温软得像是一朵棉花般。 君芷没办法拒绝这种孩子气的请求,搭着她的手,将她拉了上来。 楚颜站直,其实要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这样一来,又确实没法纯粹将她当作小孩子。 “如果公主殿下,不喜欢齐国的王宫,就交给我去罢。”小狼拍拍胸脯,“不要勉强。” 君芷摇头:“这是师门的任务。喜欢不喜欢不重要。齐宫,今晚必探。” 小狼呲了呲牙:“那我们一道走。” 两个人先款步下了楼,出得客栈,往王宫的方向行去。 -- 第47页 到得宫门处,只见吊桥业已收起,宫门关得铁桶一般。 君芷率先皱了皱眉头。 楚颜一直对她很注意,见她又要凝神念咒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我说殿下,你的那些法门,精妙归精妙,只可惜动静太大,咱们这是夜探敌情,让我悄悄带你进去,如何?” 君芷怪异地看她一眼:“我还没开始,你怎知动静大?” 狼却不答,抬手揽她的腰,呼地耳畔一阵风过,转眼两人已落在王城内。 君芷落地之后,微微有些晕眩,扶着小狼的胳膊方才站稳了。 晚间,比白日要好。看不真切,也就无所畏惧。 “看,这样一来,是不是快多了?”小狼悄声地笑问。 君芷却将她一拉,带她避到宫墙拐角的暗影里,躲开了一队巡逻的侍卫。 “你今日,已经将所有地方都查探过了?”君芷等那群人走远,这才低低问。 “唔,几乎,能找的地方,没漏过。”楚颜自信满满。 君芷略一沉吟,问道:“那诸如密室之类的,你可曾……” “还有密室?”小狼低低笑。 假使君芷没记错的话,齐国现任国君齐襄王是个疑心病最重的,总觉得有刁民想害朕,惶惶不可终日。因此先发制人,迫使当时国力唯一可与之抗衡的东楚,送王子来做质子。 除此而外,襄王还在自己的宫殿内,建了一条密道,九曲十八弯之后,通往护城河之下的暗道。 若真的变生不测之时,他好带着亲信从此出逃。 这个秘密,是襄王最宠爱的小皇子,误闯进质子府之后,和她透露的。而她作为鬼魂飘荡的那些年,误打误撞回来过一遭,亲自将这齐王给自己留的逃生后路给摸清楚了。 楚颜听君芷说了个大概,挑挑唇角:“你是怀疑,他将东西藏在了暗道或是密室之中?” 君芷沉吟道:“除非,你白日里的查探,还有其他遗漏。否则,那就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楚颜摸摸下巴,道:“可我觉着,此人未必那般识货,不大会对一块铁珍而藏之。” 君芷道:“不去看看,又怎可空口白牙地猜测。” 两人低低说了几句,早又有一队侍卫举着火把过来了。于是按下不提。 等众人去远,一人一狼摸索着前行。君芷在跟前带路。 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偶然转脸,君芷不免吃了一惊:小狼的两只眼,在黑暗之中闪着幽幽的光。因此赶忙吩咐她:“楚颜,把眼睛闭上。” 楚颜“哈?”了一声。 “眼睛闭上。”君芷重复。 小狼似乎是笑了:“那我如何前行?” 她刚一说完,君芷的手就搭上了她的手,道:“我带着你走。” 也不知为何这话就那么效验。 小狼丢盔弃甲,立马就闭了眼。 装天聋地哑,美滋滋跟在她身后。 时而驻足躲避,时而快步前行,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感到脚步有了微微的回声。 似乎到了空旷的地界。 楚颜便轻声问:“好了吗?” 君芷道:“好了。” 睁开眼,眼前偌大的宫殿里边,燃着通明的灯火。 从布置不难看出是个寝宫。 君芷徐徐走至那床前,找到机关,方要动手时,却听见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往这边来。有小太监讨好的声音:“陛下,参汤已经给您备好了……” 看君芷神色陡然变得紧张,四下找寻藏身之地,小狼轻声一笑,复搂了她的腰,刷地一声凭空消失。 君芷再睁眼,便发现,自己和那只狼,竟身在横梁之上,险险地占据最末端,恰好被一扇大屏风挡住,不至于被下边的人发现了踪迹。小狼还自作多情地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将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 末了还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告诫:“别动,也别说话。” 君芷:“……” 她居高临下盯着下方的人。 这齐襄王与她印象中比起来,更年轻一些,坐在那桌前,接了随侍宦官进献的参汤,只喝了两口,就扔下碗,烦闷道:“宣太医来。” 内官们哪里敢怠慢,即刻就去宣了。 小狼的呼吸喷在脖子和耳后,君芷觉得浑身哪儿都不自在,奈何此情此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动不能动,说不能说,只能权且忍耐。心里盼望着这齐襄王早些睡下,好便宜行事。 太医来了,望闻问切,一面号脉一面禀告君上,龙体并无大碍,之所以心中烦闷、神思倦怠,应是近来太过操劳,要将养些。 “战事未平,边界纷扰,西凉如此诡诈,你让寡人如何将养?”声音里隐约透露着一丝怒意,“说得倒是轻松!若只是一句空口白话,寡人要你何用!?” 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下了。多亏一旁的宦官上来道:“启禀陛下,荣妃娘娘打发人来,请陛下过去用宵夜。” 那不可一世之人哼了一声,将桌上的参汤碗扫落在地,哐啷碎了,起身道:“去瞅瞅荣妃。” 等所有人都出去,宫门外两个看着烛火上夜的小宫娥也摇头晃脑打起瞌睡来,君芷扯开捂住自己嘴的那只狼爪,道:“下去吧。” 小狼轻声答应了,带着她盘桓而下。 甫一落地,君芷便觉得一阵风过,屋外两个小丫头咕咚咕咚栽倒在地。 -- 第48页 转瞬小狼就回来了,满面笑意站在她跟前,似乎有点想要邀功的意思。 君芷看看她,去那襄王的床头转动机关。床侧的墙壁边吱吱呀呀现出一扇小门来,一人一狼,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回到客店。 君芷一脸的不悦。 小狼坐在她的对面,笑着安抚:“不要介怀啦,此地没有,那在其他七处,必然是有的。” 君芷叹口气:“竟然白跑一趟。”又道:“明儿再在周边查访一遭。若是真没有……”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 楚颜笑道:“世上之事,只要诚恳去做,便没有白费一说。”见君芷愕然,小狼顿一顿,认真问:“小公主,你说对嘛?” 小公主这个称呼,君芷是拒绝答应的。因此没做声。 可是这狼,居然开始教起她来。当真士别三日,叫人刮目相看。 狼接着道:“譬如你我同来齐国,既然没能找到东西,想必是有其他的事情等待你我完成。” 君芷疑惑:“何事?” 小狼的脸孔格外天真:“你先前答应,与我双修……趁此良辰美景,你我何不……” 话还未说完,只听嗖嗖几声,又来了让人两眼发晕的绿…… 这次不是大只的藤蔓。 而是遒劲的几株小藤,将她的两只前爪、两只后爪分别给捆了起来。 楚颜当真哑然失笑:“上次是五花大绑,这次是手铐脚镣了?” 君芷不理,缓缓走至床边,和衣躺上去,本来是面向里的,半晌翻个身,侧过脸来,看着凳子上一动不动的小狼。 小狼面上还是带着笑,非但带着笑,而且甚甘甜,甚闲适。 君芷想了想,又默念了几句什么。窗户刷拉拉又钻进来一株花藤。麻溜将小狼在凳子上捆牢了。像是给她周身戴满紫花点缀的花环。 “叔叔!!”小狼低头一看,眼泪刷拉流下来。 君芷哼了一声:“若是损坏了我的花藤,我便再也不同你说话。”说完似乎安了心,翻身向里闭目而睡。 狼的泪呼啦呼啦,怎么也止不住。 第30章 萌宠030 辗转了一两个时辰,君芷还是没能睡着。 屋外的风呼号起来。 电闪雷鸣的,比之小狼受天劫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适才睡下之时忘了关窗。 那窗正对着小狼崽。若是吹一整晚,怕是要变成风干的小狼。 君芷挣扎着起身,将窗户关了。回头望时,只见那盏灯烛花该剪一剪了。 揽着那盏灯找剪子,回身便见了楚颜,不由微微愣怔住。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占着床好好睡的人没能睡着。 被捆得这个形景,屋外还这样嘈杂,小狼却居然睡着了。 看样子,还睡得挺沉。 君芷搂着灯,悄悄走近几分,蹲下身,撑着下巴,仔细看看。 白日间,若是盯着小狼这样看,是要遭她嘲戏的。借题发挥不知说出几车话来。 小狼真的生得好。 幼时君芷爱好作画。 跟着宫廷的画师练笔。 画师说,画人物,顶好先找一个美人,照着画。 学画这事,瞒着母亲,便不能照着母亲画了。父皇其他的三宫六院,都长得不差,可君芷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没有一个称心的。 若是,彼时东楚的皇宫里,有小狼这么一位…… 君芷忽然微笑了,那说不定她此时的工笔仕女图,已经有了小成。 左眼角有一点美人痣。 ——原来妖也会长痣的么……! 君芷有些好笑,不自知地樱口微张,抬了右手,以无名指的指腹在那颗小痣上轻轻地摸了摸。 小狼忽然皱了皱眉。 唬得她抱着灯立时逃回了床边去。 侧耳听了半日,半晌没听见响动,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身望了望,小狼沉睡依旧。 这一回,好笑的人变成了自己。 君芷望望手里的灯,有些不悦。自己方才,怎么跟做贼一样? 故意大摇大摆走回去,将灯放归原处。 再赌气似的斜睨了小狼一眼。 好得很,还是没有醒。 再想了想,毕竟天寒地冻,让她在凳子上睡着,万一受了寒,倒是自己的罪过。因而去床上拿了一床褥子,替她轻轻地围拢了盖好。 明早清晨,要醒在小狼之先,把褥子收回去。 这样想着,安心回去床铺上歇下。 不知是关了窗,屋里静了些,还是熬到如今,真的累了。她这一躺下,竟然睡得十分深沉香甜。 次日清晨是在一阵低笑中醒来。 勉强睁开了眼睛,惺忪看向笑声的来源。 君芷见狼笑得诡异,蹙眉拥被坐起。 小狼笑得更是惬怀了。 “你笑什么?”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小狼崽子此刻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大喇喇道:“我发现了,叔叔还是爱我的。” 君芷揉揉眼睛,点头道:“看来昨晚捆得太轻了。” 楚颜不以为杵,笑了笑:“起来吧,再出去探访一遭。” 这是正事。 君芷听了,念了几句,替她解除禁锢,自己也起身,还在梳头时,便见小狼下去了,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盆热水。笑盈盈地递到她跟前,“给你,小公主。” -- 第49页 君芷本想不去接的。但转而觉得这挺像,自己带大了孩子,孩子反过来知道孝敬自己了。很有点反哺那么个意思。因此欣然接了,道了声多谢。 小狼远远地站着,看她东忙西忙,脸上有一抹笑。 这个早晨的平静,到此刻便画上了休止符。 两人下得楼来,还未及出门,街道上突然混乱。人声、马蹄声和马的嘶鸣声、小孩子的哭声,混作一处。仿佛有浩浩荡荡的大军来了一般。 果然,昨日给小狼送酒菜的那个店小二半滚着爬进来,哭爹喊娘道:“不好了掌柜的!大事不好了!” 掌柜忙迎出来,呵斥道:“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不是啊,掌柜的!”小二泪流满面,说话连舌头都打了结,“来、来了好多兵,将咱们围住了啊!说是来捉拿刺客的!咱们店哪来的刺客?!要了命了哇!” 君芷听得起了疑心,出门一望,小二说得不假,来了几百禁军,将这小小的客店围得水泄不通。 骑着高头大马的那位凶悍大将,当着她的面暴喝道:“里头的人听着,昨晚夜闯宫中的刺客,你已经逃不掉了。出来速速束手就擒!” 君芷眉头才皱了一皱,那方才咆哮之人手中牵着的一只恶犬,忽然朝她狂吠不止。 那人立时双目冒火,对左右道:“就是她!” 君芷:“……” “放箭!” 身后他众位下属答应一声,手上利箭齐发。 眼见就要遭殃,君芷心中知道要逃,双腿却似灌了铅一般,滞留在当地。直至她被身后一股力道一带,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拖进店内。 门也豁朗一声关了。嗖嗖嗖嗖的乱箭都被门板挡住。 “伤到没?”小狼问她。见她摇头,便呲了呲牙,对着门外露出凶脸来。 行藏是如何暴露的? 一人一狼,比起凡尘之中从未修行过的人,应当都已算得警醒,并且昨晚,并未和任何人打过照面。 乱箭不停,屋内的人已经聚到一起,站在屋子的另一边,带着敌意看着她二人。 楚颜见这个势头,不用多久,怕是就要有人扑上来捆了她俩出去请赏。 因此楚颜不敢怠慢,探手搂过君芷,翩翩然飘上二楼。再由窗户飞了出去。 徒留身后一片哗然。 原本以为这样就逃出生天了。 身后却有一个虎虎生风的大将追赶上来。不知是人是鬼还是妖,其迅猛之态不在楚颜之下。紧追慢赶,而且一直没有停止搭弓放箭。 得亏楚颜带着怀中的人极为巧妙地闪避。 君芷在她耳边说道:“你用瞬移诀。” 楚颜回她道:“不知为何,不管用。” 也不知追逃大战上演了多久,渐渐的人烟稀薄,君芷俯首望下去时,是一片绵延的小树林。因说:“在这里落下。” 楚颜从善如流。 ……这成了君芷重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误。 她本想着在此布阵,将那在身后追赶的穷凶极恶之徒困在八卦阵中。谁知这一落地,却堪堪入了人家已经布好的埋伏。 那追赶她们的人,杀戮大约是次要目的,第一个目的,是将她们带到这阵中来。 两人还未曾落到实处。周遭埋伏的兵将已经纷纷开始放冷箭。 两世了,真是跟箭有缘。君芷见那万箭齐发朝自己汹涌过来之时,这样想。 但她身上一丁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在错愕之中睁开眼时,对上楚颜痛苦不堪的脸。 小狼分了好几个分/身,替她挡下了所有的箭。 她是妖,其实只要捏个诀消失就可以了。 不必在此陪她共沉沦。 君芷搂着她,闭着眼睛,口中念念,开始布那道尚未学精的锁魂阵。 摆到一半时,她早已支撑不住了,十分想晕。 可这阵效果也是显著的,周遭的乱箭之声,已经十停去了八停,终于归于沉寂之时,她也彻底失去了知觉。 楚颜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山洞之中。 浑身酸疼。 才一扭过脸,吃了一惊。 映入她眼帘的君芷,双目肿得跟大桃子一样。 见她醒了,松了一口气,又流下泪来。 虽然浑身难受,小狼却还是忍不住轻笑道:“你怕我醒不过来,舍不得,哭惨了,是不是?” 君芷抬手摸摸肿胀的眼皮,没则声。将身侧的一个水壶拿过来,一言不发扶起小狼的头来,喂了她一口水。 小狼承情接了,将脑袋一歪,歪到她腰间,蹭着她轻声问:“你们人间的小美人,都这么口是心非的么?” 君芷的嗓子还有些沙哑:“我没有口是心非。” 楚颜立刻逮住了空子,挑着唇角笑:“承认是我的小美人了?” “箭上有毒。”君芷没有回敬她的戏谑。 小狼笑道:“哦。” 君芷问:“你一个妖,怎么会怕人间的毒药?” 小狼挑挑眉头,笑:“我不知道呀。这次对方这样大的阵仗,自然是有备而来。我连一个瞬移诀都做不到。大约是被什么法门克制住了罢。” “这是其一。”君芷笃定地道,“还有一样。” “嗯?” “你先前用内丹替我治病,那内丹离开你太久,你和它受的损伤都很大。”君芷缓缓地说。 -- 第50页 小狼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半晌问:“你都知道?” 君芷点头,闭了闭眼,“我的卦象很准。” 小狼嗤地一声笑了:“我偷偷替你退烧,你偷偷给我盖被子,扯平了。” 君芷将水壶放下,讷讷道:“你想不想知道,这次是怎么一回事?” 小狼见她平安,早已万事皆足,对其他一切,其实都不关心,但既然她想说,狼还是很愿意听一听的。因此笑着嗯了一声:“你说。” 君芷便一五一十说与她知。 在狼昏迷这几日,她已将来龙去脉都算清楚了。 那日晚间进了那密道之时,没发现玄铁,也没被人撞破。 可这齐襄王彼时佯怒,训斥太医,装作对西凉和战事在意,却其实只是在演戏。 他真正介怀的,另有其事。 ——早在一年之前,他令东楚派质子入齐,遭到婉拒之后,襄王找人推算国运,那人便不要命地预言,次年这日的晚间,灭齐之人与他有一面之缘,会夜闯齐宫,亦且进到他的绝对禁地。 若要齐的国运昌隆,须得将此人做掉。 楚颜崇拜地眨眼睛:“哇,难道叔叔就是灭齐的那个人!?” 君芷低眉看了她一眼,“俗世那些算命的,都说得头头是道,其实都是半真半假掺着说,合起来就是胡扯。” 楚颜笑出声:“对我的话这样上心。” 至于齐襄王是想的什么法子,使她身上沾染上特殊的气味,又是怎的将小狼的妖术都禁了,迷雾太多,卦象不明,君芷没法看明白,但那碗泼在地上的参汤,里头一定有古怪。 “没有在当场对你我下手,因那推算之人说了,闯宫之人都会些妖法,须得克制住了施法的可能,才能彻底收拾得了。”君芷眉头皱起来,“所以细细算来,都是我害苦了你。” 小狼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抬手摸摸她的脸。 君芷微微挪开了脸。眼圈儿又红了。 小狼笑笑:“哎,你说说,给齐王推算的国运是谁啊,这也太准了罢。” 见她还是不说话,又补了一句:“不过,齐襄王也算很有胸襟和气度了,有人预言齐国覆灭,他竟然都没有立即砍了他?反而还听他的话来设局……嗯。” 君芷动了动嘴唇,要说话,只是抽抽噎噎说不出来。 狼看得小心口一抽一抽的,情难自禁猴上身去,蹭着她的脸道:“哎呀,人家都这么喜欢你了,夫人就不要哭了嘛……” 第31章 萌宠031 假如楚颜不是生而为狼,而是打从幼时就从人居,长到这么大谙熟人情世故,那么她就会知道,夫人这个东西,是非常可怕的。与夫人相交,若是在口头上讨得些便宜,那么势必要在其他方面付出代价,或者被扣掉零花钱,或者挨罚跪挨很久。 所以夫人两个字,在对方同意之前,最好不要轻易出口为好。 妙在她今日运道极旺,大致因为刚替君芷受过罪,这一通轻嘴薄舌,君芷竟然没有和她翻脸,只是默了一默,半晌说了一句:“你将养些,待好了时,便回师门复命罢。” 小狼笑一笑,没则声。 其实她早就不痛了,只是为了日后要多多地和君芷碰瓷,要些报偿,故意装作虚弱的样子,哼哼唧唧地又躺了小半日。 她觉得,和叔叔撒娇、为了亲近她和她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都算不得欺骗。一切只出于她爱叔叔的本心。既然本心是爱,自然算不得阴谋。总的说起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能“欺负”叔叔。因为她的“欺负”,也是出于爱的本心。 小狼躺在地上,觉着自己三下五除二将事情梳理得十分有条理。不由得喜欢起来。 君芷拧了一把湿手帕来替她擦面,擦好之后,觑眼瞧着,觉得她气色略微好了些,便问她:“你觉得怎样?” 小狼看她一眼,扶着胸口虚弱地咳了两声:“还不太舒服。” 君芷刚要说话,便听小狼又说道:“但是为了不耽误行程,我们还是上路吧。只是,你得扶着我些。” 这一路,君芷发现这狼都极尽娇弱之能事:出了山洞之后,一直半扶半靠着她前行,还好她身形也十分窈窕,否则还没等到车马来救,她自己就先累坏了。 是的,车马。 小狼因为受伤的缘故,没有主动带着她飞。君芷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再让她受累为好。 便在山脚闹市雇了一辆马车。 扶狼上了车。 把她当成天劫之前那只小小狼来照顾,一会儿递茶,一会儿递水。狼低眉顺目地,都仔细接了,毕竟是长大了,半点不洒。 然而她刚想闭上眼睛憩息会儿,便听到小狼虚弱的咳嗽声,“君芷。” 君芷睁眼:“怎么?” “我有些冷。”狼道。 君芷皱皱眉,在齐都的一切都来得仓促而慌乱,一路堪比逃难,随身携带的衣物一件不剩。 “我好冷呀。”狼叽叽歪歪的。 过了会儿,靠着板壁坐的青衫人面无表情地移过去,将靠在马车壁上的那颗狼头扶了扶,令她靠着自己的肩窝,将外衫解开,将她裹起来,搂着她腰,木木然问了句:“好点么?” 狼在她颈侧缓缓蹭了蹭:“暖多了。”一只浪爪子伸过去也搭着她的腰。 -- 第51页 两个人顿时像虾一样抱在一起。 “……” 一道呼吸喷在君芷脖根,痒痒的。她因此又想,幸而这狼软软的一只,否则抱在怀里硌得慌,岂不遭罪。 所谓被狼缠上,都只能说万幸二字。 该来的,总是会来,不若早日应对,强于一味逃避。 叹口气,任凭狼去罢。 走了小半日,外头的马夫打个呼哨,吁停了马,打起帘子问:“客官,此处是酒楼,可要用些酒饭?” 也只一照面,见了车内抱成一团的两个,车夫立刻满脸通红,作揖打躬道:“小人失错了,客官!乡、乡下人不懂得礼数。打搅了两位……” 君芷刚想解释,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车夫却已经将车帘放下,噤若寒蝉地退下了。 “……”不能怪车夫,这是个热心人。 垂眸看一眼小狼,睡得十分沉醉的样子,也不能怪她。 看来只能怪自己。 过了半晌,外边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客、客官,此去路途遥远,小人自作主张给你买了些吃食,你和夫人路上用。” 君芷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怀中的人便拱了拱,哼唧了两声,对外边道:“拿进来罢。” 车夫将两小包东西递进来,依然满面通红。 君芷神情复杂:“……”分出一只手接过,道了谢。 交割完毕,小狼在她怀里磨一磨,糯糯地道:“好饿。” 君芷点点头:“饿了是好事。” 狼搂着她,眨巴两下眼睛,问:“为何?” 被她看得不自在,君芷抿着嘴不说话。 可惜小狼不依不饶,又问一遍,还搂着她摇了几摇。 君芷被狼这个小儿女情态酸得倒牙,闭了闭眼,缓缓道:“先前在宫里,有小孩子不舒服,太医来诊治之后,便会开药,除了服药而外,还会让小孩子禁食,等到会饿了,朝嬷嬷吵着要吃的,这就是身上的病快好了。” 狼泪汪汪地:“叔叔好可怜。”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关系,这狼变得这样好拿捏,又和小时候无二致,实出君芷意料之外。毕竟先前那一副霸道顽劣的样子,也是她亲眼所见。一行纳罕母狼千面,一行道:“不可怜。” 狼又蹭了蹭她:“还不可怜!?小时候肯定没少挨饿罢?说起来难怪叔叔辟谷那么容易,原来是从小体弱多病,饿习惯了的缘故?” 君芷额角跳了两跳,只想从小狼密不透风的包围之中解脱片刻,便问:“你既然饿了,要不要吃东西?” 小狼道:“吃一点。” 君芷松一口气,将她扶起来,令她坐好,将热心车夫买的东西拆开来,一包是些切碎的牛肉,另一包里头是摊的面饼。 这两样虽然简略,确实是路上充饥的上选。 都还温温的有些热度。 君芷替她打开,递上去,却看到小狼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懒懒靠在马车壁上。 “……”君芷想了一想,觉得很难过,自己是哪里招惹了这一头狼,如今落到要给人喂食的田地。 狼崽小的时候喂起来颇有趣味。 然则长成这么大一个之后,再喂她,可就显得有些…… 君芷这边有些怎么样不重要,狼那边却仿佛十分惬怀。 一口一口吃得很快。 渐渐的眼睛亮了起来。精神看着没那么差了。 君芷心下欣慰,然则也不许她多吃,只喂了她十余口,便收了。 狼也不多要,一脸“我最乖巧”的样子。等君芷给她擦了嘴,自己也擦了喂食的手,便又蹭上来搂着睡觉。 君芷被磨得没了脾气。索性一语不发。 车马疾驰,齐地又比楚地离方外更近些,两天两夜之后,眼见到了瀛洲地界。 周遭的雾气渐浓。 两人下了车,对车夫致了谢,付了双倍车资,便在渡口安心等。 等了半日,也不见艄公来。 君芷眼见有些焦躁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小狼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道:“叔叔,我带你上山吧。” 君芷皱眉看向她,“可你不是,身上还不好么?怎么好强行动用法术?” 小狼咳嗽两声,道:“无妨的。”抬袖子替她擦擦脸,“我舍不得叔叔在这里风吹日晒的。” 君芷心头一跳,退了两步,不让她擦脸。 小狼崽却又变了副形容,将唇角一挑,搂过她的腰,倏忽一睁眼,人已置身瀛洲山上。 玄天门外,元礼那张元气磅礴的脸,一见了她,顿时放光放亮:“哎哟,君芷师叔,您可算回来了。” 君芷道:“我回来晚了?” 元礼这孩子,明明在这方外待得这样久,却还是学会了些巧话,说来讨人喜欢:“不晚不晚,是我和元清都想你们了。翘首盼着你们回来,担心你们在路上遇到凶险啊这不是。嘿嘿嘿。” 小狼凑上来在君芷耳边笑说:“叔叔,在尘世,一般遇到这么懂事的小孩,大人是不是该夸该赏东西了?” 君芷不理她,对元礼点点头,“好,我先去复命。” 元礼行个礼,将她往里让,又对那一身邪气的家伙没好气道:“你不许进去。” 楚颜笑出声来:“为何?” “你不是我们玄天的人。”元礼胖胖的脸涨得通红。末了嘀咕出一句:“妖女。” -- 第52页 楚颜笑笑,上去勾了勾元礼的肩,只见这小道童的头顶便堪堪冒出几道青烟来。 君芷眉头皱了皱:“你做什么?” 楚颜挑起一边嘴角,继续戏弄元礼:“我要送你师叔,为何不能进去?” 小道童被她这样一耍弄,魂魄早都上了天,浑身都僵在那里不敢动,大声哭出来:“妖女你放开我!” 君芷淡淡盯了狼一眼。 楚颜接住她这个眼神,嗤地一声笑出来,松了爪,拍拍衣袖,在君芷身边站定,对她说话时又是另外一个腔调了:“叔叔。”小声音软糯不已,凑到耳边低低道:“那你自己进去吧,晚上,我再来找你。” 君芷还想问晚上来找她做什么,狼却挥挥手,弯弯眼睛道:“我也去向师尊复命。” 一语未了,化作一阵清风去了。 元礼还在那儿哭哭啼啼,说妖女妖女。 君芷心下烦闷,且不回自己卧房,径直去了吕道陵的起居之所。 已经有两个人等在那里了——清荷清莲二人,并排跪坐在吕道陵对面。 君芷进去先给师尊行了礼,问了安。 吕道陵也体谅她一路辛苦,让她落座。 清莲二人十分欣喜:“阿芷,你也回来了。可找到玄铁没有?” 君芷一听,暗道一声糟糕,莫非她们也没找到? 清荷笑嘻嘻地道:“我和清莲找到了一块,但是要铸剑和打匕首肯定是不够的,以我们浅薄的见识,一定是其他地方还散落着一部分。所以师父他们算出来,这七处都有。” 君芷皱皱眉,惭愧道:“我并没有找到。” 清莲瞪大眼睛:“可是我师父说,与这玄铁缘分最大的人就是你呀。” 君芷微微怔忪,越发汗颜:“的确没有找到。” 清荷连忙打圆场,笑道:“那势必是其他几位师兄弟、师姐妹找到了。都是一样。缘分这事儿么 玄乎得很,兴许等到魔尊真的来了时,是咱们阿芷用这玄铁铸的刀剑,一举封印了她,也未可知啊。” 君芷知道她的好意,是不让她自责的意思,向她投去承情一瞥,微微颔首施礼。 吕道陵端足了架子,这个时候方再开口,朝君芷道:“徒儿,为师即将闭关,为师修炼期间,切记勤加修习阵法,莫要怠惰。” 君芷并不意外。自打上次论法大会之后,这瀛洲山上便人人自危,个个惊惧,即使面上不露出来的高人,也暗自捏把汗,开始出尽百宝来提升功力修为。遂答应了个是,并不多问什么。 那吕道陵便道:“如此,都说清了,尔等都辛苦,如今且去歇息罢。” 三人都道是,行了礼,缓缓退了出来。 一路上,那两人一左一右拉着君芷的手臂,嘁嘁喳喳地问东问西,除了沿途的风土人情而外,尤其感兴趣的是君芷同行之人,清荷道:“听说是个绝世的美人,就是有股子妖气,是也不是?” 君芷不知作何回答。 “那天在玄天门口等着。”清莲道,“我们俩出发时就遇到了,明明也不认识,见了我们竟然笑得十分亲切。倒叫我们意外,问了一问,原来是等你的,是玉女派的新弟子。” 清荷挤眉弄眼地接着道:“阿芷,这位小美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君芷有些难以启齿。要是让她们知道,原本乖巧可人的小狼崽,长成了这么一副妖孽样子,她俩岂不是要再度齐声尖叫出来?! 这位小美人是个什么样的,君芷也说不好,只不过晚间她刚躺下时,小美人就从窗户飘进来了。 声音可怜巴巴的:“叔叔。” 第32章 萌宠032 君芷是真的无奈:“你怎么又来了。” 小狼继续可怜巴巴:“叔叔不喜欢我来么。” 君芷在枕上皱眉道:“你如今是隔壁门派的弟子,不要动不动就来串门。玄天的人,有多排外,你今天也看到了。就连元礼那样一个小小的道童,平素只关心吃食的,都是如此。” 狼的外衣哗啦脱掉,扔到了地上。 君芷接着道:“别等到人来赶你,到时候再被轰了出去,就是你玉女门下的笑话一桩……” 桩字还未落地,小狼已经落床了。 整只狼嘤嘤嘤嘤地蜷缩在她身侧,蹭着她的脸,问道:“叔叔对元礼的事情这样介怀,可是因为,颜颜搂了他的肩?你醋了?” 君芷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更荒谬的事情。小狼真是不要脸。屏住呼吸任她蹭了一阵之后,忍无可忍道:“够了没有。” 小狼仿佛听不懂她的嫌弃,继续自说自话:“我虽然出于玩心,搭了小道童的肩膀,可是,我现在整个人都是叔叔的。你还觉得不够?你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 君芷扶住额头,闭眼道:“你晚间找我,有何事。” 楚颜一本正经:“来和叔叔睡觉。” 君芷的声音冷若冰霜:“阁下还请自重。” 楚颜蹭着她颈窝,咿呀咿呀了两声:“又来了。我不要自重。” 君芷推开她,目光炯炯看着她:“你已经不小了。注意些。”本想呵斥她一顿,但是念及此去齐国累她良多,便按下胸中一股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小火苗,温言劝道:“回你自己的屋子去罢。” 小狼便粘得更紧些,搂住她的腰,啼哭道:“我不回去。那里的小师姐都好可怕。抓住我就要双修。我只想和叔叔双修。” -- 第53页 腾地一下,脸上便烧起来,君芷面红耳赤:“我不要。”推着她那一双挠得人直痒痒的小爪子,“你再不走我就把你捆起来。” “哦,你捆啊,你舍得捆你就捆啊。”小狼继续哭唧唧的,“我为了你,受了很重的伤,独自睡,根本就睡不暖。君芷,你做人要讲良心。你捆呀。” 君芷快被她这番言论气死了:“你今日明明已经好了。” 狼哭道:“我哪里好了。我快死了。” “你…………”君芷相当辛苦,又要防着她别胡乱压过来,又要保持清醒和她讲道理,“你今日带我渡江、上山,可都是一转瞬的功夫,你还敢说你没有好?” 楚颜哭得更厉害了:“叔叔没有良心。我为了怕你累着,所以拼着魂飞魄散带了你上山,本来伤快要好的了,白天一逞强,又不好了。你要负责,你要负责!” 君芷胸口堵得一句话也接不下去了,只能默默无言。 “你说,你负不负责。”狼哇啦哇啦哭得很厉害。 君芷实在害怕,待会儿周遭有同门听到,过来盘查,说不说实话都是一桩事故一场好戏,而且难保狼不借题发挥出更多的来。因此抱着止损的心态安抚她道:“你想要我怎样?” 狼抽抽噎噎擦了擦泪,“很简单的。” 君芷叹了一声:“只要不是双修,我都答应你。只求你别哭得万人听见。” 狼瞬间破涕为笑了:“这么说来,叔叔舍不得我哭,是不是。” 君芷的声音一派冷漠:“别扯远了。” “好吧,不双修。”狼崽子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我只是怕冷,所以晚间来你这里蹭个窝,睡觉觉。” 君芷闭着眼睛道:“不许再像先前那般,趁我睡着……” “不了不了。”狼信誓旦旦,“我以前刚刚长大,不懂事。你教了我,我已经明白了。我就是来取暖的。”说着像一只小小的八爪鱼一样,攀牢了君芷,“你看,就这样。我不会乱动的。” “那你要蹭到什么时候?”君芷问,“总得有个期限吧。” 狼道:“等我好了,就不蹭了。” 君芷烦得要命。皱着眉头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过了会儿,狼的头蹭过来了,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颈部肌肤。一丁点暖暖的湿意留在嘴唇擦过的地方,让人不由得不在意。 她想将她的脑袋推远一点,奈何小狼已经发出一阵低低的呼噜声。表示她已经睡沉了。而且无论她怎么推,那狼头都一直埋在她颈窝那里,岿然不动。 如此沉重地过了一夜,次日起来便看到小狼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像是打量什么很好玩很好吃的东西一般。 见她倦慵睁眼,笑了笑:“叔叔醒啦。”脸贴上来蹭蹭。 君芷道:“走吧。玉女派也是有早课的。” 小狼乖觉地点头:“晚上我还会来的。” 君芷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被小狼折腾得半夜不敢睡着,只怕她狂性大发。 好容易挺过去一晚,今晚居然还来…… 狼从窗户飘走之后,君芷扶着额头懊恼地坐在桌前,房门就在此时响了。 君芷一开门,迎面便是柳心瑶的一张笑面:“阿芷,这么久不见,好想你呀。” 君芷颔首:“你和空珊,有没有找到?” 柳心瑶耸耸肩:“没有耶。”也不管君芷一脸的睡不饱,直接挤进门来,大喇喇坐下,伸手拿了杯子自斟了一杯茶,苦着脸喝起来。 君芷便抬手掩住嘴,打个哈欠,跟过来,在她旁边的桌子坐定,安慰道:“本就是有人要落空的,你我两路人马,都没有寻见。” 柳心瑶挥挥手,一脸的无所谓:“那个啊,那个没啥。有人寻见就好。今早我和空珊向师尊复命时,听得说,除了你我,其他人都寻到了一部分。眼下交给崇明最厉害的铸剑师,即将铸剑。” 君芷点头,“那便好。” 柳心瑶点头:“届时狄也再度出世,只需拿这把剑插进她的心,就妥了。”再喝一口茶,“我虽说如今没有找到那个劳什子倒霉催的玄铁,到时候狄也来了,我去和她对垒厮杀就是了。立功不急在这一时。” 君芷不由得微笑:“既如此,你又愁眉苦脸做什么?” “是这样的,阿芷。”柳心瑶一脸肃穆,“我和空珊此去,我本想背着她去一趟军营,替我哥哥解决那个该死的西凉国师,结果你猜怎么着?” 君芷摇摇头:“你直说罢。” 柳心瑶唉声叹气:“空珊不许我去。” 君芷忍不住揶揄这俩人:“她一定说你的命是她的,到了战场要是死在别人手里,那她就太冤枉了,是也不是?” 柳心瑶瞪大了双眼:“嗨呀!阿芷你好神啊!连这都知道!都说咱们师父好卦象,怎么他传给我的,我一点也算不出来啊!牛鼻子给你私下里还教了什么,是不是!?” 君芷轻声一笑:“是你本来不信这些。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 柳心瑶挥挥手做困扰状:“得得得得,师父把这个打哑谜的本事也一道传给你了。”人往前凑了一点,“阿芷我跟你说,这个西凉国师,好渗人。” 君芷嗯了一声。 “因着离得不是很远,魂魄出窍也没有太大的隐患,我便使了个分,身术,肉身接受空珊的监视,神游去军营看了一看。”柳心瑶面露彷徨的神色,“进入西凉阵营,就感到一股十分冷十分阴寒的气流,循着那气流找到那国师的营帐,我发现,这人在用‘金身养魄’的法子。” -- 第54页 君芷眉头再次皱了一皱。所谓金身养魄,就是塑一个金身,用香火供奉,将四散的魂魄一点点收集聚拢,让它再次成形。然则养着这金身之人,会折损自己的阳寿作为代价。因而除非是修得长生的仙家,普通的凡人用这个法子,无异于献祭。 “所以他不但能招鬼将。”柳心瑶把玩着自己前襟的一缕长发,“还在帮人招魂养魂。” 君芷静静等着她说下去。 “这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柳心瑶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君芷道:“我不敢想。” “正是,不敢想。”柳心瑶的脸孔也十分凝重,“我和师父也说了,会不会和先前月掌门说的魔尊临世有关,要不派我再下山一趟,去碎了他的春秋大美梦。但是师父掐指算了一算,说他自有道理。让我安心回来。” 君芷默了一默,道:“那你安心些便是。” “我如何安心啊。”柳心瑶脸皱起来,“得亏我齐国不乏将才,那一支鬼军也让虎贲将军给牵制住,互相占不到便宜。但死伤极惨重,我哥每日在后方救治数百人。西凉已经把杀我哥的悬赏提到与虎贲将军一样了。” 君芷觉得话语苍白,只抬手拍拍她的肩。 “该死的空珊珊,就是不让我去帮忙。”柳心瑶翻了个白眼。忽地探过身来勾住她肩,挤挤眼睛,一脸的八卦,“你和小狼这一路上,朝夕相处,有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君芷问:“什么叫实质性进展?” 小柳咄了一声:“你不明白?就是有没有,咳咳,那个啊。” 君芷木然:“哪个?” “算了。”小柳脸上一红,“我不问你了。你这个大木头。我去问小狼就好。” 君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日即是吕道陵闭关之日。他座下列位弟子也不敢肆意,稍有怠慢便会落于人后,因而反倒比有师父讲授课业的时日还要更勤谨。 君芷演习完阵法回来的路上,柳心瑶拦住了她,苦着脸问:“阿芷,我找小狼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现在要见到她,这么难了么?” “据我所知,隔壁门派的课业,一向非常多。” “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找找她?”小柳挤挤眼。 君芷木木道:“没有。” 半夜,她刚躺下没多久,窗户啪嚓一个开合,早又有一道影子窜了进来。君芷闭着眼睛都知道是哪个。 “叔叔。”小狼攀上来抱牢了,喊了一句。 君芷只装睡着了,不搭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月之后,某日早晨,醒来觉得甚是辛苦,发现那软绵绵的一只竟然趴在她身上睡,还是个狼形,两只狼爪搭在她肩上。 事情非常棘手了。 君芷将她的后脖颈提起来,喊了一声:“颜颜。” “嗯。”银毛狼哼哼唧唧地,口齿缠绵。 “你的伤可养好了吧。”君芷头疼道,“天气已经暖和了,你可以不用蹭被窝了。” 狼不管那许多,挣扎扭动几下,摆脱了而她的手,脑袋再次钻进她怀里,拱了拱,含混道:“还没有养好。” 第33章 萌宠033 初学卜算时,柳心瑶只一心想着要修习长生之术,不肯在这个上头费心力,只学了些边边角角。空珊与君芷却都极为重视。 君芷初次出师,在手里演上一课,一眼就看到非常不妙的事情。 ——她是小狼的一道坎。 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坎? 床垫差不多。 将狼从身上拎开,自己下床去整肃衣冠。 “叔叔,叔叔要去哪儿?”狼崽子迷迷糊糊爬起来,揉着眼睛,朦胧问。 君芷看看她,只见这一转眼的功夫,她已化作了人形,衣襟半敞,小露香肩,娇娇怯怯,大有春睡捧心之风,忙别开脸道:“早课。” 狼迷迷瞪瞪,但她已深谙君芷吃软不吃硬的秉性,撒娇耍赖在君芷这里,比其他任何手段都更效验,软绵绵地道:“不要走,再睡一睡。” 君芷将腰带整理好,转过身,“楚颜,不久必有一场恶战,你虽然是有修为的妖,也莫要太懈怠了。” 楚颜见她要出门的样子,急了,赶忙啪嚓跳下地,也顾不得脚冷,从后边蹭蹭跑上来搂住腰,“我不懈怠,不懈怠,我还要保护你呢。怎么可以懈怠!叔叔帮我梳头发,梳好了,我就去练功了。今天师父要我和门中好些前辈比试呢,说要试试我的功力到底有几重。我好紧张啊。” 君芷听了,不免又有些好笑,转身看着她:“你也会紧张?” “会的。”小狼点点头,眨巴着一双眼睛,“但是叔叔帮我梳了头,我就不紧张了。” 如果这狗皮膏药一样的人提出了什么要求,最好是速速满足她,这样可以少许多痴缠和歪话。 因此君芷当机立断,从床头的小几拿了梳子,自己在床沿坐了,命她道:“蹲下。” 小狼嘻嘻一笑,哐当就坐地上了,牢牢抱着她的腿,扬起小脸等侍弄。一双眼睛几乎恨不得把君芷盯出两个窟窿。 君芷抬手蒙了她的眼,不让她看,再道:“转过去!” 狼从善如流,换个方向,抱膝坐在地上。还是美滋滋的。 如今这狼,长发及腰,好在还是很顺,拿在手里一梳到底,不几时也就梳通透了。梳完之后,刚要替她梳发式,狼扭过头来道:“都绑起来好不好?今天要打架,我怕不方便。” -- 第55页 君芷没则声,唇角染上一丝笑意,真个儿替她全部都梳上去,用簪子簪在头顶,露出莹洁如玉的额头来,再让她站起来,扶着头看看有无不妥。 那狼两只黑黢黢亮晶晶的眼也直愣愣盯着她,忽地眼珠子一转,蹭上来就在脸上吧唧啃了一口。 奸计得逞呲牙一笑。 受此突袭君芷不由懵住,脸上陡然飞红,双手从狼的脸上撤回来,半晌怒道:“你做什么!?” 小狼一脸稚童般的天真:“谢谢叔叔替我梳头呀。” 君芷的反应也十分迅疾,点头道:“犹记得我初次去做皇兄的陪读,我母妃就是如此替我梳头。” 楚颜勾勾嘴角,一把握住她的手,抢过去放在唇边也啃上一口,摇头:“叔叔可真狡猾。你不是我母亲。”顿一顿,“你是……要做我夫人的。” 君芷将手扯出来,转过身,语声很平静:“别胡扯。我先走了,早课已经耽误太久。” “好的。”狼崽弯弯眼睛。抢在前头去打开了房门。 君芷路过狼却不看她。 尽管如此,小狼崽的心情依旧非常非常好,只因她看得清楚,小公主故作板正的脸上,两颊的红晕犹自香浓。 君芷从那房里走出来,想是走得有些急了,心跳快得不成样子。 到了往常演习阵法的地方,并不敢贸然演练,抚着胸口定了定神,先在那山石之上闭眼打坐小半时辰,方才安然。 也是怪。 自打下山一趟,回来之后,整个人的经络就似乎畅了许多,摆起阵来比先前,没那么费力。小柳和空珊每日清晨惯常要厮杀一遍,有时兴起,从山顶打到半山腰,柳心瑶又是个输人不输阵的,每每喊杀震天。 ……她竟也能丝毫不受影响。 一言以蔽之,如有神助。 再回屋时,一推开门,便微微顿住了。一脚退出来看自己是否进错了屋子。 确实是自己的屋子没有错。 小狼已经不在床上。 屋子里变了个样儿。 原本一派空寂,雪洞一般。 如今却添了几分妍丽。 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地也扫了一遍,桌上泡着一壶新茶,还放着三五朵带露的鲜花,并十几颗新鲜的果子。 君芷坐在桌前,将那果子摸了一个,放在鼻尖,闻着清香,十分醒神。 小柳冲开门进来的时候,便看到愣怔怔出神的君芷。 “阿芷阿芷,大清早的你发什么呆啊,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经过这两日辛勤地寻找,不惜挖地三尺的我,找到小狼了!快来快来!我带你去看她。”柳心瑶一派急吼吼的,拉了别人的衣袖就要跑。 君芷摇头:“我不去。”手抓住门框并不动。 “哎呀阿芷,你别扭什么呀!”柳心瑶气鼓鼓的,“你难道就不想见见小狼吗?不想看看她拜入别家门下,每天是怎么个形景吗?怎么说她也是你亲手奶大的呀!” 亲手……奶大的…… 君芷被她说得晕头转向,而且柳心瑶日常习武,力气极大,一股脑就将她带出了门。 身不由己的君芷被她死拖活拽来到一棵直入云霄的大树旁。 小柳笑嘻嘻的,松开她的手,小脚丫只在地上一踩,蓦地飞了上去,在离地几丈高的一个枝桠趴着朝下大笑:“阿芷,快上来啊。” 君芷仰头望了一望,扶着额头,说得倒是轻巧。 柳心瑶得意洋洋问:“要我下来带你么?你叫我一声师姐,我马上就下来。” 君芷想了想,没则声,闭上眼睛,口中念念。 树身忽然震动,缓缓下沉。 柳心瑶不由胸中骇然,在上边大喊:“喂喂喂,你这是在做什么!?”见君芷不答,她赶忙飞下来,落了地,拍着胸口,一脸懵圈地望着君芷。 大树降下来一半有余,君芷睁开眼,慢条斯理到枝桠上坐了,又闭眼念了几句。 这树便又缓缓上升,变回了原来的高度。 柳心瑶又是气又是笑,在下边直跺脚:“阿芷坏透了,坏透了!” 上边那一个却无暇介怀下边暴跳如雷的小柳,凝眸远眺,脸上渐渐怔住了。 小柳选的这个位置很不错,能够看到玉女的人练功。 娥眉子一向自诩开诚布公,对于想要学个一招半式的外人也不忌惮,因此有人偷偷观摩,她也不去计较。 君芷着眼处,正是楚颜和一个黄衫女子过招,楚颜御风,黄衫女子踩着云,直斗上九霄云中,旋转而下,再次飞升,复又落地……眼见女子渐渐露出败势,在下边观战的另一黄衫女便上去帮手,小狼以一挑二,不几招又占了上风,引得第三名黄衫女郎也加入了混战…… 柳心瑶已然又飞了上来,挤在君芷身边坐着,那树枝吱吱嘎嘎响了两声,吓得她一动不敢动,过了会儿见无事,这才吁出一口气,揽过君芷的肩,啧啧赞叹:“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来了不后悔罢?小狼很厉害罢?这已经是第二轮了哟。我先前看那一轮,更加精彩。” 君芷看她一眼,正色地道:“虽说是车轮战,但楚颜是妖,她本身就占尽便宜。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柳心瑶勾着她的肩,挤挤眼:“咦,阿芷,为何只要一说到小狼,你就如此苛刻?”再凑近些,拿手指遥遥着那些黄衫女郎,笑道:“你以为这些都是普通的凡人么?” -- 第56页 “……?” “阿芷你一心修行,玉女派中的规矩,你没打听过罢?”小柳一脸得色,表示自己啥都知道,“这穿黄衫的都是修行了六十载以上的,已初具仙根。小狼要是赢过了她们,接下来,就和穿紫色衣服的漂亮姐姐过招了。” 君芷默然半晌,这个规矩她并非全然没有耳闻。虽说有玉女派在外人面前常以白衣示人,但门派内其实是分品阶的,蓝绿黄紫。娥眉子常年着黑色。掌门之下,紫衣就是高手之最的服色。 那边数声娇叱合成一股,将这边的鸟雀惊飞。君芷赶忙去看时,只见所有黄衫女郎围拢一处,合力将小狼包围住了,周遭环绕着黄色光晕。 这边柳心瑶和君芷不由得都捏了一把汗。 忽而数声惊呼,一道白光从中间破开,直冲云霄。楚颜伴随这阵白光乍现,剑气惊鸿,将围了一圈的女郎都纷纷震飞数丈之远…… 一个个都摔落在地,或扶胸,或叉腰,狼狈不已。 独独小狼气定神闲,玉立在当地。 柳心瑶看得正高兴,却感觉树身又摇摇晃晃地在下沉了,顿时脸变作猪肝色,抱牢树干喊:“君芷,你又搞什么!?我还没看完呢!” 君芷下得地来,留下在当地鬼哭狼嚎的小柳,款步回屋去。 还没到屋内,在半路便被凛月派来的人截住了。 “芷师叔。”就是上次替她置办榛子结果全弄撒了的那只小师侄,再见到她依然很惭愧,未语面先红,小声音战战兢兢的:“凛月师祖有请。” 跟着她去通天阁的路上,君芷问:“你可知是什么事么?” “我、我不知道。”小师侄瑟瑟发抖,“就、就是今儿个,外边有人来求海上方,说、说是家中小孩得了怪病,药、药石无、无、无……”无了半天说不下去,以至于急出两眼泪花来。 君芷轻轻拍她的肩,“慢些说,无妨。药石无灵,是不是?” 小师侄狂点头,“嗯!” 有人来向凛月求药。如此说来,召她过去,许是想让她帮忙找一找稀罕的药草之类。这样想着,脚下便赶忙加紧步伐,只盏茶时分便到了通天阁。 还不等进去,只听里头的凛月道:“药我已经答应赠你,你快快起来罢。” “还请仙姑指路,在下想去拜见九公主。” 这个声音一响起来,君芷不由愣住。心道还真是不可背后说人。只不过今日清晨和楚颜提了一句陪读之事,这当年教她识字的阮太傅,居然就上瀛洲山来了。 瀛洲岛不是所有人都能进。那摆渡之人更是择有缘者而渡之。 阮太傅一生刚直,功名利禄一概不贪,教完皇子便从太傅的位子上退下,去了翰林院校注史书,外加编纂辞典。君芷敬重他的为人。想必亦是这股子清廉气质,让他得以顺利上山来。 而能把他刮到这儿来的风,想必是一阵大风。 阮太傅家中的小孩得了怪病?正皱眉疑惑间,小师侄悄拉君芷的衣袖,一面将她带到侧边的小室,低声道:“芷师叔,你在这里稍待,听我们师祖问你话。” 君芷点头,应道:“你去罢。” 第34章 萌宠034 君芷在小房间内等了一等,百无聊赖之时,人蹲下,将凛月桌上的一个拨浪鼓拿起来摇了一摇,眸子里神色一动。 这鼓身已经陈旧,想必是有了些年月。 “你是谁?”一个女声问。 君芷抬头一望,是个妙龄女子,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一双精光乍泄的眸子死死盯住她手中的拨浪鼓。 “我,在此地等凛月。”君芷站起身,“你是?” 女子不说话,皱皱眉打量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面色越来越凝重:“你是月月的什么人?” 月月?君芷眉头挑了一挑,淡淡笑道:“你是小花豹?” 那女子抢上前来,捉住她的衣襟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花豹?你和月月是什么关系?这间房,只有我能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君芷微微摇头叹息:“咱们见过的。” 小花豹还在闹不清,翻着眼睛使劲回想前情时,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两人都朝那边一望,只见凛月轻飘飘地走过来了。 只一个眼神,小花豹那浑身炸起来的毛便都服帖了,松开君芷,乖乖退到一边。 凛月手里摇着一把十四骨染香扇,扇出的风里有和煦的药香,缠绵而蕴藉,晶莹璀璨的眸子望着君芷:“九公主,你的故人到访,你是否愿意见他一见?” 君芷不则声。 “本座深知,你不愿再与东楚的人有过多牵扯,但……而且此人过分顽固,无论我怎么说都是说不通,你看……?”凛月摊摊手。 君芷道:“见见无妨,他如此年迈,于我又有半师之分,应当我去拜见他。” 凛月将化作兽形的花豹搂在怀中轻轻捋,点头道:“我一向喜你知礼数,懂进退,不似那小家子气象。且跟我来罢。” 君芷跟着过去,甫一进门,那老头子见了她,先是一怔,接着老泪纵横,再接着就迎头拜倒了…… “殿下,您受罪了!”阮太傅哭道。 君芷说了请起,太傅仍是不起,她便要上前搀扶。 小花豹在凛月怀里歪歪脑袋,哼了一声:“这两个人好讨厌。月月,咱们走。” -- 第57页 凛月笑眯眯地,一面摸着豹子的头,一面款款走了出去。 剩下这君臣二人,总算寒暄已毕,各自分主次坐定。 那阮太傅简直不能看君芷,看一眼就要落泪。不住地用袖子擦眼角。 “太傅不要哭了。”君芷无奈,虽然心头酸酸的,却无法配合这个老臣大哭。 阮太傅道:“殿下怎么就铁了心地要出家?那日臣惊闻殿下离宫,心急如焚,进宫面圣时,殿下已走了一天一夜,可恨我一把老骨头骑不了马,叫人备车又耽搁了一阵子,就没能追到殿下。老夫斗胆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你这样心灰意冷?要不是十二公主……”刹住话头不往下说,继续擦眼泪。 君芷心头浮起一阵不祥的阴影,慢慢问:“十二妹?她怎么了?” 阮太傅摇头:“十二公主……唉!周岁生辰那日,做满月酒,陛下还抱着公主出来受群臣参拜,那一日据老臣看去,还活泼得很,机灵得很。可不知是不是那日受了寒,抑或吃坏了东西,公主自那日回家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请医延治也不效验,太医院之首的王君孝,已经让陛下砍了头……老臣请陛下张榜,着民间的杏林妙手来替小公主诊治……” 君芷低眉思索,淡淡问:“所以,张榜悬赏,请民间的圣手,也没有个结果?” 阮太傅摇头:“听闻王君孝都被砍了头,多少人还够胆敢接这烫手山芋?先还有几个想试一试运气,进去也都被下了天牢,罪名是拿公主的性命开玩笑。最后只有一个姓徐的方士,进宫面见陛下,说自己于医理不通,但是愿意献上一计,或许能保十二公主凤体安康。 “那人道公主的病既然来得奇怪,兴许不是病,而是邪路上中了蛊,让陛下派出两路兵马,一路去寻齐国一位姓柳的医者,不巧齐与西凉的战事正吃紧,那人正随军,能否寻得到,寻到之后,又是否还平安,都悬得很;另一路,就是着人来着瀛洲山,寻一个海上仙方,无论什么蛊毒虫害疑难杂症都可解。老臣思念殿下,因此用我笨拙的口才,求准了陛下,让老臣前来这瀛洲地界……” 君芷看这老人哭得涕泪四溅,眼眶也酸酸的,然而还是站起来,转个身,踱着步淡淡问:“太傅,方才我那位师叔,可有将海上方赐予你?” 阮太傅点头:“给了我了。连药引也一并给了。” 君芷转身颔首,“既然如此,还请太傅受累,早些回宫,救十二公主脱险吧。” 太傅却忽然又跪下了,膝行至君芷身前,逼得她看自己纵横的老泪,泣血道:“殿下请跟老臣一同回去吧。如此这般的品格,怎可埋没在这样的山野林间?殿下的抱负与才学,没有人比老臣更清楚。清风明月固然风雅,然则殿下生为皇嗣,怎可不为我东楚的万世基业多多考虑啊?” 君芷转过脸,不看他,语声依然甚是清淡:“我在此修行,就是为东楚的万世长安。” 阮太傅又膝行了几步,再次绕到她跟前,“出家这事,殿下何苦亲力亲为?若是有仙人托梦,定要殿下出家,老臣可为殿下找一替身。” 君芷险些忘了老头有多固执,退了两步,在凳子上坐下,款款说道:“太傅不问朝政多年,为何执着于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又不受宠的皇嗣?”低了低眉头,续道:“太傅难道不知,在父皇心中,女子不可以建功立业,只应相夫教子。我若回去,也不能在朝堂上有什么作为。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嫁个世家子弟,成为男子的附庸。略凄凉些,更要去蛮荒之地和亲,成为大局之下被牺牲的棋子。太傅看透世情,如何抱有如此不切实际之幻想,竟至于认为君芷可以影响到东楚的万世基业?” 不等老头开口雄辩,她再次笑道:“君芷宁可在此瀛洲山上,常与草木虫鱼为伴,清闲过此一生。” 阮太傅抬袖子擦了擦眼泪,哀叹一声,“然则九殿下对十二公主也要见死不救么。” 君芷愣了愣:“太傅不是说……” “那位仙家将药引子和海上方都给了臣不假。”阮太傅满脸苦笑,“但药引子有二,其中一味在臣的手里,还有一个,就是殿下。” 君芷眉头一跳。 凛月坐在一株棠梨树上,一边摸怀里的小豹子,一边对站在地上的君芷慢慢道:“倒不是要割你的血肉。只是那些药,怕是独你能找齐全。”顿一顿,“那是你自己的妹妹,叫人戕害了,看你愿不愿管了。你若愿管,趁现在你师父闭关,便回你的东楚一趟。你若不愿管时,也没有什么大碍,你本已算得半个出家人,不理凡俗中事,乃是情理之中,没有人会苛责于你。况且……” 君芷在下边接腔:“况且……?” “况且你们那一位十二公主,命格极好,即使现在救不回来,此刻再入轮回,转世也是个温柔富贵绮罗丛里的大家闺秀,吃不了什么苦。”凛月摸着豹子,始终带着三分令人脊背生寒的笑意。 听说君芷要下山,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大反应。 独有一个人,险些跳起来。 柳心瑶在她那房门外,说的话整个玄天都听得见,“偏心!师父偏心!这些人都只对你好,对我不好。我也要下山!” 君芷再三解释,自己是下山去救自己的妹妹。 “我也是为了救我哥哥呀。就你的手足要紧,别人的手足就不要紧吗?!这是什么道理!”柳心瑶靠在门框上赌气,“太不公平了!” -- 第58页 虽然嘟嘟囔囔的,但由于代理玄天事务的凛月并没有同意,她也只有生生闷气罢了。 君芷收拾妥当,过来激将她,“小柳,我这一去,于阵法上是不会松懈的。等我再回山,你我较量一番,如何?” 柳心瑶很嫌弃地瞅她一眼:“就你摆的那个破阵?打起仗来两军对垒,对于那些只知一味往前冲的凡夫俗子还有点作用,对于我这样的高手,压根就等于是豆腐渣做的,碰一碰,就碎了。阿芷,你醒醒,你不是我的对手。” 君芷淡淡笑道:“是么?” “是。”小柳笃定地。 君芷便给她一个“走着瞧”的眼神,人堪堪离了房门。 柳心瑶目送她消失,吐吐舌头,也嗖地一声不见,自去练剑。 这边君芷心里其实也有些踟蹰。 阮太傅能将出世的九殿下再度拉回去,早觉得心满意足了。 见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太傅道:“殿下对此地如此割舍不下么?” 君芷没做声。 阮太傅叹口气,在心中想道:殿下心软,一软至此,来此地不过一载,已然这般难解难分。想来离开故国时,心中更是万千苦衷啊。 君芷垂着眸子,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想头:其实不该这样走,好歹也留句话告诉小狼崽。免得她担心。 心里挂住这档事,因而扶太傅上马车时,还在凝眉沉思。 不提防身后却传来一阵大笑。 急忙转脸去看时,不是楚颜,却是哪个。 “叔叔,这么慌慌张张地走,是要去哪儿呀?”狼的面色极其不善。 阮太傅早懵了,山羊胡子抖了几抖,跟着重复了一遍:“叔叔……?”俩字还未来得及落地,眼前的九殿下和那妖冶女子便都没了踪影。 气得这一个阮太傅,也顾不得摔不摔断老腿,径直跳下车来,四处喊殿下殿下。 他的殿下,此刻已经被头狼给虏到高楼上去了。 君芷也是到了上边才发现,原来通天阁之上,还别有洞天。 风飒飒而过,吹得袍角裙裾鼓起,她对面的小狼红了眼,一双狼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君芷有些莫名,还来不及问什么,那头她还在心中视为稚童的狼,往前一步,扶牢她的脸,再恶狠狠吻了下来。 这真是蛮横到极点的一个亲吻。 君芷只皱了眉头,半眯着眼看周遭的环境。压根是不适合反抗的。这是玄天建于断崖那栋高楼的最顶端。一不小心就会双双坠崖,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因此君芷不敢惊动她,任凭她将自己的唇齿当作城池来侵略和掠夺。等她终于撤下去之后,一看狼,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的肌肤微微发疼,君芷叹口气,问她:“你将我带来此地,是何缘故?” 楚颜一手揽牢了她,一手指指那楼一侧的断崖,两道眼泪流得十分欢畅:“君芷,你若是要抛下我。那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闭着眼睛不用任何法门,坠落下去,碎成齑粉。” 这可真是。 只有顶顶无赖又不懂事的小孩才能拿自己的安危来威胁别人。君芷抬手替她拭干泪痕,温言道:“没有要抛弃你。我只是,得回家一趟。” 楚颜抽抽鼻子,有些愣:“真的?” 君芷点点头道:“真的。” 狼趁机得寸进尺,凑上来抱住:“那、那你带我一起回去。我就信,信你不是要抛弃我。”快速地补一句:“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你心疼死。” 君芷点头:“好啊,你跳啊。” 狼傻了眼:“?” 君芷再次点头:“试试看我会不会心疼。” 狼泪崩:“……叔叔!!” 第35章 萌宠035 局面陷入了僵持。 风还在吹拂。 小狼泪流满面,看一眼断崖,又看一眼君芷。后者抱着双臂,脸上有一丝玩味的表情。 楚颜双手一勾,将她往怀里一带,焦急道:“叔叔,你不可以这个样子的。” 君芷呵地一声轻笑:“不可以哪个样子?” “你不能激将我。”小狼可怜巴巴求她,“我还不能死,我还要待在你身边保护你。所以我不能跳。” 君芷心下暗笑,但是脸上还是维持着肃穆:“所以呢,以后还要用这种话来威胁我么?” 小狼哭唧唧:“不了。不威胁你了。” 君芷仍然没有动摇,冷着脸道:“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做?” 小狼揉了一把眼睛,擦擦鼻子,抽抽噎噎地:“我、我应该怎么做?我笨得很,叔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狼族,没有你们做人的智慧,我会的一切,都是后来旁学杂收来的。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可以打我骂我教我,但是不许抛下我。我可只有你。”说着又哭。眼泪还来不及流下便被风吹得四散。 君芷叹口气,望着天,慢慢地道:“好,我教给你,你听好了。凡事都不可以冲动,须得三思而后行,比如我并不是要抛下你,只是回宫一趟,你不问皂白,就这样贸贸然将我掳走,那位老人家凭空不见了我,难道不会担心?他要是急着找我摔伤了,算是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 狼又哭起来:“你的不是是我的,我的不是还是我的,都是我的不是。和叔叔没有关系。” -- 第59页 君芷心中有点好笑,又有点不忍,这狼说绕口令说得挺溜,曲起食指在她眉心轻轻一弹,“有话好好说,直接说,不要用下三滥的手段威胁别人。”顿一顿,“不要忘了,你已经三百岁了。” 她每说一句,狼都狂点头。 见她不再则声了,楚颜静静等了半晌,又小心翼翼问:“还有吗?一起告诉我吧。免得我又惹你生气了。我不喜欢你生气。” 君芷凝眸看着她半晌,轻轻道:“不要捣乱。” 楚颜呆了半晌,才会意过来,是要带她一起走的意思,嘴一点一点慢慢咧开,最后双手举起来一蹦——“诶诶诶诶诶……” 得亏君芷伸手将她一拉,将她拉了回来,才免于一个后仰落下断崖。 狼抱着她瑟瑟发抖,“……叔叔,呜……” 君芷语带嘲讽:“听说你要保护我?” 小狼的脸红了,低声嗫嚅道:“刚、刚刚只是没有站稳。不算。” 君芷还给她补了一刀:“哦,不算?” 小狼御风,二人衣袂飘飘,款款落地。 这是她和娥眉子请教后,改进过的不会让君芷犯晕的新的御风诀。落地之后,君芷明显眉头挑了一挑,大约算得上惊喜。 楚颜松一口气。心想好歹挽回了一点颜面。 那边的阮太傅已经找得昏死过去了,好容易见了君芷,喘着气哭道:“我的殿下,你可算回来了,叫老夫好找……” 君芷温言安抚一番。要扶着他上车。 楚颜在后边看见,连忙抢上前来代劳。 上了马车,阮太傅悄悄问君芷,“殿下,这是何人啊?” 楚颜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角落里,脸上是一个傻兮兮的笑。 君芷也轻轻道:“是个小孩子,不带走就会在瀛洲山闹事。” 阮太傅皱眉看她一眼,摇首:“看着也不小了。” 君芷淡淡道:“是啊。不小了。就是行事还一如幼童。” 阮太傅很久没见君芷,谈兴甚浓,因又问:“那殿下带回宫去,会不会给宫里添麻烦?不会闹事罢?” 君芷蹙眉:“有我提着,应当无妨。” 这就是她心中思来想去的两全之法。既然叫小狼撞破了她要下山,按照此狼一贯的秉性,若不带她走,断乎不会善罢甘休。那么结局有二,要么小狼留下来,终日在山上捣乱,要么她跟在马车后边哭天抢地,沿途洒泪。 这两种局面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不若应了她。顺毛捋。 看看小狼现在多么乖巧安静。 趴在马车的小窗那里看风景。唇边有一抹温然的笑。 即使,有那么个不好的卦象,如鲠在喉似的,时时处处提醒着她会有坎坷……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起码眼前小狼开心。 她自己也……很开心? 君芷愣了一愣。抬眼朝小狼的方向看过去,艰难地咽了咽。 小狼看见,从腰间取下酒壶,递给君芷:“叔叔,喝不喝?” 阮太傅本已忘了这一茬,此刻见这人又喊九公主“叔叔”,心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咳嗽两声,道:“这位……姑娘,容老夫提醒你,这一位,是我们东楚的九公主……” 楚颜点头:“我知道啊。你有什么指教吗?” 阮太傅险些没气得背过去,“你既然知道,怎还可如此无礼!?叔叔二字,怎么能用来称呼公主殿下?” 楚颜挠挠头,呲牙笑了笑:“抱歉啊,老人家,我习惯了。改不过来。多多包涵。” 阮太傅是有些个执念的,恨声道:“叫殿下。” 楚颜木然的一张脸:“不叫。” 君芷心中些微乐了一乐,笑止道:“太傅,随她去吧。” 楚颜做个鬼脸:“看到没有,叔叔自己都不介意。你真是多管闲事。” 阮太傅气得老脸紫胀。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别过脸去,再不看她。 小狼悠然自得地哼起小曲来。 这马车是凛月家那只心灵手巧的小豹子造来玩耍的,恰好适应这山路的宽窄,只有两匹小马在前拉车。小豹子一开始还不肯给,凛月答允她一件要紧的事,这才同意。 虽是两匹小马,可比人徒脚走,到底又强到哪里去了。 度过莫愁林之时,更是连二马并驾齐驱都不可得,不得已,让小狼想办法将马车带过去。小狼笑嘻嘻地凑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带。” 君芷点头:“那你不要带了。回你的瀛洲山去罢。” 小狼急眼:“……不回,我不回。” 君芷看她一眼,再次点头:“那,你的老巢幽兰谷也成。” “……”小狼哭唧唧地,乖乖地将个包袱抖开,念了几句,便将马车收进了那包袱里。打个结捆好,向君芷复命:“好了,叔叔。” 阮太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君芷轻声唤醒他,将他扶上马。此马是凛月关照过的,不会在半途出现狂性大发的情况,因此除了些微有些颠簸,并无大碍。 剩下的那匹马君芷自骑。 小狼见她如此安排,又傻了眼:“我呢,叔叔我呢?” 君芷道:“你就走路吧。” 小狼气鼓鼓地:“我不。我要和你共骑。” 遮天蔽日的树荫底下,也不等君芷说可行不可行,狼便杀气腾腾地上了马,紧挨着坐在君芷身后,还拦腰抱住了,两只爪子在她腰前扣成一个结,下巴则搁在君芷的肩上,嘟着嘴。 -- 第60页 君芷皱眉道:“坐好了。” 楚颜无赖脸:“我不要。刚刚帮你收马车,累得不行。都是叔叔害的,你得让我靠一靠。”怕别人不信,赶忙又哼哼两声,“啊啊,累死了累死了。” 君芷:“……” 尽管被箍得难受,所幸这林子不是太大,很快走出来。 小狼依依不舍地将两手撤下来,按照君芷的吩咐将马车放出来,重新套好了马,扶老头儿上车。 马蹄儿等等,不多时来到了渡口。 这车马因是向小豹子借的,不能随意送人,因此君芷给了艄公些银钱,请他将马好生养着,等回程的时候来取。船家应允了。将车马交给小喽啰看顾,自去渡他们三人过江。 “叔叔。我有点头晕。”小狼撒娇撒上了瘾,开始没完没了,坐在羊皮筏子的一角哼哼唧唧,“还有多久呀?” 这一回的船家,不是上次那一个,较之先前的船家,话不多,没有和君芷扯什么小娘子之类的歪话。见问,便耿直答道:“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忍忍便过去了。” 楚颜一哽,抱着双臂看江上的风景。 真的也就是两炷香的时间。 可是一靠岸,那个阵仗,将小狼吓了一跳。 三人甫一上岸,走出去没两步,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浩浩荡荡数百人马,清一色禁军服制,见了君芷,先是一愣,接着立即乌压压跪了一地,叩首齐声喊道:“臣等叩见九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唬得狼倒退了两步,拖着君芷一条胳膊问道:“叔、叔叔,这些人……都、都是在跪你吗?” 君芷回头看看狼惊恐的样子,淡道:“你父王不接受参拜么?” “妖界是很自由的。”楚颜挺挺胸脯,“断不至于见面就跪来跪去。我们的王,主要是带领大家打仗,还有拓展领地。” 君芷点头:“原来如此。” 楚颜还没说完,笑嘻嘻地:“也不用祝王千岁,那样等于是在诅咒王短命。”顿一顿,“话说回来,原来叔叔这样位高权重么。” 君芷脸色寒了一寒,淡淡道:“他们如此阵仗也不是为我。因父皇实在疼爱我那个妹妹,所以这样重视老太傅来取药。他们是来接老太傅。不期然遇见了我,顺便问个安。” 见那二人只顾低声交谈,跪在地为首的那个,早已悄悄觑着眼看这边了,不多时便将视线定在楚颜身上,眼神里写着四个大字:红颜祸水。有了这么个妖女,温文尔雅的九殿下竟然也开始摆起了架子,就让他们这么跪着。 那边阮太傅咳嗽一声,走过来两步,轻轻道:“殿下可是要罚这些人的跪么?” 君芷听了,看一眼那边,眸色暗了暗,缓缓道了句平身。 原本不想再有牵扯的一切,随着这两个字,到底还是又牵扯上了。 第36章 萌宠036 在禁军的护卫下,接下来的路途变得畅通无阻。 楚颜作为涉世未深的妖,对凡间一切都感到甚新奇,一路上一直拉着君芷问东问西。 可君芷却没有什么心情应付她。 小狼发现了,进入东楚的地界越久,她的神色就越肃穆。 见她越来越沉默。小狼也跟着静了下来。 因挂心皇城中那个正遭难的小女娃娃,众人一路饥餐渴饮,除了人困马乏时稍作休整之外,并未多做耽搁。 堪堪便到了皇城外。 进了宫,君芷和太傅一起去拜见皇帝。小狼跟在二人身后,依旧一边走一边张望,打量个不住。 此时正值早朝,君芷与阮太傅便在勤政殿外候着,因着皇帝下早朝后,用过早膳,必会直接过来批折子。 谁知等了小半日,都不见人来。 老太傅开始打瞌睡。君芷心头动了一动,朝远远站在一旁的两个小太监招了招手。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过来,行礼问:“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君芷道:“你去长乐宫看看,圣上是不是看望小公主去了。” 小太监答应着便去了。 俄尔,小太监跑着回来,一面跑一面擦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道:“殿、殿下,陛下得知阮太傅回来,急召他太傅前、前去。” 君芷点头,将一旁站着睡觉的老太傅轻轻唤醒,笑道:“太傅醒一醒,父皇召你了。” 阮太傅醒过来,干干笑了一阵。 君芷道:“师叔给太傅的方子,便先给我罢,耽会儿面见了父皇,我便即刻去寻,免得叫小公主受罪。” 太傅听了,从袖子里将那方子并药引一并掏出来,递在了她手中。 二人走时,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楚颜也便跟着他们走。待到分花拂柳,穿过御花园,到了另一处亭台楼阁时,见君芷要进去,狼便抢上来拦住,“叔叔,我也要进去。” 君芷看她一眼,道:“你在外面等罢。” 楚颜摇头:“不,我要保护你。一刻钟都不能让你离开我的眼睛。” 君芷本想为这孩子气的说话发笑,但转念一想,狼对她所遭遇一切都了如指掌,故此会担忧,也是狼之常情。便想了想,道:“你变作小时候的兽形,我带你进去。如何?” 阮太傅赶忙轻声止道:“殿下,臣旁观了几日,已知此乃妖物,不过既然殿下说有把握驾驭,臣便信得过殿下,故而未曾阻拦你带她进宫来。但……你现下要带她面见圣上?日后让圣上知晓你与妖为伍,还带去面圣,难免对你有不妙的看法,以为你居心叵测。不若还是让她避一避圣驾罢。” -- 第61页 楚颜在一旁啧了一声:“老太傅,我要是想行刺。”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挑着妖妖娇娇的眉,笑道:“就是你们的陛下有十条命,也不够我动一动小指头的。我只想保护我叔叔。其他的人,我不在意,也没有兴趣。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一说完就变作了小杂毛狼的样子,巴着君芷的腿,眨巴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 君芷叹口气,弯腰将小狼抱起。 二人一狼进得长乐宫之后,皇帝的近身带刀侍卫与大太监都对君芷怀中之物颇为在意,面上露出警惕的神色。 小公主的生母已然急得病倒。目今在另外一间寝殿将养着,很怕再将另外的病气过给女儿。 成帝坐在床沿上,握着小公主的那只小小手,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床上的小人儿,面孔忧心忡忡到了极点。 君芷在前,太傅在后,都行了大礼。 成帝转身见了君芷,似是十分诧异:“你怎么也回来了。” 君芷垂首道:“是的父皇,儿臣回来了。” “修行不修了?”成帝微微后撤身子,打量这身形越发清瘦颀长的皇女。 只能说分别一年,眼前人更加清绝出尘,虽然面相看着更柔和了,眉眼间那一股子让他不喜的气场却越发张扬了起来,“芷儿,可还记得你是如何与朕说,你若修行得法,东楚万世长安。” 君芷不则声。只将头再些微低了一低。 “十二公主出事,是否因你在修行之中,出了什么差错?”成帝威严的眸子眯了一眯。声音里有一种渗人的冰寒之气。 君芷怀里的小狼低低吼了两声,朝那皇帝龇牙咧嘴的。 这两声低低的嘶鸣,让那边的成帝注意到了它。 “呵,还带了头小畜生来见朕?”眼中瞳孔微微一缩,“你的事,朕稍后再行处置。太傅先说,这次替十二公主求到药没有?” 阮太傅膝行两步上前,叩首道:“这次求药,多亏殿下替臣美言,且这药方虽拿到了,那瀛洲山上的仙姑说了,还得九公主亲身去寻……” “那还等什么!?”明显愠怒的口气,令整个长乐宫气氛为之一冷,“还不快去找,还有空在此地耽误!?” 君芷既不意外,也不生气,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语调道:“此事不能着急,须得先看看公主,才好做定夺。” 这皇帝便不则声。 君芷起身,上前看了一眼毯子下边那小孩子,可怜见的,小脸通红,无知无觉在枕上沉沉睡着。虽然面对成帝,心中有些陌生的名为报复的情绪涌动,可还是压抑住,转身施了一礼,告退。 从那长乐宫出来,小狼便嗖地一声从她身上窜下去,变回人形,气鼓鼓地道:“叔叔,那个人,真的是你父亲?你没有记错罢?” 君芷神色凝重,听了这句问话,点了点头。 狼泪眼汪汪地:“叔叔实在是太可怜了。先前我说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而已啊。” 君芷云淡风轻地看着她。 狼接着道:“所以以后对我好点。” 君芷微微摇头,自顾自往前走了。 这药方之所以非得君芷不能完成,乃是因为,这方子本就是神神鬼鬼,无中生有的一些东西。须得新鲜白梅花蕊二两,新鲜白荷花蕊二两,新鲜白海棠蕊二两,再要新鲜白牡丹蕊二两。都不是一个时节开的花,凑齐简单,新鲜二字作何解? 这个问题只有君芷可以令它圆满。牡丹蕊如今是现成的了。难为的是其他三种。——天下草木皆听殿下调令。先时她还没有完全领略到这句话的分量。今次她找到花种,只以水培之,令其盛放。 接着片刻不敢耽误,采蕊入药。 她之所以还得跟着下山来,因此药只在新采摘时有效。 得了所有的药材,也不用烹煮,而是用石杵在石碗之中研碎。见她搅得辛苦,楚颜说要代劳,君芷也没让。 ——研出的花的汁液不必沥出,而是和以凛月给的另一样药引子,拌在一起,即时端过去交与病榻上的小公主服用。 送去时,成帝还令一个太监先试药。 确信无碍之后,才亲手喂给了襁褓中的孩子。 君芷在一旁面无表情等他喂完。 一屋子的人都在静静等待。 那异香异气的药汁给灌下去之后,十二公主脸上的红潮便渐渐地淡了。再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那小孩子忽地坐起来,哇呜哇呜两声,往地上吐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来。 君芷早命楚颜留意,此刻见那东西一现形,便让小狼冲上去逮住,用一个小小的白瓷罐子封住了。 那里小孩方醒过来,哇唔哇乱哭。被个皇帝捧在手心里哄啊哄。 君芷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直至听他说了众人都退下,这才携狼回自己的未央宫。 路上小狼托着那小小的罐子,问君芷是否即刻调查是谁整的这一出。 君芷微微摇了摇头:“不急,先回宫。” 她修仙去之后,宫室虽没有再住,却也是每日有人洒扫。倚翠得知她回宫来了,早喜不自胜,将一切打点妥当,带着宫内的所有奴仆在宫门口跪着迎候。 等了半日,见君芷带着一个妖冶的年轻女子回宫,众人不免有些愕然,但也只呆了一小会儿,倚翠便让身后的众人跪着,自己迎上来屈膝行了礼,满面春风地笑起来。 -- 第62页 楚颜看她一眼,很有点紧张,问君芷:“这位是谁?” 君芷淡淡看倚翠一眼。倚翠便对小狼行一个屈膝礼,温柔笑道:“奴婢倚翠,是这宫里的掌事宫女。姑娘想必是殿下的贵客,有任何事,都可以吩咐奴婢。” 楚颜呲了呲牙,纠正她:“本姑娘不是你们殿下的贵客。我是你们殿下新娶进门的夫人。你可记仔细了。”说完朝她眨了眨左眼。 倚翠一跌,微不可察地退了一步,嘴里说话都不利索了:“夫、夫、夫人?” 小狼这个玩坏了的把戏,君芷此次却没什么心情计较。只吩咐倚翠准备盥沐的热水,还要备些酒水,看一眼小狼,又补道:“罢了,再备一桌晚饭。” 众人领命而去。 君芷这里坐下慢慢喝茶。 小狼对于宫中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尤其知道君芷在这里长大,更是这里摸摸,那里玩玩,爱不释手。 却说那倚翠久不伺候自己家殿下,如今只恨不得多补出一些来,因此手脚十分麻利,不出小半个时辰就将君芷吩咐她做的一切都做好了。进寝殿来问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君芷看一眼雀跃的小狼:“饿不饿?” 狼狂点头:“好饿。” 君芷便不急着盥沐,来至偏殿的饭桌上,陪小狼吃东西。 其实与其说是“陪”,不若说是“看”。她自己只拿杯子默默地喝酒。也没计较喝了多少,渐渐脸颊变得醺然。因起身,嘱咐小狼道:“你慢慢吃。”自己则踉踉跄跄地往卧室去。 倚翠抢上来扶着她,道殿下慢点慢点。 因君芷过去是惯于木桶浴的,这大宫女便按照先前的习惯,在寝殿备下了。 扶她进来,替她宽了衣。 宽到一半时,君芷握着衣襟,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吩咐倚翠带着所有人都下去,“我自己洗。” 倚翠轻声道:“公主要自称‘本宫’,可别忘啦。” “好,本宫自己洗。你们都下去。”君芷胡乱挥了挥手,“别打扰本宫沐浴。” 那倚翠依言带着大家鱼贯而出,想着去服侍那位殿下带回来的贵客,却谁知,来至偏殿后,桌上的人已不见了。 楚颜去的地方当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小九公主的卧室。 嗖地进去,却见泡在红香花瓣汤中的君芷,垂首在那,看不清表情。 “叔叔。”小狼喊她。将她埋在胸前的脸捧起来一看,果然有着几道交错的泪痕。 君芷仰脸迷惘地看着她。 楚颜便也顾不上脱衣,直接就跨进那大木桶,与小公主对面而坐。将她的下巴搁在自己肩上。再抬手轻轻搂着她光裸的脊背。肌肤触手生温,滑如凝脂。 似乎是觉得眼前的人可以依靠,君芷的双手搭上她的肩,搂住了脖颈。嘴唇贴在小狼耳侧,呢喃着说话。 楚颜仔细去听,才听清说的原来是“为什么如此对我。” 说完便又再说一遍,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楚颜深知自己这样乘人之危不太对,但是握着君芷的肩,送出去两寸远,盯着她含泪的眼睛,轻声问:“你真的想知道?” 君芷嗯了一声。 小狼点点头,低声引诱:“那你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喝醉的君芷脑袋歪了歪,没动。 楚颜以为自己不会得逞了。谁知过了会儿,氤氲的热汽与花香里,君芷伸出如玉双臂攀住她脖子,温软的红唇凑上来,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第37章 萌宠037 倚翠带着小宫女和小太监们在殿门外候着,只待九公主一洗完就进去收拾。 然而众人等了小半个时辰,却是既不见开门,也不见喊人。 其中一个小宫女儿战战兢兢道:“翠姑姑,该、该不会殿下出事了吧?” “胡说!”她急忙喝止,可心下也早生出了点不祥预感。便令其他人仍然在原地候命,独自个去敲了敲门。 敲了两次,不见动静,心下越发着忙,试着喊了一声:“殿下?” 里头一阵水响,听见的却不是君芷的声音,而是她带回来的那个、自称是殿下“夫人”、从膳桌上消失掉的贵客:“没事,我来伺候她,你、你下去吧。” 倚翠想了想,殿下自小谨慎,从不带外人回宫来,这位既得她垂青,想必是很亲近的关系,因而答应了一个是,便悄悄退了下去。 里头的小狼脸红红的,长发湿漉漉的。一双眼晶亮又泛红。看一眼对面被自己弄得不成个样子的君芷。顿时生出些羞赧。 刚刚说好,亲一下就告诉她为什么。 可是她一亲上来,她自己这方面就被点燃啦。扶住她的头,如饥似渴亲了半天。 楚颜觉得,事情变成这样,不能怪自己食言。毕竟她还是有想过要立即兑现诺言的。责任在于君芷。是叔叔不争气。一点都经不起亲!亲完就瘫软在那里。咳,当然与她喝醉也有一定的关系。 “既然都这样了,她也没办法自己洗澡,我就帮她洗好了。”小狼纯洁地想。 许多事情,一开始的本心总是好的。过程中却免不了横生枝节,逐渐背离大家的本来意愿。比如她起先是替人家擦洗,擦着擦着发现自己呼吸乱了。等再次回过神来……也就是被倚翠惊醒时……可怜的叔叔,周身已经被她啃出来好多个红痕了。 -- 第63页 真的很不应该呀。 尤其是对方喝醉了这种时候。 狼垂着头半晌,感觉两人泡着的水不似原先那般温热,怕君芷着凉,便让她靠在一边,自己出了浴桶,将一件外袍拿过来,将人抱出来裹好再抱到寝殿的床上。 哎,真是床如其人,叔叔软,床也软,上边铺的云被更是舒适。小狼将自己的湿衣服也除了,借了君芷一件衣裳裹了,将那浴桶徒手搬了出去。 出得门外,对依旧守在那儿的倚翠笑道:“咱们殿下洗完了。她醉了,有些迷糊。劳烦你去把帐幔放下,再有,她以往有什么喜欢的香没有?不妨在香炉中点上。” 倚翠答应着进去了。 这里小狼先找到个僻静的角落,再嗖地一声消失不见。 她离去不为别的。只为帮君芷找到答案。明明都是女儿,待遇为何如此天差地别?必然有什么君芷不知道的缘故。 长乐宫里,宁妃正伺候皇帝就寝,睡前照例进一碗温补宁神汤。 ——因十二公主好转,宁妃的病竟也奇迹般地好转了许多,原本是忧思成疾,并不是什么过人的病。 这皇帝高兴,自然也就留宿在长乐宫。 平素,这药碗撤下去之后,两人还要聊上几句。 尤其今日,小十二终于又变得生龙活虎的,正该谈谈心才是。可宁妃只是送了个碗回来,便见小十二她父皇倒在枕上,睡沉了。 因此狐疑道:“今儿这药倒这样效验……” 小狼将一切都打探清楚之后,便再次回到了君芷的宫里。 这一离去,虽然只是一小会儿,感觉却像是一年。太久了太久了。她需要立刻回到叔叔身边。由于周身带着些寒露凉气,便在床前站了了一会儿,把自己晾暖了,再嗖地一声窜到床上,喜滋滋躺好——犹嫌不过瘾,蹭过去抱住了那软绵绵的人儿。如此香香软软的叔叔抱在怀里,甚是安心,闭上眼就睡着了。 这眼睛一闭一睁,便对上了君芷复杂的目光。 一夜竟就这样过去了! 小狼声音有些懒懒的:“早呀。” 君芷:“……” 小狼接住她那略带质问的目光,猛然惊醒!迅速地审视了一下目前的情形,决定先发制人。 君芷那里还没开口呢,便见那只狼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叔叔还记不记得昨晚?” “……” “哎,我都说了,你亲我一下,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啊。”小狼一脸的苦恼,“叔叔可能是太喜欢我了罢。一亲上就没完没了了。啃完我的狼嘴,又啃我的狼脖子。叔叔,我觉得你辟谷太久了。肯定是想吃肉了吧,所以才啃得那么厉害,吓死我了!”做出一副惊诧的形容。 君芷默默的不则声,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小狼有点讪讪的,咳了一声:“你晓得的呀,我也喜欢你,所以是不可能制止你的。然后就亲亲了很久,亲到洗澡水都凉了,你还不肯停!最后我怕你太累,才带你来睡觉觉的。”顿一顿,“初来乍到你们东楚的皇宫,我胆小害怕,只认识你一个,所以,当然要抱紧了。” 君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要算账很容易。比如她沐浴的时候,这头狼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进来的。一问出来,小狼就得歇了菜。可她不想问。 大概自己真的没什么精神吧。君芷想。 “都怪你自己啦。”清晨的小狼格外娇弱,嘟嘟嘴,眼睫颤啊颤的,“你自己亲上来,整个人那么香香的,我怎么抗拒得了啊。” 寝殿很宽大。她的声音却压得低低的。虽是白日里,却有了“夜半无人私语时”的缱绻味道。 “那你有兑现诺言吗?”君芷问。 小狼眨了眨眼:“啊?” “你不是说亲完就告诉我?”公主殿下的语声里有了些微的恼意。 小狼心里甜丝丝地。这个木命人!以往总像根木头。如今总算渐渐开窍了。她能这样淡然自若,就说明两个人亲亲对于她来说,很自然的了!毫不别扭了! 但是一想到她去探寻到的那个结果,眼神里不免又染上一丝阴翳:“我告诉你,叔叔别难过啊。” 君芷淡道:“你直言便可。”她觉得小狼其实是想耍耍嘴皮子罢了。有什么内幕是她不知道而小狼一个外来的先知道的? 可是楚颜下一刻却翻身到她上方,居高临下直视着她的眼睛:“那我说了。” 君芷:“你不能好好说吗?” 楚颜摇摇头:“我想这样说。不这样我说不出口。” 君芷:“……” 小狼见她一脸无奈,是个从了的意思,便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有方士对你父皇说,东楚乃至天下,以后都归你所有。你是女皇。你的哥哥们,都没份。” 君芷的脸色苍白了一些,转瞬却又镇定下来,淡淡问:“你如何觉得,这样的消息,我听了会难过?” 小狼崽的目光暗了一暗,抬起一只狼爪替她挽了挽额前一缕发,道:“因为我知道叔叔是怎样的人。你若是对权柄上过心,便不会千里万里,躲了那瀛洲山上去。” 君芷哂笑:“兴许我是以退为进呢?” 小狼崽又摇了摇头,低低道:“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天下归不归你所有,你都不在乎。你在乎的只有一样。” 君芷眉头挑了一挑,微笑道:“你竟这样懂我么?你且说说看,我在乎的,是什么?” -- 第64页 “我啊。”小狼一脸得意,“叔叔乃是至情至性之人。你在乎的就是情谊。所以你在乎的是我!” 君芷:“……” “我说对了没有?”小狼在上边摇了一摇,盯着她的眼睛,“说对了就让我亲亲你吧。” 君芷撑着她下颌,不让她的狼嘴再靠近,淡道:“起开。” 小狼委屈巴巴眨眨眼。 “重死了。”君芷一脸漠然。 小狼:“……” 十分不甘心地翻下来之后,心里想着以后还是要跟着叔叔辟谷,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叔叔就不怕被压了吧。一面觑着眼偷看君芷穿衣服。一面咳嗽道:“还有一件事,我提醒一下叔叔,那个方士,不是不请自来的。而是有人招过来的。” 君芷的中衣穿到一半,低头看见胸前几个暧昧的红痕,正皱着眉暗暗思索来源,听了狼的话,抬头问:“谁请的?” 小狼又涎着脸凑上来,“你亲我,亲我我就告诉你。” 君芷一面系衣服带子,一面淡然地道:“你不是说了,昨晚亲亲了很久?应该够你全盘托出了吧。” 小狼噎了一噎,歪着狼头想了一想,觉得也对,很有道理。便蹲下仰头道:“是你们宫里芙蓉殿的那一位。” “眉妃?”君芷神色一冷。 “也不全是她。”狼抬爪挠挠自己后脖颈,“是她母家的长兄找的那个方士。因算她能否替你父亲生一个皇嗣,好扶持为小储君。谁知这方士一算,将来东楚是我们九殿下的。所以胡将军带这方士进宫面见眉妃,眉妃再转告了你父上……”小狼摇头晃脑的闭着眼睛,还手舞足蹈。 君芷看着她,听她往下说,慢慢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顺了。她的父亲,算是上了一点儿年纪,又爱听眉妃的枕边风,于是莫须有之事,也便信真了。碰巧齐国要人质。就有了那么一出她假扮男子入齐为质的毒计。 重生之后,她心灰意冷,只求超脱轮回,因请求到方外去修仙。 这大约是那方士始料未及之事,但还是劝了皇帝下手。 可彼时她的说辞对于眉妃来说实在太动人了:她去修行,换来宫中最得宠的妃嫔诞育龙子。 眉妃当然以为生孩子的宠妃指的是自己。 可谁知君芷前脚刚走,后脚宁妃就诞下了小十二。 楚颜睁开眼,搂着君芷的腰,求她帮忙梳头发,得逞之后便安了心,抱着腰继续道:“有了你十二妹在侧,你父上便去宁妃那边多些,眉妃这里渐渐受了冷落,于是……” 君芷手上的梳子一顿,小狼便呲牙喊了一声:“哎呀,疼!” 她连忙将梳子拿开,问狼道:“若果我没算错,那么此番小十二遭殃,也是这一窝蛇鼠干的好事了?” 第38章 萌宠038 回山上去复命之前,君芷左思右想,还是去看了一眼小十二。 特意挑早朝时去的长乐宫。 这样可以肯定不会与父亲撞见。 宁妃对她一直不错。她进宫晚,对于宫中原本那些纠葛都知之甚少,眼看君芷并不得宠,也从不学别的人拜高踩低,拿腔作势的。对待她,与对待其他皇子皇女并无两样。 君芷因此也十分敬重母妃。 内监通传之后,宁妃便往里让,与她一照面,将手中熟睡的幼孩交给乳母,过来悄笑道:“九公主,你是来看妹妹的吧?” 君芷点头。 宁妃含笑道:“她睡了。你且过来坐,咱们娘儿两个说会儿话。” 来到偏厅,一面扭头吩咐宫女准备茶果上来,一面隔着小桌子握着君芷的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来。 君芷被她看得双目发涩。除了母亲,鲜少有人这样仔细地打量她。哦,新近倒是有一个,小狼崽楚颜。不过小狼看她的目光,可没有这种母亲般的温婉之感。 因而,尽管被人盯着,君芷非但不觉得紧张,反倒觉得很自在。 宫娥捧着茶送上来,果碟子摆了满满一桌。内中各色鲜艳的点心,看着格外有食欲。 宁妃松开她的手,催她喝茶吃点心。让了半日,君芷却只端起茶来喝了两口,赞是好茶。 “……”宁妃神色有些不安,踟蹰了半晌,问道:“九公主是否如今改了口味,不爱甜了?若是如此,本宫即刻着人另做。” 君芷欠身道:“母妃不必多心。师门规矩,日常需辟谷,虽然下了山,却并不敢违拗。不是点心不好。” 对面的女人看着松了一口气,那只柔柔的手又探过来,握住了君芷的手,“修行很辛苦吧?” 君芷摇摇头。她这是发自真心的。比起在宫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日子,山中的岁月,要简单许多。她很喜欢。 宁妃却当她是在逞强,含泪摇头道:“我是不知你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年纪,为何要做出隐世之举。虽然一直都不理解,但是这次,这次真是多亏有你。”拭了拭泪,接着道:“九公主,本宫今日对你说一句,你往后但凡有用得着本宫的地方,本宫定当竭尽全力相助。” 君芷笑着道谢。 “我也知道,你立定主意要做方外的神仙。”宁妃眨眨眼,恢复那种活泼的语调,“本宫这等红尘中的俗人,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 君芷听得唇角微微上扬,客套了两句。 -- 第65页 临出门前,再去望了一眼小十二。 见她看得恋恋不舍的样子,宁妃笑道:“九公主要不要抱抱看?” 君芷眨了眨眼睛:“可以吗?” 宁妃没答话,只是将孩子从乳母怀中接了过来,笑盈盈交到她手中。 小心翼翼抱着这粉嫩嫩的一团。 君芷想起某个狼小的时候。 也有这么惹人怜爱。 告辞时,宁妃还特意追出门来嘱咐了一句:“若要回你的贵师门,也别急在这一时,等你父皇下了朝,你辞了陛下再走。” 君芷道了感谢,抽身离了长乐宫。 才刚出宫门,就有一道影子蹦出来,“叔叔!” 君芷一点也不奇怪,步履不停,继续往前走。 “我都看见了。”小狼皱皱鼻子,“你对你那个妹妹,可喜欢得紧哪。” 君芷点头:“是。” 楚颜本意是要攀谈的。可这个木头一样的叔叔,只说完这一个字,便又回归了沉默。小狼不会死心,转眼又想出一个辙来,上来拉着君芷的袖子,笑嘻嘻地问:“这样说来,你很喜欢小孩子。” 君芷顿住脚步,点头:“没错。” 楚颜便笑嘻嘻地道:“那我们来生一个玩吧。” 君芷面色一红:“什么?” 楚颜见她有些羞恼之意,心情更加愉快:“叔叔给我生个小孩子吧。这样你就不用羡慕别人有孩子了。咱们自己也有。” 君芷眉头皱起来:“你说得这样容易。” 楚颜却将之视为一种许可,喜笑颜开之余扑上去抱住,“你同意啦?” 君芷也不挣扎,干巴巴问:“同意什么?” 楚颜笑道:“同意与我生娃娃呀。” 那一个轻轻摇摇头:“本宫只是在考虑,两个女子诞育孩童是否可能。” 楚颜:“……” 那里君芷却浑然未觉小狼的窘迫,接着道:“我记得古书上有记载,有一国名女儿国,国中无有男子,女子饮用某条河中的水,便会怀孕,以此传承……”看一眼小狼的脸都绿了,奇道:“你怎么了?” 小狼哭唧唧:“叔叔真是不解风情!” 君芷颔首:“你长着这副妖艳模样,却哭得像个泪人。”说着不予置评,让她自行体会。 楚颜搂着她的一双爪子根本没松开过,皱着鼻子并不搭理。 “想不想回瀛洲山?”走至御花园中时,君芷问。 “想想想!”小狼顿时又雀跃起来,“和叔叔回山上去,每天去温泉泡澡澡。” 君芷依然淡淡的:“温泉你自己去泡。” 回到宫内,小狼忙着收拾打点行装,将君芷那几件她觉得甚美的女装都包了起来,想着时不时怂恿她穿穿,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那里君芷坐在书桌前写折子。说自己急于回师门复命,不及向父皇面辞,故而上书一道,祝龙体安康云云。措辞极为隐忍。 这不是宁妃所说的礼数问题。她本就是作为瀛洲山的弟子下山来,完成师门嘱托的一桩差事,她早就不是什么九公主了。再者,这样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好事。见了面,难免还要心中不悦。不用见她,想必父皇也很高兴。 从折子里抬起头来时,却看见小狼喜滋滋地站在跟前。 君芷见她怀中抱了一个包袱,扶了扶额头,道:“还没到时候。” 楚颜咧咧嘴:“没关系。我等。我和叔叔的家在瀛洲山上。想到要回家,觉得甚是高兴。” 君芷便不理会,折子也不打发别人送,带着它逶迤出了自己的宫室,亲自去往勤政殿,将它交给守在门口的老太监,又叮嘱了几句。 回头便又见了阴魂不散的某只狼。 身后背着只小小的包袱,像个离家出走的小叫花。唇角便勾起来:“你这样性急?还有一件事,处理好了,咱们即刻启程。” 小狼歪了歪头,问:“什么事?” 君芷道:“今早你提的那件事。” 楚颜恍然大悟,忽地又抓着后脑勺,“糟糕!那个玩意儿被我放在你床下边,忘记带出来了。” 君芷点头:“你如今去拿。” 小狼说一声“等我”,便嗖地一声不见了。 转眼的功夫又重新出现在君芷面前。 “叔叔,给你。”小狼喘着气,将手上的白瓷翁递上来,“这个小东西还在里头呢。” 君芷点点头,“你拿着。” 小狼嗯了一声,颠儿颠儿地跟在她身后。 眉妃的外兄是朝中带兵的胡大将军胡尤。 大将军最大的心事,就是送进宫的妹子得封眉妃之后,深受恩宠却始终不见怀上皇嗣。害得他将来挟持新君进而侵吞大权的美梦不得实现,因此昼夜寝食难安。 近来更是新添了许多不顺遂。 自打那后来的宁妃生下一个女儿之后,妹妹第一宠妃的位子已经眼看不保,他自然要想个办法。个中曲折不消细说。 这日却听闻十二公主已然痊愈,不再昏睡。 因此他坐在书房内对请来的高人大倒苦水。只盼望着不要有人发现是自己这边动的手脚。 徐方士摇头感叹:“功亏一篑。但是这点将军不必忧心。我的手法极为巧妙。不会有人疑到将军身上。” 胡将军抹一把额头的冷汗,也是,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谁也不会想到他堂堂将军,竟然和那襁褓中的小娃娃过不去。这件事确实做得鲁莽、不成体统。虽然当时是想着不择手段。事后回想,却难免汗颜些个。 -- 第66页 正在七上八下,忽然一阵劲风卷进来。 胡将军去看时,只见窗户都关着呢,便不知哪里来的风。 恍惚间,梁上的灰尘堕下来迷了眼,揉着眼睛再睁开时,只见屋内已然站了两个人。 虽然都是男子打扮,一望而知是两个袅袅婷婷的女儿家。 这两个女子虽长得美,来得却太诡异,胡尤只愣了一小会儿,便豁朗一声站起来,指着她二人颤抖道:“你、你们是哪里来的妖精!” 只听其中一个道:“胡将军,怎的见了本宫,非但不跪,反而口出狂言?” 语声甚是清淡,然而暗含的威胁却又使得这书房内陡然凉了几分。 胡尤凝神一看,这不是传说中的倒霉蛋九公主吗?然则虽说是倒霉蛋,毕竟是皇家,轻慢不得。而且她此番从天而降,这样神出鬼没,倒叫他生出许多新的敬畏来。因而赶忙跪下请安。一旁的道士也早过来拜在地上,俯首不敢言。 君芷蹲下,将那白瓷罐子轻轻放在他二人面前,冷冷问:“胡将军,你可知这瓮中是何物?” 胡尤看一眼徐方士,见对方一脸笃定,便咬牙道:“臣不知。” 君芷不禁莞尔:“你不知?果真么?此物大补,本宫的十二妹年纪尚小,吃了克化不动,本宫打算将它赏给将军享用,可好不好?” 胡尤面皮紫胀,然则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看看他鼓鼓的腮帮子就知道,正咬牙切齿。 “从今往后,小十二若是少一根毫毛,我都唯你是问。”君芷站起身,将那罐子递还给身后的小狼,垂下眼睫,看着地上的两人,轻笑道:“还有宁妃娘娘也是,若是她二人有任何不测,不论是谁干的,我都把这笔账,算在胡将军头上。” 第39章 萌宠039 君芷在瀛洲山的第一个年头,就交付在这几桩意外之中了。接下来的日子,修行得心应手许多。却说那日自东楚回山,按照诺言与柳心瑶大战,以阵法对剑法。 小柳子原本是想讨些便宜,好迫使君芷改口叫师姐。 谁知一场比试下来,前后两个时辰,竟然都未能到君芷一丈之内,更不要说沾到她的衣角了。 小柳子输得心服口服,自此见了君芷就“师哥”“师姐”地浑叫,再不提师弟师妹的话了。 千里之外飞来的信鸽让小柳知道,西凉和齐的战事,一如她与君芷的较量。西凉这个爱挑事的,并未占到便宜。西凉国力并不如齐,又师出无名,唯一的底气便是旁门左道,那支鬼军组成的劲旅虽强,却是要耗费国师的修为来维持的。 “想来是那国师支撑不住了!”柳心瑶在回屋的路上和君芷二人絮叨,掩饰不住的高兴,“毕竟他那个‘金身养魄’大法,也是十分耗损修为的。” 君芷道:“你兄长如今脱了险境,你可安心了。” 那一个切齿道:“此番应战,齐的元气大伤,百姓也跟着吃尽了苦头——不晓得要有多少人失去了至亲,又有多少孩子成了孤儿,我下山之后,一定要取那西凉国国师的狗命。” 君芷点头道:“很有侠女风范。那成千上万的话本子没白看。” “你别避重就轻呀。”小柳觑她一眼,“如今可是占便宜的好时候,你们东楚,别不要脸地来个趁人之危,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罢?” 君芷道:“我只管修行,不会管这些事。” 柳心瑶满脸嘲讽:“阿芷,你的身份不简单,如今你还想瞒着我?我又不是傻子。” 君芷正想说没什么好瞒,一直沉默的空珊此时忽然冷冷道:“两国相争,本来就是兵不厌诈,这话,不知是谁和我说的?” 柳心瑶看她一眼,吐了吐舌头。 空珊眼里酝酿着怒火,一双黝黑的眼看牢她,“难道只许齐国放火,不许别国点灯?柳心瑶,原来你们齐国人,由来都是如此不讲道理。” 柳心瑶被她呛得有些下不来台,要赶忙岔开话题自我解救,侧头一望,恰好是君芷的房门,不禁大喜过望,笑盈盈揽过君芷的肩,道:“阿芷,不请我和空珊师姐去你屋里坐坐嘛?” 君芷摇了摇头,道:“屋里乱得很。不是待客的样子。” 揽着她的那一个不怀好意嘿嘿笑了两声:“我记得,你以前很友善的,三不五时会让我们进去坐,给师姐和我泡个茶,如今总是神秘兮兮地,明明你的屋子最近,却要站着目送我们走远,自己再开门,莫不是……” 君芷顿住了脚步,等她将欲言又止的那句说完。 “莫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伴随这句猜测,笑容也变得更为暧昧了。 龃龉良久,小柳终究还是没能进君芷的房门。只因君芷一个神隐诀,隐去了身形,任她怎么喊,都不出来。小柳扫了兴,一面走一面对空珊道:“我敢和你打赌,她一定藏了东西!” 空珊却不依不饶:“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小柳啊了一声:“天哪,我的衣服忘记收了!傍晚那雨肯定淋湿了,不好不好……”说着一溜烟跑了。 空珊望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也快步回了自己屋,嘭地一声摔上门。 君芷直接瞬移到屋内,在桌前坐下喝茶,看某只狼还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忍不住轻轻嗤了一声。 那狼回头一望,竟然红了脸:“哎呀,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 第67页 “有一会儿了。”君芷道。 小狼背着手一步一步踱到桌边来,挨着她坐下了,尴尬地笑一笑:“我,我并没有偷听。” 自打换了一种方式应对这只狼,她便不再有反常之举,脾性也不再暴躁了,变得如同幼时一般纯良可爱,偶尔还会闹今日这样的笑话。 君芷只在她得意忘形时暗用言语弹压,遇到眼前这样乖顺的小狼,心中不免温柔牵动,无法对她冷语相向,只应道:“嗯,偷听一下也无妨的。” 狼便挠挠耳朵,如释重负地笑:“我听你们吵得有趣。” 君芷颔首,用手掩住朱唇,轻轻打个哈欠,至于眼中有了泪光,为着次日的晨起修行,每天都睡得很早。顺势缓缓宽衣。 她宽一件,小狼接过来一件,兢兢业业给叠好放在一边。 ——起先君芷觉得这样子甚怪,但小狼说得诚恳:她在这边借宿蹭被窝,总得要付出一点什么才行,比如打扫屋子,伺候叔叔,给叔叔捶腿捏背…… 说了好长一串子,君芷觉得,相比于捶腿捏背此类肉麻之事,还是让她叠衣服来得好。 虽然叠得……君芷瞅一眼一旁的衣裳……很不怎么样。 伺候她宽好了衣,小狼又去把被窝掀开,呲牙笑道:“叔叔,可以睡了。” 君芷便默默躺下。 狼自己脱衣服非常非常快,刷拉刷拉就剥掉了,再往旁边随便一扔,嗖地跳上床来,一个劲儿往君芷那边拱过去。直到将里边那一个挤到挨了墙,发出抗议来:“你外边还那么宽。” 狼便讪讪地,抱着她滚出来一些,问:“可以了吗?” 君芷在枕上点点头,闭上眼睛,微微皱眉。 虽然闭了眼,她知道这狼没那么容易打发。 果不其然,过了会儿又开始在肩窝那里蹭啊蹭,喃喃好似梦呓:“叔叔,叔叔。” “你有事吗?”君芷睁开眼,冷然道。 狼笑嘻嘻地:“你洗澡了嘛。” “洗了。” 狼很失望:“那什么时候去泡温泉啊?” 君芷道:“天冷的时候。” 狼瞪大眼睛在心里算数,山中年岁不好清点,盘算了半日,颓了:“还有很久啊。” “对,所以好好睡你的觉吧。” “不不,叔叔,长夜漫漫,咱们来生娃娃吧。”小狼眨巴着一双眼,面容妖冶,眼里的光芒却又纯粹而炽烈。 君芷看得微微失神。 小狼锲而不舍蹭啊蹭,“君芷,你给我生个孩子嘛。” “容我拒绝。” “那。”小狼已经翻身压了过去,“我给你生一个,好不好?” 君芷哭笑不得:“你们狼族都是这么呆傻么?” 小狼软语娇音在她身上打滚:“是啊!所以你快给我生一个小狼崽,你这么聪明,她随你,就不傻了!” 君芷嫌弃地捏住她的耳朵,将狼的脑袋拉离自己怀抱,问她:“看到旁边的窗了吗?” 楚颜巴巴儿点头:“嗯。看得一清二楚。”一面扭了两下。 君芷冷笑:“再在这装疯,便提着这狼耳朵,从那窗里扔出去。” 狼立马就来了眼泪:“叔叔好凶。”低了半晌头,复又抬首道:“我那日还帮你送药给你师叔了呢,你还没谢我。” 小狼指的是十二公主中的那蛊。君芷觉着,白白烧了浪费,不若送给凛月,看能不能入药。 君芷好笑:“是你自己要帮我的。事后又要报偿,不是君子所为。” “我又不是君子。”狼嘟起嘴来,“我是妖精。” 君芷暗暗点头,倒也有些道理。 “我的谢礼呢。”狼在她身上扭股儿糖。 君芷头疼:“如今深更半夜,我上哪儿寻去?” “现成的呀。”狼阴险一笑,飞快地蹭上来,在她嘴唇上啃了一口,又不等她发怒,飞快地翻身下去,趴在一侧,装睡着了。 君芷也不恼,随得她去,淡漠地翻个身,背对狼。 过了良久,察觉身后温热的一团贴上来了,再一只爪搭在她腰腹间,牢牢扣紧了。又过了一会儿,想必以为她睡着了,那一小团叹气:“这个木头,什么时候才和我生小狼啊。” 本以为完了,终于可以安心睡了。谁知过会还有,那狼低声哀嚎道:“天什么时候才冷啊……” 面朝里侧的君芷,脸不自觉染上了笑意。带着这个清浅的笑,缓缓陷入了沉睡。 梦里却没有迷糊软糯的狼。 金戈铁马之中,她身披银色战甲,率六军征战,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到得一方城下,城中高楼上有陌生的凶恶的面孔,见她这方攻城的先锋已然出动,城破之时已只在弹指之间,那搂上忽然绑着一个人质出来了。定睛去瞧时,竟是楚颜。揉了揉眼睛,又变作柳心瑶。 君芷陷入了挣扎。明知是梦,却无论如何醒不过来,还要被逼对眼前危急的情形做出决策。她骑在马背上,已然开始搭弓,只消右手一松,那弦上的箭便会射中小柳。 心中一个念头道:“君芷,做人不可以忘恩负义,柳心瑶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你早在莫愁林就让妖怪吃掉了……” 另一个念头道:“君芷,此刻的你,不属于你一个人,你身后这近十万大军,他们的性命与命运,都在你手上……” -- 第68页 难受到了极致,手指一松,箭离了弦,带出嗖嗖的风声。 那利箭即将扎进柳心瑶胸口的瞬间,那被五花大绑的人质复又变回小狼的样子。 她低呼一声,从床上惊坐起。 汗在脖子后边的肌肤上变凉。她重重喘息,四下一环顾,却并不是战场,也没有冷箭和热血。 这里是瀛洲山。 狼已经不在了。屋子收拾过。小炉子上焙着一壶新茶。桌上安放着几支带露的花。还有新鲜的果子。一望而知又是蠢狼捯饬的。 她披散着发,拿过外袍披在身上,下得地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压惊。 这个梦,是何寓意? 若是起先也便罢了。 如今她可是玄天门下吕道陵的得意弟子。卜个卦解个梦,容易不难。当下拿出铜钱来,起卦…… 柳心瑶每每路过君芷的房门时,惯例是要偷听一回。这日照旧将耳朵凑过去,原本没指望听到什么,谁知豁朗一声,传出茶杯坠地碎裂的声音…… “这个君芷,一大清早搞什么啊。”小柳瘪瘪嘴,摇摇头,遁了。 第40章 萌宠040 这夜楚颜照例来找叔叔睡觉。 君芷人还没回来。 她便非常自觉地躺进被窝,给叔叔把床暖好。 在枕上侧躺着,回想这一日里的遭遇。师尊已经打发她去教习新的小弟子。闲下来的时间,或是变作小蝴蝶小蜜蜂偷看叔叔练功,或是四下里逛逛,看能不能发现什么香气迷人的鲜花鲜果,摘些来给君芷熏屋子。 虽然偷看时,别有滋味在,但君芷已经不是初上山的那个外行人,待得太久会被她识破行踪,那以后就没得玩了。盯了一会子,扑闪着小翅膀离去了。 谁知一阵狂风过,将她扫出去几十丈远,不远处即是崇明派所在。 她本不想进去,奈何一阵喧嚣哄闹伴随着风吹到了耳内。 “听说成了!” “走,一起去瞧瞧去。” “剑仙师叔闭关铸成,想必是好剑。” …… 小粉蝶的触须动了一动,翩翩飞到了崇明门内,着落在一位青衫童子的肩上,跟着一行人去看了那把剑。 这就是用那诸路弟子所寻得的上古玄铁铸成的一柄剑。 她兴趣缺缺,看了两眼,觉着还成,就复又飞出来了。 有这个东西是极好的,那么魔尊来了也不必怕了。说实在的,她其实不大明白为何只要一提到那个叫狄也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若是按她的狼族本性,狂妄上来了,要与那魔一较高下,只怕也是做得出来的。 在枕上滚了两滚,将脸埋进去。那里有君芷身上特有的一种淡淡馨香。 ——如今她不会那么做的。她的人性,远远地超过了狼性。因为心有牵挂。她只要待在君芷身边,做一个乖巧的小媳妇就好了。 弑神杀魔这类的大事,就交给其他厉害的人。 又在床上滚了一阵子,觉出不对来了。 坐起身,呆呆看一眼窗外高悬的月。 叔叔还没回来,不应该。不寻常。 瀛洲山上的夜,凉飕飕的。 楚颜在这清冽的空气之中款步走,一双狼眼四下搜寻青衫小公主的影子。 兜兜转转寻了半日,平素她常待的地儿都找过了,一无所获。 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倒是有一样:桃花林中有人在恶狠狠地练功,低低的叱咤之声不绝于耳。 楚颜本来不想打扰她,只是那一个发狠之人太过警觉,她方才走出两步,对方便腾空翻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手中的长剑还指着她的脖颈。 “空珊,是吗?”小狼笑了笑。 黑衣女郎目光犹疑,手中的剑直直指着她,眼神亦锁牢了她,嘴里冷冷道:“正是。你为何要偷看我练功?” 楚颜耸肩道:“并非有意。在下只是路过。”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一种可能性,“姑娘,你可见过我叔叔没有?” 空珊皱皱眉,“君芷?” “对。” 冷艳的女郎缓缓将剑收了,长剑入鞘,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她道:“约摸两个时辰前,我见过她。” 空珊素昔性子冷,楚颜原本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还真的有线索,霎时间喜出望外起来:“嗯,她去哪儿了?” 空珊转身,一边自顾自远去,一边道:“捧着两坛酒,像个买醉的样儿。” 此言非虚。 小狼锲而不舍循着酒味找过去时,很快就找了买醉的小叔叔。 君芷一反常态,穿着女装,浑身散发着股子仙气儿,独自个坐在上一次她威胁说要跳崖的地方。往后是呼啸的夜风。往前是万丈的深渊。 天上的星子都隐去了,独剩一轮孤月。楚颜看看天边月,再看看穿着一身白裙的君芷,忽而觉得那月就是那人,那人就是那月。不忍惊动,在颇远的距离凝眸看着。 月一样的女子身形纤纤,衣袂飘飘,看着仿若不是地上的九公主,而是天上的。今夜她美得这样脆弱,行事却又十分粗犷不拘小节,抱着酒坛往口中灌酒。 喝一口,放下酒坛,抱膝枯坐一阵。大约是被自己灌得有些晕。 起先喝得这样节制,楚颜便决定放任自流,让她慢慢发泄,不去打搅。静静坐在一个枝桠上,默默等她。 -- 第69页 直到后来,抱着酒坛子喝得不撒手了,狼才急了,飘过去劈手夺了坛子。对上一张茫然的绯红的脸。 回过神,看清来的不速之客是谁,她便将双手递上来,语气里透着哀求,委屈得像个孩子:“给我。” 楚颜摇摇头:“不能再喝了。” “一起喝。”君芷道。 小狼想了一想,挨着她坐下,摸摸她的手,兴许是因为饮酒的关系,非但不凉,手心反倒是暖融融的。她刚想将手撤下来,君芷那边的手指却竟然将她蜷住了,不给她松手。 两颊桃花翻滚的君芷,将她的手往自己那边一收,口齿依然是清晰的,“一起喝。” “好。”小狼弯弯眼睛,不由分说将那酒坛子搬过来,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几口就喝掉大半坛。 君芷看了,用依然清冷的嗓音提醒道:“别喝光。给我留点。” 楚颜却没停,一手握牢她上来拉扯的两只手,另一只手举着那坛子继续灌。灌得急了,酒沿着唇角漏出来,竟至于将前襟打湿。 君芷看得眼睛瞪得老大。 狼喝了,将坛子往面前的断崖一抛。 轻微的呼呼的风声,但是等了良久,却还是没有听到罐子坠地碎裂的声响。 “不是说了让你给我留点儿?”君芷的语气不善,舌头微微打卷。 楚颜道:“留了。” 君芷气得苦笑:“你连我的坛子都已砸……”剩下的只字片语未及出口,被突然欺身过来的狼吞进了嘴里。 狼的右爪还握着她的两只手,像是捕快扣住了江洋大盗,再也不许她逃脱那种架势。可是,在唇齿间大肆掠夺的,分明又是这狼。 所以到底谁才是江洋大盗? 君芷看着撤下去之后微微喘息的狼,默默无言,面颊绯红。 这楼顶的劲风丝毫不见有减弱的迹象,从对望的两人中间呼呼穿过。 楚颜最终还是率先败下阵来,别开了眼睛,既羞涩又狼狈:“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不高兴的时候,叔叔不应该躲起来喝闷酒,你要告诉我啊,我、我……” 君芷淡淡接腔:“告诉你便又如何?” 楚颜挺了挺胸:“我可以替你排遣的。” 君芷嗯了一声:“怎生排遣?” 狼一只爪还是握着她的两只洁白柔夷,下剩的那只爪挠了挠后脑勺,拿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叔叔有点没辙,喃喃道:“怎、怎样排遣,我……” 一时语塞,闭了闭眼,发现一下子还真是没法排,以至于急得要哭了,睁开眼时红了眼眶,凶巴巴道:“总之你不该一个人!你要和我一起!好的坏的事情,都要和我一……” 君芷将她那些咕哝拦腰截断:“泡温泉吗?” 狼:“诶?啊?” 到了那温泉池旁,眼见君芷开始宽衣解带,小狼还是没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做梦。 诚然以往也一起洗过。 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仿佛是头一次以长大后的样子来这个地方? 楚颜发现自己的小胸口怦怦跳得挺激烈的。 而且,这是什么时机啊…… 两个人刚在断崖旁的高楼之上一起饮过酒(交杯盏),还亲亲了。 这种时候,叔叔提议说来洗澡澡…… 娘啊!!楚颜浑身的血液都直往头上冲过去,不必照镜子也知道,此时自己的面色,是沉醉了的坨红。 那边君芷却淡定许多,将自己的衣裳随意搭在一块山石上。施施然下了水,将自己没入温暖的泉水之中。再拿一双清冷的眼,看向犹自站在岸边的狼。 楚颜心潮澎湃,周遭都是叔叔念咒招来的小树苗。今天,她就要当着这些小树苗的面把叔叔吃掉了哈哈哈。从今晚起,双修之术对这些小树苗来说,就再也不是什么秘密啦。好像邀请它们远道而来,来观礼似的,还真是不好意思。 大概是过于激动了,她火急火燎下了水,快步走至君芷身边,看那一脸淡然的小仙子,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和她比起来,小仙子简直冷静得像是一座冰山,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小狼笑嘻嘻地,凑上去扶住她脸,再亲了一次。叔叔红艳艳的双唇,好似抹过蜜糖的水豆腐,又甜又软。她几乎没办法让自己停止贪婪的索取。就在快要欲罢不能之际,忽而感到自己的下巴被人捏住了。 君芷的手指施加的力道并不很重,托着小狼尖尖的下颌送出去寸许,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一个字:“脱。” “……”听清了这个字的狼,脸刷地红了。低头一望自己,嗯,真的忘记脱掉了。 这个要求容易不难,而且她非常乐意完成。不一会儿便将自己剥得光溜溜的。沾湿了的衣裳随手一扔,大红的外衣扔过去搭在君芷那白裙的旁边。 不过,稍后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仿佛这是头一次清醒地在君芷面前这样光着? 心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叔叔会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么?不满意怎么办? 不满意的话,就不公平了。因为她对叔叔是十万个满意的。 还在胡思乱想间,身在近处的人却已开始上手了。 君芷被山风冷却过的手指,凉凉地抚上小狼凛冽的锁骨,缓缓滑至喉间,转而向下,指尖最终点在左胸的位置,能感到下边一阵突突的跳动。 -- 第70页 “这里头,就是心。”她看着眼前莹白的肌肤。 楚颜有些忐忑,“唔,是啊。” “如果利器穿过此处,你就没了性命。”君芷喃喃道。 楚颜不知她是感怀前世,还是别的,抬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我是妖,没那么容易死。” 君芷仰起头,满脸的疑惑:“是吗?” “嗯。”楚颜觉得今晚的叔叔很是诡异,情绪如此多变,忍不住逗她道:“若一定要死,我只愿死在你手里。死在别人手里,我是不会瞑目的。” 君芷忽然攀上来,摇着头滚下泪来,“我不会让你死。” “那你保护我。”小狼一面说,一面再次摄住她的唇。 第41章 萌宠041 君芷醒过来时,小狼正歪在旁边睡得香甜。 她头疼得厉害,缓缓坐起身来,扶着额头。 她起身的动静惊动了狼。那双妖孽的眼便缓缓地睁开了。 一见了她,狼的脸颊竟然呼啦红透,目光也开始躲闪。 君芷不由一怔,奇道:“怎么了?” 小狼咬咬唇,“害羞。” 人兽毕竟殊途,隔阂永远存在,譬如此时君芷就莫名其妙:“羞什么?” 小狼抬眼看看她,没有答话,而是忽然将她拉回枕上,再欺身压了过来,脸上有些愠怒,嘟着嘴质问道:“你是不是全忘了?” 君芷:“……?” “对我做了那种事情之后,你居然全忘了!”狼不可置信的神情。 君芷懵住了,喃喃问:“我做了什么?” “你好好想想。”狼趴在那里,“不想好了不许起来。” 下边那一个便真的开始,从清醒的一幕幕想起。在高处喝酒,喝至半酣时,狼来了……好像把酒抢走了…… 屋子里静了半日,只听狼问道:“想起来了吗?” 君芷在那里摇了摇头,木木然:“没有。” 小狼气得浑身发抖,扶着她的下巴,厉声道:“那我帮你!” 君芷还疑惑这种事怎么帮,带着点怨气的吻就下来了。 狼亲得非常凶残。 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一般。 并且还不够,狼的爪子也从衣襟里边探进去,在肌肤上狂躁地游走。 君芷握住抚上胸口那只手,上方的狼崽动作便顿住了,颓然支起上身,问了一句:“还没想起来吗?” “颜颜。”君芷松开她的爪,抬手轻轻摸过她脸颊,“从今日起,你要好好修习。” 狼本来十分冷硬的神情,却被那个称呼给软化了,叹口气,“我怎么就拿你没办法!”这感叹是由衷的。目前的局面是,叔叔喝了酒,会抛开拘束,主动与她行亲密之事,所以酒是个好东西。然而弊端在于,酒醒之后,她就把什么都忘了。这样看来,酒又是个坏东西。 心酸酸地撤下来,坐在床沿,狼又咕哝了一句:“我哪天不好好修习了。” 可她低估了叔叔这句话的含义。 这晚她照例颠儿颠儿地过来暖床时,就明白了。 她破窗而入,君芷已好整以暇地在等她了。 “叔、叔叔……”狼妖孽的脸一红。心想这个木头一样的小九莫不是装的,其实昨晚的事情,她都记得,说忘了只是戏弄她。眼下不是在等她了么!看来今晚还能再来一次!哈哈哈哈哈。 不过,看看她的表情,小狼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君芷抱着双臂,冷若冰霜地坐在那里,等狼走至跟前,开口念了两句咒语,召来棵藤,首尾贴着墙,横亘在这屋子内。 狼不明就里。 半刻钟后,险险地悬在这藤上打坐的小狼,泪流满面然而动都不敢动,“叔叔,你要怎样我都依你了,你怎么反过来恩将仇报?” 君芷坐在床沿那儿,手里是一只茶杯,眼神凉凉地看着狼。 “我不信这个样子能修炼什么‘固本守元’的窍门。我觉得我现在就要灵魂出窍了!”狼哇啦哇啦怪叫。 君芷走过来,将茶杯放下,语气清淡但是无比坚决:“你若是掉下来,或是弄断了这棵藤,那你以后都别想和我……” 狼的耳朵抖了抖:“别想和你!!!?” 君芷轻轻咳嗽一声,改口道:“别想见到我。”说完就去躺下了,亦且翻身向里,只给狼一个单薄的背影。 楚颜在这边苦不堪言,坐在那根极弱极细的藤上边,还要双手合十摆出打坐的样儿来。 若是凭空打坐,就是坐上一万年,她也毫不费劲的。 难就难在既要坐着这根弱弱的藤上,还要保证它不断。 狼口中嘀嘀咕咕:“君芷,就算是你想防着我,也犯不着想这种损招吧……我不是说了,你想在上面就在上面啊……” 君芷扭过头来,轻轻瞪了她一眼,“专注点,不许分神。” 柳心瑶和空珊今日切磋得稍晚了一些,路过君芷的屋子,两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不为别的,里头嘤嘤嘤的细碎哭声不绝于耳。 而这声音,又断乎不是君芷本人。 两人对望一眼,柳心瑶便笃定地道:“有猫腻!”凑上去趴在门板上仔细听,不多时听得低低的啜泣声里夹杂了几句“叔叔”,她的眉心一跳,抬脚踹门,“了不得了不得!” -- 第71页 好歹空珊上去拉住了,冷声质问道:“你这是发狂么?” 柳心瑶结结巴巴:“空珊珊,你没发现,君芷在欺负人啊,而且这个被欺负的,就是颜颜!这么久以来,一到晚上君芷她就神神秘秘的,肯定这件事已经很久了,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空珊红了脸:“那又不关你的事。” 柳心瑶“诶?”了一声,忽然也想通了,羞得面红耳赤。 两人正要走,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想必是君芷在里头听见动静,过来看视。 见她衣带不整,柳心瑶更加觉得自己和空珊推测的没有错,干干笑了两声:“晚上好啊。” 君芷面色沉沉的,“要进来坐么。” 小柳双手狂摆。空珊也低了头。 “……”两人这般态度倒叫君芷的古怪脾气上来了,“进来看看。” 柳心瑶难以置信:“你、你要我们进去看着?”心想这可真真的刺激了! 空珊拉了拉她的手,冷道:“走吧。” 小柳却不信那个邪,一大步跨进去,迎头便看见小狼泪流满面地,悬在一棵藤上打坐,愣道:“楚颜,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为了让她固守本元吧。”小柳将所见说了之后,空珊这样解释道。 柳心瑶往地上一赖,两只手交错抓住自己的脚踝,皱眉道:“可这君芷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让人固守什么本元啊……再说小狼崽不是有师父么,犯得着她在这里代劳?我看,阿芷就是闲得慌,还有,舍不得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光被被人折腾。所以自己也要掺一爪子。” 噼里啪啦跟竹筒倒豆子似的。 空珊在她对面的地上坐下,嘴里喃喃道:“君芷,难道算出了什么。”顿一顿,眼波横过去,问道:“姓柳的,你还记不记得,魔尊最爱玩的那个把戏?” 第42章 萌宠042 楚颜和君芷争执了好几回。 她自打被要求整晚打坐,整个狼就变得十分心浮气躁。到了天蒙蒙亮就要跳下来,对着君芷总是嘟着嘴。 虽然屋子也还照旧在帮忙收拾,可就是不和她说话了。 君芷倒是乐得清静。她想的也有个道理,孩子终归都是要长大,小狼虽然说天劫之后身子变了一大变,可那个性子还是隐藏着暴虐因子的小孩,磨炼磨炼,总是好的。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小半月,某日中午她回屋,见小狼崽子抱着双臂气鼓鼓地坐在房中央。 君芷心里好笑,但只不动声色,施施然进了屋,只当没看见她的气苦,就要宽衣去床上躺下。 “你你你,你站住。”狼急得结巴起来。 君芷不答,那狼便上来跺脚,“叔叔不许睡。” “哦?”甚好奇,“你想怎样?” 楚颜扶着额头,两眼闪着泪花花,“我、我想怎样!?叔叔,我们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公平!” 君芷来了兴致,哇,终于等到小狼说公平。 “你过来坐下。”楚颜抢上来扶她,“我今天也不对你动手动脚,咱们好好谈谈。” 君芷被她带着往桌子那边走,紧抿着的唇不易察觉地轻微上挑。 坐好之后,这狼还给她斟了杯茶,清清嗓子才开口:“我每天都很辛苦。” 君芷差一点笑出来,好歹克制住了,点头嗯了一声:“怎么说?” 狼站起来,数落道:“我啊,我师父是个大魔头,这么说或许有点太过了,但她真的给我安排了好多任务,我一在她跟前,她就要给我找事做。小师姐们都说,师父这是太喜欢我了,所以想一直看到我在她跟前晃。”顿了顿,发觉自己好像有些扯远了,挥挥手,把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了几摇,强行将话题扯回来,“本来她怎么样我都应付得过来,也不觉得苦,因为,因为!” 君芷一面细细喝茶,一面在听她说,见她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便用一双清冷的眼,朝她看过去。 狼接住了她的目光,脸上的怨念化作委屈:“君芷,你说是因为什么?” 君芷道:“我如何得知?” “因为你啊。”狼泄了气一样,赖在凳子上,“因为晚上还可以和叔叔在一起,所以白天被怎么折腾,都没有关系。” 屋子里是静默的。 “最近。”小狼的脸色好像病了一样,又青又白,“最近叔叔防我防得很严,都不给我蹭被窝了。还要我打坐。叔叔根本是个大坏蛋啊。” 君芷终于笑出来,脸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形同皎月,“嗯,大坏蛋。” 楚颜快气死了:“天啊,你还笑得出来。”将袖子一摔,“我不干了。” “嗯?” “我不要听你的话了。”狼干脆赖在地上,双臂抱胸偏过脸,嘴嘟得老长。 君芷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那你要如何?” “得让我有点指望呀。”小狼总算转过脸来,对着她气鼓鼓的,“白天和晚上都很辛苦,你也不犒劳犒劳……” 蹲在她对面的人,不等这句话说完,便扶着她的脸,凑上来在小狼的眉心亲了一亲。 狼顿时石化。回过神来之后转瞬脸变得通红。羞答答地望着君芷。半晌道:“你亲我。” 对面的人脸上是一个好整以暇的微笑。 “你居然亲我!”小狼的脸越来越红,凑上来搭着君芷的肩闻了一闻,“而且没喝酒。” -- 第72页 君芷点点头,“不要怕辛苦。” 小狼说不出话来,只剩下点头。 君芷笑道:“按照我说的做。” 狼再点头,脸上依然红扑扑的,可是难掩兴奋。 “我现在要歇个午觉。”君芷起身,“你去忙吧。” 小狼懵懵懂懂从那窗子出来,摸着自己火烧火燎的脸,兴冲冲地往回走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到底谁才是妖精啊! 分明是去找她谈判的。 分明这样那样的事情都做过了。 结果让她浅浅的一个吻就打发了。 说出去都给妖精丢人呀! 狼站在那里,看天地之大,不禁茫然。 不过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小狼依旧每天被师父和叔叔合力折腾。 只是到了天亮时分,她从那棵小藤下来之后,能获得君芷一个亲亲。 要到了这种时候,楚颜才发现,叔叔其实是很刁钻的。比如亲亲的选址。有时候是落在额头。有时候是落在眉心。有时候在脸颊。有时候在眼皮儿上。还有的时候叔叔会将她的狼爪捞过去亲亲,亲完还笑笑……每次她觉得这一回该要亲我的嘴嘴了吧,结果都不是。 如此过了小半年。 小狼把自己悬在藤上时,已经由最初的满头大汗、要使出十分力气来稳住身形,变成只需要使两分力,再到可以毫不费力,逢君芷夜半醒来时谈笑风生,将玉女门中的乌龙事件说与她听…… 这日天放光明时,她喜滋滋跳下地来,蹭到君芷跟前求亲亲。 谁知君芷端坐床沿,脸上一抹浅笑,却并不动。 小狼急眼,凑上来,异常急切:“……?” “颜颜。”此时已是晚夏光景,君芷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衣裳,“我有事要和你说。” 楚颜愣愣地在旁边坐下,“什么事?” “我要下山了。” 又要下山了!!就没见过其他瀛洲弟子下山下得如此勤快。楚颜噘着嘴道:“我跟你一起下去。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不,此次我与小柳一行下山,你与空珊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楚颜还要说话时,她梦寐以求的吻便上来了。君芷非但没喝酒就亲在她的嘴唇之上,还十分细致地用小舌头来勾她的,极致缠绵的一个吻。小狼发现自己低估了叔叔,她远比她想象的要更长于此道。相接的唇再次分开时,她只觉周身的力气都被拆走了。 君芷看一眼两眼水汪汪的狼,低低问她:“答应我么?” 狼晕头转向的,也不知她问的是哪一桩哪一件,只说得出一个字,“嗯。” 第43章 萌宠043 君芷和小柳此番下山,还是因为受了师命。 那日,小小的斗室之中,光线昏暗,乌云压得很低。师尊正襟危坐,茶已喝过了三道。 一开口,照旧先打些哑谜。 将二人绕至神疲,方才接近正题。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本算得你等会在此山上安然待上三年。” 接着进入较为长久的停顿。 君柳二人是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节奏。 因而既没去催促他,也没显得不耐烦。 等到他歇够了气儿,又续上一句:“只因有些东西出世,在为师的意料之外,怨不得为师失算。” 小柳摆摆手:“师父不必沮丧,那些个卦象本来就不靠谱。” 师尊没理她,又陷入了近似于小动物冬眠的沉默之中。 过了良久,见两个弟子还是规规矩矩跪坐在那,挺直的脊背不曾松懈分毫,缓缓叹气,道:“你二人若是以为我睡着,悄然离去,今日这话,贫道也就不说了。可既然尔等还是执着坚守于此,那么好罢。”从袖袋里掏出来一张纸,看样子约莫是封书信。 老道将之递与了君芷,道:“九殿下,你先看看吧。” 柳心瑶的下巴都掉了。一脸震惊。望望君芷,再望望师尊。到底没声张。 君芷浑然未觉,低头将手中的纸条稍稍一阅,便道:“师尊大可不必理会这些世俗之人的祈愿。” 回过神来的柳心瑶,劈手将她手上的纸片夺了过来,抓耳挠腮地看了半晌,直起身子笑道:“师尊好狡猾。你明知我们阿芷最心软。偏要给她知晓。她怎能不牵挂嘛。” 君芷抿紧了唇,不接茬。 那边的老道叹道:“贫道先前声称闭关,实则是去山下的俗世走了一遭。” 小柳应和着问:“感觉如何?想还俗吗?有没有遇到心仪的老太太?” 老道还是沉吟,不嗔不怒:“没有遇到老太太,为师去找到了你所说的那个金身。” 小柳眼睛亮了一亮:“师父你捣毁了它,是不是?!所以那西凉的国师被气得半死,从此就不行了。” 吕道陵脸上露出莫测的神色来,一声长叹:“为师怀疑自己做错了。” “师父,没错没错,你帮了我的大忙呀。”柳心瑶整个人都雀跃起来,“要不是你去毁了那个邪祟,乱了西凉国师的心神,齐国的老百姓可是要倒大霉了。” 待她热热闹闹说完一长串子,屋子里便又陷入沉寂。 老道士寻常不熏香。 今日却在香炉内焚了一把安息香。 香烟缭缭,熏得屋内的空气都燥燥的。 -- 第73页 加上外边开始下雨。 屋外湿润的空气和干燥的屋内一比,更是显出某种诡异。 “为师觉得自己错在虽然捣毁了金身,但是却没有将那金身里已经养成的……其中几许魂魄给截下来,让它逃脱了。”老道的口吻里是满满的与年龄不符的,稚子般的懊恼,“不完整的魂灵本应构不成什么威胁,只是贫道忘了,那不是普通的魂!那是一旦附体在人身上就会使人狂性大发的魔,如今这天下大乱的局面,极大可能就是为师一手造成的!为师,好心办了坏事!” 小柳和君芷暗暗对望一眼,都不敢则一声。 “若是为师造成的。那么为师就义不容辞,要将世间变回本来的平和模样。”两道锐利的目光投向柳心瑶手中的那张纸片,“既然东楚的七皇子最先求我等施以援手,贫道历来的弟子之中,从悟性来说,你二人数一数二,我便派尔等先行下山一趟,能解决的异象,万万不要手软,务必做到斩草除根。” 两人垂首,齐声答了一个是字。 从师尊那屋子出来,两人默默往自己的居所步去。中途路过一扇窗,窗外雨帘正浓正密,两人不由自主被吸引,便站在窗边站定,看雨。 若是君芷独自站在这雨帘之前,即使沉默上一万年,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而这世上同时也有一种人,只要超过半刻钟不说点什么,就会浑身难受。柳心瑶便是这样。换作与空珊呆在一起,兴许还能安分得久一点。旁的人,熟与不熟,太久不吭声,她觉得不爽快。 因此清清嗓子开了腔:“啧啧,阿芷,我知道你是贵族。空珊算卦说你是东楚皇室。我还以为,你无非是和皇帝沾亲带故,是他的远房侄女之类的。” 事实上自打吕道陵当着她的面叫出“九殿下”几个字起,这人就一直不停咋舌,“没想到你居然是正儿八经的当朝公主啊!失敬失敬!” 君芷脸上一个淡淡的嘲讽笑:“有什么好敬?不过就是投错胎。” 柳心瑶噎了一噎。“这种出身还叫投错胎?那么那些生在穷苦之家的孩子,打小连顿饭吃不上的,向谁哭去?” 君芷本想辩驳,想了一想,点头道:“你说得对。上天待我已是极好。是我自己混得太差。” 柳心瑶噗地一声笑出来:“倒也别太妄自菲薄了。”因又转口一问:“殿下不担心故土吗?” 君芷道:“我是个出家人。” 柳心瑶耸肩,笑了笑:“不像。” 小柳知道,这世上,又有一种人,专门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说的是他们。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也还是他们。小柳觉得,君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假了。 说着,两人相约择吉期下山。 下山这日,狼跟在君芷身后,相隔五步路,不近不远。 一直跟着,默默拭泪。 君芷已说了三四次让她回去,她只有俩字回过来:“送送。” 一送送到了山脚下。 卦象中说道,这狼若是乖乖呆在瀛洲山上,可保无虞。 君芷要她留守,几乎是不需要考虑就做出的决定。 然而被狼跟了这一路,只觉得原本深埋心底的酸楚心绪,一点一点也被勾了上来。 到底是柳心瑶不甘寂寞,见那一人一狼,一前一后,都愁眉苦脸的,忍不住出言道:“咳咳,俗语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颜颜,我劝你,就送到这里吧。” 楚颜忽然摇头,泪汪汪的:“我不要和叔叔散掉。我不要和她散。”一连说了好多个不要。 小柳不由得心软起来:“那你和我们一起走呗。天下大乱,你去我们也好多个帮……” 一个“手”字未出口,被君芷干脆打断:“不行。” 楚颜愣住:“为什么不行!”小脸一跨,“连小柳子都同意了!我师父那边也不会强留我的。谁都不敢强迫我。除了你!强迫我打坐练功之类的我也就不追究了,可是你呀,还常常强迫我离开你!君芷,你说,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柳心瑶听到这里,两只耳朵都已经竖起来了,眼睛里两道光芒异常闪亮,炯炯有神地等待两人说出更多细节来。最好能大吵一架,把那些床头吵架床尾和的经过多说一点。她觉得话本子有时候还是不如现实的八卦来得有趣。加上八卦主人公又是眼前两位大美人,她预感这个架会吵得十分具有观赏性!恨不能和元清借点瓜子来嗑嗑。 可是君芷并没有成全她这个小小乐趣。 等她回过神来,那杀千刀的君芷,已经仗着法力比自己这方面精湛,布了个不大不小的结界,即使近在咫尺也只能看见她俩人嘴唇在动,却听不到说的是什么。 气得小柳拿周围的花花草草出气。不是说天下的草木都是君芷的嘛。哼,踩她家的草,摘光她家树的叶子,还要拔了她家的花。 君芷却全然无暇理会小柳的险恶用心,在那里一脸肃穆教导狼。 “你不能下山。”君芷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 小狼看她一眼,嘀咕道:“自古君王多薄幸。” 君芷愣了一愣,倒是叫这句击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颜见她哑然了,趁机乘胜追击:“柳心瑶都同意我是个帮手了。叔叔为何如此固执,定要我留在此地?你都不会想我的吗?即使你不会想我,你都不能体谅一下我会想你吗?谁知你这次要多久才回来?我变成望夫石了怎么办?” -- 第74页 君芷额头的青筋跳了一跳,自打那晚在小温泉池里发生了一些事之后,狼就变得更娇羞了,如今连“望夫石”这样的字眼说起来都可以如此自然而然,丝毫不带磕巴。 “你怎么不说话?”狼气鼓鼓的。 “楚颜。”君芷叫她。 “……嗯。”狼的耳朵抖了抖。 君芷抬手扶着她的脸,拇指的指腹在颊边轻抚,“我怕你有危险。明不明白。不是不想你,也不是不体谅你会想我。而是如今的人间,比炼狱还厉害,我舍不得你去那里受苦。我知道你会说,要去保护我。我答应你,下次见你,我依然是完好的,成了没有?” 狼听得晕乎乎的,“怕你有危险”,“不是不想你”,“舍不得你受苦”,听着听着,脸越来越红。抬手摁住左胸口,以防有什么东西蹦出来。 原本美滋滋的,等君芷抬脚走了两步时,她又难受了,抢上前去拉住,欲言又止,以至于喊道:“我还是不放心。” “你答应我了。”君芷使出杀招,“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我不是君……” “你不是君子,你是妖精。”君芷接住话头往下说,“这没错。但是你要做我的夫人,那就得委屈你学着做人,而做人的第一要义,就是要言而有信。你既然答应了我,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做到。” 狼诧感觉再次受到了暴击,半晌委屈道:“你、你把我弄晕了,骗我上当的。” 君芷点头:“做人的第二要义,要时刻保持警醒,不要轻易上当。” 楚颜:“……”叔叔你这个骗子来说这种话真的合适吗? 君芷见狼的神色转为了安详,便放了心要走。 谁知衣袖又被拉扯住。 “……”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就、就这么走啦。” 柳心瑶对着一堆花木出够了闷气之后,总算开心了一点,便复又瞪大眼睛去看那边的两个。 这次看到了劲爆的!不亏不亏! 只见君芷将狼的脸扶过来,亲了亲,又说了一句什么,看唇型似乎是说:“等我回来。” 第44章 萌宠044 未央宫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原因很简单,这宫又活了。 平素,别宫别院总是热热闹闹,只有这未央宫中,死气沉沉,别说笑语了,连哭声都很少。倚翠又是个省事的,因君芷不在,底下的小孩子守着这空的宫室也没有个进身之阶,所以那些有去意的,她都让他们自便了,去别宫当差。 这样一来,只有更荒凉。 难得君芷回来,还留在未央宫的小孩子们,便一个个摩肩擦掌,跃跃欲试要好好当差。 两个小宫女儿端着果子回来,沿路低低交谈。其中一个道:“公主回来得好是时候啊。” “对啊。稍微晚回来一步,咱们公主的未央宫就要变成新娘娘的居所了。” “其实也怪不得,毕竟是九公主自己要出家。”先前的那一个道,“既然出去修行做神仙去了,这么大的屋子空着,倒叫人看着伤感。” “陛下才不是伤感呢。”这个皱了皱鼻子,“我觉得就是不疼咱们殿下罢了。你想啊,殿下虽然说不常在,不是还回来过嘛,这就要没收她的宫苑,想想真心寒啊。” 先前那一个到底大两岁年纪,比较谨慎一些,低声嘘道:“公主不是说了,不许妄议吗?要是被不该听到的人听了去,你我可都是要被杀头的。” 小些儿的这个便吐了吐舌头:“可惜咱们公主不能长留在宫中。” “呵,横竖你我也不在近前侍候。也沾不到仙气儿。” “可咱们公主是美人啊,远远看着就很养眼。” 不远处的宫墙内,倚翠正带着人给美人试甲胄。 君芷无暇介怀宫室险些易主这种小事。 她仿佛天生就是为这副银甲所生。不过是从兵器库随意拣的一件顺眼的,却谁知量身定做也没这样合称。 倚翠来了兴致,益发连手臂和腿上的护套都替她穿戴了,退远了几步瞅了瞅,笑起来:“咱们公主,合该是个皇子才对。穿上这战甲竟然这样丰神俊秀。” 君芷一脸将信将疑,走到铜镜跟前,揭开镜袱,退远了瞧瞧,竟也笑了。下山以来的郁结心绪去了大半。 之所以郁结,盖因沿途所见,满目苍夷民不聊生。距她上一次经过那些地方还不到一年。却已全然是两个世界了。 战争的摧毁力竟然这样巨大。 五国并列已有近百载,彼此间即使互有征战,也都因为实力并不悬殊的缘故,考虑到螳螂捕蝉的古训,战事很快结束。 如今这三二年,渐渐的军事侵扰又多了起来。大约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在位的君主恰好有那么几位野心蓬勃,在自己一国称帝并不遂愿,对周遭的领土起了觊觎吞并之心。 北汉和西凉两国素昔并无交好,近来却不知怎的突然臭味相投起来。 两国的军队合成一股,合力进犯东楚边界,亦且势如破竹,不到两月,已经攻陷七方城池,兵锋直指东楚国都。 东楚倾举国之力抵抗这一飞来横祸,却几在灭国的边缘。 并非东楚的兵力不济,也非战场上缺乏将才,而是因为敌手有太多诡异的歪门邪道。其中有一种厉害的邪术,叫东楚的兵士们在半夜子时纷纷起身,与睡同一个营帐的兄弟自相残杀。这一诡谲的异动,害得东楚一夕之间损失上万兵士。朝野震动。 -- 第75页 照此下去,敌方将不战而胜,故而才有了那一封求救的书信。 七皇子得知来的只有君芷,便有点不大乐业。大约是觉得君芷一个能顶什么事。 君芷笑笑,同他说,一道下山的,其实还有一位功夫十分了得的大仙,“皇兄不必担忧。” 七皇子便追问大仙去了哪。 君芷因道:“去齐国搬救兵。” 与小柳一同下山那日,好容易将小狼说服,走了小半日,到了渡口,却见一个人早已经等在那里。一身黑衣劲装,眉眼冷若冰霜,青丝只用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起。世上除了空珊没有第二人长这样。 柳心瑶瑟瑟发抖,“你怎么下来了。” “怕你跑了。”空珊的语声和眉眼一样冷。 柳心瑶笑嘻嘻的:“该不是担心我吧。” “没错。”空珊仗剑而立,“怕你被别人杀掉。你的命是我的。” 小柳依然笑嘻嘻的,转过头,对君芷笑道:“阿芷,我还愁咱们渡江的时候要等一个外人,才能四角俱全。既然空珊珊来了,那就不必了。” 登舟之后,堪堪过了江。便按照原定计划兵分两路。 柳心瑶真能搬来救兵么? 她那样冒冒失失咋咋呼呼的性子,当说客并不是上选。 可是时势造英雄。 齐与西凉的梁子早就结下了。齐襄王自打经过上次的齐凉之战,一直就想找机会报仇雪恨。只苦于师出无名。 更何况这北汉与西凉的联军在东楚境内肆意驰骋,眼见不久东楚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东楚一旦覆灭,接下来首当其冲的,自不必说,就是齐与鲁。 所以不出师尊所料,竟让小柳说动了齐君,将救兵搬了过来。 但齐君自然也有分寸,不会倾举国之力救东楚于水火。 会师那日,小柳战甲未穿,着一身火一样的红衣骑在马背,眉眼弯弯在主将侧边,身后是八千威武雄壮的齐国将士。 君芷骑马上前。与之相视一笑。 两军合拢一股,向前线进发。 援军赶到之后,恰好赶上地方叫阵。还未安寨休整,便仓促应战。 这西凉与北汉有一支先锋,堪称虎狼之师,近身战中异常凶残,这些兵士兵刃运用娴熟,若是被打掉了兵刃,便扑将上来以口齿当作武器,咬掉对手的耳朵,或是一口连皮带肉都啃掉。而即使身上扎了三五个窟窿,血流如注,依然还能继续战斗。 场上哀嚎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柳心瑶早已迫不及待杀入阵中,先时还只是以剑刺敌方要害,眼见哪怕戳中了心窝,也依旧不能阻止这群眼神迷离的怪物继续向己方阵营飞扑,她两道柳眉倒竖,拦腰就将人斩为两段,眼前登时扬起猩红血雾。 变作两截的人,终于匍匐在尘土之上,安息了。 边上有机灵的看见,便依葫芦画瓢,也始效仿腰斩之法。 可毕竟身单力孤,不成气候。 不远处的君芷骑在战马上,双唇抿成一道凛冽的直线:原来鬼军,是这样的一种打法。 君赭横她一眼,心道果然就是个看热闹的。 君芷闭上眼睛,缓缓念动咒语,草木山石登时失却了本来的方位,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各就其位,渐渐摆成一种复杂的阵型。 出发前就与众将士约定过,若是草木成阵,即刻依次撤退,不可恋战。 实际上,战事惨烈到这样一种程度,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流连。 东楚和齐的军士都退了回来,剩下那群杀人如麻的鬼魅在阵中茫然穿梭。有的还抱着树在啃,啃了满嘴的树皮。 看得人实在肉麻。 对面鸣金收兵,却召不回一兵一卒。盖因草木尚能变换阵形。这些人困于阵中,找不到出口。 稍后升帐议事,齐军的主将心有余悸,坐在旁边说不出话来,君赭命人将他扶下去休息。 君芷在案上演算卦象,算得此番为非作歹的,依然有那西凉国师沙毕致在内。另有一北汉的神秘 黑衣人,看不清来历和面容。 “其实这卦竟不必算。”君芷收了卦,“看那些兵士,并没有自己的意志,反倒像是受人操纵的木偶。只会一味地杀戮,丝毫不懂趋利避害。” 柳心瑶在一旁微微抖索。 “你这是,累着了?”君芷问。 “高兴!”柳心瑶益发连牙齿也打起战来,“九殿下!这个狗贼的性命,务必交给我来结果!!” 君芷挑了挑眉头。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每个人都知晓,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眼便识破贼王的本事。更何况敌方阵营始终存在一种渗人的阴森气氛,东楚这方面派出过死士,却都在接触到中央大帐之前出了事,或死于非命,或身体无恙却犯了失心疯。 是夜,暮色初临,柳心瑶便换了便装,心心念念要夜闯敌营。临出发前,君芷因嘱咐她道:“先前夜探的军士之所以会遭暗算,是因为入了摄魂阵。你虽然不怕,到底还是要小心些。” 小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这笑还没来得及收敛,旁边一阵风过,空珊竟又凭空出现,冷然地看着她。 君芷笑道:“师姐当真芳踪缥缈,来去如电。” 空珊哼地一声,并不答话。 柳心瑶看着她再次笑了一笑,伸手揽过她腰,口中念了一句,两人便同时消失不见。 -- 第76页 七皇子看得眉目一沉。 手指搭在身前的桌案上哒哒敲了几声,心里陡然起了个恶念:这些异人若是不能为己所用,定当杀之。然则要杀她们,又谈何容易?只觉得敌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道浓眉紧锁了起来。 “皇兄。”君芷见了,还是忍不住出言开解,“此去必然妥当,我这两个同门,修为在我之上,百万军中取敌寇首级也是易如反掌,眼下又是敌在明我在暗。” 君赭笑道:“照你的意思,不多时便有好消息了?” 君芷点头:“正是。” 因君赭行军染了风寒,帐外一个侍从现开炉子,煮了滚滚的姜茶来。弯着腰将手里的托盘举过头顶。 君赭并不就接,让他自己先喝,试试浓淡。 君芷冷眼旁观,明白他并非介意浓淡,而是怕人给他下毒。 昔年她只觉得七哥人好。 到了今日才发觉,长大之后的他,那多疑的性子与父亲多么相似。身在权位的最高层,有防人之心,君芷如今也能理解。 只是那小兵将要喝之际,豁朗一声,碗摔在地上裂了。顿时唬得两股战战,磕头如捣蒜。 君赭自然大怒,以为此人是下了毒故而不敢喝。 君芷分明看见,那人是被烫得撒了手,便笑道:“皇兄息怒。我也有些着凉,向你讨碗茶喝,如何?” 君赭满面狐疑,半晌道:“你喝。” 君芷便去到那小兵身侧,吩咐道:“取碗来。” 小兵巴不得一声儿,道了一声遵命,起身擦着汗,嗖地一下窜出去,取了碗回来,继续两股战战跪在地上,将碗高举过头顶。 君芷接了碗,自己动手斟了碗姜茶,吹至不烫手。 君赭在一旁背着双手,长身而立,面无表情盯着她这边。 先是小口饮用,到后来变一扬脖,将碗底朝天晾了一晾。对他笑道:“好茶。” 茶字未落地,便有女子清脆的笑声在外边响彻。 君赭听得是方才去的那个柳姓女子,心下吃了一惊,抬首便见那女子已然掀开帐子进来了,手中还提着个包袱。进来便将那包袱一抛,骇然之下本能反应,抬手一接,接在手内一看时,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是颗人头。 小柳也不拘礼节,回身便赖在一张大圈椅内,笑道:“东楚的七皇子殿下,这是小女子给你的见面礼。这人残害我齐国数万百姓,弄得生灵涂炭,今日我取了他狗命,算不得报仇,只能算是出了口恶气。” 君赭看过去,这女子周身并未沾染半点血迹。神清气爽,毫无疲态。 君芷在一侧默然半晌:“皇兄再不喝,这姜茶怕是要凉了。” 君赭摇了摇头:“柳姑娘送本王的这份见面礼,惊出本王一身汗,倒是治好了本王的风寒,这茶,本王竟不必喝了。小九你都喝了吧。”说着提了手里那包袱,对跪在一旁的那小兵道:“去,悬在阵前罢。挨个军营传下去,这是西凉的国师。” 小兵应了声是,手捧着那包袱自去了。 这里君赭回头便对帐中的人下了逐客令:“本王有些乏了,大家先歇息,其他容后再议。” 君芷默然:“明日该如何应战,七哥心中可有数?” “有数。明日由我军叫阵。”说话的人眼睛里露出萧杀之气,“看少了这位大人物,敌方是个什么形容。” 顿了顿,意味深长看向她,“九妹,你修习这样久,想必也和柳姑娘一样武艺了得罢?也上阵厮杀看看。皇兄对你可是,抱有厚望。” 第45章 萌宠045 “你这个哥哥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如水的月色之下,小柳抓着君芷问,“他今天难道看不见?你不下阵厮杀,肯定是因为近战对你不利啊。” 君芷没则声。 “不行我要去和他说清楚。”小柳一派侠义心肠,扭头就要回那营帐去,“他怎么不去死啊!” “慢着。”君芷和空珊同时出声。两人对望一眼,由空珊先开口道:“此番出征,他是主帅,又贵为皇子,你怎可出言不逊?小心他用军令处置你。” 柳心瑶张口就要反驳,被君芷拦住话头:“师妹你是一番好意,我深知,也极为感激,但你稍安勿躁,明日我……不会有事。” 空珊再接着道:“君芷的命数不可能在这里终止,你咋咋呼呼,倒有可能在此地结果了。” 柳心瑶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哑口无言。半晌一跺脚:“哎呀你们两个气死我了!算了,我睡觉去了。” 回行帐之后,君芷却辗转无眠。 也不知怎的,忽然听到有人在半空中叫“叔叔”。 她闭着眼张口便道:“你怎么还是跟来了!不是让你在山上等我?” 推开被子坐起,四下一瞅,黑暗中却并不见周遭有人。 尴尬之余,缓缓躺回去,将薄被盖在身上。 才一躺平,“叔叔”又来了。 如此往返十数次,君芷索性起身,重新燃起灯,摸出一卷随身带的书来看。 “叔叔。”书上竟然现出楚颜的影子,笑得眉眼弯弯。 骇得她啪地一声将书合上。 半晌轻轻将书搂在胸前。 眨了眨眼睛,脸颊作烧,心口砰砰跳,不明白这是怎么个景况。 是有鬼么。还是谁的幻术。 -- 第77页 将那书放在案上,披了一件青坎披风,打算到帐外走走散散。 在营帐之间巡视的侍卫见了她都行礼,铠甲跪地,动静甚大。 君芷低声叫他们免了礼,自顾自往军营的边界走。 身后的将士问道:“殿下散心,可要我等陪伴?” 君芷回身摆手,低声道:“不必。” 此处一马平川,视野较为开阔,双方都未在地势上占便宜,也不容易掩藏埋伏。 中间对垒的地带,往侧边不远,竟是一片林子。 今日一来尚未安营扎寨,便陷入了苦战。 竟未注意有这么一个所在。 天生木命,见木心喜。 不知不觉间,君芷已置身那树林之中。 脚踩在地上,破碎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混合着这沙沙声,有一种渗人的低笑。 君芷以为自己听错了。 顿住脚步,仔细去听时,笑声还在。 抬手搭个凉棚,仰着头四下找寻,却只有稀疏的月光照在松柏间。 她神色一凛:“阁下高深莫测,我断乎不是你的对手,你又何须藏头露尾,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那笑声不停歇,却也不答她,只自顾自接着笑。 君芷敛眉低目,裹紧了披风,准备回营帐去。 只可惜,进来时容易,出去的时候,却像入了迷宫,怎么走也走不出。绕来绕去都在同一个地方。 不久走累了,她不得已抬手覆在一棵树上,靠着歇气。 那树却忽地周身光芒大盛,化作人形。 这样一来,变成了君芷依偎在那人的怀中。 她也只惊诧了一瞬,转瞬即要撤下来,却叫那人牢牢揽住了腰,不得脱身。 “你出不去。这是我的心。”那人笑。 “……?” “君芷……对吗?”虽然是陌生人,对方的口吻却甚是熟识。仿佛两人是旧相识一般。 君芷却也有些微怔忪,愣愣就近看着那人的脸。 看其容貌,却是极好的。面如皎月犹白,眉似远黛还翠。 “你自是不认得我了。”那人笑笑,将她揽在怀中,没有撒手的意思,“三途河边,我亲手引你渡河,你决然饮下那一碗忘川水,自那一刻起,我的脸,对你来说便是陌生人。” 君芷喃喃问:“你在说什么?” “只是我还是不甘心。”那人的面容始终和蔼异常,话语里也听不出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她琥珀色的眼睛看进君芷的双眸深处,“我还是要问你,络夜。当年你不要我,因嫌我是万人唾弃的魔。如今你转世,心心念念的,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东西,甚至连魔还不如,只是个将将成年的小妖。” 君芷越听越乱,眉头渐紧,挣扎着要起身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可那人紧紧握着她的腰,将她所有的努力变成了笑话。 “你告诉我,络夜。”那人近在咫尺的面孔变得哀伤,“为什么你要一心求死。为什么你宁肯再入轮回,也不要我?” “如今的狼妖,哪里比我好?” 眼见此人连连发问,脸也越靠越近,呼吸几乎已经喷在自己的唇上,君芷抬手,啪的一声。 清脆的耳光落在这人左边面颊,烙下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那人愣了,浑身随之僵了一僵。良久,嘴角牵出一个凄然的笑。扶君芷站直之后,凭空刮起一阵冷风,这人便化作一道烟,消散在风里。 君芷挣扎着醒来时,发现自己靠着行帐睡着了。哪里有什么林子,又哪里有什么古怪黑衣人。起身站了一会儿,茫茫然擦了擦眼睛。 只当方才做了一个梦。 直到回了营帐,右手火辣辣地疼。向灯下检视,指尖还微微泛红。 ——确实打了人? ……刚刚那人自称是魔? ……络夜,又是谁。 君芷想立时去叫醒空珊或是柳心瑶,让她们讲一回魔尊传奇。 可明日还有一场恶战,怎能搅扰她二人休息。 即使有满腹疑团,也要强自按捺。只待明日破晓。 次日天还未亮,号角却已奏响。 君赭的命令,四更造饭。 君芷辟谷已成了习惯,竟不必吃饭。 但是问军士要了一壶烈酒。 坐在君赭的侧边,一杯接一杯地喝。 喝至微醺,便住了手。 往齐那一边望去,不见珊瑶二人的身影。 君赭在斜上方笑道:“小九,今日,为兄要看你真正的本事。” “是。”君芷答了一句。一只手从背后搭上她的肩。抢过她面前的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笑嘻嘻地:“九殿下,今日,你我一道并肩作战呀。” 君芷道:“好。” 柳心瑶笑一笑,凑到她耳边说话:“你放心,关键时刻我会救你的。” 西凉与北汉的队伍显然十分惶惶不安。 昨日痛失国师。今日的鬼军无人操纵,便不见上阵。 这一次对垒,没有先时那种一上来便开始的混乱厮杀。 先有一黄金甲的男子上前,手中的画戟舞得虎虎生风,将一身武艺露了个头,身后的兵士高声叫好。男子得意地一仰头,方才将那兵器指着对面,喊道:“在下乃是北汉奉晖,尔等竖子!可敢派一人前来应战吗!” -- 第78页 君赭神色肃穆,大声应道:“东楚九皇子上前应战。”说着对君芷一睐,抱拳道:“九弟,有劳了。” 君芷面色暗了一暗,忽而脸上又被某种光辉点亮,转过脸对他道:“我是九妹。”手中的马鞭一挥,纵马到了身穿黄金甲的奉晖跟前。 “在下东楚君芷。” “你使什么兵器?” “鞭子。”君芷亮了亮手中的马鞭。 “你这手腕身段,跟个娘儿们似的。”奉晖哈哈大笑,“使的也是娘们儿的武器。你们东楚的男子,个个长得这样粉团似的么?” 君芷正色道:“在下正是女子。” 奉晖一听,一呆,转瞬勃然大怒,吼道:“欺人太甚!奉晖七尺男儿,你们就让个娘们儿来侮辱老子!” 君芷冷然道:“奉将军先胜了我再说话!”话一落地,手中的鞭子也挥了上去。 对面的人大约是没想到她出招如此迅捷,脸上堪堪挨了一鞭,当面鼓起三尺高的鞭痕。 君芷又是一鞭挥出,这回中了腰和脖子。 奉晖吃痛,嗷嗷叫喊,捂着脸嘴里乱骂起来。 君芷第三鞭接着挥出时,他捂着脸的那只手便将鞭子一扯,夺了过去,带累君芷险些也从马上栽下。 好容易稳住了,那姓奉的手里的画戟便挥将上来,君芷下意识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架在面前格挡。 铿锵的金属撞击之声,君芷分明看见眼前溅起金色的星子。 奉晖嘿了一声,将手中的戟收回去,换个角度再次挥出,一边道:“既然你上了战场,可别怨老子欺负女人。奉某三招之内便要取你性命!” 话一落地,又是锵地一声。君芷再次挡住了他的进攻,额上却出了一层薄汗。胯下的战马也被震得退了两步。 柳心瑶已经按捺不住,正要催马向前,却被君赭用剑一拦:“柳姑娘,稍安。” 那里君芷双手举着长匕首抵抗那数倍于它的大家伙,已然渐渐招架不住。 奉晖大笑起来,浑浊的笑声传出去很远。他身后的西凉将士士气大振,纷纷欢呼起来。 他知道,下一步就能取了对面人的性命。 恰在此时,却见她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便以为她认命等死,摇头笑道:“可惜了这副好相貌,做我的侍妾多好,偏要成为我奉晖戟下的一滩肉泥。奉某先前不杀女人,更不杀美人,今日,倒要破例了!”话未完时,手便感觉使不上劲,周身已被缠缚住。 低头一看,层层叠叠的藤蔓仿佛长在自己身上一般,更见鬼的是,越挣扎,便被捆得越紧。 奉晖望一眼对面的君芷,只见她脸上没有表情:“对不住了,奉将军。” 奉晖大惊失色,骂了一声:“妖女!你这是何妖术?!”见君芷扬起匕首,四肢的血液都凉了,几乎不曾尿裤子。 君芷出手,刷刷刷刷飞快的四刀。 两军都听到了震天的哀鸣。 纵马回去时,柳心瑶坐在马背上鼓掌,笑道:“阿芷,你真是好样的。” 一旁的君赭却沉着脸质问:“为何不杀他?” 君芷回眸看一眼那滚在地上杀猪似的嚎叫的人,缓缓道:“他的手脚筋都已经挑断,对于一个武夫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君赭哼了一声:“妇人之仁。” 君芷淡淡笑道:“兄长,此时此刻,杀敌难道不是第一要务?皇兄要教训我,回去多少训不得。” 君赭脸依旧黑得像锅底,抬手示意,击鼓出兵。 两军短兵相接,厮杀震天。 脚下土地的灰尘渐渐失却了本来的土黄色,成为一种染着腥气的暗红。 第46章 萌宠046 此后又鏖战了三日夜,那西凉与北汉的联军逐渐露出颓势来,渐次败退下去。 只因他们是挥师南下,长途跋涉而来,粮草之类的本就不多。经过这数月的折腾,粮草渐渐尽上来,一般的兵士也早已神疲。加之前几日忽然得知国师死于非命,更是军心动荡,犹如失却了魂魄一般。 三五下夹攻,北汉西凉的败局已定。 这日收兵之后,便有探子来报,先前在战场之上君芷的手下败将突然暴毙。 君赭吃惊,便问君芷:“你那匕首上喂了毒?” 君芷锁了眉,摇头:“没有。” 君赭便问那探子是怎么个暴毙法。 那探子咽了一口唾沫:“倒也不像中毒,像是得罪了什么妖邪的东西,被捏碎了。” “捏碎了?”饶是君赭,不免也变了颜色。 “正、正是。” 君赭挥挥手,让他下去自便了。回头望着君芷:“你先前在战场之上是假仁假义?随后又跟暗暗潜藏过去杀了他,是也不是?” 君芷道:“没有。” 君赭又看一眼一旁皱着眉头沉思的柳心瑶。 “非但我没有。”君芷补了一句,“就连我的两位同门,也是不可能做这回事。” “可眼下会邪术的,那西凉国的已经死于非命,除了尔等,还有谁会邪术?” 柳心瑶跳出来:“我们玄天门下弟子都没有那么得理不饶人。我先前杀了那沙毕致,乃是因为他伤我齐国人,如今又在为非作歹,乃是一个祸根,不得不除的。君芷那手下败将是个莽夫,不过蠢了一些,罪不至死。” -- 第79页 君赭便不言语,默了半晌,挥挥手:“都下去歇息罢。” 这几日混战,确实谁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刚出了中帐,小柳便哈欠连天,说要滚回去补眠。 不想君芷却一把拉住了她,“小柳且慢。” “慢什么慢。”柳心瑶横她一眼,“你的狼不在你身边,你整个人都不对劲,这几天心事重重的,不过你可别想把我当成苦水坛子,往我这儿倒,我不听不听的。” 君芷抿抿嘴,扯出一个笑来:“保证不和你倒苦水。只和你聊话本子。” 听到“话本子”三个字,柳心瑶方才还略显疲色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雀跃道:“好好好,聊聊聊!”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空珊,幽幽地道:“你不是要滚回去睡觉么。” 柳心瑶摆摆手:“不去不去,难得阿芷肯和我聊话本,我这几天打架打得累死了,需要放松一下。”还不等空珊说什么,就大喇喇揭开君芷的帐子,人咕噜就钻了进去。 君芷对空珊抱歉一笑:“对不住,关于你提到的那讲魔尊的话本,我想听小柳说说。” 空珊瞥她一眼,“原来如此,那我也可以和你说,这故事我也看过。你找姓柳的,那是舍近而求远。” 君芷微笑:“如此更好了。”打起帘子道:“师姐请。” 三人在帐内分宾主坐定,帐内无茶,君芷便以酒代茶。 柳心瑶先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颊边染上了微红,将碗往面前一放,笑嘻嘻地:“你想怎么聊?” 空珊道:“她想听狄也传。” 柳心瑶那张小脸便刷地一声又白了。 空珊给她再斟了一杯酒,塞到她手上:“接着喝你的吧。” 小柳端着酒,抖抖索索地道:“能不能换一本聊?” 空珊将酒杯一扶,喂了她一口酒,自己则对着君芷的脸缓慢开言道:“狄也是魔,但她长得并不可怕,相反,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君芷点点头:“嗯。”她第一次听空珊说这么多话,用的不是那种冷然的声调。用的是带着些微暖意的声音。何以空珊这样一个冷心冷面的人,说起人人都畏惧又唾弃的魔,反而是罕见的温柔的样子,于是对于狄也的好奇更添了几分。 但听空珊继续说道:“狄也确实不负魔尊的名声,杀人如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因她自化生以来,吸尽天地之间的邪气,功力与日俱增。她出山作恶时,已然五万余岁,只因天长地久的寂寞让她再也忍耐不下去。最令人齿冷的是,她坏事做尽,不是有多大的目的,而只是因为无聊。” 君芷问:“她有些什么特点?” “她虽然是魔,但是长得极为正派,神情也总是十分温柔可亲。若非有人告诉你她是魔,你永远也疑不到她身上去。”空珊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浅浅饮了一口,“她最喜欢玩的小把戏之一,就是变作一个人最亲近那人的模样,亲手把人杀掉,又或是直接附身,再杀人或自刎。因她不开窍,不能理解人间的恩义与情爱,又兼之喜欢看人惊慌错愕的样子……” 君芷点头:“确实歹毒。”顿一顿,“不过许多人间的邪恶也与之没有什么两样。” 空珊道:“她的阴损之处在于,她可以同时拥有许多个分身,可以同时在许多地方作案。彼时狄也纵横世间,有一小城,几乎全灭了,用的就是这同一个手法。这手法的后续影响更是惊人。妻子不再相信丈夫。父母与儿女互相提防。最好的朋友之间看着对方也总提心吊胆……以至于后来,大家都先下手为强,根本不需要狄也出手,人世间已是一片腥风血雨……” 君芷微微变色:“那样岂非人间地狱。”顿了顿,“不过。”看空珊一眼,“师姐怎会对这种故事感兴趣?”瞅一眼那边还是小脸煞白的柳心瑶。 空珊道:“因为这狄也,虽然万恶不赦,可同时又是一个有情之人。” 君芷不则声,静待她说下去。 “魔尊在五万三千岁的时候,遇到了络夜。”空珊低了低眉。 来了。君芷的耳根动了一动,“络夜是谁?” 柳心瑶吞了吞口水,举手道:“我知道。” 空珊瞥了她一眼,“不抖了?” 柳心瑶切了一声:“骗、骗你的,我一点都不怕。”回过头对君芷道:“这个络夜嘛,其实是天上的一个小小的女神仙,不是修成的仙,而是生在天界养在天界的那一种,对下界的一切都很一无所知。所以,偶一思凡,到人间逛逛,遇到狄也的时候,笨笨的闹了不少笑话。然后这个魔尊就动了凡心啦。” 空珊点头:“魔尊欲娶络夜为妻。” 小柳举起一根手指接着道:“络夜对魔尊只有一个要求。” 君芷便也明白了过来,“不许再为祸人间。” “那个小神仙答应给大魔头一次打动自己的机会,双双在一个小山寨里头住下了。”小柳摊手耸肩,“其实是过了一段非温馨的日子的。这一部分我当作普通的情爱故事来看,缥缈客其实写这种细水流长的小日子写得最好看,只可惜这人只写了这一本,再也不写了。” 君芷催道:“那后来……” “后来。”小柳叉着腰一声长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狄也与络夜下山逛夜市时,络夜叫人轻薄了一下,这个魔尊便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杀了那浪子。” -- 第80页 三人正要接着聊,却陡然听到中帐那边传来集结的鼓声。 军令如山,君柳二人丝毫不耽搁,顿时立起身来,只留空珊一个还坐在地上。 见她二人拿了头盔要走,空珊便也要起身离开。君芷道:“师姐可在此帐内歇息。若无急事,我与小柳会即刻回来。” 空珊便复又坐下,淡淡道:“那我便在此地等你们回来。” ——我便在此地等你们回来。 君芷不免又思绪飘远,想到了远在瀛洲山的狼。 二人这一去,却去了许久许久。 原来是主帅君赭起了突袭的念头。 要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她二人少不得随军出征。 又是一阵厮杀。 且趁机烧光了对方所剩不多的粮草。 对方主帅被擒之后,剩下的兵士便分作几股,四下逃窜。 君赭命君芷带领五百铁骑北上追杀。 君芷急道:“不可。有道是穷寇莫追。” 君赭道:“你就这样一点进取心都无?” 君芷道:“我只知道将士们人困马乏,眼下并非穷追猛打的良机。” “君芷,你想违抗军令吗?!” 柳心瑶骑马远远的在另一边恋战。 君芷默然了。半晌问:“不知主帅想要我如何?” “想要你如何?要你一举灭了西凉和北汉!你可办得到?”君赭语气不善,“本王此番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犯东楚者,下场是多么的凄凉。君芷,本王命你,将往北汉方向逃窜的敌兵悉数俘虏回来。” 君芷不则声。 “不让你就地解决。就是不信你会下得去手杀人。”君赭语声冰冷,“本王命你,即刻北上。” 若是依着君芷本来的性子,只怕要立刻翻脸,此时仗打完了,她也可回她的瀛洲山上去。 只是她隐约有个担心。 这些落荒而逃的,原本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东楚境内这些时日,戕害了不少东楚百姓。如今被追杀到这样落花流水的地步,实在算罪有应得。然则从此地北上,并不会立即就到达北汉,沿途还有好大一片疆域属于东楚,若是这些散兵,仗着手中的武器,再度为非作歹,可如何是好? 君芷决定领命前去,就当巡边。 五百兵士紧紧在她身后。沿途走了二十余里还不曾追上一个逃兵。眼见暮色初临,寒夜将至,君芷心里不由急起来。 用马鞭一催,催着□□的小马往前赶。 一行人堪堪到了一座山的山脚下。 看见山路拐角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伴随地动山摇的行军声驰骋而来时。君芷忽然后悔,今日忙着听故事,竟未在出门前先卜上一卦。 这绝对是个圈套。 或者是七哥的。或者是北汉的。或者是七哥联合北汉的。 君芷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与这圈套狭路相逢了。 身后的一个兵士慌慌张张纵马赶上来,顾不得僭越,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怎么办?往回走吗?” 君芷默了一默,道:“来不及了。” “殿下,好像是北汉的援军啊!”身后的人瑟瑟地道。 不是好像,而是就是。 眼见数以千计的兵士越靠越近。君芷望望侧边繁茂的草木,沉声道:“上山。” 这浩浩荡荡而来的队伍,有多少尚不能确定。 但对方兵强马壮,且人数已明显要多于己方。 此时正面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君芷不愿拿身后五百兵士的性命作耍。 念咒令山间树木自觉分开,她带着大家上了山,当最后一个兵士也爬到半山腰时。君芷发现,下边举着火把前进的军队,已然将山上人再度下山的去路堵死。 他们被包围了。 第47章 萌宠047 柳心瑶回营之后,前前后后找过,没有见到君芷。 想着人家毕竟身份特殊,是个皇女,去周遭查探地形了也未可知。 然则等了一昼夜还不见人,便有些发起慌来。心道这下山来的时候是三个人,该不会回去时只剩两个了吧。在军营找遍之后,又去了战场之上尚能辨认的尸骸里边翻了一通。 也没有。 左思右想,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一阵轻微的风过,空珊在她身前现身,蹲下皱眉问道:“哭什么?” “君芷不见了。”哭成球的那个断断续续答,“我把她弄丢了。” 空珊冷道:“哦原来你这样在意她?” 赖在地上那个哭得更厉害:“回、回去后,小狼、一定会宰了我。” 空珊的面色稍微好转,点头道:“你是因为怕那头狼作怪,不是因为担心君芷?” 柳心瑶擦擦眼睛:“当然也有一点担心她。你不担心吗?” 空珊叹口气:“要不要帮你算一卦?” “算算算。好珊儿。你帮我算。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杀我便杀,你要砍我头,我脖子洗干净了递给你。”小柳急得跟什么似的。 空珊此来,不与齐军为伍,只因与齐人有仇。可又每每在她崩溃的时候出现。柳心瑶觉着,大概还是想亲自杀她比较过瘾。 如今她肯帮忙掐算君芷的下落,那是再好也不过。 便擦干了眼泪,拖着她进了自己的行帐,双手合十贴在胸前拜托:“好师姐。你替我算出来。我回去给你做牛做马,每天给你捶腿揉肩,做你的小奴隶。” -- 第81页 空珊睨她一眼:“你不是不信这些卦象么?” 蹭在她侧边的人指天发誓:“我信我信!我不信命数,但我信你。” 空珊终于展颜一笑,唇角一个小小的梨涡。 柳心瑶看得呆住,等身边的人再度开腔时才骤然醒过来,脸涨得通红,只听空珊说道:“她被困住了。” 嗽了一声问:“困在哪里?” “一个山头。”空珊皱眉,半晌道,“天痕山的山头。已经困了两天了。” 柳心瑶刷地一声站起来:“我去救她!” 空珊抬眸瞪她一眼,“用不着你去。” 君芷几乎已经确信,狭路相逢的这数千人,最大的目标应当就是她本人。虽然不知原因是什么。假若这些人是前往支援北汉和西凉作战,断乎不会在此地迁延不去,反倒为了区区数百人包围这山头两天之久。 这眼见又要入夜了。 君芷愁眉看向山下。 “殿下,水。”起先一直在身后随行的那位军士,找见了水,用一片较为宽大的叶子盛了些,递将上来。 君芷见了这叶,乍一看以为是山芋,倒怔了一怔,不免又想起昔年在瀛洲山上,小狼崽子拔山芋的往事。其实此去并不多久。却因狼天劫过后变了个大人的模样,总让人误以为已然过去了许多年。此情此景再度回想起来,竟有些微隔世的味道。 那兵士还在地上跪着,又说了一遍,君芷方接了,谢过,因问:“你叫什么名字?” “禀殿下。”军士有些腼腆,“小人贱名,恐污了殿下尊耳。” 君芷便微微笑,难得和人搭一回话,她不愿强人所难。 旁边有一军士的伙伴扯着脖子喊,“九殿下,他叫李狗蛋。所以不敢告诉你。” 李狗蛋扑过去要和他拼命。 难得聚在周遭的一行人,这两日都又饿又困又累,更有心事重重,此刻却都由衷笑了出来。 可这笑没能维持多久。山下窸窸窣窣的声响,暮色虽已变得浓重,大家却都能看出,是下边的那群人开始登山了。 君芷若是风遁,那么逃脱这些人的围追堵截,是异常容易的一件事。只不过那样一来,跟随她上山的这数百人,势必要悉数折在此地。她天生成一股痴病。饶是死过一次,依旧没能治好。譬如上一世她若是足够自私,也不会答应那般无理的要求,假扮男子为质。如今,若是她肯稍微为自己多考虑一些,立时遁了,也不必在此地受这样久的围困之苦。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是她将这些人带入绝境。若是自顾自逍遥去了,那成个什么人呢?好比兵士得了清水并不顾自己喝一样。她有生路,自然也不能只顾自己。既然无法带她们突出重围,就在此地与这些人共进退同生死。 眼见敌人离得愈来愈近,君芷面色凝重地站起来,心情难以言喻。 自她昨日发现此地被人施了咒,压根无法调度这漫山遍野的茂密的草木之后,这一昼夜大家并未偷闲,而是将所有成些气候的大些儿的山石都搬来放于脚下。 稍后,当下方的人到了一定的高度,她便一声令下,在半山腰围了一圈的兵士将乱石都投掷下去,以此来阻止敌兵。 这是守城战中常用的战术。用钝器将企图攻城的敌军打下去。 眼下这座山便是他们要守护的城池。 “就是此刻!”君芷道。 伴随着声声怒吼,呼啦啦的乱石飞射而下,紧跟着下边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呼。 君芷在这些惨呼声中闭上了眼睛,嘴唇煞白,四肢冰凉,心乱如麻。 她开了杀戒了。 这乱石纷纷不长眼,保不齐就砸中要害取了人的性命。 战争就是这一点残酷。你不要他的性命,他就会要你的。 然则,一阵混乱过去之后,上行的队伍虽然停滞了一阵,很快后边的又跟了上来。 君芷有些吃惊。对方有几多人手,毕竟还是云遮雾绕,估计不足。此地非但幻术不灵,卦象也模棱两可。她便被掣肘至此。 敌人越来越近。来势越来越猛。而脚下可用的山石却越来越少。 君芷回身道:“诸位不必害怕,我等在此地以逸待劳,与他们短兵相接时不必恋战,只需将对方掀下去即可。” 众人都答了一声是。 其实君芷心中毫无把握。虽然是以逸待劳,实则众人也是饿了两日……委实经不起车轮战。 她心中此种担忧不久变为事实。 第一第二批扑上来的人虽然多数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当后续源源不断有人扑上来时,她和众人便都有些支持不住…… 君芷不知此时还想到狼,算不算色令智昏。她心中所想的是,早知道要命丧于此,不若将楚颜带在身边。 也不知是不是想得太厉害,竟至于幻听了:“叔叔!” 君芷一面疲于应敌,一面想道,自己真是相思病入了膏肓。和前几日一样,竟然有不绝于耳的“叔叔、叔叔。” 身边的李狗蛋一直贴身保护她,百忙之中忽听他嗤道:“殿下,这是哪家的女子,撞了邪,大半夜在山上找叔叔。” 君芷心里咯噔一声:“楚颜?” 小狼的声音欣喜道:“叔叔别怕。我来了。” 深夜听见狼的嘶吼,君芷和周遭的人都愣住半晌,还不止一只狼,应当说是一群狼发出了撕咬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今晚第二波惨叫声。 -- 第82页 月光之下的李狗蛋面如土色:“殿下,大事不好,除了有敌军,眼下又来了野兽,听着还是饿极了的荒山野狼。殿下……” 他还在呢喃时,忽地一阵轻微的香风迎面而来,有个女子竟然十分骁勇善战,手中握着一柄剑,轻易就杀将上来,每一招都将周遭挡着她去路的兵士给放倒…… 走近了瞧时,但见此女妖艳不可方物,显见得是从山下上来,又杀了一路,竟然丝毫不见气喘。 狗蛋由衷拜服。 今晚注定是个充满变数的夜晚。他的拜服也只维持了一瞬。这妖冶女子见了他身侧的九殿下,竟然丝毫不顾礼仪廉耻,衣袂飘飘飞扑上来就一把抱住,一口啃在九殿下嘴上不说,末了脸还在九殿下的脖子根那里蹭来蹭去,“叔叔,叔叔。” 李狗蛋想,此人有病。 下了山,君芷才回头望了一眼,问小狼:“这是什么山?” “天痕山。”狼几乎没挂在她身上。 “方才那些狼,都是……” 楚颜不等她说完,便得意道:“都是我狼族的武士。接受我的调遣,来替他们少主的夫人解围。”狼站直了玉立道,“虽然我独自前来也能搞得定,但是为了有些排场,所以特地拜托了他们。” 君芷嘴角抽了抽:“都是怎么咬的人?” 楚颜微微摇摇头:“你放心,都没咬死的。我们妖,若是杀孽太重,以后就修不了仙,天劫的时候,惩罚也会格外重。都只是让他们暂时没办法上山。” 君芷点点头,不言语。 狼却又低声道:“叔叔该洗澡了。” 君芷看她一眼,“你是从何处得知我受了围困?” 狼蹭着她道:“咱们一边洗一边说。” 君芷道:“容我拒绝。” 狼叹口气,道:“君芷啊,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又是个美人,怎的在山上困了两日都不梳洗,下了山还不着急找水?我让你洗澡你还拒绝?” 君芷愣住,近来都是金戈铁马,这个论调听来甚是新鲜,然则也只愣了一小会儿,便明白小狼是在耍贫嘴,道:“你不听我的,私自下山来,我得和你算账。” 小狼不听还好,一听,一把将身边人的腰给勾住了,唇角挑出个邪魅的弧度:“那敢情好。你要找我算账。我也要找你算账。这笔账,咱们得算上好一阵子。” 第48章 萌宠048 池中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女子,一着白衣一着红衣,长发都懒懒搭在后背。 两人在温水蒸出的热汽之中默然对视。 …… 狼起初对于君芷和衣下池子的吩咐相当抗拒,奈何君芷执意如此,她也只得罢了。赌气嘟着嘴靠在很远的地方冷眼旁观,按住砰砰乱跳的小心口,假装漠然地看着她洗。 揣度着还是该给她灌点儿酒。 不喝酒的叔叔根本一点都不可爱! 穿着衣服洗澡!亏她想得出来!不对她一直是这样! 自己的小心机都白费了! 然则,待她洗了一会子…… 有花,有月,美人如诗,亦如酒。 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的狼头就昏了,整个狼也醉了。 醉醺醺地往君芷那边靠过去,盯着她看了许久,愣愣地问:“叔叔想不想这里?” 遭到质问的君芷,眼睛微微眯了眯,四下里一看,轻轻嗯了一声。 望一眼那狼,先前一直板着小脸儿的,此刻却忽然高了兴,刷地扑上来挂在身上,一双手绕住了脖子,一双腿攀上了腰,不像只狼,倒像只狗,十分谄媚十分温驯地问:“那想不想我?” 君芷沉默得恰似天边的冷月。 “想不想,想不想?”狼又在她身上来回晃了几晃。非常急切的样子。 君芷伸出两根手指稍微比了比,比出一个极小的距离:“一点点。” 狼呆了一呆,扑上去将那两根手指掰到最宽,嘟着嘴道:“不公平。我想你那么多。”松开一只手,伸到无限远,又收回来握住君芷的手,恨道:“你却只想我这么一点,不公平。” 君芷好笑:“你要算的账就是这个么?” 提起算账,楚颜的脸立刻变成灰绿色,这个君芷,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好好的卿卿我我的机会就被她给搅和了。赌气将她的手摔开,溅起一阵水花,氤氲的水汽之中,皱着眉道:“我请你的凛月师叔算了一卦。算到你在那有危险。所以前去搭救。” 君芷点点头:“算我欠你。” 楚颜咬咬牙:“你欠我的,不是这个!” 君芷歪了歪头,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擦了一把脸,顿时脸上出现些水光。 “你还真打算装糊涂呀。”狼快要被气死了,“你的旧情人,都找上门来了!你天天算我怎么会有危险,你可仔细给自己算几卦吧,多算几世,指不定还有多少旧日情人。” 君芷的嘴角微微一抽:“什么旧情人。” “你啊你。”狼激动得在水里站起来,“叔叔总是一副特别清心寡欲的样子,其实上上辈子就是个思凡的小神仙吧,小心思活络了,想要下来体味一下凡人的七情六欲,结果,哈哈。” 末尾这个“哈哈”干得不能再干。 君芷便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结果!”狼见君芷如此淡然,简直气得狼心都要裂了,谁才是被抓住和第三人抱来抱去的那个啊!谁才是上上辈子和旁人牵连那么深甚至为了对方连仙籍都不要甘入轮回的? -- 第83页 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君芷,“结果你居然惹上那么大一宗事儿!” 君芷点点头:“哦?你知道的话多说一点,我很想听听。” 楚颜一个没站稳,一头栽倒在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半天才爬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气的快要昏过去:“你说什么!?” 君芷却又不答了,往后靠在岸边,懒洋洋地对狼勾勾手指,“过来。” 狼族成年以后,在两种情形下会变回小孩脾气,一是气头上,一是在心爱之人面前。眼下这狼怒火烧得正旺,而君芷恰好又是她心爱得不能更心爱之人,因此简直比君芷初见她时,还要更幼稚,将头一扭,说了一句:“不过来!” 君芷笑道:“过来。” “不过来!”狼很倔强。 两人重复这个对白十来次,君芷总算意识到,不能跟着她一起胡闹下去,这次对狼招手之后,便改口道:“过来亲亲。” 狼照例把脖子一梗,“不过……”来字没出口,身形已经到了君芷身边,回过神来方觉得自己这样急色,召之即来,未免也太露骨了,会让叔叔看不起,因此仰脸嘟嘴道:“那你亲啊。” 君芷叹口气,伸出手捏了狼的下巴,微微直起身子,亲在小狼的额头上,撤下来低声道:“谢你前去搭救。” 狼本来还想问“你不是不喜欢我下山吗”。转念一想,要是现在问了,那岂不是和叔叔一样,成了毁气氛小能手。因此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遭到了君芷的第二次攻击,这一次吻在了鼻梁上,“谢你带我回来。” 还是低低的声音。 楚颜赫然发现自己脸上烧得厉害,比池水还要烫上许多。 不等她多做反应,第三次的吻又落下来啦,这次落在嘴唇上,不过也只是轻轻一触,像是羽毛拂过。 那个低低的微带清冷的声音说道:“不要醋。” 狼的头顶忽然刷刷长出两只狼耳朵。 君芷皱眉,不过就是亲了亲,并非什么没做过的事,怎的连人形都保不住了? 她的这句话并未问出口,谁知狼似乎听得到她内心的发问似的,抬起双手抱住了两只兽耳,“看、看什么看!我本来就是狼!偶尔控制不住,也是有的。” 君芷摇头,不说话,只看着她。 “看吧。”狼突然恢复了邪魅,“我是故意的。”见兜不住了,便干脆无赖起来,“你不喜欢我的耳朵么?你可喜欢了吧!” 君芷不予置评。 “其实叔叔很爱我的啊。”狼自大地道,“你便说我经不起你的挑逗那又如何,你已经是我的人啦。就在这个池子里!你抱着我哭得可厉害了。而且很听我的话,让你怎样就怎样。你嫌弃我,也是没有用。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狼随狼罢。” 君芷还是十分淡然,没有做声。 狼突然就控制不住了:“你这个人!怎么只要不喝酒,就跟木头似的。”顿了顿,又索然无味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君芷终于再次开口:“哦?我喜欢什么样的?” 小狼张了张嘴,本来要说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了:“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你从今往后都只许爱我一个。你是我的是我的。” 君芷这一次答得很快:“喝醉了的,都不算。” 狼的眼泪立刻就蹦出来:“什么?” 君芷道:“那是酒后乱性。” 狼不依了,贴上来抱住,哭唧唧道:“你想始乱终弃?” 君芷挑眉:“不是你乱我么?” “你别狡辩!”狼双眼通红,就要哭死了。 君芷抬手摩挲她头顶那对兽耳:“这个,我很喜欢。” “……???”狼觉得自己要疯了。 怎么叔叔下山去打个架之后,更会玩了? 狼推开她的手,抓下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君芷道:“唔,那天的事,我都忘了。” 狼哭道:“嗷嗷嗷嗷嗷。”见了鬼了。白费了那么多力气。 君芷又道:“故此。” 故此? “很抱歉。”君芷靠在身后的池沿上。 狼晾着一脸的眼泪,默默等下文,然而没有下文。 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上去,辗转亲了许久,方才撤下来,捏着她小巧的下颌,学着她云淡风轻的口吻轻声道:“忘了是吗?那,我帮你想起来。” 第49章 萌宠049 瀛洲山上的天,说变就变。 昨个狼用瞬移诀带君芷上山来时,明明还是温暖和煦。待到在池子里泡了一个澡,竟然骤然冷将起来。两个人在那池里扑腾许久,楚颜才将昏昏沉沉的女子抱回去她的小屋。为争夺主动权两个 人有一番恶战,她不多时也便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还未亮,月躲在天边的乌云之中,从窗中泄露进来的,只有些微的星光,淡淡打在床前那人的周身,给她渡上一层清浅的光华。狼觉得自己心头满满的,但是并不沉重,整个人快活到好似要飘起来。见君芷在那边扇着红泥小火炉焙酒,忽地起了促狭的心思,悄悄下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搂住,用了几分蛮力,希望听得一两声尖叫。 可惜君芷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甚至连呼吸的缓急都没变一下。 狼有些挫败,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也不叫叔叔叔叔了,只嘟着嘴问:“你居然没吓着,知道我要来吗?” -- 第84页 前边的人并不则声,继续衫她的炉子。楚颜便将她抱得更紧些,将脸埋在她的肩窝,低声说些腻歪话,“君芷。” 那人实在可恨,依然只顾扇她的炉子,烹自己的酒。 楚颜见她这样一意孤行,便也决定要任性一把,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要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和我在一起。” 君芷的酒可算暖好了。也不管狼在身后,就势跪坐在那里的一个蒲团之上,探身从桌上取过杯子,斟了一杯酒,自己先喝了一口。 狼将脸趴在她侧边,痴痴呆呆看着她,眼见她喝了一口,再喝一口,又喝一口,终于不满起来:“喂。” 君芷好笑,侧过脸,“嗯?” 楚颜很生气:“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只顾自己喝。” 君芷便笑问:“你也想喝么。” 狼点头如小姐啄米。 如雪皓腕将杯子一递,递至狼的唇边,浅笑道:“喝。” 狼上了当,将嘴唇凑过去就要开喝,不期然却又觉得陡然一空,看君芷又将杯子撤回去自己喝起来,不由傻了眼:“……” 君芷转脸,笑得眉眼弯弯。 狼恨得咬牙,哼了一声将脸偏转,紧紧搂着人的那双手却还是舍不得松开。 君芷这边却不容她佯怒,捏着下颌将小狼的脸又掰了回来,嘴唇凑上去,渡给她小半口佳酿。尔后撤下来,看狼的脸一点一点红透。闲闲问:“好喝么?” 狼羞红的脸,张口不能言,只能点了点头。 “当然好喝。”君芷微笑,“这是和凛月讨来的。她藏了几百年。” 狼嘟嘟嘴:“为何每个女人都对你那么好?她不是有只蠢豹子,为何还老是送你礼物?” 君芷道:“还想喝么?” “……”楚颜对于酒这个东西,其实没什么执念,只是觉得腰间别有精美的酒壶,这个造型很过瘾。但想想方才君芷喂酒的方式,又心里酥酥痒痒起来,便是不喝酒的,也要醉死方休,何况这酒本身也不赖……因而咳嗽了一声:“喝。”怕君芷变卦,再补一句:“像方才那样喝。” 君芷站起来,带得狼也跟着起身。那狼像是没骨头一般依附在她身上,随她一起去了床上,在床沿落座。 “想喝也容易。”君芷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狼笑嘻嘻的:“夫人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君芷道:“这次回来,不要再下山了。也不要去找凛月问卦。好好的呆在这里。等着我。” 狼险些没跳起来:“你还要下去!?那些神神鬼鬼的不都被赶出去了吗?那东楚境内应当暂时太平了,你为何还要下去?不许走。我不让你走!” 君芷见狼如此激动,淡道:“你也知道是暂时太平。如若我没算错,天下已然大乱。五国互相征战的日子就要来了。” “君芷,你不是出家了么。”狼委屈巴巴,“天下大乱关你什么事。” 屋内静默良久。 狼哼了一声:“你可别忘了,你踩了我的尾巴,如今又和我这样那样,你可别不认账。你要下山成啊,得平平安安回来。” 总算低低嗯了一声。 狼从她身后抱过去,单手揽住了她,另只手将薄被拉过来将两人裹住,复又在她耳边低笑:“只可惜叔叔不吃饭。这样少了许多乐趣。我其实希望和你做一对寻常夫妇,每天给你做些粗茶淡饭,这是对妻子的宠爱。” 君芷便又无言。 “既然没办法给你做饭。”狼将她扑倒在枕上,有点凶巴巴的,“那只能换个方法宠爱你。” 次日狼醒得可晚,从那被窝里将脑袋小心翼翼探出来,满屋看了一看,已经只剩自己。便不免嘟囔起来:“真是薄情。都不等我醒来送送。” 其实这是她误会了。君芷并未离开,此时还在玄天的藏书阁内。在开门时遇到了小花豹。 这豹子怪喜欢书。当年也是因为偷书,被凛月捉住,降服了,做了她的瑞兽。 凛月练功或是炼丹时,她便自己来找书看。 因她每日大摇大摆坐在门口观书,君芷这一来,便与她撞个正着。 上次的旧账这豹子还未忘记,跳下地来龇牙咧嘴:“又是你。” 君芷便施了礼,问她这里可有什么藏书与魔尊有关没有。 “这里没有。”豹子的表情很臭,说完又低下头看她的。 君芷便又施了一礼,说声告辞。 小花豹菀青皱皱两道浓眉,喊道:“慢着!” 君芷携了书回来时,发现小狼还是睡着的。仔细一看屋内,却又是些微收拾过后的形容。可知她居然醒过来一次,如今又睡着了……这差不多是她见过最能睡的妖了。没听过哪只妖这么懒这么爱赖床。 君芷在床头坐下,盯着如画的睡颜瞧了瞧,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悄声道:“我走了。” 她修为毕竟有限,不与人作战时须得养精蓄锐,因此过了渡口她便要了一辆马车,用木头人和稻草人来赶车,自己坐在车内,将那《狄也传》从袖子里翻出来看。 怨不得凛月喜欢这小豹子。她虽脾气不太好,其实还挺仗义。这书便是她给的。起先在藏书阁门口叫住了她,豁地一声站起来,道:“跟我来。”说着一径走到君芷前边去,嘴里还在咕哝:“藏书阁怎会有这种魔头的书呢。动动脑子也知道,这种书,整个玄天只有我会有啊。” -- 第85页 尔后便将这书借了她。递到她手中又撤回,皱眉看她:“你会好好保管罢?” 君芷说保证书在人在。 那豹子这才打消疑虑。 君芷看那开头几个回目,都是珊瑶二人大致说过的,径直翻到狄也与那思凡小神仙的爱恨纠葛处,不免一怔,这部分被翻得顶旧…… 第50章 萌宠050 君芷记得柳心瑶说过,缥缈客写清淡的日常最好看,这书这几页翻得这样,大约豹子跟小柳一样,也最喜欢这一段。 魔尊与小神仙的日常相处,用了极致细腻的笔触来描述,一箪食一瓢饮,字里行间全是情深。可惜非我族类,这魔的嗜好就是杀戮,也不是她故意,只因为本性如此。 虽然因为遇到喜欢的人,答应为她戒掉杀戮,可只要一遇到事情,就难免暴露了本性。一出手就伤了近百条人命。 这络夜恰是个性子刚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因魔的再开杀戒是为了她,她便执意要入轮回偿债。 众生皆苦。谁也不例外。肉体凡胎有生死劫。妖有天劫。就连神仙,也要下凡历情劫。 一瓮孟婆汤下去,这络夜便把几世几劫忘个一干二净。 君芷合上那书,神情里有一丝茫然。 若那日军营侧边的小树林里,她见到的是魔尊本尊,而凛月的卦象也没有错……那么,她与络夜长得一模一样,她就是那思凡小神仙的转世。 可,她已经死过一次。城楼之上利箭穿心之际,按说这些记忆不是应该在那一瞬间全部卷土重来吗? 何以在时间飘荡了百年,依旧没能想起前世的种种? 正愁肠百结之际,马车猛地一顿,使得她整个人都往前轻轻一栽。 打起马车帘子一瞧,将马车团团围住的,全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同骷髅的老百姓。 她此行是沿着凉楚边境行进,自打两国开始攻伐,这沿边也失却了宁静。常有小型□□。 不知这日益混乱的时局,是否拜那挣扎着想方设法要再度临世的狄也所赐。 而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也不知属凉,亦或是属楚。 可无论属凉还是属楚,终归是这天地之间的苍生。 一个人内心的愿景,一旦动念,其实是无法消失的。顶多在人用力将它按捺下去之后,暂时显得不那么瞩目而已。 然则不知何时何地,它又会再度冒将出来,凌驾于其他一切想法之上。 下山之前,她去拜望过师尊,却碰了一鼻子灰。被拒之门外。 吕道陵只让元清给她捎了几句话: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不用在意为师的意见。为师是世外之人。你不是。 她是在楚军班师回朝的路上截住了七皇子。 齐军已与楚军分道扬镳,因而也没有看到小柳的身影,估摸着是随军回齐复命去了。 君芷长身立于君赭马前,裙裾微扬,周身有一种出尘的气度,开口语声清冷:“不知那日皇兄所言之事,还作数否?” 君赭沉吟片刻,方道:“你指哪一句?” 君芷道:“我依稀记得,皇兄拿言语激我,让我顺道灭了北汉。” 君赭点头:“不错。本王说过。” 她便在马下肃立道:“北汉,或者没那么容易,但是西凉,君芷愿为皇兄一试。” 所有兵士都呆立在原地,鸦雀无声。 “君芷愿将西凉国君的玉玺奉于皇兄案上。” 君赭浓眉一挑。 “君芷愿将中原一统,版图皆归于东楚所有。”那青衫女子在马前继续扬声道,“君芷愿为七皇兄一统中原尽绵薄之力。” 楚颜在瀛洲山上待得无聊,结识了新的朋友。 这位新朋友,就是凛月座下那只花豹。 与这位新朋友,也可谓不打不相识了。 起因还是楚颜心里痒痒,想去找凛月聊天,虽不算卦,也想旁敲侧击打听些君芷的消息。 不想那日被小花豹遇见,激起了她心中的独占欲,二话不说就和小狼打了一架。毕竟狼崽的修为更高些,三百多岁,又在娥眉子的门下修行了这样久。花豹受凛月爱宠,压根没有人敢欺负她,日常有人与她切磋也都只使出三分力气,导致小花豹日益膨胀,觉得自己不练习也越来越厉害……小狼十招之内就将花豹制服了。 豹的两个前爪被牢牢锁在身后。 这种情形下,楚颜说明了来意,表示并无觊觎凛月之心,彼此便冰释前嫌。 一来二去的,两个便熟识了起来,又都是妖精,共同话题自然而然也是不少。比如就天劫一事,她两个就能促膝长谈,谈上三天三夜。 按照君芷的叮嘱,小狼是不可以去向凛月问卦的。 菀青听她这样说,便替她想辙:“不让你问月月,又没说你不许问别人。” 楚颜愁眉道:“可是会卜算的,和我尚谈得上交情的,只有凛月和空珊。空珊又不在这里。” 菀青卷起袖子,手握成拳,支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方向,大力咳嗽了几声。 楚颜讶然:“你也会?” 花豹一脸骄傲:“别的不说,我学东西那是极快。月教习弟子时,我只偷偷看了两次,便会了。”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我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算卦的妖精吧。” 楚颜心里很挣扎。 -- 第86页 问吧,好像违背了对叔叔的诺言。 不问吧,她又实在很想知道君芷的消息。 “你是不是傻?”菀青见她苦着脸,皱皱鼻子教训她,“我又不是月月。你找我,也不算破坏约定。更何况还是我主动要求的。来吧来吧。你还是不是妖精了!笨得跟人一样。” 对啊,叔叔没说过,不许问小花豹。楚颜在心中悻悻地想。 这样做好了内心建设以后,两个人就找了棵桃花树,盘腿坐下来开始卜算。 不算则已,一算,花豹望着卦象出了好一会儿神,啧啧两声,再赞叹似的摇着头看向楚颜。 楚颜看过去,不过是几枚毫无异象的铜钱在那里。蹙眉问花豹:“有什么不对吗?” 菀青摇摇头。 “是不是叔叔她出什么事了?”小狼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我觉得你可能遇到了一个骗子。”豹子口吻十分惋惜。 “何出此言?” “你的这位叔叔,带兵去攻打西凉国啦。”菀青赖在地上,背靠着后边的树干,“都说她超出了凡俗,但是我觉得你被骗了。凛月说过,她有帝王之相。她这样心急火燎下山,赶着去带兵打仗,果然还是想当女皇帝罢?届时一朝荣登九五,后宫娶上许许多多妃嫔,个个如花美眷,你不过是妖狼一头,还能有一席之地嘛?我劝你早作别的打算,别对她痴心一片了。” 小豹子最近书看太多,阅尽了人间的炎凉,因此看事情的角度总是很不乐观。 不过小狼却一点也没有介意,对小豹子摆手道:“你不了解我叔叔。她不是这样的人。” “那她是怎样的?”小豹子抱着双臂,噘着嘴,不服气地看着她。 “她是一个很心软的人。”小狼歪着头,话说得很慢,似乎在斟酌着用词,“假如她诉诸武力,恐怕正是为了将来的天下太平。她是一个,即使说好了要狠下心来,最终也还是忍不住要去在意、去关怀别人的人。比如我最起先遇到她时,她一点也不想要我。可她还是没有将我置之不顾。所以我相信她,出兵肯定有她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小豹子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小狼再次把话头抢了过去:“她让我在此地等着她,那她就一定会回来。”顿一顿,“平平安安地回来。” 第51章 萌宠051 瀛洲山上的修仙众都不爱吃饭,盖因食五谷会生百病外加六根不净。但是独一个地方例外。 那就是凛月的通天阁。 那里几乎每天都会好好烧一顿丰盛的午饭。 倒不是为了凛月本人,而是为了她座下的小豹子菀青。 其他人都觉得尊上对小豹子的确太过纵容了些,明明最喜好清净清洁的一个人,为了个小妖精把通天阁某一隅弄得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就是这样一个受宠的豹子,这天回家吃饭的时候,十分罕见地,竟然遭到了凛月的惩处。 所有得闲儿的小弟子都把脑袋靠在门板上,咬着小手指想听听这位尊上,对自己最亲近的小兽,发起火来是怎么个形容。 “青儿跪下。”屋子里尊上的声音端的冷峻。 大家都捏了一把冷汗。平时这豹子,尊上抱在怀里还怕风闪着了,这下都跪了,有看头了有看头了。一众小鬼头都面泛红光。在门板跟前更加挤做一堆。 菀青耍得饿了,本来是回家来补点吃食,谁曾想一进家门就看到凛月一脸怒意,倒是奇了。菀青自打得了凛月不避嫌疑的爱宠,性子也好了不少。此刻见她要自己跪下,自来不见她这般疾言厉色的,也颇觉有趣,笑嘻嘻地就跪了,猴着手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还有脸问我是什么事?”凛月沉着脸,面色十分难看。 菀青依然笑嘻嘻的:“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没脸,为什么不问。” 凛月走上前去,拧住了一只豹耳朵,咬牙道:“谁让你替君芷那狼做那些事的?” 菀青一面龇牙咧嘴求饶,一面又笑:“你敢情是,看我和颜颜走得近了些,酸了?不然,这不都是你默许的嘛。这不一切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嘛。我帮了你们的大忙,你们还在这里拿腔作势。可虚伪了。可讨厌了。” 凛月哼了一声:“怎么是我默许的?又怎么成了帮我的忙?” 小豹子仰起脸,眼睛里亮闪闪地包着两汪泪,“我就不信,我当日在旁边偷偷学算卦,你一点知觉都没有。月月太阴险了。你早早就算到今日了吧?所以才纵容我的吧。我帮你们把小狼送去君芷身边,这是唯一解决那魔尊的办法。你们这些虚伪的老家伙。” 凛月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你说谁老家伙!?说谁?” 豹子笑嘻嘻站起来,一头扎进她怀里,蹭啊蹭,“你,你是我的老婆。老婆当然是老家伙。” 凛月捏着她的耳朵嫌弃地拉远,凝眸看了半晌,到底狠不下心来责备,只得一声长叹:“如此做法,往后,只怕君芷要找你我算账。” 豹子又蹭了蹭,“有你在,君芷伤不了青儿的。”顿了顿,“再说,他们本是尘世中人,发生在尘世中的事,就在尘世了结,岂不清爽痛快。” 凛月摸着豹子头,只不说话。 趴在门板上的小鬼头们面面相觑,眼神都在说同一句话:“这就完了?” 尊上对豹子,果然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啊。还有老婆什么的,咳。大家耳背,什么都没听见。 -- 第87页 凛月这关过了之后,小花豹去找小狼玩就更加随心所欲了。先前还时常遭到凛月的嫌弃,说她太粘人了之类。 自打有了小狼这个新玩伴,她再也没有这种困扰。反倒是凛月经常派人来拘了她回去,嗔着她不着家。 菀青为此十分得意,感受到了自己在凛月心目中的重大地位。 而另一方面,小狼想知道君芷的消息,难免还要好吃好喝地伺候。 君芷下山小半年,狼已经瘦得跟一根细柳条似的,但凡风大点儿,就能把她给荡起来。 一狼一豹坐在断崖旁边吃果子,菀青跟前一堆果核,楚颜跟前却干干净净光溜溜的。 “哎,我劝你,吃点儿吧。”花豹说。 狼摇了摇头,“我想她了。” 小花豹咔嚓咬一口桃子,说道:“那我给你讲讲她上辈子的事吧。” 小狼摇头:“上辈子的我知道。我叔叔就是个苦命人。” “不是那一辈子,我是说,她做神仙那一世。”小花豹将手中的果核放下,又拣了一只大梨子,咔擦咬了一口。 楚颜脸上的颜色白了几分:“好,你说罢。我一直想问她,只可惜怕她多心,以为我小心眼介怀。其实不是。只要是事关她的过去未来,我都想了解。” 小花豹笑嘻嘻地在她心上扎刀子:“她和别人牵扯不清的前世,你也不介意?” 楚颜哼了一声:“介意又能怎样。我那时还是天地之间的一股妖气。怎么介意。” 小花豹在袍子上擦擦爪,笑道:“这也是。咳咳。这个故事其实说来话长。但是等一下凛月就要找我回去吃饭。我们也不妨长话短说。” 小狼点点头:“你说。下次的果子保管比这次的更甜。” 阳光和煦地洒下来。穿过轻微的迷雾,抵达人的肌肤之上。照得小豹子的皮肤也几近透明。楚颜就听着故事从她的嘴里流淌出来。 络夜思凡,其实不止一次。 第一次偷偷下界时,降落在彼时的凡间,那时天下还不像如今这般四分五裂,是个安和澄明的世道,天下一统,百姓乐业。小神仙结识了一些人间的人,觉得很不错,吃了一些人间的吃食,也觉得比天上的蟠桃和果酒更加香甜。 “所以她又下来了一次。”小花豹摊手耸肩,“她第一次私自下界,作为土生土长的小神仙,其实是违背了许多天条的,违背了天条就要受相应的惩罚。因为她是初犯,亦且是老神仙们很喜欢的小辈,所以只罚她给天界所有的花草树木浇水三年——这个灌溉之恩颇为重大,所以如今天下草木,须得听她号令。” 楚颜点点头,两眼亮晶晶的:“说下去。” 络夜第二次下凡,人间已经不是那个人间,狄也顽劣,作恶多端,搞得人与人之间互相猜忌,再无一星半点乐土。络夜便以为自己走错了道儿,逮着人就问,“长安城怎么走?” “其实那时哪里还有什么‘长安’?短安都没了。不过说来也巧了。”花豹干脆躺倒在地上,抬爪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皮,“她抓住的第三个人,就是狄也。狄也之所以会看上小神仙,是因为这个神仙格外的呆。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那魔头玩了不少花招,只可惜络夜都信到十分。完全不觉得受到欺骗。” 楚颜皱眉道:“她一个神仙,难道不知道卜算吗?你一个妖精都会。她应该知道自己遇见的是什么吧。” 小花豹嗤了一声:“我不是说了,络夜是天庭土生土长的神仙,人家根本不稀罕掐啊算啊这些个东西,下界万物的命格就是上边的仙给写着玩的,人家还用算?再者说,这小络夜自打出生开始,定了就不是掌管凡间的散仙。魔头自然也不归她管。” 楚颜对这个很关切:“那她是干什么的?” 小花豹说:“她一出生,就定了将来执掌天下文脉。譬如历朝历代,谁人会写文章,谁人能中举入仕,都是她管。” 楚颜哦地一声。 “最后,狄也玩累了,对络夜说,她的父亲病危,正在回光返照,吊着一口气不肯下咽,是因为她还没有成家,她来到街上,是为了找一个女子回去,装作是自己的妻子,好让老父安心故去。”花豹摸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平了一点,便又坐起来,开始咔嚓咔嚓啃果子。 楚颜神情变得有些郁郁:“小神仙便毛遂自荐跟着回去了。” “对。”小花豹笑嘻嘻的,“狄也因此被震住,试问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傻子,居然连这种明显的骗局都信。忍不住动了念头,要把这个呆呆的小神仙,永远地留在身边。” 小狼的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声。 花豹瞅她一眼:“难受了吧?还听不听?不听我就不说了。” 小狼两眼泪花闪烁:“听。快说。” “狄也坦诚了自己的身份,对小神仙没有丝毫的隐瞒。把自己做过的那些可恶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然后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憎的大魔头,听说你们上神对万物皆有爱,你会爱我吗?肯嫁我为妻吗?’” 楚颜泪汪汪的:“然后小神仙就答应了,只是有一个条件?” “才没有。”小花豹嗤地一声笑出来,“小神仙络夜懵然地说道,‘这位魔君,你是不是对神仙有什么误解?’” 楚颜哭笑不得,眼泪挂在眼眶上,是落也不是,憋回去也不是。 -- 第88页 “小神仙一本正经地说道,‘对万物有爱的,那是西方的佛。佛都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们仙呢,是从论道起家的,我们的口号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小花豹说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则看一眼木木然端坐的小狼,勉强止住了笑,擦了一把眼泪,有些不忿:“怎么,难道不好笑?” 楚颜摇头,半晌道:“那叔……小神仙最后怎么又答应了大魔头。” 小花豹揉着自己笑痛了肚子,哈着气说道:“小络夜要走,狄也也没强留她,魔头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不甜的瓜,她不爱吃。小神仙回了一趟九重天,茶饭不思地思考了一些时日。她离开的这些时日,那大魔头因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做起恶来更加歇斯底里。把个凡间搞得是腥风血雨,目的就是要引起天上的那位注意……” 楚颜打岔:“你先别说,我猜猜,这位小神仙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舍身侍魔。” 花豹再次耸肩,“差不多罢。她怎么想的,缥缈客没怎么细说,毕竟缥缈客也不是络夜本人。总之小神仙她又下来了,找到了魔君,并且要她答应自己一个条件。” 楚颜点头:“不可以再继续作恶。” 花豹颔首:“对的。”抬爪拍拍小狼的肩,“她们俩相处的日常特别有意思,你要不要听?” 楚颜木然道:“不要。” “咳咳,好罢。那我直接拣重点的说。”小花豹看了很多故事,却从来没有说过故事,所以今日有人诚心诚意听她讲,她觉得特别特别感动,特别特别带劲儿,从开始说到现在,双目越来越亮,一丝疲态也没有,“有一日,她二人从住处的山庄下去逛人间的集市,狄也本来说两人都做男子装扮,比较方便,小神仙呆呆地问为什么,她喜欢女装,不要穿男装,最讨厌女扮男装,大魔头想了想,反正有自己在,别人占不了小神仙的便宜,再者说,小神仙自己也是有一定的仙术的,凡人轻易伤不到她,即使扮作美娇娘出现在市集,也吃不了亏,故此也就没有多强求,任由小神仙穿着裙装下了山……” “谁知。”楚颜接腔道,脸上是做梦一般的神情,“谁知她还是受到了调戏。” “对,大魔头去给小神仙追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儿,带着冰糖葫芦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个登徒子正往小神仙身上招呼,摸了手还揽了腰拖着要回家,于是立刻就炸了。”小花豹子说到激动处,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甩出去。 楚颜也跟着紧张,然后低眉想了一想,道:“若是我看到有人轻薄她,自然也忍不住要发作。” “可是一般人的发作,和魔头的发作是不可比拟的。”小花豹面露恐惧之色,“那个集市上的所有生灵,除了小神仙而外,全都在顷刻之间化作了灰烬。” “这样凶残……”楚颜虽然对于成了豹子口中的“一般人”,感到颇为闷闷不乐,但是也无暇驳斥,只是满面忧伤地道:“所以小神仙就要入轮回偿债。因为她觉得,那些无辜枉死的可怜人,都是她惹出来的。” 花豹坐下,两只手交握着自己的脚踝,“是的啦。看故事后边的叙述发现,络夜下界也并非完全出于自愿,而是经过好几个小神仙的怂恿。比如太白金星来拜托了络夜,说是与其出动十万天兵天将去和这魔头作战,搞得三界秩序大乱,还不如小络夜四两拨千斤,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以她的柔软,攻克大魔头不可一世的刚强。” 楚颜坐在那里,盯着远方一直不出声,“后有月老,缠了一身的红线,跑到络夜小神仙的府上,劝她去和魔尊试试,说是她虽然是魔,但颇是个多情的。思凡的络夜正好可以体味一下。” 楚颜叹口气:“其实那是叔叔的情劫。” “也许吧。”小花豹躺下,摸摸再次鼓起来的肚皮。 “可那与人间的和亲有什么区别。”小狼摇头,“堂堂天界,居然派出一个弱质纤纤的小神仙去与大魔头周旋。” 小花豹叹口气,“总之络夜入了六道轮回,成了你们家君芷。小神仙成为君芷之后的事情,那本狄也传里边就没啦。不过按照我的推算,君芷的父亲和兄长,是那日闹市里受无辜牵连的小乞丐,本来过了那一世的煎熬,这两位小乞丐下一世都是富贵闲人的好命,要做公爵和侯爵的,因为受了这样一桩飞来横祸,一跃便成为了皇帝和皇子。你们家君芷要还债,所以才受诅咒似的一直要女扮男装,还有,成为了替身的质子。” 楚颜没做声。 小花豹笑嘻嘻的:“一个故事而已。也未必全是真的。缥缈客毕竟不是小神仙本人。” 话说到这里,那边果然来了几个凛月的小弟子,看情形就是来找小豹子回去的。因为见了她时,满面喜色。 菀青能回去见凛月了,自然是极高兴的,不过回头望一眼小狼,却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儿得都不能看了。 而造成她这副形容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这个讲故事上瘾的豹妖。 菀青于心不忍,便让那几个先远远站着,挨着小狼坐下,嗨了一声:“你这么难过,我看了也于心不忍啊,你要想,虽然君芷前前世和别人有牵扯,但这一世,她属于你呀,并且从今而后,都只属于你呀。” 狼还是垂着头。 “这样罢。”豹子皱皱鼻子,“我给你算算如今君芷打到哪儿了。好吧?” -- 第89页 狼这才抬起了头,脸上露出几分活过来的神色。 可她这份颜彩没能维持住多久,又让豹子一句话给打回了原形,变成一副苍白的面孔。 “哎唷。”豹子挠着头说道,“刚刚你还说和亲。这下你们君芷真的要去和亲了诶。” 第52章 萌宠052 东楚统一五国,是从西凉开始下的手。 一个有天分的军事家,战略上会考虑到难易次序,从最容易实现的目标做起,这样容易鼓舞军心。 由于近二十年来屡屡对外挑起事端,西凉的国库早就败空了,加上繁重的徭役弄得民不聊生、道路以目,有二座城池甚至打开城门迎接楚军入城。开城投降的条件只有一个:从今往后都不要沉重的徭役赋税。 百姓别无他求,对谁当皇帝也没多大兴趣,但求温饱安康而已。 ——君芷岂有不允之理? 整个国度,仿若蝉蜕似的空壳,脆弱到不堪一击。君芷带兵,花了不到两个月,便将西凉大半国土收归东楚所有。 齐宣王得知消息已然十分震恐,他未曾想到,君芷一介弱质女流,竟有如此可怕的野心。倒是提防错了人。先时想要一个东楚的皇子来做人质时,东楚的回话是三皇子身有残疾,要留在宫中休养,七皇子要照顾兄长,只有九皇子一名,虽年纪尚小,却堪当此任。 后来经细作回报,九皇子仿佛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公主。他便有些恼怒,刚给东楚的国君回信指责,便听闻行九的出家仙修去了,倒在心中暗暗纳罕过。因接了东楚的十斛明珠,便将质子这一篇揭了过去。谁曾想,这女子一朝回归,竟然是这样不容小觑。若是东楚再北上吞并了北汉的城池,那中原地界,哪国可以与东楚匹敌?届时齐国便危矣! 早知如此,不若接纳此女来做质子,也免了今日的心头大患。真正悔不当初。 不说齐王之懊恼,却说他年天下一统之后,执掌东楚的女皇帝治国有方,得享太平的百姓休养生息,一派锦绣气象。史书工笔,这一年的天下大事记中,率军征战西凉国的九殿下,在挥师西进之后,短短两月破了数座城池,围攻西凉的国都颚时,遇上齐国的一支军士。两国合力进军,一举拿下西凉。 这一段侧边有人用小篆批注曰:旧时齐人狡诈,本想效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作为,奈何九殿下兵锋锐不可当,眼见西凉转瞬即将覆灭,齐只怕西凉悉数并入我大楚国之版图,从而成为不可抗拒之强敌,故而厚颜派兵加入,声称与我东楚合纵,并开口要求,西凉覆灭之后,与楚瓜分其国土…… 这一幕上演之时,局中之人未尝不知往来之间所暗藏的阴谋。 但君芷见到那支前来坐享其成的齐军,并未多说什么。只因这一支军士中,有柳心瑶。 柳心瑶看样子也并不轻松,与君芷在帐中喝闷酒之时,长长叹道:“阿芷,此来并非我本意。树大招风。怪只怪我上一次的表现太好了。回去让我们那位主帅汇报给了大王。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我来随军出战。我知道这是分一杯羹的意思,不想你们东楚独吞西凉。这种占人便宜的事,换作平时,我是打死也不会做的。但此时……”说着红了眼眶。 君芷一身戎装,手执酒壶向小柳一递:“好好说。” 柳心瑶摆手,拒绝了喝酒壮胆的提议,愤愤道:“那王座上坐的人,将我的嫂嫂和侄儿都扣下来做人质了。” 君芷挑眉,嘴唇动了动,并未说什么。 齐王,真的很喜欢扣押人质。 “你一定觉得我假意做作。”柳心瑶赖在地上,眼眶还是红的,“你是不知道我要去闯天牢救他们娘儿俩的时候,我哥的那个样子,他就是个笨瓜,上面那位都这样对我们柳家了,他还是一心要做忠臣,说我们不能忤逆大王的意思。否则就是叛臣就是乱党。” 君芷终于伸出手,微微笑道:“起来。” 柳心瑶抽抽鼻子,仰头泪道:“阿芷,我知道你的抱负,有朝一日,你我沙场上戎马相见,你不要手软,因为,我也不会。” 此话何等耳熟,君芷不觉微笑:“好。” 率先挑起征战的那个总是理亏。 绝大多数穷兵黩武的统治者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欲。 但也有君芷这样自问之下心中无愧的。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自打五国并立,国与国之间互相猜忌,觊觎别国城池之事时有发生。导致战乱连绵不绝。 假若天下一统,尽管难保万世太平,起码百十年内,没有了那些个混战。 君芷身后多年,关于这场天下一统的战役,不知还有多少人在谈论,说些细枝末节。人间的史书或话本记载这些事的太多,不一而足。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说得神乎其神,玄乎其玄。 倒是玄天门派内有一只小花豹编修的《远古至今众神战纪》里,说的最为朴实。 其中有一段说道,原本天上司掌文脉的小神络夜,在六道中轮回,从蝶到鹤轮过一遍之后,终于转世成人。一直眷恋小神络夜的魔尊狄也因为感受到她的气息,便挣扎着要重新出世,只因元神不能恢复,竟至于魂魄四散,支离破碎四散到人间。因是魔尊,哪怕只是几缕魂,也能夺舍附体于无形,将天下搅得大乱,君芷因不忍见有魔为乱的人间成为修罗场,故而率兵出征,一气呵成统一了天下。四国之中,最先干掉的,是西凉,最后对付的,是一直闷声发大财的鲁国,最血腥的一战,则是是与北汉的的作战。 -- 第90页 这一战,可谓极致辛辣。因兵临城下的齐楚军士刀困马乏,北汉虽则先时出不义之师耗损了不少国力,然则这息战的数月之中,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故而算得上以逸待劳。初战几乎没将齐楚二国远道而来的战士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君芷动用最亏损布阵人精气的魑魅魍魉锁魂阵,方才将局面稍稍挽回过来。此种关头,原本在东楚观望的七皇子君赭此时率军前来应援…… 时间往后倒退许多年,编修这一本《战纪》的小花豹菀青被人拉住了衣袖,死活不肯放她走,那女子一定要她把话说清楚:“你说什么和亲?什么鬼和亲?她不是打仗么,怎么又和亲?要不要这么玩。” 看着小狼急得语无伦次的样子,菀青拉着她坐下,挥挥手让来找自己的小姐姐去远些,转过脸对狼道:“先前我不是和你说了,她打到北汉那里了吗?” 楚颜还是很狂躁:“那为什么要和亲呢?叔叔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北汉,只打到一半,便打不下去了。”菀青道,“因为你这个君芷的七哥率军来增援,不知为何被俘虏了。君芷投鼠忌器。北汉放人的要求是东楚退兵,还有要让君芷和亲。” “君芷那个七哥,十有七八是故意的。他就是见不得君芷落个好。先前那些凭空冒出来,在天痕山围攻君芷的汉军,就是他里通敌国,他就是最大的奸细!这次绝对也是他的阴谋。他一辈子就想着除掉自己的这个妹妹。”狼激动得双眸泛红,“哪怕是江山一统这样好的愿景都打动不了他,因为他怕,他怕这江山落入君芷之手。” “也许你说得对。”菀青耸耸肩,“可也许是我学艺不精,卦象算得不准。你再找别的人帮你算算。” 狼顶梁骨走了真魂,嘴里喃喃的全然不是自己想问的:“东楚退兵管什么用,不是还有齐军吗?” “东楚一走,齐成不了大器,也会跟着撤走。”菀青还是耐心地解释。 狼忽然不乱钻了,站定了,笃定道:“我要下山去找她。我要问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是说你信她的么。”小花豹鼻子抽了抽。 “我是信她的为人。”楚颜的嘴唇有些泛白,“然而正因为她是一个太过心软的人,她、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小花豹目光中露出不忍的神色来,“你真要下山么。” 楚颜点点头,“我要去她身边,再也不离开她了。” 小花豹提醒她:“你叔叔再三叮嘱过你,不许你下山,你难道忘了么?” “我没忘。”楚颜点头,“所以我会好好向她解释的。” 小花豹虽然一早就打定主意这样做,可真的执行起来,还是很难受,忍不住弱弱地提醒小狼:“她之所以不让你跟着她,就是知道你会有危险。你明白吗?” “即使如此,可我不能为了避开危险,就放任她去嫁人啊。”狼咔嚓捏碎了一颗石子。石子碎成齑粉,而她脸上的表情也结成了冰。 那些白色的粉末尚未落地,便被山风席卷一空。与它们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小狼的踪影。 小花豹子坐在地上,愣怔怔看着小狼消失的方向,半晌,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洇湿成一小朵小朵圆圆的水花。 楚颜驭风而行,接近东楚的营帐时,她才察觉此时心中一半是苦涩的黄连汁,一边却又是甜甜的蜜糖。实在是太煎熬了。早知今日,何必乖乖听话留在山上。没有了她在身边,和受极刑也没有区别。到了山下,便是受了极刑又如何。总好过看她独自承受一切。 这种无能为力,只能接受保护的感觉,和小时候被她捡到那阵子,没有两样。 天劫白受了。对于叔叔来说,自己依然只是百无一用的小狼而已。 靠近君芷的帐篷,心口开心到突突地跳起来。 嗖地钻进去时,先变作一只小小的蜂子,定在她的帐篷顶,看看她在做什么。 “阿芷,这样做真的合适么。”是柳心瑶的声音。 “我自有计较。师妹出去吧。”叔叔说话时还是略带冷感。 “……”小柳明显欲言又止,但还是掀开帐篷出去了。 君芷竟然抬手摸摸行军床上搭着的那件大红嫁衣!! 这个呆子!小小的蜂子气得头晕。有什么好摸的!有什么好摸的!!这个呆子,和上上辈子那个呆子小神仙,其实还是同一个德行。难道她竟然真的打算为了那个背叛过她的便宜哥哥,去嫁给素未谋面的人? 这将她置于何地? 又将她自己置于何地?! 小小的蜂子终于从帐篷顶栽了下来,啪嚓摔在君芷的那件嫁衣上,六脚朝天拼命地挣扎,只是翻不过来。 君芷愣了愣,以指尖托起那只小蜂子,喃喃道:“哪里来的……” “君芷!”小小的蜂子爬到她掌心,说话了。 君芷倒是一愣,疑惑间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你对得起我么!?”小蜂子快速地震动翅膀,显然正处于狂怒之中。 “阁下是?”君芷蹙着眉,心里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但却不愿相信。 嗖的一声,小小的蜂子从她手心消失,一双手从身后缠上来,“君芷,你要去嫁人?” “……”脑中嗡地一声响,陡然就全空了。 -- 第91页 身后人嘴唇贴着她耳垂,语声里隐有娇嗔:“除了我,你还想嫁谁?” 第53章 萌宠053 狼说完这句之后,也没给君芷回答的机会,顺势将她推倒在那张小小的行军床之上,惹出一阵委屈的吱嘎声。红颜乌发的女子,束发的冠带已在慌乱之中扯落,长发瀑布似的流散开去,铺在身下的大红嫁衣之上,绝美之中一丝凄艳。 楚颜在上方还是赌气地问:“你怎么忍心如此对我?” 还是不给君芷回答的机会。就带着些恨意亲了下去。 狼在心中已经明白了。不能给君芷说话的机会。叔叔看着呆,其实是很狡猾的。每次都被她诓得心甘情愿钻进圈套。她再也不要和她说话了。只和她亲亲就好。 既然开始了亲亲,就难免管不住手,顺道做了些别的。 任凭她放肆了许久,但却在最后一步阻止了她的君芷,捏着狼的下巴送远了几寸,沉声问:“我对不起你?” 小狼喘呼呼的,正到要紧处被喊了停,心中的不愉快越发满得要溢出来,泪汪汪地道:“难道不是?你都打算和别人成亲了,那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君芷没有则声。 “你反正就是对不起我!”狼又要亲下去,却让君芷避开了,越发哭出声来,“连亲都不让我亲了。” 君芷一脸倔强,转过脸来,直视着小狼的眼睛,倒似也隐有怒意,可小狼红红的眼睛却又让她无法将这份怒意发作出来,只能凑上去亲了亲,蹙眉叹道:“不是我对不起你,而是你对不起我。”这种没有任何养分的对话,君芷也不知是怎样起的头,但事实就是这样,不得不说。 楚颜当然一脸震惊:“我怎么还对不起你了?!” “我这边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君芷指尖在狼脸流连,眼里渐渐流露出丝丝缠绵,“难道不是你先违背了与我的约定,找人给你……” “不算的。”狼将脸蹭在她的掌心,委屈巴巴嘀咕:“你说过,不找凛月就行了。我没有找她。所以不算违背约定。”声调转为高亢:“你怎么会这么忍心,把我丢在那山上这么久……都不会想我的吗?不给我任何消息就罢了,还不许我通过别的方式知道!?想必你早就打好了算盘,要背着我,和别的人永结连理之好。” “永结连理之好?”君芷似笑非笑,“你从哪里学来的讲法?” 狼将脸一扭,“这你别管。你别想换了话题。” “不是真的。”君芷的眼神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不要生气。” 狼愣了愣。 “什么,假意和亲?”狼险些没直接跳起来,“你以身犯险,还想取人性命?我不同意,我不答应。君芷你休想。” 君芷起身,整理自己衣衫和头发。“非如此不可。” “那我替你。”狼抢上前来,一脸急切,“我替你,反正盖头一盖,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你。” 君芷坐在那里静静地梳头,一下一下一梳到底,“既然你下山来了,我也就不追究你是找谁掐算的了。但是你须得乖乖待在此地,我会找人护着你。”说完站起身,已是要出去的意思。或许真是要去叫人,来对小狼施行保护。 “君芷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已经不再是昔日你捡到的那只小崽子了。”楚颜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不放她走,“我比你强。你不该整天想着保护我。你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保护你。你到底明不明白呀!” 君芷脸上的表情凝结在那里,终于放弃了掀开帐篷叫人的打算,转而再次回到原地,在床沿坐下。她一坐下,狼就扑上来蹭,蹲在她膝前,头伏在她腰间,脸孔不停地在她腿上摩挲。 狼又粘人,又爱撒娇,真是麻烦。 楚颜听得头顶的声音说:“你爱我吗?” 这话真新鲜。但是小狼喜欢,微笑着直起身子,仰着脸:“君芷你是说笑,还是怎的?我爱你吗?你怎么问得出口。” 君芷端坐在那,像是深夜盛放的昙花。有一种让人不忍惊动的静美。 “我当然爱你。”狼热泪盈眶,叔叔终于不再把她当作小孩子了,说话声音轻如蚊蚋,但却是指天发誓一般的语气,激动得簌簌发抖,“一开始,我其实只是要碰瓷一个能够保护我养我长大的人。可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思变了,只想与你永生永世在一起。你说这样的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看你孤身涉险?若你有任何差池,我但求灰飞烟灭。” 君芷嘴唇微微动了动,又缓了一缓才道:“谢你情深若此。” 狼苦笑起来:“谢我。” “你既如此,想必能体谅我。”君芷尽量以温和的语气,以免又惹得这狼潸然泪下,“你怕我出事,难道就不知我亦怕你出事?你留在此地,即是让我安心。” 狼呆呆的。 “退一万步讲。”君芷抬手摸着狼的侧脸,“假使如你所言,我出了任何差池,也不过是,重回仙班。” 狼浑身僵住了,脸上露出极为惊恐的神色。 “但你不一样。”君芷的手指已经来到狼的嘴唇处,“颜颜,你是妖,你只有此生,若是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你让我,去哪里找……” 柳心瑶在君芷的帐篷外焦急地踱来踱去,等了半日,总算看见君芷出来了,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梳着一个新嫁娘的发髻。 -- 第92页 “阿芷,我思来想去。”小柳迎上去,“还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我扮作你的侍女吧。” “不是说,不许带侍从么。”君芷一脸迷惘的样子。 柳心瑶以至于急得哭起来:“那怎么办,这分明就是要对付你了,你就别管你那个傻子哥哥了行不行?皇子被俘是奇耻大辱,你就是把他救回来,他也一辈子都有了污点,别想再当皇帝,失去皇位,又曾经被俘,他自己也没有颜面再存活于世了吧?与其他自己回来上吊,不如让他死在那里的好。你别白白填进去了……” 君芷点头:“我也是这样说啊。” 柳心瑶凉凉的眼泪挂在脸上,“啊?”了一声。 君芷似是十分暴躁地将裙子捋了捋,再拿手将脑门儿一敲,“可这脑瓜这样死脑筋,也是没有办法。” 柳心瑶眼泪也忘了擦,愣怔怔地看住眼前这个人。 只见君芷又回身对她一笑:“对了,我的狼下山来看我了,在我床上,刚刚累着了,此时已然睡熟,我入城这段时间,就拜托你照看她啦。” 柳心瑶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还是懵懵然点了点头。 再走了几步,遇上了一身黑衣、冷眉冷眼的空珊。 “是你啊。”君芷笑一笑,“待会儿有劳你,帮我接应我那蠢哥哥,别我这里填进去了,那个弱鸡又被人下了黑手给宰了,这样我就白白牺牲了。” 空珊没有答复她的嘱托,反倒咬了咬唇,问:“你这样,可对得起在瀛洲山等你的狼?” 君芷点头:“对不起,以后我会好好爱她。再也不离开她。” 空珊亦是一愣。 城门打开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遵照先时的约定,对方放人,这边的新娘子入城。君家兄妹在半道相遇时,君赭面露愧色。 君芷冷冷看着他,慢启朱唇:“皇兄。” 君赭无言。 “君芷欠你们的,可都还清了。” 一步一步,走向那城门之中,好似赴一场前世的约。 回首望时,空珊引领众军士已将君赭接回了营中。 而这边的城门两侧,有数十人分成两列迎接她,都是上了点年纪的中年妇人,个个儿穿着喜庆的大红,见了她时,整整齐齐将双膝微微一屈。末了一声儿都不言语,只管领着她往前。 城阙之中的高楼都不似东楚皇城中的模样。 北汉的亭台楼阁,线条偏于粗犷,较之于江南水乡的东楚,自是全然两样的了。 妇人引着她进了那城门不远,便有一乘马车等在那里,君芷不去细数那上边装饰了多少华丽的珠宝。只是有些疑惑,明明是个羞辱式的强娶,这些讨好谄媚的手势却又为哪般? 右边的妇人打起帘子,对她屈膝施礼。 其中一个上来搀扶,君芷便拂开那人的手,提着裙子自己款款登上车。 车轮滚滚,载着她也不知去往了何地。 及至从马车上下来,君芷一望,是一座危楼,上去之后普通人只怕是很难下来。不像后宫。兴许这北汉的皇帝,将她诓进局来,不会让她即刻赴死,只想对她慢慢折磨,所以打造了这样一座精致的牢房。 进城是黄昏时分。不多时便入了夜。 新娘子坐在这楼台的一方高高的石凳之上。脚丫子晃来晃去,没半刻安分。 有脚步声在那台阶之上响起,也没能让她改变一下坐姿。 从月光投射出的影子来看,来人身形窈窕。 来人止住了脚步,君芷也并不则声。听那人先开口道:“你原本,没有这样活泼。” 君芷背对着那人,咯咯笑道:“北汉的皇帝,倒是身姿翩翩,不像东楚和齐国的国君,都是肥头大肚子。” 来人又走了几步,来至她跟前,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逼视着她的眼睛,“我不是北汉的皇帝。我是谁,你认不出来么。” 君芷面上的笑容不改,依然笑盈盈地望着她:“狄也。” 来人颔首,低头,眼神拂过自己的左右肩,“这北汉长公主的身子,我用着觉得不大舒畅。” “既然用着不舒服。”下颌依然被捏着的人咬牙开腔,“不若还是回去,乖乖地做那被镇压的魔君,可好?这世上的一切,都不欢迎你。” 狄也脸上一个凄恻的微笑:“你不知道,镇妖台下有多么冷,多么黑,多么孤独。我受够了啊。”说着,手指缓缓地抚过君芷脸上的肌肤,这简单的轻触,却让被碰到的人战栗,“你来了,真好,这张脸,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此刻总算又到了我身边。可你顶着这样一张脸,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就不怕我受了刺激,再出去杀人么。” 长公主的声音十分好听。但是在月色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暗藏的威胁,却让人觉得那是来自地狱。 君芷笑道:“我又不是她,不会被你这些不要脸的裹挟所绑架。你声称爱了她千年。却连是不是她本尊,都分不清楚。还顶着个魔尊的名头。这说出去,不是笑死人吗?” 长公主的丹凤眼眯了眯,语声里充满了快活的笑意:“我岂会不知。你来了,只会更好。”顿一顿,“我也和你说了罢,这长公主的驱壳太娇弱了,用着不方便。君芷,也不会爱上这样一个陌生人。但是你,就不一样了。”说着,闭了眼。 -- 第93页 “君芷”猛地推开她的那只手,倏地飘远,婷婷立于石栏之上。 月走进一朵乌云里,夜空中没有别的星,这屋顶瞬时陷入墨汁一般浓稠的黑暗。 月光再次洒满人间时,君芷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红衣的楚颜。 狄也望着她,微笑道:“好样的。不愧是她看上的人。居然能抗拒得了我的夺舍大法。” 楚颜咬牙笑:“你知不知道为何,她不爱你。” “谁说她不爱我。”狄也十分自信。 楚颜摇头:“你这样一个只会附体在别人身上的可怜虫,她是不会喜欢的。” “等你与这个可怜虫合二为一。”长公主迈着小巧的步子逼近前来,“她就会喜欢了。” “你怎生这样无耻。”狼叹为观止,“我不相信我叔叔做神仙的时候,品味这样差。” “寂寞使人疯狂。”魔尊的语气里满是悲凉,“等你被我夺舍,魂魄被挤压在角落里,没有人听见你,没有人回答你,没有人在乎你,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数百年上千年一万年,那时……你就会明白我的绝望。” “你不会得逞的。”楚颜露出嘲讽的笑来,“我若不是想来会会你,早在城门那里就折返了。你无非欺负君芷生而为君子,前世是君子,今世还是君子,所以为所欲为。她想来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所以一直在训练我。你可以夺走任何一个人的肉身,勾走任何生灵的魂魄,但在我这里,不行。因为我对她的眷恋,比你还要深得多。” 狄也走到狼跟前时,还听到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第54章 萌宠054 君芷醒来时,柳心瑶正在旁边坐着观书,见她从床上惊坐而起,只淡淡然打了个招呼:“醒啦。” 刚从瞌睡咒里解脱出来的那个人,却做不到同等程度的云淡风轻,一把将她的肩扯了过去,急切道:“楚颜呢?楚颜呢?” 柳心瑶怪叫道:“哎哎,衣裳都要被你扯坏啦。我可就这么一件能看的了,你轻点儿,轻点儿。” “我的狼呢。”君芷松开了她,退回去枕上,呆呆地呢喃道。 “哎,我本来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穿上嫁衣就不像你了,跟换了个人似的。”小柳耸了耸肩,“还让我来照顾狼!进来一看是你躺这儿我就明白了,她这是替你去了呀。小狼实在是太聪明了。” 君芷坐在那,红了眼眶。 狼不是聪明,狼是笨到了极点。 “……毕竟她几百年的修为,比你孤身前去要安全。哎呀,你哭什么呀。”小柳呆滞脸问。 君芷没有答她,忙忙下了床,一语不发往外奔。 柳心瑶在后边一脸懵:“等、等一下,你鞋没穿啊,还还有,这衣冠不整的……” 前边那一个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一径前去。沿途的军士跪了一路,见她如此方寸大乱,都面露惊惶之色。“殿下”、“九殿下”的呼唤不绝于耳。 “君芷……”小柳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师妹!” 天气在一夕之间变得极为寒冷,口中呼出的白雾要好一会儿才消散。 破晓时分,这营寨到城下的这段路,亦是万籁俱寂。 光脚踩在砂石之上,又凉又疼,也不知跑了多久,被某些尖锐一扎,脚底渗出温热的流质来,而踩过的地方也留下浅淡的暗红色印记。 就在她快要跑到城门之下时,却被一道倏然出现的大红人影挡住了去路,君芷一头撞进那人怀里时,听见头顶一声轻笑:“叔叔,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君芷埋在那温软怀中,一动不敢动,生怕是个梦。 “为什么不好好待着等我回来。”似是质问的语气。 君芷还是没动。 一只凉凉的手探下来,扶了她的脸,头顶狼轻叹道:“你说说你,动不动就让我在那瀛洲山上独守空闺几个月,来找你叙叙你还要给我摆好久的脸色!!我呢?不过让你在帐篷里等我几个时辰,你就按捺不住了。啧,君芷,你说,谁更不讲道理……” 嘴里正滔滔不绝,看到手扶着的那张脸挂满了眼泪时,狼自动就住了嘴。低头看了看,眼瞳紧缩起来。 “啊,大清早,尊贵的公主殿下,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就跑来找心爱的狼。”楚颜一面替她擦干眼泪,一面嘲戏她,“这可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嘲戏完之后,见她身子微微抖索,便脱下自己身上的红色外袍,替眼前人披上,再打横将她抱起,迈开步子往她来的方向回转。 君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狼,双眸还是含着水光。 “我就这么好看吗?”狼笑吟吟地。 君芷嘴唇微微动了动:“你是谁?” “你说呢。”对方反问。 “你是谁?”君芷的眼泪又掉下来。 狼无奈地叹气:“是狼啦。” “那、那她呢?”君芷问,“她不可能就这样放了你。” 狼低头看进她眼睛里去:“所以呢?在你心里,我不如她么?斗不过她么?” “……” “怎么,看你这副表情,我比不上你上一世的情人么。”狼的脸狠狠皱起来。 君芷呢喃道:“她可是……” “那又怎么样?”狼一脸不屑,“别说她现在的本领只有先时二三成,就是她本尊完完整整来了,我也不放在眼里。” -- 第94页 君芷缓缓道:“她的二三成,也……”够天下人喝一壶了。 “哎,我实话和你说了吧。”狼叹口气,一脸无奈,“那蠢货把自己困在北汉长公主的壳子内……” 即使魔尊道法无边又如何,被凡人的壳子掣肘,一旦用力过猛,就要跟着那壳子一起灰飞烟灭。她能不克制些吗? “所以她远不是我的对手。现在还被我关押着呢。”楚颜十分自豪的语气。 君芷没空过问魔尊的下落,只是对这个结果还是难以置信,抬手掐住小狼的脸,用力揪了一把。 疼得狼大声抗议:“你干嘛?谋杀亲夫啊?” “你真的是……楚颜?”君芷自觉白费力气,可还是忍不住再度确认。 狼脚步不停,一面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已经被你那前世的小情人夺舍了,在你面前的,是个大魔头,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嗯?” 君芷:“……” “你要杀了我吗?”狼凶巴巴的语气,低头看住她。 君芷:“……” 狼越发得了意,将脸凑近几分:“你倒是说说看,打算怎么办?” 君芷垂下眼睫,顾左右而言他:“脚疼。” 狼哼了一声:“撒娇有什么用。”嘴上这样说,却还是嗖地一声瞬移回了她的帐篷,将她安放在床沿,去枕边翻那个小小的包袱,翻出药粉,蹲下身,将君芷的脚捏过来,啧了一声,抬袖替她擦拭干净,期间听得君芷嘴里嘶嘶的吸气声,小脚丫子倔强地往回撤,便加重几分力道握牢了,不让她得逞。 嘴里笑道:“人人都说,九殿下指挥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从容又果断,乃是龙门虎女。怎么到了我跟前,还是个怕疼的小姑娘?”口气里不无得意。 君芷不答,她也不介意,将药粉均匀地撒在创面,咔擦撕下来一块袍子,轻轻缠缚好了。再将捆成小粽子的两只脚丫捧在手心,打量了一会儿,仰脸笑嘻嘻地:“哇,这样好俏皮啊。” 君芷看着她,没说话,脸孔却陡然红了。 “肚子饿。”小狼将伤脚小心翼翼安放好,起身与她并排坐在一起,往她身上蹭了蹭,突然提议:“叔叔,咱们去吃个早饭吧。” 君芷一把推开她。 这狼趁她不备,使诈让她昏睡,自作主张玩起了李代桃僵,这账本该好好算算,可见她平安归来,心从嗓子眼儿回归原位,约略像是人们常说的失而复得的心情。庆幸都来不及,责备的话语怎么也开不了口。 可毕竟心里还有个疙瘩。 因此傲然道:“忙着打仗。没有早饭。” 大有“你就饿着吧”的意思。 狼笑起来,脸凑过来,将她的脸掰过去,与她鼻尖相抵,促狭道:“是我不对,忘了咱们九殿下是个大忙人啊。这样吧,天下我来替你打,你就安心陪我吃吃早饭,有空的话给我生生孩子,可以吗?” 君芷:“……” 感到近处的脸颊散发的热度加剧,小狼脸上的笑越发深了几分。 闹市。 自打上回凉汉撤兵之后,经过数月的将息,这古老的国都又恢复了生机。清早开张的铺面也十分之多。出来觅食的百姓倒是不愁寂寞,也不愁没得选择。 “牡丹坊”是一家提供各色糕点与早茶的铺面。因昔年东楚的国君钦点牡丹为国花,店家便改了这个名儿应景。眼下入了冬,为招揽生意,还特意提供小手炉,供进店的客人暖手用。 这店临水而建,二楼靠水的那一面窗下,坐着两个惹眼的美人。二美占着一张四方的八仙桌,却挤在一面,一条凳子上。身量略高些的美人穿着一身华美的红衣。她身侧的那位,则穿着一身朴素青衫,连发带也是一色的青玉簪子。 上楼的客人都要先朝她二人看一阵,站在楼梯口跟发了癔症似的。 那青衫人并非别个,正是君芷。 她自觉相当过分了。 ——身为主帅,将千军万马抛在身后,随身携带一只狼,用风遁之术回了东楚的都城吃早饭。自觉成了不负责任的膏梁纨袴,她两道眉毛不免紧蹙起来。 见她如此坐立难安的形容,楚颜弯了眼睛,从面前碟子里拣了一颗榛子,在手心捻去细皮,不由分说塞进她唇间。 君芷察觉凉凉的手指塞了什么东西过来,便惊醒了。 狼闲闲地道:“虽然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喜欢得紧,你,就不能为我笑一笑么。”说着再递上去一勺粥,“喝。” 君芷警惕地看她一眼,整个人往后退了两寸。 “不喝的话,那我有好几个秘密,都不告诉你了。”楚颜将粥收回来,自己喝掉,露出一脸“这可都是你自找”的表情。 君芷:“……” 狼再次惬意地笑起来:“喝不喝?” 君芷低低应了一声:“嗯。” 小狼欢喜无限,瞬时就递过去一勺:“来。” 君芷四下里望了一眼,不动声色抬起袖子挡住脸,悄悄接了粥。咽下去之后,脸颊还是不听使唤地热起来。 小狼抱住双臂,哼笑道:“你我都称得上老夫老妻了,叔叔竟还这样娇羞。”见君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便做若有所思状笑道:“啊,也对,毕竟是第一次在人前做这些,叔叔脸上肯定挂不住啊。挺好,这样才像我新过门的小媳妇儿。” -- 第95页 小媳妇侧过脸,只看楼下街道往来的行人,当做没有听见。不期然又一勺粥递上来:“诺。” 再次遭到投喂,君芷就忍不了了,横着眼睛给了狼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狼借酒装疯,咦道:“不好喝吗?好喝就再喝一口啊。” 君芷叹口气,“快吃,吃完回去。” “不是说好,天下我来帮你打。”狼很执拗地将粥递在她跟前。 君芷摇头,“我不饿。” “我有好多秘密要告诉你,你喝呀,喝了我才能说。”狼的嘴撅起来。 君芷四下一张望,见有好些人对着这边窃窃私语,便低声道:“怎的如此胡搅蛮缠?” 狼的眼泪说来就来,眼圈儿周遭添了一抹艳丽的红,哼哼道:“叔叔的心真狠。我差点就回不来了。虽然我现在坐在你跟前,可你知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逃脱被魔头吞噬的厄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回到你身边,用……” 那边有只手握住了她的爪,拖过去,将勺子里的粥接了。 君芷松开狼爪,问:“还要我喝吗?” 狼红了脸,小小地嗯了一声,再递了一勺子:“给你。” 君芷这回没再多说,乖乖接了她的,亦且替她擦了擦眼角留下的一行泪。小狼双眸一亮,终于回嗔作喜,得寸进尺又喂了两口。 君芷喝了她小半碗粥,方才笑道:“我辟谷这几年,今早可都毁在你手上了。” 狼美滋滋含着勺子,眨了眨眼睛,有些洋洋得意,“叔叔,我现在开始说秘密了。” 君芷笑道:“无妨,你吃完再说。” 狼却不顾那么多,蹭上来附在她耳畔,密语了一阵。 “我的皇兄不是自愿入城为质,是被人用摄魂之术控制之后,再虏过去的。”君芷重复一遍,微笑道:“这不是什么秘密,我知道。” 楚颜不服气地皱皱眉:“你知道?你难道没有像我一样,怀疑他从中作梗?” 君芷端了桌上的青瓷茶杯,将杯中风雪一饮而尽,笑道:“他是我东楚的皇子。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应该很清楚。我不信他会在这种大是大非之上出错。他想方设法除掉我,无非是怕我成为他登上皇位的障碍。但我东楚与其他国度一样,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女子并无继承皇位的权力。眼下我并未表现出野心,只一味出征,我曾承诺要将江山一统之后拱手送他,他应当从梦中笑醒。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在此时自毁城池。君赭他,不至于。” 狼沉吟半晌:“你说的……也有理。” 君芷又饮了半杯茶。 “那可否这样说,那位神识不如我强大的七皇子,其实也是叔叔登上皇位的障碍?”狼耸耸肩,状似无意地问道。 君芷笑着摸摸狼的头,道:“你是想问,我是否有意于帝位?” 狼咳嗽一声,没答言。 “没有。”君芷双目澄澈,直视着狼的眼睛,“长痛不如短痛,我只是不想再看见列国纷争。” 狼哼哼唧唧的:“可我看你们人世的史书上说,天下大势,本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即使江山一统,他日也难保万全,你能永远照管下去吗?你管不过来的呀。” “我只管这一次。”君芷语气郑重,“往后,便只管你一个。这人间,再也与我无干了。” 第55章 萌宠055 狼听了,一面心花怒放,一面继续出言试探:“可你难道忘了,你上次管人间,管成什么样了呀?”言罢意味深长眨眨眼。 上次管人间,无非就是说小神仙络夜下凡,企图通过女女私情来感化那魔头。起先这方法是效验的。魔也消停了一段。拜络夜所赐,人世迎来久违的平静,天地之间一派祥和。 可到后来还是崩毁了。 君芷沉吟半晌,道:“你说那个小神仙?她长在天庭,没见过世面,想法比较天真。” 小狼便嗤笑问:“天真?是挺天真。为何络夜要入轮回?难道她以为做小动物很好玩吗?即使后来转生成了你,也根本不是什么享福的命。她这一举动,仿佛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君芷道:“因自己无意间成了祸水,引得暴君魔性大发,心中自责,所以,小惩大诫。” 狼皱眉,满脸嫌弃:“络夜死脑筋,不通得很。好好的日子为什么不过?为何要将别人的暴虐归罪于自身?还自己动手罚起自己来,这小神仙实在是太笨了。”看一眼君芷,半晌又道:“不过,若是她不笨,我便也遇不到你。终归,我还是要感谢她。” 店小二上来问是否要添茶水,君芷摆摆手打发人走了,回身继续和狼悄声道:“她其实,也没那么笨。” 狼嘿然一笑:“叔叔到底也未能免俗,还是要争着自己聪明。” 君芷面上声色不动,“不是我聪明,是那小仙想法端的简单。她断然离去,应为了扰乱狄也心神。也是给她一个教训——狄也为了她杀人,这小仙自我惩处,虽然身受几世轮回苦,却不及魔再度回归寂寞后心里所受苦楚的一半。”顿了顿,“这叫做,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细细算去,毕竟还有得赚。” 楚颜本来是手里擒着一只杯子,凑在唇边,眉眼含笑,此时突然却不高兴了。敛住了笑,半晌一言不发。 君芷便提醒她道:“若是吃好了,这便回去罢。” -- 第96页 狼垂着头,轻声道:“你倒是,很懂她啊。” 君芷淡然一笑:“谁?” “你那位三界闻名的旧情人。”楚颜手里依旧转着那只小杯子,只是手指的动作多了几分急躁。 君芷颔首:“略懂而已。” 狼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君芷!” 所幸君芷为了说话畅意,自小二上来叨扰后便暗自布了个结界,周遭人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当她俩是在低声说笑。否则杯子撞在桌面发出这脆脆的一声“咚”响,怕是要将周遭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那么小狼头顶那一对赫然出现的狼耳朵,便要瞒不住了。 “要懂她容易不难。”君芷趁人不见,抬手去盖住那对炸出来的狼耳,抹平之后,方才微笑道:“所谓高处不胜寒,她一生只得小神仙这一个朋友给她作伴,骤然遭到抛弃,势必方寸大乱。虽然继续强撑着为祸人间,却是大不如前了。故而才有后来被擒的下场。” 狼冷笑道:“你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君芷看着狼的眼睛,道:“你喝粥喝糊涂了?与我心有灵犀的,怎么会是她。” 小狼的面色稍好了一点,嘟了嘟嘴道:“还有个秘密,要不要听。” 君芷挑挑唇角:“你说。” 小狼红艳艳的小嘴噘了噘,正经邀功:“我、我帮你把北汉拿下了。” 君芷“嗯?”地一声,弯弯眼睛:“怎么拿的?” 北汉是被“拿下来”了。 但绝对不是通过什么君子行径。 天下一统是难的。颠覆一国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可到了小狼这样的小妖精手里,这些仿佛变得如同儿戏。 回到军营之后,小狼崽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扑簌簌抖出好几个人来。大帐里头霎时显得十分逼仄。 君芷扶着额头,看看地上被捆成大粽子的北汉皇帝。可怜的皇帝,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嘴里还塞着不知哪里来的臭烘烘的破布。 约略是狼在报仇。上次北汉的军士将君芷围困在天痕山。她着实还记在心上。 而只要一涉及恶作剧,这狼似乎就能无师自通,做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狼蹲在地上,狼耳朵又冒了出来,眨巴着眼睛,一脸纯真:“不行吗?国君也投降了,你说的那个很重要的玉玺,我也一并顺过来了呀。” 当然是不行的。哪有那么简单。国君没有了,还可以立太子。北汉的国本,并不是眼前这粽子。 但君芷不说出来,在床沿坐下,皱眉摸摸她的耳朵,担忧道:“你是怎么了,怎的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住?” 狼擦擦鼻子:“最近很累。” 君芷皱眉道:“嗯?怎么累的?” 狼道:“太想你了。想叔叔的时候,要花许多力气去克制。这样没有多余的精力,就管不住狼耳朵了。”说着脸蹭上去,整个狼爬到了人身上,“你不想我这样半人半兽的话,就一步也不要离开我。” “妖女!”原来方才从包袱里抖出来的人中,已有一个是醒了,浑浊的男声十分愤怒,“你二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也便罢了,却为何要将我朝的陛下与长公主殿下扔在地上!?还强迫老夫在旁观看如此不雅之事?那个青衫的,你便是君芷罢?!枉你昔日也是皇女,怎的一点礼数都不懂?一些儿廉耻都不要?” 君芷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又把目光挪回来,望着怀里的狼:“?” “嗯,这个是北汉的宰什么相。”狼挠了挠头,“我怕一个皇帝不够,所以再抓了一个。” 君芷再度扶住了额头。 狼很低落,垂下眼睫,道:“若是还不够,我再去抓。” 君芷一声长叹,“够了。起来。” 狼从善如流地站起,转个身,在一旁端正坐了,眨巴着眼,看君芷如何行事。 谁知她却出了大帐,唤了人来,扶了那几个俘虏,叫请下去以礼相待,不可轻慢。 独独剩了那长公主还在原地。 楚颜便有些不悦,见君芷将她扶在凳子上坐着,更是动了气,将袖子一掀,气呼呼地站起来。 君芷看向她,心下了然,问道:“你不是说,那一位就寄居在长公主的肉身么?” 狼点头:“我是说过。” 君芷含笑问,“那你想想,这样危险的人物,我岂能交给普通的军士看守?” 狼摸着下巴:“所以……你要我看着她?”顿了顿,“毕竟我最厉害。” 君芷:“……”不是吃醋么。 两人这一番你来我往,那坐在凳子之上的清秀女子,悄然醒转,缓缓睁开眼,目无表情看着小狼,半晌,又目无表情看看君芷,嘴里喃喃道:“尔等,是何人?” 早呀,修个别字_(:з)∠)_ 第56章 萌宠056 君芷与楚颜对望一眼,又都将目光投向那女子。 长公主却低头看看身上捆的绳索,抬头凝眉道:“尔等可知,这样对本宫,是大不敬?” 小狼拉着君芷就出了大帐,一连拉着她走了半里多路方才气呼呼地站定:“她在假装,她真的就是魔尊。” 君芷嗯了一声。 “你信我。”小狼泪汪汪的,“她肯定又在玩什么把戏,她肯定……又在使花招。” 君芷点头:“好。” -- 第97页 “你信我!”狼委屈到一万分。破了那魔头的掌控,还反将一军,本让她有点小骄傲,可按长公主眼下这情形,压根不认识她,一来让她有了吹牛的嫌疑,二来,不知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又在玩什么鬼把戏,恐怕是为了赚君芷入局。不论怎么看,情势都对自己大大地不利。因此不等对面的人答言,立马又道:“你信我好吗?” 君芷摸摸她的头,“信。”顿了顿,“魔君兴许还占着这位的肉身。这还好办。但假若她又逃脱,找了别的人寄居,那么,事情就比较棘手了。” 楚颜垂了垂眸子,“叔叔,她是不是已经没办法靠自己活着了?” 君芷望向远处,一面摇头一面道:“西凉国师那‘金身养魄’的法子虽然效验,却在半道让师尊搅了局,大大受了一次挫折,其后那国师又让小柳给除了,经这两桩意外,除非再给她一二十年,再供奉一座‘金身’,辅以法力高深的魔道中人以鲜血献祭……否则,一时半会儿,她是没有办法用自己的本尊临世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瀛洲山那边如今都安静了。 这样的魔尊,与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她,已经相去太远。说是不足为患也不为过。据空珊推算,吴常月不再在瀛洲山上坐镇,只让门中弟子多加留意,便再度云游而去。 “可对于咱们来说,眼下的情形是很危险的。”君芷对着小狼蹙眉,“狄也若不再是长公主,那她此刻便有可能是你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狼微微张了张口,忽然上来抱住了她。 君芷莫名其妙:“怎么?” 狼低低道:“多亏叔叔有先见之明。”她指的是昔日君芷用一棵小小的细藤来训她。 君芷会意,拍拍她单薄的背脊,长叹一声,领着她回了帐内。 与那长公主再度照面,君芷便感叹,狄也虽然沦落至此,品味还是在的。 女子浑身气度高华,此时坐在那里依然恢复了宝相庄严。 想必趁她和狼出去说话这阵子,早将周遭打量了个通透,转眼之间整个人变得极之淡定。此时拿一双镇静的眸子看着君芷,缓缓道:“此乃军营,你这帐内的战甲擦得锃亮,你的身形,却又是女子,这样说来,你,便是东楚的九公主——君芷无疑了。” 这番言词倒是无端让君芷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你们将我和我那弟弟虏了来。”长公主心如明镜台,“无非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天下纷争,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想求你的,只有一样。” 君芷有些无言,虽然说兵不厌诈,但对方显得如此通情达理,她毕竟有些赧然,因点头道:“你说。” “本宫与那不成器的皇帝弟弟被俘,是尔等用邪术辅助,方才这样迅速得逞。”长公主挺直了脊背,“但这一点上,本宫觉得无可厚非,毕竟凉汉不仁不义在先,你东楚奋起反击,也是人之常情。我若痛加指责,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九公主以世外高人的身份回朝,执意领兵出征,只怕也是为了一劳永逸的缘故。我信你不是为了权位。我不求别人,只求你,也不多奢望,只求你一件事。但求你,不要伤了本宫的小侄子。” 言毕,潸然泪下。 狼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两声。这个长公主,与在城楼上看到的那个,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 君芷默然,半晌道:“在下不伤稚子,公主可以放心。”她也明白过来,眼前的,绝对不是魔尊。魔尊,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那魔头已经再度选了旁人作为寄居之所。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离开了,并未伤害长公主的性命。 这与传闻中她嗜好杀戮的作风略有出入。 长公主的侄子虽然年纪幼小,为人却至纯至孝。一旦国君有恙,这小太子便会监国。只要用他父亲作为人质,令他开城投降,大事必成。 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君赭耳中。忙忙地用人质唤开了城门,君芷得知后与狼赶过去,还好来得及制止他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君芷尚未质问于他,君赭反倒先开了口:“九妹得此重要人质,竟不报与为兄知晓。” 君芷淡道:“我不报与皇兄,皇兄不也还是快人一步么。” 君赭被噎了一噎。 “这城池都是皇兄的。”君芷抬手指着城阙。 君赭没则声。此谓之,闷声发大财。虽然受降的是他。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若非君芷先前在此苦战数月,北汉的监国小太子再仁孝双全,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地束手就擒,负隅顽抗才是可以料想的局面。君芷早就说了,要将天下交付在他的案前,如今,算她说话算话。 “我只向兄长要几个人。” 她要的不是别个,正是长公主与她的侄子。 将他二人带走,软禁在普救寺的寺院内。 长公主住的那间屋子,窗棱和门缝上横三竖四贴满了符咒。都是小柳求空珊帮忙写就。 听说那长公主曾被魔尊附体过,她竟毫无礼仪可言地盯着人家看了小半天。 为着害怕魔尊棋高一着,假意退隐,实则并未去远,还藏在长公主这里,便用束缚咒将她再度出世为祸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柳心瑶一面贴那些个符咒,一面叽叽歪歪:“万一你的灵力不够,写这么多还是压制不住别个,那我,咳咳这算不算白费力气?” -- 第98页 空珊彼时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哼道:“那你别贴了。” 小柳便呲牙笑,露出整齐的小白牙。 如此将人安置妥当,东楚的大军便班师了。 所剩不多的齐军,也回归本处。因势单力孤,并未敢提出与东楚分地的建议。柳心瑶生性耿直,这种无异于明抢之事本就难以启,还是君芷主动提出,为了让她交差,修书一封令其带回去上交齐王。诸多事宜从长计议。 在岔道的地方,众人皆下了马,虽是冬季,却暗有芬芳来,似兰似麝。君芷嘱咐两位同门珍重,又和柳心瑶笑道:“若到万不得已时,要救你兄嫂,不妨用些非常手段。” 小柳一拍马背,恨声道:“我本来就不怕他们。若非我兄长那个死脑筋拦在头里,我此时已经劫了家人远走高飞了。” 空珊在旁敲打她:“哦?你的齐国呢?不要了?” 柳心瑶仰天叹口气,“我已经看透了。这些利欲熏心的君王,都一个德行。我只要我齐国的百姓安居乐业,谁做皇帝,与我何干,横竖又都不姓柳。” 空珊却又急忙赶上来堵了她的嘴。 君芷再次道了一次保重。 彼此便背道而驰,各回各家。 北汉就此覆灭。 这个消息传入东楚,并未在民间引起多大波澜。 老百姓还是更关心当日早点铺子的馒头好吃不好吃。 横竖这东楚的版图再辽阔,他们所占据的,也就是家中遮风避雨的一小方屋顶。 与他们同一个想法的,还有小狼。 楚颜自打进了城之后,便巴着君芷不放,无论如何也要扯着她再去上次那家店吃一次早饭。絮絮叨叨夸那里的粥好喝。 因小狼说自己头晕,不能自己骑马为由,所以与君芷共骑,此时她在后边一个劲儿地挠她的腰,各种各样小动作一路都没消停过。君芷被她纠缠得没了法子,只得扭头道:“我累了。” “那你答应我。”狼的性子执拗得像牛。 “宫中有小厨房。”君芷叹口气,“厨娘的手艺,不比外边差。你想吃什么,我便让人做什么,可好?” 楚颜想了一想,叔叔累了,还是让她多多歇息为妙。打仗又不是叔叔的强项,近来担任主帅,肯定十分折磨。便点了点头。 此番凯旋,君芷的地位有了极大变化。 不复先前无人问津的失宠九公主。 入城门时,所见的礼仪规制是她此生所见之最,甚至连她那身着明黄的爹,都亲自站在城门口等着。 回宫之后,便越发感受到了这个改变。 源源不断的赏赐往未央宫中送来。 印象中这样门庭若市的胜景,要追溯到母亲生前最得宠的那时节。 楚颜看了个眼花缭乱。心满意足地叼着糕点看礼单。笑得眼睛微弯。 君芷明白,父亲对她的倚仗,此刻是要大过忌惮的。 而那些原本不将她放在眼内的后妃,或是先时曾有过小龃龉的,此时看她的眼神里边难免夹杂了不安和恐慌。 君芷只做看不见。那些送进她宫里来化作各色人间好物的曲意逢迎,她也只当作是对此次出征胜利的贺仪。 在勤政殿面见父亲时,皇帝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之中掺杂了一丝殷切,询问她接下来要解决的是近邻的齐,还是一直以来并无邦交的鲁。 君芷回道要先休养一段时间。 老皇帝沉吟:“你这里歇着,那边齐与鲁回过神来,只怕要联手,岂非会加大征战的难度?” 君芷道:“战马和战士也都需要喘口气。父皇稍安。” 难得不是以她的难堪作为终结的一次碰面。 从大殿内出来,打眼便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猴儿崽子一般的小太监,见她一出来,笑嘻嘻地迎上来道:“殿下,宁妃娘娘有请。殿下肯赏光么?” 君芷颔首:“容我回去换件衣裳。” 小猴儿喜不自禁,笑着去了。 这里君芷自回来,对坐在屋子里正抓了人陪自己下棋玩的小狼道:“收拾收拾,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小狼一听要带她出去,喜滋滋地蹭过来,让帮忙梳头。 其实小狼的真身乃是一头银毛狼,难为她,化作人形头顶却是碧青的发。 倚翠想上来帮忙,君芷挥挥手让她且退下,自己亲自替小狼梳篦,散散地梳了一个发髻。 又替她找出一身宫装长裙换上,周身的气派,倒颇似人间的小娇娘了。只是眉目间还是妖冶太过。 君芷喃喃道:“不知道宁母妃会不会喜欢。” 狼“啊?”地一声:“什么?” 君芷摇摇头,微笑着将自己也收拾妥当,握了狼的爪在手心,拉着往长乐宫的方向逶迤而去。 到宫门口时,规规矩矩站着等通传,忽而里头射出来一团箭一样的小东西,先是砸在她身上,接着呼啦啦就爬上了君芷的身。像只熊一样挂住了她脖子,嘻嘻笑了阵,方一本正经地问:“你就是九姐姐罢?” 第57章 萌宠057 君芷将那小孩儿从身上摘下来,捋了捋头发,笑道:“竟然长得这样快。” 那孩子笑嘻嘻的,将脸在君芷脸上蹭啊蹭。一旁的楚颜看得心生嫉妒,嘟嘴嘀咕道:“这是谁啊。” 幼孩最是敏锐,狼这一小声的嘀咕也没能逃脱她的小耳朵。她皱起鼻子吐吐舌头对狼做个鬼脸,糯糯的小声音颤巍巍地道:“我是十二,你是谁。” -- 第99页 楚颜道:“我是君芷的狼。” 宁妃早迎了出来,虽然面有病容,可眉目的光辉却蕴含着璀璨的笑意,“小十二,怎么还不把姐姐请进来?” 君芷怀里的这个小东西才道:“姐姐,进去罢。” 花厅的小圆桌上早就摆满了果品与香茶。 上次见,十二公主还是襁褓里混沌的一小团。 此时非但能下地奔跑,还说出成句的话。 君芷感慨了一番,又由衷将怀里的孩子摸了几把。 “红颜弹指老。”宁妃抬手捂着脸,“刹那芳华。孩子很快就长大了。而本宫,也要老了。” 楚颜在一旁插嘴道:“你这样如果叫老,那世上多半都是老妖怪了。” 君芷睨她一眼:“不得无礼。” 狼将嘴巴嘟起来。 宁妃见二人言语神态之间甚是亲热厚密,这妖冶女子又丝毫不知礼数,直率天真,便含笑问:“这位是?” 十二公主坐在君芷怀里,拿了一个佛手在玩,听了她母亲问,笑着抢答:“她说她是姐姐的狼。” 狼咳嗽一声,微微红了脸。这话自己讲不觉得有什么,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竟有些难为情。 君芷手里摸着小十二的头顶,和宁妃笑道:“母妃,今日母妃即便不传,我也要来觐见。” 宁妃面孔始终带着温和的笑,似是静待君芷说下去。 “为的是将她带来给母妃看看。她叫楚颜。”君芷朝狼瞅一眼,“母妃觉得,她如何。” 狼骤然紧张起来。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右爪握紧衣角,同时眼睛微微上瞟,生怕两只狼耳不听使唤跑出来。 宁妃抿唇含笑,将狼从上到下打量过,方才道:“生得很美。” 君芷点头:“还过得去。” 宁妃便又明知故问道:“你带她回来,是要托付给你的哪位皇兄,或是哪位世家子弟做妻室?” 狼本来面孔红红的,耳朵竖起来听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此刻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大惊失色,跳起来道:“不不不,不能托付给别人,我已经是君芷的人了。” 宁妃不等君芷有所表示,便掩嘴笑道:“姑娘真是率真可爱。这个直脾气,很合本宫的心意。” 小十二含着手指,望着狼。 楚颜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焦急地拿眼睛把君芷一望,意思是“你倒说句话呀。” 君芷不疾不徐道:“母妃竟然丝毫不讶异。” 宁妃咳嗽道:“本宫虽然不知你们道门中的玄妙,但也曾耳闻,为了共同进益,同门师姐妹之间会行双修之术。”顿一顿,“九公主和这位小美人,只怕就是那样一对要好的师姐妹。” 狼又忍不住了:“不是师姐妹。”抬手捂住君芷怀中小十二的耳朵,“是夫妻。” “我听见了。”小十二奶声道,抬起小手拂开狼爪,继续玩自己的佛手。 “……” 宁妃还是微笑:“女子在一起,未必不能相爱,只是子嗣方面……” 君芷笑道:“母妃你也知道,我打小没了娘,只把母妃做亲娘待。现如今有这么一个心爱的人,带她来给你看看。芷儿有了伴儿,从此不再是一个人了,你知道了,欢喜就好。至于子嗣之类的,母妃多虑了,我既已出家,更不在乎这个。” 狼抢着道:“母、母妃不用怕,我会给她生好多孩子。” 君芷睨她一眼。小十二也睨她一眼:“你生不了。” 狼被呛住,探手捏住了她的脸,“我生不了,你姐姐能生,我让你姐姐生。” 君芷则是眉头一挑,垂眸望着怀里的小皇妹。 小十二还要说话,遇上母亲温柔的目光,撇了撇小嘴,靠回君芷怀里继续摆弄她的佛手柑。 “不提到这一节,本宫倒忘了。殿下,还有桩事要劳烦你。” 君芷点头,“母妃请说。” 宁妃端起茶盏润了润,“若我不幸早早撒手人寰,还望你念及姊妹之情,多多照管小十二,替母妃多多爱护她。” 君芷微微变色,忙道:“言重了。正当盛年,何苦做此不祥之语。”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宁妃再次拿帕子掩唇咳嗽了几声。 君芷看了不忍,便道:“母妃身上不大好,就多多歇息罢,别多想。芷儿先告退了。得空了再来瞧你和小十二。”说着站起来,将小皇妹往奶娘怀中递,小孩子却丢了佛手,两爪只管抓牢了她的衣襟,小脸涨得通红,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不肯就这样被送出去,很是有些气性。 宁妃叹口气:“带兵打仗,原本不是女孩儿分内之事。本宫知你并非寻常女子,可刀口舔血的日子,战场上毕竟诸多凶险,每有捷报传来,旁人欢呼九殿下千岁,只有本宫悬着一颗心,这份关切,你可要体谅,本宫现在已将小十二托与你照管,往后再出征,记得要平安归来。本宫,就是想见你一面,嘱咐你这一句话。谁曾想,还见到了你的心爱之人,这更好了。” 君芷一一地应了。 宁妃方才笑道:“你既然带了这美人回宫,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不虚留你们了。”回头唤了一声五儿,便有一个宫娥上来答应,听主子吩咐道:“将本宫生辰时陛下赏的宝蓝点翠珠钗拿过来。” 五儿答应着去了。转瞬即拿过一个檀木盒子来。 -- 第100页 宁妃这里拿手帕掩着嘴角轻声咳嗽几声,和楚颜招了招手,“过来。” 楚颜看一眼君芷,得了她肯定的眼神,方才款步走过去。 宁妃弯了弯眼睛,“蹲下。” 楚颜便懵懵然蹲在她膝前。还是有些担心狼耳会蹦出来吓着人家,因此有点战战兢兢的。 “初次见面,也没有来得及准备见面礼,这是本宫新得的,你们修行的人怕是看不上凡尘的俗物。”宁妃一面给她戴上,一面笑着说,“但也是本宫的一点儿小心意,还请你不要嫌弃。” 楚颜哪里经过这种,受宠若惊,结巴道:“不、不嫌弃。” 君芷便在一旁嘱咐道:“要说‘谢过母妃’。” 狼便干巴巴地学着说了一遍。 珠钗飞上了云鬓,衬着桃花面和妖冶的眼,倒很合称。 君芷也终于说服了小十二松手,答应隔天来教她带兵打仗。 又寒暄了几句,两人手拉手从那宫里出来。 小狼一路美滋滋的,一路觑着眼偷看君芷,看一阵,乐一阵。 君芷便问她:“你笑什么?” 狼抬手摸摸头上的珠钗,站到君芷跟前,咬了咬嘴唇问:“我好看吗?” 君芷淡淡道:“还成。” “你就别装啦。”狼喜得眉飞色舞,“你喜欢死我了。” 君芷一脸“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 狼转过身去,两手背在身后,在前边一面走,一面说道:“太喜欢我了,所以这样金戈铁马的间隙,好容易回来一趟,顾不上歇一歇,先巴巴儿地把我带去给你的母妃看……”站在原地,等君芷到了身畔,方才将头斜靠在她肩上,“叔叔还是很狡猾的,你就是想骗你那个母妃的发簪吧。” 君芷没说话,含着笑,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不好被看穿了!” 楚颜便笑道:“等你仗打完了,我也带你去我家,让族中的长辈看看我的妻子。” 君芷这回终于开了口,郑重道:“好。” 恰好迎面有个小太监急急忙忙跑来,见了君芷,扑通跪下,“殿、殿下……” 君芷认出是未央宫中的,便将小狼的头推开,因问:“何事?” “来了个道姑。”小太监抖抖索索地擦汗,“嗖地从天上掉下来,倚翠姑姑吓、吓得昏了过去……” 君芷蹙眉:“去传个太医来。” 小太监答应了一声,告了罪,忙忙地去了。 这里狼便依偎着她开始猜测:“是谁呢,莫不是空珊罢?” 君芷摇头,眉心越发拧起来:“不像。只怕是瀛洲山上来的。” 果不其然,二人回到宫中之后,看到的是清荷。 倚翠已然在侍茶了。 君芷先与清荷问了好,厮见毕,又问倚翠:“方才听说你身上不大好,怎么没去歇着?” 清荷在身后咯咯地笑起来:“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原本只想试试这种出场方式能引起多大轰动,没曾想,将这位小姑娘吓晕了。” 楚颜道:“怎的不见莲姐姐。” 清荷叹口气,手撑着下巴,苦闷道:“你的莲姐姐要闭关修行。我无聊得快要发疯,所以才自告奋勇,下来给你们送东西。” 宫娥鱼贯而入,端着果子摆了一阵,君芷等她们下去了,方才坐定了问:“送东西?” 楚颜也道:“什么好东西?” 清荷将身后背的匣子取下来,轻手轻脚放在桌上,笑道:“自己看。” 楚颜抬手就将匣子揭开来,还未及看一眼,却呀地喊了一声,跳开了,躲到君芷身后。 君芷就着匣子内看了一眼,遍体寒光的一把剔透宝剑。估摸着猜了一猜,问清荷道:“玄铁剑?” 清荷端起茶杯喝了茶,方才缓缓地含笑点头。 君芷便转过脸问狼:“你躲什么?” 楚颜两爪搭在她肩上,探出头来,眨巴着眼,轻声说道:“太亮了。方才晃了一下眼。” 第58章 萌宠058 “晃眼?”君芷看看小狼,“怎么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狼磕磕巴巴,“可能因为我是妖。”一面说,一面向旁边的清莲求助,“是不是,莲姐姐?” 清莲转着茶杯,微微点了点头,对狼招了招手,“你过来。” 楚颜便乖乖过去,见清莲将手伸在她跟前,是个想要握手的意思,便把右手给了她。 清莲握住那只手,眼眸轻轻闭上了。 狼便又疑惑地望望君芷:“?” 君芷朝她点头,似是要她安心。 于是便静静等着。 清莲号脉似的挨了半晌,睁眼道:“无妨,想来确乎因为你身上妖性未除尽的缘故罢。”拍拍狼的肩,哂笑:“好生修行,早日得道。” 再稍坐片刻,聊了聊瀛洲山上诸人近况,清莲便要告辞回去。 尘寰中虽也不乏风景,却不是留人的理由。 君芷让小狼在宫中歇息,独自送她。 萧瑟风中,有尘世里的清冷烟火气。 两人默默无言半晌,走至宫门处,清莲方对她微笑道:“阿芷,你是否也怀疑……” 君芷叹口气:“她独自去会过那魔君。”顿了顿,“但是据我试探,不似遭了暗算。还是和先前一样傻。” 清莲颔首,嫣红的唇轻微开合:“我亦探过了,并无异样。”掩唇打个哈欠,“只是,我修为亦有限,探得未必准。” -- 第101页 君芷默然半晌:“承你厚谊,将此剑来赠与我,眼下却也无用武之地。” “用武之地会有的。”清莲弯眼含笑,“狄也这等痴顽之辈,最喜欢的游戏是捉迷藏。你若抓紧了寻她时,她是不会现身的。等你完全放开了,再想不起她来时,她却要蹦出来吓你一跳。故此,你等她来找你便是。” 君芷点了点头。 清莲捏诀即将乘风而去时,忽然又扭头,叫住了君芷,笑道:“这天下人的安宁,交在你手里,原本最合适不过,最稳妥不过。然则我还有一句话,白嘱咐你,临了,你可别手软。” 君芷问:“师姐怎生料定我一定会手软?” 清莲还是笑:“阿芷为人,看似风轻云淡,实则至情至性。莫要为了种种情思,耽误了大事。”点到即止,话音落处,人也消失不见。 君芷在城门处略站了一站,方才转身回去。 回宫的半道,却让一个小内监挡住了去路。 小太监躬身将一张信笺递给她。叩首道:“梁王殿下请九殿下务必拔冗一见。” 君芷将那信笺攥在手心,在他的指引下,策马去到宫墙外的一家小客店。 天字号的包间内,一桌精致的酒菜。 坐着轮椅的男子,面孔是毫无血色地苍白,身上的玄色长袍用银线绣着翻滚的云纹,正端着杯子浅斟慢饮。 身后两个侍奉之人都低着头,见了君芷躬身施礼,缓缓退了出去。 君芷走上前,叫道:“三哥。” 三皇子君赦,比君芷大上十多岁,自从幼时便没有什么往来,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看架势竟是蓄意找她。 君赦转过脸来,苍白的脸上是和煦的笑意,点头道:“小九。”抬手,“坐。” 君芷依言坐了,便问:“三哥找我……?” 君赦掀了掀窗屉子,觑着眼看下边往来的行人,款款道:“听闻齐军压境了。” 屋子里的另一人并未说话。 三皇子便放下窗屉,复又转脸看着她,微笑:“我特意在此等你,只为避人耳目,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君芷颔首:“三哥教诲,我洗耳恭听便是。” 君赦不语。又自斟了三杯饮过,方才道:“小九眼下如日中天,不若趁热打铁,将储君之位握在手里。” 君芷实出意料之外,眉头一挑:“三哥肯让我做储君?” “有何不可。”君赦面色无波无澜,“世上原无那么多高低贵贱,皇位当由有能者居之,女子又有何妨。我这幅样子,你若不争,这位子逃不出老七的手掌心。与其是他,我宁愿是你。” 君芷起身作揖道:“禀皇兄,我于此道并无兴趣。” “你若是打了天下。”轮椅上的人脸上带着一抹冷冽的笑,“又不要那皇位,那到时候,你我都会因为老七的猜忌而性命不保。” 君芷默然。 “我此生已然不抱希望了。”君赦语气坚毅,“只是老七虽看着是翩翩君子,实则为人狭隘,并非守成的明主。这是为天下计。我如此热心,当然也为着自己,我虽无谓生死,然舐犊情深,不得不为身后的幼犊做些打算。” 君赦家中有幼子。假若君赭做了皇帝,君赦一脉有无性命之忧另说,与皇位可谓永生无缘了。 可假若她成了女帝,那么她退位之后,帝位自然不会流转到外姓之手。届时三皇子与七皇子的后代便有了同等机会。 君芷想明白了这一层,便起身要告辞,“我只能向三哥保证,无论是坐上那个位子,小一辈的孩子都不受牵连。” 出了那客店,原路回宫时,不免生出了疑惑。 回想先时离宫时那般决绝。 如今却还是深陷局中。 早早结束这一切,带着小狼回山去逍遥度日是正经。 回到宫中,小狼正抓着那把剑发呆。 面孔皱成一小团。 君芷抬袖子挡住了脸,忍笑忍了半晌。 倚翠上来悄悄地和她道:“这样已经半天了。公主您走了之后,她就一直没动过。” 君芷挥挥手,命她准备酒菜。人却悄然来到小狼的身侧,轻轻拍了拍小狼的肩。 狼抬头见了她,回过了神,呼出一口气,转而蹙着眉似是十分疑惑,将那剑身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嘴里喃喃道:“真是奇怪。” 君芷便笑问:“哪里奇怪?” 小狼仰起脸看她,“叔叔,我没骗你,是真的被晃到了眼。”低头看剑,手指在上边轻轻拂过,“可若说这剑克妖,我此时却又可以拿在手里,它并未伤我分毫。” 君芷便将剑接了过来,挂在战甲的侧边。 楚颜有些愕然,“叔叔,方才我就想说了,这个,难道你不应该将它带在身边么。” 君芷微笑:“嗯?” 楚颜起身,三步两步奔上来,两爪搭着君芷的肩,一脸天真:“叔叔,魔尊很可怕的。你这么喜欢我,她知道了,因嫉生恨,转而对付你是完全有可能的。所以你不要以为她以前喜欢你,现在就不会对付你。你还是,将这剑时时地地都带在身上的好。” 君芷摸摸她的头顶,“你说得有理。只是眼下,我哪儿也不去,因此这剑放这里,便是无妨的。你说是不是?” 狼懵懵的,点了点头,迟疑着将手撤了下来。 -- 第102页 君芷不容她将手撤走,握住了,捏在手心,笑问道:“饿不饿?” 小狼脸上温软的笑意缓缓晕染开来,用力点了点头。 狼这里悬心了半日,终于又遇上了吃饭这么开心的事情,端起杯子递到君芷跟前,满怀期待地眨巴眨巴着眼睛。 君芷会意,手执一把小巧的乌银壶,亲手替小狼斟了酒,扬扬下巴:“无事,可以喝点酒。” 楚颜举杯便一饮而尽。 君芷再替她满上,如此酒过三巡,方才低声喊住了她:“颜颜。” 小狼半壶烈酒下肚,头有些发晕,脸颊沾染了深粉色,听了这絮语一般的呼唤,便侧身一倒,轻靠在君芷的肩侧,拉了她的手摁在自己胸口,咬着她耳根低笑:“叔叔,扑通、扑通,好快。” 君芷就近看着她,轻轻道:“再将你与长公主见面时的情形说一遍。” 狼靠在那里,眉目饧涩,口齿缠绵道:“已经和你说过啦,那是个疯子,异想天开想要夺舍。想要霸占我肉身,好与你长相厮守。但是碍于长公主的肉身,她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我就……嘻嘻……”说到这里,猛地顿住,豁然站起。 君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你、你还不相信我。”小狼似是有些气馁,一甩袖子,将她面前几个杯盘扫落在地,转身做离去状。 君芷这边却像早早料到她会如此,拉住了她的袖子,往自己这边一带,便将楚颜拉了一个趔趄,再度拉扯了回来怀中。 难得小狼居然红了脸,挣扎着要起身。 君芷抱小时候的小狼崽有经验,当小狼崽挣扎时要怎么拿捏力道,因此还是死死地将人圈住了,笑问:“这么忙,哪里去?” 小狼崽红了眼,抽抽噎噎:“你都不信我,我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我,难道你认不出来?我白和你好了。” 君芷低头,轻轻吻在她唇上,“没有不信你。” 不远处侍立的人都纷纷红了脸退出。 吱嘎一声带上了门。 斜晖脉脉,着人提了热水来盥沐。 两人共用一只浴桶,光裸着肩膀,像小孩子一样挤挤挨挨依偎在一起。 氤氲的水汽之中,熏得酡红的脸色。 泡了一阵子,小狼便绕至君芷身后,替她擦擦背。 君芷轻轻趴在那木桶边沿,半眯着眼,但凭小狼侍弄。良久方才叹了一声:“又要许久不得这样好好洗。” 小狼怔忪,问为何。 君芷扭过脸道,“我要出趟远门。” “又出远门……?”小狼实在受够了分别的日子,“去哪儿!?我反正是要和你一起去的!” “齐国大军已然压境。我率军迎敌。”君芷转过身来,坐直了看着小狼的眼睛,“和我一起去,你愿意与柳心瑶为敌么?” 小狼手顿了一顿,转瞬又恢复如常,闷声闷气地在后边说道:“我很喜欢小柳。” 君芷“哦?”地一声。 “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狼将下巴搁在君芷的肩上,“算是很要好的朋友。” 狼的好朋友确实不多,小花豹菀青算一个,柳心瑶算一个,再就是没说过几句话的空珊了。 “但是。”嘴唇贴在温热的耳后,“与你为敌的,也便是我的敌人了……” 第59章 萌宠059 菀青妖生之中,最大的骄傲便是修了那一本《战纪》,成为了三界小有名头的有文化的妖。时常肯倒腾出来说给小一辈儿的瀛洲弟子听。不失为一种炫耀。 而一切的神明之中,她最爱的,又是君芷与狼那一节。毕竟自己相熟的人所遭遇的事,好像自己曾亲身参与过一样,讲起来格外有亲切感。 故此玄天每新收一茬弟子,菀青都要讲一遍九殿下与小狼崽,再讲一遍小神仙与大魔头。 而瀛洲山上诸弟子,新入门的功课未免紧凑,资质愚钝的少不得挨些罚,心中不大乐业。而只要到了菀青这里,听听别人的故事,便能化解掉一些不愉快。时而捧腹大笑,时而伤心落泪。尤其听说这入了战神榜的某位上仙居然是自己同门的前辈,未免更发了兴味。 故此不止菀青爱讲,小孩子们也爱听。 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又是一批新弟子进了玄天的门,菀青便又回归老本行,眉飞色舞开讲。 这日轮到讲小狼跟着君芷出征这一节。 菀青讲得久了,有些唇干舌燥,原本想着回家去歇一歇,喝口水,也见一见凛月,好让她安心,回头再来和大家接着说。 可山中岁月绵长,没有别的消遣,小孩子又尚在贪玩的年纪,哪有人肯放她脱身? 一听说她要走,有的便上来抱住了腰,剩下几个抱牢了腿,五花大绑也没有这样保险。 况且一个二个还在那里哇啦哇啦乱叫:“哪有这样的,说到吊胃口的地方,你就去吃饭了,放着我们在这里煎熬,不行,讲完再走,横竖只有一点点了罢。求你了!” 菀青心情忧郁,咳嗽道:“我、我要是回去晚了,会挨打的。我若挨了打,受了痛,以后就不会再有心情给你们说书了。这样罢,此乃藏书阁的钥匙,你们自己去找书来看,好吧?” 大家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谁也不肯去接她手里的钥匙。 小花豹将之强塞给其中一个大些儿的,嘱咐她道:“你可收仔细了,回头把钥匙还我。若出了任何差池,我就唯你是问。”说着竟自顾自去了。 -- 第103页 剩下小孩子们,苦恼地排成一排,坐在玄天门前的石阶上,撑着下巴,一个个儿地愁眉不展。 这是因为,每每有新晋弟子犯了事,往往被打发去扫藏书阁,大家对那个地方的印象并不太好。 而且,菀青是头脾气很古怪的豹子,别的都还好说,万一碰坏了一点儿书角旮旯,就会被她拿捏住了把柄,骂上一两个月那都算是轻的。 白云朵朵飘,好似在瀛洲山上打瞌睡似的。 空气里弥漫着松针的清香味。 “可是真想知道那头狼到底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其中一个瘦巴巴的猴儿撑着下巴道。 “对啊。”觉得钥匙烫手的那一个清秀小童接腔道,“大魔头没那么善罢甘休。” “你们在这躲什么懒?有那个时间闲聊,怎么不去练功!?”身后传来浑厚的呵斥声。 大家忙一窝蜂地站起来,转身整整齐齐施礼道:“元礼师叔祖。” 元礼近年来身形变得消瘦,不再是混沌滚圆的一团,转而露出了清晰的轮廓,在弟子们中间倒有了个威严的形象。见这群孩子十分有礼,心中高兴,便将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问道:“一个个如此垂头丧气,是什么缘故?” 原本无人敢说是听话本听的,还是为首的那个,叫浮舟的,拿了钥匙怕担了干系,炸着胆子答道:“我们在听君芷祖师和她那只狼的往事。但是说到一半,菀青师父就回家去了。把我们丢在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好生委屈。” 元礼嘴角抽抽:“这是那豹子惯会使的伎俩。”顿了顿,再咳了两声,“你们就这么想听吗?” 一群孩子点头如捣蒜:“也不算是个顶好的故事,就是知道了开头,想晓得结局。” “那坐下,我来同你们讲。”元礼在最高那级台阶坐下,示意弟子们都盘腿坐在地上。 大家原想质疑他会不会讲。可又怕问出来冒犯到他,吃不了兜着走。便都缄口莫言,乖乖在地上用打坐的姿势坐好。 见这些孩子都行如松坐如钟,精气神儿俱是饱满,元礼更添了几分高兴,“好了,开始罢,你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齐军压境了。小狼有没有跟着去与齐国打架呢?我觉得小狼打架很厉害的。”小小的末位弟子倾蔻问。 元礼颔首道:“去了。厮杀很厉害。成了君芷手下的一员大将,还有贴身护卫,日夜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那,她在战场与柳心瑶遇到了怎么办?彼此都是朋友的话,真的能厮杀得起来么?”一位鹅蛋脸的小弟子仰起脸,眨巴着眼。 元礼干巴巴地答:“战场无父子。更没有朋友。” 弟子们都默了一默,等着元礼往下说。元礼也默住了,等着弟子们往下问。 彼此僵持了一阵,终于有人再问道:“那最后是齐国胜了,还是东楚胜了?” 元礼道:“东楚胜了。” “……” “……” 空气又沉默了。 终于,为首的浮舟伸个懒腰站起身,哈哈笑了两声:“师叔祖教导大家也累了,我们也要去练功,不如改天您老再讲给我们听,可好不好?” 元礼松了一口气。平时见那头小花豹子和大家说那么多都不带磕巴的,便觉得净耍嘴皮子是件轻巧差事,谁想说都可以说,横竖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瀛洲山上的旧人,谁都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可今日真做起来,发现要像豹子那么豁得出去,还真放不下自己这个端惯了的师叔祖架子。 眼下弟子们听累了要走,再好不过,拍拍手如释重负,目送他们去远了。 清一色灰色外袍的弟子们一齐去了观书阁,将那《远古至今众神战纪》给翻了出来,呛了一鼻子的灰。 稚嫩而清脆的咳嗽声在阁楼之中响个不住。 大家手忙脚乱,翻到君芷的那一个单元。因为浮舟的口齿最清楚伶俐,便推举她来念。 “诶,元礼师叔祖有一段没讲到。”浮舟皱着眉头一目十行,“空珊出事了。” “空珊能出什么事?她不是顶顶厉害的嘛?”最小的那个问道。 “不知道,这一回的标题叫作《空珊之死》。” 几个人苍白了脸,好好的一个故事突然死了重要的人物,不说心如刀绞,却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小脑袋挤挤挨挨凑到书跟前,参差不齐小声念道:“君赭看那齐国女将军厉害无比,杀人如麻万夫莫当,便起了歹心……虽然战鼓敲响之前,君芷一再叮嘱兄长,柳空二人,须要看在她面上留下活口……可事从权宜,眼见死在柳心瑶手上的东楚士兵越来越多,君赭便下令自己身边精锐的亲卫队上前,除留下四个近身护卫而外,其余人一起上,目标直指柳氏女将。蜂拥而来的劲旅,让柳心瑶有一种无暇招架的惊慌失措,就在她即将抵挡不住之际,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与柳心瑶并肩而战……” 一只人立着的小猴子红着一双眼,“空珊珊其实很爱小柳吧。” “肯定的吧,这还用说吗?她一直隐藏行踪,寸步不离跟在小柳身边哪。”浮舟摇首叹息,低头继续看着书念道,“这时,君赭取过近卫身上的弓,搭弓一射,一支冷箭嗖地飞往……” “冷箭飞往柳心瑶与空珊激战处。空珊一眼看见,因手上正在应付四个敌手,撂不开手去格挡,只喊了一声:‘小心!’一面说,人也已经瞬移到了柳心瑶的身前。 -- 第104页 “那支箭扎进胸前时,空珊感觉不到痛,一箭之后,那边又补了一箭。还是不痛,倒是感到周遭厮杀声渐渐离得很远。只有一个女子的嚎啕大哭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不是别人,还是那个莽撞无比的柳心瑶……” “别念了,求你别念了。”小小的倾蔻两手捂住小耳朵,一双杏眼里蓄满了晶莹泪水,拼尽浑身的力气大喊道:“我要去把那只臭豹子揍一顿!” 立刻有大些的孩子去捂她的嘴,告诫她不要放肆。 “小蔻子,这不当玩的,若是给凛月大人听了去,谁要对她的豹子下手,那即使只是动念、还未动手,那这人也必然遭了秧。” 浮舟也道:“你打豹子做什么,这不是她虚构出来故事,她不过将往事编修了一下而已。” 那本书特别厚特别重,捧在手里很是吃力。 捧着它的浮舟,觉得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发酸了。于是提议把这书放在桌案上,大家伙儿一起看。 几个于是挤做一堆,翻过一页。 天空下着滂沱大雨。 因此战事少歇。 因着东楚势力的急速膨胀,齐怕它下一个目标就是自身,故而先下手为强,出兵讨伐东楚,出师理由居然是东楚狼子野心,觊觎南齐。 齐军压境,东楚应战。 不过短短三个月,此时交战的地址已楚的西界转移到了齐的腹地。 楚军固然凶猛。 可齐军亦不弱。 差距便在君芷奇诡的阵法。 齐倾举国之力,竟寻不出一人可破之,由此渐露颓势。 也不是没有人来暗杀过这个罪魁祸首。 奈何她身边有一个极之厉害的贴身护卫。 有人说那是一头狼。是妖精。有妖法。 再刚猛的凡间英雄,也不是其对手。 此时大局已定,又值雨季,君芷和小狼在大帐内歇息。 君芷面色无波无澜,可是长时间的沉默出卖了她。 小狼坐在她对面,也不则声,只绕到她身后,替她捏着肩膀,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生死有命。不要太伤心。” 君芷扭过脸和她轻轻道:“我想静一静,不要说话。” 狼便不再做声了。 侧耳听去,只剩大帐外雨点敲击在泥土上溅起灰尘的扑簌簌的声音。 良久,反而还是君芷先开了口:“我想喝酒。” 楚颜在对面勾了勾唇角:“还是这么个毛病,明明也不能喝。遇到事情,先求一醉。” 君芷道:“不能喝,岂非正好。省了酒。” 没成想到了这种景况,她还能说笑,小狼倒又意外了,从腰间掏出酒壶递上去,“此酒性烈,慢点儿喝。” 君芷接过去,饮了一口,又将酒递回来。 狼会过意来,也喝了一口,再递给君芷。 酒将尽时,见君芷似要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模样,楚颜便将身子移过去,揽她入怀,低低问:“难受?” 君芷摇头,也没个章法,只拨浪鼓似的来回摇晃。 “是否后悔下山来,蹚了这尘世的一趟浑水?”狼咬着那因为饮酒变得滚烫的耳根,问。 君芷一听,坐直了身子,想了半日,缓缓摇了摇头。 “我也是。”狼探手将她的腰揽过来,“我也不后悔。”顿一顿,“我几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君芷侧脸茫茫然看着她:“想要的一切?” 狼垂了垂眸子:“你。除了你,还是你。” 怀中的那一个便把脸埋回去,“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是我害了空珊。是我害了……小柳……”兴许是情势太费神思,兴许是酒的劲道太大,说完了这句,再没了声息,仔细看时,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狼小心翼翼地搂着她躺下,再将搂着她的那只手抽出来,撑着自己的侧脸,支起了上半身,侧身斜躺着看那睡颜。一面拿手指隔空去描摹梦中人的轮廓。眸子里的神色闪烁不定。 但唇角却不自觉地带了微笑。 睡梦中的人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楚颜。 明明被叫到名字,却并没有马上答应。嘴瘪了瘪,稍后方才蹭过去,低下头,轻声应道:“我在。” 没有了回应。 幽暗的香气已在鼻尖。 殷红的嘴唇像是在等待采撷一般。 小狼将自己的嘴唇轻轻覆上去,柔软而甜美的所在,小心翼翼地尝了又尝。 “柳心瑶就这样消失了。从齐军的中心人物变成下落不明的失踪人口。” “她去了哪里?”窝在浮舟怀里的倾蔻这样问,“太伤心,自杀了吗?”她和大家说,自己有许多字尚不认识,因此白日间大家一起看的故事,她很多地方并没有看明白。所以晚上就寝之后,跑到浮舟的屋子里来,钻进她被窝里,说是提供暖床服务,需要的回报就是把浮舟把结尾讲给自己听。 “没有,后来又出现了。”浮舟抱着怀里背对自己的一小团,这样说道,“就在齐楚与鲁国打仗的时候。” 倾蔻转个身,扬起小脸问,“怎么还有齐啊,元礼不是说了,东楚胜了吗?齐国没有灭亡吗?” “名存实亡,楚军兵临齐国国都城下之时,齐开城投降了,成了楚的一个小邦。”浮舟笑一笑,“为了表白自己的忠心,所以在攻打鲁国的时候,齐军的一支作为先锋队出战。” -- 第105页 倾蔻皱皱眉,“不会有疑心吗?” 浮舟笑:“应该有疑心吗?” “君芷不害怕新投降的齐军临阵倒戈吗?”倾蔻又往她怀里缩了缩。 浮舟嘶了一声:“你连临阵倒戈这样的词都能信手拈来,你说你字还没有认全,我不信!你就是想来与我同睡吧,是不是?” 倾蔻粉扑扑的小脸上一丝被看穿的慌乱也无,很镇定地摇了摇头,“确实认不全。这个只因先时在家听家父谈及兵法,耳濡目染而已。” 浮舟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唇角,“既然你听令尊谈及兵法,难道不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君芷既然敢用齐军作战,就必然有掌控全局的信心和手腕。” 倾蔻咦了一声:“她学的那些,到底是什么阵法?这样厉害,我也想学。” “可是吕祖师爷不肯教啦。”浮舟抬手刮刮她的鼻梁,“小傻瓜,你到底是想和我睡,还是想学阵法,还是想听故事呢?” 倾蔻正色道:“听故事。” “唔,故事的话……你很关心的柳心瑶又出现了。这次她是一员副将。” “小柳会不会很恨君芷呢?”倾蔻含着小手指,两眼泪汪汪的,“毕竟君芷的哥哥杀了她心爱的人。” 浮舟踟蹰半晌,还是道:“不恨。那日鲁国国都城破,柳心瑶去找君芷喝酒了。她提着一坛陈年花雕酒,到君芷帐外,被楚颜拦住……” 狼身上的衣裳是红色的锦缎织就,有点儿“长移一榻对山眠”的闲适自在。与周遭冷冰冰的兵器与铠甲显得格格不入。好似她是来赋诗,不是来打仗。那身装扮说是一枝独秀,也不为过。 一枝独秀的狼闲闲守在君芷的大帐外,见有人来,抬手挡住,面上清淡到没有一丝表情,“她几天未曾休息,好容易睡着,让她好好歇歇。” 柳心瑶面容憔悴,却还是含了笑,举起手中的酒坛子,笑道:“颜颜,不管怎么说,我与君芷是朋友,同门的师姐妹,如今仗打完了,和她喝一杯酒的交情,应当还是在的。你何苦拦在头里?” 狼犹豫了一下,手还是收了回来,没再言语。 柳心瑶掀帘子走进去,狼便也跟了进去。 君芷身上的战甲未除,趴在案前本已睡着,因素来睡得轻浅,有人进来便醒了。起来懵懵然看着进来的人。 “我来找你喝酒。”柳心瑶举举手中胖胖的酒壶,又朝小狼努了努嘴,“可有人生怕我要加害于你,寸步不离地盯着我。明明我单打独斗也没赢过你。” 君芷对楚颜道:“你先出去罢。” 狼点点头。出了大帐。 “你累吗?”盘腿对面坐定,小柳斟了酒,先开言,“有没有算过自己是哪天累死的?” 君芷看着她,轻轻道:“我最近,算不了。” “卦象不灵了?”小柳曲起一条腿,手肘支在膝盖上,端了大杯在唇边笑问。 君芷道:“近来想是杀孽太重。失去了文王眷顾。” 柳心瑶颔首,开始自斟自饮,自说自话,言及先时出入门下时,自己对卜算之事嗤之以鼻。又说了些往事。一如既往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正说到热闹处,忽地住了口,一脸肃穆看住杯中酒。 见她突然安静,君芷方才开口:“怎么不说了。” 对面的人嗤地一声笑出来:“我在想我明明上山拜师,立志做个世外高人,为何最后还是被这乱麻似的天下大事、玩得团团转。最后落得个在军营饮冷酒的下场。” 君芷无言,只得陪饮一杯。 “早知道。”小柳笑了笑,耸耸肩,“我就该远走高飞,找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看看话本,去茶馆里听听书,去梨园学学戏。这样,哥哥爱怎样我都不用管,眼不见心不烦。而空珊找不到我,也就不会死了。” 君芷只得再饮一杯。 “你喝那么急干什么?”柳心瑶叼着杯子笑,“就不怕我在酒里下了毒么?” 君芷一愣,摇头,“你不会的。” “可我,今天就是来刺杀你的。”话一说完,人也到了君芷近前。一把短刀赫然横亘在君芷的颈项间。 一手扶着她的头,一面笑道:“我要像割西凉国师的头颅一样……”样字尚未落地,噗地一声,空中弥漫开一股血腥气。 柳心瑶低头一望胸前,被血染红的刀刃,破开肌肤与衣襟,耸立在那里。一阵眩晕脱力,握刀的那只手便稳不住,刀哐啷一声跌在地上。她本人也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倾蔻闭着眼睛往浮舟怀里钻,抬手握住小耳朵,沙哑的小嗓音喊道:“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 浮舟叹气:“啊,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一直在听。”倾蔻泪汪汪的,“为什么连小柳也死了?!” 浮舟咦道:“她,没死。没有人死。这是个大团圆结局。” 倾蔻松开了自己的小耳朵,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死?” 浮舟道:“真的。明天给你讲吧。夜深了,先睡觉。” 倾蔻点点头,闭上眼睛,“好吧。你也早点睡。”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倾蔻觉得自己睡着了,魂魄飘飘荡荡进了白日间看的书里。 她不是字认不全,她是看完就容易忘,老记不住,功课如此,看的故事也如此。平时师父考验功课,要不是有浮舟在旁边悄声提点,不知道要挨多少次打。这故事往后的内容,她却在梦中又温习了一遍。 -- 第106页 君芷扶着躺在地下的柳心瑶,捂住了那鲜血汩汩而出的伤口,抬眼看着小狼:“你为何这样对她?!” 狼面上无波无澜:“是她先要杀你。” 君芷眼圈红艳艳的,“她不会的。” 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子咳嗽着笑起来,“阿芷。你不要怪她。都是我闹的。她不给我扎这一刀,我也活不成了……我……不是问你怕不怕我给你酒里下药吗?我哥给了我一剂药,让我来给你下毒。 “我想了想,觉得太麻烦,就自己吃了,一了百了。算算,这个时辰也该发作了……” “早、早知道还是要逼我来刺杀你,我不若早点领命,还可以免了后面这么多龃龉,带着空珊远走高飞。 “不要怪小狼。她是真的为你好。你不要怪她。 “师妹,带我回瀛洲山上,让我和空珊在一起。” 看见君芷哭了,倾蔻也很想哭,她实在是个很容易被旁人催泪的。尤其是眼下,魂魄进了这书以后,出不去,很怕再也见不到同门,更怕见不到浮舟,所在角落里大哭起来,只是没有人听得见她。 直至隐约听见君芷说要送小柳回瀛洲山,忽然就不哭了。 找不到路没关系,跟着君芷回去就行了。 回到瀛洲山。不管有没有从梦里出来,都不怕。 君芷并不知亲历的一切乃至自己一举一动,最终都会让那只花豹子收录。不知菀青按图索骥记下这些事,心里有怎样的感想。她只晓得送小柳的尸骨回瀛洲山时,眼泪洒了一路。 所幸用的是风遁,所以夕发朝至,堪堪到了瀛洲岛。 山上接待她的是凛月,就抱着那只花豹子。 凛月眸色黯淡,看着她用迎春花藤运过来的柳心瑶,手一下一下轻抚豹子油光水滑的皮毛,“又来了一个啊……” 君芷在她的指引下,跟着她去到了一个地下冰库里边。里头有一张万年寒冰做的床,白气腾腾的。上边已经躺了一个人。君芷认出来,那正是空珊。凛月回头道:“把这一个也放上去。我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所以就等着了。” 君芷便问:“如何救?” 凛月笑眯眯的,“让她们在这里躺上三年零六个月,身子上的伤口就可以痊愈了。” 君芷泣道:“痊愈了又如何……” 凛月抬手拍拍她的肩,“所幸你们几个来此不久,修行尚浅,她二人还未具仙根,你可以放心,本座问阴司要两个凡人的魂魄还是不难的。” 君芷听完,拱了拱手道:“替她二人谢过师叔。” 凛月收回手,继续摸豹子,淡淡道:“你少替别人操心罢。眼下你都自身难保了。” 君芷眸色微微动了动。 “九公主,自求多福。”凛月转身便走。 此时天下大定。世上却传满了流言蜚语。说是君芷虽身为女子,却有问鼎天下的野心。说是去仙修出家,其实时时刻刻都在记挂着尘世的权位,去学了些道法,就是为了穷兵黩武,扩张领土。 这个世界上的事,本就是三人成虎。 君芷这样厉害,偏生还是个女人,更加成了双倍的原罪。 君赭出事的时候,一万人里边,有九千人都说是君芷对自己兄长下的毒手。 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七皇子,在从鲁班师回朝的路上,竟然疯了。在马上大笑不止,大喊“天下尽归我东楚所有。天下尽归我君赭所有。”起初还以为他只是高兴。当这话喊到第一千遍时,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有不对了。他是皇子,没有人敢绑他,没有人敢往他嘴里胡乱塞东西。同行的人之中,只有君芷算是勉强与他地位持平。所以为了制止他力竭而死的唯一办法就是,君芷一个手刀将他劈晕。 因着这一个手刀,世人更拿住了把柄:看,她就是想夺位。 回到长安城,第一件事就是请太医诊脉。 皇帝闻声也赶了来,见了君芷,眸中几乎滴血,指着她道:“你别做梦,你以为用邪术弄坏了老七,你就有了指望!你别做梦!” 君芷身后的狼站出来,冷冷道:“果然父子都是一路货色,这一招过河拆桥玩得可真是漂亮。” “你算个什么东西,给朕滚!”又转身看着君芷,“没了老七,也有老三,你也滚,带着你的人,你的妖术,滚。” 君芷心中麻木,近来死别经历得多了,对于这样的气急败坏上蹿下跳的活人,反倒没什么反应。因此淡道:“我此次离去,再也不会回来,所以当然要在我那未央宫中,歇好了为止。” 话不过是赌气这样说,可君芷带着狼回宫是要和倚翠告个别,就好走了。偏生长乐宫有人来报宁妃病危,因七皇子出事,皇帝顾不过来,只分了一个太医前去照管,十二公主更是日夜啼哭,君芷只去看了一眼,又早已不忍离去,留在病榻前侍奉了几日。想来是天不假年,红颜薄命。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不到半月,宁妃竟然薨了。 把个小十二哭得死去活来,闻者泪下。 而长乐宫外,七皇子毕竟还是疯了。 世人都说是君芷给他下了蛊。 寄予厚望的儿子一跨,皇帝暮年之人,支撑他的精神支柱便倒塌了,很快也缠绵病榻。 所以决定将小十二托付给她母舅家,人好回瀛洲山的君芷,再度被耽搁在宫里,在皇帝榻前侍疾。 -- 第107页 若是醒着的皇帝,断乎不会容她在眼前。 可他陷入了昏迷。 三皇子与七皇子都自顾不暇。几个大些儿的公主,早年都被皇帝送出去和亲,或是嫁给公侯的儿子,在边远的封地。十二公主尚且年幼。因此能照顾他的子女,唯有君芷而已。 按说她一个修道之人,既已明白个中机缘,晓得这数十年的短暂相聚,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漫长折磨,不过是为了偿还前世的一场孽债,应当澄澈透亮,不再有羁绊与苦楚在心里。 可君芷却无法超脱。 日日在未央宫中亲自煎药,煎好之后再送去皇帝榻前,由太监试过药,再由眉妃喂给病榻上的人。 对此,世人的讲法是,君芷为了皇位,巴不得爹早死,在病榻前侍疾是假的,伺机下药,才是真的。 可君芷却浑然未觉似的。 不避嫌疑至此,却又是超脱的风度了。 每次君芷在那里煎药时,小狼便在一旁拿小扇子扇风。 君芷这些日子无暇顾及她。三皇子早年不受父亲待见,得到恩准之后去外边建了梁王府,朝中既没有太子,也没有权势滔天的辅政大臣,可天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等着要解决的。 勤政殿的折子积压了上千本,得亏跟着皇帝的大太监有眼色,都捧了来,放在君芷的未央宫。因此她呆在自己宫里紧巴巴的一点点时间,要么就是在煎药,要么就是在批折子。 分给小狼的时间,根本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可是小狼没有闹。 某日君芷在批折子时抬起头来,四下里搜寻了一番,却不见小狼身影,皱眉问侍立一旁的倚翠,“她呢?” 倚翠立刻会意,道:“出去了。想是闷得慌。” 君芷将手上的笔停了一停,想着许久没有和狼好好说会儿话了。便暂时收了工。小十二不肯离开她,赖在了她的未央宫里。好在此刻在乳母怀里睡熟了。让她得以脱身去找找小狼。 四下里都找过了,没有狼。闷闷不乐回宫来时,却见狼坐在她寝殿的大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放战甲与玄铁剑的那个兵器架子。 君芷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挨着她坐下,道:“闷得很,是不是。” 狼摇了摇头。 君芷便道:“你放心,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时,我便……” 楚颜却打断了她的话:“在这里挺好。” 君芷皱眉:“挺好?” “我是说。”狼转过脸,看着她,“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挺好。” 君芷摇摇头,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是委屈了你。” 楚颜蹭上来抱住她,轻声道:“叔叔,你会即位吧。” 君芷淡道:“不会的,你放心。”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便起身去接着批阅奏折。 自此她越发巴望着病榻上的老皇帝早日好起来。自己好脱身。届时这大好的山河,这君家的天下,他爱给谁便给谁。 世事难料。非但没能等来皇帝好转。反而等来了三哥君赦在梁王府驾鹤西去的消息。 这消息,并非君芷从别处知晓。而是三嫂哭天喊地杀进了宫。 内监通传说梁王妃求见时,君芷没多想便道请进来。 谁曾想她一身孝服跪倒在君芷宫门口,高声哭道:“九殿下,你三哥并不会挡了你的路,你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可怜我们小世子还不到五岁!” 君芷去梁王府看了,三哥非常安详,周身没有一个伤口。 她回自己宫中,躺倒在床上,以手帕覆着眼睛。过了半日,乳母抱着小十二来了。君萌趴在她枕畔劝她,“姐姐不要伤心了。”说着揭开她的手帕,看到一双泛红的眼睛。蹭上去亲了亲,从她腰间将那把短匕首掏上来握在小手内,咿咿呀呀说:“姐姐不要怕。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用这个保护自己。” 君芷愣了一会儿,忽地坐起身,两只手扶着她胁下,将小十二抱在怀里,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乳母在一旁跪下道:“回禀殿下,十二公主说,若有人欺负殿下,殿下便用这个保护自己。”又磕了一个头,“小孩儿家口没遮拦,殿下莫怪。” 君芷却怔怔地出了神。她如今才想起来,这把铁匕首,是如何得来的。当年她在齐为质子时,总受人设计与陷害,也是这么半大的一个孩子,是齐王最宠的一个子息,有人故意诱导他入质子府玩耍,但凡磕着碰着,质子便又多了一桩罪。但这小孩却比想象中仁义,非但没有找茬,反倒将他抓周时抓到的匕首赠与君芷,笑道:“若有人欺负你,你便用这个自保。” 想必是有灵性的器物。死后重生居然还跟着她。 君芷看向挂战甲的架子,那里挂着那把玄铁剑。她令乳母将小公主抱走。自去屏风后那架子跟前,将那剑拿下来,拔出剑身细细查看。 正出神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君芷回头便看见了小狼妖冶的脸,眉梢眼角许多桃花翻滚,想是方才饮过酒。 小狼自是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剑,笑道:“叔叔打仗还没打够?” 君芷却拿剑指着她的脸,冷冷说了一句:“别过来。” 狼脸上的笑收敛殆尽,半晌方问:“为何?” 君芷反问:“真正的玄铁剑在哪?” 那只狼施施然踱步到了床前,坐下身,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 第108页 君芷的声音不算大,“还我的剑来。”暗藏了几分哽咽,“还我的狼来。” 第60章 萌宠060 君芷震惊自己最近竟然没能发现狼的变化。 眼前这一只绝对不是自己的狼了。 那种淡定神闲的气度,那种耍赖时毫无愧色的本事。 不是楚颜。 楚颜是暴躁之中带一点娇羞的。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之后,往往自己比别人还要着急。按捺不住上来解释。 “我的狼呢。”君芷走近几分,剑依然指着她的脸。 坐在床沿的那一位,唇角始终带着一个温软的笑,此时忽然嘴一咧,多了几分嘲讽的味道,问道:“我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破绽太多了。”君芷摇了摇头,“只怪我最近俗务缠身,竟然没有察觉我的狼被换了芯子。魔尊,你把她怎样了?” “你先告诉我,破绽在哪里。”狄也起身,走近前来,胸膛正好抵在那把剑尖上,“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你那小白脸去了哪。” 君芷咬了咬下唇,开口道:“首先,她根本不会对小柳下手。” “那我当时对柳心瑶下手,你怎么没有立时翻脸?”“小狼”的脸上是邪肆的笑。 君芷道:“我当时只顾在意柳心瑶一心求死。她故意露的破绽。但若是楚颜本人,即使柳心瑶请她去下毒手,她也绝对不会同意。” 对面的人颔首,微笑:“我确实视凡夫俗子的性命如草芥。好,这算是一个。还有吗?” “她不会让我独自带小柳回山。”君芷声音仿若寒冰,“她恨不得时时处处与我在一起,若我回山,她是一定要跟我一起走的。你却并没有。因为你害怕,去往瀛洲山,便有人识破你。换作几百年以前,你根本不会把瀛洲山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是如今,你只剩原本两成的修为还不到,故此你不得不忌惮。” “小狼”甚至拍手鼓起掌来,含笑道:“说得好。说下去。” 君芷顾不上反击对方脸上的玩味,将剑往前送出半寸,割裂了锦袍的衣襟,“也是为着同样的原因,你希望我留在山下。留在这宫里。” 狄也点头赞许地微笑:“不错。” “三哥是不是你杀的?”声音抖起来,“君赭是不是你弄疯的?” 狄也摊摊手,哂笑道:“三哥确实是。但是那位疯掉的,你别赖我。你们的柳心瑶柳姑娘,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坦荡。她去报仇,本来要置他于死地,临了手一软,给你七哥施了幻术。大约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惩处。” 君芷默默听完,摇头问:“龙床上那位是不是你害的?” 狄也往前走了两步,那剑便噗地往小狼的皮肉里扎了进去。 君芷大惊,连忙退了一退,剑也收了回来。 对面人脸上布满笑意,“君芷。你比小夜的心更软。心软,既是你的好处,也是你的致命伤。你七哥不是我弄的,但我恨不得是我。他和你那位生身父亲都该死。你为何要对这两个人仁慈?你们尘世的大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难道,心胸比圣人还要开阔?若果真如此,恕我直言,那便是蠢了。” 君芷见她步步进逼,便退了几步,脊背抵靠在墙壁上,凉意透过衣裳传过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对面人抬手挑了她的下巴,摇头道:“欺负你的人,都得死。辜负你的人,我也不会让他们好活。挡着你道的,我就把他们都清扫干净,你就安安心心做一世女帝,难道不好么?” 君芷别开脸,“不好。” “有什么不好。是和我在一起不好?我哪儿不好?你前世,不也曾爱过我?” “我没有爱过你。”君芷再度正视对方的眼睛。 “还有吗?”这魔耸耸肩,转移了话题,“我还有哪里不像那只小狼妖?” 君芷缄口不语。 “你不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狼女变成了我?你不想知道,我是以什么方式夺的舍……还有,那小狼妖还回不回得来,你也不想知道了么?”对方似乎胸有成竹,一脸浅淡的微笑,“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这样很公平吧,九殿下……” 倚翠端着茶过来,先福了一福,约略也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大对,开口略有点慌张:“我见公主这半日没吃茶。特特地倒了来。这是中午沏的新茶……前、前儿六公主托人捎过来的……”回个话而已,竟然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那魔尊倒是体谅在自己的气场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凡人,挥挥手道:“放着,下去吧。” 倚翠还不敢动,瞪大双眼看着君芷。 君芷对她轻轻点了点头:“没事,下去吧。” 目送这侍女去远,狄也闲闲地端了一杯茶,坐回床上,甚至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勾引道:“过来,坐着聊。你也别紧张。你是本座心爱之人,本座,可以对任何一个人不利,唯独你,在我身边永远是安全的。” 君芷站着不动,目光疏离又冷漠。 魔尊被识破了真身,反而放开了,只把她当小孩子待,呵呵笑了两声:“你是厌恶我,还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做出什么对不起你那小白脸的事儿来?” 君芷开口,答非所问,缓缓地道:“我千防万防,还是大意了。你确实很沉得住气。一开始我也奇怪,想着是不是她长大了懂事了。适才我暗自回想,还是不对劲。若是她,绝不会这么安分。她很怕寂寞。被我留在那瀛洲山上,见了面就要和我抱怨。若是在我身边,还遭到忽视,一天恐怕得闹我八百回,就是无事,哪怕装作平地摔跤,也要让我注意到她的存在……” -- 第109页 屋子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而你。”君芷手中剑复又指着眼前人,“一切都在按照你预想中的样子在进行,所以你成竹在胸。颜颜,她比我更回到那方外的山间去,若是觉得我在此地被耽搁了,早就炸起来,恨不能找个阿猫阿狗接掌这些琐碎的国事,好让我脱身。你不一样。你把能克制你的玄铁剑毁了。从此,这个尘世对你来说就是安全的。而回到瀛洲山才是麻烦。所以你宁可我在此地天长日久地捱下去……” 魔尊淡淡然地喝着茶:“你很激动。” 君芷愣了一愣。 “我旁观这样久,还从未见过你如此激动。”她的茶已经喝完了,将茶杯放回原本的小茶几,人又退回床沿去坐下,伸了个懒腰。 “你的疑问我都回答了。”君芷远远地站着,眸子里像是两个子时的夜空,“现在轮到我了。” 狄也大约实在是放松,居然斜躺在床上,朝她笑了笑:“你想知道什么?” “我的狼去了哪里。”君芷脱口便问。 斜斜躺着的人,指尖从下颌一路滑到脖子,仰起脸,微微眯了眼,转脸是魅惑的表情:“还在这里。” “……”君芷竭力维持镇定,“那她是怎么被你鸠占鹊巢的?” “你这么想知道?”魔尊似乎很感兴趣,支起上半身问。 君芷指甲掐进手心,“快说!” “过来。”狄也表情依然十分寡淡。 君芷虽然察觉到诡异的力道,将她往床侧吸引,但她拼命稳住,连动都没动。 可是狄也复又躺下了,翻身向里,笑道:“你若是无所谓,那我就更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君芷气得浑身发抖,提剑便刺过去。 人方才飘到那床边,忽地被人钳住了腰,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晕了过去…… 倚翠今儿个觉得有些怪。这些天以来,九公主都是日理万机,俨然一副摄政公主的形容,忙得连中午小憩一下的功夫都没有。眼下却和那狼呆在寝殿小半天了,还没出来,不传茶水,也不传晚膳。 公主带回来的那据说叫楚颜的狼女,今日的气色也非比寻常。虽不似以往好使小性子,可那脸上带着的笑却有几分渗人。因此到了入夜时分,尽管不见传唤,还是装作问晚膳的事,想去探探虚实。 叩响那门扉之后,竟好,才只轻轻敲了两下,里边的那狼女便往里边让。 倚翠端着一盏参汤,进到主子寝殿一瞧,却不觉有什么异样。 君芷躺在床上,严严实实盖着云被,安稳合目而睡。 那红衣女郎坐在床侧,面带微笑守着她…… 倚翠轻声道:“给殿下送了参汤来。” 狼女不看她,只轻声答道:“放着吧。” 倚翠便又问:“可要传晚饭?” 狼女道:“不必了。” “公主醒来饿了呢?”倚翠问。 狼女总算抬头打量她一眼,笑道:“你很关心她?” 倚翠道:“侍奉公主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那狼女听闻此言,似乎又不耐烦了起来,挥挥手道:“去吧。你的公主在方外仙修,常年辟谷,晚饭这种东西,可以没有。”顿了顿,“参汤留下。” 倚翠无法,依言将那盏汤放在不远处偏厅的小几上。人也缓缓退了出去。 这里君芷黑甜一觉,总算从沉甸甸的梦里醒了过来。 迎面碰上狼的目光,顿时整个人都炸起来,欲要起身时,方才发现中了束缚咒。一动不能动。 “别急啊。”狼蹭上来,趴在她枕畔,“你许久不曾好好休息,现下歇一歇罢。” 君芷凝眸看住用孔雀金线绣着祥瑞花纹的帐顶,淡淡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那狼轻笑出声,“你真的不知道?” 君芷咬住薄唇,不吭声。 “我弄晕了你,原本想趁人之危。”狼一脸无奈,“后来想了想,若我是那种人,问题倒变得极致简单了。” “坏就坏在,我不是那种人。” “我贪心得多。” 君芷维持着冷漠脸,似乎对她说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 狄也不甘心。用蛇一样的姿势滑入了君芷的被窝,将脸靠在她的颈侧。在薄被下的手则划过腰际,翻身到了君芷上方,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是怎么夺舍的……你想知道这个是吗……” “起先,我确实没有成功。”狼脸上全是嘲讽,“只是我从北汉那女子身上离去之后,随便找了个侍卫附了体。” 后面又吞噬了好几个人的肉身。辗转来到了东楚的军营中间。后来还在眉妃身上寄居过两日。 “情况查探得差不多了,我觉得可以动手了。”狄也话说得极为缓慢,“你是否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你的狼,对抗我的夺舍颇为得心应手,为何最终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君芷看着她,眼里的情绪,说不清是绝望,还是愤怒。 魔尊也不着急,扶着她的脸,开始间歇性地亲她。感到身下的人绷得僵硬,落寞之余忍不住流泪,“你能怪谁?她的天劫来时,你为她分担了一半。天劫本就是为了洗刷妖的妖性,让他们能够变得纯净,从而拥有修炼成人、甚至成仙的可能。你分一半,那她的妖孽本性,还有一半在身上未除尽。只要有这个妖性,就很容易走火入魔。” -- 第110页 “本座用幻术,让她以为来人是你,不过是如此这般亲了几下,半刻的缠绵,还不用更进一步,她就已经放松了警惕,本座,轻而易举得到了她的肉身。” 既没有人指责她,更没有人赞美她。 于是她又压低了声音,凑在君芷耳侧,如情人般的絮语:“大约,是在你们回宫之后的那日。你的小白脸不是被玄铁剑晃了一下眼?那个时候我就在了。只不过我很安静。想要看看,你是如何与她相处。我要怎么学习她的腔调与你说话。怎么行事才不会被识破。也要看看,你二人之间,有多亲厚。想必我伪装得真的很好。她没有发现自身已经岌岌危矣。瀛洲山来的那清莲道姑,以她的修为,想要探知本座的存在,还稍微差了点火候。而你,虽然曾有疑心,却选择了一再自欺欺人。君芷,你太软弱了。” 君芷对她的指责无动于衷。 “情这个东西真是厉害。”狄也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目露得意之色,“能让神仙思凡下界,能让魔尊马失前蹄,还能让志气不小的狼妖被夺去了魂魄栖息的居所……” “她现在在哪里?”君芷语声竟是平静。 “别担心,没有走远。狼灵还在这具身子里边。”狄也哂笑,血样的红唇咧了咧,“等于说,你前世今生的爱人,如今都在这肉身里。只不过她的狼灵毕竟要弱于我。若我不让她出来逛,她便毫无办法,只能被挤压在角落里。不过三五月光景,她的三百年修为和狼灵本灵就会被我吞食殆尽。届时与你相守的,便只有我了。” 君芷周身起了一股寒意。突然双手一探,竟然抓住了狄也的肩。 两人同时吃了一惊。 狄也一脸“中了本座的束缚咒,你居然能动”的震惊。 而君芷本人也吃惊不小。愣住了,半晌没能动弹。 “我冲开了。”君芷终于淡淡道,“你方才说,吞食狼灵?” 狄也的语调也一样地寡淡:“没错,我可以为了你变好。经过这么几千几万年的煎熬,小夜,我觉得你说得对,不能滥杀无辜。但是眼下,这一点没办法改变。除非有法力高深的道人为我献祭。否则要想将养好身子,我唯有自己进补。也不太费事,再吃几百个小妖,本座的修为可以恢复到五成。那时,就不必再借用别人的身躯。” 殿内的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 “先时我也曾想,你是你,络夜是络夜。虽然是同一个魂魄的两世。但毕竟不是一个人。我不是那么肤浅,贪恋容颜的人。”狼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可我远观近看,你和这个小白脸的相处都让我嫉妒。是的,就是嫉妒。嫉妒到发疯。本座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产生这种渺小龌龊的人类才有的劣质感觉。我嫉妒你们。这样的亲密我也想要。络夜虽然可爱,可于七情六欲上一窍不通。所以她投生成了你,善解风情,这更好了。我不执著于她了。我觉得,你也甚好。” 狄也释怀一笑:“如今,能让我消失的玄铁剑已被摧毁。你的那个小白脸,我也不客气地笑纳了。从此你我双宿双栖,等我复元,你我再一统三界,成为这六道内最至高无上的一对儿妙人,岂不快哉?我会做你最好的依靠。比那只狼要好一百倍。” 君芷的声音还是没有波澜:“有人献祭,就可以用金身将魂魄再度养回来,是不是?” 狄也脸上的笑意更深些,“是。你想替我重新立一座金身么?” 君芷摇头,面上露出今夜的第一个浅笑:“魔君。” “不必叫得那么见外。”狄也在她胸前蹭了蹭,“可以叫我狄狄。” 君芷从腰间掏上来那把短匕首,亲眼所见这狼的眼睛眯了一眯。心中越发一块大石落了地。“魔君。先时听闻你再度出世……” “对,我睡了一觉起来,发现我最喜欢的小络夜,又托生成为人了。所以,我就出来与她相会。”狄也语带雀跃。 君芷目露恻然之色,然而这抹神色又迅速地敛了去,接着道:“瀛洲山上玄天宗的掌门吴常月,在道法大会上说,魔尊临世,举座皆惊。但她又说,魔尊此次挣脱束缚,仅有原本的两成修为,不足为惧。” 狄也笑道:“原本再养养,晚点出来,我可以更厉害一点的。只是我太想你了。” 君芷闭上眼睛,“为了对付你,瀛洲三派的弟子被派出去寻找玄铁。” 狄也嗤地一声笑了:“白费力气。” “我师父说,我与玄铁的缘分是最深的。”君芷缓缓地说,“可是,派出去的弟子之中,寻到这铸剑材料的,却不是我。” “我百思不得其解。”君芷缓缓将那把黑铁匕首拿上来,横亘在两人的脸孔之间,“魔君,你可认得这个?” 狄也觑着眼去打量,脸孔渐渐地变了颜色,当她劈手要夺时,整个未央宫内响起剧烈而诡异的刷刷声。 倚翠带着两排宫人在寝殿外等候传召,此时却目睹了奇景:成千上万的绿色藤蔓都如龙蛇一般舞动,摇头摆尾,带着嗖嗖的巨响,从殿下的寝殿窗内窜了进去。 她身后的小宫女吓昏过去的有好几个。互相搀扶着才站稳了。都在她身后焦急地问:“倚翠姐姐,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啊?” 倚翠自己也心急如焚,快步走到寝殿跟前,喊了一声“殿下!” 君芷在里头道:“别进来!” -- 第111页 心中胡乱猜测,然则知道公主无事,她也便别无他求。靠着门说了一声:“奴婢就在门外。” “离远点儿。”君芷说。 听得门外迟疑的脚步声去远了,君芷才专注于眼前的人与事。 此刻若是倚翠推门而入,只怕也要吓得昏过去。 好好的一张白玉床上,密密麻麻缠绕着墨绿色的藤蔓。 “这都是我早早准备好的。”君芷低声道,“有朝一日,兴许就能用到它们。这些千年藤蔓,都用歧黄之术淬炼过,你挣不脱的。” 狄也还在笑。毕竟是魔尊,虽然今非昔比,毕竟气度还在,颔首笑道:“小夜如此深情厚谊待我,我只会觉得荣幸。别说你用歧黄之术淬炼过,又贴了符咒,就单单这些藤,如此将人捆死,我也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开脱。更何况。”邪笑着将手在君芷胸前一抚,“与小夜贴得这样近,一起被绑在这里,我很欢喜。” 君芷突然觉得烦躁,将手中的匕首往前递了一寸,“你可认得此物?” “这也是玄铁剑。”狄也唇角露出嘲讽笑,“隐藏得很深的玄铁剑。难怪你师父要说,你与玄铁的缘分最深。日夜不离身,缘分怎么能不深?” 君芷一动,那如百年大树般粗壮的墨绿藤蔓便配合着游动,方便她动作,转而将她身上的狄也咬得更死。 君芷望着那把匕首。她是经过小十二提醒,才惊觉这匕首的材质与那把玄铁剑类似的。都是那种极浓墨重彩的乌黑之中,带丝丝黯淡的猩红,好似血融进隔了一天的夜色里。是一种十分特别的质地。拿着匕首去与架子上的剑对比,却发现,不对了。 剑已经被狄也掉了包。 君芷淡淡道:“这个,是我先时为质子时,受到诸多有龙阳癖的好色之徒骚扰,齐王最宠爱的孩子将此物赠与我,让我聊以自保。齐王极为敬畏鬼神。给爱子打的匕首,自然是用传说中能除顶级邪祟的上古玄铁。你贵为魔君,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毁在一个小孩子天真无邪的愿望上罢?” 狄也笑着点头:“可不是吗?” 君芷突然被那个笑刺伤了眼,流下泪来,“狄也,我问你,我若放了你,你可自愿回那镇妖台下?” 狄也道:“你不必问我。我兴许可以骗天下人,可我不想骗你。我若肯回去,就不会出来。能死在你手上,我的情劫也就了结了。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可怕。我既已经历过一次,便是再来一次,又有何妨。你若下得了手,便来吧。” 君芷道:“这一次,就是有十万人为你献祭,你也再难成气候。” 狄也脸上毫无惧色:“没有了你,没有了夜,我便与天同寿又有何趣味?” 君芷手上的匕首抖抖索索起来。然而还在一寸寸地往魔尊胸前递。 也不知狄也的话是真是假。 还是这魔一如既往地,每次开口,都是三分假意,五分真心,外加两分的调侃。 兴许她只是为了催动君芷的情肠。让她无法下手。 假若她的目的是这个,那么她成功了。 最后那半寸,君芷无论如何都送不出去。可是她的手,也没有往后退让的意思。 她上方的狼脸忽然哭道:“叔叔,叔叔你舍得吗?” 君芷一呆,浑身颤抖。 狼的脸上表情一变,变为极度镇定,“君芷,你糊涂什么?快点杀了她!她不是我!她是大魔头狄也!” 君芷但觉脑子里一片混沌。 “叔叔,叔叔不要杀我!”狼又哭起来。 “君芷,这都是假象,我活了三百岁,这已经是很长、很好的一生。”狼说,“我满意得不得了。快动手!” 君芷眼眶酸涩得要命,眼泪汩汩流出来,很快地没入鬓发之中。 “叔叔,叔叔你若是杀了她,也就是杀了我。” “君芷,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此时不杀她,等这些藤蔓上的符咒失去效验,她逃之夭夭,再回来毁了你的匕首,你就再也奈何不了她。”这是楚颜的语气,说得极快,“到时候天下大乱,算在谁的账上?你再入六道轮回,也只是个笑话了。” “叔叔,我不想死。我还要和你在一起。”狼哭唧唧的,“我是妖,我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等狼再次止住了哭,又变回那一副冷峻的面容,这一次她的手居然挣脱了藤蔓的咬合,攀上来,拉住君芷的手,“叔叔,我帮你。” 君芷的灵台已恢复清明。 那一日,清莲笑道:“临了,你可别因为心软而误了大事。” 狼的手拉着她的手,两股力道合拢一处,万分精准地刺进了小狼的胸膛。噗地一声,眼前血雾弥漫。 狼灵四散。 而世上,也再没有了魔尊。 倾蔻抱着小耳朵,蹲在廊檐下受罚。 元清路过见到她,清清嗓子,“既然是罚站,就该有个罚站的样子!” 倾蔻委屈巴巴地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小心翼翼地注意头顶顶的那一摞书不要坍塌。塌下来还要加倍地罚。站定后,朝着元清离去的方向,眼里的热泪啪嗒啪嗒滚落在面颊,抽噎了两声。 犹自听见元清在大声抱怨:“真是的,什么猫猫狗狗都进了玄天,一届不如一届!” 浮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捏捏倾蔻的鼻子,笑道:“我这才离开多久,你怎么又被师父罚了?” -- 第112页 倾蔻见了她,立马破涕为笑:“浮舟你回来了。点心都买好了吗?” 浮舟打个响指,将她头顶的书接了来,一面抬手为她擦干脸上的眼泪,一面道:“跟我走吧。” 倾蔻吓得连连摇头,“我不敢。” 浮舟嗨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的,若是师父追责起来,我来应着。是她让我去采买道法大会上要用的点心诶。这本来不是我的事。她自己躲懒。我就说要你去帮忙分装。她若是不通情面,我就把事情捅到凛月大人那儿去,让她也没脸。” 倾蔻还是泪汪汪地,迟疑地问:“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走吧!”浮舟笑着给了她一个爆栗,疼得她抱着脑袋哎呀喊了一声。 浮舟拉着小小的倾蔻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偷偷地先把新买上来的果子摆了两碟子,又倒了杯热茶,对倾蔻笑道:“饿了吧,早上起晚了,也没来得及喝水罢?诺,快。” 倾蔻还是战战兢兢地,眼神躲躲闪闪很是可怜。 “又怎么了?”浮舟叹气。 “我、我觉得。”倾蔻嗫嚅道,“这样不好。” 浮舟打个哈哈:“你放心啦,这都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不算偷吃,明白么?” 倾蔻两只晶亮的黑眼珠子转了转,这才从过于宽大的袍子里露出孱弱的小爪子,拿了一块糕,小口小口吃起来。 “好吃吗?”浮舟笑眯眯地问。 “好吃的。”倾蔻热泪盈眶,“师父要我辟谷。给她发现我就死定了。” 浮舟笑道:“你还要长个子。辟谷不成的。现在辟谷的话,以后就都是小矮子。” 倾蔻听了,越发大口地吞咽起来,一块糕三下两下塞进嘴巴里。吃得太急,她喉咙又细,以至于噎住了。灌下去大半杯茶才好了些。拍拍胸口,也不吃了,有了新的愿景。拖着浮舟的袖子说了出来。 “带你去看看那故事的后续?”浮舟挑眉,“我可没那个本事。” 倾蔻涨红了脸,“我在梦里见到君芷了,长得很好看的。她除掉魔尊之后的故事,我就忘记了。浮舟,我听说你现在能随意穿梭到过去的世界,你带我去看看吧。好不好?” 浮舟摸着下巴沉思,过了会儿笑道:“我这样,有什么好处没有?” 倾蔻一本正经地道:“你带我去看了,昨晚你亲我的事,我就当做忘记了,不然,我现在就去告诉师父。” 浮舟嗤地一笑:“这个我不怕。这样吧,我带你去看,今晚我不亲你了。换你亲我一下。” 倾蔻想了一想,点头,“好吧。” 两个人于是手拉手,荡悠悠地进行了时空回溯。 倾蔻觉得耳朵里面轰鸣得厉害,正要晕的时候,眼前一道白光,人摇摇晃晃地再次站到了坚实的地面。有些反胃,差点没把方才那块糕给吐出来。 扶着浮舟立定里之后,发现眼前却是一座庙宇。 庙里住的不是别人,是北汉的长公主与她的小侄子。长公主十分懂得收敛锋芒。并不希望小侄子背负什么复国的使命。只希望他平安度此一生。况乎周遭的禁卫森严,她与侄子不说插翅难逃,可也绝对没有太多自由。 长公主貌美,虽然沦为东楚软禁的阶下囚,又是亡国的公主,最初那一二年,前来求亲的人却络绎不绝。因为东楚的女帝有旨意,与公主结为百岁之好者,封为伯爵,食邑千户。有为着美貌来的,有为着爵位来的,可都遭到了回绝。 长公主不爱才子,亦不爱英雄,不为财色所蛊惑,也不为蜜语甜言动容,只爱养一种小动物。并不是寻常侯门贵女乃至诰命夫人所钟爱的珍禽异兽。她爱的那玩意儿也登不得台面,叫做蜉蝣,活在水面,朝生暮死。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求亲失败的子弟便都七嘴八舌地议论,难怪会成了亡国公主。这女子有毒。谁沾上谁完蛋。幸好没有进我家的门。 倾蔻迎风而立,看见长公主一脸欣喜地看着水莲花旁边瞎蹦跶的小虫子,甚至伸出一根水葱样的手指,让其中一只蹦到自己手上来玩耍。 倾蔻知道这法门的玄妙。她和浮舟可以看见这个时空的人,而这个时空里的人,却看不见她们。所以她大胆地问了出来,并不怕惊动了这里的人,“浮舟啊,为什么她堂堂一个公主,无缘无故要喜欢这种东西啊?” 浮舟道:“并不是无缘无故。”顿了顿,“狄也死后,还给君芷托了梦。” 君芷在奏章堆里睡着,夜风过处,恰逢狄也来入梦,不可一世的魔尊笑嘻嘻地问:“看你在无人处日夜啼哭,可是思念本座?本座现告诉你一个法子,我投生成了蜉蝣。你养着蜉蝣,就是养着本座。从此可就不用寂寞了。” 倾蔻道:“那怎么不是君芷养,变成了北汉的长公主在养?” 浮舟哈哈一笑:“傻瓜,这又牵涉到另外一桩情债了。” 北汉长公主被狄也夺舍时,曾在电光火石之间,见过魔尊的真面目,惊为天人。从此,成了个不思量、自难忘。长公主三十岁生辰时,君芷前去探望,将昔年旧事一一说与她知。这长公主得知世间再无那样气势恢宏的美人,不由得潸然泪下,又得知这魔尊生生世世都只能做蜉蝣,便看上了这东西,养个不住。因为在心里想着,养得多了,总会有一只,恰好就是狄也托生的。 -- 第113页 浮舟拉着她往那水晶缸子里湃的水莲花走过去,指给她看,“你瞧,这些身体苗条,色彩艳丽的小虫子,就是她了。” 倾蔻瞪大了眼睛:“这就是魔尊?” 浮舟耸耸肩,“是有点滑稽。不过,我觉得很适合。魔尊不就喜欢骚包的造型?” 又是嗖地一声,倾蔻觉得自己又晕了一晕,再度站定时,便发觉自己站在东楚的皇宫跟前。 如今东楚一统天下,国泰民安,海外的百国来朝,算是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强盛时期。 倾蔻看着这阴冷华美的宫宇就要发抖。她的父亲原本在这宫殿里为官,后来因为立储之事站错了队,便要被处以极刑。得亏钦天监算得说倾大人的幼女倾蔻小姐命格清贵,若得她效仿女帝君芷,出家修行,为东楚祈福,想必是极好的一件事。 因此倾蔻便出了家,上了瀛洲山。倾家举家不必遭到极刑,而改为流放,永世不得入京。 倾蔻忘性大。从小记不住事。所以常常忘了这些。可一看到这皇宫,就什么都想起来。 见倾蔻脸色煞白,浮舟道:“要不然回去罢,我说给你听,也是一样。” 倾蔻勉强笑一笑:“这里边的人和事我都知道得极清楚。我说给你听好了。” 未央宫事变之后,君芷便又出兵,扫平了一些小型暴乱,回来便恰逢皇帝驾崩。因朝中实在无人,便顺应百官请愿登基为帝,只等着两个小侄子长大,好将帝位禅让。奈何有一日,君芷带着年纪相差不多的十二公主以及先三皇子、七皇子家的两个小侄子一起在御花园玩耍,许是山雨欲来,碰上蚂蚁排着队从一棵树下举家搬迁。 君芷便问三个小孩,遇到这样的蝼蚁之患,该当如何处置。 倾蔻坐在茶馆里,有模有样地学着小孩子腔调。三皇子家的小世子道,应当用火烧。七皇子家的小世子道,应当用滚水,烫死它们。只有十二公主的答案不太一样,她说,“既然它们已经搬走,不再啃这大树的根,不妨放它们一条生路。若再来犯时,再一举歼灭。” 守成需要仁慈的君主。十二公主的答案得了君芷的欢心。 所以帝位后来就传给了君萌。 东楚接连出了两位女帝,可谓开历史之先河。 到了倾蔻她爹做官这一朝时,因他不赞同立公主为储君,才出了事。 “走吧。”浮舟拉了她起身。 晚上,在黑暗里辗转反侧许久,倾蔻还是没有睡着,因此用头顶蹭了蹭浮舟的下巴,喊了一声:“喂。” 浮舟应了一声:“唔。” “你说君芷当时是不是在赌。”倾蔻听完一个故事,往往很久都出不来。尤其是这种不是十全十美大团圆的。她要在心里挂念很久。 浮舟叹气,“我说你啊,能不能别再想着别人了!还夸她长得好看,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倾蔻问:“她拼着短寿三十年,给小狼塑了金身,每晚都用血献祭,把她的狼灵招了回来,再把狼养大……这样,是不是很伟大?” 浮舟道:“不伟大。她本来就是神仙。死后不过回了天庭。又不损失什么。” 倾蔻闷闷地道:“但我还是很高兴,她和小狼最后团聚了。” 天上是有一个小神仙,先时执掌文曲星,后来下世历劫,重回仙班之后,再度执掌文脉,走到哪里都带着狼。 第61章 番外番外·长大 老君新练了一茬仙丹,丹药出锅后分装好,令座下的两个小童捧着去送给众位仙僚尝尝鲜。 末了将一个玉葫芦递给松云,格外关照:“这是清凉殿的。可仔细着。最近络夜仙子的脾气不大好。别弄错了,惹恼了她。又来揪我的胡子。” 松云打个寒战,提醒老君:“您怎的又忘了,不许叫她络夜,她现在改名叫君芷了。” 老君一拍额头,嘿然道:“瞧瞧我这个记性!” 松云抱着仙丹,挨家挨户地送到。最后方才在清凉殿跟前站定。 你说说,好好的一个神仙居所,叫什么清凉殿。 显得不怎么正经。好像还没忘了她下世为人时住的未央宫。 未央宫里有一殿便叫清凉殿。 咳嗽两声,扬起嗓子朝那神仙府邸深处喊了一句:“仙子,仙子在家吗?” 半日没有应答,松云于是又再喊了几声,“仙子,仙子,我是老君府上的松云,给你送丹药来了。” 半晌,一个小鬼头探头探脑地出来了。人躲在那大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了一会儿,人才站了出来,头发扎着两个小鬏。红绳绕了几圈还有余,飘飘摇摇垂在小小的肩膀上。 松云眉花眼笑:“是颜颜在家呀。” 那小鬼头咬着手指出来了,眨巴两下水汪汪的眼睛,来到松云跟前站定。 “仙子呢?”松云弯下腰,笑问。 那小鬼头怯怯地,不则声,两只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玉葫芦,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哦是了。”松云一拍后脑勺,“今日是仙子当值。怎么你今天,没有跟络……仙子去文昌宫玩耍?” 小鬼头道:“她说我一去就疯得很,不利于复元,让我在家睡觉,静养。” 松云点点头,将手里的玉葫芦递给她,笑道:“你在家,那也是一样,我就不再多跑一趟了,劳你将此物转交仙子,如何?” -- 第114页 小鬼头点点头,双手接了过来捧着,眨巴了两下眼睛。 “办得到吗?”松云问。 小鬼头颔首:“办得到的。” 君芷回家时,便发现事情变得很棘手。 不过是半天功夫,这狼就给她捅了个大篓子。 “楚颜!”她看着大殿中央浑身酒气的小孩子,用冷峻的声音喊了一声。 狼东倒西歪、歪歪扭扭地来到她跟前,站住之后还打了几个踉跄。 君芷本想罚她的,见她“诶诶诶诶”要倒了,又一时没忍住,抬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身边来,拢在怀中。 这狼便咧开嘴,喷着酒气笑起来:“叔叔。” “别叫我。”君芷气得头疼,“为何背着我喝酒?还喝得酩酊大醉。” 小狼两颊红扑扑的,从袖子里掏出来那葫芦,“老君府上的松云给你的。” 君芷接过来,看看上边亮闪闪的金字:黄酒送服。 心里先抱怨了老君一句。 小狼本就体弱。托他炼些滋补的丹药,怎的还让用酒送服。 这里还没来得及细想,小狼崽那边的状况便更加糟糕了——居然扑簌簌地流下鼻血来。滴在天宫飘飘荡荡的白云上边,极致的红衬着底下的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君芷皱着眉,一面拿云绢替她擦了,一面替她止血。 小狼是用金身养回来的。还很脆弱。所以不能在她身上多使仙法。 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止血。 君芷坐在石凳上,将狼抱在怀中,令她仰起脸,轻轻替她拍着后脖颈。 “你不要生气呀。”终于忙完之后,狼怯怯地说。 君芷皱着眉头没答言。 “我实在太想长大了。”狼很伤心。 君芷咬牙,无可奈何。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没有说出来:即使这样,也不该一下子吞掉半瓶仙丹啊。 “那个丹,我知道是你拜托老君帮你炼的。”狼哼哼唧唧,“炼了给我,好进补的。可能补得太厉害了。我有些上火,就流了点鼻血。不是什么大事。你别生气。” 君芷道:“没生气。是我的错。” 狼问:“怎么是你的错?” 君芷道:“明知你笨,还放你独自在家,可不是我的错么。”主要是狼长得粉团似的,太讨人喜欢,带去文昌宫,她麾下的小神仙都只看着狼,逗狼玩,不再做事了。 狼默默地红了脸,半晌道:“哦。”顿了顿,奶声奶气道:“上午彩虹仙子来找过你,请你去她府上喝茶。” 君芷点点头:“知道了。”摸摸狼的脸,“你睡吧。” 狼皱起小脸,“怎么又睡?!我不想睡了!” 君芷道:“你还很虚弱,要多养元神。” 狼哭唧唧地道:“我不要。睡着不好玩。” 君芷看她一眼,道:“我们一起睡。” 这一句,果真比老君的仙丹还效验。 小狼当即便乖乖地去了寝宫。见君芷没有跟上去,还在卧室里边喊,“叔叔,快来啊!” 君芷进去房内,便看到小狼崽刷刷踢掉鞋子,外衣也很快地褪下,人像泥鳅一样钻进被子里,掀开被子的一角,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两眼亮晶晶的。 等她一躺下,小狼崽立刻便蹭上来,往她怀里钻啊钻啊钻。这还不够,两只小爪子探进衣服里边乱摸。 君芷皱眉,低头看着那个满脸雀跃的坏东西,“这又是做什么。” “暖暖手手。”狼崽一脸天真无邪,“手手有点凉。” 君芷闭了闭眼,那双爪子摩挲到胸前就打住了,在那里流连个不住。 “……” 小狼迎上她的目光,见她目露威严之色,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渐渐地发烫,可还是舍不得将手撤出来,只腆着脸笑嘻嘻地:“这里最暖和啦。软软的好好摸。” 君芷额角一阵抽抽,将她两只爪子一捞,掏出来,再用一根软软的云做的缎带将她的小手捆起来,打了个死结,还念了个诀,沉声道:“我是让你来睡觉养元神的。不是让你来捣乱。” 狼崽委屈巴巴,“你绑着我,我怎么养呀。替我解了吧。” 君芷呵呵笑道:“再啰嗦,明日去彩虹仙子宫里,便不带你。把你送到武德星君府上,让他替我看着你。” 狼崽想想武德星君的模样,打了两个寒战。再想想彩虹仙子娇滴滴的样子,怎么能让君芷一个人去。赶忙闭上眼睛装睡。怕君芷不信,还特意说道:“我睡着了。” 君芷叹口气,安了心。便也闭上眼睛小憩。 说是小憩,其实不过是养养神罢了。她哪里需要睡那么多。 因此,那狼试探性地又把爪子一点一点伸进衣服里边来,在肌肤上放肆游走时,她全知道,但没有再去呵斥她。 失而复得是很幸运的。 但将小狼重新养回来的过程很坎坷。 小狼从那金身里边幻出雏形来之后,却变回了初遇时那只小狼崽的模样。 带大一个孩子便已经够辛苦了。 还要将她带大两次。 这还不是顶顶要命的地方。 最令人灰心丧气的事情是,这狼竟然把一切都忘了。 大约是因为三百年的修为实在太浅。 天上的仙友们都说了,狼是魂飞魄散不是灰飞烟灭,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 第115页 初初降落在这清凉殿时,万事不知。但是据说很喜欢君芷,问她应该叫她什么。 “叫叔叔吧。”君芷道。 次日醒来,狼从床上爬起,四下里张望却没有君芷的影子,顿时急得嗖地一声跳下床,赤脚踩在地上,在整个清凉殿里四下里来回奔走。“叔叔,叔叔。” 君芷皱着眉头绕出来,手上托着一丸药。 小狼见到她,安了心,扶着小胸口,拍了一拍道:“还以为你丢下我,独自去了。” 君芷不语,弯腰将她抱起,抱着去了卧房,将药塞进小狼嘴里,替她绑好头发,又替她换了一身鲜亮的红衣裳,端详了一端详,笑道:“好了。” 两人便手拉着手,往彩虹仙子的宫中慢慢散过去。沿途遇到了昴日星君前去当值。彼此都清淡地打过了招呼。 狼一边走一边问:“叔叔,你知不知道,彩虹仙子为何三番四次请你喝茶。” 君芷道:“因为她是个热心的仙子,宫里的茶又特别好,她不止常请我喝茶,也常请别的仙子喝。” 狼眨眨眼睛:“我觉得她喜欢你。” 君芷抿嘴笑,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在她额头前亲了一亲。 “君芷。”狼崽捧着她的脸,“你答应我一件事。” 君芷笑道:“嗯?” “你要等我长大。”狼小脸上很是严肃,“不要被别人骗了去。” 君芷笑问:“等你长大又如何?” 狼崽道:“我要娶你的。” 君芷咦了一声:“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狼点头,郑重地:“是不记得了。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决定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君芷看这半大孩子说些嫁娶之事,心中甚是好笑。可念及先前狼说,要带她回狼族,也让她的亲眷看看自己的妻子,心中便又是一阵酸楚。摩挲着狼的头顶:“唔,其实我不想嫁人。你就保持这个样子,也没有关系。” 如此一来一回地轻声闲聊着,堪堪便到了彩虹仙子宫里。 仙子周身穿着一件七彩的羽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更明艳动人的女子来。 彩虹仙子见了她二人这样早到访,喜不自胜,收拾了一桌茶果,有嫦娥仙子送的桂花糕,有芍药仙子酿的芍药酒,还有蟠桃仙子今早新采的大蟠桃和紫水晶葡萄。 彩虹仙子将水晶葡萄剥好了,放在小狼面前的盘子里,抬手摸摸狼的头,“吃吧,很甜的。” 小狼很警醒,觉得不可以被敌人善良的外表所麻痹,在分清楚敌我之前,不能乱吃人家的东西。因此闷闷地缩在君芷怀内,摇了摇头。 君芷歉然地看那仙子一眼。 彩虹仙子微微笑了笑:“是这样,我去南极仙翁府上讨草药的时候,和仙翁打听了一个法子,或者可以让你的狼想起来前世之事。” 君芷道:“仙子费心了。” 彩虹仙子道:“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君芷笑道:“记不记起来,其实都无妨。只是若能记起,回去对她族中人有些个交代。我这方面,怎么样都好。” 狼赖在她怀里,扬起小脸看着她,眼睛眨啊眨的。 彩虹仙子道:“想起来前世之事是一个方面,就怕是她想起来的时候,这个身形也好变回三百岁该有的样子了。”顿一顿,“我们素日见你带着她进进出出,也替你感到辛苦。” 君芷还没开口。狼突然坐直了,抢着问:“姐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彩虹仙子笑道:“你先吃了我的葡萄。” 狼抓起盘子里的葡萄就往嘴里塞。啊呜啊呜两口嚼碎了。咕嘟咽下去。 那仙子十分高兴,摸着她的头笑道:“只要让你叔叔,带你去你以前最喜欢的地方,每天去待上一两个时辰。兴许就有希望。” 回家的路上,小狼一再盘问君芷,她上辈子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 君芷锁眉沉思。 是晚便带了她前往。 楚颜真的乐坏了。 脱了衣裳便扑通往那温泉池子里一跳。 对着岸上的君芷招手,“叔叔,一起洗。” 狼每天都在池子里泡到直接昏过去。再由君芷将她擦干,抱回天庭去。 偶尔会在路上遇到在月下流连的小花豹菀青,寒暄间得知小狼虽然没有消失,却失去了记忆,十分唏嘘。 带着小狼,像带着自己的孩子,也过了百多年,去往哪里都带着她,天庭已经都知晓了她这么一位怪异的神仙。有那头顶三花足踞祥云的新的小仙飞升,南天门引渡他们的小仙都这样介绍司文的神君,“那个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头小小的银毛狼的。” 大家都以为君芷心里苦。然而君芷却觉得,这样乖巧的小狼崽,是她所珍爱的。不长大,也可以。 这一年,下界出现一起大型的科举舞弊案,蒙冤受屈的学子在天牢中三跪九叩首,祝祷了三日三夜,恳请天上的神灵眷顾,君芷收到感应,下界前去查看。此番公务,却不便携带小狼在身边。因将她送往老君府中,让她帮忙看着炼丹的炉子,顺便得些照管。叮嘱了小狼不可把仙丹当饭吃,此后便安心下凡去了。 事情其实非常简单。 科举到了这朝这代已经被门阀世家所把持。这年的科举取士中,有一主考官泄题,某一派系的门阀大族子弟都取得极好的成绩。而寒门苦读十载甚至数十载的子弟,写了一手好文章的,也被打压下去,不得出头。 -- 第116页 一有志气的寒门学子便去告御状,谁知皇帝迫于士族的压力,竟胡乱给了这学子一个罪名,下了天牢…… 处理完这桩事情之后,堪堪已是小半月过去。君芷还顺道奉玉帝旨意,将人间稍稍勘察了一遍。再回天庭时,第一件事便是去老君府上接小狼。 松云端着一碟瓜子在门前打牙,嗑得风生水起。见了她来,站起来笑着作揖。 “颜颜啊?”松云笑眯眯的,“她今早就回仙子你府上去了。说是要等着你回家。” 君芷道过了谢,转身便回自己的清凉殿。 “颜颜。”君芷在门口便喊。 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进屋一瞧,每个角落都闪闪发亮,显然是精心收拾过了。屋子里有一股酒香。 君芷循着这股子酒香过去,便看到小狼崽在那里贼头贼脑地用扇子扇风。扇子底下是一个酒坛子。 “……”君芷扶了扶额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狼崽满脸尴尬,末了还是一笑:“想将叔叔引过来。” 君芷张开双臂,“多日不见,过来让我抱一抱,看重了多少。” 那狼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嘴里的抗议十分尖锐,“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夫人。” 君芷笑道:“夫人。” 狼似乎有些着恼,“你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君芷道:“从未见过如此细小的夫人。” 狼涨红了脸,冷笑道:“叔叔,你晚点就知道了。” 君芷不以为意,过来坐下,朝她招招手,“快过来,让我抱抱。” 狼磨磨蹭蹭,别别扭扭,半晌才挨了过来,蹭上君芷的身,两只小爪子吊着她的脖子,嘟着嘴道:“你就不能说一句想我了。这么就不见,一见面就骂我细小。” 君芷好笑,连连颔首:“是是是,想你了。” 楚颜便又高了兴,“我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故此小备薄酒,为你接风洗尘。” 君芷不管她这些文绉绉的句子从哪里学来,只管承情,端了酒杯,一面接酒,一面道:“你看着我喝。你不许喝。” 狼笑嘻嘻的,嗯了一声。 一连喝了七杯,见小狼抄起酒壶还要上来斟酒,抬手推拒道:“这可使不得了。再喝,就晕了。” 小狼便起身,莲藕娃娃一样的手抱着君芷的胳膊,笑道:“那我扶你进房间歇息歇息罢。” 君芷在床上躺着时,有些晕,歇到朦胧时,觉得不大对劲。 ——有人在替她宽衣。 因为醉得太厉害,那人替她将外衣宽下来,凉凉的手指沿着她肌肤游走时,甚至因为舒适而轻哼出声。 “委屈你了。”那个人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话一说完,那嘴唇便移到她的唇上,开始攻城略地。久违的唇舌的纠缠让她周身都轻微颤抖起来。 凉凉的手指渐渐变得灼热,滚烫。从腰际往下滑时,她忽然记起这是谁的手法了。一面不敢相信,一面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对上的是一双妖冶的眼。 狼果然是妖艳的。她没有记错。 下方手指的动作让她嗓子里压抑着呜咽了一声。 眼泪像是开了闸的堤坝,倾泻而出。抬起双手摸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脸,“是你。” “是我。”小狼额头冒着汗。一面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怕你觉得突兀,所以,喂了你点酒。”狼似乎在和她解释。 而君芷根本无暇他顾,心情已经发生改变,可是眼泪却更加泛滥成灾。 “夫人。”楚颜的话挺多,“你现在,还觉得,我细小么……” 第62章 番外番外·小神仙络夜 小神仙络夜在天上执掌文曲星时,百无聊赖,时常去各位仙僚的府上玩耍。肯帮着大家做些事情。 因此人缘很不错。觉得这个小孩除了嘴巴坏一点,非常讨人喜欢。 这导致多年以后,各位仙君齐聚一堂时,依然有人感怀小络夜。 大家谈到无忧无虑的小神仙络夜,都说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月老府上玩。 月老府上是做什么的? 牵红线的。 为谁牵红线? 为尘世间的痴男怨女。 络夜没有一丝丝防备,颠儿颠儿地进了月老府。 问一身红服,浑身缠着红线,怎么理也理不清的老头子,“月老月老,这些线叫什么线?” 月老道:“姻缘线。” “姻缘线一次只能拴两个人。对不对?” “对。” “你每天都要拴人吗?” “对。” “忙不忙?” “对。” 络夜鼓起腮帮子,叉腰怒道:“我问你忙不忙!” 月老打个哈哈:“忙。” “那我来帮你拴人吧。”络夜自告奋勇,“我最爱拴人了。” 月老想了一想,“这个不行,我得自己来。” 络夜便默了一默,“我很没用哦。” 月老道:“虽然你不能代劳,但是月老我天天对着这些丝线,对着俗世间痴男怨女的许愿,他们叨叨个没完,我也烦得紧,想要寻个人来陪我说说话。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络夜拍拍小胸脯,“我可以每天都来陪你说话。” 她生在天庭,长在天庭,品性至纯,但凡能帮到别人一点,就觉得开心。 -- 第117页 从这日起,每天都乐颠颠地往月老府跑,有时候还搬了比自己本人还高的文书,捧了进府,老头子在一旁缠丝线,她就在一旁批文书。两人间或搭一句话。月老动作慢,等络夜的文书都批完了时,他还只进行到一半。络夜便缠着他说这些红线都有什么故事。 络夜听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又听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后来又有刘兰芝和焦仲卿。这些都还可恕。当她听到七公主下凡,和凡人董永结成了夫妇,惊讶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她问月老:“为什么七公主要如此想不开呢?凡人有什么好。凡人都想着成仙。七公主是不是有点儿傻。” 月老道:“这就是情的厉害。” 络夜似懂非懂,看着老头子手上那一把把的红线,愣愣问:“情,是你手上的线吗?” 月老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络夜糊涂了,“你能再举个例子吗?” 月老便又和她说了三圣母和织女。 络夜越发一个头两个大,喃喃道:“她们发昏了么。” 月老告诫她道:“你可别学这些仙子。她们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三圣母被压在华山下边。织女呢,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永远隔着银河。” 络夜小脸皱巴巴的,叉腰对月老道:“你这个老头子怪得很,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接着又让我别学她们。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这个老头子,要不得。” 月老哈哈大笑。 络夜跺了跺脚,打算以后都不要和这个老头子见面。 月老府上,她再没去过。 可还是朝思暮想起来,忘不掉,那个让仙子思凡的情之一字,是个什么鬼东西。 ——真想下界去看看,人间是个什么样儿。 要到了几千年之后,她历经了沧桑,重回了天庭,才将来龙去脉都理清楚。 月老不是不稳重。和她说那些有的没的。 而是出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也怨不得别人,只怨小络夜本人话太多。因她缠着月老说话,一心两用之间,红线打错了结。将小络夜那条线,绑到了魔尊狄也。 这个情结,也是情劫。 被说得动了思凡念头的络夜,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从北天门溜下了凡。 她实在没有料到,凡界是这样美好的地方。 这里的花草树木,跟天界不是一个式样,却又是一样的芬芳华美。这里的美酒香茶,也是别种的风味,自带一股天界茶酒所没有的热烈。她尝了又尝,品了又品,临走却险些被打了一顿…… 因着那茶楼酒馆的老板问她结账时,她反问道:“什么叫结账?” 此言一出,身后几个彪形大汉便围了上来。手里持刀弄棒的,看着贼吓人。 还是这酒馆有一位小哥儿上来解劝:“慢来慢来,依我看,这位小兄弟,不是那种打定主意要吃霸王餐之人,看他细皮嫩肉,双目清明,应当是哪个世家的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真儿不晓得什么叫做结账。” 掌柜的哼道:“就你这猴子鬼点子多。你倒是说说看,世家公子,该当如何?” 小哥儿道:“既是世家公子,还怕他短你这点子纹银嘛。” 掌柜的还是不满意,“虽然如此,在他家人找来以前,难道我白白当菩萨供着他?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哥笑得露出一排板牙:“这个容易不难,先让他洗碗抵债。” 小神仙络夜,初次下凡,险些被打,因着一身青色袍子被人错当成了男子,被人抓去洗碗,住在带着股子霉味的地下酒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新奇得不得了。这些,都是她在天庭,体验不到的。 她司掌文脉,自然要体味人间百态,如此方才能知晓,谁的文章是真好。谁的,又是在故作姿态无病呻吟。这样一想,络夜觉得自己这一趟私自下凡,回去也好交差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虽然她已经洗了大半年的碗,天上还只过了半日,等洗满一年,就好回去,届时便和玉帝说,自己是出公差吧。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觉得美中不足。 她犹自记得下界的初衷,是为了对“情”这个玩意儿一探究竟。 那日洗完碗,她蹲在底下闷闷不乐。 带她入局免她一场殴打的小哥见了,和她笑道:“你可是在想家?” 络夜是个藏不住事的小神仙,便皱着眉头和小哥说了自己的苦恼。 “情?”小哥笑哈哈,一巴掌拍在她单薄的背上,险些没让她栽在地上,“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的野心!后生可畏!” 小哥想必原本也是念过几句书,说话偶尔也带点文气。除了拍人时力道太大,这小哥几乎都是优点。比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比如为人仗义。 跟着小哥站在宜春院的门前时,络夜心里有了一丝丝的茫然。 “你想知道‘情’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小哥大力拍打着络夜的肩膀,“进去一次,保管你就知道了。” 络夜手里握着自己大半年来攒下的少许银钱,被小哥往里一推的打了个趔趄。但她有点紧张,退回来问小哥,“情的味道好么,会不会让我的工钱打了水漂?” 小哥哈哈大笑:“好得不得了。” 络夜皱眉:“有西街张大娘擀的烧饼好么?” -- 第118页 小哥几乎没笑吐血,催她道:“你进去罢,保管你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络夜带着疑惑进了宜春院,一进去便被莺莺燕燕围了个水泄不通。 尤其一个胖胖的女人上来,尖声怪叫道:“哎哟,好俊的小哥儿啊。来来来,喜欢什么样儿的姐儿,和老身说说……包你满意……” 络夜闻着那些剧烈的香气,直打喷嚏。心想如果这就是情的味道,那么真是太呛鼻子了。而且这样嘈杂这样吵。比不上张大娘的烧饼。早知道去买烧饼吃了。真是悔不当初。 奈何那胖女人很有一套,三下五除二就逼问到她脸上来,“是喜欢像老身这样丰腴些的,还是喜欢窈窕淑女?” 络夜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这里的人,都是来找姑娘作陪。 见她呆愣愣不答话,胖胖的女人喊了一声:“小红!带公子去吃茶。” 关于吃茶时发生了什么,络夜一辈子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只是被拉着手,摸到小红姑娘软软的胸脯,她就吓得魂飞魄散。她自己就是女子。总觉得身体是一种很深的禁忌。只有与自己羁绊最深的亲爱之人方才可以触碰。怎的这一位小红,初次见面就这样放得开!人间,果然是不一样的罢!手里的工钱袋子掉了。也顾不上去捡。酒肆也不回了。只是飞也似地逃回了天庭。 玉帝震怒。 因小络夜是他顶钟爱的一个小神仙。 如今却学得思凡,私自下界。 “公务也不管,成何体统!”玉帝训斥道。 络夜本来准备好的那一套体验凡间的说辞,因为受到了小红的惊吓,也就那样胎死腹中了。 玉帝见她应对不似往日,更加来气,罚她给天界所有的花草树木浇水。浇满三年。 因为小络夜在天上浇水,忙到半夜,每每看着同样在广寒宫内踽踽一人的嫦娥仙子,不免伤怀。所以下界的文人,也受了影响,要么喜欢对着水吟诗,要么喜欢对着月吟诗…… 当凡间的诗篇也车载斗量的时候,小络夜浇水的工作终于也告一段落,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文昌宫,立志要成为一个勤谨的仙。 可惜思凡这个东西。有一必有二。 尤其是,她上次下界的目的,其实并没有达成。 她还是在想,情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要不然,还是再下去瞧一瞧。这次,知道了很多人间的道理。应该不会再犯错了罢。 这样拿定了主意,她便梳了个下界女子的妆。上一次穿着天界的官服,被人当做了男子,她其实是很不舒服的。这一回,务必要争取让人一眼便认出来,她是一个女孩子。 因为她年纪幼小,许是怕她忧心,下界大乱也并未有人和她聊过。 所以她从南天门偷偷溜下去看了那纷乱的人世间,瞠目结舌之余,觉得自己是不是下错凡了。 在大街上逢人便问,长安城怎么走? 大家都忙着逃难,要么就是一碰就炸,不知道是发生了瘟疫还是别的什么恐怖的事情。总之每个人神色都不对,看着人不像在看活物,像是在看一堆死肉。 其中也有几个人,被问路时搭理过她,都是些男子,想带她回家,或是带她去卖掉。络夜毕竟是神仙,神仙要听凡人许愿,所以只要她想,便可以听得到人的心声,故此觉得很搞笑,便对那些人道:“不不,我不想去你家落脚,我也不是来投亲。我是要去长安。那里西大街有一家张大娘烧饼,外酥里脆,非常好吃。” 那些人便拿看疯子的眼神看她,摇摇头,撒手走了。 直到,她遇到那一个。 起初,她尚且以为,那是一个外貌出众的美男子。走进一瞧,才晓得是女人。还是特别富于成熟体态之美的一个女子。虽然长得像将军,后来知晓,是个魔头。 魔头被她拉住,问了一句,请问长安城怎么走? 她没有像别人那样先嘲笑她,哪里有什么长安城,而是挑了挑眉,手里的十三骨染香扇没有停,摇啊摇,一面噙着笑问道:“你去长安城做什么?” 记住美好的相遇就够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长大后的络夜,像是在宜春院的遭遇一样,也绝不会对任何人讲。 实在是丢人。被魔头玩弄于股掌之间。 先是魔头装病,突然面如金纸。络夜发过誓,在人间不会动用仙术。因此凭着小小一副身躯,驮着比自己重许多的狄也大魔头去找医官。结果医官直接吓得昏死过去。络夜跑上去给他狂掐人中,好容易掐醒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指着狄也说了一句:“这、这个人,没有脉!”便又昏了过去。 络夜去抓着那魔头的爪子仔细感受时,却又是有脉的。非但有脉,而且扑通扑通跳得非常快。大魔头缓缓摇着扇子,看着她,始终在笑。哪里还有病? 事情以络夜动用仙术为那郎中消除那个荒诞记忆而告终。 刚从那医馆出来,大魔头又出问题了。说刚刚的病症又发作了,这次是眼睛突然看不见,瞎了。手搭着她的肩,说让她帮忙,把自己带回自家的宅院去。 最后竟然还真的跟她回了家,还留了下来。就因为大魔头说,她在找一个人回去应付病危的老父亲。不想让老父留下临终的遗憾。 “我可以假扮成你的妻子。”络夜记得自己这样说,“如果不行,假扮成你的相公,我也在行。你不要怕。” -- 第119页 她身后扶着她肩的人笑道:“我不怕。” 哪里有什么老父亲。 魔头本来就是赋天地之间的邪气所生。 无父无母。也算得上是天生天养。 但是狄也十分任性又霸道,拉着她在那高堂前下拜,嘴里说:“来都来了,拜个堂再走吧。” 那是络夜第一次玩拜堂。夫妻交拜时,一时不察,脖子弯得狠了,脑袋恶狠狠地撞在大魔头的额头上,顿时鼓起一个艳丽的大包。疼得大魔头嗷嗷直叫。——以此报了先前的玩弄之仇。 第63章 番外番外·双成 求仁得仁,谓之幸福。 楚颜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幸运的狼了。 自从恢复了记忆,变回长大后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再没有什么不满意啦。 心甘情愿充当起君芷的小媳妇儿。 小媳妇儿的职责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洗手作羹汤。 然则君芷没有吃饭的习惯。不过好在她喜欢饮茶,也好酒。所以小狼便和天庭的众仙学了不少酿酒的技巧。每日美滋滋地给叔叔酿酒。 直到她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 这日君芷回到自己府上,便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小狼没有扑上来亲亲,只是气鼓鼓地坐在那屋子中央,两只手交握着脚踝,嘴嘟得老长。 近日君芷公务繁忙,原本打算等忙过这一阵,就告诉她一件事,让小狼开心一下。没曾想,小狼竟然先生起气来了。许久不见弄性的狼,君芷觉得有些新鲜,便走过去,挨着她坐下,笑问:“怎么了?” 小狼皱皱眉,“君芷你对不起我。” “嗯?”遭到指控的人将她揽过来,亲在唇上,“哪里?” 狼的脸便红啦,推开她道:“你、你别以为亲我一下,事情就过去了。” 君芷沉吟,“我实在不知哪里对你不起,还望你明示。” 狼想了想,觉得一味生闷气不是君子所为,哼笑了一声:“你上辈子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 君芷笑出声:“让你读书罢,你还不肯,什么叫‘明示’。你这样说,我还是一头雾水。这便还是赌气和暗示。” 楚颜咬咬牙,“你和别人拜过堂。” 君芷点头,没有否认。“是有这回事。” 见君芷这样说,狼的脸再度涨得通红,欲要炸起来,又不好炸起来,毕竟君芷这样直接坦荡地承认,这说明她根本问心无愧,炸起来会显得自己这方面无理取闹。便按捺住性子,抓着她的肩摇了一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君芷正色道:“那是当年初出茅庐,不懂事,懵懵懂懂被别人骗去拜了堂,做不得真。” 楚颜皱起两道眉,“虽然如此说,可你毕竟和别人拜过,却没有和我拜!这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恶气!” 君芷含笑道:“那你想我如何?” “我不管,你也和我拜堂。”狼垮了脸,“你和我拜堂,嫁到我们家,忘了从前的人。” 君芷扶了扶额头,“可我根本不记得旁的人啊。” 狼哼哼唧唧:“我不管,我要拜堂。” “……”君芷想了一想,狼这其实是对现状不满意了。大约是有些在意名分吧。点了点头,道:“那我得先去拜访一下岳父岳母。” 狼的脸更红了:“你、你别欺负我没读书。那不是岳父岳母。那是公公,婆、婆婆。” 君芷颔首,“好的,婆婆。” 小狼莫名觉得心跳得快起来。跑到卧室暂躲了躲。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选了一个好日子,便决定回去狼族拜访一下家长。 腾云下界之后,去往狼族地界。 小狼还有两个哥哥,先时狼王属意小狼做狼族之主,遭到两位兄长的嫉恨,二哥心思狭隘,便选了一个老狼王不在家的日子,将小狼重伤之后驱逐了出去。 小狼在路上化成狼形,被一专收毛皮的客商拣了,混在一堆狸猫和虎豹中间送往了瀛洲山,如此才有了小狼遭遇君芷,进而碰瓷。后边再有了这段姻缘。 听闻小狼曾经魂飞魄散,两个哥哥都心有余悸。 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尤其妖精的生命一期一会,并非谁都有楚颜这样的运气,能够有一个君芷这样用自身做祭品来为她招魂的爱人。再说君芷的人品款段,都是超凡绝伦的。 这样的人物,对小狼崽子又体贴。结亲是极好的。 再者楚颜若是嫁了出去,那便没有了争夺王位的后患。 而且嫁的是天上的神仙,既有体面,以后万一有些什么小灾小难,还能受到九重云阙上那诸位上仙的关照。 如此看来,有百利而无一害,狼族中没有人不同意这门亲事。 只有大哥稍微有了些疑惑,“可是,毕竟君芷是女子,女子和女子成婚,没有问题么。” 老狼王一句话便将他挡了回去:“那有何不可。我们妖,又不是人间那些老古板,想与男子相恋,便与男子相恋,看上的是女子,就和这女子在一起,最重要的是真心,除此而外都不需在意。” 君芷和小狼坐在一旁,君芷看过去,小狼崽的脸颊红彤彤的,十分可爱。便将手伸过去,握住她的爪,轻轻捏了一捏。 回清凉殿之后,在天阶的水池旁迎风对坐饮茶。 -- 第120页 看狼脸上有恬淡的微笑,君芷便笑问:“你似乎很高兴?”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 君芷笑道:“我带你家去一趟,你就这样开怀?” 狼颔首,小脸儿又红起来,“跟着你在这仙界看人间,看了这许多年,别的都事小,有一件让我很羡慕。” 君芷便问是哪一件。 “女子归宁。有心爱之人作陪。” 君芷点了点头。两人在一起久了之后,便渐渐变得心意相通。虽然小狼言简意赅。她却懂至十分。既有家人,又有心爱之人,是个花好月圆的意思。狼虽然常常显得顽劣,有很多小孩子的脾性,但其实还有许多女孩儿的美好愿景。 君芷决定不要辜负她。 但小狼却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叔叔说好要和自己拜堂成亲,成为日月可鉴的妻妻关系。 然则只是去狼族拜访了一下,搪塞过去,过后就没了音信儿。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去文昌宫当值。 狼在家长吁短叹,忆苦思甜,记得小的时候,无论去哪位仙君府上下棋喝茶,叔叔都会将她带在身边,最初它元气不够,只能是兽形,大家便都嘲笑叔叔虽然下界两世为人,却依旧没断奶,没长大,还喜欢玩长绒毛的小动物,叔叔都不以为意,一笑置之,一如既往将她带着各处逛去。 现如今却不肯带她抛头露面,只愿让她在家呆着,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狼觉得很危险。叔叔怕是,背着她在外面有别的小妖精了! 恰在狐疑之时,这日二郎神君座下的小狗子来找她下棋玩,玩到中途,笑着和她说:“文昌宫最近来了一个新晋小神仙,长得好生俊俏啊。” 楚颜懵懵然问:“什么小神仙。我怎么不知道。” 小狗子哈哈大笑:“怎么你叔叔没和你说么。” 楚颜摇头:“没有。” 小狗子笑嘻嘻的:“那你要小心啊,我听说最近她们走得很近呢。” 楚颜心里便更加起了疑心。 晚间君芷回家,楚颜便问:“听说你们文昌宫最近新来了一个小神仙?” 君芷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楚颜哼道:“怎么不见你说呀。” 君芷道:“新来的仙僚而已,怎么你很感兴趣么?” 楚颜不想暴露自己惶惶不安的内心,撇撇嘴:“不感兴趣。” 不过次日晨间,俟君芷前脚出了门,她后脚便跟了上去。 到了文昌宫时,先蹲在屋顶上按捺住不则声,等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再悄悄咪咪地潜了进去。 文昌宫内其他的小神仙见了楚颜,都笑盈盈地打招呼,“颜颜来啦。” 楚颜伸出一根手指,对他们做出噤声的手势,悄问道:“君芷在哪里?” 大家懵懵然指给她看。 狼循着指引到达时,顿时气得流下泪来。屋子内只有君芷同一个眼生的小仙姑,确如二郎神君家的小狗子所言,小仙姑长得很好看。她二人孤女寡女共处一室,还都笑得格外开怀。 这让楚颜如何不气? 但狼不是凡间那种忍气吞声的小家碧玉。 文昌宫的众位小仙都听得一声河东狼吼:“君芷!!!” 震飞了许多呆在文昌宫屋顶栖息的神鸟。忒楞楞地飞远了避祸去。 君芷和那小仙姑都愣住了。 小狼崽本来还想和她二人理论两句,奈何心中酸楚,两眼早已泪流如注,一刻也不想多呆,转身便飞也似地跑啦。 也不知气鼓鼓地走了多远。 狼耳朵抖了抖,后边那紧跟的脚步声未曾稍歇。因忍不住回头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君芷笑道:“蠢狼。” 狼越发气苦:“你说什么!?” 君芷道:“方才见的小仙子,你知道她是谁么?” 狼气得发昏:“我管她是谁!你居然还有胆来问我,不觉得你自己太过分了吗?” 君芷叹口气,走过来抱住,狼几经挣扎也没能成功,只能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那是凡间一个新科状元。”君芷皱着眉头,觉得这种解释实在是要命,“因为吃的元宵里落了老君半粒仙丹,所以……” 狼觉得很难过:“关我什么事呀。” “你不是想和我拜堂吗?”君芷笑问。 “现在不想了。”狼咬牙道。 君芷嘶了一声:“那可糟糕了。你早点说,我也不至于和玉帝辞了这文昌宫的差事。也不用费这么大劲去培养那状元接任。罢了罢了。”说着松开她,转身要走。 狼急得面红耳赤,赶忙拉住问:“你、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君芷摸着下巴,“说来,其实我们神仙是不可以有私情的。” 楚颜:“哦。” 君芷点头:“所以,要和你拜堂成亲的话,那我就只有不再做这天宫的神仙了。” 楚颜干巴巴地再哦了一声。 君芷道:“故此,我得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代替我接掌文昌宫。” 楚颜歪歪脑袋,“好,这算说通了,可是你犯得着与她笑那么开心嘛?” 君芷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狼神情复杂。 君芷以手掩住嘴唇咳了一声:“适才,我的一本书里,翻出来一张图,仔细一瞧,是某只狼……小时候画的……凤凰。” -- 第121页 狼想起五彩鸾凤被自己画成秃毛小斑鸠的大作,禁不住红了脸。 “画得实在好,故此我与仙友都笑了。”君芷一本正经。 楚颜拉不下脸来,点点头,“是画得还不错。劳烦你今日回家之时,替我带回来。” 君芷弯了眼睛:“好。” 半月之后,文昌宫易主,君芷带着她的那头狼,自贬去了海外的一个荒岛安居乐业。办了一场小小的婚宴。因天上实则是不鼓励仙子思凡,甚至于君芷这样还欲结成连理的,就更不鼓励。故此天上的仙友都不便相请。只请了瀛洲山上的凛月和小花豹,外加空珊小柳几个旧友。 凛月是主婚人。 算是成全了小狼崽的心愿。 红烛成双之际,君芷笑问:“如此,可还满意么。” 烛影摇曳间,小狼笑着低头:“踩了人家的尾巴,是要负责的。” 对面的人也笑,“负责,永远地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