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之城》 第1章 深林人不归(一) 竹轩残灯影,深林人不归。 夜凝云羞月,寂雨洒碧阶。 == 天垂暮,幽寂的戏台上一华服男子手拿折扇,背对着夕阳伫立,沉默不言,霞光渲染出的绯色晕染着他的紫衣,天地间唯剩下那一方戏台,一件锦衣。 “殿下,全都准备妥当。”戏台下,站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言语恭敬有度,看上去也不过十岁模样。 闻言,锦衣男子眉间微蹙,轻轻挥动衣袂,一根在戏台附近的竹棍快速朝下面的人儿砸去。 见此,那孩子也来不及做多余思量,即刻化作狐狸闪避到一侧,堪堪躲过一劫。 然,锦衣男子也已从戏台上缓步而下,一把揪起他的狐狸尾巴将它提起来,严厉地说,“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殿下。”语毕,往空中随手一抛,小紫狐变回人形,颤抖着身体跪伏在地上。 “要叫老板。”锦之背对他,轻摇手中折扇,风姿绰约,只可惜,上面书有的‘风华无双’四个大字硬是坏了氛围。 因为害怕,那孩子连抬头都不敢,只是瑟缩着匍匐于地,楚楚可怜。 “锦之,琥珀尚是稚子,你与他计较这些做什么。”湘漓刚出房门,便看到锦之又在欺负琥珀。 见到湘漓款款而来,锦之立即收敛起冷峻模样,带着微笑温柔地拉起地上的琥珀,左眼眼角处的泪痣都流露出笑意,“我这不是在与他玩闹么?” 锦之看着琥珀的眼神带着警告的威胁,仿佛在告诉他。你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今晚就没饭吃! 琥珀一个寒颤,恐惧地咽下一口唾沫,连连点头,殿下果然是一只可怕的妖怪。 见琥珀如此表态,锦之投以孺子可教也的眼神,轻抚了几下他的头发。继而又看向湘漓笑道,“我正想让琥珀去唤你,漓漓若是闲来无事不如随我去夜宴转转。” 夜宴那种人多吵杂之地,湘漓向来不喜,更何况与锦之同往,她更是不愿,虽说他们同住,他亦声称要照顾她,但可不代表她什么事都要顺从于他。 “没意思。”湘漓毫不犹豫地拒绝,欲绕开锦之而走,却被他扯住衣袖。 “漓漓,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么?我那么倜傥英俊,和善可亲,没有你在,要是被哪家姑娘轻薄了去可怎么办?”锦之以扇半掩面,显得楚楚可怜。 湘漓朝他丢去一个白眼,撒娇卖萌在她这里可不管用,再则,锦之不去调戏那些姑娘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轮得到他被调戏? “还有琥珀陪你。”看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奉承着锦之的琥珀,湘漓更加觉得自己没有去的必要。 锦之朝琥珀丢去一个眼神,琥珀立即心领神会,迈着小腿跑到湘漓身侧,拉扯她的裙摆,让她弯下身来。 “湘漓姐姐不去,殿下欺负我就没人帮我了。”琥珀小声说道,琥珀色大眼睛中含有晶莹的泪花,像是随时会掉落下来。 对此,湘漓虽有些不忍,却还是不愿改变主意,轻轻抚摸他的头,柔声道,“那时候他调戏美人儿还来不及,管不了你,莫怕。” 琥珀胆战心惊地朝锦之看了一眼,表示他无可奈何。 锦之和扇一笑魅惑众生,琥珀顿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至心头,旋即退到一旁掩面抽泣,“湘漓姐姐不要我了,琥珀是个没人爱的孩子……” “也罢,小琥珀,不哭了,漓漓不喜欢我们了,我本来还想带她去吃张师傅的糕点[湘漓虽然比较高冷,但是嘴馋]呢。”锦之手捧心脏处,似是伤心欲绝,“女儿大了,就不要爹爹了呀。” 湘漓无言,每一次有点什么事,他都会以爹爹自称,也还真是不要脸,他那岁数当她曾祖父都可以了。再者说她只是受他照顾,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岂可乱认亲戚。 不过在他那堆无稽之谈中,湘漓捕捉到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张师傅的糕点。在这万妖城中,谁不知道张师傅的手艺,每天一早醉香楼门口就排了长长的队伍,只为了买到张师傅限量供应的杏仁酥。因为贪嘴,湘漓也尝试过排队购买,可总买不到,难得吃到的几次还是琥珀使用妖力插队买来的。 “我又没有说不去。”毕竟那是张师傅的糕点,就冲着那糕点,她也该是要走一遭,“只是,我……要换衣服。”湘漓胡乱找借口搪塞,总不能在锦之面前丢了面子。 锦之了然的莞尔,“漓漓这样就很好看,无须换衣。” 锦之左手轻捏住湘漓的手腕,却有着不可脱离的力量,右手食指在她发间缠绕,倏尔变出一朵水蓝色荼蘼花插在她发间,与她那一身水蓝色一群相称,愈显恬静优雅。 满意于湘漓的装扮,锦之凝眸一笑,妖艳不可方物。 “狐媚子。” “我本就是狐狸。”锦之眯起眼,笑如天际星芒璀璨,多绚烂的事物在他面前都自行惭秽,失了色彩,眼底独留那一弯如黛眉眼,浅浅笑意,可那笑,没有注入灵魂。 的确,他是狐狸,活了上万年的狐狸,这一点在他们初遇是湘漓便已知晓,除此之外,湘漓对眼前的男子一无所知,她也不想知道。 这万妖城是人妖结界处的一座城池,历代人妖共处,由猎妖师守护,通往妖界之门每千年一开,人界之门则在其后三百年开启。城中的人和妖,谁没有一段足矣铭刻一生的往事,谁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莫寻,莫问。 【地理小科普】万妖城共设南北两扇门,南门为人门,北门为妖门,东侧有群山延绵,不知尽头,西侧有一大湖,广阔不着边际。虽称其为万妖城,然则比凡间城池广阔不知数倍,其真实面积至今无人知晓。 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湘漓兀自朝门口走去,这样危险的妖怪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漓漓!”锦之随即追上,轻摇折扇,一路带着温和笑意。 “小琥珀,跟上。” 锦之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惊得琥珀立正站直,毕恭毕敬地对那两个身影鞠躬,“是的,殿下!” 空中飞来一个黑色物件,愈来愈大,‘砰’地一声在琥珀脚下砸出一个深坑,那物件是在门侧伫立了许久,尽职尽责的石狮子! 琥珀抽气,丝丝寒意直上心头,不数次在内心默念‘老板,老板,老板’,下一次可千万不能记错了。 摸摸了自己的脖子,琥珀一溜烟跑回屋扯上戏班的另外几只狐狸带上唱戏的家伙,匆匆追赶锦之的脚步。 一行人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霞光绯红,血染的颜色。 第2章 深林人不归(二) 赵府内院,此次夜宴举办地。 因着夜宴尚未开始,锦之便与几个好友熟络的聊起天来,人际关系上,湘漓对锦之颇为钦佩,从山中野地来到万妖城中心不过短短四月,锦之便已和一群文人雅士相交好,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毕竟她在这四个月中只认识了个贩卖茶叶的商人。 闲着无聊,湘漓便在主人家许可的范围内走动,赵府上下井井有条,内院的花草众多,只可惜这些花草没有魂,被圈养起来的都不过一些无心之物。唯东苑一方竹林最是讨喜,生得朝气蓬勃。 只是,自打进入赵府,湘漓隐隐觉得有一丝妖气息,与锦之身上的气息不同,是一种幽深哀怨之气,也或许,是她想多了,她不是猎妖师,亦不是和锦之一样的妖怪。 “姑娘可是喜欢这竹林?”一道温文尔雅的男声从身后响起,湘漓下意识地转身,见到一个儒雅的男子,一身青衫,一根简约的玉簪,气质不凡,与书中所形容的儒生公子一个模样。 湘漓颔首,出于礼貌,她并未询问对方身份,定然是参与夜宴的客人不差。 “这里一直是阿音在打理,可是我赵府最美的一处景色。”来人看向竹林嘴角微扬,带有宠溺的微笑,那个被他唤做阿音的人于他应是十分重要。 原来他就是赵笙,此次夜宴的举办者,万妖城主云祁的小舅子,果真如外界所传彬彬有礼。然,他说这林子很美,倒也不尽然,不过是比那些死物多一份生气罢,比起山中竹林,依旧相去甚远。 “赵兄原来在与我家漓漓聊天,方才李兄还在找你呢。”锦之摇着折扇闲步而来,而折扇上那欠扁的‘风华无双’早已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枝梅花,简约大方,朴素不失高雅。 见锦之站在湘漓身侧,赵笙了然道,“原这位便是夫人,果真是倾城之色,难怪锦之时常提起,小生方才多有唐突,望夫人见谅,锦之多陪夫人随便转转,我这就去去找李兄。” 语毕,赵笙转身离去,暗自舒了口气,庆幸他未与湘漓有过多交互。锦之身边的朋友皆知,锦之素来洒脱,交友广泛,文武兼备,容貌也是妖孽无双,然则极其霸道,凡是属于他的,皆容不得旁人存有半点窥觑之心,尤其是一位叫做湘漓的女子。 夫人?湘漓抚额,锦之在外面都是怎么说她的,她是该多出去走走了,只是这万妖城的中心,她并不太喜。 “漓漓,莫恼,我只觉着你我二人长得不像,年纪相仿,以夫妻相称再好不过,莫恼莫恼。”锦之用那一双晶黑色的眼眸无辜地看着湘漓,看得她无可奈何。 一只活了不知何岁的狐狸,竟能说他与自己年龄相仿,果真是恬不知耻。 然,湘漓终究作罢,且随他去,名声乃身外物,她若是看不穿也早已经不在这世间。湘漓如是安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丢给锦之一个白眼。 “那这样吧,作为补偿,漓漓可以问我一个问题,知无不言。”锦之合起折扇,笑意盈盈。 锦之既给了机会,湘漓又怎会错过。 “阿音是谁?”传闻赵笙尚未娶妻,可直觉上阿音应是女子。 听她如是问,锦之以折扇掩面,摆出一副悲痛模样,“你居然对别的男子有兴趣,叫我好是伤心。” “问你的过往你可会说?”湘漓反问,与其得到一些敷衍的答案,不如得到一个有用准确的信息,她素来是个实际的人。 “会,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锦之双眸迷离,轻笑道,“至于这阿音嘛,说来也简单,她是赵公子捡来的。” 湘漓困惑的看着锦之,这是何意? 此事说来也不难解释,不过老套的英雄救美罢,赵笙救了重伤的阿音,阿音苏醒后失忆,只记得自己名唤阿音,于是好心的赵笙便收留了她,等到她记起往事再做处置。 她在赵府的时日颇得赵笙喜欢,然,阿音不过一个来路不明之人,赵笙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如何。 “恩,来路不明,和你一样。”湘漓凝视锦之,淡淡道。 …… “管别人做什么,漓漓,我带你去别处看看。”锦之自然而然地牵起湘漓右手徐徐前行,湘漓想要抽回却被他攥得更紧。 “漓漓,听话。”锦之回头,温柔一笑,惊得湘漓不知如何自处,唯有垂头,任由他牵着行走。 微风吹拂,东苑竹林寂寂,叶影微微移动,珊珊可爱。日头终于隐没在西边那巨大的扶桑树下,黑色渲染出寂寥的荒凉,一盏盏明灯亮起,点缀得赵府恍如白昼,夜宴即将开始。 宴会上歌舞升平,却没有靡废之气,满座的才子佳人使这宴会颇显高雅。首座并非主办今日夜宴的赵笙,而是赵笙的姐夫,那位百闻不如一见的少年城主——云祁。 “漓漓,一会儿你不要离开我。”锦之给湘漓喂了一块桂花糕,小心叮嘱。 湘漓略有些迷惑,不是很明白他话中含义,锦之很少这样说话,虽是轻浮却隐隐有些认真。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湘漓颔首,也不知他想做什么,不要闹出什么事来就好,她察觉得到,座上的云祁是个高级猎妖师。 歌舞还在继续,只是有些乏味,转眼已进入最后一个节目——锦官楼的戏曲。锦之虽是老板却从不上场演出,全是靠那一些个狐狸支撑家业,他终日游手好闲,在贵公子中流连,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你也太过妄为。”湘漓凑近锦之小声嘀咕,敢在云祁面前搬出他那一家狐狸,颇为大胆! “你不也一样,阿凰虽是灵兽可终究是妖。”锦之笑意未减,一点也不担心云祁,只要他不惹事,云祁发现他是狐妖又如何?万妖城中可没有一条法令规定妖精不能赚钱养家。 提到阿凰,湘漓才记起来那家伙已经在她袖子里安睡一整天了。抖动衣袖,将里面昏睡的小鸟儿弄出来,湘漓唇角微微扬起,戏谑地逗弄它的脑袋。 阿凰不忍,终是被湘漓弄醒,不悦的在她手指上轻轻啄了一口,慵懒的扑闪着翅膀飞到她的肩头继续沉睡。 “漓漓笑起来真好看。”锦之凑近湘漓耳畔,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湘漓即刻敛起笑容,脸颊泛出微微桃花色,离锦之远了一些。见此,锦之但笑不语,用凡人的话来说,他家漓漓当真是傲娇。 第3章 深林人不归(三) “那是阿音?”湘漓看着赵笙身旁的女子小声询问。 锦之颔首,看着对面的另一个男子对湘漓说道,“那位是郑公子,据说她已经窥伺阿音姑娘很久了。” 湘漓点头,这么饱含深情的眼神,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意思,别人的家事还是不要理会,湘漓继续品尝桌上的糕点,锦之时不时也会拿个新奇的茶果塞进湘漓嘴里,她都全然接受,不觉不妥。 “要说幸福,还是锦之为最,当真是与夫人鹣鲽情深。”不知是谁扯出幸福这一话题,赵笙当即想到了锦之和湘漓。这话,将众多目光转向他们,令湘漓很不自在。出于本能,锦之微微倾斜身子将湘漓护在身后,含笑举起酒杯与众人对饮,不承认也不否认。 湘漓刚想解释,却对上云祁探究的目光,温柔而威严,看得湘漓心中发颤,这就是城主的气场么?竟能让她一时间都不敢说话。 锦之饮酒的间隙用余光看向云祁,淡淡一瞥不着痕迹,只是云祁注意到了,那是猛兽在保护重要之物事流露出来的眼神,凶狠警惕。 云祁举起酒杯淡淡一笑,是对湘漓的。 湘漓心下一凛,也只能拿起酒杯向云祁敬酒,饮下酒后云祁便不再看他们,只是与身旁的人低语。 放下酒杯,一只宽阔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温暖有力,湘漓抬眸看去,锦之还是嬉笑着与几位公子饮酒,她渐渐宽下心来,不想云祁竟能让她这么紧张,会使她产生如此压迫感。 转眼看向赵笙,他竟已不在席间,不过别人的事也没必要太在意。 明月渐渐往西行走,西风吹来愈加寒冷,夜宴却正直欢愉之际,酒酣人醉。 子时过后,酒意阑珊,宾客纷纷准备归家,开始收拾各自行装。 没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锦之耳畔低语。 锦之俯身与琥珀说了几句,琥珀连连点头,继而跑到云祁身侧耳语,云祁看一眼锦之后微微颔首,带琥珀离去。 “锦之?”湘漓愈发觉得奇怪,他是要和云祁干点什么吗? “漓漓莫要担心,我在。”锦之握住湘漓的手,传递给她温暖,令她安心。 湘漓蹙眉,却终是作罢,锦之想要如何,她是无法插手的。 云祁带琥珀走后不久,一个丫鬟慌慌忙忙跑来,跪伏在地。 “公子,宋姑娘……没了。”小丫鬟颤抖着身躯,额头抵在地上,泣不成声。 闻言,在场之人皆是震惊万分,酒醒了大半,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先前宋姑娘刚到赵府便突感不适,暂借西厢房休息,怎的这么会儿时间便没了? 对于这个宋姑娘,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些的,她与赵笙,李景玉三人青梅竹马。本与赵笙有一纸婚约,却不知为何赵笙突然反悔,撕毁婚书,不久宋姑娘转而和李景玉定下婚约,赵笙却迟迟没有结亲。 对此事,各有猜测,有人说是赵笙负了宋家姑娘喜欢上了那位捡来的阿音姑娘,自知理亏愿终生不娶,也有人说是赵笙准备三年后隐居山林怕耽误了人家姑娘……众说纷纭,皆是认为赵笙有过。 “怎么可能!”李景玉率先站起来,毕竟那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怎能不伤心,他风一般的冲宋佳倩借住的西厢房跑去,余下的客人也纷纷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匆忙往西厢赶去。 唯独留下赵笙,锦之和湘漓三人还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赵兄在想什么?”锦之用折扇在赵笙眼前晃动,赵笙方才回过神来。 “无事,去看看吧,总要有个交代。”赵笙的脸色有些苍白,步子迈得很慢,他定然是在隐瞒着什么。 “漓漓,一会儿躲我后面,我怕你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锦之也随之牵着湘漓往西厢走去,再三嘱咐,不让她太过靠近。 湘漓点头,对于死人她着实提不起兴趣来,锦之不让看她不看就是了,何况……这死人啊,她看的已经够多了。 越接近房间,湘漓的不安感越强,这事恐怕不单单是死个人这么简单。 门口围了许多人,却无人进去,有的是怕破坏现场,也有的是胆怯,这些文人墨客,平时只见过缤纷花海,歌舞升平,哪见过这种场面。 锦之不好擅自进入,只能从旁观察,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李景玉在房中跪坐在尸体旁落泪,尸体面露惊恐,心口有一道很深的血口子,身上各处均有刀划的痕迹,尸体的血已流干,有些已在地上凝结起来,惨不忍睹。 湘漓被锦之挡在身后看不到情况却也能从围观者的表情猜出几分来,不知是谁那么凶恶,对一个弱女子下手。 “按照血液凝固情况和尸斑显示,宋姑娘大概是在两个时辰前去世的。”一位行医世家的公子忍着胃里的恶心小心翼翼的查探过后得出结论。 “两个时辰以前也就是戌时,那时候谁没有不在场证明谁就可能是凶手。”云祁闻风出现,雷厉风行的他将挤在门口的一干人集中到客厅后开始排查。 最后,在戌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赵笙一人…… 第4章 深林人不归(四) “赵公子,可以解释一下你在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么?”嫌疑一出,随即有人开始质问赵笙。 “如厕。”赵笙回答镇定,丝毫没有感到不安,仿佛方才湘漓看到的他那苍白的脸色只是一种幻觉。 如此回答自然不能让旁人满意,这个解释不能让人怀疑却也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那么有人证明吗?”那位公子像捕快一样盘问赵笙,眼中是锐利的光芒。 赵笙摇头,“只有我一个。” “我们也不用这么费心,我想城主大人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李景玉打断问询,朝云祁的方向作揖,眼睛却是看着赵笙,语气中尽是讽刺。 “祁定会竭尽全力,首先是要找出凶器,我已派人在府中搜索。”云祁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哪怕这关系到他的小舅子,他也必须要公正严明。 “你怎么知道凶器没有被处理掉。”李景玉反问,已经过去这么多时间,凶手绝对有充足的时间把凶器销毁。 “没有一个人在夜宴上消失的时间可以销毁一件物品,所以凶器一定还在赵府内。”云祁观察入微,每个人离开又再次进入的时间他都有数,哪怕是期间离开最久的赵笙,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杀人后销毁凶器。 “搜房吧。”半个时辰后,陆续回来的家丁皆是一无所获,有人提出逐一排查各个房间的建议。 “这可不太好,毕竟这里是赵府。”又有人提出异议,这么做太不给赵府面子,这也是在给城主打脸,弄得不好还怎么在万妖城中混下去? 湘漓悄悄退了下去,锦之微微一笑不做阻拦,有的时候,他家漓漓还是很热心的。 来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湘漓招出阿凰,身为鸟中最高贵的动物,凤鸟的鼻子是最灵敏的。 在阿凰的带领下,湘漓穿梭过庭院,最终在距夜宴地点不远处的水榭中发现了一个包袱,里面透出淡淡的血腥味。 看着这个包袱,湘漓沉思片刻后,找到一个附近的侍卫,告诉他是城主让他进水榭去搜寻,在看到侍卫进了水榭后,湘漓快速离开,回去找锦之。 “漓漓又去充好人了。”锦之倚着门框,轻声道。 他的语调平和,微微眯起的双眸却让人心生畏惧。 湘漓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并不理会,只担忧道,“我觉得我们掉进了一张网?” “嗯?”锦之收起折扇,站得离湘漓更近了些。 沉默过后,湘漓小声地说,“我觉得我刚才的行动一直有人在监视。” 锦之不予置词,只是用折扇轻轻拍了两下湘漓的肩膀,算是抚慰。 湘漓抬头之际,看到方才那侍卫带着包袱前来,她立刻往锦之身后藏了一下,锦之笑而不语,变换身体角度将她更好的护在后面。 “启禀城主,这是在水榭里搜出来的。”侍卫谦卑地将手中之物托得很高,在场的人都能看到那一个包袱。 带着紧张急迫的心情,众人看着侍卫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衣物和一把带血的匕首,匕首与尸体伤口吻合,衣物上还有半干的血迹。 而那件衣服,正是赵笙离开夜宴前穿的那件,回来时他说衣服不小心沾染了脏东西,却不想这脏东西就是血。 众人惊异的看着赵笙,都觉得不可思议,赵笙这般的君子怎会干出杀人之事。 倏尔,一个拳头从赵笙左边出现,狠狠地砸在他脸上,他嘴角流出淡淡血迹。 “你为什么要杀倩倩!”李景玉咆哮,此刻的他已经无法冷静。 赵笙垂着头沉默不言,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在李景玉准备打下第二拳的时候云祁迅速握住他的手腕,是他不得动弹,“冷静一些,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冷静什么!死的又不是你心上人,何况他还是你的小舅子!你当然要维护他!”李景玉越说越气愤,不管城主之威严。 听闻此言,周遭的人纷纷过来劝说,云祁可是历来最得人心的城主,他绝不会徇私,李景玉万不可这般辱骂城主。 “你一定是嫉妒,你可知倩倩心中之人一直是你!那次不过是个意外!你就算是恨也不该杀她,她是无辜的,有什么冲着我来啊!”李景玉被人拦住不能接近赵笙,只能对着他的方向在空气中胡乱踢打,咆哮,完全失了君子之风。 李景玉所说的那件事,便是赵笙撕毁婚书的缘由,只有他们几人知晓,那一次赵笙正好遇到李景玉和宋姑娘幽会,为了成全二人,他撕毁婚书,当时宋姑娘百般解释,赵笙却是不听,只说,“你我缘分不够做夫妻。”便离开了,此后的传说也只是赵笙不好,没人想到宋姑娘的不好,赵笙亦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就是爱么?”湘漓小声低语,这样的爱太不理智,但赵笙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女人杀人的人,而且他不是喜欢那位叫做阿音的女孩么?这怎么也说不通。 “不是”锦之附在湘漓耳边轻声道,“这李公子不够爱那位宋姑娘,若是我,定然不会那么胡闹,等找到确实证据,我会用同样的方法,十倍还在他身上。” 湘漓抬眸,锦之再次将视线投入人群中,不再看她,她却感到刺骨的寒冷,锦之果真是个可怕的人,不,是可怕的妖。 “此事不可草率,这种匕首随处可见,不一定就是这一把,何况与赵笙亲近之人都可以得到他的衣服,据我所知,他有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再者此件衣服十分常见,并不止赵笙拥有,其他人也可能会有,各中细节我定会查明,还死者一个公道,在此之前,各位请不要离开赵府,我会命人给各位安排厢房,唐突之处还望见谅,三日后祁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云祁双手抱拳,温柔的话语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这……”几位世家公子都有些犹豫,云祁说的也是在理,只是若是如此。岂不是在怀疑他们每一个人,传出去对各自的名声终归不好。 “有劳。”锦之向云祁点头致意,带着湘漓和琥珀随下人去了厢房。见此,其余的人也纷纷表示同意,随着下人去休息了。 湘漓偶然回眸,恰看到赵笙双眉紧锁的模样…… 第5章 深林人不归(五) 因着锦之说他们是夫妻,是以赵府下人只给二人准备了一间房。 “漓漓,你睡床。” 湘漓看一眼锦之,摇头道,“还是你睡床吧,你娇贵。” 话中尽是讽刺之意,锦之却全不在意,面对她的嘲讽,他早已习惯。 锦之笑而不语,一团银光闪过,一只九尾银狐跳进了湘漓怀中,“你看这样可好。” “锦之……”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显现原形,不想他竟是一头银狐,而且居然是九尾。 锦之闭起了眼眸淡笑,“漓漓在,我担心什么呢。” 妖怪是不能轻易显现原形的,弄得不好就会被猎妖师捉去,甚至是平凡之人也可以将他们擒获,锦之如此,便是对湘漓展示了他最大的信任和最深的依赖。 “嗯。”湘漓从厨房讨要了一个小竹笼,将他关了进去,自己躺回床上,顺便给他上了禁言咒,“这样的确省事。”湘漓嘴角略微勾起,浅笑安然。 半夜,一团温暖的毛茸茸的物体钻进湘漓被子,湘漓下意识的将它抱进怀里,黑暗中一双狭促的眼眸闪过流光。 翌日,湘漓醒来之时发现腿上躺了一只毛茸茸的东西,乍看之后才发现是锦之,早知道那么一个小笼子是关不住他的。 湘漓轻轻起身,给狐狸盖好被子后推门而出,不想昨日夜宴上见过的一位公子迎面而来,急急忙忙地冲进屋里。 “锦之!”湘漓下意识地去阻拦,却没有成功,眼看那人已掀开了被子。 “吴兄,何时如此着急。”锦之衣衫半开,顶着一头毛茸茸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见此,湘漓先是舒了口气,继而连忙将脸侧向一旁,面颊透着浅淡粉色。 “你还在就好。”吴岩舒了口气,坐到锦之榻上用极严肃的口吻说道,“又有人死了。” 锦之也是一脸的诧异,是他疏忽了,没有考虑周到。 “莫非那人和我长得很像?”锦之起身,颇有些疑惑,这万妖城还能找出比他好看的? 吴岩摇头,定了定心神,喝了口水又接着说道,“是这样的,今早有人早起时发现一具尸体躺在花坛里,没有皮的!” 湘漓诧异地看着锦之,究竟是谁手段如此残忍?人还是妖? “漓漓莫怕,我们去看看,你就呆在屋中,不要担心。”锦之拍打着湘漓的手背,让她安心,随即匆匆换了衣服与吴岩离去。 湘漓一人呆在屋中百无聊赖,只能逗弄熟睡的阿凰。 “漓漓!”倏尔,阿凰睁开火红色的眼眸,目露凶光。 湘漓也赶紧戒备起来,忽见一身影从窗前闪身而过,一人一鸟对视一眼后追出屋去。那身影的妖气很弱,几不可闻,若不是阿凰提醒,湘漓恐不会察觉,但对方定然是一只很强大的妖怪!若他的目标是锦之……还是追去看上一眼。 另一边锦之和吴岩匆匆赶到现场,那里已经聚集了大部分的世家公子,看到锦之他们明显是舒了口气,地上之人的身形与锦之实在太像。 “还有几个人没找到?”云祁蹲在尸体旁边,看不出他脸上有一丝嫌恶与惊恐,城主果然非同一般,和旁边那些不断呕吐的世家公子一比,更显得他卓越非凡。 “赵笙兄和郑兄。” “漓漓,怎么了?”云祁那边话未说完,锦之却从人群中走出,担忧的看着迎面走来的湘漓,只见她已经脸色惨白。 “漓漓?”锦之上前,握住了她的右手,将温暖传递过去。 “花园里,人皮。”湘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手还是在不住的颤抖,她是有见过不少血腥场面,可如此残忍的景象她从未见过,更是难以想象。 锦之张开臂膀将湘漓带进怀中,柔声抚慰,这一次,湘漓没有排斥,只是安心的倚在他肩上,有这么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依靠,也是不错。 “我去看看,各位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云祁深知,让这些人冷静已是不可能,他必须尽快破案。 “我也去。”湘漓凝视着云祁的眼,严肃而认真。 “夫人好胆色。”云祁匆匆起身,向着花园的地方赶去,其他人对视一眼后纷纷选择了站在原地,目送几人离开。 “漓漓?”锦之还是不放心,牵着她一同前往,“究竟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呆在屋里么?” 湘漓看一眼锦之,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云祁,道,“我感觉到了,是妖,我没有见过的妖。” “所以你就追出去了。”锦之蹙眉,不悦道,“这次他的目的只是让你看到人皮,若是他想要杀你,可如何是好,阿凰也不拦着。” “那是很熟悉的味道,像是很久以前的妖怪,一时没忍住……”阿凰匐在湘漓肩头,蔫头耷脑的模样,它早已反省过了,现又被锦之如此训斥,更是难受。 闻阿凰此言,锦之的眉蹙得更紧了些,它方才说,上古凶兽? “恕我冒昧。不知夫人因何会对妖物如此熟悉?”云祁放缓脚步,等锦之二人赶上来后追问。 “不过是看多了些书籍罢。” “夫人既不愿说,祁也不勉强。”云祁淡笑,他们各自心知肚明,有些东西还是不要挑明的好。 三人在湖畔停下脚步。 看着满地鲜血,锦之紧握着湘漓的手,用身体挡在她前面,担心她再次受到惊吓。 看到人皮的一刻,连云祁这般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也有所迟疑, 那是一张完整的人皮,像壁画一般贴在地上,恐怖异常,死者正是郑公子。而旁边落有一物,是似赵笙所有。 “这是人所为。”云祁断言,“这人皮上没有妖的气息,他不过是想引你过来,将罪名再推到阿笙身上。”云祁拿起一旁的小物反复研究,确实是赵笙之物。 “赵公子和妖有仇?”湘漓抬眸疑惑的看着锦之。 锦之摇头,他亦不知。 “只是府中最可疑的妖怪只有阿音了。”锦之淡淡一句话,将云祁的关注点移向那个一直待在赵笙身侧,恬淡安静的女子。 “可她身上没有妖气。”湘漓拧起眉毛,那个女子没有丝毫妖气,怎可能会是今天她所遇到的那只。 “没有妖气不代表不是妖。” “漓漓,你可听过一种方法,可使妖怪失去妖气。” 湘漓惊愕地看锦之,他竟已经如此笃定阿音便是妖,“可那种方法会……” “记起来了?我曾与你说过,她受过重伤。”锦之收起折扇,淡漠的说。 想要掩藏妖气,有三种方法:一是像锦之这样妖力达到深不可测的境界,但这样的妖已经不需要隐藏,他们已经无所畏惧;二是佩戴莫虚草,这种草很难找,也很容易被猎妖师识破,一般妖怪都不会采用;第三种是自断筋骨,废其半生妖力,这种方法更是没有人选择,没必要为了掩藏自己而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在万妖城,绝大多数妖都是喜欢自己妖的身份。何况第三种也不安全,妖气依旧不稳定,若是不久前动用过妖力,有心之人还是能够发觉。 “可她为何如此?”湘漓不再辩驳,锦之的话她向来难以反驳,只是实在难以理解,废其半生修为,只是为了毁掉一个人,她的妖生那么长,何必和一个凡人计较那么多,而且他们在那之前是没有见过面的吧。 “这就要问她本尊了。”云祁双手握拳,竟然有妖在他的领地里肆意妄为,还陷害给他的亲人,不可容忍! “可赵笙的嫌疑无法消除,这案子依旧没有头绪。”湘漓道出他们面临的问题的严峻性,两次案件都与赵笙有关,虽然有妖参与,却无从证明。 “我想有两个凶手。一妖,一人。”锦之分析道。 云祁随即接话,“你是说他们合作?” “不,他们并未合作,只是都顺手把罪名嫁祸给赵笙。”锦之解释。 在他们说话间,湘漓眸光略过远处湖水,突见对岸有二人争执,年轻的那个人的背影看着与赵笙有些相似。 “噗通”一声,年长者落入水中,年轻者四处张望过后赶紧逃离,那一眼,湘漓,锦之,云祁,还有无数个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赵笙!而落水的老者,正是赵家老爷,赵笙的生父。 第6章 深林人不归(六) 云祁当即决定由他去寻找赵笙,锦之和湘漓留下来救人。 幸运的是,赵老爷一息尚存,在紧急救治下终于是苏醒了过来。 “不孝子啊!”赵老爷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咒骂赵笙,声泪俱下,一个老人哭成如是模样也真是叫人不忍。 “他为了那个女人,竟然将我推进水里!”赵老爷愤恨不已,养出这样的逆子,他这样要面子的人又怎么能容忍,若不是众人拦着,他已经拖着那虚弱的身子去找赵笙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吗,这些事就是赵笙干的!”李景玉站出来,怒不可遏,“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要包庇那个人。” “事情一定另有蹊跷。”云祁和赵笙一同赶来,赵笙一见到自己的老父亲躺在床上,便赶忙上前慰问。 “滚!”老爷子一把推开赵笙,吼道,“你还知道关心我,咳咳!” “爹!”赵笙没有解释,只是心痛地看着赵老爷。 “城主,这样的人你也要放任不管么!”李景玉诘问。 “是呀,不能放过。”有几个和赵笙关系挺好的公子也纷纷附和,他们都没有想到赵笙会是这样的人。 云祁的眉毛拧了起来,如今没有足够证据他还无法解释,“诸位可否再给祁一点时间。” “再死几个人吗?”有人讽刺的反问。 被如此反问,云祁却依旧冷静,对众人保证,“我以城主之名向你们保证,一定在今夜子时前给各位一个交代。” 云祁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几个人若是再强烈要求恐怕也得不偿失,以后在这些名士中可能会无法立足。 “好!” 众人散去后,云祁走到赵笙面前,严肃的看着他,“阿笙,究竟是不是你?” 赵笙依旧是沉默,不承认不否认。 “你要想清楚。”云祁拍拍赵笙的肩膀,跨步离去,湘漓和锦之也紧随其后,离去前,锦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赶到的阿音,微微一笑。 阿音心中一慌,却仍是回以微笑。 “你滚,我不想见到你,你个逆子!”赵老爷摔碎了杯子,命人将赵笙赶出屋去,“你还回来做什么!” 被赶出屋后,赵笙跪在院子里不愿离去,任凭赵老夫人如何劝说,他也不愿起来。 “儿啊,你怎么就不否认一下呢?”赵老夫人以手帕拭泪,又急又气,儿子是她从小养到大的,他什么品行她最清楚不过,怎会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 赵笙眼中含泪,却还是不说一字,只是跪着。 阿音始终站在他旁边,陪着他一起,默默无言,这样的好女子难道真的会如锦之所言,是一只妖么? 而离开赵老爷屋子的云祁,锦之,湘漓三人在云祁房中商讨。 “锦之以为如何?”云祁请二人就坐,为二人倒上茶。 锦之小饮一口后,笑说,“城主心中不是已经明了了么?” 云祁也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疲倦,“只是……我们对她毫无了解,而且我们无法洗脱阿笙的嫌疑。” “嗯。”锦之也随着沉默,他倒是不在乎云祁但心的这些,只不过有些东西还没有准备好,不可打草惊蛇。 关于此事,二人一直商议到很晚,期间湘漓闲来无事便出去转了一圈,不巧听到几个下人在谈论郑公子。 “我看见过他调戏阿音姑娘呢,会不会真是我们公子?” “这可不好说啊。” “那李公子不是也有可能,我昨天还看见他差点把宋姑娘给……这事被李公子及时发现才保住了宋姑娘的清白呢。” “嘘,这种事不要乱说。” “我说真的。” …… “他们当真这么说?”听完湘漓的转述,云祁有些激动,如此说来李景玉完全有动机也有嫌疑嫁祸赵笙。 湘漓点头,她的听力不错,这些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错。 云祁和锦之对视一眼后又开始分析起案情来,锦之难得冷落了湘漓,只是偶而朝她瞥去一眼,看看她在做什么,然后淡淡一笑。 难得看锦之那么认真,湘漓甚是好奇,他向来不喜欢管别人的事情,这回怎么就来兴趣了呢,是因为此事有关赵笙还是另有原因? 谈话继续了很长时间,湘漓闲得无聊,已经不知道为三人添了多少杯茶,终是在不知不觉中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云祁已经离开,只有锦之还留在房间里陪着她,煮茶品茗,悠游自在。 “已经想到帮赵公子脱身的办法了?”湘漓抬头,揉着惺忪的睡眼顺口询问。 锦之端着茶杯递到湘漓,等她喝下去后才缓缓开口,“没有,只是时间到了。” 湘漓望向窗外,天已黑透,子时即将来临,“锦之,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比昨天慢好多。” 锦之失笑,“那是因为你昨天玩的开心……漓漓,你真是聪明!不愧是我的女儿。” 看着锦之嘴角忽而出现的笑意,湘漓知道,他是想到了些线索,不过下次能别用女儿这个称呼么,他们的辈分,真的不只差了这么一点点。 “我们该去大厅了。”锦之优雅地起身,牵起湘漓的手缓步往大厅走去,一点也不急躁,似乎只是在月色下散步罢。 至门口五十步开外,屋内的争吵声便已传入耳际,确切的说,是李景玉的咆哮声,一介文人如此失态,当真是怒到了极点。 “诸位可否听锦之一言。”锦之打断众人,松开湘漓的手走到大厅中间站立,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锦之的话还有一些分量,他们都愿意听锦之说一下看法,室内安静了些许。 “不用说了,我承认。”恰在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赵笙终是开口,却是承认罪行。 锦之泰然一笑,似早有预料,“赵兄可否让我先说完?”锦之用折扇拍打了一下赵笙的肩膀,让他坐下,继而又道,“郑公子并非赵公子所杀,而是李公子所为。” 闻言,在场之人无不震惊,怎会如此?锦之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想李公子手上应该还有凶器。”无视旁人交头接耳的讨论,锦之上前两步,眯起眼看着李景玉。 “胡说,怎么可能。”李景玉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对锦之的推断极度不屑。 “那为何你的扳指戴反了?”锦之笑问。 “怎么可能,给你看就是……”李景玉抬手,却发现扳指锋利的一面朝向了自己,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关于这枚扳指,在场的诸位大多是知道的,前些天李景玉还和他们炫耀过,说是由名师设计制作,精巧绝伦,外侧藏有一机关,藏有三根针宽度的利刃,可以割喉断刃,若是它,定可以轻松地划破人皮。而因它极其锋利,佩戴时若将那面对着自己,恐有断指之虑。 “今天不小心带错了,难道仅凭此物的戴法,就能断定我是凶手了么?真是可笑,我和郑公子无冤无仇,我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害他?”李景玉很快就镇定下来,看着锦之的时候脸上是得意的笑容。 “为了宋姑娘,你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差点被人们遗忘的云祁恰在此刻说话了。 李景玉的身子一僵,却仍旧处之泰然,“这和倩倩有什么关系?城主说笑了,若是为了倩倩,我第一个杀的不应该是赵笙么?毕竟他是杀了倩倩的凶手。” 他怒视赵笙,犹如猛兽盯着食物。 “哦?可据我所知,郑公子曾想欺辱宋姑娘,他因恨杀人也是很可能的,赵笙虽有嫌疑却并不是唯一的嫌疑人,不是么?”云祁眼中流露出的威严令人惧怕,他的话,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却也大大提高了李景玉的嫌疑。 “没有那回事!”李景玉的反应激烈起来,话语中带有几分怒意和无法掩饰的惊慌。 “那你激动什么?”云祁沉着反问。 听到这些对话,在场的公子早就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从锦之指出扳指一事开始,再经过城主的几番反问,一些人开始渐渐相信李景玉恐就是此事凶手。 “你没有证据不能污蔑我。”经云祁那么一反问,李景玉又冷静下来,没错,他不能激动。身为读书人,他对律法也很熟悉,怀疑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就不能对他定罪,“就算我有动机杀郑兄,又何来的动机杀害倩倩,她与我尚有婚约,再者杀害倩倩的凶器是在赵笙屋里找到的,我可否认为城主大人是在徇私包庇赵笙,让我去做那个替罪羔羊?” 云祁还未开口,锦之就抢先一步纠正道,“李兄误会。” 闻言,云祁蹙眉,这个推论是他和锦之一起推出来的,如今他怎么又要驳回,这不是在拆自己的台么? 锦之冲云祁摇摇头,又转而对李景玉说,“我们是说,郑兄是李兄所杀,宋姑娘一事与李兄并无关系,凶手是两个人。” 第7章 深林人不归(七) 此话一出,又是引来一片议论声,李景玉的头上流下一滴汗水,表面上依旧冷静。 “而至于证据,为何李兄不摘下扳指来看一看呢?”锦之步步逼近,李景玉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生畏,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被锦之抢先摘下扳指,扳指内侧,是一道血痕,清晰可见。 “那只是我不小心划破了。”李景玉一看到血痕就脱口而出,似乎是早已经想好的说辞。 然,锦之并没有理会他,拿起扳指看了很久,继而交到那位医学世家的公子手中,询问道,“依孙兄之见,这血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呢?” “不出一天。”孙正十分肯定,“如此新鲜的血迹绝对不会超出一天。” “哦?可我看李兄手上并无伤痕。”锦之盯着他的手,好奇的打量,满脸困惑。 “我又没有说划破的是手。”李景玉惊慌地把手放到身后,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慌张。 尽管他的心理素质已经很好,可还是存在漏洞,如果谎言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就更不可能使别人相信,众人已经无法再相信李景玉的话,可也仅仅局限于不相信,他们没有证据就不能将他法办。 “我知道有一种术法,可以召唤死去之人,我们这么僵持着也不好,不若召唤郑公子的灵魂前来一叙?”锦之一提,琥珀立即递上一面铜镜,然后恭敬退下。 明明对着人群,可镜中没有任何人的影像,只有一片平静的湖水。 忽而,镜中的水面变得不平静,一个人影渐渐显露出来。 “哦对了,郑公子的灵魂只会纠缠真正的凶手,不死不休,所以各位是不用害怕的。”锦之以折扇掩面,轻声低笑,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李景玉的方向,杀机四伏。 “也好,是该让凶手得到报应,怎可如此残忍!”人群中有人愤慨的说,大家都同意用这一种方法处决凶手。 李景玉趁着人多,悄悄湮没在人群后面往后退,刚准备踏出门口的时候被锦之叫住。 “不知李公子想去哪儿,就算是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的哦。”锦之一边戏谑地笑着,一边用铜镜‘召唤灵魂’。 终于,李景玉的最后防线被打破,他握紧拳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满脸懊恼和不甘,等待死亡的来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 那面镜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从来都没有什么召唤之法,那只是云祁和锦之编排的一个谎言,本以为能吓得李景玉说出实情,却不想他宁愿死也不远承认,真是一个倔脾气,不过幸而,他的表现和面部表情足矣说明一切。 “李公子,不解释一下?”云祁坐回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视着李景玉眼中渗透出危险的气息。 李景玉深知,狡辩已经再也没有用处,叹息一声过后直视云祁的眼睛,正色道,“对,是我杀的,可倩倩的死赵笙就不用负责么?说到底你还是徇私!” “一件一件来,我们先来解决人皮一案,至于宋小姐的死,我已有定论。”云祁并没有因李景玉的话而感到恼怒。 李景玉捏紧拳头,便当云祁说的是真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是凶手,昨日见到倩倩尸体后我难以入眠,便去了庭中散步,恰听到郑淮在祭拜倩倩,有细微的说话声……” 说及此处,李景玉狠狠的咬了一下牙,眼中山路仇恨的火花。 当时李景玉在树后将这些不入流的话听得仔细,他本就心情烦躁,再加上这些轻浮的话语,便使他起了杀机,他轻声接近郑淮身后,用扳指割破了郑淮的喉管,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干净利落不逊色于精心培养过的刺客,等清醒过来后,李景玉看着郑淮的尸体却没有一点慌乱,他冷静地用扳指划破了郑淮的皮肤将他的皮剥离,平整的铺在地上,像这样的人渣就应该被千万人踩踏,之后他又去销毁了证据,把扳指戴好。 干完这些后,他还洗了个澡,然后回房间睡觉,那一夜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因为他知道,郑淮曾经戏弄过阿音,此事众人皆知,赵笙对他的仇更大,明日,便会传出赵笙再次杀人的消息,他也算是为宋倩报仇了。 听完叙述,云祁命人将李景玉捆绑起来,围观者皆是感到不可思议,如此残忍之事他竟能平静的处理,着实可怕。只有锦之面不改色,贴在湘漓身边寸步不离,他的眼角甚至还带有盈盈笑意。 “那杀害宋姑娘的便是赵笙无疑了吧。”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众人意识到这只是解决了一个案子,还有一个案子没有解决,宋倩究竟是怎么死的,是谁杀的? “这件事我想还是由锦之兄来向各位解释比较好。”云祁又把这个问题推给了锦之,有关赵笙,他不便过多的出面,何况关于此事,他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锦之似笑非笑地看一眼云祁,没有任何表态,只轻摇着折扇再次走到客厅中心。 那一眼,云祁似乎看到了桀骜不训和狂傲不羁,还有不屑与轻视,那是一个王者对弱小的傲怠,但仔细一想,应是他看错了。 “我们做一个猜测,如果有人在夜宴前一天将时间增加了一个时辰,也就是度了两个戌时。宴会上酒酣人醉,不觉少度了一个时辰,即没有了戌时,直接进入亥时,按照死亡两个时辰推论,宋姑娘应当死于酉时,那是夜宴刚刚开始,赵兄尚在席间,何来的时间杀人?” 语毕,锦之不再多言,静心等待众人慢慢消化这个假设。 片刻之后,有人提出疑惑,“这实在不可能,就算我们都产生了幻觉,打更的更夫不会出错的。” “而这几日没有更夫。”锦之辩驳。 “荒谬。”另一位公子摇头道,“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妖怪也不可能。” “真的吗?”锦之反问,与那人对视,尖锐深邃的目光令人胆寒。 那位公子只觉得涔涔寒意侵袭,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除非……那不可能,那只是传说中的存在。” 此刻众人纷纷想到了一个妖怪,只有她有如此能力,可以做到偷渡时光。 “烛阴。”云祁道。 “正是!”锦之合上折扇退居一侧,他只会将凶手移到烛阴身上,其余就看赵笙如何了,若是他还要执意包庇…… “人就是我杀的,何必提这些荒谬的东西出来,锦之兄好意我心领了。”赵笙的话显然有些紧张,语速快了不少,更是让人疑惑他急于认罪是为了替谁掩护。 “湘漓,妖气,大妖怪。”沉睡中的阿凰终于在吵杂的人声中被彻底惊醒,一醒来便感觉到房间内的妖气,妖对妖往往更为敏感,何况阿凰是嗅觉最灵敏的妖。 湘漓不言,捂住阿凰的嘴丢进袖子里。好在无人注意到她,进屋后她也有感觉到一丝妖气,稍纵即逝,想来锦之和那位城主早已察觉,阿凰现在插嘴只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想你这么替她掩护,是因为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吧。”锦之瞥向房顶,淡淡一眼,似只是不经意一瞥。 “本来就是我杀的,锦之这是何必!”赵笙的语气已经有些暴躁,显然是无法隐忍锦之的胡闹。 “那,可否请阿音姑娘出来一见。”见锦之已不想插手,云祁接话道。 他的话已经告诉众人这个阿音很有可能是最后的凶手,是妖,那种名唤烛阴的上古凶兽。 赵笙咬牙,随即笑道,“阿音今日去庵堂上香,不在府中,恐怕要让姐夫失望了。” 云祁凝视赵笙的眼睛,那眸中有一种东西他太熟悉,那是一种执念,是对一个人的深爱与眷念。 “哦?可我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赵府,她又是怎么出去的呢?”对赵笙,云祁越来越无奈,他知道,赵笙恐怕是不会交出烛阴的了。 “我放她走的。”赵笙不顾一切地顶撞云祁,无论如何,他都要护住这个他深爱的女子,不论她是人是妖,不论她做了多少坏事,哪怕……那些坏事是为了针对他。 见此,云祁唯有叹息,他深知想要一个人放下他对另一个人的眷念,何其之难。 ‘对不起,你是她弟,我须护你。’云祁用口型对赵笙说道,随即朝头顶扔出去一个茶杯,“既然你不愿,唯有我来请烛阴姑娘现身了。” 语毕茶杯落下,一条青色的人面长蛇盘旋着出现在屋顶,那脸分明就是阿音的脸。 她处心积虑的要赵笙死,今日这种见证赵笙定罪的大好时机她怎么会放过,所以云祁知道,她一定会在这大厅里出现,进屋时他就已察觉。 众人抬眼望去,惊得脸色灰白,他们一个个养尊处优,怎会见过如此面目的妖怪,有不堪者已经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赵笙只是抬头深深地凝望头顶的烛阴,这段时间的相处不长不短,却足以让他爱上这个女子,甘愿承受她带来的一切,她故意让他撞上宋佳倩和李景玉的幽会,他就顺从她的意毁了与宋姑娘的因缘,让自己名声受损。他知晓她并非人类,来赵府有别的图谋,但他全不在意,不论如何,他总是会护她的。可她不该在这时候杀人,更不该杀完人后再次出现。 “琥珀。”锦之轻唤,随即一个巨大结界出现,包裹住赵府,结界不开,里面的人出去不得。 昨晚琥珀听锦之命令留心观察赵府,在看到西厢房中的尸体后便赶忙回来报告,锦之让他与云祁合作在赵府布下结界,琥珀对赵府不熟悉,要布下完美的结界只能找熟悉赵府之人,而锦之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云祁,好在他同意了锦之提议,才能有现在这个结界的产生。 结界中的人一个个倒下去,陷入沉睡,最后只有云祁,锦之,湘漓,赵笙和烛阴保持清醒。 “她是无辜的,让她走。”赵笙不再看烛阴,只是对着云祁说话,一再承认是自己所为,与人无关。 “不用你假惺惺!”烛阴开口,声音沙哑而虚弱,显然是因为丢了半生妖力,又被云祁带有法力的茶杯砸中,加重了伤势。 烛阴逃出客厅,却因云祁攻击落到地上,不得已化出人形,一身红衣妖娆似火。 “我不介意多杀几个人!”烛阴森森然开口,手中变幻出一把长剑向云祁刺去,云祁躲开第一剑却来不急躲第二剑,烛阴剑势极为霸道,纵使他在猎妖师中算得翘楚,一时间也无法抵抗一个上古妖兽的绝地猛攻。 一道屏障在云祁面前布下,挡住了烛阴蛮横一剑。 烛阴大怒,朝施法的锦之刺去,却伤不到他分毫。 湘漓恰巧与赵笙一起从客厅追出来,见到二人,烛阴飞快地将剑刺向赵笙,既然不能借他人之手让他身败名裂而死,她就只能亲自处决他! “阿凰!”随着一道白光闪过,湘漓手握一把黑色细长的刀,堪堪挡下烛阴进攻,那刀正是阿凰所化。 见此,云祁立即逼退烛阴,让她暂时不能靠近赵笙。 “漓漓。”锦之从容的走到湘漓身畔,柔声道,“莫怕。” ……她真的没有在怕的。 烛阴与云祁交手的同时不断尝试攻击赵笙,最初的两剑消耗了她大多妖术,本就重伤的她如何能抵抗一个顶级猎妖师的进攻,渐渐败下阵来,不得不节节后退,身上也添了几处新伤。 见此,赵笙暗惊,眼底眸光流转,逞无人注意,迅速走到烛阴身后抽出自身佩剑,烛阴闻声以为他要动手,一个反身将剑刺入他体内。 “阿音……快跑。”赵笙没有在意胸口的剑,背对烛阴,将她挡在身后,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流下,滴在碧绿石阶上发出清脆响声,刺耳痛心。 云祁的进攻也停了下来,他收回刚出手的符咒,对着赵笙长叹一口气,他终究,没能护住她弟弟。 “你……为什么,我是要杀你的。”看着他一点点倒下去的身形,烛阴第一次迷茫了,万年来,她竟再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 赵笙浅笑,眼底满是宠溺,渐渐倒在地上,“不管做什么,只要阿音喜欢就好。” 赵笙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血顺着石阶往下流淌,凄清幽寂,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是对她的纵容。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在护她。 他的话那么熟悉,穿越万年。 第8章 深林人不归(八) 寂静的树林里一个孩子在四处转悠,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终于,他确定自己迷路了,坐在林子里大哭起来。 烛阴观察他许久,觉得此刻现身定可以把他吓晕过去,然后吃掉他,这种小孩子的肉最为鲜美。 她现出原身,身体在落叶上摩擦发出沙沙声,给这寂静的树林增添几分恐怖之感,林中坐着抽泣的小人儿却浑然不觉自己的处境危险,只是一味地哭泣。 烛阴在他脚边停下,一点点盘上他的小身板,将他包裹起来,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轻添,“食物!”她在这幽深的树林里已经有许多年了,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来,更是许多年没有吃过人肉,自从她被族人驱逐便再也没有过了,这一次可是难得送上门的人肉。 小孩睁开眼不再哭闹,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烛阴,毫无畏惧。 “我想回家。”小孩扯扯烛阴的脸,嘟嘴道。 太不给面子了,好歹她也算是一只妖,居然被一个破小孩捏脸!有失妖尊贵的身份!这是她妖生最大耻辱!烛阴愈发想吃掉眼前这个孩子,她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 那孩子见到烛阴的牙先是一愣继而拍手笑起来,“好可爱!”手在她尖利的牙齿上细细抚摸,一点也没有发现呢自己的危险处境。 可爱?从没有人说过她可爱,她是烛阴,是凶恶的妖!一般人见了她都是害怕得发抖,这孩子不怕也罢,竟还觉得她可爱,简直是对她威严的羞辱!这样的人怎么允许他存在于世。 他又睁大眼睛询问道,“你能带我回家吗?” “你不用回家了,你将变成我的午餐,我的肚子就是你家。”烛阴大怒,既然不怕她,那就早点变成午餐好了。 “不行,我要回家,我要给弟弟找大夫。”听到烛阴所言后,孩子哭闹起来,揪住烛阴的脸不断揉捏,“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烛阴的脸愈发青黑,这小子太目中无人!吃掉就好! 正待她准备将孩子一口咬下之时,孩子突然抱住她,撒娇道,“你带我回去好不好嘛。我家有很多吃的,到时候一定让你吃饱。” 也好,思量片刻,烛阴觉得这比买卖划算,先且不论他家究竟有几个人,至少还有一个弟弟吧,她可以把他们一块儿吃了。 伴随一阵烟雾烛阴化出人形,一个高挑纤弱的红衣女子,她附身牵起小孩的手微笑道,“姐姐带你回家。” 孩子停止哭闹,睁大水眸凝视她,继而露出天真的微笑,如一朵盛开的雏菊,阳光温暖。 这么扎眼的微笑晃得烛阴眼睛不舒服,她果然最是讨厌小孩! 不稍片刻,烛阴便带那孩子回到他家门口,闻着这气息,屋内应该有四个人,看来今天收获颇丰,还能存上几天粮食。 “怎么不见了!”刚走近茅屋,一个敦厚的男声便响起来,看来这家人还是挺宝贝这和孩子的。 “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估计已经被山精野怪吃掉了。”又一道沉静的女声传出来。 山精野怪,是说她么?烛阴勾唇,现在这个山精野怪要把你们一起吃了呦。 “哎,真是可惜。”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出现。 那孩子却沉下了头,站在门口不再上前。 烛阴上前拍打他肩膀询问他为何到了家门却不进去。 孩子幽幽开口,如同细碎的自言自语,含糊不清,但烛阴毕竟是妖,听力好于常人。 “他们从来不会这么关心我的……”烛阴听到他如此呢喃。 烛阴看了一眼男孩略微摇头,她可没有那么多同情心,填饱肚子最重要,在她刚准备推门而入时,屋内另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一个商人的口吻。 “的确可惜,不然还能用那孩子换些钱买药呢。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改日你们找到了那孩子再通知我,不过那种晦气的孩子也卖不了几个钱。” 烛阴惊愕,不是说凡人最重视亲情么,居然要将自己的亲儿子拿去卖钱?实在荒诞! 再看身旁的孩子,烛阴本以为他会伤心地落下泪来,却不想他仰首冲烛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如斯温暖,如斯讨厌。明明要被卖掉却还笑得起来,小孩子脑袋里想的东西真是奇怪。 “那样弟弟的病就能好了。” 身侧的孩子准备推门而入时,烛阴忽而将其拦住,带着他如风般闪到一棵树后。 只见茅屋的门被人打开,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走了出来,大概便是对话中说要买孩子的人。 夫妇送走商人后回屋,略有失望。烛阴还能听到屋内他们的私语,“那清儿得病可如何是好……” 慌神间,孩子挣脱了烛阴的手,想要去追赶那个商人,烛阴将其扛在肩头,“你是我的食物,想去哪儿!” “我要去换钱,给弟弟治病……”孩子不断挣扎,眼看那商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天空与荒野交壤的边际,他不由得落下泪来,这是救弟弟的唯一希望,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 烛阴大为不解,“既然他们对你那么坏,你何必作死,乖乖变做我的食物多好。” 孩子的眼泪止不住得流下来,一颗一颗如东海鲛人的珍珠泪,晶莹透亮,闪烁迷人光辉。 “你不明白的。他们不喜欢我,嫌弃我是阴月阴时出生,觉得我晦气,只有弟弟对我好,有什么都分给我吃,我只有他了,只有他了……”孩子说出的话带着稚气,不断重复的几个字令人顿感痛心。 烛阴不禁想到多年前的自己,她很小的时候父亲便死了,母亲因养不起两个孩子而将她抛弃,为了躲避猎妖师和大妖怪,她只能躲在小小的山洞里,那时候她的双胞胎弟弟每天都会悄悄地给她送去食物,从不间断,三十年后却再也没见过了,听说他被贪心的人类捉去炼灯油了,他还那么小…… 逞烛阴发呆之际,孩子挣脱她的禁锢,一路小跑着往茅屋方向。 烛阴手快,再次钳制住他,厉声道,“不许去!”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允许她的食物逃跑。 孩子无休止的哭闹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终于,他安静下来,低着头沉默不语。 烛阴以为他放弃了,刚想美餐一顿,却被孩子突然的一句话吓到了。 “你把我吃了,可以给钱吗?”孩子天真的开口。 拜托,她是烛阴,是妖哎!哪里来的钱,有也不给。 “不给!”作为食物要求还那么多,真是任性。 “那,可以给我弟弟看病吗?”孩子继续小心谨慎地询问。 还当她是大夫了,她是妖啊!吃人的!怎么可能给人看病。 “不给!” 闻言,孩子紧绷的神经断裂,毫不顾忌的大哭起来,烛阴还没见他哭得如此伤心过,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烛阴觉得吃掉他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救弟弟的。”孩子拉扯住烛阴的衣角,楚楚可怜。 烛阴不说话,与孩子对视,良久,烛阴垂下头去,不知是受不了他那纯洁无暇的眼神还是受不了他那一声“弟弟”,烛阴最终还是决定帮他。 “好啦!起来,烦死了,在这里等我,不许进去!”烛阴拖起地上的孩子,自己消失在树林深处,不久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物什,看起来像是某种药材。 把那东西放在门口,敲了几声门后,烛阴带孩子躲在一旁。 只见夫妇两迷茫的出门,捡到东西后兴奋不已,那是大夫曾经给他们看过的药材,是他们无论如何要买不起的东西,夫妻二人匆匆跑回卧室去找床榻上病弱的男孩。 “哥哥……”男孩虚弱至极,却还是看着药材落下泪来,孩子特有的直觉告诉他,他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第9章 深林人不归(九) “呐,给你吃。”烛阴身畔,男孩撩起袖子,把手臂放在烛阴面前,毫不畏惧,甚至都没有闭眼。烛阴看到他眼里有一种叫做幸福的光芒流转。 “太瘦了,不够塞牙缝,养大再吃。”烛阴抱着孩子离开,或许是一只妖太过寂寞,她想找个人陪,或许只是嫌那孩子太瘦,究竟是何原因让烛阴转变主意,不吃他,烛阴本妖也不是很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既然跟着她,没有一个名字叫起来也不方便。 …… 不会吧,那对狠心的父母连名字也不给一个,好歹取个狗蛋,狗剩这样的名字啊。 “既弃你于深林,从今以后,我便唤你齐深林。”烛阴思量过后说道,“你可以叫我烛阴大人。” “阿音喜欢就好。”齐深林揽住烛阴的脖子,任由她带自己在树林里穿梭,享受风带来的美妙感觉。 烛阴的脸黑了下去,“不许这么叫!” “阿音……”齐深林显然十分委屈,他觉得阿音是一个很好的称呼。 “随便你啦!”烛阴已经被他撒娇卖萌的功夫折服,也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 烛阴身上,小小少年紧紧地环住她的脖子,身子贴在她背上,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两个孤单的灵魂终于不再寂寞,那一天,山上的雏菊开得娇艳。 为了给齐深林一个像人的生活环境,烛阴不再显露原形,一直保持少女模样和他相处,还给他建了一座小轩,在竹林深处。 “怎么弄那么脏。”才搬进小轩不久,齐深林就弄得满身是伤回来。 “他们说阿音坏话。”小小少年倔强的看着她,眼里满是不甘。 “没把你吃掉已经很好了。”烛阴嫌弃地给他洗澡,这么多年别的妖怪说她坏话她也是只晓得,只是懒得和他们计较,这孩子的行为也着实大胆,不过别指望她会感动。 “下一次,我和你一起去,狠狠地打他们。” “阿音不能去,阿音是女孩子。”齐深林振振有词,男孩子不能让女孩子冒险,要保护女孩子的。 烛阴无语,她是女孩子可同时也是妖啊,请不要忘记她是一只凶猛的妖兽。接下来几天齐深林倒也安分,没有惹事,只是潜心关在厨房里做菜。 “我不吃。”当齐深林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子时烛阴却不愿意动筷子,,她向来吃的生食,熟食她还不敢吃。 “就一小口嘛,我喂你。”齐深林夹起一块兔肉送到烛阴嘴边。 烛阴蹙眉,看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神终于无奈张口,将肉在嘴里嚼了好久才艰难的咽下去,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 “好吃吗?”齐深林两眼放光,希冀地探问。 见烛阴点头,他展颜欢笑,纯粹自然,是孩子单纯的欢喜。 “阿音喜欢就好,我以后天天做给阿音吃。” 烛阴继续点头,双手拨弄面前的筷子,这种人类的工具要怎么使用…… 时间如树梢上夕阳的余晖匆匆逝去,一去不返,有些人走了,有些人还在,就像齐深林对烛阴的陪伴,不弃不离。 人类的贪念越来越强,为了一己私欲,烛阴们被捕捉殆尽,如若被当初那位烛阴部族唯一的神明知晓此事,不知他会如何处置,只可惜,他早已消亡,如今的烛阴只是妖,是被人类忌惮的妖。 “阿音,你近日莫要出门,我听别的妖怪说有几个猎妖师在附近徘徊呢。”十年过去,往日撒泼卖萌的孩子已经变成婷婷少年郎,温文儒雅,也只有在烛阴面前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来。 “我岂会怕他们。”作为烛阴中顶厉害的一只,她怎会怕几个猎妖师,她卷起袖子,作势就要出去和那些人打上一场。 “阿音。”齐深林将她圈进怀里,温言道,“可是我会担心的,听话。” 烛阴脸颊微红,她愈来愈发现,自己在这家中的地位愈来愈低,她变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不过这样的感觉似乎也不赖。 “而且我听说猎妖师们炼制了一个厉害的法器,专门收你这样强大的妖怪,好像叫‘山海镜’来着。”齐深林面露严肃之色,那些猎妖师的花样很多,他家阿音再厉害也敌不过那么多狡诈的猎妖师。 “嗯,我知道。”提及这件法器,烛阴也有些重视,对于此物她还是有所耳闻,就连那位常年居住在钟山山顶,与她为邻的堕神女魃都被收入其中,实在不可小觑。 “阿音乖乖待着,我去外面看看便回。”语毕,齐深林在她额头落下浅浅一吻,“等这些人过去后,我娶阿音,好不好。” 不好!一个是人一个是妖,是不会有结果的,而且,他只是她的食物,迟早要被吃掉的。只是这些话,在看到齐深林明洁透亮的眼眸后,全都憋回了肚子里。 “最喜欢阿音了。”齐深林莞尔,捏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转身离去,留下烛阴独自回味他的味道。 挺香,可以作为食物吃掉了,这是烛阴最后得出的结论。 月上中天,竹轩中点起一盏孤灯,而她要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终于,她等来了一群人,一群猎妖师,没有他,没有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少年。 “齐深林呢?”烛阴尽量心平气和,坐在椅子上幽幽开口。 “谁知道,也许早就享福去了。”其中一个猎妖师拿出工具准备捉捕她,根本无心回答她的问题。 原来是他出卖了她,人类,果真既贪婪又虚伪。 烛阴浅笑,那笑容诡秘可怕,“既然来了,就做我的食物吧。” 狂风撩过,顿时沙尘满天,几个猎妖师看不真切,就他们那点水平一下子便被烛阴杀死,地上满是血痕,烛阴赤足踩过那些人的尸体,一步步朝树林外走路去,她要去找齐深林,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地上留下一个个鲜红色脚印,妖娆艳丽。 她走至半途,又遇上了一个猎妖师,气息比之前几个浓厚许多。 “烛阴,我来收你。”猎妖师高举手中铜镜。 “你是何人?”烛阴不屑,一面镜子也想收了她,真是可笑。 “苏幕乾华。” 苏幕乾华抛出铜镜,口中默念着什么,随即一道白光闪现,烛阴惊骇,当明白这是山海镜之时已来不及躲避,她被收入镜中世界,那里与她生活的世界一般模样,只是唯独没有他。 万年沧桑,她在镜中孤身一人,每每想到齐深林就痛恨至极,无限的时光扩大了她对他的怨恨。 数月前,不知是谁偷盗山海镜,将他们放了出来,烛阴逃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齐深林,她不惜废去半生修为来掩藏妖气,却不想问他当初为什么那么做,她只想他不得好死!想他尝试一下众叛亲离的滋味。 如今,她终于做到了,他就死在她面前,被她亲手杀死,可她一点也不开心,没有报仇后的痛快,只觉得心里少了一块,空落落的,甚是难受。 “烛阴,这就是你想要的么?”锦之打开折扇,看着赵笙的尸体冷然问道。 烛阴不言,这应该就是她想要的……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时他对她都好得过分,可是他背叛了,背叛者就要受到惩罚,她没错,错的是他,是这苍茫人世。 “既然你杀了他,那就偿命吧。”云祁又一次掏出符咒,势必要将烛阴铲除,赵笙的死,他总要给妻子一个交代。 锦之手快,用折扇轻松挡下云祁致命一击,“城主何必对一个失去意念的妖兽动手,何况,宋姑娘是赵笙所杀,赵笙也已服罪自杀,此地又何来凶手。” 云祁不解,分明是锦之自己说凶手是烛阴,而且他们都是亲眼看到烛阴杀的赵笙,怎又说这里没有凶手。 “请尊重死者,至于她,就交给我吧。”锦之挡在烛阴面前,既然赵笙至死都要维护她,他便顺了赵笙之意。 云祁长久的闭眼,收回符咒,他亦认可锦之所言,赵笙以爱回报烛阴的恨,以死来维护她。他没有理由不尊重一个痴情之人最后的心愿,因为他自己也就是一个痴情之人。 “烛阴,满意了么?”锦之看向地上狼狈的烛阴,柔声道。 夜色凝重,星月不出,丝丝细雨纷纷扬扬洒落,落在青石台阶上,将血迹晕染出一朵娇艳的芙蓉花。 “我杀了他,可我不开心。”烛阴抬眸,眼神迷离似不知所措的孩子。 “因为你爱他。”锦之温言道。 “不会的,不会的……”一滴泪从烛阴眼角滑落,滴在翠绿石阶上融入鲜红血色之中。 “烛阴,随我回去吧。”对于她,锦之谈不上同情,他温言相劝只是为了避免无聊的打斗,他真的不喜欢打架。 “可那里,依旧没有他。”没有一个少年会唤她阿音,为她做饭,没有一个少年会在竹轩里等她归去,再也没有了。 “他在你心里。”语毕,锦之摇开折扇,周身白雾缭绕。 “神?”烛阴骇然,那光芒是神的光芒,可这个时代神迹早已经灭绝,她的祖先曾是神明,所以她对神明的光芒十分熟悉。 “吾名锦之,现以吾之名将汝封印。”烟雾中,人影模糊,玉骨扇,半掩面。 白光闪过,烛阴在原地消失。 “我是妖。”锦之的话吹散在风中,微不可闻。 “漓漓,我们回家了。”锦之看向树旁的湘漓和琥珀,笑意浅浅。 湘漓颔首,牵着琥珀的手走近他,与他一同离开。 “这烛阴,怎么少了一个角?”琥珀一开始就注意到烛阴头上只有一个角,他记得图册上的烛阴明明是有两个角的,难道是后世之人画错了么? “烛阴角可以入药,应该是什么时候被被人砍了去。”锦之漫不经心道,别人的事与他无关,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那一定很痛吧。”琥珀面露不忍,心疼地看着锦之折扇上的烛阴。 “嗯,半条命呢。” 云祁目送几人离去,眸光流转,“锦之……” 烛阴的回忆里看不到齐深林身上所发生之事,那日他亦同这夜一般,躺在血泊中,对着悠悠蓝天说出他一生的最后一句话:“阿音……快跑。” 只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也不可能再听到,这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这世上所有的误会,皆因我们跳过孤独,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断猜忌,最终失去所有。 翌日,客人们在客房苏醒,皆以为宋姑娘是赵笙所杀,郑公子被李公子所害,而后赵笙畏罪自杀,李公子被擒,没人记得一个叫阿音的女子出现过。 赵氏夫妇痛不欲生,一夜间苍老了许多,赵夫人终日坐在庭院里守着赵笙生前的盆栽,悉心照料,赵老爷会在夜间进入赵笙房间叹息不止。 “这赵夫人痛失爱子我能明白,可这赵老爷怎么也这么难受,他之前不是还说不要这个儿子了么?”琥珀坐在赵府的楼顶,好奇地看着地上所发生的事情,不明所以。 “你真以为赵老爷连亲儿子和冒牌货都分不出来?”锦之收回结界,纵身跃下,隐入繁华的大街,紫色衣袍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琥珀赶紧追上自家主子,经锦之一说,琥珀已经全部明了,父母是最了解自己孩子的,赵老爷这么做,全是在护他啊。 没有一份情比爱情更加的让人奋不顾身,没有一份情比亲情更加的让人不可割舍。 ===== 《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记载:锺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锺山下。 ——《万妖之城·烛阴》完 第10章 花落锦衣重(一) 扶桑梦相赠,薰华朝暮生。 月下美人冢,花落锦衣重。 ==== 辒凉车内,锦之惬意地半倚着身,用右手撑头,左手折扇轻轻摇晃,一本古旧的书籍摊在他面前。 湘漓静静地煮茶,偶尔会朝锦之看去一眼,每次看去,扇骨上那条人头蛇身的烛阴都会改动位置,似是在寻找一个清凉地方休息。 “你就不怕她跑了?”湘漓倒了一杯茶放在锦之面前,看着扇骨上的烛阴。 烛阴只觉背后凉嗖嗖的,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湘漓,随即乖乖趴好不再动弹。 那件事已经过去月余,她作为一只上古妖兽,活成这样也真是够窝囊的,一个月来只能栖身在这把破扇子上就算了,居然还要束手束脚!一点也不自在,还不如在山海镜中逍遥自在,只盼锦之能快快寻回它。 “跑?”锦之轻笑,孤高傲然,“她要是能跑早跑了,何况她除了呆在我的扇骨之中,还能去哪儿?” 扇骨上的烛阴,将头撇了过去,虽然锦之说的句句在理,可也不用如此直接,她好歹也是一个好面子的妖怪。 这把扇子究竟为何物所造,竟如此神奇,不仅可以变换各种图案,还可以困住上古妖兽,湘漓对这折扇好奇起来。 “漓漓若是喜欢,拿去玩吧。”锦之看湘漓盯着折扇发呆,笑着将它抛向湘漓怀中,没有一丝不舍,像是大人把路边买到的拨浪鼓递给孩子玩耍一般自然。 湘漓把玩了一会儿后又觉无趣,将折扇抛还给锦之,随即召出阿凰,逗弄着鸟儿为乐。 锦之浅笑,收好折扇,这可是贵重之物,他家漓漓也真是不知爱惜。 “小琥珀,还有多远?” “距离苏府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老板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这是琥珀第一次赶车,玩的不亦乐乎,话语中带有欢愉。 “嗯。”锦之侧了个身,将头枕在湘漓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湘漓不愿做锦之的靠枕,几次想站起身来却还是放弃了,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安睡起来,宛如一件精美的瓷器,实在让人不忍心打搅。 湘漓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默默地守着,就像此前很多个夜晚,锦之在院里守护着,直到她屋里熄灯一般。 此次锦官楼出访的苏府是万妖城北城的一户地主人家,虽不及城中心的大户人家富硕,却也有百亩良田,生活悠游自在。 本来,如此偏远的地方,再怎么富裕锦之也是不愿前往的,但苏夫人提出以两匹十分罕见的冰羽锦缎为酬金,锦之这般爱美之狐是绝对舍不得错过的,是以,他带着锦官楼大大小小的狐狸风尘仆仆地往城北赶去。 湘漓本意是呆在锦官楼守着家业,然,经不住锦之和琥珀的再三闹腾,最终还是和他们同往。 看着锦之宁静的睡颜,瞥了一眼他身侧挂着的玉骨折扇,湘漓回忆起了数月前与锦之初见的光景。 那时候舅父刚刚过世,因着各种原因,湘漓只能将其安葬在山巅。 舅父去世后第五日晚,湘漓如往常般带着酒去他坟头。 本是星光漫天,却忽而风雨大作,湘漓没有备伞,也不愿回去拿,任由雨水洒落在身上,阿凰也默默站在她的肩头,不似平日喧嚣。 一旁的柳树妖向来和湘漓玩得很开,见这姑娘如此也是不忍,伸出未抽芽的枝桠挡在湘漓头顶,为她遮出一片天地。 “谢谢。”湘漓抬头看着头顶的枝桠,万分感激,这些妖,陪伴了她这么些年,都是有感情的啊,谁说妖怪就不能有感情的呢。 如此过了三个时辰,狂风渐熄,雨势未减,天边一道银光闪过,远处山脉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矮个的拿出一把伞撑开来,却碍于身高问题怎么也撑不到高个的那个,终于,矮个子放弃了挣扎。高个也撑开了一把伞,两个身影徐徐前行。 阿凰提高了警惕,这时候在山上出现的定然不会是什么人类,为了它家漓漓,它一定要小心戒备。 说来也怪,那两个身影分明是步行前进的,可不一会儿功夫,两个身影已经翻越了两座山头,正向着湘漓的方向赶来。 “漓漓,那两个影子,不太对。”阿凰急切的提醒,那两个黑影分明是冲着他们而来。 相离抬头时,那两个身影已经近在眼前,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精致妖孽的脸,那双妖媚的丹凤眼,和他眼底那一颗泪痣,这姿色,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只可惜是一个男子,确切的说,是一只男性妖怪。 “漓漓,我来接你回家。”不等湘漓开口询问,男子便说明来意,简洁明了。 “你是何人?”湘漓怎会随便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妖。 “锦之,受故人之托。”锦之打开折扇,扇面中出现一颗巨大的桃树,桃树下一男子斜躺着,静静地看着身侧安睡的女子和一个小小的女孩,画面很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里面的人来,那是温馨的一家三口,让人不得不笑叹桃源非梦中。 湘漓的眼中仿佛呈现出昔日时光,这只妖,或许可以相信,他身上没有任何不友好的气息,而且这幅画,是父亲所作,世间极少有人知晓,她或许已经知道那位故人是谁了。 何况她已经孑然一身,除了阿凰再无所有,又有何惧,这或许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至于他口中的家,多么遥远的字眼,她还可以再拥有么? “漓漓。”雨中,锦之伸出温柔的手,等着迎接一个漂泊的灵魂。 湘漓迟疑片刻,缓缓走入他的伞下,她并没有将手放上他的手心,那时候她还是有深刻的男女之防,只是这点意识在后来的日子里被锦之消耗殆尽。 如果不是遇见你,我现在又会在哪儿呢?应该还是守在那草屋中,兀自伤怀吧,遇上你,何其有幸。 “漓漓在笑什么,嗯?”锦之睁开眼,脸上带着倦意,慵懒地靠在车的一角。 “笑你睡相太丑。”湘漓毫不客气地嘲笑,转身拿起一旁的茶经研究起来。 闻言,锦之的话语痛心疾首,“漓漓这是嫌弃我了么?” 湘漓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哀伤,装也不装得像一点,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老板……”锦之还想继续和湘漓闹腾,却被突然闯入的琥珀打扰了。 顶着被剥皮的危险,琥珀支吾地说,“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嗯?”锦之把玩着手中茶杯,居高临下。 湘漓叹息着扶起琥珀,面向锦之道,“还不是因为你执意要他驾车。” “我这是在锻炼他。”面对湘漓的袒护,锦之只能作罢,转身出了辒凉车。 四周是寂静辽阔的原野,除了他们的车队再无他人,天地一片莽苍,灵魂归于寂静,在这样的狂野欣赏风景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只是他们是在赶路,照如此情况,只能原路返回,琥珀还真是一只没用的狐狸。 第11章 花落锦衣重(二) 车队浩浩荡荡地原路返回,这一次,有了锦之的指点,琥珀没有在十字路口走错,还算是安稳的到达了苏府,苏府门口只有两个年轻的护院,锦之命琥珀上前接洽后,二人才往内院通知了苏府夫人前来迎接,这一等,便是良久。 “他们也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若是以前……” 琥珀还没有说完,锦之的折扇就狠狠拍打在了他的头上,锦之眯起眼,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琥珀,继续等候里面有人出来。 琥珀自知方才又多嘴了,垂头搭脑地站在一旁。 苏夫人出来的时候已过了半炷香时间,别说琥珀,湘漓都有些不满,而这苏夫人衣服上有几道皱痕,显然是刚换上的,似乎这苏府不似表面光鲜。 好在苏府的人对戏子们甚是热情,没有表现出一点不屑,对锦之更是有礼相待,毕竟,锦官楼绝无平凡姿色,男子个个姿色非常,女子更是天姿国色。 夜幕来临,华灯初上,戏台已经搭建完毕,锦之令他的狐子狐孙们登上戏台,一出出或温婉,或豪情的戏曲在苏府内院展开,前来观赏者,皆是苏夫人好友,一些世家夫人和姑娘,但很多人并不是为戏而来,而是为了看一眼锦之那绝色姿容。 “漓漓,一会儿你可要保护我。”锦之对着那一双双媚眼和善的微笑,小声的和身侧的湘漓说话。 湘漓并没有回答,她还真想看看锦之围在一群女人中间会是怎样的表情,不过想来应该还是表现的如以往般温文尔雅。 “漓漓,回去让琥珀天天给你买张师傅的糕点。” “嗯。”湘漓点头算是应允,对于吃,她完全没有抵抗力。 不稍片刻,苏夫人便带着自家女儿走到锦之面前,声称为锦之敬酒。 “我家锦之素来不善饮酒,这杯酒我来替吧。”湘漓抢过锦之手中的酒杯向着苏姑娘致意。 锦之但笑不语,看来凡是只要提起张师傅的糕点,什么都好商量。 “那我便敬姐姐一杯。”苏姑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好在她懂得随机应变,这杯酒敬谁不是敬呢,虽然这锦之长得貌美,可也太过妖孽,母亲怎会让自己接近这么一个人,说白了,他不过一个戏子,怎么能和她相比。 “姑娘这话说的不对,我虽比你年长一些,但此次,我是以锦之夫人之名过来的,你还是称我一声夫人为好,免得让人误以为我们锦收了一房妾室。”湘漓寸步不让,知道的人明白她是为了张师傅的糕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湘漓真的醋上了。 苏姑娘握着杯子的手轻微的颤抖起来,骨节泛白,但还是改口叫道,“夫人请。” 湘漓颔首,对此颇为满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漓漓,嘴角都有。”锦之用衣袖为湘漓拭去嘴角的水渍,眼底是宠溺的笑意。 “锦之与夫人真是情深。”被冷落的苏夫人带着和善的笑容,而苏姑娘眼底的不屑和鄙夷却是一览无余。 “妻子自然是用来宠的。”锦之笑道,“我答应过漓漓,此生只她一人,不对她好,我还能对谁好?” “那我们便不打扰了。”苏夫人携着女儿离开,湘漓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苏姑娘满脸气愤的模样。 “不是说苏姑娘温婉大方么,这位也不怎么样。”湘漓对他人的批评向来都是直接明了。 “漓漓莫不是真的醋上了?”锦之笑着为湘漓倒上一杯茶。 湘漓抿了一口茶,嫌弃地看了眼锦之,转而看向戏台,决定对他不予理睬。 锦之唇角上扬,看了湘漓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向别处。 席间又有很多人来给锦之敬酒,皆是因着湘漓一张嘴,得到个悻悻而去的结局,以至于最后无人再敢上来为敬酒。 “漓漓去哪儿?”锦之看向一旁刚迈开步子,还未起身的湘漓。 “透气。”言简意赅,湘漓也不指望锦之能随她一起去,只是例行交代一下行程,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一种习惯。 “别走远了。” “嗯。”湘漓颔首,悄然起身,从座位上离开,她动作本就轻柔,加上行动快速,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庭院中央,戏曲还在继续,歌舞升平,庭院外,湘漓低首沿着荷塘散步,漫不经心,那里的欢乐氛围她是真有些受不了,不同于上次夜宴的清丽,此次聚会,尽是旖旎糜烂之风,空气中飘荡着那些夫人姑娘过于浓艳的脂粉味,总让人接受不了。 “这边,这边。”细小的私语打搅了湘漓的宁静,一个看起来比她小上几岁的女孩出现在她面前,女孩低着头,小心的走在荷塘边缘,她长得十分小巧,瘦弱的身子似是能被风吹倒。 “哎呦,疼。”由于女孩低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的湘漓,她的头就那么撞到了湘漓下巴, 女孩惊恐地抬头,看到时湘漓后脸上的恐惧松了下来,“姐姐,你好漂亮哦。” 湘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回之以微笑,“要去哪儿?”对这么可爱的人儿,湘漓也实在冷酷不起来。 “听戏。”女孩傻笑着回答。 “嘘,小心点,不要被她发现。”听到一些动静后女孩谨慎起来,脸上是害怕的神色。 这个女孩似乎哪里不太对,湘漓如是想道,方才,她是在和谁说话? 一个黑影穿过,女孩面如土色,抱头蹲在地上,“如默错了,不要打我……” 她浑身颤抖,连说话都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可周围,没有任何人出现,刚才不过一只野猫。 湘漓蹲下来,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她却突然扑进湘漓怀里,湘漓措手不及,险些被她扑到在地。 “姐姐,如默怕怕。” “乖,不怕。”湘漓觉得,这气氛似乎不太对,对方应当只是比她小了一两岁,怎么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语,是她接触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太少了么? 好不容易让女孩平静了下来,她却一直粘着湘漓不放了,说什么也要让湘漓陪她一起去听戏,无奈,湘漓只好陪她同去。 只是刚到戏台附近,女孩就小声地告诉湘漓要溜进去,要走别的路,湘漓只能和她一起走一条弯弯曲曲,没有灯光的小路。偏偏是在这样一条只有一个方向的小路上,湘漓和那女孩走散了。 第12章 花落锦衣重(三) 事情至此,湘漓越想越觉得诡异,一开始她就觉得女孩周遭有妖的气息,来到这条小路后,妖的气息更浓了,可那女孩应当不是妖,难道她刚才就是在怕那妖怪?亦或者……先前与女孩说话的是一妖怪。 这事还是要回去与锦之商讨一下,湘漓转身朝方才的入口处走去。在她离开的地方,黑色屏障散去,女孩瘦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那里。 “咦?姐姐不见了。”女孩回头时发现湘漓不见了踪影,刚想回去寻找时不慎打翻了一旁的竹竿,一个大汉闻声而来,女孩瑟瑟发抖却知道避无可避只是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一些争吵声传入了锦之耳中,循声望去,只见几个下人抓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苏夫人正在一旁训斥,本来这样的场景是绝对不会吸引锦之的注意的,只是女孩旁边的那只独脚鸟实在是引人注目,虽然它用了障眼法让旁人无法察觉,可又怎能逃过锦之双眼。 感受到锦之的注视后,独脚鸟儿转头怒视锦之,将女孩护在身后,它的眼神锦之似曾相识,它在小心翼翼的护着那个女孩儿。 “苏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坐在一旁的白夫人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见到那女孩被打实在是不忍心,便出言阻止。 “一个偷食的野丫头,白夫人不必介怀。”苏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的女孩,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 女孩蜷缩在地上紧紧咬着嘴唇忍痛,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独脚鸟儿张口冲着苏夫人的衣服喷出一团火焰,霎时苏夫人的衣角着起火来。 “又是这鬼火!快!快!水!”苏夫人大惊失色,顾不得还有客人在场,失态地喊起来。一个又字让旁人明白,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之所以至今没有传闻苏府闹鬼火一事,定然是苏家好面子,封锁了传闻。 如今苏夫人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此事公之于众,这以后,怕是没人敢来苏府做客了。 “那女孩不是刚才那个么。”湘漓回到锦之身边时,众人的目光都已经聚集在苏夫人衣角那无法扑灭的火焰上。 “漓漓见过?”锦之收回视线,那火焰已经可以证明那只独脚鸟的身份了,方才也只是怀疑,现在看到这用水无法扑灭火焰,他已经断定,那只鸟是毕方无疑。 “嗯,就在刚才。”湘漓有些心疼地看着那个被冷落的女孩,他们只注意了苏夫人的衣服,却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倒在地上,人情竟到如斯冷漠,在他们眼里,难道权势金钱,比人命都重要么? “漓漓,这就是人。”锦之看到了湘漓眼中的怜惜,毫不留情的揭露现实,“这就是人心。” 湘漓沉默不言,其实她早就看透了,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悲哀。 这时,白夫人趁乱扶起了女孩,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女孩朝着她咧开嘴大笑,立即在黑暗中逃匿,不见了踪影,白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同情和怜悯。 看到湘漓和锦之注视着自己,白夫人也只是冲他们微微一笑,悠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从容不迫。 如此看来这位白夫人知道的并不少,而且比起苏夫人,她更显得温雅从容,应出自书香世家。 “都是那个傻子!”这时候,不远处传来苏夫人的喊骂声,尖锐刺耳,这与白夫人的从容一经对比,更显得苏夫人的骄纵无理。 下人忙活了许久,终于扑灭的衣服上的火,苏夫人已是衣衫凌乱,满脸怒色,在丫鬟的搀扶下回房去了。 苏夫人一走此次宴会便只能不了了之,苏老爷遣散了宾客,为锦之三人各安排了厢房,临走前,锦之看到苏老爷眼底流露出的无奈,想必这其中,定然有一个故事。 一只妖,竟会守护一个人,一个名门望族,竟会出现一个衣衫破烂疑似傻子的女孩,这趟苏府还真是没白来。 子夜,锦之敲开了湘漓的房门,这个点本应安睡,只是湘漓一直在等,她知道,锦之一定会来找她,今天的事还没完。 “漓漓,去北苑走走?”锦之倚着木门折扇轻摇,夜空明月高悬,星芒微闪,庭院内微风习习,花落满地,锦之如在画中。 “嗯。”湘漓知道锦之是带她去找那女孩,还有那股奇怪的妖气,这么久的相处让湘漓明白锦之对一些妖有着特殊的执着。 初至北苑门口,门口的两盏引路灯倏尔亮起,似是通灵一般知晓有人至此,为他们点亮前路。 北苑内,灯光幽冷清寒,屋楼破败不堪,满地碎瓦残枝,无不在诉说着北苑的荒凉冷寂,这一处许久无人问津,应是荒废了多年。 “那孩子是苏家的人?”湘漓记得苏府只有一个姑娘,那个女孩难道是下人所生,那就更不可能住在此处了,再怎么说也是苏家的孩子,苏老爷都不心疼的么? “是,我让琥珀找过白夫人。”锦之轻轻携起湘漓的手,踏进苑内,并没有做多余的解释,他注重的向来只是一个结果。 关于那个女孩,经过琥珀的一番催眠,白夫人终于说出内情,现任苏夫人是续弦一事人尽皆知,只是外人从不知晓,苏府有两位姑娘。 真正的大姑娘苏如默乃是那位去世的夫人所生,可惜几年后发现是个痴儿,苏老爷不待见这个女儿,对外宣称这个女儿已经去世。实则将她丢在北苑,此后不久,苏夫人抑郁而亡,苏老爷再娶,次年得一女名唤如雪,也就是晚上见到的那个女子。 而被关在北苑的姑娘只有一个丫鬟相依为命,两年前,小丫鬟因为‘偷盗厨房食物’被苏夫人下令活活打死,此后苏如默便孤身一人。 有时白夫人来苏家,便会偷偷给她带去一些食物,但终究只是零星半点。苏如默的日子十分艰难,可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从不抱怨,或者说,一个傻子怎么会知道好坏呢?在她眼里,这世道就是最纯洁的白色。 一入北苑,大门即刻关上,两排的树上一盏盏孤灯幽幽亮起,一直通向一扇偏僻的小门。 门口一个男子静静地伫立,他倚在一棵扶桑树下,手中把玩着一朵扶桑花,花瓣飘零,地上是枯枝败叶,满地荒草疯长,背后有一破败小楼,更显得男子的身形凄凉萧瑟。 与锦之的妖孽不同,他的五官更加接近女子的柔和美,这男子,妖孽得如同女子,若是换上女装,不看那双冰冷尖锐的眼眸,恐怕没几人能识出他的性别。 “殿下,我等你很久了。”那头的男子率先开口,听语气,许是锦之故人。 “毕方,如今,你可以唤我一声老板。”锦之牵着湘漓的手步步走近,每走一步,身后的灯就灭掉一盏,最后只剩下他们和男子面前的那一盏孤灯燃烧着微弱的火焰,幽微冷寂如在梦中。 “我知道你的目的,只是我还不能走。”毕方没有看锦之,而是回眸看向里屋,里屋的房顶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开一个大洞,星光透过来盖在熟睡的人儿身上,静谧柔和。 “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暂,你又何必执着。”看着毕方逐渐温柔的眸色,锦之冷然道。 他不懂为何这些妖兽总会有这些对凡人的留恋。与他而言,凡人不过草芥。 那一刻,湘漓觉得这样的锦之才是一只妖,这样的锦之,让人害怕的同时也让人莫名的心疼。 “不知殿下可否卖我个面子,至少再给我两日,她的新衣,我还没做好。”毕方的眼中流露出温柔的宠溺,那种眼神湘漓曾经也是见过的,那是父母对子女的无限疼惜。 “我和你很熟?”锦之反问,不可一世,骄傲的眼中容不得他物。 “但,若你的故事能打动我,我可以给你两日。”紧接着,锦之如是说。 他似乎对故事很感兴趣,他喜欢收集各种故事来编成戏曲,搬上戏台,当然,那个故事首先要足够打动他。 毕方苦涩一笑,“殿下的趣味还真是未曾改变。” 锦之不置一词,带着湘漓跳上房顶,毕方也随之而上,三人在房顶上静坐,等一个故事。 第13章 花落锦衣重(四) 自从毕方被关入山海镜中后,他便乐得逍遥,整日游山玩水觅食睡觉,无人打扰也没有压力,他厌倦了打斗,像这般平静的生活倒也是不错。 这样的日子不知经过了多少年,镜中景色转换了无数春秋,某日,毕方化作小鸟在树枝上小憩,如他这般懒散的妖,只要入睡,便是睡得死死的,雷打不动。 是以,山海镜被破,妖怪们出逃之时他毫不觉察,照理,这样的妖怪就会被留在山海镜中的,可是也不知是他幸运还是不幸,一只路过的好心妖怪爪子一伸,顺带将他也带出了山海镜。 也不知怎的,当他醒来之时就在这院中,脚上受了伤,应当是众妖逃亡时谁不小心碰到的,或者是被摔下来所致,无论何种原因他都懒得再去追究。 毕方曾经是那么孤高,不可一世,如今却也变得随遇而安起来,他在这院中的扶桑树上安家落户,整日吃吃睡睡,虽然伤势不见好转,可他十分享受这份自在,外面的世界与镜中世界,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每过两日,苏如默都会在固定时间拿着从厨房偷来的一把大米,撒在庭院的台阶上,她静坐在台阶的最高处,每当有胆大的人小鸟前来啄食,她就会盯着小鸟自言自语,有时候收到小鸟一个眼神她都能开心上半天,哪怕那个眼神只是在嫌弃她太过喧哗,在她眼里,那都是温暖。 毕方在树枝上默默地注视了她一下午,那个时候,他真觉得自己脑子摔坏了,居然会看一个傻子自娱自乐了一个下午,不过,她那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无垢,或许他只是为了看一眼那纯洁的眉眼罢了,因为曾有一个人,拥有如她一般的眉眼,只是她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去了月余,某日,又到了苏如默撒米的时间,可迟迟不见她的身影。 毕方在树上闲得无聊,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快去看看,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可紧接着,又有另一个声音插足,“去看她做什么,不过一个傻丫头。”反复如此,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心理斗争,当毕方准备在树上休息之时,苏如默捧着一束花踏着轻快的步伐,迎风而来。 那束花,毕方是认识的,名叫缚香,极其罕见,看着它,毕方仿佛见到了一个阔别多年的故人走过漫长的三途河,提着灯款款而来。 出于本能,他飞到了苏如默面前,张开那张白色的大嘴抢夺,苏如默虽是傻子,却也知道保护自己的东西,两只手交换着拿花,嘴上还小声的嘟囔着,“小鸟乖,花花是要给娘亲的,我一会儿给你拿吃的。” 眼看着缚香即将远离自己,毕方迫不得已变幻出了许久没有幻化的人身,这副容貌还是昔日为了那个人而变幻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幻化成别的模样。 他仗着自己身为男子,比苏如默高上许多,一把抢过苏如默手里的花,吓得苏如默呆滞在了原地,她睁大水眸静静的望着这个男子。 忽而,她的眼里闪过几丝水花,楚楚可怜,毕方正在纠结是否要将缚香还给苏如默的时候她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大声哭喊起来,“娘亲!” 这一下,该是毕方哭笑不得了,他不过是抢了苏如默给她娘亲的花,怎么就成她娘亲了,这也实在荒唐,可他又该如何和一个傻子说理呢。 他这张脸虽是漂亮,可也不至于女性化吧,在妖界,除了那只狐狸,他的脸绝对可以算是最美,最英俊的了,到了这孩子眼中,就变成女人了? “痴儿!”毕方一把推开苏如默,幻化成鸟儿衔着缚香回到了树上,对于这样的傻子,没有必要多做纠缠。 “娘亲!”苏如默仰头看着毕方大声痛哭起来,“娘亲,你也不要如默了吗?呜呜呜,娘亲,如默会乖的,呜……”哭到最后,毕方已经听不清楚苏如默在说些什么了,只是她一直哭闹,吵得他不得安睡。 最后,毕方采取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下了禁言咒堵住苏如默的嘴,让她不的言语,这样他便可以安心休息了。 毕方的睡眠时间很长,一睡可以睡上十几个时辰,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一日多后,他以为那孩子累了就会回去休息,正准备去解开下在她身上的术法之时,他看到树下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女孩仰头看着他的方向,眼神清澈透亮,这个动作,和十几个时辰以前一模一样,难道她就没有变换过动作? 出于好奇,毕方又化作人形,他坐在树枝上倚着树干,为苏如默解开了禁言咒。 “丫头,你做什么呢?莫不是垂涎我的美色?” “娘亲最美。”苏如默怎么能听懂毕方所言,她只能大概听懂一些,从中分析出毕方所要表达的意思。 “哦?美在哪儿?”毕方最是经不得夸赞,一受到赞美,整只鸟都会飘飘然起来,哪管她说的娘亲一词。 苏如默沉思了好久,好像是在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可她盯着毕方看的动作不曾改变。 “娘亲最美。”最后,小丫头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语。 毕方叹气,跟这样的丫头说话其实也挺累的,“你在这儿干嘛。” “保护娘亲。” 沉默,毕方的脸上不是轻佻的表情,而是宁静的沉默。 半晌,毕方又问道,“你不怕我?”他在她面前从鸟变成人,又从人变成鸟反反复复,她怎的就是不怕?不是说一般傻子见到这样奇怪的事件都会害怕的么? 可惜苏如默不是一般的傻子,她是一个没了娘亲的傻子,是一个独自生活了两年的傻子。 “娘亲最美。”苏如默睁着那双灵澈的眼眸如是回答。 沉默,毕方不知道除了沉默还能干吗,她是不是更傻了,只会这一句话了啊! “白夫人说,娘亲,娘亲是变成,变成神仙守护着如默的,所以如默怎么会怕娘亲呢?”在良久的沉默后苏如默勉勉强强编排了这么一段话出来。 所以,你见到个会幻术的就会喊他娘亲,小朋友,你要不要这么傻! “娘亲睡,如默看着,不怕。”苏如默看着他傻笑道。 …… “你若是无聊,便给我去采写花来。”毕方回到树上,摇晃着手中的缚香。 苏如默用力的点头,像是要把脖子弄断一样,紧接着飞快的冲出院子,应当是去找花了。 手里的缚香已经干瘪,可它带来的感觉还是那么深刻,那个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么?真是怀念啊。 接连几天,苏如默都会给毕方采集新鲜的缚香,于是,毕方的生活变成了吃了就睡,睡醒后便会看到一束新鲜的花放在树下,一个小人儿张大眼睛守着他。 这几日,看着地上的缚香,有时,毕方都不愿意去捡,他想就这么放下,可是放下一个人何其之难,他总是会忍不住去捡起来,小心呵护。 当毕方习惯这样的生活后,觉得树下多一个傻子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习惯了听她叫娘亲,习惯了听她每天说好几几遍的“娘亲最美”。 一个月后的午后,毕方醒来,却发现树下没有花,也没有人,想来是那孩子偷懒了,小孩子贪玩他也理解。 毕方像往常一样飞去厨房吃些火焰解馋,却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对话。 “那个人又被夫人打了呢?” “是呀,怪可怜的。” “可怜什么,谁让她总是偷东西。” “可是她,唉。” 直觉告诉他,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便是那个每天会在他树下放花的傻子。 报着这是我的人,你们不能欺负的想法,毕方悄悄跟着一个来厨房拿热油的丫鬟来到了苏夫人房中。 只见苏如默被一个粗壮的丫鬟按在地上,两只手被刑具夹得满是鲜血,说不心疼,那一定是假的。毕方这鸟吧,狂是狂了些,可终究是只好鸟,这么多天的相处早就有了感情,否则,怎么会任由它唤那一声娘亲呢。 “我就说我院子里的花最近怎么总是少,原来是你这个傻子偷的,也还真是会偷,专挑我这院子里最好的来偷。 “夫人,热油来了。”苏夫人说话间隙,丫鬟为苏夫人奉上一盏热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苏如默,满是厌弃。 “我今天就废了你这双贼手,看你还怎么偷我东西。”苏夫人接过热油,正准备倒下去的时候,一颗石子打到了苏夫人手腕,热油倒在了地上,离那丫鬟的脚仅仅一寸距离,有几滴还是溅到了那丫鬟手上,疼得她呼出声来。 这么疼,傻子肯定受不了,必然会哭出来的,这帮人真是狠心。毕方如是想。 第14章 花落锦衣重(五) “什么人!”苏夫人有些惊恐,那石头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她不过是惩罚一个傻子,怎么会有人阻止。 说话间,一簇簇火焰突然出现,慢慢地朝苏夫人而去,吓得她连连后退,火焰落到她衣衫上,落到屋子的幔帘上,马上就燃烧起来。 下人们慌乱不堪,逃的逃,救火的救火,没有人再去理会苏如默,他们没有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带走了苏如默。 “娘亲,火,他们疼。”出了屋子,苏如默不停回眸看里屋的火,脸上满是担忧。 “他们不疼!”毕方此刻真是恨得牙痒痒,自己都被折磨成这样了,居然还会去关心别人,是该说你善良还是傻,不过你本来就是一个傻子。 “花!”苏如默看了一眼满是血痕的手,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转身往屋里缚香花的方向跑去。 “不要了!”毕方把她拽了回来,这时候还要考虑什么花!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娘亲喜欢。” …… “娘亲不喜欢了,娘亲喜欢我们院子里的花。”毕方止步,第一次正视苏如默,眼中是沉睡了万年的温柔。 “如默乖,跟娘亲回去。”毕方心疼地看了一眼苏如默的手,想去牵她的手却又放弃,“来娘亲背你。”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宽阔的背交给了身后的小人。 “好我们回家!”苏如默欢天喜地的爬上了毕方的背。 家,原来,她管那里当做家。一栋破败的小楼,满地疯长的荒草,一棵不大的扶桑,那个地方,被她叫做家。 刚迈出去一步,毕方又回头看了眼那簇长势旺盛的缚香,放火将它彻底烧毁,有些人,已经过去,有些人还在等他,他不能再停滞不前。 自那之后,毕方便很少显现出鸟的形态,终日以人的模样陪伴在苏如默左右,这孩子虽然傻了一点,但总能给他带去很多欢乐。 他在扶桑树下做了个秋千,有时候会抱着苏如默坐在上面,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的享受出来的风,观赏飘过的云,他知道,那种感觉叫做幸福。 每一次苏如默溜出院子,他都会影藏身形悄悄跟在她身后,护她周全,让她能全身而退,保护一个人,不是禁止管束,而是纵容。 平淡的日子里,毕方会给苏如默讲一些远古时代的故事,讲一些美丽的神话,那时候,苏如默就会双手托腮坐在地上静静地听,不论毕方说多少次,她依旧喜欢坐在地上,她说那样就能完整地看到娘亲。 看着她那一身比丫鬟还要破旧的衣服,毕方决定为苏如默缝制一套新衣服,然而他从未做过女红,更何况苏府对苏如默不闻不问,他该去哪儿寻找上好的布料。 毕方觉得,既然想要像人类照顾这个孩子,他就应该用人类的方式为苏如默攒齐锦缎,并学会女红。这两件事,放在以前,毕方是绝不会去做的,然而,他早就变了,从那个人走后。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毕方开始在晚上苏如默入睡后,去外面干活,每天都折腾得很晚,但一想到能为苏如默做衣服,他便也不觉有多辛苦。若是让外人知道,曾经张扬一时的毕方如今落到为凡人打工的下场,定会耻笑。 如此又是过了两个月的光景,毕方终于攒够了钱买锦缎,此后,他又幻化成府里的丫鬟,找了一个手巧的大丫鬟学习女红,他的所有付出,只是为了能让苏如默有一身漂亮的衣服,不再被人耻笑是个脏孩子。 “如今,衣服也快完工了,你们恰恰来了。”毕方无奈的看了一眼锦之,“殿下,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漓漓呢?”锦之看了一眼正在俯瞰苏如默的湘漓,问道。 “两天罢了,锦之这点气量都没有?”湘漓反问,这件事本就不是她能做主的,锦之想要如何与她何干,只是还真是有些心疼那个女孩。 “你走后,她呢?”湘漓又问毕方,“一件衣服重要还是一个娘亲重要?” …… “我不能一直保护她,她总要学着保护自己,人妖殊途。”关于这点毕方看得很开,从那件事以后,生离死别他早已看穿,没什么是舍不得的,大概。 “呵,想开了?放下了?两日后黄昏,此地,我自会来收你。”锦之跳下房顶,朝着房顶的人伸出右手,“漓漓,走了。” 和初见时一样,湘漓没有将手搭在锦之手上,只是跳下了屋顶,站在他身旁和他比肩。 “我变了,你却没变啊,殿下。”目送二人远去,毕方叹息道。 “你和毕方认识。”昨夜从他们的对话中,湘漓断定,锦之和毕方定然是相识已久,而且毕方还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缚香又是代表了谁?锦之是否知晓。 “算也不算,他的故事,漓漓想听?”回去的路上,锦之依旧悠闲地卧在车内。 第15章 花落锦衣重(六) “恩?”湘漓并不相信锦之愿意讲,毕竟锦之是那种懒得多费唇舌之人。 “他曾经为了一株缚香花倾尽所有,可那花妖后来变了,变得不再单纯,最终花妖被妖王处死,他不服妖王制裁,率领若干妖族直打妖王宫殿,兵临城下之时被收入山海镜中[毕方因为缚香之死对抗妖王,妖王与之一战,因此前妖王受伤,只得勉强战胜,然妖王重伤,不久去世。]。”锦之言简意赅的阐述,略过了很多细节,比起先前毕方的故事,这分明是在陈述一件事而不是讲故事。 “至于这山海镜,漓漓可知道《山海经》?”锦之今天竟是主动讲起了一些事,看来毕方给他的影响还是有的。 “嗯。”《山海经》湘漓怎会不知,山中的老屋里还有一本古老的典籍。 “是我多问了,漓漓怎会不知此物,世间之人都有可能不知,但是漓漓绝对知晓。”锦之抿了口茶继续道,“万余年前,妖神之战后,神迹消散,只余下妖兽为祸人间,妖王不想参与人间之事,便决定收服一些不听话的妖兽,于是和人界猎妖师世家之首的苏幕氏联手,由苏幕氏制作了山海镜,此后,猎妖师和妖王合作,一同将许多妖兽收入山海镜中,之后又建立人妖结界处——万妖城,以守护人妖二界。苏幕氏卓华,历来喜好游历,他率领一众人编纂了地理著作《山海经》,只是为了让后人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些妖怪住在这世上。” “而我,是护镜之人,此次宝镜被盗,妖兽现世,我是来带他们回去的。”锦之说着,似乎是回忆起了遥远的往事,眼神缥缈。 湘漓点头,今日他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便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两天后,你一个人去。”湘漓看到了锦之眼中少有的悲哀,连忙转移话题,锦之还是保持那副没心没肺的表情比较好,哀伤可不适合他这张脸。 “漓漓,你舍得吗?”锦之痛心疾首,可怜巴巴地注视着湘漓,“漓漓,那个苏如雪很可怕的。” “你不会偷偷去?”这种事情锦之做的可不少,何况他选了薄暮时分,那一定是准备了要溜进去,既然如此,又怎会遇上别人,即使遇上了,锦之也断然不会是吃亏的一方。 “漓漓,你就不好奇苏如默最后会怎么样?”锦之本就打算翻墙进去,对湘漓所说的偷偷进去并不抗议,但他知道湘漓对苏如默很是上心,如此一说定是能打动湘漓与他同往。 果不其然,在听到苏如默的名字后,湘漓沉默了,对那个女孩她是真的放心不下,但她也实在是不想看锦之得意。 “我自己去。”湘漓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就是她和锦之分开来。她会去看苏如默,但绝不是和锦之一起,他们互不干扰。 闻言,锦之嘴角扬起,肆意笑道,“漓漓不和我一起是怕什么?怕遇上苏如雪么?莫不是漓漓还在醋着?” 一连三个问句,没说一句锦之就离湘漓的脸贴近一分,最后二人的鼻尖都快碰上了,锦之的声音也是一句比一句低沉魅惑。 “我现在觉得,一起去很方便。”湘漓的身子僵住了,她大胆直视着锦之的双眼,却发现自己不敢有任何动作,这狐狸的脸怎么看都美得无可挑剔。 锦之但笑不语,眼角是诡计得逞后的愉悦,他抽回身子,继续斜倚在一角。 好一会儿湘漓才缓过神来,坐到了锦之斜对面的地方,不再抬眼看锦之。 车内的气氛很是微妙,二人皆是沉默不言。湘漓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而锦之则是一直盯着湘漓看,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直至回到锦官楼,二人都没有任何语言或者眼神上的交流。 两日时光飞快逝去,临近薄暮,锦之推开了湘漓的房门,他们向来没什么顾忌,在自己家,进对方的门从来不打招呼。 彼时湘漓正在喂阿凰食物,与之谈笑,笑靥如花,锦之则是默默退到了门框边,静静地看,他从来没有见过湘漓在他面前这么笑过,她只会在阿凰面前这么笑。 “漓漓,走了。”锦之倚着门框,敲了敲门,温和地笑道。 “嗯。”湘漓回头,之前的笑容不曾改变。 锦之默然,上前抚摸着她的头发轻笑道,“漓漓笑起来才好看,女孩子就应该温柔点。” “走吧。”湘漓收起笑容,并不回应锦之的话,只是回望他。 锦之一笑,折扇展开,一道光晕在二人外围展开,点点白光之后二人来到了苏府北苑附近。 望着院墙,二人都是一阵沉默,湘漓眼底更是有捉摸不透的神采。接着,二人没有多余的对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一同跳上了院墙,几次跳跃过后,一起在苏如默房门前站立。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屋内,就被屋外的景色所震惊。 此时的北苑,已经成为一片花海,满地的薰华草已经盛开,那些荒芜的杂草转眼盛开出娇艳的花朵,扶桑树的花瓣纷纷扬扬洒下,扶桑树下,一女子静静的睡在花海里,一身锦衣美艳无双,男子伫立在旁边,眉目含伤,手中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在女子身上,花落重锦衣。 第16章 花落锦衣重(七) 那男子,不正是阔别两日的毕方,而那面色惨白,安详的躺在花海中的女子,恰是苏如默。 湘漓想要上前,却被锦之用折扇挡住了去路,锦之对着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 “殿下,你们来了。”毕方依旧断断续续的撒着手中花瓣,头也不抬地对锦之说。 “看来这两天,又发生了些有趣的事情。”锦之打开折扇,上书风华无双,妖孽之气尽显。 “殿下还是和以前一样。”毕方缓缓转过身来,直视锦之,“从不会被外人影响感情。” 毕方的眼里满是哀伤,但除了哀伤再也没有别的,没有恨,亦没有对锦之的厌恶。 “我只是一个戏子,何来感情?”锦之反问,脸上的笑肆无忌惮,不带任何感情。 毕方回以轻笑,“戏子?倒也真是适合你,浓妆艳抹,演着别人的故事,把自己深深的藏起来。” 锦之勾起唇角,不予反驳,只是那眼神冷得瘆人。 “不知殿下是否还有兴趣听我把故事讲完?”毕方又回头,看向躺在薰华草中的苏如默,今日,他走后,他怕再也没有人会记得这个女孩。 锦之和湘漓就那么站在那里,只字不言。 那日,锦之和湘漓走后,苏家就找来了猎妖师,声称这宅子邪气,要来捉妖。然而,毕方好歹也是上古凶兽,拥有无边法力,岂会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小猎妖师捉了去,那一日,来了四五个捉妖师,全被毕方吓走了。 毕方以为,这么一来,苏家就该放弃了,不会再找猎妖师来,他和苏如默也可以安安静静的度过最后一天,然,他失算了。 昨日,也不知是苏家从哪里找来的猎妖师,一进北苑就在扶桑树上贴下了定身咒,而且无论比毕方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开,这次的符咒和以往的不同,那些字画符是毕方从未见过的,但里面透露出来的气息又十分熟悉。 后来,他从苏府下人的对话中得知,这符咒,是一位名叫苏幕河清的人交给那位猎妖师的。 原来是苏幕府,难怪他会觉得这么熟悉。 好在那个做法之人不是苏幕府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低等猎妖师,否则,必是一番苦战。 看穿了对方只是一般水平,不会对自己如何后,毕方决定沉默,不再做挣扎。这么一来还可以让苏家的人安心,不再打扰他和苏如默的生活,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毕方万万没有想到,在那猎妖师装模作样的开坛做法之时,苏如默竟是挣脱了下人的束缚,奋力扑到了猎妖师身上,大喊着,“不许你欺负娘亲!” 不管苏如默被两侧下人怎么打骂拉扯,她就是不愿意放开那猎妖师,只一直哭喊着,“不许欺负娘亲!” 见此场景,饶是心性冷漠如毕方,也会有所动容,他拼尽全力地想要挣脱束缚,可依旧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如默被下人拳脚相加,满身伤痕,却还坚持是要拖住猎妖师,义无反顾。 混乱之中,苏如默竟是冲出了人群,直向着符咒而去,眼看符咒被撕掉了一个角,苏老爷立即大力拽了苏如默一把,由于苏老爷用力过猛,苏如默落地不稳,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毕方看得清楚,那个地方,是猎妖师的祭坛,那里,有一个未摆上蜡烛的烛台,锋利的尖端正对着苏如默的后脑。 毕方惊恐万分,不断的挣扎,折损了大量内功后,才突破符咒束缚,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一些事情的发生,只需要一瞬。 毕方幻化出人形,带着急切的神色伸手去拉苏如默,她朝着毕方的方向张开双臂,轻笑着唤了一声“娘亲。” 她终究是没有等到毕方的怀抱。 硬物撞击的声音,身体落地的声音,血,在那方烛台下渐渐晕染。 人群四散,惊慌地看着眼前倒下的身体。 他们没有看到,扶桑树下,一隐身的红衣男子眼角,悄悄滑下了一颗亮闪闪的东西,似乎,凡人们称其为眼泪。 那一刹毕方想要把这些人统统杀掉,烧个干净!可他知道,他不能,他只有忍。而且,若不是他,苏如默也不会如此,她还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傻子,他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如此,至少她还能活着。 事情至此,苏老爷和苏夫人也只有罢休,苏老爷命人将苏如默埋在院里的扶桑树下,就和苏夫人匆匆离去,走前,苏老爷少有的回望了一眼苏如默,最终只留下一声叹息,在他眼里,这个女儿到死,还是在给他丢脸吧。 苏老爷等人走后,只留下了三四个下人,毕方放出火焰,吓走了那几个人,这才得以走近苏如默。 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不哭不闹,黛眉安,笑意浅。 第17章 花落锦衣重(八) “乖女儿,新衣服我都做好了,娘亲给你换上可好?”毕方用衣袖为苏如默拭去脸上血水,给她换上了新衣,穿上新衣的苏如默,比毕方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他家女儿只要好好打扮,定然风华无双,容色倾城,可是,她死在了最美的年纪里,以最傻的方式。 毕方坐在门口,将苏如默抱在怀里,说了一个晚上的悄悄话,今日一早,日华出升,满园的薰华草竞相绽放,毕方抱着苏如默来到扶桑树下,让她躺在花海之中。 很久以前,苏如默就说过,这里的不是杂草,是最漂亮的花,如今,这花开了,她却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在我的家乡,女儿去世,做娘亲的是要用花冢来安葬她的。”毕方撒完手中最后一点花瓣,看着那被花瓣掩埋住的人儿,缓缓走向锦之。 “走吧,殿下。”微风起,火焰在花丛里燃烧,灰烬随风四散,带走了一个单纯的女孩,带走了满地繁华。 整苑的薰华草,在这大火中谢了,回归成最初的一片荒芜。 这种朝生暮死的花,虽是好看,却也最是无情,从不给人好好欣赏的时间。 火焰熄灭,在扶桑树下,一块小小石碑静静伫立,上书:爱女如默之墓。 苏家既不认她,她又何须再姓苏。 “我只是好奇,你忘了她了么?”锦之还没有出手封印毕方的意思。 毕方驻足,笑得风淡云轻,“她?哪个她?哪一个我都忘不了,只是该分别时,就该放手不是么?我可不像殿下这般执着。” 放手,这一词的分量可不轻啊,毕方这般,只是看淡了罢,他又何曾放手。 “放开,是另一种更深的执念,不是么?”锦之反问,他的眸光遥远,似是看到了过去。 毕方但笑不语,只是宁静的与锦之对视,眼里没有任何感情,清澈空灵,却也毫无光彩。 放开,是对希望的放弃,是对美好的罢手,是一个灵魂的死去,这一点,锦之做不到。 半晌的沉默后,锦之打开折扇,点点桃花印染,娇艳无双,玉骨扇,半掩面。 “再送给你们一个消息,那个偷盗山海镜的,是人。”毕方当时是在沉睡,也不知他是从哪得知的消息,但定然不会有错,毕方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欺骗任何人。 “吾名锦之,现以吾之名将汝封印。”锦之身边烟雾渐起。 “殿下,那件事,非我指使。” 被封印前,毕方再次开口,声音随着他周身的光晕渐渐消散。 “我自是知晓。”否则也不会留你一命,锦之收起折扇,扇骨上多了一只独脚的鸟儿。 扶桑花渐渐飘落,掩盖了人的足迹,锦之看着飘落的花瓣出神,不只是在想些什么。 “锦之,我们回家了。”湘漓上前,与锦之并肩而立,他的过往她不会追问,但他与他相处的现在,她会好好珍惜。 锦之瞥头,淡淡一笑,光雾再起,二人消失在花瓣中,独留下远处,一座小小的墓碑,而那贴在扶桑树上的符咒,不见了踪影。 “好奇怪的图案。”回到锦官楼,锦之拿出撕下来的符咒,好奇的琥珀立即拿起来研究了一番。 “漓漓,我觉得眼熟。”被丢在锦官楼的阿凰撑着肚皮慢慢爬上琥珀肩头,在看到符文的一刻有些惊讶。 “苏幕府,毕方说似乎名叫河清。”湘漓缓声道。 阿凰惊恐地看了眼湘漓,看到她脸上波澜不惊,它才安下心来。 “苏幕河清?他冒充苏幕府,是何用意。”阿凰扑腾着翅膀落到湘漓肩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耳朵。 “唉,怎么就是冒充了?还有,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明白。”琥珀拿起符咒反复翻看,依旧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锦之用折扇敲打琥珀的脑袋,让他不要多事,却见湘漓缓缓开口,“苏幕氏自上古时代开始就是猎妖师之首,历来一脉相传,除了十字辈和草字辈,但是在十多年前,也就是草字辈的时候,苏幕府被一场无名之火焚烧殆尽,世上再无苏幕府,猎妖师中再无苏幕氏之人。” “湘漓姐姐怎么这么清楚?”琥珀把符咒放到桌子上,自己则是跳上了椅子蹲在椅子上,好奇的看着湘漓,眼睛一眨不眨。 “我们家漓漓博览群书,自然什么都知道,这万妖城也就妖怪和猎妖师多,漓漓自是清楚。”不等湘漓开口,锦之出言打断,并将琥珀从椅子上赶了下去,没规没矩,谁教他这么坐椅子了。 湘漓看了眼锦之,眸光柔和,唇角微扬,不作任何表态。 “那湘漓姐姐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假的呢?”琥珀虽受到了打击,却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符咒这东西谁也不好说,图案稍微变换一下便又成了另一种符咒,湘漓再博识,也不可能看过那么多符咒并将其记住。 “血,苏幕氏的符咒必然会粘上苏幕氏之血,这张符咒上有血,但不是苏幕氏的。”湘漓解释道,她并未说出口,这血,有着似曾相识的味道,令她很是怀念。 琥珀再次拿起符咒,来回嗅了几遍,也没有嗅出点什么味道来,的确有血,可是又该怎么分辨呢? “就你话多!”锦之一拳打在琥珀脑袋上,终止了他的继续发问,“我们家漓漓对猎妖师和妖怪有独到的见解。” 琥珀抱着脑袋,委屈的蹲在椅子上,可怜兮兮的望着锦之,眼底满是委屈。 “最后一个问题。”作为一只勤学好问的狐狸,琥珀还是不愿意放弃提问的机会,湘漓在旁边,锦之不会对他如何,何况锦之虽是经常欺负于他,却也从未真的动过手。 “苏幕氏这么厉害,怎么会因为一把火就没了呢?” ……“不知。” 锦之眯起眼,一把揪起琥珀的衣襟,将他丢出锦官楼外,“今日,你便不用吃饭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锦之在整个锦官楼外结了一层结界,琥珀如何都闯不进来,这一回对琥珀的惩罚,他竟是认真的。 湘漓想要劝说锦之,却是第一次在锦之的脸上见到如此坚决的表情,唯有作罢,只能明日多给琥珀准备些吃的,安慰安慰他。 看着桌子上的符咒,锦之随手将它烧毁,浅笑着回到屋中。 锦之走前,湘漓看到他眼中,流转着一种不明意味的神色。 ==== 《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万妖之城·毕方》完 第18章 钟山独自行(一) 露色湖畔暝,钟山独自行。 云间惊鸿面,今似而昨非。 ====== 冬天的雪,总是那么凄寒,冬日的夜,尽是孤寂凄廖,云雾遮掩明月,星星也看不真切。 湘漓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中的秋千上,看着这庭院冬日里的寂寥,已经好久没有这般,宁静地看一眼锦官楼,看一眼,这片万分熟悉的地方。 夜已深,整个院子被黑暗笼罩着,与白日的繁华不同,此时的锦官楼,只剩清冷。 湘漓不禁想到了锦之,和锦之相识已十多月,这十多月里,她看他封印了四五只妖怪,看他整日风淡云轻地玩乐,可从没有看到过他流露出真的感情来,锦之这只狐狸,真是难以捉摸。 一想到锦之,湘漓便不由自主地朝锦之屋子看去,此时,锦之屋中已是灯火覆灭。平常时候,锦之总是会在她熄灯以后再熄灯,今次也不例外,不知他究竟是在执着什么。 漆黑的夜色中一盏明灯渐渐亮起,点缀着夜的凄寒,灯光来源恰是锦之房间。 灯光掩映下,两个身影围桌而坐,一个是锦之,另一个,似是女子。 这更深露重,怎会有人造访?还是女子?湘漓有些好奇,想去锦之房中询问,却也不便打扰,终究作罢。起身之时,只听到房内传出锦之的声音,“漓漓,怎的还不睡?” 他的声音有些慵懒,显然是刚刚睡醒,但慵懒中又带着不可逾越的威严,让湘漓心生冷意。 湘漓本想当做没听到,正欲走回房去,对面的房门幽幽开启,锦之斜倚桌面,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 既已如此,湘漓也唯有进入锦之屋中,至门口,坐于锦之对面的女子也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十分憔悴的脸,五官虽是美艳,却也被一身憔悴所掩盖,弱柳扶风的模样有一种病态美。 “漓漓,你怎的又不听话。”看着湘漓一身单薄的白衣,赤足站在门口,锦之蹙眉,在湘漓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抱起她走向床沿。 他将湘漓放置在床铺上,为她盖上被子,严肃道,“可不许再乱跑了。” 湘漓自知理亏,低头沉默不语。 “锦之倒还是没变。”那坐在一旁的女子开口说话了,声音与她的容貌却并不相符,那是一种空灵甜美的声音,可以蛊惑多少世间男子。 “我本还担忧你这戏子做久了,自己入了画却不自知,不想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感情。”她看得出来,纵使锦之对湘漓百般关心,也不过是他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罢,锦之的所有言行,都只是因为需要他做而做,他,没有感情的。 锦之笑着走向女子,在她对面坐下,“感情?我是妖,要感情何用?”锦之如是回答,在湘漓面前,他并未否认女子所言。 女子摇头,叹息道,“在很久以前,你还是有的。” “哦?是么?我自己都忘记了。”锦之反问,眼中是一片冰冷,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女子摇头却不再多言,她似乎很清楚的脾性,知道不可再说下去了,有些事她不知道,但她也能猜到些许。 僵持许久,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说的事,你可愿意?” 湘漓被这二人的对话说得晕头转向的,完全不能理解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这二人应是旧识,而且对彼此有些了解。 这女子,莫不是也是妖?可她全然没有妖气,难道是和烛阴用了一样方法? “你明知道,他已经死了,何必纠,缠。”锦之叹息,语气依旧是冷漠。 女子神色黯淡下去,不经意间瞟了一眼一侧的湘漓,计上心来,“若是如此,我也不介意将一些往事给这位妹妹听,关于你的往事。” 女子笑靥如花,将‘你的’这两个字拖长了音,她要赌一把,赌锦之的改变。按照锦之以前的脾气,不论是在谁面前,都不愿意出丑,现在湘漓与他这般亲近的关系下,他更是不容许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 “继续纠,缠,或许也能有些结果。”锦之咳嗽两声,算是同意。 女子掩面笑出声来,看来她赌对了,锦之爱面子的这个毛病还真是不曾改变。 “漓漓,这是堕神女魃。”锦之不愿与女魃扯上过多关系,转而坐到湘漓身侧,为她介绍起来。 湘漓对女魃点头,女魃巧笑嫣兮。 堕神,也是算妖,但先前既是神,又怎会与锦之相熟,锦之,究竟是什么身份? “今日便早些歇息吧,明晚子时,我们去地府走上一遭。”锦之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闻言,女魃满脸欣喜,“他果然是被他们关起来了。” 在她的笑容里,湘漓只是看到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并不像世人所著山海经中所说的女魃那般冷峻严厉,妖,其实不过是单纯的生物。 “你就不怕见到的只是一个魂魄?”锦之反问,明明不知晓情况,却一定要见上一面,她这么执着又是何苦。 “那又如何,只要是他。”女魃的眼里,有一种叫做爱情的光泽在不断流转。 锦之只是摇头,并不多言。 见已敲定结果,湘漓对女魃道,“今晚,女魃和我睡一间屋子。” 这锦官楼虽是大,能供人休息的房间却只有三间,其余的,都被那些个狐狸占用了。 “漓漓,莫要再被我发现你偷跑出来。”锦之为湘漓披上大氅,还特意蹲下身为她穿好了鞋。 湘漓垂首,含糊的应了几声,带着女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不该对她这么好。”女魃回头无奈的看了一眼锦之,你没有感情,你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但是她不是,她是有感情的,而且,她是个人。 屋内只留下了锦之一人,方才女魃的话他自是明白,但是对湘漓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漓漓,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对你那么好,嗯,还是对你好一点吧,再好一点。” === 翌日,锦官楼照常营业,前来观戏的客人络绎不绝,只是今次锦官楼上演了一出与以往不同的故事,讲的是炎黄时期一个女子喜欢上敌方男子,最终不得善果的故事,这是极其普通的故事,很多客人都觉得乏味,若不是因着锦官楼戏子各个生的美艳,这场戏应当没什么人看了。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此日,锦官楼内多了一位面色憔悴的青衫女子,那女子眼神落寞,流露出的悲伤无人能懂。 夜凉如水,漆黑遮掩了多少的悲欢,庭院中的扶桑树张开枯枝,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这是万妖城中最大的扶桑,也是唯一的一棵,本还有一棵,在苏府,只是如今,已经离开这个斑驳不堪的世间,就像那女孩一般。 树下,是静坐的三人,石桌上飘起袅袅青烟,是湘漓正在煮茶。 “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我们如此坐着也是无聊,不如来听个故事。”锦之打开折扇,少年衣袂偏偏,风姿绰约。 “不用劳烦锦之。”女魃自是知道锦之想要讲一个怎样的故事,自己的故事,不用别人代劳,“而且,你定没有我清楚。” 锦之做了个请的手势,从湘漓手中接过一盏清茶,他的确只是想引让女魃来讲这个故事,他们两个终究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对方的很多事,他们都是互不知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女魃现在回忆起来,依旧历历在目,犹如昨日之景。 第19章 钟山独自行(二) 女魃生性好玩,与应龙叔均二者交好,一日,她和往常一般去找二者戏耍,途径赤水之时,觉得有些口渴,停下来喝了口水。 起身之时,女魃看到对面河岸的大树上有人在睡觉,这么高大的树,他偏生选了最细的枝桠休息,若是摔下来可就不好了,出于好心,善良的女魃纵身跃上树间,想要提醒一下对方,莫要在这种危险的地方休息。 她飞至树的高端,俯视着躺在树上的男子,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子的侧脸,但是仅仅一张侧脸,也是已经是天定的风华。 除了锦之,这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子,或者说,他和锦之本没有什么可比性,锦之文雅,而他的眉间,多了一股俊朗英姿,确切的说,是煞气。 不是身经百战之人,不可能有这样凌厉的气息,自然,锦之这般即使踏着无数尸体走来,也可以巧笑嫣然者除外。 女魃自幼习武,颇是喜欢这般英气之人,见到的第一眼,她便觉得,这样的男子真是好看,如果能和他做个朋友就好了。 当时的女魃尚年幼,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并不了解,只觉得,喜欢就是做对方好朋友,就像他和应龙叔均二者的相处一般。 “哪来的女娃娃。”男子素来是个警惕的性格,本以为是敌人,想等着对方动手后在行动,可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动静,便按捺不住睁开了眼,不想竟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 “睡这儿可不安全。”女魃虽被他突然睁眼惊了一惊,却还是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善意地提醒着男子。 男子轻笑,有些不屑,起身坐在枝桠上,傲慢地看着对面的女孩,“你可知你在这儿也不安全?” 女魃疑惑的看了眼男子,刚想说为什么,就被男子用法力从树上拽了下来,扔在地上,没错,用扔的。 一瞬间,兵刃相交,天边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花,与男子打斗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那女子女魃也是从未见过。 几个回合下来,男子的剑指着女子喉咙,女子不再动弹,脸上是倔强与不甘。 “珠儿,你又输了。”男子挑起女子下巴,两张脸贴的很近,女魃感觉二人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气场,可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名叫珠儿的女子将头瞥了过去,转身飞走了,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只有脸上的不甘显露无疑。 “你怎的还不走?”男子的神色比刚才缓和了不少,眼里有一丝愉悦,说起话来也温柔了许多。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女魃扬起头,好奇的询问。 “朋友?”男子定义里,似乎没有朋友这个词,他有无数敌人,有无数下属,有上司,有对手,可没有朋友,朋友是什么?能用? “嗯嗯。”女魃满眼真诚,期待的看着男子。 朋友?不妨一试。 经过一番思量,男子点头答应了女魃的请求。 “我叫女魃,你呢。”女魃开心的介绍起了自己,阿娘说过,互相介绍之后就算是真的朋友了。 “弈之。”男子回答道。 女魃开心一笑,真好,又有一个好朋友。 恍惚间,女魃忆起和叔均他们的约定,看了看天色后懊恼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匆匆离开,“我以后还能来这里找你吧,我先走啦,弈之再见!” 那时的女魃,虽是年幼,却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并未把结识弈之一事告诉任何人,即使是感情十分要好的叔均应龙二人也没有。 自那以后,女魃闲来无事都会去赤水河岸寻找弈之,她也渐渐发现了弈之的活动规律,他一般至薄暮时分才会从晚霞深处走来,在那大树上小憩,是以,女魃总会提前一些时间去等他,哪怕只能坐在树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相处时候弈之的话很少,有时候干脆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挂在树上睡觉,睡醒后,又是一句话不说的离开,期间连眼神的交流都不曾有。这样的相处方式,在旁人眼里根本就是两个陌生人吧,可女魃不这么认为,在她眼中,弈之能每日都来就已把她当作朋友,这样的相处方式倒也符合弈之的性格。 而事实亦如如女魃所想,弈之本可以不用前来,但为了女魃这个所谓的朋友,还是每日都会来赤水河畔坐上一会儿,他不知道除了打架以外该如何和旁人相处,女魃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话,这才造成了二人相顾无言的局面。 有几次,女魃会看到弈之满脸疲倦的来,只在她身侧站了一会儿便又急匆匆离开。那时候,女魃总会猜想弈之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为什么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还常会有人寻仇前来挑衅,那个叫珠儿的漂亮姐姐又是谁?弈之对她,很不一样,只有她在的时候,弈之才会笑几下。 相处的久了,女魃对弈之的感情也就开始渐渐变了,比朋友更亲,比家人更近,后来她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爱慕,这种心境,叫做倾心。 春日,树上开满繁华,他们会在树下对弈,女魃从未赢过,夏日,满地阴凉,女魃会抱着大西瓜来一起坐在地上啃瓜,她总是吃得满脸瓜子,弈之虽是不屑,却也会拂袖替她擦去脸上污物。秋日,舞剑论道,冬日煮酒品茗,赏雪踏燕,当然,做这些事的只有弈之,女魃除了参与喝酒吃肉一事外,都只在旁看着他和那名唤做珠儿的女子切磋谈论。 寒来暑往几个春秋,他们相识已经五年,说过的话还没有超过百句,女魃依旧不曾知晓弈之的身份或者官衔,但关系无疑是很好的,在弈之看来,那是很铁的兄弟,只是在女魃眼里却是不一样的。 那一年,女魃的父母想帮她相亲,她并不知相亲是什么,只觉得应是很热闹的场面,便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但多次下来,发现对方永远是一名男子,热闹不起来后,察觉出问题,特地去请教好友应龙。 应龙告诉她,相亲就是找一个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还要生小孩子的那种。 听过应龙的解释以后,女魃慌张的去找了弈之,彼时,他正在和珠儿交手,女魃只能远远看着。 等二人停下来,女魃想要靠近之时,她看到弈之笑着为珠儿挽起了撒乱的发髻。 这些天,母亲的教导忆犹在耳,男子为女子挽发,画眉,那都是因为喜欢。 她本以为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但后来才发现那种喜欢,不一样的。 那之后,女魃总会看到弈之在湖边为珠儿画眉,抚琴,她渐渐明白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感情,但是她不愿意放弃。 很多时候,他们在一起之时,珠儿都对她很好,总是很照顾她,所以她迟迟不敢对弈之说出喜欢二字,她恐怕有些明白戏文里说的不可言传是什么意思了。 相处久了,女魃也渐渐发现,弈之并不难相与,他的脾性很好,虽有时会恶言相向,但出发点都是好的。她对弈之的感情越来越深,却也藏得越来越深。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年,战事愈来愈急,女魃总是会见不到弈之,只有珠儿偶尔与她谈天解闷,那时候,女魃猜想,弈之应当是一个英勇的将军。 也是那段相处的时间,让女魃对珠儿了解起来,珠儿和弈之是在将领选拔之时相遇的,彼时对将领的要求很简单,不论男女,只要英勇善战,便可上位。 最后一战,是珠儿和弈之之间的较量,最后,还是珠儿输了,但是她不甘心,屡次找弈之较量,不分时间地点,见到了弈之毫不犹豫就打下去,正面背面,无时无刻。 可这么多次袭击下来,珠儿一次也没有赢过,其实珠儿早就对将位放弃了,但和弈之的较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两人的相处也越来越亲近,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后来珠儿总是会和弈之一起出战,女魃只能待在赤水河岸等他们,等待的时候女魃总会羡慕珠儿,她不仅能得到弈之的喜欢,还能和弈之比肩于战场,真好。反观她自己,术法在众神之中算是翘楚,却从未上过战场,没有体会过那样的惊心动魄。 一次战役,弈之却这么都不让珠儿随行,无奈之下,她只能去找女魃,那一日,弈之负伤而来。 “这是怎么了?”女魃担忧地看着珠儿扶弈之在树下坐好,他满身伤痕,应是打斗所致。 珠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握紧了拳头,久久地弈之的伤口,最后一咬牙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朝弈之来时方向走去。 “回来!”女魃从没有听到过弈之如此愤怒地对珠儿说话,所谓关心则乱么? “他们竟敢伤你!”珠儿站定,并未回头,但语气已经怒不可遏。 “回来。”弈之将语调放缓,温和了不少,“听话,有些事,你不懂。” “对,我是不懂,可我不能看到别人伤你!”珠儿转身看着弈之大吼,眼里涌现一层薄雾,然后跃身而起。 弈之忍着满身伤痛,将珠儿抓了回来,束缚在怀里,“好了,我没事,听话。”这是女魃听到过弈之所讲的最温柔的言语,可,不是对她。 终于,珠儿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为什么?你为他们付出那么多,他们却想你死!” 弈之不言,只是任由珠儿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哭泣。 女魃本想这一次,等弈之回来就告诉他,她也喜欢他,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这么多年,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皮丫头,她也渐渐明白男女之间的爱情,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插足其中,只是,还有些难过,非常难过,难过得想哭。 那日之后,女魃再也没有去过赤水河岸,不是不想去,是去不了,战事生变,据说北方蚩尤坐上了首领之位,紧接着与其他蛮族之战愈发激烈,女魃作为帝女也需参与其中,并没有时间去赤水河畔。他们两个,此刻也应该很忙吧,为将之人,在这种时候最是辛苦。 第20章 钟山独自行(三) 再次见到弈之,是在黄帝的庆生宴上,虽是战乱频繁,黄帝的生日却是不可以落下的,即使是小范围的聚会,也要办上一场。 弈之隐藏在人群中,掩去了所有锋芒,这样一个人,竟会在这种宴会上敛去光芒,他应当是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男子。 昔日的少年褪去所有光芒,安心呆在角落,这是一个合格的将军,却不是女魃记忆中锐不可当的弈之,如今弈之的表现让女魃有些不安。 得空,女魃便走向一旁的弈之,和他闲扯几句,只是没了以前的真诚,蚩尤之乱,他们都成长了。 “近来可好?”女魃和弈之待在角落里,无人注意。 “不好。”弈之向来不善于撒谎,或者说从不撒谎,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我也是。”女魃叹了口气,继而又道,“等打败蚩尤,我再去找你们玩耍啊,这么久不见,我都想珠儿了,她怎么不来?” 女魃没有注意到,弈之眼中闪过的杀气和愤怒,只听他淡淡开口,“她很忙的,下次,我一定带她来找你。” 这可以说是弈之对女魃说过的最温柔的话,女魃觉得今天的弈之,有些奇怪,让她生畏。 “你怎么看待蚩尤?”弈之突然询问道。 “应该是一个老大叔,满脸胡子,皱纹遍布,眼神空洞,身高体壮。”女魃想象着蚩尤的样子,用手胡乱的在弈之面前描画蚩尤相貌。 听完这些,弈之诧异道,“为何眼神空洞?” “他应该很孤独啊,王者,孤独。”女魃模仿着老仙人的样子,捋了捋下巴。 弈之轻笑,并没有说话,不久后便向女魃告辞,离开了宴会。 王者从不孤独,说孤独,不过是旁人嫉妒。 “他笑起来很好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也是最后一次。”女魃托着头,那些过往的都是甜美的记忆。 湘漓看了一眼锦之,只见他闭目,不知是在听还是在睡觉,他的笑容,同样是她见过最美的。然,她和锦之之间,不会演变成女魃和蚩尤那样的故事,因为他没有感情,而她,不会动心。 女魃喝了口水,看了一眼时辰,又开始讲述。 和弈之分别后不出一个时辰,转灵丹被盗,传闻是蚩尤所为,与蚩尤之战正式拉开帷幕,听闻那个消息,女魃很是讶异,为何蚩尤会叛变?她从没有听说过蚩尤有意谋反的任何消息。 转灵丹,他是为了谁?冥冥中女魃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与蚩尤之战,黄帝命应龙为主帅,叔均辅之,此战久攻不下,两军部队都有很大的损失,黄帝遂命女魃前往助战。 刚至战场,只见硝烟四起,蚩尤军队和应龙军队正在焦灼,女魃想先看清战局好入战助阵,却发现人群中的一个身影是如此刺眼。 那个人必是弈之无疑,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与应龙交手?他和蚩尤……女魃不敢再往下想,她知道自己应该做点,必须做点什么! 交战中,应龙处于下风,被弈之逼得节节败退,叔均在一旁与一位副将战斗无法脱身,眼看弈之的刀对着应龙挥下,女魃赶紧拔剑及时替应龙挡下致命的伤害,她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内伤。 “应龙,我来帮你。”女魃扶起应龙,用剑指着弈之,像是对一个陌生人一般。 “小心。”应龙只是这么提醒了一句,又迅速加入了战斗,弈之可不会给他们任何休息的时间,战场上,只有输赢,再无其它。 女魃辅助应龙攻击,弈之身上渐渐多了几处伤痕,却没有退下一步,只有前进,他的性格素来如此倔强。 女魃出手毫不留情,每一招都是冲着弈之要害而去,可每一招都失之毫厘,总从弈之身侧擦过,这样的混战下,女魃的细节即使被看到,应龙也是不会在意。 经过长久的混战,弈之部队的人马全被击杀,只留下弈之一人负隅顽抗,他的眼里,是女魃从未见过的滔天恨意。 然,弈之毕竟只有一人,且已经疲惫,纵使他有通天的本领,在女魃,应龙,叔均三者的合力打压下,也只能是负伤累累。 最后一击,三者同时发出,直指弈之同一部位,如若击中,弈之想要活命定是极难。 意外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偏生在最关键的时刻,女魃手中之剑离手,被弈之夺走,她变成了弈之手中的人质。 无奈之下,叔均和应龙只能放任蚩尤,可弈之竟没有归还女魃之意。 “想不到堂堂蚩尤,竟会做出如此卑劣的事情来。”二人率领部队追击到弈之军营附近,见弈之不愿归还女魃,也不得动手,只能用唇枪舌剑之术。 蚩尤?他果真是蚩尤,女魃有片刻的恍惚,在见到他与应龙叔均战斗时,她便隐隐有此猜测,可是他当初为何不将真实姓名相告,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策划谋反了么? 不论如何,今日之事她绝不后悔。 “呵,我的名声不早就一片狼藉,如今再加一罪,又有何妨。”蚩尤讽刺的笑道,恨意直达眼底。 “你不要欺人太甚。”叔均可没有应龙那般温和的脾气,蚩尤如此言辞,只会让他更为恼怒。 见叔均似是想要扑上去和蚩尤硬拼,应龙却是拦住他摇了摇头,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女魃。 “蚩尤将军素来光明磊落,定不会为难一个女子,我们先撤。”应龙强行带着叔均离开,两人走开去很远,都还能听到叔均不忿的话语。 应龙却是头也没有回一下,眼底是难以理解的光泽,方才女魃的行为,他全都看在眼里。 出手之时,女魃开口对着蚩尤用嘴型说了一句话,“为了她。” 虽然不知道女魃所言何意,但是她与蚩尤定是旧识,而那个她,无疑是此次战事关键。早先的时候应龙便知,这场战争不过是黄帝的欲加之罪。他只是看着蚩尤部落愈加强大,内心慌乱,才借口蚩尤盗取宝物,然而又却有其事,另人不能指责黄帝。 想要让蚩尤这般的男子偷取他人物件,在战场上挟持一女子苟活,那个人定是比蚩尤的生命还要重要万倍。这样让蚩尤不惜名声的人,必定是他的软肋,若是应用的好,定可以在这场战争中发挥极大的优势,若是利用不好,恐怕会招致更可怕的灾祸。 此事,应龙思考良久却迟迟难以下结论,一则是不放心蚩尤的不确定性,二却是因为私心,女魃……终究是朋友,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去利用女魃得到任何关于蚩尤的消息。 应龙在这头顾虑重重,女魃那儿却显得轻松许多,蚩尤恨黄帝,但女魃于他而言是朋友,是以并没有给她任何压力,反而早早的想要送她回去,只是她坚持想要留下来,蚩尤奈何不得,便只能由着她去。 女魃在蚩尤的军营里呆了一段时间,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消化了一番,他是骁勇善战蚩尤,是她眼里那个白须飘飘的老者,对他这一身份,女魃依旧有点难以接受。 但女魃也不能责怪蚩尤什么,他从没有骗过她,蚩尤这般的人从来不屑欺骗他人,只是她从没有认真打听过蚩尤,凡是对蚩尤稍有所了解的都知道,蚩尤,字弈之,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骗她。 只是,这样的人为何要叛变,因为珠儿?她如今又在哪里?女魃早已不是当年与蚩尤初见时的单纯女孩了,有些事情她有自己的判断。黄帝忌惮蚩尤一族她是略有耳闻的,是以此次黄帝一听闻蚩尤叛变,就不惜一切代价铲除蚩尤,这其中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而珠儿……难道…… 到这儿,女魃已不敢在往下想,只恐怕这转灵丹正是用在珠儿身上的。 思量许久,女魃出了蚩尤腾给她休息的帐篷,走向西边一个不起眼的帐篷,那里是守卫最多的地方,甚至比主帅营帐的守卫更多,那么里面的人便不想而知了。 距离帐篷二十步开外,女魃便被守卫挡住,可见蚩尤对帐中之人的关切溢于言表。 女魃皱眉,温言道,“我只是想去看看。” “请回。”守卫却并不退让,言辞也没有任何的温柔可言,他们眼里,女魃是黄帝的人,是他们的敌人,对于敌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女魃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她本就有些傲气,如今又怎么能白受委屈。 她双手环胸,傲视着守卫冷哼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守卫面色极为难看,他们总被称为蛮夷,被人说没有教养,如今女魃的话可是戳了他们的痛处,怎么能不恨。 “哦?不知黄帝的待客之道是如何的,也让我们学习学习,不过暗地里伤人这种事还是不要学的好。”背后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让女魃突觉背后发凉,待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儒雅的文生站在那里,若不是眼里那愤恨狡黠的光泽,女魃真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文客。 只是粗粗打量一眼,女魃便知此人在军中不是一般角色,虽觉他的话里有话,但她没有别的时间去揣测此人,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人的话上。 第21章 钟山独自行(四) 暗地里伤人?客人?这不禁让女魃想起蚩尤盗取转灵丹前的一场小规模宴会,虽是小规模,却也得到了黄帝的重视,那时候女魃还在奇怪,为何黄帝会如此重视,莫非是那时候黄帝派人暗算了珠儿? 可那场宴会是黄帝之妻螺祖举办……想到这些,女魃愈发觉得害怕,如果她先前的所有推断都没有错,那么她和弈之,恐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无论如何,她都只能站在黄帝一侧。 “呵呵,姑娘在害怕什么?”书生轻笑,眼中鄙夷之色尽显。 女魃觉得自己沉入了一条湖中,越沉越深,周身冰冷刺骨,她已无法呼吸,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安。 “何事?”蚩尤听到外面的争执,不悦地出来查看原因,却见女魃不知所措的站在远处,一旁是一脸鄙夷的军师。 想来她已是知道此事了,蚩尤对着女魃微微蹙眉,道,“进去看看她吧。” 女魃惊讶地抬头,却见蚩尤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去,她赶紧跟随,不管是不是如她所想,先见到人再说。 和女魃一起进来的,还有那个书生。 卧榻上,昔日朝气蓬勃的少女没有了生气,脸色苍白如纸,她似出尘精灵静静地安睡,嘴角挂有浅浅笑意,但正是如此,才看得人愈发心疼,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去哪儿了? “对不起。”女魃下意识道。 蚩尤没有做任何表态,只是挨着床沿坐下,细心地照顾着珠儿,为她擦拭额角的汗珠,他的动作小心温柔,眼神净是宠溺,那一刻,女魃仿佛见到了多年前的弈之。 营帐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没有一人再发表言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珠儿身上,女魃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是不可能赢得弈之喜欢了,本只求他能多看她一眼,现如今,出了这些事情,恐怕今次她离开后,他们只能变成陌路或者敌人。 “女魃,你也在啊。”珠儿醒来的第一眼看的是蚩尤,第一句话却是对女魃说的,这足以证明二者在她心中的地位十分重要。 “嗯。”女魃点头,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珠儿,坚强如女魃,也在此刻不知所措,不是因为以后和蚩尤尴尬局面,而是对珠儿的心疼,满满的心疼。 “你哭丧着脸做什么!是不是皮又痒了,想和我过两招。”珠儿洋怒,嘴角却是挂着笑意。以往她总会拉着女魃和她过招,起初的时候女魃总是打不过她,现如今,女魃也能应付自如了。 “好呀,你快点好起来,过一百招都行。”女魃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硬是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不悔。” 见二人如此,蚩尤和书生相望无言,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珠儿,你好好休息,,我带客人先出去。”看向珠儿时书生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和初见女魃时的锐利大相径庭。 “哥,你可不许欺负她!”珠儿警告道。 书生失笑,轻轻揉揉她的头,转身看到女魃后,眼神又变为鄙夷,僵硬的对女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魃又看了一眼珠儿,才随书生离开。 军帐里,只有珠儿和蚩尤二人,珠儿刚醒不宜劳累,是以,为防活泼好动的她乱跑,蚩尤要守着她休息。 外面,女魃遥望着军帐出神。 “你若是觉得她可怜,就收好你的同情心。”书生冷声道,他有听珠儿提起过女魃,可他对女魃素来不喜,觉得黄帝的人接近他们都是有所企图。 事实上,若说企图,女魃确实是有,她恋慕蚩尤,或者说恋慕弈之,这便是她唯一的企图。 女魃摇头,垂眸叹息道,“她不需要的,她也不喜欢我同情她,等她好了,我还要和她过一百招呢。” 她是恋慕蚩尤,可她更重视友情。对于蚩尤,她不甘心这么被无视,但同样不能对不起珠儿,她要等,等珠儿好了,等这件事过去,再和蚩尤讲明心事,只是这些真的能实现吗?她自己都不敢确定。 “黄帝的人总是那么虚伪。”书生轻鄙的看着女魃,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女魃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怎么能经得住书生的一再挑衅。 “把话说明白。”女魃愤怒的看着书生,她对珠儿的感情绝没有半分是假,书生的语气让她颇为恼怒。 “怎么,被我说中了,生气了?趁早滚回去,这里不欢迎你。”书生是珠儿的哥哥,自然护着珠儿,他把对黄帝一族的恨意都发泄在了眼前的女魃身上,此刻他哪里会去顾及女魃不过是一个女子,甚至比珠儿还要小上好几岁。 女魃睁大眼睛,直视着书生道,“我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凭什么看我不顺眼!难道,想要交几个朋友也是错的,难道我恋慕一个人就不可以吗!我从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更不曾伤害珠儿分毫,蛮不讲理的是你。” 她的话不是很响,却也振振有词,容不得人反驳。 说完这些,女魃头也不回的走进先前蚩尤为她准备的军帐,再也没有出来过,她就是不想走,至少在所有事情没有搞清楚以前不能。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书生这般骄傲之人可从不会承认什么,只是嘱咐守卫多加小心女魃,便也快步离开,女魃的话让他心情非常糟糕,他需要找个地方出气。 接着三天的相处,女魃都是会去探望珠儿,和她一起聊天,有时候两人聊得开心,连蚩尤都被无视在一旁,这样的日子虽是快乐,女魃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第三日,她必须走了,不然对她,对蚩尤都不是什么好事。 原本,珠儿坚持要为她送行,可女魃怎么也不舍得,再三推辞,蚩尤有事不能送行,最后只能让那个对女魃十分厌弃的书生送她。 说是送行,其实也只是送到军帐门口,书生怨恨黄帝,但也不敢只身一人前往黄帝大军驻扎地。 “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书生森然道,“我会杀了你。” “哦,是么?”经过几天相处,女魃深知,这个书生也只是嘴巴硬,心肠还是挺好,是以也不会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你这么说,我可会误会你喜欢我的。”女魃扬长而去,没有让人看到她眼角的泪水,这一别,何日再见,珠儿,弈之,只愿今生再也不见,那样,我们至少不算是敌人。 书生却是握紧了拳头,一直看着女魃消失在云雾里,才愤然离去。 女魃回到应龙军营以后,对在蚩尤那儿的事只字不提,旁人也不好过问,全当她是幸运地逃了出来。 黄帝派遣了新的人手,加紧了对蚩尤的进攻,蚩尤军队比应龙部队整整少了一半的人马,蚩尤再次陷入困境。 女魃虽是心中焦灼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一分,情势对蚩尤一方愈来愈危机,女魃内心也是愈来愈急切。 又几日,蚩尤约战应龙于冀州之野,蚩尤却也是有些能耐,请来风伯雨师为之助战,接连的雨水令应龙部队无法适应这样,蚩尤部队早有过训练,习惯这种恶劣天气作战,士气并不消减。 为了一举攻下蚩尤,应龙不惜大费神力蓄水止雨,奈何他不擅长此术法,最后只是徒劳,眼看着自己的将士被蚩尤部队打得无力还手,应龙心中迫切万分,却又想不出任何办法。 女魃在军中却并不知部队处境,应龙和叔均似是对她有所提防,将所有消息封锁,女魃能知道的,也就只有他们传出来的应龙即将获胜的消息。 这一天,女魃焦急万分,应龙身边的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告诉她蚩尤要败了,即将被捕,而且黄帝绝不会轻易放过蚩尤。女魃知道,现在珠儿开始好转,若是蚩尤输了,依着他的性子他定然会自尽,可是她舍不得啊。无论如何,这场战争,蚩尤必须赢,否则,若是只有他一人生还,他定不会苟活,可又该如何扭转战局? 她焦急地去找应龙,却在营帐外听到了应龙和叔均的谈话。 “如今这风雨若是止住了,恐怕对我们不利。”叔均沉声道。 “只要不告诉女魃此事,我们必会大胜。”应龙也压低了声音,显然是为了防止别人听到。 “即使她知道也不会如何吧,女魃总归是我们的朋友,若是帮了蚩尤,我们就会被黄帝责罚,甚至处死,她会为了一个外人如此?”叔均显然还是有些不明白,女魃和他们关系如此之好,又怎么会去帮蚩尤,应龙此番,实在太过小心。 “她是女子,若是动情,便不同了。”应龙无奈地叹息,这四海八荒的女神,若是动了心,什么事干不出来,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听到这儿,女魃眸光流转,隐去身形快速离开,她要帮蚩尤。至于应龙和叔均,黄帝如此信任他们定不会有事,实在不行,她就把所有罪责全部揽在身上。只是她还是太过年轻,黄帝眼里又哪来的信任,蚩尤若胜,应龙叔均和她,必死,应龙和叔均此番行径,也不迫不得已,他们也有要守护的人啊。 第22章 钟山独自行(五) “应龙。”女魃走后,叔均看着军帐外发呆,此番,恐怕要和女魃断了友情,招了她的恨。 “后悔?”应龙反问,目光灼灼。 那一次和蚩尤交手,应龙便预感女魃对蚩尤的感情不一般,后来她又平安回来,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女魃要恨便去恨吧,他不能拿这几十万士兵的生命和女魃一起胡闹,他是个将士,将士眼里只有输赢,输,死,赢,生,仅此而已。 “不悔。”叔均闭上眼叹了口气复又睁眼,目光坚定。 他和应龙一样,即使舍不得,也不能后悔,如今,也只有女魃能扭转战局了。 “传我命令,全军出击。”应龙披上帅袍,大步走出了营帐,他抬头看天,依旧是风雨大作,阴沉的让人窒息,这一次,只许赢不许败。 女魃选了一处高山,看着下面两军越来越接近,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施法止住了风雨,应龙那里,她自会负荆请罪。 止住风雨后,女魃一个人落魄的走在山涧,等战鼓声熄,方才回去。 她满心愧疚地回到军营,却收到了应龙大败蚩尤的消息,她听说,一个女子为了救蚩尤舍命相助,却被将士无情的杀害,蚩尤狂暴,却也寡不敌众,最终被捕。 怎么可能?女魃心中震惊,凉意从脚袭上心头,过度的消耗神力加之如此打击,女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女魃醒来之时,看到的是眼含愧色的应龙和叔均,如此一来,便也明了了,女魃并不是愚蠢,只是当时被感情困扰,一时糊涂,如今却也是想明白了,是应龙和叔均利用了她,那场雨,是对弈之有利,而她生生折断了弈之最后的反抗,还间接害死了珠儿。 可对应龙和叔均,她却恨不起来,他们,没有错的。 “他,会死吗?”女魃将视线移向上空,没有再看他们,而是关心起蚩尤,珠儿为他而死,他的将士也被剿灭,弈之岂会独活,可女魃真不希望再看到他死。 应龙和叔均都只是无奈地摇头,他们也不知道黄帝会如何处置蚩尤,但依着黄帝骄纵的性子定不会轻易绕过他,恐唯有一死。 “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女魃闭上眼,再也没有开口,她需要安静一会儿。 那以后,应龙和叔均见到女魃都有些羞愧,女魃对他们却并无责怪,只是日渐消瘦,恍若大病将去之人。 黄帝对蚩尤的判决已下,带至殿前处死。 果然,黄帝怎么会放过他呢。 再之后,应龙带蚩尤回去复命,临行前,女魃着青衣,当着三军将士对应龙行了军礼,朗声道,“天女魃,因神力消耗过多,无法归程,望应龙将军代为传达。” 女魃自小和他们玩着长大,应龙自然知道女魃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她既已这么说,应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带着蚩尤回去,叔均却是留了下来。 遥望着被锁链捆绑着的蚩尤坚毅的背影,女魃终究是落下泪来,他们连一个自杀的机会都不给他,真是残忍。 叔均在一旁只是默默陪着,并不多言,女魃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叔均不会为难她,他会伴着她,陪她一起难过。 蚩尤走的那一夜,女魃最终不忍重负,堕神为妖,黄帝几道令下来,叔均却依旧不愿回去,只是陪伴在女魃左右,将一切有关女魃的消息全部封锁。 但是黄帝是多心的,他愈来愈急切的催叔均返回,诏书下了三次,若是等到第四封诏书,恐怕叔均就要受难。 无奈之下,叔均只能放下女魃向黄帝复命。 叔均向黄帝言明女魃已耗尽神力,无法回来复命,如今女魃所到之处,滴水不下,望黄帝能将女魃驱逐到赤水之北,钟山之上,黄帝应允,准备为叔均进爵,叔均却请求做一个掌管土地农田的神明,也好了解百姓疾苦,黄帝大悦,允之。 “照顾好她。” 为叔均送行之时应龙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 这场战役,他们三个人之间终究还是产生了隔阂,怎么样都不可能回到以前了,叔均想要陪伴女魃,应龙又何尝不想,只是身份地位不同,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那件事重来,他依旧会选择欺骗女魃。 叔均回去寻找女魃,女魃却闭门不见,此后多年,叔均都在女魃住所守护,每年女魃生辰,应龙也会前来,三人会在树下喝酒,却一夜无话,他们都清楚,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了。 妖神之战,连叔均都应黄帝之诏参战,那一战持续了一个月之久,天地变色,最后,也不知妖怪们使用了何种术法,众神陨灭。 那一天大战刚停,一个意外的客人悠然走上了钟山,敲响了女魃的屋门。 “你……”女魃诧异的望着眼前的书生,一别经年,他也是沧桑了不少。 “今天是珠儿的忌日,来找你喝一杯。”书生拿起酒壶,示意他只是来喝酒的。 女魃请他进了屋,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坐。 “你不好奇为何这世上没有了神明?”书生为自己倒了杯酒。 女魃摇头,她早已不问世事,但叔均和应龙的死讯她是第一时间知晓的,如今,院里多出来的两座孤坟也是为了他二人而立。 “天,是这天容不下神明了。”书生感慨道。 他似乎是亲眼看到了神明的陨灭,才会有如此感悟。 女魃却对此并不挂心,究竟如何她已不再关心,如今她也再无所眷念,这天要如何,她已无所畏惧。 “这世上,你也算是我最后认识的人了。”书生的眼里闪过落寞,最后化为无奈的笑,当年最为敌对的他们,如今竟也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聊天喝酒,时间真是一味良药。 “嗯,是啊,你可要常来。”应龙叔均随着众神一同消亡,她以后就再也没有可以聊天的人了,书生的到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此后每过几个月,书生都会来,一日,书生走前告诉她,他再也不会来了。 几天后,女魃收到书生被猎妖师所杀的消息,似乎是猎妖师们要封印书生,书生不愿,最终难免一死,女魃院里,又多了一座孤坟。 待到书生头七,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锦之。”女魃平静的看着眼前俊逸的男子,经过这么多事,女魃已经看开,珠儿和弈之之死,她觉得心如死灰,应龙叔均的消亡,她心中难受,书生的离开,她看已然淡了世间。 锦之手里的,是一面枯木环绕的铜镜,女魃猜测,那应该就是另书生丧命的东西,她可没有书生的锐气,他们想如何那便如何吧,她累了。 “想不到最后来送我的,是你。”女魃浅笑安然,能够在最后见到熟悉的人也是不错。 锦之只和她喝了杯酒,聊了几句,便封印了她,封印女魃非他所愿,只是在他们眼里女魃是一个威胁,他拜托的事锦之自会倾力相助。 “再然后,我就在那面镜子中呆了许久,直到几个月前,被人放出来。现在想来,锦之你那时候可真是绝情啊,我们好歹也是自幼相识的好友了。”讲完故事,女魃似乎轻松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也不像之前那般沉重。 锦之不置一词,未予否认,那时候的他,确实已经对各种感情看淡了,除了那两个人,其余的都不重要,可他现在万分厌恶那时的自己。 “你恨他们吗?”湘漓觉得,在这件事中,女魃最是无辜,一直在被人利用,不会恨吗? 女魃却是苦笑着摇头,“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应龙和叔均,都只是逼不得已,在各自的立场上,他们没有错,我只是,有些伤心,至于关我的锦之,他可是给我挑了个休息的好地方。” 这样一个聪明人也实在少见,湘漓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一些,她不会自怨自艾,不是柔弱娇小,她勇敢,坚强,执着,可惜,她处在那样一个时代。 “蚩尤一事,谁告诉你的。”对女魃的故事锦之没有丝毫动容,却是抓住了关键,当初女魃既已心灰意冷,认定蚩尤已死,定是做了充分的调查,如今又怎会突然相信他人所言,知道蚩尤未死,这其中,传话之人尤为重要,他可能是盗镜之人,也可能是另一个阴谋的开始,总归不是什么好人。 “一个人,自称苏幕河清[为了能让锦之带云祁去地府,借以拿到十九层之火,他知道锦之必定会帮女魃。],他告诉我的。”女魃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苏幕家的人,对神明妖怪都十分了解,他找到我时我并不相信,他告诉我,来找你定可以找到答案,所以我就来了。” 锦之瞟了一眼女魃,她应该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即使对方这么说,她也不会轻易就寻了过来,只怕他还给女魃看了点别的东西,才让她深信蚩尤没死。 “你就不怕他是骗你的?”湘漓对女魃的行事有些佩服,竟能相信突然陌生人的话。 “这不是应证了。”女魃笑着看向锦之,颇有些玩味。 锦之干咳两声,依旧笑得风华无双,似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不论女魃是怎么知晓的,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损失,而且还从女魃口中得到了一条重要的消息,又是那苏幕河清,他究竟是谁,为何要假扮苏幕府之人。 “你可见到他的长相?”湘漓和锦之一样,认为这个苏幕河清与锦之所追踪之人有关。 “漓漓。”女魃刚要开口就被锦之打断,“既然他是有心,又岂会露出真面目,问了也是白问。 女魃同意地点头别说她没看到那人长相,就连声音都是伪装的。 第23章 钟山独自行(六) “殿……老板。”琥珀急匆匆跑进来,差点将殿下二字说出口,幸好在收到锦之的刀眼之前及时改了过来。 “何事。”锦之便是如此,无论何时都不会慌张,永远保持着优雅从容的模样,连问话都是不带疑问语气的。 “城主求见。”琥珀缓了口气,也从容起来,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即使是城主也不会让琥珀有太大惊讶的表现,只是从前厅跑到后院有些累着了。 “嗯?”锦之微微蹙眉,傲气凌人,这个城主他只见过一次,不知他想做什么,还是警惕些的好。 “我只是路过贵府,想来讨杯水喝。”云祁也不顾礼节,未经同意便径自走入后院,方才琥珀跑得那么急就是因为云祁一直跟在后面。 “路过?不知城主半夜有何事出访?”锦之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个城主,年纪轻轻却能治理出整个万妖城的繁华景象,这样的男子不可小觑。 “一些小事罢了,倒是锦之,不准备给我介绍一下那位姑娘么?”云祁像是自己人一样就坐,好奇的打量着对面的女魃,与上次赵笙宴上见到的那个高傲的人完全不同,倒是有些无赖了,人果然都是有两面性的。 湘漓的角度可以看到锦之眼角的青筋凸了起来,对这城主,锦之也是十分无语,却碍于身份不得动他,否则依锦之的脾气,早就把云祁拎起来丢出锦官楼了。 看着锦之的模样,湘漓忍俊不禁。 锦之本想在刁难一番云祁,但看到湘漓的笑靥,随即收敛了一些杀气,对女魃挑了挑眉,意思在说:没听到别人问你呢,自己回答,大爷不想说。 女魃倒没有湘漓的矜持,看到锦之吃瘪的模样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女魃才对一脸茫然的云祁作揖道,“吾之名,唤做女魃。” 云祁一愣,手中刚拿起的茶杯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诧异地看着女魃,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锦之,随即大笑道,“锦之总能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只是这女魃,不是神女么?而神迹早已淹没,锦之莫不是在骗我。” 云祁再傻也知道万年前妖神之战,女魃既是神明又岂会在此处,锦之的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玩。 “妖。”简单的一个字算是答复,锦之虽是不讨厌这城主,却也不怎的喜欢,烟火味太重,执念太深。 云祁很想再次辩驳,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像在锦之面前,什么都是合情合理,他说是妖,那么就一定是妖,想到此处,云祁也觉得害怕起来,锦之竟有如此大的威慑力么,他堂堂万妖城城主,竟也会被引着走。 “时间快了。”湘漓仰头观天,打破了锦之和云祁之间尴尬的氛围。 锦之也是看了一眼天色,对琥珀点了点头,琥珀立即跑进锦之房间,拿了一件暗紫色大氅出来交至锦之手上,上隐隐有孔雀凤羽,随着锦之的走动显得栩栩如生,这种锦缎,湘漓从未见过。 而披上大氅的锦之傲然得不可一世,更像是天人一般的遥不可及,恍然间,湘漓才惊觉,他是妖,他和她不属于一个世界。 “漓漓。”锦之悠然开口,依旧是那温和的语气,却让湘漓觉得那么遥远。 “漓漓。”这一次,锦之拖长了音调,眼里是柔媚的神采。 湘漓自嘲一笑,锦之自是不会和她相同,随即走到锦之身旁。 女魃早已在锦之身侧站立,看到方才湘漓神色时暗自摇头,锦之可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温柔,他认识的锦之,可以为两个妖怪杀伐天下,背离一切,但,永远不会为眼前的女孩如此。 云祁也默默走到了三人旁边,他倒是好奇,锦之穿的如此繁复,是要去做什么,身为城主,他有责任保护万妖城里每一条生命,无论是妖识人。 “你……”锦之刚一开口,扶桑树旁出现了一扇生锈的铁门,两个青面獠牙的守卫出现在铁门口,门里透出一股森凉的寒意,锦之走了两步,挨得湘漓更紧了些,握住了她略有些冰凉的手。 “何人召唤吾等。”守卫长得十分高大,却也不是青面獠牙,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锦之等人,脸上是尽是轻蔑。 “锦之。”锦之用另一只手打开折扇只露出那一双妖气十足的凤眼看着他们,散发出孤傲凛人的气息,使人倍感压抑。 闻言,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顿觉失礼,恭敬地开了门,对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漓漓,你以前是怎么进去的。”锦之附耳在湘漓身边说道,浅笑安然。湘漓瞳孔倏地放大,惊诧地看着锦之,却见他眉宇间依旧是温和神色。 锦之如此问话却并未打算让湘漓回答,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分。 “你怎的还不回去。”见云祁未走,锦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本就不算相交,上次之事也不过各取所需,合作一次罢,如今这般纠缠,哪里还有城主的威严。 云祁却只是笑道,“身为城主,我自有保护百姓的责任。”他的眼里是俯瞰众生的孤傲,确实不失城主威仪。 “很抱歉,我们是妖。”锦之继续前行,却也没有再阻止云祁,许是懒得再与其浪费口舌。多一个人对锦之来说也没什么不可,而且云祁身为城主,定能在地府安然脱身,若是连这点能力都没有,他这城主也不用做了。 大门关闭,回望来时的路,尽是漆黑,一眼望不到头,倏尔,曼珠沙华在两侧疯长,幽幽地泛出嗜血的红光,一条狭窄的小路展现在几人面前,迢递不知何处。 这条路,只能容许两个人前行,是以,锦之携着湘漓在前,女魃在后,被无限嫌弃的云祁垫底。 行进了片刻,只见眼前出现了三条路,每条路前都飘荡着一盏幽幽的明灯,灯笼上写着不同的字,分别为‘神’‘妖’‘人’,那神字灯笼明显比其余两盏暗淡许多,隐约可以见到蜘蛛丝。 “这三条路,共同通往十九层,只是关押地点不同。”锦之解释,他看了一眼‘神’字通道,无悲无喜,随即把大氅披在了湘漓身上,“里头妖气太重,即使是你,也挡不住的。”原来,他带着这大氅,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湘漓颔首看着锦之为她绑好颈前的丝带,心头涌上一丝淡淡的暖意,有多久,没有人这么细心的照顾过她了?她都快忘了,即使是舅父,也从没有过如此的细心。 锦之毫不犹豫的走入‘妖’字门,湘漓也紧随其后,女魃看了一眼‘神’字门,脸上有些悲戚,随即也跟着锦之走了进去。 大门关上的时候,云祁却没有跟上来,湘漓诧异之际锦之解释道,“他只是一个凡人,怎敢进来,定是走了别的地方,不用为他着急,若是堂堂万妖城城主。连这点能力都没有,这城主也该换个人来坐坐了。”说完,也不管湘漓的讶异,头也不回地走了,云祁若真殒命在这儿,万妖城主之位也该换人了。 之后的路要更宽敞一些,却也更加阴森,路的两侧,不再是妖娆鲜艳的曼珠沙华,而是一个个头骨,散乱的排布在四周,有些甚至在路中间散落,着实令人害怕。 即使是女魃这般经历过诸多风雨之人,脸色也有些发白,湘漓却是镇定从容,脸上不见丝毫胆怯。 “漓漓,你应该害怕的。”锦之再一次抓住了湘漓的手,这一次,较之前更为冰冷,他不禁蹙眉道,“漓漓,不要总是一个人,我在。” 湘漓抬头,看到的是锦之眼中的温柔,那温柔,直达眼底,湘漓点头,靠得锦之更近了些,回握了那只手,眼里多了一份安然。 女魃在一旁把所有一切看在眼里,无奈地叹息,凡人的女孩,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啊。 第24章 钟山独自行(七) 这一回的路比之前的更长,每前进一些距离,湘漓都能感受到寒意更重了一重,这比她以前走过的路,还要阴寒百倍。 走过了幽幽白骨路,三人来到一个院子,一个开满梅花的院子,院子里,一男子长发散乱,白衣如雪,悠然躺在假山上,自得其乐,一点也不像是受过之人。 见到男子的一刻,女魃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那个记忆中的少年,如今已经退去了所有锐气,只是一个平凡的妖,但女魃对他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她缓缓走近,却被眼前屏障阻挡,怎么也进入不了里面,只能远远地看着。 “弈之。”女魃的声音有些哽咽,红了眼眶,湿了眼角,却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 里头的人听到声音,悠悠然睁开双眸,眼里是澄澈的明亮,他睡眼惺忪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良久,才开口道,“姑娘是谁?” 闻言,女魃的身子僵住了,她的容貌未曾改变,可弈之却认不出来了,这万余年,究竟是谁变了? 湘漓蹙起了眉,站在一旁并不多言,看着锦之了然的笑意,暗自猜测蚩尤转变的原因。 “你不认识我?”女魃生硬地开口。 弈之笑着摇头,“这年头的女娃娃怎么这么奇怪,回去吧。” 随着弈之的转身,女魃的心也渐渐死了,有些话终究没有给她说出口的机会,以前是因为珠儿,现在是因为时间。 短时间内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女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弈之对她摆了摆手,女魃便被送出去好远,只能远远的看着,默默地落泪。 一炷香过去,弈之依旧没有出现在女魃的眼前,女魃的眼也渐渐灰暗下去,最终变成一汪沉静的湖水,再也没有了波澜。 渐渐地,女魃提步走远了,走向一个她也不知道的地方。 “锦之?”湘漓想要去追,却被锦之拦下。 “你不是很在意她么?”不然为何这么帮他,来这里探望犯人可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方才那扇是正门吧,正门的代价湘漓从未尝试过。 锦之笑着摇头,“她不会有事,你呆在我身边就好。” 湘漓不明所以,无意间看向院子的时候那男子又一次出现了,他望着女魃消失的方向摇头叹息,又不友好的看着锦之和湘漓道,“你们还不走。” 那一刻,湘漓才觉得看到了那位杀伐一世的将领蚩尤,他眼里的杀气足矣让任何一个人惧怕,只是他面前的一人一妖,一个比他杀的更多,一个早已看淡生死,都没有太大的感触。 “我只是好奇,你真的不知她对你的感情?”湘漓冷言道,身为女子,她自然会帮着女魃,蚩尤的行为着实让她不喜。 “走吧。”蚩尤愣了片刻,转身隐于丛林,再也没有现身。 “他只是在逃避。”锦之解释,他阅人阅妖无数,自然能看出蚩尤的小心思,甚至是女魃,只要等她清醒过来也能明白蚩尤的行为只是为了不让她受到更大的伤害。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湘漓反驳,很久以前,她也曾想过逃避,但她知道,不可能,所以她只能变强,变得可以保护自己。 锦之伸手揉了揉湘漓的头发,没有再说话,是解决不了,但是很有用不是么。 倏尔,他们看到蚩尤所处的地方显现一个阵型,冰火两重天,而蚩尤只能呆在中间,丝毫不得动弹,而在阵里,还会从四处不断飞来羽箭,每一只都精准的插进蚩尤的身体,蚩尤身上伤痕累累,片刻之后,蚩尤身上的伤又一次愈合,除了他惨白的脸色,还真看不出来他曾经历过什么。 接着,又一个鲜红的阵眼出现,锦之赶紧捂住了湘漓的眼,轻声道,“别看。” 他们对面,蚩尤身上布满了黑色咒文,整个人咬牙扶着树,旋即,那棵树被他一掌打断,接着是更恐怖的事,他的脚下是满地血水,血水里爬出的虫子在不断吸食他的血液,蚩尤却依旧隐忍着一声不吭。 良久,锦之才放开湘漓,看着虚弱的蚩尤,湘漓转身离开了。 黄帝还真是残忍,神明竟会如此玩弄一条生命,神与妖,有何区别。 “我还有些事。”见锦之一路跟随,湘漓停下脚步欲让他止步。 “我陪你。”锦之漫不经心道,“漓漓,我说过的,我在,不要让自己太孤单。” 湘漓认真的凝视着锦之,她永远看不透那双眼睛里的东西。 两人僵持了好久,湘漓才点头应允,“我要去看我爹。” 锦之莞尔,他家漓漓是真的愿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你知道在哪里?”一路跟着锦之前行,湘漓不免好奇,锦之未免也太过神通了些,“我真好奇究竟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锦之抿唇淡笑,悠然道,“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论自负,锦之第一。 一路绕绕转转,锦之携着湘漓来到一条黑色的湖畔,湖中心有一个小岛,小岛上一男子被铁链束缚着脚踝,面容有些憔悴,然一身红衣妖艳似火,狂傲不羁。 “漓漓。”男子看到湘漓款款而来,眼神中尽是温和。 “爹。”湘漓松开锦之的手,跨入湖中,一步步走向对面的男子。 “漓漓。”锦之微微皱眉,使了个术法,将湘漓抱了出来,“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过去。”湘漓淡定的回答,面不改色。 对面的男子有些不明所以,这湖水怎么了?看着锦之紧张的模样,男子也对这湖水怀疑起来。 锦之无奈道,“这是什么水?” “忘川。”湘漓平静的回答,脸上波澜不惊。 三途河,夜忘川,渡这忘川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走过去,可忘川水非比一般,一旦踏入其中,便会感到千万根针扎进皮肤,厉鬼嘶吼之声一直缠绕在耳畔。 “你难道不知……”锦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猝不及防的被湘漓拥住,“别说。”她附耳说道,语气中有些恳求。 锦之看了一眼湖中之人,又看了一眼湘漓,终究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湘漓上了个保护结界,微不可查,纵使是对面的男子也没有发现异样。 “漓漓?”对面的男子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只隐隐觉得这湖水有些不妥,他被关押之后才引入的这湖水,是以从未接触过,不知他究竟是何物,但看锦之如此紧张,这水定然不凡。 “没事,他只是有点小情绪。”湘漓浅笑安然,一步步走向男子。 紫尘依旧有些疑惑,凝眸仔细观察起锦之来,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锦之在远处对他微微颔首,食指放于唇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紫尘也冲他点了点头,转而将视线移向湘漓,用一个父亲最温柔的姿态。 “漓漓,你长大了。”紫尘看着眼前的少女,感到了岁月的沧桑。 “才不。”也只有在他面前,湘漓才会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般撒娇。 “这个时候来,我还真的挺意外的。”紫尘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锦之,往年,湘漓都是一个人在除夕时提灯而来,如今却是提前了半个月 湘漓并没有回望锦之,只是娇嗔道,“难道我就不能多来几次么?你不想我啊。” 紫尘被她的小心思逗笑了,宠溺的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当然可以,只是我……” “怎么,不想我。”湘漓巧笑倩兮,眉目如画。 紫尘笑着摇头,“怎么会不想。”他只是不舍得女儿这么辛苦地跑来看她,他的女儿,本应该享受这世上最好的幸福,却因为他,只能忍受这世间的重重苦难。 “我现在很好。”湘漓看了一眼锦之,笑道,“我很好。” 父女俩一见面,便是聊了许久,锦之看着二人脸上不断的笑意,眼中覆上一层薄霜,转瞬即逝。 “回去吧,他在等你。”一个时辰后,紫尘主动结束了对话,虽然隔得远,且只有一瞬,紫尘还是感受到了锦之周遭的寒意,他,孤单太久了啊。 湘漓点头,拥抱了父亲,又叮嘱了许多,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一走到锦之身边,湘漓便同样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那一瞬的寒冷湘漓也有所察觉,不管锦之曾经历过什么,都不重要了,正如锦之所言,她也在。 拥抱之后,湘漓学着平时锦之的模样,淡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前行。 看着她的背影,锦之粲然一笑,霎时间,天地间的所有事物的失了颜色。 他家漓漓,真的很温柔。 “锦之……多谢。”远处,紫尘有些尴尬的开口,对锦之的称呼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锦之顿足,随即淡笑着追上了湘漓的脚步,没有回头看一眼。 在三生石前,锦之和湘漓看到了方才消失的女魃,她的对面,是那位妖娆美艳的孟婆,而她的手里,是一碗可以忘记前尘的孟婆汤,孟婆身侧,云祁站在那里,略有些狼狈。 刚一走近,只见女魃将碗扔在了地上,坦然地对锦之道,“走吧。” 锦之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云祁,展开折扇,扇面桃花掩映,以扇掩面,狭促的凤眸透出刺骨的寒意,“吾名锦之,现以吾之名将汝封印。” 女魃被封印后,锦之似笑非笑的看着云祁,道,“不知城主给她讲了什么?” “我只问她,‘舍得吗?’仅此而已。”云祁淡然的与锦之对视,正定自若,丝毫没有被他眼神中的冷意震慑到。 锦之低下头,嘴角微扬,牵着湘漓往远处走去,“想必城主大人知道如何回去,就此别过。” “你!”看着锦之和湘漓迅速在眼前消失,云祁的哀怨无从发泄,只能从另一条路回去。 没看到他那么狼狈么,那条路很难走的啊!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喜欢都是有结果的,但所有的暗恋,一定都是明媚如阳光的,简单纯粹的感情,怎舍得遗忘。 ==== 《山海经·大荒北经》中写道: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射。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 ——《万妖之城·女魃》完 第25章 幽巷丝竹语(一) 卷帘朱玉散,更深夜露寒。 幽巷丝竹语,离乱何堪逐。 ==== “漓漓,这儿可是你以往走的路。”锦之面前,是一片开满曼珠沙华的地方,延绵不绝,不知何处是尽头,这样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可走,那些娇艳的曼珠沙华,若是没有引路灯的照应,必会将人的血吸食干净,只剩下一方白骨。 “嗯。”湘漓点头,手中赫然出现了一盏引路灯,所谓引路灯,便是和黄泉引路人一般的存在,手中执有引路灯,才可在地府毫无忌惮的出入,但这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而她能拥有,是因为她是湘漓。 看着这盏灯,锦之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提着灯,从对面遥远的地方踱步而来,不疾不徐,波澜不惊,她是这妖异冥花中的一抹孤芳,自有一种风骨傲气。 阿凰也在锦之晃神之际从湘漓衣袖里飞出来,站在她的肩头,那么久以来,她都是在它的陪伴下,进来,出去,周而复始。 锦之与她并肩而行,并没有像来时一样牵手,只是挨得她很近,没有因为过于亲密而引起的尴尬,却也足够让人安心。 这条路,湘漓走了许多遍,这一次,却格外心安,不再像以前一样的小心翼翼,身边的这只狐狸,和阿凰一样,值得她付出百分百信任。 这路上,一旦走偏半步,都有可能使出口发生改变,是以,每一步都很考究,绝不可以走错,更要小心的护着引路灯,一旦灯灭,便再也回不去了。 寅时,二人终于从地府走了出来,出口处是清冷的西街,西街距锦官楼所在的中心有些路程,若是走路,要走上半个时辰光景。 冬日的夜比较长久,天空依旧是黑色的,距离破晓还有些时候 在行路上,锦之习惯和凡人一般,驾马,步行,乘车,是以,在这无车无马的街口,唯一的选择就是步行。 刚一走出西街,湘漓发觉锦之走的方向不对,完全是朝着锦官楼的反方向而去,锦之这是何故? 逐渐行进,空中传来空灵的丝竹之音。湘漓这才恍然,莫非锦之就是为了这悦耳丝竹才来?锦之何时也会喜欢这些庸俗之物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人来到了丝竹音的源头,那里是一条幽深的小巷,里面摆满了旧物,根本容不下任何人,更是见不到任何人。 他们到达之时,琴声也戛然而止,是中途被人打断的,看来有人比他们先到。 这小巷应是一个结界,不知里面是何光景,湘漓刚一走近就看到结界处出现两个遒劲大字‘请回’。 锦之无视了那两个字,只微微向前迈了一步,便穿过结界进入巷子,湘漓虽不像锦之一般厉害,却也不是泛泛之辈,她凝神后用手指在结界处点了一个点,结界慢慢散开,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里面一人手提驱邪宝剑,与一只鸟儿纠缠,确切的说,那不是鸟儿,是一缕魂魄,看模样应是山海经中曾有所记载的青耕鸟。 纵使青耕乃是上古凶兽,却也不能改变现在只是一缕幽魂的现状,只一眼,湘漓便看出,无论如何青耕都打不过眼前的男子。 果然,不出片刻,青耕便节节败退,最后一击,若是真的被那男子击中,青耕定会连最后一缕魂魄都不剩了。 湘漓静静站在一旁,阿凰在她肩头严阵以待,锦之丢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后倏尔出现在他们中间以折扇抵着男子的脖子,眸光阴冷,“何必下此杀手。”锦之冷然道。 湘漓知道,锦之并不是同情青耕,只是因为别人动了他的东西而生气,锦之素来小气,擅自动他东西的人,可不会有好下场。 “他是妖,我自是要替天行道。”男子义正言辞,说得慷慨激昂,表现得正义凛然。 可锦之是妖,又岂会被区区一个凡人所感染情绪,他只是淡漠道,“何为天?何为道?” “天就是你头顶上的地方,道就是正义。”男子意气风发,想来是受了太多这样的教育,随随便便开口都是一些个虚无的大道理。 “你既碰不到天便如何说是代替这天,而你说的正义,又是什么?”锦之莞尔,如罂粟在寂寥的夜色中绽放出最妖艳的花朵,似毒蛇在暗处吐着鲜红的信子,迷人而又危机四伏。 男子哑然,他从没有遇到过锦之这般的人物,这样的话更是闻所未闻,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到任何反驳的话来。 “无论如何,今天这妖,我一定要收。”片刻之后,男子收回手中之剑,态度却是决绝不可动摇。 “愿闻其详。”锦之收回折扇,身体依旧挡在青耕面前。湘漓则是捻了个诀,暂时将青耕护在里面,若不如此,恐怕即使那男子收手,他也活不过三个时辰了。 锦之将湘漓的行为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家漓漓永远是那么善良。 男子端详着湘漓,许久以后才又看了一眼锦之,他眉目含笑,只是这笑没有达到眼底,而里面,还掩藏着一种迷离的危险,让男子不由得全身一颤。 沉思片刻,周文轩才开口道,“这件事,不是不能说,我看你们也是猎妖师,告诉你们也是可以。” “看到这隔壁的王府了么?”周文轩走到小巷口,它的左边正是万妖城中唯一一座姓王的府邸。 “王府姑娘即将嫁与家兄周明轩,今日便是婚期,我十岁便被送上山学习猎妖之术,昨日才下山归来参加婚宴,但昨晚,我听闻未来嫂子日夜被丝竹之音困扰,想来一探究竟,一来就我就看到了这妖孽。” 为了嫂子能安然嫁给自己哥哥,把一个作恶的妖怪铲除也无可厚非,只可惜,这妖怪是上古妖兽,是锦之要的,他,动不得。 “我看你这不是捉妖,而是要娶了他的命。”锦之倚墙,眯起眼眸,扬起唇角看着周文轩。 “有何区别?”周文轩反驳,在他眼里,杀与收,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杀了还可以永除后患,一劳永逸,何况妖怎可与人并论。 “没有,只是这青耕是我看中的,别人觊觎不得。”锦之缓缓睁开眼,眼神冷若寒冰,他永远这么霸道,说出的话永远能让人感到一阵阵阴冷,仿佛他就是王者,所有人都必须臣服于他。 “可否容我讲一个故事。”在二人焦灼的状况下,青耕从容的开口,仿佛自己不是正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而是在和多年不见的友人聊天一般寻常。 “嗯?”锦之挑眉,他不过顺路想收了青耕,他竟主动提出要讲一个故事,想要换取同情么?他可从不会怜悯任何一只妖或是一个人。 不过对于故事,锦之素来不会抗拒,今日这般,青耕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也不防让他讲上一讲,打发些无趣时光。 “我只是有一个心愿,心愿了了,随你们处置。”青耕依旧是鸟儿的形态,似乎已经连幻化的能力都没有了。 “嗯?”锦之再一次挑眉,不过这一次,是看向周文轩。 周文轩抱着剑倚在一旁,只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他是很想直接取了青耕的命,可锦之在这儿他能如何,自己和锦之的差距,可不是一点点。 第26章 幽巷丝竹语(二) 万余年前,青耕还是一只小鸟,刚修炼成妖,法力微薄,总是会被各种大小妖怪欺负,偶然间,他听说只要吸食人的精魂就可以快速提高功力,总是被欺负的青耕心动了。 很长时间,他都会在各条大路上徘徊,物色食物。可他不是心疼人家年纪太小,就是嫌弃对方年龄太大,每一次他都会有各种借口说服自己不要去吸食那些人的精魂,如此几个月下来,青耕的修为依旧没有任何长进,他还是要忍受被各种妖怪欺负的痛苦。 一天他又和往常一样在路上蹲守,那些打他的妖怪也是闲得无聊,一直在他身旁怂恿。 “你看你看,那个男子不错,吃了一定增加十年修为。” “唉,那个小姑娘也不错,白白嫩嫩的。” “我们自己动手,别管他。” 青耕却是不忍心,突然伸出手,勇敢地拦住了那两只妖,对上他们凶恶的眼神后立即退宿了几步,低着头央求道,“他们多可怜,别吃他们。” “那我们就不可怜了,我好饿呢。”桃花妖妩媚地笑着,眼里只有食物,青耕的话在她看来就是个笑话,妖不吃人,真是可笑。 话毕,桃花妖和一旁的茶树妖就迫不及待地要冲过去。青耕生性怯懦,却是个好妖怪,以往总被欺负的他竟是主动缠住了他们,他不想吃人,也不想看到别的妖怪吃人。 “快跑,有妖怪啊。”青耕一边大喊,一边和两个妖怪纠缠,奈何他修为本就没有他们高,又是一对二,很快败下阵来。 “你说你是不是傻。”临走前桃花妖看着躺在地上浑身伤痕的青耕愤恨道,“你是妖,救他们有什么好处,你不吃他们,可他们却想杀你!” 果不其然,桃花妖和茶树妖走后不久,先前的那些人就带着猎妖师急急忙忙赶来,声称是要捉妖,而那里,只有一个躺在地上的青耕。 青耕拖着伤一路逃窜,最后藏在李府,才堪堪躲开了追杀的人。 经过这一教训,青耕开始思考桃花妖说的话,或许他们才是正确的,妖本就是要吃人的,妖不吃人,人却想要杀妖! 下定决心的青耕准备在李府找一个新鲜的人来吃掉。 远远地,青耕就听到李府有琴音传来,声音空灵清澈,好似置于幽深的山谷之中,周围百花绽放鸟儿鸣奏,清泉松露,滑石沉沙,意境悠远开阔,让人不觉陶醉其间。 几乎是下意识的,青耕循着乐声找到了李府的琴楼。 琴楼高阁,一女子端坐,素手拨弦,一曲倾城;女子着一黄杉,发间点缀着三两流苏玉簪,眉黛如画,端庄大方,只一眼,自此陷入泥沼。 那一天,青耕一直在琴楼楼顶听着琴音,直至女子不再弹奏,他依旧停留在那里,似是回味,似是留恋,若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青耕断不会进入李府,断不会去寻找声源,只是,这世上没有‘早知道’。 往后的日子里,青耕都会去李府听琴,几番下来,他发现,趴在房顶的位置听曲最是惬意,一般时候,李家姑娘采薇都是在薄暮时分弹上半个时辰,而且没有下人在场。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日子愈见过去,青耕对李采薇的琴音产生了一种依赖,他已经不忍心在李府寻找一个人来作为食物了,只能再去别的地方寻找,可每一次想要下手直视耳边都会响起李采薇的琴声。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他的妖生还有许久,不能就这么毁了,一狠心,青耕把李采薇作为第一个捕食对象。 一天薄暮,血染的夕阳,宁静而肃杀,他像往日一般飞进李府,可这一次他心情是复杂的,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必须下手,他是妖,她是人,没有什么好眷念的。 听完这最后一曲,青耕逼着自己下手,可还未待他出手,阁楼里就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阁下每日都来,为何不出来一见?” 第27章 幽巷丝竹语(三) 经她这么一说,青耕思量后觉着反正是要吃了她的,今日定然会见面,早晚都是一样。 随意变换了一个人的模样,青耕一跃而下,优雅的站立在李采薇面前,可一站稳,青耕就察觉对面的人儿有些怪异,那张脸他之前早就看到过,所不说倾国倾城,却也算是清秀可人,可如今仔细观察之下,竟发现她的眼神没有焦点,莫非…… 青耕在她面前来回走动,她浅笑安然,“公子不必再做这这些试探,采薇看不见。”她淡笑着说道,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丝毫悲哀的神色。 “我未曾言语,你怎知我是个男子?又怎知我在试探你?”对李采薇的话,青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相信的,他未曾开口,他怎会知道是个男子,而且她若是真的瞎了,又怎知他的举动?难道这女子也习过猎妖之术,那她更留不得了。 李采薇轻笑,在桌子上摸索了一会儿,为青耕倒了一杯茶。 “你身上没有女子的脂粉味,而且哪家姑娘会像你这般冒失,擅闯女子闺阁可不是好事,而你在我眼前走动,会有风,我自能猜测你是在做什么。”李采薇解释道。 “你从小就……抱歉,问了不该问的。”青耕虽是妖怪,却也接触了许多的人,一些忌讳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李采薇笑着摇头,“无妨,我出生便是如此,公子不比觉得可悲,我很好。” 一句我很好,包含了太多心酸,一个失明之人怎可能很好的生活,她说这些不过是因为她的乐观。 听完她的话,青耕一愣,对待这样的生活,她竟能做到如此乐观豁达,青耕自愧不如,他虽是能忍受别的妖怪的欺辱,可心里怎可能真正负服气,总归是有些怨恨和嫉妒在里面,可她的释然表现让他愈发不忍心下手。 “你不找人捉了我去?”只要她大喊大叫,或者流露出一点害怕的神情,青耕一定立即把她吃掉。 李采薇依旧保持着和煦的微笑,摇头道,“他们抓不住你的,而且公子若是对我不利,应该早就动手了。” 青耕有些紧张,她果真知道他是妖!他的眸光凶狠起来,手中渐渐运气,若是动手,定要一举拿下。 “哦?”青耕已经做好吃掉她的准备了。 “若是他们抓得住你,也不会让你每日来去自如,想必公子的武功定是极好的。”李采薇的笑容从不曾减少,哪怕听出来了青耕语气中的杀气。 青耕的手离她的天灵盖很近,只差一点就可以将她杀死,只差一点点,绝不可以心软,人类都是不可以相信的。 “公子?”李采薇仰头,似绽放的向日葵一般阳光洒脱。 青耕在她头上拂了一拂,道,“有脏东西。” 也罢,青耕叹息着收手,恐怕他是再也下不了手了,转身跳出屋外,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公子若是愿意,以后还可以来。”李采薇的话还在耳际萦绕,青耕已经飞出了李府。 那时候青耕并没有意识到,那一眼,他已经跌入深渊,自此必将万劫不复。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青耕的出入显然大方了许多,每一次都直接坐在了李采薇对面,听她抚琴,看她专注的模样。 一日,青耕去时李采薇还没有到,青耕便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对这些东西他还真是一无所知,这么几根弦竟能弹奏出一曲曲或高扬或婉转的曲调来。 “公子可是有兴趣弹奏一曲?”李采薇来时便听到了一声短暂的琴音。 “我不会。”青耕站到外面,给李采薇腾出地来,他本想搀扶着她过去,却碍于凡人所谓的男女之防。 “那采薇教你可好?” “好。”青耕点头,他的确是对这玩意儿有些兴趣。 翌日李采薇命人搬来了新的七弦琴,开始教青耕抚琴。 往后,李府的人总会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琴音,不似以往的熟练,是一个初学者的水平,可他们也没有多做怀疑,只当是姑娘换了新琴以后没有熟悉,谁会怀疑一个瞎子呢。 李采薇总是叫青耕公子,从不问他姓名和家世,这令青耕诧异不已,一个女子能容忍男子在她房中出入已然是一件怪事,何况竟能做到不知不问。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一日临行前,青耕终是沉不住气发问了。 “公子便是公子。”这句话看似毫无理由,却确确实实回答了青耕的问题,在她眼中,青耕便是那唯一可以用公子称呼的人,是何身份又有什么关系,或者,在李采薇的潜意识里,她是知道青耕是什么身份的,只是不拆穿罢了。 如此又是度过了一段时光,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李采薇作为师父,要求青耕为她弹奏一曲《长相守》。 青耕推辞说是家中有事,等三日后必为她抚琴一曲,李采薇含笑应允,青耕还从未在她面前弹过一曲完整的曲子,只因但心技艺不精,拂了她的面子。 接连三日,青耕都没有在李府出现,他觉得,李采薇教了他这么多,应该有所报答,是以,这三日,青耕都是呆在他的洞府里练琴。 第28章 幽巷丝竹语(四) 彼年,正直战乱,槐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青耕并不知晓,在那三日,青阳城破,城中普通百姓惨遭凌辱。 一些大户人家收到风声早已举家迁徙,李府,是最后一户迁出城的人家,只因为他们姑娘说,要等一个人,可后来,城门将破,李家姑娘再怎么执着也是无济于事,终究只能被架上马车,一路逃亡。 青耕来到城中,入眼的是满地狼藉,残破不堪的城,衰败的楼,血染的护城河,无一不在诉说着战事的惨烈。 青耕慌乱的跑到李府,而李府门户大开,满目萧条,去到府中阁楼,昔时的七弦琴还在,只是琴弦已断,朱玉门帘散落了一地,青耕仿佛看见了李采薇逃亡时的模样,她一定还是那般的不骄不躁,沉稳冷静,只是那些个丫头婆子定是不断催促,拉着她离开了琴台,这一去,不知去向何方,她看不见,便也不会写字,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留下。 几经打听,他终于知道李氏家族南下避难,南下的路只有一条,顺着这条路走他一定能找到她。青耕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没有离开过这方圆百里的地方,可这一次,他要走,去很远的地方,追逐他思念的人。 追了一日,青耕在一处茶馆再一次打听到了李府的消息。可这一次,绝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个消息足以让本就提心吊胆的青耕跌落深渊,李府的车队经过一条山路之时,被山中劫匪所杀,一个不留。 听到这个消息,青耕丢了手中茶杯,一刻不停地往那条山路赶去,那一日,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到后来愈下愈大,青耕赶到时,雨水冲刷了血水,一些暗红色却已经深入石头内部,看得触目惊心,他麻木的走在尸体中间,他在寻找,寻找一个人,一个眉骨清冽的女子,可最后,他只看到那女子安详地躺在轿中,嘴角仍旧是波澜不惊的笑容,不知那些土匪,看到她仰头微笑的时候,可有动了一丝丝的恻隐之心。 青耕很冷静,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亲自把每一具尸体入葬,为他们立碑,单是这件事他就忙了五天,这里死的,不单单是李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还有那个与李采薇有着婚约的韩府少爷岁带领的韩府众人,总共三百余条人命,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人情冷暖,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之中愈见突出。 安葬好这些人,青耕一步步走上了山,据说,那里有一窝土匪,既是坏人,他吃掉他们也没什么可惜的吧。 那一夜,祁湳山上,五百多个土匪全部被人杀死,从那里流出的河水染上了鲜红的颜色,整整四日,河水的颜色才渐渐退去,那座山后来改名为宁山,山上草木茂盛,再也没有了土匪,据说,那是一座被诅咒的山,人在那山上是活不下去的。 还有人说,原先山上的五百号人,根本就不是土匪,是官兵,兵荒马乱,官与贼通的事也时有发生,在百姓眼里,官匪本就是一家,只可惜那李府和韩府的人,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是他们相信的朝廷害死了他们。 自那以后,青耕再也没有出现过,因着他杀了许多人,苏幕府在四处寻找,要将之捕杀,追踪了十六载,也毫无音讯。 ==== 陈府二姑娘晚歌,聪慧无双,奈何体弱多病,陈老爷不忍其学艺之苦,便从不强求,可一月前,一封诏书下达,让陈晚歌入宫嫁与太子,皇命难为,陈国公这才不得已让爱女学习一些技艺,免得到时被宫中那些命妇耻笑。 陈国公府为了做好二女入宫前的准备,特意请来了一位技艺高超的琴师修习琴艺,琴师长得风流倜傥,让无数名门姑娘争先恐后的差人拜访陈府,而那位琴师,只教导陈府的二姑娘陈晚歌,其余的人他一概不教,可越是这样,城中的姑娘们对他越是感兴趣,出入陈府送礼的下人愈来愈多。 “先生为何不见一下那些姑娘。”琴楼中,陈晚歌素手拨弦,与当年的李采薇姿势竟是如出一辙。 “他们不过是为了这一张皮相,并非真心求学。”青耕一边教导陈晚歌正确的姿势,一边解释。 “可也正是这么一张皮相才有可能艳压群芳,享一世荣宠。”晚歌轻笑,笑容甜美可人,比起李采薇,陈晚歌更加沉稳隐忍,笑容也更加温柔,可青耕却觉得自己与她,离得好远好远,是一个十六年的距离。 “姑娘累了,我们明日继续。”青耕无奈的看了一眼陈晚歌,告辞离开。 青耕走后,琴楼依旧有悠扬的琴声传来,陈晚歌学习琴艺已二月有余,依着她的聪慧,也算是可以拿得出一点台面了,青耕本应告辞离开,却经不住陈国公的再三劝导,准备再教她三个月,直到陈晚歌出嫁前十日的四月十二才停止。 三月初,桃花开,南皇庙中人烟鼎盛,按照陈国公家的习俗,家中女眷都会在祖母的带领下去庙中上香,祈祷一年的平安,这一次因为晚歌即将成为太子妃,上庙的内容又多了一些,需在南皇庙中住上一日。 临行前的一日,青耕一如往常的去陈府教导陈晚歌,学习的两个时辰里,他只问了陈晚歌一句话,“嫁过去,你开心吗?” “有什么不开心的。”陈晚歌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可那笑也一如往常,没有到达眼底。 “太子妃位,多少人求之不得,我为何不开心,天生凤命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愿是如此。”青耕深深地望了一眼陈晚歌,转身离去,他是妖,永远不可能与她在一起,他只是希望她能开心,若是她不愿出嫁,他无论如何都要救她离开,若是她愿意,他唯有祝福。 只是,南皇庙回来之后,陈晚歌开始在学习时发呆了,偶尔还会偷偷躲起来作画,这是以前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事情,隐隐的,青耕觉得陈晚歌有了喜欢的男子。 事实也的确如青耕所料,那日桃花林中,一眼回眸,男子风华绝代,翩然如玉,而那男子,正是当今黄帝的幼子,前不久刚被封为德怀王。 青耕得知此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伤,甚至还会帮着陈晚歌溜出去与德怀王私会。 陈晚歌大婚在即,大红喜服已经摆在了她的闺房,一次青耕偶尔路过,只见她对着喜服发呆,眼神落寞。 “现在,你可还开心?”青耕站于门口,看着陈晚歌的背影叹息道,三月底,德怀王奉陛下旨意前往南疆戍守,四月八南疆暴乱,德怀王死于南疆,现如今她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若她现在开口,他还能带她走。 “为何不?”陈晚歌反问,笑容却愈见凄冷,“那位置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四月十二,青耕离开陈府,再一次消失,没有人再见到过他。 四月二十二,陈晚歌大婚之日,青耕找了以前欺负他的桃花妖喝了一夜的酒。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喜欢就去追啊。”吃了宁山那五百山匪的精魄后,桃花妖和青耕已经成了好友。 “你不明白。”青耕除了喝酒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又两年,宫中传闻太子妃怀孕,帝喜,大赦天下。 八个月后,京中瘟疫爆发,人心慌慌,恰在这时候,传出太子妃出门上庙时不幸染上瘟疫的消息,皇帝向天下征集医师,凡是能治好太子妃的,赏万两黄金。 “唉,你说,这皇帝怎么对自己儿媳妇这么在意,又不是他媳妇。”桃花妖出门买酒,顺手揭了皇榜拿去给青耕看。 青耕看后面不改色道,“这是他唯一的孙子。” 当今皇帝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个一个孙子孙女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怎么能不紧张。 语毕,青耕拿着皇榜起身离开了山头。 “喂,你疯了,那女人有那么重要么?你可知苏幕府的人一直在找你。”桃花妖大喊,怒不可遏,好歹他们现在也是朋友,桃花妖怎么能忍心看着朋友去送死。 “重要。”青耕驻足,迟疑了一会儿又道,“这次出去,我没打算再回来。” 第29章 幽巷丝竹语(五)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看着青耕渐渐模糊的背影,桃花妖暴跳如雷,却什么也做不了,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青耕的脾气这么倔。 青耕入宫了,这一次,是以医师的身份。 他也见到了陈晚歌,那个温婉却又带刺的女子,她无力地靠在床上,脸上惨白,很多地方起了红色的疹子,太子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哪怕仆人多次劝说,太子也没有离开一步。 青耕看得出,太子对陈晚歌是真的很上心,两年来,东宫没有一个侧妃,更没有一个妾室,这样长情的男子确实少见,陈晚歌应当很幸福才是,可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温柔,比起以前,她的锐气更胜。 隔着纱布,青耕为陈晚歌诊了脉,也开了药方,与先前太医院没有太大出入,只是少了几味昂贵的药物。 连着服用了三天的药物,陈晚歌的病情有了起色,太子大悦,说青耕实乃神医,还称赞他的请力亲为,太子并不知晓,青耕亲自煮药是为了在药中加入他的血液,这样才能真的使药物起到作用,青耕可是避瘟疫的灵兽啊。 一日,青耕像往日一般为陈晚歌送药,陈晚歌却是单独留住了他。 “先生,这孩子能保住么?”陈晚歌摸着小腹,脸上有着痛色。 “只能保一个。”青耕如实回答,这话他本来是准备一会儿告诉太子,让他定夺的,既然陈晚歌问了,他也不会不答。 “你说,他会保哪个?”陈晚歌的笑容有些苦涩,在她的眼里,那位太子全是因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对她这般的好。 “大人。”青耕毫不犹豫,那太子,让他看到了自己。 陈晚歌只是轻笑这摇头,“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她早已认出了青耕,只是碍于身份没有相认,至于她口中的‘他’自然不会是当今太子,只有可能是两年前死去的德怀王了。 青耕也曾怀疑过他的死,堂堂皇子怎会这样死去,其中定有问题,但青耕作为妖怪,对人间之事并不想插足。 “就是我那夫君害的。”陈晚歌的笑凄冷无比,“所以他不会留着我,孩子对他才最是重要。” “不,且不说你的消息是否准确,若真是太子所为,他更会保你。”青耕反驳,一个男子,若是真的处心积虑要害死一个人,不是为权为利,就是为了女人,而太子何愁没有权利,若真的是他,只能说是他太爱她了。 “娘娘好好休息,在下告退。”不给陈晚歌接着说下去的机会,青耕率先离开,这件事,不能再说了,他早已感觉到有人在旁窥视,这个人,留不得。 当青耕出门之时,却看到太子一脸苦笑的看着他,青耕知道,他还要陪这位太子去喝一杯茶。 “你是晚歌的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太子的神情是笃定的, 青耕点头,为太子倒上茶水,这些年,他也学会了李采薇的淡然安和。 “保晚歌。”抿了口茶太子再次开口,刚才青耕和她的对话他全都听清楚了,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保大人。 青耕依旧不言,他知晓,太子现在只是想要找一个倾诉的对象罢了。 “她只记得当年南皇庙的惊鸿一面,却不记得那年花灯会时拉过的手指。”太子苦笑,又接着说道,“那时候,她还那么小,粉嫩嫩的一团……”陷入了回忆中的太子脸上流露出了最真诚的笑容。 十年前花灯会,太子甩掉随从独自一人玩耍,也是在那时,他第一次见到了陈晚歌,小小少女在人群中徘徊,衣着精致却没有仆人,一看便知是哪家的姑娘走丢了。 太子看着她可爱,便过去与她谈话,说带她回家,女孩略作迟疑,还是应允了。 可人实在太多,他把她丢了,再一次找到她时,她蹲在河边,眼眶红红的,却硬是没有哭出来。 “可找到你了,不怕了不怕了,我带你回去。”太子蹲下来小心的安抚这个比她小了四五岁的女孩。 “你不许再抛下我。”女孩泪眼婆娑。 “嗯,永远不会再抛下你。” “拉钩。”女孩扬起倔强的小脸,显然还没有这么信任他。 “好。”太子很认真地伸手与她拉钩,许下了约定,未来天子的诺言,从不反悔。 再之后,她家仆役寻来,太子交代几句便离开了,回宫后命人打听之下才知道。那是陈国公府的二姑娘晚歌,五年后,皇帝有意为太子赐婚,他在殿前跪了一日一夜,险些晕倒过去,才得到皇帝应允。 第30章 幽巷丝竹语(六) “只是在他眼里,我一文不值。”太子又喝了一口茶,蹙了蹙眉,差人将无味的茶换成酒。 “伤身。”青耕阻止了他,叹息道,“等待是没有结果的,为何不主动一些?”如他,等了这么些年,却没有任何结果。 太子听后只是摇头,不停地喝着杯中之物。 又陪着他坐了一会儿,青耕才告辞离开,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难堪破。 青耕没有听到太子关于德怀王一事的解释,可能真的是他做的吧,但青耕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男子会害死所爱之人的心上人,这其中,恐怕还牵扯到天家机密。 青耕为陈晚歌诊治的第五日,是最为关键的一日,他入东宫前,受伤的桃花妖来找过他一会,让他千万不能再入宫,苏幕府的人在等着他呢。 可青耕还是去了,那个人,他有必须救治的理由,就像太子一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看着陈晚歌服下最后一贴药后,青耕安下心来,孩子的确是保不住了,但是他们还会再有的,人活着,总归是好的。 皇帝召见青耕。 为让青耕不要紧张,太子特意对青耕道,“父皇那里我已经解释过了,这孩子,是和我们无缘的。” 青耕却只是对太子淡然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走后,请务必好好照顾她,你们会幸福的。” 太子身边的公公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说的他们家太子妃是他的一样。 “医师何意?”太子蹙眉,他也是个聪明人,青耕话里有话,这走,是何意? “躲不过的,这瘟疫,是该有个结果。”青耕终究还是善良的,他只是遗憾,不能看着她得到幸福。 “你的药方不行么?”太子疑惑,既然能治好太子妃,虽然没有保住皇孙,但对天下也是大功一件,皇帝又岂会诛杀有功之人。 “有用。”就是因为有用,所以他才更是要死啊,这后半句话,青耕没有说出口,只对太子恭敬地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大殿里,不仅仅有皇帝,还有苏幕氏乾华。 苏幕乾华告诉皇帝,青耕就是这瘟疫的来源,只要杀了青耕他便可以有法子治好瘟疫,皇帝这样的人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人,自然是欣然应允。人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苏幕乾华带着青耕走了,他将青耕的魂魄收入山海镜中,用青耕的血肉为药引救治了百姓,皇帝龙颜大悦,想要嘉奖一番之时,苏幕乾华已然消失不见,名利对一个猎妖师来说,根本不是什么。 又过了些年,山海镜里新来了一个妖怪,据说也是从京里被抓来的,青耕询问关于陈晚歌的事情,那妖怪告诉他,那件事后一年,太子妃又一次怀孕,而且顺利生下了皇长孙,两年后太子登基,封独子为太子,立陈氏晚歌为皇后,宠冠六宫,后宫无别的妃嫔,一时传为一段痴情佳话。 又三年,德怀王从南疆一路打入上京,直逼皇宫。事情至此,便不难猜测,当年德怀王之死不过一场闹剧,全是是他自编自演。 皇帝御驾亲征,却被叛军杀死,德怀王问鼎天下,太子逃窜他乡,登基当日,册封陈氏晚歌为皇后,两国一后,引得天下哗然。 封后当日,陈晚歌一袭华丽大红锦织,娇子经过朱雀门时,她要求停娇,一步步登上了朱雀门,然后,像蝴蝶一般从城门上翩然跃下,当时她身侧很多人都听到她说的一句话,“晚歌只有一个夫君。”而那朱雀门,正是先皇帝战死的地方。 又八年,流落民间的前太子领兵而来,以诛杀叛逆宵小为名再一次夺回皇位,追封前皇后为孝贞皇后,先皇为璟文皇,还追封了叛逆之首德怀王为璟武王,再一次引起百姓议论,但也只是议论这位新帝的大度,公私分明,璟武王虽是夺位,然他为政期间,做的确实都是好事。 听完这些青耕也算是安慰了些,她终究还是爱上了太子,青耕只是悲哀,她的人生里,他永远也不能参与。 “那么现在,你又想要纠缠她了?而且她是我未来嫂嫂?”周文轩不屑一顾,这个故事里,勤耕从始至终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只是记得,还欠她一首《长相守》。”勤耕变幻出了人形,讲那么久的故事,天已经亮了,吉时很快就要到了。 “允。”锦之淡然道,的确这个故事青耕只是个旁观者,可正是如此,才更见可怜,明知自己是个配角,将自己卑微到泥土里去,看着旁人演过人生,什么也做不到。 然,锦之如此并非是因为同情,也不是被他的执念打动,锦之只是做了一个公平的交易,青耕讲一个故事,他还他一个愿望。 “喂喂喂,你答应什么,我还没答应呢!”周文轩对锦之的决议颇为不满,在他看来,是他先来的,也是他先打败的青耕,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锦之都没有处置青耕的理由。 “你觉得你反对有用?”锦之折扇半开,掩面而笑,眼神是孤高的桀骜。 “是我打败他的!”周文轩和锦之杠上了,哪怕他也有些动容,也不愿意让锦之得了这威风。 “是,你差点杀了他。”锦之的话讥讽之意满满。 “死不足惜。”周文轩半点怜惜之意都没有。 看着他二人吵架,湘漓不禁想到,其实锦之也是觉得青耕死不足惜的吧,他只是要完成封印之事,才不会让周文轩杀了青耕。 “功过相抵。”锦之言简意赅,青耕杀过人,却也救过人,且救的人远比杀的人多。 “你这人蛮不讲理。”周文轩脸上晕染出红色,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那也能算是救人吗?那是被迫救人! “我这不是句句在理么?”锦之眯起了狭促的凤眼,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和周文轩闹下去了。 周文轩却看不懂锦之眼色,还是不依不挠,在他下一次开口之际,湘漓对他下了禁言咒,让他不得再开口说一个字,周文轩惊讶地看着湘漓,这是他第一次严肃的打量这个女孩,玄衣白裘,肤色接近于无血色的白,身形比起一般十六七的女孩更要瘦弱一些,可偏偏是这样娇小的身躯,柔美的模样,却有着一双冷漠淡然的眼眸,若能在那双眸子里注入些许快乐,定能成为万妖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漓漓真是了解我。”锦之往左边挪了一步,挡住了周文轩探查的视线,他家漓漓,岂是别人可以染指的。 彼时,王府的送嫁队伍已经出门,一袭红衣的王家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出门,门口是逆着阳光的新郎,器宇轩昂。 青耕朝着锦之微微拜服,席地而坐,他的腿上,出现了一架七弦琴,显然是有些年头的东西。 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个个空灵的音节飘向远处,散落在这寒冷的冬日。 直到送嫁队伍渐渐消失,只留下雪地上一排排脚印,青耕的琴音才截然而止,这首《长相守》终于是在她人生最美好的一天,完整的弹完了。 “姑娘,你听,这曲子怎的如此伤人。” “嗯?我倒是觉得很美妙呢。” 第31章 幽巷丝竹语(七) “吾心愿已了,多谢。”青耕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单薄的魂魄开始变得透明。 周文轩的禁言咒也已经解除,他冷笑着看着锦之,“你看,他还是要死,倒不如刚才我给他一个痛快。” 锦之不为所动,除了那一次,还没有他想救的妖能在他眼前死去,他展开折扇,周遭灵力渐起,如幻如梦,玉骨扇半掩面。 “你……”周文轩惊讶不已,他竟没有发现,锦之亦为妖! “吾名锦之,现以吾之名将汝封印。” 青耕周遭也起了一样的蓝白色光晕,随后青耕消失不见。 “你……”周文轩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他的师父曾经说过,这世上,能封印妖怪的宝器,必须要有灵力极其强大的妖物的血骨为载体,方能制得,而可以作为载体的妖怪,只有三种,蛟龙,银狐,山海木,其中以山海木为最,银狐肋骨次之,蛟龙之角最次,可这三件,哪一件都是极其稀缺之物,他竟能拥有一把封印妖怪的扇子,可决不是一般的妖怪。 “漓漓,下雪了。”锦之没有理会周文轩的惊讶,只走近湘漓,将她身上的大氅裹得紧了些。 湘漓抬手,手掌心多了一片雪花,雪花也很快地融化了,变成一滴水滴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还带有丝丝凉意。 “我们回去吧。”湘漓抽回手,静静地凝视锦之,和锦之一样,把周文轩当做了不存在的人。许是被锦之感染,不重要的,看一眼也是多余。 锦之却是看着周文轩,笑道,“漓漓,我突然想去参加婚礼了怎么办。”虽是询问,锦之却没有任何询问的口气,说的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仿佛料定湘漓会陪他去一般,而事实上,湘漓不会拒绝锦之的要求。 “你们没有请柬,进不去的。”周文轩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他意识到,眼前的两个,哪一个都不是他能够对付的,但他们也绝不会伤害他,否则他也不会到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可我们有你啊。”锦之笑语嫣然,“难道凭借你周家二公子的身份,我们还进不去么。” “你要挟我!”周文轩大怒,纵使锦之很强大,他也不喜欢被锦之要挟,身为一个男子,怎可被一个妖怪所胁迫,传出去不是被笑话,给师门丢脸。 “不,我们是朋友,不是么。”锦之笑得愈加灿烂,眼角的泪痣都带有诡异的神采,让周文轩毛骨悚然。 湘漓蹙眉,不满地看了锦之一眼,她不清楚为何锦之会突然想去参观婚礼,但是这般要挟人的行为她可不喜欢,凭锦之的交友圈,想要参加这么一个婚礼十分容易,何必为难周文轩。 她又哪里知道,锦之这样咄咄逼人,先前是因为好玩,之后只是因为周文轩看湘漓的眼神里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愫,让锦之很不悦,这才刁难于他。 “好了,锦之,他既不愿,我们便回吧。”湘漓不想这样对待一个路人,他被锦之这般戏耍,也着实可怜。 而周文轩偏生是个好面子的,湘漓这么一说,他反而不愿意了,黑着脸‘大方’且‘斯文’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位若是愿意,我自然可以引路。” 阿凰听着他的牙齿嘶嘶作响,便觉不寒而栗,将鸟头缩进了羽毛里。 “有劳。”锦之折扇一收,傲然走出了小巷,自有一派姿态。 湘漓投给周文轩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面对锦之,她也是无能为力。 周文轩受宠若惊,赶紧礼貌地回礼,却发现湘漓也已经跟随着锦之走远,难道他刚才看到的湘漓嘴角的笑意是假的么? 因着有周文轩一路相陪,锦之和湘漓顺利地进入了周府。其实,即使没有周文轩,锦之也是毫无压力,光在门口时,就遇到了好几个前来寒暄的世家公子,这令周文轩很是气郁,一只妖怪,竟能得到这许多人的尊敬,就连他的哥哥,对锦之也是恭敬有度。 周文轩不想见到锦之让自己憋屈,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退了场,反正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他哥哥的婚事。 婚礼开始到结束,锦之所处的地方都是人满为患,不仅有各位世家公子,还有许多姑娘夫人,纷纷表示对锦之的欣赏,有些胆大的姑娘,甚至晦涩地表示想要与君相交,而湘漓只是一直默默的坐在一旁吃东西,一切都充耳不闻,锦之的桃花债与她何干。 直到一个姑娘公然在人群中表达了对锦之的倾慕,她的母亲还提出了下嫁之意后,湘漓才优雅的拿丝帕擦拭嘴角,淡然地看着方才使劲揪她衣角的锦之,悠悠开口道,“君若负初心,妾定当离去,自此后,江湖不见。” 短短一句话,让坐下之人哑口无言,他们都是知道锦之已有妻室,却不只这正妻是这么厉害的主,仅一句话,既展现了柔弱无依,又表示了对锦之的霸道占有。虽然在座很多人早已见过湘漓,却也没有太过上心,只觉此女子柔弱娇美,如今却又重新审视起她来,锦之身边的女子,果然不会是寻常人。 “漓漓莫恼,夫人这也是多喝了几杯,说的胡话。”锦之的话已然表示了此事决不可能,他一心向着湘漓,又给足了那位夫人面子,让她顺着台阶而下,此事便也就这么算了。 不想那位姑娘却是不依不挠,哽咽着哭了起来,女子一哭,便什么理都是她的了,让人好生心疼,很多公子都对湘漓的专横表示不满,但凡男子,谁没有三妻四妾,更何况锦之这般的俊美男子。 锦之本想着低调,所处的位置也比较偏,如此一来,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锦之,我有点累了。”湘漓压根就不想理会那个姑娘,眼不见为净。 “好,我们回家。”锦之想带湘漓离开,却不想那女子堵在了湘漓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好生可怜,锦之微微蹙起了眉,这次的麻烦,他也有点厌烦了。 这时,议论声更加多了起来,很多人都说湘漓没有容人雅量,更有甚者,还劝解锦之休妻。 湘漓虽然对锦之宣称她是他的妻子很不满,可对于那些动不动就哭闹的女子她更是不喜,本想袖手旁观,却着实不喜欢受别人指点。 “你这般纠缠不休又是为何,难道我同意锦之就会同意娶你?我若是走了,锦之也不可能娶一个成天只知道受人保护,哭哭啼啼的女子,你觉得你配与锦之比肩吗?”湘漓的话落入附近每一个人的耳中,一些世家公子也开始思考起湘漓的话来,自古以来,才子佳人成就一段佳话,锦之相貌堂堂,湘漓却也秀美大方,若是论气场样貌,这万妖城中,恐怕还是湘漓与锦之最配,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你配吗?’简单的三个字,湘漓将那位姑娘批判的一文不值。 “我不配,你就更不配了,琴棋书画,诗书礼仪,你哪一样比得过我,你这是恃宠而骄。”那位姑娘也急了,惹得这么大场面,她就是想逼着锦之娶她,可现在看来,她的脸实在是丢大了,决不能让自己输给湘漓。 “对,我就是恃宠而骄。”湘漓站在锦之身旁,不屑的看着那位姑娘。 第32章 幽巷丝竹语(八) 锦之轻笑,揽过湘漓的肩膀,在她耳边私语,“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我的……漓漓。” 他这虽是耳语,却也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更加证明了传言中,锦之对夫人的宠溺。 湘漓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锦之的话实在太过妖魅,且他还是在她耳边说的,耳根子那儿实在是痒的紧。 “漓漓,我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来路漫漫,定不负相思意。”锦之当着众人的面,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湘漓有些受宠若惊,却也知道,这只是在演戏,心里怎的有些空落落。 “我累了。”湘漓淡淡应允,绕开了那位哭哭啼啼的美人儿。 “好,回家。”锦之牵着湘漓的手款款离开,从容不迫,不给旁人一点思量的时间。 直到二人走开去好远,新郎出于好奇过来询问原因,几位世家公子才缓过神来,愈发钦佩锦之,这样的男子可真是难得,这湘漓,也是个运气好的,而那位姑娘,只是自取其辱,闹了个笑话罢了,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人愿意娶她了。 回到锦官楼,湘漓立即松开了锦之的手,看着他扇骨上的青耕道,“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好心的一面。” 湘漓的意思,自然是让青耕亲眼看着他追逐了三世的人得到幸福,锦之可素来不是这么喜欢做闲事的人。 “我只是想看看这人间的婚嫁习俗。”锦之说的一点不假,他还真没有见过人间的礼仪,在他们妖界,嫁娶根本不需要这么繁重的礼节,只需要到扶桑树上刻下二人的名字,就算是成了婚姻。 “嗯?”湘漓没想到,一只妖,居然会对人间的婚嫁礼仪上心。 “我在想,等琥珀长大了,我也给他弄这么一个礼仪。”锦之义正言辞,脸色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湘漓撇了撇嘴角,等琥珀娶妻,还不如他娶妻来的实际,琥珀才多大一点,在妖界,他就一个毛头孩子,和人间四五岁的小孩一样,不过锦之也不可能在万妖城成婚了,既然他说了她是他的妻,如今又撂下这么一些话,不可能再娶。湘漓也是好奇,能让锦之喜欢的女子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此后不久,便是新年了,这是锦之在万妖城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和湘漓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在妖界,没有新年一说,他们的妖生太过漫长,有时候睡上一觉便是好多年,他们的眼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太过漫长的妖生,让他们丢失了很多感情。 锦之本不知道新年,湘漓也只是打算简简单单的办一下就好,以前,也就大年夜和舅父在一起吃一个年夜饭,如今也想就这样和院里的一众狐狸吃个年夜饭,就算了,然而琥珀却是不依不挠,一个小孩子,自然很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缠着湘漓一定要好好准备,硬要将院子里打扮出过年的气氛。 拗不过琥珀纠缠,湘漓着手开始准备起来,很久以前,她也会缠着爹爹和娘亲,把小屋打扮的温馨雅致,如今琥珀的模样,不禁让湘漓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来,只如今,物是人非。 准备好红纸,湘漓开始剪窗花,这是一门手艺活,一群狐狸围着湘漓团团坐下,学了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见效果,锦之悠闲地围着火炉,左手右手对弈,偶尔朝他们瞥去一眼,安然自若。 折腾了许久,几只狐狸才勉强剪出一些有点模样的窗花来,每一张湘漓都笑着帮他们贴上去,绝不会说不好。 街边也是张灯结彩,每一户人家都洋溢着喜庆,过年,意味着重新开始,象征着人们新的展望,越是隆重,对生活的期待越高,即使是街边的乞儿也会稍微打扮一下自己和居住的破庙,谁不期望有美好的生活呢。 贴完窗花,湘漓在厨房里忙活起来,厨房是一个禁地,锦官楼中,除了湘漓和几位厨师,谁也不得进出,这帮狐狸对吃很是考究,可惜,没有一只狐狸会做饭,纵使是号称无所不能的锦之也不会。 既然琥珀对除夕有着这么浓重的兴趣,湘漓自然也不能让他失望,年夜饭自是要好好准备。 “哎哎,小丫头,你怎么进来的,这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哦,快回家找你娘亲吧,他们会着急的。”一个厨师在拿腊肉的时候,发现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女孩蹲在那里,对着腊肉发呆,本以为是乞儿,却又想到锦官楼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而且她衣着奢华,便猜想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姑娘偷偷跑了出来。 湘漓闻声望去,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蹲在地上,用那一双不染纤尘的灰绿色眼眸,好奇的打量着厨房,这是一只狐狸,比琥珀还小上一些的狐狸。 “你们忙,我认识她的。”湘漓放下手中的活,抱起地上的女孩,走出厨房。 这女孩,一定和锦之有关,那双眼睛长得实在太像,只是锦之的眸中是永远琢磨不透的神采,而她的眼眸,澄澈清凉,若不是湘漓与锦之相处久了,一时间也不会发现他们的眸长得竟这般相像。 第33章 幽巷丝竹语(九) “姐姐,我们去哪儿?”女孩的声音脆脆的,似清泉般甜美。 “去见一个人。”湘漓的眼神也变得温柔,对待这么可爱的人儿,她完全严肃不起来。 雪落满地,一时间竟有些冷意,湘漓抱着女孩朝锦之的院子走去,只见院子里,一窈窕的女子坐在锦之对面,又是一只狐狸,湘漓觉得,是锦之在妖界的桃花债找上门来了。 “漓漓。”锦之正对着湘漓,看到她手里抱着的女孩时蹙了蹙眉。 “不会自己走路么,都多大了。” 听到锦之的训斥,女孩赶紧从湘漓温暖的怀里钻出来,转而扑进锦之怀中,“别这样嘛,琉璃也是喜欢姐姐,就像琉璃喜欢你一样。” 锦之用手拽着琉璃的衣领,一次次把她扯下来,可她又一次次地黏上锦之,怎么也拿不下来。 从始至终,坐在锦之对面的女子都很恬静,没有说过一句话,湘漓也没有见到她的脸,但看那背影,就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子,长相定然不差。 “琉璃,从表舅身上下来。”当锦之最终无奈的看着那女子时,女子终是开口。 她一开口,便也解释了为何琉璃和锦之长得三分相似,原来这位女子是锦之的表妹。 “漓漓,来。”锦之好不容易摆脱了琉璃这个麻烦,笑盈盈地冲湘漓招手。 湘漓犹豫了稍许,还是坐到了锦之身侧,这一回,她看到了那女子的长相,与锦之有着七分相似,她的五官更为柔和细腻,温柔中还透露出一种孤高的气质。 “好了,现在来谈谈正事。”女子抿了口茶,似乎已经知道湘漓是谁,并不想避讳。 “漓漓,你冷不冷,我去给你拿大氅过来。”锦之仿佛没有听到女子的话,起身就走。 女子放下茶杯,幽幽开口,“回来。” 锦之脚步一顿,乖乖坐回了位置上。 湘漓对那女子愈发好奇起来,锦之也会有逃避的时候,说出去绝不会有人相信。 “你当年就那么放下一切算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老娘养活这么一窝狐狸很辛苦的!那么重要的时刻,你把烂摊子交给我,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啊!”女子抛下了先前端庄娴静的做派,一开口就把湘漓震惊了,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妖神之难,神界陨灭,众妖逃散,家族分崩离析,你这个时候撒手不管,你还真了不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要点脸不行……”女子滔滔不绝的说着,锦之默默的听着,脸上却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平淡依旧,只是轻轻拍了拍湘漓的手,让她不要在意。 “渴了吧。”锦之为女子倒上茶,递到她面前,女子一愣,一口气将茶喝完,却也没有再开口。 “我有我的执念,有我必须要保护的东西,青砂,我知你心里有怨,但希望你能理解,而且那时候,没有你说的那么凄惨吧,我给你的狐族,至少是一个完整的部族,你只要负责管理,休养生息便好,若是这些都做不到,你还是我表妹么?”锦之的语气平淡温和,却也充斥着不容回绝的压力。 “我……”一时间,青砂收敛了所有锋芒,用幽怨的眼神小女儿般看着锦之。 “青砂,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我知道你来是想做什么,但我已经是过去了,你才是狐族现在的王,而我,只是护镜人,青砂,望你明白。”锦之郑重的看着青砂,桌子下的手紧紧握着湘漓的手。 “谁说我要把这个位置还给你了,老娘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可做不到像你这样洒脱,放着狐族一干老小不管不顾。”青砂撇过头去,但其实,本来还真的是这么想的吧。可一下子就被看穿心思,骄傲如她,自不会承认。 “如此甚好,我想你也知道,除了你,没人适合这个位置了。”锦之显得有些疲倦,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湘漓身上。 “你今天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这丫头我可不收。”锦之知道,虽然青砂总会说要把王座还给他,但那只是说说,当年若不是青砂有能力,也有这个野心,锦之不会这么传位,今次,恐怕是她有别的目的,不好开口才拿这个话题来说,上次让他把琥珀带着也是用的这一招。 第34章 幽巷丝竹语(十) “我也舍不得她。”青砂抱着琉璃,眼中流露出温柔,琉璃恐怕就是这强大女子的软肋了吧。 “再者说,我来探亲不行么?难道我找你一定是有事么?”青砂颇有些嗔怪。 锦之靠着湘漓闭起了眼,淡淡地说,“你消耗大量妖力,就只是为了见我一面?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对于青砂,锦之还算是了解,即使万年不见,骨子里的性格依旧不会改变。 妖界之门千年一开,若是想要强行打开,必须拥有象征狐王或者妖王的印记,并且消耗极大法力,如青砂的能力,最多打开一次,这第二次,恐怕还要再等万年。自然,于锦之这般的妖怪而言,妖界之门,形同虚设。 “表舅,琥珀哥哥呢!”琉璃自然不知道她家娘亲和锦之之间紧张的氛围,四处张望没有见到想要见的人,自然插话询问。 锦之看着琉璃纯净的眼眸,又看着青砂别扭地模样,一切似乎都已经了然,青砂这么宠爱这个女儿,凡是琉璃的要求,她都会尽可能满足。 “出门左拐,前行百步。”锦之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听到琉璃欢快的脚步声走远后,才再一次起身,往卧房走去。 “既然来了,吃完年夜饭再走,一家人是该聚一聚。” 青砂闻言,惊讶不已,她的表哥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家人,原来她也能算家人,她还以为,那些事以后,在锦之眼中,再也没有了家人。 看着青砂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而变成欣喜,湘漓有很多问题想问锦之,但看他疲惫的模样,又不便打扰,刚准备离开,为青砂安排房间的时候,就被门内的锦之唤住。 “漓漓,进来一下。” 这一声,也把青砂从思考中唤醒,目送湘漓进屋,青砂终于忍不住大笑,一开始她就注意到锦之对湘漓是不同的,只是她不知道,锦之对湘漓这么好,仅因为她体内流着那个人的血。 而屋子里,湘漓一进屋就看到锦之倚在榻上,脸上有些疲倦,青砂的出现定是让他回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湘漓为锦之倒上一盏茶,隔着桌子站在他对面,“既然过去了,就没必要再去回想。” 锦之摇头,对湘漓露出一个妖媚的笑容,只是和以前一样,依旧没有灵魂,美得惊心动魄,却只是空无。 “漓漓,来。”锦之坐起身,让湘漓坐到他身边,湘漓一坐下,他便枕着湘漓的腿,笑道,“漓漓,我想你也猜到了,我是前任狐王,青丘之首,我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很好的兄弟……” “锦之,别说了,好好睡一会儿。”湘漓用手按在锦之太阳穴上,别人的事她不想知道,即使锦之愿意说,她也不愿意听,她只知道,现在的锦之,是这座戏楼的老板,一个要寻找并封印妖怪的妖孽男子。 “好。”锦之的声音有些飘忽,渐渐入眠,有时候连锦之自己都不知道,他对湘漓的这种依赖,是因为她身上流着的血液,还是因为她是湘漓。 窗外,大雪纷纷,枯树枝头又堆积起一层白雪,院落里的脚印也被渐渐掩埋,青砂早已不知踪迹,阿凰站在枝头默默地看着屋内,雪,静谧而美,优雅而伤。 入夜,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院内琥珀和琉璃玩得不亦乐乎,青砂坐在石阶上含笑看着他们玩闹,她也是经历过一些风霜的人,回过头才发现,没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的了。 “漓漓,我好饿。”锦之醒来,先前的疲倦一扫而空。如往常般对着湘漓撒娇。 “吃饭。”湘漓也不管锦之的头还枕在她腿上,就那么站了起来,以至于锦之险些从床上跌下去。 “漓漓,你这可是谋杀亲夫。”锦之站起来,理了理有些褶皱的锦衣,如怨妇般看着湘漓。 湘漓一脸鄙夷,懒得和他计较,大步走出了锦之的屋子,眼不见为净。 年夜饭吃得很是和谐,席间琥珀和琉璃闹着和湘漓要红包,这也是琥珀听厨房的叔叔说的,过年的时候,大人都是要给红包的,不要问为什么不和锦之或者青砂要,两个字,不敢。 闹腾腾的年夜饭过后,就是漫长的守岁时光,琥珀和琉璃好久不见,玩得久了也有些疲倦,湘漓让他们先去休息,可两个孩子怎么也不肯睡觉,可终究还是熬不下去,蜷缩在椅子里睡着了。 青砂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借着带两个孩子去睡觉的理由,再也没有回来过,大厅里就只剩下湘漓和锦之还在坚持。 “你也可以去睡,反正这年,过不过都一样。”看着锦之一遍遍的左右手对弈,湘漓终是开口。 “左右我也睡不着。”锦之继续对弈,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一局终了,锦之坐到湘漓身侧,笑道,“莫不是漓漓觉得无聊,要不你来陪我下棋。”锦之贴得湘漓很近,玩世不恭的表情像极了大街上的纨绔。 湘漓站起来,径自走到了院子里,大雪已停,地上没有月光,却也泛着微微银白色。 “漓漓。”锦之有些恼了,不是因为湘漓不理会他,而是湘漓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着凉了可不好。 锦之刚踏出门,天空就绽放了缤纷的颜色。 “新年快乐。”湘漓转身,眉眼弯,笑意浅。 “新年快乐。”锦之的眼神也温和下来,他家漓漓,还是会笑的嘛。 年初一,每个人都穿上新衣服去串门,锦之也把暗紫色鎏金锦衣换成了大红色,更显妖媚,湘漓愈发觉得,锦之真是生错了性别。 锦之和湘漓没有亲戚,自然不用出门,只是外面那些公子姑娘,都会‘顺路’来锦官楼拜访,周家婚宴之后,众人对湘漓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姑娘们看湘漓的眼神都是如出一撤的妒忌,公子们对她却满是赞赏。 转眼元宵已至,花灯挂满了街道,在琥珀和琉璃的纠缠之下,湘漓答应带他们去看花灯,这么热闹的事情锦之怎会错过,自是跟着前往。 元宵灯会,青年男女都会在河畔放河灯,锦之是被青砂拖着去的,河灯里,湘漓写下岁月安好的愿望,连青砂也写了‘女儿快快长大’,锦之却是什么都没写,他早已无欲无求,活着,只是因为他的命不单单是他的。 河岸灯火通明,湘漓看着河灯慢慢飘远,锦之站在一旁静静陪伴,边上是来去匆匆的才子佳人,身后是喜庆的大街,当真应了湘漓的愿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元宵过后,青砂也该告辞离开,琉璃哭着和琥珀告别,她也知道,下一次见面要很久很久以后,所以格外伤心,青砂虽是心疼却也不会把琉璃留下,锦之可不会好好对待她。 “青砂,辛苦了。”锦之打开了妖界之门,对着青砂的背影缓缓开口。 青砂的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妖界之门又立即关闭。 “娘亲,你怎么哭了?”琉璃看着手上的水珠,担忧的问。 青砂擦去眼泪,笑道,“没,是雨水,这雨太大,飘进来了。” 烟雨中,一把青竹伞渐行渐远。 锦之,不要太孤单啊。 === 《山海经.中山经》: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疫,其鸣自叫。 ——《万妖之城·青耕》完 第35章 红豆相思蛊(一) 晚来风雨骤,野渡横孤舟。 红豆相思蛊,迢递君归途。 =========== 又值清明前后,纷纷细雨洒下,酒楼多为素衣客,万妖城上亦是笼罩着一层朦胧,千妖百鬼开始活跃起来。 锦官楼内无一丝风雨,湘漓坐在石桌前煮着今年釆下的新茶,锦之在一旁描画,琥珀和一干狐狸围坐在树下打牌,清明时分锦官楼不营业,较往日清冷许多。 “锦之,清明我要回去一趟。” “我也去。”锦之并未抬眸,话音中透出不容商榷的威严。 湘漓颔首,有锦之陪同也挺好。 为画中人的眼眸添上最后一分光泽,锦之放下画笔。 画纸脱离了画板,悬浮在空中,画中,女子背对一荒冢,肩上立了一小鸟儿,眸光冷然,女子对面,男子手执雨伞而立,微笑着朝她朝她伸手,男子身侧的小童正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这不正是他们初见时候的光景么,锦之记得真是清楚。 这画是他们结识的开端,却不知结局如何,到最后,画妖中还能剩下几个? 清明那天,湘漓准备好祭祀之物后径自推开了锦之房门,只见他换了一素色鎏金暗纹深衣,静坐于桌旁,眼神少有的落寞,原来妖怪也会在意凡间的祭祀节日。 桌上摆放了三杯酒,锦之是从来不会在没有应酬之时喝酒的,想来那两个空着的位置定,于他而言必有重要意义。 “漓漓来了。”锦之并未抬头,只慢悠悠地将酒水倒在地上,收好酒杯,整理一下衣袖,浅笑道,“走吧。” 湘漓点头,随手在他屋里拿起一把青竹伞,转身就走。 锦之无奈一笑,他家漓漓还真是不把他当外人,他屋里的东西可没有一件是普通之物,敢在他这里毫不避讳地拿东西的人,恐怕也只有他家漓漓了。 推开锦官楼的木门,湘漓撑开了从锦之那儿拿的青竹伞,并未让锦之进入伞下,丝丝细雨随风打落,淋在锦之身上,融入他的白衣,带来几许寒意。 “漓漓,你就舍得让我淋雨么?”锦之不疾不徐地跟在湘漓身后,一派悠悠自在,看不出一丝狼狈,反而有些享受。 湘漓驻足回望锦之,清冷地开口,“不会拿伞么?” 锦之哀怨的看着湘漓手中之物,目露委屈,“这不是在你手上?” “你屋里又不止这一把。”湘漓自知理亏,别扭地走到锦之身旁,为他撑伞。 见湘漓如此,锦之愉悦一笑,接过湘漓手中之伞,温言道,“还是我来吧,漓漓这样撑伞,我可是会很难受的。” 湘漓抬眸,略有些恼意,但看到锦之的身量后又不再辩驳,方才她并没有将手举高,那样的撑伞高度,锦之需低头而行,的确是会难受。 街头,白裳蓑衣,人影来去匆匆,脸上是肃穆宁静。 檐下落着几只鸟儿,檐上有雨滴滑落,似先人低低啜泣之声,沥青石板上水流默默,沉重而悲婉。 刚走出百步开外,迎面就撞上城主大人打马而来。 锦之挑眉,脸上满是对这城主的不喜之意,自从女魃一事,他充分见识到了这位城主的厚脸皮程度,今次他心情不好,若多做纠缠,他可是会动手的。 “二位也是去扫墓。”云祁下马,撑开一方纸伞,脱了蓑衣。 今日的他亦是应了这萧条之景,着了一白色深衣,虽不及锦之所着之物华贵繁复,却也尽显风骨气质。 “是”对待外人锦之总归是要恭敬一些,哪怕这个人他并不怎么喜欢。 “不知去往何处?”云祁继而问道。 “北城赭山。”湘漓一说出口,就看到云祁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哪儿怎么了? “祁先前听闻,前些日子大雨毁掉了大路,通往赭山只剩一种路径,而那条路,必要经过一个凉亭,名曰‘风华亭’,不知祁说的可是正确?” 湘漓颔首,那亭子她幼时也有去玩过,当真配得上风华二字,雕栏玉砌,奢华中不失雅致,她还好奇了许久,究竟是谁会在穷乡僻壤花费大价钱建造这么一座只供风月的处所,但后来随着她一点点长大,再去风华亭便是另一种感受了,那儿似乎承载着什么过往,亭子少说也有万年时光了,可还能在山河突变后保持得如此完好,定是有高人施加了术法。 “恕祁斗胆,望与二位同行。”云祁对着二人作揖。 “你是怕我们保护不了自己?”锦之傲然地看着云祁,有些许轻蔑,纵使那亭子真有什么诡异,他还会怕了不成?还需依靠一个凡人来保护? “职责所在,路上再与二位细说。”云祁也不管锦之是否同意,拍了拍马,将其赶了回去,然后自然地走到了锦之身侧,与他们同行。 锦之站得离湘漓更近了一些,拉开了和云祁的距离,这个人,当真是烦。 第36章 红豆相思蛊(二) 愈往山上行走,雨水愈大,今年的清明,雨水似乎有些过分了,锦之干脆伸手揽过了湘漓的肩,免她被雨水淋到而受凉。 湘漓挣扎一番,却奈何不了锦之愈来愈紧的手,看到锦之脸上露出些许肃穆的神色,湘漓才安静下来,恐怕这里,有锦之要寻找的妖怪。 风华亭伫立在半山腰,老远就能看见,亭子略微有些倾斜,却难掩那无双风华。亭子四个角各有汉白玉所刻白鹤,中间是一只起舞凰鸟,不比一般亭子,它要大上许多,四面还多了严密的门窗,俨然一屋舍,一些日子不见,它竟更加华贵靡丽! 同时,湘漓也感觉到了亭子周围深深的执念,而且似乎还有一股不一般的气息在流动,可怎么也无法探究。 阿凰一眼就看见了亭子上逼真的凰鸟,竟是想飞上去与之玩乐,幸而湘漓一伸手将它抱回了怀里。 “阿凰,危险。”湘漓抱着阿凰,蹙眉看着那只凰鸟,竟能把阿凰这样一只有上万岁高龄的凤鸟迷惑。这亭子着实可怕。 “漓漓,看来这亭子吃人。”锦之只看了一眼,便已看出了大概。 想来云祁方才对他们有所隐瞒,他应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亭子伤人的消息,才硬要同往。这亭子的执念如此之深,恐怕里面有一个大妖怪,而且是最近居住进来的,可以控水的大妖怪,比如,胜遇。 “锦之兄说的不错。”云祁看着风华亭,长叹息道,“这一个多月,进山砍柴的农夫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的亲人四处寻找,却在这亭子下一处地方发现了一堆白骨。本来他们不认为这是自己的亲人,毕竟才消失几天,怎么可能只剩白骨,可这里的白骨每日增加,农夫愈来愈少,他们这才找到了我。” 锦之点头,视线下移,云祁所说的地方就在他旁边十步的草丛,满是森森白骨,积聚了无数怨念,只一眼,便叫人感到无限恐惧。 “许卿风华赠天下,但为伊人吟蒹葭。十里红妆以为嫁,百城繁华尽妖杀。”湘漓瞥了眼白骨,又将目光移向远处的山亭,轻声念道。 “漓漓?”锦之凝眸看向风华亭,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亭子上的题字,只是现在看不到了。”这是她儿时常来的地方,那诗她也是熟记于心。以前不明白后两句究竟是何意思,现在想来,多少有些凄楚。 云祁紧接着说道,“诚然,据村民说,这亭子先前没有这么奢华,而且是每天在变换,不知这些材料是从何而来,又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胜遇。”锦之回答了云祁的疑惑。 说话间,天色变得愈加阴霾,大雨倾盆而下,锦之变幻出那次去地府时的大氅,披在湘漓身上,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 “漓漓,别碰到这水。”锦之走出伞下,这么大的雨,这伞上虽有他的妖术,却也不能让他们都滴水不沾。 “锦之!”湘漓看到雨水打落在锦之白色的衣袍上,出现几个灰黑色的洞来。 “没事。”锦之伸手弹了弹衣服,那些灰黑色的洞又立即消失了,锦之笼罩在浅白色的柔和光辉中。见此,湘漓才放心下来,将身子完全缩进大氅里,她还是很怕疼的,刚才一紧张,手上滴到了一滴雨水,可不是一般的疼,她已经全然忘了自己也会法术,也可以保护自己,不知何时,她竟已经习惯受到锦之的照顾,这真是一种可怕的习惯,可是啊……改不掉了呢。 云祁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身为城主,这样的应变能力还是有的,捻了个诀,脚下光辉瞬起,将他笼罩在光雾之中,雨水奈何不得他。 锦之将这些看在眼里,果然,放生云祁是正确的选择,他家漓漓才是最重要的。 “它已经发现我们了。”锦之看着阴暗的天色,不慌不忙,他有绝对的把握收服胜遇,无论他耍什么花招,锦之都不会放在眼里。 “上去,还是等它下来。”云祁站在阵中不可出去,若是想要让它下来,就必须要每十步结一次阵,是以,若是上去,恐怕要麻烦锦之一人了,若是等,他倒是可以相助。 “不用,它来了。”湘漓虽然一直缩在大氅里,好似柔弱不禁,却是在一直关注一股气流的动向,如今,那股气流正笼罩在他们上方。 “该死!”锦之抬眼,突然大骂,他从不曾这么没有风度,湘漓心下凛然,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漓漓,一会儿发生什么,你都要保持清醒,你要记住,你在梦里!那只是一个梦!一定要醒过来知道吗!”锦之看着那气流渐渐压下,眉头深深蹙了起来,这还是湘漓第一次见到锦之这么惊慌,这气流究竟是什么? “还有你,也记住了!”锦之又对着云祁冷声道,他虽不喜云祁,却也不允许有妖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人。 气流变成一团迷雾笼罩在他们之间,锦之的声音变得缥缈不可闻。 湘漓最后看一眼锦之,只见他似乎是在说,“不怕,我会来找你。”湘漓回之以微笑,紧紧抓住阿凰的翅膀,他在,她不会害怕。 第37章 红豆相思蛊(三) 冷,真冷啊,锦之的大氅怎么一点都不保暖。这是湘漓昏迷前的唯一感觉。 湘漓醒来时,入目的是一间破旧的屋舍,屋子里面只有她睡着的床,一张桌子,和一些小姑娘的玩具,她是在哪儿?她又是谁? 推开门,走过用饭的客厅,再推开门,入眼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旁边还挂着一些渔具,海岸上还停泊着一只渔船,天光乍破,水面升起了一轮明日,有农妇在远处晒着鱼干。 “哟,玖娘,这么早又来帮你娘亲晒鱼干啊,真是个好孩子。”一个农妇赞叹的说道。 玖娘?是了,她名唤南玖,是一个贫穷渔人家的女儿,父亲早逝,只留下母亲辛苦抚养她长大,她很孝顺,她现在应该去帮母亲晒鱼干,对,晒鱼干。 南玖熟悉地跑到自家场地上,拿起鱼篓里的鱼熟练地穿起来,在晾在搭好的竹架子上,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早已做了无数遍。 “阿玖,累不累。”南家嫂子,也就是南玖的娘亲拿出斯帕温柔的为她擦拭汗珠。 “不累,娘亲去休息一会儿。”南玖拖着娘亲走到一旁,执意不让她再接近。 南家嫂子站在一旁,慈祥地看着自家女儿,她还那么小。别人家的孩子在八岁的年纪都还在沙滩边上无忧无虑的玩耍,而她的女儿,却要帮着操持家务,是她没有照顾好女儿。 南玖的日常也很简单,晒鱼干,送娘亲出海,洗衣服,为别人做一些针线活赚点钱……凡是一个持家女人该做的事她都做了,而她娘亲,则是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养家,捕鱼。南玖暗自对自己说,等长大了,她去出海,让娘亲好好呆在家里,不要那么累了。 尽管那么辛苦,赚的钱也只能堪堪养活娘俩,南玖家晚上依旧点不起灯,只能任由黑暗笼罩。其实,南玖很是怕黑的。 这种时候,南家嫂子会抱着南玖,给南玖讲故事,等南玖入睡,她才会拿出床底下的针线,借着微弱的月光缝衣服,还有不久便是新年,她想要自己的女儿也有一身新衣服穿。 转眼,新年至。 渔村的新年不比大城,没什么活动,而捕鱼比赛算是这天里面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既是比赛,自会有奖品,今年第一名的奖品是一只做工相对精巧的珠花发簪,对于渔村的妇女来说,能有一只珠花发簪人生就美满了,是以,今年参加的男子有很多,都是为了博心上人一笑。 入夜,南玖高高兴兴地穿着新衣服出门,这一天的海滩,少有地点起了两盏灯笼,是全村人出资一起买的,那灯光,是南玖渴望已久的温暖。她独自一人站子灯光面前发呆,想要伸手触碰灯笼,却又立即缩了回来,害怕她一碰,灯笼就没了,不亮了。 “这孩子当真是有意思。”南玖对面不远处,站着两个少年,皆不过十六岁模样,一个白衣飘飘,高雅翩然,一个黑衣肃穆,手里还带着一把刀。 “殿下,我们出来已久。”黑衣男子抱拳,只是瞥了一眼那个女孩,长得倒是有些水灵,可惜,生在这么一个贫穷的地方。 “嗯,回吧。”白衣男子点头,嘴角还是挂着玩味的笑容,“查一下她是谁。” “是。” “阿玖,原来你在这儿。”迎面跑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那双眼睛明亮地如同天上星辰。 “书墨哥哥。”南玖高兴地跑到他面前,笑靥如花。 男孩名叫谢书墨,和她一样,出自普通渔民家庭,可他的父母是外面来的人,比村里人多读了一些书,谢书墨的名字也就比村里人更加文气一些,说起来,南玖这名字也还是谢家叔叔给取的。 “我刚才在石头边看见一只乌龟,我带你去捉。”谢书墨拉起南玖的手又急匆匆跑去石头边,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好可爱。”南玖抓起小乌龟,它立即把头脚尾巴,都缩进了龟壳。 “喜欢就拿去养嘛。”谢书墨也碰了碰乌龟壳,满是笑意。 “嗯!谢谢书墨哥哥。”南玖笑的时候脸颊会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 渔村靠海,乌龟也是常见,只是这么小,纹路这么奇怪的乌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书墨哥哥,一会儿的捕鱼比赛你参加吗?”南玖小声问道,在渔村,凡是满了十二,都可以参加,不论男女,而谢书墨,今年刚好十二。 “当然。”谢书墨拍着胸脯说道。 南玖抱着小乌龟跑开去了,一边跑一边冲谢书墨挥手,“书墨哥哥,你要加油哦,阿玖去把小乌龟放回家里,晚些时候我们灯笼那儿见。” “好!”谢书墨也冲着她挥手,脸上笑意很深。 第38章 红豆相思蛊(四) 南玖安置好乌龟,又急匆匆跑了出去,看她跑得那么欢快,南家嫂子只能在后面大声叮嘱她要早点回家。 “知道啦,娘,我很快回来!”南玖招呼着跑远了。 通往京城的一顶奢华轿子里,白衣男子眯着眼小憩,黑衣男子在向他汇报。 “南玖,女,现年八岁,祖上几代都是渔民,身家清白,幼年丧父,与娘亲相依为命。”南玖的资料就那么一些,随便一查就出来了,实在是她家世太过清白,没什么好查的。 “嗯。”白衣男子睁开眼,嘴角微微勾起,真是期待她八年后的模样呢。 “另外还有一件事,村子里面的谢家,似乎是前些年被灭满门的谢丞相家。”黑衣男子眉头微缩。 “无妨,谢家已经翻案,他们只是平民了,不必介怀。”白衣男子又一次眯起了眼,谢家……吗?让他们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吧,是父皇欠他们的,若今后他们有求,他必应,也当是还债了。 “书墨哥哥。”南玖大老远就冲着谢书墨挥手,跑到谢书墨面前时,小脸涨得通红。 谢书墨捏捏她的小脸,笑道,“别那么急,还早。” 南玖大口地喘着气,冲着谢书墨傻笑,谢书墨也裂开嘴大笑,小孩子不会顾忌这样笑有多傻,是不是符合礼仪,而且这只是渔村,从不必拘束什么。 一刻钟后,捕鱼大赛准备开始,谢书墨脱了衣服,在沙滩上做准备运动,此次大赛的目标是一刻钟内,谁的鱼分量最重谁就是胜者。 一刻钟也不算是短了,这么冷的天,南玖还真是为谢书墨但心,他还小,能不能承受这样刺骨的寒冷啊,着了风寒怎么办? “书墨哥哥,我们要不回家吧。”看着谢书墨站在那里哆嗦,南玖有些心疼。 “不冷。”谢书墨打了个喷嚏,笑着说道。 的确,比起北方的寒冷,南方沿海要暖和上许多。 南玖还是满脸担忧,可又奈何不得,只能站在一旁静静观看。 比赛开始,谢书墨下水后南玖就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只是有时候冒头喘个气,又马上潜回水里。 这一刻钟,对南玖来说过得实在煎熬,终于等到结束,南玖赶忙拿着毛巾去给谢书墨擦水。 谢书墨一边擦一边裂开嘴大笑,“阿玖,我一定会赢的。” “嗯!”看着谢书墨冻得通红的皮肤,南玖用力点头。 审核时间有一个时辰,期间所有人都可以在附近所以玩耍,附近摆了几个小摊,都是一些妇人们自己做的小东西。最有意思的是一片由灯笼组成的迷宫,还挂着许多红绫,十分喜庆,虽然灯笼没有点亮,但也能看出十分精美。 南玖和谢书墨兴冲冲的在里面玩耍,忘乎所以。 一个时辰转眼就过去了,最终的评比结果是谢书墨获得第二名,另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得了第一。 谢书墨有些不甘,却也不能如何,南玖一个劲的安慰他,毕竟还小啊,能取得第二名已经很棒了,等以后长大了,一定是第一名! “阿玖,你等我一下。”看着那个男子出来,谢书墨疾跑着前去和男子对话,只见男子拿出发簪给谢书墨把玩了一会儿,又温和地拍了拍他的头,最后把发簪收了回去,送给了他心仪的姑娘。 “书墨哥哥?”看着谢书墨意气风发地回来,南玖有些不解,谢书墨是要干什么? “阿玖喜欢那个发簪吗?”谢书墨笑着问道。 “不喜欢,阿玖用不到”南玖摇头,她才八岁,不需要用那种东西。 “阿玖……”谢书墨摸摸南玖的头发,宠溺到达眼底,他一定会给她一只更美的发簪。 此后很多天,谢书墨都没有去找南玖玩耍,有时候南玖去谢家找他,谢家夫妇都会温和地告诉她,“书墨出去了,你一会儿再来吧。” 有时候南玖明明看着谢书墨跑进了茅屋,追去的时候还是得到这样的答复。 这几天,南玖很伤心,做事也心不在焉的,渔村和她差不多大的人很少,而谢书墨又是唯一一个和她玩得好的人,可现在连他也不理她了,他和别人一样,嫌弃她是没有爹的孩子吗? 这几天,谢书墨很忙,他忙着下海采珍珠,上山找极好的木材,他去向手艺人学艺,总是被赶回来,,他的资质实在一般,雕刻方面不适合他,但他坚持要学,手艺人也被他所感最终,手艺人破例收了这个徒弟。 第39章 红豆相思蛊(五) 接连一个月,南玖都坐在自家门口发呆,脚边趴着一只小小的乌龟,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等着娘亲回来,等着……那个人来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 转眼已到四月初,花开繁茂,绿玉枝头。 南玖终于再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正脸,他依旧没有任何改变,那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南玖开门就看到谢书墨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模样。 南玖本应是欣喜的,可她撅起小嘴和谢书墨杠上了,只低头做自己的事,全然不理会写谢书墨。 “阿玖。”谢书墨不明白,平常那么开朗活泼的南玖,怎么就突然这么沉默了,他也没有做什么惹她不开心的事情啊。 “哼!”南玖终究只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活泼的孩子,谢书墨一经开口,她就忍不住了。 “你走你走你走!你也不喜欢阿玖,你走!”南玖使劲地推开谢书墨,重心都压在一双小手上,谢书墨担心她跌倒,只能配合着一直后退。 看着她眼角的泪,谢书墨开始慌乱起来,他真的没有想到会让南玖这么难过,早知道他就不做那些没用的东西,好好陪在阿玖身边了。 “阿玖,不哭了,书墨哥哥错了,不哭了好不好。”谢书墨任由那一双柔弱长者小茧小手推着,满脸心疼。他知道,这个村上,那些小孩子都不喜欢南玖,都躲着南玖,可他竟然做了和那些人一样的事。 “你走,你不喜欢阿玖,你走!”南玖拳脚相向,一张笑脸涨得通红,还不时有眼泪流下来,让人心疼不已。 “阿玖。”谢书墨任由打骂,等到南玖没力气了,颓然坐在沙滩上时,谢书墨也坐了下来,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我最喜欢阿玖了啊,怎么舍得呢。” 闻言,南玖哭得更大声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阿玖,我错了我错了……”谢书墨一个劲的道歉,想去帮南玖拭泪,却近不得身。 “错哪儿了!”南玖哽咽着问。 “我不该为了做这个不理阿玖。”谢书墨掏出口袋里一支歩摇。 南玖看了一会儿歩摇,似乎有些熟悉,恍然间才记起来,和那日捕鱼比赛的发簪有几分相似,虽不及那支发簪的珍珠耀眼,却更加精细,花托上摆放珍珠的位置空了出来。 “不要不要,我只要你陪我玩!”南玖再怎么样也是个孩子,她喜欢漂亮的东西,可这个对她来说还是无用。 “谁说我要送给你了,等你十五岁及笄,这里会有一颗漂亮的珠子,到时候我再给你。”谢书墨又一次把歩摇收了回去,揉着南玖的头发,无限温柔。 “那你以后不许不理我,要陪我玩!”南玖对那歩摇也没有太大兴趣,她需要的只是一个陪伴的人,仅此而已。 “好。”谢书墨继续揉着她的头发。 南玖深深皱着眉头,似有不放心之处,半晌以后,又伸出手指,严肃道,“拉钩!” 谢书墨莞尔,“好,拉钩。” 彼时,少年感情朦胧,少女天真浪漫,一个总想给她最好的,一个只想相伴相守,是少年的心太大,还是少女的心太寂寞?怎的最后渐行渐远。 南玖十五岁的时候,谢书墨真的送给了她一支绝美的歩摇,这在渔村,算是一件难得的奢侈品。 彼年谢书墨十九岁,少年意气风发,那张俊俏黑瘦的脸也变得白嫩无双,追求者甚多,但他唯独对南玖上心。南玖的外貌是一种柔和的美,清丽脱俗,那双眼睛总能让人安下心来,仿佛在她身边,什么都是静止的。 人们都是看着这两个孩子一起长大的,对他两的事心知肚明,恐怕不久,谢家就会前来提亲。 那天晚上,南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张比谢书墨精致万分的面庞,那双眼睛只有妖孽二字可以形容,那一笑,魅惑众生,他笑着对她伸出手,说,“漓漓,我来接你回家。” 南玖醒来满头大汗,却怎么也想不起梦境里的事来,那一晚,她一夜无眠。 同时,京城太子府。 “殿下,你又做噩梦了。”黑衣男子为白衣男子递上水杯,白衣男子笑着摇头,那一笑,倾城无双,世间所有,都失了颜色,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第40章 红豆相思蛊(六) 四个月后,谢家果然向南家提亲,南家嫂子没有太惊讶,她自己的女儿她很清楚,从小到大就一直喜欢粘着谢书墨,而谢书墨也很愿意让她粘,这两个孩子能凑成一对她很欢喜,只是她一直担心谢家夫妇看不上他们这样的人家,他们家中没有做主的男丁,幸而谢家并未嫌弃他们。 谢家请来了媒婆,三媒六聘全都做足,这不由得让南家嫂子担心起来,这样的排场,谢家绝不是小门小户,她只希望自己女儿幸福长乐。 聘礼到了门口,南玖却是拒绝了,那一刻的南玖,眸中闪动着的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冷漠。 “阿玖?”南家嫂子不解,在她看来,自家女儿,定是对那谢家小子喜欢极了,怎会这么拒绝? “娘亲,我……”南玖深深地蹙着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竟是当着众人的面晕了过去。 梦里,南玖似乎又见到了那个人,见到了那双妖孽的眼睛在对着她笑,你是谁?我……又是谁? 回家后,谢家夫妇对谢书墨讲起此事,让他劝劝南玖,这个儿媳,他们也十分满意。 谢书墨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紧接着坚定的回答道,“爹,娘,孩儿功未成名不就,无颜娶妻。” 他觉得,阿玖是因为他没有任何功绩才不愿嫁给他的。 谢氏夫妇互相凝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当今朝廷虽是为谢家洗了冤屈,然,芥蒂仍在,哪怕能做官,也不会委以重任。 但谢氏夫妇也不会打击自己的儿子,事实上,他们从小教他读书写字,不也是想要有这么一天么。 醒来后,南玖就急急忙忙跑去找谢书墨,表示是自己太惊讶了才会这么说的,希望他不要介意,不要生气,不要不理她。 “阿玖,没事的。”谢书墨习惯性揉着她的头发,温柔道,“再给我几年时间,等我功成名就,许你风华无双,赠一世荣宠。” 说这话的时候,谢书墨的眼睛是亮的,里面有一种让南玖害怕的东西。 “书墨哥哥,阿玖不需要这些,你陪着我就好,要不,你再去提一次亲?”南玖羞红着脸问道,毕竟女孩子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有些羞人。 谢书墨笑得愈发温柔,“阿玖,这亲,我一定要提,不过不是现在,阿玖,你还小,我们不急。” “嗯,书墨哥哥在就好。”南玖喃喃自语,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谢书墨说。 又一年,谢书墨说是要去参加京城的论才会,这是三年前由当朝太子所创,不论出生地位,凡是能在论才会上取的第一名的人,就可以在在朝为官,每年一次,是选拔文人的重要机制。这一年,谢书墨准备参加,他要取得功名,衣锦还乡时,让南玖风光下嫁,那时候,她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嗯,不会的,她……是他的阿玖啊,只是他的,阿玖。 谢书墨辞别父母,送行时,南玖也去了,她站得远远地,生怕站近了,看到他时会哭。 谢书墨也知道南玖的心思,可他会有好长时间见不到南玖,他还想在好好看她一眼。 穿过人群,谢书墨走到树后的南玖面前,笑道,“阿玖,等我。”他用心地看着她的脸庞,想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脑海,即使他早已记住,只是还想再多看一眼,再一眼就好。 “回来后,就不要走了吧。”南玖将自己制作的香囊交给谢书墨,眼神是留恋不舍的,嘴角却是微笑的, “嗯。”谢书墨没有告诉她,若是当真功成名就,回来只是为了娶她,这小渔村怎么留得住他,他还是要走的,只不过,这次会带着一家人一起离开。 谢书墨弯腰,抱住了南玖,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紧的拥住这个女孩,她实在太过瘦弱,以后,还是要多吃一些,养胖了才好。 南玖微笑,霎时,眼中闪过一丝疼痛,不是他,这个人不是他,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在耳畔萦绕,“漓漓”。你在叫谁?谁是漓漓?你是谁? 南玖眉头蹙了起来,隐忍着难受,谢书墨放开南玖之时,见到她额角的冷汗,不由但心道,“怎么了?” 谢书墨一放开,南玖耳畔的声音就消失了,那种疼痛的感觉也不再出现。 “我,那个……”南玖羞愧的埋下了头。 谢书墨先是一愣,继而回以理解的微笑,“阿玖快回去休息,记得多喝点红糖。”阿玖也已经长大了呀。 “嗯。”南玖点头,等谢书墨的身影离开后才离开,海风阵阵,那娇小的人儿愈见瘦弱,她低着头,沿着海岸慢慢行走,谁也不知她在思量些什么。 第41章 红豆相思蛊(七) 第二年烟花三月,各地都下起了雨,连续多日不曾间断,沿海的渔村很快就被大雨淹没,村民们只能仓促地收拾细软,各奔东西,朝着地势高处逃亡,离开这个他们世代居住的小渔村。 南玖和娘亲无处可去,最终受谢家夫妇邀请一起去京城,那儿还能见到谢书墨,不知他可有取得功名?一年都没有书信往来,谢家夫妇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有取得他满意的成就之前是不会与他们联系的,但也好歹来几封家书,报个平安。 离开渔村,回首望去,屋舍只剩下一个房顶,大雨还在倾斜,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漓漓,要醒过来啊。”谁?谁在说话?你在哪里? 一路曲折,沿路上京的难民很多,南玖一行四人没有随波逐流而是按着自己的路线来,路上虽然曲折,倒也没有那些难民那般狼狈。谢家夫妇似乎对逃难游戏诶研究,这样慌乱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如此镇静,这是很多人都学不来的。 倒是南玖的行为也让谢氏夫妇刮目相待,她似乎对野外生活有些熟悉,当谢氏夫妇问起时,南玖只是蹙眉,摸摸后脑勺,笑道,“我也不知道呀,感觉天生就会一样。”谢氏夫妇也没有多做怀疑,南玖这丫头过的可比他们想象的苦多了。 一个月,他们一行人足足走了一个月才上了京城,刚至城门口,就看到难民们排着队再领官府派发的东西。一问之下才知道,京城乃是天家之地,怎能容许这么多难民涌进,一部分难民被太子安排去了相国寺,而剩下的难民只能在门口接受救急。 难民对太子的感激都是发自内心,虽然进不得城让他们有些难受,但每日都有接济也已满足,他们在京城无亲无故,进去了恐怕只会遭受那些人的白眼,在外面倒也乐得自在。太子体恤,还紧急搭建了临时的住宅,为他们遮风挡雨。经此一役,有了民心,太子的储君之位便是再也不可动摇了。 “军爷,我们在城中有亲人,可否通行?”谢氏夫妇礼貌地问道。 守门军官抬头,看二人气度不凡,态度谦和有礼,也没有像难民一般的狼狈,朝另一个人点头,道,“你们亲人叫什么名字,我们会派人通知。” “不用,直接放行。”一白衣男子骑于马上,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似是从城外归来。 被那好听的声音所吸引,南玖抬眸,那一眼,仿佛隔着千万座山后的有一次相遇,熟悉而炽烈。 “参见太子殿下!”守城军官立即下跪,太子白术挥手示意他们起身,一点架势也不摆,果然如他们所说,是一个十分亲民的太子。 白衣男子对着南玖微微一笑,又对守卫说道,“他们是谢大人家眷,放行吧。” “是!”守卫打开城门,太子白术下马,对着四人笑道,“不知四位可愿与术同行?” “不敢,多谢殿下。”谢氏夫妇恭敬作揖,南玖却是愣着不动了,呆呆的看着这位太子,有什么呼之欲出,细想之下,却什么头绪也抓不到。 “这位姑娘可是觉得术很好看?”白术笑意浅浅,那双勾人的眼睛似曾相识。 南玖这才后知后觉,低下头来,脸上带着羞愧的红色。 “阿寒,你带他们去谢府,谢大人应当还在大殿,我也有事求见父皇,且去吧。” “是!”黑衣男子正是当今的武状元夏寒,白术的青梅竹马。 黑衣男子带着四人来到谢府,交代几句后便绝尘而去。 “他竟还能认出我们?”谢书墨的爹爹小声地嘀咕。 “那时候他还那么小。”谢家嫂子也喃喃自语。 南玖和南家嫂子都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兀自打量起客厅来,下人们说,谢书墨在大水泛滥之前就想接他们上京,只是途中遇到了意外,去的时候渔村已经淹没于大海之下,谢书墨急得三天不眠不休,后来听说他们在上京的路上,才稍作休息,又派了人四处寻找,只是可惜,都没有遇到。 晚饭的时候,谢书墨踏着月光而来,一来就紧紧抱住了父母,长长地舒了口气,真好,一个都没事。 和谢氏夫妇说完话,谢书墨转而看向南玖,所有的情话都只化为了两个字,“阿玖。” “嗯。”南玖冲他温婉一笑,一笑倾城。 谢氏夫妇对南玖越来越 第42章 红豆相思蛊(八) 南玖在谢府住了下来,但也只是几天,南玖就要和谢家人辞别,说是不适合这样住在一起,于礼不和。 谢书墨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谢氏夫妇也同意南玖的做法,说是将来方便下聘和迎娶。 无奈之下,谢书墨给南家母女安排了一个小院,治理好水灾后不久便是青元节,谢书墨准备过完青元节后一个月再谈论二人婚事,他定要南玖风光下嫁。 “书墨哥哥,你真的成功了,真好。”走在京城的闹市,南玖随意走动着,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是啊,很快就可以娶阿玖了。”谢书墨随手拿起一个花灯,放到南玖手中,他没有告诉南玖,那是因为主考官是太子,太子念及谢家惨案,谢书墨虽是落榜却也得幸受到太子提拔,他这般骄傲之人,怎会告诉南玖各种缘由,她只要知道,他风光无限,就足够了。 南玖却是一愣,看着手中的花灯发呆,不知是因为谢书墨的话还是因为手中的这盏花灯。 “嗯。”南玖低下头应声,谢书墨看不到她略微发白的脸。 什么时候,也是这样的人烟肆市,也是有人在一旁谈笑风生,可……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阿玖,我记得你喜欢灯。”谢书墨和年少时一样,温柔的揉着南玖的头发。 牵起她的手,笑道,“走,我们去放花灯。” 南玖紧紧盯着那两只牵绊着的手,心中压抑着难受,她只想挣脱,只想逃离,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最喜欢书墨哥哥了啊,怎么会觉得讨厌呢。 河畔,青年男女欢声笑语,河面上全是河灯,点亮了河岸,照亮了星空,在每个人脸上映照出温柔的颜色。 有什么呼之欲出,有什么在不断呐喊,南玖深深地蹙起了眉。 “阿玖,许愿吧。” “好。”南玖点头,将河灯放入水中,又笑着看向谢书墨手中的花灯道,“书墨哥哥许了什么愿?” “要我家阿玖幸福快乐。”谢书墨温和地笑着,让人从心到身都感觉到温暖。 可南玖却有如坠入冰窖,冷得刺骨,冷得心痛,“我的……漓漓”好像有人,曾这么说过。 “书墨,你推掉应酬,原是在陪伴佳人。”身后传来温和妖孽的声音,南玖睁大了眼眸,一瞬间,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谢书墨转过身去与太子白术交谈,并没有看到她眼角的泪,白术和夏寒却是看的真真切切,一个温和一笑,那双狭促的丹凤眼似是在说着最甜蜜的情话,一个一脸惊讶,眸中满是迷茫。 南玖背过身擦去了眼泪,怎么……就哭了呢。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刹那,白术紧紧握着的拳头,竟然……让她哭了呢,真是该死。 谢书墨回到南玖身边的时候,南玖的泪已经被微风吹干,眼睛也不红了,什么都没有发生,那笑容,一如吹过河畔的风,开在盛夏的花,令人赏心悦目。 回去的路上,南玖还是和以前一样缠着谢书墨,分别时,她拽着谢书墨的袖子,撒娇道,“书墨哥哥,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再离开阿玖了。” “嗯,不会了,我答应要许你风华无双,如今,我也可以做到了。”谢书墨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一丝骄傲,一丝满足。 南玖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只是笑着和谢书墨挥手,然后关上门,神情恍惚地回到房间。 一夜无眠,南玖的眼一直望着天花板,那里似乎有熟悉的身影。 翌日,东边天空被霞光渲染出妖异的鲜红,南玖才缓缓睡去,梦里,锦衣男子踏花而来,浅眉目,款笑意。窗槛上,一只火红色的小鸟驻足,安静的守护者沉睡的人儿,终于……找到了呢。 同夜,东宫太子府,白术悠然地与夏寒博弈,只有烛油滴落之声,棋子落下之音。 之后的一个月,太子愈发繁忙,谢书墨闲来无事都会去找南玖,在他人眼中,谢书墨和南玖俨然已是一对,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日,浮光破晓,早朝散去,谢书墨在殿外被太子白术叫住。 “书墨,凡是不可强求。”太子白术如是说。 “不知太子所谓何事?”谢书墨恭敬作揖,眼底却无任何恭敬之色,不知为何,对这位太子,他有些敌意,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恨意。 “梦,该醒了。”太子拍着他的肩膀一笑,殿前百花颓然失色。 第43章 红豆相思蛊(九) 谢书墨惊愕,眼中闪过慌乱,随即又沉声道,“太子若没有别的事书墨就此告辞。” 他疾步而去,身影有些急躁。 白术的眼睛眯起危险的弧度,目送着他离开,随即也同夏寒一道,骑马出了宫城。 “能行吗?”纵马行驶在街道上,夏寒略有些疑惑。 “你怀疑我?”太子白术抿唇一笑,眼中是满是自傲自负,不可一世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夏寒摇头,近半个月来他们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可无论如何都不能破解这梦境。现今,压倒织梦者最后的防线,或许能找出些许蛛丝马迹来。即使依旧不行,这一招,至少应能唤醒另一个灵魂。 半个多月前: 太子白术突然召见夏寒,问他,“你是谁?” 夏寒蓦然一愣,他是谁?他难道不是夏寒吗?他还能是谁?太子白术说完此话便再也没有开口,只是左右手对弈,将时间留给夏寒自己思考。 夏寒不明所以的回了府,三天后早朝前,他求见太子白术,眸子里带着一股高傲,他知道自己是谁了。 大街上,谢府的马车匆匆,朝着南玖暂居之地而去,两华服男子抄小道打马而行,同样是去找南玖,与此同时,南玖收到了一则皇帝的诏书。 谢书墨赶到之时,只听到宣旨公公笑着将诏书放到南玖手中,道,“恭喜太子妃了。” 南玖回之一笑,温和有度,谢书墨却是愣在了原地,太子妃?他说太子妃,怎么可能,太子与她只有几面之缘,怎么可能会这样?况且,太子白术不是说有所亏欠么,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他现在算是有些明白,方才太子白术之意了。 “谢大人。”公公福身一拜,眼里有些同情,太子看中的,谁也抢不过的,你们青梅竹马又如何,他是太子,只要一句话便可决定一切。 “太子殿下。”紧接着,公公又慌张的给绝尘而来的太子跪安。 “阿玖。”南家嫂子看着南玖呆滞的眼神,有些不忍,可皇命难违,终究造化弄人啊。 只是她没有发现,南玖的目光略过了谢书墨,静静停留在太子白术和他手中那把画着桃源的折扇之上,然后,莞尔一笑。 “阿玖。”谢书墨上前去牵她的手,却被南玖快速闪开。她与他擦肩,然后走向他身后的锦衣男子,男子伸开手臂,笑意浅浅。 遇如此变故,谢书墨错愕惶恐,南家嫂子疑惑,宣旨的公公干脆走为上策。 南玖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站定,慢慢地,慢慢地拥住了男子,她疲惫地闭上眼,缓声开口,“真晚。” “不论多晚,我都会来接你。”男子紧紧抱着怀中人儿,嘴上是笑着的,眼中却是滔天的怒气,居然让他家漓漓这么委屈,这妖怪,他真想一刀砍死算了。 “阿玖。”谢书墨拽住湘漓的胳膊,愤恨地想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湘漓眉心微皱,她想从那个温暖的怀抱中脱离,甩开那双手,然后甩给谢书墨一个巴掌。可紧拥着她的锦之不给她这个机会,动手的事情,还是交给他来的好,锦之一挥手,谢书墨的一只手臂就掉在了地上,霎时间血流如注,谢书墨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别用你的爪子碰我家漓漓。”锦之如是说道,山海镜又如何?多一只不多,少一只不少,如今,他只想杀了眼前的男子。 “啊!”南家嫂子看着眼前的血色,惊叫出声,旋即晕了过去。 湘漓侧头淡漠地看了一眼倒地的女子,她很感激这些日子的母爱,但是她同样深知,这是一一个幻像。 锦之又紧了紧抱着湘漓的手,另一只手打开折扇,面半掩,杀意显。 湘漓的脸完全埋在锦之怀中,眼前是黑暗的,心中却是安然的。 良久,湘漓都没有感受到周遭环境的变化,心中顿生疑窦。 “锦之,放开我。”湘漓推了一把锦之,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锦之应允,放开了湘漓。 湘漓看到对面的谢书墨完好无损,只是嘴角有些血色,那只被锦之砍去的手臂又一次长了出来。 “在这里,我就是王!既然你们不乖,我也只能毁灭你们。”谢书墨眼中闪现着暴虐的猩红,漫天雨水扑面而来,迷雾笼罩周围,湘漓站在原地不动,静观其变。 然,她发现,即使她不动,这地方也在动,她和锦之,云祁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 突然,手臂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直直往后退去,喉咙被掐住开不了口,还真是疼。 第44章 红豆相思蛊(十) 大雾散去,雨水还在继续,湘漓看到锦之和云祁与她拉开了十尺的距离,而那谢书墨,就是那个掐着她脖子的人。 “你说,我拉她陪葬怎么样?”谢书墨本自信没人能破了他的雾,却不想锦之轻松打破了迷雾阵,最后一刻,他拉上了湘漓,他得不到想要的幸福,旁人也别想。 云祁有些紧张,他见过湘漓的功夫,但是真的可以从这妖怪手中安然逃脱么? “真是个错误的选择。”锦之放下折扇,他的笑容比往常更盛,这也说明,他的杀意,已经到达最盛。 湘漓看着锦之放下折扇,微微叹气,轻启朱唇,“阿凰。” 一只火红色的小鸟快速朝着湘漓飞来,金光闪过,晃得谢书墨晕了眼睛,一时间湘漓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细长的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书墨又一只手被砍去,这一次,是湘漓下的手,速度之快让谢书墨和云祁均是惊愕不已,他们没有看清那一刹那的事情。 湘漓捻起一个漂亮的剑花,反身后退,长刀直指谢书墨眉间,盛气凌人,湘漓从来不是简单角色。 “看,不听话的结果。”锦之用折扇掩住眼睛,表现出一副极为不忍的模样。 紧接着,锦之又戏谑道,“梦已醒来,你再不可为所欲为。”话一出口,一股凌厉的术法直奔谢书墨而去,他一连后退两步。 锦之唇角勾起不屑的弧度,远远的,用折扇指着谢书墨心口。 谢书墨咬牙,片刻后又长出了新的手臂,只要神农鼎还在,幻境不破,他就是无敌的,下意识地往湘漓那儿瞥了眼,谢书墨冷哼一声。 锦之亲昵地摸了摸湘漓的头发,将她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然后,将上面的珍珠,生生捏碎。 “你……”谢书墨错愕地看着锦之将他所布幻想悉数毁坏,里面的人都变成一滩水渍,最后变成云烟缭绕而走,所有事物都不复存在。 锦之一笑,不可一世,“神农鼎,不过尔尔。” “你究竟是什么人?”谢书墨眼中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在不断流转,眼前的男子,绝不是他可以与之对抗的。 “嗯?你配知道?”锦之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这谢书墨,他今日必取之性命,他已经好久没有杀过人了呢。 随着锦之的声音消散,几人又回到了最初站立的树林,还是穿着原先的衣服,‘神农鼎中梦三生,浮世清欢转念间’,此话原是不假。 湘漓看着包裹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又看了眼云祁,最后又凝视锦之,缓缓走到他身侧,雨,还在继续,半山腰上的亭子愈显诡异凄冷。 “漓漓,你和城主呆在这儿,我上去。”锦之眼底尽是杀伐之意,充斥着暴戾的神采。 湘漓蹙眉,这般模样的锦之让她有些心慌,可还不待她回神,锦之已经飞升而上,湘漓也想紧随其后,却被云祁拦住。 “这里有结界,而且你是人,飞不上去的。”云祁摇头,他又何尝没有看出锦之的变化,只是他们都无能为力,若是绕上去,恐怕只能给上面的妖怪收尸了。 湘漓摇头,“我必须去。”而且她……其实也不算是人。 “阿凰。”随着她的呼唤,怀中鸟儿扑腾着展开翅膀,其翼宽广,一根根金色的凤麟都淬了火的妖艳,他们面前,是一只浴火血凤! 湘漓纵身一跃,站在凤鸟背部,凤鸟逆风而翔。 血凤鸟吗?呵,果然有趣。 云祁目送湘漓乘坐凤鸟扶摇而上,看着她打破结界站在锦之身侧,恍然间发觉,这世间除了湘漓恐怕再也没有没有一个人或一只妖可以站在锦之身侧了吧。 云祁不知,昔年,有两只妖曾与锦之并肩遨游,相携行过落雁修竹,看过天地万象,只如今,沧桑骤变,不可挽回。 “漓漓!”锦之的不悦悉数写于脸上,他可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湘漓只是用一双灵澈的眼眸凝视着他,良久,才动了动手腕,道,“锦之,我的手酸了。” 湘漓手中,俨然是那一把由血凤幻化而成的妖刀,此刻,这把刀正抵在锦之的折扇之前,只差一毫厘,锦之便可取了谢书墨的性命。 第45章 红豆相思蛊(十一) 闻言,锦之眼中的暴戾之气悉数散尽,收回折扇,心疼地握着湘漓手腕,无奈道,“漓漓。”尾音缭绕,带着孩子气的撒娇。 湘漓舒了口气,任由锦之揉捏她的手腕,她不是不忍心见着谢书墨死,她只是不忍心看着锦之这般模样。 “锦之,我们回吧。”湘漓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这妖怪,还是收了的好。” “好。”锦之往前走了两步,折扇开,掩面妆眼角一点朱砂痣,美得动人,冷得高贵,似晨雾般琢磨不透,拿捏不住。 “吾名锦之,现以吾知名将汝封印。”扇骨依稀泛着白光,地上之妖带着惊愕与不甘,怨愤着被收入扇骨之中。 锦之转身,对湘漓笑道,“漓漓,你送我下去可好?”带着几分疲惫,几分温柔。 湘漓将手中妖刀往空中一抛,一只赤色血凤鸟翱翔在他们头顶,没有理会一旁的锦之,湘漓纵身跃上阿凰背部,和来时一样潇洒离去。 锦之怎可能下不去。 锦之无奈一笑,他家漓漓总是这么别扭,随即飞身而下,没人询问那座亭子为何还是那般奢华,为何还没有倒下,就像没人询问为何谢书墨是一个人却变成了妖兽胜遇。 只恐怕……锦之看了一眼折扇上那傲然的小鸟,那鸟儿一来,早先封印的妖怪各自分散,似是极为惊惧,他还是带有强烈执念的凶恶妖怪啊,神农鼎还在他手中,只期望此事就此作罢,但当真能作罢么? 再回首望一眼风华亭,锦之深深的怀疑起来,他没有杀胜遇,当真是好的么,若是他家漓漓再有危险怎么办,也罢,他家漓漓也还是很强的。 施展法力镇住折扇上的不断波动,锦之悠悠然跟上湘漓和云祁离开的步伐。 他们走在前面,是以没有看到锦之隐隐发白的脸色,有时云祁回首与锦之相谈,也不甚在意,谁让锦之的肌肤本就比女子还要白上几分。更何况,谁会想到锦之这般的大妖怪也会受伤?然,神农鼎乃上古遗留神器,怎会如此简单的让锦之击破其幻境。 等到了赭山,已过午时,湘漓提议先吃了些东西再去祭拜,锦之应允,笑意满满,他可以认为,他家漓漓在为他考虑么? 先前湘漓和舅父居住的地方早已布满灰尘,锦之一拂衣袖,茅屋便变得清洁雅致,湘漓不满地看了锦之一眼,和云祁出门寻找食物了。 锦之不明所以,他又做错什么了么?他哪会知道,对湘漓来说,术法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这屋子承载着她的许多回忆,若是要打扫,自是要亲自动手,她素来不喜假借他力之事。 等吃完午饭,湘漓才踏上了那片长出野草的土地,不过一年,这里已经变得如此清冷,荒山墓冢,孤坟寂葬,想来便是无限悲凉。 湘漓清理了一番坟头野草,在墓前整齐地摆放好食物,舅父素来喜欢洁净,这坟头的野草,还是不要的好。 站了一会儿,湘漓转身对云祁说道,“城主,劳烦了,但是接下来,我想自己去。” 云祁会意,对着湘漓颔首,又对锦之说道,“锦之兄,不若我们先行回避?” 锦之无言,只是闭眸颔首,往后退了一步。 湘漓对着二人福身,绕着小路而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除了舅父,还有一个人她必须去见上一眼,那是赭山临水的一处高地,下面是静静流淌的江水。湘漓望着江水,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娘亲,如今你可如愿逍遥?[紫尘将湘漓母亲的骨灰撒入江中] 湘漓回到茅屋之时,已近薄暮,锦之和云祁在院中对弈,霞光照在二人身上若即若离。 “这么晚,不若我们就此住上一晚,明早再走。”云祁建议道。 “不,回去。”锦之的话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云祁无法辩驳。 出门前,锦之再一次将大氅披在湘漓身上,说是天凉,小心着凉,湘漓颔首,紧了紧大氅,和锦之并肩走下赭山,就像当时他来接她的时候一样。 下山后夜已深,锦之说要去江岸乘船玩上一会儿,欣赏一下无边月色。 云祁和湘漓不知道这又是锦之的什么怪脾气,却也不得不从。 路途尚未过半,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越下越大,风也不断叫嚣着,锦之撑着伞把大半都遮在了湘漓头上,自己的半边身子暴露在雨中。 第46章 红豆相思蛊(十二) “那边有船,我们去避一下雨吧。”大老远,云祁看到江畔有一艘船,当即提议去避雨休息。 湘漓欣然应允。 锦之站在原地没有走动,只一刻不停地看着船的周遭,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令人无法捉摸。 “锦之?” “无事。”锦之收回视线,与二人一同朝着船只而去。 云祁和湘漓都没有注意到,远处那一棵生长异常繁茂的相思树。或者说湘漓早就发现相思树,只是这地方她居住已久,早已不以为然,至于云祁,应当只是,没有发现异样。 才刚入四月,相思豆却挂满枝头,红得妖异,红得可怖。 待走近,湘漓也发觉了相思树的异常,往年,这棵树从来不会结果的啊?可能是这棵树成精了吧,湘漓也没有再做怀疑,看那艘船也是有些年头的废船。 从船舱入口望去,船上的摆设十分陈旧,布满了灰尘,在门口便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霉烂味,锦之当即用折扇掩住了鼻子以下的部分,这么脏的地方还真是受不了。 湘漓好奇地看着锦之,依他的脾气,不应该挥一挥衣袖,将这地方清理干净么,然,锦之没有任何动作,只站在门口不愿再进去一步。 湘漓含笑,刚想踏进门去,就看到刚坐下的云祁对面出现了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 锦之立即拉住了湘漓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侧,不得远离他。锦之对湘漓摇头,待看清情况再说,云祁身为城主不会轻易受伤,放着不管也是无事,再则,那女鬼没有恶意,她似乎分辨不出人来。 “书墨哥哥,你来了啊。”女鬼,确切的说是南玖的鬼魂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她托着头看了云祁好一会儿,才再一次开口,“你终于来了,阿玖等了你好久哦。” 半是嗔怪半是撒娇,南玖温柔地递上一杯满是污泥的水,“书墨哥哥你也累了吧,喝口水。” 云祁的脸脸色变了又变,当看着面前那一杯浑浊的水时眉头和锦之一样蹙了起来,只是他比锦之的修养好上一些,马上恢复了平和之色。 “我不累。”云祁回眸看着锦之和湘漓,苦笑不已,他这是被放生了么?暂且顺从这女鬼,且看看她有何花招。 与此同时,锦之的折扇晃动得愈发厉害,有妖兽不断叫嚣着要冲出封印。 锦之又捻了个诀,才勉强镇住折扇,他额角渗出了汗珠,看来神农鼎不单能制造梦境,他还是大意了。若换做以前的锦之,绝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伤倒,看着折扇,锦之只能转化为深深地无奈,这把折扇还耗费了他不少心力,比一妖兽值钱多了,可不能就这么被神农鼎所毁。这妖怪放出来了还可以再收或者杀,折扇只有这么一把,打定主意以后,锦之不再强行压制折扇内涌动的力量。 “书墨哥哥,你可还在怪我?”南玖垂眸,眼中尽是悲戚之色。 云祁并不知南玖所说为何,也不敢轻易答话,只能一味地沉默,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 “是了,你回来就证明你不怪我了。书墨哥哥,我记得你说相思豆就像引路灯,可以指引人回家的路,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现如今终于等到你了。”南玖的脸上转悲为喜,她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心上人回来,怎能不喜。 云祁漠然,对这样痴心之人,他实在无力帮助,这世上,最苦的便是痴情之人,最无奈的便是长情之事。 “嗯,我回来了。”云祁点头,出于对南玖执念的宽慰。 也是在这个时候,锦之手中的折扇再没有了动静,想来是他发觉无力挣扎放弃了反抗,但愿如此罢。 “书墨哥哥,当年事发后,我与太子定亲,不过是权宜之计,太子是想救我,你死后,我便一直住在山上,再也没有去出过。”南玖又倒了一杯水,只是这一次,水是清明的颜色。 云祁惊讶,既然她已经知晓谢书墨已死,又怎么会误认为他就是谢书墨呢。 “我等了四十多年,从年少青丝等到华发满头,鬓如霜,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呀,所以我就栖息在这相思树上,等着哪一天,你来找我,我知道,我不过一缕执念,我只是,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南玖的手抚上云祁的脸,温柔而冰冷,她的话语,让人好生心疼。 面对如此的南玖,云祁心中愧疚之意愈发强烈起来,他们不仅封印了她的心上人,还在这儿欺骗于她。 第47章 红豆相思蛊(十三) 锦之手中折扇散发出耀眼的光泽,湘漓有所察觉,警惕的看着折扇,只见金光下,锦之的脸白得异常,是近乎透明的惨白。 锦之扯扯嘴角,好像他还是太低估了这神农鼎。 湘漓挪动几步,和锦之紧紧挨着,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可以靠一下。” 闻言,锦之先是一愣,继而莞尔,他家漓漓什么时候能在直接一些呢,他安心地将身子所有重量压在湘漓身上,缓缓闭眼,如今的情况,谢书墨冲出封印已是迟早的事,他能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必定是一场恶战,神农鼎……呵,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厉害。 而那边,云祁和南玖都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动,湘漓心下骇然,按云祁的修为,不应该这么大的异动都没有反应。 “书墨哥哥,以后,就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南玖的笑容愈发平和,云祁惊觉异样,腾地站起了身,回望后路,锦之和湘漓已然不见,船舱内的环境也变了,云祁置身于一间简陋的屋舍内,南玖依旧面带微笑地坐着,只有那张桌子不曾改变。 云祁花了很多办法都不能打破结界,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这屡幽魂,有些厉害。 “书墨哥哥,我等了你这么久,不要回去了吧。”耳畔,温柔的女声让人沉沦,云祁不自觉放弃了抵抗,这样幸福的活着,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阿祁。”是谁,谁在喊他,对了,他是云祁,不是谢书墨! 云祁拔出手中长剑劈断了南玖面前的桌子,结界顷刻崩塌,南玖颓然坐在地上,美目含泪,与此同时,锦之手中折扇腾地飞起,在空中展现耀眼金光后又落回他手中,一男子站在南玖面前。 “书墨……哥哥。”南玖的泪就那么落了下来,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阿玖。”谢书墨蹲到地上,细心地为她拭去眼泪,回过头,狠戾地看着云祁。 “你们竟敢伤她!”谢书墨祭出神农鼎,瞬间风云变色。 神农鼎可以织造梦境,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但作为神器,神农鼎怎可能只有这么一点效用,之所以称为神农鼎,源于神农采药炼丹之用,它是炼药神器,同时也是制毒宝物,须臾,烟雾缭绕,芬芳之气充斥着船舱。 锦之用手捂住了湘漓的鼻子,湘漓恼,用眼神说道,“我不需要你照顾。” 锦之哑然失笑,他家漓漓是在关心他么,这么点毒,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被冷落的云祁倒也不是愚钝之人,毒雾一放出,他就闪到一边捂紧了口鼻。 锦之想着,谢书墨不过想借助神农鼎掩护,趁机击伤他们罢了,只不过既然神农顶的毒对他无效,自然可以毫不顾忌地出手杀了他,真是个麻烦。 然,正当锦之准备出手之际。谢书墨化为了一团烟雾,和着毒雾融为一体。 湘漓担忧地看着锦之,她也看得出来,谢书墨的法力不强,只是借助着神农鼎,谢书墨的法力强大到不是一般妖兽可以比拟。 锦之摇头,将湘漓裹在宽大大氅里,示意她不要担心。 折扇展开,扇面洁白无垢,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一如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湘漓封闭了自己的嗅觉,手中的妖刀在握,云祁也找到了方位站在湘漓身旁,准备随时给锦之支援。 “漓漓,我想杀了他。”锦之站在毒雾中心,身姿俊逸风雅,言语中带着嗜血的残忍。 湘漓握紧了手中妖刀,没有说话,若当真如此,不如她来动手。 “漓漓。”锦之回眸,那一笑,如盛开在黄泉的曼珠沙华,妖异可怖,蛊惑人心,“这种事情还是我来的好,你还小。”显然,锦之是知道湘漓的意思,沾染血腥的事,他来做就好。 湘漓本不愿看锦之杀戮,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沾染了血腥就不再是他了,只是这谢书墨的举动着实让湘漓也动了怒,听闻锦之此言,湘漓又动了动手脚,最终退后一步。 得到应允,锦之张扬一笑,带着嗜血的猖狂,不羁的肆意,那一刻,湘漓恍然发觉,或许这样的锦之,才是锦之,冷血,无情,暴戾……一阵寒冷袭上心头,湘漓又后退了一步。 锦之的发冠在打斗中被打落,长发肆意的散落在肩头,更增重了他的妖孽之气。 锦之……锦之…… 第48章 红豆相思蛊(十四) “不好!”云祁没有被锦之的模样吓到,他专注地看着锦之和胜遇之间较量,却只见神农鼎从天而降。 锦之后退两步,抬手朝神农鼎攻去,瞬间光雾乍起,锦之消失在层层迷雾之中,迷雾散后,锦之不见踪影。 “哈哈哈,你也尝尝这神农鼎中万年的滋味如何!”耳边响起谢书墨猖獗的笑声。 这一次,湘漓真的怒了,右手刀起,直冲着谢书墨而去,谢书墨全心都放在锦之身上,不想还有湘漓和云祁在侧,堪堪受了湘漓一刀。 云祁随即也加入了战斗,见此南玖消耗了最后的法力,为谢书墨挡住了湘漓和云祁的和力一击,然,她的身影也逐渐淡薄下去。 “阿玖!”谢书墨转身想要抱住那个瘦弱的身影,但终归,什么也捞不到。 “书墨哥哥,阿玖已经很开心了,不要造杀孽,阿玖,阿玖在下辈子等你。”点点星光环绕,那一抹满足的微笑最终消散。 “阿玖!”谢书墨伸手,什么也没有了。 谢书墨将愤怒全都转移在云祁和湘漓头上,只是因用其困住了锦之,他再不能动用神农鼎的力量,湘漓二人对付起他来轻松很多,一刻钟后,一刀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她心愿已了,你又何必缠着不放手。”云祁叹息,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可说起别人来,总归是不一样的。 谢书墨久久不言,死了倒也是好,还能去找她,再一世轮回,他们再也不要分开。 “城主大人,可否卖我个人情,他是锦之要的,我想等锦之回来。”湘漓用刀挡住了云祁的剑,她的眼中不见悲喜。 云祁抬眸看着半空中的神农鼎,点头同意,若不答应,恐与湘漓隔阂,他还未做好与湘漓一战的准备。 谢书墨和南玖的故事也至此终了,湘漓他们经历的只是一半,另一半就让它随着南玖的死一起掩埋吧,为何南玖会居住在山里?为何谢书墨要搭建风华亭?为何他会变成胜遇?什么都不重要了。 彼时,神农鼎中的锦之,又看到了当年的谢书墨和南玖,只是他们看不到他,他只是透明的空气。 那次水灾,南玖的母亲和谢氏夫妇都死了,只有南玖逃了出来,路上遇到了当今太子白术。 “若是姑娘愿意,可和术一起回去。”马上的白术温柔地对南玖伸出手。 锦之托着下巴近距离观看南玖和白术,嗯,这白术长得这么丑,怎么能与他的无双风华相比,这南玖和先前见到的那个相比倒确实是年轻上许多,不过嘛,也没有他家漓漓好看,丑,都丑! 锦之看遍了谢书墨的人生,和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一样,南玖找到谢书墨的时候,谢书墨正着大红喜服,迎娶新娘,南玖默默离开,太子为她安排了山中小屋居住。 谢书墨得知后,几经寻觅,却怎么也找不到南玖。 此后,谢书墨寻了个原由休了新婚妻子,并命人在南玖所居之山的半山腰建造了一座亭子,名曰风华亭,没人知晓为何要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建造亭子。 此后两月,谢书墨收到了来自南玖的口信,说她需要再冷静几天。 而被谢书墨休掉的妻子并不甘心,整日郁郁寡欢,险些死去,她爹爹看不过去,处心积虑要弄死谢书墨,不久,谢书墨因罪入狱,偶有传闻说南玖或为从犯。为救下南玖,太子宣告天下南玖是他未来东宫之主,皇帝疼爱太子,随未牵连南玖,将此事压了下去。 谢书墨被放逐关外五年,南玖就一直在等,只是她不知,途中,谢书墨被人杀死,其魂不息,恰好钻入即将死去的胜遇体内,于是,谢书墨成了胜遇,无巧不书,谢书墨刚得到身体,还没活动开,就被从天而降的神农鼎囚困,也不知等了多久,有人在他面前说道,“这神农鼎也终究不能留了,便随了这胜遇一同归去吧。” 于是,他被关入了山海镜中,一呆就是万年,万年间,他已将神农鼎炼化成自己的一部分了。 第49章 红豆相思蛊(十五) “这故事不好。”锦之摇头评论,丝毫不觉自己的处境危险。 他打开折扇,朝着天空划下一道裂痕,眨眼间,天崩地裂,一条路在锦之面前延展开来,前面是漫长的漆黑,锦之摇着折扇踱步而行。 “哥哥。”路的尽头,有阳光四溢,甫一踏出黑暗,一声叫唤如平地惊雷炸起,惊得锦之当即愣住。 “哥哥总算是舍得来看我一眼了。”男子站于锦之对面,长发未挽,眸中是刺骨恨意,唇角扬起讥讽的弧度。 “锦……绣。”锦之茫然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只着了一件单衣,在茫茫大雪之中傲然独立,像极了自己当年不可一世的模样。 “你……可还怪我。”锦之走近他,伸出手想抚上他的脸颊,却最终停在了半空,锦之强忍着收回了那只悸动的手。 “若我怨恨,你能自杀谢罪?”锦绣捏住了锦之的手腕,狠狠地,用力地。四下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嘎吱声。 “不能,你若恨,便恨着吧,但总归,你是我弟弟。”锦之不觉疼痛,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拍打着锦绣的头,像万余年前一般。 刹那,锦绣的目光变得柔和,他垂下头去,任由锦之抚摸,但顷刻间,他手中生出一把长剑来,锦之早有所觉,后退几步,那剑只距离锦之心脏一寸远。 看着他那一脸恨意,锦之却是笑了,他那弟弟锦绣,万不会如此乖觉。 “山海镜中万年,不想你这神物也炼化出人性来了。”锦之如是说。 他身形一动,已然到了‘锦绣’近前,左手掐着‘锦绣’的脖子,冷声道,“扮作我弟弟,可知后果?” 不待‘锦绣’说话,锦之又一次开口,“你既能幻化出这模样,想必也是见过我那弟弟,不过也应当只是稍微有些接触,他的脾气你还是一点也不知晓啊,装的真是一点也不像呢。” “你……”锦绣,不,应该说神农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了,眼前的男子太过可怖,他最大的失误,就是幻化成了锦之最亲近之人,现如今,锦之的怒气已经滔天。 “神器幻化人形本是不易,说不准还能成神呢,只是,惹怒我的后果只有一死!” 神农鼎脸色惨白,几乎喘不过气来,锦之的杀气令他畏惧,他根本无法反抗这样暴戾的一只妖怪。 “等,等……你……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谁……偷了山海镜?”神农鼎每说一个字,五脏六腑都受到了被挤压之痛,但他还在做着最后挣扎,修得人形不易,他还不想灰飞烟灭。 锦之轻笑,放开了神农鼎,神农鼎抚着胸口喘了几口大气,果然,这一招还是有用的。 折扇出,人形消散,不过眨眼之间。 神农鼎不可思议地看着远处的锦之,他的心口多了一个血窟窿。 “我最讨厌两种人,一是自作聪明,二是要挟我,你两个都占了,焉有不杀之理。” 身后烟雾弥漫,锦之轻摇折扇一步步走远,偷盗之人么?你能知道?呵。 锦之出来之时,神农鼎当即掉落在地,表面蒙上了一层铜锈。 “怎么,怎么会这样。”谢书墨心疼地捡起神农鼎,这是陪伴了他万余年的朋友啊。 谢书墨怨恨地抬头看着锦之之时,只觉锦之的笑容含有森森寒意,从头凉到脚底,锦之是何方妖怪,竟能如此简单地毁了神农鼎精魂,现如今它只一普通炼药器物,再也掀不起风浪来。 “锦之。”见锦之安然无恙,湘漓心中稍安。 “漓漓,我回来了。”锦之笑着走向湘漓,不看地上的谢书墨一眼。 “锦之,这可是湘漓姑娘留给你的。”云祁指了指地上了无生气的谢书墨道。 锦之依旧没有看谢书墨,只是扬折扇,谢书墨便消失不见,想来是去地府和南玖相见了,不知道地府可有相思树否? 湘漓见过的戮均是血腥残忍的,可锦之总能颠覆她的认知,他做什么都如此雍容雅致,仿佛是在画画般清闲。 “漓漓,我怎么舍得让你再看一次人死时的血光漫天呢,我舍不得的。”锦之伸手抚上湘漓的脸,湘漓还在惊异他怎么知道他曾经历过那些场景的时候,锦之的身子就毫无预兆的压了下来。 “漓漓……” “锦之!”湘漓伸手抱住了锦之,以免他因为重力而跌倒在地上。 第50章 红豆相思蛊(十六) 云祁也是惊慌不已,杀一个妖怪不可能让锦之受如此重的伤,那么定是在神农鼎中所发生的事让锦之受伤。 “阿凰!”湘漓将手中长刀往空中一抛,血色凤鸟停在相思树上空。 湘漓在云祁的帮助下将锦之抱上了阿凰背上,阿凰本不愿让他人乘坐,但它也能感受到湘漓此刻的紧张和急切,只能任由使唤,思考着等锦之好了,好好坑他们一笔。 “你们路上小心,我把这里处理一下。”云祁终究是城主,不能任由这一片地方落得满地狼藉,总是要给村民一个解释。 湘漓冲云祁点头,命阿凰飞回锦官楼。 路上,锦之腰间的折扇泛着盈盈光泽,湘漓拿起来一看,扇骨上显现出女魃的身形,在这扇骨中,她还是能活动一下的。 “漓漓,你莫要太过担心,冷静一点。”女魃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安慰湘漓道,“能让锦之重伤的,这个时代应是没有了。” 湘漓错愕,继而苦笑一声,看着怀中安睡的锦之没有言语,好像是她太过紧张了一点呢,可锦之受伤,让她怎能不紧张? 阿凰飞快在空中翱翔,不稍片刻就在锦官楼庭院降落,湘漓背着锦之摇摇晃晃地跑进房间,让阿凰通知琥珀一并过来。 琥珀也是有效率的狐狸,一听说锦之有事,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看到躺在床上的锦之那张苍白的脸,琥珀都有些忧心。 “湘漓姐姐?”琥珀询问,手快速在锦之身上点了几个穴道,眉头蹙了起来。 “我就说让你不要做那把破扇子你不听!现在好了!”还不待湘漓说话,琥珀急得跳了起来,连敬语都忘记说。 琥珀虽然是孩子的体型,到底比湘漓大上许多,虽然担忧,却还没有慌乱,只是冷静的指挥小狐狸们护法。 “琥珀,你一个人?”湘漓有些不放心,毕竟再怎么样,在湘漓眼中琥珀就是个孩子。 琥珀也是沉思了一下,这样的情况他一个人恐怕也是不行。 “湘漓姐姐值夜吧,殿下的伤也不算太严重,就是要养。”琥珀到底是狐王青砂养大,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妖怪,此刻的他异常冷静。 湘漓点头,站在一旁看着琥珀为锦之疗伤,似乎,她什么都帮不上。 两个时辰后,房间内归于平静,琥珀晃动着小身子离开,湘漓吩咐厨房给琥珀炖了点东西吃,琥珀立即恢复了生气,直冲着厨房而去。 锦之睡了三天,湘漓就守了三天,锦之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不是湘漓,而是趴在他床头流着口水的琥珀。 眼角神经微微抽动,锦之一脚将琥珀踹到地上,别把口水弄到他的东西上,脏。 “谁啊!”琥珀跳了起来,看到一旁阴着脸的锦之,立马缩了缩头,然后快速跑到外面,边跑边喊,“湘漓姐姐,湘漓姐姐!殿下醒了!” 琥珀还在兴奋,一只茶杯从天而降,砸在他的脚下,粉身碎骨。 额……殿下啊呸,老板,我知道错了! 琥珀的喊声消失了一刻钟后,湘漓不急不缓地端着鸡汤走进锦之屋里。 “漓漓。”锦之已换了锦衣,端坐在桌前,面前还摆了一杯茶,含笑含着湘漓,一脸的悠闲惬意,倒不像是病了一场的模样。 湘漓没有说话,只是把东西放下,把锦之的被子重新铺好,冷然道,“脱衣服,躺回去。” 锦之从善如流,当着湘漓的面,慢慢地,乖觉地脱了外衣,翻了个身滚回了床上,两只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湘漓。 “锦官楼闭楼一个月。”湘漓端起桌子上的鸡汤放到锦之手中,不容拒绝的说道。 “好。” “病了一场到是乖了。”湘漓起身后退,她表现的很平静,但是太过平静。 锦之没有喝,而是把碗放了下来,拍了拍身侧的床沿,让湘漓坐到他身边。 湘漓犹豫片刻后坐了下来。锦之含笑执起她的手,细细拨弄着她的每一根手指。 “漓漓,我做了个梦。”倏尔,锦之把头埋进了湘漓怀里,紧紧拥着湘漓的腰身。 湘漓的眼神也温和下来,伸手抚着他的背,“梦而已,休息吧。”对锦之,她似乎越来越没有办法了。 锦之在她怀里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沉沉的睡了过去,他伤了一次,情商回到了三岁稚子。 等他睡下,湘漓仔细端详着他的睡颜,眼底是满满的心疼,女魃告诉她,那把折扇是他取了自己的肋骨做成的,是以才能暂代山海镜封印妖怪。 “为了一句承诺,他竟能做到如此,我算是明白了,他不是冷情,而是太注重感情,他眼里,那两只妖怪比什么都重要,漓漓,离他远一点。”这是女魃的原话。 取出肋骨一定很疼吧,湘漓叹息一声为锦之掖好被角,任由他躺在自己怀中,能得锦之如此眷念,湘漓有些羡慕起女魃口中的那两只妖怪来。 === 《山海经·西山经》:“有鸟焉,其状如翟而赤,名曰胜遇,是食鱼,其音如録,见则其国大水。” ——《万妖之城·胜遇》完 第51章 百里生灵灭(一) 上古洪荒泄,浮世与君别。 百里生灵灭,不见飞鸟歇。 ====== 序: 你有没有用心对待一个人,为了他,甘愿卑微堕落,而这,无关情爱。 “漓漓,我想出去走走。”一个月来,锦之都被湘漓勒令呆在房间里,别说锦官楼,连卧房附近方圆十尺,都不让出。 “漓漓。”锦之撒娇般扯着湘漓的衣袖,尾音绕了几转,果然是妖怪,两个字都能蛊惑人心。 “嗯。”湘漓也知道这么让他呆着也不是办法,锦之的伤虽是需要静养,可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太好。鉴于这一个月来锦之的良好表现,湘漓决定带着锦之和琥珀出门踏青,这段日子一直在下雨,虽已五月,天气依旧凉爽,不似三四月清冷,不似六七月酷热,去外面走动走动倒是不错。 “漓漓真好。”锦之莞尔,把湘漓端在手里的药汁一饮而尽。 “我们何走,现在?”锦之雀跃地像个孩子,如他这般闹腾的人在屋子里待上一个月没有发霉,也还真是难得。 “待我准备一下,我们坐马车去。”湘漓把药碗放好,容不得锦之辩驳。 锦之嘴角上扬,他家漓漓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架势了,嗯,这都得益于他的教诲。 翌日,锦之慵懒地从床里爬起来,未换衣衫便出了屋门,等走到院子里才看到湘漓在叮嘱琥珀带的东西。 “漓漓。”锦之睡眼惺忪,养伤的这段日子他是越来越懒散,越来越习惯被人照顾。 湘漓回眸,长叹一声,琥珀识趣地走开,他家殿下一旦病了就和个孩子似的,也就湘漓能管管。其实,以前还有两个人能管,只是都已经不在了,琥珀无缘见识那二人的绝代风华,也无缘见识那个时候不可一世,张狂跋扈的锦之。 “锦之,你多大了?”湘漓站在锦之对面打量着他,不知为何,湘漓突然想到了那时候,那双充满血腥的眼睛。 “唔……”锦之揉揉眼睛认真地算了起来,一刻钟后,锦之垂下头去,迷茫道,“算不清。” 湘漓又是一声长叹,这狐狸越来越难伺候! “回去!”湘漓懒得和他耗,他这幅样子出去,估计会被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姑娘剥掉衣服了去。 “漓漓~”锦之的尾音永远那么勾人,可对湘漓似乎没有太大用。 看湘漓冷着一张脸,锦之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往卧室走去。 湘漓哪能放心他这么回去,这一个月让湘漓发现锦之有些起床气,刚醒来的时候会对着人无限撒娇,而且还会很迷糊,他若是一不小心摔着碰着了,到时候倒霉的一定还是她。 “小心点。”眼看着他就要撞上花坛,湘漓赶紧扶住他,这么大了也不能让人安生。 锦之却是顺势揽住了湘漓的腰,眷恋着在她颈间呼吸。 湘漓身形一顿,继而冷然道,“我数到三,你不去换衣服这一个月你就别再出门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锦之已经消失不见,不过眨眼,一袭紫衣华服便出现在湘漓面前,倜傥俊朗,慵懒feng流不见丝毫倦意。 “漓漓。”锦之朝湘漓伸手,文雅有度。 湘漓把手上的茶叶放到锦之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着手中之物,锦之愕然,继而无声大笑,他家漓漓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女孩子嘛,就应该这样。 带着湘漓转手给他的今年第一捧茶叶,锦之上了软轿,里面的摆设都是按着他的喜好而来,还有一个简单的卧铺,中间放着的是煮茶的器具。 “漓漓,我倒是好奇,你怎么这么喜欢煮茶。”锦之将手中茶叶放到茶壶里,悠然的缩进了毯子里。 湘漓不言,马车开始缓缓走动,车内清香缭绕。 因为你喜欢饮茶,所以我喜欢煮茶…… “修身养性。”湘漓徐徐开口,伴随着缭绕的茶香。 锦之一笑,不置可否,随手拿起车内的一本书,斜倚在靠垫上看起来。 锦之没有问湘漓去哪,湘漓也没有说,琥珀也不知道去哪儿,一路上琥珀随意驱使着马车,随遇而安,湘漓静静的看着茶壶中冒出的热气,锦之默默看书,谁也不关心目的地在哪儿。 “漓漓,来。”锦之放下书,揉了揉眼睛,招手让湘漓过去。 相处这么久,湘漓自然知道锦之想要做什么,可她还是走了过去,坐在锦之旁边,在腿上放了个软垫,无奈道,“你到底几岁了?” 锦之仰头一笑,随即将头搁在湘漓腿上,闭眼睡了起来,这么看来,受伤真的是利大于弊,他还可以再‘伤’几个月。 马车一路平稳,行至一处青草地,琥珀停下车来,对里面的人说道,“湘漓姐姐,我们在这儿休息吧。” 琥珀也是机灵的,这一个月,他充分发现自己家主子在湘漓面前只会撒娇,湘漓说什么他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是以只要湘漓同意,锦之同不同意都无所谓的。 湘漓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四周无尽的草地,又看着靠在她腿上装睡的人,点头应允,让琥珀把东西先拿下去。 湘漓也没有招呼锦之,径自坐了起来,锦之像是毫无感应一般到了下去,头重重砸在车板上。 如此一来,可把湘漓吓坏了,还以为锦之重伤未愈,刚一近身,又想到锦之平时的把戏,便又退了出来,头也不回地下了车,等和琥珀弄好所有东西,锦之依然没有下来,湘漓有些后怕起来,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去看看的好。 第52章 百里生灵灭(二) 再一次上轿,只见锦之还是躺倒在那个位置,湘漓心里蓦然泛起森森冷意。 “锦之?”试探性地走近。 “锦之?”将手放在他脸上。 “锦之!”湘漓一手掐在锦之脸上,下手很重。 “别闹了!”湘漓将锦之抱回自己怀里,用食指一下又一下得戳着锦之的脸。 琥珀在外面听着湘漓的声音,不觉心底发冷,殿下,有时候演戏过了可是要付出很惨烈的代价的啊,殿下你自求多福吧。 “锦之,你……”湘漓没有了声音,只是用食指不停地戳着锦之的脸,把他的脸戳出一点点红斑,可还是不见醒。 一刻钟后,锦之忽然睁开眼,眯着狭促的丹凤眼笑眯眯地看着湘漓。 “漓漓,看你……漓,漓……”看着湘漓微微泛红的眼眶,锦之心头慌了起来。 湘漓也没有说话,冷眼看着锦之,甩了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她一直往前走,漫无目的的走,锦之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五步距离。 他们越走越远,琥珀叹气着独自吃掉带来的东西,殿下你看,自己作死了吧,唔,湘漓姐姐做的东西就是好吃。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样子,湘漓终是觉得乏了,坐下来休息,锦之没有得到湘漓的允许,只远远站着。 “伤好了?”湘漓没有抬头看锦之一眼,只是望着远处的山脉,给锦之留下一个侧脸。 “没,好疼的。”锦之上前两步,见湘漓没又反对,又上前了一步。 “疼死算了。”湘漓转身,锦之的脸近在眼前。 “漓漓。”锦之弯腰,将额头靠在了湘漓额头上,温言道,“漓漓,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静默,长久的静默,二人互相对视,湘漓眼中是刺骨的冰冷,锦之眼中则是温润的讨好。 “漓漓~”带着尾音,锦之的头摇动了几下,温柔地摩擦着湘漓的额头。 “别闹。”湘漓缓缓推开锦之,眼睛又一次望向远处的山脉。 锦之也是温顺,在湘漓身旁坐下,一点点挪动,岩石上,锦之宽大的手掌覆盖住了湘漓的手,见湘漓没有挣扎,锦之舒心一笑,他家漓漓还是比较好讨好的。 “漓漓,那山脉好看么?”锦之紧紧贴着湘漓,附耳倾诉。 湘漓也知道锦之是在讨好她,将头侧过去,冷然道,“你不是知道么。” 对于湘漓的疏远,锦之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的不悦或者伤心,只是把眼神又移向了那些山峰。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的山脉,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又过了良久,锦之与湘漓先后跃起身子,他们在树林间穿梭,脚尖点在树叶上,不起任何波澜,恰如微风拂过,察觉不出丝毫。 “漓漓。”接近目的地,锦之忽的将湘漓拦腰抱起,在一棵树的树梢上站立。 湘漓措手不及,落地不稳,若是松开锦之,只会从这棵高树上摔下去,于是湘漓只能乖乖呆在锦之怀中,双手环上锦之腰间。 “怎么?”湘漓也知道有异,没有顾忌和锦之现在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是转头看向不远处。 只见那里出现了一个很辽阔平原,平原上寸草不生,就连枯枝烂叶都没有,周围还发出阵阵恶臭,瘴气弥漫,普通人恐怕早已晕厥或者成为这土壤的养料了。 湘漓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这味道,这场景,着实让人恶寒。 “锦之兄。”距离锦之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也站立着一个人影,方才锦之也是先注意到他在,才动身而来。 锦之朝着远处的人影颔首,等湘漓适应过来后方才放手,那人影也飞跃着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但在这弥散瘴气的地方只能依稀看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听声音应当是城主云祁。 果不其然,来人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棵树上停下,不就是城主大人云祁么。那件事以后,云祁也挺忙碌,只是间或派人给锦官楼送一些珍惜的药材,说到药材,全万妖城定是城主府上最多,他的夫人赵香凝常年卧病,为了她,城主可是寻遍了万妖城中所有上好药材,比药铺齐全不知多少。 “城主这是?”看云祁一身紧身夜行衣,眉宇间多了几分愁容,湘漓一下就怀疑到了这片平原,这种地方虽然偏僻,但总会被人发现,上报给云祁,看他的行头,莫非是昨天晚上就来了。 “实不相瞒,我听闻这里出现了会吃人的沼泽便来看看。”云祁解释道。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锦之话中之意是,万妖城虽大,可这么一片地方却到了今天才发现,不是城主失责就是这地方有妖,还不是一般的妖怪。 云祁涩然一笑,什么事都瞒不过锦之,“这是最近一个月形成的。”云祁看到湘漓面露惊讶,又补充道,“这里以前被称为五连山,顾名思义,这里应该有五座山峰。” 湘漓环视一眼,面色也凝重起来,“你一月间一座富饶的山头变成了平地,寸草不生。”此刻湘漓的内心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这该是多么可怖的力量,才能在短短一月间移山平地。 第53章 百里生灵灭(三) “查出点什么了?”锦之倒并不关心这个地方的成因,他只重视结果。 “是祁无能。”云祁无奈的摇头,“从昨晚到现在,我下去过一次,却被下面那些泛着泡泡的泥浆束脚,祁着实想不到下去之法。” “刚才,你可是想从瘴气最弱的地方下去?”锦之指了指方才云祁所在的位置。 云祁点头,他在这里已经很久,地形也已打探地一清二楚,可依旧你没有找到别的入口,他打算,若这个方法不行,大不了也就是拼尽全力地逃出来,应该不会怎样。 “城主大人何时如此糊涂。”锦之是一逮到机会就不会放手的人,嘲讽这一项技能除了对湘漓,他对谁都毫无保留的使用。 云祁又看了一眼那地方,片刻后也是豁然开朗,他看了那么久都没有看出来,锦之却只是一瞥就能看出全部,锦之之能确实不可估量。 先前那地方是所有瘴气最稀薄的地方,同时也是最中间的地方,试问瘴气这般弥散开来的东西,怎可能会在中间留下最稀薄处,那应该是它的发源地才是,如此假象,只是为了引他这般粗心的猎妖师或是妖怪落网,看着那地方,云祁想到昨晚的试探,不免心有余悸,幸而他还没有下去。 “漓漓,我去看看。”锦之说着便想下去,却被湘漓紧紧拽住了衣角。 “不许去。”湘漓言辞强硬,锦之现在的身子不方便做这些危险的事,虽然锦之很强,但这副身子可经不起他折腾。 “漓漓,我去去就回。”锦之安抚地拍了拍湘漓的手背,示意她放手。 湘漓不依不挠,怎么也不肯放手,眼里满是执拗。 “我和城主大人一起下去,你可放心?”锦之也不问问云祁意见就把他一同拖下水。现如今,让他家漓漓安心比较重要,他不喜云祁一事暂时就至于一旁吧,他可是做出了很大的牺牲的。 云祁虽也十分想下去一探究竟,可被锦之这么一说,莫名觉得浑身不适。 “我和你去!”湘漓稍有退步,若是有点什么事她也好照顾一下。 “不行!”这回锦之也很强硬,这片未知的土地杀机四伏,他绝不可以让他家漓漓有一丝危险,“听话,你在上面监视着我也放心。” 湘漓还想再说什么,锦之丢个云祁一个眼色后当即飞身而下,湘漓无法,只能站在枝头等待,风凄厉地吹拂着,四径里没有鸟兽出没,凄冷幽静,恍如炼狱。 锦之和云祁下去以后过了半个时辰,湘漓也不见二人上来,心中更是烦躁难安,若是锦之发生点意外……不会,他不会有事,他可是锦之啊。 又隔了一刻钟的样子,锦之提着云祁的衣领飞了上来,云祁显得略有些狼狈,锦之除了华服上染上了一些污渍以外倒也看不出什么。 湘漓悬着的心安了下来,“如何?” “不好。”锦之轻轻一拂,身上的脏东西悉数落下,依旧是那件华丽如新,精致高雅的锦衣。 “我没有猜错的话,地下那个应是相柳。”锦之神色淡淡,似是在讲述一件毫不重要的事情。 公共之臣相柳氏,他的妖力恐怕绝不在之前任何一个妖怪之下。 “漓漓。”看出来湘漓的担忧,锦之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鬓,笑道,“不过一只负隅顽抗的妖怪罢了,不足为惧。”相柳有九首,当年相柳被禹斩了七首,剩下两首却是无论如何也斩不下,毫无办法之际,禹只得将两首相柳压制在地底,请来各方上神筑起高台,才堪堪将相柳牵制住,使其不得祸害人间,这是神界的辛秘。凡人只以为禹杀了相柳,其实不然,相柳未死死,神界淹没以后,妖王亲自出手,将其收于山海镜中。 “他毕竟是上古妖兽。”云祁有些犹豫,即使对方是受了重伤,可仍旧是上古妖兽啊,锦之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轻松,他很惶恐的。 “他也只是执念太深,若是能化解他心中所念,或许可以不费丝毫精力收服他。”锦之是只怕麻烦的妖,同时也是一只不喜欢打架的妖怪,二者择其一,锦之宁愿选择麻烦,再则现在这副身子还真不好说,何况他家漓漓定不会舍得让他作战,他又不能放任相柳不管。 “如何才能知道他的执念,又如何化解?”云祁也知道,像这种活了上万年的妖怪,你靠蛮力相拼,只会两败俱伤,锦之说的的确是个好方法,只是要了解一只妖怪的内心,谈何容易。 “进入他的妖识。”锦之回答的简介明了,想要了解一只妖怪的过往,最好的办法就是进入他的妖识中,记忆是不会骗人的,循着他的记忆走去,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第54章 百里生灵灭(四) “可进入其妖识,比打死他还难吧。”云祁苦笑,这种简单的方法他自然也是知晓,可一般妖怪都会把自己的妖识保护的很好,进入妖识就等于取他性命。 “锦之?”湘漓也知道进入妖识的困难,但锦之向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 锦之安抚地拍拍湘漓手背,笑道,“进入妖识不易,我们向地府借一东西却是简单。” …… 说是借,倒不如说偷来的妥当,地府的东西岂是你可以随便拿取的。 湘漓和云祁知道锦之说的为何物,两人都沉默下来,惊恐地看着锦之,锦之却是勾起唇角,意气风发,恍若回到了年少时候,闯荡三山四海,放荡不羁的模样,说起来也已经有很久没有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了呢。 “我看城主这一身打扮就很合适呢。”锦之的眼睛始终围绕着云祁转悠,意思再明确不过,让云祁跑这一遭。 云祁内心满是鄙夷,脸上却笑得温和儒雅,“锦之兄所言极是,有锦之兄陪伴,又是为了这万妖城,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这话说得极好,一来表示自己愿意为了万妖城出生入死,二来硬生生把锦之拖了一起,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又怎么可能不同意。 只是他并不了解锦之,锦之可不会在乎这区区一座万妖城的存亡,他在乎的东西,永远只有山海镜,在乎的人也只有湘漓一个,其余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城主多虑,锦之的伤未好,地府阴气太重,锦之还是在这里恭候城主佳音。”锦之折扇轻摇,把这一烂摊子再一次甩给云祁。 云祁没有想到锦之竟会如此作答,一时间竟想不到别的说辞来,只能求助于湘漓。 湘漓干咳两声,“锦之的确伤得很重。” 护短!她这是护短!云祁看着湘漓,用眼神无声控诉,他们夫妻怎可以如此欺负他,着实是过分。 “额……城主大人,若是不嫌弃,湘漓愿与你同往。”湘漓掩了掩嘴角的笑意,城主大人无助的样子还真的挺有趣,难怪锦之总喜欢逗弄他。 “漓漓!”云祁欢天喜地之际,锦之愠怒道,“你可知那有多危险?” 湘漓点头,正色道,“你身体不好,不宜去那种地方,可既然那是你的责任,我替你去,不可以吗?” 锦之愕然,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湘漓,什么话都没有说,万余年了,那两只妖走后,再没有人像湘漓这般不带任何计较的关心他了。他的想法若是让琥珀知道,定会骂他没有良心,他好歹照顾了他那么久唉,还总是被压榨,哪里有求过回报!殿下你重色轻仆你就直说! “漓漓你真好。”锦之的头埋在湘漓颈窝里,吐着温热的气息,孩子般黏在湘漓身上怎么也不肯撒手。 “咳咳,那个两位……”云祁干咳两声,这里还有他这个外人在,请注意一下场合,秀恩爱也不是这样的。 锦之却旁若无人般的和湘漓保持着亲昵的举动。 “咳咳……”终于在云祁强烈的咳嗽声中,锦之放开了湘漓,倪了眼云祁,“城主若是得了伤寒,还请注意身体。” 云祁有苦说不出,只能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尴尬道,“我们何时动身。” “今晚。”做起正事来,锦之一点也不含糊。 云祁点头,既然湘漓会去,锦之自然也会去,当下便从树间跃走,准备晚上的东西,与上回不同,此次可是私闯地府,要好好准备一番才是。 第55章 百里生灵灭(五) 锦之和湘漓回去的时候,琥珀已经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了。 “漓漓,我饿。”锦之的眉头跳了几下,嘴角微微抽搐起来,几天不管,这只小狐狸的胆子噎死越来越大,其实对琥珀,锦之还是很宠的,不然,怎会像现在这般纵容琥珀仆大欺主,却不打不骂。 “去抓山**。”湘漓也是无奈,带来的东西都被这只小馋狐狸吃了,也只能这么办了。 “吃野味?”锦之饶有趣味地问道,这也是不错,“琥珀,去抓。”锦之躺在草地上发布命令,用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琥珀哪敢不从,骨碌碌从草地上滚起来,风风火火地跑去抓山鸡了,见到躺在地上的锦之,湘漓也坐下来伸出手,用宽大的衣袖替他遮挡住阳光。 感到一丝阴凉,锦之笑着放开了遮在眼睛上的手臂,侧了个身,借势躺在湘漓腿上,“漓漓,真好。” 湘漓无奈,这只狐狸病的这段日子里,坏毛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嗜睡,撒娇已经习以为常,都是宠出来的。对他这样的妖怪,就不能宠,可似乎,她就是宠他的那一个……湘漓笑着摇头,将视线移向别处。 琥珀抱着山鸡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青草地上,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锦之慵懒的躺在湘漓怀中,湘漓用手指轻轻戳着锦之的脸颊,脸上挂着微微笑意,眼底满是清澈夹杂着些许戏弄之意。 该不该跟他们说呢?琥珀抱着山鸡纠结,要是这时候出现,破坏了殿下享乐,会被殿下打,可若是不说话,殿下挨饿了更会打他,唔……好难选哦,怎么样都会被殿下打。 琥珀揪着鸡毛,眉头蹙成了一团,整张脸都快要挤在一起了,地上是一地的鸡毛。 那只可怜的山鸡‘咯咯咯’地不停叫唤,琥珀也不理不睬,他还在纠结到底该怎么做。 湘漓听到了山鸡悲惨的叫声,转头看向声源,当真是被琥珀吓了一跳,那山鸡,已经成了没有毛的秃鸡,叫声也微弱不堪,真是可怜。 湘漓看了一眼腿上还在熟睡的锦之,又同情地看了一眼琥珀怀中可怜的山鸡,笑着对琥珀招手。 有了湘漓的传唤,琥珀也不怕了,殿下绝对不会对漓漓姐姐动手,这是一年来琥珀总结的定律。 琥珀献宝一样的把山鸡放在双手上,呈到湘漓面前,琥珀那一身白色衣服已经变成了黑色,还带着许多鸡毛和血腥味,小脸满是期待,那模样让湘漓哭笑不得。 锦之早就醒了,只是还想赖一会儿,不想琥珀一走进,那股奇怪的味道让他立即跳了起来。 “什么东西!”锦之有洁癖,锦之不喜欢难闻的味道,锦之……很娇贵。 “山鸡。”琥珀殷切地将山鸡捧到锦之面前,锦之又厌弃地后退了几步。 “你……去烤火吧。”为了保持自己玉树临风的形象,锦之没有惊慌失措,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眼底的厌恶实实在在。 “殿下?”琥珀又上前,不明白为什么锦之会有如此反应,难道是太饿了,太开心? 琥珀平时很聪明,怎么这个时候就傻了呢?湘漓失笑,恐怕他是想要故意气气锦之吧。 “琥珀,你去捡些柴来,然后去洗个澡,把你这衣服也换一下吧。”湘漓还是向着锦之的,他挡在锦之面前含笑对琥珀说。 琥珀垂头丧气,把山鸡丢在地上,又去捡柴了。 “漓漓你真好。”锦之对孩子一般地抚摸湘漓的脑袋,笑意很深。 湘漓捡起地上的山鸡,去河边清洗,脱毛的步骤琥珀都已经做好了,其他步骤要简单很多,真是可怜了这只山鸡,别的山鸡都是死后泡在热水里脱毛的,他却是被活生生揪下了羽毛,可怜,可怜。 第56章 百里生灵灭(六) 解决了吃饭问题,锦之的倦意再一次袭上来,就着湘漓的腿又一次闭起了眼眸,湘漓用手一下一下地戳着锦之的脸,每一下都很重,锦之的脸上霎时就出现了好几个小红点。 “漓漓。”锦之眯起眼,抓住湘漓不安分的双手,将她的食指塞在嘴巴里轻咬,“别闹。” 湘漓脸上带着一丝红晕,心下绯腹,现如今究竟是谁在胡闹,快速抽回手指,湘漓也不管锦之还躺在她腿上,就那么站了起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地势有些许的高,有个陡坡。锦之措手不及就这么顺势滚了下去,他家漓漓真的是越来越调皮,都是琥珀那孩子带坏的,以后还是要少让他和琥珀接触,滚下去的时候,锦之如是想,把自己的因素撇的一干二净。 “漓漓,我还是个病人。”停下来后,锦之干脆继续躺在地上捂着心口疼惜道。 经历方才那件事,湘漓知晓锦之的伤应该已无大碍,只是不能太大范围的动用法力,平常的小磕小碰根本伤不到他,自然也不会再吃这一套。 锦之见湘漓没有表态,反而背对着他走远了去,他索性枕着手臂脸朝着太阳小睡起来。 湘漓走完一圈,又朝着接近相柳的那片林子走去,荒芜比之前看到的又扩大了一些,看着远处的瘴气与废墟,湘漓暗自猜测着这相柳的长相,应该会是很奇怪的模样吧,山海经中描述有九个头呢。 正午,太阳悬挂在最耀眼的地方,这样的天气里,再怎么耀眼的阳光也只是温热,只是当真有几分刺眼。 湘漓不禁想起那只娇惯的狐狸,先前不算很大的阳光他都要遮遮挡挡,现在这光,他应该已经躲回车里面了吧。 当她走到之前与锦之分开的地方时,惊讶的发现锦之竟然还在那儿躺着,脸色有些许的难看,还真是娇生惯养,这么点阳光都受不了,夏天可如何是好,可仔细真想来,似乎以往过了五月,入秋前锦之都不会再出门。 “锦之?”湘漓用手指戳了一把锦之的脸,把他叫了起来。 锦之本就睡得不熟,经湘漓这么一叫,马上睁开了眼,冲湘漓讨好地笑。 “难受么?”湘漓一脸关怀。 锦之用力的点头,他素来娇贵,有太阳的日子里出门都是打伞的,此次出来匆忙,没有伞,自是难受得紧。 “忍着。”湘漓勾起唇角,站起来居高临下,“你哪有这么娇贵。” 锦之错愕,不是因为湘漓态度的转变,而是因为湘漓那抹深深的笑意,和琥珀相处久了,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不久,琥珀急匆匆跑来,拿着一片大荷叶遮在锦之头顶,“殿下,舒服点没有?” 锦之满意的点头,还是琥珀使唤起来最好用。 “湘漓姐姐,我们回吧,殿下晒不得太阳。”琥珀的眼中是少有的焦躁,湘漓狐疑地看着锦之狭促的双眸,最终点头,这只狐狸娇贵着,若是真出点什么事可不好,上次那件事她还心有余悸。 回了锦官楼,锦之走入房间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琥珀守在门口寸步不离,这架势,着实把湘漓吓得不轻,难道像坊间传言的一样,晒了太阳会现出原形? “琥珀,他真的不能晒太阳?”湘漓拿着上次琉璃来的时候送给琥珀的小坠子,威胁道。 琥珀蹙眉,小小的脸上却有了大人的表情,“湘漓姐姐,你这是威胁。” 湘漓不为所动,随便怎么说,与锦之相处的时间里,她的脸皮似乎也是越来越厚了。 …… “不知道,只是殿下告诉我,不这么说,他就把我送回去,还要让琉璃不再理我。”琥珀跳起身子想去抓湘漓手中的坠子,奈何湘漓举起了手,他什么也够不到。 阿凰站在湘漓肩膀上不住的大笑,他们漓漓越来越会捉弄人了,尽得他真传,很好,有前途。 湘漓叹息,锦之再娇贵也不会承受不住这么点阳光,关心则乱么?他这么找借口回来,难道是为了晚上的事情? 在湘漓思考的当会儿,琥珀抢回了坠子,跑回房间去了,殿下,是湘漓姐姐的错,不怪我。 湘漓也不追,只是直接推开了锦之的门,他可从来没有过关门的习惯。 屋内云雾缭绕,还能听到水流声,湘漓一下子就懵了,哪有人大白天洗澡的。 正当湘漓转身之际,大门却关上了,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缭绕。 湘漓的身子的僵住了,心中又气又悔,琥珀干嘛不说清楚! “想我了?”锦之伸手揉着湘漓的头发,他洗了太久,屋子里雾太大,湘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三个字是她认识锦之一来他说过最温柔的三个字。 “锦之?” “锦绣。”呢喃的话语从锦之口中说出,梦呓一般,“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总往我这儿跑,一会儿爹娘又该来抓你去念书了。” 锦之……湘漓默默地被锦之牵着手走近屋里,想着那个锦绣应该是之前锦之说过的十分疼爱的弟弟,这会儿锦之许是泡澡泡糊涂了。 “锦绣,吃点东西,一会儿从窗户溜出去,小心点。”锦之温柔的看着湘漓。 湘漓也看清了锦之的表情,他是清醒的! “锦之,是我。”湘漓担忧的说道,莫非是早前探查相柳时候被相柳所害? 锦之却依旧没有清醒过来的意思,把湘漓吓得不轻。 “锦之。”湘漓又一次用手戳着锦之的脸,一下又一下。 锦之的眼中再一次出现迷离的颜色,抓住湘漓的手送进嘴里。 “漓漓,谢谢。”锦之揽过湘漓,将她抱在怀里,没有多说为何会出现刚才的事情。 湘漓也出了口气,能醒过来就好,相柳竟还会幻术,而且会拖延到现在才发作,真是可怕的妖怪。 “漓漓,关于锦绣,我以后告诉你,现在陪我一会儿好不好。”锦之的语气中带着恳求,孩子般的撒娇。 湘漓倒是想走,锦之抱得这么紧,她要如何走?她还能如何? 无奈,湘漓只得安抚着锦之睡下,看着锦之的睡颜,她不断进行自我反思,应该琥珀把锦之宠成这样的,与她无关,嗯,无关。 琥珀这段时间的喷嚏就没停过,看来殿下又把所有罪责揽到他身上了,心下腹诽,明明是殿下的错,还好湘漓姐姐不会像殿下一样蛮不讲理。 第57章 百里生灵灭(七) 入夜,锦之缓缓睁开眼,眸中尽是慵懒倦意,湘漓枕着手臂靠在桌子上小憩,并未被他所打搅,室内没有灯光,窗户半掩,月光柔和的照在地上,洒出一地银辉。 这夜,无风无雨,清幽中颇有些凝重。 锦之悄然起身,站在无边月色之中,缥缈不可及,他是水中月镜中花,是凡人决不可触碰的。 “漓漓,醒了。”锦之没有回身,却已知道身后的人已经醒来。 早在锦之起身之时,湘漓便已醒来,只是不忍破坏安静,这样的锦之,才是锦之。 两人甫一迈出屋子,云祁便来了,与锦之的多次接触,锦官楼他已然熟悉,在这复杂的地方,他不需要人接引也可以走到后院。 “你们……”看到锦之和湘漓的装扮与之前无异,云祁有些怀疑,这两个人真的是去地府偷东西的么?怎么看着像是去游山玩水,去熟人家里做客呢。 “有何不妥?”湘漓自然也知道这身衣服虽是轻便,但不适合做偷偷摸摸的事,可她不喜欢黑色夜行衣,锦之不说,她也懒得去换。 “……没。”云祁本想说话,却感受到锦之冷然的目光,旋即闭上了嘴,锦之是一个爱美的,让他穿夜行衣自然不可能,至于湘漓……她其实也有些怪脾气,这是云祁与二人相处下来总结的宝贵结论:一个也不可以得罪。 鉴于这次是去偷东西,他们决不可像上次那般光明正大地召唤地府的人来开门,只能从暗道走,而且决不能让阎王知道他们去了地府,所有的一切,都要偷偷摸摸进行。 “锦之,我来。”看锦之准备打开通道,湘漓立即阻止,他还是好好休息的好,能不使用法力就不使用,她,还是有点心疼他的。 锦之莞尔,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家漓漓真的越来越体贴了。 湘漓在地上画了个圈,念了一些咒语,圈中的土倏尔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深渊,一处璧崖上,有一个阶梯缓缓而下。 云祁眼眸微蹙,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湘漓,真是有意思,这种古老的方法,恐怕也只有一个氏族会,加上她肩膀上那只活跃的凤鸟,她的身份已经毫无悬念了。 湘漓伸手,手中赫然出现一盏长明灯,一如他们上次去时的那盏。 “一个个来,我前面,漓漓中间,城主大人垫后。”锦之没有询问二人意见,安排好后便顺着台阶走了下去,湘漓紧随其后,云祁也不疾不徐地跟着,他不得不承认,锦之的安排是最好的,锦之对地府熟悉,法力高深,由他开路再好不过,湘漓是女子,自然要护在中间,而他是猎妖师中的佼佼者,可以说是最强者,由他来保证后路的安全再明智不过,锦之可真是一只不简单的狐狸,他至今都没有猜出一点点他的身份。 走过阶梯,三人见到一片鲜红缭绕的曼珠沙华,每一株都散发着凄冷的光,湘漓的长明灯也散发出幽微的红光,在这一望无际的花海中,二人一妖显得渺小而清冷。 这片花海没有路,可每走一步,曼珠沙华都会退开,等他们的脚离开后再一次将路淹没,在这样的地方,是很容易迷路的。 可这二人一妖,无论是哪一个都不会在这之中迷失,他们各有各的方法。 一路无话,安静走完这一程,他们来到了鬼门关,通过那扇门,就是地府,门口有两个把守的牛头马面,看模样便让人心悸。 锦之拉着二人躲在石头后商议对策,若在平时,光明正大进去就好,可在这门口,地府来人都是要登记的他们没有合适的借口,阎王就不会同意他们进入,牛头马面也绝不会开门,而溜进去更是不可能,四周除了这一扇门,再无进去可能,哪怕神界还在,众神没有泯灭,神也得按照这个规矩来。 锦之看向湘漓,带着浅浅笑意,云祁还有些迷茫的时候,湘漓便冲着锦之点头,光明正大走到牛头马面身前。 见此,锦之也有些诧异,却还是抓住时机,捻了个诀,将自己和云祁隐去了身形,紧随其后。 “湘漓姑娘,你又来看你父亲啦。”牛头马面亲切道。 “嗯,又要麻烦二位了。”湘漓与他们对视,眼神清澈纯净,这么美丽的眼,活了无数年的牛头马面也是极少见到,当初就是因为看到这双眼睛,他们才对湘漓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赶紧进去吧,小心些,早点出来。”牛头马面为湘漓打开了大门慈爱地笑道。 湘漓一个侧身进去了,大门旋即关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漓漓,你以前是怎么说服他们的。”锦之撤去隐身诀,好奇的问道。 湘漓瞥了一眼锦之,无所谓道,“我在门口坐了五天,只是看着大门,他们终于来问我想要干什么,我就告诉他们我爹爹在里面,我想看看他,他们就让我进去了。” 湘漓说得轻描淡写,锦之却是心疼不已,那时候她才那么小,能活着来到鬼门关已是不易,说服牛头马面又岂像湘漓说的那般容易。 地府的鬼差将二人一妖视若无物,不曾询问或逮捕他们。 在锦之的带领下,她们很顺利的到达了阎王寝殿门口。 第58章 百里生灵灭【八】 进入寝殿可比进入地府难上许多,门口虽然没有森严的戒备,却处处是结界和机关,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而被抓。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面对这一些个机关结界,锦之笑得轻佻,比起湘漓和云祁的庄重,他更显得不屑一顾。 湘漓和云祁互看一眼,达成一致意识,纷纷后退一步,让锦之一人站在最前面。 “漓漓,不怕。”锦之又如何能放过他二人,在湘漓后退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不得再后退半步。 见锦之反应如此迅捷,云祁也只能上前站在边上,虽然他和湘漓计划的让锦之开路行不通,但锦之好歹是熟悉这里的,能有锦之相陪,也应该不会有误。 湘漓被迫挨着锦之,在结界和机关中四处游走,云祁紧随其后,他们都是隐去了身形,没有说话,这种地方,锦之虽然说它机关简单,但也比龙潭虎穴可怕万分,即使是一丝丝的差错,都有可能发生无法想象的变化,他们无法回头。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油腻的脂粉味,让人感到不适,倏尔,锦之停了下来,湘漓和云祁旋即好奇地看向锦之,怎么了?这脂粉味代表着谁吗? 锦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不再动弹了,湘漓和云祁心下诧异,却也照着锦之的模样,保持当下动作,不再有别的言行。 不久,一个红衣女子在三五个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脸上笑意很深,带着魅惑风骨,精致的眉眼令人沦陷,举手投足皆是风情,她在云祁面前突然驻足。 云祁虽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可让锦之都小心警惕的妖,定不会是简单身份,女子似乎在和丫鬟叮嘱着什么,眼角有意无意的往他的方向瞥去,让云祁不由得心下骇然,接着,女子又走动了几步,靠得云祁更近,几乎都要贴上了,女子身上熏香扑鼻而来,云祁几乎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就在云祁即将忍不住的当下,女子却是摇曳着鲜红的衣角快步走入了寝殿,大门掩上,余香还在三人周围缭绕。 “唉。”锦之轻声叹息,颇有些同情地看向云祁。 湘漓和云祁都不明所以,锦之却再一次带着他们向正殿走去,看着锦之俊逸的侧脸,湘漓很想问,那女子,是谁? 又经过一刻钟的行走,三人终于将那一段看起来只需要十步就能走完的路走完,他们和内屋,只隔了一扇门。 “唉,我这可是第一次。”看着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锦之流露出前所未有挫败感,若是和那两只妖同行,绝不会被发现的,云祁终究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云祁刚想询问锦之所言何意,大门瞬间在三人面前敞开,红衣女子悠闲地侧卧在躺椅上,面容慵懒,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魅。 “锦小之,你又想干什么,嗯?”女子架着腿,仔细品尝着手中佳酿。 锦小之……云祁和湘漓默契得看着锦之,皆是忍俊不禁。 湘漓还觉得奇怪,不就是被发现了么,素来无所畏惧的锦之居然流露出如此视死如归的神情,这下,一听到红衣女子对锦之的称呼,湘漓似乎也明了锦之的惧怕从何而来。 第59章 百里生灵灭(九) “花前月下,美景良辰,自是来看望美人儿。”锦之挑眉而笑,似乎没有听见那称呼,上前几步用折扇挑起了红衣女子的下巴。 红衣女子配合锦之抬头,冲他妖艳一笑,顿时群芳无色。 “少贫嘴!我对你可没有兴趣。”女子恹恹地推开锦之折扇,悠悠站起身来,扭动着腰肢朝云祁走去。 云祁头上的汗依稀可见。 “你有那漂亮妹妹了,这个就给我,如何?”女子在云祁面前站定,眼睛在他身上不断打量。 闻言,锦之没有丝毫的诧异,反而流露出伤心的表情,“姐姐,我哪儿比他差了。” “乖,别闹。”女子安慰孩子般温柔,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云祁。 “这人,你给是不给。”女子围着云祁转了几圈,眼底的笑意愈发深沉,由于厌恶,云祁没有看到她眼底一丝丝的眷念。 “给,自然是给。”锦之笑着扬手揽住湘漓的腰肢,道,“那么我就告辞了。” 简单的几句对话,信息量太大,湘漓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锦之带着走到门口。 “慢着,我们也该谈谈正事了,锦小之。”女子飘回位置上,和开始时一样慵懒地坐着,红色绸缎绑住了云祁,令他站在你她的身侧,雕花木门也霎时关闭,锦之和湘漓同时被留在屋子里。 “我这妖公私分明,说吧,又要干什么坏事。”女子松开了云祁,还体贴的为他倒上了一杯酒。 “《妖书》”锦之却是出乎意料的诚实,并没有虚与委蛇。 女子的脸色也沉重下来,但仅仅一瞬,她有明媚的笑道,“锦小之,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我这儿,拆了我的屋顶,第二次烧了我的书柜,第三次偷了我的玉菩提,第四次……” “咳咳。”锦之以折扇掩住口鼻,轻声咳嗽,示意女子见好就收,别在往下说了,他家漓漓还在呢。 同时,锦之听到耳畔传来湘漓的轻笑声。 “想不到,你这么顽皮。”湘漓在他耳畔轻言。 锦之又咳嗽了两声,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妖书》记载着上古洪荒以来妖界所有妖怪的人生,你以为我会轻易给你看?”女子的语气中带着威胁,不见了先前的戏谑,果然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湘漓如是想。 “自然不会,告辞。”锦之搂着湘漓的手又紧了一分,转过身去。 “站住!”云祁急了,他们就这么走了他可怎么办。 “王夫说的对,我这儿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女子应承着云祁的话,没有要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云祁额角的汗珠都快要落下,他这怎么又成王夫了,不过他一确定了一点,阎王是一个女子!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快,湘漓依旧有些迷离,也不能怪她,她自小接触的圈子就那么一点大,锦之的圈子实在是乱,一时间真难以理清,她所获取的信息便是这个女子比锦之大,这个女子能让锦之害怕,这个女子好像……是阎王。 第60章 百里生灵灭(十) “咳咳。”看到他们最终还是被留了下来,云祁接连不断地咳嗽,现在这是在闹哪样,他好端端一个万妖城主,就这么被锦之送给了这美艳的阎王,好歹他也是有人权的,万妖城主的地位也可以相当于人界的帝王了,竟是被锦之随随便便的送人了!这让他颜面何存,何况他家中尚有娇妻,若是让家中妻子知道这等荒唐事,可如何是好? “王夫莫急,怎么说我和锦小之也是相识一场,总要让他们喝完我们的喜酒不是。”阎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容不羁。 湘漓觉得,锦之那张狂的性格很有可能是跟这个女人学的,她不知,阎王以前,也只是一个温柔似水,娇滴滴的女孩子。 这回,云祁连咳嗽都没有了,整个人呆若木鸡,这真的不是玩笑么,阎王什么时候这么随便了。 但云祁终究是一个城主,孤高自持,尴尬也只会留在心中,表面上依旧要保持温润模样。 “阎王大人说笑了,祁不过一介凡人,怎配得上您这样的姿容。”云祁作揖,谦恭地推脱,自认为做得得体有度。 “哦?你是嫌弃本王丑了?”阎王都没有看云祁一眼,云祁却能感受到她周身凛冽的杀气。 凡是女子,又怎会不介意自己的容貌,云祁的话随是在赞美阎王,却也能被有心人读出别的意思来。 “不敢。”云祁的腰弯地更低了些,态度也愈发端正,这个阎王可不是好惹的,就连如此狂傲的锦之都要躲避她,他还是小心为上,万不可触其逆鳞。 “嗯,谅你也不敢,本王都没有嫌弃你,你怎可嫌弃本王。”阎王温柔的笑着,用食指勾起云祁的下巴,细细端详,“真是一双温柔的眼睛,可是好看,好想……把它挖下来呀!” 话毕,两根纤细的银针便从她身旁窜出,直取云祁双眸,云祁之间银光一闪,想要躲避却不可动弹。 紫金色的光芒闪现,一把开满桃花的折扇挡在云祁面前,身前的锦之笑靥如花,让折扇上的花朵失了芬芳。比女子更为妖艳的脸,比女子更为纤长的手指,就那么出现在他眼前,若不是锦之身量高挑,有一副刚毅的眉骨,一双狭促的凤眼,云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女扮男装之人。 “姐姐,你该休息了。”锦之收回折扇,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云祁这才惊觉,锦之的确怕阎王,但锦之绝不是打不过阎王。 “嗯,你们且退下,三日后大婚。”阎王枕着手臂,神情恹恹,冷静了不少,却依然记挂着云祁,竟如此草率地定下婚事。 锦之搂着湘漓的肩,拖云祁一道出门,踏出门槛那一刻,锦之背对阎王道,“珠华,放与不放,一念之间。”锦之极少叫阎王的名字,他这么叫,只是为了让她看清自己,她现在虽是阎王,可很久以前,她只是珠华,珠华会随性而为,阎王不会,珠华敢爱敢恨,而阎王不能有爱恨。 阎王闭起了眼眸,脸色苍白的可怕,有多久没有人叫这个名字了。谁又还记得,在成为阎王之前,她亦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女孩啊!可谁又会把雷厉风行的我阎王和单纯善良联系在一起,记得这些的,恐怕也只有锦之了,那个人……早就不记得了吧。 第61章 百里生灵灭(十一) “城主大人,你且去准备吧,三日后大婚。”出门后,锦之故意提高了音调,令守在门外的丫鬟仆役大惊失色,他们单身了一万四千多年的阎王要成亲了!王夫还是一个凡人?! 云祁身子一僵,旋即了然,对锦之作揖道,“自然,谢锦之兄成全。” 湘漓从始自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锦之身旁,刚才锦之对阎王的话,让她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而且依着她对锦之的了解,阎王和云祁的婚事他绝不可能同意,他这么做,不全是为了拿到《妖书》,必有私心,但湘漓相信,锦之定有妥当计划,云祁定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会如此。 这时候,三个丫鬟从一旁走来,引着他们去落脚的房间。 刚走出去五十步不到,迎面走来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他的眼神温柔似水,让人颇想亲近,他走路飘逸出尘,仙风道骨,如神袛般高不可攀。 一旁的婢子皆是福身朝他敬礼。 “她累了。”错身之时锦之只是淡淡一句,连嘴角弯一下都不愿意,对不喜欢的人,锦之从不做多余的表情。 湘漓却是不明白,这么谪仙般的人物,锦之竟会不喜?他不是素来喜欢高洁么,这男子应很符合锦之喜好才是。 “殿下。”男子弯腰作揖,丝毫不带停留地离去,朝着阎王的寝殿走去。 “这是判官。”锦之示意婢子们继续引路,对湘漓和云祁解释道,“一个把她拉入地狱的人。” 云祁和湘漓不由得心头一颤,锦之此言何意?地狱可有别的意思? “你的眼睛和他很像,所以她选了你。”锦之接着说道。 半晌,云祁才惊觉,锦之说的是他,他和判官一样,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所以才会被阎王挑选为王夫。 “他们能在一起么?”云祁问出这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何时也会管别人的儿女情长了。 锦之摇头,一万四千年前,也许可以,如今……不行了,除非有一个人能放下,可他们两个都太过偏执自负。然,他也已经许久没有接触他们了,也许,也许可以吧,别人的事,与他无关,他只关心能否拿到《妖书》。 婢女把他们引到一处幽静的小院,便离开了,那院子恰好只有三间房,湘漓抬头,看到那院名为:芳华院。字体遒劲有力,写这匾额的人应该有着广大的抱负。 “芳华……”锦之涩然一笑,摇着头走了进去,一别经年,院内依旧如初,只是物是人非罢,这地府难道找不出别的院子来了么?也罢,也罢。 与此同时,阎王寝殿,大门徐徐开启,白衣男子拿着名册交与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慵懒的接过,随手一放,一万四千年来,他每天都会前来敬拜一次,每次都只是上交文书名册,从不多看她一眼,她真的是有些累了。 “如今您要成亲,定是要好好置办一番,一会儿我便……” 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子摇手打断,女子闭起了眼,朱唇轻启,“不用你操劳了,这些自会有人置办,我要成亲了,你开心吗?” 判官并无异样,神情一如既往的柔和,嘴角的笑意总是抹不去,可说出的话,却如根根芒刺,将人伤得体无完肤,“阎王大婚,冥界上下,自是开心的,属下也不例外。” 女子怒极反笑,“很好,自今后,我居冥府,掌人界死生,汝即离去,与她双宿双栖,既不允诺,何必相守,徒增苦恼罢了。” 判官的动作并没有丝毫迟疑,俯首作揖,叩谢阎王。 “只是不知,下一任判官是谁?”幽司冥府决不可一日无判官,他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自然要安排好继任事宜,方可安心离去。 “自是我的王夫,三日后,我成亲那日,你便走吧。”阎王摇手,示意判官可以离开,她一眼都不想再见到他。 “是。”判官俯首,低着头恭敬地退了出去,他面前是那似火的红衣,只是他不敢抬头,哪怕只是一眼,他怕一抬头,便舍不得了。 “哈哈哈哈……”大门再次关闭,空旷辽阔的房内回旋着女子凄冷的笑声,死一般的幽冷。 漆黑的大理石地板上掉落了一颗透明的珍珠,融入地板后再也寻不到踪迹,那一点水痕,破碎了谁的黄粱一梦,成全了谁的大义无双。 第62章 百里生灵灭(十二) 地府常年黑暗,阴冷的风从不断绝,锦之孤身坐在小院中,徒添了几分凄楚之意。 湘漓一开门,便看见他对着门口的大树愣神,这里,有锦之怀念的东西呢。 “漓漓。”锦之眼底难得没有了笑意,只淡淡的冲着湘漓招手。 湘漓从容地走到锦之面前,他依旧沉默地看着大树。 “太久了,连它都死了呢。”锦之伸手抚上树干,这棵树活了万年,却没有成精,真是遗憾。 “锦之。”湘漓坐下来,握住了锦之的手,她从没见过锦之会多愁善感,锦之还是适合没心没肺的好。 锦之失笑,怎么连这么点情绪都不会掩藏了,真的是……把她当自己人了么。 不过片刻,锦之嘴角又噙着那玩世不恭的笑意。 “漓漓,怎的这么晚还不歇息?”对湘漓的作息,锦之素来不怎么管,只是也不能太晚,女孩子还是要多多休息的好。 “我想去看我爹。”湘漓直白的说,她本以为这次会很快解决,却不想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在地府停留,既然居住在这儿,不论此行结果如何,能去看看紫尘也不枉这一遭。 “同去?”湘漓起身,低头看着锦之,嘴角扬起优雅的弧度。 “同去。”锦之也站起来,眉眼弯弯。 这次去探望紫尘,锦之也和湘漓一同踏过忘川,与他交谈了一会儿。 “漓漓,你先过去一会儿,我和紫尘谈谈。”他说的是紫尘,是一个长辈对待小辈的语气。 湘漓颔首,退了出去,坐到对岸的石头上静静等待。 “锦之叔叔,多谢你这段时间对漓漓的照顾。”紫尘也是一只活了上万年的妖,一只和锦之关系匪浅的妖。 “蛟龙氏可是历代的妖王,到你这一代,竟会被世俗红尘所扰,真是失了妖王的脸。”锦之摇头,语气尽是对紫尘的不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锦之叔叔,你是不会明白的。”紫尘幼年便常与锦之接触,知晓他的脾性,想让他有儿女之情,恐怕比让神界重临还要苦难百倍。 “锦之叔叔留下,应当不是与我说这些的吧。”紫尘微微一笑,若是锦之想要就此事责怪于他,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便说了,万不会等到如今。 锦之点头,不置可否,“嗯,我是来谢谢你把漓漓养得这么好的。”锦之一脸的严肃。 …… 这话怎的如此……怪异。 他本就是湘漓父亲,教育女儿是本分之事,可惜他早年离开,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锦之这是在怪罪他么? “总之,这孩子以后就交给我吧。”锦之也觉得说出的话颇为尴尬,咳嗽一声宣誓主权。 紫尘尴尬,木然,错愕,继而哈哈大笑。 锦之啊锦之,你一届狐王,不可一世,狂傲一世,你素来自傲自负,竟也会对凡人动心,方才是谁在气势汹汹的教导他。 “锦之叔叔可知,何为情爱?”大笑过后,紫尘也严肃起来,锦之这算是用他特有的方式许诺湘漓的一生,可锦之是妖啊,就像他一样,他不想自己的女儿最终走上她母亲的路。 “恩?”锦之眯起了眼,笑道,“紫尘,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儿很贴心。” 这条蛟龙,在人界呆了一段时间,傻了不是,他又何时对女子动过心,湘漓与他,仅仅是亲人的关系,女儿,嗯,很不错的身份。 紫尘也眯起了眼,没有了温和可亲,散发出蛟龙一族的霸王之气。 “你不觉得,漓漓可以唤你一声爷爷么。”紫尘揶揄道,既然锦之没有那个心,还是离他家漓漓远一些的好,他的女儿,可是很宝贝的呢。 “锦之叔叔请回吧,漓漓的以后,自有她的夫君照顾,这段日子,承蒙关照。”紫尘闭上了眼,他能看出湘漓对锦之的特别,亦能看出锦之待湘漓的不同,只是这一人一妖,一个不懂爱,一个没有心,既是如此,早些远离的好,省得到时候伤透了心。 锦之在紫尘那儿讨了没趣,却依旧执着于湘漓的监护权,他对紫尘那么客气,不过是因着,他是那个人的儿子,至于湘漓,紫尘被关在这儿,那府上的人全都死了,现如今,除了他,还有谁能保护好她,夫君?呵呵,他家漓漓敢?!她找一个,他杀一个! “漓漓,我们回了。”锦之解下身上大麾为湘漓披上,地府和人界不同,没有四季没有白昼,常年阴冷,尤其是人界即将破晓之时,最是凄寒,湘漓虽流着紫尘的血,可那血统并未觉醒,说到底,她还是个人。 湘漓倒也不拒绝,她的确是觉得有些冷意,锦之愿意给,她为何不要,她这身子可不比锦之。 二人并肩,渐行渐远,身后传来紫尘为不可闻的叹息。 与紫尘畅聊至一夜未眠,回到芳华院后,湘漓便回了房间,就着温软的锦被沉沉睡去。 第63章 百里生灵灭(十三) 第二日,应是午时,锦之还蜷缩在软榻里休息,突然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一路往院子里拖去,锦之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便被不明所以地带走了。 等他揉着眼睛,睁开慵懒的双眸时,就看到一红衣女子架着腿坐在他面前,桌子上摆了两壶酒,两个酒杯。 “嗯?”锦之没有睡醒,朦胧间带着浓浓困倦和几分恼怒。 “啊!”这一会,锦之的尖叫声把院子里其他两个人吵了起来,云祁推开窗观察院内景象,湘漓则是匆匆拉开了门。 见湘漓也是刚醒,还着着睡觉穿的里衣,锦之心中不悦,一个闪身,进了湘漓屋中,大门紧紧闭上。 锦之将湘漓塞进被窝里,拿过衣架上的大氅穿在自己身上,一系列动作只是眨眼之间。 湘漓本不明白锦之为何尖叫,当她看到大麾下锦之裸露的胸膛之时便也明了,锦之变成狐狸后有个裸睡的坏习惯…… “锦小之!我数到三。”女子的声音带着冷冽的杀气。 “听话,再睡会儿。”锦之温柔的拍拍湘漓的头,带上门风一般出了屋子。 “三!”女子一开口,锦之便坐在了她的对面。 “姐姐,你怎么这么不讲信用,一和二呢。”说话间,锦之已经为二人斟好酒。 女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霸道的说道,“我喜欢。” 锦之一笑置之,又为女子倒满酒,二人均不再言语。 云祁摇头关上了窗,他虽然知道他只是阎王的一个借口,可她是真的在置办婚礼啊!是以,他还是无法面对这个女子,见锦之无事,他便不再观望。 阎王喝酒,锦之斟酒,直到桌子上的两壶酒都喝干了,阎王脸上都没有醉意,眼底越来越清明。 “距离上次买醉,已经一万四千多年了。”锦之叹了口气,起身去那棵老树下取出了四坛子酒,开盖之时,浓香的酒味四溢,就连极远处的孟婆闻着都微醉起来。 “竟是还没有坏么?”阎王惊诧,四坛埋了一万多年的酒,居然还没有坏掉,真是个奇迹。 “它守着啊。”锦之指了指身后那棵枯死的树,这么些年,它没有成妖,反而是枯死了,仅仅因为当年他们四人埋下酒坛之时,笑说要让这树守护好,它当时已有了意识,把话听进了心里,为这死物,却是赔上了性命。 闻言,阎王也不再多言,依旧是锦之倒酒,她喝。 半个时辰后,一坛酒喝完了,阎王的脸颊泛起了桃花色,她嫌喝得不够过瘾,干脆拿起一坛,一口气喝了小半坛,坐在树下喃喃自语起来。 “如果当初,我不是那个命定的人,我们就不会相遇吧。” 阎王又接着饮了好几口酒,学着那些豪迈的壮士一样把酒坛摔在地上,沉沉睡了过去,这两坛酒太烈,这么急喝下去,大梦千年都是有可能的。 “我不信命,但我信你。”梦中,似乎又见到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阎王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湘漓出来之时,便看到一个红衣美人儿醉卧枯木树下,脚边倒了两个酒坛,锦之坐在的大理石凳子上悠然自得,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尝,细细地品。 如今,埋下这些酒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了,还记得当时,阎王一个女子,为了那男人第一次买醉,硬是要拖上他们三个,大醉醒来,看着剩余的四坛子酒,决计埋在树下,等阎王大婚之日再相聚畅饮。只如今,阎王即将大婚,她找了一个放开那男人的借口,而他们,也不在了。 “够了。”湘漓在旁观望,等锦之倒出第四杯酒的时候,湘漓一把夺下酒杯,她知道这对锦之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可锦之这般,让她着实心疼。 见锦之还想来夺,湘漓一口饮尽了酒,将酒杯摔碎,坐到锦之身旁,紧了紧他身上的大麾,将他包裹好,学着锦之的口气道,“锦之,听话。” 锦之苦笑,什么时候漓漓也会用这样的口气来教训他了。 但锦之还是听话了,没有再要饮酒的意思,身子一斜,稳稳地落进了湘漓怀中。 “漓漓”锦之的手环上了湘漓腰际,倔强地牵扯着她的衣角。 “嗯?” “我护短。”锦之抱得湘漓更紧了些。 “嗯。”湘漓知道,锦之还是不会放任这件事不管,锦之是个薄情的妖,与他无关的,绝不多看一眼,锦之又是一只重情的妖,他在意的,必定要护,而那两只妖,是唯二可以让锦之付出生命的。 第64章 百里生灵灭(十四) “锦之,想怎么样就去做吧。”湘漓摸着锦之的头,安慰一个孩子一般温柔。 锦之会然一笑,他家漓漓还真的是宠他呢,即便是他今日提出杀人放火之事,她也不会有片刻犹豫的吧,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二人已经习惯了互相宠溺,锦之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好。 “嗯。”锦之点头,手心里飞出去一只莹紫色的蝴蝶,翩迁飞舞,不少片刻,便飞往了别处。 “漓漓,想不想试试进入珠华的妖识?”放飞蝴蝶后,锦之松开湘漓,转了个身躺在湘漓大腿上,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怎么会有这么舒服的地方。 “嗯?”湘漓好整以暇,锦之这是诡计多端的狐狸又在计划什么了? 锦之站了起来,走到阎王面前,轻轻抚弄她的头发,“有些感情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我现在要干一件超出我先前预料的事情。”锦之的嘴角永远保持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却透着森森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只听他说,“我要封印珠华的记忆,那个男人的一切都不该存在于她的生命中。” 他明明是那么温柔,说出的话是那么无情,他这么轻易抹杀一个人的过往,霸道专治。 湘漓突然发现,原来,进入阎王寝殿被发现,阎王利用云祁摆脱和判官的素年恩怨,都是在锦之的意料之中,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只妖,能把每一步都计算的这么清楚,一丝不漏,除了……他自己对阎王的重视。 “好。”湘漓没有多说什么,只要锦之喜欢,哪怕是要覆了万妖城她也会帮他,思及此处,湘漓却是害怕起来,她对锦之……他只是个孩子心性罢了,是了,便是把他当成了孩子来宠溺的。 “走吧。”湘漓看出锦之的犹豫,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锦之也定了心神,若是阎王不愿,他便强求,若是她恼了……那便恼吧。 锦之足下伸出根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枝条,泛着淡淡银辉,快速将他们包裹在里面,从外面看,那就是一个巨大的茧。 云祁倚着门框,眯起了眼,锦之,你究竟掩藏了多少? 妖识原来是一条幽深没有尽头的回廊,里面有各个镜像反射,全是阎王以前的记忆。 他们看到了她的出生,她的成长,她原来,不过一个凡人。 “漓漓,我们去找有他的地方。”锦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在阎王十岁的记忆中停留了下来。 “他们看不见我们的。”看着湘漓在小阎王面前挥手,锦之轻笑出声。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小阎王珠华有着一双灵动地双眸,那时候,这双眼眸里还是不带杂质的灵澈纯洁,不似现在这般妖媚。 男子温润一笑,蹲下身与她同高,顺手递给她一串糖葫芦。 “怎么,跟家里人走丢了?” 珠华结接过糖葫芦,欢快的舔了起来,她的父亲殷氏是当朝礼部尚书,也算是出生名门,这种路边小摊贩卖的东西,是从不被允许吃的。 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也很简单,不外乎是朱华的家人找到了她,将她带回府邸,此后,殷家打听到那白衣男子原是当朝宰辅慕容北,位高权重,殷尚书亲自带着女儿去宰相府上道谢,出乎意料,慕容北竟提出要收小珠华为徒,殷尚书自是欣喜,自此,殷珠华便常住慕容府。 第65章 百里生灵灭(十五) 之后的事情也顺其自然起来,十岁的珠华并不懂爱情,但是懵懂中她也知道依赖,那是对一个人深入骨髓的信任。 珠华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大略知道了爱情,对于慕容北,她无疑是钦慕的,甚至是爱慕,只是她是个腼腆的孩子,从不将心中所想告诉任何一个人。当慕容北发现珠华对他的感情之后,他便开始疏远珠华,在她生日前夕,不顾珠华的央求,执意将她送回殷府,说是她已经学成,再也不需要去相府,绝了他们的见面机会。 实则,跟着慕容北的这些年,珠华没有学会什么东西,除了简单的一些术法。倒是慕容北将她宠得无法无天,这也造就了珠华对他的恋慕,客观来讲,珠华没有错,若是没有慕容北的收徒一议,她也绝不会和他相处这么久,若不是慕容北的宠溺,她也不会喜欢他喜欢得无法自拔。 两年后,皇帝选妃,殷尚书将长女殷珠华画像送入宫中,殷珠华求见慕容北,不得见。 册妃名单已定,殷珠华被封为华妃,是日,风雨凄凄,殷珠华求见慕容北,不得见。 相府的门再也没有为殷珠华打开过,入宫前殷珠华也再没有见过慕容北,俗语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珠华对慕容北的思念很深,却解不了相思之苦。 入宫那夜,疼痛席卷全身之时,珠华心里想的还是那个人,她觉得,她真的是已经没有救了,对那个人的爱,怎么就深入骨髓了呢,他又有什么好呢,可他真的什么都好。 入宫后两天,珠华在后花园看见慕容北,要求慕容北为她作画,以娘娘的命令,那时的殷珠华,虽然妖艳,却也不似如今的阎王这般霸道,想来,慕容北还做过更多伤她心之事。 此后,珠华见到慕容北都有心刁难,慕容北从不曾有一句怨言,嘴角永远带着笑容,有时候殷珠华都会想,这个男人莫不成是天上的神明,是没有感情的,这样的话,她心里倒也能舒坦一些。 可是,偏生在珠华对慕容北失望的时候,慕容北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对,一个女人,一个开朗活泼的漂亮女人,她不谙世事,眼眸纯洁善良,不似珠华现在这般在浮沉的皇宫中变得利锐,变得世故,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慕容北吧,可……没有被慕容北赶出相府的珠华,也曾经是这样的天真年少啊。 慕容北亲自向请求皇帝赐婚,皇帝嫣有拒绝之理。 可珠华怎会愿意让他这么得到幸福,这么多年,她从不曾快乐,凭什么他们能双宿双栖,珠华仗着自己得宠,又怂恿皇帝为慕容北娶了一位平妃,两人同时入门,这也算是京城的一桩笑话了。 诏书下达那天,和珠华错身之时,慕容北如是说,“若你喜欢,那么如你所愿。” 呵呵,说得真是好听呢。 双妃同时入门,自然让那女人生气,可慕容北对她的专宠依旧,不久便听闻那女子怀了身孕。 一日大雨磅礴,珠华召见女子,以打破她心爱之物为由,让女子在院中跪了两个时辰,孩子自然是没了,可慕容北依旧没有来找她,对慕容北,她快绝望了。 不久,华妃待产,这将会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华妃定会是皇后,只是那孩子,也没了。宫中又添新人,皇帝对她荣宠不复,失去了依仗的珠华脾气愈发暴戾起来。 再之后,军队叛变,皇帝战死,后宫散乱,作为皇帝生前最宠爱妃子之一,珠华必死无疑,而送来毒酒的,却是慕容北,和他那位深爱的妻子。 华妃淡淡一笑,没有任何表态,接过毒酒一饮而尽,“慕容北,没有遇上你多好。”这是珠华作为人留给慕容北的最后一句话。 做了鬼以后,在黑白无常的带领下,珠华又一次见到了慕容北,不,是判官。 原来他是冥界判官啊,他的妻,亦为冥界之官。 他说,“我们等你很久了,阎君。” 那一刻,珠华再一次笑了,凄然决绝,原来,原来,他做这么多,只是为了要她一死,多么的荒唐。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拒绝。”珠华凄冷得笑着,没有温度的眼眸中尽是绝望。 “现在知道了。”他回答。 呵呵…… 此后,地府中人教导珠华各种礼仪制度,百年后阎王陨灭,珠华上位,这是地府的新开始,珠华以严厉残酷的手段,治理好了地府多年的乱局,而他,常伴那女子左右,珠华多年不得见上一面,他对那女子,是真爱吧,可她还是不甘心啊。 每一次和判官见面,她都只会自取其辱,后来,珠华学会了冷然,对判官视而不见,可……真的好难啊,感情这东西,一旦陷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第66章 百里生灵灭(十六) 回忆走到了尽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迷雾茫茫。 “漓漓,其实我们看到的只是片面,判官也许有别的苦衷。”锦之站在回廊的一侧,略微叹了口气。 “嗯?”湘漓疑惑,锦之何时这么为别人找想了,他这是想要反悔? 锦之摇头叹息,脚下风起云涌,“可是啊,我护短。” 怎么样对阎王是最好的,他就会不计后果的去做,谁让他护短呢。 锦之一挥衣袂,准备删除阎王的记忆,而一道屏障生生阻隔下来,锦之没有丝毫防备,法力被弹了回来,远处一抹红色若隐若现,一女子款款而来,步步生莲。 “锦小之,回去。”女子负手而立,尽显妖娆,不是阎王又能是谁? “锦小之,你呀,总是太霸道。”见锦之不为所动,阎王苦笑道,“对绣绣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你就不能不要这么专治么?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事,你干预不得。” 阎王说完,红色的光辉在她身旁闪现,人形一点点消散开来,她不过是执念凝成的一抹影像。 哪怕他的眼里从来容不下我,我也不想忘了有关他的任何事情,执念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可怕呢。 锦之愣神,站在原地没有了下一步动作,湘漓也呆了片刻,绣绣?锦绣?这阎王真是一个可爱的女子,如此喜欢给别人取外号的女子,也真是少见。 “锦之,走吧。”湘漓看出来锦之的犹豫,既然如此,就让她来决定吧。 锦之淡淡一笑,眼眸依旧是那么的魅惑妖艳,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内心。 他还是挥动了衣袂,不知是带走了回忆,还是留下了过往,二人终究离开了阎王的妖识。 二人回到现世的时候,判官刚巧过来,恰看到二人,脸上闪过一丝阴沉。 “她醉了。”锦之牵起湘漓的手,头也不回地向房间走去。 判官恰巧蹲下身子去背阎王,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哦,对了,我封印了她有关你的记忆。”锦之说得轻描淡写,却在别人心中烙下了伤。 如此……甚好。 判官连顿足都没有,径自背着阎王离开,只听到转角口传来他温柔的一声:“多谢。”世上最伤人的,唯此二字,客气而淡漠疏离。 是什么,滑入衣角,冰冰凉凉,带走了少女最后的痴心执念。 阎王醒来后正值大婚之日,她笑着取消了和云祁的婚礼,地府的红绸还在,喜庆不再。 云祁轻松了不少,神色也自然了许多,却依旧不愿意在地府走动,那些人都觉得是他对不起阎王,眼神跟刀子一样,剜得人难受。 取消婚礼后三个时辰,云祁终于在锦之和湘漓地暴力下,被拖到了阎王寝殿,求得《妖书》。 阎王淡笑,应允,只是这《妖书》不是轻易可以得到,必须付出代价,是以连阎王都没有看到过《妖书》的内容,九道天雷不是一般妖怪可以承受的,哪怕是上万年的老妖,也不能轻松承受下来,可锦之,却硬是受了下来,毫发无伤。 云祁和湘漓问起,他只是微笑,不置一词,如果他们曾经受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不,是八十道天雷,那么他们就不会觉得这九道天雷有什么可怕的了。 三人带着妖书离开后,新任判官走到阎王寝殿里,对着阎王徐徐跪下。 “你就是新任判官?”阎王斜倚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神色游离,显然是没有睡醒,那个人,还是走了,连道别都没有,是呀,她现在可是忘了他的。 “是,属下忘北。”忘北抬起头来,他有一张和慕容北一模一样的脸,脸上多了一条可怖的伤疤,眸色更加温柔,那种温柔是到达眼底的暖意。 “忘北?忘北……”阎王小声呢喃,凄然一笑,她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飘落下来,和忘北错身,走到门口时复又停了下来,笑道,“一个很好的名字。” “阁下。”忘北不顾礼仪,快速走到了阎王身前,几乎和他贴了起来,阎王能感受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想要退后却还是固执地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嗯?”阎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威压之力,想要把忘北吓退。 “你看,这里的红绸还在,撤了岂不是浪费,不知阁下可否愿意和卑职将就一下。”男子眉目如画,笑如春风。 “有何不可。”阎王也是淡淡一笑,红色的身影快速消失,或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忘北嘴角扬起,笑得真切,手中的纸条悉数烧毁,只依稀看到:慕容北必须死。几个字样。 第67章 慕容北番外 我叫慕容北,确切的说,慕容北是我人界的名字,我没有名字,我是冥界第九十三任判官。 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地府生活了,我最开始会用的东西就是毛笔,除了神和妖,我从不知道人这种生物的存在。 他们都说我很温柔,我只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温柔也只是为了别人看起来舒服,有谁会去讨厌一个嘴角长挂笑意的妖呢。 一直以为,我会这样忙碌简单的生活到永远,直到某日,久病在床的阎王突然将我叫到房间,命令我去找一个命定之人,由她来接管幽冥府司。 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十岁,那么小小的一团,瓷娃娃一样,真得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娃娃会是命定的阎王,起初我还觉得这份差事十分无趣,如此看来,或许还有几分意思。 我给她买糖葫芦,她就能开心上半天,人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一种生物么,那为什么地府的鬼混们总是会叫嚣着说生活太辛苦了呢?是变成了鬼以后和人的想法就不同了么?还是因为她只是个孩子? 后来,她爹爹带她来见我的时候,她藏在她爹爹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我见多了害怕与惊恐,却从没有见到过这么一双好奇纯净的眼眸,这是我活的这几百年里接触的最美的一双眼睛,人类的眼睛都是这么漂亮的么? 为此,我还特地去看了许多人的眼睛,发现也只有初生婴儿至十一二岁的孩子有这么美的眼睛,在大一些的,都是污浊不堪,这孩子,最后也会变得那样吧,地府从来就不是一个纯洁的地方,善良的人从来不适合在地府生存,地府也不容许有这样的人存在,地府永远只有厉鬼无常。 再后来,我留下了那个孩子,怎么说日后也是要统率幽冥府司的人,法力可以微薄,礼仪上可决不能有差池。 我教导她学习各种礼仪,那孩子都很听话的学了,有时候我想教她一些法术,她都兴趣乏乏,我也不愿意勉强她,便也只教了些简单的。 第一年冬,她用院子里的雪花堆积了一个雪娃娃,和她一样小小的,白白的。 六年里,她总会折腾出许多事情来,却也是恰到好处,没有惹上大麻烦,她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原先活泼好动的她渐渐沉静下来,却依旧古灵精怪。 她十四岁那年,眼眸里开始多了些别的东西,再也没有当初的纯净,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我又能如何呢,凡间的人,皆是如此。 十五岁,我发现她眼中有了和那些女子一样的眼神,倾慕或者说爱慕,这可不是一个好发展,她既是未来的阎王,就是我的上司,怎可以和我有别的关系,我意识到不能再如此下去,开始渐渐疏远她,一些东西也由府上别的人教她,她一个月都没得见我几次,有时候我会偷偷去看看,看到她一脸认真地学习,我心中产生了愧疚之感,我这是……怎么了? 她即将十六岁的时候,我发现她对我的恋慕已经太深,这是我绝不允许的,虽然这时候有点晚了,但还是可以绝了她的念头的,她毕竟还小,所以,在她生日前夕,我就差人将她送回府去,哪怕被她讨厌,憎恨,也不能有所犹豫。 不久后皇帝选妃,她就被送进宫里,明明没什么关系了,我却还是担心,那日我没有事务,却还是去了宫里,她一见到我便让我跪了许久,我想,只要她开心就好。 我频繁出入皇宫,总是在她面前出现,她总不会放过我,我也总是笑着接受她的惩罚,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更难看了,我不明白,难道这样不能让她开心吗? 有天,我听一个女人说,我对珠华是宠溺,是包庇,是爱,男女间的爱。 我让她带走了她所谓的爱,我觉得,那是我不需要的东西,她将之放置于忘川之下。 帮了我这个忙,她也提出要我帮她掩盖怀有身孕一事,她是妖,却有了人族的孩子,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需要一个很好的借口,于是我们顺理成章的成亲了,当晚,我看到珠华的笑容是那么美,那么刺眼,可我再也不会有心痛的感觉了,真好,可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是为何? 后来,我看着她一点点成熟,一点点变美,变得狠厉,变得我都觉得害怕,果然是命定之人,所以才有如此气势么。 再后来,我见证了她的死亡,那么平静,那么凄美,我确信,这会是一个极好的阎王,然,为什么心里有点痛。 我和她平静的度过了上万年的岁月,直到锦之殿下的再次出现,她告诉我她要成亲了,和一个见面只有一次的人,那个人我在路上见到过,那双眼似曾相识,而我,终于要失去她了么? 我开始着手准备卸任之后的事情,想着她离开我以后需要注意一些什么事情,我把所有交代都写在了纸上,才发觉,原来她有这么多小脾气,其实她还是没有长大呢。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她,那个女子,早就已经被妖族杀死了,我对她,从不存在任何感情。 我去芳华苑找她的时候她喝醉了,就那么随意的坐在那里,身形单薄的让人心疼。锦之殿下告诉我,她忘记和我的过往了。如此也好,自今后,两相忘,便也可,两不误。 锦之殿下给我送来信件的时候,我正收拾了东西要离开,可看到那句话的时候,我又折了回去,我觉得,我需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来到忘川,亲自下去取出了沉封的那份爱,忘川之水刺骨痛心,那就是她这些年的痛苦么,我不禁悲悯起来,原来,我错过了她这么多年,这份迟来的爱意太真太痛。 我安排新的判官去了别的地方,告诉她,我叫忘北,是新的判官,她也信了,让这作为新的开始,不是很好么? == 阎王的故事我还是很 第68章 百里生灵灭(十七) 《妖书》虽然叫书,却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块竹简,而想要寻找某个人的过去,需要用他的血为引,才能找到对应的过往。 知道《妖书》的正确使用方法之后,湘漓和云祁都蹙起了眉,如此一来,他们还要去取相柳的血?可他们,如何能取到相柳的血,上次的尝试还历历在目,云祁至今都有些后怕,若当时没有锦之陪同,恐怕他不可能活着出来。 而锦之却不似二人这般焦急,还悠闲地煮了一壶茶,待茶水煮开之时,锦之从怀中取出一块沾着一点血迹的香囊,是前不久湘漓在街边买的。 “相柳?”湘漓接过香囊,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这味道也实在是太臭,只是一点点的血,也让人闻着难受,哪怕是香囊的味道也掩盖不过去。 “嗯,可惜把漓漓的香囊弄脏了。”锦之说得一脸委屈。 湘漓转手交给了云祁,对锦之道,“那你为何不把它封起来,还贴身带着?”锦之素来便有洁癖,如此行为,让湘漓有些难以理解。 “那是漓漓送的呀。”锦之拿回香囊,放在手里把玩,“漓漓送的东西怎么可以乱放。” 湘漓面色泛红,在无边的黑暗里愈见清丽。 “扔了吧,下次我做一个。”湘漓端起茶壶,给每人倒上了一杯茶,气定神闲。 锦之莞尔,将香囊放置在竹简上,只见烟雾乍起,三人被云雾环绕,这是?像在妖识里一样可以看到他的过去? 依旧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锦之带着湘漓云祁二人快速地穿梭,寻找着相柳记忆开始的地方,《妖书》中一只妖的过往并不单独拿一滴血就够了,还需要通过迷雾,找到记忆之门,才能看到妖的过往,很多时候,试图窥探过往之人都在迷雾中死去,至今还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安全的从《妖书》中走出来,据说,即使你看到了记忆之门,你也会被卷入其中,变成上面的一个字符,《妖书》卷轴上的字符便是由此而来。 迷雾中,他们走散了,这世间最大的恐惧便是眼不视物,迷茫的白色让人感到凄冷孤寂。 湘漓只走了两步,便看到了一颗高大的树,树下二人跪坐于地,一白衣男子悠闲地假寐,对面一紫衣男子手中拿着茶杯,看着脚下的棋盘。 “你又输了。”假寐的男子坐直身子,从对面男子手中接过茶杯。 “哥,你就放弃吧。”树叶沙沙作响,一红衣男子从树上跳下来,捣乱了棋盘,“走了走了,下棋多无聊。” “你呀。”紫衣男子站起身子,一挥手,收了棋盘,语气中尽是温柔的宠溺。 “锦之,你也太宠他了,他可是把我们的棋盘都弄乱了。”白衣男子也站了起来。 紫衣男子轻摇手中折扇,跟上红衣男子的步伐,轻念道,“可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白衣男子笑着摇头,也紧紧跟了上去。 “锦绣,今次想去哪儿?” “哥,你想去哪儿?” “地府如何?” “我没问你!我问我哥哥呢!” “哈哈哈哈!” 锦之?她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那样亲切温柔的锦之,不似现在这般。他当真是锦之么?那两个是他最记挂的妖怪么?可这不是相柳的过去么,怎么变成了锦之,难道那上面还夹杂着一点锦之的血,是以《妖书》寻找到了两个人的过往?如果跟着他们…… 湘漓刚想迈开步子,一只温柔的手掌将她揽进了怀里,那是她所熟悉的温度。 “漓漓,别去。”锦之如是说,不见悲喜。 湘漓点头,从锦之怀中钻出来,他本来就没有抱紧,轻轻一挣就能脱离。 第69章 百里生灵灭(十八) 关于为何会显现出锦之的过往,湘漓并没有询问,她本不是多事之人,锦之不说,她没必要多加揣测,全当做了个梦,其实,自从遇见锦之,每一天都像是活在梦中。 一路无话,锦之牵着湘漓穿梭在迷雾之中,步伐悠闲,眉宇间少见的浮有一丝愁容。 在一扇朱漆的大门前,失散的云祁正坐在门口的石狮子上,似乎已经等了他们久。 “你们遇到了什么,怎来的如此之晚?”云祁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锦之和湘漓,按理说《妖书》中没有妖物,只一片亘古不变的迷雾,以那他们的本事不可能到现在才找到这儿来。 “没什么,走。”锦之言简意赅,并不愿多透露什么,甚至连谎言都懒得编造,折扇开合间,朱漆大门徐徐开启,这尘封了多年往事的大门里,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 须臾,三人便站在了街口,人烟肆市,可每个人的穿着都十分破烂,连简朴都算不上,只是起到避体只用,云祁和湘漓并不讶异,在他们看来,炎黄时期,也确实应该如此吧。 “是他么?”云祁指着一人,颇有些难以置信。那男子蜷曲着身子坐在地上,头上包裹着衣物,只露出一双眼睛狠厉淡漠地看着四周,他的周身,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锦之迟疑片刻,点头表示赞同,无论什么时候他那双厌恶一切的双眼都不曾改变过。 “人性本恶。”锦之打开折扇遮住湘漓的眼,“漓漓别看,挺凶的。” 湘漓失笑,她已不是稚子,不过一个眼神怎会吓到她。可掌心的冷汗却告诉她,她的确是由心发出的恐惧,她也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的人,不想竟被一个眼神吓到,也真是可笑,是因为和锦之在一起久了,习惯被保护了么?这可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他在这儿做什么?”云祁看了他很久,却发现他不动如山,只是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你问题真多。”锦之依旧用折扇挡住湘漓的视线,眼睛时而张望,“他等的人来了。” 云祁惊异地看锦之,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你如何知晓他在等人?又如何知晓他等的是谁?” “这里是奴隶买卖的地方,这里的人都是在等买主。”湘漓不经意间看到街口挂着的牌子后了然。扯开锦之的手,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一个俊朗的男子走来,不疾不徐,风度翩翩。 “妖怪也有奴隶买卖?”云祁颇为好奇,他还以为妖怪之间不会有这般复杂的关系。 锦之收起折扇,在云祁头像敲打几下,像是教育琥珀一样说道,“不然那些妖怪怎么体现自己的身份地位呢,妖怪也是有虚荣心的,只是比起你们人,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云祁自知失言,不再多说,只注视那蓝衣男子款款而来,这么美的人,会是谁呢? “你可愿意随我回去?”蓝衣男子在相柳面前蹲下身,温柔笑道。 相柳用凶恶的眼神与他对视,男子只是保持适度的微笑,春风般温暖,这纷乱的时代也只有这样善良的人才愿意看相柳一眼了吧。 “神,水神共工。”锦之轻声呢喃。 这一回,云祁学乖了,未免遭锦之讥讽,他不再询问,只是用审视的眼光看着锦之,看得锦之浑身难受。 “他周身有灵泽之气,只有神才会有,野史记载水神体弱,温和谦逊,想来便是此人。” “锦之,你们也有野史?”湘漓本是想问锦之这般自诩高雅之人,怎么也会去看野史,却觉得此话有失分寸,遂改了口。 “你们人间,野史记载的才是正经之事,不是么?妖界也是一样。”锦之眼眸深邃起来,似是想到了些不愉快的往事。 湘漓和云祁也不再多言,只见相柳不为所动,蓝衣男子揭开了裹在相柳身上的衣服,围观的妖瞬时离得更远了些,那身恶臭本就欲让人窒息,如今再看到那样貌,简直是避之尤恐不及。 相柳的眼中尽是轻蔑,蓝衣男子眼中没有幸灾乐祸,没有怜悯悲戚,依旧微笑如故。 “这就是神?没有任何感情的雕塑罢了。”湘漓不禁庆幸在他们的时代没有了神明,至少不会见到这么些无悲无喜的脸。 “嗯。”锦之点头,亦不见悲喜,有时候,湘漓觉得锦之和这些传说中的神明很像,一样的无悲喜,无情爱,她和锦之的距离,不止隔着山海。 第70章 百里生灵灭(十九) 男子脱下身上外袍,披在相柳身上,敛去其一身恶臭。 “跟我回家吧。”男子如是说。 相柳的表现却异于话本子中的情节,并没有感激涕零,或者别扭地同意。他依旧扬着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对周围不屑一顾,他并未答应男子。 男子也没有强求,转而离开,一如来时带有温暖和煦的微风,夹杂温柔清雅的香。 街上的贫苦妖怪还有许多,与相柳类似的也有许多,水神却偏偏只选了相柳,恐怕除了水神,谁也不知晓这是何故。 太阳在众妖头顶转了一轮。 依旧是原来的位置,相柳用自己破烂的衣服裹着自己,淡漠的看着四周,他似乎……并不想让人买走他,那来这种地方又是何故? 接连几日,同一个时间点,水神都会迎风而来,劝说无果后又独自离开,对周围的妖怪,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予,温柔如他,冷漠如他。 十天后,水神晚点了,比往常晚了一个时辰才来,永远的衣袂翩翩,脸色却是出奇的惨白。 相柳的眼中闪过惊讶,随即恢复如初,水神依旧只是解下衣袍,微笑着说了句话后离开,好像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又是如此的三天,第十四日的时候,水神却一直没有来,那个相柳一直坐着的地方也没有了人。 第十五天,雨,水神执伞而来,却不见相柳身影,第十六日,十七日,直至第二十日,终是不见相柳。 “神明都有那么多奇怪的癖好。”阿凰看得不耐烦,缩进湘漓袖子里休眠。 “只要有生命,都是有一些奇怪癖好的。”湘漓不赞同阿凰的见解,至少她身边的这些妖怪和人,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偏好,比如锦之对奢华物品的追求。 锦之笑而不语,他家漓漓,似乎,也有一堆奇特的爱好啊。 第二十一日,相柳终于现身,他没有蹲在地上,也没有用衣物包裹住自己,就那么自然地站在原先的地方,等着一个人款款而来。 水神也确实如约而来,这一次,他给相柳披上外袍后也没有离开,只含笑说,“我缺一个护卫,你也看到的,我经常受伤。”言罢,还作势咳嗽了几声。 “他这也太做作了。”阿凰不知何时探出头来,发泄自己的不满,神明这种生命它还是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的。 “是真的。”云祁否决了阿凰的认定,这些时间的观察,他发现水神的确是有伤在身,第十日的迟到,恐怕是因为刚刚大战了一场,第十四日的失约,想来是重伤至难以下床的程度,或者是有人应该说是敌人的拜访。 “我们也走吧。”他们谈话期间,相柳已经跟随共工离开,云祁也紧随其后。 “去那边。”锦之指着另一扇雕花木门道。 相柳和水神共工的相遇应当便是如此,至于在此之前二人分别的往事,他们并不想知道,他们只是为了找到应对相柳的办法,并不是为了窥探他人过往,那个时候的妖怪,谁的故事都能写成一本传奇的书,是如今人类无法想象的传奇。 第71章 百里生灵灭(二十) 推开雕花木门,一阵芳香迎面而来,水神共工与相柳对坐在一张小几案前,身旁煮着一壶酒,眼前是一盘棋局,共工半卧着,用手撑头,手中拿一枚白子,迟迟没有下子。 相柳把棋子一掷,豁然起身,转而走向门口。 “回来。”共工头也没抬,语气不见喜怒。 “如果想找人陪你下棋,还是找别人比较好。”相柳对这几天共工的行为有很大意见,当时公共言明少一个护卫,而如今,他这护卫便是一天到晚陪他下棋的兼职书童? “可没有一个比你下的更好的。”共工将白子放回去,笑道,“你看,我又输了。” “棋场如战场,长安,你应该很明白,我给你取名长安,便是希望你能一世长安,打斗,有什么好的。”共工将棋局打乱,黑白棋子各自归位,又重新执起白子,“长安,到你了。” 相柳或者说长安,又退了回去,坐在共工对面落下黑子,共工的棋艺却是不怎么样,他永远走的防守,就如他的性格一般淡泊。 “这样的神,真的很难和神话故事里的重合起来。”湘漓也略懂棋艺,观棋关心,这般温**神,岂会如神话中那般妄想逆天。 锦之推开窗,树下,长安跪坐在地上,共工躺在他腿上孩子般的睡着,锦之莞尔,“嗯,这是一个很温柔的神明呢。” “和你一样。”湘漓上前,与锦之并肩,一同看着窗外风光,这段时间,恐怕是让相柳最最念念不忘的日子了,与这么一个温柔的人相处,也确确实实是快乐的。 锦之含笑摇头,“漓漓,你不懂。”那一笑凉薄至极,如冬夜中的明月般冷然寂寥,穿越千万年的光阴,幽寒深邃。 湘漓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地,只觉得寒冷无比。 “漓漓,你记住,三界之内,凡是生命,生来都是恶的,那些所谓温柔,只是经历的太多,看开了,不要奢望真的有什么温柔。”锦之凝视远处,不知是在看共工与相柳,还是在发呆远眺。 湘漓不言,只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看向远方,亦不知在看些什么。锦之,你也是这样么? 共工和相柳的日子平淡无常,看得无趣,锦之退出房间推开了另一扇门,那里,是鲜血一般的红色,破旧不堪。 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云祁大老远便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怨恨,恐怕是因为共工出事吧,相柳这般妖怪,定然是忠心的,共工又待他如此之好,共工出事,他定会非常恼火,共工……很会收买人心啊。 推开门,便是共工与火神祝融之战,不周山之巅,一篮一红两道身影交叠相错,让人看不清招式,但能看出,共工还是处于上风。 相柳被几个神明纠缠,纵使他有许多本事,一对二还是有些困难,何况对方是神,他只是妖。 几天前,神界一直流传水神共工存有异心,收留妖怪做护卫,对神界虎视眈眈,黄帝遂派祝融前来一战,神明收妖怪并不少见,而那些不知羞耻的神明抓着共工不放,分明是忌惮共工的能力。 祝融似乎知晓共工的伤处,专对此攻击,共工渐渐败退,见状,相柳焦急万分,刚欲现出九头之身,一件衣袍掉落下来,披在他的身上,仰首,共工温柔一笑,“听话。” 第72章 百里生灵灭(二十一 ) 相柳最终没有现出九头之身,共工也败下阵来,祝融触及不周之山,天柱倾塌,然而,是谁责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共工败北,所有的罪责,自然由他承担,这就是神明,自私自利,哪怕,他和共工……是父子。 祝融宣布了对共工的处罚后扬长而去,山河归于寂寥,共工拖着疲惫的身躯,依旧笑如春风温柔,冲地上的相柳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长安,你做得很好。”共工拍拍相柳的肩膀,转身朝自己府邸走去,即使负伤,也不见丝毫颓废,这就是神明,虚伪高洁。 相比之下相柳就没那么轻松,跛着脚勉强跟上共工的脚步,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安安静静跟随在他身后一尺远的地方。 “锦之,如果是你,你会不会阻止相柳。”看二人离开,湘漓愈发不明白,共工对相柳也好得过分了吧。 “为什么阻止?” 看,这就是锦之,从不会在意别的,“既然相柳是护卫,保护主人就是天职,主人受伤,便是他的失职。”锦之抛出折扇在空中旋转,周围空间也旋即发生变化,一行回到了共工府邸的客厅中。 共工府邸难得有客人来访,那人戴一斗笠,斗笠上还带着水汽,应是刚从外面而来。 “这可是造福人类的大事,事成后,你定然可以重新在神族立足。”来人如是说。 共工抿唇一笑,和前些时候见的不同,那笑容带着讽刺的弧度,共工少有的表现了自己的情感,应是和相柳相处久了,脾性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我要立足于神族,何须你这小小功勋,我本就是神明,从不在乎这些凡尘俗物,这水,绝不能断!”共工的强硬让相柳都有些震惊,那般温**人,怎会如此决绝。 “龙有逆鳞。”锦之再次展开折扇,这一次,他们来到了一条汹涌的江河畔,共工就那么独坐在江边,独酌一壶小酒,江中一叶飘零,共工凝望那落叶发呆。 相柳则站在一旁的树下静静守候。 “阿爹,树叶可不可以载着我离开啊。” “嗯?怎么,想离家出走?” “不是啦,我……我想跟着阿爹,只要有水我就可以一直跟着了。” “为什么想跟着阿爹。” “保护阿爹!” “傻孩子。” “我要好好修习水系法术。” …… “水火不容,今后我们父子还是不要相认。” “阿……爹。” 良久,相柳叹了口气,拿出斗篷上前为共工披上,“为什么不帮大禹。”大禹说得没错,不论如何,这对共工树立威信都是好的,他本就是水神,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舍不得。”共工如是说,眼神依旧在那漂泊的落叶上转动。 相柳也没有再问,坐下来和共工对饮,二者各有心事,没有多余言语,主仆间早已习惯这样沉默的氛围。 画面再次翻转,共工的房间。 相柳正小心地为公共擦拭宝剑,眼中隐有怒意。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你会保护我不是么?”共工浅笑,拿过相柳手中之剑,踏门而出,相柳紧随其后,月光照着他们,幽清冷寂,他们都知道,恐怕这一去便是生死两判。 第73章 百里生灵灭(二十二) 依旧是那熟悉的河水,不见阿爹,对面站立的,是一群冷漠残戾的所谓正义人士。 那一战持续了很久,日月辉光在他们头顶转了几轮,共工相柳面对数十敌人却毫不退却,战斗中没有表现出丝毫怯懦,这是一群为了‘正义’的凡人与一个执拗的神明,一个倔强的妖怪之间的大战。 共工蓝色的衣袍上染上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看得人触目惊心,相柳几次三番欲现出九头之身,每每都被共工制止。 “为什么阻止他?他会死。”云祁也为共工揪心起来,就算是对相柳再好,也不用做到如此地步,妖对于神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水会脏。”锦之言简意赅,这些神明向来只顾自己,他们也许会对妖怪真心相待,但不会掏心掏肺,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的。 “可他对相柳好也是真心。”湘漓反驳,纵使锦之说得没错,共工对相柳的感情也不会假装。 锦之冷然,不做多余表态,兴许湘漓说的有点对,但共工定然更重视河水。 说话间,共工重伤,落在河畔的草地上,嘴角溢出鲜血,相柳焦急之下,第二个头已若隐若现。 见状,共工一手捻绝,暂时封印了相柳之能,紧接着咳出一口鲜血来。 共工飞身而出,大禹等人紧随其后,共工转身温柔地凝视河岸,又抬眼对相柳微微一笑,一如初见时温润,然后带着部分追兵消失在相柳视线里。 共工去后,再也没有回来,直到相柳在与众人纠缠时感受到身上束缚的消失,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相柳大怒,却也只是用那双能滴出血的愤怒眼睛瞪着众人,快速逃离。 你那么想要守护它,我怎么舍得亲手破坏。 再之后大禹治水有功,受人供奉,即使共工被人污蔑,受过神族惩戒,他依然是神明,他的庙宇依然在人间出现,他的好,总会有人记得。 几年后,共工神庙,一蒙头男子伫立在雕塑前,凝视着共工,他的周遭并没有人,这是一座很冷清的神庙,毕竟如今,愿意为共工修庙的已是少有。 “你还好吗?那湖最终还是被填了,我去看过,绿草如茵,若是你看到,也会喜欢的,不过……无论如何,你也不会开心的吧,我不知道那湖对你有什么意义,但一定很重要吧,你一定很不甘心吧……无妨,有些仇,我替你报!” “我近来常在回忆以前的时光,那个时候多好呀,他们说,人老了才会回忆以前,可妖怪也会老么?” 说道这儿,相柳不禁苦笑出声,他又和共工的神像聊了一会儿,才退出神庙。 他的身后,大禹等人紧随其后,大战不可避免。 相柳知道大禹跟着他,他依旧从容镇定,死对他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若能给共工报仇,死又何惧。 行至一片空地,大禹几人包围了相柳,以斩除凶兽的名义围杀之。 “这群人,还真是讨厌啊。” 和几年前不同,如今的相柳冷静沉着了,和共工的气质越来越像,那些年的同进同出,耳濡目染不是假的。 相柳竭尽全力,一开始就现出九头,让大禹等人吃了苦头,但毕竟他们人多,相柳最终被大禹所杀,相柳流了许多血,血所过之处,所有动植物都颓然枯萎,五谷不生,尸体周围沼泽遍布,散发出阵阵腥臭味 为此大禹三次填平沼泽却三次塌陷,只好开辟整理为干净的大水池并为众天帝在池边建造宫殿楼阁,名曰众帝之台。那台子不过为了向天上神明彰显他的功勋,可有哪个神明闲得无聊,会去神台,神台那么多,他们怎可能忙得过来,不过是无知凡人的一点妄想罢了。 相柳死后,灵魂不灭,凝结成魅,始终在人间徘徊,万余年后最终被收入山海镜中。 == 《山海经·海内经》:“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沃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 第74章 百里生灵灭(二十三) 从《妖书》中出来后,云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相柳也是个单纯的,都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故的妖怪了,怎么还能这么轻易对一个神明掏心掏肺的对待,哪怕是死,也对他难以忘怀。心这个东西真是奇怪,能一直坚持固执地漠视世间,却也能在一夕破防,为一个人倾尽所有。 并不是所有真挚的感情都是爱情,君臣之谊,兄弟之情,种种皆是,凡是情,都有让人付出全部的决心,凡是爱,都是纯粹执拗的。 “接下来呢?”知晓了他的过去后又该如何,锦之说知道他的过去便可以解决,但是该如何做呢? “去找相柳,不,长安。”锦之拉起湘漓的手挥着折扇踏步而出,云祁不明所以,却还是跟了上去,他倒很想见识一下锦之如何处理妖怪的事情,之前烛阴一案实在是看不出他的本事。 三人来到了那次见到相柳的地方,四周的沼泽又扩散了许多,恶臭也延续到了周边,有些农家都已经搬走,屋子内空无一人,恐怕城里面有些人已经知晓了这里的事情,若是再不处理,恐怕万妖城内会人心惶惶,一些妖怪趁机作恶也说不准。 “长安。”锦之安置好湘漓,给她施了定身咒,徒步走进沼泽。 云祁欲要上前,却在踏出一步后立即缩回脚,实在是疼啊,也只有锦之这般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才能安然度过。 “锦之!”湘漓是怒了,哪怕是为着她的安全,锦之也不能这般善作主张,这是对她的不尊重,更是对她的不信任,不是说好同去同归么? 锦之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湘漓周身散发出点点红光,竟是挣脱了锦之的束缚,和他一样走入沼泽,黑气在她脚下出现,灼烧着她的皮肤,她却浑然不觉,一步步朝锦之走去,待锦之惊觉,湘漓已经走到他身侧,锦之这般厉害的妖怪,竟也到这时候才察觉湘漓的动静,是因为平时太近,两人的气息都融合起来,难以辨别了吗? “同去?”锦之没有多做阻拦,只是在她脚下施了术法,让她能安然走过,这术法可是很消耗妖力的啊,若不是为了在云祁面前显示自己的强大,他完全可以飞跃过去,现如今,可是自作孽。 “同归。”湘漓与锦之并肩,凝视他的眼眸,锦官楼,所有妖与人皆是患难与共。 “漓漓……你呀。”锦之无奈一笑,半个身子倚到湘漓身上,在旁人看来只是亲密,湘漓却能感受到他的虚弱,九道天雷加上不断使用的高级术法,锦之再怎么强大,也是会虚弱下去的,他对云祁……还是不信任啊,只要能掩饰,他绝不会在云祁面前表现,而湘漓,可以看到他的所有状态,他对他家漓漓,是全部的信任,或者说,对亲人,付出全部的信任。 “你宠的。”湘漓扶住锦之的胳膊,徐徐前行,不论以后如何,以前如何,现在,他们是互相扶持的家人。 第75章 百里生灵灭(二十四) 周边沼泽在急剧扩大,是相柳醒了,他的气息扩散开来,以至于周围的臭气也迅速增加,他听到了锦之的召唤,那个名字于他而言,十分重要吧。 到了瘴气最浓重的地带,锦之和湘漓谁也不敢贸然前行。 “阿凰。”湘漓一手扶着锦之,一手拿着长刀,硬是将瘴气劈出一条缝。 而那缝隙不断扩大,又向外延展开去,最后将二人包裹在里面,一只只绿色的眼睛渐渐明了,幽绿色的光泽使着灰黑色的瘴气中增添不少凄冷之气,它竟是把九头真身完全显露!不,仔细数来,只有八个。 然而,相柳不愧是上古凶兽,那周身的气泽便能感受到他的强大,她和云祁加起来恐怕都不能与之抗衡。 “九尾银狐,人……妖?”相柳的八个脑袋围住他们,脑袋间还互相对视询问,似乎是在确认他们的身份。 “倒是难得的。”一个看起来能做的了主的脑袋发出感叹。 “我记得,这条九尾银狐前些日子还来偷袭过我们。” 此话一出,八个脑袋的警惕性再次提高,每一只眼睛里都是怒意与戒备。 “无妨,现如今他伤不了我们。”为首的脑袋安抚了一下其余七个脑袋的焦躁,低下头仔细盯着锦之,问道,“汝是何妖,此行为何?” “护镜人。”锦之折扇展开,风度翩翩,桀骜骄狂。 “……”几个脑袋立刻缩回,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再次看向锦之时,眼里都是决绝。 “我找长安。”锦之依旧摇晃折扇,丝毫不惧。 “长安已死。”八个脑袋一齐回答,眼中悲戚毫不掩饰,妖怪都是率性而为,感情从不会伪装,不像人一样,活的那么麻烦。 “共工已死。”锦之合上折扇,凝神宣判,这是直接否定了相柳的存在。 八个脑袋不断嘶喊着,迅速朝锦之攻击而去,“你说谎!” 湘漓刚想挥动长刀,锦之便抱着她跳到最高的那棵树上,八个脑袋一齐上升,汹涌而来。 “阿凰。”湘漓挥刀在树梢所在平面画了一条弧线,暂时抵挡了八个脑袋的进攻,但只是暂时,那脆弱的屏障,一夕间便可以被攻破。 然而锦之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点时间,折扇往空中一抛,共工死前的画面出现在相柳面前。 八个脑袋停下了进攻,十六双眼睛看的真真切切,那日,共工重伤,逃亡中遇到祝融。 祝融早已与他断绝关系,他亦知晓大禹的计划,见面便不由分说地给了共工一拳,将他打入涛涛江河,“孩子,你……快跑吧。” 祝融见到追捕而来的大禹,声称看到了共工逃跑路线,带着大禹一行朝着另一个方向追赶而去。 只是祝融不知晓,那一拳,对共工来说足以致命,心伤了,便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力量。 他任由自己的身体下沉,水神死于水,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 而祝融也没有看到,在他转身而去的那一刹,共工轻启嘴唇,喃喃自语。 “阿爹,你看,我……还是找到你了。” 看完这些,八个脑袋都安静下来,最终融合成一个脑袋,那是长安。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死的没有遗憾,那我也就放心了。”长安凄然一笑,他是他的臣,终身忠心于他,既然共工死得没有遗憾,他也不该如此执着,他做的这些,早已经失去意义,没有了生命的支柱,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回去吧。”锦之收回折扇。 长安却是摇头,“那里太孤单。”伴随着长啸,长安选择了自杀,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的死了,他的尸骨埋葬在这片土地里,先前被他所破坏的花草开始复苏,微风习习,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 长安和共工的故事也随之画上句号,长安对他全心全意,而共工是何态度已无从考究,只怕这只有他自己知晓。 “阿凰,多学着点,主仆就是要这么感情深厚。”锦之用折扇拍了拍刀柄,湘漓手中长刀即可变幻出小鸟的模样,扑腾着去啄锦之,他一尊贵的凤鸟岂是一直狐狸可以随意拍打的! “锦之,你怎么知晓那日所发生的?”打打闹闹间,湘漓蓦然开口,锦之……究竟活了多久。 “猜的。”锦之抓住阿凰,将它丢回湘漓怀中,笑得深不可测。 湘漓自然知道这不是锦之的猜测,但无法辩驳,便也不再深究,锦之,终究和她是不一样的。 待他们出去,云祁已经走到了远处,那里,有一群村民正在靠近,身为城主,他需要去安抚民心,锦之说要离开,湘漓却执意要等,既然一起出来,便要一同回去。 做官的就是麻烦,在漫长无趣的等待中,锦之如是想。 ———— 《山海经·大荒北经》:“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 ——《万妖之城·相柳》完 第76章 锦舆玲珑骰(一) 暖春华街口,锦舆玲珑骰 谁怜乞儿瘦,娉婷一回眸 ===== 满园槐花纷飞,锦之和湘漓坐于地上,一个闭目养神,一个静静发呆。琥珀盘腿坐在他们对面,缠着湘漓讲此行所闻,最后还是阿凰经受不住琥珀的再三纠缠,开口讲了起来。 “殿下,就让相柳这么死了真的好吗?”听阿凰讲述了相柳事件的经过,琥珀不止一遍地询问,锦之此行的目的便是收回山海镜,将里面的妖怪悉数封印,相柳一死,不就少了一只妖怪,锦之这样严谨的妖,难道就不介意么?他已然忘记,锦之已杀过一只胜遇了。 折扇打落,琥珀头上重重挨了一记,他用双手委屈的抱头,改口道,“大人。” 锦之也没有和他多做计较,大人也还是顺耳,总比殿下来的好些,小琥珀终归是束缚太多,能较自然地改口已经算是很大进步。 “他的死活与我无关,只要他不再破坏这座城即可。”锦之轻描淡写,山海镜,那个东西他也不怎么喜欢,若不是那个人想要,他当年恐怕会和锦绣一样,不顾一切的反对。如今山海镜出了妖界,也是因为那个人,他才会一路追寻,抱着或许能看到锦绣一眼的期望,带着对他们两个的思念。 “那您为何不一开始就杀了那些妖怪。”简单有效,而且凭锦之的能力,自然是能杀掉那些妖怪的。 “老了,不想动手动脚。”锦之如是回答,他只是觉得麻烦,那些妖怪都不是简单的妖,动起手来很有可能两败俱伤,一直打下去他就算不受重伤也会累死的。而且……他们是同类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山海镜中即使孤单,即使忍受万年孤寂,也比死了好些,因为啊,那些留下的,会更难受,生理和死别,还是死别来得更为凄苦一些,死了,便断了旁人所有念想。 琥珀仰望锦之,不明所以,老?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没有经历过什么事的他不会知道,所谓长大,所谓衰老,不过一两件事,一夜之间,世间变故太多,下一刻,你也许就一无所有。 一片槐花落下,肩头忽的一沉,锦之眉目舒展开来,浅笑安然,他家漓漓这个发呆睡觉坏毛病怎么老不见好,无妨,他宠着。 “真巧,都在呢。”云祁已将锦官楼后院视作自己家院子一般,进出从不找人通报,起初锦之还会念叨几句,时间久了,也就懒得说了,反正即使说了他也不会改。 湘漓被这突然地声音吵醒,却也不准备睁开眼,只依旧靠在锦之肩头,平日里总是锦之靠着她,今日难得清闲,她也要好好休息一番。 “城主大人怎么总是来我这小院,莫不是也想来唱上一曲。”锦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件衣袍,罩在了湘漓身上,他家漓漓难得任性一回,他怎么能不好好宠宠。 “山中槐树都开了,不知锦之兄可有意向同去?”云祁也坐下来,诚心邀请。 “嗯?”锦之像是沉思了一会儿,片刻后果断道,“不去。” “去去去!”琥珀和锦之的声音同时响起,他总是被关在锦官楼里,都要被闷死了,每一次有好玩的都不带他,太不公平,就像上次去地府,那么好玩的地方都不带他,真是过分。 “我不去。”锦之又一次重复,慵懒的倚着背后的树,什么都不能入他的眼,见过蓬莱最美的山花,这人间的花树又怎能引起他的一丝兴趣。 恰在这时,湘漓睁开眼,轻声道,“我和琥珀去,你留下。”她的话中带着刚醒来的疲倦和慵懒,真是和锦之待久了,脾性也相近了。 锦之思考片刻,遂同意了湘漓和琥珀此次出行,他们都不是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还有云祁在,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不就是赏花么,年轻人是该出去走走。 “好,明日此时,祁再来接夫人。”云祁来得快,去得也快,湘漓还没有解释‘夫人’,他便已经离开,不过湘漓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习惯,也还真是可怕。 第77章 锦舆玲珑骰(二) 翌日,云祁果真如约而来,然,即使是在万妖城中,对女子还有一些束缚,与外姓男子一同出游还是会遭到非议,云祁以此为由邀请锦之同往,无奈之下锦之唯有应允。 一坐入车舆之中,锦之便一如往常的躺了下去,头枕在湘漓腿上,不觉丝毫不妥。 万妖城中槐花最盛的当是溪山,云祁也和众人一样,选择了最为繁盛的溪山,路上各色锦绣车舆随处可见,而这其中当属锦之一行的车舆最为华丽,锦之本就是奢华之妖,又有许多珍奇宝物,是以车舆比起别的来更为华丽富贵。 锦官楼的车舆有许多,几乎每一次出行所用车舆都不相同,但万妖城中所有人和妖都能第一时间认出锦官楼的车舆,只因锦官楼的车舆上都会挂有一盏灯,一盏写着锦字的灯,显得非常突兀,却又不可或缺,那是对意图不轨的妖怪的一种惊醒,更是一种威胁,一种庄严。 一下车,锦之一行便被围了起来,一些个喜好舞文弄墨公子姑娘可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自从上次赵笙夜宴之后,锦之参与宴会的次数越来越少,那些个姑娘想要见他一面更是困难,毕竟戏院那种地方,女子是不能随意出入的,至于云祁,那更是难得一见。 见此,湘漓只能拉着琥珀远离人去,去槐花盛开的地方玩闹,她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文人见面总是酸得紧。 与众人聊了片刻,云祁托词今日只是赏花,便与锦之离开,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躲进树丛里的湘漓与琥珀。 只见湘漓坐在树下,远处琥珀与阿凰玩得正开,一阵风吹来,槐花飘落在她发间,妆点出别样的温柔。 锦之走近,弯腰低头,淡笑着为湘漓拂落发间花瓣。 “这山顶的槐树才是最美,几位可有兴趣同往。”云祁问道。 琥珀和阿凰听后欣然同意,缠着湘漓同往,见湘漓被琥珀拉扯着走远,锦之摇着头轻笑出声,遂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越至山顶槐花愈盛,果真如云祁所言,山顶的槐花才是最美。 路上也有许多志趣相同之人,都扬言要上山顶看上一看,才算不枉此行。可越往上走,人就越少,这山不仅高,山路也很崎岖,有些地方无从下脚,对于养尊处优的公子,姑娘来说,爬上去确实有些困难。 至半路,锦之察觉出了湘漓的疲惫。 “漓漓,回车上去。”锦之如是说。 湘漓摇头,坚持要和他们一起走上去,这些日子湘漓也确实是累着了,爬山这么累的活动一时间也有些吃不消,她虽是对花没太大兴趣,却不能拂了琥珀的兴致,何况没有她在旁,谁来照顾琥珀和阿凰。 “漓漓。”锦之蹙眉,每当他蹙眉,事情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无论如何湘漓都只能回去。 一道银光闪过,湘漓脚下升起点点星光,伴随着花瓣飞舞,最终消失在锦之面前。 “听话,我会看着琥珀。”锦之低语,应是说给湘漓听的。 没了湘漓的陪伴,一路上锦之愈加慵懒,琥珀倒是兴致不减,阿凰也叽叽喳喳地在花间不断飞行,这应是美好的一日。 湘漓被锦之强行送回出发点后无奈的眺望山峰,却见不到锦之身影,片刻后湘漓进入车舆,卧在锦之备下的软卧中小憩。 一个时辰后,锦之一行终是到了山顶,那里槐花确实开得最盛,风光旖旎,连空气都比山下清爽很多,锦之放任琥珀玩耍,自行走到别处去小憩,这人间之景,他早已毫无留恋。 在他们之后,又陆陆续续上来了一些年轻人,都是男子居多,极少有几个女子能上到山顶的。 其中有一行上来的人说话声音特别响,想不旁听都难。 “听说了吗这次来赏花的的有几位姑娘不见了。” “难道这山上有贼不成?” “不好说啊。” “别瞎说,可能是迷了路,再找找便是。” “林兄言之有理。” “你们休要再议论这些是非。”一年长些的男子终结了这场谈话。 云祁正在好奇,想前去询问之时,几个家丁模样小斯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一齐在他面前跪下,七嘴八舌地诉说自己家姑娘失踪一事。 云祁惊讶之余当即寻回锦之,告与锦之他有事需要离开,让锦之他们尽兴游玩。锦之当下决定于云祁同往,他有点想见他家漓漓了。 路上,云祁从几个家丁口中了解到三位姑娘都是在今日失踪的,而且都是在各自马车内失踪的,左右没人见过这些姑娘出马车,只感觉一阵风拂过,再询问车内情况时,人就不见了,几个有见识的下人怀疑是妖怪所为。 “你们几家的姑娘可相互认识?”云祁查看完几处案发地后开始询问仆从,他不喜欢优先把怀疑对象放在妖怪身上,不要每次发生点奇奇怪怪的事就想到妖怪,有些人可比妖怪坏多了,别总让妖怪背负嫌疑。 “我们都是城中的大户,几家人都有所往来,姑娘们自小就是玩在一块儿的。”一仆从解释,其余几个仆从纷纷点头附和。 “可有与人结怨?”云祁继续追问,朱门是非多,或许,他们恰好得罪了同一个人。 仆从们思考过后向云祁道出了他们所知的一些与自家结怨的门户,但都没有共同的仇家。 云祁探查最后一辆车舆后依旧不能确定是人为还是妖为,但若是妖怪,定当极难对付。 锦之却站在一旁若有所思,这三户人家是此次出来游玩的人中最为富裕的,他们财力不相上下,是以车舆装饰的华丽程度也不相上下……车舆……车舆……这是最华丽的三辆,不!是仅次于锦官楼车舆华丽程度的三辆……锦官楼,漓漓! 云祁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锦之已经化作烟雾离开。 而在云祁和锦之遇上那几个仆从的同时,湘漓那儿也遇上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只妖。 第78章 锦舆玲珑骰(三) 湘漓本就有些疲乏,被锦之施用术法回到车舆中后,便昏昏然入了眠。湘漓素来浅眠,何况周身气息有所流动,她迅速睁开眼,拿起车舆中的茶杯毫不犹豫抛掷出去,而那茶杯却是完好无损地被挡了回来,静放于矮桌之上,滴水不漏,像是从没有被挪动过一般。 湘漓知晓对方定不是个好对付的,而且来者不善,只是不敢确定她的身手,所以没有贸然出手,看来也是个警惕的。 二者周身气息快速流动,他们在用内力相抗,即使湘漓功力深厚,可对方不是普通妖怪,一番较量下来湘漓一直处于下风,她也大概猜出对方是一只活了许久许久的老妖怪,不是她可以轻易对付的,何况阿凰不在身边,没有武器,就等于失去了一半的倚仗,她必须要等,等锦之来,不知为何,她相信,锦之一定会来。 终于,车外的妖按捺不住性子,凌厉的气息朝湘漓面门而来,湘漓跳出车舆,朝后翻滚了三圈才堪堪躲过攻击,没有武器还真是麻烦。 湘漓逃出车舆的当下,锦之那辆雕花的车舆顷刻间化为废墟,湘漓不禁心疼了一把,这可是很贵的呀,一会儿锦之看到,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 附近的一些人看到如此架势自然知晓是不太平的了,纷纷四散开来躲避,一些胆子大的还在远远地观望。湘漓在周围随意看了一眼,因为与妖生活,万妖城中不论男女都有修习武术防身的习惯,是以一些人的身上会配有刀剑。 “借剑一用。”话毕,湘漓手中多了一把长剑,而那位被借了剑的公子这才惊觉自己的配剑已经离身,男子莞尔,几个月不见,她似乎长得更美了。 剑刚到手,凌厉的掌风再次袭来,湘漓腾身而起,在掌风过来之时快速越过,落地之时,她的身后倒了一地槐花。 “何不出来?”湘漓执剑而立,风姿飒飒。 “公子,我们还是退后一些。”那被借了剑的公子的随身书童忧心地看着自家公子,这些人都是聪明的,早就躲得远远地观摩,而他家公子偏偏站在这么前面,这不是惹麻烦么。 “无妨。”周文轩站着没动,青耕一事后他又回了山中,那老头子听说他没有抓住青耕,罚他在思过崖呆了半年,一个人也没见过,倒也是磨去了他的几丝狂傲,遇事冷静了许多。 他们说话间一华服男子从雾中走来,像是仙人一般,让一众姑娘失了魂儿。 “有点怪。”周文轩呢喃道。 “谁说不是呢,这是妖怪还是人啊。”书童随声附和。 “我说的是剑。”周文轩说不出哪儿奇怪,就觉得湘漓手中的武器不应该是剑。 书童不解,剑是自家公子常年佩戴的,怎么会奇怪,可能是那姑娘柔弱,不是个舞刀弄枪的模样,才让他家公子有如此想法,思量间,他再次朝湘漓所在地方看去。 “随我走。”男子朝湘漓伸手,温润如玉,那声音让人沉迷到无法自拔。 湘漓没有被迷惑,动了动手中之剑,笔直的指向男子,她还不能确定他是一只什么妖,切不可掉以轻心。 “你是第二个见到我的模样却没有投怀送抱的女子。”男子手中并无武器,随手这下一枝槐花,对花一笑,一笑倾城,比锦之更为妖艳。 这可是比那只狐狸还妖了。周文轩暗想,双手环胸,倚着身后槐花树,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湘漓嘴角略微抽搐,这妖是和锦之可是不能比的,而他的眸中,还比锦之多了几分媚色。 “我只是见过比你更美的。”湘漓觉得英俊这种词根本不能形容锦之和眼前这只妖怪的风姿,他们给人的感觉便是赏心悦目,华盖无双,唯有美字方可形容。 “哦?竟有比我美的,我倒是不知。”男子轻嗅手中槐花,举手投足尽显高门贵气。 倏尔,槐花脱离男子之手,直冲湘漓眼睛而来,同时他迅速出手冲着湘漓而去。 湘漓挥剑,槐花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化为粉末,旋即,她纵身而起,避开几道掌风后与男子正面相迎。 湘漓用剑很是不习惯,平常人可能看不出,周文轩却是看得明白,她可以说根本不会用剑,几个回合下来,湘漓的弱势愈发明显,男子微微一笑,槐花如刃,纷纷朝湘漓攻击而去,湘漓自知不敌,只能不顾槐花攻击,继续与男子相斗。 槐花割破了湘漓的衣服,更有甚者在她脸上留下了细微的痕迹,而她浑然不觉,应该说不能去在意,一旦分心,可不只是这么点小伤了。 “啧啧,这小脸坏了可就不美了。”男子提醒湘漓,下手却是愈发狠辣。 周文轩蹙眉,这么下去湘漓定然会败,担忧之际他看到男子怀中银光闪动,他不做任何思考便飞身而起,作壁上观果然不是他的风格。 湘漓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银光,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若是被击中……湘漓的脸上多了几分冷然。 即使周文轩看到了,想要救下湘漓也是来不及,正当他焦急之时,一阵清新的槐花香淡淡飘来,槐花如雨而下,先前那些如刀子一般的花瓣也乖觉了下来,随着后来的花瓣一道起舞,无声的飘落在地,湘漓周围,下起了一场槐花雨。 “真是不像话。”未见其人但闻其声,锦之的声音远远飘来,男子只是转了个头,湘漓便已经不见。 槐花散去,湘漓依旧站在男子对面,只是身边多了只妖。 “怎的这么不爱惜自己,嗯?”只此一句,便让人想到一古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第79章 锦舆玲珑骰(四) 锦之一只手揽着湘漓腰身,另一只手解下身上外袍披在湘漓身上。他轻抚湘漓脸颊,手指温暖如玉,所到之处伤口都立即消失,看不出丝毫痕迹。 “这张脸你不在意我还在意呢。”锦之揉乱了湘漓的头发,干脆将她用于绾发的玉簪拿下,任由青丝垂直而下。 “多谢。”锦之拿过湘漓手中长剑,抛还给周文轩,周文轩木然的接过长剑,也有些措手不及,这锦之真是越看越妖孽。 “我道是谁在这儿欺负我家漓漓,原来是一只飞天大老虎。”锦之折扇轻摇,不可一世,另一只手依然环在湘漓腰际。 “你是谁?”男子淡定从容,眉宇间的戾气丝毫不见,那副温和模样倒还真是和锦之的脾性有几分相似。 “你无需知道。”说话间,锦之折扇飞扬,脱离开他的手,在空中放出万千金针,直对着男子而去。 湘漓失笑,锦之也还真是锱铢必较的,方才那男子用花瓣为刃,如今锦之便悉数奉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笑,都不知道保护自己。”锦之放开湘漓,拿回折扇后迎着男子正面攻击。 不远处一血红色小鸟儿急急飞来,湘漓轻唤了声阿凰,手握细长黑刀,风姿飒飒,亦是加入了战斗之中。 原是如此,只有刀才能称出她那一身凛然之气,剑还是太过柔气了,难怪总觉得她用剑是那般不协调,周文轩暗自思衬着,将这场战斗全看在眼里。这一人二妖,任何一个的法术都比他高,但锦之和那男子是妖,便也算了,至于湘漓……也是少有的奇女子,便姑且不去与她计较,周文轩如是安慰自己。 这一年多来,锦之还没有和湘漓一起迎战,这第一回配合倒也是十分默契,一年多的相处毕竟不是白费,他们的配合看起来像是已经磨合了多年。 折扇与长刀的配合让男子渐渐败退,他没想到在这地方竟会遇到这样厉害的妖怪,以前怎的没听闻过。 “二对一,可不是君子作风。”男子虽然不敌二人合力,姿态上却是一点也不肯示弱的,依旧风姿卓绝,不见丝毫慌乱。 “嗯?我是君子,她是女子。”锦之并没有出全力,这妖怪的确厉害,却也不需要他和他家漓漓一起出手。 显然,湘漓也是这么想的,也没有出全力,只是不甘方才的较量,如今她兵器称手,自要挽回面子。 “啧啧,那也还是二对一呀,真是可怜,弱小的我只能被你们欺负。”男子躲过一次攻击,掩面而泣的模样我见犹怜,那衣袖恰恰挡住了他嘴角的一丝血迹。 “我也累了,漓漓,你喜欢便再玩一会让吧,小心别弄死了。”锦之突然收手,退到了周文轩身边,让周文轩措手不及。 湘漓没有回身看锦之,只是无奈一笑,锦之才是在玩吧。 锦之的退出让湘漓的压力骤然变大,可因着武器称手,显然没有方才的无措,和男子打得不相上下。 “我也累。”湘漓如是说道。 眨眼间金黄色火焰骤然升起,将男子包围,火焰变换成的锁链将男子锁住,使其不得动弹。 火焰从燃起到熄灭不过一瞬,在众人还没有明白过来得时候,男子便已经倒在地上,衣衫上有焦灼的痕迹,但那张脸仍是风华绝代,姿态不减。 第80章 锦舆玲珑骰(五) 不明白的人或许会以为是湘漓的火焰最终制服了男子,可周文轩看的明白,早先打斗中,锦之的折扇确确实实伤了那男子,而且伤的不轻。 “可开心了?”锦之理了理湘漓有些凌乱的发丝,莞尔。他知道他家漓漓会发现是他下的手,但是过程有什么关系呢,结果是他家漓漓赢了便可以,他从来只在意结果。 湘漓点头,她亦和锦之一般,一个结果便已经足够,过程无需介怀。 “开心就好。”锦之绝对是宠湘漓的,像对孩子一样,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真丑,漓漓你说是不是。”锦之端详了一会儿地上的男子,突然开口。 周文轩汗颜,果然是这只狐狸能说出来的话,在他看来外表比什么都重要,现今这只妖怪也是风华无双,他这是嫉妒了。 “嗯,丑。”湘漓点头应答,她知道锦之不是如周文轩所猜测的那般嫉妒男子的外表,只是发自内心觉得他长得丑,在锦之眼里,这世上就没有美过他的男妖。 倒在地上的男子嘴角明显抽搐了几下,他这容貌即使不及锦之的俊美,也是世间少有的姿色,放在他们面前居然就是丑了。 “飞天大老虎,你可有名字。”锦之蹲下身,用折扇挑起男子下巴,态度孤高且傲慢。 名字么?自然是有的,那个人给他取了名字的啊。 “桑陌。”提及名字,男子的眼神变得柔和许多。 “人丑,连名字也丑。”锦之拿开折扇,退到几步开外,继续与湘漓并肩。 闻言,桑陌作势又要起来与之大战,奈何一股力量始终压制着他,连起身都不能,锦之,锦之? 这时,云祁也和失踪几位姑娘家的仆从一同寻了过来,云祁本可以和锦之一般飞身而下,奈何身为城主,有责任也有义务给那几户人家一个交代,只能等他们一起走下山来。 “便是他抓了那几户人家的姑娘?”被束缚着的桑陌身上不见一丝妖气。云祁有些好奇,这男子长得也是极好,又不怕找不到漂亮的女孩。 “应是如此。”锦之打开折扇,眸中流光闪动,等着云祁问完话便收了他,他没想到,这只瞌睡了许多年的飞天大老虎竟也是逃了出来。当年他将山海镜交给他的时候,还特地将这件事当做笑话来说,说是苏幕府的人在封印这只妖怪的时候他恰在睡觉,被封印了也不自知。 “穷奇?”湘漓在脑袋里检索了许多关于飞天大老虎的信息,最后锁定了山海经中曾有所记载的妖兽穷奇。 锦之颔首,没有否认。 云祁闻言也是一惊,那种专为坏人盈利的妖兽竟是真的存在,而且他的妖气居然这么的弱,他方才几乎没有一丝次察觉。 “你抓了那些女孩子是要去送给什么人?”云祁也不是头脑简单的,穷奇吃人,但是一连三个他还是吃不下的。又想到穷奇最喜欢给坏人送去礼物,想来这是他送给那坏人的礼物。 “恕不奉告。”桑陌又不是普通的妖兽,岂会因他一句简单的问话便悉数交代。 “城主大人,对付这种妖兽斩了便是,那些失踪的人总能寻到,大抵不会出了这山。”周文轩开口道,他从几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些大概,知晓是穷奇抓了人,他们正在寻人,但妖兽岂会告知他们藏人地点,还是要自己寻的。多说无益,斩了即可。 “城主?皇帝都奈何不得我,你一个小小城主便想杀我,真是可笑。”桑陌脸上满是不屑,除了锦之外,这里任何一个人或妖他都不屑一顾。当然,对湘漓他还是有些兴趣的,毕竟她是坐在华丽车舆中的女子,应是那个人想要的。 闻言,云祁和周文轩同时蹙起了眉,皇帝?这万妖城中,早在万余年前便没有了皇帝,如今他们以猎妖师为贵,以城主为尊。 “大老虎,你可知今夕何夕。”比起几人的惊讶,锦之显得从容许多,于妖而言,一梦万年也不是不可,兴许他在山海镜中从没有醒来过。 意见征集啦~亲爱的们,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妖怪出现在这里呢,快快告诉洛子吧,说不定下一个妖怪就是你所想要的哦~~ 第81章 锦舆玲珑骰(六) 桑陌回给锦之一个白痴的眼神,“建明35年。”虽是不屑,桑陌还是回答了锦之的问题,他的眼神太过凌厉,令桑陌不得不折服。 闻言,四下皆为抽气之声,建明35年是什么时候?自从万妖城建立,城中人和妖都用的万妖历。 “如今是万妖历两万一千八百三十一年。”迎着桑陌不解的目光,云祁如是解释。 作为一只妖,桑陌再怎么失败,对万妖历也还是有所了解,两万一千多年了吗,他居然睡了一万零十三年,那么那个人也…… 桑陌又一次抬头,环视四周,确认云祁所言非虚,难怪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这世界有所变换,原来竟是过了沧海桑田的时间。 桑陌再一次挫败地垂下头去,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他最重要的人已经再也不存在了,也不知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他可有想念记挂? 不,不会! 桑陌猛然抬起头,用尽力量挣脱了湘漓的束缚,那个人不会不找他的,以往只要他消失一个月,那个人都会焦急地寻找,以那个人的能力,不可能让他在外面睡了那么久。 “你在山海镜里睡了万余年。”锦之没有阻止,只一句风淡云轻的话,又一次将桑陌伤得体无完肤。 山海镜,凡是妖物,都有听说过的,妖王为了管制那些不听话的妖怪,建立完全属于他的权威,借口维护三界,与人类猎妖师同流合污,做了那个可恶的东西,专门对付他们这种胡作非为,对人世造成重大影响的妖怪,山海镜出万妖之劫,天下大乱,。 是了,也只有山海镜能不动声色将他困住万年,而那个人又怎么可能与妖抗衡。 “两个选择。”锦之一手摇晃着折扇,一手伸出两根手指。 “没什么好选的。”比起先前的光鲜,此时的桑陌显得很是颓废,他对如今的世界一无所知,唯一支撑着他的是想要给那个人准备一份生辰礼物,如今那个人都已经化为云烟,没什么可以追溯的。他也是个能看得开的妖,那个人迟早是要死的,他只是遗憾没有给他送上他最喜欢的女子。 锦之也惊讶于这只妖怪的通透,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惊魂不定,只是兀自悲伤,整顿情绪,然后重新面对世界,可惜,还是顺眼不起来。 “你是想要收我吧。”桑陌终究是一只见多了世面的大妖怪,锦之的折扇是何来历他虽然看不出来,但那上面看起来刻画得栩栩如生的妖怪,可不是真的刻画上去的,而是真真实实的活物,他能感受到同伴的气息。恐怕是那山海镜坏了,众妖出逃,而这个锦之,应该是妖王的贴身护卫之类的存在,负责将他们抓回去的。 锦之不置可否。 “那些女孩子呢?”云祁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若是让锦之就这么封印了桑陌,那些被他抓起来,不见了的女孩子可怎么办。 “那就是你城主大人的事了。”锦之置身事外,他只是封印妖怪,又不是圣人闲人,这么多麻烦的事情他才不会顾及,云祁是城主,麻烦的事情自然应该他去解决,而且就算桑陌对这世界没有了依恋,也不见得会告诉他们关押少女的地方,他自己就是妖怪,他了解妖怪,尤其是和他脾性有那么一分相似的妖怪。 桑陌开怀一笑,正如锦之所想,他可不准备将关押少女的地方告诉云祁,他们人类不是自诩聪明么,像他这样的猎妖师更是如此,不是最喜欢卖弄自己的才学了么,那就让他们去找好了,左右出不了这座山,也就早晚的问题罢了。 云雾乍起,玉骨扇,半掩面,倾城颜,美人妆。 桑陌眯起了眼,眸中透露锋芒,看来不是护卫这么简单,妖王的朋友? “吾名锦之,现以吾之名将汝封印。” 锦之,锦之……唯一不受妖王管束的青丘狐王锦之!怎么将他给忘了。 “代我向妖王问好。”虽不满妖王做法,对妖王的做法百般不屑,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尊崇是不会改变的,万妖以妖王为尊,即使他曾毁了他们无拘无束的生活。 烟雾消散,围观的人除了周文轩都已经陷入昏迷。 “他死了。”锦之的声音低不可闻,不知情绪。 桑陌消失的地方,有一幅画卷留下,锦之挥动衣袖,将之收了起来。 “今日这山中,所有人都做了一场槐色的梦。”湘漓拂去锦之衣上槐花,浅笑安然,她自然之道锦之不喜让别人知晓山海镜的事情,是以这些人和当初赵府的宾客一样,会做一场很美的梦,梦醒后,什么都不曾发生。 锦之颔首,缓步朝山下走去,车舆已坏,只能徒步而走。 “辛苦城主大人了。”湘漓作揖,让云祁本来朝她挪动的脚硬生生顿了下来,还真是和锦之一个性子。 “辛苦辛苦。”周文轩也作了个揖,转而对湘漓说道,“不知姑娘可否有兴趣与我一同下山。” 湘漓刚要拒绝,便闻远处锦之的声音飘摇而来,“漓漓,我们家去。” 湘漓莞尔,身形一动,转眼便在几步开外,提步跟上锦之,与之并肩。 周文轩耸耸肩,对着锦之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个妖怪还真的是很讨厌啊,先是不让他惩恶除妖,现在又管束着女孩子的自由交友,真是个可恶的。 第82章 锦舆玲珑骰(七) 锦之和湘漓一走,周文轩也立刻离开,连他随身的书童都没有带走,显然是被锦之气的。 找人一事只能由云祁全权负责,虽说这山在万妖城中算是小的,但,好歹也是一座山,寻找起来岂是那般容易,待那些人醒来,云祁唤来府中一干下人与失踪的那几户人家的下人一道寻找,日夜都待在山头,终于在第二日薄暮时分寻到。 云祁是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寻到三人的,见到她们的时候,三个女子皆是昏睡在地,身着大红喜服,戴凤冠霞帔,华丽不可言,而三人都是嘴角噙笑,似还在做着美梦。 穷奇抓这三人来是想娶妻?简直荒谬,穷奇向来以人为食,怎可能娶人为妻?然,个中缘由已无法追溯,只能想方法将人唤醒,此事便也就此结束,没有伤人便可,万妖城中,谁又会在意这些偶尔发生的插曲。 穷奇下的催眠咒印也不是小孩子的把戏,解起来还有几分困难,云祁尝试了许多种方法后才让三人苏醒,此时已直正午。 待三人醒来,云祁进行了一番例行询问,她们皆说是在车舆中休息时看到了一个异常俊美的男子,见那男子朝自己伸手,便鬼使神差的递出了手,随后便没有了任何知觉,在之后醒来,就在这里看到了云祁等人。 云祁确认三人未曾说谎后,命人将她们送回了各自府上,众人散去后,他却停留在山洞中若有所思,不稍片刻也踏步离开。 却说锦之和湘漓回了锦官楼后,锦之拿出袖中之画将其悬挂于厅堂之中。 画卷一点点展开,之间月色高悬,星空浩瀚,远处孔明灯遥遥升起,近处一地落英缤纷,光这景色,便已是美极。 长桥对面,桃花树下,一锦绣车舆静静伫立,华丽而不失典雅,琳琅而清丽,车头悬挂一明灯,散发出温柔和顺的光。整辆锦舆与这漫天花雨相得益彰,似女子静里水岸,凝眸远眺,婉约端庄,贵不可言。 车舆门帘半开,一素手置于车外,捏一银元宝,蓝衣如水,衣袖飘逸如仙,十指纤纤。那车中之人定是少有的大美人儿。 如此惟妙惟肖,那作画之人画工可见一斑。且风格如此温暖明媚,这画,这画中人,定是作画之人十分喜爱。 穷奇会作出这般画卷来?湘漓却是不信的,她对穷奇的了解全来自于山海经中,可谓知之麟角,但湘漓怎么也无法将凶恶残暴的穷奇和这幅温暖如水的画作联系起来。 “山海经中写的也不尽然,共工便是最好的例子。”当权者想要如何,那么书中所写便是如何,所谓历史,不过是当权者对自己的吹捧对前人与对手的踩踏。 湘漓颔首,锦之说得也的确在理,书中所写远不如亲眼所见,书中说那些妖怪如何如何残暴,可他们也不过是些可怜的。 “你若喜欢便挂在厅中吧,我困了。”湘漓转身回房,此番折腾下来她身子也确实是乏了。 锦之点头,目送湘漓离去,又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悬挂着的画,眸中不见任何情绪,一炷香后,锦之也离开客厅回到屋中。只留下阿凰和琥珀趴在桌子上毫无睡相,锦之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的同时,二者身上多了一件轻薄的衣袍。锦之……也是个温柔的妖啊。 微风吹来,厅中的画轻轻摇动,像是美人迎风而舞,无声的吐露出它的故事。 第83章 锦舆玲珑骰(八) 建明21年 小乞儿已经两整天没有吃东西了,街上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人给予他一些食物,那些富家子弟怎可能知道穷人的苦呢。还好他还有爷爷,爷爷说去给他找吃的,他今天就一定能吃到东西,爷爷从来不会骗他的。好饿啊,小乞儿在昏昏沉沉中睡着了,梦里,他坐在醉乡楼的雅间里,吃着香喷喷的鸡腿,爷爷在一旁笑呵呵地为他夹菜。 其实小乞儿是个孤儿,他是爷爷在城隍庙边的小河里捡来的。那时候正值冬天,天寒地冻,爷爷把他捡起来的时候,小乞儿的脸都已经冻得青紫,气息微不可闻,爷爷把他抱在怀里捂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才缓过来的,爷爷说,他们乞丐啊,没钱看病,那时候也只是试试看,弱不成,就将他埋了,不想真的救了回来,兴许是老天眷顾吧。 爷爷把小乞儿带到破庙的第一天,就有很多老乞丐劝他赶紧把这个小孩丢了,连自己都养不起,怎么可能养得活一个孩子,还是一个没有断奶的孩子。可爷爷不听,爷爷他人啊,心善。不论别的老乞丐怎么说,固执的爷爷一定要养他。 那么大点孩子还没有断奶,爷爷只能用稀粥的米汤喂他,每天要饭来的钱爷爷都会给小乞儿买一点米,只有一小把,半把用来煮粥,半把屯着,并不是每天都能要到钱的。 小乞儿长到一岁多点,可以走路的时候,爷爷就带着他去讨饭了,这世道根本没人会觉得你可怜,即使爷爷带着小乞儿,讨来的钱还是不见增长。 小乞儿要长身体,爷爷就把饭省下来给他吃,自己只吃一点点,他总说,人老了吃不了那么多东西,别的老乞丐看着只有叹息,让小乞儿以后要多多照顾爷爷。小乞儿不懂,真的以为是爷爷吃不下。 “孩子,孩子。”有一软软的东西在拍打着小乞儿的脸,粗糙的感觉让小乞儿不自觉的蹙眉。 “孩子。” 终于受不了那粗糙的东西,小乞儿迷迷糊糊的张开眼,一只布满沟壑的手近在眼前,那些沟壑里还有许多污泥,小乞儿知道,那是爷爷的手。 “爷爷。”小乞儿呢喃一声,因为饥饿,他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爷爷和蔼的笑了,从兜里拿出小半个馒头,馒头还有些脏,显然是别人吃剩下的,可爷爷却把它当成宝贝一样递给小乞儿。 小乞儿真的是饿极,立马拿过爷爷手里的馒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咽下第一口,小乞儿看到爷爷只是坐在旁边含笑看着他吃,便又把馒头递还给爷爷,“爷爷也吃。” 爷爷咽了口口水笑着推却,“爷爷啊,吃过了。” 闻言,小乞儿也不再客气,两三口就解决了那小半个馒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样果腹的食物了,这几天一直是喝粥,喝到底才能看见一两粒米的那种。 小乞儿也向爷爷抱怨过为什么别的小孩有爹爹有的娘亲,有好吃的,而他只有爷爷,而且还三餐不饱。 爷爷说,人这一生不过就是活着,怎么样都是在这世上走一遭,大家都是没有区别的,人的身份从不会一成不变,那些个名门望族,或许某日会突遭灭门,而向他们这样的乞丐,也可能一夜间跳跃龙门,飞黄腾达。 小乞儿觉得爷爷和别的乞丐不一样,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而事实上,也确实如小乞儿猜测的一样,爷爷和别的是乞丐不一样的,只是这故事爷爷从不提起,世间之人谁没有故事呢? 一个老乞丐告诉小乞儿,爷爷画画很好,他曾经以卖画为生,后来为了给爷爷的娘亲看病花去了所有积蓄,再后来爷爷就来讨饭了,其中还发生了些别的事,老乞丐好像没说,又好像说了,反正小乞儿只记住了这些。 要不到饭的时候,爷爷就会拿着树枝教小乞儿认字,画画,他们没钱,买不起纸笔,泥土是最好的书本。 总会有乞丐嘲笑爷爷,教小乞儿这些还不如教他去偷东西。 那个时候,爷爷就会变得很凶,会拿棒子去打那个人,嘴里还说着:“他还小,他还有将来……” 小乞儿觉得那些乞丐说的也是没错,偷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少不会每天饿肚子,但爷爷不许,他也不敢再提及。 第84章 锦舆玲珑骰(九) 建明23年春 爷爷终究还是去了,没有熬过冷冽的冬日,在立春的日出前走了,他没有看到温暖的阳光,没有听到到花开的声音,静悄悄的在冬日的最后一个夜晚离去。谁也不知道他的死,除了抱着他尸体的小乞儿;谁也不会伤心流泪,除了此后孤苦无依的小乞儿。 小乞儿在破罐子里找出了爷爷的所有积蓄,花去大半买了一张草席,这么做或许会让他的日子更难过,但至少能给爷爷一个勉强像样的安葬。 他用树枝,石头,手,一点点挖开一个坑,将爷爷葬在向阳的山坡上,爷爷以前最喜欢晒太阳了。 小乞儿今年才七岁,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宠着他,会抱着他看星星,讲故事。可他似乎没那么伤心,爷爷走了,日子还是要那么过,只是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从灰色变成黑色,仅此而已。 建明26年 葉国乱,大将军叛乱,皇城危机。 今天小乞儿收获不错,有个好心的奶奶给了他一个馒头,小乞儿边跑边吃,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像做贼一样。这世道大乱,他们乞丐要饭就更难了,这么一个馒头若是带回栖身的破庙里,一定会遭人抢夺,他要赶紧吃掉。 突然,小乞儿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小腿,面朝地摔了下去,小乞儿惊慌地转过身去,只看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浑身是伤的倒在地上,他的衣服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绸缎,这是死人活人?小乞儿没有站起来,只是跪着前行,走的十分小心翼翼,他伸出黑乎乎的手去探那人鼻息,不妨那人倏儿睁开眼来,美丽的桃花眼泛出迷茫空洞的神色,与瞎子无异。 “喂,你死人活人。”小乞儿吓得往后爬了几步,紧紧抱着自己剩下的半个馒头,在这个男子面前,小乞儿的身量太过较小,即使男子身受重伤,也能从小乞儿那儿轻松抢过馒头。 “都不是。”男子再一次闭上眼睛,没了声息。 小乞儿被他这么一闹,小乞儿吓得不轻,哪还回去想他话中的意思,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小乞儿用脚踹了那男子几下,发现对方都没有反应,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他长舒一口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提步跑了出去,跑出去几步他又急匆匆赶回来,在那男子身上摸索,这样的打扮身上应该有值钱的东西才是,拿去卖了也许可以买上几个馒头。 熟料男子再一次睁开眼,目露凶光。 小乞儿吓得撒腿就跑,连那半个馒头都顾不上,男子的眼神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凶恶,比那些官兵的可怕太多,像是能把他吃了一样,如同一个深渊,跌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半晌,男子捡起地上的半个馒头食之,嘴角噙笑,猎妖师,不过尔尔,还不是让他逃了出来。那个小乞丐倒也是个有意思的,可惜,活在这乱世之中,估计也不能长命。 小乞儿毕竟还小,即使受到了惊吓也很快就忘记了,过了半天又跑到大街上去乞食吃,他现在十分后悔逃跑的时候怎么没能把那半个馒头带走,真是便宜了那个男子!小乞儿想,最好那个男子被仇家发现! 第85章 锦舆玲珑骰(十) 建明30年冬末 安德王三子安衍一战惊天下,一夜夺回两城,民心大振。 这些政治与百姓从来没有太大关系,兴奋过后,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即使江山倾覆,尸横遍野,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活着。 小乞儿还是去找了一个老手拜师,学会了偷东西,这几年他的生活并不好,却也能勉强果腹,在这乱世之中,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来的实际。 这日,他刚从一公子身上偷得一钱袋,小跑着去买食吃。 高门大户的屋檐上,一华服男子迎风而立,恣意从容,嘴角莞尔。 四年不过弹指,那孩子能活下来也是命大,而且似乎,更有意思了,做坏事么?他最喜欢了。 翌日,小乞儿从破庙里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破碗里多了一块红烧肉。小乞儿虽然会偷,却也不敢常偷,每顿饭都不曾见肉,是以他即刻抱起破碗,四下张望,确认没人后才狼吞虎咽的吃下红烧肉,他可没有那功夫去想这肉的来历,只要能吃,什么都可以。 远处的大树上,一男子满意的欣赏小乞儿吃东西的样子,人便应该如此,卑微弱小,怯懦不堪。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划了小乞儿的大小,然后狠狠捏下去,人,就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杀的存在。 连续五天,男子都跟随在小乞儿左右,只是小乞儿从不曾察觉。每一次小乞儿出手偷点东西,第二日一早他都能收到或大或小的惊喜,这让小乞儿断定偷东西有好处,助长了他偷东西的气焰。 第六日,小乞儿终于抓住了那男子,他不笨,连续几天被跟踪他也是有所察觉的,见到那男子的时候,小乞儿脸色渐渐泛白,最后面无人色,四年,这个人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那一身衣服,衣服上的花纹都没有丝毫变化。 “你……是人是鬼?” “都不是。”男子笑语盈盈,逗弄这个孩子也还是蛮有趣的。 非人非鬼即为妖邪,小乞儿过于害怕,脚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挪不动半步。 穷奇却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才不敢走,只觉得小乞儿眼神中的惊恐如此明显,却站立不动,着实有点意思。 与穷奇对视了一盏茶功夫,小乞儿吓得晕了过去,穷奇嫣然一笑,化作云雾消失在小巷里。 以后的日子应该会有趣很多,养伤的这四年可把他憋坏了,这一回,穷奇发现了新的玩具。 建明31年初春 安衍随率军队势不可挡,接连拿回五城,皇帝封其定国将军,安衍时年16岁。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跟着我,不要给我送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小巷里,小乞儿把一只长相奇怪的动物的头扔给穷奇,近一个月来,穷奇没有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可每天都会在他寄居的破庙门口放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今次,就放了一个异常可怖的头在门口,这是要逼疯他么,还不如直接吃了他来的痛快,妖怪折腾人的方法怎么这么多。 “你不喜欢?”穷奇却有些委屈了,这些可都是他们妖怪最喜欢的食物,极难获得,都是要争抢许久的,这么好吃的东西小乞儿弃若蔽履,这令他如何能接受。 “不喜欢!”小乞儿已经完全不怕穷奇了,他知道这妖怪就是有很多的恶趣味,就是喜欢折腾他。 小乞儿不愿与穷奇多做纠缠,转身就走,穷奇也没有跟上去,似乎是在反思,嘴角的笑意却无法掩盖。 第86章 锦舆玲珑骰(十一) 偷窃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总是会被人发现的,小乞儿技术再高也不可能从不失手,只是严重与否的问题,而此次,他显然是偷了不该偷的人。 初春寒气未散,小乞儿蜷缩在街角,藏入屋墙投下的阴影中,像是被这世间所遗弃了一般,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或者是注意了,却不想理会,这乱世,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谁会有闲情去管别人。 小乞儿的衣服比早上破了许多,不能阻挡依旧凌冽的冷风,脸上手上都多了许多淤青,看起来伤得挺重,没钱请大夫,不知能否熬过这个晚上,早年听爷爷说上天怜悯过他一次,不知这次可否还会眷顾于他。 小乞儿怨,怨这世道的不公,小乞儿恨,恨这些人的冷漠,他不过偷了点东西,却遭到如此暴打,他只是想要生存,仅此而已,这乱世中难道就没有他的栖身之处了么。这世上他唯一不会去怨恨的就是爷爷,如果不是爷爷,可能他已经不该活着了,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可不会救当年还在襁褓中的他。 夜晚,华灯高挂,这是百姓在过灯节,近几年的灯节没有往年的繁华,却也是战乱中少有的盛况,这晚没有宵禁,百姓们都会涌上街头,三五成群地游戏,暂且将狼烟烽火抛之脑后,皇城中的人总是喜欢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不论是在哪个朝代,何种境地。 小乞儿栖身的地方有一棵大树,花开绚烂,有人驻足凝望却无人靠近,一则是那位置太过偏远,二则是有小乞儿在,那些个达官显贵总会有抵触心理,这般落魄的乞丐着实煞风景。 恰是在这众人不喜靠近的地方,一辆锦舆停了下来,富丽典雅,低调不失华贵,车与景融合起来,更显得华贵端庄,让人不禁好奇这车中之人究竟是谁。 车内,一蓝衣锦服女子半躺,长发未挽,肆意披散下来,右手拿一本《诗经》品读,左手不断抛掷着一枚玲珑骰子,从容慵懒。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你……何时才会回来。 “姑娘,今日公子会回来么?”轿外,一总角少女满怀忧心,战乱多年,那位少爷去战场也已两年,不知何日是归期,只苦了她家姑娘,等了这么久始终了无音讯。 “不知。”女子温婉的声音传出,语中有几分无奈苦涩,还有三月她便要及笄,届时说媒之人定有,她虽会统统拒绝,却要费些功夫,免不了又是一些麻烦。 六百七十五下,两年前灯节,你执伞伫于江畔,道一句初心不服,说来年灯节定会回来。如今这江水涨了又退,灯节也已过两次,你却毫无消息,你,可还记得我,若是敢忘,我定要杀到你府上去,揪着你的衣服让你好生回忆回忆。 半晌,许是觉得无趣,女子将书随意一扔,闭目养神,手中的玲珑骰还保持着节奏性的抛掷。 一千下,江畔转过身影千万,独独没有你。 一千零一,一千零二…… 华灯一盏盏落下,人影散去。 八千三百五十下,你又失约了,罢,罢,大不了来年再等,等了这些年也不差了,衍之,多少年我都等,等那个少年亲手护卫下的江山盛世,共赏一场盛世繁华。 女子收好玲珑骰,放下了车帘。 第87章 锦舆玲珑骰(十二) 小乞儿觉得自己快死了,老天爷太忙,照顾不来这么多人,他肯定要像爷爷那样死了,不,会比爷爷害惨,没有人会给他收尸呀……小乞儿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支撑不住朝地面倒去,苍天不公!小乞儿只能心中呼号,伤重的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呀。”起轿前,丫鬟惊讶的看着前方小乞儿倒下的位置,随即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了,立马住嘴,然,车内的人还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何事?”慵懒的声音传出车外,带有几丝漫不经心,似是即将入睡的人,除了衍之她也实在对外物提不起兴趣来。 “无事,只是前面倒了一个小乞丐,好像是被打了。”丫鬟也只,在这乱世中多余的同情心只会害了自己,便收敛起那份对小乞儿的同情,冷漠道。 车舆中的女子略一蹙眉,扬了扬手示意走上前去。 丫鬟的眉毛宁得更紧,若是被老爷知道姑娘跑出来,还和一个乞丐这么近距离接触,还不打断她的腿,可谁让她只是个丫鬟呢,而且姑娘对自己那么好。 轿夫抬着车舆前进了十步有余,又稳稳停了下来,丫鬟也只能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她家姑娘总是喜欢做烂好人。 车帘微微拉开一条缝,一只素手伸了出来,手中捏有一锭银两,将其随意地掷入其中。 听到声音,小乞儿艰难的睁开眼,看到破碗中的银子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现在的身体怎么可能捡起银子去看大夫呢,老天爷真是爱开玩笑,在绝望的时候给他希望,为的是将他打入地狱,不得翻身。 “翠丫,让人给他请个大夫。”车舆内的女子透过缝隙看到了小乞儿眼中的神情。 翠丫虽是不愿自家姑娘对一个乞丐这么好,却也是极有爱心之人,当下便唤了一侍卫去请大夫。 车舆再起,车前摇晃着的铃铛叮叮作响,清脆有声,恍如仙子车架。 小乞儿牢牢记住了那一双手,那温柔的声音,他想,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发达,定要娶了那女子,不管用何种手段。 上天还是眷顾小乞儿的,他终究是活了下来,活在又一个战乱的春日里。 建明32年 战乱依旧,每三年一次的秋闱却从未被废,而本年状元名为李恕,字言之。 “我怎么总是碰上死人啊。”小乞儿看着绊倒他的人哀嚎。 今次,他又偷了一个包子,因着怕别人追来,抄小道边跑边吃,还是当年那条路,还是当年的位置,同样的被绊倒,只是这一次绊倒他的不是穷奇,而是别人。 “什么总是,你以前也碰到过?”那一身锦衣华服贵不可言的穷奇悄然出现,与落魄的小乞儿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从两年前遇到穷奇以来,他就没有走远过,隔三差五的出现在他身边,真是阴魂不散。 “你。”小乞儿满脸嫌弃,翻开倒在地上的人,寻找是否有可用的东西,男子的身量与他接近,那身衣服倒是可以用来抵御寒冷,不知还有没有钱财之类的东西。 “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穷奇手指一勾,一块石头砸在小乞儿头上,疼得他赶紧抱住了脑袋,“我可活的好好的。” 那些个猎妖师实在不堪,穷奇心下冷笑。 “你这是谋杀。”小乞儿恨恨地瞪了一眼穷奇,这么久的相处,他知道穷奇不会真的对他如何,所以胆子也越来越大,他已经把穷奇当成了朋友。 “废话真多。”穷奇又用一颗石头打了小乞儿,看着他吃瘪的模样洋洋得意。 穷奇也无法解释他为何要如此纠缠小乞儿,只觉得这个人十分有趣。 “什么都没有。”小乞儿拔下尸体上的衣服利落的套在自己身上,难免有些失望。 穷奇上下打量了一番,还真是人靠衣装,这么看还小乞儿也还是有几分样貌。 小乞儿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也不在意那些血污,大摇大摆走了开去。 这姿势还是要教导一下的,穷奇用手托着下巴暗自思衬,嘴角上扬,小乞儿,现如今,我给你搭好了天梯,就看你如何做了,可莫让我失望。 身侧,那具尸体上泛起幽幽蓝光,微风拂过,哪里还有尸体的影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不过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 第88章 锦舆玲珑骰(十三) “你们……想干什么!”小乞儿惊恐地缩起身子,用手拢紧衣服,往后退了几步。难不成这些官兵以为是他杀了那个人,要抓他么?看着那些官兵肃穆的神情,小乞儿细思恐极,恨不得拔腿就跑,奈何他已经害怕地不敢移动,脚偏生像是扎了根一般,有千斤之重。 一个官兵从一众兵卒中走出来,走近小乞儿,每一步都稳重有力,看得小乞儿胆战心惊。这下完了,他还没有过上一天吃饱饭的日子,他还没有看够这乱世繁华呢,他不想死啊。 “想过好日子吗?”一个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小乞儿一愣,还没反应之际,那官兵已半跪在小乞儿面前。 “大人。” 小乞儿不太明白这官兵的意思,依旧觉得很是害怕,但他大概了解了穷奇方才所言的含义,只要顺着这些人的意思走下去,他就能获得更好的生活了吧,大概…… 建明33年 战乱结束,定国将军安衍也即将于一月后返回皇城,而同时,皇城内一少年正值风生水起时。 小乞儿,不,李恕李大人此刻正望着窗外发呆,不想这么快一年就过去了,这身份他也是越来越习惯了,有时候想想也还真是神奇,他居然就这样当了官,并且步步高升,从他来后,这座府邸已经换了三次牌匾,状元府,侍郎府,到如今的上卿府,真可谓是扶摇而上,快得他都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权利掌握在手的感觉甚是微妙,他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感受呢。 “喂,你又在发呆了。”穷奇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未曾改变,性子倒是越来越恶劣。 “嗯?”自从接受李恕这个身份起,他也开始成熟稳重起来,说话处事也有了大家风范,人也的确是奇妙的一种存在,换个环境后发生的改变总是不可估量的,有趣有趣。 “姓张的老头开始调查李恕的老家了,你就不担心么。”穷奇戏谑道,他给小乞儿搭了天梯,而小乞儿所为超乎他的想象,小乞儿还真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呢。 李恕啊,这个名字还是颇有几分生疏,小乞儿看着杯中茶水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茫然地顺着官兵来到这座府邸,不知所措的看着下人忙碌,仿佛做梦一般,直到官兵走后一直跟随在侧的穷奇才悄然现身。 在他的再三逼问下穷奇才道出事件原委,这个身份的主人名叫李恕,就是那在荒野发现的那具尸体,也是当年的科考状元。考中状元后被嫉妒他的人所害,正巧又被穷奇利用。 其为人低调沉默,与他接触过的人极少,知道他长什么样的人更少,是以小乞儿才能假装成他来享受这样美妙的生活。 但编织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谎言来弥补,那些见过李恕的人都被小乞儿颤抖着拜托穷奇解决掉了,穷奇也十分喜欢做这样的事情,这世上哪有是什么好人,人性本恶不是么。 愉快地做完杀人之事,穷奇还顺带着给小乞儿带去一些礼物,他就是喜欢存有恶念的人。 再后来,在穷奇的帮助下小乞儿胆子越来越大,做坏事也不再感到畏惧,甚至亲手杀人他都已经不再感到害怕,而这一切变化,仅仅一年……如穷奇所言,多么好的一个恶人料子,小乞儿天生便是恶人。 “杀了不就好了。”收回思绪,小乞儿抿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 穷奇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小乞儿实在太和他胃口。 暗杀令一下,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便是不死不休。 小乞儿现在,完完全全地学会了权利,学会了上位者的那些手段。 第89章 锦舆玲珑骰(十四) “你当真不随我去。” “不去。”无论李恕说多少遍,穷奇永远改不了喜欢坐桌子的毛病。 “你难道连应付那个安衍的能力都没有么。”穷奇丢掉啃了忌口的苹果闪身消失。 不是没有,只是一个人或许会寂寞,这朝堂之上,不,这世上,他或许已经只有穷奇一个朋友了,朋友……吗?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穷奇看的这般重要了,李恕笑着摇头,回屋准备宴会的礼服,今晚是那个传说中的少年英雄的回城宴会,就连皇帝都会参加,他是该好好准备一番。 系上扣带,李恕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画,那一辆精致华丽的锦舆,那上面的标志,他如今已经认识,是南国公府的,而南国公府只有一个女儿…… 这一年来,他参加了无数宴会,与南国公也见过几面,却从没见过那个女子,不知是否已经出嫁。 “大人,该出发了。”门外小斯开始催促,李恕理好思绪,又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模样,拂了拂衣袖,转身出门。 宴会上自然是笙歌燕舞,起初李恕还极有兴趣,可如今也已兴趣恹恹,再好的东西看多了多多少少也会腻味。 一如往常,李恕总会向南国公所在的位置瞥去一眼,今日,南国公的身旁还有一个空位,只是人还未至,不知是否会是那个人……李恕的心开始躁动起来,如果真是她,他又该如何接近于她。 宴会已经开场,主角却还未到场,这给在众的几位新贵留下了并不太佳的印象,他们本就对这位少年将军知之甚少,在他出城前更是从未接触过,并不了解他的脾性,只会觉得此人傲慢无礼。 一炷香后,一抹雅紫色的衣角显现在众人面前,花架后走出一明媚的身影,笑如春风和煦,温文尔雅。 “衍之,你又来迟了。”坐席上一些与安衍交好的公子立即开始调侃。 “八成又是睡糊涂了!”另一人嬉笑道。 一些个老人多这场面并不见怪,安衍,曾经皇城内出了名的瞌睡虫,温柔得蚂蚁都不会碾死一只,与所有人交好,从不与人恶言相向,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提起长枪,守土开疆。 “衍之来迟,还望恕罪,先自罚三杯。”安衍端起酒杯就准备饮下。 “别别别!”几个离他近的公子忙上前拦下,夺过他的酒杯丢到一旁。 “你啊,还是以茶代酒吧,你那一杯倒的酒量,我们还真不敢让你喝。” 安衍付之一笑,尔虞我诈的皇城虽不及边关开阔自由,却也有这些温暖的人。 一番嬉闹过后,安衍也算是正式与这些新旧权贵结识了,所有人都愿意与之相交,他给人的感觉便是那种很舒服很和顺的人,与之交谈,心情都会好上几分。 期间,南国公的身侧,一女子盈盈坐下,极少有人注意到这一变化,除了一直观察大局的李恕,那女子,就是那个人么?是了,定然是她。 隔得不远,李恕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子精致眉眼,那是一个算不得极美的女子,在皇城这美女云集之地容色并不出众,但她那双灵动清澈的眸子却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隐隐的,李恕开始有些忧心,那女子从未出现在任何宴会上,今次出现,莫不成是因为安衍么? 宴会上安衍从未往那女子处看上一眼,女子也未用期盼的眼神看过安衍,似乎二人只是初见一般,可李恕无法安下心来,总觉得这二人早已相识许久,而且或许早已倾心对方,若真是如此……他该如何?放手?不,不可能,抢!一定要抢过来,这是此刻李恕心头唯一的念头。 第90章 锦舆玲珑骰(十五) “安衍,字衍之,安德王三子,喜好文乐,与人为善,建明15年酉时一刻于安德王府出生……” 穷奇坐在文案桌上,时不时往嘴里丢一颗葡萄,将安衍的一切毫不隐藏的告诉李恕,像唠家常一般平淡,这般精确的经历,哪怕是皇宫的密探都要折服。 那日晚宴后,李恕并未对二人关系多加打探,只是偶尔拜托穷奇查了一下安衍此人,在他心中,已经万分确定那晚出现的女子便是画卷中人。 听穷奇讲述,李恕只提笔练字,做官的日子他学会了修生养性,当年老乞丐教的一些东西还是派上了用场。当穷奇说道安衍曾有一欢喜之人时,李恕的笔尖微转,一副好好的字便算是毁了。 “啧,你连那丫头是谁都不知道,紧张什么?兴许是个男人呢。”穷奇投去鄙夷的目光,看着李恕将字揉成一团丢在一旁。 “查不到?” 穷奇摇头,作为妖怪,他确实很厉害,他喜欢做坏事和做坏事的人,但对于侦查一事做不到极致,安衍的一些事情他无法得知,比如他所倾慕的女子是谁。 “无妨。”不论是否是他在寻找的女子,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想要的,抢过来便是,这一年多,他不就是在干这些事么。拿出一张新的宣纸,李恕再次书写起来。 穷奇觉得,他是越来越不懂李恕了,人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以前他还是个小乞儿的时候,穷奇自认为是完全了解他的,可现在做官了,有了权利与金钱,穷奇开始看不清这个人了。 “穷奇,你有名字吗?”李恕突然问道。 “没有。”穷奇吃掉最后一个葡萄,跳下书案,拍拍衣服意欲离去,他是妖怪,不需要名字,可能曾经有过,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但时间太过漫长,他已经记不起父母的模样,何况一个名字。 对于妖怪而言,名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符。 “你送我这个身份,给了我名字,那么,我也给你取一个吧,桑陌。”李恕将写好的名字递到穷奇面前。 穷奇一愣,有一种奇怪的感情萦绕在心间,说不出来的怪异,有点热,有点酸。 “桑间小路,我还真是不值钱。”穷奇随手扯过宣纸,随意瞟了一眼后揣进怀里,又即刻隐去了身形。 李恕微微一笑,继而看向屋中画卷,方才写字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以前的自己,落魄,不堪,承受各种谩骂与嘲讽,活在这个光鲜明丽的皇城的最阴暗处,每日为了吃上一点东西而发愁,如果不是遇上那女子,如果没有穷奇,他现在或许已经死了,如果老乞丐还在,他此生最重要的的应是两个人和一只妖。 方才他也给穷奇取名了,这样他们就是互相离不开的朋友了吧,这是李恕最后一次孩子气的思考问题,但他的孩子气,为他换来了一个永远不会背叛的朋友。 朋友,唯一的一个,一只妖怪。 很多年以后当李恕终于权倾朝野,却没有一人分享之时,他总会忆起穷奇满嘴厌恶之词,却小心收放好字帖的模样,那时的穷奇,害羞得像个孩子。 第91章 锦舆玲珑骰(十六) 建明23年御花园 “谁家孩子好欺负?” “德王府里,安三子。” “谁家孩子爱偷懒?” “德王府里,安三子。” “谁家孩子不会哭?” “德王府里,安三子。” 假山后,几个孩子围在一起,对着地上的另一个孩子拳打脚踢。 “喂,你们在干嘛!” 一道声音突然从假山的另一头传来,虽还带着童稚,却也足以把干坏事的几个孩子吓得落荒而逃,即使他们的父亲位高权重,也不可能包庇他们至此。 “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安德王三子,安衍?”一袭鹅黄色衣服的小女孩站在被打的孩子面前,语中带有几分高傲。 闻言,男孩抬头,对着女孩露齿一笑。 “傻子。”女孩蹲下来,将男孩扶起,气愤道,“你不会打回来吗,你的侍卫呢?” 女孩出生将门,平素不喜这些恃强凌弱的人,更不喜男孩这般任人欺凌之人、 “他们打我的时候挺开心的呀,而且他们没有下重手,你看,一点不疼。”男孩用力按了一下手上的淤青,面不改色。 “真是一个傻子。”女孩气不过,转身便走。 “姑娘,那个安三公子果真如传闻中的一样没有出息呢。”走远后,待四下无人,女孩的丫鬟鄙夷道,她和女孩一起长大,有些话并不需要忌讳。 女孩并未多言,只整理一下衣服,进宴会找自家爹爹去了,爹爹说过,会隐忍的人,总不会太没用。 这晚皇帝夜宴大臣,算是年宴,是以并没有太大拘束,各家孩子也都被带了出来,这一年,男孩8岁,女孩7岁。 建明25年国教学堂 “喂,下次不要老是挨打,被人打了就还回去,你是男子汉!”女孩坐在树上,俯视着地上衣衫错乱却面不改色的男孩。 “月儿,我比你大,你应该唤我声安哥哥。”男孩笑着仰头,眸光璨若星辰。 女孩一阵尴尬,跳下树梢对着男孩就是一脚,却被男孩轻易躲过。 “你!”女孩气得小脸涨红。 “是你教我说要躲的呀。”男孩无辜的眨眼,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已经下学了呢。”翠丫急急忙忙的跑来,“再不回去,老爷又要打你了。” 许是被男孩气到,许是被丫鬟吓着,女孩快速跟着丫鬟走了。 建明27年国教学堂 “喂,怎么每次见你你都被打。” 女孩帮着男孩整理乱了的衣鬓,这些在学堂的生活,他们已经彻底熟食,也成了很好的朋友,只有在每天下学后才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没办法,我太弱了。”男孩爬到假山上,坐下,拍拍身侧的石头,让女孩也坐上来,女孩轻轻一跃,便坐了上去。 “那就变强。” “不想变强。”男孩躺到假山上,笑说道,“不如以后月儿保护我呀。” “没出息。”陈月嗔骂,却也没有拒绝,在他还没有足够能力做他想做的事前,就由她来守护他吧。 “安衍。” “叫哥哥。” “安哥哥。” “嗯?” “你该取字了。” “嗯,月儿给我取吧。” 男孩漫不经心,照理说取字一事应由长辈决定,但在安德王府里,他这个没有任何地位的三子可不会有人记挂着。 “衍之。”陈月脱口而出,她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合理,她也了解一些安衍家中之事,这字总不能让他自己取,总要有个人帮他取。 “好,就叫衍之。” 五日后,国教学堂宣布授课完毕,每个男孩都要有一个字,这样才能算是毕业,长大。 安德王三子为自己取字一事让安德王颇为恼怒,皇帝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特批圣旨嘉奖,此后,自己为自己取字成为一种新的趋势。 安德王三子安衍之的名字在世人间昙花一现,又迅速被人遗忘。 有了字也就是大人了,从学堂结业后,因着多方原因,以前欺负过安衍的那些孩子也再没欺负他,反而都和他成了好友,安德王三子交友广泛,从不与人恶交一说也在皇城迅速传播开来,皇城中人开始重视起这个人来,毕竟与谁都做到友好相处,是连天子都不能做到的事。 建明29年灯节,雨 战乱起,狼烟烽火,国分崩离析。 “衍之,你当真要去。”站在涓涓不息的河畔,陈月凝望着一湖荷灯,不看身侧的少年一眼。 “月儿可愿等我,等我有那个身份娶你。”少年为少女撑伞,望着少女的背影的严重就尽是如水温柔。 少女心中一颤,的确,战乱是他的最好机会,安德王至今为立世子,他曾放言,三子中立战功最显赫的一个为世子,若是能功成名就,安德王世子之位他便有九成机会。 “我若是不愿呢。” “容不得你不愿。”少年将一玲珑骰子放入少女手中,留下伞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已经没有任何会还的余地,所以他不能回头,他怕一回头,就舍不得了。 待少女转身之时,只能看到少年远去时候坚毅的背影。 衍之,我等,等你活着回来,等你……十里红妆。 ==== “怎么,我不在的时间你还学会了看书?”少年翻阅着桌上书籍,见少女醒来,戏谑地开口。 “怎么,我不在的时间你还学会了爬窗?”少女学着少年的口气反问道。 少年一笑,对着少女招手道“月儿,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之间衣衫轻移,暗香浮动,眨眼间二人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身经百战的少年将军更胜一筹,轻轻一揽,便将少女扣在怀中。 “月儿,我回来了。” “嗯,活的,热的。” 第92章 锦舆玲珑骰(十七) 安衍归来已有月余,却不见有任何动作,亦不闻安德王府定下世子,就在众人为安衍的努力惋惜之际,又一件大事震撼了朝堂。 原是李恕治理淮南水灾有功,皇帝嘉奖之时,他推却了所有名利,只求一纸婚书,而那婚书自是与南国公府嫡女陈月的姻亲。 南国年轻时候也曾征战沙场,是个暴脾气,闻说那他接到圣旨后,气得拿起了旧矛,竟是想往皇宫里去,幸得故事的女主角陈月及时阻拦,才没闹出大事。 然,陈月可不是听之任之之人,当即前往皇宫求见皇帝。也不知她究竟与皇帝说了些什么,素来极好面子的皇帝竟是答应了她退婚一事,还扯出玉玺未盖,做不得数这一荒唐的理由。除退婚圣旨外,第二道圣旨也随陈月回府:令南国公府陈月,终身不得嫁娶。此旨一下,满朝哗然,皇帝竟会如此对待一个女子,他们这个时代,女子不嫁,出门必然会被千夫所指。 “你虽得不到她,可他人也得不到,你还焦虑什么。”穷奇随性地坐在桌子上,对着远处院中伫立了一个时辰的李恕抱怨道。 李恕一言不发,甚至动作都未曾改变,和一个时辰前一般模样。原来……你竟是宁愿终身不得嫁娶,也不愿与我相伴么。 “唔,你的信。”穷奇随手抓住飞在空中的信鸽,取下它腿上绑着的信件,也不问李恕是否同意,径自拆开。 “齐大非偶?”穷奇虽是活了千百年,却从不曾看过诗书,自是不明白其中含义,能堪堪认出这四个字也是靠得李恕这段时间所教。 庭院中,李恕的拳头不断握紧,最后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一个齐大非偶。”笑着笑着,眼角被什么东西遮盖了视线,竟是哭了出来,追逐了多年的身影,如今只给了他四个字,字字诛心。 “喂,小乞丐,你不是想要过好日子么,等你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女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穷奇也被他这模样吓坏了,他捡来的小乞儿已经许久不曾哭泣,不想这次竟是为一女子而哭。人呐,真是一种复杂的存在,贪得无厌,可是啊,对他捡来的小乞儿,他就是讨厌不起来。 一炷香后,李恕又变回了那个沉着冷静李恕,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不过云烟。只有他自己知道,此生不论寻找多少女子,再也不会有一个像陈月这般不嫌弃他只是一个乞丐的了。 === “衍之,你可怨我。” “不怨。”安衍抚摸着躺在他腿上的陈月的头发,温柔一笑,“月儿不得嫁娶,我此生不娶便是了。” 陈月微微做起身子,抬起头看着安衍道:“衍之就不好奇我与皇帝的对话么?” “好奇,但是月儿一定不想说。”安衍附身,用唇轻轻地触碰了陈月的眼睛,他们之间从不需要太多的言语解释。 陈月的脸倏地红了,她与安衍之间有过亲昵的行为,却从不曾像今次这般大胆。 见陈月并没有反抗,安衍轻笑,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月儿,我现在很是怀念边塞风光,真想带你去看上一看。” “那我们便去。”陈月将脸埋在安衍胸口,即使不能成亲又有何妨,于她而言,只要知道安衍活着,便是最好。 “过些日子你便去向皇帝请命,一辈子驻守在边塞,永不回朝。等过段时间,我便来找你。” 陈月的眼眶泛红,将脸埋得更深,无论无何,都不能让安衍发现她的异样。塞外再好,也是苦寒之至,安衍此去便再不可归,怎能不心疼。 “好,我在那儿等你。”安衍的语气依旧温柔,嘴角噙笑,眼中却是锋利的芒刺,陈月与皇帝的对话,他早已猜出八九,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五日后,安衍辞去所有军衔,请命永驻边塞。皇帝应允,仅许他一将军头衔。朝堂为之惋惜,几位长者却是偷偷舒了口气,安德王这个三儿子,还是保住了。他们知道皇帝从没有那么大的容人之量。 安衍离开之日,陈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滴水不进。 “翠丫,一月后,传出我生病的消息,再过半月,便说我病死了罢。” “……是。” 同日,宫中: “陈月,我知晓你为何而来,我也可以收回圣旨。” “陈月明白。” “只是安德王那个儿子我实在不喜。” “陈月愿终身不嫁,只求皇上收回口谕。” “陛下,时候不早,该歇息了。”镜公公的话将皇帝的思绪拉了回来。 皇帝依旧闭着眼,微微颔首,叹了口气道:“陈月与安衍,都是顶顶聪明的人啊。” “陛下?”镜公公不解,他们陛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把那些安排在路上的杀手都撤了吧,朕也是惜才之人,既已构不成威胁,留着便是。” 黑暗中一黑影快速离开,去颁布皇帝的最新口谕。 “小镜子,你可知,那日陈月对朕说的是恳请我收回口谕,而不是收回圣旨?” 镜公公在宫中混了许多年,自是明白皇帝的意思,如此说来,那陈家姑娘,的确是顶顶聪明之人,她知晓陛下心思,又以终身不嫁向陛下保证此生国公府绝不会借一兵一卒给安衍,而安衍的主动退出,保全了性命的同时还留下了极好的名声,这二人若是有心争夺皇位……当真是细思极恐。 “再命人暗中严守陈国公府,发现出逃者,杀!”皇帝站起身,镜公公忙去搀扶。 “陛下摆架!” 我能允许安衍活着,但国公府的丫头若想再折腾些事情出来,我可就不允许了。 === 三日后,一黑衣人出现在陈国公府内院,她越墙离开之际,一把把雪亮的大刀对准了她,在她离开的刹那,十几个人一起出动,将其围在中间。 这十几人虽是不多,却全是精英,黑衣人一人无法应对。 一番打斗过后,黑衣人手臂被割伤,同时一人一马自远处而来,长枪所向,一骑斩八方。 “月儿,我怕你失约,所以我来接你了。”月光下男子笑如春风,杀手们的血染了一地妖娆。 建明34年初: 陈国公府嫡女陈月因病逝世,皇帝亲自吊唁之,为其题字:不世。 同年五月,李恕终于升至丞相之位,权倾朝野,身旁却无一人相伴,往常总在他身侧的那个调笑少年,不知所踪。 五日前,桑陌说要送他一礼物恭喜他升官,可此后一去不返,他只以为,桑陌最后还是抛弃了他,他最后,还是一个人孤独终老,既是如此,还不如他还是个小乞儿的时候,至少那时候桑陌去哪儿都会知会他一声,从不会像这般,一去不回,连妖怪,都开始讨厌他了呢。 李恕不知,那日桑陌离开之时去寻找他画像上的女子,李恕从不曾对桑陌提过画中之人为谁,他自不会知道,只能挑准了华丽的轿子下手,途中因为疲倦休息了片刻,也就是这休息的片刻,他被苏幕氏的猎妖师捉了去,在山海镜中沉睡万年而不知。 建明40年: 有人说在边塞看到了过世的陈月,看到她与安衍一同上阵杀敌,英姿飒爽。 建明45年: 胡人入侵,安衍率人反抗,援兵迟迟不至,最终战死边城,闻说援兵到来之时,看到一小将抱着安衍的尸体被乱箭射死,后人无法将二人分开,只能合葬之。此事传出,举国同悲,邺城内三日缟素。皇帝为安衍亲批:无双。 建明47年: 李恕把持朝政,近乎已架空了王权,一人独大。 建明59年: 建明帝驾崩,新帝即位,改国号圣元,诛奸相李恕,全国叫好。 ==== 锦官楼内,那副画卷渐渐燃烧,直至化为灰烬,那些痛的甜的,全都随历史消散,被带入坟墓。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造化弄人,有时候,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能有所改变。 《山海经·西山经》曰:“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 ——《万妖之城·穷奇》完 第93章 祸国美人劫(一) 千载和宁裂,祸国美人劫。 徽山风流谢,飘摇乱世跌。 ==== “锦之兄这儿似是冷清了不少。”云祁不知该落子何处,便扯出话题,意图让锦之分心后不再催促于他。 “嗯。”锦之只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句,手中捏着棋子不断敲打棋盘,示意云祁快下。他盘坐于地的腿上枕着一脑袋,恰是安眠中的湘漓。 见此法不通,云祁只能硬着头皮落子。 见他落子方位,锦之当即莞尔,再之后不过四个回合,云祁便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云祁自小精通六艺,就连市井间的各种把戏都了如指掌,可他不得不承认在任何一个方面锦之才学都在他之上,这只狐狸还当真是十分危险的啊。 “漓漓醒了。”锦之摆好棋盘,意欲与云祁再来一盘,这万妖城中,也就云祁还能和他玩上几把。 “嗯。”湘漓迷迷糊糊抬眸,恰巧一信鸟飞来,盘旋于锦官楼内院,迟迟不愿离去,湘漓伸手,它便在她掌心落下。 “谁的信?”锦之抓住湘漓手中信鸟,紧紧捏住它翅膀。 那信鸟也是认主,见是锦之抓了它,当下就开始闹腾,怎么也不给锦之看绑在它腿上的信笺。 “青鸟传书,真是有心,也不知是谁家公子。”锦之看了眼湘漓,有看了眼信鸟,话语中听不出任何感情,可湘漓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锦之能不气么,自己养了那么久的白菜就要被别人家的猪拱了,传出去他的老脸该往哪儿搁。 “锦之,是那日借我剑的那位。”湘漓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眉顺眼的,对周文轩她还当真是没什么印象,青耕鸟的那次,她早已经忘却了。 闻言,锦之唇角上扬,满意之色溢于言表,他家漓漓还那么小,是不应该有什么事瞒着大人的。 “锦之兄,你这是在管教夫人还会管教女儿呢。”看着他们的相处,云祁哑然失笑,锦之这是把湘漓当成女儿再养呐。 然则也是,明白人都能看出来,锦之和湘漓用如此身份住在万妖城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绝不会是真夫妻,妖和人不可能的,但或许……也有可能。 “女儿。”锦之脱口而出,继而又觉得不妥,纠正道,“孙女。” 听到女儿一词,湘漓似想到了远在地府的爹爹,心情不由得一沉,兀自从锦之手中夺过信鸟,解下信笺放飞信鸟后独自回了房中,未再看锦之一眼。 锦之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他家漓漓这脾气最近倒是见长。 云祁立即识趣得以公务繁忙为由告辞,不带丝毫犹豫,别人的事情他还是少插手的好,何况这可是他脱身的好机会,再和锦之下棋,他会疯掉的。 “奇怪,我看城主大人似乎挺闲的啊,怎么就突然忙了。”琥珀小声嘀咕,却也是跟了出去送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哪里还见得着锦之身影。 湘漓房中: “漓漓在恼什么?”锦之倒了杯茶递给湘漓,见她不说话,便又接话道,“可是恼我不许你一个人去看望那只小蛟龙?” 湘漓递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依旧一言不发,自从上次去看过他一次以后,湘漓每次想去看他都会被锦之阻拦,见不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湘漓怎能不恼。 “那我们今晚,便去看他可好?”锦之用折扇轻轻拍了拍湘漓的头,笑道,“我是不许你一人独去,又不是说不许你去看他,若是想去,我定是会陪你的。”湘漓每一次都不给他解释机会转身便走,在此事上,锦之也是极其委屈。 湘漓撇过脸去不看锦之,他又没说清楚过。 “那现在,可否给我那凡人来信。”说话间,锦之已经抽走了湘漓手中的信笺。 “他约我去彩月楼喝一杯,锦之可要同往?”湘漓道。 “啧,主意都打到我的人身上来了。”锦之未曾将其打开,掐起一团鬼火,将信笺烧为灰烬。 “去,当然要去。”不仅仅是因为湘漓,还因为那彩月楼。方才云祁所说虽是为了让他分心,却并不是假话,最近锦官楼的生意差了很多,许多人都去了彩月楼,他对那彩月楼也是好奇已久。 第94章 祸国美人劫(二) “这身打扮不宜,换了。”锦之悠然坐在湘漓房中,对着她那一身蓼蓝色衣裙连连摇头。 湘漓扯扯嘴角,锦之不知是抽了什么风,一早就跑来她房中,还对她的衣着评头论足。若不是昨晚锦之陪着湘漓去探望了远在地府的爹爹,湘漓早已将他丢出门去,才不会如此耐心。 “不好,换。” “换。” …… 在湘漓的脸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前,锦之终是停止了这种幼稚的胡闹。他凭空变幻出一华贵的白色衣裙让湘漓换上,才算罢休。 琥珀因着要留下来照料锦官楼而不能同往,只能甚是遗憾地坐在门槛上数蚂蚁,久了,忽而想起锦之与湘漓穿着,不禁低语起来,“湘漓姐姐今天看起来……和殿下好般配哦。” 彩月楼是个雅地,才子佳人云集,而这些才子佳人分为两类,仰慕锦之的,和嫉妒厌恶锦之的,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会分外关注锦之,是以彩月楼外,锦之与湘漓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无一例外的投去给了锦之。 锦之只略略扫视了眼楼上各雅座,便绽开了如风般的微笑,温柔,和煦……危险。 “今天可是有许多有意思的人呢,漓漓。”锦之自然地牵过湘漓的手,缓步上楼,“一会儿可千万要忍住。” 湘漓不明白锦之在说什么,却因着锦之在侧,压下了那份初进彩月楼时的不安,随着锦之提步上楼。 先前换衣服时湘漓并未发现这衣裙除了做工繁复看着奢华了些外,与她其余衣物有什么不同之处,直到此刻,拾级而上之时才惊觉,那绣在裙摆的牡丹似是会动,牡丹上的金翅羽蝶更是像要飞出绸缎来。湘漓不禁暗叹锦之的铺张浪费,穿个衣服竟也要这般讲究。 锦之兀自带着湘漓走到周文轩面前,笑着拱手到,“多谢公子邀我家漓漓前来饮茶,然,让漓漓独自外出,为夫着实难安,是以便同来了,周公子可会介意?”说罢,便与湘漓坐了下来,也不在乎周文轩是否当真不介意。 这一番话,锦之将表面功夫做的极好,笑盈盈的模样也着实让人气不气来,至少面子上气不气来,里子里可不好说。 他将‘为夫’一词咬字极重,明白人都知道,这是在宣明主权呢,周文轩这般聪慧之人又岂会不觉。 然则锦之为妖,湘漓为人,周文轩一直觉得他还有机会,人与妖终究不得善终。 “锦之兄能来自是文轩荣幸,又怎会介意,我对锦之兄仰慕已久,本就是想邀请锦之兄的,奈何锦之兄总拒人千里,这才退而求次,邀了尊夫人,想问问锦之兄的爱好,好投汝所好,也好免去今后邀请锦之兄锦之兄不愿来的尴尬。” 这话又将错丢给了锦之,周文轩此人委实是不笨的。可湘漓却已在心中为他默哀,怎偏生要招惹锦之大狐狸‘精’,他说话可从不会有忌讳。 “劳烦周公子费心了,很可惜,锦之并不好男风,你这般说话,我家漓漓会醋。” 四下里一阵寂静,不知是谁率先笑出了声,一些个性子豪放的文士均是捧腹大笑起来,一些个姑娘也以帕掩面偷笑。 “不想一进来就听到如此高谈,锦之兄果真与众不同。”原那最先笑出来之人便是城主云祁,这下,周文轩纵使再气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祁并无预定座位,不想竟是人满为患,周公子可介意祁同坐?”言毕,也如锦之初来时那般坐下,并不在乎周文轩如何回答。 周文轩嘴角抽搐了两下,旋即笑道,“城主大人大架,文轩深感荣幸。” 云祁一笑置之,转而和锦之攀谈起来。 锦之对云祁也是爱答不理,除了下棋,锦之并不想和这个人有过多的交流。 “漓漓,领子歪了。” 湘漓放下手中茶杯,看了眼自己的衣领,并无不妥,随探究的看向锦之。 “我的。”锦之扬了扬脖子,娇气道。 湘漓失笑,怎的还像个孩子一样撒起娇来了。 她凑近锦之为其整理衣襟,并没有看到锦之高傲地对着周文轩露出胜利一笑。 第95章 祸国美人劫(三) 楼下一阵喧嚣,本奏着温婉乐曲的乐人们已然退下,一素纱屏风置于台上,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人影,身姿优雅,衣香鬓影。 她的舞未用任何乐器,却能在起舞之时感受到千军万马崩腾而来之声,气势恢宏。 锦之未再与周文轩置气,和许多世家公子一同好奇打量台下女子。 “锦之兄,我们这次可是来对时间了,难怪今日客位均满,原是有月姬姑娘表演。”云祁派人打听过,这彩月楼之所以抢了锦官楼的许多生意,是因着有这位月姬姑娘,她不仅能吸引‘风’流才子,亦能吸引佳人美姬。且彩月楼是个文雅之地,男女出入皆不会被暗地里说道,是以近时期锦官楼清冷不少。月姬姑娘并非每日都会登台,每月只有四五日会露脸,这四五日便是彩月楼最繁盛的时候。 “不及青丘的狐狸好看。”锦之抿了口茶,对那女子的表演并不看好。 青丘?狐狸?周文轩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锦之,随即意识到自己失礼而赶忙看向别处,这锦之该是什么样级别的妖怪?既然说道青丘,是不是他就是那里的狐狸,那他那把关押妖兽的扇子,是不是青丘法宝? “师……”忽而,周文轩看到有一熟悉衣角浮动,但又很快消失,惊讶之余也不敢声张。 “嗯,用你们凡人之言来说还真是‘倾国倾城’。”锦之看着舞台上翩跹的身影,嘴角禽着肆无忌惮的笑容。 湘漓心下疑惑,她听出锦之口中的倾国倾城别有深意,便好奇地打量起台上女子来,奈何看不出有何端倪。 “诚然,‘倾国倾城’。”细细打量过后,云祁也是笑起来。 湘漓和周文轩却还是不明所以,他们又在说什么?女子容貌确实担当得起倾国倾城,可锦之和云祁显然是话外有话。 “漓漓,可听过妖兽狙如?”见湘漓困惑,锦之耐心解释道。 “你是说她?”湘漓有些难以置信,妖兽狙如,见则兵,这回还真是应了那句红颜祸水。 “嗯。”锦之颔首,又道,“狙如身上人气极重,是以一般猎妖师很难发现他们,如果你袖子里那只笨鸟不睡,应当也是能察觉出来。” 被点名的笨鸟刚刚睡醒就听到锦之的‘褒奖’气上心头,急速飞出去啄锦之,奈何锦之折扇一挡,阿凰被无情拍在了桌上。 阿凰的小心肝受到了伤害,它觉得它的心都碎掉了,捡都捡不起来。 “周公子我跟你说,我们漓漓最喜欢……”为了让湘漓摆脱锦之,阿凰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就是帮助周文轩追湘漓! “阿,凰。”简单的两个音让阿凰浑身一颤,一根根凤鸟毛都立了起来,锦之这只狐狸极是可恶!阿凰一边在心中默默数落着锦之,一边挪着小短腿走到锦之面前,蹭了蹭他的衣袂,表示它的绝对忠心。 如此,锦之甚为满意,勉强不计较方才阿凰失言举动。 吵闹间,月姬一舞完毕,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舞台,着实让今日为她而来的男女老少失望。 “真是失败。”锦之看着角落里一灰黑色衣袍的男子,连连摇头,对他的行为十万分的不赞同。 云祁也开始深思,这个行事莽撞,被狙如一眼就识破的猎妖师是谁?万妖城中记录在册的猎妖师里似乎没有这么一个人。 周文轩神色亦是同样复杂,他……怎么会来了这,恰巧游历至此么? “不愧是师徒,一般莽撞。” “你?”周文轩对锦之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简直是活见鬼,锦之怎知那人和他是师徒关系?莫非锦之当真有通天本事么? “做事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锦之不屑,见那人离开,旋即收起折扇起身跟上。 湘漓也抓起阿凰丢进袖子里追了上去。 云祁眯起眼,笑着对周文轩说,“我也看出来了。”然后下楼追逐锦之步伐。 周文轩真想给他们翻个白眼,但他的教养告诉他绝不可以这么做,遂也只能无奈跟上,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第96章 祸国美人劫(四) 黑雾笼罩下来,眼睛已经失去作用,可偏生此时,耳朵似乎也什么都听不到了,不知是何锋利物品飞过,在他手臂上落下一道极长的伤痕,不深,却也流了不少血,又是几道利刃划过,他身上已经留下许多伤痕。渐渐地,伤痕留下的疼痛感也消失了,这实在是最糟糕的情况,你不知道对手会从哪个地方来,避无可避! 他拿出银针刺激五感,终是能稍微听到一些,虽只有一点点声音,但也足够了。 西北方! 他手中拿着一纸符咒,迅速捻诀,朝着西北方攻击而去。 “太难看了。”一道清润的男声从西北方传来,黑雾四散开去,他渐渐恢复了知觉。 “现今的猎妖师都如此不堪了么?”锦之倚着一旁槐树,手中折扇轻摇,言语和眼神中尽是不屑。 “咳咳。”云祁干咳了两声,表示对锦之说法的不满,“我万妖城的名单上并没有这么一位猎妖师。”所以不要一概而论,不,应该说不要把他当做猎妖师,他们猎妖师可不承认此人。 “师父?”周文轩有些难以置信,虽然他师父性格比较古怪,总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出场,可这次也太过狼狈了些。 湘漓并未注意几人对话,从她接下那男子丢过来的符咒后,注意力便全在那符咒之上。 “我苏幕氏的猎妖师何须你这种低等妖怪来评论,更不屑于在猎妖师名册上留名!徒弟,过来,别跟着他们变蠢了!”男子的两撇小胡子翘地老高,对这些后生小辈的评论极为不满。 苏幕氏? 湘漓抬眸看了眼锦之,他依旧笑意盈盈,左手牵过她的,将她往自己方向带了几步,似是在让她安心。 “苏幕?哦?那还真是失礼了,不知你在十多年前那场灭门之火中是如何逃脱的?”锦之一个刀眼飞去,吓得男子咽了口唾沫,脚步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我,我向来喜欢云游,那日恰巧不在府中。”男子的眼神稍一飘忽,镇定地回答道。 锦之笑意更深,但也没有揭穿他,只走近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肩,“那还真是,辛苦了。” 旋即牵着湘漓缓步往前走去,那妖兽应当还没跑远。 云祁也学着锦之样子拍拍男子的肩,笑道,“辛苦了。” 徒留男子与周文轩站在原地相顾无言,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辛苦了?在外奔波,独自生活?面对锦之那样的狐狸还要强做淡定?还是……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周文轩记得他师父喜欢游历捉妖,但从不会踏入万妖城主城。 “为师嗅到了强大的妖兽气息,便进来看看。”男子捋了把胡须,正义凛然。 原是如此,可是以前师父曾追过一妖怪一月,见它躲入主城后便当即回头离开,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师父的眼神是那么落寞,惭愧。此次师父来到主城,应该不会是为了这妖兽,必然还有别的目的。[为了寻找苏幕氏后人苏幕河清,给苏幕河清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便于他收妖。] “还不跟上!”在周文轩消化男子话语之际,男子已经跑出去几尺,这妖兽可是他先找到的,不能让那些人抢先,还有那那着折扇的妖怪,折扇大有来头啊,而且似乎,他对苏幕氏很是了解,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行至一小舍门口,锦之停了下来,男子当即拿出袋中符咒,冲进屋子,像装神弄鬼的神棍一般大喊道,“妖孽,哪里跑。” 符咒丢出,却在空中转了个弯,飞到了湘漓手中,看着那有些熟悉的花纹,湘漓微一蹙眉,捻诀将之烧毁,即使是类似,看到了也是十万分的不欢喜。 “你,无知女童!”男子气得跺脚,那张符咒可是花费了他很多心血的。 “苏幕氏最擅符咒,可你看起来不太擅长啊,血都忘记了,可是在外呆的太久了?”云祁笑着看向门口的人,戏谑之意显而易见。 而偏生,这是个脸皮厚的主,顺着云祁的话便接了下去,一句“正是如此。”令屋中三人皆笑了。 “坐下聊聊?我不喜欢打架。”取笑过后,锦之率先围着圆桌坐下,并示意对面警惕的月姬同坐。 是以,周文轩进屋时只见人和妖皆围坐在一起,似乎相处不错,好像他们并不是在捉妖,而是好友间闲谈,气氛诡异到窒息。 “你是妖,为何帮着这些猎妖师?”月姬终是忍不住打破沉默,在这么安静下去她恐怕会疯,大不了就是一死,也总好过如此压抑。 “我只是帮我自己。”锦之牵过湘漓左手,掰开她的手指,一根根把玩。 湘漓不觉尴尬,兀自逗弄阿凰,熟不知此番行径艳羡了旁人。 “给你两个选择,自己进去,我关你进去。”锦之所谓的‘聊聊’便是不给任何选择,霸道强权。 月姬轻笑,明艳动人,那一双眼眸,确实是能将人魂生生钩了去。 “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有关偷盗者的信息,你放我自由,我保证,我不会害人,我只是在等人。” 说到后来,月姬明艳的双眸渐渐黯淡下去,声音也低了些许,很显然,她是在悲伤。但她的悲伤,她的楚楚可怜,可不会有人买账,在座的没有一个是怜香惜玉的主,哪怕是在锦之眼里尽是花花肠子的周文轩,也不会对妖怪有任何怜悯。 “说。”锦之悠悠开口,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 自称苏幕后人的男子不服锦之所为,和这种妖兽谈什么条件,他拿出符咒想和锦之大战一场,然,在收到锦之一记冷眼后乖乖坐正了,他自知不是锦之对手。 “那是一个凡人,应是个男子,他的身形和声音都像个男子。因我住在山海镜最外侧,他打开山海镜后见我不愿离去,便与我说了几句,他告诉我,出去了,在万妖城中等上千年万年,只要他还记得,总能将他等回来,于是我出来了。也因此,我是众多妖怪中唯一与他交谈过的,我想,这些消息换我一条命应该还是可以的。” 月姬自信满满,嘴角渐渐勾勒出笑意。而在一旁的人,除了湘漓,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太明白她所言何意。 “嗯。”锦之颔首,手中依旧玩着湘漓的手指,女孩子的手指细细长长,真是好看。 见此,月姬笑意更甚,她看得出来,锦之是这里最强的,有了锦之的保护,还有何惧。 可她没有开心多久,随着锦之的一句话,刚在嘴角蔓延开的笑容便僵住了。 他说:“说完了,就可以进去了。” 折扇打开,扇骨上形形色色的妖兽看得月姬头皮发麻,仅一瞬折扇上又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但月姬清楚理解了锦之的意思,他要把她收进这折扇之中! 自称苏幕氏的男子也舒了口气,不放过这妖怪就好。他怎么忘了,锦之也是妖怪,妖怪最是不讲道理,喜欢出尔反尔。 锦之似乎能洞穿人心,在月姬开口问锦之为何出尔反尔前,便淡道,“我并没有答应你的条件。”他只让她说,并没有同意放她。 若要说狡猾,这里谁能比得过锦之大狐狸! 第97章 祸国美人劫(五) “你难道不想知道锦绣过得怎么样吗?!” 见锦之周身光芒渐起,月姬焦急大喊,她还没有等到想等的人,她不能就这么屈服。她曾见过那为祸四方的大妖怪锦绣,与眼前的妖怪有七八分想象,他们必然有所联系,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光芒渐敛,锦之的眼中不再平静,杀意尽显。 很显然,月姬错了。锦绣于锦之而言,是万不可提及的禁忌。 “我真的,很讨厌别人和我谈条件,尤其,是拿我弟弟来威胁我。” 锦之眯起眼,温度骤然下降,周遭的气息越来越危险,阿凰作为一只大妖怪,也被吓得在湘漓衣袖里瑟瑟发抖,漫天怒火扑面而来。 “锦之。”温和的一声呼唤,湘漓一手握住锦之折扇扇柄,一手缓缓将折扇拢起,萦绕在屋子里的杀气也随之缓和下去。 “漓漓。”锦之收好折扇,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一听到锦绣这个名字,他的情绪还是无法掩藏,锦绣,锦绣…… “我觉得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讲条件,你觉得呢?与其提条件威胁我们,不如说说你的故事,说完了,也就忘了。”湘漓在房中燃气一支香,清淡的香气缭绕在四周,那是她昨晚和锦之去地府之时,锦之向孟婆讨要的,以孟婆汤为原料制成的孟婆香,足以让妖忘却前程往事。锦之本是想在遇到一些执念过深的妖怪身上使用,不想这么快便用上了。 “漓漓,你也真是浪费。”锦之嘴上抱怨着湘漓,语气中却只有宠溺。 “真的能忘记?”随着淡香浮动,月姬的情绪也稳定下来。 湘漓淡笑道,“不能又如何?你有选择?” “好一个张狂的女娃娃!”自称苏幕氏的男子搬着椅子凑近湘漓坐下,毫不掩饰对湘漓的喜爱。 闻言,湘漓往锦之那儿瞄了一眼,许是相处久了吧,她会不自觉学习锦之的一些习惯,自然,她张狂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有锦之惯着。 “苏幕小儿,离我家漓漓远些。”锦之用折扇抵着男子额头,迫使他远离湘漓。 “苏幕苫,我叫苏幕苫[苏幕氏收养的孩子,体内没有苏幕氏的血,出了符咒,苏幕氏的别的术法均学得极好,学识广博],不是什么苏幕小儿!”苏幕苫气愤纠正,多少年来,还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唤他,妖怪果然都是可恶的。 苏幕苫?单字草字辈,外姓人。这么一来,他会一些苏幕府的术法,却不会画完整的苏幕府的符咒,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与我而言都一样,不过是个三四十岁的凡人。”锦之用折扇在苏幕苫头上重重敲了两下,转而看向月姬,“那么,说还是不说?” 比湘漓之前的气势更加狂傲,睥睨天下的眼眸里尽是不可一世的孤高。 许是被锦之气场所摄,许是信了湘漓所言,月姬决定将有关锦绣的事告与锦之。 “锦绣是我们之中最后一个离开山海镜的,是以,我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能告诉你的是,他也出来了。”见锦之并没有相信她的意思,月姬又解释道,“山海镜中的妖怪都是相连的,每出逃一个我们都会有感觉,只是一旦逃出山海镜,妖怪间的联系也就中断。” 锦之颔首,他自然知道,他知道山海镜的全部,而且作为守镜妖,他和山海镜中的妖怪也是相连的,出逃了哪些,出逃了几只,他都一清二楚,何况,他和锦绣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啊,他又怎会不知锦绣已离开那毫无人气的山海镜。 “我并不是让你说锦绣的事,我这妖,比较喜欢听别人的故事。”锦之打断了月姬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关于锦绣,他还是在回避。 闻言,月姬的眸色黯淡下去,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我们三个人实在徽山书院结识的,那时候他们都只有六岁……” 第98章 祸国美人劫(六) 我出生的时候战乱四起,各国烽烟缭乱,我从未见过我阿爹,据说他死在战场上了。不过我一点也不难过,妖怪都是没有情的,更何况是对一只素未谋面的妖怪,我是一点都伤心不起来的。 能听明白语言的时候,阿娘告诉我,我们狙如有着智慧的头脑,最擅长的便是行兵打仗运筹帷幄,生来就是要辅佐帝王的,但是啊,人心皆贪婪,尤其是帝王家,他们的心啊,切开都时黑色,与那些人万不可深交。 我有两个哥哥,他们都比我早出生了近百年,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学习治国之策,整天拿着卷宗翻阅,有时候去藏经阁,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是以我与他们的感情不深,连面都见不上,哪来的感情呢?但好歹,他们是我哥哥。 等哥哥们学的差不多了,阿娘也离开了,说是要去完成阿爹没有完成的志愿,那时恰逢两个哥哥闭关,我一只妖送阿娘离开。望着阿娘渐渐远去,背影消失在山脚,我记起来族长曾告与我:千万年来,离开这座山的狙如,没有一只能回来的。 我五岁生辰之日恰好战乱平息,凡人的新帝登位,可我再没有见到阿娘。如族长所言,离开这座山的阿娘,再也没有回来。大哥说,阿娘和阿爹一样,太过信任那些黑心的帝王,最后被他们以各种借口杀害了。所以,何必呢,何必为了什么生来必须做的事情献上自己的生命呢? 那时起,我更加的讨厌政治,讨厌战乱,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投身乱世,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不好吗?我们妖生那么长,为何要去做这些无意义之事。 待我也到了要学习这些东西的年纪,我开始佩服哥哥们,书,我是完全看不进去的,更不用说在藏经阁待上十天半月,日日与书作伴,那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我是万万坚持不住的。 后来,因我实在太过闹腾,大哥决定将我送往徽山书院,一间凡人开设的书院。 据说,那家书院象征着陈,越两国和平,那里有最好的资源,男女皆收,两国的王公子弟都会被送往那里就读。但书院有个怪规定,进入书院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论家世出生,是以,有一些有才学的穷人也会想尽办法将孩子送到书院。从书院出来的学子,不论男女,都会成为一国栋梁。书院只收十岁以下稚子,若是超过十岁,不论再有天赋,书院也是不会收的。 听大哥将完书院的事情,我打从心底里抗拒,和凡人接触我最是不喜,我不想与那些黑心家伙在一起看我最不喜欢看的书,那真是世间最痛苦之事。 但大哥主意已定,九头饕餮都拉不回来,我若是反抗,会招来更可怕的后果,是以,我只能接受他的安排进入徽山书院。 因着是书院里最小的一批学生,我每日的学业很轻,要看的书比我在山里的时候少了一半,只是那些书的内容也要难上许多,上面讲的并不是政治谋略,而是一些文绉绉的词句,我翻阅了几章,感觉不喜,便再没翻看。先生在课上讲的时候,我也只是强撑着没有睡着,耳朵里压根听不进这些东西。 我不喜欢和人类接触,总是独来独往,不愿和人说一句话,在那个年纪的孩子中可以说是一个异类,不过我于他们而言本来就是异类,我可是妖怪。 后来,我发现,在孩子中间,不止我一个异类,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是妖怪。那个人和我一样,也是独来独往,不和别的孩子交流,只是我不 第99章 祸国美人劫(七) 我跟那个孩子的交集始于第一次默写,我从不看书,是以先生交代的默写内容我是一点也不会的。但我从小就有一点比别人强,哪怕不会的东西,也一定要给它弄出一点结果来,是以,我在那白纸上画了一棵大树和两只在树枝上打架的猴子,勉强算是把那白纸填满了,我哼着小调,一路小跑着将答卷放到先生面前。永远记得那个时候先生的表情,脸气得通红,和我画的猴屁股一样,吹胡子瞪眼的,凡人生气起来真是有趣。 然后,我看到那个孩子也来交卷了,只是那上面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我不由得好笑,还以为他学习很好呢,不想也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用先生的话来说,叫做‘不学无术,孺子不可教也’。 先生看过我俩的答卷,气得差点晕过去,亏得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子及时扶住了先生。 “你们!抄书一百遍,面壁一天!”先生靠着那男孩捋着胡子,大口大口地喘气,显然是被我俩气得不轻,我娘生气的时候比他好看多了。 “先生你别气了,我抄,我去面壁,不过我要说一句,其实你若将‘采桑’换成‘兵戈’,我这画就没有问题了。”我郑重其事的看着那副画,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都怪先生出错了题目,你看那两只猴子,多像现在的陈,越两国。 我被那交白卷的孩子拉走去面壁抄书的时候悄悄回头给先生做了个鬼脸,却看到先生旁边,那个扶着他的男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新奇的猎物。 我没由来的感到畏惧,那时候我还不知,对于王者,我们狙如,天生就有一种畏惧,若是一个人能让我们产生畏惧感,那么他即使没有我们的帮助,也可成就一番伟业。 “喂,小孩,你叫什么名字。”第七次和他一起抄书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好奇心,凑到他身侧去,试图翻看他写在扉页的名字。 “公输青墨。”那自负的小孩压下了我翻他书的手,冷然道,“学习了半年,你居然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么,月姬,你果然和先生说的一样笨。” 这个嘴欠的小孩着实惹恼了我,可他说的一点没错,这半年来,对于这书院里的人,我就记住了三个脸熟的,一个是教我们念之乎者也的老先生,一个就是这个嘴欠的坏小孩,还有,之前那个白白净净的孩子,只一眼,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还有,不要叫我小孩,你明明比我小,小丫头片子。”我到今天才发现,这个怪小孩居然有一张很欠的嘴,说出来的话着实不讨人喜欢。 另则,我虽看着年幼,却是比他们这个凡人的孩子长上好几十岁的,被一个凡人的小孩叫小丫头片子,着实令我不喜。 我和公输青墨那小破孩的仇算是就这么结下了,每次被罚,我们都会吵上几句,他们凡人总说吵吵能吵出感情来,我们却不是,有好几次都差点打起来,可能因为我是个妖怪吧,妖怪是没什么感情的。 吵吵闹闹,插科打诨,我在书院里竟也算安稳的度过了三载春秋,我还是不知道书院里除公输青墨以外其他小孩的名字,从这种意义上说,公输青墨算是我关系最好的……同生,勉强算是吧。一个月前,我们终于可以开始学习别的东西,公输青墨对其中一项名为‘武艺’的学习十分沉迷,每一次都是成绩最好的那一个,或许那句‘人各有所长’说的是对的。 不过这句话对那个白白净净的孩子来说似乎并不起作用,据我所知,除了‘武艺’,其他方面的学习,他都是最好的那一个,先生们说他是全才,百年难得一遇。 只是先生们不知道,他们所谓的全才每天都会偷偷摸摸在没人的地方学习,复习,每天都到很晚才回去歇息。当然,我知道这些并不是因为我跟踪他,只是恰好他每次出现的地方都是我偷懒睡觉的地方,关于找安静的地方这一点,这个凡人和我倒是意趣相投。 后来我觉得,既然我记住了他,我就应该给那孩子想个名字来称呼才好,因着他长得白白净净且总着白衣,我便称其小白,简单好记 大哥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大树上纳凉睡觉,脚下是小白的读书声。 看到大哥,我本应该是高兴的,可我那次却赖在树上怎么也不肯下去,无论大哥怎么哄我,我都不愿意下去,只在树上偷偷看他,他知我在树上,却是看不到我。 “小妹,我要走了。”劝导无法,大哥只能坐在树下,望着大树,不知是在寻找我的身影还是在看天。 “哦,你走吧。”我淡淡回应,无悲无喜。 “小妹啊,也许六年后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看到大哥闭上眼,背过了身。 “哦,你别老到我认不出来就好。”我将身子缩了缩,心里有点难过,没由来的难过。 “不会的。” “再见,小妹。” …… 他走出去三步以后,我跳下了大树,可他再也没有回头,只一步步,坚定地朝着他认为对的那个方向走远了。 遥望着远处的倚帝山,我耳边突然响起族长的话‘离开这山的狙如,没有一个是能回来的。’ 那么,他呢?那么……我呢? 第100章 国美人劫(八) “你没事吧?”温柔儒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这才记起小白还在,想必他定是听到了全程对话,我现在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于我而言,杀个凡人小孩尚不是难事。 “别哭了。”他将一条素白手帕至于我面前。 我有些不明白他话中含义,哭?不是说只有那些懦弱的凡人在面对困难或生离死别之时才会产生的一种感情么,如我们这种妖怪,没有感情,才不会哭呢!我没有接他的手帕,依旧努力思考该如何把这家伙灭口才能做到不为人知。 而他见我没有动作,竟是直接拿着那手帕往我脸上擦!真是过分,我脸上又没有脏东西,擦什么擦!而且我什么时候同意你碰我脸了!没礼貌的小破孩!一点家教也没有,凡人的小孩果然都是讨厌至极。 我刚准备把他从这小土堆上推下去,造成他失足摔死的假象之时,他轻轻用手拍了拍我的头,柔声劝慰,“不哭,不哭了。” “都说了,谁哭了啊!”我不耐烦的打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有些微微沙哑。有什么冰冰冷的东西从我脸颊滑了下来,原来,妖怪也会有难过到哭出来的时候啊。 “好啦,给你吃糖,别哭了,哭了也不会有人心疼。”也不知他从哪里变出来的糖果,倏地就出现在我眼前,他的话凉薄至极,却也无可辩驳。 有东西吃不吃那是傻,我暂且将灭口之事抛在一旁,打劫他把所有糖果都交出来。 “喂,小白,你糖哪儿来的,味道不错。”我靠着树坐下,抛起一把糖果,尽数用嘴巴接住,糖果微甜,甜而不腻。 “是少白,不是小白。”他笑道。 是了,我曾听他们说过,这孩子叫做白少白,和公输青墨那种文雅名字完全不同,如同小猫小狗的名字般烂大街,他在家,定是极不得宠。 “先生说了,少是小的意思,所以我唤你小白并无问题。”我又抓了把糖,含糊地说着,现在只有吃才能让我的心情好过上一点。 “且随你吧。”他也坐下来,目光看着远方,飘忽不定。 “喂,月姬,这是今天的份,记得笔迹要像我啊。”公输青墨那小破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一叠厚厚的东西丢在我面前。 一年前,我因输了和公输青墨的赌约,要给他抄一月的抄写,而这小破孩每次都会给我拿一堆稀奇古怪的糖果过来,好吃至极,以至于我给他抄了整整一年的书,唉,嘴馋这个毛病真是要改改了,就从明天开始吧。 “公输青墨,我今天不想抄。”我随手将那些本子丢还给公输青墨,没看见我心情不好么,滚一边去,否则把你和小白一起灭口了! “双倍。”他将书又一次丢在我脚下。 我依旧看都不看一眼,反手丢了回去,笑话,我是这么好收买的么? “三倍。”这一回,连着书一起丢过来的还有一大袋糖果,“晚上再给你两份。” “成交!”我快速捡起地上的书和糖果,紧紧揣在了怀里。 “呐,你每天都不抄写,可还是见不到你人,你时间都花到哪里去了?”我抓了小白那里最后一把糖果,用他刚才给我的手帕擦了擦手。 公输青墨冷眼看着小白,随后又道,“习武啊,抄书是你们女孩子的事情,男孩子学那些伤春悲秋的东西干什么,我啊,是要干大事的人。”他双手插腰,迎着太阳,意气风华。那一刻,我恍然发觉,他身上渐渐开始有了一种东西,一种和小白一样,让我心生畏惧的东西,只是那时候还太浅,几难察觉。 “行行行,你干大事。”我冲公输青墨腰上踹了一脚,他一个不稳往前跌了几步险些摔倒,啧,让你装,小破孩。 “月姬!你个没心肝的!我习武还能保护你啊!”公输青墨指着我的鼻子,气得脸都绿了。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保护我?好歹我也是个妖,虽不像穷奇那些大妖怪一样厉害,武力值只是万妖中最低等,但凡人还是轻易伤不得我的。 “反正,等我长大了,我绝对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哭的!”背光处,小小少年信誓旦旦,“怎么说,你也是我手下嘛。” “滚滚滚!”谁是你手下了!我又不是被人欺负才哭的,而且这根本不算哭,不算!我又是一脚踹下去,这一回他有了准备,堪堪躲过了我一脚。 “行行行,我走了啊,对了,看在你个给我抄书的份上,我劝告你一句,离那个白家的祸害远一点。”公输青墨走前又一次瞪了一眼小白,那是一种带着一点嫉妒,一点轻蔑的眼神,这个狂傲的小破孩哦,怎么还是这么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虽然我也不喜小白,可小白做的比他好太多了。 “呵呵。”小白只淡淡一笑,礼貌得体,眸中却是杀机四溢。 小白的表现倒是让我新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危险的眼神,这三年,我只见过他温柔细腻的模样,却从不知,他生气时滋生出的杀意,一点不比公输青墨弱,或者说较公输青墨更为凌厉。我倏而想起方才小白安慰我之时,他说‘哭了也不会有人心疼’,小白,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你们凡人生活这么复杂的么? “小白啊小白,你该再修炼一下你的眼睛。”我万分不舍的从公输青墨给我的纸袋中抓了一把糖果放在小白手里,算是之前他给我糖果的答谢,然后起身,抱着公输青墨给我的东西摇摇晃晃地离开。这话算是他今天安慰我的回报吧,从他眸中看到危险的那一刻起,我知道,这个孩子,我是不能杀的,至少现在不行。 那以后,我又过起了和公输青墨打打闹闹的日子,只是有时候抄书的时候,小白总会冒出来,一言不发的在我边上看书,我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总会换着地方抄书,可他就像传闻中的谛听一样,总能找到我在何处。而每次,他都会给我带一颗糖果,每次都不一样,最后看在他给我带糖果的份上,我勉强接纳了他频繁在我眼前出现的现实。 后来,我从旁人口中听说小白是越国王子,最不受喜欢的那个,听说他娘亲是被他克死的,他姐姐也是在带他出去玩的时候失足落水而亡,他殿里的侍卫丫鬟,没一个能待过一个月的…… 越国皇帝不喜欢他,听了大臣的话将他送到这个书院来,但护送的人只有两个。一路上他遇到了无数次刺杀,出现在书院门口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先生们说,他能活下来是受到了神的庇护,而别的孩子们说,这就叫祸害遗千年。难怪公输青墨说他是祸害,要我离他远一点,难怪这孩子总是笑脸迎人,可身边没什么朋友。 我渐渐明了了为何小白会有那样的性子,周遭的环境迫使他不得不如此。一个懂事乖巧,总是笑脸迎人的王子总归能稍稍讨得一点喜欢,哪怕只是一点点,终归是有用的。 对于小白的遭遇,我是同情不起来的,自古生于帝王家,有几人能活到最后?比起那些为了制造流言而被杀害的人,小白算是幸运的,至少他活着,二哥说过,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有转机。 第101章 祸国美人劫(九) 在书院的第五个年头,我发现小白还是个好相与的,我决定接纳这个朋友,不管他最初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同年秋天,公输青墨消失了,我和小白找了他三天都不见踪影,第三天晚上,他突然自己回来了,带着一身冷冽,踏着落叶而来。我害怕的抓紧了小白的衣角,我知道,那个每天让我给他抄书,信誓旦旦说要保护我不让我哭泣的少年长大了,长成了我极不喜欢的样子。 “公输青墨,你的书我抄好了,你还欠我一包糖呢!”我大着胆子拦住了他的路,心里却是害怕不已。 “下次给你。”他的眼神稍有缓和,转而又看着小白冷声道:“陪我练剑。” 那一晚,小白和公输青墨打了一晚,我在旁看了一夜,天明的时候,他们二人皆是精疲力尽的躺在了校练场,我坐在二人中间吃着糖果,可那天的糖果是我吃过最苦的,一点也不好吃。 后来我们被早起晨练的先生发现,罚跑了十圈,公输青墨因为缺课三天,被罚面壁三天,还要抄写一大堆心经。我和小白带着吃食偷偷溜进去看他,他却丢给我们一人一本白本子,要我们和他一起抄写,这个小破孩,还是这么会使唤人。 但也是从那一次开始,公输青墨不再不待见小白了,他们两个也成了朋友,从那晚起,我们三个的小团体算是正式成立了,只是公输青墨从不告诉我们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月后,我派去陈国探信的青鸟终是给我带来了消息,青鸟消息只有简单的十六字:公输叛国,满门抄斩,幼子无辜,特免一死。 一定很难过吧,从小安逸无忧,被娇宠着长大,却突临变故。可是对他我也还是同情不起来,服侍君王,便应该做好被君王猜忌的准备,权势滔天,君王必然忌讳。 “看完记得烧掉。”小白不知何时出现,微笑着给我递过来一颗糖果。 我接过糖的同时,他拿走了我手里的纸条,用火折子将其焚毁,我的背后升起凉意,他早就知晓了?什么时候?公输青墨消失之前还是之后?这个人,当真是危险至极,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孩童。 “月姬,有些事情,不需要去知道,知道了也要假装不知道。”小白唇角微扬笑容温暖,我却觉得满心寒冷。十一岁,他们一个背负仇恨,一个聪明剔透,都怀揣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心事,我们三,终有一日会背道而驰。 在书院的第七个年头,我们三个成了整个书院的毒瘤,只要有坏事发生,先生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们。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坏事都敢去做,当然,绝不会是大恶之事。 然而,我知道,小白和公输青墨开怀大笑的,仅限于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分开之后,他们都是各怀心思,各有所谋,这样的日子,我是掰着手指过的,我有预感,这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很快。 那年冬天的初阳,我看到小白面色沉重的敲开了公输的门,二人在房内一直谈到了黄昏。我坐在他们房顶,看着太阳西移,一颗一颗吃着那些无味糖果。我知道,这天,要变了,小小书院怎能困住两条巨龙。 在书院的第九年春天,战火又一次席卷开来,两国撕毁协议,书院不再是可以庇护我们的地方,而这些年的学习,也是时候展现成果了。 放我们离开书院当日,先生让我们每个人做了一道题,题目叫做‘治国’。 这是我回答的最认真的一次,我将策论写了满满一页,是最后一个交卷的。看到我的答卷,先生和第一次一样惊讶,只是这一次终于不是被我气的,其实我本来也想再气上先生一回,可是啊,他愈来愈深的皱纹和这些年日益斑白的眉发令我有些不忍,就这样吧,先生你看,你学生不是只会插科打诨。 “你……”先生叹息着捋了捋胡子,遣散其他学生后,摇着头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俯首恭敬地对着先生做了个揖,转身离开,这书院,当真是无愧于它的名声。 “喂,先生对你说了什么?”下山的时候,公输青墨缠着我问东问西,我却闪避着不愿回答,那是我和先生的秘密。 “书院起火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我们遥遥望去,只见庄严的书院在大火中摇摇欲坠,大火不知何时能息。 “先生们出来没?” 一时间,有很多人都想上山去看看,那些他们敬重的先生们究竟如何了,可最后,谁也没去,大家只对着书院,遥遥一跪,含着泪水和感激。 古来战争缺能人,书院必是两国的重点寻找才子能人的地方,或重金劝诱,或严刑威逼。书院起火,记载着我们名字的书册和先生都融入火海,再也没人知晓当年究竟有哪些人在书院学习过,先生们用他们的决绝保护了这群刚刚涉世的少年。此后如何,皆随他们心意。 我们下山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茶肆里等待,或是接自家主子,或是接自家孩子,或是前来寻找有能之人。 有人恭敬地朝公输青墨做了个揖,应当是陈国王派来的。公输在这其中谋划了多少我是不知,我只知道,他得到了陈王的信任,但他绝不会屈居与陈王之下。 “稍等。”小白笑着递上三分之一块玉佩,算作是道别。玉佩碎了便为玉玦,我不忍看那玉玦,更不愿去猜测小白赠送这礼物的含义。 “他日你再见这玉玦,我们不再是朋友。”公输青墨收下了玉玦,两手张开,却是将我抱在了怀里。 “月姬,你可愿陪我去陈国?” “不愿。”我为有所动,只淡然道。我不喜战争,“我只想回家。” “你家在哪儿,我派人送你。”公输青墨松开我,招呼人来帮我拿行李。 “倚帝山脚,我家里人会来接我的。”我笑着摇手,没有注意到公输青墨身侧那人眼中渐渐迷离开来的危险。 小白拉了我一把,将我挡在身后,笑着和公输青墨寒暄了几句,公输青墨便和那些人走了,走得潇洒。但我知道,他回去后必定不易,只是他如何,又与我何干,路是他自己选的,没人逼迫于他。 “喂,小白,你拉我干嘛!”待公输青墨走后,我不悦的质问小白。 “怕他把你拐走了。”小白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将一块和公输青墨手中一样的玉玦交到我手上,“月姬,这枚玉玦和公输手上的,我手上的,拼凑起来才是完整的一枚玉佩,希望我们还能有将它拼凑完整的一天。” “那还不简单,你写封信,聚个会,我们自然就能聚起来。”我将玉玦上下抛了几下,随意收回怀中,“不过到时候我可能已经把它卖了。” “你若不喜欢,卖了无妨。”他永远都是这样,总是顺着我,比我两个哥哥还宠我,我这几年在书院积累下的坏毛病,多半归功于他。 “殿下。” 熟悉的声音使我愣在了原地,我看到了大哥款款而来,只是这一次,他不是来接我的,而是来接小白。他选择了越国,这战事,想必也是他的杰作,我一直都知道,大哥喜欢的,是天下一统,两国割据一方,怎能让他满足。 “那我走啦。”我笑着和小白挥手告别,这么些年,我竟也学会了小白那套装模作样。 转身那一刻,我幡然察觉,这战火的开始,大哥早在多年前与我道别的那次悉数告知。我的大哥最会算计,我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战事的,总之不会少于六年。 “月姬,看到大哥都不打个招呼么?你当真是不愿再见我了么?” “有什么好见的,等你回家不就能天天见了。”我丢了颗糖果给他,兀自走远。 族长说过,我们狙如,在万妖之中,最是淡漠世情,此话也是不假。 第102章 祸国美人劫(十) 我没有回家,只是周转于各处,吃遍美食,公输青墨说过,如果有机会,他会带我去各个地方,吃遍各个地方的糖果,可是他失约了,这些美味的糖果只能我一人享受。我一路向北,走走停停,所到之处越来越荒凉,所见之景越来越萧条,一路上我不曾用青鸟去打听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消息,诚如小白所言,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但有些事情,我不去打听,也还是会传入我耳中。 前几天我路过西市的时候,卖菜大妈和卖茶叶蛋的大婶在悄悄议论陈国之事,好像说陈国易主了,新国君是那位骁勇善战的公输小将军,而这小将军上位的故事啊,玄乎的很。之后她们说了什么我并没有听到,我已经走远了。 后来我还听说,越国那位最不受宠的王子现在是监国了,权利堪比国君,听说…… 这些东西我都听一遍就忘了,别人的事,与我何干。 而这些别人的事,终有一天变成了我自己的事。 听说,越国的国师死了,是越国皇帝杀的,罪名好像是通敌叛国,真是可惜了,长得可好看了呢,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宁安?对是叫宁安,唉,好好的人怎么就叛国了呢…… 我和他,终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不知大哥可曾计算到自己会死?这乱世未平,天下未统,他怎么舍得死呢?真是傻,要被杀了还不快逃,区区凡人怎么能杀得了我们妖怪,真的是傻,傻死了! “姑娘你这么哭了?可是与家人失散了?” “你哪只眼睛看看到我哭啦!滚滚滚!”我胡乱抹了把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人。 “月姬!”那人却是一点也不怕我,反而十分开心。 “哪位?!”我剥了颗糖塞进嘴里,一股苦味弥漫开来,苦得我又忍不住掉了几颗水珠子。 “是我,明西啊。”那人激动道。 “哦。”我随意的敷衍,不耐烦的心情全都写在了脸上,管你明西还是明东呢,烦死了!最好马上给我滚! 他给我讲了一些书院的过往,我才记起来好似是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太不突出,我压根就没记住。 他说他准备去陈国王都投靠公输青墨,一展宏图,问我是不是要同去,可他那哪是询问啊,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他知我以前与公输交好,若能为他说话他会顺利很多,人心真是自私。不过去陈国王都也好,我也有一年多没有见过公输青墨了,怪想他的。 对于我们的到来,公输青墨摆了上好的酒菜招待,他身边的国师一直用一种狡黠的目光打量着我,我知晓他在打量什么,我猜公输青墨也一定知晓,只是他不说,我也不问。 我在公输青墨的皇宫里好吃好喝,听丫鬟们说公输的丰功伟绩,听到耳朵都起茧了他们还没有说腻。 公输青墨待我极好,所有好东西都会优先往我这里送,可是除了糖我都不敢收,我听到那些东西里不断有哭声传来,我怕我收了这些东西晚上不能安眠。 公输得空的时候就会来看我,有时候还会跟着他身边的国师和明西,说是我好歹是徽山书院出来的,要和我探讨一下战事。 我知,他们不过是想利用我,但是等价交换,我告与他们一些谋略计策,换得我在这宫殿里无忧生活,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打破我在公输宫殿里逍遥自在的生活的,是二哥的到来,他说当今这天下太乱了,他想恢复和平,这也是娘亲最希望的。 我眼前儿时浮现出大哥以前畅谈天下一统时的壮志凌云,淡淡的应了声好。 二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不管他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他,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哥哥了。不知大哥会不会被我们两个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若真能那般,倒也不错。可我连大哥的坟安葬在哪里都不知道,或许他们连个安葬的地方都没有给他。 二哥说,他会去越国,让我在陈国等他消息,我答应了,反正于我而言,去哪儿都一样。 我在陈国王都的时候,公输青墨带我去街上玩过几次,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所到之处必定鸡飞狗跳不会太平。 从公输青墨眼中,我看到了一种凡人称之为爱慕的东西,我也想过,若是二哥计划成功了,我就待在陈国,陪公输青墨一起渡过他的余生也不是不可,我甚至还幻想过我们的未来,用凡人的姿态和喜欢的人渡过一生的未来,定是万分美好。 半年后,我收到二哥的青鸟传信,让我在与公输青墨的谈话中暗暗设计毁了越国粮草,同样,他会大挫陈国军队,大挫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十年内不能打仗的程度吧,所以一定要让他们用最好最多的军队出征。 一个月后,两国又拟定了一份休战协议,我知道二哥成功了,可是二哥的青鸟再没有回来。 那一次公输是亲自出征,回来的时候废了一条胳膊,听说他用那条胳膊换来了敌军军师的首级,那个叫做长乐的军师的首级被挂在城门口三天三夜。 公输刚回来就想见我,我怎么能不见呢,我穿了最繁复的礼服,画了最美的妆,带上最华丽的步摇,微笑着,轻移莲步,一点点朝他走近。 若是二哥看到了,一定会取笑我说‘野丫头终于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呢,难得难得。’可是我再没机会听他说话了。 “我听他们说你受伤了。”我漠然的看着他那条绑着绸带的胳膊。 “嗯,废了条胳膊而已。”他朝我笑笑,仿佛还在书院的时候,他打架受伤之后的模样,可是,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啊。 “废了总比断了好。”我压制着情绪,只一味盯着他胳膊看,怎么,只伤了一条胳膊呢?怎么你没死在战场上呢? “没事没事,你不用担心。”他挠挠后脑勺咧开嘴讪笑。 我克制住了杀死他的冲动,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不知道的,他不知道那是我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不能怪他。 “嗯,好好休息。”我保持着自己端庄优雅的仪态,缓缓走出了他的寝宫,缓缓走到了自己暂住的屋子里。摒退下人后,我终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倚着柱子跌坐了下去,宁安,长乐,阿娘为你们取名的时候是希望你们这一生,能够安乐自在不再涉足凡人的战乱,你们怎么,这么的不听话,偏偏要去参上一脚。你们都走了,可有想过我?你们这哥哥当的一点也不负责。 我正难过之际,二哥的青鸟忽而飞来,那么,那个军师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只是恰好同名罢了! 打开书信的一瞬间,我眼睛里的水珠子却再没有忍住,上面只有两个字:别哭。 这字我是认得的,是小白亲笔。随信附带的,还有一颗糖果,这一刻,我才彻底接受了二哥离我远去的事实,一颗颗水珠子在地上滴湿了一片,原来难过到极点的时候是真的可以哭出很多很多眼泪的。 第103章 祸国美人劫(十一) 四年半后,百姓的家园重建的差不多了,公输青墨带着我去民间走了一遭,算是体恤民情,回宫前一晚,公输青墨对我说,他的宫殿缺一位皇后,问我愿不愿意,我沉默了,说是要考虑考虑,公输青墨欣然应允,笑得像个孩子,其实我不是不愿意的,只是有些事,我还是想要弄个明白,不单单关于二哥。 在公输青墨第五次问我的时候,我请他坐下来喝了杯茶,有些事,我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你可知,我不是人,是妖。”我为他倒了杯茶,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知道。” “什么时候?” “你来我这儿后的第五个月,我看到你用了一次奇怪的法术。” “越国的国师是怎么死的?”我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依旧平静。 “通敌叛国。”他坚定道。 “那你可知四年半前你杀死的越国军师和我是同族。”我渐渐握紧了茶杯,眼睛还保持着清澈安宁。 “我和他打斗的时候发现他身怀异能,国师说这是妖物,必须铲除……”徒弟头低了下去,似是有些惭愧。 “妖物?必须铲除,那我呢?”我侧身倚靠在一侧的柱子上,端着茶杯冷冷的睨着他。 “护你无恙。”他突然抬头,语气坚定无比,这句话,我是信的,我信了多年,从书院结实开始,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我只,只此一项,他不会骗我。 “嗯,那你去准备吧,婚期定在三月后如何,花开春暖,宜嫁宜娶。”我放下茶杯,缓步回了我的卧房,没有看身后的他是何表情。 回房后,我写了一封信,这是我离开书院的这么些年来第一次主动和小白联系,在信上,我问他:军粮充足否,军队充足否,想得天下否。 我将书信绑在二哥的青鸟身上,目送它离开后拿出匣子里的一叠纸,一张一张烧掉。 第一张:陈国国师初见月姬,疑其为妖,问公输,三日后告与公输,月姬为妖,其名狙如,得者得天下。 第二张:宁安死,公输参谋。 第三张:长乐或为狙如,不除,恐越得天下。 第四张:…… 我的青鸟,从不会出错。 若是方才公输说了真话,我不会再与小白联系,只会安静地做一个待嫁娘,公输所为,皆为谋取这天下,我不怪他,但我不能不怨他,更不能忍受他对我一再欺骗。 两日后,小白回信:是,是,是。 以及一颗糖果。 我又给他写了封信,让他三月后大婚的时候派人来接我。 送走青鸟,我闭眼坐在窗槛上。这么多年,我们三个,都变了啊。 小白,既然你想要这天下,我便助你一把,既然你不知以何借口发动战争,我便送你一个,这祸国之名,我来担。 起风了,这天下,又要不宁了。阿娘,二哥,你们万不要怪我。 三月后,花开春暖,宜嫁宜娶。 天未亮我便被人从床上唤醒,任由那些宫婢打扮了半天,镜子里的脸是我从没见过的模样,这些宫婢的手比我巧多了,画的这妆,可真是好看,只可惜,这场婚礼注定是个荒唐。 穿衣的时候,一个宫婢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殿上会有我们的人’,我看了眼她,又看了看周围若无其事为我更衣的其他人,原来,小白的本事这般大。 礼官报了时辰,公输青墨牵着我从大殿门口走到大殿里面,路过文武百官,接受了无数贺喜。 “你可知宁安是我大哥,长乐是我二哥。”大殿尽头,我停住了脚步,冷声问道。 他愣住了,手变得僵硬,最终慌乱的告诉我,他不知道。 嗯,这一次他说的是真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闭着眼,揭开了盖在头上的头纱,抬眼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我的娘娘,这可不行啊。快盖起来。”一个宫婢赶紧捡起地上的红盖头试图盖到我脸上。 “我不嫁。”我推开了那个宫婢,向后退了两步当着陈国百官的面,朗声道,“公输青墨,你杀我亲人,迫我与未婚夫婿分离,囚我于巍峨宫殿,日**迫于我,你有什么资格娶我?嗯?你,不配!” 话落,满堂唏嘘。 我笑看这群无知愚蠢凡人,摘了头上凤冠丢弃于地,提着裙子跑出宫殿。 “你若想这样,我便依你,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么一个日子呢,给我希望,然后生生捏碎,月姬,你好狠的心。”他就站在那里,低声自语,无措的模样让我想起他误杀了我养的那只兔子,那时候他就如现在这般站在远处,想接近却又不敢靠近于我。 “抓住她!”他们的国君没说什么,大国师可不会就这么放我就。 一队队侍卫涌来,将我团团围住,同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十几个人护在我身侧。 “小白那个笨蛋,这么点人怎么够!剑借我一下。”我咕哝着抱怨小白派来的暗卫,用他们的剑割断了裙摆,使我能自由活动。这裙子真是麻烦,凡人的嫁娶真累。 “北门会有人接应,我们会尽力送月姬姑娘安全出城。”那被我借了剑的暗卫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尽力个鬼!小白个骗子!还是要我自己动手,你们是小白的人,我可不能让你们死在异乡,一会儿听我指挥知不知道?” 算了,大不了动用妖术强行带走他们。 “三,二,一,跑!”话音落下的同时,我还是用妖术在大殿里制造了迷雾。幸而那些暗卫很是听话,当真抱着我跑出了大殿,看来他们也是惜命的嘛,就是跑得有点快,震得我脑袋晕晕。 至北宫门,抱着我的暗卫将我交至另一人怀中,十几匹骏马开始奔驰,尘烟滚滚。 我早晚被这些无礼的凡人折腾出毛病来,虽然我是个妖怪,可好歹也是一个女妖怪,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嘛,啊!小白的暗卫真是粗鲁! “月姬。” 我蓦地抬首,一脸错愕的望着身后这个环着我驾马的白衣男子,数年不见,长得越发好看了。 “怎么,看呆了?” “嗯,越长越白净,把你卖了应该值很多钱。”我满意的捏了捏他的脸。 “那我们卖点别的吧,把我卖了不划算。”小白将我往他怀里带了带,加快了骑马速度。 三天后到达两国边界,公输青墨才领他的人马追上我们。 “把她还给我。”公输青墨用剑指着小白,语气森然。 “还你?她本来就是我的。”小白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环着我的腰,傲慢不羁。 公输青墨没有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唉,受不了,何必那么悲伤,你既放了我走,又配合我演这场戏,必然是对天下有所图谋,有野心的人可不能流露出悲伤的情绪来。 我叹了口气,低头依偎在小白身畔,伸出手环在他腰间。小白的身子一僵,继而在我额上落下一吻。 “公输青墨,你记着,夺妻之仇,我定讨之!” 我没有看到小白是何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愤怒,实实在在的愤怒。你气什么,最该生气的我都还没气呢。 “呵,上!”公输青墨冷笑,这一战,正式挑起了二国争端。 “一个不留。”小白带着我退到后面,让我处于一个安全位置。 我看到公输青墨张了张嘴,隔得太远听不到他再说什么。 “都听你的。” “嗯?”我疑惑的抬头看小白,他说什么? “公输青墨在说,都听你的。”小白认真的看着我,“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小白啊小白,你总是看得这么通透,一点也不可爱。 “你想我回去?” 小白伸手将我整个揽在怀里,任性道,“不放。” 不是想或不想,而是不放。小白,成大事者,不可以有感情的,你怎么这般糊涂。 陈越两国的战事再一次展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凶狠。坊间皆传,这战火是因着一个女子,她本就与监国有婚约,却爱慕虚荣投于陈国君王怀,监国于她大婚之日突现陈国,女子又贪慕监国美色转而抛弃国君,陈国国君大怒,战火四起。当真是红颜祸水,想不到天下会毁在一个女子手里。 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我正在小白的书房顶吃葡萄吃得起劲。和我让他们传的‘陈国国君夺人妻,嫉妒心起,引起战火’完全不是一个版本啊,不过他们说红颜祸水?就当是夸我长得好看了,可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成为祸水的,我这也算没有白白在凡间走上一遭。 第104章 祸国美人劫(十二) 住进小白宫里的第二天我就问过小白,“你可知我是什么?” “相传倚帝山中,有一妖兽,名曰狙如,见则兵。” “和我做朋友是想我帮你谋取天下?” “开始是,后来不是。” “为什么就不是了呢?” “我想要的,要靠自己来谋取。” “那你不是还用了我的两位哥哥,还有,为什么不离我远一点,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你真的很黏人诶。” “我父皇的意思,他未退位,有些事,我纵权利滔天也无可奈何。”何况……已经离不开了啊。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两位哥哥的死,我还是有些怨他的,不管他怎么解释。 “你利用过我吗?骗过我吗?” “从未。” “那你以后也不可以对我撒谎。” “好。” 夏日的某天,小白突然说想带我去新开的茶楼里坐坐,听说那茶楼的师傅会制作很好吃的糖果,且巧的是,茶楼的名字和我一样,都有一个月字,叫彩月楼。 而那彩月楼虽是茶楼,却日日有才子佳人的表演,在这乱世中独得一份安闲。 “我看那人跳的没有月姬好看。”小白为我剥了颗糖放在我手心,又继续为我剥第二颗。 既然他想看,那我为他跳上一次也未尝不可,离开书院这么些年,我还不曾跳过舞,记得以前,我可是整个书院跳舞最好看的。 我从二楼跳下,小白随即紧张地站了起来,看到我落在舞台中心后眉心微扬,给了我一个包庇的笑容,一如从前。 “呐,我突然想和你比上一比。”我指着那惊慌失措的舞姬,扬言道。 茶楼老板见势不妙,使了眼色让人来擒我,他的人却全都被小白挡在了外面,老板拧眉看着我,继而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二楼的小白,方才恍然的他拉着舞姬朝小白弯了弯腰,离开了台子。 我放肆大笑,似乎我已经养成了这么一种习惯,有小白在的时候,总能有恃无恐。 后来我跳了一支怎么样的舞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跳完后被小白拉着跑出了茶楼,避开了随行的侍卫,我二人在皇城里走了一天,吃了一天。到最后,那个说要带我吃遍天下的人没来,一个我永远捉摸不透的人牵起了那只被他放开的手。 “喂,小白,你对我就真的没有图谋?”夜幕垂下,我随意的摆弄着一个灯市上的花灯,转身问立在不远处的小白。我从不相信一个人会无条件的对你好,不管是凡人世界还是妖怪世界,都是等价交换的。 “有。”小白买了我手中的花灯,带着我缓步走在街上,他牵着我,我提着灯。街市灯火通明,像极了城外纷飞的战火,不知这城内的人还能安乐几时,战火从不会避开任何一个城市,哪怕这是王城。 “什么,你先告诉我呗,如果我交换不起,我可要溜之大吉了。”我半玩笑着说。 “不许。”小白抓着我的手忽而握紧了。 真是个傻孩子,多年前我就说过,感情要藏到眼睛深处去,万不可被人看出来,怎么就是不听话呢。何况你一介凡人,攥的再紧也是抓不住我的。 “好啦好啦,我不跑,除非你说你要杀我了。”我松开他的手,小跑着到他前面,面对着他大笑。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喂,如果我们走散了怎么办?”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玩弄着手中花灯,小白站在我旁边,低头看着我,我却没敢抬眸看一眼他的神情。 “那你就去彩月楼,我总会去找你。” “为什么不是我去找你?”我闭上眼将整个后背贴在树上,依旧不敢看小白的脸。 “彩月楼虽小,却也能免你奔波之累,不受流离之苦。” 呵呵,我就知道,彩月楼是你手下的。 “他们来了,你要回去了。”我放开了花灯,任其倒在地上,被流出的灯油焚烧。 “等我。”他终于没有再笑,神情颇为严肃。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放道,“等什么等,我最讨厌等了,我可是要去云游四海的。” “也好,都依着你,我总是能找到你的。”他笑了,一如往常的风淡云轻。 他侍卫们来的时候,花灯刚巧烧完,余散的灰烬漂浮在空气里,带着一股战争的硝烟味。 “月姬,你可还记得我全名?”小白问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恐怕也是最后一个。 “白少白嘛,行了,走吧走吧,你不走我先走了。”我不耐烦的催促他。 小白莞尔,低声道,“那就好,记得有空去世外坡看看。” 我亲眼看着小白离开,一如大哥离开的时候那般,坚定,果决,沉重却不会回头,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插不了手。从小白提出要带我出来的那一刻,我便已经知道他要放开我了,他那双眼睛真是太不会伪装了。 小白和公输青墨不一样,他不信狙如之力,他只信他自己,他说,古来帝王,没有一个是靠女子替他们打江山的,妖怪也不行。 后来我不止一次的后悔,为什么那一次没有自己先走,这一生,我都在为别人送行,却从未有人给我送行过,或许,还是有的,离开公输青墨的那次。 分别后第二天我就去了世外坡,小白的话从来不会是废话。 在那里,我却是见到了两位故人。 大哥和二哥的坟墓安静地坐立在那里,只一方小小的土堆。守墓人告诉我,建这两个墓,小白当初可没少废心思。 世外坡,俗世之外,宁安长乐,小白啊小白,你真的是有心了。 我在彩月楼的第一个月,听说越国君退位,传位监国。 小白,你离你的的志向又近了一步呢。 我在彩月楼的第五个冬天,听说天下统一了,改国号安乐,新帝称为白帝。 小白…… 新帝即位那日,彩月楼没有做生意,他们一个个的都穿起了寿衣,不敢出门,只默默在院内燃了三柱青烟。 不想看到他们哭丧的模样,我只身一人提着美酒去了世外坡。 哥哥,你们说他改国号,称白帝,可是想让自己心安? 我心里酸酸的,涩涩的,有几分难过,比哥哥们离开的时候还要难过上万分,可我眼角没有滑落那冰冰凉凉的水珠子,我记得有人曾告与我说,哭了可没人心疼,是啊,没人心疼了。 那日,我将贴身佩戴了多年的玉玦托青鸟寄去了宫城。 我在彩月楼的第七年,迎来了一位故人,明西。似乎他现在已经是白帝身边的国师了,至于先前那位,六年前就被白帝杀了,原因不明,坊间传闻是为了一个女人。 明西带了个小斯,与我聊了这些年的俗事,当真只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 他还带来了一块玉佩,由三块玉玦拼出来的,完整的一块。 我拿起玉佩放于手心,然后将手一点点倾斜,玉佩落地,摔得粉碎,再无复原可能,“玉生瑕,留无用。”我缓缓吐出这几个字,转过身去再不看他们。 他们走前,我对明西说,“你很聪明,可也别忘了回去看看。” 明西一愣,继而朝我深深作了一揖。 这句话,是离开书院时,先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我现在送给明西,和他身边装作小斯模样的公输青墨。 我在彩月楼呆了三百年,在一代代仆从的掩护下换了无数身份,终是没能等到一个白衣翩翩,笑容和煦的男子来接我,我早说过我讨厌等待,我等的人,从没回来过。 ====== “不错的故事。”孟婆香燃尽之时锦之打开折扇。 意识到危险的月姬忙拿出武器准备迎战,哪怕打不过,她也不能被抓进去,绝对不能。 “月姬姑娘,难道你对这人世还有留恋?”湘漓收拾了桌面的残香,意外的皱眉。 “没有,可我一定要在这儿。”月姬坚定道。 “为什么?”湘漓不解,锦之的扇子里也有千万种风光,何必待在一个毫无留恋的地方,反抗,只会让她更痛苦。 “我也不知,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在这儿等一个人,可我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印象。”月姬垂下眼眸,面露痛苦之色。 “浪费我一支好香。”锦之周身漫开茫茫烟雾,他,要动手了。 狙如这种战斗力低下的妖怪是完全不能与锦之这样的大妖怪相比的,锦之无心伤她,只用迷雾将她困住,让她施展不出任何法术,只能做困兽之斗。 “吾名锦之,现以吾之名将汝封印。” “不,我要等人!” 月姬的反抗声最终和锦之制造的烟雾一起消散,无迹可寻。 消失那一刻,她眼角滴落了一颗她最讨厌的水珠子,耳畔仿佛有人在说,“别哭,哭了可没人心疼。” 是啊,没人心疼了。 玉骨扇上,多了一只迷茫无措的妖怪,她四处游走,不知停于何处。 湘漓垂下眼,有些同情月姬,她本以为忘记过去的妖怪能乖乖进入锦之扇中,可是她低估了世人的执念,那是一种融入生命的牵挂,或许,她不应该用孟婆香的。 “苏幕小儿,随我回去说说你的故事。”锦之用用妖术束缚住苏幕苫,迫使他只能跟着锦之行动。 “诶,你们要对我师父做什么?”周文轩赶紧追上锦之。 湘漓和云祁互看一眼,也跟了上去。 彩月楼门口,一白衫男子伫立,紧紧盯着彩月楼牌匾,眉头紧锁。 他脑海里,一直有一只燃尽的灯笼,有人在耳畔轻言,‘我总会去找你’。犹豫半晌,他踏入了彩月楼的门,与锦之一行擦肩而过。 这世上,不论妖怪还是人,都是那么奇怪,轮转了千万年,明明已经忘得干净,却还存在一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原因的坚持,那是已经刻入骨髓,融入生命的东西。不论岁月如何洗刷,不论走过多少次奈何桥,喝了多少碗孟婆汤,兜兜转转过千万年时光,他们终会找到那个执念开始的地方。 ====== 《山海经·?中山经次一十一》记载:倚帝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有兽焉,状如鼣鼠,白耳白喙,名曰狙如,见则其国有大兵。 ——《万妖之城·狙如篇》完 第105章 疑是落珍珠(一) 迷于山中事,归时已暮迟。 林动云深处,疑是落珍珠。 === 客厅里的氛围诡异到可怕。 锦之坐于苏幕苫对面,摇着折扇一言不发,只看着苏幕苫,面无表情。 周文轩也一直看着苏幕苫,亦只字未言,只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湘漓坐于锦之身侧从容煮茶,云祁默默捧着茶杯啜,好似什么都与他二人无关。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苏幕苫终是忍不住这沉默的氛围,猛然起身,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视死如归的模样引人发笑。 “苏幕府的全部。”锦之素白扇面上倏而出现三个大字——苏幕府。这场谈话算是拉开了帷幕。 湘漓依旧煮着茶,对周遭恍若未闻。 闻锦之此言,苏幕苫像是舒了口气,坐回了座椅上,从几万年前苏幕府开府讲起,说的都是有史可寻的那些书册记载。 锦之用扇柄敲了敲桌子,眸色冷了下去,他可没有这么多耐心听这些陈年旧事,何况关于苏幕府,他所知也不少,他想知道的,是近二十年的苏幕府。 “苏幕氏族谱上似乎并没有单字辈。”受不住苏幕苫背课文式的长篇大论,锦之打断了他的叙述。 “诚然,苏幕氏取名均有严格规定,并从不会取名单字,但苏幕氏中单字辈的人也是存在的,而且不少,这些单字辈的人是苏幕府收容的外姓。”苏幕苫便是这单字外姓人,因得到苏幕府某位大人的喜爱,改名换姓。 “你既已隐居,现又因和而来?”锦之可不相信苏幕苫会是为了一只妖兽而如此摆明他的身份,周文轩向他学习猎妖术这么久,却从不知他是苏幕府中人,这次他一出现就摆明自己身份,定是有所图谋。 苏幕苫眯起眼仔细打量锦之,他可不会轻易把苏幕府的消息告与如此强大的一只妖怪。 “我与苏幕氏也算有些渊源,断不会害他们。”看出苏幕苫有所顾虑,锦之对他做出保证。 锦之这样的大妖怪应该不屑于欺骗,苏幕苫稍稍放松了警惕,再者,这件事早晚要让世人知晓,让锦之先知也不是不可。 “我来找苏幕氏遗孤,当年苏幕蓝芷小姐留下的那个孩子。” 苏幕苫叹了口气,他亦不想再进入这伤心之地,奈何那孩子总要有人照顾。 锦之的眼眸眯了起来,果然如此,“哦?你怎么知道还有人存活?”若不是有可靠之人告知,便是他知道当年苏幕氏灭门真相,这件事,知道的人还是少一些为好。 苏幕苫眼中闪过慌乱,最终闭起眼接话道,“因我当时在场。” 湘漓的茶煮开了,热水顺着茶具滚落下来,滴在她的指尖,指尖瞬间泛出紫红色。 “怎这般大意?”锦之将湘漓被水烫到的手指含入嘴中,对湘漓的粗心之举颇有些怨词。 湘漓并无说话,只垂下眼帘,眸中晦暗不明。 锦之一手握住湘漓的手,一手摇着折扇冷声道,“为何到如今才寻来?”若是当年事件的见证人,不该到现在才来寻那孩子。 闻言,苏幕苫又一次闭上眼,眼前似有熊熊大火。 苏幕府门口有三个人影,两大一小,苏幕苫警觉地躲在门前大树后,看到一男子将手中一辨不出性别的小娃娃交到苏幕蓝茗怀中,然后只身一人闯入苏幕府,不久后,漫天火海席卷,苏幕府顷刻间变成一片废墟。 苏幕苫认得,进去苏幕府放出妖火之妖,正是苏幕氏永不承认的那位姑爷。待火光燃尽,废墟中走出两鬼使,姑爷没有任何反抗,只乖乖跟着鬼使走了,独留下在苏幕少爷怀中哭喊的小娃娃。 苏幕少爷瞥了眼树后的他,抱着娃娃往西边走了,再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家与他而言,亦无可留恋。 数月前,他偶然翻看信件,看到了一封印有苏幕氏族徽的信笺,是几年前苏幕少爷寄过来的托孤遗书。上面请他光复苏幕氏昔日辉煌,并明确告知那孩子名叫苏幕河清,精通猎妖术,还附上了一张他的画像。 用那画像几番打听,他得到苏幕河清正在万妖城内城的消息,方赶来此处,踏入这多年不曾踏入之地。 “我苏幕府之事无需外人插手。” 苏幕苫再次睁开眼之时已镇定许多,找回了些苏幕氏应有的傲气。 “确切来说你也算是外人。” 云祁不合时宜地接了话,呛得苏幕苫胸中一口气上来把脸憋得通红。 “你,你……”被人生生折了骄傲,怎能不气,然,云祁此言属实,苏幕苫一时间也寻不到辩驳之由来。 湘漓将手从锦之那里抽回,为在坐者添了次茶,依旧安静地坐于一侧。 苏幕苫饮下茶后无奈道,“总之,我们互不相干,你们何必缠着我不放。”一进城就遇上他们,真是倒霉透顶。 “你告诉我苏幕府遗孤叫何名字,现在何方,我便放了你。” 在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前,锦之可不会轻易放苏幕苫走。 “苏幕河清,现就在万妖城内城。”苏幕苫的眼珠子转了几下,现如今,他既是要找到那个孩子,给他一个身份,苏幕河清这个名字就已无需再掩藏。 “苏幕……河清。”锦之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唇角微微勾起。 苏幕河清?呵。 “不送。”锦之执起湘漓之手,踏过庭院落叶,进入房中,再也没了声音。 见此,苏幕苫立即追赶上去,却只见到了房门掩上前,锦之唇畔戏谑的笑意。他心头顿寒,冲锦之大喊道,“你说过不会伤害苏幕府之人的!” “自然。”前提是那个人确实是苏幕府血脉。 锦之的声音从门缝中幽幽飘出,苏幕苫面上拂过一阵冷意。 “那你不能出尔反尔啊,这里这么多人听着呢,如果……”吵闹中苏幕苫看到锦官楼内院中的扶桑树之时,突然静了下来。 他刚欲开口询问,一袭青烟将他带到了锦官楼外,锦之的话语伴随烟雾传入耳中。 “有这扶桑树为证,你还不信么?” 苏幕苫呆愣半晌,又绕着锦官楼走了一圈,最后回到门口,抬头看着锦官楼的匾额,眸光深邃。 今日锦官楼,昔日苏幕府,一寸不多,一寸不少……这妖怪似乎是叫,锦之? 苏幕苫被请走后,云祁也不做多留,低头沉思着离开了锦官楼,还险些撞上门柱,亏得琥珀从旁拉住了他。 苏幕河清这个名字被正式提出,万妖城这潭看似平静的湖水中,再次掉落下来一颗石子,涟漪过后重新归于平静。 “漓漓,不论这个苏幕河清有何目的,你都无需担心,万事我在。”屋内锦之点燃熏香,劝慰湘漓睡了一觉。 梦里,数年时光走过,欢声笑语被一纸符咒摧毁,火光冲天,将所有残破的美好彻底焚毁。四周是白茫茫一片,没有边界,没有任何人或物。右手被轻轻握住,有风自远处吹来,随风开出一树扶桑,树下茶炉有青烟浮空而起,一侧男子眉如画,笑意浅,一颗心渐渐安了下来。 第106章 疑是落珍珠(二) 醒来已是次日清晨,锦之却还在房中静坐,似并未离去。 “锦之?”湘漓轻唤了声。 锦之不为所动,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坐姿。湘漓起身绕过圆桌,行至他面前,只见锦之双眼轻阖,神情放松,应是睡着了。 湘漓轻笑,坐着竟也能入眠。她坐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刚送至唇畔,一只手忽而将其夺走,茶水最终入了锦之口中。 接着,锦之又往杯中添了些许水,递还给她。 “我以为你睡着了。” 湘漓接过水,并未送入嘴中,只将其放回桌上。 “是睡着了,还做了梦,梦里有你。” 锦之眸中印着湘漓,有些慌神的湘漓。 “漓漓呢,可有做梦,梦里可有我?” 锦之将先前湘漓放下的茶杯拾起,送至湘漓唇畔,温和地笑着。无法,湘漓只能顺着他的手,饮下他递来的水。 “没有。”湘漓避开锦之的眼睛,起身去开门,阳光透过院内的扶桑树照耀下来,暖意渐渐弥漫至周身。 锦之对着湘漓背影轻笑,这孩子一点也不诚实。 “出去走走如何?” “好。”湘漓颔首,锦之这妖,很是贴心。 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只偶尔对锦之与湘漓投去几眼惊现,暗暗赞叹一番世间竟有如此美人。 各色行人和街边小吃让湘漓的心情愉悦上不少,苏幕府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她也并不是十分抵触苏幕府,只是对它没什么感情罢了。 出了各式小吃,湘漓发现街市上多了许多珍珠做的饰品,珠钗步摇,首饰耳环,种类繁多。 万妖城虽有海,却离这内城相去甚远,内城一时间多出如此多的珍珠饰品,让湘漓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一怪异的事件也引起了锦之警觉,他瞥了几眼各个不同的摊位后,在一个只卖珍珠的摊位前停下。 “大娘这珍珠怎么卖?” “两文钱一个。” “我全要了。” 卖珍珠的大娘咧开嘴大笑,尽心给锦之打包,一开张就遇上这么一个财主,能不开心么。 见锦之如此行径,湘漓大为不解,锦之何时会看得上这些地摊小物?何况这珍珠也很一般,还隐约透露着妖气。 “大娘,你这珍珠可是自家养的?” 在大娘打包间隙,锦之随口问道。 “山上捡的,就那座。”反正已经收了钱,大娘也不避讳,将珍珠来源告与了锦之,还指了指远处某座山峰。 可这话,若是旁人听了绝对要嘲笑一番,珍珠出自江河湖海,绝离不开深水,山上那种小溪涧,怎能产得出珍珠。但锦之不是普通的旁人,他是妖,顶厉害的妖,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他就能猜出个大概来。 “谢谢大娘。”接过大娘打包好的一袋珍珠,锦之携着湘漓缓缓离去,向大娘所指之处走去。 “年轻人,这玩意不好找。”大娘冲锦之背影大喊,在她眼里,锦之就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去山上找珍珠这种事委实有些不适合他,如她这般,就应该坐在庭院里,饮酒作诗,煮茶对弈,不食人间烟火。 “多谢提醒。”锦之头也没回,兀自走向那山的方向。 他确实是要去找‘珍珠’,却又不是为了找‘珍珠’。 “锦之,是你要找的妖兽吗?”湘漓跟着锦之不疾不徐地前行。 “嗯,漓漓可要更紧我。” 三株树,是那家伙的名字,树叶如珍珠,凡人看来真假莫辨。 草木修妖,可比飞禽走兽难上百倍,妖术上也会比其厉害许多,心却也会善上许多。 这每一片树叶上均承载着一段记忆,希望这三株树是个好相与的。 愈往前走,行人愈多,皆是带着装陈的容器,想来都是去山上寻找‘珍珠’的。 锦之和湘漓跟着行人而走,这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都轻车熟路,倒是省去了很多寻找的麻烦。 一路上确实有些‘珍珠’,不断有人停下来,锦之却只偶然瞟了几眼,然后继续前行,直至他们前后都没有了人,路上也没有了‘珍珠’。 湘漓提高了警惕,很明显,这一带的妖气越来越重了,锦之要寻的那妖怪定然就在附近。 至一开阔平坦处,有几株参天巨树,花落满地,前方赫然有一老者和一青年,他们静坐于石桌前执子对弈,似并未看到来者。湘漓正想上前,锦之倏而拦住了她。 湘漓疑惑,仔细观察下赫然发现前方是一处结界,又是结界!只不过它的妖书比上次所遇的青梗高上数倍,不是湘漓能轻易打破的,不知对锦之而言,这结界是这么样的一个存在。 “不知殿下,可否容吾下完这盘棋。”结界内一年迈而有力的声音传出。 湘漓望向棋盘,心下疑惑,既然为妖,定能控制落叶,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被锦之找到的准备,不惜被再一次束缚也要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这盘棋?还是为了这个人?有时候,妖怪的心思远比人简单许多,他们或有万年执念,但,这执念也不过一个情字,比凡人的贪嗔痴三念纯粹许多,有时候,还真有点羡慕这些妖怪,他们活得很简单。 锦之未作表态,但也没打破结界,而是在一侧变幻出一秋千,链绳并无依仗,只笔直悬挂于空中,秋千旁出现一冒着热气的茶炉,锦之斜卧下去,一手撑着头一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兀自欣赏起这山中风景来。湘漓本想坐到锦之身侧,却见他轻笑着指了指秋千,只得坐到了秋千之上,随意地晃动了两下双脚,然后将视线投向了锦之。似乎,看着锦之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样依赖别人,真是一种可怕的习惯。 第107章 疑是落珍珠(三) 这是陈阿狗第一次上山砍柴,前不久父亲过世,他成了家中唯一男丁,要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虽然砍柴能赚的钱微乎其微,但能勉强养活家人,也是陈阿狗唯一会做的。他们家历代都生活在山里,会的技能也只有砍柴打猎,只是奶奶心善信佛,是以从爷爷那一辈起他们就不打猎了,砍柴卖柴,成了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十多岁的少年背后背着大捆木柴,艰难地行走在山间,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累。拂过脸上的风,小草新抽的牙,匆匆躲起来的小虫,都能让他沉迷,他和这大山一样,温厚,清朗,有着一股灵气,除了,这接地气的名字。 阿狗走累了便靠着山石歇息,找了处溪流饮水,抬头时赫然发现远处半山腰有一株长满看‘珍珠’的树。他不识字,亦没出过山见过世面,但他知道这树名叫三株,极为稀有,爷爷说见到三株树的人能幸福平安地度过一辈子。 少年终究年少,阿狗对三珠树抱有强烈好奇心,抬头望了眼尚早的天色后,决心去一探究竟。 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修葺得十分完善,似乎常有人来此。但山路连绵不见尽头,途中还分出无数岔道,一不小心便会迷途,通往三株树的路并没那么好走,像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为了不让人近那三株树的身。 阿狗运气并不好,兜兜转转的就迷了路,连怎么下山都不知道了。坚毅的少年硬着头皮在林中乱窜,约莫半个时辰后恍然发现前处是一方悬崖,悬崖前有一方石台,石台上一男子斜躺在上面,长发未挽,肆意散落在石板上,手中握有一棋子,颇有一股出尘仙姿,再看他身遭有雾气缭绕恍若天人。 男子并未在意阿狗的到来,沉浸与自弈之中,时而锁眉,时而展颜,令人不忍打扰。但阿狗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仙人’怎么能不与之扯上两句呢。他躲在一棵树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声询问道,“那个……你是神仙吗?” 只听那人噗嗤一笑,放下手中棋子看着阿狗,眼中没有一丝感情。 “吾为妖,吃人的妖。” 阿狗咽了口唾沫,眸中闪过一丝恐惧,继而咧开嘴一笑,傻乎乎的。 “凡人,你不怕吾。” 阿狗把头往树后缩了缩,“不怕,阿娘说了,只要我们不去欺负妖怪,妖怪是不会吃我们的。” “你家的人,莫不是傻子吧。”妖怪不主动吃人?真是天真,凡人果然是愚昧。 “不傻不傻,我们不是傻子。”阿狗一本正经,丝毫不为方才男子的话而感到生气,只是一昧地纠正男子。 男子轻嗤,果然是傻的。 “罢,相遇即缘,不如陪吾下盘棋,下完,吾送你下山。” “啊?”阿狗拼命地摇头,他只是一个樵夫,怎么会懂得这种公子世家的消遣玩意,何况他还是想去找那三株树,如果他是妖,定知道三株树在哪儿。 “不会?过来我教你。”男子打乱了棋盘,坐起身来。 见阿狗并没有移动,他锁了下眉,拂了拂衣袖朝阿狗走去,。 阿狗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腿却抬不起来。 “不是不怕吾么,躲树后面做什么?”男子比阿狗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狗,眸中的冷意给阿狗一种威压感。 凡人,真是虚伪。 “不是,你,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觉得我不能站你边上。”阿狗急忙解释,生怕男子生气。 男子眼中闪过惊愕神色,继而大笑起来,这个凡人,的确是个傻的。 “那这样可会好一些。”男子变换成和阿狗差不多身量的少年模样,穿得也和阿狗一般破烂。 阿狗惊叹于男子的变身术法,张大嘴巴呆呆的点了两下头。 “哈哈,那快来陪吾下棋。”他的声音也变得和十几岁的孩童一般稚嫩,语调都缓和了不少。 “坐!”男子在石台上盘腿坐下,十分随意。 阿狗却要拘谨很多,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认真看他下棋,听他教导。如此两局下来,阿狗基本学会了规则,能和男子进行对弈了。 这个凡人倒也不是特别傻。 第108章 疑是落珍珠(四) 一盘棋很快就分出胜负,定然是阿狗输得一塌糊涂。 男子倒也遵守约定,一拂袖将阿狗和他的木柴送至了山下。 “诶,那个……”阿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一下三株树呀,就半山腰那颗长满了珍珠树叶的树。”阿狗希冀地望着这个和他一般高的妖怪。 男子瞥了眼三株树,冷然道,“你也是觊觎树上珍珠的?” 凡人真是贪得无厌!大的小的都一个样。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近距离看一眼。”少年对新事物总是会充满好奇,年青的孩子总喜欢做一些有挑战性的事情。 “无所谓。”男子的语气骤然变得冷漠,却还是依言带阿狗去了三株树下,看来和这个凡人的缘分也到头了,就当是下棋的奖赏罢。 送阿狗至三株树下后男子便消失了,什么都没有再说。 阿狗疑惑,但很快被三株树的美丽所折服,将妖怪的事情抛之脑后。他在树下围着树转了几圈,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两下珍珠树叶,然后立即缩回手,退得远远的。 “谢谢啊!你是一个好妖怪!”阿狗又盯着三株树看了许久,然后冲空气大喊,他知道,妖怪的话一定能听到他说的话。然后傻笑着背上木柴,一路小跳着往山下走去,从这儿下山倒是只有一条路,绝不会和先前那般迷路。 树下,珍珠叶落满地,男子的身形渐渐显现出来,长发如瀑,衣衫飞扬,一如初时模样。 一个有意思的凡人…… 阿狗下山的时候,已暮黄昏,日薄西山,天边有鸟雀归巢,他竟是在山中过了一日,不觉饥饿。 次日,阿狗去砍柴之时特意绕远路,遥望了眼三株树,方才负柴下山。 然,令阿狗意外的是,在他下山途中,他又一次遇上了昨天那妖怪。 小孩扮相,盘腿坐在石板上左右手对弈,见阿狗,当下招手唤他。 “凡人,来陪吾下棋。” 若阿狗记得不差,这妖怪应当是在隔壁山上的,为何跑来这儿下棋?不过妖怪的想法不是他们这些寻常人能明白的,他爱出现在哪儿便在哪儿,不过是瞬息之事罢。 “不了不了,我要赶着去卖柴呢。”想到昨日因晚归被阿娘教训,阿狗可不敢再犯。 “这么点能卖多少钱?汝陪吾下棋,吾给你珍珠,如何?” “不行不行。”阿狗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阿娘说了,不能收来路不明的钱。” 凡人当真是破事多! “汝陪吾下棋,吾给珍珠算作报酬,何为来路不明?”他随手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丢进阿狗衣袖中。 “不行不行不行!”阿狗慌张地掏出珍珠,双手捧着,将其送至他面前。 “罢,一局,一局后吾送汝下山,应也耗不了多久,如何?”他并未理会阿狗,对他手上的珍珠也是视而不见,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作甚,何况此物于他,当真是无丝毫用处。 阿狗觉得这个妖怪也是可怜,下棋都没个人作陪,也觉得他的提议可以接受,便放下木柴,将珍珠至于他面前石案,乖巧地坐到了他对面,反正很快就会输…… 不出阿狗所料,半柱香时间他便输了。并非阿狗有意,只是实力相差太过悬殊,阿狗努力去赢,结果也只是多挣扎了两步。 “有进步。”他对阿狗的棋艺做了简单评判,便依言送阿狗下山。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呀。”阿狗有一个直觉,可能以后,他每天都会看到这只妖怪,不能总管他叫‘那个’吧。 “名字?” 阿狗用力点头,名字。村里的小猫都有名字,他相信这个活了这么多年的大妖怪一定也有名字。 “便唤吾三株吧。”三株微做思量,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名字,似乎有人曾这么叫过他,只是时间过得太久太久,他都忘记了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长得何种模样? “三株?”阿狗低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听就很有文化,难道妖怪都是读书人嘛? “对,三株树的三株。” 三株树的三株,原来,他是三株树变成的妖怪。 三株说完便消失在阿狗视线里,他莫名觉得心情有些烦乱,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三株!三株!三株!我又来看你啦!” == 勤奋到我自己都害怕 第109章 疑是落珍珠(五) 三株还是一棵树的时候,在他即将修出人形那几年,有一个小子天天去看他,在树下与三株讲一些悄悄话,比如今天没有背出句子被夫子骂了,比如有个小姑娘给他送花了,再比如…… 三株第一次变幻出人形就是在那小子面前,倒没把他吓死。 少年兴奋地围着三株转了几圈,惊叹于妖怪神奇的力量,并未他取了名字——三株。 此后,每次少年来看三株,都会大老远在山下开始喊三株,三株,一直喊到山顶,这个人仿佛有无穷活力,怎么也不会觉得疲倦。 某一天,少年带来一副棋,要三株陪他下棋,三株拒绝无果,只能勉强作陪,接连几天,三株倒也是喜欢上了凡人的这点小把戏,也或许,是因为少年喜欢。 后来啊,后来怎么样三株忘记了,总是都是些不好的记忆,没必要再去记着。 阿狗第三次遇到三株,还是在半山腰,在他下山的必经之途。 果然,阿狗并不觉得太惊讶,两次相处,他发觉只是一只寂寞的妖怪,想找个人作陪罢了。阿狗虽然长在山间野地,没啥学识,但看人却是很准。 阿狗自觉地端坐到三株对面,静心看他对弈,认真研究,并不出声做扰。 “倒是乖了。”一盘罢,三株一颗一颗收拾好棋子,将黑色棋子推至阿狗面前。 ……阿狗也很绝望啊,如果他视而不见,三株一定还会再强行留下他的吧,那倒不如直接下了一盘走人,也省去不少时间。 如此,每日阿狗砍柴下山,便和三株下上一盘棋,往复三月,一局棋所花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要花上一个时辰方可结束。 这日,又是阿狗输了,只差一子。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倒并未要求再来一盘。 “哈哈,是吾赢了。”看着阿狗的模样,三株脸上满是自豪,胜利永远不会嫌多。 “是啊是啊,三株你真的好厉害。”阿狗背起柴,遗憾地看了眼棋局,明日,明日他定不会再输了。 三株也起身,收了棋盘,行至阿狗面前。 “今日,吾陪你走下山如何。”虽是询问,三株却用的命令语调,容不得阿狗抗拒。 阿狗欣然答应,和三株相识以来,出了下棋,他们便没有过多的交流,每日只如完成一笔交易般下棋,离山。 如今一同下山,方似好友相处。 一路上,阿狗有些聒噪,不停地给三株讲他的见闻,他不曾询问三株任何,阿娘说过,不要试图去打听别人的事情,这是基本礼貌。 三株偶尔会应上几句,但更多时候是阿狗一个人的自说自话,三株只跟随在其后几步,一路看着山中风光,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这个凡人,烦人得紧,不过,倒也不赖,意外的有些可爱。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许久没得到三株的回应,阿狗有些无奈地转身去寻三株身影。 却发现,他走过的地方,落有一地珍珠,蜿蜿蜒蜒不见尽头。 “啊啊啊啊啊!!”阿狗惊叫,“你你你!” 三株回头瞥了眼,漫不经心道,“秋日,落叶罢,有何惊奇?”等再过上几年,他便可控制落叶,不至如此招摇。 “那,那我自己下山吧。”阿狗很快收起了惊讶的表情,遇上三株,什么事都变得自然起来。 三株勾唇挑了挑眉,“岂不是要吾毁约?” “算我的算我的,算我毁约,你现在这样比较危险!快点回去吧!” 阿狗蹙眉看着地上的珍珠,爷爷说过,三株树,其叶为珠,价值连城,很多人都觊觎他的珠叶,这山上有几户人家就是因着听闻此山有三株而定居于此,若是让他们发现三株…… “呵呵,危险?”三株冰冷缓慢地念出这四个字,林间树木皆止,冷意从脚底直上心头。 “是呀,这山上有很多窥觑你的人,你快点回去。”阿狗推了三株一把,三株眸中闪过惊异之色,妖气尽敛,这个凡人,真是不知死活,方才情境下,他只稍一下,便可致死。 “吾不会受伤。”三株放缓了语调。 阿狗继续推他,迫不得已,三株只能后退,这个凡人小子看起来瘦弱,力气倒是不小。 “我知道,我是怕你伤了他们。”阿狗如实回答。 …… 三株的脸色黑了黑,片刻才恢复如常,他努力压制住一巴掌拍飞这个凡人的冲动,拂了拂衣袖消失在林间。 “便如你所言。” 冷然的声音在树丛中回荡,不知声源何处。 阿狗又在林间转了几圈,确定三株离去后方才下山去,好像惹他生气了,他刚才的动作是生气了吧,妖怪都是那么傲娇的嘛。 三株忘了,如今他是少年模样,衣着破烂,拂袖的动作虽是冷酷,但……这身衣服着实体现不出来,在阿狗看来,与村口老刘家猫咪吃不到小鱼干时一般模样。 第110章 疑是落珍珠(六) 阿狗回了村子,却还是记挂着三株。 不知可有人发现三株,应当是没有的,可怎么就这么不安呢。 傍晚时候,阿狗在家门口劈柴,忽闻村中有妖怪现身,已经有好几个人被吃掉了,村民纷纷收拾起东西来,一个个忧心忡忡。 难道,他真的会吃人吗? 阿狗心中压抑,不顾娘亲劝阻,声称有重要物什落在山上,便头也不回地逆着人群往山间走去。 见到三株,他正卧在树下眯着眼,似是睡着了,树下落有一地珍珠,铺了一张珍珠地毯,堂皇不可言。 “怎么?”三株睁开眼,眸中是阿狗从未见过的清澈,恍如出生婴孩。 这么单纯的妖怪怎么会吃人呢?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是他。 但当他见到地上躺着的四五个村民之时,浑身血脉逆行,心凉得透彻,原来,他真的会杀人啊…… “嗯?”三株揉了揉眼,也见到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不削道,“扰吾清梦,该。” “那也不至于杀了他们吧!你一个妖怪和人计较什么!” 阿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冲三株咆哮,眼眶都红了。单纯善良的少年面对死亡,总会不免心生同情。 三株愣在了当场“你一个妖怪和人计较什么?”似乎,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也曾如此说过,只是不同今日这般,那少年只冷冷的质问他,然后不听他解释,转身翩然而去。 “吾……”三株伸手复又缩回,眸中尽是慌乱与恐惧,记忆中被人抛弃的一幕再一次袭上心头,竟有些许疼痛。 “他们虽然贪心,可是你也不至于杀了他们吧!”见自己得理,阿狗更大声地质问三株。 “吾并未杀他们。”三株闭上眼眸,努力想挥去脑中那少年模样,说话声也冷了几分。 “怎么可能,他么都已经躺在那里了!”阿狗揉了揉眼,衣袖上沾了几滴泪珠。 三株退回树下,背对着阿狗道,“吾说没杀便是没杀,信不信由你。”而后,三株与本体树木一同消失,只留下一片开阔。 阿狗有些后怕,方才三株消失时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满是受伤,他真的,误会他了么?阿狗急急忙忙跑到地上躺着的众人那儿,探了探鼻息,发觉他们并未死去。原来,三株没有说谎,可他刚才对他那么凶,恐怕,以后三株都不会找他玩了。 阿狗静静地坐在几人身旁,一边等他们醒来,一边思考怎么才能跟三株道歉。 几个村名醒来已是晚上,他们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晕倒在这儿的,更忘了此行上山的目的,只记得自己身处于一片迷雾之中,然后出现了一只特别大特别丑的妖怪,冲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然后,他们就晕过去了。 是幻术么?是幻术吧,三株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也无法和面目可曾这个词联系起来。 而后,村民又问起阿狗是如何寻来的,阿狗只说是上山寻找白日里落下的东西,巧合之下遇到了昏睡在林间的几人。 未作休息,几人快步下山,山下他们的家人定是急了,得赶回去保平安。 爷爷说过,树是不可挪动的,哪怕他修炼成妖。那么,三株定然还在这里,只是他施了什么术法,不让旁人察觉罢了。明天,明天他再来道歉吧,阿狗回望一眼三株树的位置,跟上了几人。 阿狗走后,三株树又显现出身形,三株坐在其中一根枝丫上,注视着被他枝叶掩护下的一个小土堆,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是了,他记起来了一些往事,一些,不愿被回忆的往事。 第111章 疑是落珍珠(七) 记忆里那远去的少年,倒在一片鲜红之中,而他自己,满手鲜血。 “对不起三株,我以为,我和你断绝关系,不来找你,他们就找不到你了,没想到他们还找来了猎妖师,三株,不要杀人,还有……别生气……”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湮于尘土,再没了声息。 这是三株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他唯一重视之人。 可是,吾不杀他们,他们却会杀吾啊。 三株周遭杀意尽显,空气中流动着血腥味,围攻而上的猎妖师不由得后退,面露惊恐。 然,三株并未动手,只是抱着少年的尸体消失于雾霭之中,雾霭之后,明媚阳光洒下,三株树在原地消失了踪影。 草木可移,需耗数载修为,与死无异。 好,吾应下了,不杀人。 只是那声“我从没有生气”再也说不出口,也再无人聆听。 安葬少年后,三株返回本体之中,继续修炼。那些年,三株以一种偏颇的姿态生长,大多枝叶都生于靠近坟头一侧,为其遮蔽风雨。后来,三株也不记得为何要如此,只是保持一种习惯罢。 再后来,他可以随意移动真身了,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座坟头,他尝试过搬走,但不过三日,终究还是会回来。 “那个人,和你还真有点像呢,但又相去甚远。”三株对着那一处渐渐被风雨磨平的小土堆,喃喃自语。 他们一样纯粹善良,一样莽撞,只是那唤名阿狗的少年,终究不是他。 三株再次见到阿狗是在次日早晨,他并未去砍柴,直接寻着昨日的路找到了三株昨日所在,只是那儿依旧是什么都没有,三株看的见阿狗,阿狗却看不见他。 “三株!三株!三株!”阿狗对着空气大喊,得到的只有回荡在大山里连绵的回音。 “三株,我知道你是妖怪,一定能听到我说话的!”阿狗站在崖边一颗石头上大喊,山间回声不断。 听得到,而且耳朵都要聋了!三株眉头紧锁捂住了耳朵,这凡人嗓门大得紧。 “三株,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们和好吧!”阿狗继续大喊道。 ……幼稚,无聊,果然是个傻子。 “嗯。”迷雾散去,三株站在树下,依旧是和阿狗一般身高,衣着破烂,眼睛瞥向别去,淡淡应声。 “哇,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阿狗猛然冲上去抱住了三株。 ……莽撞。 三株拍了一下阿狗的头,并未让阿狗放开自己。 你们,真的很不一样,一个聪明透顶,一个宛如智障,但同样心思澄澈。 “三株你不生气了吧?”阿狗放开三株,脸上挂着单纯的笑意。 生气?是啊,他先前是在生气,但看到阿狗,突然就不气了。 “生气。” “那怎么办?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 三株并未应声,只径自走到石板前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是不是我和你下棋,你就不生气了?”阿狗兴冲冲地跑到三株对面,拿起棋子率先落下。 三株微微动了下眼皮,依旧没有说话,唯有落子之声。 阿狗一边下棋一边和三株讲话,烦得他险些一气之下将阿狗从山上丢下去。 第112章 疑是落珍珠(八) “好了下完了,你别生气了!不许耍赖。” “嗯,吾不气了。”三株收拾起棋盘,起身走到树下那一抔土堆面前。 最近倒是把你的一些事给记起来了,有些话,早应该说出口的。 阿狗笑嘻嘻地跟了过去,略疑惑的询问道,“三株你不是不生气了么,怎么感觉心情还不是很好。” “只回想起一些往事罢。”三株蹲下身,拔去了土堆上疯长的野草,真是抱歉呢,这么久才想起来给你除草。 阿狗也参与到拔草的行动中,他今天是铁了心要和三株把关系搞好,“是不开心的事情吗?” 不开心?不啊,很开心,却也很难过。 “不开心的话就少去想想。”阿狗用那沾满尘土的手拍了拍三株脑袋,算作是对他的安慰。一些尘土顺着三株发丝落下,在他眼前如下雪一般。 这个凡人真的不是来气他的吗!这么脏的手能不能快点拿开! “你们凡人安慰他人之时,不是都说将不开心之事忘却的么?”三株眉头跳了几下,快速抓住阿狗的手,将其从自己头上挪开。 阿狗并不知三株为何如此,只以为他是在害羞,握住三株的手傻笑了一下,解释道,“不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都是经历过的事,怎么舍得忘掉,而且,说忘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吧,我三岁的时候被老李家鸡啄了一口,到现在都忘不掉呢。还有啊,阿娘说了,这些不开心的事能让我们成长,人不可能一辈子一帆风顺的,你们妖怪应该也是这样的吧,只是比我们活的久了点,这样的话你们所经历的一定更多……” 他絮絮叨叨的讲着,稚子那简单直白的话却让三株有所体悟,难怪总说,人善智。 “对了,三株,你活了多久啦,从出生到现在的事情都记着么?累不累呀。” 活了多久?不记得了呢。记得的事情,恐怕也没有多少。 三株从阿狗那里抽回手,将土堆上最后一撮杂草拔去。 “大都不记得了,吾记性不好。”三株起身,又重新为土堆扬上一层尘土,也算是为他翻了新冢。 “好可怜。”阿狗投以同情的目光,在他看来,记忆是最宝贵的东西,每一次相遇,每一份经历,都值得好好珍存。 “那你是不是也会忘了我啊?”阿狗突然有些难过,妖怪的一生那么那么长,他的生命对三株来说不过一个小石子投入大海,很快就会被忘记的吧。 “是。” ……你要不要这么诚实,说个谎也行啊!你果然是妖怪界的一朵奇葩。阿狗难过啊,想着想着鼻子就开始发酸,眼眶也红红的。 “反正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以后我每天都来找你,你最好能记得我久一点!”阿狗抹了抹眼眶,说话带着哭腔,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有那么重要么?凡人果然是矫情,一个个的,都侨情。 “你这么不想吾忘记,吾找个物什记下来便是。”三株随手捡起一颗从他树上落下的珍珠,在上施了个术法,他和阿狗相遇至今的种种皆显现于上,“这样可满意?”三株手中拿着珍珠,语调低沉。 “这也太随意了一点吧,这个不是你掉的落叶么。”阿狗眼神中满是嫌弃,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遇上三株这么温柔的妖怪真是太好了,虽然他总是口是心非。 “是啊,就随便记一下。”三株将眼神投向别处,手心冒出了几滴汗珠,在这个凡人面前他竟会觉得有些害羞? “那,你就随便记一下吧,不要太快忘记就好!”阿狗眯起眼对着三株微笑,笑容明亮纯净,晃眼得紧。 阿狗不知,三株所说的随便,一记便是万余年,再不曾忘,他树上的每一片树叶,全是他们之间的回忆,每一片都是。 第113章 疑是落珍珠(九) 再后来,阿狗每天都会和三株下棋,然后一同走下山,三株仿佛只是个隐居于山间的凡人。 路上,阿狗会给三株讲许多故事,有些是他身边发生的,有些是听镇上说书先生讲的,凡是三株所不知的,他都要细细说上一遍。 寒来暑往,恍惚间竟已过了三载春秋。 阿狗正值长身体的年龄,三年时间,身量高了不少,三株却还是维持着之前见到阿狗后变换出来的模样,站在一起之时,竟是比阿狗矮去了一个头。 “三株,你们妖怪都不会长高的吗?”阿狗和三株已经很熟络了,说这些玩笑话也不怕三株生气。 ……三株抬眸瞥了眼阿狗,凡人长身体这么快的么?三年时间能长这么高?转念一想,三年,对于凡人来说过了挺久的吧,他还有多少个三年呢。 “三株,三株,发什么呆呢。”阿狗拍了拍三株的脑袋,笑嘻嘻地询问。三年前,还是三株拍他的脑袋,现在三株已经碰不到他的头了。 三株脸色发青,一个凡人居然敢碰他高贵的头,实在过分! 眨眼间,三株就变得和阿狗一般高了,不,确切说是比阿狗高上一点。 “三株你真是小气。”见三株如此,阿狗努力憋笑,做出一副委屈模样。 哼,凡人。三株扬起他那高昂的头颅,趾高气扬。 “三株你……真的是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再也忍不住笑意,阿狗倚着树捧腹大笑起来,这么傲娇的妖怪,着实是有趣的紧。 又一年,忽闪而过,日子依旧过得恬淡安闲,没啥波澜。 一日阿狗见到三株之时有些局促不安,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与往常很是不同。 “三株,我昨天遇上了一个隔壁山头的姑娘,长得特别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竟拿一个凡人与吾作比,还是个女子,你这个凡人脑子莫不是坏掉了!凡人怎可能又吾美貌! 然,三株心中虽是如此作想,嘴上却并未言明,只冷然道,“是么。” “是啊是啊,特别好看,你说我今天还能不能遇上她呀?”阿狗并不介意三株的冷漠,相处这么久,他早就摸透三株的性格了,他呀,就是一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心底温柔的好妖怪。 “嗯?你喜欢她。”三株定言。放下手中棋子抬头审视阿狗,他今年是多少岁了,16?17?18?还是20?似乎是到了凡人交配的年龄了,有这些心思也不足奇怪。 闻言,阿狗垂下头,脸色通红,只点了点头算作应答。 啧啧,凡人之间交配真是麻烦,喜欢就直接上啊,扭扭捏捏,麻烦,麻烦! “三株三株,要不一会儿你和我一道去他们那儿看看,真的很好看的!”少年人的想法总是那样,遇上喜欢的姑娘,远远望一眼便能乐上许久,若是与她说上两句话,恐怕要彻夜不眠了。 无聊至极,三株未回应阿狗,只认真地下完最后一步棋,收拾完棋盘,然后起身道,“走吧。” 就知道三株你是最好的!阿狗一咕噜站起来,背上置于一侧的木柴,三步两步小跳着往山下走,不时回头催促三株,让他走得快上一些。 三株虽是鄙夷,脚步却也快了些许,始终跟在阿狗身侧五步以内的距离。 第114章 疑是落珍珠(十) 见到那姑娘的时候,她正在家门口补衣服,恬静乖巧,倒也是挺适合阿狗这般莽撞的小子。只是容貌……虽是看得过去,却也没到阿狗形容的那般好看,更不可能和他相较!他的美色远远甩她几百座大山!阿狗这人,就是会胡吹!白鹭都能被吹成仙鹤。 再后来,阿狗每次偷偷跑去见那姑娘时都会拖上三株,每次都只是远远地偷看,从不近前搭话,有好几次,阿狗都险些被那姑娘发现,若不是他扯着三株袖子,急急忙忙让三株使用妖术隐去身形,他们早就被抓住百八十回了。 但是最后,阿狗的新娘不是她,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一年时光里,有一个少年拖着一只妖怪每天藏在她家附近‘偷窥’她,她不知道自己曾被一个人这么喜欢,这么珍视。 阿狗的娘亲一早就给他物色好了媳妇儿,是村里张老汉家闺女,长得一般,但勤劳踏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阿狗从不会违背娘亲的意愿,这一次也一样,他只拖着三株最后一次远远地偷看了一眼隔壁山头那姑娘,无声的她告别,与年少的喜欢挥别,很多时候,很多事,永远不会如你所愿,不论你多么想去改变,没有改变的勇气就只能迁就。 “不如去看看张家闺女。”见阿狗耷拉着脑袋的悲伤模样,三株提议道。 “不去了不去了,那姑娘我见过,挺好的。” 挺好的,那就挺好的吧。你们凡人总是过于怯懦,交配一定要遵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麻烦的习俗,不遵从也罢。不过阿狗既然如是选择,那就这样吧,他不可能参与到凡人的生活之中。 阿狗成亲那天三株也去了,用的是阿狗在镇上的朋友这么一个身份,村里人大都老实单纯,不会对这个身份有所怀疑,淳朴的村名怕他一人来参加婚礼觉得孤单,还间或有人来和他搭上几句话。 三株并未用珍珠做贺礼,也并没有送出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山沟沟里的村子,价值太高的东西恐会引来争斗。他送给阿狗一副棋,一副看起来一点不值钱的棋。 新婚当日,阿狗被乡亲围在酒席间笑得憨厚,那笑容是发自真心的,谁取媳妇会不开心呢,哪怕那是一个他不喜欢的人。 那一日,三株送了礼便悄悄离开了,一个人坐在树下的土堆前,在山头看着那一处的灯火通明。 “你说,还剩多少年呢。”三株的自言自语被晚风吹散,消于林间。 凡人一世,至多不过百年。 不得不说,阿狗娘亲看人极准,张老汉家姑娘确实宜其家室。 阿狗与她也算是相敬如宾,时间久了,习惯了,便也认定了这一生就是这个人了。她什么都好,他没理由不去喜欢,只是偶尔想到隔壁山头那姑娘时,会有点点难过,那是回不去的年少时光。再后来,阿狗也不知道他是在想那姑娘,还是在记挂那段与三株一道疯狂的少时。 == emmm我想看到小可爱们的留言~~~ 第115章 疑是落珍珠(十一) 一年后,阿狗的孩子出生,是个男孩,皱巴巴,丑丑的,长大后一定也和阿狗一样丑。 三株厌弃地抱着那个孩子,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戳他的脸,凡人出生的时候原来这么丑,稍微碰一下就会死掉的吧,生命啊,真是脆弱不堪。 “三株你给我家娃取个名字呗。”阿狗也是头回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和三株一样,他也用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往那孩子脸上戳。 “不会。”三株将孩子丢还给阿狗,抖了抖衣袖。 “不会?这个名字会不会让人误会啊。”阿狗抱着孩子,眉色严肃。 ……你是认真的吗凡人? 不得不说,这么些年,阿狗的年龄在长,容貌在变,可这心智……还是傻的。 “吾不会取名。”省得阿狗再误会,三株稍稍多说了几个字。 “那,我就叫他阿三了。”阿狗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名字,他没去学堂读过书,取名字也没啥文化,简单好记的就好。阿三,三株,嗯,他心下觉得这名字是非常好的。 ……阿三?三株希望他没有误解点什么,最好没有,可是这心里咋就觉得这么的不舒服呢。 阿狗家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每当阿狗提及这孩子,三株总觉得心里膈应地慌,可能这孩子和他犯冲? 阿三五岁那年,阿狗拖着他去见了阿狗,说是认个干爹。他们并未告诉阿三,他的这个干爹是个妖怪。 三株虽是嫌弃却并未拒绝,只是,恐怕这个孩子会比他这个干爹先走,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暂。 每年清明,三株都会给树下那一抔土堆覆上新泥,这种时候阿狗都只是默默呆在一侧,不做打扰。他知道,这下面埋着的,对三株来说一定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无论经历多少个风雨都不会忘却。 有时候他也会有点羡慕那黄土,若是自己也能让三株记住那么久该多好,黄土掩埋下的那个你,真是辛运,被一个妖怪牵挂了那么那么久。 但是现在阿狗绝不会如此做想,前些日子他娘亲刚刚离世,他心痛难当。如此一想,若是他走了,三株会不会很寂寞,如果三株像记住这个人一样记住自己,那岂不是很痛苦。 阿狗和三株下了四十六年棋,从他们相遇一直到阿狗没有力气上山,从阿狗年少到两侧白鬓,从没间断过一日,阿狗也从没有赢过一次。 三株也已经和阿狗一样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既然你是个凡人,那我就用凡人的模样过一生罢。 一日,阿三少见地上山来找三株。 时正在下棋,见来人,放下棋子,捋了捋飘逸的胡须,淡道,“走了?” “嗯。”阿三的眼眶还带着红色,听三株此言又是险些落下泪来。 其实早几日,阿狗便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约三株今日再下一盘棋,这一盘,他一定会赢,可如今,来的是他的孩子…… 三株去参加了阿狗的葬礼,表情无悲无喜。只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下来,耳朵边也安静了下来,再也没人来烦他了,是啊,再也没有了。 你们凡人真是讨厌,口口声声说着永远不会忘,投胎转世之后不都是忘得干净,只有留下的那个,背负着所有愉快不愉快的记忆,真是残忍呢。 三株将和阿狗下棋所用的棋子埋入土壤,盖起了一个小土堆,就建在之前那个边上,现在,他的枝叶所要保护的,又多了一块地,一个麻烦。 第116章 疑是落珍珠(十二) 此后不久,三株也‘死了’,与凡人的联系算是彻底断了。他将三株树附近五里地都布上了结界,凡人是看不到此处的,除非有顶级猎妖师或是同族。 三株也不知他在这地方守了多久,过了多少个日夜,他只每天重复着下棋,午睡,下棋,自言自语,这般简单无聊的事情。 苏幕氏找来的时候他正坐于树下,手中握着一颗珍珠,珍珠里流转着数年光阴,是一个叫做阿狗的凡人的一生,与他这个妖怪一同走过的一生。 进入山海镜时三株没有任何反抗,他将本体三株树移出,收入锦囊之中,这个锦囊还是阿狗自己缝的,说是送给三株当做认识十年的礼物,真的是很丑呢,哪怕看了这么多年,还是万分嫌弃,但,怎么就是丢不掉呢。 三株进入山海镜后,那块地方的结界也随之消失,地上落满珍珠,每一颗都带着闪闪的光泽,似乎有什么稀世珍宝藏在里面。 万年时光流转,机缘巧合之下三株从山海镜中逃脱,却恍若梦了千年,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该去往何方,身边唯一的物什就是一个丑不拉几的锦囊。 三株漫无目的的在万妖城中行走,最后于一座山前停留,总觉得它似曾相识。三株将本体种在山的一角,有微风从远处而来,零零散散落下几颗落叶,捡起落叶,万年前往事纷纷涌上脑海。 是了,他记性不好,总是会忘记东西。可有个人硬是要他记下来,叮嘱他千万别忘。 他将落叶落满山间,他也不知这是为何,可能私心里,是希望阿狗能看到。 巧合的是,此后一段时日,他在树下下棋时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和阿狗有几分相像的凡人,也是个砍柴的樵夫。 “陪吾下盘棋,如何?”三株放下手中棋子,抬眸看向来人,能寻来这儿,便是有缘。 “好啊,老先生。”那人彬彬有礼,与阿狗那莽撞的性格倒是截然不同。 落子三颗,锦之恰携湘漓而来。 可惜啊,只能下一盘,罢,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一个叫做阿狗的凡人了,且将此人当做阿狗,下完当年约定的最后一盘棋,也算是了却了在凡间的最后一桩遗憾。 “老先生好厉害啊。” 一盘终了,三株输了。 “吾输了。”心中有什么东西放下了,三株闭上眼长出了口气。 “不如再来一局,若是再来一局,恐怕是我会输。” “不了,吾要走了。”三株起身,白发肆意飞扬,他的容貌忽变,变成了昔日那副张狂不羁的少年模样,“吾心愿已了,多谢了,吾的挚友。” 语毕,他撤了结界,锦之和湘漓已在外面等候多时。 见到如此幻化,小樵夫惊愕不已,硬撑着没惊叫出声,他这不是在做梦吧,这老先生莫不成是神仙。 “吾名锦之,现已吾之名将汝封印。”锦之不说废话,见三株出来,当即施展术法将其困入折扇之中,然后带着湘漓翩然离去,不曾多言一字,只瞥了一眼小樵夫,也未对他做消除记忆的术法,有些事,凡人也应该记得。 小樵夫愣愣地看着锦之和湘漓远去,有垂首看着棋盘,恍然惊觉,他见到的恐怕不是神仙,是妖。 他们家一直有一个传说,说有一位先祖曾于林间偶遇一妖,那妖怪酷爱下棋,与先祖结为好友,相交数载,直至先祖离世才不觅踪迹。后世之人皆需记住这位妖怪,还需学习下棋,若有朝一日能遇上,定要陪他下一盘棋,了去先祖之愿。 ===== 《山海经·海外南经》:“三株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一曰,其为树若慧。 ——《万妖之城·三株》完 第117章 数载江湖酒(一) 寄生天涯客,萍草以为依。 数载江湖酒,未见同归人。 ===== 天色晚暮,锦之与湘漓并肩走下山去,沿途还有许多人在寻觅地上的珍珠,凡人啊,果真是贪心。 至山脚,忽有一浓烈气息,人未至,长剑先发,直指湘漓而来,所过处有凤鸟剑气如虹。 看到剑气,湘漓瞳孔微微收缩,手也攥得紧紧地,整个人显现出不安状。 锦之轻轻揽住湘漓发颤的肩膀,手中折扇已然脱出,挡在那男子剑锋之前,两者相对,各不相让,金色与幽蓝色光芒四溢,晃眼得紧。 “倒是个胆子大的。”锦之话落,折扇周遭威力骤然增大,将男子的剑逼了回去,折扇也同时回到锦之手中。 折扇轻摇,眸色迷离,锦之身侧妖气陡增,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也是妖?我打不过你。”男子缓步而来,长剑归与剑鞘,并未再做出攻势,他有自知之明,他与锦之相去甚远,同时他还是个聪明人,他能感受到锦之强大的妖气,但其中并没有杀意,也就是说锦之只是生气,并未动杀心。 “那便回去吧,且当做没发生过,我和漓漓都不太想看到你。”锦之睨着眼,冷声道。 ……他好像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吧,这个妖怪怎么这么针对于他。 “我为收妖而来,岂可空手而归。”男子是个脾气好的,看着锦之笑意温和,似并未对锦之的傲慢而感到不悦。 “收妖?我?”锦之也笑,只是这笑里夹杂着许多危险,冷淡而疏离。 若是能收了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打不过呀,而且像这般能自由隐去妖气的大妖怪,要想做坏事岂是他们这些猎妖师可以阻止的。 “当然不是,我听闻这山中会落有珍珠,打乱了万妖城中的物价,猜测是妖怪所为,方才这姑娘身上有妖气,是以莽撞了些,还望海涵。”男子赔礼作揖,语气诚恳。 “莽撞?我看你那剑势可是要人命啊。”锦之冷笑,杀意不减,他家漓漓岂是这些寻常猎妖师可以动的。 “实在抱歉,可是刚才那股妖气十分强劲……”男子自知理亏,不敢顶撞于锦之。 阿凰扑闪扑闪翅膀,从湘漓衣袖中飞出,站在男子面前的平地上,昂着头,自以为猖狂地说道,“猎妖师,你说的可是我的气息?”他方才不过想用妖气压下这山中猛兽的躁动,免得这些凡人被吃了去,不想竟是遇上了这位猎妖师,他的剑势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原是一只凤鸟,实在抱歉,河清鲁莽,打扰二位了。”苏幕河清看了眼阿凰,继续对锦之道歉,他现在需要稳定下这只大妖怪的情绪,不然可不好对付啊。 ……是惊扰到我了!你能不能看看我!在这儿这儿!是不是一定要小爷变成大凤鸟给你看啊!无礼的臭小子,论年纪,小爷比那只臭狐狸还要大呢!尊老懂不懂!阿凰气得直跳脚,但当它听到苏幕河清四字之时,立即飞回湘漓肩头,戒备地看着此人,苏幕……河清啊。 “你就是苏幕河清。”锦之周遭立即被烟云密布的结界环绕,结界内寒意刺骨,满是肃杀之气。 “正是。”苏幕河清回答得不卑不亢丝毫没有因为锦之的威压而表现出卑微姿态,从这一点上看,此人倒的确有些苏幕氏的脾气。 应周遭的冷意,湘漓也缓过神来,轻轻拽了一下锦之衣袖,四下结界当即散去,威压与浓烈妖气也一并消失。 苏幕河清,既然漓漓不想发生冲突,且先观察看看他冒充苏幕氏究竟有何目的。 第118章 数载江湖酒(二) “既是误会,河清告辞。”结界散去后,苏幕河清维持作揖手势面对着锦之后退了两步,转身,继续往山上走去,走前瞥了一眼锦之手中折扇,这折扇…… “就这么让他走了?!”阿凰跳至锦之肩头,对锦之放苏幕河清离开一事表现出十分的不满。 锦之微微眯起眼,眸中流转着狡黠的光泽,放?呵,怎么可能,他不过是想看看这幕后究竟是谁在操作,山海镜被盗,万妖逃离,苏幕氏重现,这其中,还有多少迷团未结,他们究竟置身于多大的阴谋之中?这阴谋,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阿凰抖了抖羽毛,缩回湘漓肩头,这狐狸身遭可真是危险啊,还是待在湘漓左右安心。 回到锦官楼后不久,锦之收到了来自云祁的请帖,邀请他和湘漓今晚去城主府,见一见苏幕氏遗孤——苏幕河清。 “呵呵。”锦之将请帖丢在桌上,从嘴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这么快就又要见面了么,而且还得到了万妖城主的认同,此后他在万妖城中活动岂不是要方便许多,此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这样可以吗?”湘漓却是出奇的冷静,还特意回房换了身衣服,较她平日里穿的更为华丽一些,但也仅仅是华丽了一点点, “还有些时间,漓漓,我们去买身新衣服如何。”锦之对湘漓的衣服并不满意,既然是要去见那个苏幕河清,那怎么可以穿得如此朴素,至少我们在行头上就要比他好十倍。 湘漓摇了摇头,她向来不习惯穿得如锦之那般华丽,只是此次,也不知为何,就是想穿得好一些。 “那便陪我去可好?”锦之也不顾湘漓是否同意,拉起她便出了门。 锦之带湘漓去的,是他常去的店铺,一家妖怪开的店铺,他们制衣所用的布料可都不是寻常之物。见来者是锦之,美丽的老板娘亲自出来接待,使劲往最贵的衣服推荐,她在万妖城中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什么客人推荐什么衣服是很有分寸的,如锦之这般的,一定要推荐最好最贵的,否则锦之可看不上眼。 推荐了一圈,见锦之只兴趣泛泛,眼尖的老板娘看了眼湘漓,眼珠子滴溜一转,立即拿出两套黑色鎏金华服。 “这两套如何,这颜色和夫人也很配呢,也就夫人这样清冷的美人儿才能穿得出这气派。”老板娘将服饰送至湘漓面前。锦之这可是第一次带姑娘过来,素问锦之爱妻,若是能让湘漓满意,锦之一定也不会拒绝。 “嗯?”湘漓刚想推拒,锦之便顺手接过了老板娘手中衣物,一个术法为湘漓换上了新衣。 “就这两套,改日去锦官楼取钱。”锦之满意地打量湘漓,也为自己换了身新行头,然后携着湘漓缓步离去。 “真登对啊。”老板娘一路将他们送至店门口,看着二者的背影流露出惊现的眼神,若能得锦之如此相待,当真是三生有幸,这个姑娘好生幸运。 因购置衣物耽搁了些时间,锦之和湘漓来到城主府时大多宾客都已经到了,见他们进入大堂,有不少人都投去了惊讶的目光。 如今在场的都是万妖城中的猎妖师,他们见过锦之,也去过锦官楼,猜测他大概是妖怪,至于湘漓,不过一个普通小姑娘,城主邀请他们来做什么?这不是他们猎妖师的事情么? 第119章 数载江湖酒(三) “锦之兄是作为祈的朋友出席此次宴会的,诸位不必多虑。”猜出猎妖师的疑虑,云祁站出来解释道。 “原来是城主大人好友,河清先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苏幕河清就站在云祁身侧,见锦之来时也和众猎妖师一样存有疑虑,但闻云祁所言后当即站出来向锦之表示友好。 “可我不想见谅。”锦之轻摇折扇,迷离着眼,浑身散发着不友好的气息。 这个妖怪是来砸场子的吧!众猎妖师微怒,一个个皱起了眉,锦之这妖怪还真是猖狂,仗着万妖城中无妖也无人能打败他,竟如此口出狂言,对苏幕氏如此不敬。 “他开玩笑的。”感受到猎妖师们的怒气,湘漓扯了扯锦之衣袖,微微对苏幕河清笑了笑,只是这笑未达眼底,一点也不真心。 锦之也笑了,顺着湘漓的意道,“如漓漓所言,锦之不过玩笑之言。” 场面有所缓和,但猎妖师们还是对锦之抱有敌意,谁也不愿意和锦之同坐。 “锦之兄不如坐我身边如何?”周文轩站起来邀请锦之入座,顶着众猎妖师疑惑探究的目光,依旧保持着微笑,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可是扑腾扑腾直跳的,这么多人他压力很大啊。 锦之看了眼湘漓,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你那儿太窄了。” ……他那儿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人,还有四五个人的空位,哪里窄了!!周文轩压抑住想冲上去掐死锦之的冲动,微笑抱拳作揖,僵硬地坐了下去,这回可是丢脸丢大了,不仅被锦之嫌弃,还要被猎妖师们怀疑,两头不讨好,他刚才是哪根筋不对,竟然想去帮这个尖刻的妖怪。 湘漓用胳膊捅了一下锦之,冲坐在一角的周文轩淡淡一笑,算作是为锦之的失言作赔。 见到湘漓对他笑,周文轩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跟着一个妖怪呢,真是可惜。 “锦之兄与夫人自然是与祁同坐。”云祁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锦之与湘漓坐到他左侧,而右侧正是那位苏幕河清。 这么近距离接触苏幕河清,锦之怎能不愿,他冲云祁挑了一下眉,携着湘漓坐了上去,走过去的路不长,但不断有猎妖师向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能得城主如此相待,这个锦之恐怕来历并不简单。 锦之入座后不久,又有几位猎妖师姗姗来迟,一炷香后宴会正式开始,云祁站起来为大家郑重介绍了苏幕河清,苏幕河清与云祁站在中间,接受猎妖师们的审视和询问,波澜不惊,确实有大家风度。再加上苏幕苫的作证,不少猎妖师都相信了他就是苏幕氏后人,但依旧有人对此表示怀疑,苏幕氏已经被灭这么多年,这时候突然跑出来一个苏幕氏后人,有点脑子的都会觉得奇怪。 早已猜到如此,苏幕苫为大家解释了苏幕河清至今才出现的原因。 听完苏幕苫所言,一些本抱有疑虑的人也不再怀疑了,猎妖师们皆信了苏幕河清便是苏幕氏后人这一言论。 “那么从今以后,河清要蒙诸位照顾了。”苏幕河清弯着腰转了一圈,对着所有人作揖,谦卑有礼的形象与先前锦之的狂傲对比,更是讨人喜欢。 “漓漓,凡人怎么如此愚昧。”锦之用传音入密与湘漓交谈,并未参与到猎妖师们的互动之中,只冷眼旁观,看这个苏幕河清究竟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我也是凡人。”湘漓白了一眼锦之,淡淡回应。 锦之轻笑,将糕点至于湘漓嘴中,然后凝视着她道。 “漓漓不是的。” 湘漓也抬头回望锦之,眸中神色平静,而后眼睑微垂,是啊,她不是。 “不过漓漓做凡人便好,有我在,我会护你一辈子无虑。”锦之揉了揉湘漓的头,眼底尽是温柔。 “嗯。”湘漓难得没有反抗锦之,任由其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不知从何时起,有锦之在便什么都不足为惧了,其实人也好,妖也好,她无所谓的。 第120章 数载江湖酒(四) 酒宴上,锦之全程像看戏一般看着在场猎妖师与苏幕河清间的互动,嘴角禽着若有若无的笑,眸中光泽妖冶异常。 “看来苏幕氏对河清兄寄予厚望啊,河清,海晏河清,河清兄可是苏幕氏的未来,我们猎妖师的希望啊。”谈话间,有人一激动便提高了音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锦之自然也是,这话倒是有些针对呢,偏偏在他一个妖怪面前如此说,免不得人猜测。 “诸位太抬举河清了,母亲为河清取名确有海晏河清之意,但是希望妖怪与人和平共处,九州之内海晏河清。”苏幕河清拱手推辞。 确实,苏幕蓝芷她,素来不喜欢与妖怪为敌。湘漓微微垂眸,情绪有些低落。 “河清确实比湘漓寓意好些,可我更喜欢湘漓。”锦之握住湘漓的手,话中有话。 湘漓抽回手,闭上眼调整情绪复又睁开,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 阿凰也侧着头,用毛绒绒的脑袋来回蹭着湘漓的手背。 好不容易等到酒宴散了,锦之也不多留,当即带着湘漓离开,并未与任何一人多做交谈,道不同不相为谋,云祁此次邀他们,友人为次,告诫是真吧,现在万妖城中知晓苏幕河清的妖怪也就锦之,他可千万别动苏幕河清的主意,苏幕河清一出事,所有人第一个都会想到锦之。呵呵,云祁,你的心思倒是缜密。 “锦之,对我你究竟了解多少?”回去的路上,湘漓问道。 “不多不少。苏幕蓝芷与蛟龙紫尘所生,人与妖不可结缘,苏幕蓝芷被本家骗回处以火刑后蛟龙一气之下灭了苏幕氏满门,后又自愿被拘于地府,而你,被交由苏幕蓝芷之弟苏幕蓝茗养大,直至我找到你。”锦之的眸中呈现出少有的认真神色。 是啊,一点不差,的确不多不少。 “可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湘漓吹吸眼帘,这种感觉真的非常不好,他知道你的一切,你对他却一无所知。 “漓漓,你只需要我是锦之,妖狐锦之,而你是人,凡人湘漓。”看出湘漓的落寞,锦之宽慰道,并强调出他们的区别,一妖一人,不可结缘。 “我知道。”湘漓淡淡回应,她自然是知晓的。 一路无言,锦之与湘漓都各有心思,但想着的都是同一个人——苏幕河清。 “啊!你干嘛啊!”突然一声惊叫打破了夜的宁静,远处传来一个女孩微微的抽泣声,以及一股浓烈的妖怪的气息,还是一只大妖怪。 湘漓未看锦之,快速朝着声源跑了过去。锦之蹙了下眉,也赶紧朝传来声音的北街跑去。 巧合的是,那里不止有一个十岁大小的女孩,一只妖怪,还有一个人,正是今日的主角苏幕河清。 “真巧。”锦之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幕河清,对躺在地上身受重伤的妖怪置之不理,真是有意思,一个猎妖师,哪怕是苏幕氏的猎妖师,也不太可能这么快打伤一只日行千里的驺吾,而且方才驺吾的气息只是一闪而过,他倒是跑得很快。 “是啊,的确很巧,我出来散步,不巧就遇上了这妖怪想要吃人。”苏幕河清亦是笑。 “吃什么人!你这个人怎么蛮不讲理,他明明是在带我玩啊!”小女孩跪坐在地上捂着驺吾流血处,声音哽咽。 第121章 数载江湖酒(五) “嗯哼。”锦之轻哼出声,依旧带着戏谑笑意,周遭气息冷得可怕。 湘漓蹲下身查看了驺吾的伤,并为小女孩儿擦了擦眼泪。 “你这人倒是奇怪的很,说是要支持妖怪与人共处,每次遇到你却都是在收妖,收的还是那些没什么威胁的妖。”锦之轻摇折扇。 “锦之兄此言差矣,我虽是误会了,但驺吾这种妖怪妖力强大,还是封印了的好。”苏幕河清并未因锦之的话而感到羞愧,觉得自己所为皆是理所当然。 “呵呵。”锦之冷声,“那岂不是我也应该被封印?” 苏幕河清稍一蹙眉,又笑道,“自然不是,只是这妖怪出现突然,河清不敢放任。” 锦之挑眉,和苏幕氏一样虚伪。 “多谢二位相救,但这是我的事情,归云只求二位能带阿宁离开。”驺吾用尾巴轻扫伤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的身形与一般老虎差不多大,毛皮是五彩的,身后的尾巴比身子还长。 “我不走我不走!你还要跟我去游山玩水呢。”被驺吾叫做阿宁的女娃娃抱着他的尾巴,怎么也不肯撒手。 “救你?”锦之转而看向驺吾,“别误会,我不过是不喜欢被人抢了猎物罢。”锦之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妖怪。 “你也是坏人吗?”阿宁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眸满是警惕,然后一把推开湘漓,双臂展开,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挡在驺吾面前,“反正你们谁也不许伤害归云!” “是哥哥。”驺吾叹息着用尾巴一卷,将阿宁卷到了身后。 湘漓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走回锦之身侧,这小丫头真是谨慎呢。 “你也别紧张,我不过是为寻物而来,顺便回收你们这些不听话的。”见驺吾做好了战斗准备,锦之将湘漓挡在身后半个身位。 “你……”驺吾细细打量起锦之来,当看到锦之手中折扇之时,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畏惧。 “既然目的相同,锦之兄还是请回吧,这里有我一人便够了。”闻言,苏幕河清也缓和了语气,既然与锦之目的相同,都是为了收妖,那谁来收又有何区别。 “目的相同?你要杀他,我要收他,不一样的。”锦之眼眸微眯。 “既然如此,得罪了。”苏幕河清脾气是很好,但也架不住锦之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言相对,啰嗦那么多,不如打一架来得实际,锦之很强,但湘漓在这儿他定会有所拘束。 “漓漓,看好驺吾。”折扇飞出,挡住了空中如虹剑势。 凤鸟展翅,有金光自头顶而来,飞泻而下。 锦之轻笑,站在原地并未退让,头顶金光悉数破碎,溶于漆黑夜色。 金光刚一破碎,背后又有万箭齐发,夹着浴火凤鸟啼鸣,杀气肆意。 “苏幕氏的术法你倒是学得不错。”锦之依旧不为所动,身后九尾张扬舞动,再一次将苏幕河清的攻势瓦解。 “九尾妖狐……你,你是狐王锦之!”一直在旁观望的驺吾突然惊呼,狐王锦之啊,那个活在传说中的妖怪,不想他今日竟能有幸一见。 锦之刚踏空与苏幕河清缠斗,结界甫一施展开,闻驺吾之声,回眸一瞥,笑容妖冶异常,长发飞扬的他美得惊心动魄。 “哇,他好漂亮。”结界合上的一瞬间,阿宁正视了锦之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为了以防阿宁被波及,驺吾一直用尾巴缠着阿宁,将她放在自己背上,阿宁顺势趴在驺吾背上,双手抱着他毛茸茸的尾巴来回蹭。 漂亮?嗯,锦之应该会挺喜欢这个词的,湘漓在心中暗想。 一盏茶时间,锦之还在与苏幕河清纠缠,为不扰民,锦之施展的是隔绝万物的结界,结界外的人看不到结界里什么情况,结界里也看不到结界外,只能听到兵器交接之声。 第122章 数载江湖酒(六) “归云,我们快跑吧,这里就一个小丫头了!”阿宁搂住驺吾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以为湘漓根本不会听到。 可是湘漓全都听到了啊,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居然喊她小丫头,湘漓有些哭笑不得。 “好,你先跑,我随后就来。”驺吾温柔道。 “不嘛,你带我跑,我不想动,而且你跑得那么快,你带我嘛。”阿宁搂着驺吾脖子来回蹭不断地撒娇。 “可是我现在受伤了,跑不动啊,你先跑,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驺吾松开阿宁,用尾巴拍了拍她的头,眼底尽是温柔。 “不要,要么一起跑,要么一起留,我是不会丢下你的,你别想骗我。”阿宁死死抱着驺吾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她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她也能明白驺吾的意思,他一定是想让她一个人跑,然后自己留下来!她才没那么好骗呢。 “那好,一起跑。”驺吾叹了口气,这丫头聪明地过分了。 “好好好。”阿宁的眼睛弯成一个月牙,笑得特别可爱。 湘漓揉了揉额头,她有必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她虽担心锦之,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好驺吾,不让他跑掉。 见挡在面前的湘漓,驺吾客气道,“姑娘还是让开的好,我并不想伤人。” “我也不想。”湘漓叹了口气,右手一张,一把妖刀赫然握于手中。 “是我走眼了,不想你也是一位猎妖师。” “我不是。”湘漓纠正道,她从来不喜欢与妖怪为敌,从来都不。 驺吾并未理会这一句,只带着阿宁飞快从湘漓眼前闪过,论速度,万妖之中他可是数一数二的。 恰此时,一利刃飞闪而来,杀气凌人,直冲着驺吾。 湘漓本想追上驺吾,见此,立即转身用阿凰挡住了飞刃,自己也被飞刃气势所迫,不由得后退两步,与此同时,第二枚飞刃接连而至,只是这一次,是冲着阿宁,速度较第一枚更快,湘漓想要去挡,但已然是赶不上的,只能大喊一声小心。 驺吾用尾巴卷起阿宁,将其甩出,丢入湘漓怀中,在飞刃即将到达的一刻幻化成了一个男子,手中不知何时握有一把兵刃,堪堪挡下了一击。 但,血还是从他心口流了出来,最后一把飞刃正插在他的心口。 驺吾垂眸看了眼伤口,无奈叹息,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这样……也好。 “归云!”阿宁大喊着冲出去,用手捂着驺吾伤口,但血如同她的眼泪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呀,还有,要叫哥哥。”驺吾用手去触摸阿宁的小脸,面容平静安详,嘴角还带着笑意,死,一点也不可怕,只是可惜,不能陪她长大了。 结界散去,苏幕河清有些狼狈,脖子上赫然架着锦之的折扇,锦之眼眸中带有冷冽寒光,他,有些怒了。 云祁赶到之时,驺吾已经气绝,只有阿宁的哭声不断在空旷的北街回荡,长久不息。 第123章 数载江湖酒(七) “锦之兄,这?”见此番局面,云祁有些懵,不过一会会儿,这是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他刚刚还很和谐的一人一妖怎么就掐起来了,还有,地上躺着的这个妖怪是什么啊,这小丫头又是从哪儿来的,这到底咋回事啊?他一定是史上最失败的城主了。 “他杀了我的猎物。”锦之并未收回折扇,冷眼看着苏幕河清,真是能耐,居然能在他眼前将驺吾杀死。 “河清只是失手了。”苏幕河清辩解道,脸上无丝毫羞愧之色。 “苏幕氏可真是能耐。”锦之暗讽,收回了折扇,苏幕河清现在还动不得,何况有云祁在。 “归云是只好妖怪,你干嘛这么针对他,万妖城中那么多坏妖怪你不去抓,偏偏来动归云,你这个坏人,坏人,大坏人!” 阿宁红着眼,冲苏幕河清大吼,声音尽是绝望。 锦之走到阿宁面前,衣袖一拂,地上的驺吾变成了一坛骨灰盒,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 “好好安葬他吧。”湘漓蹲下身将骨灰盒交到阿宁手中,她明白锦之的意思,也知道锦之傲娇,不愿开口。 阿宁抱着骨灰盒哭得更凶了,现在她必须承认,归云死了,真的死了。 “抱歉,但河清无愧。”苏幕河清深深地望了一眼阿宁,随后转身离去,人各有其做事法则,不必多做讨论。 “这……”云祁从他们的对话中依稀也能明白大概是苏幕河清杀了一只名为归云的妖怪,但这妖怪是只好妖怪,他死了,有个小女孩很难过。苏幕河清啊,一来就引起了小骚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城主大人若是不放心苏幕河清,跟去便是。”锦之看出云祁眼中顾虑,抱起地上的阿宁道,“这丫头,我会管。” “才不要你管!”阿宁噘着嘴,眼角的泪水还在不断流着,行动上并未拒绝锦之,只是呈口舌之快。 见此,云祁想锦之点头示意,朝着苏幕河清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锦之,你今日倒是多管闲事了。”湘漓摸了摸阿宁的头算作安抚,但小丫头哭得更凶了,眼泪根本止不住。 锦之蹙眉,将阿宁丢回地上,小孩子真是麻烦,他不过是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的湘漓,心里软了一下,才管了一下这闲事。 “不许哭,哭了驺吾也不会活过来。”锦之冷声道,多大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不像话。 阿宁居然就真的止住了泪水。 她使劲擦了擦眼睛,抱起骨灰盒往北走去,瘦小的背影透露出一股子坚定。 “你去哪儿,我送你。”湘漓赶紧追上去,大晚上的放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一个人走,她还真是不放心。 阿宁转身看着湘漓,眼眶红肿但目光坚定,“不用,我要像归云……哥哥讲的那个故事里的大姐姐一样勇敢。” “谢谢你,你虽然嘴巴毒,但和归云一样,都是好妖怪。”阿宁冲锦之吐了吐舌头,然后抱着骨灰盒再也没有回头,这个丫头,果真是太过聪明,有时候看得太通透,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归云……哥哥,我会努力变强,变好,变得像那个姐姐一样厉害,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会去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风景,假装,你就在我身边。 “漓漓小时候可也是如此?”不知何时,锦之已走到湘漓身侧,一起看着阿宁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或许是吧。 “挺好的。”锦之揉了揉湘漓的头,携着她走回锦官楼。 庆幸你足够坚强,能面对所有风霜雨雪,但也望你能有软弱一面,我在,你可以无所顾忌。 第124章 数载江湖酒(八) “江湖皆传,这有穆归云的地方,十步之内必有顾天涯,而顾天涯这女子也算是一个传奇了,八岁入挽剑派,十岁入江湖,十二岁成名,十八岁成为挽剑派门主。不过啊,她最最最令人说道的,是她那狗皮膏药一样的粘性,从入江湖起,凡是穆归云所去之处,她定是要跟去的,可以说是何穆归云形影不离,你们想啊,这么烦人的小丫头,那穆归云怎么会喜欢,唉,真是可惜啊。今日,小老儿就给你们讲讲这江湖第一奇女子顾天涯的故事,话说她初入江湖那会儿啊……” 酒楼里,说书先生捋着他的胡子,握着一只惊堂木,摇头晃脑地讲着他的故事。周围纷纷攘攘的食客或是挪了椅子坐在他前面,或是转了身朝着他看。 “听到没有,我已经跟了你八年了,你好歹有点表示呗。”楼上一角,一红衣女子手拿酒杯,用胳膊碰了一下身侧白衣男子,举止大胆,丝毫不顾忌男女之防。 男子温柔一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其搁回桌面上,“天涯,他们可是在说你黏人呢。” “对啊,我就是喜欢粘着你,怎么的,有本事你别长那么好看啊。”顾天涯撅了撅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谁让你穆归云长那么好看的,粘着你这件事并不是全怪她一个人的啊。 “那若是,遇到比我更好看的,你不是就要跟别人跑了?”穆归云轻笑着为顾天涯重新添上酒。 “嗯。”顾天涯托腮,这话说得有理,“可是我还没见过比你好看的。” 穆归云再次失笑,比他好看的可不少。 楼下,说书先生的故事还在继续,夏日蝉鸣不断,偶有暖风拂面,带来些许清凉。 “错了错了,他又说错了。”安静的隔间里,时不时传出女子的微嗔。 “不过是传言罢,天涯也会介意?”穆归云抿了口酒,并未和顾天涯一般探出头去看楼下的情景。 “如果我介意早就冲出去了,都说的些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把我说的一无是处的。”顾天涯接连灌了两杯酒,随手用衣袖抹了抹嘴角。 “鲁莽的丫头。”穆归云叹了口气,用手帕擦干了她嘴角残余的酒渍。 “归云啊,真羡慕你都不会老的,你看,我觉得我最近脸上都长褶子了,你看你看!”顾天涯将脸挨近穆归云,手指指着眼角处,不断地抱怨。 穆归云微微侧身,离顾天涯拉开了些距离,他始终如此,将距离把握的恰到好处,不会过于亲密,也不会显得疏离。 “我是妖,自然不会老,可是你也不过十八年华,不要胡说。”穆归云拍了拍她的脑袋。 “哪有胡说,真真的!唉,真羡慕你们妖怪,要是我也是妖怪就好了。”顾天涯识趣得缩回脑袋,难过得长叹了口气,做一只妖怪多好啊。 穆归云但笑不语,妖怪,一点也不好啊,傻丫头,做个凡人多好,历经生老病死在世间走一遭,在最好的年华里敢爱敢恨。 “我说归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啊,这说书先生都说的些啥,听不下去了听不下去了,我要听你说。”顾天涯双手托腮,期待的看着穆归云。 “不记得。”穆归云轻描淡写道。 “唉,你说你,怎么总是会让我难过呢,真是气人!”顾天涯做生气状,脸鼓得跟个包子一样,双手叉腰,嘴巴撅地老高。 “莫恼,这些事等你以后老了再慢慢回忆不是更好?”穆归云用手指戳了两下顾天涯的腮帮子,调笑道。 “好好好,你说的都好,谁让我喜欢你呢!”顾天涯摸了摸被他触碰过的脸颊,故作娇羞道。 能把 第125章 数载江湖酒(九) “走吧。”穆归云无奈地摇了摇头,穆归云对顾天涯,无解。 “去哪儿,还没听完呢。”顾天涯胡乱往嘴里塞了个糕点,指了指楼下的说书先生,她听得正起劲呢。 “昆仑。”说完,穆归云头也不回地出了隔间,他知道,身后的小尾巴一定会跟上来。 果不其然,顾天涯见势立即捞起至于一旁的配剑,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你等等我呀,你怎么突然想去昆仑了……” 女子聒噪的声音伴随一抹鲜红的衣角消失在酒肆拐角处,一角的说书先生依旧讲的起劲,门口树上有知了不断鸣叫,谁也没有注意故事的主角恰从他们身侧走过。 “归云,你还没回答我呢,去昆仑做什么?”顾天涯好不容易追上穆归云的脚步。二人驾马行于江畔柳树下,不时有路人停下来观望。时有画师恰途径此处,于酒楼高阁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当即做下一副名曰《逍遥》的画作,展于酒楼中,引一时民间热潮,女子纷纷换上红裳,男子亦着起白衣。 穆归云侧头轻笑,薄唇轻启,话音刚出就被远处滚滚风尘打断。 “门主!”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自远处而来。 穆归云暗自叹了口气,来了个煞风景的。 “归云你说呀!别管他。”顾天涯扶额,怎么哪儿都有麻烦,一月前她莫名其妙就当了门主,好不容易从挽剑派逃出来,现在怎么又被逮着了吗,她不过是想跟在穆归云身边,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 “门主!终于找到你了!” ……穆归云笑叹着摇头,“他先说吧,我不急。”等到了那儿再告诉你也无妨,你曾说喜欢昆仑雪山,我只是想,带你去看看,仅此而已。 “干嘛干嘛,腰挺直,喘口气好好说话,我们行走江湖面子是很重要的知道吗!”顾天涯无法,只能把气都撒到来人身上,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指责来人。 见此,穆归云忍不住大笑出声,这江湖,恐怕你是最没有面子的吧。 “门主,这是武林盟的请柬。”男子顺了口气,将一张红红的纸交到顾天涯手中。 “啥,就为了这个?”顾天涯不觉提高了音量,这么风尘仆仆的,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见顾天涯如此反应,男子反倒有些委屈了,“这不是你说,如果新一届武林大会召开,一定要想办法通知你的么,哦,对了还有这份,是给穆大侠的,盟主说,找到您就一定能看到穆大侠。”说话间,男子将另一份请柬交给了穆归云。 “武林大会要开始了?”顾天涯赶紧拆开请柬,果然,三月后就是武林盟六年一度的盛世了。 “归云,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对武林大会,顾天涯很是期待,据说第一名不仅有机会挑战武林盟主,更有机会进入剑冢挑选自己喜欢的武器。六年前她十二岁,只拿了个第三,抱着一堆金银玉石回了挽剑派。她也曾一度怀疑,老门主是不是就是因为想花她的这笔钱才将门主之位传给她的,毕竟他们门派可是很穷的啊。 三月后啊,看来昆仑之行得搁置了,罢。 穆归云笑着点头,扬了扬手中请柬,“现如今,我也只能去不是么?” “嘿嘿,或者你可以试着用妖术偷偷带我去一趟昆仑,然后我们再去武林盟。”顾天涯凑近穆归云耳畔低语。 穆归云摇头道,“不行,必须走去。” 顾天涯撅起嘴,“什么嘛,认识这么久,一次妖术都不施展,你到底是不是妖怪啊!” “是啊。”穆归云笑道,只是我想试着做一个凡人。 “哼,我生气啦!”顾天涯双手抱剑,撇过头去,真的不理穆归云了。 穆归云轻笑着策马而去,似乎并未将顾天涯放在心上。 “喂,你这个人!”顾天涯气得直跳脚,赶紧拉起缰绳追逐穆归云而去。 “诶,门主您慢点!” 江畔,三道人影排成一列,互相追逐,惊起江风阵阵。 若是穆归云知道今日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去一趟昆仑,不知他是否会后悔没有答应顾天涯的提议,不知他是否会痛恨自己明明是只妖怪却偏偏要学凡人行事法则。只是即使是妖,也不可能预知后事。 第126章 数载江湖酒(十) 一路向南行了数日。 晌午日头正烈,穆归云将马牵至树下小憩片刻。 顾天涯瘫坐在树下,用树叶不断给自己扇风。不远处的穆归云正低头给马儿喂着马草,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儿呢,不对,他不是人啊,唉,妖怪都是长得这么好看的吗?那女妖怪是不是也是这么好看,那,自己死后,归云喜欢上别的漂亮女妖怪了怎么办?啊,好烦好烦,穆归云才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妖怪呢!不可能的! 顾天涯嘟着嘴不断摇头,其实这些念头她早就想过,只是从不敢提及。 “这么了?”低沉温柔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不知何时穆归云已喂好了马草,来到顾天涯面前坐下。 “没事!”顾天涯立即坐正,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傻。”穆归云宠溺一笑,轻轻敲了敲顾天涯的头,坐在与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归云,怎么样你才能喜欢我啊,我都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你咋还没喜欢上我啊?”一闲下来,顾天涯就要问上一句她每天都上说上百八十遍的话。 每当她这么问穆归云都只是从容一笑,不做任何回应,喜欢这个词太重,他从不敢轻易说出口。 说话间,两只信鸽落了下来,顾天涯与穆归云同时收到一封密信,只是两封信的内容完全不同。 “我要去一趟安水镇。”看完信后,穆归云将信笺收入衣袖,并未给顾天涯看。 “啊,我要回一趟门派。”顾天涯失落地垂下脑袋,她还以为能劝说穆归云与她同去,现下里他也有事,看来是不能同去了。 “嗯,恰好我一个人也清静些。”穆归云淡笑道。 “喂喂喂,你是嫌我吵吗,你嫌我吵你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我告诉你啊,就算你嫌我吵我也不会改的,我不吵点,一路上岂不是太无趣了。”顾天涯猛然抬起头,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道。 穆归云一愣,继而大笑出声,这丫头,还真是…… “我走了。”穆归云也不多说什么,这件事必须越快越好,按照凡人的马路,再不快些恐怕会来不及。 “喂,这么赶啊。”顾天涯揪住穆归云衣角,显然有些不舍,这么多年,他们这是第一次分开吧。 “是啊。”穆归云并没有回头,径自驾马而去,而身后的丫头当真没跟上来,也罢,你也会有自己的考量,不去倒也好,恰好给你个惊喜,等我。 “穆归云,你给我听好了,你每天都要想我百八十遍,每天都要给我寄信,知不知道!”顾天涯冲着穆归云的背影大吼,突然分开她是真的十分不习惯,没有穆归云的日子里,不知道自己会多么想他。 她不想和穆归云分开,自打入江湖来,穆归云和顾天涯就是绑定的,不管常人怎么评论,她就是想要赖在穆归云身边,但这一次,她必须一个人去了,有些事总要自己去解决,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呀。 穆归云只是笑,并未回身也并未回应,是以也未看到那丫头扑闪扑闪的泪光。 想着要给顾天涯一个惊喜的穆归云,念着要独自处理事务顾天涯,就这么朝着两个方向,绝尘而去,谁也没有再回头,离别只是为了更快的相见。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一别,竟是生死各一, 第127章 数载江湖酒(十一) “我就说老头怎么这么好,会把这么大一个门派交给我,原来他是甩了个大麻烦给我啊!”通往挽剑派的路上,顾天涯将信笺团作一团朝后抛去,麻烦麻烦啊! “诶,门主你别动那么大火啊。”身后一路跟随的小尾巴被砸了个正着,一脸幽怨地将脸上纸团揪下来。 “你看看那信,你能不生气嘛!臭老头,临死前还丢个烂摊子给我!”嘴上虽这么说,顾天涯却是加快了马速,一路尘烟滚滚。 小尾巴根本没时间看信,追上顾天涯便已是艰难,在如此颠簸的马背上看信?那他还不摔下去摔个狗啃泥啊,使不得使不得。 好容易待顾天涯停下来小憩,小尾巴立即大喘了几口气,缓了会儿神方才掏出那一团纸片看起来。 …… “这个……门主我不识字啊。”看了半天,小尾巴沮丧着将纸团团丢到别处去,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不懂,不看了! “哈哈哈哈!”顾天涯捧腹大笑起来。江湖中人,识字者甚少,若不是她常年黏在穆归云近旁,她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唉,穆归云,归云我想你了,你有没有在想我啊。 “让我来告诉你吧,小傻瓜。”顾天涯眉色突然凝重起来,“大概意思就是在我之前老头收的某一个弟子,好像叫做天玹,是一个江湖败类,就那种传说中的大魔头,大魔头你知道吧,很恐怖很残忍那种,杀人如麻的!他当年被老头打成重伤,老头这人你也知道,心软嘛,所以就没杀了她,然后就把这个麻烦丢给我了!现在他卷土重来,为了显现他的气度,还特意书信给我挽剑派,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啊!”小尾巴听得心一跳一跳地,“这么可怕吗?那门主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啊?” “你傻啊!”顾天涯用力在小尾巴头上锤了一拳,“我是谁?顾天涯!顾天涯是谁?挽剑派门主诶!谁都可以逃,只有我不行,倒是你别再跟着我了,赶紧逃吧。” “这怎么行!我好歹也是挽剑派弟子,虽不及门主般有所作为,但也是个有气性的!怎么可以逃跑!”小尾巴当即驳回顾天涯的话,笑话他堂堂一介男儿,岂能输给一个女子,既入江湖,生死随缘! “傻不傻!”顾天猛地一下拍在小尾巴背上,拂了拂衣袖驾马而去。 小尾巴在原地愣了半晌,方才急匆匆上马,紧随顾天涯而去。 顾天涯二人赶到之时,恰是信中天玹所说要屠尽挽剑派之日,山门众人皆是围在山门口严阵以待,没有一个人离开,这个江湖,不就是靠得一个‘义’字么。 “门主!”见顾天涯回来,所有人都整齐的弯腰作礼,吓得顾天涯以为走错地方了。 “你们这个样子我有点感动,你们还是第一次喊我门主吧!快多喊几声听听!”顾天涯打趣道。 …… “天涯,别闹了。”一个明事理的师姐站出来缓和了一下尴尬的气氛。他们也是到了如今才明白老门主传位给顾天涯的用意,这丫头永远会在最艰难的时刻挺身而出,从来不惧做这出头鸟。 “嘿嘿,这不是看你们太压抑了么,干嘛呀,放轻松些,那个天玹先前不是输给了老头么,现在我们人多,怕啥!” ……还以为你要说你比老门主厉害呢,居然用人多欺负人少,可耻啊! 但也不容众人腹诽多久,一男子便带着百八十号人气势汹汹地走上山来,一路杀气四溢。 “哇,你这个人不讲信用的,怎么带了这么一票人啊,太过分了吧,人多欺负人少啊!”顾天涯指着为首男子大骂。 ……刚刚是谁说我们人多不怕的。 第128章 数载江湖酒(十二) “我可从没有说过只有我一人,小师妹。”男子冷笑道,他没见过顾天涯,但对她也有所耳闻,这么鲜明的人物,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来。 “师兄啊,有话好说嘛,你看你身后这群人,好像和你不是一伙的吧?我们自己家的事情自己解决嘛,要不先一起抵御一下外敌?” 顾天涯凑近天玹,丝毫不怕他突然出手,自然,顾天涯并非傻白甜,也是做好了准备才靠近天玹的,若他有所异动,她自然不会轻易被束。 “呵呵。”天玹冷笑两声,“外敌?我早已不是你挽剑弟子。” 这话这么说也是在理,顾天涯一时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本是想找那老不死的决斗,奈何他死了,那就由你来顶替,如何?” “一对一啊,我喜欢!”顾天涯将站在前面的几个门派弟子往后推了推。 “来来来,我和你打,你输了就不许再来啊。”顾天涯捋起袖子,拔出长剑准备和他打上一场,这么简单,早说嘛。 “呵呵,没有下一次,所谓决斗,必有一死!”天玹冷冷地说道,“当然,那个人会是你。” 顾天涯气得在原地跳了起来,她看起来就有那么弱吗?啊!她好歹是十二岁成名,还打败过老头的!这个人要不要这么狂妄。 “也行,先说好啊,你死了他们就退?” “嗯哼。” “诶,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的,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我只能保证我们的事他们不会干扰。”天玹往后望了眼人群,淡淡道。 ……“还是不是你的人了!这点主都做不了的吗!”顾天涯抱剑嘲讽,言语中尽是嫌弃。 “可他们的确不是我的人。”天玹如是道。 顾天涯闭上了嘴,有凉风吹过,吹得顾天涯有些凌乱。不是你的人你带上来?你想干嘛啊这是?脑子也坏掉了? “交易而已,他们救我,我助他们在武林立足。”天玹冷哼,他的世界里向来只有利益,有利可图才能使唤别人,话落,剑气先行,冲着顾天涯的命门而去。 “喂,你这个人!”顾天涯当即后跳脱身,却还是被剑气波及,掉落了几根发丝。 “天涯别闹,我来。”一年长的师兄将顾天涯护在身后,这个小师妹虽然皮了些,但他还是很喜欢这丫头的,不能看着她送死。 “退下!”顾天涯难得拿出门主的气魄,一时间围上来的众人当真是后退了两步。 “你们才别闹!给我盯紧他身后那群人,没听到他说不是一伙的么?万一搞个偷袭怎么办!而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掺和什么,退下退下退下!”顾天涯执剑立于一山石之上,红衣墨发在风中飘扬,远远看去倒有些冷冽风骨。 “没错,你们还不配与我交手。” “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有点高兴呢。”顾天涯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第一次有此待遇,想想竟有些开心。 “呵呵。” 剑风再起,双方都收敛起玩笑模样,这是一场死斗,一个差错都有可能丧命,万不可轻敌,哪怕顾天涯再畏惧杀人,她的剑也不可以有一丝犹豫,她现在代表的可是整个挽剑派。 空中有刀光剑影闪烁,红黑两道人形交织不断,看得人眼花缭乱,恰此时,与天玹同来之人中有当头者拔出刀剑,冲余下挽剑弟子而去。幸得先前有顾天涯提醒,挽剑弟子早有防备,兵刃交接,血花飞扬,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天涯。”一个时辰后,一道血红的身影落于人群中,正是顾天涯,只是她此刻脸色惨白。 “是我是我,我赢了,活着回来了,厉害吧!快夸夸我!”顾天涯嬉笑着脸,却发现人群中并没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是了,他不在这儿,没人会夸她。 “挽剑弟子听令!誓死护我挽剑派!”唇角苦涩一抿,顾天涯眼神又变得坚定,立即以剑指长空,大喊道。 交战中的两方都有片刻松愣,仅一会儿,挽剑派弟子士气大涨,一阵阵喊声冲破天际,“谨遵门主之命!誓死护我挽剑派!” 这时候,他们谁也没工夫再去关心他们的门主,是以并未有人发现顾天涯的红衣上染满的血渍。 归云,我好想你,你今天可有好好想我?我超厉害的,杀了我师兄哦,我……杀人了啊,那个人还是我师兄……虽然,他是个坏人……归云,你一定要记得想我知不知道!千万……不要喜欢上别的女妖怪,不然……不然,我会很难过的,穆归云,顾天涯她,还是很喜欢你啊。 这是挽剑派创立以来最大的劫难,是整个武林中最惨烈的一次屠杀。 武林记中有载,挽剑派一百三十一名弟子,十二人重伤致残,八十七人丧命,这其中,包括他们的新任门主顾天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女。 但江湖就是这样,好好的一个门派,可能在一夕间灭门,活生生的一个人,可能在一瞬间殒命,人世无常,生死有命。 第129章 数载江湖酒(十三) 穆归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至安水镇,镇上一种名为相思的花已是花期,只是它位于偏僻山岭,极少有人能找到,穆归云也是来试试运气。 “听说了吗,顾天涯死了……” 来往的江湖人士都在谈论着这事,脸上皆带着惋惜之色,顾天涯这女子,虽总是黏在穆归云身边,但他们还是钦佩她的,谁能在十二岁声名大噪呢?顾天涯就可以,江湖中人从未否决过顾天涯的能力。 穆归云恰寻着了一朵相思花,将其采下带回,江湖人士们的私语他都听不清,他只听到了“顾天涯死了”,小傻瓜,你怎么会死呢,一定是骗我去找你的吧,好,我这就来找你,你可要等着我。 一阵微风拂过,行人们感叹着夏日难得的凉爽,然后又一次踏上旅途。 传闻驺吾可日行千里,此话不过传闻,但穆归云速度确实很快,他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使用妖术,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一个凡人,呵呵,身为妖怪居然不好好做妖。 穆归云赶到的时候挽剑派上下一片萧条,虽是有打扫的痕迹,但四处溅洒的血迹还依稀可见,一道道黑色的痕迹永远印刻在山门石阶上,印在每一个挽剑弟子心中。 穆归云一步一步,踏着血痕而上,挽剑派练武广场如今已是满地白布,白布掩映下的尸体一具具面目全非,内室已经放不下了,他们只能委屈这些同门在露天环境下呆会儿,等为他们清洗完后再安葬。 “穆大侠。”挽剑派谁人不识穆归云,见来人是穆归云,正在处理后事的挽剑弟子自觉地低头为其让出一条路,灵堂里安放着的,正是他们门主顾天涯的尸体。 穆归云连一个假意的笑容都牵扯不出来,他双拳紧握,见到灵堂中安睡的人后身形明显晃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坚定且快速地朝那人走去。 “天涯,我来了。”穆归云温柔的笑着,手颤抖着覆上顾天涯的眼睛,“对不起,天涯。” 小小的相思花被放在顾天涯手中,这是你最喜欢的花,你曾说她名字很好听,可如今我觉得这名字可真是伤人,相思相思,思而不得见。 花瓣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滴露水,晶莹剔透,映射着顾天涯宁静的睡容。 “她的葬礼是在何时,可否交给我?”穆归云依旧是看着顾天涯,却是对一旁的挽剑弟子说话。 “按规矩应与诸弟子同时下葬,天气炎热,我们就定在了明日,若是穆大侠愿意主事,我想门主定是开心的。”一位挽剑弟子叹了口气道。 “她可不会开心。”穆归云自嘲一笑,“不过这规矩倒像是她的作风。” “确实,这是天涯……门主上位以后才改的。”那名弟子接话道。 “你是她师兄吧,唤她天涯就好,她喜欢别人叫她名字。”穆归云的手抚过顾天涯唇畔,来回摩挲她的下巴。 “你很了解天涯,可是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可否一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现在问这些还有意思吗?”穆归云反问。 “没有。”那人垂下眼帘,不再多言。天涯,这是你喜欢了多年的人,现在他就在你身边,可他说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天涯,见到他如今的样子你可会难过? 翌日,挽剑弟子的葬礼由穆归云主办,挽剑派山顶燃起了阵阵浓烈的青烟,江湖儿女,生得逍遥死亦如是。挽剑派灵堂,又多了一名牌位,是挽剑派在任时间最短,最年轻的门主顾天涯。 处理完顾天涯的后事,穆归云就离开了,直到穆归云离开,才有挽剑弟子恍然,他们挽剑一役,江湖中人也是方才知晓,为何这穆归云能这么快赶来?但此事也不过是挽剑弟子间偶尔讨论几句,并未太介怀。 武林大会如期举行,挽剑派还是有代表去了,去的那人是顾天涯的师兄,那日与穆归云谈话的那位。穆归云也去了,只是昔日那位温笑如风的白衣少年脸上极少出现笑意。 武林大会后,武林盟主苏林的内院,穆归云与他对坐在桃花树下饮酒,饮的是八年前和顾天涯一起埋下的百花酿,穆归云左侧有一空位,空位上摆了一杯酒,有桃花飘落于杯中。 “归云……”苏林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一杯一杯,陪着穆归云将酒饮尽。 世人皆道:有穆归云的地方就有顾天涯,殊不知,是有顾天涯的地方才有穆归云。 第130章 数载江湖酒(十四) 后来穆归云一个人去了昆仑,昆仑雪山皑皑,漫天皆是银白,穆归云独自立于山巅,手中拿着的,是顾天涯的配剑。 “天涯,昆仑雪山你可见到了?”穆归云轻抚剑上流苏,眼神如这落满山林的雪花般落寞。 穆归云将顾天涯的配剑与自己的一起,插入积雪之中,北风飒飒,一红一白两道流苏于山巅飞扬,一道白衣缓步而下,再也没有回头。 天涯,你可喜欢? 此后多年,江湖上再也不见穆归云身影,坊间传闻,穆归云死了,死在了顾天涯离开的那天。 “哥哥,你站在这儿做什么?”一道柔柔的声音传入耳畔,衣角被人轻轻拉扯。 穆归云低头,看到一个白净的小男孩,一道红色身影渐渐与其重合了起来。 “好长的尾巴呀,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这是他和顾天涯的初见,那时候他还只是一只驺吾,与现在一样,独自立在江头,迷茫不知何处去,顾天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闯入他的世界,揪着他的尾巴,扬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不知道。”穆归云并未将尾巴抽回,只一直盯着顾天涯。 “啊,你会说话,你是妖怪吗?”顾天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眸中有什么在不断闪烁。 “是。” “哇,活的妖怪!你可以让我抱一下吗?还有你叫什么呀?”顾天涯丝毫不惧穆归云,反而把他的尾巴抱得更紧了。 这丫头,穆归云失笑,“好,你可以叫我归云。” 江头,一红衣少女静静趴在一五彩老虎身上,然后,睡着了。 穆归云走动了两下,觉背上小人呼吸渐渐安稳下来,知晓是她睡着了,便找了颗树趴在地上,摇晃着尾巴为她驱蚊。凡人的小孩这么没有戒备心的么,他可是妖怪呀。 穆归云听到顾天涯梦中呓语,她似乎总是提到坐船。 去码头吗?这儿离码头可不近,若是以凡人的脚力,天黑都赶不到,也罢,也算是一种缘分,穆归云站起身,清风拂过草地,树下已没有他们身影。 待得顾天涯醒来已是日暮,斜阳染红了半边江水。 “啊,完蛋了!”顾天涯跳下穆归云的背,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码头,她梦游了? “大妖怪,是不是你带我过来的呀,谢谢你!”顾天涯抱着穆归云的尾巴晃了几下。 “不是。”穆归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眼底的温柔难以掩盖。 这样的吗?顾天涯噘着嘴思索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难道她本来就在女这里,只是睡了一觉忘记了?嗯!一定是这样的! “大妖怪,我要走啦!”顾天涯在穆归云脑门上重重亲了一口,捏了捏他的耳朵,心满意足地转身去找船家。 “你去哪儿?”穆归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着急地问出口,不过一个凡人的小丫头罢了。 “我啊,要去云山找一个叫做挽剑派的地方,然后闯荡江湖!”顾天涯转身回给穆归云一个灿烂的微笑,她的眼底比天边的霞光还要温柔。 江湖?那是什么?顾天涯走后,穆归云站在一处山顶目送小船消失于天际,然后白雾蒙蒙中,他化身成了一凡人男子,白衣轻裘,听说书人讲,这装扮是凡间最盛行的江湖侠客模样。 那天起,江湖上多了一个叫做穆归云的白衣男子,被称为武林中最美之人。 两年后,穆归云再一次遇上了顾天涯,她还是一个人,于酒肆中与人攀谈。 他就这样出现,安静地坐在她身侧,笑意缱绻。 “我们,是不是见过?”顾天涯疑惑的看着穆归云,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在下穆归云。”穆归云淡淡一笑。 “穆归云?穆归云?归云!”顾天涯激动地跳了起来! 第131章 数载江湖酒(十五) “叫哥哥。”穆归云轻笑出声,捏了捏顾天涯软软的小脸蛋。 顾天涯假装没听到,她才不要叫穆归云哥哥呢,多有距离感。 鬼祟地左顾右盼许久后顾天涯揪着穆归云衣角,将他拖到一个无人角落,拉扯他迫使他蹲下身来,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是妖怪吗?你还能变成人的啊!” “是啊。”穆归云只是笑,眼底只有顾天涯。 “真好看!”顾天涯伸手在穆归云脸上摸了两把,意犹未尽道,“你们妖怪长得都这么好看吗?” “大概吧。”凡是修炼多年的妖怪皆可化形,化成一个好看的模子应是不难。 顾天涯巴巴的看着穆归云,眼里眸光流转,“你之后要去哪儿?” 之后么?他还真不知道,这两年,他不过是为了能以最好的姿态遇上顾天涯,相遇之后如何,他从未想过。 方才似乎听她说起要去定风庄,那便去那儿吧。 “定风庄。”穆归云思索片刻道。 “这么巧啊,我也要去!”顾天涯拍了两下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不巧,一点也不巧。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你看,我还是个孩子呢。”说话的时候顾天涯刻意将自己和穆归云的身高对比了一下。 “好。”自然好,为什么不好呢? “哥哥?你已经站在这里很久很久了,是要坐船吗?”那道软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穆归云猛然从回忆中惊醒。 “我在等一个故人。”穆归云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转身离去,江水拍岸,惊起浪花朵朵,何处都不见穆归云身影。 “真是奇怪?不是说等人吗?怎么就走了?”小孩挠了挠头,费解的走回自己的竹筏之上,又一笔生意没了,不过刚才那人长得还真是好看呀。 穆归云又去了很多地方,每一寸他和顾天涯曾走过的土地他都再去走了一遍,每一个顾天涯曾说想去的地方,他也去了,可每一处,皆不再有顾天涯,不再有一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不断念叨着她喜欢他。 再后来,穆归云找了个荒芜之地定居,建楼于危崖之上,几乎无人可见。 天涯,今日我有好好想你,今日我还给你寄了信,不知你可有收到?也不知为何,我这几日总会想到你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啊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整天喊着伸张正义,到处去拔刀相助,不过我从未告诉你,每一次你冲上去的时候,我都很害怕,你那么小一点,受伤了怎么办呢,幸而,你没事。 天涯,你还记得在苏林那儿埋得百花酿么?那时候你说要等下一届武林大会亲自去取,可是你没能去成,我便替你取了出来,味道一点也不好喝,太烈了,还好你没喝,不然又要醉上一场,干出些什么惊人的事情来。呵呵,或许你不记得了,你第一次喝醉的时候,竟然大胆的抱着我,缠着我要我给你亲亲,傻天涯。 今日,便写到这儿吧,有人来了,恐怕我很快就能来找你了,天涯,你开心吗? 穆归云烧掉信笺,最后一颗灰烬落地的一刻,小居被人推开了,信笺灰烬又一次在空中飞扬起来,进来的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一个猎妖师,苏幕氏么?竟能寻到这儿来。 早就耳闻苏幕氏手中有一特殊法器,被他收服的妖怪皆被至于那法器之中,不知生死。 灰烬再一次飘落,小居内已无一人。 穆归云本以为他会死,却不想山海镜不过是将他们封印,而且山海镜中世界辽阔,与外界别无二致,除了,没有人。 其实在哪儿都一样,穆归云还是保持着那个习惯,带着顾天涯的梦想四处游历,每天都会给顾天涯写信,写她永远都看不到的信。 从山海镜出来遇到阿宁,那完全是个意外,阿宁和顾天涯完全不像,但又十分相像,不知为何,许多关于顾天涯的往事再一次涌上穆归云心头。 这么多年了,天涯,我还没有忘记了,你可满意?我想定是满意的。 陪伴阿宁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给阿宁将他和顾天涯的故事,讲这个在他心中烙刻了一生的名字。直至穆归云被苏幕河清杀死,他脑中依旧是顾天涯灿烂的笑容,天涯,我终于来陪你了,迟到了这么久,你可不能怪我,这一次,我可不是主动求死。 一处风景秀丽的高崖之上,穆归云的墓碑就立在那里,说是墓碑,不过是个简单的木牌罢了,简单到连名字也没有,阿宁不会写字,穆归云没有教她,顾天涯曾说过,“归云,以后你只能对我天下第一好!这么亲密的行为,只能和我!” “归云哥哥,我走了。”阿宁的手在木牌上来回摩挲,最终咬了咬牙毅然离开,这江湖来来往往,终究是要一个人去闯。 阿宁走后不久,一道黑色人影骤然出现,他的手里有一器具闪闪发光,若是定睛一看,定能发现那是前不久锦之和胜遇之战时被遗漏的神农鼎。 幽幽蓝光自小土堆中升腾而起,落入黑影手中神农鼎里。 修炼了上万年的上古妖兽,哪怕是死,其灰烬也余有灵力,有这些,也勉强可以。 “呵呵,又抓回一个。” 月影移动,树影婆娑,墓碑旁不再有任何人影,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 《山海经·海内北经》:“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吾,乘之日行千里。” ——《万妖之城·驺吾》完 第132章 一曲金戈梦(一) 青衫少年幼,行于诸国谋。 一曲金戈梦,孰与共平生。 ===== 自从苏幕河清出现以来,万妖城内的妖怪皆收敛了许多,哪怕已经颓败,历经多年众妖再次听闻苏幕氏之名,依旧是心有恐惧。 但很长一段时间,苏幕河清都未有所动作,且他长于锦官楼出没,似与锦之关系不错,锦之是万妖城中最得妖心的妖怪,群妖见他如此,也稍稍放了心,两月后也开始有妖怪在城中活跃起来,又两月,万妖城的日子又回复到苏幕河清出现前一般。 “漓漓,你近日总心不在焉。”锦之点了一下湘漓额头,将新得来的小玩意放到她面前。 湘漓也不拒绝,兀自把玩了一会儿后便置于屋中一锦盒内,那里面,全是锦之送与她的小物。 “也没什么。”将小物安置好后,湘漓又坐回锦之对面,眼神总会有些飘忽,似心有他想。 “漓漓可是不喜欢我了?”锦之无奈长叹一声,悲痛道。 “锦之你不要胡闹。”湘漓用手中书册轻轻拍打了一下锦之的头。 锦之勾唇轻笑,“漓漓,我知你在想什么,都过去了便不要再想了,劳神伤心的。”锦之起身走到湘漓身后,轻轻按压她的肩膀,这几日苏幕河清带着苏幕苫频繁出入,总提及一些苏幕氏往事,湘漓这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 “随便回忆了一些往事罢,锦之不必挂心。”湘漓翻开书页继续看起书来。 锦之摇了摇头,又继续给湘漓揉捏了几下肩膀,坐回湘漓对面的躺椅上,眯起了眼小睡。 安静片刻后,忽闻得隐约似有鸾鸟鸣叫。 锦之猛然睁开眼,一阵云烟消散后屋内已不见锦之身影。 “漓漓我们不去么?”阿凰也有所警觉,除了那隐约的鸾鸟鸣叫,还有苏幕河清的气息! “嗯。”湘漓仍旧低着头看书,这几日她倒是也想了许多事情,锦之是锦之,她是她,有些事还是分清楚些的好。 …… “阿凰,苏幕河清与我也算有些关系。”湘漓最终还是放下书,坐在阿凰背上寻着声息而去,不知还能否赶得上锦之。 行至半途,湘漓就与锦之迎面相遇。 “漓漓,我无事。”锦之摇了摇折扇,一阵风扫过他便坐到了阿凰背上,湘漓身侧。 “我并非担心你。”湘漓撇过头去,掩饰过眼底的一丝慌乱。 阿凰在空中胡乱飞了几下表示自己的强烈抗议,奈何锦之只用扇柄拍了拍它的头,教导它要乖乖听话,别摔坏湘漓。顾及湘漓,阿凰只能乖乖就犯,安安稳稳地在空中飞翔,锦之大狐狸真是太过懒惫。 “锦之,你还带了别的妖怪。”阿凰不满道,它不仅还要多承受一个锦之的重量,还要多承受一只妖怪的,也就是三分重量,不行它是一只高贵的妖兽,它绝对受不了这委屈! “顺便从苏幕河清手中抢了只妖怪罢。”锦之松开手,一条长着翅膀的鱼赫然跳到阿凰背上。 “你这是想要压死我是不是!”阿凰大声抗议。 “多谢殿下相救。”一道清冷略带苍凉的女声从那鱼儿口中发出。 原来是条母的呀,阿凰乖乖闭上了嘴,女孩子是没有分量的! 第133章 一曲金戈梦(二) “我不是救你。”锦之冷然道,“我不过和苏幕河清一样,想收了你罢。” 长着翅膀的小鱼儿眼睛一闭,“我知,只是殿下和那人是不同的。”苏幕河清那气势,是要她死,而锦之是要她生。 “为何不直接收入折扇之中?”看着趴在阿凰背上的小鱼儿,湘漓微微蹙起眉,依锦之的性格定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收入折扇,为何还要带她在身边?而且这鱼似乎和锦之相识? “因为我知锦绣殿下今在何处。”小鱼儿自嘲一笑,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如此卑鄙的时候,用一只妖的行踪换自己几日自由。她只是还想再多看几眼这人间河山,哪怕只能拘禁于小小万妖城之中。 锦绣?她记得,这似乎是锦之的弟弟,女魃口中一个对锦之而言十分重要的妖怪。原是如此,湘漓将视线投向锦之,恰撞进一双宁静深潭。 “我们到了。”湘漓将头瞥到一旁,转移了话题,锦之的事,她不会过问。湘漓从阿凰背上跳下,身姿轻盈,锦之也随之而下,不辨神色。 这模样倒是让小鱼儿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她晦涩一笑,幻化成女子模样,一袭青蓝色薄纱锦衣映衬着她苍白清冷的面容,然后也从阿凰背上轻声越下,姿态如一片轻柔的羽毛落地般优雅。 “琥珀,给她找个房间。”锦之招来琥珀为小鱼儿备下客房,这几日,她都会住在锦官楼内。 “遵命!殿下,阿不,老板!”自从跟着锦之,琥珀办事效率多有提高,很快便为小鱼儿收拾好了行房。 在琥珀收拾的时间内,锦之湘漓和小鱼儿坐在客厅内饮茶,气氛微有些肃静。 经锦之介绍,湘漓知道这条长着翅膀的小鱼儿是一条文鳐鱼,名唤王颜。而这名字,也可以说不算她的名字,她不过是替别人,活了一生。 没有人追问什么叫替别人活了一生?凡是活了千万年的妖怪,总有一些痛心的往事,那些在记忆中愈见清晰的伤疤,还是不要去揭开的好。 之后以几天,锦之常会带着湘漓和王颜出门,只是对锦绣一事再无人提及。 王颜有个很奇怪的毛病,每到一处都会去最高的地方俯瞰大地,然后一个人静静地沉思,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感情。 某日回到锦官楼时,戏台上的戏还未演完,王颜驻足观看了一会儿,眸中渐渐暗淡下来。湘漓注意到,戏台上演的,是一出铁马兵戈的战争。 戏落幕,王颜却还站在原地,不断有宾客从她身旁路过,有不少人皆转身回望这倾城容颜。 “戏散了。”湘漓淡淡道。 王颜眼底的冰霜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浓重而化不开的伤愁,嗯,散了,都散了。 “我挺喜欢听故事。”锦之的声音冷不丁的插入,令王颜有些错愕,但随即她又笑了,她的故事么?与旁人说上一说也是无妨, “回屋吧,天气凉。”湘漓道。 王颜颔首,与湘漓一同进了客厅,客厅里,琥珀和一众小妖都搬了板凳坐定,就等主角们的到来,见此排场,王颜忍俊不禁,好久没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妖怪了。 “不介意吧。”锦之平日里挺宠这些小狐狸的,如今他们虽是不请自来,但锦之并没有驱赶他们的意思。 “无妨。” 第134章 一曲金戈梦(三) 王氏有女,其名唤颜,三岁作诗五岁成文,为举世之才女子也。 我常在西海与南海之间飞行,总能从世人口中听到这样的传闻,这王氏女的才气已经传遍九州了么?了不得了不得,这个小娃娃像是个要干大事的人。 一日,我飞行游览之时遇上猎妖师,他追我至一林间将我重伤,幸而我逃得快避开了他的搜捕,但不幸被一路过之人捕获,送至一衰败大院之中,因此番际遇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王氏之女。 她也不过八岁模样,生的倒是一副好相貌,只可惜了生于这诸侯分权割据的乱世,她这般的人今后必定命途多舛。 “颜颜,喜欢大哥送你的新宠物吗?”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子将我拘于囚笼之中,献宝一般送至王颜闺房,听他们谈话,此人应是她的某位兄长,关系应当不错。 “这是?文鳐鱼?它受伤了。”王颜的聪慧确实不负外界传闻,连我们这么稀少的种族都能一眼看破。 “应当是被凶猛之物所伤,我与林间捡到的,送与颜颜如何?”男子将我摆在桌上,用一根藤草逗弄与我,我自然不予理睬,这般高贵的我,岂是你们凡人可以随意逗弄的? “嗯,谢谢大哥。” 就这样,我被留在了王颜房中,受到了王颜的悉心照料,每日看其吟诗作画,弹琴煮茶,觉甚是无趣,凡人女子都有如此多事情要做的么?偶尔她大哥或二哥会来寻她玩乐,闲暇时候她也会给我喂喂食,讲一些家国大事,尽是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我还是喜欢听她那位二哥讲一些传说故事。 在王府呆了三月有余,我的伤彻底好了,期间,对这府邸的历史也有所了解,这家族也算是个落寞的氏族,被如今那位名义上的大西王明升暗降,调到了这偏远地方,听说数百年前开国王家可谓是与皇室比肩,还是王家让位退居,才有如今的大西王朝,皇室对王家多少都有所忌惮。 凡人的权谋乱斗于我而言着实劳神费心,第四个月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寂寞,决心逃离这王府,其实于我而言,离开王府不过是拍拍翅膀的事情罢,之所以在这里逗留许久,皆是因为这王氏女给我的伙食不错。 然,我未曾想到,在我想要逃离的那一天,王氏女带着我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因不知她意图,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其带着。 至一树林,王颜将我从牢笼之中放了出来,与我说道,“快走吧,回你的海岸去。” 她这么晚偷偷跑出来竟是为了放我逃离么?一时间我竟有些感动。 “你是妖怪吧。”她注视着我的眼睛,突然笃定的说道,“这几月我对你有所观察,你与一般鸟儿有很大不同。” “是。” 不愧被称为举世之才女子,果然心思通透,和聪明人说话也没必要装傻,我幻化成人形,恰与她差不多身量,这样与她说话倒也方便许多。 “真是一个水灵的女娃娃,快跑吧,别再被抓住了。”王颜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可爱。这个被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其实也很想与常人一般生活,只是世人总会给她过高的期望,令她不得不整日带着严肃的面具。 “你呢?”聪慧如我,此番王颜定不是放我出来这么简单,若是要放我,随便找个下人差遣不就好了么? “我啊,我要逃离这个地方。”王颜望向远处高山,那里山高水阔,是她最向往的世界,我曾不止一次的听她提起想离开王府,离开世俗,想不到这八岁的女娃娃竟如此大胆,敢孤身一人。 我目送她离开,除了祝福也别无他法,但似乎,我可以陪她一同走! 我赶紧追上他的步伐,嬉笑道,“江湖路远,不如同游?” 第135章 一曲金戈梦(四) “好啊!”她看着我,眼里有星辰闪烁,但下一刻,她迅速将我拉开,一滴血从我额头流下,是她的。 ……这个傻姑娘,我是妖怪啊,怎么会怕凡人的箭矢呢。 我错愕地抱着她的尸体坐在地上,她脸上的笑容还未消散,可她再也见不到所向往的未来了。 三五个山贼将我们围住,我听到有人低语说:“谁让你们放箭的!如果死的是王家那位,我们怎么向他们勒索钱财啊!” 呵呵,那不如,你们陪葬?这王家丫头平日待我极好,如今又救我一命,我为她报个枉死之仇,应当无甚关系。 我抬头露出猩红的眼眸,却撞上山贼身后一人的眸中,那是王颜的二哥,王念言。我见他眉头微锁,随即命人出手将山贼清了个干净。 “颜颜,二哥来接你了。”他踏着山贼尸体,从一地血污中笑着朝我走来,此话亦是对我说的。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心头,我从未对一个凡人产生如此巨大的恐惧,这是第一次。 “二少爷,她……”那人还未说完,血已溅了王念言满身,可他还是一步一步,优雅从容地向我走来,在我面前蹲下。 “颜颜可有受惊?莫怕,二哥在。”他伸手温柔地为我拭去脸上血迹,拉着我从地上站起来。 “处理一下。”他牵着浑浑噩噩的我的手离开,丢给后面的人一句冰冷的话。 这个人平日待王颜一般,算好也不算好,但好歹是王颜的二哥,人性竟能薄凉至此么?血肉骨亲竟也能视而不见?王家……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家族? “从今以后,你就是王颜,懂?”他将我带回王颜闺房,用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眸直视着我,好似我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会杀了我,那一刻我都忘了我是妖。 “我若说不呢?”我虽是害怕,但也不愿受人安排。 “那你先呆上两天可好?”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温和,与平日里见到的王二公子一般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是我的幻觉。 “好。”那时我想着,不过是应承一个人情,王家也算有恩于我,在他们想好解决办法之前,多留几日也是无妨。 王念言出去后,我听到他与匆匆赶来的王家大哥王温言耳语,“王颜不能死。” 这么一句话令我倍感不安,一瞬间,我觉得我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必须要尽快离开!但因答应了王念言,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过两日,两日一到我便马上离开! 但我低估了王家的行动力,当天晚上,王念言带着一猎妖师来到了王颜房间。 没想到他竟能猜出我是妖怪,王家人皆是如此聪慧么?难怪令大西皇帝如此忌惮。 那猎妖师并未收我,只是在我身上下了咒术,一种通过特定媒介来控制妖怪的咒术,能令妖怪无条件服从于执令者,而这个媒介掌握在王念言手中,是一枚他贴身佩戴的玉佩。 “你……莫要怪我。”王念言看着我叹了口气,不知是否是出于愧疚。 呵呵,好一个王念言,好一个王家二公子! 那以后,我只能听从王念言之令留在王府,每日按照王颜的作息生活,渐渐的我发现,以前照顾王颜的那批人都不见了,常在王颜房内出入的一些人也不来了。 第136章 一曲金戈梦(五) 我算是彻底被王家拘禁了,说了也是可笑,我一只妖,居然被凡人所束缚,说出去定会被妖族所耻笑,唉,说不得说不得。 作为一只有志气的妖怪,某日我想去王念言那儿偷取玉佩,猫着腰走到他房门口时发现他正对着一长箫发呆,眸中似有流光闪烁。 我认得那物件,那是他说要送给王颜的。所以他心中也并非完全的不顾亲情么?王念言此人,我着实是捉摸不透。 “为什么不进来?”他将玉佩做的流苏系在长箫之上,别于腰侧,似笑非笑的看着门口的我。 我自知偷窥被查,但秉承决不能让他知道目的的原则,我嬉笑着走进屋,坐于他面前,道,“我看二公子屋中灯火未歇,想来提醒一句天色已晚。” “坐正,笑不露齿,仪态端庄。”他看着我的眼中没有丝毫感情,冷声道,“还有你要记住,你现在是王颜,是我的妹妹。” 我刚欲开口,他又打断了我,“再则,我说过允许你出闺房了么?你还想多死几个下人么?” 原来这些日子消失的那些下人果真是被他秘密处理掉了么?思及此处,我心中惶恐万分,原来……凡人的心可以这么的狠,说书先生口中的心计谋略皆不是虚言。 “你现在回去我可以假装没见到过你,你的目的所图我也不会过问,明白?”他看着我,眼底尽是冰冷。 我隐约明白他似乎话中有话,但又并不明白他再说什么。 “今日之事,你我皆当未曾听闻,懂?”他叹了口气,将手覆在我头顶,不知是无奈还是何意。 你们凡人说话真是麻烦,这么简单的说一句话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拐弯抹角,真是麻烦。 “嗯,我回去了。”我不想再和这人待下去,便低着头冷声走了,对凡人我还是喜欢不起来。 再后来,我一直被关在王颜房中学习,学习量是以前王颜的数倍,间或有人来寻王颜,都被门口王温言派来的侍卫打发了,说是我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我不知道他们要这么关我到什么时候,但我能做的也只有听他们的安排,学习那些凡人的教化礼仪,做妖做到我这般窝囊,真是妖生无望矣。 王家大公子王温言倒是会时常来找我,只是每一次都只是看看我的学习进程,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王念言倒是极少来的,即使来也是训斥于我,倒不如不来,省得看他脸色。 这样无趣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四五月,一日王家两位公子难得同时来寻我,来我屋时他们两个皆是面色沉重。 “大西终于亡了。”说这话的时候王念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猜不出喜怒。 “是啊,现在诸侯纷纷自立为王,群雄割据之势已无法阻挡。”王温言的表情要严肃一些,看起来这是一件大事。 近段时间我对这大西王朝也算有点了解,也大概能明白王家两位说的是些什么,只是要谈论这些国家事务,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我不是囚犯么? “我们现在说的,你都需要记住,明白?”王念言转头严肃的沿着我,似乎我若敢说一个不字,他当即就发动玉佩上的咒术。 “哦。”我漫不经心道,我这妖怪没啥优点,只有记忆还算不错。 那一晚,他们谈论了天下局势,如今天下七分,七国势力相当,王家也有自立为王的实力,但王家家主并不愿如此,王家从没有收服天下的野心,他们更愿意做一个谋士,是以王家可能选择依附于西边最近的叶澜国,但具体如何还在观望阶段,天下局势未定,何时都有可能突然杀出一个小国来,现在王家需要做的,是置身事外。 ……说了半天还不是没你们什么事?你们瞎操心个什么劲。 “王颜必须要精通各国文化,了解各地风俗,明白?” 你这个明白有完没完了!很烦啊!我瞪了王念言一眼,撞上那一双阴狠的眸光后立即缩回脑袋,唉,谁让我这妖怪做得窝囊呢。 “哦。”我垂着头,无精打采。 “明日起,除了以前的课程,我还会每天命人送一些书册过来,每日记一本。” ……你莫不是来搞笑的吧?一日一本,你以为我这是什么脑子?我每日要学习琴棋书画,女工刺绣,还要学习兵法史书,哪来的时间背书? “哦。”在王念言下一次发火之前,我立即应承下来,唉,谁让我窝囊呢。 第137章 一曲金戈梦(六) 起初我也想过无数次逃跑,但总会被发现。自从王念言对我说了那句:“颜颜也算因你而死,你也该替她活这一世。”之后我再也没有想过逃跑,王念言说的话太过刻薄,听着一点也不舒服,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世而已。凡人一生于我而言不过一瞬。 在王念言的威压之下,我每日苦学,每日都觉得这身子不是自己的。为何凡人要折腾出这么多麻烦的东西来,不累人么? 如此过了两年多,我始终被关在屋内,从未出门半步,除了王氏那两位公子,王颜的阿爹王昇和一些他们的亲信以外一个人都没有见过。 这段日子我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或许凡人的那些教化确实是有用的,我渐渐觉得我活得不像是我了。 小寒那日,我听说家里来了个人,似乎是王氏在珉城庶族的嫡长女。 王氏除了我们这一族嫡系以外也就珉城的庶系还在,其他庶族皆已在战火中被屠,珉城那一支如今处境也是岌岌可危,曾经枝繁叶茂的王氏沦落到如此落魄之地,他们定是不甘心的吧,如今天下七分之局已维持两年,王家终于要有所行动了么? 午时王温言来寻我,交于我一银色面具,其做工繁复雕刻工艺可谓上乘,应是出自西陵苏氏……看看,我这一定是学傻了,见到一物什第一反应竟是它产自何处,用了何种工艺,呵,真是入魔了。 “颜颜可喜欢?” “要带我出门了么?”我将面具戴于脸上,恰好能遮住鼻子以上部分。凡人的书不是白看的,一些事不用他们挑明,我也能猜测出一些大概来。 “是啊,开心吗?”王温言看着我的眼中有些缱绻的温柔。 开心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挺喜欢看到王温言这样温和的眼神的,于是我就回答,“开心啊,大哥要带我去哪儿?” 两年多前我绝不会如此称呼王家的人,但王念言手中的咒术令我不得不改口,我可不想多尝试几次那玩意,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这些称谓,也知道见到谁应该说什么话。 “不是我,是爹爹和二弟。” …… 霎时,我连装的心情都没有了,耷拉下头将面具摘下来丢到桌上,“我能不去么?” “不能。”王温言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不再温和。 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我方才竟真拿他当哥哥了,居然在他面前撒娇?呵呵,我是妖啊。 “我知道了,何时走?”我复又拾起面具,抬头与王温言对视。 “明日,但今日晚膳你需与我们一道。” “好,不送。”我走到窗边的长琴前坐下抚琴,对王温言视若无睹。 他又停留了片刻,我能感受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只是不知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眼神。 “倔强的丫头,我是你大哥啊,不必如此防备。”他起身站于我身后,手轻轻地在我头上拍了两下,转而离去。 是你们让我不得不防备…… 晚膳时候是王温言身边的侍从来接我的,我在几个小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了前几日王温言送来的新衣,出门前我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将王温言送我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我知道,他们是怕我被认出来,王府中见过王颜却又不能杀了灭口的定不在少数,两年时间虽能改变样貌,淡化王颜在他们心中的印象,但出入太多还是会被发觉的。 这种氏族极为讲究,平时吃饭都是不允许女眷入厅,如今不仅女眷,一些庶出和偏房也来了,一张桌前坐满了十二个人。 我被安排坐在王温言和王念言中间,想来是怕我露出什么马脚。 我见到了那位名叫王梦安的长女,她生得端庄,眉目间有凌厉气势。比一般的大家闺秀更有涵养,举手投足间挑不出一丝毛病。 王昇阿爹说她是我族中唯一一个适龄女子,明日会同我们一起出发,为叶澜的王叶沉书庆生。 适龄女子?怕是为了联姻吧,一直以来联姻都是巩固政治地位最好的方式。只是这王梦安的一生,怕是就这么毁了……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我不知道等我到了他们所谓的‘适龄’是否也会面临如此处境…… 晚上我睡得不是很好,晚上跑出去溜达的时候见到王温言在与王念言谈话。我并不想偷听他们的谈话,只悄悄从旁绕过,却被王念言逮住。 “二哥有事?”我挺起腰板,不卑不亢,明日便要出发,我今晚出门应是无妨的,何况我还戴了王温言赠与我的面具。 “无事,天凉,早些回去休息。”他将身上大氅脱下裹于我身,回去继续与王温言谈话,他的脸上是宽和的笑意,一如两年多前深不可测,王家众人中,王念言是我最捉摸不透的人。 我摸了两下大氅,又看了眼远处的二人,默默回了房,明日阿爹,二哥,我,以及王梦安四人将是去做一场博弈,大哥不去是因为他是王家嫡长子,若我们有什么万一,王家也不会就此衰败,只是我如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带上我? 第138章 一曲金戈梦(七) 翌日,我在王家众人不断的念叨下随王梦安上了同一辆马车,王昇阿爹和王念言坐于另一辆中。 王府离叶澜王都有大约七日车程,马车摇摇晃晃行了六日,不得不说,凡人的这个玩意真是一点也不舒服,坐在马车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接连六日,我的一把妖骨头都要散架了。 第七日距王都不过二十里地时,阿爹说要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准备准备再进城。终于可以离开这折腾人的马车,我下意识的想要直接掀开车帘往下跳,手刚一伸出去便被一管长箫狠狠拍了一下,我知道,这是王念言在警告我。 “怎么了?”王梦安并不知发生何事,只见到我迅速抽回手,忙过来担心地询问于我。 “无事,手有些抽筋。”我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不管王梦安信不信,我都不能说实话。 “舟车劳顿总会有些疲乏,妹妹你要注意休息。”说罢,王梦安过来扶我,我立即将手背缩回袖中,然后在她的搀扶下与她一道下了马车。 一下车,我就见到王念言那张笑意缓缓的面容。 “颜颜是怎么了?”他‘好心’的从王梦安手中接过我的手,面露忧色,“可是累着了?” 我咬了咬牙,在心中默默骂了他千百遍,然后扬起一张毫无破绽的笑脸,柔声道,“有劳二哥费心,我无事。” “可我看颜颜脸色不太好。”他脸上的担忧又中了几分,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却是加重了几分,“我先送你回房,别病了。” 他特意加重了这个‘病’字,似是另有深意。 “咳咳,多谢二哥。”我不知他又有什么谋划,但还是配合着咳嗽了两声,他们选择在此地停留恐怕是别有所图。 “父亲,颜颜怕是染了风寒,可否再歇息几日再进城?”王念言搀着我,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王昇。 “便依你所言,一定照顾好颜颜。”王昇阿爹揉了揉我的头发,眸中的担忧比王念言的看起来真实许多。 王念言点了点头,搀着我进入客栈,王梦安跟随在侧,自责说皆怪她这一路没有照顾好我,说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演下去。 好不容易进了屋,王念言打发了王梦安去休息,屋里就剩我和王念言两个,我也无需再装。 “你又想要作何?”我保持着那所谓优雅的坐姿,在桌下揉了揉被他打得通红的手背,沉声问道。 “进城前总要打点一下,如今这天下,想亡我王家的可不止一家。”王念言冷笑道,“你这些日子小心一些。” 原是如此,王家,一个古老的氏族突然有所动作,定会引起忌惮,王念言此举确实无可厚非。 “好好休息。”我见他伸了伸手,却又立即缩了回去,甩了甩衣袖寒着脸转身走了。 他方才,是将我当做王颜了吧……这些年的相处,我也知道王念言此人并非无情,而是不敢表现出来,这么活着,不累么? 晚间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雪,客栈被包围在一片雪雾之中,恍若不是凡间之物。我开始有些怀念做妖怪的日子,时夜已深,我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我从窗口纵身越下,回首客栈已是无一灯火。 “我只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不跑,可以吗?”看着王念言的那间屋子,我轻声说道。 林间沙沙的声音突然消失,那个被派来监视我的人应是不会再跟来了。 我拍了拍手心情大好,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真是怀念以前在西海之上自由翱翔的日子,唉,妖生为何活得如此窝囊。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腿也有些累了,我刚一坐下,脚踝处就被一股力量狠狠地抓了一把,一个物什突然从雪地里窜出来,我因惊吓而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倒在了雪地上。 那黑色物什贴着我,扣住了我的手腕,一锋利的短刀架在我脖子上。 先前王念言还让我小心来着,这么快就遇上敌人了? 我错愕的抬头,月光下那人的眼冷厉凶狠,如一头发狂的狮子。他不是被派来杀我的,但他现在很有可能杀了我,这个人,很危险,十分危险。 第139章 一曲金戈梦(八) “我不过一路过之人,这位兄台可否把兵器先放下?”这时候,往日学的一些东西突然开始发挥作用,我硬着头皮强装淡定,我知道,若我有何异动,这个刀刃一定会划下来,虽然他伤不到我。 他不动,只一直望着我的眼睛,我也不动,迎着他的目光不为所惧,不是不怕他,而是知他伤不了我。 “咳咳。” 有血喷溅到我脸上,他嘴角还挂着点点猩红,他受了重伤?莫不是在被人追杀? “你伤很重,再僵持下去你会死。”我冷漠的陈述了这个事实,按照他的伤势,若得不到救治,活不过一个时辰。 他依旧不动,只是抓着我手腕的手有些松愣。 垂死前最后一股力道用尽,他已经控制不住我了。我学着王念言的模样勾唇一笑,轻松地将手从他手中抽离,推了他一把,他立即滚到了一边,眼睛却还是看着我,幽深冰冷。 “求人不是这个态度。”看到他满身伤痕,我叹了口气,“不过今日我心情不错。” 我撕下他身上破烂的衣服将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好,整个过程中他一直都在看我,眼中是慑人寒光。 “你还是会死。”我将出门时随手扯的大氅盖到他身上,站在一旁俯视于他,他还是保持着那个眼神盯着我,若不是能听到轻微的心跳声。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没气了。 “……你……”我长叹一声,热气在大雪中化为一股白雾。我蹲下身戳了两下他的脸,“如果我带你回去,可能会被二哥说,可不带你回去你估计很快就要没气了。” 他还是看着我,眼睛都不带眨的。 “也罢,反正不是第一次被骂。”我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明明很想你帮忙确硬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没成想我刚一拖动他的身体,一道冷冽寒光自身后袭来,我本能反应便是丢下那人避开,但许是这些日子在王家养坏了,反应没以前敏捷,侧身时慢了一些,肩膀竟是生生受了一剑。 “嘶。”我皱了皱眉,凡人的武器可真是疼啊,血从肩甲流下,融于,满地积雪,映出点点梅花般艳丽之色。 “你还真是个麻烦。”我放开他,看着那柄穿透我肩甲的长剑,然后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剑身从体内抽离的一刻我觉得我恐怕会成为第一只被痛死的妖怪。 来人似是没想到我会有如此举动,没有进行下一招攻击,而是出声惊叹道,“你这个丫头倒是有点气魄,我本还奇怪为何会派一个女孩来刺杀子渊,来,和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我转身看向身后的行刺者,此刻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让那些教养去死!这个人难道看不出来我是在救地上这个被他叫做子渊的男子嘛?下手要不要这么狠。 见我突然如此,他有些发憷,一时间倒也没有说话。 “苏卿,她算是救了我。”沉默的氛围中,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插入,是来自地上那人的。 “唉,你别动!”被唤做苏卿的男子赶紧放下剑,抱起地上男子。 “咳咳。”男子猛然咳嗽了好几声,我为他披上的大氅上染满了殷红血色,白白糟蹋了我一件上好的大氅。 “我不知你们究竟是何人,但突然出手伤人这一事总该给个说法。”见他二人要走,我捂着伤口拦在了他们面前,我明显看到他眉头微蹙。 “那请问小姑娘姓谁名何家住何处,他日定登门重金道谢,这样可好?”唤做苏卿的男子敷衍道。 我刚想嘲讽他们的敷衍,却见客栈处升起漫天火光,心猛然被撞了一下。 “二哥……”我恍然自语,顾不得二人神色朝着客栈方向跑了回去。这种时候其实是我逃离的最佳机会,可我的心突然一痛,那一刻,我将自己完全带入了王颜这个身份,我害怕看到任何一个王家人离世。 大雪纷纷扬扬,月幕下,衣衫单薄的女孩儿匆忙于雪行间奔跑,她身后两个男子看着眼远处火光冲天的客栈。 “我听闻那是王家歇脚之处。” “嗯,走,与我们无关。” 王念言曾说过,这世间所有可以称之为奇妙的相遇皆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 此话我原是不信的,可很久以后每每回想和子渊的初遇,我都会自嘲失笑,从我遇上他的这一刻起,这盘名为天下的棋就已经开始了。 第140章 一曲金戈梦(九) 我跌跌撞撞的跑到客栈门口时,王念言正和侍卫在说话,眉宇间有严肃神色,王昇阿爹也蹙起了眉,似是在担忧着什么,王梦安也在那儿紧张地来回走,我数了数人数,还好,他们都没事。 “二哥。”我定了定心神,缓缓朝他走去,他却冲了过来将我抱在怀里,这是我和他相处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神情。 我没有说话,安心贴在他怀里,这个人的怀抱其实挺温暖的。 “颜颜,你跑哪儿去了,为父还以为你被人劫走了。”王昇阿爹也急匆匆赶来,见到我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是啊,二公子差点拆了这地方。”王梦安也跑了过来,一群人将我围在中间,倒弄得我十分不自在。 “我只是出去走了几步,这是怎么了?大家可都无事?” 王念言摸了摸我的头,面上温和如水,“都无事,颜颜下次可别再乱跑了。”他的话语中带着威胁的口吻,一如以往的做风,仿佛方才的紧张都是一场错觉。 “嗯。”闻言,我听话的点头,我出门散步也算是得你允许的吧,现在反过来全怪我头上,你这个人真的是,唉。 “你遇到刺客了?”倏而,王念言那双尖锐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受伤的肩甲。 “嗯。”我不想告诉他方才一事,只好附和着搪塞过去,他知我是妖,从凡人手中逃出定是容易的,这么说应不会引起怀疑。 果然,王念言只命人帮我处理伤口,替我裹上了新的大氅,对此事不再过问。 翌日一早,我们便再一次踏上了前往王都的道路,一路平静无甚波澜,城门口,叶澜王叶沉书早已派人等候在前,我们的车马刚到,就有人来与王昇阿爹搭话。 “有劳渊王亲自相迎,王昇受宠若惊。” “我不过一闲散之人,王家主客气了。” 寒暄之后,那人接引我们去了王上备下的府邸之中,只是来人的声音似有些耳熟。 一路上人声鼎沸,而我只能静坐于马车之内翻看书卷,装出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王念言说过,女孩子要矜持,万不可掀开车窗探看外面景象,是以我只能乖觉地摆架子。做人真难啊,有这许多规矩。 “颜颜,我们到了。”马车停了下来,王念言温和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若不是了解他,倒是会让人有些悸动。 我朝王梦安笑了一下,掀开帘子,顺着王念言的手,先她一步下了马车。王梦安虽是年长于我,在王家的地位却是没有我高的,理应是我先下车。 我抬头看了眼那座还没有牌匾的府邸,将来这里能否挂上王氏匾额,就要看此次叶澜王寿宴上王家能否博得信任,但愿此行无甚波澜。 王梦安下车之时,我听闻周遭传来了赞叹之声,回首望了眼马车旁的王梦安,方才在马车中倒还不觉,今日的她衣着华美,举止翩然,光是静静站在那儿便是一副如墨画卷,也怪不得会引来众人惊呼,这样的王梦安美如仙子。 “那子渊便先告辞了。”一道熟悉的低沉的男声从另一侧传来,我这才注意到王昇阿爹的身旁还有一男子,那人坐于轮椅之上,恰是昨日雪地中遇见的,只是没想到他的伤竟好的如此之快,难道他也是妖怪么? 我只瞥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开,乖觉的立于王念言身侧。他不是妖怪,见他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得到,今日这番模样应是装出来的,他这副身体撑不了多久。 “屋外风雪,渊王还是小心着点身子。”王昇阿爹并未挽留,我门初来此地,府邸也是别人备下的,自然招待不了客人,王昇阿爹的此番考量并无差错。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立即有侍从上前为他轻轻拍背。 “无事,我身子没那么弱。”叶沉渊举了举手,示意来人退下。 “告辞。”他拱了拱手,有人上前推着轮椅带他离开。 “恭送渊王。”王昇阿爹弯腰朝那个背影作了一揖,我当即有模有样的学着他弯腰。 渊王,原来他就是叶澜国的渊王叶沉渊,传闻大西王朝还未彻底崩溃以前,他作为大将军五子,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大胜归来,造就一番传奇。但此人体弱多病,十六岁那年,大西王的任命刚下,他却因意外废了双腿,大西的一代传奇自此销声匿迹。 直到近三年前大西朝彻底灭亡,群雄并起,大将军叶苍生自立为王,他才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不过只是一个日日坐于轮椅上的病秧子。又一年,叶苍生病故,叶沉书掌权,叶沉书是个小气量的,眼里容不得沙,是以叶沉渊的地位愈发尴尬起来。 看来,昨日刺杀,是叶沉书派去的人,今日又特意让一个王爷来接我们,不仅是要羞辱一番叶沉渊,也是要看看他是不是快死了。叶沉书此人,太沉不住气。 我本以为我和叶沉渊的交集仅仅于昨日一事,却发现王家还隐瞒了我另一个秘密,那才是他们将我带到王都的真正理由。 第141章 一曲金戈梦(十) 我们到王都的第三日晚便是叶澜王叶沉书的寿宴,寿宴前日,王梦安突然来寻我,说是想让我陪着她去街上走走,来了这王都两日,都还没好好看过这里,她说,若是再不出去看看,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我知她为何如此说,却也什么也帮不上,我也不过是王家的一个傀儡罢,我甚至连同情都做不到。 经王念言允许,我与她二人带一王念言安的贴身侍卫出了门。 这世道战乱连连,叶澜王都却和平安详,只是不知这宁静还能保持多久,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叶澜必免不了与他国之战。 王梦安对什么都怀有好奇之心,每经过一个摊子都会去看上一番,然后细细打量摊上的物什,如她这般养在深闺之人定是极少接触外界,有如此表现也不足为奇。 我命侍从将每一件她看过的物什都买下来,算作是对她的最后一点心意。 “颜颜,你看哪儿有人说书。”王梦安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活跃,拖着我就往人堆里扎,这恐怕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无忧无虑吧。 我任由她牵引着挤进人群,说书先生正在讲一些江湖秘闻,王梦安听得认真,我却没什么心思,因我在二楼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王沉渊。 我看着他时他也正看着我,他眉目温和带笑,与初见时完全不同,若不是他身侧那位吵闹不休的人,我还真不敢把他和上次之人联系起来。三次相遇,他给了我三次不同的印象,冷漠,严谨,文雅,而这三次印象给我的共同感觉是——危险。此人十分危险,他的心思你永远无法琢磨不透。 “三姑娘,天色已晚。”王念言派来的人在一旁催促于我。 我转而看了眼听得起劲的王梦安,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让她,再玩一会儿吧,他这个年龄对我们妖怪来讲还只是心智未生的儿童。 归去途中,忽见有一擂台,似乎是赢得第一便可获赠一把瑶琴,我见王梦安三步一回头,心知她是极喜欢那物件的。 “再等一会儿吧。”我停下来,转而走去那擂台。 “颜颜!”王梦安愣了片刻,随即小跑着来拦我,“我们不便出这风头。” “我知。”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可我想将它送你。”这么些日子的相处,王梦安算是我第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能为她做到的我都想去尝试。 “三姑娘。”王念言派来的人声音严厉起来,冷着脸道,“二公子吩咐过……” “现在我是主子。”我看着他,第一次拿出了一些威严。 那人禁声,眼底却满是犹豫。 我朝着擂台,缓步拾级而上,今日便当我陪她疯这一次。 哪知我刚走几步就被一人拦住,恰是那位被唤做苏卿的男子。 “姑娘若是喜欢此物,不如由我来做这借花献佛一事。”他笑着冲王梦安挑眉,我见王梦安微微低下头,脸上有些娇羞之色,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呀。 他一上场,台下便有人起哄道,“苏公子今日又是想送哪家姑娘啊?”“苏公子上台了,我们看来是没机会了呀。”诸如此类的话在耳畔不断起伏,看来此人还是个知名的花心之人。 苏卿颠覆了我对他的印象,他不知武功好,于琴之一道也造诣颇深,果然如方才台下众人所言,他轻松夺下第一。 他抱着瑶琴笑着下台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我见到远处坐在轮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的叶沉渊,心道不妙,当即拉着王梦安的手往府邸走去,我真是糊涂了,近段时日,王梦安决不可传出任何谣言。 然而还是晚了,苏卿走路之速远比我们快上许多,不稍片刻便追上了我们。随之而来的是擂台边的无数目光,他们中有些人是见过王梦安的,当即就指指点点起来。 我心知大事不好,只能硬着头皮将王梦安挡在身后,不论如何,她不能有事。 “多谢苏公子。”我向他做了个礼,将众人焦点转移到我身上,我已经做好回去被王念言打的准备了。 他冲我挑了挑眉,笑道,“三姑娘不必多礼,此物是我代我们王爷赠予你的。” 我眉头一蹙,疑惑的看向远处,却见那人含笑颔首,风姿绰约。我虽不知他们在折腾什么,却也稍稍安心一些,至少王梦安是保下来了。我笑着朝叶沉渊回礼,抱过苏卿手中瑶琴转而离去,再也没有回头,今日一事不知会给我惹出多少麻烦,想想回去后王念言的脸色,我就觉得头疼。 第142章 一曲金戈梦(十一) 回去途中我将瑶琴赠予王梦安,第一时间去了王念言屋子。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果不其然,王念言听后脸色有些难看,他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我,说,“看来你还没有身为王家人的自觉。” 那一晚,我被他罚在他门口站了一晚,是夜风雪交加,我无裘革裹身,只着了一青色单衣。往来仆人皆视而不见,二公子的话有时候比家主之言更具有威慑力。我虽为妖,却也着实受不住这般严寒,北风吹得我的鼻子有些发酸。 雪花一片一片压在我肩上,落在我头顶,起初还会因我身上的热气而化为水珠,但后来积得多了,就融化不过来了。 一晚上,府苑中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我面前的那一盏燃到了天明,烛影摇晃,屋内静坐的身影似有些寂寥。 翌日一早,王念言开门之时,我见到他也只着了一件单衣,眼角有化不开的青黑色,他似乎也是一夜未眠。 “二哥……”我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嗓音沙哑的连我自己都感到可怕。 他缓步向我走来,于我身前五步处站定,看了我良久后终道,“回吧。” 我拂去身上那一层厚厚的积雪,摇摇晃晃地回了房间,刚坐下来,就听到有轻微的敲门声。 “进来。”我揉了揉额头,一夜风雪,我一只妖竟也有些难受,恐怕是真受凉了。 “三姑娘,二公子吩咐我为你添置洗澡水。”进来的小丫头怯懦地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打量我。 “嗯。”我嗓子沙哑得难受,并不想多言。王念言这种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行为令我有些气恼,此事虽是我有错在先,但我是觉不会感激他的。 泡完澡出来我忽觉头疼得紧,倒在床头便昏睡了过去,这副身子什么时候如此差劲了,不对,是我什么时候如此愚蠢了,竟忘了用妖术御寒,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凡人了么?真是可笑啊…… “父亲可也觉我做的太过分了?” “不为过,你们幼时我的处罚更严,只是颜颜始终不过一个女孩儿。” “正因如此,她更没有资格冲动,否则若是以后我们不在身侧,还有谁会给她善后。” “唉……” 朦胧中似有人在旁轻抚我额头,一侧有低语声入耳,恍然不知是否身在梦中。 我是被侍女吵醒的,她们在我身上动手动脚,不断地摆放我的四肢,着实是难受得紧。我悠悠然睁开惺忪睡眼,刚眯开一条缝,就听到有侍女惊叫道,“三姑娘,别睁眼!这眉还没画好呢!” 我立刻打了个激灵,原来他们是在给我装扮,这么快就要去寿宴了么?也是,这种宫廷的宴会最为严苛,往往都是一大早就要开始忙碌。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睁开眼,全然不顾侍女们的惊慌。 “午时未到!哎呦我的三姑娘,你可别乱动了。”那为我化妆的侍女急得直跳脚。 “无妨,化得再好看又何用。”我抬手示意她们退下,将至于远处的银制面具取来戴于脸上,铜镜中,我只能看到自己的一双眼眸和一张嘴,“看,全都遮住了。”我对着铜镜唇角上扬,这是我练习了无数次的动作,角度,神情都掌握的极好,哪怕是我难受得想哭,也能立即做出这个表情来。 “这……”几个侍女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我。 “颜颜可是醒了?”王念言敲了两下门,在门口道,“该出发了。” “嗯,就来。”我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在我开门的刹那,一个侍女忙将大氅系在我肩头。 随着‘吱呀’一声,我在人搀扶下打开了房门,门口王梦安一身新装,捧着暖炉站于檐下,王念言和王昇阿爹也是着了一袭华服立于一侧,风雪已停,有积雪从枝丫上滑落,惊起枝头鸟儿。 第143章 一曲金戈梦(十二) 那日宴会情景如何我后来已经记不清了唯忆得王梦安一曲霓裳羽衣舞。 翌日,宫里有两封诏书下达,一封册封王梦安为贵妃,即日进宫,另一封将我们暂居的府邸更名王府,此后王氏可定居于此,封王昇阿爹做了个普通文官。 得叶澜王如此厚爱,我们王家也算是一步登天。 随宣旨公公进宫前,王梦安屏退众人,只留下王昇阿爹王念言于我,称是要说一些贴己话。 我见她眉骨傲然,对着王昇阿爹直直地跪了下去,“梦安此去前路未卜,唯不忘王氏情分,梦安恨不为男儿谋划于朝堂,但定不辱王氏之名。” 这就是凡人深入骨髓的家族观念么?一时间我被王梦安震撼的说不出话来,这平日里软弱风雅的女子原也有如此豪迈一面。 王昇阿爹闭眼吸了口气,扶起跪于地上的她,“是我们对不起你,王家从不屑用女子去做交易,而我……唉!”他一甩衣袖背过身去,再也不看王梦安,那一瞬间,我似乎在他眉间又看到了几条皱纹。 “梦安去了,家主珍重!”她对着王昇阿爹磕了三个头,算作告别,继而她将视线投向王念言,又望向我,她明媚一笑,可是眼泪偏生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用手拭去眼泪,站起身拂了拂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去未有归期。 又五日,宫里来宣旨,说是太后怕王贵妃初入深宫一人寂寞,宣我去慈宁殿。 慈宁殿,那是太后的寝宫,恐怕怕王梦安寂寞不过一个借口,太后因何见我? “太后说什么,你皆应承便是。”临行前,王念言简单的叮嘱了我一句,从他面色上我看不出任何担忧,想来此去应不是什么坏事。 到慈宁殿门口,一众随从就退下了,说是太后不喜人多,我疑惑地进入大殿,里面却是空无一人,没见到王梦安亦没见到太后。 忽有小猫儿落于我脚侧,用尾巴扫了我两下以后就往一扇门边走去,走走停停,不时回过头看我一眼。 “她竟命你来接我。”我淡淡一笑跟了上去,我为妖,能懂灵物之语,但若只是一个普通人,又是否能猜测出猫的意图,是否敢在这里妄自走动,我想若我是凡人,我定是不敢的。我对这太后突然有了兴趣。 它带我拐来拐去,眼前的景物万变,行至一处我面前忽然开朗起来。宫内原也有潺潺流水,亭中太后正与王梦安下棋,小猫儿直接跳入太后怀中,太后摸了两把它的毛继续下棋,并未抬头往我这儿看。 我知这是在给我一个下马威,是以并未做声,只抱着暖炉静候在亭外。说起来我近日越来越离不开这暖炉了,恐是上次在风雪中站了一夜的缘故,我这身子近来十分畏寒。 待二人下完,我才出声作揖。 太后令我进亭,让我和王梦安多说说话,她自己则于一旁逗猫儿,她虽看起来和蔼,却令我感受到了无限压力。 “今日便到此吧,颜颜能来我甚为喜悦,多谢太后恩典。”约莫聊了一盏茶的闲话,王梦安起身请辞。 “你也累了,去歇息吧。”太后将怀中猫儿放出,任由它四处乱窜。 “臣妾告退。”王梦安退下前,还冲我温温一笑,似是在让我安心。 王梦安走后不久,沙沙的轮椅声自远处而来,太后当即笑逐颜开,顺着声音往那个方向望去,“子渊来了啊。” 我也抬眸望去,锦衣男子摇着轮椅渐渐行近,风姿绰约,我突然想,若他不是一个残废,当是有何等风光。 “母后。”叶沉渊站在亭外拱手,谦恭有度。 “你还是与我太生疏了。”太后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也罢,来得正好,我也累了,你来带王家的小丫头去玩玩,也好笼络一下感情。” 说罢她就寻了猫儿回寝殿歇息去了。 方才太后所言的笼络感情所谓何意?我有些愣愣地看着叶沉渊。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不敢去猜测。 第144章 一曲金戈梦(十三) “可有想去何处?”他轻摇着轮椅朝我靠近,唇角带笑,姿态风雅。 我愣了片刻,此人当真是好看的过分,每一个动作都能牵动人心,但转而想到那一夜大雪,不禁又打了个冷颤,那种含了千年冰霜的桀骜才应该是他的本来姿态。 “不必了,我不喜欢这里。”既然互相见识过本性又何必遮掩,我冷着脸拒绝他的相邀。 “你二哥没有教你,不管有没有人都要装一下样子么?”他执起我的手,淡笑道,“既然颜颜也不喜深宫,我们便去外头走走如何?” 我分明看到,他的眸中没有丝毫笑意。对这样的人我本能的感到害怕,但不知为何,他身上似有一股奇怪的术法,牵引着我不得不听从于他。 “好。”鬼使神差的,我应了下来,扬起那练习了无数次早已刻入骨髓的笑容,是啊,既然要装,那就要装到连自己都相信。 “那就劳烦颜颜为我推一下这轮椅,自己推着实不易。”他笑着朝我扬了扬手,我见他手上起了许多茧子,不是常年舞刀弄剑所致,而是车轮所扎,他难道一直都是自己推的么?不疼么? 我颔首,行至他身后推动轮椅,“有劳渊王指路。” “好,颜颜与我不必如此生分,唤我子渊便可,你迟早要入我王府,早些习惯这称呼较好。” 他的声音有如山泉清冽,分外好听,可落在我心头却成了大雨磅礴,淋了个措手不及。 我方才知道,王颜,不对,现在是我,在出生前便与这叶沉渊有过一纸婚书,只是后来叶沉渊废了双腿后此事便无人再提,直至叶家问鼎天下,叶苍生又重提此事。 原来,他们带我同来的目的是这个,可我不信王念言整**迫我学习只是为了有一日嫁入渊王府为王家铺路。 与叶沉渊同行路上,我不知该如何与他相谈,便干脆只字不言,只默默听他讲,偶尔点头轻应,我觉得,我应该再去找一次王念言,再试着偷一下玉佩。 我一路心有所思,也不知何时出来宫,将叶沉渊推至一溪边,溪旁丛林茂盛,时有鸟雀飞来落于他身侧。 “你们竟不畏他。”我蹲下身逗弄了一下一旁鸟雀,复又忆起有叶沉渊在侧,立即整理好衣角站立起来。 “他们也不畏你。”他淡淡一笑,继而道,“我以前常来这儿,是他们陪着我才让我收起了自杀的念头。” 我惊愕于叶沉渊的话,疑惑的看着一旁鸟雀,得到的是一样的答案,那段时间,一定很难熬吧,我不禁有些同情的看向他披着毛毯的双腿。 “你看你这人,又不掩饰自己情绪。”叶沉渊扬唇轻笑,如拂过溪涧的一缕清风,极其温柔。 那你又有几分真几分假?这么活着,好累。 “不过在我面前,无妨。”他又笑,三月桃花也不过如此姿色,这世间,当真有男子能笑得如此得当,如此好看。 此后几天,他总会约我出门游玩,每次都是去一些新奇的地方,谈一些过往之事,仿佛真将我当做了自己人。 若问我对他的感觉,我想我是喜欢他的,凡人男女之间的喜欢,呵,也是可笑,明明我先前觉得他那么危险,拼尽一切想要远离他,可偏偏,越靠越近。 很多年后回想当时自己,总觉甚是可笑,凡人总说的那句:他从未提过我爱你,你却字字都是我愿意。我后来才领悟其中苦涩,呵,可是已经太晚了,送出去的心,岂是说收就能收的,哪怕我是妖,也做不到如此洒脱。 第145章 一曲金戈梦(十四) 又半年,王家在叶澜地位已逐渐稳定,王梦安在宫中也是风生水起,一时间王家风光无限,朝堂之上也无人敢言王家半句坏话。 初夏芳菲始谢,夏风带来的不仅是阵阵暖流,还有几位不速之客,一支来自北边月笙国的队伍伴随着夏风飘摇而来,给小小的叶澜带来一场不小的暴风雨。 此次是月笙王穆北笙亲自前来,说是七国分立已久,要联络一下各国感情。 那时我与子渊已甚是熟稔,也已在心中认下了这庒婚事,不论王念言如何念叨让我小心,我还是将一颗心都扑在了子渊身上,别人劝诫全听不进去,后来想想真想打死那个时候的自己。 我因子渊的关系,得到允许参加了穆北笙的洗尘宴,我从未见过如穆北笙那般妖冶的男子,若论美貌,他绝对在子渊之上,但眉间流露出的那一股子的邪气总令人有些不悦。 听说,他是踩着至亲的血骨一步步走上王位的,手下杀伐无数,戾气极重。但于治国,他确实是一个百年难得之才,仅一年,内忧外患的月笙国便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君民一心。 此行穆北笙还带了一个女子,是他唯一的妹妹穆北歌,我见她眉眼似有些眼熟,而宴会期间我注意到,子渊共探看了穆北歌两次。 宴后,穆北笙说他带来的这个妹妹早年仰慕渊王风姿,又对叶澜风俗甚有兴趣,不知可否让渊王带她去逛上一会儿。 子渊自然不会推却,为了避嫌,他还捎带上了我,嗯,只是捎带上。我默默跟在后头,看他与那女子谈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发自内心的温柔亲切,不受拘束的肆意言谈。 是了,我突然记起,我曾于子渊府中见到过这个女子的画像,只是那画上是男装模样。我的心,忽的难受起来,我记得那副画被挂在他书房,从不允许人动…… “我有些不适,先回了。”看着前面的二人,我自嘲一笑,对一旁的苏卿道,“一会儿若是他们问起我,你就这么吧。” “喂,跑这么快,是不是吃醋了啊。”苏卿附在我耳侧轻言,平日里他这般语气定是会被我揍的,但今日,我连打他的心思都没有。 “嗯。”我沉声应答,头也不回地回了王府,门口,王念言似早有所料,恰等在门口。 见我归来,他叹了口气,领我去了他房间。 “现在可知我为何劝你了?”王念言拍了拍我的头。 “那我可以悔婚吗?”我盯着王念言的眼睛道。 王念言摇头,严肃道,“这乱世,若还能有一人能平复,那定叶沉渊莫属,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扶持叶沉渊,你也一样。” “从一开始,你们就是如此打算?将王梦安送入宫中也是为了在宫中铺路?” “是。”王念言的眼神坚定,“这是多年前我们王家与叶家的约定,若能成事,你自可离去,我不会再束缚于你。” 我竟开心不起来,王家的人怎会如此悲哀,为了一个多年前的约定不惜牺牲族人,对凡人而言一个约定竟有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不顾生命。 若是能预测后来之事,我不知二哥和爹爹可有后悔遵守了这约定,没有自立为王,若是我,我定是后悔的。 那晚在王念言房中,我不断说服自己只要完成了让叶沉渊登位的任务,我就可以恢复自由,回我的西海遨游,不要再惦念着这些凡人了。可不过一炷香时间,门房通报说是叶沉渊来了,我的心突地一紧。见到他的那一刻,先前想的那些全都挥去九霄之外,我这妖,总是认定死理,固执起来饕餮都拉不回。 我当时只看到了叶沉渊,并未注意到王念言冰冷的眸色,直至他冷冷开口,我才发觉他似乎是在生气。 “天色已晚,王爷有什么话还是明日再说吧,颜颜今日很累了。”王念言站与我身侧,我突然生出一股‘咱有人撑腰,不怕你!’的感觉来。 第146章 一曲金戈梦(十五) “颜颜可是醋了。”他并未理会王念言,径自拉我我的手,将我抱在怀里,我很自然的坐在了他腿上,双脚离地。 “一个丫头哪会在意那么多,颜颜还小。”王念言扯着我的手臂一拉,硬是将我从叶沉渊身上扯下来,因他用力过大,我手腕处有微微发红。 因我以凡人身份示众,不过十一岁左右的丫头模样,是以王念言所言不错,十一岁的小丫头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感情,可我是一只活了千百年的妖啊,哪怕看过世间百态,但有些情一旦亲身经历,是控制不住的。 “我在问颜颜呢。”叶沉渊淡笑着对上王念言冰冷的眼眸,眼底笑意盈盈。 “不是,如二哥所言,我不过一稚子。”我推开叶沉渊的手,乖觉的走到王念言身后,“天色已晚,渊王请回。” “颜颜果然是气了。”我见叶沉渊眸中闪过阴沉之色,随即笑道,“子渊告辞。” 见他远去的身影,我的心,说不出的难过。 是夜,有风吹动窗户,有什么物什落于窗槛。我恍然惊醒,却见床头做了个人儿,见我睁眼,他立即用手捂住我嘴,食指放于唇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月光悠悠洒下,我才发觉此人竟是叶沉渊。 “颜颜可是吓着了。”他俯下身来将我抱在怀里,语气带笑。 “若我二哥发现你可能连这手都会废了。”我轻言恐吓,推搡他却无果。 “念言不会。”他在我耳侧呢喃,“颜颜,今日之事我只你心中不悦,但有些东西,我放不下。”他叹了口气,抱着我的手更紧了几分,“再给我点时间,颜颜,一点点就好。”最后一声轻唤如一片落花落在我心坎上,轻轻柔柔,难以抗拒。 七日后,月笙国的队伍离去,我站在城门上看着叶澜臣民为他们送行,子渊也在,我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我想,那就再等等吧,这身子现在不过十一,我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等。 那时候我当真以为只要我肯等,一定会有所改变,但我低估了人心,我可以等那么久,他又何尝不能,情之一字,说不清,道不得,我们明明谁都没有错,可偏偏将对方弄得遍地鳞伤。 穆北笙的队伍走后的次日,叶沉书受其启发,宣布要寻一人命为外交使,代王上出使各国,加强往来。同日,南边战事告急,叶沉书突命子渊于三日后出战,传闻太后以绝食相逼都未能劝回帝王之心。 外交使一职最终定为先帝恩师常年,于子渊同日出发,前往西边最近的淅川国。 这无疑是一个契机,一个更好地了解各国,为以后平定天下铺路的契机,当夜我便去寻了王念言,告与他我有意向同常年先生同去,以学生身份伴其左右。 “你有此番觉悟自然是好,只是此行危险重重,你当真可以?”从王念言脸上,我看到了少有的担忧之色。 “你莫忘了,我是妖。”我咧嘴一笑,既为妖,寻找之人还伤不了我,即使身陷囫囵,我也至少能保自己周全。 “如此,我便和父亲去与常老先生商谈一下。”王念言颔首应了下来,出门时,我听他轻言呢喃,“我倒宁愿你只是个普通人。” 我微微顿足,并未回头也并未言语,有时候我也是如此期望的,可我为妖,此事不可逆转。 我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劝说常老先生的,总之他答应下来了。 出发那日,我穿了一身男子衣袍,行李中也只装有男子衣束,七国虽都设有女官,但女装出行着实不便。 叶澜王在城门口为我们送行,子渊一身铁甲,虽坐于轮椅之上却英气飞扬,这或许才应该是他本来的姿态。以前认识的子渊都是伪装,又或许,这也只是一个伪装。 “颜颜,此去可不是胡闹,你当真要去?”子渊走到我近前凝眉询问,我只在出发前一日才告诉他这个消息,他恼了我整一日。 “嗯,我也有我必须做的事。”我看着他,目光灼灼。 “好。”他眉头舒展开来,伸手轻轻抱了一下我,又立即放开,“我会让苏卿与你同去。另外,我还是喜欢你女装模样。”说完便带着铁骑绝尘而去,一路尘土飞扬,少年个个英姿雄风,快意山河。 不知怎的,我眼角有些酸涩,他的腿,当真无事么? “好啦,人都走远了。”苏卿突地出现在我身侧。 我瞪了他一眼,拂了拂衣袖转身朝常老先生的位置走去。 “诶,我又怎么你了?” “我们也该走了。”常年捋了捋胡子,悠然道。 我微微颔首,随他进入了马车。车轮子悠悠扬扬地滚动,朝着西边日落的方向缓缓而去,前路未知,但无所畏惧。 第147章 一曲金戈梦(十六) 我们的马车慢,行了半月才至淅川境内,时正值酷暑,阳光成了令人厌恶的存在,闷热的空气下总会心生烦躁之感,人的脾气在这种时候往往会很暴戾。 “喂,不要挡路,快让开!”车外车夫暴躁的声音传入耳际,听得人更是烦郁。 “小生只是想讨口水喝。” “何事?”我本不愿插手,但此地乃淅川境内,不得如此嚣张。 “大人,这个人挡路,还怎么都赶不走!”说罢车夫便扬起马鞭竟要冲那人扬下。 “胡闹!”我利落的跳下马车,生生抓住了马鞭,手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我又糊涂了,怎的又忘了用妖术抵御一下。 “大,大人……小的不是有意的。”车夫立即朝我跪下来,身子发颤。 我摊开手,看了眼手心血痕,笑道,“无妨,你且起来,去那边树下歇息一下吧,定是热坏了。” 我转而看向书生模样的男子道,“公子不若同往?休息一会儿喝口水?” “那就多谢姑娘了。”他朝我做了个揖,脸上笑意格外亲切。 我摸了下脸上面具,还在,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衫继而笑出声道,“请。”我虽穿男子服饰,以面具示人,但若是有心之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性别来,本来我也只是为了方便才着男装,辨不辨得出都无甚所谓。 “颜颜,你为何不罚他,若是我一定要狠狠打他一顿!若换做子渊,估计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苏卿走过来为我的手包扎,嘴中愤愤不平。 “小事罢了,我这一次训了他,他定不甘,恐生异心,喂你轻点!”我略微蹙眉,拍了一下苏卿的肩膀。 “所以啊,直接砍了不久好了。”苏卿不为所动,依旧蛮横的为我包扎。 “我看中人心。”我慌忙抽回手,再被他折腾下去这手恐怕是要废了。 “让我来吧。”一道如泉水般清冽动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身恰看到方才的少年,他饮完水并未离去。 “我是学医的。”见我疑惑,他抖了抖背后的药篓,笑道,“学的还不错。” 倒是个自大的,古来学医者鲜少有人敢说自己医术不错的,不过如他这般的性格我倒是挺喜欢。 “多谢。”我将手放于他面前,最粗鲁的包扎方式都尝试过了,也不怕他折腾,他再粗鲁,能有苏卿野蛮么。 不得不说,这大夫的包扎技术确实不错,至少比苏卿那小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一点都没感觉到刺痛。 “敢问几位是要去往何处?”替我包扎好后,他随口问道。 “淅川王都。”苏卿口无遮拦,随口就答了一句。常老先生立即往他头上打了一拳,我们虽早已通知过淅川王陆宁萧,但此行人数不多,行踪还是隐蔽些的好,此人虽看则无害,却不知是否当真没有所图,常老先生有所顾忌也是正常。 “巧了,不知几位可否让川风同往?实不相瞒,川风外出采药,不慎迷了路。”他垂下头,羞着脸挠了挠头。 川风?淅川王陆宁萧字川风!传闻此人喜和平善医术,这么一来就都对上了。不过这个字极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偶然之间在二哥送与我的书册上看到的,在一个很角落的位置。我脸上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之色,只回眸望了眼常老先生,他正对着我微笑颔首,看来他也是知道的。 “自然。”我又重新快速扫了陆宁萧一眼,七国之中他是最不像王的一个王,却偏生受万民敬爱。 “喂,马车只能坐三个人啊。”苏卿看起来对他极为不满,也不知陆宁萧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你去骑马。”我扶着常老先生朝马车走去。 闻言,苏卿不愿了,幽怨道,“为何是我?” “川风先生是客,你不去难道还是我?”我回眸笑着反问。 “得得得,我可不敢让你受热,子渊不得打断我的腿。”苏卿无奈的牵了匹马,行在队伍最前面。 他一提及子渊,心头某处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如夏日午后尝了口清甜的西瓜,软软甜甜。 我们行了三日方从荒郊到达城镇,因常老先生不胜酷暑,陆宁萧说要于此镇暂作歇息,给常老先生看一下。 边境小城,民风淳朴,我们在农家住下来的几日受到了诸多照顾,这才是我 第148章 一曲金戈梦(十七) 常年的病也算是治好了,为了不耽搁行程,他决定次日一早出发。 出发前日,我混在村民中闲谈,傍晚时候随他们去田地里探查。而陆宁萧说是闲来无事,也跟着我去了地里。 “苏姑娘。” 此次出行,我是以常年关门弟子苏妄言之名而来,是以陆宁萧会唤我一声苏姑娘。 “何事。”我正忙于和村民们一道拔草,回应他之时头都没有抬。 “不如我也来帮忙吧。”他捋起袖子,绾了下裤子作势就要下地来。 “诶!你可别!”我忙将手中杂草丢掉,他这金贵的身子我可还真不敢让他做这些农活,要是让淅川的百姓知道他们的王此刻被我拖着在田间拔草……不行不行,可使不得。 然而这人看起来瘦弱,力气却是不小,我压根就拦不住他,只能任由他和我们一道忙碌。 晚间回去的时候,常老先生和苏卿已在寻了路过来找我们,见我们的模样,苏卿笑得前仰后合,常老先生眉宇间尽是气恼,嘴角却也挂着无奈的笑。 许多年后我回忆当日情景都会不由得笑出声来,笑着笑着,泪水就顺着眼角滑落,无声低落于土壤之中。 离开那日,我在那镇上试了个小小术法,我们文鳐鱼除了这也不会其他什么大术法了,今年秋日,这片土地定能获得丰收。 又十多日,我们方进了淅川王都,陆宁萧于城门口向我们辞别。 “日后你若是来我叶澜,我定好生招待于你。”苏卿将手搭在陆宁萧肩膀上,不想这几日来,苏卿与陆宁萧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和常老先生看着颇为无奈,若是他知道陆宁萧的身份,不知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与他交好。 “那可要很久以后了,现下是在淅川,还得是我们要仰仗川风兄照顾。”我含笑将苏卿拉回,终究是别的的地界,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苏姑娘说的是,若你们来寻我,不如喝个不醉不归?” “好!”苏卿不顾我阻拦,上前在陆宁萧胸口捶了一拳。我见陆宁萧微红的脸色不由眉头一皱,苏卿你还真是下得去手,陆宁萧这身子骨哪能受得住你那么粗鲁一拳。 “好,他日再见。”陆宁萧咳嗽了两声,朝我们做了个揖以后便转身离开,逐渐消失在我们视野之中。 “很快便能再见。”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我唇角微勾。 常老先生乐呵呵地回了马车,狭蹙的双眸眯成了一条缝,关于陆宁萧和川风,我们都不准备告知苏卿,留给他一个惊喜,不是挺好么? 次日,淅川王命人来客栈接我们去往宫内,苏卿一路惊叹于淅川王的精细安排,殊不知那人就是这几日他称兄道弟之人。 待见到陆宁萧之时,苏卿显然是惊讶的,但也不至于失态,子渊身边的人,就算平日里游手好闲了些,可绝不会是简单之人。 不过淅川的洗尘宴不比叶澜,所邀臣子不多,但气氛格外融洽,好似这里面的人皆是好友,这只是一场好友间的聚会罢了。如此君臣相处之道,我虽有些羡慕却并不觉值得提倡,君便是君,若君没有威信,国便不再需要君,没有君王领导,这个国家也基本是完了。 看来淅川比我所看的书中所描述的更容易攻略,若以后想要吞并他国,淅川或可成为第一个。 此后几天陆宁萧虽频繁召见于我们,但皆是他与常老先生交谈,我和苏卿只跟随在侧,终究常老先生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我和苏卿一个对外交接触甚少,一个对诸国风俗不解,是以从不敢轻易插话。 不得不说,常老先生这个外交使的确很会说话,此番淅川之行,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我么最后与陆宁萧签订了一份贸易往来的协议,加强了两国通商。如此一来,想得淅川更为容易了。 第149章 一曲金戈梦(十八) 在淅川的最后一日,陆宁萧亲自抱着两坛酒来寻苏卿,声称只是朋友间的畅饮,苏卿倒也畅快,揭开酒坛就和陆宁萧在树下喝了一宿,天未明,我无奈地为他二人盖上薄毯,虽是夏夜,也是可能着凉的。 不成想刚将薄毯盖在陆宁萧身上之时他便睁开了眼,他的眼眸清澈如群星灿烂,哪有一点醉酒模样。 “王上可有话要对妄言说?”我将薄毯至于一旁石桌上,邀请陆宁萧坐下。 “苏姑娘客气,还是唤我川风吧。”他轻笑坐下。 我并未接话,只定睛看着他。 “哈哈,苏姑娘何故如此看我,我可是会误会的。”陆宁萧大笑道。 我不解,蹙了蹙眉,“误会什么?” “误会……”他贴近我,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轻声道,“你喜欢我啊。” “咳咳!”我被他这么一声吓得,重重咳嗽了两声,“别闹。”我心中,只有子渊一个。 “可是我,挺喜欢你的。”他并未离开我耳侧,继续低声轻言。 我忙将他推开,深吸了口气坐定,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他大笑起来,又忽而眸色认真起来,“我只你是叶沉渊之人,我只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原来这才是正经事么? 我玩味一笑,凝眸道,“什么交易?”既然他如此直白,我也不必装傻充楞。 “若有一日你们想要我们淅川了,写封信给我,淅川拱手送上。”他看着我的眼无比认真,认真到我以为是在做梦。 “先别太高兴,我是有条件的,其一,那时你们要保证叶沉渊在叶澜的绝对地位,其二,不得伤我淅川一兵一卒,其三,淅川不会参战,不要妄想动用淅川任何兵力。” 我暗自握紧了双拳,前两则定是没问题的,这第三条……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当今乱世,怎会有人可以独避世外,陆宁萧这笔交易看则是他损失了一个国家,可转念一想是我们叶澜要多养一个无用老人。陆宁萧,你还真是好算计啊。 “王上,这第三条……” “我只有些为难于你,可这三条是我的底线。”他站起身,抬头看着天边。 我冷笑一声,淡道,“第二已为你省下不少兵力,你要知道,若真于子渊开战,死的绝不止这么点人。” “可既然都是死,那不如为保卫家国战死!”他一甩衣袖,定睛看我,眸中是我没见过的浓烈情绪,这个淅川王,也是个有风骨的。 “既是如此……” “好,我们接受。”一直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苏卿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我的话,着实将我吓了一跳。 “我替渊王答应你的条件。”苏卿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笑得从容,亦是没有丝毫醉态,我忽然开始怀疑他平日里那般模样全是伪装,如今才是他本来姿态。 “可是!” 我刚要说话,又被苏卿打断,“渊王素来喜欢和平,若有朝一日问鼎天下,定遵守诺言。” 我突然觉得,这些人,我一个都没有琢磨透过,王念言如是,陆宁萧如是,苏卿如是,子渊亦如是,我本以为我很了解这乱世,却似乎这些都只是我的纸上谈兵。我本以为此次出行,常年代表着叶澜,我代表了子渊……呵呵,是我多想了,他安排苏卿同来,用意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我才是此行多余的那一个啊。 “好!”陆宁萧与苏卿达成共识后又出门去酒肆畅饮,踏出门前,陆宁萧忽而回首,笑道,“我今日之言皆是心底话。” 这是何意?是说他与我谈的交易? 还是最开始那句……喜欢我? 我自知没这么大魅力,笑着摇头归去,却发现常老先生正立于门口,看着我的方向,先前那些对话他都听到了?这可真是麻烦了,常老先生既是先帝恩师,定是站在正统嫡长子叶沉书一边。 我思量着要不要动用妖术让他忘却今日之事,他已向我招手,示意我近前。 “常老先生,方才……”我之间凝聚妖力,准备随时篡改他的记忆,此术于我而言虽十分凶险,但不得不做。 “人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我啊,就想着到了年纪好回家种地逗孙。”常老先生叹着气,在我头上拍了两下。 我当即收回手中术法,却不想这常老先生是个中立派,如此也好。 “妄言啊,以后我与他国交谈之时,你可要跟紧一些,唉,也不知还能教导你几年。”他兀自说着,关上门回屋去了。 我对着他的房门深深弯了弯腰。 多谢。 第150章 一曲金戈梦(十九) 此后两年,我皆跟随在常年身侧,耳濡目染也明白了许多书中不能教给我的东西,这两年我身量也高了不少,完全是按照凡人孩童的生长情况来变幻的,随我长开,王温言送我的面具显得有些小了。 我正纠结该如何处理之时,王念言派人送来了两张新的面具,较先前王温言的款式更为复杂,做工更加细致,不知这戴着面具的日子要持续到何日。 这两年,与我书信往来最多的是王念言,其次是王温言和王昇阿爹,再次者是王梦安……最后才是子渊,想来他一定是太忙了吧,我听闻他战事正值最重要关头,嗯,我如是安慰自己。 又半年,我们在各国间回转,终于要到最后一站——月笙国了,月笙国土广阔,但大多为沙漠,是以所居百姓不多。 初入月笙,我便被那辽阔的荒漠所折服,在天地面前,我不过一小小蜉蝣,何其渺小,何其卑微。 入月笙王都前一夜,我听闻次日便是月笙王穆北笙的妹妹穆北歌的大婚,听闻她将要嫁给月笙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她的青梅竹马。 关于此事,我心中是有些开心的,我知她是子渊牵挂之人,但如今将嫁为人妇,是不是,就可以绝了子渊的念想?那晚风声疏朗,我坐在客楼屋顶仰望星空,星星啊星星,你们是不是也在替我开心呢?我知道我自私,可于此事,我当真大度不起来。 月光下,似有人私语,我作为妖的听力还是极好的,寻声望去,见远处有一熟悉身影。 苏卿?他对面的人是谁?隐隐的,一股寒意从心底溢出,我的身子恍若置身北极雪原。虽两年多未见,也看不真切,但我知,那人是子渊。一南一北,腿脚不便,而你还为了她,千里迢迢而来…… 我久久地闭上眼,翻身越下屋顶,恍恍惚惚地回了房间,真希望,今晚不过是我的一个梦。 翌日,我们进城之时恰遇上满城红纱,十里红妆之景。新郎俊逸非凡,坐于马上英姿飒爽,新娘虽隔着幕帘看不真切,却也能大致看出定是极美的。 穆北歌,我真的,好羡慕你啊…… “我出去一下。”为给新人让路,我们的马车在路旁停了下来,与此同时,苏卿也出了马车。 “等一下!”我紧跟着冲出马车,笑道,“给我吧,我去。”昨晚我看到子渊将一物交于苏卿,我全看到了,不想看的,不想听的,我全知道了,谁让,我是一只妖呢。 “颜颜?”苏卿还准备狡辩,我却没了那打趣的心思。 “给我。”我冷声道,我很少对他这么凶的,希望他不要生气才好,我只是,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他见我如此模样,眼中有了惊慌之色,只能乖觉地将手中之物交于我,是一只丑丑的木刻兔子,看样子有些年头,但通体晶亮,显然是常有人把玩。 “颜颜你听我说,子渊他……”苏卿见我脸色不是很好,当即想要向我解释。 “我不想听。”有什么事,为何他不给我解释? 我拿着这兔子混在向新娘讨喜钱的人群之中,找了个机会接近穆北歌。 “给。”她以为我也是来讨喜钱的,笑着将一串铜钱置于我手中。 我看着那铜钱愣了片刻,自嘲一笑。 “受人之托,托一物给姑娘。”我将兔子交与她,抽回手时我见我手上落有一水珠。我将喜钱丢给旁人,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从喜轿到我们马车明明只有数十步数,我却感觉用尽了此生所有力气,身后喧嚣还在,可这些都不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只有悲寂。 第151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 “颜颜?”从苏卿担忧的神色里我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呵,我真是有史以来最为失败的妖怪了。 “我无事,驿馆就在前面,你们先去吧,我……我想去见识一下大漠风光。”我勉强一笑,却听到水珠低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颜颜!我陪你。”苏卿坚定地看着我。而我只是摇了摇头,“我没事的,真的。”一个,连我自己的不相信的谎言。 我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喜轿路过的地方留下一地残红,略显凄凉,就和我此时心境一般。我知道,苏卿始终跟随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傻瓜,跟着我做什么,没看我伤心呢么。 行至一阁楼,我被门口侍卫拦下,仰头一看,有一男子倚栏独酌,他的神情我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无限压力积聚在我身上,那人我是见过的,月笙王穆北笙,今日妹妹大婚,他竟不去主持大婚事宜,跑这儿了做甚。 不少片刻,侍卫让开了路,看来是楼上那位贵人邀请我同坐。我再次仰头,他也正看着我,朝我举杯一笑,笑容肆意张扬,一如初见时妖冶。 我进楼之时回头看了眼苏卿,见他正与人纠缠,只能出声让他先回去,虽然我知道他是一定不会回去的。 “叶澜一别,三姑娘生得更美了。”见我站于他面前,穆北笙大笑着拉我入座,举止亲昵,似是许久未见的故人。 “我们很熟?”我心情并不美好,哪怕他是月笙的王,我也不想给他好脸色,对不起二哥,请允许我这一次的猖狂,仅此一次。 闻言,他并不错愕也不生气,只依旧保持着笑意,眸间是狭蹙的光芒,“有些人,一见如故!”他为我斟酒,贴得我更紧了些。 “好一个一见如故!”我坐的稍远了些,但还是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同他畅饮。 喝过几杯酒,我的意识有些朦胧,以前二哥他们是绝不会给我喝这些东西的,是以我酒量并不好。俗话说酒能壮胆,此话倒是不假,我将先前疑惑尽数问出,“你为何不去皇宫?她不是你妹妹么?” “我为何要去皇宫?处理婚事多麻烦,交给那些老人不就好了。”他眯着眼,笑意浅浅,眼神始终在我脸上停留。 “当真如此?”帝王心也可以如此纯粹么?当真只是因为不喜欢?而不是有别的目的?比如说知道子渊挂念穆北歌,所以设下埋伏?在比如…… “那你想如何?为了捉拿叶沉渊?”他突然揽住我,迫使我整个人跌进他怀中,随后在我耳边轻轻呢喃,声音好听的要将人的魂也勾了去。 “我确有埋伏,那么,你可否告诉我叶沉渊来了没?反正他也不挂心你不是么?不如与我合作?”他的话一丝一丝撩拨着人,声音沙哑低沉。 我完全看不透这个人,不知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此人太过危险,还是不要相交的好。 “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冷冷地推开他,放下酒杯,“谢陛下款待,我该走了。” 他倚着栏杆衣衫半开,轻笑道,“可是为了楼下那狗儿?” 我朝下望去,之间苏卿蹲在门口,倒真有些像他所言,不禁哑然失笑。 “你笑了。”有风迎面而来,卷帘微动,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摩挲着我的面具,手一点点下移,反复勾勒我的鼻尖,“我可能有些明白为何叶沉渊会喜欢你了。” 我眼一沉,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他啊……他不在意我的。” 随后我并未再看穆北笙,起身离开,此地还是不要多待的好, “怎么办,我开始想要让你的所有事都与我有关了。”身后,他戏谑的声音传入耳际。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见到苏卿后我还是不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他手拿玉杯,嘴角还沾着酒,正冲我微笑。 苏卿也抬头,随即朝穆北笙做了个礼,拉着我快步离开。 “颜颜,你怎么会惹上他的。”苏卿的声音里隐忍着不悦。 “是他来招惹我的。”酒劲未过,我噘了噘嘴,行为与我平日里颇有些不符,但,就这样吧,让我任性一回,就这一回,待明日,我又是那个受人敬仰的王家三姑娘王颜。 那时我不知,穆北笙后来当真做到了他的那句玩笑话,此后我的所有事,都会与他有关……直到“王颜”这个人死。 第152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一) 那日我已饮酒过度为由早早回了房间歇息,连晚膳也没出去。我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子渊一定一定一定会放下的,嗯,一定会的。 是夜,窗外有长箫之声入耳,清越婉转。 我循声而去,一男子坐于轮椅之上对月而奏,除了子渊又能是谁。 怎的还会在此?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能放下那个人,我做的还不够好吗?眼眶中有水花打转,我背过身去,欲提步离去。 “颜颜。” 他随便的一声呼唤我便停住了脚步,再也迈不开半步。你看这个人,明明就没有好好对过我,可我却总是留有侥幸之心,真傻啊。 “颜颜。” 近了,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我身旁,能感觉到他浅淡温和的呼吸声。 “唉,我就知道,你会多心。”他叹了口气,抓着我的手猛地一拉,将我圈在环中。 我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怎么也掩藏不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擦掉了我眼角的泪珠,等他们不再落下,他才开口道,“颜颜长大了不少。” 这又是何意,怎的突然转换了话题? 他抬头望了眼月色,又凝眸看着我,唇角微勾,道,“颜颜快十四了吧。” “嗯,还有三月。” “三月啊,真久。”他似是在呢喃,声音很轻很轻,手不断在我面具上摩挲。 “颜颜现在可还醋着?”良久,他又突然出声。 ……这个人,真是难以捉摸。 “不了。”见到他的时候就什么都忘却了。我突然有些明白凡间话本子上写的那种女子喜欢一个男子时的奋不顾身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可我还醋着。”子渊换了个姿势,让我躺在了他怀中,低眉俯视着我。 “嗯?”我稍稍移动了一下身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子渊的眸光变得幽怨起来,幽声道,“我怕颜颜不开心,是以多呆了一日想来寻你,可你呢,自去与那月笙王对酒当歌。” “一股子酒味。”他在空气中轻嗅,声音带着低沉而沙哑。 “我……我那个时候很难过。”我涨红了脸,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我虽是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但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不免有些羞涩。 “我也很难过,你是我的,不容他人窥觑。”他的眼神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我微一垂眸,不管他留在此地的目的是我还是穆北歌我都不想再追究了,就这样吧,至少这个男人现在是我的,以后也一定只会是我的! 月光如水,温凉地照在我们身上,四周有飞鸟之声越过,树影婆娑,我靠在子渊怀中沉沉的睡着了,在外的这两年半,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安心了。 子渊,我多希望,你的眼里以后都只有我一个。希望今晚不是我的黄粱一梦,希望我日后回忆之时是笑着的而不是哭着的…… 次日我醒来是在自己房间,子渊已不知踪迹,桌上只留有一张字条:还有三个月。 这是何意?是说三个月后我们能再见么?真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此后几日,穆北笙都只是礼节性地派人过来看了几次。穆北笙对我们如此冷淡处理,常年也是早有所料,先前他们已经来过叶澜,已经没什么好沟通的了,何况那次他们还是王驾,我们此番却只有寥寥几人,按理来说,还是我们叶澜失礼了。 在月笙国的几日我们也算是被好好招待了,但并未见到穆北笙,除了我以个人身份和他见过几面。每一次都是以我的羞愤和他的放声大笑为句号。 呆了十多天,常老先生下令回朝。我知常年是不舍回去的,六国之中,只有月笙给他吃了闭门羹,按这老先生的脾性,定是不甘的,可是他终究是老了,恐怕时日无多,归乡才是心底最大的愿望。 回去那日穆北笙倒是出现了,但他说只是来送我的……他拉着我在一旁的亭子里谈了会儿,无非就是劝我早点投靠他,不要相信子渊云云。 最后他郑重的告与我说:若我不是君王,若不身处乱世,我很想和你共游天下,你真的很和我的脾气。 “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再见你。”我如实回道,随意挥了两下手就上了回程的马车。 身后是他魅惑的轻笑,苏到人骨头里去了。 多年以后我也会想,如果我先遇上的是他而不是子渊,那后来我们的结局又会如何?至少不会是最后的不死不休吧。 第153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二) 回去路上,我收到了子渊的书信,说是他已经回去了,待我回去之时他会在门口接我。 看着那短短的信笺,我不禁偷笑,我这算是等来了子渊了么?是的吧。 归城那日,大老远就见有众人堵在城门口,声势浩大,近了才发现,竟是叶沉书亲自前来,他的身边是笑意盈盈的王梦安,几年不见她出落得更美了。此次叶沉书带她前来不单单是为了看我,还显示了她在宫中的地位。 此外,常老先生的家人也在,还有王昇阿爹,王念言,还有如期而来的子渊。 叶沉书只是和常老先生寒暄几句便领着他的人回去了,剩下我们一众各自团聚。 我却愣在原地,脑中有片刻空白,三年啊,恍然一梦,我真的回来了么? 最先走近我的是王念言,他温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道,“颜颜长高了呢。” 我微微抬眸看他,是啊,三年不见,他也已是十九岁的少年,这模样应是很讨姑娘喜欢的。 “二哥长得更俊了!” “淘气鬼。”他摇着头拍了我两下,眼底却是在笑,王念言的笑,真是很少见呢。 “颜颜,你二哥可是一直都记挂着你呢。”王昇阿爹也走了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我顺从的低下头去,他的怀抱似乎更瘦弱了些,朝堂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咳咳。”伴随着车轮滚动和轻微的咳嗽之声,一双脚出现在我眼前。 一开始围过来的人都自觉让开了路,我和子渊被围在中间,我的呼吸有些急促,手脚也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颜颜。”他低低地唤了声我的名字,声音好听至极,如乐器轻碰时悦耳。 “我果然还是喜欢你女装时模样。”他轻笑着勾住我的手指,缓声道,“辛苦了。” 我垂眸摇了两下头,三年于妖怪而言不过弹指,这么点辛苦其实不算什么,只是有时候会很想很想他。 晚间时候子渊留在了府上与我们共食,饭桌上其乐融融,倒真有些一家人的样子,幸福到我险些就忘了我是一只妖。 饭后,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素白衣衫,三年未穿女装,如今这般打扮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我正立于水池畔打量如今模样之时,王昇阿爹的人来请我,说是有事相商。 终于要谈一下天下局势了么?我整理了下衣衫,转身往王昇阿爹的房间走去。 只是我没有料到的是,除去王昇阿爹和王念言,子渊也在,我隐隐觉得他们酝酿已久的计划就要展开了。 “颜颜?”我刚一关上门,就闻身后有阿爹的惊讶之声传来。 怎么了?是我这身衣衫不适合么?我左右摆动了一下袖子,打量了良久,诧异道,“小玲说是二哥为我备下的,有何不妥么?” “没有,只是阿爹都快忘了我还有个女儿了。”王昇阿爹低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并不在我之上,我猜测不出他说这话时候的心情,不知他口中的这个女儿是王颜,还是我……真希望是我啊,为人越久,越是贪恋那一丝人间的温情。 “谈正事吧。”王念言扫了我一眼,语气有些许冰冷。 王昇阿爹的心思我猜不出,但王念言的意思我是看得出来的,他不开心了,因为我顶替了王颜的身份,可这不是你逼我的么? 我将视线投向子渊,他淡淡一笑,如清风拂过夏日湖畔,我的心情算是稍稍好了一些。 那一晚,为防有人偷听,我在王昇阿爹王房间周围布下了结界,给他们具体的讲了我所见到了六国国情,至于淅川一事,我想苏卿早已传书给子渊了,不提也罢。 他们也终是同我讲了他们谋划的一部分,半年后叶沉渊会亲自前往长生山举行祭天事宜,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将叶沉书拉下马,那是最好的机会,但愿半年后的行动能如预料进行,叶沉书对子渊的疑心可是一日比一日重,恨不得马上处死他。 第154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三) 之后他们似乎还谈论了些什么,但我已经靠在王念言肩头睡着了,布施结界这种所需妖力太多的事情果然还是不适合文鳐鱼。 此后多日,我的生活仿佛回到了初来叶澜的时日,子渊他们的谋划我概不过问,只安心做一个普通人。 距我十四岁生辰还有半月之时,我偶然听闻苏卿说道江湖中有一药或者治好子渊的腿,之时这药被藏在武林大家莫家,极难取得。 我自知自己的小小妖术不能为子渊治好腿,但若是凡人药物有用,我还是愿意一试的,偷盗一事应是难不倒我。 思及此处,我当即去向王念言辞行,却遭到了他的极力反对,还命人日日跟随在我身侧。 他对我说,“叶沉渊此人,绝非良人,成帝王者,不可成夫君,莫要在他身上花太多心思。” 那为何,你们老是将我往他身边推?现如今我喜欢他,你却一次次告诉我不能喜欢他?王念言,我真的,一点也看不懂你。 只是光是如此是拦不住我的,在苏卿的帮助下,我摆脱了随从,随他一道去了莫府。 是夜,我们偷偷潜入莫府,在莫问辞书房寻了许久,却怎么也不觅那药踪迹。 “苏卿你莫不是骗我?”我用胳膊捅了一下苏卿,小声道。 “哪敢啊。你声音轻点,别被人发现了,若是让子渊知道我带你出来,我俩谁都别想好过。”苏卿捂住我的嘴,压低声音道。 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说法,他这才放开我,继续在书房里翻找。 “你说,会不会不在这里啊。”找了许久都不见踪迹,也不见密室,苏卿靠着书架绝望道。 我刚想说话,却见一人倏而出现在苏卿身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了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我并未在书房设置结界,但此人武功也太过莫测,我竟没听到脚步声。 “干嘛,见鬼了啊。”见我如此,苏卿转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吓得后退了两步。 “你们再找何物?”他斜倚在窗槛上,墨发未挽,自成风华,“可是此物?” 他手中是一丹药,约莫就是我和苏卿要寻之物。 苏卿见势就要去抢,我立即拦住了也,此人武功绝对在苏卿之上,苏卿绝讨不到好处。 “撤。”我看着那男子冷声对苏卿说道。 苏卿虽是不甘却也明白实力的差距,抱起我就准备离开。 “呵呵,我的地方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男子的眼神肃杀起来,手中飞镖朝我袭来。 出于本能,我左手一挥,飞镖立即化为烟尘消失,与此同时,另一个黑衣人骤然出现,在他的帮助下,我和苏卿得以逃脱。 “你是何人!”出了莫府,苏卿的长剑便架在了那人脖子上,眸光凛冽,一如我初见他时,他将长剑刺入我肩甲的模样。若不是此番情景,我都险些忘记了,苏卿是子渊的剑,是子渊最坚实的盾护,万不可低估此人。 “替我家主子保护王姑娘。”那人面对苏卿的剑并不畏惧,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道。 “你家主子?”苏卿并没有放下剑的意思,眸中寒意更胜。 “月笙王。” 穆北笙? “你跟随我多久了?”我接过苏卿手中的剑学着他的模样厉声询问。 “自你离开月笙,一路跟随。” 我背上不禁起了一层冷汗,这么久我竟不觉,穆北笙,你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只是大老远看着,我的任务只是保护三姑娘安全,其余的就算听进去也不会向王上汇报。”黑衣人又补充道。 这又是何意?穆北笙? “姑娘可还有要问的?”黑衣人用手将剑挪开,恭敬道,“若没有,无晨便退下了,日后姑娘有何危险,呼唤无晨,无晨定会出现。”言罢,他一个闪身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 “此事我会告诉子渊。”苏卿收起剑,并未征求我的意见,只是在告与我一个消息。 他这么做无可厚非,我只轻微颔首算作知道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卿也是子渊安排在我身边的一只眼睛,不是么?我单埋怨王念言在我身旁安插人手,却忘了他人早在我这里排布人手。 第155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四) “颜颜,方才你?”待无晨走后,苏卿看着我蹙眉道。 我心下慌张,果然还是被看到了么…… “对那个什么无晨时候的样子太帅了!”我正思量如何回答之际,苏卿突然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揽着我暂时离开了莫府。 我微微舒了口气,不论苏卿看没看到,既然他不再过问,就作罢吧。 翌日,苏卿拖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又一次来到了莫府附近,摘掉我身上所有首饰,揉乱了我的头发,又丢给我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叉腰道,“好,你就这么混进去吧!” …… 我万分嫌弃地看着那身衣服,嘴角抽搐,为妖千余年,为人也有数载,我未曾穿过如此破烂的衣衫,苏卿这是故意要折腾我吧,我不记得何时有的罪过他。 “为了子渊!加油!”苏卿用力在我肩上拍了一下。 “为什么不是你?”我将那衣服丢还给苏卿。 苏卿复又将它丢回来,严肃道,“我打听过了,莫问辞心善,尤其是对女孩子,所以还是你去妥当一些。” …… “放心,我会在附近保护你的,实在不行还有那个什么叫无什么的。”苏卿的话似是为了宽慰我。 …… “你想想子渊……” “我去。” 我一咬牙,抱着那发臭的衣物跑到一角落换上,真是臭,可以想到子渊,罢了罢了。 我刚换好衣衫走出藏身树丛,苏卿就在我后脑狠狠打了一记。 !好你个苏卿!等回去再找你算账! 眼前的事物开始晃荡,最后一点光芒也消失殆尽。倒下前,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苏卿扒光游街! 我醒来时躺在一装潢精致的小屋中,身侧似还有人照顾,看来是混进莫府了,不枉我换了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衫。 “姑娘你醒了就睁开眼,不然我就要命人将你丢出去了。”略有些熟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戏谑的笑意。 我忽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这声音,是昨晚那男子,莫府家主莫问辞! “多谢公子。”我咳嗽了两声,既然要装就要装得像,不论他是否发现,只要他没有捅破,我就敢厚脸皮得装下去! “要客气的,我可不是白救你。”莫问辞一闪身来到我身前,用折扇托起我的下巴,“这脸倒是不错。” !苏卿!这回不知二哥要如何训我了。我心中无奈长叹,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的惊讶或恼怒之色。 “那公子可有看上?”我勾唇一笑。其实我也不知现在是何面目,配上这练习了万遍的笑容是否合适。 “倒是有些看上了,不如卖去青楼?嗯,定是个好价钱。”他一拍手,当真有家丁破门而入,作势就要来擒我。 ……苏卿!回去一定要子渊把你卖出去做个小馆! “公子还是不要与妄言玩笑了。”我冲他眨了眨眼,自认为很是勾人。 他挥了挥手,几个家丁又退了出去,还顺带着关上了门。 “你这模样倒是提醒了我,卖去青楼太不划算。”他靠近我耳畔,轻咬我的耳垂,笑道,“待今晚之后,本公子再决定你的去留,所以,今晚你最好将我伺候的舒服一些。” 他故意将舒服二字咬的极重,随即在我的羞愤之下大笑着扬长而去,。 忍一忍!我闭起眼不断劝慰自己:你是妖,他是人,他不能对你怎么样。一定要忍住!一定不能杀了他。 第156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五) 晚间时候,当真有侍女过来服侍我沐浴更衣,还为我换上了崭新的衣袍,只是这衣衫,是否太过单薄了些?还有这领子也太低了些吧! 我被一个侍女推搡着进入了莫问辞的屋中,只见他正伏案画着什么,神态专注,有几缕墨发落在书案上。 “研墨。”他并未抬头,只清冷道。 这姿态倒是与我白日所见全然不同,我上前为他研墨,却不敢放松警惕,谁知道他是否会突然干出点什么奇怪的事情来呢。 然而,似乎是我多心,一整晚他都只令我研墨,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我不禁怀疑白日所见的是个假人,或者现在这个是个就假人。 “辛苦了。”天边泛起鱼肚白之际,他终是放下手中之笔,转而笑眼看我。 我浑身一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这个大魔王笑一定不会有好事! 果不其然,他起身打了个哈欠,将折腾了一晚的画卷交至我手中,我狐疑着展开,却发现画中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倒在紫藤花下。这情景倒是不错,女子生得也极美,只是个女子为何要衣衫褴褛,就不能画得好看一些与这美景相称么? “怎么样,本公子将你画得很好看吧。”他得意一笑,伸手揽住了我的腰身。 这是我?我错愕的看着那副画,都忘记了挣脱,任由莫问辞在我耳畔吐气。 是了,是我,戴了这许多年的面具,我竟连自己生得如何模样都忘了。我自嘲一笑,颇有些凄凉之感,活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烧了吧。”我将画卷随意一抛,旋转着出了莫问辞的怀抱,“我有点不舒服,告辞。” “你不想要这药了么?”身后传来他戏谑的笑意,我都能猜出来他现在定是张狂模样。 但他也提醒了我,我此来目的是为了子渊,不可以有小脾气,凡事皆要忍!只是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很不愉快,我平生最不喜欢被人操控,却偏偏一直活在别人的控制下,真是可笑。 “既然你早已知晓又何必戏弄于我?很好玩?”我负气转身,却发现他站得离我很近。见我突然发怒,他有片刻愣神。 “抱歉,我说了我不太舒服。”我竟将这些怒气都撒在这个人身上,当真是糊涂了。 “无妨。”他勾唇轻笑,有风从窗槛拂来,夹杂着满院清香,“我们做笔交易如何?要给他,你留下。” “不好。”我手中摸摸捻诀,可迟迟下不去手,许是我为人太久,忘了如何使用妖术吧……呵呵,这话说出去我都不信,可我确实是下不去手的。 “我想那个人知道一个交易后一定会同意的。”他依旧是笑,这笑却如针扎在我的心上,是啊,若是子渊?他会答应吗?不!我相信他不会的!我于子渊,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手中术法凝聚更多,他方才的话令我有些恼了,若再如此,我当真要下手了。 “十日,十日后我将它给你。”莫问辞的妥协令我有些惊讶。见我错愕模样,他再一次揽住我的腰,在我耳畔笑道,“十日,我定会将你变成我的人。” 他另一只手在我锁骨上摩挲,我猛地推开他,脸上有些灼热,“好!” 随即跑出了他的屋子,幸而他未追来,否则我当真要动手了!我真的是会动手的!我反复劝慰自己,只是十日,忍一忍就过去了,还是不要暴露自己是妖为好。 第157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六) 翌日,我打开门就看到莫问辞站在门口,衣衫上还有露水。 “你……”我不知该如何言语,莫问辞这个人,好生奇怪,等在别人房门口作甚,若是有事,直接进来不就好了,王念言一直如此。 “不知阿言何时会醒,所以阿辞寅时就在这儿等着了。”莫问辞有些委屈的看着我。 阿言?这个称呼还真是太过亲昵了些,但见他此番模样,我也未作深究,心下想着不过十日时光,忍一忍即可。 “你还真当自己是孩子不是,先进来吧。” 得我应允,他拂了拂衣袖,大方的进入我屋中,坐在茶案前倒了两杯水。 “你又想如何?”我于他对面坐下,拿了杯水一饮而尽,这隔夜的水喝下去当真是有些冷意。 “带你去吃早茶啊。”他抿了口水,随即蹙起眉,拉起我的手道,“走吧。”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拉倒了镇上,陪他在一家包子铺坐下,点了两份份豆浆油条外加一笼小笼包。 街道上人来人往,包子铺里有人在谈笑,这一切都很普通,普通到我有些羡慕,这样的生活不就是我最向往的么?莫问辞,你倒是很会抓人心。 吃完早茶,他有带我在镇上逛了一天,吃吃玩玩,不觉日已西沉。 “这位公子,给夫人买朵花吧。”一年迈老妇揪住了莫问辞的衣袖,见他蹙眉又立即放手,“我,我不是故意的,公子你莫要生气。” “你不要太过分。”我移动身形,站到了那老妇面前。 “在阿言眼里,我是这种小人?”他迷离起眼,一股危险在我周遭蔓延开来。 “老夫人,这些花我都要了,你去送给街上的其他人吧。”不待我回话,莫问辞推开我给了那老妇一笔钱。 “这……太多了太多了。”老妇连连推辞。 “无妨,收着,这个人难得做好事。”我将银两塞回她手中,严肃道。 “是啊,我也是听着这声夫人特别舒服才想做这么一回好人。”莫问辞言罢就离开了。 这个人!我憋红了脸,一旁的老妪还在对我说着感谢夫人之类的话,我想解释却见他摇了摇手中药丸,好,我忍! 我只得不再管那老妇,快步追上了莫问辞,这笔账先记着! 一连七日,莫问辞白日里都会带我出去玩,晚间时候便让我入他房中看她作画,莫府众人见我皆是毕恭毕敬,俨然确认了我是莫府女主人的架势,更有甚者会唤我一声夫人!但为了子渊,我忍! 第八日,莫问辞竟没来寻我,我乐得清闲,坐在他家紫藤花架下荡秋千,迷迷糊糊的竟是睡了过去,直到有小丫鬟来唤我去前厅用膳,我才发觉已过了午饭时间。 待我至前厅,莫问辞已在饭桌前等我,这几日都是外用食,难得在莫府吃上一回,我倒是想要尝尝莫府厨子做的饭菜如何。 “阿言感觉如何?” 我刚吃了一口面前的红烧肉,莫问辞便笑意盈盈地问道。 “甚好。”对于厨子我向来不吝评价。 “我做的。”第二口刚至嘴边,莫问辞便笑着接话,脸上是奸计得逞的样子。 “咳咳。”我嚼着肉假装没听到,将筷子伸向另一盘菜。 “如何?” “不赖。” “还是我做的。” …… 莫问辞你就直说你一个早上不见人就是去做了这一桌子菜好了! “我只做了这两个,偏偏入了阿言的眼,你看这是不是缘分。”他为我夹了些菜放在我碗中,漫不经心道。 让这个该死的缘分去死!但是看到他身上挂着的小药瓶,我忍!何况这菜的确挺不错。 第八日,莫问辞给了我一个玉质面具,说是不想让人看了我的姿容。 带上面具,我恍惚觉得我是我,可又不是我。 我本以为我能如此在莫府安安稳稳地待上十日,然后带着药离开,或者……我真的会留下来,莫问辞这个人好到无可挑剔,他做的一切,皆是我所向往的。 却不想第九日生了变故。 那日莫问辞不在,我正坐在书案前看着近几日他的画作,在他书房把玩他时常佩戴在身边的一个铃铛。他倏而推门而入,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当目光触及我手中之物时,他的眸色冷了下来,以长剑直指我眉心。 第158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七) “你又发什么疯。”我走近他,却被他用长剑割断了衣袖。我不由得蹙眉后退了两步。 “阿言……”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颜颜,莫怕。”另一道清冽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伴随着轮椅之声,熟悉的身影骤然映入眼帘,他的身侧,是多日不见的苏卿。 我突然害怕起来,见到子渊的一刻我才惊觉,我早已入了他们的局。我手中铃铛恐怕不是什么简单之物,至于子渊因何选了我,个中缘由恐怕不简单,至少他是存了试探我的心,子渊啊子渊,我以前怎么不觉,你是如此可怕之人。 “你太让我失望了,阿言。”莫问辞的剑离我又近了一步,他凄然一笑,“我本以为,你不过是想要这药,却不想这才是你的目的,我本以为这么些日子可以改变你,却是我太过天真,你的心,是铁做的么?” 看着他如此模样,我的心一揪一揪地疼,叶子渊,不论你是何种目的,我都想说,你成功了,非常完美,天衣无缝。 “颜颜,回来。”子渊朝我伸手,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却觉得有猛兽扑面而来,避之不及。 “你敢!”莫问辞的剑又贴近了我几分。 我不敢,可是我不得不去,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从容,走过莫问辞身边时他的长剑划伤了我的脖子,有血丝冒出。我见他惊恐的收回长剑,脸上是不知所措之色。 傻瓜啊,你这个傻瓜,杀了我多好。 趁他不备,我顺手拿了别在他腰间的小药瓶,既然是以如此,那就让我再绝一点吧,你恨我也是好的。 我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子渊,将手中之物交与他,道,“渊王,小女幸不辱命。”然后不顾子渊神色,站到他身后闭起了眼,我当真是有些疲倦了,子渊,我很失望。 “当年一事,我早想到有这么一日,只是叶沉渊,你竟然放心将自己的女人送到我这儿,就不怕我对她做些什么么?”莫问辞是何动作我不知,但我知他此刻定是被我伤透了,可是我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因为是颜颜,所以我放心。”子渊的语气波澜不惊,丝毫不觉有何不妥。但这世间,任何一个正常男子都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去别人那儿投怀送抱的吧,也是,成帝王者,不拘小节。 “呵呵,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你方才也应该听到了,我这府中下人唤她一声夫人,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对莫问辞的话我不置可否,随他去吧,是我欠他的。 “呵呵。”子渊的声音依旧不闻感情,只命人抓住莫问辞。 “渊王,小女有一请求。”眼见他们就要抓住莫问辞,我终还是拦住了子渊。 “嗯?”子渊的声音清冷,不辨喜怒。 “既然已寻得要寻之物,我们便回吧。” “回?放过他么?颜颜,你可知我的腿为何成如今模样,你可知我这些年有多痛苦?不过既然你说了,我便不会杀他。”子渊声音渐冷。 其实我也能猜测出些一二,子渊的腿多年治不好,却偏偏莫问辞这儿有药。不过莫问辞现如今也不过二十年华,当年之事定不是他所为,但与他族人恐脱不了干系。具体深究的话,他们恐怕也是受人指使,而那人,约摸着就是当今叶澜王叶沉书。 不对,叶沉书那时也不过十五六岁,不可能与这么大的一个江湖门派有所关联,那么只有可能是……太后……思及此处,我不禁感觉身体一冷,古来深宫帝王冢。 “我累了。”我闭上眼转身离开了屋子,再也没回头看一眼,是以未曾看到莫问辞最后决绝的神态,若是早知他会如此,我当时定会不惜动用妖术将他带走,但我向来是个怯懦的妖怪,连回头都不敢。 我走后,子渊也摇着轮椅而来,陪我在湖心亭静坐,互不相言。 不少片刻,我远远瞧见莫府起了一场大火,苏卿说,莫府上下无一生还。 “你说不会杀他的。”我看着子渊,眼神平静,对他我似乎已经生不起气来了。 “不是我。”他亦是平静地看着我。 也罢,是与不是又有何用,人都已经没了。我又转身去看湖水,无风无雨,湖面静如死水,就犹如我此刻心境一般。 对不起……阿辞,但愿你以后,千万别遇上我这样的人。 第159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八) 我病了,从莫府离开后我便一直高烧不退,一路上子渊偶尔会在我身边静坐,喂我吃药,我却未曾与他说过一字。 我回到王都的次日便是我的十四岁生辰,按照凡人的礼数,是要由家中长辈戴上发簪行及笄礼的。 然家中除我便再无位高女眷,幸得王梦安突然而至,才让这礼得以进行下去。刚戴上发簪,还未来得及与王梦安说上几句,门口小斯来报,说是渊王带着十里红妆前来求娶。 事到如今,你又为何还要娶我?算是给我的一点安慰么? 我在人搀扶下来到门前,那儿围了不少人,子渊一袭绛紫色蟒袍立于人前,俊逸非凡,眼前这个人是我喜欢了多年之人,现在他要向我求亲,我应是开心的,这是我从多年前就开始期盼的日子。 婚期定在下月初五,黄道吉日,宜嫁宜娶。 喜服是子渊送来的,上面还有鎏金暗纹,华贵异常,果然是子渊的做风,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期间最令人遗憾的是我为子渊偷来的药对子渊的腿起不到任何作用,恐是时间太久要效已过,而据闻世间再无可能有第二颗。 初五,天未亮我便被人拉起来折腾,整个府邸充满了喜庆的氛围,我也有些被氛围所染,是啊,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嫁的还是心上人,怎么能不开心呢? “二哥呢?”我心中有些紧张,想找人聊一聊,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王念言,这个我曾经最讨厌的人。 “姑娘家的闺房他当然进不来。”喜婆给我盘发,嬉笑着打趣我。 是了,我已经习惯王念言突然走进房间来,都快忘了凡人的规矩里,男子是不得随意出入女子闺房的,何况今日是我出阁之日,他们更是不得进入。 有侍女匆匆跑来,喜婆也已经为我梳洗完毕。 “可是那边来人了。”喜婆笑着看那丫鬟。 “渊王府的苏卿苏大人来说,渊王恐怕会晚些到……姑娘你……”那侍女越说声音越轻,都不敢抬头看我。凡人成亲最忌讳时辰,这丫头如此害怕也是可以理解。 可是子渊……你这般心思细腻之人,当真会误了时辰么?还是你不想娶我?不会的,我扯出一个完美的笑脸,道,“无妨。” 我一直看着铜镜里自己完美的模样,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端坐在座椅上,从日升等到日暮,身旁的喜婆已在屋中转了无数个圈,好些侍女的窃窃私语我皆是听在耳中,但我相信,子渊会来的,他欠我一个理由,无论说什么,我都是会信得,哪怕是睡过头了,或者忘了今日之事,我都是可以相信的,只要他来。 天完全黑之前,子渊终于来了,我从镜中看到他带着满身血污,那颜色,比我身上的嫁衣还要艳丽。 “颜颜。”他嘴唇轻启。 屋中其余女眷全都退了出去,将地方留给了我二人。 原来,今日才是最好的夺位之日,你们又骗了我,难怪昨日王念言用那般温柔的眼神看我,你们全都知道,除了我。 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回复成清明眸色,我从座椅上起身,朝着他盈盈一拜,“恭迎吾王!祝贺吾王大胜归来!”一滴泪顺着喜服滑落,待我再次抬头之际,眼中依旧是清明一片。 “颜颜,你我之间,何时生分至此。”他摇着轮椅过来扶起我,想要将我搂入怀中,我立即后退一步。 “吾王新登,自有许多事要处理,今日又已过了吉时,婚约一事,暂且搁置吧。”我微微垂眸,令他看不到我眸中失落神色。我用了毕生最大的勇气说出这番话,嫁给他是我很久以前的梦想,但仅仅只是梦想,现在梦碎了,人也该醒了。 第160章 一曲金戈梦(二十九) “颜颜,我知你心中不悦,也罢,等过几日,我定补你一个婚礼。”他伸手将我禁锢在怀中,轻轻吻上我的眼角,低声道“对不起。” 我心中一颤,子渊竟也会对我说对不起,我默默环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间,叶沉渊,为什么偏偏是你,让我越陷越深。 “颜颜,你知道吗,我今天用莫家家主令带了莫家的一百死士去见她,问她可有后悔当年之事,你知道她说什么么?”子渊抱着我的手在发颤,“她说,真后悔当年只是弄废了你一双腿,现如今竟还赔上了莫家,可怜的问辞啊……呵呵。” 子渊在笑,却又像是在哭,我感受到子渊的手抖的更厉害,他虽抱着我,我却感觉无比寒冷。 “我也是她亲儿子,在她心中竟然连一个莫家人都及不上,她从小就不喜欢我,为了能让她多看我一眼,我自请出战,那时候我才几岁?她连给我送行都不来,后来我战胜而归,成为他们口中的传奇人物,她依旧不给我好脸色。还与莫家人联合起来设计我,你能想象被一百来个死士追杀,被人用刑,被弄废双腿的痛苦吗……直到她的大儿子坐上了王位,她才突然开始关心我……”子渊说着,有冰冷的液体掉落在我鼻尖。 “子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他,陪他一起难过,我不懂凡人的亲情,但思及王念言他们,也大概能想象一下子渊的难过。 “颜颜,你也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子渊的声音都开始发颤,听得人心间绞痛。 “怎么会呢。”我抬手抚上他的脸,一点点磨平他眼角的褶皱,“你明知道,我最喜欢的便是你。” “可你也与我生分了,你方才唤我什么?”子渊抓住我的手,有些孩子气地凝视着我。 “子渊。”我柔声回应。 “不是,一开始你见到我的时候你喊了我什么?”子渊的眼里泛起冷意,隐隐有一丝落寞闪过,抓着我的手也愈发用力,手腕上被勒出了红痕。 “子渊。”我愣了愣神,继而回道。 “好,颜颜,你记住,不管以后如何,不论我身份为何,我都只是你的子渊。”他再一次抱紧我,将头搁在我肩膀上轻声呢喃。 “嗯。” “颜颜,我今天想睡这儿。”子渊的声音低沉,略有些撒娇的意味。 我真的拿着个人毫无办法,哪怕他伤了我无数次,我却怎么也不愿放弃喜欢他这件事,有如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好。”我微微点头,他的愿望我从来不会拒绝,何况他今日对我说了这么多,我又怎么忍心拒绝。 泡完澡换去血衣,子渊搂着我翻身上了卧榻,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我试图掰开他的手,却是无济于事,只能乖乖躺在他怀中,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宫中传出叶沉书病逝,太后因悲痛而卧病在床的消息,一时间朝中大臣手忙脚乱。此时,王梦安站了出来,言明先王曾告与她若有万一,传位于渊王叶沉渊。 我在屋中没有去,是以并未见到王梦安独自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面对众臣非议之时是如何撑下来的,但我想,她那是一定是夺目的,是光鲜的,也是释然的,她的使命,终于是完成了。从入宫的步步为营,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到如今洗尽铅华,这是一个值得人尊敬的女子,却也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最终,子渊继位一事变得无可厚非,叶沉渊葬礼,太后要求所有后宫妃嫔皆为其陪葬,尤其是王梦安。 我们欠她太多,万不可再让她白白殒命,我去寻王念言,王念言说他的能力恐怕不能救出王梦安,我去寻子渊,子渊说他做不到,殉葬之时有数百人围观,他们皆是见过王梦安的,他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寻不到一个与王梦安相似的女子,我去寻王梦安,她却只是恬淡的笑着,脸上是释然的模样。 其实你们没必要和我说这么多,我也知道,从叶沉书死的那一刻起,王梦安就是一颗弃子了,我只是,有点不甘心。 第161章 一曲金戈梦(三十) 距离殉葬仅仅最后一日。 “无晨。”我朝着空气轻唤了一声,立即有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我面前。 “姑娘有事?”他对我,向来没有太恭敬,但也绝不会无礼。 “你可以帮我救个人么?” “王梦安?我救不了。”他冷静的回道,比二哥和子渊的回答简单许多,虽没有他们那般好听,却很实际。 “你只需要带一个人进去,再带一个人出来。”我看着他坚定道,王梦安我一定会救,哪怕二哥罚我。 “嗯?”他冲我挑了挑眉,冷笑道,“你去哪里找一个和她一样的人来?” “你只需要告诉我,可不可以。” “我们王上派我来时保护你的,王梦安似乎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他抱剑靠在树下,直直的看着我。 “不救她,我自杀。” ……“可以。”他看着我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玩味之色,似是好奇我去哪里找这么一个人来。 这件事对凡人来说很难,但对我们妖怪来说,再简单不过。 我扬手,庭中落叶骤然凝聚于一处,一女子身形渐渐显现出来,然后一点点变化成王梦安的模样,举止仪态皆与王梦安一般无二。 “有劳了。”我朝他点了点头,他目露惊讶之色却又很快演示了下去。 “你不怕我说出去?”他走近‘王梦安’,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她。 怕,如何不怕,只是我既然敢,就有把握他不会说出去。 “我可以让你忘记这一段事情。”我冷声道,其实这不过是我吓唬他的,删除或修改凡人记忆,这种近乎神才能掌握的术法,我一个小小的文鳐鱼又怎么可能会呢。 “放心,除了陛下我谁都不会说。”话落,他抱着‘王梦安’往宫殿的方向去了。 告诉穆北笙……闻他此言我竟不觉害怕,反而有一些放松。 半个时辰后,无晨带来了真的王梦安。 “颜颜,你这个傻孩子。”王梦安见我后并未表现出开心或感激之情,只遥遥站在我对面,无声叹了口气。 “时间不多,我已安排好人带你离开,此后莫要踏足庙堂之地。”我欲提步,却又缩回了脚,同样只摇摇望着她。 “保重。”她也并未多言,跟着我安排好的人而去,在转角口又忽而停下,道,“他或许,并非良人。”然后又提步离开,仿佛不曾出现,以后也不会相见。 我知她说的这个人是谁,我又何尝不知,但是至少我能站在他身边就够了,爱一个人,真的可以很卑微。 王梦安走后,无晨也消失了,徒留我一人站在院中,看满园落花残叶。 悔吗?不悔?我至今做过的所有事,皆不会后悔,哪怕是害死莫问辞一事。 翌日国丧,我站在远处看着那个我变幻出来的女子一身白衣,从容地走入陵墓,我想,这便是王梦安最好的结局了吧,那我呢,我会有如何结局呢,是否能和子渊走到最后? 当日回府后,王念言命我三日不得出房门,看来他是知道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乱世,我所遇人之中,王念言当属最玲珑最聪慧的一个。 第四日,新王登基,王念言携了我一同去参加登基庆典,庆典上有各国使臣,还有众多百姓,热闹非凡。我才发现,这一次的登基大典,子渊恐怕至少在半月前就已经通知了各国,否则,距离最远的北笙国今日是赶不来的。 子渊一袭红杉立于正中,风华绝代也形容不了他此时模样,那是我见过,最意气风发的子渊。 第162章 一曲金戈梦(三十一) 大典过后,子渊倏而将视线投向我,面带笑意,刚要开口,月笙国使臣站了出来,朗声道,“叶澜王,吾王命我送来请柬,一月后吾国公主之子生辰,还望叶澜派人出席。” 我见子渊蹙了蹙眉,看着我的眼里有一抹复杂的神色。 我闭上眼,从人群中走出,朝他盈盈跪下,“臣女自请出访。”所有人都在看我,或疑惑或好笑地打量着我。 “王姑娘去自然是最好的,吾王还特地叮嘱我,让我转告与你,他对你甚是想念。” 这是何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直言不讳,这月笙国的人可当真是个个豪迈地过头了。我的背后不禁出了一身薄汗。 子渊看着我的眸色更加深沉了一些,带有几分探究之意。 “允。”良久,子渊张了张嘴,最后只发出这么一个字来。 “谢吾王。”我再次朝他一拜,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嘶,凡人磕头点地原来是这般疼的。 “颜颜,你做的很好。”子渊走后,王念言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温柔的柔柔我的额头,笑道。 嗯,是很好,我亲自阻止了子渊说出娶我的话,此次出行,不知何年回归,待那时,子渊身边定有美妾如云了吧…… “三姑娘,王上有请。”苏卿站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倒令我有些诧异。 我看了看二哥,得到他示意后虽苏卿入内去寻了子渊,子渊正在湖心亭中喂鱼,阳光洒下一片清辉,似谪仙般人物。 “他心情不好,非常不好。”苏卿还算义气,临走前悄悄在我耳畔低语了一句。 此刻,这偌大的庭院便只有我和子渊二人,我缓步而前,还未行至子渊近前,便被他一把扯入怀中,唇上传来并不温柔的触感。 待我二人皆开始喘息之时,子渊才将唇移开,眼睛依旧注视着我,似要将我看穿。 “颜颜,为何要接下这件差事,你和穆北笙又有何关系?”他将我头上发叉拔下,随即将我的头发缠绕于他的手指上,一点点靠近我。 “子渊,如今你新政,朝堂不稳,其余六国更是虎视眈眈,现今朝堂之上,除了我,你还能派谁出去走访六国?我此去月笙,不仅仅是走访,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我颇有些认真的望着他,此次出行,没有两三年怕是回不来的。 “让苏卿去。”他将头埋在我颈窝,若不是先前他曾伤我多次,我现在定会以为他是单纯的想要我留下来,但我知,子渊绝不是如此简单的人物,他对我,应该没有这么真心的。 “他不能去,你身边苏卿是最值得信任的不是么?”就连我也不及他的。 “可我还欠你一个妻位。”子渊喃喃道。 只是因为欠么?我的眼神略微一暗,笑道,“可你定不会只有我一个,后宫佳丽三千……嗯!” 我未说完,子渊的唇便再一次欺压上来,带着一丝愤怒。 “王颜你听好了,我叶子渊此生,独你一人。”他在我耳上重重咬了一口。 “嗯。”那一刻,我是相信子渊所言的,我相信他真的已经忘了穆北歌,相信他心中独我一人。 “颜颜,等你回来,我们马上成亲,好不好?”他搂着我,抿唇一笑。 “好。” “至于礼物,我会命人准备好。” “……好。” 子渊继位第三日,我随月笙来贺部队一同出发,去往遥远的北笙国。 马车内,我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用术法偷看了子渊准备的礼物,是一件木刻的长命锁,用的是上好的百年沉木,刻的手法与多年前我还给穆北歌之物如出一辙……子渊,你说我该怎么办?她都已经为人妇为人母了,你还如此念念不忘么?我不信你对我说的那些花前月下全是假的! 我至月笙参加完小公子的满月酒后便再次踏上了行程。 第163章 一曲金戈梦(三十二) 又经四载春秋,我带领那一支小小的队伍,踏遍了山川江河,领略过各国风光,最后又受邀来到了月笙。在月笙王宫住下的第二天,我收到子渊飞鸽传书,上面只有简单的两行字:硝烟将起,速归。 我将字条放于蜡烛上销毁,灰烬还未散去,就有人传言说是穆北笙来了。 “三姑娘在这儿住的可还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桀骜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一袭红衣映入眼帘,唯有妖孽二字方可形容。 “甚好。”我邀他坐下,为他斟酒,来月笙数日,今日还是第一次和他如此近距离接触。 “可本王不是很好。”他接过我倒的酒一饮而尽,示意我再倒,无法我只能从命。 “我想你也收到叶沉渊即将起兵的消息了吧。”阔别四年,穆北笙说话倒是直白了许多。 “你想用我做筹码?他,不在意的。”我淡淡一笑,将杯中物饮尽。 他倏而贴近我,道“这话我已经听你说了多遍,本王还是如初时那般不信你所言。” 在不在意我也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或许,子渊对我好,只是因为装得久了,习惯了罢,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对他的喜欢,是否也只是因为一种习惯。 “何况,你若想走,我拦得住么?”他贴在我耳边吐息,诱人至极。 他果然知道我与他并非同族,可我并没有恐慌感,反而有一些释然,这么久了,出了王家人会将我当妖怪,别人都是将我当做人,使得我都快以为自己真的是王颜了。 “我留你,不过是因为想和你再喝杯酒,距离我们上一次这般痛饮,快过五年了。”他说着,又饮了杯酒。 “是啊,五年了。”我苦涩一笑,还记得那次是穆北歌的婚礼,我与他在阁楼上喝得烂醉,现如今只能感叹当年少不更事,那股子血气方刚早已过去了,若是如今的我回到当日场景,定不会有那般行为。 我与他再无多话,只埋头饮酒,直至他醉倒在桌案前。看着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我终还是取了大氅盖于他身上。 起身之时,他拉住了我的衣角,喃喃道,“若我想让你留下,你可愿。” “王上,你醉了。”我扯出被他拽着的衣角,提步出门。 “叶沉渊出兵之日我也回出兵,我……一定会胜过他,然后……然后将你抢回来。” 我驻足转身,他依旧靠在桌案上沉睡,喃喃说着醉语。 “无晨。”殿门口,我唤出了多年未见的无晨,当然只是我多年未见他,他应是日日见我的。 “姑娘要回去了。”他的话中不带疑惑,似是早已知道我要如何。这乱世,最不乏的,就是聪慧之人,若不聪明,是活不下去的。 “是,你以后也可不必跟随我了。”我扬了扬衣袖缓步走下殿前台阶,穆北笙,你必成为子渊最大的敌人,但愿日后你我不再相见。 无晨没有回话,但我能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始终黏在我身上,直至我带领那一支小队离开月笙王宫。 “姑娘,这不是去叶澜的路线啊?”为了赶路,我不再坐马车,而是换了男装驾马而行,但方向却不是去叶澜的,有随从当即提出疑问。 “马上就是了。”我勾唇一笑,陆宁萧,是时候兑现当年的诺言了。 至淅川,陆宁萧早已在城门口迎接,而我未曾传书于他,看来我是低估了陆宁萧的智慧,在乱世中称王者,怎会无能,他不争,不过喜欢安定罢了。 与陆宁萧洽谈好所有事宜后,传来子渊起兵的消息,我当即策马返回叶澜,只是不想此行身后又多了一个小尾巴——淅川王,不,现在不是了,他只是陆宁萧。 途中遇到正与子渊交战中的天云国军队拦截,幸得苏卿部队即使出现,才减少了部分损失,但我们这十余人中还是死了半数,余下的也是伤得挺重,我在陆宁萧的保护下倒是没有受伤。看不出来这个柔柔弱弱的医者还会拳脚之术。 “颜颜?”击退天云军队后,苏卿下马朝我们走来,略带惊讶的看着我。 我朝他行了个礼,生疏的唤了声,“苏大人。”这是在士兵面前,我万不可像以前那般与苏卿玩闹,何况时过四年,我再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 说来也怪,凡人的四年于我而言明明那么短暂,却好似比之前上千年的修行更累,更久。 “王外使客气了。”苏卿想来也是明白我的用意,站在离我五步的地方再不敢靠前,眸中的探究之色却是掩盖不住的。 第164章 一曲金戈梦(三十三) “将军……”有小兵过来在苏卿耳边耳语,我见他蹙起了眉,恐是子渊那儿有什么情况,天云此次怕是声东击西。 “回前线吧。”我见他犹豫,毅然道,“我……好久没见过子……王上了。” “好,速归!”下完令,他看着我,目光严肃坚定,“我们的马会很赶,你吃得消吗?” “有什么不可以?”我反问,翻身上马,驾马从他身前行过。 “苏兄,好久不见。”陆宁萧紧跟在我身侧,如果苏卿边上时朝他拱了拱手,笑意浅浅。 “哈哈哈,走!”苏卿很快便追了上来,我们三人行于部队最前面,一路风尘。 前线,苏卿却说什么也不让我再上前,命数十人看护好我二人回营帐后,带领余下的人往子渊那儿赶去。 我坐在子渊的营帐里,等到日暮还不见有人回禀消息,我开始焦躁起来,刚打开帐帘,迎面而来的血腥味将我包裹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颜颜。”他低低唤了我一声,声音较四年前更为沙哑。 我想回抱住他,却感受到四周投来的视线,只能尴尬地咳了两声,轻言道,“王上,臣女回来了。” “嗯。”子渊应声,又加重了搂着我的力道,沉默半晌后方才放开我。 “打扰诸位了,王颜告退。”从子渊怀中出来后,我朝其余将领行了个礼,退出营帐,并未再回头,此番是我失礼了,竟忘了这是主帅营帐不可随意入内。 我在营帐外等了许久,忽感肩头一暖,回头发现是王念言,眼神不由一暗。 “很失望?”王念言与我并肩,把玩着手中长箫,那上面的玉佩依旧泛着刺眼的微光。 “二哥多虑了。”我抬头看他,四年未见,他的模样更显老成,眼角也隐隐生了皱纹,看来是被凡事所累。 他也在看我,手覆上我的面具,迟疑片刻后又将手缩回,“很快,你便可以自由了。” 自由,多么遥远的一个词。 “是啊,很快。”子渊势如破竹,平定天下也不过这几年间的事情,等他坐拥江山,王家也可功成身退,而我,自然可以从王念言手中获得自由。可我突然又有点舍不得,自由意味着我以后和王家再无关系……曾经最讨厌的身份,如今竟觉得十分受用,时间,当真是可以改变很多。 “王上。”沉寂许久,王念言倏而开口,我错愕的回头,恰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眸中。 “王上。”我立即收回视线,朝他一拜。 可良久都未见他允许我抬头,我蹙眉疑惑间,手被人一扯,扯入一个带着凉意的怀中。 “颜颜,你都忘了答应我的了么?”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曾忘,只是如今身份地位不同,处境特殊,有些表面上的东西必须要做。 “子渊。”我低声唤了他的名字,冷静到,“我从不敢忘,但我也不能越矩。” “颜颜,你长大了。”他放开环抱着我的手,仔细的看着我。 “子渊的意思是我重了?”我环住他的脖子,撒娇道。 他哑然失笑,摸着我的头轻声道,“是变漂亮也变成熟了。”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并不多言,眸色清明一片,如今的我,依旧分不出子渊对我是做戏还是真心。但不论如何,至少他对我都是极宠的。 我在军营呆了三月,亲眼见证一座王城的灭亡,乱世江山,烽烟四起,民不聊生,这可比我们妖怪斗法来得恐怖万倍。 攻下天云,又得到淅川,子渊在短短三月间吞并两国,将叶澜国土扩大近两倍。同时,穆北笙那儿也传来消息,他亦是得了两国,且都是以武力征服所得,这是在向子渊炫耀,同样的时间,他的兵力更速,火力更猛。 七国灭亡四国,余下一国明月,成了砧板鱼肉,等着叶澜或月笙宰割。 对明月国的战争子渊又是亲自领军,王念言,苏卿,甚至陆宁萧都随他一同前往,我本想跟随,却拗不过他们,只能在一队人的保护下返回了叶澜。 明月是七国中最大的一国,国力强盛,加之叶澜与月笙的较量,明月国一战持续了近半年都未果。 又经两月,忽闻子渊与穆北笙达成协议,各自为攻,先入明月王城者得明月。如此又过五月,两国进展相似,聚于明月王都一战。 我收到此消息之时恐怕明月王都之战已经结束,只是不知结果如何,隐隐的,我有些担忧,总想去前线看上一看。 同日,我见到了二哥的贴身侍卫,他从不离开二哥的…… 会客厅,我和王昇阿爹坐于上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他久久不言。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询问道,“你为何回来?” “二少爷命我将此物送给三姑娘,说是很久以前就应该送给你的。”他将一管长箫送至我面前,那上面,俨然挂着那一枚玉佩。 第165章 一曲金戈梦(三十四) 王昇阿爹不知此物于我之重要,只疑惑道,“为了区区一件小物,念言岂会让你来送。” “实不相瞒,属下家中老母病危,是以二公子才会命我回来,并将此物送给三姑娘。”他回答的不卑不亢,令人找不出问题来。他家中的事情我们也是知晓的,确实如他所言。 “看来只是二哥体恤下属罢了,爹爹莫怕。”我安抚着王昇阿爹,给他倒了杯水,如今王昇阿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莫要再给他添堵。 “那你可知前线战事如何?”我给他使了个眼色,问道。 “明月国已为我国所有,二公子破国有功,还受了封赏。” 闻言,我仔细留意了王昇阿爹的神色,他满意一笑,对我道,“那此人的归家事宜便交由颜颜来处理吧,我先去歇会儿。” “是。”我看人扶着王昇阿爹离开,他的身形憔悴,在门口还险些摔倒。 “好了,说实话吧。”我握紧长箫上的玉佩,眼中有冷冽杀意。 “属下不知!”他再次跪下来,话语中带了隐隐哭腔,“属下受命之时还未开战,二公子吩咐,若老爷问起就如方才那般作答……” “你回去吧。”我站起身,刚才那个险些绊倒王昇阿爹的门槛令我摔得结结实实,这门槛可以砍了,真是个麻烦的物什。 我握着长箫,漫无目的的在王府行走,王念言如此聪慧,除非他知道他一定会死,否则绝不会将此物交给旁人……不,我一定要去看一眼,行至门口,有两个侍卫拦住了我。 “三姑娘,老爷说了,你不能离开王府半步。” 我那聪明的爹爹也早就发觉了吧,对王念言的了解他比我更甚,可是这又怎么能阻拦我呢?我回头,猛然发现王昇阿爹正在远处看着我,面容苍老。 我闭上眼,朝他跪了下去。 “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女儿。”他饱经风霜的眼中有晶莹的物体闪烁。 “颜颜定会归来,带着二哥一同归来!”我重重磕了三个头,再不理会旁人目光,径自施展术法离开王府,以我的速度,明日日落前应该可以到达明月国,二哥,你万不可有事! 我到达战场的时间与我预料的差不多,这里只余下未散硝烟,尸横满地,血染红了城墙,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战场,在这里,凡人的生死不过一瞬。我茫然的站在城楼,不知该去何处寻找王念言,远远地,我望见了子渊的营帐,一个闪身我来到军营前。 “站住!”刚至军营,门口的看守就拦住了我,各个凶神恶煞。 “我找王念言王军师有话要谈。”我尽量让自己的心绪平和下来,缓声与他们说道。 他们之间对视几眼,眼神黯淡,迟迟不与我说话。 心中的不安猛然滋生,恐惧使我的双手不住颤抖。 守卫还未开口,我远远便望见了陆宁萧,他刚从一营帐出来,衣衫染了一身血污,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我趁守门之人不备,冲到陆宁萧面前,用我认为最冷静的语调笑着询问道,“怎么不见二哥,我还想给他惊喜呢。” “妄言你怎么会来……”他抬眸看着我,眼中是疼惜与无奈。 我看到他眼中的我脸色愈来愈白,眼角有泪水滑落,越来越多。 “你告诉我,他是生是死?”只要还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我也能有办法救他! “对不起。”他将头垂了下去,那一刻,我听到了一阵支离破碎的声音,王念言,你机关算尽,为何偏偏要去送这个死?为什么啊! 此时,苏卿也从营帐里出来,见到我后恐惧多于惊讶,你怕什么,我失去了一个哥哥都还没觉得害怕呢。 “颜颜,你的脸色很不好,我带你去休息一下吧。”他未过问我为何会来?如何来的?只关切的过来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二哥在里面,对吗?”我推开他,快速掀开帐帘进入。子渊回眸见来人是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一如平日里那般波澜不惊,不辨情感。 “颜颜,他是我见过最好的臣子。”他如是说,冰冷的声音落入耳中,打在我的心上,如利针一根一根扎进去,针针见血。 呵呵,人都死了,你们凡人的价值观我真是不懂,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么? 我未看子渊一眼,只在王念言的尸体前蹲下,一点点擦拭掉他身上的血渍,重新给他束发。褪去他一身戎装,数道伤疤历历在目,刺得人眼睛疼,你说你,好好的一个文人不当,上什么战场,上战场就算了,干什么要去冲锋陷阵,你以为你很强吗,你以为你和我们妖怪是一样的吗?你是不是傻啊!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离开军营,也不知道我是如何站到明月城墙之上的。我听人说,明月是我们拿下的,最后一战月笙出战将领是穆北歌,而我们,是子渊亲征,王念言为副将。我听说那一战,穆北歌步步紧逼子渊,子渊缺迟迟不愿下狠手,我还听说,王念言是替子渊挡下穆北歌的刀而死的,而有人告诉我,他听到王念言死前,对子渊说了一番话,“我不是救你,我只是心疼颜颜,不想看到她为你难过。” 难道你死我就不会难过了么?如果子渊于我而言是此生挚爱,那么你就是天边的白月光,是我此生可念不可及之物,是此生最想要保护之人!子渊死了,我可以去陪他,你呢?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那一晚,我坐在明月城墙上,用二哥的萧吹了一晚悲歌,子渊亦在我身侧陪了我一晚。 第166章 一曲金戈梦(三十五) 次日一早,太阳从东边升起之时,我终是体力不支,从城墙上翩然落下。 “颜颜!”我听到子渊紧张地呼唤,然后闭上了眼。 怕什么,我是妖,摔不死的,只是会很痛很痛。 没有预想中的痛感,我费力睁开眼,看到子渊惊慌的神色,真难得,我见到你有别的表情了。冲子渊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我复又缓缓闭上了眼。 “放开。”我冷声道。 他依言放开我,但依旧紧紧跟在我身侧,嘎子嘎吱的声音甚是烦躁。 “你烦不烦啊!”我回头怒骂,却见他朝我伸出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有细碎的石头黏在上面,并不断冒着鲜血。 “颜颜,我走不动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没有轮椅,只能用木头支撑着走,可以就非常艰难,整个人折腾的十分狼狈。 “颜颜,抱一下好不好。”他凝视着我,渐渐张开了双手,身体因为没有支撑马上就会倒下去。 “子渊!”我连忙跑过去拉他,却被他一同拽着倒在了地上,他紧紧抱着我,双手轻微的颤抖着。 “颜颜,你还愿意抱我,真好。”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自嘲地笑道,“颜颜,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不要为难自己了好不好,我们先回去,等你休息好,想打我,骂我怎么样我都可以,你别这样,我怕。” “好。”我确实需要冷静一下,我挣脱子渊的怀抱,扶起他,一点点往回走,二哥,你这么想让子渊登位,我一定会完成你所愿。我还会让杀你之人偿命! 明月国亡,与月笙的战事也正式展开,我以代替二哥的军师身份为由,留在了军营之中,穆北歌,你等我,我一定取你首级,在万千将士面前。 半年后,我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在进攻月笙王都外最后一座城池之时,月笙派出了穆北歌,我向子渊求了许久,终是求来了副将一位。 前夜,我立于一高坡上吹箫,苏卿忽然出现。 “你明日,要杀了穆北歌。”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不带丝毫怀疑。 “是。”我回身看他,眸色坚定,我为妖怪向来睚眦必报,她伤我重要之人,我怎会留她。 “子渊不会允许的。”他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他拦不了我。”我也随他坐下,任由冬日冷风吹面,这地方,真冷啊。 “可你是否想过杀了穆北歌以后子渊会如何?”他看着我,眸色冷然。 “没有。”我避开他的目光,抬头仰望月光,“他是帝王,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他应该不会如何的。” “别自欺欺人了。”苏卿起身,遮住了我面前月色,严肃道,“以我对子渊的了解,穆北笙于他,是命。” ……命么?我仰天大笑了几声,“我不信。”子渊虽然曾辜负我多次,伤我多次,但我不信我在他心中毫无地位,我不信穆北歌能有如此重要!比他的天下还重要。 “也罢,总之,若是你在子渊身边待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有求必应。”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为何?”我叫住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他是子渊最忠心的属下,为何要对我如此。 “算是对你的补偿,我欠你良多。”他停了停,道,“还有一件事,我未曾告诉子渊,明日你若是想用一些别的方法杀她,子渊是不会知道的。”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凄然一笑,子渊你看,那么多人喜欢我,愿意护着我,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呢? 第二日,战场,我始终找不到机会杀穆北歌,隧动用妖术,令她自家部队的弓箭手朝她射箭,而子渊,竟还想替她挡!趁此机会,我提剑而上,一闪身便立于她面前,将长剑刺入穆北歌心口。 我见到子渊的瞳孔瞬时放大,惊讶与恐惧不断在他身上弥漫开来。真是精彩的表情呢,呵呵。 主帅死,其余的也溃不成军,我们拿下了那一座城,可子渊却像是木头一般跪坐在那儿,看着穆北歌的尸体发呆,始终背对着我。 先前苏卿说的那句话我终是信了,穆北歌于他而言,是命。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淹没遍地尸骸,地上积雪皆染上了血红,他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我撑伞站在他身后,他依旧只字不言。 “子渊,你转过来。”我柔声道。 …… “子渊,你转过来一下好不好?”我略微祈求着说。 …… “子渊,我求你转过来,转过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我摘下面具将其丢在雪地里,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喊得歇斯底里。 可他,依旧一动不动。 原来,不论我做多少事情还是及不上穆北歌,爱情是有先来后到的,我是后到的那个,怎么也不可能走进他的心,哪怕我很努力,拼尽一切的努力,还是换不来他回眸一眼。 油纸伞缓缓掉落,我的心也在它落地的瞬间一起死了,我这一生为你们想要的权势奔波劳碌,可到头来,亲人离我而去,爱人的眼里只有另一个女人,我究竟为何而存在? 我转身离开,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又很快淹没,只留下雪地里的那两个人。 第167章 一曲金戈梦(三十六) “颜颜?”苏卿拦住我的去路,眼中忧心忡忡。 “我说过,我会替他拿下这江山的。”我轻抚长箫,笑道,“如果穆北笙死了,子渊的江山也就坐稳了。” “你疯了!月笙已是强弩之末,即使你不去,我们也能拿下月笙,平定天下,你何必拿命去拼。”苏卿双手抓住我的肩膀,言语有些激动。 “是啊,疯了。”我推开苏卿,冷静地说道,“你说,我死了,他会不会,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难过。” “不能去!”他还想上前来拦我,我对他下了一个定身咒,令其两个时辰内不得行动,而这两个时辰,够我混入月笙王宫了。 “谢谢你,苏卿。还有,替我转告子渊一句话,惟愿吾王,江山永固。”我最后看了眼远处的子渊,动用术法前往月笙王宫,叶沉渊,再也不见了,这一次我真的对你死心了。 混入月笙王宫的计划出奇顺利,当我用剑指向穆北笙的时候,他望着我,粲然一笑,一如往日妖孽。我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长剑落地,我闭上眼,对穆北笙道,“杀了我吧。” “为何求死呢?”他揽过我的腰肢,头在我脖颈间轻蹭。 “我杀了你妹妹,还想杀你。”我已经没有力气推开他,任其所谓,反正,我也应该快死了。 “那我们一起死吧。”他轻笑着咬上我的脖子,有丝丝血珠冒出,很疼,但没有我的心疼。 论疯狂,穆北笙是我见过最疯狂之人。 “也好。”我淡然道,或许死,能成解脱。 “可你不会死。”他放开我,手抚上我的脸颊,“阿言,原来你长这样。” ……我已无心与他争论,只闭上眼,缓声道,“我好累。” “那睡会儿,他很快就会来的。”穆北笙的手覆上我的眼睛,我安心靠在他怀中睡了下去,我真的,太累了,做人好累,活着好累。 我在月笙王宫渡过了最为闲适的七日,不需要任何心机,不需要小心谨慎,被宠若珍宝,被捧在掌心里的七日。 第八日,我听闻子渊兵临城下。 而城内张灯结彩满地喜庆,两日前,穆北笙说要娶我,我想起五年前子渊欠我的婚礼,淡淡应了声好,做凡人的这数年,我最期待的便是一场婚礼,只可惜,新郎不是子渊,不过也无妨,以此为我笑话一般的一生画上句号也是极好的。 穆北笙身着喜服,揽着我的腰行至城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子渊。 “叶沉渊,我输了江山,可我赢了美人,你说这一战,我究竟是输是赢?哈哈哈哈!”张扬的笑声飘荡在空中,显得有些许凄凉。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子渊的神色,但我知道他应该是无动于衷的,他那么冷情的一个人,他的感情只会给那个死了的穆北歌,绝不会是我。 一只飞箭朝我们的方向射来,从我眼前擦过,射穿穆北笙的左肩胛,射箭之人,恰是子渊。 “看来,我们的婚礼是办不成了,阿言,和我殉情吧。”他大声道,搂着我站到了城门口,然后往后一倒,直直落了下去。 “走吧。”即将落地之际,他忽而伸手抱住我,让我压在他身上,“我知道你非我族类,快走吧,回你应该去的地方,以后切莫贪玩出来了,人可比妖怪可怕千万倍。”他在我额前落下轻轻一吻,笑得温柔。 我愣神之际,他将我往上一推,我亲眼看着他重重落在地上,血流满地,嘴角还挂着肆意的笑,远处,一个身影飞速接近,朝我而来,面带急切之色。 你现在,又装给谁看呢? 我闭上眼,摇身一变,变回了本来的形态,衔着二哥送我的长箫远离了此地,再不回身看一眼。 “颜颜!” 隐约中,似乎传来子渊带着哭腔的嘶吼,约莫是我听错了,他万不会为我难过的。 我衔着长箫飞了数个日夜,终于回到我的西海,我一头扎入西海,沉入海底,现在,我要好好睡上一觉。 我醒来已是千年以后,天下分分合合数回,如今又是一统。我带着长箫行于各地游山玩水,这就是子渊的盛世愿景么?确实很美。 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那段关于硝烟的回忆却怎么都忘不了,我想我会一直走下去,走遍这江山的每一处。 小番外: 叶澜平定天下后改国号颜。 叶沉渊登基之日,封已逝王家三姑娘王颜为后。 叶沉渊在位期间,从不近女色,后宫无一佳丽,除了那位已逝皇后的灵位。 传闻王氏嫡长子与当年的三姑娘长得很像,叶沉渊立即接王温言长子入宫,封其为太子,亲自教导其帝王之策,日日带在身侧,朝堂一片哗然。 一日叶沉渊出宫,忽见一画楼摆了一副画,画上女子卧在紫藤花架下小睡,恬静安然,他伸手抚上那副画,眸中有泪珠滚落。此后他花重金买下了那副画,挂于御书房内,画的另一侧,挂有一张银制面具,似乎是女儿家物品。 太子十五岁时叶沉渊退位,隐居山林之间,只带了先皇后灵位,一幅画,一张面具离开皇宫。 野史曾记载了一段叶沉渊拒绝纳妃时的话: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朕这一生,唯王颜一位妻子,诸君莫要再言,颜颜知道了会吃醋的,她啊,就是个小醋坛子,很难哄的。 不要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这话被人说了无数遍,可又有谁真的听了进去呢?凡人啊,总要亲身经历之后方知悔悟。可,又有何用? ======= 《山海经西次三经》:泰器之山,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是多文鳐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长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万妖之城·文鳐》完 ==== ps:金戈应该是我写的众多小故事中最长的了,其实我的本意是把它写成一个独立长篇的,但是因为没那么多精力,就把他放在这里了。 第168章 待得故人归(一) 流觞临照水,曲笙转千回。 旧桃抽新蕊,待得故人归。 ==== 听完王颜的叙述,屋内的一种小妖皆是泣不成声,纷纷咒骂那叶沉渊并非良人,王颜却只淡淡一笑,爱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叶沉渊可能却非良人,但她不后悔,只是会很难过。 “姐姐你知道后来的事情吗?”琥珀蹲在椅子上,用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眸盯着王颜,似是能看透她的内心。 闻言,王颜眼眸微垂,摇了摇头,“不知,无需知道。” 后来的那些年,她从未打听过有关那场战争的事情,偶然听说书先生讲起,也会快速离开那个地方,叶沉渊于她,是心口上的一道疤,她怕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以后那道疤就会开裂,鲜血淋淋。 “可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为何不去探究个结果呢?”琥珀依旧不依不挠,对他而言,这个故事似乎还没有完结。 “结果?我回归妖族,他君临天下,这就是最好的结果。”王颜自哂,摸了摸琥珀的脑袋,“有些事,若一定要深究,只会看到更不愿接受的东西,许是我怯懦,如此结局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 琥珀蹙起了眉,却也不再多问,她说话的语气和殿下真像。 “茶快凉了。”湘漓也揉了两下琥珀的脑袋,随即将茶杯推至王颜面前,脸上波澜不惊,对这个故事,对王颜所说之话似是毫无感触。 锦之全程只淡淡的瞥了一眼王颜,其余时候皆在把玩折扇,他听过太多这般的故事,男女间的感情他并不懂,他如今只对一件事比较紧张。 “明日一早出发。”锦之收起折扇,从屋内离开,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心绪似乎也开始有些不定。 锦之离开后不久,他的声音再次传入屋中,“漓漓,来陪我下盘棋。” 湘漓看了看一脸释然的王颜,给她一个抱歉的微笑,起身缓步朝锦之的屋子走去。衣带轻动,带走一室茶香。 “一个如茶般的女子。”湘漓走后,王颜抿唇浅笑,“你比我聪明,知道什么能得,什么不能求。” 一番话,听得屋内众小妖晕头转向,不明所以。 锦之屋内,一人一妖于棋盘前盘腿而坐,湘漓执白子,锦之拿黑子,一盘棋下得心不在焉。 “锦之,你输了。”放下最后一颗白子,湘漓抬眸望向锦之。 和锦之对弈,这还是湘漓头一回赢,只能说锦之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锦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收起黑子,抬眸看向湘漓那一双如墨的瞳孔,“漓漓可想听关于锦绣的故事,或者说,一些关于我的故事?” 锦之的眸中神情淡漠,与平日里无甚不同,甚至还要冷情一些,似乎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妖。 “你若想说,便说吧,若不想,我也不会追问。” 湘漓起身点起一炉淡淡熏香,打开一侧木窗,随后在锦之身侧跪坐下来。窗口有西风偷跑进来,轻触过锦之四散的墨发,抚摸过他的华服锦裳,在屋内悄悄流动。 见此,锦之会心一笑,身体缓缓躺了下来,头靠在湘漓腿上,一手搁在自己额前。 “我生于狐族王室,有着最高贵的身份。”锦之逐渐闭上眼,似是在回忆,似是在怀念,“而锦绣,是我的双胞胎弟弟,一个……黏人的家伙。” 第169章 待得故人归(二) 似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往事,锦之的嘴角荡漾开一抹浅笑,恬淡安然,如北地绽放的一支浅粉色的夹竹桃。 “说话好累,漓漓。”锦之倏而伸手揽住湘漓的脑袋,湘漓重心不稳,猝不及防地朝锦之砸了下去。 一道柔软的白光停留在他们之间,湘漓的额头轻轻磕在锦之额头上,如此近的距离,锦之那张完美妖孽的脸在湘漓面前放至最大,湘漓还来不及细细端详,眼前就泛起了一层白雾,灵魂被带入了另一个空间之中,四周雪落满天,白茫茫一片,唯一座孤山,一颗巨大不知名的枯树,树上有一还未被毁的秋千。 这是?锦之的妖识?还真是和他的眼眸中流露出的神色一般清冷。湘漓行至树前,手掌覆上树干,闭眼倾听万物之声。 静,锦之的妖识里没有丝毫的声音,一切静得可怕。 湘漓复睁开眼,委身从地上捡起一枯枝,流光四转,眼前的景物瞬息变换,但最终,她还是停留在这棵树下,只是这树变了光景,原来,这是一棵巨大的桃花树。 花开满树,落花满地,小小少年坐在秋千上肆意欢笑。 “哥哥,你也来玩呀!”粉妆玉琢的少年仰头冲着花树大喊。 湘漓抬眸,这才发现坐在树杈上的另一个少年,与下面这个七八分相似,但看起来更成熟一些。他正垂眸看着秋千上的少年,眉眼弯弯,笑意款款,眉梢眼角皆是温柔,一种湘漓从未接触过的温柔。 “绣绣,小心些。”他正垂眸看着秋千上的少年,眉眼弯弯,笑意款款,眉梢眼角皆是温柔,一种湘漓从未接触过的温柔。 想来,树上的那位便是锦之,至于这秋千上的这位,应是他的胞弟锦绣了。 “知道啦,知道啦!”锦绣快速晃动秋千,笑声伴随东风而去,温暖整个春季。 湘漓刚想上前细看,画面又一次翻转,她置身于一片草原之上,苍茫无际,辽阔万里,习习凉风拂过,青草呈波浪状滚动,壮阔异常。 “哥哥……”小小少年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折扇,对面是一匹凶恶无比的狼妖,正对他张开血盆大口。 “哥哥!”见它扑来,锦绣惊慌大喊,立即有银光笼罩而来,将他包围在一片柔软之中,外界之事皆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 但湘漓看得到,她看到另一个少年飞奔而来,满眼急切,她听到那个少年说,“你若敢伤他一根毛,我就要你全家陪葬,你若敢动他一条尾巴,我便屠了你全族!” 顷刻间,妖光四溢,少年浴血,那狼妖化为尘烟消散,变成茫茫草原的一点肥料,便好似,这战斗从不曾发生。 柔光散开,锦绣眼中已禽有泪光,“哥哥。”他糯糯地唤了一声,站在原地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绣绣,下次莫要独自跑出来了。”锦之走了两步,轻柔锦绣的脑袋安抚,笑意盈盈,丝毫不见方才对战狼妖之时的凶狠。 “给你。”锦绣鼓着脸,将手中的折扇递给锦之,夕阳照在他的笑脸上显得格外美好。 锦之一愣,接过锦绣递过来的玉骨扇,笑道,“绣绣给我这么大份礼,我该回给绣绣点什么么?” “什么都不用,哥哥一直在我身边就好。”锦绣将头蹭到锦之手下,享受他温柔的抚摸,脸上的笑容明媚开朗。 “是啊,哥哥会一直护着绣绣的。”锦之执起他的手,朝着日落的方向回去,“走吧,我们回家了。” “嗯!”锦绣牵着锦之的手,一步一小跳,嘴里还愉快地哼着歌谣。 湘漓恍然发觉,那玉骨扇,和锦之现今拿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锦之现在那把,是他的肋骨做成,具有封印妖怪的强大妖力,而这把里面,只有温柔缱绻的亲情。 第170章 待得故人归(三) 日头落下,眼前漆黑一片,待得太阳再次冒出一点点亮光之时,湘漓已置身于一练武场。 锦之在武场修炼,神情严肃,周遭没有一个人,直至晌午才有一小小的身影悄悄接近,带着飘香的饭菜。 “哥哥,哥哥。”锦绣躲在树下小声招呼锦之,还不时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 “绣绣,你怎么来了,快回去。”锦之跑到树下,一脸无奈。 “我怕哥哥你饿着嘛,快吃,吃完我就走,绝不被人发现!”锦绣小声道。 锦之柔柔一笑,似春风温暖,“傻绣绣。” 画面再转,一个阴暗的房间里,有扇门虚掩着。 湘漓皱眉,接近门口的光,隐约见到锦之跪在祠堂里,两只大人模样的妖狐站在另一侧,目光严厉。 “锦之,你已经多日不曾练功,你和绣绣不同,你是长子,生而九尾,这意味着你身上的责任愈重,以后万不可和绣绣如此胡闹!他可以玩可以闹,你不可以!” 一道严厉的声音压得人气闷,压抑却无从发作。 “锦之明白,但现今绣绣还不能离开我,我会变强,会保护绣绣,保护族人,至于我怎么做,还请父亲不要管了。” 锦之的声音不卑不亢,谦和有度。 狐王并未说话,只是狠厉地盯着锦之,手中长鞭朝着锦之而下。 长鞭接触锦之皮肤的瞬间,湘漓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手中握着一杆枯枝,对面还是一棵枯木。 “锦之,你不愿我看到方才那一幕么?”湘漓将树枝放在心口,言语一如往常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枯木微动,似是在传达妖识主人的意志。 “如此。”湘漓蹲下身将枯枝放回原地,复又仰头看着这棵大树,“我方才未曾看到任何。” 雪花飞舞,湘漓面前的花树又是一树花开。 小小锦之坐于树枝之上,手中握有一书卷,正在细细研读,而小小锦绣依旧坐在秋千之上,只不过秋千只有微微晃动,小小锦绣耷拉着脑袋,双腿小幅度摆动,似是有了心事。 锦之也有所察觉,但只偶尔瞥去一眼,他在等,等锦绣主动开口说话。 金乌从东边移动到西边,锦绣终于是开了口,声音很轻,飘荡在风中几不可闻。 “哥哥,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叫我绣绣了?”锦绣垂着头,眉头拧得很紧,话语中又带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惹得锦之不悦。 “怎么?”锦之放下书,眉眼是温柔的笑意,他低下头俯视锦绣,看着他一副委屈模样笑意更暖。 他从树上纵身越下,和锦绣一同坐到秋千上,伸手去抚摸锦绣的头,不料锦绣十分不配合,倔强地将头扭了过去。 “他们说,绣绣就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小名。”锦绣撅着一张小嘴,不满地嘟囔道,“锦绣也是,哪有男孩子会叫这种名字的。” “绣绣不喜欢这个名字么?”锦之将手收回,柔柔地注视着锦绣的后脑勺,哭笑不得。 “嗯,不喜。”锦绣重重点了几下头,严肃道,“所以哥哥,你以后莫要再唤我绣绣。” “可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啊。”锦之也不再看锦绣,而是抬头望天,笑道“锦之,锦绣,不好么?” 锦绣也抬起头来,但他不是看天,而是望向锦之,眸光流转,笑意渐渐在嘴角晕染开来,“好!很好!可好了!” “那我以后还是唤你绣绣可好?”锦之将头低下来,与锦绣视线相对,他的眼神像是天边晚霞温暖柔和。 “好,哥哥叫什么都好!”锦绣眯起眼,笑得时候露出一颗小虎牙,煞为可爱。 锦之再次将手抬起来,锦绣乖觉地将头伸过去,由着锦之在他脑袋上轻抚。 第171章 待得故人归(四) 风月流转,又是多年,小小锦之和小小锦绣皆已长大,长成了俊俏模样,二人的区别也大了一些,锦之的五官更为柔和,眼底总是携着若有若无的浅笑,而锦绣生得是一副洒脱不羁的少年模样,是那个年纪该有的模样:青春,阳光,简单,纯粹的少年,这孩子,被保护的很好,定是极少接触世间凶恶。 “哥哥,这妖界好生无趣。”书房内,锦绣跑到锦之身旁坐下,不满地抱怨。 锦之轻笑,从书架上取了一卷纸,摊开,问道,“那绣绣此次想去哪儿?” 那是一卷很大的地图,涵盖了人界,妖界,甚至神界,冥界,每一处都画得极为详尽,有些地方还被红色的朱砂圈出,想来是锦之曾带锦绣去过的地方,不过红色圈注之处皆在狐族领地附近,估摸着是条件所限。 “神界。”锦绣将手指指向一处,那地方霎时变得清晰起来,曲曲延延的道路铺满了地图,整张地图便只显现了神界一处光景。 “也好。”锦之宠溺地揉着锦绣的头,锦绣却立即逃了开去,傲娇道,“哥哥,我长大了。” 锦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与平日里温润柔和的模样颇有些不和,“可在我眼中绣绣永远只有那么大一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锦绣幼时的身高。那时锦绣矮了他小半个头,现如今,锦绣已与他一般身量了。 “不许再提!”锦绣的脸上泛出些许桃花色,焦急地口吻却是让人生了逗弄之心。 “好,都听绣绣的。”锦之的一声好拖长了尾音,包含着迁就与安抚,是一个哥哥对弟弟的无限宠溺。 “这么好玩的事锦之居然不叫上我,可真是令我好生失望。”一道洒脱的声音打破了兄弟二人的独处,一白衫男子踏光而来,手中还提有两坛酒水。 逆着光,湘漓看不清男子模样,但总觉得,与他似曾相识,有句话叫做‘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来。’用来形容湘漓第一眼见到这个白衣男子时的心情最为妥帖。 “瑾溪,你现在进我屋子都不敲门了?”锦之无奈一笑,起身迎了上去,湘漓看得出来,锦之虽是在呵责来人,眼角的温柔之色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锦之他现在,很开心。 “唉,你可别给我转移话题。”那名唤瑾溪的男子提着酒坛转了个身,使锦之碰不到酒坛。 够不到美酒,锦之赔笑道,“你这不是来了。” “瑾溪,我们哪次出行没有带上你了!”锦绣立即站到锦之身前,双手环胸,俨然有一副‘别靠近我哥哥’的架势。 对此锦之和瑾溪皆是轻笑。 “绣绣,好歹我也算是和锦之差不多时辰出生的,你不唤我声瑾溪哥哥就算了,怎么还直呼我的名讳呢?”瑾溪也伸手去柔锦绣的头,却被他厌恶地打开。 “你不能叫我绣绣!” 见他们又要吵起来,锦之忙道,“好了,玩笑就此作罢,绣绣莫要气恼。”锦之扯了扯锦绣的衣袖,将他拉至自己身后,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示意他莫在胡闹。 锦绣噘了噘嘴,终究作罢,却还是在锦之背后朝瑾溪吐舌头,好像再说,‘你看,哥哥还是比较在乎我!’ 瑾溪并未在意他小孩子般胡闹的举动,拉开锦之的座椅径自坐了下去,用手撑着头,细细端详着桌上的地图。 “锦之,绣绣,不如我们来一次远游吧,踏遍各界之地!”他用另一只手指有节奏的在地图上敲打,嘴角勾勒出浅笑,随即抬起头来。 “都说了,你不能叫我绣绣!” “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他抬眸的瞬间,锦绣和锦之的话同时响起,湘漓却只盯着瑾溪的脸,花香浮动,似有故人,乘风归…… 然而恰在那一刻,不待湘漓看清那人的脸庞,所有画面顷刻崩塌破碎。 瑾溪……是另一只对锦之而言可以为其拼上性命的妖么?可为何,他令她感到如此熟悉?带着几分怀念的味道。 湘漓来不及多做思量,破碎的画面再次被凝聚起来,天空变得阴沉,雷鸣大作,好似要塌下来一般,空气中徘徊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压得人难受。 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物体蜷缩在一角,眼神却没有畏惧,只是淡定的抬头望着天,眼神清明,隐约还带有几分期待之色。 一道道天雷滚滚而下,劈在他身上,将他折腾的浑身是血,光亮的皮毛被血污所染,结成一块一块的,不复以往的柔洁。 “锦之……”湘漓朝他伸手,却只抓住了空气,心口堵的厉害,原来你曾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事情么? 七十九道,整整七十九道天雷而下,锦之已奄奄一息,半睁的眼眸依旧倔强地望着天空,凝视着每一道落在身上的天雷。 倏而,远处一前一后跑来两只狐狸,后面的狐狸似是追着前面的狐狸而来,而他们跑来的方向,有一个身影藏于林间,是锦绣!此刻他正无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目露惶恐。 第八十道天雷落下的瞬间,前面的那只狐狸扑倒在锦之身上,为其受了那一道天雷,她身后的狐狸毅然同往,两只狐狸压在锦之身上,将他护得严实,锦之的眸色不再清明,而是变得和锦绣一般惊恐无措。 这一道雷气势极盛,修为浅浅的狐狸就此魂飞魄散,什么都不曾剩下。 “区区小妖,竟妄图承受第八十道天雷,愚昧。”天上有谁在说话,声音沉闷压抑,带着满满的不屑。 “愚昧?”锦之狂妄的笑了,但眼角却落下泪来,“是啊,愚昧,这第八十一道,何必再忍!”锦之变幻成人的形态,一步一步浴血而来,眼睛泛出幽幽红光,这是入魔之象! “锦之!”饶是湘漓如此冷情之人,此刻也惶惑不安起来,她朝锦之跑去,却什么都做不了,这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是既定的事实,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哥哥?!”远处的锦绣跑了出来,锦之的眼神即刻间恢复了清明,他回眸,冲锦绣柔柔一笑,染满鲜血的他似是从地狱归来,这一笑,妖冶倾城,却悲凉无限。 第172章 待得故人归(五) “愚昧……罢了,这世间不可能再有神了,我的工作,也没有必要了。”天空传来一声久久的叹息,最后一道天雷终究是没有落下来。 锦之蹒跚着步伐朝锦绣走去,锦绣却步步后退,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明白天雷之意,只知道他的哥哥害死了双亲,他的父母没有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最亲爱的哥哥,他曾经,最崇拜的哥哥。 “绣绣,莫怕。”锦之伸手触上锦绣的脸,却被锦绣快速闪开,他愤怒地望着锦之,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绣绣?”锦之缩回手,神情落寞。 锦绣连着后退了几步,然后快速离开了那个阴暗的地方。 “锦之,我以后再不会与你往来!” “绣绣……”轻微的叹息飘在空中,无奈而悲凉,他现在算是一无所有了,真是可悲啊,成神有什么好的呢?痴念,痴念,果真是愚昧不堪,万余年前神迹早已消散,何必执念于此。 锦之的身形晃动,终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变成了狐狸的形态。 湘漓想要上前,眼前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锦之与锦绣对立而战,一个神情温柔,一个满眼恼怒。 “绣绣。”锦之一身华服,笑着朝锦绣伸手,等着迎接一个迷途晚归的孩子。 “你不配如此唤我!”锦绣眼中有愤怒之火冒出,下一刻便亮出兵刃朝锦之招呼而上。 而锦之只是躲,并未对锦绣做出攻击,他的表情,仍旧是纵容,不论锦绣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他都会原谅他,和以前一般,摸摸他的头。 “锦之,青丘,我会夺回来的!”见自己不敌锦之,锦绣带着他的妖傲然离开,“锦之,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原谅你!”锦绣的话随风落入锦之耳中,扎在心口,一刀一刀剜着心脏。 一阵妖风而来,趁锦之不备将他手中折扇焚毁,灰烬都不留。 “咳咳。”锦之愣愣地看着折扇被焚,开始不断咳嗽。 “锦之,你的身体……还是去休息吧,之后的事,交给我。”身旁的白衣男子为其顺了顺背、 还是和先前一样,湘漓看不清瑾溪的模样,熟悉的感觉不断在心头徘徊。 “好。”锦之闭上眼,一步一步朝石洞走去,进入石洞后大门紧紧闭上,那次雷劫给他带去的伤害太大了,他需要闭关养伤。 瞬间,石门再次打开,但湘漓知道,这又是过了数百年后的事情了。 锦之从阴暗中走来,眸中压抑着隐隐的愠怒之色,他迅速朝妖王宫殿飞去,转眼,锦之便立于殿前与那人对视。 “为什么?”锦之努力克制着情绪,声音压得很低。 “他差点毁了你的青丘。”高座上的人语气平淡。 锦之握紧双拳复又放开,再又握紧,如此反复多次后终是做出了决定,他闭上眼,问道,“山海镜,可否交给我保管,至少,我还能在离他最近的距离,守着他,我答应过绣绣,会护他一生,可我终究还是食言了。” “好。”瑾溪手中光亮大作,一面精工雕刻的镜子缓缓升起,朝着锦之的方向飞了过去,落在锦之手中。 锦之凝视着手中之物,温柔一笑,“多谢。”随后转身意欲离开妖王宫。 “锦之。”瑾溪唤住了他,停顿片刻后又道,“有空来陪我喝喝酒吧,我们好久没有聚过了。” 锦之没有迟疑,淡笑一声道,“好。”眼睛却始终只看着手中的镜子,那温柔,又似乎是对镜子说的。 踏出妖王宫的一刻,湘漓眼前出现一团白光将她包裹起来。 该回去了么?湘漓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无尽的白雪,默默闭上眼。锦之啊,你真是一只让人没有办法的妖怪,明明很难过,可是毫无办法,两边都是重要的妖,你一定很为难吧。 “漓漓莫不是睡着了,这样我可是会很为难的。”锦之的轻笑声在耳边回响,带着些许清凉。 湘漓忙睁开眼,她的额头还抵在锦之额上,锦之轻柔的羽睫正微动,笑意浅浅,温柔如风,好像先前湘漓看到的那些,皆不是他的过往。 湘漓也眨了两下眼,确认眼前是活生生的锦之,遂舒了口气,将头抬了起来。 “绣绣他,是一只很乖的妖怪。”湘漓起身后,锦之也翻了个身,头不再枕靠在湘漓腿上。 锦之…… 湘漓望着锦之,不知该如何接话,其实若站在绝对旁观者的离场,瑾溪所为,无可厚非。 “天快亮了。”锦之半坐起身,探头看向外面,衣衫半开,墨发四散落在榻上,眸中神色多变,有期待,有温柔,还有一丝慌张。 “是啊。”湘漓将手放在锦之头上,试图传递些温暖给锦之。 锦之并未拒绝,转了个身抬头望向湘漓,失声道,“漓漓是在给猫咪顺毛么?” 闻言湘漓一愣,脸上表现出一丝不自然,将头瞥向远处,高冷道,“狐狸啊。” 日光偷偷跑进屋内,融合进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一人一妖依旧保持着如此姿势,谁也不愿先放手。 “漓漓为我束发吧,一会儿就要去见绣绣了,可不能如此打扮,会被绣绣嫌弃的。”锦之坐正,背对着湘漓,将一把玉质梳子放到湘漓手中。 湘漓也坐正,抚上锦之的长发,笑道,“好。”见弟弟,是应该穿着好看一些,锦绣,她现在也有些期待见到他了。 为锦之束完发,他又换了身靛蓝色衣衫,尽显华贵本色。这才是锦之,高贵不可攀,而又温柔随和。 “殿下。”门外,王颜轻敲房门,提醒锦之该出发了。 听到声响,锦之朝湘漓伸出手,柔柔一笑,“漓漓,我们去接绣绣回家。” 那笑意,是湘漓在锦之妖识中曾见到过的,如午后暖阳和煦的笑容。 接锦绣回家?是啊,有家人的地方何处可为家,记得当年初见锦之,他也是这般,笑着朝她伸手,说:“我来接你回家。”时至今日,心境变换颇多,但那句话依旧温暖人心。 “好。”这一次,湘漓将手放到了锦之手心上,与他相携出门。 锦绣,你如今会是如何模样?会是锦之所期待的那般模样么? 第173章 待得故人归(六) “绣绣在那儿的时候,过得还好吗?”路上一直无言,临近目的地之时锦之倏而开口,语气中竟有几分别样的情绪。 王颜会意一笑,道,“锦绣殿下过得如何现在来谈又有何用呢?都过去了。” 锦之微愣,是啊,千万年的时光都过去了,那份恨只怕是更加深刻了吧。 “便是这儿了。”王颜带锦之和湘漓来到一处平原停下,此处草木枯荣,有一棵巨大桃树屹立,与湘漓在锦之妖识中所见的那棵倒有几分相似,如此看来,对过往之事,锦绣也是有所眷念的吧。 锦之站立在枯树前,眸色微凛,眸光中带有几分怀念,他伸手触及那棵枯树,终是在将要碰到之际缩回手,他闭上眼,神情有恢复成以往那般,不见丝毫悲伤怀念之色。 “既然如此,你该回去了。”锦之身遭白光四起,王颜微笑着闭上了眼,她心愿已了,去哪儿都一样了。 “吾名锦之,现已吾之名将汝封印。” “你还是这样。” 锦之话落,另一道桀骜的声音从空中想起,湘漓看到,锦之握着折扇的手抖动了一下,只一下,几不可觉。 王颜被收入折扇之中,光雾散去,声源处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他一袭红衣妖艳异常,随意的坐在枯树枝干上,傲然俯视着锦之,眸中尽是不屑恼怒之意。 “绣绣……”锦之收起折扇,站在树下与树上的锦绣对视,眸色淡漠,似乎先前湘漓所见到欣喜皆是假的,但湘漓这道,现在锦之的表现才是假的,他不过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锦绣,而这么多年的习惯锦之一时间是改不过来的。 “你不许如此唤我!”锦绣大怒,一股遒劲有力的掌风飞速朝锦之面门而去,锦之一闪躲了开去,眼睛依旧一刻不停地注视着锦绣,似要在他身上寻找些什么。 见此,锦绣怒气更胜,纵身越下,直冲锦之而去,而湘漓,只能在一旁观看,她知道锦之不会希望第三个人插足他们兄弟之间的事。 锦之和锦绣打了很久,从地上打到天上,从东边到南边,可从始至终,锦之只是防守,而这对锦绣而言,是嘲笑,是讽刺,是看不起他! 他的招式愈发狠辣起来,锦之依旧只是闪躲,锦之几次试图开口却只动了动嘴角,将想说的话又憋回了心里。 “看不出来这锦之狐狸这么傲娇。”立于湘漓肩头观战的阿凰理了理自己柔亮的羽毛道。 湘漓并未与阿凰多言,她知道,锦之他,不是傲娇,或许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这个词用在锦之身上还真有些不妥,可除了这个词,湘漓想不到别的来形容锦之此刻的心境了。 一番打斗不觉已近天黑,一红一蓝两团光束中突然惊现出一抹绿色,湘漓警觉地站起身,眼眸一刻不停地望着空中的三团光束。 绿光的出现打乱了锦之与锦绣原本的战斗,它带着破竹之势冲锦绣而去,心凶狠万分。 “绣绣!”锦之脸色突变,折扇祭出,挡住绿光的同时朝绿光来源攻击而去,他周遭散发出的狠厉之气使得无人敢近,恍如地狱罗刹归来,这副模样的锦之湘漓曾见过的,在锦之的回忆里。 锦之背对着锦绣,全力迎击对面敌人,毫不担心锦绣会给他突袭,或者说是不相信锦绣会偷袭他。 确实,锦绣不会偷袭锦之,在锦之毫不犹豫的转身为他挡下攻击的一刹,旁人没有看到,但湘漓看到了,锦绣忙收回攻击的招式,面露惊诧,眸中波光流转,嘴唇轻启,无声的唤了声:“哥哥。” “真是哪儿都有烦人的苍蝇。”锦之目光凌冽,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差一点,他的弟弟就要被人所伤,只差一点。 “锦之兄今日脾气不好啊,可是被这妖狐所扰?无妨,河清帮你收了他便是。”绿光收起,苏幕河清踏风而来,潇洒惬意。 湘漓恍然愣神,复又去看锦之,他将锦绣完整的护在身后,摇着折扇恣意从容,眼底是化不开的狠厉。 “妖狐?如此说来我也是,苏幕兄不若将我兄弟二妖一同收了去?”锦之戏谑一笑,风华无双,天地也为之失色。 “原来是锦之兄的弟弟,真是抱歉,我见二位打了这么久,还以为有着什么深仇大恨呢,这才想着来帮锦之兄一把。”苏幕河清似是不觉锦之身遭散发出来的滔天怒火,说话时还不忘火上添油一把。 “是有深仇大恨!”闻言,愣神许久的锦绣恍然回了神,望着锦之的眼神透露出一股愠怒。 锦之眼眸微微一垂,并未反驳锦绣所言,身子依旧挡在锦绣面前,不让眼前之人接近分毫。 “锦之的家事,还请苏幕兄莫要多管。”锦之眸色冷然,事关锦绣,对苏幕河清的态度他连装都不想装。 苏幕河清意味深长的望了眼锦绣,随即拱手道,“是河清的错,他日定登门谢罪,望锦之兄谅解,告辞。”苏幕河清离开前又瞥了眼锦绣,嘴角恬淡的笑意惹得人颇为不适。 待得苏幕河清的身影消失不见后,锦之方收敛起满身戾气,温笑着回身去看锦绣。 “我不想见到你!”锦绣话落,身影便消失不见,他自知打不过锦之,或许又是因为别的复杂情绪所扰,他不愿再与锦之多做纠缠。 “绣绣……”锦之垂下眼帘,眼中难掩落寞之色。 湘漓走到锦之面前,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锦之,改日再来吧。” 锦之并未推拒湘漓的触碰,却未依从湘漓所言,而是在枯树下就坐,他要等,等锦绣再一次出现。他还有许多话没有告诉锦绣,他还没有好好看过锦绣如今模样,他怎么能走,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锦绣,谁都不可以。 见此,湘漓也在树下落座,一人一妖各怀心思,安静地坐了一晚,日出桑榆,日落西海,锦绣始终未再出现,但锦之能感觉到,锦绣就在这里,不曾离开,是以他也不会离开。 第174章 待得故人归(七) “锦之,你先回去。”几日过后,湘漓终是看不下去,起身遮住了锦之面前的阳光,锦之被湘漓的身影所笼罩,悠悠抬起头来,他的眸中是极少流露出来的疲惫姿态,他无助的望着湘漓,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锦之。”湘漓心口一紧,试探着张开怀抱,锦之就这么落了下来,砸入湘漓怀中,头深深埋下。 “漓漓,我被绣绣讨厌了。”锦之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叫人心疼。 锦之说,锦绣很黏他,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又何尝不是在粘着锦绣呢? “锦之,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想锦绣应该不会太抗拒我。”湘漓安抚道,这样憔悴的锦之是她从未见过的,锦绣的出现,使锦之变得不像锦之了,不,应该说是锦之变得开始像锦之了,那个有感情,有血有肉的锦之。 锦之不言,只依旧将头埋在湘漓怀中。湘漓又拍了两下他的头,宽慰道,“锦之,你信我吗?” 良久没有声音,锦之似是在湘漓怀中睡着了般安静,半柱香后,锦之才幽幽开口道,“我信,可绣绣……” “那你就回去,而且我相信锦绣他不会伤我。”湘漓少有的打断锦之的话,霸道而强势,不容锦之拒绝。 锦之抬眸,看了湘漓许久,忽而轻笑出声,“漓漓,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 言毕,他又深深望了眼枯树,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看一眼,绣绣,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都走了,现在可以出来和我说说话了吧。”锦之的气息彻底从这一方土地上消散后,湘漓坐下来,拍了拍身侧的草地,对着空气说道。 紧接着红光闪现,一个红衣男子坐在了她身侧,徒弟眼睛看向远方,那恰是锦之离开的地方。 “那个人有什么好说的。”他倔强的将头撇开,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撑着后脑勺,躺在了草地之上,嘴里不知何时叼了一根草,颇有些纨绔子弟模样。 “我们不提他,说说你。”湘漓俯下身去,将他嘴中的小草抽了出来,无奈道,“都几岁了还吃草,你是狐狸还是羊啊。” 锦绣愣愣地看着湘漓所谓,脑海里划过锦之的身影,随即捏紧了拳头瞪着湘漓,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瞪什么瞪,多大的妖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湘漓在他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随后又坐了回去,双手抱着膝盖,享受来自远方的风。 锦绣被湘漓这么一噎,竟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高傲地冷哼了一声,将头转向别去,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时间静静流淌,湘漓却在没有说话,终于,锦绣憋不住了,他用手戳了两下湘漓的腰,道,“喂,你说聊我,有什么好聊的。” “说说你和锦之的过往。”湘漓凝视他,眸中有星光闪烁。 锦绣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有区别?” “有啊。”湘漓对锦绣的态度毫不介意,依旧柔声道,“主角是你啊。” 这句话让锦绣很是受用,他一挺身坐了起来,开始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湘漓看着他的模样,不禁莞尔,她全程认真的听锦绣讲述,只字未言,谈起以往之事,锦绣脸上是高傲,幸福,欢乐,还有怀念。 待锦绣讲到天雷之时,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得愤怒,压抑,双拳也渐渐握紧,天空似是感应到他的愤怒,黑云压下,大雨将临。 从锦绣的讲述中,湘漓听出来他至今还不知道那天雷于锦之而言意味着什么,不知道锦之曾为保护他做了多少事情,但他回忆里的锦之,除了那件事以外,是一个十佳好哥哥,是一只完美无缺的妖,锦绣对锦之的感情,还有一丝的崇拜。 “你说,我是不是该恨他!一定是因为他和瑾溪封印妖怪一事惹怒了天,这才招来雷劫,害得父王母后双双离世,我早说了让他不要做那种事情,可他偏要帮瑾溪!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锦绣讲完,将视线投向湘漓,气愤之意难掩。而这在湘漓看来,不过是少年意气,他的气愤或许更多的是因为锦之帮了瑾溪,用男女间的感情来形容的话就是吃醋,他很介意瑾溪夺走了他最亲爱的哥哥,这一点,在锦之的妖识里湘漓也已有所察觉。 “可恨。”湘漓如实回答,若她处在锦绣的立场,她也会很为难,恨么?一定会的,只是那程度应该不至于不死不休。 “是吧!你果然很和我胃口!”锦绣在湘漓肩膀上重重一拍,达成共识,就是好朋友了,他的心思还是那么单纯,只能说,锦之将他护的很好,世间险恶他从未见过。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件事也非锦之所愿。”见和锦绣聊天有了突破口,湘漓又接着说道。 锦绣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攥紧了自己衣角,却一言不发,湘漓所言他有何尝没有想过,可是……可是他,他就是不愿去低头,何况那件事即使锦之不愿,他的错也无法被掩盖。 “可他还是想要封印我!上次也是,他为何不出来见我!我只是,只是想和他谈谈……而他呢,他连见都不见我,还狠心的让瑾溪封印我!”锦绣咬紧牙,怨恨难消。 上次?锦绣是指第一次被封印的事情么?那时候他去找锦之只是为了见锦之一面么?可瑾溪? “锦绣,你知道吗?先前在来的路上,锦之告与我说,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湘漓不知当年发生何事,不敢妄加议论,也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只能将自己所经历的告诉锦绣。 锦绣面色微凝,他看着湘漓的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他……接我回家?他不要封印我了?” “不管你信不信,锦之,从来都不想伤害你。”看到锦绣动容的神色,湘漓的神情再次柔和下来,“锦绣,我想给你看些东西。” 湘漓贴近锦绣,食指在锦绣脑门上轻点,一抹流光融入锦绣意识之中,这是湘漓在锦之妖识中所见的情景,余下的,就留给锦绣自己思量了。 第175章 待得故人归(八) 看完湘漓传递过来的种种往事,锦绣无言,起身走了两步后身形再次消散,融于风中,寻觅不到踪迹。 “锦绣,以前种种不如放下,锦之他,始终都是那个护你宠你的哥哥。”湘漓起身用手拦住风,风在她指尖划过,不留痕迹。 锦绣想了很多,其实这么些年他早就不恨锦之了,他只是怨,怨锦之当年不见他,可如今湘漓这番话,他动摇了,当年之事却又蹊跷,因为是锦之的亲信传言说锦之不愿见他,他才大闹青丘,以至于瑾溪忍无可忍,这才出手封印了他…… 或许,哥哥他真的从来没有讨厌过我……锦绣如是想着,心中举棋不定,而父母之死,他心中还是有些疙瘩。 “锦绣,随我回去吧,他在等你。”湘漓朝空气伸出手,一如来时锦之那般,锦之不在,她便替他将这个淘气的弟弟牵回去。 锦绣没有回答湘漓,一股清风却始终在湘漓周遭围绕。湘漓勾唇一笑,道,“好了,我们回家了。” 说出此言,湘漓自己都微微一愣,回家,真是被锦之影响良多,她现在也会管那个地方叫家了,明明以前是那么抵触。 大雨倾盆而下,湘漓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油纸伞撑开,一路清风环绕,湘漓执伞徒步走回锦官楼,一路上与空气讲了许多事,许多她在锦之妖识中看到的事,有关那场雷劫,有关锦之对锦绣的默默付出。 至锦官楼不远处,远远地有一个单薄的身影疾步而来,见湘漓独自执伞归来,锦之松了口气又略有些失望,但嘴角还是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他走近湘漓,道,“漓漓回来了,没淋上雨就好。” 他能嗅到湘漓身上锦绣的味道,但锦绣始终不见影,他果然,还是不愿意原谅自己。 “嗯。”湘漓用手去揽风,依旧什么都揽不到,只能无奈道,“锦绣,都到这儿了你还不愿意现身么?” 闻言,锦之的瞳孔骤然收缩,油纸伞险些不稳掉落在地上,一只手稳稳地握在他手上,抓住了他手中的伞,扶了他一把,身侧那妖孤高道,“伞都拿不稳,你妖力衰退的厉害啊,哥哥。” “绣绣。”锦之并未片头曲看锦绣,只是将伞往锦绣那边挪了挪,自己的半边身子暴露在了雨中,虽有妖力抗雨却抵不了大雨带来的冷意。 “嗯。”对锦之的称呼锦绣不再抗拒,却也不再如旧时那般迎合,只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和锦之并肩而立,眼神飘向远方,也没有去看锦之。 见兄弟二人如此,湘漓心中苦笑,锦之和锦绣不愧是兄弟,傲娇的模样也是差不多的,明明很在意,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看对方一眼。 “风大雨大,你们准备这样站到何时?我先回去了。”湘漓从锦之身旁走过,衣袖被紧紧拽住,锦之没在看她,小动作却表明了他此刻纠结的内心。他紧紧扯着湘漓衣袖,一言不发,脸色苍白中带了点微粉。 这样的锦之着实可爱地紧,湘漓不敌锦之如此傲娇式撒娇,只能转而看向另一只高傲的狐狸,无奈道,“锦绣,随我去锦官楼可好?” 闻言,锦绣像是得到了解放,咳嗽了两声道,“那我勉强跟你去看看,绝对不是因为某只狐狸啊,我只是比较喜欢你。”话落,锦绣立即踏步跟上湘漓,锦之也迅速赶上,将伞撑过锦绣头顶,眼睛直视前方。 这两只妖现在的模样与凡间稚子吵架后有何不同?都活了多少载了,怎的还如此幼稚?湘漓在前头忍不住叹息,至锦官楼,湘漓命琥珀去收拾房间,此后,锦官楼又要热闹上一些了。 “锦绣殿下!”见湘漓身后的锦绣,琥珀原本跑去收拾房间的脚步停了下来,忙作揖请安。 “你知道我?”锦绣紧紧跟随在湘漓身侧,正打量着锦官楼布局,忽闻琥珀所言,略感诧异,他被封印已多载,狐妖虽是长寿,但如琥珀这般年龄的妖应不是他那个时代的,这么年轻的小妖竟也会记得他。 见锦绣如此随和,琥珀心中紧绷的弦放松了些,如此看来锦绣殿下比锦之殿下似乎好相处很多。 “回锦绣殿下,琥珀曾听锦之殿下提及过您,那时候的锦之殿下是我见过最温柔的模样……” “琥珀。”冷漠的声音打断了琥珀絮絮叨叨的发言,琥珀浑身汗毛倒立,身形抖动了几下,颤巍巍的看向锦之道,“老,老板……” “嗯。”锦之打开折扇,眯起眼,看着琥珀的神色中透露出一股危险之色,吓得琥珀想要拔腿就跑,但琥珀还是一只有教养的狐狸,他咽了几口口水,恭敬地低着头,等着锦之发话,心中却是恐惧不已,完蛋了完蛋了,殿下又生气了,让你多嘴! “去忙。”锦之用折扇拍了拍琥珀的头,语气鲜有的温和。琥珀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出屋去,背后那股杀人的冷意令他不寒而栗,笑面狐狸笑面狐狸!殿下绝对担当得起这个称呼! ‘今天的殿下很奇怪,都小心着点,还有,锦绣殿下回来了。’这是琥珀出门后传达给众狐狸们的消息。 从锦之说话开始,锦绣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锦之身上,见到锦之打开折扇的时候,锦绣眸中有光泽闪烁,见锦之用折扇拍打琥珀头的时候,锦绣的脸沉了下去,他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寒冷,看着琥珀的眼神里满是寒意。按湘漓的理解,锦绣是在吃醋,他亲爱的哥哥居然拍了别人的头!绝不可以饶恕!琥珀日后的生活恐怕不会好过了。 又是一室寂静,湘漓坐在中间,锦之和锦绣坐在湘漓两侧,夹在中间的湘漓感到甚是无奈,只能假装看书来消遣时光,将身旁的两只狐狸当做不存在。 “湘漓姐姐,房间收拾好了。” 琥珀的出现无疑是湘漓的救星,她当即起身对锦绣道,“去看看你的房间吧,缺了什么我们一会儿出去买。”说话的时候,湘漓还在锦之手心上掐了一把。 “好,绣绣,我们去买几套新衣可好?”锦之也快速站了起来,询问中带着几分期待。 第176章 待得故人归(九) “嗯。”锦绣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锦之所言,锦之的脸上霎时染上温柔之色。 “小琥珀,带路。”心情大好的锦之又一次用折扇敲了敲琥珀的头,湘漓不由得心头一紧,瞥头去看锦绣,果然,他周遭又弥漫起一股阴寒。 琥珀身上的毛又一次竖立起来,他一路提心吊胆的带路,行至一向南的房间停下,将门推开,恭敬地对锦绣道,“锦绣殿下,这里是锦之殿下特意留给你的,从我们入住锦官楼以来,这间屋子就一直空着,锦之殿下说过,您最喜欢阳光,一定要把这间留给您。” “琥珀,你今日的话有点多。”锦之的眸色冷了下去。琥珀立即溜了开去,太危险太危险,今天的锦官楼实在太危险,他说这么多不都是为了缓和兄弟二人的感情么?殿下也真是一点也不领情,他现在考虑要不要出门避两天风头。 从见到屋内陈设的那一刻起,锦绣便再也没有在意过身旁其他事物,这屋子的布局,陈设,甚至于墙上的小洞,都和他曾经在青丘时的屋子一模一样,他不信琥珀能做到如此地步,锦之当真是有心了。 “这儿离你的房间近么?”锦绣回看湘漓,问道。 湘漓出门给锦绣指了指对面的房间道,“那是锦之的房间,我住旁边。”她又指了一下西边的一间屋子。 “我又没有问他。”锦绣嘟囔着走回屋子,眼睛却往锦之的房间瞟了好几次,“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旧了,不要了,然后这里我要放一个书架,这里要放花盆,还有这里,这里……”锦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屋子的修改意见,湘漓耐心听着,将每一处改动都记下来,待锦绣说完,湘漓再次环顾卧房,猛然发现照锦绣说的改动的话,他的屋子和锦之的便完全一样了。 “算了,太麻烦了,就这样吧。”锦绣似乎是看出湘漓眸中的了然之色,又改口不需要整改了。 “既是如此,依先前锦之所言,我们出去添置些衣物可好?”说话的时候湘漓又偷偷在锦之手心上戳了一把。 锦之立即会意,附和道,“绣绣,我带你去换身新衣。”话落,锦之伸手想要去抚摸锦绣的头,手抬了一下又马上背到了身后,现在的锦绣一定很不愿意被他触碰吧。 “嗯。”锦绣也察觉到了锦之的动作,眼神一暗,其实,若是锦之真的伸出手,他不会拒绝的。 一人二妖同行,吸引了街道上的众多视线,不断有姑娘朝锦之和锦绣暗送秋波,锦之倒是习以为常,对每一个姑娘都是柔柔一笑,锦绣却感到浑身不自在,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场面他从不曾遇到过,以往那些接近他的女妖怪都会被哥哥赶跑。 这一次面对凡人,锦之不能用妖术赶跑她们,是以只能将锦绣护在身后,尽量减少那些姑娘家的目光。对此,锦绣却是不满,他不再是那个一直躲在哥哥身后的锦绣了,他才不需要锦之的保护!他毅然走出锦之的保护,行至湘漓身侧,与他们并行,对街上那些姑娘的目光视而不见,他才不会害怕呢,才不会! 可他紧紧攥着的手和微微发颤的身子却说明了他的内心,这样的场面他还是感到恐惧的。锦之走到他身侧,再次挡去了姑娘们的目光,并朝她们道歉道,“舍弟年幼,还望诸位姑娘多多谅解,莫要再看他了,绣……舍弟会很困扰的,舍弟困扰,我也回十分为难。” 锦之这面子还是要给,何况锦之极少待人如此客气,那些姑娘虽有遗憾,却也不再如此明目张胆的看锦绣,只偷偷地看上一眼。 “才不要你管!我怎么可能会困扰!”锦绣轻哼一声,握紧的双拳渐渐舒展开来,脸色也好看上许多。 锦之摇着折扇宠溺一笑,风淡云轻,对锦绣所言看似毫不在意,心中却是颇为难过的。 行到锦之常去的那家成衣店,锦绣就开始挑三拣四,哪一件衣服都看不上眼,看着一件件衣服被弄乱,老板的心揪着疼,这可是要摆弄许久的! “绣绣试试这件可好。”锦之从衣架上取出一件绛红色衣衫,上有游鱼暗纹,做工精细,与锦绣身上那件有些详细,但花纹要复杂上许多。 “嗯,就试一下。”锦绣从锦之手中接过衣服,捻了个诀,新衣便套在了身上,那件旧了的红色衣衫被小心轻放在一旁,看得出主人对其的重视。 “很适合绣绣。”锦之笑道。 “哦,既然适合那就这一件好了。”锦绣低头摆弄衣角,不只是衣衫映的还是天气热的,他脸上又一抹淡淡绯色。 “再多挑几件如何?”锦之小心的询问道。 “那你随便拿几件好了。”锦绣依旧在摆弄衣角,俩上的绯色倒是更深了些。 “好。”锦之再次试图伸手,手在锦绣脑袋上方停顿了片刻,转而伸向锦绣身后的一件素白色衣衫。 此次,锦绣一共买了十套衣物,全是锦之挑选,他自己一件都没有挑。 “以后就按这个尺寸做衣服,每月十套,送到锦官楼,材质花样我都要最好的。”付钱时,锦之将一张写着身量尺寸的纸条交与老板,湘漓瞥了一眼,那和锦之的身量有所出入,想来是给锦绣准备的。 “十套?好好好!”老板娘目录诧异,饶是锦之这样的常客也不会每月十套的买,看起来这位新客人对锦之而言十分重要啊。 老板娘打包衣物的时候注意到锦绣换下来的红衫,惋惜道,“这可全是由极品冰丝制成,恐怕世间也只有这一件吧,可惜破了个洞。” “扔了吧。” “你能修好?” 锦绣的话与锦之声音同时响起,他突然靠近老板娘,言语带有几分急切。 “客人说笑了,这极品冰丝我们店里可没有,神界消失以来,极品冰丝便也消失了,这衣服,也有上万年的历史了吧,保存的如此之好也是难得。” 第177章 待得故人归(十) 锦绣的眼神黯淡下去,随意附和了两声,眼睛一直停留在那件衣服上。锦之的目光也停留在那件衣服上,随后又问道,“若有冰丝,你可能使它完好如初?” “完好如初自是不可能的,这衣服的制作工艺远在小店之上,但我能保证基本看不出来差别。”老板娘回道。 “好,我去取。”锦之眼眸微垂,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和锦绣一样的衣衫,他也有一件,那是他寻了多年冰丝,用牛郎的命做威胁,强迫织女做的,作为绣绣的千岁生辰礼物…… “不要了不要了,真麻烦!你随便给我补一下就好。”锦之还未踏出门,锦绣便嚷嚷,锦之想到的,他亦想到了。 “但小店并不能保证看不出来修补痕迹。”老板娘犹豫道。 “看得出来就看得出来呗,本来就破了,你给我随便绣一朵桃花上去不就好了。”锦绣将衣服看似随意的一丢,衣服稳稳的落在了老板娘手中。 “好好好。”老板娘看得出来,锦绣是个不好招惹的主,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好了。 “绣绣……” “干嘛!买个衣服真是麻烦,我饿了!”对锦之的呼唤,锦绣终于是应了锦之一声,但很快转移了话题,并不愿意在衣服的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撑开伞踏出了成衣店的门,在街上闲逛起来,但他的步子极慢,有时候还会停顿一下,似是在等什么人追上去。 而锦之就是他要等的那个,待锦之追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走后,他的脚步又加快了。 一路上,锦绣在这家饭店前驻足,在那家饭店门口张望,有好几次都被饭菜香味吸引,可就是没有进入。 至一家酒馆门口,锦绣再一次停下脚步,眸光停留在酒肆的招牌上。 无忧…… “哥哥,你在喝什么?我也要!”他趴在哥哥腿上,好奇的打量着哥哥手中那用葫芦装的水。 “不行,绣绣还小,不能喝酒,等你再长大点哥哥就给你喝。”哥哥把葫芦拿远了些,使得他触碰不到。 “骗人!你明明和我一样大!” “那好吧,绣绣只可以喝一点点。”少年脸色微窘,取了一盏小小的玉杯为他斟上酒。 他浅浅抿了一小口,一股清淡的味道从喉咙流入,仿若夏日的一股清泉流过。 “好好喝,哥哥,这酒有名字嘛?”他试图再次从哥哥那里偷到一点。 “那就叫无忧吧”少年望向他的脸,柔柔一笑。 “绣绣可是想要喝酒?”锦之的声音将锦绣从回忆中拉扯回来,望着面前的招牌锦绣有些不知所措,无忧,无忧啊。 “可以是可以,不过绣绣只可以喝一点点。” 这句话和记忆中的某处完整的重合在一起,听得锦绣心头一颤。 “切,又不是小孩子了。”锦绣提步迈入酒肆,叫了两坛无忧。 怎么觉得,只有锦之同意,锦绣才会有所行动,不然的话他再喜欢也只敢看看……湘漓跟在他们身后如是想着。 酒上来了,可锦绣只抿了一口便再也没有触碰,“不好喝。”锦绣嫌弃着将酒坛推给锦之。 “既不好喝便不喝了,绣绣不是饿了么,我们去万福楼吃饭可好。”锦之看了一眼酒坛,柔声道。 锦绣轻哼一声,转头出了酒肆,又一次走在锦之前面,但还是和先前一样,走得很缓,眼神总会有意无意的往锦之那儿瞥。 锦绣真的是,倔强的可爱呢,湘漓笑着摇头,对他的行为也不点破,她倒也好奇,这兄弟二人闹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在酒楼落座后,锦绣拿着菜单看了许久,却一道菜都没有点,耐不住小二的再三询问,锦绣一把将菜单丢到锦之脸上,若不是锦之及时接住,那张脸上恐怕就要落下红印子了,吓得酒楼里的少女们齐齐吸气。 锦之却不恼,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点了好几道锦绣和湘漓爱吃的菜。 “等一下,再加一个这个!”眼见小二抱着菜单就要离开,锦绣忙拦住他,手指指在其中一道菜上,湘漓的角度恰好看到,那是锦之平日里最喜欢吃的东西。 菜一道道上来,可锦绣这个喊了一路饿的妖却迟迟没有动筷子,直到最后一道菜上齐,锦之拿起了筷子,他才开动。 吃饭时候偶遇云祁,锦之被叫过去与云祁说了几句话,锦绣的嘴立马撅了起来,吃东西的时候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来,这个兄控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锦之不在期间,锦绣一直用幽怨的目光看着屏风另一侧,云祁那一桌,过程中有人走到了湘漓对侧,锦绣立即警觉起来。 “湘漓姑娘,好久不见。”周文轩朝湘漓拱手,湘漓还未回答,锦绣就说话了。 “喂,你哪儿冒出来的,我警告你,不要觊觎我哥哥的东西!” …… …… 湘漓和周文轩相顾无言,一个在意的是东西一词,一个在意的是‘我哥哥的’。 “恕文轩冒昧,这位是?” “知道冒昧还问,没礼貌!”锦绣冷冷的白了他一眼,竟是不屑之色。 你真的是锦之记忆中那个温顺如绵羊的锦绣吗?湘漓不禁感叹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把一个纯真少年磨成了一个傲娇毒蛇。 “周兄也在啊,不过真是抱歉,今天没有准备外人的食物呢。”锦之也从云祁那边回来,见到周文轩后笑眯眯道。 “听到没有,你可以走了。”锦绣随之附和。 这两人,确实是兄弟!周文轩吃瘪,只好灰溜溜的离开。 湘漓憋笑,姑且将锦绣说的东西一词抛之脑后,不与他计较了。 “绣绣多吃一点。”回来后,锦之便一直给锦绣夹菜,自己碗里除了白饭什么都没有放进去过。 锦绣一边享受着锦之伺候皇帝般的待遇,一边瞟了几眼锦之的碗,最后终于忍不住,将一块红烧肉夹到锦之碗里。 “放错了,算了,赏你了。”锦绣撇撇嘴,又给自己夹了一块。 聪明如锦之,锦绣的那点小心思,他怎么会想不到,“那就谢谢绣绣了。”锦之含笑将肉吃下,继续给锦绣夹菜,锦绣碗里的菜只多不少。 “会吃不完。”锦绣嘟囔了一声后锦之便不再给他夹菜,终于能好好吃一顿饭了。 饭后,锦绣依旧没有会锦官楼的意思,而是在街上闲逛,在每一个小摊前驻足,眸光在那些有意思的小东西上流转,凡是锦绣看过的东西,锦之都一一买了下来,让他们送去锦官楼。 一直到晚上,锦绣还意犹未尽,街上的人家都悬挂起了灯笼,大雨已停,妇人们开始呼唤在外的孩童回家,路边拍球的稚子听到呼唤后立即捧着球跑到阿娘身旁,虽她一同回去,夕阳下,两人的背影散发着温暖。 锦绣的眼神冷了下去,手不自觉的握紧,他一定,又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那些不好的回忆。 “锦绣,我们回去吧。”湘漓牵住锦绣的衣袖,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锦之站在一旁屋檐下,神色黯然。 锦绣同湘漓一道,往锦官楼的方向回去,但迟迟不见锦之跟上,遂喊道,“听到没有,回去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别人叫。” 锦之一愣,当即跟了上去,嘴角展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第178章 待得故人归(十一) 回到锦官楼后锦绣倒算安静,在二楼听了一场戏后就回房间了,直到晚饭才出来,吃罢晚饭,他就又匆匆回了房间,期间一句话都没有与锦之说,连膈应他一下的话都没有,为此锦之深感失落。 夜晚,湘漓刚沐浴完,锦绣就推门而入,见到只穿了一件中衣的湘漓,锦绣的脸红了大半,猛地转身将门合上,半柱香后才不耐烦地问道,“喂,你好了没?” “你还没走啊。”湘漓打开门,已是换好了衣衫。 锦绣的脸色这才缓和下去,他大摇大摆地闯进湘漓房间,却只是喝茶,什么话都不再说。 “如果你是来喝茶的,那请回,我要睡觉了。”湘漓从锦绣那里夺回茶杯,下了逐客令。 锦绣撇了撇嘴,犹豫良久终于开口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原谅他吗?” “我不知道。”湘漓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她不是锦绣,因为不可能有这种如果,所以她不知道。 “真冷漠啊。”锦绣躺倒在湘漓床上,大有鸠占鹊巢之势。 又是良久的沉默,锦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逐渐均匀的呼吸声,湘漓都以为锦绣睡着了,欲上前给他盖上被子之时锦绣突然跳了起来,大喊道,“好烦啊好烦啊!” ……你是挺烦的。湘漓眼角抽搐了两下。 “明天再说!我走了。”在湘漓屋子里转了两圈后锦绣烦恼着离开了,他离开后不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湘漓打开门,门口什么人都没有,朝右边望去,锦之刚打开门准备进屋。 “好了,进来吧,我看到你了。”湘漓无奈,将门打开,冲锦之一笑。 锦之咳嗽两声,摇着折扇提步进了湘漓卧房。 “关于锦绣?”锦之一进门,湘漓就知其来意,便也开门见山。 锦之颔首,折扇的扇柄不断在桌上敲打,“漓漓,绣绣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是也不是。”湘漓给锦之倒了杯茶,反问道,“你其实很清楚,不是么?” “是啊。”锦之苦笑,他当然很清楚,只是这种事情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尽全力弥补,可锦绣心中的那个残缺终究是弥补不上的,再怎么样,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如以前那般了。 锦之又在湘漓那儿喝了会儿茶才离开,离开的背影有些许落寞。 “锦之。”湘漓突然叫住他,道,“你不妨多往前走一步,锦绣他,很在意你。” “好。”锦之苦笑一声,说起来容易,可他已经很努力了啊。 但无论如何,他会再努力一点的,这本来就是他不好。 翌日早饭时间,锦绣依旧如昨日一般不声不响,吃完就回屋,午饭时才出来,如此一直到傍晚,方才出屋,一出来他就开始四处张望,在锦官楼内飞速行走,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锦绣殿下,您是在找什么吗?”收到锦之的吩咐,琥珀一路跟着锦绣。 锦绣蹙眉,停下来,琥珀差点撞了上去,还好他身手敏捷,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若是撞上锦绣,可能就不是疼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他呢?”锦绣厉声道。 他?应该是说锦之殿下吧。 “锦之殿下有事出门,傍晚的时候会回来。”琥珀唯唯诺诺道。 锦绣冷哼一声,看了眼天色,站在锦官楼门口看戏台上的狐狸们表演。 “殿下,门口风大,我们去那边坐吧。” “不。”锦绣双手环胸靠着门框,眼神总会往门口飘去。 他这是在等锦之殿下吧,琥珀如是想着,遂也不敢再打扰。 傍晚,锦之踏着夕阳余晖归来,锦绣拧了一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但见锦之走近,他又将头看向戏台,装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琥珀为自己捏了把汗,这两兄弟真是难伺候啊。 锦之归来后将一泛着蓝光光球交给琥珀,命他寻了院里阳光最好的地方种下,而阳光最好的地方,恰是锦绣屋门口。 交托完琥珀,锦之朝锦绣走去,面露担忧之色道,“绣绣怎的站在此处,此处风凉,快些回屋的好。” 锦绣头也不回的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后复又停下,将握在手中已经发热的某个小物往后一抛。锦之出手接住,却见是一玉刻的‘锦之’二字,上还挂有流苏,是一悬挂在其他物什上的小物。 “和你那扇子挺配的。”锦绣说话的时候始终不愿意看锦之。 锦之拿着小物的手轻颤,他移动身形到了锦绣面前,不顾锦绣是否愿意,伸手将他抱住,“绣绣。” “干嘛!两只公狐狸抱一起怪别扭的。”锦绣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推拒锦之,手还不自觉回抱了锦之。 “你们和解了。”湘漓外出归来,见抱在一起的两只狐狸,淡淡开口。 锦之和锦绣同时放开手,各自将头瞥到一边,不承认也不否认。 “殿下殿下!”琥珀急匆匆从后院跑来,喘着气大喊。 “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又不是天塌下来。”锦之刚将从锦绣哪儿得来的挂件挂在折扇上,还没仔细欣赏一番就被琥珀打扰,心情十分的不美妙。 “殿下……”琥珀连着喘了几口气,扶着柱子道,“你刚才让我种下去的那棵树,它开花了!” 锦之的眸中有光芒闪烁,一眨眼,他已消失在烟雾中,锦绣和湘漓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随琥珀前去一看。 内院,锦绣屋前,一棵熟悉的枯树立在那里,是见到锦绣时的那棵树,想不到锦之竟是将它移了过来。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朵粉色的桃花悄悄抽出新蕊,散发出勃勃生机。树下,锦之正望着那花蕊出神。 “开花了……”锦绣也上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想要触碰花蕊,要碰到之时又立即缩回手。 “是啊绣绣,它开花了。”锦之下意识抬手想去碰锦绣的脑袋,却又一次僵在半空,不待他缩回手,锦绣又开口了,“想摸就摸,又不是不给你摸。” 他的话很轻,很柔,融化在风里,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霎时,锦之的眸中有星辰闪烁,灿若星海,他抬手抚上锦绣的头发,轻轻地揉了两下。 “绣绣。” “嗯。”锦绣低低应了一声,靠得锦之更近了些,“哥哥,这边也还有一朵。” “哪儿?” “这儿这儿!” 旧桃抽新蕊,待得故人归。 ===== 《山海经·海外东经》: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一曰在朝阳北。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山海经·南山经》: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 ——《万妖之城·妖狐》完 第179章 莫笑吴郎痴(一) 小径鲜草肥,东风载鸾飞。 世间繁华替,莫笑吴郎痴。 ==== 某日天气正好,夹杂着暖意的风拂面而来,一颗心便也暖了起来。锦绣外出归来,手中拿了只鸾鸟形状的纸鸢不断把玩,嘴角挂有一抹化不开的笑。 “绣绣可是想去放纸鸢?”见锦绣一直把玩此物,锦之揉揉他的头,浅笑道。 “好啊。”锦绣将纸鸢交至锦之手上,小跑着去寻湘漓,“哥哥你等会儿,我去喊上漓漓。” 锦之的眸光一路追随这锦绣,直至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转角口,至少现在,他家绣绣不会再与他怄气了,至于那件事,虽不能被遗忘,但至少现在还算相安无事。 听说是要去放放纸鸢,琥珀也缠了湘漓硬是要跟去,按照妖怪的年龄,琥珀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天生就对这种事情有着浓烈的兴趣。 于是,一人三妖踏上了放纸鸢的旅途,万妖城内城街道林立,是进行不了这样大范围的活动的,是以锦之寻了处农居,四野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勤劳的农夫正在田地里劳作,有小孩在田间地头飞奔玩闹,一切都是大自然最开始的模样,淳朴,简单,纯善。 锦绣和琥珀二妖拿着纸鸢在小径上奔跑,与此处风景融为一色,锦之与湘漓坐在田埂上看着他们玩闹,微风正好,吹起发丝凌乱,花香事宜,偷得恬淡安详岁月。 “水里有条大鱼,吴家有个傻子,傻子想抓大鱼,找了一个树枝,树枝抓不到大鱼,傻子扑通扑通掉下去!上不来上不来!”远处池塘边传来二儿童的嬉闹声,放眼望去,一群孩子围在一起拍手,看耍猴一般看着池塘里扑腾着的孩子。 湘漓支撑起身子意图站起来去看看,而她还未站起来,搭在田径上的手就被按住,转眼望去,锦之的眸光依旧停留在锦绣身上,但他的手,正覆盖在她手上。 “锦之?”锦之虽是个冷情之妖,但也不至于如此淡漠,他为何阻止自己?湘漓虽是疑惑却也没有忤逆锦之的意思,但视线总是会投向那方池塘。 “漓漓可是想和绣绣一起放纸鸢?”锦之将视线转向湘漓,眉目柔和,依旧对池塘那儿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湘漓微愣,还未等她回答,锦之便已牵着她往锦绣和琥珀的方向走去,与池塘背道而行。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啊?”刚与锦绣他们会合,一道轻柔甜美的声线从背后传来,湘漓转身望去,那落水小儿已被人拉了起来,他的身前站了一个小女孩,她摆出一副护犊之势。与别的孩子说话的声音却是软软糯糯的,有些反差萌。 “他是傻子,我们是在和他玩呢,对吧,吴言欢。”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带头的小孩趾高气扬道。 那女孩的瞳孔一缩,随即道,“可是他现在衣服脏了,改天再玩吧,这些桂花糕给你们。”她握紧双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收到桂花糕的孩子们各自散去,还有人提醒女孩道,“他是个傻子,你别和他玩了。” 女孩但笑不语,挥别众人后才迈步离开。 “姐姐。”落水的孩子突然扯住了女孩衣角,眸中含有希冀之色。 女孩蹲下身,将一块桂花糕放在他手中,道,“你也想吃吗,给你吧,这是最后一块了哦。” “不能要。”男孩将桂花糕放回女孩手中。 “那你拽着我的衣角做什么呀?”女孩侧头一笑,如柳絮轻柔。 男孩一直盯着她,脑中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眉头拧得很紧,女孩只是笑着回望他,一点也不急躁。盯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才缓缓道,“谢谢。”这两个字,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记住,又花了很长时间想起来,用另一段很长的时间念出来,却成了时间最动听的两个字。 果然还是不一样啊,只是名字相同罢了,女孩摸了摸男孩的头,淡淡道,“不客气,你知道吗,曾经,我也遇到过一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而且巧合的是,他也被人叫做傻子,不过啊,他那是装傻,人可精明着呢。” 男孩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女孩,良久缓缓吐出两个字,“后来?” “后来,他死了,我亲手杀的。”女孩轻松一笑,还是将桂花糕放在了男孩掌心,“初见他的时候他也和你这样,被人欺负,我像今天这样帮了他,给他桂花糕,然后他和你一样,把桂花糕又还给我了,不过,他说的是;送给你,定情信物。呵呵,我那个时候想,哪有人拿一块糕点做定情信物的,果真是个傻子。”思及那个场面,女孩不由得失笑,脸上洋溢着温暖。 “不哭哭。”男孩用脏脏的小手触上女孩眼角,那里明明没有眼泪,可他做出了擦眼泪的动作。 “小子,你不会是装的吧。”女孩紧紧扼住男孩手腕,目露凶色,“你们凡人啊,没事装什么傻子。” “痛痛。”男孩眼角落下泪来,刚才被那么欺负也没见哭,现在这么一下就哭了,女孩更加怀疑他是装的,但是那又如何,别人的事,她管不着,她放开男孩,拍了拍手上尘土,起身离开,可衣角依旧被拽着。 “姐姐也不喜欢我?”男孩坐在地上,浑身湿漉漉,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不喜欢。”她回答的毫不犹豫,“我不喜欢傻子,更不喜欢装傻子的人,你再缠着我,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你。”女孩冷漠地推开他,还没走多远就遇上了锦之一行。 “你来抓我。”女孩比锦之矮了一半,但说话的霸道气势并不比锦之弱。 锦之轻摇折扇,靠在树上眯着凤眼,“是封印,从哪儿来,回哪去,这里,已经不适合你们了。” “哥哥!”锦绣的拳头微微握紧,言语中略带些怒气,又是这样,凭什么他们一定要被封印,就因为世人畏惧他们强大的力量么?可笑至极! “是啊,不适合了。”女孩垂眸,方才那一股凌冽的其实不复,转而有些凄凉。 第180章 莫笑吴郎痴(二) 锦绣微愣,不适合?为什么会不适合,他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他可以适应为什么别的妖怪就不可以?!锦绣不服,脱口问道,“为什么,我也是从山海镜里逃出来的啊,你看我现在,很适应啊!” 女孩将眸光转向锦绣,目色一沉,继而对锦之会心一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妖,有多大的能力,但我还是要劝你,保护得越好,受的伤害越大。” 这句话似是说道了锦之心坎上,他的眸色也有细微变化,折扇收起,他开始认真的端详眼前的少女。 什么叫保护!他才没有被保护!但锦绣终归是没有再说话,女孩的那番话给他的触动定是有的,哪怕他再不想承认,他一直活在锦之的庇护下这一点从未曾改变,从出生,一直到现在,可能还会延续到未来。 思及此处,锦绣忍不住望向锦之,这个一直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的哥哥,眸色不由得温柔起来,锦之感受到他的视线,迷离着眼朝他一笑,锦绣立即扭过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才不是想要看锦之!他是在看风景罢了,不要多想。 “只有弱者才会保护不了自己所珍视的。”说这话的时候,锦之一直在看这锦绣,眸色柔和。 弱者,或许是吧,她是挺弱的,也挺失败的,“只是强者,有时会很寂寞。” 锦之默然,一时语塞。 “才不会!”锦绣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挡在锦之面前,怒视女孩,气愤道,“哥哥有我,有漓漓,怎么可能会寂寞!”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锦绣脑袋,锦绣低头,任由其抚摸,意外的乖觉。 “真是羡慕你啊。”女孩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意,有人维护,真好,很久以前,她也有人维护,只是后来,不知是谁先变了,再也回不到以前那般时光,或许谁都没有变,只是相遇的时间不对相处的方式不对,什么都不对。 锦之不置可否,羡慕么?是挺令人羡慕的,可有些过往,你绝不会想经历。 “所以,你现在要封印我?”女孩转换话题,脸上并无俱色,反而有一种解脱。 顾及锦绣的感情,锦之摇头道,“绣绣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不想在惹得锦绣不开心了,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和好,他不愿因为这么一件事将这难得的幸福打破。 滚滚滚!我不喜欢你就能不封印嘛,不要乱说话!锦绣在内心咆哮,脸颊微红。 女孩露出了然笑意,道,“那我们换一处地方聊聊。”说完,她就往远处走了开去。 “好。”锦之用折扇在手心拍打了一下,看了一眼湘漓,一人一妖同时提步跟上女孩。 “哥哥!我也要去!”锦绣立即将纸鸢丢到琥珀手中,快速追上锦之与湘漓,“你怎么每次都不带我玩,凭什么漓漓可以去?我也要去!不就是封印嘛,我又不会拦着你!大不了我闭上眼睛嘛……” 谈话间,四者身形渐远,只有琥珀无奈的对着纸鸢发呆,唉,真是可怜啊!小白菜啊,地里黄啊……琥珀坐在田埂上托着头看农民伯伯们劳作,心中苦闷异常,想当初,殿下身边可是只有他一个的,唉,狐性的泯灭啊!不行!他受不了这委屈,抱着纸鸢,琥珀也追赶上去。 “似乎换了个地方也没有什么意义。”见锦绣同来,女孩行至一开阔地界,停下脚步道。 锦绣瞥头不去看他们,他只是没有控制住这双腿,又不是故意的。 “那不如讲个故事。”锦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示意湘漓和锦绣一起,湘漓坐下后锦绣依旧撇着头,好似没有看到,可眼睛总时不时瞄一眼。 锦之无奈,指着自己身旁的另一个位置道,“绣绣,还不过来。” 闻言,锦绣立即坐了下去,生怕有人会抢了这个位置一般,脸上还洋溢着得意之色。 “你很有能力,希望你能把他保护到最后。”见此,女孩的目光更加暗淡。 锦之不知可否,不过很可惜,她说错了,他没有能力,万年前那场雷劫,他和锦绣之间的感情已经变了。 “你们当真要听?”见一人二妖排排坐好,全都将目光投向自己,女孩无奈问道。一人二妖齐齐点头,频率动作竟都是一样的,他们的默契度倒是很高。 “我我我,算我一个!”恰在这时,琥珀拖了个拖油瓶出现,对,拖油瓶,那个傻子吴言欢,若不是因为被他纠缠,琥珀早就追上锦之了。 回想刚才,琥珀刚站起来,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将他压倒,死死抱着他的大腿,嘴里含糊着说,“一起去,找姐姐。” “你有毛病啊!”琥珀怎么扯也甩不开他抱着自己大腿的双手,忍不住破口大骂。 后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拖着这个人一路寻来,可把他累坏了。 见到吴言欢,女孩的脸沉了下去,露出凶狠之色,“我说过,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你。” 吴言欢却放开琥珀,跑上去拽着她的衣角,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她,怎么也不肯松手。女孩的心终究是软的,她没有下手,只是将他随手一丢,丢给了琥珀,琥珀心里苦,但碍于锦之在这里不敢随意发作,只能向锦之投去求助的目光。 一道蓝光朝着吴言欢的脑袋而下,另一道蓝光瞬起,挡住了他,“你要干什么?”女孩厉声责问锦之。 “让他安静一会儿,你不是说要杀了他么,怎么还要救他?”锦之反问,再一次施法,这一次,女孩压抑住心中情绪,没有再出手阻拦,但她脸上的不忍之色全被锦之看在眼里,真是一个心软的妖怪,做妖怪这么心软可是会被欺负的。 “放心,不过让他睡上一觉。”施完术法,锦之摇动折扇道。 “你别把我哥哥想成坏人好不好,他做事一定是有原因的!”锦绣这样严重兄控的狐妖绝对忍不了有人对他哥哥如此凶恶,要凶锦之也只有他能凶!他对锦之做什么都可以,别人一个不好的字眼都不能说! 女孩不再多说,而是也找了个面对锦之的地方坐下来,双手抱膝,目光幽幽望向远方。 第181章 莫笑吴郎痴(三) 她是一棵没有名字的茇树,常年生活在水边,饿了就往水里面抛片叶子,可以毒死许多鱼,日子就这样无聊的度过,直到她能化成人形,可直到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只能幻化成一个十二三的女孩模样,这令她十分难过,总觉得在妖族抬不起头来,是以,她即使是能化成人形了,也依旧保持着树的形态,生怕被族人知道而耻笑她。 她生活的地方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农村,民风淳朴,炎炎夏日到来,常有农民在她的树荫下乘凉,傍晚时候还会有小孩子过来戏耍,不过这些孩童太过不乖,居然爬到她的枝头采她身上的树叶,或折断她的树枝。 只有一个孩子不会这样,他总会在别的孩子爬树采树叶,折树枝的时候仰望他们,口吃着说,“不,不要采,树,树疼。” “傻子,树又不是人,才不会疼呢!”树上的孩子奚落他,用树叶和树枝丢他,没有上树的孩子则捡了石子扔他,欢笑声顺着农家的炊烟飘荡在村子里。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她正在欣赏水中自己美丽的倒影,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循声看去,河对岸又是那群孩子,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里扑腾。 呀,掉下去的还是个活的。她想着,或许今天的晚饭除了鱼,可以出吃点别的什么东西了。 “傻子,水里凉快吗?哈哈哈哈!”嬉笑打闹声从对岸传来,尖酸刻薄。 小小年纪怎么就不学好呢,净知道欺负人,不过也是,人性本恶。她看着远处扑腾着的生命,心情有些烦躁,眼见着他挥动手臂的力气越来越小,她终归还是不忍心的。 罢了罢了,今天还是吃鱼吧。 她幻化成人形,将那小孩从水里捞出来,回到地面的小孩一直咳嗽,吐了好多水出来。 “真脏!”一个打扮地还算漂亮的小女孩露出厌恶的神色。 她记得,这个丫头是常常带头欺负人的那个,好像是村里教书先生家的孩子,真是世风日下,天天念叨着之乎者也的先生竟教出这么一个没文化,蛮不讲理的丫头来。 “你们为什么欺负他?”她蹲在地上拍了拍傻子的背,这孩子生得白白净净,除了脑子不好使一点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了吧,而且平日里也很乖,会帮忙种地,比这些闹腾的孩子乖上许多。 “他是傻子!”那标志的小女孩退后一步,嫌弃道。 “傻子就一定要被欺负?”她不是很明白,但似乎,一直以来,这些智力正常的人都会选择欺负傻子,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优越感呢?同样只是凡人,一个村子里出来的,谁比谁高贵呢? “不欺负他欺负谁!”另一个男孩站出来说的理直气壮,好似傻子天生就是为了给他们欺负而存在的。 人心,当真是阴冷可怕,但她又能做什么呢?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从怀中掏出几块桂花糕分给几个欺负人的孩子,“拿去吃吧,这孩子先交给我。”这些桂花糕是她准备当饭后点心的,就当是做好事吧,唉,她可怜的桂花糕。 孩子们就是好哄,拿到桂花糕的孩子纷纷离开,只有那个女孩,在走前还狠狠剜了她一眼,似是在警告,啧啧,小小年纪就那么多小心思,当父母的可真是失格。 “好了,你也是,下次他们欺负你,你不会跑的吗?”她在男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身上尘土,起身离去。 可刚走出去一步,衣角就被人死死拽住,她垂眸,男孩正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你别那么看我。”她将头撇过去,衣角仍是被男孩拽着。 “好嘛,这个桂花糕给你,最后一块了哦。”拗不过男孩的执拗,她再次蹲下身,将最后一块储备粮给他,这本来是她打算当夜宵的,也罢,有机会再去寻就是了。 男孩接过桂花糕,然后拉过她的手,复又将桂花糕放到她手心里。 她疑惑不已,不要吃么?那你要做什么? “定情信物。”男孩抬起头朝她一笑,微风夹杂着荷香,吹起涟漪层层。 什……什么?她这算是被一个凡人的小破孩戏耍了么?一定是的吧!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湿漉漉的男孩。 “你脑子没被水堵住吧,不对不对,你本来就是傻子,我不和你计较。”她用手指戳了两下男孩的脑门,又不断地碎碎念。 “定情信物。”而男孩只重复了这么一句话,叫人头大。 她不禁猜测,这个傻子可能只会说这么一句话,对,一定是这样。 “小傻瓜,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啊,下次不要乱说,要负责的。”她轻笑着掰开男孩的手,再一次起身。 “负责。”话落,男孩忽然扑上来,她猝不及防,就这么被压倒在地,四目相对,鼻尖相触。 …… 这一定不是一个傻子!她在心中默念,一股温热却从唇上传来。 她倏而睁大了眼,这个傻子在干什么!他脑子有毛病啊!啊啊啊啊啊!她作为一只妖怪的尊严啊!妖可杀不可辱!她和他拼了! 她猛然推开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男孩吼道,“你,你,你!老娘杀了你!” “娘子。”他水眸迷离,巴巴地望着她,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娘你个球球,子你个鱼鱼!她暴躁不已,可对上他那双无辜的眼睛后,一推怒气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不和他这种傻子计较!她努力说服自己的内心,抬腿就走,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娘子不喜欢我吗?”他又一次揪住她的衣角,眼泪噙在眼眶。 “不 第182章 莫笑吴郎痴(四) 那天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傻子,想来应该是害怕了吧,这样就好。这日难得下了场阵雨,她寻思着出去再买些桂花糕屯着,这小农村也就桂花糕能令她开心上一会儿了。 熟料,她刚走到卖桂花糕的牛阿婆小摊,那傻子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抱住她不放。 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动手动脚,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叫做男女授受不清么?像什么样子! “你放开我!”她推开他,满脸嫌恶。 “娘子。”他垂着头,手拽着她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撒手。 她觉得,自己可能招惹了个麻烦的家伙,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吴家小子,你哪来的媳妇呀,别拽着人家小姑娘。”牛阿婆好心的帮她说了句话。 就是!嫁给傻子的一定是比他还傻的!何况她是妖,怎么可能和凡人相爱,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的模样也不过十多岁吧。 “你很烦。”她冷冷地甩下一句话,握紧怀中的桂花糕匆忙离开。 此后,每到她去买桂花糕的时间,他都会出现,拽着她的衣角喊娘子。为此,她特意改变了自己的作息时间,随机挑选一个时间去,可他就像是一整日都候在那里一般,不管她什么时候去,都能被逮住。 “你不去学堂的么?”她知道村里有一个教书先生,大多数的孩子都有在那里学习,这个傻子家好像也不是很穷,供他读书应当还是可以的。 “娘子一起。”他拽衣服拽上瘾了,每一次都是准确的同一个地方,连每一次留下的褶皱痕迹都是一样的。 一起你个球球!还有,谁是你娘子!她长叹一口气,指向河畔的那棵茇树,道,“看到没有,我就是那棵树,我是树妖!所以,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可不可以,就当我求求你了!” “你是我娘子,不是妖。”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都说了不是你娘子,你怎么这么烦!”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会忍不住杀了他,杀人,她成形以来还没有杀过人呢,试一次也未尝不可。 言罢,她化为烟雾消散,再也寻不到踪迹。 又过数日,捕鱼的时候她又看到那群孩子在欺负他,而这一次,他们是拳打脚踢,这些孩子做得未免太过分。 但她这一次并没有出手,也没有现身,只是在远处静静观望,不插足,不干扰,回到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就好,她不会再被他缠。 许久之后,那些孩子各自散场,他也慢慢站了起来,嘴角居然还挂着浅淡的笑意,他果然是个傻子,都不疼的么,那些伤,看着就很疼。 如此半月间,她总共看到他被欺负了七次,一次比一次过分,可他笑得一次比一次开心,他的脑子一定有问题。 又一次,他被人围在树前,手里紧紧握着什么东西,怎么也不撒手,他越是不放手,那些人打得越厉害。 后来,那些孩子觉得无趣,便也离开了。他站起来,跑到树下,抬头仰视茇树,一动不动,恍若静止的石头。 “你在做什么?”她终究是没有忍住,显现出身形来,站在他背后。 听见声音,他快速回头,冲到她面前,伸手想要拽住她的衣角,但看了看自己满是泥土的手,又把手背到了身后,小心翼翼又极欣喜的叫了声,“娘子。” “我不是。”她冷声呵责,始终与他保持距离。 “娘子我错了。”他低着头,手足无措。 “你到底为什么要缠着我!”她手指上有光芒闪烁,他再说话,她一定给他施加禁言咒。 “因为喜欢啊。”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她手中的光芒瞬间消失, 喜欢,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娘子,你不要躲我了好不好。”他低着头,像一只无辜的小猫。 “不好。”说罢,她又一次消失,此刻,她的心情有些烦躁,一个傻子,怎么可能会懂喜欢。 又是两个月,他每天都会来茇树下等候,默默唤几声娘子,从天亮等到暮时,可她再也没有出现。两个月期间,他受到的欺负越来越多,可他毫无怨言,只是呆呆的望着树,村里的孩子们都在说,吴家的傻子更傻了。 “有意思么?”她再一次出现,实在是因为受不了被人每日注视。 “娘子!”他冲上前拽住她的衣角,神情兴奋。 估计是听不懂吧,她放弃了和他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 “你叫吴言欢?”沉默许久,她开口询问。总叫他傻子也不好。 “娘子可以叫为夫夫君。” …… 这一定不是一个傻子!绝对不是! “吴言欢,你是不是在装傻!”她暴躁不已,兴许是因为霞光映照,脸上又些许红晕染开。 “叫夫君。”吴言欢眸色诚恳。 她可以杀人吗,可以的吧! “娘子又生气了?”吴言欢抱住她,在她背上拍了两下,“不气不气。” 烟雾四起,吴言欢怀中只有空气。 “那我们明天见,娘子。”夕阳下,吴言欢嘴角不令人察觉地微勾。 如此往复,她终究是受不了吴言欢的百般纠缠,答应每天与他见面,但也有要求,就是吴言欢要去学堂,而且成绩至少不能是垫底。这对于一个傻子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吴言欢去找她的时间变少了,只有晚间时候才会去走上一圈。她乐得清闲,有次散步时发现吴言欢正在挑灯夜读,傻子认真起来是什么,答案是:认真的傻子,尽管他很努力,可基础摆在那里,什么都不会,而且傻子的脑子理解起来比正常人难很多。 “娘子!”她突然在他屋中出现,惊得他冲上去就是一个拥抱。 “放开!”她冷声斥责,不带感情。 他依言放开,目光可怜兮兮。 她叹了口气,坐到他身侧,拿过他桌上的一本书,翻到第一页,“过来,我教你。”她虽为妖怪,但也是一只活了多年的妖怪,这些知识她还是知道的,勉勉强请能教人。 “娘子真好。”他紧紧挨着她坐下,手有意无意地揽在她腰间。 她瞪他,他松开手,过不久又把手贴了上去,怎么也改不掉。 第183章 莫笑吴郎痴(五) 如此,在她的教导下,吴言欢稍微进步了一点点,先生考察的时候,因为有人请假没去,所以没有分数,也就是说,他这个拿了十分的并不是垫底。 “娘子,十分。”这日下了学堂,吴言欢便兴冲冲跑到茇树下,仰头冲着她大喊。 树叶浮动,她从树里走出来,眉目冷淡,“闭嘴。”她的话语有些狠厉。可能吴言欢是个傻子的缘故,他丝毫不觉得难过,反而粘得她更紧,整个人都快贴上去了。 她恼怒,将他推开,忘了这是在湖畔,经她这么不经意一推,吴言欢一咕噜就滚到了水里,可是他居然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这么一直下沉下沉,水面冒出几个咕噜泡,就再也没了声音。 她立刻跳下水去,将水中毫无挣扎迹象的吴言欢捞了起来,丢到河岸上。 “小傻子,你都不会喊救命的么?也是,你是傻子。”她用力戳吴言欢的嘴,每戳一下,吴言欢嘴里就吐出一点水来。 “娘子不让说话。”吴言欢眨巴眨巴眼睛,无辜而又认真。 “不许这么叫!”她又在他脸上使劲戳了一把。 吴言欢鼓了鼓脸,委屈道,“不行!”他的语调倔强,带着不容妥协的意味,“只有这个,不行。” “小傻子,你才几岁啊,好好学习知不知道,你们男孩子的梦想不应该是金榜题名,你怎么这么没有志气。”她在他脑门上重重一敲,怒其不争。 吴言欢立即抓住她的手,开始傻笑,完全不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小破孩,居然还会吃豆腐!她一巴掌甩在吴言欢脸上,怒不可遏。 “娘子又生气了。”吴言欢的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眉头皱得很紧,万分委屈。 她憋着一肚子又不知该如何发作,手抬起来又停住,还没想好怎么安放吴言欢就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可怜巴巴道,“娘子,为夫痛痛。” “痛才好!”她下手在他脸上又掐了一把,嗯滑滑嫩嫩,手感倒还是不错,这傻子总被人欺负,这脸上居然还没有伤痕,也是个奇迹。 “娘子喜欢就多掐几下。”吴言欢抓着他的手腕,没有任何要松开的意思。 她发觉,自己和傻子真的没有任何交流的可能。 “我饿了。”她漫不经心地抽回手,将脚伸到河水里,来回晃动,手中把玩着一片自己的树叶,然后将其撕碎,丢进水里,不一会儿,就有死鱼浮到水面上来。 她刚要伸手去捞,吴言欢就先她一步,用树枝将死鱼插了出来,放到地上,“为夫来。”他的神态专注,并不过问为何鱼会死,也没有感到害怕。 ……如果是一只成年妖怪或是一个成年的凡人,她都会觉得这句话很撩,但是出自一个傻子口中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鱼刚到地上,她就捡起来往嘴里塞,什么处理都不做。 “娘子生的。” 她一口鱼下去全都喷在了吴言欢脸上,“来,跟我念,这鱼是生的。”她微笑着,嘴角却是杀机什么叫做娘子生的,能不能好好断句,还有,不能叫娘子!孺子不可教也!傻子果然是傻子,完全没有沟通办法。 “娘子,这是生的。”他顺从的纠正,可始终不愿意将娘子二字省略。 “不许叫娘子。”她不厌其烦的纠正,似乎是在与三岁稚子讲话。 “只有这个,不行。”他重复道。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继续拿起生鱼咬了起来。 而吴言欢瞬时就将生鱼抢了过来,将所有的鱼都抱在了怀里,不给她吃。 “你这个人,脑子不好使就算了,心也不好使了么,没看到我饿吗?”她气郁难纾,又往河里丢了片树叶,不再管身后的人所为,而吴言欢抱着鱼,在周围收集了不少枯树枝回来,然后折腾了许久生出一团火来,将鱼放在火上烧烤,片刻后,一阵异香传来,她嘴里嚼着生鱼回望过去,鱼刺还在嘴边。 “娘子,猫猫。”吴言欢伸出手,拿掉她嘴边的鱼刺,用衣袖帮她擦嘴,这样的人,当真是一个傻子?她越来越不相信这一点。 “吃这个。”吴言欢将考地差不多的鱼交到她手上,嘴还在它上面吹气。 她知道凡人喜欢吃这些熟食,但其实生的熟的对她而言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吃进去都是一个味道,那就是没有味道,何必浪费这些时间去折腾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但她还是张嘴咬了一口,在吴言欢期待的神情下。偶尔满足一下他的愿望也是可以的,就当做是这几日学习的奖励罢。 刚咬了一口鱼,猝不及防,吴言欢也在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然后看着他笑得很欢,“娘子,为夫也饿。” 那你也不用在我咬过的地方咬啊!就不能注意一下么?你一定是故意的吧! 她把烤鱼丢还给他,重新拿起自己的生鱼啃起来。 “娘子吃。”吴言欢舔了舔嘴,又将鱼推了回去,抢过她手里的所有生鱼,放在火上再一次烧烤起来。 她无可奈何,只能吃他递过来的熟食。 待她吃完最后一口,一张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吴言欢探出舌头在她唇上舔了一圈,饶是她这样的妖怪也会感到害羞。 “你干什么!”她掐住他的脖子,只要稍微一下就可以让他失去生命,只要那么一下下。可吴言欢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始终保持着微笑,好像是朋友间的玩闹。 “娘子好痒。”他眯起眼,用手去抓她的手腕。 她手上却怎么都下不去力气,最终无奈放开了吴言欢。 “嘴脏脏。”他又一次探过头来,试图和上次那般用舌头去舔她的嘴唇。 “那你也不能这样。”她忍着烦躁的内心解释,然后转身用河水擦了擦嘴,“这样就好了。” “可是,他们,都是这样的。”他极尽委屈,还是努力将头贴上去,奈何她一直用手抵着他的脸,吴言欢怎么也接近不了。 “谁啊,没羞没臊的,而且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不能这样。”她拧着眉,教育道。 “好,有关系了,再亲。”吴言欢冲着她大笑,笑容纯净。 “有了关系也不行,不对,谁会和你发生关系啊!”说话间,她发觉自己都被吴言欢绕进去了,忍不住扶额叹气,跟傻子说话怎么就这么累呢。 “娘子啊。”他趁她不备,在她脸上啾了一口,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笑意。 ……树叶轻舞,她又一次在他面前突然消失。 第184章 莫笑吴郎痴(六) 夜晚,下起了大雨,吴言欢坐在窗前看雨,根本没有心思看书,因为今晚,她没有来,可能是因为下雨太大了吧,吴言欢托着腮神情落寞,他今天是不是惹娘子不开心了,要是娘子明天不找他玩了怎么办,不行不行,他要去找娘子! 伞也顾不上撑,他快速冲进大雨中,因为雨天路滑,他跌倒了两次,但又迅速爬起来,朝湖边那棵茇树跑去,跑到一半,雷声轰鸣而下,他跑的速度更快了,老人们都说,树都是怕打雷的,她现在一定很害怕。 他跑到树下,紧紧抱住了茇树,还不断拍打树干,“不怕不怕,娘子不怕。” 安睡的她被突然唤醒,放眼看去,吴言欢竟是待在树下傻乎乎地抱着树。 “你又要做什么?”她出现在吴言欢身后,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吴言欢回头,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不断拍打她的背,柔声道,“不怕不怕,娘子不怕。” 她微愣,是因为担心她害怕么?她成妖以来便没有害怕过打雷,吴言欢多心了,不过心口似乎也有些暖暖的,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个人跑来抱着她的树干,让她不要害怕,愚蠢却又温暖。 “我不怕。”她的语气缓和下来,但还是推开了吴言欢,被人拥抱的感觉她并不喜欢。 推开吴言欢的时候有一道闪电突现,她清晰地看到吴言欢膝盖上还在不断流着血珠子。 “你……摔倒了?”她蹲下来,愣愣地注视着他的膝盖,脑中有片刻慌神,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是她呢? “没有没有。”吴言欢也蹲下来,又一次抱住她,膝盖上的伤口破得更大,涓涓血水不断涌出,这一定,不止摔了一两次吧,傻子就是傻子,走路都不会。 “小傻子,你先放开我。”她言语轻柔,透露着万般无奈。 吴言欢依言放开她,眼中满是忧色,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疼吗?”她伸出手又立即缩回,大骂道,“你过来干嘛,是不是有病啊!” “可是娘子今天没有来看我。”他垂着头,用手去遮挡膝盖上的伤口,可血怎么也挡不住,顺着雨水而下,他的脚下有一片血红之色。 “不许叫娘子!”她大声斥责,手中捻诀,吴言欢膝盖上的伤口一点点复原,直至消失不见,还好,这种小小的治愈术她还是会的。 “娘子……”膝盖破了他没有哭,被人欺负他没有哭,听到她这么大喊,他的眼角竟是落下泪来,一发不可收拾。 “不许哭!”她站起来,手中忽而多了一把油纸伞,挡在他头上,遮去外边风雨。 吴言欢站起来,一把搂住她,笑道,“娘子最好!”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他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真想把他脑子切开,看看里面是水还是稻草,总之一定不是正常的东西。 “你回去吧。”没有人撑的油纸伞在吴言欢头顶旋转,外面的雨水一滴都进不来。 “娘子一起。”吴言欢扯着她的衣袖晃动了两下,撒娇意味十足。 许是雨天会让人的心变柔软,许是因为一丝丝的愧疚,她同意了吴言欢的请求,陪他一路回家。 “为夫撑。”吴言欢从她手中抢过伞,将大部分伞面都遮在她的头顶,自己还在那里一个劲傻乐。 大雨倾盆,一人一妖一伞渐渐行过漫水的河岸,行过幽深小巷,走到吴言欢的家门口不远处,她望见那户人家灯火通明,夫妻二人均是穿上了蓑衣,神情急切,应是要出门去寻吴言欢的。 “回去吧。”她退出伞下,身影在大雨中消散。 吴言欢神情落寞,极不情愿地走回家,刚到门口,夫妻二人就抱住了他,大声哭了起来。 “我的儿啊,可吓死娘亲了。” 不远处,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一扬,这样多好,人就应该和人在一起,整天和妖怪在一起像什么样子,看起来她应该考虑一下搬家了,再过十年,她应该就有能力换地方了,再熬十年吧,很快的。 只是,对妖来说十年很快,对人而言,十年可是极为漫长的岁月。 接下来的日子,吴言欢依旧会每日去寻她,她却只出现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每个月都会减少一盏茶的时间,她在尝试淡出吴言欢的视线,并不让他发觉。 与此同时,因为她每晚的教导,和吴言欢自己的努力,他的成绩在学堂里已经算是翘楚,那些欺负他的人也不再欺负他了,甚至还交上了一两个朋友。村里人都说吴家傻子不傻了,一定是神仙显灵了。 哪来的什么神仙,这个人本来就不是傻子,虽然她不知道为何他要装傻,也不知道为何他又不装傻了,反正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样最好,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么,小孩子的记忆力很差的,很快就能把认识她的事情忘记,然后她就能安安稳稳度过这几年,然后搬家,再也不要遇上这个傻子。 是日,吴言欢神情落寞地来到树下,闭上眼,额头顶着树干。 “娘子是不是讨厌为夫?”他失落地喃喃,伸出手环抱住树干。 “小傻子,你又要做什么?”她无奈现身,在他后脑勺弹了一下。 吴言欢高兴地转身,意图拉住她的衣角,但伸出手的时候神情一暗,讪讪地将手缩了回去,垂着头,带着哭腔地问道,“娘子不喜欢我了吗?” “我本来就不喜欢你,还有,不许叫娘子!”她狠了狠心,决定彻底拉开距离,现在他也有朋友了,应该已经不需要她了,年少的喜欢多半只是一时头脑发热。 “娘子也不要我了。”他委屈地哭出来,眼泪流的很凶,但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对,不要了!”她走回树里,再也没有出来,她本来还在想要花几年时间,现在吴言欢主动说出这些话,也省得她煞费苦心。 她走后,吴言欢一直蹲在树下,仰头看着树,神情呆滞,眼泪流都流不出来,他父母来寻他也不走,怎么样都要赖在这里,问他原因,又什么都不说。 一连三天,吴言欢都守在树下,任谁都拉不走。年少的欢喜,是对一个人的执着。 第185章 莫笑吴郎痴(七) “吴家傻子又傻了!”一群小孩哄笑而来,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不慎将他踹入水中,这一次,他很快爬了起来,再次倔强地坐回树下,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 孩子们又打又笑,直到有大人过来,孩子们才四散逃开。 “唉,你这孩子。”路人惋惜,叹息着从他身边路过。 第五天,吴言欢已经体力不支躺在地上了,可眼睛一直盯着茇树,含着希冀之色,他始终相信,她一定会现身,一定会。 他的执着还是换来了回报。第六日,太阳还未从东边升起,天微微亮的时候,她终于出现了,带着无奈不解的神色,轻声道,“小傻子,你又是何苦。” 闻言,吴言欢立即转身,扑过去想抱住她,可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的关系,他刚起身就又重重跌了回去,几番尝试下来依旧只能躺在地上。 她蹲下来,用手覆上吴言欢的额头,将妖力注入他体内,“你是想饿死自己,然后让我感到愧疚么?我可不会。”妖力倾注完毕,她又一次朝树干走去,但腿却被人死死抱住。 “你究竟想做什么?” “娘子不生气了吗?”吴言欢双手抱着她的腿,抬起头希冀地望着她,眼睛一闪一闪的。 “我什么时候生气过,不对,不要叫我娘子!”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残忍至极。 可她刚掰开,吴言欢就突然扑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怎么会有这样恬不知耻的凡人的!她内心暴怒,将吴言欢诅咒了千百遍,但说话的声音却只是无奈。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 “娘子先答应我不能不要我,不要生我气。”吴言欢的额头紧紧贴在她额头上,一丝丝温暖从额头传入,流入心口,惊起阵阵涟漪。 “好,你先放开我。”她受不住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将头往旁边一瞥,不去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太漂亮,没有丝毫杂质,看得她有些自愧不如。 吴言欢并没有依言放开她,反而伸出一个小拇指,欢笑道,“娘子不能骗人的。” 她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也同样伸出手和他拉钩,拉完勾,吴言欢才站起来,还好心的拉她起来,不过她自然是不会同意的,随手一撑就站了起来。 “那我以后来找娘子娘子不能避而不见,晚上的时候娘子还要来陪我一起玩。”他眨巴眨巴眼睛,嘴角是忍不住的笑意。 她实在是被折腾的没有办法,唯恐他在作出些什么过分的事情来是以只能答应。 “我还有别的要求。”她的眸色沉下去,严肃道。 “娘子说。”吴言欢立定,像是正准备听先生教诲的学生。 “十年,我给你十年时间,若你能金榜题名,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包括嫁给你。” “可是娘子本来就是我的啊。”他认真地听完后疑惑问道。 从来就不是你的!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闭嘴,这个要求你只能选择回答好或者可以,别的答案我不行听到。”她恶狠狠地威胁道。 吴言欢似乎被吓到了,半天都没有回答,只是傻傻地揪着她的衣角,过了好半天才问道,“那金螃蟹是什么东西,很好吃吗?” 忍,一定要忍住,他可是个傻子,我们不能和傻子计较,我是一只大度的妖怪。她不断在内心宽慰自己,迫使自己流露出一个笑容来,“不是吃的,是去做官。”这么说,饶是他这样的傻子也应该能明白了吧,若是连这样都不明白,她真的想把吴言欢从这里推下去,让他和鱼儿们玩耍一会儿。 “可是我不喜欢做官,我只喜欢娘子。”吴言欢皱眉,使劲摇头,脸上尽是不愉快之色。 “那我回去了。” “不许回去,娘子说什么,为夫就做什么!”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就像抱着即将失去的珍宝,很用力很用力。紧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好好好,那你先松手。”她咳嗽两声,试图从他怀中挣脱。 闻言,吴言欢顺从地放开手,将手背到身后,头看着脚尖,等着被责骂。 “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家了吗?”她尽量耐着心。既然她已经愿意现身了,吴言欢总可以回家了吧,闹腾了这么些日子,她都累了。 “娘子一起。”吴言欢牵住她的手就要走,而她始终站在原地,怎么也拉不动,吴言欢惊讶地回头,“娘子?不是和好了吗?” “那是你家。”她语气冰冷,生而为妖,她从没有家人,家这个字眼并不适合她,太过陌生。 吴言欢又一次摆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来,难过道,“娘子是一家人啊。” 娘子,她与他毫无关系,家,她没有,人,她不是,何来的一家人只说。她苦笑道,“说好是天黑去找你,现在还没天黑。” 吴言欢仰头看天,东边,太阳已经露出半边身子,很快就要驱逐掉所有黑暗。他垂下头,一阵失落,神情恹恹,依依不舍得放开她的衣袖,落寞的往回走。 真的是,拿你没办法啊。 她快步上前,走到他身侧,目光看向远处,“就陪你走一段。” “娘子果然心疼为夫!”吴言欢高兴地跳起脚来,一路蹦蹦跳跳的往家走,他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短暂。 还没到吴言欢家,吴家夫妇就跑了出来,对着吴言欢就是一顿打,她冷眼看着,毫不关心。 “打死你这个傻子!还知道回家啊!你怎么不死在那里,我看你不是傻,是疯了!”打着打着,吴家夫妇就落下泪来,然后跪下来抱着吴言欢大哭。 生了这么一个傻儿子,他们要承担村里人的无数非议,还要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辛苦养育他,他们也并不容易啊,凡人父母的意志倒也是坚毅,若放在她们妖族,这样出生就不健全的小妖怪是会被丢到山里任其自生自灭的,更有狠心一些的会直接吃了它,凡人的感情不可谓不神奇。 既然已经把他平安送到家,她也该走了,一步步后退,她正准备消失的时候,吴言欢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朝她伸出手大喊道,“娘子!” 第186章 莫笑吴郎痴(八) “闭嘴!”她脱口而出,吴家夫妇的视线顿时就朝她望去。 “这是谁家丫头,怎么没见过?”吴言欢的阿娘蹙起眉,在脑海里仔细搜索,可始终找不出一个人和她的模样相同,这个村子就这么大点,谁家有什么孩子他们都清楚得很。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能是谁家的亲戚吧,穿得这么好,可能是从城里来的人,吴言欢的爹爹寻思着。 “我没有名字。”她微愣,继而回道。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只能叫茇树? 夫妻二人一愣,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错愕之情,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居然还没有名字。 “是我娘子!”吴言欢趁父母思考的间隙,从他们怀中逃出,跑到她身旁。 “闭嘴,我不是!”她暴跳如雷,能不能好好说话,这种时候就别来添乱了好吗,没看到你爹娘正在怀疑我么?她瞪了吴言欢一眼,吴言欢立即乖乖闭上嘴,垂下头去,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儿啊,你可不要乱说话。”他娘亲也跑过来,抱着自己的儿子,犹疑着打量她。 “没有乱说,就是我娘子!”吴言欢试图挣脱怀抱,但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强硬得过大人,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 “我告辞了。”她实在是回答不出吴言欢娘亲的问题,是以选择了离开。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吴家夫妇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许多的疑惑。回家后,他们问了吴言欢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可吴言欢只说,“是我娘子。” 这让吴家夫妇越来越不安,隐隐地他们猜测这个小丫头或许是个妖怪。不过人也好,妖怪也罢,只要是他们儿子的朋友,就算了吧,下次若是她还来他们家,应该好好招待一下,看得出来他们儿子很喜欢她。 天黑后,她又一次在吴言欢窗口出现,静静地看着他埋头学习,吴言欢第一时间就发觉的她的存在,马上打开窗招呼她进来。 “你想让我爬窗?”她冷汗,好歹她也是个女妖怪,这种不文雅的事情还是算了吧,她想进这屋子,何须爬窗,一个简单的穿墙术就可以解决的。 “我爬!”说着,吴言欢一条腿就驾到了窗槛上。 “喂,你别乱来!”她快速穿过墙壁,拦住了吴言欢这危险的举动。 “娘子!”他朝她一扑,早有防备的她一个闪身,轻松躲了过去,随后架着脚坐在他床上,拿起一本桌上的书,朝他招手道,“过来。” 吴言欢唯命是从,小跑着坐到她身旁,手倒是乖了一些,没有再乱碰,但眼睛一直往她手上瞟。 “娘子,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吴言欢还没有提出要求,她就直言拒绝,反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拒绝掉总不会错。 “那为夫今天把这个背出来,可不可以……”吴言欢指着她手中书页上那五行文字。 她一挑眉,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一个晚上能让一个傻子背出五行句子,这件事,她可以向妖界的朋友吹嘘好几百年。 “可以!”她回答的毫不犹豫,根本没有听清楚可不可以后面的话,反正背出五行对于一个傻子来说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想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吴言欢就将那五行句子背了下来,而且极为熟练。她瞬间石化,居然,居然真的让他做到了,果然,他一定不是一个傻子! “你不是傻子吧!”她大怒,将书随便一丢。 “是啊,为夫不傻。”说话间,吴言欢偷偷牵住了她的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特别的傻气, “为夫背出来了,所以今天娘子要和我睡!”吴言欢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而下,什么?刚才他是这么说的吗?这个是他的要求?天呐,这个凡人的小孩真的只有十岁吗?他怕不是更厉害的妖怪吧! “不可能!”她断然拒绝,并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出,她堂堂茇树妖,居然要和一个凡人同床共枕,这传出去要她如何在妖界立足,本来这副身子就已经让她很苦恼了,现在这个凡人还想让她更烦躁一点吗? “娘子,刚才说好的。”吴言欢委屈不已,眼看着泪水就要落下来。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凡人的眼泪,苦恼之际她想到可以直接用妖术令吴言欢产生幻觉,她果然是一只聪明的妖怪! “行。”想到解决办法,她不自觉露出微笑,看着她的笑,吴言欢笑得更甚,恨不得马上就能和她一起入睡。 到深夜,吴言欢兴冲冲地滚到床上,指着里面那一半对她道,“娘子!” 她满脸黑线,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和衣卧下,刚一躺下,吴言欢就抓住了她的手,一直傻笑。 “闭上眼睛!”她命令道。 吴言欢立即将眼睛闭上,嘴角还是那傻傻的笑容,她施展妖术,确认吴言欢睡着后起身意欲离开,却发现手被他攥得很紧,只能靠蛮力掰开,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她用力掰开吴言欢的手,走至窗畔,临走前又回眸望了一眼床上憨笑的脸。 或许,他是有些地方傻有些地方聪明,或许,他真是一个傻子,又或许他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离开,人和妖,不可结缘。 有一小片云遮住了月光,云层远去,茅屋中窗槛旁的人影也已消失不见。 如此又是四年时光,吴家早已习惯她的出现,吴言欢的娘亲还对村里人说,这是她远房亲戚,叫小八,嗯小八?凡人的名字真是随便呢。 可这段时间,吴言欢的身量猛涨,而她依旧只是那般模样,一个孩童形象,差不多,该不能见面了。 这年春分时节,草长莺飞,田间的野花开得正好,吴言欢去湖畔寻她的时候,她告诉他,以后再也不会去村子里了。 “娘子又不要我了么?”吴言欢已经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可依旧如儿时那般拽着她的衣角。 第187章 莫笑吴郎痴(九) “不是,只是我,不能再去了。”望着那个小农村,她眸色清冷,再去的话,就要被人说是妖怪或者怪物了吧,这么多年不见长大,不过她本来就是。只是这样回给吴言欢他们家带去麻烦,她还是善良的,不想给他们制造这些烦恼。 “那我还可以来找娘子吗?” “可以。”她在水边坐下,现在的她已经比吴言欢矮了许多,像是哥哥和妹妹一样,不过按照智商来说,应该是祖奶奶和孙子。 “还有,不能再乱叫。”她习惯性冷言相对,但吴言欢早已习惯,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同她一样坐在水边。 她脱下鞋,将脚探入水中,初春的湖水带着冰冰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头,意识也瞬间清醒下来。 “娘子,水冷。”吴言欢也伸手触碰了一下湖水,又马上将手缩了回来,看着落在水中的小脚丫心疼道。 “无妨。”她依旧将脚至于冷水之中,冷才可以保持头脑清醒,还有六年不到,她就可以搬离这个地方了,马上就可以了,不要产生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 闻言,吴言欢也脱了鞋袜,将脚伸下去,嘴角露出天真笑意,虽然身体冷得发抖,但他还是装作这水一点也不冷的样子。然后呆呆的望着她的侧颜,怎么看都看不够。 “时间差不多,你该回去了。”她用脚撩起一片湖水,滴滴露珠落在湖上新开出的荷叶之上,迅速滑落至荷叶中心,晶莹着反射出太阳的暖光。 吴言欢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直等到太阳落下去。 “你不走我要走了。”她又用脚撩起一片湖水,不过这一次,是直接冲着吴言欢的脸而去的,而吴言欢没有闪避,任由冰冷的湖水落在自己脸上,身上,还笑得很欢。 “娘子淘气。”吴言欢随意抹了一把脸上水花,将她耳边的碎发撩起。 她脸色微变,却没有和以前那般突然消失,只是坐得离吴言欢远了些,眸色疏远。 “闭嘴!”她撇过头,注视着不远处那颗茇树,她的本体。 “那娘子晚上还来找我玩吗?”吴言欢也察觉出了她的不悦,委屈着询问,既然不能在人前出现,人后总是可以的吧。 “如果你能得前三。”她随口一说,却不料吴言欢立即拍了拍胸脯,自豪道,“为夫现在就是!” 她惊诧不已,一个傻子……不对,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傻子啊,只不过是不愿意变聪明罢了。 “再过一年你就可以去乡试了,然后一点点考,等你考上状元,应该是六年后吧。”她依旧望着茇树,六年,她足矣搬离这个地方,那时候这个小傻子可能会哭吧,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难过之后总会好的。 “不去不去!为夫只留在这里陪娘子。”吴言欢虽然不太能听懂她的话,但依稀也可以明白是要离开这个村子的,他不愿意离开这里,不愿意和她分别,一天都不想。 “我们约定过。”她转而望向他,“你对我撒谎?” “不不不!”吴言欢连连摆手,一紧张连说话都不会了,只会不断地重复‘不’这个字。 她无奈,在吴言欢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稍微缓和了些语气道,“好了,你真的可以回去了。” “我没有骗娘子!”他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之中,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知道了,回去吧。”这么些年的相处,她发现有时候哄一下吴言欢也是挺好用的。 闻言,吴言欢脸上的红色褪了下去,可心跳还是跳得很快。 她站起来,朝吴言欢伸出手,耐心道,“起来,回去了。” 吴言欢睁着一双灵动的水眸,期待道,“好!娘子和我一起回家!” “刚才不是说好我不会再去了么?”她一记白眼翻过去,这个傻子怎么就是记不住重要的事情,平日里背书不是有模有样的。 “可是天黑了啊,娘子说晚上会去找我的。”吴言欢指了指当空月色,狡黠一笑,一点也不像一个傻子,果然,他是装的吧! 被吴言欢噎得无话,她几度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和傻子谈什么道理,根本就讲不通的啊,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劳神伤脑。 “你先回去,我晚点再来。”她努力使自己保持微笑,强压制住一棍子打晕他送回吴家的冲动。 “不行,娘子骗我怎么办!”吴言欢突然来了脾气,死死抱着茇树不肯撒手,倔强地不行。 你不想走就不想走,抱着一棵树做什么,能不能用脑子想一想,哦,傻子没有脑子!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反问,站在一旁双手环胸,桀骜地看着吴言欢那幼稚的行为,天呐,为何会有如此智障之人!还偏偏让她遇上,她第六千五百九十八次开始检讨自己当初为何要从水里把这个傻子捞起来,那个时候她一定是被太阳晒糊涂了,才会干出这种傻事来。 如果时间倒流,她那个时候一定会多踹上一脚,让吴言欢淹死在湖水里算了,省得现在祸害她。不过她也只是如此想想,首先时光不可能逆转,其次,如果真能回到过去,她可能还是会救下吴言欢,她终归是一只嘴硬心软的好妖怪。 “好几次了!”吴言欢松开茇树,掰出手指头一件一件数起来,煞有介事的模样令她失哭笑不得,傻子都是这么可爱的么?不对,她刚才竟然觉得吴言欢可爱,她一定是疯了。 “行了,别数了。”她揉了揉眉心,这些年她有做这么多欺骗他的事情么,她都不记得了,还有,迟到也能算欺骗吗?算了算了她是一只宽宏大量的妖怪,不和这个傻子计较,对,不计较! “那娘子要和我一起回去吗?”吴言欢将手背到身后,一个小跳跳到了她面前,笑意盈盈的模样令人不忍心拒绝。 “去,我去总可以了吧。”受不住吴言欢的数落,也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骗他,她一跺脚,决定跟他同行。 “好!我们回家了!”吴言欢高兴地跳了起来,月光下,少年的笑颜纯真无邪。 第188章 莫笑吴郎痴(十) 回家?她的眸光又是一转,清冷道,“是你回家,不是我们。”不要总把她扯到一起,她只是一只妖怪。 “是我们家。”吴言欢纠正她,牵起她的手就往吴家跑。 她极不情愿地走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吴言欢疑惑地望着她,眼里的泪水转眼就要落下,“娘子又要骗我了吗?” 她摇摇头,骤然变换成一片落叶,落在吴言欢肩头。 “我这样比较好。”她淡淡的话音从空气里传来,辨不清方向。 吴言欢将她从肩头拿下来,紧紧握在手中,“娘子累了,为夫带你回去。” 才不是因为累了,你这个大傻子!她这不是顾忌到村里其他人的目光吗?傻子果然是什么都不懂。 一路上,吴言欢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一片树叶,怕她无聊,吴言欢还讲了很多故事给她听,路人经过之时也只是瞥了他一眼,对于吴言欢这种自言自语的行为村名早已习惯,村里人谁不知道吴家有个傻子,对傻子来说,什么事都是正常的。 她一路极力忍受着吴言欢的聒噪,不断劝告自己要冷静,这是她度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为什么一个傻子会这么烦啊!做一个安静的傻子不好吗?你安静一点,别人或许还会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干嘛要多说话暴露自己是个傻子的事实。 好不容易熬到了吴家,一进入吴言欢的房间,她就忍不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本书朝吴言欢丢过去,吴言欢却不躲避,乖乖等着书砸下来,眼看书就要落到吴言欢脸上,她立刻动用妖术,将书停留在了半空,不能冲动,不能冲动,他只是一个傻子,这已经是她今天第无数遍安慰自己。 “娘子要给为夫看戏法吗?”他含笑用手戳了一把悬在半空中的书,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本书方才差一点就砸到了他脸上。 “是!”她无奈翻了个白眼,绝望地将书从空中捡了回来,变戏法?他还真能想,都说了好几遍她是妖怪了,还变戏法,这叫妖术!妖术!!人傻就算了,连这么点基本常识都没有,怕是没得救了。 其实这几年下来,她日渐发现自己不能教导吴言欢了,他们学的东西远远超出了她所知道的范畴,她现在来吴言欢家,纯粹只是监督他罢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娘子,为夫教你折纸鹤好不好。”看了一会会儿书,吴言欢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叠废纸。 纸鹤?他又想干什么,就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书么?不是说傻子是比较安静的么。这个人怎的这般闹腾! “背出来了?”她拿过桌上的书,随口考验了他几句,吴言欢皆是顺溜的背了下来,面上带着自豪的神色。 明明能学得那么好,怎么还是一个傻子呢?她摇摇头,将书放了回去,从吴言欢手中接过一张纸片,道,“你教。” “我就知道娘子也是不会的!”他骄傲地挺起胸膛,拿出一张纸后将多余的纸放到桌上,然后跨了一步坐到她身侧,开心道,“看着我哦,很难的。” 折个纸鹤很难么?果然是下孩子心性,学了这么点东西就值得他如此骄傲,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呢,不就是折纸吗? 但因为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笑容从吴言欢脸上消失,她最终还是隐忍了下来,没有讽刺他的愚笨,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可能真的很难吧。 她假装自己也不会,认真地跟着他折纸,看他一板一眼的认真模样,似乎也分外可爱。 “哇,娘子好聪明,为夫学了一天的!”最终的纸鹤成型,吴言欢激动地鼓起了掌,很用力很用力,手掌泛红了都没有停下来。 “好了,别拍了,不疼吗?”她拉住吴言欢一只手的手腕,看着他通红的手心,眸色淡然。 “不疼。”他用另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 她察觉到不妥,立即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低头拨弄手中的纸鹤,“你折这些做什么?”她淡淡一问,转移开话题。 “他们说,折一千只纸鹤可以完成心愿。”吴言欢小心翼翼的将纸鹤放进小罐子里,那里已经躺了八只精致的小纸鹤,折成这个样子也很费心力的吧。 一千只?哪来那么多纸给你折,这个村庄做学问的人少,纸张产量少,是以纸张价格很贵,一千只纸鹤要花多少钱买纸啊,虽然吴家不算穷,但也绝不是富贵人家,供不起吴言欢这般消耗。而且,他一个傻子,还能有什么心愿? “你有什么心愿?”她忍不住开口询问,若是一些简单的,或许她可以做到,何必辛辛苦苦折这么多纸鹤。 “为夫希望能永远和娘子在一起!”他嘴角咧开一个傻笑,纯真无邪。 她一时间愣神,眼眸微微垂下,这有这一点,不行,绝对不行!小傻子,不要想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了,哪怕你折五千只,一万只,这都不可能。 “那你慢慢折。”一番话到嘴边最后又变成了另外的模样,她终究还是不忍心打击他的自信,或许,等他发现纸张是何其之贵的时候,他就会退缩了,或许等过几天,他就会忘记这件事了,现在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好!为夫会加油的!”吴言欢眯起眼,又从桌上拿了一张纸,认真地折起来。 她看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折了一只又一只,每折好一只他就闭上眼祈祷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入罐子里。 兴许是被吴言欢的情绪感染,她也拿过桌上一张纸,慢慢折了起来。 这些纸,都是废纸裁的,看来吴言欢也知道纸张很贵,如此一来,他放弃的可能性更大了,但当真会放弃么?联想到这些年的相处,她心中苦涩一笑,不可能的,吴言欢的性子就是那种倔强顽固的典型,从来没有放弃这么一说。那么,只能辜负他的期望了,这件事,当真是不可能的。 “我该走了。”折完桌上的一叠纸,她起身望向窗外。窗外夜凉如水,星月交辉,婆娑树影在微风中摇曳,四周寂静安详。 第189章 莫笑吴郎痴(十一) 吴言欢丢下手中纸鹤,趴在窗前静静望着她,“娘子今天很乖,有奖励哦。”他冲她傻笑,话语格外认真。 她微微摇头失笑,用乖这个词来形容她,吴言欢是认真地么,怎么觉得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啊,她虽然长了个小孩子模样,可早已不是儿童,别用那种幼稚的话来哄她。 “不需要。”她压住不屑的情绪,平淡道。 吴言欢并不理会这一句话,身体忽然扑过去,在她脸颊亲了一口,然后立即弹开,嬉笑道,“为夫奖励娘子的!”那副颇为自豪的搞笑模样令人想训也训不起来。 “下一次,没有我允许不可以这样。”她尝试和吴言欢沟通,好好说话的时候这个傻子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不行,这个不行!”吴言欢固执地拒绝。 她撇撇嘴,又一次沟通失败,似乎在吃他豆腐方面,吴言欢是不愿意做任何退让的,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学这些,前途堪忧。 “娘子要不要也给我奖励,你看我那么厉害!”吴言欢开心地跑向桌上的纸鹤堆,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夸奖。 “哝,给你。”她从衣袖里拿出桂花糕,丢到桌上,“奖励。” 吴言欢拾起桂花糕又交回她手中,一如初见时候那般笑道,“定情信物不能乱丢。” 什么定情信物!这块桂花糕和那块桂花糕又不是同一块桂花糕!不对,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哪里来的定情信物,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自恋,你们傻子都是这么自恋的么,就不能正常一点! “我走了。”她朝天翻了个白眼,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窗口,花香拂过,一切又归于平静,好似窗口从未出现过任何人。 吴言欢趴在窗口望着远处,神情专注,若是靠近,还能听到他嘴中喃喃有声,“那为夫,就送送娘子。”月光洒下,窗畔落下一个寂寞的影子。 “明天见,娘子。”一炷香后,吴言欢关上窗,收拾好桌案,然后躺回床上,一夜好梦,梦里有他的亲亲娘子,梦里的她笑靥如花,是人间最美的姑娘。 又是多月以后的夏日,吴言欢照旧去湖畔找她,她却迟迟没有现身,吴言欢垂头丧气地蹲在树下,嘴里不断念叨着‘娘子不要我了。’之类的话,有鸟儿落在他肩头,跟是显得他身形寂寥。 远远的,有小舟行近,舟上女童将脚置于水中划水,路过菱角区域的时候还会从泥里挖出几个菱角,洗净,剥掉,直接塞入口中,一路行一路吃,悠游自在。 见到湖畔坐着的吴言欢,她偏头一笑,喊道,“小傻子,你在那儿做什么呢?”今天,她的心情不错,就连看吴言欢也顺眼很多,说话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娘子!”吴言欢闻声从地上跳了起来,循着声音看到在剥菱的她,然后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冲她喊。 她立即朝吴言欢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还好已近日暮,农夫们都已回家,不然就他那嗓门,一定会引来很多人的围观,那时候她的处境就会很尴尬了。 因为距离太远,吴言欢看不清她的小动作,但他也没有再大喊,只是一只高兴地冲着她挥手,小舟悠悠靠近,还未靠岸,吴言欢就纵身一跃跳到了小舟上,险些掉进水里。 “小心点,急什么?”她扶了他一把,小声地抱怨,却不防吴言欢一把抱住了她,“娘子没有不要我!”他不断重复这句话,心跳得厉害,带着小心翼翼的窃喜。 她微愣,头一次没有推拒吴言欢,这个小傻子,就当真如此在意自己吗?何必呢?痴儿,痴儿! “放开,坐好。”她闭了会儿眼,调整好情绪,再次开口声音又恢复了往日清冷的调子。 吴言欢依依不舍得放开手,乖乖坐到了小舟之上,手放在腿上,像一只等着主人夸奖的小狗,就差对着她摇尾巴了。 她将船桨丢给吴言欢,自己又坐到了船沿上,和方才那般将脚探入清凉的湖水之中,小脚丫在湖水中轻荡,搅起一池涟漪。 吴言欢只愣愣地抱着船桨,眼睛一刻不停地望着她,察觉到那炽热的目光,她不耐烦地回头,命令道,“小傻子,快划船,我们出去玩!”说着,她又随手折了一片荷叶,将其戴在头顶,晚风吹来,卷起丝丝凉意,她一边搅荡湖水一边随手采折,笑得欢快。 “好,娘子小心!”吴言欢呆了片刻,才将船桨置入水中,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划着,生怕她掉入水中,他划得很小心,一点点波动都不敢有,就怕船一个不稳,她就会落入水中。 划了一会儿,她倏而站起身来,将一片荷叶戴到吴言欢头顶,她退后几步双手环胸,点了两下头,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很好,小傻子,你戴着很好看。”她拍了拍吴言欢的肩膀,嬉笑着又坐回了船沿处。 听她如此说,吴言欢的脸上染了晚霞的绯色,嘴角笑意荡漾开来,目光未曾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又过了会儿,她弯下腰捞起一手湖水,用力朝天甩去,颗颗晶莹的水珠四散开来,耀眼得人挪不开眼。 “娘子真好看。”他傻笑道。 “闭嘴!”她冷下脸,收起手中动作,双手撑在船板上,脚丫轻晃,仰起头对着西边霞光闭起了眼。 这样宁静的夏日倒是不错,悠闲自在,为妖多年,她何曾有过这样闲适的时候,许是和人相处久了,也变得会享受了,其实凡人很会过日子啊,短短数载,他们能令这点时光变得有意义,会想尽办法在这世间留下足迹,相比之下,他们妖就没有这些志向,妖生无尽岁月,他们只会虚度时日,从不会去想‘我为何存在?我能为后人做些什么?’这样的问题,做一个凡人,也挺好。 “娘子,我又说错什么了?”在她发愣的间隙,吴言欢委屈巴巴地提问,带着些许的不甘心。 “什么都错了。”她回过神,将一个洗干净的菱角丢给吴言欢,“自己剥。” 吴言欢却只能巴巴的看着菱角,他要掌船的,可不能轻易放开船桨,万一她掉了下去可怎么办。 他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极好的办法,“娘子喂我。” 第190章 莫笑吴郎痴(十二) 她弯了弯腰,起身却是拘起一把水朝吴言欢泼了过去,“想得美!”她嬉笑道。 “不行,这个听我的。”吴言欢用一只手擦了擦脸上水珠,神色严肃,话语中带着不容商榷的口吻。 怎么那么多听你的,真是麻烦。她心下虽是抱怨,手中却已剥好了一个白嫩嫩的菱角。 “这下满意了吧。”她走过去将菱角塞入吴言欢嘴中,他趁其不备咬住了她的手指。 “你干什么!”她大怒,猛地将手抽了出来,脸上全是嫌弃之色,天呐,手指上可全是他的口水!这个傻子怎么这般愚蠢,手指又不是可以吃的东西!别不是饿疯了吧。 “娘子,我错了。”他垂下头,手中船桨滑动速度也慢了下来。 “你除了这句还会什么?”她不想大好的心情被破坏,说话声音柔和了许多。 吴言欢不语,依旧默默垂着头,除了这句,他好像也不会别的道歉方式了。 她叹了口气,将他头顶的荷叶帽戴好,道,“好了,我不生气了。” “当真?”吴言欢瞬间抬起头来,眸色闪亮,有如方才她朝天挽起的水花明澈。 “当真。”她柔柔一笑,又坐回了船头。 在吴言欢的记忆中,这一天的傍晚是一生中第二美好的时候,而第一,自然是与她初见的那日。 时光悠悠流转,又是春秋轮换,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吴言欢去参加了三年一度的乡试,并取得了第一名的成绩,这令村里人大呼神奇,吴言欢是傻子这一点众人皆知,但傻子当真可以考得这么高么? 仔细问询过后,村民们确认了吴言欢是如假包换的第一,他们奔走相告,说‘吴家儿郎不再是傻子了。’但之后几天,村民们又开始怀疑了,吴家孩子确实还是傻的啊。 或许他只是运气好或者对于背书特别下功夫才有如此成绩的吧。村民们如是作想,吴家儿郎依旧是那个傻子。 取得第一的那天,吴言欢小跳着跑到茇树下,第一时间和她分享了这个消息,她微微一笑,对他表示了鼓励,然后在湖畔静坐,再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话,离分别的日子又近了一些,取得一些成绩,以后没有她,吴言欢也能好好生活了吧,这样她走的也能安心。 又三年,吴言欢要赶往更远的地方去考试,村里人都来给他送行,许多人都放心不下让这么一个傻子远行,但吴家父母一狠心,还是让他去了,巨大的利益驱使下,再淳朴善良的人心都是会变的。 她坐在茇树上远远看着,待吴言欢走远后她伸手轻抚茇树,时间比她预想的快了些,她现在已经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吴言欢的走无疑不是给了她一个离开的好机会。 就今天吧,和他一起离开,或许还能在远处看看,保护他一下,一个傻子独自上路,还真是令人不安。 不想她刚跳下茇树意欲离开,大老远就看到有一个身影渐渐走近,仔细看去,正是走远了的吴言欢,他怎么又回来了?她暂时收起了搬家的心思,朝吴言欢走去,“小傻子,你干嘛回来啊?” 如今吴言欢约莫十七岁,她已经只有吴言欢一半高都不到了,有时候说话都要仰起头来,当然,大多数时候吴言欢会乖乖蹲下身或者低下头。 “舍不得娘子。”他身量虽然已经完全长开,但说话还是和数年前一般幼稚。 “舍不得也要去啊,你答应过我的。”她将手背到身后,手心里是一块桂花糕。 “那娘子抱一下。”吴言欢蹲下身来,朝她张开怀抱。 她迟疑着缓缓走近,距离他还有五步的时候吴言欢倾身过来,一把将她抱起,他的怀抱很紧很紧,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来完成这件事。 “好了,走吧。”她拍了拍他的头,像小时候那般,顺手将桂花糕放进了他的行囊之中。 小时候啊,呵呵,她嘴角不自觉上扬,她居然也会说小时候这个词,弄得好像她和吴言欢是青梅竹马一般。 “再亲一下。”说着,吴言欢就在她脸颊落下一吻,轻柔如棉絮,依旧是那般小心谨慎。 “快点走!”她脸色逐渐发黑,语气也冷了下来。 “好。”吴言欢依依不舍得放开她,然后背上行囊三步一回头。 刚才和你双亲告别也不见这么留恋。她心中默叹,或许她已经在吴言欢心中留下了很重要的位置了,但是,她还是不得不走。 树叶飞舞,她闭上眼施展妖术,即将成功之际,她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娘子果然是想离开为夫。”幽怨的话在耳边响起,她浑身一僵,这个傻子怎么又回来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挣扎不开,只能尴尬着询问,试图转移吴言欢的注意力,但这个傻子这一会一点也不傻,精明得很。 “娘子是不是要离开为夫?”他重复这方才的问题,语气愈见幽深。 “都说了不许叫娘子!”她大怒,用妖术使他手指上有大火灼烧般的感觉,他一疼,立即松开手,可刚挣脱开他的束缚,一个温热的东西就附在了唇上,霸刀而不乏细致。 她睁大了双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之人,他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是不是疯了! “娘子,为夫不会让你走。”吴言欢完全不理会她说什么,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我不是要走。”她冷静下来,像往常那般假意安抚,但这一次,失效了,吴言欢根本就不相信她所言,“可是为夫不信,为了防止被娘子抛弃,为夫决定不走了。”他再次紧紧抱着她,不给她任何活动空间。 “不行,你答应过我的!”她急了,再一次使用妖术灼伤他的手,但这一次,他早有准备,顶着手上炽热的感觉,依旧不肯松手。 “可是娘子也经常骗我。”他委屈不已,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离开,“不管不管!反正为夫不走了!” 第191章 莫笑吴郎痴(十三) 她拧紧眉,忽然感觉自己拿这个傻子毫无办法,吴言欢就是吃准了她心软这一点,一再得寸进尺。 “那好,我走!”她的态度强硬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这一次一定不能再顺着吴言欢了,他们是时候该分别,这样于她,于吴言欢都是一件好事。 “不行!不放!”吴言欢的手收得很紧,生怕一个不注意,她就不见了,但他忘了,她是妖啊,一个凡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束缚得住一只妖怪。 树叶飞扬,吴言欢的怀中只剩下空气,既然搬家的时候现形不方便,那就干脆不要现形就好,眼不见为净,这一次,她是一定要走的。 “娘子,你不要走好不好。”吴言欢颓废着坐在地上,伸手去挽留树叶,可只抓住了一片空气。他做什么都只是徒劳,人怎么能和妖相比呢。 “娘子你看,我折玩一千只纸鹤了。”吴言欢带着哭腔,从行囊里翻出许许多多的纸鹤,纸鹤瞬间铺满了一地。 “娘子,你又骗我,说好不会离开我的。”吴言欢将纸鹤一只一只摆正,一边流泪一边摆,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就连陌生人都会动容。 可她狠了心要离开,对此全都装作视而不见,不能心软,绝对不能,她不断在内心告诫自己,还差一点点,很快就能搬走了。 她可以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有凡人,更没有吴言欢,再不会有人对着她哭泣,抱着她撒娇,她的生活从此就能回归正轨,恢复成一只正常妖怪该有的闲适生活,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有点难过。 “娘子,你别走,我这就去外面,我去考试,你别走好不好!”吴言欢重新拾起行囊,一块小小的绿豆糕从里面掉了出来,正是她方才道别之际放进去的那块。 吴言欢立刻丢掉包袱小心地捡起绿豆糕,放在嘴边吹掉上面的泥土,“娘子,定情信物。”他将绿豆糕举起来放到树前,泪眼婆娑。 树叶的浮动还在继续,茇树的身形渐渐淡了,眼看就要消失。 “娘子!我们去划小船,我们去背书,你说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不要走好不好。”他乞求着,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树叶夹杂着荷香在风中旋转,转眼茇树的影子就彻底从这个地方消失,土地依旧是平坦的绿色,不见坑洼,好似这里从未出现过一棵树,出现过那一个人,好似这一切,都只是吴言欢的一场梦,梦醒了,就该散场了。 “娘子。”吴言欢握着手中的桂花糕喃喃,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将桂花糕放在原先茇树的位置,然后一步步朝湖畔走去,从身一跃跳了进去。他希望一切都能回到最初那时候,那个女孩会将他从河里捞起来,笑意盈盈地递给他一块桂花糕,然后一起走过岁月悠悠。 他越沉越下,脑海中闪现的却只有她的如花笑靥,如果我死了,娘子是不是会很难过。吴言欢突然在水里挣扎起来,他不能死,他还要等她回来,万一她回来见不到自己了,那一定会很难过,不行他一定要活着。 一只纤纤玉手朝他伸了下来,河岸边蹲了一个蓝衣少女,此刻她正焦急地朝吴言欢大喊,“喂,吴家傻子,你快上来啊!” 吴言欢没有拉住她探下来的手,而是继续在水中寻找支撑,不是娘子的手,他不会拉的。 “吴言欢!你是不是想死啊!”那女子急了,言语中有了怒气,“你再不上来我走了啊!” “娘子,别走。”此刻的吴言欢意识已经不太清楚,只是那一句我走了深深印刻在心间,心痛的无法呼吸。 他终于还是拉住了那只手,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水里爬出来。 “喂,吴家傻子,你刚才叫我什么?”女子喘了会儿气,调笑着看吴言欢,“吴家傻子,你别是想媳妇想疯了吧!”她的嘲笑声在风中回荡,刺耳得紧。 “不要你管!”吴言欢一把将女子推到地上,满脸怒气,谁都不能说他娘子的不好,一句都不可以说! “长胆子了你!”女子恰是幼时常欺负吴言欢之人,教书先生的女儿李彩儿,现在被他如此一推,李彩儿怎么受得住这气,掐着吴言欢就是一顿打,打的时候还不小心踩碎了吴言欢掉在地上的桂花糕。 “我打死你!”吴言欢突然反击,凶猛至极,一下子就将李彩儿压倒,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 “咳咳,你……”李彩儿被掐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扣着吴言欢的手腕,减缓吴言欢的力道,可他发起疯来根本就拦不住,眼看李彩儿脸色越来越红,开始发紫,吴言欢依旧没有撒手的意思。 “小傻子,放开。”悠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充斥着无奈之情。 吴言欢欣喜地转过头,看到茇树下,她正凝眉看着自己。他松开手,冲过去抱住了她,欢喜道,“为夫就知道娘子不舍得的。” 地上的李彩儿起来后诧异地睁大眼,这个人,为什么还是只有这么大一点?她一定不是人!李彩儿惊恐后退,眸中尽是恐惧之色。 几片落叶飘到女子面前,她一个闪身,就站在李彩儿前头。 “嘘。”她冲李彩儿做了个精声的手势,道,“作为我救你一命的代价,不要乱说。” “好!”李彩儿虽然是村里一霸,但很是讲义气,既然别人救了她,她不说便是,而且吴家傻子和她相处那么久都没事,应该不会有事的。 “谢谢。”她展颜一笑,身形又倏尔消失,李彩儿也不愿意回头去看,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今天的事,恐怕会给她留下阴影,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让她自己找麻烦呢。 “娘子!”李彩儿还未走远,吴言欢就又黏了上来,眼底的兴奋之色难掩。 “闭嘴!” “好,为夫闭嘴,娘子别走,怎么样都可以。”吴言欢用双手捂住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仿佛自己一眨眼,她就会立刻不见一样。 第192章 莫笑吴郎痴(十四) “我……”她一时语塞,刚才吴言欢所为,她全都看在眼里,本来她是要走的,但是又有些放心不下,想等吴言欢回去后在离开,但不想一个没忍住就现了身。 “我折的这些纸鹤果然是有用的!愿望真的能实现!”见她犹豫,吴言欢拿起一个纸鹤,对着它亲了一口,他已经主观的以为她会留下来,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好像刚才哭哭闹闹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声音随风飘散,但还是算应下了吴言欢的要求,那就,不走了吧,凡人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等他亡故,她再走,或者等吴言欢不再依赖她,再或者……总之,她现在暂时不会离开了,这个小傻子,离开了她就要死要活的,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那娘子,我可不可以不离开村子?”吴言欢小心翼翼的开口,就担心说错一句话她又会离开。 “不喜欢吗?”她有些看不懂吴言欢,功名利禄不是凡人最喜欢的东西么?可能因为他是一个傻子,所以对这些没有想法? “我只喜欢娘子。”吴言欢不断摇头,表达自己对名利的强烈不喜之意。 “那就别去了。”她已经拿吴言欢毫无办法,甚至开始顺从吴言欢的意志,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似乎,已经改不过来了。 “好!娘子最好了!”说着,吴言欢蹲下身,将嘴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不许亲!”她呵责,虽然她留了下来,但以前的距离还是要有的,她可不是因为喜欢吴言欢才留下,只是,有点不放心而已,一点点不放心,仅此而已。 “那娘子亲我。”吴言欢侧过脸,将左半边脸对着她,闭起眼,满心期待。 亲你个大西瓜!她一巴掌拍在吴言欢脸上,当然力道很轻,只是嬉闹的那种程度。 “娘子耍赖!”吴言欢噘着嘴,不满的摸了两下脸。 本来就没有答应你,耍什么赖,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她又在吴言欢头上拍了一下,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娘子笑了!”吴言欢像是发现了新的零食欢田喜地的在她周身转了两圈。 她撇撇嘴,笑不是很正常的么,有必要如此惊讶么? “这些纸鹤,你准备怎么办?”她不想理会吴言欢那幼稚的行为,视线被地上铺满的纸鹤吸引。 “串起来,挂在这里。”吴言欢仰起头,指着茇树。 串起来挂在树上么?如此也好,有她的妖术庇护,这些纸鹤也不会因为日晒雨淋而被破坏。 “好。”思量过后,她蹲下身,倒腾起地上的纸鹤来,“小傻子,有没有线,给我一根。”她将手往后一伸,不片刻,一条细细长长的麻线便落到了她手中。 “小傻子,你居然真有线。”她诧异回眸,却发现吴言欢拆了他的衣服。 是不是傻!衣服能随便拆的么?哦,他就是傻的,她扶额,手中白光闪现,那根麻线又回到了吴言欢衣服上。 “别乱拆。”她耐心地教导道。 “可是没有线。”吴言欢四下张望,寻找能拆出线来的东西,随即,他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的包袱上,既然他不用走了,那拆了这个东西总可以吧。 吴言欢手里拿着包袱,询问地看向她,“娘子,拆了这个好不好,看着就不开心。” “好。”拆吧拆吧,反正以后应该也没有用了。 话落,吴言欢麻利地拆出了一条长长的麻线交给她,接过麻线,她将纸鹤一只一只串起来,每二十只一串,每两只之间都夹了一片落叶。 “我也要玩!”吴言欢也学着她的模样,加入了串纸鹤的行列。 忙碌了许久,一串串纸鹤被整齐的摆放在树下,一共五十串,她还在其中几串的末尾加了个小铃铛,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清脆声响。 “为夫来挂上去!”吴言欢做事特别积极,拿起一串纸鹤就往树上爬。 “小傻子,别爬树,危险。”她制止住吴言欢,这种东西她用妖术一下子就能弄好,何必一串一串去挂,又累又危险。 “娘子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吴言欢冲着她傻笑。 “谁担心你,我担心我的本体,你要是敢弄断我一根树枝,我马山搬家!”她出言警告,这么多年,她最怕的就是这些熊孩子爬树,她的树枝可是娇贵着。 说话间,吴言欢已经爬到了一根较粗的树枝上,还得意洋洋地冲她招手。 “你给我下来!”看着纷纷落下的树叶,她心疼不已,着急的呼唤吴言欢下来,但吴言欢一心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还用手拍了拍胸脯,骄傲道,“娘子莫怕,为夫可会爬树了。” 怎么能不怕啊,这树叶掉的,秋天都不这么落叶,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好好对待这棵树!她急得直跺脚,看着自己的树枝满眼担忧,她的心肝宝贝叶子啊!就不能温柔一点吗!粗俗的凡人! “你快点下来!”因为着急,她一时间忘记了使用妖术,只能站在树下干着急。 挂上第一串纸鹤,吴言欢又朝树下的她大喊道,“娘子,再给我一串。” “你下来自己拿!”她气到不想和吴言欢说话,蹲在地上细数落叶。 吴言欢还真的爬了下来,拿了一串纸鹤就又要往树上爬。 小祖宗哦,可求你消停会儿!她立即拉住吴言欢的手,说什么也不允许他爬树了这实在太过危险!绝对不允许有第二次。 “娘子,这事只能为夫来,爬树太危险了,你不能去。”吴言欢却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抢在她开口前说话了。 “不是,我可以用别的方法挂,你别爬树了!”她的话中带了几分哀求,这可是本体啊,很容易受伤的,这树伤了,她也会受伤,不行不行,太可怕了。 “不行!这种要亲自挂才有意义!”吴言欢严肃的拒绝了她的提议,义无反顾的往树上爬,看得她的心一颤又一颤。 历经三个时辰,吴言欢终于是把五十串纸鹤都挂了起来,她的这颗脆弱的小心脏也可以休息一下了。 第193章 莫笑吴郎痴(十五) 一串串纸鹤在风中摇曳,有一些还会发出铃铃声响,这棵茇树恍若变成了凡人们的许愿树。 吴言欢躺在地上仰望随风晃动的纸鹤们,仿佛下一刻,这些纸鹤就会翩然起飞,承载着他的愿望,飞到海角天涯,他要特别感谢这些纸鹤,从今以后,他的娘子,再也不会离开他了,真好,不用患得患失,不用整日担惊受怕。 “小傻子,你回家会不会被打啊。”想到吴言欢归去后家人失望的模样,她不免担心起来,他的父母,一定会打断他的腿的吧。 “不怕。”吴言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侧头望着坐在树下的她,眯起眼傻笑,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比她重要的。 吴言欢的回归,无疑是给村民们一个重大的打击,尤其是对吴家夫妇而言,他们希望自己家孩子能有出息,不再被人嘲笑说是傻子,可他现在折返回来,还是那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怎么能不气人。 吴家夫妇挡下就拿着扫帚追着吴言欢满村跑,一边跑一边骂,恨自己家的儿子为何如此不争气。而吴言欢一边跑一边哭喊着,“我不要走,我不走!” 见此情景,好心的村民们纷纷上来劝阻,他们虽然希望吴言欢能有出息,给村子争光,但他终归还是一个傻子,现在吴言欢的模样才令他们恍然醒悟,傻子就算在某一方面再聪明他也终归只是一个傻子,不能放在家人看不到的地方,现在吴言欢知道回来的路已经很好了,还是不要再强加那些负担给他,做一个开开心心的傻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村名的劝解下,吴家夫妇丢掉了扫把,却还是不甘心地在吴言欢身上打了好几下,他们也不是非要吴言欢能考取功名,但至少,不要像现在这般傻,不然等他们百年后,谁还能来照顾吴言欢?他们这是放心不下啊,眼看着吴言欢越来越大,他们越来越老,这种恐惧也就越来越深,他们无法想象,只有一个人的吴言欢以后该如何生活。 “不气不气。”见父母眼角含泪,无奈地看着自己,吴言欢停止哭闹,转而给他们拍背,“我很乖的,只要你们别让我走。” 二老对视一眼,长叹一口气,领着吴言欢回家了,再想想吧,总能想到解决办法的,他家儿子也不是傻到啥都不会,也许再好好教一教生活常识,让他能活下去应该是可以的。 而这一切,她都只是在旁看着,并未出手,一来是因为她的身量,一旦出现定会被人诟病,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她是妖,她并不能为凡人做什么,在凡人的生命中,她不过一个过客。关于人妖的界限她一直分得很清,除了那一次意外,她妖生的唯一一次意外。 入夜,她坐在吴言欢屋子正对面的树上看着吴家夫妇对吴言欢进行一些生活上的教导,可吴言欢什么都学不会,这令两位老人家愁破了头,他们早应该好好教他的,现在再教这一些恐怕是太晚了。 以前,他们怎么也不愿意承认吴言欢是傻子的事实,相信他以后会变聪明,而吴言欢在学习上的天分也证明了他们的以为,是以他们也没怎么管吴言欢,只一味地让他学习,觉得等他高中,有的是人来照顾他,他们也可不必担心,但现在,吴言欢不愿赴考,他们才意识到以前的错误,可为时已晚。 “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每教吴言欢一件事,他都会如此疑惑地提问,为什么呢?他一点也不想学,不要逼迫他! “儿啊,你听话,明天随你爹爹去地里种田好不好?”吴言欢的母亲放弃了教他缝补衣服这件事。 她本想着没人会喜欢一个傻子,以后吴言欢的衣服破了可就无人缝了,是以才想交给他针线活,但他似乎对这个十分不喜,那就算了吧。穿破衣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学会种庄稼养活自己才是头等大事,明日吴言欢必须要和他爹爹一起去地里学着种庄稼。 “地里好玩吗?”吴言欢撅噘嘴,对他娘亲的这个提议也不是很满意,不情不愿的问道。 “好玩,很好玩。”吴言欢的娘亲默默擦了擦眼角的泪,从吴言欢房间退了出去,“那说好了,明天要去啊。” “哦,好。”吴言欢疑惑地看着娘亲的眼睛,直到娘亲离开。 待人走后,她从树间跳下,在窗口看着吴言欢,神情严肃,“小傻子,你为什么不肯学呢?”她知道的,吴言欢不傻,只是装糊涂,对没兴趣的东西绝不会去学。 “娘子教,我就学!”和刚才的死气沉沉不同,见到她,吴言欢顿时来了精神。 “我不会。”她一窘,这种凡人女子的事情她为何要学,普通的衣服破了随便一个术法就能修好,若是那些珍贵的,破了也不是自己能修补的,学来也是无用。 “那我来教娘子!”吴言欢打开窗,向她招手,待她进入屋子坐下后,就拿出刚才娘亲拿来的衣服和针线,一板一眼地缝了起来。 他其实,是会的啊,那为何一定要装不会呢,她实在不明白,吴言欢时而痴傻时而精明究竟是为何?很好玩?还是别有所图? “小傻子,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装傻,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世间没有一种感情能重过亲情,有时候,也不要让他们太失望啊。”她看着吴言欢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教训。 她虽没有家人,但活了这么多年,看过世间百态,也是知道亲情于人之重要,爱情再美好最后都会变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这世间,唯亲情最不会改变,那是融入血骨的关系,至真至诚。 “娘子在说什么?”吴言欢放下针线,好奇的望向她,而他手中,衣服上的小洞已经被补得完好如初,他根本就不是不会,而是不愿意学,学了也要装作不会罢了,吴言欢的脑子,其实比一般人都要聪明。 第194章 莫笑吴郎痴(十六) “没什么。”她突然感受到一种无奈,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 这一晚,在吴言欢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度过,第二日,他一大早就被爹爹拉起来去了地里。 他在地里辛辛苦苦的学习种庄稼的时候,不远处有儿童喧闹着在放纸鸢,可他只能投去羡慕的目光。她的话吴言欢表面上什么都没听到,但还是装进了心里,他会乖乖的,不让家里人难过,最重要的是不让他的亲亲娘子不开心。 这一天,他都在田间忙碌,爹爹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回家后还表扬了他一番。此后吴言欢的日常学习也步入了正轨,看到他能渐渐接受这些,吴家夫妇感到甚是欣慰。 三年过去,吴言欢勉强算是能独立生活了,但他的言行依然还是一个傻子的言行。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看起来才比较像一个正常人。 这日,村里来了一个路过的猎妖师,吴言欢和爹爹从地里回来后听说了这个消息,便急匆匆地跑到茇树下,而那里,已经多了一个人,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吴言欢小心的走近,警惕的看着猎妖师。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猎妖师。”猎妖师隐瞒名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茇树,像是发现了最好的猎物。 “你走开!这是我的地方!”吴言欢霸道的推了猎妖师一把,蛮横至极。 “我听说村里有个傻子,就是你吧。”猎妖师倒也不生气,耐心的与吴言欢沟通,“这里很危险,有吃人的妖怪呢,你快回家去吧。” “才没有妖怪!”吴言欢又狠狠推了猎妖师一把,眉头拧得很紧,他不能让娘子有一点危险,必须要快点把这个猎妖师赶走。 “我听一个叫李彩儿的姑娘说,你和这妖怪关系很好,我知道你担心她,但是她是妖怪啊,吃人的呢,可危险了。”猎妖师继续好言相劝,在他的意识里,傻子都是和孩子一样好哄的,吓唬他一下就行了。 可吴言欢不吃他这一套,反而更加生气了,李彩儿明明说好不会说出去的!她这个大骗子!他当初直接掐死她算了! “不行!你给我走!不许靠近这里!”吴言欢使劲将猎妖师推开,但猎妖师只用了一张符咒就将他控制住,连话都说不出来。 “或者,我可以有别的方法引这个妖怪出来。”猎妖师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他刚才站在这里许久都没能办法引诱她出来,或许这个傻子能有点用。 “茇树妖,你不出来我可要对这个傻子动手了。”猎妖师冲着茇树大喊,语气猖狂至极,只要能把她引出来,他就有办法收服她。 可是茇树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似乎这里面根本没有居住妖怪,这只是一棵普通的茇树。 一道光冲着吴言欢而去,打在他的双腿上,他立即跪倒在地,头上冒出汗珠来。再看不远处的茇树,还是迎风而站,不为所动。 又是一道光而下,吴言欢的双手也被下了术法,血从他指缝间流下,一滴一滴落在泥土里,晕染出夕阳的颜色。 见茇树还是没有动静,猎妖师解了吴言欢身上的咒术,使他可以哭喊,然后更严厉的术法对吴言欢施加上去,令他痛不欲生。 但吴言欢一声不吭,他已面如白纸,但还是强忍着疼痛,猎妖师的想法他猜出来了,休想利用他! 猎妖师换了各种方式折磨吴言欢,可吴言欢不吭声,她也没有现身,他施加在吴言欢身上的术法似乎不起任何作用,这令猎妖师产生了挫败感,然后更加残酷地折磨吴言欢,将自己的怒气全都撒到他身上。 良久,远处悠悠划来一艘小舟,见到树下情景,小舟上的身影一个闪身出现在猎妖师面前,怒气冲天。 “凡人,你要对小傻子做什么!”她怒目圆睁,双拳紧紧握起,看到吴言欢的时候眸中流露出无尽的心疼之意。 “可算是出来了,他受这些无妄之灾都是因为你,茇树妖!”猎妖师阴冷一笑,又在吴言欢身上施加了一个咒术,令他生死不如。 她大怒,手中捻诀,径直冲猎妖师攻了过去。 “娘子,小心!”吴言欢忍着剧痛,关切地望向正与猎妖师交战的她,对自己的伤倒是毫不在意。 闻言,猎妖师得到空档又是对吴言欢下了个咒,一个令凡人疼痛至死的咒术,因其过于残忍,被列为猎妖师的禁术。 她看到后更是愤怒,用尽全身妖力与猎妖师一战,血花飞扬,染红了挂在茇树上的纸鹤,这里瞬间变成了一个修罗场,经过一番战斗,她堪堪胜过了猎妖师,将其斩杀于地,她本不想杀人,但这个猎妖师触犯了她的底线,必须死,这样死已经算是好的了,若是她再残忍一些,定会将他施加在吴言欢身上的如数奉还,让他尝一尝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小傻子,你怎么这么傻。”她也受了重伤,一步一步颤微微地走到吴言欢身前,跪倒在他身侧。 “娘子,为夫不傻。”吴言欢脸上不断有汗珠冒出,但他还是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来。 “是啊,你不傻,一点也不。”她伸手轻抚他的额头。她一直都知道,吴言欢不傻,只是在刻意装傻,虽然她至今都不知道他装傻的原因。 “娘子,为夫好难受。”他拉住她的手,然后拖着她的手一点点带往自己心脏处,“娘子,如果是你的话,为夫一点也不害怕。” “你不会有事的。”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她一直以为,吴言欢的生死她都不会关心,但真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紧张这个小傻子。 “你都说了,为夫不傻,我知道的,既然活不了了,娘子送我一程可好。”吴言欢的话难得正经,可说的却是人最不喜欢的话。 她还是犹豫,她虽然知道吴言欢不可能再活,但真要她下手,她做不到,太残忍了。 第195章 莫笑吴郎痴(十七) “娘子又不听话,为夫疼。”吴言欢勉强说出几个字,头上的汗珠不住的流,汗水混合着血水流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色的花儿来。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手中渐渐汇聚白光,一颗晶莹的水珠落在吴言欢额头,冰冰凉凉,凉到人心底。 “娘子哭了,为夫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吴言欢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脸,但因为太过疼痛,手怎么也抬不起来,他现在,手指动一下都会觉得疼痛难忍。 “不要自恋,我可不会因为一个凡人的死而难过。”她眼睛往上一瞟,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手指上的光芒却是散了开去,她还是,下不了这个手,哪怕她以前曾在心中无数遍默想什么时候杀了吴言欢,但当真要下手的时候还是觉得太过残忍,而且心中有某种情绪在不断叫嚣,制止她下手。 “那就好,不然,为夫还担心,娘子以后该有多孤单。”吴言欢一如往常那般露出一个傻笑,纯真无垢,可越是如此,越是看得人心疼不已。 孤单?这千载时光她都是一只妖过来的,孤独的滋味她早已品尝习惯,吴言欢的出现打破了她的这一种生活,但同时也改变了她的习惯,若是没有吴言欢,她还当真会有些不习惯了。 “会很寂寞吧。”她轻轻抚平吴言欢深深皱起的眉,言语轻柔。 “那怎么办?为夫舍不得。”吴言欢再一次拧紧眉,不单单是因为疼痛,还因为担心她,从今以后,她就只能一只妖生活了。 “我舍得。”她眼睛往别处瞟,在这种时候说话依然是口是心非。 “可是娘子刚才说会寂寞。”吴言欢委屈道。 是会寂寞,可是也会习惯,这世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眼眸微垂,低声道,“时间久了,我可能连你是谁都不会记得。” “那是再好不过。”吴言欢粲然一笑,勉强着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但下一刻,他的手又要垂下去。她反握住吴言欢的手,神情复杂,这是这么些年来她第一次主动去握吴言欢的手。 “娘子动手吧,为夫不想忍了。”吴言欢闭起眼,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他在这世间最后的牵挂就是她,现在她说会忘记,那他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可光芒汇聚在她指尖的时候,她又犹豫了,这种事情太过残忍,她着实下不去手,又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还是闭上眼,一抹光芒朝吴言欢命门而去。 “娘子以后要多笑啊,还记得初见的时候,娘子笑得那和好看。”吴言欢嘴角上扬,心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没有呼吸,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久久地闭着眼,直到不远处的茇树上传来风铃的声响,她踉跄着走到树下,伸手握住一个铃铛,仿佛那日挂纸鹤的情景还在眼前,可如今,物是人非。 这么一个弱灵力的猎妖师怎么会发现她的所在的呢?她坐在树下发呆,忽而想到了多年前吴言欢沉水的那一次,是了,只有可能是李彩儿。她猛地站了起来,一路朝李彩儿家走去,她已经顾不上是否会被村里人发现了,她带着一身怒气,周身散发着来自地狱的火焰,渗人的紧。 此刻,李家人正在吃完饭,她诡异一笑,手中燃气一点火焰,然后火焰飞出,落在李家茅草屋的房顶,星星之火燃起,很快,李家人就察觉到火焰,迅速从屋内跑出,可房门被锁死,怎么也打不开,他们又试图去开窗,依旧只是做无用功。李彩儿坐在地上看着窗口,眼睛空洞惶恐。 她悠悠飘到窗前,歪头对李彩儿一笑。 “是你!”李彩儿的眼神变得惊恐,随即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我的家人没错,至少,请你不要杀他们。”李彩儿跪在地上,颓然道。 “可他又何其无辜。”火焰彻底将李彩儿淹没,她笑得粲然,她本就是妖,在凡人的传说里,妖皆是嗜杀成性,于妖而言杀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既然如此,又何须在意无不无辜呢,他们杀人,不需要理由的。 她将吴言欢的尸体放在吴家门口,敲了两下门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怕看到吴家二老惊恐的神色,怕听到那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更怕自己会克制不住。 当天,在吴家村长了数百年的一棵茇树悄然消失。 很多年以后,老人们闲暇时候都会和自己孙子孙女讲一个关于茇树和傻子的故事。 而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不明白当初吴言欢装傻的原因,可能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明白了。 “大概就是这样吧。”她垂下眼帘,随即又望向远方,深吸了口气看向锦之,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他要装傻吗?” “算了,知道又如何,都过去了。”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背对阳光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走吧,我对这尘世本也无所留恋。” 锦之刚一打开折扇,锦绣就挪动了身形,将头背了过去,“好了。”锦绣用手捂住耳朵,紧紧闭起眼道。 锦之莞尔,站起身,树叶环绕着他飞舞,似还有银铃声轻轻回荡。 “吾名锦之,现以吾之名将汝封印。”玉骨扇,半掩面。树叶中站立的锦之面无表情,恍若神氐。 风散去,树叶飘零,空地上只剩下了一个熟睡的孩童。 “哥哥,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何凡人会装傻?”回去途中,锦绣在锦之前面后退着走,双手托着后脑勺,脸朝着锦之。 “绣绣,小心一些。”锦之试图去拉锦绣,可被锦绣灵巧的闪开。 “快说呀,我没事的。”锦绣催促道。 “不知道。”锦之摇头,这种问题应该去问他本人,每个人做事都会有一定原因,但这个原因都不会相同,他猜测不到。 “哈哈,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了,哼,我就知道你不是万能的。”锦绣踏着轻快的步伐远远地走在了前头,但不久后又停了下来,直到锦之追上来才继续前行。 “真慢。”锦绣摆弄着手中的纸鸢,抱怨道。 锦绣却只是淡淡一笑,宠溺着望向锦绣的背影,这孩子什么时候养成的傲娇毛病?反正一定不是他惯出来的。 ===== 《山海经·中山经》:有木焉,其状如樗,其叶如桐而荚实,其名曰茇,可以毒鱼。 ——《万妖之城·茇树》完 第196章 路漫忘归途(一) 塞上黄沙没旧骨,垂阳荒冢葬新魂。 少时誓言入军府,却是路漫忘归途。 ===== 最近锦绣疯狂地喜欢上了兵甲,锦官楼中搜集了无数的兵甲,还有各种关于教导凡人们争夺领土的书,好像凡人称其为兵法,锦官楼上演的戏曲也开始以战争为题材,当然,这并不是锦绣示意,而是锦之为了满足弟弟的喜好特意安排的。 这日,锦官楼二楼看戏的雅座,锦绣如往常般蹲在椅子上看戏台上小狐狸们的表演,一边嗑着瓜子,好不惬意欢喜。 “绣绣,好好坐。”锦之不止一次的出言提醒,但锦绣依旧不改坐姿,痞气十足的模样令锦之颇为头疼,究竟是谁教的他弟弟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形象都没有,他们狐族王室向来教育甚为严苛,锦绣这般模样放到妖界,定会被人诟病。 “听话,绣绣。”锦之第五次劝告,虽是温柔,但相较之前,言语中已经带有几丝冷酷之意。 锦绣也有所察觉,将瓜子收起,乖乖坐在了椅子上,锦之的身侧,手也端端正正摆放好,不敢再放肆。 见此,湘漓不禁失笑,锦绣虽则叛逆,但对锦之的话还是会言听计从。她将一杯茶放到锦绣面前,朝他一笑,锦绣冲她吐了吐舌头,因怕被锦之发现,又立刻乖觉坐好,还小心地往锦之那儿瞥了一眼,确认锦之没有发现他和湘漓的小动作后才继续安心看戏。 而锦之早已将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待锦绣认真看戏后,他才朝湘漓叹气着摇了摇头,眸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锦之兄,好久不见。”未见其人但闻其声,云祁含笑而来,风姿雅雅。 “不是很想见。”锦之头也不回,但他虽是如此说,却还是命琥珀收拾了一张椅子出来,安置在他们这一桌。 “可我对锦之兄甚是挂念啊。”云祁坐下后刚要去拿桌上的茶点,却见一张和锦之相似的脸正疑惑地打量着自己,眸中带有几分谨慎的试探,还有几丝威胁,他好像没做什么事情吧,这么招人恨的吗?云祁不由得开始检点自己近日所为,确认没有做什么坏事后直视锦绣的目光,温温一笑。 “虚伪。”锦绣白了云祁一眼,扭过头去看戏了。 他好像没有招惹这个小祖宗啊,云祁心中默泪,觉得自己特别无辜,还有,这个小祖宗是锦之的亲戚?竟是长得这般想象。 “绣绣,不得无礼。”锦之用折扇在锦绣头上轻轻敲打了一下,锦绣立即揉了揉脑袋,不甘心地回望锦之,眸中有失落寂寞之色。 “哥哥,你居然为一个外人打我。”锦绣说得及是委屈,言语中满是失望之情,万余年前为了那个妖王不惜代价地去封印妖兽,那还好说一点,至少瑾溪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妖,可这个凡人算什么!凭什么哥哥要这么维护一个凡人! “绣绣,这是礼仪。”锦之猜到了锦绣会胡思乱想,是以也伸出手在他脑袋上轻柔,“可是打疼了?好了好了,不闹了。”锦之起身对着锦绣的头顶吹了口气,又坐下来温柔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刚才又不是故意的,是他先不礼貌的。”锦绣撇过脸,脸上泛起红晕。 “原来是锦之兄的弟弟,方才恕祁失礼了。”云祁作揖赔礼,虽然刚才是锦绣的错,但这种小事没必要计较,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哼!”锦绣搬动椅子,搬到了离锦之更近的地方坐下,然后转身继续听戏,但耳朵时刻探听着锦之和云祁的谈话,眼睛也是不是往锦之身上瞟。 “舍弟年幼,还望城主见谅。”锦之笑着摇头,随即对云祁赔礼道歉,锦绣当真是越来越幼稚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只希望锦绣能保持那一颗单纯的心。 “锦之兄客气了。”云祁回礼,“说起来锦之兄的这位弟弟和锦之兄长得可真像啊,若是换上一样的衣服或许我都认不出来了。”云祁打趣道。 “一母同胞。”谈起锦绣,锦之总会不自禁的流露出温柔神色,锦绣是他最大的软肋。 “漓漓,我们去后院看桃花吧,桃花都开了呢。”说着,锦绣就拉起坐在一旁安静看戏的湘漓,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似乎,不太喜欢我?”望着锦绣快速离开的背影,云祁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想,按理说他和锦绣是第一次见面,应该不会惹到锦绣啊。 锦之用折扇拍打手心失笑道,“绣绣只是对接近我的人都抱有敌意,城主莫怪。”这么多年,锦绣这一点还是未变,凡是接近他哥哥的都是不怀好意,只有他才是对哥哥最真心的妖,这是锦绣坚定不移的立场。 “我倒是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弟弟。”云祁想起了赵笙,不禁闭上了眼,“有一个听话黏人的弟弟多好。” “我也很喜欢这个弟弟。”锦之颇为赞同云祁的说法,唯有锦绣,是他最值得骄傲的。 锦之与云祁谈论锦绣之时,锦绣也在与湘漓讨论云祁。 “漓漓,你说,那个叫什么云的,和哥哥关系是不是很好?”桃花树下,锦绣拨弄着新开的桃花,眼神颓败。 “一般吧,你没看到锦之方才对他的态度比较疏离?”湘漓反问,锦绣这个兄控也太严重了些,照理来说锦绣也应该排挤她啊,可偏偏锦绣似乎也很喜欢她,还会和她讨论关于锦之的种种事情。 “可是哥哥还是给他搬了新椅,还安置在他边上!”锦绣想来就气,摘掉了一朵桃花,狠狠摔在地上。 “普通朋友间这样不是很正常么?何况云祁是城主,一些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湘漓接着安慰,并走到锦绣身旁揉了两下他的头,锦绣乖乖的将头蹭到湘漓手下,像是对锦之一般。 “真的?所以哥哥果然还是更喜欢我!”锦绣享受着被人摸头的愉悦感,心情大好。 “是啊,他的感情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么?所以啊,别闹小脾气了。”湘漓言语温柔,像是在对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说话,这锦官楼,锦绣怕是最单纯的那一个了。 “好,我们回去了!不能让他和哥哥独处!”锦绣拉起湘漓的手腕就往戏台处走,他走得很急,湘漓只能堪堪跟上,颇有些狼狈。 第197章 路漫忘归途(二) “哥哥。”锦绣刚走到拐弯口,就冲里面喊了起来。 闻声,锦之莞尔,转身望向锦绣来的方向,他先是看到了锦绣,而后又看到了锦绣身后略狼狈的湘漓。 “绣绣,慢些。”锦之宠溺地望着他,又颇有些歉疚地看着他身后的湘漓,他这个弟弟给她带去麻烦了。 “想不到我竟能有一日见到锦之兄摆出如此表情。”待锦绣和湘漓坐定,云祁不由得对锦之打趣起来。 锦之一笑置之,对锦绣,他从不会在任何方面有所吝啬,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锦绣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 “你坐远点儿!”一坐下来,锦绣就将自己的椅子和锦之的合并在一起,牢牢靠着锦之,还指着云祁,趾高气扬的模样惹得人发笑。 “绣绣,不得无礼。”锦之又举起折扇,但思及方才锦绣的表现,又将折扇放了下去,转而换成用手揉锦绣的脑袋。 锦绣低下头,突然变成一只乖乖的小兔子模样,再不与云祁针锋相对,无论何事,摸锦绣脑袋这一招似乎都很好用。 “漓漓辛苦了。”锦之又将一杯水递到湘漓面前,细心地替她擦去额头的薄汗,他这个弟弟确实有些折腾,也是为难湘漓了。 湘漓淡淡摇了摇头,锦绣这孩子,她甚是喜欢,照顾他就像是在照顾自己弟弟一样。 “我们可有打扰你和城主聊天?”湘漓抿了口书,贴心地询问,被遗忘在一旁的云祁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他不由得给湘漓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锦之真是找了一个好姑娘啊,能如此照顾到他人感受。 “夫人多虑,祁和锦之兄刚在看戏曲呢,并未谈什么事。”云祁笑着解释。 无事不登三宝殿,锦绣才不相信云祁会没由来的来寻锦之,仅仅是因为来看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个人找哥哥一定有什么目的! “戏也落幕了,城主不妨说说此行为何?”锦之遥望下面落幕的戏曲,稍稍安抚了锦绣的情绪后又将目光转向云祁,手中折扇轻动,绝代风华。 “祁听闻锦官楼最近一直上演一些战争的曲目,有些好奇,特意前来一听,仅此而已。”云祁云淡风轻的一笑,楼下又开始了喧嚣之声,锦官楼今日的第二幕戏即将上演。 “绣绣喜欢这些。”言下之意便是只要锦绣喜欢,他都会尽力给锦绣弄来。 “原是如此,锦之兄对令弟的疼爱真是羡煞旁人啊。”云祁朝锦绣投去一个微笑。 听戏就听戏,干嘛一定要坐到我们这一桌,锦绣朝云祁吐了吐舌头,弄得云祁哑然失笑。 锦之这般人物居然会有如此幼稚的一个弟弟,锦之和锦绣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了,若不是两张想象的脸,云祁很难将他们两个联系起来,不过锦绣如此,也算是代表了锦之是一个极宠弟弟的哥哥。 是要花多大心血,才能让一只活了千万年的妖依旧保持一颗童心,这么一想倒还真有些羡慕锦绣,能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只不过,锦之的这一种过度保护也并不是一种长久之策,锦绣,迟早是要经历世面,不知那时候,锦之又会有多难过。 然而云祁不知,锦之和锦绣之间,早已有了矛盾,不过锦绣还能保持单纯的心思的确是难得,这不单单是靠锦之的保护,还有锦绣本身不喜参与争斗的天性,身为锦之的胞弟,在智商妖术方面他不会比锦之差太多,虽不比锦之那般天生九尾,但比起寻常妖怪,也可以说是妖力深厚了。 “好了,戏也听过了,天色已晚,城主大人是吧,请回,我和哥哥还有事,就不送了。”锦绣眼珠子一转,起了送客的心思。 虽然湘漓说锦之和云祁不过普通朋友,但他就是不喜欢云祁一直赖在锦官楼,现在的云祁给他的感觉就是当年的瑾溪。哪怕锦之对瑾溪比对云祁好了千万倍,但不保证他会成为下一个瑾溪,他和瑾溪的性格太过想象,总之就是令锦绣喜欢不起来的那种类型。 “绣绣。”锦之还未说出呵责之言,锦绣就出言打断,“哥哥,我很有礼貌的,是吧,漓漓。” 可别扯上她,湘漓默默看着楼下上演的戏曲,对锦绣的话充耳不闻,她可不想卷入他们三个之间的斗争,而且礼仪这种东西,她似乎也不太在意,终归是没有锦之那般讲究的。 “漓漓!”锦绣不悦地用手在湘漓眼前乱晃,强迫她注意到自己。 “啊,嗯,是的吧。”湘漓不得已敷衍一笑,按照锦之对锦绣的宠爱,向着锦绣一点总是没错的。说完,湘漓又继续去看戏了,虽然她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感兴趣,但也总比闻锦绣和云祁之间的硝烟味好一些。 “看,漓漓都这么说了,哥哥你不能训我。”锦绣也不在意湘漓敷衍的态度,转而骄傲地看向锦之,下巴扬起,眼神桀骜。 锦之摇了摇头,叹息道,“漓漓,你太宠他了。” “嗯,宠着好。”湘漓淡淡应声,头也不回。 明明是你比较宠他吧,云祁腹诽,不过锦绣可真是个活宝,要是他也有这么一个兄弟,也会如锦之这般宠着的。 “锦之兄不必如此,令弟的性格我很是喜欢。”云祁寻到机会,开口道。 锦绣撅起嘴,云祁喜欢他,他可一点也不喜欢云祁,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在他看来,瑾溪虽然和哥哥关系好,但那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点也是正常,可云祁给他的感觉是有目的的接近,反正一定不单纯! 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反驳,多一个人喜欢他一点也不介意,他本来就是人见人爱!除了哥哥,没有人能比他更受欢迎了。 而关于云祁总是来找哥哥这一点,他知道自己的哥哥那么聪明,对云祁一定也是有所怀疑的,他没有必要点明。 “幼弟承蒙错爱了,他皮得很。”锦之说着又抬手覆上锦绣的头,锦绣立即乖乖低头,调整好位置让锦之抚摸,恨不得立即变成小狐狸钻进锦之怀中,但这点形象他还是要保持一下的。 第198章 路漫忘归途(三) “其实祁在来的路上听闻有一说书先生今日要讲与这些有关的东西,不知锦绣兄可否有兴趣一去。”见兄弟二人如此亲密的相处,云祁努力给自己寻找存在感。 “你不是说来听戏的么?怎么又要去听书,一点也不专一。”锦绣轻哼,不屑的看着云祁,他就知道云祁不会是单纯的来找锦之的,哼,凡人都是心机重的家伙,他果然还是讨厌凡人,当然,湘漓除外,哥哥喜欢的他也会去尝试喜欢,何况对湘漓,他本身就不讨厌。 这个……云祁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也就这么顺口一提,只是不想太早走罢了,难得清闲来锦之这儿坐会儿,可以和锦之聊聊天,他还不想这么快离开。对锦之,他是一见如故。 “好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一个人不敢去,那我和哥哥还有漓漓就勉强陪你去一下好了。”不待云祁作答,锦绣就出言嘲笑道。 知道你想去,何必这么傲娇,湘漓与锦之相视一笑,虽然锦绣和锦之和好了,但这坏毛病似乎没有任何改善,总是口是心非,却也可爱得紧。 “绣绣,我可没有答应。”见锦绣拖着湘漓起身,锦之依旧坐在原处饮了杯水,不急不缓。 锦绣垂下头去,默默坐回了锦之边上,趴在围栏前看楼下的戏曲,一声不发,但表情上看出来他的心情是很糟糕的。 还真是一个好骗的傻孩子,锦绣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傻绣绣,走吧。” “哼,我不想去了。”锦绣的头一缩,不让锦之触碰,眼神依旧看着楼下,时不时瞟一眼锦之的动态。 锦之轻笑,执起湘漓的手,对云祁道,“还请城主带路,绣绣不愿去便留在这里吧。” 云祁会意,遂起身引路。 嗒嗒嗒的下楼声入耳,锦绣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跑下楼,追逐上刚到楼梯口的锦之,“我又改变主意了。”他紧紧拽着锦之衣角,像一个害怕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可神情傲慢,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在担心锦之会抛下他。 锦之低眸看着那只拽着自己衣角的手,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锦绣已经有万余年没有和他这般亲近了。 “那现在可以走了吗?”湘漓浅笑。 “走走走!”锦绣兴致高扬,松开拽着锦之衣角的手,转而站到湘漓身后,双手搭在湘漓肩上,推着她往前去。 “绣绣,你慢些,漓漓会摔倒的。”锦之无奈的出言提醒。 “我怎么可能让漓漓摔倒呢!”锦绣回头冲锦之做了个鬼脸,又对云祁道,“快点带路啊!” 这种命令的语气还真是不习惯啊,担任城主多年,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了,但意外的觉得亲切,云祁踏着轻松矫健的步伐走到锦绣身侧,很好,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锦之既然如此在意这个弟弟,他和锦绣的关系不能太僵,而且他是真的喜欢锦绣的小性格,真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么一个弟弟。 “不必如此着急,祁听闻要巳时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呢。”见锦绣一路快步如飞,云祁忙劝阻他,这么早去也是无聊,不如慢慢走,还可沿街看看风景,而且,他也着实有些心疼湘漓了,被一路拉着走的感觉一定不太好。 “笨蛋,早点去抢位置啊,我听说你们凡人的说书先生是很热门的。”锦绣拉着湘漓走在前面,根本不听劝告。 “绣绣,你先放开漓漓。”锦之快步上前,出手搭在湘漓手腕上,“漓漓累了。” “锦之,我无事。”湘漓冲他柔柔一笑,难得锦绣兴致如此高涨,还是不要拂了他的兴致的好。 在锦官楼的这数日,锦绣一直都闷闷不热,除了和锦之在一起或是找湘漓玩闹的时候,他都是一只妖孤单的坐在那棵桃花树下发呆,那时候他的眼神空洞,看得人心疼,现如今难得有令他愉悦之物,她定会尽力满足。 “不行。”锦之的话带有不容抗拒的力道,他固然宠溺锦绣,但也会心疼湘漓,锦绣可以胡来,但不能拉着湘漓一起,他家漓漓可娇弱着。 “我错了。”锦绣依言放开湘漓,垂下头等着锦之的责骂,但锦之只温柔的在他头上揉了两下,贴心道,“绣绣和为兄并排可好?” “那就勉强同意你好了!”锦绣说得极不情愿,但脸上又来了精神,他拖着湘漓也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去拽锦之,现在锦之制动开口,他焉有拒绝之理,只是适当的傲娇还是要的,只有表现出对锦之的不那么亲近,才能让锦之更加在意他,这叫欲擒故纵! “就快到了,那个说书先生是在酒楼里说书的,我们可以先去用个午膳。”走在最前面的云祁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四层楼的酒楼道。 那是万妖城中最大的酒楼,这个说书人也是个会挑地方的,这个酒楼不论高低贵贱都可前去,受众最广,人也最多,酒楼方面给他的酬金一定不会少,倒是个赚钱的好去处。 “漓漓可有特别想吃的?”锦之回头贴心的询问跟在身后的湘漓,他知道湘漓素来对吃颇有些喜爱,近日总是忙于照顾锦绣,有些冷落她了,想着用一顿大餐来贿赂一下。 “嗯。”湘漓也不客气,掰着手指数了许多吃食出来,她每说一道,锦绣都要询问上一遍所用食材,然后和湘漓一起讨论起食物来。 刚到酒楼,锦绣就嚷嚷着要点菜,把刚才湘漓所说的都点了一遍。 此时酒楼里已汇聚了不少人,很多都是来听那个先生说书的,传闻那个先生说的故事绘声绘影,能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但是也很难请到,今天他要讲的,是以前从来没有说过的故事,也是压箱底的故事,所以慕名而来的人很多。 因此,锦之一行已经没有好位置来坐了,只能挑了个风景好的地方坐下。对此,锦绣颇有些难过,吃饭的时候也不像先前在来的路上那般有活力。 第199章 路漫忘归途(四) “绣绣可是不开心了。”锦之为锦绣夹菜,关切道。他这弟弟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嘴上说这不在意,可心里是很想挑个好位置围观的。 “才没有。”锦绣吃掉锦之夹进自己碗里的菜,嘴巴里发出咔吱咔吱的咀嚼声,眼睛不断往说书先生那儿瞟。 果然还是很在意的,口是心非的小家伙。锦之心中暗笑,对这个弟弟的倔强颇为无奈,好好承认又不会如何,怎么一定要嘴硬呢,若是让他知道是谁教的锦绣学这些,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那只妖,让他对自己所为感到后悔。 “临近那桌是空的。”湘漓也看出了锦绣的心思,指着距离说书先生最近的位置道,“可惜小二说有人预定过,若是熟人,或许可以商量一下同桌。” “哼,才不要和别人同桌!”锦绣瞥头去看窗外。 湘漓无奈,其实她大致也能猜出来依照锦绣的骄傲,他是不会愿意和别人拼桌的,但是为了满足锦绣的心愿,她还是尝试着进行了一番劝说,只是好像没什么用。 锦之将手覆盖在湘漓手背上,冲她温和一笑,让她不要太在意锦绣,这孩子总是如此,晾一会儿就好了。至于近距离听书,他自有办法。 楼下,有一年轻男子朝酒楼走来,身影有些熟悉,是那天打扰他和哥哥打架的那个猎妖师! 一见到苏幕河清,锦绣就来气,从那天锦之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哥哥很讨厌这个人,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来这个地方也一定不怀好意!看到苏幕河清进入酒楼,锦绣倏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双拳紧握。 “怎么了绣绣?”锦之并未将视线投往楼下,是以没有看到苏幕河清,即使看到了,也不一定猜得出锦绣恼怒的原因。 “看到一个不喜欢的人。”锦绣压抑住愤怒的情绪,又坐了下来,但脸上的表情还是难以掩盖。 湘漓也是坐在临近窗口的位置,见锦绣如此态度也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可人已经进入了酒楼,她什么都没有看到。缩回头,她朝锦之摇了摇头,也不是很清楚锦绣情绪突然如此不稳定的原因。 而此时,锦之的视线却看向了一个刚走进酒楼的身影,苏幕河清,是因为他吗?再看锦绣,眼睛一直盯着苏幕河清,目光凶狠。果然是因为苏幕河清,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傻绣绣,不喜欢的感情太明显了啊。 “绣绣,控制一下,那个人虽然是苏幕氏后人,你也不能如此厌恶他。”锦之拍了拍锦绣的肩膀,安稳他的情绪,他并没有告知锦绣此人的可疑之处,一是因为不想锦绣卷入其中,二是因为他还没有完全信任云祁。 “苏幕氏?”听到这个名字,锦绣的眉头拧得很紧,原来他是苏幕氏后人,那个万恶之源的创造者!但他的情绪也的确稳定了不少,既然是苏幕氏后人,无脑猎妖也是常态,这么一想,他对苏幕河清的厌恶稍微少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 苏幕河清一来就坐到了最靠近说书先生的那个空位上,点了几个茶点。他偶然回眸,恰看到坐在远处的锦之一行,立即起身前去拜会。 “城主大人,锦之兄,夫人,还有锦之兄的弟弟,四位也是来听书的么?”他彬彬有礼的模样和先前与锦之打斗时有些不同,但锦绣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反正这个人绝对不单纯!锦绣连理都不想理。 虽然锦绣可以小孩子气不理会苏幕河清,但余下的三个还是不得不给苏幕河清面子的,不管是出于礼仪还是别的原因,他们都需要好好给苏幕河清打个招呼。 寒暄过后,苏幕河清出言邀请锦之一行一起入座,“不想今日能遇到几位,不如一起坐到前边去听书?传闻这次的故事很有意思呢。” “我们只是来吃东西的。”锦绣率先开口,拒绝了苏幕河清的邀请,他绝对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做同一桌,这样都不能好好听书。 “多谢好意,只是舍弟不喜生人。”锦之微笑着婉拒了苏幕河清,圆了一下锦绣的场,同时也表达了对苏幕河清的疏离。 生人?所以他就算是熟人了吧,云祁暗自庆幸自己能被算在熟人里面,对锦绣也是更加喜欢了,这个傲娇的小家伙。 “既是如此,河清不打扰了。”苏幕河清退后两步,转身回到了自己那一张桌子。 “苏幕氏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锦绣冲着苏幕河清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一种连七岁孩童都不屑去做的幼稚行为,而他玩得很开心。 “是啊,苏幕氏一直很虚伪。”湘漓接话道。她低头看着手中茶杯,眼帘微垂,神情微有些落寞。 “漓漓也被苏幕氏欺负过吗?不要怕!让哥哥打回来!”锦绣颇为义气地说道。 欺负?那件事的话,算是吧,湘漓将杯中茶水饮尽,还未将茶杯放下,锦之的手就覆了上来,只听他浅声道,“对,不用怕。” 湘漓回以一个柔和的微笑,“我无事。” “果然!哼,苏幕氏都不是好人!”锦绣被关在山海镜中万年,对制作此物的苏幕氏憎恨之情很深。 “好了绣绣,都已经过去了。”锦之看出锦绣愤怒之下掩藏着的不安情绪,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头。这么多年,他在那里面一定很辛苦,对苏幕氏,他应该抱有一种又恨又惧的感情。 锦绣垂下脑袋,不甘的点了两下头,是啊都过去了,只要现在哥哥还在自己身边就够了,没有什么是比哥哥更重要的。 “啊,说书先生过来了。”云祁并不是很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这种被完全无视的感觉他不甚喜欢,是以努力给自己寻了点存在出来。 虽然是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但锦绣还是好奇地冲着那里望去,眼怀期待之色。 “孟极。”一见到那说书先生落座,锦之嘴角微勾,低声道。 第200章 路漫忘归途(五) “什么孟极?”锦绣疑惑,不解的询问道。 锦之以手中折扇指向人群中间的说书人,笑道,“他,是妖。” “所以,你还是要将他封印回去。”锦绣的声音越来越低,情绪也降到最低,在那里多年,他最清楚被封印的痛苦。 虽然也有很多妖怪在里面生活得很好,但那也只是一种假象,有谁能真的忘记自己原本生活的广阔天地呢。一想到哥哥要重新将他们封印。锦绣心中就生出难过的情绪来。 “绣绣,万年时光已过,沧海桑田巨变,他们已经不适合在这里生活了,重新封印,未尝不是为了他们好。”锦之揉着锦绣的脑袋,试图劝说锦绣,虽然他知道这也只是徒劳,他的弟弟他很了解,锦绣就是一个死脑筋,认定的东西很难再推翻。 锦绣垂着眼眸,神色晦暗不明,这话他之前也听过,可还是不想锦之将他们封印,妖族生而自由,一旦被人禁锢,便失去了为妖的骄傲,有如折了羽翼的雄鹰。 “要开始说书了,锦绣,别不开心啊。”湘漓将手搭在锦绣头上,言语温柔,她不希望锦绣和锦之的关系再次恶化,他们好不容易才和好,可不能因为这么点事情又争吵起来。 说话间,锦之衣袖挥动,锦绣身旁的窗边显现出说书人说书的场景来,锦之这般宠爱弟弟的妖,定会竭尽全力满足锦绣的愿望。 当然,锦之所为定不会让酒楼里的客人们看到,他在窗户上设有结界,除了他们一桌的四个外,只有妖力强大的妖怪才能看得到。 “既然哥哥你这么辛苦的弄出这些影像,那我就勉强看看吧。”说这话的时候,锦绣的眼睛一直盯着窗户看,情绪也高了上来。 画面上,说书人手中惊堂木一拍,开始有模有样的讲起了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从军的故事,一个来自上过战场的人的叙述,世间有许多文人写过有关沙场的文句,但又有几个是真正经历过那种生死一线的可怖的呢。 作为一只孟极,宁远无疑是最有耐心的,为了捕捉猎物,他可以在一个地点蹲守上十几日。 这日,他正蹲在兔子窝前耐心的等待着兔子出窝,一张网从天而降,善于捕猎的他成了别人的猎物,宁远心灰意冷,只差两日,再有两日他就可以化形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被凡人抓住,实在可气! 但他又不服,他挣扎着撕咬束缚着自己的网,可那东西越缠越紧,他挣脱无法,只能绝望地看着那个前来捕捉自己的凡人,泪眼朦胧。 “这孟极居然还会哭,该不是要化形了吧。”捕猎的男人心生恻隐,一番心理斗争后还是将抓着宁远的网带回了家,“对不起呀,我家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得不多替自己的孩子考虑,虽然心疼这只孟极,但是他也无可奈何,但愿这只孟极下一世能投入人道,不要再做一只任人宰割的可怜生物。 宁远绝望了,他知道自己挣扎不过命运,早前就听化形的孟极们提醒过自己,外出狩猎一定要小心,可自己全都当做耳旁风,没听进心里,若是还能有机会,他一定会小心行事,不会轻易被人捕获。 流着悔恨的泪水,宁远被猎户一路提回了家。 “阿三,今天吃肉哦。”猎户还未进门,大老远就冲着一栋茅草屋大喊,从马草屋里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兴冲冲地围过来看父亲捕到的猎物。 刘阿三从没有见过长成这样的动物,于是好奇地在他身上乱戳,每戳一下就大笑一声,他觉得这个即将成为他食物的孟极有趣极了。 宁远虽然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但是他可遭不住这样的戏弄,他可是一只高贵的孟极,一只即将化形的妖怪!怎么能忍受一个凡人的再三戏弄,孟极张开大嘴,朝刘阿三露出尖锐的牙齿来吓唬他,刘阿三显然是被吓到了,顷刻间眼里就流出泪来,但他又立刻擦掉眼泪,笑着去戳宁远的獠牙。 居然会有如此大胆的凡人,宁远恍神的时候被刘阿三抓住了獠牙。 “尖尖的。”刘阿三大笑着抚摸这颗牙齿,丝毫不畏惧宁远可能会突然张嘴咬他。不过宁远确实没有这么做,虽然在他看来吃兔子和吃人是一样的,但是他此刻正被网绳束缚,做不到吃人。 况且如果只是单纯的咬这个小孩一口,那未免太得不偿失,咬了这个孩子,他的下场只会更惨,所以隐忍的他只能压抑住自己委屈的情绪,不再去想咬人的事情。 不少片刻,猎户从家里拿出来了一把大砍刀,就是要用这个东西杀了自己么,天哪,太过凶残,凡人吃东西都是这么鲁莽的吗?宁远浑身哆嗦,早就听说凡人是世间最可怕的动物,如今看来此话不是虚言,凡人确实是凶猛的。 “爹爹,我们要杀了它吗?”刘阿三蹲在猎户身边看他磨刀,有有些心疼的看着被束缚在网里的宁远。 “是啊,阿三不是想吃肉吗?再等一会儿,爹爹马上就给做给你吃。”猎户用手试了一下刀的锋利程度,满意后朝宁远走去。 看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砍刀,宁远心彻底死了,看来他今天是一定会死在这里了。 “可是它在哭。”刘阿三蹲在宁远面前,软乎乎的手指擦去了他眼角的泪。 “你看错了,他们不会哭。”猎户假装看不到宁远的表情,扯开网绳对着宁远的脖子就要砍下去。 “爹爹,我们不吃肉了吧,他好可怜!”刘阿三突然大喊,制止了猎户的行为。 “可是阿三也要长个啊。”不管是不是因为刘阿三想吃,猎户都会杀了这只孟极,他的孩子已经比别人家的孩子长得矮了,他必须要想办法把这营养补回来。 “对不起啊,我们也饿。”刘阿三放弃了劝说自己爹爹的行为,后退几步跑到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砍刀被再一次高高举起,刘阿三忍不住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第201章 路漫忘归途(六) 片刻,刘阿三松开蒙住眼睛的手,但发现地上并没有血迹,孟极依旧只是被束缚着腿脚。 “爹爹,我们不吃它了吗?”刘阿三跑到宁远边上,宽慰着揉了两下他的毛发。 “不吃了,这是一只有灵性的孟极,爹爹下不去手啊,爹爹明日再给你去抓兔子好不好?”猎户叹了口气,将砍刀放下,松开了捆着宁远的绳子。 刘阿三用力的点头,他固然想吃肉,但对这只会哭的孟极他也会感到心疼。 得到解放的宁远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山里,他可不要再被人抓住了,外面的世界太过危险,他以后不能跑那么远狩猎了。 “小孟极,再见啊!”刘阿三将手做成喇叭状对着宁远的背影大喊。 谁要和你再见!宁远加快了跑动的速度,飞一般的消失在了父子二人的视线里。 回到山上,宁远很快便捕获了一只兔子,正待他张开嘴准备进食之时,忽又想起猎户所言,他们的生活似乎也挺难,大概就是因为那个猎户的心太过善良,这座山上多是一些灵性强的动物,即使捕获了动物他们也会不忍心食用的关系吧。 想到这些,宁远叼着兔子又跑了回去,他回到猎户家的时候天色已黑,因为贫穷,猎户家买不起烛油,天一黑也就只能坐在门前看看星星,听四周虫鸣,率先发现宁远回来的是蹲在地上抓蛐蛐的刘阿三。 “爹爹,它回来了!”刘阿三从地上跳起来,惊讶而欢喜,这果然是一只非常通人性的孟极! 月光下,猎户顺着刘阿三的手指指向望去,同样感到不可思议,“这果然是快化形的孟极吧,可别记恨着我们才好。”猎户一生怯懦,对事态的发展也总会往坏处去想,虽然消极了些,但也正因如此,他这一生也还算顺遂,不敢做坏事,便也不会惹上麻烦。 “它抓了兔子,是给我们的吗?”刘阿三朝宁远跑去,一点也不畏惧孟极的凶猛力量。 “阿三!快回来!”猎户赶紧追出去,如果这孟极是来报复的,那刘阿三可就很危险的,绝不能让他靠近孟极。 可刘阿三并没有停住,反而跑得更快,赶在猎户抓到自己之前来到宁远面前。宁远将兔子放下,然后迈着孤高的步伐优雅地离开。 哼,愚蠢的凡人,他可不吃人肉,又酸又老一点也没有兔子肉好吃,居然怀疑他,哼!果然不应该善心大发给你们送肉古来。 “它走了?”追上来的猎户只看到了宁远离去的背影,心口大石也放了下来,不是来报复的就好,他还以为这只孟极会召唤朋友来吃掉他们呢。 “嗯,它还把兔子给我们了!”刘阿三和父亲的性格完全不同,胆子大很多,对所有事物都抱有新鲜感。 “那可要好好感谢它了,明天爹爹给你做红烧兔子。”猎户揪住兔子的双耳,将其提回了家。 “好哦,有肉吃了!”刘阿三一蹦一跳的跟着猎户往屋子里走,安置好兔子以后又跑出来看星星。 “阿三,爹爹给你讲故事吧。”猎户搬出两个小板凳,看了会儿天空后将刘阿三抱了起来。 “好!”生活在这样清苦的山林里,刘阿三最大的乐趣便是和小动物们玩以及听爹爹讲故事。 这一回,猎户讲的是一个凡人与妖怪的故事,凡人和妖怪是好朋友,他们一起去从军,战绩都很不错,随着官爵越高,凡人和妖怪的感情也越来越淡,他们开始互相猜忌,最后妖怪为了一己私利设计陷害了凡人。 “爹爹,妖怪都是坏的吗?”听完故事,刘阿三捂住嘴,面露恐惧,似乎在爹爹的故事里,妖怪都是坏的,可是刚才那只孟极也算是妖怪吧,它就很好啊,一点也不可怕。 而且那个孟极长得挺好看的,一点也不像爹爹说的青面獠牙的大妖怪。 “那也不一定,但是阿三,千万不要接近妖怪,你要谨记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猎户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月光照耀下更添了几分可怖之感,吓得刘阿三连连点头,虽然他并不是很明白父亲这句话的含义,但总归不要忤逆父亲就是对的。 很多年以后刘阿三经历过许多事情,偶然回忆起父亲时,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个时间,回到山中的宁远也找了朋友诉说此事,他父母因为化形失败而早早亡故,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是以这种事情也只能找朋友倾诉。 “阿远,你太善良了,如果是我,一定喊上几个兄弟,去把他们都吃掉!区区凡人居然这么大胆!”土蝼最喜食人,是以一听闻此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将猎户一家吃掉,还可以永绝后患,防止其他兄弟落入他们手中。 “可是他们还是放了我,而且人族吃我们和我们吃别的动物是一样的吧,弱肉强食,不正是如此?”宁远反驳,对土蝼的意见颇不赞同。 “凡人都是可怕的!你啊,怎么就是不长记性,今天这么凶险的经历还不够你看清凡人丑恶的嘴脸吗?”土蝼摇着头叹息,这孩子心思怎么还如此单纯,不过等以后他经历的多了,总会明白凡人的阴险之处的。 “凡人也有善良的吧。”宁远再次反驳,但这一次他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底气不足。 “那都是伪善!他们自己的祖先都有说过一句话‘人性本恶’,阿远你可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虚情假意!”土蝼义愤填膺,再三劝告宁远不要相信凡人。 “嗯。”宁远心不在焉的应和土蝼之言,或许他是对的,可妖族传说中凡人长得面目憎恶,而他今天所见的似乎也很普通,虽不及妖族化形后生得好看,但也不至于像妖族图册上画的那样可怕,算了算了,以后不要出去不就好了,何必这么纠结于凡人的问题,宁远抛去所有思考,不再去想今天那两个凡人。 后来,宁远才后悔没有多听土蝼的劝告,人,都是伪善的,比妖族可怕千万倍。 第202章 路漫忘归途(七) 宁远化形成功后便一直待在山里,直到有一天他被朋友土蝼推着去集市闲逛,土蝼虽然极其厌恶凡人,但是对他们所创造的东西都十分感兴趣,尤其是集市这种热闹的地方,可以看到各种新鲜东西。 集市门口有一个告示板,但宁远不懂凡人的文字,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是以只瞄了一眼就离开了,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贪玩的土蝼就不见了,宁远只能四处寻找,可土蝼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宁远怎么都找不到他。 一个时辰后,宁远终于放弃了,他准备回山上等土蝼自己回来,刚走到即使门口,一群服装统一,穿着盔甲带着配剑的人就冲他走来,来势汹汹的样子令宁远一阵恍惚,他突然想起妖族画册上那些面目可憎的凡人模样,因为刚化形不久,还不会妖术,他被吓得连连后退。 可那群人根本不给他后退的机会,快速将他围了起来,他好像没有做什么危害他们的事情吧,宁远心悸,惴惴不安的看着那群人里走出来一个带头的。 “就这个吧,通知一下他的家人,带走。”为首那人下达命令后又率领队伍去了别的地方,只留下两个人看着宁远。 这是什么情况,宁远有些懵圈地看着身旁两个面无表情的人,目露惧色。 “小兄弟,你家在哪里?”其中一个人蹲下来和宁远等高,用尽量柔和的声线与他对话。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宁远警惕的看着那个人。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看过那个告示牌没有,我们是在征兵。”那个人冲他微笑,可宁远更加觉得恐怖,他完全不明白凡人的世界,不清楚那个人所说的征兵是什么意思,和妖族一样发生矛盾时用来大战的军队吗? 如果真是这种,为何要征用他这样小的孩童,按照凡人的形象来算,他应该也就八九岁吧,这个国家是已经找不到适龄者了吗?那这个国家是经历了多久的战争?又或者是提前准备兵力?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宁远继续后退,可另一个人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形完全斩断了宁远的后路。 “去军营里就会有吃的,不会在挨饿,看你瘦的,一定是饿了很久吧。”先前和他谈话的男人继续给他说军营的好处,试图哄骗宁远。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直接拖走就好。”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拎起宁远背后的衣领,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可我们还没有通知他的家人。”前一个男人有些犹豫。 “哪那么多事,带走再说,走了走了!快跟上”大高个男人提着小鸡一般提着宁远,大步朝某个方向走去,另一个男人无奈,似乎是同意了大高个的说法,随即跟了上去。 两个男人抓着宁远来到一个训练营一样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和他一样大小的孩子,他们有几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有几个围成一堆言谈正欢,还有一些人则是目无表情,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对自己的情况很是迷茫。 见到这种情形,宁远大致猜出来他们是在训练军队,为以后的战争做准备,看来这个国家可能在近十年内会冲别的国家发动战争。宁远虽然不涉世事,但对战争,他有与生俱来的敏锐,可能与他在山中狩猎的生活经历有过吧。 两个人放下宁远后就离开了,宁远独自环顾四周,寻找可以逃出去的机会,然这地方四面都是高高的围墙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一般,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离开的了,不会妖术,对凡人又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宁远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要如何逃走?他以后会遭遇些什么?强烈的不安情绪笼罩在宁远心间,加上周围不断有孩子的哭声传来,宁远心中的恐惧感更甚,他的身体也禁不住开始发抖,可为妖的骄傲令他强撑着倔强,无论如何都不能和那些渺小懦弱的凡人一样表现出胆怯来,绝对不! “你害怕吗?”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人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宁远的心跳瞬间停了一下,他瞳孔收缩,缓缓转过身去,“你……” “嘿嘿,我看到了,你是被他们抓过来的吧,别怕,他们都是好人,你要还是怕的话以后我保护你啊!”那孩子眯起眼大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仗义道。 “啊,对了,我叫刘阿三,是主动请求来军营训练的,我的梦想就是当上大将军!”不等宁远开口回答,刘阿三继续说道。 刘阿三?是了,难怪觉得那么眼熟,只是几个月不见,他就有点忘记这个普通人的相貌了。 “为什么找我?”宁远警惕地打量刘阿三,他应该没有认出自己来吧,可这里这么多孩子,为什么偏偏找他,还扬言说要保护他?一时兴起? “因为你看起来最瘦弱啊,而且你是紧接着我之后进来的,我看到你一进来就开始浑身发抖,爹爹说了,我们要保护弱小。”刘阿三笑得明媚。 瘦弱?他很瘦弱吗?宁远举起手臂抬起腿,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这个模样也不能算瘦弱吧,而且,为什么自己发抖都能被人看出来啊,明明已经掩藏的很好了! “好了好了,不怕了吧,在这个地方有个朋友会好很多吧。”刘阿三憨笑,看起来蠢蠢的,但那笑容又确实能传递出来一种宽慰人心的力量。 “嗯。”虽然不想承认,但刘阿三说的确实是事实,宁远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恐惧感也没有之前那么深了。 “好,那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大哥会罩着你!放心吧!”刘阿三在宁远肩上重重一拍,笑得灿烂,“对了,二弟你叫什么名字。” ……能不能不要随便拜把子,他都没有答应好吗?还有,你一个小毛孩居然对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妖自称大哥,你抱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第203章 路漫忘归途(八) 宁远强忍住对刘阿三翻白眼的行为,撇了撇嘴,冷声道,“宁远。”虽然腹诽刘阿三的言行,但宁远并没有出言反对,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也算是默许了刘阿三的胡闹。 “那我以后叫你阿远,你就叫我一声大哥吧!”刘阿三挠了挠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阿三。”宁远淡淡开口,让他叫一个比自己小了几百岁的人大哥,他还真没有脸开出这个口。 “算了算了,你喜欢叫什么都可以的啦!”刘阿三又是在宁远肩膀上重重一拍,正式认定了这个兄弟。 他们谈话的时候最前面的一个台子上走出来一列人,为首那个十分魁梧,手握重剑,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少内心不安的孩子更加害怕了,他们的哭声愈发响亮起来。 “都安静,好孩子们。”那个魁梧的将军说出口的话确实极其温柔,稍稍安抚了一些孩子们的心,只是宁远却对这个人一点好感都提不起来,太虚伪了! “首先,欢迎你们加入我们的队伍。”他开口讲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然后开始安排孩子们的住所和今后生活,宁远对这个倒是听得认真,他们一共有一千人,被分成了五支队伍,每支两百人,巧合的是,宁远和刘阿三恰在同一队。 “太好了!阿远,我们在一起呢!”听完分队的结果,刘阿三就激动地抱住了宁远,虽然他一直向往军队生活,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一群满身铠甲的人中间,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总归是会觉得害怕的,有一个朋友在身边会让他感到安心许多。 “嗯。”是挺好的,对宁远而言,他的惊喜不亚于刘阿三,应该说可能更甚与刘阿三,他本就觉得恐惧,若是再被分到一个完全没有认识的人的地方的话,他可能会感到无比恐惧。但宁远的性子不允许他表现得太高兴,是以他只是淡淡的应和了一声。 分派好住的地方以后,今天就算是结束了,明天开始他们这群孩子就要接受严酷的训练,不知能挺过来的又能有几个,宁远知道,这种训练中死上一两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们被安排在十个人一间的大通铺中,宁远和刘阿三因为进入的时间差不多,所以也是住在同一间房子里,这对两个孩子来说又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 吃过晚饭,刘阿三和宁远蹲在卧铺上聊天,确切说是刘阿三拉着昏昏欲睡的宁远聊天。 “阿远我跟你说,我啊一直是生活在山上的,家里买不起蜡烛,爹爹就会搬着椅子和我一起在门前看星星,我认识很多星星哦。”刘阿三突然拉着宁远站起来,跑到了一处空地上看星星。 这段路不长,但刘阿三跑得很快,宁远一路喘着气,才堪堪跟上刘阿三的速度,凡人的模样可真是弱不禁风,若是变幻成他的本体,这么点速度算什么,一眨眼就能达到,可他现在不能变出本体,在凡人面前显露本体是大忌。 “你看这颗,它叫做瑶光,怎么样,很好听吧。”刘阿三指着一颗星星,眼里的色彩变得明亮起来。 宁远勉强望向天上,但仰着脖子实在太累,他看一会儿就需要揉一会儿脖子,什么赏星星,这简直就是在折磨他的脖子,这么看星星一点也不享受。 看到宁远揉脖子的行为,刘阿三立即拉着他坐到草地上,然后仰面躺了下去。见宁远迟疑,他拍了拍身侧的土地,兴奋道,“阿远,你快躺下来,好多星星呢!” 拗不过刘阿三如此热情,宁远勉强和他一样躺到草地上去,一趟到地上,天上的星空就豁然开朗起来,视线所及全是星星,一颗一颗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在这浩瀚无边的天幕下,人和妖都显得那么渺小。不知道某一天,他有没有可能成神呢?不过妖若想要成神,所需经历的太过痛苦,他恐怕是承受不住这些苦难的。 “想什么呢?”刘阿三用手肘撞了一下宁远的胳膊,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宁远的眼神飘忽一闪,不愿意回答刘阿三的问题,刘阿三虽然是个孩子,但这么明显的不情愿情绪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他也不是那种过分的人,既然宁远不愿意说,那么他也就不为难宁远了。 爹爹说过,活在世上的人都会有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心事,若是他们不愿意说,千万不要追问,不然就做不成朋友了。 “阿远你看,这颗是破军星,那颗是紫微星,象征着帝王哦,还有那颗,叫贪狼星……”刘阿三的手指不断移动,不停地给宁远介绍天上闪耀的星星,他似乎很喜欢这些,说起来的时候如数家珍。 不过这些星星确实很好看,闪耀的,明媚的,虽不及日光耀眼,没有月光明亮,但那么小一点的光芒较它们更加夺目。 “我爹爹说了,星星就像我们人,很渺小,但也会发出属于自己的光,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去羡慕美丽的月光或是灼目的日光。”刘阿三双手交叠放在脑下,迷恋的望着天上星空。 一个凡人到挺能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小人物拥有大智慧吧,虽然那是一个胆小怯懦的猎户,但说的话不无道理,一个居于深山的凡人能看透这些,确实算是不错的了。 “你爹爹懂的真多。”或许是被夜色所染,或许是因为刘阿三的坚持,或许又是别的原因,宁远对刘阿三的态度好了许多,愿意多开口和他说话了。 “是啊,我爹爹超厉害的!”谈起父亲,刘阿三就生出一股骄傲之情来,“我跟你说,爹爹先前还抓住了一头孟极呢!” 宁远瞳孔一缩,忽的感到一阵冷意,那是他这么多年最恐惧的一次经历,他并不想谈及这一次不好的回忆,但又想知道那对父子是如何看待的,是否真如土蝼所言,他们只是伪善。 第204章 路漫忘归途(九) “你们杀了他?”宁远假装不知道此事,开始套刘阿三的话。 “才没有!我们把它放了,爹爹说它就要化形了,所以下不去手,然后啊,它给我们带了只小兔子回来,真是一只有灵性的孟极!”刘阿三开心的笑道,“阿远,妖怪和人能做好朋友的吧。”虽然爹爹警告过他,但他依然详细,人与妖是可以共处的。 “嗯,可以吧。”我们现在不就是?被刘阿三的微笑所染,宁远也露出一个笑容,按妖族的年龄,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单纯的孩子,防备心和心机都不会很深。 “对吧!以后遇到妖怪,我一定要和他交朋友!”刘阿三转头朝宁远望去,目光笃定,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和妖怪做好朋友的。。 宁远没有回答,这件事其实刘阿三已经做到了,他已经承认了这个朋友,而他恰是一只妖怪,可这件事,他可以告诉刘阿三吗? 不,不行,至少暂时还不行,他还没有完全信任刘阿三,身份一事关乎重大,若是刘阿三找来猎妖师,他一只不会任何妖术的妖怪的妖生恐怕就要至此终结了。 “阿远,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不愿意和妖怪做朋友吗?”刘阿三的话语有些失落,“阿远你也和他们害怕妖怪吗?” “不怕,人比妖怪可怕多了。”宁远毫不犹豫地回答,身为妖怪的他怎么可能会害怕妖怪呢。 “爹爹也说比妖怪更可怕的是人心。”对宁远的话,刘阿三表示十分的赞同,不过他省略了后面半句话,猎户还说了:可妖怪始终是异类,不可结缘。 宁远发现,刘阿三总是会提到他的爹爹,这孩子终究不过八九岁,又是第一次出远门,肯定是会思家的,哪怕他再向往行军生活,也免不了生出思乡情节。 “你爹爹很聪明。”宁远诚心的夸赞了一句,一个打挺从地上跳起来,冲刘阿三伸出手道,“回去了,晚上好像有查房的吧。” “啊!那要快点了!”和来时一般,刘阿三拖布偶一般拖着宁远返回卧房,将将赶在查房之前躺进了被窝里。 躲在被窝里,两个小小少年互相握住对方的手,逐渐陷入睡眠,希望以后,他们能一直保持这样好的感情,这世上,初心莫负这四个字眼总是被人提及,可又有谁真的能做到呢? 翌日一早,锣鼓声将沉睡的孩子们吵醒,在不断的催促下,他们用最快的时间换好衣服叠好被子,跑出门去集合,有几个不愿起来的,被官兵用冷水直接浇醒,这么一来,他们晚上睡觉都没有被子盖了。 看着这么残酷的模式,宁远心中生畏,他可从没有经历过这些,当然,刘阿三也从未经历过,不过刘阿三就比宁远好很多,他虽然害怕,但心中却是兴奋的,行军打仗,成为一个大将军一直是他的梦想,为此,他可以吃苦,苦吃得越多,以后就会越有用。 “不怕!”集队的时候刘阿三排在宁远身后,他轻声安抚宁远那颗不安的心。而他的话确实起了作用,想到自己在这个地方还有朋友,宁远的心就安了不少,是啊,他不是一只妖孤身作战,他还有伙伴。 早膳还未食用,孩子们斗殴饥肠辘辘,很难集中精力听训,但训练他们的官兵说,只有围着围墙跑完二十圈才可以吃东西。 有个孩子提出异议,当下就被官兵用刀鞘打了两下,趴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这么大的力道,这地方果然是吃人的吧,宁远浑身发抖,这就是所谓的人间地狱么。 “快跑!”随着官兵一声令下,那些呆愣在原地的孩子都如梦初醒般围着围墙跑起来。 “保持队型!谁掉队了就没饭吃!”官兵严厉道。 宁远强咬着牙,艰难地跟在队伍里面,不少孩子和他一样,跑得十分勉强,有一些已经面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冒出,还有一些严重的,连嘴唇都已经开始发白,摇摇欲坠,这才只有五圈,还有十五圈呢,他们能坚持下去吗?宁远不禁为这些瘦弱的孩子担心起来。 但有时候,人的意志是很强大的,一些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会变成可能,那些个早已气喘吁吁的孩子居然当真坚持了下来,连他自己也在刘阿三的鼓励下跑完了这二十圈,简直是不可思议,这就是所谓的潜力吗?太神奇了! 跑完二十圈的孩子们都累得倒在地上,有一些还扶着墙呕吐起来,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吃得下早饭?哪怕他们还有力气走到食堂,可胃里已经吃不下去了。 但为了支撑上午的训练,孩子们还是勉强吃了点东西,可吃进去又吐出来,进入胃里的东西少之又少。 刚吃完东西,他们又接到命令要去和训练师进行打斗,一上午下来,孩子们各个浑身淤青,有些严重的还满是伤口,这里简直不把他们当人!而是战争的工具,这么对待孩子,这个国家真的能有未来吗? 结束一天的训练,孩子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那些一开始满怀期待的孩子也有点失望了,这是一个消磨人心的地方。 连续一个月的训练,孩子们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开始变的麻木,一开始还会聚在一起聊天谈心的他们已经再也不会有这种行为了,有些人的眼睛都变得空洞了,这个地方,当真是一个炼狱啊。 “阿远,你睡了没?”一日夜晚,刘阿三突然钻进了宁远的被窝中。 “还没。”宁远已经快睡着了,但因为刘阿三的话,又强撑着眼皮清醒过来,只是因为这个人是刘阿三,他在这个地方唯一的朋友。 “阿远,我说我们能活着出去吗?”一直乐观的刘阿三似乎也崩溃了,这几日每天都会有孩子被抬出去,孩子们之间的惶恐越来越大。 宁远握住刘阿三的手,坚定道,“可以的,你不是还想当大将军吗?这么点苦都受不了怎么行。” 第205章 路漫忘归途(十) 听了宁远的话,刘阿三受到鼓舞,是啊,这么点苦都不能忍受,怎么当大将军! “那说好了,我们都要当上大将军!”刘阿三来了精神,顿时觉得这些日子的训练没那么辛苦了,只要有目标,这么点苦算不得什么。 “我可不想当大将军,你不觉得大将军身边都应该有个军医的吗?而且都是大将军的话是不可能在一个军队的,我只想当一个军医。”这些日子,宁远都会抽空去军医哪里偷偷学习,自从看到孩子们因为训练受伤之后,他就开始想能不能做到一些事情,能帮助他们减轻痛苦的,而军医,恰是承担起这份重要职责的人。 “好,那我们一定要实现梦想!”刘阿三伸出小拇指和宁远拉钩,两个孩子笑着陷入了梦乡,梦里,他们的愿望都变成了现实,而他们还是最最要好的朋友。 一晃数载时光飞逝,刘阿三和宁远都长大了,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而同时,硝烟席卷开来,每个人心中都蔓延着恐慌,不安,畏惧的情绪。 昔年这些懵懂的孩童,已经化为守护宝贵之人的利刃,成为这个国家最坚实的盾牌,战争开始,年轻的他们也终于要走上战场,开启这段未知而漫长的旅途。 出战前,当年将他们带来的那位陈姓将军又说了一些鼓舞士气的话,“孩子们,你们人数虽少,但你们是一支精锐部队,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勇敢地去吧,为了我们的家人!” 不少年轻气盛的士兵都随声附和,包括斗志昂扬的刘阿三,但宁远没有,他很冷静地注视着台上的将军,这场战争本不应该发生,是这个国家主动挑起的,居然还说什么为了家人,若他们不主动去攻打别的国家,又怎么会有现在的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陈将军正满意的看着少年们斗志高扬的模样,环顾四周,恰与宁远那双宁静淡漠的眼眸对上,他忽而眉头一皱,宁远立刻低下头去,那个将军的眸光,是只有经历过无数次死亡的人才能散发出来的锐利。 幸而陈将军并未追究,领着他们这一支所谓的精锐部队和他原先的部下一起,迈着整齐的步伐往战场赶去,这群少年的命运,也将就此书写,是死是活,是窝囊一生还是光芒闪耀,都将由他们自己决定。 似是因为前方战事吃紧,行军路很赶,晚间休息也只给了三个时辰的时间,第一日晚,年轻的士兵们会聚在篝火旁聊天,他们脸上挂着或激动或胆怯的神色,辛辛苦苦练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出征的一天,可战争也就意味着死亡,战场上的死亡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刘阿三和宁远也围坐在一起,刘阿三脸上满是期待兴奋之情,而宁远的面色就要平静很多,但眼角的桀骜丝毫未减。 “阿远,你说,战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啊。”刘阿三双手抱膝,目露期待,八年集训,他终于可以走上战场,那个他希冀已久的地方。 战场?那是一个很残忍,满是血腥的地方,在宁远还是一只孟极的时候,他曾意外目睹过一次妖族间小规模的厮杀,但仅仅是这一场小规模的厮杀,也足以给他留下深深的恐惧,那简直就是屠戮! 但刘阿三眸中闪烁的光芒太过热烈,宁远不忍心让他失望,只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但应该会很危险吧。”宁远还是不忘提醒刘阿三要注意安全,虽然不宜多说,但简略提醒还是必要的。 “肯定会很危险,阿远要小心啊!不过不要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刘阿三信誓旦旦,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十分向往,他一点都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不知待他看到战场的真面目后,是否还会觉得今日所言是对的。 宁远这几年虽常去找军医学习,但基础的功课是一样都没有落下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爽朗道,“我也可以保护自己啊!” “嘿嘿,也是,总之阿远不要离我太远!”刘阿三挠了挠头傻笑道。 宁远也回以一笑,但是内心却并不赞同刘阿三的话,不离他太远,真的能做到吗?到时候刀光剑影,谁又还能照顾到谁呢? 片刻,行军的疲惫感涌上来,少年们逐渐入了梦,宁远却被人晃醒,迷糊着睁开眼,发现正是早上与自己对视一眼的陈将军。 陈将军将手指放在嘴前示意宁远禁声,然后转身朝一片树林里走去,宁远知道,这是让他跟上的意思,他立即起身追出去,心中免不了有些后怕,这是来找他麻烦了吗,想要把他灭口在树林里,不是吧!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宁远找到了在树林深处的陈将军,此刻他正站在林间,浑身不怒自威,光是看背影就让人感到害怕。 “宁远是吧。”陈将军一开口就说出了宁远的名字,这令他惊讶不已,难道真的是要灭口?连名字都打听好了,可是他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是的,将军。”宁远虽是胆怯,但声音和言行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来,这也是几年间他学的最好的一项技能之一,掩藏真实情绪。 “你今天的眼神似乎对我的话很是不满。”陈将军开门见山讲的真是宁远所担心的那件事。 宁远心头一紧,但还是从容道,“是的。”在这位将军面前,他做不到撒谎,同时在与陈将军对视后,他也相信这位将军不会责罚于自己的诚实。 “嗯?为何?”陈将军脾气出奇的好,但这也令宁远更加不安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宁远虽然惶惑,但还是不卑不亢道,“如果你们不挑起战争,现在百姓就还是安居乐业。” 陈将军一愣,他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但又想到这种话太过片面,也的确是一个孩子会想到的,他拍着宁远的肩膀,大笑道,“我们不发起的话他国也会发起,天下没有一统之前,无论哪个国家都不敢放松懈怠。” 第206章 路漫忘归途(十一) 宁远拧紧眉,认真地思考陈将军所言,试图找出其中的纰漏之处,但他寻思了许久也没有发现。诚如陈将军所说,只要天下一日不安,战争就不会停歇,总会有国家先发动战争,既然如此为何不做那个占有主动权的国家。 “好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看到宁远舒展开的眉头,陈将军知道他应该是想通了,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后就朝营地走去。 “那个,将军,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宁远赶紧追上,他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陈将军一边走,一边冲他挥手道,“八年啊,你们这一千个孩子的名字长相我都记住了,不过人老了,花了四年时间才记住全呢。”他说的云淡风轻,但宁远心头一暖,至少这个将军,是真的有将他们重视起来的,这几年,是自己对他误会颇深。 回到营帐,刘阿三还在沉睡,宁远帮他掖好被角,也躺下去重新进入梦乡。梦里,昔年好友土蝼突然出现,责问他为何不回去,责问他为何不学习妖术,现在的宁远,除了长生这一点,和一个普通凡人又有何区别! 宁远被梦中情景吓醒,醒来发现自己满身是汗,他再次走出营帐透气。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身后突然被人拍了一把,他吓得连忙转身后跳一步,“谁!” “嘘。”刘阿三赶紧用双手捂住宁远的嘴,确认没有人被吵醒后才放开他,并长出了口浊气。 “阿三,大半夜的吓我干嘛。”宁远抱怨的在刘阿三肩头垂了一下,也长出了口气。 刘阿三嘿嘿一笑,指着宁远道,“这不是看你出来担心你嘛!” “担心我?”宁远诧异,他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又没有开战,也没有在训练,他不过出来走走,就算遇上野兽他也能和它们交流,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我看你心事重重地走出来,怕你想不开啊。”刘阿三郑重道。 原来是刚才自己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把刘阿三吵醒了。 “我没事,你回去睡吧。”宁远推着刘阿三回营帐内,但他怎么都推不动刘阿三,刘阿三的力气在他们这群人中算是最大的。 “阿远,和我说说呗,我们总归是兄弟。”刘阿三干脆躺倒在地,和数年前刚进入训练营时那般邀请宁远一起躺下来。 宁远见刘阿三不愿回去,也拿他没辙,那句兄弟更是戳中了他的心,或许,有些事是时候该告诉他了,如果是刘阿三的话,应该不会讨厌自己的。 “那我说了啊,你可不能嫌弃我。”宁远也躺下去,和刘阿三一起仰望浩瀚星海,兴许是场景和那时候太像,宁远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说话带着几股孩子的童真。 “说吧!一定不嫌弃。”刘阿三就是这样,直来直去,有时候像是没有脑子一样,但总能给人以力量。 宁远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又睁眼仰望星空,半天才吐出三个字,“我是妖。”刘阿三听到他如是说。 “别闹了!”刘阿三推了宁远一把,但见宁远没有玩笑的意思,随即也认真起来,严肃道,“阿远,那你给我随便表演个术法。” 拿他当变戏法的了么?宁远扶额,摇头道,“我虽是妖,但我不会任何妖术,我化形不久便被抓到了那个地方,没有机会学习妖术。” “原来你们的妖术也是要学的啊!”刘阿三惊诧道,他以为,妖怪都是生来就会妖术的,学妖术这一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感觉和他们人的生活没什么不一样嘛。 “是啊,不过学的种类和多少也要看本身灵力和勤劳度决定。”宁远回复道,妖怪和人所想象的不同,就像人和妖怪传闻中的也不同。 刘阿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继续问了宁远一大堆问题,这个活泼的少年对新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 “阿远,你真是妖怪啊?”回营帐睡觉前,刘阿三还是半信半疑的问了一句,他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自己居然真的和一只妖怪做了好朋友!多年前说过的事竟是成真了!他都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 “是啊,而且我们以前见过。”宁远虽不会妖术,但是显露真身这一点还是会的,他身体弯曲,一团烟雾中,他变成了一只孟极。 “啊!你是那只孟极!”刘阿三抱起宁远转了几个圈,脸上笑容洋溢。 你可别转了!宁远头晕目眩,待刘阿三将他放下来后他立即幻化出人形,还是双脚落地的感觉好!刘阿三这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般莽撞。 宁远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抱怨道,“阿三,你再转就要抬着我回去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转圈。偏生刘阿三还不知道晕一般连着转,这不是折磨他么!刘阿三是故意的吧!一定是这样! 刘阿三讪笑道,“那我扶你回去吧。”他扶住宁远的一只胳膊,走回了营帐里,他们刚躺下不久,出发的号角再一次吹响。 宁远只能强撑着困意跟着行军。但一路上刘阿三都表现地很亢奋,时不时对着宁远傻笑,一些临近的同伴都怀疑刘阿三脑子坏掉了,忍不住和他拉开了一两步的距离。 历经半月行军,他们终于抵达前线,因为战事吃紧,他们一到达就被安排了与敌军的打斗。 那是一场比妖族争地盘的打斗更为残酷的厮杀,血流满地,各种断指残骸布满整个沙场,看得人发憷,许多第一次参军的人都忍不住呕吐起来。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阵仗,虽然来前早已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参与其中才感到可怕。你每走几步,都有可能踩到逝去之人的遗骸,每一粒沙土都被红色的鲜血包裹住,士兵们已经杀红眼,逮到人就杀,有时候甚至会连自己人都杀! 在这个地方,为了活命,就只有杀戮,只有杀掉敌人,自己才可以存活,这个地方没有朋友,大家都是自顾不暇,没有人会去管你的生死。 第207章 路漫忘归途(十二) 初次经历如此炼狱,少年们蒙圈,将这些年学过的东西完全忘记,耳中只有厮杀之声,连将领的指挥都听不进去,而迎接乱了阵脚的少年们的命运当然只有一条,就是死。 接连死了几个同伴后,少年士兵幡然醒悟,这个地方,没有人会因为你年轻而怜悯你,相反,正因为你年轻,没有行军经验,才是最好下手的目标。 他们纷纷拿起手中兵器与敌人纠缠起来,就像训练时面对木桩那般,不需要任何的手软,因为一旦你心慈手软,就可有可能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夺了性命,他们还年轻,可不想就如此丧命。 兵器厮打,拳打脚踢,尘土飞扬,凡是能用来当武器的东西他们绝不会放过,一有机会就将冰冷的刀剑送入敌腹,多年的训练终于是展现出了结果,在将领的指挥下,他们发挥出了所谓精锐部队的实力,以一当五也不是不可。 夕阳西垂,敌方终是鸣金收兵,今日的战斗,是他们赢了。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全都沾满了泥土和血,有敌人的,也有同伴的,还有自己的,战到麻木的他们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感,脑中只有一句话: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 战旗被人高高举起,其上亦染满鲜红的颜色,诡异妖娆的鲜艳迎风飘扬,地上士兵们的欢呼声夹杂凄厉的哀嚎声不断。这地方,简直就是修罗场,他们虽没有去过地狱,但地狱之恐怖,也不过如此了吧。 宁远和刘阿三也在此次战役中失散,获胜后将军下令收拾战场,宁远焦急地寻找着刘阿三,可寻了许久也未曾寻到,恐惧在心头不断蔓延,他生怕在倒地的尸骸中发现刘阿三。 “阿远!”身后熟悉的声音渐近,肩膀上传来熟悉的力度,宁远激动地转身,将刘阿三看了个遍,还好,身上没什么明显的大伤。这世上,只有刘阿三能让他如此紧张了。 刘阿三也是如此,看着宁远愣了许久,确认他没事以后才给了宁远一个大大的拥抱。谁都没有说话,一个拥抱足矣,所有的彷徨畏惧,所有的担惊受怕都溶解在这个拥抱之中。 “你怎么知道是我?”拥抱过后,宁远拍去刘阿三身上尘土,问道。 刘阿三也粗粗在身上随便拍了两下,然后享受着宁远的服务,笑道,“我们都相处这么多年了,你的一根头发丝我都能认出来。” 是啊,他们都已经在一起同吃同住八余年,对对方都是十分了解,若是换做自己,也能从人群中找出刘阿三的吧,宁远如是作想。 “阿远,不管分开多远,分开多久,我们又各自变成了什么样,我都能第一眼就认出你的!”刘阿三自信道。 听刘阿三如此大放厥词,宁远失笑,重重点头,“我也一样,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你。” “嘿嘿,反正我们也不会分开的。”刘阿三勾住宁远的肩膀,朝着城门内走去,路上尸横遍野,刘阿三好几次忍不住想吐,但都硬生生撑了下来,今后要成为大将军的人怎么可以对此有所畏惧呢? 少年们不知,彼时一句玩笑话,之后竟成了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命运的分岔路终会到来。 战后点兵,他们这一支千人队伍还剩九百八十一人,折损的十九人中有十人是因为没有适应战场环境,一开始被敌人所杀,余下的人大多只是小伤,按照伤亡来算,他们这一支的确是精锐中的精锐部队了。 虽只是一场战役的胜利,但当晚,不少士兵都开始饮酒庆祝,与敌国开战以来,今天是第一次大获全胜。 “陈将军不愧是当今朝堂的第一将军!”宁远帮助军医照顾伤员的时候听到饮酒的士兵如是说。 这一路行军,他也没少听到百姓们对陈将军的夸赞,他所到之处,百姓都会自愿奉上口粮,只是陈将军从不收取,看来陈将军在军民心中的形象十分伟岸。但同时也说明这个陈将军的处境十分危险,即使君王不猜疑,也会招来众多臣子的妒忌。不过陈进军如何与他无关,他不过一个小兵罢了,宁远将脑海中这些关于陈将军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专心的给伤兵包扎。 篝火前,活下的士兵载歌载舞,营帐内,重伤的士兵哭声连天。 此后又是几场对决,但年轻的士兵们已经习惯了战场,杀起人来也变得麻木。历时一年的战争令他们变成了冷血的兵刃,每一个人身上都沾满血腥,再不是当年那些纯真少年。 而战争,远没有结束,他们这里的战况自一年前陈将军率领他们到来后有了很大的改变,已经攻占了敌军五座城池,但其他两个地方也受到了敌军袭击,双方僵持不下,陈将军只有一个,不可能去各处支援,是以他决定派遣精锐部队的人前往两地支援。 因为有两个地方的战事比较急,精锐部队也因此被分为了两支,他们将在老兵的带领下各自前往新的战场,由新的将领指挥,接受新的环境,一切都将从头再来。 知道分队消息的前一晚,宁远和刘阿三各自被陈将军叫去谈了话,他们各被任命为两支精锐队的小队长,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再站在同一个战场上,一年前的那句分别终是变成现实。 其实他们也有想过,战事一旦展开,就不可能只拘泥于在这一个地方打,而且刘阿三想要当将军,一直待在陈将军麾下是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的,一片战场上不需要第二位统帅。 陈将军也知道,这一年的战场试炼已经足够,这些少年已经退去青涩,他们都逐渐开始具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他是时候放开手下的这支精锐部队,让他们各自出去磨练,之后他们能长成什么模样他也很期待. 尤其是对那两个少年,刘阿三和宁远,不知他们又是否能如他所望,成为统帅万人的将领。 第208章 路漫忘归途(十三) 当夜,刘阿三将宁远叫了出去,坐在土堆上望着不远处闪烁着烛火的军营。 “阿远你看,那些灯火,像不像天上的星星。”刘阿三抬头望天,但今日乌云密布,一个星星也不愿意出来。 “像。”宁远心事重重,不想这么快就要分别,他还没有做好分开的准备,明日起,他不仅要和刘阿三分开,还要自己带领五百人的小队,他可以做到吗?他不是刘阿三,没有什么领兵才能,也没有任何军事上的抱负,真的可以交给他吗? “阿远在担心领兵一事吗?”刘阿三不愧是和宁远相处最久的人,宁远皱皱眉头他都能猜出来他的心事。 宁远点头,纠结道,“我可从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他素来只会听从陈将军的命令,让他去命令别人,太难了。 “别怕,谁都会有第一次!”刘阿三在宁远胸前一砸,他的力气比起多年前大了不少,这么没轻没重的砸下来,宁远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阿远,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忙给宁远揉了一下胸口,惭愧的埋下头去。 宁远轻哼,撇过头去,不理刘阿三,片刻后,小山坡上传来两个少年的大笑声。 这一晚,两个少年依偎在小土坡上睡着了,第二日号角吹响之时,他们一同走回营地,穿戴好新的军装后在营帐门口辞别陈将军。 陈将军也没有别的叮嘱,拍了二人的肩膀后就下令让二人随其余部队出发。 刘阿三和宁远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对方说一句打气的话,就跨上战马,匆匆而去,此行路远,山高水阔,不知何年重逢。 每天晚上,他们都会仰望星空,就好像好朋友还在身边,谁也未曾走远。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别,就又是八载年华。 这八年,他们各自蜕变成长,成了一方猛将,当初励志要成为军医的宁远也被迫成了一员将领。他记得当初陈将军曾说过,“人生在世,谁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很多时候,一些事都不能尽如人所愿。” 他当初还反驳陈将军,说他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军医,而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从幼年踏入训练营的时候他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再无更改可能。 因为在各处奔走,与刘阿三的通信也时断时续,八年来只联系了不上十次,但从战事报告中能大概得知对方近况。 这几年,刘阿三身边多了一个副将,性格和宁远很像,行为作风也有些相似。 最后一战汇于留人坡,各方面的军队皆集合与此,只要能赢,这场历时九年多的战争就可以结束,他们也终于可以重逢,。 宁远的军队较刘阿三的军队晚到了三个时辰,他刚整顿好军队,肩上就被人重重一拍,力度似曾相识。 “阿三!”宁远转身,用拳头在刘阿三胸前一砸,昔日少年褪去青涩,长成了健硕青年,若不是刘阿三那不分轻重的打招呼方式,宁远一时间还不一定能认出刘阿三来。 “嘿嘿!阿远,想我没?”刘阿三还是那个刘阿三,傻里傻气的,说话简单直白。 宁远失笑道,“想!”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配合刘阿三的深情。 当日晚,所有军队集合完毕,陈将军下令连夜出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那一战比九年前他们经历的第一场战争更为严酷。 因为那是敌军最后一处防守,攻下它,便可直入帝都!所以敌人的顽抗是多年来最强烈的一次,而他们因为行军劳累并不能发挥百分百的能力,战事焦灼,一直持续到了第三日半夜,敌军将领才带领军队投降。 战后,陈将军单独召见二人,询问二人对待俘虏的意见。 “杀。”这是刘阿三的回答,和他的一贯作风一样简单明了,但说的话却不同昔年,变得狠厉残忍。虽然,他说这话并没有什么错,斩草要除根!可宁远听着却并不怎么舒服。 “阿远呢,你怎么看?”陈将军将目光转向宁远,刘阿三的成长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内,但宁远他还没有看透,当年小树林里一番对话后,他直觉这孩子将来能比自己更出色。 “杀了固然是斩草除根的好方法,可也会留下骂名。”宁远鲜有的和刘阿三意见不一,他看着陈将军的眼睛,再也没有当年的胆怯畏惧,“末将之见是让他们与我国通婚,再分与他们田地。” “什么!阿远,你不杀他们还要给他们找媳妇!我都还没找媳妇呢!”刘阿三不满地大声抱怨,惹得陈将军大笑起来。 “阿三莫急,我们先听听阿远这么说是为何?”陈将军笑着安抚好刘阿三,继续将目光对着宁远。 对着陈将军锐利的眼神,宁远淡定道,“让他们娶妻生子,就有了念想,娶得是我国女子,他们就算再想复国也会考虑家人,哪怕其中有人会不顾念亲人,那也只是少数,成不了大事。” “可若是他们早已有了妻儿呢?何况他们本来就有家。”冷静下来的刘阿三反问,这一问得到了陈将军赞赏的目光,刘阿三这几年也有成长,并非是那个毫无头脑的刘阿三了。 “九年,他们还能找得到家吗?如今他们国家有如一艘残破的木舟,风一吹就倒,他们又该去何处寻找家人?再者,我们可以告诉他们,会派人寻到他们家人,等他们心怀感激,适应了我国的生活,又怎么还会想着复国?自古灭国皆因内忧外患,外患为次内忧为主,若国家政策不腐败,我们又岂有可乘之机,是以,只要我们给他们的远远超出他们本国能给的,就无需担心他们叛变。”宁远滔滔不绝的讲了一堆,令人无法反驳。 陈将军点点头,这孩子还是和以前那般善良,但他还是下令,将敌军部队七万人全部斩杀。 “九年,我们也养不起他们啊。”陈将军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拍着宁远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不是不想留,而是不能留,没有能力留! 第209章 路漫忘归途(十四) 下达完命令后,陈将军又对宁远道,“我曾对你说过,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身不由己,今天的情况就是这样。”陈将军语重心长。 这些道理宁远都懂,只是他还是不愿意看到这么多人赴死,这实在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哪怕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看过数以万计的死亡,但他依旧会于心不忍,或许,他不是一只合格的妖怪,居然会对凡人的生死产生悲悯之情。 刘阿三也略有些遗憾的看着宁远,这么多年,宁远的改变似乎比他想象的多,四年前传来宁远成为将领一事的时候他还惊讶了许久,励志说要做一名军医的宁远居然站上了那个位置。 虽不可思议,但也还算在情理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宁远竟然会提出这样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方法来。或许这八年,宁远的改变远比他想象的多。 他没有察觉,其实不是宁远改变太大,而是他的思维变化太大,八年未见,记忆中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他这是在凭自己的想法妄断他人。 “好了,你们两个多年未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去吧。”陈将军下了逐客令,刘阿三和宁远行了个军礼后告退,一出营帐,刘阿三就勾住宁远的肩膀,嬉笑着往没人的地方走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陈将军长叹了一口气。 “将军为何叹气?那两个孩子不是挺好的?”李副将疑惑,刘阿三和宁远现在都算是能叱咤一方的将领,将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难道是在纠结自己告老还乡后的事情?这两人的确有将领的潜质,但册封大将军的话应还是不够格的,想必将军也是明白,难道是在为此而叹气? “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了,现如今他们一个变化太大,一个几乎未变,以后怕是不能共存。”陈将军摇着头,遗憾道。 当年,他特意给两个孩子历练的机会,让他们分别带领五百人的小队,但现在看来,他似乎错了,这两个孩子不应该分开的。 刘阿三,那个心思单纯,善良淳朴的孩子,如今已经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出杀死七万人的军队这样的话来,不过他虽变得狠厉,那颗心依旧单纯,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而宁远这孩子,性子比他想象中的倔强,虽然宁远被迫成为了将领,但他的本心从未改变,太过善良会城给他的致命弱点。唯一庆幸的是,这个昔日怯懦胆小的少年,现在已经变得勇敢无畏。 “我看不见得,他们的感情还是很好啊。”李副将朝他们消失的地方望去,嘴角挂着慈祥笑意,想自己年轻时也是这般轻狂。 “你能保证以后吗?”陈将军的话引起李副将深思,诚然,以后,谁也说不准,或许真会如陈将军所言,冰火不容,亦或许能如自己所料,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刘阿三和宁远一路说笑着来到一处无人之地,路过营帐的时候刘阿三还顺手拿了一坛子酒,他们面对面坐下来,把酒言欢,各自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故事很长,苦难很多,但他们都只挑选了几件有趣的事情来说。关于那些受过的苦,流过的血,全都只字未提。 宁远有些微醉,面色绯红,他摇晃脑袋迫使自己清醒,但似乎头更晕了一些,于是只能靠在树干上看着刘阿三饮酒。 “阿远,你说,这次回去我有没有可能被封为将军啊?”酒后,刘阿三说话毫无顾忌,不过他本来就是这个性子,说出这话或许与饮酒无关。 “一定会的。”这是他的梦想,而且这些年,除了陈将军的捷报,就数刘阿三传出的捷报最多,甚至还有日破一城这样的好消息传出,他的梦想一定能实现的。 “那如果是阿远呢?”刘阿三抱着酒坛子倒在地上,“阿远你也很厉害啊!” 他吗?他不过是临危受命,对这些名衔他从没有过恋慕,所以,不可能的。宁远摇头,笑道,“不会是我。”绝对不会,因为他会在那个时候离开,然后随着刘阿三做一名军医,这样就够了。 “如果是阿远,我也不会生气的,因为阿远是我兄弟啊!”刘阿三傻笑着酣睡起来。 宁远勉强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将身上的大氅扯下来盖在刘阿三身上,然后也靠着大树陷入梦想。 梦里,他和刘阿三躺在山中草地上赏星星,他从不想做什么将军,他最大的愿望是回到山中,与世无争,修修妖术,与刘阿三对酒痛饮,仅此而已。只是刘阿三似乎比喜欢拘泥于此,那他就迁就一下刘阿三好了,谁让他们是兄弟呢。 晚上,两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军营,军营里已经展开了庆祝活动,士兵们欢声笑语,还有人泪撒当场,这持续多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离家多年的游子终是可以归家。 当年那支千人精锐部队拆拆补补,如今还剩七百余人,当陈将军问起其中一些人,他们的家在何方的时候,有人回答记不起来了。这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绝望,又是何等的无奈,他们中大部分都是幼年便进入训练营,七八岁的孩子长成了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有多少人还能记得回家的路呢? “阿三,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宁远触景生情,蹲在篝火旁用手肘戳了一下刘阿三。 刘阿三酒还未醒,两颊还带着些许红晕,他迷糊的摇头,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宁远的话。 宁远无奈,只能背着他回营帐休息。给刘阿三掖好被角,确认他晚上睡觉不会着凉后,宁远才放心地走出营帐。一出门,就遇上站在门口的陈将军。 “将军。”宁远行了个礼,不卑不亢。 陈将军如数年前那晚一般,简单颔首过后就兀自朝远处走去,宁远只能跟上,只是这一次他内心不再忐忑。 至无人处,陈将军才开口道,“阿远,如果我说我要在你和阿三之间选一个人继承将军一位,你会如何?” 第210章 路漫忘归途(十五) “宁远退出。”宁远弯腰,回答的毫不含糊,这是刘阿三的梦想,不是他的。 “你就不想争取一下?”陈将军反问,语气不变喜怒。 宁远开口拒绝,“蒙将军抬爱了,宁远志不在此。”宁远又做了个礼,道,“还望将军恕罪,请放宁远就此离去!” 他的回答似是在陈将军意料之中,如今天下太平,将军官职不过一虚衔,至少十年内是不会再开展战争的,陈将军也不再强人所难,只遗憾道,“你比阿三更适合,可惜这么多年你依旧未曾改变心意。” “将军恕罪。”得到陈将军应允,宁远心中明亮起来,这样,他和刘阿三之间再不会存在矛盾,他们还是可以做好朋友。 陈将军又多嘴问道,“离开后,你可是准备回家?” 家,他本就没有家,虽然很想回去山上,但刘阿三还在,他不会走。 “宁远不知家在何处,有刘阿三的地方大概就是家吧,宁远离去后,会以另一个身份待在他身边。” 陈将军闭眼叹息,终不再多说话,他很想告诉宁远,或许刘阿三并不是和你一样的想法,但他说不出口,这两个兄弟的感情远比他想象的深,或许李副将是对的,是自己想多了。 宁远和陈将军离去后,阴暗处又走出来一个人,他唇角微勾,朝刘阿三休息的营帐走去,这夜,他告诉了刘阿三两个消息,一个关于陈将军有意让宁远成为将军的消息,以及宁远意图斩草除根的消息。 归朝前夜,刘阿三抱着酒坛去找宁远喝酒,打开酒坛的一瞬间,宁远就蹙起了眉,他心下了然,但他还是陪刘阿三畅饮,并未表现出与往常不同的情绪。 坛中酒饮尽,宁远邀请刘阿三出去看星星,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总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能让自己清醒过来。 “阿三,为什么呢?”宁远一直仰望着星空,言语凄凉,刚才那酒里,有毒,可是凡人的毒对妖怪而言是起不到作用的。 “阿远爹爹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前我是不信的,但是现在我信了。”刘阿三少有的没有傻笑,神情也严肃起来。 宁远闭起眼,苦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就因为他是妖?或许这话说的不错,人与妖,怎么可能友好相处呢,是他奢望了。 他还记得刘阿三第一次只给他看瑶光星的时候告诉自己,如果遇上妖怪,一定会和他做好朋友。彼时稚子之言还萦绕在耳畔,而如今却变得不死不休。 “或许土蝼的话,是对的,你们凡人的心啊,都是善变的。”宁远睁开眼,眸光空洞,那毒药毒不死他,但毒进了他心里,将他对刘阿三的所有感情全部毒死。 “究竟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刘阿三反问,强忍着心中怒火。 “是时间变了。”宁远的眼角滑落一滴泪,他为妖千百年,还是第一次为凡人落泪,为祭奠这段虚假的兄弟情。 “我的属下告诉我,你要杀我,所以对不起了,阿远。”刘阿三拿出匕首,冲着宁远刺去,宁远不躲不闪,就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下毒还不够,还要用兵器么?也是,刘阿三或许也想到了毒酒无用。 匕首插入宁远腹中三寸,宁远忽而开口,“阿三,你为什么愿意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呢?我们之间的信任,仅此而已了吗?” 刘阿三瞳孔猛地一缩,但匕首刺地更深。 “你其实,早就不信任我了吧,从那次醉酒的试探开始,那个手下的话不过是给你一个借口罢了。”宁远忽然看透了一切,怎么可能还有人经历这么多年还保持一颗纯真的心思呢?刘阿三那些单纯其实是半分真,半分假。是他误了,哪怕是妖,经历数载时光也是会变的,何况是心性易改的凡人。 “阿三,让我猜猜,他是在陈将军单独和我见面那次去找的你吧。”其实那日宁远也有所察觉,但是他并未让那偷听之人出来,只是没想到刘阿三会有如此行动。 “他说陈将军要任命你为将军。”刘阿三的匕首终是不敢再往下刺,不知是被宁远说中还是因为心底对宁远的感情所使。 “阿三,你怎么,还是这般傻,将军一职素来只能由皇上任命,陈将军只不过给出一点意见罢。”宁远摇头,原来这就是导火索,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他们十七年的信任毁于一旦,不,应该从更早以前开始就已经有逐渐瓦解之势了,什么时候呢?是了,是他被任命为一方将领之时开始的。 “意见也足够了。”刘阿三声音颤抖,他也不愿意让好兄弟去死,但这是他多年夙愿,比起兄弟,他更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其实说白了,在他心中,名利远比情谊重要。 宁远绝望地闭上眼,刘阿三的心,他已经拉不回来了,这些年他也有学习一些简单妖术,瞬移术便是其中一项,或许,他要提前离开了,刘阿三的匕首是凡物,刺不死他,但刺死了他的心。 “阿三,我说过我会退出,你怎么就不信呢?”话落,宁远的身形忽然消失,刘阿三呆呆的握着那把流血的匕首,放肆大笑起来,眼角满是泪痕,刚才他不愿抬头,就是因为怕一抬头就被宁远看到他的眼泪。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将军的位置,所以,他只能对不起宁远了,有些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归朝路上开出了新的花朵,那些被遗弃在战场的白骨被葬入新坟之中安睡。回到帝都,陈将军告老还乡,刘阿三自然接替了陈将军的位置,下朝时候,陈将军问起刘阿三宁远现在何方。 “他啊,应该在山里惬意的种菜吧。”当日因为宁远是突然消失,所以刘阿三告诉陈将军宁远回去了,而正是因为撒了这个谎,刘阿三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 “是吗?真是奇怪,当日他还说有你的地方才是家,怎么会回山里呢?”陈将军虽然疑惑,但也不多问,现在他可是无官一身轻,可以回乡下含饴弄孙了,年轻人的事他可不想再管。 刘阿三却像是被施了定身符一般呆愣在原地,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吗?可宁远已经走了,再也不知真假。 而宁远其实从未离开,他一直在刘阿三身旁守着,只是刘阿三从来看不到他,一直到刘阿三死,他说过不会离开刘阿三,他做到了。 第211章 路漫忘归途(十六) 故事到这里也就讲完了,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将听众们的思绪拉了回来。锦绣面前折射出的影响也随即消失。 “时间或许是个可怕的东西。”听完说书先生所讲,听众中有人有感而发,不少人附和,他们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刘阿三做错了吗?没有,以他的立场,这只能说是有些过分。这世间本没有对错,站的角度不同,对错的判定也就会改变。 “切,那都是凡人才会有的想法。”锦绣不屑,他一直认为他们妖比人要高级上许多。 湘漓摇了摇头,并未与锦绣解释,改变一定是会有的,只是锦绣自己未曾察觉罢了,本人从不会发现自己的变化,变化是要与周围事物对比才能显现出来的。 故事说完,人群也散了开去,酒楼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说书人开始收拾他的道具,准备离开。 锦之合上折扇,起身朝说书人那儿走去,锦绣和湘漓也立即跟上,云祁看了一眼还在近处的苏幕河清,遂担忧着跟上锦之他们的脚步,若是锦之与苏幕河清在这里打起来,他这个城主恐怕不好做。 “慢。”锦之的折扇拍在正在收拾东西的说书人肩膀上,说书人转头,看到锦之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与此同时,苏幕河清的手握住了锦之搭在说书人肩膀上的折扇,亦是笑如春风。 “苏幕氏的猎妖师可是有何见教?”锦之抽回折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 苏幕河清摇了摇头,道,“河清只是好奇,锦之兄为何要留下这个说书先生?” “哥哥想请这位先生去我们锦官楼说书,你有意见吗?”紧随而来的锦绣紧紧贴着锦之而站,对苏幕河清充满恶意,但他也只不能撕破脸。 “抱歉,是河清多问了,河清以为锦之兄是想抓了这只孟极。”苏幕河清特意加重了孟极二字,似是在提醒说书人锦之的危险之处,而说书人恍若未闻,依旧埋头整理东西。 “绣绣喜欢这些,我想请他多去说些故事,当然,抓也是要抓的。”锦之并未否认苏幕河清的话,大方地承认道,“只是这妖怪没有做坏事,按照你的理念,你不应该对他下手的吧,这是我们妖怪之间的事。”锦之打开折扇掩住嘴角笑意,眼底有一丝轻鄙闪过,难以捕捉。 “就是,妖怪之间的事你们猎妖师也不能插足!”锦绣挺起胸膛,为自己的兄长所言感到无比自豪!就是要这样的气势! “河清自然不会干预,只是可否容河清再问一个问题,为何锦之兄要抓这些妖怪呢?同样为妖,锦之兄这般做法不怕引起众妖不悦?” 苏幕河清的问题锦绣也想过,而且至今还在质疑锦之,但是如今是在外人面前,他决不能说自己哥哥一句坏话。 “才不会!哥哥又不是不讲理!”锦绣维护锦之的行为令锦之大为感动,锦绣也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了,锦绣也已经开始尝试保护他了。 锦之闭上了嘴,也示意正要开口的湘漓禁声,他有些好奇,如果锦绣独自面对苏幕河清,他又做出些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呢? “是河清多虑了。”苏幕河清是那种你越想和他吵他越退让的人,他的一句话令锦绣无从还嘴,吵架这种事永远不会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发生。 “你也知道啊,以后还是少想些有的没的,对身体不好,你们凡人不比我们妖,很容易生病死亡的。”锦绣吐了吐舌头,不依不挠。 “绣绣。”锦之出言阻止,嘴角却是遮掩不住的笑意。锦绣还想说话,湘漓扯住他的衣角,冲他摇了摇头,锦绣这才乖觉将头垂下。兴许是锦之的缘故,锦绣对湘漓的话也很顺从。 “你们话可真多,要走了吗?”突兀的声音打断了锦之与苏幕河清的谈话,放眼看去,正是已经收拾好东西的说书先生,此刻,他已经站到了锦之身侧,看来他对自己的命运并不反抗。 “先生请。”湘漓给说书人让出一条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书人淡淡点头,随她一同往锦官楼走去,锦绣也立即追了出去,这个说书先生他很喜欢,路上说不准还能聊上一些呢。 “既是如此,告辞。”锦之对苏幕河清与云祁道别,追上湘漓和锦绣的步伐,一行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河清兄见谅,锦绣就是这般性子。”为了表现自己和锦之的亲近,云祁说起锦绣的时候只是说了名字,这样更显亲昵。 苏幕河清不经意一笑,对此并不介意,锦绣那样的性格,他其实挺喜欢的,只是他这样的,不太适合独自生活,若没有了锦之,他什么都做不到。 随后苏幕河清又与云祁一同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回了住处。 而锦官楼内,锦绣又缠着说书人听了几个故事,锦之和湘漓在一旁煮茶下棋,未作打扰,但他们都知道,这个说书先生早晚会进入锦之的折扇之中。 讲了一两个故事后,锦绣借口说要去厨房看看今天吃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锦之知道,他还是不愿意看到这些场面,这个借口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离开的机会,也给锦之一个封印孟极的机会。 “锦绣,为何不看一下呢?”湘漓忽然开口,叫住了已经走到转角口的锦绣。 其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看就看,他才不会觉得难受呢!锦绣鼓足勇气,又走了回来。 同时,一片落叶飘零而下,锦之展开折扇。 “等一下!”锦绣制止住锦之,望着那说书人,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讲的所有故事都是有关那个叫做宁远的妖怪和唤做刘阿三的凡人,若不是亲身经历,他怎么可能知道的如此清楚,这么真切的故事他不信是捏造的,而这么巧,这个说书人是一只孟极。 “我叫不负,是一只孟极。”说书人猜出了锦绣之意,回答道。 不一样的名字,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么?锦绣松开锦之,任由其将孟极封印,这是锦绣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观看自己哥哥将妖兽封印,这么残忍的事情由锦之做起来,优美的如古画一般,一时间锦绣竟忘了这是一种封印仪式,而是一场戏台上的表演。 “说起来哥哥,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戏曲?”孟极消失后,锦绣心中也没有想象中难过,他忽然想到,以前锦之是不喜欢戏曲的。 “绣绣,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锦之揉着锦绣的头,语重心长。就好像,宁远可以改名叫做不负。 === 《山海经·北山经卷》:兽,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万妖之城·孟极》完 第212章 柳巷灯火帷(一) 花街人声沸,柳巷灯火帷。 世传青楼女,皆是情义薄。 === 自从孟极被锦之封印以后,锦绣对战争题材的东西也没了兴趣,又开始整日无所事事的在锦官楼内捉弄小狐狸们的日常,小狐狸们纷纷委婉的向锦之提议,希望能给锦绣找一些新鲜玩意,别再来折腾他们了。 可锦之这般宠溺锦绣的妖怪,怎么可能会听得进这些小狐狸的建议,他看锦绣很享受欺负这些狐狸的,既然锦绣喜欢就由着去好了,而且锦之平日里无聊时候也喜欢折腾这些小狐狸,果然是兄弟。 小狐狸们没办法,只能去找湘漓倾诉,将希望寄托在这个锦官楼中唯三能做主的最后一人之上。 “锦绣是皮了些,你们就多包涵一下吧。”这是湘漓的原话,自从锦绣来后,湘漓的性子也活泼了不少,有时候也能说出一些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调皮话来。当然,这也不全是锦绣的影响,主要还是归功于这几年锦之的照顾。 小狐狸们彻底绝望了,只能认命,幸而锦绣并不是每一只狐狸都会折腾,于是,小狐狸们开始祈祷,千万不要被锦绣看上。 可这个小魔王的心思怎么是他们这些修为浅薄的小狐狸能猜到的,心情好的时候,锦绣会自己站上戏台表演,为了防止演砸,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堤防锦绣,幸运的是,站在戏台上的锦绣出奇认真,从没有给他们带去过麻烦。 每一次锦绣上台,锦之都会站在阁楼上观望,等锦绣下台后再无声离开,未让锦绣发觉自己的存在。而湘漓会在锦绣下台后细心地为他卸去浓妆,夸赞他几句,待锦绣满心愉悦地去找小狐狸们玩耍的时候,她才会去找锦之,和他聊一聊锦绣近况。 如此宁静悠闲的生活也是不错,可锦之总觉得锦绣来后他对湘漓的照顾有些少了,为此锦之深感愧疚,总想着要带湘漓出去走走,来弥补一下这些日子对她的疏忽。 这日,锦之在友人中听闻有一处地方很是有趣,遂准备带湘漓前往,本是想瞒着锦绣偷偷去的,但湘漓执意要喊上锦绣。 有那么一瞬间,锦之觉得有些失落,他在湘漓心中的地位似乎比锦绣低一些,虽然锦绣是弟弟,自己也习惯什么都让着锦绣,唯独湘漓,锦之不想让着锦绣。自己一定是个坏哥哥,居然不让着弟弟。 出门前,锦之还特意花了点小心思,让湘漓换上和他相似的衣衫,这样看起来比较像是一家人。 穿上相似的衣服后,锦之整只妖的心情都好了起来。精神奕奕地带着湘漓与锦绣去往那个据说很有趣的地方。 湘漓倒是整个人都觉得不适,这么麻烦的衣服她很少穿,举手投足都不方便,尤其是走路的时候因为裙角的束缚,怎么都走不快,锦之还要在她头上插这只繁复的步摇,脑袋都变得沉沉的了。 一路上,湘漓都为了保持形象而走得极缓,时不时扶一下发间步摇,生怕它会掉下来。 “漓漓。”见湘漓如此模样,锦之失笑,朝她伸出一只手,湘漓脸色微红,露出些许窘迫,但还是将手放到了锦之手心上,这身衣服行走起来着实不便,她需要锦之的帮助,这种时候可不能矫情。 “哥哥,你和漓漓今天穿的真搭。”见他们并排而行,锦绣也不甘落后,走到了锦之身侧,忍不住对湘漓今日的服装点评一番。 “嗯,漓漓应该多置办几件这样的衣服,一会儿我就去找老板娘说一下。”听到锦绣所言,锦之十分满意,上一次和湘漓这样穿还是苏幕河清出现的那一次,以后他们应该多这样穿衣服,干脆把漓漓的衣服都换成和自己成对的吧,锦之在心中如是作想,嘴角扬起甜蜜的弧度。 “不用了,有点麻烦。”湘漓可不想再被折磨,一次两次就算了,天天如此穿着,她可受不了,太过拘束。 “不行!”不成想一惯顺着湘漓的锦之鲜有的强硬了一会,他的话中含有不容商榷的力度,这件事,必须要越快越好。 “是啊,漓漓也应该习惯这样穿,和哥哥多配!”锦绣是无脑站锦之一边的,他相信锦之说的永远都是对的。 锦之又一次对锦绣的话表示赞同,这个弟弟嘴巴越来越会说了,不过说的都是他喜欢听的话,不错。 湘漓一张嘴敌不过锦之和锦绣连起来的进攻,遂闭上嘴不再与他们争论,你们买吧,我不穿就行,湘漓心中是这么想的,但她不知,锦之已做好将她衣柜中那些简约款全部丢掉。 走了许久,锦之才寻到那个地方,街道上人声鼎沸,且全为男子,见到锦之一行,他们都投以打量的视线,但都是在看湘漓的。 锦之觉得这些目光很不友好,遂将湘漓护起来挡在她身前,锦绣也有所觉,走到了湘漓另一侧挡下他人的视线。 “锦之,你当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湘漓咳嗽两声,脸上泛起微微红晕之色。 “当然知道。”锦之心中发憷,但面上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怎么样也不能让湘漓看出来自己的心虚。 “哦?什么好玩的地方?”锦绣这傻孩子还不知道锦之的尴尬,忍不住追问道。 锦之虽然宠锦绣,但这种时候他还是很想把锦绣拉过来好好教育一下,但碍于湘漓,他没有那么做,只能硬着头皮道,“玩的地方。” 湘漓掩嘴偷笑,忍不住纠正道,“是男人玩的地方。” 闻言,锦之也懂了湘漓之意,面色泛出不自然的微红,尴尬道,“走错了。” 想不到素来冷情的锦之竟也会有如此单纯的一面,原来世间还有他锦之所不知的东西,湘漓对锦之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 锦绣也明白了其中含义,脸色通红,但还是大着胆子道,“既然来了,那我们就去看看吧!”这个好奇宝宝对什么都充满兴趣,这种地方也是一样。 第213章 柳巷灯火帷(二) “是该如此。”锦之也应声,兄弟二妖眼神游移,从死要面子这一点上来说,他们毋庸置疑是亲兄弟。 “当然,若漓漓觉得不妥,我们即刻送你回去。”锦之以扇掩鼻,遮住扑面而来的浓重脂粉味,他其实也想离开,只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哥哥说的没错,漓漓,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方便在这种地方的。”锦绣附和,大有现在就要架着湘漓离开之意。 就会拿她当借口! 湘漓忍俊不禁,就不能诚实一点吗?这两兄弟,既然他们不好意思开口,她也不介意闹上一闹,这种烟花之地女子是不允许进入的,今次既然锦之带她来了,她也想走走看看。 “我无妨。”湘漓憋笑道。 锦之和锦绣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他们没料到素来善解人意的湘漓也会有如此胡闹的时候,他们忘了,湘漓的性格之所以开朗起来,还是要归功于他们的。 无法,话都已经说出口,再没有回头余地,锦之只能硬着头皮在这花街上行走起来,无数姑娘冲锦之与锦绣抛媚眼,更有直接上前拉扯的,弄得他们焦头烂额。 湘漓倒还好,锦之与锦绣虽身陷困境,但还不忘保护她,是以没有男子敢接近于她。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无甚脂粉气的地方,锦之抬步欲往里面走,湘漓立即制止住他,并不断咳嗽。 “漓漓可是身体不适,我们还是先回家吧。”锦之将迈出门的腿缩回来,整只妖也来了精神。 “倒也不是,只是……”湘漓饶有趣味的打量着锦之,遂道,“我没想到锦之原来还有断袖之癖。”她极力掩抑着笑意,但越是如此看得锦之越尴尬。锦绣更是肆意张狂地笑了起来。 “哥哥,这万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锦绣一边捂着肚子大笑,一边指着锦之询问,眼角都已经笑出泪来。 锦之面色微白,他用折扇遮挡在额头前,淡然道,“只是觉得日头太晒,想进去躲一躲罢了,并未注意此为何地,是我误了。”锦之一尴尬,说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今日天气正好,日头躲在云后休息,哪儿来的晒,但湘漓也不拆穿他,提着裙角就往那楼里走。 “不行!”锦之当下就拦住湘漓,面色严肃。他家漓漓怎么可以进去这种地方,有他还不够么?他可比凡间那些人好看千万倍!连锦之自己都未曾察觉,他会对湘漓在意到如此地步,明明是将她当做孙女来养的,对!现在也一定还是当做孙女养的!绝对没有产生别的奇怪感情。 “我是女子,进楚馆并无不妥。”湘漓质疑锦之的阻拦,她对这种地方也很是好奇。 “漓漓难道是觉得有我还不够,可真是令为夫好生难过。”锦之捂住胸口,不要脸道。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湘漓咋舌,锦之已是许久没有摆出如此姿态了,是她的错觉吧,竟觉得锦之此为有一些……争风吃醋?定是自己看错了,湘漓默默摇头,否决了这种想法,她与锦之,怎么可能呢。 “哥哥你和漓漓?”锦绣不觉张大了嘴,他入锦官楼一来,从未有狐狸对湘漓尊称过一声王妃之类的。虽然那些来拜访锦之的客人都对湘漓称一声夫人,但因为每一个人都如此称呼,他还以为这是凡人对女子打招呼时特有的称呼方式,从未往这一点上想,虽然他能看出锦之分外在意湘漓,但他没想到自己哥哥下手居然这么的快,那他是不是不能叫漓漓了,而是应该改口叫嫂子?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锦之伸手搂住湘漓,独占意味十足。 在弟弟面前不用如此做戏的吧,湘漓冷汗,刚欲解释,锦之便用折扇封住了湘漓的嘴,凝眸注视着她。 湘漓一怔,坠入那一双如星辰闪烁的眼眸之中,忘了该如何接话,怎么会有人生得如此妖孽,嗯,锦之本来就不是人,是啊,不是人,人妖殊途,不该有的想法还是不能有的。湘漓眼眸微垂,避开了锦之的视线,她向来聪慧,深知不可得便不靠近这一道理。 “可是叫嫂子还是有点怪怪的。”锦绣叫漓漓也叫习惯了,一下子让他改口也还真适应不过来。 “改,习惯了就好,绣绣乖。”锦之用折扇轻拍锦绣的头,宠溺至极。 “嫂子!”锦绣立马红着脸改口,还将头往锦绣的方向凑近了一些,怎么看怎么都想一个二狗子。 对这个称呼,锦之满意地又用折扇拍了几下锦绣的头,他早就应该让锦绣改口的,这么叫顺心多了。 ……湘漓觉得,锦之可能对养弟弟有什么误解,他这样子更像是在养一只小宠物。 拐着湘漓走远了楚馆,锦之于一处普通小楼前停下,那一处人满为患,客人们似乎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锦之凝眉,嘴角忽而荡开一抹浅笑,抬步就要往里面走。 “哥哥!你要当着嫂子的面去这种地方吗?”湘漓还未阻止,锦绣就跳出来制止锦之所为,这么光明正大的进去不太好吧,湘漓不会吃醋吗? “咳咳,我没关系的。”湘漓尴尬道,也没有再与锦绣解释她与锦之的关系。许是怕锦之不悦吧,湘漓是这么认为的。 锦绣不解,凡人女子都是不介意自己夫君花天酒地的么?还是因为湘漓比较大方。 “绣绣,不要多想!”锦之用的扇柄在锦绣头上轻轻打了一下,望着小楼道,“我只是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对么,小阿凰。” 锦之话落,沉睡在湘漓袖中,多日不见的阿凰忽而飞窜出来,站到了湘漓肩头。 “饕餮,这可真是难得啊。”阿凰说话鲜有的庄重,“只可惜,这只非我故友。”阿凰眼神落寞,他的故友,他都快忘记了,活了这么久,很多事都模糊不清了。从追随苏幕氏以来他一直以各种形态现世,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感情于他而言也已经是多余。 第214章 柳巷灯火帷(三) “你那故友是谁?”锦绣好奇询问,他对这只凤鸟十分感兴趣,阿凰就是为了躲避锦绣才一直躲在湘漓袖中的,直到此次锦之问话才敢现身。 “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小毛孩问那么多做什么?”阿凰烦躁道。 “居然叫我小毛孩!”锦绣大怒,按妖的年龄,自己也算是爷爷辈的了,居然有小妖敢这么叫他。 “绣绣,莫闹。”锦之安抚锦绣,眼睛一直看着小楼,牵着湘漓的手抬步迈了进去。 锦绣走在后面,一把抓住阿凰,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虽然哥哥那么说,但他还是不甘心被人叫小毛孩,这儿除了哥哥和湘漓,没人有资格这么叫! “绣绣,他说的不错,这只凰鸟,是开天地一来的第一只凰鸟,比你我老上不知多少岁。”锦之身后似乎也长了眼睛,看在湘漓的份上,不忍阿凰受锦绣折磨遂提点道,“他现在是你嫂子的宠物。” “这么老了啊。”锦绣忙放开阿凰,这可是祖宗辈的妖怪,“要是老骨头散架就不好了。” “锦之小儿,我可不是宠物!”阿凰不满,但见锦绣的脸色突然生变,他立刻飞回湘漓袖中躲避,下次有锦绣在的时候,他还是不要出来了,至少锦之还比较斯文,不会动手,可这个兄控锦绣绝不是好惹的,倒也不是怕锦绣,只是活了这么久,懒得和这些小辈计较了,绝对不是怕锦绣拔它的羽毛! 因为人多,锦之只能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打听过后才知道原来今日是这家小楼选花魁的日子,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聚集了,只是因为人妖都很多,锦之无法判断饕餮的妖气来源。 “想不到锦之兄也有如此喜好,只是夫人当真不介意么?”熟悉的声音传来,锦之从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并不讨喜的身影:苏幕河清。 “我是带漓漓来玩的,不知城主夫人可是不介意城主来此玩乐。”锦之将话题转向苏幕河清一旁的云祁,似笑非笑。 云祁狂汗,这怎么又扯上他了,他不过一个陪客,锦之这话可真是无妄之灾。 “锦之兄误会了,祁也也是来陪河清兄的。”云祁解释道,只是结合锦之之前所言,他的这个也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弄得好像他和苏幕河清之间有什么奇怪的关系一样,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云祁也找不出具体哪里奇怪,遂觉得是自己多心,不再去想。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带着夫人来花街的。”苏幕河清好奇的打量着湘漓,嘴角挂着轻浮的笑。 “不过好奇罢了。”湘漓礼貌的回应道。 “管那么多干嘛!”锦绣不满,差点就将手中酒杯朝苏幕河清丢去,若不是湘漓阻拦,苏幕河清的衣服此刻已经湿透了。 说话间,花魁选举开始了,姑娘们轮流展现才艺,客人们出价,最后被出价最高的那位就是这座小楼的花魁,也就是说,她今晚会和出价最高的那位客人共度一晚,当然,做一些什么就全看他们两个的意思了。 锦之对这些才艺展示并无兴趣,于是百无聊赖的玩着湘漓的手指,偶尔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塞进湘漓嘴中。 湘漓却很有兴趣,一直看着台上,有食物过来就张嘴,倒也是惬意。 云祁和苏幕河清本想搬到锦之那一桌过去坐的,不过锦绣一直用恨恨的眼神看着苏幕河清,弄得他和云祁尴尬不已,也不好意思坐到他们身旁了。 锦绣这孩子还真是厌憎分明啊,可是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啊,没必要这么排挤的吧,云祁和苏幕河清无奈的举杯对饮,不知如何才能让锦绣消除戒心。 最郁闷的就要数云祁了,先前好不容易被锦绣划分到了自己人一类,就因为他和苏幕河清的接触比较多,就又把他划分到外人了,作为城主,关心一下城中这位特殊的猎妖师也不为过吧。 倏而一股异香浮动,台下人头攒动,锦之随即抬起头来,盯着台上的女子目光灼灼。 “锦之兄这般态度可是会令夫人寒心的。”苏幕河清看着湘漓打趣道。 湘漓侧头看着苏幕河清,微微一笑,“锦之不敢的。” 闻言,锦之握住湘漓的手,十指相扣,冲苏幕河清道,“漓漓深知为夫心意。” “佳人在侧,锦之兄可真是羡煞旁人啊。”苏幕河清不再多言,别人的家事他还是不要插手了,多管只会让锦之更讨厌他,他还希望能改变在锦之心中的形象呢。 “牡丹,牡丹!” 香味环绕下,一名舞女上台,台下欢呼声一片,不断有人叫唤这位姑娘的名字,锦之等人的视线也转而望向舞台,那就是饕餮吗?好漂亮的一只妖怪,腰肢纤软,一颦一笑皆是媚态,与先前湘漓所见的女妖怪相比,这样的才像是凡人书册上魅惑人心的妖怪。 只是湘漓没有想到,传说中喜好吃食的饕餮居然生得如此纤细美貌。 “哥哥不能看!”锦绣忽然用手挡住锦之的眼睛,“妖怪也不行!” “绣绣是觉得她比漓漓好看?”锦之拿下挡在自己眼前的双手,笑道。 湘漓面色一僵,虽然这饕餮是比她好看,可锦之也不用说的如此直白,她好歹也是个女子。 锦绣尴尬,也知道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讨论另一个人的相貌,遂闭上嘴,狠命的摇头。 锦之失笑,握着湘漓的手更紧了些,“除了漓漓,别的在我眼里都只是花花草草。” 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湘漓面色绯红,明知锦之只是做戏,却还是会忍不住陷进去,锦之越是如此,现实就越是残忍,所以拜托你,还是保持距离。 牡丹表演完毕,到了出价环节,牡丹的价格无疑是最高的,有钱人们争先恐后,若这饕餮是想要食用这些人命,那真是应了那一句‘牡丹花下死’的古话。 “一千两。”锦之的出价太高,令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这个角落。 第215章 柳巷灯火帷(四) “哥哥!”锦绣不悦,但收到锦之‘闭嘴’的眼神后当即禁声,虽然他很替湘漓感到委屈,但他还是更听锦之的话。此刻的锦绣还没有察觉到,锦之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接近那只饕餮,然后让她回到她应该去的地方,那个封印万妖之地。 “一千五百两。”一阵沉默后又一个出价震惊众人,恰是坐在锦之不远处的苏幕河清。 锦之冲他点头一笑,继续叫价道,“两千。” “三千。”苏幕河清势在必得。 “五千。”锦之也不甘示弱,一时间,所有人都停止出价,他们很是好奇,究竟谁出价更高。 “一万。”苏幕河清干脆将价格翻了个倍。 “那就恭喜河清兄了。”锦之唇角绽开狡黠的弧度,忽然起身携着湘漓离开了此地。 看着锦之一行潇洒离去,苏幕河清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怎么觉得锦之是故意和他抬价,想让他血亏。 “锦之?”湘漓不明白,既然是他要寻找的妖怪,为什么要让给苏幕河清。 锦绣也是觉得奇怪,按照锦之的性格绝对不会就这么放弃,可况那只饕餮近在眼前,虽然他不同意锦之封印妖怪,但也比落到苏幕氏手中好。 “苏幕河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了价,你觉得他还敢这么样?”锦之折扇轻摇,笑得张狂。是苏幕河清自己说不会去碰不惹事的妖,若今夜牡丹消失,他要如何给万妖城的猎妖师一个交代。 虽然猎妖师猎妖师常事,但万妖城中人妖共存,妖也不是能轻易捕捉的,何况苏幕河清自己说过,他若自毁诺言,便再无可能在万妖城立足。 “狡猾。”湘漓责备,言语中却是笑意。 “狐狸都是狡猾的。”锦之大方承认,牵着湘漓去往下一家店铺。 闲逛了一会儿,锦之又觉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带着湘漓回了锦官楼。 “那哥哥就放过那只饕餮了吗?”锦绣心怀期待地跟在锦之身后。 锦之遗憾地摇头,冷静道,“对不起,绣绣。” 闻言,锦绣的心情再一次跌落谷底,还是不可以吗?为什么哥哥一定要守着那么一个约定,让瑾溪自己来不好吗?说起瑾溪,锦绣突然意识到似乎已经很久未听哥哥提起过他,难道他们吵架了?不会啊,若是吵架了,哥哥一定不会再为瑾溪做事了,除非是哥哥有错在先,不可能!自家哥哥绝对不会有错! “说起来哥哥,瑾溪呢?”回到锦官楼,锦绣便忍不住问道。 瑾溪……锦之微愣,眼睑垂下去,轻声道,“死了。”声音淡漠,不辨喜怒,但湘漓能感受到那一股浓浓的伤感,她不由得握紧了锦之的手,希望能将温暖传递给他。锦之回握湘漓,有时候还是有个女儿在身边比较贴心。 锦绣一怔,嘴巴张了几次也不知如何开口,原来,那个不可一世的妖王已经死了,他居然会死?他怎么可以死?他们当年约好的三妖同游计划还没有完成呢!锦绣虽然不喜瑾溪,但也只是不喜欢他太接近锦之,终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妖怪,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绣绣,莫要难过。”锦之拧眉,他也知锦绣也只是嘴上讨厌瑾溪,他对瑾溪还是有感情的,小时候锦绣还会缠着瑾溪让瑾溪陪他出去玩,瑾溪对锦绣也可以说是照顾有加了。 锦绣倔强地扭过头,擦掉眼角水花,哼声道,“我才不难过!” 可话是如此,晚饭时候锦绣也没什么胃口,一直恹恹的扒饭,菜一口都没吃。 “绣绣,若是难过,哥哥的肩膀可以借给你。”饭后,锦之走到锦绣房间坐下,安慰道。 “才没有!”锦绣吐舌,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锦之不再多做停留,锦绣的倔脾气他也是知道,既然锦绣不愿,他也不能强求。 第二日,锦绣一大早就在院内给花花草草浇水,直到锦之出门,他才放下水壶,飞快的跑到锦之门前,“哥哥,我们今日去哪儿玩?” 锦绣的模样让锦之想起了多年以前,他一开门,瑾溪就站在门口,然后锦绣总会以各种方式突然出现,问他们今日去何方。 绣绣……又是何必呢?这些都是过往了,生活还是要继续。锦之眼神一暗,手压在锦绣头上,柔声道,“去昨日的那处小楼,找牡丹姑娘。” “哥哥,你果然是要变心!”锦绣跳起脚来,指责锦之道。 恰在此时,湘漓推门而出,锦绣立即跑到湘漓跟前告状,“嫂子,哥哥要去找昨天那个女子!” 湘漓一愣,显然是还没有睡醒,对锦绣的话有些蒙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声嫂子是在叫自己。 “嗯,我也去。”湘漓看着对门的锦之,锦之轻轻颔首,有湘漓在也好,脂粉味那么重的地方他一只妖还真适应不过来。 “嫂子你居然都不生气!”锦绣大为不解。 湘漓拧眉看着锦之,锦之眸色一暗,苦笑着摇头。他们都知道,锦绣心中通透,定是明白为何要去那地方的,他如此说也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罢了,将自己从瑾溪死讯中转移出来。 “锦绣,相信你哥哥。”湘漓温声道。 锦绣一愣,默默走回锦之身旁,轻声道,“所以,你将他们重新封印,也是为了他的遗愿。” “是。”锦之回答的毫不犹豫,正因为是瑾溪,他愿意如此付诸一切,当然除了锦绣,其他妖怪他都可以毫不留情。 “我明白了。”锦绣仿佛突然长大的孩子,眸色也变得正经起来,“我不会拦着你,但是我还是不支持,瑾溪所做的事中,只有这一件,我不支持。” “我知道。”锦之忽然抱住了锦绣,拍了拍他的背,“所以绣绣,这些事情都别想了,好好待在哥哥身边,哥哥会护好你。” 锦绣回抱住锦之,僵硬的点了两下头,虽然世人都说总是被人保护是懦弱,但他们可曾想过过,一生都接受别人的保护也是一种勇气,一种舍掉力量的勇气. 第216章 柳巷灯火帷(五) 只要哥哥在,自己如何都是无所谓的,凡是都有哥哥。以前他闯了祸,还有瑾溪收拾烂摊子,现在只有哥哥了,哥哥一定不会和瑾溪一样抛下他的,一定不会!自己可是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哥哥舍不得的。 这么想着,锦绣心情大好,只要自己依旧不能保护自己,锦之就一定不会和瑾溪一样出事! “好了,出发吧。”感受到锦绣恢复过来的心情,锦之也松了口气,拍了拍锦绣的后背。 “好!走走走,去找饕餮!”锦绣干劲十足。 “等一下。”湘漓突然跑回屋内,一盏茶后一身男装的湘漓踏出门来,令兄弟二妖惊讶不已。 昨日回来后,湘漓就觉得男装去那种地方会比较方便,是以今日听闻锦之还要去那里,遂回屋换了衣衫。 “不行!”锦之眉头皱得很紧,对湘漓这一身衣服十分不满意,湘漓这么穿的话,他牵湘漓手的时候岂不是会很尴尬,绝对不可以这么穿! “我觉得很潇洒啊,虽然不是很华丽的布料。”锦绣不明白自家哥哥心里所想,还以为是不满意这身衣服的款式或材质。 “不行就是不行,漓漓听话,换回来。”锦之总不能说是碍于两男子牵手的尴尬吧。 湘漓不悦,自己女装出入那地方不适宜,锦之为何一定要让自己换女装,那些男子的视线可不好看。 锦之也看出湘漓的不满,遂迁就了湘漓,他的理由本就不充分,再胡搅蛮缠定会惹来湘漓更大的不满。 “那好,我们出发。”锦之自然地牵过湘漓的手握于手心,男子就男子,只要是湘漓,他不怕受人非议。 看着他们走到门口,锦绣才察觉出其中问题,适才明白了为何锦之要让湘漓换回衣服,这么看确实像是断袖,难怪哥哥如此介怀,不过哥哥就是哥哥,够胆识!锦绣暗暗夸赞了一番锦之,小跑着跟了上去。 来到昨日那处小楼,锦之一进屋就点名要牡丹,老板娘也认出来了锦之,巧笑着招呼他们道,“哪有大白天做生意的,我们这儿都是晚上开业的,这位公子未免太急了。” 锦之脸色又是一阵微红,他素来没在这种地方待过,他怎么会知道要晚上才营业,明明昨天……昨天好像已经傍晚了。 “妈妈,是我的故友。”楼上,穿戴整齐的牡丹倚靠这栏杆,冲锦之挑眉一笑。 “怎么又是故友,哥哥你认识她?还是她真是阿凰故友?”上了楼,锦绣忍不住嘟囔。 “才不是我的故友!”躲在湘漓衣袖内的阿凰突然出声反驳,对锦绣的话表示不悦,但始终不敢现身,他还是怕锦绣拔光他的凤鸟毛。 “不过给我们一个上楼的借口,绣绣不必介意。”锦之解释道,除了妖王一族,这世间再无他故友。 锦绣不明白,饕餮显然是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又为何要邀请他们上楼,自己送死呢?是在世间呆够了,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了么?那当初又何必逃出来。 “我熟悉你身上的味道。”牡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着看锦之,“你是守镜妖,是来抓我的吧。” “你很聪明。”锦之也顺手抓了个糕点塞给湘漓,这种小零食湘漓也很喜欢。 “那么你为什么还不躲?”锦绣追问道。 牡丹又吃了好多东西,摸了摸肚子又从柜子里掏出许多吃食,这才继续说道,“躲不过,也不想躲。”牡丹的神色暗淡,似乎已经死心。 锦之刚站声,牡丹又道,“至少,让我先吃完这些东西。” 果然是贪吃的饕餮,锦之扶额,这么一个小要求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你吃东西也无聊,不如讲讲故事。”阿凰突然从湘漓衣袖中飞出来,他虽畏惧锦绣,但更想听一下这只饕餮的故事。 牡丹抬眸,愣愣地看着阿凰,把他抓起来就往嘴巴里塞。 “这个不能吃!”湘漓一急,赶紧把阿凰夺了回来,饕餮什么都吃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啊。”阿凰突然变成了一个红衣白发的少年,坐在了饕餮对面,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变成人形了,倒还真有些不适应。 “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也是想将我吃掉。”阿凰噗嗤一笑,也是风华绝代之姿,不过与锦之相比多了几分柔美。 锦之默默握紧了湘漓的手,居然放这么一只妖怪在湘漓身边,不行!以后决不能让阿凰再化成人形了。 “小阿凰,你居然还能变幻人形!”锦绣惊讶地舌头都开始打颤。 “你是?”牡丹吃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询问阿凰。 “一只凤鸟,你应该不知道我的。”阿凰拿起一块糕点,露出怀念之色,以前,她也喜欢吃这个。 第一次见到这么正经的阿凰,湘漓都有些愣神,那只整日好吃懒做的阿凰当真是现在这个少年吗? “你是祖奶奶口中的那只凤鸟!凤玉萧!”打量了许久,牡丹突然指着阿凰大喊道。 “凤玉萧?我以前可能叫过这个名字,真是令人怀念的称呼。”时间太久,阿凰记不清了,想不到她还将自己当年的名字告知了后人,是太怨恨了吗? “祖奶奶还跟我们讲过好多关于你的事情呢!”牡丹给阿凰几块糕点,表达了对阿凰的友好。 “那么久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了。”阿凰略一垂眸,那些往事他自己都不想记起,所以,就不要提了罢,那一定是不好的往事。 牡丹生于青楼,察言观色一道很是精通,知道阿凰不悦后立即闭嘴,而是使劲给阿凰塞吃的,能让一只好吃的饕餮分享出吃食,这已经是极特殊的待遇了。 “谢谢。”阿凰礼貌道谢,他还真不适合念旧,回忆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累了,就在牡丹给自己食物的当下,他脑海里似乎又浮现了另一张脸,一张单纯明媚的脸,只是最后这张脸血迹斑斑,自己好像,曾亲手伤了她,好像也不是,记不清了,记忆太模糊。 第217章 柳巷灯火帷(六) “祖奶奶一直说对不起你,所以你别难过啦。”牡丹善解人意的给阿凰递上水杯,怕他光吃糕点会口渴。 对不起?脑海中,她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这样的。 “无妨,我已经忘了。”阿凰将杯中水饮尽,再去想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凤凰涅槃重生,昔日记忆已被遗忘。 周围气氛有片刻沉默,阿凰适才开口,“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故事,正好,光吃东西也很无聊不是。”这一屋子的食物,纵是饕餮,恐怕也要吃上好几个时辰才能吃完吧。 既然是先祖好友的请求,牡丹也不会拒绝,何况有些事压在心头,也不是那么舒服。 “好。”牡丹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糊不清的叙述,似乎对这往事也不是很在意。 牡丹原先也不叫牡丹,她是一头饕餮,总会因为吃不饱而犯愁,后来,有人告诉牡丹,去万香楼可以吃饱饭,牡丹就去了。在一只好吃的饕餮眼中,没有什么是比吃东西更为重要的。 只是牡丹没有想到,那万香楼恰是凡间的青楼,是要靠出卖身体来换去金钱的行业。 换就换吧,反正能吃饱就好,牡丹抱着这样的心思踏入了万香楼的门,老板娘一眼就看中了牡丹的身量,说她日后定能成为头牌花魁。 当问起牡丹名字后,老边娘直摇头,说那般文艺的名字不适合这种花月场所,因牡丹为花中之王,是以重新更名牡丹。在她之前,有八个人都叫过这么名字,她们也都当上了花魁,艳极一时。 唯有牡丹真国色,牡丹是绝对对得起这一句话的,她进入万香楼后,楼里的生意一下子好了不少,众宾客纷纷为一睹牡丹姿容而来,她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成为了花街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一年后,老板娘为牡丹买来了一个俊俏的小丫头,让她跟在牡丹身边照顾,其实也是希望她能好好学习,成为下一个牡丹,毕竟风月场所的人,有谁的盛宠是能长久的呢,总会有新人代替旧人,继续新的辉煌。 这丫头名叫丁香,人也如名字般恬静,做事又仔细,只是有些怕人,总是胆怯的跟在牡丹身后,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丁香,你在怕什么呢?”丁香来后两日,牡丹终是忍不住教她来问话,她一边吃着桌上堆满的食物,一边询问。 因为牡丹平日里不许他人进入房间,这也是定向第一次进她的房间,她没有想到牡丹的屋子里不是别的屋那些姑娘的胭脂水粉,金银珠宝,而是成堆成堆的吃食,她这么吃,都不胖的吗? 见丁香不回话,而是一直盯着自己的食物,牡丹万分不舍的拿出一块水晶糕分享给她,“别看了,给你吃。”牡丹心思单纯,并不知道丁香所思,还以为她是饿了。 “啊,丁香不敢。”丁香连忙推辞,她是没有资格吃这些东西的。 “有什么不敢?你到底在怕什么呢?从来时就一直畏畏缩缩的,这楼难道吃人?”说起吃人,这地方也就她这一只饕餮有可能吃人了,不过人肉不好吃,她不会吃的。牡丹将食物一抛,用嘴接住,腿架在另一张椅子上,毫无形象可言,与平日里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妖娆女郎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可这里是青楼啊。”丁香怯懦着开口,眼前的女子让她有了胆量,两天相处下来,她对牡丹也有了一点了解,这是一个聪明直爽的姑娘,有时候和她说话还是直接一点的好。 牡丹也明白了,凡人眼中的青楼是堕落女子的去处,那里的女子都被视为不洁。 “可你有选择吗?”牡丹反问,既然来到这里,那一定是走投无路,来了这里还要埋怨这里,凡人的心思她真是不明白。 丁香不知如何回话,的确,她是被逼无奈才来到的这里,若有一点点别的选择,她绝不会来这种地方求生存。牡丹的话令她无法辩驳,来了这污浊之地还想装高尚,是她的错,可她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生活。 “小丫头,你还小,等你长大,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想法。”牡丹摸着定向地脑袋,在她嘴里塞了些吃食,“来,陪姐姐吃东西,没有什么不是吃一顿不能解决的,妈妈一定没给你好好吃东西吧,瞧你瘦的。” 丁香再早熟也终究只是一个孩子,耐不住食物的香味,她暂时抛却烦恼,坐到牡丹身边和她一起吃起东西来,牡丹的确是会吃的,这些东西都可谓是美味。 之后的日子,牡丹更加留意丁香,去哪儿都带着她,只是她还是低着头,见到谁都唯唯诺诺。 一月后,牡丹让丁香陪自己出去购置衣物,顺便在一家酒楼里吃了顿午膳。 “丁香,你难道不想好好生活吗?”牡丹使劲往自己嘴里塞吃的,怎么也吃不饱,不过因为是在外面,她还是有注意一下形象的,吃的虽多,看起来一点也不粗鲁。 “想。”丁香低着头回答,若是不想,她早就已经自杀了,只是因为惜命,不想就这么死去,所以才苟延残喘至今。 “那首先,把头抬起来。”牡丹用手指勾起丁香的下巴,迫使丁香直视自己。 “我不敢。”丁香想把头再低下去,奈何牡丹力气太大,她犟不过牡丹,只能将眼帘垂下,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卑微的生活,直视他人,她只会感到害怕。 牡丹愤恨,这丫头怎么就不开窍呢!她双手捧起丁香的脸,两个大拇指撑起丁香的眼皮,她们两个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对视。 “丁香,你听好,如果连自己都觉得卑微,那还活着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死呢?既然你选择活下去,就要好好活下去,我不知道你是为何沦落至此,但我希望你明白,走了这条路,唯一的出路就是成名,让所有人都捧着你。”这是当初她进入万香楼的时候前一任牡丹告诉她的,虽然她本就不在意这些,但似乎对凡人女子来说很有用,所以她就把这番话加上自己的理解转告给了丁香,希望能有所作用。 第218章 柳巷灯火帷(七) 闻言,丁香咬紧了下唇,其实牡丹说的她也想过,可是她真的做不到,想和做事不一样的,每当看到那些客人的目光,她就浑身难受,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一直低着头,假装什么都看不到来麻痹自己。 “丫头,你听说过艺伎吗?”牡丹继续劝告道,“隔壁楼的书画,我想你也是见过的,若是不想陪睡,就努力做一个艺伎,当然,这样的话你要付出的更多,你这个年纪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她也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妖,但是这丫头每天愁眉苦脸的,弄得她的心情也不好,牡丹不得已才要教育上几句,希望能让这丫头开窍。 “真的可以吗?”丁香犹豫,似乎被牡丹说动。 牡丹又吃了好些东西,才开口道,“为什么不可以?你看到过有几个人敢低看书画?花街除了我,就数书画最出名,只要你想,只要你付出比别人多百倍千倍的努力,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牡丹真是要被这个丫头气死,自己都这样说了,如果丁香还不开窍,她就要考虑让妈妈换一个丫头,想来妈妈也是不会拒绝的,没有利用价值的丫头不配跟在花魁身边。 “好!我会努力的!”丁香抬起头直视牡丹的眼睛,眸中是坚定的神色。 看来终于是说通了,牡丹长舒一口气,说这种大道理她还是不适合啊,又渴又累的,她接连喝了好几杯茶才继续扫荡桌上的食物。 “你也吃呀。”见丁香一直只是坐在一旁,牡丹将碟子推到丁香面前邀请她一起吃,并说,“以后有我的吃的就一定有你的,你学习琴棋书画那些费用我会给你想办法。”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丁香拿着筷子,迟疑着开口,从没有一个人像牡丹这样对自己说过这些话,自从来到万香楼,牡丹是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你是我的丫头啊,而且你还那么小,还是个孩子。”牡丹比划着丁香的身量,笑道,在牡丹眼中,照顾丁香就像是照顾自家孩子一样,至于理由,不需要,她就是单纯的看丁香顺眼。 “谢谢。”丁香提起筷子和牡丹一同吃了起来,不过她每动一次筷子,牡丹都会打她一次,教她在客人面前正确的吃东西方法。 原来她不是毫无心思,在礼仪上比自己讲究多了,丁香一边接受牡丹的教诲,一边改变了对牡丹的看法。她本以为牡丹就是一个凭借色相上位,粗鲁野蛮的女子,但今日看来,牡丹是一个心细如尘的女子,她当上这花魁绝不只是单单的靠相貌和幸运。 “别跟我道谢,你们人就是麻烦。”牡丹摆摆手,继续埋头吃东西。 你们人?丁香微愣,但也并不在意,牡丹总是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她也已经习惯了。 此后,牡丹果真如言给丁香请了师父学习技艺,妈妈多次阻止,劝她不要在丁香身上花功夫,但牡丹不听,并承诺,她会给妈妈看一个比隔壁楼书画更美貌,更清秀的艺伎。 而这段时间,跟在牡丹身后的丁香也敢抬起头来看人了,起初客人们打趣她时,她会害羞的逃跑,但每一次都会被牡丹拉回来,逼着她与客人喝酒赔笑,这时候,她是恨牡丹的,但她依旧相信牡丹所言,所以这些委屈她都忍了下来,也没有去找牡丹理论,说不愿意这么做,她相信不但不会害自己。 再以后,遇上客人盯着自己,她都会温婉一笑,然后随牡丹走远,有时候牡丹不在,有难缠的客人,丁香也能应对自如了,这不得不说是靠了牡丹的教导。 某日,牡丹如往常般用术法使客人昏睡后突然觉得腹中饥饿,是以遛出屋去寻找吃食,恰撞上门口呆愣的丁香,看她的模样,牡丹知道她一定是看到自己施法了。 “怎么办呢?你可是我悉心教导的丫头。”牡丹倚着门,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风情一笑。 “姑娘可是饿了?我是来送吃食的。”丁香虽是惊讶,却很快恢复了平静,端着盘子平静的走到了屋里,将食物一一摆放好。 的确是个聪慧的丫头,牡丹没有看错人,她确认周围没有人后才关上门,其实她这一次是故意在丁香面前施展术法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丁香知道她是妖,反正迟早是要被知道的,早点知道早点接受,若是丁香接受不了,她也只能毁了丁香。作为妖,杀人一事,她毫不介意,反正世人推在他们妖怪头上的罪名可不少。 “不怕?”牡丹掂起盘中食物倚着窗槛欣赏窗外满月,又是一个月圆夜呢,今晚的月色不错,最适宜杀人放火,行为非作歹之事。 “不怕。姑娘若要对丁香灭口,就不会留我至今,而且方才姑娘也说了,我是你悉心教导的丫头,就因为这么一点事毁了两年多心血,姑娘不会。”丁香早已褪去昔日怯懦模样,回答牡丹问题的时候也是昂首挺胸,丝毫不惧。 “巧舌如簧。”牡丹勾起丁香的下巴,丁香也不卑不亢的与她对视,眼神毫不躲闪。 “谢姑娘夸奖。”丁香倏尔一笑,如一阵清风般温柔,也符合了她丁香一名。 “很好。”牡丹妖娆地笑着与丁香相比,还是她姿色倾城。 她毫无形象的坐下来,邀请丁香共食,“我想你也应该能猜出来,我是一只饕餮,来这里只是为了养活自己。”她一边将食物往嘴里抛,一边漫不经心的与丁香说话。 “这个糕点是新品种比较好吃。”丁香根本不理会牡丹的话,把一盘粉色的食物推到牡丹面前。 “啊。”牡丹张嘴,等着丁香的投喂。 丁香将食物塞入牡丹口中,打趣道,“客官可还满意小女?” “满意。”牡丹凑近丁香,在她的小脸上摸了一把,尽显浪子模样,“小丫头,你长大了。” “是姑娘教导的好。”这两年多,丁香与牡丹的感情已经堪比姐妹,但丁香还是习惯叫牡丹姑娘,她始终认为,自己是那个照顾着牡丹的小丫头,不管以后如何,对牡丹,她永远是尊敬且亲近的。 第219章 柳巷灯火帷(八) 三年一度的花魁大典上,牡丹当之无愧坐稳花魁宝座,而第一艺伎的头衔,成了丁香,她确实没有辜负牡丹的栽培,正如牡丹所言,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只能好好的走下去,成为最出彩的那一个。 因为牡丹和丁香,万香楼成为了花街的第一楼,风光无限,无数客人前来只为一睹牡丹风采,一闻丁香姿容。 而丁香,还是那个跟在牡丹身后的小丫头,妈妈多次说要重新给她分配一个丫头,给她和牡丹一样的地位,但丁香都拒绝了,她对自己的身份看得很清,哪怕声名在外,她依然只想跟随在牡丹身侧。 “小丫头,你说你,好日子不过,怎么就是要听我使唤,不累吗?”牡丹跨坐在椅子上吃着葡萄,随意的将葡萄皮吐在地上。 “累啊,可是除了我,你使唤别人能习惯吗?”丁香一边给她收拾,一边笑道。 牡丹朝丁香嘴里塞了一颗葡萄作为奖赏,诚恳道,“不习惯,用惯了的丫头。” 就是如此,而且牡丹对自己而言亦师亦友,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舍得分别的,而且她早已习惯照顾牡丹,一小子让别人来照顾自己,她定会浑身不舒服。 “那姑娘今日可要出门采办?”看着屋中食物所剩不多,丁香约摸着牡丹又该出门了。 “走!”牡丹长腿一抬,霸气的站了起来,毫不在意裸露在外的大腿。 购置好所需物品,牡丹被一处小吃摊吸引,待她回头的时候丁香已经不见了。 她立即丢下所有东西寻找丁香,索性丁香并未走远,但好似正在与一男子谈话,莫不是话本子上郎情妾意的戏码?牡丹担忧着走上前去。 “丁香,还好没把你弄丢。”牡丹笑意款款地挽住丁香的手,警惕的看着对面男子。 见到牡丹,男子骤然蹙起了眉,牡丹出门时也并未换件衣服,打扮就是青楼中的模样,穿的是长腿一迈就能看到大腿的那一种衣衫。 “姑娘。”丁香娇羞着拉住牡丹,眼底流露出小女儿的羞涩,牡丹知道,她最惶恐的事情终是发生了,本应无情之人生了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何况眼前男子一看就是世家子弟,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就能明白,他定是极其厌恶青楼女子的,丁香这段感情,怕是走不长。 但牡丹也并未戳破,丁香正值少女情怀,哪怕是她的话也听不进去的。 是以她只在丁香的引荐下和男子打了招呼,暗暗记下男子名字,何楚幽,等他日有机会问问别的客人,这是一位怎么样的人,也好给丁香提个醒。 告别何楚幽,回去的路上丁香都精神恍惚,牡丹知道,这个丫头有了心事,她正处于凡人丫头都会经历的一个时段。 幸运的是,丁香还是那个什么事都会与牡丹分享的小丫头,当天晚上,丁香就抱着梅干去找牡丹谈话,说起了自己对那个何公子的爱慕。 牡丹心中着急,但也不能如何,她若是在这时候说出反对的话,一定会被丁香讨厌,可若不说,恐丁香日后若是后悔,定是会讨厌自己的。 三日后,牡丹带丁香出门买步摇之时又遇上了那位何楚幽,而他依旧表现的彬彬有礼,至少在丁香眼里是这样的,而牡丹看到了他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恐怕这三日,他已经查清楚她们二人的身份了。对丁香有礼,是因为对丁香有好感,且知道她只是艺伎,至于对自己厌恶,原因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与何楚幽分开后不久,丁香托词有东西忘了买,天色已晚,让牡丹先回去,她晚些再回。 “丫头,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莫动真心,还有,记住你是一个艺伎,是清倌,不要让我失望。”留下这一席话,牡丹扛着她的吃食回了万香楼。 她也只能言尽于此,丁香跟了她这么些年,从未让她失望过,这一次,最好也不会,否则,她可能会忍不住杀了那个男子。 丁香是在天黑前回来的,她没有辜负牡丹的期望,但也没有做到令牡丹满意,和牡丹分别后,她又去见了何楚幽,并和他一起游了湖。这是她告诉牡丹的,但其中隐瞒了多少牡丹并未追究,她始终相信,丁香会有自己的原则,也明白进退。 后来的日子,丁香总会借口找牡丹出门,然后找个理由让牡丹先回,而丁香也一次比一次回来的晚,牡丹心中不安起来,这个她养大的丫头,开始叛离她所谋划的轨迹成长了。 一日,丁香直到子时才悄悄从后门溜进来,一进门,就看到坐在井边嗑瓜子的牡丹。 “丫头,他对你可好?”牡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丁香,事已至此,她只能期望那是一个负责人的男子,但是怎么可能! 她早已从客人口中探听到何楚幽家中已有一妻两妾,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专情?而且据说是名门世家,定是不允许接纳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哪怕那个女子只是一个艺伎。 这些东西,牡丹知道丁香定是早已明了的,但她还是飞蛾扑火,凡人的情爱当真如此重要吗?只是为了一时欢快的话来青楼不就好了,仅仅是因为谈恋爱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比较刺激?可笑! “挺好的。”丁香没想到牡丹会在这里逮自己,更没想到牡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丫头,我还是那句话,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错付真心。”她活了这么久,这世间,能真心对待青楼女子的她还真没见过几个。 丫头,我不是反对你喜欢一个人,我只是害怕你被人骗,这世道,没你想象的那般单纯。 “嗯。”丁香含糊的应声,眼睛一转,转移话题道,“姑娘可是饿了,想吃点什么?丁香去做。” “卤肉面!”牡丹将瓜子丢弃在一旁,推着丁香进入厨房。 关于那个人,就当不存在吧,牡丹不想因为那个人和丁香吵起来,丁香定也是如此想的,这才用食物转移了话题。 第220章 柳巷灯火帷(九) 然而丁香的事情远超出了牡丹的预料,她本以为,等时间久了,丁香会发现何楚幽的真面目,然后乖乖回来,继续和自己过没心没肺的生活。但是某天,丁香突然告诉牡丹,何楚幽要给她赎身,还说要娶她。 “丫头,你是认真的吗?”牡丹将丁香拉到自己屋中,焦虑不安,她从未想过事态会道如今地步,难道何楚幽当真是可以托付之人? “是,我要离开。”丁香坚定地看着牡丹,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何楚幽不能给她名分又如何,只要他是真心对自己的。 “什么时候?”牡丹闭上眼,事到如今,丁香已经再听不进去劝告了,她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何楚幽是个良人这一点上,可能是她以前看走了眼,又或许,人是会变的。 “三天后。”丁香依依不舍道,“我在这里做舍不得的就是姑娘,以后定会常来看望姑娘。” 牡丹抱住她,笑道,“傻丫头,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这里的人,有谁不希望能出去呢?现在丁香有这么好的机会,何必想着回来,“除非,你过得不好。” “不会的,他很好。”丁香连连摇头。 “那最好,如果他对你不好,我马上去吃了他,虽然人肉并不好吃,但我也不介意偶尔吃上一口。”牡丹拍着丁香的背,柔声道。 这一晚,两个姑娘坐在一起聊了许多,直到天大亮才沉沉睡去。 丁香离开那日,牡丹没有出面,她站在自己屋中,从窗口看着丁香一步步离开花街,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丫头,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五日后,丁香托信告知牡丹自己将要正式进入何府,何楚幽许给她贵妾一位,这对青楼出生的丁香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殊荣。 但是牡丹总觉心有不安,这日,她从万香楼中跑出,用术法隐去身形,找到了丁香的暂时居所。她身穿粉色嫁衣,等着人将她抬入那一座高墙大院。 看到丁香嘴角的笑意,牡丹觉得兴许是自己多虑了,她又潜入何府,想去看看丁香以后住的院子,也好回去偷偷告诉丁香,但何府的人早已歇息,根本没有迎接新人的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牡丹找到何楚幽的屋子,听到了他和夫人的谈话。 “你真要把那丫头送给李大人?” “自然。” “你还真舍得,还是个雏呢。” “一个青楼女子换一个官位,有什么舍不得?” 之后就是夫妻间的耳鬓厮磨,牡丹再听不下去,她飞回去找丁香,但丁香已经被人抬走。 李大人?那个李大人?这是皇城,姓李的大人何其之多,而且牡丹从未出入过这些官宦人家,要寻起来可不是一件易事,她只能回到何府,杀气腾腾的冲进何楚幽房间。 “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快来人!”和夫人用被子挡住身体,惊恐地大喊,何楚幽却是吓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说,那个李大人是谁?住哪儿?”牡丹单脚踩上床榻,揪起何楚幽的衣领。 “城西的李清李大人。”何楚幽瑟瑟发抖的说道。 牡丹随手一甩,将何楚幽甩到墙角,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等她带着一身煞气踢开李大人房门时,丁香正坐在李大人对面瑟瑟发抖,见到牡丹,丁香再忍不住恐惧扑进了她怀中,身体不断的发颤。 “想必这位姑娘是她的好友吧。”李清站起身朝牡丹行礼,月光映照着他翩翩如玉之姿。 “这是我妹妹!”牡丹紧紧护着怀中颤抖的丁香,警惕着对面之人。 “正好,李某还在愁怎么将她送回,问她话也不答。”李清并不如外界传闻那般纨绔不羁,倒像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书生。 “你在打什么主意?”牡丹并不相信这些虚伪之人。 “外界传闻李某人并非善类,姑娘如此忌惮也是自然。”李清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形势所迫,李某也是不得已为之,还望见谅,至于姑娘信或不信,李某也管不着,天色不早,李某还要睡觉呢。” 说着,李清就关上了门,将牡丹和丁香隔于门外,不久后,他当真熄灭油灯入睡了。 “他可有对你做什么?”牡丹摸着丁香的头,担忧道,若是他有动过丁香一根头发,她现在就冲进去吃了他! 丁香哭着摇头,半晌才开口道,“我想回万香楼了。” “好,我们回去。” 回到万香楼,安抚丁香睡下后,牡丹又出去了一回,一炷香后方才回来。 第二日,传闻何府突然消失,地基都不剩。传闻有老人看到有猛兽将其吞入腹中,当然那应该是老人眼花,后来传闻逐渐增多,千奇百怪什么都有,这件事也成了皇城一桩怪谈。 回来后,丁香一直卧在牡丹房中滴水不进,总是抱着被子哭泣。 “臭丫头!我这被子都要被你哭坏了,你赔我啊!”牡丹将她从被窝里揪出来,一手提着丁香,一手提着湿哒哒的被子,满是嫌弃,“你若不想活了,也别拖着我的被子和你一起啊。” 丁香垂下头,低声道,“对不起。” “丫头,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一个男人就让你把这些年学的全还给我了?”牡丹丢垃圾一样将丁香丢回床上,自己转了个圈坐到桌子上,架起腿居高临下的看着丁香。 “丁香没有忘。”丁香擦干眼泪抬起头,直视牡丹,但她眸中多了一种叫做悲哀的东西。 “姑娘,丁香不想做艺伎了。”丁香握紧拳头做出了这些日子最重大的一个决定。 “怎么,想和姐姐我抢饭碗?”牡丹勾魂一笑,她的风姿是丁香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既然都是身在青楼,便也没有高贵不高贵一说,我已经想通了,请姐姐赐名”她朝牡丹跪下去,神态决绝。 “一树梨花压海棠,你很聪明。”牡丹勾起她的下巴,既然她心意已决,自己多说无益,希望这一次,她不会后悔这一条路。 “梨花谢姐姐赐名。”梨花从地上站起来,眼角的泪痕未干。 第221章 柳巷灯火帷(十) 自此,万香楼少了以为名动四方的艺伎,多了一个花枝招展的梨花。 那一日万香楼聚满客人,梨花的第一夜被炒到了天价。 “好大的场面。”牡丹坐在二楼的围栏上,倚着楼柱看楼下的喧声漫天,比她当年强多了,“小丫头,你当真不后悔,今日来的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牡丹将瓜子壳往下一吐,懒洋洋道。 “不悔。”梨花站在牡丹身后给她递瓜子,同样看着楼下兀自热闹的人们,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总归以后还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人。 “小丫头,你和我不一样,这可是真的要卖出去。”牡丹一个转身,用手勾起梨花的下巴,只见梨花直直的望着她,目光坚定。 也罢,牡丹放开梨花,迈着婀娜的步伐走回屋中,这丫头最大的缺点就是死心眼,认准的理怎么也不会反悔,之前遇上那个姓何的如是,现在亦如是。 牡丹关门前,偶然看到楼下众多客人中有一熟悉的身影,呵,有趣。 当晚,小斯来报说梨花是被一个姓李的客人买下的。 小丫头啊,你和这个人倒还真是有缘,你说,他究竟是好是坏?依姐姐看,他是个很高明的畜生。 第二日,牡丹睡到很晚才起身,起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吃,而是推开了梨花的门。 屋子里只梨花一人,但留下了一屋子欢爱后的味道,小丫头,你最终还是才走出了这一步,我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姐姐。”梨花从床里爬出来,脖子上还留有红痕。 “小丫头,辛苦吗?”牡丹探手触上梨花身上的红痕,梨花立即敏感的后退,眼神有躲闪之意。 “不辛苦。”梨花咬咬牙,坚定道。 “傻孩子。”牡丹抱住她,不断轻拍她的后背,梨花也终于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怎么可能不怕?那样的经历她从未有过,任由别人折腾,那种疼痛入骨的感觉怎么可能不辛苦?可是幸好是那个人,他已经很温柔了,梨花也不再奢求,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不会后悔。 “想吃点什么,姐姐给你去做。”牡丹柔声道,想让她下厨可是比不让她吃东西还难。 “姐姐做的都好。”梨花道。 牡丹又抱了会儿梨花,适才下楼去厨房,平日里吃了那么多,做点吃的难不倒自己,她是这么想的。但做和吃完全是两码事,牡丹倒腾了半天都未见成果。 因为担忧,梨花还是披了外纱来寻她,见到蹲在灶前灰头土脸的牡丹,梨花笑得花枝乱颤。 “姐姐这是要把厨房烧了给我吃吗?”梨花从牡丹手中接过蒲扇,三两下就点着了火。 “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你们凡人可以吃这些东西吗?”站在一旁的牡丹当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我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梨花连忙辩解,若牡丹当真烧了厨房,妈妈一定会把她们两个打的屁股开花。 “我也开玩笑的!”牡丹大笑,让这丫头笑一回可真不容易,小丫头还是笑起来好看嘛。 她们有说有笑的在厨房捣腾了半日,做了两碗面出来,面刚一出锅,牡丹就三两口解决了它,而后拿着小零食坐在梨花对面看着她吃。 “还有两年就又是花魁选举了。”牡丹少有的展现出愁容来,“姐姐也老了,该是让位的时候了。” “胡说,姐姐还那么年轻。”梨花放下筷子,严肃道。 牡丹笑着摇头,她的容貌不会改变,但按照凡人的年纪,她已经是个老姑娘了,连续三届九年夺得花魁已是不易,若再拿这第四届,恐被人察觉有异,也是时候换个地方了,她唯独舍不得的,就是眼前这个小丫头。 “你啊,安心当你的花魁,我呢,继续给你跑腿。”梨花走到牡丹身后给牡丹捏肩膀,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两个人一起玩闹的日子。只是那终究只是过去,时间不一样了,人的心境也不同了,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 “臭丫头,嘴巴怎么这么甜了!”牡丹揪住梨花的耳朵,调笑道。 “那还是姐姐教的好啊。”梨花配合道。 “吃你的东西,多话。”牡丹塞了个话梅到梨花嘴里堵住了她的嘴,关于花魁一事也就此作罢,只是这走还是要走的,这事等梨花稳定下来再说吧,还有两年呢,也不算短,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没错,两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包括梨花喜欢上了李清。 “就知道这个男人迟早坏事!”当梨花告诉牡丹她怀了李清的孩子以后,牡丹气得脱了鞋子就要去找人理论,“你等着,姐姐我这就去把那个混账绑回来!” “姐姐!”梨花拉住牡丹,哭的梨花带雨,“我是自愿留下这个孩子的。” “为什么?你傻吗?你觉得他会认?傻丫头你醒醒!”牡丹真是要被梨花气晕过去,男人为何要来青楼?还不是因为提起裤子就什么责任都不用付了!这小丫头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一个何楚幽难道还不够?还想要被伤害第二次吗? “姐姐,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梨花抱住牡丹,她喜欢到想给他留一个孩子,喜欢到不顾一切。 牡丹气得脑子发晕,抱着梨花坐下来,尽量冷静道,“梨花,你真的确定这孩子是他的?” “嗯,除了他,别的客人走后我都会服药。”梨花乖巧应声。 “你!你是不是疯了!”牡丹又一次跳了起来,这怎么能忍,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把梨花弄得神魂颠倒,之前何楚幽她后悔没早劝梨花,这一次她说什么都要掐死这段爱情! 还有完没完了!情情爱爱的到底有什么好?都说戏子无情,青女无义,她养出来的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感情! “我是疯了,姐姐,我真的 第222章 柳巷灯火帷(十一) “傻丫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牡丹再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搞清楚事情之前,她还不能去吃掉李清。 “他很温柔,人也很好。”梨花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道,“那日我被何楚幽欺骗,他没有趁机占我便宜。” “可他后来不还是得到了你?还是第一次!”牡丹忍不住打断,这个李清怎么看都是比何楚幽高明了无数倍的畜生!骗的就是梨花这样单纯的小丫头。 “可那是我自愿的,那一晚他本无意碰我,是我执意……”梨花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我说,反正日后也会与别人睡,若第一次是他,我不会介意……” 牡丹已经气到不想说话,什么叫欲擒故纵?这就是欲擒故纵,那个男人倒是很会玩手段啊!也就能骗骗梨花这样的小丫头片子,遇上她,早就被她扔出去了。 “小丫头,你难道没有想过,他做那么多,只是为了睡你?”牡丹气到极致的时候反而十分冷静,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迹象。 梨花哭着点头,“我有想过的,可是谁会花精力去欺骗一个青楼女子,他是傻子吗?” 他不是傻子,你也不是傻子,我是! 牡丹拎起桌上水壶大口灌了几口,将水壶往地上一砸,冷声道,“那这个孩子你想怎么样。”她再不想和梨花提那个人,她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给梨花来两大耳刮子。 “生下来。” 梨花话一出口,牡丹先前喝下去的水全都吐了出来,“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要生下来。” “你给我闭嘴!”牡丹提起手,险些一个耳光就打了下去,梨花也闭上了眼,但这一巴掌终究是没有落在梨花脸上,她重重拍在了桌子上,一张好好的桌子霎时四分五裂。 “臭丫头,能耐了啊!”牡丹狠狠捏住梨花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个孩子,不能留!” “不行,姐姐,我一定要生下来!”梨花捂住肚子,眼泪流得更凶。 这死丫头怎么这么死脑筋!牡丹觉得自己以后短命一定是因为被梨花气得!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自己的身份,青楼女子生下的孩子能有什么待遇,难道她这些年没有见过吗?她这是在害了那个孩子! “我一定会保护好这个孩子的。”梨花恳请道。 “保护?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跟我说保护?梨花,你醒一醒吧!”牡丹放开她,坐到椅子上揉揉发疼的额角。 “我会把这个孩子送走。”梨花握紧拳头,做出了这个让自己痛心的决定。 “送走,送去哪儿?李府?你觉得他会承认?”牡丹气极反笑。 “他是个有担当的人……”梨花垂下头,又一次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是她和他两个人的孩子。 “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天真?他再有担当,他能忍受世人目光?以后孩子问起来,你让他怎么解释?说孩子的母亲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牡丹恨不得现在就上前打醒她。 与此同时,梨花的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恰是李清。 “呵呵,事主来了。”牡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清。 “牡丹姑娘可否先出去,这是李某的家事。”李清恭敬道。 “哦?家事?这是我家丫头,何时成了你的家事?”牡丹挡在梨花面前,说什么也不让李清接近。 “姐姐,你先回去吧。”梨花也扯住牡丹的裙角,央求道。 “好啊,我走!”牡丹一刻也不想多待,她明明是在为梨花着想,可梨花却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她敢断言,这世上除了她,再也没人会对梨花这么掏心掏肺的了!现在梨花居然让她走?很好,你最好不要后悔!谁惹的破事谁自己收拾!她牡丹不管了! 猛地一声关上门,牡丹又冲房门踢了一脚才解气,看到门口围观的几个小厮,牡丹立即呵责道,“干嘛,没事干啊,陪姑奶奶练练?” 万香楼中牡丹的姿色是出了名的,牡丹的狠厉也是一绝,几个小厮连连摇头,逃命似的四散开去。 “我告诉你们,今天的事若传到外头,你们谁也别想跑!”牡丹一喊,几个小厮浑身一颤,这楼里的事情本里就不会传到外头去,牡丹这么一威胁,有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都不敢说了。 回屋后,牡丹还是气愤难当,把屋子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了,当她提起茶杯准备吃掉茶杯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一声‘姐姐’。应该不是幻觉吧,牡丹丢下杯子就往梨花屋子跑,真是个麻烦精! 明明说好不管这事的,可一听到梨花的声音,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下次得少吃几个鸡腿了,省得跑那么快。 当牡丹赶到梨花屋子的时候,她目光所及全是鲜血,比她身上的红衣还要妖娆的鲜血,属于一个还未降生的新生命的血。 牡丹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臭丫头,你还活着吗?” “姐姐。”梨花靠在床头,勉强抬起头来看着门口的牡丹。 “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个畜生到底对你干了什么!我都舍不得动你一根头发,他居然敢!他怎么舍得!”牡丹跑过去扶起梨花,满地的鲜血令她恐惧,凡人这么脆弱的生命会不会就这么没了?梨花会死这样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不断萦绕,最后变成了肯定。 “姐姐,我好疼。”梨花紧紧抓着牡丹的手,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不疼,我们不疼。”牡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死死抱住梨花,生怕一个疏忽,怀中的人就没了。 “姐姐,对不起,是我错了。”梨花颤巍巍的说话,手还捂着小腹,满手的鲜血。 牡丹使劲摇头,“闭嘴!别乱说话,姐姐给你找大夫。”可牡丹忘了,这凡间的大夫从不会进入青楼问诊,他们嫌脏。 “姐姐,我想洗个澡。”梨花突然笑了,看的牡丹的心更加揪得慌。 第223章 柳巷灯火帷(十二) 收拾好梨花的屋子,牡丹赶走小斯,一个人静静坐在房内,床上,梨花正在安睡。 她不断地吃着东西,来压制住自己想去吃掉李清的想法,刚才她答应了梨花,不会对李清下手,可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梨花险些被那个混蛋害死!凡人们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呸,老虎比凡人可爱多了,反正是个活的都不会忍心对自己孩子下手,那个人到底是多么狠的心肠,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她真想挖开他的心看看,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的。 “小丫头,你之后准备怎么办?妈妈那边也不好交代,若是让她知道你失去了利用价值,她可不会留你。”牡丹坐到梨花床边,轻抚上梨花的额头,为她拭去额角汗珠。 做什么可怕的梦了?汗流成这个样子,傻丫头,凡间的情爱究竟有什么好,经此一事,你可看清了些? 这一夜,牡丹陪梨花陪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妈妈就派人过来,说是要把梨花抬走,让她不要死在这楼里,晦气。 “你们谁敢动!”牡丹把腿一抬架到了凳子上,双手叉腰,蛮横地看着妈妈带来的人。 “我的牡丹哦,你可看清楚些,这臭丫头都折腾成什么样了,我们这里可留不下她!”妈妈厌恶地用手帕掩嘴,那一股子的血腥味还未散去。 “不行!这是我的丫头。”牡丹硬是要拦在他们面前,妈妈没有下令,那些人也不敢动牡丹,她怎么说也是万香楼的头牌,地位不比寻常。 “乖女儿,让开一下,我们总不能让人烂在楼里吧。”妈妈好言相劝,牡丹这棵摇钱树她还得罪不起。 牡丹却是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开,大有你们先把我拉走的架势。 “来人,拉下去!”妈妈这一回是狠了心,一定要把梨花带走,在这么下去他们万香楼还了得,青楼也是要面子的地方。 “你们敢!”牡丹一挺身,那些小斯咽了咽口水,面面相觑,牡丹的彪悍他们也是见识过的,还真不太敢动她。 “反了你们了,动手!”妈妈终归是这里做主的人,小斯们再害怕也还是围了上去,一个人打不过牡丹,五六个大汉一起上,牡丹又不方便使用妖术,再怎么凶悍也只能任由他们拉扯。 “放开,放开!”牡丹用脚去勾所有可能够得到的东西,瓷器响落一地,看得妈妈的眼皮一跳一跳的,这怎么说都是上好的瓷器啊!可弄坏它们的牡丹,是她的摇钱树,不行,不能动怒。 妈妈把损失瓷器的怒火全都转移到梨花身上,指使余下的几个小厮道,“还不快去把热抬走,别熏坏这屋子!” “妈妈可否再给我最后一个机会。”一直躺在床上的梨花悠然转醒,她支撑着虚弱的身子,恳求道。 “没商量,抬走!”妈妈拧紧眉头,催促小厮快点动手。 “你不给机会我以后不接客了!”牡丹把狠话放下,妈妈的心一下子提了上去。 “我的小祖宗哦,你怎么对这臭丫头这么好啊!”妈妈赶紧跑过去哄牡丹,拍打着那些架着牡丹的手,让他们赶紧放开这个小祖宗。 “什么机会?”见牡丹不理会自己,妈妈也是没辙,只能一跺脚转身问那半死不活的梨花。 “还有三个月就是花魁选举。”梨花艰难地开口,没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小腹的伤。 “怎么,你还想当花魁啊,你当我们家牡丹是吃素的。”妈妈嘲笑道。 “不敢,但是前三,应该可以。”梨花下断言道。 “好啊!”妈妈拍手嘲讽道,“我也不说前三,你要是能拿前五,我就留下你,怎么样?够宽厚了吧。” “谢谢妈妈。”梨花朝她盈盈一拜,纵使身子虚弱,这一礼,还是行的端庄有度,妈妈不由得另眼相看,这丫头,是个有骨气的,机会她给了,就看梨花怎么利用了,三个月,她倒是要看看,一朵破花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若她真能做到,别说留她,给她提高到和牡丹一样的待遇都可以,毕竟她比牡丹年轻,还有很多个三年。 “可别给我放水,你有多少料妈妈我清楚。”走前,妈妈在牡丹身边耳语叮咛。 送走妈妈,梨花立即软倒在地上。 “傻丫头。”牡丹扶起她,眼底满是怜惜,若是以前的梨花可能还真能与自己一争,可现在的她完全没有优势。 “姐姐也觉得是我狂妄了?”梨花自嘲一笑,她这虽说也是权宜之计,但她自认为是可以做到的。 “想什么呢!”牡丹用手指在梨花脑门一点,扶着她躺会床上,“姐姐说过,你当花魁都是可以的。” “还是姐姐最好。”梨花依偎在牡丹怀中,少有的撒娇。 “是啊,臭丫头,现在知道我的好了。”牡丹给梨花盖好被子,拍了拍她的胳膊。 梨花甜甜一笑,伸手抱住了牡丹,低语道,“对不起,是梨花不懂事。” “你一直很懂事。”牡丹摸着梨花的头,语重心长。从她见到梨花到现在,梨花就一直很懂事,哪怕是喜欢上那两个男人的时候,也没有给她带去一点麻烦,有时候,她还真希望梨花能任性一点。 “那姐姐给我讲个故事吧,我睡不着。”梨花扬起瘦弱的小脸,笑道。 讲故事有什么难,她活了那么久,什么事没见过,一个故事还不是信手拈来,“好。”牡丹又拍了两下梨花的头,开始讲那些半真半假的故事。 “书生为什么要放弃功名回去种地啊?”牡丹讲完,梨花的小脑袋又探了出来,好奇地询问,她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牡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已经提问了不下十次。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牡丹柔声道,很多时候,人都是喜欢返璞归真的,一旦完成夙愿,回到乡间是他们最后的愿望。 “臭丫头,怎么还不睡!”看着怀中越来越精神的人,牡丹拧了拧她的耳朵,质问道。 第224章 柳巷灯火帷(十三) “睡不着,要不姐姐再唱个小曲?”梨花调笑。 “好啊,敢调戏姐姐了!”牡丹狠狠捏了一下梨花的耳垂。 “呀,疼!”梨花虚弱地开口,牡丹立即放开手,心疼的给梨花揉了揉,她养的丫头,可金贵着。 玩闹过后,牡丹还是给梨花唱了一首民谣,是祖奶奶教她的,祖奶奶说,这是一个她很好很好的朋友教她的。 “真好听。”梨花渐生睡意,迷迷糊糊地眯起眼,不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好听的东西未必有好的结局,牡丹起身坐到窗口,祖奶奶到死都在哼这个调子,可那位故友从未出现过,那他们一定是经历过悲伤的过往。越是美好,其背后或许越是残忍,世人往往只知表象而不追究内里,不过也好,知道的越多,心里越不畅快。 牡丹一直坐在窗边吃东西,梨花再次醒来的时候,牡丹吐得瓜子壳都能把她的屋子淹没了。 “姐姐,你这是要谋杀啊。”梨花已经恢复了些许生气,一醒来就不忘和牡丹拌嘴。 “我可舍不得。”牡丹一挥手,那些瓜子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屑屑都不留下,“有什么想吃的?姐姐命人去做。”牡丹将一把瓜子塞到梨花手中。 经过上次的教训,梨花可不敢让牡丹下厨,还好牡丹这次也没有提出要自己做。 “清粥吧。”梨花想了想,自己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但又不能拂了牡丹好意。 牡丹吩咐人下去做,自己还是守在梨花身旁,不知疲倦地照顾着她。 “姐姐好久没睡了吧。”梨花掀开被子,邀请牡丹上来休息片刻。 牡丹也不客气,脱了鞋子就往上爬,这么些天,她的确累了,一钻进被窝,牡丹就传出清浅的呼吸声。 “姐姐为何待我如此之好?我该如何回报。”牡丹睡下后,梨花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你不哭不闹,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回报。”牡丹突然睁开眼,抬手为梨花擦去眼泪,“有什么好哭的,姐姐我又没死!哭丧呢!” 经牡丹这么一闹,梨花也笑开了,牡丹总是这样,没个正经,但她的话永远令人无法反驳。 在牡丹的悉心照顾下,梨花逐渐好转,很快便是花魁大选。 梨花一袭白衣,以倾国倾城一舞,艳惊四座,风头盛极一时,但终究还是没能比过牡丹天人之姿,她拿了第二,离牡丹的境界还差了些火候。 看来自己还得再留一留,等梨花可以彻底打败自己了,也是她该走的时候了,结果出来,牡丹暗暗下了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梨花必须要赢。 花魁赛后,梨花的地位也被妈妈太高,妈妈将梨花当做下一个牡丹来培养,牡丹也如是。 又三年,在梨花和牡丹的努力下,梨花终是登上了花魁之位,牡丹也自此从万香楼消失,妈妈说,她给自己赎了身。 妈妈想给梨花改名牡丹,但梨花拒绝了,在她眼中,只有牡丹才能配得上那个名字,如牡丹妖娆,如牡丹炽热。 几天后,梨花从街上买来了一个丑丫鬟,说以后就要这丑丫鬟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别人无事都不能进她的房间,哪怕是妈妈也不行。 没人知道,那个丑丫鬟恰是牡丹,她还是舍不得梨花的。历经多载,梨花身边始终都只有这么一个贴身之人,人前,是牡丹在照顾梨花,人后,是梨花每天给牡丹喂食,赚的钱也多半用来养牡丹了。 “丫头,你还真舍得啊。”牡丹吃着用梨花的钱买来的葡萄,享受着梨花的按摩。 “舍得啊,只要姐姐你别突然走掉。” “这里好吃好喝供着,我怎么舍得。”牡丹用小拇指勾起梨花下巴,痞痞一笑。 “好说。”梨花嫣然一笑,不比牡丹国色,但也温婉清秀,是一种别样的动人。 数年后,梨花从妈妈手里接过了万香楼,妈妈回乡养老前,问梨花,“有那么多钱,为何不离开呢,和牡丹一样,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梨花巧笑反问,“妈妈当年是如何想,我现在就是如何想。” 生于风尘,长于风尘,怎么可能真的和风尘撇开关系,她们吃的就是这碗饭,也只会干这么一件事,离了这地,又该如何生活。 “我当年没有留错你。”妈妈带着行囊走远,背影单薄,不知道自己的晚年又会如何?梨花笑着摇头,走回了万香楼,那里面可还有一个祖宗要她供养。 牡丹一直陪在梨花身边,直到梨花去世,入殓的棺椁也是牡丹准备的,卖棺材的人早年见过牡丹,见她来买棺材,他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没几天,皇城里就有了‘当年名动四方的花魁牡丹变成花魂来给好姐妹入殓’的传闻,牡丹和梨花的传闻也被说道一时。 “就这么多了。”牡丹吃下最后一颗葡萄,拍了拍手,豪爽道,“动手吧。”她本就对这地方毫无留念,对她而言不管在哪儿都是一样,只要能填饱肚子,这次出来也纯属意外,不过倒是让她想起了不少往事。 关于梨花,她以为她早忘记了,可显然是她太单纯,有些刻入骨子里的记忆,是怎么都忘不掉的,就像祖奶奶对对面那只凤鸟的记忆。 “殿下,我说过,你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见锦之起身,牡丹倏而又开口道。 “嗯,然后?”锦之把玩折扇上的挂饰,漫不经心道。他以为,牡丹只是在拖延时间,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不只一种。”牡丹揉了揉肚子,话说太多,又有点饿了。 “说重点!”锦绣最受不了这样说话说一半的,憋着不难受吗? “盗取山海镜的人,你们接触过。”牡丹也不转弯抹角,一拍桌子,凑近锦之的脸,又在他身上嗅了一会儿,笃定道,“而且不止一回。” “你确定?”锦之的神色也认真起来,牡丹的意思是,那个人,就在他们身边? “确定,这也是看在祖奶奶的份上告诉你们的。”牡丹冲阿凰眨了眨眼。 ======= 《山海经·北山经》:“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狍鸮即饕餮。 ——《万妖之城·饕餮》完 第225章 书生少年意(一) 书生少年意,煮酒伴白衣。 折梨欲问味,轻扣花门扉。 === 自从牡丹口中得知消息已过三月余,锦之却对此事不闻不问,依旧过着散漫悠闲的生活,倒是锦绣,每天都在猜测那个人是谁,把锦之身边接触过的,除了湘漓以外的所有人都列了个遍。 “我还是觉得苏幕河清最可疑!”锦绣在纸上用红色丹砂圈出苏幕河清的名字,将笔一丢,笃定地把列满人名的纸张,‘啪’地一声拍在书桌子上。 “绣绣你声音太大了。”书房另一角,锦之正在给趴在小案上浅眠的湘漓画小像,锦绣这声音恐怕会把湘漓吵醒。 果如锦之所想,听到锦绣拍案声,湘漓迷迷糊糊地醒来,恰看到锦之给小像添上最后一笔。 “画我做甚?”湘漓走到锦之身后端详起自己的小像来,锦之素来很少画画,书房中也只有五张锦之所作之画,一张山水,一张风景,一张锦绣,两张她。 “自然是因为漓漓好看。”锦之为湘漓抚平因入睡而略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们两个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锦绣实在受不住这样被锦之无事,拿着纸张冲到锦之与湘漓之间,双手捧住锦之的脸,迫使锦之只能看着他,“哥哥,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个偷取之人吗?” “绣绣,最近胆子见长。”锦之半眯着眼,唇角微勾,一股危险的气息在屋内弥漫开来。 “我这也是着急嘛。”锦绣讪笑着放开手,背过身去不再看锦之,锦之虽从未对他动过怒,但锦之动怒的样子他还是见过的,保不准今天锦之心情不好,就对他下手了。 “绣绣为何如此着急?”锦之方才不过玩笑,不想当真吓到了锦绣,遂温言道。 闻言,锦绣又转过身,将写满名字的纸挡在自己面前,“抓到苏幕河清,拿回山海镜,我们就可以回妖界了啊!哥哥难道不想回去?”锦绣激动道。 回去?在哪儿又有何区别。 “绣绣可是想青丘了。”锦之拉着锦绣坐下,抚上他的脑袋。 锦绣顺势躺在锦之大腿上,呢喃道,“想,想回家。” 回家吗……湘漓眸色一暗,是啊,他们都有家,除了她。哪怕锦官楼的生活再好,也不过是暂时居所,他们的家,在妖界,在青丘,而她,没有家。 “难道这儿不是家吗?”锦之稍微动了动身形,给锦绣提供了更好的休息位置,他自然也看到了湘漓眸中一闪而逝的落寞,“有我在,难道还不能称之为家?” “算吗?”锦绣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心里所执念的那个地方,究竟是青丘,还是和锦之在一起的生活。 “绣绣觉得呢?”锦之笑着反问,对锦绣,他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和温柔。 “啊,不管了,反正找出这个人是现在的当务之急!”锦绣从锦之腿上跳起,复又举起纸来。 “那绣绣再去打探一番?”锦之也站起身,走到湘漓近侧握住了湘漓的手。 湘漓抬眸,恰见锦之正含笑看着她,笑容温暖而有力量。她也明白锦之意思,回以他一笑,锦之握着她的手更紧,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像锦绣一般,和他撒一下娇。 “才不去!”锦绣将纸往桌上一丢,负气道,“除非哥哥陪我去!” 锦之失笑,搂住湘漓的肩膀,冲锦绣道,“那改日可好,今日七夕,我总该陪你嫂子去走走。” 听到锦之说七夕,锦绣霎时来了兴趣,将苏幕河清一事抛掷脑后,“带上我!”他激动道。 早年和锦之瑾溪游历的时候就有听闻凡间的乞巧节很是热闹,可惜一直无缘一去,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定是要去看上一看。 “好。”只要是锦绣的要求,锦之都会尽力满足,他欠锦绣良多。 “走走走!出发!”锦绣走到锦之和湘漓身后,推攘他们的肩膀,将他们推出书房门口。 “绣绣莫及,晚上才比较热闹。”锦之回头无奈道,锦绣总是如此,有用不完的精力,说一套做一套。 “那我们先去找苏幕河清问问,是不是他盗的!”锦绣依旧推挤着他们。 “不行。”锦之停下来,严肃道,“绣绣,事情未明,不要轻举妄动。”苏幕河清确实可疑,但也不一定就是那幕后之人,他还有别的怀疑对象,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不可胡言。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锦绣索性坐到花坛边,百无聊赖地拨弄坛中杂草。 “听戏。”说着,锦之就携湘漓去了前院戏台,今日七夕,来听戏的男男女女众多,他也命小狐狸们安排了一些合景的戏文,今天,暂时不提那些悲伤的事情。 “等我!”锦绣一路小跑着追上去,在二楼坐下。 “你们也听听吧。”锦之打开折扇,上面已栖居了许多妖兽。 “凡间的戏文有什么好听的。”女魃伸了个懒腰,又寻了个地方睡觉,“快把扇子合上,别扰着我们休息。” 锦之浅笑不语,打开的折扇就被放在离戏台最近的位置。 “锦小之,你倒是会享乐。”戏谑妖娆的女声传来,一袭黑衣的阎王手拿一本书册,迈着婀娜的步伐而来,她的身后,判官亦步亦趋的跟着,嘴角挂有宠溺的笑意。 “呀,锦小绣,好久不见。”阎王一眼就看到了从锦之身旁站起来的锦绣,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欢迎回来。”她拍着锦绣的背,柔声道,“你哥哥可是很想你啊。” “嗯。”锦绣瞥了眼锦之,闷红了脸。 “寒暄的话之后再说,我要的东西呢。”锦之依旧坐在座椅上,仰头冲阎王摊开手。 “怎么,我才来连杯茶水都没喝上,做都还没有坐下,你就跟我要东西了?”阎王的手压在锦之肩上,危险的笑道。 她话一落,湘漓就将刚煮好的茶递了过来,锦绣也为她搬了把椅子。 “你们两个啊!”见此,阎王无奈一笑,把手中之物丢到锦之手上,坐下来品茶。 第226章 书生少年意(二) 她刚喝了口茶,见锦之打开了书,又道,“我查过了,你要找的那个赵小绾还没有死,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她是个魂魄不全的人,照理来说是不能轮回的,而且她不全的魂魄很是奇怪,像是被人生生剥离,我觉得,她或许不能说是个人……” 阎王拧起眉,放下了茶杯。 “怎么说?”锦之一边翻阅书卷,头也不抬的问道。 “她或许,是妖。”阎王猜测道,只是妖不能入轮回,她也知道自己的猜测毫无立据可能,但冥冥中,她就是这么觉得的,定是有人用了特殊的方法使她轮回,或许就和那不齐的魂魄有关。 阎王话落的一刻,湘漓手中茶杯突然落地,飞溅开来的碎瓷片划伤了她的脚腕。 “漓漓!”锦之当即放下书,关切的蹲下来查看湘漓脚腕上的血痕,“怎的如此不慎。” “啧,待遇就是不一样。”刚才自己说了那么多都不见锦之放下书,湘漓一有事,锦之就急着这样子,阎王不由得酸道。 “苏幕氏秘术有载,取妖一魂二魄,或可入轮回,经多番尝试,有一成功者……”湘漓冷静地说出这番话,身体微微发颤。 锦之也是一愣,但他当即抱住了湘漓,温声劝慰道,“没关系,这些都与漓漓无关。”他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湘漓的背,希望能让她的心绪平静下来。 “既然是苏幕氏秘术,嫂子为何会知道?”锦绣一时嘴快,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但又立即意识到了失言,湘漓如此举动,定是与苏幕氏有极大关系,或许是和苏幕氏有仇,或许…… “绣绣,闭嘴!”锦之第一次如此严厉地呵责锦绣,但锦绣也知道是自己的错,并未与锦之置气,他乖觉闭嘴,心中还是有些委屈的。 “锦绣,我名唤湘漓,复姓苏幕……”这种时候,湘漓还顾着锦绣的感受,从锦之怀中探出头,冲锦绣柔柔一笑,“我娘是苏幕氏之人,我爹,是妖,苏幕氏灭门,是因为我爹,起因,是我娘的死,那时候……” “嫂子你别说了,我错了!”锦绣站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锦之,他真的不是故意问这些,不是故意提到湘漓的伤心事的。 “绣绣,没事的。”锦之紧紧抱着湘漓,但还是朝锦绣递去安心的眼神。 “嗯,我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湘漓将头贴在锦之怀中,心也稍微安定了些。那时候她不过五岁,现在她已经十八了。 锦之把湘漓抱起来,坐到了湘漓的椅子上,让湘漓坐在自己腿上,希望这样能安抚到湘漓,并未察觉自己的行为越矩。 “既然嫂子是苏幕氏的人,果然还是这个苏幕河清最可疑!”锦绣又拿出那一张纸,言辞凿凿。 “苏幕河清虽然身份不明,但是他目前没有任何动机。”锦之反驳,苏幕河清倒也没做过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只是有时候插足烦人了些罢。 又陷入死局了,锦绣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也就是说,这个赵小绾,是苏幕氏造出来的?”片刻安静后,见湘漓心绪平复,阎王又一次开口,给锦之查人的时候她就查到了湘漓的身世,是以也没有锦绣这般的惊讶。 “是。”湘漓低声应道,她仍旧伏在锦之怀中,就让她难得撒一下娇吧。 “等等,赵小绾是谁?哥哥你在查什么东西?”锦绣翻看了自己列出来的名单,凡是和锦之有所接触的,他都列出来了,哪怕只是一次,他也有写出名字,可没有这个赵小绾啊,锦之难道不是在查盗镜之人的事情? “城主夫人,我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是以托阎王查了一下。”锦之解释道。 城主夫人?姓云的那人的夫人?说起来确实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难道她是盗镜之人,因为她常和云祁接触,所以云祁身上有她的味道,然后云祁又常与锦之见面,是以锦之也染上了她的味道?可是她为什么要偷山海镜呢?锦绣已经忍不住脑补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那云祁岂不是很危险?”锦绣突然拍案大喊道。 “不会,若有事他早不能每天缠着我们了。不要急,线索还没齐。”锦之无论何时都是极其冷静的,只要没有完全的证据,他们就不能断定城主夫人是盗镜人,现在最多只能说城主夫人可能与此事有关。 “苏幕氏造山海镜,取山海木而制,据载,那山海木已化出人形,为妖。”湘漓再次从锦之怀中探出头来,哪怕她再不想承认,自己也是苏幕氏的人,这些资料她本想尘封在脑海里的,但现在或许于锦之有用。 “不愿想就别想了。”锦之的下巴靠在湘漓头顶,温声道。 “我无事。”湘漓闭起眼,虽然有些难过,但能帮到锦之的话,她没关系。 “现在动机也有了。”锦绣插嘴道。 “可她没有那个能力。”打开万妖城与妖族的结界,哪怕是青砂,也只能做到一次,一个丢失了一魂一魄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到打开结界两次,她身后必定还有其他势力,如此一想,锦之心中忽然不安起来,能打开两次结界的人和妖屈指可数…… “我来这里可不是听你们分析这些东西的,消息也带到了,我要走了。”阎王再没耐心听他们分析,这事与她无关,她可不想理会,她的地府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处理呢。 “今日七夕,既然来了,不去街市上转一转岂不可惜?”锦之笑着留下阎王和判官,凡间的节日还是挺热闹的。 “也好,我们走。”阎王还是那性子,说走就走,判官只能替她无奈的和锦之道别,随她一起去了街上。 “我们也走吧,天色已晚。”锦之希望出门走走能让湘漓的心情好上一些。 “走!”锦绣早已等待多时,锦之这一发话,他再无暇去想那什么盗镜之人,太累了,这种事情不适合他。 “好。”湘漓从锦之怀中钻出来,理了理头发和发皱的衣角。 一行人前前后后离开锦官楼,那张被锦绣写满名字的纸被压在茶杯下,压着的,恰是苏幕河清四个字。 第227章 书生少年意(三) 街上人声鼎沸,四处可见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锦之携了湘漓漫步街头,不时会有人冲他打招呼。锦绣一路跟随在他们身后,但街上有趣的东西太多,没一会儿他就因为贪图玩闹而和锦之走散,待他回过神来,锦之与湘漓早已不见了身影。 “真是倒霉!”锦绣无奈地放下手中花灯,他本来还想找锦之买下这个花灯的,都怪自己出门没带钱,不过这里的人确实多了些,自己又一个都不认识,还是早些找到哥哥的好。 “你可见到我哥哥锦之了?”锦绣随手拉了个路人询问,依照锦之在万妖城的名气,寻他应该不是难事。 果然,路人是识得锦之的,他给锦绣指了个方向,但当锦绣赶去之时,锦之已经换了地方。 无法,锦绣只能继续寻找,偶然还遇上了闲逛的阎王与判官,这两个也真是,出门就不知道换身衣服,如此招摇,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么? 锦绣最好是在桥上寻到锦之和湘漓的,他们蹲在桥上似在倒腾着什么物什。 “哥哥!”锦绣的心定下来,欢喜地跑了过去,却见锦之和湘漓正在搭一个白色的大灯笼。 “绣绣,你何时跑开去的?”锦之将灯放置湘漓手中,微微蹙起眉,他居然没有察觉到锦绣不见了,是他这个哥哥失职了,“绣绣,我不是故意弄丢你的。”锦之拉过锦绣的手,面有愧疚之色。 明明是他弄丢了哥哥……锦绣也垂下头,对锦之所言深感羞愧,自己的错却要哥哥道歉…… “我都那么大了,丢不了。”锦绣轻哼,抬起头去看天上月色。 “锦绣,放孔明灯吗?”湘漓提着孔明灯走过来,方才她和锦之就是在折腾这个小玩意儿。 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锦绣霎时来了兴趣,从湘漓手中接过孔明灯打量了半天,疑惑道,“这个要怎么放,放水里?” 湘漓笑着摇头,指着下方放着的油灯道,“点燃这里,它就会往天上飞。” “当真?”锦绣手指上积聚了星星火苗,眼看就要点燃灯芯。 “慢着,绣绣。”锦之手中忽然多了一支笔,“写上东西再放,这是人间的习惯。” “写什么都可以吗?”锦绣结果笔,咬着笔头思索起来。 锦之颔首,“自然,不过他们大都会写一些祝福希冀之言。” 祝福吗?锦绣略一思考,提笔写下‘一直和哥哥在一起’这样简单的话语,锦之看到却是心头一暖。 “有什么好玩的居然不带上我。”阎王和判官并肩而来,见到锦绣手中孔明灯,她的眸中露出怀念之色,曾几何时,自己也做过这样少女的梦,在孔明灯上写下愿望,希望天上的神明可以看到,呵呵,终究只是美好的幻想罢了。 “若是喜欢,我们也放一个。”判官看出了阎王的心思,温声道。 “好啊,我要一个红色的,你快去买!”阎王推搡着判官道。 虽然是梦,不妨再做上一次。 “好,我很快回来。”判官宠溺一笑,去就近的摊位买了个尚未做好的孔明灯,和阎王一起专心致志地拼接起来。 有时候,不需要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简简单单的,也是幸福,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快乐的。 待他们也做好孔明灯,锦之点燃了灯芯。 “哥哥和嫂子不写吗?”眼看孔明灯就要离手,锦之和湘漓却并未在上面写东西,锦绣急道。 锦之温和一笑,“我已经没有愿望了。”最好的就在身边,又有什么奢求,何况他从不需要这些虚假的寄托,他想要的,自己会去争取。 “我也是。”湘漓附和道。 能遇上这群人和妖,便是她此生最幸,再无任何奢求。 孔明灯渐渐升高,天空陆陆续续又多了许多盏孔明灯,仰头望去,一盏一盏多如繁星。 一直等到自己的孔明灯飞远,锦绣才低下仰得酸痛的脖子,他身旁的锦之,一直温柔地注视着他和湘漓,或许,于锦之而言最重要的人里,又要多加了一湘漓了。 “云祁!”锦绣余光瞥见不远处也在放孔明灯的云祁,遂大喊出声。 其余人也闻声望去,云祁收回看孔明灯的视线,对着众人拱手行礼,仪态无可挑剔,只是眸中隐隐有落寞之色。 “七夕佳节,城主为何独自一人?”锦之携湘漓走近云祁,余光看到云祁刚放飞的孔明灯上也是没有任何文字。 放孔明灯却不写寄语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和锦之一样,凡是想要的,会自己谋取,另一种则是已经失去希望,放灯只是走个过场。云祁独自前来,定不会是后者。 “内子病重,不便出门,遂替她来放个灯。”云祁笑得落寞,恐怕是城主夫人病的不轻。 “原是如此,打扰了。”锦之抱拳道歉,这种时候还是让云祁一个人待会儿比较好。 “无妨,既是遇上了,不如同行?不知锦之兄可有去过河中画舫?”云祁的目光看向停留在河中的几艘画舫,有一些是提供给众人玩乐的,有一些是私人包下来的。 “倒是未曾去过。”往年,锦之都不会在这日出门,是以从未登上过画舫,也不知那是作何用处。 “祁恰好包了艘画舫,正愁无人同游。”云祁指着一艘无人画舫道。 他的意思显而易见,恰是要邀请锦之同游。 “那就多谢城主了。”锦之朝云祁点头致谢,携着湘漓走到河岸,他先跳上画舫,随后冲湘漓伸出手。 湘漓微愣,却是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到了锦之手心,在他的搀扶下也跳到了画舫上。 “请。”云祁冲锦绣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要误会,我是因为哥哥上去了!”锦绣轻哼,轻巧的跳到了船上,话虽如此,他一上船,就不断打量起画舫来,眸中满是新奇与探究之色。 “锦小绣何时变得如此傲娇了,一点也不可爱。”阎王说着飘到了画舫内,只有判官恭敬地向云祁道谢后才进入画舫,云祁是最后一个上去的。 第228章 书生少年意(四) 对画舫一番打量后,一行在船头几案前坐下,举杯对月,聊起来往事。 锦之心情不错,兀自哼起了民谣,歌声清远,如月色缥缈,这是湘漓头一回听锦之哼歌,声音比他平日里说话更为温柔,浅浅的调子催人入眠。 “何为天籁,祁今日有幸得以一闻。”云祁对锦之举杯,赞叹道。 “城主客气。”锦之也举杯饮尽杯中物,他已有许久不曾喝酒,再次品尝倒也有些不适。见锦之蹙眉,湘漓贴心地用茶水换下杯中之酒。 “那当然,我哥哥什么都是最好的!”锦绣毫不吝啬地褒奖锦之,他家哥哥举世无双,无人可及! “见笑了。”锦之摇头否认了锦绣所言,山外有山,他只是在锦绣心中比较完美罢了。 “锦小绣,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黏锦小之。”阎王插嘴道。 锦绣冲她吐了吐舌头便不再理会她,锦之失笑,对锦绣所为表示包容,他还是那么的孩子气,那样最好,他的弟弟,只需要保持本心即可,那些危险的,阴暗的,他来处理就好。 “冒昧打扰还请见谅,不知方才是谁在唱歌?”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岸上传来。 众人朝河岸望去,有一男子含笑而立,正对他们的方向作揖,见到锦之手中折扇的一刻,他瞳孔一缩,但随即释然一笑,该来的总是会来。 “是我。”锦之对他颔首,笑道,“上来吧,三青。” “认识?”湘漓不记得锦之有这么一位朋友。 锦之含笑摇头,不认识,但他知道他是妖,“三青鸟,妖。”他如是解释道。 原来是他要找的妖,不过居然有自己送上门的。 待三青上船,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他也不觉尴尬,神情自若地向众人打招呼,不卑不亢。 “大人的声音很是动听。”三青并不知道锦之身份,但从折扇断定这一定是一位大人物。 “多谢,叫我锦之便可。”锦之拱手,对待有礼貌的人,他素来也是以礼相待,这只三青鸟也甚是讨他欢喜。 “原来是锦之殿下,恕不才失礼之过。”三青鸟又一次恭敬行礼,妖界之中,又有几人不知青丘锦之名号。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我现在不过一个戏楼老板。”锦之看向锦绣和湘漓,又道,“一个弟弟的哥哥和一个丫头的监护人。” 三青明白锦之所言,遂不再多言,而是将话题绕回了锦之的歌上。三青也是唱歌的一把好手,就歌曲问题与锦之言谈甚欢,旁人都只能愣愣地听着,半句都插不上话。 锦绣几次试图插话,但都无疾而终,只能恹恹地饮酒。湘漓偷偷将锦绣酒杯换成茶杯,锦绣察觉后用眼神不满地询问,湘漓却道,“酒固然是好,但多喝于身体无益,何况若是你醉了,是想让锦之背你回去吗?” 听到要让锦之受累背自己回去,锦绣乖乖地饮起茶来,为了哥哥,他不能喝醉。 “哎呀,你们两个聊天让我们好生无趣。”阎王微醉,脸上浮现出些许红晕,身形也有些不稳。判官忙扶住她,让她躺在自己怀中,避免醉酒后的尴尬。 “既是如此,我便讲个故事吧。”三青柔声道。反正今日之后,他又要重新被封印, “好啊,我喜欢听故事。”阎王已经彻底醉了,她虽然躺在判官怀中,手里还高举着酒杯誓要和他共醉一场,可是判官哪里敢醉,他醉了,就无人带阎王回家了。 锦之也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于故事,他从不会拒绝。 三青要讲的,是别人的故事,他在这里面,不过一个看客,这故事本不足一提,只是今日忽闻锦之歌声,才想到了这件久远的往事。 三青幼年尚不能化成人形时,曾不慎被人所捕,本以为会成为他人盘中之食,却不想买它的那家人将它养了起来,当他是那愚蠢低级的八哥么?不过也罢,至少留了条命。 这家主人姓江,育有一子,名庭,他进入江家那年,江庭八岁,他被送到江庭屋中给他解闷。这小子简直就是一个书呆子,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书,一点闲暇活动都没有。 三青在他屋中带了五日,这五日他倒是被好吃好喝供着,没有被饿死,只是那书呆子实在无趣,在屋中又闷得发慌,若不是离不开这牢笼,三青早就逃之夭夭了,在这屋子里他一定会被闷死!那还不如让他变成凡人们的盘中餐呢,也好过整日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 “小呆子!”江庭的书案临近窗口,他每次看书都会开窗,这日,窗口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娃娃的头,吓得三青扑腾了一下翅膀。 那女娃娃生得水灵,肉嘟嘟的脸似能掐出水来。 “小胖子,你又来了。”江庭唇角不自觉上扬,说出的话却是刻薄。 想不到这个书呆子说话这么尖锐,人家女娃娃还这么小一点,胖怎么了,那叫可爱!真是不会撩妹,活该变成一个书呆子!三青对江庭的情商表示担忧,这么好的一个女娃娃,你居然喊人家小胖子,这不是欺负人么? 不成想窗口的女娃娃一点也不生气,她眯着眼大笑,试图从窗口爬进屋子,但尝试了几次都不得而终。 “看你胖的,窗户都爬不了了。”江庭嘲讽道。 这好好的人,怎么就一定要和这女娃娃不对付呢?三青不是很理解,江庭平日里对江家众人都是谦和有度,有时候还显得呆呆的,怎么对这个女娃娃这么恶毒,一点君子风度都没有。 “小呆子,你倒是帮我一把啊!”苗小花一手攀着窗框,一手朝江庭伸来,“快点,要掉下去了!” 江庭却恍若未闻,兀自拿了书坐到床沿上,低头研读起来,只是嘴角始终挂着浓浓笑意。 “吧叽”一声,窗口的苗小花终是坚持不住掉了下去,摔得四仰八叉。 “小呆子!臭呆子!”苗小花不满地大喊,但又怕引来江家护院,只能气得用脚踢墙,一脚下去,脚丫子疼得不得了。 第229章 书生少年意(五) 她坐在地上脱下鞋,揉着脚趾头双眼红肿,“臭呆子!我好心来找你出去玩,你怎么就是不随我出去呢!”她幽幽的抱怨。 “小胖子,我不能出去。”江庭借住椅子和桌子爬到了窗户口坐下,笑看坐在地上的苗小花。 “为什么呀?外面可好玩了!”见到江庭,苗小花也不顾脚丫子,提着鞋一蹦一跳的跑到窗下,仰头看江庭,四目相对,江庭又一次大笑出声,“小胖子,我就不告诉你!” 话落,他关上窗,又继续看起书来。三青始终不明白,那么小个孩子,为何总要呆呆的看书,外面的世界多美好,这个年纪不应该是用来玩的么? “小呆子!”不一会儿,苗小花猛地敲起窗来,“小呆子你给我开窗!”她大声叫嚣。窗口的人影一跳一跳地拍打窗户,像只兔子一般。 “小胖子,你不累啊。”抵不住苗小花的喧哗,江庭终是打开了窗,趴在窗口看着试图再次跳上来的女娃娃。 再次见到江庭,苗小花可算是歇了下来,她一抹额头汗珠,双手叉腰道,“我还没说完呢,先生说明天要完丢沙包,你准备好没有啊。” “准备那个做什么?我又不会参与,我体弱。”说着江庭还配合地咳嗽了两声,“风大,我关窗了,我体弱。” “我可去你的体弱!”苗小花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布包丢进江庭屋子,被他牢牢接住。 “咳咳,我真体弱。”江庭脸上冒出虚汗,声音也弱了下去。 “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啊。”苗小花撅噘嘴,恋恋不舍地往墙角狗洞走去。 “小胖子,你钻得进去啊。”江庭嘲笑道,“别卡里面了,走正门吧。” “你居然小看我!”苗小花冲他做了个鬼脸,钻进狗洞出了江家,只余下趴在窗口的江庭无奈一笑。 要说这江庭也确实是体弱,总是要喝些乱七八糟的药,那药味三青大老远就能闻到,闻着味就觉得难以下咽,可他每次都能笑着喝下去,好像是在喝什么琼浆玉露一样。不过三青并看不出江庭身体有哪里不好。 连续几天,三青间或能看到苗小花来寻江庭,每一次都是在窗口,三青突然明白了为何江庭会风雨无阻地开窗,那是为了能第一时间发现某个溜进来的傻丫头。 “小呆子!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和我出去!”某日,苗小花终于成功跳进了江庭屋中,一进屋,她就指着江庭的鼻子命令道。 “我体弱,不能出门。”江庭的脸色并不好看,连平日里的玩笑都不曾与苗小花开。 “少装了,都是借口!”苗小花拉着江庭的手就往窗口跳。 江庭被她拖到窗口,脸色骤然变白,他猛地蹲下身剧烈咳嗽起来。三青这下是看明白了,江庭的确体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不过也没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亦真亦假最是令人琢磨不透。 “小呆子,你真病了啊。”苗小花也蹲下来,关切地询问,见江庭冷汗直冒的模样,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小胖子,你先回去,我改日陪你出去。”江庭强撑着身子,虚弱道。 “那好。”苗小花担忧地扶着江庭坐回床上,看他躺下去入睡以后才翻窗离开。 窗户吱呀一声,江庭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脸色还不是很好,但完全没了刚才的虚弱,若是让苗小花看见,一定少不了一顿打,不过她也舍不得真下手,江庭体弱是出了名的。 又三天,江庭提着三青出了门,他如约去找了苗小花。 “哇,小呆子,你什么时候养鸟了!”一见到三青,苗小花就两眼放直,她从没见过三青这么好看的鸟。上次闯入江庭屋子时因为注意力全在江庭身上,是以这是她和三青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无聊养养。”江庭漫不经心道,“走吧,说好陪你走走的。” “好!”苗小花从江庭手中抢过三青的鸟笼,一路都在逗弄三青,根本没有看路。 “小胖子,走路都不会走啊。”话是这么说,江庭还是出手牵住了苗小花,以防她撞上什么不该撞的人。 “小呆子,我怎么不会走路了!”苗小花反驳,她走得可好了,又没有撞上人。 “小呆子,我们去哪里啊?”逗弄够了三青,苗小花偏头询问身侧之人。 “跟着就好。”江庭走得不快,但步伐有致,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不凡气度来,这个少年将来会大有所为,这是三青的直觉。 江庭一路带着苗小花走到了一家书舍,一走进去,江庭就扎进书堆里寻找起书来。 “真是书呆子!”苗小花噘嘴不满,蹲在书舍前和三青说话,等着江庭快些出来。 然而江庭一看书就忘了时间,苗小花一直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他才捧着几本书出来。 “小呆子,你家书还不够你看啊。”见到江庭捧着那么重的书,苗小花忙去接过来,她可不敢累着江庭。 “家里的看完了。谢啦,小胖子。”江庭转而拿过鸟笼,惬意的走在路上。看着他这副架势,苗小花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江庭找她出来就是找个苦力吧! “不客气,你体弱!”苗小花咬重了最后三个字,愤愤道。 “是啊。”江庭毫不客气地咳嗽了两声来表现他的体弱,气得苗小花差点把手里的书全糊他脸上。 苗小花一路抱着书颤巍巍跟在江庭身后,虽然她有点胖,比江庭看起来强壮许多,但怎么说也是个女娃娃,抱这么多书还是不轻松的。 行至一河畔柳树下,江庭让苗小花把书放下,坐下歇息一下。 “算你有良心。”苗小花躺下来,感受河畔吹来的习习凉风,不觉竟是睡了过去。 江庭把三青放在一边,坐在河畔轻轻哼起歌谣,歌声稚嫩,但也空灵,苗小花渐渐醒过来,靠到江庭身边坐下,江庭也不拒绝,继续轻哼歌谣,心情似乎不错。 青梅竹马,说的便是如此吧,叫人有些艳羡。 第230章 书生少年意(六) “小呆子!” 转眼八年过去,昔日稚子已经长大,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苗小花已经能轻松地翻过围墙和窗户进入江庭屋子,而江庭的日常还是整日吃药看书,苗小花来了便取笑她一番,苗小花不来,他就像现在这般与三青玩耍。 “小胖子,你从进来到现在已经喊了十五声了,能不能淑女一点。”江庭给三青喂完食,方才转身去看苗小花,她还是有些肥嘟嘟的,但圆圆的小脸依旧很是可爱。 “那你先答应我出去玩!”苗小花不会错过任何一个邀请江庭出门的机会。 “这两者可有关联?”江庭拿起一本书坐到窗口,浅笑安然。 “有啊!”苗小花也跟着他坐到窗口的桌子上,拿起他的杯子就喝,“你跟我出去,我就淑女一点。” 江庭抬眸,望着她摇头,她这样子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淑女二字沾边。 “胡闹。”他复又低下头去看书,“我体弱,今日风大,不宜出门。” 苗小花撇嘴,但也不再做要求,她也是见识过江庭的身体状况的,记得三年前他大病,江家上下三日未曾合眼,她也吓得半死,好歹是救了回来,不过那以后他是一点风都受不得了。 “那好吧,下次没风的时候再出去,我还想听你唱歌呢。”苗小花也拿了本书坐在桌子上看,这些年她每次闯入江庭屋中,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不过也无妨,反正是和江庭待在一起,在哪儿都一样。 看了会儿书,苗小花就跑到江庭的床上睡了下去,这几年,她早已经把江庭的床当成了自己床。 闻她逐渐安稳的呼吸声,江庭放下书给她掖好被角,每次都不盖被子,就不怕着凉么?真是个粗心的姑娘。 苗小花是被苦涩的药味熏醒的。 “小呆子,你又喝药啊。” 江庭尽量不会在苗小花面前喝药,但苗小花呆的时间久了,送药人又是不见到空碗不会回去,他也只能在她面前喝下那黑漆漆的药汁。 “嗯。”江庭又是笑着将药汁喝下,这么些年,他早已习惯了药的苦涩,有时候他甚至都忘记糖果是什么味道的了。 “快吃快吃!”苗小花这次是有备而来,她见到过几次江庭喝药,虽然江庭是笑着喝下去的,但是想也知道那么难闻的东西一定很苦。她把几粒糖果塞进江庭嘴里,笑眯眯地看着他,“甜吗?” “甜。”江庭点头,把药碗交给送药人,并叮嘱他不要把苗小花在这里的事说出去。 “对吧,那你以后喝完药要记得吃糖!”苗小花把糖放在窗口显眼的位置,叮嘱江庭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也要乖乖吃糖。 “好。”江庭笑着答应,继续看书。 “我说小呆子,你都不感谢我一下啊!”苗小花郁闷,她这么为江庭着想,他居然连句谢谢都不说。 “小胖子,你想我怎么感谢?”面对苗小花的时候,江庭的笑总是发自内心的,和平日里挂着的假笑不同。 “说谢谢啊。”苗小花蛮横道。 “嗯,不客气。”微勾着嘴角,江庭笑意很深。 “你耍我!”江庭笑得越开,苗小花越气,这个江庭真是越来越黑心了!总是变着法戏耍她。她亮出拳头,作势就要打江庭。 “我可不敢。”他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故意捂着心口道,“我体弱,你可不能欺负我。” 苗小花很生气,但是她就是拿江庭没辙,江庭体弱,她不敢真的去打他,每次都只是吓唬他一下,可这么吓唬完全不能让她解气。她觉得万一哪天自己死了,一定是被江庭气死的! 天色渐晚,苗小花也不得不回家,等明天下午,她一定又会从窗口钻出来吓唬江庭。 第二天苗小花来的时候,放在窗口的糖已经被吃完了。 “小呆子!你怎么比我还能吃啊!”苗小花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空荡荡的罐子,那可是满满一罐子的糖啊,他居然全吃完了? “不是我吃的。”江庭矢口否认,指着不远处的三青道,“是它。” 真是祸从天降,三青很想告诉苗小花,在她走后,江庭看书的时候就时不时抓起一把糖来吃,没一会儿糖罐子就见底了,这事真的和它没一点关系!他在笼子里,有可能出去吗? “小呆子,你以为你骗得过我!”苗小花拎起鸟笼,指着上面细密的铁柱子道,“这家伙还能从里面飞出来啊?你骗傻子呢!” “是啊。”江庭毫不犹豫地回答。 ……苗小花想掐死他!江庭一日不和她拌嘴会怎么样啊! “糖。”见苗小花动怒,江庭朝她伸手讨要,此举更是火上浇油。 苗小花本想冲他大吼,但一想到自己不能打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又想了个别的主意,“糖我没有,不过今天没有风,我们出去买吧。” “好。”江庭笑着答应,也的确许久不曾陪她出去了,去走走也好。 苗小花拉着他又是想要往窗户上爬,江庭忙用咳嗽示意她停下来,“我体弱,爬不动。”他如是道。 行!你体弱! “我在外面等你。”说着苗小花就利索的翻窗而出。 江庭眼底含笑,从衣柜里拿了件大氅穿上,他身子受不得风也是真的,若是出门后起风就不好办了。 出门的时候家丁多嘴问了句‘苗姑娘怎么不见了?’江庭摇头大笑,并不做解释。江家人都知道苗小花会爬进他们家少爷的房间,整日吵吵嚷嚷,只有苗小花自己不知,还要谨慎的爬墙。 一出门,江庭就换了副模样,变得病怏怏的,一点精神都没有,镇上的人都知道江家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少爷,他要保持好这个形象。 走到卖糖果的小摊,摊主也是认识江庭的,见到他,摊主也热情地招呼道,“江少爷今日怎么出来了?” “陪这丫头出来买点东西。”他指了指身旁的苗小花,看向苗小花的时候,他的眼底总是浅浅笑意,有化不开的温柔。 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苗小花整日跟在江家少爷身后,镇子上的人也都知道,苗小花 第231章 书生少年意(七) 苗小花低头选糖,江庭就偏头看她,一直看她,也只看她,只是苗小花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从不曾察觉。 摊主也是经历过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明白江庭眸中的情绪,或许啊,他们都错了,江庭的喜欢,可能更甚于苗小花。 察觉到摊主正看着自己,江庭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要告诉苗小花。 “小呆子,这个味道比较好吃。”苗小花指着一小罐子糖,笑眯眯地看江庭。 “好。”江庭掏钱买了两罐,苗小花还一路追问为什么要买两罐,多浪费啊,又吃不完,但随着江庭的一句‘给你吃’,她马上乖乖闭嘴。 “小呆子,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啊?”苗小花跑到江庭面前,笑容满面。 江庭也笑,他绕过苗小花,轻言道,“因为,想让你更胖一点啊。” “臭呆子!”又嘲笑她胖!苗小花就知道江庭不会安什么好心,这个黑心鬼!满肚子的坏主意!哼,嫌她胖是吧,她就吃!哪天变成大胖子,压死江庭! 抱着糖罐子,江庭又一次踏入了书舍,这一回苗小花再不愿意在门口傻等了,她也钻了进去,跟着江庭在屋子里面瞎转悠,这些年她姑且也算是跟着江庭看了不少书,但她依旧对这玩意儿没什么兴趣。 翻了一会儿,苗小花就趴在窗口拨弄起掌柜种的花花草草来。 “真是可怜。”江庭买好书,抱着一叠书走到苗小花身侧,叹气道。 “是啊,我好无聊啊!你终于记起我来了啊。”苗小花蹦跶着转身,笑嘻嘻地看着江庭,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江庭,虽然他太瘦弱了些,不过好看啊。 “我说的是这些花草。”江庭摇头,把书塞进苗小花手里,又细心地拨正了花草的叶子,“你再折腾下去,它们可活不过今天。” 苗小花面色一僵,哼了一声后抱着书离开,臭呆子!说句好话不行啊! 江庭转了转手中玉笛,笑着跟了上去,逗弄苗小花着实是一件有趣之事。 路上遇到了教他们课业的私塾先生,江庭有礼貌地冲他打招呼,和面对苗小花时完全不是一个人,正经的不像话,苗小花都要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假的江庭。 “今日巧遇,不如去西风楼小聚片刻,你这身子在外面久呆也不好。”看着江庭并不好看的脸色,先生体贴道。 “多谢先生,请。”江庭弯腰往左后侧退了一步,给先生让出来一条路,礼仪周到,颇得先生好感。 呸!虚伪!苗小花冲江庭吐舌,本以为不会被发现,江庭却突然转身,无声失笑,他动了动嘴,又跟着先生往前走去。 苗小花看得出来,他虽然没有说出声音,但嘴型就是在说,“小胖子,丑死了。” 你才丑!好吧,你好看……苗小花只能咽下这口气,反正江庭欺负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就习惯了,不气不气,她脾气天下第一好! 随着江庭和先生进入西风楼,苗小花就开始无聊起来,他们两个谈论什么诗词歌赋都是不她感兴趣的,她又一次百无聊赖地对盆栽下手,但想起方才江庭所言,她又收回了手,趴在一旁数路过的行人,嗑着瓜子。 只是她不慎把瓜子壳丢到了下面,恰好砸中了一个人,她立即缩回头,趴到江庭身旁,江庭被她的举动吓了一下,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他面色有些微微泛红。 “小胖子,又闯祸了?”每次苗小花做错事都会躲到江庭身后,事故他大概能猜测出来。 苗小花瞪直眼睛对他比手势,让他千万不要出声! 恰是此时,被砸中的少年走到了楼上,他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锁定到躲在江庭身旁瑟缩的苗小花。 他有这么吓人么?魏渊不禁自省,答案当然是没有,他这副模样应该是很亲民的。 “冒昧打扰还望见谅,不知此物可是这位姑娘落下的。”魏渊把糖罐放到桌上,摆出自认为随和的笑容,希望不要吓着苗小花。 原来不止掉了瓜子壳,匆忙之下还把糖罐子给蹭了下去,完蛋了,要是那个人头上砸了个包……苗小花更加害怕起来,缩在江庭腿边说什么也不愿意出去。 “小胖子,怎么把我的东西给丢下去了。”江庭小声埋怨,但并未把苗小花揪出来,他站起身,朝魏渊拱手道,“丫头不懂事,还望公子海涵。” “无妨,既然东西还了,我也告辞。”魏渊又看了一眼苗小花,再次反省自己,难道今天出门没换好衣服? “慢。”江庭看了眼先生,得到允许后又道,“既然有缘,公子不如坐下来小饮一杯,我见公子面生的很,不知是哪家儿郎。” 魏渊对江庭颇有好感,得他相邀自然也不客气,随即拱手答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魏渊,字随风,并非本地人,只是游玩路经此地。” 原是如此,江庭也回礼道,“不才江庭,这位是我的先生,这位……一个胖丫头。”介绍到苗小花的时候,江庭的唇角明显上扬,心情大好。 “臭呆子我忍你很久了!”又说她胖,是可忍孰不可忍,苗小花大叫着跳起来,脑袋却撞上了桌角,疼得眼泪直流。 “说你胖还不信,磕到了吧。”江庭如此说着,手却细心地给苗小花揉脑袋,还不时给她呼几口气。 “这和胖有什么关系。”苗小花睁开一只水汪汪的眼睛,嘟囔道。 “怎么没关系,胖了才会磕到。”江庭拉着她坐下,仔细给她检查头上是否起了包,“幸好没撞傻,不然可没人养你。”看到苗小花头顶并无伤痕后江庭的心也放了下来,嘴上还是忍不住数落苗小花几句。 “二位感情很好。”魏渊坐下来打趣道。 “谁和他(她)感情好。”两人同时说出口,惹得魏渊和先生一同大笑。 “抱歉,是江庭失礼了。”一转玉笛,江庭又回到了那风度翩翩的模样,对方才自己所为全当没发生过。 第232章 书生少年意(八) “哼!”苗小花捂着脑袋坐正,撇过脸去不在看江庭,臭呆子,她现在心情很不好!没有一顿大餐是别想讨好她的! 江庭和魏渊以及先生相谈甚欢,根本无暇顾及生气的苗小花,弄得苗小花像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她的怒火更甚。 臭呆子!臭呆子,臭呆子!!她打开糖罐一颗一颗吃起来,越生气吃得越快。 “不是给我买的吗?”正在聊天的江庭忽然出手挡住了糖罐口,笑意盈盈地望向苗小花,眸光璀璨。 苗小花一噎,忍不住地咳嗽起来,这个人要不要长得这么好看!她都想把江庭带回家,藏起来,也难怪江家人很少让他出门了。 “看你,都噎住了。”江庭给她顺背,无奈道。 “有一罐是我的啊。”苗小花抢过糖罐子,警惕地盯着江庭的手,以防他再次伸过来夺取。 一阵香味飘荡,店小二端了几盘菜上来,全是苗小花最喜欢吃的。 “那这些菜,我就不客气了。”江庭不再与苗小花抢夺糖罐,拿起筷子顾自吃起来,并招呼对面的二人一起品尝。 苗小花咽了口口水,他什么时候点的菜?而且这么巧都是她喜欢的?不去想了,有东西不吃那是傻子!面子能吃吗? 她也拿起筷子,迅速展开战斗。 见此,江庭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看着苗小花吃,眸色温柔,魏渊和先生都看出了端倪,暗自感叹苗小花修得的好福气。 “小心烫,虽然我吹过了的。”苗小花细心地把鱼去刺,夹到江庭碗中,她知道,江庭从来不吃有鱼刺的鱼。 她还在埋头苦吃,时不时给江庭夹菜,视对面二人为无物。 江庭莞尔,把她夹进来的菜一一吃掉,还不时嘲讽苗小花让她少吃点,又要长胖了,可这只会加深苗小花的食欲,江庭越说什么她越是要反着来。 因为投机,三人又聊了许久,直到日头即将西沉,苗小花昏昏欲睡,江庭才告别二人,携苗小花离去。 回去路上,苗小花嚷着要听江庭唱歌,他先是一如既往地嘲讽了一番,才轻轻哼唱起来,歌声清越婉转,是苗小花听过最好听的歌,在苗小花眼中,江庭唱什么都是好听的,第一好听。 一晃又是三年,二人正值十七岁芳华,人生最美好的年纪,苗小花还是坚持不懈地找江庭玩,而且每次都是爬窗,一点新意都没有。 “小呆子,你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看书啊?”十七岁的苗小花已经不再肥嘟嘟的,身量苗条下来,虽然还是比江庭看起来壮一些,但江庭那是病秧子,不能比的。 “考状元啊。”江庭翻了页书,随口答道。 “那是不是,会离开?”苗小花坐到桌上,和以往的数千个日夜一样,偏头看着江庭的侧颜,怎么都看不够,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我体弱,除了读书也不能做什么了。”江庭抬起头含笑回答,他的眼里印着小小的苗小花,也只有她。 “我养你啊。”苗小花毫不犹豫地回答,丝毫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她身体好,能干体力活,完全养得起江庭这个病秧子。 “你又胡闹。”江庭用书拍打苗小花的头。 哪有胡闹,明明是认真的!苗小花不满,每次她认真都会被江庭视作胡闹,真是气人。 “那小呆子,你何时离开,又何时回来?”苗小花拿起一个茶杯来回抛,假意漫不经心道。 “今年三月,归期未定,若失败,一年内定归,若成功,兴许三年五载,兴许是一辈子。” 他此话一落,杯子也应声而碎,那么久啊,她岂不是要等成老姑娘,才不要! “小呆子,带上我一起啊,我保护你!”苗小花拍拍胸脯,认真道。 “带不动啊,你太胖了。”江庭摇头,对着苗小花又是一番嘲笑。 苗小花脸色瞬息万变,她不能生气,她脾气很好!她扯出一个笑容,克制自己的怒气道,“那我带你!我不管,反正我也要去!” “那好。”江庭应承下来,省得苗小花大闹,他可承受不住苗小花的折腾。 烟花三月,江庭独自踏上了赶考的道路,并未知会苗小花,只把三青留给了她。 她得知消息追出去的时候已经太晚,苗大娘又紧紧追着她不让她跑远。她站在小镇门口心里一阵失落,他的身子,能支撑着走到帝都吗?他受不得风,这些日子又是多风的时候,他真的没关系吗?臭呆子!!最讨厌你了! 苗小花不哭不闹地随着苗大娘回了家,此后她还是那个活泼开朗的苗小花,到处胡闹惹事,只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伴在左右,没人替她收拾烂摊子,渐渐的,她也学会了收敛。 九月,帝都传来江庭高中的消息,苗小花也替他高兴,但心里堵得慌,按照江庭所说,多则数十年,甚至一辈子……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苗小花长到二十岁的时候全镇上下都开始愁她的婚事,不少媒人上门说亲,她们都要把苗家的大门踏破了,苗小花还是以‘我还年轻,才不要嫁人。’为借口全部拒绝掉。 江庭一天不回来,她就等一天,十年不回来就等十年,如果他娶妻生子了,她就……她还能怎么办,大不了一辈子不嫁,反正她是赖上江庭了。等再过几年,她就出门去寻江庭! 苗小花长到二十三岁,镇子上的人都已经放弃了劝说她,一说到苗家,他们都会说‘那里啊,有一个傻姑娘’。 又是三月春暖,小院内梨花开满枝头,苗小花摘了一朵下来想尝尝花蜜,却听闻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又是哪家媒婆,我说了我不嫁!”苗小花拿着梨花打开门。 长衫男子负手而立,嘴角依旧是那温润笑意,如三月春风拂过心头,融化一池春水。 “是你不愿嫁,还是他们嫌你太胖啊。”见面第一句就是嘲讽,江庭还是那个江庭,喜欢欺负苗小花的江庭。 “怎么可能,求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好吗?你看看!”苗小花指着门槛高傲地反驳。 江庭没有去看门槛,他只是注视着苗小花,毫不掩饰心中情绪,“是吗?那不知我是否有幸抱得美人归呢?” “哪儿有没人,这儿就一个小胖子,不对,大胖子,你要找美人啊,出门左拐!”苗小花撸起袖子就要往江庭脸上招呼,美人美人!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我体弱。”江庭握住她的手腕,委屈道,“美人不正在眼前吗?” 苗小花脸色微红,欲抽回手,却被江庭拉进揽进怀中,“小胖子,我们择日成亲吧。” “你不做状元了?” “不做了。” “那你怎么生活?” “你养我。” “好。” 花香拂过,少女脸上绽开幸福,黛眉弯,笑意浓。 === 《山海经·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 ——《万妖之城·三青》完 第233章 百世等轮回(一) 初语山海遇,奈何为殊途。 恍然娇颜坠,百世等轮回。 ==== “便是如此了。”三青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锦之的歌声令他想起了那个翩翩少年,他这才说起了这个故事,虽然,是别人的故事。 “只是我目前听到的,少有的一个好结局。”锦之打开折扇,上面有各种妖兽缠绕。 “是啊,倒是羡慕他们。”云祁若有所感,埋头又饮了几杯酒。 “它从我口中讲出来或许是个好故事,从别人口中讲出来,或许又会换个模样。”三青拱手起立,算是对锦之的尊重。他此次出山海镜,本是想寻旧友再喝一杯,只是故友难觅,这世间,早已不是他们叱咤风云的年代了,他再留在外界也毫无意义。 “吾名锦之,现以吾之名将汝封印。”锦之也站起身,水雾漫漫,他合起扇子的一刻,对面的三青也消失不见,折扇上又多了一位新伙伴。 人群渐散,云祁也提出归去之意,判官背着阎王先行离去,在十字路口与云祁分别之际,湘漓突然开口询问道,“城主大人,不知城主夫人可有空?锦绣来后锦之一直宠着他,湘漓近日在锦官楼待得无趣,想去府上叨扰几日。” 湘漓此言一出,锦绣立即想要辩解,却被锦之用眼色阻止,他家漓漓比他想象中更加果决,既然怀疑,那就一探究竟。 “内子重病,怕是要拂了夫人之意了。”云祁抱拳赔礼,拒绝了湘漓的请求。 “无妨,便等夫人病好以后吧。”湘漓心中疑惑加重,但并未表现出来,总会有机会的,云祁总不能一直藏着赵小绾。 辞别云祁,锦之锦绣湘漓各怀心事地回了锦官楼,一路无言。回去后,锦之拿起白日里阎王送来的书册再次翻看,他屋里的灯一直亮到了日出才熄。 锦绣和湘漓屋里的灯也是如此,琥珀都还以为他们吵架了,吓得他连夜喊醒一众狐狸们守在门口,但一夜无事。 第二日,他们又恢复如往常,弄得琥珀一众晕头转向的。 又过三日,云祁派人来请湘漓,说是赵小绾的身子恢复的还算好,听闻湘漓想见她,遂派人来邀。 湘漓本想招呼锦之一声,但锦之恰好有事出门,她只能告知锦绣,让锦之回来后去城主府接她。锦绣本也想跟去,但来人只说邀请了湘漓一人,让锦绣不要为难他。 对于这样的回答,锦绣疑心更重,他吩咐了琥珀待锦之回来后告诉锦之此事,便偷偷跟了过去,城主府门口,他刚想跟随湘漓脚步进去,就被一股强大的妖力阻拦。 这个时代,能拦住他的妖怪已是不多,这不是哥哥的气息!到底是谁?云祁家里养了妖怪?不行!嫂子现在很危险,一定要找到哥哥! 锦绣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闯不进去的,遂果决地转身去寻锦之。 倏而烟雾四起,锦绣被困入迷宫之中,耐他如何走都走不出去,他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出口,他没有察觉,迷雾在渐渐收拢,他此刻就是瓮中之鳖,任人拿捏。 而湘漓随侍从进入城主府后也感受到了那一股强烈的妖气,是一股凌驾于锦之之上的帝王之气,且莫名地熟悉…… 怀着不安的心情,湘漓见到了云祁。 “夫人。”云祁礼貌地招呼湘漓,引着她去了城主夫人的卧房,一开门,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湘漓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面放在床头梳妆桌上的镜子,上有枯枝盘根虬曲,隐隐的透露出一股妖气。 “终于又见面了,漓漓。”从阴暗处走出来一个男子,他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眸中沉有如水温柔,白衣轻裘,发带飘飘。 我有故人,初见如故。 这男子,湘漓是见过的,在锦之的妖识里。 “或者我再换一副姿态你会比较习惯。” 白衣轻动,面前人儿的脸又换了个模样。 “苏幕河清……”湘漓没有想到,苏幕河清居然是眼前的妖怪假扮,可他又如何知道苏幕氏术法? “或者,我还需要再换一个模样。” 男子轻笑,花香拂过,他的容貌又有所改变。 “舅舅……”湘漓再也克制不住惊讶,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死在妖门大开之日……妖门……大开……她忽然,好像明白了一些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 “漓漓,你应该唤我一声爷爷。”他又变回先前那副卓越风姿,那才是他的本来模样,他还是比较喜欢做本来的自己,在凡人的驱壳里待久了,可一点也不舒服。 “爷爷?”湘漓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直视着男子的眼睛,丝毫不露出胆怯或畏惧之色。 “真是个乖孩子。”男子抬手揉湘漓的脑袋,这习惯,和锦之如出一辙。 “抱歉了,夫人,我必须要救弯弯。”云祁关上门,门内只要他们三个和躺在床上留有一口气的城主夫人。 云祁如此言行,之后定是要对自己不利,湘漓微一蹙眉,唤出阿凰,紧紧握着刀柄,“你们想做什么?”虽然此处危机四伏,但湘漓并不畏惧,她还有阿凰,她不是孤身一人。 “莫怕,不会很疼。”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男子手中白光闪烁,一出手就是冲着湘漓而去。 湘漓闪身,用长刀挡下攻势,可那白光来势凶猛,湘漓被逼着后退两步才堪堪挡了下来。 “我要认真了。”男子并不恼怒,无论何时他都带着笑,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良好习惯。 白光再次袭来,湘漓一个后空翻闪避,左侧又立即刺来一把长剑,她偏头躲避,一缕发丝落地,锦之戴上去的珠钗碎落一地。 沙曼后头传来女子的咳嗽声,云祁眉头一皱,忽然拔出长剑对湘漓攻了过去。 “弯弯等不了那么久。”他招招狠厉,湘漓这才发觉云祁平日里保留了实力,他的术法并不比锦绣差,甚至可能还在锦绣之上,只稍逊于锦之。 湘漓再能耐也不可能应付得了两个人的攻击,何况他们都不是泛泛之辈,很快,湘漓的胳膊就被云祁长剑划破,有血珠落下。 第234章 百世等轮回(二) “可别浪费了。”男子长剑一挽,将湘漓落下的血装入容器之中。 他们要的,是自己的血!湘漓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图谋,可已经,来不及了,白光直冲眉心而来,她向后弯腰,身子几乎与地面水平,直起身子的瞬间,一只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湘漓错愕地看着眼前男子,她竟然毫无察觉! “漓漓,你配合一点,很快的。”男子把湘漓往空中一抛,立即有丝线捆住了她的四肢,把她悬在空中。阿凰又变换成凤鸟模样,俯冲着向他袭去。 “阿凰!不要乱来!”湘漓惊叫出声,阿凰根本不可能打得过他! 果然,只一击,阿凰就被击落在地,地上留下一滩血迹。 “真是一只不听话的鸟儿。”男子一甩衣袖,上面的血迹也悉数甩落,白衣依旧皎皎。 他又提起剑,剑花一挽,在湘漓四肢上开出了四道口子,涓涓血水不断流出,流入他早已准备好的罐子中,湘漓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为什么?”她迷迷糊糊地提问。 “乖孩子,你不需要知道。”男子宠溺地摸着他的脑袋,看着她身上的血一点点流尽。 “还不够吗?”云祁蹙起眉,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会出人命的。”他并不想取湘漓之命,可若是再这么流下去,湘漓今日定会命丧他城主府。 “不够。”男子搬了个椅子坐下,悠然地品起茶来。 云祁不忍,不再去看湘漓,为了弯弯,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出一条人命,也算不得什么,这一路下来,他害死的人还不少吗?他现在不忍,不过是因为和湘漓算是熟识。 忽然,男子手中的茶杯被他碾碎,血从指缝流出。 “锦之。”他眸色复杂地唤了这个名字。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的阿凰幻化出人形,再次向男子攻击而去。 就在杯子破碎的前一刻,锦之从地府归来,从琥珀口中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往城主府,救出了困在迷雾中险些被捕的锦绣,带着一身戾气破开了城主府大门。 锦之和锦绣赶到的时候,阿凰被打回原形,抛了出来,锦绣忙用术法接住他。 “绣绣,在门口照顾阿凰。”锦之打开折扇,周遭妖气大盛,他眸中散发出阴冷之色,先是动他最宝贝的弟弟,现在又对湘漓下手,这笔账,要好好算算了。 哪怕,你是我此生唯一挚友。 “瑾溪。” 听到这两个字,本在照顾阿凰的锦绣愕然抬眸,屋内的人白衣翩然,正含笑看着他们,如少年时模样。 瑾溪……锦之告诉他瑾溪去世的消息之时,锦绣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还活在世上,可是他万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再见。 “锦之,绣绣。”瑾溪大方地向他们打招呼,他身后,湘漓已然昏迷,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见到湘漓,锦之身遭爆发出滔天怒火,他的眸光锐利,抬手就朝瑾溪攻击而去。 “绣绣,救人!”锦之和瑾溪相斗,一时分身乏术,只能托付锦绣。 “云祁,想救你夫人就拦住绣绣!”瑾溪也抽不开精神去关心其他,遂威胁云祁道。 一时间妖光大盛,四道光芒交叠,他们身形移动太快,外人只能凭光芒颜色判断究竟是在何处。 在他们缠斗的当下,阿凰拖着身子用染满血的喙咬断了绑在湘漓身上的绳子,同时,白光如利刃而下,锦之折扇离手,替他们挡下了瑾溪攻势。 阿凰又用术法愈合了湘漓的伤口,这才变回小鸟的模样趴回湘漓胸口睡了过去,希望这一次,不要长眠太久,他还舍不得和湘漓分开。 一口鲜血吐出,锦绣被云祁击落于地,受了点伤。见云祁又朝湘漓提剑而去,锦绣再度拿起武器进攻。但已经只能勉强阻挡云祁,他没想到云祁居然又如此深厚的术法,一个仅仅活了二十多年的凡人,这怎么可能! 锦之也注意到了锦绣那边的情势,立即伸以援手。 瑾溪眼睛瞥向湘漓,够了。 他唇角上扬,取回装着湘漓之血的罐子,锦之抛出折扇阻止,他笑意更甚,硬是承受住了锦之折扇的攻击,把折扇握在手中。 “你想做什么?”锦之扶起着受伤的锦绣,眉头紧锁,瑾溪已经完全不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瑾溪了,又或者,他从没有真正认识过瑾溪。 “这些妖怪,也勉强够了。”瑾溪收起折扇,又取了梳妆台上的山海镜,随即消失不见。 “你等等!”云祁抱着一个病恹恹的女人,立即追随瑾溪而去。 因为担忧湘漓,锦之并未急于追赶,他抱起躺在地上的湘漓,眸色凛然,周遭弥漫开来的杀意能瞬间吞噬万物。 “漓漓莫怕,我接你回家。”素来冷静的他,手微微有些发颤,湘漓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毫无生气。 “哥哥……”锦绣略有些担忧,又是瑾溪又是湘漓,锦之心中定是最难受的,可他不知该如何才能安慰锦之,他突然感觉自己好无用,总是躲在哥哥的庇护下,从不去思考该如何解决问题。 “绣绣,为兄无事。”这种时候,锦之还不忘照顾好锦绣的情绪。 “妖王血脉,可不会这么容易折损。”烟雾四起,锦之抱着湘漓回到锦官楼中。 妖王?先前湘漓说过她爹是妖,那她是瑾溪的女儿?不对,若是瑾溪女儿,湘漓不会不知道瑾溪,那她是紫岚那顽皮鬼的女儿?也不对,紫岚现在应该是妖王在妖界好好待着,那只有可能是紫尘那个沉默的家伙了! 锦绣一番分析,大概明白了湘漓的出生,但现在再纠结湘漓的出生又有什么意义!他抓上沉睡的阿凰,也捻诀回了锦官楼。 他跑到湘漓房门口,房门紧闭,不断有幽光从门缝里传出,琥珀和一众小狐狸也关了生意,担忧地聚集在外面商讨。 “锦绣殿下!”见到锦绣,琥珀忍不住上前询问情况,他们只看到锦之抱着几乎已经气绝的湘漓回来,进门后就再没有出来过,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235章 百世等轮回(三) “瑾溪没死。”锦绣垂下头,具体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瑾溪要取湘漓的血…… 是他没有保护好湘漓,若他那个时候执意劝阻湘漓不要去,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哥哥那么信任他,他却至湘漓于险境。 “快带锦绣殿下去疗伤!”琥珀注意到锦绣的红衣上不断渗出的血迹,忙招呼小狐狸照顾锦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强大如锦绣,竟然也会受如此重伤。 闻琥珀此言,锦绣这才低下头去看腹部,见血流出方感到疼痛。 “快点!利索点!”琥珀万分担忧,锦绣若是有事,锦之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给砍了,现在也顾不得其他,先给锦绣疗伤要紧。 “还有这家伙。”锦绣捂住受伤的肋骨,从袖中掏出阿凰,阿凰静静躺在他手心里,了无生气,若不是因为它是不死鸟,瑾溪那一下,他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琥珀捧过阿凰,小心地交给旁边的小狐狸,扶着锦绣先去了别的屋子休息。 给锦绣疗好伤,琥珀再去湘漓屋子看的时候,依旧是大门紧闭。 “殿下究竟在做什么?”琥珀担忧地来回走,他固然担心湘漓,但锦之才是他真正要照顾的妖,于琥珀而言,这里最重要的只有锦之。 “现如今,要救嫂子,只有一个办法。”经过一夜思索,锦绣俨然换了只妖,他换下了大红色衣衫,改穿了暗红色,他也是时候长大一点了,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哥哥身后,其实,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懂,只是因为有哥哥在,他才不愿意去懂。 “锦绣殿下?”琥珀有些愣然,他未曾见到过如此正经的锦绣,这样的锦绣和锦之太像了!他差点都要以为是锦之从另外地方出来了。 “她是半妖,现如今,只有觉醒她体内的妖王血统,才有可能救得回来,那也只是可能,她失血过多。”锦绣如此解释道,“这个过程会需要很久,你们好好守在门口,锦官楼的事,我来处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为锦之分担压力,他再不会做那个只躲在锦之背后,懦弱的锦绣。 “是!”琥珀从锦绣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之力,他们的锦绣殿下,也长大了,只是锦之出来后见到这样的锦绣,定是会难过的吧。 直到第三日黄昏,锦之才一脸倦容地从湘漓屋中出来,他刚关上门,身后就传来锦绣的声音。 “哥哥,快去歇息一下吧,换我守着嫂子。” 锦之回身,看到一袭暗红色衣衫的锦绣,眸色一暗。 他走近两步,紧紧抱住了锦绣,“绣绣。”一声叹息包含了无数复杂的情绪,他只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一辈子在自己的庇护下成长,一生平安喜乐,不受凡事所累,到头来,还是因为他,让锦绣又面对了这些麻烦的事情。 “哼,快去。”锦绣推攘锦之肩膀,推着他回屋,令他躺回床上休息后才罢休。 无意中锦绣看到了锦之置于桌上的书册,似乎是前几日阎王送来的那份,他粗粗翻阅了一番,发现上面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这万年来,总会有一个人逃过孟婆汤轮回人世。 对凡人这样的行为锦绣只觉得愚蠢,喝下孟婆汤有什么不好,忘记了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慢着!锦绣又重新翻到那一页纸,万年来,一个人?同一个人历经上百次轮回,且每次都逃过孟婆汤! 云祁! 锦绣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这个名字。如果按照湘漓所说,云祁的夫人是山海木所化妖怪,那么云祁就是最有可能的那个人,他有动机,时间线也吻合,加上之前在城主府的表现,他极有可能是拥有上百世记忆的人,应该说只有可能是云祁了。 可这样,他不累吗?锦绣并不明白这些凡人间的情感,为了爱情受百世轮回之苦,这是锦绣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但是若换做那个人是锦之,他或许也会如此。 盗取山海镜的是个凡人,那么定是云祁无疑,而帮助云祁的一定是瑾溪,可瑾溪为何要帮云祁?云祁偷取山海镜后又为何要放出他们?云祁和瑾溪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瑾溪又为何要取湘漓的血?湘漓是半妖,体内留着的是最强的妖族蛟龙氏和最强猎妖师苏幕氏的血…… 一连串问题不断在锦绣脑海里回旋,他头疼地放下书,闭上眼揉脑袋,他最不擅长想这种事情了。 一只温暖宽厚的手覆在他头顶,锦之不知何时从床里爬了出来。 “绣绣,这些东西,让为兄来处理。”锦之收起书,给锦绣端了杯热茶。锦之越是如此,锦绣就越是自卑,他什么忙都帮不上,是不是很没用? “绣绣只要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帮助。”看穿锦绣心中所想,锦之安抚道。 “哥哥……” “我知道绣绣想帮我,但我们一点点来,不要急,绣绣想学术法,我就手把手教你,绣绣想学谋略,我也可以慢慢教你,我们还有很多个一万年,现在这件事,先交给为兄来处理,可好?”锦之握住锦绣的手,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道。 他知道锦绣不再想一直待在他身后了,他会给锦绣这个机会,只是现在不行,锦绣太急于求成了,这些东西都非一朝一夕可以习得,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会一点点教他,直到锦绣可以不再依靠于他,虽然他很舍不得,但这是锦绣的选择,他会尊重。 “好。”锦之话已至此,他怎么能说不好,他只是很心疼自己家哥哥,要一只妖承担这么多事情,他还是会尽量帮忙的,头脑和术法虽然不是很好,照顾湘漓,处理锦官楼的事物他还是会的。 “我去看看嫂子。”锦绣将锦之按回床上,“你现在要睡觉!” “殿下!湘漓姐姐醒了!”琥珀踉跄着跑到锦之屋里,还没到门口两股妖风划过,锦之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杯茶冒着余温。 琥珀一个急转弯,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湘漓屋中。 第236章 百世等轮回(四) 湘漓屋中,她尚未睁开眼,就感受到琥珀匆忙离去时带起的风。待她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头的锦之。 “漓漓醒了。”他探手小心地抚上湘漓脑袋,拨乱了她的头发,“漓漓可会怪我?” 湘漓看到他眸中流露出愧疚之色,就连那颗泪痣,在此刻看起来也带着愁容。 她试图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很想告诉锦之,她很害怕,但是她不会责怪于他,因为他是锦之,是那个从不会害她的锦之。 “哥哥,嫂子还很虚弱,并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听闻锦绣声音,湘漓转动目光朝他看去,却见他换了一身暗红色蟒袍,神态倒是与锦之又像了几分。 “是我太心急了。”锦之又渡了些妖力给湘漓,才驱逐了闻讯而来的其他狐狸,他知道,他们也是在担心湘漓。 “都先出去。”锦之起身,他会给湘漓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也好让她适应一下现在的身体。 小狐狸们离开后,锦之刚踏出一步,就感到衣服被人一扯。 湘漓很努力地用手指勾住了他腰间玉佩,可她太过虚弱,只能这么轻轻勾一下,还好,锦之察觉到了,他立即担忧地回身坐回湘漓身侧,“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湘漓冲他眨了两下眼,眸中含有令人宽心的笑意。 他的傻漓漓,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想着照顾别人心情,锦之轻轻握住她的手,心思冗杂。 “嫂子刚醒,哥哥还是陪着比较好,绣绣先走一步。”锦绣后退两步,转身出了房门,并轻轻掩上门扉,驱散了停留在屋外不愿离去的小狐狸们,给屋内的人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 “漓漓可害怕?”待旁人离去,锦之看着她的眼睛,不安地询问,若是不怕,湘漓应当不会这样拉住自己。 湘漓闭上眼,过了许久才睁开,她害怕的,经历了死亡的恐惧,又觉醒了妖族血统,从人变成了妖,她定然是万分害怕的,可是她同时也害怕锦之自责,刚才锦之那样落寞的神情她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不怕,我在。”锦之握紧湘漓的手,默默守护在她身边,因为锦之在这儿,湘漓再一次昏睡了过去,有锦之在,她的确是不怕的。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无数桃花飞舞,爹娘在畔,小桥流水……可倏而火光冲天,娘亲死于非命,偌大的苏幕府遍地鲜血……风吹开火焰,又带来青草的清新气息,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滂泼大雨中,他朝她伸手,道了句,“漓漓,我来接你回家。” 手上传来温暖的力量,湘漓睁开眼,身畔的锦之还未离去,他正脉脉注视着自己。 “漓漓这一觉睡得可还好?”锦之眉目含笑,但依旧难掩眸中忧虑之色。 湘漓抬起手,抚平了锦之眼角细小的皱纹,“还好,我还做了个梦。”她一个字一个字,极缓慢地说道。 锦之握住湘漓覆在他面上的手,打趣道,“莫不是梦到我了?” “嗯。”湘漓应声,历经这一场变故,她也看清了自己对锦之所怀的感情,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锦之唇畔绽开出春风般笑意,他俯下身下巴抵在湘漓额头,温声道,“那一定是个美梦。” “嗯。”湘漓闭上眼,脸色微红,的确是个美梦。 “锦之,我想下去走走。”湘漓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她一直这样躺着,浑身都不舒服。 “不行。”锦之的口吻不容商榷,“摔坏了怎么办?” 湘漓失笑,怎么觉得,锦之像个孩子一样了,摔一跤怎么可能摔坏呢,他也太多心了些。 “我保证,会很小心的。”湘漓睁开眼,锦之还抵在她的额头上,眼睛已然阖上。 “可是我好困,漓漓。”锦之喃喃,呼吸声逐渐平稳,竟是真的睡着了,从湘漓第一次醒来到现在,整整七日未曾合眼,绕他是妖,也是会累的,何况在那之前他还动用妖力强制觉醒了湘漓体内的妖王之血。 湘漓挪了下身子,柔声道,“睡进来吧,这个姿势不累么?” “好。”他梦呓般呓语,钻到湘漓床上躺下,安安分分,从始至终,他的手一直握着湘漓的手,十指相扣。 锦绣进屋的时候,就看到锦之安静的躺在湘漓身边浅睡,湘漓正抬手触上他眼角泪痣。 他放下食物,又默默退了出去。 两日后,锦之终是允许湘漓下床走动几步,但仅限在后院,锦官楼前院是决不可去的,那里人太多,他怕吵杂的声音会吵到湘漓休息。 湘漓在锦之的搀扶下,缓慢地在院中移动,她抬起手,指尖有妖光凝聚,她现在,是妖了啊…… “漓漓。”锦之扶住湘漓肩头,手微微有些发颤,自湘漓能开口说话以来,他还未曾重新提过那个问题,她会怪自己吗? “嗯?我就想试试,不过好像不会用,锦之,日后你教我吧。”湘漓偏头冲他甜甜一笑,恰有秋叶飘落,从他们中间穿过。 “好。”锦之倾身上前,在湘漓额头落下一吻。树叶落地,他也松开了湘漓。 …… 湘漓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晕,虽只有一点,但因她的脸色惨白,衬得这红晕如晚霞般夺目。 “哥哥!”锦绣匆忙从前院跑了过来,“云祁来了。” 这四个字落下,大风卷过,地上落叶飘到空中打起了小圈,叶还未落回地面,云祁便已闯入后院。 “锦之兄。”云祁靠着院门唤了声锦之,随后吐出一口血来,他的衣上满是血迹。 他这样子,是和瑾溪闹掰了吧。 锦绣摸了一下自己的肋骨,那天被云祁刺伤的地方至今还会隐隐作痛,对云祁如今境遇,他可一点也同情不起来。 锦之扶湘漓在树下石桌旁坐下,随后才对云祁道,“城主大人,请。”云祁此番前来,他们应该能获得不少情报。 “哥哥,为什么对他这么客气!”见云祁坐到他们对面,锦绣不甘心地坐到锦之身侧,云祁先是引湘漓进入城主府,害得她险些丧命,又是在他身上戳了个窟窿,哥哥居然还能对他这么礼让!锦绣可咽不下这口气。 “绣绣,你首先要学会对敌人微笑。”锦之教导道,且不管云祁是为何而来,锦绣这个态度就不应该,你越是生气或警惕,敌人会越高兴的。 锦绣闷声不再言语,刚才是他太不成熟了。 “我知你们怨恨我,我也没准备给自己脱罪,此次来寻你们,只是为了道歉。”云祁说话的时候不断咳嗽,鲜血也不断流出。 “那么作为诚意,城主可否告知,你们所谋划的事?”锦之习惯性想打开折扇,却发现自己手中空无一物,只好拿起桌上空茶杯把玩。 “自然,我都会说。”云祁强撑着身子,开始讲述他和瑾溪的纠葛。 第237章 百世等轮回(五) 这要先从云祁和这世间唯一一颗化形成功的山海木开始说,但因为锦绣要求他长话短说,他也就省略了自己和山海木弯弯之间的故事。总之,他和山海木曾经是相爱的一对夫妻,虽然种族不同,但他们很珍惜在一起的时日,云祁还为了山海木放弃了猎妖师的身份。 直到有一日,苏幕氏的猎妖师突然造访,他们在云祁外出之时抓了山海木,将其带回苏幕府禁地,用九九八十一日炼制成山海镜。 为了能更好的封印妖兽,苏幕氏还锁住了山海木的生魂,强行剥离出她的一魂一魄融入山海镜中,余下不齐的魂魄投入地府,也好让她转生,算是苏幕氏对山海木的一点仁慈……呵呵,伪善! 为和山海木重逢,他费尽心思地逃过孟婆汤,又花了许多精力打探每一世山海木的去处,一直到了这一世。 山海木虽然可以转世,但每一世都活不久,这一世也如此,他准备陪山海木进入下一世轮回的时候,有一个人来寻到了他,那个人就是当时还是化作湘漓舅父模样的瑾溪,他告诉云祁,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山海木,前提是要把山海镜偷出来,用山海镜重新给她塑形,归还她余下的一魂一魄。 云祁问过瑾溪为何帮他,瑾溪说这也是在帮他自己,云祁知道,他是在与虎谋皮,但是为了山海木不再受轮回之苦,他不得不和瑾溪合作。 瑾溪不便出面,遂在妖门大开之日由云祁前往妖界偷出了山海镜,因为自己的爱人也是妖怪,云祁不忍众妖被困山海镜中,是以放出了众妖。 但放到一半,瑾溪突然出现,厉声阻止了他,并告诉他这些妖怪是重塑妖身必须的祭品,这也就有了后来苏幕河清的出现,他也是为了回收封印在山海镜中的妖怪,只是和锦之目的不同。 云祁还告诉锦之,在他们第一次和女魃进入地府的时候,他跟着湘漓去了紫尘的关押处,取了地府十九层的业火,据说那是为了熔炼山海镜,而这火,只有凡人可以触碰,所以瑾溪是取不到的,也只能让云祁去,于他而言为了救山海木,这么点灼热算不得什么。 至于湘漓的血,瑾溪说,融合最强猎妖师和妖族的血是最好的引子,且一定要等湘漓十八岁以后才能取血,只是他没有想到,紫岚居然拜托锦之照顾湘漓,他对湘漓下手也就麻烦了许多。 所以也就有了后来云祁用赵小绾为借口邀请湘漓去城主府,而后瑾溪取血这件事。 只是云祁还是失策了,那日瑾溪带着山海镜和湘漓的血离开,云祁追上去后,瑾溪带他去了个山洞,在那里,云祁从地府十九层取出来的业火正熊熊燃烧,它的上面,架着先前胜遇所丢失的神农鼎。 不是重塑妖身吗?为何要用炼丹的神农鼎?云祁提出疑惑,但瑾溪只告诉他,“你可以不信。” 都到这一步了,云祁也只能继续相信瑾溪下去。瑾溪把山海镜和从锦之那儿抢来的折扇一同丢入神农鼎中,瞬间有无数妖怪的哭喊声传来,听得云祁心头发颤。 这样的声音一直持续了数日,到现在,云祁脑海里都还是妖怪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昨日,瑾溪将湘漓的血也放了进去,还欲把赵小绾也丢下去!云祁这才发觉不对,与瑾溪争论起来,但他不是瑾溪的对手,根本无法阻止瑾溪所为,他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赵小绾被投入神农鼎中。 瑾溪本是要杀了云祁的,可那一刻突然妖风四起,云祁恍然见到了当年的山海木弯弯,她让他快走。 云祁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想到锦之,他总是心有愧疚,遂来寻了锦之,告知他前因后果,至于锦之原谅与否,他不在意了。 “瑾溪到底要做什么?”锦绣狠狠地拍了一下石桌,那么多妖怪,都是和他在山海镜中共苦难的妖,哪怕未曾谋面,大家也是曾经生活在同方天地的,瑾溪怎么下得去手! “妖族中有一古老的传言,以半妖血为引,取万妖之灵炼化为丹药,可以成神……”锦之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听完云祁的话,最难受的莫过于他。 他是如此重视瑾溪,为了他所说的‘肃清为祸人妖两界的凶兽’这么一个理想,他亲手封印了无数妖怪。还是因为重视瑾溪,在山海镜被盗,万妖出逃后,他取出自己肋骨做扇,替他将那些妖怪再一一封印回去,可现在,云祁竟是告诉他如此一件事情。 湘漓把手覆上锦之手背,他的手冰凉不带温度。 “言尽于此,我也可以安心去陪弯弯了。”云祁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朝着地面倒下去,眼前浮现出一个女子,她笑靥如花地朝自己摊开手,冲他喊了声,“阿祈。” 他朝空气伸出手,什么都没有抓到,还未倒地,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变为尘土,最后全部化为灰烬。 灰飞烟灭,对他和弯弯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再也不用受轮回之苦了,终于,解脱了…… 云祁的死对锦绣多少还是有些触动,但是他更关心锦之,自他说完那句话以后,就一直保持那个动作到现在,锦之心里,在想什么? “哥哥,你没事吧?”锦绣担忧地看着锦之,不知该如何说话。 “无事,起风了,有些冷,我们先回屋。”锦之扶着湘漓起身,脸色微白。 瑾溪要做什么他不会拦着,也与他无关,他气的,是瑾溪利用了自己的信任!是瑾溪的背叛!封印锦绣的仇,伤害湘漓的恨,欺骗他的怨,这些,都该和瑾溪好好算一下总账了! 第238章 叹道天一方(一) 彼年无可畏,曾许少年游。 如今心不同,叹道天一方。 === 送湘漓回屋,并安抚她好好休息后,锦之便独自回了房间,他的心有些疲惫了。 某一天,有人告诉你,你先前做的所有事情,不过是助长了某个人的野心,你做的,全是毫无意义的事,甚至连你们间的感情都是假的……再怎么坚强的人,也是会崩溃的吧,何况锦之视瑾溪比生命还重。 锦绣也知锦之心中的绝望,他又何尝不是,虽然瑾溪于他没有锦之重要,但终归,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和哥哥一样亲近的身份,他们还曾经约定走遍六界,喝遍所有种类的酒……何况,最初接纳瑾溪成为伙伴的,是他锦绣。 晚间时候,锦绣抱了几坛子酒去找锦之,两只活了几万年的妖怪在屋内喝得大醉,但他们从始至终,一句交谈都没有,所有要说的话都融于苦涩的酒水之中,或许,时间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曾经的那些美好过往,只是过往,又或者,从始至终,只是他们自欺欺人罢了。 大醉一场后便是一场大梦,他们梦到了数万年前在狐王宫初遇瑾溪的场景,那时候,他们三个都只有小不点大,那时候,锦绣怯生生地躲在自己身后打量瑾溪,瑾溪却是温和地对他们示好。 “你是锦之,你是锦绣,对不对!”这是他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哥哥。”锦绣的小手一直揪着锦之肩膀,不断发颤,锦绣,最怕生人了。 “绣绣莫怕。”对生人,锦之其实也是怕的,但他是哥哥,他要保护弟弟,“你是什么人,怎么识得我们。”这是狐王宫外界小妖根本不可能进来,这个人穿着华贵,且妖气强盛,定是来头不小。 “我啊,我是瑾溪!”他眉眼弯弯,小跳着凑近锦之,“听说我们三个是同一日出生的哦。” 瑾溪?他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锦之在脑海里思索了会儿,随即行礼道,“殿下。”他记起来了,娘亲说过,妖王独子便是和他们在同日诞生的,取名瑾溪。 “我是想和你们做兄弟的,才不是来听你喊殿下的。”瑾溪露出不悦的表情,他和锦之锦绣差不多大,身份也差不了太多,他本以为可以和他们交上朋友,没想到他们也和别人一样无趣。 “才不要!我只有一个哥哥!”锦绣出声反驳,他的哥哥只有锦之一个,锦之也只有他一个弟弟,才不要多出别的人来和他分享哥哥! 果然要有趣!瑾溪忍不住对锦绣打量起来,他这么一看,锦绣又立即害怕地缩到了锦之身后,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瑾溪愈发觉得锦绣可爱,伸出手想去摸他的头,锦之立即带着锦绣后退,冷声道,“自重!”他的弟弟,没有人可以欺负,一点委屈也受不得! “那你们可愿意陪我玩?”见锦之逃避,瑾溪眸中流露出落寞的神色来,自他懂事至今,没有一个人敢陪他玩的。后来他听说,青丘狐族有两个和他一样大的小殿下,而且大殿下十分护着小殿下,他常听锦之和锦绣的传闻,一直很羡慕这样的感情,他不过寂寞的太久,想找个玩伴罢了。 “你想玩什么?”小小锦绣是何等天真,瑾溪一服软,他就开始心疼起来,忍不住探出头来看他。 “都可以啊!”瑾溪弯起眉眼,笑得灿烂,他们这是愿意和自己玩了吗?果然是有意思的兄弟! “绣绣当真要和他玩?”锦之并不太想接触瑾溪,但若是锦绣应下的,他也愿意接受这个玩伴。 锦绣小心的点点头,他很想说瑾溪好可怜,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小小的锦绣也很善解人意,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这样的话,瑾溪会更难过的。 “好,那你跟我走。”锦之拉着锦绣率先离开,瑾溪也赶紧跟上,他很开心,终于能有朋友和他玩耍了。 “不过哥哥只有我一个弟弟!我也只有一个哥哥!你别想抢!”锦绣突然扭头严肃地警告瑾溪,别想插足他们的兄弟情! 瑾溪失笑,他不会插足的,也插足不了,有个兄弟,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再后来,瑾溪总会以各种理由来找他们玩儿,锦之也渐渐发现自己和瑾溪有很多相同的兴趣,两人的感情自然而然就好了起来,锦之也把瑾溪当成了自己人,和锦绣一样重要的兄弟。 每次锦之带锦绣出门游山玩水,瑾溪总会参和上一脚,到哪儿都要和他们一起,锦之自然是不介意的,当初约好要带瑾溪一起玩的,而且,他现在也很喜欢个瑾溪一起玩。 只是锦绣多少会有些不满,锦之只能是他一只妖的哥哥,锦之的兄弟自然也只能有他一个!这个瑾溪真是讨厌,早知道当初就不要和瑾溪玩耍了! 锦绣逐渐开始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对瑾溪也总是爱理不理,但每次瑾溪有事,他都会口是心非的帮忙,就比如和苏幕氏一起收服万妖,他虽不满,却也没有劝阻,因为他相信瑾溪,相信他做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可是后来,锦之遭受雷劫,是瑾溪告诉他锦之有难,他赶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了父母为救锦之而死,他也因此恨上锦之……现在想来,瑾溪在这件事上,或许也有所谋划,只是当时的自己太单纯,也太好骗,其实,当时的哥哥,是要经历成神的雷劫吧…… 锦绣醒来,却见锦之依然靠在桌案上沉睡,他抱起锦之放到床上,给他掖好被角。 以前小时候,自己偷喝酒,哥哥也是这样抱着自己休息的吧。锦绣嘴角漾出一个柔和的笑意,一想到小小锦之抱着酣然入睡的小小锦绣,他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哥哥,我不想回青丘了,你说的不错,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至于瑾溪,我们别管他了好不好,就当他,从没有出现过。”锦绣悄悄关上门离去,掩上门扉的一刻,锦之睁开了眼,眸底清澈,不见醉意。 绣绣,青丘要回,瑾溪,我也不会放过,我说过,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他也不可以!绣绣,哥哥不想放过他。 锦之从床上站起来,推开门,踏着一地破碎月光出了门,和瑾溪的帐,他来算! 第239章 叹道天一方(二) “锦之,更深露重,你要去哪儿?”还未出院门,湘漓的声音传入耳中,锦之这才发现孤坐在秋千上的湘漓,她凝视着自己,目光如炬。 “漓漓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休息,我不过出门散散心。”锦之眸色温柔,他手中多了条白色大氅,走到湘漓身畔给她披上。 “我也想散散心,不如让我同去?”湘漓淡笑道。 “不可,你身子还未恢复。”锦之绝不可能让湘漓出门,何况他此行并不是散心那么简单。 湘漓还想说话,她的双脚突然离开地面,锦之抱着她回了屋中,并给她施了定身术。 “锦之,你果然是要去找瑾溪。”湘漓挣扎,但锦之的禁锢她怎么可能挣脱得开。 锦之不语,他把下巴贴在湘漓头顶,轻笑道,“我很快回来。” “娘亲回苏幕府前,对我说的也是这句话,然后我便再没有见到过她。”湘漓闭上眼,眼前全是鲜血,娘亲的,苏幕府的…… “我会回来。”锦之允诺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饶湘漓大喊,他也不曾回头看一眼,他一定会回来!为了湘漓和锦绣,他不会允许自己有事。 可他刚踏出锦官楼的门,一抹绛红衣角倏而出现,“哥哥,你又不带我一起。”锦绣颇有些抱怨的看着锦之。 “绣绣?”锦之万没有想到,锦绣居然会在这里出现,他此刻不应该在房中歇息么? “哥哥莫不是忘了,我们是双生子。”锦绣倾城一笑,颇有锦之风采,“你想什么,我怎么可能猜不到。” “不行,太危险!”锦之想对湘漓那般给锦绣施法,但锦绣早有准备,又岂是锦之能轻易制服的。 “哥哥就不危险?你如今妖力大损,我不放心!”锦绣态度强硬,这一次,他一定要和锦之去,“何况,这是我们三个间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呢?”想到和瑾溪的过往,他眸色一暗。 “绣绣,莫要胡闹!”见术法不行,锦之只能劝说,希望锦绣还能和以前一样听自己的话。 “哥哥才是不要胡闹!”锦绣大声反驳,他是铁了心一定要和锦之去的,除非锦之现在把他捆起来,否则谁也别想拦着他! “锦绣说得不错。”方才琥珀巡夜,湘漓哄骗不明真相的琥珀给自己解了妖术,妖术一解开,她便跑了出来寻锦之,还好被锦绣拦在了门口。 “你们……”锦之不知该如何教训他们,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他独自前去,就是不想让他们有危险,锦绣和湘漓怎么就不能乖一点,等他回来呢? “对吧对吧,嫂子我们走!”锦绣冲湘漓眨眼,扶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见锦之始终未跟上来,他们一起回头,冲锦之摊手。 “同去,同归。锦之,我们约好了。” “胡闹!” 锦之一甩袖,上前握住了他们的手,那就一起胡闹一场吧,他本来,就是妖界最能惹祸的妖,令众妖闻风丧胆的九尾妖狐——锦之! 他们找到了云祁所言的那个山洞,大老远就听闻妖兽们的哭喊声,凄厉哀响不绝。 踏入山洞的一刻,往日情景再次浮现心头,瑾溪与他们的种种过往仿佛还是昨日发生。 “锦之,绣绣,可想好今日去哪儿?”他眉目含笑,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然这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梦一场。 锦之闭上眼,决绝地驱散这一方幻境,梦,该醒了,瑾溪早已不是当年的瑾溪,他们早已回不去当年。 “锦之,我没想到你会来阻止我。”和幻境中的一样,瑾溪还是那个温润如水的男子。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只是,来和你算一笔账。”锦之手中又有了折扇,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竹扇,上面也没了锦绣做给自己的小玩意儿。 “那便等会儿吧,就快要成了。”瑾溪背过身去,专注于神农鼎中的丹药炼制。 锦绣耐不住性子,指尖光芒闪烁,在即将对着瑾溪攻击出去的一瞬间,锦之拦住了他,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瑾溪是有防备的,而且他还有些问题。 “瑾溪,这事你究竟谋划了多久?”锦之靠着石壁,显得有些颓然。湘漓也陪他靠在石壁上,依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只能陪锦之,不要让他太难过了。 “多久?数万年吧,从毕方那件事开始的吧。”瑾溪也闭起眼,这么久,他终于得偿所愿了,他不惜假死,在外界呆了这么许多年,只是为了今朝能够成神。 果然如此么……锦之不是没有疑惑过,他一介妖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能受伤,又怎么可能因为与毕方一战而死……他果然,不是那个瑾溪了,从他踏上妖王之位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那般岁月。 “成神,真的这么重要吗?”锦之疲惫地扶额,曾经他也觉得成神是莫大的殊荣,直到父母替他挡雷劫而死,直到看到锦绣毅然离去的身影,他才幡然悔悟,有什么,是比家人更重要的呢? “有,我可不像你,明明有那样的机会,却在最后一刻放弃!”瑾溪的眸中突然有灼热的光芒闪烁,他看神农鼎的眼神更加癫狂。 锦之双拳握紧,神农鼎中还不断有妖兽的嘶吼声传来,锦绣再听不下去,那里面,都是和他相处了上万年的妖!他怎么忍心! 红光飞去,却落在瑾溪的结界上,一点伤害多没有造成。 锦绣大怒,手中倏而出现了一把长剑,他在长剑上注入妖力,猛地朝结界丢去,结界如镜面破碎,可当锦绣踏前一步之时,一股遒劲的掌风袭来,他被甩开去老远。 “绣绣!”锦之用妖力接住锦绣,免得他撞上石壁。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忍,本就是来寻瑾溪算账的不是么?居然还不忍心下手,真是可笑,难道要容忍他再伤害锦绣和湘漓?绝不! 锦之身遭妖光大盛,一双丹凤眼锐利而冰冷,当年叱咤六界的狐王锦之,回来了! “我好久,没见到这样的你了。”瑾溪默默捻诀,眸中流露出怀念之色,“当年,凡是有人欺负绣绣,你就是这样的,仿佛从地狱而来的修罗魔刹。”他衣袖一甩,无数火苗朝锦之飞去。 第240章 叹道天一方(三) 锦之折扇一展,火焰被悉数挡下,一个闪身,他已在瑾溪眼前,合上折扇一提,神农鼎眼看就要被撂下,瑾溪以手为刃,劈断了锦之折扇,神农鼎依然架与火堆之上,岿然不动。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觉醒了她的妖族血统。”瑾溪倏而出现在湘漓面前,对着湘漓的脖子袭而去,既然锦之不惜花费半数妖力觉醒湘漓体内的妖王血统,那么她对锦之也一定很重要吧。 湘漓身形一闪,堪堪躲过了瑾溪一招,她对妖术的运用可以说是一点也不熟悉,刚才那一闪,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意念而动,还好闪过了。 瑾溪也没有想到湘漓居然闪得开,不愧是他的后人!不过夸赞归夸赞,湘漓的命,他还是要取的,他很想看看,素来不可一世的锦之崩溃会是何种情景,一定很精彩! 可锦之哪里还会给他第二次机会,第二把折扇飞出,在瑾溪手上擦出一条清晰的血痕,幸好他多备了几把折扇,虽然不比自己那把顺手,倒也勉强可以一用。 趁此机会,锦绣迅速靠近神农鼎,还未碰到,瑾溪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再次阻挡了他的行为,并在锦绣胸口拍了一掌,锦绣不备,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来。瑾溪明明为了炼制丹药耗费了半数妖力,居然还能将自己轻松击退,果然还是自己太无用。 瑾溪还要再进攻,锦之以掌为屏接下了这猛烈的进攻,同样是损失半数妖力,锦之也看不出丝毫妖力变化。这两只妖的妖力究竟有多么强大,锦绣不禁怀疑,锦之或许,从未展现过他真正的实力,一只险些可以封神的妖,一只当年曾令神界都感到畏惧的妖,一定不止他所表现的那么简单。 湘漓扶起锦绣,她和锦绣一样很想帮助锦之,但这一场战斗,已经不是她和锦绣可以参与的了。 折扇落地,锦之突然摔落在地上,嘴角还带有血迹。 “哥哥!”锦绣手中红光大盛,在出手攻向瑾溪的一刻突然变向,猛地冲神农鼎攻击而去,他说过,他和锦之是双生子,锦之想什么,他明白。 锦之不惜被瑾溪所伤以降低瑾溪防备,他怎么可以拂了锦之的意,必然要趁这机会救出里面还活着的妖兽们。 瑾溪忙出手阻止,却被一展开的折扇挡住,折扇化为烟尘,神农鼎也掉落于地,山海镜和锦之原本的折扇都掉落出来,瑾溪当日取去的湘漓之血也流出来,染红了山洞。 数万年隐忍功亏一篑,瑾溪怎么可能允许,他施展术法将神农鼎重新立于业火之上,欲取回山海镜,但湘漓突然使用妖术捡起折扇,抛给了锦之,他一掌落下,骨骼断裂之声响起,湘漓的脸刷的变白。 拿回折扇,锦之妖力更甚,又见湘漓被伤,他眸中乍现出冷冽寒意。两股妖气相撞,锦之和瑾溪进入了神农鼎幻境之中,外人再看不到情形。 锦绣忙去看湘漓境况,她坐在地上捂着膝盖唇色发白,“我无事。”见锦绣担心,她勉强一笑。 “这还叫无事!骨头全碎了!”锦绣大吼,湘漓的这条腿怕是会废,哪怕是妖,也不可能修复如此毁灭性的骨碎。 “你先将神农鼎取出来,莫让这火伤着他,我当真无事。”湘漓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锦绣也明白湘漓所说的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神农鼎腾空而起落于地面,业火还在继续燃烧,用任何方法都不能摧毁。 他们不知锦之现在情况如何,只能在外着急,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再受不住这业火的气息,于妖而言,哪怕只是站在这业火的一旁,都会觉得分外难受。 锦绣背起湘漓,带着神农鼎出了山洞,刚一出洞,神农鼎突然碎裂,两道光芒从神农鼎中飞出,交战着飞到了天空之上,一时天地变色,这一处山头刮起狂妄阴风,草木折断,鸟兽四散。 他们的妖力早已超越神族,又何必执着于一个身份呢?锦绣眸色微凛,若是瑾溪可以和锦之一样看开,那该多好……是妖是神,当真是一点也不重要的。 他们一路战到了万妖城内城上空。 “不好!”锦绣大叫,在那里很容易伤到别的人和妖,哥哥虽然不会介意,但定会遭人非议,何况他和瑾溪这般出现定会惹得万妖城大乱,这座城,是当年为了隔绝妖界和人界,哥哥亲手做出来的,他定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 他再不能坐视不管,至少这件事,是他可以做到的,他背着湘漓回到锦官楼,叮嘱琥珀照顾湘漓后便赶去布施结界,一定不能让万妖城受累! 湘漓却是执意跟了出去,她也总有能帮上忙的,不是吗?用结界组阻隔天上和万妖城,她也可以帮忙做到,何况她现在是妖,妖力应该不浅吧。 在上空与瑾溪搏斗的锦之也察觉到了,但他已经不能控制情势走向,只能依靠在下方的锦绣和湘漓,不过这万妖城毁了也无妨,只要锦绣和湘漓不出事,他人性命与他何干。 幸而,在锦绣和湘漓还有一众小狐狸们的努力下,一道结界算是建立了,下方的人看不到上空锦之和瑾溪之间的战斗,但若是他们中有一妖打破结界,他们也无能为力,他们只能做到如此,锦之和瑾溪的妖力远在他们所有妖之上。 瑾溪自然是无数次试图打破结界,既然他万年心血付之一炬,他也不会让锦之快活,下面的凡人妖怪皆要陪葬!尤其是锦绣和湘漓! 而锦之自然不可能给他机会,逐渐的,锦之开始占据上风。 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半夜,天上的结界突然破碎,两道光从天上掉落下来,万妖城中未眠的人和妖皆惊惧地望向天空。锦绣忙飞身而起,接住了那一道飞速降落的蓝光。 “哥哥!” “锦之!” “殿下!” 锦官楼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妖都跑去围着锦之。 只见他眼帘轻垂,只留下眼底一条缝,嘴角还挂有血迹。他倏而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眼帘半开,“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声音虚弱,却令锦官楼内的妖怪们安了心。 而瑾溪,在坠落前就化为点点萤火消散,这一战,还是锦之赢了。 第241章 叹道天一方(四) 为了给锦之养伤,并安置山海镜,锦绣强行打开了通往妖界的大门。 锦之和锦绣带着一众小狐狸回妖界去了,湘漓依旧留在万妖城,守着空无一人的锦官楼和至今未苏醒的阿凰。她虽然接受了自己妖族血统已经觉醒的事实,但她并不愿跟随锦之回到妖界……她还是喜欢在万妖城,哪怕只有一个人留下。 万妖城内的居民对云祁和瑾溪之事全然不知,他们只知道城主府被毁,苏幕河清消失,万妖城失去了管辖者,猎妖师和妖怪们展开了紧急会议,要马上决定出一个城主来,否则万妖城必乱。他们不知锦之去了何处,是故邀请了湘漓参加。 湘漓换衣服时见到一衣柜的霓裳不由得莞尔,锦之这家伙,当真把她的衣柜全换了,全是这些繁复的衣服,也罢,既然是锦之挑的,她就穿着好了。 她一袭墨蓝色衣衫,缓步踏入了此次议事的厅堂,因为湘漓是此次参加议事的唯一一个女子,她进来的时候,不少人都对她注目观望。她皆回以浅淡一笑,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锦之不在,她也不习惯坐在众人之间。 许久不见的周文轩和苏幕苫也被邀请在名单之上,不过湘漓也未与他们交谈,只是互相点头以示友好。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来走个过场,可偏偏那些人就揪住了湘漓,一定要她也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湘漓不敢妄言,但若一定要说,湘漓私以为论资历,欧阳家是第一选择,除苏幕氏外,欧阳家也是有悠久历史的猎妖师家族,且和妖的相处也算融洽,但从人脉和权势而言,张府更胜一筹,而在妖族中,以灵蛇一族威望最高,当然,这些不过湘漓拙见。” 湘漓说完自己的看法,就又坐回了位置上,该说的也说了,如何选择,是他们的事情,她不过是替锦之出席罢了,锦之……她把玩锦之留下来的折扇,唇角微勾。 最终,在众猎妖师和妖怪们的投选中,欧阳家家主成了下一任城主。 那么,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湘漓率先起身对欧阳氏表示祝贺,携着锦之折扇迈步离开,她才刚走到门口,苏幕苫突然出言拦住了她,“女娃娃,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前些日子见你还是人,怎么现在身遭皆是妖气,而且你为何对猎妖师如此了解?”苏幕苫突然觉得湘漓像极了一个人。 湘漓回身一笑,提了提裙角冲苏幕苫作礼,“叔叔,我名湘漓,复姓苏幕,现在是妖。”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再不管身后惊愕的众人。 她现在已经接受了自己妖的身份,也不再憎恨苏幕氏这个姓,说出这些话,她再不会感觉恐惧或不安,有的,只是坦然。她甚至还会窃喜,自己和锦之,同样为妖。 回到空无一人的锦官楼,湘漓独自一人收拾了那些小狐狸的道具,总不能就这么放着积灰,或许以后还有用,也或许再也没用了…… 她还去了趟地府,和多月未见的爹爹说了会儿话,说了很多有关锦之的事情。 当日,苏幕苫就来找了湘漓,他劝说湘漓招一些佣人照顾她,这么大一座锦官楼空空如也,实在太过寂寞,可湘漓并未采纳这个意见,她一个人,也挺好的,苏幕苫还建议湘漓把锦官楼改回苏幕府,但遭到了湘漓的拒绝,只有这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苏幕苫走后,湘漓又去了锦之住过的房间,打扫干净后方才去厨房随便做了点吃食。 如此,湘漓在锦官楼中度过了两个年月。 时年冬至,夜。 湘漓坐在早先锦之搭建的秋千上望着夜空,今夜无星也无月,雪花落在身上卷起丝丝冷意。她的身旁,阿凰已经醒来,正环绕着她飞旋,在锦官楼的寂寥岁月里,有阿凰作陪,她也并不算孤独。 “漓漓,你怎么又不听话。” 声音自远方来,依旧是熟悉的温柔言语。 湘漓跳下秋千蓦然抬头,只见锦之手执油纸伞,正立在她面前,眉眼弯,笑意款。 白色大氅落在湘漓肩头,锦之就站在她三寸远的位置,彼此呼吸相闻。 “你怎么回来了?”她仰起头与锦之对视,心中欢喜之情难掩。 “再不回来,漓漓不要我了可怎么办?”锦之打趣一笑,折扇展开,风华无双。 “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她眼帘微垂,脸上泛出微红之色。 “是啊,所以我就想,应该要让我们变得有关系。”锦之拂去湘漓头顶雪花,笑道,“漓漓,我想了很久,你娶我,怎么样?” 湘漓失笑,“锦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有男人这么不要脸,要一个姑娘娶他的,也就锦之能想出这样的说辞来。 “我知。”锦之倾身上前,下巴抵在湘漓头顶,“漓漓你看,我现在身无分文,这锦官楼的房契上署名也是你,我可没有任何钱财来娶你了,所以漓漓,你娶我吧。”他伸手一揽,将湘漓揽入怀中。 他这么一说到也没错,锦官楼作为万妖城内最贵占地最大的一方地界,确实可以算是湘漓的一笔巨大资产,用这笔资产娶锦之?似乎是个很不错的想法。 “好。”湘漓第一次主动环上锦之腰间,将头埋在了他怀中,她很开心锦之可以回来,也很开心锦之说要和她在一起。 “那漓漓可要养我。” “好。” 我想,爱情的境界大概就是:我们谁都没有说过喜欢,可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表达‘我喜欢你’。 “哥哥!”一道吵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绛红色衣袍男子风风火火地跑入锦官楼内,“哥哥!你别想甩开我!” “殿下!”紧随他身后,以琥珀为首的一众小狐狸们也纷纷跑了进来,“殿下!你也别想丢下我们!” “吵吵闹闹,烦死了。”锦之虽是这么说,嘴角眼底却都是笑意。 第242章 写作百世期(大结局) 锦年与君知,共渡韶时劫。 湘水许不离,写作百世期。 == 此后,锦之携湘漓起地府造访了紫尘,锦绣嚷嚷着硬是随他们一同前往,一见到紫尘,锦绣就免不了一番奚落,堂堂妖王后人,居然沦落至此,真是不给妖王长脸。 可一说起瑾溪,他的眸中又不禁流露出些许悲哀,瑾溪,瑾溪……这个名字,恐怕只能活在回忆里了。 经受锦绣的一番嘲讽后,紫尘将目光转向了锦之和湘漓交叠的双手上,意味深长道,“锦之……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呢?”叔叔?还是女婿?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比和锦绣争论有趣多了。 “便如此叫吧。”锦之以折扇掩住唇角,轻咳道。他面色微红,牵着湘漓的手心渗出些许冷汗,让他叫一个小辈为丈人?呵呵。 紫尘倏而大笑起来,“锦之不愧是妖界第一美人儿。” 区区小辈! ‘嗖’地一声,玉骨折扇冲紫尘飞去,从他脸庞擦过,两三根青丝落地,折扇又一次回到锦之手中,他若无其事地摇晃折扇,携着湘漓缓缓归去。 “紫尘小儿,我改日再来看你。”悠远的声音传来,锦之三妖早已没了踪影,只有细微的说话声入耳。 “锦之,何为妖界第一美人儿?” “咳咳,漓漓莫理会那小儿胡言。” “嫂子我告诉你,我哥哥……” “绣绣!” “啊,哥哥好好说话,别放狐火!” 声音渐远,直至再也听不到,紫尘眸色柔和,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漓漓,爹爹希望你能一世无虞,为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是么? 回去以后,一场盛大的婚礼在万妖城内举办,几乎整个万妖城皆披上了红妆,热闹非凡,为了迎合凡人习俗,锦之还特意从地府将紫尘捞出来主婚。 婚后,锦之执意带湘漓回了趟妖界,在那里,他们以妖族风俗又成了一次婚,算是完了锦之心愿。 “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娶妻。”姻缘树下,现任狐王青砂牵着女儿琉璃的手站在他们身后。 锦之扶着湘漓从姻缘树下站起来,在姻缘树下埋下彼此头发,妖族的婚礼便算是完成了,“我也未曾想过,直到遇上漓漓。”他如是回答道。 “大伯,你什么时候生一个小妹妹给我玩啊?”衣角被人揪住,小琉璃用一双澄澈的眼眸仰望锦之。 小妹妹?揽过一旁面色羞红的湘漓,锦之揉了揉琉璃的小脑袋,笑道,“大伯更喜欢小男孩。” “锦之……”湘漓别过脸去,不准备参与进他们的话题之中。现在谈论这些,是否太早了。 见此,锦之无声大笑。 拜见过父母墓碑,辞别青砂,锦之与湘漓再次回到万妖城,那里,才是他们现在的家,以后的居所。 没有锣鼓喧嚣,没有鞭炮红花,锦官楼在某个金乌升起时分悄然开业,戏台继续上演着别人的悲欢离合,或真实,或虚假,主角有人,亦有妖。 又值阴雨绵绵,有女子淋雨而来,带着一身湿气推开了锦官楼的门,门内遮雨棚下,三妖围坐在一起煮茶聊天,一小鸟儿盘旋于他们头顶上空,吵闹不休。 “谁是锦之?” “我。” “听说你喜欢收集故事?” “余暇时爱好,聊以解乏罢了。”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世间执念千万,人有执念,妖怪亦然。若是想知道一些关于他们前尘过往,万妖城内,锦官楼中,客官若是愿意,不妨前来听上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