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亦可平(穿越)》 lianDanmEi.Com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 《山海亦可平》 作者:开云种玉 方征穿越到上古时代,靠现代人的智慧、武术与家学的考古知识,破解《山海经》留下的大国密码,在蛮荒凶残的远古瑰丽世界里生存、改造、立足、扩张、制霸。 对人类而言,历史是清晰的过去,是了解的东西。上古时代尽管是事实上的基础,却是未知的过去,成为了传说。 传说皆在眼前。 方征:注定成为大哥的男人。 子锋:注定成为大哥的男人。 (两句意思不一样) 智武双高嘴炮无敌受疯狗变忠犬可怜可爱可怕外挂攻,典型年下。 看似双腹黑凶残+心机+彪悍,洋葱刺梨剥完一层又一层,最后是甜的。 《山海经》及相关传说古籍灵感来源,混合架空设定。不了解也不影响阅读,仅为故事服务。本质就是个狗血小白真香+上古社会冒险+原始社会种田升级故事。剧情线无时不在搞事情,为了生存或野心颠覆三观。感情线硬核相杀硬核相爱,多少马甲套路躲不掉,打完了搞搞完了打最后真香。 完结现耽《娱乐圈探花(古穿今)》,肥的,可杀。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相爱相杀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征 ┃ 配角:子锋 ┃ 其它:山海经,考古 一句话简介:狼犬变忠犬,年下相爱相杀 立意: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穿越 女人抱着沉重的石盆,浸泡着染血的麻衣,昨天砍柴时被断枝划破小腿,这种小伤无法获得长老赐药,却让女人十分虚弱,即便她嚼烂了菅一种随处可见的清凉小草,还是无法消热,勉强走动都费劲。 她的孩子就是这样死去的,一道细细的伤口,明明流血不多,为什么过几天就死掉了? 但是女人不敢休息,整个夏天她需要缝一百张皮,如果做不完,入秋后使者来收贡,她就要被惩罚。 她叫做绩六,绩是织的意思,在部落里负责缝合兽皮,这是一份给哺育过小孩的女人做的相当轻松的分工。 可她依然又累又饿,昏昏沉沉,指望着洗衣时捉到条不长眼的鲋鱼充饥,那是一种肮脏灰白的小鱼,肉柴、刺多。但对于她来说,总比野菜强。她抱着石盆移到溪边时,惊讶发现岸边昏倒着一个浑身染血,身量狭长的少年。 女人瞳孔骤然缩小这个少年是如何进入溪水领地的?溪水上游有网,水中有陷阱。更不可能从陆路过来,部落周围砌着石墙,还有专门看守的人,他难道长翅膀飞进来的? 虽然人身鸟翼的玄鸟只是东边的传说,但谁知道神怪之事的真假呢?连长老都不敢说。 她马上准备汇报长老,这个少年的衣料非常奇怪,她忍不住仔细端详穿的不是披围长衣,而像东边那边的贯衣。可是样式比贯衣复杂多了。这料子也不是麻、不是毛、甚至不是野蚕丝更奇怪的他脚上的鞋子,女人困惑地想:要把毛皮鞣成这样,别说用鱼胶了,怕不是要在栲油里泡个三年五载? 鱼胶、栲油都是使得皮料变软变韧的好东西,只有长老那里才储存着每年宗主国发下来的少许,都用在最光滑珍贵的兽皮上。 少年身上这不知名的衣料是怎么编的?部落里用的是骨针,孔洞很大,可这衣服上的细纹什么东西能磨制成那么细的针? 女人咽了口唾沫,那些遥不可及的富庶之地才有的东西,她没脑筋去多想,只想知道他身上,有食物吗? 女人的手把少年翻过来,惊讶地发现他那身看上去很尊华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他身上有各种锋利的伤痕,还在流血。女人骤然一惊,这些伤痕都是被锋锐的利器造成的,她们部族不可能做出来那种武器。除此之外,少年的身体还被烧伤了很多地方。 女人感到恐惧,赶紧通报长老,一位高大强壮的女狩前来,和她一起拖动男孩。 女狩是女猎人和女战士的统称。这个部落除了三位长老之外,没有男性。女性需要分工承担部族所有的生产劳动:女战士、女猎手、女采集者、女洗衣者、女剥皮者,女缝皮者 所有男性要么被杀掉,要么被征走充当战奴,只剩女人被圈在部落里面,给宗主国搜寻皮毛、采集草药、缝制衣物,以及每年秋天怀孕。 每年秋天,宗主国来收取贡品时,使者团会强.暴每一个女人。并且带走上一年的新生男性婴儿,只给她们留下女性婴儿。 使者团由宗主国的男性战士与猎人组成,都带着武器。 堕胎风险太高,亦不敢掐死婴儿,因为在冬天前,宗主国的使者还会前来一次,确认有多少女人怀孕,并且用树皮记录下来,责令照顾存活。 绩六的婴儿去年冬天也被记录,如今中途夭折,到时候也会被惩罚,她一想起来就满心恐惧。每天干活都魂不守舍,今天更是走到水湄近前才发现那么大一个人。 这就是战败部落的下场,战胜部落成为他们的宗主国,强迫战败部落给他们供奉。如果她们反抗,会比死去更悲惨。 像她们这样的生产部落,周边陆续有七八个,拱卫着宗主国。她们就像是被驯养的畜生,除了拼命劳作之外,还要贡献身体,用自己的精血替他们孕育下一代奴隶:男性婴儿是未来阉后的战奴,女性婴儿是未来劳作的性.奴。 高大的女狩叫做藤茅,她幸运地连续三年没受孕,但她要负责危险的狩猎工作。 贡给宗主国的毛皮有定量,如果仅抓捕狐狸兔子这些小动物,起码要抓几千只。她们不得不偶尔组织捕捉大型野兽。 为了防止部落反叛,宗主国仅允许她们留存简陋的武器,使狩猎危险性非常高,死亡率几乎与生育相当。 藤茅惊异地瞪着少年身上的衣物,神色凝重。 宗主国不是这种衣服。 更不是她们部落和附近其他部落的衣物,这衣物的精细程度,实在超出她们的想象。 少年被抬到了公社里,部落里只留三位年事已高的男性长老,用草药照顾怀孕生产的女人,看病、主持祭祀。 公社是三位按照资历排序的长老的居所。大长老外出了,公社里只剩下二长老和三长老。他们都懂得草药和替妇人接生的知识,可是对这一百来人的部落来说还是不够。每年秋天都有几十个女子怀孕。难产死三分之一,生下来的孩子再死三分之一。按照这个损耗度,再过七八年这里的女人就都被摧残死了。但对宗主国来说,新的一批奴隶小孩也长大了。 绩六、藤茅她们就是这样长大的。 公社里的婴儿哭声震天,这二十来个孩子,每天不分昼夜地哭闹。两位长老常年熏艾叶提神,公社里药味浓烈。 绩六和藤矛把少年搬进来,两位长老蹲下查看,露出了严肃凝重的神色。这两个长老一胖一瘦,胖的叫做乌虚,瘦的叫做玄思。乌虚排第三,玄思排第二。大长老外出未归。 有点像东方的衣服。乌虚长老深吸一口气,颤抖着。 东方有很多部落,但在场的人都知道长老指的是东方最强大的共主国,衣物以繁复闻名,拥有可怕的赤金打造的武器。和他们的宗主国是敌对关系。 怎么处置?藤茅请示。 乌虚长老做了个砍是姿势:宗主国不会放过东方的人,当然是杀了!而且他已经快死透了。 藤茅举起一枚骨叉正要动手,被另一位玄思长老拦住了,与其这样杀,倒不如把他留到牺牲祭上去杀。 绩六被牺牲祭三个字吓得直打哆嗦,但随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今年如果是这个外人,她们就不用担心自己被抽中了。 牺牲祭,顾名思义,要用生命来祭祀,祭祀宗主国崇拜的野兽蛇。 牺牲祭的人选多在重病或者丧失劳动能力者之间产生,如果没有,则抽签决定,人人自危。 但不抽不行,牺牲祭就是秋天收贡使者的前来举行仪式第一项,全程被宗主国的人监视,想跑都跑不掉。 乌虚长老却不同意另一个长老的意见,难道我们还要浪费药草把他救活? 现在距离牺牲祭还有十来天,这个少年伤势太重,必须治疗。但是为了一个必死之人浪费公社宝贵的药材,也相当不划算。 玄思长老意味深长:不用救活,不死就行了。 乌虚长老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绩六心中一寒,忍不住又投了一瞥视线朝着婴儿养育的方向那里分为男婴和女婴两拨。男婴静悄悄不发一言,哭闹都是女婴发出来的。 公社婴儿不能死。但对注定要被带走当战奴的男婴,长老们用了一种让他们不哭不闹的草药,这种草药还能让这些男婴每天吃很少也不会死,减少食物的消耗。副作用是孱弱、痴呆和迟钝,不过那要送走几年之后才会起作用到那时候就是宗主国操心的事情了。反正送走后的战奴都混在一起,分不清来自哪个部落,不会问责他们。 长老有很多让人不死的办法。 乌虚长老从架上石罐堆里取下一个密封小罐,只要把这种黄色粉末塞一点进那个少年的鼻子,他的大脑就会遭到永久不可逆的破坏,维持不死也会更容易,节省他们的药材和食物。 乌虚长老正要把黄粉弹下去,伤势昏沉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像是从某个深深的梦里醒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长老。因为痛觉的恢复,皱起的眉头攒了新的汗珠,咬紧下唇不哼一声。 长老动作停住,互相交换眼色,既然这个人醒了,那就有拷问的价值。 你是不是从东方来的? 少年似在费力听懂他说话,半响迟疑地轻轻点了头。 你是怎么过来的。 不知道。少年说话的口音和他们不太一样,但勉强听得懂。 长老们冷笑着,也不指望他一下子说实话,玄思长老从另一个罐中挑出一只白软黏的蠕虫,悬在那少年嘴上方几寸:你要是不说实话,这条虫子就马上游到你嘴里,再一点点啃掉你的内脏,在这过程中你都还活着。 少年并没有预料之中被吓得哇哇乱叫或面如土色,他冷冷看着虫,脑海里似乎在费力思索,额上汗珠越来越多,在漫长的沉默后,说了句让长老们无不变色的话。 这是仆累虫,蜗牛的近亲。它没毒,也吃不了我的内脏,是用来治抽筋和惊癫的。 乌虚长老勃然变色后取出另一个罐子,捻起一小片赤红色的草叶。 那喂你吃这个呢? 少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鬼卿草,倒是剧.毒,但你们舍得喂我吃吗?一年才长一片。 乌虚眼中流露出忌惮,指示藤茅:把他杀了! 玄思赶紧拦住:搞不好是东方的巫医传人!有用,别杀。 少年内心冷冷笑了笑,只要在场人数超过两人。展露价值后,总有人不虞,也总有人想要保住利刃。在生死关头,什么韬光养晦、低调行事都没有用。简单粗暴告知对方我很有用的信息,只要人有贪婪之心,都可能保他一命。 利用人性的自私屡试不爽,哪怕是时逢巨变,他照样赌赢了。 他叫做方征,来自解放后的新中国。 他是穿越而来的。 他苏醒时,这个时代的零散信息进入了脑海。 这个时代曾有过三皇名号,伏羲、女娲、神农,但他们事迹已经过去很久。 几百年间倒是有几位伟大领袖、脑海中有他们存在过的著名事迹,很像是传说中的尧舜禹,但发音和名称皆不同,或许是远古语言,或是人名流变隔阂之故。 他听得懂大部分语言,并非因为古今语言发音相近,而是他昏迷时,脑海中灌入了一些零碎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讯息,也一同改变了他的语言。虽然他说出口还是稍微有些奇怪,但交流时已经不觉得自己在说另一种语言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 如果这是历史上真实的朝代,那么从这个部落的原始生产力程度,以及虽有三皇事迹,却无五帝的口口传颂的世情来看,约莫是四千年前,即公元前两千年左右,那已经被越来越多的考古成果所证实夏初期。 这个时期的很多人文、地理、水纹、动植物知识,被写进了古代地理书《山海经》。因某个渊源,他恰好背得《山海经》全文、图赞、一些名家的校诠,图画看过明刻本和清吴任臣刻本。虽然那些多半是由后人想象的,但仆累虫鬼卿草竟然还画得挺逼真,让他刚才看到实物时,电光石火间想起了相关记载,认出了那些植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成功地唬住了长老。 然而脑海中信息不全,他获得的信息量似乎仅限于他第一眼睁开时,看到的这个部落最简单认知程度。能告诉他的只有:现在身处的这个小型战败奴隶部落已经失去了名字,附庸于南方一个共主国,叫做巴甸。宗主国很强大,持续了一百年,百年前的创始人叫做务相,如今即位的首领叫做山丛。 都是些没听过的名字。不过也正常,夏初考古成果有限,许多周边少数民族的文化源头更是渺难寻觅,没有流传文献,后世自然无从得知。 长老对话中的东方听上去应该是另一个共主国所在地,却连名字信息也没有,简单粗暴以东方来指代。只知道他们是强大的敌人,拥有赤金制作的可怕武器与药石。 赤金在《山海经》里是铜啊,在这个时代也是同样的意思吗?方征不敢确定。 眼下,那两位长老关于是否要立即杀他起了分歧,不管哪一种结果,都是死,只不过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方征冷冷想,就算自己搞不清楚为什么会穿越过来,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全貌,但有一点他知道得非常清楚他要活下去。 再次不惜一切、拼命全力地活下去。 再次为了活下去,想一切办法、调用一切知识、采取一切手段、什么都可以做。 哪怕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从他已经获得的信息里,他知道了这个部落每年一度要上贡,以及该部落除了三位长老之外,全都是女性,被迫怀孕,并要给宗主国从事生产的现状。 信息非常浅,但对于他如今来说,也已经够了 他继续脑中电转这样一来,这个部落的阴暗面和矛盾,就非常清晰了,再结合他背得的某个知识,有可以利用的。 他皱着眉头,继续听旁边两位内讧长老的对话。 乌虚瞪眼:你想干嘛? 玄思道:先留着,等秋贡,等巴甸的人来了再说。 秋贡每年一度,巴甸就是他们的宗主国名称。 方征适时插嘴:不要弄傻我,否则我可没法接受你们宗主国的问询。 两个长老阴沉地对视片刻,末了乌虚长老说:不让你死,也不弄傻,但让你不好过的办法,多得是。 他捻起了一枚骨针,朝方征指尖狠狠扎下。十指连心,方征立刻痛出一声惨叫,他本来伤势就严重,竟然痛昏过去了。 玄思长老狠狠瞪了乌虚长老一眼:弄死了怎么办! 乌虚长老幽幽道:死不了,你救呗。 玄思长老骂骂咧咧,肉疼地取出一块淡黄色膏体,朝绩六瞪道:傻愣着干嘛,给他清理伤势啊先把他那身衣服拔下来,别笨手笨脚的弄坏了! 绩六给少年剥下衣服,衣服前面几乎裂了,露出大片被烧伤的身躯。衣服碎片还黏在他伤口上,绩六不敢撕,回头眼神请示长老。 玄思长老挽起袖子,拿出一片小骨刀轻轻削去了黏住皮肉的衣物,再把膏肓物涂抹在伤口上,然后撒上一层绿色粉末。 嘉荣粉,乌虚长老撇撇嘴,你可真舍得。 虽然不是宗主国赐下,但嘉荣也是一种不常见的草药,数量并不多。 涂抹完利刃伤口后,玄思长老端详着少年身上的烧伤,他的草药里并没有专门针对烧伤的,一般被烧伤的人都活不下来。这次也只能看天意了。他叹了口气,对绩六吩咐:守在这里。然后就拉着乌虚长老出去了。 乌虚长老离开前,露出一个阴沉的眼神。 方征静静躺在石床上,其他人都走了。绩六给他按照吩咐在额头上淋了一些水,并且在石床周围撒一圈防虫的粉末。正在这时,藤茅掀开帘子。主动朝绩六打招呼: 你待在这里,毛皮怎么办? 绩六快哭了,我也不知道,长老要我守在这里她不敢走开。 藤茅朝她笑道:我帮你盯一会,你去把毛皮拿来这里吧,能做一点是一点。 绩六觉得自己有救了,如释重负道谢:谢谢你。 小事情,谢什么。藤茅目送绩六走出公社房间,此刻公社另一侧只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喂养他们的女人们都像绩六一样有自己其他的活路,迫于长老要求一天来喂奶三次,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 公社里只剩下昏迷的方征,藤茅从腰侧的束绳处掏出一只小骨刀,这是用来狩猎之后割取猎物眼睛、角、爪子等的工具,小巧锐利。 乌虚长老私下吩咐她,只需要把这柄刀往少年被烧伤的伤口处,漆黑看不出深浅的地方那里也没有涂草药扎进去一小截,再轻轻一搅。动作幅度不要太大,也不要留下明显痕迹,只用将刀刃上那些脏污揩进去就行。 过几天,少年就能伤重不治了,至于玄思长老会不会惩罚绩六看守不力,又会不会因此排序降至第三,就不是藤茅关心的事情了。 藤茅靠近少年,把刀悬在他伤口上方,她只关心,事成之后 少年睁开眼睛道:这么卖力?长老是答应给你避孕的草药?叫蓇蓉? 看着藤茅惊恐却不否认的空白表情,方征心道,果然有这种草药,和《山海经》记载一致,他又赌赢了一次。看来自己是穿越到《山海经》记载属实的地方。到底是历史上真实的时代恰巧与山海经中的知识重合,又或者是纯粹书中的时代,他还不能确认,但无论哪一种刻在他脑中的《山海经》文献与考证的补充知识都非常有用。 那些曾被他视为最枯燥的、无用的、比起拳脚功夫来说不值一提,只是迫于无奈背诵的一字一句,竟然成了如今他的护身符。 如果您知道这一切 方征心中苦涩地笑了,悲凉又温暖的感情涌上心头。 想不到在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后,他能穿越到这种地方。 冥冥中的,报应啊。 希望大家没有忘记我。本来说好一个多月开文,中途因为工作忙耽搁到现在。这是我第二本文,从《山海经》等传统古籍中取材的虚构故事,参考了一些文献。但这是小说,相关专业的同学千万不要太较真。主角身世复杂,从第二章再开始剥。稿子存得很肥。但大家不要因为存稿肥就养肥我好不好,开文这几天评论都发红包呀~ 身世 这几年,藤茅没有在秋贡的强.暴中怀孕,并不是幸运,而是有草药帮忙。 她是个女狩,但在秋贡的时候,所有女人遭遇都一样。她们如果怀孕了,就要从猎手变成轻量劳动者。那些缝衣煮饭喂小孩的事情其实也不容易做,而且也不是藤茅擅长的。 这种避孕草药数量非常稀少,是乌虚长老偷偷提炼的,一年最多只有三四份。乌虚长老用它去笼络部落里最强壮的女人,她们都不愿怀孕丧失战斗力。 这只是顶尖女狩之间秘密流传并约定俗成的事情,部落里其他女人都不知道。藤茅很有危机感,她已经二十岁,担任了三年女狩,她的体力在走下坡路,有新的竞争者。如果她不额外帮乌虚长老办点事,今年蓇蓉份额很可能分不到她手上。 她面色勃然大变问少年:你怎么知道? 方征避而不答,问:蓇蓉为什么难得? 他问的语气低沉,声音也虚弱,但其中凛然气场让藤茅心惊,她有点理解为什么乌虚长老一定要弄死这个家伙,而玄思长老为什么一定要救这个家伙的理由了、 蓇蓉为什么难提炼,是因为原材料蓇蓉草难采集,这种难采集不仅是因为它数量稀少,就算找到了,它也会被一种可怕的野兽看守。 见她不吭气,少年自言自语接过话头:是因为那种叫做枭阳的野兽。对么? 枭阳属于狒狒类,是一种食人猛兽,嘴非常大,浑身黑毛,脚掌反生。它甚至有些类人猿的习性,习惯抓住猎物之后疯狂怪叫一通,仿佛嘲笑他们,笑够了再进食。 藤茅打了个哆嗦,乌虚长老派她们去采蓇蓉草时,都吩咐指示过,一定要等枭阳离开的时段上去采摘。运气好,它出去十天半个月,采集没有危险。运气不好,采摘到一半,那东西回窝了 藤茅不愿再想,她曾经目睹过一次,终身忘不了前辈女狩的死状。 她们只在三年前采摘成功过一次,后来两次均已失败而告终,于是蓇蓉越来越少了。 藤茅现在不但想按照长老说的把小骨刀搅进少年伤口,还想把他的嘴割掉。 然而下一瞬间她差点惊掉了手中的刀。 你不想知道怎么对付枭阳吗?方征问。 怎么对付?她咬牙切齿,怀疑打量,三分不信。 少年叹了口气:我身上好痛,我肚子快烧起来了,你把乌虚长老架子上的那些药罐子打开端给我看。 藤茅猛地变了脸色,举到悬在他的伤口上方,找死! 真是忠心。可是你就算按照他说的做了,他真的会把蓇蓉给你吗?蓇蓉要等事前一天才能使用。他是不是说到时候再给你? 藤茅变了脸色:是 这个少年怎么知道乌虚长老给她的说辞? 方征冷冷笑了,果然如此,太好猜了。太天真了。 他要是反悔呢?反正你办完事也没用了。何不去省了药去笼络其他人? 这种翻脸不认吃了吐的事情,他见得多了。 成功地悬住了藤茅的小刀,方征见她渐渐变白的脸色,道,我就不一样了,我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我需要人给我偷药、需要人按照我的指示办事、我没有可以选择的人,刚才那出去的女人傻乎乎的,我看都懒得看一眼。你要是帮我,我就告诉你对付猛兽枭阳的办法,你想采多少蓇蓉都可以。 藤茅嘲讽看他:你口口声声说长老会反悔,我凭什么信你不会反悔? 少年恨铁不成钢地看她:要是我过两天就死了,你就没用了。要是我一直死不了,那个长老就会一直需要你来办事,就算我反悔,拖到秋贡前一天,你的蓇蓉膏也到手了。 藤茅险些被他绕进去,迷茫想了想,甩头:不,不如果不杀了你,他会惩罚我,然后派别人来。 少年叹了口气:死不了又不是他说了算,那不是因为另一个长老医术高超吗?你怎么连推卸都不会。 藤茅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已经渐渐跟着他的思路走:他要是怀疑 他是不是要吩咐你尽量不要弄出痕迹? 藤茅愣愣点头,少年又说对了。 少年嘲讽笑了笑,又猜对了。他不敢说自己聪明,只是从来都以最无耻阴暗的方向去揣测人性,因为他知道人阴暗起来会有多可恶。 他不敢让你弄出明显痕迹,因为会被另一个长老发现。反过来,他照样发现不了你有没有真正弄出痕迹。你只要坚持告诉他,你都按吩咐做了。至于我为什么死不掉,那不就是因为另一位长老医术高明,或是我自己体质好,或者是老天爷才知道的鬼理由?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 不不不,乌虚长老一定有办法知道我到底做没做藤茅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心中强烈作用着,无条件服从权威的心态在控制她。长老是全知全能的。 打个赌吧。这次你不动手,看这个叫乌虚的长老是会怀疑你,还是怀疑另一个长老,叫玄思是吧,怀疑他医术藏私?等你亲眼看到之后,我们再聊猎杀枭阳的事情。 依这个女人的智商和平时被控制得心应手的情况,再加上有奖励甜头吊在前方,上位者根本不会想到她竟然会有别的念头这就是少年在观察交流后,做出的准确判断。 藤茅动摇着,艰难结结巴巴道:试,试这一次。 拿他的药罐过来。方征毫不客气地指挥。 藤茅猛地摇头,怒道:我只答应打个赌,没说要帮你! 你爱帮不帮。方征又嘲讽地哼了一声,然而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带动不住咳嗽,不过我每天躺在这里,进出公社的人这么多,像你这种傻女人,也不是找不到其他人替代 藤茅又差点把骨叉扎下去,方征咳嗽道:停,我死了你就没用了,我死了也没有对付枭阳的办法了。 藤茅觉得自己进了一个陷阱:如果她按照长老的吩咐杀了少年,长老觉得她没用了于是背信弃义,她就拿不到蓇蓉。如果她不杀少年但不帮他,放任他躺在这里治疗,那少年很可能寻找别的合作者,她就得不到猎杀枭阳的办法了。 要么自己就遵照长老的吩咐杀了他,然后寄希望于长老遵守诺言赐给她蓇蓉;要么自己只能接受条件帮助这个少年,寄希望于他遵守诺言传授对付枭阳的办法 她讨厌这种感觉,觉得都靠不住。她之前一直是最顶尖的女狩,没有替乌虚长老做过这种事,不知道他的信用。今年走下坡路,才无奈迈出这一步。 方征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依靠长老赐药,就算今年有了。明年呢?后年呢?你的体能越来越走下坡路,渐渐无论怎么替他做事也不会分药给你。但如果你懂得制服枭阳的办法,从此之后,一劳永逸 都是靠人品的事情,一次和永久的区别。 藤茅感觉心里的天平在倾斜,颤抖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静静看她,最后道:我叫方征,其他的,你不用知道。 方征虽然看向她,眼睛却投向虚空,望向从前的岁月。 他喜欢北京的秋天,养父会带他去看地坛的黄叶。 也喜欢春天,有玉渊潭的樱花。 他喜欢去武馆的课,老师傅说他是个好苗子。他倒是不在乎那些,但能让他挥洒力量,逃离枯燥的课本,他很喜欢 一年四季其实都喜欢,湖光中的白塔影,荷塘边的铜像 那是十二岁之前的事情。 十二岁是个分界点,那一年的记忆,一开始是白色的。 白色的书页,白色的论文集,堆至天花板高度的数量,被成捆成框地藏起来,已算是小有力气的他,吃力地把那些东西藏进地板下面。 但地板下面空间还是不够,还没藏完,查抄的红卫兵就上门了。那些白色的书页和论文,全都被撕碎、烧毁、收缴和丢弃。 父亲也是白色的,一.夜白头。 然后记忆变成了红色。 墙上涂红的大字报,贴满了他的家门和过道,贴满了父亲就任教职的宣传栏,贴上了年轻学生的臂膀。那段时间父亲也变成了红色的,身上总有血和伤痕。 最后记忆变成了黑色。 腥臭的牛马棚是黑色的,从栅栏里伸出的一双枯瘦的手也是肮脏黑色的。 方征的心也变成了黑色的。 我什么都可以为您做,方征跪在栅栏外磕头,无论多么肮脏、多么血腥、多么黑暗的事,为了与您相依为命地活下去,我都可以做。 那个时代,没有人会管一个十二岁的,黑五类成分出身的孩子。更不要说他是捡来的,除了相依为命的养父,再也没有亲人了。 他怀着一腔愤世嫉俗的心,为了生存,在肮脏的陋巷里流浪,接受某个组织的照顾,当了小混混。因为会打架,得到头领的赏识,打了更多的架。 组织壮大,要打的架也越来越多。他俨然变成了那些混混的中坚力量,年纪虽然小,却斗殴经验丰富。 当然,混混组织还有其他活计,偷鸡摸狗敲诈勒索,但他不做,因为那些小事犯不着方哥出手。 他也没有扒窃的脸皮和天赋,只做得了打手。 这种混混组织,打归打,闹成人命的事也不多,更不敢去掺和杀人放火涉黑涉毒的路子。本质就是一群不学无术的流浪青年混迹街头的空虚生活。 他经历了很多事,见了下九流的许多种人。 那些事里面,最干净也最枯燥的,是在牛马棚外背文献。 一字一句,《山海经广注》《五藏山经》《大荒经》《海外经》,它们的图赞、校诠、考证,衍生论文的主要内容 背那些偷偷藏起来的,禁毁的,被焚烧的,属于臭老九的书籍和文献。 背给他的养父听。 方征其实根本没有兴趣,背得很痛苦,但不得不背,为了被关在牛马棚里的研究不中断,也为了让那里面的人不自杀,为他在世间最后一点奄奄一息的温微的光。 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从少年到青年。 满腹文献,也满手肮脏。 方征想起黑夜中那些追逐、交锋;木棍敲击到身体上的钝响;腥臭的下水道、垃圾场令人作呕的味道;火拼的棍棒击打声;大.腿被扎穿的入髓痛感。 打架斗殴的事情做多了有报应。在他又一次打群架时,遭了一道雷劈。 据说人死的时候时间会变慢,人的灵魂会飞出身体看他临死前的景象,而一生画面则会像走马灯在眼前闪过。 方征不想看那些画面,不想看记忆到了最后,牛马棚里低沉衰弱的声音依然是那句: 做个好孩子啊。 每次在牛马棚外向您汇报我的近况,其实都是骗您的。 我很好,我在上学,学校的老师在照顾我,我今天小学毕业了,我今天初中毕业了,我可以考大学。 假的,没有学可以上,学校里不教学科知识,只教如何跳忠字舞和背语录。我这种成分去上学就是每天被批.斗的命。我才不去上学。 但不能让您知道,不能让您知道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在了。 这道雷对于我来说,与其说是那些事的报应,倒不如说是对您说谎的报应呢。 在灵魂流逝的缓慢瞬间,还看到了不久后的事情,希望那并非方征的想象漫长的十年乱象结束了,他的养父终于被放出了牛马棚,研究并未中段,可以重新启动。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后,能照顾好他自己活下去吧?再怎么说,五十出头,还不算老还来得及再收养一个孩子养老送终。 方征心想,如此一来,他走得就没有牵挂了。 不要去打听那些事情,不要去追溯那十年我做了些什么,也不要去找我尸骨无存的痕迹,雷劈得很干净。这一生也没做成什么好事情,手脏心也脏,劈个干净最好。 不要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问他们有没有收过一个叫方征的学生,不要问大学究竟停考了多少年,不要去一户一家地不厌其烦打扰街坊邻居问那孩子有没有蹭过饭。也不存在什么少儿补贴,不存在学术委员会的叔叔伯伯带去看香山红叶,不存在拿到了出生证明得知亲生父亲是红五类成分,都不存在,都是骗您的。 骗人遭雷劈。 原来在那样的结局后,如今他会有这样的开始。这具身体依然是他自己的,十六七岁的身体,肌肉带着力量的记忆。大脑亦带着那些文献知识的记忆。 仆累、鬼卿、蓇蓉、枭阳竟有真正用到的一天。 这是那十年乱象中,他从未料到的。他一直觉得,那些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方征眼神一冷,对藤茅露出一个强硬指挥的表情:别愣着了,递药罐。 他要为自己活下去,虽然不知道,活在这个原始古老的时代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也不知道自己活着能做什么。 但有两点他很清楚, 第一,他不想死。 第二,老天爷究竟是不屑收他这样的人,还是怜悯他的遭遇,他管不着,但他憎恨这样的天。他要赖活着、折腾着,绝不安息。 穿越前的年代反复思考过,最早的设定是来自革命年代,但在编辑指导下全删了,因为不能写真实背景的革命军人。后来又准备设定成现代,但近年我国关于上古考古太可观,非专业如我不敢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的东西,只能设在七十年代前,《山海经》传统文化的东西架空不了,无可避免会撞上时代。对该时代不回避不渲染也没多少着墨,作为普通背景几笔带过。大家也不用担心,这种程度是在线内。我求生欲一贯很强。谢大家的雷和营养液。开文继续发红包~ 刑讯 藤茅直到给方征递了三四种药后,那可怜的脑袋瓜才转过来一点。 为什么选我,对付枭阳的办法,为什么不直接和玄思长老谈? 方征冷笑:你以为他们真不知道? 炎热夏天,藤茅背后却直冒寒气,手在颤抖。 方征继续把让她如坠寒冬的想法说出来:可是,不能告诉你们啊。女人都不怀孕了怎么办?宗主国会先责怪谁? 藤茅抱臂在地,她从来没有那么冷。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虽然她们是宗主国的战败部落,可她们没有被带走,至少待在自己家里,家长就是一直照顾她们的长老们。 方征见状,继续在心中叹息,这个时代啊 他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一双苍老的手上珍重地从栅栏里递出纸张。 养父研究了一辈子的《山海经》,提出了灿烂文明的山海大国说,被斥为天方夜谭。 这个学说的核心是,在夏初期,存在的社会图景并非是的早期奴隶原始社会,而是拥有了一定社会分工、等级、秩序的方国,甚至大国 如果您真的看到这愚昧、落后、野蛮的原始部落图景,不知会多难过。 血腥争斗、赤.裸自私的人性丑恶,果然才是社会的法则真相。《山海经》上古时代,根本不可能有灿烂守序的礼制大国存在于夏商周之前或同期虽然夏商也有许多鬼神和血腥祭祀,按照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礼不到哪里去,不过从社会制度发展的进步意义来看,好歹是有了一些规范,且在神鬼祭祀的程序中,孕育着理性因素,最终引导周王朝时期礼成。 然而在此之前的原始莽荒社会,当然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在礼法未成之前,展露着人性原始的丑恶面。 讽刺的是,几千年文明的不断演进,到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却又倒退回去,那般野蛮、愚昧和疯狂。恶心极了。 方征愤世嫉俗地想:他真是从一个最恶心的时代,穿越到另一个最恶心的时代。 藤茅给方征看了几十种药,方征挑中了两种,却没让藤茅马上给他用,而是让她先记下来再放回去。 从此之后,藤茅就变成了偷偷摸摸给方征递药的人,每天都会照方征的指示行动。尽管她不情愿,也不得不做。 绩六对她离开期间发生的交易一无所知,此刻她一边缝制皮毛一边照顾方征,给他换药,这个受伤的少年让她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婴儿,是个男孩。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 方征醒来不住咳嗽,绩六又给他拍背,见他醒了,非常犹豫地喂了一口自己的野菜汤。 野菜汤属于偷着加餐,是她们自己采的。公社平时吃的东西实在太少。 她口粮不多,不过这个少年真的看上去好可怜她说服了自己。 方征喝下那口菜汤后,用沉默复杂的视线盯了绩六很久,她边缝皮还边回头柔声问他疼不疼? 就像慈爱地看着一个孩子。 你的腿。方征终于开口了。 绩六瞥着已经不流血的伤口,那里还是隐隐作痛,让她头很热,可是她摇头没什么。 方征轻声道:用最细的刀割开,把伤口里的脏东西洗干净,再找紫色的药粉擦上。 这个女人的伤口周围,已经出现了典型的破伤风前期症状。为了中和梭菌的毒素,需要洗干净后采用抗毒剂,方征刚才看过那上面的所有药罐,知道一种叫做茈草磨成的紫粉能解大部分毒,是《山海经》记载草药的知识,但这种伤口处理方式,是他自己的经验。 绩六还傻乎乎地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明天就好了。 方征看着那傻笑心中一痛,在心里骂笨,哼了一声:好什么好,会死人,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做。 绩六这才吓得脸色发白,她想到了自己的婴儿,也是受了细细一道伤口过几天就死了,她慌张道:可是我紫色药粉,我没有紫色药粉。长老不会给我的。 方征终于忍不住骂:蠢,你自己去那边架子上找啊。长老又不在这里。 绩六一脸震惊的样子:你说,偷?不,不能偷。而且长老会知道。 方征他感到无力,气得简直说不出话,听不懂吗?你要死了。算了,随便你,我就不该多嘴。 他干脆利落地闭嘴,合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这种傻瓜女人,他真是脑袋进水了才会想去救一把。 过了良久,架子那边响起梭梭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方征感到有人在轻轻扯他的没受伤的手指。 方征睁开眼睛,只见绩六满脸期待地举着个石头罐子,把里面紫色药粉递给他看:是,是这种吗?用多少? 涂平伤口就行。方征应了,还不算朽木不可雕。 你说什么?绩六听不懂这个歇后语,但是方征又闭眼不理她了,她也不难过,高高兴兴地擦着紫粉,收拾好后又给方征清理头发里的血渍和小虫,一边说:谢谢你告诉我。 方征没发声,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救她只是因为无聊罢了。他闭上眼睛后并没有看到绩六频频投向婴儿床那边的惨白脸色。 在晚上长老们回来后,方征有新的硬仗要打。 玄思和乌虚长老同时进来,整个晚上,玄思长老在场的时候,就没让乌虚长老靠近离方征一米之内。 一直耗到夜深。 我对你的麻烦没兴趣。乌虚长老欲盖弥彰虚张声势,先走一步。他没有找到机会查看方征伤口是不是被动过手脚。 直到他走了,玄思长老才皱眉,取了枚细小的骨片,一道一道地翻方征的伤口看,无论是他被割的伤口还是被烧焦的伤口。 方征疼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嘶地倒抽冷气,睁眼说道:别看了,他没有得手。 玄思长老顿了顿,道:他派了谁? 方征不说话,玄思长老又挥了挥手:算了,显而易见,藤茅。 方征觉得玄思长老和乌虚不是一个段位,问:既然你知道他要捣鬼,为什么还要派个谁都能忽悠的傻女人来守我? 玄思不说话,拿出一套原始的小骨刀,回头对方征冷冷道:白天乌虚有句话说得对,让人不死,但不好过的方式,多得是。 方征眉头一皱:我以为你该对我好些。 玄思人狠话不多,他手中取了枚小得多的骨针往方征太阳穴旁扎下去,道:如果很简单就能解决问题,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呢? 方征一瞬间被痛得灵魂出窍,却无法昏过去,同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受控制地朝外回答。在那痛意弥漫上来的前一瞬间的最后清醒念头是:不会造成实质伤害又能制造疼痛,对大脑进行特定刺激诱导说真话,好专业的逼供手法,原始部落的人也掌握到这个水平了?生产力如此落后,却□□思琢磨催眠术。令他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出生年代那种吃不饱饭也要去造原子弹的思路,但原子弹是为了捍卫大环境,国不存家亦亡,可以理解。眼下这小部落都战败了还能保留这些手段,可见战争年代的侦讯有多发达。 又或许,这是所谓巫的神秘力量? 他仿佛被攥走了嗓子,以不属于自己意志的机械嗓音,双眼茫然,往外蹦字眼。 从哪里来。 北京。 玄思长老皱眉,这是什么鬼地名,从来没有听过。东西南北四大宗主国里重要的地名,没有这个。 多大。 二十三。 玄思长老又皱眉,这少年身体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正是黄金年龄。二十三就老了。这里的人寿命普遍都只有三十多岁。 做什么。 打架 玄思长老一脸莫名。 方征脸上冒出许多汗珠,他的太阳穴突突跳,整个人眼睛凸出,浑身开始颤抖。 有父亲吗? 能传承家族谱系的,只是少部分尊贵者后裔。大部分人只有氏族和部落,没有单独的父亲。玄思是为了确认这个少年是否出自共主国的高贵家族。 父 青草泥土的味道,掌心下的皱纹,桦树皮的笔记本 方征眼睛猛然一缩,大吼一声,太阳穴上的骨针掉了下去,他眼神一瞬间恢复了清明,一口呸地吐向玄思长老,破口大骂:我草你.妈! 玄思长老被唾了一头一脸,尽管听不懂,不妨碍他理解这是最生气的脏话。 然而下一瞬间,玄思长老又把小针捡起来,吹吹灰,手疾眼快地又给他扎了下去,自个脸上唾沫还没干。 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背。 谁教你的。 啊呸!方征又挣扎醒过来,继续唾他。 玄思长老猛地又把针扎下去。 刀伤谁砍的。 仇人。 烧伤呢? 雷呸呸呸!方征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骂,然而还没骂出第二个字又被针扎,痛不欲生。 怎么来这里的。 穿呸呸呸!方征陷入晕厥的时间越来越短。下一次玄思把骨针刺到太阳穴旁边那个位置时,方征就不会昏了,虽然醒着被疼得死去活来,眼泪齐流。 玄思又扎了他几次,方征一次也没昏过去。 咳咳,呵呵,方征边流泪,边撑着扭曲的笑容,艰难道:你以为这就很痛吗? 玄思长老折腾了半天,方征再痛都没昏过去,双眼通红死死地瞪他,一副恨不得咬穿他皮肉的样子,若是目光能杀人,大概玄思长老已经成了个超级浓缩的鬼魂。 玄思长老终于停手了,若有所思地打量方征,抿紧嘴唇不发一言,良久才问了微不可闻的一声 杀过猛兽吗? 方征眼里悉数是嘲讽的光芒,你心里想法很多啊? 玄思冷冷道:彼此彼此。 方征挑眉:没杀过,如何? 玄思直白道:我会用药改造你,直到你能杀掉一头兕。 兕的外型像古代的独角犀牛。它头顶的独角堪比象牙长度,硬度也和犀渠相当。虽然按外表被分类在犀牛里,却并非是食草动物,而是和虎并列的高级猎食者。在诗文中出现的虎兕相逢大梦归就是比喻血腥的争斗。当然,它的体型也比现代虎、豹要大上数倍。直起身几乎有三人之高。部落起码要出动五十人,才能捕获这样一只猎物。 方征眼里划过一抹惊异,改造?还有如此药物?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健康玩意。 他随即讽笑起来:给我用?为什么不给那些女狩? 玄思长老一脸你是不是傻的嫌弃脸:她们毕竟是自己人。 果然那种药物副作用很大,或许用了会早死或者身体受损无法逆转。方征啧啧:自己人?乌虚控制蓇蓉的数量,也不见你干涉。 玄思长老冷冷道:为了生存,有些事情必须忍耐。 方征玩味道:你都不假装笼络骗我一下? 玄思淡淡道:我不和你这种人费口舌。 这么看得起啊。方征大言不惭,继而皱眉思索:我记得兕皮如铁。它的皮像铁一样硬。不好剥下来,更不好制作柔软的贡皮 方征声音低沉下来,露出牙齿倒是适合制作战甲。 玄思露出一抹嘲讽之色:不是说没有杀过猛兽? 不妨碍我知道。 那些无聊枯燥的知识,真用上了,竟然能探询到这些刺激的内情。 方征也知道这个部落的地理情况,生产部落就像是宗主国的卫星,但在生产部落外围,还有一圈更坚固的防御部落,由战奴组成,那才是直面恐怖自然威胁的屏障。 普通生产部落周围,不可能遇到兕这种体量的猛兽,更不可能还要对付更大的猛兽。 但这个长老却要杀兕,真有意思。 玄思长老说:你知道得太多了。 无论是对药草、野兽知识的掌握,抑或是他的推断能力。 方征道:多谢夸奖。 玄思长老又直白问:像你这样的人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方征思量了片刻问:活几千年的长生不老药,有吗? 如果这个时空真的是和现实相通的上古时代,自己长生不老,像个老怪物似的活了几千年,活到1967年,是否能赶上那场批.斗会,在漫天碎屑中救出奄奄一息的养父? 方征又神经质地低低笑了起来,神话背多了,满脑子都是天方夜谭。 玄思长老一副果然无法合作的表情,手心摊开那枚过度使用的骨针,已经碎裂了。 在数度重复的痛觉冲击中,太阳穴的震动竟然能把骨针震裂,抵抗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这人的意志,是铁做的么? 顽强坚韧,心硬如铁,脑子好使,油盐不进。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 这样的人,在用完之后,是一定要杀掉的。 方征观察到玄思长老眼中一抹而过随即又掩饰住的杀意,无声在心里讽笑。 有杀意的,可不止你啊,老东西。 社会我征哥,________ 逆鳞 方征再度醒来的时候,玄思长老正在往他伤口上擦药,他又是被痛醒的。 宗主国的人十几天后就来了。这么短的时间,你治得好么?方征一边抽痛,一边倒吸冷气。 玄思冷笑:你对我的药误解很大。他故意把淡黄状膏体用力上下擦拭。方征又差点痛昏过去了。 不过,长老的药效,的确立竿见影,他前几天才擦药,这几天竟然感觉伤势恢复了不少,他自己体质本来就容易愈合,如果照这种药效,过几天他就可以活动了。 这个牛黄状的膏体里面不止有一种药,方征暂时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空气里的氧气浓度好像更高些,呼吸非常轻松,也加快了他伤势的恢复。 这个时代大气含氧量都要高不少。 玄思长老自从那天看到方征在骨针下的反应后,就跟发现了完美做活体实验的狂热科学家似的,开始捣鼓各种弄不死方征但刺激他疼痛神经的办法。他对方征的疼痛阈值非常感兴趣,每天不是在折磨他就是在折磨他的路上。 方征伤处主要都在正面,前两天不能动也不能翻身。但今天不少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玄思长老就把他翻身过来。 腰侧结实的曲线展示着这具身体曾经的结实。这是他十六岁时的身体,长着细长条束、并不臃肿、却真正有用的肌肉线条。 适合打架斗殴,他也的确学过杀招。 方征背上,在两片展翅欲飞般的突棱肩胛骨下方,靠近背后脊椎骨的位置,有一处暗色的旧痕。形状像个水滴,已经痊愈,结痂的褐色早已脱落,却永久留下一片比别处更深的痕迹。 玄思长老把手指按在那道痕上,却意外发现方征竟然颤抖了一下,很轻微,却没有逃过他的触感和眼睛。 这几天,无论他怎么给予这个少年的身体刺激痛感,方征痛昏过,留下生理泪水过,呼喊过,破口大骂过,可从未表现出害怕,而是不断嘲讽。 玄思长老猛地朝那个疤痕按下去,方征身体仿佛下意识般僵□□来,他脸部朝下埋住,玄思长老扭过他的头,发现这个少年死死地咬住牙关怒视他。 玄思长老故意加重了按压那里的力道,仔细观察着方征表情:压得重了,方征倒是无所谓。但当他看似漫不经心轻轻拂过的时候,方征却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双眼变得通红 玄思长老捻了一枚骨针,在那枚疤痕边缘戳探:这底色倒是适合纹个战奴的标志。 战奴的纹身一般就是该部落的图腾,虽然这是个战败部落,从前也有图腾,也只有这些长老能记得了。 方征死死咬着嘴唇不发一言,玄思长老说纹就纹,用骨针朝着方征那处疤一扎。扎出了一点血珠。方征痛呼一声,两手捏成拳爆出青筋,双眼猛然瞪大,在那一瞬间,像一只猎豹般弓起身,背部绷成弓弦弧度,瞬间从床上积蓄力气弹起来,一手死死卡住了玄思长老的脖子,把他扼在地上。 不许动那里方征每蹦出一个字,手中扼得就死力一分。他整个人汗珠满头,呼吸因为忽然的剧烈动作而渐困难。 方征这几天串通藤茅,在玄思长老不在的时候,口服了一些他自己挑出来的加快痊愈的草药。恢复得比玄思长老想象中更好一些。再加上方征本来就暗藏一些普通人发现不了的力气,所以玄思长老只是觉得方征体质好,却不知道他已经有余力动手。 方征本来想再隐忍几天,到时候杀人就更有把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提前动手,那一下突然弹起和扼喉已经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力气,并且牵动所有伤口,会反弹伤势,本来不应该。 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那里的旧痕就像他的逆鳞,不许被破坏,不许被纹成别的东西。他血涌上头,不假思索就做了。 方征和玄思长老僵持着,玄思长老尽管呼吸困难,却还是在拼命扳动。方征在最初那一下突袭后,后续力气剧烈流失,几乎要被他挣脱。 方征双手都扼着他的脖子,分不出手去。玄思长老蹬踢着马上要挣脱了。方征大吼一声,以同归于尽的姿势拖着他一起撞向石床,先把玄思长老撞上去,他自己则凭借对方的躯体缓冲。 昏倒之前,他看到玄思长老的后脑勺流出了鲜血,而他也彻底陷入了黑暗。 方征没料到还能第三次从黑暗的沉眠里睁开眼睛。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自己倒是没有受其他伤。玄思长老软垂在他旁边。方征立刻庆幸还没人来下一瞬间,他看见藤茅呆呆站在血腥现场旁边,两只眼睛都木了。她高举着女狩用的长矛,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刺入方征身体。 方征立刻像是捞到救命稻草,不假思索对藤茅吼道:快擦血迹,和我一起杀乌虚! 你在说什么?藤茅哭起来,举着矛的手颤抖,这几天我干了什么,我给你偷了药,我背叛了他们你,你竟然把长老杀了,我要杀你!她猛地朝方征扎来。 方征用最后一点力气躲开,吼道:杀就杀了!他们都是巴甸国的走狗!他们控制你们、利用你们!为什么不杀! 他们斗殴的声音和互吼声把公社里的婴儿惹得放声大哭,很快就会有人前来。 藤茅也放声大哭:控制也没办法啊。宗主国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掉!打不过的。 方征心想我才不管你们死活呢,然而他正在想如何把藤茅拖下水的说辞,玄思长老的尸体居然微微动弹,他睁开眼奄奄一息地说:给我止血我有办法和宗主国斗 方征蓦然想到玄思长老准备杀兕的主意,老东西看来有很多秘密。眼下正是讨价还价的好时机,他无视彻底傻掉的藤茅,迅速道:老东西之前还想控制我,你这是求我救命的态度? 合作咳咳给你玄思长老像个漏风的老罐子似的喘着气。 方征紧张听着外面动静,有不少部落女人已经听到里面不同寻常的动静,也嗅到了血腥味,正准备进来。 乌虚长老呢?方征抓紧时间确认最后一个问题。 玄思长老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朝他眨了眨眼,方征就懂了。 去拦几句话的功夫。方征果断清晰指挥藤茅,玄思长老要杀了乌虚。 藤茅吓傻了,捂住嘴巴,手中长矛掉落,全身瘫软:不我 然而这时候从旁边婴儿睡的床后方转出一个躲在那里的身影,是平时只会洗衣煮饭的胆小的傻乎乎的绩六,她孩子已经死去了,但她还有奶水,所以每天都要来喂这里的婴儿。她刚才一直躲在死角,谁都没看见她。 我去拦。绩六伤腿已经托方征的福,每天擦那种紫色药粉愈合,以对她来说从未有过的冷静语气,对方征说道。 方征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并不知道这个在他眼里傻乎乎小女人,其实有一段痛苦的记忆 绩六抱着男婴求乌虚长老:这里有一个小伤口,要不要擦药。 乌虚长老看了一眼,摇头:这种小伤,几天就会好。 过几天那个男婴死了,绩六伤心欲绝,虽然有些疑惑,也自认倒霉。 直到那天方征告诉她那种细小的伤口会致命,并且告诉她用紫色药粉涂上去。 绩六虽然听不懂那个病的名字,心却凉透了。 乌虚长老既然有这种药,怎么可能看不出呢?连她当时都觉得婴儿伤口附近有些不寻常的灰败。 婴儿那么小,伤口更细,那么大一罐紫色药粉,为什么乌虚长老不可以分一点点呢? 因为是注定成为战奴的男婴,所以就不救了吗? 所以绩六就走出去了,站在门口,用方征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什么,那些女人真的暂时被拦在外面。 方征趁着这时候,把玄思长老扶起来,他后脑勺的伤口并不深,方征迅速取下柜子上一个大药罐,挑出里面剩下的黄色膏状敷上,外面扑一层草绿色的粉末,再包垫一些草叶,给他下面垫了一块相对柔软的麻衣,然后把玄思长老放平在榻上。 玄思长老睁开眼睛,吃力道:先杀 懂,这事儿,我能做。方征转过身招呼动弹不得的藤茅:赶紧把他的脸和上半身盖住,留条缝不要闷死,把我扶到床后面去。 方征本来就伤势沉重,刚才折腾半响,现在全身都在叫嚣罢工,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倒下,这场仗刚刚开始。 藤茅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尽管还是满脸崩溃为什么的神色,但已经机械地照做,找了一大块有孔隙的麻衣披在玄思长老的脸上,盖住了他大半个身子。并且把方征扶到床后面的石墙后藏着。 方征指着玄思长老身边床侧靠尾某个位置。 待会你和绩六让乌虚长老单独进来,走到那个地方,一定是那个距离。一定不要有其他人。而且你们千万不要让他掀开那个布,乌虚到那个位置时,你从背后按住他,把乌虚的头按在石床上,你只需要控制住他一下子。听到了没有。 藤茅颤抖着:杀他究竟为了? 方征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还以为你清醒,原来也是个糊涂的为了活啊。 这两个字好像让藤茅彻底从浑噩中苏醒过来,她反复在昏迷的玄思长老和方征之间看了看,后知后觉般想清楚了,抓起自己的掉落在地的长矛走了出去。 不知道她和绩六在外面是怎么配合的,过了一会儿,乌虚长老真的单独进来了。 那家伙真的杀了玄思!?乌虚长老看到床上躺着的尸体,顿时就要扑过来掀裹尸布。 长老小心啊,尸体脸上爬出了虫子,好像很毒。绩六撒谎。 乌虚果然顿住脚步,小心翼翼靠近。但并不是方征指的那个位置。 藤茅赶紧壮着胆子道:长老,这边有条缝,可以远远看到那些虫。 乌虚长老不疑有他,跟着藤茅走到了刚才方征示意的床尾一侧,他漫不经心朝另一边扫了眼,看到墙后一双脚,顿时脸色大变你 然而在他变色的同时,悄悄移到他身后的藤茅,从背后把乌虚长老往石床上一推,以身体重量猛地压了下去,把他整个摁在石床尾侧。 在她动作同时,方征从墙角跨出一步,手臂往前一伸,把手中紧握的石块对准了乌虚长老后脑勺狠狠砸下! 嗙!血花四溅。 方征全部的力气,除了走那一步和举起手之外,悉数用尽在这一击之中。他再也没有余力了。身子一软就倚着床滑下去。 他还不忘以眼神示意手中沾血的石块,用昏迷前的间隙,对绩六下了最后一个指令: 继续砸。 藤茅依然牢牢禁锢住垂死挣扎的乌虚长老,绩六从方征手中捡起带血的石块,对准那个后脑勺伤口,使出她所有的力气,砸了一下,又砸一下,又砸一下 那块石头是被方征砸断的石杵,选出的有锋利棱角的,砸的时候,也是尖锐方向对着后脑勺的。 绩六手上溅满的血迹,手底在持续砸着,直到乌虚长老的挣扎逐渐微弱,从剧烈扳动到沉寂的过程中,绩六心中同步着当时婴儿在怀中渐弱的声音。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 直到最后,乌虚长老彻底不再动弹,藤茅试了几次,确认他是真的没气了。两个女人身上都满是血迹。她们的眼神中才流露出悲伤与惊恐。 她们掀开玄思长老头上的麻衣,玄思长老却还没醒。她们望向方征,方征也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两个刚杀完人的女人,忽然间感到巨大的空洞,失去主意跌倒在地。 公社大门也在此刻被破开,外面一群人。为首的女狩是如今最年富力强的蔓茅,她比藤茅小两岁,正值黄金期,平时是乌虚长老忠实拥趸。以她为首的女狩在簇拥在最前方,后面跟着其他劳动工种的女人。她们都被公社里浓烈的血腥味引过来,却看到了如此可怕的凶杀现场一幕! 你们做了什么!蔓茅难以置信地惊叫起来,举起手中的大斧头就朝藤茅砍去。 她的斧头却在半途被半截石头药杵截住了。她循着望去,墙边靠着个手上也溅血的少年,半根小小的石杵,居然能卡住她的斧子? 方征勉强从昏迷中恢复了知觉,他冷冷地朝这堆震惊到失色的女人们说:你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两位长老了。 预警,男主真的心黑手辣。原始社会也没有形成基本道德,说杀就杀。接受不了的请尽快撤退,放过彼此。 兴趣 一开始那群女人并没有听方征说话,就动手打了起来。 百多号人,藤茅和绩六打不过,方征力气也透支。于是他们三个都被绑起来,嘴上绑着麻布条。 玄思长老依然没有醒来,而乌虚长老已经死透了。蔓茅和部落里其他的女狩们围着三人审。 她们最先审的,是藤茅。 乌虚长老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蔓茅朝她吼道,她一向和藤茅不对付。两人都是强大的女狩,自然有竞争关系。她比藤茅要年轻几岁,逐渐超越了她的地位。 藤茅露出讽刺笑容:蓇蓉 她那个词的蓇字一出声,蔓茅就惊恐地上前要用麻布塞住她的嘴,但还是晚了一步,让她说全了。蓇蓉的事,在部落中只有顶尖少数几位女狩才知道。本来她们一直心照不宣,草药难得,秘密不该被戳破。 从事其他劳动工种的女人心生疑惑,一位年纪稍微大些的女剥皮者上前询问:为什么不让她说全?什么东西? 蔓茅心虚之下,麻布没有塞得太紧,被藤茅趁机吐出来,立刻大喊:避孕的草药! 蔓茅又手忙脚乱地塞住她的嘴,并且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但是没有用,声音已经被听见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让部落里的女人炸开了锅。 长老不是说没有办法避孕吗?问了多少次! 乌虚长老有避孕草药,为什么不分给我们! 为什么藤茅和蔓茅会知道! 对此事略有耳闻,却一知半解的弱小女狩讶异道:原来那传言是真的吗?她叫雪茅,十四岁,今年才刚成为女狩,蔓茅姐训练我们的时候说,等我们足够强了,神灵就会奖励我们不怀孕她眼神中的疑惑显而易见:所以并非神灵降临,而是长老会秘密赐药。 蔓茅见木已成舟,只好咬牙道:对!长老是有那种药,但为什么不说,因为那种药太少了啊!很难采啊,一年只配得出几份 她顿住了口,加重语气一字字道:当然给最有用的人。 这又让部落里的女人炸了。 打猎了不起吗!成天打狐狸兔子,要是不怀孕,谁不会! 蔓茅怒道:我们上次猎了一头野牛! 那是它自个撞死的。 大家体力都差不多,能出去狩猎的不就是因为不怀孕吗?你们年年 年年二字提醒了众人,她们想起这几年,顶尖的女狩都没有怀孕,纷纷痛斥:原来你们私下里靠的是草药! 骂过一轮之后,话题重新回到了矛盾上凭什么给你们! 蔓茅吼道:有本事你们抢啊,反正就几份,随便你们。 方征嘴里被塞着麻布,拼命摇头。 另一个女浣衣者上前挑衅看了看蔓茅,伸手去揭方征嘴上麻布,蔓茅虽然握着斧子,但此刻她面对的是一百来人,额头冒出了汗珠,对峙之后做出了让步。 方征刚能说话,立刻道:那个药可以制作很多份。乌虚长老也知道,但他没有。 话音刚落,闹堂堂的公社大厅顿时安静了,听到这句话的女人们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方征。包括从前拥戴乌虚长老的蔓茅她们。 你谁 胡说八道!蔓茅粗暴打断那些想弄清楚方征来历的女人们,急促确认道:怎么可能!那草药有猛兽看守!打不过的,长老是为了不让我们去送死 他只是没有把简单就能杀掉枭阳的办法告诉你们而已。方征冷冷道。 简单方法!蔓茅目瞪口呆。 然而似乎其他人已经相信了存在简单方法的前提,雪茅失色:长老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方征懒洋洋地:原因应该很容易想到吧。 可怕的沉默在部落女人间蔓延,良久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低声啜泣。 因为她们是战败的部落。 因为她们是宗主国制造奴隶的工具。 所以每年,宗主国要授意长老们,保证一定的怀孕率并生出一定数量的婴儿。 以提供充当下一代奴隶。 如果全部落的女人都不怀孕了,会怎样呢? 失去用途,被宗主国的战士们像割草一样杀掉吗? 这是盘旋在每个部落女人心中的深渊恐怖般的自问。 方征见状,又问:现在,你们想要草药吗? 沉默,还是沉默。 方征忽然觉得乌虚长老的隐瞒有点不值当,这个部落的社会属性,俨然已经驯化出的奴隶自觉的心态。就算当初乌虚长老公开说有这种药,但为了大局只能奖赏给寥寥几人,想必那些女人也会含泪答应,然后怪自己命不好吧。 方征见状,眼珠一转,又说:你们知不知道,另一位长老,有杀兕的想法,想和宗主国斗。 部落女人们这才注意到榻上昏迷的玄思长老,蔓茅颤抖问:杀兕? 她们杀头野牛都费劲。 而且兕这种猛兽,应该在最外围负责抵御的战奴部落外围才能遇到,她们这些夹在战奴部落和宗主国之间的生产部落周围,是不可能出现兕的。 和宗主国斗? 玄思长老为什么不醒? 方征见绩六和藤茅都被塞着麻布说不了话,给她们递了个隐晦的警告眼神,随即扣锅:当然是被乌虚长老害的,他们理念不合。乌虚长老一心遵守宗主国的要求。但玄思长老呢,其实暗暗想反叛很久了。两人观念不一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轻咳了几声:她们刚才只是按照玄思长老的吩咐做的,把她们解开放了吧。 藤茅和绩六显然被方征不打草稿的睁眼瞎话给惊呆了,然而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捣蒜般点头。几个平时和绩六交好的女浣衣者不顾蔓茅的眼刀,上前解开了她们的束缚。 女人们都以犹疑的目光打量着方征。 怎么证明你的话?蔓茅高声呵问。 等玄思长老醒来。方征下巴一扬。 玄思这个狡猾的老东西,应该清楚他们现在是一根绳索上的蚂蚱,提前串供倒也不难。 谁知道长老会不会醒来,他好像伤得很重。其他女人脸上无不担忧。 方征迅速道:我可以治他。 不行!我们还不能相信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方征心想就算他说了自个来历,这些女人能懂么?他眼珠一转,索性扯了一面看似非常好用的大旗,成功地把在场所有的部落女人骇得相顾失色。 我从东方来。 反正这个部落的人也不知道东方真正实际情况,大部分人都是听说与想象。 方征并不知道玄思长老准备怎么和宗主国斗,靠煽动这些被劳作折磨的女人们显然不现实,他想必是有其他靠山。方征为了顺利脱身,少不得当一回假钦差,等自己离开后,这些人死活跟他毫无干系。于是方征又补充了一句,让他的大旗显得更可信,这些女人不得不释放他的理由。 有了我,你们长老才敢跟宗主国斗。 藤茅和绩六知道底细,但她们其实也怀疑方征是从东方来的,虽然不像他说的有备而来,但这样的人如果成为盟友帮助她们,并不是坏事。她们也就安静装傻。 东方两个字彻底点亮了在场所有的女人们。 她们的确不太清楚到底东方具体指代,有时候东方指那个强大的共主国。但更多时候东方指那一片物产丰富、气候宜人的地域不仅有物质条件上好(精致的食物和衣物),军事能力强大(赤金打造武器)的共主国,据说连那个国的周边地区,也没有什么战奴部落或生产部落,而是一些不必充当奴隶、各自保留特性的小部落,就像一个大家长带着一群弟弟妹妹。 东方的人会跳舞,向神灵祷告从而祛除病痛。 虽然她们也不知道舞是什么,但总不会像这边,与神灵交流的方式就是血淋漓的生灵祭祀。 东方的人据说崇尚鸟类,甚至把太阳当做神鸟来祭祀那种温暖的象征,总比这边共主国崇拜什么巨蛇要好吧。 这就是部落女人对东方的全部认识了。 还要加上一条,不知是被附会还是臆想出来的,某时某地,英俊的东方少年力量强大、射术高明、打败了许多传说中的怪物。于是在部落女人之间偷偷流传着八个字: 英雄少年,俱出东方。 仔细看去,这个少年也长得非常英俊啊。 好歹她们还算没被晕乎乎的念头烧傻。 证明!蔓茅狂热道:如果你真的是东方来的,你说杀枭阳有简单办法那就杀一头给我们看!在我们部落附近有这种野兽,我知道它们在哪里!你去杀了它! 方征咳嗽起来,痛苦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我倒是想亲自动手,我现在连路都走不动。等我养好伤。 他打的算盘是,先养好伤,然后以此为借口逃跑,才不会吃饱了撑的真的去杀什么野兽。毕竟那种方法他只是在文献上读到过,且严重怀疑方法不靠谱,简单到有一丝傻气很大可能是后人编造的,他才不想拿小命冒险。 虽然迄今为止《山海经》的文献知识已经三番五次救他于危难,但是方征心中根深蒂固的拳头实在观念依然占上风。今天的突发事件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唠唠叨叨说一堆,事到临头还不是靠徒手杀人解决问题。 他从内心深处觉得那些知识就像琉璃一样,易碎、脆弱,就像他的养父,在危难降临时手无缚鸡之力,被抓进牛马棚里,一沓沓的文献书稿,能救他命吗?。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 然而蔓茅的脑袋瓜并没有停止运转:你不是说简单吗!那你就不需要亲自动手,你告诉我们,我们去! 方征冷笑:呵呵。 蔓茅眼睛一瞪用斧子指着方征:你说不说! 你们求人的态度很有问题啊。方征毫无惧色,且懒洋洋的。 其他女人对蔓茅怒目而视,一个女剥皮者放柔声音道:那你要怎么样呢?不是我们不等你养好伤,是秋贡马上就要到了,怕是来不及。 方征心说我才不管你们秋贡不秋贡呢,然而既然要装得像个合作方,就轻车熟路地转移矛盾,我本来只和玄思长老合作,但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这样吧,你们选一个大家都服气的首领出来,她和我谈。免得这样乱哄哄的,说了又有什么用?谁的话作数? 矛盾顺利转移,让这些女人自个儿头痛去吧,方征看得出来,各劳动工种之间彼此不服气,怀孕的看不起打猎的,打猎的看不起洗衣做饭的,哪怕同一工种比如女狩之间,也存在不相上下的竞争。比如藤茅和蔓茅,虽然表面上蔓茅体力要强一些,但她脑袋瓜那么笨,俨然是不如藤茅的好用。 够掐一阵子,放他养伤的。 蔓茅一扬斧子:当然是我做首领,你们谁比我力气大!? 藤茅冷笑:呵呵,如果力气大就能当首领,外面那头畱牛才是最合适人选。 畱牛就是耕牛的前身,这个部落,已经会简单地养畱牛和角鸡,但主要是养做储备粮,她们还不会耕作。 去外面解决,不要在这里吵。我要养伤和照顾玄思长老。方征一点都不想看热闹,下了逐客令。 强壮的女人已经沉浸在选首领这个新鲜却实际的提议中了,立刻迫不及待一窝蜂涌出公社,远远传来闹哄哄的争吵声。 绩六留下来。方征看着慢吞吞走在后面的疲惫女人,她是没什么份争首领的,方征也需要一个助手找药。但他这样说了之后,不少同样无心争位置的女人都对绩六投去一股含着嫉妒的古怪视线。她们比较柔弱,也不想当什么首领,但如果有那个机会,她们想争另一种东西 英雄少年,俱出东方。 十六七岁,正值盛年。 方征疑惑地看着绩六身边还围过来七八个女人,有事吗?他不耐烦问。 我比绩六洗衣服洗得好!一个女人对方征投向热切的视线。 我做饭比绩六好吃!另一个女人不甘示弱。 方征可不是什么纯情少年,他恍然大悟般露出一个称得上可恶的笑容,说话一点不客气,你们找操啊? 原始社会的人可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但方征讲得如此直白,还是让她们有一瞬间的羞怯。 可惜,方征的下一句糙话顿时让她们惊愕而失望,我对下面两个洞的没兴趣,要是谁下面长了根吊,我还有兴趣操一操。 虽然方征看起来很涩会,很攻,但他其实并没有咳咳,而且攻比他还凶。至于攻什么时候出来和我上一篇文差不多啦,毕竟是一个妈生的嘛。 心计 那些女人像是看怪物般地打量了方征半响,最后都走了,只有被要求留下来的绩六,目瞪口呆又怯生生地站在前面。 先把乌虚长老的尸体抬出去处理,打扫卫生,然后捡药。方征可没空给三观受到冲击的原始女人解释,当天晚上他睡在公社另一张石床上,本来那是乌虚长老的石床。那些女人在外面选首领,一直吵到天黑还没个所以然,方征听绩六汇报说,外面女人们吵了半天,决定通过比试来选出首领,有射箭、徒手搏斗和辨认野外痕迹三项。她们今晚要准备一下,从明天开始比。 方征心满意足,她们耗时越久,自己越有更多时间养伤。夜色已深,方征就在不时响起的争执中入睡。不知是不是之前被女人围着献殷勤勾起思绪,又或者这个十六七岁的身体正好是精力旺盛的年纪,他做了那种梦,梦里他在覆在一片洁白的脊背上耕耘,那上面像是渡了层月光似的,展翅欲飞的肩胛骨,深陷又绵软的 方征不敢把那人的脸扭过来,这属于少数方征不敢的事情。 梦境很混乱,除却断续的在一片光洁脊背上啄吻着,还穿插着他小时候的记忆 为什么男孩子要站着尿尿呢? 我怎么这么大了还会尿床? 那不是尿床。 养父都解答得很好,知识分子式的耐心、温和与渊博,在疏导他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生理问题上,教导得妥帖而有分寸,并不让他有任何的困扰。 再后来呢?没有人教了,方征十三岁青春期的躁动因子和他的离经叛道一起挥洒在暗无天日的小巷子里,间杂着躲在查封家的下面那块松动的地板下面,把偷偷藏起来的文献一页页地背,背得生无可恋筋疲力尽。 太累太苦,他很少做梦。但偶尔还是会有,那段时间他梦境的主题是以养父为原型的苍白脆弱的知识分子,逐渐被周遭背景的黑色吞没,直到后来方征融入了那些黑色里,开始做梦发泄他的痛苦与欲.望。 他喜欢的是他的养父吗?也不尽然,他对养父也只有尊敬的心思。是参考了养父形象的一个虚拟影子,那个影子苍白、清秀、脆弱又明丽,里面倾注着他的温柔和遗憾。是一切他远离的美好期待。 半醒半梦之间方征醒来了,外面天色依然黝黑,他一扭头看到绩六趴在石桌上打瞌睡。方征要她待命,她就连躺下都不敢。方征咳嗽几声把她惊醒,勾勾手叫她过来。绩六还困得两眼无神,茫然走到方征面前。方征问:太阳多久出来? 绩六掀开麻帘看了眼外面:水时还有一半。 方征心中一动,他所知的简单讯息里并不包括这个部落的历法和计时,于是就问绩六:水时是什么? 绩六解释,把一天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来计时,深夜很冷所以是水时,早晨太阳升起让万物生长,所以是木时,中午太阳最热,所以是火时,下午和傍晚则相应是金时和土时。 在绩六解释后,方征梳理了一下脑海中的知识,五行计时法是少数民族的一种古老的计时方法。古代更普遍的计时法传说是黄帝发明的,后来到西周形成了十二时辰。这么看来,从地望上,这个小部落应该不算是当时的中原地区。 方征又倒回去继续睡觉,第二天早晨,他听到外面角鸡在叫,起身走动复健,顺便走出门去看这个世界的日出。 太阳倒是没什么区别,就是大气可见度好像更高,显得那太阳更大更亮。他小心地观察太阳方向,避免日光直射,很快发现了古怪。 太阳照射下的空气可见度非常高,东方有一颗特别的树木,最初看去就像远处地平线上一根睫毛。可是日光放射出光晕把那道影照射得愈发清晰,一开始方征以为是该方向山头的树,可是随着太阳变亮,他发现虽然看着像棵睫毛,可是照着地平线远的透视去对比长度,如果真有那么远,那棵树实在太高了方征无法估量它的高度,它的枝稍末端隐藏在云中。 那是什么?方征指着那根地平线的睫毛问绩六,其实不抱希望她能知道。但女人看了看,很开心自己能告诉方征他不知道的地标。 绩六说了两个字,很惊奇地发现这个素来镇定的少年面孔扭曲起来,分明昨天杀了乌虚长老还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样子,可是现在听到一个稀松平常的地名,他居然愣住了。 建木。 方征颤抖问:建木在,哪里? 绩六指着天空的太阳说,在太阳下面。绩六愈发好奇了,这个少年到底是不是东方来的,居然询问这种幼儿常识? 方征猛然抬头,不顾阳光刺眼,直直盯着太阳看去,万道金光灼得他双眼发痛,刷地流下两行生理性的眼泪。 绩六赶紧劝他:别盯着看。 少年被那阳光刺得实在灼痛,却倔强地用力瞪着,似在拼命回忆着什么。眼泪滚滚而落,他的脸上金河纵横,发出了难听的笑声。像一尊沐浴在光辉中的金像在融化。 绩六担心地看着方征,想去替他擦眼泪,他却猛然又回到公社石床上躺下,把头埋在麻衣下面,浑身颤抖。 这是方征第一次直观看到属于《山海经》中的神话。之前的草药和野兽,在《本草纲目》《水经》这类实证过的工具书上也会介绍。 但建木,属《山海经》的神话范畴,它是太阳居住的地方。 虽然乍一想,非常荒诞,意味着去思考这个世界的太阳有一天会变乌鸦吗?是不是真的有深千丈的苍梧之渊、建木下真的环绕着鹅毛不浮的弱水吗?也意味着去遐想神话中的林立万国,什么轩辕、青丘、女子国、深目、无肠、奇肱、结匈、厌火、周饶?是不是真的能见到神话怪物刑天、鹿蜀、旋龟、毕方、夫诸;传说中的神,帝江、熏池、英招、武罗、祝融、共工、应龙、冰夷等等诸多问题。 但无论如何,那东西实实在在地出现了。 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无论他进入的是《山海经》书本的世界,亦或是现实的远古时空中,都证明着一点:山海经的神话并非虚幻想象。 《山海经》是个扑朔迷离的世界,学者们对它的假设和考证有许多见解。拜养父所赐,方征背得的很多。虽然他并不能全懂。 方征父亲提出了当时较为前沿激进的山海大国说。方征后来为了给他背文献,也机械地记过一遍主旨 从前一直被我们当做神话的《山海经》,保留着丰富历史文化的信息。然而由于上古时代的战乱,典籍在流传中遗失,譬如著名的三坟五典都已失传。《山海经》很多内容成为我们无从解读的谜题仅能从田野考古掘出的物质碎片,推断其生产能力。却对其精神内容一无所知那究竟是简单的原始社会,还是拥有了一定社会分工、等级、秩序的小国,甚至大国 在夏商周之前,存在过灿烂庞大的高度文明,这就是山海大国说的假设。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方征养父的假设,从一开始就遭到了大量的质疑,除却当时田野考古的匮乏外,更令人寒心的是,经过了战争、饥饿、灾荒从上到下都没来得及重拾民族文化自信,一味奉西方教条为圭臬。 西方学者说夏朝不存在,那就不存在。说中华文明只有三千年,那就三千年。说甲骨文是最早的文字,那陶文就不存在。那么多事实和典籍都视为虚构或不权威。 至于夏朝之前,《山海经》所记载的上古时代,更只是饮毛茹血的原始人了。怎么可能有国家。 有人说《山海经》从两千年追溯到八千年前的大国历史,被那些权威嘲笑。 你们怎么可能在八千年前就有文化。 我们怎么可能在八千年前就有文化。 在那样的氛围下,《山海经》全都是假的,只是神话,只是虚构,只是妄想。 方征的养父被批.斗的理由就是封建迷信不尊重科学。 方征咬着下唇古怪地笑着,如今,他竟然看到了建木。毫无疑问那是一颗超乎寻常的高大树木。 或许其余荒诞无稽的记载,也像建木般,作为罕见的现象,存在于这个世界。 甚至于真有文明的山海大国?比如这个部落所附庸的宗主国,又或者是东方那边?究竟有多大呢? 他胸中像是慢慢浮起了一股力量,让他找到了他要去看,要去找的东西。 方征心中不由得产生一股愧疚,曾经他和所有人一样,也觉得养父研究的那些东西,全都是假的。直到刚穿越来,还作此推测。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 带着这样的想法,哪怕是他背那些典籍也从来不走心,就像一台打字机,没有仔细去理解。 方征下定决心,知道逃出这个部落后要往哪里去了他要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去亲眼看建木,亲眼去看它有多大多高,到底是什么树,为什么隔那么远都看得到。哪怕距离可能很远。这个时代没有飞机,那就走十万八千里。漫长的一生,也可以如此打发掉了。 走吧,在养好伤之后。方征对自己说。 不过,方征很清楚这些女人的心思,选出来部落首领还指望着与东方人合作,并不会轻易放他走。 选出来的首领的是藤茅,对于这个结果,方征并不意外。她能被乌虚长老选为搞小动作的人,加上她自己也琢磨退路的事情,到底是多吃了几年饭,见过的事情多一些,脑子不算生锈。再加上体力并不算太差,几项比试综合下来,她战胜了只会靠蛮力的蔓茅。 当时还躺在石床上的方征听到这个消息时,遗憾她们没有多拖几天,自己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痊愈,却必须履行约定,装模作样地商量。 藤茅是最早被方征收买的人,之后也没有否认他的谎话。虽然事到临头时不太靠谱,但方征一点都不关心这个部落的内务发展,他马上就要跑路了。 你确定其他人都服气你吗?可要多加留意啊。方征单独和藤茅聊时,煽风点火,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方便到时候制造混乱。 暂时不会翻起什么事,压得住。藤茅视线在玄思长老昏迷躯体上巡视,他怎么还不醒?你有好好治吗? 方征立刻道:当然,但是他不醒我有什么办法。 藤茅以明显怀疑的视线投向方征,她知道方征一开始各种甩锅的鬼理由,半响低声道:你最好祈祷他早点醒。秋贡没几天了。 接下来,藤茅给了方征两个选择:一是立刻带她们去杀枭阳,取到蓇蓉膏,让所有女人在秋贡前服下。确保这一年不怀孕,等秋贡过后,她们就有时间准备反叛,替部落争取到十足战斗力。 二是立刻把猎杀枭阳的方法告诉她们,他自己可以留在这里养伤。 反正不管怎么选,她们都要立刻获得制服枭阳方方法,制作大量蓇蓉膏。 藤茅正是以这个为承诺,获得了大部分女人的支持。 方征才不管她们秋贡或反叛计划,他单纯不想在养好伤之前把这个筹码交出去,无论是带着她们去杀还是告诉她们。一旦知会,他就像失去了一个附身符。 可是看藤茅有备而来,不像能妥协的样子。 方征这几天把乌虚和玄思长老所有的药材都看过了,他并不费劲,就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失去一个筹码,那就再造一个筹码。 他不动声色,对藤茅说:那我现在告诉你吧,你去把乌虚长老柜子上左边第二个拿下来。 藤茅依言拿下来,那个罐子是石头制作的,上面还有花纹,这种一般是贵重药物。 方征问:哪些人要一起去杀枭阳,你把要去的人都叫过来。 藤茅叫进来几个高大的女狩,蔓茅也在其中,她虽然无精打采,但好歹还是听了话。 方征说:这个药罐里的,你们一人吃一些。这就是防止被枭阳杀死的保命药。 藤茅讶异地打开罐子,发现里面是白乎乎的死去的虫子,不禁有些疑惑,小声嘀咕道:这怎么有点像长老用的毒虫? 方征沉住气:一物克一物罢了。你们不吃也行,被枭阳口水沾到,身体就烂了。 藤茅将信将疑,然而其他几个女狩却按捺不住地吃了下去。藤茅最后也只好依言服下这种白色死虫。 方征道:好了,你让她们出去,我有单独的方法告诉你。 藤茅就是从那个时刻感到不对劲的,她的直觉并没有错,等那些女狩离开后,方征一脸平静地说:我让你们吃的是毒.药。 方征和养父之间是清白的。养父只是个比较重要的亲人角色。但讲述他于方征性启蒙的意义,对塑造角色和攻受感情戏份来说,是必须有的一块拼图,结束了。 站在道德角度批判方征恶渣黑暗都可以,大家不要学,在现代不可以。 兕角 其实是假的毒.药,那只是一罐蜗牛尸体,被方征剁碎后移到这个小罐子里。 藤茅立刻发疯般抠自己嗓子,怒指:你! 方征冷冷道:就算你呕得出来,其他人呢?你现在去告诉她们实话吧,她们还会听你的吗? 藤茅绝望地一把扼住方征脖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方征咳道:轻点掐,掐死就没有解药了。 藤茅发现这和第一天少年落难时说的话如出一辙 你卑鄙!她吼道。 方征意外这个时代居然有了这个词,点头道:我就是这样卑鄙。 藤茅愤恨地松了手,怒道:怎样才能给解药?她忽然领悟道:反正解药都在乌虚长老这里,我们大不了一样一样地试 方征道:然后先被药性克死?解药我会给你们留着。我这样做,无非是因为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藤茅瞪大了眼睛,一副恨不得捅死这大言不惭的家伙模样,然而他视若无睹,继续提高声音 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杀枭阳的方法,我会告诉你。但为了让我不至于失去用途被你们灭口,只好另找个护身符了你和那些女狩,可一定要保护好我。我伤势一天没好,就一天不会给你们解毒。放心,短期内是无害的,我也不想拖久。 少年附着在藤茅耳边,交代了猎杀枭阳的方法,而后又舒舒服服躺回了床上,正准备休息,却被已经濒临怒火极限的藤茅一把抓了起来。 跟我们一起去!要是方法不灵,所有人都死在那里!你也别想逃! 我才不去,我的伤禁不住折腾,你们不想早点解毒吗? 大家不死再说! 方征心想,得,这些女人快疯了。 你这个人!藤茅愤恨道,我们本来不会把你怎么样!可你谁都不信,非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你这个卑鄙阴暗的家伙! 方征冷冷任她说,他就是不信。 明知道好人之间信守承诺,很简单很愉快地解决事情的办法。 但他才不信,他不敢信。 从很多年前,就不敢信了。他只能往外喷一肚子坏水毒汁,毒死所有敌人,也寸草不生。 第二天方征就跟着藤茅她们上路了。 其实他伤势痊愈了大半,日常行走基本没问题,但还是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他挑了一枚巴掌大小的骨叉当匕首护身,并不大,容易碎裂,平时部落女人用它来打磨骨针或修建头发指甲。 方征对比过,其他女狩用的有的是木叉、有的是骨叉、最重的是石斧。大型武器很钝,相当于移动的石头;而小骨叉却胜在薄,这是在炼不出铁的情况下,石头能磨成的最锋利的武器。 他现在力气没有完全恢复,如果真的遇到了大型猛兽,当然是拼巧险而不是拼力气,这就是他选择小骨叉的理由。 部落女人的围猎范围在方圆十里左右,枭阳领地是东边泽地里一座小丘。枭阳是狒狒外型的野兽,如果是宗主国训练有素的男性猎手,其实并不难对付它。但部落这些女人们长期营养不.良,装备也非常简陋。自然就不敢惹它了。 部落外有两圈高大的围栏,外一层是石墙,里面一层是木制的,竖着倒尖叉,可以抵御大部分动物。这片领地也的确没什么大型野兽,真正凶残的野兽都在战奴部落的外围。离这有几十里。 部落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东边和北边通向不同的战奴部落,西边是宗主国禁止她们涉足的一片森林,有巴甸国战士们看守在必经道路上,南边则通向宗主国领地,也是守卫重重。 她们一般打猎都往东边或北边走,有战奴部落当前哨,可以过滤许多大型猛兽。 方征观察着野外景致,认出了水鸟、獭、斑尾羚羊等猎物,它们都很警觉,远远就逃离了。 枭阳所在的东边小丘,要跋涉过一片沼泽地。这是藤茅她们走熟了的一条路。 不小心走歪了怎么办?方征感觉得到沼泽路下的石头路,可谓是摸着石头过河。 蔓茅漫不经心道:没关系,掉下去也不深,就到腰罢了。 藤茅狠狠瞪了她一眼,斥道:大部分地方虽然不深,但有一些狭小的陷洞是很深的。 方征又指着这片沼泽远处,看似干燥的岸边:为什么不走那上面? 藤茅摇头:不能走,宗主国不许。 方征心中翻白眼想真是死心眼,宗主国在这里又没有人监视,她们爱走哪条路就走呗。然而还没等他进一步思考,忽然间前方咕咕冒出气泡。 藤茅连忙把皮质腰带解开一点绳子,往前面抖出一些棕黄色粉末。 方征看得稀奇,问:你在做什么? 不要动!藤茅厉声呵斥,提醒方征和后面女狩们。方征就看到那棕黄色粉末落下的地方,汩汩气泡在移动,一道泥浆的痕迹在沼泽下方凹现,从藤茅身边划过,依次划过方征和其他女狩身边,然后埋下去了。 方征神情一凛,那道会移动的泥浆痕迹是活的生物。 方征眼疾手快,趁着藤茅没有束起皮口袋,扯过来立刻闻到了浓烈的硫味,他立刻恍然大悟 是雄黄!他回看那道痕迹消失的地方,震惊道:蛇? 藤茅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收好皮口袋。方征首次打量这平整的沼泽地远处似有一串又一串汩汩的气泡,后知后觉冒出了冷汗。 他又看了看似乎干燥的远处沼泽岸边,咂摸着藤茅那句宗主国不许,苦笑着想,这究竟是什么大国? 又走了一会儿,藤茅又啐了表示晦气的一声,指挥后面女狩绕路。 方征只见到前方有若隐若现浮出的两只鼻孔,从那小鼻孔小眼睛来看,应该是喜欢泡在泥里的河马。 石炭兽。藤茅如此来称呼河马,不要招惹它,退回去。 河马是温和的食草动物,但由于体积太庞大,容易把他们的路压塌。皮糙肉厚,不便捕猎,所以女狩们看到石炭兽都视为不吉利的象征。 方征想,河马和犀牛一样,都是食草类,都喜欢泡在泥里,不同的是犀牛头上有角,这沼泽黄泥里有蛇、有河马,看来生态层级很丰富。 远处河马缓缓从泥浆里伸出脑袋,方征忽然觉得不对劲他看到藤茅等人的脸色同时变得惨白,发出凄惨的惊叫声。 那根本不是河马。 第一眼方征以为是犀牛,因为它头顶有一个角,只是那角断掉了,所以刚才埋在泥浆里时看不出来。如今慢慢升起来的时候,才看到头顶的断茬,是黑色的。 但是方征立刻意识到,这也不是犀牛,虽然它有和犀牛一模一样的角,但它张开了大口,露出了属于终结猎食者的满口利齿那是食肉动物。 食肉的独角犀牛又称兕。它的皮坚固如铁,随着它逐渐从沼泽中冒出小丘似的躯体,方征瞠目结舌地发现,古代的独角食肉犀牛,站起身来竟然有人高!无毛,青褐色,浑身覆盖着坚韧的皮。不知它的独角因何而断,伤口还很新鲜。它张开大口露出肉食者的尖牙,扬起圆碗似的厚肉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 这里为什么有兕! 女狩们连声惊叫,面对可怕的猎食者,纷纷投掷出近身梭枪、长叉和骨镖。可是她们的武器都是用木头和骨头所制,大部分打在了兕坚固的皮革上。 跑!跑得快!它就追不上!方征还没被吓破胆,比起一群从来没有学习猎过这种巨兽的慌乱无措女狩,方征还能快速思考巨兽习性。 兕体积那么大,如果其他习性和犀牛相似,那么它定然行动迟缓。待在沼泽里是为了守株待兔。 不知什么打断了它的伏击,反正现在他们如果全力狂奔,对方未必追得上他们。 方征率先后退奔跑,他偶尔感觉到脚底不稳。暗自思忖是不是石路使用过多。 在方征原路奔跑的时候,他后方的泥沼里忽然冒出了大量气泡。咕噜咕噜的声音 剧烈声响中,石路开始下陷、断裂,不时听到啊尖叫后,后面的女狩眨眼间就被泥浆吞没。一来年岁日久被泥沼浸泡磨损,二来仓促奔跑使它承重不起,三来或许是这泥沼里的蛇钻来钻去。 石路断了之后,有人慌不择路一脚踩空,并不是只陷齐腰,而是不幸掉进了深深的小陷洞中。 不一会儿,就陷了五六名猎手,被兕追上的只有两人,倒有一半多是被沼泽吞的,陷下去后又被蛇咬。 藤茅殿后,她是最早被兕追上的人之一,但是第一波攻势他躲过,同在后部的另外两名女狩遭殃。看到身旁人遇害,藤茅大喝一声,把手中沉重的骨叉朝兕扎过去,准确地扎中了凶兽的眼睛。 凶兽暴虐地咆哮起来,它用断茬的半角顶在另一个女狩的腰际,硕大无朋的身躯把她撞进泥沼中挣扎,再一口咬住,只听咔擦一声,两截身体在泥水中缓慢下沉,咕咚声音渐弱下去。 藤茅发出了惨叫声,她疯了般往另一边逃去,似乎是陷进了泥水里,没了声音。 方征在队伍前段,周围慌不择路的人都被沼泽吞没。方征惊险地悬在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头上,若是重心不稳或左右踏错,都会像其他人一样陷进去。 这条来路他刚才就觉得不稳,直觉并没有错。他接下来每一步,都踏得非常小心。 兕的移动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它爆发力强,在很短的范围内能迅速追咬好不容易守到的猎物,方征步伐放缓,没多久就被兕追上了。 带着浓重的腥味的气息近在咫尺,方征从沼泽中拔.出泥腿,对着兕近在咫尺的下颌猛踢了过去并不是他不知好歹以卵击石,他只是迫不得已要寻找一个踏脚点借力。沼泽地稀,一块干净的石头都找不到。方征只好险行此博。 兕大约没想到这小子不但不跑,还冲着自己下巴踹了一脚。虽然这于兕数吨重的体量和厚实粗糙的皮革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但方征却借着那一蹬之力跃起,跳上了目下数里黄汤中唯一坚固的高地这匹兕的背部。 方征一跳上去,就牢牢抱住了它头顶断角。兕不断发狂嚎叫,左右蹬摆,想把方征甩下来。他却跟枚吸铁石似的黏在上面,无论颠簸得再难受都不松开抱着断角的手。好在那断角足够他的手臂环紧。 兕在沼泽中不会下陷,是源于它宽厚的脚掌,使得压力平均分布。泽地约只有一米深,最多只没到兕的腿根,这里于是成为它的天然浴池栖息地。可是在这陷阱四周也分布着一些无底陷洞,一般来说只有气孔大小,还不足它的脚掌大,若是失了平衡到处乱踩,指不定就会踩塌。所以尽管方征抱在它头顶,兕依然不敢甩开了全力,竟然就让方征骑在它背部无计可施。 方征一手牢牢抱紧它的角,悄悄偷出一只拳头暗灌力道,往兕头部皮肉打去,震得他拳背发麻,就像打在了一堵皮墙上,却没有对兕造成太大的伤害头部是它最坚固的表皮,下面还覆盖着几寸厚的坚硬头盖骨,这是千万年进化下来的保护。 虽然奈何不得,但是方征这一举动打乱了兕的步骤。兕怒吼一声猛踏泥沼。石块和沼泽齐齐下陷,露出一段把水浆石块悉数下吸的缝隙,且愈陷愈大,岸边都颤抖起来。那想必是沼泽下的气孔塌陷连成一片,撕扯出一个庞大的陷洞。周围泥浆都不由自主往其中倾斜。 泥浆被吸下去后,露出沼泽下方被掩埋的累累动物骨架,成千上万的骨架像白色的瀑布,还扭曲着几百条纠缠的花蛇,都缓慢朝着陷洞斜移。 那头兕转身逃离,以免和泥浆一起被陷洞吸下去,向反方向发足狂奔,方征还紧紧捞在它的断角上。 陷洞也逐渐重新填满泥浆和骨架。但那块地是万万不能再踏上。这次狩猎损失惨重,从前一直坚固的石路,今天居然松动那么多处。刚才的陷洞依然在缓慢地吞噬着泥浆,直到把下方空隙填满,陷洞本身其实不大,约只有丈宽,但是它下方流体消失造成的空洞,影响着周围的沼泽,其影响区域和缓慢围绕的漩涡状螺纹相关。螺纹圈越大,漩涡下方空洞越深,需要越多的泥浆来填。 放眼目力能至的方圆数里,螺纹看不见边际,就像一场接天豪雨造成的涟漪。这片区域的泥浆和累世而成的白骨,都会在接下来的数日、乃至数年间,被下方陷洞缓慢吞噬。方征打了个寒噤这陷洞下方到底有什么,为什么那么深? 不仅自然的威力让方征震惊,且人为问题此刻严重困扰着他。 他紧紧抱着兕的断角,认真观察后发现那角的新鲜断茬,非常平整光滑。像是最近才被一把至为锋利的武器切下,断口是清晰的轮状纹路,代表着兕角每年长大一圈的年龄,和树的年轮同样原理。从轮纹看,这只兕有十岁。方征不知道这相当于人类的什么阶段,反正从它狂奔架势来看,它还身强力壮得很。 在后世仍有记载的独角巨犀牛,其硬度相当于象牙盗猎分子们用钢锯采集的珍品。 换言之,把兕的这枚独角切下来的武器,硬度堪比钢。这个部落的人当然是炼不出来的,这里潮湿多雨的气候条件连铜铁都熔不了。方征心中怦怦直跳:这个时代,竟然有人掌握了这么高明的冶炼技术?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砍下兕的独角?现在又在哪里? 更甚,那光滑似镜面的平整断口,连毫毛般的锯齿都没有,是瞬间被切断的。以现代象牙被锯断的过程来看:哪怕是钢材,也需要两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合握锯齿一点一点锯断。兕角比成年象牙更粗、更大,是怎样的力气,竟然能像切豆腐似的一刀砍下? 你们期待的快了。这叫铺垫渲染。 太岁 方征思考兕角的断口时,兕在想尽办法把方征甩下来。 兕为了逃离陷洞,狂奔了几里地后钻进了山麓洞穴中。这里洞穴上都是气孔,深处滴着水,和森林起伏的山体连成一体,长年累月地下水的溶蚀作用让洞穴形成了千姿百态的石洞景观,遍布着石笋、钟乳石、石幔、石花。如果有景观灯来探照,一幅喀斯特地貌图,天然的五星级旅游景区。 可惜在石洞的黑暗中方征只感觉到嘭地撞墙,换个方向继续嘭地撞墙。他的脊背和手背都因为撞在石墙上磨破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酸痛不已,可是仍然死死攥着兕角。无论它怎么发狂撞击都不松手。 方征知道,食草的犀牛有个弱点,它虽然皮糙肉厚,但皱褶之间的皮肤却十分脆弱。脖颈下方颈动脉的表皮就是它的罩门,又嫩又薄。方征记得父亲说过,野生犀牛的皮非常粗糙难啃,但只要咬住对方颈下三分地,犀牛就只有任宰割的份了。 兕会不会也有这个弱点呢?他只能赌一把。 这头兕发疯般四处撞击,却还是无法甩下方征。它头部皮肉厚实,撞得咚咚响也不怕。可苦了方征,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地。方征数度想翻到兕的颈下,用怀中的骨叉刺它皱褶间嫩弱皮肉,兕头却实在太大了,即便他展开双手依然无法够到。而如果不能一击而中,就一定会被这只凶暴的野兽踏为脚下肉泥。 方征又咬牙忍了一会儿,感觉骨头要么被撞碎,要么被颠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前方被石壁挡住,看准时机猱身而下,猛地扑到兕颈边。这里离它张开的口牙近在咫尺,腥臭味几乎把方征熏昏。那只猛兽大概是没想到背上甩不下来的小东西忽然间主动送到了它嘴边,还愣了一瞬,似在琢磨怎么吃。方征立刻仿如一条泥鳅般钻入了它颈下柔软皱褶的皮肉,用手中准备好的骨叉对着缝隙深处的嫩皮狠狠扎了下去。 即使是最嫩的皮,以方征相比常人不算小的力气,削尖的小骨镖都堪堪艰难地只扎破了一个小口。兕感到脆弱处一凉,骤然收缩皮肉,竟然把骨叉卡住了。方征拔不出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兕强壮的一对前蹄狠狠朝着方征身上踩。方征后背就是石壁退无可退,只能一滚往它肚下躲去。这相当冒险,等它前蹄收回后,方征相当于要面临它四只蹄子的乱踩。可是方征在滚动同时,捏住了它颈上的骨叉向外拔,他自己力气不足以拔.出骨叉,就想着利用滚动的势来借力一个非常冒险的赌注:赌那里的伤口足以立刻致命。 噗一声,方征终于把堵在它颈部血管口的骨叉,借用那一滚之力拔了出来。手中被温热溅满的同时,方征抱住头闭眼迎接肚腹下它直踹面门的大蹄,兕蹄只要挨上他的后脑,毫无疑问人的头盖骨就要碎。方征感觉头顶一重,却并没有想象中粉碎性痛感。他在汩汩的黏稠水声睁开眼:危险的大蹄的确踩到了他头顶,却在最后一瞬失去了力气,只是凭惯性垂落。因为方征护着头部,只是像是被重物稍微砸了一下的程度。让方征眼冒金星,却还在承受范围内。 他赌赢了,刚才扎伤的表皮覆盖着兕颈下最脆弱的动脉大血管,拔.出骨叉后立刻像个小水泵似的喷出大量鲜血,溅上面前的石壁三四丈高。骤然失去大量鲜血的兕,同时就动弹不得,似小山崩塌般砰然倒地。方征刚好位于它的肚腹和四蹄围成的肉堆之间,否则那几吨重的东西,即使是死肉也能把方征压扁。 他就这样独力杀掉了一头兕,两人多高的凶猛肉食猛兽。 此刻方征浑身都是兕的鲜血,艰难地把盖在头顶的一只蹄子顶开,整个人仿佛在血池中洗过,身上大量被撞击的淤伤疼痛发作,方征终于松了一口气,眼前发黑地倒了下去。 然而失去意识大概只有一瞬,方征又立刻强迫自己清醒了。他手脚发麻不听使唤,唯有一只胳膊稍有知觉,他就用肘撑着在地上缓缓爬动,这是保持身体动弹的办法。他所有的干粮食水都掉了,浑身上下除了破烂的衣服之外殊无长物。于是方征凑到兕流血的大动脉伤口处,咬住那腥臭的伤处,强迫自己吸食滚烫的鲜血。 兕的皮太硬了,无法取肉。他体力消耗太多了,必须补充食水,凶兽的血很黏稠,蕴含大量血蛋白,就是生血的味道太恶心了。方征咽了几口强忍着才没吐出来,他只喝了几口,不卫生的东西不敢多用,够维持他一段时间的热量就行,然后挣扎着爬开。 他在地上撑着爬出了一道血痕,尽管全身疼痛难忍,但胃里被暖够了,带着兕血温度渐渐涌入麻痹的手脚。一时间方征觉得胃里在烧,继而顺着血管烧向全身,他整个人都暖和了。手脚也恢复知觉。 方征一开始只能单手撑着爬走,此刻已经可以扶着石壁站起来了,他咬牙走到凶兽头边,用那枚立功的小骨镖,割着凶兽头部断角的根部皮肉。可是兕的头部皮肉实在太厚太硬,根本就割不动。他本来还想把断截兕角挖出来,虽然连根断了,但是埋在头皮下面的大约还有两尺。眼下只好放弃,往外走去。 刚才被兕带到这个喀斯特地洞,他早就记不得来路了,只记得这里面错综复杂,像个迷宫。石壁黏滑,到处都在渗着地下水。只有洞穴壁上偶尔的空隙,透出天光照明。 兕尸体所处的洞穴是死路,像蜂巢上的一个孔洞。庞大的地下河系统冲刷了千万年,造就了这个不知几许的庞大地穴,它有部分在地下,有部分在山体,有部分还连着沼泽下的孔洞。方征只是随便走了数百米,都经过了宛如城市最庞大地下水管道系统,不知通向何处。 若是乱走,一百年都出不去。 方征发现了一条地下小溪,他欢喜不已地边在水里冲刷干净身上血沫,边考虑能不能沿着流水找路。然而当他顺着小溪走了没几十米时,就发现这条小溪只不过是蜘蛛网般的庞大地下河系统的小小支流,从洞壁的回声、缝隙的天光,看到昏暗的洞穴中,无数交织错落的地下溪流纵横分布甚至立体分布,这个洞穴并不是平面的,有些部分是在山体中,高低出口不同,可以装十几列火车 方征又累又痛,已经几乎失去了意识,他只告诫自己不要停住步伐,但似乎头脑已经停止了转动。他朦胧间看到兕的断角像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金箍棒般越长越大,长到定海神针那么粗,把整片洞穴顶穿,自己离开了黑暗的地下,越升越高他升到半空中想好好俯瞰这片庞大的溶洞群全貌,却发现下方并不是自然景观,而是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带去故宫博物院游玩: 爸爸,为什么故宫设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 因为一万间宫殿是天上神仙住的,地上的皇帝不能越过了去,只好减半间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 那真的有减半间吗? 有的,据说是文渊阁的东边。 那到底故宫有多少间宫殿呀? 8728间,不过故宫宫殿不断修葺,这个数字也只是一时统计而已 方征小时候想找故宫里的刺猬大仙(就是刺猬,居于故宫草丛内,是吉祥象征),还想把每个房间都参观遍 方征猛一个激灵醒来,自己以站姿睡着在黑暗的洞壁边,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溪水潺潺流淌声,他擦了擦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梦,洗了把脸恢复清醒。 方征还是没找到可以分辨方向的标志。一开始他是按照兕在洞壁上冲撞出来的痕迹找,但是那痕迹在趟过几条小溪后就模糊了。方征又寄希望于溪水中的痕迹线索,却发现一件诡异的怪事:水中没有青苔,没有鱼,甚至没有浮游生物。 这片山洞实在安静得过分了。这里到处都是流通的缝隙,照理说无论是地面生物还是地下生物,都能生活下去。刚才方征他们狩猎的沼泽,仅仅数平方里,就居住着蛇、兕、水鸟、斑尾羚等生物,生物层级相当密集。这也符合方征对这原始部落野外的认知。 但是地下洞穴这么庞大的区域,走了这久依然毫无痕迹。方征一瞬间担心有一头特别恐怖、特别庞大的终结猎食者居住在这里,但是他没有闻到异味或是查看到任何生物痕迹,无论是粪便、□□、血迹或是储备粮,相反,还特别干净非要形容,方征困惑地想:像有个超级隐形吸尘器连轴运作,把洞壁每一寸都抹得干干净净。 方征一开始还担心兕的尸体味道引来其他猎食者,所以尽快躲开了那里。然而在地下洞穴转了一圈没头绪后,方征又决定回到那里去,好歹饿了还可以喝死兕的血。 但是当方征循着记忆走回兕尸体的地方时候,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庞大如小山般的野兽尸体不见了,消失得干干净净,血迹、毛发、皮革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若不是地上孤零零掉着半截断角,方征怎么也不敢确认,这就是刚才他杀死猛兽的地方。 刚才从兕颈动脉喷出来的血溅到洞壁上,高达数丈,此刻也已经消失了。 方征颤抖地捡起那截断角,手在发抖。他不住地对自己说要冷静。可是眼下他根本就没法冷静思考是怎么回事。任何科学的解释似乎都站不住脚,除非这里忽然出现了一堆工具齐全保洁员,带浮空设备那种,打扫干净之后又立刻消失在空气中。想象起来分明一副滑稽场景,方征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最简单粗暴的假设是被什么猛兽吃掉了,可是什么猎食者还把岩壁上的血迹也舔得干干净净,再干净也会有痕迹在石头缝里吧?没有,连石头缝都是干净的。 更可怕的是,当方征回头,想逃出这个洞穴时,发现它的入口竟然消失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洞穴并不大,只有两三米深,他刚走进来,入口就在他的身后,却无声无息地凭空蒸发。 方征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哆嗦着蹲下。他觉得这比看到兕和群蛇更可怕,那起码是有形体的敌人。眼下这种事情迄今为止他并未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妖鬼怪的存在,此刻却双膝一软,心里不住祈祷:放过我一命,放过我一命 他不怕有形,却怕无形和未知。 头磕到地上的时候,方征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额头皮肤敏.感,触处略有些软和弹性。方征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那截断角往地下狠狠一扎黑色地面登时皱起一小处凹地,却非常坚韧,凹下去几寸就绷紧了。方征重新抬手,那处凹地又恢复了平整。他连忙移开几寸重新扎下去,一模一样的凹陷和放松后的恢复平整,就像一块硕大无朋的、保养得当的、光滑黑色皮肤。 方征抑住心头剧震,抓起断角在这个洞穴里四处试探戳动,整个洞壁几乎都被黑色弹性物质覆盖,它和洞壁的颜色一样,延展得悄无声息,把入口也封住了,但是方征用断角扎在入口方向时,感觉得到后面是空的。这层物质大约有寸厚,且弹韧十足,钝角无法扎穿。 方征心中一松,虽然这东西十分诡异,但总比鬼神怪力的解释让他心头稍安。他取出骨叉去割,手底光滑触感仿佛在割肉。方征一瞬间想了很多解释,但直到骨叉把那层表皮割破了一点,没有流血,没有液体,里面是仿如百叶窗般密集的皱褶状物和孢子,才恍悟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如果猜得不错,这玩意,是菌。 真菌并不是植物,不靠光合作用吸收氧气,而靠腐化吸收周围有机物作为食物。它的菌丝可以分裂万倍。这就是兕消失干净的原因,真菌是没有腿脚的,可是当它吸收了那么大一只野兽,活跃分裂生殖的速度,比有脚的生物还跑得快。 而且,方征想起,山海经中也提到过这种菌类,它是存在的,只不过被叫做视肉。在古代其他文献和通俗叫法中,体格庞大、在地下埋藏不见天日,偶尔会长脚跑掉的某种黑色有机真菌又被称为 太岁。 太岁,在《山海经图赞》里称为聚肉,在《本草纲目》里被称为土肉,共通点都是表皮里有孢子,富有弹性,似肉非肉的黑色真菌,是山中灵芝王。 当然中国古代还有另一种太岁,是岁星(木星),被古人视为灾星。有人将其与之混淆,认为地下的太岁是天空里太岁的预兆,挖到就会遭殃,故而有犯太岁之说。 中国古人迷信,挖到巨大灵芝视为山珍,鼓吹吃下可长生不老。不过从另一方面看,这种灵芝往往生长千年,有珍贵的药性,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方征心情复杂:他也在老照片上见过传说中的千年灵芝,据说是东北采人参的村民偶尔发现的,大如车盖,当时还上了新闻报纸。以眼下覆盖整个洞穴的活体真菌体积来看,这何止是千年灵芝真菌存在了亿万万年,在没有人工破坏的原始时代,地下不见天日埋藏了千万万年,汲取山洞里的有机物,逐渐长到了难以想象的大小。 怪不得整个洞穴都那么干净,太岁的菌丝细胞量级,它当然能把肉眼可见的有机质分解得干干净净。 方征心中不安稍退,但是面对这么大的真菌,他也轻松不起来。他摸索了一圈,发现洞穴被太岁囫囵包住了,一点缝隙都没有。太岁表皮巨大,被割开的皮层皱褶里,却触之绵滑地有一点黏腻,菌丝也潜藏在表皮下面。想必自己还是活的,没有触发分泌罢了。 菌类没有坚固的牙、没有利刃、从他保持清醒来看,孢子里也没毒。可是它的表皮滑韧不透气,且是厌氧菌。时间一久,自己肯定会被闷死在里面,然后真菌再慢慢分解他的尸体。 方征用骨叉狠狠地割它的表皮,试图把刚刚割出的伤口扩大。但是骨叉之前割过兕皮,被反复使用后发出擦咔一声,断裂了,只割出婴儿巴掌大的缝隙。 方征手边只有那枚兕角,太岁并没有分解,方征心想,可能兕角里有某些东西它无法吸收,如此坚硬,要是伤口再扩大一些,就可以把兕角戳进去,挖穿太岁的表皮逃出。于是方征毫不犹豫地,用人身上最坚固的地方牙齿。 他开始吃这个太岁。 嘎嘣脆! 覆巢 方征用牙齿去咬太岁伤口的皮肉,发现那肉硬邦邦的,初嚼微苦,有一丝回甜,像是在嚼一块甘草饼。 既知是天灵地宝,当然是无毒的,方征意犹未尽地嚼了几口吞进肚里,还挺好吃。 方征于是开始大快朵颐地吃着太岁宴,几万年生的天材地宝就这样被他一口一口嚼烂了咽下肚中。这要是被后世知道,不知多少人要昏厥。 方征牙齿都嚼酸了,才堪堪咬出一个可供兕角戳入的伤口。他于是把兕角插在那里。他吃累了,正在歇息,忽然间看到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率在生长合拢,除了插着兕角的地方,肉眼可见的黑色,慢慢延展 方征想起山海经中关于聚肉的解释:食之无尽,寻复更生如故。 太岁能自愈,挖走后不久又长出新的,变态到恐怖的复生能力。 方征一个激灵,赶紧强打精神继续吃。否则照这个复生速度,在空气消耗完之前,他都不可能把太岁吃穿。他围绕着兕角吃太岁,不断地让兕角戳得更深,只听噗一声轻响。似乎兕角扎穿了它外层的表皮,目测厚约两尺。但越靠近它表皮的地方,孢子、菌丝越多,紧紧缠绕着兕角。方征根本搅不动,只能埋头大嚼,边咬边双手挖着,把能用手扯掉的菌层和孢丝挖丢,实在扯不动的就用牙齿咬。 说来也奇怪,他一开始还觉得牙齿嚼酸了,继而越吃越有精神,伤口愈合得更好了,身体也不累了,手脚也有劲了,感官更清明了,扒拉菌丝的力气越来越大,唯一不好的便是愈发感觉空气稀薄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有力搏动的声音,需要更多的氧气 方征对时间流逝没有概念,只知道自己必须吃得比它愈合速度快,到底吃了多少已经不记得了。中间有一段时间,他体内腹肠作响、肺腑绞痛,还以为是中毒了,结果居然是新陈代谢速度加快,太岁进入体内后似乎帮他洗了一遍身体,置换出了非常多的代谢毒物。 他不知不觉间越吃越轻松、越吃越精神。他模糊想着,传说长年累月食用太岁,可以身体如燕,倒是有几分道理。 方征一边吃,手肆意扒着那成千上万菌丝时,感觉到深处有东西游到他手指尖下面,方征赶紧伸手一捞,似乎捏住了一枚巨大圆枣,他连忙往外扯,发现这圆物像只眼睛,刚才似乎是上下眼皮碰到了方征的手指。它的下端连着无数的菌丝,却被方征一把扯断。 太岁眼是《山海经图赞》里提及过的聚肉有眼,有人说这眼就是太岁复生的源泉,也有人说这是它灵气所钟,还有人说有眼的太岁就是成精了。但方征知道,太岁是一种真菌,真菌是一种真核细胞生物,这种生物的细胞核不止一个。有些人看到两个核,就觉得是它的两只眼睛,其实是它的两个真核细胞眼。 方征没半分犹豫,两下就把这枚枣状眼吃了下去,有点像嚼牛肉干的味道。方征也不担心它在自己体内长出菌丝,迄今为止还没有真菌能在胃酸里活下来。它顶多给方征补点蛋白质。不过把这玩意吃下去之后,方征的确感觉太岁复生的速度变慢,他也更精神了。 终于把环绕兕角的太岁肉吃出一个可供他身体出入的大小,方征费力地挤出脑袋,手脚并用地从洞口方位扒出,就像破蛋的鸟儿。他收好立功的兕角,光线透入使他看清了太岁表层,它已经不是那么光滑了,表皮泛着细小的皱褶,似乎刚才被吃掉的太岁眼使得它丧失了部分自愈能力,在接下来的数百年、数千年时间内,如果不长出另外的太岁眼,就会慢慢枯萎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洞穴中。 太岁非常多,是从外面延伸进来的,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穴中,它就像无数游荡其间的黑色幽灵,缓慢分裂着覆盖满岩壁,吞噬一切死去的有机质物体。使得这个地下洞穴十分干净。 方征重新回到错综复杂的洞穴地下水系统中,觉得自己身体真的不一样了,他能听到更远处的流水声、风声,闻到空气中的尘土味和微弱的香气 香气,方征一个激灵,像是某种果实的香气,按照常理来推测,果实意味着光合作用,光线意味着出去的路。应该可以顺着味道找到出口。方征决定先循着香气找到回归地面的路。 沿着香气循方向的路上,也有许多太岁贴在岩壁上,与之浑然一体,使得洞穴里静悄悄、空荡荡、干干净净的。方征也不客气,饿了就咬几块吃,既能补充营养,还能让他精神抖擞根本不困。他在黑暗洞穴中不知疲倦地走了一天一.夜,墙壁上太岁稀疏变少,悄悄埋进了洞壁缝隙深处,在数千万年的时间内不知和山体产生了怎样的反应,或许已经充满了山腹内部。而方征肉眼可见青苔、泥土、小虫蚁,倒是越来越多,他快要回到生机勃勃的地面世界了。 空气中的味道也变得愈来愈复杂,方征觉得自己嗅觉、听觉和视觉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他起码可以闻到十余种味道:果实、数种花、草、泥土、水汽、还有动物的腥臊气息。 在洞穴顶端,攀着一只毛乎乎的猿类,那就是女狩们惧怕不已的枭阳。它长得像狒狒,肉食,脸上的嘴尤其大。它浑身黑毛,远远的还以为是个长发女人挂在洞顶。在后世的记载中,把这种动物描绘成喜欢吃人的山精。传说它抓到人后,还会哈哈大笑,笑够了才动手。 方征在文献里读到解决办法是,当这种动物大笑的时候,它的嘴唇太大了,会翻上去盖住眼睛。那个时候枭阳什么也看不见,一双毛手抓着人类。人类先将手套在竹筒里,枭阳抓住的就是竹筒。之后人类再把手抽出来,直接一锤敲扁它的脑袋。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 其实方征觉得这种方法半是后人编造,第一,竹筒可不是随处得见的东西,很多地方别说削竹筒了,连竹子都没有。第二,枭阳抓住的是人手还是竹筒,难道它会感觉不到吗?唯一可信的就是这种生物嘴唇太大,怪叫的时候会把额头遮住。方征就改掉不合理的地方告诉了藤茅。 她们见到枭阳就逃跑,被抓住也是从后背,根本没注意它的嘴唇是不是翻到额头上去了。枭阳怪叫时的声音就是催命符,让她们都忘了逃跑。 方征眼见着枭阳冲过来,其实觉得枭阳动作很慢,他要躲完全可以躲开。但他想试试文献记载是否真的如此,他能看得出那慢吞吞的毛爪子的确是要抓他的胳膊,力道也不是很大,就任由对方两只毛爪子一把抓住了他。 并不是枭阳力气不大,也没有慢吞吞,是方征体质变强了。 枭阳抓住方征之后,果然嘴唇猛地翻上去开始嗷嗷大叫,方征看到它嘴里流出一些口水似的涎液。方征觉得这并不是馋,而是这种生物的胃可能有点问题。使得它必须依赖于口腔分泌才能更好地消化。 方征手臂猛地一挣,就从枭阳的爪子里挣脱出来,还在疑惑这家伙力气怎么如此小。然后方征抽出那截断裂的兕角,戳在它翻到额头的嘴唇上,连着脑袋一起压扁。 的确很简单啊,方征心想,对藤茅他一点没说谎。 另外,在《异物志》中也有枭阳被擒的故事,传说枭阳怕火的噼啪声,所以民间有放炮竹辟邪之俗。方征觉得下次可以试试。 方征继续往前走,光源还在远处时,洞穴就拐入了一个阴冷潮湿的大厅般地穴,方征眼神清明,在十分微弱的光线中依然能看到,前方黏湿的水湄石头上,一颗巨树的半边根系从石缝里伸出。它的冠叶在山体外面,而它下方粗黑的根须处,盘踞着一条正在酣睡的蟒蛇。这条蛇出奇地大,竟然有成年人腿粗。 方征小心翼翼,大蛇睡在必经之路上,方征接近它身边时,脚步刻意放轻,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脚步只轻轻震动了周围浮尘,这不是深厚的气息水平吗?不对,他为什么肉眼看得见那些浮尘?他到底吃了多少太岁肉? 方征在经过那条蛇身边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正好对上蛇刚睁开的小玻璃灯似的眼睛。 疏忽了,蛇没有冬眠时,睡得非常浅。 蛇猛然昂起了头,它蛇头扁平呈小三角形,浑身深灰,上有黑色罗网纹路。隔着丈远,方征闻到它嘴里的血腥味,它张口向方征咬来。 方征想,这条蛇行动还真是迟缓,他能看到并预期它瞬间的运动轨迹,蛇的七寸位置是头部和腹部之间,蛇的心脏所在,遭受重击就立刻毙命。于是他伸出双手,手掌发力想捏住那里。忽然间又想到,除了七寸外,蛇头下方还有个三寸,是蛇脊椎位置,如果捏碎那里,蛇不会立刻死,但会丧失行动能力。 方征都没意识到,为什么短短几尺距离,蛇还没凑过来。也完全没意识到,他根本不觉得它是威胁,心中也丝毫不害怕,仿佛面对着一只小狗。手在空中轻抖转方向,改成捏住了它颈下三寸的脊椎骨,他手中只觉得一滑,随即捏到了光滑下方的一点骨架,蛇立刻瘫了。 那重量落到方征手臂上时,他才堪意识到:有点沉啊,他刚才居然徒手捏住了一只蟒蛇的三寸?这条蛇真是太迟钝了,是没睡饱? 其实方征并不知道,蛇的速度并没有改变,是他变快了。 蛇身还在均匀颤动,方征摸清楚了蛇脊、蛇心、蛇腹和蛇胆位置蛇胆在蛇尾前,坚实且收缩滚动感觉的东西。这就是他刚才改抓活蛇的理由了,他想搞清楚蛇胆位置,最好活取现吃。 方征一把捏住七寸,蛇登时毙命,无力垂下了头尾,方征将它提住头部,腹面向上,用牙齿咬开柔软的腹部前部,然后伸手进去掏出了鸽卵大小的蛇胆,翠绿色的,胆汁十分饱满,大抵由于它死前正在发怒。蟒蛇胆是上品,方征捏紧胆囊的气口,屏住呼吸一口吞下。 即便囫囵吞下,还是苦得方征舌头发麻,但麻过之后胆汁还有一丝丝回甜。不久后蛇胆入胃,仿如黏稠冰玉带来清凉,方征被那感觉激得浑身激灵,双目也愈发清明。 方征闻到空气中腥味浓重,这里有如此大的巨蛇,洞穴外谁知道是什么,他提高警惕,注意力万分集中,只闻得到外面血腥味越来越浓却依然静悄悄的。 方征小心地从洞口探出兕角,如果周遭有野兽,应该就会前来攻击。他就可以引之入洞,逐个解决。但是过了一会儿都毫无动静。 方征警惕地伸头出去,他几乎可以闻道近在咫尺的血腥,也看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长蛇,目力所见,起码有十几条。洞穴口有一小片树丛,本来在方征估计,那些蛇大概三三两两盘在树上酣眠,或卧或醒 绝不是现在这副,几十条蛇伸直了身子瘫在地上,有的肚腹朝上,有的侧鳞张开它们已经全部死了。 方征震惊地爬出洞口,他刚才捏死一只蟒蛇的七寸,并不太费劲。可是眼下外面死了几十条蟒蛇,看痕迹,它们甚至是在没怎么挣扎的情况下死去的。和捏死七寸不同,它们都是被斩断的,有的斩头,有的拦腰砍,伤痕都似出自同一把器械。血腥味还很新鲜,方征伸手去蛇腹里摸,蛇胆都还是温热的,并没有被取走。 方征一边挨个把蛇胆掏出来吞掉,一边若有所思看着自己携带的断截兕角。新鲜的兕角断口令他想到的是一柄淬冷的锋利武器,眼下横七竖八的蟒蛇尸体却仿佛让他看见一个独战群蛇、瞬息制敌、游刃有余的背影。相似的锋锐伤口让两幅画面重叠在一起:断其角却不杀死兕,斩群蛇也不取胆,就仿佛这些猛兽盘踞拦路,碍了那人的匆匆步伐,而被信手挥除。 先断兕角,再斩群蛇,方征心中的好奇愈重,是一个人所为吗?如果是,那究竟是多锋利的兵器,又该是多迅猛的身手?这个时代竟有那么先进的冶炼术,那么勇俦无匹的人么? 路上死蛇越来越多,方征目力所及的草丛边,一路上蛇的尸体足有成百条,最粗的超过水桶粗细。方征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蛇,粗略看去,颜色有黑白的、花斑的、黄黑的、青红的、纹路有条状、环状、带状、品种有细鳞、蚺、蟒 全都被砍成两截。 这片长满果实的树林,本该是蛇的天堂乐园,眼下却似被翻了老巢似的,变成了地狱。 除了制造这血腥景象的家伙身份是谁之外,方征疑惑的还有一点:按照食物链能量消耗层级来看,这种蛇,随便一条,都是处于食物链端凶残食肉者,食物链的能量转化率非常低。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真正原因是,一座山头的能量才够供应一只老虎。群居的狮子,生活在宽阔草原上,群体数量也有上限。几百条巨蟒挤在一片树林中实在不科学 除非这种果实对于蛇来说就像鸦片一样,可以不顾一切地吸食,甚至违背了它们本性。可是果树林生长得这么密集看上去也很不自然。 方征又走了几步,倒吸一口冷气。 在果林正中间是一块风剥蚀的碑。上古时代是没有碑的,今人所说的碑,直到汉朝才出现。严格来说,这只是块巨大的石头,被磨平两侧,上面有人凿刻的痕迹。方征自动把它理解为碑。 碑面一侧花纹已经被磨损,仍然看得出来曾经雕刻着精美浮雕。浮雕形状是一条盘绕的巨蛇,它身后拱卫着日月星辰、下方臣民驯拜、枪戟守护。 这绝非自然之力。 方征心中阵阵冒寒气:原来,这是人为密集种植的果树林在密林深处,养这些能吞人的终极巨蟒,到底想要做什么? 刺激 方征绕着那块石碑走了一圈,它的正面是浮雕,后面则是一些炭画的图像和花纹。 上部的花纹画的是两条蛇,像烟一样交缠着,其实画得十分粗糙,但莫名给人一种森然的仪式感。 下部的花纹则是一群小人,他们手中握着两条蛇,耳朵上也戴着两条蛇,脚下踏着两条蛇。 中间的一张炭画图像,承担了记叙功能,画上的一堆小人伏拜在地,围绕着一条巨大的蛇,蛇头顶站着一个人,那人手中有一根链子,系在蛇的脖颈位置。 但是那条蛇实在是太大了,它的身躯延伸到画的边缘,估计是画不下了,如果画面上的比例没有夸张,它的头顶简直够建个篮球场,蛇头在画面上还小于蛇身宽度。画得还挺写实,因为大部分蛇类的头颅都小于身粗。 这些花纹和图像,让方征回忆起了蛇在《山海经》中的大量记载,和父亲对此的见解。 上古时代,先民主要崇拜动物,并将动物神化。而氏族中的优越者,往往借助于沟通或击败动物来获得权势、地位。 那个站在大蛇头顶的人,让方征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别说是人,就是一条狗,一只苍蝇,要是能站在那篮球场大小的蛇头上面,牵着绕脖链,估计都要被奉为神。这种极端体型的蛇,是神秘自然力量的终极象征,而若有人能把它驯服,当然会获得凌驾自然万物之上的象征地位。 方征以为刚才自己捏死的蟒蛇已经很大了,但和画上相比,就跟藏獒和玩具狗的对比似的。该是蛇的老祖宗吧,看这炭画已经有年头了,希望它老人家已经寿终正寝 方征回忆着,《山海经》里的蛇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父亲对此有过评价: 《山海经》中记载得最多的动物,就是蛇,这是说的是广义的蛇,包括从蛇神化的龙。仅是动物的蛇类,就有蝮虫、大蛇、水蛇、木蛇、巴蛇等等数十余种;从蛇衍生而出的有应龙、羽龙、琴虫、龟龙等;而人面蛇身、人面龙身的神,更是着墨甚多。许多有名姓的神祇都是蛇身形象。烛阴、相柳、贰负、延维等神怪无不以蛇因素为主,兼具人的形象特征。他们把蛇佩戴在耳朵上(珥蛇),把玩蛇(操蛇)、脚踏蛇(践蛇) 就和石碑下方的花纹一样。 方征思绪不受控制,想到了父亲对此衍生出去的很多见解,当时他还小,没听懂,却记住了。 蛇在古先民心目中的神性,不止是华夏民族独此一份,许多国外原始文明中,也遍布着蛇崇拜的痕迹:埃及文明、苏美尔文明、玛雅文明、圣经里的巨蛇、北欧神话蛇这种生物深刻地烙在原始人类的文明印记中。 为什么蛇获得了如此多古代文明的崇拜?我个人赞同这样的见解:蛇这种生物,水陆双生、无足却能迅速移动、凶猛强大的攻击性,蜕皮的重生特质,使得它特异而神秘,由此获得了先民的青睐。在人与蛇多年的交锋中,对动物的崇拜逐渐向英雄击败动物流变,蛇也在流变中逐渐远离人的生活,幻化为龙形。 方征重新回想,终于理解了当时父亲的意思那些与蛇相关的神的形象被塑造出来,表达了先民们一面恐惧蛇,一面又想成为蛇的矛盾心理。 而这里豢养群蛇的部族,方征心想,真是了不得。能养这么多蛇,代表这些蛇的习性曾被掌握,继而被豢养,成为伙伴或工具,进入了人的生活。 这就是藤茅和绩六她们的宗主国巴甸做的吧。方征想起来路上,藤茅会撒雄黄粉来避蛇,说宗主国不准走其他的路,还说西边禁.忌森林有人看守。 搞了半天,是巴甸国的大型蛇养殖基地吧。他们把蛇养殖在生产部落周边的森林深处,以此威慑这些部落。要是他们不听话了,就放蛇去咬人。把绩六她们吓得一点反抗念头都不敢有。 方征忽然间对那位昏迷的玄思长老产生了更多好奇,那个神秘的老东西是凭什么有办法和宗主国斗?蛇这种生物位于食物链终极,到了现代依然如此,南美洲的亚马孙蚺就是原始森林里最恐怖的终极猎食者,没有动物可以匹敌它。 方征置身于这满地蛇尸中,忽然醒悟过来,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敬意和凉意 唯有人可以。 这满地的证据,无论是豢养蛇、还是杀戮蛇,都代表着人类的智慧和技术。 方征已经改变了看法,这个世界存在的国家,绝非生产力落后的原始部落。 然而方征还没有进一步思考到更深一层,忽然觉得脑后一阵凉风。方征刚才吃过太岁肉,感官变得非常敏锐,连偌大一条蟒蛇的攻势都觉得慢吞吞,脑后这阵凉风传来的同时,他忽觉得脑后蔓延了一点痛意。 方征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前扑倒,脑后那阵凉风带来的痛意并没有加深,幸亏他动作迅捷了许多,躲开了杀招的第一击。 可是在方征往前扑倒的同时,身后也被另一股力量袭击,稳稳地点在他后脊椎骨位置。如果方征扑得慢一瞬,他的脊椎估计立刻就要粉碎,不死也要瘫痪。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方征甚至连身后敌人的脸都没看到,扑倒避险的动作,已经千钧一发地躲过了两波必死杀招。先是砸他后脑勺,被躲开了,再是击他脊椎骨,也被躲开了。 方征扑倒同时以为死神降临,因为身后敌人几乎是同步覆上来,死死压在了方征身上,一只手卡在后脖颈,对方膝盖一瞬间碾住他腿腹。上下两路堵死。这是在前两招没得手后,又瞬间同时完成的动作。 这不是致死,而是生擒的姿势。显然,方征躲过了那前两击,让身后敌人变换了策略或者说分明有余力第三次使出杀招,甚至对方只需要扼死后颈就能掐死方征。但是对方刹那间改了主意,决定活捉他。 按道理来说,方征伤势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吃了太岁肉,那玩意带来的增益,在他徒手捏死蟒蛇时已经很可观了。他的五感都灵敏不少,可是刚才不但完全没有听闻到近在咫尺的敌人,味道、声音、异响、呼吸全都没有感觉,而且根本来不及反击就被摁倒,感觉身上压了座泰山,全身上下一个地方都动不了。 方征预料中的死神没有降临,他刚想扭动头,就被按住后颈脖的那只手重重扭回去, 对方的手烫得惊人,呼吸喷出的热度一股股地钻进他的后脖颈,简直像个火炉。 方征同时还听到沙哑粗重的喘息声,简直像一头野兽。 攥住方征后颈的手猛然收紧,方征发出吃力的痛呼,然而好像刺激了身后的人,他只觉得颈椎一痛,那人的手掐得更紧。 方征被彻底激怒了,但是他根本转不过头,那人力气简直堪比人猿泰山,方征的差点就要闷在土里。 那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土里按得更深。 方征简直要疯了,刚才扑倒时候他在刹那间就推测出来了这满地的蛇尸当然是人杀的,这个人显而易见代表了和巴甸国势不两立的力量。搞不好是东方那个超大共主国派来的。而自己穿着生产部落缝制的麻衣,样式是巴甸决定的,肯定就被当做了敌对势力。 我不是巴甸咳咳方征艰难地说,他快要被掐得喘不过气了,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有没有理智听懂。 对方似乎已经疯了,又或者本来就没有人类的理智?背后兹拉一声,伴随着大片皮肤裸露到空气中的凉意。方征的衣服被撕开,露出伤痕并不算多的背脊。 发疯就发疯,脱衣服做什么??? 他几乎半个头都被按进土里,连嘴巴都张不开,骂都骂不动。 背后的声音蓦然变得更急促湿润,另一只空闲的手极具情.色意味地抚摸过方征光裸的背脊。 方征虽然是力量型,但他的肌肉并不是鼓出的块状,而是真正有力量却不臃肿的长条状,这使得他吃过太岁肉增益的脊背曲线也极为漂亮,在昏暗的天色下泛着白皙鲜嫩的光线。 方征又不是懵里懵懂的小男孩,在心里痛骂这个脸都没见到的疯子,挑什么时机什么地点发什么情?是中了蛇毒还是发其他疯,才在被大肆屠杀过的血腥蛇尸地上发情,憋不住了找泥土抠个洞不行吗!? 然而他骂不出来,他的口鼻都全赖一条缝才能勉强呼吸。那人一手将他的脖子从后面掐紧,另一只手先按方征的太阳穴,然后顺着脊椎骨的腧穴往下按。 方征心头极大震撼,这和那天玄思长老为了逼供他而用针刺太阳穴是异曲同工的,玄思长老是为了麻痹精神让他说实话,而这个疯子按脊椎骨是为了让他全身麻痹。 妈的,方征心里破口大骂:发疯时还不忘刑讯手法,暂且不论这个时代的人到底是怎么学到这些知识的,轻车熟路的模样没少用,失智了都能一气呵成。这家伙是个战争机器吧? 一片带着热意的皮肤贴上脊背时,几乎要把周围空气都蒸熟,方征的肩上被狠狠咬了一口,背后呼吸声变得急促、粗野又亢奋。 方征顾不得可能会被掐死,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可是他脊背麻痹的感觉逐渐扩散到大脑,他四肢愈来愈软,终于失去了知觉。 在临昏厥前,方征想,这是他的报应吗?他的手深深扣进泥土里,却在水光中看到了放在旁边的武器。 硕大无比,亮金色,刃部宽阔,半月形。像超大号的斧头,刃部却是向上的。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兵器。却一下子叫不出名字 女人。一双手顺着他的光.裸的脊背往下摸,手中那明显粗糙厚实的茧痕激得他皮肤不住颤栗。 方征想要咆哮,可是他意识很昏沉,就像竭力想从梦魇中喊,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焦急却又无力动弹。他的声音堵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女人你麻痹。瞎吗?自己不会看老子的鸟有多大!? 惩罚 那天的事情方征简直不想回忆。可任他再不想回忆,依然深刻鲜明地烙在脑海里。 从头到尾,他连那人的正脸都没见到,只记得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嘀咕嘀咕,那声音沙哑断续。方征尽管意识被麻痹,却还是隐约听到他叨唠些字眼。 他半醒半梦间好似被翻了过来。他想要醒来,可是那人又在他太阳穴按压着,又把方征推回昏迷的深渊。所以他尽管模糊感觉被翻过身,却依然睁不开眼睛,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 没有那傻.逼声音依稀在耳畔,伴随拨弄下方二两肉惊心动魄的触感。 方征动弹不得,眼前也一片漆黑,这家伙到底什么毛病,是不是知道自己做的是亏心事所以要把他弄昏,非得奸尸?这里蛇那么多,为什么没毒死这家伙,为什么不中其他毒,非得中什么淫毒?这届蛇的业务真是太差劲了,怪不得被灭掉。 方征又感到有双手在自己后脑勺按揉,随即他就开始陷入梦境 不要做梦!让我醒来!方征绝望地被拖入梦境,梦境的素材当然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他梦到十五六岁跟着那群混混去尝鲜,是一片破败的旧宅区,路口站着很多苍白女人,姿色就那么一点点。几位兄弟说要带方征开荤,指着里面一个长头发的孱弱女人说:那就是姚姐,经验最好了,第一次找她总是没错的。 方征手里是五张粮票(当然是组织抢后分配的),讨价成四张,姚姐就把他带进了有烟味道的小房间。 不要紧张。姚姐坐在桌旁开始脱衣服。 方征犹豫道:我,我想喝水。 姚姐惊愕笑了声,随即挽起头发走进油腻腻的厨房给他烧水,方征那一刻看着这个女人佝偻烧水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后退两步并作一步,哆嗦摸索着门框,不知该不该走。 四张票还在桌上呢。姚姐也不拦他,只是指着钱。 方征本来想说你留着,下一瞬间眼中又冒出一点稚嫩的凶光,上前把那四张票抠回手心,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间小小的油腻屋子。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找女人。他不敢告诉帮里其他兄弟,他们会看不起自己。 那之后,方征在躁动的夜晚漫无目的地在油腻腻的小巷周围转悠,期盼着或许有一两只合心意小兔子。可是当那些看上去出来的卖的少年探头探脑地从巷子阴暗角落露头的时候,方征又感到一阵烦躁,掉头就走,从来就没找到过合心意的。 方征动荡的春.梦里有很多形象,最诡异的一个,是那尊清华荷塘边的古铜色雕像,他很小的时候被父亲带去,已经忘了人家的名字,只记得是个知识分子,雕像也不算纤细,但投射到梦里,那尊铜像竟然变成了十几岁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染上荷香和月色,成为一个苍白、纤细、羸弱又带着微笑的影子,这是方征数年来青春期关于性想象永恒的主题,他在十八岁那年终于明白合心意的男孩要从哪里找了高等学府,然而永远不可能实现,因为高考已经停止好些年了。 方征一切关于性的想象,在今天竟然以这种方式被打得粉碎。 我要杀了他!在兵荒马乱的梦间隙,方征记得的只有紧贴的火热躯体、低喘、水声、黏液。杀人念头从此刻开始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 他直到最后都没看清那人的脸,那人拱在他身上跟狗似的。 那里倒是不痛方征充满恶意地想,原来是根牙签啊,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肩头却很痛,被咬了。估计是牙签难以尽兴,只好把变态的欲.望发泄在其他地方,后世的太监就是这么干的。方征腹诽,古代总说太监容易出高手?武侠小说里也说练神功要先当太监,所以这家伙能杀那么多蛇,就是后世太监的老祖宗吧。 怪不得他声音也那么怪,那么大的兵器,应该是个人猿泰山式的体格才使得动吧,结果声音跟个青春期少年似的,该不会做了太监手术吧方征的意识在这些腹诽中逐渐消失。 等方征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位吊小似牙签的太监祖宗已经走了。方征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他身上赤.裸,肩处有几个惹人脸红的牙印。方征气得七窍生烟,他颤抖地望向自己腿间,腿根也有几处明显的指印。他坐起身,脸色变得古怪那里一点都不疼,但他的确记得昨天有东西在他腿附近磨,不可能该拿的都拿出来了,却不放进去? 这么看来,虽然自己被日了,但那根牙签太小了,才让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方征在这狼藉的羞愤中找到了恣意嘲笑的安慰剂那人是自觉丢脸就跑掉了?也没有杀他的意图?这倒是奇了怪去。方征甚至在旁边看到了几枚鲜果,摆在兕的断角边。这时代的人也会付嫖资?不过这倒是说明,昨天那个疯子后来神智恢复了。 方征最遗憾的就是没看到那人的脸,以后就没法认出来。不过已经记得了那人的武器,一把形状奇怪的,刃口向上的武器,并不是斧子,而是另一种他即刻想不出来名字,但又的确见过的古代兵器。对方武力值很吓人,但方征绝不会原谅,他是个眦睚必报的人。 方征的衣袍全都被扒掉了,但麻衣还在身边,方征草草扯了些草叶擦自己腿间乱七八糟的液体,然后把麻披囫囵套上。那截兕角还放在自己耳边,可是兕角上却刻了个小小的形状,像只拙劣简笔画的小鸡崽,新鲜的刻痕是那人昨天留下来的。这又是什么意思,到此一游记号吗? 方征笑过之后神情又凝重起来兕角硬度摆在那里,这刻痕又如此精细,证明对方除了那把骇人的武器硬度超过兕角之外,还有其他同硬度的小巧精致的武器防身。 对方来自一个冶炼技术高超的文明。据方征所知的记载,古代的青铜文明始于殷商和古蜀。《山海经》里也有铜,叫做赤金。古人对各种铜的铸造还是掌握得比较早。昨天印象中的大斧子,是亮金色的,古代的青铜其实并不是青色,在没有被铜锈腐蚀前,都是亮灿灿的金色 那就是拥有着赤金(铜)冶炼术的东方大国的战士吗?他们是巴甸的敌人,来这里杀了一堆蛇。 方征忽然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暗骂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他想起了考古方面,古蜀以前的古老名字:巴国。 绩六她们依附的宗主国,叫做巴甸。 古蜀文明是崇拜巨蛇的,南方潮湿多森林,常有蟒蛇巨蚺,甚至《山海经》中就有一种夸张的巨蛇叫做巴蛇,能吞下小象,被记载为巴蛇吞象。 巴甸,或许就是巴国前身的方言称谓。 方征又想起他以为没有被记载过的巴甸国的首领名字:山丛。 按照这个方向去回忆,他竟然找到了和文献相连的地方。 古蜀国有一位帝王叫做蚕丛。这和山丛一字之差,读音也接近。很有可能是帝王谱系命名的规律,也可能是少数民族给首领起的某种尊号。 少数民族文献遗失了很多,但是蚕丛首领名字被记载下来了。年代是殷商初期,因力抗夏桀、建立古蜀而闻名。那么在古蜀国的建立之前,同样巨蛇崇拜的巴国,有一位名号和蚕丛接近的首领,是合情合理的事。 从夏到商,上下有五百多年的空白。如果巴甸真的是巴国的前身,这就将古蜀的文化源头,足足提前了一千多年。只在神话中存在的巴国和巨蛇,终于以实际面貌,走到了方征面前。 方征想到黑夜里他机械背诵出的字眼,恍然跪坐在地,想到父亲一辈子的研究,心中悲凉酸涩又欣慰。 方征凝望着这片蛮荒般的原树林远处的死蛇尸体逐渐开始腐烂,林间隐隐绰绰的雾气,回头只望见山峦绵延。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 他很讨厌背文献,简单粗暴囫囵吞枣。此时此刻却想起了一首小学时父亲教自己背诵的诗句在一切被打碎之前他也曾期望着,好好学习,长大了成为和养父一样的知识分子最终却遥不可及。 古蜀王蚕丛就在那句诗中。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方征最后还是走出了那片森林,令他意外的是,他顺着小溪边唯一的路走了十来里,就回到了绩六和藤茅她们的生产部落周围。没想到那蛇巢离那个生产部落如此接近。他远远看到了眼熟的石墙和木刺,奇怪的是,他离开的时候,栅栏门口有两个女狩守卫,现在却空荡荡的。 方征不知道藤茅那队女狩有多少人从兕口逃生回来,他想回去补充一些食水和药材,便顺着入口往里走,愈走愈奇怪,整个部落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部落里这些女人住的都是石砌的房子,她们力气有限,石块也不可能打磨平整,所以上面有很多缝隙。方征绕道一个石砌房子的背后,耳朵贴在缝隙上听,房子里是有人的。现在大白天,她们为什么不出来?她们不是有很多活要干,剥皮的、缝衣的、做饭的、砍柴的 方征疑惑地又转了几所石房子,他听觉和嗅觉都灵敏得多了,都听得到那些房子里有人的呼吸声,但她们就是不出来。 方征正准备走到公社那边看一看玄思长老怎样,经过一所石房子门口时,忽然被打开的门里面伸出一双手拽了进去。 方征其实在那开门声之前就听到了响动,他听得出这是绩六的声音,就任由她把自己拉进了房中。 你们为什么 嘘!绩六一脸惨白地对方征比了个嘘手势,拼命摇头,她神情里带着恐惧。 方征压低了声音,很小声问:藤茅她们回来了吗? 绩六也把声音压得小小的,啜泣:只有她和雪茅回来,其他人都死了。 你们这在干嘛,怎么全都躲屋子里,大门也没人看守 绩六看似要哭了,这件事说出口似乎是极其艰难之事,好几次都被她倒吸的恐惧冷气打断,最终哽咽道:宗主国秋贡的牺牲祭,这回不是选出去,是它自己来。 什么来? 然而绩六脸色一白,爬上石床,捂紧了兽皮褥。再也不说一句话。 方征皱着眉头,挪动到墙边,透过墙上石头缝向外看 沙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门外拖曳。 绩六家没有畱牛,也没有角鸡,可是远处其他人家的鸡伧然此起彼伏叫了起来。 鸡是不会在白日高悬时鸣叫的,除非感应到了危险。 绩六紧紧捂着嘴长老说过:群鸡日鸣,谓之荒,主不祥。 方征借着白天明亮的光线看向外面。小河的水依然恬静地流淌,晾晒的麻衣被微风吹起,湿软泥土空荡荡的。后窗外则是两块地,并没有什么异常才怪。 石屋边传来持续的索索震响,震得石房顶落下一层灰。绩六恐惧地捂住嘴,颤抖得更厉害。方征隔着门闻到那阵作势欲呕的腥味,又听到了粗糙物什拖曳过地面的声音。 方征继续通过孔洞向往张望:搜寻着,终于发现了异响来源: 只一瞥,他的血液就冻住了。 第一眼看过去,差点误以为外面有一条黑色的小河在流淌,在日光中反射着粼粼波光。那条小河肆意变换河道,黑色的绸缎如水流淌。 仔细看去,那些波光并不是扩散的涟漪,而是大如轮盖的光滑鳞片,覆盖在一条不知几长的大蛇身上!方征无法估算粗细,仅从看到的部分,就超过了一丈。窸窸窣窣拖曳声中,方征没有看到这头巨蛇的头,只看到了它收束成尖状,宛如发硎利刃弧度的尾部,扫过屋前的空地,朝村落中央滑去。 方征骇然跌坐,惊魂未定。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胳膊:好痛,不是做梦。他以震惊的视线向女人征询,对方瑟瑟发抖的表情证实了屋外恐怖生物,真实存在于一墙之外。 这么大的黑蛇,简直就是《山海经》中能生吞麋鹿和小象的巴蛇。那蛇青首黑身,长逾十丈,粗围七八尺 这就是女人所说的它来了么? 这是昨天所见的蛇巢里,最吓人的一只吗?方征心中暗想,那个杀遍群蛇的变态太监,此时又在何处? 射箭 方征紧咬着嘴唇防止大叫出声,原来世上真有这种蛇??在森林中的浮雕炭画上看到的画面,他还以为那些先民们喜欢夸张。 女人抱着头缩在床头,控制不住几乎要哭出来,忽然感到一只并不大却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闷叫捂在了喉咙里。她惊讶地看着方征另一手比了个嘘的姿势,他额头上还有汗珠,神色亦有惊讶,却奇迹般如此冷静且机警。 屋外传来了凄惨的惊叫声。方征透过小孔看去,那条蛇竟然压上另一户屋顶,它的头就有半个屋子大小,把不远处另一户人家的石屋直接压垮了。方征也终于看见了仰起的蛇头的确是青色的,眼睛就像两个小灯泡,张开的血盆大口中,蛇牙滴涎,泛着湿光。 石屋里有人,尖叫声就是从中发出的。大蛇并未停留,又朝另一户房屋撞去。房屋门口陷洞的伪装被扫开,是一条宽十尺、布满尖茅、石枪和弯钩的沟壑。蛇身太过沉重,猝然陷下一小截,被尖茅戳中鳞片,却无法穿透坚固的鳞甲。 防御野兽的装置,只在刺中它鳞片缝隙时才管用。如今就像是隔着铁板在它肚腹上敲了一下,并没有实质伤到,却把蛇激怒得更狂躁了。 村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人的尖叫声和驯养动物的惨叫:那条蛇的头竟然能拦腰咬合一头牛,鸡飞起来也越不过它伏在地面的身躯。蛇牙直接扎穿了家畜家禽的腹部,随即被蛇头甩到一边,死透了。大蛇压垮房屋,有人提前跑出来了,也被大蛇咬死。 不一会儿,大蛇共压垮了七八户房屋,咬死了两头牛和三个人。它一路蜿蜒滑行到中心位置。长老们驻守的公社所在。 大蛇离方征所在的房屋已远,他好歹松了口气,回望着女人更变本加厉害怕的模样,还拍拍她的肩安慰一下。方征在惊骇之后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疑点:再怎么庞大,也不过是只动物。这样大的冷血动物,照理说作为食物链的顶层,捕猎应该主要是为了进食,可是从它咬死却都不吞的情况来看:这条蛇并不饿。 方征在蛇身游过墙外时,虽然紧张却未完全失去冷静。既然绩六她们知道蛇会来,这条蛇就是被宗主国的人所操纵的,要操纵这么凶残的猛兽,那个操纵者位置不可能太远。 方征目光四下搜寻着,终于瞥见了村落道路尽头空荡荡的路尽头,有个全身裹在黑袍中的人。那人手中有两根木杖,都雕刻着蛇头。他的一条杖上系着一条手臂粗的黄铜链,链条不知有多长,一直延伸到那条蛇边。 就像遛狗的人,给狗带一条链子,除了这只动物长十多丈,链子大概延到数百米之外 方征电光火石间意识到,那是所谓的蛇巫。 巫文化是远古重要文明的组成部分,巫师是部族的医者、舞者、神灵沟通者而可以操控蛇的巫师,在《山海经》中亦浓墨重彩地描述过,被称为蛇巫。 就像是验证方征想法似的,下一瞬间,方征闻到了一股并不浓郁,却很特别的香气。正是他曾经在森林中那片蛇遭屠戮的果林里,所闻到过的味道。 这股香气应该跟那种果实的提取物有关,是控制蛇的手段之一。 方征目不转睛地透过墙看着公社那边的场景,巨大的圆形石屋有两层高。屋檐下挂着许多不知名的植物串,晒着些肉干,石屋外面以山漆涂了一圈白色。屋顶有一面旗帜,画着古怪的花纹。 从公社里走出一个穿白色长贯头袍的长老,拿着龟甲和一些卜草,在蛇面前维持镇定,举起手中顶端球形的藤杖,高声呼喊着方征听不懂的字句。烧着了艾草和龟甲。 那是谁?那长老不是玄思,当然更不是已经死去的乌虚。 绩六哆嗦抽噎道:是出门游历的大长老,冥夜,他今早回来了,是他告诉我们的消息。 他在干什么?方征那一瞬间几乎要动摇:这人是要和蛇对话吗?这个时代是不是真的有神灵上苍之类的神秘力量,否则怎么能跨物种交流?那老头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方征甚至有点佩服,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这个长老敢直面巨蛇。 大蛇张开大口,朝着那个高举藤杖的大长老咬下去。冥夜大长老站定在原地,似乎下一秒就要囫囵被大蛇吞下去,却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被客观吓傻还是主观犯傻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无言以对:哪能跟野兽讲道理。这条蛇大得实在可怕,他胡思乱想,要是在现代必须请人.民.解.放.军来,几十把枪才扫射得死,然后再把那个蛇巫枪毙。什么占卜龟甲艾草根本是扯淡,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那一瞬间,方征听到远处传来的破空声。 方征的五感灵敏得多,比如说他可以轻易闻到大蛇的腥臊味,蛇巫操纵的香果味道,甚至长老点燃龟甲艾草的熏味。他也听得到很多东西,流水声很缓慢,大蛇蛇牙滴下的蛇涎液更慢,它张开大口的骨骼张合声,系在脖颈上的铜链晃动声,有力的尾部扫过地面的声音 但是此刻占据听觉的,是一团突然爆发出来的东西,那东西由远及近,从村另一边传来的,一开始像是尖啸,冰冷破空带动气流的声音,随即空气因那剧烈摩擦搅动,扩散出嗡嗡音色。 方征的视线也很好,但饶是他能看得清大蛇是怎样一点一点凑下那颗丑陋头颅的视线,也看不清那截忽然从远处射来的东西,到底是以怎样近乎完美弧线冲到了公社门前,冲进了大蛇的脑袋中。 轻微一声嘭和骨骼巨响的咔声,蛇头就像一朵静止的食人花,从眼部爆发出璀璨的硕大血花,大量血液涌成一条小河,把蛇的头部糊成了血饼,却掩不住贯穿蛇头的一支亮金色的锃亮长箭。 箭约有一丈长,刚好完美从蛇左眼贯穿到右眼,只露出尺长的三棱形状的箭头和松针似的箭尾,缩小无数倍看,就是两颗灯泡被一根金针戳破。 如果方征看不到这支箭,从刚才的动静,他差点以为是现代机关枪打出子弹的速度。 他猛然朝箭来方向远望,在村子的另一头,一座石房屋顶上站起了一个持弓的身影。那幕景象在很久之后依然冲击着方征的记忆,令他频频联想到后羿射日,百步穿杨的花荣等夸张故事。心神激荡地宛如在看一幅磅礴壮美的画。 方征从来没有看到那么大的弓,足有丈高,它的一端立在地上,仿佛一个巨大的灿金色的竖琴。也只有那么大的弓能射出长达丈余的箭,贯穿可怕的蛇头。 和那张丈高的弓相比,方征委实不敢相信那个射箭的人,竟然那么小。 方征以为这种弓,非得要神话里夸父那种体型的人才拉得动。可是站在长弓背后的,俨然是个和方征年岁相差无几,十五六岁的少年。方征总是忘记他自己穿越过来的身体年龄,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二十三岁,所以那种年龄的少年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哪怕那个小孩其实也超过了一米八,比方征还高那么几公分。但还是比那截弓要矮一点,看在方征眼里,视觉效果对比就以为很小了。 那么小,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射出这样威力不凡的一箭,直贯蛇头,一击毙命? 过不了多久,方征就会回想起来,部落女人的那句话多么有道理: 英雄少年,俱出东方。 大蛇血红与森白的大口僵住,胡乱拍打的削尖尾部也停止了动作,像是一块如水的黑色丝绸软了下去。在它的身后,阡陌狼藉。所有活着的部落女人颤抖着从石屋里探出头呆呆注目,良久才传来无助的啜泣。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 大蛇几乎立刻毙命,蛇头爆出的血把白衣袍的长老淋成个血人。巨蛇沉重的头颅砸在地面,尘土飞扬。扫动的身躯还在机械抽搐,被一截看不见的巨手从头部一截一截地捏到尾部,逐渐抽搐后就不再动弹。 方征的耳力,听得到蛇身坠地的声音中伴随的黄铜链叮当响动的声音。铜链穿过蛇尾,没有出血,已经有年头了。方征立刻把目光投向村口全身罩在黑袍里的蛇巫。 村尾屋檐射箭的少年、公社中心的大蛇、村口的蛇巫,是一条直线距离。射箭少年和蛇巫之间刚好隔在最远的两头,直线距离估计有五百多米。 方征在心中计算着,这样的距离,已经不适合射大箭,那种大箭应该不也是对付人类的。 果然,方征看到那个射箭少年身手敏捷地跳下了屋顶,对方一跳下屋顶,方征就看不见他在屋宇之下的石路间是怎么行动的了。但是村口这边蛇巫的轨迹却看得很清楚朝着反方向村口的石墙外慌忙逃跑。 方征猜测,那个少年杀了巨蛇之后,不会放过这个蛇巫,大蛇鲜血还未停止流淌,一场新的追逐战已经开始。 方征在心中算了三个吐纳的时间,就看见一道迅疾的影子从门口的道路上晃了过去。方征只能勉强看清那个少年在奔跑,却看不清他身上的衣装。 奔跑得真快!方征心念一动,也打开石屋的门,追着那道影子跑了出去。他胸中抑制不住一股激荡的情绪,仿佛巨蛇喷出的血也把他淋了一头,四肢百骸都因兴奋而发热。 这种情绪来源于这个时代的人竟然掌握如此高超的屠蛇技术,方征两次都近在咫尺目睹了这一切的始末。天生慕强的他迫不及待想去了解想多。 东方有另一个强大的共主国和巴甸势不两立。武器装备先进,疑似派遣了不止一位战士前来屠蛇。他们的武器都是亮金色的铜。昨天方征遇到的牙签太监是一位,刚才在屋檐上射大箭的少年是另一位。 之所以方征觉得他们是不同两人,一是因为武器,那天模糊看到菜鸡太监的武器是一把形状古怪的刃口朝上的大兵器,而刚才那名少年俨然主修弓术,而且体型轻盈身量小,怎么可能是那天重得仿佛人猿泰山般的家伙。 第二是方征虽没看到正脸,也坚持觉得那天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个变态,唧唧小得跟牙签似的,肯定心理扭曲。变态都该是丑陋、狰狞又凶神恶煞的。但是射箭的少年身上带着一股朝气澎湃的美感,轻盈又迅捷,怎么也无法想象到一起。方征就主观推定他们是两个人了。 也趁机,可以去探询一下昨天该死的牙签太监究竟在哪里,如果那个少年是对方同伙,那么方征小心跟踪他,就一定能找到那家伙的下落。 锋芒 方征自认跑得不算慢,再加上他吃过太岁肉相助,短短几百米路程,宛如逐风般跑出了公社和部落范畴,路上未加掩饰的足迹无论是逃跑的蛇巫亦或是追逐的少年,谁都没有费力掩盖。蛇巫穿的是细编草鞋,在泥地上印出细小的花纹,射箭少年穿的则是藤编鞋,花纹比较凌乱。 方征顺着两路脚印一直追到河边,河面泛起了一些水沫,顿时警惕起来。他四下绕着走了几圈,发现对岸只有一串湿淋淋的脚印上了岸。 临近秋天,荻芦吐出紫色的蕊,白茅刚挂上绒霜。 方征小心地把自己身体掩藏在水湄的茅草从里,他蹑手蹑脚,绕开容易引起骚动的水鸟窝。忽然前方水面飞起几只卷羽鹈鹕,这是一种只能在水面短距离滑动飞行的大水鸟,不受惊是不会飞起来的。方征心道果然没错,只见那里冒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迅速爬上岸边草丛,杂草太高方征看不清,只听得那边有兵械交斗的声音,间或夹杂几句他听不懂的叱骂。 但是不对,方征蓦然一惊,水中还有人在陆续浮上来。一个接一个,那些人袒半披肩,悄无声息,从装束看,是巴甸国的战士,方征眼睁睁看着七八个战士爬上了岸边。 刚才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方征屏息凝神,在脑海中思索,把这一切先捋一遍。 争斗是源于不同的势力矛盾。 绩六她们部落战败后依附于超大共主国巴甸。这个共主国非常残暴,日常残酷剥削她们,部落长老玄思密谋反叛。战斗力是部落里一百来号女人,后招未知。 巴甸国是雄踞一方的共主国,以蛇为崇拜圣兽,每年要搞祭祀。掌握了养殖与操控蛇的技术,在森林里弄了个养蛇的秘密据点。以蛇为武器,对战败部落实施威慑与惩罚。这次派出了一条超级长的巨蛇来村里收缴牺牲祭品,就是随意吃人。 不远处的小溪中,又接二连三出现了巴甸国的战士。 方征只知道巴甸国训蛇高明的技术,其重要战力之一是蛇巫驱使大蛇,对普通战士的能力并没有概念,那些人俱是成年男子,体格结实、背上有石刀、矛、斧等器械,看起来倒也壮实。 方征皱眉,蛇巫并非独自前来,这些巴甸国的战士们是他的同伙。他慢慢顺着水边草丛趟过去,小心翼翼拨开草丛,由远及近,终于找到一个隐蔽观测位置。是下风口,他的气味和声音不会吹过去,隐藏在草丛里露出两只眼睛,终于看到了前方的战况: 两方人马。一方是蛇巫和巴甸国战士,总共十余人。另一方只有一人,就是那位射箭的少年,他面容清秀,手握单持武器方征一看松了口气,不是那把形状奇怪的大斧,却又惊讶起来。 是一把剑。也是铜制,泛着金子般的光线。剑背很宽很重,合该是双手操控的大剑,但少年却只用一只手就举了起来。 他身上有一圈短藤甲,藤甲下面却穿着方征更奇怪了,白袍?就和刚才公社门口的冥夜大长老身上类似。袍襟会随风飘动,这说明材质不是沉重的麻,而是棉、丝或绢等制成。不过就算他来自文明程度更高的国度,在打架的时候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 相较之,巴甸国这边的战士们穿得就比较像原始人了单肩皮毛在腰间围成一圈筒形,手肘和膝弯也环着毛皮垫。他们背后有箭筒,手上拿着另外的武器,石制的斧或锤。方征注意到巴甸的战士没有人用刀剑,估计是石刃磨薄易碎。 蛇巫站在巴甸国战士们的身后,他手中捧着一个小盅,散发着蛇所喜爱的果实香气。但是并没有蛇被召集来,有可能是它们还远,也可能是那些蛇都被杀光了。方征想到森林深处被屠戮的几百条尸体。 虽然方征在那个地方被太监的牙签日了,心理非常有阴影,但不得不说从战术配合来看,是一招厉害的釜底抽薪。先把蛇巢捣毁,再把巨蛇射死,摒除长虫的威胁后,再去对付普通的巴甸士兵。 争斗一触即发,方征只可惜没条件摸出一把瓜子边磕边看。然而他的脸色瞬间凝滞,他还来不及眨几次眼睛,换算成磕瓜子时间估计一颗都没吃完,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他看到持剑少年高高跃起,估计是在场的巴甸战士们看清的唯一一个动作。然后那道影子就化作一道影、一阵风、一道闪电似的,依次冲到了每个战士面前,他的运动轨迹是最短距离的直线,顷刻间扑到某个战士面前,准确地将大剑刺入了对方心脏。刺中又马上抽出来,就像扎穿一只灌满水的牛皮袋般轻松。 在迅疾地刺中与抽出之后,少年脚下并没有停,仿佛装了个弹簧似的,立刻跃起朝着相距最近的另一个人扑过去,整串动作完成时间不超过一秒。方征都只能勉强看到他几个幅度大的动作:跃起、落下、击刺、拔.出。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烟似的色块晃了一下,然后一个个巴甸战士就倒下了。 相比而言,在方征看来,那些巴甸战士的动作实在太慢了,他们慢吞吞地抬手、举斧、挡剑,前两个甚至没来得及举起,就被扎穿心脏。随后的三个,虽然举起了武器,但明显没有看清少年的动作,只是机械盲目地防御在胸.前,少年的剑递过去,像是拨草丛般轻松就拨开。 方征皱眉,他相信巴甸战士即使是盲目防御,也不会没力气,相反更可能因为看不清,用蛮力把斧头或锤子横在要害前面。那少年能轻松借力拨开对方沉重的兵器,倒像借助了什么巧劲。 借力打力,后世运用得最多的武术就是太极,太极武术最早起源众说纷纭,但其内涵总归是从阴阳五行八卦中化出,追溯到早古时代被文王、孔子等圣贤作的《易》,而更早的上古时代,有伏羲作易、大禹的河图洛书,都是太极的古老渊源。 方征习武时练过太极。其实他不太喜欢那种柔劲,更喜欢拳拳到肉的招式。不过他自己打架时很懂得刚柔结合,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少年拨开石头武器用的是巧劲。 最后三个巴甸战士,在同伴毙命时,以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冷静的头脑做出了决策,三人围成一个倒三角,把刚杀完人的少年困在了中间,从三个方位迅猛击下。 太慢了。方征在心里评价。平心而论,如果是他自己,或许无法还击那三个人,但这么慢的袭击,要全部躲过,并不难。 其实那些人的动作不算慢了,是方征实力快。 下一瞬间,那名少年的举动却超乎方征的预期。 他以近似背跃的姿态,跳到了半空中。这在后世其实是跳得最高的一种姿势。背跃到高处时,他的手和脚以不可思议的幅度伸展,像是平躺着拉开了一张弓。他身长约有一米八,手伸展开接近两米,这使得他的双手、双脚能同时抵住前后两柄武器。少年刚抵住武器时并没有用力,随着那两柄武器惯性靠拢,他的关节也随之屈起,就像弹弓积蓄力量。 当然这一切只在方征眼里才能分解出动作,在常人眼里这就是眨眼的功夫。少年猛然用关节和腰腹的力量往外弹去,把那两柄武器推回磴到两个巴甸战士的方向。迅猛的爆发力让他们始料未及。或许上一秒巴甸战士没看清,武器被抵住也没有受到阻碍,却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它们竟然反向退回,力量大得不可思议,顷刻之间就被扎中胸膛,前后的巴甸战士同时倒下。 第三个战士的斧子,本来是砍那少年脚的,却砍了个空。那个战士想必也饱经战阵,做出了最合适的判断逃跑。 他的斧子没有砍中少年的脚,立刻弃械,以最快速度往草丛深处狂奔而去。一秒都没耽搁。也不管他们背后还护着的蛇巫。这无疑是个明智选择。十个巴甸战士,在不到三秒的时间内,已经没气了九个,都被一击致命。尸体躺得满地都是。而他们甚至没有碰到少年的衣角。他的白袍衣角都没染血,只有几滴溅到藤甲上。 那个少年的下一个动作,是干脆利落地直扑向蛇巫,一剑贯穿了对方的胸膛。蛇巫的动作本来就慢,还没那几个巴甸武士快,连他们在少年手上都活不过三秒,更不要说失去猛兽的蛇巫了。这场争斗赢得毫无悬念。 方征也松了口气,他本来就是个慕强者,瘦高又武力值强大的神秘少年,最大程度地吊起了方征的好奇心。那把剑、那速度、那巧劲,还有那张清秀的脸,都看得方征心情激荡。好歹他理智还负责任地提醒自己:这少年大概率跟牙签太监是一伙的,联手来砸巴甸国场子。自己是一定要把那该死的变态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可不能打草惊蛇,惊动他的同伙。还是悄悄尾随就好。 那个少年一剑贯穿蛇巫心脏,利落拔.出剑,掉头便准备走。刚转过头去,从砰然倒地的蛇巫头部兜帽下面,忽然闪出一丝细小的金光,瞬间往少年后颈脖扑去。 方征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速度太快,也太小了,但他本能知道有问题,也顾不得什么打草惊蛇了,立刻从草丛里往那个方向砸出骨叉,不抱希望能砸中那么小的东西,只希望作为破空声的提醒,让少年能迅速警惕地闪开几寸。 方征当时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但救人最充足的理由是:这么牛逼的大佬,要是死了不能利用,那多可惜。 少年那千钧一发之际闪开寸许,他边闪时边转过半身,那是一条金色的小蛇,按照原来的运动轨迹是要弹到少年的后颈脖上,然而被这一闪直接撞到了少年下巴上,继而被弹开,那少年猛然挥出小刀将它一分为二,蛇头和蛇身被斩断瞬间,喷出的毒液溅上地面,发出滋声。 少年立刻用小刀的另一侧朝自己下颔扎去,把刚才被小金蛇撞到的那块皮肉毫不犹豫地撕扯下来,立刻鲜红的血流如注。他用手捂着流血伤处,说不了话。 少年循声,抬头瞥见了方征,眼神便是一惊,继而愣愣看着。 那眼神幽深,似乎对方征有话说,可他现在受伤,发不了声。 方征也没料到这小兄弟对自个那么狠,小金蛇想也知道有剧.毒,但说放血就放血也是太果断了。方征刚才见识过这家伙的可怕战斗力,就算现在对方受伤流血了,大概还是能不费吹灰之力捅死自己的。既然暴露了行迹,只好边走过去边示弱,我和他们作对的。方征一边指地上死尸。 那具蛇巫尸体横在中央,方征经过时,想到了珥蛇之说。他掏出那截断的兕角轻轻挑了一下蛇巫的兜帽,立刻悬停,同时往后疾退。他的预判一点没有错。因为就在方征往后退时,从兜帽下面弹射出另一点金光,如果不躲,就会直接窜到他身上。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 珥蛇就是把蛇当耳环系在耳朵上,耳环当然有两只。《山海经》也记载过戴蛇耳环的蛇巫形象。所以方征猜测还有一只小金蛇,果然没错。 小金蛇从空中下落时,方征看清了这条小蛇的头是黑色,全身纯金,轨迹投在方征眼里,并不算太慢,却足够定位。方征挥出小刀,惊险地将它一分为二,干脆利落。 那个少年看向方征的目光变了,转瞬即逝划过一抹赞赏,更多的却十分复杂。 方征用兕角挑开蛇巫尸体的兜帽,两只耳朵的耳垂穿孔后绑了铁丝,铁丝下端是两个小小的环夹。刚好合适刚才的小蛇。确定蛇巫身上没有藏着其他蛇了,方征才跨过尸体,走到那少年面前。 你要止血。 方征皱起眉头,少年失血速度不寻常,那道口子割得不算大,中毒的黑血也已经被冲干净了。但血液流速简直像身上开了道血闸,是对方心脏搏动太快,能完成很多高难度动作,但相应也会血流不止吗? 这少年身手了得,穿着昂贵,是个不寻常的人物。方征心想,要是能卖力笼络一下,再徐图找那位变态牙签报仇的事情,估计会有助力。所以方征就假装关切的样子,到时候那位同伙突然找来,自己还能借机行事。 少年一愣,继而点头。方征也没多想,看来虽然对方下颔暂时受伤了说不了话,但语言听得懂。 少年一手护着伤口,单手从藤甲下面抽出一个贴身扁平小包袱,里面倒出个小罐子,装着方征曾经在玄思长老那里看到过的珍贵绿色粉末。好像是叫做嘉荣,少年把粉末涂在伤口附近,但他血流速度太快了,会把药粉冲走。方征就连忙拦住。 先包扎止住一段时间再上药。方征眼光投在他的白袍角,割一截下来用。 为了笼络大佬,他可是做得很殷切了。 方征盯着那截袍子,像是蚕丝织物,原来这个时代的人就会缫丝了吗?又或者用的是野蚕丝?肯定也不便宜。 那少年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为难,最后却并没有阻止方征。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像是监督,又像是凝视。 方征拿起刀子割了白袍一角,给少年包住下颔止血。白色织物几乎瞬间就被血浸透了,但好歹还是有点止血功效。那把小刀方征也仔细瞧了瞧成色,亮金色的铜,制作得非常精致。 在这期间,少年全程都目不转睛看着方征,一动不动任他包扎,眼神虽然漆黑深邃看不透,却十分配合。这让方征舒心:原来大佬这么没有防备心啊,看来再怎么厉害,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单纯好骗,只要接近顺利,以后就不愁利用了 回刚才部落那里去吧,公社里有草药。方征做戏做足。虽然少年说不了话,但不妨碍方征实施笼络计划,最好能在那个太监牙签同伙出现之前搞定。 少年收回小刀,在湿软的泥土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什么,方征一看就惊了这是在写字吧!虽然他看不懂这是什么字。认不得什么甲骨文,而这种文字说不定比甲骨文还早。甲骨文都没破译完,这种文字更是一个都看不懂 但侧面说明,这个时代有文字了。 方征回想着,文字最初在上古时代是巫者、卜者掌握得比较多,是属于上层阶级的专属知识,这个少年毫无疑问来自遥远共主国的高贵阶层。毕竟如果只是当一个纯粹的武士,是不用学习文字的。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就连绩六她们所在部落的三位长老,所掌握的记录方式也仅限于结绳,如果他们看到这个少年写字,一定会更加敬畏。 我看不懂。方征假装诚恳地说。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把小刀收起来不再写了,继而焦急地跟方征比划什么,并且一把握住了方征手中那半截兕角,手按在上面刻痕上。 你想说什么?我觉得你还是先养伤吧,养好伤就能说话了。方征没多在意少年抓着兕角的动作,因为那玩意刚好在自个手里,以为大佬是需要一个支点,就把他拉起来:走吧?你和那个部落的冥夜长老,应该认识吧,你是他和玄思长老请来的帮手?方征把这些事都串了起来。 那少年似乎对某些说法有异议,然而也没法解释,勉强点头,他一只手依然抬在被包扎好的伤口下面,似乎担心那绢布会掉。方征看不惯那副质疑表情,就把他的手捉下来,道:不会掉的,我包扎技术好得很。 方征的手碰到少年的手的时候,对方又有些吃惊地望着方征,眼睛眨巴眨巴似有话要说,但最后却是扯住了方征的手腕不松开。方征心道这大佬也没崴脚啊,为什么要牵着自己走路?这姿势有些怪怪的。 然而看着大佬另一只手还握着那把刚杀完十个人的大长剑,方征默默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反复念着:天才都有些怪癖,随便吧。利用笼络他、报复另一个变态才是自己该做的事情。方征收敛了所有不自然的表情,看似顺从地任由对方牵着手往前走去。 受:没想到,好听话。 攻:没想到,好听话。 斧钺 他们很快回到了刚才被巨蛇袭击的部落,族里的人全都在外面,她们围在那只硕大无朋的死蛇身边,脸上写满了惊叹。有人忍不住用手去抚摸贯穿蛇头的利箭。 我能摸一下你的剑吗?方征问那个少年。对方下巴缠着一圈白布条,仿佛长了圈胡子,在那张英俊年少的脸上怎么看都违和。方征制止住笑意,装作严肃地问。 少年挑眉,眼中转瞬即逝一抹疑色,却又捉着方征的手按到长剑脊背上,让方征自己感受。 被那冰冷刺激得一哆嗦,方征意识到可能真的是类似铜和铁的矿物化合,兼有轻、锋利和硬度高的特点。那么大把剑握在手中其实并不算特别重。 冶炼技术如此厉害。方征猜测少年多半是来自一个气候干燥的地方,光是加温融铜汁就要超过千度。 本来还担心大佬防备心重,方征想,这家伙允许他摸剑,到底是对实力太过自信,还是认为他毫无威胁?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方征撤开了手,少年若有所思打量他片刻,又转过头去。 部落里的女人除了围观死蛇,搬石头重新砌之外,倒有一半多都探头探脑地望着路上两个男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或许是因为性别,当然更是因为刚才射死大蛇的神勇。 走到公社门口时,大长老冥夜出来迎接他们,少年和大长老互相施了个古怪的礼仪。虽然动作很简陋,只是单手置于胸.前、躬一下身子。但在方征看来不一般,有礼仪就有外交,这些原始部落间的社会发展程度,比他想象得要复杂。 少年指了指嗓子示意说不了话,旁边堆着很多白奎(石灰),他就着大剑在土上歪歪斜斜地画字。 冥夜长老却也不认识这种字,而且他们只是听说至高国的卜者会字,但到底怎么操作,也根本没见过。露出迷惑表情,随即颤抖地摇摇头。 少年又比划手势,然而他的手势语言也不是寻常人能看懂的东西,冥夜长老干瞪眼,最后轻咳道:子锋大人,您还是先养好伤吧。待会我给您再涂抹些药。幸好血已经止住了。要是您有什么事,那可损伤不起。 原来这少年叫子锋,方征心想:名字和身手倒是很搭。大长老对子锋恭恭敬敬,俨然他们之前就结盟过,搞不好这位大长老出门游历就是去搞外交的。刚才在蛇口下面熏艾草也不是寻死,而是配合子锋行动罢了。 冥夜长老把目光投到方征身上,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幽暗起来,皱眉道:你 方征心想,这位大长老回来,肯定看过了玄思的伤势。狩猎队里活下来了藤茅和雪茅,搞不好藤茅已经把所有事情告诉了冥夜大长老,于是他笑问:是藤茅找你告状了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从死蛇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气得浑身颤抖的藤茅,指着方征道:骗子!小人!你根本就不是东方的使者! 正宗东方使者,就是旁边这位说不了话的子锋大人,自己这只李鬼在部落这些人眼里原形毕露。她们再一互相核对,才明白方征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的。 就是天大的事情砸下来方征都不慌,不仅不慌,甚至在察言观色后准备看戏。 子锋疑惑地皱起眉头,在方征和恨不得冲上来打他两巴掌的藤茅之间来回看了看,毫不犹豫地跨前一步挡在了长老和方征中间,拦着手做出了回护的姿势,凌厉眼神透着一股征询的意思。 冥夜大长老赶紧打发激动的藤茅回去,小心翼翼地解释:子锋大人,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来路,刚到我们部落,就主谋杀了一位长老,还把另一个长老害得至今昏迷不醒,给我们所有的猎手都下了毒,谎称自己是东方使者蒙骗人。 子锋疑惑转头,又把征询目光投向方征,示意他自己解释。 方征可从来没怕过谁,他完全不否认,却句句都补充得合情合理: 我可不是自愿来到这个部落的,鬼知道我怎么被绑来的。你们两个长老一个想把我留到牺牲祭上去杀,一个想拿我试药,主谋?藤茅有告诉你同伙是谁吗?是拿不到蓇蓉就起杀心的她们。我下毒是假的,大长老你检查过就知道。假扮东方使者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他们一开始看到我的衣服以为我是东方来的,我只是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你们把我当药人,怎么,我还得对你们事无巨细禀报吗? 方征承认得痛快,说的也都是事实,可换个角度来看,就觉得桩桩件件都有情理,高级甩锅,成功地把各种主观的心机都套在了无可奈何中。 不仅子锋听了两边的话后,对方征露出情有可原的神情,连冥夜大长老的眉头都有些松动,对藤茅她们说:你们的确没中毒。 藤茅皱眉,方征没有一句话虚构,可是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如果看过他在砸乌虚长老的头之后下指令的眼神,都会知道方征究竟有多可怕深沉。可是看冥夜大长老的模样,似乎也不打算深究了。 冥夜大长老审时度势,对方征道:眼下,我们并不想增加敌人。之前种种,我们部落于你有亏,你也报复了回来,就这样一笔勾销如何。 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方征觉得这冥夜大长老和躺在床上的玄思又不是一个段位的了,怪不得他们如此排序。 冥夜大长老凝视着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真正的来处吗? 方征贯会耍心眼,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子锋看了一眼。那一眼可解释成有意征求、或是无意瞥到。子锋也俨然一愣,随即神色复杂地回望了一眼,方征看不懂他的眼神,然而不妨碍演出了想要的效果。 不好说。方征意味深长地对冥夜大长老作此回答。 让冥夜大长老自个儿去脑补吧。 冥夜大长老一时吃不准到底方征和东方使者子锋大人有没有关系,但既然已经决定不增加敌人,他的重心就放在了规避风险上,那先不说这个,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如今我们部落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人手非常吃紧,这附近的蛇巫和士兵虽然已经基本杀了,但今天的事情宗主国很快就会知道,一旦知道后他们就会派王域内更精锐的士兵和更大的蛇过来。 方征想,这长老说话有讲究啊。先点出周围有伏兵,暗示走不掉。主观上说明他们也不想放人。接下来应该就是讲条件吧,果然 只要能帮助我们的,就是朋友。有比国重建的那一天,所有朋友都能享受宾客礼遇。 原来这个部落在战败之前,叫做有比国,方征第一次听到它的名字,随即皱眉,这好像不是《山海经》里现成的国家名字。但他又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方征听条件时,最不喜欢听那些虚的,直接问:你们部落的宾客之礼是什么? 冥夜大长老果然是个聪明人。按照我们始祖制定的标准。有屋子,有三种肉,还有两个女人。 方征还没对此标准作出什么回应,却察觉到旁边子锋的表情不对劲。 子锋在听到女人二字时表情有一丝尴尬,转瞬即逝却没逃过方征的眼睛。特别搞笑的是,发现方征在瞧他,子锋还欲盖弥彰般把头转了过去。方征觉得可有意思了,琢磨着小年轻,脸皮薄,听到什么送女人就开始瞎激动。 但方征对女人没兴趣,当摆设吗?这个部落没有男性,他没法说换两个男的吧,于是就说换衣服和草药吧。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 子锋比划着要养伤,先行离开了。方征心想,这侧面也反映出了,大佬的确是个心思浅的,之前一言不发就任由自己给他包扎,听到送女人就装作不好意思走开了。对付这种人,方征有的是办法。 冥夜大长老先小小吃惊了一下,宾礼还能换?但他也是个务实的,且对方征这种实诚接受的态度感到放心,可以换,但你要帮我们。 我答应帮你们。交换条件后当然要讨价还价。但,我是不会送死的。方征试探着出力的边界。 如果失败了,和巨蛇一起死。冥夜长老一针见血堵死了他偷懒的心。 这个大长老,是个狠人。方征叹息。 方征想打听子锋和另外一个使者的情况,但是又不方便问冥夜大长老,因为那俨然会暴露出他和大佬不熟,于是方征决定自己去找找线索,他装模作样关心:玄思长老如何了?我进去看看他。 玄思长老躺在里面的石床上。公社里隔壁婴儿房间里依然传来哭闹不休的声音。和上次方征进来时,陈设只多了一些武器 方征瞳孔猛然缩小,他浑身气血沸腾、额头手腕脖颈都凸出青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在公社的墙边,看到了那把刃口向上,形状古怪的金色大斧头,就是那个变态者的武器! 方征几乎是下意识朝冥夜大长老吼道:另一个使者呢!? 冥夜大长老不明白为何他反应如此激烈,但还是告知:昨天就回去了。 方征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为什么这把武器在这里! 他心中飞快划过一抹怀疑:难道子锋才是 冥夜大长老一时间摸不着他这两句话之间的联系,这把武器跟另一个使者有关系吗?的确有另一个同伴和子锋大人一起前来,但进部落的那天,扛着这把武器的是子锋大人。不过冥夜也不清楚他们武器使用情况,就模棱两可说:大概这把钺要让子锋大人带回去吧。毕竟是行礼用的。 方征一时间似松了口气又似有些失落。看来果然不是子锋的兵器。他不必那么早面对那个变态,有更多的时间准备。可是又无法掌握那家伙的行踪了。不过倒是想起了有关这把武器的信息。 这是钺。钺和斧头非常像,周朝记载中的兵器,后来演变成封建王朝的仪仗器具,但那是在封建王朝兴起之后才会用斧钺来装点礼仪。那天的牙签变态不是用这个斩蛇吗?这个时代对于钺的使用,还远不至行礼的文明吧? 方征一愣,仔细一想,意识到长老说的不是行礼,而是刑礼。 国有国法,违法则要受刑,刑礼指的就是受刑的规范。 虽然吃惊这个时代居然有刑礼,但刑法的确在《尚书》里就存在了。《尚书》里的内容追溯到尧舜禹时代的上古著作三坟五典。尚书就是上古之书。 原来这个时代也有刑的规范,方征还以为全都是弱肉强食混乱黑暗呢。但想必只有大国间才刚出现一点文明社会的雏形。 《尚书》语句艰涩古奥,方征大部分一知半解,为了给养父递文献也全部背了下来,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尚书》记载,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能兴兵的自然不是升斗小民,而是国家层面上的处罚。方征记得父亲说过,殷商末年纣王残暴,武王率兵讨伐,就是替上天行使王道,处罚纣王,用了甲兵这种大刑,和后世尤其是春秋战国时期野心家为了扩展地盘恣意吞并他人而兴的兵戈有所不同,纣王是先失道才会被讨伐的。纣王败走,在鹿台自尽,于是周武王用斧钺割下了他的脑袋,也是行刑,这就是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 方征立刻理解了,那个没见到正脸的太监,用钺去斩蛇,并不是单纯意义的消灭有生力量。更是一种血腥的仪式,代表着国家政权层面上的讨伐与 宣战。 虽然不能和后世文明礼仪之邦的礼节相比,但是上古时代的祭祀仪式孕育着种子。也变相说明了,东方那个国家正逐渐走向文明,学会了使用专属的武器来宣战。 方征心中一凛,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东方那个国家不是一般地强大。而巴甸国对蛇的操控亦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个弱小的有比国,卷入了它自身远不能匹敌的两股力量角逐前线,未来堪忧啊。 他禁不住抽了抽鼻子,为自己小命担忧一把,然而立刻又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有比国,他知道了这个部落的来历。 巴象 方征是在抽鼻子的时候想到的,有比国没有听过,但有鼻国是听说过的,还和上古时代颇有干系。 这个国家名字虽然起得搞笑,并非是强调国民有鼻子,而是同音,该地又被称为有庳或有卑。国家名字出自《孟子》与《汉书》,是舜异母弟弟的封地。 舜的异母弟叫做象。在《史记》《孟子》等记载中,是一个嫉妒兄长的小人,舜的爹娘也很奇葩,一家人联手起来变着法子想害死他然后谋夺财产,一会儿把舜推到井里,一会儿把舜指使去修屋顶又拆走梯子并纵火,但是舜都奇迹般没有死,而且不计前嫌原谅他们。他的仁孝让尧更欣赏了,最后把帝位禅让给了舜。 而在《汉书》记载中,虽然象获得了封地,却没有配享太庙的权利,原因是舜封象于有鼻,死不为置后,以为暴.乱之人不宜为太.祖。意思就是说,舜虽然给了象封地,却不给他立嗣的权力,供奉和国祀都是不能继承的,因为觉得他并没有资格配作开国太.祖。在象死后,这个封地应该就废除或被收回了。 这些只是最普通常见的记载,方征凝神回想着:关于巴国和象,父亲曾经从另一个角度提出过假设。 那时候方征还小,被父亲带到研究所里,他百无聊赖地在桌上玩拼图,一边听着父亲和周遭同仁的讨论。 学科建设重新开始,仰韶、良渚、夏家店、三星堆都缺人,想确定一个研究方向,你们给点意见 三星堆吧?巴国文明的确一个叔叔声音插进来。 巴蛇吞象。方研究员低声道。 巴蛇是巴国的图腾神兽,在《山海经》中有巴蛇吞象的神话,是一种夸大现代的蛇已经不可能吞下大象了,所以又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说。另一个伯伯说。 象究竟是什么?方研究员参与发言。 亚洲象? 西藏的象雄王朝吗? 方研究员摇头:象是一个首领名。 古巴国的领袖是谁? 众说纷纭,《山海经》中叫做廪君。 象是谁? 舜的弟弟。 同父异母的歹毒弟弟。 把舜推到井里的弟弟, 舜原谅了他,还给了他封地。 舜是个孝悌的君主。 这是《汉书》和《孟子》里记录的。 《竹书纪年》非之。其实舜并非仁君 《竹书纪年》疑为魏氏曲笔,慎提慎引。 并非孤证,《韩非子》亦可证《竹书》 枭雄和野心家为了霸权理念抹黑贤君罢了。 方研究员不得不把话题转移回来:巴蛇吞象。 于是有其他研究员懂了,巴蛇不仅指巨蟒,而且指巴国。图腾中包括着巨蛇崇拜。 象不仅指小象,也指舜的弟弟象,史称不仁。 《汉书》曰:舜封象于有鼻,死不为置后,以为暴.乱之人不宜为太.祖。 巴蛇吞象这个《山海经》中的神话,或许代表着两个部落曾经的战争。 在那场战争中,巴国打败了象的有鼻。 那才是巴蛇吞象真正的意思。 方征浑身一个激灵,这是很多年之前的讨论了,那时他还很小,记在脑海里没多想。如今身处其间,句句皆实。 这个部落就是有鼻的后裔,不一定是象的后代,只是从前生活在被称为国家的封地上的人们,轻飘飘的一句国除,到底是怎么个消除,没有记载。但活生生的人如果被消除,那必然不会喜闻乐见,就算舜宽仁,但是他的后裔、或者其他势力的想法呢? 能把现状和父亲推测串联起来的解释就是:舜死了,象也死了,这个部落试图保留自己的独立,却被另一个超级大国巴甸盯上,对他们发动了战争,杀死、俘虏了男人,把女人圈着做生产部落,这就是如今他们的来历了。 父亲果然是正确的,父亲的每一个论证都说对了,然而他的人生被毁灭了。 方征一瞬间有些想哭,这股无端的软弱情绪,让他哽咽又烦躁,匆匆瞥了玄思长老一眼后,就一步并作两步躲了出去。 有事商量冥夜大长老在他背后说。 过一会儿!方征也有事要向他求证,但不是现在,他疾步而出,不让对方看清他眼里一抹晶莹。 方征走到部落溪水边,这条小溪里水产不算多,勉强能捞起一些小鱼。部落里有个分工就是捕鱼者,捕鱼女人正拿着麻网和网坠,投到水中,不一会儿就捞上来几条浅白色的小鱼。 子锋站在河边看捞鱼,捕鱼女人特别殷勤,捧着个石罐子说:子锋大人,这种小鱼叫做鲔,没有鳞,生吃最美,拌上松子最好吃了,这是我保存好久的松子。 子锋看她在岸边石砧上切鱼,手又开始比划,女人一头雾水看不懂。 子锋大人,长老既然说了您在我们这里吃饭,那当然是想吃谁做的都行。我做的鱼是部落里最好吃的。女人说。 子锋摇了摇头,神色中有一丝焦急,比划手势却愈发让人看不懂了。 方征虽然也看不懂子锋的手势,瞥了一眼溪水却知道有其他问题,懒洋洋走过去对女人道:现在不可以食用生冷的溪水。有锅煮热吗? 部落里倒是有石锅,但是石锅易碎,水温也烧不了很高,部落只在吃冻得特别硬的肉之前会加热泡软。大部分肉能生吃就生吃。方征心想他们每年不得吃死很多人。 捕鱼女人疑惑:煮了就不嫩了,为什么? 方征指着水面;溪水有不少浮沫,它不干净。刚被大蛇游过,想死就直接喝。 捕鱼女人吓得握不住手中的鱼,子锋转头对方征笑了笑,点点头。这和他刚才想说的是一个意思,如果女人一直看不懂比划,他就会去把鱼抢下来不让她们吃生的。 方征又是一愣,心想,这清秀的少年笑起来,挺好看。 真可惜,是那个变态太监的同伙。 那喝水怎么办?捕鱼女人慌道。 方征摆手道:等几天吧,活水会自然冲走的。这两天么,教你们个办法。凑合用。 不仅捕鱼女人愣愣看她,子锋亦投来感兴趣的征询神色,想知道方征用什么办法。 方征走到捕鱼女人装水的石盆前,里面已经盛了溪水。他拿了石瓢,舀水高扬倒下,反复数次,水面上的泡沫竟然连成一层厚厚的浅棕色沸珠。这是《本草纲目》里简易的净水方法。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 把泡沫捞走,下层沉淀不要碰,取中间一层水。但这也不保证万无一失,最好用石锅先烧热之后喝,这几天吃东西也最好都吃煮的。 女人惊异地看着上层沸珠和下层浮沫,相信中段饮水的确干净得多,她对方征露出了钦佩眼神,这么简便易行的办法,她们以前居然一直不知道。 他们还在灶边忙活时,听到远处几户房屋的喧嚣声,溪边取水做饭的村民中,有人竟然在饮水之后腹痛难忍、甚至痛昏过去、呕吐不止,一片混乱场面 捕鱼女人赶紧跑过去帮忙,朝她们嚷嚷。那些女人边听她说,学着方征刚才教她的舀水办法。 但更多的人却是围着倒地中毒的村民,她们已经派人去请了冥夜大长老。中毒的村民有两人,冥夜大长老闻讯赶来,在溪水上游侧,给一个女人施救,他烧了艾叶,念念有词祷告着什么,还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石罐子。那女人呻.吟声越来越低,也不知是疼痛减轻还是快要撑不住昏过去了。 其他人则围着另一个女人,方征认出来那是绩六,就走过去看。子锋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审视。倒地的绩六嘴边有白沫,眼珠凹出青色,蜷缩痛苦地痉挛。这是典型饮水不卫生后的反应。 如果在现代,可以用盐水催吐、饮用牛奶,或是吃泻药。可是这里显然没有牛奶。方征问有没有盐?旁边女人们一脸茫然,想来这个时代人们还不会晒盐。就算有,恐怕也很珍贵,这些村民用不起。 方征忽然间伸手撬开绩六的嘴,对方因这突然动作吓得乱叫。方征无视她的反应,迅速把手指抵进她咽喉抠挖。方征动作快,力气又大,绩六还没叫出声立刻食管痉挛、胃部反缩,哇地吐了一地,脸色立竿见影地好了起来,奇迹般地疼痛消解了大半。 围观女人们目瞪口呆,刚才那一瞬间,几个女狩差点以为方征要杀人,他有前科,那些女狩们十分有意见,冲到他旁边紧张得准备揍他。没想到方征动作更快,且干脆利落地伸手进去一抠,就帮绩六把误食的毒物催吐出来。 方征在小溪边冲干净了自己手上被溅到的呕吐物,围观的女人们无不对方征露出了复杂视线,她们之前对他有敌意,被骗下毒的藤茅和雪茅竭力说他坏话。但此刻方征却救了人。 谢谢你。绩六挣扎坐起身,第一句话就是你又救了我的命一次。 察觉到周遭各种微妙的视线,方征道:顺手罢了,我可不是对你有多好。 周围女人面面相觑,和绩六感激神色形成鲜明对比。方征也没理她们。 那边施救的冥夜大长老折腾半天,艾草熏得浓烟阵阵,躺在地上食物中毒的女人还在呻.吟。 方征并不想多管闲事,长老应该有祛毒的办法。可是架不住那些村民嘀嘀咕咕围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强行把那个中毒的人架在了方征面前,冥夜大长老也跟了过来。意图很明显,来请求方征帮忙。 方征看到冥夜大长老手中有个精致的石罐,非常好奇,眼下又是个提要求的好时机,就问:药不管用?给我看一眼? 冥夜大长老有些犹豫,也不太情愿。但是一看他身后子锋的脸色,只好把罐子打开给方征,小心翼翼,下端还攥着,生怕被方征抢了。 罐子里装的是褐色晶体状沫,冥夜大长老说:这是鹾。 方征恍然大悟,鹾就是盐的古代称谓。很粗的那种。 这里不似近海气候,如果没有贸易交换,海盐概率很小,大概是岩上析出的石盐。 方征明白了,冥夜大长老本来打算给中毒的女人喝盐水,也的确有催吐效果。却没有干净的水来泡开,光靠熏艾草当然无法催出毒素,一筹莫展。 方征干脆利落地把那位中毒女人倒提起来。他的力气让众人都倒吸冷气。方征两指伸进那人的咽喉之中,那人刚才耽搁了救治功夫,又被艾草熏得多了,迟迟吐不出来。方征皱了皱眉,回头看子锋,道:大人帮忙,提一下。 子锋走过来单手提得更轻松,饶有兴趣目不转睛看方征的动作,方征腾出了双手,按摩中毒者后背的腧穴。 不一会儿,女人的脸猛然涨得发紫,下一瞬间就哇地吐出一堆褐渣。直到那人胃里的东西彻底吐干净后,方征才示意可以把人放下来了。 大蛇搅混水源后,沉渣泥沙俱下,带出细菌。这两人都只是典型的喝下不卫生的水的腹痛反应而已。并不是方征最担心的蛇毒。 谢谢你。那个被救后的女人对方征很感激。藤茅也在那群女人中间,她依然神色警惕地望向方征,似乎担心他会耍花招。 方征也不客气,冷笑着直接对冥夜大长老伸手:我不是白救人的。 藤茅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冥夜大长老打哈哈笑:你要不,你来挑个药? 先记着。方征心满意足地记账。一边在溪水边清洗污渍,这些水虽然不能喝,但洗手就没什么讲究了。他做完这些事发觉子锋一直在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疑问: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子锋摇摇头,说不了话,拉住他的手腕往外走,方征莫名其妙,这少年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拉手?跟个小姑娘似的。十五六岁在原始部落不小了,是成年的年纪。方征在心里吐槽大佬一点都不爷们,却不敢挣出来,子锋武力值有多彪悍他可是全方位看得清清楚楚的,就任被拉到一处僻静所在。 子锋贴身有个小袋子,鹿皮缝制,里面装着些疗伤草药。他翻了两下倒出来两颗黑乎乎的,不规则,有些像畸形小板栗的种子,捧给方征。 给我?方征咳嗽道,子锋大人,这么客气?比划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方征厚脸皮收下,管他是什么呢,大佬送的意义就够了。 但是方征仔细看了看,他还真认得这种东西,差点没呛到。 是两颗普通的芍药种子。 随即方征回忆起来,好像芍药种子可以入药,或许在原始时代比较难得吧。 这是蓇葖吧?方征想着它们在《山海经》里的名字,叫做蓇葖。芍药是中国原生花朵,是最古老的花朵之一,历史悠久。《诗经》里也有记载。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还是句浪漫的诗。 不过方征可欣赏不来那些文绉绉的句子。再说芍虽然在后世是美丽的观赏植物,但方征可不认为这里的人会觉得它有什么除了药材之外的另外用途。 子锋点点头,又比划了些姿势,目光也十分柔和,方征要到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些手势的含义。其中最令他触动的将会是两个 一个手势是:它的花很美。 另一个手势是:你不要哭。 野宴 冥夜大长老有事找方征,他也正好想向大长老询问巴国的事情。 玄思长老还没有醒。不过很明显他的战略是和冥夜大长老一起拟定的。方征朝那柄他看了就想砸的钺努了努嘴,虽然一看到就火冒三丈,但不妨碍他仔仔细细地端详过每一寸。 方征要套话,但又不能让冥夜大长老知道他和子锋不是一伙的。 根据方征推测,像子锋这样彪悍的战士,只适被大国实权者掌控,且不会随意派出。换言之,这个小部落之前搭上结盟的线,应该够不到子锋那种人的层级。 子锋大人想再详细了解一下,结盟的细节。方征又开始赌了。 冥夜大长老却完全没怀疑,反而还很欣慰子锋会关心这个,甚至眼眶有点湿润。 没问题,带着钺来的使者,果然有心了 钺在文献中的记载,多是铜或铁制成。这一柄钺由黄铜制成,还用了些工艺提亮,有如此冶炼技术的国家,只要给训练有素的士兵装备利器,战斗力肯定不可小觑。 更不要说,如果那个国家,训练出很多像子锋、或是那个死太监似的高手。简直就是移动的战争机器。若子锋式的战士可以量产,简直能说是战无不胜。 冥夜大长老不疑有他,说起了结盟的因由,其实并不复杂。冥夜大长老每年春季都会去巴甸都城,缴纳秋贡不方便送走的药材、石料。数量少,价值珍贵。要亲自护送。 方征抓住了关键词都城?他内心发颤,却装作漫不经心问:你见过这么大的城么? 这个时代竟然有了都城? 方征穿越之际,还不知未来新时代的许多考古成果,证实了大型城池建立于夏早期甚至更早之前。所以他对此感到讶异。 冥夜大长老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大都城,几万人居住。 方征心想,原来这个时代,已经有万的计数单位了。虽然在春秋战国典籍里就有千、万、亿等计数,但能上溯到上古时代,方征还真有些吃惊。 几万人在古代的确不是小数目。代表着城市需要下水道等基础设施,能建立容纳几万人的都城,方征相信巴甸的实力不仅在驯兽方面。 所以你是在外出过程中,遇到了他们?方征还不知道子锋背后势力大国的名字,选择措辞不暴露他自己的无知。好在冥夜大长老马上就给出了信息。 是虞夷的人主动来找我的。一个低级的斥探。我长袍上绣着部落的花纹,巴甸也是允许的。 原来东方的大国叫做虞夷,夷在古代是异族的意思,但是在更早上古时代,还没有泾渭分明的夷夏概念时,夷是东边不同部落的统称。至于虞,是比较常见的上古姓氏。 斥探听上去像是古代搞情报工作的人,后来变成了斥候。方征大概也理解,这种人找到敌对国附属中有异心的小部落煽动,也是外事工作的重要组成。 冥夜长老的白袍在胸.前绣着一条似狗又似猪的生物,脸上还有一条尾巴,方征指着问:这就是你们有比国的图案?它是什么动物? 大象。冥夜长老说。 方征哽了一下,忍不住问:你们见过大象吗?同时在心里疯狂吐槽,名叫象的人是有比国的始祖,就还真的把部落图案画成一头大象,问题是一点都不像。 冥夜大长老一点不尴尬:祖先见过就行了。 方征心想你们祖先怕不是在梦里见的,呵呵笑了笑:然后呢,虞夷的人来找你,怂恿你搞事情? 冥夜大长老听不懂搞事情,愣了下继续道:虞夷看中了巴甸的他忽然眼珠一转,反问方征,难道你不知道吗? 方征见招拆招,表现得比大长老更夸张:你觉得我知不知道? 你觉得我该知道你所知道的,我还觉得你也该知道我知道。 不管有没有把大长老绕昏,反正气势是够了。 在这一诈之后,方征在脑海里快速思索资源问题子锋拿着精良的武器、带着珍贵的药材、衣物又是丝绢,这一切反应出了虞夷的国力。强大的国力必然伴随着倚仗和消耗。他们可以倚仗的东西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唯有武力。而构造这种武力的要素那种非凡的武器材质所依赖的结合这段时间他亲身体验的巴甸国的地理状况 木材。方征表面笃定,内心紧张道。 冥夜大长老脱口而出,原来你真的知道。 猜对了,方征松了口气,轻笑道:当然。 冶炼武器除却技术之外的资源,一是金属,二是火。 子锋的国家必然已经拥有了冶炼技术,金属也不会匮乏,毕竟从子锋身手来看,运用那种武器很熟练,应该已经成了规模,但是大量生产的制约条件还有燃烧材料。 火。需要大量消耗品。 巴甸国潮湿多雨,森林绵延,重山叠嶂。拥有近乎取之不尽的木材资源。 冥夜大长老被他这虚虚实实弄得疑窦丛生,半响道:总之,看中了巴甸的木材。而且东南西北四大国吧,本来就一直在角力。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 方征又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除了巴甸和虞夷,还有两大可以和他们匹敌的宗主国。南方是巴甸,东方是虞夷,还有西方和北方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国家。 方征一直在想,既然都有象的后裔,那么和象同时的舜时代就已经结束了,史书上记载舜禅让给大禹,大禹就是夏朝开国国君。可是目下来看,俨然这片大地上并非是一个大国,而是好几个大国林立。这和方征受到的起源大一统的教育是完全不同的。 也不知夏是其中哪个国家,大禹的后裔传到了哪一代。 冥夜长老又说:总之,虞夷准备夺走巴甸东方大片森林,就是我们部落旁边这座莽浮森林。 方征在《山海经》中听过这个名字。莽浮森林,出自于中山经的风伯之山条目,对莽浮森林的记载是多美木和鸟兽,西边有座风伯之山,山上还有金、玉、铁等矿物。 但是《五藏山经》的记载很玄,有人说山经就是祭文,祭祀者站在一个固定高台四望祈祷,给遥远的山峦起了不同名字。但也有人说这些山在现实中存在,还给它们画了地图。方征于是问:你们这座莽浮森林,周围有座风伯之山吗? 冥夜大长老没听懂:什么山?这周围都是山。 看来并不完全和《山经》记载一致。方征快速转移了话题,顺着冥夜大长老的话推测下去:没什么,虞夷为了夺下这片森林,必须拿下巴甸前线的战奴部落和生产部落。 方征一边说,对他们的合作策略也了然于心,虞夷就派出子锋他们从森林小路潜入,这样就可以前后夹击战奴部落。 方征思索着,那么作为防御虞夷的前哨,巴甸应该会选择最精锐的战士和战奴守在前方。直接啃,是块硬骨头。 战奴部落虽然包在生产部落外围,但中间大片森林和从崇山峻岭,要找一条小路偷偷潜入还是做得到的。或许不适合大规模的军队,但是对于子锋那样的身手,就算路上有长虫猛虎,照样轻松干掉。 冥夜大长老凝视着方征:原来你知道这么多。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他还以为方征就是虞夷的普通斥探,掌握了些不属于他的知识,只是子锋大人一介寻常下属。 方征继续选择措辞试探:其实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比如今年的牺牲祭,大蛇来袭击你们村子,是怎么回事? 冥夜长老沉痛地叹了口气,牺牲祭每年都有,我们本来每年都是把选出来的人放在村子外面,时间一到那条大蛇就会把人叼走,它不会进村里来。但是今年不知道巴甸国的听到什么风声,怀疑我们部落藏了东方来的奸细,就说今年是大祭,要把蛇放进来一会儿。这既是大蛇挑选祭品的方式,也算是一种惩罚吧。 方征想象着每年那条恐怖的巨蛇游荡到村外,叼走牺牲品,该是多残忍血腥的事情。今年变本加厉,部落里死了好几人。但是冥夜大长老表情虽然沉痛,方征却并没有完全相信他。怎么就那么巧呢?大蛇游到村子里,子锋刚好在那个房顶上布置弓箭伏击。要知道,那个位置选得可好了,下风口,没气味,蹲下的时候会被屋檐挡住,但站起来的时候,开阔又光线好。 谁知道那藏奸细风声是不是冥夜大长老自己放给巴甸国的,为的是引诱蛇进村,然后和子锋配合将它歼灭。大长老当时烧的艾草里还有其他香料,搞不好是让蛇迟缓行动的草药。总之,冥夜大长老绝不像他言语中表达得那样无辜和不知情。 现在蛇已经死了。你们准备怎么做?方征表面只关心下一步。 冥夜大长老这才露出一个笃定的眼神:巴甸虽然已经知道,但这附近的蛇和蛇巫都已经被杀死了。他们再从其他地方调过来,军队也罢蛇也罢,总归是来不及了。 远水难救近火。 现在唯一的阻碍就是前方、东北方、东方的三个战奴部落,他们之间大概相隔几十里。共有两千人左右。虞夷的军队,很快就到他们前方了。到时候我们就按子锋大人的吩咐,跟着他前后夹击,除掉那三个战奴部落。冥夜大长老以为方征是来问他们决心的,说得非常慷慨激昂,还带着讨好意味。 虞夷那边不需要部落投降,它周围的部落们就像弟弟妹妹似的,和它团结在一起。 但方征总觉得这听上去太过于美好了,他对于美好的东西总报以怀疑态度。他向来是个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人世间的人。在心中暗暗说:虞夷就不会奴役你们?真的会给你们自由? 算了,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封锁线一打开他就跑,哪管这些家伙死活。他已经打听到了足够的信息。 方征走出公社的时候,看到部落女人们正在商量如何处理那条硕大无朋的死蛇。这么大条蛇光要运出去丢掉就要所有人一起搬。 吃了吧。方征经过时,如此建议。 那些争论的女人们一下子都愣住了,此前她们的争论限于到底是直接丢到外面,还是供奉些祭品安葬。因为蛇是巴国的圣兽,她们不知不觉也把这个东西当成一种神来崇拜,蛇死就是神尸。虽然这不是她们信仰的神祇,有的人说不该供奉,有的人觉得还是要祭祀些东西。 没有谁会觉得该把它吃掉。 吃神尸啊,哪怕不是她们部落的神。 但是方征这一说,她们忽然间就像被打开了思路:为什么不可以吃其他部落的神尸呢?这不就相当于吃掉了其他部落的神?在战争中可以保佑她们呀。 于是下一瞬间,方征惊异地看到这群女人,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如何吃蛇。 美味的蛇肉是方征喜闻乐见的,于是他大方地给出了建议。 烤了吃,撒盐。 盐是什么?绩六惊讶地问。 盐就是冥夜大长老那种褐色的鹾。 那么珍贵,怎么可能拿给我们烤肉!? 方征又露出可以称之为可恶的笑容,等着瞧吧。 方征重新回公社里,没过多久,就拿着一罐盐出来了。 藤茅怀疑打量着他手上的东西:你不会是偷的吧? 方征道:大姐,你还不信我啊?你自己去问长老啊。我就是光明正大要。这是神尸,拿点珍贵的盐撒在上面,是对人家的尊重。 绩六忍不住问:尊重?难道你没说我们要把它烤了吃? 说了,而且我告诉长老,方征一本正经地指着肚子,吃下去就是最好的尊重。 绩六: 部落女人们分工明确,十几个剥皮者把蛇的整张皮拔了下来,剩下的鲜红的肉,十几个女狩用各种工具把它们砍成臂长腕宽的条状,晒在屋顶上。眼下正是夏秋潮湿季节,不容易晒干。如果后世有许多盐,就能制作腌肉。然而如今她们只能寄希望于天晴几日,趁这几日狂吃海塞。 以这条蛇的量,部落里所有女人放开海吃三天三夜,也吃不完。 女人们砍来了许多木柴,在公社前的宽敞露天地面,制作了巨大的木柴堆,下面垛草料,上面架柴,搭得疏松,然后开始燃烧。烧了一个上午,才把这片地上潮气给驱开。 烟气冒得非常高。冥夜大长老也不阻止她们,反正蛇已经死在这里,巴甸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退路了。好好吃一顿就当是壮行。 篝火烧旺,巨大的篝火堆足够每个女人都围坐在旁边,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条蛇肉,用木杆从中穿过。几乎每人都分到了一点褐色的盐。有人不舍得,但也有人听方征的,把盐抹进了肉的褶皱里。 方征也理所当然地拿着一条肉,坐在篝火边以娴熟的手法烤了起来。来回翻动烤肉,让它受热均匀均匀,蛇肉冒出滋滋的油光。 跃动的火光照耀着方征年轻的脸,那一刻他看上去就像是个真正快活的小伙子,甚至有心情地朝旁边的女人们指点。 用火焰外面最明亮的部分烤,温度最高。方征给身边绩六指导说道,盐给得少,所以要把盐搓进去卡住,颗粒很大,加热后会融化。你这种样子不行的,要不停地翻,不然会焦的 绩六的目光几乎无法从方征脸上挪开,含情脉脉地看他。多好的青年,英俊、年轻、懂那么多、最关键的是还救了她两次。她从出生下来就在生产部落里劳动,听说有些部落,是男人和女人居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女人负责织补做饭、男人负责打猎。等她们自由了,不用再当宗主国的奴隶后,也可以有自己的男子吗?虽然她好像记得方征说过什么对下面长吊的才有兴趣操一操之类的话,但人的想法说不定会变呢? 方征看得明明白白,但他心性惯来恶劣,哪怕对女人没兴趣,但看她们为自己五迷三道的样子又觉得很得意,反正自己该说的都说过,她们自己凑上来摔碎一地玻璃心,方征还乐得看戏。 绩六侧头盯着方征,几乎脑袋要挨到方征肩头了。周围挤挤挨挨的人很多,方征也没在意,他全神贯注烤好了蛇肉,烤得半焦冒香气,正准备好好享用,他和绩六中间的缝隙里忽然挤进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原来是子锋,他下巴还包扎着绷带,倒是没渗血出来了,整个人像下巴长了圈白胡子的小老头,然而只看上半张脸还是帅气惊人。靠近火堆使他的额头上冒出晶莹,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征,眼里倒映出两朵小火苗。 子锋大人,你这伤口,吃了怕上火啊。方征以为子锋是来抢现成的烤肉吃的,好不容易才烤得如此完美,舍不得给他。 绩六被挤得喘不过气,不得不挪到了旁边,把位置空出来。子锋理所当然地在方征旁边坐下,把头搁在他的肩上靠着,还蹭了蹭。 方征心中警铃大作,眼皮一跳,这什么情况? 那一刻他忽然心中打鼓这个看似心思浅又温和的少年,或许并不完全是表现出的那样。 千里迢迢深入敌后,单枪匹马屠杀巨蛇,还肩负着和部落搞外交的使命。 有那么单纯吗? 星火 子锋把方征肩头的衣料蹭得乱七八糟,就好像替方征把肩上某个不干净的东西蹭掉。方征虽然满心嘀咕疑惑但也不敢贸然乱猜。和大佬的分寸必须拿捏好 为了摆脱这诡异的姿势,方征开始和子锋交流,子锋就不得不抬起了头,四目相对。 这条蛇的胆,大人准备如何处理? 蛇胆大得简直像个篮球,通体绿得发黑。 要是其他人动手杀的,方征一声不吭就去割胆了。 但万一大佬需要吃蛇胆呢? 子锋摇了摇头,他说不了话,只指着蛇牙分泌涎液的部位。 方征猜测:您是说,这条蛇的胆,毒性实在太大,吃不得? 方征于是顺着他的手所指方向,问:那蛇牙呢? 方征想把那两颗已经泛黄的牙齿拔下来,多好的利器,还可以当做武器,他一直都没有一把趁手的。 子锋警告般瞥了方征一眼,摇头。 方征满心遗憾,暗自琢磨着等子锋走了后再去拔牙,仍然不死心地试探:那它的骨架和皮 蛇骨还很完整,铺在地上像一截小火车的轨道。蛇骨这种链条状的独特延展性、硬度和形状,让方征想,如果把蛇骨打磨一下,外面绷好皮,做个帐篷、或者做条船不都很好吗? 子锋皱眉,似乎对方征总是打这些部位的主意感到不满,严肃摆摆手。 方征干笑两声,也不知道子锋是另有用途,又或者单纯不允许?不管如何,顺着来,慢慢来。方征也就重新开始烤肉,思索着要是有姜葱蒜酱油醋味精这些调料 子锋也动手取了块生肉。但是劈好的木柴都在另一侧。子锋左右看了看,部落女人们还拿了一大堆带不走的东西出来烧,比如打猎留下的大型骨架、牛头、鹿角等 子锋看到旁边有好几只掰断的鹿杈,正准备捡来串肉,被方征一下子按住,说:这个鹿角是会融化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 子锋疑惑打量鹿角,又没法腾出手比划,但方征看得懂他那一丝丝有些不信的眼神。 你是不是想说麋角很坚固?烧不断?方征问。 子锋点点头。 但这是驼鹿角,一烧就化。虽然和麋鹿角长得很像,但仔细看成色就有区别。 子锋眼中疑问没有逃过方征眼睛。 不知道什么叫驼鹿?方征一看他的表情就什么都猜得到。 《山海经》里只有麋,却没有驼鹿的名字。但驼鹿分布得也很广,和麋鹿是属于近亲,古人分不清,就没有单独列出来,其实很多记载里的麋鹿都是驼鹿,真正的麋鹿反而很少。 麋鹿角非常坚固,但驼鹿角却易燃易分解易化。 驼鹿和麋鹿,就像巴甸人和虞夷人的区别,粗略看差不多,但仔细分辨还是有区别的。 子锋仔细端详驼鹿角,来回在鹿角和方征之间看。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方征心中一动,看着那清秀脸庞,脑袋有些热,脱口而出,给你讲个故事? 方征事后想起,总觉得自己脑袋那时候大概被篝火烤糊了,才会如此冲动,有些事是不应该分享的,留在记忆深处,成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然后和他一起埋葬。 可是,温暖的篝火,明亮的眼神,食物的香气,饱足的躯体,都会带给人一种幸福的放松错觉,在那虚幻短暂的时刻,回忆起曾经有过的快乐,感染别人。 有个皇帝叫乾隆咳咳,皇帝,就是那种大部落首领的意思。 话出口方征就后悔了,然而看着子锋期待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当是为了笼络大佬。 他在御花园咳咳,就是他自己的花园里养了很多鹿,把脱落的鹿角打磨成工艺品。咳咳,工艺品就是用鹿角做的漂亮饰品。可是有一件工艺品某天竟然消失了,为此很多人受到惩罚,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后来有个聪明的臣子,叫纪晓岚,发掘真相告诉乾隆说:御花园里能产鹿角的鹿共有两种:一种是驼鹿,一种麋鹿。驼鹿角很脆弱,受烤会融、天冷会分解,而麋鹿角不会,后者硬度要大得多。那些工艺品是因为冬天太冷了,驼鹿角就分解成粉末了。乾隆释放了无辜牵涉者,并且重赏了纪晓岚 方征是在北京弄堂里,边吃糖葫芦,边听遛鸟老人讲的这个故事。那时候父亲带着他游玩,刚吃完羊肉火锅,身上还暖呼呼的。 那时候的他,是多么快乐啊。 子锋边听这个故事,露出有所感的笑容。方征心想远古之人就是好糊弄。 但如果方征真正听到子锋的心声,大约就不会如此轻松了。 子锋恰到好处的笑容下面,掩盖着诸如这种听上去很著名的首领事迹,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方征思绪不受控制想到从前的快乐,把手里烤好的肉塞给子锋,你吃吧,我有事先 他压抑住心中翻涌的酸楚,三步并做两步就走开了。一直走到村边树下。所有喧嚣声都远离,公社那边依稀传来笑闹声,火光冲天明亮。方征背对着不想看,在草地上躺下,把手搭在眼睛上,让自己陷入黑暗。 不多时,方征只觉得逐渐热起来了,他模糊见前方燃起了个小型火堆,子锋坐在火堆边翻烤着一串肉。 方征心绪恶劣,哪怕是大佬也不想搭理,假装熟睡又闭上眼睛,只听着火堆燃烧的哔啵声和烤肉的滋滋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拨开了方征搭着眼睛的手,子锋把这串烤好的肉递给方征,眼神透着关切。 方征内心毫无波动,然而不能惹大佬生气的自保心态起作用,他敷衍地致谢起身点头,接过肉三两下啃完。温度适宜,里面揉的盐划开了,烤得均匀,外焦里嫩,肉香四溢。 如果他心情好,就会说些话把子锋逗笑,加紧他的笼络大计。 可是方征四肢虽然变暖,心情依然阴郁,沉默如一块硬邦邦的石头。这种情绪下他没法发挥得好。他深吸一口气,想竭力使得这股干扰思绪的刺痛散去。 他失去了亲人,也没有朋友,除了内心的毒刺一无所有。子锋示好在他眼里就像个小孩子发现个新鲜好玩的人,送什么种子、烤什么肉,都是小孩子的玩法,丝毫不能触动方征。 很久之前,方征就放弃交朋友三个字了。况且子锋不可能成为朋友,他是那个家伙的同伙,在打听完情报之后,为了保险起见,方征还必须想办法牵制子锋。 何况,尚且不知道这副面孔到底是子锋装出来的,还是本性如此。前者危险,后者幼稚,都是方征想竭力远离的。 要思考那么多东西,眼前这些,兴味索然。勉强应付,已经是他的极限。 当然子锋并不知道方征这些冷漠又寡淡的想法,虽不能说话,居然指着天上的星星,邀方征一起看。 篝火明亮,也没有掩去漫天星光。这是夏秋时节,天空中明亮的星座,方征也识得。 北斗星座、天鹅座、天琴座 在商代的甲骨文和金文中已经有许多颗二十八宿的星名,星宿体系形成年代只会更早。 他忽然有些感慨,一切都改变了,这里找不到钟表日历、语言古老、文字不识 唯有头顶万载不变的静默星空,几千年一如昨昔。 夏季的星空,北斗、银河都在最显眼位置,春秋的大星座则被压在天幕边缘,等待下一个季节的流转。 子锋依然比划着那种方征看不懂的手势,边比划边指着不同星星的方位,或许也给星星起了不同的名字,衍生着瑰丽的传说。他看上很高兴,还拿过方征的兕角,甚至指着上面那个变态刻的像小鸡崽似的拙劣简笔画对方征笑。 呵呵,你同伴做的好事。方征内心毫无波动。 方征偶尔敷衍地点点头,在烤肉的香气和火堆的温暖中,不知不觉睡着了。他错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自己的肩,但很快翻过身又不记得这件事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火堆已经熄灭,子锋也走了。方征抬头就看见了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 方征回到公社那边,听到了玄思长老醒来的消息。 方征走进公社里的时候,正听到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商量如何处置那二十多个婴儿。 带是带不走的。这样一句话轻飘飘落入耳中。 方征掉头就走,会如何处理,他其实隐约能猜到,但是不想听。 当年的自己,也是个孤儿,如果不是运气好被养父捡到,就是和今日这些婴儿一样的结局。 方征等了一会儿再走进去,惊讶地发现两个长老和几个女人在争执什么。 那几个女人之间有绩六,她说:我留下。 另外几个女人也纷纷说:我们留下。 她们想留下来照顾婴儿,等到虞夷的的军队顺利把那三个战奴部落除掉,其他人就能回村里来接他们。 我们必须做好迁徙的准备,不一定回来了。藤茅出声反对。 那这些孩子就丢在这里吗?绩六问。 周围一片沉默,正因为知道是必然的选择,才不好开口。不知谁嘀咕了句耻辱的种,引发了更大范围的沉默,遭受过强.暴并生产的女人们心情复杂,无声流下泪水。她们憎恨宗主国和命运,有些人的恨意被转移到了婴儿身上,有些人的恨意却被母爱天性打败。 玄思长老提过一个折中方案:如果所有人一起上路,可以带走一部分婴儿,轮流照顾 那到底是哪些被带走,哪些被留下呢? 这些两三岁的孩子,都还没有表现出区别,凭借什么来决定呢? 本意虽然是好的,细想依然心惊肉跳。 方征静观不发一言。他当然是要跟着大部队,才能走出巴甸国的包围圈。对部落的内务没有任何掺和的兴趣。然而这时,忽然从远处射来一支利箭,准确射在公社内悬挂麻帘的横杆上。 横杆是一根臂粗的长木,悬在婴儿的床的上方,那支箭射中的横杆和屋顶支架相连的一侧,横杆掉落了半截,但另一侧还悬在屋顶上。 如果那根横杆全部掉下来 就会砸到婴儿们的床上。 子锋走到公社门口,他手中握着那副巨大的弓箭,下颔的绷带已经扯掉了,露出深棕色还未掉落的疤。他终于能开口说话,嗓子还没全好,沙哑如一把钝挫的刀,但声音非常清晰。 不带婴儿,你们只死一半。带婴儿,你们全死。如果你们下不了手,告诉我。 子锋摞下这句硬邦邦的话,扫视四周的眼神锐利,他手中还握着一支箭,可以射落横杆的另一边相连之处。 兵法 那一刻,即便是自觉完全无关的方征,都被哽得慌。子锋毫不委婉的冷酷说辞就像一股冰泉冻住了公社。猛然打碎了许多人依赖的假象,道出血淋漓的残酷真相: 反叛九死一生,自由必有代价。 方征听子锋的声音起疑,怎么和那天看不到脸的太监音调有点像?但是现在子锋嗓子还很沙哑,也不知道他恢复痊愈了会怎样? 方征忽然间就哽得更慌了,如果子锋才是那天欺负自己的家伙方征浑身寒毛直竖这是个更可怕的存在,他亲眼见过子锋可怖的武力值,要报仇更难了。对方这些天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待他?耍弄他的呢? 这几天子锋信任不设防、冒出天真少年气的的伪装模样,差点让人忘记,这人是怎样一个被东方大国派遣来的战争武器。方征心有余悸:这家伙果然特别凶残。 能提出全部干掉婴儿这种手段,怎么可能是易与之辈。 出乎意料,那些女人并没有炸锅,反而以不可思议的平静态度,默然接受。 她们无声地哭泣,却不发一言,或许是因为害怕子锋,又或许真正认清了并不能保护那些婴儿。 生死面前,哪来那么多选择和矫情。 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被强.暴生下的孽种重要,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一支箭,问题迎刃而解。 方征心中又涌现出了那种愤世嫉俗的恶心感,虽然他没有资格去评判。 如果不威胁到自己生命,他会选择像当年养父一样,救一个孩子也没什么。 可惜在这个危险冰冷、朝不保夕、人如草芥、命似刍狗的时代,他做不到,所以没有资格评判。 子锋或许凶残,也是环境使然。 既然子锋可以开口说话了,方征最要紧的当然是去找他打听消息,顺便试探自己的猜测。 但是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单独和子锋谈话,因为子锋把所有女人聚集到公社广场上,准备训练她们。 我不指望你们谁能在这几天掌握杀人的办法,我只需要你们听从吩咐。会少死一点人。 子锋来回看着这些眼中升起希望光芒的女人,冷冰冰道:现在你们都去找能当武器的东西,等太阳到头顶的时候回来,不可以迟到。 方征抬头看了看太阳,很接近头顶,大约只有半刻钟。 子锋瞥了眼方征:你也要去找。 子锋一开口说话,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又或者这才是他本来的面孔。 方征虽然不在乎对方孩子气般的温柔小意,但顷刻之间的偌大变化,还是让他升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同时因为怀疑更如履薄冰。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 方征眼珠一转,又想到了个试探的办法。 方征指着子锋腰跨的那把剑,大人,你又要带弓又要带钺,那个让我用吧。 子锋一瞬间都惊了,没遇到过这么厚脸皮索东西的家伙,却反而令他感兴趣,跟这些天他对方征的纵容不无干系,挑眉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剑。 子锋露出微笑,你会用剑? 方征道:你试试我会不会? 方征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听子锋的声音,但那天记忆实在太混乱了,而且子锋嗓子还未全好,有些失真。方征迟迟难以决定,而且他打心眼里不希望。一来子锋身手太凶残,二来 方征不由自主扫了扫子锋的白袍子,可惜看不出来,这样一个外形秀美的年轻小伙要是真的是牙签太监,连受害人方征都忍不住礼节性遗憾一秒。 子锋沉吟一瞬,把剑解下来递给了方征。但是在递过去的瞬间,子锋的剑锋忽然调转直刺向他。然而方征手腕也跟着调转,贴着剑柄,不但没有被制住,反而借力握住了剑柄的下端。 子锋和方征同时握住剑柄时,方征骤然感觉到沛然相反的力道,并没有硬抗,而是骤然选择撤力,只虚握住。子锋感觉不到另一股相抗的力道,也飞快撤力避免被带倒。可是方征瞅准了这个时机,虚握住的掌心又猛地发力拉扯,子锋一时力未继,竟然让剑柄滑出手心,眼看就要被方征抢去。 子锋脸色一变,手臂猛然一拧,硬生生把剑柄从中截住,他之前未尽全力,在那一下才不由自主地全力一扯。 方征这回是真的立刻撤手,那力道强到足以把剑连人拖走,要是硬碰,他的胳膊都得被拉断。 然而在子锋的原定计划中,根本没有打算用全力。他眼中划过一抹警惕,很快遮掩过去。 方征能拆出探到子锋底线的这几招,是因为方征早就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 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把自己的武器给别人。 不想借就直说。方征故意装作不懂,抱怨子锋,吓死我了。 子锋沉吟后却说出了真正让方征惊讶的一句话。 我刚才只是在试试你有没有能力用剑。给你了。 子锋说罢上前两步,把剑尖杵在泥土里立住,又默然后退,让剑立在他和方征中间。 方征心中警铃大作,然而直到他真的半信半疑上前拔.出那把剑,都没有再出什么状况。 真的给他用?方征惊讶:等结束了就还给你。 说得好听,他才不会还。拐到一把剑护身,逃跑更方便了。 方征敏锐地感到,子锋似乎对他很纵容?是源于那天在小河边,自己提醒了他小金蛇的事情?还帮他包扎? 无论缘由,既然知道这一点,方征就要好好利用。 子锋并不多说,眼神却愈发捉摸不透。但方征骗到武器后,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打探消息,子锋就走到公社中间的广场上,已经回来了不少女人,她们手里拿着骨叉或者石斧。 部落共有一百三十个女人,现在太阳已经到头顶,回来的却只有九十六个。 子锋一边说着,话语中酝酿着某种冷酷意味,他转头去拿了那把巨大的钺,在广场外侧的泥土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又过了一会儿,迟到的女人们也陆陆续续赶来了。子锋让她们统统站到线外面去。 迟到的女人们多半是缝衣做饭工种的女人,平时没有制作自己的武器,匆忙去找,有的人找了些小骨叉和木棍,有人空着手。 我说了,找武器、按时回来。有些人只做到一件事,有些人都没有做到。子锋眼中放出狼一样的狠戾。 北方的王,在高山上召开首领集会,有人迟到了。北方的王就杀了他,把他的尸体分块!子锋举起大钺,对划痕外的三十四个女人说,你们都迟到了。有人找了武器,有人没找武器。现在,有武器的人把没有武器的人杀死,我就不会把你们分块。 方征那一刻心中剧震:果然没错,这家伙,只是装得像个人,根本就是个专司杀伐的战争兵器。本质和原始奴隶社会的凶残剥削者,并没有区别。 场地上死一般地沉寂,没有人动弹,她们都吓傻了,就算听懂了子锋的话,也觉得不可能。 她们都没有动弹。 只有方征在听完后立刻凛然警惕,且在下一瞬间,子锋举起大钺朝着划痕线外最近的一个女人捅去时,被方征猛然用剑隔住了。 大钺和铜剑相交,发出当声脆响。 方征一生中经历过不少生死之际,但鲜有此刻一般,笃定感受到一句定生死。 子锋在立威,刚才那一下方征要是不挡,对方真的会杀人。无论是不听话的,或是阻挠的,都是对权威的挑战。没有立刻杀方征已是纵容的极限。但方征必须找到合适的理由,不能妨碍子锋立威的本意。 方征脑中飞速旋转,滥杀无辜是错的之类的道德观,在这个时代不但完全不适用,甚至会起反效果。刚才子锋已经用先王事例说得很清楚,至高权的伟大君王都这样做,在他们的世界观里不但没有错,甚至是鼓励效仿的。 那个北方的王,方征恰巧知道是谁,他叫做夏禹。 《国语鲁语下》载: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 大禹在会稽山召见部落首领,防风氏来晚了,大禹就把他杀了分尸。 刚才子锋讲这个故事时,方征就知道了。 防风氏并没有罪大恶极的记载,《国语》中这个例子的上下文,只是在举例说明古代神祇骨头能有多大,作为单纯的叙述,毫无评判。 大禹是个伟大的君主,《国语》里的一条孤证记载并不能否定他的功绩,重点也不是控诉他,但毕竟留下一笔语焉不详会被发散的记载。 或许是因为天威不容冒犯,或许是来迟了有很糟糕影响,或许是防风氏犯了什么其他错找个由头除掉不管怎么说,方征要说服子锋改变想法,只有从先王做法的根源错误入手。 那不是大禹的错,是远古社会没有形成规范的错。 方征抓住命悬一线的时机,为所有人争取活路说了一句话,北方的王,不教而诛,不对。 在原始社会,文明发展早期,并不事先公布犯错的处置,而等到有人犯了错,才说出处置方法。这和现代文明社会的法制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 如果大禹告诉来参会的部落首领,迟到会被分尸,有可能防风氏就不会迟到了。可是大禹不说。 如果今天子锋提前告诉这些女人,迟到或者找不到武器,会有死亡的惩罚,那方征相信她们一定不会迟到也不会两手空空。 这就是不教而诛。野蛮又低效率的处置方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被彻底否定过。 子锋果然一愣,满眼都是不信。你居然说北方王错了? 摊牌 方征小心翼翼观察子锋的神色,杀气暂时消失,方征趁热打铁,我给你讲个故事? 子锋眉头一皱,又是故事? 听听也没坏处嘛。方征不放过大佬脸上任何细微表情,要是不对劲赶紧跑路。 子锋冷哼一声:讲。 方征听出了不要磨蹭的警告画外音,尽量言简意赅,快速地讲完了。 有个人练兵很厉害。一个首领听说后,就对他说我有很多女人,想把女人都训练成会打仗的,你能做到吗?他说:可以做到,只要首领下令,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让那些女的听我的。首领同意了。那人就给她们交代了命令,并且说如果她们做不到,就要斩首。但是第一遍下命令后,那些女人并没有遵守,他就说:没有讲清楚命令,你们没有听懂,是我这个将领的过错。我再说一次。他又仔细解释了几遍,再正式下令,那些女人还是没有照做,他就说,既然你们都明白这个法令,却没有照做,就是你们的过错了。于是他把两个带头的女人杀掉,任那个大王首领也没用。这之后那些女人果然听话行事。 这是《孙子兵法》。 看着子锋若有所思的模样,方征道:这是教而后诛,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果谁不守规矩,再去惩罚。比不教而诛更有用。北方的王杀防风,因为没有先定立规矩,就会让人无法理解,他到底是心情不好随便杀人,还是说防风氏确实做得不对才杀了他。北方王是个大英雄,做过那么多伟大的事,但这件事有更好的办法他却没有去做。今天的事情,也一样。 那个练兵的人是谁?子锋扬眉问,警惕地凝视方征:这家伙哪里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他叫孙武。 我怎么没听过。子锋眼神一暗,不动声色疑惑。照理说各方首领和臣属的伟大事迹,他都知道,却没有这个人。 他只在个小地方这样做。方征含糊道,孙武在千年后。 子锋缓缓放下了钺,认真思索片刻,没找到话里话外什么破绽,更诡异的是,这种方法听上去真的更有效果。 子锋滋味难言,心情复杂。为什么以前没想过这些呢? 片刻后子锋对部落女人们道:好,那就再给你们说一次。你们记住,只有听我的,才有活下来的机会。谁不听我的话,我就会动手先把她杀了,所有人找齐武器。接下来,去搜集止血的草药、搓粗绳,制作结实的包袱和耐磨的衣服。水时之前回来。 这回他话音刚落,所有女人忙不迭跑得比兔子还快,刹那就散了个干净。 方征指着自己:所有人包括我吗? 你和他们不一样。方征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子锋继续道:你的背包要做得更大更重,你白天要跟在我身边。晚上我要用你。 方征脸色一僵,内心的咒骂和惊骇差点涌出,不行,还差一点情报,他必须先完全确认 他不敢直接问晚上的事,结结巴巴道:那,白天,白天我和两位长老在一起,我要保护他们。不能让这种事分子锋大人的心啊。 保护?子锋道,没有那个必要。 方征又不敢问到底是那两个长老自己有护身的办法,还是他们太老了,根本没有保护的价值?如果是后者方征细思恐极,长老们掌握着医术、卜术和失落的文化,他们一心要复兴有比国,也是重建国家的活字典和宝藏。 可是在子锋这个特殊派来合作的虞夷战争先锋眼里,却没有必要保护。 方征心中愈发纠紧,他发觉自己又无意窥探到残酷的真相:根本不是长老们想象得那样美好的国家层面的合作。子锋应该驱使他们另有目的。 失去部落长老的女人们,在战争中活下来后,又会如何呢? 方征严厉告诉自己,这和自己无关,刚才指责子锋不教而诛已经是太冲动的行为。那源于他内心忽然苏醒的微弱火苗: 他被教过,也被诛过。仗着知道子锋对自己稍微有些纵容,也有把握说服子锋,所以他说话了,仅此而已。 可说到底,对于方征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应该只有两件,一是活下去,另一件则是报复死太监,他愈发觉得是子锋了。什么看建木之类的遥远心愿,虽然清晰却并不迫切。至于其他的闲事,能少管还是少管。 巴甸国那么多蛇。方征最后试探,多久会派新的蛇巫过来? 试探就像是把菜一道一道摆在桌上,然后劝客人尝,混在一堆菜中,有一道菜是想让他吃后反应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 方征想要通过提到蛇巫。引出蛇碑下的事情。 那天碑下的群蛇尸体,是子锋杀的,还是另一个使者杀的? 只要这最后的信息一对上 然而子锋直接把方征的菜盘掀了。 最近的蛇巢都被杀光了。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新的一批当然要过几天。子锋声音依然有些沙哑,跨前一步。 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确认。 方征整个人都在耳鸣,血气上涌,只觉得一股腥甜溢到喉间:那天是,是你?他全身骨骼都在响,手臂青筋冒出。 子锋不可思议地重新审视方征:你不知道? 方征告诫过自己无数遍的冷静与徐图都碎成粉末,他一瞬间血冲头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怒吼着冲过去朝子锋狠狠揍去。 子锋早就感应到他瞬间满溢的杀气,方征那一下根本没章法,第一下并没有打到子锋。但子锋也没还击,表情还有些懵。 是你!方征咆哮着继续打过去,又被闪开了。 子锋终于还击了,却只是拦住方征的拳势,说出叫方征吐血三升的话,甚至有一丝迷茫。 什么意思? 敢情子锋还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方征怒极反笑,那天在蛇碑下偷袭我的是不是你?弄昏我的是不是你。把我他气得简直说不出那句话,含糊过去吼道,是不是你! 子锋这才恍然大悟般,重点却继续不对,是我。但那不是偷袭,我是光明正大的俘虏你的。 而且那时候,子锋战斗后血液沸腾止不住,又中了些蛇的淫毒催化,就像喝醉了酒的人,战斗力其实已经下降了一大截,却还是把方征制住了。对于战利品的认定,不该有任何异议。 而且子锋刻了自己的标记在兕角上,这些天方征一直把兕角带在身边,又如此听话。子锋还以为方征接受态度良好,搞了半天根本不知道? 方征觉得自己算是个豁得出去的人,但是这种不要脸他自叹弗如。 俘虏我?所以呢?方征全身因剧怒而颤抖。 他刚才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和杀气,血冲头顶,不假思索就做了。此刻捏着拳头的手指依然在发出咔擦声音。 冲动了,不应该暴露,本来应该从长计议。待在这个战争机器面前太危险了。而且一时半会逃不掉,他根本没办法逃过这人的力道和速度,和他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怎么办?方征脑中被怒火和恐惧搅得纷乱,不行,他必须想办法。 子锋听到方征的反问,道:所以?你就是我的了呀。子锋制住方征,表情依然困惑,这件事在他的认知里变得古怪极了,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不可思议愣问,你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想杀我? 那天方征在河边提醒,子锋当时还挺感动,这个战败者竟然会提醒他?还会主动给他包扎伤口? 所以子锋也尝试对他好一些,给他烤肉吃,还送了两颗种子。毕竟方征也有点本事,收这么个战败者为自己服务,也不用搞得太残酷。 那些时刻,子锋心里甚至涌现出一些难得的温柔。 不过既然是自己的东西,可不许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原来只是误会。果然跟别人告诉子锋的一样:战败者都很不老实,通常会对他们充满恨意。方征没认出子锋就是那天的人,所以没有展露恨意罢了。 方征在心里说:不止想杀你,还想把你的尸体分块。浑身都冒着煞气,那种恨意太强烈了,掩都掩不住。 这不是你自己刚才说的不教而诛吗?子锋又说出让方征吐血三升的话。 这能一样吗!?方征简直七窍生烟,忍不住道,这种事会让人生气你不懂吗? 子锋又怔住了,疑惑:生气?可那天你还对我说不要走。 子锋本意是想找个女人解决蛇毒,但那天发现认错了,男人下面找不到缝,无法泻火。他非常郁闷,只好把方征推开。 但是方征居然还在昏迷中搂着他,叫不要走。子锋当时真是一筹莫展。他身体热极了,又不知怎么办,很狼狈才松开。 当时还觉得,这个战败者怎么那么依赖人啊。 方征惊愕地想我都被你捏脊椎骨动不了,还说个鬼?就算说了梦话能当真?不要脸的牙签太监,没唧唧的男人果然容易变态,都胡编乱造脑补了什么东西。 子锋眼神逐渐清冷下去,你这人真的好奇怪,说法一套又一套的,却说话不算数。 方征猛然之间直觉危险,然而他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子锋大步流星瞬间逼近,快得叫人看不清。狠狠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折到背后。 子锋贴在方征背后,一手依然把他的胳膊反折,大片带着热度的雄性气息躯体近在咫尺,一字一顿道:原来你到现在还不懂这件事没关系,我觉得你那个故事很好,我不会不教而诛我告诉你,那天你被我打败了,你就是我的俘虏,我要你做什么你都必须做。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会狠狠惩罚你。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方征浑身颤栗,内心一阵绝望:完了,牙签太监又要把他当女人用,他又要被日了。 一个根本不知道怎么日 一个却以为自己被日了 明天入v,评论都发红包。后面的故事好玩又刺激,谢谢大家支持。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内心万匹草泥马轰雷般碾过。在小河边就不该提醒!让这家伙被蛇巫耳朵上的小金蛇咬死就好了! 但方征是谁,他精明、会忍耐、一肚子坏水,刚才骤然太激动才冲动,等意识到处境,他回笼的理智立刻分析清楚了状况。 现在没法硬来,他打不过子锋。. 他就像被一头猛兽从背后摁住,这头猛兽随时都可能杀人。 虽然方征内心波澜依然狂狼骇生,但现在里子面子都没用,要活下去,他只能假意屈服,答应做子锋的战俘。忍耐着,总会找到下手报复的机会。 我我知道了。我是你的,你先放手。方征觉得这个姿势很危险,要是对方忽然兴起又把他日一顿怎么办?虽然牙签插进去不痛,但很屈辱。而且这个太监有咬人的癖好,把他肩咬得好痛。 子锋果然放了手,依然在打量他,你还是想杀我。他看着方征的眼神,忽然露出浅淡笑容,那你就试试吧。 那笑容虽然浅,但却透着狂妄般的笃定。 强者为尊,如果被战俘杀了,那他也没什么怨言。 瞒不过子锋,索性就不瞒,但也没必要继续激怒野兽。方征收敛了那副要杀人的眼神,起身往外走去。 逃跑?外面都是伏兵。子锋告诉方征,那天我急着回来杀大蛇。带不动你。但进出道路都汇在这个部落。知道你不久就来。你走不掉。 方征道:我不逃跑,我去找绳子,不是要一个很大的背包么。 这副平静蛰伏的模样,可真有意思。子锋摸着下巴想。 方征一直走到对方看不到的角落,才一拳狠狠击在树上,他眼中都是翻滚的暴戾狠色,拳眼攥得死死的,捏出青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要把这个战争机器狂人一片一片地削皮挫骨,折磨至死。这股恨意如此强烈占据他全副心神,可以成为他赖以生存的毒汁。他神经质地低笑起来,很好,非常好,终于找到了第一件在这个上古时代的陌生时空值得期待的事:那就是子锋死的样子。 方征眼珠一转,武力值打不过子锋,他可以来阴的。 是时候和那两位不受保护的长老聊一聊了。 当然,去找长老之前,方征并没有置子锋的吩咐于不顾。他搜刮了一圈那几间被大蛇吃掉的屋主的家,找到一大堆皮草、粗绳,然后丢给绩六。她做工特别快,但是材料不够,正在到处找绳子。 都给你,给我做个大背包和衣服。剩下的材料你自己用。方征使唤她。 绩六一颗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充满动力地开始做工。 你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在方征准备离开时,回头望去,绩六有些慌张,没想到自己真的问出来了。 方征打量她,这个原始部落十七八岁的女孩,长得跟后世三四十岁的女人差不多,脸上有了细细皱纹,那双手也因为长期的劳作而枯瘦。他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面之缘的姚姐。 太苦了。方征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他理论上有一个养母,是方研究员的爱人,却死得很早。在方研究员收养他的前一年,就过世了。所以方征从来没见过她,只见过几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清秀的少女,穿着军大衣,显得朝气蓬勃,和方研究员刚结婚一年就因工殉职。每到她的祭日,方研究员就会很难过。 方征从小就受了影响,他精神世界都是方研究员这个单亲父亲带给他的,严重割裂了和女人的联系。没有体验过女性长辈的照顾,却要目睹和承受失去女性长辈的悲伤,在他看来,那张结婚证所代表的契约关系就像一个牢笼把方研究员锁在其中,使得方征成长后尽力逃避两性关系。这就是他不喜欢女人的童年根源了。 方征走进公社里,找到了两位长老。 他们正在调配一种奇特的药,给公社里的婴儿服用,使得婴儿们暂时沉睡宛如假死。不需要进食,呼吸需要的空气也很少,能维持数日。他们预备把婴儿藏起来盖住,如果起事成功后他们还能回来,就把他们救活。 这种药用多了危害大,但所有人都要冒险,包括这些孩子,能不能活下去看天意。 方征走进去之前,酝酿了一下表情,他捂着刚才被卸下又重新装好的手臂,疼痛倒不是装出来的,假意逼出了一点泪,咬着下唇,对两位长老阴沉道:给我草药。 受伤了?冥夜大长老眼神微妙。 方征故意暴躁不耐道:你别管。给我药就行了。你还欠我药呢。 冥夜大长老从架子上取了一罐嘉荣粉递给方征,狡猾的老狐狸却在准备递过去的时候又缩回罐子,故意道:这倒是我们最好的草药不过我记得,子锋大人那里也有这种草药? 上钩了。方征不动声色,继续假装委屈道:他不会给我。 冥夜大长老这才把药罐递给方征,你知道这么多,子锋大人应该看重你啊。 哼。方征故意不屑哼了一声,然而又警惕住了口,面露凶光道,你们不准告诉他我来拿药了。否则 玄思长老也上钩了,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记得你第一天流落到我们部落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伤口还很锋利啊 方征故意露出一丝慌乱,朝玄思长老吼道:你闭嘴! 然而在他们眼里,这更像是不打自招。 冥夜大长老柔声道:以你懂的知识和身手,如果成为卜者传人或巫医弟子,地位不见得比子锋大人要低。 方征见火候快到了,才挤出了眼泪,假装恐惧地摇头:不行他他不同意他会打我的 方征这模样和他平时的反差极大,两位长老第一次得见,都受到了不小冲击。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完全上钩了。 这么惨啊。玄思长老甚至不自觉说出类似打抱不平的话。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 方征拿捏着那种小心翼翼试探、犹疑又挣扎矛盾的口吻:我其实,很早就想离开了但是没有用。我逃不掉。他总是带我去不同的部落,我从来没时间在一个地方呆很久。 冥夜大长老果然被方征话中某个信息勾起了警惕心:子锋大人带你去不同部落?做什么? 方征看似漫不经心不小心泄露出一句话,却引得两位长老脸色大变,去不同的部落。有时候他是去杀人。有时候是表面上和他们结盟,其实利用完了就丢 方征话音未落,仿佛失言般赶紧闭嘴,露出不安神色。两个长老脸色都变得铁青。 不是你们。方征还欲盖弥彰,结结巴巴,和你们结盟是真真的。 冥夜大长老尽量心平气和道:嗯。那么待会子锋大人如何安排我们呢? 方征立刻把子锋的不用管发挥了一下,道:子锋大人说,长老们经验丰富,能保护好自己,可以自由行动。 换言之,就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冥夜大长老是个聪明人,他凝视着方征的双眼,懂了。 他颓然跌坐,远望那把大钺,道:明明带了钺来我第一次见到钺只有六岁。那时候,有比国还是巴甸、虞夷的宾客 冥夜大长老自嘲般笑了笑,几十年,连礼器都不作数了,东方的虞夷竟然也会变成这样。 方征心想,几十年前的有比国,能受到宾客待遇,跟使者携带什么器具无关,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国力匹配。 如今局面,是所谓的弱国无外交的远古版罢了。 方征似乎为泄露情报感到不安,惴惴道:你们你们千万不要我会被子锋大人杀死的。 冥夜大长老反过来安慰:放心吧,合作还是要继续。 表面上的戏还是要继续唱的。 但是眼中的忧虑却是未加掩饰。 方征乘机装作关切,那二位长老待会预备如何行事呢?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对视一眼,他们很清楚自己武力值,在战场上纯粹就是人肉靶子。但是更不能留在这里,震怒的宗主国巴甸在反应过来后,会把部落夷平。他们争取到的就是蛇巢刚被剿灭、巨蛇也被射死、附近看守的战士被杀死的这几日。 冥夜大长老久久未言,也不怪他们完全没有自主权,这几件事全都是子锋帮他们做的,靠他们自己根本斗不过。 二位长老可知子锋大人今天在广场上训练村民的事情?方征又添了一把火。 知道的,赖他费心了。玄思长老咬着牙说。 部落子民很有悟性。方征说,今天子锋大人第一次下令,有些人没做到。但听解释后,她们就都做得很好了。 大长老打断,那种威胁杀人的训练方法,不会有人不听话。我听说一开始还是你拦着子锋没真正杀人。 他连大人都没称呼了。 方征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受重伤时,是这个部落搭救了我。 冥夜大长老试探问:你不会平白无故跟我们讲这么多吧? 我们这种人,想要的都一样。方征故意在称呼上把他们距离拉近,回头看了看那些沉睡的婴儿们,活下去,不受奴役。 冥夜大长老动了动嘴唇,深沉道:子锋是个非常厉害的人。除了兵器外,还有那身白袍子 方征一凛,果然子锋那身白袍并不是随意穿的,为了不至于暴露他的无知,方征把话题引到了冥夜大长老不敢直说出来的话,但只要他活着,你们绝不可能真正自由。我也一样。他勾起嘲讽的笑,你们真相信虞夷不会向附属部落索取吗?没有付出,怎能享受庇佑? 小混混们还要收保护费呢,堂堂一个大国怎么可能做慈善。 冥夜大长老一震,其实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但总觉得虞夷不会像巴甸这般变态,就算有贡品要缴,应该也不会每年要求婴儿和牺牲喂蛇的人牲制度。 你的意思是?玄思长老问。 你们拿几种毒.药给我。等我们冲出了战阵,那几个战奴部落被杀掉后,在虞夷大军还没到来之前方征眼中划过一抹狠戾杀意,子锋说到底只有一个人,解决了他,我们所有人就都可以逃跑了。 冥夜大长老大惊:你,你要可万一 你们怕什么。方征不耐烦道,要是没成,你们只管说我是偷的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冥夜大长老欲言又止。 长老,顾好你们自己吧。战场无眼,搞不好你们都没那命看到这一幕呢。方征话虽毒,但实实在在击到他们心坎上。他们互相眼神交流后,点了点头,给了方征两种毒.药,装在两个盖紧的小罐子里。 陶?方征惊了,陶也不是这个部落能烧制出来的,显然其他地方已经有了陶的冶炼技术又一项亲眼得见的后世考古证据。 两个罐子里,一种是那天的黑虫子,另一种是白色粉末。长老们告诉方征,前一种慢性发作,后一种则当场发作。方征先把它们兜在麻衣口袋里。待会拿到背包后在妥善放置。 我们这两个老东西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死。冥夜大长老道,子锋大人既然是从禺强营里出来的,他的弱点你应该懂 信息量很大!方征想呐喊我不懂啊!禺强营?弱点?但不能暴露,他只好绞尽脑汁推测和思考。 方征知道禺强,这在《山海经》中有记载。 提到禺强,首先想到的是鲲鹏。 鲲鹏,是一种古代神话中的神兽,体格巨大,似鱼似鸟,最早见于《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千里之大,化为鹏,翼若垂天之云。 《山海经》里并没有鲲鹏,但有疑似鲲鹏的原型司掌水神与风神职位的神人,叫做禺强。他被描绘为人面鸟身,居住北海之中,是黄帝的后裔。当他作为海神的时候,就是大鱼,当他作为的风神的时候,就是大鸟。后世文献据种种资料考证,或许禺强就是《庄子》中鲲鹏的原型。 神话中的人物变成了一个营的名字,而且还有明显的弱点? 尽管方征不愿承认,还是觉得,如果硬说子锋有什么明显弱点,就是牙签太小吧。 或许那个营就是专门训练太监,都有这毛病? 方征没来得及进一步深入思考,门口帘子带动黄铜铃铛轻轻摆动,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立刻转了话题,高声说起使得婴儿假死的药如何起效。 过了片刻,子锋走了进来,皱眉瞥方征:你在这里干什么?让你做的事呢? 这个铃铛在几十米开外提醒,所以子锋绝无可能听到他们之前的对话。 您让搜集草药,我来这里搜集。方征当着他的面顺走了两罐嘉荣草,一点不客气。 子锋见长老不反对,示意方征跟他出去。 其他叫你做的东西呢?背包呢?衣服呢? 会按时做好的。方征看了看太阳,时间还没到。 子锋怀疑,欲言又止:你自己能做? 你也没说非得自己做吧。方征猜子锋可能察觉到什么,先发制人。 子锋果然被他诈出来,哼,我看到你进那个女人的屋子里了。她为什么帮你? 她想帮,我不知道原因。这是好事,让我节省很多时间。可以帮您做其他事。方征非常直白,但并不激怒。 子锋狠狠瞪他一样:帮我?我要是不问你才不会说。他生气道,你不许让她给你做。自己重做。 方征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怒火:子锋大人,你在气什么?我顺手利用她罢了,你跟一个低贱女奴计较什么? 子锋冷笑:我没有生气。更不是跟她计较。这是我吩咐你去做的事情,你不许托给别人,必须自己完成。 方征心中不屑地想,那么多话,本质就五个字:折腾你而已。 方征的口袋装着两罐毒.药,准备找机会好好款待子锋。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走。 站住!子锋叫道。 我不去拿材料,怎么重做?方征心中暴烈的火焰翻涌。 子锋拽着方征到了绩六屋里,绩六吓得瑟瑟发抖,她已经做好了给方征的很结实的大包和一套耐磨的麻制衣服。子锋看了看天色,把包和衣服掂在手里,一条一条地撕成碎片。绩六吓哭了,又不敢哭出声。 出去。子锋面无表情对她说,绩六赶紧抱着自己的背包衣服爬走了,她自己的早就做好了。 方征怒极反笑,光脚不怕穿鞋的,说:行,你自己定的规矩,不听你的话完不成的人,就要被你分块。那你就杀了我呀。 如果子锋想杀了他,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只不过想折腾方征罢了。方征腹诽着死太监果然都变态。也迅速梳理应对:折腾人的家伙,就像在玩弄一条虫或者一只宠物,逆来顺受反而会败胃口,他们就喜欢看虫子蹦跶的样子。所以方征有恃无恐,不踩线就可以了。 规矩是给她们定的,不是给你。子锋露出恼怒神色:待会广场间集会你不要来了,晚饭也别吃了,觉也别睡了,把这些编好,惩罚你,是为了让你记住,绝不允许偷懒糊弄我。 子锋砰的一声关上门,把方征关在里面,还移了一大块石头堵在门口,不让方征出去。 方征头疼叹了口气,这变态牙签真是恶心。果然是把自己当奴隶或宠物那种对待,高兴的时候逗一逗玩一玩,以为自己和那女奴有密切一点的关系就开始跳脚,不允许建立其他任何关系。 或许子锋在这个时代掌握了非常多的东西。但方征心里还是把子锋当成个小孩,这小孩有着后世熊孩子所拥有的共同缺点:那眼神正眼也不瞧绩六,大概在他眼里跟只鸡或牛没区别。关于人的道德观几乎为零。 野蛮时代造就了子锋这样的人,或许并非他的本意,但不妨碍方征的厌恶。 忍着,反正要让他惨死的,方征深深把所有怒火都化为报复动力。 虽然要重编,好在是绩六屋子,有许多织衣服的工具,一开始用得不顺手,但方征动手能力还不错,再加上他的确需要结实坚固的衣服和背包,所以做工也没偷懒。 屋内光线渐弱,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没有灯油也没有燧石,全凭石头缝里透进来的月色和星光,看得方征眼睛都快瞎掉。偶尔向外张望,无边的漆黑让人迫切寻求温暖和光明,叹服远古人类发明火的伟大壮举。方征回想起童年没有通电时,几只洁白的羊烛,和父亲慈爱的目光。从此知道黑暗里的火光能有多温暖,也就不怕黑了。 我不怕你。方征胸中燃着记忆的火焰,冷冷地对子锋的幻影说,我还会杀掉你。 方征把衣服做了些改动,制式是袒边披肩和筒围下装。改成了双披肩,加厚了前胸后背、腰腹间的毛皮垫、又割了一圈护膝和护肘。材料和做工还凑合,但工具简陋,骨针粗大,式样比较丑。跟子锋身上那套结实小藤甲和精致白袍没法比。 虽然方征不会编草鞋,但脚上这双还合用,他就额外绑了些草垫在下面,也是丑而实用。这个部落的背包样式都是用兽皮带围在腰上。方征割了两条兽皮带做成双带,像是后代双肩包的粗糙版。在内侧又加了一块皮,缝成暗格,藏住他的毒.药小陶罐。做完这一切已经很晚了。方征才懒得理子锋的吩咐,自顾自爬石床上,盖着兽皮合衣睡觉。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 半夜方征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门口石头搬开的响动。方征还来不及心中拉响警铃,黑暗中一个身影已经走到床前。 下一瞬间那个身影压下来掀开了兽皮被子,接着摁住方征,然后抱住了他躺下,重新把被子盖上。 方征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挣扎起来,内心诅咒滚滚而出:这混账太监是又要睡他了吗?幸好刚才睡觉没脱衣服,但要是真动手也拦不住啊! 子锋低呵道:不要动。他两只手搂在方征胳膊下,头倚靠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料觉到耳廓和侧脸的压感。 大片带着汗意的雄性躯体的热度笼罩在方征身上。只是紧搂靠着,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然而方征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他就撕衣服睡自己了。毕竟漫漫长夜,原始部落又没什么娱乐活动。 被牙签捅一捅倒是不痛,可是多憋屈,而且这家伙喜欢咬人。方征僵得就像一块石头,浑身肌肉都绷紧,硬邦邦的,咬牙切齿惋惜为什么手边没有放一把趁手的小刀,暗暗准备偸出拳头的力气 子锋的侧脸还在他身上蹭了几下,似乎在寻找一处比较柔软的地方,最后他的头靠近方征肩部,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把方征攥实在的手指掰开了,发出嘟囔的不耐烦声,大有你尽管试,得手算我输的意思。 子锋半个身子靠在他的身上睡觉,就像把他当个大型人形抱枕。而且是一种特别幼稚小孩子的拥抱法。就像是后世的小孩子抱着大玩具,虽然这个时代没有。方征觉得自己一个大活人就被这小孩当玩具了。 方征气急败坏,可绞尽脑汁没少想如何掐死他、勒死他、毒死他的办法,但是在不能动弹的前提下统统作废。方征的身体和四肢都不能动,脖子也被对方的头压住,折腾半天方征只能咬到他一点点头发,还扯不动,毫无用处。 子锋半夜箍住方征翻动了一下,姿势改变时方征又想找机会下手,却在翻身间,忽然被骇得瞠目结舌 他弄错了一件要命的事情。一件他以为已经发生过的事。这件事其实没发生过,本该格外高兴。然而眼下的情形他也笑不出来。 方征四肢和手依然动不了,黑灯瞎火也没法看。但那是无法错认的。他背后冷汗直冒所以那天在石碑下方,肯定没有真正否则自己不得 虽然他也不知道原因,但总归让方征松了口气,愤怒却并没有消解多少。 该死的小孩,回头一定找你新仇旧账一起算! 甭管有没有到最后一步,都原谅不了。该下毒还是要下,该杀还是要杀。谁知道没做到最后一步是不是被什么事情打断,并不会改变子锋明确把他当一个东西来用的思路。 这一晚上方征睡得非常不踏实,加上先入为主的偏见厌恶。并没有仔细思考子锋的姿势,并不是狎弄,而是一个不习惯南方湿雨气候的人,在夜里汲取温暖的普通拥抱而已。 方征醒来的时候因为一晚上没动弹,浑身又僵又酸,衣服倒是都完好。天色还没全亮,但子锋把他推醒,叫他准备收拾东西出发了。子锋头发被咬得乱七八糟,但他头发本来就乱,自己也没感觉,看不到。 昨天晚上后来就这样相安无事过去了?方征简直不敢相信,然而子锋下一句话又把他浑身血液冻住了 你梦到了什么?叫谁不要走? 方征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的梦,匪夷所思怒道:你说什么? 子锋深深看他:第二次了。 第二次,方征内心一紧,他会在梦中露出困顿于少年时期的软弱伤痕,醒来却一无所知吗?被人窥见内心让方征更加烦躁,尤其是被这种人。 多少次,都与你没有关系。方征恶狠狠道,直言不讳地流露出怒火,并不在意是否激怒对方。 子锋被他这态度激得大清早心情恶劣:那就不要搂着我怎么推都推不开!睡都睡不好。 更让子锋郁闷的是,清晨本来就容易这是他一直烦恼的事情之一,禺强营的长辈们总是笑容暧.昧地说小子锋到了该去找个女人的年龄了,带着她,晚上和早上都能解决你的问题。 子锋并没有真正实践过,但那种简单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训练和实践,到时候找到个女人带着就够了。 但这个部落的女人可不能带,都是累赘。 好不容易俘虏个有身手的战败者,却是个男的,解决不了问题。让子锋格外烦躁。 方征一口气没喘上来,对方还倒打一耙?他怒指:不是你先压着我睡觉,能扰你?你是小孩子吗?睡觉还要抱枕? 子锋听不懂抱枕,但是听得懂前面那句,冷笑一声。这是时代的小孩子指的是四岁到七岁时期,那时候子锋已经杀过人了。 子锋跨前一步,嗓音低沉:你是我的东西,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你如果总说这些没好歹的话,我不介意再给你点惩罚。 方征的恨意和抱怨,于子锋而言就像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狗嚎叫,偶尔逗着玩可以调剂,但要是闹得太凶太没分寸,他也要修理畜生到听话为止。 方征听得出这就是线了,他压下满心的黑色怒火,把所有的恨都憋成心中的毒汁,总有一日要变本加厉报复回去,大丈夫能忍胯.下之辱 外面传来了走动喧哗声,大家都按照吩咐,太阳升起之前起身,准备出发了。 出发之际,方征要背一个大包袱和那把剑,子锋身上则是背着弓箭和一柄大钺。方征相信子锋身上还有其他小匕首,不嫌累得慌。 然而方征还是觉得整件事有不对劲的地方。 让这些没战斗力的女人们去参与对战奴部落的夹击,怎么看都非常没效率。 方征隐隐觉得抓到什么可怕的线头,但还没想明白,就被另一幕转移了注意力:预备出发的女狩们正在补充食物,有不少人继续进食昨天的蛇肉宴,在篝火的灰烬里焐热肉,她们的手都被灰染得黝黑。 黝黑? 方征站在篝火灰烬边,昨天烧了一整夜,把地面都烧薄了一层,形成一个浅凹。方征用丢弃的鹿角扒开灰烬、翻搅泥土,扎到大约三寸深的地方,末端翻上来一些黑渣。 这不是烧透的渣滓。这是煤矿碎屑。 方征悚然望向周围环绕莽浮森林的大山,如果这里面有煤层 如果只是为了把这些女人驱走那么要带她们去哪里呢? 还有那天闯进来的兕,那么大的猛兽沿路都没人注意? 是否可以推测战奴部落已经被灭掉?所以没有了人为的屏障? 是被子锋砍瓜切菜般灭掉的?又或者是被外围的虞夷部队灭掉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战奴部落已经被消灭了,眼下召集这个村子里所有的村民离开,又要去做什么?去对付的又是什么敌人? 子锋效忠的虞夷大国,是否懂得煤矿的价值?造成那天沼泽地陷的下方巨大疏松空洞,又究竟与之有无关联? 走出门时方征回望了一眼,广场上大蛇尸体的灰烬依然在冒着寥寥烟尘,白奎涂抹的公社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显出轮廓。婴儿被埋在了石床的下方,留有空气出入口,剩下只能自求多福。所有女人统一背着食水,手持一把简陋的武器,离开了生存的地盘,走上了与宗主国为敌的道路。 子锋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两位长老殿后。一行人向东行进。 昨天方征没有在广场上听训,此刻看到这些女人们,每四个人被分成一个小队,配置不同的劳动工种,指定了分工、行军次序,具有了简易军队行伍的雏形。 听说她们昨天谁都没有出错,全都齐整地完成子锋的吩咐。 但方征没有被安排分队,子锋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方征就在队伍里窜来窜去,子锋不予理会,只是时时投去冷然一瞥。 方征刚在这个世界苏醒时,脑海里就有零碎的关于这附近战奴部落的讯息:正东方有最近的一个。 战奴部落比生产部落过的生活更黑暗。大约有五百人住在一个战奴部落中,全是男性。他们很多人从小都吃过原生部落为方便养活而下的痴呆药,变成了行尸走肉般的智障,只具有兽的本性。但也有一部分战奴是正常的,却要生活在那种环境里。 宗主国不给战奴部落的人任何自主的权利,平均五名战奴配备有一名奴监,奴监相当于看押者。都是巴甸本国人,掌控着武器、药材、粮食等一切生活资料。奴监驻守在战奴部落里,每隔一年轮换一次。他们控制并指使战奴做一切事:围猎、劳作、祭祀,建造 很多战奴都营养不.良,但依然要没日没夜地劳作。有时充满了生命危险、要牺牲几百人才能击败一头大型野兽;有时候建造城池或祭坛会累死;为了保证战斗力,在非农时季节里还要训练;大型祭祀时会被如蛇等猛兽吃掉;日常里生病更是死亡高发原因,他们不会被轻易施舍药材。 战奴们吃饭、穿衣、睡觉场地等所有最基本的生存资料都不拥有,都是奴监来分发和安排,像是被圈养的家畜。有时候年收光景不好了,还要把战奴充作口粮。绝大部分战奴都是像绩六她们这种生产部落的女人们生出来的。宗主国不允许战奴去找女人传嗣,只有巴甸国的男人们可以享用女人。但只有双亲都是巴甸的才能成为巴甸人,如果母亲是战败部落的,生下来的婴儿只能作为战奴。 方征心想,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野蛮、愚昧、残忍。 他望着行进队伍最前方,子锋的武器被逐渐亮起的天色渡上锋锐的金光。方征又想到了能操控大蛇的蛇巫,若用后世学科分类,工业和化学的发展程度已经有了突破,却都只掌握在寥寥者手中,用作征伐和镇压。 三皇已隐,五帝未明,既然之前子锋提到过禹,那么垂拱而治民风淳朴的尧舜贤王时代,已经过去了吗?真的有那样美好如桃花源般的王域吗?方征听父亲分析过,不完全相信魏氏曲笔的《竹书纪年》对贤王的丑化和对上古血腥真相的揭发。诸如舜把尧囚禁,然后自己篡位等描述,着力在对正统的颠覆,仍然是礼教出现后才会拥有的掩盖意识,真假不明。 这个时代,礼教未成,人心未化。人与兽一线之隔,甚至没有完全分开,跋涉辗转只为了生存。什么正朔之争,大抵离得还远。但贤王们既然被歌颂,肯定是有些过人之处。既然已经迈入了文明的门槛,有了宾客、外交和礼仪,那么在这个时代,是否看得到吉光片羽的希望呢? 方征中途悄悄跑去问藤茅:你觉得那天为什么会有兕? 藤茅被下过毒,本来很厌恶方征,但方征在饮水问题上救了她们,再加上似乎是子锋大人的从属,也不敢横加得罪,不情愿道:大概是战奴部落的人没注意,它偷溜进来的。 东方防线上山峦叠嶂,山间通道便是战奴部落扼守要地。外围防线通常百米一哨,有事就燃烟传讯,但若哨岗一时不查。或是没来得及传讯就被野兽袭击,就可能把兕放进来。 方征又问:这样的情况多么? 第一次。藤茅说道,她也后知后觉地有些疑惑了。每个哨岗都配备着十来个战奴和三个奴监,相当于小分队的战斗力,容错率不会如此低。 方征轻描淡写,暗暗给这个在他看来算是有点脑子的女狩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也可能那兕太凶猛把他们都杀了。 那也来得及传讯,其他哨岗会来捕猎它藤茅话音到一半即刻像被掐住喉咙,她俨然也产生了那种推测。 战奴们会不会都死了。 方征知道身后的藤茅眼中都是疑虑和恐惧。他慢慢勾起嘴角,希望这个女人能把怀疑的涟漪扩散。 如果战奴部落已经被消灭,方征一边摩挲腰上的剑,他就无需跟着子锋穿过封锁,随时都能找机会逃跑了,所以他要制造混乱。 不多时前方走到了进山的入口。行进的大部队停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在路的前方立着一块风化的巨石,斜插向下。石头上系着很多绳子,不同的络子和编结勒在上方,依稀看得出以前还有不同的颜色。结绳记事并非今人想象得如此简陋,很多时候编制的方向、络丝数量、横竖走势和长短结,可以立体交织很多信息。 这个部落只有两位长老会读结。但不妨碍其他人看到如此大的石头结绳,会觉得好奇和讶异。就连常外出打猎的女狩也从来没走到这么远的地方。遗憾的是,两位长老说这些结已经磨损良多,读不出来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4) 方征却不信,他悄悄落到后面,对冥夜大长老说:刚才你看石碑的时候眼神被惊吓到了,读不出来,骗谁呢? 子锋应该也知道,但方征不想去问他。对方估计也不会说。 冥夜大长老顿了顿,压低声音:我真的只读出来几个词。但是他急促地咽了口唾沫,露出罕见的一抹恐惧。 方征怂恿:我不会读绳,但或许知道点别的,咱们交流点有用的。 冥夜大长老非常小声告诉方征,这几个字是:天,血,夏,泉,庙,夜。 方征心情复杂,结绳居然可以表达这么复杂的字?这些字所要连接的句子,俨然更复杂。他小看上古的绳结了。 除了其他表示自然的字,这些字眼里还有唯一一个人工建造的庙,在上古时代应该指祭祀的地方。 方征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些零碎的字眼片段。 你在怕什么?方征问他。 冥夜大长老低声叹道:天血雨,夏有冰然后紧紧闭上了嘴巴。 天血雨,夏有冰。方征并没有多费劲,就记起了这句话的完整表达。后文也有泉,庙,夜,对得上。因为他刚刚才回想了《竹书纪年》,这部书虽然真假不明,但经过历代大贤搜罗补辑佚文,偶有只言片语真为上古遗阙,或未可知? 三苗将亡,天血雨,夏有冰,地坼泉,青龙生于庙,日夜出,昼不出。 这句话说的,是从尧舜时代就延续的三苗之乱。 三苗是一个部落名。 方征挑眉,说了两个字:三苗? 冥夜大长老脸色变得惨白,他死死咬住牙关瞪住方征,你怎么会这明明是 明明是禁提的浩大战争,死了那么多人,还引发了天灾。明明当年的长老告诫过尚且年幼的冥夜,这句话所在之处,就是古战场,最好离得远远的,并且再也不要靠近。亦不能流传下来。如今却被方征这年纪轻轻的人所知道了。 方征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上古三苗败亡的战场边缘,原来那场战争的影响,竟然辐射到遥远的巴蜀地区。 子锋正这时从背后走来,他耳力非凡,听到了方征对冥夜大长老说的那句话,神情一凛。他把方征拉到旁边僻静的地方,皱眉深深打量着他。 子锋从来没有问过方征来历,因为他知道方征也不会说实话,但子锋不止一次地推测,那些故事,什么乾隆,什么不教而诛方征的言辞谈吐和这些奇怪却有道理的知识,就像是出自和虞夷一样强大的国家中,总说出惊人道理的巫医和卜者同等水平。 偏生年纪轻轻。子锋一直把这个家伙带在身边,如果实在查不出来,就带回虞夷的都城,觐见至高王和十二巫,他们会有办法探出这个人来历。 首先排除方征是巴甸人,那天杀小金蛇非常清楚。可是如果北方或西方有这样的人物,怎么都得流露出那边的习性,子锋不可能看不出来听到方征说三苗的事情,忽然心中一动。 虽然三苗已经灭族,但那件事证明三苗依然在蛰伏,子锋一直以为方征是从大国来的,忽略了林林总总的灭亡部落。 三苗曾经十分强大。 而像三苗般的强大部落,尧舜时代都还有数十个。虽然大部分已经被讨伐灭亡,但他们流亡的后裔,没准还保留着知识和技能。 子锋想起,那天看见这人背上有个水滴形的旧痕,当时他没多想所以认不出来,他准备再好好看看,是否是什么灭亡的部落图腾。 子锋冷冷对方征道:转过去,趴着,衣服撩起来。 方征脸色刷白:这又是什么魔鬼的发情地点??? 首发晋江文学城 太耻辱了,方征想,这虽然是个僻静处,但不远有这么多部落女人,听到响动肯定要来围观。而且方征心情复杂地刚知道,对方并不是根牙签。上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中间被打断了,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呢。. 但要是他抗拒,是不是下一秒就会被大佬折断胳膊? 方征非常痛苦地转过身去,动作之慢,令子锋不耐烦,不等他趴下去就掀开了方征的贯衣,一根指头点在方征背后的水滴形伤疤上,仔细凑下去看。 方征骤然被碰到那个敏感的旧伤疤,全身都在抖,脖颈和手腕都青筋爆出,用尽全副自制力才强迫自己不要冲动出手,他打不过子锋。 但对方为什么对他那里有兴趣?是不是自己在石碑下或者黑夜说梦话时,暴露了什么? 小人!卑鄙!无耻!混账! 方征做好了引颈就戮的悲愤准备:你要日就日啊,搞这种花样作甚! 子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是个什么东西的图腾。他放下了掀开的衣帘,退后两步道:走了。 方征不敢相信居然逃过一劫,他浑身还在抖,这倒是让子锋有些疑惑,夏秋天气不冷吧。还是说对方害怕他?那平时还表现出一副嚣张想杀人的样子。原来还是怕的。 子锋忍不住轻笑一声,这声音投在方征耳朵里,又让他愤怒值爆表了:子锋这是在玩弄他吧?装作要日,其实就是为了看他僵硬颤抖的样子,方征心里的仇恨小本子又添了一笔。他整理好衣服,排除恶心的思绪,开始思考刚才结绳上的信息: 三苗将亡,天血雨,夏有冰,地坼泉,青龙生于庙,日夜出,昼不出。 意思是:三苗即将灭亡的时候,天上下起了血雨,夏天飘起冰雪,大地裂开涌出洪水。祭祀的庙宇里有青龙出生。太阳只有晚上才升起,白天不出来。 这是三苗灭亡时,《竹书纪年》上的记载。 方征继续回想着,三苗是古代部落名,有学者说他们的后裔和后世的西南少数民族苗族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也有人说三苗自从被尧舜讨伐后就消失了,并不是如今苗族的远祖。 三苗部落曾经辉煌强大一时,却因威胁华夏始祖尧舜的统治而被称为四害,后又协助尧帝长子丹朱而被舜帝讨伐,在经历了七十天的部落战争后,三苗败亡。再也不曾出现在史书中。 这段话写了很多不合理的自然现象,代表一个烽火兵燹、血雨腥风的时代。其他夸张现象方征不予理会,就是中间唯一提到人工建筑的这句青龙出于庙信息量比较复杂。 青龙指东,属木,庙指祠堂。是不是解释为祖先的魂魄都惊动得从祠堂里出来?可是祖先的灵魂怎么就变成了青龙呢?又或者青龙是指看守祠堂的动物?这部分文献极少,方征能想起来的就一处。 《随巢子》曰:昔三苗大乱,龙生于苗,犬哭于市。 这里也提到了一个龙,也是大乱之时才出现。而其他书中对该战争的记载,譬如《论衡》里描写三苗灭亡时,田里的粮食都改变品种了,又比如《金匮》里描述那场战争持续三个月看不到天日。惨烈程度已经超过了人的想象。 驩兜和丹朱你听过吗?方征问冥夜大长老。 驩兜就是三苗领袖,丹朱则是尧帝反叛的长子。两人都死在了三苗之乱中。 冥夜大长老迟疑地摇了摇头,或许是名字发音不一样。方征至今不知道尧舜在这个时代怎么称呼。那天勉强知道了大禹被叫做北方王,但从考古上看,这个北方和后世意义上的北方又不一样了。 史书中的古蜀国,散见于夏朝末年,并不曾在距离他们建国五百多年的三苗战争中留下姓名。但方征如今已经知道,这个巴甸很有可能就是古蜀的前身,从规模来看不小了,三苗覆亡的战场疆域蔓延至此,巴甸当初是否起到过某些作用呢? 史载尧舜政权之所以能战胜三苗,是因为他们有诸如大羿般勇锐的战士,各种神话中给英雄们赋予神性,又把反叛的部落首领们刻画为妖邪,其实都是对氏族战争的夸张。 但这种禁.忌规矩和辐射之远,已经明显超过了部落战争的规模。后世的人不承认在夏商周之前有大国。炎黄之争、黄帝蚩尤之争,都以华夏部落联盟争斗去概括,给人的感觉就像一群刀耕火种的原始人拿着简陋武器在蛮荒土地上互揍。后世的人无法理解的英雄的功绩,比如羿除十害,都归于神和怪,用超越人力范畴的神秘力量去解释。 方征想,那天见过子锋射死巨蛇的箭术,如果流传到后世,是否又是一个传说呢? 大羿是尧舜时代的英雄,也已经过去了,但很可能他的箭术流传了下来。 行进速度变得很慢,山体通道狭窄,约只能一人左右通过,所有人在子锋指挥下排成行往里走。那与其说是一道通道,倒不如说是一个洞口。 方征心生疑惑,又悄悄去问还在队伍中间的藤茅,战奴部落真的是这方向? 藤茅皱眉,我们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她身后也有不少人窃窃私语,她们应该都听了藤茅的怀疑,不安的情绪逐渐蔓延开。 巍峨的山体在昏昧天光中看不清高度,山上草木渐染初秋的淡黄色泽,山体中间有一条狭窄缝隙,上方几乎不能看到天空,像是一条直贯山腹中央的甬道。方征见子锋站在入口边,仿如牧民赶羊似的把这群人一个挨一个往里赶。 方征计上心头,后面还有七八十号人,既然子锋要殿后,那前面的人在这狭长又黝黑的山道里行走,子锋都是看不到的。如果方征挤到最前面去,那就有机会逃跑。 可是当方征试图往前方挤进去时,子锋一把拽住他的手臂,道:你要去哪里? 方征道:我去探一下路。 子锋忽然冷冷笑了笑,你是想逃跑吧。 当然不是。方征矢口否认。 子锋打量着方征,把手放开,以好整以暇的姿态懒懒道,你尽管逃。 如果用现代语言形容,后面简直像要加上能逃算我输句式似的。 方征听着十分刺耳,然而既然子锋如此说,他也甩开手,挑衅地看了子锋一眼,埋头钻进了前方队伍中。 子锋嘴角勾起笑容,不知为什么,他深深看着方征背影,觉得方征那屡屡不服不甘的眼神真是有趣极了。 唉,为什么方征不是个女人呢。子锋一直想要个女奴,解决他自从那什么开始发育后屡屡在清晨干扰自己的问题,长老和营中的年长同僚们都告诉他,找个女人插进下面缝里就可以了。子锋那样的地位,女奴甚至可以要好几个。可是子锋太忙了,一直在不停奔波作战,根本就没空去找合适的女奴。 这个生产部落都是女人,但子锋不能找她们。她们太柔弱了,也没有训练过,根本无法带着走,路上还是拖累。子锋一年到头都在外面,也不可能把她们丢在都城里,找女奴如果不跟着自己用,有什么意义?好不容易找到个方征,身手够,懂得也多,却偏偏是个男的。下面和他一模一样,怎么解决问题? 子锋感到深深的遗憾。 方征边走边挨个挤过去,虽然通道理论上只够行一人,但方征硬扒拉着一个一个挤开她们走到了最前方。方征的脚步越来越快,只要足够快,走出这条通道,就有机会逃跑。 通道上方缝隙未完全闭合,断续的日光漏下来,路上长着杂草青苔,潮湿又黏滑。这条通道并不长,方征摸着大约走了十分钟,就隐约看到前面愈发宽阔的出口。他兴奋地想要扑进阳光的怀中,却在出通道的时刻傻了眼。 上方依然是黑的,这里是更大的一个洞穴,只有稀疏阳光从几处豁口射入,这个洞穴虽然没有那天方征掉下去吃太岁肉的地下洞穴系统大,却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最明显的就是洞顶上有一个盛放火把的柱台,火把已经搁在其中,只是没有点燃。 方征悚然而惊,立刻意识到刚才走过的通道太过狭长,偏偏能直贯山体,或许是天然缝隙被人工凿过,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还没来得及多想,忽然间方征闻到前方隐约有股腥臊味,毫无疑问属于捕猎动物。他立刻拔.出了剑,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边。但他碰到洞壁时,忽然觉得手底下触感有些不对,像是摸到了些细密的芝麻。 方征视线在微弱光线里,看到旁边洞壁上有个仿佛面具般的图案,那图案是由细细的深蓝色小圆颗粒组成。下一瞬间那面具脸上的颗粒居然动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5) 方征骇得后退不止,下一瞬间,面具的嘴唇鼻孔位置的蓝色小圆颗粒,发出簌簌声音,爬出了一群蓝色的小虫子,传来了翅膀甲壳声响。 这种油腻腻的蓝色小虫子外形像蟑螂,还会飞。它们从面具窍孔钻出来以后就朝着方征飞来。方征赶紧拔腿逃跑,却又硬生生刹住脚 洞壁斜上方忽然传来了猛烈的撞击声,砰地一声岩壁的某个大豁口处,冒出一只棕色的硕大熊头,这头熊的脑袋太大了,两只眼睛好似小灯泡。方征就算没看到它的全身,也能猜测这么大的头匹配的身体,怕不是有两人高。 这不是普通的熊,而是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罴或人熊,超级猎食猛兽。 它站了起来,硕大身躯完全阻挡了整个过道,几巴掌就把把刚才方征的来路附近的石块砸了个粉碎。然后转过头,对着方征冒出一声巨吼,肉嘴里满是森白的利齿。 方征前有大熊拦路,后被蓝色小飞甲虫追赶,他被夹在中间插翅难飞。 大熊被不断飞来飞去的小虫子搞得很烦躁,厚实的熊掌又一巴掌拍到岩石洞穴上,熊掌拍碎的岩壁里,居然又出现了那种蓝色的小虫子,像个面具似的贴在中间。那熊看见美味般兴奋嚎叫,伸出带刺的肉红色大舌头往那洞壁上舔去,把蓝色小虫子一股脑儿卷进了嘴里,嚼得咔擦作响,不亚于吃蜂蜜的美味。 方征四下顾看,忽然一团燃烧的火焰箭飞来,射中了洞壁顶端的火把。洞穴大厅被照亮了。 方征还以为是子锋,猛然四下望去,却一个人都没看到。方征为了逃跑,在甬道里走得很快。连后面的人都还没跟上来。照理说要等一百多个人入洞的子锋更不可能赶过来了。而且这洞穴狭窄,箭又不是从他们来路方向飞来的。 这会不会是机关?方征见那熊被火光晃了一下愣住,计上心来,顺着旁边粗糙的岩壁往上爬去。 岩壁很陡峭,寻常人很难攀爬。 武馆老师傅教方征粘字的时候,念了句他自己也没懂的人刚我柔谓之刚,我顺人背谓之粘。 方征问:什么意思? 武馆老师让方征自己琢磨去。方征想半天,只能从字面上理解:面对刚势,不要去改变对手运动方向,反而改变自己,在粘连点依势的意思。 攀爬岩石时方征又想到了这句话,墙面陡峭粗糙却不受力。他又一次尝试粘走,贴住岩壁扩大承重面积,压强减小,才勉强蹬住。然而还是脚底石滚,差点惊险下滑。 方征回头看了一眼,会飞的小蓝虫还没到,但大熊冲他爬过来了。一掌又一掌拍打着下方石壁,洞壁上出现了几道裂缝。大熊张着大口在下面等着,熏臭气味直冲上来,方征心悸之下催发逃命潜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吃多了太岁肉,还是对粘走相生又多一点领悟,方征身体还真没往下滑,他精神大振继续往上爬去,是为了 爬上岩壁其实躲不开飞虫,也躲不开早晚要把石壁拍碎的大熊。但能让他够到那个盛放火把的柱台。柱台下方有一根锁链。 方征早就猜测有放低烛台的机关装置,才方便人把它取下来点燃火把,不可能每次都是用火焰箭来射燃。锁链和烛台相连处有个小轮,他伸手去拨弄,果然锁链伸长,把柱台放了下去。方征把链条放到最长,此刻燃烧的火把卡在柱台中,已经快要降落到地面。 方征一手抄住链条,下方柱台就像是钟摆似的晃荡起来,成为了一个燃烧的流星链锤,它的链条长度从洞顶一直垂到地面,约有六尺,锤就是柱台本身。方征把柱台甩向那群蓝色飞虫,飞虫们被烧着了,火星飞乱、黑灰四散,有很多虫子都被点着了,密集聚合的甚至被烧成了一团蓝色大火球,冒出缕缕黑烟,散发出异常难闻的气味。 下方等食的大熊被这些乱飞小东西身上的火星弄得愤怒又警惕,竖起硕大熊头,厚实的熊掌不住四下乱拍。脚掌也跺得作响,方征差点被震下来,但他两脚蹬得紧,一手死死盘住烛台上方的支柱,另一手甩动烛火链锤虎虎生风,看准时机,啪地将烛台又击中虫子最密集烧得半焦的黑团,把它们连同燃烧的烛台一起,对着大熊的头砸了过去。 很奇怪的是,大熊不躲,还张开大口,将那团燃烧的火虫球吞了下去。 方征露出笑容,他闻到了烤熊头的香味,又可以美餐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那只熊闻到了烧熟的蓝虫的香味,所以毫不犹豫地把它们连着火一起吞下去。发出一声悲惨的巨吼声,火焰太猛,火把搅着虫球直插进他的嘴里,在熊嘴巴合上之前,它的脑袋就焦了。 方征高兴之余又有些疑惑,照理说猛兽都怕火,理应避之不及。可是这头熊不但对火光毫无惧怕,且主动去吞火,该说是奇葩的吃货,为了吃那种烧焦的蓝虫子不顾一切么? 不管怎样,方征美滋滋地跳到熊身上,数着可以食用的部分,熊掌是必须吃的,可惜没有蜂蜜来刷。熊头太重了,大熊吞下那团火还不足以烧透它的脑袋,看来还得再烤。 刚才火把被火焰箭点燃,如果是机关,方征想再去找找,能不能重新触发一次因为火把被熊吞了,木杆卡在它的嘴里,只剩下一些火星从熊脸上不断飘出来。洞穴陷入了昏暗。 一团闪光在空中划过半弧形轨迹。击出砰的声音,直冲方征砍来。。 方征连忙从熊身上跳开,定睛看去,黑暗中隐隐得见轮廓,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斧,比方征略矮,斧头却近乎两人高。 他一边往方征砍,一边顺手拍掉零星漏网的冒着小火星的虫子。直到最后一颗火星熄灭。 那人又点燃了一根新的火把,方征眼前一晃,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然依恋地抚摸熊的毛皮,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个年纪稍长的男子,个头很小,全身却鼓出了结实又膨胀的肌肉。看面貌像四十多岁,但方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衰老得都快,这个人或许实际只有二十几岁。 他怒气勃发,哭后近乎崩溃朝方征边砍边吼道:你竟然杀了我的熊!? 这头熊竟然是这人的伙伴?方征定睛看向斧子,和子锋的大钺材质同出一辙,也是金光闪亮的。他背上还有一只锋利的兕角,足有近一米长,上段光滑,稍微打磨就可以成为锥刺武器。 方征立刻想到了那天的兕,是这人砍的,还是子锋砍后交给他的? 不管是哪种,方征都明白了,为甚子锋安心一个个放他们进来而不担心逃跑,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守在尽头。这人就是子锋的同伙,虞夷的另一个使者。他提前离去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带着一头巨大的熊,在山洞深处等他们到来。 他竟然能让巨熊成为伙伴。 刚才点燃火把的那支箭,也是这个人射出的。这个人一直藏在山洞里,或许有意看看方征到底想做什么,才没有第一时间现身,只是替他点燃了火把。没想到方征利用火把居然将他的熊烧死了,才赶紧跳出来。 死吧!那个人边吼边砍,力气不可小觑,身上也非常灵活,并不比子锋差多少。但方征利用洞穴的狭小地势,屡屡在他的大斧下方敏捷滚开。那人发疯般嘶吼着,却怎么也打不中方征。方征心有余悸地想这要是被砍到一下还得了,整个人就废了。 方征可不愿束手待毙,必须自救,他眼珠一转,立刻高喊道:大人请住手,我是子锋大人的 仆役罢了!那人虽然疯狂砍人,却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喘着粗气,他当然知道来的会是些什么人,必然是子锋带进来的那一批。有比部落的生产女人们。 方征身手不错,又是男的,那就是子锋另外找的仆役了。分开短短几日,他才不信能有多深联系。这也是他怒火滔天的一个原因 一个半路捡的苦力,居然敢杀他的熊?! 方征忽然感到一阵劲风兜头扑下,他头一偏躲开,然而另一边的结实肉掌扇过来。方征骇然,那人竟然能左右开弓?两相权取其轻,他往后退去。避过了锋利的武器,那人正等着,嘭地一拳击在方征肩上。 方征知道如果不受这一拳,就要被大斧砍到,他宁愿被拳打也不要被斧子招待。但是这力度让他错觉,或许被斧子拍还好受些。他立刻就被打得肩骨咔擦一声,剧痛攒心,也不知是不是断了。方征撞上身后的石壁,发出一声闷住的痛呼,又死死咬住牙关,令自己不要痛吟出声。 我要杀了你!那人生气极了,又要一拳打下去。方征额头直冒冷汗,为了让自己不被这个护熊狂魔打死在这里,立刻熟练地拉起了大旗作虎皮:你要是打死了我,子锋大人会找你麻烦的。他维护我就像你维护你的熊一样。 虽然把自己比成动物非常屈辱,但是只有这种类比效果,对方才会理解。 然而另一个虞夷使者脑子却也非常溜,冷笑一声:子锋如果真那么看重你,你就不会不知道这只熊是兽伴,更不可能想杀它。你是他随便找的一个奴隶吧,你们这种家伙,一百个也比不上我们的兽伴,我猜你连子锋的兽伴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敢拿来比? 方征一愣,原来虞夷的这些战争机器,个个都有类似这头熊的彪悍猛兽作为兽伴?话又说回来,如果子锋养了猛兽,对付巨蛇时为什么不用呢? 他心中暗火升腾,虽然知道那个牙签呸,就算不是牙签,也是个变态,很大程度上就是把自己当成随意使用的奴隶,被人如此直白点出,还是让他愈发暴躁,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人的死法。 见方征不说话,那人更坚信了自己推测,又毫不客气地朝着方征踹了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 方征摔在地上,其实他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意图,本来是躲得过这一脚的,但他准备攻心为上。方征忍耐着恨意和怒火,先琢磨对策。 方征虽然被踢到在地,却并没有停止思考,记起来《山海经》中说过,有些氏族会操纵包括熊在内的四种野兽。这四种野兽是虎、豹、熊、罴。但其实熊和罴都属于熊。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兽伴的选择是三种,他需要据此赌一把,首先猜中子锋的兽伴是什么,这个人就不会觉得他无关紧要。 而且根据这个信息方征回忆着相关记载,对子锋等人的来处,虞夷国的来历谱系,也大略勾画出了一个轮廓。 豹子。方征抬眼看着那个使者。 那人一愣:你还真知道? 猜中了。方征勾起个讽笑,那人果然不敢再动手,有些忌惮和狐疑地打量着方征。 方征心想,子锋身手灵活,奔跑速度极快,豹、虎、熊罴三种野兽里面,熊太笨拙,虎的耐力不够,只有豹子最符合子锋特质。这个时代的豹子,想必不是后世体型姣小的云豹或金钱豹。考古上有挖掘出比老虎更大的豹类化石,虽然在后世已经灭绝。但在这个动物体格都大一圈的上古时代,还是很有可能见得到的。 至于虞夷的来历方征也大概摸清楚了。《海经》和《荒经》中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国家,依后世的眼光来分类,仅是氏族规模,其实不能被称为国。其中有好几个氏族,都会役使豹虎熊罴这几种猛兽,比如蒍国和中容国的人。在书中记载,他们都是帝俊的后裔。 《大荒东经》载:有中容之国,帝俊生中容使四鸟,豹虎熊罴。 这里的鸟就是野兽的意思,意思是帝俊的后人会驱使四种猛兽:分别是豹虎熊罴。 《山海经》中出现的十几处帝俊并非指同一个人,据后世学者考证,有时候是他自己,有时候指黄帝、有时候指舜帝、有时候指帝鸿,有时候又指帝喾,盖上古文献传讹之故。比如《山海经》中提到帝俊的妻子是娥皇,就是一处把舜写成帝俊的讹误。而在役使猛兽的帝俊后裔这一处,后世学者以《尚书舜典》的文献比对法,提出了一个说法,认为这里的帝俊是另一处指舜的讹误。 毕竟夔、舜、俊和喾在甲骨文中拼写都一样。 《尚书舜典》里记载,舜命令一个叫益的人,去训练百兽。益很谦虚,说自己要礼让于朱、虎、熊、罴之后。舜就说,你为长,他们跟着你。 朱在古江东话里就是豹,后世的人翻译时,往往翻译朱、虎、熊、罴是舜的四个臣子。但四个臣子约好了起猛兽的名字,起的还和《山海经》被操纵的兽类名字一致?这巧合也太奇怪了。更有可能他们并不是臣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猛兽。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6) 方征记得父亲说过,礼让这种文质彬彬的美妙景象,充满了儒门粉饰的味道。更合乎事理的推测恐怕是,并非礼让而是相争。真相是益这个人,战胜了四种猛兽,并且掌握了驯服它们的手段,自然就成为了猛兽的头子。益既然为舜做事,后裔也自然习得了操纵猛兽的手段,在《山海经》中误被记成帝俊的后裔。 而且益这个人,据学者们另一番复杂的考证,推测和殷商民族的祖先契有关,在神话里描述为玄鸟所感而生。这和方征听说东方那边崇拜太阳鸟类是一致的。 方征也想了起来,虞夷的虞就是虞舜的虞,是上古常见的姓氏,出现了如此多巧合。方征几乎可以断定,东方的大国虞夷,是虞舜臣子和殷商民族先祖的融合,虽然商的朝代要几百年后才建立,但他们的祖先早已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并且已经变得如此强大。 方征咳嗽着站起身,倚在石壁上,他胸腹被踢得作痛,肩也肿了,不知道里面骨头有没有断。然而方征猝不及防伸出另一只手,扇了那个人一掌,啪的一声。那人竟然没躲开,脸上留下了五道指印。 我赤兆饶不了你!那人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气得眼睛都在喷火,猛地把方征惯在墙壁上就要往他头顶砸去。 原来这个人叫赤兆,方征冷冷哼道:打死吧,然后子锋大人会替我报仇。 赤兆的拳头危险地悬停在方征面前三寸,愤恨地颤抖着,他确实不敢动手打死方征。如果方征真如他所说的,像是兽伴那么重要,那就会得罪子锋。子锋跟他们不一样可是,难道就平白牺牲自己的熊吗!?赤兆牙关咬紧,他不甘心。 洞口过道渐渐传来的喧哗声,是那些部落女人们走到了洞口,她们远远地就看见这边的火把光线,却在走进石穴大厅时,被那头巨熊的尸体吓得尖叫连连。 都闭嘴!赤兆呵斥那些吓得尖叫的女人,指着石穴中央巨大的空间说:都进来,给后面的人留下位置。 部落女人们和两个长老陆续全部进来了,子锋跟在最后面,他一进洞就看到方征靠在石壁上受伤的模样,皱起眉头过来,却又在瞥见赤兆脸上的巴掌和地上的熊尸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回事?子锋问赤兆。 他是你的什么人?赤兆气呼呼准备兴师问罪。 子锋在方征身上扫了几眼,他是我要用的人。 赤兆狐疑盯着方征看,心中暗自嘀咕:虽然方征身手的确不错,但子锋什么时候居然开荤了?而且是找个男的? 小子锋,口味很重啊。 他杀了我的熊。赤兆森冷地对子锋道: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 方征紧张地想,就算自己吃了太岁肉,但自己连子锋都打不过,那么加上他的同僚更不可能力敌了。 不过,方征随即眼珠一转,子锋的同伙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有了弱点,就可以利用。 对付两人以上,有一个词,叫做离间。 首发晋江文学城 他杀了我的熊!赤兆一指着地上小肉山似的尸体,怒道,我不过教训了他两下,他居然还敢打我 赤兆捂着脸,脸上指痕清晰可见。 被打了一巴掌,这种仿佛羞辱般的打法说出来都很丢人。赤兆梗红脖子,满脸都是要子锋给个交代的表情。 子锋斜瞥不说话的方征:真的? 方征讽笑道:真的。他仰头毫不客气对赤兆道,如果不是你放任熊威胁我,我为什么要杀它? 我给你点燃了火把!赤兆吼道:你根本不知道这是兽伴!才会那样攻击! 我当然知道!方征挑衅般看着他,又对子锋扬了扬眉,不然我怎么知道子锋大人的兽伴是豹子呢?但你又不是我的主人,我就是想杀你的熊,方征声音逐渐也提高,和他对吼,我就是想打你! 赤兆脸色大变,下意识握紧了斧子后退一步,他眼神中实实在在地划过一抹忌惮。他怕的当然不是方征。如果代表了子锋的意思 子锋也是脸色一白,他朝方征怒喝道:给我闭嘴! 方征心中暗喜,离间了第一步,他露出略有些委屈的眼神,装得好像他替子锋做事,子锋却朝他发火那种委屈。 赤兆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神色愈发阴沉。 这家伙很不听话。子锋气得发抖,转头想给同僚解释,赤兆,你不要听他瞎说,我马上惩罚他给你赔罪 方征懂得什么叫越描越黑,他一唱一和般说道:大人,您杀了我吧。没完成您的吩咐,我还是死了算了 赤兆脸都青了,什么吩咐?是刚才杀熊,还要打他巴掌的吩咐? 你胡说什么,我吩咐你什么了!子锋一瞬间应付不来方征这种骚操作,语气愈发气急败坏。 方征才露出一副自知失言的慌张样子:对对对,大人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的想法,是我自己不听话。您还是杀了我吧。 这下子就算子锋把方征杀了,也会被误解为杀人灭口吧。 我不是!我没有子锋怒喝着,语气有些失控,我,我根本就没有告诉过你兽伴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方征在心底狂笑,这个小鬼头武力值虽然吓人,但说到底还是太嫩,刚才丧失了分辩的机会,眼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方征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现在他不说话效果最好。因为赤兆那边已然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痛苦之色。 赤兆脸色逐渐变得越来越红,呼吸急促,浑身肌肉鼓出。艰难喘息,发出荷荷之声。方征发觉不太对劲,赤兆像是气疯了,却在压抑什么的模样。 不要信他!子锋脸色巨变,想要跨前一步,赤兆却猛然举起斧子挡在子锋面前,发出受到威胁的声音,浑身青筋爆出,毛发直耸。 子锋隔着兵戈朝着赤兆大吼道:不要信!想想合虚山!想想昏渊!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还要去饶沃看歌舞的鸾鸟!我不会骗你的!! 赤兆浑身的肌肉鼓胀出裂纹,就像一片片的岩石。他猛然间爆发出痛苦的大吼,那声音甚至比熊更像一头野兽。他眼神涣散,举起巨大的斧子朝子锋挥来,张开血盆大口,就像一头野兽般露出森然的利齿。 方征几乎是在他们内讧的前一瞬间就赶紧避到一旁。虽然他本意就是挑起两位虞夷使者的不和,但挑拨成功后的猛烈效果还是让他目瞪口呆。 赤兆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都疯了,十分狂躁,震得偌大洞穴嗡嗡作响。这是方征第一次看到虞夷的战争机器失控的模样,一仿佛自地狱中丛生的怪物,他表情扭曲,身手骇人。 这就是长老曾经说过的禺强营的弱点吗? 子锋持钺抵住斧子,相持的胶着间他面对着赤兆的脸,大声呼道:赤兆!醒来!你还可以 然而赤兆脸上皱出类似力气被抽干的纹路,他扭曲的脸上留下了痛苦的两行泪水,用尽最后的意识,艰难喘道:晚了我已经老了。 他看着子锋的眼神不再掩饰,那是一种混杂着嫉妒、羡慕、悲哀又怀念的复杂神情,却像是游鱼般俶尔隐匿在涣散又疯狂表情中,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已经老了,收不住了,不能再战了。 在那生死之间,赤兆似乎想对子锋说些什么,却再也没有机会。 他们不一样,赤兆从小就知道,用那些药会助长身体的能力,但是肌肉会变得越来越硬,最后像石头一样碎掉。血液流淌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总有一天无法呼吸,伤口也不易愈合。禺强营的人,普遍只能活到二十岁。 赤兆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有多少次他感觉要陷入疯癫的薨渊,却又侥幸醒过来,但是身上的肌肉硬得像是岩石,愈发绷不住了。很多时候他心绪不能大起落,因为大的喜怒会引发血流沸腾,加速他的狂化失智。 子锋不一样,子锋这孩子比他小八岁,自己看着他从小长大。天赋绝佳,没有像他们一样用那些药,却也练成那样可怕的身手。真的是传言中受过玄鸟祝福的孩子,可以活得很长久,一直战斗下去吧。 而且除了武技,子锋还能穿上白袍子,念诵古老的祭文 无论是至高王,还是十二巫,还是舞医,都对子锋十分看重。 赤兆并不是真的想怀疑子锋,但是刚才那一刻,除了生气外,或许是连他都刻意压抑的负面嫉妒情绪一起作用,他才猛然间失去了控制,却越过了临界,无法再恢复正常了。 尽管他立刻又意识到,子锋其实犯不着打压迫害他,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却已经晚了,只来得说最后那句断续的感慨。 赤兆!子锋焦急地呼喊,一边还要同时抵御无法控制的攻势。赤兆的肌肉像是石头一样裂开,片片碎响炸裂在洞穴中。他的皮肉开始坍缩,常年过度使用全靠药物崩住的肌肉,在失控后仿佛萎缩溶解了下去,七窍流出了鲜血,整个人散发出浓重的腥味。他死去的面容一瞬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像个沧桑的小老头。 赤兆的尸体也再也握不住那把沉重的巨斧,嘭地摔落地面。死在了熊尸体的旁边,一人一熊,尸体都还未变得冰凉。 子锋亦是呆怔在原地,良久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嚎声。 子锋双目赤红,一把拧过方征的衣襟,刀削般的面孔上燃烧出滔天烈焰。方征心中咯噔一声,刚挣扎起来,就被惯着往地面一摔。子锋一手强硬掰开方征的嘴,另一只手抽出匕首,朝着方征的舌头割了下去! 那一刻方征想了很多应对方法,但没有哪一个能彻底解决。但方征只能拼尽全力先躲这一击,他使遍了力气终于躲开一寸,刀只划破了他的嘴唇,但下一瞬间子锋又把他摁回去,毫不迟疑地继续割舌,势不罢休的架势。 方征心头剧震,今天自己的舌头是保不住了吗?然而在气成这种情况之下,子锋都不杀他。让方征大概理解了,子锋究竟如何看待问题。 方征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本意只想引得两个使者内讧,或许他们会吵架,甚至打一架,制造出混乱,然后他就乘机逃跑,就算逃不掉,也能在他们争执中取得情报或优势。没想到那个赤兆本身就到了药物副作用的临界点,被激就死了。方征心中的震撼和怅然一瞬而释,他硬下心肠想,这又不是自己的过失,就算是他挑拨了,子锋本来就是他要对付的敌人,子锋死了一个强大的助力,对他来说是好事。 不过方征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自己的舌头要被割掉了。 冥夜和玄思两位长老忽然在不远处高声道:子锋大人,我们这里有哑药,那比割舌头效果好。舌头除了说话还有很多用途,割了就享用不到了。而且割了舌头不好治,容易死。 方征简直想高声夸赞那两位塑料盟友,真是鬼才,老东西懂得很多嘛。这都能劝? 子锋嘭地把刀插在方征脖子旁边,起身走到那两位长老前方,压抑着怒火:很多用途?我怎么不知道。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两位老头一脸意味深长,子锋大人,您您可能还没享用过? 子锋不耐烦问:享用什么?!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一时之间神色都有些尴尬,旁边胆战心虚围观的部落女人们也躲得远远的,就算听得懂什么少儿不宜的潜台词也不敢发出半个音。所以冥夜大长老咳嗽两下,以子锋大人原来还是个孩子啊的微妙表情瞥了方征一眼。 方征看到那个微妙表情也是一愣,心中嘀咕不会吧。装什么纯?原始野蛮人发育得那么早,子锋怎么不可能不懂那些事情,对自己说的话又都是那种调调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7) 玄冥大长老不好说那什么,只好不打草稿道:人的舌头,其实,在受伤的时候对止血很有用,还是留着吧。 居然也不是瞎编,唾沫里的确有酶帮助止血。这理由竟然让子锋信了,伸手摊开道:那就留着。哑药。 玄思长老给了子锋一罐药,在对方转身过去时,朝着方征眨了眨眼睛。俨然是在说:放心吃,放心演。 首发晋江文学城 两个老东西,这回倒是帮了大忙。方征可不能让子锋发现自己和两个长老已经暗度陈仓,他表面装作惊恐的表情想要跑,然而子锋一把掐住方征的脖子,悉数把那罐哑药倒进了他的喉咙里,逼他全部吞咽了下去。 方征咳嗽连连,假意被那药弄得十分痛苦,配合被掐得难受的窒息感,成功地演出了哑药在起作用的戏码。 子锋放开了方征,方征演戏演得十分逼真,掐住自己的喉咙发出难受渴水的声音,却压着嗓子不发出来,就好像真的被毒哑了说不出话。 子锋这才冷哼一声,转头去处理赤兆的尸体。 赤兆的尸体已经渐渐冰冷下去。子锋蹲在赤兆尸体边,沉默片刻,前额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最后把赤兆的斧子和兕角捡了起来,都背在身上。 子锋怒气丛生,走到狭长洞穴来路入口处,用那把大斧猛然一击,上方岩石崩碎,立刻就堵住了来路。 去路则是前方一条更深更窄的甬道。 除此之外,就是岩壁上刚才被大熊所撞出的那个口。 子锋抱着赤兆的尸体爬出那个天窗口,从上方冷冷注视他们,道:你们要往前走随意,不过我提醒你们,最好待在这个大洞里把食水都补充好。不要想着逃跑,否则 他最后一眼,狠狠地瞪着方征,一副秋后算账的态势。洞口外的脚步声渐远。子锋要找个地方去安葬赤兆,他也有自信监视住这个天窗出入口。 至于洞穴里那些人提前进去也没关系。 反正出不来。 方征也不打算现在逃走,子锋那样安排,必然是洞穴甬道内有其他后手,但他眼珠一转,坐在肉山般的熊尸体边,用手势招呼大家做他刚才就一直想做的事情;来来来,烤肉吃。 子锋大人不会生气吗?那些女人担心地问。 方征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也不管他们,径直拿下赤兆的火把开始搭篝火堆。其他人看到既然被子锋大人针对的他都无所顾忌地在吃烤肉,也就围着熊尸坐下。 他们开始还有些不安,但当方征用那把铜剑一块一块地切割熊掌下来时,她们也忍不住去问长老。 子锋大人是对他生气,要发作也是对着他。冥夜大长老点头道:不会轮到你们身上的。 那些女人们立刻兴奋地开始动手,割肉的割肉,捡树枝的捡树枝,把篝火添得更加旺盛。 方征费了很大的劲,割下四个又厚又重的肥熊掌,每个都有人脸那么大。方征用骨叉和牙齿,忍住腥臭味道处理掉上面的毛和皮。然后直接用剑把肉掌埋进了篝火堆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焦味的肉和油香。 熊掌里油厚脂多,被火焰烤出后,方征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不时用剑进去戳洞、翻面,又过了一会儿,挑出肉掌时,它已经变成了外面略有些焦黑色的大块,混杂着烤肉香味、热气扑鼻。 方征咬一口下去,熊掌太厚,即便用剑戳得像个蜂窝似的,最里面还是稍微有一点点血丝。但这种外面焦黑、中间油脂饱满熟透,再里面肉嫩,最里面还带着细微血腥味的混合层次的味道,反而更引人食欲大动。 熊掌果然是好东西,而且这是战兽的肉,它们饱经训练,一丝多余的肥腻都没有,只有满满的肉香。方征吃得非常满足,他只吃熊掌,吃完两只都觉得撑不下了。熊掌营养丰富,方征吃下去只觉得胃里像燃了个小炉。 熊尸的其他部位,被部落女人们踊跃动手,一百多人每人割一块,这只熊瞬间就差不多看得见骨架了。 方征吃饱了就从天窗往外看,虽然他知道子锋没可能让他们自由逃跑,但比较好奇子锋会怎么去处理尸体。 他看到子锋站在不远处的山头上,正在挖土安葬赤兆的尸首,不时回头监视洞口,眼神警惕又悲伤,看到方征时,露出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又愤恨地别过头去。 方征心想,不知这家伙待会怎么折腾他,反正肯定不会让他好过。反正搞死一个人附带一头熊,自己舌头也没被割,赚了。方征回到洞穴里继续大嚼熊掌。 冥夜大长老在旁边感慨道:禺强营的战兽和主人一起死,不多见啊。 如果兽死在主人之前,战士们会把它原地安葬,割下它的牙齿或爪子带回王域,乞求玄鸟的祝福,制作打磨成工艺品,永远带在身边。人的寿命比兽长,绝大多数都是兽死在主人之前。但如果主人不幸先死,没有人知道兽伴会把主人的尸体带到哪里去,有人说野兽会吃掉主人的尸体,把灵魂禁锢在它的兽体中,也有人说忠心的野兽会和主人一起长眠。还有人说它们会跋涉回到野兽祖先的墓穴,把主人的尸体葬在兽骨堆成的白骨骸山中。这种野兽把人尸体带走的方式,统称为兽葬。 它们再也不会回到虞夷,回到有人类驯化的地方,继续担任其他人的兽伴了,哪怕经过祖祖辈辈的驯化,它们已经很熟悉人类。 如今是兽和人都死了,谁也带不走谁。 方征从刚才获得的种种信息里,明白当初冥夜大长老所说禺强营的弱点究竟是什么。赤兆的忽然狂化发疯,以及随后肌肉爆开,都像是过度类似兴奋剂的药物使用副作用。当初玄思长老说给方征用药,直到他能杀兕的说辞,让方征相信,存在那种药。 禺强营能训练出那么强的战士,也用了那些对身体有害的非常规手段。在这个时代,对战争机器的操纵培养,并不是讳莫如深的秘密,连有比国这种小部落都知道。想必是一种实力象征和荣誉。 方征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专心思考关于药物的提炼和制作,如果真的能催发人的潜能那么多,证明这个时代对药材的掌握水平并不低,为什么不把这些技术用于改变人的生活? 方征联想着子锋等人的处事方式,逐渐对社会图景有了更清晰的勾画。因为那些掌握着顶尖技术冶炼金属、药性提炼、野兽驯养、器物制作的阶层,并不把占据社会大部分的部落族民当人,只当做牲口般的资源来使用。 在通俗的历史意识形态划分中,夏商是奴隶社会,周朝开始进入封建社会,对早期奴隶社会的记载中,人殉和人祭比比皆是。商朝精美青铜器和残酷的万人奴葬形成鲜明对比。那么更早的上古时代,尧舜三代之治在孔子笔下美好得像桃源的仙居,究竟是怎么样的?见证了这些景象,方征觉得别说什么民贵君轻了,要是出来一个王,能把人看做人,估计奴隶们都要痛哭流涕感天谢地。 如果他能逃出去,方征握拳想着,他一定要活得像个人。那么他就必须掌握保护自己的方法。在这危机四伏的原始社会,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或许带上那两个长老和绩六她们会有帮助? 这念头在脑海里升起一瞬,方征就开始切实地思考对策,人多了累赘,必须都是有用的。他挨个扫过去掂量心中都有数后,又回过头瞥着天窗外,遥望子锋的背影。 方征并不知道子锋其实没有用那些药物,凭借着天赋和训练努力变得那般强势。方征以为知道了一个很有用的信息:禺强营的战士都是短命鬼。方征冷笑着在心里想,而且狂化还会加剧症状。他要一边想办法投毒,一边想办法气死子锋,惹他各种发疯发狂,就算毒不死他,也要把他折腾耗死。到时候那些赤金制作的武器,全都带走,把这个该死小鬼的尸体丢到野外 子锋的兽伴据说是一头豹子,还没有出现,不过没关系,畜生更是什么都不懂,投毒更方便。方征在心里勾勒着自由生活的图景和子锋各种死法,动力十足。 石穴中充满了烤熊肉的香味。还有些女人们带着晒干的薯萸,它是还未规模养殖过的山药前身,是部落里的主要口粮。 这里是南方,但她们没有掌握水稻的种植方法,靠地里挖薯萸和乌蕨等野菜过活。但方征的确记得,后世考古挖掘出的遗址中,四千年前,先民掌握过稻类的种植和储存技术。考古遗迹还留着稻谷、稻壳等痕迹。等从这里逃跑后,他要好好找一下野生谷类。 等方征把熊掌和野菜吃了个十足饱,就开始专心磨剑。剑是铜铸的,沾潮就会生绿锈,打磨干净才方便使用。 子锋这一去安葬同伴就过了几个小时,女人们靠在墙壁上三三两两开始瞌睡。方征也抓紧时间小寐,嫌她们窃窃私语吵得睡不着,就找了刚才熊震落下来的几大块石头中间凹陷处,那里刚好搭成个稳定的三角缝隙,别人看不见他,他也听不到她们声音,舒舒服服地把鹿皮缝制的包裹搁在剑上,然后枕着背包睡了。 没睡多久他感觉一片阴影压下来,朦胧间子锋也跳进这个缝隙来,压在方征身上。 那双瞳孔在黑夜中深深地凝望着方征,照出同样深邃的瞳孔。子锋的手摸索着掐住方征的脖子,猛然掐紧一下却又松开,好几次似乎要使出力气,却又没有真正下手。 能耐得很,连熊的尸体吃光了。子锋咬牙切齿。 方征被那断续掐的力道弄得脸色青紫,却并没有挣扎。 子锋刚才没有杀他,之后就不会杀他。方征心中笃信,自己有用,子锋认知里很清楚,同伴死了已经不能活转了。杀了方征也无济于事。这个时代还未曾出现复仇的价值观。复仇是精神层面的东西,禺强营这种培养野兽般战争机器的地方,灌输的都是实用性。 但是子锋心中不断地冒出新鲜的杀意,像是裂开了一道不能填满的缝隙。这种力量驱使着他想要杀掉方征,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要杀,两股力量在子锋脑中争斗,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挣扎。明明杀了他没有用,可是为什么这么痛苦,这么难受,只有杀了他才能填补心中的缝隙。 一片漆黑中,子锋抬起头凑到方征脖子边,把麻衣的贯头口扯开一点,对着方征的肩头狠狠咬了下去,既像是在宣泄着恨意的惩罚,又像是释放压力和痛苦、以惩罚的方式冲淡心中巨大的悲伤。 方征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深得渗出了血珠,子锋咬紧了没有松开。方征倔强地闭紧嘴唇以免发出痛吟,他被压紧了动弹不得,被迫承受这个惩罚般的噬咬,硬气地不发出任何声音。而且他如果要假装被毒哑,疼的声音也要模仿得像,这么痛的情况下,方征不能保证自己不出破绽。 更何况,虽然这里半封闭,那些部落的女人和长老们看不到,但是如果自己发出了声音,他们是能听到的。方征可不觉得自己有无用的羞耻心,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忍得全身颤抖,这使得子锋将他按得更紧,咬得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子锋终于抬头,牙齿边有点点血痕,把手伸到他的胳膊下方抱紧,头蹭到他脖子里,制住他的四肢,似乎准备和昨晚一样垫着他睡觉。 方征简直想破口大骂:他刚才言语挑拨害死了这家伙的同伴,对方也自以为逼他吃了哑药,还能拿他当抱枕。果然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者。 方征感觉子锋在颤抖,对方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低问: 你到底是谁 与其说在问,不如说在自语,因为方征已经哑了,得不到回答。子锋从来没有问过,因为他知道方征这种人不会说,问了也没用。就在那一刻,子锋忽然后悔,他应该留着这个人的声音,去亲自逼问、拷打,直到从那张带来祸害的嘴里得到不知真假的答案。然后他就可以去找寻这个人的来历、部落、同伴和亲族,在他面前杀掉他们,带给这个人相似的痛苦,让对方也感受那种滋味。而不是简单就把对方杀了,太便宜了。 只有如此做,才能稍微填补子锋心中可怕的空洞。 你到底来自什么地方,口舌之间区区几句话,能害死禺强营强大的战士和首伴。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故事究竟来自何方,什么乾隆,什么孙武,里面有一种莫测的力量,像凛冽的冬日寒风,曾让他震耳发聩清醒。 子锋后悔放任了方征,纵容他太多,一点都没有奴隶的自觉。能救人的必能杀人,老师以前说过的话怎么就大意了呢? 可是真的把方征弄哑之后,子锋第二次后悔,他还没有问过这个人的名字,却要从此时时刻刻憎恨对方。 子锋掐得纠结无比,眼神赤红,不甘地想不过无名之辈,你怎么配,让我恨。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8)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很高兴,大家讨论的正是我想让大家看到的。三观不同又有仇到底该怎么he这种刺激又迷人的问题我已经准备很久了。现在才十万字,慢慢来~ 首发晋江文学城 又休息了几小时,子锋把方征拉扯起来。方征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子锋从墙壁上取下刚才赤兆点燃的火把,塞到方征手里,示意他带头往洞穴深处的石道内走去,他看方征的眼神非常冷漠,似乎打定主意要物尽其用这个牺牲了同伴生命留下来的家伙。 方征肩头还在隐隐作痛,这坚定了他折腾子锋发疯的决心。他默不作声地走在前方。通道被费力地挤开过,方征认出来那是熊拍碎的。 那头熊曾经穿行在隧道中,拍击过岩壁,把里面的蓝色虫子全部都啃吃掉。方征见到墙壁上剥落蓝虫子后留下的面具灰烬轮廓,或许赤兆提前到来就是为了清理隧道。 又走过一段距离,甬道豁然变得平直,下方开始出现巨大的石块,不再是天然的山道,有了人工磨平的痕迹。方征只觉得越走越深,也越走越冷,手中的火把好几次差点被寒冷的空气吹灭。 直到方征发现前方没路了,迎面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在通道中间。那块大石头是黑色的,由很多裂层组成,像是层层叠叠的页岩,方征用动作示意后面跟着的女人不要往里挤,并且打手势传话。 方征一边用手去试那些页岩的硬度,出乎他意料,摸上去像是干硬的牛肉。方征将火把靠近黑色的页岩,变高的温度烧出了一股混合着焦臭的味道,那些页岩上居然渗出了一点点油? 方征心中一紧,有个惊悚的猜测。过了一会儿子锋让女人们给方征传话,不要管,烧就行了。 那不是石头。 方征用火点燃了页岩,它们就像是黑灰色的纸蝴蝶,冒出黑色的烟气和焦臭味道逐渐散开。方征心中了然,他猜得不错。这并不是石头,而是已经风干了被压实的尸体,不知为何会被染黑,又不知为何会被挤压在这狭小的通道里。如果每一片页岩都是一具尸体压成,那这狭小的洞窟里起码压了成百具尸体。在阴凉的甬道里被挤压出了全部水分,成为罕见的干尸堆积。但本质上还是蛋白质,所以被火一烧就烂。 而且还很新鲜。不超过一个月。 甬道里被熊钻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洞口,带进来了风和水汽,但干尸还没来得及腐化。浓烟和尸臭熏得方征眼泪齐流,其他女人也是苦不堪言。他们等了很久,这层可怕的页岩才烧尽,露出通道后方的景象。 后面尸体散落在通道上,没有被压得那么严实,亦是被风干,但并没有多久。 方征愈发肯定了一开始的推测,子锋没有打算带这些女人去攻打战奴部落,那根本不是他的目的所在。他把一百来个女人赶到了一个充满尸体的阴森墓穴中。肯定不是做什么好事。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该下毒了。方征眼珠一转。 方征扯扯嗓子,装作吸了太多浓烟,呕吐难受的样子,弯下腰虚弱地靠在石壁上。洞壁狭窄,只容一两人通过。方征这一弯腰挡路,后面的人就无法通行了。在此起彼伏的怎么了前面不走的议论声中,方征最后等到了子锋费力地从后面挤过来。一看又是方征捣的鬼,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的衣服道,你又要做什么? 方征说不了话的样子,指了指耳鼻喉,示意非常难受走不动路。他演得逼真极了,双眼通红,咳嗽连连。下一秒似乎就要昏厥过去。 子锋又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只好从鹿皮口袋里掏药。方征重心一歪,装作不经意撞在子锋身上,让他口袋斜了。 子锋连忙兜着那些药,但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掉出来,比如用来校准箭弦的十字,匕首上的铜环,射箭拉弦的大扳指子锋正待对方征发作,一看方征都几乎昏过去,软趴趴倒在自己身上,又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方征趁着子锋弯腰捡东西的当口,偷偷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从小罐里取出捏在手心的两种毒.药,轻轻挑开子锋鹿皮口袋边缘的那些药罐,他很幸运,挑到第二个,就看到了和黑色毒.药颜色形状相近的药种,连忙神不知鬼不觉抖了几颗进去。还没等他找到和白色毒.药颜色相近的,子锋就捡好东西起身。方征连忙又装昏过去。 子锋撬开方征的嘴喂他吃了一点绿色草药,大概是强迫人清醒的,味道像超级辛辣的薄荷。方征装作刚刚被呛醒,然后被子锋往墓道前方推去。 继续走。子锋命令方征,自己则又回到了队伍末端,监视所有人。 方征一边悄悄把没用完的毒药放回包袱深处。他的准备工作已经顺利完成,等子锋什么时候吃下去,他就解放了。方征往前继续走,不多时就来到了墓道尽头。 墓穴甬道尽头有一扇闭合的石门,石门上被挖出了个人能通过的圆孔。方征心想,结合外面的尸体层来看,这不像是盗洞,而像是曾经被困在墓穴的奴隶们试图逃跑,好不容易在墓门上挖开一个洞,一堆人全部爬出来后,却被什么东西堵死在往上的甬道中,成为了压紧的干尸。 方征用不着说话,那些愈发惊恐的女人们也发现了这个事实:她们来到了一个墓里。这个信息扩散开后,后方女人们的吵嚷声愈发剧烈了,却不知队伍尾端子锋做了什么,后女人们瞬间变得安静,就像被掐住了喉咙。隔着一百来个人方征看不见,却本能心中一紧,后面有新鲜的血腥味。 那些女人们一副宁愿往墓穴更深地方钻也恨不得离子锋远些的架势,刚才有女人抱怨不愿继续往墓里走,被子锋杀鸡儆猴了。 方征心中一沉,探进火把去看前方洞口,火把照亮了墓穴中的景象:前方是一片类似殉葬坑的凹地,殉葬坑里尸体铺了一地。 方征走在殉葬坑边缘,他随意看了看,那些骨头像是被烧过,厚厚一层黑灰。这究竟是什么墓穴? 殉葬坑的前方有一个巨大的木房般建筑。 棺椁完备的概念要西汉才出现,在此之前的装载尸体的容器,有的仅一层,材质和体积也没有定数。大多是木材和石材。那个巨大的木房子几乎有两人之高。方征腹诽这该不会是把生前住的房子一并搬下来享受了。 方征一直走到那巨大木房子边缘,这才看清木房子是由几百根木头搭成,形成一个密闭立方矩形包住里面的东西。 方征想到了后世著名的黄肠题凑,黄肠就是柏木剥去外皮呈现出黄色,曰黄肠,题便是木头一端的意思,木头同向放置就是凑了。这种椁室结构包住里面的棺木,具有良好的透气性又能防腐。在汉墓里被大量使用。后世的帝王陵墓中,这种木房子式的结构更精密且有了规范。比如汉武帝死后陵墓里的黄肠题凑,要由长90厘米,高宽各10厘米的黄肠木15880根,堆叠而成。 而眼下这个木房子所用的木头就随意得多,并不是柏木剥去皮,也没有长宽的规范,仅仅是把它包严实。但无论如何,都说明了先民们懂得用木头盖椁。 直到所有女人都走进了墓穴中,子锋最后进来,推了一块只有他的力气能移动的大石头挡住了墓道入口,然后在女人们惊恐不安的视线里走了过来。 两个长老面色非常难看,刚才子锋杀了一个想逃跑的女人,而他们无法阻止。部落女人们是他们的子民,子锋说杀就杀了。眼下看子锋居然把墓室出口堵住,心中更是梗得慌,这根本不是去战奴部落的路,方征的警告得到了应验。 子锋并没有在木椁旁停留,对所有人投射一个冰冷的眼神,只有三个字:跟着我。 不跟也不行,出口都被堵了,后路已绝。 子锋带着她们绕过了椁室,后面竟然还有一条通道,比前方墓道稍微宽一些,墙壁上还刻着一些炭画,不知通往何处。 方征经过椁室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蹬蹬两声敲击,从木房子里面传出来,他头皮不由得一麻,但那声音随即又消失了,或许只是错觉。 周围墙壁上有炭画,方征匆匆一瞥。他隐约看到一幅画上是两方众多小人拿着矛、斧、戈等冷兵器在打架。除了人,两边都有很多动物参战。但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氏族。方征想,他来到这里的短短时间,就见识到巴甸的蛇巫和虞夷的兽伴,证明这个时代的人采用动物来进行战争模并不稀奇。传说中黄帝手底下就有大臣会驭使动物。这恐怕并不是后人凭空捏造。 方征忽然听到后面的女人们传来一声可怕的尖叫,只听得一声塌陷。方征回过头,惊讶地发现那个被木头包住巨大结构后面有个缝隙,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大爪从里面伸出来,却只能伸出一半。哐啷哐啷的铁链声刺耳地响起。 那些女人们惊恐地四散开,子锋也闻声而来,眉头一皱,举起大钺顺着那个缝隙捅进去,撬开了木制结构,木头散落了一地。 木结构里面锁着一个浑身黑红毛的怪东西,它像是巨大的猿,却有很长的头发。面部黑乎乎的,没有耳朵和鼻子,嗥叫起来像婴儿啼哭。它的四肢和头发都被粗大的铁链绑了起来。 它的手虚张声势地对着子锋乱抓,子锋的钺一直逼到那东西脖颈的位置,那玩意居然发出了不成调的音节,仿佛像在说话? 方征心中一紧,他难以置信地仔细看去,那玩意,似乎是个人? 浓重鼻腔音节听不真切,仔细看去那东西真的是个人,身上长长的毛发,也不知被锁了多久。他的面目漆黑,是受过黥,一种在脸上刺字涂黑的刑罚,通常给逃兵或战败者。鼻子和耳朵也被割掉了,这两种刑罚分别叫做劓和刵。 黥劓和刵都是属于远古的大刑,一共有五项,传闻是蚩尤制定,后来黄帝和尧舜都沿用了这套刑罚。除了在脸上刺字、割鼻子、割耳朵之外,还有两项处罚,一个叫做大辟,就是直接杀死,最后一个叫椓,是破坏生殖器的宫刑。方征看不清浓密毛发下面到底有没有丁丁,猜测多半被割掉了。 冥夜长老和玄思长老也十分惊异地在旁边看着,连他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子锋用钺抵着那个人,对方发出浑浊浓重的嘶吼声,听声音像是在说杀了你。 方征心想,被这么关着还不如死。过了这么久都不死,这也太诡异了,在殉葬坑前,每天对着坑里的白骨,这滋味可够呛。 听到挑衅,子锋却没有动手,而是把钺抽离,言简意赅道:你不配。 说罢子锋就招呼其他女人们继续往里面走,两个长老适时帮方征问出了疑惑,子锋大人,这究竟是 子锋皱眉,道,仆牛,是个罪人。 冥夜大长老小心翼翼:犯了什么罪呢? 子锋神情有一丝复杂,不情愿地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淫罪。 仆牛受过宫刑,子锋知道这是个男人,可是听老师讲述罪行时,仆牛犯淫罪的对象也是个男人。男人怎么能对男人犯淫罪呢?这是幼小的子锋一个无法理解的童年谜题。他曾问过同僚里的长辈,对方哈哈大笑,说了句你长大就懂了。 子锋想,现在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为什么还是不懂呢? 淫这种罪,本身就让子锋觉得不可思议,拜老师教导所赐,让他从小就树立了:那种事情不值得沉迷的观念。 何况是个男人,怎么沉迷。子锋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并不妨碍他对此憎恶的心态。 只有软弱又空虚的人会在性事上沉迷,真正的勇士会把力气挥洒成战场的血。只有那些不用战斗的王族,一天到晚闲得无聊,才会需要用多余方式消耗精神和寻求刺激。 子锋的老师是如此教导他的。老师在被那个背叛的弟子暗杀之前,妻子就已经离开很多年了。老师从来没有找过女奴,过着近乎苛刻苦行的生活,这一切都无损人们对老师的尊敬,反而给予他更多赞美。 子锋一直想成为像老师那样的人,只要按命令做完陵墓里那件事,就可以决定这场战役的走势等回到国都,也可以接任自从老师去世后,就空悬的司威职官了。 子锋不允许这个计划出现任何差池,可为什么还是如此不安。或许是因为赤兆被害死,自己骤然少了个强大助力? 又或者说 子锋冷冷地扫了一眼方征,是因为多了这个变数?杀掉方征很简单。可他不愿这么简单杀掉方征。子锋不服输地想,他一定能完全控制住方征,让这个狡猾又不安分的奴隶完全为自己所用。一想到压制方征、叫方征俯首帖耳的画面,就让他热血沸腾。这是子锋从未有过的心态。老师说当你找到挑起你好胜心的男人时,你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现在子锋明白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9)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心中一动,他知道仆牛。在《山海经》里是有记载的 原来如此,方征根据那寥寥几句文献,对这个墓的来源做了一番推测。 《大荒东经》载: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 是说一个叫做王亥的人,把仆牛托付给叫有易和河伯。但是有易把王亥给杀了,带走了仆牛。 在后世有些名家的注释中,认为仆牛就是驯养的耕牛,是类似于财产纠纷杀人的事情。 但这个王亥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殷商的远祖之一,《山海经》里把他描绘为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玄鸟是殷商神兽之一,对自然动物的崇拜,有一个从臣服到征服的过程,所以他们的远祖握着鸟吃它的头,就是这种心理的象征。王亥的王是他的地位,亥才是名字。 殷商民族的先王之一,因为一头牛被人害了,实在让人无语。所以郭璞注释的版本里,引用《竹书》记载,说殷商的王亥在有易这个地方犯了淫罪,有易的国君叫绵臣,把王亥杀了。殷商另外一个王甲微就朝河伯借兵,去讨伐有易这个地方,杀掉了有易的国君绵臣。而仆牛即王亥所淫者。就是说当初让王亥犯下淫罪的就是仆牛。这里的仆牛就肯定不是真的耕牛了,而是一个人的名字。 第二个版本就把普通的财产争讼,变成了国家部落之间的征伐。里面至少出现了三个部族:一个殷商先祖、一个小部落有易、一个小部落河伯。而涉及到的罪罚量刑,也包括淫人者被杀,借兵讨伐等。 方征疑惑地想,没想到记载里的仆牛,成为了这个样子,被锁在这种地方?就算是在郭注版本里,仆牛也只是个被淫的受害者而已,为什么变成了罪人?殷先祖王亥被杀的真相到底又是什么呢? 方征跟着往里走,他暗想,既然子锋效忠的虞夷就是舜臣后裔和殷商先祖那一支的混合,王亥甲微等人自然也是他们的首领虽然按照正统朝代年表不太对得上,那些名字应该在几百年之后才出现。但就像巴甸的山丛和古蜀的蚕丛的关系,谁知道是不是部落首领起名的传统,在远古时期就存在着呢。 这条通道比刚才的要短,没走几步就又来到第二个殉葬坑,规模比前面那个更大,里面也是尸体横布,但很诡异的却是血好像被什么吸干了,高台上放置着一口巨大的石棺。石棺上有雕刻着太阳、鸟和巨大的长蛇。 后世考古发掘出的著名三星堆青铜神树,是古巴蜀重要的文物,其外形就是长蛇上托着太阳神树和神鸟。但古蜀已是几百年后的事。而且那是青铜所铸,想必与此关系不大,更像是远古泛化的图像。 方征又想到了外面结绳的三苗战场的石碑,这口棺材里装的,想必是和王亥甲微有关的商祖原始领袖。 这时,他看见子锋站定石棺前,定定看着那口石棺,手持大钺高声说着,像是在跟它对话。 来吃血倍子 来吃肉浆子 有一座山就吃一人 有一百座山就吃一百人 山里的火啊 山里的神啊 让蛇不要靠近 让熊不要靠近 让虎不要靠近 山里的火啊 烧掉水 烧掉树 烧掉我们的敌人 子锋只是在说话似的念,这些字眼非常简单,却有一定的韵律和神秘感。仿佛古先民围着火堆,在烟雾升腾中朝上天祭祀。也听得方征毛骨悚然,因为其中有一句提到了有一百座山就吃一百人,而眼下在这个洞穴大厅里的,是一百三十四人。 方征不信两个长老听不懂,他们哆嗦着吓呆了。虽然方征早就警告过他们,虞夷的合作不会那么便宜。但怎么也没想到,子锋是把他们拉来祭山的。 那是很标准的祭山咒文。 方征却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用? 仅是仪式,用得着如此形式主义大费周章? 不对,依照子锋的作风,一定有实际用途。 方征只能绞尽脑汁思考,试图从《五藏山经》中寻找答案。 《五藏山经》被有些研究者认为,是先民们祭拜山神的祭文。证据在于经文中罗列了山神形态、祭祀方法等。山神多是人兽混合形态,祭祀法多是供奉谷类、肉类以及各种玉器。倒是从来没有记载过会用活人来祭山。但毕竟《山海经》成书年代已久,本就散失了篇章,流传下来的经过美化和删改也很正常。这也是它信息莫测的原因之一。每个朝代典籍都有无数种与文本无关的流变原因,后人很难看到最真实的原始文献。 不管传统究竟是什么,眼下对着那么个殉葬坑,形势都非常非常不妙。玄思长老大抵还存着最后一丝丝幻想,毕竟当时子锋还让女人们寻找武器、携带干粮和更换的衣物,如果只是拉她们过来埋坑,应该用不着那些吧?于是玄思长老颤抖问:子锋大人,您这究竟是 出乎意料,这回子锋没有不理睬,反而仔细告诉他们来龙去脉。但那和颜悦色的模样让人不安,就像是在给祭品安抚吃顿好的上路,人之将死,分说得明明白白。 最初,这个陵墓是三苗败亡的后裔修建的。子锋告诉他们。 三苗部落被舜的军队打败,尧的儿子丹朱,三苗的领袖驩兜都死于其中,战争太过惨烈,天降血雨不停,夏日飞雪连天。其战争的影响一直扩散到南方。三苗败亡的后裔逃入了十万川蜀大山中,投降了当时的巴甸开国之王务相。 方征心中一动,如此说来,这个务相很有可能是《山海经》里记载的古国领袖廪君,不到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子锋叙述的语气非常平静,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早在童年时就牢固记载脑海里。 巴甸国想要得到东方训兽的技术,于是接纳了怀有能力的三苗后裔。三苗人带来了虞夷的驯兽手段,经过巴甸本地巫者改良,让他们掌握了驯蛇的方法,实力从此大增。而巴甸也把三苗后裔当做宾客款待,让他们享受保留宗庙和后嗣的权利。 如此说来,驯兽方法最早还是出自虞夷那边,方征想到子锋射杀大蛇的果断,他们对付动物有自己的一套。 方征据此推测:三苗后裔不甘心失败,一代代传续着复国念头。到了百年后,北方有大禹王后嗣所建的国家,东方有虞舜后裔和殷商远祖建立的国家,大国之间的冲突变得愈发剧烈。 毕竟史书记载,本来大禹是要把王位禅让给益的,夏启却继承了夏禹的位置,破坏了禅让制度,舜的旧臣不满夏禹儿子夏启破坏禅让制度,曾发动过巨大的战争。《尚书甘誓》记载的就是夏启对有扈氏族的讨伐,那也是一个虞舜旧臣的部族。 而本该接受禅让的益就是之前会驯兽的舜的臣子,有人说也是殷商远祖契。 那这一切就十分清晰了。 北方就是夏早期,如今是夏启的后嗣坐在王位上。东方则是益所建立的国家。两国想必水火不容,迟早终有一战。 而南方,巴甸接纳了三苗后裔,悄悄发展起来。 子锋讲述道,三苗后裔在巴甸多半担任刺探、暗杀和情报工作,继承着祖先的复国意志,巴甸也乐见其与东方、北方作对。 十几年前,有个小部落叫有易,地处于巴甸和虞夷交界处,就在这个陵墓附近。这个小部落发现了地火。一种惊人的力量。 方征明白刚才那些被染黑的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地火就是大量的煤矿资源。山体滑坡后露出来,偶尔被那些人发现,煤炭可以燃火,且数量丰富,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取之不尽。煤炭碎屑太多,把尸体都染黑了。 子锋继续道:消息传出后,巴甸和虞夷都派出了使者前来有易抢夺地火。十几年前,我们虞夷派出的是一位王子,他叫做唐亥,按父式谱系来说,这个王子还算是陶唐帝的一个远房亲族。 方征终于听懂这个时代如何称呼尧了,那就是陶唐帝,尧的氏族名。 而巴甸那边,派出的是三苗后裔中一位出色的暗杀者,名叫仆牛,他们制定了一个非常卑劣的计划。 方征心想,国家之争,哪有什么高尚卑劣之分,阴谋阳谋都是谋。 子锋气愤,这个仆牛,来到有易境内,建造一座属于三苗后裔的陵墓。实则是探查山里面地火的储存量。我们王子唐亥,也来到了有易境内,开始寻找地火,两拨人马在有易相遇了。本该有一场剧烈的冲突 方征想,下一句肯定是但是。 但是,子锋不平道,仆牛应该是用了三苗族的什么鬼药,让唐亥没有完成任务。 其实这一段过往,子锋从小就不是很懂。 教导他的巫长意味深长地叹息:唐亥王子年轻气盛,风.流浪荡,不太懂事。 禺强营的前辈们在深夜编排无聊话的时候说:那个仆牛,以自身为饵,勾.引手段一套又一套的。把唐亥王子耍得鬼迷心窍、意乱情迷。 仆牛和唐亥都是男的。 是什么意思?子锋云里雾罩,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仆牛肯定是用三苗族的某种古老药物,害了唐亥。唐亥不但没有完成国家交予的任务,反而让自己落入了对方的掌控。 子锋继续讲道,有易这个小部落的领袖叫做绵臣,与准备充足的仆牛一起,杀掉了唐亥。 禺强营的前辈同僚们有一次说:唐亥王子死在床上那么快活,也不亏了。 子锋不明白,这是什么好事吗?为什么那些前辈们笑容如此奇怪。 之后的事,子锋还算理解得比较透彻: 唐亥王子被杀死在有易境内,令虞夷国君勃然震怒。这件事背后主使有巴甸国的影子,当时的虞夷国忌惮其实力,不愿意与巴甸国直接开战,退而求其次,强迫一个叫做河伯的附属国出兵,荡平了有易这个小部落、抓走了罪魁祸首仆牛。 在此之后虞夷国顺理成章地插手此事。虞夷派其他人找出了仆牛为勘探地火所修建的陵墓位置,然后对仆牛动用了五刑中的四刑,分别是脸上刺字、割鼻子、割耳朵、宫刑,把他锁在那个陵墓里的殉葬坑前方。 陵墓还未完工,虞夷国接手了这个墓穴,他们派人在石棺上刻下太阳鸟凌驾于大蛇之上的图案,象征他们在战争中打败巴甸的祝福,在墙壁上画下祖先驯兽的英姿。把它改建成一个虞夷的墓穴,并在石棺中安置了王子唐亥的尸首。 但翻遍了陵墓周围的通道洞穴,都只找到分散或渗出的煤屑,找不到情报中发现的巨大黑脉。无论怎么拷问仆牛,他都不说,所以就被一直关押着,和唐亥的灵枢遥遥相对。就这样关押了十年,身上毛发都像头发那么长,就像一头野兽,却还是没有失去神智,虞夷人会来定期拷问他,逼他说出地火的线索。 这个陵墓最终还是建造完成了。子锋说。 虞夷一边将这个陵墓建造完工,一边寻找黑脉。他们花了大约十年时间,在山洞里凿出一条贯穿山体的通道。他们留下了几个看守仆牛的士兵,在陵墓里用尽各种方法寻找黑脉,一开始都失败了。直到 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黑脉(煤矿),它被三苗人用狡猾的方法藏了起来。子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骄傲,虽然当时他年纪小,并没有参与,并不妨碍他从小听着长大,建立了强烈的荣誉感。恐怕也再没有别的氏族勇士,能发现三苗人邪恶的、惊人的、冒着神谴风险的大秘密了。 这陵墓子锋笑意愈发浓厚,最早仆牛建造的时候,就很邪门。放了三苗族的一些怪东西在里面。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0) 首发晋江文学城 一开始是虞夷的看守者莫名其妙死在洞里,后来他们发现,石壁上有些蓝色小虫,附着在面具式的东西上面。如果惊扰了它们,就会被叮咬死去。 但是这些虫子很多时候在沉睡,也不知道是什么唤醒他们的。虞夷的看守士兵死得越来越多,终于发现有三苗后裔躲在附近,他们自有一种唤醒蓝虫的办法。 我们虞夷的战士,是最强的,不会坐以待毙。子锋说的时候,带着一丝淡淡的骄傲。 虽然那是在子锋发生小时候的事,他没有参与,也不妨碍子锋与有荣焉。 我们反过来设计了一个陷阱,假装所有人都被蛊虫叮咬死去了。放三苗人进陵墓,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这些三苗人,想要进陵墓来搭救仆牛,哼,怎么能让他们得逞。子锋冷冷道。 三苗人进入陵墓后,窜来了虞夷驯养的野兽。虽然士兵都假装死去,但他们的兽伴还埋伏在这里。那些野兽咬死了三苗后裔们。 子锋的声音多了一丝波澜,只是没想到,这些三苗人的血落进殉葬坑里,竟然又出了事子锋意味深长,而我们,也发现了这个陵墓最大的秘密,找到了地火所在。 子锋猛然击了一块石头砸进殉葬坑,撞起一片薄薄的尘土。露出了下方隐约可见的一角。 全是尸体,堆满了殉葬坑。这些尸体都还很新鲜,不超过一个月。估摸着超过两千人。 这些尸体都干瘪、惨白,仿佛被吸干了血液。 冥夜大长老失声叫道:三苗族的吸血坑?! 吸血坑这种古老的装置,方征听说过,血液里有很多不同的细胞和蛋白质,运用血液密度比水大的原理,制作出的一种装置。在一些少数民族邪术里出现过血腥的历史踪影。不过很早时就失传了。原来源头是在三苗族这里。 方征所揪心的是,子锋所说的往事发生数年前,为何殉葬坑里的尸体如此新鲜? 方征从子锋的神色推测,对于发掘到三苗人陵墓里的秘密地火的事,虞夷国是欣喜若狂的,想必煤矿数量很多。 子锋平静道:我们的卜者测算了黑脉数量,估测贯连整条山脉。我们国君因此坚定了和巴甸开战的决心。 子锋讲得越详细清楚,方征就愈发觉得不妙。而且信息真的很奇怪,探明了一条山脉的煤矿储量,抓紧开采运输才是正理,可是总觉得子锋话里是另外的意思。 子锋道:黑脉的入口,需要用吸血坑打开。要很多很多血。 方征忽然明白,那三个战奴部落的奴隶的下落了。 他们已经在吸血坑里了,两千多人。 方征恍惚间仿佛看到不久之前在这里面发生的事情 这么多血到底从哪里找?虞夷派出了禺强营的精锐战士,子锋和赤兆,他们俘虏了三个战奴部落的人,把他们赶进墓穴里,推进殉葬坑中,让他们的血被殉葬坑吸收。过程持续时间很长,在这期间战奴被困住吸血,直到被吸干死去。当时子锋和赤兆还要去斩杀附近的蛇巢,没有待在墓里等待,而是把墓门关上就离开了。 至于刚进来时门口堆叠的尸体,应该是部分奴隶挣脱了束缚想要逃出来,并且在墓门上挖了一个洞。却被什么挡在了墓道中,活活被挤死形成的。奴隶本来血就被吸了很多,十分虚弱,大部分血都放干,那截通道刚好又密闭干燥,再加上附近有煤炭碎屑渗出,他们就被染黑了一些,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成为了新鲜的干尸。 方征四下望去,虽然看不到,也相信,子锋那只兽伴豹子,一定在这个阴森陵墓的某处,监视、看守着,正是它堵住战奴们的去路 方征心中的推测愈发接近,如果这个吸血坑是一个机关,且不论三苗人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要开启一个机关,理论需要定量血液达到一定数量或浓度。 很显然,现在看不到开启什么的痕迹。估计因为奴隶逃了一百多人出去。 此刻陵墓里被赶进来的有比国的生产部落,也是一百多人。 子锋最后告诉他们:这条黑脉连通附近数百大山,用火点燃,就是一道山神的巨手,劈开数百里的山岭。巴甸国赖以一百多年的天险将不存在,长虫猛蛇也再无藏身之处。虞夷就能驱使着猛兽和军队,浩浩荡荡踏平莽林,直取巴甸的国都。 子锋讲述的时候,全程非常平静,好像只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直到他的声音停止,墓穴内的死寂才显得尤其突兀。很多人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已然瑟瑟发抖,更多的人脸上交织着惊惧、恐慌、绝望。 方征的内心亦是惊涛骇浪。饶是他有面对这个时代黑暗的种种觉悟,事到临头依然冲击得他脑子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差了一些血,就从附近找个人数差不多的生产部落来使用 就像是祭祀拉猪牛羊来宰一样。 黑,真黑啊。 方征只觉得种种愤怒腾上心头。 首先是这个诡异的殉葬坑,它可以吸血?现代人都不一定做得出来吧?三苗部落那些人是怎么做的?能列入医学和工程范畴的,对血液和机关有一定了解,就捣鼓这种东西? 还有贯穿大山的煤矿资源,方征其实最开始在有比国的公社广场上看到煤灰碎屑时,就猜测下方有煤层。怀疑大国是否要来抢夺。还真给他猜对了。可是他猜不到的是,这些人不把煤矿运回去提炼一下,毕竟从煤矿变成可燃煤还需要一些工序吧?而是直接点燃,然后定向爆破??这么疯狂吗?? 话说回来煤矿不提炼,点得燃吗?还是说方征心中一沉,所谓地火不但有黑脉,还勘探出有岩浆 三苗族的先知,和虞夷的卜者,一天到晚琢磨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按照子锋叙述的三苗战争时间来计算,距离尧舜禹时代才过了不到一百年。上古贤君根本想不到吧。 不过,这和方征对社会黑暗的认知是一致的。 方征心中冷笑,走到哪里都一样,黑得要命。冶炼、化工、医药、生物等技术,刚冒出一点点萌芽,就全都用在战争上。原始时代的人活得朝不保夕,统治者们眼界和思路却如此狭隘。知识分子心中的民风淳朴、田园牧歌根本都是一厢情愿。养父想要的,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方征隐隐觉得背后那个旧疤痕在作痛。 正这时,他听到冥夜大长老近乎惶恐问:用动物血也一样啊? 不愧是老狐狸,脑子转得可真快。方征也相信,三苗人的吸血坑再变态,也不会掌握了人血和动物血的区分,指定只能用人血吧。血液里都是血细胞蛋白质酶等玩意,浓度差不多。 子锋点头,然而下一句话又叫人无话可说。 没那么多。 动物不好捕猎,要捉很多才足够,而且动物没有人好操控,大型一点的动物还要先制服,非常花功夫。 这个时代,人牲资源甚至比畜牲资源更贱。她们还能乖乖自己长脚走进来。要是子锋他们靠捕捉野兽来放血,要耽误多少时间。 听到这样的答案,两个长老表情都不能更灰败。 方征瞅准时机,往来路方向移动,在子锋视线转过来锁定他的时候,方征刷地抽出剑,高声骂道:畜生!你休想! 子锋一脸意外他居然能说话,表情讽笑:果然没哑,你又骗我了。其实我本来不准备杀你。人数够多了,有些人是不必死的。但你既然想找死,那么就成全你。 方征在拒绝袖手旁观的那一刻就已经想清楚了。就算这回子锋不坑杀他,奴隶依然是说杀就杀的工具,朝不保夕。这些女人们如果全被杀死在这里,自己就更难从子锋手中逃脱,更难完成原始积累好好活下去了。 这个时代的大国如此疯狂,部落充满了苦难、艰难和压迫。他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决不能单打独斗。因为像是子锋这样的战争机器只要来一个都是毁灭性的,靠个人的力量根本硬拼不过。 他一个人根本走不到建木那边,谁知道这路上有多少野兽、毒虫,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奇葩的部落,谁知道像子锋一样的变态战争机器有多少。 倒不如趁现在煽动这些人搏一把。破釜沉舟,左右都是个死,她们为了活命还能奋起。方征就不信这里一百多个人齐心协力,靠着人海战术还拿不下子锋。 和他拼了!方征怒吼着,拔剑冲了过去。 谁也不愿意坐以待毙,听到方征的煽动,所有女人都醒悟般地举起手中简陋的武器,她们不想死。她们受够了宗主国的压迫,希望能找到一个正常的地方好好活下去,眼下却又被人当成了工具,心中的痛恨、失望和愤怒可想而知。 两个长老更是彻底醒悟过来,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虞夷的斥探找到他们的时候,就是把他们当做储备资源来对待的。什么帮他们复国,一派胡言。那些东方美好的传闻,虞夷不奴役附属国,附属国就像他的弟弟妹妹们之类的传言都是假的,是还没有到使用的时候。比如河伯和有易两国的国君本来有交情,但是虞夷强迫河伯出兵荡平了有易。 什么英雄少年俱出东方,年纪轻轻的少年们,手上沾满鲜血,背后又有多少白骨尸山。 子锋面对着这一百多人的反击架势,面无表情,只简单说一句:你们确定要打?不动还能少受点苦。 方征忍不住吼道:你他.妈放屁!他猛然冲上前去,带头和子锋拼杀在一块。手中铜剑在他有技巧的挥动下,挡住了子锋大钺劈过来的第一击。 方征心中泛起原始的兴奋,他无所畏惧,甚至因为早就想杀了这个人,能光明正大的动手而感觉到酣畅的快意。 在阴暗冰冷的地下陵墓中,身旁缭绕着成千具尸骨的寒气。方征怒吼着冲向子锋,高举铜色大剑,眼眸中燃起火焰。他的脸因为愤怒宛如刀劈。他一生中很多次为了拼命活下去而反抗别人。而对子锋,还要额外加上刻骨的杀意。他憎恨子锋所代表的强权意志,那让方征想到被夺走过的幸福生活和最亲之人,他无论多么痛苦都救不回来。 方征咬牙切齿地想:既然如此,在这个遥远陌生的愚昧时空中踏着奴隶尸骨,维护集权扩张的山海大国的家伙,统统是他的敌人! 首发晋江文学城 子锋神色复杂盯着方征的铜剑。 用我的剑来杀我? 正是! 子锋不怒反笑,他也早就想杀掉方征泄愤,不再纠结奴隶应当物尽其用而不该杀掉浪费。他终于可以不再有顾忌地杀掉这个人,彻底埋葬他的声音、消除那些曾让他心中动摇的存在。 他曾经对这个人,释放过心中难得的温柔,并以为可以从中得到温暖。 到头来,始终要硬下心肠。 心中不该有柔软的地方不止一位老师曾经这样教导子锋。 方征走的是太极剑的圆路子。他看过子锋的身手,子锋的速度和力量太过可怕,要克制不能硬拼,他也拼不过,但是太极里的无力打有力手慢让手快之流扬长避短的阴柔借力,正是唯一能克制的办法。方征出招又准又狡猾,专门往巧力拨开的破绽招呼去。 子锋没见过这种旁门左道,却知道那是在借打力。本来子锋单独应付没有问题。可是此刻别人也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围住往他身上戳武器。子锋如果要接下那许多石斧锤矛,就必须以硬劲荡开,但那恰又被方征的软劲克制。 电光火石间子锋跃至空中远离方征,朝反方向大钺挥斩出一个半弧,割开那方向上几个女狩的腰部。鲜血喷涌而出的热度让那些人相顾失色。陡然令方征心中狠狠一动,想到了那天所见群蛇尸体。虽然没有见过子锋如何斩兕角,如何杀群蛇,但这人身体灵活,必须限制。 拦住他!方征赶紧冲过去,可是被子锋割开一个缺口后,附近缺乏训练的女狩们仿佛这真实的鲜血吓得魂不守舍,呆呆站着仿佛小鸡崽般任人宰割。另有些人尖叫着想逃跑,包围圈被打乱了。 方征暗骂这些部落女人们真是不顶用,没经过训练果然不行。子锋就像一头被山羊围住的狮子。随便攀咬几口,山羊就不敢用角去顶了。然而这里狭窄地形无法逃跑,每个人都走不掉。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1) 那几个被子锋割断腰的女狩的尸体,在空中时就被他踢进了殉葬坑中,殉葬坑下方铺着沙土,鲜血渗透到土中后,从里面冒出了类似植物的根须,根须上结果子似的挂着一串串虫子,让人一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植物还是动物。 须根上缠住新鲜的尸体,触手上的虫子渐渐覆盖了尸体表层,开始吸食鲜血。不一会儿虫子变成了暗红色,并把血液输送到根须中,让根须又泡涨般变粗了一些。仔细看去,那须根间隙有森然白骨和碎肉,之前的战奴尸首还未腐化。 庞大变粗的根须下方,隐可见一些复杂木料结构,随着根须变粗绷紧,带动下方隐隐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估计就是黑脉的冰山一角了。 方征扑上前去,朝着子锋背后狠劈下一剑,被子锋扭身闪过,他回身应付方征,暂时来不及杀其他人。趁这机会方征朝周围喊道:刺他后面! 子锋一脸这都是小儿科的不屑,他咆哮一声,猛然冲上来抵住方征长剑,上半身倾压下去,露出牙齿;想杀我? 那一下力气太大,方征脚下直发麻,用尽全力才能站住。子锋气息扑面而来,那种近在咫尺的热度猛然勾起了他并不算好的回忆。石碑下交缠的体温,黑暗中两次紧拥令他恼羞成怒。 无时不想!方征大吼一声,猛然发力把子锋推了出去。 子锋后面有几个女狩伺机刺他,藤茅、蔓茅和雪茅,聪明地围成了三角形,分别朝子锋三路要害攻去。 子锋冷哼一声,不耐烦往后抡去,正准备将她们荡平,远处忽然有石头砸过来,阻慢了他的步伐。那三个女人一击不中也懂得自保,赶紧后退重振。 隔得远的女人们捡着手边的石块、碎骨头,在往这边丢。 绩六还站在旁边高地上指挥她们砸的方向,对准子锋不要误砸到方征。 子锋忽然又是一笑,回头问方征:你这么卖力,就为了这些女人? 他虽然笑着,眼中却是凶光大盛。 方征心想放屁,老子才不要女人。但他应付子锋非常吃力,没法提气说话,只是狠狠回瞪过去。子锋眼神一暗,招式更加凶猛。 子锋使的并不是武术,而是技击,每一下都是为杀人而训练出的强势、狠厉又致命的攻击。 方征有意识运用武术技巧。真实的武术,远没有小说里花巧,一套有层次的招式往往是预判和规避凝练出的精华。说到伤害,还是要结合力气、武器和速度。 女人们乱哄哄地干扰子锋,方征勉强和子锋打了个四六开。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还帮着给那些女人的石头上面涂上毒.药,让子锋投鼠忌器,有些受到拘束。 又一块带毒的石头砸过来,被子锋大钺挑飞,他另一只手赤手攥住藤茅等人刺过来的石戈,女人们的兵器太过于粗钝,子锋甚至能捏碎石刀尖端。 方征心想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子锋逐个击破。这些女人们没受过训练,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配合。如果这里有第二个懂得战斗方法的人,再加上利用地形方征心生一计,且战且退,把子锋往第一个殉葬坑的方向引去。 洞穴内忽然震动了一下。掉落几块石头,不是那些女人们砸下来的。 不会是打斗太过剧烈,山体没那么脆弱易塌吧,还是说触发了什么机关? 方征却没心思分神,他还要小心不掉下吸血坑中。二号殉葬坑和一号殉葬坑中间穿山腹的通道不宽,他引人的意图非常明显,但子锋腹背受敌,不得不接招被牵制着走。 方征和子锋交着手,把他引到了一号殉葬坑的旁边。方征可以看见被锁着的罪人仆牛抬起头,毛乎乎下面一双眼滴溜溜转。包围他的木结构房一面已经被刚才子锋的大钺挑散。 方征窜到木房旁边,猛然用铜剑斩开仆牛左手的一根锁链。 仆牛浑身一颤,双脚和另一只手还被铁链锁着,然而下一瞬间子锋挥击兵器过来削他的头时,仆牛本能闪躲,手中握着那被砍断的铁链,当做流星锤甩向子锋。 方征趁机又跳到仆牛另一边,斩开了他右手的铁链。仆牛双手获得解放,仿佛一座蛰伏的山峦昂然展开,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 仆牛摇摇晃晃站起来,虽然被禁闭多年,亦是力大无比,强悍暗杀之术成为了本能。他和方征一前一后,阻住子锋的来去路,两面攻击。 子锋脸色铁青,刚才仆牛挑衅,他不屑于杀,此刻对方却成了棘手的敌人。这是十年前三苗后裔最优秀的战士,又曾目睹过族人在面前被虞夷的猛兽咬死的惨状。已然心硬如铁,无所畏惧。 罪人!为什么不去死!子锋怒道,其实自从黑脉秘密被发现后,仆牛就失去了被拷问的用途,他们本来可以杀掉他。但是仆牛受了四刑,又被铁链锁着,在他们看来就跟死了没两样,没去管他。也不屑于脏了自己的武器,如今却成了大患。 仆牛脚上还拴着两根铁链,但方征把子锋一直阻在这个区域,其他女人们也赶了过来,继续有一下打一下,瘙痒似地干扰子锋。 仆牛避过了子锋每一个杀招,他的发音很浑浊嘶哑,脸上是平的,两耳处是洞形,听得到人说话。不见亥 方征听懂了,遥遥相对唐亥的灵枢十年,仆牛不愿意死去,他害怕死去之后会在鬼魂的世界里见到唐亥。到底是出于一种憎恨或是愧疚的心情不得而知。方征也不想管,唯一能确认的是,这让仆牛有强烈的生存意志,能熬过十年苦刑,如今也绝不会让轻易死在子锋手上。 山顶洞穴又摇晃起来,第一个殉葬坑旁边的石壁开始剥落,露出上方一个硕大平台。它从上方沉下来,其上是一副古怪的景象。 方征看到,那平台上有一只长得像猴子似的动物,却比猴子大,白面黑颊。方征回忆起,这种外形应该是《山海经》中名为果然兽的猿类。毛发长柔顺滑,白色间有一些斑斓的杂毛。尾巴后面还有一小钩。这种猿猴类在《山海经》中被描绘为有仁爱之心。 仆牛也朝着那老猴子大吼了几声,方征猜测,说不定那猴子是虞夷士兵派出来看守在这个陵墓中,负责给仆牛喂吃的,所以仆牛一直没有死去。 旁边还有一只毛色灿烂的金色豹子,比老虎更大一圈。白面团头,身上纹路很浅,细看如叶。豹根据纹路分金钱豹、金线豹和艾叶豹,艾叶豹纹路平时隐没,唯有血液循环加快时会露出淡淡的叶纹,是最珍贵的一种,又叫做犳。《广志》说豹临死前会回到首铜山,那里是它祖先的故乡。 豹子和猴子一左一右,咬着从一个巨大蓝色面具中伸出来的两条毛茸茸的长腿。 巨大面具贴在山腹上,和方征一开始在洞穴外看到的如出一辙,由更大的蓝色虫子组成,每只都有巴掌大小。虫子紧紧扒在面具上,似乎吸附着下方什么东西,滋养着它。 从面具口唇部伸出来的长腿,是暗蓝色的,像是某种巨型昆虫的一条触角上的茸毛,又或许是个口器或是触角。豹子咬住这截盖满蓝毛的东西,那只老猴子则紧紧抓住毛腿旁边一截黝黑的触角,像是在禁锢着那昆虫的长腿不逃走。 方征恍然大悟,这只豹子想必就是子锋的兽伴了,它埋伏在陵墓里,却没有来帮助主人对敌,敢情另有任务。 那条毛茸茸的玩意不住挣扎,山体洞穴顶部的灰又开始簌簌掉落。同时殉葬坑中的藤蔓绷得更紧,下方隐隐翻滚着。 子锋正对战方征和仆牛二人,平台上的金豹看到主人遇险,两爪焦急地抓在那截毛腿上,松开前爪扭过半个头。子锋瞥到,立刻大声朝它喝道:不要管我!抓牢它! 就在金豹松开牙齿的那几秒,毛茸茸的长腿剧烈挣扎,几乎要缩回面具里去,幸好还有豹子的爪子拦着,金豹赶紧又低头咬死那截巨腿,一点点把刚才缩进去部分的往外扯。 方征总觉得山壁里那截诡异巨腿挣扎的幅度,和殉葬坑下面翻搅的吸血藤蔓的节奏是一致的。可是毛茸茸的虫腿在山腹那边,离这里殉葬坑至少有几十米,如果山腹后面那玩意一直在里面延展,大到殉葬坑这边,和这些血色长藤相连 方征忽然悚然,眼前一闪而过刚才那几个女狩被推进殉葬坑时,被藤缠住然后被上面的小虫子吸食,小虫又把血液注入藤中使它变涨变粗的画面。 那些长藤,或许并不是人工的机关,而是活物,是一种终极的食人兽的无数触角。可以吸血,平时藏在山腹里休眠,它的呼吸口在面具上,在休眠的时候,靠着蓝色小虫奉献营养。而一旦有足够鲜血浇灌,它就能苏醒过来 方征悚然而惊,他错了,他以为吸血坑是三苗人制作出的机关,但事实上它可能是一个活生生的庞然大物。 三苗人把它放在这里,派它看守黑脉,给它喂食鲜血,或许也顺便把它禁锢。但它如今俨然已经被子锋等虞夷人反过来利用。 两千多奴隶的鲜血,让这个深渊里的庞然大物将醒未醒。子锋的兽伴豹子和那只猴子抓住了它重要的触角,它还没有完全清醒,却已经有到处乱撞的力气,如果不抓住,会把这个山洞震塌。 它到底是个什么?方征心中一紧,那就像有一只特大号的昆虫藏在石壁里,只从罅隙露出一条触须,被豹子和老猴子紧紧抓住,不让它缩动。 方征想到《山海经》里的各种尸,有奢比尸、肝榆尸、据比尸等,传说黄帝有一条奢比尸,又叫做奢龙,是从风里生出来的。专家学者们作了无数种推测,猜是神,是龙,是巫师,还有就是大蛊虫。 如果是真的,或许这就是一条超级大的蛊尸虫了。 方征忍不住问酣战的仆牛,颤声道:你们三苗人到底放了个什么玩意在看守? 仆牛声音浑浊嘶哑,但不妨碍方征听懂那句话。 天血雨,夏有冰,青龙生于庙。 青龙生于庙。 方征很难把那毛茸茸的虫腿触须、殉葬坑里翻搅的触手般长藤,和青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马上又反应过来,上古时代的龙本来就是个没定型的概念,少数民族部落的人把其他动物特质按在龙身上,出现了不同的龙,后世出土的龙雕有像猪的,有像鱼的,并不完全是长蛇加上鳞爪。那么三苗人把巨大的虫想象成龙也在情理之中了。 就是这虫实在大得过分了一点。两个殉葬坑如果都是它的触手,这体积接近足球场了,还有更深的部分在地下。 方征毛骨悚然,他在打斗间隙高声问子锋:这东西你唤醒来干什么? 子锋冷冷道;它全身都是铁甲,把黑脉遮住了。只有唤醒露出命门,我才能真正杀了它。等杀死这玩意,它才会松开爪子从黑脉上掉下去。 方征头顶山体崩塌岌岌可危,山洞里越来越热。方征猜测,附近有个火山岩浆口。 子锋的计划,是在杀死大虫后,用附近的岩浆火,引燃黑脉吗? 看来虞夷人已经挖掘了引岩浆进来的通道。那不可能靠得太近,所以引流时间应该是确定的,现在快到了。 这头大虫还没吸够鲜血,只处于蒙昧将醒未醒、偶尔乱摆的阶段。子锋的豹子和那头老猴子,那么重视地固定住这头虫在石壁上的躯干,说明不能让这头虫偏离殉葬坑位置,大概跟它的命门弱点位置有关。 方征心中有了计较,他努力摈除恐惧,脑中飞速转动,无论这突然出现的可怕动物威胁有多大,眼下子锋无疑问和自己到了你死我活阶段,而且已经过了能哄骗合作的时机。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打败子锋。 毕竟仆牛是三苗人,或许有什么安抚巨虫手段。等把子锋杀了之后,再从长计议。 想清楚后,方征对周围那些因为看到战兽咬住那截毛触手而惊吓得无所适从的女人们,高喊:继续!敌人只有一个! 洞穴越来越热,子锋却无法分身去杀掉禁锢黑脉的巨虫,应当比他们更焦急,急则会生破绽。方征稳住手底招式,一招招使得更沉着。 方征看得出来,子锋有些慌了,只要众人坚持配合好,他们能赢。 首发晋江文学城 那些女人们除了害怕殉葬坑里的东西,也害怕像个野人似带着锁链的仆牛,这么多可怖的东西,都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行事,有了方征的指示后瞬间清醒过来,继续朝子锋砸石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2) 方征那番话也是说给仆牛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仆牛点了点头,两条铁链挥舞作响。 忽然间上方石壁剥落,掉下来时竟然冒烟了,方征也觉得洞穴里温度升高,地面开始变热。 子锋神色一皱,有些焦急,攻势更加猛烈。方征心有余悸地想幸好找了帮手,否则光凭他一人真不是子锋的对手。不过方征咬牙想,能把力量提升到如此悬殊,想必那些药用了不少吧,不知会不会反噬更快?就算杀不死,这家伙离发疯也不远了吧? 殉葬坑里的藤蔓挥舞得更欢快,它们吸食尽鲜血,变粗变长,似要从殉葬坑中慢慢爬出来。 一条生长得比较长的触手,悄悄攀上来,试图把一个坑边上的女人缠下去。方征看在眼里,侧头怒视,瞪了一眼仆牛喊:管住它! 仆牛点头,猛地将铁链甩向一块掉落的石头,铁链唰地和石头摩擦出火花,仆牛一手同时握着铁链和石块,让它们摩擦出哐啷声,有节奏地发出某种响动。 在那声响中,这节触手渐渐调转了方向,放过了女人,朝子锋攀过去。 看来这种石块相碰的节奏是三苗人控制怪虫的一个方法。 方征松了一口气,三苗人果然有控制怪虫的办法。 子锋不屑哼声,大钺挑飞了一团滚烫的石块,准确击向藤蔓触角尖,它受惊般缩了回去。 看来这怪物和其他所有生物一般,也怕火。既然如此为何把它安置在容易引燃的黑脉口,三苗人不保护它? 仿佛看出了方征的疑惑心思,仆牛桀桀笑道:青龙不死。 子锋继续踢了两块温度变高的大石头进殉葬坑,冷道:好意思管这玩意叫龙! 仆牛眼中放出恨意,道:轮不到你们来决定! 他们又咆哮着嘶吼扭打在一起。 方征心想,这个时代,对龙图腾的解读,已经有了分歧。仆牛所代表的三苗后裔,是当初被尧舜打败后,融入巴甸形成的族群,其习性和信仰逐渐向巴甸靠拢。南方气候潮湿,多长虫蛇。巴甸有蛇巫,三苗人发展了蛊虫。而东方和北方的尧舜族裔群落,又有他们各自的神灵和信仰。子锋所属的虞夷,信仰的是太阳和鸟,看似和龙相隔较远,但鸟有翼能飞,羽毛脱落又重生的特性,也是作为融入龙图腾的重要元素之一。 龙的正朔之争不是现在主要的问题,方征更在意的是,洞穴温度的升高,岩浆究竟还有多远?川蜀地区属地震带,地质活动剧烈,如果这片山岭恰巧是活火山中的通道 与此同时,豹子和老猴子咬住的大虫触角那边,石壁也开始剥落,露出被掩盖在山腹中的部分巨虫身躯。黢黑色,多节,身侧有无数类似鞭毛藤蔓的触手,每根触手都有蓝色面具般的终端,像是一条脚上穿蓝鞋的多脚蜈蚣,扳动得更加厉害。 滚烫的石块继续下落,好几块都差点砸到艾叶豹和老猴子,那只金豹躲闪间,牙齿咬合虫节力道没捏好,竟然用力过头咔擦一声,把长虫那截触角咬断了,喷溅出蓝色的鲜血。断触角嗖地缩进洞穴中。老猴子也拉不住那根长长的树枝般须干,它刷地猛然抽动,把老猴子掀翻在地,在石穴里一闪而过。 遥远的地下发出一声尖啸,洞穴以不同于刚才的方式缓慢震动起来,从剥落的石壁缝隙,一节节黑色甲片仿佛火车般轰隆隆碾过石洞。 子锋神色一凛,虫子提前被释放打乱了他的计划。垂头丧气的艾叶金豹和老猴子从高台跳下,嘶吼着扑向方征和仆牛的后背。 殉葬坑覆盖着薄土的地面忽然裂开,无数藤蔓触须涌入空穴中,山壁也在此刻崩碎,滚烫的岩浆渗透进来。阻挡了它们。 岩浆和碎石把方征、仆牛和子锋单独隔开,那些女人们的石头砸不远,在豹子的威胁下尖叫着四逃。 附近有火山口,在那头巨大怪物的翻身动弹中,引流岩浆的被提前掘动,喷涌而出。流淌到触手藤蔓上,发出烧熟的滋声,但是这对于覆盖着厚甲硬壳的本体来说并不造成致命伤。 岩浆已经涌来,但子锋的目的并没有达成,现在殉葬坑还差一些血,不能使这头怪兽完全苏醒,就不会露出肚腹上那个唯一的命门,子锋无法杀掉它,就挪不开看守黑脉入口的身躯。如此,燃烧的岩浆只会流淌到坚固铁壳似的的虫体身上,触不到山腹中绵延的黑脉。 子锋眼中愈发迸射凶光地瞪着方征:都怪方征,这最后的计划完不成。如果赤兆还活着,他们两人可以非常轻松地控制这一百来号没有战斗力的女人,推进殉葬坑里,唤醒大青龙、然后对准弱点位置杀掉。之后就方便引燃地火、炸开黑脉,破坏巴甸国的天险。 可是因为方征坏事,不但害死了赤兆,如今更是阻碍殉葬坑这一系列操作 这两块殉葬坑下方是巨虫沉睡时的两个进食口器。为了使得它醒后不乱动,子锋让自己的兽伴豹子和那只老猴子抓牢它身躯上伸出洞壁的重要节点。这种巨虫的唯一弱点,就是吸饱血液后短暂时间内,翻身露出肚腹,就可以通过殉葬坑定位,攀下去杀掉。 可是此刻它已经开始在山壁里穿行,殉葬坑上的藤蔓也在逐渐下沉,不断翻搅出黑色多节的触须毛囊,那里不再是它进食器官。这条大青龙的行动已经变得不可控,再想从殉葬坑钻下去,寻找它被层节鳞片保护好的弱点器官,很难了。 任务要失败了吗?只要大青龙看守在地脉上方,岩浆就永远无法接触到黑脉,燃不起来。这条山岭永远无法打开。 子锋不允许那种局面发生,他的一生就是为战而活。 子锋面沉如水,他在下一瞬间做出决定,他发出一声长啸,金色艾叶豹和老猴子听到他的召唤,越过满地流淌的岩浆,扑向仆牛,两只战兽配合把偌大野人的身躯掀翻在地。子锋与此同时全力抵住方征,把他猛然推开。 虚晃一招后,子锋抽出背后的兕角。 杀大青龙要用一个坚固的尖刺物抵住它的心许久,兕角无论是长度还是硬度,都是最合适的。 兕角,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 两人隔着兵戈相对的瞬间,方征惊异地发现子锋脸上带着一种赴死般决然的灰败。 子锋身体些微颤栗让方征心中一动,情不自禁想,子锋也会害怕吗? 子锋不甘心咬牙最后问了方征一句:你到底是谁? 方征讽笑道:直到这时候,才想到问我名字? 星光下的篝火和芍药种子一闪而过,那种小意示好,也是当做无足轻重的小奴隶。从来没有真正太过在意。 我叫做方征!方征咬牙切齿,怒喝道,你会至死都记着这个名字! 好!方征!你为什么子锋的恨意弥漫了他的每一个毛孔,他握着兕角的手微微颤抖,还带着一点藏不住的困惑你到底从哪里 你们永远不会懂。方征吼道:我是人。我要的也只是把人当人。自由生活的人,像你这样的方征咆哮,去死吧! 不止在朝子锋咆哮,更是透过他,朝他所代表的战争主义国家意志嘶吼。 自由生活的人?那是什么? 子锋听到那句话,脸上露出一抹困惑,比起听到那几个故事更深的,震耳欲聋般的声音敲在他心中,令他心绪骤乱,仿佛沧海倒灌,天光另悬,脑海中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似要被一只神秘力量的巨手连根拔起。 但没有时间了,他必须做,必须完成他从生下来就被教导的事。 子锋大脑剧痛,咆哮一声,竭力甩开陌生思绪,牙缝字字蹦血,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把你 子锋甫一拔.出兕角,仿佛脚上装了个弹簧般,决然跳进了被藤蔓翻搅覆盖住的许多触角中,金色大钺的光芒一闪而过,就像一粒滴入黑墨的橡果,霎时就被大青龙身躯吞没。 在他冲下去的瞬间,牵制住仆牛的那头金色艾叶豹也大吼一声,追随主人跳进了殉葬坑。那只老猴子一通吱呀乱叫后,却停止了抓挠动作,学着人的样子,在仆牛身边又跪又趴,仿佛是在求饶。 这是头狡猾又天性良善的果然兽,喂了仆牛多年的果子,如今不愿意跟随子锋下去杀虫赴死,墙头草似的倒戈了。 崩裂的岩浆缓缓倾倒入殉葬坑,方征漠然站在边缘,透过滚烫冒烟的熔浆,他仿佛看到子锋费力穿行在洞穴和巨虫身躯的缝隙着,寻找着青龙的弱点位置和黑脉入口;仿佛看到子锋握紧着大钺和兕角,脑海中的恨意成为他对抗恐惧的工具要活下来,要杀掉青龙后活下来,要报复方征,他要找出方征的来历,毁掉他的朋友、亲族和最珍爱的一切,让他受尽痛苦。 还有他永远都不能得到的答案 自由生活的人,是什么? 不可能明白的,子锋死透了。就算最后还差一口气,自己也已经把他治疗伤势的药,换成了毒.药。 子锋绝无可能活下来。 方征大笑起来,他在乎的,珍视的,温暖过的一切,早就全都不在了。子锋就算变成厉鬼,他也无所畏惧。 我没有祖国,也没有朋友。 除了钢刀和战马一无所有。 方征回过头,那只老猴子和仆牛正在以野人方式比划交流。方征问:怎么出去? 他才不关心青龙死不死,地火燃不燃,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残酷的地穴,离开马上就要涌上来的熔浆,离这片被奴隶鲜血浸透了的罪恶土地越远越好。 仆牛声音浑浊,老猴子坐在他的肩头,仆牛沙哑道:跟着我,我带你们走。 方征问:你不管这头虫咳,青龙?子锋跳下去了,你不怕它被杀? 巨大的虫体还在山腹中翻滚,头顶石块不停崩落下方传来更嘈杂的声音,有许多液体溅上来,子锋似乎正在下方大开杀戒。 仆牛说:它从远古就活着,所有祖先的灵魂都在里面,不会死的。 仆牛轻蔑哼了声,只要没有找到虫体那个弱点,它就不会死。弱点命门只有巴掌大小,且被无数藤蔓、毛囊和毒刺包覆住,以个人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跳下去的子锋在他看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方征头皮一麻,祖先灵魂都在里面,该不会是说这头虫把他们三苗世世代代的首领都吃下去了吧。 果然,仆牛说道,等我老了也会回来找它,和列祖列宗在一起。 方征忍不住问:这家伙在山腹里这么乱钻,你们就不栓一下它? 栓?仆牛惊异道:你以为老祖宗是什么?谁栓得动?放心吧,那点血只够它活动一段时间,过会儿就睡了。下次我要唤醒它的时候,再撒血下去。 三苗也是个首领死时有殉葬传统的部落。方征心中厌恶这种蛮荒的血腥残酷仪式,催促仆牛先带他们出去。 仆牛攀着一条石壁上的小路,方征和活下来的部落族人紧跟其后,快速逃离这个通道。不多时,他们就走到来路缝隙附近。 仆牛带着他们跑了出去,山体并未陷落,大地却一直在颤动。 他们一直走了二十多里地,远离了火山岩浆范围,才松了一口气。 方征一直盯着远处黑脉矿藏的巨大山脉,那里依然有隐隐震动的声音。虽然没有像子锋计划中点燃劈开十万大山的巨手,但熔浆流淌还是破坏了部分山体。加之子锋和大青龙在其间战斗,不知破坏几何。 天边露出破晓的天光。 大难没死的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跟在方征后面,经过刚才那一出,他们显得六神无主,试探问方征:你我们我们现在是你的奴隶吗? 方征心中感慨良多,回头看着死里逃生的长老,和惴惴不安的女人们,她们脸上还有伤痕和灰烬,她们以一种恐惧忧伤,却又隐带着期望的目光投向他。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3) 你们不是我的奴隶。方征不知该不该回应这种期待,但他知道一个必须说出来的道理,人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奴隶。人生而自由。 这个词离他们太过遥远。他们依然有些困惑地打量方征。 方征叹了口气,惆怅地望向远方,云层很厚,今天看不到那颗建木了。建木在东边,想到子锋和他背后的原始社会晚期的庞大军备国家。方征觉得之前想法太过简单,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全貌。贸然动身只会死得更快,就算真如诗中孑然一身,好歹先把钢刀战马造出来。 方征道,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再制造一些能自保的东西,养好身体,锻炼一下.体魄,你们如果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听我的话,大家互相帮助,好好活下去,我们就可以不必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还有其他女人们都露出欣然惊喜的目光,非常干脆地站到方征身边。 仆牛似在犹豫。方征问:你要去找三苗后裔吗?不过如果你走了,以后就几乎不会见面了,我们不会轻易让人找到。 仆牛沙哑道:三苗很多年前就被屠尽了,当年那些来救我的,几乎算得上最后的一批我却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了虞夷人的野兽爪下。 方征不说话,仆牛又从那满身火红毛发中发出含混的声音:我跟着你。 绩六怯生生探出头来,问:那能不能先回去把埋在公社下面的婴儿挖出来。 当初交给天意决定,那些婴儿们吃下了假死的药物,埋在公社下方,留有空气口。可以不吃东西维持十天左右。运气好,会有孩子活下来。 如果勘探到附近有安全区域停留,可以。 方征心中柔软一闪而过,他想到了养父,当年是如何捡回自己的呢? 昏晓的天光下,方征扫过这一圈看上去稀奇古怪的临时同伴:衰老的族长、瘦长营养不.良的女人们、受过四刑的伤残仆牛、还有即将挖出来的孱弱婴儿们真是集齐了老、弱、病、残。 远处绵延山体砰地炸出一点火光。方征皱紧眉头,但不多时又归于沉寂。又过了良久,终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方征低头挖了一把沃然土地,湿肥的黑土下面也有黑色碎屑。 没关系,他露出笑容,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有土、有火。 庞大的山体中的黑脉最后烧起来了一部分,但却没有完全炸开巴甸的天险,反而形成了一片地势复杂的区域。环山邃密、奔壑流泉,地下黑脉有一小部分崩碎露出地段,却被新裂开的河道淹没吞没。 河道形成了东方新的屏障。 岩浆渗出地面,烧焦了低矮丘陵山峦,堵塞住了另一边的山谷。 南方进入山岭的路也被火山灰填塞。 在封闭的中间,形成了一个走兽环伺,罕有人至的区域。 巴甸和虞夷一触即发的巨大战争,最后并未真正爆发。 巴甸东方的三支战奴部落和一个生产部落,死于虞夷军队的暗杀,巴甸接到消息后,收缩了防线。 虞夷损失了禺强营中精锐的战士,包括最顶尖的战士子锋。三苗的青龙再度沉眠。没有人知道地洞深处最后发生了什么。山岭塌了一小半,新裂开了一道深渊般的河道。虞夷军队不敢冒进,回撤收缩防线。 卜者不会用陶文或结绳记载的小事件是:那一年,在两支大国胶着战各自退却的中间山谷与河道交织的深处,一支不起眼的群落,由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带领,在山谷深处的隐蔽处,搭建房屋、开垦土地。 他们的行迹非常隐蔽,依托人迹罕至的天险屏障,暂时不为任何人所知。哪怕来日露出了峥嵘的利刃,名字对于大国上层也分外陌生,却会在其后的漫漫时光长河中,燃遍整片大地。 这一卷是生存,下一卷是改造。攻不会短期或长期下线,下章就出场。故事才刚刚开始,方征是个愤青,子锋也不过一个孩子,他们相互憎恨,还没有相爱。我虽有存稿,文章很长,存稿总会用完的。我不太会说话,有空就发红包代替。谢谢大家。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从床上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小巧结实的屋舍结构。灰黑色的墙面让人看不出材质,却是方征的得意之作。 这是水泥。不是后世现代工业化的水泥,利用现成的大量火山灰和石头粉,加入水,加热搅拌后变干的最原始的水泥。它的硬度接近石头,防雨防潮,坚固结实。 方征坐起身,他睡在一张木床上,床板削得不平整,斧子砍的没法弹平。在上面垫了许多层稻草、皮料,睡得还算舒适。 方征拿起桌上一个形状扭曲的泥碗,叹了口气。无论烧多少次,都是这种歪模歪样。这即将是他要解决的下一个问题。 逃出三苗人的大青龙地穴,已经过去三年了。 在这期间,方征解决了一些问题,却有更多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方征起身推开房门,天色还未大亮,雾岚弥漫。周围有几十座灰黑色、用火山灰和石头粉砌成的小屋,三两错落在周围。这些坚固的石泥房,是方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当年方征带着一群老弱病残,顺着火山岩浆流淌尽头的方向,找到了这个封闭的小山谷深处。山谷像一条狭长的口袋,一路上有无数石峰屏障,还有险峻的河道,岩浆只掩了前几层屏障,就被堵住流不进来,可以说,如果以后再火山爆发,这袋状山谷内依然安全。 火山岩浆封住了山谷入口,寻常人和巨型猛兽根本不得而入,方征他们通过一个隐蔽通道出入,这三年来从没有泄露过踪迹。 一开始方征是带着他们砍木头,搭建最简单的杈杈房。用的是山上随处可见的毛榉,毛榉轻便,搭建简单,两天就能围个栅栏,一把茅草盖在上面,做成个过渡居所。毛榉虽然易寻易砍,却是一种劣质木材,不耐潮、不耐虫,几个月就不行了。 方征一开始倾向于找好木材来建房,但是要达到要求的木材,不说能找到楠树,起码应是刺榆和枫木级别。附近自然条件虽然不错,但符合要求的树种并不多。方征费了老大劲才找到一颗枫木,照这个密度来看得走十几公里才找得齐一所房子需要的全部木材,而且石斧根本砍不动那种坚固的木料。 种树不是办法,他总不可能等个十年八载。 方征另辟蹊径,他看中了堆积在谷口的大量火山灰。都是当年岩浆淌出留下的。 火山灰主要成分是碳酸钙,也是后世制造水泥的材料之一。水泥主要用途是把沙和石料黏在一起。方征实验了一下,在地上堆了个泥池,把火山灰用石耜一种最古老的,形状似犁的工具铲进去,然后加入冰凉溪水。 泥池里的水先是发热,冒出咕噜噜的气泡,等冷却之后,火山灰硬化得更好,把石块黏附在一起。这里的石块主要是地面上凝固后有气孔的火山岩,不用费力去开凿,绝佳坚固结实又轻便的建筑材料。 方征又实验了几次,找出了河水、火山灰、石块、泥的最佳配比,制作出了最原始简陋的水泥,跟现代水泥当然不一样。但能用它们搭起歪歪斜斜的一堵墙,接受水、火、小虫啃咬和老猴子抓挠的检验,开始砌房。 暂不能造复式,但单层平房已经够用了。 他给自己砌了个巨大的单层平房,然后把办法告诉了部落里其他人。 有比国的长老们带着部落女人搭建的也是石房子,用来黏附石块的东西是宗主国赐下的白奎,另一种形态的石灰。但看到方征一系列操作后,玄思长老非常惊异地说,这泥浆水里的东西就像是白奎,而且比那更好。 自从方征把那头老猴子收拾服帖包括不限于拎它尾巴猛烈摇晃等一系列操作它会乖乖讨好方征。比如此刻,它就抱着一个藤编兜,里面有几枚新鲜的毛栗子。方征捡起来剥着吃。老猴子在一旁期待地吱吱叫着,方征吃舒服了就把剥好的喂给它吃,揉一揉猴头让它去了。老猴子热火朝天地继续跑去采集。方征严重怀疑那老猴子有讨好型人格,不对,猴格。 采集品的主食有榛、栗、松籽和朴树籽。火山爆发后对生态的影响,惠泽这片区域的不仅有建筑材料。经历了高热灰烬洗礼后,土壤变得更加肥沃,新的一批可食用蕨类、果树类、低矮灌类、真菌孢子类都发育得更加茂盛。只要他们在石峰边缘转悠一天,就能采集到大量天然食物。 方征并不想把采集当做主要经济模式。他走出房门,屋前是一片土地。这是方征努力想解决的第二个问题。 土地上有农作物。虽然现在只有简单的两种,一种是薯萸,另一种是野稻。薯萸是古老的山药,区域盛产的块根植物之一,也是以前有比部落的主食。在把婴儿从公社挖出来的时候,他们顺便带来了许多薯萸藤。 野稻则是方征作为现代人的情怀了,他在附近转悠了很久,终于找到一颗非常小,寥寥三穗的野生稻种。第一年播下去的时候,种子深度不对,浇水时机不对,一把谷粒只长出三四颗。第二年方征汲取教训,稍微好一些,长出了七八颗,但方征用粪肥和鱼鳞虾壳的土化肥把苗烧死了一半,方征不由得心想照这种培育进度,十年后他才能以自己种的大米为日常粮食。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稻谷米里不知怎么混进来一颗粟,方征栽稻栽得乱七八糟,那颗粟反倒是捷报连连。一开始方征只以为田边长了几颗狗尾巴草,离得远就没去管它。结果到了秋天变黄后,它居然结出了又大又饱满的粟谷,第二年方征把狗尾巴草的种子薅进田里后继续不管,到了秋天,长势喜人的狗尾巴草又结了厚厚的粟粒,且悄然扩张到田地四分之一个角,又高又密,穗实足有五斤。虽然也不够吃几天,但考虑到密度范围,这是相当可观的结果。于是方征第三年开始大量种植粟种,目前长势喜人。 方征屋旁用毛榉围了个栅栏,自从用火山灰建屋子后,以前废弃的杈杈房被改造成畜牧圈。有比国会养畱牛和角鸡,作为猎不到东西时的储备粮。农业程度依然用不着耕牛,方征还是猎了头牛栓在棚里,让它和角鸡作伴。可惜没那么多地需要耕作,因为其他人并不想以耕种为生,否则方征还想用木头造犁。 部落里逃出来的长老和女人们都十分尊敬方征,也生活得很富足平稳。方征暂时很满意这种相安无事的生活。虽然他自己来自现代农耕文明大国,基因里有无法忽视的种地渴望。可惜这个时代蒙昧动荡,还没能从原始社会走向典型的农耕社会。 方征暂时只是和她们共居在一起,没有驱使她们的念头,所以也无法让她们改变主要经济模式,和自己一起探索种地。 农业和畜牧业暂时无法成为有比部落的主流,只能成为渔猎和采集活动的补充。营地附近有条小河,汇入山谷隐蔽道路外面的大河,较为宽阔的流域使得水产十分丰富,有利于捕捞。部落从前只用鱼钩或鱼叉等原始工具,回想后世的水产工具,方征设计出了一个网坠。网是用粗麻搓的,网坠用石头做,一批下去可以网到几斤鱼,徒手还能摘水藻和螺蛳。 至于陆地采集的种类就更多了,除了常规的果实、真菌,植物块根,还有诸如鸟蛋、蜂蜜甚至昆虫等。大部分部落女人们都不愿意耕作,每天摘都摘不过来。 方征在这里生活三年了,他最想潜心解决的问题是铜。他依然拐带着子锋那把铜剑,但方征知道不够。他面对的是几个原始社会晚期、奴隶文明初期,正以军备姿态扩张的大国。他必须练好武功,变得更强,且造出护身的更多东西。一套护住胸腹要害的铜甲是必需的。他一边孜孜不倦地找铜矿,一边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就算找到了矿,这里也造不出铜。 方征记得《战国策》里的造铜方法,是湿法炼铜,科学上属于置换原理,把铜矿石泡在酸中,再用铁进去置换。可是酸和铁都非常难搞。炼铁和炼铜温度差不多。 第二种就是普通的高温炼铜,这里气候潮湿,如果没有风炉,根本不可能把温度加热到炼铜所需。但风炉本身就需要钢筋混凝土或者铜铁来制,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圈循环。 纯铜熔点一千度左右,杂铜大概在七八百度。上好的花岗石煅烧温度会高过这个数,但坚固的花岗岩深埋地底,就算露出地面也开采不出来,只能凿个白点。方征捡的火山岩主要成分是碳酸钙,杂质也多,非常不耐热,一烧就碎了。没有办法用石头来制作风炉。 方征又把思路转到了陶上。陶是泥土烧制的,能承受超过一千度的高温。可是这里没有模具,后世制陶最常用轮盘,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在徒手捏制,那对于泥料配比要求很高,既要纯净又要粘合度。方征试了很多次,不像水泥能凑合。方征是想用它来承受高温的,经常一烧就碎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4) 这个问题不解决,方征就只能呆在这里安静种田。其实这个地方暂时还算不错,方征想,几乎算得上个小世外桃源了。地处隐蔽,自然条件丰富,人员构成单纯,没有奴役,没有战争,不会受到生命威胁,每天吃饱穿暖睡足。都几乎给方征一种错觉,就算走不出去,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大概这就是忧患意识吧。方征心想,刚来的时候只想尽力活下去,活下去之后又开始想,这个地方真的永远安全吗?方征无法保证。 还有一个近乎奢侈的愿望这个山谷四面环山,看不到地平线,自然也看不到那颗建木,山海时代的种种景貌,仿佛多看到一点,就离父亲念了一辈子山海大国说更近一点,错觉父亲没有离开,还在耳边念叨那些文献 方征是多么想念他啊。 还是要想办法造武器。方征心中隐隐想,如果有一天,无论是主观条件成熟,或是被迫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那时候他又凭什么来自保呢? 所以方征除了日常劳作外,他每隔几天就要去搜寻矿石,和附近有用的好东西。他最喜欢找的就是大蛇蛇胆,还喜欢捕获犀渠、麋鹿、羚羊等动物的角,一切可以吃的、可以替代作武器的宝贵东西。 有比国的女人们,这两年就像在做梦一样,他们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每天采集、渔猎、养殖、编织、偶尔好奇地学着方征种地。不用给宗主国上贡,不用每天承担繁复疲累的工作,不用被强迫怀孕。 那些被挖出来的婴儿们,有大半都成活了下来,虽然看在方征眼里,吃了药的男婴都傻乎乎的,像一群小猪。这几年三四岁了,在场地上到处乱爬。方征也会在他们爬到泥坑里时把小崽子提出来,毫不客气地拎到河边囫囵涮一通。此后不少小鬼们看到方征就忙不迭爬走。 但这个部落也继续存在着尖锐的人口矛盾。事实上,方征刚安顿下来那个月,有比国的长老们和能说上话的一批女人们,就心事重重地来和方征谈。 他们唯方征马首是瞻,但希望方征能真正成为这个氏族有血缘的男首领,还诚恳地告诉方征,所有女人都是他的。 方征没有同意,他没有驱使别人的喜好,更不喜欢女人。 不过这部落的确没有多余的男人。 虽然男性还有个仆牛,但人家受了宫刑,太强人所难了。 方征头疼,问两个大长老,说你们也是男人,而且就算年龄很大男人其实也可以那什么,要借种的话直接内部消化不好吗?冥夜长老和玄思长老支支吾吾很久,才让方征知道,当年宗主国把他们都阉了。 方征不想成为部落提供精.子的工具,假设性别倒转一下,一个陌生女性要为一个原始部落的男性提供生育服务,就更能直观明白究竟多恶心。但方征也理解他们的发展意识和繁衍需求,就建议了一个折中方案。 这片土地上男人并不少。总会遇到愿意坐享齐人之福的。于是这三年,山谷附近有不少迷路的年轻单身男子,走进了世外桃源里,从此乐不思蜀。 为了避免泄露秘密,在招待这些年轻单身男子之前,都必须先鉴别清楚,的确是在外面活不下去,逃出来、且接受部落对偶婚生活方式的男子。鉴别他们成为方征一项重要的工作。 在远古的时代,还没有单偶制婚姻前,原始部落最早实施群婚制,只要辈分相同,兄弟姊妹间都可以相互交.媾,任何人都没有固定的性伴侣。后来为了不近亲繁衍出痴呆,演变为同辈间除了兄弟姊妹外,可以和不同的人形成性伴侣,女人有三到四个性伴侣,男性亦然。后代则跟随女系,女性地位略高于男性,这是原始母系社会的种群特点之一。配对制度被称为对偶婚。 有比国这个部落,并非是自然形成这个制度,因为她们部落的男性已经全军覆没,被迫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母系社会。招待进来的男性,不管自愿不自愿,都必须享受好几位女性。这些外来男性用不着从事复杂的生产劳作,反倒是需要去照顾公社里三四岁的小毛孩子。 没有贞操观念,也没有占有意愿,部落女人们不可能单独组建家庭经济去应付生活的艰难,自然也就无需组建一男一女的家庭结构。整个部落依然实施公社制的共产家庭经济。 基本上,经过鉴别留下来的男子,都是在外面过不下去的,在这里就算不得不履行享用几个女人的义务,生活也十分满足。 今天又在外面捡到了个受重伤的男子。绩六来到耕地边找到了方征,需要他去鉴别。 在外面受过重伤的男子,有很大可能性能留下来。之前的好几个巴甸国的逃奴就是在外面死得只剩一口气,被捡回来救活。现在已经成了公社的忠实拥趸。干活那叫一个积极认真,热火朝天,每天都高兴得找不着北。毕竟这里的生活比起外面,已经好得太多了。 绩六含情脉脉地望着方征,她依然没死心,没有加入其它女人和外来男子的对偶婚。在每天的纺织劳作后,她有了自己的空余时间,不和其它女人一样琢磨夜晚的欢娱,而是去附近摘难得的野蚕丝。野蚕数量非常少,通常一天只能摘几朵。她全都积攒起来,攒够了就给方征织衣服。第一年她织了一条洁白的长被,第二年是一件长的贯头袍,第三年的还在积攒,准备给方征织条帘。其实野蚕丝织的长袍虽然珍贵,但非常脆弱,也不保暖,行动也不方便。方征基本不盖也不穿。 方征脸皮厚,且没心没肺。拒绝过她好多次,对方还是要凑上来,那该收就收,收了也不承诺,顶多交代什么事情多使唤一下绩六,对方就很开心了。方征对这种痴情嗤之以鼻。他觉得自己很作践感情了,但这种事本来就无解,他也不为此烦恼。 这个部落条件还不足以发展缫丝,也没有驯养桑蚕的技术,附近的确有野蚕,但很多女人嫌太麻烦且实用性不高。最普遍的编织依然使用草料和皮毛。 方征来到公社里,路上绩六告诉他,那男子是在大三角被发现的。 方征唔了声,想到了房间里那张沙盘图,大三角是最常捡到战奴的区域,指这个山谷的谷口隐蔽外面,曾经巴甸和虞夷收缩过防线,中间没有决定归属的区域。 这块区域经常有很多逃奴,主要看那人本身来历去鉴别。每次他们都要来请方征帮忙。 公社已经焕然一新。当年山脉火山爆发,堆积在谷中的火山灰非常多,公社房子修建得尤其巨大,比方征给自己修的小院落还大一圈。有单独的仓储、保育大堂,和主要议事厅隔开。长老们放多少药都够,也不用听得到小孩们吵嚷不休的哭闹,熏烟熏雾绕的艾草。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年两位长老好似逆生长了似的,还变得年轻了一点。他们面前的石床上躺着个受了重伤的男子。方征看到这情景,仿佛看到了当初自己受伤后躺在公社里的场景。 两个长老神色都显得慎重,或许是因为那个男子穿着白袍子。他们正在商议着如何处置。 那是个年轻男子,平躺着,身高约和方征差不多。陌生脸庞上皮肤异常苍白细腻。素绢织就的长袍下是饱满的躯体,皮肤缺少血色,嘴唇亦苍白如雪,他的头发很长,一直披到肩后。 冥夜大长老说,这个少年表面看起来虽然没外伤,但昏迷呕血,可能是体内有伤。而且他的骨头特别奇怪,非常大,非常硬。 更奇怪的是,这个少年近似皮包骨头,皮肤下面几乎摸不到肉,可是他皮下的骨骼比寻常长了肉的人更大。从外表来看甚至稍微有敦厚。 方征看到这个年轻男子的睡颜,居然透出几分熟悉之感。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一张陌生的脸,却总觉得像在哪里遇过似的。 对,就是攻。马甲x1 首发晋江文学城 我觉得这种装扮的最好别留,不过,冥夜大长老小心翼翼地观察方征神色,还是你来决定吧。 这种装扮的男子并不像战奴,倒是像大部族的贵族阶层,一般不会愿意留在这小小的原始部落的。 长老们很看重方征的意见。今昔非比,他们能有今天,多亏了方征。而且方征经常能想到一些他们想不到的东西,提出很多新奇却有道理的看法。 方征瞥到玄思长老手上有根骨针,似笑非笑问:又准备这样审? 当年玄思长老可没少凭这针折腾方征,后来也招待过其他不愿说实话的家伙。玄思长老尤其怕方征翻旧账,急忙道:哪能。我是看他身体不好,诊一下。 这个年轻男子脸色苍白,像营养不.良、血液循环似乎也不好,手脚冰冷。方征这两年也了解到,玄思长老那套骨针技术,相当于最早的针灸雏形。这是他们祖辈传下来的。一套骨针有十六根,都是鱼骨磨制的。磨制工具已经失传,用一支少一支。当年方征弄碎了其中一支,玄思长老一直心疼到现在。 方征一有空就问长老们到底刺哪些位置,他们总是遮遮掩掩的,似怕被方征学全了。但拦也没用,方征已经基本琢磨了个七七八八。和武术里的腧穴很有共通之处。 审就审呗。方征道:他身上那袍子,有讲究吗? 方征记得当初子锋也穿着一身白袍,外面再罩着藤甲,前胸后背的花纹也看不到。眼下这个少年身上白袍并没有花纹,样式非常简单,直接套头贯下。 冥夜大长老摇头:没有纹样,只要是能抽丝的地方都可以织,他可能是从任何地方来的。冥夜大长老还不忘揶揄一句。绩六也能做出来,就像给你的那件一样。 长老们依然像绩六一样不死心,隐隐盼着方征接纳部落女人。 方征不理他,抱臂立于一旁,听他们如何审问。 玄思长老轻轻用针碰那个人的檀中位置,不多时那人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清澈透亮。 你醒了,昏迷前倒在乱石滩上,还记得吗? 看着玄思长老和颜悦色的模样,方征心内产生了一股不平,当初他醒来时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不过这也是他们这几年总结经验商量的结果。用方征的话来说就是先礼后兵。不管是什么来路,不要先吓唬人家。 方征仔细看着少年的容貌,除了那股隐隐的熟悉感,这人的面容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像。但不知为何让方征想到了三年前的阴影子锋如果活到十六七岁,就是这样的年纪吧。 他们一点都不像。子锋轮廓深邃,下巴削尖,这个少年的脸庞却好似方椽封成一个国字脸。即便子锋长开了也绝不是这个长相 不对,子锋早就死得灰都不剩了,为什么自己会把他们拿来比较呢?方征摇头,把漫无边际的念头甩出脑海。 我我记得。少年声音低沉沙哑,似受过什么重伤,他眼睛还未睁开,只听得到人说话。 玄思长老又喂了他一点绿色的草药,少年才费劲地把眼睛睁开,映入眼帘的就是方征,霎时仿佛被闪电劈中一般,脸色刷地发白。 方征挑眉,我有哪里奇怪吗? 那少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咳道:衣服。 原来方征穿的衣服,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其他人习惯穿麻制的贯头衣。这几年方征却是摘了野棉花做了些棉质的缠衣。他当然也想发展棉花的种植技术,但野棉花种子还处在研究生长规律的阶段,和稻谷一样尚未种成规模,大部分还是摘野外的来做。 你是哪里来的人?冥夜大长老问。 少年环顾四周,打量着长老,脸色阴晴不定,似受了很大震撼。 说话。长老继续逼问。 少年深吸一口气,似从混乱迷糊中终于镇定下来:我从西方来。 玄思长老皱眉道:西边?你怎么过来的? 方征竖起耳朵,这几年捡来的男子有东边的、南边的,有虞夷的逃兵,有巴甸的战奴,还有些小部落的人,却从来没有捡到过西方来的男子。因为背靠的蜀岭天险高峻,西方相隔又遥远,中间有雪山、大泽和深渊般的峡谷。 险恶的地理条件注定了很少有西方人能踏足南部森林,反过来也一样。就连经常外出游历的冥夜大长老,都从来没有去过西方,只是去巴甸都城时能听闻一些西方的传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5) 少年说:我掉进一个地洞里,沿着河水飘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西边那数不尽的高原险峰间,如果有一条很长的地下暗河,把少年跨越几百里冲过来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来得如此意外,想必并不是肯安心留下来的家伙。 玄思长老和冥夜长老无声交换一个眼神,玄思长老说:你是西边哪个部落的人?平时做什么的? 这少年瘦削苍白的模样,也不像武士。能平安长到这么大,在生产力贫乏,水深火热的时代,只有上层阶级的人才有条件如此被养着。 我是祖姜的人。少年有一说一,出奇地配合。 祖姜是西方最大宗主国的名字,从冥夜大长老描述过的传闻看,是一个母系公社制国家。因地理条件艰难,和各方消息传递得不算太多。 方征心想,很有可能是《山海经》里提到过的女子国的原型。 不过这少年却是男人。母系社会里当然也有男人来维持繁衍,地位一般比较低下,不知这少年为什么会穿着袍子。 玄思长老他们继续问,你是那里的什么人,为什么会流落? 少年小心翼翼斟酌字眼,我被抓去做星祭者。今年要祭岁星。我就逃了,但半路上不小心掉进地洞里,稀里糊涂的 冥夜长老和玄思长老一脸恍然大悟,方征对他们使了个眼色,冥夜大长老跟着他往外走,玄思长老便继续安抚套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个少年瞥着方征走出去的背影,却不肯说话了。 星祭者?方征走到公社外疑问。 是西方祖姜国的星辰祭祀人员。冥夜大长老回头看了两眼。 为什么是个男子担任星祭者?方征挑眉,有男性倒是不奇怪,但如果是个以女为尊的国家,像祭祀这等大事,怎么让男性出面? 冥夜大长老摇头,虞夷会选圣女来跳鸾舞,跳完了就杀掉,那是虞夷的人殉。至于祖姜选男性作为星祭者,去祭祀岁星,也不奇怪。 祭岁星。怎么祭?又是杀人吗?方征想到天官书上,岁星是木星,代表着战争流血冲突。 冥夜大长老默默点了点头。方征不由得为原始社会过渡期的这种文化习俗再次升起抵触,一开始是深恶痛绝,如今则有点听得麻木了。 但凡大事都要杀人。要打仗了,杀人;有灾害了,杀人;每年祭祀上天和先祖,杀人;预言未来的丰收或者灾祸,杀人;春天来了动员生产,杀人;秋冬季节收获粮食,杀人;上层贵族田猎、红白喜事、甚至修屋造塔,统统少不了杀人。 巴甸的蛇祭如此,虞夷那边也保留着类似习俗。西方素未见识过的祖姜国,逃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也是因为该国的祭祀杀人。 这个时代各方大部落的庞大祭祀,全都要杀人。人牲资源比动物更容易获得,成本也更低。 留吗?冥夜大长老问方征的意见。 方征心中抱有疑惑,转身走进公社里,我还要再试一试他。 这个少年容颜陌生,长相从未见过,可方征的大脑隐隐刺痛,直觉这家伙哪里不对劲。他走进公社里的时候,玄思大长老正在从少年嘴里套话。少年刚才含含糊糊的,看到方征走进来,说话忽然流畅了很多。 玄思长老投给方征一个略微无奈的表情,大意是说这家伙精着呢,认准说话最算数的人,你负责搞定他。 你叫什么名字? 连风。 连是上古常见姓氏,据说最早出于神农氏,也早分为许多支系了。 玄思长老说:连风,来到这个地方,你就不能离开了。如果你 我留下。连风非常干脆,又立刻补充问,你们不搞人祭的吧? 方征眼神示意两位长老不要说话,懒洋洋试道,看情况,你这样的方征恰到好处露出一抹嫌弃,一看就不是战士,小身板也没什么力气,什么活路都做不了,不如煮了。 连风立刻咳嗽起来,似乎被吓着了,脸色懵青,好半天弱弱道,你们不缺男人吗? 方征脸色一变,他猛然伸手按下去卡住连风的脖颈,厉声问:你从哪里听说的?两个长老也变得不安起来。 在场的都是男性,连风这样说,是知道部落大部分都是女人? 这是方征最担心的问题之一,说到底,他们能平安生活这三年,完全建立在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外人找不进来的基础上。出入的隐蔽洞口制作了很多掩护,平时还用大石头堵住。每次出去捡人的时候,行踪都非常小心,事后还会把所有的足迹掩去。 决不能泄露一星半点,无论是多么无足轻重的外人知道,都可能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巴甸或者虞夷国的上层耳中。如果让正处于扩张期间大型原始奴隶国家知道他们附近有这么个资源丰饶又完全没有战斗力的小部落,就像绵羊被狮子看见,绝对逃不过被掠夺的命运。 到时候,世外桃源就会毁于一旦。 他们差一点就吃了这样的亏。两年前,部落女人捡回来一个虞夷的下等战士,那人因为战场被记为逃兵,受了刑跑出来。口口声声说不回去了。方征有过怀疑,因为那人总给他一种不甘心的感觉,即便在这里接受了好几名女子的对偶婚,其中一位甚至生下了孩子,依然没有抹去那股时刻仿佛鼓槌般击打该战士的不甘心。终于不出方征所料,一年之后那位下等战士逃跑了。 方征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抓回来,那位战士终于说出了真实的感受,他并非走投无路,想回到虞夷。方征的怀疑应验了。 方征和两位长老当然不会让那位下等士兵回去。两位长老给他吃了那种失智的草药,把他像牲畜般锁在一所空房子里。用多余石灰造的十几座类似监牢的房子。每天有人去给他送吃的。 方征觉得还不如杀了干脆,但鉴于那些女人的需求。他也不去掺和部落处置方式。但从此之后,方征在鉴别时,都会尽量给那些人洗脑,不要想着离开,老实待在这里,否则就是那个房子里公用精.子库的下场。此后果然没有发生此类事故。但方征至今依然在疑心着那次抓捕路上有没有泄露更多行踪,成为他的一块心病。 今天听到连风这样说,方征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这个部落地理位置和生活信息暴露了,否则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个部落缺男人。 在炼出能制作武器的矿石前,决不能让外人知道。三年了,炼制方式一次次失败,方征心中愈发暴躁,手底不由得使了重力。 连风被方征掐得脸色青紫,断断续续咳道:公社顶有比巴甸生产都是女人 方征松开了一点,说清楚! 连风眼神瞥到公社顶端,你们是有比国。 方征抬头一看,公社顶端还真挂着这个部落在战败前的纹样,就是被方征吐槽过的抽象画图案。有比部落战败许多年,女奴们生的孩子都长到了第三代,想不到还有外人知道他们的图案。两个长老一瞬间都有些老泪盈眶。 连风继续道:有比国被巴甸打败后,成为了生产部落。巴甸的生产部落当然都是女人三年前被虞夷灭了,但你们现在还好好的那就是逃出来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方征都没吭气,连风最后道,就算逃出来了,这几年也没法一下子拥有很多男性吧。他吃力地环顾目光所及的地方,有肉干、有果实、有兽角、我身体下面垫着皮毛你们还算是过得不错。我不会成为粮食的,对不对? 方征那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感觉:这家伙波澜不惊,又如此聪慧博闻,不会也是个穿越者吧?表面仍冷冷道:你懂得很多啊。 连风浑身一颤,有些急促解释道:我我是星祭者,连风咳嗽道,星祭者,被养在白塔上,每天用兰泡的水沐浴,只吃花瓣和鹿肉。保证身体的纯洁。从小就要背诵祖先的典籍,学习各国最新鲜的知识,还要保证对神的虔诚,这叫丰沛灵魂。被养到十六岁,作为祭品杀死献给祖先。星祭长说这是最幸福的死亡方式,因为所有人都会死,作为祭品死去,灵魂就会侍奉祖先。 那你为什么还跑出来。方征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西方洗脑方式太登峰造极了,大开眼界。 因为我并不是从婴儿时期就加入的,我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连风脸上一闪而过讽色,如果真的那么幸福高贵,星祭长自己为什么不去? 方征冷笑,我猜,那什么星祭长是不是告诉你们,他的灵魂不如你们的完美,他还羡慕你们之类的话。 连风惊讶瞪大眼睛:是他说他的身体在尘世间跋涉,已经污浊了。灵魂看过太多阴暗,也被玷污了。不配觐献给祖先。他觉得我们很幸福,遗憾自己无法加入。 老一套了。方征心里吐槽,任何时代都一样。原始部落那些没有任何经历,从一生下来就被如此抚养洗脑长大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醒悟机会。这个连风好歹还有些生活经验,也够聪明,能自己跑出来。 但仍然不够警惕,为了澄清自己,刚醒来就把事情竹筒倒豆子说个干净,解释得事无巨细。用现代去类比,就像是刚从象牙塔跑出来的大学生似的 这样一类比,方征忽然心中一动,他略有些古怪地打量着连风,换个视角去评价:脸真白,身材适中,头发又长,一口气说太多话,苍白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一个苍白、脆弱又明丽的影子,荷花池边的铜像 除了稍微骨头有点大之外 虽然理智提醒方征还有些疑点,但行动力被另一股汹涌力量驱策,他声音变得分外柔和:你先歇着。然后示意玄思长老和冥夜大长老跟他出去。 不好鉴。方征走到公社外,一脸冷漠地对两位长老说。 那你的意思是?冥夜大长老懂方征绝不是抛出问题后就不管的个性,下一句就是对策。 让他搬到我屋子里去,我多花些时间判断,虽然很麻烦,方征还故意装作有点不耐烦的勉为其难模样,唉,我为了帮你们真是牺牲了太多个人时间 方征如此说,心中升腾着很久没有过的一股兴奋情绪,这几年他烦恼矿石制作和暴露的隐患,心里早已暴躁不堪。如今又像是回到三年前,站在殉葬坑边看到子锋跳下去准备和青龙同归于尽时的刺激心态。他已经报了仇,没有了可以寄托的精神动力。如今终于又找到可以调动他大脑皮层的人 这个连风,性别、长相、身量、见闻、谈吐加上那股后世学生气般的聪颖天真,都让方征想和他多聊一聊。 这个时代,太苦闷了。方征呆在部落里那么久,却有很多东西无法跟这些人说。他是一个有现代社会属性的人,简直快憋坏了。 长老年纪太大,女人们理解不了,仆牛说话都吃力,有一段时间方征甚至能捉着那只猴子念叨一天。连风虽然也是原始人,但既然他是所谓的博闻的星祭者,经历也还算丰富,应该知道很多事情,稍微可以多交流一下吧? 首发晋江文学城 如果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知道方征真正的心思,肯定就不会感动于他话中未尽的牺牲太多的意思。然而此刻他们只觉得很过意不去。 不知怎么才 这三年,方征要药,要物资,他们那是有求必应。他们更怕方征会离开这个部落。多好的一个战力。 方征伸出手:那套针借我看看。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6) 这个借字很危险,方征之前借了头犀牛角,一直没还,玄思长老旁敲侧击时,方征说:研究那玩意很花时间的。也没说多久还。 方征可不觉得自己占便宜,他教了这些人多少东西啊,偶尔拿点动物器官去研究硬度又怎么了,他可不是圣人。 玄思长老肉疼,僵持着没答应。方征撇撇嘴,算了,我不鉴了,你们随便处置吧。我敢说那些女人们可喜欢了。她们还没吃过这一口,小嫩小嫩的,不过要小心,我怕藤茅那重量一坐上去他就咽气了 这就是两位长老最怕的事情,好不容易捡进来一个男的,要是没有方征给他们把关,轻易配了婚,对方又逃跑怎么办?要是为了绝后患给他下药,让他像牲畜般锁在房子里当精.子库,强壮的男性还好说,这个连风脸色那么苍白,没几天估计就玩死了。而且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都想了解星祭者和祖姜国的更多情报,这个少年还学习过那么多知识,说不定日后是另一个像方征一样对他们大有助益之人,舍不得弄傻。 可是他们看得出来,只有方征在场时,那个少年才肯多说一二。方征刚才出来的那片刻,对方立刻就含含糊糊,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对方轻易看出方征是最说得上话的。这事离了方征还真不行。 好吧。但那套骨针你只能借三个月。而且中间我要用针你得还回来。玄思长老试图堵住借字的漏洞。 只借三个月啊,真小器。方征嘀咕,故意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我善心大发吧。 方征回头看到连风那苍白的模样其实连风并不瘦,甚至因为奇怪的大骨架而显得像个巨人里的侏儒。但他脸色苍白,又披着白袍子,就错觉很脆弱。这和通常意义上的原始男性非常不一样,真不容易找到这一款的。大概也只有大国里的祭祀、巫医和卜者的弟子中,才能有这种人。 和子锋更是天壤之别。 随即他醒悟般摇头,有些生自己的气,都过去多久的事,怎么还耿耿于怀那个残暴的战争机器,为什么要在心里留姓名,甚至拉出来毫无意义地对比呢?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方征拽着两位长老出来时,躺在床上的连风,脸上露出一个深邃复杂的表情,既像是迷惘,又仿佛释然,三分愧疚中,掺杂着七分扭曲。 连风举起手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猛地握住又颓然松开,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方征回到公社里,装模作样一副嫌弃的样子,问连风:你体内有伤? 连风又咳嗽了几声,道:我,我不知道,我昏过去很久了。 真是麻烦。方征转头问玄思,情况怎么样? 他们不会手术,就算器官哪里病变也没法通过外科手段。他们只能通过骨针,测出少年大约是腹部里有些积水。玄思长老拿出一套主要是鸡骨草成分,治疗寒湿风痹的草药让他内服。 方征看少年的脸色,有些塞淤,还有点类似感染内风寒,可能是在水里泡太久了。不但需要医药治疗,还需要食物调养。 方征试着去给连风切脉,他不会岐黄之术,只是想试试他脉搏频率正不正常。 但奇怪的是,他摸不到连风的脉息。连风皮肤下面就跟没血管和骨肉似的,就一层皮黏在他骨头上。 这让方征疑窦丛生,嘀咕道:脉呢? 就算再瘦再没肉,也不可能没有血管等其他组织器官啊?连风这身体太奇怪了。 方征摇头想,算了回去再慢慢研究吧,他吩咐玄思长老:骨针拿给我,剩下我带回去治。 方征数次出去找宝物,收获颇丰。当年他吃太岁的地下洞窟,是火山通道的一部分,才会如此疏松庞大,大部分都坍塌堵塞了,但还是让他找到了一些残存的太岁肉。虽然太岁眼被方征吃掉后,它们很难复生,找到的数量也不多,但方征还是尽量都饱了回来,数量也只够他一个人吃,他才不让其他人糟蹋。 如果到时候连风伤势真的太重,他也自信,忍痛拿出一点宝贝的太岁肉,这小子肯定就被治好了。方征摩拳擦掌地准备把对方挪回自己住处。 方征虽然表面装得嫌弃,内心却是雀跃不已,他走到连风床边,想把他抱起来,美其名曰转移场地,还是以公主抱的姿势 他刚一抱起就差点打了个趔趄,感受到强大的地心引力,怎么那么重?方征简直怀疑他身体是合金做的不应该啊。方征盯着一脸茫然不知所措表情的少年,对方身体又没有肌肉,只是骨架子大罢了。自己力气不至于这么个小家伙都 方征不放心,捉住连风的手臂,怀疑般打量了半天,又捏了几下。 的确没肌肉,皮肤下面连点肉都摸不出来,反倒骨头硬得跟铁似的,到底是什么? 你体重不对。方征一脸沉郁,仿佛是什么天大事情的严肃口吻。 连风乖巧看他,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星祭长每天给我们吃的东西加了什么 那清秀模样尤其无辜动人,方征心一软,心想搞不好吃了什么东西,骨头密度特别大,挣扎着咬牙把人抱起来,脖颈滚落汗珠,深深吸气用力 就不信抱不起来了。他方征什么时候为这些事情烦恼过? 方征为了对抗地心引力付出了艰难的代价,终于摇摇晃晃把连风了抱起来。 在他屏息凝神的时候,连风还好奇问:为什么你要把我移过去? 因为我治得比他们好方征艰难憋气,男人不能输。 方征摇摇晃晃地把连风抱到自己的房子里。终于在床上放下来的那一刻,仿佛被大赦般喘了口气。 方征的房子搭得很大,床也摆了好几张,他把连风移到一张不常用的床上,给他身上盖着兽皮拼成皮褥。 方征盯着他:你都不问我叫什么? 连风一愣,垂下眼皮,很乖地问:您,您的名字........ 方征喘着气,取屋角下方一个小竹筒。那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竹,砍成筒状,用竹管引流雨水储蓄的水。 我叫方征。 征哥哥。连风的称呼差点让方征一口水喷出来,叫叠字会显出一种别样的幼稚感。虽然最初听起来有点怪,但方征决定不提醒他改口。 方征视线若有似无地瞥向连风,发现他也在小心翼翼地偷看自己,心想:这个小东西,倒是个会察言观色,准备讨好自己的。。 方征并不反感这种心计,弱者的本能罢了。 正好仆牛来到方征门口,门开着径自走来。 绳子。他声音沙哑,来找方征借东西。 仆牛这几年已经把身上过长的毛发刮了很多,但因为没有剪刀和小刀等锋利工具,刮得不算干净,浑身黑红茬茬的,他身上也已披了兽皮,穿得像人样了。但脸上没鼻子没耳朵还是有些吓人。连风受惊般缩回床头。 仆牛喜欢捕猎后用绳子勒住猎物脖子,每次借后都会磨损,方征懒洋洋道:老规矩。 角蹄爪都给你。仆牛从方征手上接过绳子,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身后颤栗的少年。 外人怎么跑你屋里来了。 不要问那么多。方征警告般瞥了他一眼,仆牛耸耸肩出门去了,回头他瞥了一眼方征放在门口的歪斜大肚般的半成品泥缸。 酿不出来的,有熊氏后裔才知道怎么造酒。 知道。方征叹了口气。 酿酒要用酒曲。方征用的原料是每年产粮还不够作为主食的稻米。他用大石头做了石磨,把米碾碎后煮熟,等它长出曲霉。但这种菌的生长存活温度湿度等条件,方征并不清楚,现有的技术掌控不了温湿。所以尝试屡屡失败。 仆牛有很多秘密,关于三苗,关于那只大青龙。但是他不说。仆牛不经常待在部落里,他要捣鼓虫子,方征就让他住在山里面去,免得吓人。据说他居住的那一片,可怕的长相和乱窜的毒虫经常把附近的动物都吓跑。 仆牛走后,方征难得地转过头,展露已经许久未有的温和,问连风:没有吓着你吧? 连风小声道:他脸被刺黑了,是黥,鼻子和耳朵也受了劓和刵。他犯了什么错? 方征有些惊异地挑眉,倒不是为了连风的知识面,毕竟刚才已经知道星祭者很博闻了,他带着期待反问 为什么你问的是他犯什么错,而不是他被谁打败? 这个时代,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所谓的对错从何而来。仆牛是战败受刑,以这个时代的观念看,跟对错无关。连风如此发问,就好似他们有一套与胜败无关的对错标准似的。 方征心中隐隐雀跃,他本来已经不抱希望,能和人谈论除了生存必须品之外的话题了。 可是那样,这一生该有多难挪过啊。 连风一瞬间有些紧张,很快恢复镇定道:我不知道他是士兵,如果奴隶犯了错也会受这些刑的。 方征挑眉:你口中的犯错指什么? 虽然用脚指头也猜得到,大概率类似奴隶杀人、奴隶逃跑、奴隶不听主人的话之类的事情。 早期的原始奴隶制国家,还有别的社会问题吗? 话又说回来,既然在冥夜大长老他们的口中,祖姜是个原始社会晚期母系氏族国家,那应该还未进化到奴隶制。惩罚方式倒是不罕见,毕竟是蚩尤传下来的用刑方法。 但作为很正式的规则推广,还是有些提前了。 方征打量着少年,心想他真的是从祖姜国来的吗? 奴隶犯错的事,比如偷了主人的东西,又比如撒谎被识破了连风话音未落,就听方征冷笑一声: 你根本不是祖姜的人吧。 偷东西证明主人有了私人财产,撒谎说明有审讯的机会。对于原始社会晚期来说,这样的概念还是太前卫了些,更像是进化到奴隶制度的阶段。 连风一惊,不明白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他定神,小声道:我说过我不是祖姜从小养大的星祭者,我小时候在别的地方生活过。后来才被抓回去的。 方征想着东方那个已经初露规范形态的奴隶大国,道:是在虞夷生活过吗? 连风愣愣道:你怎么会知道? 方征哼了一声:不要问。你最好乖乖老实交代,不要想着骗人。他硬下心肠,冷冰冰的语气,以后不要随便问问题,你还没通过我的鉴别呢。他又恶劣地补充一句,也不要随便出去,除非你想被那些女人吃干抹净。 连风一时间似乎有些被吓住,欲言又止不敢问的样子。方征作弄他后,又心软了,柔声问:你在虞夷生活了多久? 连风答道:十四年。 怪不得。 连风张口欲言,又几度闭上。方征看那嘴巴开开合合又不敢出声的模样,在心里偷笑,依然板着脸道: 算了,问吧。 连风脸上流露出孩子气般的表情,眼珠一转:征哥哥一定知道很多事情那么知不知道虞夷国的子锋大人?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神色一僵,随即变得阴云密布般铁青,他手如闪电般一把掐住连风的脖子,声如锡铁:你跟他有关系?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7) 不是咳咳连风被掐得喘不过气,一张小脸都快涨成了紫色,方征才松开。 子锋大人咳咳,不认识我我只是连风露出一副伤感模样。子锋大人很有名,我就想问问征哥哥,看来您认识? 那个叠字叫得方征骨头都软了,他无端起了股比拼炫耀的心思,听语气这少年大概崇拜子锋,方征不屑道: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三年前就在这附近,我亲眼看着他方征压低声线,露出森白牙齿,他被大青龙杀了。 同时说完这句话之后方征也知道,无论这少年有没有问题,都绝了后路,再也不能离开此地了。 连风脸色十分古怪,一瞬僵住,又好似被吓住,他低头往后缩,有些语无伦次:我 连风慌张地在屋内四下扫视,仿佛要找到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忽然浑身一颤,眼中瞬间亮起,他指着窗边石桌。那里摆放着个歪曲的泥瓶,看得出方征似乎想把它捏成细颈,最后却变成了葫芦肚似的瓶不像瓶,缸不像缸的玩意。但是那里面,盛开着两朵硕大洁白的芍药花。 好漂亮。连风由衷感慨,这里居然有芍药花。 方征神色复杂,到底是巧合,还是连风真的和子锋有关系,怎么问了子锋的事情后,马上指着那两朵芍药花? 可是三年前那家伙抽风送自己种子的事情,也根本没有机会让别人知道吧?只能是个巧合? 呸。方征想到子锋心中就是窝火,但不至于迁怒到两颗花种上面。他还没那么矫情。他干笑两声,决定永远不告诉这个少年,芍药花种是哪里来的。 看方征神色缓和下来,连风又试探问:征哥哥,以前我学过,芍药适宜栽种在气候凉爽的地方,你们这里挺潮湿闷热的 不要问那么多。方征又瞪了他一眼。连风赶紧缩回床头,把兽皮褥子稍微拉上来一些盖住半个脸,一双眼睛眯成缝缝偷偷窥视方征。 这小东西,既然费力讨好装乖,方征也乐得看他玩耍。 方征又忍不住笑了笑,找了两块狐狸皮揉在连风的耳朵边,把他的脑袋包成个毛茸茸的鸟窝,只露出脸。 乖乖睡觉,不要说话。 方征对自己很吃惊: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哄小孩。 这个连风,方征看得出来,是有些心眼的。 从一开始叫征哥哥,方征就知道了。 弱小的人,都无师自通地会这一套,方征接受得理所当然。既然对方扮出一副讨好样子,那就陪他玩玩。方征心想,权当打发无聊时间罢了。 方征当天晚上安歇的时候,依然对自己的决定很不可思议。在这个当口,他居然带了一个少年回自己屋里? 果然是生活得太安逸了。 在穿越之前,他的生活黑暗又动荡,刚穿越的时候,也猝不及防卷入波澜。直到机缘巧合在这里安居下来。过了三年井水无波的生活,才慢慢让方征找回很多年前不用提心吊胆、日夜煎熬,找回了普通过日子感觉。 一个人日子过久了,就蠢蠢欲动想建立一点稳定的关系。 但是方征不想找女人。至于之前捞进来的男人,方征都瞧不上,让那些女人随便消受。连风是第一个稍微让方征看得顺眼一点的存在,自然就琢磨着更多的交流。 结果等把人带回屋子之后,方征又犯愁了,自己到底是想找人说说话,还是想认个孩子? 虽然是连风刻意为之的,但能让方征有这种感受,也算是难得了。方征一时半会很迷惑自己的心态。但无论如何,另一个房间里有第二个人毫无防备的睡着,带给了方征一种罕见的并非一人式安心。 真有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又找到了作此感觉。只是角色似乎变化了,当时他还很小,听着养父在房间另一边的呼吸声,有种放心的依赖感。但此时此刻,他错觉另一个弱小的生命在屋子里,他变成了那个被依赖着的角色。 竟然是这种感觉么。 虽然这个安心,是建立在方征把连风手脚用绳子捆了,确保他不会在自己睡着时捣乱的基础上。 算了,不管变成什么,都以后再考虑吧。方征翻了个身继续睡,还没鉴完连风到底有没有问题,尤其是和子锋之间,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一定要彻查到底。 第二天蒙蒙亮,方征醒来,今天是他准备去附近继续搜集好东西。他之前走到一处瀑布前,隐约看到后面有个洞穴,那些地方通常会生长着有用的草药,或者运气好发现一些珍稀的菌类。 但今天屋里有另一个人要安排。方征走到隔壁床前,审视着还睡得正熟的连风。 连风伤势未愈,不可能跟自己一起出去。 可如果自己离开,放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万一他不听话到处乱翻乱动,甚至逃跑怎么办? 方征犹豫了一下,把连风推醒,对方睡觉姿势根本没动弹,脑袋乖乖地埋在狐狸皮毛里,醒来时睡眼惺忪:征哥哥 方征捉住他的手臂,他胳膊上已经环了一圈粗糙的东西,是昨晚绑的绳子。方征换了条更长的。 连风模模糊糊间感觉右手又被绑了起来,定睛一看,方征用一条粗麻藤,把他的手系在了床头。 粗藤比昨晚的长,约有两丈,他可以下床走到门口,却无法离开这栋房子。 方征板着脸凶道:桌上有药和吃的。门口左边是旱池。不要想着用什么东西割开。你要是敢弄乱我的什么东西,等我回来一定会狠狠罚你。 能割开这种粗绳子的只有方征那把铜剑或笨重的石制武器,方征都藏在对方够不到的地方藏起来。何况这个少年估计都没力气举起,但方征仍是不放心吓唬一通。 连风手被绑住,先是一愣,随即不但没有露出委屈,反而笑了起来,我不会跑,也不会乱翻的。 最好如此。 征哥哥,早点回来。少年还在背后,语气亲切地招呼。 方征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连风安然地坐在床头,一头长发柔顺地披在背后,温柔的面孔苍白而清秀。 总之,你不准离开。方征脸色冰寒地对连风洗脑,花了三年时间,在这里建成了一个小小的远古乌托邦,决不允许别人破坏。 方征脚下飞快地溜了出去。并没有看到背后连风头埋在发梢下,若有所思地轻笑一声。 方征刚没走过几栋屋舍,就听到大清早上,传来了不和谐的吵闹声。 黑灰的石屋间隔很宽,屋舍之间的空处,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栅栏或棚仓,是藤茅住的屋子,外面栅栏的门大开着,几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站在那边,门口叫嚷谩骂声一片。 方征出村的路也要经过那个门口,边走过去边听得更清晰了一些。 说好了四天一次!你总是破坏! 他爱来我这里你管得着吗! 方征听了两句就明白,得,这种事还是发生了。 那里的男子,是个巴甸国的逃奴,来这里有一年多了。那家伙算是长得英俊,所以有四个女人先后和他结了对偶婚。藤茅就是其中一个。 四个对偶婚伴侣,就四天一次轮换。一开始倒也配合得非常顺利。 但婚后不久,其中一个女人就怀孕了。 怀孕后不能同床,藤茅就趁机让那个男人,在本该陪伴怀孕女人的天数里,来和自己过夜。 那个巴甸男奴自然乐得顺手推舟。毕竟比起和其他女人夜晚的欢愉,陪伴怀孕女人是很辛苦的事情。 次数多了,怀孕女人的怒气攒到一个顶点,找到藤茅屋前厉声指责。 这种事情,以前隐约有发生的迹象,比如说其他对偶婚的男子,偶尔不按照天数,而是自己选择去哪个女人之处过夜。 不过程度都比较轻,说了几次,就重新按照规矩。 毕竟刚开始的时候,女人们尽心维持着对偶婚,男人们也因为被限制人身自由而显得小心翼翼。 但住得久了之后,逐渐有了主人翁意识,削弱了忧患心态,也愈发死猪不怕开水烫。人的劣根性发作,此类事件渐渐露出端倪。 虽然归于他们部落内务,但偶尔方征还是会管一管,矛盾太大就会破坏安定,造成动荡的隐患。 方征有空总是向这些部落女人普及:要她们多训练强身。最好练练武功。可或许是山谷内太安全了,她们获得新生自由后,尽情地享受着丰富的采集资源,和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和男子结合带来的欢愉,白天夜晚都满满当当,根本没空去练武。 方征走到屋前抱臂站立,其他人看到他,停止了吵架,都说:你来了正好 这个时代还没有评个理的说法,毕竟他们连什么是理都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方征每次说话做事,总是能帮他们解决问题。 他们都自发地很尊敬方征。 这算得上后世礼法诉讼的雏形了。 方征扫过那四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其中一个怀孕的女人脸上泪痕还没有干,她的小腹隆起,是有月份了。旁边藤茅露出一脸不屑之色。 方征也很干脆,对那个男的责道:人家怀着你的孩子,你不去陪,像话吗?不守规矩。就给你吃药变傻,然后关起来。 此言一出,并非所有人的认同。 首先是那男子一愣:我的孩子?明明是你们的孩子。 方征气笑了:就算公社集体养育,难道不是你的孩子? 男人被捡进来之后,最直观感觉到就是部落的社会属性。除了一个超然的方征外,这里男人地位是最低的,稍微反抗就被毒傻,想逃跑就关起来,和几个女人结婚也不是自己决定的。于是就毫无孩子是自己的意识。直到被方征这么一说,才似有些恍悟。 藤茅反对道:怀着孩子又不能做,等生完孩子再去有什么不可以。 怀孕女人抽噎了一声,想反驳却组织不了语言,眼泪断线似的淌。 方征又和藤茅怼了起来,大姐,对偶婚又不是只为了做做做。怀孕了身体和情绪都比较脆弱,需要人帮忙和安慰,否则干嘛成亲?, 藤茅对方征怀着又感激又讨厌的心态,不敢惹他,但一有机会奚落也嘴损几句:你这么了解,那你去安慰呀? 方征冷笑道:藤茅,你脑袋又傻了。我要是喜欢女人,这村里还能有男人被捡进来的机会?当初你们对偶婚的安排,是自己商量出来的,既然决定了就不要改。 反悔了不行吗?藤茅挽住那个巴甸男子,她生出一股独占欲嫉妒心,我不想让他碰其他女人了不行么。 方征似笑非笑问那个巴甸男人:你不想碰其他女人了? 巴甸男子迟疑地瞥着他四个老婆,犹豫着没说话。 啪,藤茅扇了他一巴掌,哭叱道:骗子!你明明说 行了,现在让他们自个儿去吵就行了,方征功成身退。 方征心中想的是,看来这对偶婚的规矩,也该定义更明确些,到底能和多少个人,分配时间、履行责任,违背的相应惩处,都要配套,不可或缺 找时间和两位长老商量一下,这小小的部落,也该立规矩了。 仓禀实而知礼节。把人的肚子填饱后,就要解决其他问题。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8) 其实能走到这个阶段,对方征来说,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她们要是一天到晚为了这些事争吵不休,浪费生产时间,也会影响方征平时物品的交换。 不管还不行了。 方征走到那个瀑布后的山洞里转悠了一圈,捡到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珊瑚菌。发现山洞里面非常深,如果要走得更远,他应该带火把前来。 在山洞进出的深处,方征看到了清晰的蹄印。 四周岩浆冷却后形成的火山岩的屏障,很少有大型动物能进来。有蹄状的一般是食草动物,根据那趾印痕迹,有点像一匹马。 但方征不敢掉以轻心,他可没忘记像河马的兕,也有蹄,却是食肉动物。 更令他不安的是,如果这条通道足够一匹外面的马穿过,那么就说明部落周围的屏障有缝隙。并不只唯一的出入口。 方征觉得这是件天大的事,明天他必须带火把来勘探。 他在洞口遮盖了一些草垛和树藤,折返回去,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刚走到白天调解那四个女人和巴甸老公的房屋门口,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许多人都围在那里,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方征费力地挤进去,周围的人看到了方征,纷纷说终于来了快进去。 方征走了进去,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是早上那个四个老婆吵架的巴甸男子,他的脖子有一道深深的淤紫勒痕,俨然已经死去多时。 更奇怪的是,连风站在旁边,他手上依然绑着那截粗麻绳,中间却像是被什么砍断了。 方征还来不及质询,就看到旁边围着的四个女人,锐利的目光直射方征,藤茅指着连风朝方征大声道:是他!勒死了我们的男人!!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连风不住发抖,摇头求助般看着方征道:不是的!征哥哥,我没有我杀不了的。 方征捡起绳子折断的断口处仔细看了看,不像是被利器砍断。藤是用麻杆编制而成,断口非常粗糙,拉扯出很多纤维状,倒像是被什么人用蛮力扯断。 这男人四肢伤口流了些血,不是致命伤,而像是在死前反抗所致。那伤口虽不深,却很锋利,又让方征疑窦丛生怎么觉得像是匕首呢?可是这个部落没有匕首,再者如果有利刃,为何要用绳子把他勒死呢? 怎么断的?他问连风,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我不知道。连风抽噎道:我昏过去了,我不知道是谁弄断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刚醒来,就看到这个男人死在这里。我想回征哥哥的屋子里,你告诉我不要跑,可是其他人立刻就把我围住了 藤茅难以置信道:不知道?!明明是你自己弄断了绳子,然后勒死了他。他脖子上的勒痕!就是你手上绑的那截绳子! 方征一看,的确死亡的巴甸男子脖颈勒痕的纹路,和系在连风手上的绳子编织花纹一致。方征拿起绳子试着还原,那一截果然分毫不差地吻合在男子脖颈的勒痕处。 方征若有所思,锐利的眼光盯着连风:所以说,如果这件事不是你干的,那么做这个的人,首先要把你的绳子扯断,再把你抬过来,用系着你手的绳子,去勒死另一个人?或者勒完了人,再给你绑回手上? 连风可怜地点点头,嚅嗫道:是,是的 方征冷冷道,这人图什么呢?陷害你吗? 连风摇头,几乎快要哭了,我,我不知 几个女人看方征并没有偏袒连风,神色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方征从来没有把人接回过屋子里的先例,她们又听说连风是西方的星祭者,懂得很多。生怕方征看重这个人,不追究杀人的责任了。 今天早晨,方征还目睹她们为这个巴甸男子吵架。像藤茅这种了解过方征阴暗面的人,还觉得方征恐怕是厌烦了这个人带来的争执,故意派连风杀人了事。 但是方征话锋一转,又挑眉,似笑非笑问连风:可是,如果是你干的又图什么呢? 如果连风要逃跑,那直接把绳子扯断后,就可以跑了,为什么要去杀人呢? 是逃跑半路被这人发现,要杀人灭口吗? 方征不是法医,无法估量准确的死亡时间,但他可以从深紫色痕迹看出,男人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 如果连风有能力杀了这个男人,那为什么还留在原地?难道把人勒死后,自己也会累得昏倒吗? 连风不住点头,我都不认识这个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藤茅不敢直接在大家面前暴露出对方征的怀疑和指控,只能指桑骂槐,谁知道呢,有的人就是有病,专门喜欢害人! 正这时两个长老也赶到,问过在场众人后,把今日方征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捋了清楚。 早上那场争执,最后变成四个女人一致讨伐巴甸男人不守规矩,重新和他约好,按原来的天数去各个女人的屋中。白日大家都要劳作。她们采集的采集,捕鱼的捕鱼,都离开了屋子。巴甸男子本来该去公社保育大堂那边看顾婴儿,但据另外两个在保育堂的男人说,并没有看到他。 再后来,女人们结束劳作的下午,乘着夕阳的光线回到居住的房子旁边,惊讶地发现他已经死在了今早吵架的屋门口,而连风正茫然无措地站在旁边,表示那时候才刚清醒,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说,最后没有人看到这个男人去了哪里。方征沉吟着,又对连风说,你是唯一在他尸体刚发现时在现场的人,他是被你手上的半截绳子勒断的,你又说不出为什么绳子会断。 连风看似都要哭了,征哥哥,我真的没有 这些我们以后再说。方征回头厉声对所有人说,我和长老,现在要审问这个嫌疑人。但并非他一定是凶手。虽然匪夷所思,但你们要做好准备方征眼睛缓缓扫过四周,杀人者如果不是他,就是在场中的某个人了。 藤茅大着胆子挑衅了一句:为什么是你们之中,不是我们之中,你是我们中间力气最大的。 方征勾起讽笑,怀疑我?出息了,想参与审问吗?来吧,公社大厅装得下很多人。 藤茅悻悻闭嘴。自然是不会的,她们都不知道如何审。 方征捉住连风的半截断绳子,把他往公社那边带,像是在牵一只弱小无助发抖的小狗。他漫不经心拍了拍连风的脑袋,像一个有恃无恐的鼓励。 然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头发盖住的眼中,连风神色如霜雪般平静,手上系着的绳子,不紧不慢跟着步伐摇晃。 手上系着的褐黄色绳子,让连风想到了当时穿进身体的黄铜链,穿过琵琶骨的,穿过肋骨的,穿过胫骨的,轻轻一晃,都痛得万箭攒心。 比跋涉在熔浆中,被那头畜生的针刷般的硬毛扎穿更痛。 他杀了大青龙,几百年来三苗不死的圣物。当年大羿射过它地上的形态,作为十害之一被除掉,却没能杀死它在地下陈腐的身躯。让它作为尸又活了。 杀死它地下身躯的是自己,曾经禺强营最强的战士,子锋。 那只大青龙,彻底死透,再也不会醒来了。 虞夷的禺强营最强的战士子锋也差点死掉了。 但真正让他死去的,不是凶暴的巨兽他曾经以为的类似大青龙这般的十害,是世上最可怕的敌人。 而是他一直想攀登上去与之并列,以为在身后托着他的那些 连风把目光抬起,钉在方征的背影上。他的眼睛依然大部分埋在发梢下,别人看不到他那复杂深邃的目光,看到了也不会懂得,那究竟是酿造了多少复杂情绪的眼神。 当初日日夜夜地想把方征的肉一片一片吃下去,把心一口一口吞下去,把骨头一寸一寸捏碎。榨取满口血味中那一滴甜腥。 但后来经历了那些事,让他明白了这股恨意有多浅薄。 征哥哥。连风在他背后轻道。 方征回过头,怎么了。 我 方征还以为这少年害怕了,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才转过身去。 连风望着他的背影,把通红的眼眶埋在发梢之下。 方征把连风带去公社交给长老,又找了只火把。此刻他心里的大事就是去探查那条疑似通向外围的缝隙,连风的事只能屈居第二。让两个长老来处理。 连风看方征要走,一副不参加他审讯的样子,又可怜兮兮地扁扁嘴,拽着方征衣角,小心翼翼叫:征哥哥 每次他那么叫的时候,方征都觉得心里痒痒的。然而他板着脸道:如果不是你做的,就没事。 连风着急凑近方征耳边,小声道:他们拷打我怎么办? 这小脑袋瓜里装的东西不少啊,方征意外挑挑眉,恶趣味发作,吓唬道:那你可要撑住。 连风一副如遭雷劈的懵逼表情,方征忍不住笑了笑,他这几日笑得比这几年加起来还笑得还多,方征走到两个长老旁边,扬眉道:那家伙细皮嫩肉的,伤也没好呢,你们注意着点。 两个长老嘀咕:你确定不是他干的?为什么他一来我们村子里就出这种事,以前从没有过。 两个长老觉得连风嫌疑还是很大的。 不确定,但我发现了一条山洞后面的缝隙。方征压低声音,眼中划过一抹锐利的光线,对长老悄声道,搞不好有人混进来了。 两个长老亦是一震,继而忧心忡忡,道:如果有人混进来使坏,为什么要杀那个巴甸男人,而且用的是这少年手上的绳子呢? 方征摇头,交给你们了。我去探了那个洞穴再说。 方征的装备包括火把、铜剑、长绳和几块肉干,足够他一天一.夜的能量维持,如果洞穴一天还走不出去,就不能再往里探,必须回来做更周密的准备,组织更多的人。 方征重新回到瀑布边,凝望着瀑布背后的山岭屏障。 村落位于袋状山谷的最深处,三面都被险峻高峰环绕。第一次勘探的时候,方征记得这个瀑布后面的洞穴很浅且是密闭的。 但是这里地质震动活跃,三年前岩浆涌出的影响还在缓慢地持续,偶尔山谷内也会感到轻微的震动。渐渐让瀑布后方洞穴裂开了一条缝隙。 方征从前记得那道缝隙,一开始只有巴掌大小。方征每个月都会检视一次。他无法阻止地壳运动,这条缝隙渐渐变大。 但说不定要花亿万年时间,裂开长度才能穿过厚实的大山岭,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这里地质活动稍微频繁了些,周期缩短到几百年,也用不着方征操心。 方征担心的是,如果周期太短到三五年,那条裂缝是不是已经连通外界?蹄印又是从哪里来的? 方征举着火把往缝隙里面走,一开始很窄,约只能通行一个人,举着的火把都快烧到洞穴顶部。不时有水滴在方征身上。但是往里走渐变宽。 方征内心一沉,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缝隙不是从谷内向外扩张,而是越走越宽,那么连通的概率就很大了。 方征走到半路,忽然顿住了呼吸,他感触敏锐,清晰地听到深处有另外的呼吸声,伴随着淡淡的生物气息。 不腥臊,反而有点青草香,作为动物来说难得好闻的味道。方征眯起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他隐约瞥到那边有个伏在地上的轮廓。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39) 方征单手持剑护在胸.前,另一手高举着火把走近,火光照耀下那团隐藏在黑影中的轮廓变得清晰。方征看到地上俯趴着一只仿佛头上长角的马。它通体纯黑,毛色纯净得没有一根杂质。它闭着眼睛睡得很沉。方征举着火把靠近,它也没醒过来。 长着角的马,方征回忆着,《山海经》里有很多带着马属性的怪兽,比如鹿蜀,状如马而白首,眼前这匹动物浑身黝黑,通体没有花纹,想必不是鹿蜀;又比如驳,是一种雪白马身,黑色尾巴,却长着虎爪的的动物,传闻能吃虎豹。这匹的四肢并不是爪而是蹄,想必也不是了;还有种叫做勃(马孛马的生物,头顶有一角,白身牛尾,是和它外形最接近的。 勃马曾作为珍贵的兽类或祥瑞,被后世的君王深纳罕之。但却从来没有记载过它究竟有什么用途。方征回想着,倒是西方传说里有白角的独角兽,拥有强大的魔法能力。当然,那对于方征养父那种无神论者来说,也只是作为笑谈讲给他听。 可是这只动物却是纯黑色的,难道是一只颜色变异的黑勃马? 方征发现它卧躺的地面是湿的,他一开始以为是水,颜色流在石头上看不出来。但方征用手试了试,虽然无色无味,却有点黏稠。难道是这只动物的血?血居然不是红色的,真奇怪。 方征大着胆子用树棍轻轻碰了一下这动物的身躯,它依然没有转醒。方征于是把它翻身侧过来,发现它腹部有一道小伤口。这动作终于激得它哀鸣了声,睁开眼睛,无力地摆动头顶的角。它开口时方征看清了,长着平整的切牙和磨牙,像是牛和马的牙齿。 这果然是食草动物,没有锋利的犬齿。它的牙齿是平整的,只适用于磨草。 方征从怀里取出紧急止血的草药,给动物敷在伤口上。那动物的四蹄无力地晃动了一下,似乎疼得想踢开方征。下一瞬间草药清凉效果发作时,动物发出了哞哞湿润的叫声。 方征包里还携带着两片又长又结实的箬叶,专门包扎伤口用的。他给动物把叶片包好伤处,用细藤固定。那头动物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全程配合不动,最后还乖乖在方征手上舔了几下。 方征四下举着火把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猛兽的爪印,更奇怪的是也没有出口,从地下痕迹来看,这匹黑勃马倒像是从刚才方征走过的洞穴入口进来的。 难道这道缝隙并没有贯通向外面吗?那这只动物究竟是从哪里钻进山谷的? 方征把它卧的四周都仔细检查了个遍,洞顶并不高,每一寸都敲了,连它伏趴的那一小块也没放过。但是还是没有找到出口,一切迹象都表明裂缝扩展到山体中央就戛然而止,形成一个小洞穴,被这个动物当做了它天然的养伤避风港。 方征心情复杂地拍拍它的头,那你就躺这里吧。 食草动物伤不了人,没有必要立刻猎捕。虽然方征很想敲下它的角看一看,但还是弄清楚它的来历再说,万一需要保持生物活性呢? 动物仿佛听得懂般,乖乖舔了舔方征的手掌。 他决定回村子里,再去找些药物,带些其他工具来敲一敲洞壁。顺便在附近探查一番,到底这只动物是怎么进来的。如果这不是入口,有其他的入口,那更麻烦。 方征回到村落公社里,连风躺在床上,两位长老立刻如蒙大赦地对方征道:你终于来了。他们转头问连风,你可以说了吧? 方征疑惑:什么意思,我不在他就不说? 两位长老面色尴尬。方征不仅内心暗骂他们畏手畏脚,以前逼供自己多行云流水啊,是现在安逸生活让他们心软?又或者是犯懒,或者是畏首畏尾? 方征不由得怒从心起道:一只没见过的大动物躺在里侧,我今天找了一天的入口。你们还在这里浪费时间,连个人都审不动是真觉得这里安全得很? 和里侧相对的是外侧,因为山高似刀削,几乎没有坡度,故平时以侧相称。里侧指的是山谷内侧,外侧指通过小道出去的区域。里侧没有大型动物。出入外侧是通过一条隐蔽的小路,全天都有人轮值看守。 这几天看守没有发生异常,也没有人见到过那只动物,所以它肯定不是从方征等人惯常出入的通道进来的。 但更不可能是山谷里侧凭空冒出来的,难道这种动物还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吗?方征一想到它从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出入口穿过,而且腹部还受了伤,不知是被人还是被野兽伤的,就觉得忧心忡忡,恨不得马上把周围每一寸岩壁都翻一遍找出隐患的入口。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接手问讯连风的事,语气就分外恶劣。 方征对连风道:你把今天白天所有事情都再说一遍。 连风道:早上征哥哥走后,我吃了桌上的汤和绿糊糊的药,然后睡觉。睡起来走出门去旱池,看到那个红毛人把绳子放在征哥哥屋子下面,然后我发呆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屋子,又数了一会儿墙根下的蚂蚁 停停停。方征越听越不耐烦,谁要听你数蚂蚁,捡重点。 连风小声道:然后我就去睡觉了,睡醒了就不知怎么到了那个死人的旁边,手上绳子还断了。我爬起来刚想回去,周围忽然就来了那些女人,把我围住说我杀了她们男人 你睡觉那时候没感觉到什么?方征追问。 没有。连风摇头,我伤本来就没好,脑袋昏乎乎的,现在也很昏。 方征道:和你白天说的一样,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感到,什么都不记得吗? 是啊。连风可怜兮兮道,我本来就头昏 方征冷笑道:非得用些手段你才说?他招呼那两位长老,骨针。 玄思长老尴尬道:其实用过了,但 但连风简直是个奇葩,骨针扎他太阳穴毫无反应,不会觉得痛,也不会陷入短暂失去神智吐露无意识言辞的昏迷。那针头都要戳穿他皮肤了,连风还是一脸乖巧笑嘻嘻的。看得两位长老心头发毛。 也不知道星祭者是怎么训练的。他们如此跟方征嘀咕。 连风闭着眼睛,听得见他们小声的争执和议论,露出一个无人得见的讽笑。 真正的星祭者就像描述中那般细皮嫩肉,别说骨针了,轻轻在身上掐一下都会留痕,动不动就痛得吱呀乱叫。 可是他是个半路出家的星祭者,这点疼痛对于子锋来说太轻了。 比起被二十八根铜链贯穿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无异于瘙痒。 首发晋江文学城 听他们吵得差不多了,连风才缓缓开口,装作惊异地指着方征手指上缠着的一缕毛,那就是征哥哥今天遇到的大动物的毛吗? 方征转念一想这家伙知道得蛮多,搞不好能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动物,就问:你知道像黑马但头顶长角的是什么动物吗? 连风讶异道:当然天哪,征哥哥,你遇到的是獬廌吧。 方征这才猛然想到关于这种动物的信息。又是一种和鲲鹏类似,并不直接在《山海经》中出现名字,却以《山海经》中动物为原型的神兽。 獬廌似牛羊,浑身黝黑,头顶有角,常把它和麒麟并称。是古代象征讼狱的神兽。一直到现代,法院门口还经常雕刻着这种神兽,传闻它能辨别是非曲直,识断善恶忠奸。 这种野兽一旦遇到不法之徒,就会用角把那人撞倒。 冥夜大长老也吃了一惊:我听过獬廌,但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样子,这种动物只有虞夷和夏渚才有,而且最后两只已经死掉了。 如今方征已经知道,北方的大国被称为夏渚,根据后世的考古知识推测,该和良渚文明有某种关系,但又是夏启的后裔坐在王位上,方征心想,这样看来,是良渚文明晚期向北迁徙建立夏朝的过渡阶段。 夏渚和虞夷同出尧舜禹一脉,在大禹死后,却因为继承制和禅让制的分歧,分裂为两个国家。 大禹的儿子启,在北方建立了这个时代被称为夏渚的国家。而禹的老臣们,以当初拟被禅让的益为首,出走东方,建立了虞夷。 虞夷强大,源于很多舜禹时期征战四方的英雄们支持,比如会射箭的大羿,又比如说会操控猛兽的益。 但夏渚的实力也不可轻忽,两国资源、战力和技术同出一源,各不相让,许多年轻一代弟子,有不少都站队在新君夏启一边。比如著名的大羿之死,就是死在了他的弟子逢蒙手下,逢蒙奉君王之命前去暗杀老师。 这种獬廌,是从前被尧舜用来司刑判决的神兽。数量稀少,只有两只,一公一母。旧朝分裂后,獬廌也被两国各带走一只。无法繁育后代,在几十年前,两只獬廌先后在东方和北方死去,再不曾有人找到过其他。 没想到今天,洞窟里竟然来了一只这种动物? 方征听连风讲述完这种动物的来历,也是大为吃惊。 连风继续说,当初陶唐帝就是在水火泉口发现这种动物的。说它从水火泉里生出来。说不定征哥哥你们这里也有水火泉呢。 什么水火泉?要说泉水,山谷里倒是有火山喷发后形成的温泉,难道那就是水火泉么?可是泉里面怎么会冒动物呢?方征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些真假传说,他心里荒谬的想法是:如果是水火泉里冒出来的,就不用找遗漏的出入口了。 你跟我去看那个动物。方征做了决定,还有它的血和另外痕迹,说不定连风能看出其他东西。不过你嫌疑没脱。方征板着脸道,并不是我觉得你没问题,而是这件事更重要罢了。 连风还乖乖点头,小心翼翼道:征哥哥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方征心情复杂,连风这装乖的心态也太熟练了,谁把他当自己人了?什么让你为难之类的话搞得好像方征会为他头疼似的。 难道不该是很生气地有骨气地拒绝反抗吗?方征早上把他绑在床头,连风也没叫嚷不满,而是很乖地说等你回来。 算了,要装乖就随便他吧,看能装到什么时候方征无法形容心里怪怪的感受,他只能狠狠地瞪视一眼连风,驱他跟着自己往外走。 连风没走几步路就落在了后面,喘息道:征哥哥,我的头好昏。 方征走得步履急促,回头一看,这小东西扶着墙边,脸色薄红地喘息。方征不耐烦地皱眉,拉着他手上的绳子道:怎么回事,你刚才过来时不还能自个儿走吗? 连风虚弱道:大概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这虚弱当然是装出来的,子锋虽然身体弱了不少,但远不到走几步就头昏的地步。 他只是想试试,方征到底对这副装出来的连风面孔,容忍和怜惜到什么程度。 方征眉头皱得更紧,这西方的星祭者怎么如此娇气。然而他还是走到对方身前转过去,语气不善道:上来。 方征眉头皱得更紧,这西方的星祭者怎么如此娇气。然而他还是走到对方身前转过去,语气不善道:上来。方征对自己说,自己才不是随意心软,没把连风拖着走,只是看在这家伙比较听话的份上罢了。 连风攀住方征脊背,道:征哥哥,你 背起连风的那一刻差点没把方征继续压趴下,对方还是重得跟石头似的,勉强才背得动。方征只觉得额头汗珠直冒。连风却像个从来没被人背过的小孩子,小心翼翼搂着方征脖子。 不要晃方征咬牙切齿道,数度想把他摔下去。 还没人背过我呢。连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对方征说,从小到大,我只骑过动物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0) 方征反手一撂就把他摔在地上,喘道:会不会说话? 连风被摔得一懵,几瞬终于明白过来,着急道:我不是说 完了完了,不过脑子说话就是这个下场,子锋在心里警铃大作,暗暗责备自己,怎么被方征那样一背,就飘飘然就说话了呢。这还是无关痛痒的话,要是自己不小心说出更要命的真面目怎么办。方征还不得直接把他大卸八块。 方征叹了口气,又重新蹲下身,道:下次说话不要只用你的嘴巴,记得用你的脑子。 连风愣了半响,没想到方征居然还愿意背自己,忙重新攀上方征的背,其实他个头不算小,几乎和方征一般高,双.腿要蜷起才能被方征背起。 连风把头搁在方征肩上,方征淡白的脖颈上有青色血管。连风出神地凝视,悄悄张开口,控制不住想,如果现在咬住这里,会是什么滋味? 他恨,但是比恨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 当年方征那句自由仿佛幽灵在他脑海中盘旋。子锋忽然很想听听方征对别的事情看法。 征哥哥,我的脑子不够用。很多事情,想不通就很难过。连风在方征背上叹了口气。 什么事情? 比如,一个建立了伟大功勋的人,和那些奴隶的下场,并没有区别。甚至更悲惨,这是为什么呢? 方征讽笑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连风攥紧了方征的肩膀,沙哑道:正常? 方征道:建立伟大功勋的人和奴隶,就像利刃和骨叉,都是工具。利刃被用得多,就错觉自己是个人了。但其实在上位者眼里,依然只是个工具。工具可以用来炫耀、展览;也可以被折断、闲置、丢弃。 察觉到背后连风久久无言,方征正疑惑,忽然感觉对方攥紧自己的肩头,轻轻抽了抽鼻息。 果然如此,一针见血的答案,比什么骨针刺得痛得多了。 也可以被当作筹码和条件工具却以为,可以愤怒,可以拒绝 只以为别人都是工具,不知道自己也 方征内心涌起一股陌生的感觉一个认识不到一天,还没有解除嫌疑的家伙,在自己背上,似乎准备掉眼泪了。 方征不太擅长应付这种事情,他把连风放下来,转过身去,对方紧紧捏着他的肩,浑身颤抖,咬紧嘴唇,仿佛在冰块中冻久的小动物。 方征正疑惑间,连风却说了些奇怪的话。 为什么是你不该你 子锋紧紧撑着方征的肩,不让自己靠过去。他知道如果抱住,会很暖和,三年前就证实过的,晚上抱着睡觉可以汲取到许多温暖的身躯。可是不该从方征这里汲取,明明想的是重新把方征捉回去,锁起来,实施报复手段 不可以软弱。 可是此刻自己像个落在井里的溺水者,攀住了一根长长的绳子,竟能稍微减轻他心中的痛苦。 真是奇怪,子锋心想,他明明那么恨方征,为什么又那么渴望从对方身上,汲取到温度。方征三年前最后对他说的话,当时自己听不懂,直到经历了那些黑暗的遭遇,才惊觉分量。 子锋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却忘记了更要命的事情。 他在地狱待了三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皮肉骨都不得不变成现在这模样。如今震惊地发现,方征竟然在这三年里,把当初被炸毁深埋的山谷变成了桃源 他情不自禁,朝方征问出了那些话,并在得到答案时,几近控制不住情绪。 要哭就哭。方征并没有追问连风在痛苦什么,这个时代的弱者的遭遇他已有体会。在他看来,连风也是那万万千千的可怜人中的一个。 连风却直起身子,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在方征眼前掉下来,低着头不发一言,攥着拳头捏得死紧,抽噎声也不发出了。 挺倔,方征有些意外,点头道,那就咽下去,再也不要让它浮出来了。方征一直看着他,最后叹道:咽得下去,也行。 子锋抬起头,忽然又极轻声地问了句:你也咽过吗? 方征没有注意到他的称呼改成了你。 很久之前。方征冷冷道。 好。子锋点头。随后一声不吭了。 方征重新背起好不容易停止哽咽的连风,感到连风的嘴唇擦过自己脖颈,仿佛一片温软的羽毛。他感触非常敏锐,不由自主轻轻颤抖了一下,低呵道:不要乱动。 征哥哥,你好暖和。连风搂着他的脖子,脑袋在他的肩上蹭了蹭,霜雪般的眼色中有了些许神采。 只有你能让我活过来啊,方征,当我以为死在大青龙肚子里的时候,当我跋涉千里荒漠几乎渴死在回王都的路上时,当我铸造了史无前例的功绩却被灌入二十八根黄铜链钉穿琵琶骨的时候 我都记着你的名字啊,方征。是你的名字让我一次次活下去。开始是为了活下去憎恨你、报复你、折磨你,看你崩溃的样子。 后来,为了寻找你的来处、探问你背后那些故事的力量、找到你寥寥数语间那种自由为人的答案 连风把头埋在方征肩上,眼里露出迷惘。..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把连风背到洞口放下来,他额头汗珠滚落,累得直喘,心里腹诽着到底连风骨头为什么那么重。点起火把踏进洞穴,示意连风跟紧他。 他们没多久就走到了獬廌躺卧的地方。它依然在原地闭着眼睛,呼吸身躯微微起伏。它头顶的那只黑色的长角,在火光中被映射出黑曜石般的光彩,浑身毛发如缎,没有一丝杂质。 果然是獬廌,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快死的最后一只。连风赞叹道,它好漂亮。 方征把动物轻轻翻了半边,腹部的伤口周围草药基本被吸收了。方征重新给它涂抹了一些新的草药。它半醒半寐间似乎很信赖方征,任方征给它擦药。末了还舔舔方征的手。 方征问连风:这东西的角坚固吗? 连风点头:当然,直接可以撞死人的征哥哥别! 方征刚把手伸到獬廌的角上去摸,就听见连风惊叫制止,可是已经晚了,方征已经摸到那只角。獬廌浑身震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清明,浑身毛发直耸,发出了喷响鼻的声音。 方征不明所以,触手可及那只角仿佛宝石般的质感,忍不住捋顺般从上到下摸了好几遍。 獬廌不可思议地平静下去,毛发重新顺服,慢慢闭上了眼睛。 天哪。连风愣愣看着方征,如果随意触摸獬廌的角,会马上被它顶死的。只有心灵特别好,什么坏事都没干过的人,才能获得獬廌的认可。征哥哥,看来你是个好人。 方征忍不住笑了,太讽刺了,自己干了那么多坏事,心那么脏。方征心想,畜生就是畜生,分辨不出来。只不过恰好救了它,这动物也没力气反抗,所以獬廌让他摸角罢了。 为了证实所想,方征把连风的手也抓住往獬廌上按。连风惊异着想挣脱,却被不由分说地按在了角上。獬廌猛睁开眼睛盯紧连风,盯着它的猎物,不可思议地,眼眸竟然有一点点湿润,凑过来舔了舔连风的手,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方征很意外,他还以为连风既然没帮獬廌上过药,它肯定会发作,都做好拦住它发狂的准备了。结果这头动物是不是根本没脾气?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摸,还是说它如今伤势未愈不好动弹? 连风却是心中一酸,真实的自己隐藏在这身皮囊下面,久违了的动物却依然认得他,虽然不是当初的那一只,但闻得到他身上和动物亲近的味道当子锋穿上白袍的时候,他和各种动物都是多么默契的搭档啊。武能冠营,文能决讼,饱受尊重的少年英雄,虞夷的大司威一切都毁了。 你说它是从泉水里生出来的?方征打断了连风不合时宜的思绪。 征哥哥,你看,连风回过神来,抹了地面无色无味略有黏糊的痕迹,它的血,就是泉水变的。 这简直太不科学了,方征道,走,我带你去温泉那边看一看。 如果是从那边来的,那么路上和泉水里会有痕迹吧? ........................................................................................................ 温泉带坐落在山谷里侧的低平台上,仿佛一连串的小镜子,大约有七八个眼。这里离居住区不算远,经常有部落女人在这里洗浴。如果那只大动物真的是从里面跑出来的,被看到的概率很大,可是并没有人见过。 方征拖着连风(他实在背不动了)来到泉边时,发现今天一个人都没有。有可能因为现在是傍晚,正值劳作结束吃饭时间。 方征通常都找准这个时间来,避免看到女人洗浴。当然一开始也不是没人打过故意让他看到。不过在方征以武力值威胁发怒后,她们已经学乖,不再肖想了。 温泉水冒出咕噜咕噜的气泡,蒸腾着珍珠乳白色的气体,冒发出温泉特有的硫味。方征沿着几眼温泉边寻找了一下,没有发现痕迹,却发现了一根淡金色的长毛发,像是什么动物。 这是什么的毛?他问连风。 连风顿了顿,看不出来,可能是一只野猫。 那时候的猫还未被驯化。方征便也不再追问。并没有看到连风眼中闪过的一道伤感光芒。 当年的艾叶豹,殒身在大青龙口中。自己逃出来之后。重新养了一只小豹子,一直跟着自己。 就是太小了,两三岁的小豹,还没有学会多少战斗技巧,偏偏贪玩又贪吃,明明吩咐躲好,却把毛留在这里子锋很无奈,又要训一顿了。 方征在温泉边转悠了半天,还真的看到一个泉眼边,衍出清晰的蹄印,就像从泉水中走出来一般。 方征大感讶异。他一定要好好探查这个泉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征把贯头衣一脱,只穿着马裤淌下泉去,他的脊背在伤愈之后没怎么被晒过,浅淡的疤痕外是健康的淡白色。连风站在泉水边,喉结动了动,忽然也把衣服一脱,跟在方征后面下水。 你伤没好,最好别泡温泉。方征一边皱眉斥一边回头,连风那身长长的星祭袍下方,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蒸汽缭绕的水雾中身形瘦削。方征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大概是泉水太热的缘故。 没关系的,我从小就怕冷,泡一下这个泉,寒气散得更快。连风走过来。 方征猛然又掉过头去,獬廌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泉水下面看不到任何蹄印,方征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难道这泉下面还有个通道。可是这下面只有一个温泉冒泡的眼,越靠近就越烫。方征试着用脚去探了探,又马上缩回来。 连风在温泉里抱膝坐下,水刚好漫过他的肩膀,他伸手拍了拍方征齐平在水面上的背,道:征哥哥,你也坐下来,慢慢找。 方征早有隐隐的猜测,毕竟连风更方便去碰他的手臂,却选择了碰他的背。方征冷笑一声,转过身又掐住连风的脖子,凑下头笃定地笑了笑,道:你一直对我别有用心是吧? 连风在温泉中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他茫然睁大眼睛,直到方征松开手,才咳嗽出来,道:我没有 装什么纯!方征暗暗咬牙,回忆着几日种种,愈发笃定了,这家伙就是有古怪。那些小动作,就像各种暗示。 方征并不确定这个少年有没有问题,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打什么主意,有无其他目的,但在这散发出硫磺味道的泉水中,他的心情被另一种好奇所主导,你,喜欢男人吗?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1) 这句话于方征而言,几乎算得上调.情了。毕竟上一个想对他的子锋(不管到底懂不懂)已经埋在泥土里烂掉。若不是仗着连风像他少年时幻想的那种喜爱的类型,他根本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连风愣住,天见可怜的,如果这三年有什么事情是子锋分外后悔的,就是当初不懂事,不知道男人也是可以白白浪费了如此多的机会。 子锋是被关起来的时候知道那些事情的。不过他自己并没有遭受,他身上有二十八根铜链,单独关押,占据庞大的空间。旁人根本无法靠近他的身体。但并不妨碍子锋看到狱中不堪景象,听到那些声音的刺激。 原来,那就是仆牛和唐亥在虞夷国君眼中犯了罪的真相。 非常刺激,血冲头顶,却让子锋茅塞顿开。 世上还有这种报复的手段,如果用这个来对付方征 子锋这些年日思夜想着报复方征手段中,总想起方征嚣张的大笑声。 只要这种征服欲.望被投射到方征那屡屡挑衅又爱使坏主意,却充满洞察力的眼中,他就像拥有了无限的生存动力。 如果他把方征 他没有见过那样的方征,却不妨碍在夜不能寐的寂静中,成为饮鸩止渴般的幻想。 那该是多好的报复手段,方征该有多愤恨难受啊。 子锋记得最开始的那一次,蛇毒催化时,朦朦胧胧间以为方征是个女人,虽然是在发狂中,也让他记忆犹新。 可惜当时一筹莫展,根本不知如何行事。 当时自己实在太傻了,居然那么天真。 只不过现在连风在温暖的水温中,乖巧地移开两步,违心叹气道:不喜欢。 子锋心想,现在身体还没有痊愈,只能戴着一个壳子。保住命才是第一位的,其他节外生枝的事情,越少越好。 他并不是有意作态,只是情不自禁依循着过去的记忆,对方征怀着复杂的接触心态。又假意做小伏低地依赖,动作上不自觉多了些刻意的亲昵。 不想却被在这方面直觉很敏感的方征所误解。子锋心中嗤笑:喜欢你?那我不仅瞎了眼,还坏了脑子吧。 方征子锋咬牙切齿地想,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不会让你好过。你从前害得我差点殒命在大青龙口中,此仇一定要报!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想尽办法报复你! 方征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有些尴尬,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吗?还是这家伙在玩什么故纵欲擒的把戏? 不管是哪种,方征可没有逼迫别人的爱好,不是你情我愿的,他才懒得凑上去。 另外,西方星祭者的身体真是奇怪。方征心想,就算真有那心,这一身硬得跟铁似的,根本只能柏拉图。还不如当做养孩子呢。 不过和连风在温泉里这么一闹,方征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他看着太阳逐渐下落,从泉水中起身道:先回去吧,我还要审你。 方征从水中站起身抖落水珠时,那浑身细腻又有真正有用长条肌束的流线型身躯,让连风的喉咙又动了动。 子锋捏紧了拳头,自己原本的身体,受的伤实在太多了。几十个窟窿眼,根本不成人样。 多到甚至必须穿一具壳来保护,才能让它们不受干扰地缓慢愈合。 壳外面还有一层假的人皮,伪造成了如今他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总算也体会到了当初方征那种提心吊胆的心态,不得不装乖可怜,极力变成一个无害的、贴心的,甚至着意讨好方征的小可怜。 他从被捡到部落,醒过来看到方征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了。自己重回当年杀死大青龙的山谷附近,本来是想找那件武器,身体却实在不好用,竟然昏过去了。 等他完全伤愈的那一日,他就可以挣脱这层笨拙沉重的壳,恢复他原来的身躯。 这都是祖姜那边的手段。她们要子锋去办那件事,他答应了。她们明知子锋现在身躯的状况,却要子锋立刻动身。这其中的权衡博弈,子锋已经学会了去辨别。 子锋再也不是当初傻乎乎为上位者所驱策的利刃了,祖姜不同势力要的东西,他一边去办事,一边为自己打算。 否则他也活不到今天。 连风对方征无所谓般的笑,仿佛人畜无害般的小动物般乖巧道:好的,征哥哥,我跟你回去。 方征和连风往村落回返,村落火山石灰的建筑在夕阳光线下渡着一层金光。不多的田地上层次不齐地插着野稻和薯蓣苗。 连风于是问方征:征哥哥,你们也会种稻子? 方征来了兴趣,虞夷和祖姜也种吗? 连风点头:都种。也养牛羊、采集和打猎。 你们用什么来打谷?方征想,这个时代不可能有脱粒机或者打谷桶吧。这是他到来之后一个头痛的问题。他仿造后世的打谷桶做了个木盆,割下一茬麦就打一茬,他自己种植的量很少没关系,但是如果形成规模,这样肯定不够。 人啊。连风问,都是人去打谷子。 那去壳呢? 也是人来抖筛然后剥。连风好奇道:难道还有别的方法? 有打谷桶的吧?这是一种农村古老的工具,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用上了没有。 那是什么?连风继续问。 一种农具,可以提高效率。方征说。 什么叫效率?连风继续问。 就是节省时间,让人更快地打更多谷。 连风脱口而出:可是人够用啊?话音未落他又若有所思的模样,想了想点头道:节省时间,挺好。 方征心想,几千万颗稻粒,纯手工操作要弄到哪年哪月去,不过虞夷和祖姜,肯定有许多奴隶,让奴隶每天昼夜不停地打谷去壳,倒像是那些贵族阶层干得出来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想要解放生产力。最好每天都把那些奴隶们累个半死,就没心思去反抗了。 一路上陆续有部落女人采集回来,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她们看到方征都很高兴地打招呼,还给他递东西。走了一路,方征收到了一把橡仁、几只菱角、两个桃子、一把酸枣、一个葫芦、一把藻草。 她们真是喜欢征哥哥你呢。连风眉毛微扬。 方征摇头:她们喜欢的,是安宁温饱的生活。不受人奴役,自己可以养活自己。 连风困惑地眨眨眼,迟疑道:可是可是可是 连风接着说三个可是。他从出生下来,就被教导,奴隶和战败者天生就该被奴役,这里的女人却躲起来自事生产,不祭神也不奉宗主国。如果这被虞夷那些巫卜者知道,肯定会震怒。 但如今子锋再也不这样想了,从前他以为自己不是奴隶。后来才发现自己和奴隶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劳作后愉快的样子,看上去又是多满足啊。 子锋待在方征身边,感到的这种迷惘、新鲜又有所悟的情绪,一并归入那深邃复杂扭曲的感情泥潭中。 方征把连风带回屋子里。他取下屋檐挂的风干鹿肉脯,捡出路上收到的菱角和藻草,准备做晚餐。 鹿肉脯是用盐腌制的,这附近有温泉,析出来的矿物非常多,方征找到了比较密集的岩上的石盐。并且把析盐方法教给了部落其他人,她们果然又在温泉附近找到了不少析盐的石头。 有了盐,就可以腌制、保存大量的肉,不用担心放坏。也不用三天两头就要出去打猎。一头大动物可以食用很久。 而且盐作为调料,也让一日三餐变得更加可口。 方征用铜剑去切割鹿肉脯。连风看到那把剑,欲言又止,装作惊异道:征哥哥你们居然会炼这么好的铜? 方征笑了笑:不是很崇拜那个什么子锋吗?这就是他的遗物,认不出? 连风似乎噎住了,好半天才神色复杂地接过了这个话头,他如今已经看得出,如果方征根本不想提子锋,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征哥哥,是如何看待子锋大人的呢? 战争机器。方征切鹿肉脯的力气不小心用得大了,三年过去,依然满心窝火。 什么是机器?连风皱着小脸搜肠枯索,方征看他扒拉半天都从小脑瓜里想不出来的沮丧模样,又是一乐。 机器是一种没有感情、只会杀人的东西。 连风一瞬间脸涨得通红,张口结舌,似乎要为他的偶像反驳什么,半响挤出一句:他不是,不是 方征嘲讽笑道,你又不认得他,你怎么知道?还是说你暗恋他,一直悄悄观察? 暗恋?连风困惑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征哥哥,你连风小心翼翼问出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其实认真来看这连风也不算小,四肢修长,骨架子还大,甚至有点圆滚滚的。或许比方征还高那么一丁点。年龄估计也有十六七岁,在这个时代完全成年了。但对方流露的那弱小可怜无助的模样,就让方征屡屡错觉对方比实际年龄差距起码十岁。 方征心情大好地逗这个小东西,半真半假地说:我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来。 有多远呢?有东方的建木、西方的昆仑那么远吗? 比那还要远。 有天上的星星那么远吗? 方征心想那些星光都是几万光年距离,用光速来折算寿命时间也不是一个量级,也没那么远。 那就不算远。连风笑道,我们以后都会去星星那么远的地方。 方征一时间还理解错了,以为连风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宇宙飞船,嘀咕:不会吧? 真的,连风说,我的母亲在上面。 方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安慰般拍了拍连风的肩,低声叹了句我父亲也在上面。 这是方征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这句话。 方征隐隐约约,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相似的气质遭遇过巨大的悲伤,知道了这个世界部分真相,为了努力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得不承受痛苦,拼尽全力去报复折腾的同类气质,才脱口而出那句话。 连风一直在装乖,小心翼翼地说话,察言观色,着意讨好。方征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但方征并没有制止对方这些小动作。如果不是遭受过巨大的创伤,是不会这样的。 方征的理解是,星祭者要被殉,对于被洗脑的人来说是件快事。但是连风在其他地方生活过,不想死,算是洞析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而连风眼中时不时闪过的殷红和趴在他背上的那次呜咽,让方征明白了他不甘。 方征怜悯连风,正如看到了当初自己弱小无助、悲伤又憎恨的模样。隔着悠悠的时空,他想对那时候的自己,伸出双手。人的感觉真是种玄而又玄的东西。 吃东西吧。方征把那几样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菜放在桌上,示意连风开吃。对方尝了一口,脸色立刻变得无比震惊。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2) 好香,这里面放了什么?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简单地烩了一下鹿肉脯,能产生令人惊叹的香气,是因为两样东西。 一是能加温超过沸点的石锅。 虽然没法达到造铜铁的上千度,但是找到合适的石料,制成耐上百度火温的锅,方征还是做得到。 他发现一处岩壁外侧有露出的云母石、石英砂等坚固矿类粗混的石料,比造房子的火山岩稍微耐热些,但山壁坚固,不像火山岩那么方便收集。方征用铜剑凿了好几天,才把一块大石料凿下来,一点点地凿成了锅形。有了它,方征甚至能炒制一些食物了。 就是这种石料开采得太费劲,方征懒得给其他人做,他的铜剑也不外借。只是告诉了她们方法,那些女人锲而不舍用一些石头锤子去砸,在砸坏了无数个之后,终于也采到了足够的新石料来造了几只新式锅。 二是油。 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炼油。因为他们没有驯化猪肉。野生动物的肉都紧绷绷的,油脂少得可怜。也没有菜籽。坚果倒是不少,但是也不会浪费来炼油。 方征的油是从野生橡树果实和杏仁实里面炼的。 他用最原始的榨油方法把果实捣碎装在石盘子中,上面压紧草料然后踩实,做成一张饼形。把那块饼放在石磨里碾压,折腾了无数橡果和杏仁之后,他也终于榨出第一勺油。 一开始别人都不明白他浪费那么多果仁做什么,等方征炼出了第一勺油,加在鹿肉里,用大火烩至通熟,再撒好盐。那味道飘出去,周围房屋里的人全部都围过来,馋得口水直淌。眼睁睁看着方征吃得香喷喷。最让他们惊异的就是石碗里面覆的那一层金黄色滑腻斑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么香? 方征又告诉了他们炼油的办法。但是为了避免大量坚果的浪费,方征提议她们种植橡树和杏树,在采集经济模式上发展种植业。这比耕地更好推广,且成效非凡。如今村落外面,有一片橡树林和两片杏子林,去年竟然收获颇丰。 虽然没有度量工具,但方征估摸着约有一百多斤了。 连风吃得狼吞虎咽肉居然能做出这种味道,他从来没吃过。他吃过虞夷的王宴,吃过铜鼎里的肉块肉羹,里面被精心调配了豆子和乌蕨,下方也有火焰一直在加热。可是比不上这个味道。他的四肢变得暖和,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哪怕残损的身躯挤在那么冰冷的壳子里,也能流遍每一寸血管。 连风眼睛又红了,不至于为了一顿饱饭而酸楚,而是为了一顿味道超过他曾经效忠过,觉得是世间至高无上的地方制出的最好吃的东西而酸楚 子锋曾经为了能坐在那巍峨的院子里,和十巫、和王族、和舞医、和九位大司平起平坐;为了每顿都能吃到加热的肉羹和豆子宵衣旰食、焚膏继晷,不把自己当人似的训练和战斗,变成了方征口中的机器。 于子锋来说也绝不能称作轻松的时光,反而是时时刻刻都处在血腥和死亡威胁中。付出那么多,渴望那么久的东西,到头来,在他失去一切,连身体都毁得差点救不回来后,居然在方征这里吃到了更好的味道。 简直悲哀得可笑。 喝汤。方征一看连风居然眼眶又红了,这小家伙怎么动不动就想哭鼻子,愈发让方征加重了怜悯心。他心情复杂地想,当年自己在遭逢大变后,也如此脆弱么?那些时光没有人来帮助和安慰自己,流眼泪又有什么用呢?他渐渐就变成了块顽固又油盐不进的石头。可是若有选择,谁不想拥有一个温暖的港湾和怀抱呢? 连风喝了一口藻草和菱角煮的汤,惊异地又瞪大了眼睛,狐疑道:这些是蔬菜啊可是为什么像是肉的味道? 方征又笑了,原始人煮汤也不会放油盐。味道自然不敢恭维。他储存了薯蓣和上一顿煮斑羚肉剩下来的搅成汤底。薯蓣里主要是淀粉,斑羚肉残留着羹丝,再加上一点油和析出来的粗盐,汤底味道的又稠又浓。用这样的汤底来煮藻草和菱角,菱角里仿佛还有水汽清香,藻草又很脆嫩,喝一口下去每个毛孔都叫嚣着美味。 鹿肉脯和汤都是两人份的,但因为太好吃了,连风吃完后意犹未尽。如果不是顾忌着脸上这层假皮在吃饭时不能动作过大,他大概连石碗都要一起吃下去了。 子锋知道食物能给人满足感受,却从来不知道,美味的食物还能让人如此快乐、愉悦、觉得身体每个部位都活了过来。吃到这样的食物后,什么王域的宴席都黯然失色,西方祖姜的女祖十年举行一次的瑶宴恐怕都没这个味道。虽然他也没有去过。 他对方征的感情更复杂了但有一点更明确,这个人把他的欲.望更深地调动着他不但想看到方征崩溃的样子,还想吃他做的食物。 但方征害死了自己的同伴子锋大脑中很混乱,随即又想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肯定是方征不想的。那就是说,这也能成为报复方征的手段。所以自己对方征的渴.望,和憎恨着方征,似乎并没有冲突。子锋于是心安理得说服了自己。 方征也难得高兴,他一般是不和人分享食物的。但并不意味着看到别人惊叹他厨艺制出的美味会不高兴。看连风吃得快把自己舌头嘴唇舔到脸上,方征升起了难得的成就感。 方征一直不愿意友好待人,像只刺猬和火药桶,每时每刻都拒人的模样。即便是部落中信任他的那些人,其实都有些怕他,不太敢亲近。当然,方征也是故意摆出那样的面孔,为了减少麻烦。 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方征不相信自己可以温暖别人。毕竟自己是个如此混账的家伙,他很有自知之明。 可是此刻对方吃饱满足的样子那么真切,让方征忽然觉得,养孩子或是建立长久稳定关系这些自己觉得难于登天的事情,似乎也可以去尝试做一做。 吃饱喝足后,方征让连风回床上躺去。自己则背着一捆绳子,提着铜剑往外走。 征哥哥,你不绑我了?连风不敢相信般,还故意提醒。 而且本来在温泉那边,方征说要审他,回来之后反倒给他做了顿饭,也没审什么。连风也分外疑惑。 不绑了。不是你做的。方征回头道,你连拿起吃饭喝汤的碗都费劲。怎么可能扯得断绳子,不可能勒得死那个人。 刚才连风在吃东西的时候,举起碗碟的手微微颤抖。这不是连风装出来的,他身体真的太脆弱,却为了无谓的奇怪坚持,还尽量想举得平稳一些,还是被方征看出来了。 子锋这回没有红眼眶,神色只有霜雪般的苍凉。这是他最早就承受过的打击:曾经扛起几十斤大钺都不会喘气的手,竟然握不稳一只小小的石碗。 虽然他的身体在那层外壳里艰难地愈合重生着,但谁知道能不能恢复从前的力气。 他连什么时候能痊愈都不知道。祖姜那边的巫医告诉他,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花费一两百年,他甚至在痊愈前就死了,那岂不是要一辈子套着这副壳子,比废人好不了多少地活着。 这种落差,时时刻刻都在折磨子锋的心灵。就算成了他被免除怀疑的证据,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情高兴。只能点点头目送方征出去,然后疲惫倒在了床头。 不出来吗?连风对着虚空自言自语,你们一直跟着我。二国主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我会去做那件事,待在这里也是为了打探消息。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们用不着杀那个人来警告我。 没有人回应他,空气里一片沉寂。有可能是那两人不在周围,去其他地方勘探了。 子锋内心陷入了巨大的挣扎要不要告诉方征,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山谷部落,已经被西方女祖最精锐的爪牙发现了呢? 其实从战略意义来说,西方隔着大雪山峦,无论是剿灭、俘虏或掠夺这个小部落,都是很不划算的,她们也从来不往这边扩张,没那个必要。 但她们不出手,不代表这个消息不会传开,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筹码般的礼物,送给对此有需求的地方。 比如巴甸和虞夷。 到时候子锋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揪心茫然,如果方征死了 不,子锋忽然悚然清醒,他不能让方征死在别人手上。只有自己能杀他。他还要把方征锁起来,报复地操.他,吃他做的饭等做够了再杀他。 他不许别人提前结束这种可能。 子锋飞快地做了决定,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屋宇房顶。 方征走出房间门,他没有造出铁锁,但用木棍把门从外面闩住,还是做得到的。虽然已经排除连风的嫌疑,但方征还是杜绝了连风逃跑的机会,只能从外面打开。 既然不是连风做的,要么就是这个部落里的女人报复,或是混入了外来者。方征倾向于第二种可能,那只不寻常的獬廌来历也要细查。 方征挨家挨户地敲门,调查有没有不寻常的地方,检查有没有人藏匿。这只在以前虞夷逃兵跑掉的时候做过。如今再来一次,大家都很惶恐。 要注意安全。方征叮嘱她们,门窗关好。有什么异常响动,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几年,方征觉得自己就像个保安队长似的。谁叫他的武力值是这里面最强的。 说到武力值,这几年方征倒是机缘巧合提升了不少。 首先他坚持服用太岁肉,身体能腾跃得越来越轻松。 其次他在火山岩浆带出的巨大渣滓废墟里,掏了十天,找到了一块几乎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残破龟甲。不知是多少年前埋在里面的,岩浆和地火居然都烧不化。 而且只是部分龟甲都有那种体量,难以想象这块龟甲全部,和长出这片甲的老龟,究竟全貌有多大。 传说中天柱四极是伏羲砍了大鳌的四足支撑的,虽然是个夸张的神话,但也侧面说明了,远古的人曾见过体积十分巨大的龟,才能作此想象。 方征对这个时代动物大小早就有所领会,那条蛇、那只蛊虫,现在又加了这只大龟。 但除了让他惊叹外,这龟甲上还刻着对他来说有用的东西。 那上面有一些字。不过这个时代的字,无论是陶文还是甲骨文,他都一头雾水认不得。 幸好,除了字之外,还有一些简易线条,像一些小人比划的不同动作。动作下面还有长短不同的横线。 那些线条,短横长短结合,最直观地让人想到了后世的卦。 龟甲从来就和八卦易有密不可分的渊源。 这玩意,是不是老祖宗的太极功夫?方征的知识只够他作此猜测,他照着那上面姿势比划。 上面直到龟甲断裂的地方,共有八个姿势。从裂痕来看,后面可能还有其他姿势,却找不到了。 第一个姿势从图上看就是扎个马步,但是手脚有些细微调整。下方还有一条短横线。 第二个动作下面有两条短横线,以此类推,第八个下方有八条短横线。所以方征怀疑这些短横线代表着顺序,就先从第一个做起。 第一个分明那么简单的动作,他竟然头昏了。 他转而想做第二个招式,那是个类似太极里开合手的姿势,在方征看来,也是很简单的。可是他按照那个姿势去做,感到一股热力直充头顶,他眼冒金星,竟然昏倒了。 似乎不按照图里的顺序,扎好带着细微调整的马步,他就不可能去做第二个招式。 可是第一个招式他都头昏,自然无法接着做第二个姿势。 方征不信邪,扎个马步又不是邪功夫,怎么可能走火入魔。方征每天就找时间只练第一个动作。练了一年,他终于可以维持不头昏。 同时他惊奇地发现,有了这个马步兜底,自己过去的招式威力似乎加强了一些。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当他需要在岩壁上采集更多石料制造第二口煮汤的锅时,他用铜剑凿了几下,大块石头就掉了下去,比第一次轻松了许多倍。 既然方便不费事,方征也乐得帮其他人凿了一大堆云母石,只花了一个上午的功夫,所有人就都拥有了耐高温的石锅。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3) 随后方征开始练第二个招式,果不其然又开始头昏了。 方征心有余悸地想,那些短线,第一个下面是一横,自己练了一年。那么是不是每条横线代表一年,自己练完这八个姿势,可得几十年啊。他数学不好,自己活得到那个时候吗? 为了加快进度,方征想了不少办法,比如倒立着练,比如训练前后配合食疗补充太岁,比如针对力量专门练肌肉群,他每天起早贪黑的,除了到处转悠找东西,维持小部落的安宁,就是在琢磨这块龟甲。 三年下来,方征练到了第三个姿势,也发现了另一个助他变强的东西。 首发晋江文学城 当第二个姿势练成的时候,提升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那天方征血液沸腾,走出通道来到山脉外侧,到处寻找走兽实验。他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做到走路不留多少痕迹,却一路都没有碰到猛兽。 当然,方征并不知道,不是自己没有碰到,而是那些走兽畏惧先逃开了。 方征最后找到个险峻的峰头试试威力,他竟然把一小块崖壁打塌了,引起连锁反应,附近的石头掉了许多下来。 方征心有余悸,还好这不是自己山谷附近,不过在石头剥落后,方征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当初子锋着力想引燃的部分黑脉,露出了山体。 这条黑脉非常长,当年并没有引燃。但暴露出山体的部分,引起了虞夷和巴甸的注意,他们都想据为己有,那片区域经常有探子鬼鬼祟祟。方征都会刻意避开,挑相反的方向去捕猎,都离开了几百里远。 没想到这里也有黑脉,真不是一般的长,当年说能炸穿十万大山,或许并不是夸张。黑脉是很好的燃料。但这里离山谷太远了,方征也不方便搬运煤矿。他只在附近象征性地掘了掘,看有没有好东西可以带回去。 没想到,竟让他发现了大青龙的部分尸体。 方征挖到一只冰冷触角的第一反应就是跑。一口气狂奔了三里。 当年他问仆牛,那只大青龙到底死了没有,仆牛坚持说大青龙不会死的,只会沉眠在山里。 所以方征挖到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没惊动它的好梦吧? 可是方征远远等了好久,还是没有动静。他大着胆子回到原地,那只触角还是一动不动,方征试着把它砍断一截,依然毫无变化。 方征琢磨着,就算大青龙没死,从这沉眠的程度来看,自己把它剁了,也不会醒吧? 方征那天刚练完第二招。浑身血沸没办法止息,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竟然兴致勃勃地把尸体挖了出来。 确切地说,只挖了部分出来。挖出来的部分是一只毛茸茸的腿,已经断了。大约有一人高,就像一只螃蟹腿,上面长满了已经干瘪的绒毛和无数小虫子的尸壳。 这应该是大青龙的触角之一,已经从它身体主干部分被砍下来,变成了一块死肉,再也动弹不得。但方征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火把这部分死肉烧成了灰。 同时方征也在想,既然它的触角之一断了,那它还活在这个山体里吗? 方征顺着那新鲜得见天日的黑脉附近挖,竟然一连挖出了七八个被砍断的触角腿。 方征把这件事告诉了仆牛。仆牛一开始还不相信,继而又说,大青龙共有六十四条触角腿,就算断了几条,也不会死的。 仆牛一直在说不可能的,有些失魂落魄。 在方征追问下,仆牛终于说,传闻杀死大青龙,除了那个唯一致命的弱点外,另外的办法,就是砍下它所有的触角腿和口器,把它身体每一截都斩断。 否则只要有一截身躯没有斩断,一条触角腿没分离,一个口器没有剁开,都会重新生长。 大青龙有六十四个触角腿,三十二截身躯,十二个口器。还有最上面可怕的头。 每个触角腿上都有带毒的毛刺、小蛊虫和吸血的盘。十二个口器两边有带毒的钳。 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做到。 方征也是听得目瞪口呆,越听越觉得,子锋是肯定凉了。想必是一场恶战,大青龙的触角被剁了那么多下来,但子锋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所有器官都剁了,只留一条光溜溜的虫身? 方征凝望着重峦叠障的雾岭,如果所记没错的话,当年的战场,那个三苗墓穴入口,是在几百里之外吧? 方征刻意避开了那里,三苗墓穴位置,肯定很多虞夷探子知道。但明明子锋是在那个墓里去迎战大青龙的,为什么大青龙的触角断肢会在几百里外出现?难道这只虫子顺着黑脉,像蚯蚓松土似的拱开山石,和子锋一路打到了这边? 方征心神激荡之下,用铜剑狠狠戳进触角连接部位的死肉里,他预料中的四溅火花并没有出现,居然像切菜似的捅进去了。 怎么回事?当时这虫子的硬壳不是很坚固,据说岩浆都烧不穿,所以才阻隔在黑脉上方吗? 还是说,这就是第二招带给方征的提升呢? 方征想象着,如果现在大青龙活着在他面前挥动着即几十只毛茸茸的触角,它的身体能被铜剑这样捅开的话。自己也有机会砍下它的七八只脚。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和当时的子锋差不多强了呢? 可惜没法做对比了。这是方征第一次为子锋死去感到一丝遗憾。 方征把那些触角采摘了部分下来带回去研究,发现那上面的细小虫尸壳都有毒性,他把那些触角拖回来,磨成粉末,制了几大罐。他发现那些粉末对地里的庄稼或是采集植物还挺有促进繁茂作用的。放了之后格外长得好。 方征又在那片区域挖掘了几次,挖不出什么东西了。方征心想,等以后时间更充裕,顺着这条岭挖,说不定可以挖出子锋的尸体,如果没有被大青龙吃进肚里消化,也没有腐烂的话。 方征虽然憎恨子锋,但在心里说,如果真的挖到他的尸体,他也会给子锋一个体面的安葬方式。这是对强者的尊重。子锋是他来到这个时代遇到的最强的人,也是方征竭力督促自己变强的直接动因。 如今这个天花顶不在了,方征甚至忍不住有些遗憾。如果能用自己提升的新招,和子锋势均力敌地战一场,该有多好啊。 如今方征负责维持这个部落的安全,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十分安心的事情。 方征巡查完毕,没有发现异样,每户人家都没有藏匿着可疑人士。方征把仆牛叫过来。 仆牛独来独往,方征不允许他在部落地盘里捣鼓那些虫子。仆牛就钻进山里捣鼓。他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山上,偶尔来部落里换取基本的食水。方征需要的时候,也会叫他来帮忙。 你屋子有没有情况?仆牛也在部落里修了个小居所,可是他十天半个月不住,方征就提醒。 仆牛并不知道巴甸男人被杀害的事情,他刚从山里出来。十年囚禁的生活让他语言不方便,耳朵和鼻子的缺失也增加了他交流的困难。只有方征能多跟他说些话,告诉了他来龙去脉。 一起看仆牛叫方征和他一路,来到他自己那栋常年落灰的房前。 还没走进去,方征灵敏的五感,就察觉到了地面灰烬的问题,他连忙拦住仆牛,道:有人踩过你的门槛。 虽然小心掩去了脚印,甚至把灰重新移上面铺好。但还是有细微的区别,只有方征眼力能看出来。 仆牛握紧了手中的石斧,和方征小心打开门走进去。 房屋门窗紧闭,地面没什么灰,所以也没有留下什么脚印。屋内没有生物的气息,或许是人已经走了。方征问仆牛:你看看丢了什么东西。 仆牛检查过后,清点出来丢了两条小皮制的长带。那本来是用来制作背包的,刮皮的时候做多了。 方征疑窦丛生:偷两条带子做什么? 这种带子是鹿皮刮的,非常柔软,也勒不死人。 不过仆牛本身不住这里,房间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也可能是随手拿走的。 方征眼神清明锐利,夜晚星光黯淡,他在房间里四下巡了几圈后,在窗缝夹层发现了一根长长的头发。 方征眉头越皱越紧,忽然倒抽一口冷气,焦急招呼仆牛出了房间。 方征冲到最方便问的一间屋前面,猛烈砸门,喊:绩六!绩六! 绩六高兴得心都快跳了出来,现在是晚上,方征从来没有在晚上来找过她。刚才傍晚时分倒是来吩咐过注意安全,但那是公事,周围屋子方征也去了。她并不是被特殊对待的。 方征一见她打开门,立刻把她头发捉到前面。饶是绩六喜欢方征,骤然被扯头发还是一痛,叫道:哎呀呀怎么? 方征一看,心彻底凉了。绩六本来满脸高兴,看到方征恐怖的脸色,也跟着不安起来。 方征问她:你的发绳是什么刮的? 绩六脸红道:有的是草茎,有的是鹿皮,还有牛筋 方征松开绩六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道:叫所有人,去公社里集合。马上。 仆牛和绩六疑惑地看向方征,希望他多一句解释。 她们已经混进来了两个。方征焦躁道,偷走的两根鹿皮带,做成两根发绳,她们装扮成了这里面的女人。她们或许拥有一定的易容本领,被她们冒充的那两个人,可能已经死了。 同时方征心中震悚:大意了,本来以为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掌握近乎变化容貌的技术。她们是如何做到的?最合乎生产能力的推测就是用人皮蒙在脸上,哪怕仍然很天方夜谭,大概对于那些顶尖大国拥有尖端医学技术的巫医来说,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 那样的人物如果来到了这里,方征攥紧拳心一定要,一定要尽快找出来,然后尽最大可能去追踪并斩断信息渠道 他要如何合理利用这个时代的人的心理,从而分辨出冒充者? 方征脑中快速思量,忽然灵光一现。 所有人都被集合到公社空地上,长老们先清点人数,和方征预料的一样,人数是没错的。 村落里总共有六名男子,和二十位女人结了对偶婚,还有七十个女人,二十五个婴儿。 现在这些人都惴惴不安,不知道大晚上被集合到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虽然她们是听方征召集的,但现在方征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们的不安更加扩大。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吩咐,对所有人说道:有两个外来者,已经混进了大家中间。她们改变了容貌,现在我们要把她们找出来。 判断伪装者最好的办法就是熟人间互相通过交流确认。 但那两个外来者想必对这个部落情况也做了功课,甚至可能观察了要伪装的对象一段时间,大家互相聊起平时的生活和劳作,所有人都接得上来。至少没从话语里流露什么破绽。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挨个问她们,所有人也都答得对。 而且几乎所有女人都拥有鹿皮绳做的发带,制式都差不多,也没法通过此来判断。 正当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方征出现了。他不是单独前来,他牵着一头通体纯黑的猛兽。头顶独角,眼神发亮,它长着类马的脸和齿,四个蹄子在地上扣出铮然响音。它鬃毛长披背上,仿佛飘起的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 方征把它牵到公社中间园广场的土台上,土台比广场稍高几寸,它站在上面,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 方征大声对所有人道:这是专门断案判决的神兽,它叫做獬廌,它能分辨出谁撒了谎。它会把说假话的人顶死,但不会伤害说真话的人。你们一个个上前来摸它的角,谁要是不敢,谁就是心里有鬼。 方征说罢,就指挥那些女人们排队,一个个上来摸角。 有比部落的很多女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动物,但獬廌决狱和建木昆仑都属于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在她们心里根深蒂固。许多女人都非常惊喜地看着这种传说中才有的神兽,今天终于可以一睹其貌,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4) 她们看方征的眼神更闪亮敬畏了,他居然能让这种神兽乖乖听话来帮助断案决狱? 很多女人顺着队伍,毫不犹豫走上高台,一个个去触摸獬廌的角。她们内心踏实,也不怕这种传闻中食草的公正动物,果然摸了角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方征站在獬廌身后,富有洞察力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 某个女人上前摸角时,似乎要触到那角的当口。獬廌忽然喷出响亮的鼻音,猛地往前撞去,顶的力气非常大。那个女人却似乎更早有准备,她霎时往后疾退,跳得非常远。绝不是这些部落女人们能达到的身手水平。 方征敏捷地翻下高台,高喊捉住她! 那个女人逃跑的速度很快,可是方征更快。仆牛也在广场上等着,一起向那女人追去。 方征身体轻盈,又有那两招的助力,几个吐纳之间,兔起鹞落般就揪住了那个女人的头发。 那女人挥手往后一割,竟然刹那间用一柄小刀把头发割断,从方征手中挣脱。 仆牛这时从侧位拦住,一柄大斧头毫不犹豫朝着那个女人背心砍去。那女人在地上就势一滚,方征却甩出了长绳,啪一声抽在她身上,她负痛慢了一瞬,方征的人已经瞬间赶至,一手扼住了她的脖颈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熟练地用绳子把她的手和腰捆在一起。 方征伸手把她的下颔一卸,从那女人牙齿间滚落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方征在地上踩扁了。 这下,无论她是想吞毒.药,还是想咬舌。都做不到了。 方征把俘虏往仆牛手上一丢,走,还有一个。 那个女人下颔卸了说不出话,看向方征的眼神有一丝恐惧。其实刚才在摸獬廌的角,神兽真的攻击她时,她就已经控制不住害怕了。 獬廌真的能辨别出她们是在撒谎吗?方征这个能把神兽带来、还让它听话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方征勾起嘴角,不让人看清他眼里一抹讽笑。獬廌其实只是一头野兽,并不能判断谁撒了谎。是方征在刚才的审判中做了些手脚。这一切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分辨出伪装的女人。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站得远远地看高台上摸角的过程,他的目力,能看清那些人的神色细微之处。 獬廌重伤刚刚愈合,几乎没有力气去撞人,它刚才一直是趴着的,被普通人摸了角也不会动弹。 但心里有鬼的人,在那个瞬间,总会流露出一些破绽,比如不敢真正摸到那个角上,手有一个虚握的弧度,比如脸上身体会细微僵硬,方征看得明明白白。那个女人在摸角前,脸色有一丝僵硬,仗着其他人离得远,手动作有些虚,并没有真正碰到角,而是假装环住,实则颤抖着并没有握住。所以他就能依此判断出,这个女人就是撒谎者。 方征察觉后,就隔得远远的,把一块小石头迅速弹到獬廌的身上,让它负痛往前撞,那个女人仓促暴露得更多,保命的逃跑功夫都使出来了。 但方征不准备告诉别人这里面的奥妙,那些人对审判的神兽有天然的敬畏。方征作为能驱使这种神兽的人,自然就能获得凌驾其上的威严。 方征心想,东方虞夷、北方夏渚,用獬廌来决狱,那些巫者是不是也采用类似的诈法? 方征听父亲说过,古代诸多迷信的断狱方法,表面上看,非常愚昧,把人的对错交给动物,怎么都不科学。 但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很多时候,缺乏仔细查断的技术,也浪费不起那种人力物力。决狱就用一些鬼神之事作为遮掩,其实是诈出凶犯。 比如说,烧一大锅滚烫的水,让人一个个把手放进去,告诉他们,干坏事的人会被烫熟,其他人不会有事。率先把自己的手放进去,完好无损。用现代的化学来解释,可能那锅里煮的不是水,而是沸点非常低的白醋。常人的手放进去也不会有事。 但心里有鬼的人,不敢把手放下去,甚至在围观时,脸上表情出卖了自己,那么就能高效地找出嫌疑人。 方征活用了这个办法。 等他和仆牛把那个女人捆回公社广场上,看到周围女人一副差点要跪下来,甚至连平时最爱挤兑他的藤茅都俯首帖耳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发现,虽然不是自己的本意,但通过獬廌这种神兽,产生某种神权形象代言人的副作用,日子想必会更好过些,就由得她们去误解了。 那个女人被绑在旁边,塞住了嘴巴。方征让剩下的人继续摸獬廌的角,她们全部都摸了之后,并没有第二个人露出破绽。 方征内心狐疑,有可能是第二个人太会伪装?表现得太坦荡?还是说第二个人没有出现在广场上?现在村落里所有人都被集中过来了? 方征皱紧眉头,又重新数了一遍,发现比刚才少了一个。 第二个跑了。会去哪里? 方征把被绑住的女人提到了公社里,一拳先弄昏,然后开始检查她。 她的容貌是公社里原来的一个女人。长老们用草汁在她脸上用力洗,也洗不下来。但是玄思长老一点点用骨针去探,才发现那层皮在她的后颈有非常细的接缝。这种接缝是用更细的针,把人皮缝上去的。部落从来没有这种细针,而且方征猜测,能磨那么细,多半是铜针甚至铁针,凭借玄思长老那种粗大的骨针,是没办法把这层皮拆下来的。 方征心中震撼:果然没错,她的脸上蒙着皮,改变了容貌,假装成了这个部落里的女人。这也说明,原本的两个部落女人,不但被她们杀了,还被她们剥了皮制成面具,她们一定携带了工具。 方征在她身上没有找到工具包,他把这个女人泼醒,开始毫不客气地审问。 长老们则在旁边辅助刑讯,用的还是针刺法。这个女人可没有连风那种忍痛力,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她是祖姜的精锐士兵,专司跟踪侦查。名字叫做钩儿。 祖姜的精锐士兵都是女性,她们从小就接受训练,长大后分化成不同的军种,拱卫国家的安全。 祖姜是个原始社会母系氏族晚期国家,自称是神话中西王母的后裔。西方的神农氏、涂山氏等传说中的神是她们的远祖。社会制度是母舅式的家庭结构。孩子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和舅舅,而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同株女性姐妹大家庭式的居住在一起,以年长的女性为大家长。 在社会分工上,也是女性担任主要的政治、军事和生产工作。 你们是跟踪连风?还是他的同伙?方征冷冷逼问。 名叫钩儿的女刺客耐痛力比较薄弱,说得更多些:要把他抓回去 昨天是你们把连风绳子扯开,然后用他的绳子去勒死了那个巴甸男子?为什么要杀掉我们部落的人? 钩儿又被扎了一下,她满怀恐惧,哭着说:是,是看到那个男人不守规矩,就顺手也是警告连风 不守规矩??方征真没想到原始母系社会已经进化出了类似夫道这种道德判断,一瞬间简直啼笑皆非。不过既然夏渚和虞夷已经进化出父系社会的奴隶制礼仪,那么祖姜作为最大的母系社会国家,有一些女尊男卑的规矩也是正常的事。 昨天那个巴甸男子的争执,俨然被这两个来自祖姜的女刺客听到了,她们或许是觉得,部落明明是个女人数量占优势的母系部落,居然能被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欺负,就以高级前辈的态度去惩罚了他。或许在祖姜,随意惩治这种不守夫道的男子,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件小事。 方征又疑惑问:那为什么要用连风手上的绳子? 钩儿不情愿道:叉儿姐姐说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方征神色一凛,正好到他想逼问之处,这女人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同伙:你那叉儿姐姐在哪里? 钩儿忍着眼泪道:不不知道 方征脑中快速转过,又说:你刚才说,你们是来抓连风回去的? 糟了,方征一个激灵,连风还在自己屋里养伤。方征直觉告诉他,必须马上回去看一趟,他预感有事。 方征交代仆牛看好第一个嫌疑犯,叫那些通过检查的女人们等在广场上不许离开,让长老们把獬廌带到公社后面安全的地方休息,就往自己房屋跑去。 那些人都很乖顺地听话,毕竟现在方征在她们眼里,已经接近一个神了,无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方征一口气跑回去,迅速在门口扫了一圈,心中有数。打开屋子看见连风还躺在床上。刚走过去,连风忽然睁开眼睛,高声喊:征哥哥!不要过来! 几乎是同时,方征感到房顶一阵轻颤,从高处扑下来一个黑影往方征身上撞,裹挟着凛冽冰冷的兵器破空之声。 方征听到兵器声的来向,其实可以避得开的。但他感应到床那边连风的动作,就故意没有躲,想看看连风想做什么。 下一瞬间,连风扑过来挡在了方征的背后,一道哐当声响。方征回过头,一个黑衣女子手持一枚类似三角棱的细长的铜刺,割在连风身上,割破了他的衣物和皮肤,连风被击倒在地上,鲜血流淌了一地。 如果连风不挡那一下,那个黑衣女子会以为能得手,三叉棱刺中的就是方征的脊背。 方征还以为连风是要和那个黑衣女人一起偷袭自己,所以才不动声色准备后发制人。没想到连风竟然是用身体替自己抵挡攻击。他内心震荡,腾跃起身,一脚踢开那个女人的三叉棱,反握在自己手里。那个女人也有几分手法,腾挪躲闪速度惊人,仿佛一团鬼魅似地晃开。 可是这对于方征来说并不是威胁,他感知到那个女人朝着自己背后扑来,反手倒刺推出去,瞬间就刺穿了她的肩头。这还是方征刻意选的不会致命的角度,他要留着这个女人的活口。 方征转过身去,也是第一时间卡住那个女人的下巴,咔擦一声卸了,免得这个女人自杀,然后他一手捉了女人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取出自己从玄思长老那里借的骨针,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实验般地在她的太阳穴上戳刺了一下,那个女人瞬间昏了过去。 虽然和方征预料中的效果有些差别,但总归是个进步。方征收好骨针,回过头照看连风的伤势。 连风身上的袍子被割破了,胸腹上有条三叉棱割出的细长伤口,血流了满身。方征赶紧搂住他,去查探那个伤口,焦急道:没事的,我会治好你,别睡。 方征心中对连风的怀疑已经消失了,甚至有一丝手足无措这个人,为自己挡了一击。 连风点头,断续费劲道:我知道没关系的征哥哥我的骨头硬得很砍不动的 方征一探,果然,那道伤口虽然看起来骇人,却并不深,像是砍在坚固的盔甲上,只是割破了表皮,就被下方的胸骨挡住了。连风骨头这么重,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方征一直顺着那个伤口周围往下查探,如果砍到腰腹柔软的地方,会有点麻烦。 可是,方征手底一顿,愣住了,为什么连风的肚腹上方也那么硬,伤口也只割了浅浅一截。是他的胸骨太大,长到下面了吗? 方征有个计较,他先把草药粉洒在连风伤口周围,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止血,然后把他费力移到床上躺好。 什么骨头会长在肚子上?方征心底疑惑,继续往下摸去,想检查连风身体不同寻常的结构。他的手在连风下腹游移时,连风脸红咳嗽道,征哥哥,你的手? 方征仿佛被提醒般,还不客气地往下摸了几下,连风全身骨头都特别重,那里有没有区别? 除了比旁人大一点硬一点,好像并没有区别? 连风被他弄得满脸通红,赤红的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忽然轰地眼前像是炸了漫天烟花。 方征摸完事了,还嫌弃地在他白袍子上擦了擦手,教育道:你瞎激动什么。我就是瞧瞧你这骨头病,有没有妨碍你断子绝孙。 没有。连风小声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5) 知道,刚才你已经证实过了。但下次能不能提前通知一下?简直吓我一跳。 饶是方征脸皮厚,也禁不起那种突然的视觉冲击。 连风抗议道:征哥哥你突然碰你下次也提前说一下,要不然我一下子 方征后知后觉,笑骂道: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你想得美! 我不是想我连风欲哭无泪地,脸上却红得愈发烫了。 不该如此,子锋心想报复方式可不是这样的。可是如今形势逆转,他再也不是武力值出众的战士了,他是一个弱小的星祭者他只有忍耐,他必须忍耐。 好了。方征收敛笑容,严肃道,刚才你挡什么挡,就你那碗都端不住的小力气,自个儿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我连风道,我当时我不会受伤的,她们砍不动我的骨头。 子锋当时就是怕方征死在别人手上。左右自己身上围的东西比铁还坚固,祖姜女人简陋的兵器怎么可能伤到自己。他就不假思索替方征挡了一下。 不过倒是意外取得了方征一点信任?那就更值了。子锋不动声色地想,方征能早日对他卸下防备,等自己伤愈,就更容易把他捉回去了。 祖姜的女人,一直跟着你,要把你捉回去,你知道吗?方征问。 我知道。连风顿了顿,承认得很痛快。 方征眼神一冷,连风一直都知道这两个尾巴跟着,却什么都不说。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连风看出了方征责怪的眼神,表情有些内疚: 征哥哥。我不是有意想骗你。那个男子死的时候我本来该告诉你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怕我说之后,你为了消除我这个麻烦,会让她们杀死我,再去捕捉她们,我不想死。连风有气无力道。 方征没想到连风如此悲观,又或者说,对最坏情况预估得如此到位。看来连风果然吃过很多的苦头。 方征道:好趁早把该说都说干净,别再被我找出来。跟踪你的势力有没有其他的? 我不确定。连风疲惫道,有个势力的人一直想抓我。暗处有没有其他人监视,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猜是有的吧。 方征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道:你还瞒着我许多事。 连风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否认,道:征哥哥要听我怎么交代? 你先躺着养伤。等我审完她们,再来确定你说的话。方征在心里做出了顺序判断。 他把这个昏迷的女人移到公社,和第一个被抓的女人绑在一起,然后泼醒她们,开始细审。 手段当然要用的。另一个探子叫叉儿,年龄稍微大些,要成熟硬气得多,挨得了痛。方征就把她们两人分开,单独审问更年轻的,叫钩儿的那位。 你们从哪里钻进来的? 跟着连风进来的。 方征吃了一惊,真没想到那么早。 连风是在山谷外侧发现的,几个女人把他抬了回来,她们就是在那个时候悄悄偷梁换柱,混入了抬她的女人中间,这几日竟然也没有人发现。她们也飞快地取得了这个部落许多情报,来更好伪装自己。 你们改头换面的工具呢? 在外面缝的,没有带进来。 你们为什么要把连风抓回去? 钩儿摇头:我只知道要把他抓回去。但不知道原因。叉儿姐姐知道。 方征于是弄昏了钩儿,又去把叉儿刺激醒来。 叉儿态度要激烈得多,根本不愿意吐露一个字。 方征于是割了钩儿一截头发,淡道:你不说,我就把她身上的器官一样一样割下来,先割容易的,比如一根手指?他抓住软绵绵不动弹的钩儿的手,作势用铜剑压在虎口上。 该死的男人!有本事冲我来!叉儿破口大骂。长老也对她试过别的刑讯办法,但她的意志和级别都比叉儿要高得多,很痛也不会吐露秘密。 冲你来有什么用?方征撇嘴,举起铜剑挥下 住手!我说!叉儿满脸愤恨地瞪着方征,先提条件,你先放了她!不许伤她一根毫毛,否则 方征挑眉冷笑:否则?你又能如何呢? 叉儿一看就有过丰富斗争经验,道:你们这种朝不保夕的小部落,不想和祖姜结盟吗?如果你们放了我 让你把情报带回去,然后一堆野兽或者带兵器的人来围攻我们?你们祖姜都不用出手,把这个消息卖出去就行了。方征一针见血。 叉儿硬气道:如果我不回去,时间长了照样会有人找来。你们会被灭掉的。 但进不来。方征逐渐对她们的任务清晰起来,连风没有什么武力值,你们来两个人纯粹因为他骨头太重抬不动。其中一个还是他努努嘴示意沉睡的钩儿,这种雏,第一次做任务吧?所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没有接应。这片密林很大,走兽虫蛇,还有各种伪装的屏障,没有人带路,外人根本找不进来。就算你们烂在这里几年,都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叉儿一脸恼怒地瞪视方征,似乎无力反驳方征的话,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道:你想怎么样? 方征对这种说辞很熟悉:谈条件之前,是不是搞清楚一点,你们现在是俘虏。我再问一次,你们为什么要把连风抓回去? 叉儿欲言又止半天,方征冷漠地由她权衡,他清晰得看得到叉儿脑袋下方齿轮回路运转模式如果不回答方征的问题,方征就会割下钩儿的手指,但回答的内容方征是无法确定的,所以她可以撒谎 叉儿说:他是星祭者,逃跑了,当然要抓回去。 这倒和连风说辞对的上,至少有部分是真的,但是方征仍然冷哼一声,对叉儿道:你要不要再摸一下獬廌的角? 叉儿充满恐惧地瞪视着方征,悚然意识到这个家伙是獬廌的沟通者,他会不会和獬廌一样有分辨人说谎的能力?又或者马上就要把獬廌牵过来验证?刚才在广场上已经证实神兽真的有能力辨别。虽然她们祖姜没有獬廌,但并不妨碍从小听尧舜时代决狱的传说 如果被发现说的是谎话,那么 方征举起钩儿的食指:我砍这只? 不!叉儿着急分辨道:我没有撒谎。连风是大女祖派出去出去办事的,但是二女祖要我们悄悄绑走他。不让他办成那些事 连风要办什么事? 他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们真的不知道了。叉儿一脸痛苦,作为祖姜精锐士兵,她从来都对自己的意志很骄傲。可是今天她竟然全盘招认,这是一种屈辱,而且是在她最看不起的男子面前。她对方征的愤怒快要到达了顶点。 那就说说,你们大女祖和二女祖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要用连风,一个却要破坏? 大女祖和二女祖是姐妹。大女祖是我们国主,二女祖协助姐姐治理我们真的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意见不统一。但我们一直都是二国主的手下,所以听二国主的 方征这回是真的相信她没有撒谎。她一直盯着方征要砍钩儿的铜剑。人的注意力在分散的时候说出口的话,是不容易伪造的。 方征沉声道:连风真的是星祭者吗? 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 钩儿说:二国主给我们下命令的时候就说把那个星祭者抓回来。我们调查过他的来历,他也的确在白塔上出入。不过他来得很晚。三年前才成为星祭者,他好像不是祖姜人,三年前他从哪里来,我们查不到。二国主说没必要知道。 方征心想,连风看来也没有对他完全撒谎,起码他只在祖姜呆了短短一段时间的信息是真的。 方征倒没有觉得连风应该对自己和盘托出,自己本就是个戒心重重的家伙。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讲话透一半藏一半的,再正常不过了。 把你们祖姜的事情,再多说一些。方征回过神来,竭力搜罗更多消息。 这一问就问了大半天时间。方征掌握了西方非常多的信息。他吩咐两位长老把两位女俘虏看守好,不要让她们自杀,也不要让她们被报复心重的藤茅等人杀死毕竟她们杀了那个巴甸男人。方征走出公社时,看到不远处藤茅和那几个对偶婚女人,握着武器神色愤怒地朝这边瞪视。 方征走过去,他不能放任这种安定隐患,开解藤茅道:以后给你们找更好的男人。而且那个男人,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不是一人给了他一巴掌么? 就算是只鸡,养久了也一样有感情。藤茅愤怒道:她们杀人就这么算了!? 她们身上还有很多可以利用的。方征不加掩饰地对藤茅说这些算计的时候,对方已经没有了那种惯常的鄙夷,取而代之是一种惶恐的敬畏。毕竟方征在她们眼里已经变成和神对话的使者的级别。 那要看守得严密一点。藤茅是女狩,也有部分安全职责。 这倒问题不大,我担心的是方征眼神一沉,吩咐道,你带几个女狩在附近巡逻一下,找一找有没有其他人 那两人是祖姜二国主的爪牙,方征吓唬她们不会有人接应,她们傻乎乎地信了,但充其量只说明二国主的势力没有其他人来接应她们。不代表祖姜大国主的势力不会蔓延过来。谁知道螳螂捕蝉后面有多少只黄雀。当然,这番话不能在那两个丫头面前说,一旦她们知道,可能有其他祖姜势力在周围,大概打死她们也不会吐露情报了。 接下来就是回去审连风了。方征经过村口的时候,发现绩六站在门廊下,远远地遥望方征。 方征一直见怪不怪她的痴情,但今夜却觉得,绩六的身影里有种终于解脱的告别意味方征今夜在她们心里的地位,已经提升到她的世俗感情无法触碰的高度。她不可能去爱一个神。 这样也好,终于从这种被单恋的关系里解脱出来了。方征松了口气,关上房门回到了家中。连风还没有睡着,今夜挡刀的伤势不算重,但毕竟是那么长的一道伤口。而且连风之前昏倒就是体内有其他淤积沉疴。那张脸看起来苍白如雪,整个人憔悴不堪。 那两个女人说了很多东西,要不要听一听?方征见连风没睡着,挑眉示意坦白从宽。 征哥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既然连越如此上道地主动坦白,方征之前心中琢磨的逼供方法也暂时放在一边,直接问就是了。 祖姜的大国主,让你找什么东西? 一把武器。 为什么要让你这种 没有战斗力的家伙来冒险?连风苦笑,征哥哥,你知道我的骨头为什么那么硬吗? 不是天生的?方征之前只是猜测。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6) 子锋心中暗暗感慨,他在昏倒之前,未尝没有想过,要找个另外的人一起去摆脱祖姜的爪牙,但是居然是来到方征的地盘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他倒是不用再费心找方征下落了。如果没有这个契机,他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方征。路上他昏过去了,机缘巧合被部落里的人捡进来。醒来之后从探到的情报中推测:方征一定把这里入口封闭得非常隐秘。 三年前,自己曾想把这些人全送去坑杀,到头来,他们却搭救了自己。 子锋每每想到,都十分痛苦。 那时的自己,是多残忍恶劣,不把他们当人啊。 于是子锋在震惊中,自然而然把他的两个计划合在了一起,既找到盟友对付了祖姜爪牙,让他摆脱了(暂时)的监视,又寻到了方征的下落。 只要方征不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这就是目下他最好的出路了。 剩下的,就等自己这身沉重的甲壳痊愈了。 征哥哥,我这骨头,是祖姜的人给我另外安上去的。 子锋并不隐瞒这个事实,天下人那么多,方征怎么可能知道他是谁。他为了解释清楚,少不得说一些真实的经历。但如此匪夷所思,方征也不会对应到一个死者身上。 另外安上去?若不是之前知晓这个时代发展的驯兽和医术水平。方征恐怕一时半儿也难以接受原始人拥有这样的技术。但既然他们都能驯养长蛇猛兽,说不定在动物身上做过手术?比如那种吸引蛇的果实,是不是就是从蛇的食谱里分析出来的?三苗人拿捏大青龙的敲击声音,和那种器官多到不正常的骨节,是不是人工繁育出来的? 这些从某种意义上,大概都是疯狂动物实验的雏形吧? 那既然给动物做过实验,弄清楚他们的习性,那么在人的身上做些改变,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怎么安的?方征一言难尽看着他。 那时候我昏过去了,不知道怎么安的要用这种办法,才能保护我的内脏器官 子锋隐瞒了他脸上也有那种人.皮.面.具的事情。方征只当他身体被改造过。人工添置了一副骨骼。 方征匪夷所思,绞尽脑汁地想:这属于外科手术吗?可是把那么多材料置入人身体,难道不会感染吗?这些人是把连风身体割开了又缝上吗? 方征绝对想不到,骨骼并没有置入子锋身体,只是包裹在子锋身体外面,保护支撑他残破的身躯。 这种骨骼是一种罕见动物的骨质材料,它透气性强,支撑得住,连接韧性好,还有不同厚薄软硬的部位适宜人的身体不同部位。 只是包覆了重要部位,让他能正常的新陈代谢和人道。在骨骼外面,还有一层货真价实的人皮,主要是为了遮住丑陋的骨骼不至于吓到人。也一并改变了他的模样。 到头来,让子锋在方征面前,能伪装成完全另一个人,倒是意外收获。 祖姜的大女祖,究竟要你找什么武器?要来到这里?方征又继续追问。 羿的弓箭。埋在了苍梧之渊。 子锋内心讽刺笑了笑,祖姜大女祖救下被贯穿二十八根黄铜锁链的他,自然调查清楚自己的师承和经历这个任务,也算是有所针对。 苍梧之渊?怎么去?方征问。 连风摇头:没有人知道苍梧之渊在哪里我来这里只是只是寻找线索 方征倒是没有记得文献里说过羿的弓箭藏在苍梧之渊里,只记得苍梧之渊是《山海经》里的多次提到的著名地点,是舜的归葬之所。 姚虞帝的墓? 舜的名字,在这个时代,方征后来也知道了。他本姓姚,有虞氏,名重华。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叫他姚虞帝。 《山海经》里有数处舜的葬所记载,但都离不开苍梧渊苍梧山等线索地。 史载,舜巡游四方,最后太累,殒身于苍梧之渊。 如果照连风所说,苍梧之渊里有大羿的弓箭,那就说明大羿作为虞舜最得力的臣子,当时还未去世,把自己除十害的弓箭埋葬在君主陵墓之侧。 方征心想,祖姜的女祖,居然让连风这种根本没有战斗力的弱者找这种东西?真是太奇怪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这附近有什么线索?方征问。 当年姚虞帝迅游四方的时候,预感道自己不就于人世,把自己的行迹和话语记在龟甲上。把大龟放生到了河流深处。连风坦白道。 后来,北方的崇禹帝,在涂山召见万王的时候,有一只大龟在洛水附近出现。它显露出背上的的字迹。崇禹帝吩咐人把龟甲剥下来,带回去供奉。据说那上面不仅有占卜、治国之法。还有姚虞帝最后的行迹,就是开启进入苍梧之渊的最后线索。 北方的崇禹帝就是大禹。他的父亲鲧的封地叫崇。 方征挑眉,问连风:你知道那只大龟背上是什么吗? 中国古代有个很著名的传说,洪水泛滥期间,有一只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洛书》刻着治水之术、治理天下的法规章程、以及帝王之术。 大禹依此治水成功,并划定九州、颁布法令。 《洛书》与《河图》并称,《河图》是黄河中的龙马驮给伏羲的八卦图,《洛书》则是洛水中的玄龟驮给大禹的治水与民生之术。 但方征不确定到底是它的确有价值,还是后世之人的夸张。 连风点头:那个龟甲上的东西是帝王书,帮了崇禹帝很多。被他带了回去。 看来这玩意果然是宝贝了。 方征问:所以龟甲为什么会在这附近? 子锋道:龟甲被北方王带回去,几十年后启君和益王分裂。他们把龟甲也扯成了两半。再后来启君征伐有扈氏的时候,曾经把这块龟甲拿出来占卜。但是有扈氏的勇士却把龟甲打碎了。它顺着河水飘荡到下游,我是顺着河流走势来推测的 方正心中有隐隐约约的预感,自己挖出来的那块大龟甲难道就是 自己只看得懂上面的小人简笔画,至于陶文和甲骨文,自己都没有认识的。可是方征现在还不愿贸然把事情说出来。 那块龟甲你知道更多吗?方征试探问。 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它特别大,但看到了,上面有文字我就认得出的连风可怜兮兮地扁嘴,征哥哥,我可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方征凝视着他,最后点头道:好,我信你。 连风身上一直笼罩着一股忧郁黯然的气质,谈起这个使命时,这样的气质更凸显出来,方征知道连风身上可能还有许多秘密,不过这件事情应该到底了。他屡屡让方征想到养父,心里藏了太多事,又无法改变现状的人,都拥有相似的气质。 子锋内心升起一抹伤感。他也没想到顺着河流,会来到这个自己力战大青龙,后又失去一切的不祥之地。 但却意外地遇到了方征。自己跟这个人,真是冥冥中纠缠不断。 方征再去审问叉儿和钩儿的时候,方征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问:你们知道原来虞夷的子锋吗?就是在这附近被大青龙杀死的那个。 方征这两天总是没由来想到子锋,比他这三年来想到的总和次数还要多。或许是因为叉儿和钩儿是祖姜的精锐士兵,而子锋曾经是虞夷的顶尖战士的缘故? 单纯的钩儿惊异地脱口而出:他不是又被叉儿急促打断,朝着方征熟练地笑:当然,那可是虞夷的大人物,您是想知道他的什么事呢? 方征顿了顿,:他的尸体后来挖出来了吗?话音刚落他又连忙摆手道:算了,多半烂了。不会有人管他的。 叉儿以尽量信息量最少的字眼,告诉方征:子锋并没有被大青龙杀死。 方征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之色被这两人看在眼里,等他想收起来已经来不及了,方征脱口焦急问:怎么可能!? 叉儿换上了好整以暇的微笑,并不急着回答,意味深长反问:您想知道更多的吗? 方征冷哼一声,意识到这个女人似乎把消息当做筹码,他才不会上钩。方征立刻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不想,我对他的事情一点都不在乎。 是吗?那女人胜券在握地打量方征。 方征脑海里飞快思索:子锋没有被大青龙杀死,那就是大青龙被子锋杀了?实在太可怕方征脸色忽然一僵:那个时候连风跟自己聊天时,自己提到三年前子锋死在这附近,连风却默认了? 是连风不敢反驳自己?还是有意加深自己的误解?又或者连风的信息渠道不一样,以为子锋真的死了? 方征磨牙看着那个笑得从容的可恶叉儿。部落这几年与世隔绝,大部分捡进来的人不要说别国大事,怕是连他们自个儿的事都说不清楚。她们恐怕是方圆百里最清楚子锋后续情况的人了。自己必须向她们询问,没有其他选择。 毕竟子锋如果活着,更多的事情就多了变数与危险。只有尽量多搜集他的消息,才能防患于未然。 而这意味着 谈条件?那个叫叉儿的女战士自以为能看到方征的纠结。 方征蓦然起身,出去走了两圈,回来时手虚握着,掐住叉儿的脖子,把某个黏糊糊的软体东西塞进她咽喉。 叉儿发出可怕的干呕声,却无法阻止那东西滑到了胃里,她惊恐想向外抠,却被方征反捆住。刚才滑过喉咙的黏腻感令她恐惧得双瞳缩小,哭叫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塞进她嘴里时还是活的,在她喉咙里的感觉一辈子不会忘。 虫子。听我话的那种。方征并不会告诉她,自己只是出去找了叶片上的鼻涕虫,我可以操控它们。 这又是用能和獬廌等神兽交流对话的狐假虎威来忽悠人,然而有獬廌辨人的先例,叉儿对此深信不疑。 她似乎才意识到惹急了方征会有什么下场,哆嗦哭道:你问 方征满意地点头。他从来都不愿被人胁迫讲条件,就是如此暴脾气。 子锋是怎么杀的大青龙? 这是虞夷那边传过来的,或许夸张了叉儿实话实说:虞夷军队回去后,所有人都以为子锋死了。但几十天之后,子锋一个人回到了王都,据说把大青龙每个触角都斩断、每截身躯都砍下、每个口器都劈开,还把它的头割下来,带了回去献给虞夷国君。成为了虞夷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少年英雄,接任了羿君死后空悬了十年的大司威职官。 方征知道,在《尚书》里有过上古职官名,通常以司开头,譬如司空就是搞建设的;司徒就是搞经济的,司寇就是掌管狱讼的,后来这套法系在秦汉春秋时进一步发展,司职名又被改成新的规范。 虽然介绍上古职官的洪范八政里并没有司威,但不妨碍方征据此推测,约是掌管军权战斗方面的职位。 很威风啊。方征遥想着那带着战利品回去接受巨大荣耀的场面,勾起讽笑。 然后呢?他现在还在虞夷任职吗?方征又问。 叉儿摇头:不在了,子锋已经死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7) 方征猝不及防,上一秒还在遗憾咬牙心想子锋居然活下来,自个儿又要想办法对付他了。下一瞬间居然子锋又死了。他脸色僵硬,半天才道:怎么死的? 叉儿犹豫道:情况很复杂,我们收到的信息有限。当时,虞夷和夏渚要准备商讨结盟的事由。他们已经打了十几年了,不知为什么忽然要谈判。我们大国主很着急,如果虞夷和夏渚结盟,那我们祖姜就很危险,于是就派人去虞夷王都内刺探却收到消息说,大司威子锋犯错,被抓了起来,听说他身上被施加了远古最大的刑,是用二十八根铜链穿过身体重要的骨头,这些年推行五刑,那种大刑基本不用了。 方征听得直冒寒气,二十八根铜链,身上有五十多个窟窿,浑身上下都找不到好肉了吧。 犯了什么错?方征都忍不住替这位宿敌问一句缘由。 只有虞夷的高层知道了。我们收到消息没几日,就听说子锋死在了监牢里。 方征听得很郁闷,真奇怪,他一直以为子锋是被大青龙吃掉了,那样的死法只能让方征觉得解气和理所应当。没想到子锋居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虞夷的牢狱里,而且还是在杀死巨兽、获得了巨大的荣耀之后。方征用脚指头都能闻到里面的阴谋味道。他熟悉不过,却也深恶痛绝的阴谋味,其血腥气息贯穿了几千年的历史。 哪怕子锋是他的敌人,经历那般痛苦然后死于阴谋之下,都让方征觉得有一丝不平。那一瞬间产生的巨大怅然甚至击穿了方征憎恨子锋的立场,控制不住想到三年前一个事实 子锋只有十四岁,或许那段时间是十五岁吧。 然后他死了。 方征竭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子锋,硬下心肠继续问:后来呢,夏渚和虞夷结盟了吗? 没有。叉儿道:两国不但没有结盟,而且冲突变本加厉了。二国主推测说,子锋犯的错误,乃至于他的死亡,都是与此有关。 方征听到这里就很明确了,有人不想让两国结盟,这是两个国家积怨良久的事。虞夷和夏渚同出一脉,祖上数不尽的新仇旧恨。子锋恰在此时获得了巨大荣誉和名望,大约担任了其中重要的促进角色,被良弓藏走狗烹似的弄死,盟约也就此溃散。 方征浑浑噩噩回到屋里,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子锋的死亡。他一再地说和自己已经没关系了,可还是会控制不住想到一个曾经勇烈奋武的身影,到头来竟是那般的结局。 连风看出方征有心事,问:征哥哥,你怎么了? 方征盯着他,反问:子锋三年前被大青龙杀了? 连风内心一紧,大约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他不动声色道:大概是的我那时刚到白塔,消息也不是很灵通了我只知道子锋大人死了,他怎么死的,看来征哥哥更清楚。 方征上下打量着连风,猜测他的话有多大可信度。他想到了连风当时趴在自己背上的哽咽,问:那天,你为什么要问我,一个拥有功勋的人,为何与那些奴隶一样惨? 方征凑近两步,低声:你是在替谁,问这句话? 连风脸色一僵,顿了半天,道:我我是替我的老师问的。子锋脑海中飞快地拼凑出一个不存在的形象:他曾经是个巫医,治好过国君大人。但后来国君患了气肿病,要吃他的肉才能治,就把他煮了。我本来以为他不是奴隶,用不着被煮的。所以才说了那些话 方征勾住连风下巴,挑眉凝视了他一会儿,撤开手,冷冷道:最好是真话。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又问题连风找武器的事情。 就算你骨骼耐打,你真的能把那个武器带回去吗?方征很怀疑,他可没忘记连风端碗的时候手都在抖。他真的举得起大羿的弓箭吗?就算这家伙是个铁壳乌龟,也不能要求人家去咬人吧。 连风苦笑着摇摇头:她们既然派我立刻动身,有别的考虑吧。我也没指望很快就能找到,但如果我不动身,死得会更快。 换成从前,祖姜爪牙多少个都不够子锋打。 然而今非昔比,他除了顺着祖姜的大女祖安排的路径寻找,没有别的选择。 他只能随机应变,边装作进行任务,边琢磨自己下一步打算。但也只能在脑海里筹划,并没有行动力干掉尾巴。 身体一天不恢复,就是一个人人可欺的弱者。 直到当了这样的弱者后,他才明白当初自己做的事,究竟有多可怕。 你现在必须待在这里。方征毫不犹豫堵死了他想要出去的念头。 没关系,反正她们也被抓了。连风真心实意般松了口气,我就呆在这里 没等方征逗他下一句问:你准备和几个女人结对偶婚?,又差点被连风噎住了 呆在这里,和征哥哥你在一起。 方征想到温泉里的事,瞬间十分怀疑地打量连风,似笑非笑:你来真的啊? 什么真的?连风并无任何瑟缩地和他对视。 方征一想到连风那全身的铁骨头就泄气了,摆手道,算了女人和男人都消受不了,你那身体,太 太一言难尽了。 消受?连风一时半会没理解这个词,想到那天方征给他检查身体,脸蓦地红了,心中暗恨地想,为什么偏偏他 方征却完全没有赧颜,甚至毫无心理负担地点评起他那特殊的身体结构。 虽然没让你断子绝孙吧,但也差得不远了。你这样女人坐都坐不下去 连风面红耳赤,哪怕原始人羞耻心有限,也不代表这种程度可以轻松接受。 征哥哥,别说了。 方征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是男人你腿上又都是那种铁疙瘩也进不去啊。你说你 连风实在有些听不下去,小声道:不要说了,没关系的。 方征惊奇地看着他:这都没关系?难道你们原始人还有别的方法过日子 连风眼中愕然一闪而逝,方征也自知失言。刚才话中出现了两个暴露得很明显的词: 一个是你们。 另一个是原始人。 这两个词叠加在一起,指向的信息让连风大脑绷紧了他没有立刻明白什么叫原始人,但却听出了那里面的隔离感方征认为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子锋再次在心里冒出一直以来的未解之谜:方征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方征心一横,就算漏嘴说了点,连风出不去,又是个病秧子,根本毫无威胁。他强行厚脸皮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怎么造铜吗? 铜? 就是赤金。方征指着子锋那把铜剑。 连风眼中精光一闪:征哥哥,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 不可能的,高大的金光闪烁的熔炉,花了十年,前后两万名奴隶日夜劳作铸造而成。不停地燃火,不断把废渣中的铜色沙粒筛出来再投进去,筛半个月才能筛出巴掌大小的结块。这些结块又重新被融化进一个小湖泊大小的坑中,它们流淌进去的画面,宛如无数醇金色细小血管流入一个巨大心脏。虞夷的王都就像这个心脏,从全国各地征召的奴隶、矿石和燃料,就像辐射进矿池的毛细血管 倾尽全国之力,最后铸出来的铜风炉共有十只,可以同时铸造十把武器。每把大约需要冶炼二十余天。一年到头,即便昼夜不息,每只风炉都火光熊熊,也最多不过铸造几百只赤金打造的武器。 禺强营的人万里挑一,只有不到一百人,自然能人人配备赤金。但拱卫国都的庞大数量士兵,与数不清的战奴,要想获得这样一把武器,简直难于登天。 凭借个人之力,更不可能制造出铜风炉了。听连风的比喻,方征觉得这个时代的人造铜炉,就跟后世国家造航母似的。 那么陶呢?能造吗?方征继续问。 连风一愣,反应得很快:征哥哥,你懂得真多,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陶是祖姜传过来的。 方征纯属瞎猫碰死耗子,但不妨碍他立刻想到后世一个部分证实的考古假设 东铜西陶。 在石器文化晚期,譬如大溪文化就出现过陶器的快速轮/盘技术。如此看来,西方的祖姜,和考古上盛产精美陶器的仰韶文化或许有什么关系了。 方征轻咳两声,道:所以,一般怎么造陶? 连风摇头:虽然现在很多地方都有了轮/盘/子 轮/盘/子?方征挑眉。 就是那种会快速转动的轮,很多地方都有。连风道,但是在祖姜,最精致的陶反而是手捏的。她们有一套 不外传的配比方法?方征猜测道。 连风欲言又止:征哥哥,你为什么都知道? 方征不理会他的恭维,问:那套配比方法谁掌握? 连风瞥了眼门外:征哥哥问问那两个探子吧。 其实子锋知道谁的手上有,但他不想现在说出来。方征为什么要制陶呢?这种器具多半用来装东西,方征房间里各种石器容具还不够用吗? 而且方征在问完制铜后立刻问陶,虞夷虽然也都有这两种工艺,但陶器和铜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陶无法做成武器,方征为何 方征听从了连风的建议,又去审问钩儿和叉儿,问她们制造陶器的事情。 方征半蒙半猜:除了你们国主外,知道徒手捏陶器方法的,是你们掌管祭典的大人吧。 叉儿惊恐地瞪大眼睛,这在她们国内都是不传之秘,她们是二国主的心腹要员才知晓。对于普通国民来说,并不是很了解意义。 徒手捏制的陶器和轮盘制作相比,除了材质上更细腻外,用途上也多作为祭祀礼器,方征猜测跟她们的祭礼职官有关,对于他来说算是很简单的推理。但这两个探子不懂现代人的逻辑思维,一看方征居然说得出那么机密的东西,又增添了几分觉得他是神授的敬畏感了。 之前方征已经从她们这里,了解到祖姜掌管祭祀的职官共有十二人,星祭是时令祭祀的一项,除此之外,还有祭神和各种节日的奉纳。 不过,祖姜从来不祭祖辈,跟她们是原始母系社会性质有关。她们供奉的神之一的女娲,就是她们所有人的先祖了。至于那些传辈香火等观念,是父系社会制度的产物。祖姜人只认母与舅,不认父。她们崇拜未来的子孙,而不崇拜过去的长辈。这种社会形态有其独特的优越性,却也有很大的缺陷。从原始社会迈入奴隶制度的扩张阶段过程中,有许多不便利。譬如权威的集中性不够,体现在姐妹两位国主虽有齿序,却没有绝对尊卑观念。 当然,方征并不想替她们解决社会问题,知道陶器制法在谁手上之后,方征惆怅地想:山高路远的,怎么搞过来啊。 他继续琢磨着有没有可能利用叉儿和钩儿,钩儿躺的时间太长,翻动试图舒展着身躯。她们手脚都束缚着绳子,长度够她们翻身,却无法离开床的范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8) 她们刚才接受问话时都是侧着身子,钩儿平躺过来时,方征眼睛一晃,看到她脖子里漏出个小东西,刚才的角度埋在衣服下面。方征手上托了块多余的布片,眼疾手快地从她脖子上扯出来,问:什么玩意?谁给你带上去的。 他不让那东西直接沾手,防止上面有毒或者机关。 方征看到叉儿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如法炮制从她脖子上也搜出了相同的吊坠。 最初审问这两位俘虏时,她们脖子上并没有吊东西。 吊坠形状是个圆珠子,中间有个孔,材质摸起来像是骨头。叉儿央求道:这就是颗普通的骨珠,我们请她们给我们清洁身体后戴上去的。 看管她们的是几个女狩,也不知叉儿甜言蜜语说了什么,愿意帮这两位俘虏盥洗身体,还帮她把随身物品找了过来。方征心想真是好能耐,她们明明杀了部落里某个男人,也不知是如何洗脑的。他冷冷哼了一声,把两颗骨珠从她们脖子上扯下,塞了两截布条进她们嘴里。 方征走到外面,此时在门口站岗的是年轻的雪茅,严厉道:是你给她们带的项链? 雪茅神色紧张,差点哭出来:我我她们一直在求我。这是她们那堆随身物品里的,也没什么棱角,我就 方征叹了口气,雪茅年纪小,不太懂事,于是郑重教道:不能再如此。她们还是敌人,手段多着呢。你就不怕那玩意里有毒或者有小刺?小心被她们弄死。 雪茅这才冷汗淋淋,用力点头:我,我知道了。 方征吩咐道:你自己记牢,也告诉其他人,不许听她们说话。别忘了她们干过什么事。 方征准备拿着两颗骨珠回去仔细研究,他才不会轻易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爱美的装饰。 方征又去另外的屋中,检查她们搜出来的随身物品。上次方征已经看过了,除了那两枚小骨珠,几只小骨叉和两只匕首,和那个鹿皮口袋之外,就是些日常饮食的东西,没有别的东西了,她们说缝面皮的那些工具在山谷外面埋起来了。让方征有些遗憾,毕竟缝人皮技术的成套工具,在这个时代,是多罕见的东西啊。 方征心事重重,回到自己屋中,他不忘记问连风: 你认得这个骨珠有什么用吗? 连风脸色凝重,仔细端详后,严肃道:征哥哥,这是骨哨。 圆珠中间有个孔,方征恍然大悟,短促冷笑了声,吹响骨哨来发信号,心眼真多。还好及时防备住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小的哨子,山谷外面能听到吗?还是说 这种哨子很响还是有什么特异之处?方征问连风。 连风道:这种骨哨我是第一次见,但从前虞夷发明过撮叶吹,吹的声音人类听起来不响,但是能让动物在很远的地方听得到。祖姜或许把这种技术学过去,改入了她们的哨中 方征眉目一凛,这个时代的人或许不了解动物听音的声波频率和人类不一样,譬如海豚的超声波交流人类就听不到。但不妨碍他们经过了大量狩猎实践后,某位猎人吹响口哨或叶哨,发现某个频率和响度,能召回他的兽伴 起作用的,或许是某种人类听不到,动物却能感知的声波频率。 那两位探子是什么时候挂上骨哨的?她们就算吹响了,看守的人也听不见。她们吹过了吗? 方征心中冒出不祥预感,他直觉准确得可怕,几乎同时他听到了外面的尖叫声。同时窗外像是有人把天幕拨快半天来到了黄昏,太阳光线瞬间黯淡了大半。 方征疾步取下墙上的铜剑出门,连风跟随其后。 方征走出门外,倒吸一口冷气。 村落上方盘旋着一只巨大的蛊雕。方征能非常轻易辨认,这种生物外形似雕,头顶有角,叫声尖利如婴儿。是《山海经》中著名的食人猛禽。 方征从前只在图画里见过,此刻才知晓它究竟有多大。 它的两翼展开宽约七八米,比后世最大的雄鹰还有大三倍。相比在半空中挥动的如此巨大翅膀,它的身体却很小,愈发凸显胸骨处鼓胀如一个球那里必定有一颗非常大的心脏供血。 山谷四面屏障挡得住大型走兽虫蛇,却挡不住会飞翔的猛禽。 它的两只爪子都是四趾,钩爪如刃,被那巨大的钢灰色爪子挠一下,估计就要殒命。 首发晋江文学城 蛊雕盘旋在关押叉儿她们的公社顶端,挥舞着巨大翅膀,发出威胁的尖叫声。周围赶来很多部落族民,她们用简陋的弓箭朝它射击,却被蛊雕长满羽毛的翅翼有力地挥落。 那只蛊雕看准某个族民落单,双翅猛振,瞬间扑往地面,在呼啸扇起扬啸的尘土间,血光一闪,它的巨爪已经刺穿了那个落单之人的身体。它力道极大,爪子钩着尸体摇晃升空,又猛地甩落。骇得在场之人面无人色,惨叫连连。 蛊雕抓死人后,又立刻闪电般升到半空远离射程,几乎是懒洋洋地扇开不济的箭势。一双猛禽的眼睛溜转,冷酷地搜寻着下一个猎物。 方征血冲头顶,他倒是准备了一副弓箭,可是弓弦和箭簇都是木质的,也没有工具削得很尖,那蛊雕身上覆盖着大量浓密的羽毛,从材质上肯定对它没有多少杀伤力。 方征三步并作两步,敏捷地跳上公社顶端。以如今他的实力,可以很轻松登着墙面和屋角跳上去,方征挥动铜剑朝它吼叫,挑衅它飞过来。刚才目睹过蛊雕杀人的族民们都担忧又钦佩地看着方征大胆举动,他们既希望方征有能力杀雕,又真心实意担心方征的安全。 蛊雕注意力果然被方征吸引了,它目不转睛来回在方征头顶逡巡,准备着进攻的时机,方征亦全神贯注和它相持。那只雕似乎感应得到方征身上的煞气和杀气,没有立刻靠近,而仿佛试探般飞近一点又立刻退开,小心翼翼试探着方征的攻击距离。 如果被关在公社里的叉儿和钩儿能看到这副景象,一定会非常惊异试探是蛊雕在对抗强大敌人时的习性,通常发生在猛禽和可怖的巨兽之间。对于人类,它从来就不曾试,都是直接冲下去啄死。哪怕稍微被人类的箭簇石矛刺到一些,也远不至于威胁生命。 然而此刻,蛊雕对于方征这个人类的判断却是势均力敌。 方征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计算距离。蛊雕靠最近时约有十米,是他身体增益后跳跃距离的极限。在蛊雕又一次靠近试探时,方征猛然弹起朝它跃去,抡起铜剑在空中劈下 蛊雕那一瞬调动了全力,身体倾斜成一个惊险的四十五度。方征的铜剑尖从距离它头顶毫发的距离划过,剑尖甚至已经触到它胸腹的羽毛。但方征却不得不被巨大的地心引力拉扯,从那个最高处坠.落下来。 方征一击未中,在空中亦改变了落地的姿势,他的脊背因此惊险地躲过了蛊雕钢灰色的利爪反击。方征落地并未受伤,却要缓冲巨大惯性而就势往前一滚。那凶残的蛊雕紧追不舍,看准方征那一瞬的轨迹和盲区,扇动巨翅调转雕头狠狠朝方征啄下。 方征其实是故意卖个破绽给蛊雕,自己或许要受点伤,但这个时机必须抓住,他可以趁此斩下雕头。就在雕头要啄到方征脊背的刹那,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有节奏的清啸。 是站在人群里的连风,他两指撮在嘴边,啸声让蛊雕停顿了陌生的,并不是它听过的音调但这个声音为何深植在古老基因记忆中,渺远却有威力造成了它一瞬的攻击节奏混乱。 方征敏锐地抓住蛊雕发愣的时机,扭身从地面弹起,手中铜剑划过计算好的轨迹本来准备被啄后忍着痛近距离发力,眼下不知这雕怎么呆住了。生死之间,一瞬就能逆转。方征手底力道沛然,用尽全力挥剑砍下,铜剑斩开了蛊雕的脖颈,把它的头囫囵割了下来,喷涌出的血迹把方征染成了一个血人。 蛊雕的长翅垂落在地,激起大片尘土飞扬。展开的羽翼长度接近八米。蛊雕的头大得像只小羊羔,光是它的喙就和方征的铜剑一样长。方征站在巨雕的尸体面前,雕身胸腹上的绒毛都把他埋进去了。 周围的部落族民先是呆若木鸡,随即热泪盈眶,爆发出长久的欢呼声,围在巨雕尸体边又叫又跳。 方征是其中唯一没有露出笑容的,他挤开想要把他举起来欢庆的族民,面色严肃走到人群后的连风面前,问:你刚才吹哨干扰了他? 连风点头道:我学过一点,胡乱用的。能帮到征哥哥,实在太好了。 方征挑眉疑惑:说起来,如果有威力这么强大的兽伴 虞夷战士操纵的,主要是虎豹熊,巴甸的蛇巫是专司,才能操纵那么大的蛇。可是祖姜的这两位小丫头,在方征看来也不算太拔尖的战士,居然能招来蛊雕? 连风接过了话头:征哥哥,蛊雕不能算是兽伴,应该算是兽盟。 那是什么?。 兽伴是认人当主,可以被人操纵得很好的动物。但是有些野兽是无法驯从的,最多只能让它不攻击自己。通常危急的时候召来,它就会杀死其他人。就像和野兽缔结了盟约一样,它们是不会常伴人类左右的,就叫兽盟。 方征沉吟想,他还记得巴甸的巨蛇身上有链条。这只蛊雕却非常野性,身上也没有任何人工加诸的痕迹,如果照连风所说,大概就是那两个丫头求助的对象了。 方征又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略奇怪道:既然不听人的指令,你为什么能干扰它? 连风笑道:大概是它受惊了吧。我也不太懂。 正这时,叉儿和钩儿已经被绑出来了,她们看见蛊雕被砍头的尸体,露出了惊骇绝望的神色,噗通两腿一软,如果不是有绳子拴住,几乎要滩成泥水。 浑身染着蛊雕血的方征倒提铜剑过去,还未说话,叉儿已经彻底崩溃般哭倒在地,哆嗦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 方征都能斩杀蛊雕了,靠人力战胜巨大可怖猛兽的武力值简直惊世骇俗。他根本不是人,而是神,任何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方征略感奇怪,平时都是钩儿比较软弱,叉儿比较硬气,眼下却反了过来。叉儿像失去了所有的心理支柱,钩儿却还算镇定,就似怀揣着一个足以护身的秘密 方征忽然心中一动,既然叉儿和钩儿都有骨哨,她们吹过之后,来帮忙的蛊雕是一只吗?方征立刻拎起钩儿的衣领,喝问:还有一只呢? 钩儿神色变得惨白,更证实了方征的推测,她结巴道:什么什么还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征眼冒凶光,道:说! 方征如染血罗刹般的模样实在太骇人,钩儿也被吓得瑟瑟发抖,终于恢复了软弱本性哭道:走走了 走了??方征匪夷所思,连风在一旁冷静补充道:兽盟召来帮忙的动物,也和她们自己的实力强弱有关。 钩儿是个新手,她吹起骨哨,只能求来一只比较弱小的蛊雕。它落在后面,目睹了大蛊雕被杀掉的场景,调转方向离开了。 蛊雕这种动物,呲牙必报,高傲又凶猛。它这一逃开报信,势必要带来更多的蛊雕报复。 这是走到玉石俱焚的一步,叉儿和钩儿或许有能力能让一两只蛊雕不攻击自己,但当大批蛊雕到来,她们也很可能成为被狩猎目标。 她们要让这个村落完蛋。 方征浑身发抖,大脑中急速思索对策,暂时只有全部转移到山腹洞穴中,但大批蛊雕不寻常的行动,势必会暴露这片区域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了,眼下的威胁迫在眉睫。 连风忽然道:征哥哥,小蛊雕飞得也不算快,现在还能追上。 方征不可思议吃惊道:怎么追? 同时方征心中恍悟蛊雕身上这么多羽毛,身体如此巨大,需要的血液驱动看来又是一种耐力不好的猛禽,只适合爆发捕食猎物。飞长途距离中间肯定需要休息。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49) 可是靠双.腿追吗?方征想要出山谷就得走他们精心掩藏的小路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蛊雕飞走的方向。万一蛊雕往西北方那种根本没路的方向飞怎么办? 连风两指尖撮在唇边,也吹了一声。方征惊异地望着他,连风对方征解释道:我试试,征哥哥,我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那种鸟如果能请来我们还是追得上的。 方征彻底头脑乱了,他一直以为这个山谷很安全。今天先是祖姜的两个女探子召了猛禽来,眼下连风也居然会召飞鸟推而广之,万一哪个大部落训练鸟来打探,靠山谷遮挡根本不够。他们这里一直没有暴露,简直是侥幸中的侥幸。 正想着,族民们却发出了惊呼声,只见天边飞来了一只朱红色的,似大山雀的鸟类,它有火红的长尾,身上的羽毛闪烁着斑斓光辉。连风舒了口气,太好了,这里有的,征哥哥,我们走 方征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鸟? 它叫朱鸾,飞得很快。连风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一伸手就握住了方征的手,那只朱鸾也在连风头顶不远处盘旋,垂下长长的尾羽,它的尾羽共有九长条,每条上面都覆盖着无数火红燃烧般的羽毛。连风另一手扯住其中一根,示意方征也握住一根尾羽。方征触手只觉得像握住了一根温暖的长绳。 方征回头对闻声赶来的两个长老吩咐道:你们先想办法转移进山腹里,那里有个洞穴,之前獬廌就待在那里。 他看了一眼钩儿和叉儿,露出厌恶表情:这两个女人,你们尽快处置了吧。谁知道她们还有什么幺蛾子。 叉儿跪倒在地,朝方征哭着祈求道:不要杀我们,我们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现在没时间跟她多耗,否则方征还可以来个攻心为上的计策,好在之前方征给两位长老讲过一个故事,于是悄悄凑在冥夜大长老耳边,说了两个字孟获。他眨眨眼,故意板起脸凶狠道:我才不管了,你们等死吧。 孟获是三国时候被诸葛亮七擒七纵后收服的将领,方征的意思就是让这两位长老想办法红白脸上阵,彻底把这两位祖姜女战士与原生国的关系斩断,让她们为己所用。 老狐狸冥夜心领神会地也朝方征点点头,示意让他放心。 方征握着朱鸾尾羽慢慢升上去的时候,也不忘对其他人喊道:我去追那蛊雕,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们要多小心,再来一只怎么办? 同时方征心中忧虑,像是雪茅这些小丫头,太不懂事了,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等自己回来,一定要好好划道个规矩方圆。 方征要离开的事实让所有人都吓得魂不守舍,那些平时热衷于采集和婚亲生活的女人们十分后悔,以前方征要她们多训练,她们还觉得没必要。等这次方征回来,一定俯首帖耳听他的话。 朱鸾盘旋而起,把连风和方征一起带离地面。 朱鸾越飞越高,下方族民发出惊呼。方征一手拉住尾羽,一手和连风握在一起,身体逐渐离开地面,这感觉太过刺激。他震惊地打量,恍然对连风道:你其实你一直可以逃的? 连风没想到方征此刻想到的是这种问题,在猎猎风响中,忽然露出一个不知真心假意的微笑,凑近方征耳边,仿佛微暖尾羽拂过,不逃,要和征哥哥在一起。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他已经完全悬空了,下方的人已经缩小到角鸡大小,他没有恐高症,此刻却觉得有点眩晕。 在一只燃烧如火的鸟儿的腹羽下方,握着它美丽修长的尾部,飞驰在人类无法凭借自身踏足的高空中,纵览下方绵延的自然美景。是很难不对共同经历者产生亲近感的,尤其是这位共看山峦秀色的同伴还说着要和你在一起这种话语。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极力摆脱了脑海中的晕眩,在高空大声问连风:它能飞多远? 这朱鸾尾巴看上去承重力非常好,加上连风那身奇重无比的骨头都能飞得毫不吃力。一开始方征还担心把它的尾巴拉断,但随即发现就算是两个大活人吊在下方,朱鸾的尾巴也没被扯变形。这种鸟真神奇。 而且拉住尾羽并不费劲,就像拉住一根绳子,连风也可以握得很稳当。 比蛊雕远。 不知道连风是如何和朱鸾交流的,让它能追踪飞去。 方征又问:它不怕蛊雕吗? 连风点头道:朱鸾很厉害,大部分禽鸟都不敢招惹它。它也不怕蛊雕。 方征看朱鸾的的爪子并不如蛊雕般弯钩,它的喙也不尖利,方征疑惑道:它打得过蛊雕吗?它的爪子和鸟嘴看上去都比那雕小啊。 连风道:不要小看它。 这让方征想到了传说中万鸟之王凤凰,传说凤凰只吃梧桐树的果实。这和麒麟作为仁兽不食人却有超然地位类似。都是不凶暴却镇得住鸟兽的存在。 方征心中叹想,凤凰麒麟等特性的描绘,寄托着人们对于开明温柔又强大的贤王的向往。说不定这朱鸾也是后世凤凰的原型之一。 方征一看快要飞到谷外,提醒连风道:让它到云里去,免得被下面的人看到。 方征在心里祈祷,偶尔一两只蛊雕的活动,应该不至于算是异象吧?但朱鸾要是不藏起来,这一只两只的从山谷里飞出来,就很显眼了。 连风摇了摇尾羽,朱鸾升得更高,带着他们飞进了云层里,四周都变成了白雾。 朱鸾带着他们飞了好一会儿,方征手握尾羽握得有些酸,连风脸上冒汗,方征不由道:追上了吗? 连风凝神听了一会儿,点头道:快了。 再快些,不要让它回去搬到援兵。 忽然朱鸾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开始从云层里下降。方征又重新看到了下方青翠山峦和玉带般的河流,他已经不认得这片区域了。打猎从来没走那么远过。方征看了看太阳方位,朱鸾带着他们往东北方走了很远的距离。 那只小蛊雕正降落在一方星星点点的小水坑边歇息。朱鸾朝着蛊雕飞了过去。小蛊雕迈开爪子,笨拙地在地上跑了起来,想要尽量远离朱鸾。 方征一看,这只小蛊雕翅膀都耸拉蔫的,估计实在是飞不动了。 方征和连风也降落到了地面上,方征重新接触到地面,立刻脚下像安了个弹簧般敏捷越过水坑,举剑朝蛊雕刺去 然而朱鸾更快。它卸下了连风和方征两个重负,飞得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瞬间就超过了方征。它清鸣一声,张开口,方征惊骇地发现,它竟然从嘴里喷出一团温度极高的东西,瞬间就烧到了蛊雕的羽毛上。 而且不知是否错觉,在朱鸾喷火的噼啪爆裂声中,方征似乎听到身后连风清咤的声音,可惜隔得太远了听不清。 方征目瞪口呆,这朱鸾竟然会喷火!它的爪子和喙看外形并不凶残,这就是它的能耐吗? 蛊雕非常怕火,被烧到的瞬间就尖利鸣叫起来,它的羽毛极易燃,顷刻间就被烧掉大半。它倒在地上翻滚着,眼看要扎入水中灭火,方征连忙跳过去拦住,把那团在地上挣扎的东西重新用剑挑回岸边。没多久蛊雕就被烧死不动弹了。零星的火花在空中飘荡,方征注意到有几枚火星还落回朱鸾身上,它的羽毛似乎不会被点燃,在日光下闪烁着明丽的色彩。 这下连烤肉的功夫都省了。方征心情复杂,远离朱鸾两步,生怕它又喷一团火出来。 自然界有些动物会放电,比如电鳗可以形成电火花。可是陆地几乎没有动物能在喉腔中形成火焰。方征震惊地问连风:它是怎么喷火的? 连风道:不知道,但别怕,朱鸾一天才能喷一次火。 方征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他去查看小蛊雕的尸体,它的羽毛几乎都被烧了个干净。皮肉也烧焦了不少。方征用铜剑割下了蛊雕的爪子和喙装进了鹿皮袋中。 方征说:把它烤吃饱,然后我们就回去吧 他话音未落,朱鸾忽然腾空而起,发出短促的叫唤声,扇着翅膀匆忙往西边飞去了。 连风苦笑着对方征说:征哥哥,朱鸾要去找青梧树休息了。喷火之后它非常累,也很渴,只有青梧树上的果实里的水能解它的渴。 果然很像传说中的神鸟凤凰,连饮食习惯都一模一样。 方征喃喃道:非醴泉不饮么那你再召一只? 子锋心想这种鸟哪里能随便召来召去,但他又没法告诉方征,在周边千里内能有一只朱鸾都属罕见。基本不可能遇到第二只,于是连风委婉道:这种朱鸾也是有脾气的,如果和一只结了兽盟,在它活着的时候,就最好不要召别的同类,容易让它生气。 方征倒是理解得很快:看来大凡厉害点的动物,都有脾气。所以要等它吗?它还回来吗? 连风摇头道:如果它很累,可能要休息很长的时间 方征道:那我们自己回去吧。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方征四下观望了一下,近似温带季风气候的夏季温度,比方征所在的山谷稍微凉爽些,推测纬度稍高。 连风凝重道:这里偏北些,也不知是否进入虞夷或者夏渚的地界。 湖泊星星点点的像是海子,让方征想到了水土肥沃的江淮流域,譬如长江中下游、鄱阳湖、洞庭湖的某些流域。 这让方征提高了警惕,不敢贸然把蛊雕羽毛灰的火星弄大,甚至小心地把还没烤的尸体用草叶虚罩遮住。 这里土地肥沃,虽然没有看到耕田痕迹,但也是适宜人类采集活动的区域。就算暂时没有人类经过,流水区域也常有猛兽前来汲水。 现在是黄昏,火光并不明显,但不久后就要入夜。夜晚火光就像个靶子。 方征思考着待会要怎么过夜,当年带着一群老弱病残找定居点的经验又浮现在脑海里,他对连风说:这样吧,我们去找树。 当年还没有找到安居地点时,方征选择了在树上过夜。是那种很高的,连蟒蛇都不容易爬上去的树,却又有浓密的树冠,能挡住鸟类。 后世管那种树叫做望天树。高的可达二三十米,主要生长在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域。方征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 连风摇头说:不用,看那边。 连风手指着一片夕阳下翠绿色区域,方征眼力优于常人,一开始只觉得那是一排长得特别高粗的草,等走近些惊异地发现居然是竹林。 这是方征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片的竹林,他在火山附近山谷里发现的都是零散几根青竹,连丛都称不上。这里的竹林却是浅紫色,粗的单棵近乎碗口大小,每一丛至少有几百根环绕生长,从外围看,一捧竹丛足有长满须根的老榕树那么大。这些竹子也很高,虽然它们多半被粗重身躯压弯了腰,但还是离地面几十米。 方征点头道:竹林里的确好。 竹竿没有树枝丫,杜绝了很多死角区域。竹丛之间的间隙大,不容易藏匿野兽。竹丛上方枝叶很细,鸟不好造窝。竹根旁容易掘出水,虽然也有蛇虫烦恼,但竹林的开阔和木材特性,让它成为野外过夜的好选择。此外,如果是冬春时节,竹林下面还有竹笋。 方征看到那些最粗壮的紫竹根部,都有斑斑灰色圆点。叶片上也有斑驳的灰黄色斑纹。风吹来,粗大的竹竿跟着随风摆动,发出簌簌响动,一时间,眼前所有的紫绿、紫黄和绿灰色都在摇曳。 这是湘妃竹啊。方征惊异道。 传说舜的妃子娥皇和女英,在他死后,她们伤心的眼泪洒在湘江洞庭附近的竹子上,那种竹子从此有了泪痕般的斑纹,被称为湘妃竹。虽然只是传说,但这种竹子得见眼前,方征也就顺口感慨了一句。 连风困惑问:什么湘妃?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0) 方征想起来,这个时代舜有其他称谓,想必娥皇女英也叫别的名字。他就说:我在说姚虞帝的后妃。因为后世《竹书》《山海经》里记载还有第三位后妃,方征就补充道,就是陶唐帝那两个女儿。 连风精神大震,脱口而出:太好了。 方征不明白连风为什么那么激动。 当年姚虞帝殒身之后,再也没有人找到过他的归葬之所。连风道,陶唐帝的两个女儿,当时或许是受到了一些压力她们就离开虞朝都城,去找苍梧之渊。最后她们也过世了,没有人找到她们的坟冢。有一个传言,找到哭花的竹子,就找到了陶唐帝的女儿归葬的地方,或许那里离苍梧之渊就不远了。 谈起两位后妃的坟冢,连风并没有很敬畏的模样,方征猜测可能是她们并没有跟舜一起殉葬,在这个时代留下了一些争议。舜死在苍梧之渊,方征心想,但娥皇女英在后世传说中却作了洞庭湘江的女神,生不随征,死不随殉也是某些史学家对她们的意见。 连风走过去抚摸那些斑驳的竹竿,问:征哥哥,这种竹子,你刚才叫它们什么,湘妃竹? 这个时代还没有皇后等称呼,上古帝王的妻氏们都称妃,也没有太明显的嫡庶尊卑等级区别,所以令连风困惑的只是湘。 发音不同。方征含糊过去。他们往竹林走去,却在半路看到了几只插在泥土里的栏杆。 连风神色凝重:这里有人。 那栏杆是用木头和绳子制成,仿佛某次围猎后没有拆除干净的遗留物。方征上前拔.出一根栅栏,材质似竹、底端削尖,却被随意抛弃在此,令方征不安扩大。 这里有人并不奇怪,毕竟生态环境如此良好的地界,一向都是部落宜居场所。方征只祈祷千万别是非常庞大的奴隶国。 他四处查探警戒着,也对连风说:戒备一下。 连风趴下身,把耳朵贴在地面,凝神听了一会儿,对方征摇头道:征哥哥,附近地面好像没有人。 方征心想,他们星祭者会的办法还挺多?这种听固体声波的古老办法,更多应用于战时或狩猎,像连风这种人,居然也掌握了? 他排除了一闪而过的怀疑思绪,面前是疏朗竹林,背后是刚才来路,除此之外两边就是河湾溪流,的确不像有任何地方能藏人的。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四周同时吹起了骨哨、响箭,还有方征听不出名字的乐器声。河水中哗地冒出十几个脸带面具的人,跳出来围住了方征和连风。 连风神色难看,刚才他贴耳能听见地面动静,却听不到水里,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能藏在水中? 这些人身上穿似鱼皮缝制的紧绷衣物,面具是木头和铜制的,手中握着石头或木制的叉、钩和戟。方征非常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两人竟然手持着类似弩的工具。方征还以为弩至少是在两千多年后才被发明的呢。 他们呜里哇啦地说了一大通,语言浑浊不清,好在方征脑海中每次都能自动听懂大概的语言。连风甚至能用和他们一样浑浊的语言呜哩哇啦回了几句。 那些人叽里呱啦的,大意是两人贸然进入领地,冒犯了他们。 连风说,无心侵犯你们的领地,是误入的。 中间有个戴面具的高大男子,冷笑着说:不用装了,什么都听到了,果然又是为了姚虞帝的墓来的,带回去。 方征神色一凛,对连风使了个眼色。 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些人看来也知道一些关于虞舜陵墓的信息,不如将计就计,先假装被他们制住,见机套问更多信息。 虽然方征并不怕这十几个人,也考虑过武力上至少他有一战之力,但是暂时不清楚对方到底还有多少人埋伏。而且他观察到,这些人的工具非常奇怪。有常规原始的武器,却也有弩。弩机的制作离不开金属,而且这些人刚才在水里埋伏,该有防水工具。综合来看,这些人实力不弱,还是摸清情况再行动。 连风也看懂了他的眼神,作出了相似的判断,方征便不作任何抵抗地,任他们把自己和连风绑了起来。 方征被他们用绳子捆住双手双脚,蒙住眼睛,嘴里也塞了一大团草绳,两个战士把他抬着走。连风也受到同样的对待,只不过他太重,抬他的人在那些战士的咒骂声中变成了三个。 首发晋江文学城 虽然眼睛被蒙住,但方征依然能从上下左右的摇晃的幅度来大致辨别方向。而且蒙眼麻布编织得并不细致,上面有些缝隙透光。他们先是经过了竹林,然后往斜坡上拐,走了几里颠簸的山路,又下降到水滨边。他们被抬上了一艘小船。小船颇为惊险地驶过几片乱石滩,又进入了一个昏暗地穴中。 他们在地穴中走了一会儿钻出来,似乎来到一片宽敞的露天平台。方征听着周围愈发嘈杂的人声,琢磨着人数密度 又走了一会儿,周围人声渐少。如果那就是部落最繁华之处,方征暗自松了口气,并不是冥夜大长老提到过的几万人大都城聚落,人数上限最多几千。 他们被抬进一片阴影中,终于停住了脚步。方征猜测这是目的地的门口,听到那个带头的战士在前方和人交谈: 抓了两个外人,他们也是来找帝坟的。我要见大司长 大司长还没好起来,先把他们押下去。 带头的战士提高了声调:大司长到底在不在! 当然在,但他要养病。 脚步急促的推搪声,那个战士不住高喊着:大司长!大司长!您听得到吗! 不要吵那么大声!回去! 这两个人是冲着帝坟来的,这些事情很重要,有没有其他人,外围屏障如何加固,要组织多少人去巡视,大司长不能不拿主意! 等大司长好了我们就会禀告他 一片吵闹喧嚣中,方征又被那几个战士拖走了,他透过蒙在眼前的麻布,依稀看到自己来到一座下面栽满木桩的干栏式建筑前。干栏式建筑就是下方以尖桩木支撑,上方住人的木房子。这种结构有很多好处,比如下方可以豢养牲畜,烟熏蚊虫,防水防潮等。 天色太暗,可见度低的视线无法看清栅栏里是什么动物,但方征听到了猪的哼声,看来这是一个已经会驯养猪的部落了。下一秒钟方征更被证实了这个判断,他被身后战士推搪着塞进了木栏下面,那里面用木桩分成一个个小区域,方征被和猪关在了一起,它们隔着几条横栏,微弱地哼了几声。 听声音,连风被关进了对面房子下面的干栏里。这两栋木屋上都有人带着兵器走来走去的声音,大概是他们战士值守的地方。 方征又侧耳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以不出声的手法,把手上的绳子挣断了。倒不是那些人捆得不牢,而是方征力气更大罢了。 方征顾不得被腥臊猪圈熏脏,他悄无声息地爬到中间木栏边,去摸那些猪到底驯到什么程度。这木栏下面关押着三头成年猪,还有窝看不清的猪崽子。方征的手伸过栅栏只摸得到一头,身上还有些硬毛,獠牙小了很多,体格还是偏瘦。 方征心中对这个部落的文明程度有数。如果按照后世考古学划分,这或许和长江中下游那批能驯猪、干栏式建筑的新石器晚期聚落有关。当然,方征并不知道20世纪80年代后的种种考古成果,七千多年前的稻谷也是从那里发掘而出的。 上方战士走动声音过了一会儿停止,夜深人静,估计站岗之人也陷入了短暂的瞌睡。 木栏并没有上锁,这个时代也没有发明铜锁,木栏都是削尖了刺在泥土里的,方征轻轻不出声地把中间栏杆抽了两根出来,并不算牢不可破,又重新插了回去。 方征可以爬出去,但他不想那样做,这里建筑分布不清楚,谁知道爬出去会不会遇到巡逻的战士。方征决定采用另一个当初使他变强的东西 方征当时把大青龙的触角磨成黑色粉末的时候,有一次清洗手指没有洗干净,粉末从他指甲渗了下去。当天晚上方征差点被毒死,他的手指肿得有鼓胀的香肠那么粗,痛不欲生。还好方征房间里临时放着一些太岁肉,方征不得不把手指整个浸在里面,太岁肉竟然冒烟了,经过一.夜的不断置换毒物,方征的那根手指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颜色变得有些深,改变得最多的是指甲,它约变厚了半毫,就像一个小小的金刚刀,无论什么材质的木料,只要轻轻一划,就有毒物腐蚀下去,不一会儿木块就烂了。 一开始方征非常担心,总害怕自己不小心再次中毒,把家里的木制碗筷或者床弄坏。当时他在学习那片龟甲上的第三招。学了之后能感觉到指甲处藏着一小片东西,他逐渐能控制那片东西收回指甲里静静蛰伏,在需要的时候再控制它冒出指甲一点点。方征也曾试过想办法把它逼出来,可不知道是他功法不够,还是那玩意太顽固,就是不肯离开。索性也不觉得对身体有危害,方征就搁它在那里,平时收集木材时还能起到很大用途。 方征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毒片。 平时方征都是把这小毒片收在指甲里,它专对木材起效果,方征除了用它来砍点石器砍不倒的树木外,就没有别的需求了。此刻有了用武之地,方征催动小毒片冒出指甲一点点,然后轻轻在干栏角落的木板下方划了一厘米左右,黑色不断蔓延,很快就把厚厚的木板腐蚀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区域。 方征拔了一根削尖的木栏,把那些黑色腐蚀区域不出声地挖下来。然后扫到一边,上方尚未被腐蚀的区域已经变得很薄。方征以绝无声息的手法挖出一个眼睛大小的小洞,并没有透下来火光,这让方征更欣慰了已经熄灭了灯油火把,入睡的可能性很大。 方征用指甲里的小毒片,慢慢把角落洞口腐蚀扩大,直到能让一只手通过这是方征在练习第三招时发现的奇妙功法方征暂时称为缩手功,只要一只手能通过的地方,他的身子也可以通过。不过方征还没掌握得很熟练,眼下是个绝好的练习机会。 方征把洞口被腐蚀的东西处理干净,在黑暗中探了一只手上去,屏息凝神,用龟甲上的第三招缩了上去。黑暗中,谁也看不到一个影子,出现了房间里。 只是用得不太熟练,方征在翻上来的时候,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咯声。 方征脚步也走得没有声音,借着优于常人的目力,他看清了房间里有四个战士,三个躺在床上入睡,一个坐在椅子上值守,熄了灯但人还醒着。他站起来想看看那声方征翻身起来时轻微的咯是怎么回事。然而方征比他快得多,只瞬间就跃至椅子背后,用长老们扎骨针的手法,手指按紧他的太阳穴把他弄昏过去。 方征并不想杀人,而且如果能和部落里的人达成一致化敌为友是最好的,没必要现在就结下血仇。所谓攻心为上,方征在这三年处理和有比部落的相处中,对这个时代图景和人们需求有了更深的了解。 其他入睡战士们的呼吸都还很浅。有个人甚至没睡着,睡眼惺忪地坐起半个身子想看怎么回事,方征如法炮制把他也弄昏过去。剩下的战士都还没苏醒。方征蹑手蹑脚,加深了他们的昏迷。然后检视着装备。 这些战士都是披挂着护甲入睡。他们穿着兽皮,胸.前有一块骨制软甲。旁边放着三个骨质护面,和一个黄铜面具。 这四个人中,有一个人的兽皮稍长,骨甲也有前胸后背两块,该是他们的小队长,有资格带黄铜面具。方征比较了一下,身形和这个小队长还蛮相似,就拔下他的全副衣装换上,戴好面具。如果没有面具,他还真不敢作此伪装。 做完这一切,方征拿好小队长的武器(一支犀牛角打磨的短矛和皮盾),走出了这个干栏式建筑物。外面没有看到人,只从很远地方传来一些声音,毕竟已经是午夜时分。 方征在关押连风的栏杆外看了看,连风一动不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着了。方征决定先不叫醒他。自己去探探情况。 同样的干栏式建筑约有几十个,它们仿佛一圈屏障,建在围墙下面。围墙是石头和木头搭建的,最上方是一排木刺,木刺上悬挂着许多已经干瘪的动物尸首,也有人的头颅。 方征心中一紧,从这个部落的围墙建筑,可以大致看出它的处境在危险的冲突之中,围墙起到防御、警戒和夸饰作用。 这个部落,看来广为人知,又或者说,许多势力都曾经要入侵。方征在黑暗中借着绝佳的目力到处观察,远看去部落似乎坐落在一大片平台上,背靠山岩,三面都用围墙围住,下方远处传来大河的波涛声。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1) 围墙下方都是这种战士歇息的干栏式建筑,里面一圈是农作物田地,更里面则是轮廓小一圈的居住式房屋。依然是上方住人,下方畜牧的结构。中间区域是农田和房屋交错,最中间有几栋占地很宽的高顶建筑,可能就是刚才那战士拖他们觐见到的大司长所在。房屋间的道路约有两米宽,并不够车马通行。 他默不作声地顺着房屋间的道路往最大的那栋房子走去。一路上,还有几个尚未休息的人在干栏边劳作。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在给猪圈扫除粪便,然后堆到田地边缘。 其中一个妇女身上的衣服有花纹,她腰上还悬挂着类似黄竹的东西。方征眼神一凛,在心中大概对这个部落的人数、成分、生活、劳作方式有了判断。结合铜面具,弩.箭,还有妇人身上的装饰,对历史上的渊源,心中也大致有数 方征带着面具不出声,他们看到方征还致意问好,方征只是点了点头。看来这位战士小队长平时也素有威严,颇受那些人尊敬。 方征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平台最中间,那里矗立着最大的一座干栏式建筑,下方围栏里并没有牲畜,而是燃烧着艾草和其他草药,散发出好闻的苦味。上方房屋周围也用洁白的布匹装饰,门柱上挂着盐块和鲜花。方征一看就知道,这应该就是刚才大司长居所了。 深夜门口站岗的战士只有一人,而且周围房屋也没有人出来。方征走到门口时,那人拦住他,道: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大司长病着,不能见 方征出手如电,瞬间扼住他的脖颈,那人立刻就翻了白眼。但方征并没有杀死他,只是让他暂时窒息昏迷过去。反正这人也会认为是方征冒充的那位小队长做的,那人白天就在门口大吵大嚷要见大司长。方征一点都没心里负担地把锅甩给对方。 方征把这个昏迷的守卫扶到下方栅栏中藏起来。走进了大司长居所大门。门是从里面用木桩匝上的,但方征从外面把它强行推开,门匝发出被压扁的刺耳声。从里面漏出来的光线证实了里面人还没有休息。但方征并不怕。 他推开了门,几支弩.箭朝自己面门射过来,方征甚至都没有躲,它们在铜面具上砰地弹开了。 方征静静站在门廊的阴影中,从里面传来一个怒喝声:骨牙!你再不滚,弩.箭射的就不是面具了! 方征不但没退后,反而继续往里走,里面果然又射过来几只弩.箭,对准的是方征的胸膛。但这个速度在方征眼里实在太慢了,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握住了射到心口前的弩.箭,一连接下了五支,然后把它们往射来的方向甩了过去,听到了对面传来的惊呼声。 方征没有费心准头,否则至少会死一个。他暂时不想伤人加深误解。 屋子里被药草熏得烟雾缭绕。屋中间有一张巨大的沙盘和一块巨大的鳖壳。四个角燃着八只羊骨盛的火灯。三个穿着兽皮和骨甲的战士手持弩.箭,后面还站着两个穿长袍的家伙。他们刚才围在桌旁商讨,听到门口不寻常的声音,便用弩.箭防卫。 弩.箭一次只能射一发,共有五支弩,刚才都发射过一轮,现在他们又重新装填上,对准了方征,却没有再贸然射出,刚才方征全都空手接下来了。他们十分心慌。 骨牙!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到方征只有一个人走进来,这些人松了口气。他们早就担心骨牙带着战士反叛,毕竟大司长已经不露面很久了。 方征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对这些人来说很陌生,立刻意识到他是假扮的,可是这种惊骇都比不上方征所说的内容 九黎蚩尤,曾制兵善战,威振天下。你们如今真可怜,只能躲在这荒滩乱山之间,靠着老祖宗的一点东西,苟延残喘到今天。 那些人脸色全变了。 黄帝蚩尤之战,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除了大司长和几个巫长,连这个房间里那么核心的战士,都不曾知道,他们曾是九黎后裔。这个陌生人竟然说了出来,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是从好几处地方猜测而出的。 首先是铜面具,传说九黎蚩尤铜头主金制兵弩,是史载最早的靓铜冶炼技术,为东方青铜文化的先声。搞不好虞夷那边制铜的办法还是九黎传过去的。当年蚩尤和黄帝分庭抗礼,战力十分强大,一部分靠的就是这些金属兵器。 其次是那个妇人,她腰上悬挂的黄竹般装饰,是一种乐器,叫做芦笙。九黎精于铜,以此作芦笙舌片。 再者是他们悬挂在门下帘布的装饰,上面有一条宽的白色花纹,又有一条细的白色花纹,一直流传到后世苗族服饰中,代表长江与黄河,下面有山峦,代表蚩尤战败后迁徙的千山万水。 这些特征都流传到了现代,反映在苗族服饰和器皿上,因此方征不难猜出是九黎蚩尤后裔,但对于那些人来说,一时间都吓得动弹不得,好半天一个穿着褚色长袍的,胸.前图案深红色的巫长用沙哑苍老的嗓音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方征这种先声夺人的办法是为了替自己争取话语权,他在这个时代已经找到了非常好用的大旗,作为某种神授代言人,其效果从獬廌决狱那次就可以看出了。 我叫做方征。方征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他给自己想了个贴合的名头,我是华族的继承人。 华族源于华夏,却又不全是。华夏这个词,用以指代炎黄部落直到周正统世系,与周遭四夷区分。华在甲骨文中出现过,是圣洁的意思。仰韶陶文化中有五瓣花的图案,以花为图腾。花就是华的雏形,至于夏则毫无疑问是夏王朝。华夏联盟被后世用来指代炎黄世系在中原地区的统一。 但华夏这个词的说法,正儿八经地要到西周和春秋时期才广为流传,这时代人们很不知道华夏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如今北方的大国叫做夏渚。 方征也不知道自己穿越过去的时空究竟是《山海经》中的世界还是另一个平行时空,也不好意思占老祖宗便宜,但又带着对自身文化的认同,于是只取了一半,称自己为华族人。 继承人的说法也很有讲究,每个部族都是有些不外传的秘法,多是医术制药或者战争手段,如果再会些占卜或者和动物沟通的窍门,那就有望发展为大部族。每个族能称继承人的,都是很有本事的。 虽然这些人没有听过华族,但他自称继承人,一下子看方征的眼神都变了。 你是怎么 关在猪圈里,可不是正确对待继承人的处置。方征环视一周,你们大司长呢? 今天白天,方征所冒充的这个叫骨牙的战士,曾经在门口大吵大嚷要见大司长,希望早点提审俘虏,可是这里面的人拦着他,说大司长病得很厉害。 他们脸色微妙。方征补充问:还是说,做主的变了人? 另一个血色长袍的巫长道:大司长病着,你跟我们谈就好。 病着?方征冷笑,指着他们背后的白色长帘:我只闻得到死人的味道,虽然你们熏了很多药草来掩盖但方征的嗅觉本来就比寻常人更好。 大司长不是病着,而是已经死去。 那些人一瞬间又重新握紧了弩器,那三个战士脸上露出忌惮又悲伤的眼神。他们愤怒地咆哮,举起长戈、石矛和铜刀冲上前来,要杀死方征。 方征岂会被他们伤到,他身形灵活,屏息凝神,回想着龟甲上的第一招,简单地扎了个马步。那些人只是眼前一花,方征已经双手分别握住了长戈和石矛。剩下一个战士资历应该是这里面最老的,砍向方征面门的是一柄铜刀,方征不避不躲,迎面咬住了刀锋。刀刃只割破了他一点点嘴唇。三柄武器都动弹不得。 那三个战士大眼瞪小眼,无论怎么使力,就是无法撼动方征。他们对视一个眼神,同时撤力放开兵刃,握紧拳头朝方征砸去,本来他们动作非常快且配合默契,如果方征要松开兵器再去迎他们的招式,就会来不及。 方征更干脆地就势握紧兵器刃口反击他们,嘴里铜刀松开,脚下踢了个方向,迎面而来的战士不得不疾退才能惊险躲过飞驰的刀兵。 他们奈何不得方征,还把自己的武器赔上了。他们不得不忌惮地站在房间最远角落,警惕地听方征说话。 方征用功法快速逼出嘴唇破皮处的鲜血,以免被铜刀砍到后沾上细小的锈屑,随即道: 谈谈吧。我对你们谁做主没有兴趣,更不认识你们大司长。今天假装被那个叫骨牙的战士绑来 其中一个战士猛然醒悟道:对了,骨牙呢,你把他怎样了? 门口那人怎样,骨牙就怎样。一觉睡到天亮罢了。方征道:我还不至于和他们计较。我们在附近找东西,他听到了,就袭击我们。我倒是很好奇,九黎后裔什么时候替人守墓了? 血袍巫沉道:你来找姚虞帝坟做什么? 方征笑着敲了敲桌子:你们一直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谈起来就很困难啊。方征悄悄把小毒片伸了一点出来,在他们面前桌上轻轻一划。蔓延的黑色瞬间腐蚀了大片桌板,哐啷垮塌在地。 非得三番五次动用威慑手段,才能建立起谈话的条件。 那几人的眼神都变了,血袍巫捡起了一片腐蚀半边的木块,方征看到他伸出了一根铜针去刺,黑色悄悄攀上铜针的尖头,让它变了些颜色,又继续往上爬。那个血袍巫赶紧连着针和木板一起丢掉。 方征见状道:我也不是来和你们为敌的。这样吧,我们轮流提一个问题,如果不能告知,就换一个问,直到能回答。 那几人彼此眼神交流,虽然不甘心,但连他们最精锐的战士组合都打不过方征,最后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方征道:既然是我出的主意,我就先回答你们刚才的问题,表示一点诚意。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找姚虞帝的坟。这个理由或许你们听过很多次。为了姚虞帝坟里的好东西。 方征想的是,一个君王的陵墓,肯定不止有大羿的弓箭,还会有许多珍贵的宝物随葬。他这样说不算撒谎,就算对方有什么检测手段(他对这个时代的技术怀着警惕之心)也不会被揭穿,也没有暴露他要寻找的核心物件。 那几个人果然点头,道:的确是很常见的理由。 方征道:既然如此,就换我来问。你们大司长是怎么死的? 虽然方征也对这个部落来历感兴趣,但提问机会宝贵,他还是先从最要紧的入手。 血袍巫顿了顿,和那几人交换了一个阴沉脸色:这个不能回答,换一个。 方征道:好,那问一下你们各自的身份。方征借此也能知道这个部落的权力构成。 一个血袍巫道:我们叫香尤巫,他是奢池,我是塔莫,是治病和发种子的 方征忍耐着,把疑问留到下一个问题,先听他们介绍完。 那三位战士是大铜牙二铜牙和三铜牙。 方征定睛一看,战士脖颈上围绕着一圈兽牙项链,相连点缀着铜珠串,大小有不同,应该是等级能力越高的人,戴的项链上兽牙越大,铜珠越多了。 轮到大铜牙问方征:你的部族在什么地方? 这几年巴甸和虞夷没有打起仗来的那片中间地带,区域特别大,方征并不担心被人找到确切位置。在青龙岭。该我问了,刚才你们说的负责发种子是什么意思? 一片土地上不能一直栽一种作物。要收集好的植物的种子,丢掉坏的 方征一听就明白了,虽然有些惊讶,这里竟然已经进展到有意识地人工栽培选育阶段。也懂得土地农作物栽种不能单一的道理。算是个很优秀的农耕文明初期了。 轮到对方继续问方征:你的部族有多少人? 两百。方征道。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2) 方征没有告诉他们的是,部落隐蔽得很好,没有战争威胁,作物资源丰富,且部落女人们意愿强烈,这几年有不少新生儿童出生,这是一个优秀的人口结构,发展起来会很迅速。 那些人交换了一下神色,掂量着两百人是不是有些少了。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方征道,我和你们谈,不是为了让我的族人和你们一起战斗。他指着自己,是我。难道每次来袭击你们的敌人也是靠人海战术吗?像虞夷和祖姜的优秀战士们数量也十分有限。 那边几位代表着部落战斗最高水准的铜牙交换着不甘眼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们当然知道,但是你他们眼神迟疑扫过地上被毒物腐蚀的板材,你的确很强,刚才的力量和这些毒都 我可不止这点能耐,方征轻笑道,你们人再多一点,我也不怕。 那个治病的香尤巫有些疲惫道,你的战斗技巧,看你接箭就知道了。但我们的事不是一两个实力高超的战士就能解决的。 也对,方征寻思着。你们战士人数不算少。如果围墙下那一圈房子里,每个里面都有三四个,那你们这他凝重道:全民皆兵?有点过头了。 一路看过来,方征观察到这个平台区域人口容量约两千人左右,围墙下的一圈房子里战士算下来超过五百。方征又看到他们民居屋舍下方有男人也有女人在劳作,应该是农耕社会的夫妻家庭结构了。在这种自然出生率下,成年适龄男子的数量已经到了极限。 农耕社会的男子如果全部都是战士,是一种非常极端的社会结构。与原始采集狩猎公社制不同。农耕社会的家庭制度建立在男女共同抵抗风险之上,要让男人全部充作战士,就意味着生存条件非常恶劣。而本该共同承担的家庭劳作势必全部压在女人身上,造成新生孩童数目的锐减。 所以方征觉得,他们迈入农耕社会过早了一点,外围墙上那许多人头和兽头,这么恶劣的生存环境,还是靠公社制度抵抗的力度更大一些。 但如果他们之前已经进入农耕社会,自然不会倒退回原始部落制度,却被迫迁徙到这个恶劣的地方,生存境地自然一落千丈。 方征想到了他们的弩.箭和妇女身上佩戴的芦笙,问道:你们的铜呢?造铜风炉那么大,不应该看不到。 三铜牙刚开口道:我们已经就被一个香尤巫急促打断,我们并非风炉造铜,不用火。你到底想跟我们谈什么? 方征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就算是湿法炼铜,制造酸和铁也不可能没有火。他心中逐渐对这个部落的问题清晰起来,谈一谈,你们是被什么困在这里了? 精巧的干栏式房屋结构,对耕作的理解,武器原料的制作这个部落如果在刚才方征被抓的那片湘竹水楣边定居发展,情况会大不一样。可是如今他们却用围墙把自己圈在山壁的一个平台上,下方是悬崖峭壁。这里土地并不肥沃,以至于他们不得不用换农作物栽培的方法来涵养;这里野生禽.兽也不好捕猎,他们不得不把空间利用到极端来养猪。 从方征被抓来看,他们并不是去不了资源丰饶的地界;从围墙上插满的尸首来看,若说起到了什么隐蔽效果意义也不大。他们就像是驻守在人人都知道的一处天险的战士,每天面对着威胁,还要负责巡视周围。方征觉得根本不可能为了什么理想誓言或祖上契约之类的理由不得不看守姚虞帝的坟墓,活都活不下去了,有几个人会遵守呢? 应该有别的缘故,他们不得不待在这里。 三个铜牙神色复杂地打量方征,两个香尤巫有些虚弱,颓然道:诅咒啊都是诅咒 诅咒?方征不信那些神鬼玄叨叨的东西,说说看。 我们先商量一下。他们几个交换着神色,然后几人悄声附耳商量着,虽然声音很小但方征还是听得到,不过他也只有装作没听到似的站在一旁。无非是些告诉他吧万一他有办法如果会泄露就杀了他之类的陈词滥调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商量好了,由那个血色长袍的香尤巫出面,对方征道,我们的确看守着姚虞帝的陵墓,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是九黎部族的一支后裔。只知道我们祖上和姚虞帝有过约定,在他身陨苍梧后,把部落迁移到入口。那时候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但后来我们发现这里条件不好,想离开却走不掉了。 走不掉?方征挑眉问。 我们一开始搬迁到竹林的水边,那里自然条件最好。但不到一年,大家都陆续得了怪病,怎么都治不好。部落人死了一大半我们只好又回到这里,结果大家的病真的就好了。但之后我们总是不甘心,每年都有人跑出去,可是无论跑到哪里,都会生那种病,只有回到这里才能治愈香尤巫眼含泪水道,当初使者告诉我们,生生世世不能离开这里,如果离开就会被惩罚,这就是诅咒。逃不掉的诅咒。 方征心中一紧,慢慢道:难道你们的大司长 大铜牙脸色阴沉,大司长他一辈子想破解这个诅咒,他炼了很多药,说是吃下去就可以解决诅咒。他一年前真的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也没事。我们以为他成功了,他还说今年把药做出来分给所有人。可是前不久,他忽然发作那种病,没过几天就死了。他死前说诅咒是逃不掉的。 方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片土地上有什么超标的矿物元素含量,却恰好能综合这些人体内的什么毒素。他沉吟道:给我看看你们大司长的尸体,我或许可以找到帮你们的办法。 那几个人明显不信,然而他们死马当活马医,抱着聊胜于无的希望,叹气道:你看吧。不过他们忽然对方征露出诡异的表情,这片遭受过诅咒的土地,一旦到来,你就不能离开,如果你走,也会像他一样的死法。你只能加入我们。 是么?方征笑道,为了不留下,我可得努力帮一帮你们,毕竟你们这里实在不漂亮,比我的山谷差远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你如果帮得了我们,别说什么姚虞帝坟墓的位置了那个大铜牙面露不屑,我直接带你去墓门。 方征心中感慨,白天那个叫做骨牙的战士说要禀告觊觎帝坟的情况,这些人却没有理会,看来他们早就不想被困守在这里,不想再遵守什么祖上的约定了。那个叫骨牙的战士在他们眼里一定傻乎乎的吧。 方征道:我要取出墓里的东西。除此之外我还要铜。 那些人嗤笑一声,俨然是不相信方征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就敢在这里漫天要价。方征也没理会他们,掀起帘子走到后方床前。走得越近,那股尸体腐败的臭味就越浓烈。 床上盖满了香叶、艾草和紫苏,一张白色的幔布下方,被他们称作大司长的人冰冷地躺在那里。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在这个时代才二十来岁。他嘴唇乌紫,从脖颈下方开始糜烂。 他浑身大部分地方都溃烂了,浓疮是暗紫色的,方征吹熄床头的一盏羊骨灯,不接触人身体的,用羊角去拨开他的嘴巴,看到牙齿的牙龈下方有大约一毫米的蓝灰色细线。 方征心中有数了,他转头又问这些人:你们从小到大有什么一直在吃的东西吗?或者说,你们的祖上有分下来什么东西给你们吃? 你想说下毒吧,没有。那个香尤巫道,我们一开始也怀疑过,但我们这里吃的是田地里自己种的作物,肉是自己养的猪,水是自己打的井。姚虞帝逝世已经过去了六十年,如果有什么人一直给我们下毒,早就被发现了。 方征道:我需要一口煮热水的锅,几条织得很细密的绢布,还要你们每年都会种的作物种子、田里的土、井水里的土、猪饲料、猪骨头,还有,我的同伴还被你们关在猪圈里,你们把他放出来。对了,我们身上现在都很脏,需要先清洗,正好去看看你们的水源有没有问题。 他吩咐得那么自然,让这些人差点无条件执行了,他们心情复杂地想: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如此天然的领导气质,在那一瞬间就好像他才是这里主人似的。 大铜牙阴沉道:你最好祈祷有点用,否则我们 好了别来那一套了,我不是吓大的。方征笑着摆手,去准备吧。 方征被他们领到山壁下方的河道旁,在路上他得知了他们生活平台上有四口井,都是饮用水源。部落人洗澡都是在山壁下方流动的活水里,短暂离开一段时间不会发病。他们平时出去巡逻和狩猎,只要不超过一天就不会发病,因此也不能走得很远。湘竹那边就是他们巡逻地盘的边缘了。 周围都没有人,方征猜测他们是提前做了布置,这样想着,忽然看见前方连风抱着两套部落换洗的兽皮衣服,兴高采烈地同他打招呼: 征哥哥。你没事太好了。 方征心中不由得一软,看到连风倒也没受伤害的模样,农耕社会还是自有其好处,起码不会拿人当口粮。 同时方征也感慨,也不知连风是心里素质良好,还是心太大,居然能一直在猪圈里睡得那么安然,据那些释放的战士们对方征说,直到他们打开栅栏的门把连风薅出来,他才醒来。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连风是装睡的,他呼吸声调整成了和真正睡着时声相当,并且连风隐隐感觉那层壳略微不适,和方征一样推测出了这个部落环境有问题。 先把身上洗了,一身小猪味道。方征把衣服解开,趟入河水中。这里流动的活水不像山谷里的温泉,方征虽然不怕冷,骤然被冰水刺激到,还是打了一个哆嗦。 连风也解衣入水,倒是神色自若。方征总觉得,连风身体魁梧了一些,是长了点肉吗? 其实那是子锋壳里的身体痊愈的过程。子锋本来的身体坚瘦结实,浑身上下无一丝赘肉。被铜链弄得全身没块好肉,愈合后的身体一开始非常单薄,且在壳里笨拙不便。他花了非常多的精力,才能恢复结实一点,等他足够结实,就可以挣开壳子的束缚。 就像雏鸟一样,要足够有力量,才能啄开那层壳。 方征漫不经心斜瞥他,你不是怕冷吗?这水受得了? 连风立刻有些夸张地抱着手臂,牙齿打颤道:是,是有点冷。 方征在心里吐槽这假装也太不走心了吧,然而一瞬间连风却凑过来抱住方征,磨蹭道:还是征哥哥身上暖和。 方征瞬间感到和那天握住朱鸾尾巴,听连风在他耳边吹气说那句话时相似的眩晕感,他一阵剧烈咳嗽,赶紧把连风往外推几尺,连风那身骨头重得他手都酸了才推开,他板着脸警告道:你给我适可而止。 征哥哥,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吗?连风又露出那种小狗狗般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得方征心情跌宕。 方征敲了敲他的脑袋:你是有什么毛病,你又不喜欢男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连风理直气壮地噎住了方征:我是不喜欢男人,但我觉得征哥哥身上很暖和。 方征简直要被他气死,下一瞬间却狐疑道:慢着,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暖和? 他好像没有和连风有过什么亲密拥抱吧。 子锋内心一阵咯噔,极快反应道:征哥哥你背过我呀。 方征这才打消疑虑,仍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板着脸教育道:我又不是你的暖手炉,你少跟我抱来抱去的。挑了火又灭不掉 什么叫暖手炉?连风露出水面的部分一脸茫然看似无辜地问方征,水下面的部分却伸了一只手到 方征骂了一句脏话,狠狠瞪着连风,吼道:你他.妈住 我听得懂后半句,还是可以灭的吧。连风继续用那种人畜无害的表情望着方征。方征没有挣,事实上也不想挣。他深深喘了几口气,等待着脑海中的那阵眩晕过去,他一只手死死掐住连风的胳膊,对方的小臂动作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3) 之前连风碗都端不稳,如今手怎么如此灵活?力道好像也大了一些? 不行,再想脑袋就更炸了。 暖手炉到底是什么?连风锲而不舍地问。 就是一种方征几次深深喘气,试图把奇怪的声音逼回咽喉里,终于聚拢了被揉成蛋黄般的思绪,努力使自己声音自然,小的热的取暖 连风别有所指:和这个很像? 不是你他.妈方征有气无力地,连骂人都骂不利索。他在想上辈子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招惹了这个小家伙。打又打不得,骂也没有用,自己还在他手里直哆嗦。 太滑了,方征拳眼捏了好久才攒足力气推开连风,他作出凶狠瞪眼的表情:不是来真的,离我远点。我没心情跟你玩什么过家家的小孩子把戏。你再也不许他说不出那个词,反正对方也懂的。 连风那一瞬间神色一动,张口喉咙动了动,最后道征哥哥,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方征哼了一声,冷冷道:如果是真的,我会知道。 连风眼神黯了黯,水里捏紧了拳头,直到盥洗完毕都没说话,之后也一直沉默乖巧地跟在方征身边,似乎刚才亲近起到反效果的举动,让他重新认真思考起和方征的距离。 子锋心情复杂地望着方征背影,他想报复方征,使小动作做这些让方征凌乱慌张的事情,朱鸾那次也是,子锋心里想的是,和征哥哥在一起,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故意只说了前半句出来 他刚才给方征是因为,那次方征在检查他骨头时,对连风做的事情,就算隔着一层软骨壳,依然让他浑身颤栗,起鸡皮疙瘩,像过电似的。非常陌生的感觉,心慌得厉害。 所以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他就以牙还牙罢了。 子锋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重温着对方征的恨意,觉得在自保的情况下,能最大限度地每刺激一下方征,又不至于招惹到让方征掐死自己,实在太聪明了。 方征也不理会他,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能纵容这个小东西了,瞧刚才都放肆到什么程度了,等有时间一定要好好教一下连风,自己和连风待在一起只是找点简单陪伴的感觉,连风是原始时代的人不懂规矩,方征难道由着他界限不清么? 自己只是想养孩子而已,他严厉地告诫,驱散了脑海中浆糊般的余韵。 部落的铜牙把方征要的东西找齐,方征本来想在外面检查,但是在几个巫长和铜牙们不愿意破坏安定的要求下,方征不得不再次进入用香料遮盖住尸臭味的房间里。 方征用热水洗干净白色绢布,盛放在火烧的小块猪骨头下方,燃烧的猪骨冒出磷火,渣滓是落下是黑色的。 猪骨头里富含磷,但那么黑,说明被污染了。 方征又把种子如法炮制了几颗,沉淀是黑褐色的。 估计有金属矿物和硫的沉淀。 那个死者大司长的蓝黑色牙龈线,是汞中毒。 这个部落的作物,除了常规的稻作和粟外,还有大量的野菜野草培育,比如奶蓟草、苦辛、山苣 方征心中已经一清二楚,他重新召集血袍巫长和三位铜牙,对他们道:我基本知道你们的诅咒是怎么回事了。在此之前,我要最后确认一个问题。 方征指着地下,姚虞帝的坟墓,或者至少说墓道,或某块坟墓结构,是不是在这个平台下面? 那几个人都脸色一变,空气凝滞了。 方征皱眉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希望你们能如实回答我。 最后那个香尤巫不情愿道:是 方征心想,果然和猜测的一致,坟墓的建造、会使用大量的矿石炼制的金属,譬如汞就是水银,可以用来做长明灯,又譬如硫化物会在陪葬的器皿上产生,更不要说埋在地下的物件,有多少腐烂的细菌杂质滋生。更甚,还有些庞大的墓葬,会豢养毒虫猛兽看守(方征觉得根据这个时代人们对动物的驯养和了解,这种事情是非常可能的),那些毒虫毒蛇长期占据盘旋的地方,毒素随着土壤蔓延 金属中毒、细菌腐败物中毒等就像是慢性病,慢慢侵蚀了平台上的人,所以天长日久的,他们会出现种种暴毙而亡的症状。可是待在平台上却不病发,靠的是那些在污染土壤里被择选出来的一代代作物,和那些常年饮用被污染水源却依然健康成长的牲畜。 靠着物竞天择的进化优势和人为选择的健康品种,这些作物顽强地过滤着毒素沉淀,变得越来越有抗性。人吃下这些作物,比如奶蓟草、山苣,能沉淀中和很多重金属,勉强维持人不至于毒发身亡,达到了一代代微妙的动态平衡。 沉淀的毒素越多,这些作物的抗性也越突出。但饱经污染长大的植株和牲畜,本身体内的毒素含量也超标,自然也会给人输送更多的毒。人就必须选择更抗毒的品种下一年继续养殖。 每一年的种子和牲畜选择,其实都是这个部落无意识地,为存活先迈出一步的选择,仿佛刀尖上的舞蹈,在残酷的生存逼迫中,他们永远只领先一步。 所以这个部落的人一旦离开平台就会有事,因为在外面,无法食用部落富含高抗性的作物来中和沉淀,体内积蓄的毒素就会发作。那个大司长外出一年没出事,可能是他炼制的药丸也是用本地原料,一路上都在吃,暂时压住了。但炼制毕竟会改变一些药性,对他身体造成了新的副作用,在他回来后,渐渐汞中毒发作而亡。 方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听不懂什么抗性。于是把它简化了,告诉他们说,是坟墓里有毒,从地下冒出来,熏染了他们的身体,也只有这里农产品能解毒,才让他们离不开此地。 那如果把这些作物移到别处去栽,我们能离开这里吗? 方征笑道:不必移栽,我甚至能让你们全部离开,不过你们要把承诺先兑现。 一直吃这片土地上的作物只是饮鸩止渴,它们本身就有很多毒。 金属中毒,可不止一种解决方案。方征观察到这个部落没有养牛,估计是耕地面积太小用不着。但如果用牛奶沉淀,再辅以大量野菜、蔬果、种子和菌类等饮食疗法,是能中和体内许多重金属的。那些外出定居者,大概在饮食结构上没有注意,迁徙中大多只食用肉类。如果他们能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每天有针对性地吃牛奶、中和重金属的蔬果、干果、菌类等食物,治愈的几率很高。 他们几人都呼吸一窒,不敢相信地瞪着方征,半响沙哑道:你你说有办法,让我们很快离开?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点头道:你们如果不放心,可以先派些人跟着我。毕竟我也呆过这里了,照你们的说法也是中诅咒了,如果方法不管用,我自己也会死的。 那些人彼此交换着眼神,最后道: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 方征提醒道:你们最好尽快做决定,这片土地上有毒,我告诉过你们了,待得越久对身体越不好。你们这些年生的大头婴儿或者死胎是不是很多?又有很多势力来抢夺帝坟。我猜,你们现在人数比从前少多了。 男人辛苦地战斗,女人辛苦地劳作,然而由于金属中毒,下一代不仅难以成活甚至容易生下畸形死胎。更减弱了生育率。部落人口年年下降,他们的大司长竟然只是个年轻人,说明代际断层已经很严重了。那么年轻的大司长看上去不像来得及养出一个合格弟子,方征估计这也是他们迟迟不愿公布死讯的原因某种意义上,就像太岁眼被拔掉一样,这个部落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 方征想要尽快办完事回去。虽然蛊雕已经被除掉,暂时没有暴露危险。但方征想到那群傻乎乎的不省心女人就头疼,某种意义上方征不能说不在乎她们她们勤劳、富于生产力和创造力、健康质朴单纯。方征这三年从她们那里交换了很多惊喜。但是这些女人限于眼界和原生习性容易添乱,这不是方征教几招武功可以立刻改变的治不了脑子。 没立规矩是个巨大的失误,但人少的时候,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多事情约定俗成也用不着立什么规矩但如果要把部落结构发展得更好,无规矩不成方圆。 方征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整顿一番。 方征从漫无边际思绪回过神来,对他们道:你们商量归商量,铜可别忘了。 没有铜。香尤巫深吸一口气,和几个决策者互相点头,不情愿地告诉了方征真相:风炉已经废弃很多年,我们造弩的铜都是以前留下来的,剩得不多了。 为什么废弃? 人数太少,烧不起来了。他们叹了口气。 方征疑惑道:你们要多少人烧那个炉子? 起码五百个熟练战士香尤巫面露苦涩:我们战士虽然有五百来个,但会烧风炉的已经只剩一百多个了,那东西烧一年,才够造几十件武器。我们没精力,也觉得没必要,制作石头武器就够用了。 既然你们用不上,我要。方征沉声道。 大铜牙惊讶道:你不是说你的部落只有两百人吗?更不可能用啊。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方征轻轻笑了笑,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能源利用有那么多形式,不一定非要靠人力,把它给我,怎么用是我的事。 接下来方征开始研究他们种植的作物,他发现,虽然每块耕地上每年都在换,但基本种类没变,是稻、薯、山苣、奶蓟和苦辛。 前三种作物也算常规,可是后两种更像是饲料或药草,于是方征心生疑惑,问那个香尤巫,作物选择是你们祖辈一直传下来的吗?他对这个部落的历史沿革充满好奇,他们是如何从九黎后裔变作给舜守墓的部族? 香尤巫俨然也是一愣,思索片刻点头道:是,我们祖先说要靠这五谷生活。 方征疑惑更深:五谷不是这五种 方征顿住了声,五谷指黍、稷。麦、菽、稻或麻,南北有区别,但无论是以哪个农业经济中心为基础,这是后来才约定俗成的东西。在上古时代,说不定各个部落都有他们自己的五谷,甚至六谷八谷等。 这个部落的祖先选择这五种作物,到底是刻意为之,还是冥冥中真有定数,恰好拯救了他们子孙,就无从知晓了。 方征只知道,稻作和薯蓣对重金属抗性非常一般。但山苣、奶蓟草和苦辛的种植简直是神来之笔,即便到了现代,依然是抗衰抗毒素的作物,多少医药公司和美容产品的添加选择。 方征问香尤巫:你们是蚩尤的九黎后人,为什么几代之前的族长要和姚虞帝有约定来守墓? 大铜牙接过了话头: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九黎后人,对蚩尤说不上什么感觉连我都今天才知道。刚才奢池告诉我,几百年前被打败后,九黎部落迁徙分散、有的越过了千山万水去更远的地方,有的变成了各个国家国君的臣属,而像我们这样保留有战斗力的族人,一百多年前组成了一支全民作战的部落军队,替当时的国君办一些事,交换食物和用品。 方征一听有些讶异,这有点像是雇佣军的原型了。 你们刚才说,当时过来守墓,也是没有选择,后来发现时想离开却走不掉了。 大铜牙苦笑,对方征全盘吐出,大概是方征说能治好他们,让这些人重新评估,不敢慢待方征:我是在这个山平台上出生的,我的父亲也是,但父亲的父亲那一辈从外面迁徙进来那个时候,我们部族做过姚虞帝征讨丹朱的前锋军。 方征皱眉思索,丹朱就是尧反叛的长子,在《史记》《汉书》上的描述来看,尧帝对这个不肖长子非常头疼,发派到边地,丹朱在边地屡屡作乱,舜继位后平息了丹朱之乱。但在《竹书》等记载里,又是舜把尧囚禁后,偃塞丹朱。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4) 真相究竟为何已经无所知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舜曾经和丹朱有过惨烈的战争。这和三苗叛乱的战争究竟是不是一场,到底是丹朱失败后再联手三苗卷土重来,还是一开始就是三苗怂恿,战争间到底有没有间隙,是一场大战或绵年征伐,无法从文献上得到答案。此刻却听到了当事人的后代讲述。 因为血统缘故,我们战斗力非常强悍,打仗的时候戴着面具,威慑了很多敌人。得了个面具军的称号。我们每一场仗都打胜了。满心以为获得了巨大荣耀中途我们甚至活捉了丹朱,把他俘虏回王都关起来。姚虞帝赏了我们很多食物和玉。 玉让方征眼中惊愕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继续问:后来呢? 在上古时代,玉文化实则比青铜文化更早。有八千年前出土的玉雕礼器作证。方征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直很想去探个究竟,直到在此机缘下才听到一点端倪。 大铜牙继续道:后来,姚虞帝有个臣子,把丹朱放跑了。那人好像是陶唐帝的老臣,所以姚虞帝也没责罚他,甚至给丹朱在边境赏赐了一小块封地,默许他待在那里。 方征知道这段记载,那个老臣叫后稷,传说中农神和五谷神,是尧舜的臣子,帝君都非常尊敬他。郭璞在给《山海经》写注的时候表示,后稷怜悯丹朱,把他放跑了。传说丹朱的后裔在封地上,变成了半人半鸟的种族。那当然是神话,不过在见过人能招来蛊雕和朱鸾后,方征可以想象最初神话的渊源流变。 但我们的苦日子就来了。大铜牙叹了口气,丹朱虽然落败,但也曾是帝储,他手下也很有些手段。他在封地上闲下来之后,也不知是他授意还是他手下的人蓄意报复,我们面具军的人在那段时间总是莫名其妙地死。姚虞帝的其他军队里的人却没事,有时候我们也怀疑姚虞帝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让丹朱消气不过也有可能他是真不知道,帝君太忙了。 那个时候姚虞帝在修陵墓,有一天他就把我们的人叫过去,说面具军待在王都附近惹眼。不如给我们想个别的差事,让我们来监督陵墓建造进度,修好后就待在这里看守陵墓。还说这里人少,地势险要,无论是谁来都可以很轻松抵御。那个时候我们族人还觉得姚虞帝既不想和丹朱继续冲突,又准备保全我们,这算是个好的安排,就答应了。 说是监督,我们也没见着几个人,姚虞帝生性简朴,很快里面就布置好了,羿君来了一下,但很快又走了。 再后来我们就在这里一直守着,听说外面打仗了,丹朱又反叛了,这回姚虞帝终于没有心慈手软,也没顾念着以前陶唐帝和老臣的面子,最后把他杀了。听说姚虞帝在自己陵墓的背面,还给丹朱建了一座墓。我们却不知入口,或许是在苍梧之渊的背面吧。 方征想起来,这也是山海经的记载: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 后世有不少史学家对于《山海经》里用帝字来称呼丹朱有很大的疑问,上古时代帝是一种正统象征,证明至少得到过认可。那么丹朱和舜的斗争,究竟是舜对臣子的镇压,还是二帝相争,一下子变得晦涩难明起来。 方征收回了思绪,继续听大铜牙讲述他们部落的经历。 又过了一段时间,姚虞帝巡游四方,来到这里的时候精神已经很不好了,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还找了只大龟在它背上刻字,然后放生到了河里。之后他就一人走进了坟墓,墓门关闭后再也不曾打开。当时和姚虞帝同来的有一个叫做卜的巫长,他叮嘱我们不要把陵墓位置告诉任何人。也绝不要想着离开这里,否则诅咒就会降临。 铜牙脸上划过一抹沧桑之色:当时我们还不信。但毕竟姚虞帝刚逝世,他的势力也还庞大,我们也不想离开,相安无事地守在这里。 之后崇禹帝继位,又过了十来年,外面总有人在窥探,还有自称崇禹帝的使者要我们打开陵墓,我们没答应。那时候我们还和王都递消息,传信过去问帝君是不是真的要打开姚虞帝的坟墓。崇禹帝矢口否认,说使者是假的,他早就答应过先帝绝不寻找苍梧之渊。况且他忙着治水,让我们无论见到谁来探问都赶走,却总有小股零丁人马前来,也不知是崇禹帝的秘密部下还是想害他的人。 那些年间,大洪水灾难来临,我们平台建在高处没事。听说崇禹帝在各地治水,姚虞帝的势力减弱了,我们那时候其实可以走,但发生了一些事没走成,至今后悔 香尤巫给大铜牙递了个眼色,他咳嗽两声道:唉,不说那个,后来大洪水治好了,但我们其实有些担心,也不知洪水是不是淹了苍梧之渊,也不敢进去看。又过了几十多年。崇禹帝也去世了,他的儿子启君,和本该被禅位的益君爆发了冲突,国家分裂成夏渚和虞夷。这里频频有人刺探,而且不知谁把消息放了出去。不但夏渚和虞夷的人知道了,甚至祖姜和巴甸的人也知道了。很多人都想来盗姚虞帝的坟墓。 香尤巫面露厌恶:像是夏渚和虞夷的一些探子,还打着迎回先帝墓葬的名号,但我们不相信他们,全都打走了你看到外面的围墙,我们的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过不下去,想离开这个地方。反正姚虞帝的国家已经分裂了,比他坟墓分裂更严重吧,我们也不想管他的坟了。这才发现离开这里就会中毒,无论怎么试都是死路一条,只好困守此地。 方征听完他一口气说完,心中久久不能平息。正这时他看到连风也在屋子角落,他刚才就进来了,也不知呆了多久,神色非常复杂。 方征心中一动,连风既然是博闻的星祭者,他对此知晓的情况,和这个部落的叙述一致吗? 于是方征走过去问连风,道:这些事你知道吗?白塔上有教过你吗? 连风一愣,回过神来,道:有是有,但不太一样。这支面具军,并没有记载下来。陶唐帝的两个女儿,就是姚虞帝的两个后妃来找他,在苍梧之渊附近哭花了竹子,倒是记载了很多 香尤巫神色阴沉道:那两位后妃,就是我们几十年前没走成的原因。坟墓里漏出来的毒物还没把我们熏得那么深的时候,如果我们当时下定决心走掉,说不定真能成功。但一来那个时候崇禹帝还在位,偌大的虞朝还未分裂。二来 现在方征知道了,尧舜禹所在的时代的中央王域叫做虞朝,是夏朝之前的朝代,和《尚书》里的虞夏商周谱系以及《竹书》里称舜为虞帝的记载一致。而子锋效忠的虞夷是舜旧臣所立,想必也借此表示自身正统性。 二来,我们发现姚虞帝的两位后妃,娥皇和女英来到了苍梧之渊附近。她们只知道姚虞帝埋葬在附近,却不知具体位置,就在下方那片丰茂水草的地方,收养了很多流民的孩子教导养育,白天可以听到她们弹奏唱歌的声音,但晚上她们就会为了姚虞帝而哭泣,渐渐把附近竹子哭花了。 那时候,我们的大司长非常喜欢她们,但不能暴露自己的位置,只默默在远处躲着看。大司长也会带着战士,在暗中替她们解决来找麻烦的人主要是姚虞帝的第三位后妃登北氏,那是祖姜的事情了。再加上大洪水,简直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如果不是我们大司长替她们挡着明枪暗箭,不知道这两位孤身跑来找帝坟的妃子死了多少次。这样一守就是十几年。 再后来大洪水退了,那两位后妃也说她们自己要死了,可她们看起来依然非常年轻,不知道是怎么维持的。她就坐了一支小船飘进江里,谁也追不上,边唱歌边走了,我们大司长说她们没有死,是变成神灵了,永远留在江里。她们收养的那些小孩子也长大了,像是小鸟似的四处去了。我们大司长后来又活了几十年,他惦念着那两位妃子,不想离开这里,在他的指导下部落所有人也不想离开这里,那段时光过得还算挺好,毕竟大家都不知道有这个毒。等他过世后,我们才开始慢慢有离开的想法。 方征道:那你们没走成也别怪到人家身上啊。 我们知道她们是无辜的。大铜牙沮丧道:但是真有亲人毒发死去的时候,那种感觉 迁怒是软弱。方征了解来龙去脉后,对大铜牙和香尤巫道,你们现在要离开的决策是正确的,我会帮助你们。我把治疗方法告诉你,你们不放心可以找几个人跟我去姚虞帝坟里 我们有祖训,不允许进去。再说,我们被熏的毒已经够多了。香尤巫道,你可以自己进去,但是他手一指角落里的连风,他留下就行。 不行!出声的是连风,他神色急促道:征哥哥,那里面既然那么多毒,你不必进去。让我进去就可以了。本是我要去里面找东西的。我的骨头也不怕那些毒。 方征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只听那位大铜牙冷笑一声,道:西方的星祭小子,也敢进苍梧之渊?你以为只是个坟包?我们看守多年,从来没下去过苍梧之渊,深不见底,而且时不时听到下面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类似闷雷般隆隆碾过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分方向,方征立刻意识到,从地下传来的。 方征挑眉:苍梧之渊里的姚虞帝坟,有东西在看守? 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没见着几个人。大铜牙森然道,不过推测,最后给陵墓加强防卫的人,是羿君。当年他杀死的修蛇骨骸有多大你们知道吗?大到巴甸用来当作都城的奠基这样的人物,弄点大玩意在深渊里替帝君守墓,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无论是你们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真的要进去?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略一犹豫,道:我们先考虑一下。 除了里面怪物之外,方征在心中挣扎的是这算不算挖老祖宗的坟但随即他又理直气壮地说服了自己: 自己是穿越而来的,曾经的时空中,肯定没有自己,所以自己不算挖祖坟。再说了自己又不是为了牟利,不是连风为了找弓箭么 同时方征也在心里对古代老祖宗的墓葬方式打了个问号:不知道弄了什么怪物在看守,天天那么吵嚷,真的能安息吗?不过也许是这个时代为了防止盗墓的一种非常手段吧。 在这个道德规范还未形成的地方,他连人都杀过了,居然还会为了盗墓纠结。不过他纠结的主要是安全问题。方征想了半天还是把连风召过来,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商量: 祖姜的尾巴已经除了,你确定还要拿那个弓? 连风摇头道:只是二国主的探子除了而已,征哥哥,祖姜其他势力可能跟着我。就算被朱鸾带到这里老实说,征哥哥,我也不瞒你。出来找武器的一路上,我有不少路都是动物帮忙的。但我不敢说一定完全摆脱了她们。更重要的是羿君的弓就算知道这样的声音房间另一头的巫长和铜牙们都听不到,连风还是又压低了八度: 征哥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想法那是世上最伟大的战士的武器,斩杀过四方凶恶怪兽,有强大的力量你难道对它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方征盯着连风,不屑道:这是贪婪。你不怕为此丧命吗? 怕!连风眼中仿佛被什么点燃,但是你说得对,征哥哥,我很贪婪。贪婪盖过了我的恐惧。我就是这样的人。 方征盯着他,若有所思:真奇怪,你明明是个白塔上的星祭者,为什么你的狂热跟个战士似的。你在虞夷曾经 曾经是战士。连风冷静道,征哥哥还想听什么? 方征眉头旋动,不会效忠过那个什么子锋吧? 这回换连风漏出一声轻笑:这么久了,征哥哥还记着子锋大人?只是可惜了,我并没有效忠过他。 因为他自己就是子锋。 方征听到他说惦记着子锋本想发作,又生生忍了下来,心想不要跟这不省心的小东西一般见识,凝神思索了一会,对连风道:那我也告诉你我是怎样的人,那个弓于我没有必要,任何威胁生命的事情我都不会主动去找死。我只想好好活下去。我真诚地建议你,不要进去。 连风往后退了两步,笑了笑:我必须去,征哥哥,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我并不是第一次去那样的地方我都是一个人,没关系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5) 连风虽然露着本该如此坦然表情,但眼神里却有连他自己也难以察觉的一抹黯色。 方征掐着掌心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为了连风搭上性命,现在也到头了。 方征还真想把连风打昏,不让他进那个墓。可是连风听到下面传来的远古怪兽的咆哮声之后依然要下去,很坚定要找死的决心。那么方征也不好扭曲他的自由意志,毕竟他自己也被剥夺过。 到时候,命都没了,再厉害的宝物有什么用?方征试图最后劝一劝,他是真心不希望连风死。 征哥哥,我也告诉你。如果一点点生机都没有,我是不会下去的连风犹豫了一下,吐露道,我知晓这片土地上很多猛兽动物的习性特点,虽然现在我不知道帝坟里是什么东西,但是如果它是活的,那么它一定会有睡觉的周期。动物都是这样的。只要弄清楚,就可以找到最简单的方法避免被伤害,和它沟通、甚至把它除掉。 方征盯着他:你是想说服我帮你? 不是,我不希望你下去。我只想让你别担心。 子锋心里想的是,到时候方征在下面要是不小心殒命怎么办,自己还没在他身上实施报复计划。 而且他才不想让方征帮忙,之前方征捡到了自己,算是一次恩,所以子锋也给他挡了祖姜探子的一击。如果这次又欠他了,到时候该怎么心安理得地报复? 方征却不按他的计划来,他紧紧盯着连风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算了,真不知道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遇到你这个小东西。 如果绝无生还机会,方征当然是不会考虑的。但是连风刚才话中透露的信息,让方征觉得很有道理。他又见识过连风驭兽的手段,自己练了那么久武术也不是吃素的。 方征从小练武时就知道,这世间万物自有生克,再强大的功法也有罩门。 相应的,强大的动物也有弱点,只要知晓了生存几率不低的可能,方征还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连风一个人下到苍梧之渊里。就像一颗果子如果太高,那就放弃采摘,但如果只要跳一跳就能摘到,那为什么不去努力试试? 连风不知方征怎么转了注意,拒道:不不行! 哦?方征挑眉道:你还怕我抢了你的宝贝?不会的,我绝不跟你抢那张弓。他也不想在老祖宗的墓里盗取别的东西。 不是,征哥哥,下面很危险的。 方征不解:你在那危险中能活着,我却不行?说句实话,就算你真找出那怪兽的什么弱点,就你那力气,说不定碰都碰不到。 可是连风还没说完又被方征打断了: 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藏起来的,不愿意我知道的本事?方征若有所思。 子锋心想:方征所说的确也有道理,自己现在这幅身体太弱,如果有个人帮忙执行,安全性当然更大些。 没有。子锋权衡后,应道:那好吧,征哥哥,让你让你操心我好难过 这种感觉很奇怪,是真的好难过子锋心里冒出一种扭曲的不应该,他从来没有被照顾过、从来没有得到过无条件的关怀,更从来不会有人单纯为了保护他而冒风险。于是渐渐的,他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人是不应该得到那些的,别人的好都肯定有条件。可是藏在弱小的连风这层壳子下面,他又能给方征什么好处呢?方征为什么要陪他冒险? 不配,不应该,想不通,好难过,是无比陌生的感受。连风甚至红了眼眶。 不难过。方征拍了拍他的头,脱口而出冥冥中似在轮回的四个字,你不要哭。 连风愣愣呆立原地,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仿佛听到某处咔嚓的碎声,他从来都不知道,心里除了血,也可以一瞬间满溢出雏绒般的暖软。 这个时候的方征,还不知道当年子锋打那些手势的意思,纯粹是巧合。 好。子锋收起了哽咽声。 方征和连风商量好了,重新走到几个决策者的桌旁,表明了要下去的决心和能力。 两人一起下去?要是都死了,你承诺的事情怎么办?香尤巫不放心道。 方征本来想写下来,但忽然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不认识现代简体字。就问连风和那个香尤巫:你们会写字认字吗? 连风在沙盘里写了几个蚯蚓似的形状,那个香尤巫认出来了,说:这是虞朝的字。我们认得。 方征觉得那字的形状笔画,和当初子锋在水边和自己初遇,他被小金蛇咬了说不出话,用铜剑在软泥上刻画的很相似。或许这个时代主要通用的文字就是虞文吧。想必是陶文或者甲骨文的前身乃至变体? 方征疑惑地想,虽然自己认不得那些字,但字体还是挺有印象,是这个时代的字写出来就是这种形状,还是连风的字迹很像子锋? 方征脑海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连风就是子锋?随即他又马上斩除,怎么可能,那个战争机器见到自己第一反应难道不是把自己弄死吗?他定神道: 认得字就好办。我会把让连风把方法写下来,你带我们到苍梧之渊入口,然后我就会把它交给你们。你们照着做就行了。 要是没用呢?你人都走不见了。大铜牙不放心。 我办完事当然要回来,我还没拿造铜的风炉呢。方征道,如果没用,你们就不会给我了。方征指了指连风,毕竟下墓是为了办他的事情,铜炉才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骗你们没有好处。 那几个决策者被方征说服,点头答应。 方征叫他们拿来这个部落的记录工具,香尤巫端来一张托盘,里面放着一块白色的树皮背面和一只龟壳,旁边是铜制的小锉刀。连风选了白树皮,刻下去的时候,那树皮里还渗透出一点汁液,让字的颜色变得更深。 方征在连风耳边,用很小的声音告诉他解救金属中毒的办法,连风依言写下 两碗牛奶、二十片苣、三十颗奶蓟、二十朵马蹄蘑菇、五颗竹笋、三只匏瓜(葫芦)、三只敦瓜(甜瓜) 连风轻笑着,对方征悄声道:征哥哥,每天用这些草把肚子填满。真的管用吗? 这些是作为中和金属的盐类(化学概念)和碱类等的蔬果。不过也提醒了方征,蛋白质和脂肪也不可少,方征自言自语,主食正常吃,猪肉和牛肉要烧熟了吃。还有橡实、杏仁、榛子、山栗、白果 连风道:我就没见过什么地方,除了征哥哥你的山谷之外,有那么多种类的野生植物和果实,怎么找呀? 那是他们的事情。方征道,要是他们找不到,我再把山谷里的食材卖给他们。 卖?连风又听不懂了。这是时代并没有成熟的贸易体系,只处于以物易物的阶段,顶多大的奴隶国贵族阶级拥有一些玉雕、铜片和骨制装饰,在国家大的交换中偶尔使用,在普通人之间根本无法流通。所以买卖是个陌生概念。 方征没空给连风解释,反正他让连风疑惑的事情多了去,也不是很在意多添一项。方征又说,对了,要给他们加一些忌口,比如有些海鲜不过他们应该也吃不到。话虽如此,为防止这个部落的人上天入地又搜集了什么加深金属沉淀的食物,方征让连风写下不要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连风把白树皮写好之后,方征收在身上,对面具军后裔部落的决策者们说:我们要准备一些东西,你们这里有没有钉锤? 钉锤?他们不太明白方征的话。 方征看这部落也不像用钉子的,他们的木栏房屋是最原始的榫卯结构,在这个时代算得上很高超,一颗钉子都用不上。 特别陡峭的深渊,只要在峭壁上留下钉子,依照方征的身手,就可以回来时攀上去了。 至于连风那身骨头的重量怎么上来方征悄声问连风,你还能招朱鸾来吗? 连风道:朱鸾可能还在休息,不过我到时候试试招点别的。地下的动物也很多。 方征点点头。他在白树皮上用锉刀刻了钉子形状,大铜牙给方征拆了一片面具,面具里面有两处与钉子相似的尖头连接。 多给我一些。这个虽然不如真正的钉子,也聊胜于无,方征也不找锤头了,他用铜剑背就可以拍进去。 那个大铜牙又去找了一堆面具,拆了几十个尖头给方征,凭这个,你真的能从深渊里爬上来吗?那里面 方征笑了笑,试试就知道了。 他们还准备了一些其他东西。比如拿了两只小弩和十几只箭、两套下水的鱼皮衣。止血的草药,方征是随时都带在身上的,用密闭小陶罐装好,连风神情复杂地看到那两个小陶罐,忍不住幽幽问:征哥哥,你这里面装的到底是止血药还是毒.药? 方征漫不经心道:现在当然装的是止血药,以前倒是装过毒.药,那时候子锋他住口了,觉得在连风面前说这个不好,自己心黑手污的那些事还是少灌输他。幸好连风也很乖地没追问。 想到此节,方征觉得真不可思议,子锋运气也太好了吧。当初自己给他的药罐里换了些形状差不多的毒.药进去,他和大青龙战斗后,是幸运地没吃到换进去的那几粒,还是吃下毒.药后依然活下来了?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子锋心情复杂地想起当年,他和大青龙战斗后,中毒已经很深,他把一整瓶药都吃了下去,随即意识到里面被混入了毒.药,可是也来不及呕出去了。他虚弱得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意外地,他不但没有被那些毒.药毒死,那些毒.药反而和大青龙的毒起到了相克的作用,它们在子锋的身体里彼此战斗消耗,居然把大青龙的毒给克没了大部分。子锋觉得最后他能死里逃生,和这些毒.药于他以毒攻毒不无干系,他当然猜得出这些毒.药是谁换进去的,毕竟那时候只有方征靠近自己身边尺内讽刺地,当年方征给他换的那几种毒.药,反而成了他救命的东西。 子锋只觉荒唐、啼笑皆非又感慨,要是方征知道了真相,更不知有多震惊后悔。 他对方征扭曲又复杂的情感,就像混入的那粒毒.药却又阴差阳错救了他命一样不知是该恨,还是该谢,还掺杂着些别的晦涩情.欲想把他弄哭。但方征陪他下去和彼时的安慰,都让子锋心中大为动摇 他要先把对方征的好还完后,才能去报复他。这跟不能在他面前释放软弱一样,都让子锋倍增压力,更难控制的是心然凹陷的柔软角落,就像一只沾血的兽爪,不知如何握住一朵花。 方征对子锋复杂的念头一无所知,在准备充足之后,三位铜牙一起带他们往苍梧之渊入口走去。 首发晋江文学城 大铜牙带他们往平台靠山壁的方向走到底,方征依稀记得他们被绑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方向,一路上还穿过了洞窟河道。山壁这边有通道。其他三面都是高大围墙,围墙下就是悬崖和大江,不可能攀崖离开。 同时方征也感慨,天险至此的居住环境,围墙上依然插着那么多人头和兽头,果然很多势力都想打姚虞帝坟的主意,这个部落饱经战祸,实在不容易。 洞壁上被凿了个人高洞口,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挡在前面。两边是胸.前串着骨牙和木牙的战士在看守,他们合力推开巨大的石块,露出后面狭长的洞口,一次只能通行一人。 方征记得来的时候,他被一前一后的人抬着走过狭长的洞道,此刻才看清。这应该是九黎人自己凿出的,洞口都是石器磋磨的痕迹。方征在心中升起了敬意:在一面山壁上,硬生生凿出可供人走的通道,在生产力匮乏的古代,实在不容易,想必花费了数年之功。 大铜牙走在前面,方征跟着他,连风随后。通道里行走时容易碰到头,这狭长的窄道可谓一夫当关,方征不由得心生疑惑,你们的防守优势这么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势力能袭击你们?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6) 大铜牙是部落资格最强的战士,他冷哼一声,道:防御优势?那些东西,会飞、会爬、会钻洞。 方征注意到他说的是那些东西而不是那些人,不由得心中一紧:又是驯养动物用于战争?天上飞翔,善于攀岩的,钻洞穿山的强大的兽战或许不比后世海陆空某些军种能力差。 方征原以为,自己所在的火山封闭山谷,防御优势也很强如今看来,是自己运气好,基本上没人知道那片区域里有人,才没有对他们采用什么侦测手段,否则方征打了个寒噤。 照你这样说,方征又忍不住问,所有地方都不能算安全。 有部族生活在很深很深的地下,即使是钻山最凶的猛兽也进不去。大铜牙道,还有一种部族在北方,很远很冷,全是雪,除了他们就没有别的部族。在那个温度下,其他的人和兽都无法存活。还有部族在特别高的山上,据说一辈子爬那个山也爬不到头,所以他们下山来的人都再也回不去了。下山可以跳或者滑。但其他部落要上山就没办法了。那些地方,都还算比较安全吧。 方征长见识了,他听得十分心惊,暗想,安全虽然安全,但那代价实在 果然在这个时代,生存本身就是件奢侈的事情。占据着丰饶自然资源区域的那几个大国,谁不是武装到牙齿的手段,强悍的战士、凶残的猛兽、疯狂的医术、高度集权的政教合一 方征之前一直没想通一个问题,远古人口怎么也不如现代多,自然资源也看似充足,虽然有猛兽但人也能驯它们,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制造战争冲突?物质真的不够吗? 他觉得隐隐抓到什么线头,连着一条冰冷的长线。但是前方突然阻断的墙让他无暇细想下去,前方没路了。 只见大铜牙用手在石墙上某个地方拍了几下,然后朝着一处使力,推开了那面墙,原来是一块形状扁平的大石头。后面是狭长的通路,大铜牙走上去后对方征道:你站在原地别动。 方征踩了踩脚下还是实的,就依言站定。大铜牙往前走了几步回过身,在他和方征的中间用铜刀往下撬了一会儿,方征发现拨开泥土后地面出现了一块刻有花纹的石面。 入口?方征问。 还早。大铜牙双手费劲地搬开那块石面,下面出现了一条非常陡峭的土路。 方征见大铜牙背后还有一条路,就问:上面这条通到哪里? 悬崖边。大铜牙阴沉道。 方征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故作疑阵的布置。寻常人好不容易打开这扇石头门,自然都想着顺着路往里走,但其实那边是死路,大概率还有些陷阱埋伏,埋在土下的才是真正的路。 方征跟着大铜牙往陡峭的土路下去,这条路比刚才更低更窄,散发出久远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些血味。方征就算尽力低头避过,脑袋也时不时撞到顶,越往里走就越窄小,最后不得不变作爬的姿势。而且这肯定还是墓葬相当外围的区域,大铜牙和几个香尤巫都告诉过他,到了墓的真正入口,他们就让方征单独进去了。听那描述来看,里面并不是几米深类似后世放棺椁的地方而叫做:渊。苍梧之渊。 九黎人被下了禁令从未进入苍梧之渊,无法告知方征里面到底是什么,但依照方征从《山海经》中获取的信息来看,苍梧之渊相当大,这么大一片地方,怎么会完全藏在地下呢?他想不通,幸好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越往前爬就越冷,方征猜测他们已经到了很深的地方,土壤吸收不到太阳温度。大铜牙终于直立起身,方征也舒展身子从洞口出来,拉了后面的连风一把。 他们依然在地下,是个遍布石笋、钟乳石的地穴,一片光滑似镜的湖泊安静地躺在前方,湖泊中心立着一根粗大的圆柱,约有一人的宽度。 我不跟你们去了,入口就在圆柱那里,你们过去之后拉开上面的环,圆柱就会打开,就可以进去,后面就是苍梧之渊。大铜牙说着。 方征瞥着大铜牙:你可没说要潜水。 大铜牙道:不会水,你们还想去苍梧之渊? 好在方征是个脑筋活的,他出发之前找香尤巫要了两套这个部落特殊的鱼皮衣,默不作声地从鹿皮口袋里掏出来。并不是真正的鱼皮,而是类似犀牛皮或蛇皮的可防水的紧贴身体皮质衣物。从头到脚都能包住,在水里游起来阻力更小。它折叠起来也很方便携带。当时方征索要的时候,香尤巫还有些不愿意答应,让方征愈发笃定了这是好东西,总算死缠烂打要来了。 方征刚要穿上,被大铜牙阻住了,你们到了里面再穿。 为什么?方征问。 大铜牙不答,方征和连风交换着眼色,方征忽然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也不知是有了默契还是思考方向一致,他能看大致懂连风的眼神,也相信反过来一样。眼神在空气中无声交流,仿佛心照不宣的信息交换。 鱼皮衣珍贵,现在不能穿。 不能穿,这个湖里有东西,会弄坏它。 有东西,他为什么不说? 不说,因为他要测试我们。 测试我们,这只是个开始。 只是个开始,我们如何做? 如何做?当然做给他看,我们有能力进去。 有能力,但是不能让他害怕,入口处的机关是最多的。 这种感觉真奇异,方征是第一次和别人这样默契,也第一次不可思议地发现,眼睛可以传递那么复杂的意思,但那感觉转瞬即逝,似乎非要两人想得非常接近才能传递并理解。 方征于是提高声音,问连风:在这么深的地下,你可以招点小伙伴陪着我们吗? 连风也和他一问一答,说给大铜牙听:我试试吧,也不知道这么深,能不能招到。 连风食指和拇指蜷在嘴边吹了一声,大铜牙面色微变,警惕又焦急道:撮叶吹?你,你是西方的星祭,为何会虞夷的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别紧张。方征看到大铜牙按在洞口边某块石壁上,墓葬入口果然有不少机关,我们不是要干坏事。只是要先探探这湖里的东西再下去。要不然被咬成筛子可没人提醒,你说是不是? 大铜牙脸色微变,顿了顿,你依你的本事应该不会伤到的。他的手依然放在那块石壁上,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正这时方征听到了细微的徐徐索索声,从地穴角落的缝隙里钻出来几只长尾巴的小东西,是几只毛色发亮的长尾老鼠,它们比人的巴掌稍大些。大铜牙哑然失笑,放松了不少。 方征故意敲了敲连风的头,夸张道:叫你招小伙伴,这也太小了吧? 连风也配合他演戏,装作委屈地扁起嘴角:征哥哥,我这么弱,这里地下又这么深,只找得到它们了。 算了算了,看在它们会游泳的份上。方征又回头,意味深长对大铜牙道,湖里就是入口,你们不能下去吧? 大铜牙不知道方征为何要问这个,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湖里发生什么,依照你们祖上的规矩,也不关你们的事,不能管,不能干涉,对不对?方征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他,大铜牙面色一凛,他牙齿有些颤抖,你,你猜到了? 方征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那几只老鼠徘徊在湖边,似乎都很不愿意下去。连风提着其中一只的尾巴丢了进去,老鼠落到水面,吱吱乱叫着,往岸边游回来,但是它没有游几步,湖下方忽然漫开一片黑色的阴影,那只老鼠瞬间消失了,阴影也沉了下去。 意料之中,方征冷笑一声,看大铜牙没说话,取出背包里草编的长绳,往上空一甩,绳子系在了半空中的石笋上。方征打的是个活结。他先把一只老鼠倒提起来系在绳端的末端,再拉动活结,草绳逐渐缩短,那只老鼠被吊着尾巴运到了湖中央上空,离湖面约有一米高。它不安地扳动着短肥的四肢,发出微弱的尖叫声。 方征把绳索末端交到连风手中,走到湖边拔.出了铜剑,全神贯注地盯着湖中央。一片阴影浮向湖面,湖面水波扩散出一圈圈的涟漪,冒出汩汩的气泡。 猛然间,水中那片阴影冒出了一个头,是只像鳄鱼的东西,但比后世的鳄鱼要大一倍,头颅也并不是扁平,而更接近梭形,它在下方张开大口,就像一本打开的血红书页,咬合的部分排着尖利的一圈牙齿,冒出水面的部分只是它的头,都接近了上空的老鼠,势在必得地准备把猎物囫囵咬下。 这个湖泊可见范围并不宽,却有这么大的鳄鱼,方征猜测有另一部分是暗湖,在石穴下方。那么这种物种到底是一只还是一个族群就很难说,方征并没有沾那湖水,而是借助高超的跳跃能力,弹到了半空中,攀住了吊老鼠的那根粗大钟乳石。 在巨型鳄鱼咬住老鼠的刹那,方征双.腿夹着钟乳石,以倒挂金钩的姿势,倒吊了下去,手臂伸长刚好能触到老鼠悬挂的位置。方征催出拇指上的小毒片冒出一点点,然后蜻蜓点水般地,在那条刚把老鼠包在嘴里,咬合到最高点,下颚堪堪闭合的巨鳄的前吻端划了一道小口。 那画面如果静止,就是一幅惊心动魄又鬼斧神工的人与兽近距离接触构图,人倒吊似钟摆垂落,巨鳄直跃出湖面,在最高点速度为零静止的瞬间,与垂落到最低处的钟摆触碰了短暂的一瞬,却也是决定生死的一瞬。 下一瞬间,方征借着摆动的力道,又重新弹起身来抱住了钟乳石,他身躯柔韧性非常好,毫不费劲地借力重新跃回湖边。而湖面上,那只惯性垂落的鳄鱼嘴唇上端蔓延开的毒素,在它入水之前,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被一群攻城略地的兵蚁侵蚀了头颅。 沉闷的落水声中,那只巨鳄的阴影缓缓下沉,毫无生气地旋转。显而易见,已经毒发身亡了。 大铜牙俨然记得那天方征在谈话时的手段,颤抖了一下:你这毒会不会扩散污染就像 就像他们的诅咒。方征帮他把话说完,比起熏染你们的量,不值一提。在动植物身上起效过后,毒性会挥发而非残留,也不会滞留在土地中,就像低配版的甲醛,否则方征也不敢用这招来砍木头造家具,对他们进湖水的影响也很小。毕竟这潭水是活的。 方征问大铜牙,这算不算应该不会受伤?你满意了吗? 大铜牙沉默了片刻,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强。 方征锐利地盯着他:再强的人,也会败于信息缺失,就像瞎子。 大铜牙掏出怀中的蚌器,这个东西给你。 方征接过来看,外形像是蚌壳,里面系着一串用蚌壳和骨头磨制的铃铛,怎么用?直接摇? 合上两扇壳摇。大铜牙道,能用一个琮管的时间。 这个部落记录时间的东西,是各种形状的管,有柄形管、镯形管、琮式管、纹式管、半球管、鼓形管这些东西被放在大司长房间最里侧,是一排规格齐全的玉器,据说是当年姚虞帝赐给面具军的战利品,里面可以装水或细沙,逐渐被他们用于记录时间。此后这个部落里每个家庭中都会打造一套,只不过是木制或铜制的。一个琮管相当于后世时间的二十分钟。 方征道:湖后面还有什么? 我们从来没有进入过苍梧之渊。这么多年也没有其他人进去过。里面什么样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祖辈也没有交代过其他的事情。 刚才那种鱼,是一只还是一群? 大铜牙吓了一跳,脸色逐渐苍白,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我,我不知道只有这个蚌器和它的效果时间 方征听辨呼吸声,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况且如今撒谎也没有意义。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7) 那个蚌器里面虽然没有灰尘,却散发着腐败的味道,很多年没有打开过。是六十年前的东西了吧。六十年,湖里巨型怪鳄鱼的子子孙孙,也不知道生到多少代,这蚌器还有多少威慑能力,已经变成了未知数。 首发晋江文学城 洞壁周围布满石笋,湖泊边缘圆得非常整齐,且光滑平整,并不像天然形成。人工痕迹这么重,方征相信作为苍梧之渊入口之一是真的。 方征如法炮制了第二只老鼠吊到刚才的高处的钟乳石上,胖老鼠徒劳尖叫了一会儿,下方水潭里却再无动静,方征转头问大铜牙:既然它们都不来,你那蚌器有什么用? 大铜牙有些尴尬,小声道:也不是现在用的。 那什么时候用? 最黑,最暗的时候。大铜牙顿了顿。 那是什么时候?方征疑惑。 但大铜牙耸肩,表示他也只知道这么多。 方征试了试,这蚌器闭合好了,在水里也能晃响。如果能对付鳄鱼就好了。这条巨鳄的子子孙孙或者老伴儿,指不定在哪个阴暗旮旯角落咬牙切齿准备报复呢,方征决定下水之后就一路摇,闹死他们。 方征知会连风穿上鱼皮衣,那东西十分滑,方征只觉得像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下。鱼皮衣包裹了身体和四肢,只露出了脸。方征把鹿皮口袋也塞在鱼皮衣内侧贴在自己胸腹侧。一手握着铜剑,一手合紧了蚌器,边晃出叮叮的声音,边踩入水中。 潭边开始很浅,是人工磨平的斜滩,方征走在前面,连风跟着他。往前走了两米,骤然变深,踩不到底,方征往里面划了几下水,用铜剑把盘旋的巨鳄尸体挑远一点,靠近了据说是门的圆柱。 方征回头一看,连风却没有涉入深水区,方征心想也是,他那身骨头太重,恐怕不好凫水。这下面该如何进去? 我先打开门,再拉你过来。方征把绳子一端系在自己身上,另一端抛给连风握住,待会我会拉着你游,你憋着气就行了。 连风接好绳子在身上系了一圈,如果自己一个人来,他在水里爬也要爬过去,无疑要憋更久的气。必须还子锋的心理压力又增加了。 那圆柱上小下粗,呈现平截的圆锥形,人工痕迹十分明显。 方征咦了一声。 好像不是石头。 方征游到圆柱旁边触摸,手下是润滑冰凉的感觉,这竟然是一块玉石打磨的光滑平整的玉柱。方征摸了一圈,在背后有处区域,凹凸不平,密密麻麻刻着些东西,中间有明显的凹槽。那想必就是大铜牙说的门的把手处了。 方征不忘记一直摇晃蚌器,也在水里试了试,的确能响。周围很安静,没有水流忽然变化的声音。 方征本想问大铜牙是不是要拉开这个玉柱上的凹槽,一回头大铜牙却不见了,连风冲土路方向喊:你别跑呀。 然而叫也没用,大铜牙已经沿着地道重新爬了回去。祖训不能看开启的情景。 方征心中骤然警惕地打鼓,但也不愿意拖延时间,他朝连风叮嘱道,我要开了,要是不对,你就往岸边跑。 连风神色凝重地点着头。方征手伸进凹槽,里面果然有着力处,他扳住往外拉扯,玉柱从中间被打开了。 玉柱里面是空心的,就像一口深井,又像一只管道,水争先恐后往里面涌去,也一并把方征往下面吸。方征拉扯住绳子,然而那股吸力实在太大,反而把连风一并吸过来了。一股急流挟裹住方征钻入了玉柱中的水道。水流在冰冷的鱼皮衣外流动,漩涡般吸着他往里钻。 方征不知道这个水道有多深,他只知道他从一开始憋气,已经过去两分多钟了,还没有到底,寻常人憋气两三分钟就是极限。方征就算练过,也被太岁改变过体质,最多也憋五分钟。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憋到细胞开始尖叫,他试图划动,可是依然被沛然水流带着往下冲。 方征感觉到水流从口鼻往他的肺部钻,他眼前开始冒金星了。他一边呛一边掐紧手心不让自己昏过去。恍惚间有人环住了他,随即一个温暖湿润的东西挨上自己的嘴唇,带来他全身细胞叫嚣着索要的氧气 模模糊糊间,方征感觉在水中有人托着自己,一个声音在耳边呢喃:还了。 像子锋的音调。 方征不一会儿开始吐出呛进去的水,有人在用力拍击着自己胸腔腹部,他费力睁开双眼,发现已经冲出了那条狭长封闭的水道,周围非常暗,只听到身侧有溪水流淌的声音。 方征模模糊糊看到面前有个轮廓,连风从上方投下关切的眼神:征哥哥,你醒了。 方征一个激灵,他抓住连风的胳膊坐起身,问:刚才在水里,是你给我渡的气? 征哥哥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连风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比你晚一点被冲过来,这里黑乎乎的,我摸着绳子才发现你躺在岸边昏迷。 子锋不能让方征知道这件事,他自己也无法确认的答案,但他会永远记得一个画面。 渡完气的瞬间,他在水中睁着眼睛看方征闭目的模样。微弱的荧紫微光来自水中细小的生物,照出方征的睫毛纤长。 幸好方征还晕乎乎,稍疑惑挑眉就没有深究,权当自己做梦了。 你,你没事?方征有些疑惑听辨着连风正常呼吸,刚才水道那么长,你很能憋气啊? 星祭者有死前清空身体的仪式,在一个鼎里待着,不吃不喝,空气很少。平日里会训练很极限的憋气方法。连风道,但我也差点出不了那个水道,幸亏征哥哥拉着我过来。 连风和方征身上系着的绳子还是完好的。方征对刚才的事疑惑了一瞬又抛诸脑后,连风骨头那么重,浮力都和自己不一样,如果他要在水中抱住自己渡气,就必须靠四肢力量划到方征身边,就连风那弱不禁风的小力气,能做到吗? 其实现在,子锋已经能做到了。 方征一摸自己身上,鱼皮衣是完好的,贴里侧放置的鹿皮口袋也没破。但是里面的燧石和火绒已经湿了。毕竟这个时代做不出什么气密性完好的口袋。方征摇头道:点不了火,要想别的法子见亮。 连风道:征哥哥,你把燧石给我吧。 你会点? 没有,我口袋没湿,它能干得快一些。 方征依言就把燧石给了连风,其实没火把暂时问题不大。方征的眼睛在适应黑暗后,能看清很多东西。随即方征意识到,就算自己视力再好,如果没有一丁点光源,是什么都看不到的。那些微弱的光源来自水里。 连风指着水中道:征哥哥,那里。 方征看清了,是一种散发着荧光紫的水母飘荡着,它们星星点点地顺着溪水流动的方向分布,勾勒出溪流的轮廓。 借着微弱的光源,方征大致看得出,他们被溪流冲到一个宽敞的地下水溶洞中,溪流从中间穿行,流到边缘又钻进了地下河道,在刚来溪流进入地下溶洞的水道洞口,有一根与上方水潭一模一样的圆玉柱。这些圆玉柱在水里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彼此遥遥相对。 这个水溶洞里人工痕迹并不多,方征抬头看到穹顶垂下一根巨大钟乳石,末端被雕刻成为一种四脚野兽的雕像,光线太暗的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是天然形成。 方征觉得那河道中的玉柱就像是在指引,除了沿河道走也没有别的路了,方征对连风说:你的视线怎么样?如果看不清就跟着我。绳子重新系牢些。 能看清一点。连风依言把绳子在身上系牢,跟在方征身后,脚下偶尔有些滑,是苔藓,但这里没有阳光,苔藓并不是青绿色,而是暗红色。 方征边走边侧耳倾听,洞穴内并不算太安静,河流中会翻腾起细小的盲鱼,除了会发荧光的紫红水母外,洞壁上方还有星星点点的另一种光源。 萤?方征轻轻用手去拢了一只,其他小光点四散分开,那的确是会发光的萤科昆虫,不过比地面上的更小些。方征伸手拦住连风,轻声道,别动,前面有大东西。 方征耳力和嗅觉起到了先验的预防作用,连风依稀辨认出湿漉漉的灰苔上方团着许多毛乎乎的东西,像是几十只四肢耸拉在胸.前的干瘪猫。而触目可及的水溶洞高处,很多地方都挂着这样的动物干尸。它们被缠成扭曲的姿态。 那是连风反应过来,蛛网。 与此同时,黑暗中某个东西扑向方征面门,被方征挥剑挡住,却并没有发出撞击声,软的,黏的,粘在剑上,像一大口甩也甩不掉的浓痰。 方征拖着剑往后疾退,那团浓痰被快速地拉扯,黏性十分强大,伸展出了几丈长,方征仿佛在钓鱼般角力,从阴影中钓出一只硕大的雪白蜘蛛。 蜘蛛眼睛已经退化不少,腿和其他感知器官却更发达,它口器中吐出的蛛丝一般作为攻击方法,在捕食大型猎物时,优势在于它们是群居的。 阴影中快速地爬出了第二只、第三只十几只雪白蜘蛛,它们每个都有人的头颅大小,伸展开八条腿大如车轮。它们纷纷喷出黏丝吐向方征。方征往后疾退,避免被粘液喷到,但是他剑上沾着一只蜘蛛喷出的黏丝,甩也甩不开。 方征从九黎部落那里要了两只弩机,朝蜘蛛群射了一次,扎中其中一只,它们散开一瞬又重新聚拢。连风手里也有一只弩,方征只见火光一闪,那枚弩.箭竟然被点燃了,射向蜘蛛群。 绚烂的火光中,极易燃的蛛丝噼里啪啦地烧得那些雪白蜘蛛不住在火焰中剧烈翻滚着,很快就变得焦黑。 燧石能用了?可是方征没搞明白,弩.箭怎么带火飞过去的? 连风把燧石还给方征:它晾干了。刚才我射弩.箭前,擦了一下,箭上就有了火星,我也吓了一大跳呢。 方征不受控制地想到当年遇到子锋的同伴赤兆,那位以熊作为兽伴的小个子战士,点燃了一团箭射到了空中的火把台中。 燧石点火并不容易,方征来到这里三年了,用燧石打火的时候,火绒、石块还有木器缺一不可,通常要擦磨十多下才能冒出火星。照连风的说法,刚才他用燧石在弩.箭端一划就有火花,且高速飞驰过去不但没有弄熄灭,反而助长火势让它得以烧起来,这种技艺可不寻常。 而且,连风现在居然有发射弩.箭的力气了? 连风的秘密,现在也不是探听的时候,方征心里藏着这件事,不动声色去翻检着烧得漆黑蜘蛛残渣。 有了火,很多事情就好办。 先把身体烤干,我弄点吃的。方征对连风道。 方征先从洞壁旁边吊起的动物干尸里找了只看起来新鲜的,囫囵扔进火里,让火把外面的蛛丝和皮毛一起烧掉。哔啵哔啵的剥离声,现出了被烤焦的地獾模样。方征又把铜剑用溪水清洗后放在火上反复灼烤,直到上面的蛛丝粘液完全变成灰烬。然后方征用铜剑剖开獾的肚子掏出内脏,剩下的肉继续烤至焦熟,然后分了一半给连风,让他撕里面部分的肉吃。 血被蜘蛛吸干了。方征在查看几种尸骸后对连风道,做风干腊肉似的 什么叫腊肉?连风问。 这几年方征在山谷里推广用盐来腌肉和火来熏肉,腊肉做法得到很好的推广。但连风并没有吃过。 回去后做给你吃。方征道。 连风心中一梗,一面是控制不住雀跃地想:又可以吃他做的饭了。一面是烦恼压力倍增:又要还一次。 但如果是那种还好像也不错。 但心里一直梗着,子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风一直盯着方征的嘴唇看,饥肠辘辘的,空腹感更明显了,他赶紧咬了一大口獾肉。 这些动物也被坟墓里的东西污染过吧?连风叹了口气,但不吃也不行。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8) 权宜之计。方征道,吃一两顿不会有什么事。 就算是超标的重金属沉淀,也要天长日久才会积累到一定量。眼下填饱肚子是最关键的。 而且就目前来说,还没看到很大型的墓葬结构,人工痕迹很浅,污染不会严重。 吃饱后,方征收集了一些残存有活性的蛛丝,绑在一条蜘蛛腿上,作成一个囊状,塞了很多那种退化后低配版的萤进去,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灯。 萤光是冷光源,等危急的时候再用火。方征提着那盏蛛灯说。 有了光源照明,他们探索洞穴更有效率。蜿蜒的小溪像是一条线,把一个个洞穴珍珠似的串联起来,水中每隔几十米一直有玉石柱。方征猜测他们还在墓葬很外围的地方,顶多相当于后世的神道区域。雪白色的吸血蜘蛛似乎是那片小小生态区的食物链顶端。等方征走到下一个区域时,情况又不一样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他们在蛛网密布的地穴里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找沿河道路。河流只有一个流向,但到处是石柱、石幔,把陆地隔得支离破碎。并且很多原本能通行的地方都被又黏又滑的蛛网粘得牢实。他们不得不用铜剑戳穿砍破才能知道后面的道路是否是通的。 方征在找寻道路过程中,愈发证实了一些推测。 首先,这里气温很低,离地面很远。只有河道里的玉柱和穹顶上偶尔的小型钟乳石垂下的雕像证明有过人工痕迹,也已被各种非光合作用的藻菌占据。. 这也愈发让方征确定,六十年来,这个地下世界从未再次对人敞开过。就算当初舜修墓时,多半也只是当做通道。毕竟舜累到身陨,在记载中是一位简朴的帝王。九黎后裔也说当时没看到多少人。 恐怕当时,也没人像方征这般到处探勘。 这尚是它第一次,在人类面前露出它野性又未经驯服的面目。这个封闭的地下世界已经不知存在了多久,许多生物的进化规律和陆地上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不见光,生存的竞争依然残酷激烈。 方征发现,这里生物最明显的特点,是兼具植物性和动物性,譬如一种悬挂在水边,仿佛水生猪笼草般的暗蓝物种,既有基本植物的根茎叶,也有一个可以捕捉小虫子的笼。 又比如一种长着根须的鱼,游动的范围不超过它的根系;又比如一种会开花的水母;甚至有一种方征以为是石头的,坐上去才发现是一只地懒,它的爪子和躯干都粗糙似树皮,也不知是太懒了还是沉睡时间太长,一半身体长在山里,方征赶紧跳开,它也动不得。真难想象平日如何生活。 方征在石壁上发现了水位变高的痕迹,很新鲜,几十年间。想必和大禹治水相关。这里也曾经受洪水影响,否则生物层级估计更复杂。此外,方征还在岩层边缘找到了类似化石骨骼的形状,但没有工具无法挖出。 一个令方征疑惑的问题在于:不管小到浮游生物,还是埋在石堆里的地懒,又或是食物链其他层级动植物,如果不靠光合作用,所需要的热能是从哪里来?想必是地热。居然也能产生氧气,含氧量还如此充足,真是不可思议。 玉柱都立在溪流中央,方征重新去摸了柱身,却没有可以开启的凹槽,只有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方征把那些痕迹写给连风看,连风说那是姚虞帝的训示。虞朝很多老人都会念诵。 比如一根柱子上刻的是:万物都有它们的用场,让它们各自得到适宜的环境。 这话讲得很有道理,但并没有被记录下来,方征合理推测这就是所谓上古贤书《三坟》《五典》等的原始材料了,如果养父能亲眼看到该有多好 中间有根特别粗的玉柱,上面刻了许许多多字,连风把它翻译给方征,通俗来说,就是虞舜帝君的愿望。 愿四时节制、五行调和;愿草木得到滋润,金石得到发用;愿飞禽走兽健壮肥大,愿麋鹿刍牛得到生养;愿父亲没有丧子的忧愁;兄长也没有失弟的悲哀;愿孩童不会成为孤儿,妇人不会做寡妇;愿虹霓不会出现,妖星也不会运行。 方征心中感动,第一次觉得上古三代的桃源并非是空话,真有这样的帝君,才配得起山海大国,配得起父亲对这个时代的寄望。 姚虞帝是个好君王。你除了必须拿的那张弓,其他什么都不要带走。方征对连风这样说道。 连风咬着嘴唇,脸色露出一丝迷惘,第一次对人吐露出毒汁般盘旋在脑海里的念头: 可是,征哥哥,你说过,再伟大的人,建立了再多功勋,在上位者眼中,依然只是工具。当年羿君奉姚虞帝命去除十害,九死一生也是工具吗?姚虞帝真的是个圣君吗? 子锋在被虞夷抛弃后,精神力量消沉了很久,他不再相信从前上位者称颂的一切。 方征从那根石柱上刻的训示,和史料文献记载虞舜作为儒家文化中带领开启民智的圣君来看,自然要扭转连风偏激的想法,道:当然,姚虞帝是人人都称赞的贤君。方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那么辛苦。心为天下尽其血,神为四海散其形 一出口方征自个也愣了,他居然还背得。 子锋听懵了,征哥哥,你怎么知道姚虞帝很辛苦啊?后面那两句话又是谁说的。 方征无奈地想,这没法告诉连风啊。 那两句话是康熙说的,封建王朝最后余晖中难得的贤君,对上古时代最初寰纳中原的君王,跨越漫长时空的评价,写在康熙晚年的遗诏中。养父曾经给方征说过。 这是另一个圣君说的。方征斟酌着措辞。 我怎么没听说过?连风锲而不舍地追问。 方征道:这个世界这么大,你们星祭者也不一定知道所有的事。 如果是圣君,应该人人都知道啊。子锋心中第一次有了个荒谬的念头:方征所说的,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吗? 方征没注意连风的疑惑,他愣愣在水中看着自己的倒影,少时尤为叛逆,只觉得圣人贤君全都是伪君子、做作、漂亮话一点用都没有,却不得不填鸭式的背,都快吐了。今日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时曾轻蔑怀疑的东西,还用来说服别人 心为天下尽其血,神为四海散其形。帝王没有休息的地方,也没有后退、躲藏的地方。唯鞠躬尽瘁而已。有人真的是这样做,方能青史留名。当时养父看出了方征的不信服,开解道,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 方征心头感慨万千,伸手想去碰水中的影像。 我还有机会做一个您期待的人吗? 我不知道。 方征觉得自己变了,他没法准确认识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地方似乎填了点东西进去。 子锋心中那股冰冷的黑色潜流也被驱散了些许,他愣愣思索着方征的话,心里发疼地想到老师所说再也没有那样的圣君了他竟然在愤怒中一并否认了,消沉了那么久。怀疑三代贤君,怀疑勇士的荣耀,就差没怀疑老师是个小人了。若不是方征及时说那些话,他恐怕要一直消沉下去,怀疑得越来越深。 子锋的老师,正是大羿。 斩除十害的英雄大羿,在守护虞朝五十年后,迎来的却是分疆裂图,只能苍发之年再持战弓,加入看上去更符合贤君理想某一方却发现五十步笑百步,再也没有尧舜禹那样的帝君了。大羿放下了弓,辞去了大司威,却在这时候遭到了另一方派来的,他的大弟子的追杀。不是不敢应战年轻力壮的人,只是这样的日子,赢了又怎样,输了又怎样?永远没个尽头,看不到任何意义。 在大羿生命的最后时光,收养了一个很小的男孩子,天赋和头脑都还不错,就是兽性太重,于是他也以垂暮之人额外的慈悲和柔软,教了他很多宝贵的东西当时或许不懂,但都让他小脑袋记熟,日后终有用途。 子锋心中一酸,他差一点就抛弃了,最宝贵的东西。 他心中又悲又软,本能地靠过去搂住方征,把头埋在对方怀里,想汲取一点温暖。方征正处于怔忪中,心神极为不稳定,竟然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搂了个结实,犹豫之下伸手回揽住连风。 身躯接触所带来的暖意会给人带来错觉,两人在那一瞬间极为软弱地互相拥抱,就像两只肚腹贴在一起的刺猬,他们后背所有的尖刺和冰冷对着世界,柔软容易受伤的部位靠在一起。 征哥哥。连风声音有些哽咽,你真好。 你在哭什么。方征鼻音也有些浓重。 连风在他怀里蹭着摇了摇头,方征只觉得怀里像是抱了一只毛发蓬松的大狗,他们彼此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维持着这个亲近的姿势,渐渐平复了心情。方征不可思议地想,明明连风才是主动索取拥抱的那个,但他自己却也似乎获得了治愈,积蓄了重新上路的能量,心底还涌现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你也很好。方征摸了摸他的头。 连风被夸奖后非常开心,两眼亮晶晶的。他觉得离方征近了一些。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方征终于看到了稍微大一些的动物雕像,它们立在河道两边,盖满灰色和暗蓝色的植物,有些已经断裂,雕像都是野兽拟人的模样,长着动物的头和人的身子,手持不同器具。 石像约有方征一半,并不算高,胜在造型威风凛凛。方征认出了蛇头、熊头、鹿头、山羊头和猴子头、还有不好确认的怪兽头。它们持的有戈、矛、斧、凿、锥、镰等大型冷兵器,也有耜、鱼镖、投掷的石球等生活用具。 为什么要把石雕建在河流两岸?方征仔细观看,石雕上面倒是没有刻字,造型也是反映当时人的生活加上图腾崇拜的想象。 连风道:因为人的灵魂要从水里走吧。传说最早的时候,人就是从水里来的。 方征为这朴素却精确的说法吃了一惊,后世的人有了生物进化知识和地质变迁知识才推测出生命最早起源于海中。然而远古时代的人虽然没有这种科学发现,却有着近乎直觉般准确的认知。 所以玉柱也修在溪流里上面刻着姚虞帝的训示,一个灵魂边走这一路边回顾着一生的心得。看得出洞顶有涨水线,在大洪水时这里恐怕被完全淹没过,但玉在水中越被冲刷越是透亮璀璨。经年历久而弥新。 不过,方征也开始渐渐产生一个疑问:迄今为止,都没有看见大规模的金属使用痕迹。上面那些人是怎么重金属中毒生病的? 忽然间石窟上方响起嗡鸣之声,再往前走,方征发现溪流最终流出了一个稍大的洞窟,洞穴变得更宽,顺着流水从洞窟游出去。上岸后来到了一片相当宽阔的地下区域。甚至有天空,是深紫色的,仔细看去是那些通过地热产生氧气的植物藤。同时上空还噼里啪啦放射着一些电火花,随即方征意识到,是天然的磁场,和空气中一些离子的反应。 磁场影响了身体内的方向感。小溪也在这片区域化作无数细流,罗网般交织在地面。兼有指引功能的玉柱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残缺的木结构,被大洪水冲得七零八落。 方征不得不承认,走了一会儿,他就在这暗紫红色的天幕和满目密集罗织的水流泽地间,被缺失的方向感和紊乱的磁场弄迷路了。 连风走路却反而轻盈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天然磁场对连风那身奇怪的骨骼有作用,连风看上去精神都焕发了。这里恢复速度超乎他的预期。 忽然方征灵机一动,掏出背包铜面具摘下来的尖头,虽然上面没有写南北极,但里面含些铁或镍粉,就是个简陋的磁铁了。虽然在磁场中没法用来指路,但是能顺着它们被吸的方向找到磁石。 尖头被牢牢吸在了地面上,方征心想怪不得背包似增重了,他们踩着的土地蕴含大量天然磁铁矿,这一片都是。 忽然间方征感觉地在晃动,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打雷,差点没把方征耳朵震碎。那应该就是方征他们在上面平台时,听到下面隐隐轰隆声音的来源。近距离听,就像有人在一个大盆里敲锣,这片环形的磁矿区就是那个盆。而中央声音的来源 方征见过这个时代许多体量骇人的动物,这是第一次为那东西的体积发愁。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59) 它不大,恰恰相反,对比起释放那么大的雷声,它小得太可怕了,见过了那么多庞然大物之后,方征反而更觉得心惊。 一个庞然骇物发出巨响是正常的,但这么小的东西,发声器官撑死了有它身体大小,居然声音也能那么响? 那玩意大小像只鸡或猫,长着猪耳朵,浑身披着紫色长毛,有六只脚。 方征开始紧张回忆对比,这又是《山海经》里的什么怪东西? 根据《淮南子》译文改编(陈广忠、中华书局版)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推测,这要么是《山海经》里称为茈鼠的物种,下面有六只脚,被人们当做干旱的象征;另一种可能就是被称为狪狪的怪兽。它外形类鸡或猫,有猪耳朵,能发出响亮叫声,传说它肚子里藏着一颗宝珠。 方征问连风:这小不点玩意?你认得吗? 连风凝重道:那是狪,吃蛇的,非常厉害。 方征想到了后世也有种能吃蛇的小动物,叫做獾。獾的个头虽小,却是不折不扣的的凶残杀手,能斗赢体积比它大很多蛇,它不会中毒。 或许狪就是一种远古獾类。不过它怎么会有六只脚。而且方征惊异地发现它周侧在冒着滋滋火花,毛发直耸。他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间不知从哪飞下来一个浑身发白四脚着地的东西,像是巨大的白猩猩,朝着那只小狪扑去,方征肉眼真切地看到,就在那白猩猩抓到小狪的瞬间,从小狪的爪尖处伸出一条紫色的小蛇,随即啪变成一条紫色的巨鞭闪电,瞬间就把比它身体大几百倍的巨白猩给电焦了。空气中传来滋滋作响的烧糊味道。 方征目瞪口呆,如果没有认错,那紫蛇是天然磁场产生的电火花,人身上经常会有静电,但一般很轻微。这只小狪身体竟然能释放强度恐怖至斯的生物电。生物电致死在大自然中有很多先例,水中的电鳗就是以此捕鱼。但是刚才方征所见的紫蛇威力,可媲美强力电击棍也不为过。 方征他们离小狪还有几十米,方征注意到这种小生物爆发力尤其强,一下子可以纵跃一米远,要是突然发难,必须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那只狪并没有继续用生物电来攻击方征他们,而是又回到刚才的磁铁矿区,盘着大尾巴蜷缩在石头上。方征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发现以那只狪为中心,它所在的区域,正是天然磁矿最丰富的区域。 方征想起地下传来的轰隆声,不由得猜测,磁石在地质作用中有时会不稳定,造成火山、地震等爆发。难道是这一片磁矿区位置,偶尔影响到山体的变动,山石崩催、岩盘开裂,声音在封闭地穴中格外响亮,这里前宽后窄,正是个天然的喇叭口。 方征心中一凛,他一直没有找到獬廌进山谷的通道。眼下忽然被启发,山谷当年也是火山地震带附近,难道自己山谷附近也有个巨大的磁矿区干扰?恰好裂了一条缝让那动物进来,又剧烈变动回去了?这种速度在普通地质周期无法实现,但是如果有了磁矿区干扰 如果能把这只小狪带回去就好了,说不定他就能解开獬廌进谷的谜团。 可是现在别说捕捉了,前方漂浮着焦臭味道的道路,能不能走过去都是未知数。虽然方征也可以绕行,但这片磁矿区非常大,无论如何都会入侵它的领地。 方征先试探了一下,他远远伸出铜剑,去触碰那只巨白猩猩的尸体,小狪并没有阻止,懒洋洋躺在高处,看来这并不是它的储备粮。 把那头被电死的巨白猿薅过来后,方征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猿猴,浑身也不是长白毛。而是雪白的皮肤,在这洞穴中,也不知多久没见过天日 那像是一种介于远古猿进化到人之间的生物,又或许是尼特安人或智人某阶段的低等分支。方征猜测,他们不知何故躲入深渊地下,经年累月的进化(或说退化),成了浑身发白,眼睛几乎退化,鼻子和耳朵都很大,身材狭小。四肢着地,手似爪的东西。 方征不知道该叫他还是它,连风却惊讶道:征哥哥,这是玉民人。居然还剩一只,我以为都被吃光了呢。 吃,吃光?方征心中惊恐,是他想象的人吃人吗? 连风道:这种玉民人,浑身雪白,每次被抓到就当礼物送给国君。说这些玉民人不老不死,而且不吃五谷,只吃玉为食。如果能吃掉这些玉民人的肉,就可以活几千岁了。 方征一凛,想到《山海经》中有种白民人,说不定就是这种东西。 据记载:白民国,人白如玉。国中无五谷,惟食玉,人有活千岁者。这本该被和神仙联系在一起的描述,居然最后被人吃光了。 事实上,从烧焦的皮肉来看,这东西似乎也没有什么超自然能力,死得透透的,怎么可能活几千岁。 这些玉民人一直就是这样的?方征问。 听说几百年前,他们有个国君,但后来打了败仗之后逃进很深的山洞里,无论他属下怎么在外面烧和熏,都没能让他出去。所以玉民人一般是在洞窟深处抓到,谁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为生,再加上他们皮肤的颜色,就渐渐传他们不老不死只吃玉了。 有国君?方征匪夷所思瞪着脚下那团四肢着地的巨猩猩尸体,那他们也退化得太严重了 这东西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的智力,变得像真正的猩猩似的。 简直是从人又变回动物的天壤之别。大自然花了几百万年时间让他们迈出了直立行走的一步,逃进地下洞窟不到几百年时间,就从直立倒退为爬行。 但自然法则就是如此,一旦逃离进化竞争的战场,最后绝不可能胜出。一个转身,落后的就是几百万年。 方征心中更督促自己无论多辛苦都要强大起来,才能不至于战败后被追到无路可退退化成动物的结果实在太残酷了。这样想着,他又重新远远打量着那只小狪,人在干燥的冬天也经常会产生静电,电流大小因人和环境而异,有人的静电电压可高达10万伏,电死人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不过那样的人太罕见。 小狪的皮毛干燥、光滑,身处磁场矿区,在变动姿势间,释放出超高的电压,在理论也做得到,而且在受惊或紧张时尤其产生得剧烈。方征定了定神,千万不要现在又刺激它。他用铜剑剖开这只烧焦的玉民人,倒不是为了吃,他只想知道那么多势力追捧的不吃粮食只吃玉的物种胃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征意料之中地发现,它的胃里残渣也就是普通的果子。除此之外,这东西还长了很多白色的结石。中医常用牛黄入药,那就是牛的结石。长在猴身上叫猴枣,长在狗身上叫狗宝,反正结石这东西只要不长在人身上,就是入药的好东西。 方征猜测之前要吃玉民的那些人,把它煮融或者烧化后,把烧不化的白色结石当成了玉精,衍出了吃了可以成仙的谣言。甚至传出黄帝食玉成仙一类的神话。 人的身体里不会长玉的。方征把白色结石摊在手心上给连风看,这是生病的东西。不是玉,千万别乱吃。就算是玉也不能乱吃。玉说到底是一种石英,属于泥石,人身体是无法消化的。 子锋点头,他记得从前在禹强营,那些必须依靠药石维持力量的前辈间,就流传着食玉的说法。后来他们都死了。 这附近怎么看不到帝坟其他痕迹了?除了那些被洪水遗迹冲掉的木料结构,人工痕迹依然寥寥,不是该越来越接近中心么?亦或舜太节俭了,坟墓主体只用木料建造,被大洪水一冲就什么都没了? 平台上部族的重金属污染又从何而来呢? 方征又想起了《山海经》的记载: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 山之阳是南面,山之阴是北面。只是范围虚指,当时写下《山海经》的人,不会真正到过帝坟中。而在这磁场失控的地下深渊中,方征觉得,这座山很可能经历过许多次地质运动,里面安葬的舜和丹朱的坟,未必在原来位置。 附近又传出了巨大的轰隆声,方征耳朵再一次快要被震聋。小狪爬到磁矿区最中间,方征清楚地看到它又释放出紫蛇闪电般的电压。方征心中一凛:难道,这片磁矿区就像是蝴蝶效应的终端,每当小狪在这里释放出电压时,相应地就会影响磁石,而磁石们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影响附近地质运动?从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方征心中讶异:那可不得了,这小狪居然没把苍梧之渊弄塌? 征哥哥,它在那个地方的动作间隔有规律。连风提醒方征,我猜它祖上曾经被驯养过,后代把这种习性保留下来了。 动物不会主动做与天性毫无关系的事情,连风果然很懂动物。方征点头,同时进一步推测,被它格外关照的区域,说不定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他们无从得知磁矿在地层中的走势,自然不会知道被小狪的蝴蝶爪影响到的地质变化,究竟发生在何处。他们悄悄绕过聚精会神的小狪,顺着那方向没走多远,就幸运地看到了答案。 同时方征也明白了这片墓葬的金属污染从哪里来。 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棺群方阵,密密麻麻,一眼望过去足够数百只青绿色的铜棺。 这么多金属棺材,离磁场又那么近,重金属的辐射污染被放大数倍,污染不亚于放射性元素,像生活在个核泄漏地区似的。 青色是亮铜被氧化的结果,这些铜棺半埋在土里,仿佛挖坑的人埋到一半就跑了。附近有流水,它们生锈很久了。 这些棺材也不是后世规整的木头矩形,很像是半颗空心树干,然后把人的尸体塞在里面。这本来是最简单的远古丧葬形式,然而从人到棺都似被铜汁从头到脚浇下,成为了一个半圆形的模具形状。他们被包在了铜衣里。 一个个扭曲诡异的造型,靠近立刻闻到的难受挥发味道,都让方征愈发笃定了它们就是重金属污染的元凶。这些是什么人,难道是给舜殉葬的? 连风指着其中一个模具,那是一个人侧躺在中空树干里,被浇铜水的时候手正往外扒拉似乎想逃,他的手呈现握形。连风道:征哥哥,那是士兵想要拿武器的姿势。 所以不是殉葬的奴隶?而是落败后的士兵?他们隶属何方?为什么要给他们浇铜?这磁矿区是天然形成,还是有人掌握了磁石相关的技术故意设成这样的呢? 正想着,轰隆隆的声音又出现了,方征简直觉得脑袋要爆炸了。他这才听清楚,那声音之所以刺耳,是因为有土石和金属摩擦的刮声。铜棺所在的区域中间隐隐有什么东西要顶出来,但是周围的地面却松软沉陷了一些。就像有两股力量操纵着数量众多的铜棺,一方想把它们彻底压到土里去,一方则想要把金属棺材完全弄出地面。它们的角逐造成了棺材半埋在薄土中的景象。 小狪对着磁矿区放紫电,造成了磁矿石的移动,很可能就会使土层沉降。它反复做这件事情,到底是要把铜棺抬起来,还是要把它压下去? 不管它是做什么,这里有两股彼此矛盾的力量以铜棺来角力,这铜棺下面一定大有问题。 方征很快数了数,共有九十九个铜棺,挨得很挤,多年来的土地沉降和石块崩催,又有水,土质又疏松,地面支离破碎。方征担心不止地面,连附近地底都是早已成为蜂窝煤的孔洞了。 方征想到之前的推测,对连风道:你说,这些人有没有可能是丹朱的士兵? 连风道:他的陵墓,是战败身亡后,姚虞帝为他修建的。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埋在这里?他神情复杂,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征也明显感觉到,那些青铜模具下面有个东西一直在往上顶,但却有沉重的土块和石层压在上面,并且一次次地剧烈施压。方征不由得心中紧张,他本能觉得,不能让那个东西出来,如果真的拦不住,至少要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毫无头绪,连风也根本没听过墓里到底有什么。舜一个人进入了陵墓,在此之前他只留下一块龟甲,上面写着很多东西,然后把那只大龟放进了河里 说到龟甲方征眼中一亮,他也曾经挖出来一块残破的龟甲,上面的文字他看不懂,但方征把它蚯蚓似歪歪扭扭的形状全都记在了脑海里。 这是方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被迫养成的习惯。就算不懂的,都先记下来。一开始是为了养父需要查阅很多文献,他不想看到养父弄不清某个观点或数据,无法进行下去的黯然面孔。于是方征很艰难地统统背下来。考古学涉猎诸多:化学、生物、物理、地理、天文、金石、建筑他根本看不懂,但能背就背下来。养父还说:迟早有一天,这些东西会成为他的宝藏。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0) 时光深处的宝藏。 所以方征有良好的背诵习惯和不俗的记忆力。龟甲上的东西虽然看不懂,但方征凭感觉知道这个东西肯定不一般,所以把那些蚯蚓似的东西记了下来。 龟甲也是连风要找的东西,连风说他认得上面的字。如果解读了,是不是会对眼前迷惑的景象有所了解?能避免更大的危险? 方征心中犹豫,龟甲事关重大,他真的可以完全相信连风吗? 方征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扳过连风定定看他,眼神极为锐利严肃,连风,你要答应我。你不会背叛我,永远不会。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连风不知道方征为什么忽然要他承诺这个,吓了一大跳,心中紧张得怦怦直跳,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喑哑道:我我当然不会背叛征哥哥。 方征眼神凝重:我也不喜欢被欺骗的滋味。 连风那一瞬间还以为被方征看穿,魂都飞都没了。心有余悸地发现方征好像只是说说标准 不欺骗、不出卖、不要做伤害我的事情。连风,你做得到吗? 我,子锋心中怦怦直跳,他现在就一直在欺骗方征,等恢复身份后第一条就死了。可是他更不敢在此刻吐露实情,那将死得更快。他当然也不想永远带着这个笨拙的壳子,我 罢了。方征摇头道,这些东西也不是靠嘴上说了就管用。但是连风一瞬间的迟疑还是让方征心中有些黯然。眼下身处危地,还是要靠龟甲上的信息来脱难。他只不过试探一下连风,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绝不会伤害你,征哥哥!连风忽然大声说道,他不能让心中微弱的柔光熄灭,他为此显得激动和嘴拙,征哥哥,我的确有一些秘密,现在不能告诉你,如果我骗了你,征哥哥,也不是为了伤害你 虽然他曾经想过报复之后的手段,也纠结方征还和他有仇。可是他如今已经一点都不想伤到方征了。子锋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心中对牺牲同伴的愧疚,只要一想到方征受伤的样子,他的心就痛得像被一只巨掌揉皱。 我居然拥有了这样的感情?子锋茫然地想,不知该哭还是笑。 我绝不会背叛你,虽然现在要骗一下你。 方征挑眉,一般这样说的人,基本上都已经骗过人了。他并不为此感到特别惊讶,只是有一丝细小的难过,点头道:那我就等着你想说那些小秘密的一天。 方征回应并不严厉,但那淡淡的失望却像一根尖刺扎入子锋心中。 子锋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慌乱和茫然。他愈发喘不过气非常怕被方征发现身份。为此日夜渴求的恢复身体变成了一把折磨他的双刃剑,他既想赶紧做回自己,又厌恶做回自己后方征将不会原谅他。 我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看法和垂怜?子锋痛苦地在心中厉斥清醒:那是假的,那是建立在连风这个假装出来的人身上的。一旦我坦白了身份,他就会憎恨我,抛弃我、打杀我 他打不赢我,子锋脑海中的一个小人发狠道。我可以绑住他,报复他,上了他,做我想做的事情。 可是他再也不会怜惜我,关心我了。子锋心里另一个小人沮丧地说。 这种东西对你来说有什么用,都是软弱的感情,你不需要。子锋心里第一个小人挥舞着大钺。 那是我以为不会有,也从来没体会过的东西。子锋心里另一个小人反驳着。 可笑,你以为他真的在对你好,他不过彰显他的能耐,满足他的心情需求,你在他眼里就跟养的动物没区别! 可是,我被对待得很好,与他到底因什么这样做,并没有关系。 你醒醒吧。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带着假面具过活,永远是那个弱小笨拙的身躯? 不,我既要变回去,也要他。我就是要他。 你会伤害他,他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你根本控制不住。 我不会伤他,绝不会。 方征丝毫不知子锋心中的纠结,眼下危急关头,无论试探结果如何,他都需要告诉连风龟甲的事情。试探只不过是等出去后,作为他评判连风可信度的参考罢了。 我知道可能与此有关的东西。方征字斟句酌对连风吐露了这个他本来准备隐藏的巨大秘密之一,我挖出过残破的大龟甲,上面有字,我看不懂,但是 但是连风说过,那只龟甲的大小和刻字方式,如果见到了,就一定认得出。 连风立刻注意力完全被转移了,瞪大眼睛,他要找的龟甲居然被方征得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激动又惊喜:征哥哥,你记得那些字吗? 方征在软泥上快速刻下几个蚯蚓形状,问连风:你认得吗?跟姚虞帝的墓有关系吗?如果有关系我再继续画。 连风摇头:没关系,下一列。 方征要还原那些字形也不容易,毕竟他作画能力有限,只能尽力按照脑海中图案描摹。他每写几个字,连风就渴盼却又失望地辨认,农用之事庶用之事,方征不太听得懂,似乎都是些治国的东西。他就会跳转到下一列,不浪费时间。 写到某几个字时,连风忽然惊喜道:有了,征哥哥,你继续写。 那些蚯蚓字本来就难记,方征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描画完全还原。连风辨认得也很吃力。好在最后连风还是舒了口气,道:可以了,后面就是别的事了。 方征盯着地下歪歪扭扭的符号,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这个是我是自称连风一个个往下指认。 方征道:等回去后你再教我认字吧,现在赶紧说重点。他紧张地瞥向旁边铜棺地面震动,那里面的东西想出来。 子锋心中一颤,为了那个回去和教认字所指向的未来期待他垂眸定神道,这些士兵的确是丹朱的战士。丹朱死在三苗之战中。姚虞帝给他修了坟,把拥护他的残余士兵带到这里处刑,用的是金水法。 方征问:金水法是什么? 连风凝重道:用铜水浇人蚩尤那时候设的多种刑法之一,大部分都废黜了,现在只剩下五刑。早在轩辕帝驱逐蚩尤后,金水法不再沿用。但龟甲的字里面说这些士兵必须成为檗刃,只有铜水能做到,故作此安排,所以姚虞帝就运了很大的一只铜炉过来炼铜水,那铜炉后来赏给了平台上方的面具军后裔。 檗刃又是什么东西?方征疑惑道。 连风摇摇头,檗是一种树木,刃是刀子的意思。但这个词不可能是把人做成木头刀子,连在一起应该有别的意思,但我从来没有听过。 方征也记不起文献里是否有这个词,但他本能觉得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连风继续道:总之,姚虞帝就把这些檗刃士兵尸体埋在地底。字上又说:苍梧之渊,有生死双眼,生死之间有山名慈。死眼有怪窫窳,不死,若兴波,狪镇。檗刃困之,十载必枯。这就是全部关于帝坟的信息了。姚虞帝并没有说自己要埋在哪里。 这句话信息量比较大,也从未在文献中出现。方征仔细捋了捋。 苍梧之渊,有生死双眼。说的是苍梧之渊里,有两口眼,生眼和死眼,方征牢记的文献资料里,也少不得风水知识,这毕竟也和考古息息相关,虽然他并不知道现代的解释和上古意思是否一致。 在风水上,生眼吸收日月精华,产生生气,能滋养土壤,是福地,草木走兽都能生长得更好,死眼相反,是吸收生气的,周遭环境会恶劣不调,人则会有灾厄。正常的区域都既有生眼也有死眼,达到阴阳平衡的自然统一。但厉害的风水师会通过定位生死眼并且进行干涉:比如找到死眼堵塞,让生眼源源不断释放出生气,这一片福泽就会蔓延。比如找到生眼堵塞,让死眼继续吸收天地灵气,吸完山川水势就会吸生物,所以在其上安家会流年不顺。 生死之间有山名慈。意思是生死眼之间有一座山名叫慈,磁石在古代又称为慈石,说不定就是他们刚才经过的小紫狪镇守的那片小丘,只是实在太矮怎能称作山?方征暂时没想明白。 死眼有怪窫窳,提到了死眼上面困着名叫做窫窳的怪。窫窳读音是亚于,方征想起来《山海经》中的确有这么个怪物。野兽混合人身的外形,据传是黄帝臣子之一。被黄帝另外两个臣子杀害,黄帝就让十巫复活窫窳,可是活过来后的窫窳并没有恢复人性,还在大灾难时肆意吃人,舜派大羿把它射死了,这是极凶恶的怪。 方征怀疑,和当时的大青龙一样,在某些祟法作用下,窫窳被改造成可以安眠地底、寿命很长的可怖怪物。但舜为何要把它放在苍梧之渊的死眼上,方征想不明白。 姚虞帝懂得很多东西。连风对方征道,据说有张从黄帝时期流传下来的《图》,上面有很多高深的知识和线条,大部分人都看不懂,但是姚虞帝懂得,他除了治国理政外,所到之处,指导人们在某处种植,那里就会丰收并变得富饶。 方征猜测那个《图》就是《河图》,并且告诉了连风生死眼相关的知识,搞不好姚虞帝就是知道生死眼并加以利用,让那些种植的地方风水变好。连风惊讶瞪大眼睛,所以这种知识,征哥哥你也懂?! 连风不加掩饰的震惊和崇拜之色大大取悦了方征,但他还是俱实回答,没有飘飘然,能找出生死眼的位置是很高深的学问,我并不会,方征顶多看看常识的风水布局,但自然环境复杂,只有经验非常丰富的道行大家才能找准所有的风水眼。这姚虞帝果然是个高人啊。 连风很快反应过来,所以把窫窳镇在死眼上,是为了折磨它? 方征不知道连风为什么能产生这种逻辑,并且惊讶地发现似乎很有道理。死眼处如果困住一个怪物,当然也一样会被汲取气息,再厉害也折磨得奄奄一息。就算那个窫窳是不死的家伙,估计也无力兴风作浪了。上古之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不死之物吗?这究竟是姚虞帝的帝王之术,还是他对天下的慈悲? 又或许,并没有区别。 死眼有怪窫窳,不死。若兴波,狪镇。檗刃困之,十载必枯。 前半句话明白了,方征继续推测后半句话。 若兴波,狪镇。字面意思倒是好理解,在窫窳还没被死眼吸干,想兴风作浪爬出来的时候,就是狪去镇压它。估计狪被训练为放电去影响磁矿山某个特定区域,那区域山石就会相应崩塌,能把窫窳压紧在地底。 可是最后一句话意思就对不上了。檗刃困之,十载必枯。 檗刃指的是这些士兵被浇铜后放在上面,方征把它理解为一种武器。舜笃定把这种铜棺压在窫窳上面,过十年它就能枯,估计就是不死之物的消亡说法。可是现在都过去六十多年了,那玩意看起来还在折腾,还想破土而出,到底为什么?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玄而又玄的风水改变就是磁矿的利用,这些铜棺又是金属污染的源头方征竭力思索着,在科技原理还不广为人知的上古时代,舜掌握的风水和苍梧之渊的布置,究竟本质是什么? 方征运用逻辑思维的方法,先确定一个不会变动的坐标,再倒推或者正推。 这个不会变动的坐标就是,舜一切的布置,是为了把不死的窫窳弄枯,往后推,这个结果没有实现,那么会有一个变数。方征先记下来。再往前推,把是用铜棺压在上面,附近又有磁矿区,形成风水上的死眼。 科学原理可以解释的部分有,铜棺会造成重金属污染,在磁矿区旁边这种污染会被放大,效果堪比核电厂的放射性元素。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1) 方征脑海中的逻辑线索逐渐清晰起来: 一般来说,受到重金属和辐射污染,是会死的,就像平台上那些人一样。这就是死眼的本质。 窫窳是一种邪物,或许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所以不死。舜帝认为能用铜棺和磁矿区来对付窫窳,可以让它慢慢被毒死。并且舜应该有了些经验,做了估算,认为死气(辐射和污染)会让窫窳在十年内枯。 那只狪有放电的本性,也经过了他的训练,确保在十年到来,这只窫窳没枯之前不能逃出来。狪应该也能至少能撑十年。 但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过了六十多年,狪和窫窳都还活蹦乱跳的。 如果遭受了大量辐射的物种并没有死去,方征心中渐沉,这在科学上有第二个可能,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虽然概率非常小,但现代那么多次核泄漏已经证实发生过的 辐射会造成基因突变。而且只有基因突变,才能活那么多年。而且搞不好狪的六只脚就是辐射的结果。 怪物窫窳直接被压在铜棺群的下面,辐射近在咫尺却没死,说不定它和灵狪都基因突变了。 两只物种都基因突变,概率真的太小,但确确实实发生了。方征一时间心头滋味复杂。 平台上那么多人却死了,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不过,方征胡思乱想着。平台上那群人,再过几十年,没被辐射污染死的,搞不好也会出点基因突变的家伙。 或许,姚虞帝在用磁矿区的布置来制生死眼的时候,只了解辐射和重金属污染会致死的事情,并不了解基因突变的知识。虽然成功困住了窫窳,但没料到六十年后它居然还没枯。 平台上的面具军的到来,是因为这个地方必须要有人看守。舜挑中他们,是因为他们供奉的五谷里有抵抗辐射的良药。 虽然他们会遭受一定程度的重金属和辐射。但是舜以为,十年就可以终结。风水上讲的是,死眼上镇压的东西不在了,死眼也会随之溃散。到那个时候,面具军不会受到太大的损害。 他并不知道,这里一直在辐射和重金属污染。六十年都未停止。而且这怪物居然一直死不掉。幸好看守它的灵狪也基因突变了。 灵狪一直重复着当初的训练,如果那个怪物想挣脱出来,就用放电干涉磁矿区,引导更多山石压紧它。 它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斗争了六十余年,在这寒古黑暗的地下深渊中,并不知道当初布置这一切的人以为它们的命运已经终结。就像被丢弃的机器人,电池本该早已干枯,殊不知意外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动能源,还在汲井轮般荒凉的活着。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捋顺了这一切,想到一个最后,也是最大的疑问。 姚虞帝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坟墓里这样做?把自己的坟做成生死眼,会污染他自己吧。方征若有所思地考虑着。而且,他的坟,还有大羿的弓,究竟在哪里? 连风摇了摇头,扯了扯方征的袖子,道:反正看起来不在这里,征哥哥,我们要过去吗? 刚才方征迷路绕了半天,在磁矿山上走了一会儿总算把道路轮廓弄明白了。这片区域是纺锥形的,他们来路是从一条狭长的黑暗溪流中淌出来。如果照着路走,该走到纺锤区域的另一端,可是中间最宽的区域就是磁矿山和死眼。且铜棺群铺满了整片地盘。如果他们要走到对面,必须穿过这片铜棺群,这就意味着要走到那个埋着不安分窫窳的土层上方。 那玩意会不会中途挣脱压制冒出来,附近被弄得支离破碎的地面又会不会突然陷下去? 这里能招什么会飞的东西吗?方征不想直接走进铜棺群中,就让这两个东西继续天荒地老地斗吧,舜都困不死的东西,他可没有什么除害的鲁莽念头。 连风撮了几声,没有东西飞来,连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一丝不安的神情: 不行,征哥哥,羽虫被挡住了,只有不听召的种类 羽虫是古代对动物的分类,指的就是会飞的东西。方征挑眉,不听召的种类? 我感应得到它们。但它们不会听话的,它们把入口挡住了,其他的种类飞不进来。 是什么? 连风犹豫道:我没法确定究竟是哪一种或者几种只能感应到渴血,喜欢黑暗,群居有很多可能。 可能是蝙蝠,也可能是远古另外存在的吸血鸟。看来这地下的飞禽种类并不多,相当于空域被垄断管制了。 方征顿了顿,道,那就只好走过去了。 怎么走?连风握紧了他的衣袖。 用脚走呗。方征故作轻松道,往那片轰隆隆还在不断动荡的地面迈开步子。连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那玩意跳出来怎么办? 方征道,别乌鸦嘴。六十年它都没冒出来,如今也不会的。 话虽如此,方征心中还是冒着阵阵寒气,不详的预感在走过去的时候愈发强烈。他尽量放轻脚步,但作用不大,因为就算他走路可以没声音,连风那身骨头的重量每一次踏地,都是足够明显的震动。 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方征忽然感到后方光芒一闪,他回头看到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条紫蛇闪耀在暗红植物藤交织的天幕下,像一道刺破天穹的紫色利剑。那只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简直把有生以来蓄电的所有能量都释放出来了。 方征感到脚下石块崩塌,在朝一个更深的地陷掉落,他抓紧了连风的手,两人竭力稳住身形,翻倒的土块,飞溅的泥土,滚落的石块,九十九只铜棺在剧烈金属摩擦声中,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到了半空。 方征头昏脑涨,天晕地悬,但还是看清了铜棺群的中间地面裂开,一个巨大的东西冒了出来。 首先冒出来的是个人头,但却不是寻常的人头,而似被放大了数倍,超过二十尺,像一座小山丘。脑袋上面光溜溜的没有头发,皮肤龟裂的光头就像一块皱巴巴的甲。 方征惊恐地看到那个人头冒上来,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陆续从土里升起,整个脸有后世的篮球场一半那么大。他张开嘴甚至能直接吞一个人进去。方征怀疑这简直是传说中的巨人盘古的后代。脖子下面依次露出肩膀、躯干 他脑袋的一半,就比方征还高了,随着他的头颅破土而出,铜棺全都被挤开。他就像个踏入迷你世界的巨人,直到他的手臂冒出地面,半个身体的高度已经是方征的五倍。他双眼是浑浊的死灰色,张开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他手臂随意抬起旁边一只铜棺,铜棺被捏在他掌心就像一块糖果,而他也果然送到嘴边咔嚓一声,拦腰咬成两截,随即呸地吐了出来。 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那个超级巨人的上半身冒上来之后,伸出地面的并不是他的腿。他的胯间是扁平的,被巴掌大小的鳞片覆盖,逐渐往上呈现出坚固又滑腻的鳞甲弧线下半身长了一条蛇身。 人首蛇身。 方征脸都青了,《山海经》里提到那么多次人首蛇身的怪东西,这是第一次见到活物。在《山海经》中,这只窫窳、以及把它杀死的贰负和危,都是人首蛇身,并且还有很多人首蛇身的神怪形象。 方征一看到那东西的体积,就不作拼命的想法了,手中的铜剑对人家来说跟针似的,就算戳进去了,又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呢?何况这玩意搞不好刀枪不入,连人家的皮都戳不动。 跑!! 方征不用给连风喊第二个字,拉着他朝着前方拔腿就奔,朝着纺锥形山谷的另一头逃去。方征脚下的地在震,头顶紫色电闪火光不时照耀洞壁大厅,地面陷落开裂,方征只能拼尽全力拉着连风往前跑。 连风身体重,方征就算费了极大力气,两人也不算跑得快。方征回头一看,那个东西大半个身体已经从地下冒出来了,它的青绿蛇尾足有两丈宽,比从前在巴甸生产部落边,被子锋一箭射死的那条巨蛇还要粗。 而此刻,那只紫狪就像一颗小弹珠似的往它脸上跳去,炸出一串串耀眼的紫色电火花。窫窳挥着大手驱赶紫狪,就像人在用手掌赶苍蝇,总是打不中,发出恼怒的呼声。身上的皮肤带着石头斑纹,长年累月被金属辐射让皮层苍老良多,但是力气看上去一点没减。 连风喘息愈发急促,他痛苦地似想挣开方征的手,道:征哥哥,你先跑不要管我他几乎快喘不上气,那身壳子的阻碍实在太大,又笨重又窒息,他的身躯困在里面还不能舒展。 方征狠狠瞪了他一眼,握得更紧不允他挣开,吼道:闭嘴!给你也给我省点力气!不由分说地近乎拖着他往前跑。 子锋说不出话,眼眶却湿润了,被人.皮.面.具遮住,也不用擦,任它们在黑暗中流淌。 其实,当年老师对子锋说过窫窳的弱点,如果他找到了那张弓,又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身躯,就可以 方征跑得胸腔阵阵刺痛,几乎快喘不过气。忽然间只听得啪的巨响,紫电在空中炸开一道横贯天幕的轨迹,伴随着那只小狪的尖叫,方征只感觉一团东西像被高速击打的球飞了过来。方征赶紧伸手捞住。毛发蓬乱的小狪像一只灰球落进方征怀里,眼睛已经闭上,身躯还在微微颤动。并没有带电,似乎刚才它放电已经耗尽了力气。 方征感觉得到它还有呼吸,身体也是暖的,应该只是暂时昏迷,就一手把它环在臂弯里,继续拉着连风往前跑。 后面的巨人失去了牵制,很快注意到方征他们的动静,摆动着蛇尾追过来。它巨大粗硕的蛇尾压出一道宽长的辙痕,地面被破坏得更加严重。 方征和连风往纺锥形山谷的另一侧跑,饶是以方征的眼力,居然也看不清尽头到底是什么,那里被非常浓重的雾色遮掩。方征祈祷那里是个出口,最好比这个怪物小。边跑方征持续感到又传来了有规律的哗啦声,就像是潮水的声音,难道那出口下方是水域么? 窫窳逐渐快要追上他们。方征已经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脚下就像灌了铅,每一口呼吸都像带着血沫。他偶尔回头,那东西已经从百米开外,追到了二十米之内。最多再过三个呼吸间,就会抓住连风的身体。 连风忽然抬起手臂,狠狠咬了方征握紧他的手腕,迫使方征的手松开。然后他毫不迟疑地转身面对那只庞大可怖的怪物,返回去吸引对方注意力。 方征手腕上火.辣辣一疼,需要使劲拖动的重量瞬间消失了,方征还没来得及撤力,惯性还在往前冲去。方征失去了牵引重物的阻力,在那无法立刻停止的高速运动中,方征只来得及回过头,目呲欲裂地瞪着连风,吼:你! 然而连风拦在了窫窳前方,对比起骇然庞大的窫窳来说,他就算展开双臂还是那么小,螳臂当车。 窫窳已经奔到近前,毫不迟疑地一把抄起连风,像是握住一个玩具,把连风像那些铜棺一样送往嘴边,准备一口咔嚓 方征崩溃而惊恐地转过头去,他这一生很少有刻骨铭心的恐惧,这一次绝对算是最大的噩梦之一,他根本不敢看连风变成了什么模样,只听到了一声清晰的脆响 方征全身都抖得不成样子,痛苦的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飞散。他以动物般的本能,维持着飞速的奔跑,像是在替对方戛然而止的生命奔跑。在连风牺牲自己争取的那几秒钟中,方征瞬间就奔出了近百米。他没有松开怀里抱着小紫狪的手,那团暖和的东西是此刻他能握住的仅有的东西。 然后方征再一次感到后方的窫窳又摆动着簌簌的蛇尾追来,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连风的半截身体挂在那东西的嘴边,他只能竭力跑、跑、跑,离那团浓雾般的出口越来越近,他渐渐看清,那里是个悬空的断崖,雾气从下方飘上来,仿佛晃动的水纹。 方征看不到出口下方是什么,或许是条小河、或许是片湖泊,或许是个深渊但是方征仍然抱着小紫狪全力往前一扑,他感到后方一只如岩石般沉重的手略过他的背部衣物,差一寸就会抓住他的身体 在几乎要呕吐出鲜血的速度中,方征跳进了那团雾里,他感到自己身体向下坠落,连同他的心和眼泪,跌落向茫茫的黑暗。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2) 莫方,升级套路,都好好的~ 首发晋江文学城 人在失重的时候会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东西,方征亦是如此,他紧紧搂住那只小紫狪。身体往下坠.落。那一刻他觉得和世上剩下的东西都断了联系,整个人作为一个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的存在,在宇宙中跌落。 上方传来石块开裂声,他听到怒吼,那个怪物似乎在深渊入口边缘,大肆砸东西发泄,却没有跟着跳下来。 没下落多久,方征就栽进了水里,他瞬间感到冰冷的水流漫过全身,他赶紧一只手划动着探出脑袋,在水里借着模模糊糊的视线,依稀看到不远处有水岸阴影,于是奋力游了过去。 方征把昏迷的小紫狪先放上岸,随即他自己再爬了上去,身下是鹅卵石般的地面,在全身重量交付地面的下一刻,方征精疲力尽地瘫倒平躺,吐出口中呛剩余的水,在浓稠的黑暗中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 连风死了,他在这世上刚刚建立的一点牵系和温暖死了。那个傻孩子,勇敢地牺牲,真是个小傻瓜,明明那么弱,却保护了自己。他的征哥哥比他强,却连他的尸体都抢不回来。 方征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沉入黑暗,他梦到连风站在他面前,说:不要丢下我。方征想去抱住他,连风却一下子被撕扯成两截。方征锥心地疼,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方征感到脸颊发痒,有东西在舔他。他一个激灵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感到脸颊边有个毛茸茸的团子,方征伸手摸了摸,是那只会放电的小紫狪。它的皮毛浓密,摸起来暖呼呼的,水几乎都干了。方征抚摸着它的背脊,很快紫狪就发出了舒服的哼声,盘着大尾巴蜷缩在方征的怀里,似乎找到了一个暖和又安全的地方,它不时舔一舔方征的下颌和脸颊。 方征疼得近乎麻木的心,被这黏人的小动物勾起了无限的柔软和存活下去的责任感。他挣扎着爬起身,小紫狪轻盈地溜上方征的肩。方征摸索着身畔地面,都是非常光滑的卵石,方征正思考卵石这种形状该有流水冲刷,猛然间就是一片水浪扑上来,漫到方征的脚踝处,又退了回去。 方征竭力张开视线,在黑暗里模糊看到前方是个非常大的湖泊,看不到边界。方征退往湖岸内侧,来到了陡峭的悬崖下方。方征找到一处避风的浅坑,确定这里不会有水浪冲上来后,方征把燧石从鱼皮衣包裹好的鹿皮口袋里掏出来搁在地上,抚摸着小狪说:你守在这里,好么? 小紫狪似乎听得懂他的话,跳下来,骄傲地摇着大尾巴在原理转圈。 方征沿着岸边摸索寻找,他很快发现了大量的水草、一堆不知道什么鱼的碎骨头,还有腐败的枯枝烂叶。他都抱了回来,堆在浅坑边,开始在鹅卵石上打燧石。他划了几下产生火花,但又熄灭了。好不容易点燃,却又烧不着那些潮湿的枯枝烂叶和鱼骨头。 忽然间身侧闪出一阵紫色的电芒,小狪释放出电压,那堆枯叶腾起了火光,一下子照亮了方征和四周景象。 好孩子。方征愣了愣,对恢复放电能力的小狪道,小狪又哼唧着钻进他怀里撒娇。 方征抚摸着它暖和的皮毛,想到连风如果活着,也是动不动就眼眶发红往自己怀里钻,顿时心中酸楚,想要替对方报仇,却无异于天方夜谭。那怪物实在太可怕了。 现在方征明白为何舜试图用重金属和辐射来对付那玩意了,窫窳的皮肉看起来非常坚固,极有可能武器也刺不穿。紫狪的电火花也对他没作用,证明也不怕火,可不就只能埋在地下慢慢耗死。 怪物还是醒过来了。方征不知道这里离地面上有多深,那东西是不是能挖出去,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在这危机四伏的地底,方征只想尽快找路出去。连风已经死了,方征本来就是陪他下来的,如今待在此处已经没有了意义。 你知道路吗?方征擦干眼泪,捧着小紫狪问,回答他的是小紫狪亮闪闪眨眼,用两只小爪子攀着他的手指,不住地摇晃大尾巴。 方征在那堆鱼骨头里找了根结实的,用水草绑好一大截枯枝,做成一个简陋的火把,小紫狪几步跳跃在前方引路,不久方征就跟着它来到岸边一处洼地。 那里有一根石头立柱,石头上刻着些古怪的线条。连风不在,方征也无法解读。立柱上挂着一个古老的金属环。已经布满了铁锈。环上系着一条手臂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在水里。方征拉扯着铁链,末端有个重物。方征不断收缩,不一会儿拽来一条蛇形小船。 那条船的身形非常狭窄,龙骨是一节节的,像是把一条巨大的蛇剥开后蒙着它的皮所制成。船身很轻盈,足够乘坐两人。船上还有一只材质很好的古老木桨。 方征看着条船轻盈地漂浮在水面,心中欣慰感并没有增添多少,他悲恸地想,要是连风当时也能跳下来,现在他们都能逃离了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拉着他跑得再快些?他以为自己功夫练得够多了,他其实还是不够强,没有办法保护别人。 方征爬进你那条船里,小狪攀在他的肩上。方征摸索着解开船头上的链条环。划着木浆行驶进浓雾中。 方征不知道该往哪里划,小狪不时扯一扯他的头发调整方向。看来小狪能以感应磁场的方式来辨别位置。方征划了一会儿,四周都变成了看不到边际的水面。一盏小小的鱼骨灯火发着光。静水深流,只有拍击石滩的浪涌之声回荡远处。 方征也不知道划了多久,他中途还在水里抓到两条小鱼,喂小狪吃了一条,自己嚼了一只。又划了一会儿逐渐看到前方有个变大的阴影轮廓。像是从水中冒出的一座岛屿。方征感觉不到上面有生物的气息。但仍是把船靠过去。他发现岸边也有那种拴船的的石柱,铁链末端浸在水里,已经遍布锈蚀痕迹。方征把船系好,爬上小岛。 那座岛屿并不小,有个人高的洞窟可以钻入。方征犹豫间,看到小狪迫不及待的钻进去,便在岸边又补充了些腐败的枝叶绑在填在鱼骨灯里,钻进了洞窟里。 这里面非常狭窄,仅容许一人通过,方征在往上攀登,不多时就来到了小岛顶部。他钻出洞口,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刚才黑暗的湖面和远处怪物的吼叫,都给人森冷恐惧之感,但这里空气中吹拂着凉爽舒适的风,风中有花香。 小岛顶端是个浅坑般的凹形区域,弥漫着漂浮的雾气,几十米外却有个散发着柔和光线的莹白色光源,光线并不强,方征划船的路上都没看到,被雾气折射挡住。像是一匹淡淡的白纱笼罩在岛顶,缭绕的白雾宛如仙界的云朵飘在周身。脚下的路有人工修葺过的痕迹,搭成一条朴素的盘绕式阶梯。方征看到小狪在前方蹦蹦跳跳,便跟着它走过去。 方征愈走进那团白色光源,就愈有种心中宁静、神思安详之感,方征听到了一些絮絮低语,但又像是他的幻听,他还依稀听到一点缥缈的歌声,却并没有感到害怕,反倒觉得内心满盈着天然的恬淡安详。他不由得放轻脚步,似乎担心惊扰其中之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冥冥中这里有不能被打扰的敬畏气氛。 方征终于靠近了那团光源,是一块磨盘大小的玉白石头,那块玉石似天然形成,上面没有打磨的痕迹,形状并不规则,似乎从前更大更厚,曾经被打碎过,边缘有整齐的裂痕。即便如此也无损它的光滑、无暇、莹润。方征轻轻把手放到上面,手底下有一点光滑冰凉的细腻感,仿佛在触摸一匹易碎的丝缎。 玉石都是从石中择选开采出来的,方征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天然、不含一点杂质的玉,他不相信人工能打磨制成这样的玉。人工的玉总会留有一些磨制的痕迹,这块玉上却无丝毫。最令方征惊奇的是,它会散发淡淡的白光。所有的光源都需要能量,无论是荧光也好,火光也罢,看上去光彩夺目的钻石也只是反射光线。可它是一块石头,方征所知的能发光的石头是一些具有放射性的电气石,等其中元素衰变完成它们也不会再发光了,那一般是会反射很多可见光,五彩晶莹的碧玺石,断无这种纯白晶莹、剔透如雪的品质。 方征又看到,在这雪白会发光的玉石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封土,封土上只有一根长长的木柱,柱旁有两具倚靠的白骨。 再后方,则是一大片方征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植株,它们的花在空气中送爽风香,随风摇曳。围成了近乎完美的圆形,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方征转过去看了看,发现那根木柱后面靠着一把剑,剑身是漆黑的,宛如黑曜石铸,没有一丝锈蚀的痕迹。它的剑柄似乎曾经包覆着木头,已经腐烂了外围,只留下里面的基柱和下端不朽的剑刃。 方征看到小紫狪站在那剑旁边,尾巴轻轻拂过剑身,对方征摇摆着。方征猜测它的意思是让自己去拿,于是小心翼翼地握住曾经是剑柄的上部,在剑柄入手,拔出剑刃的刹那,方征忽然感觉眼前一花,他似攥住一段沉重又沧桑的灵魂,缥缈的歌声、低沉的絮语,又增添了一种类似黄钟大吕般的嗡鸣。 方征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头太古巨龙的残影,它遥遥伫立在云雾渺茫的空气中,发出远古的龙吟长啸,那声音并不尖利,宛如满溢的滚烫浇注进方征的血液,令他浑身沸腾颤栗。 那温度似乎要把方征烧化,他模模糊糊地,下意识靠在目力所及中唯一的清凉,那块玉白的石头上,就像是靠进了一个母亲托举着又清爽舒适的胸膛。方征回过头,身后也仿佛有一个高大的残影:那是一个庄严又慈祥的母亲,虽然有蛇尾但毫无疑问是母亲,她托举着所有的人,和太古巨龙遥相凝视,发出慈祥低喃的絮语。 方征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自己昏倒在那块玉白的石头上,手中还握着黑色的剑柄。他恢复清醒,轻轻试了试锋利程度,随便割了块地上的鹅卵石,仿佛切蛋糕似的。方征忍不住想试试这剑和这块玉到底谁更锋利,就找了玉石最边缘一个小小的角,把剑刃压上去使力,却留不下丝毫痕迹。 看来还是这块玉石硬度更大。方征并不准备带走它,一来太大了带不动,二来,他在刚才的晕眩中,模糊的信息就像他刚穿越过来时般进入了他的脑海中,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舜的安葬之处,他一生简朴清廉,没有任何丧葬奢侈的工程,因岛为陵,一根长柱,一柄随身之剑,还有一块散落的补天之石。 那两具尸骨,是当初来寻找他的妃子娥皇女英,她们乘着那只小蛇皮船,边唱歌边消失在湘江中,顺着某个支流终于找到了苍梧之渊,最终得以和夫君的葬地团圆。 满地的花香树影,经她们重新打理布置,但种类繁茂的花朵在此之前就生长了出来。有德之地为生,这里灵气所钟,奇花异草盛开,宛如世外仙境,就是苍梧之渊里的生眼。 巨大的玉白石,是当年女娲补天遗落的补天玉石残骸之一,它能滋养一方水土生灵。对比从前,它已经很小。但仍然足够使这里成为一个汲取日月精华的生眼之地。 这是舜的布置,他用自己的龙气和补天石所蕴之灵,将自己的骨骸和坟冢做成生眼。让生死之间的气脉流转对比更强烈,那只怪物无法涉水靠近生眼,那会使它痛苦难禁,于是它将永远被囚禁在死眼附近。 心为天下尽其血,神为四海散其形,就连死后的骨尘都封印着妖邪,在这暗无天日的苍梧之渊中直到天荒地老,这就是舜君的帝德。 而这把剑,就是昔年舜仿轩辕氏采首山铜所铸之帝剑,剑随主人,名曰重华。 方征痛苦麻木的心境,在这个宁静秀美的圣人长眠之地,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掌一点点抚平。有个苍老却通达的声音在安慰着他的灵魂:人之多苦者,遇事莫执泥;经历世故者,勿逐事圆融而无定见 方征模糊的双眼,看到不远处摇曳着仿如风信、白铃兰般不知名的花朵,他边握紧了手中的重华剑,深呼吸重新站起,内心像是找回了遗失很久的力量,他走回小岛边,重新坐上那条蛇皮小船,往前继续滑。小紫狪站在他的肩头,替他指引路线。 方征耳边又响起了缥缈的歌声,和许多年前湘江上回荡的并无区别方征回头之间,那些莹白的花瓣,在薄雾间纷纷飘下。 天涯如鉴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攻不会下线,下章就回来了,就是如此效率~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一边划着船,他神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发现这整个生死眼的布置,虽然几乎全都解释通了,却仍然有几处疑点。 一是娥皇女英的蛇皮船,为什么没有拴在小岛旁边,而是拴在他从悬崖跳下来的那片水域。那里离岛屿并不近,这两位妃子总不可能放着船不坐,游过去吧。 她们的骨头留在岛上,船也不会自己飘走,再把铁链系在湖边立柱上的,应该是什么人在她们死后,从岛上开走了小船,系到了湖边,然后就消失了?还是爬上悬崖了?悬崖内侧就是埋葬窫窳的铜棺群。那究竟是什么人呢? 是羿君吗?不对,方征回想着时间线,羿君是来替舜布置陵墓的,那时候或许已经把窫窳关了进去,但是舜还没有死,娥皇女英自然无从找来,更不可能有人能开走她们的蛇皮船。 还有一个疑点。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3) 方征记得九黎部落的大铜牙对自己说历史沿革时,曾经提到过,最后和舜一起来的一个叫卜的巫长说:让他们不要想着离开那里,否则诅咒就会降临。 可是明明舜自己写下十载必枯,如果以为十年后那只怪物就会消亡,那根本没有准备把九黎面具军一直困在这里的打算。 那个叫卜的巫长是什么人?他似乎能提前预知,紫狪和窫窳在地底纠缠良久的宿命,也能看到九黎人渐渐中毒变深,饮鸩止渴般用作物来维持生命的图景。 这究竟是预知,还是人为干涉所造成的结果呢? 方征决定出去之后弄清楚,虽然他依然十分难过,但拜刚才被安抚所致,已经平静了下来,没有坠入麻木的深渊,仍然保持着探索未知、努力存活的心态。 连风我会永远记得你。方征抚摸着小紫狪光滑柔软的皮毛,在心里默默哀悼:我会永远记得你为我的付出,记得你孩子般的天真脸庞,记得你埋在我怀里的温度 整片水域埋在地底,愈离开那座岛屿,光源愈黯淡。方征不知道划了多久,只看到小岛方向微茫如星般的一点点白线头。方征没有时刻点亮船上的鱼骨灯,他并不知道要划多远,需保存燃料。 方征准备捞一些鱼做储备粮,他刚要将手伸下水中,那只小紫狪却咬住了他的手臂。方征连忙缩回手。咬得不算重,只是个警告,方征于是问它:刚才都可以捉鱼的?现在不行?那拿什么喂你。 紫狪轻盈地攀在船沿上,尾巴拍击着方征手边的重华剑,方征于是把剑握在手中,他盯着小狪的动作,小狪紫灰色的小爪子挨到水面,滋啦一声,水面上冒出耀目的电火花,炸得水面涟漪成碎成片片。在那一闪而过的强光中,方征悚然看清了水下的情景。 水下仿佛是许多大片干枯的枝干,灰褐色皱巴巴的树干在水中交织成疏松的罗网,随着水波摇曳着。 可就在小紫狪电击水面的那一瞬间,本来悠悠晃晃的树枝悉数受惊般僵直,然后猛然缩回了所有枝干,像一张毫无生气的皮摊在水底。在那翻搅的水浪中,许多白肚皮的鱼翻着咕噜从下面冒了上来。 小紫狪尾巴点着那些鱼,方征连忙用不握剑的那只手往上捞,单手捞鱼有些费劲,方征刚准备放下剑双手捉,又被小紫狪咬了。方征无奈地单手捞着鱼,好在毫无生气的肚皮鱼数量不少,方征不一会儿就抓了几条上来。 忽然间下一瞬,紫狪吱吱叫起来,从船边冒出一支手臂粗的枝干,速度非常快,形状像是螺旋线缠绕的鞭,那是刚才方征看到的在水下晃悠的枝干,只是现在它的皮绷紧变硬了,变成了鞭状,鞭头朝方征船头打来,方征不用教也知道怎么做快速挥出长剑,仿佛切豆腐似的,一剑把它砍断了。它的下端又猛然缩回了水中,很远的地方似乎震动了一下。 方征心有余悸地紧握着剑,一手划船,不一会儿又冒出几条鞭头,被方征一一斩断。小狪拱着他的背给他指点方向,方征一边划桨,一边心里想着:这些鞭头为什么不攻击他的蛇皮船下部呢?一边心中又叹:苍梧之渊这片大泽水下,不知又是什么东西了。那只小紫狪不住用尾巴拍他,似乎要他划得再快些。 方征不知道划了多久,好在这里面的水是淡水,鱼也很干净,暂时不至于饿肚子。方征练武的体能和意志力可以维持最多两天不睡,但此刻也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他仍然一手握剑一手划船,上下眼皮打架。他感觉得到小狪在咬他的手,吱吱叫着,似乎在劝他保持清醒,方征眼皮就像有针顶着,痛得厉害,他嘟囔着:让我睡让我睡 咚地,他听到船头撞击的声音,这才发现船快要搁浅了,他划到了另一处岸边。岸上也是陡峭的石壁,石壁上有个洞口。他回头看着划过来的航迹。发现身后水岸线逐渐变宽。自己似从宽广的水域逐渐划进另一个纺锥形的出口,现在已经到了纺锥形的尖端。方征强撑着仅剩的精神力从船上爬下来,他随时能睡过去,他拿着剑和鱼骨灯靠在岸边,想要躺下去睡一觉,那只小狪又开始咬他,顶他的腰,似乎要把他赶到洞壁入口里。 方征心里想说不知道那洞穴前方又有什么呢,现在就让他在这看似平静的水岸线边上睡几分钟吧然而下一瞬间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为什么不行。 大量的水急速在往下褪.去,水中缓缓冒出一个东西,那东西太大,以至于水岸线都肉眼可见在降低,像是被一个极强力的抽水泵吸下去似的。水中的东西方征看不清有多大,也看不清有多长,它堵在水岸线纺锥形入口处似一团巨大的榕树,榕树上有无数根须,然而那比房子还大的榕树似乎只是它的一条触手罢了,在那团榕树的后面,宽广的大泽上降临着一个无边无际的庞大阴影。 方征身体几乎撑到极限,但仍然是被驱走睡意,拼尽全身的力气往洞壁入口跑去,他仿佛知道下一瞬间会发生什么水岸线的榕树冠猛然甩出一条手臂粗的鞭子,速度之快仿佛在发射子弹,瞬间就抛出了四五十米,闪电般往方征身上打来。 但方征躲过了,并且在下一瞬间猫腰钻进了那个狭窄只容得下一人的洞口。他进入的时候一根长鞭子似的藤也在它身后窜了进来,它啪地打在方征背上,方征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却借机借那受击之力又往前扑了十几米。那条长藤紧追不舍,在最末端弯成勾状预备勒住方征,把他拖出去。 它在缠上方征腰的那一瞬间,方征双手握剑用足力气,深呼吸一口砍下,震得他虎口发疼,那截螺旋长鞭似的触手末端断裂,流淌出粘稠的灰黑汁液。方征没有松懈,往洞壁内继续奔跑,他听到小紫狪在他背后又滋啦地放出电火花,替他照亮了长藤末端的动向。长藤虽然断了一小截,仍然没有放弃,继续朝他身上卷来,方征又砍了两次,终于奔到了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外,他看着长藤在空中绷紧,想要再努力往前延伸一寸,却无力地垂下。与此同时,洞壁入口传来哗啦啦蹦碎的声音。 方征一凛,谁知道那玩意会不会把水岸洞壁打碎爬上来,他赶紧飞快地往里面钻得更深。他发现这是和来路神道相似的一条小溪,溪水中有人工修建的玉石柱,上面刻着舜的训示。来路和出口的构造完成一致,就像对称的两端。 方征继续往前跑了不知有多久,他已经精疲力尽,两眼睁得赤红,他觉得自己再不睡觉,灵魂就要直接从身体里离开了,他扑倒在地上。后背被藤鞭抽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痛。他知道自己应该先找点药,可是他受不了,他的眼眶已经快要睁裂,脑袋已经发出了尖叫,浑身都仿佛散架的人偶,他要睡觉 小狪还在方征身上跳来跳去地踩他,轻轻咬他,不住地尖叫着吵他,放出电火花滋啦滋啦响,不允许方征在这里睡着。可是不行了,方征心想:死就死吧,死了就能睡觉了别说小狪在尖叫了,就算现在旁边在打雷,估计方征也照睡不误。 一片漆黑的阴影从前方徐徐簌簌地蔓延过来,方征只听得到小狪在旁边叫声愈发尖利,释放出一阵阵紫电火花,空中就有东西掉落下来。 方征感觉有东西在往自己身上扑,身上冰寒的痛感总算让他意识恢复了一些,方征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凭感觉驱赶着身上咬他的东西他被咬了好几下。方征挥手拍着,那似乎是小个头的鸟,又似乎是蝙蝠,不知道又多少,一大群往方征身上凑来吸血。 方征摇着头,在地上翻滚,他意识清醒后求生欲立刻起作用,令他维持着动作,他聚集仅剩的力气往小溪中滚下去,在冰凉溪水浸透全身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那群讨厌的黏在身上烂泥似的东西离开了他的身体,同时全身星星点点的疼痛让他头脑愈发滚烫。 那些东西好像有毒,它们侵蚀了方征的神经网络,他眼前越来越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他在水中找到了一根白玉柱,用尽仅剩的力气抱紧,让自己不要漂浮到水面,因为水面已经遍布了那群黑色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张巨厚的毯子。方征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只觉得很快自己就要窒息了。可是他不能上去。他上去了,会被吸血咬死和毒死的,但是不上去,他马上就要被憋死了。 好黑啊,他什么都看不到,是他太困睡着了吗?不,是这里暗无天日,一点可以反射的光源都没有,水中连那种漂浮水母都没有。太黑了,他简直要被这黑暗吞没。最黑的地方,最黑的地方 方征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要从怀里取出那个蚌器,可是他的手不听使唤,他浑身已经僵了,他肺里的氧气已经用尽,根本动弹不得。 在方征失去意识的刹那,他感觉到某个东西哗啦一声跳进水中,身体被一双有力手臂圈住,他感觉到有人从他的鱼皮衣里往外掏什么,冰凉有纹路的蚌器壳划过他的躯干,随即水下一阵咕嘟嘟的声音响起,那是蚌器在水中被摇晃的声音,像是玉石彼此吟扣。 水面上那层密密麻麻的东西变轻了一点,又或许是他的错觉,他的感知已经很微弱了。 方征双手无意识地放开白玉柱,但是有人却勒住了他的双臂,不让他立刻上浮,方征耳边依然是蚌器叮叮当当的声音,随即一朵温软的唇舌凑在他的的嘴上,开始给他渡送世上最美妙的氧气。 那些气体没有泄露出一丝,都悉数被封在四片相接的唇.瓣中。 首发晋江文学城 大脑本来天晕地悬,来之不易的氧气让方征浑身都活了过来。随即他意识到,有人在给他渡气。四片唇齿贴在一起。 是谁?方征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勒在怀里,他反手去摸,摸到的躯体生长着坚固结实的肌肉。 方征心中一沉,他刚才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还以为是连风奇迹般地死而复生了可是这身躯怎么可能是连风呢? 但是方征也看不见,密密麻麻的虫群把小溪表面遮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下来。水下又无法开口说话,事实上,渡气并不算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方征缺氧缺得厉害,他几乎像是攥住最后救命稻草般贪婪攥取着唇齿间的气息,又哪里能分心去开口说话? 方征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分出最后的余力斜瞥上方,水面依然一片漆黑,大概那些虫群还贴在水面上。方征出不了声,手又被勒住,只好用脚往上踢了踢。 那个给他渡气的人,力气非常大。没理会方征的示意,边摇着蚌器叮叮作响,依然在唇舌间给方征渡气。方征心中震惊地想,对方哪里来的这么多氧气?身上有氧气罐吗? 氧气罐是没有的,子锋之前受伤太重,又一直穿着壳子,他的一些身体机能被迫变化。虽然壳子能透气,但和真正的皮肤仍然不能相比,外面还有人.皮.面.具。原本需要通过皮肤蒸发和交换的呼吸量,在子锋强悍的意志力调控之下,增强了他的肺部功能来替代。他的肺活量非常大,能储存非常多氧气。不过这种训练过程也非常痛苦,毕竟那不是自发,而是在一次次是不是要闷死的濒死错觉中被迫开发的。 方征神志又恢复了些,随即他匪夷所思地发现,那个给他渡气的人,并不老实,就像一个小孩子发现了玩具,时不时舌头伸进来搅一下吸一下。方征每每刚获得氧气缓过来一点,又被他舌头堵住,另一种意义上的折腾人。 方征困惑又莫名其妙地想:这个人在给他渡气的时候干什么呢?怎么像在在故意亲他? 方征不知道被摁在玉柱上渡了多久的气,中间一直没有缺氧,但也一直没让方征完全喘过气来,他的背隔着鱼皮衣都被玉柱上刻的字磨红了。忽然间感到浑身一轻,对方放开了他的双手,方征眼冒金星浮到水面上,他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已经听不到簌簌作响的声音。那些不知道是蝙蝠还是吸血鸟的群体全部离开了。 方征浑身哆嗦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岸边游,手脚发软地触到坚实的地面,他打滑了几下,随即有双手把他拉了上去。 方征听到黑暗里另一个人有力的呼吸声,方征忍不住问:你是谁?因为在水里泡久了,方征说话声都是沙哑的。 对方并没有回答,站在方征面前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方征一边说话,在地上摸索到一堆枯叶。方征从怀里掏出被泡湿的燧石,随即想起来他现在已经有了个可以帮点火的小家伙。 小狪?小狪?方征在黑暗中呼喊着,感到一团柔软的毛团缠在了自己的小臂上。方征道,点一下火我看不见。 方征听到滋滋的电火花声,随即嘭的一声,枯枝败叶被点燃了。可是方征眼前依然是黑的。 火火方征不相信,他往前摸,猛然手被一烫,赶紧缩回来,他清楚地听到耳边哔啵哔啵的燃烧声,可是他眼前依然是黑的,一点光都没有。随即方征想起来,刚才陷入黑暗之前,似乎是瞥到水里浮游的水母和发荧光的植物。 光源其实一直没有消失,他却什么都看不见了。方征把双手举到眼前,扑面而来的热气却无法驱散他的逐渐发寒的心。 我我的眼睛方征使劲睁大眼睛,面前依然是黑的,他难以置信,觉得正在坠入深渊,我看不见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4) 是因为他神经网络中毒了吗?是刚才那些咬他的小东西里的毒? 征哥哥!直到这个时候,站在方征面前的人才开口,以他熟悉的声音哽咽地呼唤着。 连风?方征看不见,在巨大的悲痛中无比震惊道,真的是你?可是你?刚才你?方征似乎要确认什么,想要上前去触碰连风,却不小心踩到了火里,烫得他赶紧跳开,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一把抱在了怀里。 是我,征哥哥别怕,我是是连风。那双手臂的主人哽咽着。 你身体怎么回事?方征伸手去抚摸连风的胳膊、手臂,又碰到了他的脸。连风的脸好像变了些形状,身上也再也没有那些硬邦邦的骨头,取而代之的是有韧性的纤长肌肉,简直像是换了个身体? 说来话长,连风含混道,祖姜人给我弄的骨骼坏掉了。这是我自己本来的身体。 你身体原来这么结实?方征惊讶他自己现在居然还有心情想到这个,连风还活着,出现在他身边这种天方夜谭般的事,让方征在大悲大喜中,情绪完全调动起来,他甚至产生了荒谬的想法虽然自己看不见了,但如果,这是换回连风活下来的代价,心中的痛苦竟然奇迹般的减轻些许。 征哥哥。连风抱紧了他,方征看不到他的脸那不再是连风的人.皮.面.具,那是子锋,削尖的下巴,杏核般的大眼睛,蜜色的漂亮条状肌理,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宛如猎豹的流线型 你怎么活下来的?方征记得他看到的最后画面,是连风被那怪物送到了嘴边,还听到被咔嚓咬住的脆响,他还以为连风那时就碎成了两截。 但其实,窫窳咬碎的只是子锋的壳子,还硌到了它的牙齿。而在它牙齿发疼咬合不上的那一瞬间,子锋被他吞咽进了肚子里。 那东西没有咬死我,他把我吞下去了。子锋平静道,它从外面刀枪不入,但是从里面找到了弱点,它肚子上有个没愈合的伤口,当年老咳,羿君射的,那弓箭也撑在伤口处。我从肚子把它切开,取下弓箭爬出来了。 方征只觉得连风这轻描淡写的说辞后面,带着非常惊心动魄的味道。他又想到了孙悟空,故事里钻到敌人肚子里捣乱。方征不由得伸出手,子锋不知道他要拿什么,仍是一把握紧他的手包在掌心中。 你拿到弓了?怎么过来的,受伤了吗?方征问。 子锋心中一酸,颤抖道,我没事,我找了截木头,攀在上面飘过来的。 方征大为震惊,所以那个窫窳,被你大卸八块死透了? 子锋摇头:我钻出他肚子后,就只顾着跑了。子锋打了个寒噤,倒是还听到他在后面乱叫没敢回头看。 嘶。方征背上有个被长藤鞭抽到的大伤口,身上还有被小毒物们咬到的伤口。在水里泡久后麻木了,现在靠近火边慢慢烤着,疼痛感逐渐回归身体,他沙哑道,刚才那一群是什么东西? 那是鹯鸟,生活在洞穴里,有毒的。子锋伸出五个指头在方征眼前晃动,方征毫无反应,他听得到手掌挥动的风声,但没有意义。 方征竭力平复着心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它们的毒,是可以的解吧?要是解毒了,自己神经网络是不是会恢复,能重见光明?他心中燃起微弱的希望火光。 应该能的。我回去帮征哥哥找药。子锋眼中闪过一丝方征看不到的无措。他心头充满了怜惜的疼痛和为此暗自欣喜的罪恶感。他既难过方征受这么大罪,又为方征暂时认不出自己,让他得以连风的身份继续待在方征身边而窃喜。 刚才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子锋本来已经做好了方征发难和发怒的准备,他心中很乱,不知道怎么以本来面貌应对方征,可是又无法见到方征落难时置之不理直到看见方征摸索着去触碰火焰,才和对方一样震惊地意识到:他看不见了。 那么自己暂时不会暴露身份了。子锋茫然地想,亦悲亦喜。 方征身上的鱼皮衣已经被黑虫子咬得破破烂烂了。子锋帮他一起动手把那层衣服混合着毒液和血迹的衣服剥下来,露出方征赤.裸的流线型的胴.体,上面斑斑点点的细小伤口有些颜色还是新鲜的黑色。方征攀住连风的手臂,五指用力地握紧来转移疼痛。他额头滴下汗珠,随即他感到两片温软的东西凑在了肩头的小伤口上。 还有些残留的毒,要处理一下,我帮征哥哥吸出来。子锋贴着他的耳边说。 和刚才一样带着热度的大片相贴躯体,子锋从窫窳肚子里爬出来,壳子全都碎了,自然也无从寻找衣物,后来他杀了几只巨狐猴和地懒,剥了些皮毛草草围在身上,但仍能感觉到大部分躯干直接相触的暖意。方征感到连风在他肩头伤口处吮吸了几下,皱眉试图制止道:你这样也容易中毒,没有盐水消毒,不卫生 没关系的。子锋对方征坦白了一个秘密,很多毒我都不怕了,那窫窳的肚子里,有许多奇怪的东西,我太饿吃了一些 譬如说似玉似虫的块肉,又譬如长在体内的怪瘤奇虫,子锋并不愿意主动去吃那些看上去非常诡异的东西。但他在窫窳身体里困了不短的时间,自然会肚饿。他分不清究竟自己来到了胃部腹部还是其他的器官中,总之自己既没有被搅碎也没有被胃酸溶液消化,那窫窳肚子里大部分器官已经失去了功能,整个身体像一个巨大的石化迷宫,也不知靠什么来运作,跟正常的新陈代谢很不一样。里面的东西也千奇百怪。纵然知道随便吃下去恐怕不妥,子锋也顾不得那些了。没想到居然安然无恙。 但是迫不得已吃掉窫窳肚子里的一些东西后,子锋发现身体竟然有了些说不出的改变。刚才冲过来的时候也被那群鹯鸟围攻咬了,可是他的眼睛却没有瞎,身体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方征稍微放心了一些,深吸一口气道:那你就嘶新鲜的伤口接触到唾液所产生的刺激让方征倒吸冷气,但连风是在帮他,他也说不出让他轻点之类的示弱的话,只是徒劳自苦地咬牙忍耐着。 子锋尽心尽力地替他吮出伤口的毒液,他偶尔抬头注意到方征脸色才发现方征蹙眉紧皱,似痛苦难挪,子锋有些着慌,连忙搂紧他哄道,对不起,征哥哥,我弄疼你了吗,你不要憋着。 不用管。方征强硬吩咐道,他一直在连风面前以保护者自居,如今双眼既失明,又被对方看到如此丢脸又无力的模样,心脏像被一把锉刀磨着,自暴自弃想惩罚自己,就故意做出无所谓的姿态,你赶紧弄。 子锋眼神暗了暗,继续低头替方征吮着小伤口附近的毒液,方征身上的伤口分布并不均匀,子锋想要继续,方征手快地拦住了他,颇有些狼狈道:差不多不用了 不行,还有毒液没吸出来,子锋把方征的手拨开,方征想重新掩上却被子锋摁住,随即子锋吮住方征不方便自己处理的细小伤口。其实是被叮咬后最不舒服的区域。 你别方征开口被自己吓了一跳。 子锋意味深长道:征哥哥,你好像不止伤口肿得厉害呢。 方征想要把自己在石壁上撞昏过去,他只顾哀叹自己身体意志的薄弱,紧张又天马行空地想着一些血气方刚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觉得这是自己单方面的过错。根本看不见子锋的眼神,那是审视着某种绝美物件的殷红视线。子锋从头到脚地逡巡着。然而只是看着而已,现在还远不是时候。他不想伤害方征、也不想让方征难过。 方征虽然看不见,但他冥冥中似乎感应到什么,回想起水中的事,眉头旋得愈发紧,他深呼吸竭力让自己恢复正常,装作漫不经心问,刚才你,你给我渡气,是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黑暗中宛如要失去一切的时候,有人给他渡气,带给他生的希望。他把那当作救命稻草,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能活下去的欣慰中,感激又庆幸。当时并未多想,要过了很久之后,才琢磨过来哪里似乎不太寻常。 渡气和亲吻,如果有心遮掩,也可以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但当时连风那劲头,就好像下一瞬间要世界末日了,拼尽某种决心般亲吻着他,方征又不是傻子。他摇头想着连风这小东西,根本分不清感情,雏鸟情节?依赖心理?连风只是个孩子罢了。 我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子锋舔舔嘴唇,心想这都是我要做,也一定会做的,非常有必要,一点都不多余。总有一天,该做的我都会做。征哥哥,你就等着吧。 何况那时候,他不知道方征眼睛看不见,把那个吻当作最后亲近的机会,自然更放肆了些。 方征却以为连风在装傻,他头疼地想,到底该怎么疏导连风这种不成熟的感情?自己没经验不知道该怎么管,但又不能不管,眼睛看不见的悲恸像一道撕裂心脏的巨大深渊,方征只觉浑身疲惫、前路莫测,一时间无路可走,亦无法可想。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以为连风弄完了想找回衣服穿上,子锋却又摁住他,轻轻用手滑到方征大.腿内侧,那里也被虫群盯了一下,征哥哥,你这里的毒液也要吸出来 方征脸上一红,偏偏连风的口吻又极为正直严肃,仿佛是在认真办事的音调,但方征一想到连风如果要凑下头去吮吸那处,就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脱身体可能会产生的反应,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像刚才在水中一样,做点什么出格的事,而反应都会被尽收眼底,他光一想就想撞墙。 连风,方征徒劳地握住连风的小臂试图拦住他,你别别刺激我。 子锋那一瞬间很想提一点条件,他向来是有机会必牢牢抓住的人,方征看不见他另一只手攀在石壁上握出了青筋,才克制住对怀中失明、流露脆弱表情的方征做点什么事的冲动,柔声道:我不会的。只是征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连风。 方征茫然道:叫你什么? 子锋眼珠一转,亲昵道,你能不能,叫得更亲切一点,叫我小风,或者风儿。 那就和他本来的名字发音一样了,子锋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的称呼。 方征估摸着连风的小心思,有些起鸡皮疙瘩,但两人历尽艰辛重逢,除却生死都是小事,不忍心驳斥对方要求,点头道:那好吧风儿。 方征心想肯定要找个时间仔细和连风说清楚,让他断绝那些暧.昧的感情萌芽,但现在不行,时机地点氛围都不行,连风只是个孩子,就只好尽可能地先答应些无足轻重的小要求,权当安抚了。 子锋心中激荡,他忽然凑下头去替方征吮出大.腿内侧伤口的毒液,唇舌碰到那处柔嫩又敏.感的肌肤时,方征表皮划过明显的颤栗,他脸上蔓延出不受控制的红晕,猛地咬住下唇偏过头去,哀叹自个儿又不是圣人,这么接二连三的,谁受得了。 子锋眼珠一转,吐出毒液后,轻轻叼咬住那块皮肤往上游移,过了一会儿方征才如梦方醒般一把推开他,含怒吼道,你不要得寸进 子锋其实有力气摁住方征,但还是佯装被推开,他不敢直接说征哥哥你的腰都软了的事实,估计会把对方刺激得更暴躁,他装作一个做坏事被发现、手足无措的孩子,征哥哥,你别生气。我子锋喉咙一阵发紧,内心患得患失有些慌。 子锋不知道想要说什么,捕猎般的掠夺和占有欲当然是不是诉诸于口的,但除此之外对方征的感情好像又不止这些,可他无法形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一种温暖却又很脆弱的东西,令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你?方征警惕地竖起耳朵,心里祈祷着连风不要现在把心知肚明的烫手山芋甩出来。他脑袋很乱心也很乱,还准备花时间好好捋一捋。 子锋隐忍着,拳眼捏出鲜血,深深吸气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好玩 方征一瞬间被气笑了,骂也没力气骂,只觉无穷无尽的疲惫感涌上,风儿你别折腾我了。我好累。 子锋慌忙搂着方征道,征哥哥,你睡吧,我在这守着你,你别怕。 方征摇头,撑着石壁摸索着鱼皮衣服重新穿上,道:不能睡,我们要尽快逃离这里。谁知道还有什么。那种像榕树似的东西到底是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5) 说不清是动物还是植物,跟这苍梧之渊里很多生物特性相似,介于两者之间混合的东西。 子锋虽然听不懂榕树,但他也从那片湖面上过来,知道方征指的是什么,听闻姚虞帝座下曾收服过六妖四鬼,其中槐鬼离仑长五百丈,树身人面,大概就是它了。 方征倒是在《山海经》里听过这怪物的名字,但只有北望诸卤,槐鬼离仑居之,如今才见这怪物的真面目,还没来得及震撼,子锋又道: 这东西虽然凶,到底曾被驯化,知道了弱点后,其实不难脱身。它喜欢藏金银纳琅轩,只要找些小圆石头朝着它的触角洒过去,它就不会缠人了。 方征笑了笑:所以难道你过来的时候,就是一颗颗小石头往下扔?真有你的。 这是方征第一次在失明后还露出笑容,子锋都看愣了,他不知道方征究竟是哪里来的精神力,明明刚才还说那么疲惫、身心遭逢大难,可是方征就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整个人在子锋眼里都是发光的。 子锋心脏跳动得愈发厉害,那种说不清的柔软感觉又增强征哥哥真好,渴望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子锋拉住方征的手道:我来背你。 你牵着我就行了,我可以走。方征偏在这种小事上有一丝固执情绪。 子锋执意背道:没关系,我本来身体的力气很大的,这样要快一些。征哥哥,你相信我吧。 方征听他如此说,也不犯犟了,他顺着子锋的牵引趴上对方的背部,惊讶地发现连风似乎还比他稍微高几公分,背部也是厚实坚硬的肌肉,方征愈发直观感受到这家伙从前果然是个战士啊。 连风在方征心中的形象变得有些奇怪,方征别扭地想,明明从前他一直以为连风是个苍白、脆弱、明丽、学生气般柔弱的孩子,和他心里少年时幻想过的影子重叠,可是此刻连风的好像变得完全相反了,方征又克制不住想到了子锋,如果子锋还活着,连风也在虞夷担任战士方征心中忽然一僵,他不知道这股心慌从何而来,只觉得脑海中两个影子愈发重叠 方征趴在子锋背上漫无边际想,直到听到耳边的风声和身体快速的移动,感觉到连风似乎背着他在往洞窟深处跑。背着一个大活人居然还能跑?方征匪夷所思地想:祖姜给他的骨骼真的是安在身体里的吗?碎了之后难道他身体不会虚弱吗?还是说方征不知道那股诡异的心慌为何又涌现了,如果那层骨骼并不在里面 方征隐隐觉得自己又触碰到什么可怕的线头,他来不及细想,忽然听到远处的啸声和叫声。 那长啸声非常凄凉,一阵接着一阵,是猿猴不住高啼之声。或许不是猿猴,而是那种玉民人,方征想起那些描写猿啼凄凉的诗句,内心也受到触动,想象在这荒凉沉寂的苍梧之渊深处,最接近人的物种年复一年困守在黑暗的地底,它们不会说话表达,于是天然的伤逝悲苦都化作了长啸短啼,回荡在长夜的峡谷中。 方征知道他们行在峡谷中,是因为风声的缘故。娥皇女英是从湘江飘进苍梧之渊里来的,苍梧之渊肯定不止九黎面具军守卫的一个入口,但势必也很难找。一路上小紫狪还在释放着电火花,引得两岸峡谷山石下落,狭长的河道也有所改变。 如果方征眼睛看得见,就会咂摸出这些石头位置,还有峡谷江流里一些隔断,看似杂乱无章,其实都有人工巧妙布置过,利用五行八卦风水等形成迷宫式的困境,如果没有指引,定然一辈子出不去也进不来。当年娥皇女英能划进来,想必也费了不少功夫。如今方征虽然看不见,但幸好有小狪引路,帮了他们大忙。 子锋跟着小狪的指示、轻盈地跳跃在溪流中的巨石间,他背着方征丝毫不吃力,还不时给方征讲述两岸的景色; 前面有光线了,很细很窄,从天顶缝隙漏出来的。 天上逐渐分出了一线,合拢的穹顶裂出了一线天。 一线天扩大了,前面就是山谷内能看到的天幕大小了。 天是蓝的,我们快要出去了。 方征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中途连风放他下来吃过两次东西。休息了几个小时,快要走出峡谷时连风放慢了脚步,他在仔细查看着谷口附近的痕迹,并不着急出去。 我找一下有没有祖姜探子的踪迹,她们简直无处不在。以前国主和娥皇女英的恩怨搞不好让她们在湘江附近至今都有据点 方征心中一动,那天听大铜牙说,几十年前,娥皇女英来到这附近时找墓时,舜的第三个妃子登北氏多次来找她们麻烦?登北氏是祖姜的吗? 事实上,第三个妃子的名字在《山海经》《竹书》里也出现过,记载她给舜生了两个女儿,山海经中还将她神话为掌管烛火的女神,而《竹书》里录她两个女儿的名字就是烛光和宵明。 连风于是给方征说了一下祖姜与之相关的情况,方征将之与当时从探子钩儿和叉儿口中打听出的对比,逐渐勾勒出一幅祖姜历史变迁的图景: 祖姜部落存在时间非常久远,但百来年前也还不是大国,而只是一支古老的部落。三辈之前她们出了一个美女登北氏,在部落发展和外部联盟的过程中,实行了古老的走婚制,这种制度就是通俗的部落里的女人嫁出去而部落外的男人嫁进来。当时祖姜嫁出去的登北氏,成为了姚虞帝的第三位后妃。但当时,姚虞帝已经五十多岁了,作为那个时代的人,已经算是高龄,也有了娥皇女英两位贤淑的后妃,而登北氏不到二十岁,正是青春鲜亮时。 祖姜的女人吧,有一套她们自己的规矩,子锋颇有些无奈,她们不太瞧得起男人,对专一和某个男人也没有归属感。而且信奉强壮的男人越多,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就能同时拥有更多强壮的本领。所以她们会找很多男人怀孕,并把这种事情看得很光荣。登北氏当时也这样做了 方征挑了挑眉,子锋继续道:姚虞帝手下的英雄很多啊。比如老咳咳,羿君,又比如夔、益、伯禹、皋陶总之,登北氏都非常大胆地去勾.引。当然,大部分人应该都拒绝了她,但这种事情总归很让人头疼。姚虞帝心情估计也很复杂,但他是个仁君,并没有追究。登北氏顺利生下两个女儿,在虞朝国都一直过得很好。 方征心想,这如果在其他奴隶制期,或是封建朝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帝王也绝对无法容忍,上古时代奇特的风俗和上古贤君的度量才能成全这种事。 子锋继续道:那两个女儿叫宵明和烛光,在姚虞帝死后,登北氏带她们回到了祖姜,两个女儿都当上了国主。她们一心增强军备、组建暗探、到处去搜罗兵器、征召士兵之类的。去刺杀娥皇女英应该也是这段时期,大概是以前就看她们不顺眼了。当然,她们也继承了母亲到处找优秀男人借种的习俗,当初拒绝过登北氏的那批英雄们又把她们拒绝了一遍。这事情真没法细想。 方征心里吐槽,要是姚虞帝有些臣子心志不坚定,当初就没有真正拒绝登北氏,过了十几年她的女儿们又找过来那啥那可真是不敢细想,原始社会实在 子锋顿了顿换了话题:当时继位的是崇禹帝,他到处去治水,祖姜两位国主给他送了部落的圣女,出身最古老的部族之一的涂山氏,听说她拥有高强的驱使动物的本领,特别是狐狸。她靠这个本领帮了崇禹帝很多忙,在治水过程中崇禹帝打动了许多部落,是以万邦林立来朝。至于刻鼎铸九州之类的事情,涂山氏也贡献了很多力气。于是崇禹帝答应了祖姜那边发展的很多需求,比如交换粮食、兵器、技术等等。 方征回想着当时叉儿和钩儿吐露的情报祖姜在那几十年间快速发展扩张,很快变成了西边最大的部落。还学崇禹帝召集小万邦,不过据她们说是恢复什么祖制,每隔十年就举办瑶宴,请各方部落首领前来参加,这其实也是她们的借种大会,她们与最强壮、最优秀的男人们欢合,生下同样优秀的后代,如果是男人就嫁到外面的部落,交换新的男人进来,以此保证奴隶的数量,也避免血亲相配。她们传脉的女性都非常强悍、聪颖且能力过人。方征心想,这就是后世生物学上优良基因选择育种的方法,保持强壮的一个手段就是优良的原种与多样性,竟然在原始的母系社会部落被运用得如此娴熟。 现在祖姜的大国主和二国主,就是当年宵明和烛光的女儿。子锋告诉方征道,这一辈开始,她们的想法渐渐有些改变。那位大国主要我找羿君的弓箭。要找姚虞帝的坟墓,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感觉得到她是想确认到底父亲或外公,究竟是谁。 方征心中一凛,所谓的母系社会逐渐开始寻找父系谱系的征兆吗?人类社会在某个阶段,总会开始归属感的加强,于是有了宗族、有了血亲的双方,除了母亲之外也开始关注父亲,那就是慢慢进入父系社会的前奏了。而那一大堆森严又繁密的天理国法人情,孕育着文明礼法,以及与之光影相生的传统封建,也就此产生了萌芽。 首发晋江文学城 有祖姜探子的踪迹吗?方征问。 子锋谨慎道: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不像有,继续小心为上 方征问:现在的标准? 子锋道:一些动物不寻常的痕迹,祖姜的女人喜欢用狐狸、蜜蜂和鸟。但并不排除其他种类。 要非常高明的经验,才能看出一二踪迹。子锋是其中佼佼者。 提到鸟,方征心中一凛,既然东西已经找到,须得尽快回到青龙岭的山谷中,想办法杜绝来自天空的威胁窥探。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从九黎部落取走铜炉。 子锋带着方征又走了几天,地下大峡谷天顶上的缝隙终于越来越宽,上方透出蔚蓝的天色。子锋告诉看不见的方征:在峡谷两侧高处有老旧的火把台凿进石壁里,方征猜测是大洪水曾经淹到那个高度,先民们曾在划着小船淌过这条峡谷,只是太高的水位也会淹没洞口,除非下潜很深,这几十年间一直没人发现。 方征眼睛虽失明,但其他五感愈发灵敏,走出大峡谷后,鸟语花香,还听连风说翠竹连顷遮天,想必是湘江畔的湘妃竹林了。他们两天一.夜才穿出竹林,一路上掘了不少竹笋吃。进入九黎部落势力警戒范围后,他们接头上了照例在附近巡逻的骨牙。 那个叫骨牙的战士曾经被方征打昏,虽然一天后就醒来,但仍是自觉丢脸。虽然香尤巫和几位大铜牙已经告诉了与方征互相合作之事,也坦白了大司长身故的事实。他难以置信,但从前许多怀疑的事都得到了合理解释。如今骨牙暗自担心方征写在白树皮上解决诅咒的方法不灵光,但还是被派遣出来寻找多样化的蔬果食材。 在重新见到方征后,骨牙疑惑地问:你旁边是谁?西方那个星祭小子呢? 在骨牙眼中,两人装束都很奇怪,方征身上围着某种巨型啮齿动物的毛皮,九黎部落缝制衣物已经有了制式,方征披着的毛皮像囫囵剥下来,没经过任何硝软和切割。而他身旁的人也差不多,手臂上还挂着几条小狐狸的毛皮。方征拄着一把长剑,另一人身上挂着一张暗红色的弓。不过鉴于他们大概刚从地穴里历经艰难爬上来,衣服破损了,杀了新的动物皮毛围在身上,也可以解释的通。只要人没变都认得出来。 可是明明方征去苍梧之渊的时候,是那个西方的星祭小子跟着他,怎么出来时完全变了一个人?骨牙战士的本能嗅到对方身上强悍的力量,对方面貌完全不同、眼神锐利明亮,从皮毛间伸出的四肢修长结实,走路步伐矫健轻盈,这都是非常拔尖的战士特征。这到底是谁? 方征眉头一皱,就是他呀? 骨牙脱口而出,震惊道:你还会变脸? 方征心中泛起疑惑嘀咕,他的确是摸到连风的脸庞瘦了一些,但方征以为是连风辛苦地从窫窳肚子里出来,消耗太大的缘故,还没等他捋清思绪,子锋立刻打断道:什么变脸,我还是这张脸,只不过瘦了点罢了。 骨牙翻了个白眼,这睁眼说瞎话得太明显了,只要人不是瞎子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两张脸,跟胖瘦没一点关系吧,他刚要出口吐槽,忽然腹部一凉,子锋已经迅捷地闪到他面前,拔.出了他挂在腰间的铜匕,抵在骨牙的腹部,并没有刺进去,只是用刃口贴着。子锋面目表情非常明显威胁。那一瞬间骨牙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浓重血腥杀气,就像一头势在必得的猛兽。 方征耳朵灵敏,听到铜匕出鞘的声音,问:小风?你在做什么?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6) 子锋知道这个声音瞒不过方征,他威胁地朝骨牙无声龇了龇森百的牙,迅速以天真音调道:是这位骨牙大哥哥准备割竹笋呢,你们的铜匕首很精致啊,大哥哥你小心割到自己哦。 骨牙震惊地望向方征手中拄着黑色长剑,在地上四下点着瞎子的动作,他打了个寒噤,子锋手腕只要再抖动一下,那铜匕就会捅进他肚子里,变成不小心自己割到自己。九黎部落的战斗力是按牙来排的,铜牙是最高级的战士,以下则是骨牙、木牙和冰牙,他好歹算是中高级的战士了,可是他此刻直观感受到,和对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想反制或逃脱根本不可能。 骨牙滴着汗道:我会很小心的。 子锋用那铜匕随便挥动了几下,又插回鞘中,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铜匕和鞘管就从骨牙的腰带上脱落,子锋掂量在手里,道:骨牙大哥哥这么快就割完笋了,这把匕首送给我吧? 方征侧耳,皱眉制止道:小风,不要拿别人东西。铜匕首以后我给你打。 骨牙淌汗地看着子锋已经把那匕首牢牢攥在手里,立刻从善如流道:送你送你,我们匕首特别多。 方征不知真相,教道:小风,说谢谢。 谢谢。子锋拖长了音调,那目光中未褪的威胁之意让骨牙直打哆嗦,消受不起,在心里暗自惊骇方征眼睛居然瞎了。 走吧,方征对骨牙道,带路,我们该上去谈谈铜炉的事情了。 骨牙一心离那个可怕的猛兽小子远一点,忙不迭走在前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子锋贴在方征身边,亲昵地说道:征哥哥,我来背你吧,否则就要请骨牙大哥哥慢慢走了呢。 方征攥剑的手使劲握紧,他极力压抑住眉宇间翻腾的某种痛苦,深吸一口气,道:好。 征哥哥,理一下,这皮毛不牢。没有针线也没有刮皮带的硝子,他们杀了巨懒后制作的毛皮衣都是用草茎固定,容易松散开。方征看不到那些小的草茎连接处在哪里。子锋帮他一一重新换好,他的手顺着方征毛皮衣的缝隙游走抚摸,乐此不疲。方征皱了皱眉:小风,我说过什么? 事实上,这一路上,方征只觉得平时很多简单的事情都变得需要人协助,由此产生的某些情况变得令人尴尬起来。 这套简陋的毛皮衣,当时子锋给他系的时候就做了多余的事情。 方征说了第一次,叫连风不要这样做。连风颇有些委屈道:征哥哥,刚才那两只巨懒好凶,我好辛苦的。可不可以靠一下你。说着就把头埋在方征怀里。 寒冷的夜晚,他似已习惯如此取暖,方征亦贪恋那温暖,最终也没有推开。他模模糊糊想,或许在远古时代,人们互相拥抱,是一种本能。 方征受人恩惠气短了一半,这一次就默许了。但第二次的时候是休息,他们不能睡在路边,连风就找了石壁上一个避风的浅洞,凹形刚好够他们躺在里面。连风把方征抱了上去,自己也钻进来时,搂着方征入睡。方征推了他两下,没推开,子锋知道如何勾起他的同情心,说征哥哥,我冷。方征叹了口气,只好任由他抱着。 晚上子锋看着怀中的方征,以为他睡熟了,血气方刚的身体禁不住大片相贴触碰的暖意,就偷偷去吻方征的脸颊。 方征在迷迷糊糊睡梦间伸出手,低喃着:不要走。子锋欣喜如狂地回应那个主动的拥抱,并试图去吻他呢喃字眼的唇舌,结果方征在此刻醒来,在黑暗视线中感受到子锋放肆的动作,想揍他一拳,却又被子锋包在了掌心里。方征想抽回,子锋却和他僵持着不放开。 黑暗中方征良久沉默着,他摇着头,道:你不该再和我玩这些了。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 子锋心想你当然不懂,你没有近乎一千个日夜都刻骨念着一个名字,你一开始恨他,如今却想亲近他,对方真的在你身边,你就知道你必须像一只猛兽一样霸占住他,争取和他建立更亲密的关系,每个机会都牢牢把握,硬的软的手段都用尽。直到让他成为属于你的猎物。 深谙动物法则的子锋从来没有轻易得到过什么,他也不着急。 子锋说:我懂就行了。 方征脸色一沉,虚弱道,随你吧,我如今也没资格管你。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了。 子锋心中忽然像被一把巨大的尖刀搅中,他震惊地看到方征眼角浸出泪珠,在月色反光中晶莹又易碎。 不,不是的。子锋捧着方征的脸,又烫手般松开,狼狈地爬开,央求道:征哥哥,你不要哭,是我不好。子锋跳出浅凹的洞穴,跳到洞壁下,他深深喘着平息身体燥热反应,和心中的野兽做斗争他决不能伤害方征。哪怕看到方征因在失明的脆弱感中流出的那滴泪,勾得他心火旺盛,只想释放心中的兽性狠狠地把他贯穿,让他不停地尖叫哭泣。不行,那只兽爪不能粗暴毁掉那朵小花。 子锋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爱,那个社会图景之下这样的情感萌芽非常小,所以子锋对心中的柔软和坚持非常陌生,他不知道这些概念,只是凭借着爱的本能贯穿着最基本的要求不能伤害对方。于是子锋也很消沉:他让征哥哥很难过 方征擦干眼泪,也平息了心态,等子锋回来之后,他已经克服了心中软弱的迁怒,他察觉到连风的情绪不对劲,主动摸索着,握住连风的手,用尽他这辈子仅剩的好脾气说:小风,对不起,你对我很好。但我现在眼睛看不到,一点心思都没有。我真的也不太懂。你不要难过,我们先有距离地好好相处。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等以后,以后我能看见了,我们再来考虑其他的事情 子锋本来想说,不管你眼睛能不能恢复,我只要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就好。他一开始更自私地希望方征眼睛看不到,就可以继续保持伪装。但这件事对方征打击如此巨大,方征心绪也影响着子锋,他茫然地想,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事?不是只要把对方占有了变成自己的东西就可以了么?可是他明显感觉得到自己要的不止这些东西,他想要方征很好很温柔地对他,所以必须想办法给他找药恢复视线,让方征开心起来。 好,征哥哥,我都听你的。子锋果然从此之后就尽量克制住少动手动脚,但有的时候实在是无意识情况下自发的亲昵缱绻,比如此刻给方征理衣物。方征提醒后子锋才如梦方醒。 记住的,马上就好。子锋恋恋不舍地撤回手,把方征背好往前走来。 骨牙看着那画面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九黎是组建男女家庭的部落,他已经有了妻子,妻子常年劳作辛苦,他在外巡逻结束回去,有时会看见妻子在田地间睡着了,就会怜爱地把她背回家,那些时刻少不得一些耳鬓厮磨,反正是自己的妻子,顺便上下其手也不足为怪。但他怎么觉得那个野兽般可怕的小子,对待方征的表情动作也非常相似。 九黎男人心中打了个问号,华族难道是两个男人当夫妻吗? 他分析总结不出来,但这个时代直观的现实依然让迷惑祖姜那边两个女子共居一室,但不是配偶,只是避免独居出意外。她们依然要在瑶宴上找男人借种生子。虞夷那边男人地位高,但也没有两个男子亲昵的风俗,而是豢养一堆奴隶。两个男子狎好,无论是对于男女家庭制、单性别等级制,或是奴隶制来说,都是很不合常理的,既不能繁衍,也无法形成雄性竞争等级的有益机制,对部落来说有什么好处呢?真是奇怪的风俗习惯。 更令骨牙忧心忡忡的是,既然听香尤巫说,方征是什么华族的继承人,他眼睛既然失明了,这野兽般可怕的小子又如此亲近他,在他眼皮下也能搞这些动作,时间一久,还不得被身旁这小子全部架空? 首发晋江文学城 不管九黎部落的其他人在见到方征后,是否和骨牙产生了相同的疑问,至少在表面上,方征交涉铜炉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九黎部落年纪最长的香尤巫对方征他们竟然能从帝坟里顺利出来且拿到东西大为惊讶,语气饱含敬意。 方征问:你们听到有奇怪的响动吗? 挣脱束缚的窫窳此刻在哪里呢?这个部落平台所在半山腰,运气好那个怪物不往上刨,从侧面离开。但那种东西无论到何处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不过香尤巫表示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而且从前不时轰隆的地下巨响也消失了。方征知道这是因为小紫狪离开,不再用电去刺激磁矿堆的缘故。 你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方征道,坟墓里被封印的怪物被放出来,不是人可以去匹敌的力量,说不定很快就要袭击此处了。 如今也再也没有大羿那样神力的英雄,去英勇除害了。 子锋眉头一沉,攥紧手中大弓,不发一言。 几个香尤巫点头道:我们会考虑你的建议,等准备好就离开。 方征见状转了话题,问:铜风炉有多重? 大铜牙道:我们平时要二十个人才能抬得动,我们派人帮你抬,但你要保证这一路上他们不会发病。 那是自然。方征觉得太过于顺利,本来他以为自己既然失明,会遭到部分质疑,可是那些香尤巫和铜牙一来非常奇怪地没有对他眼睛失明作出什么别的评价,二来奇怪的就是没有对连风的变化有什么反应,和在山下遇到骨牙完全不一样。骨牙说连风会变脸?方征内心一直在泛嘀咕,本来想听听其他人怎么看待,结果他们居然完全无感,这反差也太大了? 方征刚进来的时候,连风就朝方征提议说,先去洗个澡清理一下,再去和香尤巫等人谈风炉。方征一想也是,总不能穿着一身地懒皮去外交。方征于是就找骨牙借两套衣服,和连风一起去活动流水处清洁身躯。中途连风说他自己肚痛,离开了半刻。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连风趁着那个时候,叩开九黎大司长居所的门,目的是为了提前确认有没有人认得出虞夷从前的大司威子锋。那些人都没见过子锋,但并不妨碍他们惊讶质疑一个陌生人是如何进来的,待骨牙说了他和西方的星祭者连风是同一个人之后,他们都一脸见鬼吧的神情。 然而子锋冷笑着,并不给他们质疑的自由,他忽然发难,朝着房中战力水平最高的大铜牙发动了袭击,对方反应过来抓起面具挡住他。然而还是被子锋掀翻在地,以小铜匕限在喉咙间,另一只手亦反过去捏住另一位想从背后偷袭的二铜牙的喉咙。 子锋并没有下杀手,周围人倒吸冷气,震悚的视线中,冷冷说道:我的征哥哥,受了点小伤,眼睛暂时看不见。你们不要东问西问,惹他难过。我也稍微变了一点模样,这不过是小事,谁要是敢大呼小叫说废话。我保证他第二天全家就不小心招惹到奇怪的动物被咬死。 威胁、暗杀、操纵、恫吓,这些套路子锋轻车熟路,是他从小就学的东西,而对于九黎部落里作为农耕初期有家庭模式的人来说,他们最害怕的自然是家人被伤害。 你香尤巫头皮发紧,那个被捏住喉咙挣扎摆动的铜牙都快被捏得口吐白沫,房间里所有人感知到对方刻意释放出的汹涌的嗜血杀意,他们又清楚地认知到一个事实,和当初方征和他们谈判时展示出的武力值相似甚至更强,这个家伙也可以全部弄死房间里的人,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老谋深算的香尤巫们当然能屈能伸,这又不是什么狮子大开口的条件,不过是闭紧嘴巴而已,他们忙不迭道:你放心,我们决不多说什么。 没想到,他们这一闭嘴,又太乖,让方征暗暗产生了疑虑。但方征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不动声色,听着香尤巫那边安排运送铜风炉的人选,一位铜牙,五位骨牙,十位木牙,都是身强力壮的战士。 你们其他人什么时候离开?方征记得告诉过他们,要找水草丰茂植被种类繁盛的地方,然后每天吃抗金属的蔬果等。 有些种类找不到。香尤巫问方征,你那里有吗?如果有,我们迁到你那里去如何? 房间里数人交换着微妙视线,虽然方征看不到,但他亦感觉得到那气氛,并不是一时冲动发问,应是事先商量过,否则现在还不得炸了锅。 什么?子锋皱眉道,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行!那么多人如果迁过去,方征势必又要操心很多事情,会挤占很多时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7) 小风,这事还轮不到你来决定。方征平淡的语调中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场。子锋撇撇嘴不说话,却朝那些香尤巫和大铜牙无声地龇牙咧嘴,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咔嚓的姿势,试图恐吓他们改变主意。 然而九黎部落的人这回却无视了子锋的威胁,其实他们也想看看方征到底还能做主多少,大铜牙拖长腔调说:不过,青龙岭离得不近,我们这一路上,或许会有危险。他意味深长地朝子锋看了一眼。 方征虽然看不见,但亦隐隐察觉到房间中汹涌的暗流,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当然要保证,但说实话,我倒不是不欢迎你们,但我那里非常隐蔽,我不希望一下子太多人过去,那会暴露位置。而且方征想着要回去给那些部落女人们立下新的规矩,如果去了我的地盘,就要听我的。 方征也考虑了一下,九黎部落的人会养猪、培育谷物的技术也比较成熟,把农耕的习惯带进山谷里,可以促进他的种植大业。另外,九黎部落的男人要多得多,能解决一部分有比女人找不到丈夫的情况。 香尤巫和大铜牙交换着视线,话语权都是依附于力量,如今房间里最有力量的就是方征和子锋,他们比九黎后裔剩下的所有战士都更强,为了生存,很多东西要放弃,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不存在什么宁死也要保存的传统文化之类的品行,所有的部族都在流跣、变动与融合中发展。九黎部落艰难驻守了那么多年,但如果有保护的条件,他们当然要把握。 大铜牙说:那就先让替你搬铜炉的那些人搬过去,等稳定下来,其他人再分批进入。 方征点头。他们又商量了一下具体人选,有些战士已经成家了,这次就要把妻儿一起带上。子锋全程铁青着脸在旁边听着,但既然方征不让他插手,子锋就乖乖闭嘴。这一切被那些香尤巫们看在眼里,思索着他与方征的关系这小子都那么厉害了,居然不造眼睛失明的方征的反?肯定是因为方征就算失明了还是很强,让他不敢造反吧。这就给九黎部落的长辈们放了半颗心下来,跟着方征准没错。 中途方征沉吟道:小风,你先替我去看一看他们的铜风炉。子锋刚走出大司长的房屋居所,方征装作漫不经心问那些人:你们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大铜牙刚要张口,被老谋深算的香尤巫摇摇头使了个颜色,迅速对方征道:没有,一切都很好。 他们可不想卷入两位大佬的内讧之中,这层帘子不该由他们挑开,避险意识是部落能存续发展的基本常识。虽然他们非常好奇,方征和子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瞎了,一个容貌变了,看上去相处得不错,但又在互相隐瞒。而对于看到子锋把方征背上山一路情状的骨牙来说,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方征也没多说,他心里的疙瘩始终没放下,就召了骨牙过来单独问:你刚才说的,小风变脸了,是怎么回事? 骨牙傻愣愣道:就是他的脸不一样啊。 方征问:哪种不一样?是以前的脸变瘦了? 不是的,就是不一样了,一点都不一样。骨牙肯定道。 方征心中一沉,匪夷所思地想,这是怎么回事?他又单独去问大铜牙他们,你们看得出来小风的脸变了吗? 岂止是容貌改变,然而大铜牙他们没有骨牙那么傻,对子锋的威胁心有余悸,迅速道:没变啊,就是脸瘦了一点。其他几个香尤巫附和道,没错没错,瘦了些。 方征听得心中诡异无比,一个人如果看不见,只能依赖于外界声音信息时,本来就非常容易混淆。大铜牙这边的人数很多,都坚持说连风的脸没变,只有骨牙一个人说连风的脸变了,方征不知道该相信哪一边,又或者一个人的脸还能时变时不变的?只能等回到山谷中,找更多从前见过连风的人去询问,才能最终判断。 方征也去了放置铜风炉的地方。他看不到,用手触摸着那沉重的铜身,粗略摸索一圈,足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比他自己伸长手臂还高,摸不到顶。子锋告诉方征,铜炉大约有两人高。呈现鱼形,前后两个口,下方则是放置柴火加热的通道。烧起来之后,需要人不停地往里面添燃料保证它的温度,同时上方也要人不停把开采好的铜矿石投入铜风炉中,铜汁水就会从另一边流出,淌到一只巨大的坑里,在那里面进行锻打。需要的人力分为三类,添燃料的、添矿石的、取汁水的、锻打的人员只需要两人,但那其实是最核心的技术。 方征听子锋说完,问:这和虞夷王都的铜风炉比起来如何? 子锋实话实说:这是当年姚虞帝留下来的铜炉,比较老旧了。虞夷王都的铜风炉大多是新制的。 有总比没有强。方征点头道。等他回去后,他要带着小紫狪去找出引起缝隙变动的磁场矿区地质变化力量,开发利用地热、风力或者水能,来运转这个铜风炉,以打造保护山谷的武器和盔甲。这件事落实后,就解决了他的一块心病。 他们很快上了路。那个铜风炉果然很大很重,二十个战士密集地站在四周,堪堪把它举起。一天只能行走几十公里。方征也不让子锋召朱鸾了,朱鸾再厉害,一只也无法带动几十个人和那么大的铜炉。骑在其他动物背上也不现实。为了避免摔坏,方征设计了一种肩带的样式,可以分散压强。九黎部落最后找到了鹿筋和熊皮来制作这种肩带。从战士背后拉伸出去后,在铜风炉下方合成一个结,就像是一张大网把它兜住。 除了抬铜风炉的人之外,还有另外警戒的十人和一个香尤巫,再加上这些战士们的妻儿,总共上路的人达到了五十余人。方征最关心的会锻打的核心技术人员也在里面,是两个年级稍长的老战士,他们很多年都没有打过铜了。方征心想等到了山谷,就请他们把技术传给其他人,这种力气活还是让年轻人来做比较好。 他们一路有惊无险,大约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顺利回到了青龙岭山谷中。路途有些小波折,但并没有暴露目的地。虽然看不见,但当方征重新回到郁郁葱葱的青翠山岭中,空中清香的气息,给方征勾勒着繁茂多姿的火山石壁旁的草木植物,还有时不时窜过的走兽小动物的声音,还有潺潺流动的河水声,和上面漂浮的坠网声是那么亲切,他回来了。 他是多想再亲眼看一看这一切,希望眼睛能早日复明啊。 当初离开是为了解决险些被蛊雕覆灭的危机,如今归来时,他带着制造铜器的工具和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还有一只会找磁矿放电的六十年不死的基因变异灵兽,以及死里逃生后身体素质变得非常过硬的连风。 说到连风方征松了口气般心想,回到了他自己的地盘,都是他自己的人,这回再去问连风容貌变化的事情,总能得到清晰的回答了吧。 子锋神色复杂地踏入进山谷的通道,如果顶着这张脸,就意味着本来的面目会被那些曾经赶入殉葬坑的女人们看见。那种仇恨横亘心头多年想必都不会消去,子锋不怕她们,但他怕方征难过。他也不能伤害她们,那会使得方征更难过,但也不能眼睁睁任由她们找自己寻仇子锋眼神一暗,这一路上想的主意,也到了该实施的时候。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这段时光并不是方征最痛苦的日子,但却是让他思考得最多、也潜移默化影响他性格最多的。 眼盲所带来的无法把控之感,让方征觉得自己软弱,于是他收起一身尖刺,试图慎重、笃实与忍耐。他的心也因此破碎却平静,他常常想如果一辈子都看不见了要怎么办。方征向来总从最坏方面去考虑,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指向于类似被人照顾一辈子之类的解决方案,他就一阵阵窒息。 因此,方征没有及时根据连风几次极小的不对劲推测出真相。 在接近青龙岭山谷的时候有一次,队伍在歇脚,方征耳边充斥着九黎人带着的家畜哼声(他们带了猪和鸡),战士的小孩嬉闹声,以及操控铜炉的老战士唾沫横飞讲故事之声,方征倚靠在树旁养神,小紫狪蜷缩在他的肩头毛茸茸蹭着他,不一会儿方征感到连风又凑过来钻进他怀里索取温暖的拥抱。方征现在很少责备或训导他,只以沉默应对,任他抱着自己,只要不动手动脚就行。 子锋习惯如此亲近方征,在漫长的夜晚中这是他的欢喜与慰藉,这段日子他绞尽脑汁思考和有比部落女人的接触问题,低声问:征哥哥,你有恨过什么人吗? 很多。方征据实以对,他从前是个愤青,遭逢坎坷,从上到下恨过也很多人,也恨一身尖刺不懂事的自己。 那他们恨过你吗?子锋又低声问。 或许吧。方征想起那些打群架后的恫吓夸张,漠然道。 那该怎么办呢?子锋苦恼道。 还能怎么办,打得过就打,惹不起就躲。方征耸肩。 子锋笑道:为什么我觉得征哥哥好像很无所谓? 方征平静道:因为那些再也不是我生活的重心了。伤害也好,仇恨也罢,都已经像退潮后的海滩,永远封存在方征无人得见的少年时光中。相比起来,失明所造成不适应感,对方征来说是一种要克服的新东西,他经历过糟糕得多的事情。 你为什么问这些?方征摸了摸他的头。 好奇罢了。子锋轻描淡写,心中若有所思,他的想法逐渐变得清晰,继续靠在方征怀里安睡。 又过了几日,眼看就要到青龙岭山谷入口,入口开始就会有人看守,子锋推测看守者很有可能是有比部落认识他的女人,于是就对方征说:征哥哥,我去山谷边缘巡视一下,看有没有适合放哨的高地。 东边高地是仆牛,你要做什么? 子锋心里咯噔一声,那他就要尽量远离东边高地,仆牛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这个山谷差点受到鸟类袭击。既然仆牛在东边守着,我就去西边看一看好了,对付鸟类可以搭建铃铛网来警戒。 方征道:你今天就要去弄吗?这么着急?不过方征一想,这事情也宜早不宜迟,也算是他的一块心病。连风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非常有利。那你从山谷内侧上去。 那样没有意义。连风道,我要试试从外面山壁能不能翻进去。 也行,方征道,那你就给山谷周围来个大检查吧。 子锋勉强听得懂,嗯,我晚上再回来找征哥哥。贯彻着那句惹不起就躲,子锋避开了山谷入口处第一道警戒线。但这并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还有其他安排。 方征带着九黎人来到山谷隐蔽的通道入口,看上去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土坡,但当九黎人走上去时,四周忽然呼啸着射过来十几条带毒箭的飞索。方征身边却一根都没有。九黎战士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飞快地用武器挥砍而去,挡开第一波偷袭,还割断了几根绳子。 方征听声音,感慨道,如果真的对阵,这些经过训练的男性战士俨然更占优势。 收起来,方征对周围道,他们是朋友。 四周草皮翻开,走出数十个持矛斧的女人,她们是以藤茅为首的女狩所组成的守卫队伍,负责在入口附近放哨警戒。 你终于回来了。她们惊喜地对方征说,这段时间她们提心吊胆,安防工作比以往更细致认真,也加紧了锻炼,如今的体能与战斗素质倒是要比方征离开时好一些。 虽然方征看不到,但能从她们的脚步声中听出来,这又增加了方征的经验:不能一味让她们依赖自己,自己偶尔离开反而更能锻炼对方的自立自强。为了不让她们失去这种紧张感,方征指了指自己眼睛道:回来是回来了,不过别指望,我要养伤。 藤茅她们又吓了一大跳,认真看去方征拿着黑色的剑在前方路上戳戳点点。方征居然失明了,这让她们心中沉重她们一直觉得方征是神,忽然意识到他也是会受伤的凡胎肉.体。 平时都是子锋牵着他,现在子锋不在,方征摸索着走起路来就慢一些。但他也不让别人搀扶,靠着记忆和听力与感觉走到小土坡前,手掘出两块草皮,九黎人惊讶地发现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地洞。 方征沉吟道:这个铜炉,看看怎么塞进去。 那通道和铜炉的宽度差不多,勉强可以通过。可是狭长的通道势必无法让二十个战士同时抬着,它的重量不是前推后拉能够解决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8) 我们要做些滑行装置。方征又说了个他们不懂的名词。 其实最好是做滑轮,但没有工具无法削成轮形。方征指挥这些人去找来很多木头,斩去头尾,就得到了一根根的圆木,把圆木砍成小截,垫在通道中,成为一个简陋滑行装置。有了圆木在下面滚动,找了九黎人中力气最大的两个战士前推后拉,好歹把铜炉艰难地送进了狭长的通道中。 后面使用过的圆木又被递到前面垫着,用这种原始方法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把铜炉送了进去,从通道出来后骤然天地一宽,九黎人都看花了眼。 真是太漂亮了。跟着来的唯一香尤巫赞叹着对方征道,你们比湘水竹边的环境还要好。 这里草木繁盛,肉眼可见的果实类就有栗、杏、桃,有高大的银杏和松,有树冠浓密的望天杉,有野桑,低矮的地面石边肉眼可见许多薯藤和真菌,远处是一栋栋灰黑色的小屋,笼罩在水雾中。清澈的河水仿佛玉带般穿过这片肥沃的土地,河中不时跳跃起小鱼。 方征听到山谷内熟悉的自然声,心情好了许多,不过如今他没心思欣赏。让九黎人先把铜炉抬到山谷边缘无人处,道:去开个会,讨论一下你们的安置。那个铜炉我也要尽快使用。 开会又是个新鲜词,有比部落的女人们却见怪不怪的,她们只是颇为惊讶地观察着九黎这些强壮的战士们,在不时问询方征和彼此互相介绍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藤茅心中有些小激动,当初她们四人对偶婚的那个巴甸男子被祖姜的探子杀了,方征所说的给你们找更好的并不是一句空话。 藤茅告诉方征,公社暂时被移到山洞里去了,毕竟那时候天空的威胁没有解除,长老们非常谨慎。他们发现那个山洞非常大,曾考虑过是不是让所有人都移进去,但过了一段时间好像没出事,大家也舍不得好不容易搭好的火山灰房子,就仍然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把婴儿保育堂和公社的药材转移了进去。 山洞非常大?方征探过獬廌的洞口,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大的,难道那里面的磁矿区又开始影响地质了?方征边走边思考,还能准确踢掉前路上的小石块,看得藤茅非常稀奇:你不是眼睛看不见了吗? 很多东西都有声音。方征脚步不比他们慢多少,黑色长剑点在地上,会带动附近地面东西震动,一些小石块就会发出声音,方征依靠这个办法来探路,连风在的时候也一样,他不想永远靠连风背他。 和你一起出去的那个星祭小子呢?藤茅又好奇问。 他在附近加强警戒,晚些过来。不提方征他们开会过去了大半天,讨论了非常多的问题,且说晚些时候,子锋终于爬上了山谷峭壁的顶端。 从上面看,山谷呈现两头尖的口袋状,南边是数峰石瀑布般的屏障,子锋都爬不上去。北边是高.耸的尖塔似的峰峦,窄得无法立足,也是攀不上去的。东边是一片陡峭的斜坡,勉强可以上去,但仆牛住在那里;最后就是西边,是山谷溪水的源头,由巨大的岩石堆叠形成,湿滑陡峭,非常难登,不过子锋还是爬上去了,并且在上面看中一块石头地,适合盖一间小屋。 子锋之前找九黎大铜牙要了一张铜面具,他盖在脸上,然后飞快地溜下山谷,小心地在谷中潜行。他身手灵活敏捷,成功避开了好几波路上的女人,就算偶有注意到,也似一阵风、一阵烟般从她们视网膜余光晃出去了。 子锋一路上遮掩着,终于摸到了山谷的另一端,那里有十几间废弃房屋,专门用来关押试图逃跑的外来囚徒。没一会儿子锋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两间新轧上木栏的房间,从栏中望去,祖姜的女探子叉儿和钩儿被关在里面。她们是分别关押的。手上系着粗实的麻绳。 子锋抽开关押叉儿房间的木栏,闪身进去,她面前的食碗已经空了,牢房里也没有什么异味。她抬头只见到子锋的铜面具,刚要惊叫,子锋隔着面具开口问:你埋在山谷外的易容工具在哪里? 叉儿迅速打量着子锋的身形,惊道:子子锋大人?您?您恢复了她脸色惨白,神情复杂,其实她们从未亲眼见过这个煞胚的身手,只是虞夷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独力斩杀大青龙之类的说辞,以及祖姜的大国主派另外精锐探子把他救回来后,她们听闻了被二十八根铁链贯穿都还没死,还能被派出去做事情的一系列传闻,咂舌不已。 叉儿反应迅速:子锋大人,当初我哪怕被下了蛊虫都没透露您的身份,您可要救我啊。 子锋心想什么蛊虫,那就是方征骗她们的,但他也不会透露不利于方征的信息,只淡淡道:我记住的,不过蛊虫我也控制不了,何必让自己受罪呢?她们无非要你服个软,你先答应了,其他事情以后再说。我也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 叉儿目瞪口呆,如果不是子锋的身份,她简直怀疑他是部落的说客,其实这段时间,有比部落的长老们得了方征的授意,决定攻心为上,对她们照顾得很好。虽然关起来,但一日三餐都不少,专门有人打扫卫生,还隔几天就来和她们聊聊天交流感情。意志力不强的钩儿差点都沦陷了,就算她们在祖姜国内也没有得到过这些关心照顾。叉儿不断提醒自己这都是假象,他们肯定是要利用自己,决不能背叛才勉强抵住糖衣炮.弹,结果此刻子锋居然劝她服软? 叉儿额头上浸出汗珠,子锋大人和这个部落有了交情吗?还是说以连风身份和方征有了联系? 你自己再考虑吧。子锋道,我也不是祖姜人,你效忠的二国主还要抓我,那次你躲在屋里刺杀征方征,还弄伤了我。子锋森然道,看在你不透露我身份的份上,这个账先不跟你算。那套易容工具的位置 叉儿哆嗦,的确从立场上来说,子锋可以杀掉她,摆脱二国主的尾巴,既然这是保命稻草,她立刻机灵道:在山谷外面最大的那颗山毛榉下面。子锋大人您要易成什么样?您把人皮带过来我都帮您做 不必了。用不着变那么多。子锋也见过祖姜的那套易容工具,除了在脑袋上缝人.皮.面.具的细铜针外,还有些矿石粉末制成的染料,可以修饰眉眼或改变肤色。子锋决定住在西边高处远离那些女人,尽量少和她们接触,画一下五官,变得更像连风些,再戴上面具,这样绝大多数情况就不会露馅了。如果实在要来找方征,他就像今天潜入一样,一路上也不见得碰到几个人。 今日和叉儿重新接触,子锋恍惚已经很久没人叫他子锋大人了,这除了勾起他过去的回忆之外,也勾起了他心头难消的不甘与仇恨,被铜链大刑加身的痛苦仿佛梦魇,很多夜晚唯有抱着方征温暖的身躯才能让他不梦到那地狱般的经历。 一开始子锋会想不通,他辛苦忠诚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到头来会是如此的结局。 在跟随方征进入苍梧之渊的姚虞帝坟后,子锋想通了一件事:自己的困惑,是因为没有经历过贤君的时代。如今有了对比才明白,虞夷的国君俨然是不够格的,比起祖辈差远了,否则也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祖姜的女祖救回了自己,却又迫不及待的利用自己,眼界也只到那个水平。 子锋心下对比更强烈,六十年前虞朝疆裂,技术虽然流传下来,却再没有能力道德俱优秀的元老领袖,再次整合形成统一强大的力量这与上位者的失格不无干系。又向何处寻陶唐、姚虞、崇禹那般人物? 子锋紧皱眉头,从前自己盲目执行命令,不辨对错是非,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是从此他知道虞夷国君不够格,他知道自己蒙受冤屈不值得,子锋咬紧牙关,拳眼凸出青筋,直到叉儿怯生生呼唤:子锋大人?子锋大人?如果照您所说,我岂不是背叛了祖姜么。我们战士是不能背叛的。您既然身体恢复了,要回去吗? 子锋道:那不是背叛,你会明白的。至于我他深吸一口气,神情逐渐复杂当然要回去,只不过他冷冷笑了,当然要攒够给国君的礼物,再回去。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虽然眼盲,心思却愈发澄明,如今九黎人即将加入和他们混居,铜风炉的冶炼也必须提上日程,如果不立好规矩,事情不但无法推进,有可能还会招致很多问题。 方征把部落里所有的人都叫来开会,这种形式对于九黎人来说是第一次,很新鲜。 会议在从前的公社大厅里举行,方征告诉他们,既然连风已经去附近山上巡逻设置防御鸟儿的装置,他们暂时不必待在山洞中。大厅内有一些草垫。方征坐在最中间,左首边是有比部落的两位长老冥夜和玄思,以及有比部落女分工者们的代表。右首边则是九黎的香尤巫、大铜牙和冶炼铜老战士。其他人则席地而坐在前方的空地上。 方征没有隐瞒眼睛受伤的事实,这种事也瞒不住。但是他清晰的思路释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眼睛并没有影响他的思维能力,至于战斗能力,一时间也没人去试探质疑。 方征首先介绍了九黎人的情况,特别提到九黎人的夫妻家庭制和有比部落走婚制是不同的,但既然是混居,双方习俗都要予以尊重。如果有了妻子的九黎男人想要走婚,必须征求其妻子的同意。而有比部落的女人如果和九黎族的男人在一起,也必须征求其丈夫的意见,才能寻找其他男子。总体算下来女人数量几乎是男子的三倍,方征于是定下规矩,走婚的数量最多三位,且丈夫有义务平均陪伴所有妻子。为此方征还设了个小小的机构,选了坚决不成婚的绩六、一个已走婚的有比部落女人、一个单偶婚的九黎战士的妻子共同来管理,负责记录、调停并且对违规进行通报。 这个机构就叫做方征顿了顿,民政局吧。每天上午在公社里工作半天,所有人都可以来找。 其他长老都没有什么意见,冥夜大长老一边听方征说,一边结绳来记录这个新鲜名字。方征接下来又谈到了其他工作和训练的事情。他设立了一些分局,都是上午工作半天,负责处理部落的内务。 有比部落的女人从前是巴甸的奴隶生产部落,形成了天然的工种分类。主要分为两大类:采猎类和劳务类。方征要求没有战斗任务的九黎女子也必须选择一项加入。 采猎类包括采集和狩猎,采集里又有树产、地产和水产的地点区分,狩猎则主要是会弓箭的女狩,打些小型兔子或者狐狸。方征给这些事的管理也设了一个小小的机构,负责各人能力的记录、工具的申请发放、以及一定规模的采集安排。 方征道:这叫做生产局。 下面划分树产科、地产科和水产科,采集的工具和方法,在同科间是相通的,基本上一个人专精一项工作就可以,也鼓励擅长多面手增加技能点。方征还给生产局下设了一个种植科,由九黎人担任,他们要种田。方征鼓励更多有比部落的女人参与种田,工具和种子一开始皆免费发放。 生产是部落人的主要任务,参与这些工作的人有百分之四十五,方征对生产局的工作提了个要求,这项工作负责所有人的粮食,一定要确保采集足够,使得非生产者可以交换得到吃的。每日的采集量需要记录,并且按照百分之五的数量交予公社,作为给守卫的战士们的吃食。 劳务类的工作包括洗衣、处理皮毛、缝制衣物、处理采集的果实、晾晒、腌制等工序。方征给管理这个的小机构命名为劳务局,参与工作的人数占到百分之二十。她们也需要上交成品的百分之五,不过制衣等工作的量化不能按照天数来进行,方征就设定了年为期限。劳务局负责安排她们如何处置多余的果实,是做成酱还是腌还是风干,也负责记录衣服制作的样式和工具的发放。 无论是生产还是劳务都需要交换,方征在公社规划了一个区域,他命名为经济局,这里有两个人负责记录,每人需要交换什么,又有什么富余的,都会公示在经济区的墙上,那些人可以自行去找,也可以托管给机构,回头来取交换物,前者自愿免费,后者需要收取百分之五的手续费。 九黎人的加入使得战力有所增强,方征把九黎的战士和女狩中强壮者划分在一起,组成一支小小的卫队。负责管理的是大铜牙和藤茅,他们平时必须进行训练,不必操心生产资料的事情。这个管理机构的名称叫安全局,有两人专门负责记录武器的使用、磨损和申请发放。巡视牢房管理囚犯。负责安全的卫队人数占百分之三十。 方征从中划拨出一部分稍微年长的九黎男子,和力气比较大的有比部落女人,组成特殊的冶炼分队,他们隶属于安全局,但平时只负责铜风炉那边的事情,人数占百分之十。 不够啊。之前目瞪口呆的大铜牙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口,这里才两百多人,照你说的,铜炉那边只有二十几人负责,那怎么够,这铜炉要五百人才能工作呢。 方征摇头道:我当然要利用其它能源如果用人力,我们所有人都不够。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69) 他们又听不懂方征的话了,但总觉得很有道理,刚才那一堆什么局的负责也是如此,听的时候晕晕乎乎,却又奇迹般在方征说完后理解得清晰明确了。 最后就是公社里的长老,方征让九黎的香尤巫也加入公社,公社长老变成了三位,方征建议他们每天轮值,轮值的那天就全天负责医疗工作,不轮值的时候可以休息或是研究其他草药。长老可以自行调派百分之五的安全人员,去指定采集一些珍贵的药物。如果调派人数再多,就需要讨论了。 还剩下百分之五的人员,方征把他们安排做婴幼儿的保育和教养工作,也照顾新生孩童和刚生产完的母亲,这个机构取名叫做教育局。 安排完这些事,九黎人那边的香尤巫提出了一个疑问:所有的人都安排了你们,没有神职人员,不祭祀吗?我们九黎的先祖 方征笑了笑:你们之前,连自己先祖是蚩尤都不知道。我以为你们也是不祭祀的。 香尤巫老脸一红:虽然我们不祭蚩尤,但我们祭祀前辈或者英雄。 方征道:每年最冷的那天是节日,不用劳动,唱歌跳舞怎么玩都行。祭祀就自行在家里祭拜吧。我们现在人少,就不统一安排了。你们如果有什么事想跟神灵沟通,公社里那只獬廌欢迎你们。 先民祭祀主要是为了在心理上获得安慰和增添勇气,但方征更关注他们现世的生活,在一定区域内能掌控生活生产的安排,并且有能力规避风险,那么暂时没有必要举行固定的仪式来稳定人心,就算有,那也等到以后再树立神格。 这些人见方征眼睛瞎着都能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对他十分佩服。他们又提了些问题,方征解答得也很完备。 对,你们当然是要治病,但跟你们从事这些工作并不矛盾,事实上,采集多种蔬果更有利于你们恢复。另外,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要称呼什么我们九黎人,你们有比人,大家是一个部落的人了,我们部落的名字叫做方征顿了顿,扫视一圈,冥夜和玄思长老有些错愕,不过他们也渐渐意识到这跟从前完全不一样,而且现在方征也才是做主的,于是一言不发地听着。 叫做华族。我们都是华族人,我们在一个地方共同生活,从此就是相同的族群,就要一起抵抗风险、一起分享劳动成果。方征以此作结。 冥夜长老和玄思长老内心稍有不虞,他们从前还想复兴自己的有比国,但这次方征回来之后,定位好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方征不再作为长老们领导部落的顾问,他带回了新的人马,并且愈发变得像是整个部落的领导。那个调动卫队人数超过上限要讨论的安排,让两位老狐狸内心微妙地不舒服,可他们细想好像也没资格说什么,多亏方征所有人才能活下来,这个地方也是方征找的,方征带其他人进来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们还是有淡淡的危机感。 不提两只老狐狸琢磨着和方征找时机好好开诚公布聊聊,这个会开了一整天,方征当天回到自己家中都已经天黑了,他还储藏着些食物,摸索着生火做饭,时间比从前多用了一倍,等全部收拾完毕,方征都有些累了,他在床上精疲力尽躺下的时候心想,连风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方征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身上一重,一个身躯压上自己抱了个满怀。方征恍惚间听到连风说:征哥哥,我回来了。 方征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嗅觉还是灵,他清醒了些,皱眉道:怎么有血腥味?小风,你怎么了? 子锋把头埋在方征怀里,我巡走到仆牛附近,被误会了,和他打了一架。我没受伤,是他放出的虫子的血,没事的 子锋挖出了叉儿埋藏在山谷外的易容工具,那里面有种矿石粉末和兔毛制成的小刷,他问了叉儿一些扮装的方法,得知把脸部不同位置勾勒层次深浅,可以让人的脸型和五官看上去改变良多。 于是子锋把自己往连风的长相画了一下。但他容貌底子在那里,如今看上去,就像是子锋和连风脸庞的混合。子锋故意顶着这张新画的脸走到仆牛的小屋子附近,仆牛一开始看他的身形还以为是外人,和他打了一架,看清脸之后又非常震惊奇怪,他总觉得这张脸有些像子锋,又有些像连风。可是子锋坚决不承认,只说自己是连风的脸变瘦了而已。仆牛最后也被他搞糊涂,放他走了。 子锋心中暗想,看来这副新的面孔效果还不错。虽然他依然没把握能不被精明的方征恢复视力后看穿,但至少对于一些傻乎乎的部落女人,应该是瞒得过去了。 这种矿石粉两天画一次,所以子锋决定隔一天来一次,他舍不得夜晚方征的怀抱,反正对于他来说清晨夜晚的来回,比普通训练强度低多了,要不了十几个吐纳的时间,就当是练习潜行了。 你没事就好。铃铛网是什么?方征关切地问,你一个人能做吗?要不要派点人过去? 相当于山谷四面高处的防护网,铃铛可以用贝壳来做,我一个人就行。子锋道,听说今天征哥哥把部落的分工安排的非常有规矩,好厉害。 子锋下午潜入的时候偷偷躲在公社外面听了一会儿,他从前在虞夷担任大司威的时候,见识过很成熟的分工,虞夷的职官有九类,涉及生产、军队、经营、建筑、人丁造册、动物管理。律法刑狱等。但那是三代前的贤王传下来的方法,何况虞夷那么多人,不是这样的建构根本无法管理。但方征在一个小小的部落,居然也能有这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安排,隐隐让子锋觉得,征哥哥很有成长为领袖的潜力。 方征问:你知道《洪范九畴》吗?那是上古时代最早的大法分类,据传是三代贤王所叙。子锋迷茫地摇摇头。方征心想大概这个时代叫做其他名字吧。 这些天方征也习惯了身旁有个人入睡的呼吸声和体温,今晚连风没来的时候他睡得还有些不安稳。方征哑然想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难道他以后真的要跟连风过一辈子吗?不对,现在不该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子锋听得方征在怀里一会叹气一会摇头,小声问:征哥哥,你不开心了吗?是想找矿石吗?等我做完铃铛我就去帮你找。 小风,谢谢你。这虽然也是方征心病之一,但方征之前在附近山中已经发现过一点矿物的踪迹,并不很担心,但他也不好意思告诉连风自己刚才究竟想到了什么问题,刚要入睡,忽然连风翻过身去背对着他,身体还有些抖。 怎么了?方征担心连风今天还是被仆牛伤到了,那个大块头的实力方征可是领教过的,他在漆黑中扳过连风的肩膀,擦过身的时候子锋声音有些沙哑道:征哥哥,我就是不想惊动你我 方征感到连风身前有个滚烫的东西贴在自己的的两腿间,他沉默了几瞬,有些尴尬道,那,那你还是,转,转过去吧。 子锋如蒙大赦般转过身去,极力压抑住声音,但偶尔一两声浓重的鼻息还是如鼓槌般击在方征心上。 方征只感觉连风愈发颤抖,带得他的心也抖了起来,也不知自己脑子是进了多少水,方征鬼使神差般说了句:要不我,帮你?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话音刚落就后悔了,但那速度还比不上子锋噌地转过身猛地抱住他来得快。 真的吗!征哥哥真的能帮我吗!?子锋清亮的少年嗓音欢呼雀跃,开心得像是要飞起来般,你说的,你不许反悔 方征老脸一红,然而话是自己说的,水是自个儿脑子进的,他只能扶着连风肩膀,小声道:你,你先转过去你,你必须听我的话,不许乱动。 你知道怎么种地吗?方征觉得必须说点完全无关的事情,否则这种情况下实在太尴尬了。他一时也找不到话头,只是手中的形状忽然勾起了他的画面感。 沉甸甸的麦穗田中,有高耸的穗头。 子锋正晕头转向,他才不在乎方征这种情况下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土地的温度。虞夷有很多农作物种植。他有时候累了,就会在田边休息,把自己的钺或剑插在泥土里。 于是子锋语无伦次:知道但焦土。 子锋去征伐的地方都非常贫瘠,那些湿软肥沃的土地只存在于王都周边。 要是那些焦土都变成沃野就好了。方征想象着,头顶冒出汗珠,感觉手中握着一把犁。 黑黝黝的土质,湿软又丰饶。 褚红色的土质容易水土流失,需要栽种青稞或者小麦来固化。 盐碱地是最贫瘠的,但也有顽强的作物生长 子锋无法呼吸,他不适合种地,他不是一个擅长耕田的奴隶,他只适合用武器,但那武器顶端,长出了微微弯曲的犁形。想耕入湿软的泥形。 这个泥形的土地摊成姣好的大字,正躺在他的身边。 方征全身都软了,心想幸好现在是侧卧着的,否则自己坐也坐不住,站也会倒,背后那截冒烟的手,就像是燃烧的火炬,在连风摸到自己身前的那一刻已经烧过,在自己背后衣衫上留下斑驳的焦痕。 连风从背后把方征紧紧抱在怀里,尽力要似他舒服般,很温柔,这让方征稍微有些愧疚,下次自己一定 不对,什么下次,不能再有下次了!方征只想仰天长叹一头撞墙,然而还没等他哀叹意志力的薄弱,忽然感到背后那处旧伤疤他大脑就像点了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完后一片空白。 在那暴风般的余韵中,连风沙哑的嗓音在方征耳边呢喃着舒适坟哼声。方征眩晕后一把推开连风,音调不稳还带着些怒气,给我滚下去 子锋刚才正高兴得很,忽然被那样推开,就像从温暖的地方被推到了冰天雪地外,可怜巴巴地拖长腔调:征哥哥 然而这回方征硬下脾气,无论对方怎么求饶委屈,都绝不松口,那伤疤是他的逆鳞。 真是太过了。再这样下去,他就要 他的确对男人有感觉,也不讨厌连风,可是他内心不安,连风身上有种他看不透,却直觉很深隐藏着的,很黑暗的东西。再说他又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对人卸下心防,任人肆无忌惮侵入他亲密的私人空间中。 子锋只好离开床榻,他眼中带着余烬,渴慕却又伤感地望着方征,低声道: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吗? 对,方征很想这样回答,然而看着连风那双孺慕痛苦的眼睛,竟是没法斩钉截铁地说出口。方征不得不转过了头去,他不会如此快给连风答案,他自己也没想清楚。 方征沉默地攥紧拳头,背对着他不发一言。子锋定定站了一会儿,忽然漏出一声短促自嘲般的笑声,随即大步跨开,从窗口翻出去,很快脚步声就听不见了。 方征平息着浑身翻涌的暴躁气息,良久才松开满是汗水的拳眼,他把头埋进枕头里,疲惫地喘息着。对于和连风纠缠暗涌的情愫,他思绪混乱不堪,一筹莫展。 父亲,告诉我,方征在黑暗中乞求道,我该怎么办 他像是站在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理智告诉自己应该退步抽身,可是感情却更渴望在孤独这么久之后,能真心交托给连风这个已经逐渐占据他心房的孩子。 在这个孤独蛮荒的时代,他已经一个人跋涉了太久,他多想能有人同行。如今来看,连风是最接近那里的人。然而方征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他被自己的直觉搭救过很多次,尽管这次他希望那种不安感是错误的,却还是选择了谨慎行事。 方征第二天早上被敲门声惊醒,他听得出外面是谁,打开门,仆牛站在门口扇动着鼻翼,皱眉道:一股麝腺味道,你昨晚搞女人了?不对,你不是不喜欢女人么,你搞男人了?你眼睛那样,还带九黎那么多男人回来 仆牛这些年说话清楚了些,但他没有鼻子耳朵,还是漏风的。 方征毫不客气打断他:瞎说什么。没有搞。你有什么事吗? 仆牛顿道:昨天那个叫连风的小子来到我那里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0) 方征心中一动,这是他很关心的问题,他急忙问仆牛,我眼睛看不到,你给我说说,他的长相有变化吗? 他瘦了些,仆牛纠结道,但他的脸好像有点奇怪,倒像不像的,让我想起一个死人。 仆牛还不知道子锋杀死大青龙的事情,在他心里子锋就是个死人了。 但是方征却误会了,他以为仆牛的意思是连风肤色苍白或是营养不好,像死人,心中想起昨晚把他赶走,涌上一阵愧疚,也不知连风那么晚出去会不会着凉。 既然仆牛都那么说了,连风的脸只是瘦得比较多吗?坚持说他完全变了一张脸的九黎战士骨牙,可能只是说话夸张? 方征想请连风再来一趟,多见几个人,忽然又想到他昨晚算是和连风暂时闹翻了?哪有那么快和解的。难道连风没有一部分责任吗?说了让他不要乱动不要乱摸,结果他倒好,不但该碰不该碰的都碰,还一副多无辜的模样。 那小子,很厉害啊,杀了我好些虫子。仆牛道。并不知道子锋连三苗虫的老祖宗都杀了,这些小的根本就不在话下。子锋身体刚从壳子里出来不久,身体还没有恢复到最巅峰的时期,却仍然能战过仆牛,再过些时日就更不是对手了。 不打不相识。方征随口道,他要在外围布置铃铛,你有空就帮着他点就当是帮我,方征心一软,低声嘱咐,帮我看顾一下他。 方征始终没法真正心硬,依然在乎连风的安危,不管要发展什么关系,亦不管方征内心对此抵触与否,又或者连风还藏着什么黑暗的秘密,连风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深的羁绊和牵系,他无法真正抛下他不管。 仆牛点头道:我会的,不过我瞧着他挺能干,不太需要被人照顾。 不一样。方征没有多说,其实愈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人,愈是没有被照顾的退路,才会事事亲为,方征心中加重了对连风的怜惜。 待仆牛走后,方征又处理了一下内务,便去地里摸索着看自己种下的稻和粟,都长势喜人,已经抽青了。数量依然不太多,方征正用手摸索着,忽然想到昨晚的麦穗,脸色一红只好尴尬抽回手,做贼心虚般,幸得无人发现。 方征又回到屋檐下,却远远听到有比部落的两位长老来到他的门口,两位长老同时过来还是很少见的,方征对他们这种活化石老古董保留着尊敬,而且从前拜他们机智,自己舌头并没有被子锋割掉,他还是颇为感激。 我们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聊聊昨天的事情,你的眼睛如何了?两位长老开门见山。 方征请他们在屋里主厅坐下,这个时代本来没有椅子。是方征过来后用树干打的,其他人发现很有实用性,也学着他制作了。 方征在自己屋中,动作并没有受到影响,对家具摆放位置很熟悉,看在两位长老眼里,都很难相信他瞎了。方征道:我眼睛还要恢复一段时间,具体多久也不知道。 两位部落长老点头道:你可要好好保护身体,我们这一代是看不到复国了,但跟着你,他们应该都会过得很好 方征不动声色悄然在背后捏着拳,他知道两位长老想要复兴有比部落,可是如今方征发展的已经是融合部落,他们的文化和传承定然会被九黎人冲击。 不知两只老狐狸要提什么条件呢? 当年,我们战败,失去了名字和旗帜。冥夜大长老说,虞夷的子锋帮我们杀了巴甸的监守,但又把我们赶进地穴,是你救了我们。我们一直感激。我们相信你是好心肠,但今天仍然想厚脸皮来跟你讨一个承诺。 方征不紧不慢道:是什么? 玄思大长老顿了顿,沉声道:不要让有比部落最后叫这个名字一次,不要让她们,成为奴隶,不管今后变成怎样,永远不要再成为奴隶。 方征点头道:这个承诺,我可以给你们。我自己也非常讨厌把人当奴隶。他又接道,你们也不用一副灭族的模样,虽然部落融合了,但你们民族的文化习俗可以保留。 民族?冥夜和玄思消化着这个新鲜的词汇。 对,一个国家,不是只有一种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习惯和一个聚落,可以是很多很多的民族,只要我们团结,互相帮助,不冲突,各自信奉各自的神,各自经营各自的祭祀 冥夜和玄思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事实上,很多聚落就是因为神灵、信仰和习俗不同,才去攻打附近小部落。如果连祭祀的对象都不同,又如何凝聚人心呢? 为什么不可以?方征反问,吃饱饭最重要,其次,如果不想成为奴隶,靠的并不是承诺,而是让自己不要挨打。你们知道什么才会被挨打吗? 两位长老沉默着,知道方征是反问,他一定在心里有了答案。 方征接道:是落后,落后就会挨打。我们的石矛、骨刀、木剑,在那些铜铁兵器面前不堪一击。技术永远是压倒性的因素,永远如此。哪怕过了几千年方征顿了顿,沉道,我现在眼睛不方便,但是有些事不能拖延,走吧,我们去铜风炉那边,只有真正炼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武器,才能在将来的战争中,不沦为宗主国的奴隶。 两位长老心情复杂:将来,真的会有战争吗? 我也希望没有。方征声音冷如锡铁,但这种事,并不是我们说了算。 两位长老沉默良久,方征又道:对了,如果你们见到连风,在他有任何举动之前一定要告诉我,他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两个长老听得匪夷所思,他们一直没有看到连风,但还是答应了方征。方征回想起九黎那些部落之人对他异常的乖顺。深觉诡异,疑窦丛生,这事情不查清楚,他一天不得安。 恰好这时候绩六和其他几个分局的负责人来找他。方征给她们说过今天要培训上岗,要告诉她们如何处理这些日常局的工作。她们来得非常整齐,眼里都闪现着好奇的光芒。 方征先清点他们的人员构成和机构安排。现在部落还很小,每个局都是轮值,各负责一天,不耽误她们其余的生产或劳务任务。这不是她们的专职,现在人数还无法奢侈到有专门政务部门的成员,只算做她们的兼职。挑的都是各技能中掌握得很好,有余力指导别人的人。 你们这种工作,叫做公.务.员。方征对他们道。 他继续给她们解释字面意思:公.务.就是大家都要处理的事务,所以你们这种工作,是为大家服务的。方征顿了顿,这会占用你们的时间,为了补偿,那些交纳的百分之五的东西,会以一个合理数字分配给你们。所以你们一定要认真对待。 那些人脸上都闪着兴奋之色,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自己的主,忽然有这种民间自治般的举创,都非常开心。 方征却没有笑,虽然机构很小,但为了防范于未然,他必须想个办法,把权力关在笼子里,又不能打击他们治理的积极性。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这种事很有挑战,你们不能想作甚就做什么,但更不能什么都不做,有个尺度 这里面的学问实在太大,方征自个没混过权场,但他懂得最基本的弱肉强食法则、最底层的生活、精神、欲望的管理方法,是他耳濡目染,遍历苦楚而得。他就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给那些人一一道来。. 首发晋江文学城 待方征给他们简单培训完毕,这些人似懂非懂,好歹有了些概念,第二天就开始走马上任了。 既然方征带着战力回来,公社也从山洞里搬回了原来的位置,大厅中摆放了很多木桌,简陋的树皮和绳子代表着各自的局名。每天轮值一个的公务员都坐在桌子后面办公。 这个工作不可或缺的一项技能就是记录,有比部落的长老们会结绳,九黎的香尤巫会虞朝的文字,但这两种对于普通族民来说都太过复杂,他们没有三年五载的功夫学不会。方征就开动脑筋,给他们参详了一个简单的记录方法。 方征首先把所有族民统一编号,也算是为将来设立户籍做准备。每个人的号数就相当于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名字。号数与名字的对应关系请长老制作了一张名册来收藏,平时的工作就用数字代表名字。 比如藤茅的编号是四十八,那么在记录她的事情时,就在树皮上的一小框内刻四个点,第二个点刻八个点,代表她的名字。 生产资料的安排和上交,武器的领用或磨损,或是结婚生子等事,就画出农作物、武器或小婴儿简单的形状,然后在后面用点表示数量。 如果是婚姻的纠纷,或是狱讼的是非,就先做出判决,只记录结果。做错事的人,在名字后面打个叉,有理或被冤枉的人,在名字后面打个勾。 这种记录方法,所有人几刻之内就学会了,足够摸索着处理些简单事物。于是丝毫没耽误第一天的走马上任,他们高高兴兴去了。 方征听着他们轻快的脚步声,暗自摇头想,怕是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他虽然告诉那些人,什么拿大放小,宽严相济的道理,但一来他们听懂了多少是未知数,二来真正实施起来,其心志、表达、洞察和判断力,缺一不可。这里面很多人能不能成为合格的吏,还需要时间来验证。所以下次开会时,方征要告诉他们考核和选废制度。 铜风炉的使用是目下方征最关切的问题,他由那两位年长的九黎族战士带到铜炉边,铜炉被转移到公社避难的山洞附近,那里是目下最安全的地方。方征看不见那山洞扩张到了多大,只是小紫狪一进去就开始兴奋地四处跳跃,爪间不时冒出电火花,在洞壁上敲敲打打。 风炉启用后,还要有盛放铜水流淌出来的模坑。那两位九黎战士道。 方征心中一动:那模坑是用什么做的? 我们从前是用石头。九黎人说道。 那不会浪费很多铜汁吗?方征皱眉思索,模坑当然打造成武器形状,让铜水在里面凝固。石头间缝隙那么大,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严丝合缝的混凝土,肯定有很多会漏下去。 九黎战士道:可是其他东西都承受不住那种温度。也不能用铜,凝固后就黏在一起分不开了。而且模坑形状是需要根据不同武器改变的,只有石头能每次搬动。 方征绞尽脑汁回想着当初他背诵的一些考古知识,忽然想到了,问:你们不用陶范吗? 陶范是什么?九黎战士面面相觑。 泥土做的,也可以捏不同的形状。用来盛放铜汁,到时候武器就从陶范里浇注出来。方征回忆道。 能耐那种温度吗?九黎人听方征那样一说,倒是想起来部落里去外面时,经常见到些陶罐,他们不会制陶,只能和别人交换。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换到的陶罐?方征问,他自然知道最好的捏陶技术在祖姜,可第一他不能千山万水越过去,第二根据叉儿她们的情报,去了也拿不到。 九黎人告诉方征:在湘竹林往南走一箭之地,有个夏渚的启君派去治理南蛮的臣子,叫做孟涂,后来巴甸崛起,把孟涂的后代赶走了。他们逃到那附近,有办法弄到一些夏渚的玉,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小陶罐据说是他们自己捏的,每隔十几天就会拿出来和附近聚落交换一点粮食。 方征挑眉:他们不怕被抢吗? 他们一次不拿很多来,如果抢了他们,以后就没有换的了。而且他们骑着长爪子的马,交换也不肯下马来,别人都追不上他们。又管他们叫马上飘。那种马很凶,一抓就死人。 长爪子的马,在《山海经》里应该是驳,方征记得这种凶兽的特性,是一种雪白马身,黑色尾巴,却长着虎爪的的动物,传闻能吃虎豹。他道:那如果我们和他们交换陶,可以请他们制作成特殊的形状吗? 九黎人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都是有什么就换什么,毕竟不知道马上飘什么时候再来,是不是之前交换的那个人,从来没有过所谓定制的念头。他们换的陶罐都是轻小易碎的,没想过品质高的陶可以耐温制成武器范式。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1) 我去和他们首领交涉一下,首领每次都会来吗?方征又问。 九黎人面面相觑,最后对方征道:很难。我们一次也没见过马上飘的首领。 方征了解,道:好,等我接洽后再说,不换到陶范之前我们不开炉,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带着冶炼分队的人,去附近山里找矿石。我知道哪个方向有,而且某条山脉中还有用不完的煤。只不过你们必须小心,不要往三角区方向走,往另一边走,要随时警惕行踪,因为煤层的存在是被巴甸和虞夷都知晓的,他们没有过来开采,是因为这里是他们中间区域,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随便派人来铲平一个小部落还是顺理成章的。 九黎战士点头答应。方征又向他们询问了一下马上飘交换东西的时间和规律,预备尽早上路。他眼盲出行,必须依靠连风。可是他刚刚才和连风吵翻,这下又要用他方征心中有些愧疚,准备服软道个歉。没等他动身,今早上民政局处理的某件事情,就闹到了方征面前。 绩六带过来一个九黎战士和他的妻子,还有一个从前有比部落的女人。他们的情况非常简单,处理起来却棘手。 昨天晚上,为了庆祝迁居到了新的生活环境,部落里的女人们也很欢迎这批强健的战士们,就召开了一个宴会。九黎人带了一些酒水,所有人都喝了。等今天早上的时候,这个九黎女人就发现丈夫和一个有比部落的女人滚到了一张床上,据她丈夫说,昨晚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但那个部落女人坚持说,昨晚他是清醒的,还承诺要娶她。 方征听着身边两个女人的争执声和那男人偶尔和稀泥的劝慰声,暗自判断着,绩六小声介绍完情况后,就对方征说:这件事,我按照你教的,多问多查,还是梳理出来了的,就是 方征挑眉,说说看。 绩六声音有些小:问了那个男人的同伴、战友,还有他的姐姐,也问了昨晚上的时间和他们喝酒的细节这个男人其实酒量很大,昨晚每人就分到两三杯,是不可能醉的。 方征又问:那他的妻子也应该知道的吧。 绩六点头道:我于是对她说你丈夫的酒量,你是知道的吧,然后她就突然开始吵架,说我们部落的女人勾.引她丈夫。 方征这下听得门儿清,一个控制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一个不敢责怪或是不愿失去丈夫的妻子,还有一个渴望结婚轻信承诺的傻女人。绩六是正确的,但方征想象她那模样,瘦瘦小小的,说话也怯怯,那些人根本不买她的账。 对于别人是限权,而对于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短处,你要学会勇敢起来,合理使用手段。方征低声道,我帮你最后一次,下回不要拿这种事情来烦我。 那三人听得方征和绩六小声交流后,方征从椅子上站起,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走过来的时候依然带着无形的气场,他开门见山,向那对九黎夫妻冷道:民政局做了判断,你们不听,规矩当摆设,还相互包庇,是准备进哪一间牢房?他隔空准确揪住那男人的衣服往地上拖曳,走。 那个九黎人吓了一跳,他一瞬间想反抗方征,方征冷冷一笑,眼睛瞎着,也能直接咔嚓一声卸了他的胳膊,又猛然扭头对着他妻子的方向,还有你 九黎女人差点骇哭了,哆嗦跪在地上: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方征知道现在的部门结构还很简陋,但道理都是相通的,我设的这些局,具有行政权力。这种权力如果不被执行,她们能向我告状。我就会用武力去强制执行。我选出来的人,我相信她们。你们觉得你们有什么资格随便信口开河?拒不遵守? 九黎夫妻脸色灰败,那男人还在杀猪般惨叫,方征咔嚓又把他的手重新接好,道:好了,你们的事情该如何解决,不是我的责任。你们要听民政局的。 绩六心中大石头落地,对他们说:昨晚这个男人既然没有真正醉,又说要娶她,那么依照规矩,是应该娶的。 九黎女人勃然大怒,一瞬间又忘记守规矩了:我,我不同意! 绩六现学现用,忽然对她笑道:你丈夫做错的时候,你倒是护着他。这种顺应你丈夫心意的事情,你倒是不同意了?她又转脸对九黎男子道,真是可惜,我们的规矩里,如果你的妻子不同意,你是不能走婚的。 这话已经相当有水平了,那个九黎男子也神情非常复杂,他和他妻子互相对望,僵持了一会儿,那个九黎女人忽然痛哭起来:你娶吧,我同意了。你喜欢就行。那个有比部落的女人也喜出望外,九黎男人也松了一口气,只有他原来的妻子从头到尾神色凄楚。 在这批人离开后,绩六装作掉了东西,回来找方征,忽然跪在了他的面前。 方征刚才听绩六的处置,已经稍微有点样子了,他看不见,却仍然听到她下跪在面前的声音,错愕道:你干嘛? 绩六不知道该如何诉说这种感受,方征就是她的神,从一开始搭救她,后来又救了她的部落,他那么多惊人的举动,还能和神灵沟通,他还是绩六最初的心动,那个一身伤痕在水楣边的少年可是现在他已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她不敢再肖想他了,心中只有汹涌悲伤又虔诚的感情,她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什么,如果有块石雕能刻出方征的样子,她想天天跪拜,但眼下找不到石雕,只好来跪一下真人。 绩六哽咽道:让我跪一下你吧一会儿就好一会儿我就安宁、有勇气了 方征简直无言以对,这大概是某种想要顶礼膜拜,把希望寄托在神身上的基因发作,当对象变作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很尴尬了。但既然绩六坚持,他就只好低下头和她聊一下今天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你回去想办法拟更细致的条例。比如说丈夫对不起妻子、妻子对不起丈夫、谁伤害了谁。要公平,也要考虑实际情况。他叹了口气,今天那个九黎女人很爱她的丈夫,其实有可以拒绝丈夫走婚的权力,可是为了满足丈夫的心意,她答应了。如果丈夫不走婚,她应该能享受更多资源,爱情的牺牲换来痛苦,是不公平的,但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还有权力的使用,是方征没有告知这些人的隐患,他们现在意识不到,这种制度层面的问题他们也解决不了。他不可能每一项事情都去判断这些部门处理得对不对,只能强制执行。可是如果在其位的人水平不够,就会造成很多问题。出了事方征虽然可以替换他们,但是损害已经发生了。解决这种问题的办法,只有方征做好顶层设计,但现在也还无法实施的一项监督。监督的人水平需要更高,现在更是分不出来。 吏治,关键在吏的水平上。这种水平的造就,离不开教导、培育和磨炼路太长了,没有十几年见不到成效。除此之外,短期只能依赖制度设计,就像是简单教会他们记录方法一样,需要有一目了然的,普通以上水平的人按部就班就能完成的,基层组织制度 方征一边思索,坐着任由绩六跪他,对方沉浸在汲取心灵宁静中,忽然窗外声音一响,脚步声迅速跑开了,好像是连风。 子锋脸色铁青,他气坏了。他来得晚,只看得到到绩六跪在方征面前,他离得远也听不到声音,那个角度也非常狭窄,从子锋视角看去,错位感就像是绩六跪着,头埋在方征腿间,正在给他一样。方征不时低下头对她说什么,神情还颇为柔和。 子锋漆黑的眼里都是翻涌的暴戾狠色,他手中攥着一颗漂亮的贝壳,准备来找方征讲和的,在他手中化为了齑粉。 子锋血冲头顶,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浑身上下都是把那女人撕成碎片,再把方征囚禁狠狠占有的念头。方征明明说不喜欢女人的,骗子,又或者这种事只要够卑微都能替他做,那为何又要拒绝自己? 子锋任由自己被滔天的嫉妒心和醋意的怒火吞没,无法平息,痛苦难禁,终于忍不住折返回去,嘭一脚踹开了方征的房门。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看不到,但他早就听到门口脚步响动,那声嘭的踹门声更是震耳欲聋。他们的房子目前都做不出锁,大白天的方征也没用木栏轧上,所以其实门只用很轻的力度就可以推开,那一脚的力度直接把门踹下来了,梆地砸在地上。 方征蓦地站起,绩六也瞬间吓得俯趴在地,哆嗦着抱住头部。 连风!方征生气地直呼全名,有没有规矩!! 规矩??子锋怒极反笑,干这种好事,就是规矩? 踹门的那一瞬间,绩六就被吓得抱头窜到一边,方征又穿着一套长袍贯衣的制式,所以子锋并没有真正看到画面,那个姿势也能瞬间分开,贯衣垂下来就能遮住。子锋以为他们是被自己打断了。 方征听得莫名其妙,绩六膜拜自己跪在地上,为什么惹连风生那么大的气,他是有什么忌讳或是被这种模式刺激到什么黑暗经历了吗?讽刺地称呼这种好事?就算如此也不能踹烂他的门啊。这种跪拜姿势并不是这个时代通俗的十恶不赦的某种禁忌,否则绩六也不会跪他。那么各地风俗不同,连风该知道方征用不着遵守的。 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吧。方征疑惑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子锋气得差点两眼一黑,他以为方征是在说那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大脑中的痛楚几乎要割裂他的脑袋。他咆哮着想要把绩六扔出去砸死,他冲到瑟缩成一团的女人面前,五指成爪形要去掐她的脖子。方征感应到他的动作,听辨风声位置,猛地格挡在对方面前。 子锋的双手被方征的小臂挡住,他们彼此碰撞对峙,就像两柄剑铛地撞在一起。方征惊讶发现连风的力道上限,似乎刚才真的准备把绩六掐死,他又气又迷惑,用了相似的力度去挡住。 而子锋感受到方征澎湃的劲道,心中更是痛得几乎窒息征哥哥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不惜用那么大的力对抗自己。 绩六听到他们的斗殴声,颤巍巍抬起一点眼皮,只一下,她就吓得七魂去了六魄 那个连风,瘦了,高了,黑了,像狼一样的眼睛、像豹一样的身体流线型、还有脸部的轮廓弧线 隐约像三年前持钺挥剑,把她们赶进地穴送死的魔鬼子锋。 可是,他是连风,虽然和记忆中连风的模样不太一样,但绩六仔细看去,似乎的确又有点像连风。方征也说过,连风变瘦,伤势愈合了。 绩六印象深刻的其实是子锋恐怖的汹涌杀意,和强大无俦的气场。其实如今想来,子锋容貌和轮廓也有些模糊了,真的让她回忆五官和四肢的特征,她不确定。但就是刚才对方想要杀他瞬间爆发出的杀意,让绩六惊醒般唤起了几年前的记忆。只能说连风的气质在想要杀人时,和子锋留给她的映象,微妙地重合在一起。 巧合吧,或许某些人的杀意会相似,又或许连风变瘦了之后长相有些类似子锋?绩六心有余悸地想,方征怎么可能让子锋待在身边那么久。绩六心中依然惊恐疑惑不已,只是眼下还是保命要紧,不是深究这种事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从后方绕行爬出去,因为就在方征和连风相持瞬间,他们就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她瑟瑟发抖,一心逃得越远越好。 你有病吗!?方征吼道,你是想杀人!? 子锋毫不掩饰,狰狞:对!我就想杀她! 不止如此,刚才听到方征说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子锋整个人都不好了,既然方征态度如此随便,或许也不是第一次。他一瞬间心想,这部落里那么多女人,到底有多少人给方征做过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想把她们全都杀死,每一个碰过方征的人都必须死。他眼神赤红又疯狂,他心中的野兽在肆无忌惮地悲伤咆哮。子锋增加了力道,试图去抓住方征。方征一凛,他从来也没摸清楚连风从苍梧之渊出来后到底有多少实力。眼睛看不见是劣势,他施展出龟甲的招式来自保,挡住连风的种种动作。 房间内很快就被他们打得一片狼藉。子锋脸上的戾气和扭曲并未消散,却变本加厉。他抓住方征的一条胳膊,方征瞬间亦感知到一股和杀气类似,却不是杀人,而是野兽嗜血又饥饿的反应的气息。方征不由自主仓促反向挣脱,力道太大只听咔嚓一声,方征的胳膊竟然脱臼了。他忍痛腾出另一只手飞快地咔嚓又把胳膊接上。然而双手忙碌腾不出来的瞬间,他被子锋狠狠往后推去,摁倒在床沿上。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2) 方征床上还好铺着兽皮垫子,否则他的腰少不得要摔青。这让方征心中更惊骇了,连风一直对自己都是尊敬、呵护且小心翼翼的,眼下却变得如此狂暴,刚才自己胳膊都脱臼了,他居然都没有停手。 征哥哥连风以一个动物捕猎四肢锢住猎物的姿势把他仰面压在床头,方征感到温热的喘息喷自己脸上,征哥哥,你痛不痛?他摸索着替方征揉了揉胳膊,确认那里已经被接好,才从恐惧中松了口气。 方征气得说不出话,这小子还知道问自己痛?虽然自己把胳膊接上了,但疼痛哪有那么快消除?他到底知不知道对自己造成了实质伤害?还有脸哭?他哭个什么? 我好痛啊。子锋抓住方征刚接好,没什么力气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这里就像被砸烂了。征哥哥,你如果那么讨厌我,就把它挖出来吧,那样我就不会痛,也不会伤你了。 方征到现在都没搞懂连风受了什么刺激,但他变得如此疯狂,这刺激肯定不小,他难以置信道:我为什么要挖你的心?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 子锋心中并没有获得多少安慰,方征就像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吧,他想,或许征哥哥并不讨厌自己,但也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被独占欲和兽性逼到怎样的绝路上,禹强营的前辈们都知道他是受过玄鸟祝福的孩子,他没有用过那些药,但他毕竟在那里面呆过十年。后来又遭受过那样的牢狱痛楚子锋一直在对抗,但当他以为别人可以亲近方征而他不能的时候,他就崩溃了,甚至伤了方征。还好方征没有真正的事,否则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我受不了好像要死了子锋把方征的手狠狠摁在自己心口上,似乎就算被掏出来握在对方手上,只要能触碰到那点温度,他就能停止这种毁灭般的疯狂举动。谁都不能碰你,征哥哥,除了我子锋眼神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一把掀开方征的贯衣,征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那样,我也可以给你做。 方征贯衣下面还有他自己做的裤子,其实并没有匆忙解开又系上的迹象,但子锋神经已经崩溃了,根本无暇去思考。方征目瞪口呆,刚稍微抓到一点头绪,忽然感到下身一凉,随即感到子锋低下头去,一个温热的 方征骂了句脏话,大脑在轰然炸开的晕眩中终于搞清楚了连风这小子到底为什么发疯。敢情是以为绩六跪在自己面前,是在替自己那什么。方征只觉得无奈到了极点,他倒吸冷气,哆嗦着:你放他又骂了句脏话。 你个白痴。绩六只是跪在那里,没有给我那什么,你眼瘸。方征咬牙切齿地骂道、 方征刚要责备一点重话,忽然间感觉到连风脸上流淌着汹涌的眼泪,眼泪滴到他的这一边被那什么一边被眼泪淹没的感觉真是太诡异了。方征僵着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此刻是自己要命的地方被对方操控,可是连风反而更像个玻璃做的瓷娃娃,方征简直怕他自己大喘气或者说点什么,那瓷娃娃就碎了。 而且似乎除了眼泪,还有些东西滴下来了,略微有些刺激。方征只是略微有些奇怪,想不出到底是什么。那其实是连风脸上的矿石粉,如果此刻有人进房间来,一定会认出子锋。 不过方征的房子不会有人敢随便进来。绩六逃出去后迅速散出了方征和连风好像在打架,大家是知道有多恐怖的,不想触两位大佬霉头,无不散了个干净。绩六没有告诉别人,她对连风和子锋相似度的疑惑,她胆子本来就小,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连风,要是自己弄错了,连风再也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星祭小子了,报复起来她死得估计骨头都不剩。 过了一会儿,子锋终于抬起头,哽咽着替方征清理,把眼泪和打湿的粉末都擦拭干净。 子锋也知道自己脸上沾不得水,他背着铜面具,准备回去时把面具戴上。其实刚才他含的时候,那里很干净清爽,就意识到了自己误会了,子锋终于从疯狂中清醒过来,可是占有欲和嫉妒心并没有消失,随即而来的不安、惶然和愧疚又如潮水把他淹没:他伤了征哥哥,他发疯了征哥哥会不会讨厌,他强迫做了征哥哥不准的事情会不会被抛弃。 征哥哥,对不起。我看错了。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讨厌我,我怕被你丢掉,我怕其他人亲近你,我怕你不要我,我怕你到我去不了的地方我天天在想要是我把你锁起来就好了,你就丢不掉我,见不到其他人,你就是我的可是我更怕我真的会这样做,这样就会伤到你了。 子锋从来没有哭得那么彻底,他生平第一次剥下所有伪装,赤.裸如婴儿般袒露着他所有的不堪的,黑暗的情感诉求。他觉得自己像某种地底的讨厌生物,从来没有见过阳光,见到之后就像个吸血动物般凑上去依赖着对方给予的情感生活。一旦附上去就不能离开,他会死的。 方征听得明白,这是缺乏安全感到了某种病态极端,导致的狂性大发,用现代心理学去分析成因估计更复杂,但有一点很确定,对方所有的患得患失,痛苦得想死掉等感情,也不是矫情,自己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不能撒手不管。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要先找到自己。方征也没脾气了,生气也没用,为了不刺激对方,他只能循循善诱。 子锋一凛,原来那个词,是叫做喜欢? 这个词,多么多么好,喜欢花草,喜欢动物,喜欢美丽的景色,喜欢征哥哥这两个字念在口中,就像舌尖嚼着一枚橄榄似的,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虔诚又妥帖的甜蜜感。自己对方征的感情竟然是这样么?他也能喜欢么?他不是不配么?找到自己,又是什么意思呢?他从小只知道杀人,于是长大也被自己的部族弄得支离破碎,他是一截阴暗的残影,是一个已经无法立足的名字,是一只贪婪又饥.渴的野兽 等你找到你自己后,那时候,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你。方征劝道,别着急,慢慢来。 子锋呼吸都屏住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单方面的,单方面的强迫、单方面的牺牲或是单方面的为此痛苦却又恪守着绝不要伤害的界限。他根本没有期待过,一个从小就什么都得不到的小孩子,于是他长大后就认为世上不会有人给他,只能去抢、去夺、去像野兽一样生存,那才是生存法则。 可是方征竟然给了他这个希望还说说不定以后,会喜欢你?方征就像一个长辈、一个指引人、一个教导者,不但包容了他无理取闹般的疯狂,不计较他醋意大发的失态、任他在身上那样做、最后还给予他那么好的希望,仿佛熊熊燃烧的火把,霎时驱散了迷雾荒寒的无涯的一场生,能从此照亮他漫长的余途 方征看不见,但他仍是伸手抚摸住连风的脸颊,平静道,因为我,也曾经是被放弃的那群人。所以我 很多年以后,子锋依然记得方征这句话,那也是无论方征后来站到了多高的位置上,都不曾忘记过的,对底层苍生百姓感同身受的体恤。而在此很多年前,子锋就因他的拯救,脱胎换骨般重生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准备出行找孟涂后人马上飘,去交换陶范,他带上指路的三铜牙,和变得有些不一样的连风。 连风似被抚平了某种阴缠暗问的情绪,他晚上还是经常摸进方征房间抱着睡觉,但很乖地不动手脚,也不会患得患失缠磨他确认,只是用一双方征看不到的视线,在黑暗中热切地、虔诚地、憧憬地良久凝视。 在准备出行的前一天,方征要把事务都交代好。几个部门的工作开展,这几天试运行下来都还算顺利,但也让方征注意到各分工一些潜在的问题,好在规模不大,一时也没什么影响。方征准备在路上思考解决方案。 方征去公社补充草药时,听到那只獬廌喷着响鼻凑到自己身边,光滑似缎的毛皮在方征手边如水般划过。方征摸索着动物的流线型身躯和头顶的长角,问不远处的长老:它痊愈了? 獬廌在养伤,它在这些人眼里是神兽,自然不敢拴它。这几天它能自由走动,就在公社里逛来逛去,兴致来了就啃一啃玄思长老的草药。看到方征过来,玄思赶紧谢天谢地希望他收走这头祖宗。 是啊,神兽既然大好了,还是安置个别的地方吧。玄思长老愁眉苦脸,他之前试图去牵这头獬廌,可是刚要碰到,对方的长角就噌往他身上顶,换其他人来也照顶不误。玄思长老也不敢把它赶出去,万一跑掉呢?结果今天方征一来,这只獬廌就亲昵地凑在他身边任其抚摸,不由得让玄思长老感慨:能和神灵沟通的就是不一样啊。 方征于是拍拍它的脖子,道:带我去你来的地方,好么?公社边站岗的人听到,替方征开了门。 獬廌似听懂了,它骄傲地昂头走出大门,方征拄着剑跟在后面,他听到肩头上那只好奇的小紫狪尾巴轻盈甩过自己耳边,从自己肩头跳到了那只獬廌的背上。獬廌全身毛发直耸,受惊般蹬踢着,想把小紫狪甩下来。 方征心中一凛,他担心小紫狪会放电把这头神兽烧焦,连忙呵斥小狪回 但是话音未落,紫狪发出些滋滋的叫声,獬廌的不安嘶声就停止了,如果方征能看到那画面,定然觉得十分惊奇紫狪凑在獬廌耳边,就像在跟它说话似的。它并没有电这只獬廌,也不需要。它们的先祖曾经在虞舜麾下并肩作战,熟悉感镌刻在它们的基因之中,就像和老朋友的重逢。 方征并不知道獬廌把自己带往哪个方向,但是半路上他又听见吱声,原来是那只青龙墓中的老猿猴果然兽,它背上有个小藤筐,是部落女人们送它的,都亲切称呼它为小采猴。它有讨好型猴格,总会采些果子送来给人吃。它抓耳挠腮在路边张望着小紫狪盘在獬廌背上,吱吱跳着也想爬上去,却被小紫狪龇牙咧嘴地扫了一尾巴,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方征看不见的,啼笑皆非的一幕又出现了。那只果然兽,不但没有生气或是逃跑,反而从小藤筐里掏出一把新鲜的松子,近乎谄媚的姿态送上去。小紫狪迟疑着,小爪子抠着松子,又轻轻扫了它一尾巴,果然兽就像得了什么吩咐,充满干劲地跳了下去。 这一路上,方征虽然看不到,但听辨声音,又惊又笑。那只果然兽,不断地采来附近果树上的桃、杏,讨好小紫狪给它吃,也不忘前面的獬廌,又是拔草又是割叶子,甚至不知道在哪里端了个小罐给它喂水,把紫狪和獬廌伺候得舒舒服服,紫狪卧在獬廌背上,果然兽就跟牵马的仆人似的前倨后恭,终于找到了可以一直讨好并且仰赖荫庇的对象那种激动又充实的干劲。 这只猴子生活在山谷里好几年,明明很和平,物产也很充足,可它不知道经过怎样的训练,也不知演化成怎样的本能,要依附个强大者来保护自己,它待方征比其他人都更殷勤,大概因为方征是这里最强的。但方征不喜欢这只猴子的个性,不怎么理它。 有一段时间这只果然兽又不见了,是仆牛有一天把果然兽提回来,说这东西趴在自己窗外睡了好几夜。方征就对仆牛说:那你就养着它吧。仆牛厌恶说:然后回忆我被关在那墓里的十几年么? 这只果然兽就一直留在山谷中没有出去。也有部落女人想养它,但是它又不认。它似乎只瞧得上方征仆牛那种强悍的饲养者,但他们又不接纳它。如今终于投靠到一个它觉得满意的效忠对象。方征回想着它们各自的来历,不由得有些感慨果然兽本来是虞夷的士兵派去看押仆牛,给他喂食的。而紫狪却是帝坟中的灵兽,獬廌亦是昔日虞朝决狱的神兽。就仿佛裂土后的虞夷和从前虞朝的关系君还是君、臣还是臣。 獬廌领路,一直走到了那片温泉水附近,方征想起最初就是在某个泉眼附近发现了獬廌的脚印,连风还告诉方征,它是从水火泉中生出来的。那怎么可能呢? 此刻温泉眼最远的两侧,分别有人在盥洗,方征看不到,但听觉比较敏锐。他寻思着以后这温泉的使用,男女还是要分开,否则会给民政局增添许多无妄的工作量。那些人也远远看到方征带着神兽和放电的小怪物。方征大声请他们暂时离开,他有事情要处理。 那几人赶紧捂着麻衣离开了温泉。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方征对抑制不住激动蹦来跳去的小紫狪道:好了,你想做什么?做吧。 他又摸了摸獬廌的脑袋,问:你真的从温泉里出来的? 獬廌把头凑在其中一个泉,它站立的位置正对着泉眼涌出的小口。那只小紫狪跳进水里,噼里啪啦一通放电,泉眼竟然豁然裂开,发生崩裂的声响,这个泉眼迅速干涸,水全都流进了一个大洞之中。显露出的硫磺石中,掺杂着黑灰色的矿物。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3) 方征看不到,但他凭其他五感推测,这里果然也有磁矿、温泉本来就是丰富矿区之一,硫矿、镍矿、磁矿等经常同时出现。而刚才小紫狪通过从前的训练,也知道如何影响里面地脉走势。这山腹后面果然别有洞天藏着区域。方征松了口气,终于让他找到了。 他牵着獬廌的角,它引着往洞里走去,獬廌蹄音都轻快了不少,仿佛一只活泼的小马驹。那个洞穴下方湿滑,渐渐越走越干,看来是正好挨在温泉地裂的旁边。方征的手触摸着岩壁,主要也都是天然的火山岩,上面都是细小的气孔。洞内生长着各种郁郁葱葱的植被,下方则是青苔,洞壁上透出一缕缕光线,这里并不深,也不是地下,只是一片山腹的侧面通道。 小紫狪蹦跳在前方清道,不时电死一条蛇或是一只青蛙甩到后面,那只果然兽虽然不吃,但都用崇敬的眼神接住,吱吱叫着似乎赞美他的老大一番,然后再恭恭敬敬放到藤篓里。走了约一刻,方征感到天光豁开,他闻到风中的草香,似乎来到了一处宽敞的草甸上,他听到不远处有一群动物,仿佛是牛羊? 如果方征这时候眼睛看得见,一定会惊叫出声:这里太美了,蓝天白云下方,如茵草甸,鲜花芳美、周围都飘荡着绰约白云,掩盖着四周山峦,这里就像是山腹中的明珠。草地最中央有一片清澈的水洼,那水洼分成两半,一边是冒着热气的温泉,一边是阴冷的寒泉,组合在一起的形状有几分像个太极阴阳。散发出的雾色把草甸笼罩在乳白似珍珠的氤氲中。 水草地上漫步着十几只獬廌它们都是纯黑色的身躯,头顶有长长的角,自由地在这里吃草饮水。它们在寒泉里饮水,然后渡步到热泉边,把什么东西吐进去。方征只听得水声潺潺,动物响鼻和嘶声阵阵。 那只獬廌欢呼着跑回它的族群,它的个头对比着同族并不算大。大概只是个小孩子,它亲昵地蹭着其中几只稍大的黑獬廌,就像贪玩的孩子回到了家。 方征探着黑色的重华长剑往前走去。那群獬廌并没有攻击他,但是全都转向方征,散开了一条通道。从弥散的白雾中走出了最大的一只獬廌,它比方征还高,像一只小象的体格,其他獬廌都是黑色的,但它的皮毛在纯黑中泛着紫色光华,其他的獬廌都是长长的独角,而它头顶的独角不但更长更大,而且在中段靠下的地方,盘着个巨大似瘤的形状。 方征看不见的脸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这只獬廌王的响鼻喷在方征脸上,方征拿不准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不能攻击也不能逃跑,他迟疑地伸出手,那只獬廌王围着他转了一圈,低下头用角,依恋地碰了碰那柄黑色的长剑,随即把颈下某处凑在方征的掌下。 方征首先摸到的是一个系着的铭牌,心中一凛这是,被人曾经豢养过?听连风说,最后两只獬廌,在虞朝分裂的时候,被分别带到了夏渚和虞夷,后来都死掉了。可是就眼下来看,至少其中一只并没有死掉,也没有绝种,否则不可能繁衍出这十几只后代。 而那铭牌旁边,方征摸到一个痊愈后,依然永远留有痕迹的深深的长疤,那个疤痕从脖颈一直延伸到后背上,似乎曾经被一把巨大的武器斩下,要把整个头都砍下来般的力道。 方征颤抖着摸索解下那个铭牌,上面刻着一个字符,方征不认得,他准备回去问连风。那只獬廌王,又把脸凑在方征手掌下,方征摸到了水,它在哭吗?它是什么意思?紫黑色的獬廌王不断舔方征的掌心,用头磨蹭长剑的背面,两个蹄子又不断刨着土,如果它会说话就好了。 方征苦苦思索着,问:你是在让我帮什么忙吗?你会点头和摇头吗?他把手按在獬廌脖子上,如果对方点头或摇头,他就感觉得到。 獬廌点头。 方征问:你认得这把剑?他曾经是你的主人。 獬廌点头。 方征问:你是从前虞朝剩的那两只之一吗? 獬廌点头。 方征问:你是虞夷的那只吗? 獬廌摇头。 方征问:那你就是夏渚的那只,是谁伤了你? 獬廌没动,方征随即想到它不会说话,就换了个问法:你是想报仇? 獬廌摇头。 方征又猜测:另一只?死了吗? 獬廌摇头,又点头。 方征问:你是想让我,去找它? 獬廌点头。 方征问:你是母的?这些是你和它的?孩子? 獬廌点头。 方征问:那一只被分到了虞夷,你知道它的下落吗? 獬廌摇头,又点头。 方征思索着,问:你知道些线索,却不确定? 獬廌王点头。 方征道:那你带我去? 獬廌王呼啸一声,方征救过的那只小獬廌就乐颠颠蹭到方征身边。 方征不确定道:行吧,那我我可以骑吗?这一路上可能要花些时间。 獬廌王沉默了很久,在方征手掌下面点了点头。 方征眼珠一转,大言不惭地狡猾道:你再给我两只。我眼睛看不见,必须要人和我一起上路。 獬廌王这回沉默得更久,过了很久,终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首发晋江文学城 獬廌王又指派了两只给方征,是那只方征搭救的獬廌的兄弟姊妹,它们亲昵地交颈碰角。方征想检视一下这片如茵绿地周边情况,但是他没能往前走几步,就感觉到獬廌王用长长的角拦在他的前方,不准他再过去。 方征讨价还价道:我就确认下有没有其他通道出去 其实他不担心这里连通外界,獬廌王要保护它的族群,这里肯定安全,他以此为借口,主要是有两个打算。 一是那个阴阳泉,方征只听得到那个阴阳泉水冷热交替的声音,觉得十分奇怪,不知道是如何形成的,听声音獬廌还在往里面吐什么圆形坠物。更重要的是,方征暗暗想,这片獬廌群,要是能全都驯成坐骑该有多 獬廌把角贴在了方征的手掌上,方征无意识地摸着,獬廌王忽然把他顶倒在地上,喷着响鼻一只蹄子贴在他的脖子上,作势下一秒就要踩下去。 方征瞠目结舌地想,传闻獬廌会判别谎言,难道是自己刚才心声被它察觉到了吗?有这么神么?他赶紧真心实意摸着獬廌王的角告饶:开玩笑开玩笑,随便想想而已,我以后要找坐骑,去找那种会吃老虎的驳、或者什么跑得快的驺吾之类的 獬廌王这才把蹄子拨到一边,让方征坐起身来。刚才事发时,平时很护着方征的小紫狪也在一旁作壁上观,还对那果然兽耳提面命吱吱叫,老猴子也发出了看热闹的磕松子声音。方征心想,前朝遗老的统一战线啊,这么严格。 方征带着三只獬廌离开了泉眼通道。他本想指挥小紫狪把那里重新封闭,可是小紫狪窜上跳下弄了半天,那个洞口也无法重新恢复成泉眼。看来这里的磁矿并不如想象的多,有些地质变化强行改变的过程是不可逆的。 方征眼珠一转,叫来了一些安全局力气大的战士,吩咐他们搬石头堵住通道入口,方征还吓唬他们道:这里突然裂开,如果不堵好,就会泄露我们的位置,以后任何人都不能来这里。 方征指挥他们在附近围了一条警戒线。只在较远外侧留下一些泉眼供日常使用,立下规矩:以后这个泉眼就是分界,左边的那些泉眼是男人洗,右边的泉眼是女人洗,就算是夫妻也不能在一个泉里洗,光天化日的,要搞回自家地方去搞,这里是大家都有权使用的公共区域,除了洗澡不能做别的事情,洗衣服和打水也不能在这里,去那条小河里。 方征还拨了两个战士专门看守,并给他们一个区分于战士的称谓: 警.察。 这样一来,泉水使用率就会变少,那些人除了必要的用途,也不乐意逗留太久。 方征十分狡猾地,在那堆石头隔断上,留下一个手臂宽的小洞口,他自己可以用缩手功钻进去。小紫狪身体滑软也可以钻,其他人就无法通行了。至于那三只小獬廌方征故意摸着它们的角,说:等你们想回去的时候,我就搬开石头,让你们过去。但其实他心中试探想:不把你们驯熟,我才不放你们回去呢。 那三只小獬廌毫无反应,还欢腾地舔他掌心。方征松了口气,他只是做个实验而已。看来辨别谎言对于它们来说并不是天生的能力,只是被人们神话了。它们从小就远离人长大,人在撒谎时候的细微的气息动作,老獬廌专门被人训练过,还保留着辨识力,但是它们并没有,哪怕老獬廌教了它们什么理论,在那个没人的绿荫天堂里,它们从来没有实践机会,光靠基因是传不下来的。 方征带着这三头獬廌回去,天色都晚了,他先把它们安置在自家外面栅栏边。那只小紫狪带着果然兽不知去哪里摘果子吃了。方征放养小紫狪,丝毫不操心,它总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侧,方征虽然不喜欢老猴子的个性,但对紫狪收只小老弟当跟班乐见其成。 方征养的畱(留)牛全都借给九黎人挤牛奶治病。九黎人带来一些猪仔,方征也要了一只养着,个头小,栅栏棚里绰绰有余。 但是獬廌不愿睡进去,大概是嫌弃那畜生的味道,反而一个劲往方征门里钻,方征生怕前两天好不容易修好的门(连风踹坏后很自觉给他修好了),又被顶烂,只好开门放了它们进去。它们大喇喇占据了方征的房间地面。方征待要关门,它们又闹腾起来,有一只甚至把自己卡在门槛上睡觉。方征哭笑不得,他算是看出来了,虽然小獬廌没有继承辨别谎言的能力,但是这种神兽天生通人性,亲近人类,喜欢待在有人类的洁净地,又不愿放弃大自然。方征勾勒着从前它们决狱的图景,它们一定很喜欢睡在四面敞风的庙宇屋顶下方。 反正明日就要上路,方征这样对付一晚也不介意。他晚上睡的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小獬廌们叫唤蹬蹄的声音。他感到连风跳到床上熟练钻进了他的被褥里。那几只獬廌好奇地凑到床边拱着,就跟小孩子看稀奇。方征失明不需要夜里点灯,但它们也有夜视能力。 子锋问:征哥哥,你的房子怎么变马场了?一边把手伸到他胳膊下面抱着。 方征平时和连风睡在一张床上倒是没啥感觉,可是今日这三只动物在旁边围观,忽然就觉得有些羞耻,他转过身背对着连风,道:这是我们明日上路的坐骑。你不用召朱鸾了。 太好了,正要找征哥哥你说呢,子锋并没有保持距离的自觉,非常顺手地从背后把方征捞在怀里,头搁在肩上搭着,发出满足又快乐的含糊声,现在快要过冬了,朱鸾招不到的,它要飞到很远的南方。 这里还不够南方吗?方征来到这个时代后还没经历过寒冷的冬天,青龙岭地处巴甸和虞夷交界处,亚热带偏热带气候,三年来就算最冷的时候,也只用包裹一层兽皮即可,从来没有下过雪。所以方征知道这里地理环境十分优越,不用花费大量生产力去抵御严寒。但朱鸾居然还要飞到更远的南方。 子锋道:对,最南方全都是火焰、暴雨,太阳落下的地方,太阳烧干了海水,但是海水变成了暴雨又落下来,那里是朱鸾的故乡。 方征心想那不是热带海洋气候么,这个时代的人居然也知道大气水循环,不过这也勾起了方征正儿八经地考虑越冬的事情,日后如果人数增多,往北迁,就必须提早预备这个问题。 毕竟九黎人还有两千多人,等待第一批族民成功痊愈,他们就有信心迁出苍梧之渊的山平台。方征乐于让他们迁过来,壮大自己族群,这样生存会更有保障。但那时候青龙岭里的小山谷,就不够装了。 南边是巴甸收缩的防线,东边是虞夷收缩的防线,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想重新布置圈回地。方征都不想冒险,西边没有路,唯一安全的扩张,是往北边。这里离夏渚还很远。 我本来准备召请一种叫鸰要的鸟,它是朱鸾的近亲,红尾青喙,力气也很大。子锋锢住方征瘦韧的腰身,低道:要在山谷外面去招,现在铃铛网做好。鸟类飞进山谷就会碰到,我在贝壳里涂了鳐鱼的粉末,一种叫蜮的虫子喜欢吃,它们就会钻在贝壳里,死了又会招新的虫子钻进去吃飞禽碰到那些贝壳,就会掉下来。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4) 方征沉吟道:那岂不是会伤到很多鸟儿。他担心破坏生态平衡,最终还是这片区域的生产作物受到影响。 征哥哥,这铃铛网的位置,是交界的地方,和能看到山谷人烟的位置,而且蜮不是毒虫,是麻痹虫,那些鸟儿掉下来后,如果没有威胁,可以养好放走的。子锋说。 方征有些惊异:你考虑得很周到啊。不管连风是有意照顾,还是巧合,从这件小事中,方征看到了连风办事的能力,以及连风不造杀戮的思维模式。深得方征心意,他轻轻拍了拍连风的手,用肢体语言表示肯定。 子锋得了方征的夸奖,十分高兴,他先斩后奏轻轻碰了碰方征耳垂,触到那片小小柔软地方,道:那我这样讨个赏可以么。 方征心脏砰地一跳,无奈道:你也没给我说不可以的时间。 方征生怕连风得寸进尺,都做好推开他的准备,结果连风还真的止步于一个小小的吻,规规矩矩抱着他不动弹,过了一会儿竟然比方征还先入睡了。那是一种非常安心、来日方长的状态。倒是方征辗转反侧:他开始期待连风这小子,成长了会是怎样的光景不一会儿,床上的两个人,以及床边的三只小獬廌,都进入了酣眠的梦乡。 不提第二天连风又在天不亮的时候爬起来溜出去了,他说在山谷外等方征。其实是有些夜晚他懒得画矿石粉末,只是拿着个铜面具就溜进来。反正方征也看不到,夜晚要避开的人少,他戴面具影响不大。等方征整备好带着二铜牙走出山谷通道时,子锋已经等在了那里。 子锋懒得在二铜牙面前画矿石粉,反正之前他威胁过九黎族核心那一圈人,二铜牙也在其中,看到连风脸的变化,战战兢兢一时不敢说什么。他们骑上三只獬廌,往传闻中孟涂后人马上飘经常出没的区域驰去。 以前我们交换的地点在竹林附近,我们无法离开太远。但那里并不是马上飘最常出现的地方,他们说族群在丹山山脉中。我们大司长曾经去找过他们,但没找到。 没找到?方征关心道。 二铜牙道:就像您说您在青龙岭,但如果没人带路,别人找得到么?任何族群都是如此,不会暴露具体位置的。丹山山脉非常大。 方征思索着,《山海经》中也有孟涂和丹山,记载孟涂是夏启的臣子,被派来巴甸当地方长官。当时巴人还找他诉讼,他处理得很公正。《山海经》记载丹山在丹阳附近,《水经注》里记载后世的巫山就是丹山,而巫山是《山海经》中神女瑶姬的住所。方征也不知有无用途,就问二铜牙,有没有类似丹阳巫山等地名。 二铜牙想了想,道:巫山我不知道,但夏渚最南边的屯郡就叫做丹阳城。 方征又问二铜牙什么叫屯郡,以及相应的,夏渚国究竟是怎样的行政区域制度,城又代表了多少人。 在二铜牙解释中,方征约莫明白了,屯郡就像是后世的郡县,虽然叫做城,但人数也没有几万,就几千,和九黎部落差不多。是地方最高行政区域集中地。那里有军队、生产的良田、管理的长官。 夏渚共有九个这样的屯郡,按照九宫格的地图方位分布,方征心想搞不好和大禹的九鼎九州观念有关系,丹阳是西南方的一个。而丹山的确有部分区域,靠近丹阳城外。 所以丹山山脉靠近丹阳城的部分,极有可能就是孟涂后人马上飘的居住范围。方征分析道,一方面靠近夏渚,他们或许可以得到安慰,搞得到夏渚玉石拿出去交换;一方面他们又没脸回去,因为巴甸崛起,把孟涂赶走了。他们只好居住在山里,乘着驳马来去,远远看着丹阳城。 二铜牙蹙眉道:那片山脉区域,在丹阳城的东偏南,我们是在西南方位,如果能从丹阳城内走,是最好的。 方征疑惑问:我们为什么不顺着山脉一直走呢,不必进入夏渚人的地盘,应该也能到吧。 二铜牙摇了摇头:不行的,丹山北有吃人怪兽,沿着山脉的那条路有去无回。 方征挑眉:丹阳城混得进去吗?会不会更危险? 二铜牙道:可以试一试,夏渚人没有虞夷人那么好战,他们用玉来做装饰,都很礼貌 话音未落,只听骑在旁边一匹獬廌上的子锋冷冷哼了一声,听到要去夏渚人的屯郡后,子锋就不发一言,抿紧了嘴唇。 小风,怎么了?方征问。 不要轻易相信夏渚人。子锋深深吸气,他们最喜欢撒谎,特别虚伪,什么礼貌,都是些骗子感受到方征的疑虑,子锋赶紧补充道,我,我在星祭者的白塔上听说的,征哥哥,我们一定要小心。 子锋身上伤疤虽然痊愈,但此刻似乎被二十八根铁链穿过的地方又隐隐约约作痛起来。 什么你是最好的纽带你受到了玄鸟的祝福如果大司威您向国君提议 太傻了,我怎么会听信夏渚人的甜言蜜语。他们一面诱哄我,却转脸就跟国君说了相反的谎言,告诉国君查到了我的身世,我明明只是个没有来历的奴隶,他们却对国君说我是花与龙的血脉。 花与龙亏他们敢编国君吓成那模样,马上就对我动了远古大刑 子锋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再也不会相信了,以后要报仇的时候,夏渚人也必须付出代价。 花与龙在考古学上指代早期华夏文明,论文太多且太长了,有兴趣可以自己看这里只是借个名字写小说,不要当真 标的意思是非原创,有参考,一般不列出来免得破坏阅读流畅感 首发晋江文学城 路上,他们要淌过一条巨大的河。二铜牙说这条是清水江,方征怀疑就是长江。听连风说鬼斧神工的地貌,方征猜测有可能是三峡的某一段。两岸群山绵岭,直指青云。 走到江边时那三只小獬廌转了方向,蹄朝东,想要沿着江往东走。但方征却要渡江。方征心中明白,獬廌王交代它们去找当初另一只老獬廌,也不知是它们的父亲还是爷爷。方征轻轻拍击着它们的角劝道:线索都过去很多年了,谁知道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我们先往北走,把事情办完,再带你们去那边。小獬廌傻乎乎的,懵懵懂懂答应了。 江边自然是没有渡口和船只的,但连风眼尖,抓到了个藏在不远处窥探他们的小孩子。那小孩生长得矮小黝黑,脑袋圆圆的,他自称厌火人,方征心中合计,这又是个《山海经》里描述过的种族,传闻还会吐火,但眼下看俨然是夸大了。 那你的部族应该在附近吧?有船只可以借我们吗? 方征寻思还是找船过去,如果又让连风招鸟儿,三只小獬廌没爪子可以抓,只能把它们像捆羊一样吊过去,方征对老獬廌王的蹄子心有余悸,他可不想干这种可能会被踢碎头盖骨的事情。 厌火小孩说:我们部族不欢迎外人,你们进去会被烤吃的。 方征嘴角一抽,还好这小孩子没什么心计,否则编个热情好客理由把他们骗进去,可不就是一顿人肉大餐,方征问:那你知道什么别的渡河的办法吗? 厌火小孩道:木头呀。他偷偷打量着三只漂亮的小獬廌,眼里露出渴望的光芒,人可以抱着木头过去,把坐骑留在这边,我替你们看着 连风手弯成爪形,作势要去掐那个小孩的脖子,被方征阻在背后,这小孩虽然用心不纯,但天真得有些傻气,看来也不算个中里手,应该不常干这事,还可以利用一下。 方征装作没识破他的用心,笑道:那你先带我们去找木头。 厌火小孩还以为他们答应了,连忙在前方领路,带着他们穿过一片乱石滩,一片破碎的石林,一片宽敞的芦苇地,就来到了一片繁茂林子的前方。 方征看不到,但从身侧连风和二铜牙倒抽冷气的惊声看来,这片林木相当不简单。 连风小声告诉方征,这树林一眼望过去,都是两三人合抱那么粗的上好木材。足有几百棵,形成一片望不到头的森林,叶子也十分奇特,圆似珍珠。 厌火小孩竹筒倒豆子般道:这种树干非常轻,飘在水面上一点问题都没有,最里面一层还是空的,只要砍下来剖成两半,就是天然的船。你们没有斧子吧,只要你们用独角马交换 在厌火小孩瞠目结舌的表情中,方征摸索着探到一颗树边,取出黑色重华剑往树身上一削,沉重的巨树轰然倒地,方征跟切菜似的从那树干中间一剖,它就像个裂瓢的瓜般完美地分成了两半。 方征瞎着都能做到,还有那锋利的重华剑,把那厌火小孩惊得直打哆嗦,眼睛不住瞄着那柄长剑,都要鼓出来了。忽然间他感觉两只眼睛一凉,原来子锋两指比个挖的威胁姿势,那一瞬间挡在他的眼睛前,他眼球太鼓出竟然不小心碰到了。虽然没事,也把小孩吓得哇哭出声。 一根够不够装我们三个和獬廌?方征摸索着丈量半瓢木船的长宽。 二铜牙道:有点挤,两根都用上差不多。 方征一边示意二铜牙和连风各扛一截,把木头运到江边。方征回头对那瑟瑟发抖的厌火小孩说:行了,回去吧,下次少出来做这种事了,大人都看得出来你那点小心思。 厌火小孩忽然鼓起勇气道:刚才我没有告诉你们实话。江心有怪物,会把你们吃掉的。只有我们部族的人才知道怎么安全过去。 方征又差点被气笑了,那敢情一开始就是想骗他们死掉然后霸占那几只坐骑吗?既然如此现在又说出来,不怕被打吗? 为什么要说?方征不用看也能凭空跨过去揪起他,你还在打什么主意? 厌火小孩又吓哭了,大概是实在没经验,恐惧吐真言:你们死了没关系,那三只独角马死了好可惜 方征把那小孩扔起来,不远处的子锋洞悉方征心思,接力似的捞住那个小孩往江里一抛,扔得不算远,就在岸边不远处,也不是乱石滩的地方。那小孩吃了几口水赶紧恐惧地往回游,没几步就游上来,坐在岸上惊天动地放声大哭。 征哥哥,淹死他算了。子锋道。 方征摸着下巴道:先别慌,江中水势难料,说不定真有什么恶兽。他的族人既然在附近,应该熟悉情况。方征说罢像是倒提小肥羊似的把小孩两脚抓住,指挥连风将他吊在了旁边树干上。 方征笑道:这叫守孩待人。 这段时间方征也不闲着,让连风和二铜牙削四片木桨,小孩哭闹得精疲力尽,方征都没有放他下来,还不断刺激:你的族人怎么不来救你?你是不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要是晚上他们还不来,我们就把你烤吃了。然后在这些恐吓中,收获了童言无忌的许多情报。 这个小孩所在的厌火族,是保留着食人习俗的部落,他们擅长渔猎,常年在江面来去。居住在江边的山洞里或者茅草屋里,还是公社大家长似的聚落。这个小孩子是他们族长的孩子,不过他们也不奉行什么继承人制,都是按照勇力制挑选首领。所以这个小孩也一天到晚上山下河到处乱跑。他大概只有四五岁,部族人忙于打猎捕鱼,有时一两天没见着他回来才会来寻。 方征听完后,故意大声道:那就升火烤了吧。 小孩惊叫阵阵,嚎啕大哭。但方征铁石心肠般点燃了火堆,还让连风找了根特别长的竹竿,作势要串人。 火堆烧起来了,烟雾升腾得很高,小孩子的哭闹声也很响亮。可是方征都等了几个钟头,偌大火堆都快烧没了,居然还是无人前来。而那小孩甚至都哭累睡着了。方征当然不会真的把他烤来吃,只是想借机引他的族人前来,可不知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来。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5) 那直接过江吧。方征见桨也做好了。 可是那小孩说的 如果情况不对,我们立刻回返。总不能一直枯等在这里,见机行事吧。方征道。指挥二铜牙给小孩解开绳索,把他安放在避风的石头下方。他很快就会醒来。 方征指挥每人都穿上九黎族的鱼皮衣,牵着獬廌,走到船边,一条船放不下三人三兽,必须分开。正好一段木头剖开也是两半船身。 方征看不见,必须要有个人划。方征让二铜牙带着两头小獬廌坐一条;他自己、连风和另一只小獬廌坐一条。刚好能坐下。 那简陋的木船晃晃悠悠飘荡在江上,果然很轻盈又不透水。方征他们驶离了岸边。二铜牙那只船在他们前面。 长江水流湍急,他们奋力朝着对岸划动,被水流往下游冲了一段距离。愈到江心水流愈发湍急,浪涛呼啸,打湿衣衫。小獬廌合该是不通水性的,在船上不安地鸣叫。 子锋撮起叶哨,静听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凝重道,征哥哥,这水下面果然有东西。 前方忽然涌起大浪,汹涌的水墙席卷而来,方征被扑了满脸,船都差点被掀翻了。那只小獬廌险些掉进江里去,蹄子乱刨着。 不行。方征当机立断,划回去,找绳子把獬廌固定一下,要不然迟早掉下去。 被老獬廌踢是以后的事情了,这水势那么急,果然还是得把它捆在船身上,否则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獬廌又不像人类的手可以抓住船舷。 方征对连风说,你喊二铜牙往回划。 二铜牙刚才在他们不远处前方,应该还是听得到喊话的。 子锋却惊讶地瞪大眼睛,征哥哥,另一条船不见了。 方征心中一沉,难道翻船淹没了?可是刚才就一瞬间的功夫,那条船隔得也不算远,如果真的翻船,他们不至于察觉不到。方征竭力保持镇静道:先往回划,边划边喊,也可能是江上雾气太大,光线折射看不见 子锋依言照做,他们重新划回岸边,刚把獬廌抬上岸,忽然就被岸边窜出的一群浑身皮肤乌黑的家伙们包围了。 那些人应该是厌火部族的人,方征听到那个厌火小孩子被其中两人倒提着,噼里啪啦混合双打他的屁.股。方征他们刚一爬上去,几只闪着金属光泽的鱼叉就刺到了方征面前。 方征猛然闪身躲开,虽然看不见,但要通过听声辨位来避开这些人的种种攻势,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嗅到金属鱼叉上干涸沉闷的血味。 子锋见方征有动作,也不装傻了,他猛然纵跃到高处,取出背后暗红色的木弓大羿的弓箭。 在那高高跃起的动作中,子锋高声问方征:活?死? 方征在那一瞬间感到一种没由来的默契,就跟那次在鳄鱼潭眼神交流般,这次就算他眼睛看不见,但凭借简单的字句也能迅速沟通。方征道:领头!活! 子锋眼神如电迅速一扫,射出一支木箭,箭的材质很普通,可是弓弦力量强大,嗖的一声,木箭射中了拎起小孩子的一位高大男子头顶青色羽毛。羽毛零落了一地,但是没有伤到他。只是把他的帽子钉在了树干上。 子锋跳上了旁边一棵树,手中第二支箭蓄势待发,冷冷问道:谁? 他手中的箭就像是猎食者的牙齿,毫无虚发地下一瞬间就会射穿猎物的身躯,每个人都有被威胁的错觉,觉得被他的眼神扫到,就会成为猎物。 方征对那位被射落顶戴的首领道:刚才我们在这里弄出很大动静,火光也很亮,你们一直忍着不出来,难道不怕我们真把那小子烤了吗?我只是想和你们谈谈。 那些厌火人,为了自保,竟然连这种牺牲也能承受?一时间,方征浑身发寒,又有些同情那小孩。 被射落羽毛的黑面首领脸部肌肉抽动,他们人数比方征数十倍都多,可是他们谁都不愿意成为子锋箭下的牺牲品,在小孩断续抽噎声的背景声中,那个首领声音干涸道:没什么可谈的。死了怪他自己乱跑。我知道你们要过江。但过不去。江里有水神。 方征道:那小孩说了,你们知道安全过去的办法。 那小孩刚才被抽得屁.股通红,黑面首领脸色更黑了,恶狠狠道:那也决不会告诉外人! 他话音未落,子锋猛然射出一支箭,毫无征兆地,瞬间贯穿那位黑面首领的胸膛,对方立时便咽了气,嘭地倒在地上死去。 方征手心猛然浸出汗水,从局面分析来看,这的确是最优最快的解决方法。这个黑面首领展现出的冷酷、愚昧、独断专横和不通情理,哪怕受威胁也不愿谈判,很难合作说服。何况他们还要抓紧时间找寻二铜牙和两只獬廌,如果溺水了,晚一分钟发现都是生死攸关。 但方征本来仍然决定诈哄策略,尽量不要沾上人命。 可是,连风毫不犹豫,瞬间取了那位厌火首领的性命。接下来无论是火拼也罢,还是那些人的投降、屈服或溃逃,都会在转瞬之内形成新的局面,让他们尽快脱难,厌火人打不过方征和连风联手,制服后自然能多方盘问,掌握渡江之法。 方征恍然间觉得,连风不但越来越像战士,而且生死决断间,近乎有一股原始的,准确的,野兽般的直觉和行动力,又令他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当年鏖战大青龙的子锋 分明自己也早就做过类似的事。方征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凉,叹息想,在这样的时代生存,不可能不伤害任何人。总有牺牲和血。如果不动手,死的就是自己。凋零和消逝是如此稀松平常,就像秋风吹落黄叶,霜后常飘薄雪,纵无奈却自然。 首发晋江文学城 首领被杀,群龙无首,加上方征和子锋联手的武力压制,这批厌火人很快放弃了抵抗。百来号人黑压压地垂头丧气站在江边。。 方征让连风去四下寻找二铜牙和那两只獬廌,子锋担忧方征一个人留下,方征却笃定让连风放心,就算看不见,他有其他五感,不会有事。 从这批厌火人的临时反应来看,那位首领并不算合格,就连他的小孩嚎哭了一会儿发现没人理他,都停止了悲伤。方征有信心找出症结并建立谈判,就算真的动手,他也不是吃素的。 方征盘问了几句话,发现这个部落没有长老,说得上话的是几个强壮的青年男性,他们有叫做火鸦、火雀和火鹞,头顶和脖颈带着羽毛和鱼骨制作的环,鱼叉是金属的。 方征继续盘问,得知了该部落的历史沿革。 这批厌火人,祖上曾经十分强大,作为大禹铸九鼎时去朝觐的万国之一,却渐渐衰落了。如今奉夏渚为宗主国,常年居江边,靠捕鱼向丹阳城交换糊口的粮食和武器,偶尔也捕杀过路人食用。 那个死去的首领叫做火鸰,是所有人中力气最大的。别人都不敢反抗他。厌火人奉行强者为尊的法则,如果首领被年轻强壮的挑战者打败,就会被替代。这近乎原始兽群般的选举法则也是导致厌火部族衰落的原因之一,他们视年老衰落者为无用,除了战斗和捕猎外的技能也都是无用。所以也没有长老或是医者,他们病发死亡率非常高。 厌火人曾依赖于强悍的某代首领,横扫大片土地,获得了丰富资源。但更多时候,他们彼此争斗,生活在紧张、放养和斗殴中,迅速消耗了整个部落。当强大的首领离世,而他们需要团结对外之时,已经力不从心。 方征理解了问题所在,对厌火人叹息道:我们真的只来寻求过江之法的,如果都能坐下来谈,就不会杀了他,甚至会交换给你们一些东西。老实说,既然你们知道过江安全的办法,这就是优势,如果能好好利用,不但可以保护好你们自己,还可以交换到大量资源,到时候人人都能用上金属鱼叉子,也不用住在茅草山洞里,冬天也有足够的毛皮穿,难道不好吗? 火鸦神色怪异,忍不住开口反驳方征的天方夜谭,怎么可能,其他部族知道,会来杀掉我们的。 方征思忖:你们不是奉夏渚为宗主国,河对面不远就是丹阳城吗?为何不向他们寻求庇护?离得这么近,依他们的能力,肯定知道你们在这里,又没有攻击你们,这不是个和平讯号吗? 其实方征知道这番推测漏洞很多,他暂时故意如此说,就是想诈出更深的信息。 火鹞为难道:夏渚人不攻击我们,是怕我们毁掉那个 他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火鸦和火雀制止,断喝道:不是!是夏渚人不喜欢打仗。他们觉得我们守在江边,可以帮他们抵挡一些外来人。 方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动声色,故意装傻充楞没听清楚前半段,转了个话题: 你们既然和他们交换东西,一定熟悉丹阳城的情况,知不知道马上飘在哪里?方征问。 马上飘?见过他们,和他们换过东西,在丹山东南边的山里,但具体不知道。他们每次来都不离开那个爪子马。火鸦刚才差点以为失言,方征没有追着问,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方征又点头道:明白了,那你们的安全过江之法究竟是什么? 火鸦迟疑着看了看两位强壮的同伴,他们平时争斗凶残,面对外人时蓦然才发现,原来族人才是他们最亲近的。 要祭神。我们都是丢人下去。神灵就会暂时平息愤怒,让我们越过江心捕鱼。 这个部族享用人肉宴的时机并不算多,因为只有在祭品有富余的情况下,才会把人烤吃掉。 方征挑眉:那如果这附近十天半个月都没有外人经过,你们怎么办? 那些人面面相觑,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刚才被打屁.股的厌火小孩,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妞妞丢进去了 方征循声摸着那小孩的头顶,问:妞妞是谁? 妞妞是姐姐。厌火小孩抽噎道。 方征顿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恶寒涌上心头。怪不得这个部族衰落,人越来越少了。他几乎是有些愤怒道:你们傻不傻,为什么不丢头动物下去,什么猪啊牛啊鹿 他话音未落忽然又顿住了,因为在提到猪牛鹿,那些人的表情是又馋又怕。 虽然方征看不到,但听得到馋声和紧张的吞咽。 方征心中一阵窒息,想到了当初在大青龙墓穴里听到子锋诉说的,为什么要用人血埋坑的理由。 因为人牲比动物更容易获得。 哪怕是经历过这种事情,方征依然觉得想作呕,虽然他已经尽力在适应。 正这时方征听到连风回来的脚步声。子锋在附近河岸周围巡视了一圈,没有找到二铜牙和两只獬廌的踪迹,他小声对方征道:有可能冲到下游或者对面去了。 方征点头,既然一时半会找不到他们,更要加紧渡河,但从刚才火鸦的失言中,方征猜测这个部落守护着什么东西,令夏渚非常眼馋,但又怕他们毁掉,不敢明着抢夺。方征附耳轻声对子锋说了一个字:查。子锋就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又从方征身边溜走了。 方征盘问着厌火人的情况,很快把他们的人口构成、日常生活生产过程、就连今年生了多少孩子、捕到多少鱼都弄清楚了。又过了一会,子锋果然回来了,眉梢掩饰不住惊异之色,他凑近方征耳边,轻轻说了个字:树。 方征挑眉,如果指的是那片又轻又圆,剖开就能直接当船的树木,倒也能理解夏渚人的霸占心态。方征弄清楚后觉得没有逗留的必要,他也不愿抢夺别人的资源,对子锋说:你去猎头大动物,我们准备过江吧。 想必江里是有个饥饿的巨兽,今日没时间纠缠,先按照厌火人的办法过江。但就在方征准备抬脚的那刻,黑乎乎的厌火小孩抱住了他的腿,哭叫道:你不要走。 子锋一瞬间脸部肌肉抽动,有种把小孩子抽到江里的冲动,但他竭力抑制住,只是狠狠瞪那小孩,吓得小子立刻缩了手,但还是眼巴巴看着方征。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6) 方征疑惑,怎么? 开口的却是火鸦,有些不情愿,声音却很恐惧:火鸰死了,他,他之前说,要把东西献给丹阳城,夏渚人就会保护我们从头到尾他都一个人和那边接触,如今我们怎么办 方征哑然,想不到那死去的大块头,还有这等汉奸狡猾主意,无外乎用宝物来换取庇佑或荣华。他力气最大镇得住所有人,但把属于全族的东西拿去交换,想必交换的并不是全族平安。这点连几个厌火族的年轻人都看得清。因为宝物交出去后,部落就更没有傍身的东西,威慑不到夏渚人了,随便被侵占铲平,俘虏当奴隶 如今是个微妙的时机,方征和子锋阴差阳错杀了火鸰,夏渚人那边的交易自然中断,部落的宝物暂时得以保住,可是被毁约的夏渚人会如何报复呢?这就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了。 方征沉吟片刻,道:你们愿不愿意换个住的地方?我们部落缺人,我保证你们自由、吃饱、穿暖,也不用做我的奴隶。但你们得遵守一些规矩。会尊重你们的习惯,但你们也必须尊重别人,打架选首领、杀人祭祀,都不能做。你们这些宝树嘛,我倒是一点都不稀罕方征挑眉道,非得守着吗?可以移栽吗?当然,如果你们硬要守在这里,算我没说。 火鸦先是一惊:方征怎么知道了他们的宝物?但随即又为方征居然不动心而感到难以置信,更让他们无所适从的是方征话里的信息:什么叫不作奴隶但要守规矩,什么叫尊重他们习惯,什么又叫做保证你们自由都是些很陌生的概念。他们听得迷迷糊糊,其实那些字眼都很简单,隐隐明白大概的意思,觉得美好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 我的征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子锋把他们脸上的迷茫看得更清楚,爱信不信,我们还要赶路呢。 其实比起眼盲的方征来说,这些厌火人更直接畏惧的是能瞬间致命的子锋,但见他对方征马首是瞻,方征的实力看来更不可小觑。 方征道,你们要我帮忙,我给你们指了路。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们真的要赶紧走了。 那,那里厌火小孩子怯怯拽住方征的裤脚,怎么去呀? 方征计上心来:不可以白去哦,毕竟我那里,有山有水资源多,又没有宗主国势力,里面住的人也都很好。你们想去的话,稍微有点诚意吧。 火鸦几人交换视线,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就把三珠树献给你。 方征心头讶异,原来不是寻常的树,而是三珠树?那是《山海经》中特有的神树,生赤水上,树如柏,叶如珠。典籍上说黄帝曾游赤水的北边,登昆仑山,返回时不慎将玄珠丢下,这三珠树或许就是当年玄珠有感而化。 子锋凑在方征耳边,轻声道:他们说的是真的,树林深处最大的一棵,有七八人高,一点虫痕都没有,征哥哥,这也该是种灵物吧。 这江边土地,虽然历经冲刷,但还十分牢固,想必也是树固风沙的功劳,灵物如果使用得当,适配生眼,就能涵养一方水土。但如不经贤德者化育,就很难发挥完它的作用。 方征沉吟着对厌火人道:这东西是不是带不走?你们说献给我,我又怎么用呢? 厌火人道:这棵树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动过,我们怕一走它就被夏渚人霸占,也怕如果我们移动,它立刻就死。以前我们曾经砍过它的一根枝干,它没有受影响。你可以砍一根枝干作船,这棵枝干的味道很特别,不用丢祭品下去,神灵也会放行的。 方征权衡利弊道:好,我答应你们。方征拍了拍不知何时溜到他肩上的小紫狪,道:你让你那个小老弟给他们带路吧。 小紫狪吱吱对着空气中叫着,不一会儿那只白面果然兽就从石头后面抓耳挠腮跳出来,方征道:你们跟着这只老猴子,就能到我那里去。路上注意隐蔽,到了山谷里有人接应你们。那棵树你们还是连根迁移吧,说不定在我那里可以栽活呢。 这时候方征还不知道,厌火人中也只有上年纪的人记得那个预言,但是年老的厌火人已经衰亡,预言失落了,如今这些年轻的厌火人也不知道,这棵从黄帝时期就流传下来的三珠树,其实是能结果子的,但在这风急浪涌的江边,穷山恶水的,从来没结过。预言中说,只有真正到了天选之地,遇到了命定四海的君主,才能结出果实。 双方意见达成一致,厌火人带方征来到树林深处的三珠树旁,方征看不到那叶圆如珠的繁茂之景,但摸得到三四人才能合抱的树干。厌火小孩手舞足蹈告诉他们,方征那黑色长剑刚才一下子就把树砍断了,这些厌火人就爬上树,借方征的剑去砍一截枝干。但是那把剑在他们手里就跟普通铁器似的,只在树干上留下一道白痕。 方征不信邪,准备爬上去亲自试试。子锋抱住方征道:征哥哥,我托你上去。在子锋帮助下,方征顺利摸索爬上树干,拿着重华剑去锯旁边斜逸的一根枝干,只挥动了一下,那足有腰粗的枝干就从中间齐断,掉落在地面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剑还会挑人?那些厌火人目瞪口呆,神色非常复杂地望着方征。 他们剖开树干制成圆木舟,载着方征、子锋和獬廌驶入江心,老猴子在江边挥别它的老大,发出可怜的叫声。方征回头见那些人已经拿出石耜准备刨土挖树,也不知能不能顺利移植。 船行驶到江心,果然没有出现什么风浪。忽然间灵狪又在方征肩头吱吱叫起来,只见前方竖起两只软软的,类似巨乌贼触角腕足的东西。 方征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到旁边连风浑身都绷紧了。他拍了拍连风的手背,低声道,我没有感受到杀气。 我也没有。否则子锋就一箭射过去了,依然紧绷着神经,小声把前方景象描述给方征听。那两只足有人高的触角末端,水下方不知是多么骇然庞大的怪东西,可是此刻并没有作浪也没有掀波,两只触角分列两旁,就好似夹道在欢迎,友好打个招呼似的。 这树真有那么神?方征低声问。 也不知是不是上古有什么渊源。子锋亦是震惊不已。 岸上的厌火人见此全都哆嗦跪了下来他们从前用三珠树制作的船,驶到江心虽然也没有被攻击,但那东西也不会冒出江面,友好地跟他们打招呼。 子锋神色变得有些抵触,那两只软绵绵的触手,竟然渐渐靠过来,软软的搭在船舷旁,方征亦闻到浓烈的河腥味道,低声吩咐子锋,别出手,它不像在攻击。 倒有些像是寻求庇佑。饶是如此被两只黑色大触足搭在船边依然令人无法放松。子锋坐在方征后面,一把将方征紧紧圈在怀里,怕那两只触足碰到他。好在这怪物似乎只对船身感兴趣,触足并没有伸进来。 行驶速度明显变慢,那触足恋恋不舍攀着船身,不过也没改变他们的航线,反而托着他们渡过了湍急的河水中段,渐渐往对岸靠去,随即那怪物才松开两只黏糊糊湿淋淋的触手,缩回河中看不见了。 方征明显感觉到背后贴进的胸膛一瞬间放松下来,对子锋咳道:小风,你抱得我好紧。放开吧。 在双眼看不到的黑暗中,行驶的失重和浮力的摇曳让身体极为不稳定,船体旁还有个古老的大怪物。方征在那个时刻,其实是庆幸全身能交托一个拥抱,那么强硬稳固,坚实温暖,充满力量,就仿佛要替他挡住全世界的伤害。 这种心情无法言说,毕竟意味着依赖与软弱。他会不会有一天离不开这样妥帖温柔的相待?纵然也意味着双眼复明希望寥寥,但方征忽然觉得从前的恐惧变淡。如果连风能一直在他身边想到此节,方征也忘了挣脱,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连风并没有听话松手。 小风? 征哥哥,每个人都有自由吗?子锋问。 在不冒犯别人的前提下。方征道。 那我子锋不安道,我这样抱着你,是不是在冒犯你? 不是。方征声音有点小。 子锋一下子开心起来,那我可以多抱你一会儿吗? 方征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更小了些:可以。 首发晋江文学城 他们乘坐木船靠岸,在岸上骑乘獬廌继续赶路。但只有一头。好在它载重能力很强,背上坐他们两人也够。这一路上子锋一直搂着方征,仿佛在做梦。他觉得方征对待他有哪里不一样了,说不出来,但这种变化很好。两人共乘一骑,子锋把手搭在方征腰间,像只无尾树袋熊般攀过去搂紧,把头搭在对方肩上,对方也默不作声任他抱着。 丹阳城在东北。一开始子锋还说点正经事掩饰。 你把握方向就好。方征放心道。 征哥哥,你如果累,就睡一会。子锋感觉得到对方身躯软软的靠着。已经一天没有歇过了。 轮流吧,我待会换你。方征道,然后任由身体交托重量,安心地睡了过去。他已经很信任连风了,可以说是他来到这个时代最信任之人。他知道连风不会害他,这个认知在无数次同床而眠中逐渐被强化,而如今,除了不会害他,还知道连风会倾尽全力保护他。那么反过来也一样 方征睡够后坚持要换连风休息,为避免獬廌走错路,他们就找了片高大树丛,确认区域内没有威胁,把獬廌系好,方征让连风睡一会儿,他来放哨。子锋睡觉时更是要缠磨着方征,钻进他怀里才肯安眠。 方征双目失明,轻轻拥住怀中少年,有规律地轻拍他的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孩子,包含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柔情。子锋睡够了醒来,却闭眼不愿动弹。他感觉到方征很温柔地抱着他,在这陌生危机的野外,仿佛用手臂构筑一个坚实壁垒。子锋心头又暖又酸征哥哥,如果你复明后知道我是谁,还肯如此相待么?即便如此,我也要替你寻药,期盼你能早日康复。 两人又赶了一天的路,接近了丹阳城附近。 说是城,其实并没有后世的高墙壁垒。夏渚国君为禹启的后人,当年大禹的父亲名鲧,治水不利被陶唐帝惩罚。后来,鲧发动叛乱,修筑九仞高城,但德行残暴,人心尽失,高城厚土也无法阻挡城民散去。后来大禹继位,拆毁城墙、推倒壁垒,因德行高尚,赢得人心,诸部纷纷归服。传说当年夏启建国,曾立下誓言:诸子孙后人,绝不修筑高墙,以效崇禹帝教化人心之德明。 方征也不知道传说是否属实,听连风说,丹阳城附近有许多肥沃土地,且夏渚人还在向外开垦。如果修葺城墙,就会把扩张之路阻断。夏渚人和虞夷人一样主食稻谷、粟米,还有种特殊的地缘谷物:菰米,是长在水边的。在水中修筑城墙俨然也不现实。 距离丹阳城数里外,方征和子锋核对了一下话术,他们伪装成夏渚西边某个分支小部落后裔,来到丹阳城寻求庇佑。这样就不会立刻被抓成奴隶了。子锋说,当年万邦林立来朝奉崇禹帝,他跟不少部落都缔结了盟约,有许多宽仁的优厚条款。现在虽然世殊事易,但夏渚人自诩为崇禹帝最正统的后裔,他们对于某些事情,有种名叫礼的奇怪俗见,只要有身份象征,就不会轻易把人当成奴隶 什么是身份象征? 比如这个。 子锋轻描淡写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雕,那东西方征摸在手里,既像龙又像鱼又像猪,一时半会分不清是什么。子锋说,这是玉雕,雕刻着夏渚人崇拜的神明,从前虞朝也祭祀它。 方征惊讶道:你从哪里得到的? 子锋顿了顿道:我老师留给我的。 这块玉,子锋从小就保存着,当初在下牢狱时被搜走了,但后来祖姜的女祖救他出来之后,不知从哪里找回来还给了他。这是虞朝遗玉,但当初裂土分疆的那批老臣几乎都有,分散在夏渚和虞夷两个国家,后来更是流传得广,所以子锋也不担心会暴露他的身份。 说到暴露身份 子锋掏出随身携带的矿石粉末和兔毛小刷子,在脸上擦了一些。他主要是担心这张子锋的脸,被夏渚某些人认识。方征听他在旁边擦脸的簌簌声,问:小风,你在做什么?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7) 子锋心想,方征倒是不需要伪装,没几人认识他。子锋就道:我脸上泥痕太多,清洁一下。方征猝不及防伸过手来,道:我帮你吧? 方征一抹,沾了满手矿石粉,心中疑惑,他不知道手上细碎的是什么,好像不太像泥土。子锋却是吓了大跳,赶紧躲开两步道:征哥哥,我自己来。这让方征更有些疑虑了。连风一直想尽办法缠着自己,平时不都该享受般趋之若鹜,怎么今天还拒绝了他,真是奇怪。 方征心中一紧,装得若无其事,又问:那是不是有了这块玉,就不会被抓成奴隶了。 子锋道:是,夏渚对奴隶认定还蛮复杂的。不是随随便便抓了就是。 夏渚也有奴隶,但没有虞夷那么多,大部分人是普通白丁,不用当奴隶,但也没什么财产。 方征心想,夏渚有一点点封建的影子,但要说夏渚进入了封建制时代,又为时过早,且封建诸礼齐备是周朝之事了,只能说有一点萌芽和影子。 方征和子锋再往前方走了几里,就被身披高头大铠的两位武士拦住。他们守在路中间,后方陆续分布着几十位武士。更远处依稀有农田烟气,他们警惕拦住两人,盘问:你们是什么人。 子锋晃了晃手中的玉:我们是西边有盟约的人,逃到这里,想见丹阳屯郡的屯长。 方征听声音,夏渚人的铠甲非常沉重,搞不好一身都是灌铜,这样铁疙瘩般的装备,虽然不方便追击,但作为防守来说,无懈可击。 那两个夏渚武士见到玉雕后,果然非常迅速地放行他们,并交代他们去城中找联络人,在方征看来简直通情达理得不可思议。 铠役。等他们走远后,子锋低声道。 什么? 夏渚人的军种,一个叫做铠役军,就是他们这种,穿得跟铜块似的,专门驻守在交通要道。其实没什么攻击力。另一种叫做飞獾军,从来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子锋声音有些阴沉。 为什么?方征好奇道。 夏渚人认为武力是需要遮掩的。子锋语气有些烦躁,他们很虚伪。从来不公开封赏勇士和胜者。飞獾军杀了很多敌人和反叛的部落在暗处,但没有荣誉。夏渚人的荣誉都赐给什么管种地和生产的司徒司平他们假装自己很不看重武力似的。 假装?方征挑眉。 其实无论是铠役还是飞獾都非常强大。前些年反叛夏渚的部落,一.夜之间就被踏平,夏渚人不把人俘虏回本国当奴隶,他们都是斩草除根,杀得一个活口都不剩。训练出那样的两支军队,肯定下了大工夫,所以别人也都不敢惹他们。而且飞獾军秘密行事,夏渚人自个也不知道谁是飞獾军,所以大家都很守规矩,生怕哪天就被灭了。 方征摸着下巴想,这倒是种颇有心计和效率的管理方式,他又问:所以虞夷是相反的吗?勇士总是公开被拥戴。可是换个角度想,不公开说不定是为了保护 当然是为了保护,能使用得久一些。子锋烦躁道,但真正的勇士不怕挑战。而且那种感觉 子锋总结不出来,在虞夷,越强大的武士,越能同时收获赞美和尊敬,虞夷等级森严分明,奴隶地位低下,在荣誉的勇士面前连大喘气都不敢,要日日为勇者祭祀祷告。但这也是该获得的。所以有了英雄少年,俱出东方的赞誉。 出生入死,变得强大,征服远方的土地,然后获得荣誉,在政治生态中也有话语权。子锋心想,勇士天生值得如此被对待。可是到了夏渚,普通百姓对武士、对勇者的态度都非常漠然,他们心安理得享受护持,却连尊崇和祈福都不给对方。 子锋冷漠地总结,大概因为十几年前,飞獾军建立之初,他们的首领就是一个卑下、见不得人、践踏荣誉、永远躲在黑暗中的背叛者吧。 方征听出了连风话音中强烈的恨意,问:是谁?你认识? 子锋迟疑着,最后叹了口气,他是逢山氏的,叫蒙。如今他已经很老了。我没有见过他,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小人。 人人都知道那人暗杀了他的恩师,也正是子锋的恩师 方征一时间觉得有点耳熟,但又没想起来。 方征跟着子锋继续往丹阳屯郡内部走,渐渐听到身旁声音喧嚣,除了农田劳作的声音,人们说话的声音,还有种热闹的,人聚集在一起交换东西的声音。像是后世的集市。 方征留了心,对子锋道:你注意下,有没有陶可以交换。 如果找不到马上飘,能找个普通夏渚人,会制陶也好。 子锋摇头道:这种交换地不会有的。 事实上,这里只是附近屯田的一些夏渚人交换生活用度和吃食的地方,大都是些粮食水果,顶多几把石斧头,一些猎物头骨牙齿等。 子锋看到一个夏渚人面前有一堆犀牛角,把方征牵了过去,说:征哥哥,你不是在收集角吗?这些如何? 这不是普通犀牛,这是兕的角。那个夏渚猎户得意洋洋地说:费了好多力气才能猎到。 方征已经有兕角了,并不稀罕,但作为习惯仍然是上手摸了一摸,他探到这角上有个像是小猪和蛇混合的刻痕,疑惑道:这是什么? 归属标志啊。夏渚猎户看了看他们的模样,嘿然笑道:你们不懂吧,有本事的人才这么做,把东西刻上归属标志,就不怕别人偷走,永远都是他的了。 方征神色一动,凭记忆,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小鸡仔,他看不见画得歪歪扭扭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那夏渚猎户却神色复杂道,你画的这个太潦草了,我认不得。 其实是不敢认,在夏渚,明目张胆地提虞夷的标志,谁知道会不会被飞獾军听到呢? 子锋也赶紧用脚快速抹掉了方征刻下的泥土痕迹,牵着方征往前走。他内心滋味复杂,方征这么久了还记得兕角上的图案?他凑在方征耳边小心翼翼道:征哥哥,那是虞夷的玄鸟,这里是夏渚,最好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提,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 方征震惊了:那居然是,鸟? 方征心想大意了,但也怪子锋的画功太拙劣,鬼画符似的,他压根没和对方国符联系在一起,还以为是个什么字。方征竖起耳朵谛听,但附近人声鼎沸太嘈杂了,他也不知道有没被人听去。好在刚才那猎户似乎也没认出来?附近也没听到什么异样。 话虽如此,方征内心仍然有种不安之感。子锋更敏感,可是这里人实在太多了。他只能忧心忡忡,提高警戒心 在方征他们察觉不到的很远处,有三人身影迅速转到阴影中,低声商量着,其中一人身份俨然更高,语调都比另外两人威严得多。 看得不清楚,但有可能 什么叫可能!如果今天不是我恰好巡岗到这里,你们根本就看不到 那两人暗暗叫苦,一箭之外的地上一个极小的符号,他们眼睛再好,也不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但大人训.诫,就只能听着。这是他们平时想都不敢想的,飞獾军中神出鬼没的大人物,按照那种级别,正常晋升的速度,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们今天也的确见到了对方的本事,能那么迅速地在一箭地之外锁定目标,看到了异常之处,并当机立断作了安排。 玄鸟符号是次要的,那个人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的大人物咬牙切齿道,脸变得很奇怪,但那个身形你们一定要牢牢盯紧,太像了,实在太像!如果有机会,宁可错杀 那几人战战兢兢,听大人憎恶的声音继续命令道,一定要杀掉!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对方内心惊涛骇浪的畏惧感。至今想起仍然浑身颤栗。 连子锋,你怎么可以活着!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和子锋在集市上,用从山谷里带出来的五彩漂亮小贝壳,交换了几只木梨和一只鸡来填肚子。当初带这些小贝壳还是方征的主意,子锋愣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居然同意交换,他本来想去附近猎动物。 不实用。子锋小声嘀咕,想不到那些人都挺喜欢这种五彩斑斓的小贝壳。 方征微笑,先民们对贝壳、玉甚至漂亮的石块,会有种早期审美上的需求。这样的小贝壳在山谷小溪里有很多,某种意义上,他一时半会不会缺钱了。 除此之外,方征在集市上还交换到了酒醴,据连风描述,是一小团白白的,上面有细长的菌丝,从一个大桶里挖出来的一块。方征如获至宝,也顺便向那个夏渚人打听:有什么小罐子可以装? 方征本来期待着换到一个小陶罐,没想到却得到了一只小玉罐。冰凉通润。装在其中的酒曲可以带回去酿酒。夏渚人用得起这些器物,让之前一直周旋在穷苦部落生存问题之间的方征,终于看到一点大国的物力。不过他还没细问就被连风拉走了。 我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子锋小声对方征道。 方征也有感觉,只是人太多了,一时不好分辨。小紫狪和獬廌都没有带进来,放它们自由在江边觅食,方征也不担心它们跑掉。小紫狪会照看好獬廌的。 他们就朝着人数较少的农田阡陌走过去,半路上方征顿住脚步,惊异地听着一种有规律地沙沙声,问连风道,前方是什么? 子锋道:征哥哥,是养蚕的桑林。 想不到能得见这个时代的缫丝技术。桑林中有人在摘叶,地面巨大的平筐中,有白胖的蚕虫蠕动着,一朵朵小棉花似的茧粘在上面。 方征他们刚走近,就被两个铠役拦住了。 不能靠近这里,蚕坊是国君的。 方征他们便在附近找了处空地歇着,远远听那桑树叶被啃吃和劳动者们制衣的声音,方征内心涌动着难得的平静。他倒是想学会缫丝技术带回山谷,但山谷内女人们虽然会摘采野蚕丝,却觉得蚕衣实用性不大。也只有夏渚这种国家,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上层贵族间有了轻薄柔软衣料的成批量需求,才供得起蚕坊了。 快要到夜晚,子锋提议方征去找个地方歇脚,他们不会真的去找夏渚军队的联络官,毕竟子锋知道自己若是被查出来麻烦会有多大。夏渚人都居住在农田边,他们叩开门问了好几家,幸运的是,有一家男女主人俱在,同意他们以一些小贝壳做交换,让他们住一.夜。 说是家,其实房屋也很简陋,只有一间,里面是两张较大的石床,两人各自凑合一张。家中农炊具齐全,墙上还有弓箭枪杆。这户人家是夫妻二人。夏渚基本全面进入农耕文明时代,夫妻制度是最普遍的。他们相信负责祭祀的大司运的劝善话:多做好事就能成功怀上孩子。于是他们把帮助陌生人过夜也当做一种善事。 晚餐是方征他们交换来的那只鸡。这个时代的鸡还在驯化初期,个头并不小,叫做角鸡,跟大山雀似的。女主人清理了毛和内脏,升火后放在锅里煮熟,然后配着菰米(一种水边的谷类),蘸着醢酱(鱼、肉等制成的肉酱)。男主人从一只玉罐里倒了些酒出来。方征很久没有吃过这等围桌饭,也很久没遇过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用成熟的烟火烹作式了。 方征听到声音,意识到这家夏渚人用的也是玉罐子,不由得好奇,我们从西边小部落来,没见识过,玉罐子对于你们来说这么普遍吗? 男主人笑道:成了婚的,家家都得有一个吧,哪怕值得为它花费一年的余粮。但这是在韶舞大会,找到玉坊直接换的,可值呢。 韶舞大会?方征好奇问。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8) 你们不知道了吧。夏渚人说起这事有股强烈的自豪感,我们夏渚在每年最冷的时候,就会举行韶舞,国都派出九位舞官去各屯郡表演。他们带着自己的徒弟们,在最大的广场上,全是红衣红绸。那个时候国都派来铜坊的、玉坊的、鹾(盐)坊的使者,能交换到质量很好的东西。 夏渚女人微笑看着丈夫:他一直想去国都,看最盛大的韶舞,真是会做梦。 怎么不可以。那夏渚男人道,我或许明年就可以选上铠役了,到时候就能到九个屯郡、甚至国都去轮值。完全有可能看得到。 要是铠役选得上你,我们的安全就有问题了。那夏渚女人笑着打趣。 方征听得出,他们过着平凡恩爱的小日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久违的慰藉,甚至有些感动。 夏渚男人又眉飞色舞地说起了韶舞,听说每隔十年,国君和大司运亲自跳韶舞,祈祷神灵保佑。叫做九华韶,舞官的人数也比平时要多一倍。那是天下最好看的了。 因为在室内,聊天氛围也比较松洽,子锋忍不住道:天下最好看的,是饶沃的鸾鸟歌舞。 饶沃是虞夷的国都,在国祭日,华美的高台上,会有鸾鸟莅临,翩然起舞。 夏渚男人一愣,随即嘿然不服气道:都是虞夷人瞎编的。鸟怎么可能跳舞,难道你看过? 子锋眉目一黯,没有我本来,本来想去看的 一起涌上心头的,还有当初在禹强营里渡过的时光,他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同伴赤兆,曾经约定过胜利后去看鸾鸟歌舞,可是胜利后总伴随着下一次出征,直到子锋忍不住看着眼盲的方征,心中滋味复杂:如今时过境迁,当初的仇恨他已经想通了,赤兆的发狂一来本身就超过了药物临界点,二来方征把他们当作敌人。就和在战场上各为其主的道理是一样的。子锋在牢狱里就明白了这一点,什么该恨什么不该恨,并非取决于立场。 方征却是竖起耳朵,他也想起了当初在青龙地穴里,子锋提及过的饶沃的鸾鸟歌舞,又如此巧合吗? 忽然间,方征和子锋脸色同时突变,他们听到了外面密集包围的脚步声,四面都有,甚至屋顶上也跳了两个。那夏渚夫妻还浑然不觉,方征着急喊:趴下! 就在同时,连风一把握住一支泛着锐利冷光的箭矢。那对夫妻慢了几瞬,但丈夫也在反应过来之后扑在妻子身上。同时几十只响箭嗖嗖穿过敞开的窗户。 铜箭射满了屋中墙上、地面、灶台、床。子锋和方征都有武功,他们互相倚靠着对方背部,奋力挡开了周身的箭,勉强没有受伤。但他们无暇他顾,自然也没能帮到那对倒霉的夏渚夫妻丈夫背上被射得像只刺猬,用身体当成了一睹围墙,挡在妻子身上,瞬间咽了气。 征哥哥,左右!子锋着急大吼道,两边窗户大敞开,窗外人影明显。方征把手中的箭往两边窗子猛然回扔,他准头高力气大,一瞬间就听到两声啊的惨叫。 箭雨停顿了一瞬,在那宝贵的时机中,子锋终于得暇搭好了背后抽出的长弓。 左!方征极有默契地与他配合。子锋先清左边窗口,那方征就替他照看右边窗口。 子锋听辨脚步声,手中搭了七只箭,一瞬间七星连珠从左边窗口.射出去,夜空中传来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全都射中了。 右!方征断喝着,和他迅速交换了位置,并把拔下的成捆箭在错身时塞进子锋手中。子锋移步到右边窗口时,已经又搭好一轮七星连珠,全都射出去,击中了目标。 窗户已经破坏得关不上了。忽然间门被踹开,同时头顶屋宇也被砸烂,几个身穿黑衣,要害部分覆盖着精铜的武士打扮之人,手持戈矛闯进来。他们脸上都有面具保护,只露出眼睛和嘴唇。 子锋冷冷一哂,手中捻着两箭直射那人,正中他的两只眼睛。那人啊的一下惨叫倒下。后面几人连忙退开,靠在尚未倒塌的石墙后方。 方征耳朵仔细听辨呼吸,对子锋道:东北方两个,西南方一个,北方三个,还有两个离得远。 明白。子锋当然也听得出来,不过多一个人判断总是好的。那些人或许在第一轮里面已经把箭射空,又或许知道了方征和子锋有能接箭的实力,不再浪费。忽然间从墙后迅速扑过来一人,他没有攻击方征或子锋,而是另外换了个方向,柿子专门挑软的捏,直朝那个女人砍下! 丈夫尸体虽然还横在那女人身上,但是已经不再动弹,对于那个女人来说,武士强大的一击,精铜制成的武器会贯穿他的尸体,把那女人也毫不犹豫地拦腰斩断。 方征迅速冲过去,子锋先一箭射中那人巨大的斧头,那斧头太重,劲道太烈,即便是子锋的一箭,也只击歪了他的斧子,而没有完全阻挡他的攻势,但是方征乘机甩了手边一个趁手的锅过去,溅了那人一身,再趁他被阻止的那一瞬,扑过去,从怀里掏出匕首,尽管眼盲依然凭借准确的判断,扎中了那人脖子的大动脉。 小心!子锋惊呼道,方征虽然杀了那个人,但那些人明显采取的是引诱的策略,先用杀那女人试探他们会不会移动过去,那里是他们伏击范围中,方征一踏进去,立刻十几只箭,一起往他身上招呼。当时方征正在刺那人动脉,无暇分手来阻挡箭矢。 子锋替他在后面,射出一批箭,准确击打在那些箭矢上,然而还是有两只射中了方征的肩膊,方征咬牙负痛闷哼一声,仍然是挡在了那个女人丈夫的尸体面前,没有移开身体。 子锋脸上泛起扭曲的怒意,吼道:你们居然敢!他眼睛瞬间变得赤红,扑到廊柱后面,也不顾那些人还有什么明枪暗箭。那些人慌张中砍了他几下,但子锋肌肉隆起夹住了一些攻势,只在背上受了点轻伤,就像一只拼命的猛兽,把那些藏着的人咆哮折断成两半。随即扑回方征身边,着急道:征哥哥,你怎么样?痛不痛? 方征咬牙道:没关系的。你怎么不留活口,搞不好这只是第一批。 方征听到了那些人悉数咽气的声音,这是显而易见的清楚事。如此多的人来伏击他们,必然有计划和步骤。 子锋懊恼道:对不起,我一看见你受伤,脑袋就乱了。他那一瞬间狂怒暴躁得只想把那些人撕成碎片,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因为如果征哥哥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算了,先赶紧离开,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方征和子锋搀扶着站起身,他们各自都负了点伤,虽不严重,但再来一批同样的就扛不住了。他们不知道是在哪里泄露的行踪,但对方无疑冲着要他们的命来的。 是飞獾。一个声音哽咽着,是那个女人,哆嗦着从她丈夫尸体下面爬出来,她没有受伤,可已经天崩地裂,她神情完全崩溃了,边抽噎边嚎道,天哪,又是这些杀千刀的飞獾,这些魔鬼,根本不是人!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哆嗦着想拔掉丈夫身上的箭,可是力气太小根本拔不下来,只能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方征叹了口气,语气歉道:是我们连累了你们。那些人肯定是想杀我们。 女人咬着下唇道:为什么?你们,你们不是有盟玉的人吗? 这在夏渚算是正经身份的象征,所以这对夫妻也才同意他们过夜。 子锋捏了捏方征的手心,接道,这就不知道了,以前总听说飞獾军雷霆行事,我们这些几十年前的盟国小部落,哪里触犯了他们的规矩也不知道。 那个女人神色激愤:他们就会随便杀人!转过身无限眷恋地搂着他丈夫的头,神色逐渐麻木道:我来了 在她准备用身体穿过那些扎得丈夫像刺猬般的箭矢,自杀殉情的前一刻,方征猛然拉住她倾倒的身躯,断然道:不要死! 那个女人惨然道:不要拦我,我不想活了,活不下去,有什么活法反正这堆人也被你们杀了,我连复仇都不必 方征急促道:你不想替你丈夫去看看九华舞吗?就当是替他完成心愿,死什么死,这些人也都不是主使,算什么复仇! 那女人神色一阵波动,呈现出被烫醒的痛楚,喃喃道:看,九,九华舞复仇 活下去。方征低声却坚定道,你也赶紧走吧,不要留在这里当靶子,家可以再建。命只有一次,不要放弃。 那女人终于痛哭失声:嗯 子锋敬爱地凝视着方征,他真的好喜欢这样的征哥哥,搭救并鼓励一个陌生脆弱的女子活下去,这在子锋心中也蒸起腾腾涟漪。不过他还是提醒道:征哥哥,我们该走了,干脆出城直接进丹山东脉,找马上飘 那女人忽道:你们要找马上飘? 方征道:你认识? 那女人道:我不认识,但我在蚕坊工作,我的坊主桑姐姐知道,我带你们去找她。 可是方征顾虑着制止她。 你们放心,那女人恢复神志后,前所未有地思维清醒着,似乎丈夫的死,让她瞬间变得强大起来,请相信我,她也非常憎恨飞獾军,会帮你们的忙。 首发晋江文学城 在方征跟随那个女人去找蚕坊桑姐的路上,听这个女人以哽咽的口吻说了许多飞獾军为了执行任务而滥杀百姓的劣迹。方征得出结论,这个军种,是一支见不得光的暗杀部队,且诡异地构成军队的将近半数,行事完全不讲规矩情理,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这不正常,方征心想,后世封建政权的皇权也会建立暗杀机构,譬如明朝的东西厂或清朝的血滴子,但只是特殊部队,人数不多,是集权君主为了剪除异己、恫吓大臣的手段,绝不会占军种半数以上。 夏渚处于生产力发展的早期,农耕文明、奴隶制度,方征疑惑,真是个奇怪的国家一方面被认为很有礼貌,却又有如此丧心病狂的军队主力。 在夜色中,大部分人都睡了。蚕坊离那对夏渚夫妻的小屋不远,晚上也有铠役在守卫。方征正要示意连风从后面绕过去把他们打昏,那个女人却道:不必,铠役和飞獾不一样,而且他们互相不对付。交给我。 衣服上的血迹。方征闻到浓烈味道,提醒她擦掉。 有用,不擦。 方征觉得这个女人很有做情报工作的潜力,她示意方征和子锋搀扶着她,假装走也走不动的半昏厥模样,方征他们把她架过去后,那个铠役喝住他们,随即惊愕道:小海家的七娘,这是怎么回事? 方征才知道这个女人叫做海七娘,她哇地一声哭得撕心裂肺,嚎道:飞獾又杀人了,小海也死了啊,就是刚才! 方征不由得捏了一把汗,难道这些军种之间不会分享情报吗?如果那些人真的要格杀他和连风,这不是送上门去吗? 没想到那个铠役却一副和海七娘同仇敌忾的样子,气道:他们太可气了,小海,唉可怜的小海 我要进去找桑桑,海七娘可怜兮兮道,那个铠役战士真的放了她进去,缘由经过都没有问。方征和子锋简直在心里瞠目结舌,好歹那个铠役战士终于有点脑子叫住:这两人又是谁,面生啊。 是盟客,有玉的,在我们家附近,刚好把我救下。海七娘示意连风证明。那个铠役战士看到玉后,更加愤然道,天哪,竟让客人看到这些场面,我们夏渚的名声,就是被他们搞坏的。 方征装作受惊道:第一次来,不懂规矩,也不知道哪里冒犯到飞獾军大人们,如果他们还在追我们 别理他们。你们进去吧,我替你们守着。那个单纯的铠役战士愤愤道,国君什么时候才能取消这支部队啊,一天到晚尽对付自己人,所有的武士都是我们铠役不好么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79) 方征和子锋搀着海七娘进了蚕坊,她称为桑姐的女人住在缫丝厅后面一间小屋中。 门口站着一个披着白衣的高挑女人,手中挑着一盏鱼骨灯。她看上去十分沧桑,但这个时代的人都普遍显老,她或许只有二十出头。 七娘,我都听到了。桑姐哀道,可怜啊 海七娘一把扑到桑姐怀中失声痛哭,这倒不是演戏,她悄然对桑姐说了什么,对方有些异样地打量了方征他们一样,沉道:进来吧。 方征看不见,子锋牵他走进缫丝后厅,这里有两进非常宽大的院子,足有三四十个房间,厅中放置着简单的纺轮,一摞摞高得像小山似的蚕茧在旁边,许多已经被抽出来缠在了轮头上。 当年,飞獾军弄死了我的父亲和兄弟。桑姐关上门窗,以平静的语调说出触目惊心的字眼,因为和马上飘往来,交换器物。他们把夏渚的玉交换出去,换来陶和铜,这是大家都喜欢的东西,但飞獾军认为不该和马上飘有来往。他们的理由总是如此莫名其妙。可笑,连我们的屯郡长官都会去换东西,却也不敢干涉飞獾军的决定。 方征忍不住问:没人管? 管?他们下级服从上级,最顶层听命于国君,除此之外谁都不能管。他们每隔多少天必须抓到多少危害国家的罪人,否则就要遭受惩罚,就绞尽脑汁地凑数。 方征听明白了,缺乏监督导致的权力滥用,还有不合理的考核制度带来的弄虚作假。当这两个缺点集中于一只拥有杀伤性力量的军队全员,那就非常可怕了,尤其是危害国家这种罪名还没有具体标准。小到偷窃行骗,大到分疆裂土,如果硬要强凑,传染病都可以名曰危害国家其他人的健康。 顶层设计太糟糕了方征忧心忡忡想,自己的山谷绝不能犯这种错误。 桑姐一边跟他们说,收拾着东西,我带你们去找他们。晚一些可能飞獾就会把进出通道封闭。我不管你们到底怎么触犯了他们,飞獾军的敌人都是我的朋友。 方征故意问了一句:可是,万一他们真抓的是危害国家之人呢? 桑姐面沉道:真有那种人,铠役会替我们挡住。 铠役和飞獾,这两只军队,在夏渚人心中象征光明与黑暗,口碑截然不同。 桑姐没有带他们走前门有守卫的地方,而是后门一个小的进出口,那里没有人看守。 海七娘担忧道:桑姐,你带我们去了,就不担心回来飞獾把你 我真的受够了在桑姐的絮絮叨叨声中,方征凝神侧耳静听,发觉又被跟踪了,虽然还隔得远。但方征能听得见。 方征自从失明后,被迫加强其他五感的锻炼,反倒助他突破了那块龟甲上面第三招的瓶颈。第三招本来练的就是觉察的敏锐,他这些天愈发感到这招精髓在体内逐渐领悟,令他沉下心来就有可能听到极远处的动静,远处动静有很多种,但能感知到杀意的仅有一处,于是方征就愈发能把注意力集中,对方一直不远不近跟着,方征时刻留心着。 夜晚的屯郡也有铠役巡逻,他们都认得桑姐和海七娘,海七娘说房子塌了要去周围小部落找兄弟家人。铠役查问几句、同情几声,吐槽几句飞獾,竟然都真的相信了。这其中固然有熟人情分的因素,也让方征窥知了夏渚内部一道深渊般的裂痕。 走到最外围的一层哨岗处,那里的铠役人数最多,有十余人,还有个盛放武器和粮食的起居仓,为首铠役却没有如前面几处般轻易放行,不住盘问方征和子锋。 你们不能走。 小遥哥,为什么啊。桑姐和海七娘都认识那戴着厚面具的铠役,是屯郡小队长之一,平时很好说话。 被称为小遥哥的战士沉默不言,只重复叹道:你们不能走。 桑姐柳眉倒竖,我知道了,飞獾之前来过,让你们拦人吧。凭什么替他们 小遥哥语气中有一丝无奈:军务,别说了。 方征感觉到子锋在捏他的手,以手势询问要不要杀出去,方征计上心来,轻轻对连风摇头,运用刚才推测出的信息,轻咳道:既然飞獾是单线执行,应该没有管你们的权力。 一边说着,方征听着远处跟踪者在靠近,心中冷笑一声,继续激将道:还是说,堂堂铠役战士,也怕他们的手段? 小遥哥果然勃然大怒:谁怕他们!只是 两军平时各自为营,但丹阳屯郡最近来了飞獾军的那个大人物,连屯郡的长官都要毕恭毕敬。这里铠役最高一级的武士都还比人家硬生生矮了五个级别,传达到基层队长们耳中的意思就是,这段时间尽量配合飞獾军,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拦这两个外来盟客万一对方回去直接向国君告他们一状国君不会怪罪他们这些无名小卒,却会指责他们年轻的领袖。 多事之秋。铠役军的年轻领袖走马上任不到一年,怎么斗得过飞獾那只稳坐位置多年的黑心老狐狸,那可是狠毒的背誓者逢山氏的唯一传人。 但这些事无法言说,小遥哥只能忍痛板起脸道:总之,军务就不要多问了。你们留下。桑姐和七娘可以出去。 方征凝神听跟踪者已经走到了谷仓附近,子锋也听到了,他依然以不出声的手法问方征是否要动手。 方征不应,他心中酝酿着一个计划,故意激动道:哦?我们远道而来,带着部落多年前的盟约,仰慕夏渚君主的贤明,前来感受大国的富饶。但贵国的飞獾军真是令我们厌恶迷惑。桑姐和七娘一直说,没关系,有铠役,会保护我们的,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和他们一路货色。夏渚不需要军队的体面,只需要一群吃血嚼肉的豺狼,把民众威慑得像任人宰割的羊和鹿,国君就心满意足了是不是 住口!小遥哥脸上血色尽失,发声的并不止他一人,一只响箭从谷仓后射过来,扎在方征旁边的梁木中,箭尾不住颤动,方征听得出那箭不会击中他,于是故意没躲。从谷仓后转出一个浑身上下包裹在阴影中的黑面人,他后面还跟着数十位打扮相似之辈。是方征一直察觉到跟踪他们的人。 小遥哥惊道:逢大人!哪怕隶属不同军种,这人级别实在太高,依然要恭敬行礼。如今飞獾军领袖的养子,叫做逢毅,传言内定为下一任接班人。他本领强悍,暗杀之术极为高明。 今晚这里只需要留下一个人。逢毅往连风方向一指,眼神却冷冷看着方征,我大可以杀了你封口,免得你那无知外邦人的嘴再对我们国君不敬。但我不跟你计较,哪怕你们这些贱民绝不会懂得国君和义父的苦心,世人也无法理解飞獾军的功劳和意义,那都无所谓。他露出牙齿森然道,只是他!必须死! 方征听得出来他手指的方向是连风,心中疑窦丛生,是连风星祭者的身份,亦或是当初在虞夷当过战士的身份被察知?对于夏渚来说,虞夷是敌对势力,祖姜也在数年前翻脸。他们如果查清了连风的来历,作出抹杀的决定也属正常。 想清楚后,方征冷哼一声,上前几步将连风护在身后,强硬道:想杀我的人,没门。 子锋心中讶异又感动,更令他在这危机中感到心潮澎湃地是方征那句我的人,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这是不是意味着征哥哥终于接纳了他?现在也不宜分心,按实力来说他用不着对方保护,但子锋没有动弹,把这一刻当作他生命中最甘甜的时刻回味。 逢毅从方征肩头盯着子锋,道:太可笑了,如今的你,居然要躲在人身后。 子锋猛然清醒过来,当年虞夷王都大宴上,逢毅也在夏渚的使团中,见过子锋,他们还打了一架。 子锋心中冷冷想,原来如此,对方认出了他。自己脸上那点点矿石粉,自然瞒不住行家。 那么,留不得。 子锋眼神一暗,手指撮成哨形在口中一吹,忽然间一团阴影从后方往逢毅身上扑去,那玩意并不大,落在他的肩头跟只狸猫似的。它有着灿烂的金黄色皮毛和长长的利爪,对准逢毅的喉管猛然咬了下去,瞬间撕咬出一个血洞。 逢毅也有杀招,手中五把短匕在那一瞬间反手扎中肩头的畜生,他嘶哑着艰难道,声音像是漏风的气罐,含混恨声:连 子锋已经冲出去,一把掐住那人脖子,把他没说完的半句话扼死,他以极小的气流声,对逢毅轻道:三年前我能败你,如今你还是没长进。 同时子锋心痛地看着已经被五支淬毒匕首扎穿的小金豹艾叶豹,他的这一支兽伴,已经流过太多的血。那只大的在地穴中死去,这只小的一直在暗处跟着子锋。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下一次,它们依然会响应他的呼唤吗? 子锋所不知道的是,虽然逢毅的喉咙被撕开,再也说不了话,可是刚才凑在对方耳边的小声气流,却也被方征极为敏锐的听觉收进了耳中。 方征疑惑想,三年前据叉儿的情报说,三年前是连风前去星祭白塔的时间点。飞獾军首领的养子,如此强悍冷血,当年竟然败在连风手下?方征记得捡到连风时,对方有多么孱弱、无助,碗都端不稳。 还有那个野兽的叫声,方征看不见连风召的是什么动物,但听到旁边桑姐和海七娘惊呼大黄猫笨,那是豹子!方征心中一紧,永远不会忘记黑暗冰冷的大青龙地穴中,一头毛色金黄纹路淡如叶片的巨豹如何咬住虫节触角 方征揪心想:连风,你究竟是谁? 余下的飞獾军见逢毅生命垂危,霎时如被炸了油锅般,咆哮着冲过来要杀他们。 铠役队长小遥哥惊得无所适从,这回真的出事了。逢毅死在丹阳城,冷血的飞獾军会如何报复?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瞬间取走对方性命? 方征凑耳对桑姐和海七娘说了什么,她们神色瞬变,两人一左一右,缩在小遥哥身后哭道:完了,飞獾军会杀光这里的,求求你保护我们。我们这些弱者,除了你们铠役,还能依靠谁呢 握着铜刀上军团虎扣象征的小遥哥,耳中充斥着喊杀嘶吼声,一时间茫然无措,手心汗水涟涟。 最后,他跨前一步。 夏渚纪年的历法是太阳历,历法的第三千六百五十个周的这一.夜,被称为丹阳流血之夜。 夏渚境内两只矛盾积蓄已久的军团,铠役和飞獾,以小队为单位,在丹阳城内爆发了性质非常恶劣的冲突,被誉为后来两大军团反目、夏渚衰败的导.火.索。 当时严重的后果,是飞獾军首领逢蒙的养子逢毅,在这场火拼中殒命。飞獾军高层震怒,派出精锐杀来丹阳,城内的铠役小分队和数名蚕坊女工,悉数不知所踪,仅余下数十名飞獾军的尸体。 丹阳城屯郡长官被处死,铠役军团上层数十位高级武士被牵连惩罚,铠役新上任的年轻女领袖索兰被罚跪三天三夜,仇恨与屈辱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火拼的起因已不可考,当时谷仓的在场者,要么失踪、要么死去。只有茫然不知事的平民在被拷问时,有个猎户回忆:那天有两个外人来过集市,他们似乎画过虞夷的标志。那是两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目盲却精明,另一个年龄小些却精悍强势。 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当夜逢毅的人手,第一批死在一位名叫海的农户家中,第二批死在谷仓中,没有活口汇报究竟逢毅当时在追剿谁,他也没有汇报给任何人,只留下了一块刻着一个字符的树皮。 在那混乱庞杂,流传到各方势力的消息中,树皮上的字符不约而同引起了夏渚国君、虞夷国君与祖姜女祖的关注。 那是一个连字。 首发晋江文学城 丹山山脉。 方征此刻站在道深渊般的峡谷旁边,前方有一根不足手臂粗的细铜链,晃晃悠悠吊在峡谷上,风一吹就哐啷作响。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0) 铜链对面的峡谷边缘,站着几位骑在高头坐骑上的人,在峡谷岚雾遮掩下,面容并不清晰。他们就是行踪缥缈的马上飘。 这条铜链,是外人进出他们领地唯一的通径。 桑姐对方征道:如果你只是要交换东西,走到这里就可以。如果你要见他们首领,就必须从那根铜链过去。 你见过吗? 没有,我过不去。 丹阳城暴.乱后,方征说服了铠役小分队的武士和蚕坊的两个女人,加入他的华族,毕竟飞獾军行事狠毒,他们留在丹阳落不了好果子吃。一段时间后,铠役上层军官受牵连的消息传来,更令他们心有余悸,如果留在那里,就是问责处死的命。 这批铠役小分队是丹阳城的留守军力,共有四百人,虽然对于大军团来说,数字不值一提,但对于方征的小山谷来说,一下子就近乎饱和了,如果九黎族的那批人再迁移过来,方征山谷内的数量将达到三千人,这已经比许多小部落的人口多得多,能称之为一个小邦了。 他必须好好规划,兴许要迁出山谷往北扩张,不过眼下要先去马上飘处换得陶范。 方征让灵狪先带着这批四百余人往青龙岭走,他自己身边只留下分队小队长小遥哥、蚕坊的桑姐和海七娘,还有连风,沿着桑姐指引的丹山山路,去找马上飘的大本营。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来到一处乱石嶙峋的山谷谷口,又花了一天时间沿路攀登,终于来到所谓的入口处,一根长长的铜链,如果要进入,就必须从上面走过去。 他们自己骑着驳,怎么走?方征有些疑惑。 他们当然有其他通道出入,不会告诉别人的。很少有人能走这条铜链,但如果走过去了,他们会很尊敬你。他们需要认识外界的强者,这就是第一道关口。 同时桑姐略有些忧色看着方征:这个青年精明又有魄力,身手很不错,只是眼盲,该如何渡过这道铜链? 子锋去牵方征的手道:征哥哥,我带你过去。 方征却没有答应,抽回手道:不行,如果我不亲自过去,会让他们不放心。 华族并不是个成熟部落,方征必须完全展示出自己实力,才能掌握主动权。相当大的生意,必须匹配相当大的实力和诚意。 可是子锋眼神中充满关切担忧,他不想扭曲方征的意志,只好提议道,是不是只要从链子上过去,什么方法都行?如果双手吊过去呢? 子锋并不担心方征的耐力,只是担心方征眼睛看不见,脚下踩步会非常危险,但双手吊住就稳当多了,还能用绳子滑一截。 桑姐又摇头道:不行的,只能走过去。吊过去他们不认的。那种太简单了。 方征笑道:走就走。 他蹲下身,拾起链条握住然后放开,晃荡震动的声音哐啷作响,从悬崖这头一直叮当响动到那头,在这互相撞击、风声呼啸和山谷回音交汇中,方征凝神静心,使用龟甲上第三招的察知,眼前逐渐出现了一条黄铜锁链清晰的轮廓。他轻轻踏上铜链,往前走去。 桑姐、海七娘和小遥哥都发出惊呼声,却不敢大喊干扰方征。方征在那铜链上每次下步前都有节奏地顿一下,形成一个短暂凝固的姿态。这是他在根据声音测算下一步落脚点,如果眼睛看得见,就可以快速换步,减少单脚停留在链条上的时间。但是方征必须要依靠那瞬间来判断。每一步都像要踏进万丈深渊,却都奇迹般吻合了铜链被风吹动和他自己重量干涉所形成的幅度。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方征因为看不见,不但其他知觉更加灵敏,而且不会受到万丈深渊的恐惧干扰,他全副心神都投入,每一脚落点都非常稳固。在煎熬漫长的几分钟后,方征终于走到了对面峡谷的地面上。 子锋几乎要蹦出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位。他赶紧一个健步冲过去,快速跑过铜链,他脚步轻盈又迅速,仿佛如履平地般。不过他跑得有些匆忙,像一只冒失的小动物,快要到时,子锋脚下忽然踩空一次,他赶紧翻手握住铜链,在铜链上绕了一圈回旋,又惊险地落回原处。这动作引得桑姐他们连掩饰都顾不上般失声尖叫,子锋几下大跨步蹦到锁链另一端。 悬崖对面边缘的路很宽,一道类似月牙形的天然石旁边,两位骑着驳兽的马上飘走来,他们都缠着白色的飘巾,脸上覆盖着半边藤面具,一人向方征点头道:你们很强,可以谈,跟我们来吧。 另一位马上飘看着方征道:尤其是你,眼睛看不见,还能走过来。 那两头驳长着马身虎爪,利爪在地上不住刨着,呜呜低吼。子锋感兴趣般凑过去,蹲下身嗷地嚎了一嗓子,马上飘斥道:贪玩什么!惹急了它要你的命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惊呆了。子锋已经走进那头驳兽的攻击范围,可是驳兽居然把爪子都收进了肉垫中,用肉垫和子锋嬉闹着,子锋再凑近一些,它竟然伸出舌头,还奇迹般把上面的肉刺都平顺下去,舔子锋的脸玩耍。 这他们惊呆了,而且俨然是聪明人,其中一人立刻冷汗淋淋,赶紧热络道,投缘,投缘,哈哈。 方征见他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问:我的其他同伴可以吊过来吗?我要换的东西很多、也很重。 马上飘有些为难,小心道:不好意思。让他们在山谷入口不远处,河边的小屋里等着。我们会用船把东西送到那里。 行。方征也不计较,他听着连风和那驳兽的玩闹声,心知这批马上飘已经不能威胁他们。方征请他们带路往前走去,他们连忙驱动驳兽,驳兽恋恋不舍地像只大猫般最后舔了舔子锋的脸,才调过头去。 子锋习惯性地想牵方征的手,他握住方征掌心时,方征却又抽开了。 路窄。方征道。 子锋觉得方征这两天态度有点怪怪的,自己晚上搂着他睡觉时,听到他心事重重地叹气。有一天夜里子锋醒来,见方征欲言又止盯着自己(方征当然是看不见的,但那种凝视的模样仍然有些吓人),还有一次子锋感觉到方征在摸自己的脸。那个时候自己没有画矿石粉。 子锋感觉到,方征有事情想问自己,最终却没问出口,而且有意识减少两人独处的时机。子锋心绪纷乱,那只可怜的小艾叶豹让他难过,也让他担心会被方征联想到从前,方征的其他五感究竟增强到怎样的地步?会不会有戳破他伪装的其他能耐?又或者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提方征和子锋各有各的烦心事,两个马上飘把方征他们带进了大本营,他们的大本营是一座以木石结构为主的小山寨,四面环着高峭山峦。寨中约有五百人,每家都养着驳兽,数量约有一百头。 他们是家庭结构,男人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出、搜集货物去各部落或城邦交换,女人则在寨中种田、捕鱼、持家带孩子,这里自然地理条件还算富饶,再加上他们独特的驯兽能力,让跑货减少了许多风险,生活得还算稳定。 方征是在寨中最大的木楼上见到的马上飘首领,他有一只眼睛是重瞳,所以又被人称为三眼黑。在他的院中,左右盘踞着体量最大的两只驳兽,懒洋洋的,站起来估计有人高。甚至子锋的友好招呼,它们都没有理睬,只矜持地点了点尾巴。 三眼黑叫做孟十三,是当年夏渚派去维.稳南蛮的孟涂的三代孙。他每年也会跑货,最好、最远和最险的货,已经持续十年了。同时他还有从夏渚弄来玉石的渠道,所以寨中的繁盛和财富积累,他功不可没。 每年都只能有一两人走过铜链进来。孟十三请方征和子锋坐在椅上,今年又见到了英雄,幸会。 方征本想直奔主题,没想到他们落座后,孟十三派人端出了一个脸盆那么大的玉盆,然后命人端来许多土褐色罐装的酒,十几罐倒进去装了满盆。方征还没来得及庆幸看那土陶罐几乎都是自制,对方的确有能力制陶,就听到孟十三笑道:今天先不谈其他的事情,客人远道而来,一定要好好享用我们的美酒,否则就是不给我十三面子。 好吧,方征明白了,试完身手,现在开始试酒量了。 方征并未犹豫,接过孟十三手下递过来的铜爵,任他们把玉盆里的酒,勺满自己的杯子,然后一口干,酒味道辛纯甘冽,灌进喉咙却如火烧,方征亮了亮杯底,笑道:怎能不给。 方征并不是很清楚,只记得这些酒杯形状的确是青铜器鼎盛期的产物,但是子锋却是心中一哂铜爵、玉盆、还有其他装饰,可都是国君仪制,这孟十三躲在小天地,换了这么多东西来享受,称王称得很愉快嘛,怪不得飞獾军要抹杀和他们联系之人。 子锋不喝酒,他很自觉地站起来到方征身后,以一个护卫身份自居,看架势这顿酒不会轻松。 孟十三也不以为意,和方征推杯换盏。他每次只抿一小口,但方征知道自己必须干杯,好在方征酒量还不错,喝了几轮下来,孟十三俨然很满意,在他们的风俗中,能打会喝才是真英雄。 喝的时候,有人凑到孟十三耳边悄声说了什么,他眼神立刻亮了,非常惊喜地对方征道:朋友,你可以啊,丹阳城里的事情,我刚才也知道了。你怎么不早说。 方征心想你有给我说的机会吗?但仍是笑道:这种事,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孟族长不见得信。 妙啊,方兄弟。孟十三又给他殷勤劝酒,他心情并非作伪,非常开心:逢毅那小子,报应。你们真是替我们出了口恶气。不瞒你说,我们在夏渚内当然有人,但飞獾这个炸.药桶不敢动。这些年被他们破坏损失得太多。这一杯我谢谢你。孟十三终于真心实意地开始干杯了。 方征见他开始谈这些事,也接过话头道:令祖父去巴蛮治理,留下公正的美名。后来是巴蛮背誓毁盟,并非令祖父的过错。你们为何要待在山谷中,不回夏渚去? 背誓毁盟?孟十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三代之前,巴蛮是一盘散沙,只能屈从虞朝。但虞朝裂土、三苗加入,巴蛮的几百个小部落被盐水女整合成强大的巴甸,当然不需要人来约束他们。我的祖父是个正直之人,但并不会变通,明明有驯驳兽的技能,如果当时他加入巴甸,如今也是逢蒙那般地位了。但他坚持着对虞帝的承诺盐水女只把他赶走,其实已经很仁慈了。至于我们,现在多好,凭什么回夏渚过那种牛羊般的日子? 方征又喝了一杯,道:夏渚的问题,还是飞獾军没设计好。这种军队缺乏监督 孟十三又笑起来:方兄弟,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想法的。但我告诉你,飞獾军是夏渚国君故意设成这样的。他的国家是一个巨大的牧场,子民们都是牛羊。飞獾军是豺狼,铠役军则是看护犬。看护犬抵御外来敌人,但豺狼时不时吃掉一些病弱的牛羊,剩下的牛羊永远惊恐、永远保持新鲜的精神,永远不忘记求生的技能,会长得更茁壮健康,而且无论数量再多,也不敢逃跑。可问题是孟十三玩味地转着杯子,我们凭什么要为了建设他的牧场,去里面当惊恐的牛羊呢? 方征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许多迷惑之处一下子就点通了,他又喝了一大杯酒,之前神志都清明,此刻却有些泛起迷惑的醉意。 父亲你心中的大国究竟该怎样建立? 方征一旦开始酒意上头,就立刻被子锋察觉到了,他立刻插声道:不然今天就到这里吧?征哥哥有些醉了 孟十三却劝道:难得高兴,醉一点又怎么了。你这小子怎么跟他媳妇似的,管得好宽。这一盆可都是我精心酿藏的美酒,不喝完不行。 喝!方征豪气道,又继续干杯。 孟十三道:方兄弟,太对胃口了,来我这里的,不是换玉就是换铜,你要什么? 方征见他主动问,知道谈生意的时机来了,努力运转清明的思绪,道:我不要玉也不要铜,我要陶范。 孟十三眉头猛然一抽,装作没听懂般道:陶罐陶盆陶锅,我们都有,这个陶范是什么,我们可不知道。 方征按着头,笑了笑道:没关系,或许等明天,孟族长就想起来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1) 孟十三有些讶异地看着方征,沉吟了一会儿,应景地顺着台阶下,接受了多谈一天的条件,有道理,也有可能我要再过几天,才想得起来。 那我今天就先去醒酒了。方征道,希望过几天,能再尽兴喝一次。 孟十三神色复杂道:好。 子锋扶着方征走出院落,几个马上飘受命给他们安排了歇脚的地方。 子锋只感觉方征像一滩泥水往自己身上靠,刚才那一盆酒,可是快要喝见底了,而且大部分都是方征喝的。方征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好歹没有说什么胡话或呕吐。 殊不知那是憋着的,子锋终于把方征扶进房间后,方征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眼中猩红,每个毛孔都在散着酒意和热气,咬牙切齿道:你这小家伙,今天不从实招来,我就上了你!.. 首发晋江文学城 子锋赶紧顺水推舟地抱住意识不清的方征,真心实意笑道:好啊。 方征攥住子锋的手没多少力气,虚虚握住,身体重量靠在他肩头,把子锋往床上推,道:你骗我,又骗我。 子锋一边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一方面还要假装被方征推到床头,他搂着压住自己上半身的方征,笑道:这回不骗你了。 我不信!方征嘴里散着浓烈的酒气,嘟囔,你就从来不让我省心,不让我好过,小骗子,你跟子锋到底是什么关系。 子锋知道现在方征意识不清,但也不敢大意,万一方征醒来还记得呢?于是子锋继续装傻,只回答前半句,我哪里让征哥哥不省心了,我这么乖。 乖?乖个头。方征惺忪道,伸手摸到连风的脸颊,小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过什么,以为我睡着了,偷偷亲我脸 子锋睁大眼睛,佯装委屈道:我没有偷偷亲你。他说罢直接在方征醉得软红的脸上啾地亲了一口,我都是光明正大亲的,你醒着我会不知道吗,你也没阻止我啊。 方征醉酒中也被他气得肝疼,他伸手捏着子锋的脸,边扯边嘟囔:你脸上之前是不是擦过伪装?你的兽伴是不是豹子?你为什么说三年前打败过逢毅?你是不是在虞夷的大牢里没死然后被祖姜捡走 方征推测得已经非常符合事实真相,子锋心中暗叹这回在方征面前兜不住了,便凑下去吻方征的唇,把他的问询堵在喉咙里。 方征挣扎着想甩开那个吻,急促道:不准你亲 可惜他醉酒后身体没力气,倒在子锋身上。 这正经算起来是子锋第二次亲他。第一次是在帝坟的河道中憋气之时。那时候的渡气就不仅是个单纯的亲吻。 方征失明,五感在醉中迟钝,一双失焦的瞳孔空茫地眨动。 良久子锋才低声道:征哥哥,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该有多好。 这话已经相当于承认了一半,声音很小,方征醉里能记得多少,他心中没数。 令子锋欣慰的是,即便方征有了这个怀疑,在醉中发作时,并非把自己当做要抹杀的仇人,只是比较生气,那对于子锋来说,就像被天上掉的馅饼忽然砸中的程度。 太好了,子锋甚至流下了眼泪,你没有想杀我这是他历尽坎坷的一生中,在短短几日内第二次体验到巨大幸福的时刻。第一次是在丹阳城里,方征把他当作自己人,出言回护于身后,在意他的安危甚于自己的安全。虽然子锋也知道,征哥哥和他互相护持,两人在一起冲杀出去的概率大些。所以征哥哥也总会想办法护住自己。 然而那回护也并非仅仅为了子锋的战力,而是很自然地把子锋当做了自己人。 方征摸着他脸上的泪水,醉意朦胧地奇怪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哭什么哭你总是爱哭。小哭包。每次你一哭,我就不好过。你总是把我弄得不好过。方征有怨言般的嘀嘀咕咕。 子锋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道:不哭了。我会让征哥哥很好过的 方征不动弹,抛弃了清醒时的脸皮和矜持,对连风道:没长进,你要你要是我就跟你少计较一点。 子锋大喜过望,故意问道:征哥哥,是不是我一哭,你就不好过了? 方征又骂了一声,却仍懒洋洋趴在子锋身上,道,对啊,所以不要随便哭。 方征刚才也被亲出了眼泪,却说出这种话,子锋的呼吸都乱了,像是毛毛狗似的胡乱蹭在着方征的脸和脖颈上,道:怎么办啊征哥哥,到底我该怎么办? 子锋的确不知所措,心头翻江倒海。这辈子他有想做的事,一定要护住的人,和绝对不能失去的信赖。他就像站在悬崖边,如果有一个结果,他会义无反顾往下跳。可他并不知道会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方征不耐道:你都不对我坦白,凭什么?你是不是存心以为我一辈子失明,就一辈子看不到你,也看不透你。一辈子骗,累不累?你说累不累? 子锋心中泛起巨大的波澜,他无处安放这种心情,哽咽道:怎么会累呢。我真恨不得恨不得一辈子都 万丈深渊,也跳下去了。他早该知道,征哥哥在这里,他就没有退路。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不会回头了。 子锋再次俯身凝视着方征的容颜,眼神中流露着深深的哀求和疲惫,如果方征能恢复光明看到这样的眼神,肯定会心软。但这回方征直接睡着了过去,也不知他明白了多少。 . 第二天方征醒来只觉得一千根针在脑海里扎,宿醉头昏后遗症发作。他挣扎爬起来摸索身边,是空的。 方征头疼地想,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依稀记得连风把自己扶回房间,还说了些非常重要的话,可是现在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令方征不安的是,他依稀觉得昨晚自己好像对连风干了什么,他自己倒是没啥感觉,心里不由得咯噔:他不会把连风给 他心里那点对连风的小怀疑还没个谱,要是真有什么那就更扯不清了。 小风?方征听得到连风站在门口。对方走过来喊征哥哥时的嗓音却有些沙哑,好像哭过似的。 方征心里又一阵打鼓,拼命想回忆昨晚到底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可都像流沙从指缝里漏走了。你怎还好吗?方征尴尬地说。 子锋回想着昨晚方征那嚣张又坦然的态度,酒醒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忐忑问:征哥哥,昨晚说的话,你都忘了? 方征喉咙发紧:我说了什么话? 子锋神色晦暗,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征哥哥,你说要一辈子不离开我。 瞎说!方征脱口而出,皱眉道,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征哥哥你这是不认醉酒后的说的话?子锋口吻委屈,你还对我做了那样的 方征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我我我我对你做了什么? 同时他脑海里似乎真的有过一闪而过,他趴在连风身上的记忆,神经末梢的快感也有隐隐残留的印象。 子锋玩闹心发作,看到方征为了他而窘迫的模样别提多乐了,他故意轻叹了一口气,罢了。果然,我师父说得对,酒后都不是真的 方征受激,猛然一拍床沿,怒道,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我敢做就敢当! 子锋寻思也差不多乐够了,准备最后逗一句就坦白,那么征哥哥会对我负责了? 方征梗着脖子,眉间扭曲了半天,终于咬牙,慌张中方言都蹦了出来:会!从今天起,你连风就是我媳妇儿! 子锋呆滞了,他虽然听不懂媳妇儿,但也猜得出来大概意思。一大串交代昨晚实情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在巨大的懵逼喜悦中,子锋僵硬地吐了个好字。 然后房间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方征绞尽脑汁回顾着,娶媳妇是得有点名头仪式,也要添置些什么东西,人家跟着自己天天受苦不过,两个大男人是不是不需要这么讲究? 你你你你有什么不舒服吗?方征喉咙发紧道。 没有。子锋莫名其妙道。 方征松了口气,连风身体素质还是挺好的,这点暂时不需要担心。 可是,还没搞清楚连风身份的怀疑,但应该不会是三年前那个大煞胚吧?要是真的,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把人给,对方还同意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子锋的确觉得脑袋里都是水,走出房门时脚步都是飘的,几天内第三张馅饼砸得他飘飘然,脸上洋溢着傻笑。他走到前院,正好看到那两只高冷的驳兽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等待喂水梳毛。 子锋忽然发疯般冲过去摇晃着它们的爪子,吓得它们嗷呜乱叫也无损子锋的激动,征哥哥是我的了! 驳兽收起了两只肉垫的爪子,拍着缩在鬃毛间的子锋头顶,仿佛在表达嫌弃的关切:傻崽,看把你美的 不提方征稀里糊涂草率了结终身大事的纠结,和孟十三的第二次会谈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 华族,我之前没有听说过。能培育出方兄弟这样的人物,你的先辈们也该是一方名望,可我却从来没听过。 方征笑了笑道:我是野路子,不是什么有名之人的后裔。华族也很年轻。但正因如此,才有发展潜力。 交换是彼此的,我们要的东西,很多年轻部落不见得拥有。 方征一听有戏:说说看,万一我们有呢? 孟十三道:交易,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平等。你要的不是粮食、也不是器皿,而是那种你和我都知道拿来做什么的东西。我也需要你拿出差不多的东西交换。 那么孟族长,觉得哪些东西可以和陶范差不多? 比如说,兵器。孟十三锐利的眼睛盯着方征背上的重华剑,方兄弟可否借剑一观?我并不会夺爱,只是好奇方兄弟的剑来历, 方征从容道:此剑珍贵。原主人并非我自己。并不是不愿呈给孟族长过目,只是请您屈尊移步,来这里观看。 方征把重华剑放在面前的桌上。剑身泛着黑曜石般的光华,孟十三眉头一皱,真的起身渡步过来,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触摸到冰凉的剑身上。 矿质非常纯,孟十三笃定道,只有最好的铜风炉,最精纯的冶炼师、最上乘的矿区采出的料,才能铸成这样一把剑。 此外孟十三没说,靠近后感受到那剑散发的凛然威赫,仿佛冥冥中有个伟岸灵魂灌于其中,令孟十三情不自禁想朝拜,这个方征究竟是何来历?这种规格的剑,定是帝王所用无疑。 这剑没法换给孟族长,但,方征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孟族长这里什么都有,却没有铜风炉,造不出自己的铜兵。我们可以为孟族长打造。 孟十三心中一紧,面上装得不动声色,我们可以换到很好的铜兵器,不需要自己打造。 方征挑眉:可是驳兽的护甲呢?天下再也不可能有哪里会打造一种他们都不认识的猛兽的护甲。 孟十三在袖中无声攥紧了拳,我们不需要给驳兽打造护甲,它们足够威猛,跑货绰绰有余。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2) 方征挑眉:小风。 子锋迅捷移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冲到角落最大的那只驳兽面前。驳兽受惊,拍出两只尖爪,子锋一个鹞子翻身,足尖在它的脑袋上一点,稳稳地翻到了它背上,同时双手抱住它的脖子,一手从它马状的前脖颈鬃毛中伸出,可以看到清晰的预备掐住姿势。 子锋并没有真正掐上去,只是把手握在驳兽鬃毛下三寸的弱点处,作出要掐的威胁。 那只驳兽仿佛发抖的小狗,发出畏惧的呜声,两只前爪弯曲撑在地上,就像对着什么方向下跪。 大胆!孟十三震怒道,这只驳兽他养了十多年,可吃虎豹,平时高傲冷漠,给它梳毛喂水的仆从无不战战兢兢,它何曾有今天窝囊畏惧模样。 子锋又漂亮地翻身而下,他背后毫无防备地站在驳兽攻击范围内,可是猛兽反而往后缩了几步。 孟族长,小风得罪了。方征懒洋洋道,他也就粗通一点驭兽之道,这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方法也不是什么秘密。若是给这些珍贵猛兽做个护甲在那块脖颈肉上方,它们就再也不会因为害怕误事了。 孟族长正待说什么,忽然又有一人凑到耳边说了什么,他脸上愈发苍白,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远水救不了近火两位英雄,如果你们能帮我们这个忙,无论什么形制的陶范,我们从此永远免费送给你们。 什么?方征问。 丹山南,有只人面马身的巨大怪物叫做马腹,如果你们能除掉它。当然,这并不是条件,你们如果不愿意,可以和我们一起避难。因为它又来了。孟十三脸色阴沉道。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记得《山海经》中有马腹这种怪兽,传闻它有人的面孔和老虎的身子,吼叫的声音像婴儿一样,能吃人。它还是水陆两栖,身上有像是鲤鱼般的鳞片,潜在水中专门等人路过,就把他们拉入水中杀死。 方征并未犹豫就对孟十三道:让我们去吧。 这一路走来,方征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超大型的山海时代怪物,他懂得了很重要的道理,能刚就刚,不能刚就跑。试探一下无妨,如果能顺手解决自然最好。如果超出了能力,再跑也不迟。 孟十三道:它在寨子外的南边。我带你们过去。 马上飘四面环山,形成天然屏障,在山坡上还竖起木栅栏高墙,南北各有一个出口,北边就是方征他们进来时的铜锁链通道,那里下方深不见底,不是马腹活动的区域。南边则是马上飘自己出入的通路,那里地势更平缓,从山丘过渡到密林,地理环境复杂,马腹主要活动在丹山南部区域,但是偶尔它会窜到这边,从前寨门矮,拦不住它,给寨中带来过恐惧和损失。 孟十三带方征走过去时,听到很多男人们正在木栅栏后放箭。栅栏门是紧闭的,上面有一层人能走动的悬栈,木门皆是用粗口径的沉实木料捆成,十分结实。 外面有个东西砰砰砰撞击,力道很大。几十只驳兽也站在门前,每只都毛发直耸,咯咯磨着牙齿和利爪,紧盯着寨门方向。 寨门远处,有个很高的哨楼,哨楼上也有人放箭。孟十三带着方征和子锋往哨楼上走,主要是为了让子锋看,方征眼睛看不见,听声音疑惑道:你这哨楼是不是离寨门太远了一点? 孟十三道:以前哨楼靠近寨门边,那玩意居然跳上来了我们只好继续加高寨门,把哨楼往后移了很远。 如今寨门被加高到四仞(约合8米),箭楼更足高六仞(约合12米),才勉强让那东西跳不进来。 哨楼上正在放箭的,是部族中射箭最强的神箭手卓西,他能射两百步远,他专注地放箭,循着箭势望去,木栅栏后面的东西被寨门阴影遮了一半,只露出一颗如开裂树皮般的脑袋,和一只想攀住寨门而不断挥舞动的虎爪。 那个脑袋大得可以站三四人在上面,大爪子亦可以毫不费劲把一人捏在手中。卓西的箭每次射中那个大脑袋,都只是浅浅地扎进去一点,又被它紧绷的死灰色皮肤弹出来。 子锋一看到外面那怪物的部分轮廓,就失声对方征道:窫窳 什么!?方征明明听到了爪子的声音。 子锋又摇头:不对,不是窫窳,只是那皱巴巴的灰脑袋太像了,这玩意下半身是虎身子。而且脑袋比窫窳小得多。 方征松了口气,窫窳是人首蛇身,而这是人面虎身,但他随即内心又一紧,即便知道《山海经》中有很多人首x身的怪物,但他遭遇的这两只,脑袋都那么相似?仅是巧合吗。 子锋取下背后的暗红色弓,对卓西道,你力气小了,弓把木也不好,让我来吧。 方征从拉弓弦的呼啸声听出,卓西的力气并不弱。而且人家是木寨中最好的射手,自然有两把刷子。 卓西用的弓把木是拓木,又称为黄金木,是最上乘的那批弓木之一,筋用的是老牛筋,箭矢则是铜箭,外面交换来的。 子锋口气如此狂地说他的力气小和弓把木不好,卓西一下子就炸了,哪里来的小孩 然而他话音未落,瞥到子锋的暗红色弓身,立刻屏住呼吸,伸手去摸:这是什么木 卓西淫浸弓术多年,居然不认识这种木,但从那打磨的流线、光滑完美的弧形,还有上面纯净没有斑杂的质感看得出,这是顶级的材料。而触手冰凉玉润,更不像普通木制,也非铜铁等金属,非要说,竟然有点像在摸玉石。 桑木。子锋平静道。 卓西失声道:桑木不是传说中羿君制射日弓的木吗? 子锋道:是啊。 他没多说一个字,也没理会卓西都要裂开的表情。捏了一下弦筋道,换一下你的,我这根是凑合的,没你的好。再用一下你的铜箭。 哦,哦好。卓西呆滞道。 子锋从窫窳肚子里拿到大羿射日弓时,上面的弦筋早就腐朽了,他出来后找过鹿筋、熊筋,但普通动物的弦筋多用几次,就承受不住射日弓的威力崩松。子锋一直在烦恼没有合适的弦筋。卓西的那根老牛筋虽然也不是他理想的材料,但聊胜于无。平时的箭也是他自己用木头削的,不能发挥十足威力。 子锋熟练地解弦更换,方征忽然听到寨门旁的惊叫声,原来那东西的一只爪子,已经攀到了高墙上方,高墙的木栅栏都是尖刺,它把爪子卡在两根之间。悬栈上立刻有人用斧头狠狠往那爪子砍去,震得斧头都松了,那东西爪子上却只留下一道白痕,好歹吃痛从高墙上滑下去了。 方征又是心中一紧,听声音,那东西的皮肤,和窫窳一般,亦是刀枪不入想必每次抵御的最好结果,就是那玩意终于放弃攀爬,退回密林中去。 刀枪不入方征忽然心中一动。 他前不久领悟了龟甲上的第三式,自然开始进入第四式的学习,这一张图,方征猜是防御。 寻常的武术是有套路的,至少会拆分出十几个小人图,那就是一套动作。可是龟甲上的动作小人,只有一个图。它实际是一套,却没有指引,亏得方征悟性惊人,按着那个图的摆姿势的时候,总是会头昏,绞尽脑汁把各种动作都过一遍,包括倒吊倒立钻地埋沙等折腾自己,才逐渐领悟到,该如何把一个图拆成一套图。 龟甲上的八个图,第一幅是扎马步,姑且算是入门基础。方征摸索了很久才知道,不仅单纯扎马步,要屏气,要收紧脚跟腱,要气沉后周游方征有武术基础,但武术套路何止这些,把他会的听说过的全都试遍,只有如此才不会头昏,就作为最合适自己的固定下来。方征也不知道自己练得对不对,虽然增添的威力对方征很有用。但方征总觉得,如果遇到熟通更多功法之人,获益想必会更大。 对于来历不明的功法,练到现在方征没有走火入魔,他一面庆幸自己的幸运,一面又如履薄冰,会小心地控制不要练得太过火。 第二式是缩手功,图上是个小人迅速从墙上的小洞钻出去,可以理解为训练身法,而第三式的察知,是把七感洞察力都提升一个境界,图上是一个人的五官发出光芒。他都顺利掌握了。 但是第四张图则是一个人坐立,周围有一圈又像是佛光又像是盾牌的东西,方征觉得就像后世的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方征刚开始试着练了一点,还没有找到固定的方法,眼下忽然被这怪物勾起了一点机缘式的领悟。他这一想,一下子就钻得深了,再加上目下厮杀声犹在耳畔,充斥浑浊气,并非是个适合领悟的地方,而且方征一心想着墓地死眼里的窫窳,不小心就招了点别的进脑子。 如果,如果能实际研究一下那东西的皮肤到底为什么刀枪不入,方征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住,有个声音贴在他的后脑勺上不住催促:去吧去吧 方征虽然看不见,却并不太阻碍他行动,他敏捷地爬下哨楼。子锋正准备射箭,无暇分心,而且他知道征哥哥很强,想必是去有其他布置,也没多想。 如果子锋看到方征的眼神就会察觉到不对劲。方征空茫的眼睛变得直勾勾的,狰狞地睁着前方,平时精明的方征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去吧去吧那声音操纵着方征 方征一路走上悬栈,其他人也没多想,悬栈上还站着其他很多人,他们都在上面近距离丢石块砸马腹。 子锋试好弓弦,猛然张弓射出铜箭,一百步的距离非常轻松,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箭矢冲出去的时候,一阵风刮得几人不得不紧紧扶住哨楼。 那只铜箭正中马腹的大脑袋,没入了大半根,那玩意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声,像一只超级大的婴儿高分贝地啼哭,脑袋上灰败的肌肉艰难地抽动着,那支箭被一点点挤出来。 子锋一急,又嗖地射了第二只箭,正中前面的箭矢尾部,推了大半截回去,第二支的箭势比第一只还急,但第一只箭最后也只没到了箭尾部分。那怪物痛苦地在地上翻动起来,爪子往脑袋上乱抓,想把它折下来。 子锋赶紧三四支连珠箭发,射到那怪物的四肢和躯干上,大部分都没入小半,那怪物一边艰难地耸动身体,试图把那些讨厌的尖刺逼出来。子锋看准它心脏的位置,凝神灌注,射出威力最大的一箭,誓要取它的性命 啪一声,子锋脸上猛然被抽出一道血痕,老牛皮筋断裂了。箭也偏了。 子锋气得一拳砸在栏杆上,想把刚才的鹿筋重新换上,忽然下面又传来了惊呼声。 方征两手攀上了木寨门顶端的尖刺,跳起来往寨门外翻了出去。他动作是那么轻盈快捷,根本没人拦得住。 征哥哥!子锋撕心裂肺喊道,从哨楼上用最快速度爬下去,六仞高的不能直接跳。他不知道方征要去做什么。但这完全不对劲。这不是方征的风格,就算方征有胜率,他也会告诉连风后再去拼命的。何况方征不是鲁莽逞英雄的人。 方征跳到木寨门外,他双手握着重华剑,双眼茫然印着前方痛苦折箭的马腹怪物。他仍然看不见,但是脑内凭借回音已经有了这个东西的轮廓大片的阴影笼罩下,它高约五米,粗壮得几人才能合抱的老虎躯干上,许多毛发已经纠结成小西瓜般的球。它的那颗人脑袋上,也有五官,眼球浑浊不堪,但是嘴边的獠牙却是老虎的尖锐。张开口可以吞人。 腥臭的熏风近在咫尺,方征无知无觉般跨前一步,脑海里的声音愈发清晰。 杀了它!剥下它的皮!抽出它的骨! 不该存续在这个世上的东西!它的那颗脑袋,要割下来,丢到昆仑山的弱水里,永远永远沉在最黑的薨渊中! 方征大喝一声冲过去,那东西亦咆哮着冲过来,方征只有它的十分之一,就像一只小鸟对着老鹰冲过去。那东西的爪子差点剖开方征的肚子。但他闪过了,顺利跳到那东西的肩上,回身用帝剑抡成一个劈斩的圈。他平时就算增强了身法,也绝不可能一跳四五丈高。如果此刻他醒着,在那东西强烈的煞气催逼中,也只会做出趋利避害的逃跑决策 马腹的头被黑色的长剑深深砍中,切了半边下来,但它艰难地扳回来,似乎只要挨上,就能重新愈合。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3) 方征用重华剑横在那截伤口里面,像是把刀卷在肉里,可是那东西忽然挥出爪子,把方征用力从肩头甩下来,再拔.出了扩大伤口的帝剑,脑袋艰难地凑回脖子 嗖一声,一支长箭从那伤口直直穿过他的脖子,把它皮肉分成了两边。子锋在悬栈上随便拿了一副弓,着急之下射出来。那东西强弩之末,终于砰的一声倒地。一颗巨大的脑袋咕噜噜滚了下来。 而在方征摔昏过去的时刻,他脑海里似乎响起了无数诅咒和尖叫声,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没有尽头的深渊,死黑色的水中,千千万万颗巨大的人头骨骼静静堆在角落中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还是没醒来。 子锋守在床边,心急如焚。方征被马腹最后一掌拍昏,或许是脑部受到震荡,他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 马上飘族中的巫医跟随孟十三前来,巫医手中握着块燃烧的龟甲,散发出难闻气味。巫医坐到方征床边,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撑开他的舌头看了看,检查了伤痕深浅,给方征身上涂抹了一些草药,说道:表面看,他受伤其实不算重。 那为何不醒?子锋问。 人的身体有太多我们无法解释的问题。那个巫医摇摇头,只有神灵知道,要问一问。 死马当活马医,巫医换上正规卜筮的服装,胸.前还系着一条粗大的蛇形链子。孟十三虽然是孟涂的孙子,但他们族大部分吸纳的都是巴甸人,巫医也混合了一点蛇巫的习俗。他又唱又跳,在空中洒着苦辛粉和蓟花瓣,过了一会忽然木愣愣鼓胀双眼,仿佛喘不过气来般,神灵交流了。 又过了好一会,那巫医才从附灵中醒来:他不是受伤昏迷。他是脑部有东西魇住。 那怎么办?这种无形的敌人,子锋一点办法也没有。 巫医道:北边那道山谷裂缝中,有个远古的骨庙,不知道是什么人建的。一开始我们看到有动物往里面跑,发现它们受伤后,会去舔舐洞壁上的石头粉,涂在自己伤处。我们遇到无法祛除的病痛,就去那里刮石粉喝下去。心诚则灵。 那个时代的人也不懂科学原理,子锋于是道:好,我去。指路吧。 你要小心,那洞是在峭壁上,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而且有时候那洞里会有很多动物疗伤。 子锋阴沉道:我知道了。。 不提子锋跟着马上飘指的方向出去找骨庙石粉。且说方征虽然醒不过来,但其实能听见周围动静,他就像被封在一个透明玻璃舱中的人,无论怎么喊叫拍打外面都听不到。 他周围有八块透明铁板,上面不时快速隐现光芒。似乎就是他要钻研的龟甲上的第四式,可是直到现在方征依然不知道怎么练。 之前方征走火入魔,心神被摄,体内的特殊功夫为了保护方征,就把他的意识隔离开来,锁在透明玻璃仓中,任他砸门或者呐喊,都无法离开。 方征有些着急,但无济于事,只好坐在原地,静心参详。他后知后觉发现,在自己的识海中,他的眼睛是能看得见的。 那些快速划过的符号,长短横线仿佛后世的太极八卦图,而方征知道它们从前有另一个名字《周易》。 或许不是周易,毕竟无论文王拘而演,又或者是孔子作卦,那都是一千多年后的事情了,这个时代的《易》,如果真和方征所在的那个时空有关,极大可能是伏羲所传,再由三代增述之《易》的某个版本。 《易》不止有《周易》,还有《连山》、《归藏》,这其中《周易》最显、流传也最广。其余两支史上记载寥寥,方征心想,既然这些分支都从《易》中演化,那在上古时代,说不定有更多由《易》演化的奇书,在后世失传了。 依方征的能力,只看得懂最基础的八门位各自是什么,他漫无目的只好先从生门往死门转了一圈,发现门板上的符号有了极大变化。其他门却没有这般效果。 由生入死方征摸着门板,心中细细品咂,觉得眼前那些长短横线的符号,开始有了小人动作的形状,他不由自主跟着比划了起来 方征在昏迷中参悟时,子锋顺着崖壁,一点点往下爬动。那里有从前攀登留下来的桩子,对子锋来说并不算难爬,但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这悬崖毫无隐蔽处,真要是有人一箭射来,他只能凭借手接箭,极易失手摔落。 子锋不放心,他撮起叶哨,招来了几只鹈鹕。每次撮叶招来的动物,并没有定数,这种调子只算是设定一个范围,在这周围,愿意应招来得早的鸟,子锋有时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这种鹈鹕鸟,外形像鸳鸯,是上天象征着繁重劳役的动物,它出现就说明附近有大工程的营建。子锋招来这两只鸟替他望风就够,但子锋依然心有疑惑地想:附近是哪里在大兴劳役?这里是巴甸和夏渚的交界,只可能是二者之一 有了望风兵后,爬了一会儿,顺利到达目的,子锋看到下方山壁上有个狭长袋状的山洞,便松手跳了进去。他听到里面响起了嘘嘘索索的声音,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 这里面的洞壁旁边,盘绕着几只蛇,再里面则卧躺着两只花狸,最里面居然呼呼大睡着一头熊。更神奇的是它们居然没有相互攻讦,简直像个动物医院。 那几条蛇舔舐的洞壁上方,有一株绿叶狭窄,果实鲜红如火,圆珠形的植物,子锋虽然不是医者,但会辨认不少草药,一眼就认出那是珍贵的龙吐珠,对于疗伤非常好的植株。 子锋见这洞里的小动物们,没有杀伤性太大的,那两条蛇很普通,就是熊可能壮了些,但它还没醒,就算醒了子锋也不怕他。他几乎是懒洋洋地踢开那两条蛇,把龙吐珠采摘下来,准备给方征带回去。 那几只花狸和蛇都害怕子锋的气场,忙不迭溜出了洞口,只剩下那只熊还在呼呼大睡。它把刮石粉的地方完全占据了。半个身体几乎贴在墙上。 子锋也不急着赶它,先看了看着骨庙的布置,上方架着一块巨大的胸骨作为屋顶,镶在石壁之间,那或许是一条特别大的鱼或者蛇的脊椎骨中间一截。四周支撑则是野兽的胫骨,中间有个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骨雕像。 这个荒僻山洞里小小的骨庙,也不知为什么要建造,子锋无心细想,准备赶走那只熊方便刮石粉。他走到近前,它还是没醒,这让子锋愈发笃定它肯定受了重伤,毕竟野兽无论睡得有多沉,人走到那么近的地方,不可能警惕性那么差。所以更加不足为惧了。 忽然子锋感觉手臂一阵疼痛,猛然发现自己手上的龙吐珠已然发黑,那黑色已经从手掌蔓延到小臂上。子锋连忙丢掉龙吐珠,那东西被下了毒,估计是下在枝干、叶片和蕊珠等连接细微处。有人在伏击自己 电光火石间,那头熊跃起身来,那的确是一头熊,下面却藏着两个人!它并没有受重伤,而是装得一动不动,因为它受到过良好的训练,是一只兽伴战熊。 子锋刚才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人的心跳和气息,一是熊皮肉厚,二是那毒麻痹了他的感官,三来对方的功底他明白了是什么: 他们是虞夷的禹强营的精锐战士,就像当年子锋一样,能短暂控制住心跳和呼吸装成死人般,不被人察觉。 子锋,好久不见。为首的战士眼中冰冷,殊无重见的喜悦,真好,你还活着。 子锋不用回头,也听得到洞口冒出了第三人的脚步声,两头叼着花狸的老虎低吼,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共三个战士,前后把子锋围在这个狭小的骨庙中。他们都穿着藤甲护铠,却没人像当年的子锋一样能披上白袍。为首的持一把铜刀,另外两人持斧,都是虞夷最好的兵器。他们的兽伴是一头熊和两只老虎,都正值壮年。而子锋的豹子殒命,左臂毒发已经开始麻痹。 你是谁。子锋皱眉看着,毫无映象。 当年禹强营里常和子锋出任务的,都比子锋年纪大,叫他小子锋。但禹强营的战士寿命都很短,三年过去,那些人几乎都已超过年龄,或者药物发作身亡了。眼前这三人,年龄和子锋相当,该是新一批的战士,他不认识。 我叫青木,你当然不认得我们。我是三号备选营里的孩子,但我们被迫去看了你很多次。那个战士咬牙切齿道,三千多人的备选营,十年下来,进入禹强营的只有十人。我今年十七岁,和你一样大! 子锋,你变弱了。另一个禹强战士道,这么容易就中了毒,真让我们太失望了,你知道我们多么期待把你打败的这一天吗? 子锋回过头去,第三个战士脸上露出恨意:子锋,你把我们,害得好苦! 当年子锋先被提拔大司威,给禹强营带去无上的荣耀,却不到一年,以叛国罪投下狱,禹强营也成为众矢之的,从高处跌落。国君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信任禹强营的精锐战士,直到后来余怒消除,意识到和子锋特殊体质不同,禹强营其余强大战士的寿命都非常短暂。国君严令必须对新入选的战士进行药物检测,不能再出现子锋那样的异类,给他们以明确的寿限,国君才渐渐重新起用禹强营。 以前禹强营战士到了二十岁,如果药物没发作,还可以继续坚持一两年,但在如今严苛规定下,没有人能例外。这些战士十七岁从备选营出来,却只有三年的时间。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子锋心中一沉,搞不好马上飘的山寨,以及他心脏揪成一团征哥哥还没醒来。 丹阳城是情报网非常多的地方。青木冷冷道,你敢杀了逢毅,很有种,还敢在附近逗留,情报说得没错,你果然变得自负与迟钝了,以前的你,不会犯这种错误。 子锋懒得纠正他,道:你们费这么大劲,应该不是为了杀我吧。 我们要把你抓回去,交给国君处置!青木脸色狂热道,禹强营都是最忠心的战士,定能重新获得国君的重用! 子锋如今听到这种话只余漠然,抬头看了看骨庙顶,问:上面呢? 青木一愣,随即道:哼,上面那条链子,是你躲的好地方吧。等抓到你后,我们再去搜! 子锋噗嗤一声笑出来,青木大怒,你笑什么? 子锋之前担心的,禹强营知晓马上飘山寨情况,已经杀进去了,方征会有危险。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事情,如今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大部队并没有来。 子锋熟悉虞夷的情报网,想必是附近有了点风声,这几个战士来到丹山搜寻,误打误撞发现自己在攀爬峭壁,才布下的埋伏。 我在笑,你们让蛇去舔龙采珠的汁液,它们如果会说话,一定恨死你们了。子锋放开握住的手臂,往胳膊上继续抹去,整条胳膊都变成了黑色,矿石粉和中毒的区别都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通过的试炼? 仿佛为了气他们,子锋又补充了句,虽然你们都知道,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在备选营的时间又不是固定的。我七岁进入,十一岁通过,只用四年的时间。又或者说,你们惜命,减少吃药,眼力就下降了?真可惜,我从来不吃药。 子锋越说他们脸色越黑,青木脸色扭曲,你没中毒 就算真的沾上什么毒,子锋从窫窳肚子里出来后,连鹯鸟的毒都不怕,也不一定会影响。 那又怎样!我就不信今天你逃得掉!三个人,三只兽伴,一起朝子锋冲过来。 子锋没有带重兵,只带了一张弓,弦筋还很一般,但子锋轩然一笑,迎上前去。 而在马上飘的山寨中,方征头顶汗珠越来越多,他看见连风被许多人围住,那些人都要杀他。方征想冲进去救他,身边的八块铁板却把他锁得严严实实。 方征急了使劲抡起拳头砸,嘭的一声眼前一片白光,方征满头是汗地弹起身,梦中大叫一声:小风!八块刻满爻变的板块在眼前如玻璃般纷纷碎裂。 方征哇地吐出一团漆黑的液体,伸手擦去胸.前的污渍,忽然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4) 他看见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复明了,他心情激荡地适应着重见光明的感觉,阳光照耀下的一切都那么新鲜美丽。这里是他躺着疗伤的床,马上飘山寨中的精致木石结构、旁边桌上的陶罐、玉碗、窗下碎陶片制成的风铃、巫医燃的卜草灰烬,都那么鲜活生动,让方征一时目不暇接。 而且他的眼力还增强了,远得多、细得多,视觉范围内的信息量也大得多。配合着他愈发敏锐的其他感官,方征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只稳居钓鱼台的蜘蛛,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不是胡说,周围都是无形的丝线,哪里有一点动静他都能马上知晓。 所以方征知道,连风没有在附近,正这时候给方征换药的巫医助手走进来,方征问:小风呢? 你醒了?他去附近骨庙,给你采药粉去了。你复明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孟族长和师父。 那个巫医弟子赶去报喜,方征抑住内心的不安,他刚才醒来前一刻,梦见连风被好些人围攻走投无路,连风的模样在方征心中,还是他当初捡到对方时的那样,虽然知道连风瘦了些,方征也没修正太多,可是刚才在那梦里,连风的脸一转过来,赫然变成了方征一直怀疑的子锋。 小风,等到你回来,我终于可以亲眼看见,你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方征发觉自己竟然开始切实考虑如果连风真的是子锋这巨大荒谬的推测,一时间内心不知所措,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他要亲眼去见证。如果是真的方征茫然地想,除了开诚布公坐下来谈,到如今他还能杀了子锋么?在这个时代生存了这些年,他遭遇到的世情,已让他逐渐理解当初子锋究竟为何会成为那样的人。不该不教而诛就算他真的是方征心想,也不是不可能重新开始。 孟十三和巫医赶来,孟十三一脸激动,方兄弟,你醒来真是太好了,感觉怎么样?再好好检查一下。 多谢孟族长,我觉得很好。话虽如此,方征依然坐在床头,任巫医重新给他检查。 我才该好好谢谢你。方兄弟冒着生命危险帮我们杀了马腹,一劳永逸解决我们的最大的隐患。我说话算话,你们要多少陶范,从此我们都包圆了,还负责给你们送过去!孟十三拍着胸.脯保证。 这其实是很划算的交易,陶范顾名思义,就是铸造铜器的模具,就算造一千柄武器,只要形状一样,就只需要一个陶范,直到用到它破损为止。质量好的陶范,足够浇注一百来件铜器。常见铜兵器的刀、枪、剑、斧、钺、戟、钩;再加上些普通生产生活用具,譬如镰、犁、耜、碗、瓶、盘、爵,每件各要一个陶范,也不过几十件而已。孟十三完全负担得起,甚至一直负责方征这里的损耗用度,对于他来说也不值一提,方征有铜风炉,能给他们交换兽甲,孟十三在其他地方都换不到,自己也造不出来。这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各取所需的大好事。 方征点头,愉快地和他继续谈交易的事情,方征得知了孟十三这里的陶器是他们徒手捏制,虽然技术比不上祖姜,但既然负责了后续的损耗用度,方征也不强求质量一定要好到能用天荒地老。 不知孟族长何时能交给我这些陶范?方征问。 孟十三道:半个月后吧,这段时间就请方兄弟在这里逗留,把身体再养好些。 巫医也给方征检查完毕,啧啧称奇,方征身上的皮外伤并不重,愈合得非常好,看来那个魇已经走啦。 魇?方征皱眉,忽然想到自己昏倒前迎战那只马腹,他自己当时稀里糊涂,是怎么跑下去的? 孟十三在椅下踢了踢巫医,对方征笑道,魇是我们这里对生病的一种称谓。 方征见他们有所隐瞒,也不多问,待他们以不打扰方征休息的理由离开后,方征皱紧眉头,回想着当时情形自己那时候就像是灵魂出窍,在旁边看着自己跳下哨楼,爬出寨门,迎战马腹,一剑斩敌,切下了它的头。当时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想,可是现在清醒后,却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主动做出那种事。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有些发寒想:自己是被什么附身了吗?脑海里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昏迷中看到昆仑山弱水渊里巨大的头骨又是什么? 连风还没有回来,方征悄然跳出窗外,一边饱览阔别许久的视觉眼福,只觉得处处新鲜,他找到了巫医的处所,那是一栋独立精致的小楼,就在孟族长阁邸的旁边,门口挂满了各种药物,起码有十个马上飘分别守在周围。 方征以察知分辨着,忽然听到很有趣的东西,他轻轻弹起两块小石头打在驻守在后门的两个马上飘的后脑勺上,趁着对方分心转过头去的时候,从另一边钻到了阁楼下面。 木石结构的阁楼最下面一层建造的是地下仓库,方征用小毒片在边缘角落腐蚀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孔洞,以缩手功钻了进去。他在角落里忽然冒出,吓得地下仓中的巫医差点大叫起来,方征笑了笑安抚道:别叫,我不做什么坏事,我只是和你一样好奇这个东西,来看看。 地下仓库中胡乱堆着些药草,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放着那只被切下来的马腹头颅,和它身上的虎爪虎尾、内脏骨骼等器官,孟十三命人把它的头颅抬进来,身体太大已经切成块,送了些典型的给巫医研究,普通肉块分吃掉了。 方征在外面听到,于是就溜进来近距离看这玩意。 我以前见过一只类似的,是蛇尾。方征沉道,要大得多,这种东西的脑袋到底怎么回事?是人? 桌上的人头拥有五官,脖颈看上去也与人无二,牙齿是虎尖牙,脸上也有几根猫科的长胡须。 巫医神色从惊恐逐渐平静下来,道:我还以为是谁方英雄下次走正门进来吧,没人会拦你的。 方征心想以你们对魇三缄其口的态度,还真不信不拦他,但也不说破,只推搪自己既然来了就一次看个够。 方征若有所思问:如果一个人和一条蛇交.配,会不会生出这种东西? 那巫医吓傻了:不可能的吧,我师父告诉过我,远古的很多妖怪,都是非常巨大的人首兽身,他们都是怪兽吃掉了太多人以后,人的怨气所化。 也是。方征心想,科学的生殖隔离,怎么可能轻易打破,这些东西的存在,想必是神话世界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怪力乱神。 但是,方征盯着那团丑陋的灰脑袋,像个泡过太多水过分发酵的面团,心想这东西血肉新鲜,真真实实存在于此,并非纸张上虚无的传说,这令他非常不安。 魇是不是鬼上身?你们为什么那么怕?方征最后挑明了直说。 那巫医沉默了一会儿,鬼?? 方征又恍悟,这个时代,还没有形成三界六道等因果观念,道佛等宗教都没有成型,只依稀存在着对神怪等强大非自然力量的想象和畏惧,而无形无状的魇应该是后世鬼的雏形,代表着人们最深的恐惧之一。鬼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对不太正常一种形容,比如鬼头鬼脑、鬼鬼祟祟,而不是有魂魄投胎轮回等一系列清晰观念的存在。 没什么。方征凝视着马腹,喃喃道,大羿杀十害,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希望我是最后一次看到这玩意。 连风还没有回来,方征心里一阵担忧,他刚随着巫医走出地下仓,就听到外面急促调兵的声音,孟十三正好派人在找方征,他赶紧来到阁楼中,只见几个精悍的马上飘,神色非常紧张,围着孟十三汇报商量。 我们看清了,真的是蛮蛮鸟。冲着这边直接飞过来的,起码有两百对啊。 方征知道,蛮蛮鸟这也是《山海经》里一种著名怪物,它其实是后世比翼鸟的原型,单眼单翅,要两只才能一起飞翔,外形像凫,方征本来以为该是比较温和的物种,却把孟十三他们吓成这样。 孟十三如蒙大赦把他迎进来,方征边问:又是怪兽来侵扰吗? 孟十三摇头道:是祖姜大国主手下那支昆秀营的蛮蛮鸟方兄弟不会不知道昆秀营吧? 方征脑海里忽然稍微出现了一些关于这个词的信息,祖姜建在西方昆仑山脉附近,有一支部队常年在昆仑山中训练,故名昆秀营,她们是祖姜最精锐的女战士组成,由当年的舜的第三位后妃登北氏一手打造,登北氏传给女儿烛光,烛光再传给女儿陵草氏,就是如今祖姜的大国主。总数虽然只有八百人,但她们装备精良,乘坐蛮蛮鸟来去自如,手段丰富,战力强悍,传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且每人乘坐的蛮蛮鸟皆是一对两只,比翼而飞,配合得好,续航战力很强。 二十年前,祖姜和夏渚闹翻的时候,逢蒙带着飞獾军的精锐,和祖姜的昆秀营,在秦岭太行的黄河边,爆发了一场残酷的战争,那场仗打得日月无光,下游几个月后依然流淌着浊血。一开始逢蒙认为对付八百昆秀营,两千飞獾军足矣。没想到战况胶着后,前后竟投入了一万人。也从此留下了八百红衣敌万军之说。 那场两败俱伤的战争,让夏渚和祖姜都元气大伤,从此二十年不启战端,有人说逢蒙当年被昆秀营的首领划伤脸颊、斩断双手,令他从此哪怕在国宴上,也永远以面具斗篷装束示人。有人说当年昆秀营死了七百九十九人,建制永远毁去,剩下的那个女孩子却在二十年后组建了另一只更强大的精兵,虽然至今没有出手,却无损人们的揣测和恐惧。 如果来的真的是昆秀营,那就是二十年后首次出鞘。两百对蛮蛮鸟,至少有两百人,以八百红衣敌万军的战力,孟十三恨不得立刻昏厥。 太看得起了可是为什么?孟十三咬牙道。 会不会人家以为驳兽特别凶。有个手下小声道,被首领狠狠瞪了一眼。 驳兽是很凶啊!孟十三敲他的脑袋,重点是!我们在这里!和祖姜距离!十万八千里!做生意也没有坑过她们!也没有骗财骗色! 会不会只是借道? 我们在丹山最高最险的峡谷里,她们要是去夏渚或巴甸,根本不会走这边!就是冲我们来的。 另一个手下哆嗦道,祖姜的女人出来抓口粮吧,可能以为我们走南闯北的特别好吃 方征看这堆大老爷们吓成一团,道:我去看看吧。或许不是冲你们来的。没必要牵连你们。 孟十三愣愣看着他,想阻止的话又说不出,方兄弟 夏渚的飞獾军在境内对他们围追堵截,搞不好祖姜这些人也是来找连风的这惊天动地的阵仗,小风啊小风,又或者说子锋?方征苦笑,我的小媳妇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来我可要好好问你。 方征决定先去骨庙的位置找到连风,然后他们再一起去试探这群驾着蛮蛮鸟的彪悍女战士们的目标。孟十三欲言又止,看着方征孤身往铜链的峭壁那边走去,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方征平静道:关寨门吧。就不再回头。 方兄弟!寨门的闭合声中,孟十三忽然大吼道:这次如果你活着回来!哥哥从此命就给你! 方征继续往前走去,那瘦削的背影被斜阳光线拉长,众多马上飘站在寨门的悬栈上充满敬意地目送他前去,心里涌动着异样的触动 方征还没爬下悬崖的时候,灵敏的感官就听到了下方声音。 方征知道连风在峭壁下的一个小骨庙里,可此刻那里面还有别的人,却只听得到连风的声音,想必和连风谈话的对象,是写字或打手势的方式在和连风交流。 或许如今已经不能再叫他连风,方征心想。他虽然看不到石壁下方的场景,但心中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就是这样,我没有骗您。方征竖起耳朵,他从未听过连风以这种恭敬中带着一点点恐惧的声音在和什么人交谈。那小孩,虽然总在方征面前哭,但方征渐知他其实大胆利索,说杀就杀,杀不动也不会屈服。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5) 连风在和什么人谈话?方征揪紧了心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非常信任我,他的心已经交给我了。所以不必现在动手方征,他的来历,我至今没有查清楚,但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 方征只觉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下方,攥紧了拳眼才控制住不要捏出骨骼作响,尽管这里是坚实的高地,他仍然觉得像踩空般昏眩,强逼着自己听取下方连风的声音。 不忘,当然不忘。害死了赤兆,害我差点死在大青龙肚子里我怎么会忘呢但他真的还有用,他的青龙岭山谷,您派人跟着我,我继续骗他,就可以 方征全身都在抖,真的是你,子锋,从来是你,所谓连风,原来是你一直伪装骗我的假象虽然不知道你在向谁出卖我,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年前残暴无情的战争机器,又学了炉火纯青的骗术,其实一直在向我复仇。 那个乖巧又依赖他,一路保护他照顾他的小风根本就从来不存在,都是假的 方征目呲欲裂,抠着峭壁上一块坚硬的土石,五个指头是斑斑血迹,他感觉心脏被淬毒的背叛利刃翻搅得粉碎,他浑身发冷地站起身,几次差点瘫软着栽向旁边的悬崖深渊里,他不住地深呼吸,撑着单臂艰难往前爬,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飞奔逃离了那里,不敢再看一眼,仿佛是阎罗地狱。 他的心已经被切成了碎片,为什么,恢复了视线,世界却比眼瞎的时候更黑呢? 其实小子锋是好孩子,你们明天就知道了。剧情会更狗血刺激的,大家准备好了吗~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视线虽然灵敏,却穿不透石层,也看不见骨庙中的景象。 此刻骨庙中,躺着三个禹强营战士和三只兽伴的尸体,洞壁已经塌了一半,四周都是血和爪痕,惨烈得无从下脚。在那堆骨石废墟上,子锋遍体鳞伤地撑在一块石头上,他身上被熊和老虎咬出了血,其他地方也受了伤,一时半会动弹不得。 而在那堆废墟旁,站着一个高挑的红衣女子,她手中的皮绳系着一只蛮蛮鸟,那是罕见的双翼双眼蛮,只有一只,却是所有蛮蛮鸟的王。她是祖姜大国主最重用的心腹,昆秀营的首领。 她叫做流云,今年三十五岁,是二十年前,夏渚和祖姜惨烈大战中唯一活下来的女战士,有人说她已经老了,但见到真人依然显得年轻精明,她在专心在昆仑山中练兵,不常在人前露面,就算是祖姜国内上层,认识她脸的人也不多。她当年伤了嗓子,不能说话,以手势来交流,却仍然把昆秀营打造得兵强马壮,充分证明了她的能力。 子锋却是认得,也看得懂她的手势。 大国主救了你,治好你,你却不懂感恩,擅自逃离,音讯不通。如果不是石草氏那个蠢货的手下在那片密林外转来转去找叉儿钩儿,给了我们线索,还不知道你过得这般滋润。 石草氏是祖姜的二国主,被流云直呼蠢货,在祖姜也是独此一人了。可见流云一人之下的地位。一开始大国主的人跟踪连风,二国主的人拦截连风,他设计逃了第一次,从地洞里巧合地冲到青龙岭附近,摆脱了大国主手下的跟踪,后来在山谷里又因方征的帮助而俘虏了二国主的爪牙。但大国主的跟踪一直没有放弃,她们在青龙岭附近晃悠,收集了一些线索。后来丹阳城又传出那个连字,大国主于是嘱咐昆秀营的首领流云,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连风。 对子锋坐标的定位,是拷问了等在丹山脚下小木屋里的铠役军官小遥哥、桑姐和海七娘,结合祖姜的情报网汇总梳理,最终分析出丹山脉中的马上飘部族,是连风目前落脚之处。 兵贵神速,流云调集了最东端的昆秀营地的蛮蛮鸟,仅花一天时间,就赶到了丹山附近。她自己更是先行一步,在骨庙中堵到了刚恶战结束,半死不活的连风。饶是知晓子锋曾是搏杀大青龙的少年英雄,他能近乎赤手空拳,杀死三个战兽齐备的禹强营年轻战士,仍是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大国主睿智,早就给连风在心尖附了那种毒虫这种困兽状态,流云恐怕也要费不少劲才能制服他。 那套骨骼,是神兽陆吾的骨骼做的,大国主只剩下两套,却仍然给了你。流云冷冷打量着子锋背上的射日弓,手势持续比划,她对你仁至义尽。这弓你还想自己占着? 任您处置。子锋迅速地把射日弓呈上。 子锋也是在刚才痛苦的挣扎中,才知道自己体内有种深藏的毒虫,叫做牵心钩,平时沉睡,一旦被唤醒就会以他的心为食,顷刻间就能要他的命。他刚才被咬了小半口才知道厉害,堪比被铜锁链穿身而过。 识时务就好。流云手里有个牵心铃,摇动就会发作,她拿走了弓,把铃铛收了起来。 如果祖姜这些人只是冲着他来就好了,子锋闭目想,可是她们已经知悉了方征的存在,并且对他和山谷中的部族,展现出非常危险的兴趣。 那不是目前的方征和弱小的华族部落承受得起的兴趣。祖姜的女人奉行的法则是,优秀的男人借种之后,充当奴隶,在饥荒之年还用来充作口粮,亦或是各种祭祀甚至人肉宴开发出的食物用途。 子锋知道方征耳目非常灵敏,他说那些话非常大声,只希望征哥哥,能远远听到那些话,然后提前离开。认定连风真实身份是子锋,且一直在欺骗他,是背叛的敌人,方征必然会封闭山谷入口,重新设置防御方式,让别人再也找不到 到那个时候,自己就能放心与她们同归于尽了。 子锋曾经以为,如果离开了方征,见不到方征,他就活不下去,或是会变成野兽。所以他一直缠着方征,索取着黑暗夜晚的怀抱。他自认是个有野兽血性的贪婪猎食者,能数度压抑天性中的破坏和近乎偏执病态的占有欲,都得益方征所给予的信任和温暖。 可是如今子锋发现,就算方征不在他身边,他也可以忍受这一切了,甚至包括方征一辈子恨他、误解他、唾骂他,因为他能以这种方式为生命画下有意义的句号。 保护方征。 哪怕你什么都不知道,征哥哥,这还好些,就不会伤心了。像你这样嘴硬心软的人要是知道了,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 子锋不太懂得这些,但知道这已经不是喜欢了,这是一种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对方无恙的感情,这种东西像在子锋的头脑里点燃着一把火焰,有种生而为人之后,能坚定继续以人的姿态继续存活到最后,永远不会褪色的情感。 尽管身体很痛,就像是跋涉在荆棘和锋刃之上,迎着凄厉的长风,还是会选择后来才知道的定义爱你。 征哥哥,我不后悔。 人的身体保护机制在起作用,太痛的时候就会把区域隔离。方征觉得四肢和心脏麻木了,他脑袋也被冷得冻住了一大片,只有机械的一小块负责运转着,带动方征灌铅了的步伐往丹山脚下走去。 他要去干什么?对,方征模模糊糊想,他要去通知山脚的小屋中桑姐七娘她们离开,自己也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早一刻回到青龙岭,把入口永远封闭,把人全部迁走,赶在那个人之前 那个人不,方征不能去想他的名字,无论他是叫连风还是子锋,习惯了听着征哥哥征哥哥的清脆呼唤,也一步步地回想并唏嘘理解死于阴谋之下的少年英雄,到头来,只是被美化过的骗子伎俩而已。 方征摇着头,试图欺骗自己,眼泪却滚滚而落,为什么心那么痛,明明只是个毛病多多的小孩,自己有那么喜欢吗。 不,他欺骗不了自己,他喜欢连风。可笑的是,这种喜欢的发现和认定,是在影像被打碎后,所带来的痛楚深度所确认的。 永远不要背叛我。呸! 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喜欢你。做梦! 征哥哥,你真好。不恶心吗! 看到你受伤,我脑袋就全乱了。你的骗术和从前一样优秀,是我傻! 不能想,不想了,再想方征就会被巨大痛苦占据,会走也走不动,会崩溃倒地,他必须控制情绪,还有几千人的性命在他肩上,要争分夺秒 方征刚来到木屋附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拷问声,桑姐、海七娘和小遥哥都被抓了。有十来个红衣女战士和她们的蛮蛮鸟在小木屋周围。 方征听得远,其中一个女战士道:你们撒谎!你们连方征在青龙岭哪里都不知道,还算是他的人? 又拷问了一会儿,另一个女战士道:算了,真的问不出什么了。他们是丹阳叛逃的那一批。这个方征能耐是挺大。兴师动众的,我还在想光是子锋一个小鬼,这么受重视 忽然间一对蛮蛮鸟从河流另一侧飞过来,一个女战士跳下来高声道:行军整队上山攻寨。刚得到消息,夏渚的铠役军正从北面往这里开拔。流云大人命令我们吃掉这一支。 怎么会这么快,多少人? 丹阳城前几天那火烧得太大,要重新修鼎台,发派来三四万奴隶。国都的大人物也下来监工,这么近,消息自然传得快。 哪位国都大人物带兵? 铠役军团的最高领袖,索兰。她只带来一千士兵。 天哪,送上门的大礼,还有全副铁疙瘩铠甲。这些昆秀营的女战士开心极了。 夏渚不比祖姜以女为尊,夏渚已渐入父系社会,女性从军条件严苛,在这样的条件下能上去一个年轻的索兰,实力自然不容小觑,昆秀营的流云非常期待与她一战,消息传来自然喜不自胜。她把近乎九成兵力都往马上飘的寨门调去,预备攻打占领后,作为营地迎接铠役军。 昆秀营都不把马上飘当作多么正式的对手,只看成热身的对象,气氛一点都不紧张。 方征听闻大部分士兵都已经赶去山上,木屋旁只留下两个女战士,怨愤分到这种无聊差事。方征漠然走过去,她们立刻脸色突变,准备吹响骨哨报信,方征却不给她们机会,他又发现了龟甲功法的一个用途:第二招本来是缩手功,那一瞬间身体需要移动得很快,但如果用在进攻上,就能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方征瞬间冲到两人面前,同时拍掉她们手里的骨哨,并且把她们抽飞了出去。 方征力道很大,那两人被抽到在地上,忽然间发难挥出袖口匕首砍方征的脚,她们应变能力果然一流,方征看似来不及躲,但他运起了刚领悟的第四招,匕首和他腿短暂相碰瞬间,竟然像碰到了一堵墙,当一声被弹了回来。 她们脸色大变,方征却毫不客气,两手迅速按下她们后脑勺的腧穴,那两人立刻陷入了昏迷。直到此刻,出去觅食的两对蛮蛮鸟,才着急地飞回来。往方征身上啄。 方征更不怕这种鸟,他用剑一辉,那两对鸟忽然一抖,翎毛都掉了不少,像是被吓的,方征连蛊雕都杀过,血腥煞气亦或方征身上汹涌的杀气令它们胆寒,调转翅头想飞走。 但方征并不打算放它们去报信,追赶着斩了一只蛮蛮鸟,另一只竟然俯冲向石头自杀。另一对蛮蛮鸟被方征从中间劈开,它们各自落到地上,本能地往中间凑去寻找对方,方征忽然冲到中间把剑锋竖起,它们直接撞死于其上。 这同生共死的畜生令方征又愤怒又心酸,他倒在泥地上又被迫品尝了一番翻涌的痛苦心境。 畜生都如此有情义,人的心为什么会那么黑? 好不容易变软的内心、以为终于能有托付的情感、稍微对稳定生活的小期盼、尝试去喜欢什么人的滋味、真心视什么人为伴侣、想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培养,那些美好的色彩 都被毁了,都是假的,如果他没有经历过就好了,会以为本来就那么黑。但方征在这其中的感情是真的,这格外令方征痛苦他并不是不能拥有,只要对方是个人。 可是他被骗了,被背叛了。那家伙就不是个人,还说方征的心是铁石做的,那人的心怕是黑心煤吧,比畜生还不如。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6) 方征摊在泥水里,无声地任眼泪肆意流淌,调整好了才走进木屋解开桑姐等人的绳子。 我本来准备立刻带你们逃走,但现在改主意了。方征双眼赤红望着丹山脉,陶范没有拿到,我不能让昆秀营毁了马上飘的山寨。如果只有她们,我无可奈何,但既然是两虎相争方征脸上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意,怎能不伤筋动骨呢。 桑姐和海七娘有些害怕这样的方征,总觉得他哪里不太一样了,眉眼间多了看不透的黑色潜流。 原铠役军小遥哥却非常高兴:索兰大人一定会好好教训那堆可恶的红衣女人。 你准备回去吗?那就早点离我们远些,再也不要回来。方征漠然道。 小遥哥一愣,嘿然道:不不不,我不回夏渚了。索兰大人虽然好,但她又不认识我,也不会为我这种逃犯求情,我只是口头赞美一下 嘴上随便你怎么说。方征凝望着山岚,眉宇间愈发冷漠,言语就像风,一吹就会散。我的底线是不许背叛,绝不容许。 他把头深深埋在发梢下,那散发出来的冷意让剩下三人不敢大声喘气,良久,方征深深吸气,又露出了那种有些吓人的笑容:走吧,孟族长等着我们。这回,是要给两支彪悍精兵,各送去一份大礼。 中间那句话,就是子锋(连风)名字的由来,开文前就确定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如果多思考一下连风平时的言辞,多听一会儿,依照他的精明,很自然能发觉不对劲。但就坏在他命途多舛,遭受过太多伤害,又太过在乎对方,反而第一时间被剥夺理智,任失望占据心田。其后又全副身心都投入他事,更是无暇细究。 方征此刻就像个全身上下都是引线的炮仗,一点就能炸响。他气压低得惊人,脸色铁青,说话声音没个好气。惹得旁人不敢多看他一眼。 方征给小遥哥、桑姐和海七娘安排了任务后,就独自往山上走去,山壁道路险峻,却并没有昆秀营的踪迹,她们都乘坐着蛮蛮鸟,已经飞到了马上飘山寨的上空。方征看到她们高高盘旋宛如死神俯瞰人间,下方射出箭矢,却鲜有射中。那些驳兽更是对天空无能为力,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咆哮。 如今看守悬崖边铜锁链门的武士也已经没有了,被抽调往寨中高地射箭。方征攀在铜链上,把一端砍断,整个人和铜链一起往下坠,再顺着另一边爬上来,砍断另一端,就得到了一根长约十余丈,臂宽的铜链。方征背着那捆铜链进入混乱的山寨,躲避着箭雨。 蛮蛮鸟上的昆秀营女战士也是箭雨攻势,她们依靠鸟毛作为天然的屏障,且她们的箭矢锋利,射头极准,箭矢上有毒,只要被她们射中,立刻致命。且不少蛮蛮鸟正盘旋着逐渐降低身形,准备让她们落地,一旦落地近身攻势,她们将更肆无忌惮。 而马上飘的战士们为了不让她们落地,不能躲在遮蔽物中,必须出来和她们对射,他们骑在驳兽上,惊险地躲避着天空的箭矢,一边射上天去干扰她们。但身处劣势,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蛮蛮鸟上的昆秀营,竟然一人都还未阵亡。 方征看得在心里喟叹,这种实力差距和他推测得一致。 方征进来后不少马上飘都看见了他,惊讶之下十分感动。 你背着那大坨铜疙瘩干什么?有人吼着问。 待会就知道了。方征没空细说,匆匆在各个屋檐建筑下小心穿梭,眼尖的昆秀营战士发现了他,立刻有几人紧追不舍锁定了方征,箭矢落在他的身侧,但没有一支击中他。方征继续凭借地形躲避,一直逃到他一开始的目的地 孟十三的小楼旁边,巫医的地下室。 巫医和孟十三都不在这里,估计在指挥大厅中。门口也没有守卫的战士了。方征进入巫医地下室,这里四面都没有窗户,那些人更不可能射箭进来。不过方征依稀看到最后自己跳进地下室里的时候,那几个追击者高度下降,预备落地的姿态。 方征一眼就看到了他要寻找的东西那颗巨大的马腹头颅,如今上面长着各种霉菌,巫医实验时给它添加了很多不知名的毒.药,此刻那玩意就像个巨大的定时炸.弹。方征丢了块石头进那颗头的嘴里,咔嚓一声,那颗头颅把那玩意咬合住了。 虽然马腹死去,但它的头颅依然保持着一些活性,皮肤依然刀枪不入。 方征用麻布包着手,找到几节绳子,把那颗头颅拴在铜链末端,然后把它拖出地下室。他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个女战士正从离地面不高的蛮蛮鸟背上往下跳,方征猛地甩出那颗巨大的炸.弹头,把她嘭地击落在地,巨大头颅上的毒.药霉菌等一碰到她的皮肤,她立刻惨叫连连,冒着烟气,浑身起瘤又破碎了。 其余几个离她不远的鸟背战士,都被同伴的死状吓了一大跳,立刻一轮密集的箭雨往方征身上射来,方征短暂运起龟甲上的金刚罩(这是他自己起的名字),那箭矢弹开一瞬,方征乘机往旁边指挥大厅里跑。那几人明明看箭雨落在了他的身上,却被肉.体弹开,这些人别提有多惊悚了,她们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首领流云打手势命令她们不惜一切代价活捉方征。她们还以为仅是因为传闻中,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小子占据了一块得天独厚的山谷宝地。 方征冲进指挥大厅里,还不忘甩着巨头颅威胁要靠近的那几只蛮蛮鸟。孟十三正骑着驳兽准备冲出去作战,一看方征来了,吓了一大跳,感动不已。 方兄弟你你居然在这时候回来? 方征只把链子拽进来了,孟十三没看到那颗头,无暇多问。 方征问:你这是要去做什么?送死? 不能寨里兄弟在外面拼命,我自己躲在这里!其实首领的战力很多时候是决定一个部族存亡的关键,当然要与部落共存亡。 但马上飘的特殊情况是他们并非纯粹依靠武力立足,他们有交换货物的各种渠道。如果孟十三离开这里,也不会受到非议。刚才敌军来犯前,他们部族较核心的讨论就是让孟十三带着一些人转移出去,但这个计划还没实施,就收到消息说,山寨上空全都被占领,从哪条路离开都会受到攻击,她们在天空中无所不察。 方征立刻道:必须转移,这样打下去是没有胜算的。 可是走不掉。孟十三对方征道:兄弟,我谢谢你,但今天哥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问她们要什么也不听,她们铁了心要毁这里到底为什么。 方征知道谈判沟通无法建立的原因,孟族长,你听我说,她们不愿意谈话,是因为她们马上就要迎接另一支敌人铠役军,昆秀营要把这里打下来当据点。我们如果能安全转移,她们定然无暇追击。 孟十三吓得脸都白了,他还不知道铠役也要来的事情,绝望道:这下更没办法了要是铠役军前来,定然是从丹山北侧靠近,那里是他们隐蔽出入口附近,就算能在这群鸟的攻势下逃脱,也是才出虎口又进狼窝。孟十三本来准备让人带着老弱想办法从那边走,看来也是死路一条。 前狼后虎。 方征沉着道,族长,你们不是有运货到河边的路吗? 孟十三摇头道:那是东边的溪谷入口,已经落入她们手中了,她们有部分人就是从那里来的,山下的小木屋估计也被占了,而且一路全都暴露在这些破鸟的视线中。 方征道:有蛮蛮鸟的制空能力,又有精锐战士的远近程战斗力,在一般情况下,被攻打的部落都是必死的局。 一般情况?孟十三呼吸一窒。 我在等。方征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收得到讯号,我们就可以突破一般情况。 不提孟十三震惊的眼神,方征冲到指挥大厅门口,继续甩起铜链上巨大的马腹头颅,像一根流星锤。这条铜链足有十丈长,上面的头颅更是超过五个人的宽度,方征居然挥得动。 铜链冲上天空,远比那些低空飞行的蛮蛮鸟高,她们虽然机动能力强,但一开始来不及躲的,还有硬往马腹头颅射箭结果被它硬壳似的皮肤弹出来的,还有昆秀战士试图去砍那根铜链,手臂粗的精铜却怎么也砍不断,那头颅却落下来撞到她身上,又把人毒得满地乱滚的。 方征如若无人之境地用铜链甩着一个布满毒和霉的可怖巨头,看哪里蛮蛮鸟飞得低就往哪里甩。孟十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吆喝着让所有人和驳兽都往这边靠拢。 寨中已经死了一百多人了,只剩两百余战士,和不少老弱病残。方征这根铜链挥起来罩住的区域足够。外围的战士牵着驳兽,用藤盾牌当作流动的防御墙,抵挡着箭雨袭击,方征甩起的高大头颅,避免她们从高处迫降。 方征忽然听到地下很远处震动了一下,立刻道:往溪谷入口移动,把船夺下来,那边有接应了。 方兄弟你带了人来?孟十三大喜过望。 方征没说话,专心甩着铜链。他不好现在告诉孟十三,按照他的布置,其实不是人。 几乎所有族人都集中在这里了,铜链够不到的远处,很多蛮蛮鸟背上的女战士,已经降落在地面。她们换上了近战的武器,逐渐往这边靠近。 驳兽。方征指挥道。 那些战士听懂了意思,他们把驳兽放了出去,撕咬那些近地作战的战士。驳兽传闻可吃虎豹,是一种极为凶悍的野兽,虽然它也有弱点,但显然昆秀营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掌握好。一时间,人与兽.交战极为惨烈,血肉横飞。 在更远处,流云坐在双眼蛮头王的背上,冷冷俯瞰着战况,她看到方征甩的巨大马腹头,眼里震惊之色一闪而过,憎恶地向通讯兵打手势。 遗骸加快攻速,拿下他们。 方征带着马上飘逐渐移动到溪谷入口附近,那里已经有一批昆秀战士严阵以待,船也被铁链死死系住了。一路上不断有族人和敌人相继倒下。 奇怪地是,她们有些人并没有攻上前来,似乎得到了指令要保存实力。方征感觉昆秀营的攻势减弱了,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意而为,他的目力能远远看到高空中一个乘坐在有史以来最大的蛮蛮鸟背上的女战士,红衣飘袂,就像死神俯瞰这片土地。 赶紧上船。方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攻势会变弱,抓住难得的机会把马上飘所有人都招呼上船。 不行,船走不动。那条系住的链子是昆秀营自己带来的,比寨中的铜都硬。 方征拔.出重华剑,唰地把链子砍成碎截,远处流云眼中的震惊一闪而逝,旁边一位女战士禀告道:是否要现在 不要出手,跟着,看着。他到底在山下有什么援兵。流云冷冷道,然后一网打尽。 就是觉得奇怪,明明山脚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两人刚才被方征打昏了。 没用的东西。你知道该怎么处置她们。流云的观测位置,能很远获知信息,比如派飞到山下的女战士提前汇报,说索兰带队的铠役军离这里不足十里。溪谷出口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有援兵,她们不可能看不到,可那里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 河流和地面在轻微震动那些被派下山去的女战士们因为飞着,感觉不到,否则她们就会提前做出判断。 飞得高虽然望得远,但触及不到大地的脉动。 方征他们一路划着最大一艘大船,船上挤着两百来人和几十只驳兽,非常拥挤。好在那些蛮蛮鸟背上的女战士得了指示,没有攻击他们。方征站在桅杆上,挥着巨大的马腹头,也使得她们不敢靠近。 溪谷越划越宽,木屋旁边就是溪水汇入河道的地方。这条河是铜牙他们称谓清水大江的一条支流,宽度超过二十丈,水流平缓,适宜运送货物。眼下岸边空无一人,孟十三十分疑惑。 河中间渐渐竖起一根木头,停在河中心不动了。其他人看得一脸莫名,这木头怎么还能长在河中心?而且旁边水流丝毫不影响,让它都不浮动一下,就像扎根在那里似的。方征笑了笑,指挥那些人朝木头划过去。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7) 流云乘着坐骑远远跟在后面,想知道方征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她们也是非常疑惑地在高空看着这截木头。方征他们慢慢划过去,方征忽然一笑,把铜链子连同那大颗马腹头,用平生力气甩起来,往流云这个方向丢来。 流云一脸冷漠地驱动坐骑闪开,她飞得很高,那大颗丑陋的头颅没有碰到她,甩出一个遥远的弧线,滚到山林里看不见了。 而在她重新在高空稳定住身形时,惊讶地低头,发现方征他们的一条船居然不见了!那根木头正在缓缓下降! 怎么回事!她焦急地比划,如果能出声一定会大吼出来。 刚才那条船一下子就落进水里消失,好像好像有个女战士恐惧地瞅着流云道,好像被什么吞下去了。 仿佛为了证明她的话,忽然间河面上浮出来一片巨大的阴影,那阴影几乎塞满了河道,在它的背上好像是鼻孔的位置,有根对于它来说堪比牙签的东西,就是那根木头。 它似乎是浮出来换口气,喷出几十丈高的水柱,又往下沉去,消失了踪迹。 目瞪口呆的流云还来不及叫人放箭,那团巨大的阴影就看不见了。她猛然一拉蛮鸟脖上的项圈,它俯冲到水面,她瞪大眼睛焦急地搜寻,同时手中取出了一根剧.毒的长管如果有必要,把这条河都毒 大人!危险! 忽然间水中冒出来一截巨大的触手,像是章鱼的触须,它在空中像一条闪电鞭子啪地往昆秀营首领抽来,把她的毒管抽到了很远的山林深处,根本就找不到了。她大惊之下驱使战兽,千钧一发之际才闪开,那东西触须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吸盘,有一个碰到了她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一道剧痛的灼伤疤痕。 她无法相信,拼命挥舞着手势,然而这个古老又令人生畏的词并没有创造手语的表达方式,她不知道怎么说,近乎乱舞地挥着,其他属下却无法理解她内心的震撼。 冰夷!这世上竟然还有冰夷! 其实如果她知道那根木头是什么,估计会更瞠目结舌。 三珠树的枝干,从方征他们留在河边的那截小船上斩下来的。 三珠树被厌火人带回青龙岭的山谷了,方征派桑姐、小遥哥和海七娘去找到自己留在清水江边的船,船是三珠树的枝干扎的,叫他们拆下来一截送到河里,再用其他几截做诱饵,去河请(引诱)这只巨大的怪物,天下河道都是连通的,把它慢慢诱到这边来。 方征也没想到这么顺利。他以为这玩意会兴风作浪地过来,大肆搞破坏,自己再乘乱带着他们跑。他没想到的是,这玩意,居然会把他们吞进去保护起来。 刚才被吞的那一下,其他人都心慌,但方征耳力听到了别人听不到的东西,是小遥哥在那东西的肚子里,在水下喊没事的,你们都进来。 方征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桑姐举着会发光的冷萤虫袋。一整条船都被囫囵包在一个暗红肉色的腔内。 那肉腔大得惊人,还有弹性,就像一座废弃的地下宫殿,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石块水草鱼骨头。再装一条船都没问题。 方征看到马上飘的人好奇地摸着那腔壁,驳兽还小心翼翼用爪尖轻轻点了一下,那后面似乎是一种比牛革还坚固的皮,普通利器根本无法扎穿。 小遥哥正站在一个肉瘤形状边,那里似乎是连通外界的肉腔入口,刚才就是上方忽然裂开巨大的缝隙,把它们全部都包进来,闭合后只剩下小小一个瘤状的缝隙,那上面现在插着一根三珠树的枝干,末端在外面。 征哥,你看,方征看小遥哥指着的区域,是肉瘤前方一个类似透明膜瓣的东西,能看到上方和前方的外面情景。 方征哑然,这简直像潜水艇的驾驶室啊。 我们跌进来的时候也很慌,但这里面空气也多,而且我们后来发现它很喜欢这根枝干,只要 小遥哥轻轻往左拨了拨那根树干,瓣膜看到的景色就往左边靠去。 这三珠树还能当驾驶杆??方征惊奇不已。 当然,最惊奇的是孟十三和他的部族人们,他们议论了半天,啧啧称奇,死里逃生,在这个漆黑又安全的地方,他们敬畏而惊奇。桑姐和海七娘正在为受伤的战士和老人孩子们包扎伤口。 征哥,现在去哪里呢?小遥哥似乎驾驶上瘾了,跃跃欲试道。 方征沉吟道:我的青龙岭里是一条小溪,它恐怕不能 话音未落,这东西似乎听懂了,它发出了抗议般往河道边一撞,开山劈海般把河道旁边撞出了一个大豁口,半条河的水似乎都流了进去,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 吓得方征赶紧安抚道:好好好,您说了算,您给我们开个湖吧,开条河也随您,您高兴就好但您别毁我们的作物和房子,山谷东北边是大片荒岭,您把河开在那里行不? 那怪物似乎听懂了,兴高采烈在水面上喷出一大串泡泡。 方征扶额想,这大动静,不被察觉是不可能了。不过 方征回头,对孟十三笑了笑,回去之后,劳烦孟族长辛苦一下,虽然陶范没带出来,但你们会捏,那就好办。然后,我们就可以冶兵器了。 孟十三挑眉道:那可不行,除非 方征内心一沉,要变卦吗?就听孟十三道,除非方兄弟改个口,叫我孟大哥。 方征虚惊一场,爽快道:孟大哥,可真会开玩笑。 开心点,方兄弟,我们都逃出来了。孟十三感慨道,那里虽然经营多年,但我们本来就是马上飘,飘来飘去的,也没个真正的家。当然,以后要赖在方兄弟那里了,那破地方就留给昆秀营与铠役厮杀吧。 你们还是可以飘的。方征道,我们需要贸易渠道。 孟十三虽然听不懂,大约猜中方征的意思,道:没问题,我们一定给方兄弟换回好东西来。为什么方兄弟你还是不开心。 方征不想让自己的心情打扰到大家劫后余生、开启新生活的美好心情,就推说自己累了,靠在那根三珠树旁边的腔壁上休息。他闭上了眼睛,假装沉沉睡去,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泪水。 丹山山脉的事件,震惊了天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方征首次崭露头角;一头远古销声匿迹的怪兽重现人间;两国精锐的尖兵厮杀惨烈。 在更远的昆仑山脚下,虞夷的少年英雄子锋死而复生,成为登上祖姜政治舞台的首位男性。 历史车轮悄然转动着,把未来推向愈发不可知的轨迹。 青龙岭山谷中,一条宽敞的河道连通了山谷内外,河道尽头是个巨大的湖泊,湖泊中的小岛上,栽种着一株叶片如珠、七八丈高的树木。因为河道流域,青龙岭的宜居地扩张到近千亩。虽与外界接壤,却暂时没人外人敢靠近,因为传闻中,湖泊中升起过一个二十丈高的阴影。 而在山谷深处的熔浆附近,一个过去要五百人才能驱动的铜炉,正熊熊燃烧着。锻造的年轻力壮的劳动力们,来自有比、九黎、厌火、铠役、马上飘他们每天吃着丰盛的饭菜,大热的天气还能穿上蚕丝衣,提高了高温作业的效率。一柄柄精铜武器,正从陶范中依次被拿出。 山谷四面所有的铃铛网都被撤掉,隐蔽的入口都被堵上,山岭周围的高地上建造了一座座箭塔,驳兽在下面嘶吼咆哮着。这个部落的出入通道建在了湖边。那里不再隐蔽,但山路泥泞,对于大部队来说行军依然十分困难。 而对于小部队,这种半开放式的布置,象征着已拥有一战之力。 方征知道,他现在已经被几个新仇旧恨的国家盯上,消息网迅速传递,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但他也已经不是两眼瞎。大国用兵考究,大军开拔之际会有很多风声,他如今也能建立情报网,提前获悉了。 方征站在湖边,湖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三珠树前方的石碑上,华族的虞朝文字深深刻下。 您想要的,未来就在这里,父亲。 方征抚摸着石碑,把心肠中的柔软分成两半,一半是养父,成为他的路标。另一半是连风,已经死去,只剩下遗忘。 终有一天,我会忘记你的。 第二卷完 对不起,忘放存稿箱了,迟到了,把两章合一放出来。 首发晋江文学城 两年后。 方征站在最高的一座哨楼上,眺望远方。山谷四方的哨楼共有二十八座,上方装置着火把台和响箭,下方是帐篷、床铺和兽栏。 方征每天休息时都会爬上这座东北望向的哨楼远眺,能看到山谷外面遥远的地平线。 首领,您又在看建木了。九黎族的三铜牙走到方征身后,自从知道了首领这个爱好后,他们曾经私下里担心过,会不会哪一天方征不管他们,自己离开去那边。 方征在洞悉了他们的担心后,爽然道:我不会离开的,我只是在想,华族的地盘,什么时候能扩张到那边。 目下他无法走到建木那边,也只有这个途径了,虽然遥远了些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实现。 但其他人都振奋起来,大家都知道,建木远在东北方,那边是夏渚和虞夷的地盘,建木在虞夷国境内被称为神树。 虽然华族现在远无法和大国相抗,但这话从首领嘴里说出来,莫名就是有一定可信度。而且方征还对他们说过一句很新鲜的话。 人还是要有梦想的,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呢? 梦想是什么?他们迷茫问。 方征挨个看那些精神饱满的大小伙子,就是最想要的东西。你们有吗? 我想猎到一头熊。 我想娶老婆,一个就够了。 我想搭一个牲畜棚养头牛。 都很好,努力吧。方征微笑道,一定可以实现。 一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方征回来之后马不停蹄地加紧准备,随时担心被攻击。眼下几乎四方都知道了青龙岭的山谷里有个部落,虽然具体位置并不为人所知,但只要大国运用些动物探查的方法,很容易就找到。 巴甸的蛇来过一次,数量很少,只是试探。有比部落和巴甸有旧仇,自然不会友好回应不怀好意的试探。方征组织人手把蛇都杀掉,剥皮吃肉。巴甸的蛇从此没有再来过,但那只是暴风雨的前奏。 夏渚也有零星刺探的兵力来过,但他们从北边走的是湖门附近通道,被冰夷吓回去了。 虞夷和祖姜暂时没有动静,但方征愈发警惕了,说不定对方酝酿着更大的袭击。 如今华族人口将近四千五百人。三分之一是从苍梧之渊迁移过来的九黎族,他们的家庭制、农耕与驯养畜牧的习惯得到保留;三分之一是夏渚丹阳城内逃亡的铠役军人,他们多数为男性;剩下的三分之一由蚕坊女工、有比母系部落、厌火部落、马上飘部落的残余构成。谷内男女数量接近一比一,男性甚至要多一些,方征由此废除了走婚制度,让民政局安排纯粹的一夫一妻制度进行管理。 统一的育婴制度也不再继续,各家庭抚育自己的孩子,原来的公社改为教育场所,在白天父母出门劳作之时,让孩子们集中学习知识,等晚上再回家。 由此,方征确立了家庭物权的私有制,公社制度一去不复返。几位不同部落的长老,方征请他们建设一个叫做医院的机构。 私有制必然伴随着财产的分配和交换。方征请冰夷帮忙,让它把小溪和湖泊里所有彩色贝壳搜集到它的宫殿内。再平均分一部分给每个人(以冰夷每次呼吸喷出来的数量为准,剩下的小部分就留在冰夷腔内)。再让经济部门制定一个彩色贝壳与物品的兑换表。如此,生产、捕猎能力强的人家,就能交换到更多的东西。如果觉得贝壳放在家里不安全,还可以存回冰夷的肚子里,它会记得每个人的数量。谁也不敢打这只怪兽的主意。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8) 方征对这个保险银行很满意,造出来的多余宝贵兵器,也可以放进它的内腔里。当然,几乎所有人家都愿意留一把武器在家里。 武器一共造了十五种、共四千七百多件,有刀、枪、钩、矛、斧、戈、匕等,还有很多铜箭。除了武器外,铜炉还打造了镰、犁、篾等农具四千件。每户人家,人人都有自己的防身物,也有自己的生产工具。 器械如此多,却没有发生多少暴力冲突事件,毕竟谁都暴力不过方征。方征平时使用重华剑,不需要额外的武器,但孟十三还是执意给他捏了个钺杖的陶范,造了唯一一件钺杖,作为首领权杖的象征。 仆牛也分到了一柄特别满意的武器:八十斤重的大斧,足足六个人才把它抬出来。 部落武装到牙齿,即便是从前柔弱的有比女人,也会使用小匕首,有了自保之力。这一年来,粗略有四五次外敌骚扰进攻,他们都很轻松地抵挡了回去。不说对方有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至少有无利器的区别是直观感受得到的。 华族发展势头欣欣向荣,方征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马不停蹄地解决着一个又一个问题,并且把部门建制规划得更加合理。现在他有了力量,在行政部门外设计执法部门,并且把常驻军队编得更细致。 部落其他人看到方征都这样强了,还每天辛苦地做事,他们更不好意思偷懒,热火朝天积极性很高。 但只有方征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陷入阴霾的低气压中。 也不是没人想附和几句那连风居然是叛徒,辜负您的一片信任,但看到方征的眼神都被吓得住嘴。方征提审了叉儿和钩儿,那天审了很久。但她们也不知道牵心钩的事情,方征只审出了,子锋的确是被祖姜大国主救回去当星祭者,然后被派出来做事情的。 方征于是笃定那天在悬崖下方,子锋是在给祖姜高层汇报工作。他又想到被子锋搭救的几回,心中泛起难言的滋味,曾经他很感动,但如今却觉得,子锋不想让他死,是不是要继续攻心为上地骗他 方征反复思考过,这里面也有疑点。 如果只是垂涎青龙岭中山谷的位置,子锋在出谷之后,就直接可以把她们引进来了,为什么又要跟着自己那么久呢? 如果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她们感兴趣,比如那把帝剑,子锋只要把它偷走就可以了。 又或者说,是自己这个穿越者,偶尔让她们起了某种兴趣,给子锋下达了一个长期观察的命令? 然后子锋就开始了在自己身边装小可怜的日子?又或者子锋偶然来到山谷中见到自己,传回情报后,那边的人就顺水推舟让他潜伏? 方征觉得最后一种推测是最合理的,他倒也不是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他在这个时代做的不少事,对于原始人来说成迷,他们想要来一探究竟也符合逻辑。 方征无法做到对此云淡风轻,他难受的时候就去投湖,感受在水中慢慢窒息失去意识的轻松,虽然他总会被冰夷轻轻托上岸,但他却是无数次地想着,第一次在漆黑的水中窒息,走投无路下一秒要死的时候,是怎样一片温软的唇贴上来,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虽然方征一般选在半夜宣泄,但华族人数不少,渐渐不少人都见过首领投湖这个奇观。方征对此的解释是锻炼,但方征上岸后浑身衣衫湿淋淋坐在湖边被冻得脸色铁青依然低气压的样子,让他们心知肚明又不敢说。 首领一直不开心,他们不知道要如何让他开心起来。 直到这一天,大铜牙惊喜地朝哨楼上的方征汇报道,首领,二铜牙和两只神兽回来了! 什么!方征喜出望外,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所有人包括他都以为,当初二铜牙和两只獬廌在江面翻船失踪,早已经死掉了。而且青龙岭的进入通道已经改变,他们能找回来不容易。 灵狪、果然兽和那只小獬廌都安全回谷,但方征还不敢带那只小獬廌回到日月泉边见老獬廌,毕竟自己既没有找到另一只老獬廌,还弄丢了它的两只孩子,见面估计就得被踢碎脑袋。 快,带我过去。方征好不容易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颜,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湖边,灵狪和它的小老弟,跟另一只小獬廌一路跟着方征小跑。 只见二铜牙牵着两只小獬廌,在湖边啧啧称奇地转来转去,天哪,怎么变成这样了? 冰夷从湖里伸出一只触手把他和两只獬廌卷到背上,水面渐渐浮起一片宽敞的灰绿色平台。他们惊叫连连,又咯咯笑作一串。 太神奇了,太神奇了。二铜牙不住说着,冰夷又把他们放下了岸,两只失而复得的小獬廌和先回山谷的那只交颈贴耳,发出类似小羊的哞哞叫声,吐出一串串的冒着烟气的水泡,晃悠悠飘到空中。 发生了什么?方征第一次看到獬廌吐出那种东西,这是什么? 二铜牙道:说来话长了。亏得它们会吐这个,我才活下来。 二铜牙告诉方征,那天在江面上,他这条船或许是遇到了一种叫做蜃的东西,那玩意就像一片雾,不知道是什么,反正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和两只獬廌就在水下一个很冷很小的洞里。洞里都是冰,他要被冻死了,然后这两只獬廌就吐热泡泡给他,他才活下来。 方征想到了老獬廌住的地方,泉水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冷的。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二铜牙说,那个蜃洞很诡异,好像会移动,它有片冰是透明的,有的时候外面堵着,但有的时候二铜牙发现外面景色变成了另外的地方,有草原、溪流、沼泽、山岭他终于有一天把那块冰打破了,就从里面逃了出来,外面不是丹山山脉,甚至不是夏渚国境。 他来到一个特别奇怪的地方,到处都是巨大的骨头,有人的、动物的,他来不及细看都是什么的骨头,只顾快跑,跑不动了就睡,跑了很久终于和两只獬廌跑了出来。他在那片骨头地的边境遇到一只裹在马皮里会说话的巨大虫子,重复对他喊: 轩辕丘啊轩辕丘啊 虫子居然会说话,吓得二铜牙跑得更快了,他又跑了很多天,终于来到毛民人的地盘上,他们是夏渚北方的所属部落,死也不相信二铜牙的话,说北方什么都没有。二铜牙也不敢再去了,最后一路南下,走了好几年终于回来了。 轩辕丘?方征也搞不清这个时空地理方位,轩辕丘是黄帝的古战场,除此外,从《山海经》来看,方征心中一紧,《山海经》里提到过轩辕国的臣民,全都是人首蛇身,能活千岁 在考古上,这种形象最早出现于仰韶文化,巨大的人首蛇身崇拜,是人至今未能解答的谜题。 回来就好,先好好休息。方征难得这么高兴,那几只小獬廌拱着他,似乎在眨巴眨巴眼睛说该带我们去找父亲了吧,方征现在又怎么抽得出身,他只好先挨个摸它们的小脑袋安抚,乖,等我得闲一点吧又或者二铜牙陪你们去?反正你们也和他很熟了? 那三只小獬廌拨浪鼓般的摇头,顶着方征磨蹭,非要他带队,它们这劲头让方征不受控制想到了连风是如何缠着自己,那一晚睡觉的时候,这三只小獬廌还拱在床边看他和连风一转眼,物是人非。 感受到方征的心情低落,它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凑上去轻轻舔着方征的脸。更是勾起了诸多连风的回忆,方征有些狼狈地躲开。小灵狪察言观色坐在方征肩头,开始挥着大尾巴赶走那几只小獬廌,果然兽也想凑上来,被灵狪一尾巴扫下去了。它静静陪着方征,方征不时摸摸灵狪柔软的皮毛,心想:怎么还不能忘记啊 他如今已经熄了找子锋报复的心思,如果有生之年见面,还是要打一顿。但感情上受到如此巨大的伤害,人的保护机制会自动切断联系,方征只想远离,只想忘记,不要再有任何交集了 当然,完全没交集也不可能,方征听说连子锋接任了受伤严重的流云,成为祖姜昆秀营的首领,一直待在昆仑山中,那个全是女战士的精锐部队真是难以置信。 方征心中嘲讽地想,流云受伤,是不是一年前在丹山河边,被冰夷的吸盘灼到的那一下?冰夷的吸盘内侧,是可以释放毒素的。活该她想毒杀整条河的物种。 子锋,连风,连子锋方征眼中聚起戾气,将来他必要和祖姜一战,到那时再好好和连子锋算总账,如今,离见面,还很早。 方征不知道,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方征回到从前建造公社的地方,现在已经改叫做政府部门,都是方征设置的分局在里面工作。方征也会每天来一段时间,各个机构负责人,会把情况汇报给他。 孟十三负责管理陶范,把马上飘的渠道交给了他儿子孟小君,这两年来都是孟小君带人到处去换东西,方征有意识训练他的外交意识,每到一个地方,除了打听情报,就是争取建立好的联系。 孟小君朝方征汇报说,征哥,我听说,祖姜的使团要来找我们。消息到处都是,是他们故意放出去的。 一般要建立联系,在信息匮乏的时代,又不知道具体位置,就会拜托各处放出很多消息,这样对方收到后就能做好欢迎的准备。如果是行军攻打,则会严防死守消息,不能让对方提前知道。 方征哑然,脸皮这么厚? 当年昆秀营毁了丹山的山寨,连风的卧底身份也暴露了,这对于任何部落来说都是深仇大恨,明知有仇,还要来外交? 方征自认为,他的华族远不到对方必须强颜欢笑握手言和的强大程度,对方迟迟没有来扫平,不过是路途遥远,和祖姜也不接壤,就算骑着蛮蛮鸟,山高密林也不太方便,她们在等合适时机罢了。 结果等来了一个把消息传得满天飞的使团?这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已经给了他们面子。 方征知道,如果不回应,对方下一步就直接动兵了。虽然搞不好这个使团也是来者不善。方征可不认为这个时代的大国有什么礼义廉耻。但无论如何,对方既然明目张胆传扬这个消息,那就说明,对方在直接亮兵刃前,有话要对他说,虽然有可能是劝降、威胁或恐吓。 方征冷冷道,可别告诉我,是连子锋带队来。 是。孟小君小声道。 方征惊愕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青筋爆出,很好!送上门来!省了我的事! 首发晋江文学城 虽然方征不相信这个时代的大国外交会遵守什么礼义廉耻的规定,但至少在形式上对方会做样子,就像当初子锋专门带着大钺去斩蛇,祖姜也提前送来了礼物。 一只青色的鸟衔着一束花,放在了华族入口的湖边。然后青鸟就飞走了。 这束花是玫红色的,复瓣,有些像蔷薇或月季的古老品种。据说祖姜的标志就是这种花,称为四季红。 方征吩咐人找了个小罐子养着,把花搁在政务大厅中,等待使团到来的那一天。花出现,代表他们会随时前来。 当然,方征还是反复多方检查过,确保这花里没有毒。 一般不会动手脚的,要真想下毒杀人,他们就没必要兴师动众了。孟十三看方征搞得紧张兮兮,劝慰道。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方征可忘不掉从前子锋名义上要和有比部落联盟,实际却是吸血坑里人少了,要把人赶去填埋,所作出的假惺惺姿态。谁知道祖姜是不是缺几千个奴隶营造什么大工程,把他们麻痹了然后捆走。 信息不流通,无法约定具体的时日,祖姜的使团随时可能到来,方征叫铜炉锻冶更不可放松。虽然能造成武器,但形制都是最简单的那一类。孟十三他们所捏制的陶范,在精细度上赶不及虞夷夏渚的王都出品,王都内有专门的陶坊,是世代传承的本领,效忠过三代国君,浇范注模也要熟练得多,不像方征这里,都要靠自己摸索,废品率高达一半。好在附近矿山资源丰富,还经得起折腾。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89) 方征继续给房间里的芍药花浇水,它们生命力很顽强,当初的两株生长得很快,方征给它们换了盆,扦插多余枝条,如今已经在六个大陶盆里存活着,开出了几十朵花,把方征的房间装点得十分美丽。他把多余的花枝分发给族人,许多家也在屋檐下或是阡陌田间栽种,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方征夜晚睡觉的时候,灵敏的耳力听到很远地下有掘土的响动,逐渐向他的房间靠近。听声音像是一只小穿山甲。平时小动物也会横穿方征的房屋附近,但这只小穿山甲掘得非常专注有目标,方征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心想敌人又驱使什么把戏。 一直挖了半夜,方征听到这只小穿山甲终于挖到了自己的房屋下面,从地面破出一个小脑袋,刚一冒头就见方征一脸寒气地瞪着它,吓得赶紧想缩回去,被方征一把从地下薅出来,然后倒提起尾巴,把它拎出房屋去,绑在了牲畜棚的柴垛上。灵狪非常开心有了这个大玩具,在小穿山甲脸上反复横跳,惹它发出惊吓的嘶嘶声。 小穿山甲掘出的通道很窄,勉强人能爬进来,方征也不急着填,做了些布置,守株待兔般等在旁边。他耳力听得到很远,方圆五百里之内敌人只掘了这么一个出口,方征心想,这么有自信来刺杀首领,一击必中吗?他倒是想会一会对方还有什么手段了。 子夜最黑浓时,方征没有等到毒雾、蛇虫或是迷烟,只听到通道那边有刺客爬进来了。方征躺在床上装睡,房间里也没有灯烛,一片漆黑,方征把自己的呼吸心跳伪装成熟睡之人的频率,他听到刺客爬到了洞口边,却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征都要等得不耐烦了,对方才轻手轻脚地爬上来。 即便以方征近在咫尺的耳力来说,那刺客的脚步声也轻得可怕,一片漆黑中方征感到他走到了自己床边,伸出手,虽然手上没有匕首或刀,但谁知道下一瞬是不是要掐脖子。 方征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猛地折住那人手腕,只听咔嚓一声,似乎被折脱臼了。方征讶异地心想怎么那么顺利?对方另一只手忽然往方征身侧拂来,捏住方征的肩往后摁去。方征反过去用力一顶,两下力量撞击太大,咔嚓一声,方征的肩也脱臼了。 那人并没有把握这个时机,受惊般猛地往后撤去,捂住右手腕正骨。方征也闷哼一声忍着剧痛把胳膊接回来,黑暗中方征的视线依稀看那人穿着一身黑斗笠似的衣装,身量轮廓都隐藏在黑暗中,许是刚才袭击未成,又负了伤,那刺客呼吸十分急促。 方征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抓起宝剑往那刺客砍去,对方一味躲闪,并不回击,很快方征的房间就被打得一片狼藉。方征隐隐觉得奇怪,刚才自己胳膊脱臼那一下,其实还在对方控制中,如果要杀他,绝不该撤力,倒像是怕伤了方征似的后来的移步换形躲避攻势,都看得出来对方非常灵活,那为何只躲不进攻呢? 那刺客被方征追砍,躲到了房间角落几盆芍药花后面,方征的剑刺过去的时候,本以为要砍到芍药花,结果那人居然转了出来,用身体迎在剑锋前。方征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这人脑子怎么回事,还替芍药花挡剑? 方征这一转念,手下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本来是贯胸而过的力气,变成只刺到那人心口上一点,浅浅的,约有半寸,不到心脏。流了一点血。那人运用肌肉隆起的力量,把剑尖夹住了,否则方征还能再刺得深些。 饶是如此,只要方征一灌注力,还是能刺穿那人心脏。那人在黑暗中静立着,任鲜血顺着剑尖缓慢流淌,寂静的黑暗中,只有轻微的滴答声。方征久久没有说话,良久忽然剑尖抽出,一下子挑飞了刺客的黑色斗笠。 连子锋! 其实刚才对战时熟悉的身形动作,方征就隐约猜到。除了这个神经病,还能是谁? 黑暗中方征的视力看得清对方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在复明后,真正见到连风已经改变的模样。 那张脸已经完全不再是连风,而是当年矫健射蛇的少年面庞,轮廓已经变得更深更硬,如今子锋已经十九岁,这个时代完全成熟的青年,眼睛在黑暗中锐利得像狼一样,方征就像在看一柄刀刃缓缓流转过光芒。 子锋直勾勾盯着方征,胸口的伤处鲜血还在滴淌,他用手捂住,似乎涂了点药上去,然后子锋把手掌举到嘴边,仍然是目不转睛盯着方征,却缓缓舔舐过掌中温热的鲜血。那模样看得方征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他知道应该再次举剑,杀了这个叛徒都不为过。可方征还是没动手,他就不信对方一直沉默。 夤夜独来,你真的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吗?方征揪心地想。 然而下一瞬间子锋忽然动手,方征挥剑迎击,只听黑暗中铛的一声激鸣,子锋终于拿出了武器,一把轻薄的长刀。格在方征的剑柄上,把他方征手带得往后折去。方征腾出另一只手握成拳打过去,却被子锋握在了掌心中。 这是一个对彼此来说都非常危险的相持姿势,方征身体虽然微后倾,却像是弹弓在蓄力,方征的剑还格着兵器,拳头力气也没泄。全神贯注之时任何分心都是找死行为,子锋的脸却在忽然黑暗中凑近,鲜血滴落在刀剑上,狠狠咬住了方征的嘴唇,浓烈的血腥味包裹住了他。 神经病!这种时候,子锋居然来亲他! 方征只觉得唇齿间一痛,过电的颤栗从神经末梢一下子烧遍他的全身,惊愕的短暂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如果这也是一种另类的攻击方式,那的确让方征措手不及。 子锋就像一个在沙漠里干渴到极点的旅人,找到清泉时贪婪的汲取着,像是要把方征吞进肚中般掠夺着。他不满足于噬吻,一口咬住方征的喉结,如果不是他们中间还隔着两把冰冷的刀刃,真可谓是一对久别失散的恋人模样了。 方征双手第一次发力,被子锋重新摁了回去,子锋无法腾出手,牙齿滋啦一声撕开方征衣襟的领子,用力啃在方征锁骨上,留下殷红的印记。 如果放任,他简直能把方征囫囵吃下去。 方征终于从眩晕中攒够力气,弹起膝盖猛地把子锋蹬踢出去,方征的双手在那相持中几乎耗尽力气。他拄着重华剑站在原地,如果有火光照耀会更明显,虽然子锋也看得清他此刻的模样方征发梢凌乱,额头布满汗水,刚才子锋的血被手掌带到唇齿间,又渡给方征,让他的下颌都是红色的血,那红色一直延伸到领口锁骨的地方,还在往下流淌。 子锋呼吸愈发急促,他又直勾勾看着方征,走了两步上前,方征猛然横剑刺过去,剑尖又碰到了子锋的身体。子锋继续往前走一步,用身体肌肉把剑尖夹住,但方征只要一用力,还是可以刺穿。 子锋顶着剑尖继续往前走一步,方征困惑又愤怒,吼道:你找死?! 心一横这剑就刺进去了,可是方征就是心里发憷,反而为了避免子锋真的穿剑过胸,后退了一步。 子锋不说话,又上前一步把方征逼退到墙角,反倒像是他拿着剑在挟持人。方征简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找死劲头,他有那么多话想问子锋,也想狠狠揍他,可是对方 子锋又低头凑过来吻住了方征,那剑尖被戳深了一大截,方征那一瞬间以为刺死了子锋,黑暗中方征脸上流淌着两行难以置信又困惑的泪水。直到对方继续动作,并不像什么受伤垂危之人。方征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最后一瞬间,自己好像偏转了一点剑尖,从子锋胳膊下面滑出去了。 但那完全取决于方征心软昏头的反应,要是不偏那半寸,现在对方就是个死人。连方征自己都料不到的事情对方难道猜得到吗?也可能,方征恶意地想,死了能再被祖姜的高明技术救活,有恃无恐了对么? 子锋把方征摁在墙角。方征就像一只困兽拼命挣扎着,吼骂着,不断问他话。但子锋只是沉默,像块顽石,什么都不说,也不许方征逃。 方征很痛苦,然而还有些别的东西。 那模样似乎也惊呆了子锋,他发愣般回味着方征这罕见反应,方征抓住机会猛地挣脱,甩手摸着身边随便什么东西砸过去。滚! 天边还是浓雾般的黑绸,却传来了角鸡第一声鸣叫,子锋站在原地,攥着双拳挡过那些砸过来的东西,什么陶罐土盆矿石块,眉间青筋隐隐跳动,似乎在和什么艰难斗争。他又深深看了方征一眼,终于跳进那个被穿山甲挖出来的洞穴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征暴躁地喘息着,他确定子锋的意图不止于此,来此也没有真正得到想要的东西。不管子锋是有何种扭曲的执念,既然当初他选择了抛弃华族,抛下他,变成了敌国大将。在得到合理的解释前,方征就和他不共戴天。这次是打不过他,让他逃了,下次绝不姑息!要想办法制住子锋,活捉回来拷问,得到答案,解开自己费解的种种谜团。 方征最后踢了一脚把椅子往那坑上砸,坑洞太小,椅子卡在上面。方征气得锤墙,勃然大怒自己刚才居然对这个叛徒心软。不下杀手的原因居然是想着无论如何听他开口说句话。 却一句解释也没有,铁了心盖棺定论。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来?这个叛徒真是有毛病,半夜爬到他屋子里找死,还一个劲的亲他。如果仅是试探,子锋应该对这里很熟,没必要。方征想不通子锋的脑回路,对方怕是神经出了毛病,又或者背叛归背叛,对自己还 亲他那又如何呢?该出卖的时候照样卖得痛快。方征发誓就当被狗啃了一次,再也没有下一次。下次一定要找他好好算账。 子锋既然现身,使团就在左近。 方征神色狰狞,慢慢把自己着装整理好,把血迹都擦干。然后一脚踹开房屋,他走到了广场中央,那里有各种预警装置。方征捏在栏杆上把那截木头都捏得变了形状,随即在手中断裂成几截。 又过了一会儿,方征心情调整过来,他拿起其中一个预警装置,吹起了九黎人用来传信的,放置在部落中央广场上的大芦笙,嘹亮无章的声音刺穿的清晨山谷的浓雾。方征看着陆陆续续围过来的人,他们在晨光中模样并不显得睡眼惺忪。看来使团前来的消息让人并不能都睡好。 方征嘴边裂开一个愤怒的笑容: 都给我吃饱了!拿好武器!按之前的安排,准备欢迎,使团已经来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有个厌火人看到方征脖颈上的红痕,还傻乎乎问,首领,你脖子是什么? 没什么,蚊子叮的。方征脸微微一红,迅速把衣襟重新拉好。 那厌火人兀自傻道,跟我婆娘咬我好像 行了行了,矗在这里当木头吗?方征瞪着眼,心虚转移话题,挥挥手让他们散了,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连子锋,你究竟 方征强打精神,把黑夜中的事情赶出脑海,做了最后一通布置,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使团的来临。 来使人数不多,避免被误会成开拔的军队,但就像当初的子锋和赤兆去有比部落一样,就算只来几人,以那种武力值依然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所以人数少也不是放松警惕的理由。 到了第二天中午时分,山谷外侧的线报就回禀方征说,目标进入。又过了大约半天,黄昏时分,他们出现在部落的湖岸入口。 方征站在冰夷背上,冰夷露了小半个身子出水面,超过二十丈宽。方征还在岸边安排了两百多位九黎和铠役的战士,他们都全副武装。山谷四面的哨楼防守人数比平时更多一倍。 在一通嘈杂窃语中,祖姜的使团气定神闲地走入。 他们共有四人,为首的正是连子锋,他身穿昨晚方征见到的黑斗笠,白天才看清,飘展的黑衣似乎是用绸做的,上面暗线绣制了许多低调却复杂的花纹。另外三人是女子,她们皆着红衣黑袍,面上亦罩斗笠飘纱,隐约可见面貌十分漂亮。四人的武器都是轻薄的长刀,负鞘背后,腰上系着一些细铜钩。 方征听脚步声就知道除了连子锋外,其余三人也是高手,她们的脚步声又轻又灵活,呼吸声平顺规律。方征默默计算战斗力,让冰夷伸开一条长长的触手,把他托到了岸边。 这样夸张的出场方式虽没有吓到来使,却似乎惹了她们小小的不快。连子锋身边的女子用清脆的声音对方征道,我们代表着和平的来意,华族首领却让这个伤害流云大人的怪物开道,这是挑衅么? 方征道:没办法,总不能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我们就忘了那一百多条人命吧。 对祖姜仇恨最深的马上飘部落虎视眈眈地立在旁边,他们之中不少人的亲朋死于丹山战役中,眼下才过去两年。 何况部落里还关着钩儿和叉儿两个女俘虏,这种事情虽然拿不到台面上说,但谁知道会不会是私下交换的条件之一。 见面第一句话就开始了翻旧账,那祖姜来使深吸一口气道:此番前来,自是存着化解仇恨的意思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0) 方征当然也不会真把她们晾在入口,一边把人往布置好的接待厅引,道,自然,如果没这个心思,我们也不会答应谈判了。不过,他眼眸深邃道,是不是朋友,以后才知道。 接待厅布置在政府部门旁边,是个半开放的庭院,正对着广场,几人在长桌旁围坐定。在此期间子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漆黑又深邃的眼睛,目不转睛打量着方征。 方征先吩咐人给他们端上些吃食,陶罐盛着山谷里特产的菱角、松籽、河蚌、山柰等时鲜,用了油和盐烹炒,还端上了方征推广过的腊肉,以及从夏渚换到的酒酿,杏、桃、木瓜等蔬果。器皿都是陶制,形状仿造后来普遍的酹、彝、豆、俎等。 不过方征也没强迫症一定要按照这个时代什么大国的规矩摆放正确(他所知亦有限)。他清晰地听到那个女祖姜使者鼻腔里发出一声小小的不屑。方征心中不快,好心给你们端吃的,你们还摆什么见过世面的谱,行吧,待会可不会让你们多痛快。 她们没有尝那些鲜果和酒水,但对油盐烹饪的食物和腊肉很感兴趣,勉强尝了几口。方征见她们在试吃前,往里面探一根小小的亮金色的针,便也泛起嘲讽的笑容。 恕我直言,如果要害你们,就不会让你们走到这里面来了。 并非试毒,只是看一下原料。一直是连子锋身边那位女性在说话,她自我介绍叫做长绫,是昆秀营的副统领,子锋的副手,另外两个使者则是安达,意思是保镖,平时也在昆秀营中担任精兵队长。 她们吃到嘴里的瞬间有些惊异,但还是不动声色,她们吃饭非常有规矩,迅速挑拣着感兴趣的那几样,没几下汤和菜就见底了。子锋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她们立刻重新端坐笔直。 你们首领哑了吗?方征从昨晚就一直泛起疑惑,终于忍不住问。 长绫道:昆秀营的统领,是不说话的。 上一任的首领流云,是因为自己嗓子受伤说不了话,所以发明出一套手语训练系统,后来军营里的人都适应了。子锋接任后,不知是为了贯彻这个传统,亦或是他自己嗓子也不好,总之也没说过话,倒也磨合得十分顺利。 方征一看到子锋就来气,好不容易能借题发挥一下,哦?不会说话却来谈判,这是在抬举我们有读心术吗? 长绫迅速道:您别误会。首领的意思,我们当然会转告给你。 你很了解他?方征似笑非笑,开始胡搅蛮缠了。他本来就不想让今天谈判太顺利。两个曾经有仇的国家,是不可能轻松化解的,势必有一番拉锯,而为了掌握主动权,方征不介意用些出其不意的手段。 长绫挑眉,自然没有您了解。 连风曾经在方征山谷中呆过的事情,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 不过从那些有比部落女人快要昏过去的表情来看,虽然方征后来告诉她们,连风就是子锋伪装的,如今叛逃了,当真见到几年前那魔鬼的容颜时,她们依然止不住想把他撕成碎片,眼下全都在外面咬牙切齿地看着。半开放式庭院,方征也故意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围观。 而长绫这话,俨然也是在胡搅蛮缠地针锋相对了。 不了解不了解。方征迅速道,直勾勾看着对方,子锋大人,我真像不认识您一样。直到今天也是。 子锋轻轻敲了桌子三下。 长绫迅速道:这次来,首领奉了国主的命令,知道您与他是故人相识,特来 故人!?我不认识他!方征愤怒地提高声音,怒瞪着子锋,我以为自个儿脸皮够厚了,见过你之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你还有种出现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好好问问自己,什么时候没在骗我!?方征指着外面瑟瑟发抖却又咬牙切齿的那些女人,你还记得她们吗?你顶着连风的脸在山谷里晃来晃去的时候不心虚吗?哦对,我忘了,你的心是铁石做的,你根本就没有心! 这类似于掀桌子吵架的语气,震得四周一片寂静。方征知道这场谈判中间肯定要发火,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目前为止他都以私人恩怨做文章,一直没有谈到祖姜派人来的正事上,方征凭直觉猜测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能靠私人恩怨搅黄就好了。 子锋缓缓举起手制止住脸色变得铁青的长绫和两位安达,长绫道,首领希望单独和您谈谈。 单独谈?我又看不懂他那瞎比划。方征心想昨晚那种独处场合,子锋都没有和自己谈,就不信还会说什么要事。 首领说,您会懂的。长绫翻译道。 方征不想和子锋单独待在一起,但几位长老和其他部落里的战士都一副寄予很大希望的模样,方征叹了口气心想或许子锋真的有事情要说?就同意了。 他和子锋来到接待大厅旁边一个小房间中,那里本来是经济局,后来方征把它改组成财产安全局,这里就废弃了。 方征心想,虽然隔着墙,但外面都是人声,光天化日,子锋合该老实了吧。 你到底能不能说话?方征疑窦丛生。 子锋摇头,又点头,他在喉咙处比划了一个圆形,方征看不懂,道,我都说了我看不懂你这比划,要不然还是把你那女翻译叫进来 子锋忽然靠近,方征目瞪口呆心想这里你都敢乱来? 事实证明,他敢。 方征一心还在想着要是在这里动手打架,隔音效果那么差,外面肯定听得到,更是兼着震惊万分没反应过来,被子锋抱了个猝不及防,随即被摁在桌上,像昨天一样强行吻住。 连子锋你疯了!方征一想到外面那么多人守着等他们谈,说不定还在周围紧张地试图倾听响动,而子锋居然不管不顾在这种场合亲吻他,就觉得这人脑子一定进水了。 方征拼命推拒着想要把他踢开,可这回他被摁在桌上失了先手,根本踢不动,方征艰难地想从怀里掏出匕首,他的两只手被子锋扣住举在头顶。对方的吻野蛮扫过齿列,原始炽热的气息铺面而来,深入他的咽喉。方征喘不过气来,眼泪浸出眼角,被亲得快要失去意识前才想到,他不是有那个类似金钟罩的功夫吗?怎么昨天也忘记用了,眼下也半天想不起来。 方征使出这能把兵器弹开一瞬的法门,子锋果然被推出去了半截。方征乘机爬起来,甩了一张椅子劈头砸向子锋,骂道:你离我远点! 他被亲得满脸通红,嘴唇上都是咬痕,糟心着待会到底该怎么出去见人。他在里面又骂又砸,可把外面的人吓得不轻,以为两位大首领谈崩了,正在打架。 事实上,差不多也是在打架。 方征那个金钟罩并不能一直护在身上,在反弹出去后的一段时间内,无法使用,否这招式规避伤害威力巨大,所以使用时机有限。 子锋不依不饶重新逼过来,方征难以置信道:你要和我谈什么,就是谈这个吗? 子锋还点了点头,可没把方征气死。 外面的人以为子锋和方征在翻什么陈年旧账,心惊胆战脑补了一出痛说革命家史的血泪。 我不想和你谈这个!一点都不想!方征躲避着,在房间里不断把桌子椅子瓶子罐子往子锋身上砸,发出哐啷嘭咚各种响动,外面的人无不吓得噤若寒蝉。华族部落的人眼露凶光地把那三个祖姜使者围住,虎视眈眈看着她们。 方征把房间里陈设弄得一片狼藉,但被子锋抓住了手。方征一瞬间亮出指甲里毒片往子锋划去,子锋不但没躲,反而作势要把方征的手送到唇边,去亲吻他的手上的毒片。吓得方征赶紧又把那毒片收回指甲中,随即被子锋搂了个结实,把他那只手摁在墙上,抵在墙角狠狠吻了下去。 又心软了。方征想不通,子锋很快从他唇上移开埋在他的脖颈间啃弄,舔着他的耳垂。方征动弹不得,金钟罩又一时半会使不出来。方征摇头道:不要这样话一出口那沙哑声音都吓了自己一跳,方征想到以前的很多事情,恍惚中时空混乱,颤声道,小风我说过的不要这样 子锋愣住了,直勾勾盯着他,那又孤独又狠戾的黑色眼瞳中,怔然流下两行泪水,忽然狠狠抱紧了方征,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方征只感觉肩头一痛,子锋咬在他肩头,避免发出哭泣的声音。他一直在颤抖,眼泪滚滚流淌在方征肩背上。 方征忽然明白了子锋没有失去声音,否则就不会怕哭出声音。他们此刻靠墙,隔音并不好。 子锋这反应难道他方征心头隐隐怀疑道,并非是自己本意吗?可是当初自己在骨庙上方听到那些话,子锋应该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如果,他知道呢? 方征一瞬间有许多话想问子锋,却又深深忍住,他只觉得大脑一下子又快要爆.炸了,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 可如果真有什么隐情,昨晚子锋单独来见自己,又为什么不说?就算不说,至少他能写下来吧?方征看不懂虞朝文字,但部落里的长老认得啊。 方征肩头被子锋咬出一个深深的血印,他终于平息下来,擦干净最后的眼泪,用复杂而悲哀的眼神望着方征。 在他们沉默的这几分钟内,外面的气氛更紧张了。方征整理着衣襟着装,拼命抹平嘴唇上的血痕。子锋把那身黑色衣袍最外面的一层披风解下来,给方征披在肩上,把他肩头的印痕遮住。披风领口很高,也能遮住方征半边脸,他的嘴唇痕迹不会被看到。于是方征也没制止。 他们前后走出房间,外面的人一看居然方征披着子锋的披风,都松了一口气,证明好歹两人没有打出人命,似乎还和解了一点? 但方征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重新招呼长绫几人坐下,叹口气,该来的总要来:叙旧叙完了,说吧,祖姜想要什么? 方征自觉地无论是技术还是资源,对方都远远富余,怎么也想不通他们的谈判来意,对方唯一忌惮的估计就是冰夷,搞不好是为了它。 没想到长绫的下一句话却让方征成功地喷了出来。 大国主邀请您去参加瑶宴,您是名声一方的少年英雄,大国主很希望有您的后代。 瑶宴方征还记得那是什么,呛得咳嗽不止,难以置信地瞪了子锋一眼,子锋的眼睛遮在斗笠下方看不清,似乎有意在躲闪着方征的视线。方征猜了很久的各种理由都猜错了。 投射到后世,这就是联姻啊。 首发晋江文学城 而且这种联姻,还是只把他当作类似于精.子库之一使用。对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方征来说,深觉荒谬。但且不论对方是这个时代拥有数一数二可怕战力的大国主,而且在这个社会系统中,母系的多偶婚制在她们看来是非常合理的。 方征没有立刻回答让长绫有些不快,天底下男人面对瑶宴的邀请,基本不存在考虑一下的选择,即便是大部落的君王,也乐于前往,哪怕他们有妻室,但更广地播撒自己的血脉,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 子锋在桌上扣了两下,长绫立刻道,那我们先告退,等待您的答复。 方征道:除此之外呢,就没有其他事情要谈了? 子锋敲了两下桌子,长绫道,当初我们有两位同伴,迷路在山谷里面,不知道您是否有捡到她们? 方征立刻挑眉:迷路?捡到?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希望您早些想起来。 等我考虑好,我自然也就想起来了。 方征离开谈判桌,把这四位使者安排到接待大厅的后院屋中歇息,临走前子锋深深盯着他,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抓住方征的衣摆,方征挑眉,还有什么指教? 子锋眼中翻涌着深邃的光芒,终于又松开手,摇了摇头。 方征一离开谈判的大厅,立刻被华族部落的人团团围住,他们焦急地七嘴八舌,吵得方征头昏脑涨。他一句话都听不清,最后把有比部落和九黎部落的几位长老拽出来,让他们先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1) 瑶宴很危险!玄思老狐狸提醒方征。 怎么? 从宵明烛光那一代算起,每十年举办一次瑶宴,迄今已经举办过五次,每次都死了不下数百人,皆是当时盘踞一方的英雄。 方征凝重道,是怎么死的?祖姜对此没有说法吗? 冥夜大长老道,从表面上来看,祖姜并没有错。是那些英雄们太过好胜,他们喝醉了酒之后火拼,人一多死伤得就更多,流血冲突事件多半源于此。 方征迅速道,但就像把很多老虎关在一起,不可能不打架的。祖姜这是居心叵测。 九黎的丹尤巫道:可明知危险,很多英雄还是愿意前往,那里汇集了天底下最美丽最有魅力的女人,不只是她们的大国主,事实上,在瑶宴上有很多美貌又高贵的女子,都会在瑶宴上欢迎宾客。只要她们看上了眼,很多人都能 我不愿意。方征迅速打断,心想任是千娇百媚三千,他就是没法对女人有感觉。 玄思和冥夜是知道方征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可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方征是担心危险,香尤巫道,只要不喝太多酒,控制好脾气,不去招惹别人,很多人还是安全享受完瑶宴后全身而退的。她们既然邀请了,一时半会就不会当敌人。 方征还是摇头,那如果我不去呢? 这些人面面相觑,冥夜道,他们既然已经派了使者过来您不去,应该,是不行的。 虽然部落有几千人,但方征忘不掉当初子锋一个人就把几百人的部落像赶羊一样控制住,沉吟不语。 我觉得疑惑的一点是,祖姜应该很仇视我们。为什么要邀请我去瑶宴?方征想不通这个问题。 子锋或许知道,但就对方那个一言不吭的状态,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场之人也不是敌人肚子里蛔虫,所以方征就去问了俘虏钩儿和叉儿。 钩儿和叉儿被关了两年,但这两年她们没有被锁在室内,而类似于服役似的,在那片牢房附近的农田里种菜。她们自然也知道祖姜使团前来的消息,这几天十分兴奋。 还没答应放你们呢。方征虎着脸走到田坎边坐下,而且,如果她们问你们这几年的情况你猜我会怎么说? 叉儿依然精明,但她如今的战斗能力已经因为缺少训练而弱化了许多,迅速堆起笑容:您想知道什么? 方征问:祖姜对于一个仇视的部落,为什么还会邀请去参加瑶宴? 仇视?您想错了,是不在意。多半都只是人家单方面仇视我们罢了。叉儿不小心溜了一句话出口,男人,多半心眼小。 她连忙刹住舌头,见方征没有动怒才松了口气。 方征道,听说昆秀营的前首领伤势恶化,她曾经被冰夷伤过。怎么都算得上仇了吧。 叉儿道:我不了解前统领流云大人,但昆秀营的现任统领是子锋大人。他如果不寻仇,那就没关系吧。 方征无言以对这个粗暴的逻辑。 叉儿又道:被邀请参加瑶宴,是很荣幸的,很多部落想参加,还要缴纳玉石、铜块、青金石和绿石呢。 方征挑眉:哦?这么说我还赚了? 是,而且我们国主和瑶宴上的贵宾,都来自祖姜古老高贵的家族,涂山氏、胥氏、穷氏、辛氏叉儿滔滔不绝。 方征默默记下,感慨着离开牢田,回到屋中翻来覆去思考。使者一行人黄昏时分到达,他们谈判谈了半个晚上,眼下夜深。方征躺在床上没睡着多久,忽然听到那被小穿山甲挖出来的,还没堵上的地洞,又传来人钻进来的声音。 方征无奈,怎么跟只猫似的他为什么忘了把这个地洞堵上。 不必说,又是子锋溜进来了。 方征从床头坐起来:现在我真没心思跟你打,累了一天你不休息吗?你也不要 他本来想说你也不要再来亲我,结果子锋像只大猫般跃到方征床上,压得他胸膛几乎窒息。方征恼怒地推开子锋,对方眼中流出两滴眼泪。方征无奈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话又不能说 子锋把头蹭在方征怀里,那模样令方征想到了两年前,连风每每搂着自己入睡的时光。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子锋这两年,睡得好么? 不对,他为什么要替一个叛徒,一个出卖他的人,一个骗了他那么久的人考虑。方征一瞬间脸色铁青,怒道:你不要再来这套了,我不会上当的! 他想推子锋,可是对方那么重,方征没推动。听到这话子锋眼泪又流了出来,拼命摇着头。 方征呼吸急促,一把攥住连风的肩头,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你有没有,你到底有没有,背叛过我? 子锋蹭在方征怀里拼命摇头,边流淌出泪水。 方征心乱如麻,那你,你到底为什么你就不能说说话吗?要是不能说,你写出来,我给懂的人看。 子锋又猛地摇头,方征试探问:什么意思,不要给别人看吗?可是我又不认识。 子锋伸出手,就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猫,在方征胸膛上划出笔顺,然后指了指自己。 什么意思,你教我认字?方征觉得不可思议,随即又想到那年在虞舜的墓中,似乎曾有过约定,已经恍若隔世。 方征一瞬间又想心软答应,可是想到华族部落的那么多人的命,他不能再冒险,咬紧牙关道,强迫自己用冷酷的声音道,算了。没有第二次机会。我已经受够了。 他运起龟甲上的金钟罩,把子锋从身上蹬下去,子锋眼中一瞬光芒熄灭,忽然变得像失群的幼兽般伤感又易怒,他趁着方征金钟罩用过的瞬间,又猛然扑到方征身上。 方征偏过头冷笑道:你替祖姜的大国主找我去瑶宴,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当初就在这里,你看着绩六跪在我面前,都发了大半天的疯。怎么,你有种让她们收回成命去,只会跟没人要的野猫似的跳到我床上。我不想猜测你到底有什么复杂扭曲的心情。到时候 方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和子锋说话,就止不住想生气,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但知道这样最能刺激子锋,就脱口而出:到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和那些女人?说来你也算是个人才了,祖姜大国主是不是让你也参加一下?还是说,你不行 子锋猛地眼瞳赤红,似乎是为了反驳他不行,还故意 滚!方征几乎窒息的前一秒,狠狠扇了子锋一下,但子锋直接撕扯了他半边衣服,摁住方征,又凶又狠。方征说不出话,眼角浸出泪水,咬牙切齿心想这兔崽子,是要像从前一样强行把他给 不对,从前其实子锋并没有真正把他倒是自己失去意识,醉酒后稀里糊涂地把子锋给不,自己也记不清楚了,难道对方是准备讨回来? 方征想骂人,明知道他喜欢男的,这个小畜生,小混蛋 但是子锋的手并不如方征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无章法,方征后知后觉是一笔一划不停重复划着,刚才他画着的时候指着他自己,方征想了想可能是我的意思。 你还是要教我认字吗?方征哭笑不得,这什么时机,看起来子锋对此执念实在很大。 教会了认字,就能传递信息?可这世间也有很多既不是语言、也不是文字,仅仅凭肢体语言就能传达的立场信息。如果子锋真的有苦衷,完全可以用眼神、用表情让他明白。特别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若子锋真的不得已,为什么不给方征释放类似的信号呢? 子锋期待地点点头。 方征纯粹是为了脱困,权益答应道,好吧 在子锋欣喜若狂的反应中,方征深深叹了口气,先别着急,这一路上,时间会很多的。瑶宴不能不去, 祖姜是山海大国之一,拥有强悍的实力。如果自己拒绝,她们说不定就会像当年一样派出蛮蛮鸟千里奔袭。而且连子锋已经亲至,哪怕他只有一个人,单兵作战力也不容易小觑。 该冒的险还是要冒。 他脸上泛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狠色,女人的鸿门宴,我亲自会会。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上路之前开了一个会,华族里的长老、各部门局负责人,还有武装力量的代表们都参加了。方征也不遮掩地邀请使团一起,提出了他离开后的安全防御问题。 巴甸的蛇来过,而且肯定会再来。方征道,也是说给祖姜的使团听,如果我走了,他们来的可能性更大。 长绫迅速道:如果在哨楼上挂着我们祖姜的四红花旗,巴甸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方征道:那不成了你们附属国吗? 长绫眉头青筋攒动,看了看子锋,子锋敲了一下桌子,长绫只好道,这当然是您来决定。但我不得不说,很多部落想当我们的附属国还没机会呢。 方征一点都不想当祖姜的附属国,这里山高路远的,虽然一时能震慑周边,但时间一长人家也会明白,对祖姜来说这里太远了,她们发兵困难,庇护有限。但如果方征答应了,成为附属国之后势必要作出牺牲,说不定一部分人还要去当奴隶。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考虑这个办法。 负责安全的部队被方征分成了两个编制,警.察和士兵。警.察维护对内秩序,士兵负责对外防御,虽然不参加劳动的纯粹士兵只有五百人,但事实上有四千人拥有武力和兵器。士兵的负责人是九黎部落的大铜牙,他对方征道,请大人放心,我们能阻止巴甸一次,就能阻止它第二次。请你安心去,这段时间就交给我们。 上回巴甸一些蛇来试探时,也是全民举起兵器打退了它们,当然,冰夷也伸出触手帮了不少忙。 方征点头道:千万要谨慎。他又转头对冥夜大长老说,以前巴甸是你们的宗主国,给你们赐过雄黄粉,那是从石黄上面磨的,在火山矿区有,要多加开采。 方征他们冶炼所倚靠的能量,就来自附近磁矿山的岩浆地热,那里矿藏储量很丰盛。有一支士兵分队就是专门采矿的。那里面的石黄也特别多,可以磨出很多雄黄粉。 还有,仆牛更熟悉巴甸人的作战方式,由他来指挥专项防御。仆牛也列席参会,他点了点头。 虽然目前为止,虞夷没有进攻过,但保守估计,对方肯定也知道了我们在这里。方征环视一圈,顿道,对方多年前就想炸平天堑山脉,以供他们的猛兽大军通行。方征深深看了一眼子锋,接道,对方作战善用肉食猛兽,所以 孟十三道:我们的驳兽可以吃虎豹。 方征摇头,不可大意,驳兽也不是万能的。驳兽的弱点,使团在场,方征自然不会提及。 子锋忽然拍了五下桌子,长绫一瞬间神色非常犹豫,蠕动嘴唇似乎想要和子锋争什么,最后还是叹气道,大人说,请贵部放了我们两个同伴,作为交换回报,大人会留下自己的一只兽伴,协助您抵御虞夷。 方征挑眉,一只兽伴? 子锋从前的兽伴是艾叶豹,但已经死了两只了,而且一只豹子能抵多少用呢?正想着,子锋撮吹了一下,半开放的会议大厅外面传来了惊呼声。 一只野兽奔到了门前,它像一只火红的大赤豹,但却长着五条尾巴和一只角,它身上有金钱般的豹纹,独角偏朝右边,五条尾巴向下卷曲,满脸威猛桀骜之色。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2) 长绫道,它叫狰,非常珍贵,非常难得。是百兽之长级别的神兽,只要它 狰忽然昂首吼叫了一声,它的声音有点像敲击石头,风声呼啸流过,一瞬间周围好像改变了什么,庭院外面也散步着几只驳兽,它们纷纷放低了前腰,作出一副示弱又警惕的防御姿态。 而在方征看不到的日月泉边,老獬廌蓦然不安地起身,刨着土坑,有些紧张地挨个把小獬廌们舔了一遍,似乎在嘱咐:千万不要出去。 狰?方征看着那一团红云般的动物站在门口,它身躯很大,堪堪通过门框进来,走到子锋身边。子锋示意方征走过来,然后握住方征的手,一起按在狰的独角上。方征眼见那动物眼皮往上翻,好像有智慧般打量着方征,良久那只角终于在方征手中微微晃动起来。 长绫表情有些嫉妒,她身为昆秀营的副统领,帮子锋做了那么多事,都没能被子锋引荐给神兽认可。子锋又拍了两下桌子,她不情愿翻译道,这样就可以了。您现在可以吩咐狰去做事了。只要有它在就不用担心普通野兽,无论它们来多少只。她又忍不住吐槽道,除非虞夷派出金鸾,但不至于的。 虞夷境内有五色鸾种,子锋招过的朱鸾是一种,还有白鸾、青鸾、褚鸾,以及金鸾。金鸾最珍贵,在每年的鸾鸟歌舞上,金鸾也很少现身,所以虞夷境内有个说法,只要见到了金鸾就有好运,只要今年有金鸾跳舞,那一定是吉祥的大丰收年。 而只有战士才会知道,金鸾到底有多强。当年的虞朝没有分裂成虞夷和夏渚时,金鸾就是救世神鸟之一。襄助英雄战胜怪物,和虞朝的君王也缔结过友好的兽盟(或是禽盟?)。金鸾并不凶猛暴躁,也不轻易出手。但只要被针对,没有生物能从它喙下存活。 子锋警告般瞥了长绫一眼,似乎示意她不要说太多无关之事。方征抚摸着狰的皮毛,试着道:你听得懂?那你就去巡视周围吧? 狰忽地往外跑出去了,就像一团火红的旋风。方征心情复杂地看了看子锋,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怀疑,子锋的兽伴不会在这里使什么幺蛾子吧这只大豹子看着挺凶的,若是跑出去捣乱,得吓到青龙岭的多少百姓。 仿佛读得出方征的疑虑,子锋指了指外面,又分别按了按自己和方征心口,见方征莫名,长绫只好接着翻译道,不用担心的您现在,和子锋大人,都是那头狰的主人了。她神色愈发阴郁,简直要嫉妒疯了,子锋凭借自身实力收服了狰,可是方征什么也没做,轻轻松松的就得了。子锋这所谓亲自化解仇恨也太下血本了。 又或者说,长绫心头闪过出发前二国主对她的嘱咐,眼眸深处的一抹狠色转瞬即逝。反正来到华族部落,邀请还在其次,主要是为了探究方征到底好在昨晚她已经查到了不少东西,和国主的怀疑似乎没有关联,回去汇报后再进行下一步。 方征于是交换了钩儿和叉儿,这是个便宜买卖,她们留在这里除了要增加人手防备,也只能种种菜,种得还不好。 解决了防御问题的后顾之忧,方征收拾齐备上路,他决定不带什么人跟随,一来瑶宴只请他一个人,二来人越多,到祖姜境内发生冲突的可能性越大。如果只有他一人可以轻松而退。三来他尽量把有生力量都留下来防守,多些保险。 方征离开那天,终于见识到了祖姜的使团是如何前来。子锋是乘着狰,如今留守在华族部落中。长绫和另外两个安达,乘着的是一种大狐狸。 这里山高密林,不适合蛮蛮鸟飞翔,也不适合牛马行走。大狐狸灵活轻盈,浑身雪白。方征注意到这狐狸十分奇特,不但比平时的大了好几倍,像一头小马的体格。而且它们的背后除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外,尾巴下面有个圆形的球。 这是涂山氏养的狐狸。长绫指着它的尾巴圆球,在这些狐狸中,极少能活到五十年,就可以裂三尾,更少的活到一百年,就可以裂六尾。而到了两百年以上,可以裂九尾。 祖姜有九尾狐吗? 长绫道:有一只,大国主的。在从前登北先王时期裂九尾,如今已经两百五十岁。 方征吐舌心想,这还不得成妖怪了。 只剩下三头狐狸,被释放的叉儿和钩儿骑一只,两个安达和长绫乘一只,子锋带着方征骑一只。方征觉得乘狐狸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它的脊背柔软,不像牛马跨坐有坚实感,而且对于两个人骑来说,还是稍微偏狭窄了些。听长绫说,它经过训练,负重能力很强。方征坐着稍微有些挤,不过它爬上跳下的倒是极为快速。 子锋坐在方征身后,一开始手还搭在方征肩上,等狐狸穿行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密林中间时,就用手揽住了方征。 方征还披着他那间黑色的宽长披风,小心地抱着狐狸脖子上的毛,时刻担心滑下去。后面子锋无处可抓握自然抱着他,他倒也无所谓,只要不 方征忽然浑身一僵。气得伸出一只手去掰他,结果狐狸正好跳过一块沼地,方征只靠一只手保持平衡差点滑下去,惊魂未定重新两只手抓牢狐狸的脖子。子锋依然不能说话,那动作像是在告诫你要抓牢哦的意思。 方征低声吼道:你放开! 前方的长绫疑惑地回头大声问:怎么了吗? 这几个祖姜的精锐战士耳目过人,听得到说话声,不过方征外面那层披风很大,而且漏进密林的阳光有限,对方也看不到他脸色。 方征又是一僵,强忍道:没没事。 他和子锋之间再怎么糟心,也不想把这种事情告知他人。 方征满脸通红,张口想说什么话,又怕被那几人听到。 子锋又开始写起了笔画,方征心里吐槽你都不会说话怎么教,而且在这种时候教,果然是神经病。 子锋划过笔顺后,就指了指旁边的树,让方征理解了,刚才写的那个字是树 骂又不能骂,躲又不能躲,叫又不能叫,双手还分不出来和他打架,方征自暴自弃得差点把狐狸毛给揪下来。大狐狸似乎知道他们没在它背上干什么好事,报复性地专门挑那些又陡又颠簸的地方走。方征被颠得东倒西歪,子锋一手紧紧搂住他,另一手随着起伏力道也十分不稳,还不断重复写着两个字。 由于子锋没有指向,方征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心想莫不是这小畜生的名字,又或者说是什么不纯洁字眼,但子锋一遍又一遍地写,在某个瞬间忽然让方征产生了某种福至心灵般默契,和从前电光火石间几次心意相通的感觉。 那两个字是喜欢。 真的吗?可我觉得那两个字更像曾经。我们确实曾经很亲近吧,方征心想,我也不是没有在某些瞬间,对你产生过长久眷恋的期待。哪怕转瞬即逝,然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有的交情了。 这也是方征为数不多的,流落到山海世界后能被称之为牵绊的人际关系。在这里一切都很简单原始,人与人之间多半停留在最基本的吃穿住行。唯有连子锋不同过。 后来方征又高岗上俯瞰曾在朱鸾背上见到的景色,愈发深刻地感受到,曾经也只是曾经罢了。 狐狸跳跃得很快,几人距离不算短,山高林密,射进树冠的阳光极少,罩在宽大黑袍下的动作无法被察觉,也只有狐狸和其背上的两人知道了。方征闷着哼声,鼻息浓重。 直到大狐狸终于跳出这片密林,奔入较为宽敞开阔的河泊洼地,暴露在灿烂的阳光下,子锋才意犹未尽地抽回手。大狐狸不满地用蓬松的大尾巴狠狠抽打子锋,子锋也不以为意。方征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子锋竟然还对他笑了笑。 笑什么笑!方征气得要吐血。 方征忍着没发作,只听前面长绫道,快要进入虞夷和巴甸边境了,要小心。 她们从祖姜过来的路线,经过好几个国家,走的都是边缘地界,小心地不被发现。边境有些地方杳无人烟,但也有流动的哨岗,碰到了就是一场恶战。虞夷和巴甸数年前那场大战的结果不了了之,所以边境线一直很暧昧,时常动荡不稳定。 子锋忽然拍了两下手,从狐狸背上一跃而下,抽出背上的弓箭和长刀,其余几人也效仿戒备。方征只听见前方忽然响起呼啦啦大片草甸被踩踏之声,紧接着一声嘹亮的鸣叫,从茂密高大的草丛背后,伸出了一只灰黑色的长鼻,紧接着是一个庞大的身躯。 那是一只大象,它的鼻子上拴着个小笼子,里面放着一只老鼠。它宽阔的背上坐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奴监。在大象周围,还跟着几条长蛇,它们被驯蛇人牵着长链,更外侧则编队着几十位手持武器的奴隶。这是巴甸边境线上的流动哨。 子锋无需多言,长绫她们立刻动手,不在第一时间扼死流动哨,他们就会射出响箭传讯,惊动整片地区的防御力量。 算起来,这正儿八经还是方征第一次见识到,精锐战士配合起来的战斗力。 从前要么是单打独斗,要么他的眼睛没有复明,不能亲眼见。 在子锋他们出手的那一刻,方征瞬间就明白,这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胜局。 长绫吹出了一只短箭,射开了象鼻上的老鼠笼门,老鼠跳到象鼻子上,大象瞬间就甩起鼻子慌张踩踏起来,厚实如圆墩的四根粗壮的象腿,踩死了周围一个驯蛇人和两个奴隶。 奴监坐在大象背上,刚要点燃手中的讯号工具浸过水的牛皮筋绑着半截中空的火把,点燃后可以飞到半空中,还会发出呼啸声子锋已经抓着象鼻子两下跳上去,一刀斩下了奴监的头,咕噜噜头颅滚落下来的时候,他的火石还没点燃。 老鼠钻进了大象的鼻子里,这时候大象已经彻底癫狂起来,前脚猛地跪在地上狠狠用头和鼻子撞地,蹭树,就差滚进泥水里。子锋在大象背上也很难站稳,他把奴监尸体踢下去,紧紧抓住羁勒,开始驯这头象。它此时发狂,就算是子锋也一时半会安抚不下来,他艰难地像是踩高跷般往象鼻子爬去,准备把那只老鼠掏出来,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大象甩下去狠踩,动作十分惊险。 首发晋江文学城 算起来,这正儿八经还是方征第一次见识到,精锐战士配合起来的战斗力。 从前要么是单打独斗,要么他的眼睛没有复明,不能亲眼见。 在子锋他们出手的那一刻,方征瞬间就明白,这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胜局。 长绫吹出了一只短箭,射开了象鼻上的老鼠笼门,老鼠跳到象鼻子上,大象瞬间就甩起鼻子慌张踩踏起来,厚实如圆墩的四根粗壮的象腿,踩死了周围一个驯蛇人和两个奴隶。 奴监坐在大象背上,刚要点燃手中的讯号工具浸过水的牛皮筋绑着半截中空的火把,点燃后可以飞到半空中,还会发出呼啸声子锋已经抓着象鼻子两下跳上去,一刀斩下了奴监的头,咕噜噜头颅滚落下来的时候,他的火石还没点燃。 老鼠钻进了大象的鼻子里,这时候大象已经彻底癫狂起来,前脚猛地跪在地上狠狠用头和鼻子撞地,蹭树,就差滚进泥水里。子锋在大象背上也很难站稳,他把奴监尸体踢下去,紧紧抓住羁勒,开始驯这头象。它此时发狂,就算是子锋也一时半会安抚不下来,他艰难地像是踩高跷般往象鼻子爬去,准备把那只老鼠掏出来,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大象甩下去狠踩,动作十分惊险。 其余的驯蛇人和奴隶想要逃跑,被长绫带着两个安达,指挥三只大狐狸堵得严严实实。他们带着的蛇最大只有一米多长,大狐狸试探着挠它,蛇紧张地竖起头颅,猛地和大狐狸同时向对方咬去、但动物之间也有障眼法,电光火石间,旁边一只大狐狸偷袭过来咬住了蛇的七寸。 长绫挥着鞭子,啪的清脆响声,让奴隶们下意识腿软颤抖。她们分散开来,以大象为中心,长绫、两位安达,还有一只大狐狸,守住四方各一个角落。剩下两只大狐狸则在阵中像是切割刀般穿梭,解决剩下的驯蛇人和蛇,并且把奴隶驱赶到大象附近。子锋已经抓牢了象鼻子,正在从上到下捋出那只作乱的小老鼠。 方征看那些奴隶,有不少神情木讷,呆呆傻傻的,不由得想到当年玄思长老给男性婴儿用的手段给他们吃药变傻。巴甸的奴隶们活得就跟行尸走肉一般。 忽然他看到有一个奴隶几乎快要跑出包围圈,他一开始就很聪明,知道往防守相对薄弱的角落跑,他还捡了刚才从象背上掉的火石和火把,点燃去驱赶狐狸。狐狸怕火是本能,不由自主往旁边一缩,竟然差点让他跑了。 是个没有变傻,还颇为聪明的奴隶。 方征略一犹豫,他一直袖手旁观,巴甸和祖姜在他心中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随便他们狗咬狗。但方征并没有放松警惕和对战场上的观察,随时可以出手。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3) 子锋也发现了这个逃跑的奴隶,他刚薅出了那只钻进象鼻子里的老鼠,作势把它放进自己衣服里,这是威吓大象的手段,让大象以为他从此控制住这只老鼠,可以随时钻它鼻子。这只大象已经被巴甸驯过,子锋不再用感化收服那套见效慢的方法,直接建立起野兽对人的畏惧。 子锋爬到象背上,指挥它跑过去甩出鼻子,把那个逃远的奴隶卷回来甩在脚下。那奴隶眼神绝望,还以为能跑掉,但再快也不如丛林里的大象。子锋正准备让大象一脚踩下,方征忽然甩了一块小石头过去击中了大象抬起的蹄心,跃到前方挡在了那奴隶面前。 其实是个相当冒险的动作,大象的蹄子还危险地悬在半空,子锋不得不拼命拉扯羁勒才让它连连后退,不至于不小心踩到方征。子锋站在象背上打手势,指着那个奴隶,现在方征也略能看懂一二了。 子锋是在问,你真要救他?这是谁? 方征点头,说:巴甸意识清醒的战奴很少,我有话问他。 长绫几人结束了对驯蛇人和蛇的清除,也围过来。场地上全是尸体,除了那个奴隶,一个都没剩下来。三只大狐狸正在大快朵颐地吃着蛇肉。 方征回头打量那个小奴隶,他常年营养不良,脸部有些浮肿,身上却是瘦得显出了肋骨,但不同寻常地是眼睛非常亮,和那些呆呆傻傻的奴隶浑浊表情浑然不同。看不出这人年纪,应该不大。 你的战奴部落在哪里?方征问。 巴甸的战奴制度非常残酷,奴隶已经习惯了每天受死亡威胁的日子,不是在战场上死去,就是在繁重的劳动、奴监的鞭子、冻饿病痛中死去。方征没有第一时间杀掉他已经很意外了。而且这个小奴隶还观察到:其他几个厉害的人听那个大象上的人,而那个人又听面前这个人的。小奴隶抓住一线机会,灵活地答道,我是古蒙山旁边战奴部落的,我叫焦,我的族人都被蛇吃掉了。 看来这不是第二三代那种培育出来的战奴,怪不得不呆傻,方征又问,这附近有多少流动哨? 焦说道:每隔十箭之地有一个,这是小流动哨,五十箭地外有个大哨岗,那里有蟒王、蛇巫和战士。 蟒王是什么?方征又问。 蛇巫操纵的蛇,一般都很大,能号令群蛇,叫做蟒王,这种蛇巴甸培育了几百条,一部分留在王域内,其他分散在边境上。每年都会去附近战奴部落和生产部落收获祭品。那个小奴隶口齿伶俐。 方征心想,当年来袭击有比部落的,想必也是一只蟒王了。 子锋跳下象背,挨个检查驯蛇人的尸体,查了一圈后他脸色铁青地回来,他手上捧着个小木盒,里面有半块燧石,应该还能装什么东西,现在却是空的。 子锋快速比划手势,长绫脸色一变,立刻抓住那个小奴隶呵道,这盒子里的火耗子不见了,你放的? 火耗子?方征挑眉。 长绫解释说,那也是一种报信的工具,比奴监手上的火把响箭小一点,是用鱼鳃充气做的,用燧石点燃后,就会沿着地窜出去很远,并且散发出一种吸引蛇的气味,附近如果有其他流动哨,就会发现端倪。每个驯蛇人都配备着,现在却少了一只。 刚才在混战中,这个木盒子里的火耗子被放走了。长绫拼命回想着,当时她们以最快速度斩杀了驯蛇人,子锋也在象背上干净地处理了奴监。其他奴隶都呆呆傻傻,只有这个逃跑的小奴隶有段时间不在她们视线内。 小奴隶吓得跪地,哆嗦道:不是我!我从来没有用过火石,那是大人们用的,我不会用 长绫作势要一鞭子抽下去,子锋忽然攥住她,眼珠一转,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出手如闪电,把长绫和两个安达的手扭在了一起,围着她们,以审视的目光打量。 方征也想到了这茬,如果不是巴甸这批人,那就只可能是祖姜出了内鬼。 这几位精英战士处理巴甸战力游刃有余,但她们依然不是子锋对手。 首领!不是我!我对您忠心耿耿长绫又气又急,流云负伤后,她本来是最有希望提拔的一位,却空降来了子锋接替了昆秀营首领位置,她从前还不服气,但自从被子锋实力碾压了几次后,她收起了不切实际的心思。 子锋依然若有所思地沉吟着,他忽然同时掰开两位安达的嘴,其中一人嘴角已经流出了黑色的汁液,一枚干瘪的鳃泡从她齿间落下。 小油怎么可能。长绫失声叫道,她摇着那个开始口吐白沫的女战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出身辛氏,为什么要 然而那个安达最后只是瞪着子锋,露出不再掩饰的憎恶视线,花与龙必须死。 说罢,她就眼皮一番,灰败地,了无生气地躺在了地上。 那个词就像一阵沉默的风拂过大地,方征是第一次听到,十分疑惑。长绫和另一个安达脸色青白,最后长绫小声道:国主说那是假的。 子锋神色漠然,利落地把尸体翻过来,剥开下摆,露出那个女战士后腰上,一个小小的像是鸡崽子的图案。 长绫震惊地捂住脸,她,她是虞夷的探子天哪,二十年,我还以为她只是不喜欢和人一起洗澡 方征盯着子锋问:花与龙是什么?虞夷的探子?这跟当年你有关系吗? 子锋警告地瞥了长绫一眼,第一次没有回应方征的问询,跳上了象背。 这个死去的虞夷探子,不惜引诱巴甸流动哨来这里,想必是为了趁乱杀掉子锋。但这也是自损三千的做法,毕竟如果引来的敌人力量太强,会把她一起消灭。可想而知平时准备过多少次刺杀计划,每天在子锋身边潜伏,处心积虑而从子锋那冷漠的反应来看,应该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方征心中又情不自禁想:子锋这些年,到底怎么过来的?他复生的消息传出去,虞夷国君想必又惊又怒,屡屡催动探子出手抹杀他。到底什么是花与龙? 长绫也跳上一只狐狸背,道:既然火耗子被放出去,那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 方征拦腰被那只象鼻子卷起来,他震惊对象背上的子锋道:你要骑这玩意?响动那么大不是更会被发现吗? 而且这大象是巴甸驯的,万一把他们带回去怎么办。 但子锋执意,想必有其他考虑。方征被卷到象背上,子锋一把抱住他。下面的小奴隶赶紧机灵道:我知道远离那些哨岗的近路,不要丢下我我保证说实话。 带他走。方征道,他看出这个小奴隶是个人才,日后绝非池中之物。这个时代太残酷,能救一个算一个。 子锋挑眉,指挥大象把小奴隶也拦腰卷起,却是放在了骑在狐狸背上的另一个安达身后。大象迈开粗壮的步伐,一路轰隆隆踏开灌木丛,向远处走去。 不久后,闻讯前来的巴甸流动哨,发现一地的人和蛇尸体,大象却不见了。他们也只有一只大象,不见得是对手,只好又把消息报告回去,请求大哨岗的蛇巫和大蟒王支援,但大蟒移动缓慢,等他们花了两天赶到那个地方时,星夜兼程的子锋等人,已经骑着大象远远离开了巴甸境内。 那个小奴隶焦,总是找机会想讨好方征或子锋,一天到晚转悠琢磨着观察他们,他发现有时候休息,这两人会单独离开。有一次,焦就悄悄跟过去,发现这两人来到河边取水,在谈论事情。 巴甸的蛇强大,却缺乏机动性,所以你选择了大象。它虽然很重很大,耐力和速度却是不弱。方征挑眉道,如果换做祖姜或虞夷,就不会那么容易了。祖姜喜欢用飞禽,虞夷喜欢用走兽。这几个国家的驯兽技术。巴甸是逃过去的丹朱和三苗所授,虞夷是当年姚虞帝的臣子伯益传授,祖姜则是虞帝后妃登北氏所授。三代贤王又从哪里继承?还有夏渚呢? 子锋不说话,方征又问:要不你写?反正我可以先全部记下来。 但子锋并没有写,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方征。 方征似乎猜到他的意图,叹了口气,你别总这样,问你正事的时候你就像个葫芦似的。花与龙是什么你又不写,问你驯兽本领的源处你也不写,你还把那几个小姑娘管得死死的,都变成锯嘴葫芦了,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只会唔 话音未落,偷偷窥视的焦瞪大了眼睛,他看见子锋猛地把方征摁在树干上狠狠地吻他。方征有些不情愿,挣扎得很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甩开子锋,擦了擦破皮流血的嘴唇,羞恼着:你明知道旁边有个人! 焦吓了一大跳,原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 子锋眼里杀机一闪而过,方征连忙道:不要杀他,也不要打伤他。这种小奴隶很可怜。 子锋点了点头,向焦的方向招手。焦战战兢兢地转出来,猛地在地上不停磕头: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磕了很久才敢抬起头,发现方征已经走了,子锋在湖边看着倒影若有所思。 焦小心翼翼爬到子锋脚边,紧张地小声道:您您和刚才那位大人 他手心满是汗水,注意到子锋愈发冰冷的视线,强迫自己大着胆子说下去,您您如果想要刚才那位大人他又不同意巴甸有种蛇情毒,对人无害的,就是吃下去后会会没力气,但又很想那什么您就可以随便弄焦小心翼翼吞咽唾沫,我这里恰好有一包,以前偷出来的您如果 他把怀中一个小木夹捧出来,隐约可见里面的白色粉末。 子锋神色变化莫测,眉头拧动,盯着那个药。他颤抖地伸下手去,碰到时忽然又醒悟过来般,愤怒地一脚踹开,蹬得那个小奴隶倒在一边。子锋恪守了承诺没有伤焦,但浑身爆发的煞气明明白白昭显着如果他选择,一定会把这个小奴隶剜成碎片。 焦所不明白的,是子锋心里五味杂陈的愤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征哥哥,你救过的人,未必会替你着想。 只有我。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并不知道小奴隶焦的建言献策,他并不在意这个偶尔起意救下来的小东西,就跟那只老猴子果然兽一般,他不喜欢这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人格。时间久了那小奴隶也不来烦他,不知又琢磨什么事去了。 子锋不让长绫她们告知方征何谓花与龙,方征就旁敲侧击,先聊些别的,子锋并不制止方征问长绫一些关于祖姜或其他国家的风土人情。有一次方征问长绫,那个潜伏的虞夷探子,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效力?她在祖姜过得也算好的吧。 长绫阴郁道:我也疑惑,所以我们检查了她的身体,她的身上有处疤口她眼中闪过一抹憎恶的光芒,果然没错,她的心上,有一小根铜链。抹着一种毒,如果不吃药压着,不过几天人就会死掉。 方征震惊想,这虞夷是在她小时候就开刀把铜链穿进去,然后派人定期跟踪、接头并且发放解药? 虞夷给人穿铜链的技术很高超啊,当初也是给子锋穿了二十八根铜链还让他活着。 虞夷探子总是很多,除也除不干净,但他们居然渗进了昆秀营里。长绫未出口的忧虑是,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受迫的奸细 方征忍不住问:人的心脏上面这么脆弱,怎么能穿铜链? 长绫一脸这你就无知了的表情,得意道,别人可能不知道,但祖姜也会啊,听星祭大人说,人的心脏上有很多封闭的小房间,穿个铜链,或者放点东西进去,人一时是不会死的。我们就会把一种虫子放进去,平时在睡觉,一旦它醒了 长绫话音未落,一柄小刀唰地贴着她脖子擦过,钉在旁边树干上。子锋满脸寒气站在不远处,长绫以为说多了情报,赶紧吐吐舌头溜走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4) 这些技术真吓人。方征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嘀咕着,忽然想到子锋身上曾经穿过二十八根铜链,心里瞬间有些难受, 你 方征待要说两句,又怕子锋忽然发疯,踌躇间,子锋只是眼神漆黑、神情复杂地盯着方征,那目光叫他看不透。 方征忽然发现周围又没人了,他生怕子锋逮着这机会靠过来强吻他,连忙头皮发麻退了一步,别过来。 方征趁此机会,把他憋在心里的话告诉子锋,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当年你到底是离开了,我听到你在骨庙里那些话真的很难过。我知道,人都要活着的,为了活着不得不做一些事情。但是 方征缓缓道,我曾经为了一个重要的人,当然不是那种喜欢,但也很重要。无论再苦再难再脏都没关系。我没有为了活着就背叛他,附和其他什么人莫须有地指责他你是不是想说,你好歹活下来,现在可以来找我,什么都重新开始? 但不行。在你能把一切都告诉我之前,方征一字一顿道,在此之前,你只让我觉得是个懦夫。如果这就是你的喜欢,我不想要。 子锋站在原地,抿紧嘴唇,忽然间仿佛自嘲般短促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方征内心无端有些发紧,憋闷惆怅的情绪涌上,却不知为何。 离开巴甸境内,他们继续往西,经行的地界暂时还没有到祖姜,而是一些人迹罕至的山谷、溪流、草甸或丛林,偶尔有些不知名小部落的人或动物,没有发生太多冲突, 越往西路越难走,他们时常要翻越陡峭的高耸山岭,子锋放走了那只大象,他们继续骑乘狐狸。但有些山路甚至狐狸也载不动,必须徒手攀爬。 祖姜本国在昆仑山下,边界只和夏渚西北稍接壤,其余三面都被陡峭山崖包围,地势易守难攻。有些高山直入云霄,山岭上有终年不化的积雪,而在那些人迹罕至的山谷密林间,多的是连祖姜自己也不知道的小部落和各种珍奇异兽。为了防御,他们也会改换自己部落的伪装,甚至改变一部分地貌。再加上祖姜也很小心地不专门设置固定的进出通道,所以子锋他们走的路也不是来时那一条,仅靠着天星和太阳指向。 方征一开始也疑惑这次子锋怎么不招朱鸾,但又想到这里有五六个人,朱鸾想必也载不动。而且朱鸾作为虞夷的神鸟,祖姜人怕有些忌讳。 有一天晚上,他们找到一片树丛,拉起绳网,周围撒好药粉,安排了轮值岗后准备休息。方征蹲着看那树干指道:好像不太对。 那是一颗大约碗口粗的山毛榉,很常见的劣质木材,也不会有生物喜欢栖息或啃食。长绫凑过来半天没看出异样,转头求助子锋。子锋若有所思抬头看了看,神情也有一丝迷惑。 现在是晚上,方征指着外面的星空道,北斗勺端在左,贪狼在右,这里坐南朝北,光照自东向西,毛榉喜阴,干湿和树冠朝向反了。 植物都要进行光合作用,所以植物一般树冠向阳,但毛榉相反。这棵树却是朝阳之向,方征又指着它树干根部道,这里也不太自然,这棵树恐怕 他双手抱着树干往上提,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居然把树干拔下来了,却不是连根而起,而是像揭开一个盖子,露出了空心的树干。 恐怕是人安的。 空心的树干中间,藏着一个双圆环的木制器具,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可是长绫脸色逐渐发白,这片山毛榉林都是这个朝向 方征淡然笑道,那就都拔出来。 精锐战士的行动力果然不是盖的,不多时他们就把这片山毛榉林子不正常的树干都拔开了,里面多数藏着这种双圆环的器具,也零零碎碎藏着些小罐子或黄铜小器件,形状稀奇古怪,不知道什么用途。 子锋敲了几下,比了一串手势,长绫艰难地辨认着:您是说有人之前发现了我们为了躲藏起来 方征心中疑惑,依照他的耳力,如果之前有人在附近,应该是先反过来,被方征听到动静才对,但事实上他没有感到。方征转念一想,或者说又是什么动物报信? 那个小奴隶焦看到这双头圆形器具道:我知道这个,这是捉五彩双头鸟的东西,当初有人供奉了一只在巴甸的盐水大祭上,我远远看到过。 五彩双头鸟?长绫知道,不过这种鸟儿喜热,在祖姜境内活不了。的确听说有些小部落捉这种鸟。看来附近也有一个部落了。 忽然间传来嗡鸣的声音,天空中一张大网兜忽然撒了下来,方征震惊地抬起头,他觉得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东西出现了 一辆车。 那是一辆造型非常奇特的木头飞车,酷似飞鸟,车身似乎用无数柴荆编成,里外都有许多齿轮,座位之前有一根长长的木头,上面还挂着一面张开的帆。车的四面,都是红黄相间的双头鸟在飞翔。而车身下面,撒开了一张用麻绳编织的大网。 在飞车上坐着个人,那人身有残疾,只有一只手,头顶中央还有个眼睛花纹。 方征伸出小毒片在网绳上一点,毒腐蚀逐渐蔓延开去,绳网轻易断了,他们从那个破洞口钻出来。子锋扯出绳网最上端,力气之大,将那个飞车死死拉住。 飞车上的人明显慌张了,他不住驱策那些双头鸟,想要把子锋吊起来。 一只大狐狸顺着笔直的绳索往上爬,窜到飞车边,去咬那些双头鸟,被它们叽叽喳喳地啄。但是双头鸟也因此飞得不均匀,让飞车重心一下子就歪了,侧身一翻,那人惊叫一声,子锋猛然一扯,飞车连同罗网一起坠地。 那人随着车子一起摔在地上,双头鸟也受惊不小,但是挣不开,摇摇晃晃似乎又想把飞车吊起来。长绫她们眼疾手快地把那人拽出来,那人身上什么防御武器都没带,似乎也没有武力,惊慌失措,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你是方征有些激动,试探道,奇肱国的人? 那是《山海经》里非常著名的种族了,他们会造神奇的飞车,会捕捉两头鸟,他们传闻有三只眼睛和一只手臂,每天都勤劳地工作。方征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看到真的,这世上还真有飞车,虽然是用鸟吊起来的。 那人张口迟疑道:我是奇肱人,可不是什么国?他看上去十分害怕,你们行行好,我不是故意丢网下来的,我是怕你们唉,我们都把东西埋起来了你们怎么发现了啊。 方征按捺不住问:你之前也是驾这个车看到我们的?你飞得很高吧,我都没感觉到,那么远,你怎么看到的?咦这是什么? 他发现飞车前端有个圆筒状的东西,末端镶嵌着一块白色近乎透明的玉石。 那奇肱人有些惊异地看着方征,这是我们的远目仪。 方征心中难以置信,这就是后世望远镜的雏形啊。还有这俩飞车,双头鸟应该也不是全部动力,上面那么多齿轮荆条,以及那张借助风力的大帆。 方征回想着,远古时期的车出现得非常早,伏羲、黄帝时期就有驾车的传说了。而奇肱人这个车在山海经里虽然像天方夜谭,但结合这个时代对动物驯化的技术以及他们对金石材料的运用,造出来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方征再一次惊叹的同时,眼里的兴趣越来越浓,传闻中奇肱人还有神兽吉良,并且会制作很多精美机械,他真想去见识一下。 那好奇的视线让奇肱人愈发不安了,他一脸哭丧道,放过我们吧好不容易躲了几十年,又没个安生日子了。 子锋观察到方征似乎很有兴趣,才不管奇肱人可怜巴巴的表情,打了手势后,长绫就捉住他的衣领,道:走吧,去你地盘上,放心,我们不会怎么样的。 那个奇肱人才不信,但他离了飞车就像被剥了壳的软脚虾,根本就无法有任何异议,他满脸痛苦,一副马上就要引狼入室被攻打的表情。看得方征于心不忍,想跟他交流一下,那个奇肱人受惊般躲闪着。 于是方征和颜悦色问,你们奇肱人都只有一只手吗?为什么要把另一只手砍掉? 他看得出来那是截肢过的痕迹,并不是天生就一只手。 奇肱人脸色一僵,颤抖嚅嗫了一下嘴唇,小声道:那是我们的诅咒,如果不砍掉,那只手就会变成怪物。 首发晋江文学城 奇肱边走还边忍不住回头看他那摔坏的车子,方征道:这车不能回头来修吗? 奇肱人眼中闪过希望:你还放我回头来修? 放啊。都说了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先让你带路去看看而已。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三图。 奇肱人三图一脸不信,毕竟刚才子锋等人的身手,还有方征轻轻一划那个网兜就碎裂的事实,都昭示着他们的强大,而在这个时代,强大往往意味着掠夺。 在那片山毛榉林旁边,有条看似普通的小地沟,那奇肱人跳下去扒拉开茂盛的青藤杂草,地沟旁边豁然出现一个入口。方征注意到入口两边有不少圆筒,里面露出许多只箭头。看来如果没有人带路,想要强行通过,少不得被射成筛子。 没想到那个奇肱人居然跳进洞中,同时高喊道:放! 入口边射出一串串箭矢,朝方征他们几人身上射来,还好方征之前就观察到,早有心理准备。他弹出金钟罩。子锋和长陵等人也飞快地后退,均未被伤到。 只有那个小奴隶焦倒了霉,他没有过硬的战斗素质,瞬间就被好几只箭射中,倒在了血泊中。他剩几口气,痛苦地呻.吟着。 通道的门在那个奇肱人跳进去的同时启动,伪装木门后面,还有一道很重的坚固石门,在逐渐合拢。 方征怒从心底起,他听到里面箭矢机括轻微咔哒一声,是一轮箭射空之声。方征立刻跳出去刚好把手伸到石门缝隙中,运出缩手功钻了进去,同时他拔出重华剑,牢牢卡在石门上,机括发出了难听的咯吱杂响,还在艰难往中间挤压。但是石头敌不过剑的锋利,像是豆腐撞到菜刀上似的纷纷被切碎。 石门后面,除了刚才的奇肱人三图之外,还有两个守门的奇肱人正在费力地转动一个绞盘,他们各自也只有一只手,看到方征鬼魅般的缩进来,都吓得面如土色。 这石门后面是一个半封闭的机括室,里面有各种木齿轮的机关装置,从前应该是个石洞,机括室开放的半边看得到石洞外面。奇肱人的居所建在一片小土丘上,成片精致的木房高地错落。 此刻,已经有不少奇肱人听到动静赶来了,他们手中大都握着弩,那是单手就可以释放的机械,只有极少的人握着刀或剑,没有人握斧、戈等重器。 方征抓住手边几块石头甩向那两个转绞盘的奇肱人,他们迫不得已松开了手。哗啦啦轰响中,石门重新打开。子锋、长绫和剩下一位安达闪身进来,叉儿和钩儿则守在外面,查看那小奴隶的情况。 方征朝着陆续赶过来的奇肱人怒道:如果你们现在救人,我们还能谈话!否则方征森然把重华剑从敞开的石门上拔下来,哗地劈碎了石门后面的绞盘和放置箭矢的圆筒机括。 那些奇肱人虽然手里握着弩,却谁也不敢先放箭,挤在一起像一团乱蜂。忽然之间只听得马蹄哒哒作响,那些奇肱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分开两边。方征看见一个高大的奇肱人乘在一匹雪白的马背上,手中握着一柄长.枪,枪头还有个不知何用的小圆筒。 他大声呼喝着向方征等人攻来,按动了长.枪上的某个机关,圆筒忽然发出一团火光,砰地朝炸响在方征等人身前,一声轰响中,浓浓的烟雾完全掩盖了方征等人的身形。 那些奇肱人先是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欢呼声。然而当烟雾散去,他们的笑声立刻僵住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5) 方征和子锋等人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除了他们的脸似乎被熏黑了,气场也更黑了些。 都不用方征和子锋出手,长绫甩出鞭子啪地抽在那马脸上,马受惊般扬起前蹄,把背上高大的奇肱人甩了下来。一只雪白大狐狸嗷地窜到那人前面,森然的前爪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骑在那人身上。 方征随意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森冷地重复一遍:救人。 子锋忽然拉住方征,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比划了一串手势,长绫翻译道:子锋大人说,您没必要救那小奴隶,您不知道他私下里想害过你。 为了什么事?方征疑惑地挑起眉。 子锋沉默了一瞬,随即叹息般比划了几下,长绫也看愣了,好半天才无奈翻译道:为了为了讨好子锋大人。 方征心情复杂,他回头看了两眼,那小奴隶在石洞外面依然痛苦地呻.吟着,方征最终道:救吧,总归是一条命。依附强者是他的生存本能,他真能害到我了,我再掐死便罢。谁叫恰好在我跟前呢,就算是只畜生,听着不忍心也救了,也不图什么感恩回报。我救他,跟他没关系。 子锋一瞬间神色翻涌,周围其他人,甚至那些奇肱人都听愣了。 那个刚才被狐狸扼住的高大奇肱人艰难道:放救救人带你们进去 子锋便指挥着叉儿把那小奴隶抱进来,安排钩儿和那安达守门,其余人跟着奇肱人往部落里走。一路上奇肱人都放下了武器,刚才亲眼所见,他们不是这几人的对手,一旦大门屏障被打开,他们孱弱的武力值根本不堪一击,但方征刚才那翻话,令他们除了恐惧之外,多了一丝好奇,像小动物似的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方征。 最先驾飞车的三图长吁短叹,方征还没找他算账,看着就来气:你就那么怕我们?我们有那么残忍吗? 三图道:不不不刚才看到了对不起,但我们真的不敢冒险啊。而且他泫然欲泣道,火筒居然没什么用,是我们花了好多心血研制出来的。 刚才方征闻到硝石和硫磺的味道,心里暗惊该不会是后世火药的雏形,但没有发挥威力,听上去像是炸了个哑炮,他脱口而出:受潮了吧? 三图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他一副激动坐立不安的样子,拍着那个被大狐狸押着满脸郁闷的高大奇肱人,大图,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回去检查一下! 三图又非常激动地看着方征,眼神闪闪发亮:你也懂这些偃法? 偃法?方征迷惑地想了一瞬,偃术在春秋时的意思是机关奇巧,古代很早就有种手工匠人,在神话里会飞的车等东西都是他们造出来的。嗯略知一二吧。 方征心想,这玩意以现在的物理化学知识来解释,他总有说一两句话的资格啊。 你早说啊!三图手舞足蹈,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现在算是方征等人的人质,似乎一提到相关话题,就像找到同道中人般兴奋,你也是造息壤时从各地征兆的奇工偃人后裔吗? 什么?奇工偃人后裔?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些是家传。方征刚才还听到一个词,息壤。这在神话里,大洪水时尧派鲧治水,但是鲧治水不利,就去偷的天帝的一个宝贝,叫做息壤。据说它能堵塞洪水。但鲧最后还是没能治水成功,且东窗事发被惩罚,尧帝就把他驱逐流放,也有说法是尧帝派祝融把他杀掉了。后来是他的儿子大禹成功治好了大洪水。 好吧,唉,都快一百多年了,我们还是要躲躲闪闪的 方征边走边听三图讲他们部落的沿革。原来,他们奇肱的祖先,很早很早以前,是黄帝手下的风伯雨师,精通机括之术,给黄帝造出过威力庞大的战车,后来黄帝战胜蚩尤后,挑了一部分族里工匠居住在王都,他们本族则时代居住在王域周围安静山谷中,专心研发更多的偃法。 在黄帝死后很多年,王都那边的族人和山谷内的族人在研制机械分类上起了分歧,当时各部落混战,山谷想要自卫,制造都是防御型器械,但在王都内族人效忠了新的领袖,想要造出更多进攻类型的战车。山谷内的长老们一气之下就封闭了山谷,和外面的族人决裂。又过了几百年,不知道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直到大洪水灾难降临,族人被迫离开家园,在外流迁时,听说一个叫鲧的部落首领,正在征召各地的奇工偃人,制造治水的工具。他们就举族过去,为了吃口饱饭。 鲧想要奇肱人制作出能够自动生长,不停复制的土木结构,用来堵塞源源不断的洪水,名之为息壤。当时奇肱族人的长老答应了,他们夜以继日制造了十多年,还是没能制造出这种东西。制造过程中,那长老发了疯,手臂上出现一个怪东西,杀了很多人。 鲧因治水不利被流放到羽山,含恨而死。这批核心工匠也被视为鲧的近臣,遭到通缉和追杀。路上死了很多优秀的长老和工匠,活下来的人也基本被斩断了手臂,最后他们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逃到了昆仑山附近的山壑中,一直藏到现在,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哪怕鲧已经死去一百多年,尧舜禹都已经故去,时代已经彻底变了,他们依然不敢离开,并且每个新生儿童都要斩断一只手臂,以不忘记祖先的血泪和教训,也怕手臂上长出什么怪东西。 我们很多工艺都失传了,现在能造出来的飞车威力很小,火筒也总是失灵。三图有些沮丧,旋即又眼神中带着希望看方征,但我们有些族人当时不是分裂出去了吗?他们的后裔可能还掌握那些技术,搞不好你也是呢。 方征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但他装作含糊其辞推过去了。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巫医居住的地方。奇肱人擅长匠作,他们的医者多由年老精通金石术者担任。方征等人说明了来历,把奄奄一息的小奴隶焦递过去。巫医检查后告诉方征,还是有救的。小奴隶焦虽然不能算说话,眼中却含雾看方征,目光中有深深的悔恨和惭愧。 方征没管他,不打扰巫医施救,他走出门,示意子锋留下个人看守,问三图:你的族长在哪里?我有事跟他谈。 三图脸上闪过犹豫:算了吧,有什么事和我说也一样,我们族长不管事很久了。 方征挑眉:这么说,你是族长了? 三图吓得哆嗦:我才不要呢。族长疯了。每一任奇肱族长都会疯的,我才不要当。 但如果你管事,那不也实际一样么。方征疑惑道。 不一样,三图咽着唾沫道:族长必须要继承那个东西,必须要去见那个东西,然后就会越来越疯的,让他呆在里面吧 子锋打着手势,长绫道:我们首领说,看来传言是真的,你们真有吉良? 三图脸色一下子惨白:你们 方征制止道:不要那么紧张,只是问问罢了。吉良?那东西,会让你们发疯吗? 吉良是神话里一种骑乘后可以长寿的神马,它毛色雪白,鬃毛是红色,双眼赤金。刚才进门时那个高大奇肱人乘着一匹雪白的马,却没有红鬃毛,搞不好是吉良和普通马杂交等的后代。 三图道:我们的确有这样一匹活了很久了,一百多年前那些先辈们迁徙进来的时候,就带着它。他们建了个秘库,把所有失去了工匠传承的机械图纸安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在那些人死后,只有吉良知道该如何去。每一任族长上任后,吉良都会单独带他去我们的秘库,那些威力强大却危险的图纸是我们先辈的荣光,也是每个匠人都想尝试复原的宝藏。但它们太精深,如果不能掌握,依照我们族人的心气很容易就发疯。所以一直不准我们去看。只让每一任技术最好的族长去却往往都 方征眼珠一转:说起来,搞不好我还和你们有点传承的关系,说不定可以帮你们的忙呢。 三图叹了口气,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你先去看了就知道。 族长的居所是一个庞大的院落,外面全用铁链锁着,里面频频传来炸响。门可以活动,三图介绍说一个负责运食水、一个负责更换便溺,还有一扇大的活板门,可以运送些材料进去。他们这任族长已经四十二岁,呆在里面二十年了,头发全变成雪白色。 方征对子锋道:我们两个进去看看,其他人在外面接应吧。 三图道:给他们打开小门。 两个守卫的奇肱人小心地拆下小门上的十来道铁链,侧耳听里面动静,小心打开一条缝,门后面却默不作声扑出一双黑亮的眼睛,一个劲儿往门外嗷嗷挤,吓得他们赶紧砰!地重新撞上门,死死抵住。 不许出来!回去!回里面去!那些守卫喊道。 里面的人发出怪叫。方征骇然道:都这样了,还把人关在里面?放他出来治病啊。能研究些什么啊? 间歇性的。三图小声道,他清醒过来,又会骂我们不让他呆在里面,又要命似的去研究了。 果然,里面响动折腾了一会儿,又没声音了。那两个守卫小心地拉开门缝,族长似乎躲到了其他地方,他们悄声对方征和子锋道,好了,快进去吧。待会情况不对随时出来,别提手这个字。 方征和子锋对视一眼,方征率先闪进门缝里,子锋去拉住他的手,方征这回没有甩开,等他们进去后,那两个门卫砰地赶紧又把门锁上了。 里面居然一片漆黑,方征心想这黑灯瞎火怎么搞研究。角落里忽然几道火光被点燃,奇肱族长像只倒吊的猫似的从房梁上垂下头来,好奇地打量方征和子锋,露出森然的笑容。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和子锋不想刺激那位疯疯癫癫的族长,站在原地不动。头发雪白的奇肱族长从房梁上跳下四肢着地,围着他们嗅来嗅去,像只大猫。 这模样也不像能进行任何人为交流,方征瞅到房间中央有张桌子,上面摆着各种奇怪零件。他试探着走到桌边,族长猛地跳到桌子上趴住,把他的宝贝统统护住。 方征和子锋继续往大院子里走,院子里到处都是废弃的空桶,里面残余煤矿石和木头。院中有许多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不同的机械零件,方征发现大部分材料都是黄铜和木材,零件形状千奇百怪,有牛马,后面拖着耕和犁造型;还有飞禽造型,下方的钩状显示应该是用来运输。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动物的角、爪子和骨头,制成了形状千奇百怪的器具。比如器皿是用牛羊头骨制成,鸟头颅作灯架。 到了最后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一个巨大的坑,坑中央盖着一块巨大的冰。 远远地方征就看见,那冰里冻着一匹雪白身子、鬃毛发红,闭着双眼的马,凑近了看得出那似冰的外壳,应该是水晶一类矿石,像个水晶棺材的盖子。这吉良居然在水晶里沉睡,怪不得能活一百多年。 方征刚往巨大的坑中走了一点,那个族长又猛地跳过来挡在方征前,他抱着水晶石,还有些颤抖,令方征恍悟:大概是他和子锋身上煞气太浓,对方不敢直接动手。 在水晶棺材旁边,有个小型的机械人,是用黄铜、木材与动物的骨骼制成,手臂像截鞭子,格外巨大。那只巨大的手上,握着一把细细的小刀,另一只手则托着一张树皮。 方征一看就惊了,这机械人怎么像在刻字? 凑近看去,那机械脑袋里还放置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方征啧啧称奇,在机械人的背后是一个臃肿庞大的动力装置,下方燃烧着很多桶火焰,想必要耗费不少能源。 机械人头顶有个圆形凸起,方征试探着丢了块小石头去碰,它那巨大得不正常的手臂果然动了起来,毫无章法地在树皮上画出.轨迹。 当它动起来的时候,族长听到声音浑身一阵激灵,眼中浑浊与清明交替着,手指在地上扣出泥印,他忽然怪叫一声,朝方征他们砸了个什么东西。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6) 方征和子锋都急速避开,但那东西在空中散开了,是种液体,味道有点像油,溅了几滴在他们身上。方征虽然有金钟罩,但消耗大,而且无法频繁使用,他怕这个古怪族长的房间里还有其他机关,这次就没有挡,因为他观察到先落到地下的液体并没有出现什么毒液挥发或者腐蚀的破坏性症状。 话虽如此,几滴液体落到皮肤上还是有一瞬的刺痛,方征快速掸去那些液体。除了皮肤变红一点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子锋关切地望过来,子锋也溅了几滴,但他近乎百毒不侵的体质,亦没有丝毫感觉。 乘这个空档,那疯狂的族长似乎清醒过来一点,艰难地爬到机械人身边,手在地上摸索,回头深深看了方征他们一眼,沙哑着:带走 他手指抠开地上一个活板,里面装满了各种刻字的树皮,还有一卷一卷的机械图,都刻在龟甲或木片上。然而在他攒出清明说出那句话之后,又被这堆东西刺激得两眼发红,像野兽般扑下去撕咬。 方征和子锋连忙把他从坑里提出来,子锋把他制住,不管他扳动得如何剧烈都不松手。方征把那堆树皮和龟甲拢起来,快速跑到门边,叫守卫开门,然后从缝隙里把东西都递了出去。 然后方征回头对子锋喊道:走! 子锋远远地把那族长往水晶坑边一扔,和方征一起离开房间,闪身出了院子。守卫赶紧把门重新锁上,门后面传来族长疯狂的咆哮声,令人心有余悸。 他让我们把这些东西带出来,上面的文字你们认得吗? 三图认识这种奇肱国的文字,这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后来的虞朝文字也参考了部分,子锋和长绫也认得一点。大部分龟甲上的图案并不是完整的,只是这个族长刻下来的疑难杂症。那些树皮上则记载他的困惑与心得。三图给他们翻译。 永动是不可能存在的,没有闭环的收集方式,力一旦使用不可能回环,息壤不可能造出来。 虽然方征以现代人的知识听着这话没毛病,但是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否定祖先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应该是顶着巨大压力和痛苦写就。 动物身体的结构和功能是制造的源泉,生命的现象和机械的原理密不可分 如果用现代眼光来看,这属于仿生学,方征心中惊异,居然这么早就被认识到,果然是个神奇又智慧的部落。 然而接下来,奇肱人三图却有些犹豫,不敢念下去。长绫将树皮抢过来,并不费劲地辨认出一些,继续大声道: 我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变化,愈钻研下去,心中的杀戮和破坏就愈多。既然我能用小小一块石头炸死几百人,可以钻进一具铜壳子里杀人,无论多少大军都对我无可奈何这样的念头并不好,或许我应该停下来 师父说得对,有机械者必有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 造出来又如何呢,这世间没有什么清静之地了。成为大国杀戮的工具,或躲在这里闲置一生。可是我停不下来还差一点点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我把那些话刻在树皮上提醒自己是个人,可是我找不到了,嘴边都是木屑,是不是嚼碎了?我该造个东西替我记下来,再挖个活板,把东西存进去 吉良就算睡醒了,也没有温度,但如果它只是木头做的,为什么毛发、脚趾都没有停止生长?我真想把它杀掉剖开看看停下来停下来 我以为自己懂得很多,看到这一卷后,就算有两倍的寿命也参不透了。人是可以活着的同时死去的,这令我毛骨悚然。 父亲告诉我,我们奇肱人用一条胳膊做事情,就要加倍比别人努力,才能发奋学到这么多东西。但我真的好累,我明白当年那位族长的心情了他做不出来息壤,每天又如此繁累,他就给自己接了个会自己活动的假手逃避但那玩意把他逼疯了。他接上的,是在死后仍然能被使用的假手,应该是那种东西的手到底是他疯了还是那玩意控制了他。决不能沾 东铜西陶、南石北玉,僵持近五十年了,必须终结。巴甸驯一条蟒王,要死几万人;虞夷的禹强营挑人,千中取一,剩下都喂野兽;夏渚的金刚砂磨制玉石,无法估算;祖姜的疯狂女人们,视所有男人为敌 祖先在六十年前留下的游历图谱,人的疆界比如今扩大一倍,最大的威胁只来自于神尸,但帝王派出英雄守卫四方哪怕它们没有被消灭。而如今,已经没有人管这个问题了,所有人都在和人斗。神尸会在边远音讯不通的地方,一个接一个地吃空村落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和吉良一样,身体没有温度。我这辈子没有亲眼见过,祈祷它永远不要出现。 西边的弱水深千丈,东边的建木高千丈,英雄已被遗忘,人过得越来越悲惨。 长绫念到这里,周围已经一片寂静。方征打破沉默问:神尸是什么? 那,那不是传说吗?奇肱人三图结结巴巴,就是什么人面蛇身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是编的。 我见过。方征脸色阴郁,回想着窫窳和马腹,还有闭眼潜意识里看到的巨大头骨,昆仑山下的薨渊为什么要叫神尸? 三图哆嗦道:因为传说它们是神死后的尸体变成的。 但是听这族长笔记里的口吻,是跟生物原理和机械制造有关,却已经超过他可以解释的范畴,令他无法释怀,愈发担忧,后来精神也出了状况,写下的句子非常难懂。 方征想到《山海经》里关于窫窳的传说,他是被贰负和危杀死的,他死后,黄帝叫十巫把它复活,可是被复活后的窫窳变成了野兽般的刀枪不入的怪物,到处吃人。最后是被大羿除掉了。但经历过姚虞帝坟里的事情,方征明白它并没有被除掉,只是被帝君困在死眼里,六十年后还基因突变逃了出来。子锋曾经被它吞下去过,据说那里面硬得像石头一样,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动的。 听到如此多的信息,他们头脑都很乱,特别是几个奇肱人,骤然明白了手臂的真相,都十分崩溃,并没有什么手臂会变成怪物的道理,是人的心经受不住诱.惑安装其他东西上去,被反噬了,却要全族后辈来承担 方征却是在思考这里面透出的大国之间疯狂倾轧,造成悲惨黑暗社会图景的信息。这个时代有些技术是明显和生产力不匹配的,听了奇肱族长的话后,他愈发确信,为了维持,势必以畸形压榨结构去输送资源和养分。 这就是为何这个时代的自然资源并不匮乏,人民却仍然生活得如此悲惨的冰冷线头,方征曾经抓住过一瞬,如今终于把它全部抽出。 对内是以天下奉一人,积累上层那一撮精良战备手段,对外则是互相防备、敌对和消耗,内外互为因果,其过程建立在万民的血骨之上。 还有机械和机心那句话,其实也流传到后世的典籍中,被写在了《庄子》里,意思是有了机械之类的东西必然会出现机巧、机变的心思,那么心境就不会再纯洁空明、精神也不会专一安定了本来是很哲学的说辞。但依奇肱人的钻研轴劲,这就解释了他们容易发疯的原因。他们本来就是很纯粹的匠人心性,却屡屡为上层背书,思考民生倾轧的事情容易想不通,就陷在里面出不来。 方征越想越窒息,其他奇肱人也想冷静,他们坐在院子外面的空地上一言不发,把那些刻着字的树皮翻检查看,很多树皮上的刻痕无法解读,可能是那机械人乱写,也可能是族长发疯时刻的。 方征看到子锋正在快速给长绫打手势吩咐什么,方征注意到子锋的手势并不复杂,但居然能传递刚才在院子里的复杂见闻么?在谈判时也是,子锋经常只拍几下桌子,长绫就能理解他的意思并说出一大段话。这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自己也能掌握,就不用一个个学那些复杂的字了吧。 方征于是走过去问:这套手势,能教我吗? 长绫为难地看了子锋一眼,见子锋轻轻摇头,道:实在不好意思,这套手势,和我们行军布置关系很大,不能外传的,很多都是战斗里的意思。我们用熟了,再慢慢延伸到生活中,也只有比较亲近的人才会理解得了,我朝夕和子锋大人相处 子锋脸色一变,狠狠剜了长绫一眼。后者莫名其妙,不知说错了什么。 方征愕然,轻轻笑了一下,说:好。 方征很干脆地别过头走开,子锋在他背后伸出手想抓住他,却捞了个空。子锋连忙追了上去,但方征似乎故意躲,就是比他稍微走得快一点,不让子锋追上他。 长绫莫名其妙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后知后觉,眼底深邃的潜流翻涌着。 一直走到周围没人的地方,方征才回过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懂你那意思,你去跟你朝夕相处的 子锋忽然忍不住笑出来,虽然发不出声,但这的确是方征第一重逢后见子锋笑。不仅笑着,眼睛还熠熠发光。 方征这才意识到他犯了个低级错误这种语气就像是他在乎,所以吃了点醋。 他连忙分辨道:我没有 分辨到一半忽然又意识到,他干嘛要解释?子锋跟谁朝夕相处跟他有丝毫关系吗?他还没有原谅子锋呢。 但方征不能忽视心口微妙的泛酸,的确听到那四个字有一丝不爽。 子锋忽然挽住方征的手,方征第一下没挣开。还在挣时他的手被子锋摁在心口上方,隔着衣料的温热暖意传递过来。子锋凑前温柔地碰了碰方征的唇角,像一片羽毛轻轻擦过他的心上,方征听到心脏清晰的砰砰跳动。 方征刚才被那几滴液体碰到的地方忽然不受控制般火烧了起来,他大脑一痛,浑身动弹不得。方征两眼一闭,直挺挺往后倒去。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这毫无征兆地忽然晕倒,可把子锋吓坏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方征,焦急呼唤他。方征闭着眼睛没有反应。他的呼吸还持续着,但脸上透出一种不健康的红色,浑身好似发烧般的烫。 子锋皱紧眉头,他也会一些紧急处理,学过如何判别人的伤势情况。他在方征的脖颈处摸索着,又撑开方征的口腔,这种来势汹汹的晕厥伴随着身体发热,是中毒无疑。 子锋把方征抱起,往奇肱人巫医所在的地方去。巫医刚给小奴隶焦包扎完伤口,一看子锋这里又送来一个,吓了一跳。 子锋无法说话,但展现出的强悍,奇肱人的巫医丝毫不敢怠慢。他看着子锋脸上的焦虑疑惑,给方征检查了一下,问:你们刚才是不是从族长的那座院子里出来? 子锋点点头。 他是不是朝你们洒过一种液体,他刚好沾上了? 子锋继续点头,其实他自己也沾了几滴,但子锋从窫窳肚子里出来过,抗毒性更好些。 这是族长从蛇涎与蚊卵中提的毒,要是有人敢闯进去,他就会用这个来招待。他顿了顿,翻着方征的眼皮,还好他中得不算深,体质也不错。 子锋摸了摸方征烫得惊人的额头,焦急比划了几下,那个巫医看不懂,但不妨碍他从子锋明显的表情中看出他的疑虑和担心,这种毒沾上后不会立时作用。一般在身体里藏几天,忽然就发。他无奈摇了摇头,这种毒,族长自己发明的,没有解药。 子锋那神情仿佛要杀人,巫医结结巴巴道:虽然没有解药,但我们中过毒的一个都没死,短则三五天,长则几个月,只需要做好保暖和防冻 巫医看子锋的疑惑,继续解释道:没别的影响,就是忽冷忽热,大部分时候是睡着的,醒着可能有些难受,熬过就好了。你别看他现在温度高,待会冻起来跟冰块似的。清醒时间很短,所以你们不能继续旅行了。 子锋抬头望着西边,计算着瑶宴的时间,最后点了点头。 巫医要把方征安置到病人床上,子锋却转悠了一圈,坚持把方征塞进了一个单独房间的床上,那目光中的意味十分清楚:不要让人打扰他。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7) 您这唉,那我顾不过来啊。巫医处还有好几个病人,他给子锋无奈地解释,他这病吧,待会冷热交替起来,又是要端火炭,又是要捂被子的。但一变热,又要扇风和洒水。我没有三只脚和两只手啊。 奇肱人在形容做不到的事情,会说这是两只手做的吧。 子锋指了指自己,巫医勉强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情愿:你来照顾也行。其实中过这种毒的人不多,关于它还有很多未知的秘密,我本来想乘机多研究一下 看子锋一副寸步不离的护持模样,那巫医也只好耸肩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长绫她们走进来。子锋交代了来龙去脉,长绫得知子锋为了方征休养居然要滞留在这里,道:可是如果时间太长,就会赶不上瑶宴了。我们的任务是在瑶宴之前把他带回去 子锋点头,但又比划一串,长绫为难道:对,您说得对,要是他生着病,自然没有能力出席。可是大国主那意思很明显吧,醒着睡着都能 子锋脸色突变,他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眉间腾起怒火。长绫骇着一边后退道:好,好吧,既然您已经决定,我自然也不说什么了。她赶紧转身离开,回头看到子锋又凝视着方征,目光中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柔情,她忽然心中有了个惊悚的推测,无论是大国主,还是二国主,她们谁都没从这方面提醒过长绫,这种事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不一会儿三图进来,子锋刻字跟他交流。三图神神秘秘道:其实这毒,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巫医刚才肯定没告诉你,因为他也不太确信,但我们的确有这种传闻。蛇的涎液里有很多种类的毒,最外发的就是淫毒,只要消解了淫毒,其他毒也会跟着被化解。当然,这是我推测的,巫医大人说还需要证实,不许我告诉你这位大人有没有妻子?刚才那些女人中有没有他的妻子?哦对我都还没不知道你们是固定婚还是流动婚,单偶婚还是多偶婚 子锋的脸色又黑得仿佛想杀人,三图莫名其妙吐了吐舌头离开了,看不见子锋心情有些沉重地摇了摇头。 子锋轻轻挨上方征的额头和脸颊,皮肤火烫,他捏紧了拳头,控制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 消解淫毒只是个传闻,巫医既然没确认,疗法就存疑。 何况子锋碰到方征的手指尖都在颤抖,现在方征没有意识,子锋反而不敢凑下去吻他。因为他清楚现在方征是处在一个任人摆布的状态。自己如果绷断了心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根本收不住的,也不会有分寸。他会粗暴地把方征弄伤,到时候淫毒化解了,却牵出其他问题。 只有方征醒的时候,他才敢稍微释放一点心中的野兽,去吻去摸去抱,因为子锋知道方征会抗议推拒,不会出什么事。 只要一想所谓伤到方征的可能,他根本不敢冒险。子锋心情十分复杂煎熬,这样的征哥哥,十分脆弱他想占有,可他又不忍心。 这对于从前的子锋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他学会了克制、隐忍和妥帖。再是冰冷坚硬的人,心中一旦有了柔软的地方,也会变得绕指如水。 没关系,他已经忍了那么些年,只需再过几个月的功夫就能布置好。在那之前,方征怎么看待他误会他都没关系。以后以后对方总会知道。 且不说子锋担忧,方征在昏迷中,又梦到了关于这个时代的一些缥缈信息。 他面前闪动着两个影子,看不清脸,只听得到低沉的交谈声,一个声音沧桑年老,另一个十分年轻。 方征在梦里知道他们是谁,是上古三代贤君之首陶唐帝,和当时刚成为他女婿的姚重华。 只要它们还在这世上一天,就没有真正安宁的时候所以我必须从前的帝君,每一任都如此。 可是,如果您不在这里了 还有你。 可是我也会老、会死,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会死,和它们不一样 你有这个担心就好,这样我们永远都不会变成它们。 我还是担心。将来有一天掌握着力量的人,会羡慕它们。 不错,现在大家都很单纯,但我能看到贪婪在发芽,为了将来那一天到来时,能有活下去的机会,我把种子埋在 方征脑海梦境中的声音渐消,他浑身更热了,像被扔进岩浆里,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子锋衣不解带地照顾方征,过了几小时方征果然冷起来了,像一坨大冰块,即便捂着被子,烧起了火,还是无济于事。子锋把方征抱在自己温暖的怀里,替他按揉着冰冷僵硬的四肢远端。方征一个劲儿往子锋身上贴,紧紧钻在他的怀里,像一只颤抖的小动物。这让子锋想到了从前,他亦有过夜晚向方征索取温暖的时刻。冥冥中的轮回令子锋心中甜蜜又痛苦。 痛苦是来源于他毫不意外地有了尴尬的反应,他紧紧贴着方征的身躯,有个部位一直向他的大脑输送咆哮信号好辛苦啊!太辛苦了!再忍快要死了! 子锋歉疚心想:兄弟,你再辛苦一段时间吧。 过了一会方征又开始发热,子锋去提了冷水来,给方征一点点抹在脸上和手脚。靠近时,方征居然不嫌热,一把抱住了子锋。 子锋手中的水洒了半盆,他僵着不敢动。方征意识依然不清晰,迷迷糊糊搂着子锋,叫不要走。 当年子锋就听他说过这句话,叹息想:征哥哥是让谁不要走呢。应该不是自己吧。 这样一想,子锋心中又升腾起一股压抑的恐惧和委屈。 我为你所遭受的,正在遭受的一切痛楚 虽然我并不是为了你报答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不知情地讨厌着我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会知道。 但我好怕,怕被心口那只虫子咬死,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子锋闭着眼睛,方征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脸,凑上来亲吻子锋。虽然子锋知道那是毒发,还是忍不住流出了两行眼泪。他在痛或者累的时候已经不会流眼泪了,只有感到幸福的时候会流泪。 方征亲完他的嘴唇和脸,又往下移,亲他的脖子。子锋不得不反手把方征摁在床头,平息咚咚作响的心跳,深深呼吸,再这样下去,无论他如何提醒自己不要伤害方征,也会忍不住了。 他找了根绳子把方征绑在床上,仔细地用冷水擦拭着他的四肢和额头。方征抗议地呜咽着,拼命挣扎扳动,忽然他睁开眼睛,沙哑道:小风连子锋! 方征目光的确逐渐变得清明,子锋才相信他是真醒了,可是他头顶还是这么多汗珠。 现在是半夜,那巫医还在睡觉。子锋摸索着解开方征的绳子。方征昏迷中断续听到这病的情况,看绳子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他呼吸滚烫着,忽然对子锋喊:别,别解。 子锋一时半会有些愣。方征难受道:我现在真的很要是解开绳子,我不小心再把你上了怎么办? 子锋眼神漆黑,忽然悉数抽掉了方征身下的绳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方征床头边,还指了指自己脖子上被方征刚才亲出来的吻痕。 方征怒道:我其实不想上你!上次是我喝断片 话虽如此,身体却十分诚实,方征急促地拉过子锋的头胡乱地亲吻着。子锋承受着亲吻,眉宇间青筋爆出,指甲都把手心掐红了。他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忽然间两眼泛着红光,翻过身狠狠把方征摁在床头。 方征气喘吁吁,头脑还有些昏,他更热了,只想去亲目下仿佛唯一清凉的地方子锋的嘴唇,可是子锋牢牢牵制住他,眼神清冷,眼角通红。 方征动不了,气道:你不是喜欢我吗?好啊!那就让我搞啊!方征觉得自己说这话真是无耻,但眼下这情景他的确找不出更舒服的解决方案了。 子锋脑子里似乎终于啪地断掉了什么东西,眼睛里放射出狼一样的光芒。 征哥哥,既然你是清醒的,我就不忍了。 方征被子锋铺天盖地吻下来的时候,心想这小子还挺上道,知道自己伺候,但很快他意识到好像不太对劲,笑容逐渐消失在脸上。 科幻意识流小car,大家明天看吧。我再修改一下免得被锁。 首发晋江文学城 奇肱国有种花叫做蓢,开青色的花,结白色的果,通常在水边生长。它的花朵像是蒲公英一样长着漂亮的白毛,小螃蟹与河蚌都喜欢吃它的花萼,经常把白毛青花钳掉。它们一串串地飘荡在风中。 一群蓢花绒毛飘在空气中,悠悠落到窗边,从窗缝钻了进去。靠窗边有张床,床沿上搁着一只无力垂落的手。那只手有漂亮条状的纤长肌肉线条,本该充满力量,此刻却仿佛从温水捞出来,被温水泡软了,光滑又湿淋淋的。 蓢花飘落落在通红的掌心间,拳眼猛地合上,却又无力屈伸着张开。捏得死紧充满爆发力的拳眼,浸透了汗珠。 窗外的小河边,河蚌受惊般缩回壳中,鸬鹚却用嘴撬开蚌壳,把尖锐的硬喙探进那条长缝隙里,啄取蚌珠周围白嫩的肉。 河蚌死死地夹住鸬鹚的硬喙,这并非多高明的报复方式,自卫中低等的本能反应。并不妨碍那外来的硬物戳探到最深处后,钉在娇嫩的一点上,汲取甜美的蚌肉。 一阵大风吹来,蓢花旋舞得更快,更多的飞进那道窗缝。 身躯并不光洁,有许多浅淡的条状伤痕,仿佛被一寸寸刺穿打碎过,即便愈合后依然在皮肤上留下永远的疤印。 蓢花顺着他形状坚实的腰背曲线,落到了那些浅淡的疤痕上面。 另一具身体比较而言要白皙得多,分布着有用却又不臃肿的条束肌理,方征练习过多年的武术,他的反应和柔韧度都很好。 蓢花堆积在窗缝台上,这里有千千万万朵蓢花,遮成一个隔音效果非常优秀的棉帘。 鸬鹚滋汲河蚌肉汁时,许多液体从缝隙里流淌出来。那是河蚌体内的水与鸬鹚喙里的津液。 终于,河蚌放弃了那种并无用途的报复方式,精疲力竭中两瓣蚌壳悉数打开,摊在河边,露出甜美的白肉,中间还有一颗小珠子,任鸬鹚啄食。 有些蓢花,因风而起,喜欢挑一些特别紧密的缝隙堆积。它们无知觉地,飘到狭长空间内。蓢花受热后就会散出絮状白沫,房间中仿佛升起了无数细小的雪花。 一朵小小的白毛绒花,沾到了一个好地方。 它听不到上方审视者的复杂心声这植物倒是会给自己找个好地方。 于是上方的人轻轻吹掉了那朵小绒花,换做自己,意料之中身下的人又惊叫起来。 而且正如奇肱人说的淫毒化出来后,大部分毒也就随着挥发出来,方征今晚再也没有冷热交替过。 只剩下热,跟毒无关的热。 连子锋!那人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在呼吸间隙中屡屡破碎地挣扎出一些外强中干的威胁字眼。 鸬鹚兴奋地啄食蚌肉,这是它最喜欢的美味,它吃多少遍都不会腻,敲打蚌壳听那些悦耳的声音也是乐趣之一。蚌壳虚张声势地,哪怕真的把它的喙夹紧,也不妨碍它再次一寸寸戳进去,把蚌壳重新打开。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字眼变软变妥协,一只晃动的手从窗缝搭出来,指缝却又被重新捏开摁住,掰了回去。子锋他以为换个称呼的求饶效果会好些,拼命摇着头,眼泪滚落下来,却无济于事。 鸬鹚衔着蚌肉,开始在河边叮叮当当地撞击,为了让它分开得更多。窗外的弦月高升,湖水荡漾。风波中偶有鱼跃出水,享受清风吹拂。 小风那声音断断续续从窗缝里漏出来,或许能解释为何蓢花都往那里面飘空气的冷热会形成对流,热气轻而冷气重,风于是而成。这样叫你还不行么小锋,发音一样的你到底要怎样语言到了后来,已经成为半哽咽。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8) 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的说话声,但喘息声是两个人。 奇肱国的巫医早晨起来,想去看看隔壁小房间的情况,却发现门从里面被木头匝上,也听不到里面的响动。 估计冷热交替折腾一晚上,让病人和照顾者都没休息好,白天正在补眠。 一晚上没睡是真的,却不是照看。子锋把捂着的方征的嘴放开,等门口脚步声远去。 鸬鹚吃了一晚上的蚌壳,到天亮了还意犹未尽舔舐着。 够了够了没有你要到什么时候方征一只手抓挠在他背上,淫毒刚开始发作的时候,这种事情缓解了他的痛苦,中间甚至有一度让他虽然羞耻却快活的感受 但毒被化解了很久,子锋好像还未满足,这可怕的强度看不到个头。 子锋一晚上都不能说话,但肢体语言和生龙活虎的行动最直观地表达了他的诉求不够,还不够。 事实上,他们这一晚上惊心动魄的事情很多。方征用过武力,对方亦然,且不止一次。但结果只是从床上换了个地方,后来又回到了床上。 而我会杀了你这句话,也成为今晚方征说得最多的三句话之一。但虽然他今晚无论是诅咒或是求饶的多少次,他说出的话也不比他身上的痕迹多。 天亮了,鸬鹚慢条斯理地重新撬开贝壳,一点点探索下去该吃个早餐了。 比之昨晚的饥饿,今早的鸬鹚要显得从容不迫得多,甚至有心思玩弄一下河蚌的壳,再一寸寸碾磨进去。 而滚滚的抗议声也愈演愈烈,但因叫了一晚上,那声音明显有气无力又沙哑。 清爽的晨风从湖面吹过,送入窗中,却不能带给人多少清明。山雀鸟儿啾瞅,热闹的山谷中繁花盛景,全然不入方征脑海。美丽又恬静的山谷景色,在方征眼前就是一堆斑斓色块的浆糊。他东西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快要到中午的时候,奇肱国的巫医,等到了昨晚辛苦照料病人的子锋,说要一些消肿止痛、清凉缓释的药物。还要了一大盆水,去给病人擦洗。 子锋的领口袖子全都严严实实,但嘴唇不知为什么还是肿的,据他说是被一只蜜蜂叮了一口。 蜜蜂此刻正在床上沉沉入眠,被子滑下来的半边肩膀上,有新鲜的直到被抱入水中,才疲惫地睁开眼睛。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方征眼皮都睁不开,对着那人的方向嘟囔着。他身上都是那人的身体里面是那人的那人还从背后抱着他,边给他清理边吻他的耳垂,不但不介意他这样说,反而还饶有兴味、一副期待之色。 ............................................................................................................................................................................................................................................................ ................................................................................... 长绫很惊讶地看子锋打手势说,过几天就可以上路,方征的毒已经解除了。不过这几天他身体还不好,需要多休息一下。 长绫抽动嘴角,很想知道这毒到底是怎么解的,虽然奇肱巫医说有人体质比较好,但他们之前的记录,不都是冷热交替发作个好几次,少则数日多则数月才好么?这方征体质也太逆天了吧? 长绫并不知道解毒的旁门左道,也只能将疑问憋在心里,但明明毒都解了,子锋去照顾方征的时间却很长。他经常下午端着食物进去,第二天快要到中午才出来。在这期间长绫一次也没见过方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彻底解了。 有一次长绫绕路去方征休养的那间房的窗外看看,因为窗户对着流水,河边都是淤滩,几乎没有人。长绫只有远远走到河对面。 她看到方征房间的窗子开着,方征双手搭在窗台上,子锋站在他身后,伸手到窗台的沙土上教他认字。他们自然看得到长绫,子锋还远远用手势指示她到奇肱部落外面探路巡视。方征倒是一句话没说,盯着子锋教他认的那几个字,眼睛也没有抬一下。 隔得远,她看不到方征额头和脖颈上遍布的汗珠。 长绫转身离开,河岸对面的窗户被关上。刚一关拢,方征就浑身颤抖地顺着窗台往下瘫去,他们上半身衣服穿得好好的,下面却刚才子锋装模作样地教他认字,其实方征一笔一画都没记住,眼睛都是冒金星的。但就这样他还能听到附近人走动说话声音,简直要疯了。 你明知道她在对面,还故意打开窗子! 方征又气累又羞恼,一次是为了解毒,第二次是他太累动不了,第三次是他没恢复打不过子锋,眼见着第四次第五次都会是这个理由可是打不过能怎么办,谁被弄得精疲力尽散架后能立刻生龙活虎? 子锋第一次开荤之后食髓知味,这几天简直跟头发情的野兽似的,一有空就溜进来。方征走又不能走,躲也躲不掉,拒绝也没用。这件事上子锋一点也不听他的,好话赖话说了个遍。感情牌也打了,道理也讲了,一点用都没有。子锋终于得以释放心中积蓄多年深沉情感,加之对自身存在消亡的恐惧,都在这索取的满足感中得到安抚缓释。 方征想不通,抗议、打一顿、甚至杀人的威胁,拯救不了他。他只能绝望感受到身体的变化越来越敏.感,也越来越熟悉契合,并且从中得到了掩饰不住的越来越多的快感。当初他还稍微喜欢着连风种种感受,本来以为被背叛冲击得四分五裂,如今却又幽灵般地死灰复燃。可连风从头到尾都是对方伪装出来的。 方征一点也不想,他至今都没有认可子锋的做法和人格,但他被子锋强迫到熟练的程度,这不是什么好事,这让他的身体和心分裂了,他总是在获得快感时,浮现深切的痛苦。子锋当初的欺骗和背叛在他心中如同垃圾渣滓,而他竟然渴望和这样的人 做个好孩子啊朦胧中那句话又在耳边浮现。 不行,我变坏了,我坏得像烂泥一样了,坏透了对不起,父亲。他是个垃圾。乱七八糟的眼泪肆无忌惮惮流淌着,方征心想,可是我快乐。 人总有软弱的时候。不可否认,这是方征两世人生二十来年中,能排进前三的软弱时光。无论是身体的依赖还是心态的沉沦。他负罪享受,宛如后世的醉生梦死。在天地不知的洪荒年月中,和那个热切爱他的少年在狭小的木屋中。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山月不知心底事。 求生欲强烈,改改改改改改 首发晋江文学城 在奇肱部落逗留的时间比想象中的长。 子锋要求奇肱人给他们做一架飞车,奇肱人的飞车都很小,需要改装才能载动那么多人。奇肱人敢怒不敢言,在三图带领下战战兢兢地按要求改装。 长绫还觉得颇高妙,带回去一架飞车进献,两位国主一定很高兴。 子锋乘机在奇肱部落多逗留了一段时间,抓紧做他想做的事情。 方征对此有不同意见,虽然他知晓的时候,正成为一只可怜的蚌壳,在被鸬鹚压榨出汁水。硬喙又长又热。 现在是晚上,反倒是方征最清醒的时刻之一,他作息颠倒了,白天总要近乎休息到中午才完全缓过劲来。但有的时候子锋下午也会来找他,方征有时候感觉快要死了,太吃不消。 你不能这样做方征喘息着,她们会好奇飞车从哪里来?国主派你来剿这个部落怎么办?奇肱人会被抓走的连子锋! 方征忍不住惊叫起来,心脏跳得太快了,过了很久他失焦的视线才回过一点神来。 子锋对此无置可否,方征又伤心又生气。 你不在意对么?你果然方征哽咽着,手中握出青筋,果然是个畜生! 子锋深深凝视着他,这几日对于子锋来说,仿佛是梦中才有的好日子。他才不管方征说什么话。要打要骂要杀都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让你不让你方征这话说得语无伦次,且没有说服力。他也说不出后半句。不让他这样那样,统统是摆设,对方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但方征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在不堪的沉.沦境地中,好歹从污泥里挣扎喘出一口气,不随波逐流真难啊。 子锋对动物性的敏.感,让他很清晰地感觉到方征口不对心的伪装下面,身体真实的快乐。从而知道方征喜欢他的甚至喜欢而那恰是子锋擅长的。 子锋是一个狡猾的猎手。 子锋方征初次品尝便无法抵抗。这几日胡天胡地,方征又何尝不享受?子锋能在方征眼中看到情不自禁的沉迷。这对于子锋来说,比任何强效的更起作用。 奇肱人这件事不行方征断续道,他嘴上说不行,但身体诚实告知行的次数太多,子锋这次也没答应。 不行,这是真的不行。方征清楚听到自己的心在判断。该怎么办?方征不想看到奇肱部落遭受灭顶之灾,可他分不出时间和精力去想办法解决。 子锋倒是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可是之后,方征根本累得动不了只想睡觉。子锋的和都太可怕了。 方征想到很久之前,自己一无所知时,还以为人家是牙签太监,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误解,滑天下之大稽。 方征很绝望,他觉得被子锋和自己的堕.落控制住了。他想逃离子锋,可又必须应邀参加瑶宴。而且他一时半会也逃不掉,子锋有能力第一时间把他抓回来。 方征头痛欲裂。渐渐地,他脑海里像燃起了一把火焰,他不能就这样屈服。子锋就像一头大型野兽,他必须反过来,驯服子锋。 这将会是个艰难的博弈过程。方征察觉到子锋已经有意识地在这样做,譬如后腰上那个旧疤痕,诱导性地加以刺激。子锋只要摸一摸亲一亲,方征就会 他也在驯我,方征模模糊糊间想,他要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一看到他就会的?从而永远离不开他吗? 方征没有任他施为,反过来试探摸索。子锋很喜欢方征的主动,但警惕性很高,要害位置不会留在方征手里。方征狡猾地想给子锋但子锋并没有昏头答应。方征冷笑问:你是怕我吗?方征还故意叹着气息,拖长腔调,这么我可不行呢。 虽然没成,但这句话把子锋刺激得狂性大发,红着眼睛又狠狠地。中途子锋还非常犹豫地捏着方征下颌,考虑要不要暂时卸了他不愿伤害方征,可他快要被方征逼迫到略失控的边缘。 方征看得出来,子锋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保留着清醒的我强迫他,所以要小心的意识。这种清醒在夜深人静,方征依然听不到子锋安稳入睡的声音时,变得尤其伤感。方征想到当初连风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时光,虽然是骗人的,但好歹彼此信任。 方征想,子锋是对的,如果毫无防备,方征就会把他捆起来,报复他。 方征想,如果有机会,甚至可能砍了他进攻的武器。虽然那玩意让他多巴胺分泌及其旺盛。他从中获得快乐,甚至欲罢不能。 但他不能仅为了一时的快感,让子锋毁了自己的清明。 这样的尝试是有效果的,方征渐渐知道,怎样的说辞或者举动会把子锋逗得狂性大发,濒临失控的边缘。虽然危险,是一把双刃剑,但也意味着有机可乘。 聪明的人善于抓住机会,虽然这几日方征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直觉自己智商迟钝了许多。然而只要有清明的时机,就会忆起心中信念,提醒自己不要沉醉。苏轼说人生如梦,方征知道梦是更轻松更温暖的,然而梦终归是梦,不屈的意志哪怕只有一瞬,也该紧紧抓牢。何况,在方征对抗过的敌人中,子锋并非是最棘手的那种人,肉眼可见的软肋、缺憾和在乎的东西太过于明显。虽然武力值逆天,然而只要给方征时间,他相信能探查出子锋隐藏的秘密,不再栽跟头,把子锋重新掌握在手中耍得团团转。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99) 子锋从来没有吃过禹强营的那种药,但并不意味着他的情绪不会失控。方征根据从前连风得知,子锋在有些事情上面,跟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般,是很脆弱的。 虽然子锋竭力在克制,最多也不过把方征死命一顿,但方征有信心。 中途方征又去了一次奇肱族长的院子,拿了点东西,心中逐渐有个考量。 简单沉迷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方征绞尽脑汁间,七八天过去了,奇肱人的飞车改装好。后面能坐六个人。最前面是个豆荚形状的驾驶舱,三图在前面操纵。 飞车周围有十多只五彩双头鸟,挂着三片帆,荆条和齿轮运转的声音,鸟儿扑翅的声音方征分辨着各种声音所对应的动力关系,忽然听到了飞车深处某个轻微滚动的声响。 方征内心一凛,看子锋表情不变,似没察觉。尽管子锋耳目也很灵敏,一来毕竟不如方征龟甲上强化的察知力,二来子锋不太懂那些动力关系。 方征望着三图忙忙碌碌在驾驶舱内的背影,驾驶舱和后面空间,由一块轻便的藤条编织的挡板隔断。 方征心事重重地坐上去,后面除了载六个人,还有三只大狐狸。三图殷切告诉他们,都装得动。 在日头晴朗的微风天气,飞车晃晃悠悠从山谷中升起,它升空是以五彩鸟为动力,到达一定高度后,从后面喷出了一些冒烟的气体,下方舱室里燃烧着改进后的火筒,向前飞去。 祖姜在西边,远远看见前方高.耸入云的一座座雪山,缭绕着轻纱似的白云,就像一圈洁白的腰带。 运气太好了,晴日雪山很难见到的。长绫高兴地对他们道。 叉儿和钩儿已经多年没有回到故乡,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终年积雪的昆仑山脉,大部分时日难以窥见其貌,落雪、降水、阴云,一年只有极少数日子,风会吹开雪山的遮罩,就像吹开女子脸上的神秘面纱,露出绝美的容颜。 今日晴好,万里无云,就连雪山周围,也只有一圈浅浅的薄纱,遥见峰头银装素裹,与半山以下渐绿的植被带分布,就像一幅色泽鲜明的油彩。高山气候环境的生机一览无余。 昆仑山脉绵延几万公里,这里只是它西南部外围高峰的几座。祖姜的势力范围自此始,就在那几座山峰后面。但进入之后还要走很久,才会到达祖姜的国都,建在万山簇拥的雪域高原上的瑶城。 长绫指挥三图往两座雪山的中间飞去,那里有她们补给,也是一处屯兵点。她们将在那里更换御寒的衣装,整理行伍前行。 方征觉得这飞车越飞越轻。飞车内那种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子锋神色也凝重起来。他打手势,长绫于是问三图:这车没问题吧?怎么变轻了? 三图笑了笑,大声从驾驶舱道:飞得越高就感觉越轻,不用担心。 方征知道,冷空气比重大,所以飞到雪山附近,冷空气沉降,高度上升倒是不假,高海拔空气愈稀薄,暂时没还有出现什么高原反应。 长绫指着两座山的凹处,那里还是高山气候的海拔低处。相当于平原上的温带,植被非常茂密。今天天晴日好,隐约看得见植被间不同的灰绿、黄绿色动来动去的影子。 往那里飞然后停下来。 三图把飞车方向调转朝那里,又问长绫:该停在哪里呢?全都是植物。 长绫指着树林中央隐约露出的土黄色台:落在那里吧,练兵场足够大。 练兵场周围,就是兵营吗?三图漫不经心问。 长绫道: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几人猛然意识到不对,三图已经眼疾手快推动了驾驶舱某个地方,飞车角度肉眼可见的偏转了一点,没有朝着该降落的高台,而是旁边那些茂密树丛里的活动人影撞去! 你长绫和那个安达坐得最近,她们两下子就劈断了隔离的藤牌,揪着三图的后脖,怒道:你赶紧把方向转回去 长绫说着把三图的手按在那方向杆上面。 三图哈哈大笑起来:晚了!我劝你最好别乱动,它会偏到哪里我可不知道。。 你找死! 他就是找死,这下面有炸.药。方征用了现代词汇来称呼他们做的圆筒,道:飞车底部的隔板已经全掉落了,才会越来越轻。 奇肱人的炸.药被捆在飞车的甲板底部,奇肱人先安装了一道隔板在下面,打造成空心舱室的假象,逃过了这几人的检查。 长绫愤怒地掐着三图脖颈,你! 哈哈,哈哈。三图又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 绝不让祖姜人活着回去,暴露部落位置所在。唯有如此,才能免遭祖姜的抢掠。三图是自愿来同归于尽的,部落要存续,总要付出牺牲,一个人和一架飞车,已经很值得。 长绫不是吃素的,她拿出一支银色的针刺在三图额头,好啊!你不听话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听话 那估计是祖姜的逼供手段,要么很痛,要么有暂时摄神志的效果。但就算起效果,现在也没时间了。 飞车摇摇晃晃往树林坠去,不出一分钟就会摔毁。下方的炸.药,应该是在坠毁时刻起作用。动力舱的火星爆出,落在炸.药上面,就会点燃它。 现在飞车离地面大约有两百多米高,普通人跳下去就是一滩肉泥。 子锋拍掉了长绫的针,手势让她们恍然大悟 夺鸟、弃车。 然而在此之前,子锋忽然面色一变,他一时没看住的方征的瞬间,方征竟然在飞车夹板边缘用毒片腐蚀了一个小洞,从那里钻了下去,瞬间就消失了。那洞不过巴掌大小,并不损坏飞车动力,只有漏点风的影响。 下面舱室的木板已经掉光了,背面捆着一堆炸.药圆筒,方征会直接从几百米的高空摔下去的。 子锋脸都青了,在众人惊呼声中,子锋忽然脸色又古怪地变了一下方征没有真正跳下去,飞车的重量没有改变,他只是攀到了飞车下面,可能抓住那些圆筒结构来保持平衡。 这时长陵她们正在砍五彩双头鸟系在车边的黄铜脚镣时,赫然发现砍不动。 她们的兵器是铜,五彩鸟的脚环也是铜,但奇肱人在那铜里面混了一些其他金属,使得硬度更坚固。 子锋脸色抽动,方征背着那把重华剑,应该砍得断。但方征提前钻到了飞车下面,剩下的人谁都钻不下去。如果从飞车两边攀下,又太过危险。 飞车坠.落得离地面越来越近,高度到了百米之内,坠.落不超过十秒。 子锋又果断打手势,砍鸟脚。 鸟就算不能飞,它羽毛蓬松,握着跳出去,能缓解从飞车跳下的坠.落失重,相当于后世小型降落伞。 长绫放开三图,爬到飞车边缘去砍鸟脚,其他人照做。子锋忽然看见前方驾仓边缘伸出来一截火红色线头,三图连忙扑过去抓住,子锋立刻去钳他的脚,但是三图已经被扯了下去,子锋也跟着被甩出飞车。 那根火红色的线,是吉良的尾巴毛。 方征前几天去族长院中,偷偷从被冰封晶石里面凿取,拔了一根出来,还好没把吉良吵醒。 它的尾巴毛据说有绝佳的韧度,现在一下子拉了两个人在下面,都没有断。 方征攀在飞车底部,他手边是一个圆盘形状的结构,里面冒烟,那是动力装置。而在圆盘周围一圈,全绑着炸.药。 方征一只手攀着边缘结构,另一只手握着重华剑,吉良的尾巴毛系在剑柄上,尾巴毛的另一侧,是奇肱人三图,三图的脚上,抓着子锋。两人晃悠悠地吊着。 方征那一瞬间有些愕然,神情复杂看了看子锋,没想到他也下来了。刚才方征甩线上去只是想带走那可怜的奇肱人。 至于其他。正好推说瑶宴去不了不是他的过失,是祖姜的使者半路出了事。 子锋的生死?刚才钻下去时,方征硬下心肠,管他死活作甚?解决了一个□□烦。 子锋隔着呼啸的风抬头凝望方征,哞中是霜雪般的黯然。不知为何,方征看到那样的目光,心底狠狠颤了一下。 方征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攀出半边身子,挥动重华剑砍断了前方最大一只双头五彩鸟的脚环,一把抓住了它的脚。 双头五彩鸟不是朱鸾,承受不了三人重量,尖叫着拼命拍打翅膀,却仍然在往下坠.落。不过坠.落的速度有所缓解。离那飞车渐渐远了。 方征可以清晰看到地面到处都是祖姜的士兵,她们也看到了这大玩意,正在逃散。 此刻飞车离地面已经只有几十米的高度,没几个瞬间,沉重的飞车就轰隆砸向地面。那几只狐狸逃命跳下去,吉凶未卜。其他人没来得及砍断鸟脚,还困在里面。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气流燃烧在树林中,火光冲天,炸得周围一片血肉横飞。 方征等人也受到了爆炸冲击,一股热流扑在他们背后。精疲力尽的双头鸟撞在一处峭壁边缘,方征等人悉数跌落到地面。不过他们几乎没受伤。 这里离屯兵和爆炸点还算远,足有七八百米,爆炸的余波都能蔓延过来,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子锋和那奇肱人跌在一起,身手矫捷地跳起来,一把掐住了奇肱人的脖子兴师问罪。隔着一条被拉扯得变形看不出来的红线般的马尾,方征抓起剑冷冷指向子锋。 放开他。需要我告诉你,这是谁的过失吗? 其实这种自杀式袭击是奇肱人做出来的,但方征只想刺激子锋,攻击他的弱点,引他失控。 方征顿了顿:是你。 省略号大家担待。改。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早就想好了如何刺激子锋的言辞。 是你的无知、自大和色令智昏!方征一点不介意自己正是所谓色的元凶,反正他不要脸,为了刺激子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你让奇肱人造飞车,长绫她们以为你是去向国主邀功。我看你是为了节省路途时间,一心想多搞我几天。这么大的器械,你粗心检查不出来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奇肱人的立场和手段,你也考虑不到。连子锋,你是一个失格的统领,如今变成这样,你要怎么去向祖姜国主谢罪呢?用我和这个奇肱人的尸体恐怕还不错。 方征语速极快连珠炮似地说。子锋表情非常奇怪,他眼神深邃漆黑,不像是勃然大怒,倒是若有所思,觉得方征给了他什么启发,但又绝非真的拿他们去谢罪的狠色。 甚至他掐着奇肱人脖子的手,已经松了下来,把三图扔到方征那边。 方征一看这反应不如预期,感到很奇怪。究竟连子锋在想什么,手势现在已经看不懂,也没有翻译了连子锋似乎也不为了长绫的安危而担忧。 方征想到当年子锋在三苗人的地穴中,因为方征出言激死了赤兆,那种恨不得掐死他的直白伤心劲头。如今的连子锋,是如此的深沉、冷漠、捉摸不透,对共事战友也没有什么情谊。 子锋对祖姜并没有多少感情和归属感,那又为何成为了她们位高权重的首领。方征那一瞬间心中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难道他是被迫的吗? 方征又制止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笑话,还有人被迫享受特权?祖姜的大国主又不是傻子,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可能让这样的人上位。 又或者,子锋甚至骗过了祖姜的大国主?加之一些她可以放心的手段,最终给予了子锋这般地位与特权? 从奇肱人造车的灾难来看,方征认为,子锋作为领袖的预见性和周全能力都有待商榷。子锋或许是一流的尖兵战士,然而担任某个势力领袖,始终稚嫩了些。尽管已经变得喜怒琢磨不透、深沉又难懂,但离真正够格的领袖,还是有实质距离。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0) 方征皱紧眉头想,祖姜的大国主,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故意放任有此缺点的子锋在那个位置上?他进一步的推测甚至衍生到,前任昆秀营的统领流云卸任的内情,真的仅是她受伤吗? 如今子锋究竟在祖姜的政治舞台上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自己对这份职责又怀着怎样的期许?方征从来不明白这些问题。但那作为解读连子锋思想非常重要的方面,方征很多迷惑都来源于此,他没有刺激成功,就换个方向试探。 方征的耳力听到远处充斥着嘈杂凌乱的人声,他把奇肱人护在身后,问:祖姜的士兵就在附近,你不抓我们? 子锋摇了摇头,甚至给方征指了个方向。好像是在说,让他们往那边逃跑。 方征疑惑地面朝子锋,警惕地护着奇肱人后退两步,子锋站在原地不动。 本来该是争分夺秒的黄金逃跑时机,方征皱紧眉头脱口而出,就算你对我手下留情,以后再见面时我也不会 但子锋那安详的表情,虽无法言语,却给方征感觉到冥冥中他就像在说 没关系,只要能再见面,就很好的意思。 不对不对不对,方征烦躁地想,我又不是子锋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可能正确脑补出他的意思。我为什么会以为他是那种意思 方征一跺脚,扯着大难不死的奇肱人,往旁边密林深处跑去。 子锋果然没有追来,他静静站在原地,无端有股落寞味道。 那个方向是方征早就看好的。他虽然没有在高山气候区生活过,但是背得相关地理及水文知识。这里是海拔较低处,从飞车高空看下去时,他发现植被虽看似和平原地区同样茂盛,但在相同面积的区域内,分布要丰富得多。有苔原,有高山灌丛、有森林线 森林灌木丛里最方便隐匿。 方征一边扯着奇肱人三图往前奔逃,他最后从林木缝隙中看了一眼子锋,总觉得子锋那身影格外岑寂。更多的林木遮挡,他很快就看不见子锋了。 三图好不容易恢复了声音,边跑边颤抖问方征:这是去哪里? 方征并没有一直往那边去,而是转了个方向,前方是森林和苔原交界地带,还有条小溪水。溪水边有一种又大又长的植物叶子。方征在溪水边把草鞋脱了下来,淌过流水,包上新的草叶。三图也有样学样。 去瑶城参加瑶宴。方征淡淡道。 三图吓得脸都青了,好不容易逃出来!我才不去自投落网! 方征对三图道:你可以回奇肱山谷里去,不过还是过段时间吧。他朝来路方向努努嘴:那边肯定现在全都是搜寻部队。你可以在这附近呆着。这里地势复杂,十五天后是最佳时机。不过如果她们动用天空的力量,那就束手就擒。 三图颤声问:你为什么还要去?她们难道不会杀了你? 方征笃定笑了笑:只要我出现在祖姜大国主面前,我就是她请去的客人,她当然不会杀我。我如果不出现,她才有理由对华族部落那边下手。 三图似乎被绕糊涂了:那你怎么不跟着刚才昆秀营那个统领,我看他对你不错,你让他带你过去就行了吧? 你错了。方征道,他现在自身难保。想杀我的人也不少。至于为什么不共同御敌他冷冷道,因为我讨厌他。 三图还是没清醒:祖姜内部就算有什么政治斗争想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也有人要杀你? 方征挑眉:你觉得你的飞车炸死了多少人?幸存的人会不会想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他点了点三图的头,你落到她们手里第一时间就是活剥的份,我大概稍微多活一会儿,遭受各种拷打她们不会在意我是不是大国主请去的客人,只要我变成了个死人,消息总有办法阻断。 三图心有余悸,他听方征分析了利弊,决定自己在这附近躲一段时间,偷偷返回奇肱山谷里去,不跟着方征深入敌境了。他独臂太显眼,连伪装都坐不了。 那个小奴隶焦也在奇肱山谷里养伤,方征对三图说,如果祖姜人搜到他们附近,他们想要逃跑的话,就往南边去。 虽然离华族山谷还很远,但南方至少有一片无主的荒地,环境还更暖和些,丛林间也能稍微模糊祖姜飞禽的视线。 在三图去找藏身处时,方征则偷偷沿着山麓往祖姜境内前进。 他察知到不少人丁稀少的哨岗,许是大部分兵力都被紧急抽调去附近兵营里救急。飞车造成的伤亡严重,又要维持建制,又要搜寻四周,在援兵还没赶来的时刻,可不就薄弱了周边防御。 方征几乎没花多少力气,就轻松通过那些人烟稀少的哨岗势力范围,一次也没有被发现,就连天空的飞鸟,也十分少见。毕竟地域太过辽阔,昆仑山几万里,她们的飞禽数量有限。 往祖姜境内走了几里路,方征就明显感觉到,有猛禽和战兽活动的痕迹。猛禽应该是一种食肉雕,战兽则像獭爪痕,但比普通獭大得多。他愈发小心了。好在这截路是高山石漠和荒原,也不太适宜那些大型猛兽生存,只有不少小型狼或野兔流窜。 方征专挑那种看上去穷山恶水,人烟罕至的地方走。但还是走到了有人的地方。 方征从戈壁上下望,只见绿苔边缘青黄草中,有一只雪白的旄牛,它背上有一副木制的鞍羁。那只牦牛被梳理得十分漂亮,在它旁边,有一男一女两个小童在看守。方征判断着,心中计较了一番,装作很渴的模样,边下山擦汗,走到牦牛饮水的上游捧水喝。 两个小孩心机不深,方征很轻松地就套出了话。 他们是祖姜边境上一个小屯中的牧童。祖姜周围分布着类似的很多屯,相当于后世的小村落。 祖姜以女性为尊,施行母系氏族制度,屯中地位最高的是以年长姐妹为首的乡老。她们几乎孕育了屯中所有的人。 虽然以女性为尊,但祖姜越是边远村寨,男女工作愈相似都要从事繁重的劳作,只不过女性可能比男性稍微有说话的分量些。 而在稍大的一些屯中,地位高的女乡老会差遣一些地位低的人,女为仆,男为奴。这两个小孩子都是地位低的牧童,每天要负责照顾屯中唯一一只白牦牛。 这白牦牛是供奉每年的三白宴所用,分别的白马、白牛和白鹰,每个屯都要上贡一只。 这两个小孩,以为方征是哪个大屯中养得好的男奴隶。男奴隶种类也分很多种:劳作的、战斗的与繁衍的。负责繁衍的男奴隶都长得很帅,且体格矫健、据说谈话还特别迷人。方征特别符合这几项。如此优秀的繁衍奴隶,如果卖到瑶城,被哪个大氏族的乡老或母老看上了,可是一笔大财富。 百人之上叫乡老,千人之上叫母老,万人之上叫女祖,十万人则为国主。 如今祖姜能被称为女祖的有涂山氏、辛氏、高天氏等等数十位,而国主只有两位。 方征哭笑不得地,从那两个小童幼稚的话语中钓出了要怎么把他卖个好价钱这种潜台词,不由得感慨,小小年纪这脑筋都往什么地方转啊。 他们还邀请方征去自己屯里做客,方征猜得到他们在想什么,看得清他们那小脑袋瓜下面的齿轮如何运转先骗他过去,然后汇报给乡老。 方征毫不费劲地扮演了一个没有脑子的漂亮花瓶,先装作惊讶地那个乡老抓住,然后被关押起来,过了几天估计她们的分赃计划制定得差不多。就用白牦牛驮着方征,一路往瑶城进发,趁着上贡的时节,卖个好价钱了。 为了伪造方征合规的奴隶身份,这屯的乡老还煞费苦心地弄了很多树皮龟甲的记录,可省了方征许多事。 押送方征去贩卖的,是屯中下一任继承者,她叫做槐沙,年轻精明。半夜她摸到方征身边,把系在方征手腕上的绳子拴得更牢实了些。然后笑嘻嘻地撩开方征的裤头,准备尝尝鲜。 方征挑眉还没发作,忽然间旁边射来一只森冷木箭,擦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 槐沙猛地拔出旁边的刀具,紧张地四下张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四周夜色依然浓稠。 槐沙叫醒了所有人,在周围巡逻探查,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发现了疑似豹子的脚印。 方征听他们举着火把的讨论,先是一愣,随即闭上眼睛侧耳聆听。他沉下心,在那些喧嚣杂碎外,听到了很远的地方,一道悠长的叶哨清啸之声。方征睁开眼睛,心情十分复杂。 连子锋,你尾随着我又不直接出面,究竟想做什么呢? 首发晋江文学城 那些乡老团体找不到暗放冷箭的人,惊疑方征来历,又重复逼问方征的来历。 不过在方征眼里,他们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在他身上脸上弄出什么伤痕(免得品相不好),又没什么专业的药品或工具,剩下的威吓刺激都是小儿科。 方征的重华剑倒是被他们收去了,可是重华剑在别人手上只是一块顽铁似的东西,也不锋利,什么都砍不动。她们只当是一块没有打磨好的金属块,但也贪婪地收起来。 方征现在倒是不急着拿,还好心给他们提了个醒:这次是一支箭,下次会不会是一群雕? 槐沙坐在方征面前,开诚布公地诚恳道:是不是你从前家族的人发现,要抓你回去? 方征不应。 槐沙犹豫了下:我们待你也不算亏,吃的喝的都没短过你。你就不能跟我们说说实话? 虽然目的是为了气色好,屯里人为了省这点口粮出来也不容易。下品的男奴隶只要剩口气就能卖,但他们对方征的期许俨然更高,一路供他吃喝。 方征也通过这种交易模式,弄清楚了祖姜的经济模式。祖姜还是以物易物的制度,这么大的一个国,居然没有货币。这叫方征非常惊讶,他猜测带来了许多社会问题,在旅行过程中都一一对应。 没有货币,就意味着交易没有标准,全靠双方协商。但协商要比较双方的综合实力,如果强者想换而弱者不想,也只能被迫。 虽然她们给方征伪造了个奴隶身份的树皮,但如果被毁去,谁抢到就是谁的。她们这一路运送方征,也是冒了很大风险。 方征心想,这远不如夏渚那边用玉石来作为身份象征规范,玉石需要金刚砂磨制,普通人不易伪造。祖姜虽然擅造陶器,但在民间十分稀少。很多东西都以树皮龟甲记录,仿制漏洞实在太大。 方征听着远处的脚步声,很诚恳地对他们说:与其你们在这里问我,不如想办法躲一躲,马上就有一支人数很多的队伍要过来。 正说着,远处放哨的小姑娘气喘吁吁跑回来,对槐沙道:是治保团,几百人。 祖姜的军力分为三块:精兵、普兵和保兵。精兵以昆秀营和其他军种的特殊部队为首,普兵则是那天奇肱人炸掉的军营,都是对外。保兵就是治保团,对内。她们的首领和高层军官都由女性担任,也吸纳了少量男性,但普遍地位低下、晋升困难。 几个屯分布区域的中心就有一个治保团,维系周边安全。每十个治保团组成片区单位,祖姜境内有数百个治保团,兵力总数上万。她们名义上的首领正是祖姜的二国主。这也是二国主能和大国主至今分庭抗礼的原因:虽然内政、技术和对外兵力都掌握在大国主手中,但是二国主手里有这支治安部队。 外面有火把晃动和远远喊声传来训话检查,开门开窗,全数出列。 这样的维.稳,每个月都有那么一次。 槐沙满脸痛苦之色,无可奈何地把方征推着往外走,她们本来绑着方征的绳子也解开了。虽然那绳子对方征来说没什么制约作用,他偷懒想打听内幕,于是装作奴隶跟他们一起行动。 方征没有问槐沙为什么要把自己推着走出去,他心里暗自有个猜测,冷笑想,也不知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黑。 槐沙等一行人出门后,全部站在自己的行李什物边,规规矩矩垂着头。街上每户门前都是像他们一样的人。所有的人都似乎恨不得把自己家里的东西全部抱出来。原始社会这种偏僻的小屯,本来就没有拥有太多东西。全摆出来也很寒碜。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1) 方征仔细观察她们的家庭单位,倒是有男有女,不过男人的角色应该不是丈夫而是兄弟,住在一个屋檐下履行抚养和内勤职责。小孩子中也以女子为继承人培养,站在最中间。一般家庭都有两至三位女性长辈居中。 方征看着治安团的人手执火把走过来,她们这团大约有一百来人,以十人为组,每组牵着一头战兽,有像是巨獭的远古动物,还有大得像狮子般的狗。她们身上的服装,在四肢和胸口都有尖刺,估计是和驯养战兽有关。天空中还不时有几只金刚雕飞过,当真是威风凛凛。 方征还注意到,她们十人小队行伍的配置中,有队长似的角色,有齐备的各式兵器,有一些可能是测量的工具,还有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急救藤箱的行李。这对于原始社会来说,是分工非常先进的特种小队雏形了。 方征之前疑惑,男性的体力较之女性有明显的优势,祖姜到底如何维持着女性的统领地位,到现在他总算有了点概念。 连治安团都尚且如此,祖姜真正的对外力量更不可小觑。上次奇肱人飞车坠.落的灾难,对于她们来说该是奇耻大辱。三图选择回避是正确的。 治保团为首之人骑在一头方征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狮子狗身上,他强烈怀疑那就是后世藏獒的祖宗。它皮肤近乎褐红色,让人想到后世的汗血宝马。方征寻思着一个治保的团,在后世顶多相当于某地区的公安局长,居然就有这么大的排场。 狮子狗背上的女人佩戴着甲片和尖刺,她神色威严,开始大声训话。方征注意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但男女有区别,男人都跪在了地上。方征正奇怪,槐沙一脚点在他的后膝盖弯。方征能屈能伸,继续从善如流照做,默不做声继续暗中观察。 在训话这期间,那些小队纷纷出动,每队停留在一户人家门口,进去几人搜查。 男人本来是食物!但如今已经废除了。那个狮子狗上的女人大声道:你们有资格跪在屋檐下,享受饭食,是幸运的!我们头顶只有一片天空,那叫做瑶城!它关怀着饥饿、贫穷和一切不被上天青睐的命运!你们要更努力地做好本分。带好姊妹的孩子,锻炼自己的身体,成为更优秀的父血种。 方征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连子锋居然在这种地方当了特种部队首领。 方征还注意到那些小队从各门户里搜出来一些东西,开始盘问那些人,哪里来的有没有证明这个不允许,顿时在心里冷笑: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黑,他还奇怪呢这远古社会的人搞什么思想宣传,原来是明火执仗的抢劫。估计治保团每月一次这样打秋风都约定成俗了。怪不得那些人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放在自己身边,减少被随意搜去的可能。虽然估计被看上了也不能幸免。 忽然间方征被一个治保团小队长抬起下巴,似乎捡到宝似的,一把将方征拖了过去。槐沙等人赶紧跟过去,那个小队长才不管,兴奋向坐在狮子狗上的首领汇报: 您看看,这脸,这身体。她甚至撩开方征一点衣衫下摆,锻炼得很好啊。 槐沙苦苦哀求道:这是我们屯里的真的,我有树皮,树皮在这里。她从口袋里取出来呈给那人。 那个小队长扫着树皮,抬头征求狮子狗上的首领意见,那首领面无表情。但小队长立刻会意,轻蔑道:骗谁呢?!这种假东西,也敢糊弄我们!?她眼疾手快一把将树皮烧了。 槐沙立刻哭了起来,话都不利索:不,您,这我们 毁尸灭迹。方征心底冷笑,哪里都一样,黑得要命。男人女人都一样,跟性别无关,人性通病。 你们居然敢伪造证据!那小队长振振有词道,念在初犯,不处罚你们已经很仁慈了,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她已经把方征拖到一边,一副明确收缴了赃物的模样。方征从中看出了祖姜境内的问题:执行部门,缺乏监督。 你!槐沙尖叫道;我们要告白纱区的女祖去! 方征估计白纱区是行政区域的名称,女祖是一万人以上的氏族长,又是行政区域的管理。这种古老的家族政权更像个蛮不讲理的僵尸了。方征觉得槐沙基本不可能成功告状。 你告去,你随便告。那小队长笑得更开心了,边赶人,槐沙哭着跑了。 首领,小队长把方征拽起来,这品次,如果送到瑶城去 直到这个时候那女首领才慢条斯理开口:什么瑶城,给我送回家去。 那小队长犹豫道:上个月那个规定 那狮子狗忽然咆哮起来,女首领十分愤怒道:什么破规定。大国主被连子锋迷得神魂颠倒。什么不允许男性私奴。我告诉你,连子锋在瑶城里面就是个公用的血种,不知道被多少女祖用过的破东西不过区区一个男人 忽然间方征从地上跳起来,闪电般跳到了那头狮子狗身上,从背后钳制住那女性治保团长的脖颈。 刚才的小队长和附近士兵惊叫着想上前制服他。方征伸出毒片往她们手上一划,顿时口吐白沫倒下去两三个。 狮子狗跃起前蹄咆哮着,方征紧紧勒住那女性首领的脖子,腿也夹着狮子狗的背脊,他大声吼道:不要动!再动我杀了她! 那首领脖子和四肢上都有尖刺,但方征刚才动手发力的瞬间,反过来把他的金钟罩用于进攻,金钟罩一瞬间把她脖子上的倒刺都给崩碎了,让他直接能掐住柔软的脖颈。 其他的治保团员有些投鼠忌器,她们的确不敢第一时间攻击,但是立刻飞来两只金刚雕,往方征头顶啄来。 忽然间,一只铜箭同时呼啸而来,从金刚雕的爪缝间射过去,把它们两只卡在一支箭上,箭磨破了它们爪子皮,只射穿了掌根不致命的肉.缝,但两只雕就像被串在绳子的上的鸡似的栽落在地不断扑棱着。 众人抬头看去,远处的房间顶上,站起一个矫健的身影。那些治保团的队长与成员皆大气不敢喘,不知谁去查看了一下那支铜箭,立刻恐惧地伏跪在地: 子,子锋大人!我们不是! 乌压压一片全跪了,方征发现就连被他制服的女性首领,也流露出真实的恐惧。她刚才背后恶意揣测子锋,听得方征不假思索怒从心起。再加上他也不想被带去那个女首领家里,就借机出手。 不过现在他冷笑心想,什么看不起,什么女尊男卑,背后打嘴炮再响都不作数,在真正力量面前,见面就怂了,她们见到子锋连个屁也不敢放。 但子锋并没有走过来,反而窜入夜色中不见了。那些跪地之人静悄悄了半天,才敢抬头。她们不知所措地发现,自个儿的统领还在被方征控制着呢。 你!她们想逼方征下来,又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急得团团转。 方征觉得差不多也该收网了,他略松开一点被勒得快口吐白沫的女首领脖子,大声道:我不是你们祖姜的男奴隶。我是你们大国主宴请去瑶宴的贵客!进来的时候,出了点小事,我和使者走散了。子锋大人刚才是在警告你们不要来惹我,枉送了性命。我欢迎你们随时挑战我,在这一路上 拽方征那个小队长变脸快得跟什么似的,立刻殷勤大声道:这一路上!我们自当尽心尽力地伺候好英雄! 首发晋江文学城 先别伺候,方征似笑非笑,杀我的那批大概很快就到了。你们想好了再说。 刚才被方征钳制住的治安团统领终于得以发声,她叫桔丁,边咳嗽着神色大变:英雄这话从何说起!我等绝不会任由宵小在祖姜境内放肆! 桔丁理解错了方征的意思。每十年一度的瑶宴冲突颇多,许多素有嫌隙的部族首领到来后,会相互倾轧争斗。桔丁以为方征的旧敌也追到了祖姜境内。 这种情况,治安团多半都睁只眼闭只眼,他们要打就打,只要不伤害到祖姜国民、破坏不是太大,雄性争斗也是一种选择优秀血种的办法,甚至有人以此为荣,获得了国主的青睐。 但是方征刚才展示出的实力,和子锋大人明显罩着他的表态,又不一样了。桔丁于是表忠心般地放言,要在这一路上护卫方征。无论子锋大人是否计较她刚才的无礼言状,眼下都是个很好的拉近距离讨好机会,许能将功补过或未可知。 方征摇头道:不是我有什么仇家。是你们昆仑山脚的边境军团,估计在到处追杀我出气,现在快搜过来了吧。你们可想好了? 桔丁又是一愣,这怎么又扯到祖姜自己的防务问题了?她惊疑道:你 方征朝着从刚才起就躲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槐沙扬手,把那块黑铁还我。 槐沙忙不迭找出重华剑捧给方征,想着这几天她们又是关押、又是想打这位英雄的主意,其实人家动动手指估计就能把自个灭了,就十分害怕。方征并没有与她计较,他对这些底层生计小民,从来怀着一腔天然的同情,挥挥手让她自去了。 方征拿回重华剑,继续对桔丁道,长话短说,事情是这样的 方征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况,从他们误入奇肱国的领地开始说起,一直讲到奇肱的飞车坠毁,炸了大半军营,不知死了多少人。 桔丁好歹也算个长官,虽然人品有待商榷,业务素质还是在的,立刻抓住问题本质,这并不是您的错,您恰好在那艘飞车上而已,不过子锋大人 从她汲汲营营的经验来推测,子锋这回可能被边境军团抓住大做文章。边境军团共有六个,隶属于外兵,统归大国主管辖。昆仑山脉附近有南北两个团,这次南团损失惨重,被炸死五百多人。南团的统领搞不好一气之下去瑶城告状了,下面这些小兵们就到处找相关人士出气。 南团统领叫做涂山月,是十女祖中的涂山后裔,还是当年嫁给大禹的涂山娇的远方女亲。涂山娇终其一生没有回到祖姜,把她积攒的名望和资源都给了儿子启,这也是启能顺利继位的重要原因。 祖姜境内的涂山氏系境况也颇微妙。对于涂山娇没有选择回归,当时在位的宵明和烛光两位国主,还是松了口气。毕竟大禹召集万邦来朝,分定天下九州,涂山娇随夫君做了很多事,声望亦是如日中天。如果她在那时回到祖姜,就和当年登北氏一般,这国说不定就要易主了。 但另一方面,对于涂山娇把资源都传给儿子这种不符合祖姜传统的做法,祖姜的女人们颇有微词,带累了涂山一系。其他氏族自此屡屡对男性直系后裔说要是你是涂山氏生的,就有王位了呢,而遇到优秀的男性血种,也屡屡打趣涂山后裔你还不好好伺候你的国主夫君? 涂山月一心想洗刷扣下来的大帽子,她看不起父系,看不起空降昆秀营的连子锋。她曾经在演武时败给过连子锋,但那只是尖兵能力。她在配合演习后,和其他几位统领得出了相同结论:连子锋此人,虽然是优秀的战士,但是在作战指挥能力方面还需要磨炼。 她们曾经联合向祖姜的大国主报告,认为连子锋并不适合担任一个军团的首领,这种人作为影卫护身最合适(就算大国主迷恋他的美色,当影卫岂不是更方便)。没想到却惹得大国主勃然大怒,斥退了她们所有的建言。 就算大国主再怎么任性偏袒涂山月星夜兼程,憋着一口气奔赴瑶城。这回不处置连子锋,如何向那五百多死者交代。 治保团的桔丁也清楚,那几个军团首领都大半看不惯连子锋,她们治保团的上峰又何尝不是,所以上行下效,她们也在背后嘴碎诋毁。 但说坏话和装孙子并不矛盾,政治站队并非过家家,说谁坏话就和那人对立。治保团是二国主麾下的,对于那些大国主手下军团互相撕扯的事情,有那么一丝看好戏的心态。连子锋到底怎么处置,只有大国主说了算。在此之前 桔丁十分义正言辞道:英雄,如今您已经是我们祖姜的贵客。此事又并非您的过失。我们会向昆仑南军团解释。您放心,只要我们在一天,就会护卫好您的安危。 再说涂山月去瑶城告状了,她脚程快得多,现在估计已经走了几百里。剩下的昆仑军北团之人,最高位级别也和桔丁相当,她们没有指挥桔丁的权限。她可以统统拒之门外。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2) 桔丁越想越觉得妙,既然是大国主的瑶宴贵客,那么方征就是大国主看上的。伺候好方征,到时候大国主会高兴;不让涂山月插手,二国主也会高兴。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方征笑了笑,从和桔丁的交谈中,他获取了祖姜许多内政情报。当然,对方来打听,在不会暴露具体位置情况下,他也和颜悦色地交流。 有了治保团的护送,一路上方征见到的景象简直可以用太平盛世来形容,到处都是祥和安宁的田园风光,就连农田间劳作的奴隶,也一副生活富足充实的满足感。方征自然知道,那都是光明的一面,第一天自己假装被抓,还有随后治保团打秋风抢掠等阴暗面,才是光明后埋藏的另一面。 从昆仑南边境走到瑶城,距离有一千多公里。就算是骑乘狮子狗,每天也只能走几十里。风餐露宿的行程中,方征吃到一些难忘的特色菜。 在几年前,把男奴隶用完了煮来吃,甚至还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方征在吃着治保团招待他的所谓地方特色菜,估计是名字还没来得及改,什么头盖炖汤、脊椎烤肉,虽然如今用的材料都是鹿肉或者野猪肉,但一想到从前是什么,方征就觉得食不下咽。 这破地方,没什么好的。桔丁还以为方征看不上,灵机一动,要不要给您再加个獐肉做的骨盆小炒?对对对,这里的獐肉特别鲜 方征听到菜名,脸色又僵了僵,艰难道:不,不必了 您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我真的没有客气 忽然间院落被砰地踹开,院子的拴的狮子狗和其他烈犬一起吼叫起来。一队士兵气势汹汹的杀进来。桔丁的手下喘着气道:不好了,大人,昆仑军团的人 桔丁气急败坏吼道:涂山月去瑶城了!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剩下的级别不够,不准放进来 桔丁说到一半,忽然一支梭镖直插她的心口,她骇得差点滚到地上才躲过。梭镖扎进了那头骨汤中,溅起一片黑毒。 只听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院落门口出现一个窈窕的紫衣身影:涂山月去瑶城了!还有我高辛星!昆仑南北同气连枝,你算什么东西敢乱吠!给我拖下去! 昆仑军团有南北二团。南团统领涂山月,北团统领高辛星,皆是出身望族。只不过昆仑山脉太长,两团驻守地相隔颇远。飞车坠毁也没有损到北团,桔丁就没有多想。 他们这一路往瑶城走去的路线上,有一段正好经过北团的势力范围。 高辛星和涂山月情同姐妹,正生气自己不能去帮腔告状,地盘上就送来了一份大礼。 桔丁鬼哭狼嚎地被拖下去,高辛星面带讥讽地看着方征,她那里自然有周全的情报。虽然方征是大国主请来的瑶宴贵客,但这样的贵客哪次没有几百个? 身为一方军团统领,她们曾联手向大国主弹劾连子锋,如今正好是挫连子锋锐气的机会。高辛星听说,在南境的时候,连子锋还护着这小子。 方征是连子锋作为使者去邀请的,她们也担任过几次使者出去邀请相熟的英雄来参加瑶宴,自然清楚使者与邀约前来者都会有点交情。所以她把方征毫不留情地划拨到连子锋一伙,恨不得借机一起端掉,哪里会像治保团那般好吃好喝地招待。 这位英雄高辛星讥笑着看方征,可惜得很,半路上就被野兽咬死了。 说话间,她背后缓缓走出一只巨大的猛兽,它浑身纯黑,像狗又像马,四个爪子有熊那么大,尖锐的两根牙齿暴突,足有人高。方征按图索骥,猜测这大概是《山海经》中,名为【犭颉】的怪兽。 方征听到很远的地方,又有叶哨响动。他心中复杂,子锋如果在附近,这回会现身吗?方征不想让子锋出现,不想仰受他的护佑。在知道了祖姜的内斗后,他心中甚至产生了一种对子锋怒其不争的怜惜: 人家都去都城告你状了,你还不赶回去?待在我左近有什么用? 所以方征先发制人,他已经摸清了原始社会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说话的权力。 方征毫不迟疑拔出剑就朝那怪兽砍过去。【犭颉】受惊愤怒地扬起前爪,往方征身上狠狠抓来。 高辛星没想到方征这么刚,以如此激裂的方式来回应。她本来还想欣赏一下对方解释求饶,然后自己再顺水推舟放他一条命,把他绑走等后续一系列筹码博弈操作。 随即这种惊讶又变成了轻蔑不屑自不量力,找死。 但很快那表情又变得瞠目结舌。 方征躲过了【犭颉】的爪尖,像一只皮球往它肚腹下滚落。这是找死。【犭颉】的牙齿和爪子同时招呼到方征身上,却猛然间像被硬铁硌了牙齿,竟然没咬动。 【犭颉】都愣了一瞬间,在它爪子没有落下的空档间,方征猛然把重华剑捅进了它的肚子里。【犭颉】发狂似的大吼起来,然而他的肚腹很快被方征指甲里的毒片扩散出一片乌黑色。它的爪子刚挠到方征皮肤,就不再动弹。随即【犭颉】砰然倒地,像一具巨大的肉山压在方征身上。 那玩意重得像小象,方征举起来太费劲。他用了更方便的办法他直接以重华剑剖开了【犭颉】的硬皮毛,挖出一个大洞,再刺穿了它的背部皮肉,从中剖开而出。血污染遍了方征全身,他就像从怪兽的肚子下面剖背而生出的魔鬼,他钻出来后,用剑钉在猛兽尸体的头颅上,喘息着对高辛星道:可惜得很,这头战兽,半路不小心被人杀死了。 高辛星后退了两步,脸部表情狰狞,眼里杀机翻涌,一瞬间似乎想叫所有人一起围剿了方征。然而她挣扎了良久,终于颤抖着声线,深深吸了口气,冷如吸铁道:很好很好瑶城见!一起算账! 说罢,她泄愤般忽然甩出两只梭镖,猝不及防地扎中桔丁和她那只狮子狗的心脏。方征当时全方位防备她偷袭自己,没想到那两只梭镖半路还会拐弯。扎中桔丁时,方征来不及救,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冲着高辛星咆哮道:我等着算账!畜生! 走!高辛星森冷地扫了一圈剩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其他治保团成员,你们的十三团长,战死,有抚恤,如果让我听到了第二个声音她目光中的凶光化为一声轻哼,带着昆仑军北团的人离开了那里。 桔丁几乎是瞬间咽了气,倒是没有遭受痛苦。然而方征浑身鲜血地看着她的尸体,和宴息上尚未冷却的菜肴,意识到这里不仅男人是任人宰割的食物,女人也一样跟性别没有关系,强者凌驾与蹂.躏弱者。 当天晚上,方征独自上路,找了个清净的歇息地。又听到连子锋在远处的叶哨声,他不由得道:你不要躲着了,出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不一会儿连子锋就出现在方征面前,他毫无疑问目睹了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当时方征出手很快,他没有必要现身。 子锋目光中蕴含着关切。方征有些疲惫道:你保护我,是喜欢我,我知道。 连子锋不置可否,静静站在原地。 我不知道你在祖姜是怎么这个地方对你恶意很大,是因为那个大国主吗?你效忠她,是因为她救了你吗?方征道,那你就好好效忠,现在非常时刻,你就算不早点回瑶城,你自己昆秀营那边长绫那么重要的人才,这次出了事,我不信没有波澜。 方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么多,或许是亲眼得见的祖姜情况,并遥想子锋在这里生活所交织的冲击。他不能否认自己内心,虽然暂时不能接受子锋的喜欢,但还有想要关怀子锋念头。 然而子锋试探走上前来,见方征没有躲,就像一只依恋人的大猫往方征怀里钻去,把头埋在方征怀里。方征感觉到这时候的子锋很脆弱也很放松,他不怕我这时候杀了他吗?方征心想,可是我现在不能杀他,我也不想杀他。 静静抱了一会儿,子锋得寸进尺般抬起头,眼睛眨着往方征唇上吻来。方征这回躲开了,把子锋推开道:不行。这回你又要强迫我吗? 子锋那一瞬间眼神赤红和清明交织,似乎想要动手,却紧紧攥住拳头忍住了。 方征见他居然真的不动手,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逗弄心思,你知道为什么不行吗? 子锋抬头非常乖巧地看方征。 因为你技术不行,就会乱撞,痛死我了。方征其实也并非没有得到快感,只是在那之后子锋的强度他受不了。然而直白地说出来,对于他来说,已经近乎调情的程度。 不过,方征立刻发现,他说了一句很危险的实话。他暗骂自己愚蠢,但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子锋眼睛已经悉数变红,发力把他摁在身下,男人被质疑技术不行,会很拼的。 方征眼见着又是一场折腾,欲哭无泪算了打吧。打赢了就跑,打不赢就被搞。道理早就知道,懒得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吧。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深深觉得子锋把上房揭瓦这一套玩得无比溜熟。 责备他、不理他、远离他,他就会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猫小狗般,委屈巴巴地索求温暖;但如果一时心软任他靠近,他就会立刻释放本性,化身专横的暴君。 打输了,就是现在的情况。 得寸进尺。方征气得两眼发黑,勉强反抠着身下黑色大氅的边缘。那是子锋的披风,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整片纯黑的皮毛制成,柔软又暖和。 方征不否认这披风是好东西,可对比效果实在太强烈了。方征亲眼得见子锋是如何被刺激得发狂。 嘶方征又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方征想要努力思考子锋究竟有什么计划,聚拢的理智很快又被打散,令他反应过来现在要紧的是调整心态,起码让自己少吃点苦头。 辗转间居然天都快亮了,想到昨晚都在做些什么,方征简直没脸迎接早晨的阳光。 子锋用披风把方征裹起抱了起来,方征想蹬他,又动不了。 放下来!好好走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方征绝望地想,你就算把我扛着走也行啊,这姿势你就不怕吗? 中途好歹子锋换了个比较正常的抱着他走的姿势,还把他的手放下来蜷在身前。可是浑身就用一条披风遮蔽的方征,意识到小路上不时有人经过,就愈发羞怒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不能走条别的路吗? 依子锋的身手,在房屋顶走都如履平地。故意要走有人的地方,就是存心炫耀战利品似的心态。这都是升斗小民,没几人认识他。方征发狠地吐槽想,你有本事去那几个军团统领面前炫啊。方征只好尽可能把自己脑袋缩到披风深处。闭着眼睛假装还是天黑。 子锋置若罔闻,抱着方征走出了乡间小道后,又爬上一座山坡。方征感觉得到路愈发崎岖,可是子锋依然把他抱得很稳。最后几下子锋单手抱着他,另一手似乎握着山崖上的藤蔓在纵跃。等方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山崖中段浅凹的坑洞间。 子锋终于把方征放了下来,方征连忙踉跄从披风上爬起,子锋已经把他手臂解开了。但方征刚坐起,神色一僵又立刻倒了回去。 子锋又忍不住笑了,英俊面容偶尔绽开,一时间竟叫方征移不开眼睛,多看了几秒。 该死这心跳的反应,就跟当初在奇肱山谷里一样。关于身体上的事情方征有种自暴自弃后的坦然,那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但心上的反应反倒比身体更令他羞耻难言。方征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却被子锋笼着披风抱到坑洞边缘。 方征这才意识到子锋带自己过来的意图。这坑洞处在一方绝壁之上,估计是座大山。自古山水总相连。目力所及的前方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比华族山谷中冰夷栖身的湖泊还要大,望不到边际,如果不是方征知道内陆湖,恐怕都以为是片大海。 昆仑山附近的高原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这在后世被称为海子。它们光滑如镜,似落在高原上的一串串珍珠。湖水倒映着天光,剔透如蓝色水晶,仿佛能涤荡一切邪恶和苦难。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3) 湖边是宽阔的白色圆石滩,那些石头经过湖水冲刷洗练而成。有不少人围在湖边劳作。方征知道后世有转山转湖的地域传统,不过远古时还形成宗教和绕湖祈福的传统。现在大部分人呆在湖边只是为了生计。 旭日正从湖水对面喷薄而出,方征他们的位置对着正东,就像是一块熟透的蛋黄从湖水中被渐渐捞起来,给湖面渡上由红渐变层色的光晕渲染。这景象太过壮美滂湃,方征都暂时忘却自身困窘,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转睛。 正在这时,更神奇的景象出现了。远处的湖边遥遥走来一大片行走的雪花。方征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各种白色的动物白马、白牦牛、白犀牛、甚至有白色的象和白骆驼。这一大群起码有几百只,都非常驯服地走到湖边,低头饮水。 周围几十个驯兽女人也穿着白色的衣服。方征想起那天在屯里听闻的三白宴,看来这就是收齐了准备上贡瑶城的队伍,这一批都是白色的食草动物。在临行前,它们饱饮受这群山环绕中的明珠湖水,据说能驱走病痛。 雪山、镜湖、朝阳、白牲,这接踵而至的美景看得方征目不暇接。他抬头望着子锋道:你是想给我看这些吗? 这个时代荒古瑰丽的自然美景,和人们衍出值得欣赏的风俗,的确暂时驱走了方征心中的忧思和哀怜。他终于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这个时代虽然残酷,却自有它的美。 子锋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征,眼波如水,清澈透亮却无法看尽。方征看不懂这样的眼神,这里面有爱,有原始的渴望,然而更多的感情主导却不止于此。方征迷惑地仰着头,摸索着把手按在子锋激烈跳动的心口上,现在可以推开子锋,或是可以杀掉子锋,自己的手能活动,就有了机会。 可是,方征看着那眸中倒影的朝阳霞晖和白云碧波,觉得自己心中某些无法用语言去承认解释的东西也在逐渐铺就,水银泄地。 我没有方征攒起仅剩的清明理智对自己说,我没有喜欢你 我只是一时之间被这美景所感召,又迷失于你的皮相美丽而已 方征有些庆幸子锋现在不能说话。要是换了个会甜言蜜语的,配合美景说出一串串深情款款的词句,方征都害怕自己会感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本身的弱点和软肋,人总是为色所迷、为声所惑、为物所困。 子锋也发现了方征不同寻常的心跳,他把一只耳朵贴在方征心口上,充满好奇地去听。方征靠在洞壁上,背后那件黑色大氅披风垫着让他不会硌。他压抑住自己所有暴躁愤恨的心绪,尽量心平气和地转移话题: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子锋不会用语言给他答案,但若是简单传递某种决定,用不着说话。这一路方征也想了很多。自己毁了奇肱人的飞车,连带着祖姜兵营死了一堆人。可子锋不但没把自己抓回去,还放了自己。很显然子锋在担任昆秀营统领的表象之下,有另一套打算。可是方征想不通,若他不和祖姜统治者一条心,又为何执意要带自己西来? 方征见子锋没有回应的意思,轻咳道,难道你要带我一路到瑶城去? 子锋不情愿地摇头。这让方征证实了一个猜测,子锋的确有事要办,否则方征相信子锋干得出劫持一路的事情。 你还是不对我说么?方征现在虽然认得不多虞朝的文字,但他总觉得,如果子锋真的想让他知道很多隐藏起来的东西,总会有办法。但子锋似乎更愿意借着声音不便的籍口,来维持这样一种模糊又暧.昧的状态。就仿佛是不确定未来一般。 你在犹豫什么呢?不确定什么呢?你的索取如此热切,仿佛是会毁灭的一种透支。你在背后有任何的隐衷,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方征心头泛起深深的不安,但最后他只是目送着子锋。对方把方征抱到了一片无人的湖水边,放下一套从附近找来的轻装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风声凛冽的山湖。就像一只来去无影的大山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方征的视线。 在清凉的湖水中,方征皱眉深思着一直以来的迹象和子锋的行为模式。 只要是生物,就会有行为逻辑。人高级一些,这种行为逻辑会由感情或理智所支配,只要按图索骥,总会有线索。 从子锋一开始作为使者来找方征,子锋就像是故意坐视很多事端发生。 方征皱眉细思,子锋和自己相处过,自然知道华族部落对祖姜的警惕和仇恨,也不会不了解方征的心智手段、功夫破坏力有多大。可子锋这一路上轻描淡写的,甚至都没有限制他,就算没有偶遇奇肱部落和飞车的坠落。依照方征的个性,肯定也会捣出不少乱子来。但子锋都有意无意放过了。 至于方征去到瑶宴上,那更会像孙猴子捣上蟠桃宴,闹得祖姜鸡飞狗跳都难说。 除了子锋的行为模式外,祖姜大国主的动机也值得商榷,真的仅仅只是想要自己的血种吗?不见得吧。 祖姜的大国主,究竟知道自己多少内情?子锋告诉了她多少,她又从其他情报网中搜集了多少?方征并不怀疑她知道自己的武技,毕竟不是一方英雄不会被邀请。但这个时代的英雄多是蛮方孔武之辈,她知道自己在华族部落的内政方针吗? 怀揣着这些疑惑,方征收拾干净后继续上路了。虽然他身上乏得厉害。 方征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只三白宴的上贡队伍,省得他寻找去瑶城的路。他们非常显眼,一路也没必要掩饰行踪,几百头动物经过,路上明显的各色粪便等腥臊味道久久不散。 每当他们到达一个屯,那里就会交出准备好的一头白色的动物,加入大部队中。方征跟了快一个月,肉眼得见动物数量增长到快六百头。据说到达都城时,总数会超过一千。 越往内陆高地走去,海拔越高,温度也越低。驯兽女人们都换上了厚实的毛皮。而正如方征猜测的那样,队伍行驶得越来越慢。他暗中观察到有不耐寒的动物,譬如白象、白虎生病了。 方征这一路上猎了猎了只野牦牛剥皮裹着御寒,还打了不少山獐水獭野狍,填肚子同时剥皮制成披肩帽子手脚护套等小玩意,有效预防了冻伤,也使得他外表看起来像个深山林里的猎人。 方征寻思着也差不多该混进队伍里,方便进城了。方征装作不经意邂逅这支队伍,那些驯兽女人们见他身上新鲜的皮毛装束和武器,便也不那么轻看。但一个孤身男人在外抛头露面的,总是罕见,便呵止询问他的身份。 我在附近山中行猎,方征振振有词,看你们这群动物的粪便里,石青、孔学绿的粪色稀烂,想必是象和虎的身体受寒。 其实哪些动物生病,是方征暗中观察好的,他再去对照这一大群队伍里的粪便,挑出了明显不太对劲的成色。但他反过顺序去说,就显得他根据蹄印粪便认出了动物种类和它们的病况,令那些人纳罕不已,觉得他富有经验。别的不说,蹄印踩得那么乱了,方征居然都辨认得出来,看来是个老猎手了。 为首的驯兽女人道:你要做什么? 方征道:你们的象和虎,如果不治疗,很快就会死去。让我试试,我需要一些回报。 他倒是不知道那两只动物冻得多严重,但夸张一点说别人也分辨不出来。 虽然他不是专业的兽医,但受寒就找些发散寒气、温养热补的食材草药服用,配合着保暖措施,总是不会错的。《山海经》里明确记载的草药种类不少,有此效用的他也记得,如果图谱上的特征没有画错,他还是能凭记忆找到的。 驯兽女人有些生气道:你是在质疑我们吗?我们女亲都是祖姜的贡兽人,十年前的三白宴我就跟随姨亲走过。象和虎上了山是会不舒服几天,但休息几天就会适应了,从来不会死掉的。这条路线都快走了一百年,祖姜建立的时候就 方征道:既然你十年前走过,不觉得一年比一年变冷了吗? 这其实是方征结合现代地质水文知识的推测,小的寒冷气候带会以数百年间为周期,持续向南或向北缓慢移动。他不太确定到底是变冷还是变暖的地质周期,只是这样说出来诈一下那女驯兽人。 结果那女驯兽人回想着,真的脸色有些发青道:好像真的是这样一年比一年冷了。 方征心想,那么就是变冷的气候周期了,他故意叹了口气,继续道:那就是寒魔的前哨降临。先选择侵袭动物,那两只喜热的动物最先遭殃。如果不驱逐掉,很快所有的动物都会被附体,然后死去的。 那女驯兽人神色已经完全变了,又是惊惧又是哀求方征道:你有办法赶走寒魔吗?求求你,不要让它们死去。要是有一只死掉,我们都会很惨的。 方征点头:我刚才就说过,让我试试治好它们。作为回报方征顿了顿,狡猾地转了一圈眼珠,等进了瑶城再说吧。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即便不是兽医,也明显看出那两只动物冷惨了。它们本就是生活在热带的,强行被带上雪域高原,感冒打喷嚏,还流鼻涕。只要被摸一摸,就会竭力去蹭温暖源头。 方征先让人给它们做好御寒手段,譬如给它们垫了很多毛皮,在它们附近燃起火源。 除此之外,他告诉那些驯兽人,温热性食物姜、糯米、栗子、桂、枣、藕之类,能找多少就找多少。喂给杂食的大象吃。食肉的老虎则给它喂食羊肉、犬肉和猪肝等。并且为了减轻动物的负担,都把食物烧制熟了之后再喂。 食物烧熟后,能有效减少动物为了消化所付出的能量。方征这些食疗滋补办法,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异常奇怪,尤其是熟食喂动物。她们半信半疑。 而且方征提出的食材资源,过于昂贵。在没有货币交易的祖姜,想要交换到这些东西很难。即便她们是国主指派的驯兽人也一样。而且动物的食量又巨大。 她们一开始都不敢相信方征。 方征又另辟蹊径,他想到了《山海经》上记载的,辛热又能散寒的药材,草乌。流传到后世也是一味重要中药,能治疗风寒感冒。 而且最实用的是,这种草根在山地苔原都能生长,又辣又苦且有轻微热毒。飞禽走兽不食、人也不采。他出去了一天,抱着一大筐草乌回来。随便去挖,遍地都是。 方征将它们浸泡煮沸后,就能熬制出一帖堪比姜汤效用的暖热中药汤。两只动物被强制灌药后,当天晚上就缓和了许多。再吃一点熟食,精神一下子就起来了。 那些驯兽人见方征的怪方法真的有用,别提有多高兴,也改变了看法。 驯兽人总共有一百来位,除了一位担任执行管理的总务,其余人各管各的贡兽,地位相当。她们出身不同,平时自然少不了竞争。但在这件事上,表面上统统很高兴。因为如果牲畜死掉,运气不好所有人都会被连坐。 我叫辛果,驯兽女人的总务告诉方征:这次出问题的白象白虎,是我名下的贡兽。多亏你救了它们。否则她没有告诉方征,虽然整个团体一荣俱荣,但也有那么些钻营之辈,如果能顺利摘出自身,就会借此做文章疯狂打击她,把她撤换。 她假作轻松地和方征闲聊着:太好了,这次走贡成功,国主会奖励我的,我的妹妹们就能招到更多好血种了。等进了城,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 方征心知母系社会有诸多不同的认知。他为了不暴露自身的无知,给自己编了个很早就跑出来在山野里生活,都不知道瑶城里是什么样子的理由。 瑶城守卫军团,称为中央军团,也是归大国主管辖的。方征怀疑也和涂山月高辛星那些人一路货色。所以在入城前,他尽量不暴露身份,免得在城门关隘和她们起不必要的冲突。 虽然至今他还没看到瑶城的城墙,但依方征的经验,一国之重,总不可能门户大敞。 辛果略诧异,赶紧给方征比了个小声的手势:你不要嚷嚷自己无主,会被抢的。 方征挑眉:抢?他把手中的剑挽了个花,抢什么? 辛果心想,就你这英俊皮相,矫健体格,再加上没被驯化过的嚣张派头,最受那些乡老女祖们喜爱了。她摆摆手道:就是直接抢嘛,你不要以为自己打得过她们。我操控这些白虎白骆驼,遇到金雕和大狮也只有逃的份。所以你在外面不要乱说。 大狮不是狮子,应该是那天方征看到的狮子狗。藏獒的前身,比虎狼更凶猛的存在。而且还会行军配合,是祖姜战兽的斩首利器。 方征问辛果道:就算我不说,进城门时也要查我的身份吧?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4) 辛果道:你躲在白骆驼肚子下面吧。毛长,遮得住。 方征难得遇到一个知恩图报的祖姜普通人,但他依然保持着应该有的警惕。琢磨着对方是不是以此来骗取他的信任,好把自己拐卖。 不过他很快知道了辛果的真实意图。 进了城,去我家做客吧。驯兽女人笑道:我让我妹妹们去带你吃好吃的。 方征眼珠转动: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你妹妹们? 辛果见被方征点破,便也爽快承认道,我妹妹们。她们个顶个的漂亮。我就算了,我喜欢在外面跑,以后带她们的孩子就行了。我的姨亲也是这样的。你可以住在我那里,我不会把你当奴隶用的。 方征觉得祖姜的女人虽然彪悍到有点疯狂的程度,但也给她们生活带来了充足的底气。她的言谈举止都非常轻松自主。方征犹豫着,本想暂时糊弄答应,却又想到养父关于诚实当好孩子的叮嘱,脑中像挨了一闷锤,叹了口气道:谢谢,但我不能为你的妹妹们留下血种,你还会带我进城吗? 辛果露出个被冒犯般略生气的神情,作为一个对待男人的温和派,她富有同情心,但接触的都是诚惶诚恐的男奴隶。从来没有遇到方征这样的人愿意找你要血种是看得起你。居然会被拒绝。 她暗自生了一会儿闷气,但很快又调整好了,说:既然说好了,还是会带你进城。 她虽然冷淡了许多,却并没有报复方征。方征从这个普通人身上,终于看到了一点大国国民该有的健全心智。 方征第二天看到了瑶城。它的城墙是雪白色的,据说是用牛羊乳和糯米砂浆做的,每隔十年都会重新涂抹。当然,那个时候的糯米并不叫这个名字,祖姜人称为变谷。因为糯米本来就是稻谷的变种。祖姜的农业分布主要是在昆仑山麓的山中盆地,虽然不如平原的栽种量大,但是由于栽种得法,还是能作为生产方式之一,和采集、狩猎、畜牧等一起支撑起祖姜的经济用度。 雪白高墙美观又坚固。城墙高九仞,上有烽火台和兽哨,南北各有一个大门,守卫总兵力超过一万,再加上高居昆仑山脉,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堡垒。 而在东西两边,是比城墙还高的千仞绝壁,这座城就建在两座险峻的山峰之间,据说城中央下方本来是两山之间的大裂谷。后来女娲用五彩石把它填平了。所以都城建在其上,自有补天石的灵气滋润。当然,那只是传说。营造记录中并没有关于地基下方的只言片语。 方征远远看到城门楼头上有两只巨大的蛊雕。脚上都拴着粗长的锁链。方征钻到了白骆驼下方攀着。这支贡牲队全部入城花了一个上午。有些驯兽人的动物要被检查,甚至挑剔一番品相不好看起来病恹恹之类的。但是有些却畅通无阻的被放行了。 辛果属于后者,她家族也为她做了打点,她负责的十来只白牲都没经过检查入了城。方征从白骆驼的肚腹下面还瞄到辛果给看门的士兵塞东西,似乎是认识的关系。 方征就这样瞒天过海地入了守卫森严的瑶城。 这是方征第一次走进这个时代大国最大的城池之一,虽然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仍然十分震撼。 城池里的房屋是木石结构,有整齐的宽阔屋宇、望不到头的街道上,不时有人骑乘着狮子狗或牦牛走过。 或许是因为瑶宴即将召开,男性并不少,有在街上炫耀强壮体格的,还颇受追捧。听辛果说,那样的男人,运气好,每天都会被不同的氏族请去,甚至能被女祖看上。 方征看街上那些女人们围着那男子的模样,心想,人们只看到了祖姜女人视男子为敌的一面,却没有看到她们对强者的吸纳。这或许是她们得以在严酷的山海时代,以大国身份鼎立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她们对男性参与政治十分严苛警惕,但随着连子锋的上台,这一点也在慢慢改变。 辛果她们要把贡白牲押到祭祀的庙里。那在瑶城的东南边的高台附近,专门有很大的牧场空地来关押这些动物,等到瑶宴开始的那天,一千头动物会被杀掉,它们的血会染红祭台。这些肉会被分给宴会上所有的勇士享用。 瑶宴持续十日,吃不完的肉,喝不完的酒,还有祖姜最美丽的女人们投怀送抱。就算知晓自己是在被当做工具,那些男人们也甘之如饴。 半路上辛果忽然脸色变黑,指挥着其他驯兽者绕路走。方征遥见到那个方向有几个骑在高大白鹿背上的美丽女人,她们前方还拴着几只白色的像孔雀般的鸟,定然是有名的氏族。 为什么要躲?方征问脸如锅炭的辛果。 那是高辛氏。辛果咬牙切齿。 高辛氏和辛氏是什么关系?方征记得昆仑北团那个冷酷的统领高辛星就是高辛氏,难道这名字还有什么渊源? 辛果道:高辛氏就是从辛氏里分出去,最后地位却高于辛氏的一支,她们如今有两个女祖,我们只有一个。所以她们起这个族名,就是为了羞辱我们。 方征虽然知道繁衍一万人以上的被称为女祖,但总匪夷所思该怎么计算,一个人肯定是生不了一万人的。就算是祖母辈的,女系繁衍了两三代,每代总要生很多才能达到那种数量。可是女性怀孕时削弱了自身的体力,如果一天到晚都在怀孕生产,又如何统领部族,使之变强大? 当下并没有时间来解惑,方征脱口而出问辛果:那高辛星呢? 辛果皱眉:你不是说你一直住在山野,为什么会知道她? 方征不假思索:她杀过我的猎物,威胁过我。 很像她的作风。辛果泛起嘲讽的笑:如果高辛氏族是豺狼,她就是中间最凶恶的那只。 方征又问:那她会参加瑶宴,生下后代吗? 辛果道:当然会,除了瑶宴之外。她每年都会生一个孩子,男孩就扔到昆仑山里喂狼,女孩就送回瑶城来。她有许多男性.奴隶。但据说她的血种都是去外面找虞夷或夏渚的野男人。越野的男人她越喜欢。 方征惊讶:每年生一个孩子,她怎么带兵? 母狼如何撕咬猎物,她就如何带兵。辛果轻蔑地看了方征一眼,你见过需要保护的母狼吗?我们祖姜没有夫妻家庭结构。男性是食物,一旦放任,却可能会吃掉我们。不能依靠。 方征又对祖姜的社会分工多了一点了解。为了建立女性特权的国度,她们也必须承受女性妊娠和分工不变的双倍辛苦。她们把需要呵护的生产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自然规律。并且一次次经历。如此才能在不依赖男性的情况下,既能繁衍种族又能维护自身特权。 祖姜的女性地位虽然高,但她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这个超过两万人的大都城,方征发现了地下的排水系统。顺着粗大的下水渠道衍生到雪白的城墙外。墙头薄雪正在缓缓飘落。昆仑山高寒,四季都有雪。附近群峰皑皑,雪线上亘古以来都是素白。 瑶城的雪,终年不化。辛果看着方征的视线追逐着那些雪花,道,这里很美,但也很冷。 方征跟辛果走到祭坛附近,那方向守卫愈发森严起来。辛果对方征道:你进瑶城来做什么?如果要逛要玩,去西北边比较好。这边住的都是些大统领或者国主亲族 方征正准备说实话,我是来参加忽然间,旁边一条街巷口的门被打开。装点着绿松石、玛瑙等华贵圆石的屋檐下,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女性,从遮得严严实实的斗笠下发出冰冷的声音: 华族首领,是来找故人叙旧的。 方征凛然眉目一挑,那条街门口的守卫都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辛果也吓了一大跳,跪在了地上。 方征转身望着那面容笼罩在黑纱下的女人,尽管他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传闻中她伤了嗓子。但不妨碍方征认出了黑袍下曾远观过的,当时骑乘在双头蛮蛮鸟背上的红衣身形。 那是昆秀营的前统领,传闻被冰夷伤过毒发,故而卸任的,流云。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心中一怔:流云不是伤了嗓子,所以发明出一套手语指挥方式吗?怎么现在又恢复了声音? 还是说,她其实一直能说话,但因为某种理由,选择了沉默不言? 方征瞬间想到了子锋的沉默,两代昆秀营统领都如此,是否背后有一脉相承的理由? 不过目下,更重要的俨然是方征如何从她手下顺利脱出。这人和自己,可以说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为过。若她不是被冰夷伤到,又怎会卸任,被子锋抢去了位置。 辛果看着方征的表情就仿佛受到了某种伤害:华华华华族首领?你不是什么山野猎户?你骗我! 她并没有听闻到方征是某个首领就惊惧卑小之感,大抵是瑶城里这样的首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方征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对不起,骗了你。我本来只是为了进城时减少些麻烦。 没想到现在遇到了更大的麻烦。若是涂山月高辛星那些货色,再怎么跋扈,来折腾自己终究站不住脚,奇肱的飞车又不关他的事,杀猛兽的事情闹到国主面前自己也可以推说是对方先动的手。 可是流云这边不一样,彻彻底底的战场结仇。若身份互换,方征觉得自己再用战场上的那套杀她千百遍也不为过。如果她手上有兵的话 说到手上有兵 方征忽然发现,情况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坏。他敏锐地观察到,流云居住的地方,从外面看是一间府邸,上面还悬挂着精美的绿松石、玛瑙和珠串。但从左右两边的屋宇和后方高出来的屋檐来看,院落出奇地小,就够转个身,院落后面的房子也非常狭窄。虽然外表装饰华美,但实则并不像气派的宅邸。 而且门口的卫兵们虽然都朝她行礼,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却将武器握在手中,锋利的那一面还微微朝向她。 方征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流云的住居,这是在监.禁她。她已经失去了自由。顶多可以走到门口这里来说话。方征猜测,搞不好她的功夫也失去了。这苍白羸弱的模样,方征可没听到她气息和脚步有什么内蕴,就跟普通人似的。亏他还以为流云是个高人把那些掩藏起来。 观察到此节,方征几乎要大笑出声,一颗心也落回了嗓子眼。他挑眉问道:哦?流云前统领要找我叙什么旧呢?在哪里叙呢?在你的牢里吗?他把那个前字和牢字,咬得分外明显。 流云脸色一僵,随即平淡道:如果你想知道昆秀营统领为什么能说话,就跟我进来。 她门口的一个卫兵提高声音道:流云大人这人可能会伤害您,到时候我们无法向国主交代。 流云冷笑道:这位是国主大人请来的贵客,他如果杀了我不是更好交代么?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她脸上浮现出混合着冷厉的狠色。但落在方征眼里,却无端有种色厉内荏的虚弱意味。 那卫兵道:流云大人,请您不要这样说。国主一直很关心您的身体情况。嘱咐我们一定要保护好您。 随便你们。流云疲惫道,转头往那小院子里走,走不了两步就进了门,她回头从门廊里看着方征,道:还不进来? 方征这下确认流云真的没有任何杀伤性,他走进去的时候,那些卫兵倒是要求他解除重华剑,搜了一下他的身,然后放进去了。 方征走进来关上院门。这居所的确太小了。屋内就是一张床和一张小桌的空间。方征站在院中更方便。 如果要藏毒,还有许多办法。流云讽刺地笑了笑:牙齿里,指甲缝里。 方征悄悄把指甲里的小毒片缩进去了不少。流云又道:武器也有很多种,丝线、软绳,甚至你那根腰带里面也可以装。她们检查得太敷衍。但这倒也不是她们存心想坐视我被弄死。这只是她们无能罢了。 随即她重重地慨叹:马虎了、堕落了、松懈了、愚蠢了。 方征道:我从来不知道,前统领的语言表达能力这么优秀,那还当什么哑巴呢?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5) 流云瞥着他:连子锋的语言表达能力也非常优秀。只好当了哑巴。 方征心中狠狠一颤,随即漫不经心道:我太笨了,听不懂。为什么? 你一点都不笨。流云嘲讽地笑了笑,却不回答,转移了话题,不但不笨,还是个天才。方征,你从来都不知道。虽然大国主今年才请来来参加瑶宴。但自从两年前在丹山山脉中一战后,你就上了她的邀请名单。对你的明察暗访,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当然,你也不要以为只有我们祖姜这样做。其他大国情报网和我们一样发达。 方征心想:那为何这两年,一直没有大规模的袭击?虽然他华族的地盘,已经变成半开放式的存在,心下也知道容易被探查。但离他最近的虞夷和巴甸,在这两年间都非常安分。夏渚虽然稍远些,但他们结下了飞獾军首领儿子被杀的仇怨后,就没有下文了。方征觉得不对劲。 所以呢?大国主是为了招降我吗?方征问。 流云眼中一闪而过憎恶与悲伤:不仅如此,方征,你的运道来了。就像连子锋一样。赶上了大国主想任用男性的好时机。 方征惊讶地想了想,难以置信地打量了她几下:你别告诉我,你就是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被迫失去了功夫、还被软禁起来的。 冰夷的毒顶多使人虚弱受伤,怎么可能让一个饱经训练的人,变回普通人。她一定还遇到了其他的事情。 流云愕然,笑出了泪花:无聊的理由?你错了。这是所谓祖姜百年未有的大变革啊。 变革?方征吃惊想,那大国主的想法花样还挺多。 我们为什么要那么辛苦?我们为什么不能让男人成为更好的工具?我们为什么既要负担生产又要负担生育?我们为什么不让男人去做更危险更辛劳的体力工作?她那些提法让百姓听了都好开心。觉得她比登北先帝还要贤明流云脸上掩饰不住地青筋跳动,俨然已经到痛苦崩溃的边缘: 可我们是祖姜的女人啊!流云忽然大吼道:我们就是要吃苦流血、忍受着汲井轮般的痛苦,才能生存在这昆仑山的雪原之上!堕落了!彻底的堕落! 她那样说着,忽然间像一头猎豹般朝方征扑来。她明明失去了力量,动作一瞬间却出奇地矫健,这或许和她从前日日夜夜的训练密不可分。饶是方征机敏先察,又时时防备,只后退了一步,就被她两只手挥到面前。 方征看到她的指甲里有灰黑色的东西。瞬间洒出金钟罩挡了一下,毒粉扑撒在空气里散开。方征屏住呼吸,猛然掐住她的脖颈收拢。但流云的鞋也踩到了他的小腿上。 她鞋尖上似乎也藏了什么锋利的东西,正想努力割开方征绑腿上的皮革。还好方征用野牛皮制成的,十分坚固,她力气不够,才没能刺进去。 这就是了方征放开一点流云的脖子,让她勉强可以喘气,她断续用沙哑的嗓子咳道:男人力气从来就比女人大。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已经刺穿你的小腿了像你这样的男人绝不能让她启用 方征嘲讽笑道:该说忠心感天动地吗?那个大国主如此对你,你还替她考虑,拼了命的杀我。我猜你这些毒粉也是在这小屋子里想法子捣弄出来的,这么小的地方,很伤身体,断后路啊。值得吗? 才不是为了她。流云不屑地呸了声,我只是为了祖姜。我不需要后路。我有十八个女儿了。我从十六岁开始,每年都会生一个。我在昆仑山里练兵,每年接触到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我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那些会像猛兽一样把人撕碎的东西她懂什么。她嫌累嫌辛苦,只有一个女儿。到处去救济、提高什么奴隶地位,天天想着如何让国民感恩戴德,还自以为很英明。她还有脸嫌弃从前的国主们太凶暴。我真想把她单独丢到山下一天,让她知道祖姜外面的男人,不凭借身份地位捧着她的那些男人,真正的嘴脸,究竟都是什么货色。 方征不禁升起了一个念头,在祖姜这样的地方,像流云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成为合格的领袖吧?她口中的大国主行事,或许在后世和平的年代,会是一位仁慈的君主,却不适合残酷的山海时代。 可惜已经晚了。流云已经从政治权利中心跌落。方征仿佛能看到祖姜衰亡的预兆。 方征不会同情一个敌国的政权,但他想到了那天被治安团打秋风的小屯庄,他同情那些辛苦的百姓,无论男女。方征道:你们大国主,如果真的愿意为百姓考虑,行善救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国主的心是好的。流云气道:但一个国家的领袖,绝不能是吃草的动物,她必须凶暴得足够有力量。二国主在这一点上有天赋,但她太过狭隘狠毒,而且愚蠢。迫不及待地把我毒成废人很多人都对她寒心了。我从前假装哑巴的时候 方征掐着她的脖子问:装哑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你们昆秀营的规矩吗? 流云讽笑了下:你觉得,刚才我说的话有道理吗?那是我二十岁的时候就说过的话,当时在昆仑山深处的兵营里,对面只有她们两个人。大国主还只是继承人,她听完之后对我说:流云,你以后,就不要说话了。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两年前交出昆秀营。我可以忍着不说话。只要我还有兵权。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去做就好了。可是她竟然为了提高男性地位那种愚蠢的理由,罢黜了我。还美其名曰让我养伤休息,咳咳。 方征一边感慨着她的遭遇,又想到了子锋。流云这种忠心为国不说话的理由,对于子锋并不适用。在远离一切眼线的地方,子锋没有必要恪守着他自己毫无归属感的秘密。 流云忽然又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连子锋。他从前从虞夷流落,被大国主派出去做事时,你曾救过他。你后来一定很气愤。但你还不了解男人?男人就是这种生物呀。 流云能力强悍,对祖姜又忠心耿耿,但她对于男人的偏见,也已经到了十分极端的地步。 方征冷冷道:你有你的经验,但那只是你自己的感受罢了,不能一概而论。 流云道:连子锋的声音,我听过,他也没有失音。至于他为什么不说话她忽然狡黠笑了笑,我永远,永远不会告诉你。 方征一听到这话就害怕她自杀,连忙撬开她的嘴。虽然没有搜索到毒囊,但此后流云真的不说一句话了。她拍打着院门,那些卫兵这才打开。她们心有余悸地望着打斗后狼藉的场面,赶紧把方征拖了出来。 为什么!?方征困惑地大声问。 流云神色复杂,缓缓关上院门。她那苍白的皮肤上,浮现出发力过后的虚弱红晕。 男人都是卑劣又残暴的生物。世上不应该有那样的男人。 牵心虫会听取记录,定期向大国主汇报。那是一种像蜜蜂般转圈,复杂得多的虫语。属于祖姜代代流传的神秘驭术。 自从那玩意在连子锋心口上苏醒,流云就再也没听到他说话了。推说嗓子不好,贯彻手语指挥,战场上更能出奇制胜等等,也就骗得过大国主。对于深谙此道的流云来说,知道是肤浅的理由。 他定然也有相似的,为了在心中守护什么,而绝不开口的原因。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困惑又不服气地想,男人都是畜生,不配有坚忍痛苦的牺牲和辛勤绵长的付出。 不配有她所不知道的守护一人,万水千山、夜以继日,九死不悔的深情。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带着满腔困惑,不得已跟着那几个卫兵离开。 方征大人,请您跟我们去金秋林苑,瑶宴的客人们都住在那里。 在远古时代还没有某宫殿等建筑称谓,国君居所的叫法都是帝苑帝圃。方征觉得,应该是因为他们要养动植物。祖姜的奇花异草、奇珍异兽都在那里。所以叫林苑。 至于金秋的名字方征问道:你们喜欢秋天吗?这昆仑山上的秋天是什么样子? 方征已经知道这个远古的时代,四季时序有了名字。虽然各地叫法不一,但他可以自动对应到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那卫兵灵活地回应方征:我们最喜欢秋天。秋天有成熟的谷物和果实、有肥壮的飞禽走兽。瑶城还是在下雪,但地里能挖出好多吃的。太阳也经常出来,天空会很高很蓝。 如今是冬天,天上厚雾蒙蒙,那个卫兵眼中流露出一丝惆怅: 而且,瑶城只在昆仑山中间,这昆仑山上,有无数的山峰,走也走不尽,数也数不完呢。很多地方是什么景象,其实我们都没看过。 这倒是实话,方征知道昆仑被称为天下万山源头,很多山脉的发源地都在昆仑山中。它是巨大山系的主干。从地质学上来说,它又是板块大陆的交界处隆起的巨大弧度。瑶城的位置,只是某个靠近山系内围,海拔较平缓的两座峰头间所兴建的一座都城。尽管在这雪线上修建容纳几万人的城池已经是个奇迹,但它的占地面积比起昆仑山脉来说,仍只算得上沧海一粟。 方征心中感慨,昆仑山横跨两大阶梯板块,地理环境丰富。可以说是气象万千。穷尽人之一生,怕也是看不完它的秋字。方征忽然很能理解后世衍生出的昆仑神树西王母不死药之类的传说。 那个念头再次萦绕在方征心头:山海时代,既然有建木、有昆仑。到底会不会有长生之法呢? 当然,这一路方征无暇想得太多,轻轻放过这缥缈的问题后,他满脑子都被流云知晓子锋能说话但不告诉你理由吊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现在就揪着子锋问个明白。但方征又想,既然之前都问不出来,子锋想必一定有无法诉诸于口的理由。 可自己学写字的进度在子锋无法语言表达教授的节奏下,非常缓慢。方征还记得在奇肱山谷里胡天胡地的那几天。倒是多认了几个字,可被那啥一打乱,自己又差点忘了。子锋不算是个严格的老师,自己也没做个自律的好学生。 子锋没有出现,自从方征进了瑶城后,一次也没听见他在附近的声音。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人太多,每次方征搜寻时,噪音和干扰都比从前多得多。 你究竟在哪里? 方征忽然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刚才第一次发现,他在想念子锋。 我没有想念他!方征在心里严厉地责备自己: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他努力忽略心头异样的躁动,和情不自禁发红的脸颊。 方征在这一路上都无暇欣赏瑶城的风土人情,直到双脚跟随卫兵来到一所轩敞开阔的林苑附近,才有心思好好打量。 这建筑群落和最开始辛果她们把白牲赶过去的祭坛是互为犄角的关系。林苑外围驻守着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虽然叫林苑,但没有看到任何一颗高大的树,估计是为了防止有人使坏。只遥见里面栽种着许多低矮的花草,在冬天都五彩缤纷的。 所有的建筑都是独栋式的小阁楼,间空不大,一眼望去足有上百栋。木石结构外面都用牛奶和糯米灰涂成了白色。 里面看上去已经住了不少人。方征的察知力立刻感觉到,几栋楼的死角处,有人正在围殴争斗。当然他们的声音没有明显地传出来,外面的卫兵都还不知道。 方征似笑非笑:看来住在这个地方,相当有挑战性。 这里汇聚了祖姜大国主请来的大小部落首领。相当于迷你版的社会缩影。顺利全须全尾参加瑶宴的自然是强者。不知祖姜的大国主会不会在某个视线好的瞭望阁楼上,观察检视这些玩具们的一举一动。方征想,这真人版的火拼血腥甚至死亡,可比后世的电影好看多了吧。她可真会折腾。 交接的卫兵带着方征往里面走。方征注意到她们没有穿着甲胄,却穿着似金丝银线护住胸腹的软甲,造价不菲。除了美观之外,想必也有非常好的防御功能。方征知道,能在帝苑当侍卫的人,恐怕都隶属于祖姜的贵族后裔。这其中很可能有涂山氏和高辛氏等放狠话要报复他的家族成员。 可是方征决定住在这里。他来祖姜最想做的,是弄清楚该国对于华族山谷的威慑力究竟有多大。从而采取相应的方案抵御。这一切都要见过那位大国主之后再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6) 看来,方征心想,他不仅要想法办法在雄性竞争中存活下来,还要防备这些卫兵们受高辛星等人指使来暗算他。 那些卫兵把方征带到了一栋独立小楼前,外表看上去像个四合院,进门后方征讶异地发现,里面竟然是三进的结构,有十多间木质隔间,像后世的厢房。 我一人住?方征惊讶地回看她们。 有个卫兵不时流露出傲慢视线,不冷不热对方征道:是的,大人。 房间这么多,会不会安排其他人?方征挑眉问。 一般不会。那卫兵声音更冷了,毕竟其他首领,基本都带着护卫。和人挤就更住不下了。 方征这才知道,原来被使者邀请前来参加的宴席的首领们,大都带着自己的亲信和仆从。无关人等虽然不能参加瑶宴,但他们在城里逛一逛是被允许的。许多部落首领就带亲族或继承人来长见识。当然,如果在城中邂逅一些美丽又有身家的女子就更好了。祖姜的女子只要愿意,是允许嫁出去过夫妻生活。这曾经是祖姜明令禁止的一项规定,在那位大国主上台后,也宽容地放松了。 方征也获知了,被邀请住在金秋林苑里的客人类型,虽然都为参加瑶宴而来,但动机很不一样。 第一种是缴纳贡礼来参加瑶宴的部族领袖。他们多半是仰慕祖姜的国力想要成为附属。祖姜大国主对于这种主动归附的,只要贡礼充足,都来者不拒。谁不希望自己的附属部落越多越好呢。这些人与其说是参宴,更像是展示性质的外交。他们会把贡品礼物摆满院子,方征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看着那些廊柱下有的拴着锦鸡、狸猫、甚至几只活孔雀。门口也挂满了他们自己带的彩帛等织物。他们被安排在更为宽阔的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起码有一百多人的声音传出来。 第二种就是祖姜大国主派出使者去邀请的了。通常是大小部落的领袖或身强力壮的继承人,带着一些仆役,这些英雄们跋山涉水,路上自然会遇到很多不可预知的情况,有不少都和族中强者同行。再是小部落或独行侠,也至少要雇个向导挑夫上昆仑山。他们的院落里总是传来兵器砰响,方征竟然看到了有个人把枪戈茅鞭等挂了一院子,几个黑脸的强壮武士围着他们的继承人,对路过的每个人都投以虎视眈眈的视线。 方征在询问后,得知有世仇的夏渚,并未派使者来祖姜。这倒是正常的。但他没想到虞夷和巴甸也有使者前来,当然不是他们的国君。而是相当于庆贺性质的外交,派来一些年轻人开眼界。巴甸倒还罢了,方征心想,虞夷居然也愿意派人给大国主面子?他们不计较连子锋的事情了?还是说,区区一个连子锋,不至于让祖姜和虞夷翻脸?虞夷的使者,又会如何看待改换门庭的子锋呢? 不管怎么说,方征终于弄清楚了,像自己这样,单独前来,没有个仆从,空着手不带什么礼物,孤零零的一个人,实属异类。 他的房间住所虽然有三进十来厢,已经是这里面最寒酸最小的一间了。怪不得有个狗眼看人低的卫兵,总是对他投以傲慢的神色。那想必也是大贵族家里出来的,自家的后院都比方征住的这间大。 方征懒得理会,他把院子门一关,就开始捣鼓自己的事了。院落里绮丽的珠串和黄金装饰并不能吸引他的兴趣。那些东西镶嵌在上好木料制成的家具上,或是悬挂在屋宇下方。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叮叮作响声。 方征一边磨重华剑。这把剑刃从来不卷。但方征还是时常磨砺。屋内有十几桶冰凉的清澈净水,有几桶里的雪还没有化尽。看来这些水桶里的水是由仆役每天捧了雪,化在里面。方征取了一桶来磨剑,墨色剑身浇雪水磨洗,看上去更加黑亮。 方征刚磨好剑,忽然院门就被踹开了。 几个身量壮实的人牵着几只猎犬站在方征门前,他们披头散发,头顶画着一个杯子形状的黑色花纹。他们口音浓重,但方征脑海中的转化,也勉强听懂了。 就是你!为首的那黑头人朝方征吼道:就是你把九黎人弄走的! 方征从来没见过这个部族,但不妨碍他忽然之间,脑中又断续冒出一点关于这个部落的信息。 当年九黎人在苍梧之渊上看守舜的陵墓时,抵御过很多敌人,结下了不少仇怨。其中一个部落,在湘水的东北方,他们叫做犬封。 犬封国的人训狗很厉害,他们有个首领叫做大行伯,几年前被九黎族人杀掉了。所以犬封人这几年一直卧薪尝胆,苦练战斗技能,势要找九黎部落复仇。 复仇在这个时代,并非是纯感情性质的东西,对于小部族来说,这是维系力量、让全族有目标导向、划分敌友的重要手段。 结果没想到,后来他们终于全副武装出动,却扑了个空。苍梧之渊的险峻的大平台上,九黎人走得干干净净,只有他们的干栏式建筑和许多猪粪,等待这些满腔怒火的战士们。 他们又费了很多功夫,终于弄清楚九黎部落的去向原来他们并入了一个名叫华族的部落。 冤有头债有主,按照规矩,他们就把敌对目标变成了华族。只不过这部落的具体位置,他们也一直没找到。 所以来参加瑶宴的犬封族战士们,听到华族首领住在这里的消息,自然怒不可遏地第一时间过来寻衅。 他们看到方征就一个人,都露出了更惊喜的表情。 本来想的是一场恶战,都做好负伤的准备了。犬封部族的战士从来不怕受伤流血。他们是典型的男子父系公社制部族。战伤是勇士最好的勋章。 不过既然对面只有一个人,他们都有点遗憾,看来这回捞不到什么勋章了。这心情很快又换成了该如何处置方征才最能彰显他们战胜敌人的荣光。 方征无奈地想素不相识,就被当成了敌人。左右无法讲道理,先全打趴下再对话吧。 首发晋江文学城 人很久以前驯化了狼,才逐渐变为如今的狗。犬封人的这些狗,还未完全脱离狼性,一只只龇牙咧嘴的。面露凶光,滴着口水涎液。 然而当方征持剑往前一跨,那汹涌的威压立刻让几只狗的尾巴笔刷似的噌地夹紧。它们不安地呼噜着,森白牙齿磨着。它们知道这是个难缠的强敌,它们选择提醒主人。这几只狗呜呜叫着去蹭犬封人的裤腿。 可是心性强悍的战士并不为之所动。他们踢着夹尾巴的狗:跟老子上!! 动物天生害怕火和兵器,他们以为这几只狗看到方征那柄剑有所忌惮。这几只都是族里富有战斗经验的老猎犬了,照理说,不该犯怯懦狗种的毛病。 不过,犬封人又心大地想,毕竟是畜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们率先咆哮着冲过去砍方征。那几只狗只好如离弦的箭一般,一同扑上去撕咬方征。 犬封人挥舞着石斧石矛。为首的犬封人是从前被杀死的首领大行伯的儿子,他年富力强,这回来祖姜参加瑶宴,也雄心勃勃地准备睡遍祖姜的娘们。在金秋林苑里的私斗是心照不宣的竞争,他就更卖力了。 方征站定原地,等待着所有祖姜人的斧戈长矛、还有狗的牙齿,全都要触碰他身上的那一刻,忽然发出金钟罩。他们就像扎在一堵硬邦邦的墙上,那几只狗更是差点崩碎了牙齿。都被自己的力量原封不动的加诸回身,弹飞了回去。 那些人力气不算小,但金钟罩作为能反弹的防御法门,他们力气有多大,就相当于有同样多大的力气打在他们自己身上。这些人难以置信地倒在地上,惊疑未定地看着还气定神闲,甚至都没有出手的方征。他们无比震惊,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巫法!大行伯的儿子哆嗦着,咬牙切齿站起,不服输重新劈砍过来,吼着:去死! 方征略一挑眉,这倒是个不服输的战士,金钟罩短时间内不能用第二次。方征就挥出长剑,铛地和他格挡在一起。随即方征讶异:这人的力气,的确不可小觑。 方征自己的体质,是经过龟甲上功夫加持过的,第一第二式的修炼中,也提升了他自己的力量。重华帝剑坚无不摧,凭这两点,能接下他剑势的人,实在不多。 他们相持凝固了一瞬间,随即重华剑就如砍瓜切菜般,把那犬封族长的大石头斧子从中劈开,就像剪刀剪纸似的。 忽然间一只最大的狗从侧面往方征扑来,是那个犬封族长的狗。它虽然害怕方征,但忠心耿耿。眼见主人快受伤,不假思索地扑到那剑上,用血肉之躯去挡住势如破竹的剑势。 方征瞬间紧急撤力,这并不容易,但他还是惊险地刹住。甚至后退了一步。剑身在那狗的腹部割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如果不是方征能收放自如,这剑瞬间就会把狗劈成两截,变成两张断口光滑得没有一丝锯齿的狗皮。 受伤的狗呜咽着倒在一旁,那犬封族长愣住了。他的石斧头已经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破烂块。刚才那瞬间他根本来不及躲,如果没有方征主动撤力和这只狗在中间的缓冲,他现在跟那堆破石头也没有了区别。 畜生尚有此情义。方征叹息着,心中浮现出一丝伤痛,挥手对那犬封人道,你赶紧给它包扎治伤吧。我不跟你们计较了。 其他犬封人脸色一阵红白,他们来寻衅本来抱着把方征吊起来打的心思,此刻却这么多人打不过他一个,都觉得十分颜面无光。这些汉子大男子主义很重,梗红脖子粗着。他们想再来会会方征,可是族长的败北,和刚才方征见鬼般的反弹力道,都让他们不知所措。此时他们豢养的猎犬,全都在轻咬着他们裤边,似乎在告诫他们主人远离危险。他们这时候才懂得了这些狗儿并不是怯懦,而是方征太强悍。 所以那句平时换做其他人,一定会被他们当做挑衅的不跟你们计较,由方征嘴里说出来,他们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只是很难堪。 族长那只狗的腹部伤口虽然不深,但也流了些血。它倒在地上,撒娇似的唤出湿润的呜噜声,一双黑漉漉的眼珠目不转睛盯着平时不常表达情感的主人,似乎在说:我很痛,来把我抱起来夸一夸,揉一揉,可以吗? 犬封族长颤抖伸出两只粗糙的大手,正准备去抱那只忠心护主的狗。一道巨大的黑红色唰地蹿过来,快得根本看不清。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那只狗湿漉漉的黑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 院落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饶是以方征的眼力,刚才那一瞬间,也只看得清是只大动物冲过来咬死了那只狗,又快又狠,一嘴就撕开了它的腹部。 那畜生咬死了狗,下一瞬间准备咬向蹲在旁边犬封族长。他的手还没收回去,却眼睁睁看着狗儿被咬死,男人的眼里毫无征兆地滚落出泪花。他呆住了,来不及反应。 方征冲出去一剑挥向那只畜生,它感知到方征的威胁,迅速灵活地跃开,落在门口。方征这一挥剑,救下了那个族长。这时候大家才看清它长得什么样。 那也是只像狗的生物,但是脖颈边有狮子似的鬃毛。它的利齿和爪子好似虎豹,浑身上下都是紫黑色的,嘴边滴血的模样,宛如地狱的恶犬。 其他狗全都毛发直耸,喉咙间阵阵低沉撕咬。它们不再提醒主人要逃,就像是明知会死也要抓咬深恶痛绝的敌人,绝望又愤怒的模样。 方征看得出来,这种狗很像祖姜境内随处可见的狮子狗。这只比它们都大一些,而且颜色更深,它脖子上有个绿松石的项圈。方征挑眉按剑,指着门口出现的人。 门口站着几个眉目桀骜的女人,她们的眉眼很像高辛星,估计是她本家的姐妹,氏族的高贵女人们。其中一个穿着守备军的金银软甲。方征一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个守卫估计也是高辛氏的,带着高辛星的小姐妹们进了金秋林苑,找到方征住的地方来挑事。当初在昆仑北境,方征杀了高辛星的战兽【犭颉】,就此结下了仇怨。她放狠话说要到瑶城里来算账。眼下应该就是第一波账了。 我跟你们拼了!犬封族长看着地上狗儿肚腹被撕烂的惨状,双眼赤红地怒吼着往门口冲去,那些犬封族战士和剩余的狗也跟在他身后。他们才不管这是不是祖姜的高贵女人。狗也是他们的好兄弟,犯兄弟者都要死。 无关者,都清了。那几个女人只是看着方征,在她们眼里,咬死只狗或者人根本不算事,那都是些蝼蚁,不值得费心。她们冷漠地示意了一眼那只紫黑色的恶狮子狗。它磨牙蓄势待发。 方征忽然窜出去,快速拦住就要把自己送到那地狱恶犬攻击范围内的犬封人。 一群没脑子的热血笨蛋。方征露出无奈的表情,这些女人是冲我来的啊。 我管她冲谁!!她们去死!! 方征拍了拍犬封族长的肩,好吧。那就跟在哥哥我后面。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7) 那犬封族长一脸莫名地看着忽然就自称哥哥,这年龄明显比他们小很多的年轻人,怎么就有一股强悍又富有领导力的气场呢? 不过,就对方的实力,别说叫哥哥了,叫父亲都行。 好!我们跟着你! 犬封族人头脑简单,关于华族首领的仇恨,又让渡到了祖姜女人身上。其实刚才方征搭救那族长之际,他们在脑海里就自动用共同战斗的交情代替了九黎人的后台这种强加的仇恨链。他们脑容量不够,装不下那么多。非黑即白,一旦接受了他好的一面,过去的都一笔勾销。 方征颔首,沉下气来问那几个女人:这就是祖姜的待客之道? 国主给宾客安排的庭院,她们怎么敢? 是考验。弱者没有资格参加瑶宴!你们有本事就去告!那几个祖姜女人振振有词。 看来祖姜内部的卫兵,对于这些瑶宴的宾客,能用试身手的理由来发难。够胆来参加,就安危自负。毕竟广义上来说,所有男人在祖姜女人眼里都是食物或工具。 方征掂量着手中的剑,回头招呼那些犬封男人道:打架,学着点, 随即,方征率先迎上那头扑上来的恶犬。如果祖姜这些狮子狗是藏獒的前身,它应该就是最凶残的那种獒类。关于獒的什么九犬一獒、越四尺为獒、能猎虎豹之类的传言,方征断续也听过。但这是远古时代,更神秘更古老的品种,是山海时代残酷的野生环境中生长出来的猛兽怪物。 祖姜的女人们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这几人应该都是军旅出身,虽然现在换上日常的衣服。但举手投足之间仍有凛冽杀机。 方征带着这群犬封人和他们的狗,与祖姜女人与她们的獒缠斗。方征一个人负责了大部分。他要全神贯注地对付那只獒,还要抽空从危险关头救一下和祖姜女人们对战的犬封人。 祖姜女人不相信方征一人竟然能对付得了那只狮子狗。虽然祖姜境内到处都有狮子狗,但这只是当初国主赐给高辛家最好的獒种之一。是天赐的九犬一獒,咬死了它所有的同胞兄弟,又吃掉了它的母亲。 她们训练了很久,还辅助有药物。它不但有强悍的体格和尖锐的牙齿爪子,而且它狡猾,又特训过人类的作战方法。通常十余人合围。它都能找到对手弱点一一击破,从无一例失手。它的战斗力,在祖姜的战兽中,能排进前十。 此刻竟然奈何不了一个方征? 方征也是大为惊讶,他居然一时半会杀不死这只大狮子狗?不算上被操控斩杀的马腹,当初那些兕、蛊雕、【犭颉】等猛兽,哪一个不是三板斧就被解决掉的? 这恶犬的眼珠滴溜溜转动,简直就像会读心,所以能避开好几次方征的致命攻击。当然,如果它有人的思维,也会对方征的身手非常震惊。 到底还是方征更狡猾,狗的牙齿咬过来时,他佯装因为避让而摔倒在地。随即他立刻屏息凝神,假装摔晕过去,呼吸走茬,十分微弱。那狗狐疑地慢慢靠过来,发现方征似乎真是昏倒了,心脏频率微弱。 那几个高辛氏的女人一见方征倒了,都大喜过望,更振奋地挥动鞭子抽开犬封男人的包围圈,一边指挥那只恶犬。 咬死他! 犬封族长则更加愤怒揪心,好不容易才有个共同战斗的哥哥,居然就这么死了? 高辛氏的女人高傲道:你们如果现在投降,我们还能给你们留血种的机会。 实则是祖姜女人喜欢战斗系的男子,她们看着犬封男人精壮结实的身体,是个聊胜于无的选择。她们信奉越多的男子能让她们的后代更强大。当然,这要犬封男子愿意尽心伺候。 你放【】!那个犬封族长更拼命了。祖姜女人没想到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完全不给她们面子。她们恼怒地指挥那头黑紫恶犬,命它咬死方征后加入战局。 就在那紫黑犬终于亮出獠牙,准备咬下方征脖子时。它忽然浑身都发出警报,瞳孔收缩想往后退去。可是方征不给它逃命的机会。他拇指亮出的毒片,自下而上,从恶犬防御最薄弱的后腿外侧划过,一路刺到了它的肚腹上。 方征那只手本来毫无生气地垂着,在恶犬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形成了一个臂弯般的环状,包围了那只不自知的猎犬。后腿又是它的獠牙一时间照顾不到的地方。而在它专注进攻的一刹那,更是会暂时放松周身防御。 紫黑恶犬呜咽着,从后腿到腹部一路毒发溃烂,发出滋的冒烟声,然后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那群祖姜女人中,有个人痛苦地呼喊了声:玛鲁!忽然发疯般朝方征冲来。 但是其他女人同样脸色大变,其中两人却是甩着鞭子把那发疯的女人往回卷:走! 方征见那疯子般的女人五爪伸成钩状往方征抓来。她的指甲很长,却是肉粉红色的,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方征计算着,在她还没挨上自己的时候,背后的两道鞭子,已经卷住了那女人的腰身往回拖。方征站在原地,露出漠然的表情。 没想到那女人虽然被同伴拖回去,却露出一个得逞般残忍的微笑,伸出舌头在嘴唇边舔了舔。 方征这才暗道不对劲,他急忙屏住呼吸,可是好像也没闻到什么东西。他担心那女人指甲里撒了什么无色无味的细小粉末。 那几个高辛氏的女人当机立断退出院子,远远还听到有训斥声:不能用那个!被大国主知道了会查 方征连忙检视自己身体,却也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异样感。但这并不能使他轻松,谁知道是不是和奇肱族长的药水一般,潜伏发作的东西? 那些犬封族人倒是喜出望外,他们乐呵呵围过问候哥哥的安危。豪爽地拿来了酒水吃食,在方征这里庆祝了一下午。直到方征屡次说他困了,才把这群热情的笨蛋赶走。他们族长还说以后就跟着华族大哥混了,把方征搞得哭笑不得。 所有的犬封人和他们的狗都走后,方征甩着头迷迷糊糊倒在床上。他感到头火烧般的烫,不像是醉酒,倒像是发烧了。 果然刚才最后中招了方征头痛欲裂,酒意就像发作的引线,带得他浑身冒汗,虚弱地倒在床上。 那无色无味的药是迷药,它有强烈的致幻和迷魂作用。但它并不是一般的迷药,它能勾起人心底最痛苦的往事,无论埋藏得有多深,然后把人困在其中。很多人因此发了疯,或是禁受不住,在昏迷中杀死了自己。 方征在昏迷中看到一个高大的台子,他最亲的人被绑在上面,面前都是准备焚毁的书。 同志们!看到这上面康熙两个字了吗?这是封建专.制君王留下的糟粕、大毒草! 那人被拷在椅子上,气息很微弱,他背上有鞭伤,还没有上药。 《山海经广注图》只是吴任臣在康熙年间重刻的台上微弱的声音,没有人听得见,是明朝大师胡文焕画的跟康熙没有直接关系它里面是地理生物远古文化 方某于1958年去辽宁某县,借考古名义深入乡下某村,那里曾是xxx团部据点。方某离开该地时,带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方某随后和罗某申请婚姻关系,对外宣称孩子系他们亲生。罗某病逝于十年前。有理由怀疑,方某带走的是xxx投降军官后代,并借机向xx联络,持续泄露xx机密 那不是什么后代那是我的儿子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少年扑到那人批.斗椅前面,抱住了那人的腿。他身边有两个带鞭子的人,朝他抽下去。小孩连忙抱头蜷缩成一团躲鞭子,然而还是被抽得满地乱滚。 别打了,他还小!那人绝望道,这是我的错场都是我的错我全都承认带我走带我走吧 不要走您不要走 方征抬不起手来,他又变回了那个虚弱的孩子,只知道在黑暗中哭泣。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不会有人关怀他,不会有人照顾他的伤势,他失去了一切,什么都没有了。 到处都黑得要命。这里也一样。他曾经难得地付出了真心,却又被那个人背叛。于是他又回到了封闭的暗处,内心弱小的那个自己,依然躲在角落哭泣。他张牙舞爪的凶悍武技、敏锐头脑和刚硬的心肠,都是尖刺的保护伪装。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救他。 隔着无数尖刺,方征遥遥看见,子锋的幻影在外面,子锋焦急地触摸那些尖刺、想要折断、想要挤进来、想要靠近方征身边。方征虽然知道这只是幻象,仍然恐惧得后退几步,软弱地抱头蹲下。 不要进来。不要打碎我的防御,不要强势进入我的心,不要触碰我深处的痛楚。 不要再让我受伤了。 一百章啦,起码写了一半啦,开心。 我纠结的预收文终于确定了,名字叫[重生]是钱先动的手,详情在专栏(疯狂暗示的眼神)。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在被回忆折磨的间隙,忽然做了个相对轻松的梦。他看到了久违的连风。连风还是那般弱小孱弱的苍白模样,却凑过来亲吻方征的嘴唇。 人在梦中会忘记很多事情,譬如此刻方征就忘记了连风是伪装的,忘记连风是子锋的一张皮,还把连风当作最初那个虚弱又无助的孩子。 方征轻轻推开连风,望着那双孺慕的双眼,方征道:你不可以这样亲我,懂么? 连风眼珠一转,道:征哥哥,那天你还跟我说,你们部落的女人喜欢的是自由的生活。我难道没有自由吗?。 自由逮着人亲?这小子可真会偷换概念。 方征哭笑不得:自由的前提是不要让别人感觉到困扰 连风忽然把脸上的人皮一扯,露出子锋俊朗又深邃的面孔。他脱掉了衣装行头,露出矫健精悍的身躯,凑过来扑住方征:可你明明很喜欢。 在梦里,方征忘记了子锋不说话的事实。他被子锋搂抱住,相贴的身躯自发想起亲密时情景。这感觉令方征浑身发软,叹息着:可是我不敢承认,因为你好危险。 我对别人危险,但我对你子锋低下头唇齿间声音渐渐消失。方征意识逐渐又陷入昏暗中。 这个梦让他暂时从溺水般的窒息痛楚中缓了口气,但他很快又被拖回了那火光熊熊的批.斗场上。 方征抱着自己的双臂坐在火光间,梦里是不可以闭眼的。他陷在那里,就像被齐腰的泥沼埋着,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过来。 但奇怪的是,时不时他梦里场景会转化,尽是梦到子锋。子锋就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小老鼠,在他梦魇的大幕上咬出一个个小洞当然,在梦里是分辨不了这些事的,人的思维已经很迟滞了。 方征闻到一股清香味,就是从那些小孔的裂缝里飘进来,让他头脑舒服了一点,身体似乎也渐在恢复知觉。 事实上,的确有一支白色的香料,点燃在方征床头的左侧桌上。 一般人是进不来方征用木栅栏固定得死死的院落的。但那难不倒子锋。 子锋此刻坐在方征床边,白色的香料是用祖姜解百毒的玉膏制成,这种香料由大国主掌握分发。任何祖姜境内的毒药迷香都能熏解,由于太过珍贵,子锋也只得过一块。此刻他把这一块玉膏点燃了。如果方征不醒,他还准备冒险搞来更多。 方征蜷缩在床上,维持一个防御式的自己抱紧双臂的姿势。那模样仿佛很冷。子锋于是把方征抱在怀里,神情珍视又温柔。子锋凝望着方征,这样毫无防备,也不会推拒挣开的征哥哥,乖得子锋心都像化成了一滩水。 过了一会儿,方征竟然在梦中流出了两行眼泪。断续细细呜咽起来。就仿佛遭受了虐待的小猫小狗,那可怜模样看得子锋心都揪起来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颤抖地抹去方征的眼泪。平时那样精明强悍的征哥哥,到底是有过怎样的回忆,才能放下清醒时所有的防备,流露出这彻底的脆弱一面。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8) 征哥哥,你的过去是一个谜团。我努力探查过很久,动用过我掌握的一切去彻底调查。可是一无所获。我本来以为祖姜情报网能探出来,可还是一片空白。你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子锋搂着方征,就像是担心他忽然消失似的。他握着方征的手,发现方征的手指在不断屈伸。这是好的征兆,说明那香料的效用在让他恢复。子锋轻轻碰了碰方征的额角,搂着他小心地躺下,他准备一直陪着方征,等他醒来。 等方征没事了。子锋眼里闪过一抹狠色;敢用迷幻香的那几个女人只要让大国主知道,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征哥哥,想必更愿意自己动手,那也等他醒来再计较。 又过了大半天,子锋带来的那块玉膏已经烧了一大半。方征呼吸声总算平稳下来,也不在持续流泪了。枕头上,子锋手臂上,全都是干涸泪痕。方征似乎在梦里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他还屡屡搂着子锋的手臂,哭腔道:不要走。子锋便也耐心地梳着他的头发,低声一遍遍在心中安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又过了半天左右,子锋给方征喂食了水和肉羹汤。在玉膏烧完后不久,方征终于从致幻的梦境中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被困在里面,被救了出来。他循着那缕清香,从很深的地方一路溯游而上,终于抓住了天光。 子锋吊了大半日的心终于重新踏实落了回去,他关切地凑在方征床边,一双漆黑的眼睛充满柔情地关注着他。方征有些发愣,但空气中那股刚烧完的清香味道依然浓烈,他怔然被子锋握着手,哭过的沙哑嗓子开口都吓了自己一跳。 你怎么我这是 方征这才断续想起来,发烫的额头,纷繁的梦魇,被困的挣扎自己是中毒了吧,现在又被治好了?是子锋救的他吗?方征瞥见床头残香的灰烬,味道就是梦中的清香。 这是什么?解药吗?方征好些时日没见到子锋,虽然刚清醒,但恢复后的理智立刻想起了流云所说的种种。 子锋点了点头,把那些残灰小心翼翼包起来。从子锋的动作来看,方征估摸这解药可不便宜。 谢谢你救我。方征认真对子锋道。方征是知恩图报之人。哪怕子锋对他有所图,人也不是天生欠别人的。实打实的帮助,方征自然会感激。如果能努力忽略子锋眼中柔情和炙热,就更好了。 流云说,你其实能说话的。方征叹了口气,问子锋:你既然救了我这几次,总得有个说法。你可不可以说说? 这好声好气的交流,对于方征来说实属不容易。如今方征已经不愿意怀疑子锋又是在骗取他的信任,但这来龙去脉,总要子锋亲口捋清楚,方征才能完全相信他。 子锋却摇了摇头。方征又觉得挫败和略生气了。 你这样,我无法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到底 然而子锋却用实际行动替代了语言,他把方征压回床头,这是一种表达到底想要什么的十分精准的肢体语言。 方征气坏了,一瞬间在梦里的那些场景又浮现,也不知是不是刚清醒的感情还不稳定,方征又气又急:和我对话吧,连子锋。在梦里的你都能说出口。 子锋快速在方征身上写字,这是交流形式并未断绝的意思。但此刻俨然方征也认不出那些字。方征感觉得到子锋在解释清楚或打发时间间,选择了后者。或许那就是子锋行事的优先级别。反正一时也知会不清楚,那还不如干点别的。 方征心想,所谓食色性也,像子锋这样的人,从小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生存下来。每顿都吃饱饭,也就是这几年间的事情。因此,理解不了方征那么迫切想要弄清楚事情始末的心情。一旦有机会,就以满足低级的需求为先。 方征浑身力气还没恢复,大病初愈,他都不知道嗓子怎么会那么哑。回想起梦中的经历,有些担心,沙哑着问子锋:别我刚才是不是做梦的时候说了什么? 子锋直勾勾看着方征,很慢地点了点头。方征忽然心中一沉,因为他从子锋的双眼中看到一丝清晰的怜悯。 方征就像被一个闷鼓槌迎头一击。他骤然血冲头顶,就像被剥开了一身刺的刺猬,露出里面惊慌失措的白肚皮。他颤抖着问:我说了什么? 子锋不答。方征情绪愈发崩溃,他想把子锋推开。可是此刻他力气还没完全恢复,连金钟罩都用不出来。 但这次意义不一样。方征语无伦次,摇头道:不要不要靠得那么近方征那歇斯底里的的被动模样,却令子锋眼眸深处红光翻涌,和怜悯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方征不敢看子锋的眼睛,那里有他被迫呈现出的脆弱之态,有他不愿暴露在阳光下的回忆所牵动的情绪。 更令方征崩溃的是,子锋之前但如今不仅止于此,还要进入他的心里。他的心没有什么武功护体,是那么的脆弱。却被子锋看到了他梦中流露出的样子,听到了他说的话。 方征看到子锋张口欲言,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方征说,目光中的怜悯关切都很真诚。可不能说出来。 子锋皱着眉头,神色也十分纠结,他无法用语言安抚方征。子锋干脆凑下去,方征大脑一片空白,几乎窒息。那似乎的确起到了一点效果如果注意力被占据,人暂时可以什么都不必想。 不要进我的心方征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他的心也变成了被撬开的蚌壳。有种蚌壳叫做带刺丽蚌,是远古的生物。在壳面有密密麻麻的尖刺。但里面却像他一样是柔软的。他暴露得彻彻底底,心中就像被无形的线勒得喘不过气来。子锋缓解他的痛楚,却令他心中疼痛更加剧了。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方征仿佛缺氧的鱼,仅有的涸泽中铺天盖地都是子锋的气息、子锋身上的味道,一次次深刻刻入方征潜意识中。他今后的无数日夜中,只要一想到这个味道,心口那根弦就会勒得越发紧,深深割痛他的神经。 那时他并不知道,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就会很容易感觉到痛苦。爱是这世间最伟大的事情。因为真正的爱并非能轻易做到,有太多在爱的名义下自我满足的幸福情感。但那就像是浮沫烟云,真正的爱,深瀚如海,却在万丈之下难以得见 方征又在屋子里躺了两天休息恢复,这两天那犬封人还在院子外面叫了这位哥哥好几次,但一次都没有听到响动。他们以为方征不在,他们养的狗儿倒是嗅得出里面有方征和另一个人的气息,但它们又不通人语,无法让主人们听懂。 有一次,犬封人在外面喊方征哥哥的时候,这些狗儿们仿佛齐齐受到惊吓般,瑟缩地往后退去。因为它们感知那院中忽然散发出一股怨气极大的凛冽杀意,就像兽王在驱逐误闯领地的其他动物。它们连忙拽着主人的裤边,提醒他们快点离开。结果心大的犬封人还以为是这些狗狗们饿了。 不过更多的气息那些狗狗就闻不出来了,譬如子锋听到外面动静后,黑着脸又把方征弄得话都说不完整。方征仰面躺着,喘息着无奈道:行行好吧你要是愿意?我叫你哥行不?叫你祖宗都行好么?你还跟几个头脑白痴计较什么啊 但是子锋似乎耿耿于怀,对于哥哥只能他一个人称呼这种事,执着了很久,也让战线蔓延得无比漫长。 等方征终于休整好,还没来得及去找那几个祖姜女人算账,瑶宴的日期就到来了。方征不介意到时候一起解决她们。 这些祖姜女子的靠山,方征已经调查清楚,是昆仑南北军团长涂山月和高辛星。她们是最能贯彻祖姜女人彪悍特质的存在,背靠着尊贵的大氏族。她们就像母狼一样战斗着保护自己的家族荣誉,不让任何人侮辱。 方征和她们结下的梁子不小,这些家族的犬马遍布祖姜任何角落,渗透得无孔不入。这些天针对方征的,就是她们的人员了。 女子国十年一度的巨大庆典,最能代表她们国度制度风俗的隆重宴会,在方征眼前展开了缤纷画卷。如果说人生是一条长河,这一段,想必就是瑰丽湍急的深流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在瑶宴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有个卫兵专门来金秋林苑里,告知方征瑶宴的流程。方征怀着警惕开门,就看着那个卫兵捧着一大盘琳琅满目的东西。 请您明天佩戴。她面无表情地说。 方征没有直接用手去拿:这是什么? 盘子上一眼看过去有骨头、牙齿、还有些玉石和小陶片。那个卫兵道:骨链,只有受到邀请的宾客才能佩戴。请您不要让它被别人抢走。 瑶宴耗时颇长,中途少不得离席处理私事。这骨链就成了出入的唯一凭证。也有部族成员轮流佩戴,好让亲族也去一饱眼福。但瑶宴上到处都是经验丰富的各族战士,他们会辨认强弱,稍不注意,这骨链就被暴力夺走了。祖姜卫兵也不会管。 方征取了块布盖在那骨链上,然后才拿起来。那个卫兵忍不住讽刺道:您是怕脏了您的手么? 她并不是来寻衅的,但金秋林苑里的卫兵多半狗眼看人低。她不知道方征之前和那些高辛氏女人的矛盾,单纯以为方征就是个寒酸的小首领。 方征略微让了一点身子,微笑道:不,我只是对你们的宝物表示尊敬。 随着方征稍微错开的身形,那卫兵惊愕地看见,方征背后的小院中,竟然挂着一张完整的紫黑色獒皮,只是后腿稍微缺了一小块。一只闭眼的紫黑獒头,正放在桌上。 那卫兵内心翻涌着惊涛骇浪那不是高辛家族的顶级战兽玛鲁吗?紫黑色的皮毛十分罕见,她们都对这头狡猾又威猛的畜生印象深刻。 它竟然被这小首领剥皮了?高辛家也没第一时间把他灭掉? 那卫兵脚下一软,神色一下子大转变,哆嗦道:您,您 在她混乱的言辞中,方征客气地关上了院门,徒留她在那扇门后面凌乱不已。方征端详着托在白布上的骨链,取了一桶化好的雪水,然后把骨链丢了下去。 骨链一边往下坠,一边冒上细小的气泡。这证实了方征的推测:有些骨片、玉石块中间,是空心的。 空心的,就意味着可以藏东西。 并不一定是毒药,方征心想,每次瑶宴上那么多斗殴,真的是好战使然吗?虽然不至于谋害性命,但是添加一点刺激神经的药粉,那些祖姜女人做得出来。 方征把那骨链在雪水中泡着,不一会儿那水就被泡得略发黄,方征换了好几桶水,又去索要了不少水,泡了大半天,水色才澄清。 方征把骨链套在牛皮鞋子的靴帮上,远离口鼻,防范万一。然后他走出了金秋林苑,一路上他看到不少出动的部族首领。他们全副武装、气势汹汹。 一路上都有卫兵在路口指引,她们微妙地打量着方征,特别是对于他把骨链缠在鞋上的做派。 您挂在脖子上比较好。有人忍不住提醒方征。 我乐意。方征淡淡道。随即有其他卫兵扯了扯,互相小声说了什么,她们对方征投来敬畏又有些困惑的视线。 行头如此寒酸,做派如此古怪,却有强悍到变态的实力。华族的首领真是个谜。 一路上方征见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部族首领:有人浑身如火炭,背后粘着一对雁翅,羽毛飘得到处都是,他们是羽民族人;有人胸.前悬挂着一根尖刺,后背同样有一根,就像他们的身体被刺穿了似的,那叫做贯胸国,其实那是他们的武器;有人头上顶着非常大的帽子,几乎把他们眼睛都盖住,据说他们叫无头族,并不是真的没有头,只是他们的风俗会把帽子做得比头大得多。还有部族牵着巨大的白熊,据说他们是北边极寒地的毛民。 此番来参加的部族首领超过一百位,加上他们的亲族,金秋林苑里住了近千人。还有很多人的模样方征没看仔细,他眼花缭乱,恨不得长六只眼睛。 瑶宴位置设在金秋林苑的左近,本是一片造型古朴美观的广场。广场四面雕刻着十二尊星辰与猛兽组合的图像。祖姜人信奉的神教以星辰为指引,有十二主星、十二星祭官,对应十二种动物:狮子狗、獭、牦牛、虎、熊、象、鱼、狐狸、蛊雕、金刚鸟,还有两种动物方征不认识,一种很像是巨大的猫类,另一种像某种箭鱼,或许是远古的某种的生物。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09) 平时广场是她们晒谷子或交换物品的集会,此刻已经布置成了宏大的宴席会场。超过一百张长木桌,都是上好的柏木所制。足有几百个祖姜女人环绕在广场周围。此刻中间穿梭着布菜的侍女们。她们给每个桌上陆续端上整整齐齐的一套套酒器、各种杯、爵、酹、彝还有吃肉的大盘子、堆放果实的容器 在广场周围有一圈祖姜卫兵全副武装的警戒线。她们负责检查宾客是否佩戴了骨链。只有他们和祖姜自己的女人能进入。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眼馋地观看。 在所有长木桌前方,靠近那圈星辰浮雕最高大建筑物的阴影下,有个实心土垒的高台,那上面单独放了一张桌,一套酒器,以及令方征惊骇不已的一张带着帷幔的床。 随即方征发现,在浮雕下方的阴影中,不知放了多少席垫、纱罩与兽皮褥子。用途不言而喻。 祖姜,这开放彪悍的风俗。 方征抬头看着广场尽头上方那最庞大的浮雕建筑,那比十二星辰都要高,是个圆球周围放射出金光细线,像个太阳的样子。但是太阳中间又有个像眼睛般的图案。方征凭眼力观察到,大部分浮雕都是石头砌成,但是那上面的太阳眼睛图案,是金和玉石做的,熠熠发亮。 方征禁不住喃喃自语:那到底是什么? 是太一。是万物的起源,是所有人的母亲,是天地的归一。一道清澈的女声响在方征耳边,方征惊讶地转头,却没有看到人影,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没入了人群。 方征心头巨震刚才那是长绫的声音!方征还以为她死在了奇肱族的飞车坠毁中,难道她也活下来了? 虽说名义上长绫是子锋的副手,但从某种意义上,比起空降的子锋,长绫才是昆秀营的嫡系。她本来被内定为流云后的接班人。她和前任统领、和祖姜的国主们都有着更深的接触。子锋不方便说话的情况下,很多事情都是她代为传达。 方征正想着,那个犬封族长也找到了方征,他乐呵呵地拍着方征的肩,让方征无法继续去辨认长绫的去向。 哥哥,你怎么把骨链挂在脚上。这玩意香香的,是祖姜女人的味道啊。那犬封族长还举着脖子上的骨链嗅。 方征又好气又好笑地站远了一步:我劝你最好赶紧摘下它,离鼻子远一点。你不怕祖姜女人在里面藏什么东西吗? 犬封男人立刻恍然大悟道:对对对,哥哥说得对。她们最狡猾可恶了!他赶紧把链子摘下来,又发愁地比着自己的脚可是我不像哥哥一样穿着牛皮鞋子啊,我光着脚,戴不住啊。 方征简直对他无语了,恶作剧之心大起:你把它拴在腰后面吧,就当纪念你的狗兄弟了。 那犬封男人还忧伤地说:说得对,我的狗兄弟没享福的机会。我就多替它喝几口酒。说罢他真的把骨链拴在腰后面,就像长了条尾巴。方征竭力忍住笑意,不得不弯腰一路小跑离开,徒留那犬封族长原地转圈:哥哥?人呢?我这样好看吗? 方征沿着广场转悠。瑶宴并不只是贵族们的庆典。在广场外围没有警戒线的地方,许多普通百姓也借此机会,拿出很多好东西来交换。参加瑶宴的英雄的部落族民和宾客,会喜欢那些富有特色的小玩意。她们乘机能换到不少好东西。 方征到处找那种太阳眼睛般的图案,终于在一个琳琅满目的草编摊子上找到了,那摊主用草叶编了很多广场浮雕形状,编成一个个小篓,成套的那种十二个动物和星辰,还有太阳眼睛的小竹盘。方征问:这个怎么换? 祖姜没有货币,交换都是按需求来的。那摊主问:你有什么来换? 方征抓了几枚冰夷肚子里的小贝壳,问:这个? 那摊主摇头:用不到。你换点别的吧。 方征眼珠一转,从脚上把那枚骨链取下来,当这那摊主的面,解开串线,把上面一颗绿松石摘了下来,又重新把骨链系好。那摊主眼珠都直了:你你你你这个东西不能 不能换?方征挑眉。那骨链上有几十颗珠、玉、牙、陶片等琳琅吊饰,少一颗其实不太看得出来。 那摊主小心地观察了一圈周围,没有卫兵注意到,赶紧咽着唾沫道:能能能,赶快,你随便拿。 这骨链上随便一颗珠子,都够这些百姓交换一个月的粮食。她简直乐疯了,把珠子塞进怀里捂得紧紧的,不住催促方征赶紧挑。方征只挑了那个太阳眼睛的小草盘。那女人把摊位上所有竹编的小篓往前倾倒,然后瞬间跑没影了。 方征愕然,他还准备问一问这太一图案到底怎么回事呢。但人家欢天喜地的,跟中了五百万似的回家过年去了。一个草篓咕噜噜滚到方征脚边,是那个像箭鱼般的方征认不出的生物。方征把它举起来,正在端详,只听旁边又有声音淡道:太一和鱼龙,你是谁? 方征看见一个全身裹在白袍中的女人,她神情冷漠,声音娇媚,而在她的背后,有好几个穿着白袍,眉眼顺服的星祭者,男女皆有。 有十几个卫兵护卫在那白袍女人身边,她们禀告道:大人,这人是 你们不要发出世俗的声音,我听得见他的真名。那白袍女人冷漠地靠近方征。方征注意到她走路悄无声息,脚上好像包裹了许多丝绸。方征皱眉回忆,忽然有了印象 你是白塔的星祭长?方征想起连风的说辞,就是那个只给什么星祭者吃藏红花和鹿肉,灵魂干不干净之类的洗脑者。方征觉得这就是个神棍。 太一在左手,鱼龙在右手。脚下踩着熊和猞猁。来自南边,归于东边。那星祭长说话神神叨叨,黑色的剑、金色的眼、青色的翼啊!她忽然像是受到了灼烧,浑身痛苦地抽搐起来,她看着方征的表情变得十分惊恐,说话却更令人费解千年啊!千年了!杀了他!把他丢到昆仑山的薨渊里! 方征看那圈士兵立刻合围了自己。那几个男星祭者托着星祭长,给她喂食清水,对她吟唱着古怪的调子。这属于祖姜的神秘主义做派令方征反感不已,这神棍随便毫无根据地说杀人,她们好像就真的要来杀自己了。 我是你们大国主请来的宾客。这个星祭长的权威凌驾于你们国主之上?方征巴不得大闹一番,搅得越乱越好。 那些卫兵俨然僵了一下,有个女星祭者站起来清晰道:那是因为大国主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怪物! 我是什么怪物?方征都给气笑了。 被我们星祭长指认的,应该丢到薨渊里的怪物!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眼前又浮现出了粗略的,关于白塔地名的情报。那是祖姜星祭长祭祀的机构。白塔在祖姜的四境和国都,总共有五个。星祭长每年会待在一个白塔上,没有人知道她选择哪里。 在普通国民的心中,白塔是祭祀的场所。它对所有的百姓开放。偶尔还会收留一些穷苦活不下去的百姓。但为了信仰纯净,白塔多建在高山之巅,深湖之畔,必须要有坚强的意志和虔诚的心才能登上去。 但普通百姓不知道的是,白塔里除了保存教义和大事祭典的树皮。还对四境内的各种军备或农用技术给予支援,这一切在秘密中进行。很多人疑惑星祭者那么柔弱,白塔又建在偏远之地,如果有外敌渗透,会第一个遭殃。其实白塔中亦有重兵守卫,他们会轮流带着技术回到军团中,再轮值优秀的兵力来守卫。 而星祭长,也不是表面上那样远离世俗。方征脑中信息告诉他,这个星祭长和祖姜大国主同气连枝。当年对受重伤的子锋做了换皮成为连风的手术,也少不了她的参与。 简而言之,白塔就是祖姜的技术的来源。但在上古时代,这些技术,通常和巫术、宗教的噱头分不开。掌握了克服自然困难力量的统治者们,为了保持稳定,会赋予其神授的特征。所以祖姜的大国主很尊敬星祭长。但任用权依然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昆仑山下的薨渊这不是方征第一次听说该名字。他在斩杀马腹后的梦中,曾经模模糊糊看到那地方,深千丈的弱水底,许多巨大的头颅了无生气堆放在最黑的地方。 方征分析想,这星祭长忽然发难杀他,与其是她絮叨的什么神怪理由,方征更相信是出于政治站队。说不定她也像流云一样反对大国主任用男性的变革,想要提前除掉候选人。 方征根本不相信她能看到什么非世俗的东西。自己作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穿越者,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这星祭者若有察知几千年后的能力,早就看到祖姜的灭亡了,哪能没事人般安心当什么星祭者。要不然就是对方演技太好了,真的是个高人。 方征可不会束手就擒。但他估摸着眼下用不着自己动手。果然,维持瑶宴秩序的巡逻卫兵立刻就赶过来一批,开始和星祭长的手下交涉起来。 那星祭长仍然维持着中风昏厥般不省人事的模样。她的属下积极地想要除掉方征,另一批卫兵则不允许她们越过大国主处置。这祖姜派系的内斗看得方征津津有味。直到瑶宴那边响起了嘹亮的鼓声,是宴会开场的讯号。 那星祭长忽然就不抽搐昏厥了,从地上站起身来,凝望着鼓声传来的方向道:宴会开始了。祖姜的孩子们,不能让怪物赋予血种,污染我们的血脉 带走他!那星祭长厉声指着方征。她手下的卫兵有了撑腰,立刻气势变足。瑶宴维持秩序的士兵则犹豫道:您容我们禀告大国主 我说话不作数了?这个星祭长看上去权威颇高,其他人不敢当面反对她。正这时,方征视线里出现了老熟人昆仑南北军团的统领,涂山月和高辛星,她们今日换上了艳丽的盛装,美.艳动人,看来是准备在这瑶宴上好好享受一番。她们看到方征要被扣押,笑意愈发浓烈。她们呵斥那些卫兵: 星祭长都发话了,你们还在这里挡道作甚?怪物就该死。她们憎恨方征,乐见其被当作怪物处置。大人,不如把这怪物交给我们,保证杀干净。她们想要亲手报一箭之仇。 那些小兵翻着白眼,内心吐槽涂山和高辛两人分明是外团兵的首领,到底有什么资格管她们这些瑶城近卫的军种。但就方征后世的常识来看,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们也不敢得罪这两位家族势力庞大的军团长。 方征见形势明显对自己不利,他可不想被星祭长拐杀或是交给这两位旧敌发落。他估摸了一圈周围兵力人数:星祭长这些人的实力不知。但算上两位军团长和瑶城守卫,还有附近的流动哨。方征的察知力随便一探都是两三百人的战力。还没有算上他们的战兽。 方征心想:不行,不能在这里公开动手。会被戒备森严的祖姜士兵用人海战术拿下。但也不能被他们制住。方征立刻利用人多制造混乱,唰地往那堆卖东西的摊间冲去。 篓子、篾席、麻披、布料、糕点、油茶等等散了一地。小摊贩吓得抱头鼠窜。只见一个影子闪过他们面前。每人荷包里都被赛了颗硬邦邦的小玩意,有的是一颗玉珠、有的是眼睛那么大的绿松石、有的是花纹精致的陶扣、这些被撞得东倒西歪的小摊贩们立刻惊喜不已,货物被打翻的愁闷一扫而空。从那天开始,祖姜百姓间悄悄流传着一种议论:有位功夫高又心肠好的少年,曾经大闹过祖姜的瑶宴,专门和凶残的兵团首领作对,帮助穷困的人家。 方征出手这么快,是因为忽然领悟到,那块龟甲上第五招的图画示意。第五招的图是一个长着几十只手臂的人,方征一直看不懂那张图。他反复琢磨,觉得这招的手的功夫,或许是要训练他出手快速的本领,所以平时就有意无意地顺着那图上所有手的姿势比划。在刚才逃跑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臂挥展竟能如此迅速,比原来快多了。 等这招真正练成,是不是真的就能像图画上一般,拥有瞬间无数双手出动的千手之功? 虽然方征总觉得,这功夫对于盗贼来说,才是最实用的。方征巴不得除了千手功之外,能练个能跑得更快的千脚功,因为很快他就如裹进泥潭中的螺丝钉般,以他为中心,周围叠了一圈又一圈地祖姜卫兵。 幸好他借着各小摊贩间的掩护,又有他的缩手功,就算是几十个卫兵围成一堵墙,只要他手能通过那缝隙,他就能从包围圈里钻出去。每一批的卫兵都觉得自己明明把方征围住,怎么一瞬间他又跑不见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0) 方征甚至跑进了被祖姜重兵把守,只允许各部族首领进入的宴会广场上。他脚上的骨链上面的小东西分发得差不多了。循着那些顶顶当当的声音,他东扯一颗西扯一串。那些部族首领个个骁勇善战之辈,自然被扰得不胜其烦,在困惑中和祖姜卫兵爆发了口角和推攮。继而又有谁不小心扎到谁了,随身带的小匕首割到人了,被误解为有意找茬。一场由混乱引起的大规模斗殴爆发了。 骨链上串珠的香味愈发浓烈,身上没有佩戴的方征都隐约闻到了那些香味。这些部族首领大部分都被迫卷了进去。如果让方征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待,就像是一场高速公路上的连环车祸。 羽民族人背后黏的翅膀被揪下来了,贯胸国的长刺被扎进了眼睛里,毛民人的熊皮被撕得乱七八糟。场上到处是呵骂、争执声。虽然瑶宴上不许带战兽和兵刃,但总有人把匕首放在鞋子里或者用其他便于藏的软贴身物做武器。场上所有人都在毫无目的地打着,打祖姜卫兵,打非本族人的英雄,似乎只要停止战斗就会受伤。广场上本来就空地狭小。再起了这种祸事,简直没一处可看的地方。 精心放置的桌椅和上面盛放的佳肴被打翻,琼浆玉液山珍海味被砸得稀巴烂。方征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瓜果食物滚落一地。此刻瑶宴刚开场。四周还有礼仪所用的鼓点、乐器与跳舞唱歌的祖姜女子,也都纷纷卷入战团,取下了头上的珠串细链,尖叫着四下乱打。 而这批混战的瑶宴参会首领,把方征和外围追缴他的士兵隔得愈发远了。正这时,方征听到天空上有老鹰长鸣之声,有只狰狞凶悍的金刚雕,从高处锁定自己俯冲下来。方征躲到了那些巨大的石头浮雕下方阴影中。他听到了更多老鹰的叫声。它们从各个方向飞向石雕,有几只还落在那些星辰和兽头上。 方征注意到唯有中间最大的太一浮雕上方没有老鹰降落。它们似乎刻意避开,尽管那里最高,是个绝好的观察点。方征于是不假思索冲到那太阳眼睛浮雕下方。太阳眼睛浮雕下面搭建着一个两三丈的高台,高台上还有张案几和床。但现在都是空的。方征赶紧爬上去。 然而还没等方征站稳,脚下高台忽然刷地陷落,原来除了床和案台是固定住的。其他地方都是可以翻转的活板。方征一下子就掉落下去。那下面并不深,也就是高台到地面的距离。方征还砰地落到了一片软垫上。 方征心想这谁这么贴心还在下面放好垫子。忽然身下的垫子动了起来。 方征惊恐地抓住身下垫子,从高台活板上方漏进来的光线看,这块灿烂发黄的垫子堆满了整个高台。从角落里慢慢抬起来一个足有半人高大小的兽头。那玩意就像猫,但是比猫大得太多。方征猜是猞猁,不过是猞猁的远古祖宗,比它大许多倍的那种。 牙齿和爪子也长数倍方征正好落在它侧躺的腹背中段,打扰了它的好眠。一双金黄的竖瞳受惊似的眯起狭长的形状,急促的呼吸幅度让它的皮毛一圈圈颤着,就像方征乘上了一艘颠簸的小船。 方征在惊慌中,也不忘记观察,发现一个很诡异的事一般来说越大的畜生味道就越浓烈,但这只大猫不但不腥臊,甚至带着一点淡淡香味。所以一开始方征才以为掉在软垫上。 那畜生睁眼看着方征,忽然旁边咯吱一声,侧面打开了一道活板小门。走进来一个环佩叮当作响的黄衣女子。光线暗淡,她面带纱帘,方征看不见她的真面目,只闻得到那幽幽的香味。 那女子站定,这只大猞猁就伸出一只爪垫,收起所有的尖爪,让那女子站在它粉色的肉垫上。它把女子举到半空中俯瞰方征。如果它伸直前臂,就可以把那女子递出高台上的活板,出现在外面。 能在那高台上出现的只有一个人。 方征几乎猜出了她是谁,但却猜不到她说的话。 瑶宴刚开始,就闯进大国主的寝间。少年英雄,你太心急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这就是祖姜的大国主,这个国家最权威最高贵的女人。她是宵明的女儿、登北氏的孙辈、由上一任的两位国主宵明与烛光教导长大。 大国主在任九年,这是她上任后第一次主办瑶宴。她雄心勃勃要启动变革,这次的宴会本该成为她变革的前哨。 方征看不清她的脸,但一个站在国家巅峰,靠万民滋养的国主,每天光是琼浆玉露都不知道吃多少,姿容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方征觉得她刚才那句话是在反讽外面这么乱,声音也从高台的活板外面断续传来。难道她真以为方征跳进来是急着获得她的青睐吗? 然而方征很快发现,大国主似乎是认真的。 既然千辛万苦进来了,不给你点奖励也说不过去。她语气虽然和缓,方征却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似乎是对外面乱象横流、蛮横争斗的一丝鄙夷。 方征几乎想翻白眼嫌外面打架野蛮?那是谁授意在骨链上涂了药粉?如果这个国主不知道,就是蠢;如果她知道,眼下的表演就非常假了。 她都不给方征说话的时间,让那大猫将她托到刚才侧身进来的入口处,回头淡淡对方征道:进来吧。 方征也没法说不,因为大猞猁的另一只爪子把他握住,往那道侧门塞了进去。这猞猁的爪劲并不照顾方征,他觉得自个儿内脏都要被挤出来了。等他好不容易跌进那门里,猞猁还伸个鼻子过来,湿润的黑鼻子嗅来嗅去,似乎对方征很感兴趣。还好它只有鼻子塞得进来,方征连忙退远了好几步。 他背后是一条漆黑的走廊,地线上有淡白的荧石微弱地照明。他一路摸索着走了大约十分钟,尽头处的门上有个拉环。方征拉开门,灿烂的天光立刻射了进来。 明明是冬天,这里的空气却异常温暖湿润。他来到了一处类似庭院的地方,院中遍植花草。四周有十几根圆柱形的支架,大片开花的紫藤萝仿佛瀑布般垂落到地面,把偌大的庭院围成了一块绿色的盆地。地上有许多奇花异草、缤纷果树,方征认出了类似菖蒲、棪(柿子树)、枸橘、嘉果(枣树)、金铃子、山葡萄、杏梅、甘华、鬼桃等草木。有些还在结果,完全不受外面时序影响。还有更多的他不认识。 庭院中央有张玉石打磨制成的桌椅,桌上放置着细长颈的陶壶,上面绘制着仙女驾车在云朵中飘游。方征还没有走到近前,酒壶里清香扑鼻的纯冽酒味就钻进了他鼻尖。不过方征刚才在看到这些奇花异草时,就屏住了呼吸,直到他听到大国主的说话声音,对方似乎暂时并无加害之意,方征才小心地换气。 这酒香味实在太浓烈,隔得那么远,方征都能想象它的甘冽。 大国主站在紫藤萝瀑布高处的一个类似阳台的地方,黄衣飘袂,身姿翩翩。充足的光线中,方征看到了她没有被面纱遮住的小半边脸,的确很美。这样的女人如果在后世成为帝王妃嫔,大概是少不了被安一个祸水名头的。 不过,这美人、美景、美酒丝毫不能让方征放松。漂亮的紫藤萝瀑布后面,谁知道是不是有暗枪冷箭;铺就五彩石头的洁净庭院中,会不会裂开布满尖刺的大陷阱;各色奇花异草会不会有致命毒性。大国主站立的阳台周围,会不会突然扑出来那只体态威猛的大猞猁或是其他猛兽。她的近卫军又藏在何处?这酒里到底是助兴催情的药物、还是让人七窍流血的毒? 大国主朝方征道:这壶酒很香吧?它是仪狄酿造的,你知道他是谁么? 方征知道这个名字,被记载在《战国策》里。仪狄奉命酿酒,大禹尝了酒觉得太美味,担心会误事,下令再也不许他酿酒,并且预言后世必然有因酒而亡国者。在《尚书》里也记载着最早的禁酒令《酒诰》,历数夏桀商纣因沉溺酒色而亡国的悲剧。 方征道:我知道,所以这位酿酒高手最后跑到你们祖姜来了? 以方征所见的社会图景,很多被轻描淡写记载的事实背后,都灌注了血腥的往事。譬如说为什么崇禹帝会得出喝酒会误事的结论?说不定酒后犯了什么清醒时绝不会犯的错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才要严令禁止?又譬如说仪狄既然是酿酒的罪魁祸首,除了不许酿酒,不会有其他惩罚吗? 大国主幽幽叹息:崇禹帝要杀了进贡美酒的仪狄,仪狄逃到祖姜,在这里度过了最后的平静时光。男人总是这样,他们自己犯了错,就会把责任推到别处。推给酒、推给女人。 方征挑眉:大国主既然放我进来了,应该不是为了单纯在我面前讨伐男人的过错。如果您想让我附和您,就说明并不了解我;如果您想激怒我方征悠悠叹了口气,那您又小瞧了我。 大国主旋即嫣然一笑:方征,你和传闻中一模一样,是个不同寻常的男人。 方征道:传闻?原来我已经出名了么? 祖姜大国主道:比你认为得还要早,让我想想,你从苍梧之渊出来,带第一批九黎人回到青龙岭山谷中去的时候你真的以为,虞朝分裂后,姚虞帝、崇禹帝的势力就完全消逝了吗?且不说娥皇女英收养的那些小孩子后来去向何方。苍梧之渊我们一直在监视,若不是那只离鬼槐仑 方征知道她所说的,是苍梧之渊水下面一个长得很像大榕树的东西,它的手臂藤蔓可以遍布整片水底,方征都无法看清它的全貌到底有多大。真不知道这玩意如果和冰夷碰上,到底谁更胜一筹。 你拔出了帝剑,这把剑啊 方征抬起头,发现那把重华剑被大国主捧在手心里,她眼神熠熠发光,就好像在注视着一个久违的情人。 。 方征参加瑶宴的时候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他就把重华剑埋在金秋林苑自己居所里一个隐蔽的位置。他心中一阵隐怒:这大国主派人搜查了自己居所,把剑抢来了。 或许现在提醒你已经迟了。为了防人偷剑。方征重音强调了那个偷字,我在土堆里放了毒。 这毒是方征从指甲毒片上面划出来的,围绕剑的一圈和上面的土堆,都含有那种剧毒。如果其他人直接用手去挖,必死无疑。方征自己倒是免疫这种毒性。 没关系的,现在毒已经擦干净了。大国主笑了笑,把它挖出来的人不怕毒。你应该知道是谁。谁能走近你的身边?谁知道你藏东西的位置?谁有百毒不侵的体质? 自然是连子锋。 方征现在确定了一点,这个大国主果然是要激怒他。他压抑住心头的暗火,偏偏不如她的意。 你谈论的连子锋,对于我来说,是早已分道扬镳的背叛者。他做出这种事我倒是不奇怪。方征冷冷道。 有意思。祖姜大国主打量方征,分道扬镳?这并不是首领对下属该用的词至于背叛,你知道的吧他从未真正效忠过你。是我从虞夷救了他,是我派星祭长给他包裹陆吾的骨骼,是我给了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大国主若有所思,而你,又给过他什么?以怎样的立场来指责他的背叛? 哪怕方征知道这是大国主的激将之法,一瞬间仍然忍不住气血上涌。他竟然真的控制不住地想他给过子锋什么?他无法像祖姜的大国主一样,给他那么多宝藏与力量 不,不,这样想就中计了,方征的理智拼命提醒自己:他搭救连风的时候,只把他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那时候连风什么都做不了。方征的搭救,不带有任何的利益回报动机,他从来不求连风知恩图报、不求连风给他带去什么好处。 我和你不一样。方征厉声道,我不要他拿回大羿弓,不要他拿回姚虞剑在我不知道他的面具之前,只希望他平安的、开心的 方征忽然语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样一番真心话。他对连风的感情,着实比他自己想象的更深。 方征强迫自己大脑拼命转动,祖姜大国主激怒自己应该有目的,如果要除掉自己,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果然,他听到大国主发出轻笑,道:方征,你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是个仁慈的首领。你扩大地盘并不依靠夺取别人,你关怀别人也并不是为了施恩图报,这就让你和那些人区别开了。 方征冷静下来,本来想问:大国主,你是想做一个贤明的君王吗?但这是不言而喻的,这是所有君王的理想。哪怕是不贤明的君王也希望听到夸赞他们贤明的吹捧。方征于是改变了口吻,问:你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贤明的君王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1) 我已经做得比从前的君王好了。大国主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我倾听百姓的声音。她们不希望过得那么辛苦。我就让男性参与更多劳动。男奴隶也是祖姜的百姓,他们不该像被畜生一样对待,我就提高他们的地位。我推行的变革,女人也高兴,男人也高兴。却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 方征想到了被关押的流云,想起她激烈的说辞,心中有了计较。 方征,我说那些话,是为了试探你。你不要生气。大国主柔声道,加入祖姜吧,我会重用你,就像重用连子锋一样。有了你作榜样,更多的人就会明白我的决心。我对你调查很久了,桀骜大胆、身手绝伦,心性宽仁、在华族地盘上,你还有一套很有意思的管理方法。这世间男人千千万万,我寻找了那么多年,只有你做得到这些事,是那么特别只要你忠于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你甚至有机会品尝这世间最美好的女人的滋味。这是虞夷、夏渚的国君都享受不到的福气。 到时候到时候祖姜就是第二个虞朝,你就是皋陶、伯益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相贤臣。 方征这下明白她的目的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诱之以利,当初连子锋就是这样被她笼络的吗?有没有尝过这所谓世间最好女人的滋味?有没有被许诺成为大羿再世那样的战神? 可惜,说得这样好听,方征却看得见,在这花团锦簇的甜言蜜语下面,那积重难返、腐朽开裂的祖姜社会弊端。 然而方征还没想好委婉拒绝的说辞忽然那大国主置身的阳台后方响起了激烈的械斗声,一大片紫藤萝瀑布散开。那大国主恼怒厉声道:子锋!拦住她! 方征一凛:原来子锋,刚才一直藏在那片紫藤萝瀑布后面?那刚才所有的话,他都听了去? 方征站的位置,看不到子锋,也看不到那闯入者,只听得到武器砰然作响之声,还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女声。 大国主,您不能相信连子锋和方征! 方征听出来了,那是在广场上偶尔听到的长绫的声音,她音调提高,非常激烈道: 他们他们不会忠心,也不是什么善良关怀别人之辈,他们之间有私情!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此刻已经攀着紫藤萝爬到了大国主所在的平台对面,看清了那边的情形。大国主身后是个装饰石雕的空旷大厅。长绫是从房间另一侧的进来的。子锋依然穿着那身夜色中行动的黑袍装束。此刻他正在和长绫近刃相搏。长绫用的是仿佛三.棱.刺.般的武器,子锋持着一柄金色的大钺。 方征知道钺是王权的象征。从前子锋带着钺杖充当过使节;方征自己的华族部落里,孟十三也给他打造了一柄铜制钺杖。眼下子锋能使用祖姜的钺兵,显然说明大国主已经对他十分信任。 方征听到长绫喊他们有私情时差点被紫藤萝绊倒,一瞬间咬牙切齿地想起奇肱山谷内,有几次长绫从窗外经过的时候,他正被子锋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他拳头攥着青筋,吼了句:没有! 大国主挑眉打量着子锋和方征,来回在他们之间看了看,示意他们停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不着急,宝贝会亲自告诉我的。 方征一瞬间以为她那个宝贝是在称呼子锋,顿时一阵犯恶心。但他立刻又听到长绫道,大国主!没有用的!您别被骗了!他不说话,就是因为这个! 方征顿时有些狐疑,没太弄懂这里面的指代关系。子锋在大国主面前也坚持不说话吗?那大国主为什么说宝贝会亲自告诉她?这个宝贝是指子锋吗? 方征偷偷瞥了眼,子锋依然面无表情拦在前方,没有任何反应。不知为何,这让方征心里的恶心缓释了不少。 大国主冷冷问长绫: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征立刻看出,子锋在大国主的信任级别里远高于长绫。所以大国主步步质疑。长绫道:虽然不说话,但这一路和他们相处,眼睛、动作、决策和照顾,都是骗不了人的。他们不正常!在奇肱族休养的时候,方征中毒了,连子锋每天服侍照料他,甚至把启程时间一再推迟。连子锋看方征的那个眼神 长绫甚至尖叫了一句,大国主,您最好先检查一下,方征到底是不是个女的!?那是要他生孩子的眼神! 方征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这长绫也太有想象力,太能编了。子锋的眼神每次都又红又狠,什么叫要他生孩子的眼神?!谁家生孩子是一副要吃人的眼神!?最重要的是他又生不出来!? 子锋也露出了愕然无语的表情,有种天然无辜不是吧的茫然。大国主愣了几瞬,继而爆发出大笑,方征的性别肯定不是女的,这一点毫无异议。她露出一抹嘲讽笑意,长绫啊长绫,你就是以这种调查情报的水准,去回禀我妹妹的么?或许该夸赞你编造故事的能力强?派你去和小松玩如何? 小松是大国主的女儿,如今四岁。 长绫一时间急白了脸,她的确半公半私地被二国主指派过秘密差事,但她自认为不算纯粹站队到二国主那边。两位国主私下不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在大国主派连子锋出去办事时,二国主甚至派人杀过他。如今被大国主一个字都不信地质疑,简直是绝了长绫后路。 禀报大国主,当初我并不是为了二国主的命令!我是觉得的确有必要查证方征的真实来历和华族 方征挑眉心想,这可不是多高明的说辞。出乎意料祖姜的大国主没有明显生气,这倒让方征刮目相看下属有条件这样澄清自己,这说明平时这大国主治理的言论风气还算开明,又或者无力约束? 结果?大国主慢条斯理。 华族似乎的确和花没有什么关系。长绫垂头丧气道。 哼,浪费精力。我早就说过了。无论是华族,还是子锋,都和那个花并没有真正的关系祖姜大国主森道,你,偏偏听我那愚蠢妹妹的。 长绫忍不住开口,可若是假的,当初虞夷国君为何要把连子锋 方征这下确信,祖姜大国主对臣下的宽纵,已经到了过犹不及的地步。长绫是昆秀营的副统领,是战斗人员,平日的工作是协助子锋。然而她监视了上司,又去和二国主私相授受,还质疑大国主的决策,最后居然能如此编排议论上位者,却丝毫没有受到制止与惩罚。方征毫不怀疑,换个资历老一些的祖姜臣子,是不是都能跟这位大国主吵起来。 方征之前不理解,一山不容二虎,祖姜的政治生态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国主和二国主为什么能共同治理,卧榻之侧容许他人安睡。如今看来,是母系社会权威集中性太差。方征心想,或许这位大国主试图变革、想提高国民生活条件的心是好的。但一个区区长绫都敢放肆成这样,也不奇怪她为何倚重外来的子锋,并且饥不择食地笼络自己了。 这样松散的权威,的确只有流云口中,如狼似虎的女人们一直战斗,才能维持下去。一旦怀柔、一旦提高男性.奴隶地位,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方征心想,要是换了自己,现在就让人把长绫嘴给堵上,还容她在这里问东问西?方征简直觉得,自己以前待的打群架小社会里,那些社会青年小头目们都比这个大国主有威赫力。 是虞夷国君害怕连子锋威名太盛。他被鸾鸟祝福过,又没有用禹强营那些药,能活很长时间,他又是羿君的关门弟子,杀完大青龙后有些虞夷人都把他当神了偏偏他才十五岁,虞夷那个老东西能不把他搞下来吗?什么花与龙,不过是籍口罢了。花已经消失几千年,龙也游走了。祖姜大国主居然还一条条给长绫解释。 方征一愣,他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子锋的老师就是神话中的英雄后羿当初他执意要下苍梧之渊去取弓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不过,刚才那些话,让方征又接触到新的疑惑点,花是什么,龙又指代什么?为什么二国主要怀疑方征的华族与花有关?虞夷国君忌惮并且以此为追杀理由的花与龙又和子锋有什么联系? 花已经消失几千年,龙也游走了这又是什么意思?方征心想,这个山海时代,虽然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动物,但目前除了那种人首兽身的东西比较魔幻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像远古时巨大不常见的动物。它们很多到后世都灭绝了,所以作为夸张的神话流传了下来,真正去分析,其实这些动物的存在也有科学可循但是龙,从来都只存在于图腾中,是一种人们想象出来,由各氏族的猛兽取特征的虚构生物。 方征难以置信地想,这个山海时代,会有龙吗?在哪里呢? 就算花与龙没有关系,但但连子锋和方征真的不正常,我亲眼得见,不敢欺瞒!长绫着急道。 大国主挑眉问:子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子锋面朝祖姜大国主,开口道:不是。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瞪着子锋,这是他自重逢后第一次听到子锋的声音。他真的能说话,只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一个字都不吭。这到底是为什么!? 方征微微颤抖,脑海中很混乱,那几句一直搅得他头痛,长绫的他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不说话、大国主的宝贝会亲口告诉我、子锋在黑暗中扑在自己身上流的眼泪一切都隐隐指向某个方征之前没思考过的新方向,那背后有可怕的事实。 方征还来不及深想,大国主就道:总要听宝贝说一说。 子锋立刻跪在了地上。方征隔着大片紫藤萝铺就的平台,凭眼力看得见子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这令方征心不舒服地揉皱了,如果不算连风和自己眼瞎时候的次数,他上一次看到子锋发抖,还是在三苗地穴,挣脱了控制的大青龙在地下穿梭时,决意独自去猎杀它的子锋在跳下去的前一刻,微微地发着抖。现在怎么回事,有大青龙可怕吗? 大国主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了盖子。方征敏锐的嗅觉闻到了一股类似蜂蜜的香甜味道。跪在地上的子锋,浑身哆嗦着蜷了起来,那似乎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在忍受着某种痛楚,又无处可逃的模样。 方征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从来没有见过子锋如此压抑抽搐的样子方征知道子锋耐痛力究竟多强悍的,毕竟自己没少抓挠咬他,子锋都没当回事般。究竟是强度多大的痛楚,把他逼成了那个样子?他看上去也没受外伤,是毒吗?还是 方征惊骇地瞪大眼睛,差点忍不住呕吐出来。子锋的嘴里爬出了一只形似蜜蜂的虫,那虫拇指般大小,身上挂着粉红黏长的丝绦,一直从子锋的喉咙里牵出来。还带着些血迹。它就像是住在子锋体内某个器官里,通过他的食道爬了上来。也不知道它的外壳是什么做的,为什么没有被胃酸烧死,又或者它根本走的不是那条内腔。 总之,这个浑身跟蜜蜂似的长着触毛,腿脚上还有夹钳的活蹦乱跳虫子,在一个人身体里自由爬动,绝对不是轻松的事情。那些粉红色的鞭毛丝绦既像是寄生又像是养分输送的东西。它爬出来后,子锋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因为那些丝绦牵扯到体内的什么地方,表情更加痛苦。 那蜜蜂不断拉扯寄生鞭毛变长,晃晃悠悠飞到大国主手中的瓶口,舔舐着金色的蜂蜜。在这过程中子锋倒在地上,浑身直冒冷汗,他的嘴和喉咙被那种长丝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是人都看得出来,那绝对是世上最难忍受的事情。 蜜蜂舔完了瓶口的蜂蜜,想要钻进瓶子里。大国主立刻把瓶子盖住,放进怀中,手比划了奇怪的弧度。蜜蜂立刻在空中殷切地转起了圈,粉红色的长绦上下抖动着。它转每个圈都有特定的微小区别,却没过多久就开始重复。 今年也没说几句话?倒也是,这样才乖。大国主走到子锋身边,把那瓶蜜灌进他嘴里的缝隙中。那只蜜蜂立刻钻回了子锋的喉咙里,也把所有粉红色长丝绦牵了回去。子锋依然蜷缩着倒在地上无声抽搐了很长时间,涣散的眼神才逐渐恢复一点清明。 长绫忽然大叫道:国主小心!!她脸色突变,是因为忽然感受到不远处那爆发出的汹涌到恐怖的杀气。 方征瞪大了眼睛,拳眼攥出了血珠,脸庞因为愤怒扭曲成楔形。他双眼赤红得就仿佛暴怒的野兽,眼眶是狰狞的红色。方征此刻手无寸铁,赤手空拳,但那势不可挡的巨大杀意,就仿佛他身后跟着千军万马!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2) 原来如此,方征暴怒中止不住地涌出眼泪。他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对祖姜大国主她们狂暴如火焰的愤然,一半则是因为心疼子锋与愧疚交织的柔情。曾经让方征日日夜夜痛苦的背叛真相如今像是嘲笑般被摔碎在面前。 子锋竟然是因为被这样惨无人道地深度控制着,对方无言的神色,对方的每一次搭救,对方趴在方征怀里的沉默密密交织在脑海里,方征的大脑简直在尖叫,尖叫自己的失察与愚蠢。就算听不到说话,为什么不多注意?为什么不多探查?为什么要赌气般放任偏见?为什么不对子锋哪怕多一点点关心?心脏被疼痛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风,我的小风,我愿意交托生死、彻夜拥入怀中的小风我曾经以为已经保护了火焰里那弱小的孩子。 原来你依然在哭泣,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遭受着不为人知的折磨,任由我误解、偏见与仇视 方征浑身发抖,这是他来到这个山海时代,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憎恨、主动去毁灭的情绪:他想杀了祖姜大国主,这堆恶心的顶层设计者都该死,一个也不放过,还有什么星祭长、什么涂山高辛、还有曾经给子锋穿铜链的虞夷国君一群扭曲的贱人,外斗外行,内斗内行,一天到晚琢磨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方征大脑嗡鸣,深处某个低沉声音又在叫嚣:杀掉全部杀掉!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听到脑海中的声音,立刻条件性反射把它压制下去。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被控制了。 虽然他在伤心愤怒的崩溃边缘,但这次脑海中的声音似乎通情达理,立刻如潮水般从他脑海里退走。如果那个背后灵真的存在,以后可不可以反过去沟通甚至操控呢? 当然现在方征无暇细思。他深吸一口气,面无惧色走了过去。那副要咬牙切齿的样子立刻让警惕不已的大国主和长陵更戒备了。 方征!?大国主喊道,你要干什么!? 方征森然笑道:大国主,你刚对我说一通那么动听的话,然后就让连子锋现身说法,这就是效忠你的下场?你是存心耍我吗? 大国主看上去认真迷惑了片刻,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这牵心虫?放心,只要你乖,我就不会让它惩罚你。我是很仁慈的。平时它住在里面也不会疼。就是出来跳舞的时候要稍微克服一下。但这不是很快就结束了吗? 亏得方征还会设想诸如祖姜大国主前后言辞的反差,是在立下马威或者先礼后兵准备拿下自己。眼下看来,她居然是很认真的觉得不算什么事。 方征的心都要被揪碎了,那无处发泄的巨大杀意在脑后凝得愈发浓稠。他望着依然倒在地上的子锋,对方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干涩眼角盛放的不是泪水,而是某种被刀俎加身后的延迟的应激表情。那表情中还有种被知晓的解脱与绝望。子锋索性把眼睛闭上。 方征颤声道:所以你还觉得我会答应你?他语气里的出离的愤怒让祖姜大国主直观感受到了拒绝之意。 她皱眉道:就为这种小事?你太敏.感了,这可不算是合格的首领素质。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初来乍到,凭什么立足,又凭什么获得信任?居然就气成这样,方征,亏我以为你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原来也这么小气。 这番轻描淡写、偷换概念、胡搅蛮缠的说辞,让方征除了愤怒外,升腾起天然的悲哀多么荒唐,她或许是真心那样思考的,甚至觉得那虫是个简便快捷的投名状,是对属下的恩赐。 大国主,方征忽然诡异地笑了,那把重华剑,锋利吗? 祖姜大国主愣了愣,含怒沉下脸来:我还没把它从鞘壳里拔.出来。这就是你的筹码?仗着别人不知道怎么从鞘壳里拔剑 重华剑没有鞘。方征清晰道,你以为它什么都砍不动是因为外面有层壳子?没有,那是剑身。 不可能!祖姜大国主蓦然提高声音,伏牛首山之铜,无坚不摧,剑刃怎么可能是钝的? 打死她也不会想到,这剑落在别人手里无法使用,只有方征才能发挥它的威力。 对于这仿佛认主般的奇异特性,方征不知道这把剑到底是怎么铸造出来的。如果真的是人为有意添加了类似的机制,那就属于很精微的生物工程技术。在上古时代当然无法被理解,只能归因于神话。 方征按照科学方向去思考,如果真的是生物工程,有可能是因为这把剑刚拔.出来的时候,自己的生物电给它刺激了什么地方,就像一个开关,抑制住它剑身上的某种微生物。等别人拿到手中,不同的生物电刺激后,微生物就会分解某种快速繁殖的东西,包裹住剑身。而当剑回到自己手上,自己的生物电又会把那些东西消解,从而恢复锋利。 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方征心想,既然这个时代连太岁肉都能边吃边长,某种微生物瞬间分泌繁殖出角质层,也不算稀奇事了吧。毕竟连奇肱族那种深刻了解过了类似后世仿生学原理的族群都存在,上古时代的帝王们汇集着最丰富的资源,手下能人异士那么多,铸造出这种剑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方征可不打算给这位祖姜大国主解释。眼下他刚好可以利用,编造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方征厉声道:那把剑你无法使用。因为,你还不是个贤明的君王。流云说得对应该把你丢到昆仑山下抛弃身份生活几天。你既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酷,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仁慈!你看看连子锋你看不到他在哭吗!? 对不起,小风,我从前也看不到。方征心疼地想,我看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子锋听到这话,紧闭的双眼上睫毛颤动起来,攥着拳紧紧抵在地面上。 大国主疑惑不已:你什么意思,那把剑能不能用,还跟贤不贤明有关系? 她甚至都没有问一句连子锋哪里哭了,毕竟子锋从表面看上去眼角还是干的,她的心思根本无暇多管连子锋。 因为是姚虞帝的剑!上面有他的灵魂。指引着天授的君王继承他的意志。方征一步步走过去,此刻他不能示弱,也不能露出破绽。这里是祖姜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到处都可能有机关和暗箭,外面还有数不清的守卫。方征刚才骤然暴怒,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不能凭着一腔蛮勇和几百倍于己的敌人硬拼。他必须智取,想办法从内部瓦解敌人的防线。 祖姜大国主是个自我感觉良好之人,但方征看到了她的软弱和无力。她无论给臣属多少牵心虫都不能保证,因为她不懂人心。 你祖姜大国主迷惑地看着方征,方征难道真的是被帝王选中之人?可是经她多方查证,最早出现在巴甸生产部落的方征,真的没有任何特殊来历。要么就是超过她情报探查的范围。祖姜大国主悚然想,方征是不是从什么隐士高人的山谷里出来,来去无踪的本领,一直没有被各国精锐的探子发现。 我是这把剑的主人!我是被选中的,我是未来的贤君。方征夸张地说,虽然这话在普通情况下听着很弱智。但方征一步步走过去,他眼睛死死盯住祖姜大国主,声线响亮富有煽动力,这就很容易造成暂时的迷惑。 笃定贯彻意志的一个法子就是盯紧对方的双眸,在这对峙中,弱者会先移开视线。在大自然的捕猎中,这是食物链同级争斗时分出高下的一种方法。 方征走过去的时候,祖姜大国主心想她明明能叫人来拿下方征,为什么忽然有种动弹不得、失语无言的惶恐。就像一个不存在的手压着她的脖颈强迫她低头似的。 原来这就是恐惧和臣服吗?在此之前,她从未直观体会过这种感受。她蓦然暴怒地想,绝不可以。她是祖姜最尊贵的女王,没有任何国君敢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方征不过是个小部落首领。他怎么敢!? 可是任凭理智如何不忿,祖姜大国主心中依然涌现了陌生的颤动,她听到自己迷茫地叹道: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天选的贤君方征,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的男人。你我命令你,不,我特许你,必须成为我的王夫!她似乎真的相信方征的部分煽动言辞,你必须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开拓比虞朝还要广大的疆域! 方征还没惊叹她的奇葩思路,旁边长绫的表情简直像生吞了一只癞.蛤.蟆,控制不住厌恶的表情重复道:王夫? 祖姜的女人视夫妻制度为洪水猛兽。一个夫就是父系社会的根源。这大国主的改革也太激进用力过猛了吧?外面还在举行十年一度的传统瑶宴,三俗一点的说法就是睡的男人越多越好。结果最高领导人居然决定要招个王夫共同治国?别说祖姜的鹰派会激烈抗议,从上到下都会炸成一锅粥。 这厢方征虽然惊讶,好歹他最初的目的化解危机是达成了。看来祖姜大国主不但没有对他的爆发而生气,甚至对他另眼相看。方征快速捋清她渴望流芳的扭曲心态,一切除了利己的实用主义外,所有的考虑因素,都以搭救子锋,保证子锋的安全为出发点。 方征不给她深思的机会,立刻趁热打铁: 要我当王夫?可以。我会和你一起治国理政,我会教你的臣子如何做官、我会教你的后代如何为学做事。自古以来的贤王除了政治素养清朗外,还要学会顺势而为。你们祖姜从前的习俗太暴力残忍野蛮,改革正是治愈顽疾的良方。 方征心知改革越多,祖姜崩溃得越快,但他知道大国主想听什么,继续高明地拍着马屁:看看东方的虞夷和北方的夏渚。什么社会结构最稳定,夫妻共同对抗风险的农耕社会。你带头做表率,上行下效。祖姜很快就会迎来光明的那一天。 大国主听得心花怒放,终于找到了认可她的知音。她眼里甚至激动地涌出了泪花。方征话峰一转,不过,贤君要修身养性。三代帝王,谁不是宽仁心性。什么牵心虫之类法子就别再用了。太低级。方征还故意暧.昧笑了笑,你看你,这样的魅力,有哪个男人不会拜倒在你膝下?还担心他们不听你的话? 祖姜大国主被方征吹得飘飘然,字字句句都戳到她的心坎上。但她还是竭力运转大脑,强自道:你但你刚才说,我不是贤明的君主。 那是因为你身边少了一个我。方征面不改色大言不惭道,这是我要批评你的地方。你没有离开过祖姜,也没有真正体验过民间疾苦。在某些方面你就是个小女孩。你不成熟。 祖姜大国主真是被方征这一捧一贬哄得找不着北,如果只是一味不顾事实夸她,她也会狐疑。但方征这种三分真七分假的说辞,点出她的缺点,仿佛作为一个真正关心她的睿智者,这反倒增添了信任。 祖姜大国主挑眉,似笑非笑:你还能帮我? 方征不嫌事大,这事搅得越大越乱越好,先摆平那些不听话的臣子。公布这个决定,看她们有什么反应。你就能明白,谁真正替你考虑,替祖姜着想。等弄清了敌友、肃清了环境,我们才能大展拳脚。 你来做这件事。祖姜大国主挑衅般,却又咯咯笑了起来,谁叫你说人家是个小女孩,不成熟。 方征看她的眼波婉转的表情,知道已经上钩了,她居然已经开始进入角色般开始和他调.情,于是方征小心翼翼抛出了他大费周章的核心出发点。 做就做。不过,你在另一些方面,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既然未来要成为你的王夫,我不希望看到你身边有别的男人。方征故意露出厌恶神色,指着地上依然闭目不语,浑身抖得厉害的连子锋,把他给我。你要控制那虫子随便你。但每次他出入你身边我必须在场。 祖姜大国主笑得花枝乱颤,不假思索道:准了! 长绫还在被刚才那惊世骇俗的王夫决定打击得头昏,闻言终于醒悟了一点,立刻道:连子锋不能交给方征!他们会 你闭嘴。方征冷冷指着她,开始假道伐虢地耍起了威风,对大国主恨铁不成钢道:我发现你们祖姜职能架构和臣属素养问题真的很大。长绫,昆秀营的副统领,擅离职守,秘密接受二国主的差遣,监视自己的上级,还质疑你早已宣布的结论。此刻你居然不问一下她和你自己。她私下还被派做了什么事?是自己做还是调动了昆秀营的资源?有没有为了二国主的私心和野心危害到国家的利益? 方征越说越严重,义正言辞,军人保家卫国,所有的人力、财力和物力,都是国家的,这叫做为公。但是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替私人做徒劳的事情,这叫私心。她这样的行为叫做方征用了个后世才出现,但简明直白都能听懂的词,假公济私!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3) 方征转向长绫,一字一顿道:假公济私者,应判罪论处! 长绫脸色惨白。祖姜大国主也一副茅塞顿开恍然大悟般模样,似乎方征一下子替她指明了很多决策的理由,对,把她带下去,关到 你们有律令吗?方征问大国主,赏罚有条目吗?你的决定如果无律可循,就会被她们不断质疑,最后变成力量的比拼。方征简直替祖姜大国主说出了心里话,但弱肉强食是野兽的法则,不是人类的。三代乐土,强者不欺负弱者,是因为陶唐帝有司徒司寇。野蛮的祖姜有什么?方征深吸一口气,用和缓的声音道,但放心,交给我,这所有的问题,我都会给你解决。 长绫绝望道:大国主!您不能听他的 你的职能分工不是建言的贤者大夫,国君在商议的时候没有你说话的份。方征森然道,你身上还有危害国家的嫌疑。一直乱吠,到底安何居心?! 把她的嘴堵了!祖姜大国主道。 此刻寝殿里没有其他卫兵。子锋睁开眼睛,眸色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扯了布条塞住长绫的嘴。他背对着方征和大国主的时候,他们都看不到他的表情,那是五味杂陈,赞叹却又带着迷茫的神色: 征哥哥不愧是征哥哥。自己这两年苦捱折磨,处心积虑的计划,效果就和方征今天的布局差不多。这也是子锋当初将计就计亲自邀请护送方征前来瑶宴的原因之一。 既是为了子锋自己的生命安危,也是为了他的感情、执念与愿景。 千疮百孔的祖姜,只缺那么几处蛀洞,就会大厦倾倒。 他的征哥哥,曾经给子锋打开过一扇窗在那副图景中,猛兽并不永远象征死亡冲突与流血,而是在生机盎然的丛林中信步游荡只有征哥哥才能在毁灭之后拯救、只有征哥哥才能听得见所有不被上天青睐的声音,只有征哥哥才能给这饱受压迫的四境内带去新生希望。 征哥哥,你会变成四海的贤君,那或许要很久。但从很早以前开始,你就是我的灯塔、我的神。没有背叛你,我早晚会让你知道,却没想到暴露得这么早。子锋脸上有种释然与矛盾交织的神色:希望计划能顺利早一点让征哥哥摆脱那见鬼王夫的缓兵之计,忍一时之气,到时候所有碰过方征的女人他都不会放过。 祝我自己又年轻了一岁,这段时间改在晚上更新(试图存稿的卑微表情)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吹得天花乱坠的同时,也觉得那祖姜大国主实在太好骗。禁不住对她居然能安稳地当七八年的国主感到惊讶。 不过随着祖姜大国主的介绍,他很快就弄清了更深层的原因。 方征刚来到祖姜的时候,就了解这里是屯村的聚落模式,每个地方都有乡老、上一层则有女祖。她们也并非全都是孔武有力者,反倒因为常年承担着生育重担,经常深居简出。像流云或者涂山月式的边带兵边生孩子那样的强者,属于精英中的精英,数量并不多,且大部分都编入了军队。 祖姜大部分有社会地位的女人,靠的是生育权团结起来的母系纽带,她们需要大量的社交活动来弥补资源,互相教导姐妹的孩子以培养优秀继承人。 要在这种社会生活中获得认可,并不是掠夺破坏、机关算尽的争斗。而是亲密、团结、值得亲近的温暖特质。 祖姜从前只是部落,扩张为大国不过百年之间。国家机器需要精密的动力才能运转,如流云那般酷烈理念,亲历亲为、吃苦受累,给祖姜防务装上尖刺的屏障,是这些年她们这些战斗在边疆防务一线堪堪总结出来的经验。但在歌舞升平的国内,保留着远古氏族习惯的祖姜女人们,依然把亲族社交作为生存的第一要务。 这也是大国主从幼年时期就受到的美德教育。她早期展现出的亲和力也符合氏族对领袖的期待。只不过她成长环境太优渥,祖姜这些年也没有动荡过,就逐渐不思进取,加之改革念头偏激,自负蒙蔽了双眼,就变得愈发傻且天真。 不过,祖姜的女人并不都赞同她的决定,起码瑶宴上的一大半都反对。 祖姜的大国主带着方征乘上了那只巨大的猞猁,从她的寝殿来到瑶宴上。她和方征一起站在那只金黄色灿烂皮毛的大畜生背上,他们甫一出现,会场上就像冷水溅进热油炸开了锅。 男人怎么配站在国主兽骑的背上!就算那男人是天大的幸运被大国主看上了,难道不该让猞猁把他抓了,塞进大国主的床上吗? 祖姜本来就不是什么对国主权威看得很重的地方,立刻不少人大声道:他怎么可以!快下来!兽祖会生气的!吵得沸反盈天。 兽祖就是当年登北先帝的那只活了超过两百五十岁、裂了九条尾巴的巨大白狐狸。它已经不在瑶城,回归了苍茫的昆仑山。没有人知道它的巢穴在哪里。 当年宵明和烛光薨逝的时候,它曾经远远登上瑶城对面的山峰,对着月亮发出狐狸的尖啸声。那一.夜所有站在瑶城哨塔高处的人,都看得见远方山峰上轮廓清晰的巨大阴影。不等天亮,它又消失在昆仑山中,这是它最后一次出现在祖姜世人的面前,已经过去九年。但祖姜人依然十分敬畏它,认为它依然活着,且会活千秋万代。在她们心中,那只大狐狸比祖姜大国主还要分量重一些。 我一心变革的姐姐。让一个男人和她站在一起!声音最响亮的来自瑶宴中间类似祭酒高台上,一个穿戴着紫衣的女子。她装束扮相和大国主相差无几,但象征权势的骨串珠粒要少一点。 方征一望便知,那俨然是祖姜的二国主。在如此公开人多的场合,她丝毫不掩饰反对的愤怒语气,除了连子锋,怎么又来一个! 星祭长则夸张地失声道:是他!他是刚才逃跑的怪物!要关起来的啊!? 瑶宴上大家本来在尽情寻.欢作乐,刚才被方征闹过一通,好不容易恢复气氛,所有人都混杂在一起,连平时互相看不顺眼的派系政敌,在今天的大好日子都少了口角。但此刻大家迅速默契地站成了几堆。可以反映出她们抱团的政治倾向。 二国主身侧有一堆,包括治保团的高层。 星祭长周围有一堆白塔的星祭从者。 涂山月高辛星等六大军团首领一堆,她们本来是大国主的直隶派系。但她们也很反感大国主重用连子锋等提高男性地位的变革,眼下显得十分尴尬。 怪物?大国主皱紧眉头,森然的视线投向星祭长,如果你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那是他身上的帝魂神灵大国主高声道:他叫方征,继承了姚虞帝的遗志和君王命格!姚虞帝是登北先帝的夫君,是宵明烛光先帝的父亲,是我的祖父! 至于连子锋我告诉过你们的,祖姜大国主恨铁不成钢般看着涂山月几人,她们已经去打了小报告,控诉连子锋的失误决策害死了昆仑南团的五百多士兵,大国主却没有给他任何惩戒,这让她们怨气冲天。 我告诉过你们,虞朝最后的战神羿君,或许就是我的父亲!连子锋是他的关门徒弟!你们不要总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嫉妒他。 方征心想,还知道加个或许?鬼知道从前那几个女国主,到底睡了多少男人。在这种传统下,这一代大国主开始觉醒找父族的意识。古代又没有dna检测技术,可不就由着她乱认乱想么。 方征心想,还没问过子锋,后羿的妻子,到底叫不叫嫦娥啊。羿君真的睡过从前两个国主吗?还是她们乱碰瓷的呢。毕竟以子锋告知方征的老师年龄来计算,那时候的羿君,都六十多岁了很大概率是假的吧。 自从祖姜大国主说了父辈祖父父亲这些词,瑶宴下面那些女人们,一个个瞠目结舌之余,视线愈发阴沉。 姚虞帝娶登北先帝、崇禹帝娶涂山娇、还有羿君这些虞朝最伟大优秀的男人,和祖姜的女人密不可分。如今夏渚的国君,是涂山娇儿子启君的后代。我们祖姜的女人,在四境之内,都有和男人联合共赢,取得伟大功绩的先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吸纳四境之内的优秀男子,让他们一起来协助治理祖姜? 因为男人是食物!二国主大声反驳道:姐姐,你忘记了先帝的教诲。如果我们不把男人当食物,他们就会把我们当食物! 我没忘!祖姜大国主高声道,但先帝也说过,男人是刀剑,用好了大有裨益。 你怎么确定用得好,而不会被那刀剑割伤手呢?引狼入室! 其他人也纷纷开始高声质疑。 一个连子锋,害死了我们五百多子弟兵,居然免遭任何惩戒。我们看不到他发挥了什么作用,只看到了他带来的流血牺牲! 连子锋又不是罪魁祸首。我不是已经让你们带兵去平了奇肱族么? 奇肱人的山谷哪有那么好找!就算连子锋无心,难道他失察也毫无过错吗?国主你不是在重用男人,你是在偏袒男人。这让我们寒心。 方征看这祖姜大国主在所有人面前接受质疑般一句句回辩过去,王权远远不如后世那般牢固,反倒有点接近某种议会的集体商讨形式,那些有分量的女祖们可以毫不顾忌地责难大国主的决定,并在她的面前抱怨。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大国主没有得到自己六个军团长的支持。这触犯了她们的核心利益。 二国主忽然高声道:姐姐,我不愿意说这个话,但你是在一意孤行!没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二国主早有反心,见瑶宴上几乎没人支持大国主,决定行动。 她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其中最关键的,是大国主身下那只大猞猁。它在瑶城内没有天敌,连蛊雕都怕它,是食物链顶端,除了大国主谁的命令也不听。平时日夜守在寝殿外面。她去哪里都带着这只畜生。 二国主在白塔上翻遍古来所有驯兽的著述,终于被她翻出了这畜生的某个弱点。 二国主身边跟着的,是她治保团的统领。她得到授意,立刻洒出一堆迷眼的类似石灰粉的东西,趁人遮挡时,冲到了猞猁面前。她是个优秀的战士,身手非常敏捷。她往上抛出了一个藤球,那大猞猁果然抬起一只爪子去抓。 治保团长按照二国主叮嘱的,正准备把灌注满毒液的梭枪刺入那猞猁的掌心,那里柔软敏.感,是猞猁防御薄弱处,且能造成它巨大的惊慌和痛楚,行动也会受影响,甚至可能把它背上的大国主颠簸下来,就能趁机逼宫控制。 可是她抬起头对准那猞猁掌心投掷梭枪时忽然愣住了 猞猁的掌心并不是肉粉红色,而是亮金的黄铜色。它掌上有铠甲。这是二国主从来没有告知的。她从前也见过这畜生的爪子,从来没有装过铜甲,这是新近才换上去的。她立刻意识到,二国主的刺杀计划,泄露了。 大国主眼中憎恶光芒一闪,清啸一声,那猞猁立刻用尖爪握住治保团统领,用力把她挤成了一团肉泥。 我的好妹妹。你觉得星祭长允许你去白塔里看书,是默许你对付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大国主让猞猁捏死了治保团长,在浓重的血腥味中,她又把二国主吊了起来。二国主在猞猁掌心绝望地挣扎着,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大国主和二国主隔着猞猁的爪牙沉默对视,复杂的视线中有太多错过的沉吟暗问,到最后彼此都看不懂的东西。 此刻她们难得地想到了少年时接受的相同教导: 祖姜的氏族统领,由辈分较高的女性姐妹担任。姐妹会团结和睦。这是女人和男人不同之处。男人在兄弟之间都会竞争,女人的姐妹之间可以彼此照顾后代,而不会争斗。这就是母系氏族的温暖和优点。 妹妹,你怨我变革。你把我取而代之的决心,不也是你最憎恨的男人们才有的么? 姐姐,原来,我们吃掉他们,也变成了他们。 那一刻,尽管理念相差鸿沟,但两位国主都看到了相同的前路,但是她们的解读不同,一个吞噬,一个融合。 而在那不到一瞬间的心有灵犀后,大国主终于闭上眼睛,眼角很快划过一滴泪水,狠心命令:杀!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4) 猞猁瞬间捏碎了二国主脆弱的身躯,被毫无生气地抛掷在地上。 这血腥场面让剩下的女人们愣在原地。 从来都走怀柔路线的大国主,居然粗暴杀了她的妹妹?祖姜从来没有发生过亲族相弑之事。虽然她们吵得凶,但刚才二国主想暗算大国主夺权、却被大国主反制并且毫不犹豫杀死的流血事件,都是祖姜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生,让她们不知所措。 瑶宴上还有一堆其他部落的男人,谁能想到围观到这样的场景?但他们似乎对这种流血并不算陌生,反而脸上隐带兴奋之色。 你们不说话了么?大国主擦干眼角泪痕,心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情绪原来这么简单。用男人的那套规则,如果不听,就打到听为止。如果还是不听,就杀鸡儆猴。长幼尊卑,她是长姐,妹妹本应服从。 不说也好。大国主道,今天在场的其他部落首领,你们也做见证。祖姜从此要有规矩。声音太多了是拖累。从今天起,上下尊卑,君臣界限,都给我好好遵守。这只神兽专门处决那些以下犯上者。大国主回头看了方征一眼,而他,即将成为我尊贵的王夫。 吵嚷的瑶宴已经静得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只有苍然的风,裹携着雪花,飘落在血色浸透的大地上。 方征心中虽然少不得惊讶,这种事倒是早有预兆。祖姜大国主傻归傻,但总不会傻到没有人同意她做的事,她还能心平气和当老好人。要么说服要么威慑,她选了最顺手的一种。 采取高压白色恐怖的一言堂,实在不是多高明的主意,不过方征心想以她的局限性,这或许都算是一种成长了。 方征更在意的是那只猞猁掌心的铜甲,他分明记得,自己掉进高台里被那只猞猁握住的时候,它还没戴上。而且这种给猞猁打造护甲的作风不像大国主自己能想出来的。 星祭长的白塔浩如烟海的古卷,恰好被二国主看到了猞猁的唯一弱点,从而布置暗杀。但大国主又恰好提前知道,并且专门针对制作了掌甲。 最后,两个国主自相残杀,死了一个。 虽然没有证据,从头到尾也就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争斗。但方征就是觉得,该找子锋单独问问,这事情背后有人活动的痕迹。做得很巧妙,不是方征这种熟悉他的人看不出来。 小风连子锋子锋,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成长得比我想象要快,但这背后的算计和筹谋,让我隐约不安,希望是我杞人忧天。 首发晋江文学城 虽然祖姜大国主口头答应把连子锋给方征。但方征行事并没有绝对自由。祖姜大国主仿佛一夕之间开了窍。方征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牵心虫的问题没有解决,祖姜大国主只是不给方征服用牵心虫,并非解除连子锋的牵心虫,方征想都不用想,就算她比现在还傻,也不可能告诉方征操控之法。 所以在周围眼线的监视下,方征只能给子锋说一些泛泛而谈、模棱两可、点到为止的话。 子锋的话也少得厉害,方征理解,如果那虫子在跳舞的时候要把所有的语言都复述一遍,正常人当然会说得越短越好。 你是战士,服务的是大国主。方征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反话,有了默契的经历,或许连子锋能听懂,上下有序、尊卑有别,那些卑贱之人的声音,不用去听不用去看。你也不用担心吃什么,每天磨砺好技能就够了。 子锋,你想搞垮祖姜的上层,不要只盯着她们,要去看大部分底层的百姓。不要光靠武力,要去看她们的命脉,譬如粮食。 方征也不知道子锋能不能听出来,他忧心的一点在于,如果暗中挑拨并恰好布置导致大国主二国主相残的真的是子锋,子锋固然成长了许多。但这种危险的举动,并没有配套后果的解决措施,只会留下一地废墟。 大国主、二国主还有祖姜那堆不把人当人的女人们都该死。但她们崩塌后,整个国家体系轰然垮塌,会流淌数不尽的鲜血,把无辜的百姓全都卷入,造成动荡和灾难。 如果她们垮了之后,粮食无法供应、生活无法保障、命脉被掐断。那么始作俑者,和她们那群不把人当人看待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论是暴力推翻、还是和平取代,都必须有掌握经济命脉、维持正常运转的手段。只有那样,底层百姓才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不会让他们饿死、流离失所。 方征的不安稍纵即逝。子锋或许是不太懂后面会造成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而并非不在意。不管怎么说,子锋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光是想到这一点方征就心头发痛,继而觉得以后子锋无论想怎么搞他,那就随便他搞吧。 不过眼下他们自由受限,当然是不可能搞的。 方征这几天借着待在大国主身边的机会,仔细研究着祖姜的经济命脉。 祖姜没有固定货币,但百姓照样要纳税。她们贡的东西,以屯为单位上缴瑶城,种类不一样。譬如说有的屯交酒、有的贡牛羊、有的是谷作物、有的则是铜矿石等。这些东西都会直接交到瑶城的仓库中,那个仓库由许多大猞猁看守,没有能数清究竟有多少只,一般不敢有人盗窃。 仓库里的东西只有大国主和二国主有权分配,一些位高权重的女祖们有为数不多的挑选权力。平时那里居住着一些专门负责清点物资的小官吏。大约是后世会计的雏形。她们以祖姜古老的结绳方法来清点记录,然后出具一个初步的分配方案,交给大国主和二国主。只有她们都同意,那些粮食、玉石或是动物,才能被送到需要的地方,譬如军团、白塔等地。 当初方征看到治保团抢掠事件,正是因为二国主的分配权不如大国主,分到治保团的武器和粮食都很紧张,她们才被迫养成了打家劫舍的毛病。 方征心想,怪不得大国主这傻乎乎的女人能稳坐王位七八年,别的不说,这一手把军队和技术人员(白塔)抓得牢牢的。无外乎有变革的自负底气了。 方征也了解到,各地统一收缴的物品,由乡长管理,这中间她们必然要盘剥一层。譬如一个屯送酒,但肯定不是这个屯所有的人都会酿酒,于是就会派遣一些人采集、一些人劳动、一些人用其他农作物换取,操作起来因人而异,漏洞肯定巨大无比各乡长送到各地负责的女祖那里汇总,又要盘剥一层,所以各大氏族也能累积起财富。到头来,方征估算着,底层生产采集和劳动的产物,有七八层都要被刮走。 这些收缴的东西,养出了军队和技术。她们被派驻到四方,抵御外部侵略,也算得上是保护底层国民。祖姜大国主也会根据每个屯的请求,拨付一部分她们缺少的东西。譬如东边种不了薯蓣、西边的盐碱地水质不好,都可以从国主的计划经济中获取必需品。这些交换信息,也是只有各地的女祖、乡长才知道。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要记住与调配那么多交换信息,大国主还是稍微有过人之处的。 被严苛剥削的生活的确很悲惨,但至少比被外敌侵略要好一些。如果贸然刺杀祖姜大国主,就算成功,经济瘫痪意味着军队瘫痪,祖姜大片沃土、牧场和高山丘陵,都会被邻近毫不留情地入侵,百姓将会被掳掠成奴隶,或是被屠杀。他们是无辜的。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方征暗暗制定了一个策略。 方征先装模作样地征求大国主对青龙岭华族的安排,非常谦卑地表示青龙岭已经是大国主的属国了,祖姜大国主高兴之余,正说着:那把他们接过来,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当奴隶 方征立刻劝道:为什么要放弃那一片好的环境呢?您扩展疆域,完全可以从这里开始,昆仑山脉的边界外,那么多无主的高山大河,为什么不能收为己用?您一路南进,把疆域和青龙岭连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祖姜大国主知道那片区域多高山深谷,的确很少有人占据,但也不好进发,皱眉道:可是往南边的路太陡了,一般都是不能走的,只有精锐战士,骑着善于攀爬的狐狸,或是乘着金刚雕 如果只是去攻打,倒可以远程奔袭,可要是占领,就得费很大的劲了。 就像两年前,流云带着昆秀营,在丹山山脉马上飘的寨中,和夏渚索兰的铠役军,打了一场伏击战。昆秀营早有准备,作战成功。但没有任何战略价值。事后昆秀营悉数撤走,夏渚又拿回了丹山山脉。因为丹山在夏渚的东南边,和祖姜隔着几千里,那里也没有任何值得她们花费大量战力夺取的资源,留守在那里,只是在消耗而已。 大国主,您的担心我理解。的确对于百姓来说,不可能翻越那么高的山。但只要有一条通道进出,无论周围的山多高,谷多深。他们都可以生活下去。而且还能利用更丰富的地形,打猎、捕捉、采集。这条通道并不需要多宽,哪怕只有一两人进出,一天之内也可以运送两三千人。且祖姜的战士把守这种通道易如反掌。到时候,这片易守难攻的高原地带,也会化为您物产丰饶的疆域,岂不是大好事。 祖姜大国主道:可这种通道,靠人力挖实在太难。那些山都又高又深,土石也非常硬。 方征摇头:谁说要人力?他意味深长道:谁拥有巨大的身形体量、谁的力量远超人类、谁威猛又听从你的调遣、谁还能自给自足地在自然界生活?挖个一年半载的,山就通了。 祖姜大国主惊讶道:你是说神兽? 就是祖姜大国主寝宫门口那只,以及看守国库的几十只大猞猁。 她立刻道:不行! 方征并不刻意怂恿。他欲擒故纵,只是在祖姜大国主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反而道:也是,您的安全和国库安全是最重要的。守着一方,总好过放它们去挖一年半载期间,出现什么意外 当天开始,祖姜大国主就坐立不安。方征冷眼旁观,继续跟没事人般,他继续实施着制定好的计策。 方征参观了国库外围,和那些负责结绳记录的人聊天。连子锋也在他身边。方征看着那些绳结。它们以不同的麻、丝、绸、布、羽毛等编织而成,上面染上不同颜色的线,系的方法也两三股交织成数十种花纹。据说记录的数量能超过十万。方征对她们绳结的手艺赞不绝口,又开始说反话,道:这么精密的结,肯定不会出错。 方征发誓,连子锋听懂了,他眼睛一眨都不眨,但方征看懂了他的眼神。 从那天开始,隔三差五的,祖姜国库的绳结记录就出问题,有几次还弄错了重要的贡酒数量,造成了几个女祖分配间的矛盾。但追溯原因时,往往发现是某些绳结偏离了几寸或是松歪了。有可能是绳结太多,挂着的时候被风吹的,或者材料老化所致。才不可能是什么身手高超的人,偷偷躲过大猞猁的视线,敏捷地溜进来弄歪的。 方征于是有一次趁着祖姜大国主对数量弄错大发雷霆之际,漫不经心道:其实这数量记录,也不止绳结一个方法。这世间有种叫数字的东西,比它方便多了。我在华族都是教他们用数字。一教就会,很好用。 果然大国主道:真的? 方征成功给大国主演示了数字的用法,并获得了认可,大国主宣布让他教授那些绳结官新的数字用法,并推广开来。 阿拉伯十进制的数字表示方法,现代人来说司空见惯的东西,对于原始时代的人还是颇费功夫。他们之中努力的人,也要花好几天才能真正转换。 这些书记员共有十几人,每人负责不同的区域。当他们把绳结转化成数字的时候,必须要拿给方征核实,免得他们出错。 虽然他们都是只拿绳结的数字前来核对,但是方征总会从连子锋各种不引起监视着疑心的明示暗示中,猜测出都代表着什么物资。 几万组数据,几十年的记载,整个祖姜的经济命脉和整片大地的社会生活图景,就像盛放在透明的玻璃柜里一样,在方征眼中一览无余。这是除了大国主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掌握的,祖姜真正的家底实力。 何况,方征既然有最后检查数字的权限,遇到有用的东西,少不得改动几下。 慢慢的,她们国库里的东西,就会对不上,然后越来越少了。 方征找到了辛果,那个曾经带他进瑶城的驯兽女人。她每年都要出去赶回三白宴的白色动物们,她能自由出入瑶城,可以往返不同的城镇村庄。 方征准备把那些国库里的东西,都悄无声息地,以神秘好心人的名义,转移到曾经分配最不公平、最需要那些资源的地方。让那些人把这些赐予记载心中,并且缄默不言,明白这并非大国主的恩典。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5) 但在眼线的监视下,要向别人传达真正意图很难。方征目前的成果,只到达辛果乐于帮乐善好施的王夫送东西的程度她并不知道方征的东西从哪里而来。 而东西现在也还在国库里,虽然方征把数字改了,但他全天被监视,到底要如何将那些玩意运出去,还是件发愁的事情。 首当其冲,就是看守的大猞猁。 令方征更高兴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多久,祖姜大国主终于克制不住对南边土地的贪婪,决定出动大猞猁去掘出通道。 在那些大猞猁南进的期间,大国主准备调派不同兵团的人和他们的兽伴来守卫国库。她给所有军团都下了指令,各自调派了一部分人,就是为了防止作乱。 方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弯起嘴角。 人越多,越容易离间。这里少了大猞猁,就不再是固若金汤的堡垒。 冬天渐渐要过去,瑶城的白雪依然在飘扬着,但高天云流间隙已经看得到蔚蓝的天光。 这天,很快也要换了。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能让方征心情跌宕的事情。 有一天方征参观瑶城中央用来记录日间时辰的巨大铜像时,那玩意忽然掉了下来。它本来以粗韧的牛皮筋的系着,就像半空中一个倒扣的碗,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有两人高,宽数丈。 那东西不知怎么的砸了下来。连子锋在方征身边,赶紧抱住他往后一躲,恰好被那玩意罩在了里面。 一片漆黑中,方征摸索着,敲击着铜碗的厚壁,感觉就像在一口古旧的钟里。但任他把耳朵贴在那壁上,用自己灵敏异于常人的耳力,也听不到外面一丝一毫的动静。这铜碗太厚了。 方征刚说:无妨,大国主当然不会让我和你这么轻松困死在这里。 他忽然浑身一阵颤栗,这厚壁阻挡了所有监视的眼线,他终于有机会和连子锋真正交流。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绝好机会。 方征激动地一把握住子锋的手,沙哑道:探子听不到了。你听我说。我也要问你事情,你回答我就。方征笨拙地摸到子锋的脸上,喃喃道,就点头或摇头? 子锋猛然扑进方征的怀里,用力把他抱得死紧。黑暗中相贴的温度那么暖和,方征感到子锋眼中流出了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 小风,对不起,你受苦了。方征拍着他的背,就像急切地抚慰一只受尽委屈,厮磨在他怀里的大猫,征哥哥没能保护你,还怪你 子锋抵着方征的怀抱摇着头,手从他腋下穿过搂着他的背,传达着他并不在意的表示。他浑身颤栗得更厉害,在黑暗中胡乱亲吻着方征的脖颈。 方征扬起脖子任他亲,断续道:你知道最近做那些事的意图,配合得很好但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其他的布置。不要冒险,我一定会救你,让你摆脱那虫子。 子锋流着眼泪点头,辗转亲吻的幅度有些变大,有些别的火焰被勾起来,方征被他亲得气喘吁吁,喘道:停下这里,这里不行,她们马上就会把这玩意抬起来了。等以后解脱出来 方征垂下眼眸,愧疚小声道,等那时候,你就就随便怎么搞都行吧。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发誓他说那句话初衷只是出于愧疚心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子锋骤然粗重的呼吸声和浑身僵直的剧烈反应,倒是勾起了方征的作弄心。 子锋不能说话,外面的人又随时会把铜钟撬开,所以他哪怕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把方征就地正法,理智依然要生无可恋地忍住。方征低声笑道:小风,你别冲动。否则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子锋还是第一次被方征单纯用语言就调.戏得近乎失控。他猛然攥住方征的手往自己身下摁去,委屈的意图很明显。方征手骤然被烫到,他也是吓了一大跳,嘴上说归说,他也没什么这种活儿的经验,他自己也有点失控的危险,他赶紧采取了一点并不算温柔的紧急降温措施。 随即方征赶紧抱住都要哭出来的子锋,哄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会温柔的 子锋不能说话,但那黑暗中哼唧的委屈音色仿佛在说:征哥哥你也不怕把我弄废了。到时候你也爽不起来。 方征老脸一红,点着子锋的额头道,都说了是以后的事,现在不要成天想这个好么,你不是十五六岁青春期发育的少年了,你今年十九岁。随即方征内心又是一软,十九岁其实也没多大啊,却已经历了那么多苦难。 方征于是重新把子锋抱进怀里,释放着他从未展现过的温柔,用刚刚才调.戏完人的富有磁性的声线,小声地哄着子锋。子锋高兴得飘飘然,就像在做梦,梦是软的。他仿佛变成了一只很小很小的猫,被方征捧在手心里,满心都是平静安宁的满足。 这是子锋朝思暮想的情形,他可以天荒地老地赖在这里,不愿意醒来。 正这时,铜碗四周响起了难听的咯吱声。外面的人终于费力地把它抬了起来。方征抓紧时间给自己和子锋整理遮掩了一下,顺着那逐渐扩大的缝隙爬了出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自从祖姜大国主宣布方征为王夫,对此事不允许任何异议。大家表面上什么都不敢做。但方征私下,也被那些反对者旁敲侧击地试探过。有人是想知道方征到底有几把刷子,有人则纯粹是气不过。方征身边都跟着大国主的人,那些人也奈何不了方征,最多让他恶心一下。 当然,方征也反过来利用这些接触的机会,更深刻地认识这些当权者究竟是怎样的人。 比如白塔上的星祭者。祖姜四境都有白塔,但规模最大的在瑶城左近。方征给大国主说想去白塔里看书,星祭长只好破例同意。但她全程跟在方征身边。 白塔是机构名,藏书楼的确在一座高大的塔中。他先仔细研究了这塔结构。在上古时代建筑结构很少有那么高的,这塔有五层,连接是柱梁镶嵌,不用钉也不用铆。每一层都堆满了书。 这时代的书,多是树皮、龟甲和一些绳结。方征既认不得多少虞朝的文字,也认不得祖姜的绳结,但有些简单的象形文字和图画他认得。 星祭长一路上阴沉着不发一言,她大概觉得把方征带到这种地方,是对他们传统文化的侮辱。但鉴于污染源头是大国主招王夫的决定,连她的警示都当作耳边风,星祭长只能沉默以对。所以在她不得不回答方征的问题时,心情更加不平衡了。 白塔的藏书平时都有谁能看呢?方征其实只想知道这国家的文化程度如何。 不管是谁,都要国主同意。星祭长冷漠道。 方征眉头一皱:二国主也是? 星祭长道:那倒也不必,她也算国主。不过她不爱来看,所以大国主也不怎么管。但她低低叹了口气,前个月她忽然很焦急地来白塔找藏书。星祭长一开始也没在意,有一天,白塔里的一个星祭者,忽然对她说二国主尽是查那些大动物留档。 星祭长这才起疑,把查阅过的树皮和龟甲整理出来,二国主找的书非常杂,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但还是那个星祭者,提醒道:要不要把这消息告诉大国主? 于是星祭长就把二国主查阅过的树皮龟甲呈给了大国主过目。大国主什么也没表示,过了很久才对她说,做得好。 再后来,就是瑶宴上血腥的内讧。星祭长对那个提醒的星祭者疑窦丛生,那人却神秘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两个地位更低的星祭者。 星祭长总觉得这些布置是连子锋做的,因为连子锋在白塔待过。那个时候他还叫连风,包着厚厚的壳,体质非常差。大国主对他也没有那么重用。但还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让他服下了沉睡的牵心虫。直到两年前,流云统领找到恢复痊愈的连子锋,唤醒了他体内的牵心虫,大国主才开始放心重用他。 方征又开始问,你们这里,有记载着昆仑山中动物的藏书吗? 昆仑山的动物?星祭长警惕问:你要干什么? 好奇而已。方征笑眯眯道,想知道如果出去打猎,有什么好东西。 星祭长并不相信方征在其他人面前装出来的热爱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闲人面具。 如果你只想去打猎,在瑶城两边的山上就够了,不用进入昆仑山深处。而且没有这样的书。记载的都是绝迹的、超过人类捕猎能力、或是深得没有人去过的地方的神兽。只有那些事才有刻在树皮上的必要。星祭长斜眼瞥着方征,讽刺道:那些树皮,不敢让华族的英雄看,您要是去冒险不回来了,大国主非得唯我是问。 方征沉道,那有没有记载过人首兽身的怪物? 星祭长哽了一下,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方征,最后迟疑道:你究竟 方征还是没有拿回帝剑,但大国主也没有使用,准备修一座庙宇来祭祀它,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动工。 我去过苍梧之渊。拿到了帝剑,也见到了里面的变异神兽。方征平静道,姚虞帝以他自己为生眼,至死封印着一个怪物,那就是窫窳,我亲眼见到,就是传说中人首蛇身的模样,刀枪不入,硬得像石头。后来我在丹山山脉,那里也一直传闻有吃人的怪兽,我又看到了一只小的,那叫马腹。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昆仑山中是不是有一道薨渊,里面堆满了巨大尸骨?你当初说要把我丢进去,以为我也是一种怪物,为什么? 星祭长嘴唇苍白,几乎要昏厥:你果然 方征目光如利剑盯着她:所以真的有? 方征又想到了在奇肱山谷里,发疯的族长记载的,神叨叨的关于生死和机械仿生学的神秘字眼,感觉这背后有个巨大黑暗的秘密。白塔上那么多记载,这个星祭长一定知道些什么。 星祭长张口欲言,最后迟疑道: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别人证实过。国主也不关心。但是三代以前,以及登北先帝在的时候,是有些蛛丝马迹。 据说那是国君之间口口传授的谕令,本来没有记录,但她们情报网搜集着四境之内的东西,刻下的某年某月只言片语,或是人们的奇谈怪论,搜集整理成册。 也只有历代的星祭长,检视白塔所有记载才能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她一直很担心,但没有证据,也无法对谁言说。星祭长忍不住对方征吐露一点无关紧要的信息,想要通过交流梳理情报。 星祭长道:历代各处国君,帝坟都伴随着封印着妖邪的传说。 方征挑眉:那你们祖姜的先王呢? 瑶城是登北先帝在位的时候建的,她最后埋在瑶城下面的灵堂。宵明烛光两位先帝乘着金刚雕飞进了昆仑山里,没有人知道她们最后憩息在哪里。但星祭长表情十分挣扎扭曲,深吸一口气,我看到一块被遗弃的记录,不知道是从前谁刻下的。写的是:宵明先国主说,我不要跟它待在一起。 方征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星祭长眼中轻易不露的恐惧。她嘴唇颤抖,轻声道,有的时候我会做梦。梦到瑶城忽然起火,我怕她仿佛真的快哭出来了,瑶城下面,真的有东西。 方征追问:所以你是觉得,登北先帝葬在瑶城,在瑶城下面封印了什么东西。这本该是国君的使命。但宵明和烛光两位国主却拒绝了这个使命。现在的大国主也完全不在意。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太一太一啊星祭长又头痛起来,她并不像装出来的痛苦神色,捂着头。她的侍从和跟着方征的人都上前来,想要隔开她和方征。方征知道他们会把刚才的事情如数汇报给大国主。 星祭长没过一会儿又恢复了神志,她神色变得淡漠地看着方征,盯着他的眼睛,方征,你说你得到了君王的命格。那究竟是什么使命,尽头究竟有什么呢?我猜你并不明白。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6) 方征想到当初被脑后面强烈杀意控制,是爬出墙外去斩杀马腹的时候。 方征沉沉叹了口气,并不忌惮周围的眼线,淡淡道:或许我明白。 星祭长眼神复杂,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 当然,因为这件事,方征又被祖姜大国主传去好一通争辩。她语气激烈道:无稽之谈!都是谣言!你居然敢在她面前贬低我! 方征无辜道:贬低? 什么不在意国君的使命。瑶城下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宵明和烛光两位先帝只是不想被臣属和女儿们看到她们衰老的样子,才会像娥皇女英一样悄悄离开。 祖姜大国主神色恼怒,但方征却看出了有一点点心虚,至于那些人首兽身的东西,天生地化几万年才有一两个,这天下这么大,几百年都碰不到一个。真的非要说什么至高神灵,昆仑山最深处以前有条龙,但是很久以前龙就游走了。 昆仑山有龙?方征惊得合不拢嘴。 国库最深的一个小间,有块龙鳞碎片。超过一千年了,那时候祖姜连部落都不是。祖姜大国主不耐烦道,女螺从轩辕丘那匹马手底下逃出来以后 什么螺?什么马?方征听不懂。 你不知道祖姜的起源吗? 方征再一次暴露了对这个世界耳熟能详的东西表现得一无所知的茫然。不过大国主没有过多计较,最多怀疑方征的知识体系太不平衡,快速给方征补了这一课: 很早的时候,轩辕丘有一对姐妹,她们病得很重。她们的母亲就祈求说,如果谁能救回她们,她们就是那人的妻子。院中的白马听到了这句话,就去找到了草药救回了两姐妹。她们的母亲很高兴,但是有一天却白马想闯进女儿们的房间,并开口说话:我明明救了她们,为什么她们不能成为我的妻子?母亲和两个女儿都很害怕,就把那只白马杀掉了。把它的皮剥下来晾在院子里。有一天两个女儿在院子里玩,那只白马的皮忽然裹住两姐妹。姐姐裹得少一点,就挣扎逃出来了。但是妹妹被裹得越来越紧,最后死在了马皮里,变成了一只虫子,会大叫轩辕丘轩辕丘。姐姐逃了出来,遇到一只龙,骑在龙背上,载着她逃到昆仑山上,还给了她半片破碎的龙鳞,姐姐叫做女螺,就是祖姜最早的女祖了。那龙的后代有很多种,几百年前祖姜还能捕捉一种,就是鱼龙,但现在也已经捉不到了。 方征听着上古时代野蛮又惊心动魄的传说,总觉得隐隐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他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就问:龙游走又是 要游,起码要有水吧? 以前昆仑山有很宽的江流,龙可以一直游到东边的大海里。直到如今昆仑山的薨渊依然很深,山间的江流也很多。但它肯定不在了。祖姜大国主道,怪兽怪物之类的,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有了。我还没见过比神兽猞猁更大的动物。 大国主皱着眉说完一通,目光炯炯地望着方征: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些实际的问题。比如,作为我的王夫,你究竟什么时候和我完婚?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背后冷汗唰的淌下来,他故作轻松地试图扯开话题:说起来,祖姜之前是没有单偶婚这种习俗的吧,得好好筹划一下。事关你的改革方略,牵一发动全身,不可怠慢啊。 祖姜大国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是自然。形式上的安排得好好琢磨。祖姜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完全按虞夷和夏渚那边来也不好。 方征刚要庆幸又拖延成功了一次,祖姜大国主目光迥然地看他,可我说的是另一回事。在瑶宴上就该做的。这些天我们单独相处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睡,还非得我说出来? 方征脸都青了,他抬头望着四周的卫兵,监视方征的那堆人也在不远处。这些天他们都寸步不离地守卫。有的时候方征和大国主谈事情时,子锋也在旁边。方征忽然庆幸今天对方不在。 你管这种叫做单独相处??方征知道于情于理他不该纠结这种字眼,祖姜大国主的重点不是这个。可是方征实在不想和她睡。 他头痛不已,又不能直白拒绝,方征赶紧解释道:国主这个,太突然了。我们那边习惯真的不太一样,在完婚之前是不能睡的。 你们那边习惯?华族几年前才出现在青龙岭,你究竟从哪边来的?依然不愿意告诉我吗?而且这里是祖姜,来到这里就要入乡随俗。祖姜大国主开始有些生气了。 方征赶紧道:我从很偏僻的地方来的。离开的时候年纪小,找不回去了。大国主,祖姜接下来的改革,都是做前人未做之事,若依然按照入乡随俗的那一套,岂不是破坏了初衷吗? 祖姜大国主一时间反驳不了方征这有条不紊的说辞,半响她忽然阴沉道:不是这个。你根本就不想。你如果想和我睡,不会是这样的。方征,你这样的男人,好奇怪,太奇怪了。 方征越是讲道理,越是捋逻辑,反而越显示出他的不在意。这种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按照祖姜大国主的认知,不想和她睡的男人都不正常,哪个男子抵挡得住这种诱惑?偏偏方征每天气定神闲地和她聊正事,没有丝毫垂涎意图。 方征假作诚恳地叹了口气,大国主并不是您不够有魅力。男人也有很多种。流云统领和其他军团长,视男人为洪水猛兽、觉得他们全都野蛮凶暴。但您就能看到不同男人的优点。那么在这种问题上也一样。有的男人就是不太被这种事情吸引,要多一点时间来适应希望您也宽容。 祖姜大国主脸色精彩纷呈,最后克制忍住:算了。那就照你所言,完婚了再说吧。但她心里隐隐失落,那是一种在感情上不被需要的懊恼。然而她没有喜欢的概念,从前觉得哪些男人好,就直接去睡了,也不存在什么喜欢发展的土壤。但方征始终不一样。她稍微有了一点想要除了□□之外的亲近感,却发现对方在感情上离她很远。 祖姜大国主又叹气道:你和连子锋,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方征耳朵竖起,装作漫不经心道:哦?大国主是不是取过他的血种? 其实方征心里早就波涛汹涌,虽然他提醒自己,子锋待在祖姜好几年了,这种事大概率没法拒绝。而且子锋还被牵心虫控制,无论做什么都不是他的本意。 但出乎意料,大国主却摇头道:怎么可能取连子锋的血种。花与龙啊 她自知失言,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方征立刻追问道:国主,您不是说那是假的吗? 祖姜大国主阴郁不言。方征淡淡道:看来,虽然您宣称那是假的,但内心深处其实也有几分怀疑,所以不愿意冒险。说起来,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花与龙到底是什么? 看着方征探求欲十分强烈的表情,祖姜大国主又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好吧,既然作为我的王夫,这种事你迟早也要知道。 很久以前,有个部族,叫做华胥。他们的图腾是一朵花。 方征知道这个名字,无论是《山海经》,还是其他古籍,都记载过华胥氏。最著名的一位华胥氏是伏羲和女娲的母亲。而后来的三皇五帝时期,华胥氏的女人也在谱系中留下了许多记载。据说陶唐帝的妻族就来自华胥氏。这个部族可以说是远古最庞大最有实力的部落之一。 所以华胥氏就是花,对么?那么龙是什么?方征道。 祖姜大国主嘴唇颤抖着:龙是另一边。 方征记得远古的神话传说,是华胥氏听到了雷龙的雷声,从而生下了伏羲和女娲。而雷龙在《山海经》中也有记载,也被称为雷之神。 方征心想,所以这龙就是指雷龙么?也是被夸张成神话后的某个氏族部落的名字么?但是他忽然意识到祖姜大国主在说出另一边时的明显排斥和厌恶之感,方征心里涌上了一个恐怖荒谬的念头。 龙是什么?方征重复问了一遍。 龙就是龙。祖姜大国主脸色苍白地轻声道。 方征匪夷所思,我是想问,这龙到底是代表一个部族、还是一个人的名字 龙就是龙。祖姜大国主面无表情道。 方征哑然失声,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深吸一口气道: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龙吧?它怎么能和人生育后代? 祖姜大国主咬着嘴唇道:不要问了。很多事情,已经被埋藏得太久。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华胥已经凋零了,龙也早已消失了。但是花与龙的血脉,不能降临这片大地 方征疑道:就算如此,也没什么关系吧。华胥生了伏羲女娲,这是我们的祖先啊 祖姜大国主忽然尖声道:不是!他们是我们的神!是神啊!女娲有蛇尾巴!他们造了我们,但他们不是我们啊!! 方征困惑地瞪着眼睛,大概是从小听着女娲补天造人的神话太亲切,他实在无法理解祖姜大国主对神的恐惧。他试图努力跟上思路,就算是神,不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吗。 方征还想到西方基督相似的耶稣,不也是神的血脉来到人间拯救世人,该感激才对吧。 他们和我们不是一类,就像我们也不觉得和动物是一类祖姜大国主也急眼地看着方征,不明白方征为何对这种心情无法感同身受,这明明是这片大地上所有人都懂的天然道理。 代入人类和动物的关系,思考食物链的位置关系。 如果人类之上还存在着什么终极天敌 方征想了一会儿明白了,继而皱眉道:可是子锋是人啊。他很正常,不像什么禁.忌血脉的后裔吧? 那小子哪里有半点神性,方征在心里吐槽想,非要说的话,兽性差不多。 祖姜大国主闭眼道:我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夏渚的使者给虞夷国君那样密报。夏渚的玉雕像龙。有些玉不是他们金刚砂铸的,是他们挖出来的,他们在哪里挖那么多玉?挖出来的时候,很多玉都是雕好的只有消亡的华胥氏有造那么多玉的能力,他们雕了很多龙形。夏渚人掌握着一些华胥氏深藏的秘密。他们不会无缘无故造谣。 方征看着她:可是你还是救了子锋。 祖姜大国主道:他有用。 方征忽然明白了,祖姜大国主不取连子锋血种的理由她以手段操控,把子锋当作非我族类的东西。就像驯养一头珍贵的动物。再是俊美帅气的动物,人也不会与之交.媾。估计祖姜上层的女人都知道花与龙的传闻,哪怕子锋一直待在瑶城,那些女人也不会找他要血种。 方征全都懂了,他心绪纷乱。离开祖姜大国主的寝宫后,他并不掩盖受到的冲击,在休息时辗转反侧。 是无稽之谈是古人的迷信 方征在梦中迷迷糊糊,忽然看到有个影子站在自己床前。他摸索着站起,跟着那看不清脸的影子往前走去。真奇怪,他跟着影子经过那些守卫身边时,她们毫无反应,就像看不到自己。 方征回头一看,怎么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自己这是灵魂出窍了吗? 然而他还是跟着那个影子继续往前走,那个影子带着他飞到了瑶城的空中,瑶城被两座雪山夹在中间,下面是一条填平的大裂谷。从高处俯瞰去,就像把一条鳄鱼形状的东西用两根筷子夹住。 方征飘在很高的地方,就能看到那裂谷一直延伸到昆仑山无尽远处。影子飘到裂谷上游,方征于是跟着影子,一直溯游而上,往雪山越来越高的区域飘去。不知飘了多久,他已经看不到那条转为地下暗沟的裂谷了,他来到了不知几千米的雪山高空,下方全是琉璃世界。冷得没有任何生物,雪花和地质运动却构造了非常壮阔雄奇的高原美景。绵延山隘和嶙峋怪石无边无际,直刺云天。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7) 方征看到了那头超过两百五十岁的九尾白狐狸,它在月光下的雪山上美得像狐仙。恐怕是可以到达这片区域的唯一生物,然而就算它也不敢越过雪线。它仿佛一尊雕像般站在山脚下,像叩拜般低着头,把后脖颈卑微虔诚地献给那片迷雾中的高山。 那影子带着方征往一座最高的山腹中钻去,他们可以轻易穿过坚实的山壁,来到了幽暗深邃的雪山腹中。方征怀疑那山腹里连通了大半个高原,因为实在太宽大了,就像是地下大海。传闻古代的青藏高原曾经是汪洋大海,山腹里到处都是海水沉积的蛇绿岩套。 在那大海里不知飘了多久,终于好似来到了尽头,山腹在变窄,但最窄的地方依然超过百丈宽。海水最后拍击着一片光滑的山腹壁,每次都掀起百丈高的波浪,证明这里依然有潮汐力的影响。 而在那黑曜石般光滑坚固的山腹壁上,有个仿佛被什么凿过的半凸平台。那绝非任何人力能至的地方。可是平台上却有干枯的水草,还有一些奇形怪状深海鱼骨头,或许是水压太大,那些鱼骨头大部分都很扁。 在被海浪拍击了几万年都没有崩裂的岩石上方,印着几片象背那么大的鳞片压痕,每一片压痕里面都可以并排站三四个人。 方征四处找那个影子,它却不见了,似乎它的使命就是把方征引到这里来。方征的灵魂轻飘飘落到那散落着枯草的平台上,看到那堆破草堆深处,有一枚比巴掌稍小,椭圆的金色的蛋,上面还有个类似眼睛的花纹。倒有些像是祖姜人信奉的太一图案。但方征凭直觉知道,这恐怕比祖姜人的信仰更早。 方征小心翼翼把那枚金色眼蛋捡起来,真奇怪,这个时候,他的手又能触摸到了实体。他忽然浑身一阵激灵,好像在梦里一下子穿越了千山,猛地睁开眼睛,竟然又回到了床上。 可是他的手中,真的握着一枚金色的圆眼蛋,那玩意比鸡蛋还小一点,他可以把它悉数包在掌心。 这是什么,方征不知道。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才从雪线上、山腹中、大海峭壁边回来。没有人能给他解释,可是他在睁眼的那一刻,就清楚地明白梦中究竟曾经去了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龙巢。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把那玩意拿在手心里反复把玩。它触手感觉像一枚玉石,光滑冰凉。蛋壳是金黄色的,迎着光线,能看到纤细如毛发丝般暗红色的脉络。那枚黑白色的眼睛,栩栩如生,偶尔错觉正在盯着人看。 方征在寂静中运起察知的耳力,仔细聆听了半天,终于听到了深处偶尔漏出一丝细微的脉动声。 这颗蛋已经受精,如今里面有生命在孕育。方征心想这该不会是一枚龙蛋吧?可是它那么小,不知要生长几万年才能出壳,又不知要几万年才能长大? 而且自己刚才只是灵魂出走做了个梦,怎么这颗蛋就自动来到了他手心? 监视者依然守在他休憩的寝宫外面,方征不动声色,把蛋贴身藏在自己怀里,找绳索固定在口袋内侧。方征试着翻身,自己的体重也压不坏这颗奇怪的蛋。 方征胆大地用重华剑试着擦了擦蛋壳,发现重华剑居然连些微粉末都割不出来。方征逐渐加大力气,震惊地发现,这个蛋的硬度居然超过了帝剑,这是方征得到帝剑后首次见识到的比剑更硬的存在。最后方征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剑对准那蛋狠狠劈下,除了一声差点把所有卫兵都引来的哐当清脆嘭响(我在练功夫,你要不要打扰。方征快速把蛋藏进了怀里,如此打发那些卫兵,她们也没有察觉到异常),蛋壳依然光滑得像玉一样。 倒是那柄帝剑上出现了一丁点崩坏的缺口,可没把方征骇得目瞪口呆。 方征一计不成又试了个法子。他吩咐卫兵给他准备吃食。祖姜贵族使用精美的陶器来烹饪,能耐几千度的高温。但还没有发明出灶台和火炉,她们把罐子架在木架和石块搭成的火堆上。方征告诉卫兵,想自己动手烤肉,并把她们支使背对打下手。方征趁机把那颗蛋埋进了火堆里。方征仔细聆听着火焰中那微弱的脉动声,发现不管火势如何变化,它都没有丝毫影响。 方征偷偷背着人试了很多办法,烤过、砸过、放进冰雪里(现在是冬天,外面非常冷),但那脉动都没有丝毫变化,如果不是方征在梦中的景象太逼真,他简直要怀疑这玩意里面埋着一个很小的永动机械,还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那种。 有一天晚上,卫兵守在外面。方征躺在床上,又把这枚蛋拿出来研究。忽然那脉动稍微强了一点,方征还没来得及惊喜,这颗蛋就像生气的小鸡崽般梆地狠狠撞了方征一脸。 它连番撞着方征的头和脸,方征抱头想这还不得成精了,连忙道:祖宗我错了,我不该砍你砸你烧你冻你,我一定好好揣着你,成么? 那颗蛋这才安静下来。方征心有余悸把它在怀里放好,也不敢再瞎折腾它了。不管这玩意在他的有生之年能不能孵出来,方征都发誓一定要贴身踹好,不能遗落更不能丢弃。他从来不是什么迷信之人,但事关神话中的龙,又是以那么玄乎的方式获得,也由不得方征不相信什么福报之类说不清的事情了。 这颗蛋便也老老实实。方征很想让子锋也看一看,但是他和子锋见面的场合,卫兵的视线一刻都不会离开,他一直找不到机会把这枚蛋拿出来。 在方征不断寻找突破的期间内,祖姜迎来了最冷的冬天。昆仑山海拔高。祖姜有大半的国土常年都在雪线附近,一年四季都在下雪。但也有季节之分。最冷的时候,很多屯庄的百姓和动物都会冻死。那冰雪覆盖的死亡世界中,所有人都像地洞里的仓鼠般缩在屋内,靠着储存的粮食过活。 参加完瑶宴的其他部落首领也留下来了,比起跋涉死亡雪原的寒冬,他们更愿意开春化冻再上路。大国主似乎为了显示她变革又乐善好施的英明形象,给这些首领们统统安排妥当,让他们乐不思蜀。 方征新收的那些个犬封族的小弟们也留下了。他们起初纠结在厉害的哥哥当了祖姜的王夫,我们是不是不能找祖姜寻仇的矛盾中,但经过方征不嫌事大的开解,表示他们可以尽情憎恨祖姜女人,不关他的事,当然,在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乱说话。那些人于是心安理得继续找当初杀狗仇人的麻烦。 冬天的瑶城,就是祖姜境内最后的乐土了。它四门封闭,城里的人靠着仓库里的食物和三白宴的动物肉度过。国库每年都有富裕,所以瑶城的贵族们根本不缺吃喝。 当初方征第一次来到大国主遍布奇花异草的庭院中时,还感觉到庭院里温度湿热。那其实是周围八根巨大的铜管,里面烧着熊熊的火焰,即便是在最冷的冬天,也保证每天足量的木炭燃烧,让大国主的寝宫能栽种那么多奇异花草,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甚至衣料也只用穿着丝绸制成的轻便美观装束。 方征照例在国库外寻找下手的机会,有一日,忽然发现聚集了很多不同氏族的女人,她们正在跟新调任来看守仓库的士兵们交涉。 从前国库是那些不通人性的猞猁大畜生看守,如今它们被调去南边挖路了,换成了军团抽调的人手来看管。方征心想,看来想要打国库主意的人都门儿清,现在是防守薄弱的时候,从前不敢想的人或事,都开始蠢蠢欲动。 方征走到附近,正听到她们在吵嚷:只分那么一点柴和火石,根本就不够。今年冬天比去年冷得多了,应该多给我们分一些。 国库分配是大国主的权力,但这些人不敢直接去找大国主,只敢来闹这些士兵。希望她们能够当传声筒,但那些士兵俨然不为所动。 有些氏族成员还和看守士兵相识,搬出熟人情面或家族利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不帮帮我呢我和你姨母都要冻死了,你就不能去跟大国主说说? 方征又转到另一边,发现其他想要请觐大国主的人中,有他的旧相识辛果。 你也来找大国主请求多分柴火?方征问她。 即便方征已经当了史无前例的王夫,辛果还是那副不卑不亢,保持自我的模样,这令方征感到很舒心。 不是,辛果说,我想出城去挖你之前教给我们那种草乌,既然动物喝了可以驱寒,人应该也能。但是城门都关闭了,我就来问问她们能不能通融放我出去一会儿。 方征当初教的方法,让她能把动物救回来。她对方征深信不疑,再加上方征推测出的寒魔侵袭,和六十年前,十日暴晒大地的旱魔周期轮转,是吻合的。六十年前是旱魔,六十年后是寒魔。辛果觉得方征的确配得起所谓的王夫,她认为方征是个渊博贤者,这个角度对于方征来说倒是新鲜。 方征挑眉问:你的氏族也分不够柴火吗? 辛果出身辛氏,那也属于十女祖之一的高贵氏族了。 辛果笑了笑,王夫大人,我们氏族里的人是很多的。或许平均下来是够的。但是,她平静的语气背后是淡淡的悲凉,为什么要平均分给我们呢? 方征蓦然想到大国主为了她那些花草虫鸟,多烧了的八大根铜柱,如果分给苦寒屯地,不知道能救回多少人。可是她并不愿意削减自己享受的用度。上行下效,一层层刮下去、氏族的非核心、弱小成员,即便是在瑶城这种看似资源充沛的地方,也难以自保。 可惜我不能直接放你。我连自己都不能出城。方征自嘲般笑了笑,忽然眼珠一转,悄声道,不过,你为什么不说服更多一点人和你一起请愿呢? 请愿?她艰难地消化这个新鲜的词。 你们不要一个个分散去找,那会被轮流打发走的。你们要团结,选出一个代表,然后把你们的诉求清楚地告知大国主,并且告知她还有多少人有相同的心愿和困难。语气恳切一点,加上一点夸她仁慈英明的话,我想十有八.九能答应。方征把要点一一向她点拨。 按照方征传授的办法,辛果最后请愿成功了。她带着一批人出城挖草乌,有不少方征叫不出名字的人,在经过他身边时,都对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祖姜女人觉得大国主提高男性地位的变革,伤害了她们自己的利益。她们之前排斥方征。但他真的帮助了她们之后,这部分人改变了看法。 但并不是所有人的诉求都能成功,辛果她们能允许出城挖草乌,是因为不会消耗瑶城里的资源。那些请求多分发柴火之人,统统吃了闭门羹。方征留心绳结的数量,发现今年天气寒冷,用度又大,的确没有剩余多少柴火、煤炭、粪堆等可燃物了。消耗速度非常快,瑶城居然有这么多人么? 方征旁观着大国主把陶坊里柴火的用度减了大部分。最好的陶制方法在祖姜,能烧出耐几千度高温,非常薄的陶器。一直用来和外面交换的非常珍贵的东西,每年都能换到大量兵器从虞夷换。虞夷似乎并没有因为连子锋的芥蒂和祖姜断交,所谓的远交近攻。夏渚隔在两个国家之间,分别有仇,而不接壤的祖姜和虞夷,倒还一直保持着友好贸易。 为了削减柴火用度,顺利度过冬天。大国主停掉了陶坊的柴火。这就意味着她们不能按时完成这一年即将交送的品货,来年春天就无法收到约定好的武器。对此,来参加瑶宴的虞夷使者非常慷慨地表示:没关系,先赊着,明年春天武器照样会运来的,到时候再把陶器补过去就行了。 我们虞夷不缺几块铜,使者骄傲道,我们有天下出产最好兵器的首铜山,那里也是百兽原乡。没人敢赖的。我们支持大国主您的改革,来年再说吧。 祖姜大国主自然感动了一番虞夷使者的宽宏大量。方征却觉得不对劲。虞夷虽然铜资源不少,但当初为了抢夺巴甸的木材燃料,决定去炸平一整条大山脉。平时行事狠辣,探子更是派了一批又一批,方征才不相信他们愿对祖姜做什么慈善呢。不过,要说虞夷对祖姜有什么占领企图,也不太切合实际,他们中间毕竟还隔着一个强大的夏渚, 没过多久,方征的种种疑惑就有了解答。 三个月后,冬天依然没有过去。国库里的柴火继续捉襟见肘。大国主最后甚至停掉了那八根铜柱,还削减了白塔的用度。很多贵族都用不起柴火了。每天路上街边都有冻死的人和动物尸体。 方征还听说囚犯们也都是没有火的。他去看过一次流云,她没有武技傍身,在这个冬天又生了病,连一根木头都分不到,眼看着是不行了。见到方征的时候,她依然像上次最后那样,一句话都不说,她那双眼睛里已经平淡得像死水一样,或许她的心已经死了很久。方征听说她的十几个女儿都不被允许进入瑶城来看望她。她们失去了家族庇佑和容身之地,也不能进入军团。她们就流浪在昆仑山上,成为一支野生游击般的小队,只偶尔被打猎之人看到。 草乌驱寒的办法被推广到全城,曾经漫山遍野烂得没有人要的东西,这个冬天全都被挖掘一空。她们不得不找更远的草乌,深入危险的昆仑山,死亡人数进一步增加。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8) 而在这时,又爆发出一件动荡之事,守卫国库的卫兵发现,装柴火的仓库被偷了一些。原来是分不到柴火的女祖们串通军团里她们家族之人,偷偷在仓库上打了个洞,运了很多柴火回自己家,现在已经全都被用掉了。 如果国库还是那些不通人情的畜生大猞猁看守,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当初决定去南边掘路的决定是大国主自己贪婪拍板的,怨不得方征。方征只是给她留了一颗种子。 大国主勃然大怒,她又开始了暴力镇压。她现在还留着寝宫的那只大猞猁,她让猞猁咬死了那个女祖,还惩罚了她家族地位高的二十余人。这样恐怖的血腥惩罚的确让剩下之人表面噤若寒蝉。但是私下里,铤而走险偷柴火的人越来越多了。 反正都要死的!当大国主处死第三位女祖前,她歇斯底里道,不是被冻死,就是被咬死。拿了柴火还能多让一点人活。 大国主抓着头发神色狰狞,往年的冬天虽然没有那么长,但她明明记得仓库里的柴火有很多富余,每年也会让军团士兵新添进去。为什么今年消耗得那么快?哪里都好像在和她作对。 而方征,也在偷偷监视的地三十个晚上,找到了出问题 国库太大了,占地超过几千亩,步行要好几个时辰才能转完一圈。所以各方位间相隔甚远,虽然调了几千士兵来看守,但她们守卫站的距离依然很宽。 宽得无法看见,某个守卫背后,有一根上好的铜管,在黑夜中连入仓库中。 仓库的墙是用厚达十寸的好楠木制成,可是这么坚固的木材,也抵挡不住一柄锋利的小刀,对准木板上某个疙瘩节处挖出巴掌大小的洞。 铜管灌油导热,在黑暗无人的仓库里,木柴被一仓一仓地烧掉。楠木太厚了,虽然能阻隔水火,也阻隔了燃烧的火光。从更换大猞猁开始,已经过去了一百天,每天仓库都在被烧。大量的木柴就这样消失。 再加上祖姜各大氏族也在偷,所以这些仓库看守们,即便哪天打开仓库发现空了,也认为是自己人偷的。 方征在黑暗中尾随那个假扮卫兵的探子。方征毫不怀疑他来自哪里,这种手段,虞夷人轻车熟路。他肯定是虞夷使者的手下。 大国的争斗,从来都不缺最卑鄙阴险的手段。 只是方征没想到,那人七拐八绕地转到一个狭窄小巷里。那探子除了向虞夷使者汇报外,那巷子深处还站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在地上写着什么。 方征的眼力看得清那人熟悉的身形,一时愣住了,加上那探子汇报的内容,更是深觉滋味难言: 子锋大人,这是第四百五十二号仓库。明天的仓库,换岗的人还没有 子锋快速在地上写着,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安排了一番具体的如何攻破下一个仓库的步骤。他们又商量了很久。方征听那个探子问: 子锋大人,您什么时候回虞夷呢? 子锋没有声音,在地上写着什么。那些人连声附和称道。 对对对,国君那样对您,是太过分了。我们一定听从您任何吩咐,继续 方征的角度看不到那些写在地上的字,但他能看得到子锋那双从斗笠面纱下,充满仇恨与不甘的视线。方征的心一时间又揪着疼了起来,想到那二十八根铜链,想到子锋为了莫须有的理由从高位差点叠得粉身碎骨。 子锋,如今你要报仇吗?方征能够理解,但心底还是丝丝缕缕难受:他心痛子锋的苦,却也怜惜柴火匮乏无辜受死的贫民。一时该如何是好,方征陷入了悲哀的迷惘中。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晚上偷溜出去的时候,对监视自己的卫兵做了个实验。他早就发现监视自己的卫兵一直在轮流滚动更换。估计是大国主怕她们被方征笼络,每个人都不会超过十天。 经过粗略了解,方征知道她们大概率都是大国主麾下六大军团之人,她们能力参差不齐。方征晚上在国库附近巡查的动作,虽然她们知道,但有的时候方征能成功甩掉她们一会儿。 比如那天晚上方征发现虞夷探子烧仓库,并且跟踪子锋,就属于方征暂时摆脱监视者眼线的放空时段。这一点从大国主对子锋毫无反应就可看出。 大国主倒是知道方征经常晚上出去转悠。但一来方征要去国库教那些书记员数字,二来方征作为王夫,他多惦记着也可以理解。 方征又如此实验了一段时间,终于比较有把握地,又在夜里甩掉那些监视者一次。他赶紧趁机去找了子锋。. 子锋身上既然有牵心虫,平时他周围就没有监视。祖姜大国主以为万无一失,殊不知如果她也像监视方征一样派眼线观察,早就能发现子锋吃里扒外、暗通款曲,和虞夷使者联手干的好事了。她觉得有了牵心虫,子锋不会拿命冒险,绝不敢背叛她。 事实上,这也是方征担心的。 小风。方征此刻坐在子锋房间里,确定周围没有耳朵眼睛,忧心忡忡道:我知道你在做的事情。停手吧,太危险了。迟早有一天祖姜大国主会发现,然后让牵心虫咬死你。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解决它的办法 子锋不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眼里透出一股脆弱又倔强的恨色。他在方征面前才会表露出这种看似矛盾的状态。其实这是他的心声。他希望方征能理解,并且给予他温柔的关切。子锋就像亟待摸头的小猫似的看着方征。 方征叹了口气,他本来不想那么快去教育子锋。但如果时过境迁,子锋就不会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 子锋,除了牵心虫之外。我不希望你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你耗损她们国库里的柴火,是在害死成千上万的人。她们跟祖姜大国主那些人不一样,她们是无辜的,不该应此而死。方征眼中流露出悲哀,这是很坏、很坏的事情。 子锋愣着打量方征,蹙紧眉头,努力消耗方征话里的意思。然而就像方征担心的那样,子锋的逻辑,没法理解过来 那些用不起柴火的人是祖姜的平民。祖姜的平民供养着军队。削弱平民也是在消耗祖姜的国力,从战略目标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祖姜是敌人,她们的国民自然也是敌人,为什么要对敌人仁慈好心,为什么要在乎她们死不死呢?非要说,难道敌人不是死得越多越好吗? 子锋大脑困惑处理这些问题,他跟方征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方征的思维模式和看待世界的方式都和他从小受到的教导有所不同。子锋艰难地试图理解方征,然而脸上的迷茫藏也藏不住。 方征发愁极了,普世的道德价值观在这样的时代想要被理解,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是方征不愿意轻易放弃,子锋跟着他生活了一段时间,耳濡目染的,如果连他都无法教导,那又谈何推广王道? 小风,人命跟动物不一样。人命是不能轻易践踏的。方征刚说完这一句,发现子锋表情更糊涂了。 子锋一直觉得动物比人珍贵多了,尤其是一些训练成熟的大兽,其战力可以以一当十。人命有什么宝贝的?人那么柔弱,还会抢夺粮食和资源。 方征凝视着子锋,道:这样说你理解吗?每个人,都能遇到他自己的征哥哥。你觉得我重要吗?如果我重要,那么所有人命都一样重要。 子锋瞪大眼睛,用表情反驳着每个人都有征哥哥这样的比喻。在他看来,征哥哥当然是独一无二的,是世界上的唯一,别人怎么配拥有,又怎么可能和征哥哥一样重要。 方征发现说不通。远古蒙昧时代,人类彼此争斗,流传英雄主义崇拜。个人存在意义被消抹。就算被强烈赞美的英雄们,也只是崇敬他们作为符号的那一面。方征想着那些医药、化工、冶炼等技术的成功,本该是凸显人类技术重要性的丰碑,却反过来加强了奴隶和等级。人类存在意义更进一步被践踏,要推行什么良善道德简直难于登天。 小风。方征说服失败,心烦意乱,难得强硬道:总之你你先把这条记下来。将来我再给你多讲一些,或许你就能明白。你先照我说的办,不能再这样做,从现在开始不能再破坏祖姜国库里的柴火和其他取暖资源了,明白吗? 先记下来,总有一天能懂,方征这样安慰自己。 子锋从来都对方征言听计从,这次却没有答应。他不解地摇着头,眼里笼罩着明显的失望。他本来满心欢喜地迎接方征单独来找他。可是方征不但没有和他亲近,没有安抚他,没有夸赞他,而是给他讲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道理,还对他生气,干涉他执行得好好的计划。 方征生气了,提高声音责备道:小风,你不听我的话了。 子锋扬起头,那模样像极了没有被说服的叛逆青少年。他继续摇头,并且把方征往床头按去,不想听方征浪费时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不容易周围没有眼线,子锋才不放过这个机会呢。 方征气得推开子锋,他糟心地发现自己简直真的像在养个不懂道德观的小孩。虽然子锋已经十九岁了,但他离方征认可的道德标准,大概还不到三岁。更糟心的是这茬事没解决,对方又被生理欲.望控制了行动。 子锋不明白为什么方征当初在铜钟下面态度那么好,任他搂抱亲吻,还温柔地说随他弄。结果没几天就变了卦。子锋生气于承诺得好好的事情被放鸽子,伴随着担心方征会不会从此不愿意亲近他的恐惧,子锋又开始现出受到刺激般的阴沉模样。他猛地攥住方征的腰,急切地抚摸,凑上去亲吻方征的脸颊脖颈,似乎想要迫切证明以求得安心。 方征心烦意乱,不能让子锋得寸进尺。他清楚不该主观认定子锋做错,对方毕竟也没在文明世界熏陶过。对方以前不知道滥杀是错事,没关系。他来引导就好。结果发现子锋根本没当作一回事,他正想和子锋吵架呢。 我不要你这个!方征闪身又从子锋禁锢里溜了出来,扯着衣领喘气道,然而又被子锋快速贴住,摁在了墙上。身体散发出无可忽视的强烈热意,忽然间方征怀里某个东西动了一下。 子锋吓了一大跳,瞬间以非常可疑的眼神瞥了一眼方征的肚子,神情相当复杂。 方征大致猜得到他在想什么,恼怒地脸颊一红,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才没有那什么!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了那颗金色的蛋,是这个,是我意外得到的,你认识吗? 子锋疑惑地伸手接过,在握住蛋壳的瞬间,子锋表情凝固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从指间传到心脏上。他说不清楚是什么,只觉得汩汩传递天然的亲切和熟悉,那枚蛋虽然光滑得像玉石一样,却有微微的暖意。 方征看他神色:你也不认识? 子锋的表情告诉方征:虽然他不认识,但他十分喜欢这颗蛋,爱不释手。这甚至暂时替代了他没有纾解的欲.望。他兴致盎然地把玩着,眼睛亮亮的,这个时候又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了。 等子锋把玩够了,方征重新把它揣回怀里,道:这东西是我偶尔得的。我不确定,但它很有可能和龙有关。这是方征第一次在知道花与龙的真相后,在子锋面前提起龙,子锋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方征不想触及子锋曾经遭受过伤害的话题,他于是轻轻揭过,我其实是不太信这天下有什么龙的。最厉害的兽,应该是虞夷的首铜山的吧?你那头狰也是从那里来的? 子锋点了点头,表情中有无可置疑的自豪感。方征心想,虽然遭到了虞夷国君背叛。但是子锋对战士的骄傲、对国家的归属,对身份的认同,果然都还在虞夷那边。子锋想必也会想要回去吧。方征于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说服切入点。 子锋方征顿了顿,他刻意称呼子锋而不是小风,这代表他想要和对方谈论严肃的问题。我想,你也有针对虞夷国君的报复计划吧。你只需要点头或 子锋轻轻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但它应该不会涉及大量虞夷的平民死亡。是不是? 子锋迟疑着,又点了点头。 你看,你虽然憎恨虞夷国君,却不希望那个国家消失,不希望普通百姓全都死亡。换做祖姜这边也一样。现在你应该懂了。 子锋表情陷入了另一种困惑可是我不是祖姜人。 方征继续抓紧机会劝道:在三代以前,虞夷和祖姜甚至都没有成规模,是虞朝分裂后形成的。那么在三代之前,很多氏族都是一家。夏渚和虞夷也一样。这也就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你的老师就生活在裂土前的时代。而那些百姓,从前也无谓国别,只是因为在不同的地缘上,就被迫归属于不同的国家,其实本质上,他们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如果你对虞夷的子民有同情心,也不应该伤害祖姜的百姓。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19) 子锋似懂非懂,最后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表情虽然没有完全理解透彻,好歹终于明白,对付统治阶层和百姓是两回事。 方征松了口气,摸了摸子锋的头,道:小风,你很棒。别着急,慢慢来。我会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 这样说的时候,方征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养孩子的心态,这使得他面对子锋又蠢蠢欲动的亲近,升腾起一股略微罪恶的逃避之感。 别今天,我,我有些累。方征制止了子锋,子锋于是乖巧地攀在他的怀里,听着那颗蛋规律细小的脉动,并没有看到方征纠结的表情。 撒谎了。方征唾弃这样的自己,分明许下了那样的承诺,分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分明沉迷肉.体接触时也的确很快乐 可是,他还是把子锋当做一个需要教导的孩子,感动于子锋付出的牺牲,因为酒后乱x的承诺要负责,迄今为止也只是给予子锋长辈式的关怀与怜惜。方征觉得对不起连子锋,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吗?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而方征亦始终封闭着心扉深处,那从未被任何人涉入的软弱领域。 方征茫然地想,到底如何才叫做喜欢一个人呢?在这个问题上,子锋或许懂得比他更多。方征心想,易地而处,他无法做到像连子锋一样,把对方安危优先置于个人生命之前。 或许我不够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方征心中罪恶感愈发浓烈,他轻轻低头下搂着子锋,感受着对方身上野性沛然的旺盛生命力。他心想:父亲,我曾经逃避女人和亲近关系,心肠又被碾得那么硬。事到如今,我还拥有去爱上什么人,去不求回报地付出爱意的能力吗? 这里的普世不是西方普世价值观。而是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普世价值,很早就有,比较碎,没有专门的名词,说一下,免得混淆。。 首发晋江文学城 祖姜的冬天没有转暖的迹象。国库里的柴火依然捉襟见肘。方征暗中观察了几次,发现子锋自己虽然不出手,但虞夷的使者并没有停止蛀孔耗损燃料的举动。 方征生气子锋竟然对他阳奉阴违。以子锋的能力和心智,不可能不知道方征说那一番话的意图;子锋也不可能控制不了虞夷使者,毕竟方征监视时发现他们对子锋毕恭毕敬。 子锋没有真正接受方征的观点。又或许是因为,就算子锋稍微了解了需要把统治阶级和人民分开看待的思想,但并不足以改变他的战略行动。 虽然生气,但从子锋的行为逻辑去分析,方征很快明白了,这并非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子锋对自己孺慕渴求,不代表他会无条件听从方征一切指令。尤其是这和他一直以来成长的环境、行事的准则相违背。 虽然知晓道理,不代表方征感情上不纠结。他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或者试图在心里问子锋你肯为了我舍却性命,却不肯再听话一点点吗? 每次涌现这样的念头,方征就更觉得自己无耻了。理智告诉自己,子锋这两年忍受着恶心虫豸,苦心筹谋,对自己的种种保护,都是建立在莫大牺牲之上。自己不但没有对等地报偿这种情谊,甚至还索求更多的无条件顺服。不能用这是正确的价值观来心安理得地要求对方,因为自己并没能成功说服,那与强迫无异。 可是感情是个不讲道理的怪物,它不断地在方征大脑里叫嚣,为什么不呢?想想当初对方是如何强迫你一遍遍做那种事的?只许他强迫你,不许你让他听话? 可是被那样对待的时候方征面红耳赤地自我辩解道,他亦有享受到,所以也不能完全怪罪成子锋强迫。事实上,他对子锋尚且在敌人立场时,就不自觉产生的肉.体魅力迷恋,比他自己想明白早得多得多。 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以此为报复途径去逼迫子锋听话。 当然,方征也没有丧失警惕心理。虞夷使者除了烧仓库之外,肯定有下一步动作。子锋到底是主谋还是协助者,都无从知晓。 凛冽寒冬久不结束,祖姜大国主决定采取禁.忌的古法,以特别的方式祭祀祖姜至高的太一神明。 太一传到后世,方征在不同体系中都听过这个名字,譬如道家的太一、楚辞中的东皇太一,楚墓竹简里的太一生水等等。它的解释颇多。但都有共通点:代表至高、浑然天生的力量,也多半和光明、太阳等有关联。祖姜的太一应该比后世那些衍化到不同流派里的太一更早。它在祖姜是太阳洞察力的象征。所以在太阳的图案上,会有一只眼睛。 祖姜的太一祭和星祭每年都有常规祭祀手段。但古法祭祀从来没有实行过。白塔里的远古记载叙述了这种方法能让至高的太一神明回应人世突然的呼唤,并且解除人类的痛苦。 但相应的,也要付出代价。 这个古老的太一祭祀,方法是抓捕一百只冉遗,把它们杀掉,剥下它们的外壳,包裹住一百人,再投到瑶城下方裂谷深处的深渊江流中。 方征在《山海经》中听说过冉遗,这是一种古老的鱼类,又被祖姜人称为小鱼龙,它有着鱼的身子,类似蛇的尾巴。两只眼睛扁扁的。会跳上水面发出石头撞击似的叫声。最神奇的是,它背部有坚固的甲壳器官,运气好的话,扳开来里面会像贝壳一样有珠子。那珠子和贝壳珍珠稍有不同,是近乎透明的,像玉石一般。 这种小鱼龙常年生活在昆仑山各种江水湖泊中,习性凶猛,一下子抓那么多只,并不容易。更令方征决心要阻止的,是把人裹了壳投下去的血腥仪式方法。都不用想,这些牺牲者,定然是小氏族或社会地位卑下之人。就跟祭岁星要杀掉男的星祭者似的。 不过,这回方征可不会像给子锋讲道理一样劝大国主。那是自不量力,且无济于事,而且还有暴露的风险。 方征先去星祭长那里打听冉遗祭太一的细节,推说是替大国主尽心,问得仔细一点。他这拉大旗做虎皮果然骗到了星祭长。 这古法,是两百年前的祖姜的族长记录的。星祭长道,当时也是寒魔侵袭,雪下了两百天。所有草木走兽都被压倒雪下面。当时的族长自己也在那一百人中,以身殉之。然后,太阳终于出来了。 信息虽然很玄乎,但对于方征来说,就已经足够用了。 方征回禀大国主的时候,用模棱两可的语气劝到:国主,两百年前那次成功,是因为当时的族长选好了继承人,自己也在那批祭祀者中。或许这种程度的牺牲,太一神明才会垂怜。可是他忧心忡忡道,您不能,松儿还很小,祖姜离不开您的。 祖姜大国主明显犹豫着,不确定是否这个方法真的要族长跟着殉葬才能起效。方征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算冬天结束了,要是您不在这里。祖姜的百姓会生活得更悲惨啊。 可是我不去,古法不起效怎么办?她的确信奉白塔上的记载,本来决定很认真地履行。当然,她还没有完全做好牺牲准备。听方征这样一说,更加动摇。 换个办法吧。方征庆幸,大国主搁浅了这个方案。 可是,隔了两天,方征却又发现祖姜大国主迫于压力,开始重新启动这项古祭。 那天方征正在房间里研究那枚蛋,忽然听到外面不寻常的吵扰。看守他的那些卫兵在和外面之人争论什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方征的耳力,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变得一致,轻轻地朝自己房间里走来。 方征的重华剑只能偶尔拿回来,大部分放在要搭建的那座庙中。方征于是捡了个大喝酒的陶爵握在手上,躲在门边。 只听砰地一声,门被长枪捅开。方征闪过随即刺来的长矛,发现看守他的那些卫兵已经和其他军团里的人合流。她们之前忠于大国主,但现在已经被说服。 方征挥动爵器荡开她们的长矛,呵道:你们这是反了? 之前的偷窃事件,十大氏族已经被砍了三个女主。仇恨和不安经过发酵,剩下的七个联合着六大军团,做出了逼迫大国主殉祭的决定: 冬天的漫长、木炭的耗尽、不得人心的改革,卑劣男人的上位,以及她那群大猞猁全都离开了瑶城,只剩下一只。 虽然方征早就知道祖姜统治阶层迟早有一天会崩溃,但亲眼见到这一天来临之际,心中依然充满了措手不及的震撼。 方征格住那些卫兵,她们背后款步走来几人,是昆仑军团的高层。其中有涂山月、高辛星等军团长。她们冷漠地瞪着方征,眼里皆是不屑和憎恶。 方征放眼更远的地方,祖姜大国主的寝宫里到处都是披甲持戈的士兵。她们不少脸上都有冻伤的痕迹,衣衫就像把所有的绵和麻都套在身上,神色麻木中透着狂妄。她们四处毁坏祖姜大国主那些奇花异草。 不是所有人都要造反,有些士兵在抵挡。两拨人马在造型精美的屋宇中交锋。虽然这个时代的建筑不像后世的亭台宫阙,但以木石结构精巧搭建,已经属于最精美的档次,此刻却被冲撞成残垣断壁。 数不清的陶器被砸烂,桌椅被劈烂,梁柱轰然倒塌,血流满地,尸体逐渐增加。 方征快速地从她们的包围中缩了出去,没有跑几步,就看见骑在最后一只大猞猁背上的祖姜大国主。 铜柱的火焰都已经熄灭,她穿着厚厚的毛毡,她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刀背上有血迹。 而她的面前,星祭长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权杖,周围都是曾经忠于大国主的那些军团长。 是你传的!祖姜大国主咬牙切齿道,从两百年前的记载,挑出国主殉祭的部分,故意夸大作用我应该早一点、早一点把你 星祭长冷漠道:拜你那王夫给的启发。 天地良心,方征本来是想反其道行之,让大国主不要殉祭。想不到星祭长能利用这个来联合愤怒的其他女祖和士兵,逼宫造反,也算是有手段的阴谋家了。 方征此刻躲在旁边的隐蔽木丛中,周围被连根拔起的草木太多,把他遮盖住,他能从空隙能看到前方的情景。 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目光短浅之辈!大国主吼道,是不是非要同归于尽!? 方征注意到大国主准备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瞬间怀疑,难道她给所有高层都下了药或者用某种手段控制? 星祭长声音更冷漠了,当年,烛光先帝为了你能顺利继位,给白塔、氏族女祖和她们的继承人种下毒虫。由你掌握着。已经十年了。你可以试试,那毒虫还有没有用。 大国主咬牙,快速在怀里掏出个小陶罐打开,里面传来嘘嘘索索的虫声,却没有一只飞出来。 大国主脸色一变,星祭长淡淡道:为什么这只虫不往我们心脏上面钻,找它的子蛊?因为它们已经不在了。想知道我是如何替她们治疗的?陆吾的骨骼,熬成粉末喝下去,能克万毒。当初你在连子锋身上浪费了一套。剩下的唯一一套,决不能让你浪费在什么别的野男人身上了。 大国主四下张望,然而大猞猁周围,已经围满了虎视眈眈的士兵。 下来吧。星祭长高声道,你主动点,还能给你留下最后的体面,以国主殉葬的方式死去。否则,就剥了你的衣服,把你塞进冉遗肚子里,当成最贱的人牲丢下去。 大国主绝望地喊道:救我子锋!救我!方征!方征你在哪里! 平心而论,方征不希望大国主那么快死掉。因为子锋的牵心虫还没有解,万一除了大国主,没人能控制那虫子该如何?方征准备出面把她救下。 可是还没等他起身,就听到星祭长哈哈大笑道:指望男人?你恐怕从来不知道,连子锋到底在干什么好事!虞夷使者跟他她迟疑片刻,大声道,偷了不少情报啊。 方征呼吸一窒,从那星祭长的反应,大概率是知道子锋和虞夷使者破坏国库的事情,可她不敢在这当口说出来,那就意味着她要承担既然早知阴谋为何不阻止的声讨,这里有那么多用不上炭火的普通士兵。 星祭长早知道却不阻止,俨然是把祖姜的人命放在第二,不破坏她隐忍夺权的大计。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0) 权力厮杀,弄下去一个,上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方征厌恶地想。 祖姜大国主怒道:他不会敢的!牵心虫 连子锋是什么人,他就是个不要命的煞星。不着急,等收拾完了你,我们再去解决那些讨厌的男人! 星祭长刚说完忽然变了脸色,因为就在此刻,整个瑶城就仿佛地震般轰地摇了一下。很远的地方,有恐怖的雪崩之声,而地下轰隆隆的震感也越来越明显。 天空的金刚雕齐齐掉头,朝四面奔散。不一会儿有个士兵喘着气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不好了,不好了,连子锋带着虞夷使者去了瑶城下面的灵堂,他们动了登北先帝的墓 星祭长脸都变青了,曾经梦到火光中的恐怖梦境,她尖叫道:什么!? 方征记得星祭长曾经说过,当年登北先帝建造了瑶城,临死前要求葬在下方。而继任的霄明和烛光,却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不想和它在一起而选择了远遁昆仑山。 大国主此刻紧紧抓住大猞猁的毛,它全身毛发直耸,爪子在地上颤抖地抓着。她和在场之人都冷汗直冒: 瑶城下面,真的封印得有东西? 连子锋和虞夷使者,不止是烧烧国库那么简单。他们是不是要放出这个东西,掀翻整座瑶城,一举歼灭祖姜的心脏? 方征背后寒气直冒,忽然感到怀里那颗金蛋开始变暖,仿佛想热身般颤动起来,在方征怀里震动着,散出无色无味的暖烟。 地面又一次剧烈的晃动起来,这注定是个地面地下同样惊涛骇浪的历史时刻。天空开始降下鹅毛大雪,叆叇层云积压得像乌黑暴风雨的前奏。在这史无前例的混乱中,方征快速溜进营造一半的庙中取到了重华帝剑。 随即,他向着震感越来越强烈的瑶城下方跑去。.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边跑边不住想,子锋怎么就敢在这个时候动手?他体内的牵心虫没有解决,大国主动动手指头,他就没命了。 还是说,子锋已经解决了那颗虫子? 方征记得子锋曾经为了救自己,燃烧过一块白色的玉膏。可是如果那东西能祛除牵心虫,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星祭长说用陆吾的骨头磨成粉末能解毒,子锋是不是将计就计,从星祭长那里偷了块类似陆吾骨骼的东西? 可是,方征回想着星祭长的说辞,她说的是解毒。蛊和虫不同,大国主控制她们用的是毒。陆吾骨骼能够解除的想必也是毒。而子锋的体质,从猰貐肚子里劈出来后,本身就免疫很多毒性。牵心虫并不是毒,它寄生在子锋身上,想必不能用陆吾骨骼磨粉来解吧? 那子锋究竟有何后路? 要是从前,方征还相信子锋是个为了完成任务不惜性命的人;可是如今的子锋,怎么舍得死呢? 方征心中忽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也不一定不舍得死。说不定子锋宁愿用性命去报复这些统治者们,并不会因为这世上有征哥哥就足以打动他留下来。光是想一想,方征都几乎要窒息了。 我都没有说过喜欢你,你怎么能找死呢? 他发足力气狂奔,说是在瑶城底下,但却要先从城边绕到一个类似悬栈的天梯附近,爬上一座独峰,再从那山峰头爬下去,才能一直爬到下方的裂谷中。方征赶到那悬栈附近时,只见一路军团士兵、狮子狗、地獭的尸体,她们都几乎是被一击致命。 方征稍微查看了下尸体伤口,果然是子锋喜欢用的风格,他杀起这些战士和她们的战兽来毫不手软。血迹还算新鲜,那堆尸体旁边的泥土里,陆续冒出了一些长得像陆地小螺蛳般的生物,一串串吸附在那些尸体上,就像在嚼大餐,没过一会儿尸体就快速溶解成血水。 方征想不到现在这么寒冷的冬季,雪堆的土层下面居然还有这么多吃腐肉的小东西。他骤然紧张地想,看来这瑶城下方土中生物层次,比他想象得更复杂。封印的又会是什么怪物呢? 方征爬上悬栈山峰头,另一面有一条直通道裂谷深处的绳梯。上面有新鲜的泥雪鞋印。方征凝望着那浓雾弥漫看不见底的山谷,丢了一块石头下去,过了很久才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细小的回声。他不由得咂舌想,这估计超过了一千米深。 方征顺着那截软绳梯往下爬。冬天的风雪凛冽地拍打着他的皮肤,刮得像刀割。山谷中翻腾着浓烈的雾岚,稍微往下爬了一百米左右,就已经完全看不清上下。目光所及的只有被浓雾包裹的单调上下绳索。 过了一会儿,方征的洞察力听到山峰上,传来了很多闻讯赶来的士兵的声音。她们似乎在激烈地争执,到底该由哪只人马先下去,又该不该乘着金刚雕或者蛮蛮鸟下去。 蛮蛮鸟是昆秀营的专属坐骑。在子锋反水后,这支流云精心打造起来的特种部队也不知命运如何。方征机械地往下爬动,在没有参考系的漫天白雾,他甚至都估计不出到底爬了多久,总觉得爬了十万八千米,他手都开始发酸,怎么还没到。 与此同时,方征灵敏的耳朵忽然听到很远的上方插入一个突兀发号施令的声音: 砍断绳索!他们一个都上不来! 方征手一抖,这什么弱智建议?如果真的放出来个什么穷凶恶极的东西,砍断绳索就能阻止了?裂谷四面都是爬上去的斜坡,只不过祖姜人没在那些地方装悬栈而已。而且裂谷连通瑶城外部,这个怪物如果离开了瑶城的封印,去攻击没有任何防御力的屯村怎么办? 上面的人还在吵嚷不休,方征的目力终于在浓雾中隐隐看清了,裂谷下方的景象: 他离裂谷底还有约两百米。裂谷下方有条雪化河,现在是寒冬,河面全都冰冻了。河岸一侧是被积雪覆盖的陡峭斜坡。另一侧有座沿着河岸石壁建造的,仿佛壁龛般镶嵌其中的巨大人工建筑。 当年登北氏在这裂谷的河岸岩壁上,凿了许多大小洞窟,在洞窟里堆放很多神祇的雕像,也有她自己的雕像。后来将此改建成历任族长的安息之地。在登北氏之前的族长们的坟冢大都没有成规模,迁移到石窟里也只是衣冠冢。 在中间最大的一个有庙顶的石壁龛洞窟中,是登北氏一尊巨大的石像。超过二十米高。远古石像雕刻的技术并不如后世栩栩如生。但方征还是能看出一些特征:穿戴着祖姜传统毛裘盛装的女王眉目慈和,头顶带着一个太一形状的头冠,两手握着两只蛇,脚下也踩着两只蛇《山海经》中最常见的神人形象。 但是她自腰腹以下的装束方征就看不清楚了,因为已经悉数被掘开、砸毁。 她的雕像下方就是她的棺材,和石像雕刻融为一体。棺体外部应该雕刻着华丽的花纹,哪怕现在已经碎成好几块。 如果方征的视觉比例没有估错,那个二十多米高的雕像底座的棺体,长宽均超过五十米,简直不是个棺材,几乎可以建一栋房子。里面也不止一层,方征起码看到了三层深褐色陶土墙壁,里面有层次的肉眼分辨,超过了二十层不同外棺材质。即便如此,最里面的那层依然跟篮球场似的大。 那么大,不可能只放着一具尸体。现在既然已经被掘开,方征从高处看得清清楚楚:那里面堆放着各种陶馆、玉石、骨器和珠串。既有武器和生产的东西,也不乏首饰和象征物品。 但在最中间,不是登北氏的骸骨,只看到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大黑孔洞,旁边只有两位虞夷使者,没有看见子锋和其他人。方征猜测,他们可能是下到那个大黑孔里去了。 方征在碎落的雕像旁边,看到了大量的类似奇肱人制作炸.药前身的那种圆筒。方征不由得想,看来子锋秘密联络奇肱族,给他们打造这些炸.药。又卷入纷争的奇肱人,究竟是否愿意呢? 忽然软绳一阵晃动后失重,方征手中骤松,气得他大骂那些蠢蛋上面的人果然掩耳盗铃般,真的把软梯给砍断了。 好在这时方征已经离地面不远,他跳了下去。还没站稳,就听到大地又轰隆震动。结冰的河面已经开裂了很多,山体也有隐隐崩塌的迹象。 方征不得不半趴在地上维持身体平衡,忽然看到那河面裂开的冰骷髅里,伸出一只毛茸茸湿淋淋的爪子,一个爪子就超过三十尺。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那爪子很快就缩回了冰窟窿中,紧接着又从岸边那堆乱石雕像中冒了另一只爪子出来。 与此同时登北帝的雕像上方也开裂了,方征定睛才发现,子锋并没有下到那地洞里面去,而是在登北氏雕像的头部,手中有几根长线,似乎在切割那个雕像。 他的工作已经到了尾声,子锋攀到石窟顶部,登北氏头顶的最后几块也碎裂开。随即方征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从那石像的内腔挣脱出一个黑黝黝的身形,它的脑袋被雕像锢住,就像把它浇铸在其中一般。 这个巨大的超过二十米的女王雕像,就像是它的外棺。 方征浑身冒出寒气没有食物和空气、被大石块压了那么多年,还能活着? 登北氏用自己墓穴雕像禁锢住那个怪物,在今日却被子锋他们这些虞夷人炸开。 那玩意不是方征担心的兽首人身,却有着更古怪的兽形:它大致看上去像只牛,浑身却长着刺猬般的毛。嘶嚎出了方征有史以来听到了最大的狗吠声。它的身躯有一部分像老虎,方征还没能看到它的全貌,因为它现在只挣出了一个头和一只爪子,大部分背部还埋在地下,被沉重雕像压住。 方征认得这种怪物,如果按照《山海经》中记载,这是穷奇,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恶兽,后世人附会,说这种恶兽专门吃好人,奉承坏人。又传说这种怪兽遇风而生,不老不死。 不远处的高山头,出现了一只巨大的九尾白狐狸,它远远遥望被毁坏的巨大雕像,发出了愤怒尖利的嚎叫。它焦急地在远处山头踱步,似乎想要呼唤什么人,但那人已经不在了。 那就是祖姜人信任的兽祖了,方征发现,雪白的大九尾狐狸很想冲过河岸这边来,但又像被什么挡住般。方征猜测,是不是曾经登北女帝给这头九尾白狐狸订过有条件的兽盟,如今成为某种束缚它的东西。虽然猜测很玄乎,但方征仍然觉得值得一试。 方征快速奔到那头九尾大狐狸所在的山头,拔出帝剑,并不是威胁姿势,而是做出要和它同去的姿态。 它想跨过那条盟约的禁忌之线,重新回到瑶城的阴影之下,像六十年前一样为她尊贵的主人而战。 可惜,那些愚蠢的锯断绳索的内乱者,一个也没有下来。她的禁令解不开。 月光织成的雪白皮毛在风雪中飘展开,那九尾大狐狸高傲地瞥着方征,半响狐疑地低下头嗅着,似乎闻到了方征怀里的什么气息。她不可思议般耳朵剧烈地颤动着。方征想起这枚金蛋的梦境中,这头雪白的九尾大狐狸,曾经在雪线下朝着龙巢所在的圣山方向,虔诚的跪拜。 方征试探着取出那枚金蛋,问:你是在问它吗? 那枚金蛋在方征手中愈发温热,微微抖动着。那雪白的九尾大狐狸完全看愣了,半响,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两个前爪俯跪在地,把布满雪白软毛的后脖颈展露在方征面前。那脖颈上还系着六十年前一块细小的陶片。然后,她又用湿润的鼻尖,轻轻拱了拱方征的手,他的手中有兵器。 方征看懂了这九尾大狐狸的意思。他重新把金蛋揣回怀里,握着那只狐狸的脖颈上的毛,攀到了她的背上。把她脖子上的陶片摸索着解开。 我猜你没和这玩意打过。方征梳着九尾白狐狸的毛,仿佛在给她打气般,但不要怕,你瞧你,九条尾巴,都成精了。 六十年前,这只狐狸就已经裂了九尾。但当登北先帝建造雕像、并以身殉的方式去封印穷奇的时候,它被禁止靠近这片石窟,并且被主人勒令保护两个年幼的女儿:烛光和霄明。此后的无数日日夜夜,她多么希望,带有主人血脉的后嗣们,能解开它的兽盟,让她能靠近裂谷石窟,躺在主人的石雕下方。 但想必是登北氏临行前留下过遗诏,担心九尾白狐狸浓烈的杀意会把穷奇惊醒,所以她的继任者们,也从来没有这样做。再加上她们也已经驾驭不住这只兽祖,石雕下的怪物也渐渐变成一个压得人喘不过气,不愿意再提及的阴影。到了第三代,已经几乎没人知道这件事了。 方征梳理着九尾白狐狸的长毛,她尖利嚎叫着,冲下了厚厚的雪坡,朝着正费劲把最后一只爪子从地里扒出来的穷奇撕咬而去。而方征攀在她背上,既是在指挥,也是在协助她薄弱之处,前后都有照应。 天空的鹅毛大雪愈发剧烈,阴沉的乌云中居然划过了一道闪电。在那唰地瞬间亮光中,照见了子锋站在断裂石雕顶端的身影,遥遥望着方征骑着九尾白狐狸冲过来。子锋眼眶变得血红。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1) 惊雷电闪中,穷奇和九尾厮杀在一起。 首发晋江文学城 穷奇完全挣出来后,体格比九尾狐大得太多。 它几乎有三十米高,比那尊被毁掉的巨大石雕像还高。它的大部分.身躯都埋在地下。那浑身类似刺猬的毛发上面长着一串串土里吃腐肉的地螺,简直像棵开花的树似的。 九尾白狐狸虽然体格也十分巨大,但在它的面前就像个小孩面对着成年人。 穷奇转过脸来,它的脸部是牛头,却有尖利的牙齿,和一条长满倒刺的血红长舌。它从土里拔.出了泥糊糊的四肢,恼怒地咬着试图要跳上来咬它脖颈的九尾白狐。 估计是被压了太久,穷奇的行动还有些迟缓。它的四肢动作也僵硬。暂时和九尾狐打了个难分上下。九尾狐咬到了它的前爪一次,但方征听到咔一声,那东西的身体超乎寻常地坚固。 方征想到了刀枪不入的窫窳,身体硬得像块石头。这只穷奇恐怕身体也是如此,否则无法解释在地下埋了那么多年依然不死,只能是它身体某些部分已经不需要新陈代谢了。 方征攀着九尾狐的脖子,用剑去刺穷奇,重华剑虽然能刺入它坚固的躯体中,但剑对于那怪物来说跟牙签似的,就算刺进去了也不怎么流血。 九尾和穷奇酣战,一时间地动山摇,碎毛和腐螺落了满地,两只身形有差距的巨兽彼此撕咬,巨大的影子投在冰封的河流上,给人错觉仿佛世界在毁灭。 方征思忖片刻,趁着那九尾狐跃到高处,从它背上跳下来,手脚并用灵活地攀上碎裂雕像。他离子锋还有大约一百米,看着对方在高处,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太暗了方征看不清楚。方征愤怒地大声吼道: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把这个东西放出来!? 子锋俯瞰方征,霎然闪电照得他的脸一片雪白。半响子锋终于开口答道:征哥哥,我必须取出它肚子里的东西。 方征一听他居然说话了,顿时紧张地脱口而出:要取什么?你的牵心虫解了?? 没解。方征终于看清了子锋正在调试的东西,原来是一条暗红的经络。 子锋举起了放在地上的红褐色长弓,把经络拴在上面。他从姚虞帝坟里取出来的大羿射日弓。在子锋被祖姜重新寻到效力时,把这张弓交给了大国主,眼下不知道他又怎么拿到了。 方征一怔,原来他错怪子锋了?子锋放出穷奇是为了取它肚子里的东西,取完后就射死它吗? 可是,方征不安地想,当年这把射日弓藏在窫窳的肚子里,还射出一个洞,窫窳都没有真正死去。如今子锋能靠它干掉穷奇吗?何况他的牵心虫没解,大国主随时都能取他性命。 念及此,方征有些后悔,刚才应该把大国主挟持过来的。现在上面正内乱,也不知那大国主会不会被杀,牵心虫还有没有其他人能解。 方征又释然又气愤,释然是因为子锋原来释放穷奇另有隐衷,也有对付它的后手;气愤的是也太冒险不计后果了,这种帝王动用自身血肉铸造封印的怪兽,肯定是当初登北氏在位时,没有办法对付它才出此计策。 登北氏和姚虞、后羿是同时期之人,登北氏比姚虞帝小二十岁左右,和羿君年纪相仿。她封印穷奇的时候,羿君也没有死去,连箭神都对付不了的东西,子锋竟然孤注一掷把它放出来了。 你要取什么东西!?方征又问了一遍。 桑木箭。子锋平静道, 这也是子锋带回射日弓后,在祖姜白塔里四处搜集线索,一点点拼凑出来的。 一把弓要起作用,需要三样组件:弓身、弓弦和弓箭。 当初子锋从窫窳肚子里带出这把射日弓的时候,只有弓身,他自然以为是弓弦腐朽了,弓箭则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后来经过试验,这把射日弓韧度太强,哪怕是最厉害的老牛皮筋都很容易绷断,实际用不到几次。配上普通的木箭甚至铜箭也很难发挥真正的威力。 后来子锋分析和搜集情报后,推测出,既然有桑木弓身,定然有相配的桑木箭矢。但当然他也只是以为这箭矢大概射在窫窳身体哪个器官里,没有找到罢了。 再后来,则是子锋被迫将这弓上交给祖姜大国主,满足她寻找父亲或外公的心愿后。她告知子锋:当初羿君曾经在登北氏带着两个女儿从虞朝回归祖姜之前,送给她一支桑木箭矢。宵明和烛光小时候看得明明白白,但后来她们想拿到这枚箭矢作为信物去找后羿之时,发现那桑木箭矢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子锋由此推测出,这箭矢有很大可能,是在这怪物的肚子里。作为当年登北氏封印它的兵器之一。 可是为什么羿君要把弓身和弓箭分开,如果合在一起能够威力更大地除掉怪物,又为何要让它们天各一方?子锋在白塔里搜集了很久,终于又找到一点线索:似乎是那个时候,射日弓已经不能使用了,羿君索性把弓身和弓箭各作为封印器物,交给了有能力之人。 而不能用的原因,据子锋猜测,是射日弓的弓弦坏掉了。在那之前,大羿最后记载用射日弓除掉的是巴蛮的修蛇,修蛇的骨骸如今成为了巴甸的都城奠基。足以想见它该有多大、射日弓的威力又有多强。射日弓的弓弦,应该是一种短期内无法取得的材料制成,或许羿君的有生之年都不能再得到了。所以羿君才要把弓身放在帝坟里陪葬,又送了箭给登北氏除獠。 但对于子锋来说,就算暂时不知道弓弦是什么材料制成,能把箭矢取出来,配上老牛皮筋也能用一两次,大大加强这把弓的作用,兴许还能把穷奇重新射晕。 当然,穷奇搅乱瑶城,也算是子锋复仇的私心。至于虞夷那边有金鸾,还有首铜山那么多兽王坐镇。应该挡得住穷奇吧。 更重要的是,牵心虫的问题不能再等了,它再长下去,丝绦触须就会把他的心腔塞满这番暴.乱后,祖姜大国主定然会给他个痛快,而子锋也可以死中求活。他把方征引入这个局中,就是为了今天。 穷奇还在和九尾厮杀,子锋忽然跳到了穷奇背上,他身躯比起那家伙来说简直是个小虫子。在方征惊恐的视线里,子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穷奇再次张开血盆大口时,快速从它嘴角爬了进去。跳进了它的咽喉深处。 那怪兽神色发愣地,似茫然咽下了什么玩意,出现了短暂的痉挛。随即甩甩头,又继续和九尾战斗。它身上被咬了好几个缺口,露出里面岩石般的骨皮,并没有影响它的行动。 方征一看子锋居然跳进穷奇肚子里,去找那桑木箭矢去了。惊惧之中,方征决定要接应好子锋。 方征看到穷奇背上有个凝固的孔洞,应该是当初它被贯穿的地方。子锋很大概率就准备从那里出来。方征呼唤着九尾白狐。它听到了召唤,甩着尾巴,在战斗的间隙把他卷到了背上。 方征攀在狐狸背上,忽然看到裂谷外围赶过来一些人。那边是瑶城外面屯村方向,来的并不是士兵,而是城外的平民。 她们大约有几百人,领头的是十几个窈窕又精悍的小姑娘,她们背上有许多兵器,在风雪中看到了穷奇那灭世般的体格和与九尾白狐战斗的震撼场面。 天哪,这什么怪物,兽祖在保护我们啊!她们一时间又怕又感动,似乎想要跪倒。 有眼尖的小姑娘看到了方征,大叫道:那是谁!?能骑在兽祖背上!? 方征咬牙喊道:别管那么多!来帮忙拦住它! 其他人呢?昆仑军团呢?治保团呢?国主的近卫呢?她们不是有猞猁神兽、狮子狗和蛊雕吗?方征听到那边传来了各种惊惧的声音。 方征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指望那些不靠谱的家伙。就听到领头的小姑娘们,以清脆的声音,条缕分明又义愤填膺道:她们堕.落了!祖姜不能靠她们!我们先跟着他除掉这玩意! 还算有点头脑,方征在风雪中一瞥,只见她们眉眼隐约熟悉,心中一动,大声喊:你们是流云的女儿吗? 那些小姑娘们脸色一凛,眼神黯然,警惕又慨然道:我们是祖姜的女儿们!你是兽祖选中的人,我们听你的! 虽然这群小姑娘带的几百人于穷奇来说大概就是一群小虫子,但是真的有这群小虫子在脚下乱窜时,是很难缠的。它想要去踩踏,可是怎么都踩不中。有些小虫子甚至顺着它的毛腿往上爬,一边用各种形状的牙签戳它,哪怕是牙签,被这么多戳中也不好受。 那些小姑娘们,有一部分肯定是流云的女儿们,还有从前死忠于她而被驱逐的嫡系。因为她们呼哨声响起,竟然从上面招了一些蛮蛮鸟下来当坐骑。方征心中大慰,他依然骑在九尾白狐上战斗。他指挥哪里,那群人就攻击哪里。方征让她们集中攻击穷奇的一只腿,不一会儿,那只脚上就布满了狭小的伤口,哪怕是刀枪不入的石块,变成粉末后也不能再逞威风。 穷奇的一只脚失去了行动能力,陷在雪地里。但是它依然十分有威胁,它的爪牙依然锋利,且那身躯盖住了它另外的脚,她们只能去戳它的皮毛。可是它的刺猬般的毛怒张开,每一根都有丈长,根本碰不到。 九尾狐试图去咬它身上没有被猬毛覆盖的地方,比如鼻子,比如额头,可是那需要它每次弹跳很高,在几百次后,即使九尾狐也开始疲惫喘息。何况就算它咬住了,那玩意最多掉了块硬邦邦的小石头般的肉下来,根本就不会痛痒。 忽然间,穷奇痛苦地在雪地上开始翻滚,那力量甚至把断爪拔了出来。就像有个绞肉机在它肚子里作业,它痛苦挣扎的身躯竟然压垮了封冻的河面冰层。它砰地栽进开裂的冰河中,但它太大,比浅水河的深度还高,所以只陷进去半个身体就触到河底。方征连忙驱使九尾狐跳到河边,只见穷奇背部那个贯穿的洞口流出一些黑色的脓汁般的玩意,滴落到湖水里。 河里大批冬眠的冉遗鱼类,纷纷被惊醒,它们身上的甲壳悉数为了防御张开,在月光雪花中,露出几百颗亮晶晶的鱼珠,围着那穷奇的身躯,用尖利的牙齿去撕咬它。 穷奇背上那个孔洞钻出来一个小小的身躯,翻出洞口又一头栽进了河水里。方征见九尾狐畏水退后,连忙自己跳进湖水里。 刚冰裂的湖水冷得方征差点昏过去,但他咬紧牙关朝着子锋划过去,他依稀看到那身躯缓缓朝下沉。周围全都是长满尖牙的冉遗。方征手脚并用划得飞快,一路上劈开了好几只冉遗。趁着它们和在湖水里刚醒未醒的穷奇撕咬时,方征终于抱住了飘在水中的子锋。 子锋昏过去了,估计在穷奇肚子里的寻找也颇费精力。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支暗红的桑木箭矢。他浑身上下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昏倒之后溺水脱力。方征一边抱着子锋往回游,一边把唇贴在他嘴上给子锋渡气。方征为了确认般把手贴在子锋心脏位置,子锋身躯还是暖的,应该没有死。 可是,方征吓得魂飞魄散,子锋的心口虽然有动静,却很奇怪,不是那种一下一下的心脏跳动。而是类似蜂蝶蛹蜕般,很多颤动孢状体的东西。长在他心口薄薄的皮肤下面,正蓄势待发般,想要破茧而出。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抚摸着子锋心口的动静,脸色惨白地拼命往岸边游去。 那肯定是子锋心口的牵心虫在捣鬼,它在做什么?会不会吃掉子锋的心?这跟祖姜大国主的控制有关吗?还是有所谓时限的约束? 方征很快游到了河流岸边,他屡屡想爬上冰面。但冰层并不稳定。他带着子锋的重量经常一压上去,冰层就碎了。不远处的九尾白狐狸想过来帮方征的忙,但它往这边冰层靠近的时候,重量太大又开裂了。它颇有智慧,不敢贸然奔来。穷奇在河水深处,它也没法靠近,只好远远焦急地踱步。 正在这时,方征听到怀里咔一声,还以为是自己和子锋压上冰层那重量把怀里的金蛋压裂了。可是蛋好像也没被压坏,只是裂了条细缝就没动静。方征也没精力去管到底怎么回事。他一遍遍劝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扶着子锋,自己尽量以平摊的姿势趴上冰面。 他成功了,方征尽量把身体全都平摊在冰上,然后小心翼翼如法炮制,让子锋平躺在他身边。然后,方征让两人保持着大部分平躺的姿势,往岸边更坚固的地方挪去。 冰天寒地,雪水稀沼,在这脆弱的冰层上,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方征错觉自己和子锋就像半死的两只泥鳅,以极为狼狈的姿势一点点向前趴动。那是方征为数不多的和这个世界疏离的时刻,漆黑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和子锋,他轻轻牵着子锋一只胳膊,不敢用力,在这冰面上拖行着。湖水把他全身都冻得像冰块一样,手指都几乎失去了知觉。方征对时间迟钝了,不知过了多久,鼻尖终于闻到了泥土的味道。他终于把子锋安全运回了坚实的地面上。 方征赶紧抱起子锋往前跑,穷奇还陷在河里,冰湖上数不清的冉遗正在啃食它的身躯。就像几万只蚂蚁在啃吃一头水牛。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2) 穷奇虽然凶恶,眼下一时半会被困住了。何况,如果子锋不醒来,谁能操控射日弓和桑木箭去射晕这怪物呢?在这里暂时做不了什么,方征决定去找祖姜大国主。方征紧紧抱着子锋,他浑身都冷,只有心口稍微有点温度,但那温度却被皮肤下恶心的虫豸汲取。 那只九尾白狐迎面奔来,方征不知道她能帮忙到什么程度,她是祖姜的神兽。刚才为了和穷奇战斗,她暂时和方征联手。就算现在穷奇在冰湖里她没法插手,现在方征是为了子锋的事情,她不见得同意方征再骑在背上。 你会帮我吗?方征轻声问九尾白狐,她用鼻尖碰了碰方征怀里。 方征一愣,取出那枚裂了一条缝的金蛋。缝隙逐渐扩大。九尾白狐狸两只眼睛里仿佛在发光,她俯下前躯,两只爪子小心翼翼把方征连着蛋环在中间,似乎要在冰雪中营造一片温暖。方征立刻就觉得浑身暖和。那枚蛋的裂缝加速扩大。方征一手抱着子锋,另一手托着金蛋靠近自己和子锋胸怀中。蛋又摇动了一会儿,那裂缝忽然咔擦声裂开,里面先是流淌了一些黄褐色的液体出来,随即钻出了一只小东西的脑袋和爪子。 方征发愣地看着,那玩意就像小蜥蜴。它大概只有巴掌长,浑身是金色的,三对五指爪,浑身光溜溜的还没长鳞片。蜥蜴般的小脑袋上有两个小小凸起。尾巴上也有小小的凸起。 要说这玩意是龙的幼崽也勉强有特征,但是太小,太小了,方征甚至能用一只手把它包在掌心。 然而在那金色小蜥蜴(方征实在不想管这玩意叫龙)大部分.身躯从蛋壳里爬出来后,开裂的阴影里还有声音。液体都从方征指缝流淌下去。金蛋完全裂开。方征震惊地看到里面还有第二只一模一样的金色小蜥蜴。 这竟然是双胞胎?不对,方征惊讶地发现,这两只金色小蜥蜴虽然各自有独立的头、身躯和三对爪子,可是它们尾巴末端是连在一起的。那并不像发育过程中不小心粘在一起的形状,而像是两只小蜥蜴从尾部中段长出了相反的彼此,如果完全展开,可以变成一条非常平直的双龙之形。 方征心下震撼,这竟然是一只并封的龙。 并封的本来是古代一种双头的怪兽,但后来用这个词来称呼双头的玉器,比如双熊并封、云纹并封等。 这两只金色小蜥蜴趴在方征的手掌上,它们刚出壳就学会了爬动,但因为尾巴相连,所以它们是尾巴中段为支点,两只头向前的u型来移动的。那笨笨的样子逗得方征发笑。它们似乎听得懂,一只金色小蜥蜴抗议地张开嘴往外一喷 亏得方征紧张地准备迎接什么神兽的愤怒,结果是一缕比火柴还细微的烟。另一只也滋滋地憋气吐了一口,结果是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雪沫。 好了好了,祖宗,我知道你们长大了估计很厉害,到时候叫什么冰火双煞之类的名字,方征提着它们尾巴中间,他喜欢这两只小东西,轻快道:但现在,你们还是乖乖被我照顾吧。你叫小火,你叫小冰,就这样决定了。 没有给那两只小蜥蜴抗议这土气名字的机会,他仿佛天然知道怎么做,把小金龙往自己脖子上一绕,它们的尾巴搁在他脖子后面。两只小蜥蜴的头搭在方征的肩上,偶尔也垂下来听他的心跳。它们似乎也认定了方征,不时舔舔他的脸颊,在他胸膛前绕着。方征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山海经》里那些记载,都是肩两蛇珥两蛇手操两蛇 那种九尾白狐狸似乎看呆了,又低下了头颅,似乎在膜拜这两只小蜥蜴。方征知道这下子她肯定愿意帮忙了。方征带着子锋跃上它的背部。他抱着子锋,子锋的头贴在他的怀里,那两只小蜥蜴也垂下头,轻轻舔着子锋的额头,似乎对他感到很亲切。 我们要进瑶城里找大国主。不远处有几人高声说着,招来了蛮蛮鸟骑在背上。她们余怒未消,也不知是因为这么大阵仗,上面没人下来,还是因为之前的仇怨。 隔得远,她们看不清方征的装束,只看见他骑上了九尾白狐的背。她们眼神疑惑却有藏不住的敬仰。有些人知道方征是所谓的王夫,这是个拉仇恨的头衔,可是方征能驱策九尾兽祖,这令她们大为改观。 那几个虞夷使者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子锋跟他们有别的吩咐。岸边那群祖姜的百姓民兵们一边远望着湖上的穷奇,有些人也跑来迎接方征。 方征轻轻扯了扯九尾白狐,她仿佛听懂般,以灵巧的姿势攀上了裂谷比较平缓的坡段。这一路上,随着她的奔跑跳跃,瑶城方向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狐啸,那些狐子狐孙们激动地奔走相告。天空的金刚雕和蛊雕也不近不远地焦虑盘旋,似乎既期待又害怕。 而在祖姜大国主寝宫,正在兵变的场合,祖姜大国主躲在那只大猞猁背后。那只大猞猁嗅到风中的气息,竟然浑身毛发直炸,大猫的尾和四爪失去了斗志般垂着。它虽然还在龇牙咧嘴地和那些想要伤害大国主的家伙战斗,但明显心不在焉。 方征骑着九尾白狐,不一会儿就从裂谷山崖小道,跑到了用糯米和石粉涂抹堆砌的高大城墙旁边。这里不是正门,但也有九仞高的墙面。 周围冰壁十分光滑,但九尾白狐的爪子抓得十分牢实。它蓄力,然后一跃而上,在城墙上抓了两下,两次蹬踢纵跃后,就跳上了瑶城被雪覆盖的墙头。上面哨岗和烽火台,此刻执勤的士兵很少,因为大部分兵变了,只有几个临时留守的兵团成员。她们吓呆了,谁都没有和兽祖敌对的念头,哆嗦着跪在城头,眼睁睁看着方征骑在她背上绝尘而去。 九尾白狐轻盈地跃下城墙,在祖姜国都宽阔的街道上拔足狂奔。祖姜整齐的街道堪堪够这只狐狸奔跑。家家户户全都探出头来,涕泪横流地膜拜兽祖。祭坛方向的兽苑里,祖姜士兵操控的兽伴们纷纷挣脱羁勒跑出来,狐狸们自然是最积极的,狮子狗紧随其后,天空中,蛊雕和金刚鸟发出一声声的尖啸,仿佛在开道。 这只九尾白狐没有为了抄近道压垮祖姜的民居,街道似乎位置有些改变,她跑糊涂了几次。正这时,遇上了一队自己跑出来的小狐狸们,激动崇拜地在前方带路,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动物加入,有的在前面开道,有的在后面跟随。 很快,浩浩荡荡的队伍就来到了祖姜的宫殿前方。这个时代的宫殿虽然结构还没有后世那么多规矩,但也已经修筑得高大宏丽,外观布置得像个神殿,可以遥望里面的金色的高大台阶,那被后世称呼为丹墀的雏形。平时,祖姜大国主在这里理事,她的臣僚们站在下方。但兵变发生在寝宫,寝宫在神殿的后面。所以这里还比较空,只有一些叛军在巡逻。 那是什么!?她们大惊失色,目瞪口呆,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大规模敌袭,结果居然是她们自己的兽伴,跟着那只祖姜人崇拜不已的兽祖。可是九尾白狐背上怎么坐着方征?这兽祖连大国主都没法收服,在几十年前就回归昆仑山,今天它老人家怎么回来了? 想必,是跟刚才那地动山摇的震响有关? 那九尾白狐直跑到宫殿里,爪子一挥,就把那些乱窜的士兵扫了出去,但并没有伤他们性命,它低头在殿中四处嗅着,又抬头看着那空空的位置,发出一声声如泣的嚎叫。随即她把身躯搭在台阶上,白狐身躯庞大,上半身够到了那高台上,她伸出前爪搭在象征国主位置上,似乎回忆着当年把人用肉掌托到那个位置的情景。可这殿里现在全都是该死的猫味,又骚又浓。 九尾白狐气愤地在那国主位置旁边撒了一泡尿。方征啼笑皆非,他焦急去找大国主,扯了扯她不断扇动的尖耳朵,当初是你自己要走的吧,也怪不到这些小辈身上吧。求你快进去,让我救子锋。 九尾白狐狸似乎醒悟过来,如今她辈分最大,不该跟那些小东西一般见识。她重新端起架子,高傲地钻出神殿的巨大垂幔,来到了后殿。后殿的走廊过去就是寝宫。此刻走廊上占满了紧张的士兵。 本来这里守卫着六个兵团长,但现在有三个已经赶去穷奇那边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砍软梯的决定也是她们作出的,但此刻她们还没有来得及返回来。那边情况很复杂,她们要待命。 后殿士兵根本没有攻击的念头,且不说九尾白狐的威望,就说她前后跟随的那些兽伴们,个个都曾经是她们调.教出来的,眼下却都跟着兽祖。这没法动手。但还是有兵团长眼尖地看到方征,尖叫道:你,你怎么怎么能!? 这兽祖是不是被他威胁了?可是他哪里来那么大本事?还有他脖子上那动来动去的是什么?两条小蛇吗?她们当然谁也不认识龙。 都让开。方征咆哮道,抱紧了身躯冰冷的子锋,眼中狠色一闪而过,谁耽误了,我绝饶不了她! 九尾狐高声嚎叫,她们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敢和这么多牙尖齿利的野兽作对,赶紧让开。方征乘着它跑到走廊上,一路跑过那些刻着历代祖姜传统故事的回廊,那被毁坏得乱七八糟的庭院出现在前方。 星祭长正在指挥一堆士兵围攻大猞猁,誓要逼出藏在它背后的大国主。刚才穷奇造成的响动,她派了几个兵团长去稳住。第一优先要务还是夺权。但是此刻她和在场所有士兵都要昏过去了。大国主躲在瑟瑟发抖的大猞猁脚下,也近乎天崩地裂,只会呆滞地望着为首的九尾白狐带着大批动物涌进了寝宫中,方征竟然还骑在她背上。 九尾白狐狸龇牙咧嘴愤怒地朝她们嚎了一嗓子,虽然它不会说话,但仿佛先帝显灵在对着她们骂: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封印.心血被毁,怪物重现,都要亡国了,还在这里内斗。真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一帮不成器的废物! 调作息大作战,明天希望能挣回我的中午12点更新。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祖姜大国主回过神来,从大猞猁背后跌跌撞撞走出去,伸出手道:你是来救我的吗!?兽祖竟然认了你,你果然是四海贤君的命格,我没有认错人,方征! 方征抱着子锋从九尾狐背上跳下,这时不少人才看清他脖子上挂着两条小蜥蜴,但这里的人依然大部分都不认识龙,只有星祭长神色一凛,近乎窒息般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如果你想自救,就先把他的牵心虫解了。方征抱着子锋冷冷地看着大国主。子锋身量瘦削,然而肌肉结实,颇为沉重。亏得方征力气不小,才能抱得稳当。 大国主脸色勃然一变,怒道:连子锋放出了穷奇!我怎会饶过这个罪人!还救他?她哀求般瞅了九尾狐一眼,讶异道,兽祖,为什么您要驮他们来,连子锋他分明 他虽然放出了穷奇,但亦有苦衷,也有对策。方征神色一黯,握紧了怀里的桑木箭矢,否则你们的兽祖会第一个咬死他,轮不到你来质疑! 正说着,那九尾白狐一直盯着缩在角落的大猞猁,忽然嗷一声扑了过去,大猞猁受惊般飞快窜上了房顶,九尾狐紧随其后。然而九尾并没有直接扑猞猁,却好整以暇跟在它后面不时挠一下,就像存心找茬吓唬它似的。大猞猁在寝宫各处跳来抓去,唯恐避之不及,但无论它怎么跑,后面的大狐狸好似下一扑就会抓住它玩耍似的。 祖姜大国主神色一变,大声哀求道:兽祖,您别伤害小狸。刚才她面前好歹有这只大畜生帮忙抵挡敌人,眼下却又被撵远,她愈发心慌起来。 先救了连子锋,我就去帮你那只大猫求情。方征逼上前一步。 旁边的星祭长及一干手下正准备脚底抹油开溜,苑中兽伴动物们都龇牙咧嘴、朝她们毛发直耸,发出低沉的威胁呼声。 最好别耍什么花招。方征虽然眼睛看着大国主,但这话却是对星祭长那些人说的。这些动物现在贯彻的是你们兽祖的意志。刚才我和她一起与穷奇战斗,她是真的为了保护祖姜而在战斗着,而不是什么砍掉绳梯之类的决策今天来找你们兴师问罪的,可不止一波呢。 正说着,又有卫兵惊慌失措来报:不好了,有一大群乱民进来了 卫兵正目瞪口呆看着这满地动物,无从下脚。祖姜大国主震惊问:乱民?不可能啊,城门全都从里面抵住了 漫长的凛冬三月,为了防止饥民涌入瑶城避难,大国主下令用许多巨大的石块抵住城门。就算人力要搬动,也定非一日之功。 她们不是从城门进来的,是骑着鸟进来的。那卫兵慌张道。 祖姜大国主心中一沉:驭鸟之术,无论是蛮蛮鸟、金刚雕或是凶恶蛊雕,都是军中严格管控的不传之秘。说到底,祖姜能建立国家,拥有十来万人口,其统治力量的核心就是掌握了征服自然动物的技能。军中驭兽之法一向严禁外传,保证了阶层的维系。眼下这技术却被泄露到了民间,是谁做的?祖姜大国主在这方面并不算很蠢,她愣愣咬牙道:流云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3) 方征没空听她的憎恨,打断道:牵心虫的解药! 大国主这才回过神来,抿紧嘴唇道:牵心虫没有解药。 什么!?方征气得脸色煞白,他把子锋轻轻放在旁边,猛地一手拽过大国主,掐得她手腕一层青紫,我没耐心听你耍花样,你最好赶紧 大国主被拽得吃痛,道:没有就是没有!它的丝线就包在心上,如果飞出来,再弄断那些丝线,人就会死的。但没必要弄出来,它又不伤身体,我以后不让它跳舞就行了嘛。 方征按着她的手压在子锋心口密密麻麻翻涌的东西上面,不伤身体!?这是什么!?这下面是什么东西! 祖姜大国主吓了一大跳,像是被烫了般抽回手,疑惑道:这?这从来没有牵心虫怎么忽然产卵了?奇怪。 方征见她的神色不似作伪,她如果要以此为要挟,这应该是最好的提出时机。声线冷道:你真的不知道?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祖姜大国主顿了顿道,不过,这种虫子我们所知也有限,在人身上用的次数,有记载的也不多。她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复杂道,方征,你,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连子锋的安危,长绫那天说的难道 方征没心思管她,他焦急地思索着,祖姜大国主如果没有办法,难道子锋就要这样一直遭受痛苦吗?他怒视她,那还有谁用过这种虫子?还有谁可能知道?还有哪里有记载?! 祖姜大国主道:这是我们几百年前祖传下来的,白塔里的记载我都看过。世上其他地方到底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方征心急如焚间,忽然灵敏的察知力感觉到连子锋醒来了,在他睁眼的前一瞬间,方征赶紧抱住子锋,握着他的手道:你怎么样? 子锋的手指摸索着,他脸色非常难看,作势欲呕吐,脸色差得要命。他艰难道:刀 方征见他的手指一直在挣,赶紧摸到他腰间一把小的铜匕首,他不敢这时候递给子锋,只道:小风,坚持住,我一定有办法救你,相信我! 子锋断续漏出的话连不成句子,方征仍然竭尽全力听明白,血不一样首铜山征哥哥会救我别拔 忽然间子锋的手运起最后的力气,猝不及防夺了方征握住的铜匕,猛地朝心口捅去。他那一下的速度和力道都超乎方征的视线可以捕捉的范畴。 方征眼前一花,唰的一声,匕首干脆地插入了子锋心脏位置,爆出来一大片血花,还流淌了些红黄黏稠的脓液。在那匕首的周围,染了一圈黑色的密密麻麻黑色虫卵,裹在白色的丝绦里。它们纷纷顺着血流散碎到地上。 方征被溅了满脸满手的血,他惊慌失措地搂着子锋,愣愣流下两行泪水。那铜匕首插在子锋心口上,不多时血流倒是停止了,但也不知道那些黑色虫卵有没有抖干净。方征在巨大的悲恸中思索子锋最后的话: 别拔的意思是让这匕首插在心口上堵住血?可是能延缓多久呢?坚持得住吗? 小风,你知道会走到这一步,所以一开始拉我入局吗? 让你的征哥哥会带你去首铜山,那里有什么?该去找谁?怎么救你? 可是,子锋这个计划,完全取决于方征会不会真的履行诺言。当初子锋卧底在祖姜时,方征并不知道实情,兀自憎恨着他。子锋竟然有把握断定方征了解真相后,一定会心疼他,一定会救他么?如果看错了人,怎么办? 方征望着子锋安详的面容,忽然间领悟到子锋没有说出口的决定: 如果,征哥哥不救我,我活过来,又有什么意思? 好吧,你赢了,小风,方征垂眸想,我不知道算不算喜欢你。但毫无疑问,你出了这样的事,我一定会救你。你是不是算准了我的心软?你是不是在利用我? 这一切的答案,都只能等子锋醒来,再找他确认了。 祖姜大国主也被子锋这决绝的自杀举动吓呆了,那些爆出来的虫卵她捡了一枚仔细查看,惊讶道:牵心虫真的产卵了真奇怪,怎么会? 方征面色如冰问祖姜大国主,牵心虫产卵有什么条件吗? 一般在死之前才会产卵,产卵裂开时就是母虫死亡之时。牵心虫寿命比人还长,一般不会在人身体内产卵的。虽然它们有存精受孕的习惯,但 什么受孕?方征没听懂。 牵心虫会在很小的时候,在自己尾部一个小囊腔里储存着雄虫的精卵,等到它们年纪很大了再孕育。因为牵心虫大概一辈子都遇不到同类,所以小时候在一起养育的时候就会存精。连子锋心口这只牵心虫本来还可以活几十年,不知为什么要忽然产卵死亡。还是说有什么东西,加速了它的生长和死亡。他刚才说什么?血不一样? 这个时代也没有检测血液的技术,鲜血里大部分都是血蛋白,人血和动物血外表看上去没有区别。方征心头烦闷,无法细思。 忽然间那两只小蜥蜴顺着方征的脖子往下滑到了连子锋的心口上,它们舔了舔那些血,把红黄色的脓液吸走,又吃掉了剩下渗到外面的小虫卵,随即它们盘在那匕首上,环绕成个螺旋形状。它们似乎很喜欢子锋的血,只要有一点渗出来都舔干净,还分泌一点龙涎唾沫在上面。子锋的血渐渐止住了。 方征倒是收捡好了它们破壳而出的蛋壳和里面的液体,但他也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用。眼下看这两只金色小蜥蜴呆在子锋心口,就像在护着他的模样,方征不知怎地心中一阵安慰,想必这能减缓一点子锋的痛楚,稍微帮他止点血,也不知道这两只小蜥蜴有什么特异功能,是不是能暂时保他不死? 方征又开始思索,喃喃自语道: 首铜山,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山海经》中经常出现的地名,相当神秘。黄帝在那里采玉而食、那里又是最好的矿石产地。姚虞帝的帝剑也是那里铸造的,还是许多猛兽的原乡。方征想起父亲用于考究的资料,那坐山或许真的存在,在后世的河南境内,叫做伏牛山。历朝历代都有在那里羽化成仙的传说。当然,也有人说不能用后世的山名去套《山海经》中的山,在漫长的地质变化过程中,那些山不一定存在。 而在这个山海时代,方征脑海中模糊的信息告知他:首铜山在虞夷境内,是虞夷兽伴的原乡,是许多兽王出生和栖息的圣地,很多战士死后,由兽伴衔着他们的尸体回到首铜山埋葬。很多新生的猛兽,也从该山中出来寻找主人。虞夷最强的尖兵部队禺强营的大本营也在那里。据说最深处还有虞夷的国鸟金鸾。 子锋要方征带他的尸体去那样的地方,是因为那里有治疗的办法吗?为什么非要去那里? 方征攥住祖姜大国主,道:当初你用陆吾骨骼救了他,他当时身上有二十八根铜链都没死。这种程度也可以救吧!? 祖姜大国主被方征浑身煞气又鲜血淋漓的模样吓呆了,道:不你也听到了,那天最后一套陆吾的骨骼已经被她们磨粉用完了。而且当初连子锋身上虽然被穿了二十八根铜链,没有一根是穿过重要内脏器官,否则他早就死了。那个远古大刑是为了慢慢折磨人用的。 方征心乱如麻,又问:陆吾骨骼在哪里能找?还有什么类似的可以救人的良药? 那是神兽的骨骼,国库里有些东西很早之前就放在那里,几百年前又没有记载,不知道在哪里找的。像连子锋这样的情况,刀插在里面,谁知道心脏有没有碎。祖姜国库里虽然奇珍异宝很多,但没有一种药可以补他一颗完整的心啊。只能先用些止血的好药吊着。祖姜大国主露出不甘心的神色,但你进不去首铜山的,那里是虞夷人的宝地。 方征冷然道:不是能不能进去的问题,我必须去。子锋取了桑木箭出来。他要用射日弓除掉穷奇,六十年前它们没有真正死去,窫窳也一样。它们迟早会挣脱。这天底下还有多少这种怪物我不知道。但是 方征四下望着这被毁得乱七八糟的残垣断壁,不远处几块巨大断石间,那只九尾白狐正把大猞猁的脑袋按着,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又揉又抓。大猞猁尾巴毛完全炸开,发出可怜的呜咽声,却不敢动弹。 星祭长一直以古怪的视线盯着盘绕在连子锋心口匕首的并封蜥蜴,几乎站不住脚。满院子的动物和士兵,都焦躁又紧张,不知前路为何。 但是,方征眼神锐利道:在这个时代,你们和普通百姓之间判若天渊的地位,是因为你们掌握着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资源和技术那本来是为了,方征脑后的声音愈发清晰,他一瞬间懂了很多事,那本是为了对抗远古强大的怪物,克服了许多困难才拥有的力量。驯服那些猛兽、制造那些蛊虫、研究那些药物、训练那些精兵,威力那么强大并不是为了让你们自相残杀,或去对付更弱小的臣民啊! 方征胸中涌现着痛楚,想着子锋心口的虫,加速生长最终产卵而亡。子锋说因为血,但到底是他的血,还是他两次九死一生进入这些怪物体内取兵器,那里面的毒、细菌或是什么东西的血,加速恶化呢? 子锋是虞夷培养出来的兵器,他尚且知道要彻底除掉穷奇,你们一个个的方征掷地有声道,远不如他! 首发晋江文学城 祖姜的内乱,从结果来看相当平和,无人在其间丧命。祖姜大国主、星祭长还有曾经氏族高位的兵团长们,都被关押起来。那只大猞猁也被九尾狐镇住,每天蔫蔫地跟在她后面。 祖姜的上层几乎被一网打尽,这些贵族们也不过是三代以前,祖先奋武、承担繁重的生产任务、或是辛苦地研制驯兽之术,种种辛勤劳动换得。所谓的女祖头衔,是为褒奖那些勇于克服自然和生理困境,在昆仑雪域上建立了国家的伟岸女子们。这本是让天意都黯然失色的壮举。 然世殊时异,几十年后,她们忘却了祖先的本质,搜刮民脂民膏所积累的财富迷失了她们的双眼,变得懒惰、不思进取、更加贪婪或是异想天开,最终导致了败亡。 方征虽然想立刻带着子锋去首铜山,但那里是虞夷重地,他这样什么都不明白傻乎乎地去,也不知道该找什么,反而会耽误更多的时间。他必须要先追查那几个虞夷使者搜集线索。 虞夷使者失踪了,方征第一时间想到了动用祖姜的情报网来追查,但他首先得先把祖姜的烂摊子给收拾了。 于情于理,事情演变到这一步,虽然不在方征计划之内,但离他最初设想不远。目睹这种种乱象,方征不能撒手不管,先得做一番安排。否则局面会失控。 那只穷奇,在冰湖里被成千上万只冉遗啃了好一阵子,终于挣扎着起身,顺着河道往裂谷下游跑去。它的身体大部分石化,被啃碎了很多地方,但还没有完全失去行动力。那条裂谷下游是昆仑山险峻的江流峡谷,人无法到达,不知道这只穷奇顺着激流被冲到了何处。就跟那只窫窳一般,虽然暂时不见了,但谁知道它们会不会哪天游荡到人多的聚落,造成巨大的灾害。 于公于私,他必须救醒子锋,真正除掉那个怪物。 子锋的生命宝贵,但暂时他的心口堵着那把匕首,两只金色小蜥蜴也日夜疗愈他的伤处,心口的虫豸似乎都被吃干净了。方征天天给他灌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寻思着也只能先暂时这么吊着气,就算追查不到那几个虞夷使者,至少要利用祖姜庞大的情报网,寻找安全进入首铜山之法。 华族的青龙岭那边,方征也很久没回去了,他很担心。除了祖姜之外,还有巴甸、虞夷和夏渚的威胁。他立刻就产生了利用祖姜的资源去建立防御体系的设想。 方征最开始来参加瑶宴的想法。是把祖姜上层在一定程度上搞乱,让她们忙于救火无暇他顾,就可以避免对青龙岭威胁。当然这个设想很单薄,操作起来方征也觉得真要乱到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又是个大罪孽。所以中途他的设想变成了先把国库控制住,这样至少城门失火不会殃及池鱼。 但这样的想法仍然是浅薄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有什么完全不波及的策略,格局动荡必然生乱。 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祖姜内部矛盾重重,这回终于大厦垮塌了,但她们之前设计的那套高压政策就像是操控木偶的韧丝线,把木偶勒得很痛,却也让整体勉强运转着。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4) 上层氏族全都被关押,整个国家还是瘫痪了。亏得方征立刻抓住关键之处采取措施,才没有进一步扩大乱象。 第一个关键之处就是要先稳定,保证生产恢复。方征别的知识学得不好,打土豪分田地是为了解放生产力这个观点倒是深入心中。 如果没有约束,民众很容易陷入无序暴力状态。把国库一抢而空,自己又不会开源节流,很快就成为废墟。所以必须组织他们继续生产,并且让她们生产积极性增高。 于是方征首先请兽祖出面,带着那群狐子狐孙们守好国库。那里是祖姜的经济命脉,兽祖不是人,无法讲情面。它对祖姜忠心耿耿,战斗力又强,有它在那里镇守,相当于过去几十只大猞猁的效果,其他人也无法打主意。 然后,方征做了个决定,他打开了瑶城的四门,让城外冻饿的百姓入城当然必须有序,靠蛊雕等威慑。 在曾经布置过精美瑶宴的广场上,汇集了来自祖姜四方的百姓。在此之前,她们已经听说了种种惊变瑶城底下的怪物、祖姜大国主和星祭长的内斗、以及那个能驾驭兽祖回归的王夫。 广场上的百姓,其实只占祖姜很小的一部分,但她们能赶到这里来,要么是真的走投无路,一穷二白的赤贫阶层,又有坚韧的毅力;要么就是地方上的乡老或是母老,说话有一定分量,能调动一些资源;还有一些则是参加完瑶宴之后还没来得及走,在瑶城里过冬的各小部落首领。 这些人,正是方征希望传达的对象,她们也能最大程度地把方征的决定散播下去。 方征告诉她们,祖姜大国主和星祭长的倒台,是因为她们倒行逆施,触怒了神灵。瑶城下方曾经被登北女帝镇压的邪恶怪物,是被放出来惩罚她们的。现在她们倒台,那个怪物就离开了。 穷奇是虞夷使者放出来的真相,被方征牢牢严格限制在那几人之间她们都被关押了。 既然是倒行逆施,总得给她们安罪名,事实上她们也的确失格。方征稍微总结归纳了一下,数典忘祖算是轻微的;不结合实际胡乱内耗夺权,不把百姓死活放在心上才是她们最大的罪过。这个理由也如意料中般得到了那些人的唾弃。 这些人千里迢迢赶来瑶城,只为吃一口饭,寻个不被冻死的遮蔽之所,眼下却听说瑶城都自顾不暇,而且还惊动了兽祖。国库被无端消耗、瑶宴的挥霍,都是因为上面那几人的贪婪虚荣与短视。这些人简直恨得牙痒痒。 漂亮话说了没多少用,方征清楚得很,这些人最实际,她们想要的东西也最实在。 方征知道她们想要食物和庇所,这是最基本的需求。如果不满足就会暴.乱,所以方征在展示国库的同时,也展示了他能与兽祖沟通的战力。 要完全驱使九尾狐基本不太可能,但如果做的事情符合祖姜大方向的利益,方征知道九尾狐会配合他。 方征把国库里的存粮取了一些出来分发,但领取必须有序与定量。九尾狐全程在一旁监视。 这些人可怜,但不能指望她们自律和自我道德觉悟高,必须要有手段控制,以免她们贪婪多取。 方征想到了以前背过的枯燥文献里,有一句的道理,他忽然懂了。 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 圣人治理国家,靠的不是人能做好事,而是让人不做坏事。 方征让她们领了一部分粮食后,又领取一部分种子和蔽体的衣物,除非实在伤重难行,否则都让她们按时离开瑶城。 但方征也并没有把她们驱逐回冰天雪地的原屯,而是让她们带着人往南边开垦。南边有几十只大猞猁日夜在打通山道,现在都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不少山路都掘开了。祖姜百姓可以迁移到气候条件更好、地理位置更优越,意味着有更多采集和狩猎机会的土地上。这才是解决问题一劳永逸的办法。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算是那个祖姜大国主,阴差阳错做的唯一有用的决定了,虽然她本意是贪婪。但用之道存乎一心,贪婪与丰饶也只有一线之隔。 昆仑南边险峻的天堑,只要连通了道路,就会变成人类如鱼得水的宜居地。山间丘陵有丰富的资源可以利用。 方征还和奇肱族取得了联系,告诉他们祖姜已经换了天。不会再去攻打他们,并且邀请他们走出那狭窄的山谷,共享这片亟待开发的土地。他们的机械制作也能进一步帮助祖姜道路的疏通,很多器械还能更好地提高生产力。 那片新开垦的土地,也疏通到青龙岭的道路。方征迅速和青龙岭里的华族情报网取得了联系,得知山谷中暂时一切运转正常。方征离开前做的那些制度设计在有条不紊地起作用,冰夷也十分安好,保卫着大家。那头狰咬死了很多来试探的蛇和虎豹,估计有一天还是会爆发冲突。但至少目前还没有人敢入侵。 方征告诉祖姜的百姓,祖姜再也不是那个女子为尊、男子为奴的母系社会了。从此男女一样平等,没有什么奴隶。为了共同克服生活的困难,想找男人结婚也行;不想找,自己姐妹住在一起也行。 方征也不担心女子消失了特权之后会不再孕育后代。只要土地、资源足够,人们能活得更轻松有余力,就自然会孕育后代。这种事情没必要管,他也懒得管。 而特权,无论是男人特权、女人特权、身份特权、亦或是别的什么特权,都是一种伴随着力量存在的蛀虫,一定会存在,但也一定要世世代代不遗余力地斗争。它不会被消灭,永远客观存在,但在那斗争中,会掘出新路。 当然,也有部分祖姜的女人们想不通,她们大都出生那十个高贵的氏族,她们还搬出了登北氏在位时采用的一些上古三代的法度来质问方征,就算是国主和星祭长失格,为什么非要变法度,不尊圣制? 方征也很容易想清楚这个问题,他用了另一个所谓的圣人言论把那些人说得哑口无言: 古代的圣人治理天下,也不期望于遵循古代之制,不效法一成不变的法规,而是研究当世的实际情况,依据它们来制定措施。 他带着那些人去开裂的河边看碎裂的雕像。 瑶城下方碎裂的登北女帝巨大石像,在此后的年岁间被祖姜百姓自发重新修好,虽然修修补补难免有些裂痕,粘得不牢固,有时候会掉几块下来。但又会被百姓自发贡献出米和土来粘黏。天长日久,整个石像变得洁白光滑,比从前还栩栩如生。更因为外面涂了很厚的变谷米与土石,有很多不知名的花草渐在上面生长。鸟兽也来筑巢做窝,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做完了这一切,方征终于腾出手去启动祖姜庞大的情报网,现在这支能力强大的网尽在他的手中。没过多久,就查到了那几个虞夷探子的下落。他们还没来得及跑出祖姜,在某个高原的雪屯上准备龟缩过冬,被一举抓获,正在押解的路上。 方征凝望着子锋躺在床上,胸口凝固的匕首插心的模样。那一定很痛,对么?小风,别怕,很快,征哥哥会救你醒来了。 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韩非子》 首发晋江文学城 虞夷使者被押解到方征面前,他们并没有如方征料想的那样垂头丧气。两人脸上都是平静淡漠的神色。 方征已经从情报网中知晓了这两人的职务。 虞夷的权力体系由国君、十巫、九司组成,有点像后世封建君臣的雏形。九司负责世俗的事务,譬如管田地的司平、管狱讼的司徒、管外交的司空,还有当年子锋担任的掌管特种部队的司威等。十巫则是负责与神灵沟通是事务,下面分设舞、医、卜等职部。圣女也是十巫负责选送,每逢重大典礼,会将她人殉祭祀,引来虞夷的国鸟。 这两人表面身份是朝贺的使者,归于外交的司空门下。但他们实际却肩负着破坏祖姜的秘密任务,这也是外事活动见不得光的组成部分之一。 你们是怎么和连子锋搭上的?让我猜猜,虞夷国君三番两头暗杀他,你们的司空大人却背着国君和连子锋秘密联络?方征挨个观察那两人,寻找着突破口。 这两人的出身不一样,主使是奴隶出身,副使是贵族出身。在虞夷只有两种人:贵族和奴隶。奴隶要进入权力体系非常困难,但上升渠道好歹存在。奴隶建立了卓著的功勋,就会被提拔赏赐,进而拥有自己的财富和奴隶,成为新的贵族。贵族继承于父辈,但如果没有新的功勋和赏赐,子孙慢慢就会沦为别人的奴隶。 虞夷不存在平民的身份,所有人要么奴役别人,要么被别人奴役。不过事实上,即便是有奴隶的贵族,又何尝不是被他们的上级、被他们的大人、被他们的国君所奴役呢? 所以从方征的角度来看,虞夷是个全民皆奴的社会体系。 主使并没有直接回答方征的问题,平静道:子锋大人的事,在虞夷境内,一直都有很大的争议。 方征眉头一皱,他可不喜欢被别人牵走谈话主动权:你显然没有学会正确回答问题,要不要我来教你? 那个主使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方征自言自语道,祖姜的毒虫真多,我还没用熟,这次试哪一种呢? 方征弄到了祖姜的情报网后,也一手掌握了白塔上相关的技术人员。出乎他的意料,这些人虽然出生于祖姜高贵氏族,却并没有多少合格的政治意识。 她们很小就被送到白塔里,潜心琢磨各种本领,比如制陶、比如背诵古老文献、比如研制驱使猛兽的药物、比如如何喂养兽伴、比如制作各种毒虫可以说,她们的成果才是会祖姜贵族之所以凌驾于平民之上的根源。可她们大部分并不太懂政治生态,成果上交给白塔后,星祭长汇报给大国主,就没有她们的事情了。她们很少参与政治生活,从小就被灌输一种现世虚无的价值观,认为这些成果都是为了丰盈灵魂,而她们也只有平静且纯洁地带着这样多知识的灵魂死去,才是献给神灵最好的礼物。 方征这才明白,为什么星祭长敢掀起政变了,她俨然也看到了关键,还天天装模作样地忽悠:我的灵魂已经看过人世太多的污浊、没法献给神灵,实在是太遗憾了。 方征从她们严重违背人性的顶层设计中,也看到了如此简单粗暴的理由:省心。 若是有能力又有野心的人,一不留神就会把技术资源化为自己的力量,掀起暴.乱 大国主仰仗的是大猞猁和六个兵团的战力,而星祭长仰仗着技术成果,两边曾经达到过微妙的平衡,在野心膨胀后却被打破。鹬蚌相争统统下马。 如今兽祖所代表的战力和白塔资源都在方征手中,他实质变成了专.制.独.裁.者。如果方征是个贪图享乐或是精神力量弱的人,现在已经被巨额的财富和万人之上的地位冲昏了头脑。但幸亏他不是。这同时让方征头痛,系于个人的制度运作并不是良方,但现在他也没有时间来慢慢架构,优秀的培育体系也至少要花十几年才能起作用。 某种意义上,子锋的沉重伤势,让方征全副心思都在如何运转起祖姜这曾一度瘫痪过的庞大机器,去完善优化它的机制,以最快效率达到他的目的,反倒是无意中因祸得福。 方征当时不愿意深想的,若是子锋并未受伤,很多事情恐怕未必有这样顺利。因为子锋会影响他的很多决策,进而关乎数万人的生命。 那个虞夷使者道:方征大人,素闻您以仁德治理华族。我相信您不会用毒虫。 无论真有这样的传言,亦或是这个虞夷使者给他扣帽子,方征都觉得现在可不是行使仁的时机。 他钳住那虞夷使者的下颔扳开,把剁碎的蜗牛尸体塞进去,道:你又不是华族子民。我不想说第二遍,我没有太多耐心和不会回答问题的人对话。 那虞夷使者惊恐地抠着嗓子,方征好整以暇道:又或者你喜欢直接一点的疼痛?外面有很多动物 虞夷使者又怕又怒道:我不想跟您为敌!子锋大人提起您的时候一向敬仰,我本来以为 那为什么不好好回答问题?方征嘲笑道,少来那一套。你还好意思提子锋?他出事了你们第一时间逃跑,现在又来攀扯什么? 这虞夷使者一开始想从方征这里争取话语权,所以才用那模棱两可的方式来交流,试图把对话引到更平等的位置上。但他俨然错估了方征。方征并没有任何大国主君里子面子的自觉,反而像块油盐不进的石头,好似要将他碾干再像抹布般丢掉似的。 那个副使恰如其分的说话了,方征大人,我们的司空大人很怀疑夏渚人的用心,才愿意主动帮助子锋大人。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5) 花与龙的谣言,就是夏渚使者告知虞夷国君的,从而令他作出了抹杀子锋的决心。 方征满意地点头,拍拍副使的肩膀,我喜欢好好说话的人。你继续说,放穷奇是谁的主意?你们怎么和子锋接上的? 主使朝着副使拼命使眼色。副使装作没看到,低眉顺眼道,是我们司空大人授意我们放穷奇。这本来是需要潜伏很多年才能做到的事。我们一开始也没想到联系子锋大人,我们以为他已经恨透的虞夷人。但我们借瑶宴时机进瑶城后,子锋大人居然主动联络了我们。他愿意帮我们释放穷奇,我们都很惊喜。就把消息传给了司空大人。他指示我们继续听子锋大人的指令。子锋大人也配合我们做些削弱祖姜国库的事情 方征沉吟道:他也不在你们面前说话。 子锋大人用虞朝文字和我们交流,他说自己伤到了嗓子。 方征怀疑地凝视着他,看来这两位使者不清楚子锋牵心虫的情况吗?子锋去首铜山到底要找什么呢?子锋和这两位虞夷使者的合作,是将计就计放出穷奇取桑木箭矢,并搭上虞夷的线头,预备以后的复仇吗?他并没有把自己处理牵心虫的计划告知旁人吗? 似乎子锋没有托付任何人,除了方征。 你们虞夷的首铜山,有什么医术特别高明的人,或者能治愈重伤的药物?方征皱眉问。 子锋大人果然受伤了么?那个正使喃喃问。 方征一瞬间不耐烦吼道:是我问问题!不是你!他直接按了那正使腧穴让他闭嘴。 副使赶紧道:那里没有村落,禺强营和士兵会在那里训练,但只是为了增加战力。他们随军可能会有巫医,但都是流动的。至于治愈重伤的药物,首铜山非常大,有很多名贵草药,还有不少稀罕动物也能入药。 方征叹了口气,要说珍贵药物,祖姜也是一大堆,他烦躁道:补心呢? 副使目瞪口呆吓了大跳,从未听闻。这种事还是求神吧? 你们虞夷的神,就是金鸾吗?方征问。 是也不是。金鸾是神鸟,代表神的意志。那个副使道。 金鸾在首铜山的哪里? 最深的地方。 方征疑道:什么叫最深?这山还跟个峡谷、或是个洞窟似的? 那个副使解释说,首铜山并不是一座山,就跟昆仑山似的,有绵延的山岭和山脉。超过几百座高峰。从四面进入都会陷入深山老林。没有人知道金鸾住在哪里,但在有限的记载里,它的确是从首铜山飞出来的。所以人们说它住在最深的地方。 副使又道:子锋大人的事,或许您可以去找从前禺强营负责训练的巫长,他曾经侍奉过羿君,子锋大人小时候受过鸾鸟的祝福,这些事只有他那一辈的巫长知道详情了。 方征屏住呼吸,这个巫长在哪里? 子锋大人刚进入禺强营不久,他就有事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方征快速回顾着脑海中繁杂的文献丛考,忽然问:你们虞夷,有没有一个地方叫斟寻? 他不确定古时是不是这个发音,但幸运的是,那个副使惊异道: 有的。那里是虞夷继承人在少年时会历练的边陲领地,它对外其实是四个郡都的名字,很少人知道它其实是一块许多大人老了后也会去那里居住,您连这种名字都知道? 方征没有说话,这是《竹书》里的记载,那里也是羿君受封并最后身故的地方。那位巫长既然侍奉过后羿,很大可能最后也去那里隐居了。 方征留下了副使,以后进虞夷的时候还有用处;把正使关押起来。这种区别对待是一种讯号,方征不需要任何质疑、只需要服从与执行者。 这样不对,方征隐约感觉到,他现在就像挥舞着一柄太大的剑,如果没有制约会失控。但这个时代的人控制不了他的边界。方征丝毫没有登上某个高位后的欣慰感,只觉得自己像在凝视深渊般如履薄冰。 方征看着自己的双手,揪心想:父亲,我会不会有一天变成我憎恨的模样,当初践踏过他人的强权意志? 奇肱族的三图带着族人来归顺,照他的说法是起码方征比那些人好多了。祖姜的大猞猁掘通山路,经过奇肱部落的领地,祖姜的百姓也随之而来,在附近开垦。带去了更多贸易和交流机会。奇肱人那些农用机械十分受欢迎。 奇肱族的机械值得大力推广,这是解放生产力很重要的东西。一想到过去的祖姜和夏渚甚至用人力来一颗颗剥谷子,方征内心就充斥着荒谬感。方征准备好好和三图仔细商议农用机械的推广运用,这个他必须亲自布局,避免他们走弯路。当然,那要等解决完子锋的问题。 农用机械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稍微延迟,方征内心的愧疚之感不会太重,可是方征心中发紧地想,以后呢?其他突发情况呢?比如说如果华族突然被巴甸巨蛇群攻,子锋又危在旦夕,他如何抉择呢?不知不觉,子锋成为他实实在在的软肋,只有尽快把他治好,然后加强安全防范,以杜绝这种事的发生。 方征决定亲自带子锋去虞夷,还得同时派出好几路人马,访斟寻,访首铜山、找巫长、找金鸾。他暗自苦笑想,无法找到的神,无法治愈的伤势,小风啊小风,你真的给我出了个好大的难题。 正在这时,祖姜的情报网传来消息,虞夷的鸾舞祭祀要召开了。 在鸾舞祭祀上,如果运气好,金鸾会赶来。虽然它已经好些年没出现过,一直都是赤鸾、白鸾、青鸾等绕着饶沃高台翱翔。 子锋杀掉大青龙,回国受封大司威的那一年,金鸾出现过。此后五年,一次都没有出现。于是谣言在悄悄流传,认为国君杀掉子锋,就此得罪了金鸾。 方征收到这个情报时,心想,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虽然祖姜这把大剑他用得还不算熟练,且还惴惴不安。但这种先推波助澜点一把火、再趁火打劫的事情,他做起来最顺了,权当先练手吧。 首发晋江文学城 去虞夷之前,方征想了很多方案,来安全又效率地运送子锋。最后他选择了奇肱人制作的飞车。当然,这次他彻底检查过,不会像上次有炸.药藏在里面了。 三图被方征留下来,继续设计农用机械推广方案。派了个奇肱族机灵的小伙子给方征驾驶。 在出行前一天,方征要考虑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他离开这段时间,谁来代理他进行最终决策。这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他优化过的制度方案,让很多问题的优先等级都有循例。一切围绕民生为核心。做出选择很简单。但这个时代没有人工智能和机械,所以方征需要个活人来执行步骤。当然,是在九尾的监督下, 就算是这样简单的事情,祖姜那群被关押的失败者也俨然不够格,方征本来想在流云的女儿们中间找一个,但她们的条件想要释放母亲。方征去看过,流云已经时日无多,就答应了这个请求。但继续考察下去,又觉得不太合适,这个想法就搁置了。 此外,方征还提拔了一个人,当时留在奇肱族里养病的巴甸战奴焦,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了。方征看他脑筋灵活,试着让焦打打杂,做起来还颇有效率。 没多久,方征听说流云病逝了,他下令以隆重规格安葬。但也抱着几分怀疑,果然没多久,方征就推测出来,居然是焦送去了掺毒的食物,提前结束了流云苟延残喘的生命。还好她的女儿们都不知道,以为母亲是病情恶化。 这个小奴隶供认不讳,但他的理由让方征脊背发寒:您想提拔流云的女儿们,可如果她们的母亲还在世,她们一定会把母亲推上那个位置。流云对祖姜非常忠诚,很可能会报复您。 谁给你的权力这样做。方征已经学会了用平淡的语气释放不可行的信号,越是平静,就越是愤怒与危险。 我只是想替您分忧。如果提前告诉您,您那么仁慈,肯定不会答应。但流云不死必成大患。焦说。 眼界、行动力还有心志,这个焦,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方征眼神如针地盯着他,慢慢道:你曾经,为了讨好子锋,试图加害我。 焦道:可您不计前嫌救了我。那时候我就知道,该替谁做事了。 方征道:想要替我做事,你要先明白一点,权力是关在笼子里的。流云的事必须要惩罚。你自己选吧,一是离开这里,我可能会在路上追杀你。二是砍了自己一只手,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焦拔.出刀,望着方征,砍掉一只手,挺值。 如果用后世的案例来类比,这个焦是以杀掉流云作为毛遂自荐的机会。虽然代价是一只手,但换得了从此方征的任用,不再只是打打杂跑跑腿。 方征来回渡步,最后他觉得,这是个检测制度和人治结合效果的机会。方征不认同焦手段的酷烈。但不得不说作为执行人选,对方眼光狠辣,行动力十足。再没有更合适的。 至于人品方征不会把关键押在信任两个字上面。 方征留下的那套制度方案,在华族小部落里运转得不错。但祖姜那么庞大,必须有一个中枢。是否能真正把代理人的权力关在笼子里,又能有条不紊地保证生产,成为方征离开这十来天,要考察的重要问题。而焦就是他最好的试验人选。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方征来到子锋休养的房间里。 子锋依然闭着眼睛,他心口匕首的那两条小蜥蜴也盘着在熟睡。自从给子锋分泌唾沫涎液以来,它们两只昏睡的时间就很多。 方征叫人端进来几个巨大的盛水陶罐和巨大木盆,给子锋梳洗整理。 他先给子锋洗头。子锋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下,乱糟糟的。方征还记得第一次被子锋抱着睡觉时,自己憎恨想咬死他,结果只咬了一嘴的毛发。 方征的手梳理过他的头发,让清水和祖姜这边名叫皂花磨成的汁水一起浸透他的头发,然后搓揉清洗。这些事情方征从不假手于人。 然后,方征又替子锋修剪了手脚指甲,他做得非常细致。子锋这心口插刀的可怜模样每每看得方征难受。他一边替子锋擦脸,一边伸手解开他的衣襟,准备给他盥身。 子锋身上的衣物已经换洗过几次,方征从祖姜国库里给他找了一套轻软贴身的丝绸穿着。柔滑的衣料从身躯上滑落,露出子锋那精实的身躯流线和饱满的成块腹肌。他的左胸膛上插着的刀匕首,周围都已经结痂。 刀口和身体接缝的地方浸着小蜥蜴的黄涎,凝固似膏。刀柄和皮肤相连的地方也没有流血,堵得严严实实,就像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块铁。 方征把头小心翼翼贴到子锋右边没有受伤的胸膛上,能听到另一边很微弱的心脏依然在起搏的声音。方征想到每震动一下都有匕首绞在里面,那该有多痛啊,小风,我宁愿你先别醒来。 方征不知不觉流出两行眼泪滴到子锋身体上,他连忙用布绵拭去,一边把子锋小心抱起来抬到木盆里。这是祖姜一种叫嘉木的树所做的。树干可以长到几人合抱粗,砍下来的树桩掏成浴桶形状。 热水只淹到子锋腰部。不会接触伤口。据说浸泡热水能有助于血液循环,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子锋好过一些。 方征仔细地替子锋擦拭着身上没有受伤的皮肤。不知不觉靠近子锋被水温暖变软的身躯,把头搁在他的肩上,靠着子锋没有受伤的那一侧。 这段时间方征也累坏了,他竟然睡着了一小会儿。热水氤氲中方征醒来时发现自己搂着子锋。这也是方征不愿意让别人来服侍子锋的私心。 但忽然间,方征惊讶地发现,子锋没有知觉的身体,居然 小风!?方征颤抖问,他心里忐忑,既希望子锋醒来,又害怕这时醒来太疼。 子锋起反应的地方,是 方征小心翼翼,面红耳赤地等了一会儿。子锋并没有睁开眼睛,但他身躯起伏幅度稍微大了些,手指微微屈伸着,额头浸出汗珠。 那两只小金蜥蜴也醒了过来,它们平时从来不吃东西,方征也不知道要靠什么养,它们似乎喝喝风就行了,居然还长大一点点。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6) 方征看着扭来扭曲的两条并封小蜥蜴,脸红着诘问道:你们这两只小蛇,是不是涎液里又有那种东西了?你们就不能分泌点正常的好东西吗? 小冰和小火滋滋地吐着舌头,似乎在抗议方征把它们叫做蛇,真奇怪,方征明明是听不懂动物语言的,却觉得它们好似在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说: 才不是我们的问题,明明是你 方征猛地摇头,小金蜥蜴怎么可能说这种事,是自己又堕落了。 方征想安抚子锋让他平静,至少不要现在醒来。他颤抖地伸出手去抚摸子锋。想到子锋遭受的痛苦,心如刀绞般抱住子锋的身体。 到底该如何,才能治愈子锋身上这道伤口。方征自以为有颗坚固的心。可是一想到这个模样的子锋,他就像是婴儿,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这令他软弱、自我厌弃、浑身都是软弱的无力感。他贪恋地抱着子锋的身躯,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似乎这才能让他软弱的部分有个支点。 方征茫然又刺痛地想,我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你了? 又或许,这种感情,比喜欢还要稍微深刻一点。那是方征内心从来没有被开发过的部分,就像一片长满蓢花(蒲公英)的柔软草地,风一吹就漫天白絮。 他把耳朵贴在子锋没有受伤的心口,听到咚咚的跳动声,那是子锋还好好活着的有力证明,他确认了这一点,心中涌动着疲惫后的满足与平静。 在巨大的浪涌退潮间,方征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都不想管。只希望子锋能好起来,带着自己到一个平静没有战乱的地方。这是方征第一次产生和他少年爱人远遁天涯海角的念头。可那就像是海市蜃楼的梦境。这个时代天地皆为熔炉,哪里会有安宁美好的田园生活条件呢? 方征终于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从此之后,他心中某处将永远敞开、永远孱弱与永远柔软,白天黑夜,睁眼闭眼,都不会有停息。 方征所不知道的是,子锋身躯微微颤抖着,他虽然不能醒来应答,也不能回应方征的搂抱,可是他感受得到这一切。 他感受得到,征哥哥小心翼翼照顾他,替他清理头发、指甲和擦身。 他感受得到,征哥哥极尽温柔地照顾他,对待自己孩子般细致。 子锋并非一无所知,心脏上插着把刀又如何呢,这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他想要从今往后都有方征如此的对待。征哥哥一定也很爱他吧,否则怎么会为他做这些事呢? ............................................................................................................................................................................................................... 方征抱着子锋坐上奇肱人的飞车启程,十几头五彩鸟扑扇着翅膀升空。这架飞车下面有火筒作为动力,据说三天就能飞到虞夷境内。 地面上另外三支打听金鸾、斟寻和前巫长下落的小分队也同时出动。她们人很少,骑着祖姜的大狐狸,轻盈地跃下高山和峡谷。 方征给华族部落传讯息,现在应该差不多到了,二铜牙会带着小獬廌出发,和他们在虞夷边界汇合,去东边寻找它那只失落多年的獬廌长辈。 白雪皑皑的昆仑山间,飞车行驶在云层里,把瑶城渐渐甩在身后。前方是翻涌的云海,飞车不断避让过一些高大的山体,无论是云海下方还是两侧经过的山巅,都看不清全貌,就像是未知的前路和远方。 没关系,我会看见的,方征凝望着东边,飞出云层,飞过山岗,再行驶几日,就可以进入虞夷国境,看到那棵高大的建木树。建木树在虞夷的最东岸,据说毗邻东边的大海。 传说,昆仑的龙巢空穴的成因,是因为上古时代的花隐与龙游。而曾经的巨龙顺着自西向东的滚滚大江,游入了苍茫的大海。 第三卷完 锁改,担待。 首发晋江文学城 奇肱族的飞车在离开昆仑主峰片区后,选择了绕行更北的方向。远离夏渚的空域。虞夷并不和祖姜接壤。虞夷在最东边,祖姜在最西边,它们中间是强大的夏渚。夏渚在驯兽方面虽不如祖姜和虞夷有某种典型的制空动物,但飞獾和铠役两大军团一向低调又强悍,并没有人知道他们实力底线到底在哪里。方征不愿多生事端,让飞车尽量选在云层高处、远离人烟的区域行驶。 祖姜东边的门户和夏渚接壤,那里被祖姜人称为秾关,就是险峻山谷的意思。祖姜一向严加把守。因背靠天险、易守难攻,看守人马也不算多。即便这次祖姜震动得几乎瘫痪,但守卫关隘的人也延迟了好久才收到消息伴随着方征接管的控制,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对于这些长年累月驻守在不见人烟的地界上的士兵来说,谁坐在那位置上都一辈子见不到,只要给他们吃饱饭、按时送来装备、更换武器不受影响就行了。 方征这次以男人身份取代了她们的大国主,还宣布废除了奴隶等第。最偏远的地方的人的精神也受到了冲击。不过,在方征第一时间雷厉风行的控制下,这冲击最多也只是化为几句嘴上功夫,她们还很高兴南边的路被打通了,有机会去那边轮值,挨饿的时候变少了。 至于破坏了所谓的文化、传统、法规在这朝不保夕原始时代,大部分人是不会为捍卫这种东西付出性命的。方征暗自庆幸,要是自己是穿越到封建文化发达的时代,推翻一个政权后要迎接的,势必有一大批复国之志不熄灭的乱党。 秾关既然没有出任何乱子,夏渚就没有趁机占到一丝一毫便宜。 方征这次去虞夷的路上,还带上那位虞夷副使,解开了方征之前推测的很多谜团、也给方征描绘了虞夷许多风土人情,为他们潜入做准备。 当初方征在三苗墓里听说虞夷王子唐亥和罪人仆牛的故事后,就一直在琢磨着虞夷的历史沿革。虞夷的开国君主是大禹的臣子伯益,也是他预备要禅让的人选,有极佳的操控猛兽的技能。曾经担任过舜和禹麾下负责管理山泽猛兽的职官(这个职官在古书上叫做虞)。 《尚书》里记载的益干启位、启杀之,说的就是是大禹本来要禅让给益,但大臣们纷纷朝启(拥戴夏启),于是益不甘心,干涉了启的继位,被启杀死的往事。 然而在这个山海时空里,益并没有死,反而分裂成立了和启分庭抗礼的国家,延续了几十年。不过方征一想,上古时代到夏朝,时间线下限四百年,上限一千年。有限文字记载寥寥,《山海经》里以神话的面貌出现、《尚书》只言片语,经历过不知涂抹几何,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过那样一个国家呢? 毕竟在这山海时代,有十万人都算是个大国了。但在后世,十万人还不够一个县的人数。各地的文字记录又完全不一样,历史上还有那么多次典籍被焚烧毁坏的流变,一个部族覆灭,留不下一个字在史书上,实在是太正常的事情了。 数十万人在方征看来人真的很少,祖姜就差不多这个数目,虞夷稍多,有大约十五万人。但离后世灿烂的庞大朝代实在差得远。夏渚人口和虞夷差不多。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线,夏朝会拥有超过一百万的人口。但方征既然穿越了过来,他不知道历史时间线会发生什么变化,夏渚到底能不能顺利发展成庞大的夏朝也成为了谜题。 而所谓的制度、文明,方征思考着,如果按社会学上数据来统计,人口要达到一百万以上,才具有最基本的文明土壤。在这个数字之前,意味着人的主要精力还是和自然、疾病、饥饿、贫寒做斗争,过着挣扎在温饱线的生活。社会聚落的属性只是为了抵抗天灾困难。 想到这里,方征又不由得唾弃祖姜那群贪婪短视的贵族,照她们那种折腾下去,祖姜这数十万人,很快就要化整为零,分裂成一盘散沙,一只脚跨在奴隶制度门槛上,又会倒退回更原始古老的社会,搞不好就跟地下退化的玉民人似的。 至于虞夷的人口增长情况,听那个使者介绍说,虞夷的奴隶主,至少有三四个女奴专门负责生孩子。大的奴隶主最多的可以拥有十几个女奴生育。 那他会有很多孩子啊。方征感慨道。 但虞夷使者说,其实很难说。因为婴儿成活率太低了。方征一听就明白过来,这个时代没有疫苗和药物。即便到了后世接近十八世纪,婴儿成活率也不容乐观。更不要说上古时代资源那么有限、对疾病所知又那么少。 我们虞夷现在的国君有八十九位女奴,生过几百个孩子,活到二十岁以上的王子只有四位。 二十岁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算是生命一大半了,方征被这种折损数字骇得说不出话。虞夷国君也没有立什么王后,再是精心照顾和崇高地位,生下来的孩子都可能夭折,提高生育机器的地位对于虞夷国君来说毫无用处。 方征也明白了,为什么上古三代的贤君那么喜欢禅让,因为继承人实在太难培养出来。 方征又一想,怎么祖姜的女人们倒是养得出来?或许是昆仑山上海拔高,不适宜很多细菌蔓延?她们的体质适应了比较艰苦的地理条件,生下来的孩子免疫力要强一些? 禺强营的孩子,挺过了小时候那一波病,已经很难得了。虞夷使者给方征讲述道,健康的孩子都很宝贵,但禺强营还要再进行残酷的训练选拔,三千人中最后只剩下一百来人。子锋大人又是其中拔尖的,您可以体会一下到底有多宝贵。 方征忽然道:你们虞夷,也是继承制? 虞夷使者苦笑道:是。当年开国的伯益帝君,大概是受了启君的刺激,加上种种顾虑,最后也放弃了禅让制度,选择了继承人制度。但事实上,帝君的后代们很难保证无病无灾活到最后。就算活得够长,也 方征忽然明白了,也不如禺强营经历残酷训练选拔.出来的顶尖战士强悍。 虞夷使者没有说话,方征又问:子锋穿着白袍子,为什么他既能习武又能学文? 虞夷使者道:因为子锋大人是羿君的关门弟子,您知道羿君这辈分吧他是姚虞帝、崇禹帝的臣子,伯益帝君和启君都要敬他三分,现在虞夷的国君,是伯益帝君的孙辈。当初,十巫中有一位巫长就主动去教授子锋大人药石知识、另一位巫长则教子锋大人决讼的知识,他就披上了白袍子。巫长还说子锋大人小时候在首铜山得到了鸾鸟的祝福,若不是子锋大人训练繁忙,所有巫长恐怕都想教一教他呢。 方征摇头道:怪不得你们国君 一个威名赫赫、立下累累战功的少年英雄,一.夜之间被迫害下狱,差点横死,原来是国君早有忌惮之心。 巫长们对你们国君没有施加任何影响吗?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子锋方征忍不住问。 他们以前一直护着子锋大人。那虞夷使者道,所以国君也没动手。但自从夏渚使者密报了那个虞夷使者压低声音,咽了口唾沫,花与龙。我们的十巫也不敢护着子锋大人了。 方征眼中一寒,那国君搞不好还窃喜这个名正言顺搞掉子锋的机会。不过这也让他看到了虞夷的政治体系的制衡点继承人制度实施起来并不稳固,十巫所代表的神权和国君世俗权力互为犄角。这是潜入虞夷后行事的重要情报之一。 方征漫无边际想:如果虞夷继承了上古贤君的禅让制度,那么既有世俗战斗力量,也代表着神权光芒的子锋,想必会成为禅让的人选吧。但虞夷选择走了另一条道路。方征摇头心想,人口数目还不到二十万的国力培养血亲继承人,就跟个大型家族企业似的,几代之后就容易衰弱。后世的封建朝代能维系几百年,那是因为人口规模超过了一定数量,又有成套的文明规范体系的缘故。现在虞夷还做不到。 飞车行驶了三天,绕过了夏渚,靠近了虞夷国境,他们从这里开始走地面。因为虞夷四境有鸾鸟守护,天空反倒更危险。那个奇肱族人按方征的吩咐,把飞车藏在边境某个山洞里等候。 方征按照之前的计划,在虞夷西方边境线上等待二铜牙带獬廌前来汇合。虞夷使者凭借司空赋予的权限,带着方征和子锋潜入了一个小村中,装作是执行秘密任务,获得了一个空仓库当做落脚点。 村落是后世才出现的概念,这个地方其实只是边境军团的补给所,看守仓库,种地种菜,堆放采集上缴的铜矿石。 那个使者介绍,虞夷除了国都饶沃之外,还划分了六个塞,相当于后世的城池。这里是西边叫做大汾塞的边缘。地形复杂,西边和夏渚接壤,以丘陵湖泊为主。村落种植粟和麻,也捕食鱼类。这里气候潮湿,毒虫遍生。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7) 这里的人不认识子锋的脸,只认识虞夷使者携带的铜劵。他们不清楚官职地位,反正对他们来说都是一辈子够不到的大人物。每日还会主动送来三餐,只希望执行任务与养伤的大人不会嫌弃。 方征不能用现代眼光来评价这些吃食,他们的确尽力了,鱼放在铜锅里煮烂,甚至加了这里特有的蓼,吃起来有点像辣椒的味道。但没有油、没有盐的食物,吃起来真不能好到哪里去。不过在这个时代,有热乎乎的肉吃,已经是很幸福的生活了吧。 方征一边细心地剔出那鱼肉里的刺,有点像后世的鲫鱼,虽然鲜美,但刺实在多。好不容易才剔完指甲盖的一小块。方征轻轻扳开子锋的嘴,给他喂进去,再给他喂一口汤咽下去。这剔鱼刺的功夫足够他自己吃几顿饭。 那个虞夷使者已经躲得很远了。这些天在奇肱人的飞车上,方征照顾子锋进食喝水那事无巨细的模样,令他受到了各种打开新世界的冲击。 子锋虽然吃得不多,但他既然还吊着口气,就有新陈代谢的需求,所以食水必维持。但进食又须小心,毕竟那伤势牵连了心脏器官。有的时候太坚硬的食材,方征都给子锋弄碎捣成糊状喂,跟照顾个巨大的婴儿差不多了。 有的时候,那两只小金蜥蜴也吃几口子锋的食物,不过似乎只为了尝尝味道,然后又绕在子锋心口上睡着了。方征轻轻托起子锋的头,抱在怀里,自言自语地跟他说话。 我们到虞夷了。不知道你来过大汾塞没有,鲫鱼食材不错,以后用油来炸再撒盐,味道一定不错,到时候做给你吃。 这种调味的蓼是不是辣椒的祖宗啊,我要带一些种子回去琢磨。要是有了辣椒,就能做更多好吃的了。你一定要尝。 我那几块地也不知道怎样了,这里的粟,跟我那几丛狗尾巴草长得一模一样,希望今年多收一点 小风,我发现,人的想法真奇怪。之前我总想着来虞夷看建木,但现在我真的走到这里,又很想回去青龙岭山谷里,守着我那一亩地了方征轻轻抚了抚子锋安详又英俊的面孔,叹了口气,喃喃说出他以为无人听到的心声,但后来我又想,如果,不跟你在一起,我就哪里都不想去了。 子锋的手指微微动弹,但幅度太小,方征没有注意到。 方征想到了失明那段时间的感受。在刚失明的那些日夜,他只能依赖子锋。有时候要被他背着走,有时候要就着他的手吃东西,更别提晚上总是被他搂抱着埋在怀里入睡。 方征曾一度讨厌必须依赖别人的自己,但内心对连风彻底敞开的信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所以现在反过来照顾子锋,方征亦是全心全意地妥帖。他的心中盛满着从未对第二个人释放过的柔情。他小心翼翼躺下,靠进子锋没有受伤的那半侧身躯,搂住他闭上眼睛。 方征内心也在一点一点改变,那些愤世嫉俗的尖刺正在消融,但那并没有削弱他。学会了喜欢一个人,就有了一处归巢。新增的后盾像流水蜿蜒环绕着方征,心变得柔软,同时变得强大。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耳目可以听到很远响动,所以即便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个小谷仓里,每次虞夷使者来找他汇报时,总会被方征惊吓到。 这附近有多少矿山?为什么他们每天都在入矿?半夜都不停?方征问那个虞夷使者。。 虞夷使者心中嘀咕,这里离入矿的储地那么远,方征一整天都不离开小仓,他怎么会知道?他压下疑惑老实回答道: 有三座。共有一百人负责入矿,他们分成三轮,所以半夜也有声音。 这种矿石只是最粗的原料,需要经过许多次提炼才能获得纯度比较好的矿石。小地方会进行第一道提炼,但只是毫无技巧地用火来煅烧,把大石头烧裂开。然后再择捡一批原石送到大汾塞中,那里会有巨大的石窑,把原石加工成精度稍高的铜块。然后才送到饶沃去,汇入国都巨大铜风炉的心脏。 方征通过声音估算,每天粗加工一吨的原石,也不知道成品率能不能有百分之一。 虞夷的铜兵器锻造,就是靠这些不计其数的废石山堆积出来的。 方征问:那监督呢?谁负责把这里的原石运到要塞里去? 是这个补给屯供给的军队总长,一个月送一次。 虞夷的计时已经有了月历。他们的天文地理相对发达,贯穿国境的河分为五水,国境的湖泊分为七薮(薮就是湖泽的意思)。此外,包括首铜山在内四岳成为他们典型地标西之太岐、南之王稽、中之首铜、东之孟泰。北边没有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湖沼地,虞夷人管它叫玄泽。 根据地域,虞夷划分了十七个军团辖区。方征他们是从西边潜入的,在太岐山附近。这里的军团就叫做太岐军。 如果方征想要去首铜山,无论走哪条路,都必须通过太岐军的封锁线。那只是第一道防线,之后要通过云梦薮、阳纡薮、淮水的三个军团的防区,在那之后,才进入首铜山区域,那里军团防守得最严,更不要说虞夷尖兵禺强营的训练大本营就在那里。 这天,一只鹦鹮飞来找方征。这其实就是后世鹦鹉的祖宗。它身形小巧,青羽赤喙,有像人的小舌头。当然现在它们还没进化出说人话的能力,但自从第一只鹦鹮被华族山谷里的铃铛网粘住后,方征就开始叫人训练这种小鸟来传讯息。 这只小鸟脚上绑着个贝壳,里面有几道刻痕和数字,这是最简单的传讯方法。数字是方征教给华族人的。贝壳上的刻痕代表数量,这是二铜牙传来的消息,三道刻痕代表他带着两只小獬廌共三个活口,后面的数字9代表他们启程已经九天。结合着小鸟飞信的时间,他们应该离得不远了。 方征每天派虞夷使者出去打探消息,这天叫他找个方便观察的高岗,好接应二铜牙他们。 那虞夷使者道:矿山背面开采完的废弃石窟,不会有人去那里,也足够高。 方征点头,似自言自语般道:那我明天早些把子锋运上去。 虞夷使者适时建议道:要不我帮您守着子锋大人?我是说,那上面的路挺不好走的 方征眉头一拧,那虞夷使者大气不敢喘,方征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好啊,那就拜托你了,要好好照顾他。 那自然。子锋大人是我们敬仰的少年英雄嘛。那虞夷使者松了一口般道。 第二天早晨,虞夷使者早早来和方征交接。方征叮嘱了几句要如何给子锋喂食,就离开了谷仓。 听着方征脚步声逐渐消失在矿山方向。那虞夷使者迅速撮叶吹,招来了一只灰白色的小狸猫,在它腿脚上绑了片叶子,驱使它离开了谷仓。 又过了大约半天时间,一队人马踏破了这小补给屯的宁静。他们骑在训练有素的高大马匹背上,为首的人骑着战熊和驰狼。 那虞夷使者听着外面蹄声、低嚎声和训练有素的整备声,面上露出喜色。他走到子锋床边,正准备抬起子锋的身躯,忽然背后被一柄冰寒的剑限住,方征的声音冷冷在他耳边响起,冻住了他即将伸向子锋的手: 这就是你打的算盘呵?方征用重华剑迫使他转过身子面对着谷仓外人马的方向,低声问:把子锋送给这队人?他们是谁?方征的声音冰冷又危险,你不回答就死在这里,我亲自去问。那剑锋利的部分往他腰上更深地按了按。 虞夷使者吓得魂不守舍,哆嗦:你你你你没走?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听到 他分明听到了方征离得颇远的脚步声,却不知道,方征刻意发出离开的脚步声后,又用了龟甲上第五招千手功快速地倒立着无声无息地回来了。这招式本来是训练手的速度、又轻又快,方征灵机一动用这个方法实现了完全消除走动的声音,悄无声息回到了谷仓顶,监视这个虞夷使者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还把那只灰白色的狸猫拦截住了。它没有送出信息。 不过仍然是来了一队人马,方征心想,这应该是早和虞夷使者约好前来的队伍。这个虞夷使者有另外的打算。若是这点方征都看不出来,他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不过那虞夷使者一开始还算掩藏得很好,是直到他提议让方征把子锋单独留在这里时,才彻底暴露了出来。 至于接应二铜牙那边,方征想,他跟这批闻讯而来者势必有冲突,肯定会闹大动静,二铜牙会带着獬廌发现的。 虞夷使者被迫小声给方征吐露讯息。 我都说,大人不要杀我这是太岐军团统领的队伍。 方征凝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哼声:军团统领,带来不到一百人? 而且稍微令方征在意的是,外面除了马匹之外,还有一头巨大的战熊和一匹驰狼。 虞夷使者苦着脸道:太岐统领带的是精锐,人不多。 方征耳力分辨着外面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的询问声:连子锋真的在这种地方? 他失去了行动力,也只能躲在这种小地方了。 方征眉头一皱,把刀刃又陷深一点进虞夷使者的衣襟中,低沉问:除了太岐军团的统领,还有谁?为什么声音那么年轻? 之前据方征收集的情报,这些军团长,起码年龄都在二三十岁以上,声音都比较粗犷。但刚才发问之人地位想必更高,声音却十分年轻,不太像军团统领。 那虞夷使者颤抖道:是,是我们虞夷的四王子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之前才听说虞夷国君的几百个儿子里面,最后只有四个活到成年。继承人都要去斟寻锻炼,想不到这里就来了一个? 方征咬牙切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这位四王子才是你那司空选择的人,你们只是想把子锋当棋子?方征的刀更深地按进去,近乎要戳破他的皮肤,声音愈发冷,看来,我也入不了你们的眼,是个假王? 那虞夷使者面色惨白,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方征低声地在他耳边吩咐着。 不一会儿脚步声逐渐靠近这谷仓门,有人在外面喊道:把连子锋带出来。 虞夷使者的声音从谷仓里传来,王子殿下!连子锋醒了,他,他要见您 太岐山统领眉头一皱:怎么醒了?不是说成了个活死人? 在他身边,骑在一匹黑色驰狼背上的虞夷四王子,他今年二十二岁,穿戴着十六种动物缝制的修身兽皮袄,脖子上挂着一串吊几百根小兽牙骨链。他继承了虞夷国君威严的面貌和他那女奴母亲的精致五官。 他叫做委羽,这在虞夷语言里有北方比寒冷还要恐怖的阴冥的意思,虞夷国君喜欢用最恐怖的动物或自然现象给儿子们起名字,期盼他们个个都比虎熊还凶、比狼狐还狡诈。可惜的是,这位四王子委羽,还远没有达到父亲的要求。事实上,他三个成年的兄长,也没有谁真正能让老国君满意。 委羽在狼背上沉声道:既然醒了,就让连子锋出来见我。 里面的虞夷使者沉默了半响,道:他,连子锋,虽然醒了,还走不动。请,请殿下屈尊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谈,在外面容易被人听了去。是关于那个。 委羽神色一动,翻身下狼,指了背后两个高大的士兵进去查看情况他们是王子的贴身卫戍,对于王子来说他们是从小养到大的奴隶,但在外人面前他们已经身处虞夷万人之上的高位了。 两个卫戍前后钻入谷仓中,又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卫戍的声音传来:殿下,连子锋确实有那件事禀告,请您移步。 委羽王子叫太岐军团统领带人在外面等待,自己掀开谷仓狭小的门进入。里面有他的两个卫戍,他一点都不担心。在门被关上的刹那,他眼前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虞夷使者被捆倒在地上,他的两个卫戍,一个的嘴死死被捆住,另一个脖子上架着一把锋寒的利剑他自己的嘴忽然也被一团毛茸茸东西塞住了。 在这三人身前,是一个眼神冷酷的年轻人,并不是连子锋,连子锋还躺在床头闭着眼睛呢。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8) 方征下一瞬间卡住了委羽王子的脖子,让他无法发出呼救声。对方看不清方征的动作如何之快,只忽然觉得身上嗖嗖的凉,浑身都像在瞬间被搜了一通,兽皮袄里的各种小刺刀或是漂亮的铜饰掉到地面却没有发出声音,地面都铺着稻草。七零八落散落的还有之前卫戍身上各种型号的刀具或毒.药。 委羽王子难以置信地想:这人刚才一瞬间控制了他的两个卫戍,然后不知用什么手法威胁他们给自己递话吗?这两个卫戍从小跟随自己长大,发誓为了救自己愿意去死,此刻一个却原形毕露,懦弱地当了骗自己进来的帮凶 委羽王子震惊地瞪着方征,这人是谁来着?对了,使者传信,和连子锋在一起的,是之前捣乱祖姜、把国主赶下台的王夫,出身据说是西南边陲某个小得根本不曾在意过的部落首领。能做到这一步,果然有两把刷子。 方征一手掐着委羽王子的脖子把他拖到谷仓中央,用极小的气流声在他耳边说话。 王子殿下,您不觉得一个醒后的连子锋,比活死人模样的连子锋,用处大得多了么? 委羽王子艰难地点头,方征稍微松开一点点,让那委羽王子勉强能用最小的声音说出话: 我当然想让他醒来,所以才来到这里。 方征轻笑了一声:好,那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达成一致了。 哪有这样谈合作委羽四王子想要发怒,可是被掐着脖子并不适合生气,会让他的脸色更加紫红。 我有说跟你合作吗?方征一字一顿,收紧手劲,以近乎无耻的冷漠腔调道:我只是在胁迫你而已。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这擒贼先擒王的战术运用,方征也不是心血来潮,实是这种手段在历史上成功先例众多,方征信手拈来罢了。 祖姜的那堆毒虫派上了用场,方征一点也没有纠结手段不够光明正大之类的心路历程,他立刻就给那四王子灌了一种叫做蚙的毒,有点像缩小版的节肢蚰蜒。平时方征把几种毒.药装在一串小瓠(小葫芦)里,有些是立刻致死,而有些是可以控制发作。蚙就属于后一类。 委羽王子不是平民,他是虞夷的贵族上层,思维和价值观已经完全定型。方征不指望能教化这样的人。如果方征要对这个山海时空的人划分斗争阶级,委羽王子所代表的必然是敌人,无法联合、无法改造,只能利用完之后像抹布一样丢掉。 从前的连子锋,也属于这样判若天渊的阶层,但子锋被坑得粉身碎骨,九死一生、最终才能蜕变重生,这属于非常罕见的情况,是完全没有普遍性的。这样的人不能从外部改造,如果不被他自己所信仰的抛弃,是不会真正顿悟的。 被迫吞下毒虫的委羽四王子眼神赤红地瞪着方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几度攥紧又松开,方征注意到他几度瞥着地面坚固的石头凸起,或许是想负气血性寻死,好让方征被外面的大部队干掉,也算是同归于尽。 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玉碎的想法,咬着牙道:你想要什么? 确定不寻死了?方征点头道:有忍耐力,很好。我要带连子锋进首铜山。就劳驾你护航了。 委羽王子恨声嚷道:你究竟 他声音有些大,仓库外的太岐山统领高声道:王子?您没事吧? 方征挑眉瞥他,委羽王子咬牙切齿对外面大声道:我没我没事。 方征低声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控制、控制你自己的声音、控制你自己的表情、控制你自己的情绪。至于这两个卫戍奴隶 那被方征制住的两人,一人瞪圆了眼睛,想要拼命吐出勒住嘴的麻布,想找机会朝外面高声示警。方征指着他缓缓道,这人对你非常忠心,宁愿牺牲自己,我会给他一个体面的痛快 方征用重华剑瞬间刺穿了那个卫戍的心脏,他没有留手。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山海时代杀人,但扎破那水袋似的身体时,依然有瞬间迷茫的眩晕感。 方征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神色更加狰狞却咬紧牙关不动弹的委羽王子,缓缓叹了口气:如果是在和平的时空中,所有的人想必都有不受伤害的选择。如今却必须你死我活。 方征硬下心肠,指着另一个卫戍。刚才被胁迫朝外面传递了假消息,骗了委羽王子进小仓库。方征倒出腰上葫芦串中间一颗毒.药塞进了他的嘴里,冷冷道,至于这一个,还顾惜性命,那就有利用的价值。 你就是这样拿下祖姜的吗?委羽王子神色复杂道。 他今天终于见识了所谓的雷厉风行心硬如铁的决策力,从他带着绝对优势的人马包围此处,到单独被骗人仓库控制,不过几分钟局势逆转。他忽然理解了虞夷国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担忧的忠告。但老国君口中种种你死我活、先下手为强的提醒警告,他一直没有真正学会,因为实在缺乏实践机会。今日方征就像好好给他上了一课。 方征道:我没有拿下祖姜。她是自己崩溃的。任何崩坏都是从自己内部开始,祖姜的体制有问题。 委羽王子情不自禁道:我们虞夷就不会。你今天胁迫了我,就是套上了你自己脖子的铰绳。我配合你没关系,但别人看出来就不关我的事了。我们虞夷厉害的人多着呢,你迟早会被 婴儿。方征冷冷对他吐出这两个字,委羽王子愣了,颤道:你说什么? 你就是个婴儿。这话一听就是别人对你说过的。什么巫长教导过,对不对?方征道,你没有和我同归于尽的决意。话里话外寄希望于其他厉害的人杀了我。我死了你的毒怎么解?以为你们虞夷舞医万能?我在死之前会没空拉着你陪葬?你们虞夷厉害的人是多,可是他们真那么好心救你?你还有三个哥哥,你猜猜他们是希望你意外死亡、缺胳膊少腿、还是毫发无损地强壮回归呢? 方征瞥着委羽王子愈发惨白的神色,刚刚才开始思索这些问题?平时少不得别人给你耳提面命该做什么,如何讨国君欢心,或是去笼络谁吧?我看你战斗能力也很弱。既没有靠自己的脑子去谋划,也没有靠自己的手脚去战斗,不是婴儿是什么? 方征继续毫不留情地用语言瓦解委羽王子的心理防线,我再猜猜,虞夷老国君的儿子们,能全手全脚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啊。小时候生过一些大病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可不就得宝贝似的仔细呵护着?但你也知道这一点你们虞夷的厉害之人很多呢。别的不说,老国君为什么那么忌惮禹强营和连子锋,听说他起死回生一直不停地派人暗杀?哪怕他已经远遁到祖姜去了? 委羽王子的表情似乎碎了,他浑身都颤抖起来,似乎此刻才看清之前一直沉溺的假象。 方征自顾自收拾好地上乱七八糟的兵器,似喃喃自语道:跟在我身边,便宜你了。 这才是方征心理攻势的关键处,他之前雷厉风行的手段,又紧接着用语言刺激委羽王子,就像是给他不停下猛药。让委羽王子意识到方征不但是个有手段之人,且对局势把控颇有心得。这样一个从小被各种巫长教导治国理政(哪怕是最粗浅的)的继承人来说,很难抵抗近水楼台偷师和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念头。 而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就不会那么容易同归于尽、在外人面前露出太多破绽了。 你要带连子锋去首铜山做什么?说来奇怪,委羽王子生平第一次被贬低成那个样子,却感觉醒醐灌顶,不但奇迹般压下了情绪化的暴躁,更对方征产生了深深的好奇:这人是谁,来自何方,为何几句话有那样的力量,令人恨得想掐死他,又觉得他十分有价值。 委羽王子伸长脖子想看躺在床上不动弹的子锋,他也看到了那两条金色小蜥蜴盘绕在匕首顶端,隐约觉得那金蜥蜴似在哪里见过,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方征眼珠一转,他半真半假道:去首铜山,当然是为了让他醒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委羽王子拼命思索,吃惊道:难道是找黄帝埋在应龙峰的玉石膏么? 方征心脏猛然跳动起来,在过往的情报中,黄帝食玉的传说虽然发生在首铜山,但具体什么位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却一直云山雾罩,也并不知道那玩意能治愈人。眼下这委羽王子无意间说出了很重要的情报这个东西很可能救活子锋,他接下来就要让情报网去针对该物详细探查。 但方征必须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继续轻描淡写地演戏,那个倒是勉强可以。但要更好的。 委羽王子困惑道:更好的?难不成你还要去找金鸾的蛋壳?它很凶的。 方征心脏又是猛地一跳,看来这金鸾窝还非找不可了。之前这两只金色小蜥蜴出壳时候的蛋壳碎屑他还留着,但一直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途,不敢随便用。眼下看来金鸾蛋壳也能治愈人,他一定要弄来救子锋。 方征继续轻描淡写道:所以就要你开道了。 我没去找过啊。委羽王子着急道,而且万仞峰几十年没有人能进去过了,那外围都是兽王领地 又是个重要的情报,看来这地方就是金鸾出没地?方征觉得这委羽王子跟个情报袋子似的,他随便提起来抖一抖,就掉落了一串有用信息。他一定要多多利用,有机会就让他继续抖出更多情报。 方征板着脸沉道:总之,走吧。他故意嫌弃地不耐烦道,真是巨婴,非得我一项项告诉你要做什么?现在出去准备好马匹,你们虞夷有马车吗?没看见连子锋走不了路吗?知道怎么对太岐军团说吗?要不要先练一遍? 他话中嫌弃嘲讽的意味让委羽王子屈辱,更深地刻下活着复仇的清晰念头,他瞪视着躺着的连子锋,问方征:你为什么非要救他?像你这样的人,收服更多和他一样强悍的战士为己用,要达到目的岂不是更省力? 方征打断道:没有战士和他一样。 委羽王子怀疑道:连子锋的确强悍,杀了大青龙。去祖姜那边好像也做了些事。但说实话,单打独斗很少人胜得了他。但三个?五个?十个?一百个?他再厉害也是一滩肉泥。他继续道:还是说,你相信那个无稽之谈,什么血脉会变成他忽然意识到似乎失言了。 你的父亲可不觉得是无稽之谈呢。方征不屑道,不过我也不在乎,我说的没有战士和他一样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独一无二的意思。 委羽王子并不是很懂,但方征亲手去把子锋抬起来的动作,令他觉得方征哪里好像不一样了。他看向连子锋的眼神蕴含着温柔。 委羽王子困惑地想,难道这人是连子锋失散多年的兄弟?可这个时代虽然有了兄弟的概念,但血脉亲人却没有必须亲密的伦理。亲兄弟意味着要竞争父辈的资源,很多亲兄弟之间还手足相残。委羽王子和他的三个哥哥,是从小都并不缺吃少穿,兄弟间才产生了几分面子上的互相友好,但也不会露出那么温柔的眼神。 说到底,在虞夷,对人的维护多半是维护自己的私有财产,比如奴隶的性命,但那是因为他们还有用途。其他的亲友伦理都还没形成。所以方征似乎在保护连子锋的小心翼翼动作,就看得委羽王子十分困惑,不知该如何定义,只好理解成方征大概很看重连子锋的能力,怕他损伤重了。 虞夷这全民要么是奴隶要么是奴隶主的国度,没有爱萌发的土壤,就算有,他们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所谓的舒而脱脱兮只是感官肉.体的愉悦而已。 方征叹了口气,把服过毒虫的委羽王子和那几个下属赶出仓库后,他给子锋又换了套干净的皮袄,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往外走。他尽量走得平稳,怕那匕首在心脏里会移动。在离开之前,他情不自禁又吻了吻子锋的脸颊,有了感情之后,他总是会忍不住偶尔想亲吻搂抱他。 方征想,幸好子锋没有知觉,要是子锋醒着,自己搞不好还脸皮薄,顾忌着这那。 并不知道子锋其实感觉得到。 方征听到外面的惊呼声和獬廌的叫声,想必是二铜牙等人到了。獬廌曾经是虞夷决狱的神兽,那些人本以为最后一只已经死去,忽然对面山头还出现了三只,这对他们的冲击甚至冲淡了委羽王子遮遮掩掩编出的什么连子锋已经答应帮他,但又昏过去了,所以要去首铜山。祖姜新上位的领袖要和他结盟云云胡乱说辞,那堆人表面上也只能选择相信,至于私底下如何怀疑这堆鬼扯,就是方征稍后要考虑解决的问题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29) 首发晋江文学城 三只小獬廌嗅到方征的气息,跳跃下山岗朝方征奔来。它们坚固的独角泛着利刃般的光线,纯黑色的流线皮毛在光线照耀下闪烁着隐隐的紫光,这三只小家伙收获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彼此问着那是狱讼神兽吗会分辨人说话真伪的吗水火泉里生长出来的吗云云。 方征抱着子锋,忽然眉头一拧,朝着那三只神兽高声道:左边! 太歧军团长的战熊坐骑,毛发耸动、牙齿磨得咯咯作响、发出乌噜的威胁之声,恐怖地瞪着那几只獬廌,扬起了利爪。 方征敏锐地发现,这只战熊忽然发难,是那太歧军团长在后面悄悄薅了它一把。 军团长脸上皱纹纵横,他三十来岁,在这山海时空算是年长者了。他老奸巨猾,不信四王子被胁迫后编出来的说辞。在方征走出谷仓后,他一双富有洞察力的眼睛就止不住地狐疑打量方征和被抱着的沉睡不醒的子锋。 这老东西,可比四王子委羽难缠多了。 太歧军分布在太歧山附近,人数约有八千。驻守太歧山附近八个方向,有步战、空战、骑战分兵种的雏形。不过他们之中只有极少数人能操控猛兽,其他人则配合兽战行军。他们的士兵按战力分为两个等第,上等第可以使用铜兵器,下等第只能使用石器或者木制兵器,且要给上等士卒充当奴隶,公用或私用。现在来的这一波都是上等士兵中的精锐。 虞夷的十七个军团基本都是如此的制度建设,这个太歧军团长官也是奴隶出身的,从小见惯形形色色的人,远比那委羽王子要敏锐得多。 獬廌是食草动物,并无尖利的牙齿和爪子。但这三只小獬廌从未被食肉动物猎食过,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竟然撅蹄朝那只熊冲过去,胆大包天地用角顶它。 方征适时跨前一步,朝那太岐军团长怒斥道:你想对神兽做什么!? 太岐军团长正目瞪口呆看着獬廌居然来顶熊,心想该是他来控诉这獬廌要对熊做什么吧?? 那熊也被这食草小家伙说顶就顶的彪悍画风镇住了,没收到攻击指令前只好懵逼地后退一步。 但太岐军团长老奸巨猾,立刻反应过来,大呼道:神兽?最后一只神兽早就逝世了,这玩意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山羊冒充的??他立刻吩咐那只忍得很辛苦的战熊,拿下它们! 太岐军团长准备先下手为强。他怀疑得很准确四王子已经被控制了、连子锋也在对方手上,方征是个绝对的危险分子,不能任由方征再用神兽当借口树立更多可信度。普通士兵对獬廌是很崇敬的。 当然三只小獬廌也不会傻站着被熊咬,它们迅速闪开,又愤怒地重新顶过来。和那只熊战成一团。它们虽然没有利爪和牙齿,可不但有锋利的角,还有坚固沉重的铁蹄,一时间那杀伤力巨大的熊也占不到便宜。 军团长言之凿凿地把獬廌打成山羊、指鹿为马般的说辞,立刻在士兵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很多人从刚才盲目的狂热变成怀疑,窃窃私语着:子锋大人受伤怎么回事王子为什么那么说是被挟持了吗? 方征抱着子锋,他无法亲自出手。过大的腾挪幅度会伤到子锋。方征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突然的发难和质疑,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在此之前他就想过这种情况下的应对方案虽然,是最坏的一种。 方征一只手抱着子锋,另一只手伸到子锋心脏上的那匕首处,摸了摸沉睡的小金蛇,把它们唤醒。然后方征眼神如针般死死盯住那太岐军团长,冷酷地喊了声:绞! 随着他话音落下,子锋心上匕首柄端那两只并封小金龙,仿佛两点铮然出鞘的金光,唰地往前一闪,像一条有生命的绞索,瞬间弹到了那个军团统领的脖子上。两条小蜥蜴分别向他脖颈后一缠,伸展开相连的尾部,紧紧勒住形成闭环死亡的金色绞索让他的脖颈立刻陷下去半截,瞬息就咽了气。 那两条小金蜥蜴并没有停,方征目光投向还在和三只獬廌酣战的凶猛棕熊,喊了声:穿! 两只小金蜥蜴,又立刻弹到了半空中,但这次它们不再是齐头并进,而是其中一只像是舵手般控制方向,另一只伸直脖颈,露出细如尖针的獠牙,双头拉直、成为一支箭,猛地窜到那只熊的心脏部位。虽然它们的身躯暂时还比较柔软,但是亮出的针尖细牙,却是瞬间咬穿了熊皮外层。 随即那只小金蜥蜴如滑溜溜的蛇般顺着撕裂的缝隙钻了进去,它是小火,咬穿心脏外层皮肤钻头进去之后,又吹了一口烟。哪怕现在它能吹出的火焰还很小,烫伤心脏这种部位,已经足够那只庞大可怖的战熊,浑身抽搐着倒下了。 方征训练过这两只小金蜥蜴,它们听得懂方征的吩咐,这一铰、一穿,是目前方征琢磨出的最实在用途。 当着所有人的面,瞬间杀掉太岐军团统领和他战熊的手段,让在场士兵悚然大惊,他们几乎是立刻就哗变了。所有人一起群情激奋围住方征,不假思索就要涌上来把他碾成肉泥。 但靠近方征的那一圈人,反而畏葸着没有冲在第一,他们既觉得这百来人随便就可以把方征剁碎,又不愿当被牺牲的打头阵者,毕竟刚才方征单兵杀人实在太猝不及防了。 委羽王子脸色惨白,他刚才绞尽脑汁编完这家伙是结盟的,方征下一秒就把军团长给杀干净了。他简直傻眼了,若不是他自己身中方征的毒,无法随心所欲行事,他简直要和那些士兵一样茫然地暴动起来。 敢质疑神兽者,必有反心!方征大吼着,把委羽王子拉到前面来当挡箭牌,太岐军团统领有不臣之心良久,你们不必随他受罚!这是四王子的决定!你们只要改邪归正、就既往不咎! 委羽王子瞪着眼,他要是不想活命,只消摇摇头,这些愤怒的士兵就会把方征撕成碎片,也算是替他和那军团长报仇了。 然而冷汗趟过脊背,委羽王子那一瞬间意识到,不管怎样,他还是想苟且活下去。所以方征不能死,他只好默然点了头。 即便如此,军团里也有接近一半的人,并不吃这一套。他们已经被统领那残酷的死法冲昏了头脑,愤怒得神情狰狞,举着武器想冲上来一举杀掉方征和四王子。刚才暴.乱一触即发的军团,瞬间就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一个阵营是听信方征说辞,惊异统领居然有不臣之心,准备忏悔改邪归正的。另一个阵营则是一条路走到黑,准备替统领报仇的。这批人毕竟是太岐军团精锐,平时深受统领倚重,想替他报仇(甚至自暴自弃准备继承他遗志造反)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拥护委羽王子决定的只占少部分。 方征筛出了这批人,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只要拿下敌方,太岐军团就再也不会构成威胁。然而他们人数众多。即便那头战熊死去,三只獬廌其实并不善于杀人,它们天然对人有亲近感,容易留情。 最重要的是,如果方征一人想闯出去不难,可是他必须护好子锋,动作幅度也不能过大,很多武技也不能释放。子锋的伤在心口上,方征也不能把他背着,这就使得方征行动力大为局限。他几乎得依靠小金蜥蜴反过来保护。 拼出去!方征指挥那少数人,道:太岐军是你们的!你们今后会有更多财富!要活命的!都收紧包围圈,彼此照应! 委羽王子当然也被迫加入战团,他自己稍微有一点护身的能力,他那只驰狼也在尽心尽力帮主人突围。但这些忽然被打开造反新世界大门的人,反倒觉得委羽王子是很好的猎物,给他施加了更多压力。 虞夷的战士都强悍得像野兽,方征现在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他本来准备杀一儆百、干掉主帅夺去控制权,可是这些战士和祖姜的女人不一样,他们没了主心骨之后不是立刻崩溃,而是要先对外毁灭一波,释放他们的混乱和暴怒,杀伤性非常大。 方征好几次惊险擦过飞矢流箭,主要是为了替子锋挡。他背部肩头受了点伤,但一次都还没舍得用金钟罩,因为那招短时间只能用一次,他生怕待会有致命刀剑伤到子锋,准备把金钟罩当最后救命的本钱。可是在这围攻中,方征逐渐力有不从。即便小金蛇能解一个方向的围,可是眼下是四个方向都涌来杀红了眼的敌人。光要护好子锋维持姿势简直都让方征左支右绌。 但方征没有选择,他如果在这里丢下子锋,就根本没有必要带他前来了。 四面的箭矢一起往方征射来,獬廌们替方征荡开了一个方向的流矢、小金龙们穿刺绞在那些士兵间,让他们倒下的身躯充当了另一个方向的挡箭牌。方征自己则护住子锋要害处,拦住第三个方向。但最后一个方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方征咬牙释放出金钟罩,可是那波攻势时间太长,金钟罩没有撑到最后,还是有几只利刃扎进了方征的背部。 那一刻方征心想,还好,这个方向,没有伤到子锋。 方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拼命往外突围,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他边挪边吐血。忽然感觉到怀里子锋动弹了。方征还以为不小心磕碰到子锋,着急地把他扳过来,想看看那匕首位置有没有移动,却忽然发现子锋浑身都在变烫。 子锋一瞬间挣出了方征的怀抱,从方征的方向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他肩部和头顶还滴落着方征吐出的鲜血。方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子锋的皮肤下面的血管似乎变了颜色,正常的静动脉血管绷在皮肤上会是淡淡的青色,可是子锋绷出的血管变成了紫色,他身体上也若隐若现浮现着仿佛灰色斑纹似的纹路。 子锋冲到前面,一手掐住一个正举刀刺过来的士兵。那些兵器比他的手长,有枪和矛尖刺进了子锋的身体里,但又被他夹紧的、岩石般肌肉一点一点挤了出来。然后,亮金色铜兵刃竟然像刺到坚固的墙般崩碎了。 子锋掐着那两个人的脖子,一捏就听到了骨骼的脆响,他立刻甩开两具尸体,然后又毫不费力地举起另外两个挣扎的士兵,他们乱扳动。子锋抡着转过半边来,方征终于看清了他的正面 那把刀还插在子锋心口处,没有流血。子锋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裸露在外的脖子、手臂和脚上,都浮现着紫红色的血管筋脉和灰白斑纹的皮肤。他力大无比,刀枪不入,那些士兵最锋利的兵刃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他就像捏小鸡一样可以轻松捏死他们。 方征那一瞬间滋味复杂难言,除却子锋睁开眼睛、如此有生命力的喜悦之外,喜悦又被莫名的恐惧冲淡他觉得子锋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那赤红的视线里是没有焦点的。方征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自己。 方征肩头流血不止,他向往前走却又眼前一黑,噗通跪倒在地上。他模糊听到周围的惊呼声、嘶吼声、兵刃穿过胸膛的声音。方征抬起眼皮,隐约看到前方子锋两手握住夺来的巨大斧头,一斧一个收割着敌人,子锋的背影冲入人群中,不断飞起来断肢手足。方征也看见不计其数的刀剑往子锋身上砍去,可是好像都被硌坏了。四周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子锋似乎在不分敌我地屠杀着,他偶尔转过头,那眼睛依然是血红色的,里面没有方征的倒影。 小风,你怎么了,我在这里,你不要杀得那么远,到我身边来 方征眼前糊着鲜血,感觉到四肢愈发虚弱,他呼唤着子锋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听到熟悉的回应声。快点应答我,小风,你还好么? 方征的手茫然往前伸,那两只小金蜥蜴缠在他的腕上,替他驱赶零星剩余的敌人。四周都有哒哒的蹄声,是獬廌在他周围护航着。方征甚至听到了二铜牙在身边焦急地汇报:首领、首领,我来迟了,我刚才是去找给鹦鹉传信,我们的人很快就到首领,我们先逃,快逃,趁现在 可他为什么听不见子锋的声音,那喊杀声离得好远,子锋在做什么?方征的喉咙里全是血,吩咐不出来;方征也看不清,只感觉得到獬廌和二铜牙在搀着他远离那片区域。为什么不等子锋?子锋一个人对付那么多敌人,需要帮助。你们在躲什么?他感觉得到身边的人和动物都在发抖,你们在怕什么?方征想问又问不出来,别怕呀,小风很快就会结束战斗,有他在一定没事的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不多时吐出了喉咙里的血块、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眼睛还是看不清,固执地伫在原地,沙哑咳道:先去接应子锋 二铜牙心有戚戚般,把方征拽着继续往偏僻处躲,小心翼翼道:首领,您先看看吧。 方征擦干糊在眼睫毛上的血渍,他远超常人的目力看到了大约几百米外子锋和那群士兵的混战。 子锋像个杀神,一人独立对战团团围住的成百人。子锋的手和兵器从那团攒动的人头里偶尔伸出。断肢残骸时不时飞起。方征听到他喉咙里释放出嘶吼声,那不像是喊话,仿佛纯粹野兽般的威吓。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0) 地上零星只剩下十几个士兵和那个委羽王子,这十几个太歧军团的士兵是刚才听从王子吩咐倒戈的。可是子锋在杀完太歧军团嫡系后,似乎不辨敌我,继续对他们赶尽杀绝。 这些虞夷士兵早就听说过连子锋的少年英名,把他当做战神般敬仰。他们眼下丧失了抵抗的动力,不明白为什么投降告饶表忠心了,连子锋还要杀他们。 一个士兵伤痕累累爬过去,喃喃呼唤道:子锋大人神鸾祝福的大人我们的战神 他伸出手颤抖地晃荡在半空中,却在下一瞬间,被杀红了眼的子锋毫不留情地撅断。随即,子锋又把狰狞的视线对准剩下的数十人。有人吓傻了,没命般猛地往远处跑,子锋却轻松赶上了那人,劈碎了他的脑袋。 四王子惊慌失措呼喝着:连子锋!你疯了吗?我不会,我不会像父亲那样把你关起来的我是欣赏你的呀。你怎么 然而子锋一把掐住了他耸动的喉咙,把他掀到半空中。正要一把捏碎,方征已经跑了过去,边跑边大喊道:小风!快住手! 子锋疑惑地转头,他此刻可以轻松把那四王子捏碎,可是受到了这个声音的干扰,他只把那王子掐得悬停在半空中。 子锋神情茫然地望着方征,空白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波澜,似在仔细回想。想起方征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可是他的大脑现在处理不了这种高级又复杂的感情,这让他混乱又暴躁。他心不在焉地把四王子甩开,这倒是救了那王子一命。 小风!方征冲过去,他浑身都在颤栗,习武之人有所谓的面对危险杀气时保存实力的本能。眼下方征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赶紧掉头逃走。可是方征靠着顽强意志力违背了身体的示警,一步步朝子锋走去。 子锋困惑地瞪着方征,他浑身都是那些士兵的血迹,紫色脉络的血流在他皮肤下迅速奔流着,他赤红的眼眶瞪大,身上浮现明暗的灰白色斑纹。他心口的刀在颤动,但仍然插得很紧,不能拔.出。 子锋忽然箭步冲上来,想要掐方征的脖子,可是一只手攻过来,另一只手却牢牢勒住了手腕,就像两个手在打架一般。方征伸手握住子锋的手,焦急呼唤他。那声音令子锋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挣脱出来把方征掐住甩到了半空中。 小风方征艰难呼唤着,渐渐看到那赤红色瞳孔中开始浮现俶尔明灭的清澈瞳仁,自己的倒影在那里面时隐时现。 征哥哥子锋的手时而掐紧时而放松,两个眼眶流出不一样的液体,一个是殷红的血水,一个是清澈的泪水。 二铜牙、小獬廌和那两条小金蜥蜴焦急地赶回方征的身边,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子锋,子锋眼里波澜忽然消失,暴怒般往后一瞪,发出冷酷的嚎声,然后一手攥紧方征,把他像是猎物般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往太岐山深处奔去。 而在背后,那两只小金蜥蜴滋滋叫着,不断吐出冰花和烟气,想要唤他们回来,忽然从獬廌背上跳下去,一蹦一跳跟了过去。当然,它们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子锋,但能追寻到留下的踪迹。 方征被子锋扛在肩上,他的腰被勒住,捶打子锋的背,流动的风声不断从他耳边划过,方征喊:小风!停下!停下来! 方征眼前景色从密林过度到山麓,又倾斜被扛上了山,跨过数不清的草甸和峡谷,中间还淌了几条小溪。最终子锋带着他攀上一处断崖的石壁,来到悬崖下方一个凹进去的山洞。鬼知道这里是哪里,子锋又是凭什么直觉找到的。 方征被子锋扛着攀爬之时简直要头朝下栽下去,好不容易重履平地,晕头转向地倒在地上。然而他刚一清醒又立刻朝子锋走过去。 子锋坐在洞口边,以审视警惕又困惑的视线打量着方征,他张口似乎想说话,却忘了怎么说。他赤红眼眸中黑瞳仁不时闪过,就像是错乱地面对着一张斑驳的纸,偶尔会闪过方征的影子,却抓不住。 方征担心地看着他心口那截匕首,没有流血的迹象。可是子锋这身体和心智的变化,必然和那伤口牵动什么东西有关。子锋似乎完全忘记了人性,就像个力量强大却不谙世事的动物般,周遭一切都是陌生的。 方征不假思索道:小风,你别怕。他只是觉得如果一朝心智退化,那对这世界该有多不熟悉,一定很茫然无措。他那样考虑的时候,丝毫没有想刚才子锋凭一己之力杀了那么多精锐,合该是别人去害怕他的份。可是方征仍然愿意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甚至伸手出去试图抱住他安慰。 子锋浑浑噩噩任方征搂着,为了避免碰到伤口,方征只是托住了他的头,然而子锋忽然间脸上赤纹白斑暴涨,喘气声骤然变浓,猛地把方征摁倒下去,任由着忽然上脑的情.欲支配,猛地撕开方征的衣襟,低头吻了下去。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切齿想,什么都忘了,这事儿怎么没忘呢,还轻车熟路的。 方征去推子锋,但是又怕力气太大牵到他的伤口,那样的一愣神间,衣服就被除尽了。方征恼羞成怒地推拒着,但是子锋听不懂他的抗议,反而动作毫不怜惜地愈发急促了起来。 子锋那什么的时候从来都非常凶悍,可那至少是属于人范畴的凶悍。方征心底冒出一阵冷汗,现在这模样的子锋,都不属于人的范畴了。简直是个野兽。野兽是如何征服伴侣交.媾的?方征不想做这个比较。但他真的错觉此刻是一只野兽准备那什么他。 方征发现子锋的背部也坚硬如铁,他一开始试图唤子锋的名字让他清醒过来,随即方征发现不管是叫小风还是子锋,都会让对方更加兴奋。那双殷红与漆黑交替的深邃瞳孔带着赤.裸裸毫不遮掩的浓重欲.望,像是盯紧猎物般死死盯着方征。 那里不再是麦穗,而是枪筒凶器或许这两者,本就互相依存。 方征一开始居然还担心子锋的伤势,但当他被摁在石壁上动弹不得,扒光了衣服迎接那比意料之中还要坚硬火热的东西的时候,见子锋的体力和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居然松口气。但他情不自禁想到所谓的:方寸之间血光之灾真的是这小坏蛋方征喘息着想:为什么每次都那么疼 而且方征自己的伤势也没痊愈,虽然不致命,但两下相叠,简直是酷刑。 子锋既像是眷恋他的小动物,又像是无情的野兽。方征在心智上总是爱把子锋当小孩子,但小孩子有时候最天真也最残忍。特别是这小孩子下面长了比普通人那什么大得多的东西,又完全拥有过分成熟的性需求、且没人能制约他之时。 方征额头汗水涟涟,眼眶边不受控制的生理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被这无知觉的可恶小孩弄得几度晕厥过去,嗓子都哑了,但对方置若罔闻。从前子锋能听懂人话时,偶尔还会满足一下方征的休息要求,但这次根本就是对空气说话。 方征是在水边醒来的,这山腹往里走有一泓泉水。子锋似乎给他清洗过。方征浑身痕迹斑驳、水洗过也依然有未褪的红痕。他之前战斗中的伤势倒是痊愈了,这倒是比方征预估得要快得多,方征暗暗想难道是最近他练功又有突破了?可是身体其他部分没有感觉到 子锋不在旁边。方征又自己再盥洗了一遍,挣扎着爬出泉水。他自己的衣服被撕得一条条的,根本没法穿。附近有许多兽皮和稻草,还有几块生肉和几只野果。 方征找了些兽皮把身上遮住,四处都没有找到火石,他不愿吃生肉,就只把果子吃掉,又累得昏倒过去。再次醒来已经半夜,他感受到身边体温滚烫,子锋把他圈在怀里牢牢锢住。 方征迷糊中忽然想到子锋心口的匕首,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去探。但当他小心翼翼碰到那匕首柄端,却发现那玩意在子锋身体上已经固定得纹丝不动,就像从他身体里长出来了的似的。即便稍微用力挤压到也不会晃。这让方征另一重意义上的担心,子锋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的血液和皮肤不同寻常的颜色和斑纹,还有他发狂后失去神智直到现在也没清醒 半醒半梦之间,方征被子锋翻过身子,那硬如烙铁的狰狞凶器又再次造访了他筋疲力尽的身体。失去神智后的子锋在那方面似乎释放本性的野兽,时间更久也更不留情。 方征醒来后,头昏得厉害。他想让子锋去找火石,可是子锋听不懂他的吩咐和要求。见方征不吃生肉,还强迫喂他吞咽下去。 或许是被这两番没有节制的索求,又或许子锋那不正常的血里有什么、又或许是方征伤势刚痊愈不久、又或者生肉里的细菌、方征觉得跟发烧了似的。他趁着白天子锋出去,勉强想爬到悬崖边采点草药,可是当他探出头时,悚然发现这个洞窟上面是绝壁、下面也是绝壁。只有几条藤蔓上下。 方征攀着一根藤蔓,还好这里有小蓟草,可以清热。方征估算了一下高差和上下的岩石,觉得以他现在这种头昏的状态是无法离开的。但当他爬回那岩壁上的洞窟时,刚一上去就被双眼赤红的子锋慌张地拉了进去。子锋冲着他半是愤怒半是惊惶地嚎着。方征莫名其妙。 子锋试探着他偏高的体温,忽然咬破舌尖给方征渡血过去。那血味道实在太腥了,方征简直咽不下去,被子锋舌头抵着强迫他咽下,干呕了半天也没呕出来。 过了大半天方征果然不头晕了,发热也退了下去。但子锋又把他扑在泉水里做了一次,累得方征又睡了大半天才醒过来。 随后几天,子锋用一根长藤拴住方征的手和腰。方征在无奈中消化了这个事实子锋如今居然在囚禁他。每天有大半天时间把他囚禁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山洞里操干,不准方征离开。仿佛这里是子锋要筑巢的窝,而方征就是他用来那什么的那什么。 半醒半梦间,方征望着子锋眼眸里疯狂的殷红和偶尔闪过的黑影,洞明了这或许是子锋内心深处某个最深角落里最阴暗的愿望,他要把征哥哥囚禁起来,属于他一个人,每天除了吃喝睡就是对方征那什么。 作为人的时候,子锋知道方征不会同意,就靠着人的理智压抑住这种任性又疯狂的念头,但在神智不清醒后,一股脑儿释放出来,根本不在乎方征怎么想,把他所有见不得光的想法统统实施一遍。 交流、理解和尊重,那都是高级大脑的反应,此刻的子锋只有低等的生物本能。方征给他说了很多遍,他也没有回音。每天只有几句简单的嚎叫,不用翻译也能猜得出大概意思。方征知道他要把子锋的心智带回来,但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高等智人族群在某些时刻会退化。 因为在某些时刻,方征也宁愿什么都不想,和他的少年爱人相拥在天地为盖的山洞腹地,就像塞在兽皮堆里的小盒子,不要打开,不会灌入凛冽的冷风,错觉变成两只无忧无虑的小野兽,除了吃喝什么都不操心。为什么要变回人呢?做人真苦啊。 首发晋江文学城 待方征伤势痊愈后,他很快就开始厌倦被囚禁自由的感觉。性事上头后的多巴胺并不能消解在疲惫后仰望天空所产生的空虚之感。这个无法交流、动物化的子锋也令方征忧虑心焦。 难以忍受的还有不能吃熟食,方征在山洞里找不到适宜制作燧石的坚固小圆石块。子锋又不许方征出去。这几天方征每天艰难吞咽生肉,虽然幸运地没有引发什么病症。但消化生肉所需要消耗的能量比起熟肉来多得多,方征几乎是一吃饱就不得不昏睡半天。 方征试图对子锋说很多话,来唤醒他的记忆。但后来方征发现,虽然子锋看似很认真地听着他的一字一句,但大部分时间辨认那些口型和音节,对子锋不能形成任何有意义的内容。就像是一个人在听着完全不懂的语言,无论说多少字眼,都只能通过面部表情、情绪或动作神态等肢体来传递简单的意思。 方征那教诲的模样唤起子锋温暖的感情,对方却只能把这种感情投射到唯一亲密感的行动变本加厉地操弄方征。这个子锋动物化后的情绪非常单一,高兴了、兴奋了、无聊了、感动了、委屈了全都要来操.他。这就是动物精神生活的匮乏。方征虽然也告诉自己,反正都逃不出去,索性就享受得了。但他是个人,并不是低等动物。子锋也是个人,并不该从此退化成这种模样。 何况,子锋心口上那匕首一天不除,方征的心就提心吊胆一天。 说起这匕首,方征感到很无奈。他在被弄的时候,哪怕幅度很大,也不会影响子锋的伤口。匕首插在上面纹丝不动,方征都不知道是不是该用天赋异禀来形容子锋虽然,方征咬牙切齿地想,若是真天赋异禀,把技术也练得好一些啊?子锋那记忆跟金鱼似的每次都要重新探索,如果不是对方毫无心智,方征简直要以为那些没章法的不像话举动是子锋在恶作剧玩弄他 过了一两日,忽然洞口爬进来那两只金色小蜥蜴,它们循着方征的气息一路找来,两只双头并进的u型姿势常使得它们两个脑袋互相拉扯,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它们攀上了藤蔓,是两条细长身体螺旋绕上来的,中途两个脑袋总是绞在一起。爬进来的时候,它们两只的脑袋正缠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1) 方征被它们那生无可恋的模样逗笑了,赶紧上前把小金蜥蜴捡起来,解开它们互相拉扯的身躯。两只小脑袋刚一解开就互相弹到两边,把中间的尾巴拉扯到最大长度,一副拌嘴了谁也不理谁的模样。 恢复原状的小金蜥蜴竞相绕到方征的手指头上,任由方征抚摸着它们的冰凉的小脑袋。方征笑着调解了几句,他说话也极不讲究,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什么夫妻没有隔夜仇(且不说这小金蜥蜴从同个蛋壳里孵出来,这同条尾巴又不分公母的有什么用,方征就随口胡诌),过了一会儿那两只小金龙还真重新和好了,又靠在一起互相摩擦着脑袋。 对于方征来说,小冰和小火的到来令他最振奋的,一是代表外面的人在找他、且应该离得近了。二是可以燃火。方征让小火喷出高温烟,几次之后终于成功点燃了一根细小的树枝。方征搜刮了这洞穴里的所有腐烂枯枝,燃起一小堆篝火,烤熟了子锋离开前留下的生肉,吃了这些天来第一次熟食。 又等了一会儿,子锋回来了。他这些天白天每次出去,都会带回来新鲜猎物。今天只弄得几只山野兔,这似乎令子锋心情不佳,然而他刚一看到山洞里的火,瞳孔变幻出恐惧神色,就跟所有怕火的动物一般,往后退了一步,非常警惕地看着那堆火。 方征举着留给子锋的熟肉,招呼他过来吃。他想用这种方法教会这个动物性的子锋不再吃生食。但当子锋狐疑地绕过火堆靠近方征。那两条小金蜥蜴忽然跳起来,绕在了子锋心口的匕首柄上,吐出了一滩滩涎液,滴在他伤口的缝隙相连处。 子锋仿佛被蛰到,痛苦地大叫一声,不小心踩进火堆里,烫得他猛然后退。他脸上的灰白斑纹又开始变换,皮肤下紫红色的血管在暴涨和收缩。似乎那小金蜥蜴压制住他血中某种东西,眼下正在拼命抵抗。 子锋一手握住匕首柄,狂怒地想把那两只小金蛇扒下来。他脚上被烫得红肿。方征看着十分担心,绕过火堆想要靠近子锋给他处理烫伤。子锋却恐惧地往后退,露出悲伤又警惕的神情。他不明白为什么方征生起了火,不明白这两只蜥蜴为什么要扑过来。他那简单的脑回路里留下了阴影,应激反应告诉让他远离危险源。他认为方征伤害了他,这和他潜意识里想要亲近方征的熟悉温暖感相矛盾,这使得子锋更混乱了。 他那粗暴薅小金蛇的动作,也令两只小东西吃痛,没来得及盘牢匕首柄,被子锋扯了下来。子锋一直退到悬崖洞口,朝着方征愤怒地嚎了一声,流下两行泪水,然后快速攀着藤蔓滑了下去。 小风!小风!方征赶紧把头伸出洞口,天色已晚,茫茫太岐山,哪里还有子锋的踪迹? 方征又在洞里等到第二天,子锋都没有回来。方征心中愈发沉重担忧。冥冥中仿佛子锋不会回来了。那不是具有理智、能分析形势、能忍耐的子锋;而是受到伤害后就简单下决断,浑浑噩噩没有开化心智的子锋。方征只好慢慢攀着藤蔓离开了囚禁他数天的洞穴。藤蔓太高了,方征足足爬了大半天,要不是关键时候小金蛇吐了些又苦又提神的涎液给方征,他那还没从蹂.躏中完全恢复过来的身体真不一定撑得住。 方征踏上坚实地面的时候脚都是软的,他不知道该往哪里找。子锋可能已经跑得很远,又或者故意躲着方征。但是方征知道自己必须找他,必须救他,必须带他回去。他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人,却遭遇这么多波折磨难。他整颗心都像被一个坠子吊着,又难受又担忧。 夜晚方征半醒半梦间听到每个响动都以为是子锋回来了,还会肆无忌惮地钻进他怀里。从前即便在方征误解子锋背叛,把他当成敌人的时候,子锋夜晚也照索暖不误。那个时候他并不怕方征伤他,因为子锋知道自己足以护身的秘密。如今的子锋在激发狂性后,从能力来说,变得更强大,却因为小小的烫伤和金蛇的苦涎,感到害怕失望,进而离开。 如果用后世宠物类比,其中佼佼者,在遭受主人不慎伤害,也会分辨一二。但那毕竟驯化了成百上千代。方征心下对照愈发感慨人之所以为人,和动物有天壤之别。这其中的差别,并不是体能和感官而是几百万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属于人独有的心。 子锋的那颗心不见了,能替他找回来吗?方征一瞬间闪过要不然就放手的念头,那样当然能卸下重负。可是他忽然发现这个念头就像脑瘤,割舍了会很痛,放不下的担忧亦是痛楚。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受。 方征强打精神,他个人力量有限,准备回去重整祖姜的情报网,且利用群龙无首的太岐军团,地毯式寻找子锋的下落。方征思考着子锋那恐怖的杀人能力,还得考虑如何把他制服,然后乖乖带去找黄帝玉膏或者金鸾蛋壳。 他要用什么去抓捕子锋?方征眼中戾色一闪而逝,为了救回身为人的子锋,他在所不惜,任何障碍和拦截者,他都不会留情,哪怕是动物的子锋自己再是强悍的人,如果折了他的手脚,把他五花大绑、浑身腧穴点住,就不信他还有逃跑的力气 方征与小獬廌和二铜牙带来的人会和,他们一直在寻找方征的下落。见到方征时还感慨这太岐山境内的毒虫毒蚊可真厉害,瞧首领胳膊、手臂和脖颈都被叮咬成什么样子了。 方征摇头苦笑,他布置了寻找子锋的任务。但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和子锋发生正面冲突,一旦发现,以陷阱诱捕为上。那天子锋的毁灭性战斗力二铜牙也看到了。方征不希望双方任何人受伤。 随即,方征去探查太岐山势力范围内的虞夷边境民众,观察在失去秩序的这段时间内,他们究竟如何自治。 虞夷没有普通百姓,每个边境聚落,都是以奴隶主为中心构建起来的。一个小聚落中有三到五个奴隶主,坐拥十到几百不等的奴隶,自给自足,偶尔和附近交换。虞夷已经有了交易固定标准铜块。因为铜块是所有奴隶主都需要、也都拥有的物品。每个交易铜块的场合,都有熔铜的小风炉,保证不掺杂质。 大的奴隶主,如果在自给自足外还有很多富余,就会训练出自己的私兵保卫领地。但有这样的能力的奴隶主也屈指可数,有了兵力就意味着威胁。只不过现在虞夷才建国不到百年,最厉害的私兵也还暂时没和国都军团冲突过,所以普遍不清楚这些奴隶主到底有多少家底。这回即便太岐军团崩溃,这里的奴隶主也并没有明面摆出多少私兵,也有可能这里的奴隶聚落还很小,如果去到九塞或饶沃附近就又不一样了。 方征在太岐山附近观察查探,他自己不闲着,情报网也悉数出动。不多时他发现了一户奇怪的奴隶主。居所在一片地势优越的平台上,却只养了不到十个奴隶。主人只有两人,平时也甚少和附近其他奴隶主打交道。就像是别处来隐居似的。他们奴隶的劳作也很奇怪,除却种地种菜外,后山大片种植着许多花草。他们搭建的屋舍也不是虞夷常见的宽敞三合院落,而是两层精致的木楼。这种楼层结构在上古时代可谓巧夺天工的设计了。 方征有一天想潜入他们的院落,远望着花木扶疏、外围还载着一片紫褐色的粗大竹林。忽然从那竹林深处的木楼深处,传来了吹奏哨音的简单旋律。 根据方征的分析,这很可能是古老的吹奏乐器埙。它早在七八千年就被制作出来,形状像块三角石头,也有陶制,上面有一些圆孔,能吹出不同高低的哨声,慢慢就被改进成了有旋律梯度的乐器。 方征想走进那居所去一看究竟,穿过那片竹林时,忽然脚下一松,差点掉进陷阱里的去。方征连忙攀着紫竹,腾跃在竹林间,靠着腰腹柔软的弹力和竹竿的韧性,把自己一点点送过去。在他的脚下,刚才用竹叶和薄土伪装的陷洞里露出一排排尖利的铜矛。 然后方征跃到木楼边,周围载着一圈竹篱,前后院中都有圆石头搭成的落脚处,大约有半人高。其余则被各色花草占满。方征刚落到院中一块石上,忽然惊讶地发现,他四周的石头路好像把他拦住了。这像个石头八卦阵。 方征心中不但没害怕,反而激动得浑身发抖河出《图》、洛出《书》,上古时代的《易》卦,除了那块他挖到的大龟甲外,终于又被他抓住了一点线索。 太好了。方征情不自禁道。 好什么!一根铜矛掷下来,方征轻巧避过。木楼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他们正是方征之前监视发现的古怪奴隶主人。两人年龄约有二十来岁,仔细看却好像又要比这个岁数大,鬓边有白发。 那男子手中吹着陶埙,发出古朴的清籁。那女子刚才掷下铜矛,手中还握着另一把剑,皱眉看着方征这个闯入后院的不速之客。院落四周也出现了几个手持兵器的奴隶。方征注意到,他们和这些石头的方位,都很有讲究。 方征抬头问:这些石头,是按八卦摆的吗? 八卦?那两人神色凝重起来,女人道,我们不叫这个名字,叫它八变,你能注意到这些石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进来。 那男人的埙声也诘问般,变得低沉下来。方征一瞬间感到有点头晕。 我和你们一样,也不是虞夷人。方征观察那几个石头,在心里推算着生门方位,这种奇门遁甲之术,他没有学得太深入,只是因为要给父亲背考古文献,知道些风水皮毛知识罢了。不过风水发展到后世体系已经太过精微,即便是粗浅的皮毛,也够方征面对这上古不算太复杂的卦石,认出哪一块是生门了。 方征一跳就跳到生门方向,从那堆石头里走了出来。男人和女人都瞪大了双眼,露出吃惊神色。那男人眉头一深,把埙声吹得更响。 方征站在木楼下,咬破舌尖维持着头脑的一线清明,才没有被愈发灌耳的埙声催昏过去。他拔.出背上的重华剑,剑身扣在木栏上重重一击。这木栏是用门外的紫褐粗竹制作的,重华剑相击的木竹音色,打断了那缠缕般的音色。 这剑那女人失声叫出来,颤道:你你 方征冷静地瞥向上方,他手边的紫色毛竹上面有黄褐色的斑点泪痕,湘水边移过来的竹子?上面还有泪痕?据我所知那里从前只有娥皇女英住过。她们收养过一群小孩子,后来她们唱着歌驶入了苍梧之渊。我在帝坟边看到了她们的骨骸和小船,六十年了,你们是她们收养的那群小孩后代吧?娥皇女英不像登北氏,她们没有替姚虞帝生育后代。那么,你们这套八变如果我没猜错,和姚虞帝那块龟甲上的东西,同源而出。娥皇女英传给了你们。 方征仰起头,对那震惊到失色的男女二人继续道,如此一来,我们很有缘分。 方征眼中精光一闪,如果是当初那一批小孩,活到了现在,不同寻常地长寿啊。至死都容颜青春的娥皇女英,到底身负怎样的秘密呢?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这的确是隐居在虞夷边境的娥皇女英收养的孩子。他们神色复杂地请方征进了木楼,撤去了那些奴隶防卫。方征注意到,在木楼里也有不少机关装置,配合着最早的八卦,有许多精妙的小机关。如果方征硬闯,大概要脱一层皮。 娥皇女英逝世已有六十年,这两人却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方征对此充满疑问,在那男子的苦笑中,告知方征一个惊世骇俗的事实 他们已经接近七十岁了,但外表和身体机能还像二十来岁的模样。 他们管娥皇女英叫做母亲们,方征便问:当年你们母亲驶入苍梧之渊的时候,是不是也保持着二十多岁青春的模样。 他们缓缓点头。 方征不可思议道:你们,你们是吃什么药吗?方征快速想到他们在虞夷境内隐居的缘由,不由道:什么首铜山的黄帝玉膏,该不会真的存在吧? 当年娥皇女英在世时,偌大的虞朝还没有分裂,首铜山也属于姚虞帝的势力范围,如果真的有黄帝采食玉的神药,那么他们作为国君后妃,拿得到也不稀奇。 那一男一女斟酌着眼神交流,最后道:我们现在不能告诉你缘由。虽然你拿着重华剑,但这些事我们暂时不想告诉任何人。 方征并没有放弃,但对方既然拒绝回答,他就换了个方向迂回,你们活这么久,身体感觉如何?你们会像正常人一样生病么?到了一定岁数会过世么? 他问得非常直白,如果按后世繁复的礼法标准,问得不太礼貌。但方征察言观色,感觉得到这两人容忍上限很高,他也就稍微问得放肆些。 身体和二十岁的时候差不多,偶尔会生一点病。但这生涯的尽头那个男人苦笑着,复杂神情传递着不确定的忧虑并不知道尽头是什么,既想到达那里,也怕到达那里。 这两人对于方征并不算警惕排斥,因为方征告诉了他们帝剑的来历,加之方征认得那些八卦。他们把方征当成半个自己人了。 方征又问,你们,知道帝坟里封印着什么吗?还有登北氏坟冢的雕像里好吧或许不该提她,她似乎曾经刺杀过娥皇女英很多次。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2) 几十年前姚虞帝后妃们的恩怨情仇,方征也懒得去理清。但其实他稍纵即逝有点疑惑,这娥皇女英没有亲生的帝嗣,登北氏又回祖姜去了。两边既没有竞争关系也没有威胁,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 帝坟里的封印的东西,我们略有耳闻。那男人忧心忡忡道,其实不仅是姚虞帝的坟,当初陶唐帝、稷帝、高阳帝、甚至更往前溯的轩辕帝、神农帝,每一任帝君殒身后,都伴随着封印那种东西的传闻。 方征悚然想到了梦境中闪过的只言片语,昆仑薨渊里巨大的头颅、奇肱族长仿生学的怪论、白塔上星祭长和祖姜大国主有关花与龙的叙述、子锋退化的心智这片大地上笼罩的黑暗秘密,慢慢剥开一个角,显露在方征面前。 方征心渐渐沉下去,帝坟里封印的那种怪物,是花与龙的血脉吗?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知道这种表达是否准确是那种血脉走到尽头可能发生的变化?方征沉声道,一个我很亲近之人,似乎就是受此影响,在重伤后虽然奇迹地维持着生命,却变得刀枪不入、心智全失。 那两人神色凝重,半响终于叹了口气,迄今唯一现世的血脉是连子锋吧。我们一直生活在虞夷境内,当初他被赶出去的缘由,我们也略知一二。那个男人摸索着陶埙上的旧孔,你对此到底又知道多少呢? 方征回想着祖姜大国主不是一类的恐惧,不确定道,知道得不多。好像,不是人? 是,也不是。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那男子和女子眼神交流,相互对视着,母亲当初教我们的时候,说不同的时代总有不同的分工者。我们当时不懂,很多年后才明白。我们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这句话对于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方征来说非常好理解,他点了点头:你们继续说。 很早以前,比女娲伏羲那时候还早、比黄帝炎帝那时候还早,那时候人没有开化心智,和现在的世界是很不一样的。没有部落、没有国君、也没有奴隶、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祭祀。那个时候大地上游荡的是各种各样的动物。它们很多非常巨大,今天都见不到了。 方征点头,其实撇开神话,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看,上古时期的确有一段是动物体型异乎寻常地大,不过后来都灭绝了。 那个时代没有我们能辨认的记录留下来。即便有,我们也认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传说,渐渐有了女娲娘娘造我们之类的神话。但是在最古老的华胥部族里,保留着一些口口相传的神秘记忆。后来华胥人摸索出了刻玉的技艺,将它们刻在玉石上,埋葬在宝库里。玉石千年不朽,尽管华胥人已经灭族很久,但后世之人挖掘他们的废墟,找到了一些还能辨认的玉石。这些玉石辗转在强大部落之间珍藏流传、轩辕氏、神农氏、高阳氏许多赫赫有名的部族首领,都曾经得到过它们。 如今这些玉石,保存在夏渚人的九鼎城中央宝库内。是崇禹帝当年托付给启君的。 方征问:那些玉石上,刻了什么呢? 女人道:内容很多,涉及华胥人的信仰、文化、生活习惯但真正被诸多国君看中的,是在人出现前后那段期间内,关于远古巨大生物的一些记载。 巨大生物的什么记载? 它们之间浩大的战争。那女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我们今天真的很难想象,但历代君王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到旁证或许是另外挖出了巨大的骨骸,总之他们都很看重玉石上的内容,并不认为是故事那些生物之间彼此争斗、并不压于如今人类的心智和手段。 方征不由得喃喃道:什么巨大动物呢? 比如蛇。当今最大的蛇在巴甸,被称为蟒王,能长到数丈长。但那种蛇,比最大的蟒王还要长数倍。当初被羿君杀死的修蛇,是那种蛇仅剩的一只,还不是它全盛时期的体型。这种蛇在那个时代,盘踞着河流湖泊,虎豹都要绕道。这种蛇据说能活成百上千年,如果不是它们战争内耗得太多,直到今天都会活着。 又比如鸟,现在虞夷的鸾鸟约有两丈长,活的年限在一两百年之间。但是当初的一种凤鸟可以长到半山腰那么大,遮蔽一座小丘陵。鸾鸟就是那种凤鸟的后代,与不同族群的小鸟繁衍,体型已经变得小太多了。 又比如鱼,祖姜直到今天还有种小鱼龙叫冉遗。但很早之前的鱼知道有多大吗?建木下面有片叫做弱水的区域,环绕四千八百丈,弱水上用鱼骨架搭建了一座环绕的桥,可以通行三万人。但那只是一条鱼的骨头。 那男人深深喘了口气,叹道:还有龙。 两只小金龙从方征口袋里钻出脑袋,睁大眼睛眨巴看着那两人。方征把它们摁了回去。这两只小东西没长开,那两人也不认识,只以为是两只小蜥蜴。 方征道:昆仑山里有个空龙穴。 是,应该在昆仑山最北边,无人能到达的地方。但凡山十万,必有龙穴。天下除了昆仑外,尚有几处十万大山脉,有些龙穴在火山喷发中沉到了很深的地下。那些龙在上古时代叱咤风云,人没有机会看到,它们都是那些浩大战争的领袖。或许比如今的人类更聪明。可惜几乎都战死了。 方征手心的汗水逐渐浸透:在人的神话里,最早的祖先,往往都和龙有关。 在地下居住的白民人更像猴子。跟龙是完全不同的物种。为什么神话里总是离不开它们?那个男人意味深长道,在不同的时代,分工是不一样的。上古时代动物都非常巨大,龙成为它们的统御,和我们今天的国君地位相当。在华胥人的记载中,它们组建着严密的社会生活,占据整片土地。但后来越打越少,少到无法维持繁衍。在漫长的周期里,这些动物们都很难真正长成熟,一条蛇要长几百年,一条鱼要长几百年,一条龙恐怕要繁衍上万年而在浩大的战争中,它们消耗得比繁衍快得多。 那男人似乎有些讲不下去,那女人无奈地接过话头,总之,这些记载很疯狂,我们一开始也是不相信的人刚刚蒙昧的时候,可怜得像山上到处捡剩果子的猴子似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龙注意到了人这种弱小却生命力强韧的物种,人生命周期短暂、群居、分工合作、互相照顾幼崽用华胥人玉石上的话来说:都是那些动物缺乏的、亟待渴望拥有的属性 方征心慢慢沉了下去,只听那人声音沙哑道,不知道那些龙、蛇、鸟与其他的巨大动物,对上古时期的人做了什么玉石的记载说那是一场很大的灾难,很多人都被掳走了,剩下的人只好逃走。当时没有文字,口口相传这可怕的记忆。又过了几百年,华胥族发明了文字,才把这段往事刻在玉石上华胥氏称呼自己为花。而花与龙就是他们对这段悲惨往事的指代。 方征想到,最早的华胥氏,在神话里,就是女娲伏羲的母亲,他们都是人首蛇身、可活千年 他艰难问道:那些被掳走的人 男人摇着头:再也没有回来。但是从此之后些刀枪不入,人首兽身的怪物开始出现在这片大地上。当初远古的巨大动物基本都已经战死、或是自然衰亡、或是沉睡在某处不会醒来了。但这些东西,每隔几十年,总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两只。 他深深吸了口气,说出那个不愿意承认的字眼,当初,当初被迫孕育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没有完全根绝。所以每一任帝君,总要绞尽脑汁想办法解决这上古遗留问题。 方征觉得匪夷所思,人的体型和那些巨大动物差距,到底是怎么生殖的?不过既然龙相当于人的聪明才智,它们会有相应的技术吗? 方征头脑混乱,反驳道:可是子锋,他外型很正常。为什么 都过了几千年了,那男人沙哑道,上古帝君见招拆招似的杀那些怪兽,如果它们没法繁衍,总有一天能杀尽的。就怕它们的血,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混入了我们的,还没法分辨连子锋那般,外表看上去很正常。但我们在虞夷这里住了几十年,很早就听说他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又没有服用药物,哪里来的那种战斗力?鸾鸟为什么要祝福他?在那血脉的尽头,会变成什么样子? 方征立刻问:可是你们,你们寿命也很不正常,为什么?! 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们的确吃了一些东西,是母亲们从虞朝皇宫里带出来的。母亲说迟早会需要转变分工者每一任的帝君都在想尽办法延长百姓寿命,那些巨大动物的漫长年限和强悍体能,是我们最缺少的。 那女人冷冷道:它们能掳走我们,去想办法弥补它们的劣势,为什么我们不能反过来?一直以来大部落的首领们秘密研究,已经做了几千年,手上自然有一些延长寿命的药。你以为当初羿君杀十害是为了取什么东西呢? 方征呼吸逐渐急促,差点喘不过气来,艰难地消化这冲击三观的一切。 首发晋江文学城 原来如此,方征总算想清楚了,怪不得虞夷的国君那么害怕子锋、怪不得听到夏渚使者的秘密汇报就对子锋赶尽杀绝。那是对非我族类的恐惧。 方征也想起了子锋在把匕首捅入心脏的时候,朝他叮嘱的那句血不一样。 子锋对自己身体的了解,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同的呢?是被二十八根铁链穿身却不死,后来又套着一层外壳慢慢恢复的过程中察觉到自己并非常人吗?又或者幼小的子锋,在被羿君收养时,曾提及某些暗号般难懂的谒语。经历岁月后,慢慢拼凑出真相? 那么,子锋对失去心智的情况有觉悟吗?还是说那在他意料之外?要如何才能让子锋恢复? 方征把子锋的情况告知了这对男女,问:照这样说,他可能身负远古龙兽的血脉,觉醒后失去心智,要如何能重新找回人的心智呢? 男人神色凝重: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他跨在这界限上,从人变成那种东西,已经很惊世骇俗了现在你居然要让他变回来? 女人摇头叹道:我们对那一边知之甚少,这上千年来,英雄们不断和怪物战斗,都是生死相搏不知道哪一边才是凌驾血种,能不能变回来 什么血种?方征迷惑道。 用人来打比方,以前有些东南方氏族,头发颜色很多种,茶褐色、淡黄色、褐红色但他们的后代和黑头发的种族通婚,后代的头发就全变成了黑色。这样的情况,我们就称为凌驾血种。黑头发的血种凌驾于其他颜色的头发,他们的子孙后代无论再怎么和其他颜色头发的通婚,头发也变不回原来的颜色。 方征举一反三:也就是说,那种东西和人的后代血脉,如果都生下的是那种东西而不是人,它们的血种就更强。可是就像远古巨兽一样,那些东西的数量并不多,人的数量才比较多。 没错。这也是人至今能存续的根本原因。虽然怪物体格战力强大,且每隔几十年就会冒出几只,但比起人还是少得多得多。这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是它们生殖能力很弱,二是他们生出来的,除了很少很少的怪物,其余的 方征喃喃道:主要表现了人的模样?人的血种其实更强? 那两人点了点头:所以,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连子锋或许还是有机会重新想起生而为人的一切。 方征点了点头,他心里初步拟定了一个计划,又和这对外表不老的青年交流了一下他在姚虞帝残缺龟甲上的记载。他在龟甲上的八个招式图画,已经练到了第六幅。前五种(都是他自己为了方便区别起的简陋名字)分别是第一式扎马步、第二式过隙功、第三式五感察知功、第四式金钟罩功、第五招千手功。 这第六幅图,是一个人张开嘴巴,嘴边旁边有一些象征声音的波纹,似乎他正在大喊。这个图画的模样有点像人在嚎叫。但方征没头没脑地喊,当然没喊出什么效果。他隐约觉得,这招式和气功会有联系,可他不知道该怎么结合。 那男子看了道:咦,这不是母亲当初给我们的那五十六幅中间动作么?虽然有些不太一样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3) 方征差点眼前一黑,就这几个动作,他都练了快四五年,要有五十六个,他得练到下辈子去吧?不过他仍然激动满怀希望道,能请你拿来让我看看吗? 那男人爽快道:你想看就看吧。他竟然也从屋中地下抬上来一块大龟甲。上面刻满了动作。 方征松了一口气般发现,并不是这套动作真的有五十六个。龟甲上的八个动作是完整的,每个动作其实有很多分解细节。这套五十六式就是那八个动作的细化分解动作。方征一看直如醒醐灌顶。他本来悟性高,无师自通了前面五招,练得有模有样的,如今对比着细化图,发现自己推测出的很多过渡练习姿势,都是正确的。 不过这第六招高声嚎叫(方征觉得这名字特别形象),如果没有分解图指点他一开始要弯下腰屏住呼吸、在吐息间控制空腹的动作等等,他自个儿肯定摸索不了这么系统。对于方征来说,真是获益匪浅。 你们为什么自己不练呢?方征问。 那两人惊异地看着方征使出过隙功和千手功,肃然道:我们也照这上面的姿势比划,可是我们就是练不出来啊。 方征再仔细看那分解图,和脑海中的龟甲图案对照,忽然发现这些分解动作里并没有包括那八张原图最准确的姿势。首末的姿势都和那八张图略微出入,就像是缺了最关键的拼图似的。方征默然想,当初把这两块龟甲分开,是不是冥冥中预料到偌大的虞朝会分裂?还是说在担心着什么呢? 除此之外,方征还和这两人仔细琢磨了一下,关于远古巨大动物到底会采用什么技术,让古老的人类替他们生孩子。这不仅是生殖隔离的问题。就算是后世生物科技那么发达,要造成人和动物混血的后代,都难于上青天。对于这个时空的人来说,只能用神明力量解释。 人的寿命太短了,我们吃了药物才能活到现在,其他的人大都活不过三十岁,我们无法得知那些活了成百上千的生物在想什么。恐怕和我们天壤之别。那男人最后道,那头登北氏的九尾大狐狸看管祖姜的国库,你觉得它的灵智如何? 毫无疑问,那只高寿的灵狐十分通人性,但据说也是涂山氏豢养了几十代驯养出来的。它遥远的祖先会不会也和龙兽统御的浩大动物战争有关?就算有,如今的灵狐也不会想着重建所谓的神兽国度的荣光,它对祖姜忠心耿耿、对登北女王怀念良久。这都是人在漫长时光洪流中,一点点占领、构筑、分布满整片大地那些怪物,不管曾有多可怖强大,终究被驱逐到了遥远的彼方 方征拓了那块龟甲上分解的招式图案,和这两人聊了聊的虞夷境内的情况,又商量着捉回子锋的方案,最后方征决定向着虞夷国都饶沃进发,饶沃是虞夷境内最大的城池,坐落在首铜山畔,要去首铜山必须经过饶沃。希望那里能打听到关于子锋有用的线索。 饶沃的鸾舞祭祀即将开始。鸾鸟也会飞出来。 每年的春夏之交,是播种抽青、万物花开之时。虞夷选择这个时刻作为它的国都庆典日,是为了纪念当年伯益君带着虎、豹、熊成功来到首铜山下,正是春暖花开时。奄奄一息的战兽们在春夏生替的时节养好了伤势,生下了九十九头后代(数字多半是为了吉利的约数),奠定了虞夷繁荣强大的基础。所以每年春夏之际,他们会把最好的东西献给神灵。 跳鸾舞的圣女。 鸾舞既有鸾鸟来跳,也有人来跳,不是人人都能跳的。圣女从小训练,柔若无骨、身体经过各种灵丹妙药调养,养得赛雪欺霜、美.艳不可方物。据说一生都见不到人,只在跳鸾舞的那天在饶沃高台上现身,跳完后就从高台一跃而下,下面铺满春天的一百种花朵。但就算有花朵,她也会百分百摔死,她的尸体血液散发着一种特殊的血香味,会吸引鸾鸟来食用。如果她的尸体被吃光,就预兆这这年的大丰收和平安。 圣女的挑选可能是贵族也可能是奴隶出生,这是莫大的荣光。在只看重战士勋章的虞夷,这几乎是女子唯一获得崇敬的方式即便是虞夷国君的后妃们,也只是负责生育罢了。 方征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虽然已经对上古时代的人殉和洗脑麻木,仍然控制不住地憎恶这种方式、同情那些圣女。 这一日来到饶沃都城附近,方征躲在城外废弃的军田里(虞夷的士兵闲时开垦,但不会一直驻扎在那里)。 饶沃进城也有重重守卫,一般人自然是不允许进入的。在城外就可以看到鸾舞的高台,所以也无需放那些百姓进城。 方征忽然听到远处有许多士兵快速经过的动静,他又凝神静听了一会儿,似乎他们正在搜查什么。方征又耐心听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附近有个人往这边谷仓爬来。他已经快要爬到窗边了,方征居然才听到,不禁吓了一跳,心想这莫不是个高手? 不对,方征又仔细听了听,只是手脚很轻,太轻了,并不像是有什么隐蔽和身法过人的本领。方征快速扒开门边稻草一把将那人拽进来。方征预先没有感应到任何杀气,而且那人体重也如预料之中般很轻,方征简直觉得是扒了件长条衣服进来。 这时方征才发现,这人似乎是个女的。她身上只穿着一条长长的蔽体黑纱罩,身体软 得像蛇一样,脸色苍白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阳光。她被拖进来的时候丝毫没有反抗。两只眼睛漠然无神,迷迷瞪瞪,就像是被下了什么药似的。她的头发乌黑,虽然脸上涂了泥,也看得出来那张脸十分美丽。 但,令方征窒息的是,她的手脚上看似是金银环首饰的细链,是编织在皮肤里的,没有流血,已经年久日深。。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光是看着都替她疼,连忙问:你还好么? 他虽然不清楚这女人的来历,但是她身上黑色纱罩下面露出淡金绸的纹路,还有字面意义皮肉里的穿金戴银的打扮,或许是某个大奴隶主的珍贵女奴?那看着就疼的装饰,或许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戴上去,然后勒进皮肉长在了一起。方征心中吐槽,居然没有感染细菌死掉或者手脚坏死,也算是天赋异禀? 那女人依然用无神的双眼瞪着方征,良久嗯了一声,方征注意到她的音色有些沙哑干涩,像是很久都没和人说过话了。 方征又听了一会儿,远处搜查队伍逐渐走得远了,方征推测问:那些人是找你的?你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这女人脸上有残留的灰尘,应该是之前经过一番伪装,她苍白着脸,半死不活地偷偷爬到这边,肯定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虞夷男尊女卑、女奴地位低下,想逃跑再正常不过。所以方征也不问她为什么逃。 那女人没有回答方征的问题,而是用困惑的双眼打量着方征,继续用那和脸蛋不和谐的沙哑音色问了个奇怪问题:你是男人吧? 方征噎住,好气又好笑道,我是男人啊。 那女人继而疑惑地看了看自己,你是男人,那为什么不吃我。 方征骇得退后两步,信息量太大,他大气都不敢喘,艰难道:什么吃?你这个吃的意思和我理解的那个吃的意思 或许因为刚听说了上古时代的奇葩往事,方征第一反应以为这女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复原身体功能,被人捉住当成永动食物般,不停地割不停地吃,吃了能还原。 但很快方征发现这推测有漏洞,如果是被当作储备粮,不应该区分男女。限定只有男人能吃而女人不能吃的东西是不存在。药食中的确有更宜男子或女子进补之物,但却绝无吃下去会让另一个性别暴毙之物。人的性别分化差异没有大到那种程度。 方征默然,看来是吃的那种衍生意思了。他试探问:为,为什么要吃你? 那女人困惑着喃喃道:是啊,为什么? 从前她无条件相信那些说辞,献给神灵的丰沛身体,是世上最好的珍宝良药。于是巫长教导她,在献给神灵之前,要先给国君作或者虞夷重要的栋梁们作奉献。一旦吃过了她的身体,国君和那些人精神就会很好,能更有效率地处理国家大事。她积攒的献给神灵的福报贡献也会越多。 是从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呢?她住在训练舞的居所,那里是一栋宽敞却幽闭的独立院落,叫做韶居,她从小就没有走出过那个院子。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意义是献给神灵,她所有的一切都为之献出,训练舞蹈、获取福报,充沛灵魂。 但这两年,她开始感觉到陌生不对劲情绪。饶沃在修建新的祀台,从前遮挡住院落外的高台被拆卸了,再没有挡风的巨大阴影,春夏秋三季,草叶花朵被吹进院落。院落四周镇守着兽伴。可是它们不会赶走草叶。有一天,她捡到一枝被吹进来的蓝色小花朵,查阅竹编书画,知道那叫做蓝雪草。随后她忽然意识到,她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花在山坡上开得郁郁葱葱的样子。 那念头就像个开关,还有一次是某只小鸟被铃铛网拦截住,摔下来半死不活。往常都直接被那些看守的猛兽吃掉,但这次她把那小鸟从猛兽爪下要过来,感受着它在手上渐渐咽气的滋味。 这就是死,她到时候从高台上一跃而下,也会变成这样吗? 知晓生与知晓死,一下子炸开了她的心。她又努力了许久,才终于逃了出来。这过程中她不断思考从前完全没有想过的为什么。 虽然很多东西暂时还转不过弯来,比如是男人为什么不吃她。 方征内心升起一股怜惜和愤慨这女人一直以来是待在怎样的环境中,才令她默认只要是男人都要吃她,甚至以此作为判别依据。刚才方征拉她进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反抗,想必逆来顺受惯了。 废弃军田的谷仓外面,飞来一只枭抓田鼠,那女人盯着看了半响,眼睛都不眨一下,随即说了句依然没头没脑的话: 看到了恶鸟原来,眼睛也不会烂掉。 方征想,这女人说话颠三倒四的,估计是从前被关傻了,什么都没见过。亲眼见枭会烂眼睛这种说辞都信。 他在谷仓的角落破洞里摸索了一会儿,不多时就抓住了两只越冬后还没完全清醒的田鼠,处理内脏皮毛并生了一堆火。他弄的火堆很小,加上在仓内,不会冒起多大的烟尘。他边烤田鼠,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那女人,你该不会,是虞夷国君身边的人? 那女人对方征老实道:我是舞奴。 方征竖起耳朵,据他所知,虞夷权力机构中枢的十巫中就有舞部,上古时代的舞,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跳的。方征讶异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个要跳鸾舞的圣女吧? 国都里其他人是这样叫我的。 圣女是普通百姓对她的称呼,她自己在巫长、在国君、在每一个走进小院子里来吃她的男人面前,她都自称舞奴,献给神灵的奴仆。 方征正准备给她递烤好的鼠肉的手僵住,他又傻眼了,差点喘不过气来。都说虞夷圣女是最受尊崇的女子,身居高位,百姓也感激她的奉献。眼下这个柔弱苍白,缩在谷仓里啃老鼠肉的女人,哪里像被好好对待过的样子。 方针默然了一会儿,道: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前两天,国都里有大骚乱,看守韶居的士兵和兽伴也临时被征调走了。我就找机会跑了。虞夷圣女啃着老鼠肉,她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但无论她平时的饮食再怎么精雕细琢,饿得狠了自然什么都吃得下去。 方征神色凝重:大骚乱?谁引起的? 他心中忐忑又怀着希望,如果是子锋 几个军团长,为太岐军和四王子的事情吵,各带着一批人马。吵得太厉害干脆就在宫殿附近打起来了。 方征失落地叹了口气,太岐军首领和精锐部队一.夜之间全灭。余下者群龙无首,肉眼可见在新班底到来之前,会被附近军团趁火打劫。而侥幸逃脱的四王子,失去了依仗的军团,回到饶沃后又会卷入怎样的政局风云,也可想而知了。 你逃出来准备去哪里? 那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犹豫道:我想去看看蓝雪草。 蓝雪草是什么?方征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后世有没有这种花,是不是换了名字。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4) 是一种花量大、花瓣小、一个枝头上挤着很多的海蓝色花朵。终年不落,茎秆有数回分支竹书上是这样说的。那虞夷圣女描述出来。方征忽然想到了一种后世长相类似,却起了个时髦洋名字的花。 勿忘我。 原来,这种花在远古的时空中,叫做蓝雪草。 方征忽然心中一痛,他不由得想到:子锋,你已经忘记我,忘记生而为人的一切了吗?你现在何方呢? 方征脸上忽然出现的沉郁忧伤,让那圣女感到很稀奇。她问:你应该是个很强大的人吧我见过虞夷很多强大的男人,感觉和你差不多。但你身上多了些东西。 这圣女虽然不谙世事,但从小就掌握渊博知识的头脑并不笨。她逃出来这几日也在飞快地适应学习着普通世间的一切。她反过来想试探方征的底细,主动攀谈起来。这男人当然不是虞夷的。 方征哂笑:这世间的强弱,是很玄妙的东西。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那圣女径自问。 方征又烤好一只田鼠,分成两半递过去一块: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是有软肋的。 那圣女似乎又明白了一点红尘中的道理这就像无论是多么高的山,都会被云遮掩。 你的软肋是什么? 是一片刀锋,很利,捂在怀里,冷不丁就捅个透心凉。方征不需要她听懂,只是忽然很想说出来。 那为什么要捂在怀里? 这种事情讲不了道理,就是丢不下,松不开,要是有能很轻易就放下的办法就好了。但这世间唯独关于这种事,没有任何办法。 方征这样说着,忽然拉开谷仓的门,虞夷圣女忽然惊恐地发现,天空不知何时盘旋着几只朱鸾。 虽然没有金鸾珍贵,但朱鸾也是五色鸾鸟之一,且会喷火,出现一只都非常少见。眼下天上居然飞着三只。其中一只的背上骑着一个人,另外两只在为他开道前驱,喷出火焰烧到了饶沃高大的城墙上。 方征面寒如铁,喃喃道:终于找到了,你在这里 那朱鸾背上的人,正是子锋,他竟然在驱使朱鸾攻击饶沃城墙。因为城墙上拦截者铃铛网,如果不烧掉,他就无法进入虞夷国都。 方征揪心道:他要干什么,他恢复了吗?方征并没有跑过去,因为实在太高了,就算跑到城墙下,这朱鸾也在接近十八仞的高空中盘旋,和谷仓的距离相隔不大。 那虞夷圣女道:你的表情我又看不懂了。 方征没心思给她解释,忽然转过头,音色沙哑道:你跳的那种舞,是不是会吸引鸾鸟? 虞夷圣女脸色苍白,咬着下嘴唇道:会可是我 你帮我这一回。我不会让他们再把你抓回去。方征眼神中频露焦急,只要你帮了我。我会保护你的安全,带你去看蓝雪草,其他的条件你也可以提。 那圣女瞅着朱鸾、也看到背上站着个人,她仔细琢磨着方征表情,频露疑惑,又似乎懂得了什么,轻声道:你的软肋,那片刀锋? 是他。方征面沉如水。 虞夷圣女最后点头:我帮你这一回,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 首发晋江文学城 虞夷圣女答应帮方征的忙,她把朱鸾引过来的方式就是虞夷著名的鸾舞。这在虞夷国境内,也是唯一召请鸾鸟的方式了。 方征一听觉得不对劲,问:可是子锋吹叶哨也能召朱鸾啊。当初他流落到华族的时候,也召了一次朱鸾来助战,它还烧了一只小蛊雕呢。方征抬头看了一眼,再说了,他现在不就在朱鸾背上。 虞夷圣女摇头道:连子锋肯定用了一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至少在此之前,除了圣女的舞蹈,没人任何人能召请它们。他为什么不早点用呢?当初如果他被关押的时候召了朱鸾来,国君或许就会放过他了。 不会的,只会更害怕他。方征一哂,摇头喃喃道,而且,或许,他是逃出来后才学会的。 九死一生,身体大幅度改变,才激发出血脉的力量。 方征又想到子锋留在华族的那只狰,也是一方威力强大的兽王。子锋最开始的兽伴是豹子,还接连死了两只。当时方征没有细想,如今却觉得不寻常,人要驯服虎豹都极为困难。他却能一下子令那么多不同种类的猛兽凶禽听命。 方征本来以为子锋失去心智后会躲进首铜山里,当个自由自在的山中霸主,子锋此刻却在攻击国都外墙的铃铛网,他究竟想做什么? 方征转头问圣女:你跳舞还要什么准备吗? 圣女摇头道:巫长会在周围熏很多草药、摆着鲜花,敲打石鼓、吹起埙和骨笛。我也要穿着特制的服装但现在也拿不到,就这样跳吧。她忽然想起来了,对了,借把刀给我。 你干什么?方征惊疑道,自戕就不必了,我会想其他办法 跳舞是不会死的。方征半信半疑把一把小匕首递给她,听她道:那些草药里会加一点我的血,这也是吸引朱鸾的。现在没有草药,少量滴些血应该有用。 她在指尖割了个小口,周身淋了数滴鲜血,又用指尖在地上画了片圆形区域,抹了几片血红色的云纹线条。方征赶紧劝:差不多得了,你身体这么瘦,别再流血了。 他又摸出草药丸丢进嘴里,也递了一颗给圣女:这个解药你先含着,待会我们要对付连子锋 圣女也示意准备好,她脱掉了外面宽大的黑纱罩衣袍,露出里面轻软的白色长绸。制式有点像后世的套头连衣裙,上面有许多图腾的细隙。她把指尖的血依次抹在四肢、脖颈、腋下和脚踝。然后衔住一枚鸟头形状的骨哨。躺在那血阵之中,开始跳舞。 她的身体瘦得简直像一条细蛇,从那长绸的缝隙中隐约可见皮肤上凸出的肋骨。她吹响了骨哨,也不知道这是乐器还是节奏。她的舞动姿势,果然柔软无骨。 舞蹈动作的主体似乎是在模仿鱼或者蛇,她的手臂甚至可以抖动出多段波纹。这骨哨声音并不很响,但方征有了之前的钩儿她们招蛊雕的经验,知道就算不吹很响亮,只要有特定的声波频率,动物就可以听到。 圣女的血也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那味道闻起来有点像古柏和鲜花混在一起。虽然气息不浓,但动物天生对血液敏.感,隔很远都闻得到。 方征怀里那两只沉睡的小金蜥蜴也醒来了,它们从方征袖子里爬出来,绕到了他的脖上,好奇地观察着圣女的舞姿。 这原始古老的舞蹈,模仿了很多动物的姿态。血香味越发浓烈,圣女跳得大汗淋漓。 方征布置在附近的人手,收到他鹦鹉的传讯,都纷纷赶来。废弃无人的军田周围,很快汇聚了一批人。方征没有带特别多人来,这一批出身九黎、厌火和马上飘的精锐战士,加起来只有三十多人。但是他们经验很丰富,也纷纷服下了草绿色的药丸。 那几只朱鸾果然调转了方向,那两只前驱开路的转得比较快。子锋骑着的那只一开始还在啄铃铛网,过了一会儿它也扇动翅膀飞过来了。 随着朱鸾盘旋靠近,方征目力可以远远看到子锋脸部表情子锋眼睛依然是红色的,脸庞周围有灰白斑纹的细纹,短匕首依然插在他的心口上。子锋紧紧攀住朱鸾的脖颈,不时对着那只鸟呵斥着,甚至按着它的脖颈,似乎在迷惑这只朱鸾为什么不听吩咐。 很快,连子锋也看到了下方那标志明显的血纹图腾和跳舞的圣女,他紧紧抱住朱鸾的脖颈想制止。但是它已经开始降落高度。 另外两只朱鸾飞得更快些,它们在军田旁的谷仓顶降落,火红色的美丽尾羽完全覆盖住枯褐色的仓顶。随即,它们朝着舞蹈的圣女高声鸣叫,开始共鸣般扇动起翅膀。晃出有节奏的幅度,就像两片彩霞有了生命。 方征看得目眩神迷,这就是虞夷的鸾舞吗?只是个在简陋的废弃田坎上,就已经有了如此美丽的效果。要是在鲜花铺就、药雾缭绕、高大庄严的宽敞高台上,鸾舞配着那鼓声和乐声;圣女穿上淡金色的丈长披纱,风吹起秀丽长发与华彩羽毛;五色之鸾和霞光彩云交相辉映,该是多壮美的景象。 即便在这偏僻简陋的地方,圣女的舞也跳得很好,每一次旋身,都像带起高天的云彩。那两只鸾鸟边扇翅边靠近,人与鸟共舞的画面是如此和谐。 此刻最后一只朱鸾也降落了,方征猛然冲过去,指挥从舞蹈美景中缓过神来的几十个战士,准备抓捕连子锋。 子锋握着一根漆黑的木棍,看成色实沉得很,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他脸上扭曲着愤怒困惑的表情,又朝那只朱鸾撮了一哨。那只朱鸾回头犹豫朝他走了几步,然而子锋目光刚移开去看方征,朱鸾又猛地飞开,靠近了跳舞的圣女,加入了它跳得酣畅的同伴中。 方征高声让那圣女继续跳,吸引住朱鸾,四周的战士已经包围住了连子锋。方征示意他们不要动。他自己放下武器,迎面朝前走过去,呼唤道:子锋,过来,到我这里来。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跑。 子锋虽然听不懂他说话,但看得见方征放下了剑。子锋怀疑地四下张望着,被人包围的感觉非常不好。他内心深处本能不想和方征为敌,想听从这个声音。可是刚才这人却指使那女人把他的朱鸾抢走了。这让子锋非常气愤。 子锋想要亲近这个人,可是每次面对这个人时,都有种扭曲的不安那同样是属于子锋内心最深最黑暗的念头,在成为野兽后就肆无忌惮地浮上意识为什么无法完全控制这个人?就连囚禁着他,一个没看住,就会反过来弄伤自己。子锋脸色逐渐浮现出戾色:是自己看守得还不够牢吗?不该让这人能自由行动他想再抓方征一次。 此刻他们两人对峙,都怀有抓住对方的念头。方征见过子锋恐怖的破坏力,他不想让华族的战士死伤,悄悄示意他们燃起一种用灭蒙鸟制作的药烟,那会使敌人麻痹。方征和那些华族战士提前在嘴里含着这种迷剂的解药。这个药烟甚至能熏倒大象。 不多时,子锋就按着头,摇摇晃晃起来,手中的木棍也握不住,哐地掉在了地上。这迷烟太浓烈,甚至不远处三只朱鸾都开始跳得东倒西歪。 子锋忽然拼尽全力大吼一声,没有选择方征那边,而是反方向冲了出去。他的力气已经软了大半,但潜意识里仍然知道自己有杀人的能力,所以没有选择方征的方向突围。华族的九黎战士赶紧冲过来挡住他。子锋赤手空拳,仍然是一拳砸在对方身上,拳势已经有些绵软,但仍然砸得那人吐血倒地。 还是见了血。方征心情沉郁,吼道:堵住他!制他的手脚!不要伤 有个九黎战士为了抵挡子锋,仍是下意识把斧子横在前方,子锋砸过去,手就像硬石头嘭地撞在刃口了,他的手上裂了个小口,斧子刃也崩了一块。 子锋身体刀枪不入,方征又不准那些战士们下杀招,其实他是不太容易受伤的。但真正面对时,由不得人应对危险时不反应。 最后是八个战士,分别按住子锋的四肢,直接把那迷烟凑在他鼻子下方,足足熏了好几分钟,子锋才终于彻底昏了过去。 方征深深松了口气,他本来想用绳子绑住子锋,但等子锋醒了后那玩意大概根本不能存续一分钟。为今之计就是用灭蒙烟暂时控制着子锋不要醒来。方征准备把子锋带到那户堆着八变卦象阵法的人家,用八卦石阵把子锋困在里面。 如果看守得当,就算子锋暴力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砸毁,只要他不是一瞬间同时全部毁坏的,在外围放置新的石头照样能把他困住。只需要安排十来人在外围轮值就够。 就在这时,方征忽然感觉到圣女和鸾鸟那边不对劲。朱鸾吸入了灭蒙烟,跟喝醉了酒似的,却没有昏过去,而是去舔舐近在咫尺的圣女滴在地上的鲜血。 方征注意到那三只朱鸾迷茫的眼神里被那鲜血勾出某种原始的凶腥光芒,连忙冲过去朝圣女高喊:快跑! 他想清楚了,鸾舞的最后本来就是人祭。这圣女舞蹈模拟的鱼或者蛇的姿势,或许就是朱鸾喜爱的食物。只不过之前都是她跳下高台后,朱鸾再食用血肉。鲜血的味道会勾起它们的食欲,此刻它们吸入迷烟,头脑发晕,搞错了时间,竟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去吃。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5) 朱鸾是会喷火的,方征一边说,甩出帝剑往一只朱鸾掷去,它受惊般飞开。但另外两只忽然扬起利爪,张开尖喙,朝着圣女汗血淋漓的身体咬下去。 绞!方征情急之下又甩出另一只手上的小金蜥蜴,它们迅速勒到了一只朱鸾的脖颈上,它那高贵的三角尖头立刻被折断了。剩下一只朱鸾霎时清醒过来般,哀鸣着扑扇翅膀升上半空,和之前飞开的那只一起,向茫茫的首铜山中飞去,很快就看不见了。 方征惊魂未定,看到那圣女平躺在血字图腾里,表情苍然,却已经流淌下两行泪水。 跳舞的时候,以为它们是我的同类,刚才它们要吃我的时候,忽然就 她失声痛哭,不知悲喜,大抵是劫后余生,意识到自己离高台上一块肉品的结局只有一步之遥。 方征把她扶起来,忽然看到旁边的朱鸾尸体上,那两只金色的小龙正在大口吞吃它的血肉。 方征惊讶不已,这两只小金龙什么都不吃,顶多喝喝露水,吹吹风,偶尔尝一两口方征的食物,也一直没长多大。方征喂食过能想到的所有肉类,它们都一口不碰。此刻两只金龙却像是饿了很久的饕餮模样,两个头拱动在在那朱鸾的脖颈伤口处,狼吞虎咽。 它们吃得太快了,不仅如此,方征目瞪口呆地看到,它们吃下去也不知道是怎样神速消化,毕竟这两头并封的尾巴相连,没有排泄口方征想到了一个生物学上荒谬设想:它们的消化系统达到了99%,所以可以不必排泄。吃进去的东西全用上了。 那朱鸾的脖子和脑袋已经被吃光了,小金龙吃下去的肉量已经超过它们自己原来的大小,它们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立刻长大,从手指般粗细,长到了婴儿手腕般粗。长度也不再是蜥蜴,而成为一小条菜花蛇般长短。方征想,它们该不会要把这只朱鸾吃光吧?就从这堆肉量来说,它们一下子就可以长大许多了。 怪不得这两只小家伙什么都不吃,实际胃口那么刁,只吃鸾鸟。方征打了个寒噤,几乎感到一阵阵窒息:小冰、小火、你们多努力吧,说不定哪天可以吃到金鸾呢 同时方征又想到,当初子锋说过,朱鸾好像只吃什么青桐树上的果实,可是刚才却欢畅地吸食着圣女特殊香味的鲜血。他倾向于那是鸾鸟被人类影响后,千百年间驯出来的美食记忆。否则如果以此为食,它们早就灭种了。 这根源恐怕是强大的动物和人类建立兽盟,人类给它们奉上祭品,一点点调制它们喜爱的口味,它们也在逐渐被人类影响,口味接踵改变。最终和一个国家的政权、宗教与文化习俗相结合 方征又去查看子锋的情况,本来想让小金龙重新绕到子锋匕首上,但那两只小金龙一副不吃光朱鸾肉不罢休的架势,估计要吃个几天几夜,方征就先任它们吃。方征把子锋带到了那户隐居人家的八卦阵中,在中间搭了所小房子,周围悉数环绕着八卦巨石。 隐居的那对男女把竹院借给方征使用。方征向他们讨教八变方位摆放的玄机,也交流一些后世风水心得,只说是自己在别处看到的。他们也和方征一起安排的轮值人手,在巨石阵的外围随时监视连子锋的动静。 方征把子锋放进八卦中间的小屋后,就停止了灭蒙烟。子锋不到半天就醒了过来。屋里堆满了准备好的吃食。而当方征听到里面开始砸毁破坏石头的声音时,就知道自己该进去了。 那对男女劝他不要进去,站在木楼高处看就好。但方征想的不一样,他要把子锋的心智带回来,如果一时半会带不回来,他就从零开始驯养他。方征第一次对人产生了控制和占有欲。方征狠心想:你是我的,哪怕是记忆全无、神智不清,我也要你乖乖属于我,如果你不听话 这篇没有反攻、没有互攻。征哥哥他,他只是比较作死,那啥不成反那啥而已。(蜡)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走进八卦阵中,在此之前他嘱咐在周围放置石块的值守战士,无论听到怎样的响动都不要移开石块。方征自己能走出阵,如果移开了石块,他们是困不住子锋的。 方征从生门跳跃进去,不出所料看到子锋正在左突右转地,想从石头阵里走出来。但子锋就像在走迷宫,无论绕多远、打碎多少石块,总会莫名其妙走回原点八卦阵中间的小屋门口。 方征命人每天贴心地从阵外很远地丢食物进来;或是放在某块石头后面,再转动石头位置使子锋能获取。对方倒是没被饿着,还把食物捡回小屋里储存起来,但被困住的焦虑和愤怒却越积攒越深。 子锋听到方征走进来的响动,眉形攒成川字,嚎叫了起来。如果他会说话,这表情和声线大概是在控诉方征把他迷昏了关起来,整天困在这个地方。他想出去。 在你学会听话前,我不会放你出去。方征板着脸。他不可能一路上都用药迷倒子锋,再带他去首铜山里找金鸾。那太危险了,首铜山分布着各种兽群,他必须驯出一个愿意配合他的子锋,才能真正治愈子锋心口那匕首深刺的伤口。 子锋朝着方征龇牙咧嘴,方征逐渐靠近,子锋忽然扑过来要打方征。那倒不是杀招,而是生气方征囚禁他的发泄。方征没有带锋利坚硬的兵器进来,但他带了一根柔软的蛇皮鞭。子锋扑过来锁他的喉咙,方征挥起鞭子啪的一声抽过去,在子锋的手上抽出了一道鞭痕。 子锋吃痛,后退了一步,他甩着手臂,委屈地望着方征。子锋心智退化后,对疼痛的耐受程度达不到人能压抑的程度。一点点痛都会特别生气,哪怕他那刀枪不入的体质,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影响不了他的行动,在战斗中照样能把敌人撕成碎片。 但是潜意识里告诉子锋:这一鞭是方征打的,就特别特别痛。 其实方征想试试疼痛刺激能不能制约子锋,就像大象会被一根小圆木桩困住一样的。他要找出能控制子锋的行为模式。 抽鞭子是来硬的。方征露出一个冷酷的眼神,后退了两步,从生门跳了出去。子锋赶紧跟着他想跳出来,却一头撞在了大石块上。他围着方征离开的方向观察琢磨了好久,还是没找出路。 这也是一种讯号,方征要让子锋建立这方面的意识方征能出去,而他不能。那么以后他要出去,就必须依靠方征。 ............................................................................................................................................................................................................................................................ 第二天方征继续拿着鞭子进来,子锋表情已经没有那么狰狞了,但他更焦急地观察着方征进来时的动作,生门的位置已经有变化,方征今天是从不同的石门进入的。子锋非常迷惑地去琢磨另一块石头,小心翼翼地不时瞥着方征。 方征提着鞭子靠近一步,子锋龇牙咧嘴作势又要来攻击方征。方征又是一鞭子抽过去,打中他的肩膀,留下清晰的痕迹。子锋这次没有退,他眼眶狰狞发红,如虎狼般猛然嚎叫冲过来。这次子锋的反应非常明确他想杀了方征。 方征没有选择和他硬拼,他冷哼了一声,迅速选择从生门跃走。徒留子锋又无果地被困了大半天,击打着大石块发泄。 然后,方征停止了子锋饮食供应,只送去搀着草药的清水,整整饿了他三天。子锋饿极了开始啃木头。方征燃起了灭蒙烟,让子锋昏睡过去,然后把他的嘴用一截绳索捆住。勒得他无法用牙齿咬断。手也并拢地捆在一起。 等子锋醒来,他就啃不到木头了。方征端着食水,站在食物外一块巨大石头上。他之前已经跟子锋建立了好几次他能从生门出去的印象。眼下传递的讯息是:虽然方征端来了食物,但他仍然随时可以离开。 子锋扬起眉毛,露出桀骜愤懑的眼神,他眼下无法攻击,只能用表情示意怒火。方征于是冷酷地把食物都带走了。 又过了半天,方征回到原处,端着一盘新鲜的食物。子锋已经饿得做不出什么高傲表情。他终于意识到要服软,他一点点手脚并用挪到石头下面,伏跪在地露出后脖筋,表情也变得谦卑。 既然子锋服软,方征明白,他也到了软的阶段。对比越强烈越好,让子锋直观感受到,只要听从方征,就有多舒服好过。 方征端着食水跳下生门,给子锋解开了手脚和嘴里的绳索。子锋几乎像饿虎扑食般大口吞咽着那些食物。这餐非常美味,不但有鸡鸭鱼肉,还有水果蔬菜。方征还是熬了点猪油,找了些盐来烹饪。这味道似乎唤醒了子锋体内的某个记忆开关。当年他作为连风时,曾在方征那里吃过非常美味的菜肴。 等子锋吃饱喝足,盘子都舔干净。浑身也没有露出新的杀气。他已经建立了这种意识如果露出伤害方征的念头,就得不到食物。为了不再挨饿,他作出了选择。动物的思维就是如此简单。 这是食欲。方征要子锋想起更多好的东西。 方征抬起子锋受伤的小臂,温柔地舔吻下去,嘴唇碰在对方的伤口上。 子锋明显懵了,或许就连他心智健全时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这种忽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这其实就是驯养的手段,让动物又怕又欢喜,就会乖乖听话。 子混沌的鞭伤和迷烟旧仇、新建立的食物来源、还有身体自发对方征亲近所产生的欲.望反应子锋大脑要爆炸了,下意识又激发了凶性,他模糊掐住了方征的脖子,但是潜意识里又赶紧提醒:不要掐,会没食物。 方征掰开那双因为矛盾而不算用力的手,挑眉瞥着子锋。子锋既然又动手了,方征当然要跟着节奏来点硬的。必须让子锋完全建立这样的反应机制他对方征狠,方征就对他更狠。 方征舌头下面压着解药。他又点燃了灭蒙香,催昏了子锋,然后用铜链把他捆在了房间的床头。 方征已经折腾过子锋的饥饿感,此刻要用另一种东西折腾子锋。 子锋的衣袍的挂在铜链上取不下来,方征打理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心口匕首,蓦然心底阵痛。随即方征又硬下心肠,无视子锋身体因为痛觉引起的颤栗,把子锋从昏睡中摇醒了。 子锋简直难受得想爆炸,可是他手脚被束缚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惨痛的叫声。过了一会儿方征居然跟没事人般离他几步远,就那样静静看着他煎熬。 子锋眼睛里简直要滴出血来,他眼下没能挣脱铜链是因为灭蒙烟效力还没完全过去。他把铜链拽得咯噔乱响,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沙哑声,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挣脱这可恶的锁链,然后报复方征。 然而方征就那样看了他一会儿,居然转身走了。子锋从喉咙间发出一声悲鸣。他独自煎熬了大半天,眼眶都要瞪裂。他刚松了口气般昏睡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身体又痛了起来。 方征又重新回来了,一起出现的还有个巨大的木盆,他把子锋连着锁链抬了进去,用温水给他沐浴。子锋堆在手肘处的衣料浮在水面上,像两朵嘭鼓鼓的花瓣。方征伺候他周身舒服的动作,令子锋心神感受到极大的满足。但他没有高兴多久,就又被负面反馈了。 子锋简直要发疯,他那可怜的大脑容量,立刻想起了之前获取食物的正向反馈。他在浴桶里赶紧收敛那杀气腾腾的怒火,把头颅低下来,示弱又可怜般对着方征。 方征发出了满意的赞赏声。但他并没有立刻解开子锋的锁链。而是脱了裤子,也坐进了浴桶里。浴桶是方征新找巨大树桩做的,两个大男人稍显拥挤。但显然方征现在不是为了泡澡。他的上衣都没脱。 他仿佛像是奖励子锋般,一边小心翼翼地地坐下了。 子锋一下子舒服得想昏过去,但一下子又像是被抛进了深渊,都是随着方征主动的起伏,气都喘不过来。他绝望地瞪着方征,那可怜的大脑里晕乎乎地建立起强烈的意识他要挣脱这铜链,把这个人留下来。 方征知道子锋听不懂人说话,不断在子锋耳边,断续喘息道:你要听话。听话我就给你更好的。明白么? 忽然子锋忍无可忍般猛地连着铜链加身,一起往方征身上压去。拴住铜链的床被扯下来一大块木板。子锋倾身压住方征,不让他从浴桶里逃开,狠狠咬在方征嘴唇上。他手并没有恢复自由,是靠身体的力气把方征压在浴桶边缘。 随即,那浴桶翻倒在地上,子锋的铜链把整个床头都扯了下来。他和方征就像是桶里倒出的两尾鱼。子锋凶狠地瞪着方征。方征抵在子锋怀里挣扎,忽然他意识到子锋的匕首就在那里。方征心一横握住。子锋一下子僵住了,像是被握住了软肋。不敢动弹。 方征刚喘匀一口气,忽然天地倒悬。子锋竟然趴着他从浴桶里爬出来,趁搂打滚的时机,把手上锁链连着床木一起往旁边砸过去,木板从中间被砸开两半。子锋的手终于从铜链里解脱了,虽然还缠着一堆衣料。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6) 子锋的手用劲扯断了铜链,发出可怕的咔嚓声响。 方征浑身笼罩着颤抖战栗,他几乎立刻回忆起了被子锋囚禁的那几天。可是身体已经轻飘瓢地放弃了抵抗。愉悦的多巴胺伴随着疼痛感快速占据了他的大脑。 而且方征还发现,这次的感受比之前好些。子锋把方征关在山洞里的时候,只顾自己爽,总是弄得方征痛昏过去就是大半天。可是经过训练后,子锋既渴求方征,也恪守着食物准则。方征能够抵挡纯粹的疼痛,却被这种半温柔半强迫弄得心驰神摇、魂不守舍。 方征找准机会,推开子锋,往阵外跑去。重新把子锋关在了阵里。 ........................................................................................................................................................................... 至此,方征就经常用不同的方式来折腾子锋,直到让他俯首帖耳,唯方征之命是从。偶尔方征也会给子锋一点奖励,当然全程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子锋逐渐变得能听懂方征简单的指示,虽然这是建立在方征无数次的条件反射和应激刺激的训练下。方征不手软不心疼,这是一个被兽性占据了所有心智的小风,为了能把那个人性的小风带回来,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 当然,在有些事情上,方征也不是没有享受的机会。 方征一边抓挠着子锋的后背,一边想,他又一次和子锋完成了相互驯服,起码现在可以放心地确定,子锋不会想杀掉他,而他也找到了让子锋听话的窍门。不管怎么说,保证了安全,他就可以带子锋进首铜山了。 锁改,担待 首发晋江文学城 自从方征设计捉住子锋后,软硬兼施地驯化他。种种手段用遍,骂过、打过、捆过、饿过,也抱过、亲过、情.欲释放过。子锋的行为会让方征时而恼羞成怒,时而又爱又恨。但总算建立了方征计划之中的联系。 只要方征挥起鞭子的声音一响,子锋就会牢牢地盯着方征,观察他的意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按照方征的指示去做。这样的结果有正反两种机制,如果子锋不配合方征,就会挨饿、被迷昏、被鞭打、被限制在更小空间范围、被挑起炙热的情.欲却得不到满足;而相反,如果子锋配合得好,不但能得到丰盛美味的食物,而且方征还会主动与他缠.绵亲近。 方征试着带子锋走出去了几次,头两次很顺利,子锋并没有单独跑路的意图。但接近虞夷国都饶沃城墙方向的时候,子锋一反常态地瞳孔似灼烧起来,似乎想要冲到那都城里。方征想起子锋当时驱使三只朱鸾啄铃铛网,不知子锋究竟要做什么? 方征甩了一鞭子,对子锋呵道:回来! 子锋猛然一顿,回头看了方征一眼,走了两步回来。他现在虽然还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这个发音对应的意思他已经学会了。 但有种力量似乎在吸引子锋,他又转过头去远望着都城。方征眉头一皱,鞭子抽得更响了,这是生气的前讯号,如果子锋再不听话,就会被处罚得很惨。 子锋在原地顿了几秒,终于回到了方征身边。他低着头不再去看虞夷国都方向,两眼空茫、赤血失焦、瞳孔殷红。方征赶紧带着子锋远离了那方向,奖励般亲了亲他的额头。回去后又给子锋做了些好吃的东西。 当天晚上,两条小金龙终于回来了。它们足足吃了三天三夜的朱鸾肉,把那一大只朱鸾吃得干干净净。它们从屋外冒上头的时候,差点没把方征吓了一跳。 两条小金龙就像是被施法了般,几天之间长了身体的几十倍大小。已经长得有两米左右,两个小脑袋像是真正的蛇般,额头和背部两处小突起更明显冒出了些。它们顺着床沿爬上来。方征正被子锋搂在怀里睡觉。子锋警惕往后缩了缩。方征坐起身,衣衫从他肩处滑落,露出有新鲜齿痕牙印的肩头和胸膛。他安抚子锋道:没事的,别怕。 方征朝两只小金龙伸出手,它们现在已经不能再绕在方征的手指上,而是攀上了他的手臂和肩膀,游动速度刻意很慢,时不时张开口露出半边尖叉的小舌头。 小火哈出一口热气,把方征搁在几上的陶杯变暖了。然而那热意超过临界值,木制的桌椅也冒了烟。小冰立刻喷了一股水上去把火浇灭。两条蛇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搭在方征肩上,但它们压上来的时候,方征连忙护住脖子往后靠道:好重别,别压断我脖子,你们另外找个地方。 两只小金龙颇为遗憾地绕着方征嗅着,似乎在对凡人的体格大小感到遗憾。它们两只趴在床沿边,脑袋搭在方征的怀里。方征本来半被子锋搂着,子锋对这两只小金龙十分警惕,想要驱赶它们,但因为方征的安抚忍着没动手。 方征伸手捂住子锋的眼睛,轻声在他耳边道:你先好好睡一觉。他趁机示意小火,那只火龙立刻聪明地朝着桌上的灭蒙烟草吹了一口,烟雾缓缓烧了起来,子锋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然后方征这才托起两只小金龙的头,梳到子锋胸口处,道:你们再看看他这伤口? 两只已经不小的金蛇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盘绕在匕首柄的上端。但它们张开口,轮流滴了一些涎液渗进子锋的伤口里。子锋在睡梦中感觉到疼痛,眉头蹙起。方征有规律地拍击他的背,他额头上焦躁的汗珠也逐渐消失。 两只金蛇滴了一会儿,也感觉到劳累,靠在方征怀里。它们身躯微凉,光滑腹部有些微暖意,可能是朱鸾肉还没消化完。方征注意到,它们背部已经长出了隐约可见的,婴儿巴掌大小的鳞片纹路。 第二天准备上路。方征吩咐一队人马在暗中护卫。八卦阵的人家也慷慨给方征提供了一种他们在虞夷担任奴隶主多年,搜刮到的特权动物。 方征走到门口,发现两只翠绿尾羽的孔雀。它们长长的脖颈是纯绿色的,没有一丝杂质,翅膀和尾羽周围点缀着金丝玉线。它们的体格比后世的孔雀还要大一圈。后世总以为孔雀产自西方尼泊尔和印度,但在古老的中国、岭南、越地早已有过这种神奇美丽的动物。如果按照脖子羽毛的颜色和头顶冠束的朝向,这是两只后世接近灭绝的绿孔雀。它们的负重能力极强,也能飞很远。 除此之外,这户人家还借了他们几只地上跑的的家伙像是鸵鸟的祖宗,它背上有个能贮藏水分的装置,覆盖着长长的褐色羽毛。它的翅膀已经很短,无法飞起。但两只后脚适应了地面生活,又宽又厚。 方征找了另外两个马上飘带这只鸵鸟,装载不少经过方征改良设计,孟十三压制陶范,做出的称手工具。比如钉锤、凿子、起子、钻子,可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除了方征自己的人马,他还安排着虞夷圣女一起上路,因为圣女可以吸引跳舞吸引鸾鸟。他拨了三个可靠的九黎铜牙保护圣女。 在启程前一天,递消息出去的方征,终于迎来了按照约定独自前来的访客被方征下过毒的委羽王子,现在是该给予解药的周期了。所以委羽王子在收到方征传信后,只好按照信上所说孤身前来。 你想要什么?他声音沙哑道,他眼皮下面都是青黑色,也不知这段时间有多么不顺利,煎熬成这样。委羽王子在一.夜之间似乎长大了,变得更小心隐忍。 方征让虞夷圣女走进来,转头对委羽王子道:没别的事,就是请你给她当个保镖。 虽然委羽王子听不懂保镖,但结合上下文也理解大概是要保护她的意思。他先是发愣地瞪着虞夷圣女,几乎立刻弹了起来:好啊,原来你逃到这里了 奉劝你,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也不要想着逃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方征冷静地把玩手中着两条金龙冰凉光滑的脑袋。这两只长蛇攀在他的脚上,是方征敢于单独接见这种下一秒还不知道是敌是友的人的底气。而无论是委羽王子还是虞夷圣女,都不认识金龙,只以为是两条尾巴比较畸形的蛇。猜测方征从巴甸那边学到了训蛇的技术。 委羽王子勉强回到正题上:可是为什么是我。如果要找那什么所谓的保镖,大部分士兵的能力都比我强。 没办法啊。方征叹了口气,在首铜山里,可不止猛兽啊。放心,你会用处很大的。王子殿下。 方征可没忘记,这个委羽王子,曾经多么天真地提供了首铜山里许多重要的线索。比如金鸾的位置、又比如黄帝的玉膏下落。 委羽王子感到很憋屈,然而连子锋都对此人俯首帖耳,这让委羽王子彻底打消了反抗方征的念头,他如愿获得了一颗草药。末了趁着周围没人,以为方征听不见(其实方征的耳力在隔壁房间听得一清二楚)的时候,委羽王子偷偷问虞夷圣女: 你为什么要跟着他? 虞夷圣女淡淡道:我曾以为世上所有男人都一样。但自从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错的只是他们。 委羽王子年纪小,没有经历过吃圣女那种恶心事情,也不太清楚父辈老头子们究竟做了什么,还傻乎乎地问:你好像对男人很有意见,这里面包括我吗? 虞夷圣女平静而彬彬有礼道:王子殿下,您是男孩。差点把他噎死。其实委羽王子已经二十二岁了,女奴和孩子都有几个。不过比起他那有一百多女奴、几百个孩子的父王来说,的确是个克制的乖孩子了。 方征在临走前,还实验了龟甲上第六个招式,狮吼功的效果,他已经按照五六十式拆解练了好几次。每次发出来的声音,其实多半是腹腔用力,没有吼出震耳欲聋的效果。腹腔的声波似乎能穿透一些活的东西。 方征找了只山坡上乱晃的黄鼠狼来试验,发现当他用处这招时,面前离他只有一米多远的黄鼠狼的头盖骨和腹腔骨骼被震出了一条缝隙。方征吓了大跳,难道这招练熟后,只要一吼,就能震碎包围他敌人的心脉吗?如果是真的,那简直算是方征学习龟甲八招以来最实用的攻击招式了。不过,这也不能在有自己人围在身边时使用,声波可没有鉴别功能,全都是无差别。 上路时,方征乘上了一匹孔雀,本来他指示子锋去骑乘另一只孔雀,但子锋依恋地爬到方征背后,搂着他上路。方征犹豫了一下,没挣脱,任子锋抱着他。 这孔雀体型巨大,一看就在热带丰沛的环境里生活过很久,身上似乎都散发着蜜果的香味。它轻松载动了方征和子锋飞上天空,长长的翠绿翎羽在空中飘浮着,被阳光照射出隐隐金光。另外几只绿孔雀飞在他们后面,载着虞夷圣女、委羽王子,和那几个战士。下方则是负责运送物资的鸵鸟小分队。除此之外,在暗处跟随的战士也紧随其后。两只小金龙自己跟在后面,它们现在可以游得非常快,跟得上孔雀飞的速度。 首铜山脉十分巨大,它的山系是虞夷中部最长的一条,源头甚至快要靠近国境线。无论是方征这些日休养的娥皇女英后人居所、还是饶沃国都,其周围绵延的山势,其实都是首铜山的外围,所以他们只要沿着高地走,就往它的主脉愈发靠近了。 而据那位委羽王子当初天真情报:金鸾就在深处的万仞峰上,黄帝玉膏则在应龙峰之上,虽然知道了山峰名字,在这号称十万大山的首山铜中定位它们,也是非常有挑战的事情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常言道,山多十万,必有龙穴。这首铜山亦如此。当年黄帝于首铜山采铜,在他身边传闻有风伯雨师、应龙魃女。在经历了这山海世界的上古渊源探秘之后,方征也不像从前那样认为应龙是单纯的人名了。那想必是一条真正的龙。 而这应龙峰,听名字,或许就是昔日应龙埋骨之地。 按照时间推算,黄帝炎帝联盟战争发生的时期,要晚于上古时期巨大的动物战争,晚于华胥族花与龙的灾难之后。在那个时期,人和龙理论上该陷入势不两立的阶段。可是黄帝却仍有办法令应龙为之前驱效忠。再联系到奇肱族的祖师会制造机关、通晓天文水体知识,改变小范围天气异象的风伯雨师等人亦为黄帝效命黄帝能作为各部族首领,统一中原地区联盟,也就不奇怪了。 围绕着黄帝的诸多传说,譬如服食玉膏长寿,譬如最后羽化乘龙而去,咋听都十分不可思议。但方征却从中窥到了轩辕氏当初与巨大怪物拉锯争斗的片断研制令人寿命变长的药、驭兽与机关之术加强力量以对抗怪物,都说得通了。 方征他们驾着孔雀飞了小半天,进入山中约十来里的地界,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人类狩猎活动的踪迹。山峦起伏变高,虽然孔雀飞得上去,但鸵鸟爬山就比较费劲了。方征于是停下来扎营重整。预备休息过夜,第二天再上路。 那两只金龙和孔雀玩得不亦乐乎,但孔雀和鸵鸟似乎都害怕它们,一副被迫欢乐的生无可恋姿态。这孔雀野生习性实则非常凶猛,有的甚至能直接啄死毒蛇,但面对金龙,它们连爪子都不敢多伸一下。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7) 方征指挥他们在树杈之间安装着渔网,当然,是经过方征改良后的。这种网绳由麻线编织,十分结实。方征还把它们浸在古柏树皮的汁和许多辛辣苦涩药粉调制的液体中,随后晾晒干,便能有效驱除毒虫、老鼠和小型鸟类。 方征安排了轮值夜间的次序,又在树网周围挖了一圈深约一米的壕沟,里面插着淬毒的削尖竹竿。做完这一切,他们捡来许多枯枝败叶,清理出网下方的空地,开始升火。火里面加入驱逐动物的草药,那烟熏的味道足以令大多数动物回避。 所以方征很容易听到,附近有不退反进,悄悄朝他们营地靠近的东西。 方征并不费劲就抓到了那鬼鬼祟祟在附近转悠的家伙,是个虞夷人。正好方便方征找进山向导。 这人虽然身着士兵服饰,却已经破破烂烂。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苍老,手脚有种因为过度使用无法复原的劳损之感,浑身皮肤也十分松弛。 连子锋目不转睛看着那人,忽然若有所感般啊的大叫一声,却又神思迷茫地移开了目光。 方征计上心来,还没审问,就对那被五花大绑的人道:你是禹强营过了年龄的战士吧? 他的身体看得出来曾经过度劳损使用,松弛的皮肤可能是肌肉溶解的形成的。这首铜山里是禹强营训练的地方,方征这一诈,他大惊失色没来得及否认,证实了方征的推测。 他已经过了服役年龄,也不能再服用药物,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自从连子锋的事情后,虞夷国君加强了对禹强营战士们的管理,不管身体素质如何,一旦到了二十岁,必须要退出。 这人被强制退役后,因为没有药物维持,身体机能逐渐退化。曾经紧绷的肌肉块也消解下去,许多肌肉拉伤的不可逆转劳损也得不到治疗。退役后的战士们凭着挣来的功勋、赏赐和财富,本来还可以过一段安稳舒适、堪比贵族的生活。但这人运气不佳,得罪了人,所属物全都被抢走了。虞夷可没有什么保护受害人的法规,当然也不会替他讨回公道。他害怕被抓成奴隶,就逃到了首铜山中,凭着过去的知识勉强狩猎为生,在附近还搭了间小木屋。 这人叫做犬珂,他和所有禹强营的战士一样,对当初的连子锋怀着半憎恨半钦佩的复杂感情,但他终归是后来的批次,没有真正和子锋共事过。如今他见到这兽性大发、破坏力十足的连子锋。在他看来倒是连子锋的本性,只是稍微讶异有把刀堵在心口都能行动如常,这家伙果然像传闻中一样是个怪物。 方征眼珠一转,问他:你们禹强营在这首铜山何处? 犬珂哼了一声道:没有固定的位置,我们十来天就会移营,在首铜山的不同环境中训练。 但你们肯定有储存仓库,方征怀疑道,禹强的战士们在外面出任务时,不可能跟着移营。而且他们获得了功勋赏赐,也总该有个地方来安放。 方征心里想的是,如果能找到那个营地,肯定会有大量的食水、药物、资源。 你 这犬珂不笨,目瞪口呆地理解了方征的言下之意:方征这边的几个人虽然来头都很大,有连子锋、有圣女、甚至有四王子,真不知他们究竟是怎么被蛊惑的。这串名单如果流出去,全国都要剧烈震动。但人数也太少了,肉眼可见的护卫不足十人。几只孔雀和鸵鸟,还有一只长得怪里怪气的双头蛇,这家伙居然准备打劫禹强营的仓库???还是说大规模的军队在开拔路上?可是如果有那种规模的侵入者,早就被察觉了。 太天方夜谭了。犬珂瞠目结舌,且不说这禹强营作为虞夷最强的特种部队训练基地,汇聚的都是最顶尖的战士。这些战士们本身素质就十分优秀,又经过药物强化加持。虽然每年真正挑选出来投入使用的大约只有一百人,但还有数量相当的训练人员与几千人的后备队伍,常年和大本营驻扎在一起,保卫着以营地为家的战士们财产和奴隶安全,也培育着下一代的少年战士们。 虽然前沿训练阵地是流动的,但大本营却建在一个险峻隐秘的地方,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不但有天堑险途的险恶自然屏障,更有训练出的虎豹熊兽伴守卫,那里负责训教的战士和兽巫们亦是强悍无比。 方征心想,正因如此,他们对于首铜山的地势分布、山峰走势、地理环境的知识,应该十分熟悉。 这也是方征必须掌握的信息和资源,否则这世上哪里还有比这支土生土长的部队更了解首铜山的秘密存在?子锋自戕心脏前的给方征留下的语焉不详的话语,或许禹强营有人能知道。 何况愈深入首铜山境内,就愈可能碰见禹强营的巡逻士兵,迟早都会有冲突,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方征当然不打无准备之仗,他计划着该如何智取。毕竟直接硬拼,当然是无法力敌的。那里是训练出连子锋的地方,连子锋是方征所见最强悍的战士,有成百上千个实力接近他的的战士,那简直不可战胜。 当时方征鼓动太岐军团哗变的办法,是拿下了委羽王子、并且率先杀死了太岐军团统领。所以方征自然把主意打到了禹强营建制的主要负责人身上。他们由何人召集、他们向谁发誓效忠、而他们又受何人制约、有何种弱点。 方征刑讯犬珂的第一个问题,就一针见血,直入核心。 我知道禹强营要吃药才能维持强悍的体能,你们的药是谁来保存,在什么地方? 犬珂沉默,虽然他被俘,被诈出来不得已才承认身份。但曾经身为骄傲的战士,刚才只是为了泄愤报复当初戕害他的人,才说了些关于营地存在的信息。他笃定方征等人是绝对进不去的。但药物关乎禹强营存亡,是所有战士赖以为生的巨大秘密,他当然不肯说。 方征道:你现在身体这个样子,有了药,不就可以恢复体力了吗?他们不愿意给你,你如果带我去,你自己想拿多少不都可以? 犬珂眼神微变,方征激道:这么忠心?可惜这身体残朽无用,顶多拿来喂蛇,把你抛弃的禹强营,会感激你的守口如瓶吗? 方征一边说着,召来两条金龙溜溜地缠在他的手臂上,对着犬珂发出滋滋的威胁声,方征淡道:你要么就带我们去,要么就受折磨。 随便你。犬珂很有骨气道。 方征指着连子锋吓唬犬珂:看到他胸口上那刀吗?我也给你安一把进去。日日夜夜,痛不欲生,每时每刻都绞着 方征越说,越为子锋感到难受心疼,他怒火蹭上来,开始焦躁,冷酷道:你自找的。他命人把犬珂倒吊了起来,用绳索勒住他全身。然后拿出个装着各种药粉盒子。这是玄思冥夜长老听到方征的传召后,给他连着许多工具送过来的东西之一。其中一种淡灰色的药粉,只要涂抹在人身上,就会奇痒无比,效力十足。 方征把这种药粉涂抹在犬珂的脖颈、腋下、脚心等地方,然后好整以暇地听着他不住惨叫之声。方征无动于衷般任他尖叫。每隔一段时间就问:带路么? 不带!犬珂虽然遭受的痒刑折磨,还是很有骨气地说。但过了好一会儿,明显感觉到他上气不接下气,有气无力,声音也衰弱了许多。他的身体机能已经退化了,不再向从前一样可以承受住那么多刑讯手段,仅是凭借意志在煎熬罢了。 方征不说话,开始招呼自己的人马准备吃食。他们在附近猎到了野兔和小獐,很快就架起了烤肉堆。 方征吩咐在犬珂的下方也燃起一堆火,一边烟熏他,一边把香喷喷烤肉放在他倒吊的下方,油花花的滋啦滋啦声不绝。但是每烤好一块都毫不留情地被方征等人吃进肚里,还叫那些包括王子在内的人吧嗒吧嗒吃出香喷喷的声音(当然并不勉强实在没有这种习惯的圣女)。不一会儿犬珂就控制不住地口水流下来,滴成一条线。 要过夜了,你就这样吊着吧。方征对又痒又饿又馋又被吊起充血得几乎窒息的犬珂道,夜晚或许会有大型猛兽出没,你在那里当个口粮,我们也能安全一些。 犬珂闭上眼睛,虽然口水还是无法控制地流淌着,他沙哑嗓子道:如果引来了猛兽,肯定不止一只,你们全部都得死这首铜山的夜晚,哈哈。他恐惧又泄愤般怪笑着,都要死、都要死。 我们不会。方征知道今天应该不可能说服犬珂了,但他有信心撬开这人的嘴巴。 首铜山地界宽广,生态层级丰富。所以方征做好了这里会出没许多大型猛兽的准备。扎营故意不靠近湖水河流边缘,而是靠草根掘出的水和动物的血来作为饮用。即便如此,晚上还是可能有巨大的猛兽出没。 半夜,方征半醒半梦间,忽然听到安排守夜的武士示警之声,他赶紧从树网上醒来。树网下方的火堆还燃烧得非常旺盛。犬珂依然无助地吊着。但方征的眼力和耳力立刻听到了周围壕沟外面许多脚步声,有些已经陷在壕沟里,被毒竹刺扎中。 那是狼群,方征四下望去,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绿眼睛,粗略估计有数百只。 请假:4月4日至4月8日,在日本旅行,行程很满,没有办法更新,详细说明可看微博(@开云种玉)如果在这期间有更新,应该是排队/交通/吃坏了身体只好卧床/(最后一种还是别发生了)意外攒出来的,4月9日恢复日更。鞠躬,道歉。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带来的武士中,有几人来自方征在祖姜瑶宴上收服的犬封族。自从祖姜内乱后,他们果然信守诺言悉数来投奔方征。当年犬封人和九黎人有世仇,虽然犬封族长向方征保证他们不会再计较,但方征依然不敢心大。尽量把他们的任务分开执行,居住片区也稍微隔开了。 但这次因为方征要募集族中几十位最优秀的战士来首铜山中执行任务,九黎人和犬封人都来了几位。幸好他们暂时都没有当着方征的面起冲突,只是在方征面前更加积极地表现。虽然方征总觉得这并非长久之计,迟早还要好好解决各部族间的矛盾。 犬封人带来了几只狗,他们的狗就是从狼驯化而来,他们自古有一套对付狼的办法。那几个犬封战士立刻告知方征,这么多只狼,定然有狼王。它会躲在后方,指挥狼群冲杀,一定要先把这只狼王先解决掉。 方征按这个意见去察知,果然发现了,在大批狼群后面,有只体格比这些灰狼大一倍的巨狼。它在一闪而过的间隙中露出森然的绿眼睛。还是瘸腿的独眼狼,这让方征更警惕如果有身体残缺都能夺得狼王之位,肯定在别的方面有独到过人之处。 方征让战士们把虞夷的圣女护好,倒吊的俘虏也放了下来,免得他被乱狼咬死,被这几百只野狼围着,他也没法逃跑,只能被迫战斗了。 不待方征招呼,双眼赤红的子锋已经率先冲进了狼群中,那方向响起一片凄惨的狼嚎,但其他三个方向依然有狼冲来。 方征他们之前挖了一圈的沟壕中,已经战术性的填满了先头部队狼的尸体,挡不住后方的狼了。方征往狼王冲去,信手挥斩拦路的狼群。 方征他们实力不弱,不说那恐怖得像绞肉机般的子锋,在心智未失时都能斩杀群蛇,如今身体坚硬刀枪不入,在狼群中也游刃有余。方征和他手底下的战士们、金龙等动物也不是吃素的。但狼实在太多了。狼王还狡猾地组织着有节奏的进攻。对付方征等厉害的人,它就发号施令以拖延为主,转而集中力量攻击薄弱处的防守那个失去战力的俘虏与不会功夫的圣女他们虽然被保护着,但相应地增加了护卫的压力。 那俘虏眼见要被狼群咬到,忽然吹起了禹强营的撮叶哨子。音色单调朴拙,也不知是招什么东西。方征注意到那最外围的狼王站在高地上,发出了急促的嚎叫,狼群竟然不要命似的攻击起来。 方征依然被几只狼有策略地缠着,它们知道方征厉害,并不真正和方征拼命,但也把方征围堵得水泄不通。显然是想先打消耗战。不多时,方征听到远处传来了密集的簌簌声。那个俘虏露出一个安慰般的笑容。逐渐四周围过来的阴影里,显露出了数只巨大的身影。 不止有熊、还有虎、豹子,正是禹强营豢养的三种兽伴,它们脖子上都有项圈或铭牌,而这些战兽身后,竟然跟着一些小型动物、譬如狐狸、珍珠鸟、旱獭与黑貂。食肉猛兽约有几十只,而这些为之前驱的小动物约有上百只。 子锋本来厮杀正酣,见到那些动物出现,也若有所思般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啸声,战俘也在用叶哨吹着,在这交替急促的呼唤声中,那些猛兽渐渐像听从排兵布阵的士兵,围在了不同方位。 方征心下震撼,这就是禹强营的兽战。虽然它们数量没有狼群多,但这水泄不通的防守架势,定然饱经战阵。而且方征立刻明白,那个俘虏能一下子招来这么多兽伴,说明禹强营训练的某个流动阵地离这里不远,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赶来。 方征神色复杂地瞥着那战俘:分明停止了药物服用,失去了强悍的肌肉力量,依然可以招来猛兽。这样的战士,在退役后用途也非常大,竟然被弃如敝履。如果能好好使用,该能发挥多大用途。而禹强营退役的那些战士如果组织得当,又该是多么无坚不摧的力量。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8) 狼王也对月长嚎起来,不多时,草丛外围竟然出现了数群黄鼠狼和狈类,它们就像是狼群的天然战线联盟。这又让方征大开眼界这狼王,还会玩合纵?首铜山里动物的社会群体,竟然有这么多门道? 狼群和猛兽们互相厮杀在一起,粗略估算,卷入的动物超过了上百只。在这黑夜中,一场凶险的遭遇搏杀开始了。那只狼王也加入了战局,和最大的一只熊对上。两只巨兽咆哮着扬起前半爪,彼此扭打厮杀在一起。它们各自的子民也和自己的阵线在一处,不知疲倦地去攻击敌人。 在这兽群战中,不知哪只不小心摔到火堆上,把唯一的光源扑灭了。黑暗中顿时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绿眼睛。方征听到周围属于人类的呼吸声一下子就乱了许多,但狼群的呼吸声却愈发稳健凶残。他连忙朝着那些华族战士下令后背相贴收缩包围圈,想办法再用燧石点火。 方征记得当初在姚虞帝坟里,连风是会用弓箭头瞬间擦亮火石,点出火光的。可是如今的子锋心智全失,畏惧火焰,自然不会去做这件事。方征于是呼唤金龙小火,它猛地喷出一道熊熊火光,点燃了树干的一根长枝。然而就在火光亮起晃眼的那一刹那,躲在树后阴影里蓄谋已久的狼王,猛然朝着包围圈最薄弱的一处那个俘虏咬去。 方征立刻闪过去不假思索运使了金刚罩,护住那个用尽力气的俘虏,弹开了狼王凶残的一击,它没来得及咬合就被崩到一边。然而这只狼王跳跃而下时,用尾部扫灭了长枝上的火焰。顿时战阵又陷入了黑暗中,情势再次对人不利。 好狡猾的畜生。方征忽然感觉背后不知是被什么大动物撞了一下,毕竟在黑暗中那些熊豹等猛兽听从的人类哨声指挥停止,它们迟疑着不敢擅动,只在原地驱逐狼群。狼王立刻把人和战兽们分割成好几块,加剧了它们的混乱。 方征后脑勺也一痛,不知被哪只狼抓了一下,没有挠实,然而还是使他耳鸣眼花。方征大叫着,凭其他感官最后的印象,猛地一剑挥向不远处狼王的脑袋,沉重的坠地声和满腔腥血喷到了他的腰上。刚才他砍下了狼王的头。 然而方征没有轻松下来,旁边忽然响起了断肢横飞的撕裂声,听到了子锋近在咫尺的声息。本来方征还担心子锋在黑暗中会敌我不辨,但他忽然意识到,子锋是在保护他冲出战阵,免得被混乱的战兽和失去首领忽然暴动的群狼踩踏到。 然而一片漆黑中,子锋护着方征,和大部队冲散了。在进入首铜山后,子锋有些记忆在复苏,他从小就在这里训练长大。似乎被打开了什么记忆开关,自顾自带着方征往前走去,无论方征怎么呼唤他都没停步,方征又挣脱不开子锋的桎梏。子锋不知挟持着方征走了多久,来到一座被环绕的峰头。 那山峰上光秃秃的,树都被砍掉,四周杂草丛生,但上面有个观星平台。平台由很多块石头组成,刻着大量山川河流走势。以该位置为正中坐标,四个方向和中央画得非常对称。这让方征想到了《山海经》中的五藏山经的方位。某山东三百里,又某山、某河东西三百里,又某河一部分《山海经》的研究,就是想象着一个祭祀山川鬼神的职官在某处的观星台位置上,画出四方之位。 无论这是什么人所刻,其石雕之精美繁复,令方征大为惊叹。他目不转睛看着那些石刻,产生了新的想法:这石刻或许不仅代表宏伟仪式感。大量的图画线条,山川河流走势背后,是否隐藏了什么秘密。 子锋把方征带上那个观星台,他对这里很熟悉,开始挖掘周围的泥土,地下翻起来几块大石。子锋从下面掏出了一些小工具,有铜匕首、有木弓箭,有陈旧的衣料,那似乎是他少年训练所用。子锋全都是凭着潜意识在做这些事,迷茫的目光投在那堆旧物上,露出若有所思又不明所以的表情。 方征一看机会来了,为了加强子锋记忆恢复,赶紧指着天上星空。当初在巴甸村落里,子锋就邀过方征一起看星星。星空中隐藏着虞夷人的文化和秘密。虽然子锋并没有告知方征任何关于虞夷星象的知识,但是方征希望这能作为唤起子锋理智的契机。 于是方征一副很专注地看着星空,目不转睛,深深被吸引的模样。子锋也随着他的目光往天空张望,那些星空排序和光点分布,闪烁在子锋的眼瞳倒影里,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赤红的眼瞳一点点变得澄澈,有那么几瞬间,似乎完全认出了星象。他颤抖地抬起手想指什么,忽然又大叫一声,头痛地按着太阳穴,睁眼又是殷红如血。 子锋抱着头,倒在那刻满山川河流的巨大石雕上,他眼里看着身下起伏石雕,眼神愈发混乱,似乎浮现了大脑无法处理的信息,宛如身被火烙。那不断头痛欲裂的可怜模样,令方征心中大为怜惜。他连忙上前把子锋抱在怀里,对方宛如颤抖的小兽找到了温暖怀抱,瞬间暴露出所有的脆弱,深深把头埋在方征怀里。这是进一步信任方征的表现。 方征又安抚了一会儿,子锋呼吸总算缓了过来,方征既不敢让他再抬头看星星,也不敢再让他低头看石雕,只好维持着那个拥抱遮挡的视线,哄着子锋往石台边缘走去。但边走着,方征忽然惊讶发现,分明石雕边缘就在眼前,怎么走不出去了?这里也暗含八卦? 这样一想,方征还真发现,这石雕上山川河流走势,和天上的星空似乎有隐隐对应之关系。这不是普通简单的八卦,方征尽管看出一丝生门的影子,但似乎是指向星空某个方向,真正路径提示在天上。可方征对古书天官里的星卜占卦,实在没有背得多少实证文献,这部分太过玄乎,古书星卜和风水学一样,后世研究者可以窥其皮毛,却无法还原其学科体系。 如果这是子锋从小的训练场所,他或许知道。只是这块石雕星象之台,为何要放置于此?方征这样想时,子锋忽然按着太阳穴,又想起什么般,扑到那石雕中对应中山经之处,移开了一块小石头,那下面居然是松动的,露出个小浅坑,里面搁着一根形状奇怪的铜制品,有点像棵小树枝。方征仔细辨认,那似乎是一枚钥匙? 方征从来没有在这个时代见过钥匙,无论是门还是柜子,都未曾发明出铜锁。眼下这枚钥匙也不像旋开铜锁的勺柄,更像是一块机括,能安置在某个装置中。这里面的学问,或许奇肱族知道。 子锋潜意识要来到这里,是不是能挽救他被匕首扎中的心脏?这根奇怪的铜枝,又该如何使用? 方征忽然感觉到周围有人的气息接近,石台边缘爬上来一个浑身笼罩在漆黑绸衣里的人。他脸上带着兽头面具,绸衣上悬挂着许多兽牙、贝类、珍珠和玉石串成的吊饰。手中还有一根鸟头雕刻的长手杖,飘来一股似艾草焚烧过的气息。 这人应该是个巫,方征还没得及发问,就听到一声沧桑感慨的叹息,沙哑的嗓音从那兽头面具下方传来: 小锋,当年约定只有两种情况你才能回到这里要么杀掉背誓者逢蒙。要么濒临死亡。我没有看见逢蒙的头颅。那就是说,小锋快要死了。这句话是对方征说的,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子锋心口的刀柄。 方征精神一振,十分激动:你会救他对不对?!你能救他对不对?!你是谁?是从前禹强营教导过他、后来去斟寻隐居的巫长吗?杀逢蒙为了报仇?你从前侍奉过羿君对么?子锋他失去意识前说了要来首铜山,这就是他一定要来的缘由!?因为他知道濒死时有个地方会救他,就是这里,就是你,对么? 那巫长久久隔着石板凝视着子锋。子锋睁着赤红的眼睛,脸上灰白色纹路蔓延着,他神色错乱迷茫,警惕地望着那巫长,却没有发狂,似乎有种潜意识里的畏惧和信服之感。 没想到濒死之际会激发出那么多龙血。救回来之后,他到底会变成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巫长深深叹息,声音渐低,我从小看着小锋长大,很想救他。可若是 他没有说出那后半句话,方征已经感觉到对方某种迟疑的意图: 可若是完全失去人智,变成以龙血为主导的破坏力巨大的怪物,还要救他回来么? 久等,想大家了,明后天会多一些。 首发晋江文学城 当然要救!方征不假思索大声道:小风一定会回来的! 方征丝毫没有迟疑,生而为人恢复人智,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是那么理所当然、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事情。方征极为欣赏子锋的其中一点,就是他那屡屡绝处逢生、死中求活,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却无论多么痛苦也不放弃生存的意志。 那是生而为人最宝贵的东西,有这样心智的子锋,定然也想回来。 这么肯定要救?你是什么人?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巫问方征,是小锋的契仆吗? 契仆相当于奴隶,所不同的是比普通奴隶要强大得多,为了掌控这种强者,会用药物或是动物控制那人,仿佛建立了一道盟约。当年祖姜大国主用牵心虫来控制子锋,也相当于让子锋当了她的契仆。 方征听不懂什么叫契仆,但大概猜得到是仆从的一种分类,深受现代思想浸染的方征,立刻摇头道,我不是他的仆从,我是他的 方征迟疑了一瞬:我是他的哥哥。后来认的,没有血缘。 方征挑选了一个后世兼有亲近和责任的关系,在这位巫长面前定义他和子锋。不过这个时代对于兄弟的理解还没有后世太多伦理道德的限制,所以那个巫长依然有些迷惑地看着方征,似乎想问就算是兄长又如何,居然愿意冒生命危险带子锋进入首铜山中?何况没有真正的血缘,真是奇怪极了。 是什么人威胁你来此?那黑衣巫长问。 方征道:我没有受什么威胁,是自愿来照看小风的。我们部族的文化里,哥哥理当如此。方征飞快扯了个这个时代或许容易被接受的理由。 那巫长一脸难以置信,不吭声,弯下腰移动着石碑边缘。方征忽然发现石刻里露出了一条条沟壑,方征脚底下也冒出来两块石头,让他一时之间没有站稳,差点摔倒下去。随即他发现那个巫长故意这样做,将方征隔在了沟壑中央,把他和子锋分开了。 那巫长操纵着平台的机关,空出一条平直的通路,往子锋面前伸过去。子锋想往外跑,但两根长绳悄无声息从那巫长巨大的袍袖下伸出来,一左一右锁住了子锋的腿。照理说子锋的破坏力可以轻而易举挣脱绳索。可是他犹豫着面对那巫长没有动作。似乎在拼命压抑着破坏欲,就像一种对巫长强大力量的忌惮。 部族的文化?自愿照看?比夏渚人说得还好听那巫长对方征的说辞嗤之以鼻。他朝着子锋小心翼翼走过去。子锋浑身灰白色的纹路暴涨、赤红的眼眸充血得厉害。试探性地发力挣动那绳索,却惊异发现轻易挣脱了。 子锋愣愣看着自己双手,似乎加诸在他身上的某种畏惧随着那动作被击打得粉碎。随即他狰狞地扑过去,毫不犹豫挑战巫长的权威。 那巫长以迅捷的速度躲开,和失去神志的子锋战成一团。方征震惊地发现,那巫长能和力量暴增后的子锋暂时相持,该有多恐怖的战力。毕竟子锋在太歧军团里,以一己之力对抗了上百战士。 这个巫长,年龄应该比子锋大得多,仍然宝刀未老,方征不由得刮目相看。 那巫长所用之武器乃是一柄杖,杖头雕刻的鸟嘴尖喙就是攻击的刃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泛着亮银色。鸟喙划到子锋身上,轻而易举割开皮毛衣罩,甚至把坚固的皮肤也割开了一些小口,虽没流血,但对于子锋来说,立刻感受到了致命威胁,警惕地后退离远。 那巫长身着黑袍长氅,和子锋每每错身而过,袍袖翻飞,都像是绽开了宽大蝠翼。在战斗中他脸上的兽头面具被击开,方征没想到他外表看上去极其年轻,和沙哑的嗓音极不匹配,就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方征不由得想到,或许和娥皇女英的养子们类似,他也吃了些养生长寿的药品。 你是子锋的老师?方征问。可他又觉得不太可思议,子锋的老师不是羿君吗?早就逝世了。刚才这个巫长所说带回逢蒙的头颅应该指的就是这桩仇事:在远古神话中,逢蒙是后羿的弟子,却因嫉妒师傅的箭术,利用卑鄙的手段杀害了他。 方征脑中飘过一些粗浅的信息:这个山海时空中,后羿和逢蒙的关系,牵涉到更为复杂的政治站队虞朝分裂,逢蒙等年轻新锐臣属拥戴大禹的儿子启君即位,而以后羿为首的尧舜旧臣却拥戴本该受禅让的益君。后羿和逢蒙这对曾经的师徒,也就此势不两立。虞朝分裂为夏渚和虞夷。各自立王的启君和益君,使出浑身解数对抗彼此。逢蒙在夏渚被提拔为飞獾军首领,组织了暗杀部队。下手的主要目标,就是那批掌握着丰富战斗经验和技能的尧舜旧臣,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战神羿君。 而在一次次的争斗中,年纪渐长的后羿,终于有一次受了重击,遭受了不可逆转的创伤。强撑两年后,溘然长逝。 方征心想,这时代,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技术吧?后羿既然不可能复活,这个巫长肯定憎恨逢蒙,于是和子锋立下了那两个约定。要么杀掉仇人,要么快要死掉,才能回到这里。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39) 我不是子锋的老师。那个黑袍巫长站在石刻边缘,寂然道,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仆。 此刻子锋正警惕地试探,准备下一次突袭。猛然又扑过来。然而那巫长从一处圆柱形的石洼里跳出,拍击石刻的边缘位置。子锋本来准备扑下去的位置立刻出现一个深窄陷洞,子锋猝不及防地掉了进去,手臂在陷坑中划过,恐怖土石碎裂声响起。 那陷洞非常深,超过十米。子锋气得在下方击打石块,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如果把陷洞弄塌了,自己也会被埋在下面。子锋停止暴动,开始试图挖土壁往上爬,可是他总是滑下来,陷洞也没有窄到他能靠身体蹬上来的程度。子锋在那陷阱里不断转身攀爬着又往下滑,像一只碗里的小老鼠,气鼓鼓地瞪着眼睛。 方征表情古怪,这装束类似的巫长之人,使用战力和机关,三两下就把子锋困住。在方征见识过的人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自称卑贱的奴仆?太妄自菲薄了吧。 即便是羿君的仆从,您也很了不起了。方征对真正有实力之人,哪怕是敌人,也会有应当的敬意。何况这人从小训练子锋技能,很大可能拯救他。更值得好好交流。 那人表情淡漠,比起主人,屺兮远不如。 方征心想,原来这人叫做屺兮,屺在古代文字里的意思是山。《诗经》里也有这个词。 方征想到刚才这人怀疑自己是什么契仆,难道他也有不得不在此的理由?可是实力如此强大,也不像不甘心。又有什么能把他困在这里呢?是这块不知何人所铸有许多机关的山川石雕吗?还在守护着什么秘密?这里是子锋从小训练的场所,他既然知晓子锋龙血的身世,又是以怎样心情从小看待子锋这个非人存在呢?他真的会尽心搭救子锋吗?不管如何,方征决定一试。 请您搭救子锋。方征恳切道,他不知道这个时空祈求的动作该怎样做,就弯下头,所有人都应该看得懂。 那人静静凝望着子锋在深坑里试图爬上来却屡屡失败,毫不疲倦重复动作,也不停下来思考或交流,完全兽化之态。屺兮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拔.出刀柄缝合伤口后,他依然恢复不了人的神志,那就必须除掉。这种东西已经让太多的人牺牲。 方征呼吸一窒,忍不住道:你们分明知道他和常人不一样,他 一个冒险的尝试,曾经也希望能变成机会。他悲哀地往深坑里望去,十九年前,这个小婴儿被丢弃在河中,主人救了他。半夜里狼群袭击,这个小婴儿不但毫发无损,甚至去咬一只狼。从那时起主人就觉得不对劲,把他一直带在身边,很多不同迹象让主人一次次地震惊,推测出这个小婴儿和正常人不一样,可能是传说中花与龙之血。 方征吃惊道:你们知道得那么早 屺兮继续道:小婴儿学习了人类的生存方式,学得很好,就像个普通的人类幼儿。主人也不忍心杀掉这么幼小的生命。并且,主人那时候受了重伤,心肠也变软了。他杀过十害,为国君进献过它们的尸骨脏器去研究。苦战多年落得一身旧伤,却也没法迁怒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主人甚至对我说过,或许有一天,能和它们对话,这搞不好是个机会。可惜上天没有赋予主人更多的时间。 那巫长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主人只好在临终前吩咐我一直看着小锋,看着他长大,如果他一直是正常人,那最好,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 方征心中揪紧:五年前,子锋杀了大青龙,回到国都,却因为夏渚人的告密而遭受戕害你知道了却不作为? 我放任了。那巫长神情复杂道:他是怎么杀掉大青龙的?那血是不是开始显现了?我偷偷潜进去看了他一次,他并不知道我来了。我看到二十八根铜链穿过他的身体,而他依然脸色红润,眼里还多了对人世刻骨的憎恨。那一瞬间我甚至害怕如果那确实是龙血,我本该动手除掉他。可是我走了,什么都没有做。我心想,如果他死去,那就是命。 但后来子锋被祖姜大国主救了,去了昆仑山,你也没有作为。方征生气不起来,要杀不杀,要救不救,这人心中想必也充满了纠结。对子锋存着的情谊,和必须铲除那种怪物的使命相互拉锯。 我不能离虞夷太久。祖姜太远了,也没和虞夷接壤既然他被救了,我告诉自己,而且没有变成怪物,那就让他自由活下去如果他真的变了,我再去动手。 方征道:他为了祛除牵心虫,用匕首扎中心脏。他让我带他来首铜山,这一路支撑他活命的,想必就是那种远古龙兽的血。他想找你救他,可他并不知道,你其实并不想让这种勉强助他存活下来的血脉继续留在世上。 屺兮冷道:难道你想? 方征道:我不喜欢怪物,也不喜欢这种失去神志的子锋。但如果他变成那样子,我就从头开始教他。但匕首得先取掉,把血止住。怪物身体像石头一样,是没有血的。我猜,匕首留的时间越久,人类的血液就损失得越多。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方征又想到,那些怪物在墓里被困了很多年,都没有死去,新陈代谢机制很不一样。或许子锋的脏器如果被破坏,就更会倒向那一边,变回人类更加困难。 而且方征希望此事能尽早结束,他还不知道首铜山里那些华族战士、两条小金龙、还有圣女等人的安危,虽然头狼已死,但他们能不能从群狼口中存活,会不会遇到禹强营的部队,都还是未知之数。方征把他们带出来,自然想把他们平安带回去。华族山谷他也许久没有回去了,希望一切安好。 屺兮神色古怪: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他是那种东西,不再是人了,你也要让他活着?然后你教他? 方征沉默了一瞬,想着之前驯服的子锋的经历,犹豫道:我之前试过,可以教的。 虽然没有文字和语言,可是生命的很多东西,是相通的。 方征蓦然又心头一紧,或许子锋体内还有不少人类的血,所以也能和生命产生共鸣。如果真的完全成为窫窳和穷奇那种在墓里不吃不喝几十年的东西,恐怕什么食色性也的刺激,也都完全无用了。他瞬间有些理解了屺兮的担忧。 一时能教,可他们的寿命,太长了啊。屺兮幽幽叹道。 方征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道深渊般的沟壑,他模糊看到了远古时代的画卷漫长的时间中,有英雄也曾试图与龙兽、凤鸟或巨蟒建立过互动沟通,有些能力强大者诸如黄帝甚至能驱使应龙。然而它们的寿命远远超过人类,在短暂地融入人类之后。宿主死亡、维系也无法被继任取代。它们于是渐渐疏远了人类,也忘记了那些丰沛的感情,重新变回野蛮无秩序的动物,或是回到野生动物那弱肉强食等级森严的世界中。它们对于人类渺小的呼唤嗤之以鼻,终于变成了两个世界的存在,再也不相往来。 方征也同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大部落首领,都在秘密研制着长生药物和那些东西的骨骸尸体。他们为此或许付出的巨大代价、动用着残酷手段、造就一段又一段血腥的往事。但除了治国安邦外,也并不是为了满足君王私欲,而是谋求更遥远的可行性。 方征沉道,你如果实在不放心,就把他困住。但先把他的刀取出来,好么? 那巫长沙哑道:你必须先答应我的条件。 方征心想这人如此厉害,要救子锋得全仰仗他。自己能给他什么东西?看上去也不像是缺衣少食,或者想索要什么身外之物的人。但方征立刻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已经老了。刚才勉强把子锋困在这里面。屺兮叹道,和十几年前相比,我的力量和技能已经有了退化。虽然用了那些药,人衰亡起来很快也很短暂。我担心耗损之后会压制不住子锋,没有人可以制止得了他。如果他真的恢复不过来,会给世间带来极大祸患。 方征道:你想让我制止? 屺兮淡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如果你想让我救他,就先给我证明,你有杀掉子锋的能力。如此一来,就算我不在了,还有人能继续看住他。 方征呼吸一窒,颤道:可是我要如何向你证明,我能杀掉他?再往他心口上插一刀吗? 屺兮道:你尽可以把这些利器割进他的身体里,只要不弄断头,不砍四肢。我都能救回来。我只要看你能不能伤到他。 方征一瞬间出离愤怒,可他立刻又用理智说服了自己,大老远都来到了这里。这巫长连心口插刀都能拯救,其他地方应该也不在话下,他也理解对方的考验和担忧。 那巫长把子锋刚才挖出来掉在地上,像铜树枝般的东西递给方征,道:你就用这个吧。去把他心口的刀拔出来,然后把这个放进去。枝干里面是空心的,可以替代心脏的血管。 方征震惊万分,这玩意是不是还相当于后世的心脏支架(当然方征并不了解具体的准确定义,他甚至都没有见识过太多现代的高超医术手段),又没消毒,放进去真不会感染吗?随即方征又说服了自己这刀枪不入的身体早就诸多变异古怪了,细菌想必也不在话下。再说,这个时空,连人和巨大的龙兽都能产出血脉后嗣,不科学之处他哪里想得透彻。 屺兮拍着石刻边缘,子锋被困住的陷洞四周扩大,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坑状。坑边缘已经到了平台边界,那些巨大的石雕都移到了陷洞外围。 你下去吧。屺兮对方征道,场地够大,你换完之后,我会弄昏他。把你拉上来。 方征问,我怎么摆那东西?别说心脏手术有多精细了,就连普通塞根木棒进去堵伤口都要角度。方征硬着头皮,真怕自己弄出万一。 你拔开就看到了,这些枝干某个角度可以和心附近的血管吻合。它还可以四面打开,这东西当初就是比着人的心和血管做的。屺兮淡道。 方征心头震悚不已,这时代的医术手段远远超乎他的预期。这些远古掌握资源的阶层们,竟然已经到达了这个地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剖了多少人的尸体来研究。虽然说后世的封建王朝不允许随便处理人的尸体,但在远古时代,人们还没有那些身体发肤不可损毁的伦理道德规范。 方征心头快速闪过一丝疑虑,然而又被搭救子锋的迫切心情所取代,依言跳下去,滑落到坑底,决定按照屺兮的说辞,将子锋心脏里的刀取出来,然后换铜枝进去。 子锋本来准备在那大坑里助跑跳跃翻出去,见方征滑下来,立刻扑向方征发动攻势。他之前被激怒,不辨敌我。方征一瞬间心情有些低沉:分明训了这么久,也听从了指令。结果眼下又要重头再来? 但没关系,无论重头再来多少次。方征都不愿意放弃。他打起精神,嘭地先把子锋用金刚罩弹开,啪地甩出腰上的鞭子,喊道:小风!是我! 子锋眼里赤红欲滴,然而那清脆的鞭响真的令他迟疑了一瞬,似乎还记得和方征相处几日的时光。他停止了动作,试探往前走了两步。方征欣喜无比,这已经超过了预期。他都做好了被子锋完全敌视的准备了。 方征把鞭子别在腰后,伸出手道:小风,过来。 那个动作其实一般是在床边用的,方征把子锋抱住时,总能轻而易举令子锋情.欲勃发。久而久之方征伸出双手时,就是子锋不加防范,扑过来抱住的时刻。但这次子锋四下张望瞥着,他很忌惮坑边的巫长力量,又陷在困坑的处境中,不愿意那么轻易卸下防备。 方征慢慢走过去,坐在地上,双手依然展平:小风,你不累吗?休息一下,好么? 其实子锋听不懂方征说的话,但是方征声线他有印象。鞭子也放下了,没有愤怒的表情与言辞,那敞开不加防备的怀抱更是勾起子锋许多舒适的回忆。子锋慢慢放松,潜意识告诉他,方征这时候和往常一样,是可以随意取用,哪怕粗暴对待也会甘之如饴子锋慢慢靠近,随即一把搂住了方征,闭上眼睛,等待着方征抚摸他、亲吻他。 可是下一瞬间,子锋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温柔爱.抚,却感觉一股冰冷的疼痛贯穿了心腔。子锋毫无防备,方征瞬间就得手了。 子锋前胸上那把匕首,被毫无征兆地猛然拔.出。仿佛在心口上绞了个大洞,他脸色全青白,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血液喷涌而出。然而下一瞬间更痛方征把那冰冷的铜枝塞了进来,果然如屺兮所说,有个角度一眼就看到可以续接主要大血管的位置。铜枝塞在心脏位置上,可以打开,正好可以卡住中央,也堵住了被扎开的孔隙。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0) 拔.出刀后,子锋暗红色的心脏上有个偌大的伤口。方征不知道子锋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方征快速旋开铜枝,咔嚓一声卡在了心脏上。那器官实在太复杂精细了,方征呼吸屏住。铜枝制作得也巧夺天工,上面每一丝纹路都严丝密合,且厚薄适合,能贴在心脏外层上,还能随着它的搏动而舒张,又完全把伤口覆盖,这究竟是怎样的技术啊。 而且随着那亮金色在光线下的色彩变化,方征意识到那可能不完全是铜制,里面掺杂着其他的合金属。都说首铜山是许多珍贵矿物出产地。帝剑的材料也出自于此,合金属更轻薄是很有可能的事。 把铜枝嵌进去后,方征注意到那铜枝主干上留有一个半圆形的孔隙,看容量里面应该能塞类似半个鸡蛋大小的玩意,也不像是血管的接口。方征一开始以为那只是花纹,但随着心脏被压紧包裹愈合,那处孔隙形状变得清晰,就像本来那里要放个什么贴在心脏上,却是空的。会不会是治愈要用的灵丹妙药? 在这一拔一按中,子锋脸色扭曲,凭着应激后的暴怒反应咬在方征肩上,却下一瞬间松开口,无力地昏倒过去。他的心脏虽然不再流血,但是前胸上那个伤口依然存在。方征帮他压住,喊道:好了,你可以来救他了吧? 方征没有听到回答。 方征心中不安感愈发强烈,他猛然回头,坑边却不见了那个巫长,同时坑中冒出来十几根高大的粗柱,像是监狱的栏杆似的,升高接近十米,把方征连着子锋一起围在了里面。上方还有一张巨大的栏罩。这些栏杆的颜色都是黑曜石般的颜色,不像是铜,倒有些像方征那把帝剑的材质。 方征心中的不祥之感终于成为了现实。他和子锋被关了起来。那个叫做屺兮的巫长并没有打算救子锋。 你如果不想救他!方征厉声嘶吼道,他知道那人应该还在不远处,关注这坑中的动静,不会听不到,那就直接不要救!?为什么要骗我!? 屺兮的身影在坑边露出一点,充满悲哀的眼神看着方征,我不能留你。就算我不救他。只要你在你刚才说,会教他,会一直照看他。那就会一直给他找活下来的办法。天涯海角,总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带走他了,他在那里如何大开杀戒,我都没办法。所以你也要一起死。 方征怒道:他活下来,就是错么!? 是。屺兮言简意赅地冷酷道。 方征一瞬间被巨大的愤怒和灭顶的绝望淹没,他颤道:可是这装置真的是救心脏的,有这样的技术,你做戏做得也 不这样,你如何信?但你也看到了,孔隙是空的,世上已经没有那种果实了。三珠树早就消失在 方征呼吸一窒,他控制着内心巨大的波澜。三珠树正长在华族的湖心岛上,他掌握着拯救子锋的钥匙,只要能争分夺秒带子锋回去。可他决不能让这个极端的巫长知道。对方视龙血为洪水猛兽。根本就不相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又担心自己年岁已高,力量用尽,不惜在生前把子锋扼杀。甚至要把促成此事的方征一起杀掉,彻底断绝子锋活下去的可能。 他死不了。方征颤道,他的血要是流干,就跟那些怪兽们一样,长年累月、刀枪不入,死不了的。方征也是说给自己听,在心里祈求着,希望那铜枝装进去后,不会完全阻隔龙兽血脉的效用让子锋的生命再维持一段时间。 死不了,但他会永远被困在这里,搂着你的尸体慢慢腐烂,变成骨头,再变成灰。屺兮眼中悲哀愈发浓烈。 方征使出功夫去撬那些柱子,甚至用重华剑去砍。结果帝剑居然没有砍断,看来材质果然相同。而且它们好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根深蒂固,无法撼动分毫。 别费力气了。这是华胥人的遗迹,他们和龙兽一起建的,或许应该说是他们被龙兽驱使着建的。屺兮道:首铜山里有这一处、虞夷境内有其他九处,建木也算是一处。巨大的树干和铜枝,你们永远不知道,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如何试图孕育花与龙的后裔。这些丧心病狂的玩意本不该存在。 方征十分震惊,他从刚才就觉得这些石雕下面的机关巧妙得不可思议,浮雕花纹也大大超过寻常的精美程度。没想到居然不完全是人类建造,当初听闻的远古动物之间浩大漫长的战争,还有龙兽所带领建立的国度,虽然早已灰飞烟灭,然而这些东西的存在,又让人哪怕一瞬地瞥见那荒古野蛮又瑰丽的世界图景。 不过方征真的不知道,这些黑曜石柱,还有传闻中的建木等神树,跟花与龙后裔的孕育,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但眼下已经无暇好奇了。方征替子锋按着心口伤痕。把衣服撕成条状给他包扎着。 屺兮在坑边摇头叹道:何必呢。反正他又死不了。倒是你,刚才捅了他几下。他大概一醒过来,就把你咬死了吧。这种怪物,怎么指望它有心呢? 方征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他能回来。却反过来指责他没有心。就算他有,怎么让你看得到?! 可笑。屺兮的黑袍在坑边一闪而过,脚步声渐远去。 方征深深悲哀,连这位从小教导子锋的巫长,都是存着非我族类的灭绝之志,这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真正关心子锋希望他活下来吗?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到底做错了什么?分明可以教的,这些人为什么如此惧怕呢? 方征听到屺兮离开的脚步声,琢磨如何把子锋弄出来。那些铜柱中间的孔隙可以通过一只手臂。方征立刻用缩手功钻了出来,试图弄开那黑曜石柱。 可是那石柱就像是焊在地下,方征凭自己的力气实在弄不开。他攀到了上方,罩网也十分牢固,重华剑砍上去纹丝不动。 方征急得团团转,最后只好决定,干脆把三珠树的果子从华族摘过来,给子锋装进去。希望子锋一时半会能撑住。 方征隔着栅栏用力握了握子锋的手,低声道:小风,再坚持一段时间,我已经知道怎么救你了等我回来。 为了防止屺兮在半路偷袭,方征怀着十二万分的警惕,但那人似乎已经走远了,路上并没有碰到。方征快速循着日头和草木痕迹离开,一边靠着附近山势形状河流走势来记这个方位。方征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事后能不能再找回这里。这附近山势险峻,十分有辨识度,但谁知道那屺兮会不会布下新的机关,甚至改变这些山势形貌,把子锋永远困在黑暗的地下呢? 但如果不取到三珠树的果实,那疗愈心脏的装置就无法起作用。所以方征先竭尽全副精神去取,他没有时间来犹豫感慨仿徨,只能往前用力奔跑。 方征离开那里不久,有只鹦鹉就找到了他。这是那些华族战士们放出来的。他们摆脱了狼群,也甩开了附近正在流动训练的禹强营,有些损伤,不敢贸然深入,正在首铜山脚下等待着方征。 方征心头稍定,不冒进的决策是正确的,避免更多伤亡。这样看来,孔雀等飞行坐骑也在。来到虞夷的目的已经达成,方征要把他们好好地带回去,他们都是方征的责任。 方征顺着指引赶到那山下之时,气氛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他听到几个华族战士的呻.吟声,连忙赶了过去,见他们躺在地上,手脚伤了。方征替他们查看,其实倒是伤得不算严重,估计是心理压力比较大,他们都一副不愿意说话,目光涣散之样。 很奇怪的是,除了受伤战士,其他战士表情也非常绝望。圣女远远坐着,神色露出一丝悲哀。那委羽王子又到了需服用解药的周期,过来要解药时不知怎地有一丝怜悯又看戏的欠揍之态。 到底怎么了?方征受不了这奇怪气氛,平时喜欢斗嘴互相攀比的犬封族和九黎人也闭口不言,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彼此似的,坐得远远的。 二铜牙带着那两只獬廌走过来,艰难地咽着唾沫,首领,其实这事 首领?一个厌火族战士忍不住冷声道,还有首领么? 方征呼吸一窒,沉声道:怎么了?青龙岭出事了!? 是巴甸。二铜牙快速小声道,浑身不住微微颤抖,他们忽然,忽然就动手了蟒王,可能有五百多条还有几万的战奴,一天的时间围住了青龙岭。就算是有冰夷和狰,太多了传信只写到一半,上面还有血 方征浑身都像被冰窟冻住,拼命维持着大脑运转,已经摇摇欲坠,不可能的,我们有情报斥探,这么大的动作,肯定有消息泄出 没有收到。一点动静都没有。二铜牙深深打了个寒噤。 是出了叛徒内鬼吗?方征仔细回想着安排在巴甸的斥探人选,无法完全确认。因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斥探的级别,接触不到那么高的层级。为了战事保密,决策通常只在最上层几人之间做出。但方征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调动那么多蟒王,这几乎是巴甸倾巢而出全境之力,怎么可能没有风声,一.夜之间又怎能悉数配置到位太奇怪了。 蟒王通常是蛇巫来驱使的。二铜牙牙齿咯咯打颤,可是,我们还收到了同一时间,不同方位示警之人的传信。他们都说,觉得那些蟒王的行动,是被统一调遣的。就算一个人被吓到见幻,不可能所有人都见到同样的幻觉。 巴甸的蟒王,每一条都有蛇巫。他们虽然驻扎在边境哨岗附近,偶尔一两条也会来试探华族。但方征都觉得,正因为它们行动迟缓又分散,不可能存在一个能直接调动所有蟒王力量的超自然中枢。 巴甸的权力机构,如果要给蛇巫下命令派出蟒王,该有相当多人行动,势必会过斥探的眼。若有大规模军事行为,附近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然而此刻这样天方夜谭的惨事却发生了。方征眼前阵阵发黑,忽然一口血喷到树干上,然而他并没有倒下,而是撑着自己的身体,深呼吸道: 现在不是问原因的时候了既然发生了,我们必须去救 怎么救!?五百多条蟒王!有个华族战士忽然爆发,歇斯底里道,山岭里都不够塞它们,那里早就他咽了口唾沫,流出了泪水,早就被吃光了。 光是蟒王都有五百多条,跟随的蛇群起码成千上万,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又能有什么剩下。 一想到那美丽的山谷、湖泊和欣欣生活的乐土田园,在一夕之间毁灭于群蛇口中,只留下焦土废墟,他们都流下了泪水。他们的亲人、妻儿葬生于蛇口之中,撕心裂肺的痛苦淹没了这些人,纷纷悲声大哭起来。 方征头晕目眩,断续地咳着血。如果华族毁灭了,除了那些心血田园、桃源乐土三珠树说不定也被残暴的敌人砍断毁去,再也没有了他的立命立身之所,他的少年爱人,在一夕之间即将永远失去。 方征的手用力抠着泥土,露出狰狞恐怖的表情,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声线里绝望冰冷的意味,就像肃杀的风,拂过众人的耳畔。 去另一个地方救所谓围魏救赵么方征神经质般笑着,也不再掩饰或解释那些人听不懂的策略,如果真去了五百多条蟒王。巴甸的国都就是空城啊离新掘通的祖姜边境也不远 随着方征的声音,两条金龙也从树林后面冒出来。这些天它们深入首铜山,也不知遇到了几只鸾鸟。现在吃得跟树干似的粗,都有巴甸蟒王的一半大小了。方征抚摸着这两条头上隐隐露出峥嵘角,背后的骨突已经分开,开始抽出枝干般的骨质的长龙。虽然他没有见过,但他脑海里忽然依稀又飘来了模糊的浅信息:这两条金龙,除了吃鸾鸟,也会吃蟒王。 不知道你们吃掉五百多条蟒王,能长到多大?方征颤声笑着,浑身发抖,嘴边血迹滴落,渗入泥土中,被吸得看不见了。 放眼望去,连绵雾岚就像是变幻莫测的前路。首铜山中埋葬了他的爱人,遥远的南方毁灭了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故园。他曾经在一个地方投下了泥土和火种。如今他要去收割的却是焦土和烈火。在这个残酷的山海时代,如果阻挡不了被大国碾压的宿命,那就与他们殊死搏斗到底。 方征咬牙切齿,两行泪水滑落:他们,要战争我们就给他们战争! 首发晋江文学城 风雪灌入瑶城大厅,一圈围绕着篝火的议事者并未太过吃惊地站起来,迎接随着风雪携裹而入的远归之人。 祖姜的瑶城常年飘雪,归客换上了厚实的皮毛,裹得严严实实的皮毛却掩饰不住一身冰凉的杀气。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1) 方征走在最前方,他环视这几经易主的沧桑主殿,它的主体是变谷(糯米)加泥浆混合而成,每年都要重新涂抹大量米浆来维持洁白。自从他拿下祖姜后,并没有费劲重新修葺。已经显得略陈旧。 但方征不会允许浪费米浆去做这种事情。它于方征的价值不过一处遮雪屋檐。这瑶城的主殿动用了大量木材。如果冬天燃料不够,可以全部付之一炬。不过方征准备留它做更多用途。 方征走到主殿中央,篝火边的一群人迎上前来,为首的是被方征提拔为暂时代理事务的巴甸战奴焦。他年少营养不.良,个头十分矮小,但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 在他代理事务的这段时间,表面没有出大岔子。但方征还要核验一下,究竟祖姜的国库是否如他报告的那样正常。 在人类早期,如何管理初露雏形的庞大方国,最简单的答案是武力和食物。 武力自然是握在方征自己手中,他能放心离开瑶城,因为其他人无法指使九尾狐兽祖及她威慑的兽族。焦所取得的代理权力只局限在调配国库里的物资。 听说青龙岭被巴甸侵袭后,焦等暂时管理着祖姜中枢之人十分不安,他们理所当然地对方征产生了质疑。可是在方征面前,他们也不敢表现出来。何况,瑶城还十分安全,巴甸无法挥师北上面对巨大的雪山天险,庞大可怖的蛇群也不能在这种寒冷气候中生存。 若方征放弃青龙岭,好好经营祖姜的摊子,也能偏安一隅。 可是方征却不愿意躲在雪山上,任由青龙岭被侵袭。哪怕已经变成了焦土。除了三珠树这个拯救子锋的必要条件外。青龙岭周边环境资源丰富,地处祖姜、巴甸和虞夷的三角中间区,北上数百里外就是夏渚地界。有很强的战略价值。更甚,在方征心中,那里是他流落到陌生时空后第一个想要归去的桃源故乡,他要为其复仇祭奠。 首领,您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焦说着,身后的人分开,一张几块长木板拼就的大桌上,是一张巨型的沙盘图。沙盘简陋地勾勒出山海大国的地图轮廓、砌起著名山川河流。然而这个时代讯息很不完善,即便动用祖姜的信息网,这张沙盘上依然有大片空白和不精确的之处。 方征走到沙盘边。祖姜位于西极昆仑山麓,四面竖起白塔尖端作为国界。祖姜的东南方,斜出昆仑山脉的东西走势上,非常意识流地画出了一条巨大的沙土掘通道路。几十只大猞猁往南挖通天险后,贯通了青龙岭北部的连绵山脉。 青龙岭地处巴甸和虞夷战后悬而未决的中间暧.昧地界。地缘复杂,范围还在争议中。在沙盘图上显示为一片半月形区域。方征盯着那片区域,抓起沙盘边的黑石子按在那片区域,然后用沙土打了个巨大叉形。 或许是方征的表情太过骇人,又或者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都沉默不言青龙岭遭到了巴甸群蛇的收割,自从几份带着血的传讯飞出,远方再也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虽然巴甸境内还有一些斥探,但是在音讯不通的时代,他们要打探清楚再回报,起码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 方征第一时间就赶回了祖姜的瑶城,他骑乘孔雀,这种鸟不耐寒冷,飞不上昆仑山。方征在昆仑山下他又找到了奇肱族的飞车。空中有了工具,他从虞夷赶回来不到十日。除了他自己送去瑶城的鹦鹉,其他地方根本都还没赶得及知晓这个消息。 但方征的心情并不能轻松起来哪怕是一日,都够屠灭之灾。何况从事发到如今,保守估计有半个月。青龙岭内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方征的手指顺着那道连通祖姜和青龙岭的巨大通道往下划去,在半月形青龙岭山谷的西南方,是巴甸版图。巴甸的东北方向与青龙岭接壤,其西南疆域并没有准确信息,沙盘上是一片空白。 巴甸的都城叫做修陵,它坐落于青龙岭的正南方,它的地基是一条超过百米长的巨蛇骨骸,那条蛇就是被后羿斩除的十害之一的修蛇。 祖姜和巴甸之间,暂时还未接壤。中间隔着巨大山峦,那些山海拔都有几千米高,只有鸟儿飞得过去。 方征的手指一抹,将沙盘上祖姜南端到巴甸都城的高山间划了一道深深的纵横。 焦小心翼翼问:首领,您是准备派猞猁往这里挖?连通祖姜和巴甸么? 方征反问:要挖多久? 一年?焦说了个乐观数据,事实上遇到不可控因素,譬如天气或野兽,可能要耽搁一年半载。 方征道:所以,不是。他的意思平静又危险,我等不了那么久。而且那时候,蟒王都会回到王域内,巴甸都城的防守又会重新建立起来了。 青龙岭、被困在首铜山中的子锋也等不了那么久。 周围一圈人都费解地盯着方征画在沙盘上那道痕迹,如果不是掘路,如何打通去修陵的通途? 水。方征言简意赅道。 这些人思维一时间也还没反应过来,二铜牙呆呆道:可是河道也要挖很长时间。 焦惊讶地瞪大眼睛,颤道,您想走水路?可基本是瀑布,走不了。 高山流淌下来的无数河道,有三四条通过了巴甸境内。可是如果从祖姜想要翻山走水道去巴甸。几乎不可能。那些水从高处跌落,形成落差超过几十米的瀑布。在山间跌宕险行。到了巴甸境内,才流淌成为较为平缓的河流。 方征道:我们有蛮蛮鸟,有奇肱飞车,可以飞过去。但空中只能运输很少的人。要大规模对付巴甸,我们需要利用这些水。、 篝火映照着方征苍白又阴沉的表情,焦颤道:首领,您准备在水里投毒? 方征道:活水如何投毒?我是不是要准备几万株毒.药?、 那些随处可见的草乌再加上白塔的准备倒也够焦小声道。 方征摇头:浪费太多,效率太低。 难道是断水?二铜牙恍悟道。 方征又摇头:雪山融水的源头数不清,且许多支流始于半山坡或地下,境内还有许多湖边和泉水,对巴甸没有威胁。 那究竟是 昔年大禹治水,挖出许多河道疏通水患。踏遍整片大地。巴甸也留下了他的足迹。这些信息方征并不费劲在脑海中找出,巴甸河道纵横、都城更是沿水而建,城内还有许多泉眼。对他们来说,无论怎么堵也永远不会缺水的。方征眼中精光一闪:崇禹帝疏通河道费了不少功夫,让它流走不太容易,但让它流不走,变得越来越多 倒是比投毒或断水容易得多。 方征幽幽笑了起来,那笑容却十分冰凉:修陵的海拔并不高。都城四面环山绕水,淹成一片泽地,不知那些蟒王会不会游泳? 四周之人皆默然。他们并不傻。在分界的高山岭上,找到几处源头,调拨大猞猁挖塌小半座山,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源头的变化会如何牵动下方水系。不得而知。但千流万壑被崇禹帝梳理得整整齐齐,忽然粗暴扯动它始端的几缕,就像轻易弄乱一大片头发。巴甸流域水量巨大,一旦稍微不按疏通好的水渠流走,几天就能汇成泽地。此外,半山坡的河道和地下水一旦脱缰,在山间容易造成巨大的坍塌疏松,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爆发山洪。 方征忙碌地布置着,心却仿佛空了。他似乎分裂出一个灵魂,抽离出来冷冷看着自己的后脑勺,半是鄙夷半是颓丧。 父亲,我也变成这样的人了。当初子锋破坏登北女王的雕塑,释放出穷奇时,我尚且教导过他,即便与统治阶级对立,人民亦是无辜。 如今,自己这番水淹巴甸都城的布置,和那些屠杀者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即便清醒注视与拷问着自己灵魂,方征心头亦填满了决绝的念头:我依然会去做。因而我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圣人。水淹没修陵会使国家中枢瘫痪,导致不计其数的牺牲。我将永远背负锁链与罪孽,经历无辜者索命的梦魇,在每个夜深人静之时提醒自己:为了复仇,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方征捏紧拳头,心口憋闷,又一口湿淋淋的鲜血喷了出来。焦等人担忧地看着方征,既为他的身体担心,也隐隐不安此举若是不成,将会招致巴甸更疯狂的报复。 方征却没有听从劝告休息,他擦干嘴唇的血迹,找来了奇肱的代理族长三图。三图这段时间主要负责在昆仑山下推广农具使用,然而方征需要奇肱族的炸.药,放置在巴甸水源处炸毁,其威力颇大,小山头可以瞬间被炸毁,牵动下方水系更剧烈的变动。 三图脸色苍白:可是我们当时我们躲进山谷里,就是不希望这些东西被用于战争。 方征当然知道,他眼眸一沉,叹道:我不想威胁你。如果换做从前的我,也是不愿意沾惹这些东西分毫。如今的我却要使用,你是否觉得我已经变得残忍。 三图颤抖着不说话。方征继续道:真正到了这一步,我才明白,残忍、专制、伪装、欺骗都是手段,和个人因素无关,谋求统治安邦的手段。 三图鼓起勇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越来越像以前那些我们搞不懂的君王了。很害怕,因为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说过的话也可以不作数,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也会随时改变。 君王隐藏个人喜恶,也是一种治国手段。方征平静道,你如果不愿意给炸.药,就离开这座大殿。 三图手脚发冷:我离开后,会遇到什么呢? 方征凝视着他,道:你将自己体会。 三图哆嗦着,分明方征没有说几句话,但背后那不容忽视的巨大可怖意味,让他屈服啜泣: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我诅咒你。所有死去的生灵都会诅咒你。 方征声音依然平静:你可以随意诅咒。私下场合甚至可以往我脸上吐口水。我不会剥夺你这个权利。去准备炸.药吧。 三图跺脚跑走。方征在沙盘上冷酷地打了几个叉。时间分秒必争,他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了。这件事并不难,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需要不少体力劳动。他请兽祖调拨大猞猁,又派人坐着奇肱族飞车到那高山岭上,一旦发现细泉源头,就动手挖掘、埋下炸.药。 方征又去国库检查,并且听从焦的汇报。 巴甸蟒王的食物是如何配置的?方征问,你从前做战奴,有接触过吗?那么大的蛇,一定需要很多储备粮食。 焦答道:我见过边境哨岗的蟒王。它不需要每天进食,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当它醒来,一顿就要吃很多东西。一般让它吃战奴。胃口大的时候一顿要吃几十个。焦虽然已经离开,说起这些事依然浑身颤抖,似乎闻得到蛇口的腥臭味道,蟒王醒来后,蛇巫一般会带它去附近活动,它可能在野外吃些野生动物,但很难喂饱。所以主要还是吃战奴。 方征心想,以这种动物在自然界中的食物链消耗程度,一条本需占领非常广袤的区域才够生活。但是巴甸养蟒王的密度很大,光靠自然界捕猎动物,它们早就饿死了。于是巴甸采用了人牲制度,生产部落不停地制造奴隶、那些奴隶不但是士兵、工匠、仆役,甚至主要是蟒王的口粮。 那巴甸的王都呢?王域不是有两百多条蟒王吗?有那么多奴隶来当蟒王的口粮?方征又问。 焦道:修陵有个监牢,里面关押了几万奴隶,还有专门的奴隶育婴监牢,每年都在不停地生下新的婴儿,喂到四五岁就开始教他们干苦力活,劳动了十年八年之后,也养得差不多大,就可以给蟒王吃掉。那座监牢就是王域所有蟒王的粮仓。 方征差点反胃,然而他忍住,想到了更重要的问题:这么多条蟒王,一路行到青龙岭,难道这些口粮也要跟着移动吗?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算把整条路上的动物吃光,估计也喂不饱那些蟒王。蟒王这一路还没到青龙岭前,该如何果腹是个很大问题。方征觉得如果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就找不到夺回青龙岭的法门。 焦犹豫道:先在王域大吃一顿再上路?蟒王可以十几天不吃东西,应该也能忍 不对。你说的十几天不吃东西,是它每天在睡眠。但长途奔袭,体力消耗颇大。方征道,所以,肯定有战奴营跟着移动。方征边想,真是荒唐啊,正常作战是人来运送粮草。这巴甸可真省事,移动的人就是粮草。他们坐稳大国之位的手段令人叹为观止。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2) 方征渡步,继续道:有战奴营,就必然有奴监。但战奴营里,应该也不完全是那种被毒傻的。方征问焦,像你一样,头脑清醒的战奴有多少? 大部分其实都是正常的。毒傻战奴婴儿也需要草药,并不是每个上贡的生产部落都会储备那种草药。可能毒傻了会好受些。焦自嘲地笑了笑,我曾经也想还好没搞到那种药。 你熬出来了。方征道,那里还有几万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奴隶,你想救他们吗? 焦不着痕迹道:首领,您都开始在炸山淹修陵了。还找我说这种话就不必了吧。 不一样。方征思路愈发清晰:我的确要淹巴甸王域。但这次蟒王齐齐出动,会带走一大批移动的战奴口粮。带到青龙岭附近。虽然他们方征叹了口气,这是一次远程奔袭,他们不但要考虑去程的粮草,还有回程。所以战奴不会全被吃光。方征眼寒如冰,以及,华族五千三百七十六人。也不会一次性杀光。 他们可能成为俘虏,押解回巴甸王都,或是被圈禁在青龙岭。等待着巴甸士兵的占领。 水淹王域,是断绝后路。群蛇回程会被阻隔在半路,它们也可能盘踞在青龙岭。方征道,我们要立刻赶过去,如果还有幸存的战奴鼓动的同胞们暴动,就看你口才了。 是!焦跪地领命道。 方征马不停蹄,他找到了流云的女儿们,命她们驱动蛮蛮鸟,载动一批从前昆秀营的战士们同去青龙岭。流云的女儿们之前一直配合方征的举措。毕竟方征还算是把祖姜接管得有条理,很多祖姜百姓往南边迁徙后,找到比从前好得多的生存环境。但眼下这要去攻打外族的命令,让她们忍不住有了质疑。 外族?方征道,有个词叫做唇亡齿寒,青龙岭被巴甸拿下了,一旦他们的士兵到位,就可以顺着大猞猁掘出的通道向北袭击祖姜。从前祖姜在昆仑山上,蟒蛇上不去。他们也不稀罕苦寒地域。然而现在祖姜的百姓找到更温暖宜居的环境,他们当然不愿意我们扩张,生存之战从来酷烈。慢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流云的女人们听得冷汗淋漓,赶紧说服其他昆秀营战士,去准备蛮蛮鸟。 方征在瑶城里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往南方青龙岭驰去。跟随他的有战奴焦、那数十位同入首铜山的华族战士,还有上百位昆秀营的战士。至于其他人,譬如圣女和委羽王子,都暂时住在瑶城。 两只小獬廌似乎能感应到华族山谷出事,它们一直非常激动不安。毕竟在青龙岭深处,还有个獬廌群居的水火泉,虽然方征已经把入口封住。但谁知道蟒王会不会探查到那里,要是出了事,獬廌又一次面临灭族之灾了。 方征乘着奇肱族的飞车,他还让两只大金龙和小獬廌坐了上来,飞车用了几倍的五彩双头鸟才牵得起来。 方征估算着,南端高山上,第一批大猞猁和炸.药已经快要到达,很快高山源泉就会被迫改道。牵动下方无数水系乱流,爆发巨大的山洪。 下游将成泽地,巴甸都城会迎接一场并非天灾的巨大洪水。方征心想,不知它城池的排水系统如何,先淹了再说。 等山洪泄入修陵都城的时候,方征他们也差不多进入了青龙岭。 越接近青龙岭,方征内心就越惶恐。他生死出入那么多次都不曾被击垮,挚爱分离也没让得他一蹶不振。可方征害怕看到变成废墟焦土的青龙岭宽大如镜面的湖泊、火山灰岩砌的小屋、随手可采摘的果实、丰富的被子植物,肥美的河鱼、水底的莲藕、螺蛳、贝壳;腐木上的蘑菇、蜂蜜巢;茂密的毛榉、高大的嘉树他那一亩三分稻谷田地,牲畜棚里的猪、牛和角鸡都没有了,都被吃掉,或是在火中化为灰烬了么?如果真的看到那景象,方征不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事。 方征的心如流血般剧痛,他抚摸着激动不住哞叫的小獬廌,任它们撒娇地靠在自己身上。那双头金龙不乐意了,它们梭过来想要挤开獬廌,其他动物都很怕它们,可是小獬廌木头木脑,还冲着它们扬了扬蹄子。方征赶紧分开剑拔弩张的两种动物,他自己在中间一手搂一边,错觉自己跟个花心昏君似的。虽然它们暂时被方征安抚下来。但方征忽然瞥见那两条金龙嘴边滴了一点口水,禁不住心中警铃大作。 目前看来,小冰和小火的食物,都是比较高级些的巨兽猛禽,譬如鸾鸟和蟒王。它们对普通的猪牛羊并不感兴趣。但獬廌虽然不凶猛,却是一种很有智慧的生物,或许被这只并封龙视为小点心,只不过碍于方征的面没动嘴罢了。 方征又想到了兽祖九尾看到并封龙的情景:优雅的九尾白狐匍匐跪下,两只前爪谦卑地伏在地面,将她的后颈展露给两只逡巡的金龙。两条龙围着白狐转了一圈,接受了这只跟班的示好。大抵九尾狐在被驯化之前,还够不上被他们当作食物的级别。从此之后,并封龙也愿意把躯干的一截,埋入九尾狐蓬松毛绒的尾部取暖。 方征不由得为獬廌捏了把冷汗,它们太天真,还没学会讨好这两只金龙,他拢过小冰小火,认真对它们道:你们不可以吃獬廌。也不知道会不会听话。它们已经长得很重了。两只龙头总是互相绞在一起,蹭着背部两片凸起,似乎很痒。方征替他们挠到那片骨膜下方,感觉得到皮肤包裹着两枚像刺突的东西。方征替它们挠着,这两只金龙就会很舒服地把头搁在方征腿上。 奇肱飞车又驰行了一天一.夜。方征正打盹,忽然灵敏的感官嗅到了远处的烟味。他连忙睁开眼睛,前方还是云雾缭绕。隐绰的崇山峻岭间,滚滚的浓烟弥散开来。 方征让驾驶飞车的奇肱族人注意隐蔽,同时吹起了和后方蛮蛮鸟背上联络所用的哨子,就像是一种鸟叫声提醒前方距离青龙岭不远,做好准备。 奇肱飞车又降低了一点高度。虽然视线都被浓重的雾气遮挡,但方征还是嗅得到风里的泥土草木香中混杂着焦臭的血腥味。这里是青龙岭北部的山谷入口,距离华族领地还有几里路程,但如果蟒王采取四面围歼的战略,它们也可能在这里出没。 降落到离地面约有二十来米时,方征终于看清了下方的情景:正下方的青翠山峦如昔,但更远处的靠南边却冒起了几十股浓烟。正是华族领地附近。 方征呼吸一窒:直接飞过去。如果在地面行动,说不定会碰到蟒王。但它们对二十余米的高空无能为力。奇肱族的飞车继续向南,越靠近华族领地,一番被战祸蹂.躏过的景象就愈发清晰展现在前方: 华族领地三面环山,山上建有几十座木哨楼。剩下一面则是冰夷栖身的巨湖。方征的视线远望,只见许多哨楼都已经倒塌,每个哨塔下都有几具人的尸体,还有驳兽的尸体。鲜血流淌下山岗。山坡上有巨大蛇类爬行拖曳过留下的泥土痕迹,宽大如车轮,草木都被压扁。从数量和方向来看,方征不由得心中颤抖真的是许多条同时从四面爬上来的,方征仿佛能看到它们蜿蜒过山岗爬上哨楼旁的空地。驳兽试图去咬它们,却被巨蛇冷酷地盘绞,然后吞入腹中。 华族共有五千多人,方征焦急在天空中焦急又痛苦地计数着:他陆续只看到了二十来具尸体,其他人呢?是不是被蟒王吞进肚子里了? 奇肱飞车更接近华族腹地,方征甚至看得到湖边每栋火山灰石房子,大部分都被压塌证明那些蛇的确深入了居住区域,高扬起丑陋的巨大头颅,毁坏了居所。可是房子周围却没有多少尸体。方征心想,在被入侵之时,所有人应该都跑了出来,要么是去避难,要么是去战斗,哨楼早就侦查到了大动静。 说道避难之所,方征继续让飞车往中心区域开,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来宽平如镜的湖泊,顿时目瞪口呆 湖泊向着西南方,扩开了庞大的通道。那片湖泊原是冰夷从清水江支流引过来扩大的。如今冰夷向着相反的方向,硬生生撞开了一条新的河道。就像扎破了一枚巨大的蛇胆。那河道一直贯穿了华族领地。半片山岭都被冰夷撞成了湖沼。 方征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蟒王之前围在湖边,它们身躯能伸展到二十米之外。如果四面八方都往水中探去,冰夷就会被包围,被蛇牙咬到。于是它撞开了更大更宽的河道,形成了一个巨湖,然后往深处挖掘,让湖泊变得更深。 方征肉眼看得到,在新掘出的巨湖周围,围满了巨蛇和肉眼看不清的密密麻麻小蛇。从高空看去,那简直就是一副地狱的图景。巨蛇身躯普遍在二十米到三十米间,密集地挤在一起,身体扭曲纠缠着。它们的头部都探入巨湖边缘,有些身躯在水里翻滚着。 几乎所有蛇都能游泳,这些蟒王也能下水。虽然它们并不能在水里生活,但可以在水中捕猎。它们之所以没有一直待在水中,是因为会消耗很多体力。这些蟒王们对冰夷展开了车轮战,隔段时间就会游下去攻击。冰夷全身都是巨大的腕足触须,它的一条腕足就几乎和一条蟒王的身躯差不多粗细。四面八方都是腕足触须,看起来这些蟒王们还没能完全拿下它。 方征搜寻着湖面,又险些吐出一口血湖心岛上的三珠树不见了。或许是被蟒王压塌后掉入了水中方征万念俱灰,眼前发黑。就在这时,他忽然又看到,在群蛇环绕的湖泊旁边,有座疙瘩土丘。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几十条蟒王的尸体,弯弯扭扭的身体堆得像土丘似的。在尸体堆顶端,是那只狰的身躯,它的头颅被咬掉一半,四爪还紧紧攥住下方的蛇尸。它身的血拖行在湖边,凝固的黑色变为一条道路。 那是一场方征无法想象的惨烈战斗。只是狰为何要在湖边战斗,照理说,湖岸一直都是冰夷的守护范围,狰不常来附近。难道说 方征难以置信,他眼睛睁大,拼命想穿透深湖表层冰夷已经挖得很深了。如果说,当初避难时,剩下的华族人并没有被群蛇吃掉,而是躲进了冰夷的内腔中。湖边那条猛兽血战的道路和满地的蛇尸,就是他们一路逃亡奋战过来,为了避难洒下的牺牲 那么现在,他们依然存活在湖底,被冰夷保护着吗? 忽然间一只腕足猛然窜上河边,那腕足伤痕累累,吸盘却如同巨大的黑色齿轮,猛地缠住一条在水面翻滚的蟒王,卷起的几米高波澜中,迅速厮杀结束那条蟒王被拖进了深渊般的水底。可是水中依然不平静,冰夷腕足也遭受了水中另外的蟒王袭击,方征看到一片似从腕足上撕裂下来的滑腻肉块,带着血浮上,被湖边的蟒王瞬间撕咬一空。 奇肱飞车不断接近,方征就感觉到身侧的獬廌开始发抖不安,但两条并封龙的口水简直要把飞车淹了。并封龙近乎发狂地竖起身躯,眼睛里充斥着饕餮渴望的凶光。它们更加痛苦地使劲磨蹭着彼此的刺突。方征也看得出来它们很焦躁,帮它们摩挲着背部。 在冰夷的腕足卷走一只蟒王入水底后,两只并封龙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嘶吼声。小冰嘴里吐出许多水,小火对着天空喷出荷荷的烟气。方征听见咔嚓荜拨的清晰响声,就像是滚烫铜炉中被投入一块脆古柏树,剧烈燃烧的声音,又像是万年的冰下忽然有地火涌动,深处咔嚓的开裂声 并封双龙的背部的刺突同时裂开,两条龙各自伸展开一对似瓣膜的翅翼,上面还挂着血沫。那翅翼在伸出来的一瞬间是透明的,然而遇到风立刻变成了金白色,上面布满了幼鸟羽毛似的淡红色血管,每一根都像松针那么细。周围都有许多小得肉眼看不清的绒毛。那对新展的翅翼艰难地刺开,约有一米来长。翅翼间架间有很大的宽膜,纹路漂亮得就像蒙缀许多宝石。 两条并封龙静止了一瞬,随即同时振翅而起,好似两条连尾的巨大蜻蜓。它们的重量立刻被翅翼带走,飞车几乎是哗啦就往上窜了几米。 会飞的龙在空中没有停留,四只翅膀扇动,还有些摇摇欲坠。现在它们翅翼上只有滑行的翅膜,还没有长出厚实的羽毛。它们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径自朝蟒王最密集的河边冲了下去。它们身躯的体积对比蟒王,就像小猫之于老虎。可是看着它们摇摇晃晃地滑过去,湖边的蟒王竟然都似感觉到巨大威胁,猛地扬起了头颅,扬起了血盆大口要咬它们,像是色厉内荏的恫吓。 两条并封龙,径自冲到一条蟒王前,几乎是闪电般的动作,瞬间咬穿了它的七寸。然后它们面对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敌人,喷出了一串滋啦的火和烟。小冰一口咬到另一只蟒王身上,牙齿扎下去的地方,竟然冻成了冰块,啪嗒碎成粉末。 其他的蟒王想要咬它们,并封龙却又闪电般窜开了,蟒王反而咬到了同伴的身躯。几十条挤在一起的蟒王们立刻混乱地盘绕抽打起来,无数身躯扭曲纠缠。就像一锅肉宴在煮熟前翻滚。 方征后方的战士们也赶到。他们面对这些进攻家园的巨蛇,在高飞的蛮蛮鸟背上居高临下地射出箭矢。方征给他们配发了铜箭,许多也扎入了蟒蛇的身躯,只是靠着铜箭,也许要射几十枚,蟒王才能完全断气。没有谁能像当年的连子锋,一根巨大的铜箭,从头颅贯穿蟒王的眼睛和后脑勺,一支英雄之箭立时毙命。 方征坐在奇肱飞车上,漠然地望着下方。他指挥奇肱人把炸.药往湖岸其他方向的蟒王们炸下去,一串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巨大的肉块横飞在空中。这响声惊吓了许多蟒王,有些甚至开始往西南方后撤。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3) 方征冷笑一声:退?他终于可以看看,这批蟒王的营地或是说,指挥究竟是什么玩意了。会看到了几千瑟瑟发抖的奴隶,围着百十来个神秘又古怪的蛇巫么? 奇肱飞车始终在二十米左右的高空行进,蟒王即便扬起头也远远够不着。陆续有七八只蟒王往西南密林中逃散。方征认出那里本来是去温泉的路。他内心一紧獬廌的生活领地,也在温泉的后面。那里想必已经被占领。 他指挥飞车跟着那几只逃跑的蟒王,把湖边的战场留给并封和其他战士。 蟒王们攀上温泉的半坡,方征看到那里围堵的岩石已经全部被掘开,露出巨蛇可以出入洞窟。而方征驾着飞车绕到后面,本来被夹在山岭间隐蔽的水火泉,前门已然大开。泉边围满了大小不一的蛇。高处的山坡中用笼子、锁链关押着那群獬廌。由于獬廌王太过庞大,它在笼中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卧坐。 旁边有几十个用蛇皮撑起的圆帐,周围穿梭着脚带镣铐,忙碌干活的奴隶。在圆帐中间有个直径大得多的蛇皮帐,如果那是一张蛇皮所致,这条蛇比所有蟒王都要大几倍。 两只小獬廌一看到同族被关押,立刻焦急哞哞叫起来。方征示意往笼子附近飞去,一边吩咐奇肱族人,往那最高最大最华丽的蛇皮帐顶端丢炸.药。 轰隆一声巨响,炸.药毁了圆帐的顶,把帐烧得焦黑。里面还有几个没死的,手脚并用艰难往外爬。方征他们带足了炸.药,冷酷地吩咐,继续炸。 一个个炸.药被准确丢在圆帐顶端,方征又吹了声哨子,载着焦的飞车也赶来了。焦还来不及对那边并封龙在湖边大开杀戒的模样发表感想,就听得方征道: 杀掉所有的蛇巫,留一个活口就够。劝降所有奴隶。不降的,全杀了。你尽可能使用这些炸.药,但是不要伤到旁边的獬廌。 下达了冷酷的命令之后,方征让飞车掉头往湖边驰去,他想知道,究竟冰夷肚子里存活下来多少人,他们还能重建家园么? 这番重建,他再不要龟缩于小小山谷中。等巴甸王域淹没,他要占领国都修陵,拿下巴甸,连通祖姜,把所有蟒王的尸体皮剥下来,晾干作成标本,悬挂在边境的烽火台上。它们将猎猎高扬,飞舞风中,宛如这个世界所没有的长帆和经幡。所有人将会恐惧地称呼他的名字,他叫做方征。他最初只是一个复仇者,却把血与火的种子投向了这片苦难深重的大地。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这场战斗又持续了一天一.夜,虽然方征带来了炸.药和精锐战士,还有两条并封龙不停地咬蟒王。但它们数量实在太多了。蛇巫也指挥奴隶进行了一番负隅顽抗。方征不得不耗费了更多炸.药和箭矢。 那群蛇巫中途也不是没有想过谈判。但方征不想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这件事情在他心中已经盖棺定论,无法被作为政治筹码拿出去交换。他只要对入侵者复仇,并且俘虏拷问他们,照样可以获取他想要的情报。至于那些首鼠两端的说辞,对方征来说,毫无用途。 随着战斗的天平逐渐倾斜,蟒王开始逃跑。 每条蟒王身上都有条细长的亮金色铜链,从它七寸之下勒紧。蛇巫靠拉动这条金色铜链末端去控制一条蟒王。但这次群体进攻,也不知是谁出的鬼才主意。为了让蟒王能充分去湖边围歼冰夷,它们的铜链首尾相连地系在其他蟒王身上,只有一条最长最粗的延伸到蛇巫最大的帐篷中,由蛇巫中威望最高之人掌握。 一开始也没出篓子。蟒王已经被蛇巫的铜链训得非常有素,它们在很小的时候就饱尝铜链穿身的痛楚,虽然对比它们庞大的身躯,铜链很细,留在身体里愈合后也不会再流血。但只要被扯动,依然能唤起它们大脑的应激反应。 一旦蛇巫扯动铜链,蟒王就会回到营地旁边奋力战斗。可是陆续有不少蟒王葬身于炸.药之下,那震耳响声带来的恐惧超过了铜链,还遭到金龙大快朵颐,那是它们最害怕的天敌。而正在这时候,蟒王们中间相连的铜链随着它们死亡而断掉了一部分,剩下的蟒王们初尝自由滋味,纷纷选择了逃跑。 蛇本就是一种冷血生物,当遇到强敌时,更会释放趋利避害本性。 可惜,并封龙不允许它们逃远。 并封龙的速度快得像闪电,穿梭在群蛇间,若是外围有蟒王想逃跑,就会迅速闪过去绞死它。它的速度就像一缕金风闪过身边。两只饕餮的并封龙,边绞边咬竟然还能边吃,身体很快就长大了。 方征重新回到湖边,给战斗收尾的时候,肉眼可见零散的七八条蟒王,受困于水边泽地,似乎不敢上岸,也不敢潜入湖里。 其实哪怕只有一条蟒王,视觉效果都非常吓人,方征是坐在奇肱族的飞车上,才能把七八条聚在一起的全貌收入眼底。他到处找两条并封龙和其他蟒王们:五百多条蟒王围在湖边,算上逃去温泉营地和被湖中冰夷拖下去吃掉的,保守估计还该有百来条,怎么现在只剩七八只了。两条小金龙又去了哪里? 方征的飞车颤抖了一下,大概是拉车的双头五彩鸟都吓了一大跳。那七八条蛇并不是处在一个自然的泽地里,随着周围芦苇丛耸动,下方渐露的粗硕身躯,竟然把那七八条蟒王圈在了中间并封龙从水沼中抬起了两颗轮廓分明、滴着泥水的头:它们的头顶各长出了两颗金凸的分叉角。一颗脑袋大得足以吞下几条蟒王。它的身躯比小象还粗,浮现车轮大小的鳞片花纹。两条盘绕的躯干交缠成烟圈螺旋盘上,把七八条蟒王完全笼罩在它们身躯的牢笼里。两条并封龙的尾部连在一起,形成密封的环状。 随即,小冰低下头,对着七八条困在中央的蟒王喷了一大口冰沫,方征隔得那么远,都似乎觉得空气温度骤然下降。那七八条蟒王就像是被速冻液压枪喷中般,瞬间就被冻成了冰蛇干。 然后,另一条并封龙小火,转过头颅朝着那坨冰蛇干喷出熊熊滚烫的烈焰当然没有解冻,那堆蛇干被烧成了一滩看不出形状的肉泥,水汽蒸发冒出大量烟雾。两只并封龙开始享用蛇羹肉泥时,里面的新鲜血肉还会流淌出来。 方征也差点哆嗦得从飞车上摔下去,它们这是吃了几百条蟒王,身躯长成它们的总和了吗?吃得实在太饱,都开始玩起速冻和烤肉花样了。方征指挥奇肱飞车慢慢靠近,那个驾驶飞车的奇肱族人都要吓得尿裤子了。方征强自镇静,终于飞车和并封龙齐平时。方征试探地伸出手,虽然他的腿在抖,但他的手已经极尽所能地平稳了。 两条并封龙一左一右蹭过来,它们的头颅已经太大,方征的手掌就像一枚贴在鸡蛋表面的芝麻。但它们仍似享受那小小的温度。它们脸上也有淡淡的鳞片痕迹,比身上的鳞片薄。方征掌下摸到冰凉略糙的纹路,他开始上下抚摸两只并封龙的脑袋,脸部还有些皮肤下面是柔软又温暖的感觉。方征本来有些发虚的心,在靠近这两只金龙后奇迹般消失了。两条金龙都非常认真地看着方征,随即它们从泥沼中完全撑起身体,环状的尾部形成一个天然的基座。身躯能升到近乎二十米的高空,它们身躯如果全展开,长度将超过五十米。而那两对翅膀上的金白色羽毛也渐渐变长,就像两枚流苏坠在它们背后。 方征迟疑道:你们还饿吗?随即他又为这无谓的担忧笑出声。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轻松。这两只金龙刚出生的时候,小得可以绕在他手指上,被他托举在掌心,随后绕在他脖子上度过了大部分的童年时光。方征知道它们挑食,小时候甚至什么都不吃,靠着喝风也能维持。如果它们是传说中的龙,生存年限那么长,它们的进食周期相应也该比人长得多,才配得起几万年粗的漫长寿命。 方征小心翼翼从奇肱飞车上试着往它们头上爬,并封龙一动不动地挨在飞车边,方征先爬上小火的脑袋,他刚好可以坐在龙头那淡金色树杈形状角的中间。方征触摸龙角,有点像珊瑚枝的润感。方征双手握紧刚坐好,并封龙摇摇晃晃地展开庞大的身躯。扬起上身,两头并进,它们巨型蜥蜴似的爪子按在地面上,一步步朝湖边走去。方征只觉得下方摇晃着,虽有些颠簸,却并不剧烈。他注意到这两只龙背后两对金白色的翅膀下方,各又冒出了短羽的凸出,或许它们身躯下方还有两对翅膀,现在还没完全长出来,一对翅膀暂时还托不起它们短时间暴增的庞大身躯。 但哪怕只在地面行走,十来米高空也已经足够视线望远。它们载着方征一直来到了湖边。方征看到深渊下方逐渐浮现清晰一个硕大的影子。冰夷浮上了岸边。 先是从水面冒出一根长长类似木杆的东西,随即水面翻起大半个湖的肉红色,像张开了一张血红色的肉唇,随即又猛然合上。吐出了一大堆人。冰夷伸出两只滑腻的触手搭着岸边。水中漂浮的人盘着它的触角一直游到河边,浑身湿淋淋地爬上来。 人群不断从冰夷的内腔中陆续翻出,还有他们豢养的猪、牛、羊等牲畜。华族的子民看上去十分憔悴,他们连滚带爬地爬上湖岸,因为长久未见日光,捂着眼睛晕了好一会儿。很快,湖岸边就爬满了人。 他们懵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满地蛇的断肢残骸才反应过来,终于打退了侵略者。他们跪在地上失声痛苦,朝着湖边磕头。他们在晚霞的光晕中抬起头,看到了方征在不远处,乘着一只比蟒王大数倍的巨型双头金龙,附近的天空中,盘旋着飞鸟和战士。这景象就像无法想象的神迹。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以各自不同的姿势表达着欢欣和激动。他们把头磕到泥土里,高呼着方征的名字,泪流满面,又哭又笑。 方征想要说什么,可是那一瞬间,他也哽咽了。看到下方密密麻麻的,粗略估算活下来的华族子民,多达四千余人。能在如此惨烈的屠杀战争中活下来大部分族人,方征让金龙渡到湖边,随着他的注目,所有人都面向湖边匍匐在地:致谢冰夷那在惨烈的十来天中,未曾放弃过这些弱小的人类,保护他们不受蟒王侵袭,守护了家园的冰夷。它不但保护这些人,甚至抓了几条蟒王送进内腔让他们吃。 小火放低头颅,方征顺着角的枝干爬下去,来到湖边,和那些人一起诚心感谢冰夷。湖中猛然举起了一条黏滑的大触足,示意方征站到那腕上。方征任它把自己托到了湖心。冰夷翻出内腔深处,就像打开许多层严丝合缝的抽屉,里面的肉腔翻了一层又一层出来。比曾经华族储存在里面的贝壳类财产还要埋得深。最深处露出一根细小的树枝,大约只有巴掌长短。下方有短短的三根根须,系着饱吸鲜血的几粒泥土,上方有两片尚呈嫩绿的树叶。 三珠树方征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大滴的眼泪滑过脸颊。他仿佛看得到这棵树是如何被蟒王粗暴地扫进湖中,冰夷的触足堪堪挽住下落的一根嫩枝,在激烈得无暇分神的战斗中,把它藏进最深最安全的地方。 方征想到当年他和子锋乘着三珠树木板制成的小舟渡河时,冰夷的腕足曾经轻柔地触到船舷边,宛如寻求某种庇护。后来冰夷在华族守护的日夜,它也环绕着湖心岛上三珠树。就好似上古万年之前,曾仰受过这颗树的恩佑,令它眷恋不忘。而如今角色倒置,冰夷把那枚细小的嫩枝,好好地珍藏起来,如今交托给方征栽种。 我一定好好地把它种活让它结出果实。方征心中涌动着感激与随即霜雪般的平静这样的一棵树,要长大开花结果,到底要多少年呢? 他这辈子,能等得到吗? 华族百废俱兴,方征一边指导剩下的华族百姓重建家园。且后来在青龙岭风光最美丽、人数最多的中心地区那时候青龙岭已经成为权力与财富的汇聚之地,矗立了一座石碑雕刻的,纪念大规模牺牲者的纪念碑。 在最美丽、人口最繁盛的中央地段纪念死亡,是因为方征希望所有人都能记住,能有那样美丽繁华的生活,最开始都伴随着与觊觎侵略者的惨烈战斗。 新的权力体系已经诞生。方征彻底想清楚了他的方向。他要护住所治下的繁荣,就必须拥有统治者用以保护这种繁荣的战力。富余的存在是靠不断战斗所保护的。哪怕他要为此使用丑陋的谎言、欺骗和伪装,哪怕他仰仗的战力,会血腥残忍地杀掉敌人。 在派人去探听水淹巴甸王域的探子回来之前,方征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审讯蛇巫的唯一活口之上。一百多余蛇巫悉数被处死,只剩下威望最高,操控着最长一条蛇铜锁链的蛇巫。随军的巴甸战奴本来有一万五千余人。在路上被蛇吃掉了一半,又被炸.药和华族战士弄死了许多,剩下不到三千人,在焦的劝降之下都投降了方征的阵营。他们都是重建华族的生力军。方征立刻布置安排使用。 那个蛇巫年纪约有四十余岁,看上去却比玄思长老等人更苍老。方征指示人对他进行搜身,他浑身都有各种年久日深被蛇咬的伤口。身上携带者一些骨哨、铜链的扣带,还有一些巴甸用以充当货币的白麻块根(很像后世的天麻)。 谁让你们来的,为什么要来这么多蛇?方征审问他,一开始没动刑,但用了那种骨针刺激太阳穴吐露实话的办法。 蛇巫并没有抵抗住骨针,或许是因为他年事已高,在他机械的嗓音中,方征弄清了来龙去脉。 巴甸如今的国君叫做山丛,就是方征感慨过的后世古蜀国蚕丛相似命名方式。巴甸立国也不到百年,和虞朝分裂差不多时期。从前巴甸还只是虞朝西南方的蛮邦,有一部分来源于蚩尤后裔,后来又在西南方融合了其他部族。几十年前,虞朝还派了个孟涂去管理他们。但巴甸一直在和虞朝驱逐的敌人暗通款曲。譬如陶唐帝反叛的长子丹朱,又譬如被流放的三苗首领驩兜,都曾经和巴甸土著有过联络。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4) 虞朝分裂时,战乱不休,巴甸土著部落中有位祭司长的妻子,被巴甸人民尊为盐水女,号召他们自立为国,不要再受虞朝辖制,巴甸就此成立。盐水女得三苗首领驩兜相助,又结合蚩尤后裔秘法,把东方驯兽之术应用到巴国特有的巨蟒之上,驯服了蟒类,就有了权力,建立了统治。 巴甸以祭祀传承治国,并非母系社会,盐水女后来还政于长子。驭蟒之术也一代代传下去,成为巴甸立国之本。蟒类能有效保佑他们不受外敌入侵。不管如何,总算没有战乱了。哪怕奴隶不得不努力劳作,起码有部分也不用被蛇吃掉,可以平安活下来。巴甸气候温暖湿润,资源富足,生产粮食极其容易。权力阶级很快就可以绰绰有余地依靠别人的劳动生存。实际上所有大国的雏形由此建立。然后,神职、战士、祭司、也都一一出现。 巴甸国君山丛,是盐水女的孙辈,如今年富力强,自从最初那几个战奴部落和生产部落被子锋用以祭杀大青龙,他就对这篇埋葬着三苗人秘密的土地上了心。再后来华族青龙岭出现了个自治的小部落,山丛探查到消息后,进行了严密的调查。在方征远行去祖姜并取代女系政权后,山丛终于下定决心他很早就悚然意识到此子不除、必成大祸。他的判断无疑是准确的,可是他还是低估了方征的实力不惜动用杀手锏,果断铲除方征和华族。 你们如何一次性调动那么多蟒王,在这么短的时间赶过去的? 调动五百多条蟒王非常困难,当初山丛跟蛇巫长商量的时候,都觉得行险太过。但是蛇巫长花了很多年培育一种带香味的,蛇类喜爱吃的果实,又有了新的突破。配合着那铜链和香果,蛇巫长竟然一.夜之间就带出了王域的两百多条蛇。或许是蛇类神秘的群体意识、或是它们有什么大规模远距离人类感应不到的气味传递,在这两百多条蛇行军之时,分布在巴甸东南路上的百余条蟒王,也受到感召,在不受蛇巫的控制下,自动前来加入了大军。这就是华族探子没有收到消息的原因消息并不是人传递的。蛇巫们在惊讶之余,也一并跟着蛇来到了华族地盘,觉得来见证锦上添花一下也好。没想到最后全都葬身于此。 搞清楚后,方征吩咐把蛇巫关牢,又去探视刚被放出来的獬豸,獬豸王被关在窄小的笼子里,差点不能重新站起来,十分脆弱。好在它们赖以生息的水火泉并没有干涸,在附近河道都被血污染的情况下,这口泉眼的水依然独立清澈。它们一族好歹能在旁边好好休养。方征吩咐给獬豸王送了不少嘉荣粉等治愈药物。从蛇巫帐篷里也搜罗出许多奇怪的药物。方征送了一部分回瑶城的白塔,令那上面的星祭者研究,一部分留给玄思长老他们研究使用。 华族重建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方征内心却充满复仇的怒火,他听着奇肱飞车载去的探子一次次回报消息巴甸境内果然爆发了洪水,不过,修陵地势虽不算高,但有条河水的水位一直比它低,所以暂时洪水都被冲下去了。但修陵附近的王域非常惨。而且多淹几日,城中也快要抵不住。修陵附近的人和动物全都赶过去避难,城中乱象频生。 方征听到一瞬间又有些不忍心,他斥退了探子,烦躁不堪地来回度步。最后他仍是硬下心肠决定,明日就开始派军队飞去往城里丢炸.药,直到巴甸主君投降为止。他已经吩咐人把小冰小火没有来得及吃的蟒王残余皮剥了下来,一并给那位山丛送去。 说是等投降,方征却已经看清,蟒王势力消失,巴甸再也没有什么能压制住奴隶暴动和反抗。巴甸国君的统治力量已经消失。更重要的是,方征在心里琢磨着,那些奴隶要如何为他所用,如何安置 方征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他心中一个激灵探出头去,只看到草叶在微微晃动。可是刚才他的感官真的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方征四下转头,颤声问:小风?小风?是你吗? 没有人回应,四周依然只有单调草木哗啦响动。方征失望地转过身子,疲惫地从窗边走回房中。华族大部分人现在都还在热火朝天地建设家园,每个人都必须劳动,所以暂时没有余力来宣布什么统治的等级秩序。方征附近只有十余战士看守着,更多的他已经派出去巡逻守卫。但是他并不害怕,因为那两只并封金龙就睡在他背后的山上仆牛已经换了个地方居住,他也在冰夷肚子里活了下来,且最开始还操纵小虫子咬死了一两只蟒王,但自从见到金龙,不知是不是令他想起了地下老祖宗尸虫大青龙,敬畏又好奇地在附近不远搭火山灰房子,决定长期观察。 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猛地跳到方征怀里,竟然是那只紫色的小灵狪,它漂亮的大尾巴有个缺口,方征怀疑是放电放得太多,被蟒王伤到的。方征笑出了泪花,原来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他抚摸着灵狪的皮毛,它在方征怀里发出呼噜噜的舒服声。方征往窗外望去,居然那只讨好型猴格的果然兽也没死,老猴子尾巴吊在窗外树上,晃晃悠悠地,照样当它的小跟班。一瞬间方征感慨万千,时光似乎倒转,青龙岭还是那个小小的桃源,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方征抱了一会儿灵狪,它忽然竖起尾巴挣脱出来,往窗外蹦跳而去。方征本来还想抱一会儿,它和那只老猴子居然迅速一溜烟地逃走了。方征失笑从窗边抽回手,转过身背对窗外,摇头苦笑着。 他的房子已经被蟒王压得乱七八糟,方征现在不用自己动手了,他已经有了权力,他吩咐了人给他把从前房屋简单恢复,并没有消耗更多劳动力。但是屋里破碎的器皿一时半会凑不齐。他蹲下身,怔怔捡起一片粉白色的芍药花瓣那几丛芍药花,也都被压坏了。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种子留下来 方征又忽然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响动,猛然回头:小风!? 可是四周依然空空荡荡。方征颓然想,他现在还不能分心去找子锋,找到了也没用,三珠树的果子不可能一夕之间长出来。即便他冒险进入首铜山,子锋依然被关在他无法弄断的黑石柱中,神智全无。他既不能救他出来,也不能和他交流 可是为什么他总是若有似无地感觉到,子锋就在他附近呢?方征扶着额头,是不是自己最近操心的事情太多,都见幻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自蟒王被歼灭的那日,天空开始下雪。 青龙岭从前从未下过雪。这里地处亚热带,即便是最冷的冬天,气温也在零度以上。且如今时值初夏,本该进入最热的季节。天空下的并非是冬日的白雪。而是灰色,带一点红,又掺杂着火山灰粉尘的绒絮状物。自一把火将所有残余的牺牲者血肉尸体烧尽(为避免细菌滋生腐化),裹着浓烟的血骨粉末变为滚滚烟尘冲上天空后,不久就开始降落这种雪。 这样的雪,仿佛是在无声泣诉战争的创伤,废墟的粉尘飘散在各处。 方征指挥人在焚烧的地方放置巨大的石块作为标记,待日后修筑碑石纪念。 百废俱兴的青龙岭,有太多事务要处理。伤员的救治安抚、人心的稳定、重建家园的布局规划、调配资源来支援建设,每一桩都千头万绪。更别提方征还每日要关注遥远的战事情报,考虑接下来与大国间的生存之道。他常常天不亮就从居所出来,走过青龙岭每一户重建进度的人家,指导湖边水田等修整工作、探望养伤的百姓、聆听外事探子的汇报并作出下一步批示、祖姜那边的运转也不能当甩手掌柜。 他往往要很晚才能回到那并不算奢侈舒适的居所里,却也不能休息,而是要抓紧时间继续研究练习那张龟甲上的图案,如今他有了更齐全的图谱,练起来倒是不需要猜,但也需要时间来温习,直到夜很深,屋子里的火烛都还亮着,一天只能睡三四个钟。 为了保证安全,方征调拨了几位华族精锐战士来守卫,其实真正有危险时他们不一定比方征强,不过他们站岗好歹释放一种门禁信号,阻隔不重要的事务来打扰方征。他们也能稍微帮方征整理安排点吃饭睡觉的内勤工作,节省他的时间。 方征对时间有深刻的忧虑,因为就在他夙兴夜寐的第三天半夜,他又吐血了。前两次骤闻青龙岭遭难,他气血翻涌呕血,只当是一时受激。但身体操劳后又出现,这个时代又没有先进的医术可以诊疗。他也请玄思长老他们来看过一次,他们也只能探出似是太过辛劳,肺腑里有些淤血,要多休息,给他弄了副草药。 方征按时吃药,且找出房间里残存的太岁肉(谢天谢地这玩意当初被压塌在土里,又给方征找出来了)吃完,感觉身体恢复了一点,却没有完全根治。太岁肉的功效是强健他体魄。他的体质已经很强。这口淤血好像是别的损耗。它没有影响方征白天活蹦乱跳,但在夜深人静总会让他心悸欲昏,睡得极为沉实。 有几次负责守卫的华族战士听到响动,只见方征躺在床上睡着了,面容苍白,牙齿咯咯作响,全身似在打颤,却又叫不醒。那只紫色的小灵狪蜷缩在方征枕边,大尾巴捂进他脖子似在给他取暖。过了一会儿方征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白天守卫汇报给方征此事,方征沉吟后指示,让他们晚上点个火盆放在旁边。火盆是陶制的,做法从祖姜那边传来,青龙岭附近有大量的煤矿资源。方征也把这种做法推广开来。 又一天半夜,天空依然在飘荡着灰红残絮状的雪,站岗的卫兵看负责端火盆的人从房间里出来,低声悄问:首领今夜 唉。端火盆的是绩六,她是唯一一个能参与方征内勤工作的女人。其实一开始方征也没指派她,但她总是踊跃地在方征屋舍周围转悠,左右现在民政局的工作都是冻结的。方征也就松口答应了。绩六忧心忡忡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好,又发病了。 他们所指的发病就是方征睡梦中那颤抖又受悸,昏沉无力叫不醒的模样,就算点着火盆在旁边,也效果有限。 绩六姐,不是听说从蛇巫那边搜了很多药吗?卫兵指着绩六手中收拾出来的残渣药罐。给首领吃说不定就好了。 没搞清楚怎么能乱吃呢。绩六道,长老们会考虑的。我们明日还是弄只角鸡,按着首领教的炖的方法,给他好好补一补 绩六又低声说了几句去了。卫兵站在门口,其实四面共有四个卫兵站岗,但他是站在正门的那一个,觉得特别有荣耀感。方征如今在他们心里就是神,骑着龙的神人,这样的人也会生病,这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拉近了距离原来首领也是个会生病痛苦的凡人。不减崇敬之余,又多了几分怜惜。 半夜,残絮薄雪很快就堆满了卫兵的肩身,他杵着斧子一动不动,没有犯困也没有眨眼。他忠心耿耿,是犬封族数一数二的勇士。忽然间,他感觉到一股凭空出现的力量,拍在他的肩头上。把他半边身体都拍麻,脚也往地里陷了几寸。 卫兵大惊失色地挥起斧子劈过去,却击空了。他什么都没看见,闪身间只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响在耳畔。 这种二三流的本事,还想护住征哥哥,远远不够。 这是那卫兵昏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恍惚间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闪过身边,往首领前门踏进去。卫兵想呼喊,可是脑袋像灌了铅,根本出不了声,天晕地转。他那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是:四个卫兵都像他一样了吗?不然怎么没人拦。 黑衣人推开方征房间的门,站在门口,屋内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燃烧的火盆。勾勒出门边的轮廓。矫健高挑的黑衣人,全身笼罩在黑衣劲装之内。衣服材料是很少见纯黑丝绡质,衣服制式也十分罕见,手脚腕和腰部束紧,利落又美观。背后一副宽大的黑色披风,内里衬着细软短毛,头顶兜帽将他的发际遮得严严实实。他的面容从阴影里露出来,俊朗秀皙的五官赫然便是之前被困在首铜山的连子锋,大大的黑眼睛盯着床榻上昏沉不醒的方征。 连子锋快速走过去,在他进入房间之前,那只灵狪似乎就感应到了,它紧紧攀着枕头,用鼻子和尾巴不断地拱方征的脸,发出尖细的吱吱尖叫声,似乎在催促方征醒来。可是方征面额苍白、眉间紧蹙,陷入昏沉中,根本醒不过来。 眼见着连子锋不疾不徐走到床边,灵狪浑身毛发直耸,竖起尾巴,龇牙咧嘴,忽然冲上来咬住了连子锋的一根手指,然后尾部一扭滋啦滋啦放出电,打在他的手上。 连子锋毫无反应,似是感应不到任何疼痛般,轻轻抬起手把灵狪吊起来,面无表情与它对视,道:这种雕虫小技,你也想守护征哥哥吗? 连子锋黑色的眼珠一转,瞬间瞳孔颜色变得血红,似在释放某种威压。灵狪浑身一震,甩着尾巴呜咽一声,从窗口一溜烟迅速跑走。连子锋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眨了眨眼,又恢复正常的瞳色。 连子锋坐在了方征的床头,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方征苍白的睡颜。指尖下冰凉的皮肤传递着冷意。 征哥哥,你很累吧。我尚在青龙岭外围,就听到战士间闲谈,提及你的病情和操劳。如果不是撑到极限,你又怎么会让这种消息传出去? 连子锋凝视着那微微发颤,极为寒倦的睡颜,手按住方征脖颈处,仔细沉吟思量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最后眉峰竟然拧在一起,露出某种恼火的杀意。 这么多人,都是废物,照顾不好征哥哥。不过,谁都不懂这种情况,倒是在意料之中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5) 连子锋的手伸到半空中顿住了,方征在睡梦中咳嗽起来。连子锋掖了掖他的被角,拉上他的颈脖覆盖严实。这个被子是鹿皮制的,子锋思量着改天还是猎头熊剥皮,更暖和些。方征的一只手滑出了被角,连子锋便将他的手往被子里塞,却意外发现方征手中攥着什么,在睡梦中也不曾放开。 子锋皱眉,轻轻发力掰开方征的手,却五味陈杂地愣住了。 半颗黑色的种子壳。是方征翻捡那些被压垮的芍药花土间,一寸寸翻找过,最后找到了两颗芍药种,一颗完好的,已经栽在了屋边的田梗中。但还有一颗烂掉半边,方征剥出了黑壳随身带着,色泽已经黯淡。也不知在手中按过多少遍,才摩挲成这样。 连子锋眼眶发热,把方征的手重新回握好那样东西,塞进被子里。 征哥哥连子锋情不自禁地呼唤出声,残絮断续飘落的寂静深夜中,声音十分沙哑。 方征原本是不会醒的,那些近卫试过,在他发病时怎么呼唤,灵狪拱动他的脸,方征都不会醒,只会不安地翻动,偶尔露出睡梦中的呓语。 可是今日他竟然像听到了呼唤,费劲地睁开了酸涩的双眼。在模糊的视线中,火盆微弱光芒映出床前黑色的轮廓。方征浑身那些警惕细胞似乎都失去了功效,又或许是潜意识里自发的信任,在确认之前就让他安心 方征眨着眼睛,本来远超常人敏锐的目力却十分模糊。他发病时从来没有醒过,不知身体感官此刻如此的虚弱迟钝。尽管如此,那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拂过面上,令他从冰冷的黑色深渊中醒来,他知道是谁,虽然看不清对方把手放在枕边,轻轻触到他的脸,眼里满溢的温柔与珍视。 方征想出声,喉咙却像被痰或是淤血堵住了。他费劲地想从被子里抽出手,还没完全探出,就被对方紧紧握住。那人手掌中的茧印极为厚实,指节上也有,长期持械,硬硬地挤压着方征的手指,不愿放开一丝一毫。 征哥哥,你的手好冰。连子锋温暖的掌心像个小火炉似的包着他。方征愣愣地睁着眼睛,鼻尖一酸,他并没有落泪,只是剧烈咳嗽起来,如果能说话,想必会说我怎么做了这种梦。这种子锋不但回来了,而且看上去完好无损,甚至恢复了人的心智的模样的梦。 方征边咳边挣扎起身,想要确认这梦到底有多逼真。连子锋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低沉道:别动,是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方征又摇了摇头,咳得惊天动地,忽然歪头朝着床下的陶盆一呕,吐出一两块黑血。连子锋神色大惊,立刻坐在床沿上,替他揩去嘴唇边的黑血,让方征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顺着方征脊椎往背部下方按去,随着子锋的手动作,一股酥麻的热流从背部发散开,缓解了方征身躯的颤抖冰凉。 鹿皮被从方征肩上滑落下来。连子锋抱着怀中略感单薄的身躯,心想方征其实并不孱弱,但可能是体格一直瘦削,即便结实,也显得较为常人单薄。那身躯上就穿着一层白色的蚕丝衣,掩不住下方轮廓的线条。 是梦也很好方征靠着子锋的怀抱心想,但这冷热相激,又牵动他心神,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嘴边的黑色血沫断断续续冒出。 方征脸色愈发雪白、牙关紧闭、四肢发软。子锋脸色一变,感觉蚕丝衣下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连忙双手握住方征的手腕,他手送去了某种类似打通经脉般的热意,顺着胳膊上升。 子锋双手又环过方征腰身,让他的双.腿并拢蜷缩,握住了方征的脚踝,如法炮制,就像是疏通方征四肢气血似的。然后从背部继续按压,直到感觉到方征冰块似的身体终于有了那么点热度,才停止住,让方征背靠在自己的身体上,用自己那人形暖炉般的身体给他带去舒适。 方征本来被淤血和寒气堵住的咽喉,在四肢血气畅通后也终于能说出话,背后又贴在那么个大火炉上,似梦非梦,不愿离开。 小锋,留下来。方征以为是做梦,吐露着心声,慢一点走在我醒来之前。 不是梦。连子锋抱着方征,低沉嗓音在他耳边,我会一直在。 你又骗我。怎么在梦里你也喜欢骗我。方征咳嗽着,他浑身暖和,像在温水里泡着,眼睛也愈发湿润明亮,看得渐渐清晰,但他仍然觉得是做梦的效果,是我自己喜欢骗自己,假装你从那牢笼里逃出来,还已经恢复了。 连子锋凑在方征的耳边道:我真的逃出来了,也想起来了。 骗我,你怎么逃得出来。方征继续和梦境对话。 把曜柱折断就能出来了。 什么柱?方征讶异心想自己做梦还能梦到不懂的词? 曜柱,是曜石制成的,比铜还硬,火也烧不断。的确很费力气,困一般的还行。子锋轻描淡写道。 方征觉得这梦虽逼真得不可思议,内容却仅是自己一厢情愿,他难得地在梦里有逻辑问,那你又是怎么恢复的? 子锋沉默了半响,忽然绽开笑容,道:心愈合,自然就恢复了。 骗我。方征继续非常有逻辑道,三珠树的果子都没给你放进去呢。 子锋瞳中殷红色一闪而逝,声线努力压抑着危险厌恶,不需要那种果子。我很好。 方征背靠着子锋,没有看见他的表情,闻言道,有人不想你好。你逃出来,难道屺兮不追杀你?不找你麻烦? 他不会找我麻烦了。子锋脸上绽放出一个堪称心满意足的微笑,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玉色骨哨凑到方征面前,问,征哥哥,好看么? 颜色很白,像玉一样。方征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完全无关之事。 他吃了很多白玉膏,骨头非常漂亮子锋继续微笑。 方征悚然,浑身冷汗一下子全冒出来:你你杀了他?可是他 是他先想杀我的。子锋把玩着手上的骨哨,声线毫无波动,只有一丝淡淡的欣喜,左右他从小也陪了我很久。我会把他的骨头做成很多东西,就当是纪念了。作为来说,他也算强者了。 方征汗如雨下。其实子锋杀掉屺兮并不令他感到震惊。既然立场不同早晚兵戎相见。令方征感觉恐怖的是子锋对此流露出的情绪。而且方征立刻意识到了一件斩钉截铁的事实梦是他想象的投射,他绝不可能梦见这样的子锋。 方征猛然转过身,用力抚上子锋的胸膛,想要去看他那心口的伤疤,来确认并非他见幻。子锋毫不抵抗地任方征一把撕开了他那裹得相当严实的领口,左心处一道长褐的旧伤疤从胸膛上斜劈过,即便已经愈合,那疤痕的深度依然勒到深处,像一条蜈蚣。 方征颤抖着手指点在那粗糙的伤疤上,忽然心口一闷又偏头呕出一口黑血,哆嗦道:小锋,你真的真的 是真的。子锋眼中交织着漆黑和殷红,认真地说。 方征愣愣看向他变换的瞳孔,惊道:你,你的眼睛还有你这身衣服。方征只见得子锋这身复杂衣服,材料都十分奇怪,制式也很繁杂,和如今四境装束风格一点都不像。还有眼睛的瞳色,红色的就像宝石一样,里面缀满星辰琉璃般,看一眼方征就喘不过气来。 衣服是曜柱下面找的。我们的宫殿全都倒塌了,但还是埋着些送给人类用的衣服,这材料叫做鲛绡。 方征还没对这话中无数信息量梳理一二,差点没喘上气。就见子锋一只手按着瞳孔,至于眼睛我在水中也看到了,征哥哥,其实红色也很漂亮,你觉得呢? 方征只觉得子锋是那么熟悉,又变得那么陌生,他心头涌出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问起,他既确认了这不是梦,激动于子锋回来这个日思夜想的事实。同时也对子锋某种变化升腾起巨大的不安与疑惑。 那你记得子锋那时候变得刀枪不入、脖子上还会浮现灰褐色花纹,行为跟动物无二。眼前的子锋看上去神智清明,谈吐也确是个人。当初方征为了驯服他、为了救他而捅他,如果子锋真的不记得前因后果,断不会如此淡定。 征哥哥是为了我好。我都记得。子锋笑意浓厚,所以我会回来。毕竟 子锋边说着,眼中殷红愈发深邃,他把方征往床头摁去,危险地舔着嘴角,毕竟征哥哥是我唯一的 感觉到子锋按在肩上的手指逐渐收紧,方征总觉得又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头脑此刻很混乱:什么叫我们的宫殿,什么叫给人类用的衣服红色是很漂亮,可是究竟 子锋眼珠忽地一转,又笑了起来,征哥哥,别着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来解释这些问题。不过首先,你得把身体养好。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帮你。等差不多成熟了。我会带你去你不是一直想去建木么?那里有许多曜柱。还有我们巨大的我会把你锁在那里,直到你诞下我们的 方征费解又莫名其妙,他几乎窒息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征哥哥。子锋淡淡道,你讨厌巴甸国君么?我可以让巴甸也变成红色。漂亮的红色。把所有人的骨头做成巨大宫殿的基座。虽然弄塌一座蚂蚁窝其实也不算好玩。但这辈子太长了,不找点消遣更没意思了。 方征目瞪口呆,小锋!? 方征忽然又是一阵天晕地旋,咳嗽着倒回床头。他见子锋踱步到窗边,天边隐隐发白,子锋聆听着动静,自言自语道:它们醒了。征哥哥,要是碰面,它们会来找我打架的。两只傻瓜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打起来很棘手。所以我现在不带你走。我先去把东边那堆蚂蚁窝变成红色。我讨厌他们。 方征神思昏沉,听得费解又震惊,在模糊的视线中,子锋消失在窗口。 方征又昏睡过去,等天边完全大亮,才挣扎着爬起来。他依稀记得昨晚梦见子锋。那梦实在太逼真,简直以为子锋真的来过。子锋在梦里对他说的惊世骇俗般的话还历历在耳。方征本来晚上笃信那不是梦。但白天被太阳照到毫无变化的房间景致时又有所动摇了。 但是那阳光射到方征身上,方征一个激灵坐起身,走到门口有些抱怨道:你们怎么不按时叫我起床 方征打开门,就看见他的卫兵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四周都是。方征浑身颤栗,他连忙摇醒那些卫兵。他们并未受重伤。 怎么回事!? 卫兵惶恐道:对不起,首领,昨夜没有看清什么人,然后就被打昏了。您没事吗? 正门那卫兵自责又愧疚道:好像听到那人嫌弃我们二三流的本事,护不住征哥哥?首领,那人没有对您不利吧? 方征心绪纷杂地愣在原地,这话毫无疑问不会有第二人会说。昨夜子锋真的来过,留下了他无法消化的谜团,然后白天又神秘地消失了。对了,消失的理由依稀听到,它们会来找我打架? 方征转过头,只见房间背后山脊上,飞出并封龙的身躯遮天蔽日般巨大,它们清晨醒来,开始畅游周境。 方征心头交织着巨大的喜悦和不安。他攥紧半颗芍药种子壳。子锋的安危从来都是他牵挂心头的大事。如果子锋真的安好且恢复神智,对于方征来说几乎无所他求。可是昨夜子锋的话中不加掩饰的危险实在太多,哪怕是方征如此地思念他,都忍不住受到惊吓。白天又遁走的原因又太过诡异。 负责传递情报的事务员见方征醒了,告知他今早积压的要处理的急事。 巴甸境内依然是泽地。但东边虞夷国君辗转通过委羽王子递来了建立联络的消息 虞夷国君送来一封信,传达出友好的讯息。这倒是出乎方征的意料。方征还以为不会有大国承认他的政权。这倒是令他稍微忧思缓解,毕竟现在对巴甸作战不算轻松。如果虞夷再从背后偷袭青龙岭,两线作战肯定吃不消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6) 只是虞夷为何态度忽然转变?方征忽然想到,如果昨夜子锋所言都是真的,子锋从首铜山的曜柱里跑出来,还杀了屺兮,说不定那里驻扎的禹强营探查到什么、或是遭遇了什么,便汇报给国君。 虞夷国君于是不惜以近乎求和的姿态,想要争取和华族的联盟,这就非常值得推敲了。 抱歉,这些天更得慢些,身体最重要。而且剧情进行到四分之三。后半部分不能犯以前的毛病,要多推敲一下。 首发晋江文学城 虞夷国君送来信件充分展示了大国之间的合作模式,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信是白树皮,刻不了太多文字。然寥寥数语并非空头支票。在尚未达成同盟前,虞夷国君先顺水推舟既往不咎虞夷圣女跟方征跑了、委羽王子被方征控制了的前嫌。希望和平放他们回国。 并且,虞夷国君还大胆地开出了一个让方征都十分吃惊的条件: 虞夷国君希望方征的那两条并封龙能巡视保卫虞夷的国境线,作为交换,他可以送给方征五十个年龄正好的禺强营战士。 五十个不少了。总共每年投入使用的正值合适年龄的禺强营战士也就一两百人。方征一开始都惊呆了,随即他疑窦丛生地想:让并封龙在国境上巡逻?这虞夷国君不怕他指挥并封龙把国境毁坏吗?并封龙能吃金鸾,难道虞夷国君不怕吗? 又或者说,即便有这种担忧威胁,也比不上另一种更大的恐惧。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方征心中一叹:精锐战士说送就送,战争的锋利工具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交换。不知这些人会如何接受被国君抛弃的决定呢? 又或者,这是一个阴谋?他们其实怀有别的任务? 方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虞夷这个所谓的东方大国,表面上鼓吹战士荣耀,实则在外事活动中下作的手段一套又一套。他领教了不止一次。 但无论真假,对于华族来说,都是个接触试探虞夷的好机会。方征装作答应这个条件,且好心提醒虞夷国君,并封龙是会吃鸾鸟的。不要让鸾鸟到国境线附近转悠,乖乖呆在首铜山内部。 方征心想:并封龙要是循着气味飞到首铜山里,他也看不到听不到。管天管地管人家吃什么?那就闲得慌了。 虞夷国君很快寄来了白树皮应答,但补充道,所谓的国境线,其实并不止于虞夷和青龙岭交接的西线,还包括虞夷南边泽线和东海岸线,希望金龙一视同仁地巡逻。 方征的吃惊与疑惑终于得到了一点解答,遥远的东海岸线上有建木。远古时期留下来的遗址,或许也是虞夷国君不安的根源之一。 昨夜子锋那语焉不详的说辞中,就曾谈及建木。这棵在青龙岭的高坡上就可遥远观望到的参天大树,曾经是方征想去探究的山海谜团,如今他却有说不出的恐惧。 子锋,你究竟变成了什么东西。我要如何把你带回来? 还有那句语焉不详的直到你诞下我们的方征大约能猜到言下之意,目瞪口呆地生气想:胡扯,根本是胡扯,他是个男人,男人是不可能怀孕的。他根本就没有孕育的器官。这大自然的天理法则,才不会因为什么血统而改变。子锋的血脉再是属于远古龙兽,那也不会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吧。 方征怀着恼怒心态仔细地探查着自己的身体内息。可以确定肚腹下方绝对没有多出什么大的东西。但那玩意如果很小,又或者还没有胎息,类似瘤子似的长在身体某个隐秘之处,他也是查不到的。这些天他晚上虚弱和昏睡让他明确感知到身体的确有变化。但究竟是什么、在哪里?方征烦躁地想,这时代没有全身扫描器械,有什么病变也不知道,更不能做手术 说到手术,方征忽然想到,祖姜白塔上有医术人才,当初她们还给子锋做过换皮手术,说不定已经窥到外科门槛。虽然比不上华胥氏制作心脏搭桥器械的能力。但无论如何,方征立刻下达命令,要多少尸体解剖都可以,进一步研究人身体的奥秘。疗愈的外科手段对于山海时代来说,也能促进医学进步,普惠于民。 方征背诵过的那些文献里,远古著名的英雄们,譬如禹、契、后稷等临盆,都有剖生的记载。大禹的母亲叫做修己、契的母亲叫做简狄、后稷的母亲叫做姜源。都曾是各大势力部族的尊贵女子,远古之时生育艰难,无法正常临盆,最后只好剖出。文献上记载,有从背部、胸.前、侧肋处剖出的。 方征简直无法想象,在医疗条件如此落后的时代,如果手术不够成熟,这些英雄的母亲们,究竟有没有活下去。 在这道命令发布后,方征得到白塔上的答复告之,祖姜的手术主要成就是在外科(方征给定义的名字),但对于内科等比如剖生,并不太提倡,不过她们调理增强体质的草药与按摩手段颇有心得。而在虞夷夏渚等父系社会大国,父系继承制度和健康男婴非常重要,那些地方的剖生手段就非常多样了,还伴随着繁复的祭祀。 方征指示她们要尽量掌握剖生。如果女子真的难产,这是提高生存率的办法之一。缝合伤口的器具、位置和步骤要掌握好。祖姜既然能做换皮手术。她们磨制细小工具和消毒的基本功是有的。方征鼓励此事常态化,不需要问卜求筮,把医术和巫术分离,不再是神圣的献祭手段,而只当做普通的治病方法。 方征这才偷偷松了口气,他不愿意承认,哪怕一想到丁点可能性都会暴躁。可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筹谋最坏可能性的后路。如果,如果他体内真有子锋的他额头青筋跳动,拳头攥得铁青。他就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把那玩意掏出来。他是个男人,才不想给子锋生孩子。 方征找不到子锋,子锋如果不想现身,几乎没人能找到他。方征自己也没有时间去找,他恨恨咬牙想,如今心态极其恶劣,保不准把子锋打一顿。 又过了两天,斥探回报,禹强营的战士果然在来路上,预计还有三天能到达青龙岭。 好好欢迎。方征沉声道,他脸上气色发青,刚才发过大火,周围的人轻易不敢喘气。 最近方征火气的确比较大,但早晨的事情怨不得他不生气。 早晨的时候,有几个巴甸新释放后被提拔的奴隶,不熟悉方征的风格,第一次来汇报工作,提了祭祀建议。 他们刚说出口就看到焦拼命使眼色的视线,但话已出口,来不及收回,方征就森然问:什么祭祀? 他们感觉到好像不太对劲,但只能硬着头皮道:您这些天关注洪水淹修陵的进展。如果能向河伯奉送祭祀,水应该会更大。 河伯?方征露出一丝笑意,他是谁?要如何祭祀? 河伯是掌管水的神祇,大祭是三十头牛,一头牛换成十个人也行。小祭是一头羊。 其他人默然退到一边,脸上纷纷放弃拯救的表情,果然下一瞬间方征拍案而起,怒道: 河伯是个早就死去的国君!河神你还不如说是冰夷呢!?杀三百个人祭祀!?我当初从几千个奴隶里提拔你们,以为你们脑子还没坏。就算你们不了解我,在华族这里,你见到过什么大型祭祀?!你们的眼睛呢?你们的耳朵呢?我不会不教而诛,但我也绝不放任傻瓜留下来!提拔你们来到这里,你们就是职官,拥有不用劳作的权利!如今看来没有那个资格,你们立刻从给我滚出去! 那两个奴隶吓得连滚带爬往外逃,以为方征要把他们煮了或是五马分尸,后来才发现方征只是把他们赶出职官阶层。他们仍然可以自己劳作换取生活的粮食,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好事,为什么方征不惩罚他们? 虽然方征的本意是让他们回去自己辛苦劳作,提拔他们是方征自己的过失,方征不会随意将杀人作为惩罚。可方征的理念仍然稍微超前了一些,那些奴隶们并未理解,反倒是有些混淆了方征的奖惩意图。这些奴隶们从未拥有过自由,所以自然不觉得被赶回劳作阶层是损失天见可怜,他们从前连替自己劳作的资格都没有。方征这里,也没有冗杂的职官体系和庞大的军队要剥削他们拼命供养。他们只要白天劳作一段时间,就能养活自己。夜晚还能休闲,当然,这也促使了华族新生婴儿数量大大增加。 他们只是觉得面对方征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段时间过去也抛诸脑后。他们还未曾认识到一个事实如果每个人劳作的本领和产出都相同,就不可能出现贫富差距。不平等的确存在,一些人可以依靠别人生活,而一些人仍然需要劳作,才会产生阶级,最后演变为权力与统治。 在战乱的时代,权力阶级掌握着更多力量,往往意味着更多生存机会。诸多力量的碰撞,伴随鲜血与变迁。那些奴隶无形中,把自己推离了相对安全的领域。 方征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这个时代音讯不通,没有媒体,如果他想颁布什么规定,或是传达自己的思想,除了派人家家户户通告之外,只能在显眼处刻下告示。华族从前人少,家家户户通传没问题。但如今加上巴甸投降的战奴,人数接近了一万。 在方征暴躁重申了他对于祭祀的立场态度之后可以自己保持信仰,在私下场合随意祭祀。但不能作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觉得需要让更多的人接受这个观点,于是指示记录下来,刻在青龙岭建造纪念碑的地标旁边的大石头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前提是,他们认识虞朝文字。大部分人其实看不懂。 所以在那石刻旁边,还有专门一个人,每天负责大声念诵传达碑刻上的文字。那人还会敲鼓,边敲边念,配成最简单的节奏和韵律。以前虞朝有专门给舜帝掌管音律的职官,叫做夔,也有人说他是一只牛,皮剥下来制成了鼓。无论如何,当鼓点响起,就是传达华族首领决议的标志时刻了。 在山海时代,人数最多的夏渚也只有二十万人。华族现在有了一万多人,而且生产力既高、战斗力也强,新生婴儿存活率也很高。方征相当于一下子拥有了一个小小的国家。问题凸显出来其中大部分人互相不认识,而方征只能和极少的居民直接交流。这对他的管理来说是个极大考验。当然,这个问题也将同样困扰政治家们超过今后的四千年。 方征绞尽脑汁,他先是规划了一片固定的交易场所那里很快人多起来,成为后来城池的中心。然后方征把行政职能部门迁移过去,方便大部分人办事情。但凡有田亩、婚姻、诉讼、灾害等事宜,都能很快在那里得到服务和帮助。 从前华族的百姓把财产存入冰夷的内腔。现在人数多了。方征担心冰夷存不过来,就废除了这项规定,让百姓自己储存私有财产。反正华族内部相对安全稳定,方征现在也没有发展开银行搞金融的打算。冰夷只负责保存国库里的珍贵宝物,和方征收上来维持军队等职能部门的财产,还有一些备用武器。 每天都有斥探带来巴甸涝灾的消息。最新的一个斥探带回了一把被水浸泡透的泥土来自于国都修陵内部。方征奖励了那个斥探,把泥浆呈在陶罐里仔细观察,属下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着一堆烂泥巴看半天。 最早的城市和国家都出现在土地肥沃的大河流域方征喃喃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泥浆能带给我们很多信息。 方征让泥浆从指缝里漏下去,道:泥土是黑色的,很肥沃,吸了那么多水分,还是没有全散。有土就可以种植,巴甸王域就仍然能抵抗。他们的资源环境真好啊。怪不得能养那么多蛇。虽然蛇现在没了,倒相当于帮他们节省了许多口粮。 这一句所有人倒是听懂了,焦附和道:巴甸气候温暖,不需要越冬,一年四季都有食物。。 方征的手转着那个陶罐:可是,他们没有陶。 就算巴甸上层能使用陶器,平民百姓也用不起。巴甸气候潮湿,他们的冶炼技术不如虞夷、制陶水准不如祖姜。巴甸都城的宫殿主要采用大量的石料,每块大石头都靠奴隶从山里一点点开凿再运送。 陶器,不是为了装饰。方征点在陶罐上,祖姜常踞昆仑山巅,资源匮乏。有陶罐才能大量储存食物。在干燥寒冷地窖内,能放置很久。巴甸刚好相反。 他们不需要储存食物,他们也存不住。 方征道:继续等,继续困。他们的后勤系统必会崩溃,因为如今,他们无法对抗的不止洪水 还有缺粮和疾病。很快,修陵内的食物就会吃光,洪水阻隔了他们外出捕猎的可能性,哪怕收得上来当季的水稻和菽,也无法储存多久,不吃完就会腐烂,带来大量的细菌。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7) 方征的下属们听得又惊又喜,然而方征没有给他们称颂拍马的机会,而是让他们讨论明天五十名禺强营战士到来的欢迎布置。 一定要表面上做足姿态,但又要有周全的防备措施。方征之前让他们都提出不同意见,越听他们的方案越烦躁,一个个怎么那么不省心。 猛兽开道?这是欢迎吗?! 百姓在湖边围观,要是他们忽然爆起伤人怎么办!? 抓起来限制自由!?这样虞夷国君不正好有了开战理由!? 在青龙岭的哨岗边搭个宾屋不准进来?是不是还要白吃白喝喂这些战争机器? 方征只觉得耳朵发鸣,胸闷气短。他最后轰走了所有人,让他们过会儿再来并提出不同的解决办法。等所有人走之后,方征实在控制不住,眼前一黑任由自己载道在大厅的沙盘图旁边。大热的六月,他浑身冒汗,眼皮又重又涩,四肢就像灌了铅。 他又低头呕出两块黑血。从前只在晚上发作的症状,白天也开始出现了。现在是大中午,然而他竟宛如在深夜里感受到的寒倦。方征又生气又虚弱。他靠在梁柱上,迫切想要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 方征身体十分寒冷,但那寒冷深处又燃烧着一把火,就像是当初在奇肱族山谷里感受到的煎熬般。他想念子锋。回味着数次交锋时的纠结与甘甜。子锋让他养成了不好的习惯。他想起当时曾经日夜照顾重伤濒危的子锋,只要一闭上眼睛铺天盖地都是那时候的味道。草香、血香和浸泡着许多药材的木桶浴水香,都化作他眼前交织的斑斓。 不过,他更想揪住子锋打一顿,矛盾心态交织,令他愈发里外煎熬。 茶方征嗓音沙哑地喊着,门口卫兵会进来照顾他。茶这种东西,巴甸境内早有群众发现,给牛羊吃了这种草后它们会躁动,人却并不习惯这种苦涩的东西。是方征采来后教他们晒制冲泡,把这种提神饮品推广开来。 一杯热茶递到方征嘴边,没等方征接过去,就着手就喂到了他的嘴里。方征头晕眼花的也没看清楚。润着干涩的嗓子时忽然全身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从背后抱着他,另一只手环过身前给方征喂茶水。 这种汤一点都不甜。低沉热意的声音贴在方征耳边,没有征哥哥的水甜。 朗朗乾坤白日,方征听得眼前一黑,他艰难地转过身,就着不多的力气砰地一拳砸在背后那人身上。背后拥他入怀的不是子锋又是谁呢?子锋挑眉任由方征的拳落在身上,没躲也没退,反而上前一步,把方征就着那进攻的姿态,紧紧地搂住。 方征本来就胸闷气短,眼前发昏,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吼道:你滚开! 然后呢?征哥哥还想做什么?子锋眼瞳殷红,带着一抹笑意,抓住方征冒虚汗的手按在自己胸膛的疤痕上,这里再捅一刀?别的地方也可以试试,只要征哥哥开心就好。 小锋,这世上如果唯一有谁想让你活下来。方征艰难地喘息,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你知道那个人是我。 我当然知道。子锋轻柔地开始替方征按压背部,他手中动作所到之处,方征身体的寒意逐渐缓解,一股股热流重新使他恢复力气,眼睛变得清明,看见子锋血红的瞳孔中,认真地倒影着他的模样,征哥哥对我最好。 所以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方征稍微能喘着气说话,露出绝望的表情,让我这么半死不活,虚弱难受吗? 子锋一只手勒住方征不让他挣动,另一只手替方征按摩,让他血流重新活络,所以我来帮征哥哥缓解了,有没有好受些? 我要另一种解决方式。方征咬牙切齿道,我绝不,绝不要给你生。 子锋摇着头,手划过方征的脸颊,征哥哥,你以为把肚子或者胸腔的什么脏器打开,就会找到类似你们人类的胎儿,然后把它拔.出来完事吗?血种不是这样孕育的。子锋痴迷又怜爱地看着方征,在你的血液里,每一滴都有那是我和你的血种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我舍不得。虽然不得不暂时让你难受一段时间。你们人类当母亲的,也都很辛苦真好,我第一次要了你的时候,就想让征哥哥给我生孩子了。 方征听得费解又毛骨悚然,什么叫每一滴血里都有?这个年代有没有输血技术,他可以全部换掉吗?为什么他是个男的也能?还是说孕育血种的规则和人类不太一样?然而来不及细想这些问题,方征已经逐渐恢复知觉的四肢,就感觉到身体另一种酥麻从脊柱上升。 征哥哥,你的在说想我。 梁柱上有大匹垂下来的彩色丝布,是蚕坊的女人们编织来装饰首领会议场所的。它们垂落在方征掀开的衣襟上,随风微微浮动。 纱帘里传来了寥寥几声沉闷的躯干械斗声,撕拉一声,帘布大块被扯烂飘落在地。雪白色的蚕丝布匹挤在一起,被反复压平,继而被浸湿。 空荡荡的房梁下方,歪倒着一张桦树枝干制成的椅,桌腿已经被卸下来了,一段系着帘布,而帘布被拧成绳状的末端,系在两只手腕上。 我还是能让你愉悦成这样子,征哥哥 待会我的职官们会回来现在大白天,你又把我的卫兵打昏了很多人都在附近方征气得口不择言。 也对,我倒是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知道征哥哥是我的,可是你这到处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我到底会杀多少人,我也不知道。子锋低笑着,把方征抱了起来,往后门连通方征房屋的通道走去。 从会议场所走到方征自己搭建的火山灰屋子,需要经过一条风雨回廊,本来平时也有卫兵在巡逻。可是方征被抱过去的时候,发现他们早就被子锋弄昏,东倒西歪地敞在路边。 你不能这样!这是最令方征寒心的变化所在,你不能动不动打昏人!杀人!如果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那么当初屺兮要杀你就没有错! 征哥哥,人杀蚂蚁有错吗?子锋挑眉道。 我也是蚂蚁!方征咆哮道,人和蚂蚁做你不恶心吗?、 这就是最奇怪的了。子锋玩味道,我竟然还是想和你生孩子。着迷又费解。看来,我也有没变的地方。 方征动弹不得,眼眶裂出几丝血红。子锋踹开方征房间门,把方征扔在床上,又重新关好门窗,居高临下地瞧着方征被绑缚四肢躺在床上的样子。方征也回瞪着,内心在痛苦颤抖。 不,你还是变了。你不是那个肯为我九死不悔的小锋,你不愿听我的话,不愿尊重我,只把我当做满足的东西。你无视我的痛苦和拒绝,强迫于我。而你知道我无法抗拒。因为我的心中,仍然保留着对你的温情回忆,想要拯救你。当初你顺水推舟地让我来到祖姜,自戕以拔除牵心虫,也是看准了我绝不会丢下你。你真是个自私任性的小鬼。 子锋轻笑着,他的笑颜依然是那般英俊动人。方征更直观看到子锋的身体和那些怪物的区别他怎么可能是呢?流线起伏、肌理分明,皮肤下甚至能看到血管。如此勃发的生命力,只看外表,是多么有活力的人类青年。 可是他皮肤硬得像铁一样,刀枪不入,硬邦邦的,似乎就跟他的心肠一样,再也不会柔软下来了。 征哥哥,我居然还是这么喜欢你。子锋语气略有些不可思议地夸张,像个小孩子。 方征对他的变化充满担忧,自他来到这个神秘蛮荒的山海时代,一次次地感受着人类和自然界其他生物力量悬殊的对比。但都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直观体会到,力所不能及的彼方却要与他的未来那么深刻地纠缠。方征心中满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对未来的恐惧,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小锋方征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诉求什么,他怀里抱着熟悉又陌生的躯体,这让他那么爱又那么恨。而在肉眼可见的将来,对方明确表示会让他诞下异种血脉。那些东西是之前在山洞里被的时候,子锋种进去,现在已经遍布了他的血液吗? 子锋容貌未变,声音依然清脆,除了荤话之外的发言,却既危险又残忍。他是最危险的一种小孩子,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扭曲的道德观,且是那么随心所欲。 别怕,征哥哥,我不会杀你身边的蚂蚁。那堆要来找你的,我也弄昏了,打扰不了我们。至于明天,你想怎么对待虞夷老东西派过来的五十只小虫子,都可以随意。因为我就在你的身边,他们要是有任何威胁,我都会杀掉他们的。其他人也一样。我要杀他们,就像捏死蚂蚁。 我不喜欢你杀人!你不能随意方征他边流泪边喘息,或许那也是祭奠的泪水。 可是我喜欢。子锋舔着嘴唇,不过,没有超过喜欢征哥哥。所以 话虽如此,方征亦明白,这种喜欢,浅尝遏止到肉体而已。对方虽然拥有着所有身为人类的记忆,却已经完全站在一个自诩为更高级的异类生物层面上来看待这个世界,包括看待方征,或许是把他看做一只比较偏爱的蚂蚁,跟养个小宠物似的,本质上依然是当做某种东西。 就跟很久之前,子锋要把方征当小奴隶时,示好送给他芍药种子、替他烤肉的心态相似吧。 只听得子锋继续道: 所以,我多一会你,就会少杀一些人。征哥哥,这世上活着的人,只有你曾经给过我温暖。其他的,要么是害怕,要么一直在利用、追杀或陷害我。我除了喜欢你,不喜欢其他所有蚂蚁。你的蚂蚁王国,我也说不准哪天就动手清扫了。这东西太让你劳心费神了除非你能满足我。 方征气极反笑了:居然你这是威胁? 子锋不可思议摇头:威胁?不好意思,征哥哥,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你也别高估了你们弱小的能力。子锋那被占据的表情流露出理所当然,在方征眼里则是刺骨的傲慢。 这是条件。你能选择,我也一样。子锋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言慢语道。 方征惊叫一声,随即闭上眼睛,泛起一抹绝望的笑意。良久他睁开眼,表情毫无波澜,不带感情的音调缓缓道:行,随你便。再说 方征伸出手抚摸,冷漠道:再说,不但不难,你难道不知道,对于我来说还挺享受? 希望你能一直这么享受。子锋笑容放肆起来,一瞬间让方征陷入目眩神迷的发愣中。那缀着星辰般的红瞳中,丰盈的流星缤纷地划过。它们在大地上燃烧殆尽,变为了一块块垫脚石。又落入了流淌着熔浆的滚烫大地深处。 过了不久,方征更能感觉到那笑容背后的意味。 子锋血脉觉醒之后的和,远超过方征想象。当初在被兽化的子锋囚禁的那几天,方征浅尝辄止地体会过一点。那时候子锋的能力没有完全觉醒。已经非常吃不消了。如今他才知道,什么叫 征哥哥,你说过,让我先找到自己。然后你有那么一天说不定会喜欢我。我曾经很在乎,在乎你对我喜欢到什么程度。 方征眼神一黯。在半昏厥中断断续续听到对方的呢喃。 但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我就是这样。我从此不在乎你是否对我有怨言了。子锋贴着他的耳边道,只要有足够的力量,我就可以永远把你困在我身边。我不依赖你施舍什么喜欢。 方征在仿佛溺水般的窒息感中想到,子锋,当初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那个孩子,已经被血脉催化成了变态控制欲的暴君。能与子锋对抗的,也只有力量。 于是方征试探道: 那两只并封龙,方征果然看到子锋殷红的眼睛变成了竖瞳,就像突然警惕的猫一般,你不敢正面找它们,对不对?你是花与龙的血脉,很多很多年了。它们是龙的远古遗种,今天去远处巡视了。所以你白天就敢过来,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8) 方征一边说着,拼尽力气在指尖撮响哨音,它们已经快回来了。 哼,你以为我怕它们?它们说不定更亲近我。话虽如此,子锋还是恼恨地匆匆起身。他永远不会告诉方征,他太清楚方征对龙兽的吸引力。那两只虽然并不是能找征哥哥生孩子的类型,但也会把方征视作最珍贵的亲人。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也要让方征成为孕育血种的原因。 子锋感应到并封龙远远回来,他气得摔门而出,脸上阴云密布着杀意。方征浑身散架地倒在狼藉斑驳的床头,远望着山巅飘来的滚滚雾岚。每次并封龙升空与降落,都会引动很多水汽,形成云雾。 他聆听着外面巨大的呼啸风声,忽然连敷衍虞夷国君的决定都想撤回了并封龙如果一直呆在这里,起码能成为威慑子锋的存在。可是,方征继而又惆怅地想,它们不可能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它们喜欢远飞,它们是龙。方征不想让它们失去自由,而且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办到那一步、控制得了它们。 方征身体虽然累,却没有呕黑血时的寒倦虚弱之感,也算是一种疗愈。方征内心冷酷地想,子锋的条件也不过如此。若是有必要,像一样在床上而已。当初的自己甚至天真地说过这身体随便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谶言。 这句谶言就当是给人的小锋的葬礼。方征已经失去了他,如今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华族,为此做任何事,都可以。 修改了太多遍。有点不太流畅,和之前一样,我尽力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华族的新湖占地超过一百公顷,用后世的对比,约莫有一百多个足球场大小。湖边种上榆树、枫木、嘉木等高树。冰夷畅快地在湖水中恣游,谁也不知道它把湖往下掘了多深。偶尔才露几条长触须上水面。 湖水的南边是无数细小的泽地支流,滋润了大片土地。这里被垦成了水田。更远一点则发展泽地养殖。劳动者们在长满芦苇的水荡中划着粗木舟,播撒下鱼苗、螺蛳和蝌蚪。北边则是一条由小溪扩成的长河,一直延伸到青龙岭外的清水江中。河岸遍布华族战士的哨岗。新的一批驳兽也出生了,它们将在保护下健康长大,然后成为卫戍家园的新生力量。 在北边宽敞的林间,除了种植李、杏、柿、桃、榛等采集果实,还种了满山的桑林。夏渚的海七娘和桑姐等一批逃出来的蚕坊女工教华族的女人们纺织缫丝,制作了大量轻便耐穿的日常衣物。而在西边的高地上,孟十三、九黎锻铜的老战士和祖姜白塔上传来的制陶技术,和奇肱族人一起,摸索出新的炉具烧制手段。他们实验了多次,终于成功造出了三个铜风炉,将武器制作的效率提高了几倍。 方征计划将富余的铜风炉用以烧制铜甲。但没有图纸,普天之下只有虞夷和夏渚制过铜铠,这将是方征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之一。战力问题是根本,而战力除了依赖身体机能外,最实用的就是以技术手段武装。如果方征有铜甲的军队力量,那么在人的范畴内,就拥有了真正争霸的实力(虽然方征养着两只并封龙,但方征担心它们迟早会和子锋爆发不可调和的冲突,变数颇大)。 方征派斥探仔细回报进入青龙岭的虞夷的禺强营战士详情,心中逐渐有数。禺强营的五十名战士也循例,派小狸猫提前衔来一束花和一把小铜匕充作和平信物。 当天早晨,湖泊北面的河道中,驶来了五艘细长的独木舟。木舟是柏木所制,船头有一根立竿。竿上悬挂着鸾鸟的长旗图案,五艘船共有五色旗。每艘船上分别乘坐着十位战士。他们身穿兽皮褂,肩上带着铜护臂。每人都背着弓箭,佩着兵器。随着华族战士打开水门(在河道中修建的哨岗,河岸是两座坚固的石垒,中间以铜网拦截),他们把兵器都解下,挂上了两岸伸过来的钩子,由专门的战士收走了。 方征采纳的欢迎方案如下:允许他们坐船进入华族领地,但必须解除武装。小舟随即沿着河道继续深入。岸边十米开外,拦了一条长绳警戒线,普通百姓可以远远观望,但不能靠近。 五艘小舟一直行驶到大湖中央,从水中升起了冰夷的巨大的触须,簇拥着中央半个小岛般的浅灰色的平台。那是冰夷的背部,约有篮球场大小,在水面十分平稳。 冰夷向湖岸伸出三根触须,走上来十余位华族高级战士,穿戴精良,抬了张长木桌放在冰夷背上。上面铺着彩色的绸布。打造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宴会桌。 虽然在传信里已经商议妥当这种见面方式,但当冰夷的长触须伸到五条木舟前方时,禺强营战士们绷紧的表情终于还是有细微的震惊。 他们小心翼翼地顺着那黏滑的触手往冰夷脊背上走,竭力保持平衡。还算是素质过人,没有当众露出怯意。但当第一批二十个战士走到冰夷背上时,他们的腿还是有微微的颤抖。 剩下的三十个战士留在木舟上,这也是一开始谈妥的。接下来,这二十个禺强营战士于是坐在了长桌对面。陆续又有一些华族姑娘顺着冰夷触手走上平台,为他们端上酒茶瓜果、并菜肴肉羹。都加热烹饪好,盛在陶罐盆爵中。 华族战士中领头的是九黎大铜牙,他正对面坐着一个面相稍长的禺强营战士。他们都不会超过二十岁,只是外表显老而已。 眼见为实,名不虚传。十分印象深刻。那个领头的禺强营战士四下张望着冰夷的背腔和它伸展到四面的触手,在湖中心宛如巨大岛屿长满了榕树的气根,眼中频频闪现着震惊。 说不忐忑是假的。这么大只怪东西,要是一生气潜下水去,或者稍微翻个身,他们就全淹了。又或者它忽然对背上的小点心们有了食欲,从黑色的巨湖深处张开血盆大口,把他们全吞下去也未可知。幸好眼下华族的外事成员也在这里,是他们最好的定心丸了。 只要不惹怒冰夷,它就很温顺。你们无需担心。大铜牙用那套方征指点过的说辞,开始招呼他们品尝佳肴。这批人远道而来,的确又累又饿,却暂时还不敢吃华族的东西。 华族首领呢?那个领头的禺强营战士问。 虽然欢迎仪式看上去比较隆重。可是方征并没有现身。这多少令他们有一丝不安。 首领稍后会接见你们。大铜牙平静道。 那个禺强营面相稍长的战士问:在哪里接见,龙角上吗? 大铜牙没有直接回答:首领说,等你们吃饱喝足,恢复体力精神,休息好了再去见他。 大铜牙看着禺强营战士们一口没动的菜肴,率先夹了几块放进嘴里,我们没必要下毒,如果想俘虏你们。让冰夷翻个肚子把你们吸进去就行了。 禺强营那个领头的战士忽然一拍桌,怒道: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不是为了吃一顿,我们的士兵可以胃里面塞满稻草昼夜行军,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现在就要立刻面见华族首领商谈重要事宜。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危险?大铜牙脸色稍古怪,什么危险? 我必须亲自和华族首领谈。 既然你这么着急,我就在这里。 湖边升起了两截巨大壮硕的躯干,约有大象身体粗,距离地面二十多米的高空中,两颗金色的龙头上长着红珊瑚枝的角。角的枝杈间坐着个身穿绸袍,披着鹿皮披风的年轻人。那正是方征,他手中握着象征权力的钺杖。清澈的湖水倒影着他英俊的面容。虽然龙头悬在湖岸上空,却并没有降下来。方征隔着十来米远的高空中,俯瞰着那些禺强营的士兵和刚才坚持要和他谈话的首领。 那些禺强营战士们呆呆地望着传说中的巨龙,亲眼看见它布满鳞甲的金色身躯和硕大无朋的头,张开可以吞下一头小象。它们双头并进,每条躯干的脊背上还有三对金白色流苏般的翅翼。恍若神迹般的的恐怖与美丽并存。方征就坐在龙角之间,身躯对比起来太小,却更突显出无法逼视的强大掌控力。 不过,先表露真实的身份再谈?方征凝视着刚才发话的带头人,你不是禺强营的士兵。这里有人认得你。 湖边出现了三个人,一个是委羽王子,一个是虞夷的圣女,还有一个则是禺强营的退役老兵犬珂(他本来很有骨气地不愿意屈从方征,但自从首铜山中,方征用金钟罩救下他且斩杀头狼后,他只好先以报答的理由听从方征的调遣)。他们之前留在瑶城休养,但青龙岭的反击战事刚结束时,方征就让奇肱族的飞车把他们接过来了。 委羽王子神色复杂地瞪着那领头的禺强营战士,眼神显得难以置信,走上前道:大哥? 方征挑眉,哦?是虞夷的大王子?早说,就会有个不同的欢迎仪式了。 虞夷的情报里,大王子年龄有三十二,是虞夷国君成年的长子,也是继位可能性最高之人。他和禺强营联系颇多,甚至传言他掌管着战士们训练的药材。这次居然假扮战士来和方征商谈,果然国内十分重视此事。 虞夷的大王子冷冽的眼神扫过委羽王子和虞夷圣女,一言不发。浑身黑袍的圣女忽然道:他不是大王子。 委羽王子吓了一跳,随即也立刻醒悟道:你,你是谁?为什么冒充我大哥?确实感觉不像他。 大王子性格放达粗犷,可这人的气质冰冷又森然。 方征挑眉,他本以为这人是虞夷的大王子,看来还有另外内情,这人是易容了吗?又是何为呢? 尊驾究竟是谁?方征问。 我单独和你谈。那个虞夷大王子眼神复杂地四下扫视了一圈。 方征犹豫了一瞬间,旋即笑道,好,那你过来。 冰夷伸出了一根触须斜到半空中,虞夷大王子走上去,接近半空中方征的龙角位置。冰夷的触须轻轻搭在并封龙的一根龙角枝丫上。但是最末端倾斜的角度已经无法再供人行走。那人离方征大约有五米左右,说话能听见,却无法跳上来。保证安全。 方征问:你脸上带着那位虞夷大王子的人.皮.面.具?祖姜有易容工具,虞夷也说不定有这种技术,但如果带着大王子的面皮,证明那人已经死了,这人居然敢弄死虞夷的大王子还冒充禺强营的战士带着五十人前来,不怕被撕碎吗? 那人缓缓摇头:这是我自己的脸。我可不在脸上缝死人皮。 方征一瞬间疑惑了,可是分明圣女和委羽都说他并非大王子,这人表情也默认。他的脸怎么能长得和大王子几乎一样呢?随即方征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你是 是他的父亲。那人扶着冰夷滑腻的触须,神情轻蔑地朝下方那群仰起脖颈张望的人们瞥了一眼,也是下面那个傻瓜的父亲。 傻瓜自然指的是委羽王子了,他和他哥的父亲,只能虞夷国君本人。可是传闻中的虞夷国君分明是个老头子,怎么忽然变得年轻,连他自己儿子都没认出来? 真令人吃惊。方征瞪大眼睛,那些战士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或以为你是大王子? 都无所谓。虞夷国君淡淡道,非要在这种话题上浪费时间么? 方征满心疑惑,挑眉道,一个国家的君主暧昧不明、行事古怪,我可不认为这是小事。显而易见会影响合作。你不说清楚,我们无法继续对话。 虞夷国君深深叹了口气,凝视着方征:华族首领,你现在很年轻、年富力强,每天有用不完的精力。等你在这个位置上坐到很多年后。垂垂老矣,每天睡着了都担心不能再醒来。你拿不起弓箭戈矛、跟臣属讲话久一点都会喘气。你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疲惫和无力。可你的眼睛还能看,耳朵还能听。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蠢蠢欲动,包括你那没脑袋的傻瓜儿子。但国家的危机还在,这个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牺牲一些东西,如果能换取接下来几十年统治的平稳。 方征听得一阵毛骨悚然,匪夷所思:你杀了你大儿子?吃了什么药物,假装成他? 又或者,这其实是必要手段。利用儿子健康又新鲜的身体,配合药物或巫术,施展类似借尸还魂或者吸收生命力。既然几千年来诸多国君都在研制长生不老的药物,逆天改命必然有代价。利用亲族的血或许也是其中的法门之一。 他没什么可不满的,虞夷国君沙哑道,他的命是我给的。他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从小到大都是我赠予的。而从此之后,在国君位置上的是他的样貌、发号施令的是他的声音,他那卑贱的母亲也将获得至高无上的照料和尊荣。百年后享受贡品和祭祀的也是他的名字。难道还不够?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49) 方征忽然觉得,虞夷国君平淡的表情,比那些凶猛的野兽,更像是张着食人利牙的啖血妖魔。 血脉,血亲,血骨,血肉,最亲密的关系成为最冷酷的工具,神话里厉神穷桑的儿子少昊是东夷先祖,五色玄鸟是他的图腾。预言告知穷桑会被自己儿子杀掉,于是他吃掉了儿子。虞夷几百年来的古老秩序和高贵血脉,布满父子相残的白骨。 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下手,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愿意和这样的人合作。方征恶心欲吐。 你以为我很想与你合作吗?华族首领,我们别无选择。 方征忍不住道:别说得那么一厢情愿。 虞夷的四岳五水、六塞七薮,还有北边的冰玄泽,共有十七个军团驻守。短短一日之内,半数以上的军团遭到不明袭击,损虞夷国君阴沉着脸不说具体伤亡数字,道: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人能做到。是他他来报复了。你知道他是谁,你也知道他变成了什么。他从首铜山出来的那一天,就毁了很多地方。 方征沉默半响,道:可是我们华族,并没有受到袭击。 因为你们有龙。这就是我今天亲自站在这里恳求你的原因。 方征故意冷酷道:我为何要帮你?等你们互相残杀得差不多了,我再去坐收渔翁之利不好么?我可不记得你们虞夷对我们做过什么好事。 虞夷国君压低声音,愈发急促道,我调查过,他在成为那种东西之前,被华族搭救过。你和他应该很熟他现在看上去没有对你们动手。可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我们不联手抗敌,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就晚了。 方征怒道:如果一开始不是你费尽心思想弄死他,他到现在都还是你们虞夷的杀将你若是真的为了大局,干脆利落把他杀了也罢。可你私心作祟,弄什么远古大刑锁链日日夜夜折磨他。你本来是想拿他的血来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吧?才会发生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你活该,自作自受! 虞夷国君面无表情任方征喷到他脸上的唾沫星子被风吹干,随你怎么想,我不得不说,华族首领,我高看了你。你如果不跨过你内心喜恶的那一步。就无法成为真正的君王。我们必须合作才能除掉连子锋。若你这种觉悟都没有,那华族也只是无数昙花般转瞬即逝的小部落,走不远。 有龙的是我们,不是你。方征愤怒道,你没资格跟我摆谱。 虞夷国君道:我不是空手来跟你合作的。你知道怎么杀他吗?怎么杀掉一个刀枪不入的怪物?我猜你不知道。祖姜白塔也不知道。从前的姚虞帝、登北氏也都不知道。一代代国君们用血和墓去封印那些怪物,可它们还是无法彻底死掉。 难道你知道?方征呼吸急促。 虞夷国君直勾勾望着方征,半响吐出两个字:弓箭。 弓箭?方征疑道:说清楚点。后羿那么会射箭,都没能弄死这些东西。 羿君虽然是箭神,但他并非最早造出弓箭的人,你知道弓箭是谁造的吗? 这个方征倒是不陌生,神话里记载弓箭是少昊和他的儿臣挥发明的,这使得黄帝在战争中大大提高了战力。但最开始就是用一些比较软的树枝来弹出石子罢了。 少昊?方征见对方默认,知道这个神话能契合山海时代的体系,造出弓箭也不一定能代表什么,刚造出来的时候弓箭十分简陋。还要经过多次改良。如果连后羿都没有找到能除掉怪物的办法,你是怎么研究出来的?如何射杀? 虞夷国君摇头道:你的龙还舒服躺在这里,就要我兜完老底? 真是一只老狐狸。方征一瞬间想发作,又忍了,道:反正着急的不是我。 对,我很着急。他有可能现在又去了哪个塞哪条河,等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又有半个城变成了废墟。所以请你放出金龙。然后我就会告诉你射杀的方法,我们一起布置准备引他前来,我带来的五十个禺强营战士,就是这个用途。 方征慢慢道:引他来,然后? 当然是杀了他! 不。方征下意识脱口而出,我要活捉他,那个方法能做到吗? 虞夷国君沉道:可以试一试,但更麻烦危险。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方征拍板。 那两只龙摇头晃脑,虞夷国君神色变换,最后道:好好吧。 但他犹不死心问:真奇怪,你居然不想立刻杀了他? 方征背过身去,并封龙立刻载着他拉开了距离,他没有回答虞夷国君的问题,可是在方征自己内心深处十分复杂,这几日,他逐渐理解了,为什么当初虞夷国君想要杀掉子锋。 因为在某些瞬间,他也想杀掉子锋。 这几天,并封龙晚上睡觉或是白天远飞巡逻时,子锋总会潜入华族领地来找方征。 方征一开始准备了许多灭蒙烟,他自己先含.住嘴里的草药丹丸,想要像上次抓捕子锋那样,把他熏晕过去。 然而这一次灭蒙烟对子锋没有效果。他的血脉完全激发,站在烟雾缭绕的的封闭房间内都毫无反应。子锋把房间里剩余的灭蒙烟踩碎,又把方征埋伏在暗处埋伏的侍卫挨个找出来,打昏了他们,并且掐住了其中一个的脖颈,拎到方征的面前。 征哥哥,你这样对我,我很伤心。我不得不给你一个警告。子锋扼住那侍卫的脖颈,咔擦一声折了他脖子。 方征一句住手卡在嗓子里还没吐出来,眼睁睁看着属下毙命,他目呲欲裂,前几次子锋潜入都没有出人命,但这次他动手杀了一个人。 不要再用这些东西对付我了。也不要让这些蚂蚁来拦我。子锋手上捏着灭蒙烟的灰烬,他一只手拉过方征,撬开他的嘴,把他舌头下含的那枚解药草丸掏出来,然后把残余的灭蒙烟捂在方征的口鼻处。方征没两下就浑身发软,人事不知。 等他有点知觉的时候,发现无力动弹的自己,已经被子锋又剥光了衣物,束在床上,做那种子锋一直乐此不疲在他身上的事情。方征立刻疯狂挣动起来,却又猛然僵住,因为子锋笑着捂住他的嘴,道: 要我再杀一个侍卫?征哥哥,你那生气又崩溃的模样,意外好看呢。 方征感觉到子锋一步步朝着黑色的深渊越滑越深,哪怕是对方征,能刺激他露出不同情绪,变成了乐趣所在。不管是生气愤怒还是绝望,也不管这究竟伴随着多大伤害的代价。 怪物。方征在心里流泪,你这个夺走小风的怪物。我想杀了你。 近卫被杀,方征的属下都惶惶不安。每隔几天就要被打昏一遍,他们又生气又愧疚。方征告诉侍卫,那不是他们能对抗的力量。每当并封龙出去巡逻或是睡觉。方征知道子锋要来,就会让近卫们撤走。 侍卫并不知道那神秘的怪人到底为何要来找方征,方征处理狼藉的内务也不假手于人。但他们知道首领处于这种危险中,非常不安。但好歹子锋遇不到阻拦,就没有专门去残害他们。 征哥哥是在讨好我么?有一天晚上,子锋托起方征的下颔,殷红的眼熠熠闪动,这么主动又这么热情。我喜欢看你这样子,真是矛盾啊。明明不情愿,动作却又那么放得开 我想杀了你。方征淡淡道。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一尊透明的人偶,焦点里没有任何人影。 子锋不屑地哼了声,舔着嘴唇道:征哥哥终于也想杀掉我了。你们人类果然都是忽然子锋皱起了眉头,咬住嘴唇,一拳捣在心口上,嘶声道:疼废物 方征看着子锋一手按着头,眼里的漆黑和殷红疯狂地交织着,就好像心灵感觉到被世间曾经唯一温暖所厌弃,那么的悲伤痛苦。方征连忙扑上去抱住了子锋,嘶声道:小风你还在吗?你听得到吗?我没有放弃你,我不会丢下你的 方征话音未落被子锋砰地推开,随即掐着方征的脖子摁到床上,喘着粗气道:我绝不会再变回蚂蚁!我可以活很久,我的力量无人可挡。没有人可以利用我、欺辱我、往我身上刺乱七八糟的铁链和虫子。我再也不会痛了。我不需要你!蚂蚁! 方征不知道他是在对着自己说,还是在对内心深处残存的人性咆哮。 小锋那一瞬间方征似乎看到了,一柄刀的刃口薄弱之处。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子锋推开窗子跳了出去,没几下就消失了。 自那天晚上之后,子锋来去匆匆,折腾方征的时间少了。方征庆幸之余也担心。子锋或许又在外面杀了很多人。为祸世间,造成巨大的灾难。可方征从那天他仓皇离去的背影里,窥见了相似的弱小孤独的灵魂。 今日虞夷国君亲来建立盟约,方征答应他明早就派出并封龙。但当天晚上还是要留守在此,以免虞夷国君耍什么花招。方征招待他和五十名战士晚宴。中途却发生了意外的冲突。 虽然方征没有明说,但虞夷圣女和委羽王子去找那些禺强营战士们打听,还是推断猜测出了国君的真身。 前几日,虞夷国君把王位传给大王子,消息还没流传出来。老国君秘密召来巫医,把大王子骗进饶沃王殿,以禁.忌的古法夺取了大王子的身体为之所用。虞夷国君一.夜之间仿佛返老还童,身体机能年轻很多岁。而大王子却成为一只干瘪的尸体被悄悄埋入了土中。 当然,外人无从知晓,只知道老国君低调退位,新王继任了。新王行事作风不像他自己,反而和老国君如出一辙,在王都引起了各种猜测,却又都被雷厉风行地弹压了。委羽王子和虞夷圣女和普通百姓不一样,他们长期接触权力中枢,对巫医的手段也略知一二。在宴会上,委羽王子几乎失控,攥着酒杯朝大王子哭道:你怎么能你不是 虞夷大王子冷冷道:小弟,在华族待这么久。你还是这样没用。他拗过对方的酒杯强迫灌进喉咙里。委羽王子咳嗽连连,他一直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如今这阴影变得更年轻力强,如果他跟着回去,肯定要笼罩他的一生。 我不回饶沃。绝不会去。委羽边咳嗽边往后退。 虞夷国君又挑眉瞥向露出厌恶表情的虞夷圣女,你也不回来么? 回来再被你吃十几年,最后被鸟吃么?虞夷圣女也尽量退远,表情十分恶心。就像在远离一滩大粪。 方征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口舌,走过来道:国君,你看到了。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如果他们不想回去。我就会确保他们不会被违背自己意志的带回去。 我们已经有了契约!虞夷国君怒道,你答应放他们回来。 方征摊手,平静道:我放了。他们自己不回去。所以你不能带走他们。 这是我的事,你非要插手吗?虞夷国君冷冷道。 只要在我华族的地盘上。就是我的事,我说了算。 虞夷国君眉头狰狞,青筋爆出,不住地深呼吸,方征还贴心给他夹了几块鱼肉,今夜好吃好睡。酒足饭饱,明天才有力气捕捉连子锋。我期待你的办法。 虞夷国君发狠地嚼着菜肴,道:明天?你太乐观了。连子锋什么时候会被引来,还未可知。 方征举起陶杯,冷漠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明日并封龙外出巡视,连子锋一定会来,干杯。 不敢看留言。前几天做了个小手术。我加油复健。 首发晋江文学城 天未亮的清晨,薄纱般的大雾披在青龙岭背上。大部分子民都还沉睡在酣甜的梦乡里,然而方征例外。他一宿未眠。山外渐白的轮廓,一派泼墨的残山剩水。他走到了并封金龙栖息的后山头,它们感觉到方征的气息,迷糊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两只脑袋互相搭在一起,呼出的气把一大片草地都濡湿。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0) 你们今天去看看虞夷周围吧。别太早回来也别回来得太晚。方征忧伤地说着,伸手触摸它们低下来蹭到他面前的龙角。方征不知道这两只金龙是否知晓子锋的存在。每次子锋都刻意避开这两只金龙,早早地离开。从来没有碰过面。作为两只龙,方征把它们养得太过无忧无虑,从来都高高兴兴吃了就睡,方征叫它们去哪它们就去哪里。根本不像有多少高级复杂情感。又或许,这两只金龙在寿命的漫长周期中,现在只相当于婴儿,又没有龙兽长辈教导,而是被方征悉心养大,自然对那边的世界和规则懵懂无知。 连子锋则不同,他在人类世界长大,心智已经成熟开化。另一半的血脉骤然觉醒,他所分享的是几万年残酷的兵荒、战争和对人类的掠夺奴役史,哪怕他的外形已经无法变成龙兽巨大的体态,他在心灵上也已经和人类完全不同了。 方征刚穿越来山海大国之时,认识的那个蒙昧的子锋,从小被奴隶制度洗脑,不把人命当人,但还是听得进去方征循循善诱的说教,因为他本性能够理解人类的情感。方征的手抚摸着金龙肚腹上巨大的鳞片,那这种远古强大如今却已经几乎灭绝殆尽的生物呢?能被教化吗? 方征一边想着,忽然升起了不少疑惑的念头:寿命漫长、力量强大、还拥抱智慧,它们有孵化文明的一切温床,为何却没有任何文明的痕迹。子锋提到的建木等地遗迹,也是龙兽驱使着华胥人打造的,显而易见受了人类的影响。方征隐约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却差些东西,想不出来。他不知道的是,好奇心是了解的第一步,而千万年来,生活在恐惧中的人类,更多关注自身如何存活发展,从不曾深刻了解敌人。无法交流的藩篱成为了深渊般的隔阂。 虞夷国君没等到第二天天亮,就把一个箱子抬到了处理事务的大屋中,当着方征的面打开。 箱子里装着许多截又白又软,婴儿手臂粗、小拇指长的东西,方征挑起一截,它十分有弹性,就像加粗许多倍的牛筋,又像许多胖胖的蚕虫,方征问:这是什么? 弦。虞夷国君召集那五十个禹强营战士集合,挨个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截。 什么材质?也太粗、太短了。方征疑惑,通常的弓弦都只有马尾细,而且一个正常成人所拉开的弓,弦长起码要三尺,现在禹强营战士们每人手上拿的弦还不到三寸,比他们巴掌还小。 看吧。虞夷国君淡淡道,话音未落,那一截截蚕虫在战士们手上被拉长,系在铜弓一端。就像一个蚕蛹被抽出细长雪白的丝,拉成了弓身长短,系在了弓弦两头。 方征伸手去碰那弓弦,手指刚一碰到,都没用力,就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浸出了血珠。 别碰。虞夷国君这才慢悠悠好心提醒到,这种伤口可不那么容易愈合。这弦是修蛇之筋。 蛇筋?蛇是爬行软体动物,这个筋当然不是哺乳动物的那种筋,蛇没有那种筋。蛇筋是蛇蜕的别名。方征于是问:蛇皮怎么可能弹性那么大? 这是当年羿君杀掉修蛇之后带回来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哦?既然蛇皮这么厉害,那羿君又是如何杀掉它的?它又是如何被砍成小截的?方征疑道。 虞夷国君神色一沉:正因为它刀枪不入,当初羿君是射中了修蛇的上颚,它才死去的。蛇蜕扒下来之后,用了三百人,拖了一百多天,才把它拖回虞都。当时就把它丢在国库里。这两年我把它找出来,怎么都弄不断。我就命人把它的一头系在首铜山下,另一头让一千个奴隶拉动,一直扯到了王稽山境内,扯得比头发丝还细。然后向夏渚使者要了崇禹帝的鼎尺 方征本来想问那是什么,忽然脑海里自动飘来了信息。鼎尺是一把纯黑色、由黑色曜石打造的方形尺。上面不像后世有丈量的刻度,而是刻着山水鱼虫,作为国君权势象征。它的一端特别锋利,也可以当一把小匕首使用。 用鼎尺在蛇筋中间被拉得最细的地方用力砍了很久,总算把它弄断。用这种办法来回拉动。前后用了一万多奴隶,耗时两年,才把这修蛇之筋砍成了几十截,合适弓弦的大小。虞夷国君感慨的声音里不无自豪。 你还真会未雨绸缪。方征挑眉。 自从连子锋逃走,我从未有一刻安睡。虞夷国君深深叹息道。 就算它是上好的弓弦,就能杀掉连子锋了?方征怀疑地捻起战士们的箭。纯金色的箭亦是粗铜打造,如果铜箭就可以射穿不可能那么简单。 不止,你看箭头。虞夷国君指着箭尖给方征看。方征隐隐辨出那中间有一点黑色。 箭头是曜石造的,这种材质可以刺入它们的身体。可惜鼎尺太短了,只融了五十根箭头,再没有多的了。虞夷国君十分遗憾。 方征瞪大眼睛:你把夏渚的鼎尺融了?他们不杀了你? 我们和夏渚早就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鼎尺也是使者偷的,你以为他们不想杀了我吗?虞夷国君轻描淡写道,但四境之内,哪里还找得到虞朝的曜石呢,首铜山里虽然有,但兽王盘踞、金鸾领地,没几个人进得去。当年的矿道唉不说也罢。 方征心想他自个儿的重华帝剑就是黑色曜石所制,当初把子锋困住的地下机关也是曜石,但挖不动,或许虞夷国君也不知道那地方。方征决定看情况,有需要再告诉他。可自己虽有重华剑护身,和子锋真正对决起来,他亦是心中没底。屺兮那样的高手都被子锋杀死,方征自己甚至没有屺兮那般一定要除掉子锋的意志。他更想把子锋活捉困住。 黑曜箭头,修蛇筋弦,那弓胎和角片呢?方征举起弓身,只觉得似乎比一般的沉。 铜和竹木。虞夷国君道,拉平都没关系。 方征想起子锋两次进入怪物的肚腹中寻找弓木,找到了羿的桑木弓和矢,却一直没找到筋。当初子锋失去心智后,曾经乘着朱鸾,想要啄破铃铛网,进入虞夷的国都饶沃。他进城是想找弓弦吗?他是知道修蛇的筋被虞夷国君打造成了合适的弓弦才去的吗? 为什么不用桑木呢?方征问。 虞夷国君疑惑道:桑木?那并没有竹木好。 方征道:以前连子锋找过一种桑木,红色的,据说是羿君的弓箭材料难道不是桑木吗? 虞夷国君倒抽一口冷气:那不是普通桑木,那是扶桑木,完全不同的。根本搞不到在大海里。 大海里?方征想起在《山海经》中记载,扶桑者,大木也,日之所居,大地之东。意思就是说扶桑是日出之处,在大地的最东边。为什么在这个山海时空,又变成了在海里? 随即方征又想到,在《山海经》的记载中,建木是太阳悬挂到最高空时的所在,太阳行到建木之上没有影子,也就是日中所在。古人认为建木盖天地之中,就是在大地的中央。可是在这个山海时空里,建木却在虞夷的东海岸。这意味着整块大陆缩小了一半。比建木更偏东的扶桑木,就矗立在了更遥远的东海之中。 如果扶桑木在大海里,当年羿君又是如何制出扶桑木的弓箭?方征不禁继续问。 他亲自去过大海那边。虞夷国君道,带回了一根扶桑木枝,制成了弓和十一支箭。后来他凭借这副弓箭射杀了十害。每杀掉一个怪物,箭就会崩碎一只,因为没有合适的弓弦。最后只剩下一支箭。那支箭在羿君对付逢蒙的时候拔出来过,但不知为何又收了回去。他再也没有用过扶桑弓箭。再后来,弓和最后一支箭都消失了。再也没人找到过它们。 方征内心一紧,他知道它们的下落弓陪葬在姚虞帝的坟墓里,最后一支扶桑木箭送给了登北女帝,后来封印在了穷奇的肚子里。现在,这两样东西都在子锋手中了。 方征沉吟:既然不方便去大海里找扶桑木,那建木呢?建木材质不适合制作弓胎么? 不适合,建木太硬了。虞夷国君叹道,而且建木旁,有千丈弱水环绕,也不是什么轻易去得了的地方。 方征慢慢回想着,除了日出之扶桑,日中之建木,在《山海经》的神话体系中,还有第三棵与太阳相关的神树,如果在这个时空中也有 灰野之山,有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日之所入。 方征问,你听说过日落之所的若木吗? 虞夷国君道:若木?有传言说它在大地的西极,可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这个山海时空的西边,是祖姜盘踞的瑶城,更西边则是绵亘的昆仑山,若木在神话中的记载也在昆仑山深处。若木是太阳休息的场所。高达千丈、二千尺余围,九千岁才结一次果实。 不过,现在去找所谓的若木也是虚无缥缈的设想,更不知它究竟是否合适制作弓矢。方征不再提问,沉默地看着那些战士们安好弓弦,每人取了一只曜石箭,活动试手。 他什么时候来?虞夷国君问方征。 应该不用等太久。方征道,你们如果要埋伏,在 话说到一半,方征忽觉一阵晕眩上头,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觉。等下个瞬间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被华族的护卫搀扶着,小心翼翼地坐下。方征眼前就像飘着无数黑色小旗子,浑身发冷,四肢无力,那种困扰他的症状又毫无征兆地出现。方征掐着手心让自己清醒,抬头正好对上远处若有所思的虞夷国君。 华族首领,你这身体可别出什么问题,虞夷国君一派关切之色。 不劳担忧。方征不想被他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所造成,我不过是昨天没怎么睡,有些困乏。 虞夷国君仍有疑惑,却识趣没多问:你说连子锋会来?从哪里?我们在何处埋伏? 在我屋子周围埋伏。方征冷冷道。 虞夷国君脸上忽显警惕之色,什么?他会直接来找你?你和他之前是不是谈好了什么?你 别紧张。方征慢条斯理道,如果我要与他合作谋害你们,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他来找我是出于某种我并不愿意、也并未达成一致的原因。 虞夷国君怀疑地打量着方征,他在拉拢你?或者是威胁? 这只老狐狸还是很精明的,方征含糊道:都有。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虞夷国君脸上转瞬即逝一丝嫉妒的表情,他居然不杀你 因为那股力量不会为你所用,而且还会毫无节制地杀人。换做你,你答应么?方征面沉如冰。 不好说。虞夷国君并不在方征面前戴什么人正义仁君的面具,具体条件可以权衡一下。 我绝不会答应。方征深深吸了一口气,斟酌言辞道,待会儿无论他说什么,你们都不要信,也不要听。那只是为了扰乱军心。 子锋要是当着一干战士和外人的面,把他在床上对方征说的那些话抖出来,什么征哥哥只能是我的人,什么怀了他的血脉给他生孩子他怕华族战士和子民吓得目瞪口呆继而暴走。至于虞夷国这只老狐狸,谁知道又会琢磨出什么花招。 华族首领,你一个人呆在里面当诱饵,如果他抓住你来威胁虞夷国君又是一副好心提醒的模样。方征一听就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你可别说禹强营战士们手下没准头。他又挑眉朝华族战士领头那几人示意,你们配合好。在外围的石头堆,就按我说的摆。一旦连子锋进来,就把石门合上。 方征把他自己的屋子周围,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石阵,用树木做掩映。他计划待会子锋进来后,外面的守卫在进攻的同时,可以依仗石头的隐蔽,还能把子锋困在其中。他自己则能借以生门出去。 方征觉得,子锋抓住自己来当挡箭牌威胁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真的能把子锋困到那个地步,他烧高香谢天谢地了。但还是要提醒自己的战士们注意盯着,可别让虞夷老狐狸借机谋害自己,这丧心病狂的家伙,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1) 方征和往常一样,假装令卫兵都走远。其实他们又悄悄折返回来,潜伏在屋子附近的大石周围。那些石头散乱无章,进出通道大敞。 方征独自坐在前厅中,以手支颐假寐,没过多久,那只紫色小灵狪的大尾巴缠到方征脖子上。方征摸了摸它愈合的蓬松尾巴,它轻盈地依偎着方征的脖颈,用那只大尾巴给他当垫枕。又过了一会儿,灵狪忽然全身毛发直耸,忙不迭从方征身边逃跑,溜出窗口不见了。 方征知道,子锋来了。 子锋是从窗口进来的。他还穿着那身纯黑色反射着光泽的绸衫长衣。材质似乎不染血尘。他跳进窗口时朝方征露齿而笑,道:征哥哥,我又听到你在周围埋伏了一堆蚂蚁。他们还在推那种石头,想跟上次那样困住我么?子锋靠近方征,伸手抚过方征垂在耳边的柔软黑发,记得征哥哥为了驯服我,还经常跟我玩那种奖励呢。你这次又想玩什么? 方征聆听着外面石头搬动的声响,子锋似乎对此无动于衷。方征道:你现在已经不会被困住了么? 子锋伸出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方征的脸颊,顺着脖颈往下,征哥哥,你留我下来,是想等那两只金龙回来对付我么?真是个办法,但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逼我! 话音未落,子锋的血瞳已经狰狞瞪大,猛然挥手一甩,一串铛的声音从窗外弛入,疾射到了他的手臂上。子锋荡开那几只修蛇筋射出的曜石箭头,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三道浅浅的小伤口,硬邦邦的皮肤碎块掉了几小片。 子锋仿佛被火烫到般,脸庞扭曲。冲到屋外。四面八方的大石头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些射箭的禹强营战士们都隐匿在石头隙后,笼罩在比人还高的遮蔽物的阴影中。 更多的箭矢从各个方向朝子锋飞来,如果是个普通人,早已被射成刺猬。连子锋弹开了一些,有另一些给他留下了火辣辣疼痛伤口。但截至目前,还没能有一支箭伤及他的要害部位。他的行动有所迟缓,却并未停滞。 方征迅速从后门往八卦的生门跑去。子锋回头戾气深重的瞪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嘹亮又恐怖。他并没有来追方征,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往石阵外冲去。 方征站在生门外,神情复杂地望向子锋。子锋眼下被困在八卦阵中,遭受着箭雨袭击。他一边狂笑,走到一块巨石面前,双手一拍,那块巨石就在他掌下化为齑粉,被风吹散,它后面隐藏的战士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子锋看到了他身上禹强营战士尖兵战士的服饰,笑得更加渗人,他把那战士像小鸡般提起来,砸在旁边石块上成为一滩肉饼。 方征心中发抖,忽然意识到这场伏击即将失败。这是子锋血脉中真正的力量。 之前子锋毁坏这些大石头,起码需要一刻。所以其他人有时间转移和在外面布置新的石头。可是此刻子锋那双手一搓一推,巨石就化为乌有。这堪比开山填海之力。他根本不辨路地往前走,遇到石头就让它们变成粉尘。见到人就杀。周围伏击的禹强营战士在远处射来了更多的黑曜石箭,有几支射中了他的腋下。子锋眉头皱痛,捂着伤处怒吼,把更多的石头推倒化为粉末。 但是方征知道,曜石箭已经快要用完了。却仍然没能限制住子锋。 子锋毁坏石头的速度,无论多少战士在外围布置都赶不上。巨大的石料难以开采。这里的地形只能储备一百来块巨石,已经被毁掉了大部分。 黑曜石箭越来越少,最后一只射出去。子锋身上的伤口共有七八处,但他仍然有足够的力气动手。禹强营围歼的战士死了一大半,很多都是被他徒手撕碎的。补充石阵的侍从也死了很多。都是来不及转移就被子锋杀死的。子锋满脸怒容,喷着粗气,即将弄碎剩余拦路的寥寥巨石,然后闯出阵去。 方征四下观望,那虞夷国君早不知道去哪里了,那只老狐狸,逃跑得飞快。方征心中越发沉紧,他忽然冲了出去,从石头生门疾驰到子锋必经路的前方。方征一手握着重华剑,张开另一只手臂,几乎是哀求般对子锋道:不要! 方征闻到烧焦的血腥味,子锋身上伤口虽然多,却并没有流淌出太多鲜血。只在伤口处渗出一些粘稠的乌红血块。 子锋受伤了,感觉到疼痛,满脸都是怒火,战斗力却没有削弱太多。方征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但俨然不会就此无事发生地离去。子锋必然要倾泻他的怒意,之前他放过了华族,却也给方征留下了威胁和警告。这一次恐怕不会善了。 不要?怕我把华族湖里那个滑腻腻的大家伙撕成碎片之后,再把你们的蚂蚁窝全都砸了?征哥哥,你就是这样的对我的。伤我、和我的仇人联手、把我视作必杀之敌。你和屺兮没有区别子锋朝他龇牙咧嘴地咆哮道。 在你做了那些事后,为什么会以为我不想杀你!方征手持剑颤抖着走过去,可是我杀不了,你那么强。方征看到子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所以我恳求你。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不要迁怒别人。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把我带走吧。带我去建木,你不是说要让我在那里给你生生孩子。可以,你把我关起来,天天怎么弄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带我走吧。 子锋隔着几尺握住了方征的剑刃。重华剑在他手心留下了浅伤口。子锋握得那么紧。方征几乎无法用力。子锋眼神复杂变化,冰冷的光芒缓缓流转,似乎在权衡。 征哥哥,就算不答应。他另一只手猛然扯过方征,在他耳边低道,我照样可以把你带走为所欲为。 方征心中一冷,他知道这是真的。如果子锋要在这里大开杀戒,然后掳走方征,他也是无法反抗的。计划失败了。虽然修蛇筋和曜石箭伤了子锋,但显然威力并不够。还是低估了花与龙之血脉之力。 方征被迫箍在他怀里,他快要被勒得呼吸不过来,艰难道:你你这些伤 自己能愈合。再也不用涂抹伤药了。子锋用饱吸鲜血的手禁锢住方征,道,我不摆弄这里的蚂蚁了。既然你愿意屈服。我就带你走。但先说好 乌红色的血块正在缓慢地重新渗入子锋身体中,伤口也在渐渐愈合。照这样来看,他很快战斗力恢复得会更多。曜石箭只有箭头,如果是纯粹材质打造,又有后羿那样的神伟之力。用扶桑木的弓矢,配合着修蛇的弦筋,是不是就能有杀伤力?想到此节,方征决定找机会从子锋那里把扶桑弓箭偷出来。而在此之前 天地忽然倒转,子锋把方征扛了起来,他开始往前疾驰。方征一开始只能看到地面。但随后地面也化为斑斓的色彩飞快地在眼中融化。方征依稀看到很远处的天色雾霭变浓,他明白促使子锋真正迅速离开的原因,是金龙晚些时候会回来。它们发现方征不见了,应该也会循痕迹来找他。 同时,子锋也就着肩膀上咫尺距离,对方征道:征哥哥,我们会在建木上等着你那两只小家伙。对幼龙来说,建木可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地方呢。你最好劝它们老实回华族待着。 方征不知道建木里到底有什么凶险,心底一沉:它们要跟来是它们的自由。但我并不愿意看到你们两败俱伤。 让它们回去,还能照看一下你的小蚂蚁们。子锋明显不想和它们接触。 方征心中忐忑,不知道并封龙和子锋斗起来,究竟谁更胜一筹。建木里又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玄机。为什么子锋要让他在那里诞下血脉,又好心阻止并封龙涉险呢? 子锋不愿意与并封龙直面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他们血脉稀少珍贵,但因方征在其中的缘故,见面后必有一战呢? 是来是走,都是它们的自由。方征重复道,我没给过它们别的什么。真有危险,自然会远离。 你给了它们太多柔软的东西。子锋漠然道,龙兽不该这样成长。华胥人建造在首铜山的遗迹里有炭化。龙兽们刚出生就被扔到蛇池里,吃掉所有的蛇才足够大小能爬出来。然后立刻投入浩大战争,征战一生,至死不休。 方征从这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情绪,试探道:可是,那些远古的时空,并不属于你。先祖们已经化为尘土,你没必要 但疼痛和记忆在那里。子锋道,必须如此,只能如此。 那意义呢?方征忍不住问,战争之后呢?文明、繁荣、愿望生存着,不就是为了那些么? 子锋升起费解与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是他罕见没有流露轻蔑的时刻,最后他深邃地凝望着方征,抿紧嘴唇不发一言,只是沉默地加快了脚步。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晕眩还未结束,头顶星空似乎放大,变成一团团流动颤抖的光环盘踞在上方。随即方征意识到,那不是星空。 他身下是许多柔软的绿色藤蔓,织成了密实的网状平台,仿佛置身于巨大的吊床中。头顶垂吊着许多发出荧光的大花苞。方征恢复视力更清晰,观察到那些花像优昙,芝麻般细小的刺突发光组织分布在花萼上。 方征试着活动身体,四肢俱能动弹。周围看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只有植物在夜风中被吹响的摆动声。他衣装齐全,重华剑也没被拿走。是子锋把他搁在这里的吗?如此放心? 方征小心翼翼靠近一朵发光的花,他的手刚轻轻碰到花萼,它就整朵脱落下来掉进了方征怀里,荧光也消失了。方征摸索着藤蔓平台的边缘的缝隙探出头,想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 模糊间置身于一座很高的山,平台边缘离地面起码有百米,夜色中黑黝黝的茂密森林在山下看不到边界。借着微弱的星光,方征依稀看出那是类似原始森林般巨大又丰富的地表。下方有很多投射淡白辉光的发光昙花。它们的亮度并不强,就像遥远冰冷的星星落下被揉成碎团漂浮于雾气中。 有条狭窄的通道,他顺着走进去,进入一个被藤蔓覆盖的岩洞通道,潮湿黏滑。到处都长着地苔藓和螺壳,时不时岩洞里还滴下黏稠的藤蔓汁液。方征在通道里没走多久,前方通道被灰绿色的杂石封住了。方征寻思着弄开动静颇大,还是先做好周全准备,于是重新返回有夜明花朵的藤蔓平台上。 子锋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他站在夜风之中,黑长衫外套着奇异的装束。整副骨架制成的头套和护甲,一瞬间方征错觉是一具会走路的骨架。他忍不住问:你身上那是什么? 龙骨。遗迹里的。 人穿的尺寸?方征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建木遗迹是龙兽驱使着华胥人建造,听子锋的口气留下来很多东西。他几次穿的繁复花纹衣物都来自于那里面。可华胥人如果是被俘虏过去的奴隶,怎会穿得那么好呢?还用龙骨来造护甲?这不对劲。 这里是 子锋的视线顺着那些发光的花朵往下投去,淡道:建木。 方征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眼睛想努力看清藤蔓下方高大的山形,在黑暗里只看得到无数发光的花苞坠在藤蔓的瀑流间,宛如垂落的银河。如果这是建木,该有多高,才给人从山上俯瞰的错觉。从前他知道最高的树是杉木或桉树,或有长到100多米。但建木无疑打破了记录。虽然他的角度看不到全貌,但下方能看见的高度已经超过了百尺。他无法想象有那么大的树,在黑暗里宛如一座高山。 方征遥想着传说中的建木记载:高百仞,树干光洁无枝,它的枝叶集中生长在树枝的上部。叶片是青色如芒,即是披针状,如罗,叶片似网状一般。枝干是紫色的,花朵是玄华,黑色的。它结黄色的果实,种子如麻。年代久远,枝条弯曲错杂、根结粗大。在神话中,它是众帝王上天下地的天梯,有无比神圣的地位。但并没有记载会发光的花朵。 发光的是建木的花?方征四望,每个花苞都像内置了巨大的萤光。 不,它们叫阎浮花,缠在建木身上。子锋说话语气很平静。方征有种错觉,子锋回到了这里,就不那么狂躁易怒,身上的某些东西被安抚下来。 方征于是小心翼翼试探:你在想什么? 是什么使得你们一直活到现在。子锋问得没头没脑,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的脚下万壑竞立。一种孤独于世的语气,龙骨甲下的脸庞在黑暗中显得苍白。方征听懂了你们指的是人类。 方征良久道:是恐惧,让我们生存至今。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令子锋蹙眉深思,什么意思?他若有所悟,脸色愈发琢磨不透。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2) 因为恐惧,所以敬畏;因为恐惧,所以团结。 子锋说不出话,大脑深处在重构某些认知,抿紧嘴唇道:我没有那种感觉了。他神色复杂地凝望方征,仿佛透过开始正视他已经失去的东西。 你可以在别的地方看到它。方征斟酌措辞,譬如现在的我,对你的感觉,就是恐惧。 他不掩饰对子锋的恐惧,故而也能在这样的子锋身边存活下来。 子锋的身躯微微颤抖,在物竞天择的关系中,在龙兽从前与人类的交锋争斗中,这本该是最好的结果,也是他带方征来建木想要的一个结果。可是子锋听到方征亲口承认,忽然怅然若失,他隐约觉得,自己遗忘和放弃了很多比那好得多的东西。 过去的自己,想要的是一种名为被喜欢的感情。如今不需要了子锋冷峻的面庞深处潜藏着冷漠的情绪。 方征在藤蔓边缘坐下,逃也不知道怎么逃,打也打不过。在这远离人世之处,错觉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方征心灰意冷地想,若是从前的小风,不知会有多高兴。而对于如今的子锋来说,已不再视此为幸福。他把方征掳来此地只为那种繁衍的破理由 我原来真的想过,和你去一个宁静的地方,一起生活。方征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他放任了难过的情绪,尽管他认为对方并不能理解。 子锋蹙眉,最后费解道:现在这样,不是? 不是。你不是 你不是他。 方征苦笑摇头,觉得劳累渴睡,这个地方似乎有股催眠的力量。于是他蜷缩在藤蔓角落闭上双眼。就像沉入黑暗的安全巨手他来到了建木、他离开了华族,金龙不知几何赶来,子锋阴晴不定。他应该思考很多问题,可他仿佛被茧丝缠身,大脑被闷在了松软的暖和枕头里 方征没有看到子锋攥紧拳头,神情逐渐变得困扰。他弯腰仔细打量方征,伸手一只手似乎想去触碰他的脸庞,却又醒悟般猛得甩开,恢复了不屑一顾的冷漠。 方征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身上披着件银灰色宛如绸缎般的布匹,它如流水般从身上滑落,有细密编织的花纹,摸起来倒也结实。但方征还是闻到了陈旧腐朽良久的味道,就像是从地下深处拿出的绸布。 天已经亮了,昨夜发光的花苞已经不再闪烁。日光下浅紫色花瓣,吐出黄蕊。 方征爬到平台边缘往下张望,一百多尺下是望不到头的苍翠丛林。典型的热带雨林特征,左右两侧还有刀斧劈开般的纵横深壑,奔涌着滚滚江水,在不远的地方汇成月牙形状的入海狭湾。清晨的日光将海平面染得璀璨耀眼。粼粼波光中,映照出海浪、天空、地平线与原始森林,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海鸟。 这里是大陆的东极,虞夷国界线上的东海岸,建木所在,江水的入海口。 子锋又不见了。方征身旁有些水果和半只新鲜的死野猪。长着獠牙的脑袋和四肢都被撕下来丢掉,肚腹也挖空了内脏。除此之外,方征非常意外地发现,子锋拿来了一套器皿。 玉制的,有盆、爵、鼎,壶等外形。甚至一些珍贵的祭祀用具,如璧、琮、璜,方征勉强分辨着。还有个非常大的缸,里面盛着根断腕的藤蔓,流出来许多汁水。清澈的,方征尝了尝还有点甜。 他不知道器皿是什么玉种制作,后世成规模开采的四大名玉,在这个时代还未被发现。仅从它淡绿清润的光晕来看,有点像红山文化时期就广泛被使用的岫岩玉。 除此之外,还有火绒、石块和黑石(煤)。 方征无语地想,子锋这是让自己用这些玉制器皿来盛野猪肉烧熟吗?也不怕烤坏了? 方征知道,玉石并非单一的纯净物,因此也没有固定熔点,玉石在地下经过复杂的地质变化形成,成分众多,包括镁、铝、圭等,若是烧坏了其中的成分,它就会解体。 不过数量这么多,方征又着实肚饿了。他也就挑了个小碗架在石块上。火绒点燃煤块。用重华剑切开野猪肉,剥皮去骨,斩成小块放进玉碗中,加入藤蔓的汁水。开始煮肉。不一会儿就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玉碗也没被烤坏。 这玉倒是意外耐得高温,方征反复把玩着那套形状各异的器皿,心想,礼器和生活用具,是人类文明的遗迹。那些远古巨大的动物们,怎么也不可能用这么小的碗具吧? 吃饱喝足后,方征开始继续摸索周边环境,拨开藤蔓,下方像岩石的地面,方征用剑又砍又戳,还用牙齿咬了咬,的确剥落了一点干苦碎屑,倒是真跟石头差不多硬的建木树皮。 方征折返回昨天没有走通的那条道,洞壁也是树皮。他置身于巨树内部。这条道路或许是它的叶茎,藤蔓环绕的宽大平台仅是它的一根细梢。 它甚至自己衍生出了一套内里的生态系统。除了那种阎浮花,通道里到处遍布的陆螺,还有从未见过的奇形怪状的蘑菇。方征走到灰绿色岩石堵住之处,用重华剑捅了一会儿,碎石裂开。他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就被迫停下。前方的甬道越来越倾斜,开始还勉强能走。后来近乎垂直,就像一口天井。方征丢了颗小螺进去,下方居然全是水。 这是建木给叶片输送水分的通道吧子锋究竟是从哪里进出的?方征抬头,头顶倒是另外有个黑黝黝的大洞。但它离最近的洞壁都超过两米远,方征没法爬过去,高度也恰好超过了他的跳跃能力。要子锋那般的身体机能,才能跳上去。 不过这难不倒方征。他很快采集了遍地都是的藤蔓,搓成绳状。系在剑柄上,再把重华剑用力投掷到洞口上方,插入了树身中。他正准备攀爬,子锋忽然从那洞口出现。他抱着一堆兽皮和果子跳下。撒下满手的东西,一把搂住方征,道:征哥哥,别乱跑。你来这里,是给我生孩子的。我好心不拴你,你要听话。 这理由被子锋直白摆出,方征简直都给气死了。他的身体到今日为止,除了那种虚弱嗜睡,他根本感觉不到哪里有东西在孕育,只觉荒谬绝伦。但他深知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当然也不会逞口头英雄激怒子锋,强忍妥协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建木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带你去。子锋意外爽快。他把方征扛着,轻松跳上了几米的洞口。上方漆黑,长满了阎浮花。这种花朵在黑暗的地方就会发光。一时间方征就像进入了遍布星辰的时光隧洞。他努力想记住子锋走的路,可是到处都黑黝黝,除了阎浮花并不强烈的团团光晕,其他什么都看不清。一开始方征还想记住:左拐、右拐、左拐过了几十个路口他就彻底混乱了。他们在建木内部的枝干里行走,它比人力建造的所有迷宫都复杂,也不知子锋是怎么认路的。 那些玉碗和是怎么回事?方征被子锋扛着,感觉到子锋情绪还挺稳,又开始试探打听情况。 华胥人的东西,就在这建木里。 方征问:当年华胥人真被龙兽驱使成为了奴隶吗? 当年被奴役、被征服、被囚禁关押、被驯养和反抗的,究竟是谁呢? 为什么到头来,力量强大的龙兽灭绝殆尽,弱小被驱策的人类反倒活了下来?龙骨甲、玉器、绸衣,生活用度水平不赖,能活得很舒服啊。 他问到了点子上,子锋僵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方征听到了可怕的磨牙声,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又不小心捅开了另一个马蜂窝。但他仍然决定大胆一试。 子锋,方征尽量言简意赅,你说你没有恐惧的感觉,那么,就不屑于防备。失败并不可耻。再强大的力量,都会倒在自负之下。 怪不得没有文明的孕育。龙兽寿命漫长,单打独斗在世间没有对手,自然也不屑于群居和发展社会关系。 人类不一样。一个人是对付不了龙的,那如果千人、万人、十万人呢?正面交战当然也赢不了,但如果陷阱、药物与伪装呢? 子锋声音干涩:蚂蚁,自己没有力量,手段卑鄙。他迟疑了几瞬,你说得对,恐惧,也是一种力量。 雨还在下,从阔叶间珠串般落下。看不见边缘的森林如同闷在人心上的大网,小队剩下六个人,组成两个品字形前进。饶是一天一夜不休眠,夏渚的特殊战斗小队依然不敢合上困倦的眼皮。他们来自夏渚最精锐的暗杀部队飞獾,是临危受命的屠龙中坚力量。 这片原始森林,面积几千平方公里。流量千万吨的河水冲刷这片区域,哺育了丰茂的热带雨林和十几万种动植物,看似生机勃勃的天堂,其实是杀机重重的活地狱。 这支小分队出发的时候共有二十人,一个被蛇咬死,两个陷进沼泽,三个被野兽咬死,一个被毒虫叮死,一个被树林间突然垂下的藤蔓卷走,一个滑进了裂缝,一个被泥石流冲走,还有两个伤口溃烂而死。消失的人甚至连玉牌也来不及留下,带回故乡的只有一缕怨魂。 这样的小分队共有五百支。哪怕损失惨重,最后总会有人能完成任务捣毁建木巢,杀死连子锋。 这是不容失败的任务,夏渚飞獾军首领逢蒙不但坐镇指挥,甚至亲自深入任务前线,率领一支小分队深入敌境。一路上遭遇了许多危险。 但必须要做。连子锋的龙兽血脉在首铜山觉醒后,破坏了虞夷的许多塞和屯庄,逼得虞夷国君要跑到青龙岭去找华族合作听说也失败了。虞夷国君没了音讯,华族首领不知所踪。巴甸还在被洪水淹着。谁也不知道连子锋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哪怕是曾经斗得水深火热的大国,听说花与龙重出,也感到了唇寒齿亡的危机。 这不是那种几十年出一个的发疯半人半兽怪物,虽然也能造成破坏,但它们没有头脑。不像连子锋,更危险更致命。 作为最早探查连子锋身世,且当做政治筹码操作送出去的人来说,逢蒙知晓太多虞朝旧闻,也亲历过虞朝分裂的年代。他接近六十岁,在这个时代不折不扣的寿者。他身上有许多战损的旧伤,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遍历过沧桑。可是哪怕是个老人,自从连子锋开始在禺强营中活跃,逢蒙就孜孜不倦开始收集起了连子锋的弱点和情报。像个小肚鸡肠的少年嫉妒着他师父后羿所收的关门弟子。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个理由。 十数年如一日的针对和搜集信息并没有白费。逢蒙终于从老师的奴仆屺兮那里,试探出子锋骇人的血脉之谜。他立刻授意夏渚使者传讯给虞夷国君,想要借刀杀人几乎成功了。连子锋被投下狱,如果当时虞夷国君再果断些将他除掉,哪里还有后患。也不会两年前的丹阳郡,害他失去了儿子逢毅。 逢蒙这回一定要亲手除掉连子锋。于公于私。 建木虽然位于虞夷境内,其栖身的广袤原始森林,却横贯夏渚南部和虞夷的北部。夏渚可以从另一边进入。很难遇到虞夷的防守谁也不会在弱水附近布置军队。 你要怎样杀死连子锋?此行之前,夏渚年轻的雄主姒仲康问逢蒙。姒仲康是夏渚的第三任君主,启君的四子,崇禹帝之孙。他在位六年,非常重视军队训练。在他的支持下,夏渚的两支队伍铠役和飞獾都发展壮大,一在明一在暗。夏渚的农业生产在和平环境中,发展得异常迅速。对于造成大动荡的危险,当然要第一时间永绝后患。 当时逢蒙给主君呈上了一个陶罐子,打开里面有几只蚂蚁。 你在愚弄我吗?姒仲康问。 逢蒙低声道:这就是从前华胥人的办法。它们叫做訇蚁。 最开始是这种东西。 子锋带着方征在建木内部走了很久。方征的眼睛适应黑暗后,能看到通道中有许多散落的年代久远的骨骸。他忍不住问:这是龙骨? 不是。子锋捡起一块给方征看,方征认出那是一颗非常大的灵长类牙齿。人类的牙齿不会这么长。像是某种巨大的猿类。 它们叫做步猿,能长到三个人高。子锋道,浑身披着红毛,生活在树上。是这颗巨树的常客。建木上有千只。后来,它们全被吃掉了。 方征问道:吃掉?被什么?龙兽吗? 子锋摇头道:不是,被蚂蚁。 一瞬间方征不确定他这个蚂蚁指的是字面意思,还是子锋一直用来指代人的那个意思。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3) 即便是在森林中,这雨也下得实在太长了。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两夜。雨水把行头都浸湿,飞獾的小分队里此起彼伏喷嚏声。天色也异常阴沉,这里常年处于日照范围,并不该有那么多云朵。 逢蒙穿戴的皮甲也饱吸了水分,他并不很在意,经历过惨烈得多的战役,他全身上下都是伤痕的勋章。都说英雄短命,天年不永。老了总会变得衰弱。就像他的老师羿君,在全盛时期,他自然是不敢去挑战的。但当羿君老了,他又精心布置,终于使得这位年老的英雄身体急速恶化,带伤逝世。逢蒙也渐感老迈的压力,八年前夏渚与祖姜一战,八百红衣敌万军,令他伤了眼睛和手臂,可是八年以后,祖姜不在了,他还顽强地活着。 连子锋也会一样死在他面前。逢蒙的怀里揣着一只陶罐,里面是一些訇蚁尸体的粉末,混合着精心调制的食物香气。这种小生物在其他地方非常稀少,但在建木周围远古生态的原始森林里,它们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当它们汇聚一处,就是红色的死神,过境之处白骨累累,没有任何生物能幸免。它们坚固的钳肢和口器能咬穿岩石,头部独特的储气囊和周身防水的膜,能让它们在空气稀少的地底、岩层与水底深处存活。而这一特性,被华胥人发现稍经引导,就能活在生物的内环境中。 如山般高大的龙,在倒下的那一刻,十万亿的蚁群在它的身体里穿孔啃咬,几天之后只余下累累白骨。 对付连子锋,根本要不了那么多。 等此战结束,杀掉连子锋,逢蒙就是屠龙者,将会铸造比羿君更伟大的功绩。姚虞帝坟里的猰貐、丹山脉中的马腹、祖姜女帝陵里的穷奇訇蚁都能干掉,如此简单。帝君和英雄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能一劳永逸,功垂千秋。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逢蒙回忆着,华胥人的遗迹年久日深,很多整理工作持续数代。虞朝分裂后,战乱不断。本来保存着玉石礼器的太庙也被暴力砸毁。启君的长子姒太康厌恶至极,还把许多玉器毁坏,一刀砍在决讼的神兽獬豸脖子上,但它跑掉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对玉雕的整理挖掘又被迫中断了良久。直到他的弟弟仲康继任之后,情况才稍微好转。 不久前,一块玉雕版的发掘,引起了逢蒙的注意。画面上是一条长蛇,正在被许多蚂蚁啃食。还有四个华胥古文字,没有人认得。逢蒙又派人查了很多记载、到处找人打探,终于找到了这种早已消失的小生物。它们在建木的原始森林中,数量早已不如往昔,但对付连子锋问题应该不大。 逢蒙志在必得,甚至考虑回去之后的事作为飞獾军的统领,相当于夏渚军团最高位的元帅,也封无可封了。他也不要像仲康的哥哥弟弟们那样,划一块地自己来治理。他要更多的东西,谁不给他,他就放訇蚁去埋了那人。 当然,首要解决的,是索兰那个该死的小姑娘。铠役军团是夏渚的第二大军团,怎能交给一个女人?上次教训没吃够。她竟然在知晓这么伟大的屠龙计划后,向主君姒仲康说坏话,话里话外都是阻止,跟只胆小的兔子似的。结果居然还真的吹动了主君的耳朵风,仲康居然质问逢蒙: 这东西让人不放心,真的没问题吗? 逢蒙不以为然,蚂蚁,水淹火烧,甚至徒手就能捏死。哪有什么问题? 索兰别有深意对他说:为什么从来没有帝君用訇蚁来对付怪物? 因为华胥人的玉雕没发掘出来,他们不知道。 那华胥人又是如何灭族的?索兰问。 逢蒙冷笑,难道这丫头言下之意是被小蚂蚁弄灭族的吗?天方夜谭,笑话。 子锋带着方征继续在建木中穿行。有一段路越走越宽,接近了树干中心。通道明显有人工打磨的痕迹,有些地方还隔出了简陋房间。这里还没有被野蛮生长的阎浮花入侵,到处一片漆黑。子锋擦了火绒,点燃了旁边通道上一根烛台。那烛台是蛇形的,跟巴甸的蟒王差不多大。里面灌满了松脂和不知什么动物的油,如果作为长明灯使用,恐怕可燃几万年。火苗舔舐到建木的树枝,它们却没有燃烧,只是颜色变深了些。怪不得能在这里安置火把。 到处散落着骨骼、废弃的器物。方征没有看到刀剑,如果是铜铁制作的兵器,这么长的时间早就生锈腐烂了。遗留下的只有炭化的衣服、石器皿,以及最多的,各种各样的玉制品。 通道越走越宽,壁顶也升高了。令人惊讶建木内部到底有多大,起码目前这根通道,就能容下后世几个足球场的宽度。方征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奇怪。他首先注意到前方垂着许多巨大的环制品。它们被嵌在壁顶上,明显人工打磨过的痕迹,材质应该是曜石混着些金属矿物。它们的排布令方征想到了后世马戏团的跳火圈,不过尺寸大约只有龙兽用得了。 而在那些环制品下方,虽然已经腐朽,仍然保留着许多粗大尖锥金属矿制品的痕迹。有方征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尖锥,枪头和刀刃。 这是当时的人用来捕猎龙兽的东西?方征问。 不,子锋抬头看着那些环,语气听不出波澜,是捕猎完成后,剖体所用的。把它们的身体,用那些环固定住,再举起这些刀剑穿进去。 方征毛骨悚然,道:为什么要 为什么强大、为什么长寿、那些力量从哪里来,又能否代际传递?当他们不知道龙兽的胎儿或蛋到底从哪里来时候,就会疑惑它们究竟如何繁衍。子锋让方征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方征发现前方有个深不见底的天井,看样子一直通到了建木的下层。雾蒙的蒙,也不知有多深。借着旁边的火光,方征隐约见到下面白森森的堆积物。 骨头,什么都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步猿、长毛大象、蟒蛇、巨蟹、鳄鱼、蝎子、猛雕当然还有,龙骨。子锋淡淡道,征哥哥,你看了这些,是什么感觉。 方征只觉得一股寒意直上心头,这里是远古的疯狂实验场所吗?华胥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听过另一种说法,是龙兽掳走了华胥人,强迫他们生产。方征想起娥皇女英的养子们告诉他关于花与龙的黑暗往事,挑眉问子锋,难道是,反过来被将了一军? 子锋重复道:我们输了,因为我们没有恐惧。 方征被另一面的真相震撼得久久无言,又听子锋说: 华胥人的图腾是花。一代又一代传承的花。他们熟悉的物种,都和他们一样,雌雄繁衍、生生不息。 难道生物不是这样吗?方征疑惑道。 龙是天生地养。它们是不会交配、也不会从身体里蹦出什么东西的。所以华胥人非常遗憾也非常好奇,他们剖得很清楚,找不到任何生殖器官和胎器。那么龙兽的蛋究竟从哪里来? 方征想到了那两只并封小金龙,它们尾巴连在一起,消化系统惊人,也俨然不会有交配和生殖器官。自己从雪山中拿到它们的时候,好像是通过一个梦。这实在太玄。而且它们孤零零在那雪山里,就像被遗留了几万年,跟石头一样。 后来,他们发现,龙的蛋,是石头变的。建木里有很多石头,有些年头的时候,某几块就变成了蛋,继而生出龙兽。这是一个谜,他们根本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为了解开这个谜,他们做了很多事情 方征疑惑无比,石头?那子锋怎么说给他生孩子? 在经历了很多失败后,他们终于发现,虽然龙兽不能交配,但如果让其他生物适应了它们的血,其他生物在繁衍中,就能生出一些带着它们力量的后代。虽然那些后代长得乱七八糟,好歹也算是传承下去。子锋发出短促的一声讽笑,至于怎么让其他生物适应并携带它们的血那又是非常漫长的过程了。不过华胥人的国度,持续了很久的时间,他们的人数非常多,也耗过来了。 方征惊讶地想,血液里的免疫系统会排斥,输进去分分钟就死了。不同的蛋白质,巨大的基因差异,都是至今生物学上难以攀登的高峰。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克服了多少问题。远古没有生物科学,他们的研究得以进行,一定是在大量死亡样本中,得到了非常稀少的珍贵突变。 一开始,还是和它们体型接近的东西,譬如大象、长蛇后来用过大型的猩猩、鳄鱼到了最后,那些血,终于传到了人的身上。有一批人离开了华胥族,去了一个叫做轩辕丘的地方,建立起强大的部落,女娲、包牺(伏羲)轩辕国,人首蛇身,以为可以拥有漫长的寿命 方征倒是记得,当初二铜牙带着獬豸逃难时,似乎就路过荒废的轩辕丘。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但他们发现,用人类寻常的交配方式,大部分时候,生不出来带龙兽血脉的后代,偶会还会生出怪物。但如果用血滴在那些石头上,有机会能成功。 把血滴在石头上?方征心想子锋该不会要把自己放血而亡吧。 一点点血,就能决定。我当然舍不得征哥哥死。希望征哥哥至少一百年不要死。 方征心底骤然一痛:舍不得?你懂么? 陡然离天近了,大团的云朵压下,瓢泼大雨哗啦浇在头顶。在雨中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方征只知道这里很高。他脚踩着似悬崖的斜坡,不同的是路上伸展出颀长的枝干。这应该属于建木顶端的小芽了,然而还是比寻常树木都要粗。大如车盖的叶片被雨淋得湿透,垂在树枝两侧。 倾盆大雨中,方征似乎听到天边有嘶吼之声,子锋笑了笑道:那两只小家伙来了。征哥哥,但它们不知道怎么进来,建木太大,这里面的血腥味道也让它们害怕。但除了建木,周围环绕的千丈弱水,它们没法游泳。所以要么停在建木上,要么停在很远的地方会怎么选呢? 嘶吼声时断时续,在风雨中变弱了些,子锋侧耳聆听了一会儿,道:它们没敢进来。可怜的小东西。也好,我不想亲手启动这些机关。它们大部分其实都还能用。 方征问:既然龙兽避之不及,你为什么要呆在建木上。你分明不喜欢这些。 但这是我的源头。子锋抬头看着那些圆环,上面还有斑驳的远古的血痕,在这里最初开始的花与龙的血。 方征默然,所以子锋在这里才会获得心灵的平静。他身世的归处,他的元祖,他能感觉到的和这世间的牵绊,哪怕多么血腥残酷。 这就是舍不得。子锋道,所以我是懂的。征哥哥,我有的时候在想,是不是让你和一个女人生个孩子,等你死了,那个孩子就会陪着我,然后那孩子再生孩子,一代一代地陪着我。可是我一想,他又不记得你的事情,算了吧。还是用你的血,替我孕育一颗石头,等它变龙,就可以一直陪着我到天荒地老了。 方征想到了许多帝君秘密研制的长生不老的药,还有虞夷国君那诡异吸取生命巫法,都为了延长寿命。子锋应该不知道这些事,否则他说不定要搞点长生不老的药来给方征服用。 小锋,你终究还是人,只有人,才会害怕一个人生活在世间。方征的语气低沉,有一丝温柔。 子锋默然,最后道:我不明白。 不知道这漫长的一生该如何度过,能去思考这个问题,就还是人。 并封金龙盘旋在建木外围咆哮,带来连绵不歇的雨水。它们巨大的身躯隐匿在云层里。夏渚的飞獾小分队的视线被森林限住,电闪雷鸣间,看不清晰。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亲信士兵哆嗦指着云外,对逢蒙汇报到,很大,一闪而过的,金色的东西。 逢蒙抬头看了几次,云层都太厚没能看见。他冷冷道:继续走。 怀里的小罐子没有被淋湿,保护得很好。逢蒙曾经想弄清楚华胥人写在蚁吞蛇的那块玉雕版上的字到底是什么,在对比了很多材料后还是找不到,后就没放在心上了。 好像有字?方征被子锋带到了建木内的另一处宽大场地,这里散落着许多玉雕石刻,或许是当时祭祀的场所。年久日深,洞壁上的炭画已经模糊,雕像也损毁、缺胳膊断腿。方征意外看到了几块保存得还算完好的玉雕石刻,一块上面有大象和老虎,它们背对背站在一个小岛上。四周围绕着起伏潮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4) 玉雕上有花朵图案,下方还有四个字。方征又看向旁边的玉雕,有鸟停在一根树干上,树下也被洪水包围。下方也有四个相同的字。 方征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在记载远古的水灾,可他总觉得这玉雕刻哪里怪怪的。他轻轻触摸,忽然意识到了不对。这玉雕上的水的表现,并不是波纹,而是许多小点。玉雕没有颜色,都是淡白和淡青色,但里面掺杂了一点矿石,显出黑色。如果这是有意为之,那这些点状物就不是洪水,因为没有水会是黑色的。 我讨厌蚂蚁。子锋漠然地看着那些玉雕,重复第三次。 方征的手抚摸到每块黑色潮水下方都会刻着的相同的四个字,你懂华胥人的文字吗? 懂得不多。这几个字倒是常见。是万物皆訇,最后的訇字,是一种蚂蚁。 訇?蚂蚁?方征忽然内心一紧,他的确是记得,在后世破解远古文献的竹简中,提到过古老的訇字,有除了名称之外的其他含义。 万物皆訇訇在古老的竹简文里,和五行密切相关,是五行里克之意。相克就是被压制,压制就是受伤害。最早的人类从自然里悟出了五行,相信五行相生相克。、 五行相生,催生万物,生生不息。相对的五行相訇,就是万物皆死。 廖明春教授的论文;《郭店简訇、上博简[]字新释》,只取最浮浅的意思写小说,不是考据。 首发晋江文学城 雷雨交加的风雨夜,无数阎浮花在水雾中依然弥漫着晕白的光线,被散射得更朦胧。子锋带着方征回到了布满了柔软藤蔓的平台间。 方征左右无事,开始处理剩余的野猪肉。用那套子锋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玉制器皿,挑拣了几块碎玉薄片当做刀具把野猪肉切割成小肉块。他几乎是以打发时间的心态来做这事,动作琐碎又细致。 为什么不用帝剑?子锋看久了,终于发问。 杀鸡焉用宰牛刀。方征说了句子锋听不懂的话,何况,不同的刀是不同的仪器,有个仪字在那里,重要的就不止结果。 这些奇怪的字眼成功吊起了子锋的胃口:你又在说什么? 有趣的东西,听么?方征笑了笑,他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哪怕此番被迫遭子锋掳来建木,他依然在打着攻心为上的主意。 子锋迟疑着轻轻点头,方征眼珠一转,大胆试探着界限,指着野猪去除内脏的空荡荡肚子,你先帮我找点可以填进去有味道的东西,草籽、茎块,要没毒的。 子锋会听他的话吗? 子锋攒起眉峰,跨前一步,民紧嘴唇,你似乎对方征居然要指使他而不满,若是换了之前说不定又开始折腾方征了。可是这一次子锋没有真正发怒,而是沉吟后真的攀下平台,湿淋淋地带回了一串长得像花椒籽串的植物。 子锋身体既然都刀枪不入,淋一点雨自然不在话下。方征接过那串灰褐色的草籽,掰开一颗嗅着,果然一股辛辣的清香味从鼻尖涌上来。方征把它们用藤蔓汁液处理干净,填在了野猪肚子里,一边做着,边给子锋讲有趣的事。 杀鸡焉用宰牛刀,说的就是鸡很小,不需要那么大的刀去剖开。所以我不用帝剑来割野猪肉。这把帝剑在姚虞帝手中,是护国之剑。他有君王的使命,剑就是是神圣的用途。切割这些肉块的,也有专门的人和刀具,叫做屠夫,他们用的刀才更适合切肉。 如方征所料,子锋立刻疑惑道:专人?屠夫?我怎么不知道? 是社会分工成熟后,出现的职能者每个时代的分工者不同,这句话你总能懂吧。人类的社会越发展,就越往分工精细化发展能大大提高效率,带来更好的生活。方征说了大串子锋听得一脸懵逼的字眼,可子锋并没有打断,因为隐约感觉到那里面有某种他亟待了解的重要信息。 方征继续道:现在的山海大国,也是有专门的职能者,比如国君、战士和巫医,数量不多,不必自己劳动,能享受供奉。但这样的分工和阶层非常扁平,也非常简陋方征盯着子锋愈发拧紧的眉宇,放柔声音,毕竟,人的生产能力很弱、依赖环境和气候,勉强填饱生计已经不容易,养活不了太多其他的人,还时时遭受天灾或猛兽的侵害。但如果一个人能生产出养活十个人的粮食。那剩下的九个人,就可以分工去做别的事情,比如医治、战斗、修建居所、制造服饰、培养后代又会给那个生产者带去好处。 子锋问出了千百年来困扰着人类的那个问题:为什么? 人在填饱肚子之后,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这是终极的哲学追问。 方征见子锋一步步上钩,不疾不徐反问:你觉得为什么? 子锋耸肩:我怎么知道蚂蚁的想法。他迟疑地问:你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什么社会进步后的分工者,也不是如今的山海大国的产物。方征到底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奇怪的说法和故事。 方征很狡猾地用问题来回答问题:那你们呢?不需要疲于奔走获取食物、亦没有天敌需要抵御。这漫长的岁月该如何度过,难道从来没有思考过? 子锋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没有社会职能分工的你们,甚至都不知道乐趣的模样。方征摇着头,世上的景色的确很美丽,可以到天涯海角去看。除此之外呢? 子锋不屑笑道:还可以把蚂蚁窝砸坏,征哥哥,你不知道看着他们逃跑、溃散和呼喊的模样,有多好玩。 无法和社群建立联系,和人远远不同人需要群居抚养后代,为了抵御危险要互相交流,于是人类开始有了聚落。人类的生命短暂,伴随着生老病死的喜怒哀乐。于是,活了几万年的龙兽,发现这些小家伙受刺激会有那么多反应,就此开始破坏、掳掠。在这互动中发现了最原始的乐趣。 可怜。方征不等子锋被激怒,迅速道,数万年就给了这一点乐趣的经验。也止步于此难道不可怜吗? 这话把青筋暴突的子锋阻在原地,他纠结地试图反驳方征,甚至差点暴力动手,可是方征那双清澈沛然的眼睛里似有无形的力量,把他钉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他既想堵上方征的嘴,也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方征也渐升起一个推测,关于为什么子锋虽有人类的记忆,心智依然受了龙兽血脉侵蚀的原因。因为某种意义上,子锋作为人类的生活,也过得比一般人要痛苦多了。哪怕方征给予了无可替代的温暖,但那对于子锋来说,更像是救命稻草,而非塑造他心性志趣的根基。在最初的时候 羿君走得很早吧。方征冷不丁问。 在我六岁的时候子锋没反应过来,尾音戛然而止,关于幼年的回忆的确比较模糊。他记得箭术、技刺的开蒙和技巧。可是那时候羿君已经是受伤后的老人,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非全胜时期。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生征战,披荆斩棘的后羿,在生活上也的确比较自苦。他的最后时光,隐居在酌寻的偏僻山间。带给一个小孩子关于人类社会关系乐趣的影响,实在有限。 子锋最快乐的蒙童岁月,是在自然山野中成长起来的。随后他被选入了禹强营,开始了非人的遴选训练,九死一生活到最后。然后小小年纪,就开始四处执行血腥任务直到十四岁那年遇到方征,但那时候的他,伴随着欺骗和伪装 这一生作为人的快乐回忆,对于子锋来说,真的不算多。 所以给子锋错觉就该如此,永远孤独地活在世界上。 羿君是怎么嘱咐你的? 方征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边把野猪肚子里的香料填好,浸泡在一个玉碗里,开始腌制,掩盖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他本来以为子锋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已经永远被封闭,子锋还肯回忆羿君,这是个有希望的讯号。 子锋迟疑着说完后半句:六岁那时候,师父跟我说,要和动物好好相处。 仅此而已,没有说如何和人相处。羿君的声望太盛、能力太强,不刻意与人相处,都可以昂然活在世上。 为什么?还记得吗?方征又迈步试探。 子锋眉头愈发紧皱,按着太阳穴:一点点开始说的是,是草。 草? 子锋按着头断续回忆:草叶它们很柔弱,虫、鸟都会吃它们,也被鹿或牛羊吃掉。老虎和鳄鱼再吃掉鹿,巨蟒蛊雕吃掉虎豹,龙兽能吃掉巨蟒和鸾鸟。尸体也会重新变成泥土,被草叶吸取。 这自然界循环的规律,那么早就被羿君灌输给子锋。使得子锋在对抗中总有野兽般自然又敏锐的直觉。 当然,也让方征想到了玉雕版上看到的訇蚁。华胥人聪明,懂得这种循环的道理,才会用蚂蚁来干掉龙兽。 回忆中的子锋眉目平静,并没有爆发怒火。方征暗地里松了口气,看来在建木这个地方,的确适合子锋平复心神。方征动起了脑筋,建木里什么特殊分泌的气息吗?之前听屺兮提到过的三珠树的果子,是不是类似的效果? 那你小时候方征进一步挖掘子锋记忆里残留的温暖片段。是和那些豹子玩耍吗? 子锋怔然点头,声音不知不觉变低了,首铜山里的,有花斑豹、铜钱豹,最大的是艾叶豹,一开始它还不肯亲近我,和我打了好多次。 还是半大小男孩的子锋,和在光线下灿烂金色流线皮毛的猎豹缠斗打闹,把脸埋进它蓬松柔软的背部毛绒中,骑着它在山间跳跃驰纵。 再后来那只新的小艾叶豹,亦曾蜷缩在子锋的臂弯中,恋恋不舍地舔着他的脸颊。 驯服首铜山里的狰时,高傲的兽王从坡间低下头,任子锋抚摸他的头顶。 子锋神色越来越苍白,濒临生气边缘它们都死去了,死在了阴谋、倾轧与战争中,大艾叶豹死于大青龙之口,小艾叶豹死于逢毅之手,狰死于巨蟒剿杀寻根溯源都归罪于人类。 把蚂蚁都杀光,就能给它们报仇了。动物有情谊,而人没有。子锋简单粗暴得出了相反的结论,挑衅般看向方征。 方征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柔声道:报仇它们也回不来了。不如我陪你去首铜山,再找一只吧。现在你有了力量,它们再也不会死了。 子锋一震,喃喃道:你陪我?你难道不是想杀了我吗?他弯下腰,眼瞳中殷红又开始疯狂变换着漆黑的黑影,他拼命摇着头,磨牙咯咯作响。 无论如何,我们一起经历过风雨。方征半真半假,温柔靠近道:小风,我不愿看到你一个人。 征哥哥这番话就像春雨浸润进子锋坚固冷酷的心田,他一瞬间浑身都战栗着,迎接忽然决堤般升腾在体内的感觉,那些以为已经消散了的,温暖的,值得的,盼望的,不再触及的原来也是真有过。子锋呼吸困难,抱着头半蹲着,发出了哽咽,躁动又悲伤。 头好痛子锋踉跄着半跪在地上,他所继承的远古记忆中,有许多隐匿在白雾中的片段,此刻却依稀浮现出断续画面: 薄雾弥漫的巍峨高岗间,巨大的太古龙兽活了千万年之久,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它已经感觉到体内渐有焚烧的热度终结的死法:龙焚。大部分龙兽会喷火,到了生命尽头,这些体内的火种会将它们的身躯焚烧成晚霞般的颜色。 龙焚是个漫长的过程,离它最终壮烈消散在风中,或许还有百年之久。此刻它不过是个踏入了垂暮之年的老年人,游弋在青葱山间,嗜睡又浅眠,刚伏下硕大的头颅就又察觉到不远的动静而惊醒。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5) 它看见了一只很小的猴子。大抵是只雌性,怀里还抱着只小猴子。这猴子的毛发异常稀疏,甚至在身上用花叶装饰遮掩。 母猴不知所措地呆呆望着眼前山般高的巨兽,似是震惊得动弹不得,也忘记了害怕和逃跑,眼里闪现出无知无畏,对壮美之物天然的憧憬,甚至试探着走近。 龙兽看着她飘荡在风中的黑发,上面也绑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这么丁点小的家伙,就像她头顶戴的那些花儿一般脆弱。连牙缝都不够它塞。 龙兽没有驱赶,也没有杀死她,任她走近,就像看着一朵蒲公英飘荡到自己身上。听着她发出不知其意的声音,渐渐有了旋律起伏她在看着它唱歌,纯天然的歌喉。 那或许是远古人类和龙兽的第一次接触。在最初的时候,人族对于巨兽来说,只是一朵会唱歌的小花。它们没有恶意,甚至害怕巨爪把他们握坏。 那才是最初的花与龙。 她经常会来看它,带着她的小崽子。坐在它的胡须上,给它清扫脸上的尘土,唱着好听的歌谣。短短工夫,她的头发变白了,她的小崽子比她还要高了。 对于龙兽来说,只是过了很短暂的时间。它不过睡了几觉。她就不见了。再也没来过。她那只长条的小崽子来了两次,也再没出现了。 它有点伤心,又过了一段时间,龙兽渐渐明白,那就是被忘记吧。 被忘记了,独自活着,投身于浩大的战争中,再战斗到死为止。 这只龙兽最后焚尽了,但更多的龙兽,和更多的小花,开始了接触。这些小花儿越来越多,龙兽看到了他们的力量和优点,生出愤怒和弑战之心非我族类,凭什么这些弱小的家伙能如此团结,又为什么族群的代际繁衍能如此顺利,甚至还有奇怪的仪式,传承着它们所不懂的文化,祭祀早已逝世的先祖。 而龙兽们,活了万余年久,龙焚之后,消散天地,再无痕迹。 于是有了可怕的变故,它们摧毁了人类的聚落,抓走人类去奴役,在经历了漫长的对抗后,又被反戈一击,落得灭亡的结局。 或许一开始,只是想要被记得。 子锋眼前风景变换着,关于战争、掳掠和后来被算计,他已经知晓。但他尚是第一次,看到更远之前的这些事,一切被打碎之前的事 意识陷入癫狂的子锋忽然拦住了方征,他猛然扑到方征怀里,紧紧搂着他。似是被那孤独、不舍又惆怅的心绪所感染,子锋把脸埋在方征怀里,动作传达着这样的诉求 不要走,不要离我而去,不要忘记我,不要让我孤独地活在这里。 方征一时愕然,子锋忽然的依赖是意外之喜。做戏当然要十全十美。事实上到这个时候,也掺杂着些假戏真做的情感,他连忙条件反射般搂紧子锋,释放着安心的言辞:我会陪着你。 子锋就像小孩子般讨价还价,蛮横不讲理却又在索要包容。 你想杀我。 不想,我怎么会伤你。 你不乐意给我生孩子。 我愿意,我是你的。 我绑你过来你不开心。 你能保护我,很安心。 子锋半响没说话,把方征搂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心防似乎化冻了,虽不确定是恢复了人类的情感,还是被激发了龙兽的感情表达方式,方征都必须要这一点珍贵的火种,小心翼翼呵护起来。 我杀了很多人,你讨厌我。子锋一边自暴自弃,一边又口是心非地把头往方征怀里埋得更紧。征哥哥,从前虞朝决讼的那堆神兽都在你手上。如果我没有力量,你肯定就把我绑回去,然后用獬廌判决我偿命了,难道我说得不对? 从人类社会的契约规范来说,我是该这么做。方征长长叹了口气,你杀了很多人。方征话锋一转,可是难道我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 那是很久以前,子锋问他的一句话。 你会放了我?子锋哂笑,那征哥哥就做不成一个贤明的首领了? 方征按着心脏,那里因为深刻的痛楚,这些时日总是会不时抽搐。可是子锋似乎已经无法共情他到底会有多么难过,屡屡以最冷漠的口吻打碎他的希望。这一次,他不能再错失良机。 我只能做我立场上正确的事情。方征道,如果姚虞帝的父亲杀了人,你知道他会如何处理吗? 子锋疑惑道:我不记得姚虞帝的父亲杀过人,起码没有公开让人知道。 只是个假设。这其实是后世《孟子》里用来参详道德的议论。方征简化后告诉子锋道,姚虞帝是天子,皋陶是他掌管刑律的臣子,瞽瞍是姚虞帝的父亲。如果他杀了人,皋陶判处他的父亲偿命,作为君王的姚虞帝肯定了皋陶的判决,却并不执行,而是选择抛弃天子之位,偷偷背着父亲跑到了律令管不到的地方,仿佛从来没有做过天子。 子锋抬起脸,方征故事里总有一种魔力,吸引他听下去,为什么?做错了,为什么不杀? 因为姚虞帝是他父亲的儿子。父子之亲,是先天的天伦。有了人,有了家,才渐渐有了国和法。那是后天的人伦。人类力量很弱小,一开始最能相信和依赖的,就是血缘亲族。如果犯了点错,父母子女就大义灭亲,那么人类氏族的根基就不存在了。无论犯多少错,为了彼此活下去,都无条件恕从、扶持与照顾,那就是远古人类延续至今的原因。 可是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子锋皱紧眉头,我也不是你的氏族。 我曾经得到过,无条件的喜欢和照顾。方征察觉到子锋放松了不少,挣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子锋的脸颊,认真看他的眼睛,在我小时候,有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对我非常好。喜欢,是很好的事,不需要太多理由。所以我对你 伪装到这个地步,方征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如果能安抚子锋不乱跑出去造杀孽,他必须要戴这样的假面,那么就一直伪装到死。让华族远离危险生存下去 子锋被这番话所温暖的同时,还泛起他自己不明白的好奇与嫉妒,你小时候?喜欢?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人的情感,有很多种,很复杂。他是我的养父。 方征曾告诉过子锋,亲人在星空之上。子锋于是收敛了无谓的妒忌心,但他心湖中的涟漪并未消失。 子锋身体在发热,那是这些天来第一次,他并非出于折腾或玩弄看对方崩溃的乐趣。占有欲让他心中饱胀、又软又酸,想要亲怜密爱。他的征哥哥温柔的声音,亲切的话语,暖热的躯体,记忆中都变得鲜活。子锋被情感涡流包裹着,这种感觉真舒服人,作为一个人 你是我的。子锋回忆着刚才方征的说辞,手脚动作却和他身手不相匹配地笨拙,甚至有些微颤抖。他开始脱方征的衣服,方征毫不反抗,甚至很配合。子锋的动作便一改粗暴,变得轻柔。 暴雨夜的阎浮花在枝头颤动,大片带着水渍的光晕在雨中铺成缀满夜灯的天梯。高耸的建木,布满藤蔓的狭小枝干洞穴中,两朵花随风摆动,轻轻交叠。 这就是弱水。 建木外围有一大片汪泽,这种水非常轻,在手中状若无物。却无法泅渡,也无法划船。因为水的密度太轻,连一片鹅毛都浮不起来。 按时到达弱水边的飞獾小队共有六十三支,等了两日后,又有十三支会和,每支队伍都损失了半数以上,活下来的人也带着各种伤。即便如此,当逢蒙把仅剩的两百余人集合起来的时候,他们看上去仍是一只强有力的生力军。 一万人出发。最后到这里的,只有你们。我们为战友们哀悼。他们并不是无谓牺牲。 逢蒙指着对面,巨大的建木高耸入云,哪怕弱水方圆百丈,视觉效果依然震撼。 这里有这世间最大的威胁,不止我们夏渚的二十余万人,天下都岌岌可危。 我们必须除掉他,从前华胥人能做到的事,如今我们也能。逢蒙转着手中的小罐子。 要怎么过去?飞獾的战士们望这白茫茫的水面叹息,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一片草叶、一条小鱼都没有。游泳也浮不起来。 逢蒙吩咐人在水边巡查,传说无法泅渡的弱水中,有巨大的鱼骨遗骸。是唯一的通行办法。 这种鱼类已经灭绝,在它生存的年代,是唯一能在弱水中生存的大型鱼类。通常能长到十米左右。它的骨质轻若无物,体态看似巨大,中间布满疏空的气孔。它们曾经被华胥人做成船。 如果只剩一条。应该已经被使用了。 逢蒙猜得不错,一只鱼船已经被子锋使用,他带昏迷的方征来到建木时,搭乘鱼船渡过弱水,把它留在了建木边。 鱼船的外分骨架边缘呈现椭圆流线型,几根过长的骨刺围在四面,骨架轮廓的头部有刃形的咬合利齿,形状宛如后世的鲨齿。 如果还剩有多的,我们就可以使用。 飞獾战士在弱水边寻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其他完好鱼船,只找到了一些残损的骨片,它们虽然能浮在水中,但太小了。当年华胥人的确用鱼骨制作了不少船,但保留到现在完好的,也只剩一只,其他都烂掉了。 罢了,早料到会这样。想办法把他引出来。逢蒙下令。 弱水无法泅渡,建木就是个堡垒孤岛,它自成一套生态系统。那种可怕灭绝的訇蚁也没有被带到建木上。逢蒙的战略也不能在那里使用,如果不把子锋引出来,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场暴雨还在继续,雨水比重比弱水重,水滴落入弱水中,像椭圆形的小石子般沉了下去。飞獾军没有升火,他们的衣袍都被水浸得透湿。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天啊 他们看到了盘在弱水边的并封金龙,它们两条躯体盘在一起,似乎在小憩。尾巴搭入水中,身躯在黑暗中宛如小山般庞大。 华族的那条逢蒙眼中闪过阴霾。 这也是必须铲除的目标,但原本的计划延后。华族出事,虞夷国君和华族领袖都失踪了。夏渚自然想趁火打劫。但他们以为这两条金龙会守在青龙岭山谷。那里又没有訇蚁,就不敢贸然动作。 逢蒙呼吸一窒,随即泛起扭曲的笑意 这回倒是省事了。 他掏出罐子塞给最忠心的下属,把这东西撒到它的鳞片下面。 干不掉连子锋,干掉这只也好。 他不自己动手,毕竟这条老命,还是很珍贵的。 接过罐子的飞獾精锐战士非常有牺牲的觉悟。他在黑暗中慢慢接近并封金龙,明知送死毅然前往,他走到一半,金龙就醒了过来。它们和传说中一般巨大的双头抬起,升到了半空中,俯瞰这小小的凡人。 那战士眼见不能完成任务,大喝一声猛地往前跑去。龙鳞是射不穿的,他必须用手才能掰开一丝细小的缝隙,把罐子里的訇蚁尸体缝隙倒进去。 如果他被这条金龙一口吞掉,那更好。訇蚁会循着味道钻进金龙的身体中。 那战士跑得异常顺利,暗自纳罕为何想象中的攻击没有到来。金龙只是在空中沉默地看着他,还带了一丝好奇,似乎不懂这家伙在做什么。因方征的缘故,尚在龙兽婴儿幼年期的它们,并不反感人类。 但是那战士身上的杀气还是被金龙后知后觉地感应到,还看到对方举着个罐子朝它们撒过来。两只金龙在他挨上前一刻,往旁边弱水里避开,庞大的身躯埋进了水里,水底下巨大的阴影逐渐离远,朝着建木而去。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6) 至始至终,它们都没有伤害那个战士。就算有杀气,避开就好了。它们尚没有任何敌对意识。 那战士呆呆地站在水边,罐中的粉末刚才也不知道撒了多少到金龙身上,他对于自己居然能活下来,感到分外惊讶。和连子锋是血脉觉醒不同,这是只真正的龙,为何不攻击人类? 还有,这弱水里不能游泳,这两只金龙是沉下去了吗?那又为何在水底下逐渐潜远? 方征身处的小枝干间,从间隙中能瞥见宛如山峦般巨大树根,在视线能及的更远之处,是片白茫茫的水线。无论是高耸的建木还是辽阔的弱水,哪怕在光线充足的白天,他也只能看见一小片。 黑暗中雷雨铺天盖地,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方征虽然在遮风挡雨的树干中,他浑身亦是湿透了,而且还很疼。 不过,是好的疼痛。他成功地软化了子锋一点。子锋此刻正睡在他的怀里,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之前子锋都是做完就马上离开,不会等方征恢复体力。如果子锋真的睡熟,就说明他已经对方征放下了戒心。虽然他的身体刀枪不入,但方征有那把曜石制作的重华剑,还是能伤到他一点。 方征这两日没有听到并封金龙的叫声,弱水太宽,它们的两对白色的新羽翼刚刚长出来,或许还不足以支撑它们庞大身躯飞过那么宽的水面。两只小家伙虽然会游泳,但弱水也是无法泅渡的。 方征想悄悄起身,刚推开子锋的头一点,立刻又被他抱紧了,根本挣不开。方征低下头,见子锋睁开殷红的眼睛。原来子锋并没有睡熟。 征哥哥,别跑,我会知道。 没有,我就想喝点水方征迅速道。 子锋扯断方征头顶的藤蔓,断口立刻流淌出大量清澈甘甜的汁液,浇在他脸颊耳边。这几日难道你不知道怎么喝水吗?再说,刚才 方征难得脸红,只好道:不习惯,我还想去拿那边的杯子接来着 人的东西,麻烦。话虽如此,子锋还是起身去拿了个玉杯递给方征。子锋能找一套器皿来,任方征研究怎么煮肉怎么腌制,已经很有进步。 征哥哥,我要睡了。子锋眼巴巴看他。 方征迟疑问:非要搂着我才睡吗? 是。 这又是什么怪癖。方征想,之前折腾他那时候,就是完事后走人。但子锋刚刚好像恢复了一点柔情。或许一并恢复从前在青龙岭山谷中,连风习惯搂着征哥哥睡觉的作风。 方征只好重新躺回去,任子锋把头搁在他的怀里,手环到腰间,把他当半个人形靠垫。方征睡不着,耳中听着风雨声,忽然瞥到远处闪过一点火花,那位置像在弱水的水面。 怎么可能呢?弱水是无法泅渡的,在这么大的暴雨中更 方征忽然瞪大了眼睛,心中逐渐升起一个推测,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同时子锋又睁开眼睛,耳朵竖起,眉头越皱越紧,他从方征身上下来,来到了树洞边缘,冷冷俯瞰着远处。 方征的视线比一般人好,他猜测子锋也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方征依稀见暴雨中有个庞大的东西在弱水中快速移动,逐渐接近了建木。 怎么可能子锋厌恶地喃喃道。 雨水。方征低声道,脑海中的推测清晰起来,这天上下的雨水,来自正常的水循环。它们落入弱水中,虽然比弱水重,沉到了下面。但雨水那么多,就在弱水下层,聚集了正常的水面所以,这弱水的最下方,是有浮力,可以潜游的。 并封龙带来了巨量的雨水,终于也够它们在弱水的下层水域潜游。刚才的火花,是小火冒出水面换点气,带出了一团火光。 方征见子锋三两步爬到建木枝干某个地方,等他重新回来时方征心头一紧,他看到子锋握着那把扶桑木的红色弓矢。那上面已经被子锋绑了根褐色的弦。 弦不够好。子锋冷酷道,把龙筋抽了,正好能给它做弦。 不要!方征颤道,当初匕首插在你心口,它们替你疗伤,盘在你的心口很久,你才能保住性命 你说错了,征哥哥。子锋道,那不是疗伤,是压抑相同的血脉。没有它们,我还能醒得更早。 方征心中一沉,的确,子锋第一次变成意识不清,力量暴涨,行事作风和野兽无二,就是那两条小金蛇离开他心口匕首之时。 征哥哥,我之前不想和它们见面,是因为我知道,见面就是生死。龙,有一个就够了。 方征拼命摇头:不是的,没必要。你们又不是敌人。真的不需要 它是来带你走的,凭这一点,它就是我的敌人。子锋在石头上磨了几下箭矢,但那根扶桑木箭矢是如此完美,根本不需要额外的打磨,木质光滑得就像上了油。 方征急促道:不是敌人。跟我一起走。我说陪着你,就不会食言。我们没必要一直呆在建木上。我们可以一起去各种地方,看各种风景我陪你,你也陪我这样不好吗? 哼,说得好听。子锋道:你回去,是当华族首领的。我还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要做什么事吗?我呢?这天下,有什么人能放过我?除了这里,哪里又有我的容身之所?除非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倒是不介意,也做得到,你肯么? 不会的。方征握住子锋摆弄弓箭的手,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当然你也不要伤害别人。只要你做个正常人就可以。 子锋笑了,轻蔑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可以自己 把人都杀了。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方征斜眼瞥到那巨兽的阴影越来越庞大,我说的保护,是指在人的规则里,他们不敢伤害你的那种保护。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们 征哥哥,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子锋挑眉不屑道,在你的地盘上你能说了算。那虞夷国君呢?夏渚国君呢?不可能的,他们不会听你的。反倒是你,竟然和他们合作,布下埋伏伤我! 因为那时你没有和我在一起!方征咆哮道:他们不听我的,那就让天下都变成我的地盘! 子锋惊讶地瞪着方征。 方征伸出手紧紧握着子锋,铿锵道:来吧,子锋,你也该复仇够了。如果你想杀人,就帮助我,去战场上杀!如果你想降下恐怖和威胁,那就听我的指挥,去摧毁抵抗的城池!我很早就立誓,不要被任何人践踏。你虽然只要你改了,我就会保护你!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你也要成为我的。成为我的利剑,铸造像你老师那样彪炳的功业,那么千秋万载就再也没有人能把你忘记! 子锋剧烈地喘息,他又开始头痛,眼眸红得滴血,他死死地盯着方征,手牢牢嵌入方征肩膀,抓得他生痛。 不要骗我!子锋大吼着,我不想再不想再被 方征捧着子锋的脸,我,会老去,这世上的东西,我做的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不会骗你,绝不会!如果我骗你,你就杀了我,撕碎我,把我的心挖出来! 好!子锋脸上淌下一行泪水,他按着心脏位置,沙哑道;好! 走!方征亦是涌出了喜极而泣的泪水,他一只手握住子锋,往外伸出头,想去招呼两只金龙。它们巨大的阴影已经攀到了建木的树根边。 金龙亦嗅到了方征的气息,往这个树节凑过来。像一座移动的山丘。 然而方征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其中一只的身躯方征认出那是小冰,它的躯干扭曲成了奇怪的s型,用头去撞击树干,又疯狂摩挲着石块,似乎在遭受着某种痛苦。 怎么了!?方征刚探出头,那只还算正常的,小火的脑袋凑到了方征的旁边,它大大的金色瞳孔中,蕴着一层水汽,就像是委屈的哭泣泪眼。方征连忙一把抱住那庞大的头,焦急问:怎么了? 龙兽发出含混的音节,它们当然不会说人话,但方征奇迹般能理解大致意思,或许跟他把这只小金龙从蛋里面孵出有关,它们的诉求,他总能第一时间理解。 小冰的身体里钻了东西?方征心中一沉,在黑暗中看着另一只头疯狂地在树干边撞击。 蚂蚁。子锋耳力惊人,他露出嫌恶神色,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鞘壳钻探声,那曾经是龙兽的梦魇。数量不算多,集中在头和脖子里,还没有钻到主躯干这边,只是时间问题。 方征心痛若狂:谁干的!有没有办法救它! 出乎意料地,小火那颗在方征掌下发抖的脑袋,竟然轻轻挪了几寸,上颚碰到子锋手中的红色扶桑木弓矢。然后它又碰了碰挂在枝干边的重华剑。它闭上了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抖落在方征头顶。 方征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地。他看见子锋抚着箭矢,若有所思道:并封龙,很幸运,你们有两个头。 该价值观针对久远以前的情况,如今法制社会不适用,大家不要学,也不必拿现实去套。古时候的法之理是在法外的。拿来写小说而已。 首发晋江文学城 我不认同这个办法! 方征呼吸急促。此刻他们正在建木枝干中央,之前远古华胥人做恐怖动物实验之所。那里有巨大环状络合器具,据子锋所言乃是在捕捉了龙兽之后剖体所用,现在大部分机关也还健在。虽然铜器等金属基本锈蚀了,但玉制工具不会生锈。 并封龙的身体里钻了訇蚁,那种可怕的,能在生物内环境里暂时生存的小东西。拥有足以咬穿岩石的坚固钳齿。它们体内暂存着空气泡,为了避免消耗殆尽,这些小蚂蚁在华胥族民的诱导培育下,懂得往生物的肺部结构钻探,那里充满空气,能延长它们的活命时间。 小冰痛苦地扭着身躯挣扎,訇蚁集中在它头颅下方的呼吸系统附近。正在破坏它的器官。子锋希望能把小冰的脖颈砍掉,如此能制止訇蚁爬到并封龙的主躯干上。但砍掉了一个头到底会不会巨量出血而亡,也没有先例。华胥人做剖体实验的巨型玉制环具中,有个以鲛丝穿就玉片的环络,或许可以帮助缝合断头后的巨大伤口。子锋就带他们过来了,尽管遭到了方征的激烈反对。 还是说,征哥哥有别的办法?子锋挑眉问。 方征感觉到心脏像被一把巨大的利斧狠狠劈开,并封龙是他一手养育,无数个日日夜夜相伴,他爱它们仿佛自己的孩子。如今亲眼见它们遭此横祸、或许即将目睹它们死去,怎能不心如刀绞。它们对人类毫无恶意,虽然身躯庞大,心智比之幼儿还不如。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方征从来不信神佛鬼怪,可在这个时刻,他痛苦地喘息着想,如果有什么办法,求求老天爷,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方征泪水滚滚而落,要是有什么办法引它们出来,或者隔空杀死它们 引不出来。就算割个口子,它们还是会在伤口附近聚集的。隔空打?龙皮那么厚。子锋搭着弓弦,他已经摆好了引弦的姿态。小火悲鸣着、一动不动瘫在旁边,看着它饱受痛苦的双生同胞挣扎扭曲着,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它时不时瞅向方征和子锋,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中并无丝毫责备,只是伤心催促着。 忽然间方征猛然一阵激灵,隔空!!!有了!!!先别动手!!!我,我有办法了!! 方征心脏紧张地跳动着,《河图》《洛书》龟甲上面,他练的那套奇怪的功法,第六个招式狮吼功就是一种声波攻击。他曾经在实验时震碎过黄鼠狼的骨头,但它们外表的毛皮却没有受影响。如果他可以控制住力度震死那些蚂蚁而不伤到小冰 方征的顾忌是,龙皮太厚、龙骨太硬,他自己练习时日尚浅,真的能穿透吗?如果力道小了,肯定没作用。如果力道太大(虽然可能性很小),又会伤到并封龙。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7)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一试。 方征将打算告诉子锋。子锋意外道:原来征哥哥除了奇怪的下毒、缩骨,反弹和手脚功夫,还有这种能耐?果然征哥哥的本事一向很大。 方征道:你稍微站远些。 我倒是不妨碍。子锋那体质,他自信不会被伤到。 小火与小冰身躯相连,也无法避开。方征也相信了子锋的判断。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回忆起龟甲和舜妃后人给他的分解示意上的细节。他从前练习过多次,每次都找的是没人的山头,成果顶多震死些野山雀、黄鼠狼。昆虫也无一幸免,但因为是无差别攻击。方征从来没找人群练习过。 那声音并不是方征嘴里发出的,而是从腹腔里升起,仿佛肚腹中有个小火轮在燃烧。方征觉得身体也在变轻。他全神贯注集中注意力放在小冰身上。它距离他五六米,为了缓解痛苦已经扭曲成各种奇怪姿势,甚至把头绕进那环状的器具中差点打结。或许是感应到方征正要解救它,小冰没有再挣扎,忍着巨大的痛楚配合方征。小火则匍匐下来,乖顺地将身躯垫在小冰下方,预备给它缓冲。 方征眼含泪水,他腹腔的气流开始变成一种类似山洞回音的震动,从他喉间往外逸出。声音来源于震动,方征感觉到丹田附近的气流在飞速旋绕着。方征之前都无法控制声音的流向,山头四面八方的动物都要遭殃。但这次他强烈的意志让他似乎在那些不规则的乱流中,发现隐隐绰绰的涟漪轨迹,他目光所及,心意所至小冰脖颈下方的三寸处,像是往那方向丢了块小石头,涟漪一波又一波扩散过去。 同时方征也渐渐听到了,更细微的簌簌嘘嘘之声的汇集声音,小冰的那部分躯体,随着声波碰撞的反射,回到方征耳中,给他勾勒出了内部结构。让他开始看清金色龙皮下脉络分明的血肉结构,看清了呼吸器官周围分布的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蚂蚁利用声呐来察知物体形状的本领,早已被某些动物所拥有,譬如蝙蝠、海豚。 方征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黑蚂蚁上,他不断地驱策自己的意志去控制那些声波杀死它们、一只也不要放过、穿透过去,再穿一些过去 这声波的力道无法摧毁龙皮和龙骨,但小冰和小火刚长出来没多久的针羽覆盖的六条白翼,在声波的无差别攻击下,碎成片片雪花。它们的眼皮能保护眼睛,但耳朵和鼻腔柔软的瓣膜结构有损伤,流出了一些鲜血。但与此同时,小冰身体内的蚂蚁开始死亡。 声波就像无形的刀子,收割着数以百千的虫子生命。这些布满小冰体内脏器的蚂蚁,有些趴在内脏器官表面,有些在里面。血肉的结构是软的,方征不得不如履薄冰般收放着力度,小冰身体内部某些最柔软的器官组织也被震出轻伤,但这已经是方征控制得最好的结果。随着訇蚁逐渐被声波震死,它们的尸体被小冰的呼吸器官喷出,就像呕吐似的,一滩又一滩的黑血污浊粘稠物抖落在地上。差不多喷了十余斤,粗估略超过几万只。 待最后一滩黑蚁浆糊尸体被喷出体外。早就支撑不住的小冰从那玉环中滑落。倒在了同胞身上。它眼角、鼻腔和嘴角都流着血,羸弱不堪,体内的伤势估计也一时半会养不好。 方征通过声波确认了小冰体内再没有残余的蚂蚁,它的脏器被轻微震伤,呼吸器官之前也被蚂蚁咬伤了,但仍然有活命的希望。方征收起功法,冲过去抱住它闭着眼睛的头颅,边哽咽道:太好了,不会死了。好好睡,要避免呼吸道和细菌感染。 小冰撑起一只眼睛看着方征,仿佛听得懂他说话的意思。小冰身体开始急速变冷,它那半截躯体就像是骤然结霜的枝干开始从脖颈处往下一点一点地冻结,直到主躯干处戛然而止。但它的头还靠着方征,霜纹从脖颈攀爬得非常慢,就像是临睡之前再跟他说几句话。 方征一愣,尽管他非常吃惊,但和龙兽相互理解如心有灵犀,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也是它们的能力。龙兽在体衰年老时,喷火的那种会焚亡,想必吐雪花的便会冻碎。这种能力不止在年老时可以使用,在生命历程的衰弱时期,都可以借此来暂时减少消耗,疗愈自身。 方征转头对小火叮嘱道:在养好伤之前,你可别把它解冻了。要守好它,懂么?小火骄傲地绕了绕脖子,轻轻蹭了蹭小冰已经冻得如同冰坨树干般的身躯。仿佛在跟方征说:放心吧。 方征也明白了,如果小冰体内有訇蚁,急速冻却自己的身体,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办法,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因为内环境还在缓慢地新陈代谢,只要有生命气息,訇蚁就能继续啃食。龙兽在冻结中就会被吃空,所以它刚才一直没有使用。 子锋走了过来,他的眼角耳郭里也震出了一点鲜血,方征这才注意到,关切问:你也受伤了?内脏有没有事? 无妨,没伤到。子锋以赞叹的眼光看着,征哥哥,你真是了不起。华胥人的终极武器,如今被你破了。这数千年来,想必你是头一个做到的。 这样说的时候,子锋眼中流出的钦慕,就仿佛已经回到了人类的心智。 不一定。方征摇着头,思索着龟甲的来历,龟甲来自河图洛书,伏羲出《图》、崇禹出《书》,古来还有黄帝曾召应龙为前驱。我想,这种从訇蚁手中解救龙兽的办法,从来不曾断绝。这或许就是当年应龙能为黄帝效力的原因。 小冰和小火呆在建木养伤。方征还是放心的,外面的天空开始放晴,弱水中的正常循环水正在蒸发,它又会变成鹅毛浮不起来的孤岛区域,是与世隔绝的好地方。它们在这里养个一年半载,就能恢复了。它们之前蟒王吃得太多,一时半会也不需要进食。 但即便小冰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于方征来说,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訇蚁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它身体里。方征冷如锡铁,到底怎么回事,我必须弄明白。 小火不会说话,但它似乎听得懂方征秋后算账的怒气,它把脖子扭过一个圈,朝着很远的方向,喷了一小朵火焰,正好落在一块圆形玉石上。火苗虽然瞬间就熄灭,但这个提示已经足够明显。 征哥哥,我知道是哪里干的了。子锋抱着手臂道。 方征捡起那块烧出一点痕迹的玉块,它是一块原石,没有任何字迹图案。方征仰起头看着小火,我也知道了东铜西陶、南石北玉在这个世上,除了玉石制作工艺高超的夏渚,还有谁呢?听说他们一直在开采华胥人的遗迹。看来,他们也一并掌握了这些该死蚂蚁的特点。 方征转过头:他们居然敢到这里来撒野了。这片森林普通人肯定是进不来的。 绝对不是普通人。子锋道:征哥哥,我们去丹阳那次,你就见识过飞獾的手段。虽然另一支部队铠役军也很厉害。但论起暗杀和恐怖镇压,还是飞獾军更拿手些。我估计是逢蒙那老东西搞的鬼,他那废物儿子被我杀了。老东西指不定怎么恨呢呢。他本来想报复我的,遭遇了这两只小东西后,也一并想要赶尽杀绝。 子锋在说这些话之时,内心逐渐被清晰的目标动力所填充,他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渴望去和逢蒙战斗,然后打败他,杀死他并非为了取乐。而是为了征哥哥,为了他自己的胜心斗志,他不再是漫无目的活在这世上、错觉漫长时间不会流转的孤独者,他的心智在被愿望和未来所填充。 已经拥有着力量,也能找到使用的方向,和征哥哥一起实现的未来。子锋从来没有那么好的感觉,他并不能完全看清那个未来究竟是不是桃园乐土,但只要和征哥哥在一起,就觉得无论是康庄大道还是荆棘遍地,都如此令人期待。 人,没错子锋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找到了,找回来了,我,是一个人。 方征认可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夏渚非常强大,不会对华族的崛起坐视不理。走吧,子锋,我们回去。我怕我离开的这几日,华族又被 方征说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子锋神情,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察觉到,子锋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变得不那么难以琢磨。野性难驯的气质在子锋身上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以交流的理智感。方征这些天在子锋面前总有种面对危险的警惕小心翼翼之感,现在那种不安也自发消融了。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潜移默化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方征心中怦怦直跳着。 回去之前先把我的孩子生了。子锋忽然道。 方征差点没噎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怒道:什么!? 子锋忽然笑了,方征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孩子气玩笑般的表情,从前的子锋不会开玩笑,龙血觉醒后的子锋更缺少这种情感。可是此刻的子锋,活脱脱个古灵精怪的小少年,给心上人开了个戏谑的玩笑。 就是滴一点血在石头上面。子锋拉过了方征的手,征哥哥瞧你吓成什么样。 方征颤抖着,用心感受着子锋的变化,他惊讶地看到子锋赤血殷红的双瞳,和从前漆黑的瞳水逐渐融合,变成了缎纹般黑红交织的色彩。但并不是转瞬即逝,而是呈现出稳定如宝石般的状态。方征失神喃喃道:你你 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子锋认真地用那双已经不再变化的眼瞳深深看进方征的眼底,征哥哥,会原谅我吗?我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方征剧烈咳嗽着,眼中蕴满了泪水。他脸部肌肉抽动,僵硬了半天、狠狠一巴掌抽在子锋脸上。随即他抽开手,气鼓鼓地往前走去。 子锋眼神一黯,站在原地不发一言,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小动物。 方征边走边擦眼泪,依然是怒气勃发的表情,走到一半,从前面遥遥传来声音:愣着做什么!?带路! 子锋神色由丧气转为惊喜,他明白了虽然方征生气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但已经不会再试图杀掉自己,也并不会丢下自己。方征没有明说要用什么来弥补,但只要他允许子锋呆在身边,天长日久总有办法。 子锋于是脚下像是踏了风火轮似的跑过去,他又想去拉住方征的手,方征依然生气地甩开。子锋倒是有力气禁锢住他,但子锋如今,已经不会,也不想再强迫方征。 征哥哥,你尽管生气,气个十天半月都没关系,就是不要气坏了身体。子锋也不恼,背着手倒着走,一双璀璨的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方征。 方征板着脸,心中剧烈悲喜好不容易控制住。这些天所有痛苦绝望的杀意,已经被小锋冲破血脉藩篱,重新回归人类情感的艰辛努力所抹平。没有用三珠树的果实,子锋能回来,想必在他内心深处,那作为人意志的部分,苦苦地努力着这是奇迹,但要说完全原谅这臭小子,还差一大截呢。 别说得那么轻易就会原谅你似的。方征脚步不停,努力控制住脸部肌肉的幅度。 征哥哥,随便你发火,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子锋抚摸着扶桑木弓矢,你让我去杀谁我就去杀谁,哦对了你要不要上我,我可以 滚!方征气得七窍生烟,怒吼道:说杀就杀、说上就上,你以为我是你吗?真是要气死我! 好好好,我不惹你生气了。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引得方征发泄出怒火是子锋的本意,但这招也不能一次用得太多,免得真的把方征气昏过去。子锋余下的路程就乖乖在前面带路,假装没有看到方征肩膀抖动着,埋着头在后方,眼中滑落的晶莹。 子锋带着方征,走到建木深处的另一个遗迹洞穴中。那里有大大小小几百颗椭圆石头。这些石头有的是花岗岩的纹路,有的是纯净的黑色,还有的上面长着青苔,也有些呈现出铜矿石的淡淡金色。这里是华胥人当年想要孵育出龙蛋之所,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他们或许成功了几次,从此留下滴石化蛋的传说。 搞不好要几百年才会出来。子锋露出惆怅的表情,征哥哥不一定看得到。不过这转瞬即逝的伤感立刻被子锋用轻松的语调盖过,那也没关系,我会告诉小东西的。 方征咬破小指尖一点,依次在每颗石头表面滴下一滴,他收敛了发泄的怒火,郑重地正视这个子锋已经有觉悟的问题,百年之后,自己会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子锋将再次孤独地活在世间,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子锋声音低下去,忽然又来握方征没有滴血的那只手,所以征哥哥!现在就原谅我吧!你们时间太短了! 方征刚才升起的惆怅感和同情心又立刻烟消云散了,他猛然抽回手,又抽了子锋一巴掌,道:想得美!再短也不是以分秒来算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8) 分秒是什么?子锋捂住脸,扁着嘴问。 就是一种时间长度,正常人心跳两下,就是一秒的时间。六十秒就是一分钟。 子锋按着心脏感受秒,又问:那征哥哥要几分钟才原谅我? 方征跺脚道:哪有那么快,至少十天半个月!不,半年! 子锋高兴起来,毫不在意被打几下,他还巴不得方征狠狠揍他一顿呢:好呀!半年就半年! 我又没说半年肯定原谅你!方征气急败坏地。他甩手动作过大,指尖飞出一小串血珠,洒在相邻的几颗石头上。子锋连忙揩了多余的抹在其他石头上,征哥哥,滴一小点就可以,不要流太多血。 还不是你要我方征本想把话说完,忽然又意识到类似于还不是你要我生孩子这种话说出来真是太可恶了。他铁青着脸把血滴完这些石头,然后把指头放进嘴唇里抿着。他怔怔地看着这些石头,小血滴不少都渗进了表层,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也散去。这么多石块,如果其中有一两块有一天真的变成了蛋非常奇妙,甚至期待之感。尽管一开始方征并不情愿给子锋孕育什么后代,但此刻自己的血渗进去,方征忽然意识到和这些未来的胚胎容器建立了直接联系,是自己的血,是自己的后代。这是他从未曾考虑过的事情,本以为此生不会有的体验。 方征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结果。虽然也只是渴望。 方征看了这些石块最后一眼,和子锋往建木外走去。并封龙留在建木巨大的空间内养伤,等华族事务告一段落,他会再回来这个地方。在方征和子锋身侧,黑暗中盛开的千朵阎浮花正闪烁着辉光,驱散了笼罩在方征心头的乌云。 前路并不容易,如今,山海大国中实力最强的夏渚,已经亮出了利齿爪牙,方征走过华胥人那些历经千年不朽的遗迹残痕。他知道为什么华胥人用玉环玉络来禁锢龙兽。玉石中最坚固的,在后世被称为钻石,钻石中最硬的,也同时是世上最坚固的物质,被称为金刚钻。上古时期的华夏北方红山文化遗址中,出产过钻石矿。虽然产量在后世看来并不多,但对于这个人烟稀少、生产力不发达的世界来说,已经极为够用。它就叫做金刚石砂,可以钻玉补瓷,也比金属更硬。在这个没有激光切割的时代,凭着物理手段是无法打磨切割金刚原石的,所以夏渚还没能把它们做成武器,但他们已经利用原始坚固的金刚粗石,去打磨次一等的金属矿、玉矿与石矿,制造出了不少在这个时代绝对领先的器物和兵甲。 在软实力方面,开国首领是虞朝崇禹帝的儿子启君。他们还开采出很多华胥人的遗址。文化制度和生产技术方面,也走在这个时代的最前列。所以夏渚拥有着山海大国最多的人口二十万。而方征即将与他们正面敌对。 方征和子锋走到了弱水边,子锋一边从树上解下那艘鱼骨船,招呼方征上来。鱼骨船悬浮在弱水中,方征踩上去就像踩了片纸,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轻。周围环绕的庞大原始森林,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遍布杀机的活地狱。但方征被子锋一路带来都昏睡着,来到建木后才醒来,足以见得以子锋的威势穿过这片森林毫无难度。事实上,子锋所行之处,高级一些的哺乳动物都能感受到威压。百兽退惧,莫不敢前,他几乎是如履平地般走过来的。只遇到些讨厌的昆虫,昆虫并没有感知危险气压的能力,它们只有应激能力。某种意义上,蚂蚁敢钻龙兽也是这个道理。 还会有訇蚁吗?方征道。 除非刻意引导,谁会吃蚂蚁。几只爬到身上也成不了气候。两只小家伙招了那么多进去,是被算计的。再说了,真的钻进来,征哥哥你就继续狮子吼。子锋笑道。 一切小心。方征点头道,还刻意补充了一句,真要是沾惹了,要不要救你,我还得掂量下。 望着方征竭力板得生气的脸,子锋一边努力划着鱼骨船,假装讨饶道,那我就赖着你,缠着你,你要是不想被我烦死,只能救我。而且征哥哥,子锋泛起笑意,笃定道:你一定会救我。 方征闭眼不理他。弱水太宽,要划半天,他也由着子锋使力气。等划过了浪潮线之后,船就自然顺流往森林岸线边飘去。方征感觉到子锋停了鱼骨浆,蹭过来摸进了自己的怀里,搂着方征靠紧,喃喃道:一定,会救我。 方征装睡没有反应,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稳,他依然在心中对子锋生气,但他知道说得对这家伙从来不给自己省心,方征依然要找机会暴打子锋,但也一定会救,无论多少次,自己都会救他。方征早就知道了。 第四卷完 首发晋江文学城 回到华族的行程比想象的更快。他们没有遇到逢蒙所带领的夏渚屠龙小分队。逢蒙等人遭遇过并封龙后,已经先行离开弱水附近区域回去报告。 方征当初遭子锋掳来的时候,是被他扛着走的,那时他一路都昏睡了过去,估计时间不长,要不然自己怎么也得饿醒。方征便问该如何穿越森林,靠双脚吗?虽然亲眼见到了子锋如履平地般的身手、所到之处众兽溃逃的威压。但这么短的时间能通过,方征想,少不得要用些别的手段。 子锋招来了一只战战兢兢的大山猫当做两人的代步工具,跑了一天一.夜,累得那山猫直喘。在它跑死之前子锋总算良心发现换了坐骑。那排场跟个动物连环驿站似的。这三天用过的动物不仅有山猫、还有山豹、巨型犰狳和体格吓人的热带长毛鼠。这些行动敏捷的食肉啮齿动物在森林里速度惊人。到了矮乔木区域,天空不再有高耸浓密的树冠。子锋就招来了朱鸾,把他们载了出来。 总共不到三天的功夫,子锋和方征就走出了原始森林。 他们开始穿越虞夷国境。虞夷国境内虽然有十七支军团,但地广人稀,不见得每一处都能巡查到。再加上这段时间虞夷政局动荡,老国主借尸新继位;村庄和田塞遭到了子锋报复的无妄之灾。虞夷境内一片愁云惨淡,乱象频生。 在经过一个破落农庄时,方征发现里面的人死了很多。这个时代死人其实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几只猛兽的进犯、没有足够粮食的饥饿、缺衣受冻的寒凉、不知名的野外细菌,一场感冒小病、甚至使用那些粗苯原始工具时候不慎伤到皮肤,也有可能感染破伤风死去。可方征既已知道子锋报复过虞夷的一些城池村庄,肯定也杀过人。看到死人的景象,就尤为生气地给子锋添一笔。 这村中人是你杀的吗!? 子锋实话实话:记不得了。 其实就算不是子锋杀的,他所犯下的血业,也超过了这个小村庄中的死亡人数。所以无论是否为他所杀,本质区别不大。 方征差点没气昏过去,这回他干脆都不打巴掌,青筋暴突地举着剑,胸膛剧烈喘息着,咬牙切齿:记不得了!?你如何能这样心安理得! 征哥哥,你捅我几剑吧。这把重华剑捅得进来的。子锋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让剑尖碰在自己胸膛上。 你就这样无所谓!?方征觉得他是在火上浇油。 那我该怎样?痛哭流涕吗?子锋道,征哥哥,你就算把我切成小块,估计得碎成粉,才够死去人数的报仇分尸。我清醒之后觉得难过,但我没办法起死回生。 他还不懂得愧疚,对于子锋来说,能为死在手中之人难过,已算是一大长进。 方征举着那剑抵在子锋心口处,忽然间倒转指向自己:罪孽深重,身负血债,我亦是。本来子锋毫不在意自己被剑指着,却在看见方征横剑立刻被吓到,子锋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听方征继续道,连子锋。我血债累累,也不得好死。我也曾经杀人复仇,但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华族生存和发展。你的仇恨也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如果你再滥杀无辜,在战场之外的地方杀人方征把那剑往自己胸口按了按,我就死在你面前。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杀我自己。 我听你的。子锋吓得魂飞魄散,想把那剑夺下来,又拿不准会不会伤到方征,小心翼翼不敢动手,赶忙发誓道:我不会乱杀人的。征哥哥,你让我去战场杀敌我才杀。先把剑放下来,免得哪里擦到 方征冷着脸放下剑,指着那村庄道,这些人不会白死。将来的人,会在这里过上平安的日子。这就是我一辈子要去做的事情。我要他们不再受饥饿、寒冷和寻常疾病所折磨;我要让他们辛勤劳动就能吃饱穿暖、繁衍生息;我要让他们不会每天害怕天灾、战乱和猛兽。我要做的事情,能不能实现,取决于你。如果你制造了灾祸,我就立刻寻死。就让这片大地混乱下去,谁也救不了。 子锋简直被方征这新奇脑回路的威胁惊呆了。其实这种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幼稚不负责任做法,方征是不会真正实施的。他只是在吓唬连子锋罢了。 但子锋脑筋没那多弯弯绕,方征如此说,他就信了。无计可施。他自己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什么死亡的威胁也不怕,可是方征是凡胎肉体,在他眼里简直轻轻一碰就碎了。如果方征是这片土地未来的安宁希望。那子锋就骤然承担了更重的责任似的,本来毫无支点的生涯,忽然压得子锋喘不过气来子锋目瞪口呆地想:自己有特殊血脉,超越普通人力量太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此刻就像被几句话勒住了脖颈。 方征的死亡令子锋恐惧,他逐渐开始明白这句话:恐惧也是一种力量。有了恐惧,人类才开始想尽办法变强大。而因为恐惧,他将不会再违拗方征,不会去造杀业。 不过,子锋同时也觉得这种重量很踏实,终于有了存在意义般的心安。为了这片土地的未来,他一定要保护好征哥哥的安全。 虽然方征表面上还在跟他置气横穿虞夷国境一路都是凄惨乱象,方征低气压这几天变本加厉,基本没怎么理睬过子锋。不过子锋也不以为意,横竖他知道方征生气的理由,方征拿这个来磋磨他,他不仅不生气甚至有些开心。子锋不知道在哪里学到的奇怪形容,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 征哥哥,我觉得你生气的样子,特别好看。 方征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好看?形容男的是帅!这个字懂么!? 这个时代还没有将帅的称谓,也没有帅的姓氏起源,子锋认得的虞朝文字里,也没有这个字。 帅?那是什么?子锋有些迷茫,不过很快接受,既然征哥哥喜欢这个字,那就帅吧。 方征又不跟子锋说话了。子锋自得其乐地天天说他帅,听得方征耳朵都快起茧。其实就长相来说,方征也认可子锋面容的英俊程度。而且,难保不是当初自己稀里糊涂上贼船的原因之一。但他是万万不会礼尚往来去夸赞,要是说了,谁知道这家伙会如何蹬鼻子上脸。 在经过一片风光秀丽的小山丘时,方征见到山坡上一片郁葱葱的草甸,缀满了蓝色摇曳的小花苞,就像是无数蓝色的雪花落在了草间,又像是天空的小星星碎片。方征惊讶道: 这就是蓝雪草吗? 子锋道:征哥哥认识这种花? 听虞夷的圣女说的。她说很想来看这种小花开满山坡的样子。当时我答应她了。方征沉吟道,你在虞夷的时候,和这个圣女有过交集吗? 没有见过面。子锋道,不过我听说,她的存在,是夏渚和虞夷交恶原因之一。 此话怎讲?方征挑眉问,他觉得那看上去瘦得随时会断气,也不懂诸多世间规则的可怜女子,怎么会有那么大能量? 圣女是负责跳鸾舞的,鸾舞出于韶舞。韶舞传于陶唐帝,三代后由崇禹帝传给了启君。夏渚人总觉得,只有启君跳的才是正宗的九韶乐舞。虞夷的鸾舞不但窃取了九韶,还用来召动物,并以人来生殉之,实是粗鄙血腥,完全违背了韶舞的精神。自然也就憎恶虞夷的圣女。子锋解释道。 方征曾经在文献记载里,见过夏朝君主跳舞的记录。当时的跳舞是祈祷祭祀的仪式,动作也比较庄重,和后世娱情的跳舞有本质区别。方征依然十分好奇,问,那如今夏渚的君主,也会每年在祭典上跳舞吗? 当然,这是他们的武器。子锋意味深长道。 方征追问:什么武器? 子锋这几日学会了讨价还价,征哥哥,你原谅我的时间减少一点吧。我就告诉你。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59) 方征笑骂道:你还会得寸进尺了?没有增加你就该知足吧! 话虽如此,子锋耍着赖,没有立刻告诉方征。方征也不上钩,继续懒得理他。 在虞夷国境内又行了几日,他们终于回到了青龙岭山谷东面。在这里方征接触到一股战斗小队。青龙岭如今已经变成了战略要地,毫不夸张地说,在青龙岭山谷的周围,遍布着各方势力的埋伏探守。 几支冷箭射朝方征和子锋,意料之中的没射中。方征和子锋迅速避开那些箭矢。箭头是亮金色的铜,箭尾有锻印。 是虞夷的!子锋迅速告诉方征,道,这是饶沃铜炉的印。他们是从国都来的战士。 原来如此。方征迅速思考,心中一沉虞夷士兵还能埋伏在这里,说明国君那老狐狸回来了。在自己离开华族的这段日子,那只老狐狸有从容的时机在这里捣鬼。谁知道是怎么下命令的,给自己的见面礼就是刀光剑影,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念及华族内的安危,方征虽然心急,但并未莽撞。他对子锋做了个撤退的眼神,很快跑出了那些士兵的视线。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子锋跟方征逃出来后,问道。 不要打草惊蛇。方征道。 可他们已经看到了我们。反正都会去通风报信。果然还是该灭口? 不一样,杀了人就完全没有转圜余地了。方征叹道,人的命是不会重来的。子锋,这些虞夷士兵驻扎在我华族领地周围,奉行主君的命令,杀人并非他们自己的意志。我们抓住虞夷国君后,还要对他们进行招抚。再说,我们尚不知道有多少兵众埋伏在周围,一时半会灭口不完的。先去探探山谷里的情况。 方征一边带着子锋走入青龙岭山谷的小路中。青龙岭三面围山,一面临湖。他们此刻沿着东边的山脉行走,山壁高耸、又湿又滑、倾斜度高,找不到可以攀登上去的路。 不远山顶有个哨岗。从前那里驻扎着华族的战士和驳兽。我们不要走得太近。方征神情凝重,如果被 未尽之言意思很清楚,如果此地被虞夷国君占领,肯定会派士兵在那里驻扎。他们会居高临下地发现两人。 忽然方征看到前方几排脚印还很新鲜,他耳力清明,很容易听到了转弯后的岩壁响动。他和子锋赶忙贴着山阴影走过去,看到了有个人攀在上方不远处悬石外,他转过头也正好看到了方征和子锋。 那是华族的战士小遥哥,他最早来自丹阳郡,和桑姐海七娘她们一起,都是在丹阳郡动乱中逃出来的。他背后有个小篓,在采摘山岩上大大小小的菌类。 四目相对,方征本来搭在剑上的手松了下来。小遥哥惊喜地喊:首领,您回来了!?他目光扫到连子锋,霎时被吓住,怎么这家伙也在! 这家伙上次太可怕了,掳走了首领。小遥哥几乎立刻就要跳下来攻击子锋,但看到方征行动自如,不像是受威胁的样子,又十分迷惑。 子锋送我回来的。他的事情回头再说。方征本以为华族遭遇了威胁,见小遥哥居然在这里采摘菌类,忍不住奇道:你怎么来这边?附近埋伏着虞夷士兵,我还以为 小遥哥见方征真的没事,从山壁上跳下来,道:山谷外围是有虞夷的士兵。但他们在那里是帮我们守卫的。 方征眉头紧皱,厉声喝问:你说什么!?帮我们?谁说的?谁下的命令? 小遥哥道:首领,在你被劫走后,金龙也跟着去了,大家都很害怕,本来又准备躲进冰夷肚子避难的。这时候虞夷国君回来了,他让我们不要害怕,他愿意调人来守卫青龙谷外围,让我们等你回来。 方征不相信:怎么可能?那只老狐狸会如此好心? 小遥哥道:本来我们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大家都戒备起来,把老人和小孩转移进冰夷肚子里住了好几天。其他年轻战力就枕着刀睡觉。但发现那些虞夷士兵真的就在山谷外待着,还帮我们驱走了一支想来占便宜的北方小部落。孟十三大哥和几位铜牙哥哥知道那支北方小部落依附于夏渚。他们担心对方报复,就开始商量,要不要接纳这支虞夷士兵。 我猜测,后来某一天,虞夷国君单独来找你们谈话了?方征挑眉。 您说的对,后来有一天,虞夷国君找过来,他是跟玄思冥夜大长老,几位铜牙,孟十三,还有行政部门那些人谈的。虞夷国君说虞夷境内破坏得很严重,这些士兵回不了家,无法生存下去。总之谈下来的结果是,这支士兵不能进华族居住区域,但可以待在青龙岭门口和四周哨岗,他们补充华族警戒的兵力,华族为他们提供食物。 方征冷笑一声:有意思。不过,做样子也太不走心了。我回来的时候的欢迎仪式很隆重他说了在青龙岭门户遭遇袭击之事。 小遥哥怀疑道:是不是那些虞夷士兵不认得首领您?加上连子锋在旁边,误会了 说到这里,他又心有余悸地瞅了连子锋一眼,这家伙在虞夷国君口中,是个到处滥杀无辜的恶魔,造成了那么多人流离失所。如今居然跟着首领前来。 方征笃定道:不可能,这么多人,总会有搜集情报的。如果是一场误会,他们现在肯定急着到处找我解释。 正说着,高处的哨岗中,数名士兵朝着这个方向边走过来边高声喊:是华族首领吗?刚才您是不是到了山谷入口?我们有几个小不懂事的家伙没认出来,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方征看着他们逐渐走近,这是一支战斗小队,看打扮,除了穿戴着兽皮毛的虞夷士兵,还有之前的华族战士,牵着一只驳兽。单从人数上来说,的确兵力有所增强。原先一个哨岗只能配备三个华族战士和一只驳兽,现在加上虞夷的士兵,总共有八位了。 虽然看似解除了误会,但方征凝重的表情并未消失,他挑眉问小遥哥:哨岗巡逻,他们都跟我们的人在一起? 是,不过他们在山谷外的那支队伍是单独的,我们的人没有出去。他们换岗巡逻,也不准走到华族居住区域的。小遥哥答道。 糊涂。方征声音非常低,连小遥哥都没听清,只有子锋听到了,把你们保护得太好了,卖了还给人数钱。虞夷国君,不愧是只老狐狸啊。 方征面对着逐渐接近的哨岗混合小队士兵,收敛了脸上的凝重,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在子锋前,看似轻松地收下了这支混合小队的热忱欢迎。 我回来了。你们辛苦。带路吧,我该去好好感谢你们的国君。 首发晋江文学城 正如方征所料,他受到的欢迎并没有那么真诚,甚至在表面上就暴露出了紧张和敌意。虽然他也能理解。 那几个入乡随俗穿上了华族鹿皮衣的虞夷士兵后退一步,其中一人出头道:华族首领,您身后那家伙!? 虞夷士兵所有人的视线都越过方征,盯在了连子锋身上,纷纷亮出了亮金色的长刀和斧头。 数量较少的华族士兵虽然没有那么明显的敌意,脸上的困惑却盖过了他们素日对方征的敬畏,那个牵着驳兽的是孟十三素日的心腹之一,从前自然也唯方征马首是瞻,但此刻他表情也十分复杂。 方征心中一紧,子锋当时突围时,杀了不少禹强营的战士,以前还杀过一两个华族的守卫。这些人憎恨他理所应当。 他的事会有个交代。但他如今已经是我们的同伴。方征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惊呆了。然而区别还是很明显华族战士们最多不知所措,虞夷士兵却哗然激荡咬牙切齿道: 怎么可以!这家伙杀了多少人!要他偿命! 听我说方征严厉道,杀来杀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 然而方征的话第一次被无礼地打断,凭什么!?那些彪悍又记仇的虞夷士兵并不承认方征的权威,他们的集体情绪非常容易被调动,一起大声嚷嚷开。吵嚷中都是偿命杀了他的武器举握姿势。 方征跨前一步,蓦然大声道:牺牲不会白费,我们换一种方式! 然而与此同时,那些虞夷士兵毫不理睬方征的话,已经大吼着冲过来,子锋从方征身后闪出去,拦在方征身前。他那身纯黑的华胥人的鲛绡长衣鼓荡起,被长兵器尖端戳穿。 子锋一动不动,静静站在原地。任由那数量众多的刀剑招呼在他身上,它们划烂了织物,然而没有一件兵器,能真正伤害到子锋的身体,它们格在他身上动不得,宛如砍不烂岩石。 士兵们大惊失色,只听方征威严道:都退开! 看不到子锋用力,那些人却觉得刀剑上传来一股力,震得他们手臂酸麻,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子锋毫发无损。面容冷峻无波澜,冰冷沉默着。 虞夷士兵们不敢再贸然上前,可是他们警惕又愤怒的表情,却比刚才更甚。他们不是普通百姓,不会因为害怕退缩。他们尽管颤栗,也仗着力量,势要和子锋一战,哪怕死去。 方征不能放任这道危险的裂痕蔓延,如今子锋和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短时间内无法化解。方征情急之下,抛出一个后世被广泛使用的理由,仿佛一道惊雷在空中劈过 不要拿你们浅薄的仇恨去定义他。他不是人,是神的使者!他杀人不是针对你们! 这话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子锋原地不动,若有所思地回头瞥了一眼方征,心中略惊讶,然而他立刻明白该如何配合方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方征的故事洗脑从来都那么煞有介事。子锋八方不动,在外人看来表情高深莫测。 神?不仅虞夷的士兵瞪大眼睛,华族的战士与旁边采菌的小遥哥,都抖索着牙齿打颤。 什么是神?这个时代的神不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释迦摩尼。在这个蒙昧的远古时代,如果说三皇勉强可以有神格,五帝的时代都没过去多久。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神的概念是模糊又恐惧的。在他们看来,部落的图腾和远祖、恐怖的自然灾害、巨大的猛兽、能起死回生的巫医,都染了所谓神的影子,可是到底什么是神,他们也说不上来。 方征的那双头金龙也勉强有神格,可那玩意真真切切看得到,是远古失落的巨兽,并没有那么虚无缥缈。此刻方征忽然说刀枪不入的子锋是神的使者,他们就不知所措了。到底是什么神?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神为什么要派使者来这个世间?又为什么是连子锋这个杀胚?还杀了那么多人? 方征脑海中急速转着,忠诚或者契约之类的精神力量并不能约束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他早就明白了。这个时代建立权威的方式只有两种:武力和物资。而如今,他在试着开启第三种方式。 神意、精神洗脑,在后世逐渐演变成宗教。 方征叹息,他终究无法越过这个阶段,离文明实在太远,科技不够发达的情况下,他若是直接跳过无神论,根本无法有效聚拢力量、信服人心,亦不能达成他的目标。 你们杀不动他,你们都知道他是花与龙的血脉。这不是怪物血脉,是神为了解决世人的痛苦,遗留下来的种子。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拯救。方征控制着表情,眼睛一眨不眨,装作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子锋也控制着嘴角的抽搐他杀人还是为了救世?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些士兵困惑着,呆呆地问:拯救? 方征快速转动脑水,运用后世社会学的知识,道: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就会遇到野兽、为什么会染上病、找不到食物、天下大旱或发大水神造出了你们,又为什么要你们经历那么多苦难? 这个时代没有普及进化论,从哪里来的这个常识,大部分人还是信奉女娲造人那一系列神话。华胥人的文明被封存得太久,挖掘出来的玉雕版也没有广为流传,除了上层的一些政权领袖,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轩辕丘人首蛇身的真相。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0) 为什么呢?那些人顺着方征的话提出疑问,这是个直击心灵的问题,很多人悄悄在心中问自己。 方征在脑中快速推演着,如果他要借用神意的名义,那这个神必须站在人的一边,才能获得人的拥戴。那么人的痛苦就得找另一方替罪羊。 因为神有两方!方征大声道:有善意的神,赐予人生命,祈盼创造一个和平的、守序的、平安的、繁荣的世界;但也有恶意的神,夺取人的生命,诱.惑人产生仇恨和杀意,给人播撒疾病的种子、驱使猛兽去捣毁人类的家园,肆意操纵天灾的力量,以人类的痛楚为乐。善意的神为了救世,就必须根除恶意的神播撒在世间的邪恶。 方征的话十分有煽动性和说服力。那些人面面相觑。他们开始一步步被诱导着回忆往事,逐渐为生活的悲惨找到了可以归罪的根由。 可是,有人疑惑发问,如果神使真的是帮助我们,为什么是要杀人,而不是去除掉害人的猛兽,或是改变干旱的气候? 听到这话,另一些逐渐有点被说服的人,也露出若有所思的怀疑。方征可不能让怀疑继续扩大,不能功亏一篑。他灵机一动继续道: 因为那些被摧毁的城、要塞、农庄都是被洒下了恶神种子的。那些种子已经不在外界,而进入了那些人的心里。疫病在蔓延、口角纷争不休,无论怎么拼命劳作也不够吃喝,常年挨饿受冻,你们自己回忆一下,他们是不是好勇斗狠、情绪极端,经常散播分裂和仇恨的言论?所以必须被斩除!只有杀掉他们。才能杜绝恶种蔓延! 方征心中在抽痛,他来自文明的时代,却必须借用这套在他眼里封建愚昧不科学的理论,给这些人洗脑对这个世界错误的看法可是,他不得不如此。否则,在这种生产力落后的环境中,他要如何保住子锋?又如何再次建立权威? 方征在心中暗叹息:父亲,我终究,变成了这样的人。一个借助神授天权力量的,或许勉强可以称为有封建特征的统治首领。这样的思想洗礼一旦完成,或许要持续很多年,人们才会重新去质疑自然界现象,慢慢启发科学的种子可是我,不得不如此做,才能解除这场危机。 即便有些自我厌弃,方征洗脑的角度也十分巧妙,那些死去的禹强营战士们,有不少都快要到年限,所以脾气并不好。他们训练强度大,任务压力重,不少人的心智都很暴戾。他们常年在战场上拼杀,如果放在后世,就叫做或多或少都染上些心理疾病。方征猜得八.九不离十。选择这个作为切入点,很多人逐渐信了。 有人噗通跪在地上道,我曾经也有很坏的念头!我是不是带上恶神的种子了? 没关系的。方征立刻趁热打铁,如果神使不杀,就说明能拯救。很多人都被恶神播撒过种子。只是有些人让种子长成了大树,有的人的种子没长大。接受善神的拯救,就能根除。 怎样接受拯救?那些人又十分怀疑地看着方征。 方征心头苦笑,如果是某些宗教,基本上无外乎交钱盘剥的那一套,什么洒圣水卖符咒。但方征他套用了宗教洗脑的模板,并不是为了牟取个人的利益,他只想要这些人无障碍地拥戴和平的生活方式。 只有一个办法能祛除恶的种子。那就是好好创造价值。方征看着一张张迷惑的脸,价值很多种来源。首先是生产劳动,不要干活偷懒,荒废田地。其次要好好地照顾家人,你们现在已经是单偶制的族群,丈夫和妻子不能背叛,要同心协力抚养孩子,抵御风雨。再者要在部族中尽到责任,互相友爱、照顾族人。人类非常脆弱,离开了社群无法生存,我们必须拧在一起,才能避免恶种侵入心中。为此要传承好的文化,不忘记祖先为了保护生存空间付出的牺牲努力,不忘记生存至今的奋斗历程。让好的变得更好。让坏的被消灭遗忘。唯有如此,只有如此,我们才能过上和平繁荣的生活。 有些人边听边点头,可是方征这番话虽然动听,对于战士们来说,还是有不切实际之处,他们又质疑问道: 可是哪有这么容易。别人要来打杀我们。我们肯定要打杀回去。谁不想过和平的生活?可是没有办法啊。 方征点头道:这就是神使力量的真正作用。力量必须存在,虽然我们渴望和平。但总也有人不愿意维持和平,他们放任心中的贪婪,要来侵占不属于他们的资源和土地什么资源不够的借口,那都是贪婪。这世间的人,其实并不算特别多。只是缺乏力量,无法捕猎太多猛兽,占据不了地盘,才会资源不足。有了神使的力量,能保护族群。消灭猛兽,扩张更肥沃的土地,就无需去贪婪地侵占别人。这世间太大了,如果天涯海角的土地人类都能踏上,能养活多少人,你们知道么? 所有人都以新奇的目光看着方征,他们从来没想过,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方征待继续说,忽然从旁边的山头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声。方征抬头,是虞夷的老国君,当然,他的身形外貌属于大王子,他意味深长地遥瞰方征,皮笑肉不笑: 不愧是华族首领,恭候良久,欢迎回来。一回来,就带来了神使这么强大的助力。再加上那只巨龙,还有什么人能与你作对呢?咦?龙还在外面巡逻吗? 方征不想告诉别人,并封龙在建木养伤,反正目前来说,子锋的战力已经足够威慑。当然,方征在表面上,也要配合虞夷国君,演一出友好配合的戏码。 辛苦国君这段时间帮助我们华族。龙到时候自会回来。 子锋眼神闪过一丝狰狞的光,又强制压了下去,他憎恨虞夷国君。可是他不能破坏方征的计划。 这丝厌恶的表情却没有被老奸巨猾的虞夷国君放过,他玩味笑道:果然神使不针对我们这些人。以前我不懂,得罪了神使。神使却并不找我的麻烦,看来我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坏种子,对么? 方征暗地里磨牙想,这老东西背地里谁知道沾了多少血,却立刻就学会方征这套说辞扯做自己的保护伞来定性,果真是老奸巨猾,方征又怎能轻易放过他,他也装作笑道:目前看来没有。希望国君好好保持。不要被恶神所诱。 换言之,以后究竟如何,还未可知。如果到时候真和这老东西撕破脸了,也有理由。 子锋把眼睛埋在发梢之下,浑身低气压不发一言。既然征哥哥要他装成高深莫测的神使,他就配合到底。 方征回到了华族领地,他发现虞夷的人表面上不进入华族居住领地,但事实上,已经开始和华族交换很多物品。在外围的集市、湖边标志的广场,还有宣布告的行政部门等地,不止虞夷的士兵,还来了很多流离失所的虞夷人,不受限制地走来走去。他们平时住在青龙岭山谷外面半开放空地的边缘,用劣质山毛榉搭着歪歪斜斜的破烂木屋。方征想召集行政部门和重要的人员开会,却发现一半多都没在。 孟十三呢?方征听马上飘的汇报,疑惑皱眉,出去交换置货? 虽然孟十三的确肩负着到处去交换物资的任务,但他手下有驳兽和马上飘的其他人,他自己只出面很重要的交换,在这个外来人口与不确定因素增多的时刻,他居然走了那么久。方征升起不安。 汇报工作的经济部门的人员告诉方征:其实是那些虞夷人来交换生活必需品。我们的储备一下子就不够用了。皮毛等物资倒是可以就近捕猎,但是岩上析出的石盐、酒曲、陶范里掺杂的红铜、枫木枝、野棉、角鸡蛋和鹿脯都需要从外面补充 方征凝重地听取,忽然道:慢着,其他就算了。怎么鹿脯也不够?这不是最常见的猎物吗? 不是的,鹿肉是够吃的。可是大家都喜欢吃腌制过的,鹿身上最好的那块肉脯,虞夷人也非常爱,就交换了很多过去而且现在人越来越多,附近的鹿数量不如从前了。 方征立刻明白,日常用度和饮食结构已经作为华族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召集剩下部门的人,如果一把手不在就找职位最高的代理人,开会。统筹这段时间的情况,商量之后的安排。方征沉吟着吩咐。在这些部门之外,专门有两个人负责通知联系,传达方征的决议,那就是后世组织部的雏形了。 虽然方征拉大旗扯了一种神意来给子锋的行为打掩护,但在日常生活中,华族的开会都是处理业务,他早就说过大家信奉自由。换言之,他并不是要推广这种宗教,他只编造出合理性,然后放置。在这个会议上,他也没有过多强调子锋的情况。他需要商量的是和每个人息息相关的事。 虞夷人表面上没有进入我们的居住领地,但已经通过近距离的物品交易和联合巡逻,深刻地进入了我们的生活。华族之前的分工合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位置。如果虞夷人只是交换物品,就会增加我们的日常产出的负担。我们必须把他们纳入华族,然后改造分工他们。方征说出了他的想法,可问题是,虞夷人同时又要接受他们国君的领导,如果产生分歧、不服从我们的统一安排,会造成混乱。 仆牛的发音能力已大大提高,他现在是华族战士中的一个标杆:那就打败、俘虏他们。 我不想动武。方征道,家门口,伤筋动骨的。我们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怎么做?虽然没听过这句歇后语,但并不妨碍上下文的理解,玄思长老沉吟道,单独干掉那个国君? 方征摇头道:那会引起他们的反抗心,而且我们师出无名。 那该怎么做?几个铜牙有些焦急。虽然不懂师出无名到底是什么,但他们都知道方征如果要展开讲,一定是很有道理的。 方征笑了笑:很简单,控制供给就可以了。从今天起,我和经济部门的负责人会商量列一张单子,这上面的东西,我们自己都不够用,绝对不允许和外族交换。否则就是触犯律令。 什么律令? 即将颁布的经济计划管制条令。方征慢条斯理道。然后,静观其变。虞夷国君如果是个聪明人,会接受条件的。如果他不聪明,我们就师出有名了。 孟十三的儿子孟小君也在经济部门之内,看着方征露出的一点森然笑意,暗暗打了个冷战。首领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出人意料,但细看那名单上的限制供给物品,包括了肉类、生鲜、蔬果、主要都是短时间内虞夷人无法找到替代的日常消耗品,的确是杀招啊。 关于物资结构,方征要改变的不止于此,他告诉这些职官们:现在华族人口短时间暴增,青龙岭山谷的自然资源不一定跟得上。我们必须改变主要肉类靠狩猎获取的模式。这经济计划管制条令中,还包括强制每户人家养畱牛、斑羊、角鸡作为肉源。挑选这三种,是因为它们容易驯化。要减少对鹿肉的依赖。而且方征没说出来,驯养了牛之后可以推广农耕,牛羊可以挤奶,鸡可以下蛋,对于提高族民的蛋白质摄入量非常有好处。 而在蔬果采集模式上,我们要开始有意识选育菜片宽大。果肉多果核小的品种来栽种,每一次都要挑拣。三五年间就会慢慢起效,我们就能凭借有限的地盘养育更多的人口。虽然现在看上去食物够吃,但我们要为未来考虑。统计局的人口调查结果我看了,今年的新生婴儿比例很高,在十年之内,华族的人口规模还会扩大数倍。我们自然会走出青龙岭,但扩张也需要军备资源。日后去开垦新的土地,这里要作为支援。所以我们一定要加强抵抗风险的能力。方征一条一条地把新律令的改动说与他们听。长老和职官们频频点头,他们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但听方征说完之后,觉得分外有道理。 首领,还有一件事。等方征理清楚后,负责管理外交的职官告诉方征,巴甸的继承人逃到了夏渚寻求庇佑,传来消息说,他们有意联盟。 联盟?方征疑道;巴甸都淹完了,没有军队、没有蟒王、物资也运不过去,拿什么去交换联盟? 是人。巴甸山丛国君死于修陵城内,他唯一的继承人是个女儿,也是盐水女的曾孙女。她要嫁给夏渚国君姒仲康。 开会的职官们都轻松笑了起来,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已经失去了国家,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就像方征说的,没有军队、蟒王和物资。无非给自己后半身找个安全避难所罢了。 方征踱步,他没有轻看此事,忽然道:不对。夏渚从来标榜玉礼。迎娶巴甸流落的王女,他们就有出兵的正当理由了。方征皱紧眉头,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快处理好虞夷人,然后加强防御。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1) 遥远的北方都城,夏渚的婚庆礼节中,国君也会跳舞。姒仲康的曾祖母是崇禹帝的后妃涂山娇,美貌基因一直遗传下来。他今年二十七岁,也不显老,在这个时代是难得的美男子,跳舞的视觉效果也赏心悦目。 这对于夏渚来说是大好的喜事。他们拥戴的年轻雄主姒仲康,治国勤恳,却一直忙于国事未曾婚娶,也没有继承人。王嗣没有着落,是极为影响人心之事。这些年不知让多少人操碎了心。如今巴甸盐水女的后裔来联姻,夏渚也有了出兵华族的理由,可谓一石二鸟、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发自内心地高兴。 但和优美的舞蹈、欢宴的精美玉器,人群洋溢的欣喜表情相比,一整天端坐高台上受礼的夏渚国君,并没有那么开心,甚至表情称得上阴沉。 直至入夜。姒仲康甚至没有前去婚礼合卺的庙帐。而是召见了军队的统帅。臣子们纷纷猜测,雷厉风行的国君准备对华族动兵,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却并不知道他的公私心二分,召见两大军团统帅,是不同的理由。 逢蒙被召见时再三强调,那天在建木,他没有引出连子锋,却无心插柳处理了华族的双头金龙,訇蚁够它们喝一壶,搞不好早就成粉末了。但即便是这么高兴的事情,夏渚国君从白天开始阴沉的脸色也没有晴朗,逢蒙于是心中有数。 逢蒙告退,走出这座耗费了几十年修建的白玉大殿门口,换做铠役军的统帅进去。两人擦身而过时,逢蒙一吐平时看不顺眼的恶气,以幸灾乐祸的语调,在年轻美丽的索兰将军耳边低道:他还是和巴甸王女联姻了,你这十几年算什么,嗯? 索兰没有理他,她沉默地走入大殿中,跪在丹墀下,她不抬头,闭上眼睛,回想着一个男孩子的笑容。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男孩子如今坐在高处,离得好远。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靠近过他,除了小时候,他们曾经是朋友,他是一个落魄的王族幼子,在河边买了一束她采摘的鲜花。 周围一个内侍都没有,姒仲康沉默地看着夏渚的铁凰。这里不是祖姜,在父系政权体系中,能走到这个位置上的索兰,是国都难得的将星,并不仅依靠着和主君的旧日友谊。 方征的用兵风格,只有祖姜和巴甸两回的参考。非常快和险。但基本建立在巨兽威慑上。索兰没有听到主君开口,总得说点什么,如果金龙真被逢蒙统领除掉,我们占据绝对优势。请让我领兵,正面远程奔袭,是我的长项。 姒仲康道:那么,交给你了在我有生之年,分裂的虞朝土地,能不能再次统合,就在此一举。这是祖父和父亲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领命。 是我十五岁以后的愿望。秋水河的蒲黛绒年年都开着,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姒仲康没有别的话对索兰说。他已经娶了盐水氏,失去了资格。 方征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前有职官跟他建议,其他国君的住所都华贵精美,方征就住在自个建造的火山灰土房子里,是不是太简陋了,要不要重新修一下。被方征一句奇怪的比窑洞好多了,那么伟大的领袖都住在窑洞里,我这算什么。给堵回去了。 那些职官暗自羞愧自己懂得太少,也不知道是哪个伟大的领袖住过窑洞。 子锋也在屋内等他。子锋神情有些抽搐地告诉方征,今天一整天,有好几个华族人,来找他祛除恶意种子。子锋不随便答话,只是沉默地站着。他们居然在子锋面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忏悔起来,说自己做过的坏事,就像在一点点地吐出毒汁。 方征啼笑皆非:看来该给你塑个像,造个金身。 什么?子锋迷惑道。 没什么,他们既然想来找你忏悔,你听着就是了。如果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他们说了能获得心灵平静,是好事。但特别严重的那种,在查实后,就不能姑息。 方征心想,这对于减少犯罪率是不是也有作用?他思索了一会,对子锋道,你可以去把那只獬豸王牵出来,你以前穿白袍子的时候,不也摸过它们,学过断狱吗?我给你设个决讼的职位。以后你就司刑了,如何?方征为了最大限度把宗教的副作用降低,他决定将礼法狱讼的元素掺入。让洗脑不至于太虚无缥缈。 子锋有一丝委屈道:那我每天都要听他们逼逼叨叨的吗? 你可以设个工作周期,做五休二朝九晚五。方征给子锋解释了这堆他无法听懂的字眼,强度不算大,内容也不会重复无聊。相信我,人只要不太闲也不太累,就会充实快乐的。方征说得如此简单,子锋喃喃重复道:快乐? 其实对于子锋来说,他比较清楚的快乐源自另一类事,可惜现在方征没原谅他,都不让他睡在房间里,非得睡在隔壁。方征还把门窗用木条栅上,虽然子锋真正想进去也拦不住。但他做出这种姿势,子锋也不会违拗,只好呆在隔壁委屈地一个人闷着脑袋睡。 方征安排了充实快乐的工作,某种意义上,倒是平衡了子锋心情。方征感觉得到,离开建木的子锋,其实情绪并不像在建木中那么平稳。 子锋虽然恢复了理智,在许多事情上依然显得无动于衷和冷漠。方征不敢掉以轻心,子锋没有吃三珠树的果实,必须小心关照,不能让龙兽血脉之力再次带走他的理智。方征知道,该用爱继续软化子锋。但方征又不能轻易地原谅子锋,否则对方吸取不了教训。 方征最后想了个折中方案。他把床摆在靠隔壁墙的一侧,假装没听到子锋也迅速把床搬到了墙边。子锋的听觉过人,隔着一堵疏松气孔的火山灰墙,听到方征均匀的呼吸声。子锋白天被迫压抑表演的怨气都吹散了,心情变得很好,露出沉入黑甜梦乡的微笑。 首发晋江文学城 意料之中,虞夷国君气急败坏地赶来。虽然他表面试图装得云淡风轻,但方征看得懂他眼眸深处恨不得剐了自己的冲动。 方征,我们来讨论一下你那经济管制律令。 连华族首领都不尊称了,呼名道姓,潜台词恨不得指着他鼻子骂方征,你什么意思?不过方征相信虞夷的老狐狸也是做个夸张的效果,经济管制律令还未正式实施,虞夷人还没感觉到影响,不会给国君施加压力。但是方征也明白,这只老狐狸倒不是杞人忧天。但凡有点领导层面的意识,看到那张写满了生活必需品的单子,都两眼一黑只想原地去世。 这文件是请长老们用虞朝文字写的,虽然百姓看不懂,但律令将会被刻在石版上,预备在青龙岭湖边的广场中央,让击鼓人全天大声念诵内容,就算不识字的百姓,也会知晓内容。等到了那个时候,事态就无法挽回了。 我也是不得已。方征叹了口气,装作很为难的神色,储备物资不够交换。 虞夷国君强压声线,怎么会? 老狐狸的霍霍磨牙声背后,在心里暗暗唾骂方征别装了为什么之前都足够你方征回来之后忽然不够了? 虞夷国君想要靠近一步,旁边立刻闪过来两个内侍,方征摆摆手让他们退开,一双富有洞察力的眼睛看着虞夷国君,道:是真的。 虞夷国君凝视方征,他收敛了那副要吵架的嘴脸,低声问:你有什么条件? 这才像个聪明人说的话,但对于方征来说筹码还不够,他避而不答:其实我一直好奇,国君,饶沃都城有高耸的城墙、富庶的田地,还储备着大量武器、粮食。光是你们都城里那九个巨大铜风炉,能造出多少兵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你不回饶沃主持大局,非要委屈自己窝在华族的小地盘作甚? 虞夷国君道:原来华族首领是在赶我走。 方征道:不是,我希望以后我们的合作能更上一个台阶。虞夷需要你,你只有回去,很多事情才能推进。 虞夷人口众多、土地广袤,方征暂时吃不下。何况他还要处理巴甸被淹了之后的收复工作。华族人口只有一万五千人。再者,虞夷彪悍的尚武之风,若是强行征取,一定会有许多□□。所以权宜之计,他要和虞夷国君建立暂时的同盟。那样,青龙岭就可以和虞夷交换更多稀缺物资。当然,这取决于是否能说服虞夷国君合作。 虞夷国君嗤笑一声:原来华族首领是在教我如何做领袖? 方征似笑非笑:不敢。我相信国君对于如何做好国君,有自己的见解。不过,如果国君愿意听听,相信对我们都有好处。 虞夷国君强压怒气,扯出一个完美的假笑:华族首领请讲。这老狐狸的嘴脸若放在后世,好一副宽宏君主请高人不吝赐教的嘴脸,几乎以假乱真。 虽然方征没有完全信任虞夷国君,但暂时在一条船上,如果能多传播理念,有利无害。于是方征这句话倒是说实了,我认为,领袖最重要的任务,是能让族民获得稳定安全的食物。这才是能维系生存的必须所以要做领袖,必须让族民学会合理的渔猎采集、农耕畜牧技能。 虞夷国君挑眉:你所说的这些,是普通人都应该会的技巧。我所知的伟大领袖,都有卓越的军事才能。只有抵御强敌与开疆拓土的首领,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方征已经知道这个时空里关于上古三代贤君的事迹,多半能够对上,只是名称有时候会变。他问道:国君是否知道燧人氏? 虞夷国君挑眉:是钻木取火的燧人王?自然知道。你想说什么? 方征点头道: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燧人氏就是因为发明了火,结束了食用生肉的时代,改善了族民的饮食,才能得到大家的拥立爱戴,最终成为一方领袖,并非纯粹依靠武力。 虞夷国君道:听说过。不过有了火,自然增强了他们族民的战斗能力。他们更能保卫家园成果。燧人氏才能顺利建立政权。 方征又道:那神农氏又如何?尝百草、查酸苦、教人食五谷。他是通过自己的亲身体会,给族民带去最早的医、药、食物的知识,所称道的也并非他的武功。 神农在古代神话中,有的时候被指认成炎帝。虞夷国君道:点化百草?你说炎连氏?他的确死于尝草毒,可既然他掌握了这些药石的特性,就能造出毒药,杀死侵犯的敌人,这难道不是他的军事才能? 方征真是对虞夷国君看问题全都要从好战视角感到无奈,然而虞夷国君越说越来劲,道:方征,你以为最伟大的首领是谁?上古三代之前,伏羲女娲之后,那就是轩辕黄帝。他东征西讨、合并了各大部族,还平定了蚩尤作乱,赫赫战功。他还有一只龙应龙,难不成是养来观赏的? 那倒是不假,方征反驳道,可他播百谷、育草木、化鸟兽、罗日月星辰、还教取用山川湖泽。正是轩辕黄帝把务实的生产、生活技能传递给大家,才能让部族从早期咳咳,才能出类拔萃,从许多部族中脱颖而出。 虞夷国君如有所思,他踱着步,又道:方征,你说的听起来有道理,但是没用。我这么多年下来,如果知道了某个绝对不会有人教的真相,那就是不打仗就没有吃的。虞夷每年都要打周围的小部落。光靠自己种、打猎和采集,永远不够。你问我为什么不回饶沃。因为他欲言又止,叹着气看方征。那居然是少有的几分真心模样,在为这件事烦恼。 听着虞夷国君心事重重的脚步声,方征冷冷直白道:因为你们不懂得好好利用土地。你如今眼馋青龙岭这块地,又不想马上和我翻脸,怕被报复。之前我被连子锋弄走,你以为我回不来,就趁机把失去家园的子民迁到这里。想要慢慢渗透。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扰乱了你的计划。不过,你算是个聪明人,我不在的时候,你没有立刻发兵攻占青龙岭。 虞夷国君没有否认方征的话,他已经扯下了假笑,嘴唇抿成薄线,我可不会像巴甸那么傻。你湖里那大怪东西还在,以及,谁知道两头龙哪天会不会忽然不过我也不瞒你。青龙岭,我们很早就非常看重。 神劈开十万大山的巨手。方征眼中闪过一抹憎恶,当年催醒三苗人大青龙,杀人埋坑之事,我绝不会忘。 方征,虞夷国君来回踱步,回头频看,你是个聪明人,过去的仇恨没有必要延续。人是会老的,祖姜和巴甸还不够华族用吗?如果你把青龙岭让出来,我就跟你分享移魂到年轻身体的秘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2) 方征强压住恶心想喊他滚出去的冲动,冷冷道:多谢,我年轻得很。用不着移魂到年轻身体。我好声好气地和你商量。你居然还这么不知羞耻地打我青龙岭的主意。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带着虞夷人离开这里,回饶沃去。我会派人来交换东西。我们只要好好合作,就可以一起对抗夏渚。如果你执意逼我,我只好让金龙从建木飞出来,把饶沃也吃掉。你觉得如何? 虞夷国君悚然问:金龙?在建木?他急急补充道,我们的盟约还作数?那两条金龙还会巡视边境吗? 方征斟酌片刻,冷然道:我不像你。我说过的都作数,它们现在就在建木里守着。夏渚人想从建木森林另一侧潜入,但他们没有得逞。方征这话也不算说谎,夏渚那支屠龙小队如果横穿过建木森林,来到虞夷境内,肯定又是一波造成剧烈社会动荡的因素,不见得比连子锋破坏力小。 虞夷国君没有即刻回应,只是低头沉思,方征也不理睬,处理着案头上的工作。他教给了管理部门的人简单的数字汇报法,每天都有很多刻在白树皮上的文件,要请方征来裁夺。方征除了在上面签自己的名字,还找玉石,用黑曜石剑刻了一方印,能在白树皮上留下泥痕。后世的印泥成分主要是朱砂。方征在青龙岭没有找到朱砂矿,就调了深蓝色的矿石粉。钤印形状是一朵绽放的复瓣芍药和盘绕的双头龙。方征自己的画功一般,但之前祖姜白塔中有擅雕画的人才。图案最中央还有方征自己用后世简体字刻的一个小小征字,在这个时代,几乎没人能仿制。 虞夷国君最后沉道:你真的认为,只要好好教会了他们生产的本领,就可以强大起来,不受外族欺负?这就是你的王道吗?要是有外敌入侵,你拿什么去争?要是食物不够,你又从何处去寻? 方征道:我承认你说的,抵御他族侵袭与征服他族的军事才能是必须的。但说到底你们虞夷为什么资源会不够,你们花三千人去成就一个禺强营的战士,几万人去开采石矿炼一把武器。你们的人口怎么会够耕种采集打猎?可不就得年年抢掠外族么?保卫家园固然匹夫有责,但像是轩辕黄帝那样的伟大领袖,并不是靠牺牲和驱策他的子民去赢得战争胜利。所谓王者,享万民脂膏,也自当奉献血肉,牺牲精神,去掌握强大的威慑武力。军队不能没有,但也不能空耗民劳。何况,如果百姓能吃饱喝足,也自然能分出余力守卫家园 虞夷国君听到个陌生的词汇:百姓是什么? 方征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个时代还没有系统的百家姓,他想含糊过去,结合着脑中飘过的一些模糊信息:就是族民,这是我们那边的语言总之,我今天想和你谈的还有一点,你们虞夷四境之内有十七支军队,军队占人口数量的四分之一,开采矿石的劳工又占了四分之一。你们在首铜山里还有一支禺强营特种编队。不改变人口结构,不放一半军人和劳民回去采集狩猎种田,你们会垮的。当年虞朝分裂时有多少人口?到今天剩下多少?你自己心里掂量。 当年尧舜禹的三代,巅峰时期统一的虞朝人数,加上边陲属国曾多达五十万,刚分裂之时,虞夷约有二十五万人口。六十年过去,已经减少到十万人口,属于曾经大国的余力正在渐渐消耗殆尽,虞夷国君当然知道。. 虞夷国君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方征不紧不慢地盖完所有的白树皮文件,道,三天。你们如果不走。三天之后,我们华族的神使就要开始清理恶种了。 虞夷国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悚然大笑,他瞥见了在方征办公的居所屏障后,一闪而过的连子锋的身影,立刻不顾脸皮地恶毒挑拨道:好,好。我们走。说到底,神使也不过是你手上的一个工具而已!华族首领,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方征的屋子在白天更像个半开放的公共议事厅,屋子内外都有很多侍卫。方征的起居隔了半块他自己木雕的屏障,像后世的屏风。在方征屋子起居的隔壁还有一间小屋,是昨夜连子锋睡的地方,一并也被那屏风遮住。但给方征站岗的侍卫,都知道昨夜连子锋住在方征房间隔壁。 连子锋清晨很早就溜出去,估计是去舒展他那无处施放的力量。他才刚刚回来,也不是走正门,而是从方征屋子后方窗户跳进来。连子锋这两日进出方征房子时,侍卫还纠结到底要不要象征性拦一下,但无论是子锋那冰冷的眼神和传说中可怖的本领,还是方征从屋内遥遥地指示:任何人不得阻碍神使的信任说辞,都让他们只能视若无睹,哪怕他们对这位忽然间跃升至神使的煞星,其实颇有微词。 侍卫正准备非常客气地把虞夷国君请出方征那间朴素的屋宇。方征把处理好的树皮也交托给行政人员。方征站在门边目送虞夷国君,冷冷抱臂而立。他对虞夷国君的挑拨不置一词。灵狪从窗口跳进来,柔软的大尾巴缠上了方征的脖颈,遮住他暴突的青筋,还伸爪子去抚摸他隐隐跳动的眉头。帮助方征压抑怒火,不要当场发作。 滚!一道暴怒的声线从屏风后传来,一块石片砸出来追在虞夷国君的脚下,在门口的泥路上刻出一道深深的凹痕,瞬间化作齑粉。整个屋子里的温度一下子仿佛降低了八度。煞烈的杀气往外扑来。虞夷国君看着碎在脚边的石头粉末,饶是他做好准备,也下意识浑身一哆嗦。隔着半间屋宇和一扇木屏,他只看到连子锋侧立的高挑身形和隐露的半边长弓。虞夷国君冷冷哼了一声,确定那距离够远,高声道:方征,你跟我说了一堆和平发展的建言,自己却养着一个杀人机器! 多虑了。方征皮笑肉不笑,神使不会轻易出手,毕竟我如此热爱和平。 虞夷国君挑眉,咀嚼了一下方征的说辞,深邃眼神溜溜转动,嗤之以鼻轻蔑哼了声,恨恨地走了。 虞夷国君的袍角刚消失在远处泥路尽头,方征那堆出来的假笑立刻垮了下去。他把灵狪捉在怀里用力抚摸,重重地叹息着,眉头皱成了川字。 熟悉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子锋转过木屏障,靠近方征。 方征没有回头,听到四周侍从们迟疑拦截动作,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侍卫们便走到门外守着,只剩下子锋和方征两人。子锋伸手想从背后搂住方征的腰,方征侧了身避开,转过身靠在墙上,揉着眉心,略有些疲惫:别碰我。 子锋没有碰到方征的衣服,轻轻抵在他肩膀旁边的墙上,做出一个宽松的虚拥姿态,像是把方征罩在自己的臂下,方征没有躲开这个暧昧的距离,只是缩了缩身体,用肢体语言告诫子锋不要再接近。 子锋知道方征很想杀掉虞夷国君,可是不能杀,自己当然也不能悄悄动手。方征留着那老东西有用。子锋低声问:征哥哥,绝不要相信那老东西,他不会选择什么和平的生产道路,这老家伙的根子就是战争掠夺。 其实我懂。方征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那征哥哥为什么要给他说那么多?子锋不解。 方征讽笑:当然是为了麻痹他、给他洗脑,顺便再哄骗一下让他放松警惕。虞夷积重难返,全靠军备力量撑着,如果他真的被忽悠瘸了,开始调整生产结构,就是自取灭亡了。 子锋恍然大悟般,佩服又感慨地看着方征,喃喃道:我刚才都差点信了,征哥哥说的关于和平的那些话多漂亮 方征在子锋面前懒得伪装,不假思索道:和平也没错,但某位伟大领袖说过,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谁?子锋愣道。 方征又说漏嘴了,那是mao//主//席他老人家的说辞,他摆手道:没什么,总之你放心。我绝不会放松警惕。虞夷国君虽然残暴,但他之前走的军备路是虞夷必需的。谁如果在战争中妥协退缩或是侥幸,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子锋点点头,他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方征,道:征哥哥,虞夷举国之力都在军备上,他们走的那条路。我一个人走就可以了,我可以去杀掉他们。那老东西说得对,你像对一个工具一样使用我 方征伸手去盖住子锋的嘴唇,掌心里摩擦到一片温热。子锋愣了愣,这是很多天来方征第一次碰到他,但他还没多感受一下那片手心的柔软,方征已经移开,偏过头冷淡道:好好当你的神使,其他事情我会处理。 征哥哥。子锋笑了笑,你难道还担心我?你在建木上说的话我记得很清楚。难道不是本来就准备使用我的力量去夺取天下。没关系的,我也是愿意才会跟你来。 方征神色深邃,诚实道:我没有办法否认,需要你的力量。 那就不要让我当神使了,子锋扁嘴道,天天听他们哭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烦,你让我当个什么军团统领 不行,你必须待在那里。方征果断拒绝:因为兵刑同源。 所谓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笮,薄刑用鞭扑,以威民也。,正是兵刑同源的本意。战争本来就是一种刑法,二者都是对人的惩戒。 什么?子锋听不懂意思。 方征道:我将来如果发动战争,正当性就是替天行罚,你不要觉得挥舞着刀剑却无用武之地。刑罚和战争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维护秩序。在姚虞帝的年代,皋陶就是刑官。后来他跟随伯益君建立虞夷,担任了最大的掌兵者。你从前在虞夷担任的大司威,也要负责掌管军队去镇压叛乱,道理都一样,懂了么? 子锋若有所思: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征哥哥,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从来就萦绕在子锋脑海中的疑虑:到底方征来自何方?要怎样的地方才能教给征哥哥这些能站在领袖高度的东西? 别问了,方征疲惫地挥挥手,走吧。我要去查看田陌,检查他们有没有按照那天的会议精神传达执行下去,大家是不是开始畜养家畜了。 方征每天都很忙碌。他瞥了瞥子锋拦住两边的手臂,示意他挪开。子锋没动。方征瞪了一眼,想要从他手臂下方钻出去。子锋也不敢真拦,他急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做得好,有奖励吗?那模样活脱脱一个索要温暖的少年,闪烁着大眼睛看方征。 方征作势抬起手,不知是想在子锋头顶打几下,还是想摸一摸他的发间,他悬在半空中,眼眸深邃流转,最后用食指轻轻虚弹了一下子锋的额头,像对待一只撒娇的小猫,一声对于方征来说过于柔软的长叹后,方征推开子锋的手臂走了出去,很快就走得看不见了。 方征已经在心里逐渐看清了这个时代的道路。上古时期的人民,其基本生存发展,受天灾降临的损失、受猛禽走兽的攻击、受劳动技能的限制,还受其他族群的侵袭。族民靠着血缘和社群紧紧相连,吃饱饭就是活着的目标。 方征心中叹息,在这个时代成为领袖,既要教授他们,农牧渔猎的生产生活技能,也要有保卫与扩张疆土的军事才能,以及曾经被方征忽略,近日才渐渐意识到的,所谓沟通天地、鬼神和先祖等的祭祀权能。连子锋说韶舞就是夏渚王的武器,方征终于明白了其真正含义。 最艰难卡的一段终于写完了,赶紧去呵护头发。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在田值官和畜牧官的陪同下,去查看青龙岭中农产耕作情况,他及时发现了问题。 田值官和畜牧官都是方征命名的,从族民中择选二十位分懂农时、畜养之人,让他们指导其他族人按时播种、驯养动物。但这些人也只是稍微懂得皮毛。青龙岭华族中,跨入早期农耕文明的部族仅一两个,且他们种植养殖规律也还没系统条理化。种植农作物就一切靠天吃饭,不会洒水追肥、更不会除虫修枝;驯养畱牛和角鸡就关在栅栏里当做储备粮,不会放养和培育下一代。 这让方征直观地感受到,哪怕上古时期黄帝曾教过农期用事,三代仁君也曾化育牲畜,但大部分族民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阶段,没有可持续发展的观念。这也和族民寿命代际短暂有关,平均二三十岁的寿命,在一个地方定居都不一定有几年,更不会用心思发展农耕文明。 虽然族民寿命没有办法一下子延长几十年,但目前有天然优势的进步是,这些族民过了一段平静安宁的时光,而且有信心方征和金龙仍然会护着他们。种植意图大大增加,方征巡查到的每家每户,大都愿意尝试田值官教的办法只是真正把想法付诸的,大约只占半数,剩下一半虽然嘴上说愿意方征哭笑不得却嘴馋把种子都先食用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3) 畜牧问题更突出些,三分之二的人当做储备肉类吃掉了。方征意识到了一件严重的事:原始的族民们,缺乏储存的意识,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非要等到食物告罄,才会继续考虑劳作。青龙岭采集作物方便,够他们临时填补肚饿,就养成了逸习。 方征皱紧眉头,这从根源来看,是对未来没有规划、没有忧患思想,也没有一定能活下去的信心,不愿意提前耗费功夫。他须得采取一点强制措施。 因为这除了影响农耕畜作,还影响他要推行的其他政策譬如训练军队。方征听着负责管理武士的铜牙小队的报告,他们按方征所说,每天都在训练。但是不少士兵厌倦每日枯燥训练,有不满的声音。 方征深深叹了口气,社会身份的认同和坚持,对这时候的人来说的确很有难度。他也一直在思考解决的办法。 方征命令田职官和畜牧官把现今每户家庭的生产资料数量进行记录,然后定期检查。监督他们播撒稻种,不能提前吃掉种子;畜牧也必须养大喂肥,能生殖繁衍后才允许宰杀。否则就没收他们的生产资料,并把他们赶出青龙岭。 在前期没有回报的时候,这些族民必须兼顾着外出采集狩猎,这的确会让他们暂时辛苦一些。但勤劳是一个民族繁盛的最重要品质之一。而且以青龙岭的作物资源,他们每日并不需要太费劲。 《洪范》八政,第一条是食,也就是要让老百姓吃得饱饭。方征心知肚明要保证。但如果不规划好发展方向,短期吃得饱饭、长期却要挨饿。这是一个蛮荒中孕育着文明种子的时代,这个时代动荡不安,如果不把握好机会,在社会形态发生变化后就会被淘汰。方征想起了逃入地下、最后退化成了猴子的白民人一转身,就是几百万年的倒退。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有深深的忧患意识。 越勤劳越有收获。方征告知那些人,这种观点需要推广。他命令击鼓人在广场人传颂伟大英雄们带领族民勤劳致富的歌谣和故事。在赞美那些英雄的基础上,他自己添加了不少细节,比如他们都热爱劳动、很好地照顾老人和孩子 此外,为了扭转族民靠天吃饭不事生产的心态,方征需要淡化他们对于气候变化、天时旱涝等的恐惧。他找了那些略懂农时的田职官,让他们把农用的重要性传达开,天时有规律可寻。把从前轩辕黄帝制造的历法(农历)推广,告诉族民们:春夏有涨汛、夏秋有酷暑、秋冬有凝冻都不必害怕,好好储备就能顺利度过。 有了农用经济为基础,方征才放心建设军队来保卫领土。现在华族专职军队人数并不多,大约两千人,多半是从前族中勇猛强大的战士。但在这个时代,最强力的武士一般还担负着他们本族的高位,自然也是心高气傲的,忽然变成方征手底下接受训练的战士,一天到晚都听别人指挥,自然会有委屈的声音。 这些人当然不是方征的对手,但他们虽然服气方征,却不见得服气方征选出来的军队管理员。早些时候,九黎人加入华族时曾占据数量优势,他们是蚩尤的后裔。当初守在姚虞帝的苍梧之渊入口,抵御过各种许多外敌,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所以当初方征让九黎人中的几位大铜牙负责训练军队。早期华族人不多,但随着后来不断有新部族的加入,九黎人在武士人数中占比逐渐下降,新的矛盾就此产生新加入的部族,亦有骁勇善战的武士,认为每日训练军人不过是些发号施令的轻松活路,为什么要听那几个九黎人的? 好,那就凭实力来竞争。方征很快找到了症结,能者居之。在华族里,没有高低贵贱,只有不同的分工。如果你们觉得自己适合,那就来竞争。 方征把目前的两千余战士聚集在一起,向他们传达了竞争上岗的机构调整思路。 我知道很多人都做过首领,你们一定懂得,能承担管理的责当,不但要靠力气,还要靠这里。他指了指脑袋,在青龙岭里,论勇武的人,我最多排第三。 那些战士们听到这里四下交换视线,倒也无人反驳。这排第一的当然就是那刀枪不入的杀胚连子锋,排第二的是那手持八人才能抬动大斧子的三苗蛮人仆牛。但他二人都不是军队领袖,连子锋是所谓的狱讼神使,仆牛独来独往从不编入军队。 所以你们也不要觉得,自己武力高,就应该指挥别人。你们当然也可以像仆牛那样自由来去。但他的生活用度也是自己解决的。如果你们要享受免费吃喝,听好了,这叫做军队。军队的第一条规矩,就是服从命令。不管选出来的是谁,不管如何训练,都必须听从指令!谁不听,我就送他去见神使。 在青龙岭,见神使是仅次于被赶出去的第二件最令人害怕之事。其实连子锋来到青龙岭后,就再也没有滥杀过一个人。他每日所做的事情,只是在方征专门给他划定的一片火山灰岩洞改造的大厅中,行使神使的责当。 这个责当是要听族民自愿的忏悔。据子锋反馈,基本都是些昨天饿了偷吃隔壁挂在门口的鹿干、偷拿了箭枝等鸡毛蒜皮小事;比较严重的出现过两起,一个男人忏悔把自己的女婴饿死了,因为他出门追逐猎物太久,妻子死于蟒王袭击战中。家里又没别人。还有一个女人忏悔给她丈夫投毒,因为她原本是多偶婚的成员之一。在方征宣布废除多偶婚制后,这个男人和以前的其他妻子还旧情未断。这个女人气不过,就假意去找长老借打猎涂抹在武器上的毒,趁这男人熟睡时扎了他一匕首。 在这两起出人命的事故中,尸体都没有被人发现,趁着夜色拖到湖边丢下去了。冰夷毕竟不是人,也管不着这种事。 方征听子锋汇报后,心惊肉跳。他先叮嘱子锋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立即采取措施,日后就不会有人愿意对子锋吐露实话了。 方征先快速启用了安全措施孤儿幼童接到从前公社的山洞里,作为最早幼儿福利院的雏形。以后长时间在外打猎,家里没有别人的父母们也可以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寄养几天。 第二就是让掌管毒药的长老们控制外流。有些药绝对不能私下予人。现在青龙岭人数暴增,光靠长老们医院治病远远不够。方征调了一批白塔上的星祭者来补充队伍,还鼓励他们招收学徒。方征严厉要求长老,物资流向他们必须定期盘查,越是珍贵的药材,取用必须有记录可询,最好结绳或者其他刻字。 至于那个杀夫的女人是肯定要处置的,但如何在不暴露子锋告密的前提下方征深思,这件事不能让子锋明着做,钓鱼执法万万不行。于是方征对子锋如此这般吩咐。 方征让子锋带着獬豸到处转悠,獬豸撞了好些人,包括那个女人。然后以神兽发现了嫌疑为理由,带走那些人。子锋虽然司刑,却并不审判,交给华族部落里选出来的一批年纪比较大的人。他们大都富有智慧,年纪大做不了太多农活和采集。秉承着老有所养老有所用的思想,方征让这帮老人组成了审判团。 在这些老家伙们富有经验的切入点中,被獬豸撞的人里面,真的有好几人招供做了坏事,包括那个女人杀丈夫之事。但也有人是无辜的。方征为了避免牵连无辜者,就说獬豸撞的是坏人,它自个门儿清的。但它也是贪玩的动物,喜欢和人亲近。人分辨不出来它是真撞还是玩耍。所以需要审清楚,不得动刑,只有确定真的做了坏事,才可以进行处罚。 当然,定罪须有证据,那个女人迫于心理压力招认,事实上,自从獬豸撞她的那一下之后,她仿佛就被这种神兽的力量吓到,加之良心谴责日日煎熬,那些老人们还没问几句,她就崩溃忏悔了。随后从她家搜到了匕首和没用完的毒药。 而处罚的种类,方征借用了之前经过黄帝改进的那套蚩尤五刑,重新调整为适合青龙岭的模式: 如果是小错、可以弥补的,譬如偷几只蛋几颗菜吃,就用经济补偿,象征劳动可以抵偿罪恶。 如果是道德方面的大过错(虽然他们不懂得,但方征要渐渐树立意识),比如背叛伤害等,那就要实施□□惩罚了。一般是鞭打,严重的就砍掉鼻子耳朵。 如果是非常严重的大过错,比如故意杀人,那就必须偿命。 兵刑同源,战士那边也有相应的军法规定。审判团做出了决定后,犯人处决的执行者都是连子锋。所以在青龙岭见神使有两重意思,一是忏悔罪孽,另一就是处罚了。 方征千叮咛万嘱咐,子锋绝对不能钓鱼执法,无论人们对他说了什么秘密,除非是关系到青龙岭干系存亡之事,他绝不能动手,而是要等到每次神兽巡查时再行动。不过,若有人主动去找审讯团告状,是可以立刻开始审理的。 方征一开始就决定了,神意和法意绝不能混为一谈。他要坚决杜绝政教合一的种子。 这也是方征在打听夏渚那边的社会形态后,看到的严重问题之一。 当年夏渚的王太康,一刀砍在神兽獬豸脖颈上,赶走了决讼神兽。从此夏渚进入了巫灵时代。虽然上古时期的确有一段时期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古人通过祭祀沟通神灵与祖先,获得指引和福报。 但夏渚更极端些。獬豸探查的是人的秘密与谎言,代表着会替人做主。巫灵却不会倾听人的声音,只会传达上天的旨意。 夏渚的祭祀特权,与统治权均集中于人君一身。称为巫君。 如今夏渚的年轻君主姒仲康,就是巫君,掌握着祭祀的权力和方法。 方征明白,这是原始社会后即将迈入的下一个阶段萌芽奴隶社会。奴隶社会的劳力只是数字和工具,他们根本不算真正的人。 可是,历史的确如此演化。方征心头有些不安,如果他和夏渚对抗,会不会 方征很快又把这股思绪甩出脑海,对于他来说,正不正确已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先活下来。要活下来,就必须战胜敌人,无论是野兽、灾变还是那样的庞然大国。 所以你们的竞争方式,方征告诉所有不服气的武士们,就是分批带着小股人马,小心往西北潜去。丹山中,马上飘的情报每天都在送来,夏渚在整备军队。铠役军即将由铁凰索兰带领,率军南下,攻占青龙岭,他们打出的旗号是为巴甸王女复仇。你们尽可能搜集他们的情报,如无必要,尽量不要正面遭遇。带回珍贵的情报,也可以干扰敌人,为我们争取时间,回来之后论功行赏,功劳最高的,就能成为军队新的领袖。这是危险的任务,要活着回来,家园在等着你们。 方征说完,这些武士们铿然应了。如有驯养动物本领的,方征也鼓励他们好好利用动物搜集情报。虽然没有禹强营那种兽伴的恐怖战力。但像是鹦鹩、山狸、狐猴等亲近人的小家伙,如能训熟为之所用,便可在情报中巧妙掌握主动。 在这一小批共三十五小队的武士离开后,剩余的都是没有争位意图的老实战士们,方征开始对他们强化训练。 并非加大训练量,而是加强他们的武器装备。 之前搬回来的铜风炉只有一座,是三代留下的古旧产物。而且无论是这只,还是据传在虞夷饶沃国都心脏中那九只熔炼天下矿石的精致铜风炉,都太过耗费材料。祖姜白塔上的星祭者从很早开始,就在按照方征的要求,改进陶范的耗材和耐温,运使祖姜传统的制陶法术,研制更好、更节省原料的炼铜之法。 若能获得金刚砂磨制玉石那些星祭者曾告诉方征,金刚砂磨制也是一种办法,但是所有的玉矿都在夏渚手里。方征否定了这条路子,北方是红山等玉文化的发祥地,南方环境难以形成金刚石硬度的玉矿,他已经掌握了炼铜,就好好推广使用,尽量把原料使用率提高,就能给更多的族民武装到牙齿。 防御增加是一方面,攻击手段的提升又是另一方面。 方征又从奇肱人的地界召来了三图,随着西线建设的打通,祖姜人往南边迁徙,奇肱族人的活动范围也相应扩大。农用机械的设计是方征一直以来的心愿。但就目前来说,连农业文明时代都还没有完全进入,制作农用机械实在有些过早。奇肱人也没多少概念。方征倒也不催他们。 上次方征命令三图带着奇肱人制作了许多炸石,去对付巴甸的蟒王。当时三图不情不愿的,迫于方征的威慑做了,却诅咒把这些东西运用于战争,是极为恶劣之事。而当三图被接到青龙岭,看到被战火□□后又百废俱兴的山谷葱郁景象,一时间若有所思。虽然他对方征还是别别扭扭的,一脸不敢违抗、但我就是讨厌你的表情。 你们逃避了很多年,该走出来看看。方征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把三图带到高处哨岗,俯瞰看青龙岭的大片区域,镜泊湖面延伸的远方升腾起雾岚,下方几千栋精致的石灰和木屋组成的大片建筑群落周围。农田阡陌、人们劳作的身影随处可见。湖边聚集的交换市集和有秩序巡逻的士兵让人感到分外安全。更远处,宽平的湖面时不时腾起水花,巨大的影子若影若现,另一边的高岗上,熊熊火光冲天,铜炉彻夜不息。更外围,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在巡视和操练。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4) 在当世,虽然人数比不上,但是论战斗力精兵、论族民生活质量、论发展的势头、论生活的质量这青龙岭内的生产和生活能力,已经可以比肩虞夷的九塞和夏渚的六郡。虽然饶沃和阳纶这等都城无法相比,但那里面族民平均生活的幸福程度,不一定有此处强。 可如果铠役来了,这里就会化为焦土。上次巴甸的蛇就差一点让这里完蛋。方征对三图道,你知道夏渚有多少兵力? 三图不说话,他们没有情报渠道,都只是道听途说。 马上飘是按丹阳郡内守军估算的,铠役有三万人、飞獾在暗处不知道,我认为他们实际兵力人数超过五万。因为夏渚六郡人口数量是不一样的。现在也绝对没有测算的办法,方征继续以平静叙述口吻道,而我们,连五千个纯粹的战士都凑不出来。 直观数字的对比是最吓人的,三图结结巴巴道:可我们你有龙还有那个连子锋。 方征扫了三图一眼不说话,自从他回来之后,金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青龙岭内看似相安无事,但时间久了总有些人窃窃私语。连子锋虽然战力恐怖,但也只有一小部分人亲眼见过。 方征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金龙在养伤。但我也没有用他们对抗过五万士兵的经验和机会。你说呢? 远古的巨兽和诡异的血脉,的确十分强悍,可是能不能挡住那么多人呢?方征道:人数十倍比不过,所以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提升战士的能力,如果我们一个战士能杀死十个侵略者,我们就有保卫的力量。如果一个战士可以杀死二十个,我们就有打退他们的机会。我不是虞夷国君,那种让武士提升能力却早早损伤他们身体的药物,我没有,也不想用。我要他们都健康完好。所以我们需要借力 三图咬着嘴唇:你又要 方征凝视着三图:你们祖先说,机存于心,则纯白不备。你们错了。机巧不必存于心,因为机械是力量。而在这个世上,弱小的人要活下来,必须获得从前没有的力量。这才是你们存在的意义。你愿意继续帮助弱小的人们活下来吗? 三图愣住,为难道:可是战争 你愿意帮助弱小的人活下来吗?方征又仔细、认真地问了一遍。 方征的眼神很清澈,但清澈的眼底有很清晰的诉求:炸石、以及其他提升杀伤力的机械装置。对方点头之后,方征能给他更多的思路。 方征听说今日要处决那个毒杀丈夫的女人,这是连子锋作为神使第一桩人命案件处置。方征也要到场。 子锋穿着那套从华胥遗迹中找出的鲛皮黑披,肩膀和手臂则是龙骨形状的骨甲。他上半脸部带着一张骨制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下半张如玉的脸庞。这是方征建议的,神使成为符号,必须要和世俗之人有所区分。 子锋背后负着羿君的桑木弓矢。手中握着一根浑黑漆的木枝,之前方征就见他携带过这根武器,当时不知道的是什么。后来子锋告诉方征,这是他从建木心上取的,千载百华,只此一段。木沉如铁实,叩如击石之声,方征用黑曜帝剑去试,发现竟然砍不动。方征不由得想,这根棍是圆钝形的,没有尖锐处,如果将它制成刀剑形状,又有多锋利?可是天下又有什么材料,能打磨得动这根铁枝? 处决场所在湖边中央广场上,长老们燃烧起特殊香料,一股浓浓的白烟弥漫开,将最中央的神使和犯人围绕得若隐若现。犯人背缚双手,跪在地面,子锋高举铁枝击下,闷响之后,人影缓缓倒下。 烟雾散开,场面没有血,死状不算凄惨,也算是保留着人的体面。周围的人群在短暂的鸦雀无声后响起了窃窃私语的讨论声。这静谧又直观的死亡让每个人都心有所思,最起码不敢随便触犯法。 方征走到场地中央,嘱咐巡逻武士处理尸首,埋葬在青龙岭西边偏僻的谷地深处,那里后来成为人们的葬区。周围之人第一次看到这样场面,迟迟不肯散去,但他们也不敢上前跟神使攀谈,就那样远远观看。他们从空气中嗅到一股不知名的恐怖,总觉得那个神使身上有股死神夺命的气息。 方征站在子锋身边,对周围道:只要大家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起贪心恶念,这种事就不会降临到你们头顶。神使知道人心中善恶念种子,但是神使不会干涉,除非种子长了出来。所有做过不好事情的人,都不要心存侥幸。我们的獬廌无所不知。 说完之后,方征走在前面,子锋沉默着同行,走在方征后方半个身位地位不言而喻。 你们先退下,我有事情跟神使商量。方征对周围的武士吩咐。方征的亲卫队和內侍总是寸步不离地围着他,毕竟方征现在不容闪失。 夕阳边,惊鸟投林,湖面的雾岚蒸出金红色的晚霞。这算是青龙岭的美景中最瑰丽的一类,这会令方征有刹那的恍惚,想到隔世长安街的虹霁晚霞,和他动荡惶然的少年生涯一时间又对子锋软了心肠。 小风,你的手。方征从刚才就注意到,虽然子锋持武器的那只手很平稳,但是龙骨甲下面的胳膊刚才抽搐了一下。 子锋迟疑了一瞬,又摇头道:没事。 这倒是不寻常了,方征表面对子锋不冷不热的,子锋有时候还巴不得撒撒娇以求得他的早日谅解。可似乎他身体真出了点什么毛病,子锋反而学会了掩饰。 方征本来想去拉他那只手,又怕子锋得寸进尺,但那点纠结终究抵不过他的担心。方征知道子锋的恢复始终缺失一个环节子锋的心曾经被匕首捅了个伤口,后来自己给他安了副华胥人的心脏支架,这让子锋的血脉完全激发,据说只有在那心脏上填入三株树的果实,他才能真正清明。可是建木中,方征提前把子锋唤回来了 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 小风,不要对我说谎。方征放轻了声音。他这难得的温柔让子锋愣了愣,眼神闪过一丝惊喜的讶异,但又迟疑后退一步,道: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会有点疼。 随即子锋脸色还颇有些倔强的不甘心补充道:一点点罢了,我才没感觉呢。 方征皱眉问:哪里疼?是你的胳膊吗? 子锋不情愿地指了指左心房:这里,偶尔,也会脾气上来。比如那天虞夷那老家伙,我差点忍不住杀了他。他似乎怕被方征训教,连忙道,但我控制得住,没有影响,征哥哥。 方征神情复杂地站在原地,他忽然眼眶有些发酸,小风的心口疼痛,会反射引起到胳膊抽搐。潜意识里那些暴力因子也强自按捺。可是他为了不让方征担心,如此轻描淡写 不行。这不是小事情,你先去找长老们看看,去找白塔上的星祭,祖姜那些法子都能心脏上放小虫子,有没有药可以方征心想,三株树的果实谁知道多少年才结得出来,现在就是湖心岛上的一根小树枝。他可不能让子锋有事。 连子锋摇头道:我才不信他们呢。征哥哥我真没事。忍一忍就好了。正这时周围几只花色斑斓的大扑棱蛾子飞过,子锋视线被吸引,以少年好奇的口吻转移着话题,征哥哥你看,这是霞蛾,好看得很,要不要我给你捉来玩。 小风。方征捉住他的手,软软的,没有用力。不要让自己有事,我会派星祭者来给你看。你先别吓走她们。 子锋被方征牵着手,喉结微动,声音却出奇地冷静,仔细听有那么一丝丝幽怨意味:征哥哥是怕我没用了么? 不是。方征听不得他这话,哪怕知道这小东西有骗他心疼的嫌疑,他也只能如对方所愿,轻轻把子锋宽松地搂在怀里。 那征哥哥原谅我了?子锋偏过头想去触碰方征柔软的嘴唇,方征又扭头闪过了。在子锋由窃喜转为失望的神情中。方征温柔地、浅尝遏止地碰了碰子锋的耳朵。 真是奇怪,分明已经有过那么多次相拥,子锋也似乎惊讶于自己忽然蒸腾起的熏红。 我没有原谅你。方征退开两步,一群金黄色的霞蛾扑扇下许多亮晶晶的粉末,在两人之间洒出一道透明的弧形界限。 只是给你一个,我们两人才知道的小秘密。 拖延了对不起但我,很长! 不皮,给大家道歉,躺平任 每天第两百遍说,我可以!好好写完!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放出去打探夏渚情报的武士们回来了第一批。他们带着方征统一发配的磁石这还是方征发现了火山矿脉中的磁铁矿,专门敲击打磨成勺柄状,制成最早的简陋罗盘。教那些武士们使用。 大量斥探顺利朝北方走去。一开始他们严格遵守方征的吩咐:所谓斥探,决不允许把所有眼线都盯在一处,在发现重要情报的同时,一定要分工处理:有人回来报信,有人继续深入。 最初获取消息还算顺利,夏渚在集结军队。这个本质上也是奴隶制的大国,给这种制度披上了更冠冕堂皇的外衣,借以巫灵神圣的名义行使压榨之实。方征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但在很多人心目中,夏渚的玉石仍然是最早礼之象征。这种说法当然也有道理,野蛮的巫灵殉葬和无数奴隶鲜血堆砌成宏伟高大的建筑,来崇拜他们的神灵信仰,也孕育着后世的礼教仪式,但在当下仍然是统治集权的高压本质手段。 方征站在山岗上凝望北方想:如果有机会选择,他真的不想这么快和夏渚对上。未开化的生力军有虔诚的赴死信仰,将会是最棘手的。 方征最关心的问题是军队的人数,然而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准确答案。第一批回来的斥候只带回九塞中南边塞的属地种植和人民生活情况,但并没有接触到军队,各塞的兵源都在征召,然后往都城阳纶集结。 既然不能直接获取,我们试着来算一下。方征问,你们有谁留意了郡塞中征召兵丁的规则? 一个斥探大声汇报道:首领,每户出一年长过十岁的男丁。 夏渚进入了小型农耕社会,有家庭户概念,上层们更以父系血缘宗族为纽带组成了庞大的家族。户的单位是家族中最小的。只要有一夫一妻就是一户。 方征赞许地看了那个斥探一眼,又问:他们一户一般生育几个孩子。 普通户头的孩子一般两三个,孩子多了养不起。大的家族位置高的户主可能孩子多一些,因为养得起更多的女奴。那个斥探又及时作答。 原始的小型农耕社会还没有明确的妻妾,若是在家庭分工中有纺织或耕种的本事的女性,地位相对会高一些,如果只会做些打杂家务活,那就会被当成女奴了。 方征注意到这个斥探虽然虽然身量矮小,却灵活机敏、口齿伶俐,问: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哪里人? 回首领,我叫做贯,之前是支舌族人,在瑶宴上看到了首领的风姿,跟着回来的。 方征记得《山海经》里有过一个国家叫做支舌国,那里的人舌头灵活,能说会道。他又问:那你的族民呢? 我们一族在昆仑山北边偏僻山中。常年饿死人,人越来越少。最后没法,带着贡品去瑶宴依附祖姜,可是那年冬天太冷,除了我们几个留在瑶城里的,其他都饿死了。 方征想起祖姜动乱时的事,寒冷的冬天,连祖姜城中都自顾不暇,昆仑雪域其他偏僻屯落的民众,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方征带着九尾狐把那群内斗的女人收拾后立刻调配物资,可是对于很多地方,也已经迟了。 方征定神,不再去想这些遗憾。贯是个人才,他要让对方发挥更大作用。 这些情报很有用。方征教他分析,从户头各抽男丁,按照户夫妻和三个子女算,就是五抽一。既然夏渚有二十万人 方征看到周围的人都微微露出既迷茫又不敢发问的神情方征怎么知道一个国家有多少人? 方征也不能告诉他们,穿越过来后,偶尔脑子里会飘过白雾,告诉他关于这个世界的简单概况。夏渚总共有二十万人也是这些先决条件里告诉他的。他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些人自然会以为是首领神通广大。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5) 所以他们征兵丁约有四万,筛选去老弱病残和逃兵。加上夏渚从前的两支军团,铠役和飞獾。方征对贯说,把他们的军队人数估在六万左右。你懂了吗? 贯受宠若惊:什么?对,您说得对我会了,懂了。 以后你就担任青龙岭的军报官。我要你成立军情观察室。挑人跟你做事。方征吩咐道:然后你教他们如何观察、如何收集有用的情报。 是!贯激动领命。 方征感觉到周围有几道复杂的视线投过来,他微微一笑,叫道:孟小君!过来! 孟小君是马上飘孟十三的儿子,他本来接替了父亲,指挥着驳兽到处去交换物资,也兼顾搜集各处消息。听到方征成立专门军报系统,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暗想难道是自己不够有用了?他的父亲孟十三给方征传授了陶范的制造技术,让青龙岭能浇注出第一批铜兵器。可是自从方征收复了祖姜,祖姜有天下最好的制陶方法,白塔上还有一堆技术人员。孟十三偶尔自嘲现在自己就是个监工了。孟小君可不希望他们父子都失去核心地位。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刚冒出来,就被方征看穿了。 孟小君不安地走到方征面前,方征道:你和你父亲掌握的贸易路线,是我们重要的经济支援。之前让你兼顾收集情报,是因为没有别人可用。而现在,青龙岭的人口增加了那么多,交换物资是我们最紧迫重要的事。我要你腾出手,专心做这事。这并不轻松,你要好好干。 孟小君心中一块大石才落下,是!定不让首领失望。 方征又补充道:孟小君,随着华族人数增加。如果以后不止你一族去交换贸易,也很正常。你父亲的陶范技术也有门道,虽然和祖姜不是一路,但青龙岭都可以用。谁会嫌物资和武器多呢?所以不要有排他之心。 方征环视一周,对主要行政长官道:以后人会越来越多,有很多事情都不再是独自承担,大家会有合作、也会有竞争,但总归是为了华族的繁荣。我们和夏渚不一样,华族不蓄奴,所有人都是自由的,但相应的所有人都要奉献。虽然我们短时间内人口不如夏渚,但我们的活人数量却会比他们多。 这些人又听得一脸困惑了,什么叫活人数量? 有谁知道夏渚的巫灵信仰的神明都是什么?方征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又开始考察发问。他每天和主要行政人员议政时,都会抽取十来位普通民众来旁听。华族有一万多民众,每天见十个也要不停歇三年才能见完所有人。不过这的确是个广泛听取意见开拓思路的好办法。有的民众因为展露出自身的才华,而被方征安排到亟需人才的岗位上,所以民众都很看重这能觐见首领的机会。 这次,就是一个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旁听群众,吐出了几个在场之人都十分陌生的字眼:阿蒂莎、沙戈切、越伦俄、茉勒 那像是某种方言发音,方征把人唤到前来,是个佝偻的老妇,头发花白,年纪跟有比国那些长老差不多。她脖子上系着一条黑绳,末端吊着个牙坠。她浑浊的眼睛看向方征,嗓音沙哑道:首领。 虽从基因表达来说,女人寿数长于男人。但在这个时代,有生育风险和繁重劳作任务双重负担的女人,很少有活到这个岁数的。 老人家是从北方阳纶城来的? 阳纶是夏渚的都城,城中有四巫灵的巨大雕像,如果不是从那里来的,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晰。 阳纶城曾经是崇禹帝刻九鼎、使万国朝的雄伟都城。青龙岭中却没有其他人真正去过,就连原来有比国渊博的长老们也没有到过夏渚都城。只知道巫灵信仰中有四个神灵,具体叫什么又代表什么,却说不上来。 那位老妪谦恭地对方征道:首领,我在阳纶住了二十年。老来被赶到了丹阳城,教她们纺织。上次首领让桑娘她们回青龙岭安居,幸好没有丢下我这老婆子。 纺织术最早是有熊氏轩辕黄帝的夫人嫘祖传的,从此之后,纺织就成成为人民生活不可或缺的劳动技能。之前在丹阳城内,因为飞獾军的滥杀无辜,方征策反了织坊的桑姐和她手下的女人们。 方征迅速推测了一番,尚有几个问题需要确认,于是他问:老人家,阳纶城里是有织坊?谁在掌管呢? 这样重要的生活技术,照夏渚中央集权的手段,肯定不会像方征放任他们自己交换,而是要管理起来。 首领果然渊博。那老婆子略微有些吃惊。这个时代信息不通,就连同在夏渚内的很多人都不清楚,首领居然能说得如此准确,有的,织坊就在阳纶城的中央,靠近神庙,纺织的女奴约三千,是君主的弟弟在管理 女奴在这个时代肯定是不给工钱的。方征若有所思,问:那你们的家人会有什么好处吗? 那老婆子呆了呆:好处?什么?我们有吃的东西和睡觉的地方,已经很好了。 这也是她来到青龙岭之后花了不短时间才适应的一点,居然可以靠自己的织布的手艺,交换生活所需,而且还有富余。她虽然年纪大了,但手艺还在。一开始她没有自己的纺织用具,就跟桑姐海七娘她们从丹阳城里带出来的那套凑合用。后来有一天她们攒了不少数量后,去找孟十三父子和奇肱族人三图。那几位机械大师商量着,亲手制作出了第二套纺织用具,木轮结构,铜头为锤,十分省力。 织娘们有了第二台用具,效率更高了,收了一些新的小女孩教她们技艺。而知晓只要有足够的交换品就能获得属于自己的生产资料后,这位年纪不轻的老太太竟然比年轻时还有动力。纺了一辈子,到头来终于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如今鼓足干劲劳作,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织轮。 方征道:老人家,你继续说说那四个巫灵。 好。老人家擦干眼泪,她们虽然没日没夜在夏渚的织坊里做活,但每年的韶舞节,所有人都要去观看神庙高台上的舞祭。会有人假扮四个巫灵的模样,大声念诵他们各自掌管领域,他们的神威本领和对不守规矩之人的惩罚。 阿蒂莎是红色的,她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拿着一把剑。她是生之火焰,掌管秩序。沙戈切是黑色的,他的脑袋是个鸟头,有三只手,举着杖,他唱的歌会招来死亡,掌管审判;越伦俄是蓝色的,他有一条豹子的尾巴,手腕穿过十张树皮,他的声音驱走病厄,掌管继承;茉勒是白色的,她有着蛇的尾巴,握着白色玉石制的圆球,她是回归的混沌,掌管预兆。 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老太太依然印象深刻。这四个巫灵形象夸张,每年重复一遍,任谁都能默诵。做了亏心事后,就要时时刻刻担心会被巫灵降罪了。 这倒是套完备的信仰体系。方征脑海中回想着《山海经》中奇形怪状动物的来源,猜测红色鱼头人身的,应该是赤鱬;黑色鸟头有三只手的,有点像翟如鸟;人状豹尾的,或许是传授中的神长乘;而苍白吞吐球的人面蛇尾,要么是那条引起各种灾变的肥遗,要么是怪兽九婴。 方征想,夏渚的巫灵选择这几个怪物的形象,是不是能窥见他们在历史长河中曾经有过的战役记忆?他们过去的先祖曾遭遇过、或是征服过那些怪物吗?印象深刻,才写进了世世代代的传承中? 这些怪兽,是不是当初各种庞大的游荡在地面上的生物后裔?和华胥人龙兽是不是也有渊源呢?方征不敢确定。 知道了四个巫灵,我来告诉你们什么叫活人数量。方征道,人除了能喘气能动之外,有心,有脑,才是人,否则就是动物,甚至比动物都还不如。夏渚有许多人只有躯体,巫灵就是他们的精神,没有自己的意志,那就不算是活人。你们知道自己有什么,要什么,该怎样去得到,那才是真正活着的人。所以我们活人数量比他们多。你们现在一定在想,这又如何呢?我们能打过他们吗? 四周虽然默不作声,但从大家眼神看出,方征说中了他们的心事生活得是比夏渚的奴隶好,可是怎么能打赢铠役和飞獾两支精良部队呢?夏渚还招了那么多新生力军。青龙岭的全部人数也比不过人家的一支军队。 虽然首领有那条巨大的龙,子锋战斗力也相当强悍,他们还有铜甲兵器和炸//药。可毕竟对方有那么多人。夏渚用以磨制坚固玉石的器具也能反映出他们的武器制作水平定然不低。 方征环视这一圈核心行政人员和几位旁听群众。其实如果是布置具体战略,是不会如此广而告之的。但某位革命领导人的斗争方式多样而精彩,他要说的策略,巴不得越多人知道越好。 有贤人说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如果我们有神力俘获夏渚君王,就不用打仗了。当然,他在防卫森严的阳纶九仞高城中,是不可能被俘获的。那就退而求其次,决定夏渚军队第二重要的人是谁? 大铜牙抢答:是铠役的统领索兰。此番由她亲自带兵。 你可对这位女统领有了解?方征和他一问一答,让在场之人听得更明白。 大铜牙他们镇守苍梧之渊了很多年,知道许多情报,索兰是有史以来铠役军团最年轻的将领,也是夏渚如今唯一的女统领。她十七岁那年,曾带着一百人埋伏偷袭了阳纶城的八千守卫军团,活捉了上任君王的心腹守卫羲伯。她支持太康的弟弟仲康继任,并得到他的重用。她起初在铠役军中担任先锋官。几年前,铠役军团统领扈陶年老不胜任,仲康就提拔索兰成为新一任军团首领,和飞獾军统领逢蒙并驾齐驱。 方征转头问刚才解释四巫灵的那位老人:夏渚境内,想必有许多议论。 那位老婆婆摇头道:老了,听了也记不住。 在这里不用害怕,我来替你说。方征淡道,夏渚和祖姜不同,是父系为尊长的社会。女子要掌握权力是很难的。她年轻身处高位,是境内的传奇。越是传奇越会被议论。议论她少时与仲康相识。议论她真的是凭借军功到那位置上的吗?铠役军自然不会容许这样的言论流传,谁要是偷偷谈,被查到了就要被惩罚,所以你条件反射很紧张。 这屋中也有不少人是第一次了解这位女将的经历,情不自禁露出了相似的疑惑表情。方征看着那些目光,叹了口气,当初连子锋被任命为祖姜昆秀营的统领,我在昆仑山下也是一路听别人这么议论他的。我并不是在责备你们。只是很多人,在听说有人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会下意识觉得他配不起,采用了不为人所知的手段。 有人脸上露出羞愧表情低下头去,方征装作没看见,继续道:换言之,我们绝不能轻视她。你们不妨来动动脑子,到底要怎么精准打击? 孟小君道:我们当初在丹山的时候,去找夏渚交换玉石。有的时候会帮他们办事。接触到飞獾军的低层,他们有时在境内散布对索兰不利的言论,说她没有真本事,和君王有私情,才获得了任命。我觉得可以利用这两支军队的不合来散布谣言。 方征沉吟着,道:在我掌握的情报中,夏渚的铠役和飞獾两支军团的确存在嫌隙。但一明一暗,分工不同,外人也不是轻易挑拨得了的。而且你也说了,只是底层的低端流言,传得越多,反而越让那些武士心疼统领的实力和付出,更加忠诚。 方征分析得很正确,铠役军凝聚力不减反增。维系于索兰统领的个人魅力之上。丹阳城内的事件,小遥哥等铠役低层为避免杀身之祸,跟着方征跑了。逢蒙把逢毅被杀迁怒于铠役军,闹到索兰被罚跪一夜才算事了。逢蒙是三朝老将,谁也不敢不给面子。但铠役军高层愈发爱戴愿意为他们抵罪的统领,更不会受那些流言影响了。 感情居然如此深厚,那该如何是好?就连平时办法多的老滑头的玄思长老也皱着眉头,人心齐,是最不好对付的。 方征淡淡道:那就,让他们再心疼些好了。 首领这是何意?众人疑道。 方征故作叹息道:我爱惜人才,最看不惯一些事。最惹人心疼的,莫过于为君主呕心沥血、却不但得不到理解,甚至被猜疑忌惮的统领了。名将美人、丹心似火、真是可惜啊。 在所有人不解的神色中,方征微微一笑,道:就散了吧。过几日你们就明白全部的事了。现在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们青龙岭的华族,对那些有困难的人,总是愿意伸出援手的。 委羽王子依然需要定期服用方征给予的解药。但他不但没有感觉到委屈,反而每天活得有滋有味。在青龙岭的日子,他不得不自力更生,好在这里物产丰富,他又有一匹忠心耿耿的驰狼,打猎交换生活用度十分便利。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6) 青龙岭在方征的管理下富庶宁静,民风淳朴,族民气质自由开化。姑娘们也是一等一的有趣,可让委羽王子过得开心极了。他觉得这是以前被人伺候锦衣玉食的生活都不曾感觉到的快乐。所以当方征提出要他回虞夷饶沃送信时,委羽王子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我不要回去。不能让斥探送信吗? 斥探无法直接交给你父王。方征的消息刻在白树皮上,装在鹿皮带中,这个年代没有锁。所以送消息的安全全仰赖送信人。其实让你带口信也行。就是怕太长了,你记不住。 委羽王子还没反应过来被方征嫌弃脑子不好使,兀自纠结不想去虞夷送信。 我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你还要回来服解药呢。方征道,你父王难道会任由你死掉吗? 这我可不知道。或许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吧。委羽王子低声道。 方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我敢肯定。他会放你回来的。 为什么? 他还指望着你来当青龙岭眼线呢。 委羽王子惊异地看了方征一眼,赶紧摇头道:我没有!我不会给他当眼线的!你要相信我!不要赶我走! 方征笑道:我当然不会赶你走因为我要你当虞夷的眼线啊。 委羽王子目瞪口呆打量方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又不敢直接拒绝。可他也十分不希望真的成为方征的内应暗探去对付自己的宗主国。方征不再拿他寻开心,给个台阶下:先不说这个。我把信息内容也给你说一遍吧,免得路上丢了或者弄坏了。你记在脑子里。 这年头没有妥善的保存办法。可能路上碰到些不知名的虫子或植物,就会把树皮腐蚀。这一路也并不太平。 方征清清嗓子:夏渚君主与巴甸盐水氏的公主大婚,这么大的喜事,虞夷国君为何不送一只金鸾过去?如若国君不愿,我就让连子锋派朱鸾去了。 委羽王子后知后觉道:就这个?你觉得我记不下来?不是,你什么意思?金鸾哪里能送?不对,金鸾又不是随便想抓就抓的,圣女的鸾舞都不一定能把它引出首铜山呢。 方征道:你不用管,原话带给虞夷国君就可以了。他是个聪明人,会懂的。 委羽王子这才回味过来,讶道:难不成你是想让我父王派金鸾去破坏夏渚王的婚礼?那我是不是得把圣女带上?只有她能召鸾鸟啊。哎我觉着不对啊,找连子锋不就可以了吗?他不是可以召朱鸾吗?到底什么意思你给我讲讲呗。哎我真的不明白 方征终于被他搞暴躁了:不要废话!现在!收拾东西走! 立刻有两位安排好的武士架着委羽王子进屋里收拾东西。方征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他身边跟着的武士听不到他说话,方征像在自言自语,你说这人好歹在虞夷当了十几年的王子怎么半点没遗传到那只老狐狸。 方征身边忽然就似鬼魅般出现了浑身漆黑的神使连子锋,谁也看不清他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刚才躲在路边,又或许是从空中跳下来的。后面跟随的武士尽管已经历了好几次,仍然冷不丁地就要被吓一跳。 子锋跟在方征身边,道:征哥哥,你是怎么知道虞夷那老狐狸能调金鸾的。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过。 方征摇头拍了拍子锋的肩,没事的,当初你血脉初临失去神智,却招了朱鸾想要撞破饶沃城里的铃铛网。那时候我就在想,饶沃里到底有什么,让你即便失了神智都还念念不忘。我一开始以为是那种制作弓弦的修蛇的蛇筋。但我后来又想,那时候你又没有人记忆,要弓弦做什么?虞夷国君那种老狐狸,掌控欲那么强,他不会放任一股庞大的无法操控的力量。我猜他一定要想办法让金鸾成为杀手锏,上次他在宴席上想带回圣女,我不同意,他最后没坚持。说明他一定有召金鸾的备选方案。 子锋点头:我当时想进饶沃城内,就是感受到城里有金鸾。他不好意思挠头,那个时候血脉力量又很饿 并封金龙第一次饕餮吞食,就是吃朱鸾。从远古开始,龙兽天然喜食鸾鸟的生物本能没有消失。 方征问:果然如此,虞夷国君不仅召来了,还让金鸾一直呆在饶沃,那他会如何调动? 子锋道:我不知道那只老狐狸用了什么手段。他有可能把金鸾关起来了,在想办法训练,不见得真能派金鸾出去杀人。就算征哥哥让四王子送信。虞夷国君不一定答应。 方征道:当然。我只是告诉他。别想着藏底牌,也别以为看着夏渚和我们相斗能作壁上观。他如果本事大,派得出金鸾,自然能打击夏渚。如果他还没训练好派不出去。你也会召朱鸾过去,鸾鸟是他们虞夷的神物,问罪也是他们虞夷的。既然他要和我们青龙岭在一条船上,就要一同承担风险。 子锋点点头,那么,征哥哥,我也动身了。 好,你小心,不要和铠役军正面冲突。 征哥哥,放心,普通人和兵器都伤不到我。征哥哥。我潜伏到婚宴上,说不定有机会刺杀夏渚王呢。 方征面沉如水,不要杀他。那四个诡异的巫灵信仰不能当简单传闻。你很强,但不要忘了他们的訇蚁。那可是连龙兽都招架不了。何况有些事,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方征停住脚步,难得露出了一点惆怅的神色,他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展开是一包尘土,颜色却带着猩红。 这是斥探带给我的,南边巴甸的土质。如今那里已经死了几万人,洪水肆虐,人们流离失所这都是我的罪过。想要把那边恢复到如今青龙岭一半的水平,都不知道要几十年。这就是破坏的力量。我天天带着这包土。晚上睡觉的时候它压在我的心口上,我在梦中被惨叫和尸体包围,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听到梦里所有巴甸人都在说:方征,你是个魔鬼。 子锋清澈的黑眼瞳仁波澜轻晃,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对方征流露出疼惜和悲悯的时刻。他知道征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在无星无月的夜晚,他听着隔壁方征睡觉时不安的呼吸,知道他在梦中宛如酷刑加身。子锋会默不作声坐在床边,把方征揽入怀中,就像是给他送去对抗梦境的力量。 我不后悔,重来一次我也会为了家园采用最狠绝的复仇手段。但我也不会推脱,这世上无论有多少人想要杀我都可以,我会一辈子背负这些枷锁。方征眼神转深,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力量,你冲进阳纶城,拼了命,血流成河。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但如果不阻止,索兰带着铠役大军南下,血流成河的就是我们。与其两柄剑砍杀得伤痕累累,不如提前勒住对方的手。然后想办法共存和谈,像虞夷那样结成同盟,大家一起发展。我们叫华族,他们是夏渚本该唉。 子锋听方征极小声地呢喃了几个字眼,听不清,依稀是什么华夏水云天春风山海,随即方征似乎反应过来失言了,又若无其事地回到刚才话题。 子锋压下疑惑道:何不刺杀索兰? 逆反。士兵会更群情激愤。方征摇头,我说过,不如让他们心疼。鸾鸟入城,制造混乱。你找机会偷袭夏渚王姒仲康,不能杀他,但要让索兰为了保护他受点伤。伤不能太重,否则会更换带兵之人。但也不能太无足轻重。伤痕就是裂痕。此外,我还有别的推测,需要你去替我证实。关系到下一步的布置。如果猜中,我就有把握消弭这一场兵祸。 什么推测? 这世上,如果有人甘愿无怨无悔为一个人奉献精神、力量和本领,从小到大十几年不离不弃。又没有得到特别的好处。一般会是什么原因? 在后世有了光辉精神的感召,有了忠义思想的洗脑,这样的奉献并不少见。可在蒙昧莽荒时代,又有几个人能拥有尧舜那般大同理想觉悟? 手把手教的斥探带回来很让方征在意的情报对比:逢蒙自从担任军团统领后,就大肆蓄奴,许多地方飞獾军甚至就是从他的私奴中选拔。他拥有的土地和奴隶比君王的兄弟都多。可是索兰没多少土地和奴隶,君王分给她财帛,她几乎都没要,推说没时间打理。几乎全部的时间都在军队事务中。 子锋有些不服气道:我也愿意为征哥哥奉献。 方征摸了摸子锋的头,你用自己来比,说明了什么? 子锋这才恍然大悟般,方征深深叹了口气,凝望远方,她一定一定很爱那个男人吧。你说,世上有没有不包含独占欲的爱?如果我忽然为了政治原因要和虞夷什么公主结婚,你待如何? 子锋脸色刷地变白,怒道:谁和你结婚!我杀了她! 方征被他这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了,只是假设,如果我说,为了大局,不能杀,婚礼不能出岔子呢? 子锋阴郁抱着头,那我就杀我自己好了。 方征又被逗笑了,如果我说,不行,你还要继续保护我,否则我会遭遇危险,又如何呢? 子锋瞪着方征:征哥哥,那样我就只好再不做一次人了。这不疯才怪。 方征悠悠道:如果我果然遭遇了危险,你替我挡了灾,自己却受伤了。然而你不得不奉命带兵去征战远方的土地,只为了我那所谓的妻子的国土复仇,哪怕你知道这是出兵的政治借口子锋,你一直独来独往,但索兰手底下可有三万有血肉的儿郎。他们的心情是? 子锋终于完全理解了方征的那个词:心疼。 方征带子锋走到青龙岭高处,看这安居乐土的美景:青龙岭这么美,多适合养伤。这也是某位大人物的办法,叫攻心为上。 征哥哥想策反她?能行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子锋,你是唯一知道我谋划之人。看你了。阳纶城里多加小心。经历了那么多事,你一定牢记了再强大的人都有软肋。所以你不要仗着自己刀枪不入就去冒险,帮我确认索兰的软肋,然后平安回来。 子锋眼珠一转,忽然又问:那么征哥哥呢?你的软肋,是不是我?他从来没有这样自信过。 方征眉峰斜挑,看着子锋那脱胎换骨神气活现的小俊脸,一手点在他额头上,道,不是。他才不要子锋太得意。而且表面上还没原谅这家伙呢。再怎么心照不宣名存实亡,方征并不想那么快承认。红心邵仙兑读佳 果不其然子锋又不服气了,这些日子潜移默化,子锋渐渐笃定:除了自己,还有谁呢?他又咬着嘴唇,摆出那张委屈撒娇的模样。征哥哥,我不信。 不过。方征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安抚道:你不是我的软肋,你是我的小宝贝。 更得慢了对不起。我爱你们。我要好好写完。 首发晋江文学城 山海大国,谋权政治,纵横阴谋,雷霆霹雳的手段他还学得不够。自己想得到派子锋奇兵险招,难道敌人就想不到吗?而且更快也更狠辣。 索兰,好一把刀,不愧是夏渚君王最趁手的兵器,难怪能统率着大军铠役。除却谋略,这单兵作战能力想必也是万中之一,不惜孤身入虎穴,亲自来刺杀,视死如归,不顾牺牲。而能驾驭这样的统领,夏渚国君姒仲康,又是怎样厉害的人物?. 平民百姓和一堆铜兵器,不至于让索兰这样级别的人亲自冒险。夏渚所图在那之上。方征挣扎中用尽最后的力气思考:索兰不杀自己,多半是为了龙、冰夷以及有花与龙之血的连子锋。龙还在建木养伤,冰夷沉在大湖深处,连子锋远走. 方征越想心中越发凉。自己大概一时不会死,可是青龙岭的百姓,就难说了他究竟还有没有机会,从这对山海大国的传奇君臣手中,夺回许多人的生命,和己身的自由? (万字送大家看,好久没更了,最近半年的007社畜表示对不起)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7) 连子锋离开前一天晚上,方征眼皮总是跳动,独自躺在床上心绪翻覆,捡视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心路 最开始他找到青龙岭,带着有比孱弱的女人们建立起小小的世外桃源,只是为了在这大国环肆的残酷山海时代活下来。三年后连风意外入谷,一并招来了祖姜的探子和蛊雕袭击。方征为了避免泄露山谷踪迹,截杀蛊雕后,流落到苍梧之渊的九黎人地界,帮助九黎人破解了食物重金属中毒的诅咒,并领他们进入青龙岭安居疗愈,也一并带来了旧日虞朝的铜风炉。在人口增长后,方征为了贸易和武器需用,不得不再次跋涉去找丹山脉中的马上飘,却和夏渚城中守军冲突,后更招来祖姜的精兵昆秀营攻击,却也机缘巧合获得了冰夷这一强大助力,为华族的青龙岭山谷拓宽了领地。又过了两年安稳日子,迎来了祖姜的瑶宴邀请,在方征骗取那位不切实际想改革的大国主的信任后,祖姜也因其制度的僵化加速了内部的溃亡。最后方征一手掌握了瑶城和白塔中的资源与人才以及从西方冰原南下至青龙岭连成一片的广袤土地,也获得了昆仑龙巢中万年金蛋,孵出了小小的并封龙。 然而这时候方征遭遇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失败,且只是个开始:连子锋已经为了他死去活来很多次了,这次更是直接一把匕首日夜扎在心脏上,一拔掉就失去人智,被激发出龙兽的血脉,变得冷酷无情、弑杀残忍。桃源青龙岭也被巴甸蟒王群的突袭成了废墟这让方征彻底幡然醒悟,在这个时代,他终要踏上血火开道的前路。他以龙兽暴力镇压侵略者,又掘乱水道报复巴甸,和虞夷结成了暂时的盟约,更是在受尽无数苦楚后,好不容易说动连子锋勉强恢复属于人的心智。可是他的并封金龙却被夏渚的訇蚁偷袭,不得不长眠在建木中疗伤 如今,超过华族二十倍的夏渚即将发兵征讨青龙岭,为避免兵祸。他想要攻破其铠役军的统帅索兰心理防线。他准备派连子锋北上潜入夏渚的国都阳纶城,在夏渚王迎娶巴甸王女的婚宴上,伺机制造混乱。 方征很疲惫,却无法安然入睡。如今的他已经和从前不同。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数万人的生计和未来。他不得不再三问自己是最好的办法吗?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在一无所有的境地中,他孤注一掷反而不怕,然而如今华族子民刚过上稍微安稳些的日子,好不容易对未来有了盼头。奇兵险招有了顾忌。 方征蓦然一惊,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悲观了?他又摇头想到,并非如此,而是心肠软了。方征对这片土地、这些懵懂刚开化的子民有了感情。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敢用毒死来威胁人、谁的命都不放在心上只要自己活下去的方征了。 方征睡的房间是火山灰砌成的,上面有无数气孔,方征这些心事重重的叹息声传了过去。连子锋就睡在方征隔壁,且靠着墙的那侧,这样每天晚上他都能听到方征的入睡呼吸声,可以被安抚好。 过了不多一会儿,方征听到墙上火山岩轻微咔嚓一声,角落移开了整块,约莫是人可以猫腰钻过的大小。方征惊讶地瞪着从那洞口钻进来的连子锋,板着脸道:你怎么把墙给弄开裂了,有事情要过来,走门、走窗,哪里不行?? 然而连子锋猫身过来之后,又把那块火山石单手举着塞回洞口嵌好,轻松得仿佛那玩意不是石头而是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塑料泡沫。太麻烦了。放心,征哥哥,墙不会塌,我试过的。 方征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这家伙没少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通过这方法钻自己屋里。子锋曾经说过很喜欢那几株芍药,方征天天忙没时间照顾,或许他进来是为了看那些花。 子锋嫌麻烦的不仅是走门窗要绕一截,更多的则是方征房间周围都有守卫。方征现在的地位不一样了。为了确保安全,周围有十多名勇武的侍卫,是从各部族中挑选出来的忠诚武士。虽然他们打不过连子锋,也不会阻拦神使,但来来去去少不了折腾一通禀报流程。连子锋最讨厌这些所谓的规矩,尤其是套在方征身上的时候。他自觉是不同的,一想到若是深更半夜,来到方征榻前第一个的不是他自己,连子锋心中就翻涌着阵阵不爽的情绪。可惜他这种独占欲无法即刻得到满足方征看上去并没有完全原谅他,自然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任由自己占领进入他的空间,在榻上给小风留出温暖的位置。 你来做什么?如今,方征还会用这样的问话隔出距离。 征哥哥,你一直在发愁。听得我心都揪起来了。连子锋语气也忧伤起来,你不开心。 方征摇头道:那都不是事,我只是有点累睡不着,一会儿就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你可要上路了。 连子锋磨磨蹭蹭,忽然间半跪在地上,方征正吓了一跳,连子锋已经试探着轻轻搂住他搭在床沿外的腿。见方征没有明确把他推开,连子锋索性更大胆了些,把头搁在了方征的膝盖上。 你这是干什么,地上凉,起来。方征错愕,试着轻轻抽开,然而连子锋抱得相当紧。 征哥哥,我不想走。 方征听明白了,得,原来这小子是来撒娇的。他伸手轻轻梳拢着子锋头顶那翘得支棱的头发,温言道:不都说好了吗?子锋,这是重要的事,关系着我们很多人。想到这里方征的心又揪了起来,他明白自己的担忧不无道理。连子锋再是武力强横,他所行事的准则系于对自己的个人感情上,弄不好就有变数。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能执行到最后吗? 连子锋喃喃自语道:可这世上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人,征哥哥你又为什么要替那么多人遮风挡雨。如果这世上只有征哥哥和我。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就不必操心其他的事情,不会不开心了。 方征骤然背后冷汗就下来了,小锋,你他赶紧捧起连子锋的脸看了看,眼瞳中没现出那抹红色的翳影,才略松了口气。但这话背后蕴含的反社会烦躁意蕴还是让方征心有余悸,不安又扩大一层看来没有三珠树的果实修复心脉,连子锋的心智终究还没有特别成熟,可别哪天再被龙兽的血给占领了。 征哥哥,放心,我也只是偶尔想一想罢了,只要你没事,我就不会做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情。连子锋的脸轻轻侧过,似还在追逐着方征手心的温度。方征松了口气,提醒道,现在是你要去危险的地方。小锋,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我倒是要看看,除了那些蚂蚁,他们还有什么招能伤到我。连子锋不屑笑了笑,眼中又透出一抹伤感:征哥哥,我明白,你在乎华族很多人的生死,你为了他们能牺牲,那么我也可以为了你牺牲。你教过我的,重华帝君是这样的,我的老师也是这样的。 姚舜帝的心为天下尽其血,死后化为生眼镇怪。大羿生前奔走除十害,哪怕最后伤病缠身,过得清苦孤独。方征告诉过子锋,这些都是他们的伟大之处,所谓杀生成仁舍身取义,是世上最高的仁与义。 我虽然教过你,但教得还不够。方征低下头轻轻把子锋搂在怀里,子锋惊喜于这难得的亲近,他听到了方征心腔中的跳动声。你有了漫长的寿数视角,生命在你眼里有些可悲,对么?这么短,这么脆弱。 连子锋被说中心头所想,迟疑着点头,我本来没有弱点,但因为心里有征哥哥,我时常不安,有时候还会难过。我就有了弱点。如果在从前虞夷的禹强营,有这种弱点的人,很容易被杀死。我活不到今天。 少年时期在禹强营度过的子锋,自然也贯彻那种把人培养成杀人机器的核心理念:一个人只有心硬如铁,才能无坚不摧。 方征继续道,重华帝英勇吗?你的老师英勇吗?为了让更多生命好好活着,或能活得好一点,他们做了那么多事,也没有变得软弱,一直战斗到最后,为什么呢? 连子锋看到了模糊的线头,理不清仍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是不会因为怀有伤感而悲悯的情怀变得脆弱的,恰恰相反,会具有大慈悲、大智大勇,才能真正奉行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有一个伟大的人说过方征慢慢从记忆中打捞出,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连子锋艰难地消化理解着,今日方征对连子锋进行的珍惜悲悯生命的教育,是想让他能体会人生的可悲与可贵,这样的心智才是丰满健全的。如果连子锋不懂得这一层,那么他的心态就永远不会正常,那是非常可怕的,一旦被外界条件刺激。连子锋很可能就会为了自己利益的需要(比如发泄痛苦,又譬如得不到方征的扭曲心态)而丧心病狂地践踏生命。这是方征最不愿意看到的。 小锋,你说过,小时候你和动物比较亲近,你喜欢它们,经常在一起玩。 是啊。连子锋说到这个,眼神就亮了起来,征哥哥,这青龙岭山谷外侧,我今天找到了牯牛的蹄印,这种牛是一群群的,在山野平原间到处迁徙,每一头的肉都有千斤。我今天给负责捕猎的三铜牙那队说了。要是捉到一头,可以吃好久呢。 方征心情总算好了些:做得很好。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不过今天他们没来跟我汇报这事情,为什么呢? 那很正常的。要是捉不到,白白告诉征哥哥,岂非让你失望吗。我们以前有任务的时候,如果中途遇到了新的大猎物,也会闷声不响去捕,回头自己还可以留点好肉呢。 倒也是。方征点头道,那捕猎这种牛,危险吗? 它们不像羬羊那么暴躁,但它们太大了,奔跑起来那角顶上来基本就没命了。不过我也给三铜牙他们说了的。正常的猎手都不会正面迎接它们的奔跑撞击。连子锋以理所应当的语气说着方征听上去陌生的字眼,语调的笃信让方征明白了一件事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十分稀松平常,像三铜牙那般的普通勇武者也有余力对抗这巨大的草食动物。上古人们的生活和后世遥不可及的巨大动物们比邻而居,对付它们的技能在后世逐渐失传,后人心中便只剩下敬畏和畏惧。 然而当是时也,它们再怎么巨大,对于人类只是肉类。 连子锋说到这里,忽然心有所感般,趴在地上凝神听了一会儿,对方征道,征哥哥,那大群牯牛奔跑到山谷外面了,很近。 青龙岭的屏障又高又陡峭,野牛没法撞进来。只是如此近距离有一股千斤重的肌肉洪流奔腾在外面,让方征还是沉吟道,带我去上面看看,它们不会撞坏什么吧? 连子锋雀跃道:好啊,等等,我去把弓拿了。连子锋又猫腰抠开火山石,钻回自己房间里取了红棕色的大羿扶桑弓。这大材小用让方征无奈扶额道,人家用这个去射怪物,你用来射牛? 都是弓。连子锋跟着方征走出门,守卫们又吓了一跳,真不知道这神使又是什么时候钻进方征房间的,这些守卫暗地里交换惊异的眼神,没敢吭声,不敢说也不敢问。 寂静的夜晚却并不安静,陆续有一些九黎战士、厌火武士都提着弓矢走在路上,犬封族人甚至带了几条狗,他们汇合在路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看到了方征和连子锋,有些意外行礼道,首领?您怎么出来了? 看来我们的武士,都很能干。方征夸奖他们的行动力,听得出来山谷外侧的动静。 这么大的动静,聋子才听不到呢。犬封人一副基本功理所应当的样子,狗儿在地上兴奋地嗅来嗅去,秋天万牛奔腾,青龙岭在它们的路线上。真是太好了。过去我们还得跋山涉水找它们,几年才成功一次。 行进路线?方征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词。他不愿意在这些武士面前暴露自己常识匮乏,聪明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交流意见者,很有经验嘛,那你们有没有什么绝活来对付野牛群? 犬封人嘿嘿笑了笑,骄傲地吁了声,那几只驯化的狗儿前跑,很快看不见了。武士向方征笑道:别看它们体型大,胆子小得要命。被这些狗儿一逐,就会狂奔。一般我们盯着群体边缘快要掉队的一两只,找一处袋装入口,把它赶进去 方征懂了,野牛毕竟是食草动物,体格再是彪悍,心中对犬类还是畏惧的。袋装入口,方征记得青龙岭西侧有片谷地。那里是被冰夷暴力掘开的河道下游,本来是乱石土垅,但这几年经过改道的河水滋养,逐渐被新生的浅草嘉木覆盖。方征心中忽然一动,对那些武士吩咐道: 今次别只捉一只,我们试试赶一群进西侧。然后把它们圈养在里面。 那些武士面面相觑,什么叫圈养在里面,这个时代的农耕人家虽然已经会养畱牛和角鸡了,但都限于自家屋檐前后。规模化的放牧知识,或许存在于北方一些族群中,对于南方丘陵间的人来说却是新鲜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8) 如果赶进去了。以后就专门找个人,带着狗,守在那谷地入口,让它们在里面自己吃草。如此,哪怕方征吞咽了后半句话,哪怕有一天出不去这青龙岭山谷,也不会一下子就断了肉食。希望这样的情况不要发生,大国列强虎视在侧,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途径那一大片火山灰搭建的居民房时,房屋前后都栽着树。这也是方征教给他们的方法。现在青龙岭人多了,外围大片的果树采集,总有人分不到果实。方征就让他们各自在自家房前栽一两株,有山杏、桃、柰、嘉果(柿)。有些人想把果树栽在屋后,方征让他们在屋后栽榆树、枫木等等高大遮阴的植物。当时还不小心说了句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陶渊明种地都能种出道理。方征的喃喃自语,那些人没听懂。这是后世典型的南方民居图景。北方建房子主要为了保温,喜欢四合院。而青龙岭比较潮湿闷热,所以在屋前后种树,但又要考虑通风和吸收阳光。让桃树、山杏这些并不太高的果树在屋前,它们要结果实,营养都到了果子上,树身长不了太高,挡不住屋前的阳光。而且这些果树开花的时候,出门看去家家户户红白妍丽,心情自然也好。此外果树放在屋前,也有利于家里人照看,免得被人偷走。至于那些较高的树栽在屋后,既能挡住北风,本身又比较高,不会被房屋挡住日光吸收,夏天热了还能去纳凉。这是南方人民的古老的生存智慧,朴实反映在陶渊明的诗歌中。方征又反过来用它来指导行动。 夜半将近,天边晨光微熹。一行人到了青龙岭西侧的高岗上,下方声音响如无数密集鼓点,大地宛如活过来般释放出震耳欲聋的脉动,又像是在迎接一场并无水滴的接天豪雨。这牛群如果奔腾在干涸土地上,想必会扬起漫天弥尘。然而青龙岭青葱苍翠,它们踩乱的湿润泽地和水边星星点点的草甸在身上溅了道道无伤大雅的泥渍,却无碍高处俯瞰的视线。 方征粗略看去,肉眼可见几百头棕黑色长角牯牛,此刻正被那几只窜入的狗儿惊吓。狗儿并不敢深入牛群腹地,只敢在外围骚扰,期待着有弱小力竭的小牛能落单。牛群围成的圈相当紧密,就像是在抱团取暖。其实这是它们抵御猛兽的办法。在高速的奔跑中,哪怕是猛兽如果不小心误入这堆移动的重型肉流,也会命丧蹄口。此刻它们意识到了危险,正在往远离青龙岭的方向移动。 都赶回来!方征对周围武士们示意,里面又不是没草给它们吃。 是。那些武士顺着岩壁正准备往下攀越。跟在方征身边的连子锋忽道,西北边那头最大的,是野牛王,要除掉它。这些牛才能听话。 牛群也会如此?方征心中震撼,居然动物间也有这种规则只要首领尚存,族群就不会甘心为人驱使。他心里隐隐抓住了某个线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那就除掉它。这些食物,从今天开始,子子孙孙都是我们的了。 连子锋对方征笑了笑,征哥哥,看着我。话音未落他就矫健地赶上那些武士,顺着岩壁边缘往下。其他人尚在慢慢爬,他已经脚下生风、如履平地般,比别人快了好几倍,简直像在岩壁上跳跃。他超过那些武士们时还不忘道:千万别学我。让那些人好笑好气又不敢说。 不过连子锋这行动力也不是一般人想学能学来的,他像只大山猫般轻松攀越下后,旁若无人般直冲入了野牛群中。这让所有人都捏了把冷汗。他先跳到了外围一只野牛背上,发狂受惊的野牛想要把他甩下来,然而连子锋没停留几瞬,又立刻跳到了里侧的另一头牛背上。他就以牛背为踏板,逐渐往牛群中间深入。他这办法太危险了,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迎接无数乱蹄,在高速奔跑的野牛背上保持平衡更是看似绝不可能之事。可是连子锋又不是一般人。 方征目不转睛看着他矫捷的动作,也亏得方征的目力才能看得清那些动作。连子锋不仅在牛背上跳跃,甚至信手用长刃削断了几只牛角。他身上的兵刃一般携带三样,背上的扶桑弓只在最重要的时候使用。腰间有一根百韧无枝的建木顶端的黑铁木,还有就是随手从华族兵器库里取用的,有时候是铜刀、有时候是长斧,经常用着用着,砍卷了嫌弃就丢,没少遭大铜牙暗地里的悄悄抱怨。不过神使有特权,他们都懂。 四周的武士也攀下了岩壁,有的在招呼狗儿把野牛驱拢,有些则开始在外围放箭。他们逐渐靠近,不敢太贸然。方征此刻注意到子锋离得愈来愈近的那头野牛王,它是一头壮硕的公牛,牛角漆黑如枝,块头比一般牛群要大两倍。通体纯黑,只在额头有一块灰斑,或许是年轻时打架抵角太多,它的左右角不一样大,可能断掉后重新长出来过。它似乎预知到危险,响鼻喷着粗气往连子锋冲过来的方向,低头做出攻击的姿态。 然而连子锋却没有继续冲过去,而是在又跳跃换了一个牛背后,将长刀一丢,取下背后扶桑弓,伸手挽弓搭箭,朝着那公牛的眼睛嗖地射过去。这一箭又快又准,哪怕野牛王想躲开也没来得及。它在偏头的前一瞬被那箭矢扎入了眼睛。痛得厥蹄子倒在地上。然而它很快又颤巍巍站了起来,发出哀嚎的哞叫。流血的眼睛望向连子锋那方向,竟然试图再度做出攻击的姿态。 与此同时,其他野牛受到首领的感召,也纷纷朝着连子锋那方位顶过来。连子锋踩着的那头牛更是近乎直立起来,要把他甩下背后。连子锋不由得赶紧又往周围跳。可选择面小了很多。他皱着眉,第二支箭在合适的落脚点前无法射出去。在这喘息间隙中,那头野牛王竟然继续驱着牛群往远处奔逃去。 不简单。方征观察着发出感慨,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依然不忘记自己的职责,有些人类尚且做不到。一头畜生竟能为了族群奋武到最后。不过他的感慨也没有持续更长的时间。自然界就是如此,他也不会为了食物心软。 连子锋终于又找到了合适的牛背落脚点,立刻射出了第二支箭,因在高速移动中箭矢力道有限,难以射穿野牛坚固如铁的皮,所以这第二箭瞄准射中了野牛王的另一只眼睛。它的两个眼窝插着两支箭,失明发狂般前蹄跪在了泥里。连子锋跃到了那只野牛王的背上,揪住它的后脖颈皮肉,用至为坚固的建木枝扎了下去,激射出澎湃的血花,地上像是开了条小血溪。 与此同时,后方的武士们也开始在驱赶射猎。群龙无首的野牛群们开始溃散,自发向着故意没有人围赶的西边谷地口靠过去。殊不知那是人故意留的豁口,就是为了把它们都赶进去。连子锋脚下的野牛王最后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咽气停止了呼吸。连子锋割下了它的角。然而这野牛王最亲近的一批核心成员,身强力壮的雄牛们,或许是牛王的备选,拼死复仇般都往连子锋顶来。有几只还试图召回散落的大部队,然而大势已去,溃逃的部队怎么也不能恢复原状。 连子锋被这些身强力壮的野牛围着,也暂时不能回身,他忽然间跳到一头野牛背上,揪住它后脖颈,把它往山谷外侧赶去。连子锋边朝着方征方向挥了挥手,他知道方征看得到。在这简单的告别动作中,他骑跨在牛背上,向着朝阳旭日初升的方向,开始远行之旅,为了完成方征予他的使命。 小锋,一定要小心啊。方征在心中不知道多少次地嘱咐。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指挥武士们把剩下的牛群都赶进西侧山谷,然后派遣武士守卫在入口处。这里从前就有警戒和哨岗,如今增加了几位专司牧牛的人员,带着他们的(方征起了个应景的名字)所谓的牧牛犬。 这批牛被赶进西侧山谷中后,就没有犬类追逐,人也不朝它们射箭了。这些胆小的牛群自发往深谷中走得更远,发现这里绿草如茵,也没有天敌,就高兴地停驻。或许其中部分还在悼念它们殒命的首领。但动物的记忆短暂,这里安逸饱食无危险,它们也逐渐习惯了。虽然对于它们迁徙的运动量来说,这块谷地有点小了,后来几个月、几年过去,这些牛都长胖了一倍不止,规律地被作为肉食或奶牛取用,也愈发懒得迁徙,那就是后话了。 得到如此大的一批储备,方征睡了个踏实好觉。不再去想让他心情纠结矛盾的那个问题巴甸如今已经被疾病和洪水淹没了,大禹掘通的水路也还没恢复。 方征左边脑子想着:是巴甸自找的,而且自己现在应该以华族事端为最优先要务,那片土地上在发生的事情,与他又有什么相关?方征右边脑子想着,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而且若不遏制疾病蔓延,要是有一天危害到青龙岭怎么办?头脑两边的分裂导致他头痛欲裂,睡得极为不踏实。 方征,你这个魔鬼!梦中无数尸体漂浮在洪水中,变作了厉鬼朝他伸出腐烂的手臂。在梦境里方征动弹不得,被各种复仇的兵刃穿身而过。 方征仿佛心有所感般,半夜猛然惊醒,感觉到一股冰冷生风的兵刃朝自己身上袭来。方征电光火石间打了个滚闪到一边,一声沉闷的唰声便落在了他的身边。黑暗中窗口微弱的星光反射在一片形状奇怪的雪刃上。方征刚开始没明白那武器是什么,下一瞬间却猛然意识到那应该是一把刀,刃口缠绕着牛皮与绳索,能反光的区域形状便不规整,所以砍下来的时候声音才会沉闷。这样的刃不会造成致命伤。那个人并不想立刻杀死方征。大概只想把方征打昏得更彻底。没想到那一瞬间,方征醒了过来,刀便砍了个空。 方征刚要张口呼喊,忽然间身旁那阴影就闪下来,一只手紧紧掐在方征脖颈处,不让他出声。方征呼吸困难,艰难地把毒片伸出指甲,用昏迷前仅剩的力道勉强自己抬手,往对方的手指划去。他碰到了,然而对方掐住他脖子的手也蓦然收紧了。 方征那一瞬间窒息失去了意识,他大概过了几瞬神智恢复,然而还来不及出声,就被喷涌的血迎面浇了一脸。方征茫然,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身体哪里受伤,自己指甲里的毒片又不能造成那么大伤口,血是哪里来的? 下一瞬间方征嘴里塞进了一团牛皮草团混着的一个血糊的、腥味的、苦的东西,把他严严实实塞住的同时,对方挤压住了他的身躯,摸索着迅速用牛皮和从草绳去捆他的手脚,把他捆成个粽子般动弹不得。 事后想来,方征的手脚功夫,还有内家功、外功皮骨都很好,在那一瞬间统统没能使出来。是因为方征震惊得愣了几秒的神。而对方却抓紧了这个时间以专业训练的有效姿势把他捆住了。那个令方征大脑一时间不转动的是方征意识到,塞进他嘴里堵声音的,是一截断指,新斩下来的,血腥味,苦的。 那人被方征的毒片划到了右手小指,在毒还没有蔓延上去的时候,就果断把自己的指头砍了下来。而后用还没沾到毒的上半截残指捆着牛皮稻草团紧,去堵了方征的嘴。 斩断自己指头,对方竟然能不发出一点痛呼声,且另一只手立刻熟练捆扎住方征四肢,做完这一切。方征才听到,对方黑暗中摸索着从怀里掏拿药罐,涂抹伤口包扎的声音。 方征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窗口隐约的星光也照不清屋内,连对方的轮廓都没有看清。但哪怕任何信息都无法获取,方征还是飞速在心中推测来人身份,以及对方是如何进入他守卫森严的居所的想到此节方征内心一沉:搞不好他外面的侍卫已经死了几个。但方征笃定并不是所有人都死去,否则这人不需要堵住他的嘴,直接杀进来就可以了。以这个人的身手,要杀死没有防备的自己,应该绰绰有余。 想必这人,是以某种暗中潜入的方式,解决了他某个方向的侍卫,悄无声息摸进来的。其手段的高明,决断力和忍耐力,是方征平生所未见。世上能有几个人有如此敏锐的反应和果断的酷烈意志自己那指甲毒片蔓延速度很快,在九黎人的苍梧之渊入口,曾经须臾之间就杀死了水中巨大的鳄鱼。可这人在被毒片划到的瞬间竟然就能判断出来,且采取了弃卒保帅自戕断肢的策略,这是何等决烈的意志和行动力。 而且方征至始至终没有听到对方漏出一丁点疼痛的哼声,这又是何等的忍耐力。 那人似草草处理了一下断指伤口,紧接着方征脖子又被掐紧,那截包着牛皮草团的断肢被从嘴里拿了出来。对方控制着掐捏他脖颈的力道,维持在方征勉强能漏气说话,但气流非常小,声音小得像耳语,外面听不到的程度。 龙、铜风炉、冰夷、方征这四样危险中,龙找不到,铜风炉和冰夷居然比你住处的防备还要森严。华族首领,你和传闻中一样,亲民而失于松懈防备。 那竟然是个不带感情的利落女声。 方征呼吸为之一窒,他瞬间几乎是恍然大悟了对方的身份,难以置信,那一刻心想果然如此,竟然如此还有什么人能做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 夏渚看得起我方征被允许的气流很小,竭力发声,脸因为窒息而变青色,你一定是索兰统领? 野牛群。索兰用她那只勉强止血,仅剩四指的手重新握住刀。刀刃上还缠着牛皮。她猛地击打方征的腹部,在它们肚子下面扒了三天三夜。主君说,方征把几十个人的有比部落的残余女人们,拉扯成今天几万人的华族是个很会吃东西的家伙,这么一大批野牛,你不会放过。不过你居然把牛群赶进山谷里养起来,办法一如既往新鲜。一根手指断在你这里,也不算亏。 她的声音虽然不带感情,却察觉出为了忍耐痛意的咬牙切齿,饶是如此,那制住方征的手依然稳定有力。 怪不得青龙岭四周都有哨岗、守卫的情况下,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原来竟然是籍着那群野牛进来的,才通过了层层防备,能藏在奔跑起来那么疯的一大群野牛肚子下面,白天野牛群被围猎的时候稍不注意就就性命攸关。险象环生的冒险,从野牛迁徙途中维持到进入山谷。进来之后,从西侧山谷比邻大量民居潜入,瞒天过海。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69) 好本事,好手段。在连子锋离开的当天晚上,果断动手。 你要方征发不出更多的声音,他觉得脖子要被掐裂了。痛苦地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世间,强烈地感受到远岫之外、别有山尊的差距。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来不及细想,脑后又猛然传来一阵痛意,索兰用肘跟击他后脑。下一瞬间方征就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征从黑暗中恢复了意识。他眼睛还没睁开,只觉得身体在摇晃,耳边听到蹄声。自己是在一匹坐骑背上吗?但并没有感觉向前运动,估计这坐骑在原地转圈,被系住。 他鼻尖嗅到青草的味道。方征睁开眼睛,却仍然一片漆黑,随即从光线感应的明暗中反应过来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块黑布。方征试着活动手脚,却发现自己手脚依然被草绳捆得严严实实。方征本来能用自己的武功,待要提气发力的时候,却觉头昏气闷,四肢仿佛灌铅似的。不管他这套功夫多么厉害,最基本的仍然是使用力气。但现在就像是病久了浑身都被抽空似的,根本一丁点劲都使不上来。方征心下骇然,嘴里残留着苦味,自己这是被下了什么药吗? 方征竖起耳朵凝神静听,周围很安静,应该是在露天,听得到野兔蟋蟀等小动物偶尔活动的簌声,几片草叶还落到他脸上。又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方征那远超常人的耳力,听到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凄惨的喊叫:啊!那惨叫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停止后,以方征的耳力就听不到动静了。 方征只觉得分秒难度,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实际只过了几分钟,但方征感觉到都快要过了一年。他又听到了长长的啊!惨叫,这回是好几个人一起叫的。 方征留着心去数,一分一秒过去了,他是半夜被绑的,现在估计还没天亮,夜黑得愈发浓稠。远处的惨叫声响了二十八次。有时候是一人,有时候是好几人。有些人的叫声短促凄厉,有些人的叫声漫长痛苦。直到夜深露重,方征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浸湿了,他才远远地听到了单人前来的脚步声。 这是夏渚女将军索兰的脚步声,她穿的鞋子是牛皮所制,鞘过的,脚步声轻如猫。从前后甲胄和兵刃碰撞也可以听出,她有备而来。更令方征心中骤紧的是有青龙岭铜风炉所制的兵器铜声。青龙岭地处潮湿,铜风炉又旧,当时为了制出足够锋利坚硬的刃,在经过祖姜的陶范技术磨合之后,会在铜里面加入其它矿砂,所以声音敲击上面有些隐哑。一把长刀和一把短剑,就挂在她腰间。 方征在心中想,索兰已经去过了冶炼兵器的铜风炉?她得手控制住了吗?刚才人的惨叫,是她在刑讯青龙岭的武士吗? 醒了就不要憋着,你猜发生了什么?索兰听得出方征醒后的呼吸声。但她并不知道方征耳力远超常人,普通人不会听得到那些在地下深处的惨叫之声。青龙岭的矿山挖得深,矿脉当初连着三苗人守护的黑脉。这段矿虽然被火山爆发截断,但仍然有当初大青龙到处乱钻留下的遗迹。再加上本身地貌属山水溶洞,稍微往里面挖,并不费劲,就找到了如蜂窝煤般纵横曲深的天然石穴。附近还有獬豸住的日月温泉。这里面的地热资源很丰富,越往里挖也越能更好地利用。铸造武器的铜风炉被安置在在矿洞最深处,平时有兵丁把守。主要由九黎的铜牙负责冶炼。 不管你去逼问什么,看来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方征冷冷对索兰道,否则又何必回来问我。方征开口后才发现嗓音沙哑,声音也喊不出来,仅仅能说出像气流般小声的话语。这估计也是拜什么毒药所赐。 方征,你的子民真的很奇怪。虞朝大禹在位时,万国来朝,九鼎划分九州天下。夏渚是大禹的儿子启君建立,夏渚也有许多小部落归附。索兰带兵征战多年,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部落。她说的并不是华族人的长相有什么异样。而是这些人一点都没有服从自觉。这指的是,在强有力的威慑之下不管是强悍武力、高深毒术,哪怕是这个部落图腾代表的怪物人总会有害怕的东西。 可是华族子民,首先,并没有一个图腾或是类似夏渚的四巫灵那些成体系的信仰。来路上索兰也调查过,华族既有双头并封龙,神使是连子锋,有花与龙的血脉。索兰觉得,看来华族人信的是龙以及其族裔吧。然而她很快发现,并非如此。 索兰打昏方征后,没有立即公开挟制到所有人面前。与她同行的有五个好手,在这一路上都因为各种原因折损了。最后一个丧生在野牛群的蹄口下。她只身潜入青龙岭,没有帮手,哪怕制住方征,依然很危险。何况她此行还肩负着其他任务,可不是来跟方征同归于尽的。 于是趁着夜色,索兰把被击昏的方征卷走,先把方征藏在青龙岭边缘某个偏僻无人的荒丘下。她把方征紧紧绑牢,给他喉咙里塞了两种毒药这是夏渚珍贵的秘药,一种吃了让人没力气,一种则让人嗓子几乎沙哑,无法高声呼喊。 然后索兰拿走了方征随身携带的钺杖。只身潜入铸造武器的铜风炉矿洞深处。 骨牙等九黎战士、犬封大行伯的儿子,带着青龙岭的大约半数兵力守在矿区外。可索兰是爬上了矿脉顶,靠着高超的手段缩到山坳里潜下。没有正面遭遇外围大部分兵丁。只在深入矿洞的路上,见到了带着几十个精锐战士守在必经路上的二铜牙。 当是时也,她以你们首领在我手上为要挟,亮出那钺杖,这东西方征从来不给别人,连子锋都不能拿。那些战士们一看居然落到这个女人手中,谁知道首领到底出了什么事,被她弄到哪里去了?又是生气又是愤怒。 索兰亮出方征的钺杖,冷声道:不放我过去,你们就永远不会知道他的下落。等过了几天,他就饿死在某个无人找得到的角落了! 二铜牙他们咆哮着冲过来想要拿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们心中也未尝没有闪过一丝怀疑方征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个女人挟制带走?可那象征权势的,还镶嵌一颗由马上飘敬献雪白鱼目珠,的确如假包换是方征的钺杖。首领真的身履险境了吗? 而这个女人在几十人俱被她放倒后二铜牙那向来不太转动得快的脑子,这才意识或许她所言非虚,搞不好首领真的栽在其手中。她定然不是泛泛之辈。这战斗力,恐怕得仆牛、甚至连子锋才能制服她吧?二铜牙待要大声呼喊求救,脖子却被一掐,嘴里塞了什么苦涩的东西,然后他就也只能沙哑着嗓子小声说话了。他们武士几个背对背捆在一起,眼睁睁看着索兰去破坏他们珍贵的生产资料: 索兰先来铜风炉面前。它的下方用滚木和圆石架着很高的支架,里面有一条为了利用地热熔浆专门凿出来的长筒口,铜风炉就稳当当架在上面。旁边还堆放着数不清的黑脉、木材,是地热燃烧不足时的补充。另一边则摞着小山般高的陶范碎片、大石块和矿块原料。大部分是铁矿石,看成色都是这石穴里开采出来的。在更远处则悬着一大面榕树气根绑满的藤墙,上面悬挂着许多崭新的匕、刀、戟、锤、枪等十八般兵器。青龙岭兵丁有五千余人,靠这日夜熊熊燃烧的风炉,华族子民都配备了武器。 索兰爬上那铜风炉的顶端,用劲去推,铜风炉重约千斤。她无法用自己的力气推动。随即她取了一只大铜锤,朝着那风炉支架下方的石头和木架支撑处狠砸。在发出惊天动地的十几声响后,那支架的中截轰然垮烂。重心不稳的铜风炉就像一个迟钝的老人从高处慢动作歪斜,沉重的身躯怦然倒下,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闷响,震得山洞都颤了几颤。铜风炉的半边完全被自身高处落下的重力压碎了,往日能吞吐铜汁铁水的身躯,在那几下破坏后,四分五裂。 那些看守此间的士兵目呲欲裂就,恨不得杀人。可他们在地上俱动弹不得,声音也被药得沙哑粗糙。 你们信的是龙,怕的也是龙,对吧。在破坏铜风炉后,索兰开始逼供刑讯。她挑了藤墙一柄最小最细的匕首,猛地扎进一个武士的肩头,可你们知道吗?我们的訇蚁吃掉了你们的龙。 逢蒙带回来的消息是,訇蚁已经在建木的弱水边除掉了并封双头金龙。索兰表面上相信了,华族的龙实在太危险,若真能除掉实在是一桩幸事。可长期征战让她对一切保持怀疑戒备。她这番孤胆独刺,南下青龙岭,也未尝没有再仔细探查消息的意图。 然而方征对华族子民说的都是龙在外面巡逻,它很久没有出现,方征的威信暂时能压下族民的不安。那些武士却听到索兰揭露龙已经被訇蚁吃掉的真相,不少武士都心中剧震,想到这段时间不见踪迹的龙和首领安抚般的说辞,蓦然暗自心惊。 当然,也有人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她。 什么怕这个怕那个的。才不信你这女人胡说八道!二铜牙破口大骂,我们的龙很快就会回来,首领不会放过你的! 你们首领?哼,他自身难保。索兰又去刑讯另一个武士,熟练削下他指尖一块肉,很快回来?看来你们相信龙没死?它到底在哪里? 龙在你【】里快活!另一个武士痛呼着,骂得口无遮拦下流,回头从你肚子里钻出来! 索兰面色微妙,倒不是这下流话触到什么她的什么逆鳞。以女子之身一步步爬到这位置,有些语言早就具有免疫力了。而是她在刑讯完毕后,回到那偏僻隐蔽点质问方征的: 你的子民似乎对龙不虔诚。他们言语中对龙没有怕,你靠什么统治这些人?方征,我能抓住你,说明你只是个凡人罢了。为什么? 这格外使索兰烦躁,她概括不出来那种感觉,本来制住方征已经大功告成了。铜风炉也毁掉了。那些武士虽然不肯屈服。最简单的,几刀杀了就完事。看似艰难不可能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一半。龙到底是真的被訇蚁吃掉,还是在外巡视依然不得而知;但至少那上古传说的生物,并非完全无懈可击。虽然湖中大冰夷暂时不知该怎么解决。但只要把方征抓走,照着主君的估计,青龙岭会不战而溃。到时候再想办法把湖填埋或下足剂量的毒药,弄死那只冰夷。 可索兰总觉得还有莫大的危险,是她完全不能理解和掌控的。从对龙的态度可隐约窥见,青龙岭族民,和她接触过的夏渚国民或是来朝奉的部落都不同,是完全特殊的异类。方征是怎么让这些看似没有任何信仰与恐惧的族民臣服的? 靠什么统治?方征冷笑着沙哑道,民心。你知道这词的意思吗? 索兰皱眉,没有听过这个词。她是奴隶出身。夏渚的奴隶非常少,这使得她的成长经历格外坎坷又富于传奇。当然那些也已经早不是她生命的重心了。她在意的是方征说的奇怪表达,什么是民心? 事实上,直到16岁,她才模模糊糊开始对所谓民有一点概念。 她十六岁那年,仲康还不是夏渚的国君,是夏渚的四王子。在他的前面,已经有兄长太康继位。然而太康是个暴虐的疯子,他一刀砍在神庙的獬廌脖上,血奔如水,神兽哀鸣而走,不见踪影。 什么民!这世上只有巫君一种声音!我就是巫君!我不要虞朝留下来的破动物,虞朝已经死了!如果虞朝的办法是对的,它就不会分裂!太康举着刀,有一个反对意见的下属站出来就砍一个,那段时间他足足杀了十二个重臣。 尧舜禹缔造了庞大富庶的虞朝,是这片土地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度。它的人口数量达到顶峰。是方征父亲口中代表着一定政治经济文化实力的真正大国,是后世经学家赞美的圣人三代缔造的盛世,是知识分子理想中的田园牧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诚实公正勤劳的人得到尊重与重用,奸佞诡计狡诈无处容身。政通人和、诸事清明、人民安居、健康长寿。后世为礼教奔走的孔圣曾经无数次赞美并怀念上古德君的国度,歌颂着他们的仁慈和教化之德。哪怕远处依然有恐怖巨大的动物和半兽怪物游荡,但有大羿那般神勇的武士,环境保卫帝国的安宁。 可是在崇禹帝死后,其子启在祖姜涂山娇的扶持下,并未顺从大禹禅让的伯益,而是自行登位称王。虞朝就此分裂为虞夷和夏渚。夏渚的继承人制度更加牢固,太康是启君第二个儿子,比之父辈偶尔还遵从虞朝旧俗遗风,太康在政治上的表现更加激进极端。他大力推崇夏启时代尚在孕育的巫灵文化,在逢蒙等臣子的支持下,以完全斩断母体联系的姿态,先是废止了不得垒土为城的大禹旧规,随即拆毁了决断狱讼的神庙,赶走了读取人心谎言的獬廌。 太康征兆十万余民众,修筑高九仞的巫灵台,雕刻四神之像,韶舞这原本兼顾着国君与民同乐、庆祝丰收与祈祷来年顺遂功能的舞蹈,也经过改动,变成了朝巫灵祝祷、恳求他们降下神威祛除病痛灾祸,朝敌人诅咒的祭祀之舞。 太康在位三年,一年办一件惊世骇俗的改动。其父启君用了六十年的时间去逐步收束中央集权,却依然不敢把奴隶制的实质放在台面上,最终也没能完成改制。太康每杀一个人就重复一遍:只有他真正懂得父君的心愿和志向,懂得夏渚继承自虞朝的所谓玉礼只是冠冕堂皇的外衣。他妄图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把启君铺好路的改制全都一步到位,三年后换得的却只有被最开始大力支持他的逢蒙割下头颅。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0) 兄长太心急了。继任夏渚国君仲康当时只有十八岁,民要驯,不能粗暴丢掉,一步步来。仲康知晓上任国君被终结的原因。在后世,这个词是倒行逆施。 那是索兰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民的概念。 十七岁索兰带领散兵游勇了结太康的心腹守卫羲伯,以铠役军先锋官的身份站在新主君身边。当初支持过太康改制的大部分臣属又来支持仲康,在他们眼里,四王子脾性要温和些,至少不会随便杀那么多人。在这些臣子中,最开始支持太康改制的逢蒙,也最后砍下了他的头颅,献在仲康面前。这位三朝老臣的一只眼睛刚被祖姜的昆秀营弄瞎,可逢蒙依然在政变战斗的第一线,驱使着那支自虞朝分裂就牢牢为他所控所用的飞獾军。 悍将和新君,那时候互相问对方的一句话是:太康做的事,错了吗? 没有错,只是太快。 没有错,只是太快。 在只有君臣三人的场合,仲康教索兰理解他真正的政治意图,逢蒙则在一旁补充。仲康淡淡指教着年轻的女将军,虞朝已经死了六十年。夏渚不能走老路,在这一点上,兄长其实没有错。可惜他不但要杀另一条路的人,还要杀我们这些同路跑得慢一点的人 虞朝还在世的,最老的那一批,也就是我这样半截入土的人了。逢蒙感慨,它分裂的时候,我才十六岁,就敢拉满弯弓对准我的老师战神大羿。我是和旧时代决裂的人。虞朝的路,不能再走,也没办法走下去。我支持太康王子,可他走得太急太快,我劝他慢一点、稳一点,不要完全不听别人的意见。但是他唉。 那要走什么路?索兰皱着眉头。她刚解决了太康的残余势力,本来以为仲康奉行的是不同政治主张。此举令她迷惑。不按虞朝的来,又该怎么统治呢?当然,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慢慢来,把该丢的丢掉。仲康表情温和,说出的话却让索兰费解,父君和兄长的愿望是一样,也是我的愿望。分裂的土地,我也会重新统一,还将缔造一个古往今来史无前例的庞大国度,且不会三代而亡。索兰,你能明白吗? 不能。她实话实说。 虞朝都是民。但我们不需要民。因为民会有愿望。仲康细致解释道,所以坐在国君位置上的人,必须满足民众的愿望才能继续维持下去。陶唐帝、姚虞帝、崇禹帝都是太伟大的人,他们满足了大多数人的愿望,自己也累得身死,死了还要殉身封印怪物。可那样伟大的人,几千万个人里也挑不出第四个。比如崇禹帝禅让的伯益,他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没法满足那么多人的愿望。至少没法满足父君的愿望,所以父君才会自立。虞朝就此分裂了,没法传到第四代,所以它的路是行不通的可我想统一夏渚和虞夷,我要训练军队备战,我要增加境内的人口。怎么办呢?民有愿望,太难管了。 那么索兰迟疑道。 如果他们都变成牛羊,就好调度得多。管牛羊是最简单的,吃饱穿暖,健康无疾,能供应物资和兵丁。其他的愿望都先封存。所以我说,夏渚不需要民。 仲康轻言慢语的,表情愈发平静安然,逢蒙脸上闪过赞许的神色。索兰欲言又止,又摇摇头把那丝疑虑甩出脑海,她的信念就是为仲康除掉敌人、奉行他的决策,其他的暂时不需多想。是民还是牛羊,她也不知道有多少区别。她只知道自己从前是奴隶。奴隶大概不如动物,所以能当牛羊已经很好了。 在此之后,仲康的怀柔手段表面上安抚了大部分臣属。毕竟夏渚的子民大部分继承着虞朝的记忆,不可能立刻同意奴隶制改动。这也是太康不得人心最终失败的原因。仲康聪明得多,他不会强迫民众无条件劳作,只是大力宣传四巫灵的神启和惩罚。他带头拆除了城边的高墙,看似效仿祖父崇禹帝的德政。但他把从前虞朝民间自发形成的铜、蚕、玉石等生产和交换场所,都慢慢收为国用,让民众在其中务工。韶舞每年办得愈发浩大艳丽,祭祀的词和对四巫灵的夸张演绎也一年年深入人心。就像他所说,慢慢来,十来年过去了。夏渚的两支军队,飞獾和铠役,武装得愈发锋利。众人也愈发乖顺胆小了。 然而今夜在刑讯过青龙岭的武士后,那缕一直阴魂不散萦绕在心底深处的疑虑又浮出了索兰的脑海。华族的子民非常奇怪,他们过于胆大,没有对权威的天然畏惧。他们犯错,还要经过獬廌和审判才能定罪,最后由神使祛除恶种,再动用刑罚听说都是方征定的规矩。这个方征,满脑子都是什么奇怪的思路。 如此般的民众,就算用武力逼迫屈服,想必也无法融入夏渚的社会体系,成为乖顺听话的生产者吧?索兰越想越烦躁,这就违背仲康想要占领青龙岭、驯化这些人的初衷了。但实在不行也只能悉数杀掉,她亲自动手,倒也不算太难的事这些年杀的人也不少了,为何她还会像二十余年前牛羊群旁的小女奴,在梦到尸体后,醒来流泪? 她没有回答方征,因为她确实不知道民心。但她又不愿意去问,本能警惕谈话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中,尤其是面对方征这种人,是非常危险的。 索兰一边把方征在马背上扶好。这匹野马是她亲自驯的。她把野马藏在青龙岭偏僻的山谷外围后,再钻入野牛群混进山谷内。那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摸索出特别熟练的驯马之术,马只有去野外抓。但他们已经发现了这种动物容易听话,且骑在背上战斗时,它能全神贯注、勇猛无惧。夏渚高层的军士间都以能拥有马为战斗力强悍的标志。首铜山内的禹强营也有驯马任务。不过虞夷最勇猛的战士都和虎熊豹结为兽伴,马对他们来说只是短途代步的牲畜。 索兰自己也跳上马背,方征眼睛蒙着布,无法辨认她到底催马走哪个方向,只是借助风吹过带来的味道和风声回响来估计。她沿着巨湖最外圈的山丘背面奔走。方征猜测她想远远看看那湖中的冰夷,可是不敢靠近,也不敢冒险攀上山丘,怕被巡逻的士兵发现。渐渐离青龙岭越来越远。 青龙岭防备实在松懈。你已经失踪半夜,铜风炉刚才也砸了。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索兰在方征耳边说,只有那几十个 都被你杀了吧。方征语气听不出情绪,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首领情绪最深沉的时刻。 不然呢?让他们立刻传讯吗?如此一来,青龙岭大部队起码要等明早才会察觉。那时候,他们已经追不上你了。 手指不痛?擦够药了吗?方征忽然百八十度转了话题,语气蓦然完全变了一件事,好整以暇,搞不好过两天你就感染了然后死掉。我就回来了。 索兰那只自己砍下来的小指头断口的确很痛。她已经擦了最好的药在上面,也用夏渚境内最好的树皮叶包缠严实。她听不懂感染,心底未尝没有忧切,但在敌人面前并不会表现,我又不是没受过更重的伤。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担心?你这是把我往阳纶城抓吧,在那之前都要好吃好喝供着我,免得我死了。你就没法跟你主君交代了。方征能感觉得出这匹马的脚力,跑得不算慢,可坐着两个人,夏渚都城阳纶又相隔那么远。一路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你既然知道连子锋不在这里,自然也调查过他去哪里了吧?说不定行到中间,赶巧了,他也押着姒仲康,我们这两对人质就碰头了。方征说着竟然止不住笑。索兰诧异他居然立刻笑得出来,在他知晓属下死在她手中之后。 子锋独行北上路线虽是绝密,但既然华族和夏渚战事在即,连子锋这时候离开,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索兰内心一紧,不由自主掐紧方征胳膊,喝道,阳纶比你这散漫的青龙岭,可防备森严多了。连子锋不会得手的。还有!不许直呼主君的名字!否则我就把毒.药全灌进你喉咙里! 方征咳了几声,小声沙哑道,那你试试吧,一个哑巴方征,什么都问不出来。姒仲康还是会不高兴的你做这些不就是讨他欢心? 不是!索兰板着脸,末了小声道,而且主君也已经不随母氏族那边的姓了,都尊夏。 方征略一思忖,姒仲康。倒是真的典型随母而姓,所以上一代先帝启君,其实叫作涂山启?只不过夏渚如今已经牢固父系社会的权威,主君姓名也变成了夏启夏仲康。 方征眼珠一转,另外选了个方向刺激索兰,当年我在丹阳城里,看着飞獾军杀海七娘一家,就知道夏渚最大的问题,是你主君造成的问题,还是他管不了?我当时不确定。但见到你之后,我确信是第一种。能驱使你这样的人效忠。他不会是个傀儡。那么你就是为虎作伥。 最大的问题?傀儡?为虎作伥?是什么意思?她迷惑不已。理智告诉索兰不要听方征胡诌,该赶紧把他嘴塞住,但情感上却似乎有揪住她心的一抹微弱细线,似牵到十来年前她疑虑不能明白的民,让她没有立刻制止方征的叙说。 逢蒙的飞獾军,是一支有权判罪杀人的国君直接授意的秘密部队,方征顿了顿,其性质,类似封建王朝的锦衣卫血滴子,但他没有说出这些陌生字眼,这种部队该只是精锐少数,于夏渚却占到军队的一半。如此一来民众就会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懂得,这种军队结构是不健康不合理的。军队作用是保卫国家,主君个人私兵却只是为行压榨之实的武器。数量那么多,其结果就是民众变成绝对顺服、不敢作乱更不敢有想法,脑中只有一个声音、一种想法的奴隶工具。 索兰心中蓦然一紧,方征的推测,与仲康曾告诉过她的牛羊非常相似,但她可不能承认,斥道,一派胡言。虞夷和巴甸的那才是奴隶,我们过得好多了。 跟虞夷和巴甸的奴隶不一样。虞夷的奴隶有归属权,也能通过建立战功等上升渠道变成奴隶主人。而巴甸的奴隶根本就是牲口。方征摇头道,夏渚标榜的是玉礼,民众表面上是普通家庭。可他们精神上变成了奴隶,更不对。 方征是根据现代社会学知识来推测的,仲康未必是个骄奢淫逸的帝王,但如果他的子孙在牢固的奴隶社会体系金字塔顶端为祸,起九层鹿台、造肉林酒池、吃喝享乐不干正事。在那些昏君被推翻之前,所付出的牺牲足以将人类社会禁锢在野蛮血腥的奴隶社会很多年。期间更会经过无数残忍的生殉、人屠去牢固那套信仰体系。它漫长无比,持续近千年,占据历史进程的三分之一。 本已出现虞朝那样政体通和、生产能力和技术发展好景的大型灿烂国度,若是它能延续,这片土地究竟能提前多少年进入物质与精神文化极大丰富的黄金时代却跌入了残忍血腥愚昧封闭的奴隶社会开端。也只有方征能明白其中倒退意义。 这样有什么不好。索兰这些年听从仲康的洗脑,每年他还会带她巡视九鼎划下的四方城镇,看民众驯顺地辛勤劳作、采摘纺织,那些人不敢稍事松懈,也不敢说劳累或不满。仲康教索兰,那般感觉叫安心。 一切严格的规定,都是为了世间安稳。在安稳的时代做牛羊,比在离乱的时代做民更好。仲康眼神依然温温柔柔的,说出的话也似乎很有道理。 很不好。方征打断了她的思绪,为什么把最精锐的力量用在威慑民众上面!那该是对敌的! 因为经历过战乱!人的心肠都很坏!要先用强硬的手段维持平安!索兰不由自主反驳。 方征嗤声道:当有一天,如果君主要奴隶活埋殉葬。要让人累死去造肉林酒池,要毫无理由地杀人取乐,都再也不会有反抗的力量和声音,因为那时候的人已经被军队完全控制,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巴甸走的也是这样的路,他们的威慑工具是巨蛇,不过夏渚手段更高明些,巫灵和韶舞是遮羞布。至于飞獾军,或许未来还有你的铠役军,都会变成那样的巴蛇! 索兰匪夷所思,怒道:你在说什么!不会的!虽然有几个奇怪的词听不懂(肉林酒池、遮羞布),但她也推测出不是好话,仲康绝不是那样的人。 方征冷冷道,青龙岭很小,不算大国。我随便说,你爱听不听。人君治国,应该像天地化育万物一样。不会因为是乱世,天地就不给万物春天发育的季节。真正配位的君王,也不会因为乱世人心不古,就放弃他引导人民向好的职责方征言辞辛辣,你那主君的做法,不过是在逃避责任,把民众整成不敢说话不敢思考的白痴,以后子子孙孙统治起来就很轻松! 索兰用那只没受伤的手一把掐住方征的脖子收紧,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肆无忌惮直截了当批评夏渚国君的话。仲康那样温柔的主上,每天都很辛苦勤劳地处理国事,索兰不许别人说他坏话。何况方征说的这些根本是凭空臆测,不会发生那些事的。就算发生了,也是不成器的子孙做的,为什么要怪到国君身上?如果你嫌两种毒药不够,我再砍你两根手指,反正死不掉!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1) 方征被她掐得面红紫涨,不由自主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索兰才放开手,却扯了根草搓成的绳结勒住了方征的口部,让他再不能开口说话。她虽不知道方征有什么明确意图,却本能心惊肉跳。她那提前预知危险的能力又强烈地不安起来,不敢去细思琢磨刚才方征的话,甚至觉得那言语深处似有不亚于武力的恐怖力量。方征似是故意激怒她,想要动摇她的心吗? 方征眼睛依然被蒙着无法视物。自然也没人看得到他眼眸下酷烈而又隐忍怒意的恨火索兰毁了铜风炉、杀了兵团武士,还把他秘密劫走,既是奇耻大辱更是严重危机。他要使出浑身解数,有机会动手也好,攻心为上也罢,绝不心存侥幸。他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人,该砸出来碾压的思想武器全都准备好,煽动怂恿无所不用。 又行了小半夜,天亮了。索兰已经押着方征骑在马背上,驰出青龙岭,开始沿着山麓北上。她没有问方征关于龙的事情,知道他不会说实话。但她仍然警惕着他是否有什么特异的召唤巫术能驱使龙前来搭救。她搜走了方征身上所有小玩意,也没见到有任何媒介可能的器物。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时候,青龙岭想必已乱作一团。索兰扯下了方征脸上和嘴边勒的草绳条,试图反过去激将,观察他的反应。 这是方征经过大半天后第一次能重见天日,也是他被押了大半夜后第一次见到铠役军团统领的面容。她是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年轻女子,身段瘦削,眉目清秀疏冷,眼神坚毅,活脱脱一个冰美人。 方征没理她的刺激,盯着她的脸看了看,叹声:若你生在祖姜,不亚于流云。 流云是祖姜最精锐的昆秀营前统领,因不支持改革,被大国主排挤出权力中心。流云在祖姜的内乱中身染重病。最后她被方征提携的战奴焦,当作邀功的垫脚石杀害。 哪怕立场敌对,方征还是很敬佩流云所传承的祖姜立国雪域高原的狼性精神,那或许是最后的正宗祖姜女人了。流云曾经和索兰在丹山脉中有过一次遭遇战。 和她交过手,是个不错的敌人。索兰又摇头,祖姜的事情我也收到了消息。流云效忠那样的君主愚蠢的陵草氏。即便战术方略再高明,迟早自取灭亡。索兰抿紧嘴唇,她语调很轻描淡写,扬起的脖颈依然诉说那掩盖不住的自傲,其他主君,绝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哦?夏仲康不会?方征又准备洗脑了。 想到昨晚差点被动摇的说辞,索兰冷冷一瞥,死心吧,我是不会跟你谈论他的。 方征忽然一笑,别紧张嘛。这世上也不止一个国君。你觉得,虞夷那老东西如何? 索兰眼中划过一抹诧异,敏锐捕捉到某个信息,既然方征着意点出来,她也就顺着他的话继续打探,低声反问:老东西?青龙岭是和虞夷结盟了。这样看来,难道那消息竟是真的,虞夷新即位的国君大王子,其实是她眼中交替变换着震惊和无数纷繁思绪。 方征挑眉:我改看法了,你脑子好用,在流云之上。这消息证实不了,你随便听听也无妨。虞夷那老国君呵老实说有的时候我也佩服虞夷的老东西狠得下心,不过你主君应该也不缺那辣劲。十八岁杀了哥哥,不遑多让嘛。 索兰虽打定主意不跟方征谈论,却仍然忍不住多纠正评价了一句,他,他是被逼无奈,其实心很好的。 方征静默了几秒,被一种新的厚颜无耻震惊得无法言说,半响道:我又改看法了。夏仲康比虞夷的老东西厉害。都是弑杀亲族的血腥事,在别人眼里还能善良?真的,和夏渚体制上那些遮羞布一样,漂亮,都太漂亮了。 什么体制,什么遮羞布,索兰听得半懂不懂,知道不是好话,仍微怔愣道:他确实很漂亮。这个时代的语言还没进化出形容男人面貌太多丰富的词汇,不过漂亮倒是已经出现,算顶级评价了。 方征心头被好胜的雄心与愤怒的火焰占据。长得怎样倒是在其次,这个夏仲康可真会做表面功夫,掩盖着本质却是把民众变成没有想法的奴隶工具。巴甸的黑暗之处是把战奴当作牲口,夏仲康也想走这条路。只不过夏渚子民和巴甸的战奴不同,他们是虞朝的遗民,已经开化了,不可能倒退回去,他于是在精神教化方面潜移默化地下功夫可怕的敌人。方征眼神逐渐变深,这样的敌人,他要抓住一切的机会分化、挑拨和击破。 于是方征眼珠一转,挑开女将军那块最痛的伤口,漂亮的人都招人喜欢。我不知道他多漂亮。但我觉得你也是很漂亮的。可惜,在他眼里,还是巴甸的王女更漂亮吧?我听说三代以前,巴甸立国的盐水氏自称娲族后裔,有半神蛇之血。有人说她比凡人貌美,也有人说像丑陋扁平的蛇头。你在婚宴上见过那巴甸王女吧,觉得如何?是男人都喜欢的那种,还是为了政治联盟忍着恶心亲下去那种? 方征每说一句话就感觉身后骑在马背上的女子身体紧绷一分,最后一句时伴随着索兰把草绳条抽在他脸上啪的一声,勒住了方征的嘴。她另一只断指受伤的手搓在腰间铜匕末端,竟然把那木柄搓烂成碎块,刃端割在她手心。糊了满手的鲜血流淌,惊了坐骑跑不稳。她一巴掌抽在马鬃间,映下血红的掌印。 方征装得面无表情,内心已然雀跃。女子脸上怒意如沸,咬紧牙关,却无法蒸干眼中蕴满的泪水。方征心中报复的触手张牙舞爪占领高地,建木中并封龙遭訇蚁噬咬的仇也一并算。他要像拗脆刃一样把这位肱骨统领掰断,再让她刃面倒转捅进夏仲康的心脏。这是他和青龙岭唯一的生机,也是这片土地不彻底滑入奴隶社会藩篱的唯一契机。方征想起做过的梦、听过的诗、父亲的心,春风山海界、华夏水云天,不抵死拼杀,哪有此般好景,他清醒得很。 青龙岭北行两天两夜,索兰与夏渚接应她的战士会面。接应点设立在交界处,是一块平素人迹罕至的山谷。路上大部分时候方征的眼睛都被蒙住,他无法估算距离。但接应索兰的武士汇报交代的信息,给了方征许多线索。 统领?其他人呢?难道?接应点是一处偏僻隐蔽的石洞穴。只留有一名夏渚铠役军武士,他打量着索兰身后空荡荡的,她一人一马独身押着方征前来,右手还受着伤,他眼中的震惊难过化为心疼。 铠役精锐从阳纶城出发共有七百人,疾驰近一个月。每隔半天路程就会留下一人作为接应人传递信息。一路上遭遇了猛兽、虞夷士兵、不知名的绊子(或许是飞獾军的阻挠),陆续折损了不少人。到他留在离青龙岭最近的接应点的时候,最后跟着索兰去找野牛群的人还有二十位,过了几天有人垂死赶至报讯,接应点的武士得知统领已经成功混入了野牛群,并诱导它们往华族地盘奔腾。可那时索兰身边也只有五人了。而今她身边的人已经死光。这兵行险招的擒杀行动,委实损失惨重,就算把后续接应点所有人都平安带回,能回到阳纶城的也不足二十人了。幸好成功抓住了方征。 都死得值。没时间哭。西北还是东北?石洞穴里摆了一片简陋的沙堆,上面有几块小石子。索兰用手指着问。 那武士扫了眼方征,似乎犹豫他听得见。方征懒洋洋道:听又如何?两种毒.药我还能跑得动不成?这一路他连站起都没力气,下马拽进洞穴后就软软靠在墙边,边喘边嗤笑,再说了,这还要问?当然是走东北边。 说说?索兰手中甩着那草绳条。自从上次方征激将惹怒她之后,虽然她很快平复了失态。却经常冷不丁化被动为主动,问方征问题。然后随意鞭笞勒他嘴上。几天下来方征嘴角全都破皮了,词锋却仍然辛辣,屡屡往她的逆鳞上面戳。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最简单的拉锯。 西北可能会遇到祖姜来掘路的大猞猁,还绕路。方征淡道,你不会希望我与祖姜的猛兽会合的。 是听说华族与祖姜的九尾兽祖有盟,不过东北边要经过虞夷地界。禹强营比大猞猁厉害。我倒觉得应该走西北避让。索兰转头问那接应点的武士,你的情报呢? 那武士恭敬道:走东北边。但不是因为祖姜的大猫。西边有许多巴甸的逃奴,从那片大洪水里游出来,他们经过之处,那里的人都生病死了。要尽量远离他们。 生病死了?什么病?索兰疑惑问。 不知道,身上出现红点,然后开始出血,咳得厉害,有时候还落血。一片岭一片岭地死人。附近的人都跑光了。 方征内心一紧:不知是什么疫病,鼠疫?黑死病?在这个时代是最可怕的事。 索兰见方征表情阴沉得可怕,抿紧嘴唇不说话。她即便折磨鞭打方征,他也没露出这样的眼神。深邃得不知在想什么。索兰看到这样的方征感觉很不舒服,她又啪地用草绳抽了方征一巴掌,怎么了? 方征脸上出现一道浅红痕,他也没偏头躲,不说话没理她。见状索兰也懒得问。方征是在想,巴甸的蟒王是他让并封龙吃掉的,修陵城也是他下令掘乱水路淹的。疫病这得死多少人呢?方征似乎要被某种黑暗吞没,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曾以为,洪水会淹没一切。 所有的愚昧和黑暗、仇恨和血痕、罪恶和毁灭,本想画下终点。自己曾经有过单纯天真的区别开统治阶级和人民的理想,后来又被现实的复仇怒火打碎,不计后果地报复了巴甸,也做好了背负一切罪孽前行的心理准备。 可有人游出来了。方征的心忽然就喘不过气来。要再把那些人杀一遍吗?这路上一传十十传百会扩大成什么样子,多少巴甸王域外的无辜者也被卷入其中?青龙岭又会不会染上? 索兰静了半响,点头道:走东北,尽快动身。准备好弓箭,视线所及之逃奴,统统射死。 那武士应了,他把一捆桦木削好的弓箭交给索兰,北方先进的削箭工艺。统领先行,我打探完青龙岭的情报就来。 方征没吭声,心中却不安地想着:疫病传播,仅仅射死那些逃奴,足够吗?这时代野生动物那么多,都生命力顽强但他现在自由受制,很多事没法验证或解决,也只得按捺。 索兰补充了干粮后,这个接应点也养着一匹吃饱喝足的野马。她更换了马匹。重新把方征拽上路。马匹脚程加快,继续往下一个接应点驰去。除了第一个回青龙岭打探消息的武士外,每个接应点的武士都跟随索兰上路。每到一个地方也汇聚着新的情报。 这有效的治军手段和明确的通讯侦查目标,让方征心中暗自赞叹,虽然对比后世动辄数十万的大军,上古时代人口稀少,兵团人数并不算多。但他们懂得了分工,就是后世军种分化的雏形了。 方征又被押行了两日,沿路北上接应点陆续汇合的武士已经增多到十几人。方征想到了之前被连子锋带着离开建木时,子锋一路上招了许多动物来代步,最后更是唤来朱鸾,速度之快,十日左右就回到了青龙岭。祖姜和奇肱族能制造飞车,当时青龙岭出事后,他几日就飞回了瑶城又飞去了华族领地。但索兰和她的武士们俨然没有召唤野兽的特异功能,也没有机械飞车,马已经算是他们最快代步的工具,照这个速度,至少一个多月才能弛到阳纶城中。如今他们行将三天,还在虞夷巴甸边界小心绕行着,既要避开西边的逃奴和猞猁,又要小心不被虞夷东南部的流动兵团发现。 在清江边,滔滔大江拦路,还得砍其他树造木筏。行程又会被耽搁。方征仔细想了想这几个啸聚一方的大国实力,忍不住问索兰,我发现你们在兽战上面实力弱啊。巴甸有巨蛇,虞夷有金鸾和一堆兽伴,祖姜的九尾和猞猁就不说了,要是今天她们在这里,能用蛮蛮鸟和双头鸟拉车飞过河去。你们不行啊。而且据方征所知,从前厌火部落里一只遗留的船都不剩了。当初厌火人跟着方征回青龙岭,带走了所有家什,带不走的,就烧掉或是沉在了清江中。 索兰冷笑对方征道:你以为我们没准备?他们来路时就已经造了船筏,由留在岸边的联络武士专门看守。虽然回程中多带了方征一人,但比起他们来时已经损失了十来人,船筏绰绰有余。船是由简单的几节均匀长度粗细的大乔木,由粗绳捆扎而成。一人一马可以乘在一片筏上。清江边十只筏依次趟进水中。索兰亲自押着方征乘在一片筏上。她似乎在用实际行动告知方征:我们不用野兽,靠着人力分工安排的智慧,也能井井有条。这就是我们夏渚的优越性,比野蛮的那几个大国好多了。 令索兰庆幸的是,方征一直没有招来并封龙。看来那龙果然被訇蚁干掉了吧?青龙岭铜风炉既毁,区区普通武士不足为惧。等她把方征抓回阳纶城交给夏仲康后,就可以带大军南下,填埋青龙岭大湖,弄死那只冰夷。华族就此覆灭。 他们驶到平静的河心时,有几个这几天陆续加入同行的武士,目睹过方征和索兰的吵架,准备帮腔。其实索兰也可以一直把方征嘴绑住,但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每隔一两天,就会解开禁制,听方征那堆角度新奇又辛辣的讽刺谩骂,抑或是些天马行空不知何源的故事。索兰会被激怒,和他吵架,又基本上吵不过,最后总是赏方征几鞭子后又把他的嘴勒住。但过了一两天又会重复。她总是忍不住想听方征说些惊世骇俗的话,但听了之后又生自己和方征的气。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2) 这些武士误以为索兰是想找机会在言语上吵赢方征,于是也暗地找机会帮腔。但他们又不敢明着加入谩骂方征的行列。铠役治军严格。他们就旁敲侧击,一个武士道,这清江里没有那大怪物丑东西后,现在来去方便多了,用不着厌火人了。 从前是冰夷住在清江中,厌火人通过投入祭品或是用三珠树做的筏子才能安全渡江。他们是夏渚的附属部落。夏渚人马过江也仰仗他们。但现在厌火人虽然迁走了,冰夷却也已经离开。 就是,那大怪物我们巴不得丢掉,还有人赶着宝贝似的捡回去,也不知一天要吃多少人,啧啧。它走了后,这清江平静安全得很,这附近的河道山貌都好看多了。 这些声音故意很大,就是说给方征听,借以贬低他的华族和青龙岭。索兰轻笑一声,扯开方征嘴上的禁锢,笑而不语扬起下巴,似乎在期待他会如何生气还击。 方征眼皮都没抬。那几个不断嘴碎的武士,边嘲笑着冰夷和厌火,边把水袋伸进安全的河水中取水饮用。其实之前在夜晚,升火烹饪食物时,有条件时会把水烧热后饮用,他们专门有人携带了轻便的铜器。不过看这清江水澄澈,冰夷又已经不在,他们觉得喝甘甜的河水并无大碍。 方征没有受激,淡然道:最近不是有流疫?最好不要喝生水。再说这些水里可能有东西呢。 索兰嘴上说:我觉得问题不大。然而她仍然对方征的话很重视,她取下一面小巧的亮金色锅形铜器物,这是她自己专属的烹饪食物的器具,她用那往水中随意勺了两下,漫不经心的神色霍然变得雪白。 那铜锅中一汪浅浅的小凹水波中,俨然晃动着两三条细小约指甲长短的红色绦状虫。 不许喝!都吐出来!索兰从筏上站起,大声朝周遭其他筏上武士命令道,快,我们赶紧过江,你们两个!她指着那两个刚才舀了水喝进肚里的武士,喝下去的给我呕出来!其他人,听到没有! 那些武士仔细晃出水袋里的水,水落后搁浅下来几只血红色绦虫,软软地蠕动着。他们都惊呆了。那两个喝进去的武士更是吓得脸色雪白,抠住自己的喉咙发出阵阵干呕声。 方征看着索兰惊慌的表情,知道她还不算笨,如果只是两个武士的安危,倒不至于如此动容。她刚才舀水那铜锅,这么小,这么浅,顶多一掬手掌的量,都能随便捞起来几条。这还是流动的河水,足以证明,这水中的线虫密度究竟有多大。背后预兆的问题又有多恐怖。 方征观察着那在木筏上不断扭动身体的小虫,指甲长短,比头发稍微粗些,血红色。虽然外形不像,上古应该是其他品种,但这让他想到了小时候在水边玩耍,被养父告诫当心的血吸虫虽然目前也没证据表明这种小虫子就是血吸虫。但清江水流速不小,在表层都能密度这么大,简直不敢想象水底会是怎样数以万计的虫豸世界。 这么多的线虫爆发,定然要有大量蛋白质的供养,这河水里定然干净不到哪里去 方征问索兰,清江上游是什么地方? 索兰沉道:它是大江分出来的支流,从丹山东面往西流过来。它的上游就是大江 大江,方征暗自思忖,想必是上古时期的长江某条干流别称。长江的流向是自西向东。然而这条清江却因丹山附近东高西低的地势,从那里泄了道口子,往西南边流经过来。东高西低,不太符合地质规律,难道 方征心念一动,忽然问道:这清江从大江泄出来的洪口,是当初崇禹帝治水凿出来的? 从索兰略有些惊讶表情看,方征明白自己又猜对了。 索兰道:你是在考我吗?方征,我觉得你应该很懂这些吧?索兰听主君推测过方征的来路,误以为方征是某个有名的部落在战败后藏起来、精心培育出来的后裔。方征心中苦笑,他确实懂得很多,但要把他懂得的东西转化成这个世界实际合用的东西。还得经过各种验证推测。 当年大洪水,治水的大禹把肆虐的江水在地形高的地方凿开泄洪口,冲刷出如今的清江。那么它的上游就是大江主干。这样的活水中居然有那么多虫子,到底只是一条支流的问题,还是大江主干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木筏驶到河对岸后,那两个武士犹自没有抠出东西来,惴惴不安又无计可施,他们互相安慰:那种虫子没事的。然而这番话却没有实际效果。在两天后,那两名误饮红虫的铠役战士,就感觉内脏火烧似燎,不支倒地,表情涨青无法呼吸,嘴里不断冒出献血,抽搐了一会儿就死了。 索兰和其他战士们被震得默然围了一圈,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几个士兵正想简单安葬一下同袍,被绑住嘴的方征吃力地摇着头。索兰撕开他的禁制,脸色铁青:怎么说? 你们不划开瞧瞧,那虫子是怎么致死这人的?而且现在不能用手接触,不怕那玩意爬出来?方征摇头,这上古时代对抗疾病的知识实在太匮乏了。你们把火把举好。 索兰凝重吩咐其他人:找把兵器,按他说的。点火,远远看一下。 武士找了把长戟戳进那人肚子,才在腹腔划开一个口,里面就爬出了几条红条虫,还有更多的似乎在他肚里蠕动。他们远远探头,有几人差点忍不住干呕起来那人的内脏被虫啃得乱七八糟。 方征立刻比他们所有人反应更快。火把丢过去,烧了。 那举好火把的武士不自觉执行,刚丢过去,才意识到好像该听索兰而不是方征的。他有些心虚,但看统领表情没有生气,才松了口气。这和从前不同,以前逢蒙巡查时曾经在一些小礼仪问题上指导过几个铠役士兵,回头他们却被索兰严厉训诫,他让你们做你们就做?除了主君和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听!但如今在方征这里破例了,到底是情况更严重来不及计较,还是统领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对方征会不由自主服从? 火焰吞噬着尸体,发出哔啵哔啵声,也把红虫烧成灰烬。他们如法炮制烧掉了另一具尸体。这几日的食水更加谨慎。都要仔细检查过没有红虫踪迹才敢食用。 一路上,索兰本来沿着清江往上游而去,这是丹山对面的道路,沿江驻守着之前她安排在这里留守人员。可是一连找了两个岗,一个人不见了,另一个人也是饮用清江水后被血虫啃食,尸体在那接应点都臭了,估计超过十天。 他们面色发寒,一边每到一处就用火把处理掉尸体,同时意识到更严重的问题有多少人要靠这江水过活? 沿岸都是。索兰脸色发白,还有,丹阳城 自从上次丹阳城内乱后,士兵的哗变与出走让这座城池失去了防守力。这里的郡制被裁撤,百姓化整为零生活在附近渔田水泽中。但也有数万人赖以这条江为生,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不对!索兰忽然咄咄眼神如炬盯着方征:清江下游,连通你青龙岭的大湖中,冰夷就是那样游过去的。从那尸体看,这江水出事超过十日了。十日前我还没到青龙岭,你们也一直在饮用湖水,为什么没事!? 方征略一回想,他虽然推广了烧水饮用之法,但也有些居民会喝生水,洗涤的水也是生的。但那几日都没有汇报水源不干净的情况。清江连通青龙岭大湖,也没有断流,水的流速肯定比人的脚程快。为什么青龙岭没事? 或许,这些虫被冰夷吞吃了呢。方征随口一说,后知后觉意识到,说不定真是如此。从前冰夷在清江这一带时,水质没问题。它一离开,清江里到处都是这种小虫。而且冰夷在湖中,方征也不知它平时吃什么。自从它迁徙过来后,方征也再也不会给它丢什么祭品。上回蟒蛇它倒是吃了不少,但平时搞不好还真是靠水中的蜉蝣生物,就跟鲸鱼须滤杂质似的进食。所以青龙岭的水质没问题。 但冰夷迁到青龙岭也有两年多了,水质却是这些时日才爆发的问题,方征又觉得有其他原因。 先继续往上游走,反正我们要过大江的。索兰命令道。 那些武士道,首领,这周围的人 你们四个去通知一下,消息多传点。能帮就帮一把。索兰深深叹了口气,剩下的人继续跟我走,我们要赶紧把这家伙押回阳纶,再汇报给主君。这几日更要警惕,大江那入口,崇禹帝当初镇的水台,可别出了什么事 方征冷眼旁观,觉得这索兰倒是有几分良心,不算是纯粹冷血的特权阶层。原来想的是找机会利用后除掉她,现在看来,之前的攻心为上,还可以做得更深一点。 方征丝毫不相信这个时代一切理应被打碎的统治阶层。在很早的时候,他也曾经和连子锋势不两立,只是连子锋被虞夷抛弃,死去活来好几次后,方征才能放心他的思想已经转变。这女将军么方征转着眼珠,看看有没有那样的机会。铠役军可足足有五万人。 不过那都是活下来之后再考虑的事情了,这血虫的事情说不定会很棘手。水质是大问题,他必须多掌握些情报。他脑子里偶尔闪过的世界信息能不能帮他呢? 方征忍着没问,果然他脑海里又飘过了一些白雾八十多年前大禹治水,疏浚河道,除了掘开土石山川外,据说还惩罚了许多在水中兴风作浪的妖兽,在各处大江河泄洪口修建镇水帝台为地标。方征当然知道以这个世界来说,妖兽多半要么是上古巨大的动物,要么是华胥人与神秘的龙兽通过种种不可说的途径变异出的怪物。有些怪物,就像是猰貐、穷奇、马腹似的,杀也杀不死,刀枪不入,只能埋在地下。 这水中密集的许多线虫与之会不会又有关系呢? 方征心中又猛然一跳,前些时日要说有什么大的变动,那不就是连子锋西去北上的日子吗?要走的也是横跨大江直取阳纶城的路吧?方征想,子锋身负要务,应该不会主动停留找事。到底是那小子经过的动静和他身上花龙血脉的刺激让某些被埋在地下的沉睡怪物苏醒,化作数量庞大的血虫;还是子锋半路遇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大战一场刺激了大批量的血虫出动,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可以想象的是,大江惊涛浪卷的帝台镇厄之畔,已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故。方征默默想,子锋,你说过要用桑木弓箭除尽恶兽,羿君的理想遗志自然是好的。但这世上有那么多不能筹谋的东西,又或是,初衷虽是好的,结果往往并不能预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首发晋江文学城 沿江的接应点已经死了四人,本来会准备好的物资补给泡汤。索兰不得不派遣属下到周围搜寻补给。野外打猎捞鱼对于这些饱经训练的武士并不难。但沿江除了死人外,还有许多动物死尸,皆是误饮水后被寄生虫穿肠。有更多的动物啃食过它们的尸体,折损进一步扩大。武士们不得不花费大半天时间赶路很远,寄希望去找到未被污染过的水系周围的健康动物。为安全起见,又要花费大半天时间在烹饪食物时清理、杀灭可能的虫害。几百里的沿江路,这几日的行军速度无比缓慢。 方征冷眼旁观,心想以这种速度,恐怕一个月都到不了阳纶城,能不能安全活下来都是未知数。子锋想必没有这些犯难脚程问题。子锋能招来朱鸾代步,在后世是不是类乘奔御风的逍遥神人?或许如今子锋已经到了阳纶城,开始找机会对夏仲康动手。那座城池是夏渚的心脏,城墙虽然没有虞夷国都饶沃高,墙体却砌得更厚。方征在心里算着地理位置,夏渚的政治中心靠近后世的燕赵北地,崇禹帝治水的龙门峡也在彼处,所有的治水传说由此始。 不过,如今他们还没跨过大江。这里也有大禹治水的一方镇台。崇禹帝治水行迹遍及天下,每当方征想到为了报复巴甸,让大猞猁把崇禹帝在西南悬山怒水间梳理得奔腾整齐的河道全都掘乱,泄出大水淹没巴甸的国都修陵,都心虚夹杂愧疚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不惧鬼神,但对于这些上古贤君心底敬重,糟蹋了人家心血实是无可抵赎的巨大罪孽。然而生存哀艰,他没有别的选择,但凡这世上能再有一位尧舜禹般的圣君在世,方征心想,他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六十年前虞朝的分裂,昭示着富饶安平的时代终结。如今四地群凶并起,莽火草间大野龙蛇混杂,再也没有一轮旭日,照暖这片山海大地了。 此刻是晚间扎营休息,他们歇在河边石滩背面避风处,明日即将度过清江最后一段流域,到达大江泄洪口,也就是清江的最上游。除了四个把方征围得水桶般的武士,其他人都在休息。方征本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补充体力睡觉,可他无法安然入睡。 他的力气十分虚弱,第一是夏渚那种毒药夺去了他的力道,第二他饥饿无比。 方征听旁边武士又打了几声哈欠、伸懒腰,为了对抗睡意开始不着四六地小声交谈。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3) 我好渴。 忍住,白天才能喝水。你知道现在喝水有多难的。 清江中的血线虫有的可以肉眼见到捞出去。有的却小得根本无法分辨。喝下去穿肠烂肚。这几天夏渚武士饮用水都要烧热。烧水饮用专门规定了早晚两个时段,其他时候不能喝。他们的煮用器皿只有一个铜锅,锅本是为了行军造饭,现在又要烧水又要弄餐,为了节省时间赶路,水一次只烧一满锅,二十号大男人每人就能分两口。 我也想像统领那样有个小铜锅。武士羡慕地小声说。 质朴的愿望,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奢求。人类所占有的资源是如此匮乏,多一口小锅都是特权的代表。方征感受深刻,毕竟每天他也只能从索兰的那口小铜锅里呷一口水,本来吃过毒药就没力气,这几天更是渴饿交加。 还有第三个原因。 方征想要用龟甲上的功夫把体内的毒药逼迫出来,他体内经络在练习过那龟甲上的姿势后与常人相比,是有不少改变。当年吃太岁肉也不少,他也曾经把中毒的手指泡在肉芝中,不知是什么原理起作用,那毒最后缩成了他指甲上的一小片。还可以伸缩。 可如今这毒药在肺腑内,就没有那样的好运机制了。他使不出那些功夫,它们都被毒药锁在自己体内。方征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运行功法想要睁开禁锢,先在自己的肚腹深处缩成一团,身体已经无法施力,就像被毒药占做了据点。毒把方征体内仅有的暖流往其他地方踢。但每次要靠近四肢或口鼻冲破封锁线,毒团就会严防死守。简直把这东西当个球在自己体内乱踢,却怎么也踢不到某个出口。盖因七窍为人体最重要法门,受了毒药制约,挡着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可苦了方征,体内力量与毒药的制约,简直像一千把刀子在体内碾他的腑脏。方征感觉那股微弱火苗般的暖流无处可去,很快就要被消磨融化,只能攀附在脊椎上。到底是在对抗还是在消解它,方征已经分不清,他只知道自己快要痛死了。只有不得已停下运功逼毒的势头,重新恢复到乏力饥饿的状态。那样他体内的两股力才稍微消减些。 可是方征仍然决定每天花一点时间来尝试,哪怕这会让他痛得生不如死,脸色煞白,汗水额头滴落。可他心想,现在还不能停,他再试一会儿,就一会儿 方征咬牙苦挪,那些武士们却注意到了他的狼狈态势。 华族首领,是不是饿坏了? 华族首领是神,不需要吃东西的。 神是那个花与龙的连子锋吧,这家伙就是个普通人。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省点力气。 嘴上只是在胡诌打发时间,一直以来铠役军武士倒是比较守规矩,无逾越之举。方征想到了当初从丹阳城策反的小支队伍,以小遥哥为首的铠役下层军官虽然对夏渚上层和飞獾军诸多不满,却并无对索兰的一丝一毫怨言。在后续的情报打探中,方征也知晓了这支队伍难得地有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军心。索兰没有召唤动物等奇异能力。她是奴隶出身,很受普通士兵拥戴。 方征咬紧了牙关对抗难受之感,想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的。但这一分心,那股躲在脊柱上的暖流似被毒药赶尽杀绝般直冲脑门。方征心道不好,这脑子绝不能被弄坏。可偏偏就是他头部那一块,也没练个铁头功来护体什么的那龟甲上的八个形状,他练了六个,剩下两个也跟铁头没关系。那块记载着神秘八个姿势的龟板,比甲骨文、陶文更早的形状 第一式增强了他的力量,让他能把小毒片自如收发进指甲。第二式让他能瞬间从手穿过的缝隙中穿过;第三式让他的耳目更灵光,能辨认更多远处细节;第四式让他能反弹一瞬间的强力攻击;第五式能让他的手动作快如闪电;第六式则类似隔空打牛的效果,发出声波似的攻击,他因此救下了被訇蚁啃食的并封龙还有两个招式方征没练成,他从前一直摸不着头脑。 因为这第七式的图画,是一个人仰着头,手上拿着六根小木棍。后来他在娥皇女英收养的后代那里看到了分解的线条动作,也不过是小木棍的数量变化,或折成两半。六根长短不同让方征猜测是跟卦爻相关。但究竟如何起作用仍然一筹莫展可是在此刻他仔细回想那些小木棍的图案,感觉到那股往脑门逃避的仅剩的热意流动,好似长短不一的小木棍在眼前一圈圈跳舞 热流冲到了方征的脖颈脊椎骨,他脑中蓦然仿佛炸开,后脑勺竟然冒起了热烟 三条长短线的组合,是八卦。 六根长短线的组合,是六十四卦。 此刻,六根长短线在方征晕眩的眼前跳舞,这其中,长的木棍是阳,它的爻辞名字是九;短的木棍是阴,爻辞名字是六每一爻的的顺序从下至上排序是初、二、三、四、五、上,这就是六爻。若是六条均为长横线,便是叠乾卦,卦的六爻名字依次便是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若是六条均为短横线,便是叠坤卦,卦的六爻名字依次便是初六、六二、六三、□□、六五、上六 此刻闪耀在方征脑中的卦象,金光闪闪,两根短横线夹一根长横线,是个坎卦,两个坎卦叠在一起,六爻就是初六、九二、六三、□□、九五、上六。 方征愣愣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努力眨着眼睛,脑子里仍然闪着那个坎。他最后感觉到的是毒药似乎把身体好不容易攒的一点对抗力量逼到自己的脑中了。方征身体仍然瘫软无力,且就像再也无法聚力一般,毒药再次大获全胜。 唯一不同的,就是脑海中那个坎卦发光形状。 难道,方征愣神想,这是他没看懂的龟甲第七招?刚才阴差阳错,在逼毒失败的过程中,误打误撞让自己学会了?在自己走投无路痛苦万分的绝境里?领悟了一个新的招式? 可是,这招要怎么用呢? 坎代表的意思很多,历代对《易》的解读浩如烟海。方征也不精通易数,只是为了给养父背文献,他学过最粗浅的释读。但流传到后世的《周易》和上古的易数到底是否对应,方征从来不抱希望:伏羲启图,文王拘演,孔子作辞,谁知道流传几千年中间有哪些流变。现在这个时空的易数,顶多是伏羲大人留下的那套。周文王和孔夫子老人家后来改了多少呢? 但方征也没其他选择,只能根据自己最粗浅的知识体系来释易,心想这坎卦,是指引着行险、功成大方向。街边算卦的骗子尤其喜欢用这个卦去哄人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之类的套词。它似乎在告诉方征冒险行动。 可是怎样行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这些武士现在无论是谁,都可以轻松摁死自己。自己再去作死挑衅,不是凉得更快? 坎卦的六爻在方征眼前闪耀着金色光芒,渐渐的第一爻亮度超乎寻常。第一爻是初六,阴在下,最简单普通的守柔位置。方征思忖着如果按这个指引就是文斗而不是武斗了。他又迷茫了一瞬,自己的知识体系来解释上古易数真的是那个意思吗?以及,这算是新的一招吗?毫无攻击力啊方征内心充斥着对大龟甲不靠谱的怀疑。然而下一瞬间他就瞪大了双眼 方征看到那条金色的初六爻颤巍巍在空中飘浮着,宛如一个透明悬窗,它轻巧飘浮到左边一个武士头顶。当然那武士毫无感觉,也根本看不到方征脑中的东西。它两根短线中间缝隙慢慢升起了小缕白雾,白雾中这个战士站在垄边,拥抱着作妻子打扮的家人,说着等我这次回来,就争取调回阳纶铠役的守卫军中白雾里的细节一道告诉了方征,他的名字叫做路十五,他的妻子叫做锦七,在阳纶的蚕坊里工作。 方征心中受到极大震撼,之前他想了解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偶尔脑中会好心飘来白雾,但介绍的都是非常宏观且笼统的情况。从来不会告诉他,某个人的过去经历、姓名、社会关系等微观细节。方征眨了眨眼睛想看得更仔细,然而白雾逐渐淡去,两根短爻线形的初六也黯淡下来,像一根用尽了的发光二极管。 原来如此方征难掩心头惊涛骇浪,白雾显现,想必就是这第七招的功用了。是不是要自己按照这个提示,做了第一步后,才会有接下来的指引?难道这龟甲上第七式,图画上一个人举着六根小木棍所代表的力量,是启示?每一卦有六爻,也就是说接下来,还有机会见到五片白雾,一步步助他脱困? 比起前面的招式,这太不科学了。实用性也很玄乎,前面的招式都是物理性质,这个招式却如此唯心,自己这半吊子的易学知识哪天掉链子怎么办?方征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而且这白雾只是介绍细节,根本没有指引自己该如何做。 不过他又摇头想,自己都能穿越过来、重新活一次,管他科不科学的。先试试再说,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刚才爻辞的意思和白雾信息,就是让自己从那个武士身上下手?利用他牵挂家庭的信息就会有突破?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方征知道这支押送他回阳纶的武士小队有二十来人,每个人都有分工。这个叫路十五的除了看守方征外,还专门负责烧制行军粮。他们吃的都是兽肉,加上附近采摘的一点薯蓣叶子。这几日要处理干净线虫,必须把所有肉块切削放进沸水煮过,也由他把煮好的肉分给每个人。最后给方征剩下很小的一块,保证他不饿死就行。 今天白天猎物不够,方征甚至都没分到吃的,肚子早就咕噜噜叫。半夜这些武士揶揄扛困的时候,就对路十五道:铜锅里有没有剩点老鼠皮麻雀酱的?给华族首领喂一口呀。 守到半夜肚子饿,这些武士会抓老鼠青蛙和小鸟烤着吃。尤其在线虫肆虐的这几日,方征总觉得他们这样很不卫生,腹诽没几天就会吃死几个人。不过那路十五的烹饪倒算有点本事,能尽量处理干净保持食物本味。青蛙小鸟也让那些武士吃得津津有味,至今没死人。 路十五虚虚从锅边一捞,抓了一把地上的麻雀毛,啧声说:没有肉了,华族首领试试烤鸟毛?他们并没有更过分地冒犯过方征,但在这又困又累的漫漫长夜,总要说点能让兄弟们笑得放肆的话头。 每次华族首领吃东西,都得给你喂进去。路十五握着鸟毛走近,虚晃在方征眼前。他并不是真的要把鸟毛塞进方征嘴里,只是希望刺激他说点什么,生气也好怒斥也罢,好让人打起精神。 方征轻轻叹了口气,这在别人眼中无奈的表情,实则是在心里恍悟般哭笑不得还真会发生,启示居然真的应验了,还径直把死穴送到方征面前,让他根本不用多走几步路。 龟甲与河图洛书有关,源头是伏羲,卦也是伏羲演的,真是谢谢您老人家了。 方征以只有路十五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几个字。其他人只能见方征嘴唇似乎动了动幅度。路十五手中鸟毛全散飞开去。他后退半步,随即表情略凝重地盯着方征,欲言又止。 我我去树林里。路十五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地,去树林里一般是方便的意思。那些武士虽然对他不满又奇怪。但人有三急,估计是突然来了。他们嘘了几声,嘲笑路十五还是不敢真正对华族首领动手,怂得有了尿意。不过规矩在那里摆着,他们也不敢真正挑事,提了精神便罢。 能被选为铠役武士,心理素质自然不差,所以没人能看出路十五那看似镇定的表相下,内心的波涛汹涌。他甚至都无暇分辨,只想赶紧远离那个可怕的华族首领,静一静去想到底怎么回事,顺便执行那人的吩咐 方征对着路十五说的是不想锦七有事,就给我搞点吃的。。 他妻子的名字。估计连索兰统领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铠役武士,他的家庭、出身乃至经历,都没有任何值得大人物关注在意的地方,也没有汇报过这些事情,像他一样的人有很多。甚至自己明天死了,也很容易找到替代。 为什么远在南边山区里小部落华族的首领,会知道他妻子的名字?路十五很少在人前念妻子的名字,自己无足轻重。他的妻子更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人物。他们对庞大的军团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他们就是彼此世界的全部。 华族首领到底怎么知道的?难道真的是神?可如果华族首领是神,又怎么会被他们抓住?自己该去汇报给索兰统领吗?可那人知道自己妻子的名字,如果能控制她的人身安危又该怎么办?路十五一时无法可想,虚弱地跪在小树林中,抬头看天空的星辰,他不敢多看。赶紧在水潭淤泥里挖了半天,总算抓了只大肥青蛙。 路十五把青蛙逮回来沉默地做完清洁,在火堆上烘烤熟透。其他武士本来以为他要给他们加餐。没想到路十五却撕了最大的一条腿,塞给了方征嘴里。方征两口就吃下去了还意犹未尽,皱眉看着剩下的青蛙,挑衅般瞥了他一眼。路十五只好又把剩下的部分都塞给方征吃。其他武士纷纷在旁边不满揶揄:你这是干甚??没看出来啊路十五??原来你是这种人??啧啧,讨好华族首领倒是条路子,谁知道国君以后会不会重用他呢。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4) 路十五忍受着同伴的诘问和嘲讽,默不作声给方征喂完食物,才低声道:索兰统领说过他不能死。随即就闭目养神不再和他们搭腔。 不提其他武士疑惑又不服气小声嘀咕了一会儿,也没趣了,各自守夜。且说方征在说了那名武士妻子的名字后,精神一喜,他居然真的看到了视线中坎卦的第二爻浮现在空中亮起金色的光芒。一缕崭新的白雾在那截长长的阳爻中升起了。白雾中有一艘木筏,正在渡过湍急江流,木筏上坐着路十五、索兰以及方征自己。 这不再是是过去的细节,没发生过。但按照他们的行军路程来看,这很可能就是明天渡江的画面。索兰一定会亲自押运方征。而路十五想必会找个理由与统领独处,汇报今晚被方征点破他妻子名字的匪夷所思情况。 方征心中默想,难道这是启示的力量?只要自己按照爻辞正确的方向去行动它就会告知自己接下来要发生的某些事?这招原来是这样使用的?方征心中嘀咕,对《易》一窍不通的人根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吧。自己误打误撞还做对了。 启示虽然目前都是给他一些很小很细节的画面,也不由他自己选择,但仔细想,是个很可怕的能力。 方征一瞬间想到了许多神秘诡异的传说,譬如唐时李淳风袁天罡泄露天机的《推背图》,一直算到两千多年后的国运,李淳风一发不可收拾,袁天罡赶紧推了他的背,言天机不可泄露,故此预言书被称为《推背图》。袁天罡李淳风都是道士,道士的老祖宗是老子,老子是周书吏,定然熟读《易》。袁天罡李淳风的卜算推演,与《易》数也息息相关。 之前,方征要完全掌握每个招式,都有熟练期,需要反复练习。如此看来,走一步看一步的启示白雾,很可能就是这第七招最粗浅的入门级。仅是如此,都能看到一个人的要害,伏羲老祖宗的东西果然要命。用好了,玩弄人,手到擒来。 自己如果一直练下去,终有一天会到什么程度?袁天罡李淳风推演了唐至后世两千年的运图,至今依然有多幅未解之谜。他们是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吗?自己这个招式的威力又会到达什么境界,看到多远的事呢? 这样想着,方征又要控制不住身体的渴饿,几乎晕厥过去。他感觉到除了身体乏得厉害,大脑也似过度使用了般累得不想动弹。在沉入黑暗前,方征心想,累就累吧,幸好,今日昏过去前,总算多了一点希望。被劫持远离家园,这种绝不应该发生之事。如今他受的那么多苦,伤口、疼痛、渴饿与体内力量拉锯的折磨 都是应得的教训呵。 艰难复健。 首发晋江文学城 铠役武士押送方征沿江水东行,有时候走水路,有时候是陆路。今日则是最后一段水路清江的上游,沿江继续漂行半天约几十里,就是大江泄流之处。此地多崇山峻岭,视线都被挡完,他们如今还看不见大江泄流分叉的景致。 渡江的竹筏倒已经都准备好。简易排舟只能乘坐两三人。每次水路的时候索兰都是亲自来押守方征,再随机抽调一名武士在侧。正安排时,路十五犹豫地渡到索兰身边,复杂地瞥了方征一眼,低道:统领,我,有事要单独禀告。 那你就上来。 这只以竹排扎实的小木舟上于是单独坐了索兰、方征和路十五三人。逆流行舟需要划桨。方征当然是不动手的,他此刻还是被毒药控制后虚弱无力的样子。当年方征吃了些太岁肉,增强了体质,五感也变得灵敏。甚至能免疫小病小毒。但还是没扛过夏渚这两种毒药,让他受制于人。足见其中利害。索兰给他说过,这是夏渚挖掘华胥人的玉雕版,上面记载的秘药配方。后来又经过巫灵改良。如今世间还没有解药。 现在他们已经行驶到江中,这幅画面与昨晚爻辞启示一模一样。 自己应该怎样行动,它才会给出新的启示呢?方征心中这样想的时候,后脑勺又开始微微发热,似催动那个力量的发动。方征思考着,第二爻是阳九,刚中的意思,让自己正面对抗?也可以解释为主动挑起话头?又或者挑个事?挺身而出? 方征心想,《周易》之所以包罗万象,有个原因,说得不好听些,就是它指向未来的多种释读方法。街边骗子算命大仙总能说准,让人事后想起来敬佩早窥先机,其实是因为他足够含糊笼统,能根据现有情况推测出大方向,并用语焉不详的表达。事后成了也可以,不成也可以,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但如果这招的真谛也是含糊其辞,就无法对方征的行动具备任何指导意义了。 既然画面指引了这个场景,那么自己就要相应行动,它才会给出下一片白雾的信息。方征又想,自己才刚刚开始练,没法运用纯熟。不知道如何做的时候,往前,往上,往这一辞阳爻的大方向去靠,总好过瞎想。 既然是阳爻,那就先把握主动吧。 于是方征一改沉默,不等路十五告状,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有话要说。索兰给他扯下嘴巴上勒住的绳子。方征开门见山对路十五道:昨晚给你说的,想好了吗? 路十五脸色惊疑不定,随即哆嗦向索兰禀告道:统领,我要说的事,就是昨晚他他知道我妻子的名字统领,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也不会写字啊。 索兰十分意外皱紧眉头,视线轮流打量着路十五全身,连我都不知道你妻子的名字。她凝重地盯着方征眼睛,意味深长,华族领袖,还真是深藏不露。 我对统领忠心耿耿。路十五嘴唇煞白,不住害怕地瞥向方征,可是他如果他潜台词是忌惮方征有什么非人的能力。华族有龙和冰夷,方征究竟是如何获得它们的认可,一直是外人最害怕的疑虑。 方征又笑了笑:别那么紧张嘛。我不会乱来的。他意味深长道,不过,你得对我好些。再想往我嘴里塞鸟毛什么的 索兰冷冷瞥了路十五一眼:嗯? 统领,我真的没有。夏渚武士分辨道:只是嘴上吓唬两句。太困了,随便说说的。真的没有做 索兰正色:言语也是力量。不然韶舞为什么要配诵文?这三十鞭先记着。回了阳纶再领。昨夜应该不止你一人,都记着。做个记号。说最后一句时,她甩了一藤鞭抽在路十五嘴边,抽出一道血痕。路十五不敢吭声。随即索兰又对方征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探知我方武士的家庭情报。想籍此动摇铠役军心,那是做梦。 我哪有那么坏。方征懒洋洋地轻笑反驳,我比夏仲康好多了。 方征一直在等待着第三片白雾的启示,这是方征自己主动唆使的,符合阳爻指引的方向。果然那片白雾从旁边路十五头顶冒出 雾中之人仍是他最牵挂的妻子,她在深寒的夜中依然呆在蚕坊的织衣前。她旁边堆了一些丝织物,然而从面前的玉版上刻的数来看,要做的量太多,根本没法做完。她只能没日没夜地赶制 白雾画面一闪而逝,虽然这只是一个小人物最平常不过的生活图景,然而方征恍悟了更多东西管中窥豹,不但弄清楚了一些问题,还借机找到了下一步如何煽动怂恿路十五的法门。 眼见方征又要开始说夏渚国君的坏话,索兰立刻准备去塞他的嘴。然而方征稍微侧了侧躲过,扬头朝路十五道:你妻子要死了,拦她。 路十五猛然一震,不假思索竟然真的伸手去挡了索兰一瞬。他本不敢以下犯上,但潜意识里家人安危让他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声啪的鞭响炸在他手臂上。路十五这才反应过来,惊魂未定赶紧撤开,摆手道:统领,我不是他急促对方征指道,你,你骗我的!你休想扰乱我! 他脸上有双重的惴惴不安,一是方征说的他妻子要死了,他虽然觉得不可能,却仍然十分恐惧;二是他居然情不自禁动手拦了统领,会被处决吗?但他更惭愧辜负了索兰,自己还算是合格的武士吗? 索兰表情更冷,我果然小瞧你。一句话,就能玩弄我的精锐战士。 我说的是实话。方征道,你妻子虽然现在没死,但她也是在慢慢死去的。知道为什么吗? 胡说八道!路十五气呼呼瞪着他。 锦七在蚕坊织衣。方征一句话就让这武士面色煞白,方征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然而不等他解惑,方征继续迅速道,阳纶城的玉坊、蚕坊、铜坊以及盐坊,可都是夏仲康的叔叔和弟弟在管 索兰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想问方征是如何知道的,但又觉得既然连普通武士家人的名字方征都能知道,这么大的任免之事,方征知道也很正常。她没有第一时间制止方征,想听他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这一听可不得了。 他们正在慢慢杀死她。每天机械消耗生命而无任何回报,她是你的妻子,可你们为什么无法抚育孩子?你一年能回阳纶几日?你想调回阳纶城守卫军,对不对?可就算你与她相聚几日,她也不得不承担繁复的蚕坊工作直至深夜。你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物资来养育后代。汲井轮地。永无止息。只为了有一口饭吃。这和牛羊有什么区别?不对,牛羊不必劳作,只会被吃掉肉。而她最终也会死掉,另一种意义上被吃掉。织出来的蚕衣,轻软易碎,根本不是普通人穿戴的实用性,堆在国库里发霉或被贵族挥霍。没有交换价值。她就是给他们奉献的膏脂。或许你觉得只要有一口饭吃已经很好,又或许觉得只要活着,当牛羊也不错。但 路十五胸膛剧烈抖动着,越听脸色越白,在他爆发之前,索兰已经用藤鞭去勒方征的嘴,然而在那之前,方征已经如愿以偿看到了启示第四招的白雾画面: 这次是索兰头顶冒起了一片她自己看不见的白雾,雾气中他们还在这只船筏上,而小小的木舟上散落着脏污血色,三个人看上去并没有受重伤,溅得到处都是血沫中有碎滓烂肉,像是遇到了什么东西。 雾气中的画面很短暂,一瞬间就消失了。就像一副静态图片。方征注意到在那画中,路十五在划船。索兰则挥出了一把方征从来没见她使用,包裹在背后的长刃。一把古怪的圆刃,如冰淬玉,不沾血珠。 这时候的启示不再聚焦于路十五的家庭关系等弱点,而是根据他们现在的情况,指引出接下来方征首先要解决的事?方征又想,为什么白雾不显示索兰的弱点呢?是她太强?还是启示认为如今还不是时候? 无论如何,既然白雾亮的是阴九四,方征心中一紧,说不定这水中 方征伸手把那截这些天折腾他的藤鞭握住,索兰眉目一冷,警惕震惊于方征居然也伸手来反抗?这些天他一直不会白费力气,都逆来顺受得很。索兰正要全力动手镇压。方征已然急促咆哮道:拔出你的刀!!水里有东西! 索兰下意识回看了一眼肩头的布包,狐疑方征怎么特意强调她的兵器。不过,不管水里有没有问题。她感知到方征很认真的威胁,果断拔出了那把打磨精致的圆刃,指向方征。方征这下子近距离能看清成色。半透明的亮金,掺着铜矿石与金刚砂。这是磨制玉雕工艺中最顶级的金刚石与熔到最纯质的铜汁共同铸造,除却黑曜石,或许是如今四极方国中,人类能达到的最巅峰技术和最锋利坚固材料,即便是虞夷的铜兵器也无法媲美。 他们忽然感觉木筏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顶了一下。三人神色一凛,连忙望向四周其他木筏。索兰大声喊:可有情况? 四周武士们纷道:刚才好像船晃了一下。 但是在此后,又没有动静,甚至让人怀疑刚才是水流太湍急。可是方征感觉得到,那真的是某个东西在下面撞了一下的震动感。 加强戒备。索兰神色愈发凝重,她的铜锅舀下去,已经没有红色的线虫了。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这里靠近上游源头,水的流速太快,线虫可能从下方潜游。又或者 有武士用刀锋破开水面,大叫道:哈!鱼这什么玩意!他的声音从欣喜变得厌恶。刚才那武士看到一小只阴影快速游过木筏边,觉得像鱼,一刀扎中挑上来,想待会加个餐。然而挑上来才发现,刀锋穿过的却并不是一只鱼。而是一只红色的,外形类蚕,大约有巴掌宽、小臂长短的胖墩墩蠕虫。 好恶心。那武士气不过,横刀劈烂那胖胖的红虫。然而在刀锋劈开的伤口中,竟然涌出了许多细小的红色线虫,就是这些天在水中肆虐,搅得周遭不宁,害死好几人的那种虫。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5) 啊!他们全都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小红虫往木筏外赶。还撒出了驱虫的药粉,如果肉眼可见比较大的,就手起刀落把它们砍成两截。不过这些红线虫都非常小,他们如果砍得用力了会弄坏木舟,也不敢太用劲。好在驱虫药粉散过去后,红线虫纷纷快速逃离,爬回了水中。 原来那就是红线虫的母体,真是有够恶心的。那些武士嗤之以鼻。他大声向索兰汇报了相关情况。夏渚年轻的女统领仔细搜寻水面,却并没有再看到那种小臂长短的红线虫母体。 划快些,尽早过江。她高声吩咐道,眉头皱得更紧了,转头朝方征挥动刀刃威胁:水里到底有什么? 方征懒洋洋地不动弹,任由那刀尖悬在他鼻尖。第五幅画面还没有出现。如果要按照爻辞大方向行事,方征觉得自己该养精蓄锐或低调装死,最不济是后发制人。但现在的情景他俨然不可能再掩饰装傻,索兰也不会信。真打起来,掉进水里更不好办。 那就继续文斗洗脑好了。方征理清思路,漫不经心道:不知道。但相信我,现在我死了或是你死了,对谁都没好处。你费劲千辛万苦不就是要抓活的吗?不要用那危险的刀尖对着我。 索兰显得愤怒又费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 把牌都亮出来可没意思。 牌是什么?索兰一愣。 那不重要。方征掩饰含混过去,现在我们最好同心协力,免得死在这条江里。 索兰勉强应了。依然冷傲道:哼,反正过了这条江,就是我们夏渚的地界,我看你到时候能翻出什么花。大江过去的昌北山下,有夏渚九郡之一的雍界城。这里的屯长叫做寿麻。屯长是夏渚行政区划中地方行政的最高长官,相当于后世一方父母官。夏渚九鼎分州,共有九位屯长。当初方征到过的丹阳是南方屯,雍界是东南方屯,这里生活着大约三万人,驻防的军队人数有五千。 水流愈发湍急,远处水面忽然飘来几条泡得发肿的东西,从船筏边流过。有其他筏面的夏渚武士用长戟勾过来,脸色剧变:是死人!水流湍急,江流开阔,也看不清远处究竟有多少尸体飘过。他们大声向索兰禀告。铠役统领下命令让所有人准备好武器。 正这时,木筏又被什么从下面撞了一下。最远处的舟楫受到巨大的冲击力,翻倒在江中。武士们的惊呼声中,他们一边奋力划水,试图攀着木舟的边缘把它们翻正。铠役的武士衣甲蒙缀许多铜铁,这也是他们军队名字的由来。在水中就像块铁坨子,若是不扶着木舟马上就会沉下去。周围的木舟也纷纷要划过去施以援手。然而还没等他们展开草绳抛过去,忽然有一个落水趴在木舟边的武士发出痛呼声啊!!杀猪般惨叫起来,那一小片水面变成了浑浊的红色。他松了手,脸上带着木然死色,一瞬间就被湍急江水往下游冲去了。 木船来不及翻过来,剩下那个落水武士忙往舟楫背上爬坐好,四下张望,握着刀匕紧张往水中去划,但血水泥沙浑浊,什么都看不清。木桨已落水,在湍急的流水中,他连同木船立刻被往下冲去,连前面船只抛出来的绳索都来不及接住。 这水太浑了。刚才不是这样的。何况这里是上游。方征冷峻地指着已经变得看不清的水面,河床泥沙,被什么东西搅浑了。 刚才船被撞的那一下就是最好的证据。索兰面沉如水,随即对剩下几艘船的武士吩咐:把毒药拿出来涂在刀上。增强的药也准备好。 分工明确的战士们改为一人划桨,另外一人负责从行囊中取毒药涂抹在各自兵刃上。方征这只船是路十五划桨。见索兰先从怀中取了个小陶瓶,用一张鹿皮垫着涂药,接下来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罐拧开,她的这罐子比其他船上制式更大。方征猜测这是她待会投进水中的,当初祖姜的流云也有类似毒死一条江的准备。然而活水流速如此快,贸然倒下去估计效用甚微。不知她要如何使用了。 方征心想,越是这个年代有实力的方国,药物作为武器来使用得越得心应手。自己被药得没力气绑了这么远,只能任人宰割。索兰这罐子里的毒药,方征丝毫不怀疑其威力可怕。这个时代有多少凶猛恶兽和怪物游荡,占据着最佳地理位置生存发展人类方国,定然有相配的手段来守护它。 正这时木筏又一阵晃动,另一艘木船被顶得惊险地差点侧翻。然而这一次因为有准备,武士稳住了木筏。另一个武士用涂好毒药的刀柄往船侧狠狠戳下去。拔出来的刀柄甩出一串黏稠的红黄色黏液,化在水中污得更浑浊。然而这时候另外的木船却也开始被顶动。黄沙挟裹的江流阴影中,方征隐约能看到水下的东西每只大约有两三米,不算特别大,但数量估计有十来只,阴影盘旋围绕着这几只船。 这时候又有武士搭弓射箭,射中了另一只活物,但就像捅破了一个塑料袋般,那玩意就像糊状物散开了。有武士用枪戟往浑浊的阴影中挑去,发现那些被打散的东西居然是红线虫。但这些红线虫不再是肉眼难以分辨或者发丝粗细。它们大约有几万只汇在一处,每只都跟蚯蚓似的,粗的甚至像条小蛇。这长达三四米的玩意就是最开始他们扎破的红线母虫相似的东西,只是更长、更大,里面的红线虫也更粗。 索兰下令道:投药!一边把玉罐里的白色粉末往虫豸密集的方向倾下。就见围绕船舷的剩余七八只红母长虫避如蛇蝎般四散。有一只长虫正好在几只船中间,四面都是毒药浸下的水。估计是躲无可躲,忽然跃出水面,在空气中现身的那一刻。方征终于看清了它的真身模样它是一只两米左右红色的软腔虫体,头顶有两条长触须,像一截超大的鼻涕虫。它长长的身体包裹下,蠕动着万千线虫,让它的身躯晃动如水波。 只一瞬间,它又无奈随地心引力落回水中,翻滚几下后就不再动弹。它皮肤下的蠕动也渐渐止息,成为一条包裹了无数线虫的肉身坟冢。 武士们欢呼起来,松了一口气般继续前划。方征却不敢掉以轻心,索兰表情并未松快,反倒愈显凝重。前方已经隐约可见大江泄洪口和镇水帝台的遗迹。 崇禹帝劈山泄流,泄洪口起初是宛如刀劈的两山夹道。后来有许多子民在河边农耕引水,每年都会有人去山边疏浚,慢慢山势就被改造平缓,变为两岸连绵田陌。只在泄洪口侧保留着一半片高达九丈的半刃山,远看就如半个月亮立在河边。附近群民亲切唤之半边山,直削的一面紧挨江流,光滑得连一只鸟都站不住脚,鬼斧神工的天堑似乎仍在诉说着崇禹帝治水的功勋。在半边山的最高峰有小小的石土台,刻痕已模糊不清。据说那就是镇水帝台的遗迹。 如今受红线虫袭扰,两岸田庄早已不复往日人烟。即便那些边民看到异样,在这时代也缺乏传递信息的手段。所以索兰非常惊讶地咦了声,指着半边山高处,天哪,那是 方征也看得震惊无比,虽然他之前没见过镇水帝台,但他也看得出那座山从前该是半边月形。但现在那山头尖角处居然被砍了半截,形成一个和直削交出明显斜度的坡面。更奇观的是那坡面上破损了一个大洞,一条长如巨蟒的粗硕肉红色长绦物正从那洞口伸出来,似风干挂在悬壁上的长肉条,一头蘸在水中随摆。 他们离半月山还约有百米,这个距离如果换算成实际大小,那玩意不止比巴甸的蟒王粗。方征眼力本来最好,但此刻他丧失力气,也不能看得清楚远处细节。不过他大概能根据轮廓推测出来。那东西蘸在水中的部位非常光滑,像被割断一般。所以这是被砍了头吗?削平的山头、破碎的洞口、水中肆虐的线虫,方征脑中慢慢连了起来:一定是连子锋做的。除了他,还有谁能? 方征想象着,行色匆匆的少年,来到大江边的帝台口,或许是这里镇压祟物的帝台已经年久失修,月黑风高,山壁破洞口钻出了一个渴望鲜血的邪恶丑陋的头颅,正对朝月,伸出长长的触须。它嗅到了什么,而与此同时连子锋也仰头张望那片扭翕的曲影。他倒提长锋,张弓搭箭,火红亮芒一闪,命击长虫,扶桑箭直入它的头颅。它痛苦地在悬崖上摆甩,竭力想挣出石壁的压迫。然而连子锋不给它喘息之机。跃上半月山顶,高举建木心的黑铁色的无刃枝用力劈下,山壁一角与那怪物的头颅轰然坠落,掉入滔滔江水中。 不愧是然而方征还来不及高兴,忽然发现那破损的洞口边缘,正蠕动着一团巨大的阴影,在飘荡的粉红条肉干顶端,伸出一只颜色更深几分的头颅,就像是从里面重生剥出来般,它冲开身上被水泡涨得几乎透明的死皮,张开腔形的大口,呕吐般倾倒大量的粉色长腔虫母体,坠入波涛中。. 首发晋江文学城 原来如此,那才是红线虫肆虐的罪魁祸首。方征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肚子里该有多少小虫,那些小虫既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又能分离体外变成独立的个体。根据它们感染人后大量增殖的情况来看,它寄生后快速分裂繁殖。就像方征并不具备太过专业的生物学知识,但他也知道,那就像是孢子、像真菌、总之就不是一般动物的特性。这条山体中巨大的红线长虫,不知被镇在半月山中多长岁月。又是靠什么为生? 更诡异的是,被连子锋砍了一个头后,它居然又冒了一个头出来?可能子锋走得太急,竟然不知道这玩意并没有彻底死亡。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长虫看来不止一个头,蠕动的肉腔大部分被压在山底,短暂的昏厥后。又从石壁中挣出了一只头。 船逐渐划靠近帝台,其他人也看到了那条巨大垂落的长虫条,也看到它还在持续往水中呕吐红线虫。所有人脸上混杂着恐惧敬畏与恶心。 索兰脸色苍白,深信不疑,崇禹帝,斩相柳于沃野、镇之江畔水台。 这回轮到方征两眼发圆,他极力控制表情,内心却恍然大悟般原来这玩意就是相柳。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怪物。在《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相柳,有九头蛇的外形。残暴凶恶。所到之处洪水肆虐。相柳栖息处,肥沃土壤都化为毒泽,无法耕种。相柳每天要吃一百个人。最后是大禹治水时和一众勇士镇压了它,把它拘在帝台之下,人民才开始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 原来相柳的真身,竟然就是这粉红色的巨大肉虫母体,它被斩断头的裸露脖颈约有小象粗,身体从半月山的悬崖上一直垂到了江中。不知有多长。想必巨大的身体和其他八个头都被压在了下面。 方征心想,《山海经》中记载尧舜禹收服约束了一些妖兽,并没有悉数赶尽杀绝。以前他还以为那象征着帝君的教化之德。但是现在看来,这粉红长虫就不像能理解智慧的模样,怎么可能听得进教化。不是帝君们不想除掉它,而估计这相柳是和穷奇、马腹以及窫窳相似的原因没法彻底杀死,只好先困住。但是天长日久,各种禁锢年久失修,要么因为地质沉降让本来坚固的牢笼出现裂缝。那玩意又不会死,就慢慢积蓄力量冒出来,重新为祸人间。 这相柳,既然传说中有九个头,不知道是虚指砍了头还会长出来的再生能力,还是它另外八个头之一,在一个头被砍后其他头依次递补。搞不好当初它被砍得光溜溜的,后来一个头一个头地长,跟孢子冒蘑菇似的。方征打个了恶寒。 看来相柳的一个头已经断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不过很好!那我们就把剩下的头毁掉。清江虫害自然解决。铠役统领脸色从煞白转为坚定,指挥其他武士,所有的药都准备好! 得到指令的武士们,从怀中又摸出一个不同的玉药罐子,倒出些白色粉末吞服,随即他们脸色变得亢奋,方征甚至能看到路十五脸上冒的热气与汗珠。这种药物估计能短时间内加强人的体能。如果放在后世应是兴奋剂一类的物品。方征之前见识过虞夷那边禹强营的战士们,也是用药改变体质。大国都有手段,方征想到子锋说过,夏渚表面看上去并不尚武,民众对勇武过人的战士也不怀着顶礼膜拜敬若神明的心思。但他们也有这样增强体质的药物。 虽然各个国家民情虽不同。最顶层的技术和实力,却如此相似。方征心中一黯,民众的身份也如此相似,无论是最南方驯养战奴的巴甸,还是北方自诩为玉礼给国民以安康的夏渚 最高统治者内心深处,都想把他们驯养成稳定的生产工具。方征看清了这卷社会图景,心头泛起不合时宜的叹息父亲的山海大国说,基于技术推测的部分完全正确,灿烂而辉煌;然而关于人文精神的期待愿景尧舜禹在位的虞朝究竟如何,方征没有亲眼得见,然而那之后的六十年,已经完全堕入奴隶方向的深渊。是走在正确道路方向的演进?奴隶社会无法避免若是从前方征不会多想,或许历史进程自然如此。可是方征既然亲自来到了此地,又怎能甘心?又怎能放任? 方征虽知道是谁砍了相柳的一个头,也不准备告诉他们。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有本事毁掉剩下八个头。忽然间木船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前方水中跃起几条更长的红线虫母体。它们外形约有三四米长,几乎有小鲨鱼的长度。它们虽然并无利齿,在软腔口器的周围却长着无数类似海葵石花般的触须。它们身体一边蠕动,就有类似花瓣碎片从身上剥落。花瓣是一节节的线虫袋。它们就像是在江水中融开、逐渐化整为零般一点点变小。然而在此之前,它们聚集起力量来顶船,似乎知道这些人要去砍杀它们的祖宗。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6) 这和之前那些被毒药驱逐的线虫又不一样了。索兰命令他们继续在船边洒药,也不知是这里的水流着实太急,还是这些线虫得到悍不畏死的指令。越来越多的红母线虫跃出水面往船上扑来。有个武士来不及挡,丑陋的大软虫直接扑在他的脸上。武士发出惨叫声边滚落下船,瞬间被污浊黄水淹没,冒上来大片血污。 方征虽然手脚软弱无力,也伸手去捡刚涂好药的刀,对还拼命划船维持前进的路十五掂道:反正你也用不了。索兰瞪了方征一眼,踢掉他手中的刀,更加警惕应对怪物。有两条红线长虫从左右跃上,索兰那柄亮金薄玉般的利刃轻松划开它身躯,武器转起来宛如风车刀刃,水都泼不进的一个圆盾,把所有碎屑小虫都挡下船。但是她只能顾到一边,另一边此刻也跃上来只大线虫,个头罕见几乎长五米。 方征只好捡了路十五削食材的小刃,这回索兰倒是没有踢掉,大概是默许他用这么小的兵器来自卫。方征拼尽了全力才勉强举起来挡了一下,心想要是他的黑曜石重华剑在这里就好了,现在这普通武士的刀,铜器到底差远了。不过黑曜石剑他现在也举不起来,挡了一下就累得直喘气。索兰也缓过来护住了舟楫的这一侧,线虫最恶心的在于削碎后并没有死,而是分成更细小的条,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她把它们全扫进水中,继续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靠左前方上岸。 大江的泄洪口就快要到了,这一段已经很难划。如果最节省路程的走法应该是通过半边山的水道豁口,汇入大江中,再顺流往东,行船就变得很快。然而如今谁知道如果划到那山的豁口,靠近那相柳大虫子,又会遇到多少危险。虽然索兰也说要想办法解决剩下八个头,但也没必要非要在这里马上搭上性命。他们如果改从岸上绕过去,虽然爬山是远一点累一点,起码没有水中这些无穷无尽的线虫。 一行人勉力划上岸边时又翻了一艘船,被红线大虫子顶下去的。最后几十人精疲力尽惊魂未定地靠岸边时,还有人淌水慢了被虫群淹没。方征没力气自己奔上前。好在索兰没忘记先把他抓牢往岸边丢,惊险地把他摔上岸。方征摔得头昏脑涨的。下一瞬间又被铠役武士提了起来。方征回头看时,水浪似张开无数粉红色的小口扑咬向岸边,不计其数的粉红虫搁浅在淤泥中,又被浑浊的泥水带下河床。 相柳不除,此害难消。索兰甩下刀刃碎肉,神色愈发凝重。 她指挥武士们往山坡高处爬去,翻越过江边连绵的高地,绕过水路。这附近最高点就是半月山,所以无论他们怎么绕路,都会看到那个大粉虫垂下来的长肉干条迎风摆动。附近人活动的痕迹还密集。在线虫爆发得如此彻底的水边,情况很惨 几个铠役武士停下了脚步,山边有不少人类的活动痕迹,无论是炊饮的石灶还是简陋的茅草屋,又或是山垅上稀疏的野生作物被采摘的情况来看,这里供养着一些人,是流民或是雍界城边缘的居住者,都本来可以勉强活着。如今却都已经死在了路边。每走百米都能看到几具尸体,有人皮肤隐约变红,估计是线虫正在狂欢大嚼。武士们烧掉了所有被虫子侵蚀的尸体,一缕缕黑红色混杂着腥味的烟尘腾在青苍群山间惊起了远处的渡鸦和獾奔,更远处还有野兽夜嚎。 一行人继续爬山,方征也不知道刚才等待爻卦时自己主动捡起刀子,算不算按照阳爻的指使行事。他正腹诽这玩意时灵时不灵,忽然间一片小雾又随着发光的九五阳爻升起。只不过这次不是从任何一人的脑袋顶冒出来,而是颤巍巍悬在靠岸边方向的几米开外。 第五幅画面了。 白雾中是方征没有见过的人。看装束身上有绸,该是个大人物。接下来白雾就贴心告诉了方征这人来路寿麻。他是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略有些圆墩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很多百姓。以这个时代的物质标准来看,方征想他很富态。 寿麻是谁来着?好耳熟。方征身体乏得不行,大脑也因为启示的过度使用而糊成一团,然而他仍然勉力想了起来这是索兰刚才说的,江边屯郡的长官。用现代的行政区划来说,九郡就相当于夏渚有九个省。东南屯郡就是东南边的省,这个省的名字叫做雍界,而寿麻就是一把手省.委.书.记的名字。 他们现在,就是在朝不远处的雍界城行军,那里还驻扎着铠役军队。进城后可以整备。 方征思索着,索兰是军团统领,和这个地方长官是什么关系呢?从方征以前了解到的体制来看,夏渚的这两只军队,铠役与飞獾,支配权都在中央,夏仲康把得牢牢的。地方长官不存在拥兵自重封疆大臣的可能性。屯郡中的驻军也是铠役军,地方长官无法管辖调动。也就是说,这个寿麻只相当于没有兵权的父母官。 那白雾飘荡在空中的时间虽然短暂,到底每次就一小片,信息量不大,让方征能细细看清。他注意到寿麻背后的百姓面有菜色,神色也很愁苦,看来生活得并不富足。这长官还吃得胖墩墩的。方征心想:这里的反差难道就是爻辞想要告诉自己去突破的地方?若在后世,相由心生的说法传开,就不像个什么好官呢。 方征还看到,那些百姓背后更远的地方,有一堵高墙。关于这墙的来历,雾片扩散了一点点,让方征顺势知晓了更多 当年夏启为了尽力坐稳大禹留下的位置。曾继承过大禹废止九仞高墙决策,在那个年代,高城厚土并不一定为了阻挡猛兽,那时代造的城墙技术不可能细腻光滑,大部分有爪子的野兽都能攀爬。就算修十丈高也拦不住。祖姜的瑶城除外,但那是在昆仑高峰上,用冰和变谷(糯米)来造有天然优势。剩余方国都建在平原上,自然不可能砌冰墙。饶沃(虞夷都城)和修陵(巴甸都城)的城墙依然是最高的。在战乱的年代,它或许能拦住部分敌人。然而更主要作用是阻拦大量无关贱民奴隶进城消耗粮食。城池是军队与贵族生活的地方,其中的奴隶也专供他们使用。 大禹曾经拆毁那样的城墙。他的父亲鲧建起过,最终却失尽人心。大禹拆毁了所有城墙,反而受到四方敬爱,万国来朝。为了延续这份辉煌、责当与理念,夏启也不许城池修筑高墙。 夏启逝世后,继任者是疯狂的太康。他不惜代价改变祖制,其中一项令人咋舌的决策,就是命令九塞屯郡在一年内重新把高墙修好。有三个屯的郡长拒绝服从,然后他们的头被悬吊在巫灵的雕像之下。 雍界的郡长寿麻并没有拒绝,甚至非常卖力做这件事,最后竟然按照太康的指令,在一年内完成了。这也是九郡中唯一按时修好,且达到君王要求的高墙九仞,相当于后世的二十米。这样的效率和成果,在上古时代是奇迹中的奇迹。毕竟修筑高墙,大部分出力是普通民众。军队的指挥权不在他手中,只能发动民众。 方征漫无边际想到了秦代征召的修筑万里长城可那是秦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帝国还有如狼似虎的兵。雍界就是一方郡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寿麻是个很有用的人吧。方征想了想,决定去套话。 如果没有用,早就死了。索兰淡淡看了他一眼,似乎方征又知晓了某些情况。华族首领的奇怪能力是未来呈现给主君的惊喜。她不介意多一些。 你也是个很有用的人。方征看了看她淬玉的圆刃,比巴甸王女有用得多。 激我,是没有用的。索兰那日展现的失态已经消隐怠尽,冷漠如冰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很有用。你想让我生气。不会了。她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替他除掉敌人,那女人替他生孩子,总归都对他很有用。不值得难过。 既然那么有用,把相柳剩下八个头顺便砍了?方征嗤笑摇头。 索兰回头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远处还飘荡在悬崖上丑陋大肉虫,从怀中点燃了一支特制卷草,冒出了大量红棕色浓烈的烟雾,是那时代为数不多的传讯手段。远处山岗陆续有人影聚集,许多夏渚武士披戈带甲,来迎接他们的统领。 更远的丘陵间,雍界城的高墙隐约可见,与镇压相柳的半边山隔着荒村野田遥相对望。被滔滔江水分隔两岸。那仿佛富有象征意味的一幅古画,一条江界,分隔了两个时代的缩影镇水的半边山是英雄维护安宁的遗迹,已成为过去。如今凡人子孙全副武装躲在厚土高城中,田野上曝露无数饥民被虫豸啃咬过的尸骨。 城墙真高、也真厚,方征依稀能看到那宏伟轮廓,心中一叹。崇禹帝的威望和政令早已烟消云散了,一并消亡的还有他的精神,贵族后裔们并不能传承下去。古来真英雄,总与民共朽,同路亦同灰。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凝神思索第五幅白雾画面的信息,在坎卦中,第五爻是九五,阳爻。形容至高无上九五之尊就是这一爻的地位。毫无疑问很重要,转乾坤定生死之象。方征不敢掉以轻心。白雾中的寿麻和身后百姓还有那堵高墙,就是需要大做文章的了。 幸好,他很快就抓住了关翘。 统共有百来武士迎接索兰一行人入城。方征照旧被三个人抬着。只听得她发号施令:之前受过伤、战斗劳损的,进城去补给。你们这些城里出来的,点出两百人,跟我去镇水台那边除相柳! 统领!不可!带队的那位夏渚武士忙道。他铠甲上的铜标刻着一只小鬣,和其他人的鹊鸟图案不一样。 你说什么?仟队长为什么没有来!你一个佰队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索兰眉头皱得死紧。雍界城的铠役军有五千人,没有单一的最高指挥官,在她之下有五位仟队长,各尽其责,仟队长下面又有五十位佰队长。依次下去,最小的战斗单位是拾人队。他们的铜徽不一样。仟队长是虎,佰队长是鬣,拾队长是鹊,普通武士则没有图案。 但无论是仟队长还是佰队长,都不能质疑她的命令。所以她诧异这个佰队长居然说不可。更令她奇怪的是,当初南下潜行至青龙岭,路上也经过雍界城,她当时还特意跟五位仟队长交代吩咐,等自己抓方征回来时,他们都要出来迎接,如今却一人都没来。索兰心中的怀疑一闪而逝,自己走马上任虽然才三年,但十几年来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竞争无数,那些仟队长有不少都是她手下败将。他们至少在表面上对自己是很尊重恭敬的,不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夏渚武士声音有一丝颤抖,前几日,两个仟队长带人想去半边山那边杀掉相柳,却都被都没有回来。四百多人,死了。 什么!索兰大惊,急道,那另外三个呢! 这个佰队长混杂着憎恶与悲伤的神色投向方征一瞬,低沉回答道,更早的时候那个连子锋,花与龙,青龙岭的怪物他一个人,好大的一张弓我们想拦他北上,三个仟队长就分别带武士出了城,分三路拦截他但是他们都被连子锋 索兰脸色雪白:其他折损呢? 仟队长带的人不多,每队三百人有死有伤连子锋没有进城他走得很快 索兰咬牙切齿,轻敌!说了多少遍多少遍,他们几个那种斤两不要去碰连子锋!虞夷那边多少要塞被他端了。老实点放他过去,让阳纶城逢蒙那老东西好好招待!这几个蠢蛋真是气死我了。她一把攥过方征的脖子拧紧又甩开,不再看他,眼里喷涌着下属殒命的怒火。方征冷冷想现在你知道我得知青龙岭武士被你杀死的心情了吧。 不过,方征心中警惕想,子锋这回闹出的动静不小,夏渚国都阳纶城那边就会准备得更充分了。索兰本来自知边郡没有力量对付子锋,为免损失干脆避其锋芒。打算让他一路畅行到阳纶,那是集中精锐军力的地方,让惯于暗杀的飞獾军统领逢蒙来个瓮中捉鳖?除了訇蚁,逢蒙还会有什么别的秘密武器对付子锋吗?那老东西名义上还是子锋的师兄,大了五十多岁的师兄。逢蒙是羿君少年时就收养的徒弟,只比羿君小十来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城的五个仟队长都死了。三个是冒进被连子锋杀的,两个是被相柳杀的,相柳冒出第二个头也跟子锋有间接关系。索兰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可她的下属却没有坚定不移地执行,以致重大损失。难怪她快要气死了。 这种似有大好机会的时候,白雾又不提示他了?果然唯心的东西不靠谱,还是说方征的视线陆续扫过在场的夏渚武士。忽然感觉到当目光投在那个佰队长身上时,后脑勺又泛起了隐隐的温度流转感。方征连忙凝神仔细集中注意力去探询那股力,眼前又漂浮起来一根根跳舞小木棍,最后颤巍巍在眼前凝成了个发光的屯卦。 方征心中一愣,心想上一卦的坎才行到第五幅白雾的指示,应该还有第六片雾的指示没做完。现在怎么又出来不同的一卦?难道说,这玩意还是分支的?他一直想找这些人的弱点,最开始白雾给他指了路十五,一路上也提醒自己将要发生的前景,终于趟过危险的河滩,来到雍界城下。出现新的屯卦象,或许要启示他另一个方向的东西?这和坎卦不冲突,甚至能互相协作,才会现在提醒他的吧?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7) 为什么是那个佰队长呢?方征又想,或许是在场人中,索兰太强,还不到看破她弱点的时候,而其他人又无足轻重,就从那稍微有点地位的中层身上入手了。 屯卦和坎卦不同,坎卦是行险而功成,难的地方是第五爻。屯卦是刚柔相交、物初生而多艰难。在开始判断的时候是最难的。屯的六爻是初九、六二、六三、六.四、九五、上六。在第一爻的时候就要发力。 第一爻贯长的金光中,佰队长头顶冒出一片稀薄的白雾,雾中出现了几个方征不认识的铠役武士,从他们的虎形铜徽来看,是前段时日牺牲的五位仟队长。刚才佰队长和索兰的对话,已让方征知晓,这五位中有三人死在连子锋手上,两人死在剿灭相柳的途中。方征由此推测,毫无疑问是子锋先路过雍界城时,在江边先斩了相柳一个头,动静惊到了河对岸的雍界城,有三位仟长集结人马出城拦截子锋,却不敌殒命。子锋继续北上。有民众发现河对岸的半月山上,被砍断的相柳又冒出了一个头,于是城中两位仟长又带了士兵去剿怪,却一去不返,死在了险恶的线虫密布的江中。 眼前白雾呈现的景象,正是连子锋初到雍界城的前一天晚上,这五个仟队长,听斥探汇报发现连子锋的踪迹。白雾持续的时间很短,短短汇报的几秒钟,方征仔细观察画面,在场的除了五个仟队长,竟然还有那位地方官,白面团胖墩墩的寿麻。雾中只听得清两句对话。 其中一位仟长说:索兰统领交代过,不要管连子锋,只要他不进城,随他过去。 另一句话是寿麻说:的确不必担心,高墙会保护各位的。 方征看不到来龙去脉,也无法看到这句话说完后,那几个仟长到底是什么表情。白雾就在此刻消失,屯卦的第一根爻也燃尽熄灭了。但是方征立刻联系到高墙坎卦第五爻里的信息坎的第五爻和屯的第一爻都与寿麻有关,前者说他修好这城池的高墙,而此刻他也说高墙会保护各位仟队长 然而结果,有三个仟队长反而出城去阻挡连子锋了。方征知晓那么多肮脏叵测的心态,也见识过三教九流各种人,立刻意识到,不管那个寿麻是无心一说,还是故意激将,最后的结果都是铠役死了三个军官。方征可以从这里下手,这就是白雾给他启示的意义。方征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分化、瓦解、煽动、怂恿,用尽一切手段,击溃敌人。 至于这个佰队长的作用,既然当时也在场,就是完美的人证了。 于是方征又摇头挣动起来,这是他要说话的意思。索兰虽然正在怒气头上,但她从来不会忽视方征的诉求。方征虽然经常开嘲讽、与她吵架,乃至诋毁夏渚国君。但方征的话也包含着许多有用的情报,她扯开方征嘴上的藤绳,又怎么了? 只是觉得高兴。铠役军的队长就是这种资质,不服从不执行,就算人再多有什么用。难怪说方征故意斜眼,慈不掌兵,女人在这个位置上,下属果然会不听话。 其实方征内心深处是没有成见的,索兰的素质是在万人中也稀罕的。至于其他女子,他没见过面的早逝养母就是部队里的。祖姜那群彪悍的女人也把各个军团管理得好。上古时代更不缺伟岸高贵的女子。他只是又在激将而已。 索兰一听他只是在嘲讽,又一鞭抽过去。她不愿被火上浇油,虽然心态已经炸得很厉害,违令都有惩罚!这些人从前都很听话,这次实在她骂到一半话音忽然顿住,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不对劲的味道,她狐疑地揣测,瞥见方征一副老神在在,似笑非笑,她低沉问,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我倒是说完了,但我觉得有人没把话说完。 索兰顺着他的目光,观察到那个佰队长欲言又止,立刻盯住: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没关系,大胆汇报。 那个佰队长有些心惊肉跳地盯着方征,又转过头去。他没有看到站在后排的路十五表情也十分畏惧方征一定又知道了什么隐秘吧?总觉得要出大事。 仟队长都传达了您的命令,不出城拦那个连子锋的。但晚间他们和寿麻屯长商量后,又决定带兵出城了。佰队长低声道。 这下索兰的怀疑也被证实,商量了什么?你在场吗? 我在。那佰队长似乎有些为难,寿麻屯长没有劝队长们出城,他只是宽慰他们不要担心,说高墙会保护大家的。寿麻屯长或许并不是但听在几个仟长耳朵里自然很不是滋味,但硬要说人家就是居心叵测刺激,又缺了点道理,或许就是单纯在安抚紧张情绪?是那几个仟队长自己小心眼想多了,觉得是在讽刺他们没能力,非要靠高墙来保护,才气不过出城。错的还是他们自己,不能怪屯长。 方征冷眼旁观,要看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听其言还要观其行。漂亮话谁都会说,言语可以修饰得毫无错处。这种时候,就要看做的事了。 寿麻是怎样的人。在一年之内能执行夏渚前国君太康残暴的政令,修葺完成九仞高墙,雍界只有三万人,加上附近村庄里顶多四五万人,这种工程量必须有很高的执行力。如果不掌兵到底是怎么做的?绝不是靠他说话好听。方征深知在这个时代,要么掌握物资,要么掌握武力,否则不可能管理民众。这里又不像方征的青龙岭,他用后世的农育知识教那些人栽种更高产量的作物,让他们依靠不同的分工以提高效率。更重要的是方征自己也掌握着强大武力,那些人才愿意听从方征的指令。就这样,青龙岭都有武士不愿意重复枯燥的训练,需要方征用另外的方式去遴选激励。 这个寿麻一定有某种控制民众的手段。虽然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方征觉得,以夏渚这种地方军权与治辖权分开的制度来看,除掉军队高官,对于想拢权的地方大臣来说,是个好结果。这样就可以借机把自己的人渗透到军队体系中。 果然下一瞬间索兰勃然大怒,神色随即又变得复杂凝重,她似在思考极为犯难的事,最终却只是绷紧了表情,冷道:先进城。交代好了再去半边山。相柳是一定要杀的。但我的人不能白死。 方征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屯卦的第二片白雾,在自己挑唆之后浮现在那佰伍长头顶。它半悬在空中,指向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在雍界城中央有个集会广场,数量众多的铠役武士聚集于此迎接他们统领进城。整齐又森严的队伍前端分开一条道,索兰押着方征走在前面,尽头则是笑眯眯来迎接的白胖屯长寿麻。佰队长低声附耳对索兰背后的几个武士说了什么,看不到他的表情,包括路十五在内的几个武士心腹露出了警惕神色,四下散开,似在寻找或防卫什么。那个佰队长则代替他们站到了索兰身后。 事情如方征启示中所见的那样,发生了。 城门口来迎接铠役武士的是屯郡的纪录官,他叫成调,瘦瘦小小的,负责替屯长记下每日事务,算是寿麻的心腹之一。 雍界城的高墙内,街道上看不到多少民众,或许是武士的兵戈响动让他们害怕。偶尔路边有几人匆匆而过,方征注意到神色都很愁苦,身体看上去也不好。 恰好这时候纪录官成调正朝索兰奉着谀词:大人,您这样年轻就掌管铠役,未来定是四境最伟大的统领了。寿麻长官说,要好好的安排迎接您到来 那么,情况如何?索兰问。 我们雍界的韶舞团虽然比不上阳纶,但屯长新配出一种药,让舞者身躯变软,好看得紧 方征忍不住嗤地笑出来。 我问的是相柳!索兰一鞭子抽他嘴上,气得五脏俱焚,它就在外面大江对面!脑袋钻出来天天吐虫子,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吗!不知道我就把他拖过去塞进那玩意嘴里! 成调捂着火辣辣破皮的嘴角,惶恐道:是!统领放心!没有城中没有死人的!大家都在城墙保护之下相柳,进不来的 方征这回都不遮掩了,边笑边咳得更厉害。 索兰几乎气昏过去,难以置信:城中没有死人???我的属下不是人?? 成调表情写着是他们自己要出去的呀,但他可不敢说出来,捂着脸不敢吱声。 索兰气急败坏快步前走,不远处广场的一角已经排好了还留在城中的铠役士兵。这座城总共有五千铠役武士,平时有部分在城中维持治安。有些则在城外守卫。算上之前牺牲的七百余人和现在还有防务的两千余人,其他武士都来了,聚集在广场中等待他们的最高长官。 之前走山路的时候,方征没力气走不动,那些武士都挟制着他。此刻到了城中平地上,就不必再扛着,放下来押着走。抓住华族首领这种事很多人都稀罕,民众虽不多,听到风声的武士都探头探脑张望着。索兰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她亲自押着方征走在自己身边,一路上大声激发士气。 这就是华族首领!他现在是我们夏渚的阶下囚了!巫灵保佑国君!一统四境! 武士们竞相高吼:一统四境! 方征心想,只这一下,就把失去几位仟队长的低迷士气拉了上来。虽然是拿自己做靶很不爽。但果然是个人才。想到在白雾中看到的讯息,方征眼珠一转,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前方整齐军容中间划开一条笔直道。正在这时,后方那个通风报信的佰队长费力挤到了索兰后面,几个心腹武士拦住他。他小声说:不好了,刚才收到消息,有群不对劲的人混进了城。虞夷的探子他又像揭破个惊天秘密般对着那些武士耳语,前方的索兰和方征都听得到。 他说:寿麻长官勾结那些人,也要对统领不利,周围都安排了人。 这些心腹们旋即大惊,索兰低语道:悄悄去查,不要有动静。 于是索兰背后的武士散开,四下分别混入人群探查。那个佰队长代替他们守到了索兰背后,低声道:统领,我还有事汇报,只能您一人听。 四周武士们迎接的军容本来很整肃,但就像这个佰队长说的,不同角落果真出现了一些骚乱。有奸细混进来的窃窃私语在周围迅速传开。武士们都在警惕地四下张望,队伍变得凌乱起来。 索兰稍微侧过头听那佰队长汇报详细情况,那佰队长从背后挨近索兰,银芒一闪而过,他手中一把淬毒匕首朝她背心捅去。索兰的手正押着方征来不及避。方征肩肘忽然间下沉后撞,虽然他没有多少力气,然而那一下用身体所有重量压撞过去,竟然把索兰撞歪了。淬毒的匕首从她后心要害滑过,没有刺中,穿过她胳膊肘的缝隙,正好捅进了方征的肩胛处。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受伤并不太严重,其实是故意的。他身体摆好了位置,那匕首刺中的是肩胛骨坚固之处,血并没有流太多。温暖的液体从肩胛流淌到肢干上,伤口虽火辣辣疼,但他明显感觉到,体内被毒药封堵的地方,似乎稍恢复了少许知觉。 方征并非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白雾指引告知了他掩藏在背后的真相。他据此做出的更正确的战略选择而已。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为了争取索兰、屯卦的第二片白雾中,佰队长汇报周围有险情,支开了近身护送的武士,单独站在索兰身后。那时候方征就猜测出:这佰队长的站位和意图,是要行刺。 同时方征也确信了,雍界城的长官寿麻,不但要争夺军权,甚至不惜最极端的方式想必已经处心积虑良久,连子锋的到来和相柳的挣脱束缚,给予他绝好的机会,借刀杀死了五位仟队长。如此一来就能快速在铠役军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他的目的为何,背后有无人指使,暂且不知。不过,不影响方征的战略目的。 自己故意撞开替索兰承受这一击,无论她怎样想,在事实上已经救了她一命,她欠了自己人情。 第二,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抵抗身体内的毒性。 坎卦第六条爻辞指引的白雾。这是最后一条爻辞,也是最重要的。白雾中既不是过去的细节画面,也不是未来情景的预测。而像是一副静态的水墨画:画面上有一把匕首上滴着墨状液体,从黑蓝色先变成红色,又慢慢消隐。 方征想,难道这白雾的意思是,一把匕首上的毒和自己体内的毒,竟然能作用反应?以毒攻毒,像当年连子锋重伤在大青龙之下吃下方征给的毒药反而获救那样?即便不能,能抵消些许痛苦让他恢复一点体力,也值得了。可是自己去哪里找匕首?匕首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直到屯卦第二爻让方征察觉到那个佰队长要行刺,才迅速联系在了一起。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8) 坎象征着行险而功成,能解毒就是最大的功成,这就是它最大的意义了。 原来如此,那就反客为主,利用匕首受刺的机会,趁机卖个人情。换言之,方征不但活用了启示的信息,还在该情况下,为自己争取了最大的利益。这古老尘封的启示,有史以来练会的不超过五个人。他们如果看到方征的掌握的活用情况,都会大为吃惊。 方征倒是不知自己究竟解锁了一项多么不得了的招式。他考虑的是,短短几日,启示的效用已经需要他对照交互做出判断。如果不是这些启示,从个人动机来说,他再怎样也没必要替敌人挡刀吧? 果然索兰大吃一惊,她几乎是瞬间就反制住佰队长,扭住他的双手瞬间咔嚓外折。索兰掐紧那佰队长的咽喉往上提,同时甩出长鞭把他牢牢捆住,高声对周围命令道,有贰心者!围捕!不止他一人! 周围武士迅速集体行动起来,在他们眼前统领竟然遭到行刺,简直是奇耻大辱。刚才那几个派出去查探的武士也在周围角落揪到了引发骚乱者,冷军械碰撞和人声惨叫不住响起。那个被困住的佰队长惊讶又憎恨地瞪着方征:都怪你!哼!中了耕尸毒,你活不过一个月! 方征倒不知这是什么,只听索兰失声道,耕尸毒?!一个月内慢慢变得如同行尸走肉般?你原本预备给我的!该死! 她最后一句话音刚落,来不及制止,见那佰队长脸部肌肉抽动了两下,随即他就毫无生气地倒了下去。他嘴边流淌出黑血。在嘴里藏着自尽的软囊。 方征心中一震,这所谓耕尸毒现在游到他身上,自己会死成描述的行尸走肉吗?若不是有白雾启示,方征少不得要有几分惊慌。但现在他内心毫无波动,别人看来他是慢慢等死,只有他自己知道,只需在慢慢等两种毒中和在一起,然后互相抵消解除即可。期限倒是不知,方征感觉现在也没恢复力气。看来还要一段时日。那么在脱险之前,该装还是要装,于是他连忙也摆出大惊失色的样子,气道:可恶!我 方征!你!为什么要给我挡那一下?惊讶激荡的情绪令索兰呼吸急促,常年的行军生涯不是没有一闪而过的怀疑有诈,但看到方征受那匕首一刺后,站也站不稳半跪杂地上。血从他肩胛骨滴答流淌。他因虚弱和疼痛皱起的眉头。索兰心中说不触动是假的。 偏偏这时候方征还摆出一副嘴硬懊恼的表情:我怎么知道!气死我了,身体不知道怎么就动了你不是很强吗?为什么没察觉? 这种欲擒故纵的语言艺术,上古时代的人得进化几千年才能听出毛病。 此刻传达进索兰认知里的信息只有一个方征很无可奈何,很不想,那意思是怎么救你的是我呢?或许我是一时心软,下意识救了你,太不应该了。害到我自己了。 索兰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盯着方征欲言又止,没办法说感激的话,但被方征救了已变成无法否认的事实。在这种潜意识下,故意使诈的怀疑度就会降低。 其实方征猜测就算自己不给她挡那一下,这强悍的女人也不会被伤到要害。但有没有这个举动意义是完全不同的。方征心中泛出冷笑。索兰,你不是对那个夏仲康很忠心、很爱戴,除了那种爱还有那种爱吗?方征虽然不屑于更不愿意去玩弄别人感情,但总得让这时代被禁锢思想的个体看到更多选择吧。 方征想到了虞夷的圣女,在她逃出来之前连什么是正常的男人都不懂,觉得不吃她的甚至不是男人。方征好好把她养在青龙岭里面,连虞夷国君那老东西亲自来了也带不走。这就是应对虞夷金鸾的绝佳屏障。即便虞夷的老东西有别的本事把金鸾招出来,他也不会冒险碰青龙岭。怕是金鸾听到圣女的歌舞声就倒戈,那种损失可承受不起。 而夏渚这边方征心想,索兰既在感情上对夏仲康有少年情谊发酵成的男女深情,更在思想上拥戴夏仲康的贤明善治。前者方征懒得管,夏渚国君联姻了,自然就埋下一根刺,他按部就班火上浇油就好;但后者方征可不乐意输给那年轻的王者他也有自信。让子民像牛羊一样乖觉安静就是贤明吗?方征会给予不一样的答案,就让她看看,优秀的统治者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索兰愣愣瞪着方征,无法在第一时间去回应这份恩情。没有人照顾过她,也没有人保护过她,而她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世间规则合该如此。她最终厉声吩咐道:都愣着作甚?给他祛毒包扎!该死,耕尸毒,该死她接着骂了几句后才低语道,没有解药。 她之前给方征服用的消耗力气的毒也没有解药。她简直担心方征立刻就要死去。而无论是为了完成君命还是抱愧,她都不希望方征出现生命危险。 她猛然转过头,此时心腹武士已经重新回到她身边。他们还抓了几个制造骚乱者,都穿着铠役军士的服饰。 分开押。带去关着,我要一个一个审。不过在此之前她的视线刺越过陆续恢复秩序的森严武士队列,视线与远处高台上那位寿麻长官遥相对望。白白胖胖的地方屯长似是吃惊地看着这场骚乱,还对她堆出幸免于难的释然微笑。 而在这杂乱的队列上空,方征满意地看到,屯卦的第三片白雾,如约而来,浮现眼前。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饶是以方征坚强的意志,也恶心欲吐恨不得把眼珠挖出来。 原来如此雍界的高墙是这样修起来的 索兰统领,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要是您有什么万一,我这把老骨头就保不住了。屯长寿麻小跑过来还有些喘,白面团似的脸上浸出汗珠,他心有余悸望着那些被捆做一团的的作乱份子,痛心疾首道,肯定是虞夷的探子!唉,自从前段时日,几个仟队长不幸遭难,这城防到处都是漏洞!您亲自带出来的军官不在了,下面招的这些人,仓促间难当大任啊!但也不能全怪他们。谁知道那连子锋串通虞夷的精锐还有什么动作,搞不好一直想劫走华族首领呢! 方征一听立刻觉得不得了,这个寿□□然是个厉害角色,话里至少有四层意思:首先把锅推到铠役军的防务上面,自己清清白白。其次又把索兰摘出来,强调正是因为她的嫡系牺牲了,当地补充的兵源没有担任要职的经验才出现疏漏;再者却又不一味责怪当地士兵能力不够,而是又推到了敌国最强大的武士身上,最后这从天而降的锅哐啷砸在方征头顶。硬生生把他刚刚救了索兰的好感砸去大半,提醒索兰谁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哪怕方征真的毒发身亡死去,也死有余辜。 当然,前提是,真的是虞夷探子或连子锋捣的鬼。方征挑眉想,虞夷那老家伙,要是知道自己被劫持出青龙岭,不半路暗杀他都算不错了,怎么可能来救。但其他人又不知道他们和虞夷的联盟是塑料的,寿麻这番巧妙的祸水东引听上去一下子可信度就颇高。 审了才知道。索兰冷冷道,她也不傻,冷笑道,寿麻屯长,刚才那个刺杀我的人还告密说,你要对我不利呢。 寿麻屯长立刻痛心疾首:一派胡言!他当然要那样说,若是信了就中了敌人毒计!我只恨不能做点什么表示对统领的忠心,怎么可能对您不利呢!他语速极快,说得流利娴熟一气呵成,看得出来是个中老手,您年纪轻轻又是女子,能坐到这般高位,国境之内谁对您不敬佩有加,您正是夏渚的传奇将星。说句不恭敬的,这天空双星拱月,可是一颗星星已经老了。而您正当其时,那颗老去的星星只有过去,您还有那么大把的未来,我们都只有敬着您,爱着您的心思啊 听得方征大饱耳福,很明显,双星伴月说的就是夏渚统率两支军队的统领和他们的国君了。老去的星星指的就是逢蒙。他只有过去而你有未来这种阿谀方式简直太精准对点了。方征都忍不住想喝彩。要不是这个时代还没有某些词汇的发明,方征觉得他会听到一篇充斥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如滔滔江水不绝唯尔马首是瞻的高端上档次大气专属定制歌功颂德词。 索兰尽管板着脸制止道: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再也不要说这些了。然而神色和悦放松下来,她当然不会承认,但人的心中听到如此猛烈的夸奖,尤其是贬损逢蒙捧高自己的,都不免有一丝飘然。好了,我现在有事情要交给你去办。我今晚要在城中修整,你把所有补给都准备齐备。 从刚才的怀疑你要对我不利,几句话功夫就变成我要交代你办事,方征摇头想,真是千穿万穿唯有拍马不穿。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我会分一半高级武士。他们继续带着方征北上。他既然中了耕尸毒索兰声音划过一丝低沉伤感,不自觉躲开方征视线,时间有限,必须尽快带去主君面前。她环视四周锵然道,但相柳必须除掉!我亲自带着剩下的武士去半月山! 寿麻立刻道:统领不可!您请听我说。今天这些人肯定是冲着华族首领来的,您不亲自押他北上,半路可能他就被劫走了!不如换过来,您留下心腹重整雍界防务,他们再去半月山除害。其实说句实话,我甚至都不愿意铠役战士去冒险,相柳被崇禹帝压在石壁下面,再怎么凶残,它也没法渡江过来越过高墙的。对了,今年墙又砌高了半仞 这话和之前寿麻劝那五个仟队长的话一模一样,都是高墙会保护我们的。索兰摇头道,但墙外面还有很多农庄。而且相柳污染了水源。虽然雍界的水在更上游,没有受到污染。但清江下游全都被线虫占据了,死了太多人。必须除掉它。不过之前寿麻提醒的方征可能会被劫走让她犹豫,最后道,那就这样,我继续带方征北上,留下来的武士还是要去除掉相柳。这不是你的事,你不要插手。 唉寿麻一副痛心疾首又不得不听从的模样,唉,您,还有他们一定要当心啊。 方征差不多听得犯恶心了,其实从刚才他看到白雾中的画面以来,一听到寿麻说话,就时刻涌现着呕吐之感。他懒洋洋道:够了吧。外面农庄的人死得越多越高兴。又没法管住口粮,自然不愿意白干活。所以死得越多,原料就越多,就砌在那墙里。比木头石头好用。用清水和白石头混合就有了热浆,再浇进去就铸了石模。九仞高的墙,一年就能修好,石原料拼命开采也只有三四仞的量,剩下的全都是填尸。 方征的声音不大,然而广场上此刻除了风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喘。只听方征断续喘息着,受伤后声音还有些虚弱,尸体是有机物腐烂会分解,算了这个你们听不懂也没关系总之,那高墙已经千疮百孔。索兰,你不信的话,就去把那墙面掘开,应该很轻松,瞧瞧里面有多少骨头。然后再和他聊聊 方征眼中精光一闪,这就是他的推测,而不是白雾中恐怖的震撼画面了,当年短时期内弄出几万尸体要处理的,是这个恶心的白面胖子,还是你那主君的好哥哥,太康。究竟做过怎样丧心病狂之事。再问问他,对面山上的相柳,到底真正是什么时候醒的,封印得好好的,为什么会从石壁下面冒出头来? 首发晋江文学城 在场并非所有人都露出几乎震碎的表情。寿麻屯长和他身侧的心腹们表情莫测,他眼神中混合着一种神秘的哀恸,又很快被无奈遮掩,复杂地瞪视着方征。 索兰颤问:他说的可是真的?不,我要亲自去看!你!她尤其严厉地怒视寿麻,绝对不许动!都看住他!她嘱咐武士把寿麻及一干心腹围得牢牢的,难以置信地招呼几个武士快速疾驰至最近的墙边,离广场有数百米开外。方征没有力气跟着跑过去,也没必要。他其实已经在白雾中看过。 他的视线投向远处,索兰带着武士已经奔到高墙角落侧,正在指挥武士挖掘铲开墙面。最外一层墙土是普通的黄泥。裹着石头。然而石头很轻松就被掘开了。甚至无法挡下武士用斧头的全力一击。嘭地一声豁开凹陷。墙体果然如方征所说,并不结实。 疏松的墙体中,一开始都是些不规则的空洞,然而洞口扩张到约五尺时,发现了第一具骨架,是人的胸肋骨,骨头散碎在土中。附近墙体因为支撑不牢纷纷垮塌,露出人高的洞口,洞中白骨碎屑纷扬。从空体的上方嘭地掉落一个头盖骨。 在白雾中,方征看到的景象更残忍百倍,并非是已经化为骨灰,而是还都是新鲜尸体时,仿佛一座座肉山堆在附近。这些尸体的死状大都相似,身体并没有太大残缺,不知是病死的、被毒死的,或许从某些人脸上那惊恐的死状来看,甚至可能是吓死的。死气弥漫的聚落中,活人在搬运着死人。机械地把他们一摞摞叠进土墙中,再浇上滚热的泥水砂石 够了够了索兰掘出好几捧白骨,心脏狂跳。她大步流星赶回广场中间。在她厉声质问时,同行的许多武士已经义愤填膺、三观震碎,都咬牙切齿地望向屯郡长官。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79)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什么时候死的这么多人,又为什么要把他们把他们砌进 寿麻叹了口气,换了种不可思议的平静口吻,摇头道:统领,我倒也没想过这秘密会一直隐瞒下去。其实城中很多民众都知道。他们之前砌过墙。 之前清场,民众们都远远躲在家中,也无法听到高官大将们的对话。索兰赶紧吩咐武士们去找几人过来对质问话。 死人,太正常了。天气灾害,有猛兽,甚至生病,都要死一大片人。寿麻摇头道,死了的人能物尽其用,对活人也是一种保护。我知道这有些难以接受。但但人都死了,埋在哪里并没什么不一样吧。 太平静了,平静到令人生厌、平静到令人无法接受。 他这含糊的说辞并不能使大部分人信服,但他们着急说不出所以然。其中方征的质疑是最有力的,墙高九仞,可垒尸二百具,环城九百方,死的就是一万八千余人。你告诉我,什么猛兽能在短短几日内杀死一万八千余人?如果是山崩地裂洪水火山,这些人尸体又为什么能存留?方征道,只有把毒药下在水源里或是疾病通过空气传开,才能迅速杀死那么多人!谁干的,为什么! 索兰尽管怒急攻心,然而她还是关键时刻镇静下来,方征说得对,那时候你哪怕是个屯长,也没理由没条件没药物弄死那么多人。你是替太康做的!对不对!怪不得他,活该被推翻杀死丧心病狂!真是疯子,疯子! 寿麻并不搭腔,眼眸深处甚至流露出一点怜悯,似在掂量什么。 夏渚前任国君?方征斥道,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算什么主君,这样的国又算什么国!杀人很快乐吗?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索兰猛然转过头:所以太康被推翻了!仲康绝不会做这种事,如果当时是仲康在,事情绝不会变成那样。太康是个疯子,疯子才会做出变态的事情! 方征却觉得很不对劲,尤其是那个寿麻的表现,过于镇定了。双手沾满血腥又被揭穿后还能如此问心无愧?用尸体砌墙一点都不牢靠结实,实用性有待商榷。虽然疯子做事不能用逻辑去推断。但方征总觉得这其中或许又更深更隐秘的真相。 所以到底是怎么弄死的,说说吧。方征首先要弄清楚他们下毒的手段和原因。此时他镇静发号施令的样子已经看不出阶下囚的身份了。不过大部分人也没精力指摘,他们都急于借方征之口问出真正的原因。 太康主君的确做过一些错事。但这些人并不是他弄死的。寿麻摇头道,索兰统领,虽然如今四境内都流传着太康主君多么残暴不仁,但其实他只是太急躁激进。即便是把他推翻的,现在的仲康主君,也继承了兄长的国政理想。我想,您应该也是知道的。 没工夫听你说这些!不是他弄死的,那么多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索兰大声呵斥打断了他。她心中有些虚,当年仲康和逢蒙当着她的面互相肯定太康没有错只是太快的画面又浮现眼前。无论是否太康发疯,在治下大规模死了那么多人,这样的人,仲康还要继承其制度与牛羊之民的理念,她心中就是一阵阵发颤。 寿麻又看向方征,刚才华族首领说,猛兽不可能短时间害死几万人。我本以为,有冰夷、双头龙还有连子锋的华族,会对这些怪物的能力有真正的概念。看来是我错了。 方征冷笑道:这是要推到相柳身上吗?还是要推到红线虫污染水源上面?这一路我们确实看到了很多尸体,但那分散在流域周围。方圆几千里的尸体,难道要人一具具抬到城下?相柳是最近才冒出头,而且大半个身子还被压在下面。又或者你要说以前它被放出来过一次?害死那么多人后又被谁镇压了回去? 如果冰夷和并封龙发威起来,究竟能给普通城邦造成多大的破坏,方征希望永远没有验证的一天。但从当时抵挡巴甸蛇群的经验来看,很多逃奴跑得快也不会入龙兽的眼。方征依然觉得很奇怪,当时的雍界还没有高墙把那么多人围住,再怎么有怪物肆虐,也方征忽然喉咙一阵发紧,想到了当初子锋失去心志的时日,说摧毁聚落就是在捣蚂蚁窝。后来路过虞夷那些废弃村寨,方征亦曾拔剑立志,并以自刎威慑连子锋不要再乱来。他并没有真正去调查过连子锋究竟造了多大规模的破坏,雍界这档子事情发生在十来年前,自然也跟连子锋毫无干涉。但那样草率又恐怖的巨大力量如果并不止连子锋不,方征定神摇头想,相柳、穷奇、马腹、窫窳,力量一直都存在。他之前在苍梧之渊遇到的窫窳和离槐、丹山的马腹、祖姜的穷奇都会造成严重破坏。但再怎么说,两万余人真的太恐怖了,一只是不可能的。 一只? 方征青筋隐隐跳动,不会吧。这种时候白雾卦象又不出现了。看来并不是要他解决的危机。他只有继续听寿麻讲述。 寿麻道:华族首领太聪明了,可惜聪明人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我不想说下去。反正你们都不会信的。没有人听说过那些,又有谁会信呢? 你怎知道没人听说过?说说呗,万一我这个聪明人恰好就知道了呢?方征沉道。 寿麻叹着气,最终神色复杂地缓缓吐出两个字:薨渊。 在场人都露出迷茫之色,索兰道:你不要胡编乱造一些奇怪的东西来糊弄我们。如果会造成重大威胁,仲康国君当然会告诉我,我们铠役负责夏渚各地防务,所有可能的危害都要消灭。镇水帝台下面压着相柳,崇禹帝的功绩也是有记载的。薨渊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 寿麻一脸果然不信的苦笑无奈神情。方征忽然开口道:我听过。薨渊在昆仑山。祖姜白塔的星祭长提过。你继续说。 星祭长的诅咒与方征在昏迷后看到的景象依然历历如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了无生气的无数巨大骨骼。杀死后该丢进薨渊的怪物!千年了,黑色的剑,金色的眼,青色的翼方征总觉得诡异配合了自己身上发生的某些经历,比如重华剑就是黑曜石剑,而龙蛋壳上也有太一形状的眼睛。不过青色的翼还不得而知。然而这只是那个神叨叨的星祭长在半昏迷的情况下说出的无意义字句,或许上古的启示也并不止一种流派?方征胡思乱想着。 寿麻瞪大了眼睛,惊讶方征居然知道这个地方,声音沙哑道:华族首领果然名不虚传。好,那就,很好了。我可以继续说下去。昆仑山是有一个薨渊。 方征注意到了一个的量词,神色愈发沉穆严肃。 索兰一听他居然不是乱编,也凝重起来,思考了一瞬方征不可能和寿麻勾结串联,顿道:你敢耍一点花招敢骗我一个字 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太康主君的有些事,或许也只有我知道了。我并不意外他咎由自取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但这一切不幸,也是有原因的这座城用死人砌墙,其实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防护。雍界的死墙是十二年前砌的但最根源的问题,发生在二十二年前。那时候太康主君还是十六岁的王子,仲康主君只有八岁,索兰统领你 索兰喉咙发紧,沉默不语,那时候她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奴,自然什么事都不会知道。 寿麻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是太康王子的侍从。他带着属下游历四境,增长见识。他非常聪明又胆大,只是稳健不足,易激易躁,有些小毛病。但也绝不至于变成后来那样。如果没有那件事 方征想着,这就是后来那个砍伤獬豸的太康国君的少年时代吗?是什么让他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寿麻继续道:夏渚和虞夷一直都是死敌,太多旧朝分裂的恩怨,也有太多吞并的野心或统一的心愿。两国间一直不相往来,边境严防死守,不踏雷池一步。但太康王子游遍了那么多地方,就偏偏想去禁止踏入的虞夷看一眼。不仅如此,他处心积虑绕过两国严密的守备,一门心思往虞夷最危险、最森严的地方钻。他最想去的,是首铜山。但一开始没找到前往的机会。就逗留在虞夷边境看似偏僻的一处地界,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人。我至今都记得那天的情景,要是他不遇到那个人就好了,不,其实我也说不准要是有如果 方征的理智虽然想催促寿麻说重点,但总觉得这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信息不能略过,寿麻应该也不是平白无故讲这些的。 虞夷的边境四地,那处地名叫斟寻。寿麻转向方征,华族首领知道吗? 方征想了起来,在首铜山中,大羿的仆从屺兮说过这个地名,斟寻是虞夷继承人历练的地方,战神羿君的封地也在那里。 是啊,继承人。寿麻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时候,虞夷的国君还是本来受崇禹帝禅让的伯益帝君。他与启君因为禅让与子孙继位的问题,分裂了偌大的虞朝,成立各自的方国。最初伯益帝君管理虞夷时,还是想要延续禅让制的,他起初并没有把自己的儿子们当做继承人培养,而是另外培养了一名没有血缘关系的优秀年轻人。那人叫做挚昊,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只是年纪太轻了些,只有十八岁。伯益帝君就把他放到斟寻历练,隐居的战神羿君,偶尔也指点那个年轻人的功法。我不知道挚昊的箭术厉不厉害,没有见过。我只听过他弹奏一种乐器,在半截空心的松树干上绑上马尾,声音怪好听的。 方征想,应是后世琴瑟的雏形吧。 虽然有我们这些侍从跟着,但太康王子就那急躁冒进德性,经常喜欢偷偷独自行动,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担心得不得了。有一天他又不见了,我找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中午时分,太康王子终于回来了。他浑身有不少伤口,满头大汗的,但是却笑得非常快活,对我说,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家伙。他今晚还要去和那个家伙比试。 我们拦不住他,处理过伤口后,也跟不上他,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他每天晚上都和那个人去打架。他们换了不少武器比试,从不同形状的伤口可以看得出来。太康王子兴致很高,想必输赢开半。应该也不止比武,从来不耐烦记草药与结绳信息的太康王子,那段时间缠着我们每个人,所有人都要教他东西。他学会后就两眼发亮跑去和人家比。每天都累得半死,却也是真的快活。 再后来又一天,太康王子回来的时候阴沉得可怕,大发脾气,砸了所有东西,把我们每个人都打了一顿。那是他唯一一天没去和那人比试,整晚上我就听他念,为什么是你?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过了几日才终于弄清楚,太康王子每日投缘比试的对象,竟然是死敌虞夷的禅让继位人:挚昊。 太康王子从出生起,就继承着启君国主的理想,要踏平虞夷,收复这半边国土。想必对面也是一样的念头。 太危险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劝太康王子,再也不能去和那人见面了。我听到他夜里在偷偷哽咽。再怎么胆大包天唯恐天下不乱,也就十六岁。不能算孩子,但也远不到很成熟从容面对这些事的时候。 又过了几日,太康王子忍不住又跑出去了。不过这次他没有甩掉我们。走得很慢,步履非常沉重。我们也得以远远看到虞夷的准继承人。我就是在那时候听到马尾弹拨松木声的。挚昊非常年轻英俊,看上去甚至比太康王子更瘦削一点,但更高挑几分。他们在月夜的松岗下碰面,分站在一条小溪的两侧。小溪一跃就能跨过,可他们一直隔溪而望,仿佛那里有一面无形屏障。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挚昊的声音,他对太康王子说,我想求证一些事。一些恐怖的事情。那会使得我们的敌人变为一致。但在首铜山中,很危险,我不知道该不该邀你与我同去。 太康王子则冷冷应道:我也知道一些恐怖的事,昆仑山中有的,首铜山中也有吗?不过,你敢让我去么?整个虞夷有人敢让我进你们最机密重地的首铜山? 我敢。挚昊那样说。寿麻屯长闭上双眼,幽幽道,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可不是最后一次么。方征心想,如今在虞夷国君位置上的,是伯益帝君的儿子啊,一只心机深重的老狐狸。至于这位被精心培育过的优秀禅位继承人挚昊,肯定死了吧?死在首铜山的某个山旮旯里?伯益帝君也放弃了禅让制,想必对他是不小的打击。 太康王子和挚昊一起去了首铜山,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太康王子就变成了那种疯子。影响辐射之远,直到十年后的死尸砌墙。其中又有什么恐怖的原因呢?方征不知道,他脑中忽然毫无征兆冒出了第四片白雾,没有任何画面,也并非这时代的图景细节,甚至不像是交代他要从什么角度下手,只有一句方征小时候背过的诗句。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0)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首发晋江文学城 所以,挚昊和太康看到了什么?和后来这城中死那么多人,有什么关系?方征继续问着。他声音依然有些虚弱。在别人尤其是索兰眼里,还有些难过方征中了耕尸毒,过一段时日就要死了。得赶紧把情况弄清楚,在期限之前把他带回阳纶,让国君有机会审问。至于欠方征一个人情怎么报?还不了了,没有办法。她必将遗憾终身。 寿麻摇头道:我没能跟去首铜山深处。太康王子和挚昊两人单独进去的。我们只能守在外面接应他们。大约过了十几日。太康王子终于回来了。他全身都是可怕的伤口,几乎没气了。和他同行挚昊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告诉我们。从那天起太康王子就变了个人。他变得易怒、多疑、阴晴不定、深沉又恐怖。我从小就是他的侍从,竟也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虞夷死了禅让人选,才变成血缘继承制。方征想到虞夷那只不惜用儿子续命的老狐狸,在他年轻时,眼睁睁看着父亲伯益帝君培养挚昊,要把帝位拱手交给外人,很不甘心吧,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心志。 方征又想,陶唐帝把帝位传给姚虞帝的时候,他自己的长子丹朱也联合三苗曾经反叛,被姚虞帝镇压下去。禅让制得以稳固。后来姚虞帝没有儿子,只有烛光宵明两个女儿,跟着登北氏回了祖姜,自立为女帝。虽然没有破坏虞朝的禅让制,但已经有代际不稳定的因素存在。到了三代无法维持禅让,因为启君足够与伯益分庭抗礼。禅让制的本源一是后代死亡率高,无法绵延数量足够多的帝嗣,选择面很窄。二是上古时代资源有限,如果天资不够强,很难靠资源砸得有出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交给直系后代,很快部族就容易衰落。于是交给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优秀人才,维持社会稳定。可如果反过来,在已经确定禅让制的情况下,偏偏直系后代出息了。比如夏启,情况就会很尴尬。 这种尴尬在第四代继续延续,伯益想维持禅让制,花精力培养了挚昊其实培养二字就已经和最原始的禅让制不符。让是把权力交付给实际已经有民望的统治者。挚昊却太年轻了,尽管优秀,未来准王者之才。但事实上却只相当于伯益养子般的角色。当然,姚重华在继位前,也当过陶唐帝的女婿,但那也是在他自己有了一方声望后。如果挚昊活着,也势必会跟伯益帝君的长子有一场彻底的争权,无论他是像姚虞帝那样成功镇压,还是不敌失败,继承人矛盾并不会因为伯益帝君坚持禅让就消亡。势的存在是客观的,老去的国君无能为力。不过挚昊年纪轻轻就死去,甚至没长到争权的这一天。国君之位落入伯益长子手中是铁板钉钉之事。自此,禅让制度在四境之内彻底消失,家天下的血缘继承制度全面施行。 寿麻继续道,是,伯益帝君很受打击,两年后过世。新国君是他的长子。虞夷的禹强营也是那时候建立的。虞夷国主之位交替。启君认为这是收复失地的好机会,夏渚发动了一场对虞夷的战争。他本来指派的是逢蒙统领,太康王子也主动请缨为先锋。但是开战后打不下来。逢蒙统领告状启君,说太康王子就是瞎胡闹,乱指挥,弄坏了他很多战略部署。加之虞夷那边虽然局势动荡,羿君却也还在。虽然羿君年纪很大已经退隐了,但新国君求他,他也就最后披挂上阵一次。虞夷慢慢把混乱军备整饬好,到后来双方僵持不下,草草了之。我跟在太康王子身边,他被启君召回去诘问,不许他再插手战备事宜。但那时候已经不可能攻下虞夷了。太康王子说他不是故意的,只是经验不足,又急于求成,犯了些错误。启君把他狠狠斥责了一顿,打了几顿,又关了半年算惩戒。但我们这些心腹知道,其实太康王子是真的在故意搞破坏,让逢蒙无法顺利攻打虞夷。错过了许多胜机。 方征简直无语,打仗胡来要死多少人。这太康王子怕不是个虞夷的准间谍,虞夷国君如果知道,都要笑疯了吧。他忍不住吐槽:就这,他还能继位啊?索兰也听得怒火中烧,不住骂:疯子。 寿麻摇头道,逢蒙尽管有所怀疑,但终于还是没有证据。这种事如果证实了,太康王子的确再也不可能继承王位了。不过直到启君逝世,也不知真相,仍然把王位传给了太康王子。继位的那天,太康王子就砍了獬豸,它逃跑了。遣散所有人的太庙中,太康王子在血迹中疯狂大笑,不,他已经不是王子,是国君了。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我听到他在念挚昊的名字,可是距挚昊死在首铜山中,已经过去十年了。我被太康主君任命为雍界的屯长。到任半年的一天晚上,那件恐怖的事,就发生了。 方征神色凝重,寿麻终于说到关键了。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喘,广场上只听见凌冽的风声。 我记得很清楚,晚上,风也像这样刮着。那个时候雍界没有高墙。有些农庄之间用石土隔断。最密集区域有简陋土墙雏形,也只是为了大家生活方便。一开始,我听到一些野兽在远处嚎叫,很正常。但也让守备去留意情况。那时候铠役军的统领还是羲伯大人,他不在这里,逢蒙当然也不在。这里铠役的武士也都是由仟队长来管辖。我与他们关系一直不错。他们很快探查回来,说就是些狼群在夜里迁徙盘地,注意防守,没多大事。但我眼皮总是跳,不放心,到了后半夜我准备入睡,那时候大部分人都睡着了。我躺下没一会儿,忽然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捂死口鼻,根本无法呼吸,我赶紧挣扎,滚到地上还是窒息。然后我扶着墙勉强爬起来,在中间某个时候,忽然一下子又能呼吸了。就像从水中冒出头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我太奇怪了,赶紧叫人,可我刚坐下去立刻又窒住,站起身又没事。我一边叫人,一边小心试探,我发现当低于某个高度,大概是到我腰高的地方,就会呼吸不到空气,就像那里有条水位线,下面就是水,淹下去就会憋死。 索兰等人听得匪夷所思,还有这种事?世上有这样的水?感觉不到,却能让人窒息? 不信就算了。寿麻无奈摇头。 我信。弱水就是这样的。我去过建木。方征忽然道,你继续说。 寿麻看向方征的眼神已经变得赞服,见多识广的华族首领对,建木下的弱水深达千丈。任何生物都无法泅渡。弱水中没有任何气,即使鱼类也无法呼吸。古来只有一种鱼的骨头可以飘在弱水上。那其实是一种龙类的后代,半鱼半蛇,叫做延维,骨骼能有桥那么大。 龙也可以短暂地在弱水中游一会儿。方征淡淡道,龙带来雨水,雨水在弱水中形成一层。不过龙聚的是普通水汽,弱水既无法被搅动也无法蒸发形成水循环,就不可能是龙类带来的弱水。建木在几千里之外,弱水不会飞过来吧? 寿麻道:世上并不止建木旁有弱水。昆仑山中的深渊也有弱水。那也是不见底的深渊。 方征想起做过的梦,昆仑山弱水中无数巨大骨骼,疑道:难道袭击雍界的是一片弱水?它怎么出现的?你继续说。 寿麻道:很不幸,那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入睡。躺平的位置很低,在睡梦中无知觉窒息死去。有些人醒来却动不了,惊恐而死。少数人挣扎站起来得救。第二日我们点数,死了一万多人。那个时候弱水还在。我们摸不到它,但只要弯下腰,就感觉得到。所有人都不敢睡觉。我们跑到了附近的高地上,很幸运发现它是有边界的。我们计算着弱水边界形状,寻找它的源头。发现它大约有两个雍界长度。形状是圆的。在它的边界处也没有任何依托,就像是凭空聚在空中。我们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把它们疏开,说是水,但它不会往低洼处流动。它像个悬空球。雍界在山坳处,弱水就像个巨大的圆簸把我们罩住。我挖开附近高山上的土层,发现里面虫豸也都憋死了,即便是石头泥土也没法隔住弱水。它阻断了空气,地面上的很多生物都死了。我们没有找到源头,它就像从天上掉下来或是寿麻深深吸两口气,从地下冒上来。多半是地下冒上来的,因为它一直在长高。一开始只到人的腰那么高,等过了两日已经比人高了。我再也没法回去了,人一进那个区域就会窒息死。它淹过了人的头顶。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听得在场之人眼睛发直,方征也是大感稀奇。不过这时代不科学的事情那么多,多一件也不算什么。让方征在意的是,弱水没有顺势流动的特性,也无法在实体的维度触摸到界限。但它确实存在,能直接作用且影响人。如果用后世物理知识来看待,与其说是水,倒不如说是某种场力的存在形式。 只是,这些事情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吗?方征想想还是算了,这时空神话怪物太多,他继续听寿麻讲述后来发生的事。 我派人把这件事报告了太康国君,那时候最快传讯到阳纶城要七日。这七日里雍界就是座死城。活人都跑出来了。但里面还死着一万多人。那时候是夏天。我本来担心尸体会腐烂。但后来想到,那里面既然没气,自然尸体也不会烂。又过了七天,阳纶城有消息回来,太康国君他亲自过来了。 那时候,我们用鸟测了一下,弱水的高度已经涨到六仞高,寿麻道,而且它还稍微移动了些,没有规律,像个球乱滚。但始终把雍界罩在其中。太康国君来的时候和我站在弱水边缘地带,他亲自进出几回,我从来没见他那个样子,恐惧憎恨到了极点,似乎随时会崩溃。他说,我们一定要把它挡住,不能让它再涨出来了。它下面埋着的是,是无数不死的怪物。只有弱水能封住它们。它们不会死,但在弱水里也无法动,就永远被封在里面。但如果弱水全都涨出来,这些怪物能接触到土地和空气,可能就会活过来了。有弱水汇聚的地方,一般深不见底。怪物被英雄制服后投进弱水里,就叫做薨渊。 方征大脑中似有一根粘血的巨弦嗡地被拨响,浮起无数往事的尘埃空气。 等一等那建木的弱水和昆仑山的弱水 都有,有无数怪物被关在里面。但也不必担心。那些弱水都深达千丈。 那怎么会从地下冒出来还把雍界城罩住了。方征感觉到匪夷所思。但他随即又想,如果按照后世的地质学来看,在深达几千米的地表下,板块是会移动的。所以如果弱水在地质层有循环,也说得通。虽然建木和昆仑山间相隔几千里,但如果那里深渊地界在地质层下,弱水有相连的通道很正常。但对于上古时代的人来说,可不就是一场只能用神鬼之力来解释的灾难。 至于弱水忽然冒出来,有可能是地质在很深的地方有板块挤压,蝴蝶效应影响到水循环通道。方征又想,不对,也不能用水的物质体去定义它。它应该还是某种特殊的场域。在板块下方流动和正常水循环规律不太一样。但总归可以连通。方征并不太精通这方面专业知识。但以他的科学观来认识这件事,也是勉强能说服自己理解的。不过俨然这个世上其他人不会明白,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那这片弱水后来涨了多高,有怪物冒出来吗?方征继续问。他问得太过平静,和在场所有人形成了强烈对比。 寿麻摇头道:最后弱水大概涨到八仞高,没有怪物。在第十日过后。它忽然又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迹都不留。不对,雍界所有的死人就是痕迹。太康国君发疯般跟我说,要挡住它,于是让我开始造高墙。要造九仞,比弱水高,这样以后人就可以站在墙上。他开始大力搞巫灵崇拜也是那时候。 墙挡不住弱水啊。既然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而且它这次涨到八仞,下次可能更高啊。方征吐槽道,心想这什么弱智思路。但也不能全怪他们迷信。以这个时代的技术和生产力,是没办法解决这些事情的。 但是太康国君就是要我造。他说挡不住弱水可以挡怪物。或许是他太焦虑了,必须要做点什么。我说材料不够。他说就把尸体堆进去。他边说还边发疯笑,说尸体可以挡,尸体里有空气,尸体里有血液,可以憋在尸体里,可以把头埋到尸体的内脏里我听那些话真是毛骨悚然。我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问他当年他和挚昊在首铜山里,或许也遇到了一片忽然冒出来的弱水,兴许有些怪物还从那里面出来,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方征稍微一想真是细思恐极,连忙制止他,别猜这些事情了。我问你,相柳和这个有关系没有? 寿麻迟疑道:不太有关系吧。十年前弱水冒上来的区域,地面上没有到半月山那边。相柳确实是前不久才出现的问题 但方征和他们的思路不一样。弱水在薨渊中所谓深达千丈,有可能它冒出地面虽然只有几仞,但就像冰山冒上来一个角似的,下方场域有多大,谁也不知道。它在地表下的区域,很可能已经影响到了半月山,造成了相柳封印松动。他想得更远了些,说不定其他怪物封印松动的影响,也不仅仅是简单的年久日深否则怎么在短期内,就有这么多被镇压过的怪物冒出来。 方征想到了姚虞帝用生眼死眼来镇压怪物,一来可能因为建木和昆仑山的弱水太偏远,没法把怪物制服再千里跋涉丢进去。二来他训练灵狪去放电,也是某种程度上对于场域力的运用。古人不懂得知识的原理,只是在无数次实验试错中找到了按照步骤做后,就会约定俗成会发生的事,成为了他们的技术。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1) 弱水到底是什么。方征无法明确定义,不但以上古时代的知识无法去给出解决方案,甚至连后世科学知识能只能大概分析它属于什么类型,却不能去解决问题。以太康的知识体系和精神状态,怪不得疯了。弱水突现,是造成挚昊殒命的罪魁祸首,给他留下深刻心理阴影,不惜做出捣乱阻止逢蒙进攻虞夷的近乎叛国举动,他是在用那样悲惨又幼稚的方式去祭奠朋友吗? 再后来相似的问题再次出现,雍界城一夜之间死掉近两万人。它与最古老远古的恐怖息息相关,封锢着那么多远古怪物,本该好好躺在世所罕至的遥远彼端,建木和昆仑深处都是人力难至之处。可它居然会从地下冒出来,是如此不可捉摸,哪怕拥有了伟大的武士也对抗不了这种东西。后世有句诗拔剑四顾心茫然。太康只好寄希望于巫灵,且开始认为生命毫无意义,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夏渚就此倒退向奴隶制的政体 原来如此,方征已经想清楚了这后面的一系列问题。在他看来,弱水这种场域灾难,应该也是地质板块流动造成的,就和地震相似,没法预测,是纯粹天灾。不要绞尽脑汁想着去怎么对抗。毫无意义 真的是这样吗?方征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那真的是昆仑山或建木中的弱水,它们为什么一直在那里呢?如果雍界的弱水一夜出现又过几夜消失,就说明这种东西很不稳定,那为什么古来就有弱水千丈的认识,建木和昆仑山中的弱水也从来没有不稳定。为什么呢? 对啊寿麻似后知后觉才想到这个问题,沉吟道,华族首领果然聪明,你这样一说,还真的是个问题。 旷野天低,草长莺飞。 师父,今天不教我射箭,也不教我刀法,是又有什么好故事吗? 小子锋又想听故事了?上次是不是讲到我从扶桑木那边取箭枝回来。是在大海中,海里有个眼,叫做归墟。没有任何生灵能在那里生存。 那它会不会在海里飘来飘去呢? 不会,归墟关的都是可怕的怪物。如果动来动去,海里其他鱼就倒霉了。满头白发的羿君抚摸着孩童的头顶,慈祥微笑道,不用怕。两百年前,炎连氏在归墟眼镇了扶桑木;一百九十年前,有熊黄帝在东极眼镇了建木;一百八十年前,帝喾在昆仑眼镇了若木这些薨渊再也不会动了。那就是虞朝七十年黄金时代的稳固源泉了。以后小子锋也要做大英雄,把怪物都关在里面。 归墟、建木、昆仑都好远啊。子锋把头靠在师父的怀里。它到底是怎么来的。 薨渊就要那么远,这样才能保护民众。羿君抚摸着他的发顶,弱水也在那么远的地方,不会危害人间。那是怪物天然的牢笼。可如果没有镇天神木,它们就会变成巨灾。我也不知道弱水是怎么来的,大概是怪物太多了,他们的气变成的吧。 幸好。大羿又笑着安慰小徒弟,虽然这世上只有三棵镇天神木,但也只有三个薨渊。 年过古稀的大羿,并不知在首铜山深处,十六岁的太康和十八岁的挚昊,发现了世上的第四个薨渊。没有被镇住的它,带着古老怪物的怨气,自此在世间流动。 首发晋江文学城 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好吧,我暂时信你。看在索兰瞥了方征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弱水薨渊也是多年前的事情。墙里的尸骨我不追究。但相柳的事情可不能算了!五个仟队长死得那么冤,铠役军里被安插了有贰心的人手,还有刚才的袭击索兰招呼左右心腹上前把这个白胖胖的屯郡长押住,别怪我。我没有时间慢慢查清。这家伙已经中毒了,他时间不多。索兰又焦急地看了眼方征。 我对统领和国君忠心耿耿寿麻连忙申辩,却又被径直打断。方征冷眼旁观,心想再怎么申辩也没用。为了脱罪解释清楚高墙中尸体的源处。寿麻交代了很多前任国君太康的隐秘,这也证实了他果然是前任国君的心腹能臣。虽然这样的臣子还有很多,仲康弑兄上位后,没有一一追究牵连,但终究是前朝遗老,一朝天子一朝臣。索兰对他采取更粗暴极端的刑讯手段也少了顾忌。 从前的有比部落和祖姜那边,都有骨针刺中头部腧穴来逼迫人说真话。方征也学过一点。他想知道铠役军会用怎样的手段? 统领,你问我什么,我说就是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寿麻满头大汗,惶恐道,别 一条铜链套在他的脖子上,两边武士用力一勒又松开,寿麻脸憋涨成紫红色,咳嗽喘息痛苦连连。 为什么那五个仟队长会出城。这些袭击者的来处又是哪里?不要推给虞夷了。索兰身侧有武士附耳汇报后又退下,刚才我的人已经把那些人的尸体全都查了一遍。虞夷的探子会在身体某个隐秘的地方刻上鸾鸟的标记,这些人却没有。刚才刺我的那□□儿也已经找到了,就在城里。他之前在铠役里是个拾队长,因为前几日出城死了一批武士,他替补成了佰队长,是你推荐的。他的妻儿承认你帮过他们。屯长,就是你,先逼死仟队长,安插人手,然后行刺我。说!谁主使的!是逢蒙? 那寿麻屯长沉默几瞬,随即咳嗽道,也罢。既然你都查了,杀了我罢。逢蒙大人会为我复仇。 哼!像你这种人,在那老家伙眼里死了也无足轻重!糊涂!索兰斥道,弃暗投明,效忠我,就是效忠主君。主君更愿意任用谁,你不会不懂吧。 逢蒙是实打实的三朝老臣,而索兰从小就被仲康提携,主君年轻有为,但亲疏有别。逢蒙的才能势力越大,仲康就越会提拔索兰与他制衡。索兰也明白这一点,在威逼利诱寿麻投诚倒戈。 然而方征看着寿麻头顶冒出卦的第五片爻辞,白雾中寿麻取了两块小石头,缠上些蚕丝稻草,放置在雍界城祭祀四巫灵修建的神庙下方。四巫灵的模样方征已经在青龙岭听黑衣老妪说过,鱼头人身的赤鱬阿蒂莎,掌管生与秩序;黑手鸟头的翟如鸟沙戈切,掌管死亡与审判;蓝身豹尾的长乘兽越伦俄,掌管疗愈与继承;白身蛇尾的肥遗蛇茉勒,掌管混沌与预兆。这四个巫灵形象最后是太康敲定的,方征如今明白,或许与他当年在首铜山中,和挚昊一起,于弱水中遭遇过的怪物有关。 在第五爻启示的白雾中,方征看见,寿麻把石头稻草放置于掌管死亡的黑色翟如鸟雕塑下。白雾随即散去。方征心想,放在死亡雕塑下,是诅咒吧。这就像是后世扎草人。寿麻憎恨的两人是谁呢? 方征沉吟片刻,大致推测出了寿麻的动机。 此时,寿麻正对索兰摆出了诚惶诚恐的卑微表情,道:求之不得。我一直想找机会替统领效忠。但那逢蒙一直想除掉您,唉,我又怎么敢违抗他的命令您大人有大量,我今后必然抵死以报,肝脑涂地 索兰满意点点头,识时务就好。 还是算了吧。方征懒洋洋对寿麻道,你那么憎恨夏仲康,当然你也恨逢蒙。总之杀了你那前任主君太康的人,你巴不得他们早点全完蛋。所以你要断铠役军臂膀,最好能杀掉索兰,然后嫁祸逢蒙。让他们彼此相残。夏渚完蛋你不在乎,相柳冒出来你也不在乎,你只要弄死夏仲康替太康复仇而已。我说得对吗? 寿麻表情一瞬空白,随即卑微惶然道:华族首领这是在说什么啊 哼,刚才还在说这些探子是虞夷和连子锋派来劫我的呢,转口又说是受逢蒙指使。寿麻屯长,你这墙头草倒得也太快了吧。方征挑眉对索兰道,你也是,这么容易信?我要是你,可不敢用他。整件事要是成了,想想谁受的损害最大,谁最能得益,这件事就是谁在指使了。我可不是在帮你和夏渚方征又补了一句,我只是不想今天在这城里整备休息时,半夜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我虽然中了毒,到底还是有十几天好活,可不想提前一刻死掉呢。 索兰浑身一颤,对两个拉链子的武士使了眼色,他们重新把铜链套在寿麻的脖子上,狠狠往两边拉去,他又窒息呜咽起来。随即那两个武士又在他的手指甲和脚指甲上,扎下亮金色的铜针,伴随着他杀猪般的惨叫。那种针扎下去人虽然死不掉,但从此后手就废了。 说实话!索兰呵斥道。那两个武士松了手,寿麻半死不活跪在地上,只有进气的份。 寿麻似自知以后哪怕活下来也是个废人,干脆也不想活了。眼中终于露出了仇恨神色,尖声诅咒道:恶心!太恶心了太康王子的确做了些错事寿康这个时候又下意识叫回王子,叫了二十多年,看着那个人从小孩长大,纵然犯错、脾气不好,总归也是他效忠了那么多年的主人,何况还遇到过那么多悲惨的往事。国君有错,就劝谏改正,真的罪至死么?还不是夏仲康想夺权。我就不该把夏仲康放进寝殿里。他太狠了,索兰!他比太康狠一百倍。他只有十八岁,就能眼睛不眨脸色平静杀了他哥哥,上一句话还在对他哥哥乖巧微笑啊。后来的,什么我也没办法,我也很难过,假兮兮地哭,都是装的!索兰,你真的明白夏仲康是怎样的人吗?! 方征忽然大声道:舌头! 索兰正在心神激荡之际,听到方征的提醒猛然惊醒,只见寿麻张开口,嘴里跳出了一点青光。她赶紧仰头闪躲,惊险地避过。那点青色嘭地撞到她身后武士的刀刃上,从中间破开,溅出了墨绿色汁液。 掉落泥地上的,是两段细小的蛇尸。再看寿麻,他的舌头已经迅速变成了死绿色,那颜色从他口鼻迅速扩散至全身,他几乎是瞬间就咽了气,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方征盯着地下青色小蛇尸,忽觉场景似曾相识。 寿麻最后时分,从舌头里吐出毒蛇想要害死索兰。这想必是玉石俱焚杀敌一千自损七百的招式。平时应是用特殊隔离的类似软囊玩意(虽然方征不知道这个时代叫什么)拴在他嘴里,他咬破那个囊,毒蛇从沉睡中惊醒喷出来,而他自己也毒发身亡。 方征寻思间,最后一爻的白雾,从寿麻的尸体上升起。那雾气中有个方征不认识的白衣女子,白纱裹面,身段窈窕纤细,只露出一双黝黑瞳仁。她裹着白纱的手中举着一个青绿色小罐,寿麻跪在她前方伸手接过,只听得那女声冷漠道:要复仇,就要有决心我会等你的消息。 爻辞给予的白雾影像,都是方征阶段性要解决的重要问题。第一卦最后给他解了毒药。这第二卦最重要的一爻,如果匹配他目前迫切要解决的。再联系那忽然弹出来的小青蛇,方征暗想,原来如此,白衣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那么,利用这个机会,他就可以 方征悠悠道,巴甸的蛇巫有珥蛇之术。当年我也遇到过,把小蛇串在耳朵上,人死亡后,小蛇能扑向敌人。 方征循循善诱,果然看到索兰变了脸色,问方征,巴甸?可是寿麻是夏渚人,再说巴甸已经 已经被我淹得差不多了。寿麻也不可能是巴甸人。所以呢?方征满意指点着索兰脑中齿轮一步步往他判断出的真相吻合上去,寿麻隐忍多年,想替太康王子复仇,断夏仲康一条臂膀,从你下手。恰好这时候还有一个人也想对你动手,两人一拍即合。那人教了他巴甸蛇巫的珥蛇之术。想想吧,巴甸还剩什么,又和你们有什么样的关系? 是谁怀着灭国之恨千里北上与夏渚联姻,又是谁成为了夏渚发兵青龙岭的理由。 盐水氏?王妃?索兰艰难地念了那个称呼,她要杀我?凭什么!她是想要夺主君的权吗索兰心神大乱,此刻占据她最深沉念头的是:那个女人在夏仲康身边,会对主君不利吗?这是她最恐惧、最绝望的事。 方征知道索兰的关注点果然不在自己如何惹王妃生气上面。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和夏仲康已经是荣辱与共生死一体,但凡有人对她不利,并不是对她有什么个人恩怨,目的都是为了对夏仲康不利。而这恰是她最大的弱点和软肋。她一时陷在情绪激动中,全幅注意力都转移了。忽然间方征身手矫健地腾起,完全看不出中过手脚无力毒药的模样。 两种毒药中和,已经解了他的手脚乏力。方征恢复了五成力气。他看准索兰失去注意力防备的机会,瞬间使出了千手功和金钟罩,一瞬间反弹了周围心腹武士从背后刺向他的刀刃。方征用那常人无法看清的手速,猛地掐住了索兰的脖颈,把她勒紧要害,拖在怀里,朝四周怒吼道: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她! 方征那金钟罩的反震之力,除了荡开一圈夏渚武士的攻击外,也震落了索兰想要摸出抵御的,身上零零碎碎的刀剑匕首。方征的千手速度太快,已经把她背上那把金玉色的圆刃拔出横在她的脖间,那吹发断丝的锋利度,几乎是稍微碰到她的脖颈,就流下细微血丝。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2) 你!你什么时候你的毒那种毒索兰惊颤地咳道。 方征并不回答,他警惕环顾四周,恢复了的五感轻易能判断,周遭几乎围了上千名铠役武士。方征不能硬碰硬。他挟持索兰作人质,强横命令道:都退后!让道!准备马匹!按我吩咐做!方征勒住索兰的那只手反折起她断过小指头的那只手,我能弄断她一根指头,就能多弄断几根,反正人死不掉!都给我办事! 夏渚武士不敢违抗方征命令,赶紧去准备。索兰怒道:你们不要听他的!他不会杀我!反正死不掉,几根手指有什么稀奇,你们都给我把他拿下 我算起来一共救了你两命。那匕首,那蛇。所以我收走你的命也会毫不犹豫。方征呸一口吐掉嘴里的血唾沫,指甲里的毒片明晃晃亮出来抵在她眉心,杀人很简单的。同归于尽也行。你是个聪明人,我们都活着,会比我们都死了要好得多。 有夏渚武士牵来了马匹,很多武士依然把刀剑架在方征周身几寸,却也投鼠忌器不敢真正砍下去。方征见环肆皆是武士深仇大恨般愤怒憋屈神色,忽然计上心来,冷笑道:你们以为我是谁,我把你们统领绑了,是像她一样要把人掳回自己地界上吗?她又不会种菜,去青龙岭关起来还浪费粮食! 所有武士包括索兰都惊呆了,如果不是这么危机的场面,不是立场相对,他们简直忍不住想笑。 方征继续锵然道:我告诉你们,如果说我方征在这世上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我要让人过上平安的日子。我要让人只要辛勤劳动就能吃饱穿暖、繁衍生息。我要让他们再也不怕天灾和猛兽,每天能安心生活。这就是我要做的事。谁当国君,是怎么当上国君的,我都根本不在意。但谁要拦着我实践这理想,他就是我的敌人,迟早要收拾他! 周围武士们表情变得精彩纷呈,他们从没听过这样的说辞,但并不是听不懂,只是太稀罕。索兰也不再挣扎,神色若有所思,他们不知道方征说这个的意图是什么,但莫名地,这话听着就很顺耳让人忍不住赞同,并且想听他多说几句。 方征见周围群情激愤已经缓解些许,接道:现在我告诉你们要去做什么。那就是去把相柳剩下八个头砍了。你们所有人都要去。相柳还在那里吐虫子,下游每天死的人都在增加。人死了就没有人来种粮食,没有粮食就没有生产能力,就没有生存发展的基础。那是我最在乎的事情。告诉你们,什么弱水,什么怪兽,哭是没有用的,拜巫灵也没有用。有用的是什么?你多救一个人,多繁衍一个人,十个人里面没有,一百个人,一千个人里面没有,那么等到一万个人,十万人,一百万人里面,总会出现能打败它们的人,一个人打不过,十个人百个人打不过,一万人一百万人总能打过,就算人打不过,一百万个人里面,也总有人能想出办法,造出工具,研究技术,把它们赶走! 许多人都被震得瞬间失语,手中刀剑都不自觉垂落,愣愣听着方征的每一个铿锵有力的字眼。 方征趁热打铁:懂了吗?死人解决不了问题,巫灵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太康的法子行不通;牛羊也解决不了问题,如果国民不思考也不会反抗了,就没有人会去想怎么对抗这些怪物,也没有人敢去拥有那些力量。永远都不能过得更好,所以仲康的法子也行不通。你们夏渚的两个国君都有够废物的。只有我!我不管你们信不信,你们现在就跟我走,我带你们索兰大统领去那边半月山。等后世传扬开,是你们铠役军除掉相柳,所有人都有份,一点不亏。哪怕再过两千年、五千年,那些传说也永远都不会褪色! 首发晋江文学城 其实如果方征只有一个人脱险,他会连夜飞驰回华族,并不会选择去硬碰相柳。只不过现在,既然他必须靠挟持索兰脱身,与其被一大圈全副武装的武士紧追不舍,把祸水引到青龙岭。还不如一箭双雕,支使他们去做点迟早要解决的事情。再不济可以消耗点兵力。所有时代的军队都是兵器利刃,不管在什么名下,有本事使用,它的性质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如果说军队是利刃,那么士气就是给它砥砺发硎,一定要磨锋利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效用。这又像是给汽车加油,如果行军的硬件条件是物资保障,那么软条件就是振奋精神。坚定目标了,士兵的主观能动性就会被充分调动。 所以方征的动员一来软化了他们对自己的敌意,二来也是在提士气。尽管他还是勒着索兰骑在最前方的马上,但他可以感觉到身后阵阵杀气已经比最开始减弱些许。很多武士即便怀着绝不能被方征牵着鼻子走的决心,也在潜意识里已经默认趁机除掉相柳并不是坏事。 方征,刚才你故意引诱我去想是盐水氏王妃要害我,乱我心智,是真的还是你编的?索兰声线恢复了冷静澹然。她当然不指望方征事无巨细都说实话,但或许有之前劫持方征后获取情报的默契。现在局势倒转,她成了阶下囚,却仍觉得有机会交换分享信息。 唉,我们现在是要去杀相柳。你的心思就在这些事上面吗?方征轻笑,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自己不会想吗?再说那也是你推测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都没见过那个联姻的巴甸王女,她是什么人我又不知道。你至少接触过吧。 她现在还需要主君庇护,没有理由害我。为什么?索兰不太相信,但寿麻死前的细节和从前会面王妃的感觉又让她生疑。她感觉得到王妃并不喜欢她,当然出于女人的立场她也不喜欢王妃,且明白彼此不喜欢的理由。但她还是觉得王妃不至于要对她下毒手,再是互相看不顺眼,她们至少在一条船上。 其实方征并没有编造,既然在白雾中看到了白衣女子给寿麻毒药的情景,这事就假不了。巴甸王女已经和夏仲康联姻,不见得是为了害夏渚国君。但索兰潜意识里觉得既然没理由害夏仲康也就没理由害她。一时间方征不知该感慨她痴还是傻,亏之前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你总觉得和夏仲康就是利益共同体?索兰第一次听这个词,但字面意思也瞬间懂了,方征继续道,你凭什么就觉得,会没人觊觎这个位置、这支军队,甚至你在夏仲康那里的影响力?我就再提醒你一点,方征不知这方面的细节,但很容易推测,千里逃亡北上联姻,巴甸王女不会是孤身一人吧。 有一支死士跟着,她还有个心腹,是母氏族那边有点亲眷关系的什么兄弟,在蛇巫那里学过许多本领的,一路护了过来。索兰回忆着。 方征想,若是在后世,相当于外戚家的什么表兄弟一类,他点头道:这就是了。很简单。她是需要夏仲康庇佑,但她也需要兵权啊。把你除掉,再吹吹枕头风,把她那个什么兄弟推荐成军队统领。很难懂吗?方征心想放到后世乱世里的争权夺利,这点昭然若揭的心思根本不够看。后世还加上了许多冠冕堂皇的阴阳谋遮羞布。纵横捭阖,政体也更加复杂。但是在上古时代,如此简单的问题都需要着意点出。 索兰猛然顿悟,随即咬牙切齿:你说得有道理。随即她半是沮丧半是惋惜,你总是很有道理。 大统领,这些事情我劝你现在没必要想。想了也没用。方征遥指前方半月山,相柳丑陋的粉色大肉干正从悬崖上垂落,它依然在持续呕吐,一团团形似蛞蝓的粉状长条血虫蠕动着落入江中。来和我一块想想,这玩意要怎么弄死。 华族首领有什么高招吗?你那些神奇本事,有没有能一下子就杀死或者驯化怪物的?索兰仍不知道方征到底是怎么解毒,也不知道方征除了千手功和金钟罩外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能力,既然有过双头龙和冰夷,难道怀揣收服怪物的绝技?可从这一路劫持来看,方征也只是个凡人。她心里有种诡异的平静,完不成任务了,这下子无法把方征带回阳纶给主君。可方征应该也不会死了。她的心情非常复杂,这或许是唯一一次让仲康失望的同时,她松了一口气的事。她模糊觉得,哪怕终有一日要刀剑相见甚至死在对方手中,方征能活下来也是一桩好事。是为了他那些让人生活得更好的理想吗? 索兰心绪复杂,她陪伴了仲康十几年。但正如寿麻死前振聋发聩的你真的懂仲康是怎样的人吗?一般,她讶然发现,仲康还真是迷雾般无可琢磨,把一切心事都掩盖在他温和的笑容里。从前她以为人和人都是这样,是不可能知道真正在想什么的。尤其是像他那样站在时代巅峰之人,超越了她的理解程度很正常。 可是方征为何如此清澈又有条理,哪怕她和他不熟,她不知道他的秘密,却知晓了他明确的目标方向,很容易沟通交流跟上思路。方征那些饱含煽动性的言语,成功地让哪怕立场敌对的武士,也不得不赞同他的意图。不但心甘情愿,甚至都有些兴奋热络地跟随他行动做事。原来这世间也会有这样的人吗?索兰永远不会口头承认,但那一刻她心中泄气地想,若是普通人,比起深沉多思的主君,一定会选择跟随方征吧,绝世领袖的魅力才华。 武士们往半月山背后绕行,准备从山顶往下找机会袭杀相柳。它被压在那里是活生生的靶子,但最好能不直接接触。照方征的说法先射它、然后用石土砸,放火去烧,看能伤害到什么程度,随即方征神色凝重考虑,我可不希望这玩意是穷奇那般刀枪不入 急行军了大半天,补充好食水后才绕到半月山另一侧山麓。在山的背面看不到相柳也看不到大江,如果那条大虫部分镇在山底,有一部分也可能踩在他们脚下。他们往断崖高侧行去,沿路方征已经让武士们搬了很多大石块,也准备好了燧石。 当然,方征主要精力还是在挟持索兰。他没有给她吃药。但点了她的腧穴。那效果和四肢无力药物效果相似。不同的是他也有本事解开,而不是像夏渚那种毒药般不可逆。做事不要绝。我不知道夏渚弄出这么多没解药的毒药都是什么毛病。方征冷笑道,其实调配毒药的人,大都明白相克成分。真的配不出解药吗?我看未必,只是不想或者藏起来了。你想想这是什么原因。 索兰沉默地任他推着走,方征的每句话指向性都是那么清晰,更麻烦的是让人不由自主想去相信。每多听一句,她的心就越寒冷一分。 他们终于爬到了半月山高坡顶端,翻过山头后,大江奔涌的辽阔天地映入眼帘。远处山峦叠翠。若是没有怪物肆虐,沃野炊烟将会是多安详的画面。遥见那些已经迈入农业社会雏形的农庄周围还种植了片片薯蓣、菰米等古老作物 然而,这些引方征遐思后世十里稻香的美好景色很快被打断。只要低下头把视线投向悬崖边,就可以得见那条长肉色的巨大粉绦虫从石壁间垂落。悬空上下高差约有百米,它从半空钻破土冒出来,能垂到江里,脖子长度也超过了五十米,还不知道被压在石壁下究竟还有多大的身体。怕不是这山就是封印它的壳子,跟祖姜那登北氏的雕像似的。 在最高峰还有一小土堆,据说是崇禹帝镇水的遗迹,但看上去普普通通,也没有任何刻字花纹。方征没再理会,先吩咐武士准备好往下方射箭。 箭头有两种,铜箭头淬毒,木箭头点燃,几十个武士半跪在悬崖边,对准下方长虫头颅射下去。然而方征心中一沉:铜箭头射下去了一点凹陷,那怪物倒并非铜墙铁壁的外壳,但皮肤弹性惊人,就像无数拉力最强的蛛丝粘成,反而把那铜箭粘住了。那皮层除了厚实弹性惊人外,应该还蕴着巨量水汽,火苗接触到的瞬间就被蒸出的大量白雾浇灭。 又有武士推下大石块,然而那石头砸在怪物身上也无法伤它分毫,凹陷后要么粘住,如果重量太大,石头就会被慢慢反弹出去,掉落入江。方征也算是弄明白了这怪物的防御机制:皮下有太紧致厚实的胶质,除非极致锋利与力大的伤害度,否则也拿它没办法。它的再生能力一定非常惊人。 相柳的第二个头是从第一个的断口里冒出来的,那断口整齐的皮下组织纹路就是被连子锋的扶桑箭与百仞枝击出的痕迹。可是此刻他们没有那种材料,也没人有连子锋那样的神力。 方征想到遭遇猰貐和穷奇的时候,那两个怪物也是刀枪不入找不到弱点,子锋都钻进它们的肚子里面过,是从里面击破的。这相柳既然能呕吐出那么多红线虫,它的内生组织也肯定软。只是现在谁都没条件钻进去。红线虫的老家,几千万只足以淹没所有人。该怎么办呢?当年的崇禹帝,又是用什么法子把它制服的? 方征在心中呼唤,启示白雾能在这时候给点提示吗?不知是那玩意在回应,还是方征已经练就了发动条件,竟真如所想般,一个涣卦清晰地浮现在方征的眼前。第一爻初九亮起,白雾中方征看到了脚下这小土堆在燃烧,火焰十分小,像罩在上面的一层薄雾,颜色却是淡青的。更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只小小的蜗牛在地上爬,拖曳出黏液。 白雾随即就消失了,涣卦,方征沉吟着,是消散的意思,它这个指示是想让自己明白什么呢? 方征仔细端详着那小土堆,敲了敲发现并不结实,方征疑窦丛生,挥动索兰那把锋利的武器把它劈开。里面除了疏松泥沙外,土中落下几小截骨头,不像人的,像什么小动物。 这是什么的骨头? 跟随前来的铠役武士有从小在雍界长大的,解释道:以前附近民众埋的。有时候是角鸡,有时候是鹿,据说在这里埋只动物,就能保佑平安,老一辈也是那样流传的。崇禹帝这小截土柱子早就坏了,都是后来的人每次重新培土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3) 听上去只是个当地迷信传说,方征却没有轻轻放过。在这个离神话如此接近的时代,传说不会无的放矢。方征手抓了一把混合着骨屑的泥土,却意外发现手心有些灼感,连忙放开,发现是骨磷遇氧低温自燃,大白天看不清的淡鬼火是青色的,方征手中微肿。一瞬间若有所思,脑中隐隐抓到什么线头。 有个想法,需要实验一下。这些人听不懂实验,方征随即吩咐,最近灾害大,附近死人死动物应该不少。给我弄些骨头过来。 你要做什么?索兰疑道。那些武士也不明就底,但他们也只能照方征吩咐。受灾皆是红线虫污染水源,它们还能在人身体里再生,吞食了人的尸体。所以荒野道旁到处都是新鲜的骨头。骨头上面倒是很干净,看不到一点红线虫。它们应该吃光血肉后就爬走了。他们很快搬来了几具人骨架,还有几只畱牛的骨,摞在地上一大摊。 方征四顾寻找防火材料,他一捻索兰的披风,道,这布应该防火吧?我用一下。也不待她同意,就把它割了半截下来,铺在地上。索兰暗想方征怎么知道这是浣火布,夏渚国境内非常稀有,只有阳纶的织坊里每年会出产十匹,除了王族,就只有她和逢蒙那级别的人能使用了。 方征只是用手感触出,这料子有些石棉成分,就径自拿来用了。石棉确实是古代的防火布匹,它其实是矿物成分,但有可纺纤维。后世记载是西域那边产出流传到中原。以这个时代的技术,细织矿纤维很不容易,原料也难以开采,是故珍稀,想必这就是神话里昆仑山有种鼠毛制成的布匹,不但不怕火甚至越烧越干净的原型了。 方征先把骨头都堆在披风上。他自己点燃了燧石去烧,白天火焰颜色不明显,骨头主要成分是磷,白磷自燃的淡青色火焰铺开,充分遇到氧气燃烧后会变为红棕色的五氧化二磷,无论磷化合燃烧到哪种程度,它都是极好的脱水剂,也是强力腐蚀性酸物的重要成分。 待骨磷充分燃烧,方征捻起浣火布的四角把它包起,往下砸那头丑陋的大肉虫。布料很快被弹开,那点磷火也被水汽浇熄。但是方征和其他人都看到,砸下去变深的地方就像烟头烫的一个疤痕,且并没有随着那玩意的重生自愈能力消失。不仅如此,那怪物似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痛楚般,身子一颤竭力想扭转身躯,最终只是抽搐般停顿了几瞬,吐出的虫子也少了点。 这是怎么回事?索兰大感稀奇看着方征。 果然如此。方征想到白雾里看到的蜗牛,那是白雾给他一个提示。方征想到,蜗牛也是软体动物,遇到盐水会融化,其实是因为盐碱液体浓度令它体内细胞脱水。方征于是想试试用干燥剂来对付这蕴含着大量水汽又无比粘稠的软体大虫。 可从哪里快速获取有腐蚀、干燥性质的大量原料呢?方征这时候听到了土堆里埋骨头的传说。 为什么会流传埋骨头就能获得平安的传说?方征随即想到,骨头里有磷,暴露在空气中不完全的氧化物,有天然干燥剂的作用,还是一种酸酐,具有腐蚀作用。方征于是猜测可能磷骨压在这些虫体身上自燃,也能令它们细胞脱水灼烧。他猜对了。 方征心中暗叹,看来,当年太康命令用死人填埋城墙,也不完全是丧心病狂,或许在某一次怪物袭击时,真的被死人骨头的磷化物脱水,也阴差阳错阻住了怪物了进犯一次。就口口相传流到了后世。 当然方征也并不是这个专业,他只是活用了点最简单的知识,也是父亲小时候检查他功课说的。父亲,方征心中发苦,时日今日,你说过的一切仍然在逆境中指引着我。 看来,雍界墙里那些骨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方征缓缓扫视周围,回去吧,把他们都挖出来,两万多骨架,当年那些人枉死在弱水中,今日就让这大虫来当他们的祭品。至于城墙,塌就塌了吧。 首发晋江文学城 在那个特殊年代出生的方征,深信人民的力量是最伟大的。他不但指挥铠役军去掘墙搬骨,还动员城中所有的居民一起做。浩大的工程量很快被化整为零地分解。 城中居民和军队不一样。夏渚的大部分民众都是胆小惴惴不安的,充斥着一种忧郁又顺服的气质。只要让铠役军简单告知他们要做什么,再加上一句是为了除相柳,他们不但乖乖去做,还感恩戴德兴奋热情。 有些上了年纪的民众当年参与过砌墙,如今就像是笼罩在他们心头的可怖庞大阴影忽然晒在日光下。他们心绪复杂,继而热泪盈眶,手持简陋的工具(木质耜)兴奋地冲上城墙。他们在十年前的悲剧中丧失过亲人朋友,虽知并非国君所为,但对这人力不可想象的灾祸有种绝望情绪。然而有一天忽然有人告诉他们,竟然能靠自己的力量亲自除掉一个为祸生灵的怪物,每个渺小的人在那一刻都觉得自己是英雄,有种豪气干云的使命责任感。情绪别提多高涨了。 民势如水,可导不可堵。方征感慨地观望这忙碌奔走的景象。这时有武士来询问,城墙被掘开坍塌,很多城墙上原本的防御装置都会失灵,譬如铃铛网如果拆除了,后续要怎么防御虞夷的鸾鸟。 出乎方征的意料,他还没发表意见,索兰却主动帮腔指示,十年来鸾鸟有来过一次吗?何况,如果它真的来了,这简陋铃铛网防得住?鸾鸟要来,也要先过都城吧。你们尽管拆。这墙有倒不如没有。 那武士诧异一瞬,分明他们统领还被拘束着,没有行动自由,他们才不得不听从方征吩咐。本来以为统领一定会很恼怒生气。而他们虽然不便懈怠那些除掉相柳的布置,却可以找点其他理由来梗一下方征,免得他太讨民众的心了。这总不是好事。 没想到,统领竟然如此直接地替方征扫平障碍。他们心中都不由得一震,尴尬地应了,继续回去做事。方征瞥了索兰一眼,明事理知进退的人才,收入账下该多好。他看到了机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方征装作不在意,又另外叫了个武士,道,土石和骨头要一批一批地运,分好类别。指示得清晰到位,让他们组织得有条理,相柳还有八个头,不能一次用光。要规划好量。 第一批的尸骨被择捡放置在广场中央,很快就堆起了小山般的一摞,零碎的骨头黄白夹杂。方征在广场中央,替他们做了个简单的祭祀仪式。没有什么繁复环节,只是说这些人很不幸,等除掉了怪物,后代能更好地生活,那他们的牺牲也就有了意义。最关键的是,无论是活着参与此事的人,还是死后捐出骨骼的人,都是英雄。方征说话的煽动能力本来就强,这等死生场面又最能引人感慨。大部分帮忙搬运的民众人眼眶红了,神色却变得坚定。 为了防止燃烧的骨磷倾倒在相柳身上后,被它抖进江里,发挥不了效用的情况,方征询问雍界的织坊里材料最多,能最快做出的绳状物是什么。雍界的织坊不像阳纶能制作蚕绸、浣火等珍贵布料。她们一般用树皮纤维或野棉花来做。麻布和草绳是最常见的。方征于是吩咐她们以最快的速度,用麻和藤编织超过五十米的巨网。网眼要尽量细。 方征打算先用网兜自下往上把相柳的头裹住,然后投入燃烧的骨磷。把相柳闷在其中,用骨磷去脱它的水。相柳身体有巨量的水分,燃烧的骨磷在接触它的时刻就会熄灭,所以火焰不会烧坏网兜。但就算磷化物不再燃烧,它也有脱水功能。每隔一段时间就放开一次网兜,让用尽的磷物脱落,再填塞新鲜的进去,直到让相柳的细胞完全脱水为止。就像用盐慢慢融化一只硕大无比的蜗牛。 半天不到,几十位织坊劳动者同时工作,那张麻绳藤编织的巨大细网就做好了。是用雍界附近最多的毛榉树皮纤维编的,韧性普通,但用以托举磷骨已经足够。要罩住五十余米的相柳身躯,它整体长度超过了百米。要二十位武士才抬得动。同时几百位武士每人背负几十斤的磷骨,又花了半天时间,这些东西终于运到了半月山下。 此时已经入夜,方征吩咐在山下休整至天明。光线好时再动工。铠役武士自发分成四人小人开始造饭。路十五则还是专门来服侍索兰。经过这几日他已经对方征佩服得五体投地,混合着担忧惧怕的复杂心态,加上方征那预知能力与解毒能力。他简直觉得方征就是个神。然而即便方征如此不凡,每听到咆哮的大江那边相柳呕吐溅落的声音,路十五就不由得头皮发麻。 我们真的能除掉它吗?他忍不住问,这其实也是所有武士的心声。铠役得民众供养,身上装备的铜铁从都城出产,他们已经算是强者才会选入。养育一个武士几乎要消耗一户家庭的劳作。可即便是他们也不由自主心悸那怪物,更别说无数普通民众。 除过十害的羿君也是会生老病死的凡人,既然他能,为什么别人不能?方征道,万物的能量也是恒定的,只是在流转而已。再是巨大的怪物,也一定有办法除掉。 虽然是超过了时代的能量循环定律,但上古时代的人也并非不能接受。索兰立刻道:没错就像四时循环。热了会变冷,冷了会变暖又像她迟疑瞥了眼方征,龙兽和訇蚁。 方征并没有计较,也不知道如果訇蚁在这里,能不能把相柳干掉?他忽然心中一动。 或许能,但訇蚁无法远离建木生活。也幸好。索兰道。 她果然很聪明,警惕着訇蚁,不起眼的小东西实际却是洪水猛兽,方征淡淡嗯了声,没有多言。心想建木下是千丈弱水,弱水外有訇蚁,简直是绝佳的万古囚笼,任何怪物只要扔下去了,根本不可能再回到世间。幸好那可怕的蚂蚁离不了建木太远,否则怕是这世间万物都要被啃光。就像当年华胥人被灭族那样。 方正一直没空思考,当年雍界城里的那突然冒出来的弱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康究竟又发现了什么罢了,白雾也没有提示他。方征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受伤的小冰和小火,还在建木中疗伤。龙兽的伟力能被最小的訇蚁击破,填埋相柳的是道旁白骨他忽然明白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是养父曾经研究过的:上古生克五行观。 方征的思绪飞到了泛着熹光的荷塘边,养父那时候是如此告诉方征的所谓的五行和生克,最初都来源于自然。自然形成了一种质朴的循环观念。深深影响古人思想,甚至造就几千年分合的历史观,其最伟大之处,并不是玄学道术,更不是什么神怪之力 那是什么?小方征仰头问。 古来人们就相信,福祸总相依,车到山前必有路,多少帝王将相灰飞烟灭亦如是。永远的循环,永远的变换,带给我们这个民族一种超然的、永不绝望的意志。那就是生克五行观最伟大的地方。 方征眼中亮起了光。 不过,养父话锋一转,摸着方征头顶道,也不全是好事,近代发展日新月异,再抱着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循环论观念,一切顺其自然,不做主观努力,那就要落后,落后就要挨打了。我们曾有过惨痛教训。 那该如何做?方征又问。 创新,努力,解决困难。思想上可以超然,行动上不要放松。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也用残躯寻找着光明,相信着新的时代一定会到来。 父亲,十年后,你看到新的时代了吗?那是个怎样的时代呢?我这一生,能创造出那时代的一片影子吗? 知易行难,方征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到高崖边,开始思考明日行动。长夜无心睡眠,他又想到了连子锋,那个他在这时代感情最深刻眷念的少年。尽管某种意义上,现在的子锋已经不是人了,也强悍得不可思议,方征依然不能彻底放心。就像无论孩子成长得多么强大,在家长眼中都需要操心惦念。也不知子锋如今到了何处,有朱鸾,应该很快能飞到阳纶吧? 说起来虞夷的五色神鸟是朱鸾、赤鸾、白鸾、青鸾和最神秘莫测的金鸾。传说金鸾的巢穴还在什么首铜山里的应龙埋骨处。方征又仔细想了一下,心道这朱鸾和赤鸾难道不是指一种颜色吗?怎么还分两种鸾鸟。他自言自语把这问题念了出来,只听索兰悠悠道,哟,原来无所不知的华族首领也有不知道的事呢。 愿闻其详?方征立即微笑道。 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你随意。方征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日后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索兰沉吟道。 你想知道什么? 没想好,以后再说。 那我可不保证一定能回答了。方征说。 无妨,那我会换一个问。索兰道,虞夷的五色鸾最初并不叫五色鸾,它们有许多颜色。但慢慢只有五支传下来,才叫做五色鸾。金鸾最强大也因为它那支的力量最强。朱鸾和赤鸾非常接近,朱鸾更偏血红色,而赤鸾偏橙红色。至于青鸾和白鸾力量一直很弱。尤其是白鸾,有人说力量是和羽毛色泽有关,白鸾几乎没有。最初鸾鸟的始祖是日鸾和月鸾,它们的后代颜色缤纷,光辉闪烁。日鸾的力量通过金鸾、朱鸾和赤鸾那三支传到现在,虽在慢慢稀释,到底有了延续。月鸾的血脉剩的就是青鸾和白鸾,力量衰减得更透彻,也有说,其实月鸾那一支并没有传下真正的力量。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4) 方征听完这虞夷鸾鸟的秘辛,不禁:知道得很透彻嘛,我都没听虞夷那圣女说过呢。 大部分虞夷人自己都搞不清楚。日月鸾至少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虞夷立国不到百年,伯益帝君都不一定知道。都是华胥人的玉雕版记录的,华胥人遗迹里的东西,只有我们夏渚有。索兰淡淡道。 方征挑眉道:这就让我很想去你们阳纶走一趟了。正好我也有很多疑问想去找答案呢。更重要的是,子锋在那里,方征想把他带回来。当然,能趁机搞垮逢蒙和夏仲康更好。 求之不得,越快越好。索兰说得很真诚。她当然巴不得方征带她去夏渚国都阳纶城,那就是自投罗网,他们也可以关门来捕捉方征了。当然她也明白这大概要付出殉身性命的代价。方征握着她这个筹码,怎么可能轻易入榖。她闭上双眼,耳畔回响着温柔清亮的少年声音,你会为我活、为我死,为我夺得一切吗?秋水河边的蒲黛绒花满天飞舞,小少年解开她脖颈上的绳链。我会。我一定会。 黑夜很快过去,天光大亮后,方征吩咐把网兜的四角都系上长度超过八十米的绳索,五十个武士分站在悬崖的四角上,把整张树皮绳大网垂悬到相柳下方,小心不让它落入湍急江水中。方征还特意吩咐在那网中心留个小孔洞,免得相柳呕吐的红线虫集满网兜, 方征沉稳下令,慢慢往上提网,所有人同步朝上收缩,直到那网兜堪堪罩住相柳滑腻的长躯体。只有红线虫能从网格空隙中细流般淌下,相柳的本体已经被虚虚笼罩。网兜并没有收束紧,这是为了盛放骨磷。 方征谨慎提醒道:每个角多站二十人预备,免得待会相柳发力把网兜往下甩。武士们听话执行。其实相柳大半身子压在山里,除非它那个头能把身子拉出来。可谁知道待会发生什么呢?有备无患。 另一组安排好的武士抱起一摞摞骨磷有序点燃,往下投入网兜,一时间无数骨骼碰撞的咔嚓和不完全燃烧的荜拨声响起。起初骨头并不重,投下去后除了网兜动了动似乎毫无变化。武士不断往里面填白骨。很快网兜下端变得鼓了些,重了点。红线虫从漏出的那个洞口细流变得断续。网兜开始剧烈颤动。 四周武士紧紧拉住网兜,继续往里面添加燃烧的骨磷,它的晃动越来越大,有几次甚至要甩起来。网兜深处传来了似某种气体泄漏的滋声,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有机物受热后散发出的味道。它身体瞬间蒸出的巨量水汽,形成了红棕色的烟雾颗粒,遮天蔽日。 滔滔江水依然在咆哮冲刷,即便在如此喧嚣的背景音中。那网兜深处的脱水和蒸腾声音已经清晰传到每人耳中。这个时候,相柳的头已经埋在了四面八方的燃烧脱水剂中,就像一只蜗牛被摁进盐池中。咕噜噜的气泡声,升华的轻微爆裂声,还混合着红线虫断续呕吐又哽住的滑腻声。网兜也在不停颤抖,系作支撑的绳索铰了二十股,此刻外面股绳已经开始有裂痕,又过了一会儿,崩到极致断了几根。 方征嘱咐道:换。武士立刻撤开网兜,更换绳索,让那些已经消耗完毕的骨磷从相柳身上掉落。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直观检验成果。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吸饱了水分的骨磷的哗啦啦全落入江中。相柳头颅和脖颈处蒸出了无数巴掌大的严重烫伤痕迹,且在不断喷出清水。它整个头都看似小了一圈。 效果很明显啊。方征和所有人都精神一震。他们立刻动力高涨地更换下一张网和新鲜的骨磷。方征安排好续航事宜,让雍界城里的织工继续制作网兜。武士们也间隔轮换休息,但是相柳这边一直不能停。第一个白天过去,那颗丑陋的大头和大半个颈子已经被融掉了大半。 所有人这半天都过得心绪激荡,哪怕方征命令他们必须轮班休息,这些武士的视线,都一刻不停地盯着相柳,看它的头一点点变小。它似乎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吐红线虫的大口。最后它那只头被融掉了。脖子上只有个大洞。 在明夜清辉中,那个洞中果然又钻出了新的一个头,所不同的是比之前那个稍小。它脖子附近也似脱皮重生般,有疤痕的地方全都掉落了。方征一凛,这就是再生能力。很好,它的第三个头冒出来。武士们继续如法炮制,用骨磷去脱水烧它。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相柳的头还在长,只是越生越小,红线虫也越吐越少。到了第八日,它的第八个头竟然只有小狗般大了。脖颈虽然还是那么长,但已经从最初比蟒王还要粗的程度,变成了菜花蛇般粗细。 最后一日,赤红色的磷石从网兜中落下后,已经见不到相柳一丁点痕迹。悬崖峭壁上它冒出头的那块破碎的岩壁就像被水浸泡过。方征不敢大意,吩咐剩下的骨磷全都填进那个裂缝洞口中。又过了一日,那裂缝中就像泄洪般冒出大量混杂着粉红脓水的汁液,流淌了大约一日一夜。同时他们也感觉到半月山顶开始震动不稳。方征指挥所有人小心退下山。 在大江对面也有留守的武士,他们一直在监视相柳的情况,从他们的视角,只见那半边似切割过的山头岩石开始坍塌。就像下面被蛀空了一般。无数土石滚落江中,烟尘滚滚。大概崩碎了三分之一。烟雾散去后露出的山体内部就像个潮湿黏稠的窝被掀开,浸得深黑湿透,散落着大量被填塞进入还在吸水的红棕色骨磷。有些粉红色的细小线虫在地面蠕动。方征吩咐往那里面射燃烧的木箭,同时投入树枝干草等易燃物。这一烧又烧了三天。半月山大部分山体都垮塌了,也可以推测原本那相柳体型究竟有多骇人。可它最后被融得干干净净,连同巢穴中红线虫的徒子徒孙,都化在熊熊火光光和滚滚浓烟中。只余下灰黑的余烬。大江畔那一阙的豁口,无声地纪念这十天十夜。正如后世那句话:岁月不语唯石能言。 那一天,雍界的武士和民众们靠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消磨了相柳所有存在的痕迹。两万具骨磷最后填进了半月山的洞中,烧尽所有残余的软体黏液。红线虫的老家消失,再也没有新的污染源。只需要去对付已经肆虐再生上岸的那些虫类。 这是在没有神力介入的情况下,四境之内,普通人朝天意呐喊后的第一次的胜利。当然也凭借了组织、技术和知识,发挥了集体的力量,是一个叫做方征的人带来的。方征不是神,也不是拥有怪力的大英雄,他甚至都没有亲自动手。但在这些人心里,方征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英雄,教会了他们天意不仁,却以凡姿动天。在该时空后世的记载中,这是英雄时代与凡人时代的分界线。 首发晋江文学城 相柳被除掉那日,熊熊火光映红了半江。燃烧的青烟灰烬最后化作漫天黑雪。下游水质也一度更浑浊。又过几日,泥沙渐净,恢复了本来面目。虽然岸上的红线虫还没有完全灭绝,但已经以雍界城为中心,民众自发扑杀消灭害虫。他们把骨磷燃烧当做办法,不仅能在死尸肆虐的地方尽量消灭虫害,也顺带处理了腐烂尸骨避免二度污染。 从雍界至丹阳流域方圆近千里,民众都在口口相传上游除掉相柳的壮举。离雍界比较近的地方,民众还能讲得清楚,带头的方征是华族的领袖,但事情是铠役军和民众一起做的。消息越传越流变衍生成不同版本:有说全是夏渚军做的,有说是方征带着龙除掉的,有说华族首领是要并入夏渚,也有说华族首领要动兵杀进阳纶。国境之内谣传沸沸扬扬。民众都眉飞色舞把这当做好事。 而对于铠役军来说,方征展现出来的组织领导力令武士心底里警惕或叹服。在相柳未除前,尽管不甘心也不得不执行;然而在相柳除掉后,新的矛盾即刻便浮出水面。 一些武士谋划过找机会把索兰解救出来,免得方征一天到晚拉大旗做虎皮在那里驱使人。杀灭相柳勉强可以算是为了雍界和下游夏渚所有百姓。现在又算什么? 所以当第二日清晨,方征召集了索兰那一圈心腹武士,在她复杂的视线中轻描淡写宣布带路吧,我去阳纶散散心的时候,所有武士那一肚子或惨烈或诡诈的营救计划统统憋回肚子里,差点咽出一口老血。 这么看我作甚?讯息早就传出去了的吧。夏仲康不好好安排下欢迎我?我亲自护送他的大统领回去,多贴心不是?方征淡道,哦对,传讯过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命收。我的连子锋也去了阳纶,也不知他们打得怎么样了。方征的话越是轻描淡写,在场所有人的脸就越是惨白一分。信息是早就放出去了,早在半个月前索兰被劫持的那一日,铠役军中就有专门人快马弛去阳纶报信,消息最快要七日。正常情况该有情报传回来,却毫无音讯。不安也在扩大。连子锋那破坏力啊 方征也在担心子锋。逢蒙亲自镇守阳纶,一脉同传的师兄弟既知武技上的杀招也知弱点。连子锋有龙兽血脉,但也正是逢蒙在弱水边对龙兽造成了巨大伤害。对于方征来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但也绝不能放松,他雷厉风行,说清楚了下午就即刻带上行头准备出发。 随你便。不过,索兰虽然不能活动,方征却并没有封住她的嘴,看在她一直还颇为配合的份上。但今日她陡然话锋一转,严厉地盯着所有武士,你们谁也不许跟过来!在远处策应便罢。不必救我更不必顾忌。之前的事情做就做了,那是为了夏渚。你们主君只有一人!听懂了吗! 但那些心腹武士自然知道索兰的意思,绝不能让方征再有机会驱使这支军队,不但丢脸更是大忌。可那样一来,谁来保证统领落在方征手中的安危?要是半路方征杀了她怎么办? 我这么重要的人质,他保护我都来不及,怎么会杀我!索兰威严瞪视着他们,走!都走!你们知道该去哪里! 大统领,别那么严肃嘛。方征眼珠一转,心底冷笑一声,眼光从那些并不愿意即刻离开,心怀担忧眼神警惕的心腹武士们脸上扫过,的确不会杀,但你们真的放心走么?他故作轻佻地轻轻一弹她的脸蛋,孤男寡女的我可是个好男人,好男人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要好好照顾女孩子的男人。懂了么? 你敢!那些武士杀意大盛,眼中喷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武器都止不住嗡鸣起来。 倒是不必担心这个。索兰眼神起初愕然,眼里难得闪过一抹狡黠,这个方征,喜欢的是男人。在军中我也不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倒是很好辨认。所以你们更要走远些,还是说想被他看上?这些心腹武士表情精彩纷呈,有几人唯恐避之不及般瞪着方征,还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方征难得脸上有几分挂不住,烦躁挥手,算了算了,都滚。少作多情了谁瞧得上你们,听你们统领的,滚远点。那个路十五留下。瞪我作甚我知道你有老婆,留你做饭!我才不伺候你们统领呢。其他的滚! 轻易被搬了一局让方征不甘心。不过他这些时日的思虑也渐有眉目。外部再怎么使力,展现的能力胸襟该看的都看到了,剩下那部分就得从内部打破。想要把铠役整只军队一起策反实在难度太高。只有让夏仲康尽快做出切割索兰和铠役军的决定。她成为弃子后,难度自然就会变小,铠役军换将也是大忌,动荡之余方征就有机可乘。所以他故意说那样的话。 方征无声在心中冷笑,这要是在后世布满阴谋的戏台中,自己再心狠无情些,什么手段都能成为政治,那些话就不止故布疑阵。他会即刻娶了索兰让她生个小孩,夏仲康再是不舍也必须放弃这位爱将。当然这会触怒连子锋。那也很简单,安慰连子锋他不过要个瓦解夏渚的解决方案,也留下个血脉而已。小子锋还不是乖乖被他哄好,继续为他所用。 可是,再怎么不会高风亮节竞争,有些事方征也绝不会真的去做。还不够狠。又或许是,他心中始终有一片柔软的地方。有所不为是底线。 本以为华族首领真的会让我生小孩,不喜欢女人问题也不大。想生还是生得出来的,你这样的人啊 不如夏仲康。却又比夏仲康强。是不是?方征淡淡道。 他心中那个目标大于一切。这一点,你比不上。 方征难得感慨了几句,生一个孩子只需要一年,生十个也就十年。那个时候第一个孩子都可以拿起小刀。夏仲康和巴甸王女联姻也是为了要一个蛇巫血脉的孩子吧。大统领,你还对他忠心耿耿,因为明白这些都是手段。你甚至不怪他。 若是身份变化,条件倒转。索兰淡淡道,主君会让你也生孩子,我大概也会让你生孩子。所以你不这样做是真的蛮稀罕的。感情是奢侈的东西,有时候还会坏事。有的时候光是活下来就要拼尽全力。 方征无奈扶额,想到了当时子锋把他抓去建木,在那里用血滴在龙石上当时差点以为男人真的能生孩子,把他吓得不轻。此刻虽是假设,仍令他鸡皮疙瘩颤栗,心想这就是他和远古时代的人最大的不同了。起码连子锋想让他生孩子纯粹是喜欢他,哪怕形式不对劲。后来方征也教好了,还用这个勒住了连子锋心中的破坏杀欲。 你们就是不知道真正生活得好是什么样子,才一天到晚思维都在这些事情上面打转。方征摇头不屑,夏仲康想要统一夏渚和虞夷,世世代代安稳牢固统治下去,为此他可以放弃感情让利益最大化。我承认他这种思想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国君巅峰了。甚至也可以称得上封建时代帝王必备素质的顶峰。但不行,解决不了最大的问题。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5) 最大的问题? 方征心想,这个时空和真正历史不一样。真正历史里没有这些神怪力量,能缓慢积攒生产力,社会制度平稳演进。然而这个时代的平安基础是建立驱逐大型怪物上面的。常年的恶劣环境,大国间被倒逼发展了惊人的药物,培养了强力的英雄,还探索出驭使猛兽的手段。在还没有完全进入农业文明的时间段内,被迫拥有的技术杀伤力就抵得上后世小型导弹,这种畸形成果一来必须掌握在强有力的手腕中才能平衡,二来这种平衡必须一直维持。使这些技术不断精进演练的土壤必须长久存在。黄金虞朝只维持了三代,但凡继任者的能力稍微欠缺,这些跨时代的成果都是□□和暗雷;比如药物带来了军队或人伦悲剧,又比如英雄老去,比如猛兽失控,比如奇肱族的精妙技术越来越无人懂得如果照夏仲康的做法,很快人才的土壤就会完全干涸。哪怕最终统一,凡人也会无力抵抗怪物而灭族。 平安的时代牛羊可以幸福。但在危难的时代只有人类能想出办法。方征已经收拾好了行头,从寿麻死的那天,到铲除相柳这半个月。阳纶那边有什么对策?就算有,及时来解决了吗?晚了。索兰,这些时日参与民众和军人有万众,他们中很多人去各地继续消灭血线虫了,他们心中是有评判的。我去阳纶不是自投罗网,但凡夏仲康有一点脑子,他就不敢光明正大杀我,哪怕他再是想得发疯。懂了吗? 索兰内心一凛,若放在三代前的政体,方征就是民间已经积累了望和势的禅位人选。夏渚是继承人制度,但夏仲康还没有后代。这就和当年挚昊的尴尬情况反了过来。多少虞朝分裂后支持启君的老臣,并不是看在启君是崇禹帝的儿子,而是看在他的出类拔萃的份上。现在情况又反过来了。过去方征只是个外族小首领,杀了也就杀了。但这番他在雍界做的事,相当于救了夏渚四分之一的国土内人口,更展示了消灭怪物的力量。如果夏仲康直截了当派大军围剿方征,很多旧臣都会反对。至少态度都是招徕方征为之所用,甚至坐观方征成长。如果有一天方征能和夏仲康分庭抗礼。他们更会重新考虑真正的效忠对象。夏渚才成立不到百年,国家荣誉感本来就没多少。能让一方人活下来他们就会听话。方征让他们看到了选择的可能性。 一路上只有方征、索兰和路十五三人,但方征知道,众多铠役武士在几百米外不远不近地警惕监视。他们走的是大江北面的大道。这里已经完全是夏渚境内。不必再绕路躲藏边境那些动荡因素。最快的马匹大约四日就能到达阳纶。 在第三日,终于传讯来了第一封消息。百米开外有两位武士策马而来,装束亦是铠役高级队长,带来了阳纶讯息。他们被下过不能靠近的命令,就大声朝着方征喊话。 华族首领,国君邀请你入城,我们为你引路。国君将宴请你,感谢你在雍界做的一切。 这么客气的说辞,方征却是浑身都僵住,冷汗顺着脊背淌,心脏猛然一痛。夏仲康没事,阳纶秩序正常,还要宴请他所以有事的是子锋子锋不是那种躲藏起来迟迟不行动的风格。子锋肯定动过了手,是落入了陷阱?还是重伤后逃走了?无论如何,能排除掉子锋的袭击,阳纶一定隐藏着更深更强的实力。如果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但不可能不去。为公为私,主观客观。何况现在方征不可能回去了,他本来就是兵行险着把几万铠役军引归北上,青龙岭根本挡不住。 知道了,带路。你们国君没有话带给铠役大统领吗?方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子锋是不会死的,顶多被他们捉了。那些普通兵器伤不了子锋。他们可能是把子锋困在什么地方。还有很多机会。方征必须慢慢探问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没有。那两个武士迟疑道,他们远远注视统领的目光依然是爱戴心疼的,声音却有些无奈,默不作声地在前方引路了。 看来你方征用只有索兰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道,真的成了弃子。在他的思维方式里,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吧? 就算是。我也不会帮你搭救连子锋的。杀掉你就解决问题了。索兰冷笑一声,花与龙的血脉高估了呢。 夏仲康不会杀我。这样一来哪怕情绪受到巨大震动,方征依然能快速在脑海中推演,会奖赏我、犒劳我,封我当个小地方长官。很有可能是丹阳或阳纶的某地,正好和青龙岭接壤。有句话叫上兵伐谋,不费吹灰之力把青龙岭拿进夏渚版图。唯一的弃子就是你把你赐给我。至于铠役军,可能会被他改制,分成几个部,说不定我还能分到其中一个。另外几个部,巴甸王妃的兄弟应该也可以分到一个。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有句话叫只在此山中,寿麻说得对,你就是把他想得太好。我告诉你,哪怕看上去最懦弱无能的男人,骨子里那股暴力酷烈的劲也比最强势的女子要多。他一定会这样做,因为这是最小损失换取最大利益的做法。 他会铲除你!杀了你什么都解决了!索兰咬牙切齿。 他当然想杀。我的威望积攒到一定程度,夏渚臣民就要倒戈了。但不能明着。而是慢慢玩阴的。等青龙岭进夏渚稳定之后。他就会开始动手。但那可能是好几年后。方征冷声道:但你的明天不会有任何不一样。你一定会被他送给我的。你好好想,想不通的话,这辈子就这样了。反正我还是有土地有兵有时间的,不吃亏的。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和十几年前预备当生育工具的那些女奴隶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了。你得到了什么?牺牲成全别人只是自我感动而已。这世上也原无一个人为了另一人舍一辈子的道理。 方征板着脸,心脏痛得发紧,其实是有的。他想象着牵心虫在连子锋心上啃食的那三年,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情绪。攥紧手中缰绳。爱能让人心甘情愿受苦与付出,那是连子锋对他的感情,这世上只有一人会如此待他。方征愿意回应,甚至方征还会有些自己终究没法像连子锋那么爱他一样去那么深地爱对方,偶尔闪过一点点歉意。如果连子锋是红颜祸水绝世美女,每送她出去一次方征就会得到一块地,扪心自问方征再是想壮大华族,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索兰颤声摇头:不,他会杀了你 这个时代不缺这样珍贵得令人落泪的感情。遇到的人不一样,结局也会不一样。 打个赌吧。索兰。明天你看他是会杀我,还是把你送给我。如果我赢了,就说明他是那种把你用了又丢的人;说明他认为让你继续当统领的价值,不如招徕我这个更好的;说明他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搂着那个王妃,都决定给予她利益。那你就要与我合作。我救人,你自救。 索兰铁青着脸不说话。 合作。铠役军你必须抓牢。力量不能放松。祖姜灭亡了,你笑陵草氏蠢,她的确蠢,但祖姜从前的理念不蠢。要和男人争,绝不能心软。你不会不懂这道理,否则到不了这位置。但你没有学全,对夏仲康太温柔了。其实感情也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等着他的垂怜,你可以直接凭借力量把他抢过来,不听话就打断手脚锁在床上你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把一切握在自己手中不好吗?这种思维方征不用别人教他,虽然是被迫狠狠体验过的经历。 索兰说不出话,艰难地消化领悟着。方征也不催她,驱散无关思绪,开始凝神使用启示,之前那卦并没有结束的涣(就是用蜗牛告诉线索的那卦),继续浮现出第二爻。现在方征已经能控制它的出现时机,而不是像过去那样随机冒出。 内容方向方征在心中默念:我要救子锋,我要救子锋,我要救子锋或者至少让他看到一点子锋被抓住的原因和细节,他好思考对策。 白雾袅袅间,浮现一片蔚蓝晴朗的天空,空中只有几朵白云。阳纶城上空,看得见高耸的四巫灵巨大雕塑。白雾浮现的时间短暂,画面也只呈现一角。饶是以方征视线分辨,天空中起初也什么都没有,忽然间狂风大作,天空彼方飞来了四只羽翼灿烂得能反射光芒的巨鸟是虞夷的鸾鸟。不是子锋代步的朱鸾,正好是其他颜色的四种,青鸾、白鸾与赤鸾呈三角环绕,中间的金鸾最大,羽毛也最灿烂。更令方征蓦然震颤的是,那鸾鸟背上乘着一个人,却不是子锋。全身裹在黑色的绸缎中。画面到此就消失了。 方征心中剧烈震动,子锋果然不是无端失手。虞夷的?浑身笼罩在黑色绸缎中的高大身影。从身量看应该是男人,所以不可能是虞夷圣女;也不可能是那老狐狸国君,如果他有那本事何必来蹭青龙岭的联盟;方征又快速从记忆中打捞其他人,是羿君的侍从屺兮?不对,他已经被子锋杀掉了。还有谁?是虞夷在首铜山里掌管禹强营秘密的巫君吗?可据那个老狐狸说,这些年金鸾甚至只在子锋杀掉大青龙回国封大司威的那年,才短暂地飞出来鸣叫过几声。十巫中没人有这能耐。何况金鸾应该是威胁阳纶城最恐怖的存在,怎么夏仲康还完好无损,阳纶城一点事没有,反倒是子锋出事了。难道虞夷和夏渚还结盟了,他们不是世仇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首发晋江文学城 卦象需要在方征行动后才能给出下一个画面,方征焦急思索对策,画面不会无端出现,可是这个乘在金鸾背上的神秘黑衣男人已经被方征排除了他所知道的有关虞夷秘辛的全部可能人选。会不会是之前信息不真实,譬如屺兮没死?又譬如虞夷老国君撒谎?可那样一来任何猜测都无法成立,不符合这卦象需要他用逻辑来推演的前提了。一定是他已知过的信息,那些信息也是真的,只是暂时对应不上罢了 方征感觉到,卦象变难了,可是给予的信息也重要多了。这就是练功到一定程度开始进阶了吗? 方征头痛思考间,身下的马匹已经乖顺地跟着前方带路的武士向远处都城走去。他镇定心神,想要救出子锋,他一定不能自乱阵脚。先搜集些别的信息,他目光不由自主被阳纶城的建筑外观吸引。阳纶土石砌成的城墙很奇怪,高度在逐渐变矮,像一圈海螺线,最矮的地方只有半仞,最高的地方有九仞。这奇特造型并不像能有效防御。城中最高的四个人兽造型的巫灵雕塑已经十分显眼,难道城墙形状也是象征意义吗? 这城墙怎么了?方征问索兰。 过去阳纶城墙都是九仞高。那是太康造的,违背了当年崇禹帝废止高墙的决定。主君继位后要恢复祖制。但拆掉那么高的墙实在太浪费人力,主君就命令每年农闲时,慢慢挑一小部分拆除,拆了十年才拆掉一半,就这样了。 方征心想这夏仲康还挺有搞艺术造型的天赋,把城墙拆成海螺型原来是为美观。结合他那早死的哥哥太康设计出巫灵雕像的细节。在上古时代能用石头建造那么大的神像本来就是艺术行为。这大禹后人的艺术细胞都还挺发达,又或许是得了涂山娇那边的遗传? 一边朝都城的正大门前进,方征一边观察矮墙可见的城中建筑,在心中快速推测这城池大致的生产情况。这时候启示白雾又配合他了,不是那种需要他行动的细节,而是告诉他笼统信息的雾气。 阳纶是四境之内最大的城池之一,它不像虞夷的都城饶沃只为贵族和奴隶主开放。阳纶城中住着很多名义上的普通居民。当然有条件住进都城的家庭户在国民中也算是殷实的中上层了。城池中的居民主要有三大生产方式,第一是靠城边田地为生。第二种是在城中各种制造加工坊中,譬如玉坊、木坊、矿料坊和织造坊。第三让方征意外的,居然是渔业。他这才意识到,古来城池大都沿河而建,阳纶地处北方,天然降雨本来就较为稀少,要选址在水资源丰富的大河流域。 而方征也从那遥远的咆哮声和隐约可见的恢弘如万马奔腾入海的浪涛,恍然大悟推测出:是黄河吧。后世传说的大禹治水就是从黄河的龙门峡开始的。随即方征立刻想到了很重要的问题,临河而建,你们怎么对付它改道的? 历史上黄河泛滥次数太多,逐渐流传了铜头铁尾豆腐腰的说法,黄河中段如脱缰的野马,几年就要改道肆虐一次。看这气候环境,阳纶应该地处黄河中上游地带。河流冲刷出肥沃的平原,养育了三角洲附近的人民,却也时时有洪水隐患。黄河与长江都是文明的母亲河,带给人资源与苦难,让人生存,让人警醒,也催逼人奋进。 这几十年没怎么变。北面有山阻,南面的河道不会逆行,而且当初崇禹帝在旁边凿了两条分洪的径流。不怕水淹。 方征一算方位,山南水北果然是自古都城标配,后世有个都城叫咸阳,山之南水之北为阳,咸是都的意思,名字就是这样来的。阳纶也怪不得名字里有阳。 一路来到都城门下,那里守卫着大批武士。全副武装,装备精良。这些都是铠役军种,他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怒火煞气,却不得不按捺住,还要作出迎接方征的姿势。大统领被挟持的奇耻大辱,让他们抬不起头来,而如今方征居然还要被请进城,一路招摇过市,对于他们来说,何等的丢脸。 他们会把这种屈辱投射在你身上。方征悄声对索兰耳语,如此你的威信就会降低。夏仲康坐视,或是他故意安排的?他要放弃你。在宴会上见分晓,别忘了我们的赌注。 索兰虽然不吭声,方征感觉到她在竭力控制呼吸。她虽然面无表情平视前方,可那些素日敬仰她的武士们亲眼目睹她被人劫持,这对她的尊严来说近乎毁灭性打击。她反复提醒自己,只要有机会杀了方征,就什么都可以恢复正轨。可是随着越来越走近夏渚国君的宫殿,她就越颤栗不安。那里本该是她的庇护所,她回家了。可万一那可怕的赌注如方征残酷的假设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6) 方征的视线被玉柱的璀璨反射光线晃花,这座华美建筑以纯白玉石打造,与夏渚国君走朴实勤俭路线很不相符。 一些笼统的白雾片段,继续告知了方征大概情况。 当年崇禹帝在位时,阳纶还不是虞朝的国都,只是涂山娇居住的北方城池。崇禹帝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涂山娇独自抚养夏启长大,她花了二十年时间,在阳纶用雪白的玉石打造了一座宫殿。一贯节俭的帝王能容许这种行为,其实是因为那个时候,涂山娇在主持北方的玉石开采、研制打磨玉石的金刚砂技术,对于制造武器和农具很有用。 那时候北方的红山地区也断续挖掘出一些华胥人的雕版,想开采更多以黑曜石打造的神秘坚固的遗迹,就需要更坚固锋锐的金刚砂技术。玉石废料一开始是在采集和锻造过程中剩余的,数量太多占地方,崇禹帝也就默许了涂山娇启动营建玉石宫殿工程。当然,也并非一帆风顺。如果涂山娇从始至终乖巧不逾越雷池,就不是祖姜的女人了。技术她也造得凶,挥霍量也是很大的。用完了正常的玉石废料,她又额外开采了很多。玉石宫殿除了正常的使用功能,还添加了很多纯粹为了艺术审美喜好的劳民伤财部分。 方征心中吐槽,太康和仲康的艺术细胞果然是从他们奶奶那边继承的。 当时崇禹帝在外面治水,三四年回一次饶沃,七八年回一次阳纶。来去匆匆。留下来负责管理的几位臣属和涂山娇意见不合,断续争执。但阳纶并不是国都,涂山娇在这里一手遮天。工程也没中断。她给的说法是,那是祖姜支持她的,臣子都是觊觎她氏族的财富。然而虞朝大臣们却斥责涂山娇假公济私,也搜刮了很多不属于她的东西。吵了很多年没个结果。崇禹帝晚年治水终于大功告成,回来看到那恢弘伟丽的宫殿差点没昏过去。据说和涂山娇为此大吵一架。木已成舟,崇禹帝也没下令拆掉这座白玉宫殿。只是不再踏入阳纶一步,直至逝世。 崇禹帝逝世后的虞朝版图分裂,上层原因固然是双方政治理念不合又旗鼓相当。而下层经济原因,或被这玉石宫殿敲骨吸髓了太多民膏脂,无力再维持统一。涂山娇给夏渚奠基了最锋利的刃,也耗死了几万人,有虞朝的也有祖姜的,在耗时经年的大工程中,部分祖姜族民迁移并入了夏渚。当时祖姜在位的女帝登北氏耿耿于怀,痛骂涂山娇为了男人奉献过多,是她们祖姜女人的羞耻。最后涂山娇没有回祖姜,在阳纶的白玉宫殿中逝世。夏启也在这里登基,并把阳纶定为国都。但由于崇禹帝是在虞朝国都饶沃病逝,后来亦在彼处定都的虞夷自诩占正统。夏启一直执念想要夺回虞夷的半边国土。这样一来父母也能合葬,但或许这也只是他一人的愿望罢了。 夏启继任后,并不像他母亲那样劳民伤财,而是继续走崇禹帝的仁君路线。制玉技术和华胥人的遗迹开采工程在小规模继续。夏启的其他精力放在完善军政上。逢蒙与他站在一边,开始悉心把自己的小股暗杀部队逐渐改制为大型暗杀部队,那就是飞獾军的前身。而夏启也开始组建属于自己的国君近卫,成为铠役军的前身。历任铠役军的统领都是国君亲自指任,关系匪浅,前后却已经陆续换了五个,大约是夏渚国君骨子里都有股孤僻怪劲。逢蒙身为飞獾军统领一直稳若磐石。 方征了解这些往事后,也不奇怪为何眼前的白玉宫殿雕刻得如此华美,却有许多尘灰斑痕,蛛网也在角落聚集。很多年都没有修缮,估计又是启君留下来的奇怪遗训。不可再劳民伤财云云。 宫殿有十级高阶,都以巨大的玉块拼接而成。铠役的武士们请方征下马。这倒不是后世下马石的什么规矩。那台阶一看就滑不溜丢,马根本上不去。 走到这里,方征也不挟持索兰了,给她点的腧穴倒不急着解开。他把她往铠役那几个武士方向推去,淡道:要杀我,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方征还真感觉到附近杀气一闪而过。但大殿前那些武士终于没有明着动手。 你们,护送华族首领进去。索兰咳嗽着,她无力的手脚没法握住兵刃,转头往相反方向离去。有武士叫住了她,统领,主君请你一起进去。 替我回禀主君,我先去找舞医。索兰咬着牙,把这个解开。 统领不必担心,护卫的措施都有。那个传话的武士穿的并非铠役军的装束。逢蒙统领已经准备周全。宴会马上就要开始。舞医不一定能治方征大人的手段。等事成后,他还会不给您解吗? 事成二字,让索兰表情复杂,方征则嘲讽地泛起一丝笑意。剧本果然往他预测的方向演去。 方征这时远远看到了从殿中走到台阶高处的夏仲康。他果然十分英俊,带着得体温暖的笑容。站在台阶上迎接远游的归人。他的衣衫并不过分奢华富丽。阳纶拥有四境内最好的缫丝养蚕技术,织出来的绸衫每一件都是珍品。可夏仲康穿着的还是野棉花和兽皮制作的实用服饰,却穿出了一种飘逸超然的气质。也浑不在意那些蜘蛛网是不是快要落到头顶。 他恰好站在开裂的一块玉砖上。手中握着的也不是装饰和权势象征的钺杖,而是一捧穗苗。衣摆靴尖还沾着些泥土,就像刚从田地里走出来一般。 方征差点就信了,定睛一看,那衣服下摆和鞋子上泥土方向相反,像是撒上去的啼笑皆非之余方征又惊异:这么早就有形式主义了?真有想法,只是何必呢?不过方征哑然之余转头一看,许多夏渚普通居民站在玉阶外围的广场上,可以看得到夏仲康本人。他们脸上闪动着后世如追星族般的敬慕崇爱。方征又立即懂了。这番打扮做派,能拉近距离感,十分亲切。 索兰说不知道什么叫民心,方征觉着这夏仲康就懂得很。在这种吃饱穿暖都是奢侈事的年代,能把形式主义搞得如此成功,绝对是过人之处。 夏仲康现在就站在那玉石裂缝上。方征又想,这哥们,敢情是后世那种只要方圆十里地里有个水坑,那他发表讲话时一定会准确站进水坑(以凸显苦难深重和简朴勤俭)的人。舞台如果变到几千年后,此刻自己就该在一片咔嚓咔嚓摄像机的包围中上前亲切友好地握着国君的手,像报纸上的头版照片一样,笑容灿烂,彰显两国友谊深厚谁也看不出方征心底多想掐着这家伙脖子咆哮把子锋还给我。 华族首领的名头,我听说很久了。那么有本事,没想到这样年轻。夏仲康和人说话的时候表情永远在微笑,让人放松的温柔表情。似乎天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已经太有距离感,而竭力在淡化自己优秀带给别人的压力。方征知道,越是这种人越难对付。能控制微笑就能控制愤怒与痛苦。人如果能准确控制自己一切情绪,那在与人交往过程中就不会犯任何错误。这是可怕又值得敬佩之处。 方征穿越的心理年龄是二十二岁,身躯却是新鲜的十六岁。他在这个时空已经度过了五载,心理年龄就算长到了二十七岁,身体年龄看上去也只有二十一岁。虽然上古人寿命普遍短,二十来岁就是完全成熟的年龄。但对于部落国首领来说仍然十分年轻。也难怪夏仲康感慨了。 比不上你。方征皮笑肉不笑,十八岁能当国君,我十八岁的时候还躲在山沟里不敢出来。方征一边说着往台阶上走去。那么多民众围观,方征更确信不会在此时此地对他直接动手。但他仍然时时警惕。虽然不至于现在要了他的命,但借机往他身上弄点慢.性.毒.药之类的东西却非常符合夏渚的作风。方征不但保持距离,也在调动六感不放过任何些微动静,以免遭暗算。 索兰,你一定很累了。再坚持一下。等宴会结束就能好好休息。你受苦了,我都知道。夏仲康周全体贴地望着他的铠役大统领,温柔地分说着。此刻凭她自己的力气是没法爬上玉阶的,只能任由两个武士搀着。她哽咽着朝夏仲康行礼。平素看似冷静决绝的脾气被这一句话哄得差点掉下眼泪来。方征轻哼了一声,夏仲康竟然也能相同好脾气的腔调,朝方征道,索兰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部下,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呀。 方征差点没在白玉台阶上跌个踉跄,本以为要在宴会上再开始拉锯的戏码。夏渚国君居然已经给他掀开帷幕了。不提索兰凝泪表情瞬间垮白似乎立刻要昏过去,死死盯着仲康不眨眼睛。方征也没想到这么快进入正题,只得悠悠叹了口气,道:那国君有没有好好对我的连子锋呢? 同时方征也知道,这句话问出来后,这顿吃不得的饭岂止是摆不上桌。恐怕要沾完血,才能了结。 挺好的,相信我。方征族长,这或许是他过得最好的日子了。夏仲康那抹微笑依然没落下。我知道你很想见他。不必担心。我都有好好安排。只是今日可能不行今日,是他们师徒三人团圆的日子啊。 首发晋江文学城 怎么可能! 方征整个人都木在原地动弹不得,来不及掩饰表情瞬间的狰狞紧绷。他的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子锋的师父羿君早已经过世了。难道是假死?又或者是死而复生?难道他就是出现在方征启示白雾里,驾在虞夷金鸾背上的那个神秘黑衣人吗? 一瞬间方征心头涌起无数的疑惑忧切,太多缠绕在子锋身上的阴缠暗问,加之一路行迹中羿君留下的太多身前身后事,在他大脑中一桩桩飞驰而过羿君是子锋的师父,但在方征的概念里已经把他自动归入传说那档人。现在产生了一种荒谬感他居然还活着,和子锋在一块?饶是以方征那么好的大脑,也像后世电脑过载的cpu顾不过来。他焦急在心中呼唤卦象启示,但没有反应有可能是因为他在第一卦出现之后,还没有按照启示方向去行动,所以第二卦白雾还不给他看。涣卦,至高,晦伤,很苦难也很辉煌的一卦。需要怎么解?方征艰难运使不多的清明明光于心,以正困境。是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后发制人的意思吧。 方征强迫自己冷静,任何激动或愤怒的情绪都是软弱的窗口。他现在处境那么危险,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方征斜眼瞥夏仲康这气定神闲,大局在握的样子,难道羿君竟然被他请了回来,还对付子锋?羿君都退隐了那么多年,而且拥戴的伯益帝君的禅位政治理念,一直在为虞夷出力。怎么又到夏渚来?难道是自从虞夷死了禅让继承人后,羿君也觉得再不可能实现愿望了。无论虞夷还是夏渚都变成一路货色,就不在乎到底帮谁了? 师徒既然有三人。另一位定然是这位一直在夏渚掌握军政大权的,羿君的大徒弟逢蒙。也是在政治站队中与羿君反目的弟子。都快过去了六十年,这对师徒年纪已经很大,四目相对,白发苍苍,该是怎样的光景?他们难道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喝茶?不打个天塌地陷说得过去吗?又或者打过了? 方征越想越荒谬。他这幅铁青着绝不可能的表情落在夏渚国君眼中,他微微一笑,似胸有成竹等待方征迫不及待地询问。然而方征死死咬着牙关,居然没有漏出一声。夏仲康挑眉略有些惊异,柔声道:既然方族长没什么话问我,就请进吧。 会问。不急,慢慢来。方征表现得十分冷静。 很好,很好,很好。夏仲康连说三个好,还着意退了半步贴心与他并行,似在慷慨表达我们并无不同之意。好个贤明国君。 方征无心欣赏着白玉宫殿的雕甍绣闼,却仍是在穿过大门后蓦然一愣。高耸的白玉柱支撑大门后面并不是宫殿,而是极富艺术感的回廊,像从门后长出的花瓣脉络,共分五条弧线,蜿蜒平缓向上。在四条弧形回廊的尽头各安置着一座高大的巫灵雕像。最中间的那条长弧线如花骨朵中轴线,尽头矗立着一间气派的宫殿。方征内心一凛即便用土石作地基再在上面砌玉,耗费玉石数量也太惊人了。方征也切身理解了崇禹帝两眼一黑的心情。更令他震撼的是回廊和地线的弧形,完美地模拟了花瓣光滑的边缘,把柔软的形状凝固为久恒。这审美一定是涂山娇的,或许仿的是祖姜昆仑雪山上的高山杜鹃(后世有藏民把它称格桑)。 方征无暇去感慨艺术和浪漫,他只是心中发寒:这金刚砂轮制玉石的技术太厉害。能打磨成如此光滑精微的弧线,他们武器的制作也会登峰造极。青龙岭的老旧铜风炉制作出的武器,尽管在硬度上达到需求。但如果想要很薄很锋锐的刃,必须靠人工慢慢打磨。可是夏渚从玉矿里开采出金刚砂,把它镶嵌在轮.盘上就能轻松切割很硬的东西。祖姜的陶器也有轮.盘技术,在古代先民之间这并不稀罕,关键是原料,南方的富集玉矿不多,就算有石英,也难以找到金刚砂矿。古来名玉大都分布在北方或至少在秦淮中轴线附近,和田玉在新疆、蓝田玉在陕西,岫玉在辽宁,独山玉在南阳。青龙岭地处西南边疆,很难拥有这种资源。 夏仲康继续引着方征往台阶上走。他似对方征这冷静不为所动的表现很满意。多少人第一次进入阳纶白玉殿的人都会两眼发直。然而方征是如此把握得住分寸。果然是值得花时间的对手。 方征一边走,注意到花瓣弧线除了五条主线,上面还有无数小分叉。就像是花柱上细小粉囊。走近之后那些粉囊都有半人高。做成半开放的仓库展示模样。仓库里则分类装着器物。比如第一个仓库方征瞥到了一堆封装好的桶,展示的半桶里隐约可见黑色液体。方征五感灵敏,闻到了浓烈气味,心想这是树汁水榨出来染颜色的漆;旁边的第二个仓库则有很多圆竹匡,堆放着生丝绢。方征继续往上走,有淡白垒山状的盐,有黑色的麻,有矿石锡土,有细长的葛布,有红色和黄色的铜块,有兽皮象牙,有鸟羽木材,有大小竹,还有些橘柚等水果。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7) 依次往上的无数小仓库中,想必也放着各地进贡的特产物件。涵盖衣食住行。刻痕记号就代表数量种类。 方征想到了书经中的《禹贡》,琳琅满目,此刻都真切展现眼前。当年崇禹帝治水成功后划分九州,规定每个地域的赋税和贡品,分配得宽裕合理,因地而导。如今夏渚虽然只有当时虞朝一半的国土,但各地通过支流运送贡品至黄河主干再汇集到阳纶来,让这里成为展示国力最富裕的平台。有些水果粮食物件不适合在这里储存,肯定不是最终仓库。夏仲康只是摆出来给他看而已。 方征在心里吐槽,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吗?可惜的很,对于生产力富集到底是什么概念,不好意思,方征懂得比他夏仲康多得多了,根本不会被这种架势吓到。 这宫殿最初叫做云梦宫。夏仲康见方征毫无触动,说起了另一桩事,轻轻叹了口气。方征姑且听之,皱眉想,这名字肯定是涂山娇取的,云梦是南方大泽地名,在后世的文学意向中,有太多不可得的虚幻意外。方征想,崇禹帝大概是年轻时在勘测水文地理时遇到的涂山娇。他那时还是罪臣鲧的后代,鲧被流放荆楚南蛮的羽山。或许云梦泽就是大禹和涂山娇初见的地方。分明都永结同好有了爱情结晶,也都是人中龙凤并肩而立。却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二十年没回过几次家,涂山娇想必心中有很多怨。而崇禹帝的愧疚也被劳民伤财的宫殿气得烟消云散。当真是何事秋风悲画扇了。 父王登基后,就把它改名叫做蓼南宫。 方征虽然不知夏仲康说这些往事的用意,仍然能根据这些名字窥测到当年夏启怀思父母的心情。《诗经》中有一首《蓼莪》讲父母之恩,是谓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在古老的诗歌源头中,蓼南或许就是这首歌谣最早的来源处,感慨子欲养而亲不待。方征想,夏启的童年时代想必是在涂山娇近乎丧偶状态的抚育下长大。好不容易父母团聚,又吵翻老死不相往来。最后他们也都各自辞世。蓼南宫调名字寄托着夏启一辈子的遗憾。 后来我的兄长造了四巫灵雕塑后,又把这宫殿改名为伊洛宫。夏仲康似在普通闲聊。方征猜这名字是取自伊水和洛水,在《禹贡》里是指荆山到黄河一带的豫州的两条支流,伊洛之水自西出黄河经夏渚边境,流入虞夷,在斟寻逗留盘绕了一个弧形,最后汇入了首铜山。这条水道在边境也防守严密。两国都为此训练了会水战的士兵但方征心想,太康王子给宫殿改名字的理由,或许那两条河的流向曾经是他少年时代旅行的轨迹。他沿着伊河洛水从夏渚行到虞夷,在斟寻遇到了准继承人挚昊。两人或许也涉入同一片江流,去首铜山发现了秘密。最后只有他一人回来,可能也是沿着伊河洛水逃生的。这两条河流有他太多的回忆,逝者如斯夫,只有江水依旧。于是那样命名宫殿。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那么现在,你把这宫殿改成了什么名字呢?方征终于问了夏仲康第一个问题。 蒙汜宫。夏仲康淡道,不知方族长可明白用意?不明白也没关系,都只是我夏渚的事罢了。一种居高临下优越感科普态度。如果方征不知道却不问,就是傲慢。如果方征问了,那就坐实了无知。真让人不舒服。幸好方征心里都有数。 知道得也不多。方征也学着他那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寡淡口吻,大泽是帝君与涂山氏初见定情处,取云梦。启君寄托着他对父母的缺憾,取蓼南。太康国君与虞夷有深刻羁绊,取伊洛。至于你,雄心自然是最大的,取的名字都是日出之地。蒙汜就是扶桑。 夏仲康略微瞪大眼睛:方族长总能给我惊喜。果然聪明又博闻。不过想不到寿麻连我兄长当年的丑事都抖给了你。他治理本事没多少,心里又恨极了我。我是真心想换人,一直不好逮错。方族长帮了个大忙。 人心中自有天平。那寿麻暗地里和巴甸王女联手要置索兰于死地。夏仲康虽未必知情。但真想换哪里没机会呢?方征瞥见还远远跟着的索兰,她听不到他们说话。方征于是决定抖开:寿麻准备与索兰统领同归于尽,嘴里弹出了绿色毒蛇,然后他就死了。 信息线索到这里就够。夏仲康不会不明白。他会发落巴甸王妃吗? 会饵蛇术的人不少,效忠于哪一支都是问题。不过还是感谢方族长。果然含糊其辞不发落。见方征回头看了一眼索兰,夏仲康再次轻笑,你能关心索兰,我就放心了。我不会亏待你,你也不要亏待她。 方征简直无语,但对这种家伙灌输人又不是个物品不能送来送去观点俨然不切实际。而且夏仲康把她丢掉正好让方征实施分化大计。方征于是问,国君不亏待我,如何向王妃交代?他指水淹巴甸一事。 世事无常,有问题就沟通,好好谈,总能揭过这段小碍。夏仲康说得根本不腰疼似的。哪怕方征和那巴甸王女已经结下了死仇,都不免对她抱有一丝遗憾怎么嫁了这种人,不气得半夜毒杀夏仲康说得过去吗?现在这样打太极并不能让方征轻松,挡了明枪,暗箭会更难防。夏仲康完全有可能和那巴甸王女慢慢私底下琢磨弄死他的花样。 国君心胸宽大。方征也会这些恶心人的套路说辞,来而不往非礼也,想必把连子锋照顾得很好吧。 倒也称不上照顾。夏仲康看似极有风度地淡言不敢,连氏刚到阳纶的时候迷了路,他师父就把他接进蒙汜宫住了几天。这几日白天总是出去游赏风物。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在黄河的沙流瀑布边吧。方族长再等一两日,他们就回来了。 方征心想,夏仲康这是在告诉自己,连子锋可以行动?没有被关起来?既然夏仲康不会在这两日弄死自己,这番说辞就会让他亲眼得见。子锋如果没有丧失活动能力,又怎会乖乖任之差遣?羿君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他真的没有死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到蒙汜宫最上层的玉殿门口,那里面就是国君居住与处理.政务的地方,天顶上垂下来一串串散发香味的植物,如杜衡佩兰。宫人垂手谨立两边。方征注意到大殿上一块玉版是崭新的,上面刻的比甲骨文更早的三个字应该是宫殿名称。旁边还画着太阳、高树和海水,象征的自然是日出之处的扶桑了。夏仲康为何执着于那个地方? 当年羿君为了拿到扶桑木来制作弓箭,在海上漂泊了个十个月。踏入过归墟又全身而退。方族长,你相信世界的尽头有神明吗?夏仲康见方征的视线停留在那标志上,便问他。 方征道,无所谓信不信。若是能去过世界尽头又做出伟大的事的人,也并不比神明逊色。国君是想说羿君就是那样的人? 夏仲康感慨道:我小时候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并不知道海里有多凶险。羿君没有选择父王。父王心中有怨,一直把羿君模拟为敌人。可即便是敌人也值得敬佩,我小时候不能明着夸奖出来。长大后一直以此为榜样。我连宫殿名都改成了蒙汜。二十年前,我的兄长贪玩去首铜山,回来后就变了个人。首铜山中有大变故。隐居的羿君出手平息了这件事,也收养了一个孩子。我一直很关注和羿君有关的所有事情。 方征内心一震,那孩子,就是子锋,年龄对得上。子锋和首铜山里忽然冒出来的弱水薨渊有关系?也能解释特殊的龙兽血脉? 可是后来那孩子濒死很多次。为何羿君不出面?所有人都以为箭神早已经死了。 高人行事,何须解释原因,又何须在乎别人怎么想。夏仲康摇着头,又露出一抹微笑,不过,能在几十年后重见他们师徒在一起活跃,实在太好了。 那你的逢蒙统领呢?方征冷冷问。他当年可是实打实射伤了自己的师父。 师徒之间,没什么解不开的。就像亲人,吵吵架甚至打几顿便好。夏仲康说得要多轻松有多轻松,笑意更浓,传说扶桑木挂着的是三个太阳。如今神弓一脉的三个太阳,都在我夏渚发光发热。羿君当年没有选父王,如今却认可了我。这是天意的选择。四海必将再度归心。方族长愿不愿辅佐我,建一个清平盛世? 方征心想这脸皮他实在叹服,居然说什么亲人间不过吵架甚至打几顿,说得好像太康不是他亲手杀了似的。还有这大言不惭的四海宾服天下归心,炫耀兼招徕的说辞想软化他?可惜他方征还真是被吓大的。话里话外把子锋自动划到麾下的认定让方征心头攒怒。他深深吸一口气,不能冲动,要找出破绽。 方征想,夏仲康表面功夫很好,可是观其行弑兄是为不仁,轻易抛弃忠心耿耿的索兰是为不义,对寿麻不作为是不智,无法铲除相柳是不勇。自己都能看出夏仲康种种不对劲不得法之处,伟大的羿君会错看人吗?这里面一定有非常大的问题。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族长愿不愿意辅佐我,建造一个清平盛世?夏仲康笑眯眯地问。他温柔的笑容表象是如此富有亲和力。方征能洞悉本质,只觉得一阵阵泛恶心。身处险地,状况不明,并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但更不能轻易妥协。他要先机智周旋、拖延时间,直到弄清楚子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弄清楚羿君究竟是怎么回事,才好决定下一步的对策。 我若就这么直接应了你。也显得太随便。方征摇头道,青龙岭是个小地方,我的族民不多、地盘也小,更没多少武士,装备更是有限。可即便是这样的,我也是一点点靠自己的运气和本事积攒起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夏渚国君想要的并不是那种口头上敷衍答应的结盟吧,我能给夏渚什么,夏渚又能给我什么。我们还是少说些客套话,探讨得真诚一点。方征说得很实在,只有这样才能有效拖延。至少仲康会坐下来和他谈。在这过程中,说不定有运用白雾爻辞找出线索,进一步破局的机会。 方族长可真是谦虚啊。你可不是什么兔子急了咬人。就算龙没了,还有那么大的一只冰夷在湖里。地盘也不小啊。说得祖姜现在不是你在支配似的。巴甸那边进出的咽喉口也在你手上。水道恢复后你的地理是最便利的。所以,阳纶和青龙岭之间,确实值得好好谈。夏仲康笑眯眯继续比了个请的手势,邀方征上座。宫殿里的宴饮陈设已经摆好,成套的玉制杯、盘、爵、罍,里面分类盛放着肉、羹、酒、蔬菜、水果、菽,都经过精心的调制。地上还摆着大口的玉缸、玉鼎,还有人高的铜锅,是招待群臣的时候烹饪器皿。现在人少就不使用了。 夏仲康和方征分坐方形玉桌两侧。一圈共有十二个位置。他挥手让索兰也坐下。其他人则侍立在长桌周围。方征距离夏仲康约有五米远,不会妨碍声音传递,却也无法立刻出手袭击的距离。方征的四周方位也各有武士警戒。此外方征感觉得到屋内阴影处、屋顶、门后、到处都布满了人。可能是铠役或飞獾军的精锐。方征不能像在雍界劫持索兰那样,挑动夏仲康心神激荡之际忽然出手了。 在此之前,我要先跟方族长说点有趣之事。夏仲康笑道,当年你策乱祖姜,拿下大国主的时候,内乱虽被你很快控制住,也没有影响边防。我们夏渚常年在和祖姜接壤的秾关处对峙。那里是天险屏障,防御未乱我们便没占到便宜。但在此之后,我们一直时时刻刻都监视着秾关。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夏渚军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秾关边境。方征淡然道。祖姜的内务他是指派了代理人战奴焦,焦没有兵权也没有凝聚力,只是按照分配制度维持运转。祖姜有九尾兽祖和大猞猁建立威慑,而这威慑盟约维持在方征手中。他也千叮咛万嘱咐过焦,边境的布置一定要维持好。要按时换防,保持军队充足的战力。 夏仲康向着方征举了举酒杯:尝一尝吧,荻粱,你们南方应该不常用它酿酒。荻粱就是高粱,确实在北方更多。见方征毫无饮意,夏仲康又道,算了,不说明白,你大概也没心思吃喝。我知道你为了让祖姜百姓过得轻松一些,支使那种大猫,往南边掘开通道与青龙岭接壤,想法是很好的。但是民众是这样一种存在如果没有恐惧和威慑,他们就不会尽力。这两年我们的间谍埋伏在秾关里,打探着他们的想法,得知祖姜其他地方的百姓过得越好,被迫驻守在苦寒地带的那些人心里就越不平衡。如果再煽动一下,会是什么结果呢? 方征冷冷道:看来煽动并没有成功,否则你也不可能坐下来听我说话了。 一块脆弱的玉,撞一次不破,多撞几次总会破的。方族长,与其让民众辛苦守卫,忍受身心煎熬。只要并入夏渚版图,那里也自然不必陈兵。谁都能过上好日子,也不会开战死人。这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吗?夏仲康举玉杯一饮而尽,否则,常年累月,屏障总能撞开,大军压境伏尸流血,我真是一点不想那样。 方征心想,刚才给他展示那些富裕生产物资的劝说失败了,现在就开始用武力威胁?当年夏渚进犯祖姜,八百红衣敌万军至今还在流传。逢蒙统领一只眼睛也被当时的昆秀营统领弄瞎。如今祖姜民众更不止八百。秾关虽是苦寒之地,辛苦抱怨也是人之常情。但家园被入侵时,想保卫她的人当然会比想偷懒的人要多。如果只为了自己安逸不用劳作的生活,那样的人早就会选择不同的道路。不是吗?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8) 选择?夏仲康愣了愣,随即笑道,方族长说话真是新鲜。四境之内,为了活下去,我们有什么选择?生在哪里能选吗?有一口吃的,不受到伤害,就是普通人全部要求了。呆在秾关的人不一定喜欢那个地方,只是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参加军队的民众也不一定擅长战斗,只是为了能活下去。所以我说,在知道了祖姜南边有更好的生活之后,秾关就会不攻自破。方族长说的那种想要保卫家园的精神嘛不好意思,我是夏渚的国君,但我都不敢依赖于夏渚国民,他们不会自发抵抗,不会主动为这个国家战斗。他们消耗粮食,一旦不好好管制,就会偷懒,不种地不采集不纺织。我的军队就会挨饿受冻,那才是夏渚真正的危机。我一直在避免。现在看来,祖姜边境那边,是你很快要解决这种危机了。 方征心想,这就是夏仲康要把民众驯服成乖顺劳作以事生产的牛羊理由。飞獾军的高压暗杀手段也能占到一半军队人数的原因也在这里了。所以呢?你威胁我。就是想我无条件让步。你没有直接杀我。因为你知道巴甸的前车之鉴,那时候我不在青龙岭。几百条蟒王进犯,青龙岭殊死抵抗,最后我杀个回马枪把他们灭了。你想不通青龙岭为什么能抵抗、能坚持。你怕把我杀了之后,仍然要投入数十倍军队血战才能拿下那里。所以你吓我。是不是? 夏仲康眉头一皱,这是他终于扯下面具露出真正表情的一刻,虽然又马上被训练有素的笑容掩盖,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快。虞夷那边有十巫,他们会观察星空制造机关,会与野兽.交流,他们的圣女歌舞还能吸引鸾鸟。这些都是与精神相关的能力。虞朝分裂,伯益与皋陶大人带走了这些能力。祖母是涂山氏出身,也与九尾兽祖有过渊源,可惜那时候登北氏在任,切断了这种联系。后来我的父王也并没能继承,他耗费心力的只是把祖父那些德政实施下去。而当时支持夏渚的逢山氏,长于暗杀与机关布置,也并不掌握太多驯兽技能。夏渚迟迟未能统一四境,就是少了控制猛兽的能力,至于像方族长这样,控制人精神的能力,那就更没有了。 方征一怔,夏仲康这是以为青龙岭那些人之所以浴血奋战保卫家园,是被自己某种能力控制了精神?他在一边佩服这位国君想象力的同时,也十分无奈。说到试图控制精神,夏渚这两位兄弟国君做得还多些。太康完善了四巫灵制,天天给人们洗脑不顾现世,只需要遵从神明的意志。仲康则潜移默化让人们谨小慎微、胆小乖顺。但任他们搞来搞去,都是一种负向压制。怎么也无法强化高压出人们主动热爱与保卫家园的主观能动性。所以他们觉得青龙岭的族民行为十分不可思议。考虑到方征有龙和冰夷,就一并以为他有什么本领操控人的精神。 夏仲康想要这种能力。方征明白了。 方征的确很会煽动人心,无论是为了淡化连子锋与当地居民仇恨值,而编造出神使决狱和善恶种子的宗教说辞,还是他为了让奇肱族人制造杀伤性机械对抗数倍敌人的说辞,亦或是他在雍界激励军队和民众消灭相柳的说辞。但那就像是水,水善利万物;又像是风,润而无声;都是顺势而为,都是真正有道理,都是为他们更平安更好生活而做的深刻阐发。不是洗脑,是开化。这是任何强权意志、任何高压政策也无法达到的效果。根本不可能控制。 你们祖父一生都在治水,可惜他用一生凝成的道理,你们都不明白。方征没有说出口,水不可堵而要导,民势更如此。但他更不会直白说我当然没这种能力。这是与夏仲康虚与委蛇的筹码之一,将计就计,好好利用。然而下一瞬间他的计划差点被打断。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他们对话的索兰,忽然插话道: 没有那种东西。索兰神情复杂地看向方征,控制人的精神世上没有这种东西。华族首领并不会控制人的精神。不过我承认,他的确很会说服人。但也是有一事论一事。不可能一劳永逸的。 方征还未解释。夏仲康表情一寒,那双从来看向索兰都很温柔的双眼变暗了些,随即又露出了面具般的笑容,索兰,你累了。不必勉强自己说话,好好吃喝便罢。 主君!你若那样想,会被方征骗啊!索兰焦急道。 夏仲康一拍桌子,眉间终于皱出一丝青筋,终于显得十分伤心,你不懂么?我不想说得那么明白。索兰,失去你,我的心已经很痛了。方族长既然已经把你要去了,你要识大体,不要总与他为难。到时候我护不住你可怎么办,这往后要靠你自己了啊。 方征皱眉听着这口大锅直扣自己身上,从自己和夏仲康见面聊天,从来都是夏仲康单方面把索兰丢出来给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又把索兰要去了,还在这里装得伤心欲绝的样子,倒像是方征做了恶人似的。若用后世的词形容,好一朵盛世白莲花。 方征既然和索兰打那个赌,当然不能背锅。但他本来也打算趁机捡漏,分化夏仲康和索兰,把她招徕到自己阵营,直接拒绝不要又不明智。于是方征也一拍桌子,夏仲康你这就很不男人了。他讥笑道,心痛就抢回来啊。你是夏渚国君,我是个小小部族领袖,你想护还护不住?谁敢动你的女人?你刚才还很凶在那里用大军威胁我,想让我说出什么精神控制能力。怎么,索兰统领就不值得你用军队威胁我了?所以果然还是我的能力比她到底归属谁重要吧。又怕她恨你,故意很难过的样子,得了吧,算什么男人? 夏仲康表情一僵,随即又叹了口气,方族长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不会与你生气。国民万众,委实比个人感情重要。索兰与我从小长大,她明白我的。 后世历史中欧洲有个国王也干过类似的事情,把女人一次次送出去换取国土。夏仲康要是直白当小人,说我就是要用女人来换你方征的能力。方征还敬他坏得坦荡。这假惺惺的大义拿乔做高帽真是惹人作呕。 行啊大统领,你的国君是个心系万民不顾私情的圣人呢。方征朝索兰露出讽笑,你好心提醒他不要被骗,他反倒急着把你甩出手。以后随你的便,要继续替他的理想牺牲也行。但他都把你送我了,我不要也太不给面子了。我会把你带回青龙岭,反正你的国君也认定我能控制精神。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这话说得很明确,就算以后索兰想暗中替夏仲康效劳,他也会警惕她被方征控制了精神吧。 索兰手脚发寒,看着夏仲康,她张口欲言,神色复杂,终于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因为就连此刻,她说的话也可能有被方征控制过精神的烙印。索兰注目着夏仲康那万年不曾变的温柔表情,她很多时候看不懂,此刻忽然间懂了。她两眼一黑我从来不奢望自己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为了重要的大义牺牲我了也罢。但事实上我的身体和心灵都还为你保留着,可你却已经以为他既夺走我的身体也夺走了我的心灵。这局真的赌输了。索兰只觉得二十来年的生命忽然化作一滩空虚的血,灌了满嘴苦涩从咽喉喷出,随即昏倒在长桌边不省人事。 唉,名将美人,丹心似火。心疼呐。方征看着夏仲康关切嘱咐着侍从,把索兰抬下去悉心照顾,方征啧啧道,既然得了份大礼,我也该回报国君一点礼物?只是那种能力吧方征拖长了音调,你要是学了,把所有人都控制了回去,我岂不是很吃亏? 小小诚意,自然还有别的。夏仲康笑了笑,继续打太极,而且,我还得感谢方族长把连子锋交过来。 方征心想这家伙又开始自说自话了,他什么时候同意子锋交过来?但羿君那里如果是真的,会十分棘手。正这时有侍从来回报,逢蒙大人回来了。 好,请他直接过来。方族长也想知道羿君和连氏的事情吧。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一片兵戈撞击声,随即铠甲相碰的哐啷响声,一片跪地哗啦啦的响声。方征用灵敏的听觉仔细分辨,一开始是远处有侍从在阻拦逢蒙大人您不能直接中间又有内侍在高声传国君请大人入内。 一路上有武士跪地声,应该是值守的飞獾部队。还有另一种不和谐的缠斗后被迫跪地之声。应该是飞獾军在压制铠役军的武士,方征的耳力甚至听见了几句低沉的跪!你们铠役统领已经被送给那个男人了!往日你们不跪逢蒙大人,今日你们必须跪!更有配合着那些压制的,暗处无数簌簌声响。方征发现埋伏比自己想象得多,亏他们内讧方征才能都大致掌握到方位。不过应该也有一些在暗处的没有暴露出手。 最后方征听到一个威严苍老的声音,国君和客人还在里面,在这里闹起来成何体统!都给我押回去! 那些不和谐的甲片和锁链声音逐渐远去,方征能听出应是部分铠役武士被押走了。还有些留下来的也不敢再对逢蒙不敬。人未至,方征已经听着那覆盖在身上各处的铜刃、金刚砂轮磨制的剑和长弓碰撞的声音愈来愈响。 转进大厅的是个头发花白,精神抖擞的老头,他身量高大,脸部轮廓深如刀凿,表情严肃。他全身披挂着夏渚最好的战士装甲,每一片铠甲都掺和着金刚砂和玉,既有绝佳的防护力,也亮薄璀璨。他一只眼睛有从颧骨划到鼻梁的灰色伤疤,另一只眼睛亮得发寒,方征只看了一眼就嗅到浓重的杀意,这是一双杀过了太多人的手,也是见过太多死亡的眼睛。 逢蒙向夏仲康规范行了个礼,随即转向方征,冷冷一哂。他忽然间猝不及防出手,一把闪着淬蓝寒光的匕首朝方征激射而来。同时四周各角落同时向方征射来了短距离稳狠准的毒箭。方征在那一瞬间瞥见逢蒙眼神轮流扫过夏仲康和方征的变化。让方征忽然感觉在他眼里,夏仲康是个小孩,而方征则是一块需要踢开的绊脚石。 首发晋江文学城 铛的一声,那柄冰蓝小匕首和其他所有暗箭攻击在方征身上,叮当琳琅落了一地。方征在瞬间使出了金钟罩的能力,一瞬间把那些利器全都反弹开了。 金钟罩在短时间内只能用一次,如果逢蒙继续攻击,他就必须想其他办法躲避了。在四面八方都埋伏暗卫的情况下,着实难以全部躲过。不过幸好,很多时候第一次攻击不奏效,敌人就会忌惮他这能力,短时间内不会密集攻击第二次。 何况,这还是在夏渚国君面前,在刚才还一心打探方征的精神控制能力、不惜交换爱将的夏仲康面前。方征在震惊一瞬后又立刻冷静下来果然,逢蒙也收了手,挥手斥退周围,神色复杂地看着散落在地的兵刃。 那个传言果然是真的。逢蒙声音不怒自威,冷漠道,刀枪不入的华族首领。 方征也不想纠正他的误解,只是挑眉讽笑,学着夏仲康那阴阳怪气的腔调:逢蒙大人的欢迎方式真是深得你们夏渚玉礼的精髓啊。 逢蒙统领!夏仲康似也吓了一大跳,但看到方征居然平安无事,他那笑容中瞬间闪过一丝震惊和贪婪,又很快被掩盖,朝方征笑得更灿烂,替他给方族长道个歉,并无恶意。若非如此,我还不知道方族长能给我这样的惊喜。 呵呵,方征心头冷笑了两声,要是他没金钟罩的本事,刚才就横尸在地了。还好意思说成试探展示?而且看夏仲康的眼色,很想学这本事吧。 看似被国君宽大给予台阶的逢蒙并没有领情,他指着外面毫不客气对夏仲康道,方征有这种能力还能被索兰那小丫头逮住。我倒是挺高兴看你处置她的。但这丫头绝不能落到方征手里。既然不要了,你何不杀了她!那丫头的本事我明白,要是真心实意帮方征,不知酿出多少祸事! 方征心想,铠役军和飞獾军常年相争,果然是了解最深的对手。其实于方征这边来说,哪怕他把死心的索兰带回去,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像条咸鱼似的瘫在青龙岭思考人生。要真正说服索兰尽心出力还得花不少功夫。但逢蒙已经准备抹杀,这警惕性和危机意识也太强了。 夏仲康被这耿直又残忍的话哽住,逢蒙说得如此直白赤.裸,就像是无情扯下他的遮羞布。夏仲康眼眸深处划过一抹冰寒,但他从来就没有斥责过逢蒙,三朝老臣当然要供着,柔声道:怎么会呢。方族长也会和我夏渚一条心,就都是一家人了。索兰给谁出力都是一样的。 哼,她的事情随你吧。但这个方征要交给我。给我三天,什么都给你吐出来。这种人我如果不弄清怎么杀,日日夜夜都睡不好觉。逢蒙声线冷酷,他挥手,几个飞獾精锐从暗处角落转出,要抓方征去逼问拷打。 姜还是老的辣。夏仲康这里跟过家家似的的。面对逢蒙时,方征才真正感觉到实打实的生命威胁,他皱眉道:原来夏渚说话最管用的是逢蒙统领,你何不自己当国君,要这傀儡做什么?他指着夏仲康,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养个漂亮废物坐在那位置上好玩吗? 他又回头向夏仲康挑衅道,女人也看不住,位置也坐不牢,有什么用,我可真是看走了眼。借这机会骂一下这旷世白莲花,方征内心还是很畅快的,虽然他本意更是离间挑拨。任他夏仲康脸皮再厚,也禁不起这样骂吧?方征不介意和夏仲康玩点你恶心我、我也恶心你的漂亮话游戏。但此刻如果不骂难听些,这逢蒙可就要越俎代庖把自己绑下去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89) 尽管不知道子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冒出来的羿君到底又在何处。逢蒙这毫发无伤还能颐指气使发号施令的情况,都实属反常子锋是会找他麻烦的,当年羿君也和他决裂。难道真如夏仲康所说,羿君大度投效夏渚也不在乎旧仇,甚至帮忙压制了子锋?不对,方征快速思量着,以夏仲康的德性。羿君功绩威望远胜于逢蒙,若是真的投效,军队最高统帅的位置不会留给逢蒙。疑点重重,诡异处甚多,这背后一定有个巨大的阴谋。方征无暇多思,首先得保证自己活下去。 方征第一次看到夏仲康恼怒得涨红了脸,然而竟然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不紧不慢对方征道,方族长误会了。逢蒙统领自然是我夏渚支柱,论本事可以轻易取代我。可他一直对夏渚尽责尽忠,从未做出令我为难之事。实属忠义绝伦之士。不过逢蒙统领做事风格就是太直爽了,容易得罪人,方族长少不得多担待。 话里话外尽是为逢蒙开脱,而且并没有制止绑走方征的意图。恐怕是逢蒙那句什么都给你吐出来让夏仲康动心了。如果能严刑逼供出方征能力的秘密,自然比好好伺候着要更省事省力。他也不必将索兰拱手相让。哪怕是一条狗,养了那么多年总还是有些舍不得。 逢蒙也则毫不客气毒辣朝方征道:这小子果然不老实。主君,他挑拨得太熟练了。这种缺德事没少做吧。我当年选了启君,就是看不惯那种能者居之冠冕堂皇的说辞。稳定很重要,血脉很重要,象征也很重要,几十年变来变去的。规则也没定一个,说让给谁就让给谁,不像话。他撅起薄薄的嘴唇朝方征哂笑,我如果要自己当国君,用得着等那么久?当年启君过世后,太康是我送上位子的,三年后,太康的头是我砍的。如今,仲康很好,是我侍奉的君王。我所做的都是为他好。他自然也知道。 方征心想,所以哪怕位置上坐着个废物也要维护?真是深得后世扶不起阿斗也要拼命扶的顾命大臣精髓。但逢蒙真的是那样的人吗?恐怕重点还是那句规则也没定一个。也不见得是真想拥有规则,而是要拥有由自己制定的规则,因为做不成制定规则的人而反对虞制,直到夏渚能让他在政治舞台上大放光彩。他或许不在乎国君的头衔,但无疑是很享受这种操纵掌控实权的感觉。 于是方征懒洋洋伸出手道,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尽,那就绑着走呗。逢蒙统领是不是要用十八般大刑严加拷打,看能不能从我身上扒层皮。最后再弄死我?刚才你们夏渚国君奉我为上宾,转眼之间就成了逢蒙统领的阶下囚,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若是直接老实交代,我承诺可以给你个痛快。逢蒙森然道。龙、冰夷、刀枪不入,还有他转头看夏仲康,你想知道的那什么? 精神控制。夏仲康迅速道。他似又有些担忧,那东西如果是短时间学不会的,可千万别把方族长弄死了。免得青龙岭暴.乱,冰夷发狂,几十倍兵力镇压不下来。 逢蒙点头,挥手,带走。 方征哈哈大笑起来,朝夏仲康呸了一声,任由那些人把他双手套进了一条铜链。 其实在飞獾精锐用铜链锁他的时候。方征起码有三种办法可以避开,缩骨头的功夫、千手功,还有那个无差别震碎在场人内脏的狮子吼。可方征在动手之前,忽然看见他呼唤已久的白雾爻辞冒出信息。那是从逢蒙头顶冒出的,涣的第三爻。 雾气中是一片幽阴恐怖的地牢,摆放着各种刑具。有青铜锈色也有褐红铁色,还有些散落的小块黑曜石、刚砂和玉屑。方征扫过一眼只觉得似曾相识,随即他想起来当时在建木中,子锋带他去看过建木中心华胥人的遗迹留下来的一些工具形状,是差不多的。当时建木中还散落着一些玉雕碎块。想必白雾中地牢刑室中的器具是仿制华胥人刻在玉雕版上面的技术制出来的。 地牢内景象昏暗,方征敏锐的视线却看见,角落中缩着一个老人,头发几乎掉光,佝偻着身子。他面前有一摞刻满图画的玉版,在他旁边则有两个专门负责刑讯的武士。他们把针刺进这个老人的太阳穴,还不停往他嘴里塞着一种黑色的丸子。每隔一会儿那双目紧闭的老人似乎就会在昏迷中漏出一些句子。刑讯房内第三个人就会快速把它记下来。 这老人不会是被夏渚以秘法掘出来的羿君吧方征心下大惊,然而仔细一看又松口气。这个老人手指间的茧印均匀在四个指头的第二关节,这不是武士的手,这是结绳记录官的手,这个老人应该不是羿君。说不定他能解读华胥人雕版信息。被夏渚找到关起来,从他口中拷问秘密。白雾启示给方征的意思非常明确,那地牢里的老人一定十分重要。值得方征将计就计亲自去一趟。 方征又叹了口气,启示白雾给自己信息,从来不会考虑实施起来有多难。最开始逮陆十五的弱点,自己还得额外想办法让他给自己做饭免得饿死。现在已经进阶到从逢蒙的刑讯中找机会。那白雾可真像个任性的领导者,仿佛说我都给你指了正确的道路,做不到那就是你的事。方征苦笑着想,圣人之所以成圣,并不是依靠河《图》洛《书》这神话般的预知能力,而是在看到启示后,把图景中的未来变作现实的能力。他狠狠地想,这玩意最好值得他这样做。否则他他又能如何呢?打那大龟甲一顿吗?方征心想,罢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明知道很辛苦很危险,只要有可能性,就一定会去做。 逢蒙干脆利落得很,把方征嘴堵上。方征摇头示意他也不理睬。铁了心不跟方征置一个词,也不给他任何胡说八道的机会。大概是已经查过方征那些煽动人的本事,也对所谓的精神控制抱有相当的警惕心。眼睛蒙上,耳朵堵住,怕不是脑补出了什么目光接触后或听到声音就能看穿人内心之类的能力。方征这一路纯粹只能感觉自己被抬着高高低低走。辨不了方位也听不到步响。 直到闻到越来越浓重的霉灰味道,被布蒙住的视线也变得更黑。那些武士终于把方征放下来。却还是没有给方征把眼罩取下来。只是摘了塞住他嘴的草绳和耳朵上的野棉花。方征感觉身体被放在了硬邦邦的地面,猜测这大概就是夏渚某处的地牢了。 逢蒙,我知道你在。方征开口道,你太着急了,都不问我的诉求。要是好吃好喝伺候,说不定我一高兴就说了呢。现在勒得我手脚痛,是还想用刑吧。我这人吃软不吃硬的。痛死了也不会告诉你的。 哦?逢蒙冷冰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好吃好喝招待你就会说?我瞧不出华族首领是这种人。他干脆利落从刑台上拔了一根玉针扎向方征太阳穴,鬓发边立刻湫开一朵血红。 看来也不是完全刀枪不入。逢蒙拔出那根玉针,带出一串血红。他立刻又扎了几根进去。刺激痛觉的同时也是高效率问讯的手段。方征觉得这比当年有比长老用骨针刺他的时候还痛些,骨针毕竟比玉针钝些。而且这针上好像还有种刺激液体,能放大那种痛感。 方征痛呼一声,瞪大双眼,咬牙断续道:这玩意对我没用知道了吧 方征一直没有昏过去。逢蒙意外地咦了声。 逢蒙若有所思撤开了玉针,他心中暗暗纳罕,这针和药物造成的痛感是在不损伤肢体躯干的极限了。方征能扛过,那其他普通的鞭打更不在话下,甚至断手指也没这个痛。更大的痛感只有砍去四肢。可现在什么都没问出来,万一把方征弄死了可不划算。他本来以为方征那种刀枪不入的功夫一直在,那就准备砍点四肢来验证。可刚才扎针在身上,发现方征也是血肉之躯,说明另有玄机,就不能造成太过量的伤害了。 方征喘息间也在度量逢蒙的想法,他趁热打铁道,你们那夏仲康虽然脑袋有问题,但吃喝礼节是真不错。你要是把我弄得缺胳膊断腿的,或者破相了,身体留什么隐患了,那我更不愿说一个字。你再考虑一下。 逢蒙并没有反驳夏仲康脑袋有问题这句吐槽,只淡淡道,你刚才跟他吃了那么久,也没见你说一个字。 那是因为不够高兴。那夏仲康的脸是挺漂亮的。可他说话实在太让人头痛了。要是全程在旁边闭嘴就很好。但是逢蒙统领你不一样。方征快速道,最好再给我说说连子锋的情况,我们可以交换信息。公平得很。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跟你交换信息的人吗?逢蒙声音更冷了,我大概知道你的精神控制是什么玩意了。油嘴滑舌。 而且心性强悍、坚韧如铁,配合着那种口才说服力,就像是把意志成倍放大传达给别人。所以那么多人才会听从方征、相信方征。 逢蒙知道这样的领袖比夏仲康优秀,为此他更不能让方征活着离开。然而逢蒙做事也从来只考虑结果,立刻道:我会满足你。你要吃喝什么就直说。我也可以给你交换信息,先免费送你一个你是想拖延等到连子锋来救你。他来不了了,和我那可爱的小师父一起,大概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小师父??方征迷惑地听着逢蒙逐渐走远的脚步声,似是忽然来了紧急汇报,他不得不撇下方征。临走前逢蒙给那几个武士吩咐下令:先塞其他的药。不要塞泄力丸和耕尸毒,他会解那两种。塞九蛊毒试试。 那些侍从领命去取毒药。把方征四肢和眼睛绑上,都离开了石室。 这九蛊毒又是什么东西?方征脑中的白雾没有告知他信息,于是他思考起了刚才逢蒙那个很奇怪的称呼:小师父。 羿君如果活到现在,年龄超过90岁了。逢蒙如今也已有70多岁,他也叫得出来?就算当年羿君收养他的时候年纪不大,在经历过分裂站队这等关系恶化的事情,难道还能把亲昵又玩笑般口吻的爱称挂在嘴边?虽然只和逢蒙短短相处了一会儿,方征也觉得,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伙,绝不是老顽童性格。他至今仍在政治舞台上汲汲营营。更不像有和羿君一笑泯恩仇的度量。 方征绞尽脑汁想,那口吻更像是轻蔑嘲笑。可是羿君箭神何等人物,彪炳功业千秋,无论是朋友或敌人,谁都没资格笑他吧?逢蒙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又叫出不来?他们是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吗?整件事都诡异极了。 并不算安静的黑暗中,方征凝神听着周围囚室的响动。他并没有忘记去寻找白雾启示的,能解读华胥人雕版的神秘老人。那人应该也关在某处受刑。囚室周围的房间太多,方征竖着耳朵起码能听到十数种不同的声音。有了能造出白玉宫殿的建筑先例,造全封闭隔音的囚室也只不过需要巨大石块严丝合缝。在技术上也可实现。但金刚砂轮很宝贵,不浪费在这种地方。从生产力的角度,方征认可这种选择。青龙岭基本没有囚犯,方征用经济惩罚、肉.体惩戒后再配合劳动改造的办法来处置。但夏渚已经有了二十万人,犯罪人数水涨船高,应该进化出更发达的刑讯手段,以提高社会效率。但他们被强迫改信仰巫灵,对实际的狱讼懈怠了,这也是社会进程被阻碍的标志之一。方征暗想,上古时代的斗争经验还是稚嫩。囚室里若声音互通,在后世能被犯罪传递消息玩出多少花样。 方征稍微挣动身子,并没有感觉到外面的守卫来为难他。揣测这个囚室应该规格还挺高,不是那种直接可望见的栅栏式,而是个石室。方征以不出声的姿势把手从绳索里缩出来,再解下眼睛上的布条。周围果然都是巨型石块砌成的墙,角落有些干草枯絮。前面有个大石门。斜上方有个通风口。听声音门口有两个守卫。有个武士站着不动,另一个则来回走动。 方征又轻手轻脚解下脚下束缚,小心翼翼挪到墙边抚摸那些大石块,硬度非凡,现在方征手边没有利器。他又等了一会儿。逢蒙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他聆听辨认着,自己身处一片南北朝向的牢室群,左右两个石室都是空的。更远的两个关着的人应该已经半死。再远处的左边关着的是女人,右边关着只像花狸猫似的动物。更远处的石室是东西朝向。最东是个力气大的武士在锤墙,第二个房中是两个武士在鞭打一个小孩子。第三个房中有两个人绑在一起挣扎。第四个房间有老人的咳嗽声、士兵搬动雕版的声音,在树皮上刻符号记录的声音 方征一凛,他找到了,应该就是那个房间。算下来方位在东南,直线距离五十余米。路径需要出门后通过这条南北向通道,到达东西向的第四个牢房那里有个老人,从白雾给他的启示来看,那老人懂得华胥人留下的玉雕版,囚室中的武士一直在拷问他。 方征关押的石室门口有两个士兵,更远处走动的士兵声音有五六个,还有那种不走动的,在东西向的牢房延伸周围还有七八个。方征没有听到其他复层动静,说明这囚室就一层。更外面应该就通向出口了。以夏渚阳纶城的生产需求来说,轻量刑法是以巫灵名义罚到哪个坊中做工抵罪。这里面关的都是不得不保留性命榨取信息的重刑犯。守卫的重兵也是贵精不贵多。 方征听到外面响动推开石门,是那些取九蛊毒的士兵又返回来。他们在开门的瞬间就发现方征不在原处,绑带都解开了。他们震惊之下纷纷冲过来要制服方征。方征怎么可能束手就擒甘愿被灌下毒药,他身体滑如泥鳅般,以缩手功穿过那几个士兵间的孔隙,趁机夺了一把铜刀,倒劈在那士兵背上。又踹倒另一个。然而这时两个武士已经扑到方征身前。方征挥刀前挡,挡住了一边。另一把刀扎中了方征胳膊,鲜血直淌。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0) 方征忍住疼痛,反手伸出带毒甲片,把那个武士也劈倒在地。有个药罐子摔碎在地上,滚落出几颗黑丸掉进墙角缝隙了。方征来不及处置,拔腿便向前方跑去。这番大响动惊动了牢房中所有守卫,他们纷纷前来拦截方征。 牢房地形狭小,方征受伤之下不便施展,束手束脚的。他想要接触那个老人,便朝东南方跑去。这些守卫大牢的武士精锐全副武装,都蒙缀着精铜铠甲。饶是如此他们近身也没有占到方征的便宜。方征悍勇拼杀,指甲里的毒片放倒了近身的所有武士。血花飚溅在石室周围。他的后路也堵来了敌人,他们朝方征身上射来了匕首暗器。方征又赶紧用金钟罩挡了一次。但他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用金钟罩,身体顿时感觉到巨大的消耗。 方征把石牢通道杀得血流满地,他自己也红了眼睛,周围倒了一圈被砍翻或被毒倒的尸体。更多的武士不敢进前,只能远远堵在前后,开始更换长距离弓箭。方征一边押着步子,往东南角慢慢移动,他那凶狠的表情像极了一匹狼,令人胆寒。 方征终于可以远远看到那个紧闭的石室牢门,里面已经没有武士刑讯和记录的声音,他们都出来加入了拦截方征越狱的大队。方征感觉到身体的吃力,他的太阳穴才受过一轮极限的玉针刺激。肩头的伤口又在流血。还使过金钟罩,在这种情况下,他带上那个老人可能就没有余力逃走了。但左右那边都是出口方向,自己可以赌一把,过了这村没这店,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废物,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方征!方征忽然听到冷酷森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狭小的石室尽头传来的是逢蒙的声音。从那方向射过来一只迅猛无比的箭,伴随着话音冲到进前。箭会和空气摩擦,古代最高时速的箭大约是每秒50米。而普通人的反应速度最快是0.2秒,也就是说至少要站在十米开外才能躲过箭矢。但石室通道狭窄,距离又短,不到10米。逢蒙的箭速,方征怀疑也不止50米每秒,短时间第三次金钟罩使不出来。亏得方征反应力也不是普通人,能达到0.1秒的速度,才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避开。那箭擦着方征的腰边往后飞去。 方征刚松了口气,余光却惊讶瞥到,石室旁关押那个老人的囚室门口,两个武士抬出了两块光滑如镜面的玉版,像是两面反射镜一般。他们配合那箭矢转动着。那箭居然在镜前诡异地拐弯折返。方征心叫大不好,距离太近了,不到五米,即便自己余光瞥到了,身体反应速度也躲不开。那支箭拐后嘭地扎进了方征的后腰。他呛出一大口血,被冲击力射倒在地上,眼里盛满了难以置信。 逢蒙的脚步声已经又靠近了他身边,武士们七手八脚把方征能伸出毒片的那只手用布条里三层外三层缠住。方征感觉到有一只大手撬开了自己的嘴,几颗黑苦丸子被迫吞咽下去,是刚才落在墙缝里的九蛊毒。随即方征就被拖曳回刚才的石室里。 方征!这九蛊毒,你就受着吧。我明天再来,看那个时候你还能不能熬得住!逢蒙甩下这句硬邦邦的威胁,就转身走了。尘灰从石室顶被震落。 方征重新被关进了囚室中,还在震惊想着刚才那箭怎么能在玉雕镜面前拐弯?华胥人的东西实在太神秘了。忽然间一股直贯头顶的冰寒和锥心疼痛把他唤回了现实。肩部火辣辣的伤口都像是暖意的抚慰。九蛊毒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善茬,但方征也没想到会痛成这样这毒药成分里一定有很多含着怨毒死去的毒虫尸骸之类的玩意吧,折磨人用的。方征跟全身被从内钢刀搅拌似的,蜷缩挣扎起来,他倒是能解开手脚束缚。但他下一瞬间居然想去撞墙,就觉得还是由着那东西先把他绑住吧。 怎么办方征眼角浸了一点泪花,这玩意把他眼泪都逼出来了,可真是他发狠地想,那大龟甲的下一卦倒是给他指示啊。他从来都不会指望人,只会指望这些切实的,被他握在手中的力。譬如他的连子锋哪怕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渴求或埋怨你怎么不来救我的心情。没有那种全心全意,能依赖着什么人的,既有爱意,也有信赖感,托付出去自己生命的心情。 现在?或许是因为太痛了,方征觉得自己的意志也开始变得软弱,放纵自己去想要是子锋在这里就好了这等不切实际的事可他不会在这里的,逢蒙不都说子锋自身难保吗?自己还要去救他呢。可是,可是,纵然不切实际,纵使已经丢脸地变得软弱,还是忍不住在虚妄国度里幻想 方征痛得双眼朦胧,也看不清意识里的明夷卦已经在头顶升起。上一卦的涣是散,明夷是止伤之意。方征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竟然在那雾中看见了子锋,不对,那不是幻觉,是真的看见了 子锋站在黄河边,这是黄河桃花汛的时节,夹岸落英缤纷,桃花盛开。子锋鲛绡黑衣在咆哮河水的腥风中的鼓荡着,那俊美修长的轻捷体量被山川大河衬托得更小了。方征见他在河岸边徘徊许久,活动范围始终只有半亩地左右,似是周围有看不见的屏障阻住了他的去路。子锋皱紧的英俊眉宇始终紧绷着,深邃的漆黑瞳孔中满是焦躁。 方征不知该不该感到安慰,白雾终于告诉了他子锋的下落。他可以松一口气。子锋看上去并没有直接受到什么伤害,只是被困在了黄河边某处。方征轻轻笑了笑,尽管知道他听不见,仍是饱含珍视温柔叫了声小锋。 他或许要改一改这脾气。方征在疼痛中以这温暖又美丽的景色安慰着自己,要是他早些多想想子锋,是不是就能早些看到启示了?是他心里装满了那些凡尘的争斗、谋略和算计。也只有在最痛最痛的时候,才会专心致志地想起子锋。 然而出乎方征的意料,他竟然看到子锋惊讶地回过头张望着,似是能听到方征在虚空中的呼唤一般。方征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观看那景象,但从子锋的表情和动作来看,自己的呼唤声竟已经进入了那视觉画面中? 征哥哥?你在哪里?是你吗?子锋应该是根据那声音去判断方征的距离,一下子就走到了方征视觉画面的正前方。 小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这是我脑中的想象吧方征喃喃自语,又有些不相信。这能力一直给他讲述过去发生的事,偶尔预测可见的未来,也出现一点远方的消息。但从来都不会让方征干涉进画面的另一端?如果他的声音能进去,是不是有一天,他的身体也能进去? 是能力升级了?还是说,是子锋独有的共鸣发现了方征?或者干脆这就是方征疼得神志不清做的梦?方征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这一见到子锋就自动要放松全身,身体自动提醒他能歇息卸下的习惯起作用。满溢的安心让方征愈发往昏迷深陷而去。 征哥哥你的声音好虚弱你受伤了吗?你在哪里?子锋焦急朝虚空中摸索着,又惊喜又心疼。如果此刻方征有实体,子锋就能一下子把他抱住。可是他只听得到方征时断时续的微弱呼吸。子锋能靠那声音判断出方征的位置和模样方征斜躺在地上,疼痛蜷缩成一团,有鲜血从身上淌下。 子锋跪在河畔桃树下,那里应该是方征躺倒的位置,可子锋只能摸到空气和泥土。他不断地呼唤方征,可是方征再没有回应他了。子锋怔怔伸手去环了一把风。初春的桃花汛中有碎冰。此刻那风中挟裹的花瓣和细雪都从子锋指尖飞过。那虚幻的温度似隔着悠悠的时空落在阴暗石室中方征的身上。他其实听得到子锋的声音,只是没力气多说话。通风口的一抹微光照在方征冰寒刺痛的身躯上。在幻觉画面中他被子锋抱在了怀中。隔着真实与虚无的时空,桃花雪沫纷纷扬洒,黄河咆哮,暖血流淌。方征仍是微笑着闭目,这样假装被你抱住,倒也很好。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全身像是被大象碾压了每根骨头。他从前吃过太岁肉,身体变得强健、耳目变得清明,甚至身体也变得轻了些,还给了他不少抗性。但这九蛊毒发作还是让他痛得生不如死,真不知道如果他没有那般机缘,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估计跟人类的疼痛阈值有关。痛到一定程度神经会麻木。所以这个狡猾的毒,大约在一次性疼过半个时后就会退去,给人几个小时的喘息时间恢复痛觉,再卷土重来。 方征腰间被逢蒙射了一箭。伤口处理过了,撒过药粉也缠上了绸带。暂时把方征的生命安全看得金贵无比。刚才试图逃跑时方征展示了缩手功技术。所以那些人把本来巴掌大小的通风口也用铜网罩住。这些武士自然知道方征的命暂时不能有闪失。逢蒙的箭威力太大,他们换药供食倒是勤快,也都对九蛊毒.药性熟得很,专挑方征毒性发作动弹不得半昏迷状态来做。 方征刚才在幻觉中看到了子锋平安无事,虽不知真假,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虚幻的温暖。但当方征试图再呼唤子锋的时候,却怎么也回不去那个画面中,也再听不到子锋的声音。难道那真的是最痛时候才会出现的幻觉吗?还是就像之前给他启示的白雾般,是一次性的? 石室中的光线很细窄,不能作为时间刻度。在方征的抗议下才塞进来几条饱含水分的长藤。倒是有点像方征当时在建木上喝水用的阎浮花藤。方征就抹了点水汁在石地上,用它的蒸发速度去估测时间。忍受毒发时度日如年,其实距离他被丢进来才过了半个晚上。 在这之中,逢蒙来过两次,相当频繁。然而方征体验到九蛊毒的痛楚后,却没有屈服,这让逢蒙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流露出几许焦躁不安。方征的回答实在是太随便了。 我知道你没有精神控制的能力。就是油腔滑调。逢蒙冷冷道。 你说得对。方征笑。 冰夷是怎么来的? 自己来的。方征耸肩,这是大实话。 龙? 梦到的。方征叹气,这也是大实话。他的确是在梦里穿过千里昆仑冰原到达地下龙巢捡了蛋回来。 刀枪不入怎么回事?还有那缩骨头的。 是运气。方征想,没错啊,运气好,一次就能把人都吓走,运气不好捅个十次八次,他也会完蛋。 我信你才有鬼。逢蒙气得吹胡子瞪眼。摔门而出,继续等九蛊毒折磨人。 方征无奈摊手,说实话都不信,他有什么办法呢。 尽管逢蒙的态度依然铁血强硬,但他一晚上来几次的程度,让方征心中了然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夏仲康不敢杀自己,除掉相柳的功绩流传甚广,拯救的人数占夏渚国民的四分之一。臣子们会给夏仲康施加压力,夏仲康则把这种压力转嫁给逢蒙。甚至方征怀疑,夏仲康对外还宣称在和方征友好谈判,把方征关押起来的消息绝对不能漏出。曾经在白玉宫殿外露出爱戴表情的臣属和国民,如果得知真相,一定会失望无比。 所以逢蒙对自己的刑讯,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只要方征能撑下来,就赢了。方征想,夏渚的大臣们等待着谈判的结果。依夏仲康那白莲花做派,如果不能和平拿下青龙岭,在臣民心中形象会大打折扣。夏仲康最在乎的精神控制已经被逢蒙亲口否定了。到时候,夏仲康就不得不以国君赐封的名义,放还方征。当然,逢蒙迫切想证实方征可以被杀死,虽然这会招致夏渚臣民不满,但逢蒙有那个实力重新来一场大血洗。不过,那是很极端的情况。夏仲康也不会想看到逢蒙为了一个方征,把他好不容易布了十余年的宴桌一股脑掀了。夏仲康哪怕再在逢蒙眼中是个孩子,也有君的名义,万不得已不会玉石俱焚。大概率还是会放人。 此外,方征又想到,自己之前给索兰点过身体不能自由活动的腧穴。那手法暂时只有自己解得开。虽然不知道夏渚的舞医多有能耐,但大张旗鼓治疗会暴露方征被囚禁的消息。搞不好索兰现在还半死不活躺着。铠役军和飞獾军的矛盾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又是群龙无首的敏感时刻。方征心想,如果现在有人能帮自己递消息,一定能乱中得利,趁势而起。 地牢守卫大部分是逢蒙的飞獾军出身,但方征通过那铜网朝外细心观察,还是发现了也有几位疑似铠役军出身的武士。在营防机构方面,铠役军多在明,而飞獾军多在暗。比如雍界城的守军基本都是铠役仟队。但地牢虽也属于城卫机构,到底是不为人知的机密重地,逢蒙又牢牢把持,自然安插许多飞獾军。铠役出身的士兵反而成了少数。但他们的气质好辨认。方征想,用后世的词就是更阳光些。 方征第二次呼吁给他送好吃的东西,在他毒发醒来时,发现旁边的食盘上,一只烤鹿腿撒了些辛料。方征吃得嘴冒油光,扒着那小窗铜网便故意说,除了路十五,我又遇到了铠役烹厨技术好的人了。 果然门外有个武士眼神一亮,你认识路十五。是啦他跟着统领回来的。他似自觉失言不再搭腔,往方征视线看不到的方向退入阴影。方征早已看好那武士腰带上系着个小小的玉贝饰,叫道,你跟青龙岭交换过东西吧?孟小君带的队?你认识小遥哥、海七娘和桑姐吗? 那武士一愣,喃喃道:什么?我又没去过青龙岭,你说的都是谁?他知道方征身份,更显得不安了。和他一起守卫的武士应是飞獾军出身,两人交换视线,加强戒备。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1) 你腰上有个玉贝壳装饰。贝币是青龙岭的。方征赶紧扒着铜网道,夏渚不流通这种货币,但我们做过一些贝陶小玩意到处去交换。传到夏渚就变成了玉贝饰。所以你也算和我们换过东西了。方征笑了笑,别那么紧张嘛。你做的东西很好吃。不过鹿肉有些干,你下次加点菜在里面。 那武士板着脸,随便换的,早知道就不挑这形状了。方征轻笑:无所谓,反正青龙岭拿出来交换的东西也不止这个。我们的经济官马上飘,从前就在夏渚丹阳城周围生活,这几年他儿子带队也跑过很多地方。祖姜□□技.术,弄了很多漂亮小陶器,交换也便宜,搞不好你家里也摆着几个。 那武士真的惊讶回想着自家有没有这几年新换的小陶器,筛除后松了口气,打定主意不听方征富有煽动性的声音。 然而他既然不能把方征的嘴堵上,只得听方征继续,你们索兰大统领被夏仲康交给我了。铠役军估计也要重新划分。有部分人或许会赐给我返回青龙岭。怎么样,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那里气候一等一的好,吃穿不愁,有许多漂亮姑娘,不用担心生命和财产安全,只需要普通正常劳作就不会挨饿。 那铠役武士脸色微妙,旁边那个飞獾军武士则直接讽笑了一声。 方征迅速道,别看现在关着我,过几日逢蒙和夏仲康都要恭恭敬敬请我出去。想跟我回青龙岭的不止是士兵,还会有臣属和民众,名额有限。先到先得,你还不赶紧趁现在的好机会贿赂一下我? 虽然名额、贿赂等都是新鲜词,通过上下文还是大概猜懂了,那铠役出身的士兵欲言又止,飞獾军武士则冷笑,你还是先活着出去再说吧。他神色晦暗,进了这里的,我还从来没见有人出去过。 那铠役武士低道,你除掉相柳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所以你老实招供不就好么。他内心深处其实也对方征有同情和钦佩。但军令在身。此前他曾因大统领先被方征劫持的事很愤慨,但在亲眼得见方征在地牢突围时的勇决后,不得不承认方征确实和传言中一般智勇双全。刚才方征又说了青龙岭贸易交换切实影响到他身边的事。人都有慕强和向往更好生活的本能,虽然他从来没离开过阳纶,居然莫名对千里之外的青龙岭升起虚幻想象。再加上大统领也要去,铠役武士都十分崇敬爱戴索兰。她十几年来从先锋官升到统领,靠的是正面竞争的实力。这次虽然马失前蹄,但方征实属非常人。这铠役军士甚至多了一种因祸得福,美人配英雄的欣慰感。但这些念头决不能明显表现出来。 我已经老实招供了。方征又笑,逢蒙不信我能怎么办。他装作漫不经心道,我听到那边囚室里在审那老头子,一直在用刑。真是可怜。那老头破解出来的华胥白玉雕版,让方征亲眼看到了它们能令逢蒙的箭拐弯的诡异能力,或许又是一种场域力的运用?他一直没忘记白雾给他的提示,要让他去接触这老头。 那飞獾士兵狐疑升起耳朵,那么远,你听得到? 方征挑眉道:我的五官恰好比寻常人灵敏些。他又懒洋洋笑,所以你们外面角落说话我也是听得到的。你家的小气姐夫,房子后的小沟积水,照明灯草发霉都听得到。那飞獾军瞪着眼牙齿咬得作响,铠役武士则忍笑起来。方征不忘朝他补刀,虚张声势,你也别笑。你其实很想来青龙岭吧。来呗。反正丹阳的铠役军早就来我青龙岭了。雍界也有很多民众跑过去。大猞猁也快要挖好路了,到时候祖姜的漂亮姑娘也会来。你一直想娶个女人但没精力吧?来青龙岭就可以,我们制度有优越性,不用活得那般累也可以过上温饱的生活。铠役武士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不要跟他说话了!那飞獾武士猛道,精神控制该死!该死,逢蒙统领不是说他其实并不会吗?他们避如蛇蝎般退进阴影中。方征知道种子已经埋下。 又过了两次蛊毒发作的时间。方征做了两次实验,一次是先打昏自己,发作时就会轻松很多睡过去。另一次是在疼痛清明寻找白雾中的子锋,最痛的时候他似乎又看到了那片黄河桃汛,但画面一直很模糊遥远,自己似站在了几里开外的天空中,只能见到下方蚂蚁小点。呼唤子锋自然听不到。并不知子锋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无垠碧空,白云苍狗万事悠浮,依稀觉得似是方征在叫他。 方征醒来时,忽然发现铜丝网伸进来一片细小绿叶。他扒着铜网往外看了看,只有铠役武士在,飞獾武士不知是换岗还是被借口支开了。方征心领神会,赶紧凑在绿叶边小声道,你们索兰大统领的穴道我还没解呢。 我知道。那铠役武士声音也很小,颇有些咬牙切齿,路十五早上来过想见你,被逢蒙统领赶回去了。 方征一听就心如明镜。一定是秘密宣召的舞医治不好索兰。又不能大张旗鼓。索兰的心腹武士就去求夏仲康,夏仲康不愿得罪人又不愿耽误刑讯方征的时间,就含糊交给逢蒙处理。方征甚至可以想象路十五跪在逢蒙面前恳求道,如果不能把方族长带出来解穴道,也不能带大统领进去,那我能进去亲口问一问他怎么解吗?然而逢蒙又怎么会同意呢,他巴不得索兰早死一刻是一刻,肯定直接把路十五赶走了。路十五当然就找机会和这地牢里其他能接洽方征的铠役武士碰头,官路走不通就私下走。 可以告诉你怎么给索兰解穴道。你要先帮我办两件事。方征干脆利落,一是那个关老人的牢房所有情况。二是给我找九蛊毒的解药。 那铠役武士似已放弃思考,接受了方征这种全知全能的画风:九蛊毒没有解药。 你们夏渚的毒.药怎么都这种调调。方征吐槽道,那就换一件事。过两天逢蒙一定会弄来让我死不掉又活不好的药。让我能活着喘气出去,但绝对没法离开他的控制。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你要帮我换了。对了,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 那铠役武士淡淡嗯了一声,安十三。 安十三,那个解读华胥人玉雕版的老人到底是谁? 安十三虽然已经放弃思考,仍是忍不住道,你有透视眼? 方征半真半假,怎么,又要让逢蒙统领多一个问讯得不到答案的东西? 我才不会告诉他。安十三有些隐秘的兴奋,这样的神情方征曾在雍界民众脸上见过,一种靠近传说的心态。那老人的祖上是喾氏。 方征心想,喾氏应该就是帝喾那一支了。有人说陶唐帝也是这一支的,也有人说他的妻族来自喾氏。这是上古时期非常强大的氏族部落。还有人把帝喾称为帝俊,指代后世天帝化身。如果是喾氏和华胥人有联系也属正常。 这人的小部落当年是涂山祖后在华胥人遗迹附近发现的。他们是代代相传的守墓村落。很穷困也没几个人,大字不识一个,也早就忘记祖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但图腾还是看得出来和远古强大的喾氏有一点关系。涂山祖把这些人带回阳纶就没理会了。但有天晚上那部落当时的族长好像发病梦游,对着那白玉雕版就开始唱歌跳舞。当时崇禹帝正在制九韶舞,发现这人的舞蹈动作有意思,就让他一直跟着自己,最后九韶舞敲定的动作里也有那人不少贡献。他当时还有个小儿子。后来崇禹帝治水,这人跟着去,也一直没回来,据说是死在洪水里了。他小儿子逃跑了。十年前仲康国君登基时,逢蒙统领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那族长的小儿子,现在已经变个老头了,就一直关在这里。 方征又问:华胥人的玉雕版,当年没解读完? 大部分都解不出来。玉雕版破损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的只有十分之一是图,图可以猜制。夏渚有好几种毒.药都是从那图里学来的。但还有十分之九是字。华胥人的字,谁认得?有人说只有当年那部落族长梦游的时候跳舞,与神灵沟通的时候,能解释华胥人的文字。是他们祖先刻在灵魂里的记忆。 所以逢蒙找到那个人关在这里,是要刺激他继续灵魂记忆来解读那些字?方征皱眉。 还真是解读出了一些东西。比如訇蚁,之前飞獾的屠龙小队就用过;比如日月鸾。是连虞夷都不知道的。国君很高兴。 方征心想,能不高兴么?夏仲康心心念念想得到虞夷操控猛兽的能力,居然在玉雕版上找到了一些线索。他当然要加紧逼迫使用。 镜子会让箭拐弯是怎么回事? 雕版上记录了一种东西。安十三神神秘秘,它看不见,摸不着,但能让物体动。黑色的石头,磨成粉。逢蒙统领就加了些在箭头和那镜子里。 方征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不就是个磁铁嘛。自己居然被这种东西搞了,真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他堵着气,面无表情,我把解穴道的位置和力道告诉你。但我提醒你,这东西很精细。不要指望一下子就能成功。弄不好你们大统领会半身不遂的。 那怎么办?安十三担忧道。 我亲自拿捏分寸最稳妥。但现在没条件。你们就试着做吧。真出了事,我也会救她。我和夏仲康不一样。方征短促笑了一声,不过你也要听我的话,一直递消息。我这里有一枚贝壳币,阳纶一定有青龙岭换东西的地方。 方征想起了他当时命令那叫做贯的支舌族人设立军报系统,虽然阳纶很远,但只要有贸易线的地方,就会伸进谍网触角。青龙岭防守得滴水不漏,索兰要靠野牛群才能混进来。阳纶却是个连墙都拆了一半的大城。方征心中冷笑,只要联络上青龙岭的线报,就给逢蒙这老东西好好上课吧。 首发晋江文学城 阳纶玉坊坐落于白玉宫殿外东南方百米。它是阳纶乃至夏渚最大的玉器磨制处,生产区域受到卫兵严密保护,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它的西北方向辟出来宽敞的交换场所,每日天不亮,就有夏渚各地的人来到集市上,给族人带回去闻名天下的玉制品。卫兵也把这里看守得很严密。 几个挑着大竹筐的汉子天不亮就来到宽敞处,带头小哥向巡逻武士的管理队长塞了一贯夏渚的货币玉铢,是用玉磨制的不同分量小圆片。他们如愿占到便利宽敞的摊处,把竹筐里的五颜六色的贝壳制品、铜笙簧片、兽齿串成的项链、形制不一的小陶罐摆出来。 巡逻的铠役武士要挨个查点这些走货郎的身份,阳纶本地人会携带刻绸云玉牌,夏渚其他城郡乡民会有不同纹路玉牌,外地人则在入城时会发放红绳树皮记录来处。这几个汉子都把红绳树皮套在手上。 青龙岭来的?铠役武士翻看他们的树皮纹路,你们部族领袖很不错啊。我们都在等国君和他会谈成功的消息。说不定过几天,你们也变成玉牌了。 那几个汉子陪着笑,那敢情好。 铠役武士见到带头小哥的脖子上缠着一圈黑紫色的皮毛,他本来以为是块兽皮。但它居然动了起来,溜到带头小哥左肩上,睁开黑豆似的小眼睛,六只小爪,前两只抓着一枚松果。它脖子上居然还挂着个小陶罐。 这青龙岭来的带头小哥,是支舌族出身的贯。他被方征委任为青龙岭的军报官。自从方征被掳走后,他就与孟小君商量,借商道与武士小队扮作货郎进入夏渚打探消息,一路有惊无险通过各种关隘,这几日终于弄妥混进阳纶。六只脚的小松鼠则是方征那只会放闪电的小灵狪。它是最早发现方征出事的灵兽,天然智慧,督促群龙无首的青龙岭第一时间行动起来。方征在雍界除掉相柳的那半个月,青龙岭混乱后恢复了秩序。得益于冰夷镇守过滤,水质没有受到线虫污染。 方征精心布置的公务会议模式发挥了作用,青龙岭从前生产分工没有受到影响。但铜风炉被砸,武士死了几十个,负责这部分的九黎铜牙们拿起武器,跟随贯的情报人员北上。一百多铜牙埋伏在阳纶外接应。 六个脚的松鼠啊?那铠役武士惊奇道。多少换? 贯连忙摇头:不换,养来看货的。 铠役武士便道:那你们该在入城时候报备啊,现在树皮上只记了有六个人,可没记还有一只松鼠。 带头小哥塞一把玉铢进武士手中,小东西跑来跳去的,当时溜了。我们也不懂。大人你多费心了。 铠役武士想了想,挥手道:算了,下不为例。总归你们族长在阳纶。说罢他又多看了那小松鼠几眼,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那松鼠的小眼睛熠熠发光,像能理解人说话一般。他摇头想,天天听仟队长纵论国君想要虞夷和祖姜的兽盟能力,才会娶巴甸的废驱王女,蛇虽然不好养也比没有好之类的说辞,搞得他现在看到动物都会多想。 铠役武士一转头,只见迎面走来肩有虎钮的高阶武士。虎钮是仟队长的标志,但虎钮有两种,在虎钮的牙齿中多了一把剑。这是从仟队长出身,选为索兰大统领身边心腹近卫武士的标志,称为剑虎钮。他十分激动地行礼长官!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2) 那剑虎钮正是路十五,虽然他自觉自己只不过大统领身边一个做饭的,人微言轻。但事实上能跟着索兰南下刺杀行动的武士能力比起普通人自然出众许多。他接到地牢里安十三带出来的消息和方征那枚贝币。昨夜按方征给的解穴道方法试着去救索兰,她情况好了一些。但就像方征说的,解穴是很精细的手法,并没有完全奏效。他们还要继续去求方征,要把人家托付的事情先办了。路十五于是拿着信物来找青龙岭的走货郎。 有没有青龙岭的人。 那铠役武士往贯和小灵狪的摊子一指,那里就是。 路十五蹲下假装捡看小摊上的芦笙簧片,把那枚贝币亮出来,这是你们青龙岭的钱吧,能换什么? 贯看到了贝币上的靛蓝。这是方征盖章用的矿石粉末颜色。他立刻道,什么都可以,长官。方征随身带的东西落到这武士手里。有两种可能,一是抢来的,但如果方征已经暗遭不幸,民众却不知情,加害者绝不会随意拿着他的东西出来招摇。以他们的悬殊实力对比,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钓鱼。那就是方征特意给的,这武士也着意在找青龙岭的人,是非常明确的信号。 什么最有用?路十五又问。 这也是明确信号。贯听懂了,方征需要帮助。所以才会拜托这位武士吧。 贯忽然眨了眨眼,电光火石间做出惊喜表情:您是佩戴剑虎钮的大人,一定要配我们最好的宝物才行!!他一把薅下脖子上的小灵狪往路十五手里塞,这个最有用!它会做好多事! 要是小灵狪能去到方征身边,肯定能帮他很多忙吧。 旁边值守的铠役武士:说好的不换呢????? 路十五嘴角微抽,手中毛茸茸的一沉,低下头就看见小灵狪俯身在摊子上吃下一堆小罐子,塞得脸颊鼓鼓囊囊的。还用小爪子把几个小罐子挂在脖上。然后自来熟地爬到了他头顶,卷起蓬松的大尾巴。这小动物塞嘴里的小罐子是要给方征开个药铺吗?路十五瞪大眼睛,顿道,好吧。我还会来找你们换东西的。 贯热情地把一堆杂七杂八的玉罐子往路十五手里塞,欢迎。对了长官,我们天黑后睡在那边墙根下面,你也可以去那里找我们。 旁边值守的铠役武士:没看错的话,刚才长官只拿了一枚小贝币吧?能换这么多东西加上那只小松鼠?这些货郎殷勤献得太过了吧?然而没等他羡慕嫉妒恨。路十五眼中已经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寒光纯粹是巧合,他家也在墙根那边。其实是因为那边有许多民众聚落小房,贯他们方便在那里换生活用品。上次被方征威胁他妻子锦七的事情,路十五误以为这几个青龙岭的联络人员也和方征一样知道他的弱点,用这个来拿捏他。 既然上了贼船,路十五咬牙心一横,何必内耗分散精力,让彼此都放心不就好了,不必那么麻烦,他其实指的是监视,忍痛愁苦道,你们直接去我家住。 满头问号的贯半响很真诚道:谢谢,谢谢长官?????不然他们真的只能睡墙根下,上古时代又没有客栈旅店。民众更不会出租房屋。贯心想方征族长真是太厉害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一个铠役高级军官的家里,策反成了青龙岭情报窝点。打入敌人内部不费吹灰之力。 值守的铠役武士:???是长官太喜欢青龙岭的货物了吗??还是用这个来抵偿换这么多东西???大人物的思维转进如风,普通人果然跟不上啊。 方征见到铜丝网又伸进来一片绿叶子,那铜丝网被轻轻从外面咔地取下,一团紫黑色的影子无声地滚落进通风口。铜丝网又从外面罩上。方征感觉一团毛茸茸的球落进怀里,小灵狪爪子抱着几个小罐,避免碰撞出声。嘴巴鼓鼓囊囊地看向方征。 方征惊喜低道:小狪怎么来了。把它捧在手心,那团大尾巴毛茸茸落在指尖。它依恋地蹭着方征的脖子,湿漉漉的小豆眼眨巴着。 安十三又从铜网塞进来几根吸水藤:动静小些,藏在那堆草里。地牢角落有些枯草长藤,待会给方征换药或是逢蒙来拷问的时候,小灵狪可以躲在里面。我们大统领还是动不了。安十三问方征,怎么办? 方征想了想,也低声说了几味草药的名字,你们手法不熟,一次解不开很正常。多试一下,小心些。身体素质也要跟上。记得给她补点营养。 和铠役联络的情报线要继续保持,希望贯他们能找到个好的秘密据点。 方征后来才知道,贯等人在路十五家里住得很开心,终于有地方落脚。他的妻子锦七诧异之余也接受了常年在玉坊过劳工作,忽然来了人天天做饭,给家里打扫卫生,还免费给他们夫妻每日送吃送喝。路十五住的地方不窄,他好歹是铠役高级武士,当初盖的时候有柴垛、有牲畜棚,甚至有个空置小院。全都荒疏。他和锦七都早出晚归,家里利用率极低。这一群人挤在他们那小柴房。晚上也不吵闹。还送了他们夫妻几只鸡和牛养在荒废的牲棚里。帮他们把果树重新栽好,布了很多菜苗。后来他们也兀自疑惑了很久,青龙岭式的幸福生活令他们幡然醒悟。明明自己也有条件,为什么以前过得那么辛苦?是因为锦七的劳动力被玉坊剥削了,为什么呢?这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就容余后禀了。 方征小心解下小灵狪脖子上的小罐,它陆续又从腮帮子里吐出一堆小玉罐,都指甲盖那么大。方征每个都小心打开一点。有三种非常好的疗伤药,方征赶紧吃下去,立刻感觉身上伤势爽利了许多。有一种紫色的烟膏物,是可以冒出大量颗粒气体的的□□,有一种漆黑如粒的弹丸,是奇肱族的小炸.弹。还有一种催眠的膏药和它相应的抵抗药物。此外还有致死毒药。最后一个小玉罐子方征却认不出来是什么,像蛋清蛋黄黏液。 小灵狪用爪子举着那小罐喂到方征嘴边,示意他喝下去。方征不疑有他照做,有股生涩蛋白流体的冰凉味道,滑咽进肚里。那东西顺着食道滑下去还冰冰凉的。他瞬间觉得精神清明了许多,也不渴饿了。那种黏黏的,有点苦和生腥味,倒像是什么鸡蛋清方征猛然心中一动:当初并封龙破壳后,他把蛋壳和蛋清都收起来了。虽保存在屋中秘密之处,但灵狪惯常在房里上蹿下跳,自己也半开玩笑般对它指道这是珍贵的天灵地宝呢,哪天我中毒了,你记得拿来救我性命。 难为灵狪还记在心里。但方征其实也不知道那玩意能随便吃吗?尤其是他现在还中着九蛊毒? 忽然间方征感觉胃部开始灼烧,他忍不住开始干呕起来。在他声线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又捏住发声部位,只是无声让食道痉挛蜷缩。方征嘴里陆续淌下黑色苦涩的东西。每吐出一分,他就觉得身体舒服一分。那应该是九蛊毒汁。没有解药,这并封蛋液把它逼出来了。 方征呕完后,精神振奋,身体感觉从来没有那么好过。连逢蒙的箭矢造成的伤口都不痛了。他不知道这龙蛋残留汁液还有什么功效,只是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能实施的笃定感。 外面是什么情况?方征心里想着,忽然那白雾就浮现眼前。白雾似乎变得更听话了,能渐渐按照方征心意来提供信息。方征看到白玉宫殿中,夏渚的许多臣子,尤其是负责管理山川田泽的司平和负责户口人丁的司空两位,带头询问夏仲康。 国君与方族长谈得如何?我们都想见一见方族长。 夏仲康带着微笑面具,波澜不惊道:各位稍安勿躁,方族长连日劳累,待他休整几日。本王也有问题要与他详论。晚些时候与诸位见面。 管理营制工程的司作则期盼点头道:听说方族长用骨头烧了相柳,从那边过来的人说是红褐色的烟雾人死了之后留下的东西还可以变成药物土石 人死后会被巫灵收走!夏仲康忽然厉声道,他惊觉失态,立刻又恢复了笑意,柔声道:药物土石是天地赐给我们的。方族长也是借用这个问题不要多谈。 巫灵是夏渚的意识形态制度,夏仲康是巫君。如果放大这些唯物的东西,会削弱神灵权威。那个司作负责工程,是最务实的一位。不好说什么,心中有些不舒服。 白雾片段消失,方征心中了然,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果然不一会儿逢蒙那特制的甲片衣就哐啷响起来。灵狪赶紧吞下小罐子钻进草垛。逢蒙一路行到方征的牢门前。只听他问安十三:怎么只有你一个? 本该还有个飞獾军出身的武士,但这几日安十三给他弄了泻药,他一日很多时候都不得不离开岗位。逢蒙对这些铠役出身的武士无法绝对放心,所以他总要两人编队。安十三忙道:他三急去了。 哼。逢蒙在外面低沉叫道:方征,这次不要动手了。我是来放你走的。国君和大臣们都在外面等你。 方征眼珠一转,故意捂着头,算来也到了九蛊毒发作的时间,假作疼痛道:放?那还不给我解药 逢蒙冷冷道:我说了,没有解药。你要是听话,我就给你抑制的药,一颗管一天不发作。今天你可以体面出去。他从铜网里塞了一颗白色珠丸进来。之后你看着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有数。顺便告诉你。这九蛊毒就算你能熬痛,不吃解药,还是会慢慢死的。想活命就听我的话。 随即逢蒙对安十三道:待会他缓过来,就给他开门带路。随即又踏着甲片声走了,那果断步伐,深信不疑自己的决策完全正确,方征已然被完全控制。他自恃给方征下毒,不怕方征捣乱。 方征假装痛苦地挪过去把白丸含在嘴里,其实并没有吞,偷偷吐了。他又演了一下从痛苦逐渐转为正常的声音,直到那逢蒙的脚步在很远处完全消失。他现在听力比之前更好,应是那并封蛋液的效果。方征确定逢蒙已经不在方圆二里之内,心中冷笑一声,毒药已经全都解干净了。此时不捣乱,更待何时? 安十三把牢门打开。方征看到外面并无别人,就对安十三道,门开着吧,我收拾一下就出来。安十三问:那只小松鼠要先帮你弄出去吗?方征摇头,不必。指了指自己脖子。方征穿的还是那身青龙岭自己加工生产的野棉花制作的缠宽衣,脖颈处有一圈宽松防晒的笼披。小灵狪就把身子躲在里面。方征再把头稍微侧埋低些,就能完全遮住它毛茸茸的身躯。 方征对安十三道:你要给我领路。把这个放在鼻子下面。他递给安十三一颗绿色的草药丸子。 安十三莫名其妙,警惕迟疑,你要作甚?我才不吃你的药呢。 帮忙搭救索兰大统领可以,他可不能被方征害了。 随便你。 方征把那个催眠药膏打开,是灭蒙烟的提取物。他从草堆里薅出小灵狪,给自己和它都塞好清醒草丸。小灵狪小爪子射出的电火花一闪,灭蒙烟开始燃烧,无色无味,飘出门去。 安十三眼皮一翻就倒了。这灭蒙烟是当初连子锋都中过招的强力催眠剂。方征侧耳只听着远处的看守顺着墙边倒了一个又一个,烟雾飘进牢房中,犯人也全都倒了。 方征听得那些人基本倒完,重新给安十三塞清醒草丸,拍着他的脸:起来带路。 安十三醒来一见所有武士和犯人全都倒了,大惊失色,指着方征你! 不要大惊小怪。你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醒。而且这药能飘到上面。外面守着的也都倒了。 为什么放过我? 这种愚蠢的问题我不想回答你。 安十三觉得受到了鄙视,委屈闭嘴跟着方征。 方征顺着东南走向数到第四个牢房门口。这个时代没有锁,门口是用宽大坚固的铜条禁锢。方征从门口昏迷的武士跨过,打开那扇牢门。只见里面负责刑讯刺针和记录的士兵都倒在地上。地面有一摞摞的玉雕版,还有些那天让箭头拐弯的镜子。也果然看到了不少切割磨制的磁石。那个老人也在角落闭着眼睛。他的太阳穴上都是针眼,手脚蜷缩无力。方征一边把清醒草丸塞在那老人鼻子下方。他抱起这样瘦削的人已经很轻松了。 小灵狪跳到桌上,吞下圆溜溜的磁铁丸子和记录许多信息的玉雕珠。方征惊讶发现它囊袋太能装了,它渐渐吃成了个球。小灵狪有智慧,把有价值的小东西都带走。等它吞得差不多,尾巴挂在方征脖子上,圆咕噜的身体在后世简直能伪装一只黑网球。方征抱着那将醒未醒,还没有意识的老人迅速离开了地牢。灭蒙烟一直飘到地面上。一路上药倒了上百武士。让方征神不知鬼不觉轻松离开了阴冷的石室。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3) 地牢出口是白玉宫殿那高耸的阶梯背面一条窄巷。巷口的几个武士也被灭蒙烟药倒了。红心邵仙兑读佳 方征把那虚弱老人往安十三怀里一塞,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我现在要去见夏仲康了。 安十三焦急道:宫殿外面都有守军!我要怎么把这么大个人带出去??? 他醒了,随便找套衣服换一下。混出去。你肯定有办法的。方征指着怀里已经悠悠睁开眼睛的老人。他似长时间没见过阳光。眼水昏沉沉的,目光深处逐渐升起光亮。老人没有说话,呆呆地任他们带着。 你真是要害死我!安十三看了看前后倒了一大片的地牢守卫。深深觉得上了一艘完全下不来的贼船。 你可以去找路十五接头。方征低沉严厉道:快走!我听到有飞獾士兵往这边来了。你们索兰大统领失势,逢蒙不会放过你们的。路十五为什么来求我?军力确实可以再分配,但你们这些心腹绝对会死的! 惊雷劈顶,安十三咬牙跺脚,拉着那老人往小巷深处闪去。方征轻笑着往白玉宫殿高大的台阶正面转过身。迎面而来的飞獾军看到了地牢门口众多昏倒的武士,纷纷惊叫着上前围住方征。 带路。方征这回声音更大了。小灵狪在他脖颈深处渡去暖意,地上这些人都没死,只是昏了。主君和众臣都等得急了吧。我这就去和他们聊聊,顺便感谢国君和逢蒙统领这几日对我的招待。 首发晋江文学城 170章 方征往台阶上走去,今日来了许多臣民。地位高的臣属聚集在白玉宫殿中,小职官则三三两两站在台阶旁。宫殿外还有许多听到风声的民众聚集,探头探脑,都想一睹盛会的君臣风姿。民众在巫灵祭祀大典上也见过国君和重臣几次,但那多是祈福祝祷,国君和几位巫跳舞时要戴上面具,十分有距离感。 为了维持国家机构正常运行,夏仲康核心臣僚议政(后世的上朝)每日都要举行,低阶职官五日来一次。夏仲康有时候也会走到白玉台阶上和民众挥手致意。那日方征进了宫殿与夏仲康单独会谈,大部分臣属都未曾得见方征。后来逢蒙铁血手腕把方征私下关押刑讯,就更没几人知道。他们一直以为方征在宫殿里好吃好喝,和夏仲康深入讨论治国理政问题。 这也是十年前太康改制最终失败的根源,这两兄弟的臣僚底盘,是当年夏启在位时布好的。哪怕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康再是连砍十二人,从虞制到启君奉行的都是人治而非神权。夏启开家天下的继承端,但他在治理理念上和父亲崇禹帝并无二致,很认真遴选贤能臣子,务实做事。 启君病逝,太康继位。他见识到这世界黑暗真实的恐怖,认定人无法战胜怪物,精神已然失常,试图用巫灵去逆向洗脑这些开化的臣民,最终遭到了反噬。仲康没有像兄长那般亲历过残酷的生存考验,只是意识到维持祖制所需求的能力与效率太高,难以在家天下框架中稳定下来。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继承人,只要被这些聪明智慧的臣民包围一天,就有被赶下位的可能性。他开始循序渐进潜移默化地洗脑。先从民众开始。 玉坊、盐坊和织坊,仲康分给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压榨国民的生产,宣扬生活的苦难和既定的现实,把巫灵捧为唯一的救赎和精神依托。这十年下来,国民是温顺驯服了很多。但臣僚们无法被这样简单忽悠。况且夏仲康需要不少牧羊人来管理。他的臣属们依然精干务实,暂时都支持仲康。因为觉得国君虚心宽柔,民众听话乖觉,担子变轻,人总是有惰性的。 但既然都是选贤任能出身的臣僚,在听闻方征的举动后自然兴趣就更大,判断出方征是个很好的领导者,都想进一步接触。 方征注意到周围投向他那些好奇善意的视线,也极有风度地微笑回应以对。然而在他身后几个飞獾武士追上来,惊呼大喊:你怎么把地牢守卫全弄倒还把那人那飞獾士兵还没说完就被同伴赶紧捂住嘴。方征回头微笑,你们地牢出了什么事吗?我这几日得国君招待,说得上一两句话,有什么要我转达的? 那几个飞獾武士是逢蒙近侍,在疾驰汇报大统领的同时,本来试图拦住方征。破解玉雕版的老人是国君和逢蒙都非常重视的秘密,居然被方征劫走了,无论如何都要追回来。但眼见着方征都走到宫殿台阶上了,这里全都是臣民,怎么能让别人知道方征被关了几日,只得悻悻闭嘴。 周围小职官模糊听到地牢,随即又摇头想,总之跟方征没关系。他们近距离看这华族首领的英俊姿态,与他们国君夏仲康相比是不同风采。夏仲康长得十分柔美,方征却有种桀骜飞扬、鲜艳绝烈的精神气。他身量颀长,四肢精瘦,有种柔韧与力量结合的美感,只是肩上围着好大一块笼披,毛茸茸的。想必底下的脖颈弧线和锁骨也很好看的吧。 方征再次来到白玉殿蒙祀宫中,这回台阶上不再暴发户似的摆着那些不便储存的各地贡品,而是站着许多不同颜色衣服的职官。共有红,白,黑,黄四种颜色。 方征继续往台阶上走,站在最高,红衣玉饰,手中还握着一根黄梨雕花木杖的人朝方征迎面走来。他是夏渚的司作,负责营造工程、起动土石。他也是对方征在雍界作为最关注的一位,他身边跟随的几个职官快速向方征介绍了这位鬓发花白的老人,司作记得夏仲康告诫他不要多谈相柳以免破坏意识形态。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仍决定向方征仔细取经。 方族长是怎么想到烧骨头去埋相柳的? 方征微笑:五行生克。你们应该很懂这个。司作大人的红服,是代表五行中的火吧?这里职官的服饰,就是五行。 这里共有四种颜色的服制:红色、黄色、白色、黑色。分别代表火、土、金、水。 五行还差一个代表木的青色,但方征知道,夏朝是木德。所以臣子是不能穿青色服饰的,这是国君的颜色。 司作点头,相柳也是五行中的生物吗? 方征言简意赅:是水。给他们说化学肯定没法懂,先用他们能明白的理论解释过去。 原来如此。土克水。当年崇禹帝把它埋在山下。如今你又用土中的骨头去埋它。司作愈发赞叹,又话锋一转,方族长,传言青龙岭没有大的营作工程?那么你住在哪里? 像阳纶白玉殿、四巫灵雕像、螺形城墙那样宏伟的,青龙岭确实没有。最高的建筑是慰灵石碑。我就住在平房里,和普通人并无区别。 那司作直言不讳:没有权势象征,不利于施行政令啊。 方征摇头:先有合规高效的政令,才会获得权势拥戴。五帝三皇的宫阙谁没化作尘土?宫殿有用,崇禹帝也不会被涂山氏气跑了。 那司作咳道:方族长慎言。周围有不少职官都听了去,他们脸色一变,虽心里暗自认同,却并不敢表示支持。 方征也点到为止,他身后一直有飞獾士兵不远不近监督,也全听了去。准备事无巨细禀告夏仲康和逢蒙。 方征继续往台阶上走,这时候一个身穿黄衣的大人拦住方征,他是负责掌管农田山川的司泽,他对方征短短几年之内垦荒青龙岭的经验十分好奇。 司泽大人道,有些民众越是辛苦耕作,土地里的庄稼却越来越小。越是勤劳打猎,收获却变得越来越少。长此以往,无法常住一地。青龙岭是怎样让人安顿下来的? 后世的可持续发展道理,但需要换一种说法告知,方征道:任何事都不能做极端。粮食是吸收大地的精气长出来的。应该放它休息一段时间再耕作。更不能毁掉鸟兽的巢卵、猎杀母幼崽。 那司泽若有所思,但休耕休猎,人就会没有吃的,又怎么办呢? 方征道:有耕业,牧业,渔业,种植。阳纶不应该担心。 司泽道:只有富庶平安的地方才能说这样的话。阳纶冬天雪大,无法种植和打猎。就算在暖和的春夏,河水湍急,捕鱼非常辛苦。不像青龙岭四季如春、随便就可以采集捕捞很多食物。 羡慕容易变为贪婪。阳纶坐落于后世的关中渭河平原。方征知道,在这片平原某处,将诞生一座几千年都熠熠生光的伟大城市。这片富集耕地的中心,将哺育后世最辉煌璀璨的文明。自然资源是绰绰有余的。生产力不够只能是人的问题。但这些长老们却不懂。以为是阳纶气候条件还不够好,打青龙岭的主意。 方征想到了白雾深处看到的路十五妻子锦七在蚕坊劳作到深夜,阳纶也可以做到,但要调整产业结构。 何谓产业结构?司泽官疑惑。 农、林、牧、渔,合理安排人口,先让人吃饱,再去织造、雕刻、跳舞。阳纶的舞坊玉坊织坊都不是第一产业。方征简单道,产粮食的人太少。 司泽官脸色一黯,他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农时靠天吃饭有好坏,有的时候收成特别好了,没多少人饿死,就觉得这种供应量是没问题的。但其实别说灾年,哪怕是正常年份,粮食都是不太够。国君说那是他们不够勤劳,要劳作更长的时间。为了生存只得如此。 阳纶有多少人?方征问。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位白衣珠串的中年职官,他是负责管理人口户籍的司平,他刚才全程听到交谈,暗自赞同方征,五万人。有些事,方族长看得很透。 兵丁几何、农桑几何、渔牧几何、司平官心知肚明。方征一针见血、眼光毒辣。但司平官也不能明面指责夏仲康。供养武士是为了保卫国都,玉坊织坊都是阳纶引以为傲的技术。舞坊和巫灵则是信仰。有了信仰国家才会安定。都不能轻易舍弃。 红、黄、白三种颜色的司作、司泽和司平官,都围在方征身旁交流。这景象落到台阶最高处夏仲康的眼里,只觉十分刺眼。 逢蒙和飞獾近卫正在他身边汇报地牢里的详情,方征有帮手带走了那老人,现正全城搜捕。逢蒙眼底怒火汹涌,他怎么敢!我就才给了维持一天的解药,他就敢把那人劫出去!疯了吗! 夏仲康冷峻瞥着下方热络议论的臣属,他在赌,野心太大了。虽然这也在意料之中。 逢蒙眼中闪过凶光,真的不把他 贤名,怎能为一个方征而损。夏仲康轻言慢语,仁君应该抹杀暴.政。我自有安排。 方征和那几个职官聊了几句,一起往上走。远远看到蒙祀宫的大殿空荡荡,没有夏仲康和逢蒙的影子。 国君呢?那几个老臣疑道。 有内侍来传讯道,国君忽发晕症,现正在请舞医疗愈。可能要过会才能见各位大人。昨日国君操劳国事一宿没睡,精神不太好。 那几个职官听着都很心疼,请国君好好休息,我们的事也不急这半日。正好跟方族长多沟通。 方征问道:按五行,这里有了红、白、黄三位大人。还应该有一位黑衣职官,怎么没见到人? 黑服的是司疫官,舞医也是他在调配。现在国君不舒服,他可能去安排了吧。 正说着,只听后方有一阵骚动,只见台阶下有士兵抬着两具木椁,这时代还没有正规棺木,是树干挖中空。周围臣民都尽量退远了些,窃窃私语,谁把死人往宫殿上面抬,晦气。 正是主管疫病与药物的黑衣司疫官,他命人把那两大截木头抬到了殿中,国君病倒了,我有事与诸位商讨。 司作官问:为什么要把死人抬上来? 几日前,阳纶城外的逃奴。在洪水里泡久了,奄奄一息,最后还是死了。司疫官顿道,夏渚南境穿过莽浮森林,接壤巴甸。巴甸水道已乱,洪水滔天,死者不计其数,疫症蔓延。 他的视线盯在方征身上意味深长看了一会儿,又移开,我想救这两个逃奴,但任何药物都没有效果。 司平官着急道:那就赶紧去调制新的药物呀。以后指不定多少人会逃来。 我实在能力有限,闻所未闻。那司疫官又道,宝贵的玉雕版已经帮助调制了很多有用药材,只能寄希望于它了。此外还要向巫灵祈祷。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4) 几个职官点头,老人们内心深处不太信巫灵,但他们对华胥人的玉雕版评价很高。 可是,司疫官悲痛道,我刚刚听说,破解玉雕版的关键人物,不知被谁劫走了! 臣属大惊,那司平官疑道,破解?核心人物?不都是巫君传达么? 除了夏仲康和逢蒙,臣子并不知道地牢里那个老人的存在。夏仲康将玉雕版上的知识以巫灵神祇的方式告知国民。他们都以为是国君的神力。 是巫灵传达给国君的,但国君那么忙,这些东西当然需要世俗之人记录整理、核对材料,验证效用。国君身边有这样一位可信赖之人,为了保证机密安全,那人自甘隐没功绩。国君也尊重他的意思。我刚才给国君诊治,才知此事。国君担心那人被抓后吐露出很多夏渚重要秘密,让我们蒙受重大损失。心痛着急才病倒。而且有些玉雕珠也被偷走了,缺少关键信息,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制得出解药! 大殿内一阵沉默,虽然没有明说,但司疫官的灼灼视线盯住方征,已经让所有人明白他的怀疑。方征除掉相柳拯救众民。但司疫官提醒他们,究竟是谁毁了巴甸。玉雕版破解人的失踪,难道是巧合吗? 玉雕版失窃,民众再无救治希望。此事不好说是方族长做的,我也不多谈了。但我有三个问题要问方族长。司疫官大声道,也不给方征插话的机会,迅速道: 驱使猛兽巨怪,淹没修陵城,是不是方族长之责! 毁水道,糟蹋崇禹帝心血,是不是方族长之责! 巴甸如今有八万民众家园流离失所,身染重病,是不是方族长之责!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冷笑一声,丝毫不需要思考的时间,果断道:不是。 那司疫官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样干脆利落,现在修陵城被淹,巴甸洪水肆虐,民不聊生 是事实。 宫殿中数百职官,还有外面台阶下的民众都能听到这番剑拔弩张的对话。前段时日,巴甸王女逃难来夏渚,受到礼遇,夏仲康还与她联姻。民众都十分高兴,相当于国家版图扩张了一大块,离一统四境之路又近了一步。 青龙岭和巴甸的恩怨纠葛,许多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开始都觉得那司疫官说得对,巴甸所受的灾害和苦难,可不就是前段时日青龙岭在战争中所为?那应该是方征的错吧。又为什么要断然否认呢? 不是我的责任。方征迅速大声拍板式铿锵道,巴甸无缘由进犯在先。青龙岭是自卫反击! 他不给那司疫官插话的时间,望向台阶下方乌泱泱的民众,五百多条巨蟒,在场的朋友们,可知一条有多大?知道供养那样一条巨蟒要吃掉多少奴隶?!知道修陵城有多少奴隶,从生下来就注定做一辈子苦力或产育工具,再喂进蟒蛇肚子里?有五万众!当日跟着这些蟒兽行军的,是几千个随时当口粮吃掉的奴隶! 大部分民众目瞪口呆。这时代有奴隶也不算奇怪。但夏渚奴隶很少,大部分民众已开化,本来就很瞧不起奴隶制度。巴甸坐落西南边陲,和外界交流不多。许多人不太了解详情,竟那样黑暗残暴,血腥如斯。 这些遗老子民,年纪最大的活过崇禹帝时代,知道轻徭薄赋、政通人和是什么景象。启君在位时亦继承崇禹帝遗志,稳固守成。然而虞制遗风这十几年来先被太康粗暴摧残,又被仲康潜移默化洗脑,渐渐褪色黯淡了。但微弱丝缕仍未断绝。后世孔子赞美三代精神的民贵君轻,虽只有萌芽,却实实在在保存在夏渚的这块土地上。两下对比,当然觉得巴甸不堪。 方征蓦然暴怒,青龙岭是个小地方,那些人以为能随意凌驾践踏。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们并不是任人宰割之辈!青龙岭死了很多人,失去了很珍贵的东西,我们拼死才护住自己的家园!不仅如此,我还救了所有没被吃掉的巴甸奴隶。让他们在青龙岭安居。 民众不少默默点头,又觉得方征做得没错。 黑暗的修陵城,被蛇巫把持、奴隶过得万分悲惨,我报复它,还来怪我吗?方征指着自己厉声道,我是受害者!要问责,是不是该问当初巴甸为何进犯青龙岭?是不是该问巴甸蛇巫养了多少巨蟒?问一问那片土地上无辜的生灵?? 民众心潮澎湃。有年长者甚至鼓起掌来,但旁边有胆小年轻人扯了扯袖子,小声要是被飞獾军听见怎么办呀?年长者哼声道,听就听呗,哪里说错了吗? 如果这整串因果链中有哪里我觉得唯一需要弥补的,方征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那就是弄乱崇禹帝的水道,伟大的治水工程。千古明君的心血不该糟蹋。华族中有奇肱人,他们已经在重新规划,疏浚水道。 方征既传达了诚恳歉意,又补充解决问题的办法,听在别人耳中,就觉得他虽有一时过失,也有能力弥补。 方征紧接着话锋一转,当年崇禹帝好心帮助盐水氏治水,治好后,他们可有人来守卫?如果有,也不可能让大猞猁扒拉几下,最重要的脆弱上游河道,就全部疏垮了!这项工程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河水容易改道,需要子子孙孙不断维护。 这话说得更有水平,一下子就点出了巴甸王庭的不作为。上古时期的民众崇信天地,邦国首领还没有后世天子的威压。天是最公道的。邦国首领做得差劲,就会有人来推翻。这也是后世侠义替天行道的萌芽。这给方征合理复仇的反击,增添了正义性。 民众频频点头。那司疫几次张口欲言插不上话,很着急可是可是,也没人听他的。他死活想不明白,明明是方征的猛兽造成了那么血腥的结果。以为把死人抬上大殿,冲击力就更明显。 方征并不打算止步于此,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巴甸不找人守好重要的水道呢??或许他们的王族懒得想,我却是要帮他们想一想的他不忘转头朝殿中重要的职官们微笑,当然,夏国主肯定也懂。我说这些,他肯定不会生气。 夏仲康不是喜欢白莲套路吗,谁不会? 四个司作官都没理由阻他继续说,当然他们也跟不上方征的速度。 方征清清嗓子道:第一,那种残酷的地方,人才凋零了。他们不懂该怎么维护。第二,他们无知,不懂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以为上游漏点小口子也没事。第三,最要命的,他们根本不关心普通民众的死活。以为不淹到自己就完事大吉!他们的墓,是自己掘的! 台阶上那几个老臣司平司泽司作,都露出喜忧参半的复杂表情 这个方征比想象中更有才华,未来局势会越微妙。华族真的甘心只做夏渚的附庸部落吗?一山不容二虎,当年的启君和伯益不就是同样优秀,才有了分邦裂土吗?仲康国君和他真的能好好相处吗?他们这几个老臣期待和平发展,会实现吗? 方征又转头看向那个司疫:至于其他的事,我问心无愧!我是毁了巴甸奴隶王庭!毁了又如何?! 更多民众更多人鼓掌,好!那一刻他们都没照顾自家王妃就是巴甸王庭出来的。不过他们内心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只当做对弱者的怜悯,觉得王女应该并不是巴甸王庭掌权的人物,夏仲康善良接纳罢了。 那司疫脸红脖子粗,急促道:可现在是这些民众淹死、病死了呀!你,你难道不管? 方征一拍手:要管啊!我已经开始管了趁着那司疫一愣,方征咳嗽几声道,我刚开始管,就被你们索兰统领奉仲康国主的命令,请到阳纶来了。他那个请字音调特别重读。 台阶下窃窃私语,知情民众附耳告知不知情群众。方征一开始被铠役大统领潜入青龙岭单枪匹马抓住,但方征半路反制了索兰,还顺道除了相柳。夏仲康不再示之以兵,转而礼遇有加,促成和谈。这种消息也瞒不住,像长了翅膀似的。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那几个老臣赶紧打圆场,国君求贤若渴。方式可能粗鲁了些。青龙岭严防死守,见方族长是真的不容易。请谅解。 方征也装作大度:国君是很有诚意,把爱将都送给我了。我怎么会怪他呢。这事可以揭过。不过司疫大人刚才那个问题非常好。 他甚至拍了拍那职官的肩,奴隶也是人。巴甸奴隶淹死、病死,不能见死不救啊。夏渚有举世闻名的玉雕版和舞医。司疫大人是治病职官,精通医理。如此妙手仁心,一定也很想救他们吧?哪怕现在玉雕版暂时失窃,靠司疫官和舞医的高明,我可以从祖姜白塔叫来更多医者,大家通力合作,说不定能制出更好的药。我恳请国君应允,让我带上大人您和舞医、索兰统领及铠役军随我南下,救治因洪水失所、疫病缠身的民众。 台阶下的夏渚国民更高兴了,年轻人也不再害怕,跟着年长者鼓掌欢呼:好!! 四个司官一起目瞪口呆,这事怎么变这样了??空手套一群医疗人员和一支军队,就特么的??离谱!!! 在内间暗听情况的夏仲康差点没两眼一黑,呕出一口血。 本以为,并封龙已除、冰夷远在千里之外,连子锋更被困在那个地方方征已经是他案板上的肉。但蓦然发现纵失去强兵利齿,险关猛兽,方征却获得了更要命的东西。 天地民心。 夏仲康一直想尽办法消弭、潜移默化洗脑的民心。巫君最终会成为天,天就是一切。可方征就这样毫不留情把天打碎,把民心带了回来。 逢蒙统领!夏仲康气急败坏转到内间问,方征劫走的那个老人!喾艾氏还没找到吗! 逢蒙擦拭着手中长弓,桦木,光滑、坚固,可拉开两百石。 会找到的。飞獾军精锐已经挨家挨户搜了,他们跑不远。逢蒙冷冰冰道,牢里有人给他做内应,不会是我的人。 夏仲康心烦意乱,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你刚才听到他说的话了? 南下?他有那命吗?逢蒙不知方征已经解毒,明天九蛊毒发作,他就会痛得来求我。就今天得意罢了。 夏仲康深沉道,等不了了!他刚才已经在外面请命,民众都听到了!如果我不答允不答允 当然可以不答允。巴甸的事,为什么要他去解决?夫君不必忧心。一片白纱罩在他的肩上,暗香拂过耳畔,清冽又冷漠的女子声低沉道:方征害我国破家亡,我必将他,千刀万剐! 这赫然是方征曾经在白雾中见过的巴甸王女,浑身笼在淡白薄纱中,如一缕轻烟。 夏仲康冷静了些许,他凝神看着身旁女子,忽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这是一步好棋。方征已经给你铺好了路。南下除疫治水,由你带着舞医和军队去。他算什么东西,想靠这个捞民望,做梦! 笑过后,夏仲康又皱起眉头,不过,现在有个最大的问题他冷冷看着逢蒙,你的毒药明天才发作。现在到底要如何让他自行屈服,推脱这件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在所有人面前主动放弃,这事反而会火上浇油。就牢里那些刑讯来看,这家伙之前也不是没尝过九蛊毒厉害。仍然要和我们对着干。说不定他会抵死了硬气一段时间,把这事煮成熟饭。 交给我。逢蒙冷如锡铁道,九蛊毒只是折磨身体的毒药罢了。 几个司职官正在台阶上和方征充分就洪水灾情交换意见,他们已经开始畅想实际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并思考解决方案。除了那个阴阳怪气的司疫官。方征挺喜欢另几个胖乎乎的老臣。他们都是启君时代留下来的人,侥幸没被太康疯子砍头,积累了很多老年人的经验智慧,把夏渚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不太习惯巫灵,在解决方案中没有任何乞求神迹。方征很满意这种务实作风,四种颜色对应的管理范围涵盖了大部分民生。军队系统是飞獾和铠役,神职则由国君担任,除此之外方征想到地牢中的遭遇,问,你们有司讼官吗? 讼是裁决的意思,是对罪行量度裁决。古来兵刑同源,刑诉是兵力发展成熟后的产物。方征觉得铠役和飞獾两只军队在兵种分工上已经颇为先进,应该可以有些萌芽。司法意味着公平,而公平是德政最重要的基石之一。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5) 然而司平官摇头:现在没有了。他视线凝望远处城墙外半边土坡荒地,仿佛在怀念什么。 以前有?方征又恍然大悟般,神庙的獬豸。识破人心的谎言。 我小时候见过它们。司泽官颇有种老来沧桑感,很喜欢它们。很温顺,小孩子可以随便摸。但是大人摸过去,就经常被它撞。后来我也渐渐懂它们为什么总是撞成年人了。 方征以玩笑的口吻的道,其实,你们当初那只被砍中脖子逃走的獬豸,现在就在青龙岭呢。它还有一堆孩子。 几个老臣眼睛瞪大如铜铃,真的! 有空要不要来看看?方征半真半假试探,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不然这次 那几个老臣在短暂惊喜后立刻醒悟过来,没被冲昏头脑,赶紧圆滑着打哈哈,居然有这种事,来日一定有机缘去看呀。哪怕他们半真半假成年人式地虚伪笑着,知道这未尝不是方征耍的某种手段。但内心深处有掩藏不住的颤栗和淡淡的喜悦忧伤不约而同想到了柔软脆弱的孩提记忆,夕阳余晖温柔地为紫黑色的高贵神兽脊背渡上金黄的光泽:再也没有那种温暖的时代了。 方征!冷硬的玉甲片宛如一道划开斜阳的雪薄利刃,霜发耄耋隔开了方征与那几个职官。逢蒙散发出的气场令他们颤栗。这些职官的童年,是正值盛年逢蒙在虞朝大显身手的年代。他与他的师父羿君比肩。在孩童心中留下坚不可摧的印象。一晃几十年过去,逢蒙哪怕老了,仍然能带给他们威压恐怖。他们自觉地走远了。 逢蒙确定四周无人能听到,冷冷对方征道,你不可以南下。让巴甸王女去。你识相点,就自己放弃。 方征决定暂时不暴露他已经解毒之事,夸饰硬骨般,我是很能忍受痛楚之人。你威胁不了我。 逢蒙冷笑一声,这么能耐?连子锋那个怪物死不掉,你猜我把他困在了哪里? 方征心中狠狠一抽,他竭力忍耐那种痛楚,咬牙切齿道,他,千千万万代,都在。我们都死了,他也不会死。我不在乎。你就算把他关在十八层地狱,我也不稀罕求你。等你死了,我自己挖他出来。 首发晋江文学城 逢蒙见方征不妥协,冷酷道,怕是等你挖一百年,一千年,也到不了那个地方。黄河汛边的薨渊,今天黄昏就会完全沉下去。你是知道雍界当年之事的人。神州万里,东西四极,深达千丈的弱水,他到底会被带到哪里? 方征只觉得脑中轰地裂开一块,赤红勒出眼角恨意,你 你可以随时改主意。在黄昏之前,逢蒙冷冷道,跪在蒙祀宫的台阶下,把所有一切都推脱掉,说巴甸的事都是自己的过失,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就会告诉你那薨渊到底在哪里。在下沉之前,你就还有时间把他拉出来。我更希望你亲自顺着黄河找。我虽然奈何不了那玩意,但在旁边布些伪装陷阱把人拉进去,可是简单得很。 你不过是在吓唬我!方征吼道,他维持着头脑的清明,那玩意什么时候沉下去,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不可能算出准确时间。如果你真的用某种力量算出了时间他咬牙切齿,那你也能算出地点!只要那种力量和办法存在,我就根本不怕! 逢蒙短促冷笑一声:那如果只能预测时间,不能预测地点呢?哪怕预测出模糊的地点,但根本无法到达呢?这世间任何力量,都不是短短几十年形成的。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算出时间的办法也耗尽了近千年才找到。又要耗去近千年的时间去测算地点,再经过千年才有办法到达那些地方。你待如何? 方征的剧烈喘息着,咬牙切齿,却也知道逢蒙说的这番话无懈可击。你骗我。方征眼神变深,不再开口辩驳。 是不是真的,你可以自己想办法验证。你不是有些奇怪本事么?喜欢当先知么?那就随你便吧。又或者我不该操心,你自有办法很轻松把他拉出来。逢蒙嘴边勾出薄薄讽笑,若真是那种人,国君也不必与你争,直接跪神就完事了。 方征眼眸愈发深沉,高悬天南的日头,距离黄昏已经不远了。 方征想到当初在监牢里,逢蒙说连子锋恐怕永远出不来了,和我那小师父一起。方征疑窦丛生:羿君难道也被你塞进去了?逢蒙能耐不会这么大吧。子锋那般厉害的行藏,又是怎么被他骗进去的。 逢蒙没有回答,脸上是方征看不懂的表情,嘲讽的表情下面有一丝啼笑皆非的荒唐感。随即他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恢复了压迫感,一切怪物,都该从世上彻底消失。声线中有种孤独深沉的冷意。 方征既没有立刻出城去黄河边,也没有妥协跪在台阶下。他也不再理会逢蒙,转身坐在蒙祀宫廊下亭中,闭上了眼睛盘腿而坐。就像后世的入定。 逢蒙嘴角微抽,这家伙是在施展奇怪本事?且先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样。左右这里外三层几百守卫,方征跑不掉。 逢蒙吩咐人盯好方征举动,临时有急事需处理,离开了。 方征在呼唤白雾的启示,他要根据地表判断那地方究竟在何处。阳纶附近的黄河河畔的水道形状和山脉丘陵,会有辨识度的。 上次在地牢中,方征用白雾看到子锋时,他困在河畔某种结界里,看上去自身并无大碍。方征想,如果是淹在弱水中,应该不能喘气,那里面是没有空气的。虽然子锋不会死,但也不能动弹,更不会回应他的问讯。 那更像是弱水在外面环了一圈墙。方征愈发笃定了,一定有力量能干涉它。不然场域力怎么可能精准地在中间留出一片活动区域?当年雍界那片薨渊可是吞噬了一个城的人。 白雾又缓缓分开,果然浮现出了黄河畔某处山泽地。河畔桃花飘扬,冰沫化冻,水流湍急。两畔丘陵如绵。还能隐约看到远处阳纶城轮廓。 照这个视角方位和地表特征,方征心中一喜,要找到子锋也不难。上回在地牢里他被九蛊毒折腾得神志不清,很多东西都没看清。这次他要悉数记住。 方征呼唤,小锋!小锋! 那其实是在方征脑海中的声音,所以此刻周围奉命监视他的飞獾士兵并没有听到方征发声,只看见他一动不动坐在回廊中,似凝固了。 子锋若有所感抬头四望,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听到。 子锋戴上了当时方征为了让他做神使而打造的骨面,鲛绡肩部和手臂上有骨刺。令他看上去似某尊远古神祇。他手中建木的百仞枝插在地面。以此为圆心,地面已经有许多龟裂花纹。地面裂缝中,七零八落伸出了许多尖锐的骨刺突,似细薄的长刃。 而子锋正把那些骨刺一根一根折出来,打磨,比照箭形。拉开朱红色扶桑弓,一根根往四面八方射去。 骨刺箭射在半空中某段距离时,风声和箭啸都消失了,它不受阻力地平滑飞驰了一段距离,又重新受空气干扰,箭速逐渐变缓。 好办法!方征对子锋竖起大拇指。 子锋没有现代物理知识,但凭借天才的观察力和耳力分辨出,弱水中没有空气,箭矢射到那个位置后,空气摩擦声会消失。它保持着初始的方位和速度,在真空里滑行的距离,就是周围这圈透明薨墙的厚度。当箭矢重新和空气接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里就是薨墙的边界。 同时,这也可以试出,墙面是不是有哪里厚薄不一。 子锋的箭速非常快,数量也很多,如果这墙是个能受力的海面球,短短数秒内,已经被射成了筛子。如果这些箭矢是在真空中能留痕的墨管,那现在墨汁已在圆墙中凝固成几百道笔直的炊烟。 连方征都已经差不多能观察出,那墙面的厚度,大约有三千米。正常射箭不可能射那么远,真空中不受力才能一直飞。 同时方征也意识到,逢蒙并没有说谎。子锋隔了几分钟就往上方射出骨箭,它的摩擦声在上空消失进入真空的距离,越来越短。 薨渊在缓慢下沉,现在顶部距离子锋已经不足五十米。 照这个速度,它的确是可能在黄昏时,完全沉入地面。 但如此厚度,哪怕是子锋,也没法憋住气息,一口气突出重围。他跑到中间,就会窒息。 方征边看子锋打磨骨刺射箭,忽然觉得奇怪那骨刺每根都那么锋锐细长,并不像是尸体上的骨头。雍界城墙里的尸骨,大小不一,部位不同,七零八碎。最重要的是,骨端大部分是圆的。现在地面露出来的大片骨刺,绝对不是人尸体拆出来的东西。它们就像从地底长出来的骨田作物。 又或者方征悚然觉得,像巨大无比的鱼骨脊刺? 世上哪有这么大的鱼,每根脊刺都长过两米,子锋已经拆了几百根长刺,取的只是上端半截。难道那是关在薨渊里的远古怪物尸体?被子锋拆骨做箭吗? 方征心念电转。子锋没法跑出来,但自己可以在外面拉他。只要速度够快,子锋在苍梧之渊的水下憋气时长是异于常人的。方征霍然站起,可以解决,他必须在黄昏前找到那么长的绳索,真空中没有阻力。他找帮手把绳子射进去。再拉子锋出来 方征忽然顿住了脚步,不对,子锋能召朱鸾,那神鸟速度也十分可观。以子锋冲出来的速度配合朱鸾扇进来捞他,做不到吗? 方征定睛一看,还真的做不到。高空中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金鸾和一只稍小的白鸾。子锋向天空射出穿过了墙体的箭矢,它们都全部避过。 方征也曾经在白雾中见过这只大金鸾,当时它背上坐着个黑衣人,现在却没有人在那里。有金鸾监视,子锋不可能叫来任何鸾鸟支援。而哪怕是方征找到那么长的绳子,也根本不可能在金鸾的阻拦中,丢进去搭救子锋。 子锋已经向各个方位射出了几百只骨刺箭矢,如果要测量厚度,八方各点确定已经足够。子锋更像是要测出某个最脆弱的位置,把这墙击破。 方征努力睁大眼睛,幸好白雾维持的时间已经比之前长,清晰度也更高。方征注意到那插在中间的百仞枝旁有最密集的一圈鱼骨刺,它们两两交搭,形成个简陋顶形。方征一开始以为那是子锋折刺后随便插的,但他忽然看到鱼骨小顶下方有一小团黑影。 自从方征吃了并封龙蛋壳液后,爻辞白雾对他友好贴心多了。方征注意力集中在那里,它就像拉镜头般靠近。方征看清后惊讶得目瞪口呆一颗小小的黑发脑袋,全身包裹在子锋纯黑披风的裹布中。 那竟是个熟睡中的婴儿。 逢蒙讽笑又略带苍凉的笑容清晰浮现,和我那小师父一起,再也不会出来了。 怪物不该留在这世上。 婴儿,怎么会是婴儿?方征内心惊涛骇浪,他以为羿君没死,已经老得半截身子入土可这,怎么会这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之前方征的一些困惑,有了答案。 屺兮坚信主人已经死透,子锋每次受创,箭神也根本毫无动作。 夏仲康已经知道羿君存在,赞美三个太阳都能发光发热,夏渚的军队大权却仍然由逢蒙牢牢把持。 逢蒙称呼的小师父和不屑。 他当然能对婴儿不屑。子锋困守那么久也说得通了自己一个人当然能一搏。可婴儿能憋气活过三千米的弱水吗?能从金鸾手下逃生吗?哪怕用最快的速度拉出来,至少也要几分钟。婴儿的循环系统十分脆弱,氧气储存得更少。哪怕侥幸没憋死,子锋又怎么单手对抗金鸾?更不要提那个不知藏在何处的黑衣人。和这薨渊墙逃不了干系。 子锋想击破这个东西,他在试、找破绽、想办法。也试着从地下突围,还挖出一大块远古巨鱼骨刺。 方征瞬间就明白了子锋的难处和意图。夕阳又西沉了一点。 白雾又在眼前消失了,这次它维持的时间已经太长。方征赶紧继续发动爻辞力量,但没有再给方征观察子锋处境的机会。而是任性切频道,跳到了一户略显拥挤的小院子里。 那是路十五家,安十三果然带着那个老人混出去了。他听方征的吩咐,把人藏在路十五家里。方征的属下情报官贯也带着五个青龙岭情报人员聚在那里。老人已经醒了,呆呆愣愣坐在树下发愣。路十五和锦七也是骑虎难下。本来他们日常工作十分繁重都不能擅离职守。但这两位索兰心腹武士已经知道逢蒙迟早要清除异己。本来各方权衡还能拖一段时间,现在帮方征藏匿了这个老人,若是被找到,就必死无疑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6) 飞獾军在外面挨家挨户搜,怎么办?要是 送出城,我们有人在外面接应。贯冷静道,你们都一起逃走吧。 会被抓的,现在到处都是飞獾士兵。我们 贯急道,难道你们统领倒下,铠役就死了么?城防守卫是你们,巡逻治安是你们。飞獾只是暗中监督的暗杀部队。为什么要怕他们? 当年丹阳城的铠役守卫被方征策反,索兰受到了极大惩罚。路十五和安十三脸色泛白,可是两支军队若是公开决裂,那就不是我们几个人,甚至不止是统领和逢蒙的恩怨问题了。 夏渚九郡会地震的。 方征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当年他所看到的横亘在夏渚的矛盾裂缝,已经撕开了狰狞的血口。他所迫切盼望的摧毁大国政体的好机会再次浮现。 子锋那边情况也同样危急。 呈现小院景象的白雾并未散去,方征却忽然发现,慢慢展开的第二片白雾又重新连回了黄河那边。子锋依然在朝四方射出骨刺箭矢。就像两块屏幕同时摆在了方征面前。方征心想,这能力是又升级了?变成了多线程的? 还是说,有什么联系? 小院的花树下,那个神色呆滞沉默,破解玉雕版的老人,忽然开始唱歌跳舞。他按一定韵律,念诵神秘晦涩又古老的词句,身体古怪地摆动姿势,模仿走兽飞鸟的痕迹。 然而院中安十三等人毫无反应,似乎看不见那个老人的古怪动作,听不到他的声音。 方征心中剧震难道,是自己才能听得到的??那个老人的眼睛似穿透白雾温和地与方征对视,眼水变得十分清澈。 他念诵的词句方征一个都听不懂,只能听出来是重复表达。方征也记不下来那些复杂音节。方征绞尽脑汁思索着,却蓦然意识到他是不是可以试着把这些声音,通过白雾升级的能力,引给子锋听呢? 方征走进两片白雾中,一只脚跨在左半边的雾气中,伸手去挽。那老人苍凉又亘古的诵声,似化作了缠在方征指尖的丝缕光芒。方征另一只脚踏入了右半边的雾气中,让指尖的微弱光点自然流动到右边。轻柔托住慢慢撒了下去。宛如从半空中投下一片苍然的纸蝴蝶。 子锋停止了向四方射出箭矢,他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又有些困惑地望着天空。声音是不会在真空中传播的,所以子锋连金鸾和白鸾的鸣叫声都听不见。但此刻却似有声音浮现在他耳中。 神秘的歌声。曲调轻柔,若影若现,一开始很远,慢慢落了下来。 普通人晦涩的曲调念词,却像是某种流传在子锋血液中的东西,引出他心底的共鸣与知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了很久。 原来如此。子锋已经明白了。 那老人的念辞,是龙骨天锋。 弱水里有万乘千怪,困世间所有巨兽,世代堆积的累累白骨。可是薨渊里唯独没有大龙骨。大龙骨里有某种力量,一种刚烈铮然的消弭力量。不是所有的龙骨都有这种力量,只分布于龙骨的头部、脊柱与长骨中。 花树下的老人已经念罢,重新沉默坐回原位,眼神又变得干枯。但院中所有人都毫无所觉。 方征目不转睛盯着子锋,本能地心中一紧。 只见子锋忽然握住没有射出去扶桑箭矢狠狠扎进了自己左腕。他那刀枪不入的身体只能被扶桑箭矢伤到。子锋忍住剧痛的神色,慢慢地,从手腕中抽出一截直淌鲜血的骨。 是最小的长骨。 子锋眼中瞬间暴涨满血红色,他用完好的右手握着那截血骨搭在射日扶桑弓上。此刻他只有一只手能使力,他把射日弓的末端插在地面缝隙,单手引弦拉满,毫不犹豫,将那截长骨射向了即将淹没头顶的压顶薨渊,也一并指向那只盘旋的金鸾。 真空中没有声音,然而长骨似撕裂空间的闪电,空气灌入的咔嚓声拉扯中,长骨逐渐开裂、轰然一声巨响。小长骨爆发出直刺天际的耀眼光芒,似升起了一个被刺穿的金乌,炸开无数白金与血红色交织的雾珠。如果有人在黄河边,就能看见河水忽然像发狂,浪涛直劈十几米高。两岸的大地震颤,隐有山崩地裂之势。地面塌陷成黄土高原上无数龟板裂纹之样,每个沟壑缝隙中都散落着亿万年积累的白骨。 高空的金鸾哀鸣一声,熠熠发光的羽翼用力扇开那些激射出的长骨碎片。它惊险地避开了。那只白鸾却没有好运气,被一枚还冒着硝烟的余片击中,直挺挺坠下高空。它陨落时,空气阻力摩擦发出持续不断的声响,子锋也这些天来第一次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墙破了,连通了。龙骨炸开了薨渊,曰天锋。刺天之锋。 子锋断骨的手臂燃烧般冒出了大量烟气。子锋痛苦不堪,他眼中红色凶光愈发大盛。见那白鸾掉落下来,子锋只觉得血脉中无比饥渴狂躁。他猛地把白鸾尸体按在自己几乎燃烧冒烟的残臂处。远古鸾鸟的鲜血与龙兽的鲜血流淌交缠,弱肉强食,自古如此。 白羽从鸾鸟尸体上自发一片片脱落。不可思议地,它的血肉开始被子锋断骨处的神秘力量吸收,成为他的补充。那里炸出一片血火,彻底燃了起来,把子锋的右臂和白鸾卷在了火焰中。一开始那火焰是血红和蓝白两种颜色,渐渐地火焰染成了一片青色。 子锋的左臂消失了,烟气血雾散开后,展开一片宽达两米的青色羽翼,但并不是正常的鸟翼模样。它和肩膀相连的地方,是一道蜿蜒的骨线,在骨线末端有四根屈伸关节的指骨。外面蒙缀着青色的膜和灿烂得仿能发光的青碧色羽毛。像一桩碧玉妆成的艺术品。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眼睛都瞪圆了。子锋抽骨化箭,炸开了薨渊。子锋的断臂和那截白鸾尸体燃烧融合,变成了一片青色的翅膀! 他不仅是在白雾中看到这景象,阳纶城中之人都感觉地面轻微颤动。蒙祀宫高处的卫兵能远望见十数里外黄河方向,冲天而起的惊涛骇浪、炸在空中的血色金轮。 所有人都躁动不安,彼此忧切询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逢蒙自然也听到了汇报,他瞳孔骤缩,冷冽道:立刻召回飞獾军待命集结!其他事先搁置,转移加强城防!马上派人去探消息,速速回报 因这一紧急命令,刚好搜查到路十五家门口的飞獾士兵,被紧急召回。浑不知门后的十个人(六个青龙岭情报人员、两位铠役军官、妇女和老人)的心脏差一点要跳出胸膛。幸运了逃过一劫。 方征目不转睛盯着白雾中的景象。 子锋又一次单手拉满了还嵌在地下的射日弓,搭的正是刚才他刺穿自己手臂的扶桑箭矢,上面还滴着血。他对准半空中那只还在鸣叫盘旋的金鸾,引弦撑到极致 金鸾嗅到死亡威胁气息,立刻警惕地扑扇翅膀远离。以它的个头竟然能瞬间闪开一大截,展现了惊人的爆发力。 不过子锋那只箭也没能射出去,因为就在弦崩到极致时,啪的一声,老牛皮筋又断了。刚才它已经射过很多次骨刺与一柄龙骨,再也承受不住。子锋至今还是没找到能配得上扶桑弓箭的弦材料,频繁换弦。本来饶沃城里修蛇筋可堪一用,但当初虞夷老国君花了三年,从王屋山拉到太行山,又用黑曜鼎尺把它砍成小截分给禹强营对付子锋,用光了。 子锋眼中黑红色瞳水又开始交织起伏。他脸色狰狞背好弓箭,单手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另一只手,不,青色羽翼中间骨线末端的四根指骨宛如龙爪,握住了百仞枝。子锋尝试扇动它。完全展开的单翼约有两米长,翅羽梳开青色流火般的光泽。那翅羽扇了几下,开始倾斜着带动子锋的身体往上腾。一开始并不平衡,宛如断翅的蝴蝶。 很快,子锋就找到了单翼飞翔的平衡窍门,需要更大幅度地煽动,身体呈四十五度的倾斜。他右手稳稳当当怀抱着那个婴儿,慢慢飞上了半空中。他调转翅羽末端,迫切要控制方向,一开始颇有些横冲直闯的味道。 盘旋的那只金鸾凄厉鸣叫着,掉转过头,做出迎战姿态。隔着朦胧白雾观察,方征也不得不称赞,金鸾确实长相十分高贵。眸中无丝毫凶兽狰狞血□□,反而透出冷淡睥睨的智慧生物姿态,勇敢应敌。 但是忽然之间,金鸾收住了利喙长爪,羽毛末端竖起。刹那间调转方向,朝着河岸边一处高岗飞去。像是被父母召唤的孩子,并不心甘情愿。它回头张望了单翼翔空的子锋几眼,似在掂量飞行速度,随即果决暂离。 单翼飞翔的画面确实初看有些诡异,但子锋也学会了扇动悬停在空中、转向、升高、下降。他朝金鸾方向追去。 子锋追到高岗前方,只见一个黑衣人已经坐在金鸾背上,他的脸裹在黑布中看不清长相。一人一鸟朝着更远方向飞走。金鸾双翅全力挥动,带起高天的风与流云。那是子锋望之兴叹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子锋气得大叫,你等着! 远方空中,传来一声悠长沧桑的叹息。 连子锋,替我照顾他,直到我取走你们性命的那一天。 子锋在那高岗上沉默片刻,也调转回头。怀抱婴儿,单翼奋飞,衣襟带风。眼水深邃,赤焰燃烧。 白雾画面也到此结束。方征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精神振奋。子锋果然很强,一直很强。自己总是担心该怎么救他。可他的小子锋能自己救自己。方征心中与有荣焉。不过,方征也有些心戚戚,子锋受了那么重的伤,被激发出凶性。抽骨作箭、断臂融羽,皆是龙兽血脉力量的发用。子锋心中没有三珠树的果实,他精神本来就不够稳定,会再度被狂性杀意控制吗? 还有高岗上乘金鸾离开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以及那个婴儿难道真的是? 方征心事重重往台阶下面走,飞獾士兵拦住了他,方族长,您不能离开。 方征决定从长计议,那就伺候我,我饿了。好吃好喝的全给端上来。他戳了戳脖子上睡得正香,吞藏了很多玉雕珠显得圆滚滚的小灵狪,我还要一些生谷果,需要喂的可不止我一个。 那士兵愣了,方征挑眉,怎么,不管饭?或者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一下国君和逢蒙统领? 不,不必。那士兵苦着脸,方族长请跟我们来。 逢蒙听到汇报差点把桌角捏下来一块,这混蛋。这么心大悠闲的吗?可恶的方征,明天九蛊毒就会把他痛得哇哇大叫了。一介会耍嘴皮子的凡夫俗子。不值得多花心情生气。 令逢蒙真正五脏欲焚的,诱导连子锋进入的薨渊结界,还真给破了。那位大人有这惊世骇俗的本领,居然也困不住连子锋?第一批到达黄河边的小队已经派速度最快的人马疾驰回报状况黄河边约有两千米的土地崩塌,水流冲走了结界周围的痕迹,浑浊的水流卷走大量骨头。此后几日,下游渔民在江边捕捞偶尔会发现巨大的牙齿或脊骨,啧啧称奇。 逢蒙眼眸逐渐变深,这次没有困死连子锋,那位大人一定会再来找自己商量。他按捺住心中的焦躁,冷酷道,监视好方征,决不许他离开宫殿。 黄昏已过,天黑了。蒙祀宫台阶下的民众和职官也都陆续各自离开,边走还边兴奋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逢蒙统领,这稷米可已经熟了。夏仲康铁青着脸,心态更崩。方征没有放弃请命。连子锋又逃了出来。地牢里失踪的老人还是没有找到。你不是说都能安排好么?那位大人不是很强吗? 逢蒙拗断了一支木箭,本就心情不佳,闻言咆哮道,轮不到你来问责我。乖乖坐在那上面玩你的君王游戏!我很忙,少来烦我!那语气宛如耐性不佳地朝一个小孩发火。 夏仲康脸色发白,攥紧拳眼,最终忍出了笑意,道:我怎么敢责怪,这不是向您求救么?那个杀胚连子锋既然逃出来了,要怎么办呢? 逢蒙也冷静下来,重重叹了口气,先把城守好。他眼眸闭上,仲康,我如今七十六岁了啊。 您的精力与三十六岁并无区别。 小孩子就是会哄人。逢蒙终于松快地笑了笑,又正色敛眉,我的师父羿君,活了七十八岁,如今又即将开始新的生命;陶唐帝二十岁登基,活了八十八岁;前不久来的那位大人,活到了九十二岁。可是你看这宫阙下方熙熙攘攘,活得超过四十岁都是稀罕事。仲康,这说明了什么,你懂么?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7) 人与人是不同的。 修蛇有一百五十年寿命,鸾鸟有两百年寿数,龙兽长至几千年。而蛞蝼螽斯,不过冬夏顷刻,又说明了什么? 万物有别。有的物种天生合该是统治者。 陶唐帝母族来自喾氏,血脉高寿,在位六十八载,活到八十八岁。然而姚虞帝二十五岁登基,四十五即身陨苍梧之渊。你的祖父崇禹帝三十登位,经年治水,年仅五十即劳病而死。你父亲启君二十登位,躬亲勉为,操不完的心。也是五十岁过世。你又明白了什么? 凡人之力,成圣为贤,终究逆命而行。 你甘心么?花与龙,你甘心看他千秋万代?你为子子孙孙铺垫的基业,难道不想亲眼看到巫灵是如何成为真正的天意?虞夷那只老狐狸用了什么办法,我也已经查清楚了。可是仲康你还没有儿子,再说那种术太有风险,成功概率很低。 不甘心。夏仲康眼中一片冰冷。 一片黑影降落在君臣两人密谈的窗外,逢蒙一瞥,冷冷道:大人,我们等您很久了。请进吧。连子锋究竟是怎么从薨墙里逃脱的? 一只黑色宽袖搭在窗框上,绸袖垂落。搭在玉梁上的五根手指,竟然是雪白的晶体,反射着漆黑夜空的星芒。 阳纶城螺旋形状城墙并不适宜防御,哪怕大部分飞獾军都排好轮岗,还是有许多死角区域无法用肉眼捕捉到。如果那城墙防御的另一半铠役军又有人成为内应的话,趁着漆黑的夜色带出去几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路十五、安十三带着那地牢中的老人和青龙岭的情报人员混出了阳纶。贯放出了鹦鹉传讯,这只灵敏的小鸟很快又飞回来,带着贯他们前往阳纶城外埋伏着青龙岭数百武士的汇合点。路十五夫妻和安十三却不再往前走了。 你们要回去?贯惊讶道。 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做的。路十五看了看锦七。 当然得回去,索兰大统领还躺着呢。安十三也道。我已经完成了你们方族长交代的事,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我要回去找他履行约定了。 贯道,希望日后能在青龙岭见到你们。我就不用支舌族的问候朝你们告别了。 支舌族的问候是什么? 碰舌头。贯很真诚地说,虽然我到青龙岭没碰过两回就被所有人警告了 两个大男人赶紧后退几步,是不必了。青龙岭的人总在挑战他们三观,路十五可没忘记来路上,方征是如何被索兰统领揭露喜欢男人的。直男的不适让他赶紧又站得远了几步。你千里迢迢来救方族长,还碰舌头,不会就是他喜欢的男人吧。 贯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安十三觉得奇怪,贯的表情为什么那么震撼呢? 他们听到了从树梢上传来的风声。周围空气却是肃静的。高大的修竹无风自动,竹梢哗哗作响。他们回过头,只见一轮月渡了半边光华在枝头,另一半却被一片宽大密实,黑夜中也能渡上月光的青翠羽翼挡住。 竹梢头斜倚着的高挑身影在月光下显出,左手所在的位置是一只巨大的青翼。眼眸是黑红稳定交织如宝石络面的色泽。他姿态随意闲适,却透出一股自然睥睨。罩着半张骨制面具下隐约可见如玉的少年下颔。仿佛是这绝域三丈间的帝王主宰,让人感觉到一股在莫测天道间能牢牢把握命运的强大力量。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他右手正常人的臂弯间,抱着一个睡得香甜的脆弱婴儿,被铜墙铁壁牢牢环绕。 路十五和安十三还来不及对人居然能长出一只翅膀而惊叫,就听到贯激动道:是神使大人! 连子锋淡淡:嗯了一声,青翼扇动从枝头梢轻巧地下落,站在了众人面前。 安十三和路十五变了脸色,青龙岭的神使?根据情报,就是那花与龙的杀胚连子锋啊。不是说国君和逢蒙大人想办法将他困住了吗?又或者和刚才的剧变声响有关?这家伙果然不是正常人,居然长了个鸟翅膀?? 然而贯更是惊叹得要昏过去,他走近两步敬畏又狂喜地看着那片美得让人忍不住想叹息的羽翼,啧啧道,要是奇肱的三图在这里,怕是从此不吃不喝。太神奇了。 连子锋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让别人有机会能碰他,只淡然问道:征哥哥还在白玉宫殿里么? 今早方征在宫殿前回答质问时,鼓动民众与请命救援的话,早已一传十十传百,听得几个情报人员心潮澎湃。否则也不敢全部让全部人手护送那老人出城。只要他们不成为拖累。就凭方族长这在虎狼环肆境地中能反转控场的实力,都绝对能撑到他们召集武士救援。 逢蒙的守军增加了兵力。贯分析道,今晚会是最森严的。他指了指那眼水浑浊一句话不说的老人,这是首领从地牢里弄出来的重要人物,首领让我们先把他安置好。 连子锋初看那老人忽然心中泛起一阵奇怪感,似冥冥中有什么在共鸣。但太微弱一闪而逝。子锋也不再多想,既然是征哥哥要的。你们好好执行便罢。我还要给你们一个任务。 神使请吩咐。贯诚惶诚恐。 子锋将怀中的婴儿小心翼翼托给他的手上,给他找些吃的,仔细些照看。这也是很重要的他顿了顿,似在思索合适称谓,小,小孩子。 看呆了青龙岭的几个情报人员,一向冷面酷烈的神使,居然会露出柔软化水的表情。 这个不难的。阳纶附近的鹿群和牛户不少,我们给他弄些奶喝。贯请讯道,神使这是去 子锋的青翼又开始扇动,似要离开了。 去接征哥哥。子锋话才说到一半,已经飞到了半空中。他力气奇大,甚至那只右手拎起了路十五的胳膊。把他抓起来。慌得锦七赶紧抱住路十五的左腿,而安十三抱住他的右腿。一串三人被子锋的单翼拉上了天空。 试试能承多重。你们不想被城墙上的守卫看见,就闭嘴不要出声。子锋毫无感情地评判着工具人的用途,越飞越高,下方锦七忍住尖叫,感觉到他们都飞进了一片云里,看不到下方漆黑的城池轮廓。那个时代没几人用得起灯草,这座城在夜晚唯一发出明光的是蒙祀宫。不但有照彻长夜的灯烛,那悉数以白玉打造的宫殿能最大程度反射着微弱的月华、星彩。越是星河璀璨的良夜,越是华美斑斓。今晚有不少云朵,飘忽戏弄着月亮,也隐藏着子锋飞入的行藏。 子锋在云层中很轻易地飞过了阳纶矮墙的防御线。守卫士兵什么都没看到。子锋确认四周都是视线死角后,在一条又高又窄的小巷中放下来三人。他们的脚刚七零八落挨在地上,子锋又一句话不多说地高飞而去,再度隐入云层,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云层只遮挡下方视线。流银般的月纱披上这少年的背面长翼。在城池沉眠的深夜,他如传说中踏月而来。也只有这安静又孤独的时候,无坚不摧的连子锋会把弱点暴露殆尽:征哥哥,我很想你。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此刻正在在阳纶宫殿里,不变应万变地平静吃喝。城中以稷(小麦)和荻梁(高粱)为主食,肉食有羔羊肉、鱼,配菜有莼、荇和乌藻。桌面另一端撒着枣、黑菽(豆)、葵仁,小灵狪啃得十分欢实,都塞撑了还在坚持不懈储存食物。本来它腮帮子就塞着不少玉雕珠,显得更圆了。 阳纶是四境内唯一有盐坊的地方。饭菜的滋味不算差。方征也吃了个饱。他情知今晚逢蒙绝不会放自己离宫。这老东西是想等着自己明天九蛊毒发作去求他呢。方征心中暗笑,届时知道了自己没事,那老家伙脸上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不过相对的安全也到此为止了,对方定然要采取新的手段。最好能今晚找机会脱困。 子锋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今晚对于夏渚君臣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吧。 方征薅过小灵狪围在脖子上,往外走去。士兵拦住方征,您不能 散步啊。你们不放心就跟着呗。我又不出宫。 方征来到蒙祀宫殿的高台上,跟着他的士兵明处有几十位,暗处更不知几何。国君起居都在后殿,白日喧嚣的前阶和四巫灵的高大雕像周围都没人。只有暗夜中的守卫,不破坏这份安静。 方征心想,要不要用狮子吼把这里人都震倒,再从高处跳下去呢?他又断绝了这念头下方还不知埋伏着多少士兵。更何况虽然他练过武技和龟甲上的功夫,太岁肉和并封蛋液也让他体质更好,他还是没把握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会摔死。 一片轻纱似的云缕遮住了月亮,高台上忽然挂起了大风。那云缓缓移开,有眼尖士兵指着它边缘被月光照亮,正快速移动的奇怪轮廓那是什么! 蒙祀宫殿中唯有台阶门户和前后殿入口燃烧着明灯长烛,散着微光。不止一人能看到天空飞着个怪东西。但另一片云此刻又飘来遮住。所有人都没来得及看清。风刮得士兵铜甲下摆哗啦啦响动。缠挂在四巫灵雕像上的无数红绸玉扣也相互碰撞,发出风铃似的喧嚣声。这么大的风是很少见的。风伴云来,月亮被一团浓云遮蔽。 四巫灵雕像中,地位最高的是掌管火焰秩序的鱼头人身的赤鱬,她的巫灵雕塑也放置在五轮花瓣最高的那一片上。她的鱼眼睛以夜明珠制成。饶是以方征那异于常人的眼力,也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黑影落在那上面。一声清脆的玉碎声响,那巫灵雕像的头部裂开了几块,夜明珠也掉了下去,再也照不见。这可让周围士兵大惊失色,纷纷挽弓搭箭要射击入侵者。方征身旁的士兵们注意力也完全被吸引过去,脖子都仰酸了,搜索入侵者的身影。可是云浓雾罩,巫灵头顶的明珠也被击落。他们根本看不清,只听见有巨大的羽翼扇动之声。 方征一惊,随即露出一抹微笑,轻声对小灵狪道,先走,去城外找我。小灵狪嗖地窜下城墙,立刻就消失在夜色中。负责跟踪自己的几十位武士倒是尽责,他们不忘记把方征围在宫殿高台的死角。趁着所有士兵注意力都被那黑暗之中看不见的翅膀扇动分散,方征忽然以千手功的迅捷速度翻上高台的玉阑,纵身跃下比城墙更高的宏台阶侧,从蒙祀宫的五瓣花萼间坠落。 士兵们又惊叫起来,纷纷搭箭往下射击,然而鲜能赶上方征落速。两三秒的功夫,方征已经下落了几十米,眼见就要摔在地上了 预料中的猛烈撞击声并没有到来,士兵只觉得眼一花,似见一大片黑影从那下面抄住方征。距离太远也看不清。那巨大的阴影甫然接住方征就重新冲天而起,速度比之前更快。越飞越远。 飘荡的云絮又抖开轻纱,若影若现的巨翼终于飞到了云层边沿。那在月色中被渡上翠色的轮廓,辉映出瑰丽景象,在后世有半句诗可以形容 青天揽明月。 方征被子锋接住,飞上天空。近距离可见子锋左翼的漂亮羽毛。那么大的风也吹不乱。 小锋。没有毛茸茸的围脖,风吹得方征脖子有些冷,随即他感到子锋把头搭在了自己肩上,抱在方征腰间的右手臂又收紧了一分。 征哥哥,再抓紧些。子锋此刻只有一只手能扣在方征腰间,虽然他一只手也够把方征那瘦韧的腰尽数环住。左边大□□翅扇动,我变成这个样子,你怕不怕。子锋声音沙哑,委屈音色中却带了几分凶狠。他眼瞳中殷红和漆黑又在反复交织,似乎努力压抑着某种破坏欲。 怎么问这种傻问题。方征也感觉得到子锋略有些危险的异样,却没有丝毫退却或畏惧心态。方征一手抓住子锋的右肩,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抚摸着那片翼与子锋身体臂膀的接处,是从胳膊根处长出来的。烧焦的皮肉形成了一圈疤痕,还没有完全硬化。很疼吧? 嗯。子锋把脸埋在方征脖颈间深深嗅着。只觉得心头那股暴戾凶狠的狂躁都被化解了不少。他真正回到了能安心的地方。征哥哥果然最好了。非人姿态不但没有让他厌弃,依然这般关怀自己。不过他也有些奇怪,征哥哥都不问我? 我都看到了。方征叹息着,讲述他从白雾中见到的景象。子锋听得大感稀奇,末了恍道,所以我真的听得到你的声音?那首歌谣也是你引过来给我的。征哥哥果然厉害极了。他一高兴又把头埋下去蹭在方征脖颈中。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8) 这亲近无比的黏腻姿势,方征也避不开。而且他感觉得到子锋的压迫已经是和理智斗争后释放出的最低限度。子锋是靠意志战胜龙兽那冰冷凶腥的兽性的,知道不能冒犯方征。但此刻天地倒悬,日夜悬心的人的被紧紧搂在怀里,罩在自己独一无二的羽翼下。感受到两颗心相贴的暖意。似乎尘世纷扰统统远离,能飞到天涯海角他好爱征哥哥,终于又能这样抱住他了。除了喜悦,心中另一股又酸又软的酥麻裹进了那些独占欲中。 小锋,我也有很多事没看到,你是怎么被关进薨渊墙里的?那个黑衣人,还有那个婴儿,究竟 黑衣人乘金鸾而来。我并不知他的名号,也没有看见他的脸。他应该是师父很久以前的故人。 故人?方征疑道,屺兮吗? 子锋摇头,语调平静,屺兮已经死了。而且屺兮是师父的奴仆,不会以那种口吻去谈论师父的。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方征凝重问。 子锋皱眉道,那日我刚至阳纶城外,和逢蒙正在算账逢蒙打不过我,叫很多士兵,我也一点不在乎的。要不是那黑衣人中途捣乱他忽然出现,拦在我们中间。抱出那个婴儿那婴儿身上的胎记、发肤特征,还有些独有细节我和师父生活过,都知道。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黑衣人说师父吃过不死药。逢蒙恍然大悟,在那里阴阳怪气说了一通。但我记得小时候问过,师父说,他当年放弃过一颗不死药,师父说,人都是要死的,没有关系。 方征想起后羿之妻嫦娥奔月的传说,试问:世上还真有不死药啊。对了,你师父有没有妻子? 子锋奇怪道:不知道,可能有,后来死了吧。没听他提过。有关系么? 没什么。方征迅速道,我还以为不死药是让人长寿,怎么还能让人变婴儿呢? 子锋道:我不信那个人。婴儿身上没有师父旧年留下的伤痕。我觉得那不是师父的身体还原到小时候,而是那个黑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重新造了个和师父一模一样的婴儿。我相信师父说的每句话,他说没吃过不死药,肯定就没吃过。 方征心中纳罕,放在后世,有克隆技术他还相信些。这个时代能做出这种事简直惊世骇俗。弄个一模一样的婴儿,那个黑衣人一定费了很大的功夫吧。而且该是与羿君很熟悉的人才能知道胎记什么的吧。 子锋继续道,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当时为了引我上钩,把小婴儿往悬崖下面摔。我一担心就跟着跳下去接住,没想到悬崖下面就是薨墙,我本来以为要憋死,结果快落到地面,居然又有一片空气地带。这薨墙是逐渐下沉的。他一直守在外面山岗上看着我们。我以为他要逼问我什么事,但也没有。就像是要慢慢看着我们被吞噬。可他如果真的恨师父,又为什么要弄出那个小婴儿。但要说他不恨,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折腾我们?子锋困惑极了。 方征一听,就知道这黑衣人一定有着无比深邃复杂又扭曲的心思。以子锋单纯的脑回路,理解不了是很正常的。但方征见多识广,知道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各自的理由也匪夷所思。 小锋,你刚才说故人。以你师父的关系网,这样的人也会是大能吧。有没有可能是当年辅佐陶唐、姚虞二圣的出类拔萃的英雄? 有可能。裂土后,他们有些出走了,有的隐世了。子锋摇头道,但这样一来范围就太大了。 方征提醒:要和你师父特别熟悉,熟悉得知道身上胎记细节程度的。 那也不知道。子锋又摇头,师父很少说起以前的事情。他也不需要说。那些事都已经变成耳熟能详的传说。何况子锋很小,羿君宽慈,自然不会拿个小童当自己的倾诉筒。羿君与很多优秀臣属共事,但鲜有人能比肩他的功绩。他年龄与崇禹帝相仿。若不是他深明大义,想必禅位又会有变数吧。 不过,陶唐、姚虞的臣僚班底也非常强大,太多辉煌的名字,神话为符号,要在那些口口相传的脉络中找到羿君和谁私交甚笃,也很困难。 罢了。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方征决定安顿下来后再用白雾探知更多。 方征后知后觉发现,他们飞出了阳纶城后,并没有去找接头武士汇合。子锋抱着他沿着黄河越飞越远、也不知去向秦岭哪处山高水远。 这是去哪? 不去哪里。子锋快乐道,我就是想多和征哥哥飞一会儿。青翼初翱,子锋尤其迷恋这种感觉,世上没有人能抵挡飞翔的魅力。拥住心爱的人振翅长空,双倍的快乐。 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去,鼻尖气息缭绕。 征哥哥,你原谅我了吗?我可不可以亲一下你。 此时子锋的鼻尖都因这搂紧携飞的紧密姿态,近乎凑到方征脸上,偏偏问得又软又糯。若是从前他哪里会说什么请求。方征早被子锋抱个满怀,若是子锋不分青红皂白,他还能回敬几句。可是对方在朝他撒娇纯洁又放肆的问题。这叫人怎么答呢。方征脸皮那么厚,却是最受不得这种问题。 小锋。方征避而不答,叹息着,手近乎眷恋地轻轻抚着青色流苏般的华美羽翼。他侧过头看着子锋那英秀冠玉的面容和宛如宝石的哞色,忍不住感慨,你好漂亮。这复杂的感情沉淀,经过最初的恐惧、震惊、憎恨、到迷恋、心软、痛苦造物让他与子锋相遇,这样的天意,最后会变成他的爱吗? 我不知道。方征迷惘地眨着酸涩的眼,身躯已经不知不觉放松。 那我亲了?子锋嘴角露出微笑,温柔地轻擦过方征柔软耳垂。相触即分,方征敏感地别开头。子锋果断地蹭过脸来,露出笑意,征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方征不作声,闭上眼睛。高空的风太烈,吹得他心头鼓噪。子锋又故意凑近方征耳边问:那我真亲了?征哥哥你别生气。 不许。方征也贴着他的耳边小声道,我素来是不爱这个的。声线如羽毛撩过耳畔。 子锋仿佛听到了某种笑话般,情不自禁噗嗤一声。人这种生物实在太有意思了,心口不一。他故意压低嗓,声音有几分危险,如果我偏要呢? 方征首先侧目他那双眼睛,看到并没有被红光悉数占据,提的一口气才舒展下去。子锋勒得实在紧,但并不是真正失控。小锋,我教你。方征道,给别人安全感,让人完全放松,才能上钩。 子锋挑眉道:征哥哥,你就是这样勒住我心的么?你肚子里的花样太多了,甜言蜜语哄我。 方征只觉啼笑皆非。他居然被这世间所有人都惧怕的花龙血裔,能开山裂石至刚至烈的力量主人,在感情上控诉自己。方征随即贴着子锋耳道:这花样就对你一个人。话音未落,只觉得子锋终于忍耐不住,埋在方征雪白颈间狠狠咬了一口,又立刻轻轻吻住那处嫣红。方征只觉得全身都麻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子锋甘愿收敛倨傲凶性受缚于方征身边,眷恋世间的细小痴迷。对于子锋来说脆弱又精致的东西,却已经是凡尘间至高至伟的胸怀。他曾经感慨与彷徨,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连风壳子里的时光,那么拼命又痛苦地想与方征比肩。后来获得了举世无双的力量,又曾高高在上地睥睨审判。但最后那些位置都未能让他满意。唯有此刻最心怀畅爽同行于地,同飞于天。 小锋。脖子上那里实在被咬得有些疼,方征的声音都带了些颤,眼中浮出一层水光。 征哥哥,是你先欺负我的。子锋认真地凝视着他,似乎此后讨要回来,也理直气壮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蒙祀宫中,方征被劫走的消息立刻呈报给逢蒙。他此刻正在内殿院中,与夏仲康、那位神秘的黑衣大人秘议对策。前殿种种的骚动声自然第一时间打发人去回禀。 会飞的怪物?那脸色煞白的卫兵惊恐地描述黑暗中巨大扇动翅膀的声音,破碎的雕像,还有天边的青色光芒。 是小子锋啊。黑衣人淡淡道,拆骨作箭,射鸾融羽。白鸾很弱,没有发挥出月鸾的血脉之力。也自然能被龙血吞噬融合了。 逢蒙和夏仲康都没有亲眼得见,沉道,真如您所说,连子锋的一只手变成了翅膀,他会飞了,更麻烦了。 反正本来就是怪物了,倒也不必稀罕。那黑衣人似乎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小逢蒙,你应该等不到方征来求你了。他敢这样走,九蛊毒多半已经解了。 逢蒙愤怒地握拳,随即以对于他来说太过于小心的语气请询,大人可有良策? 黑衣人漫不经心,很简单。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帮你,他又瞥着夏仲康,这小孩是高密的孙子。当年我和他闹得还挺不愉快的。 夏仲康露出一丝迷茫,自己祖父崇禹帝的名字叫夏高密。但他对虞朝旧日秘辛知之甚少。 逢蒙道:去者往矣,何况您并不是为了自己。 黑衣人悠然笑了,小逢蒙,那时候你才十四岁。能懂什么? 师父是个伟大的人。逢蒙淡淡道,但有时候并不能看清谁真正对他好。 黑衣人叹道,姚虞帝身陨。继承禅让的,为什么是三十岁的高密,而不是三十一岁的羿?巨象凿齿的长牙,野猪封豨的尖刺,吞吐水火的九婴,他身上每一道伤口,都是我帮他治好的。他总是去那些边陲荒僻,少有人居,唯有怪物游荡的地方。他带回来怪物的头颅、牙齿或羽毛。那些人只会啧啧称奇。他们敬畏他,却不亲近他。到头来,那些安抚民心,走遍九郡,芝麻琐碎的事,都让高密揽功去了。我好心帮他,却被憎厌。小逢蒙,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逢蒙道:师父恐怕并不知您是为了他,只以为您要推翻崇禹帝。 黑衣人声线恢复了漠然,那一箭太痛了,直到今天都在痛。我想扫平障碍迎他当王,他不信我,还偏要给人当狗。后来他还为高密除掉了开明兽和修蛇。高密那个废物,他又亲切地看着夏仲康,补充道,对,我就是在说你祖父是个废物。我用相繇去试他,果然只会靠羿。后来,祖姜婆娘也管不好,儿子和大臣也管不好。当初要是羿听我的,自己登位,就不会发生裂土之事。我会陪他把虞朝守到天荒地老。他最后二十年都在做些什么呢?小伯益和小小启,呵,甚至连高密都不如。 夏仲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也知道自己没有反驳的资格。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年龄与他祖父相仿,曾一时争雄。逢蒙在其面前都以小辈自居,他能旁听都不错了。 逢蒙道,您也并非屈尊帮我们。弄掉连子锋那个怪物,也算是替师父清理门户 黑衣人看着逢蒙大笑起来,清理门户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好笑? 逢蒙脸色不变,毫不脸红道,我与师父政见不同。但至少我们都是人,也都在为各自的理想而战。连子锋,甚至不是人。 那黑衣人又叹了口气,这样看,你倒是还真是他带出来的徒弟。都喜欢杀怪物,都喜欢给人当狗。 逢蒙忍耐着,然而紧绷的表情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快。黑衣人冷笑道,我替他清理什么门户,我又不是他的门户。小子锋那个小怪物,长得漂亮。也单纯多了。当时我把那婴儿丢下去的时候,他可是立刻就跳下去了,你就眼睁睁看着。比较起来,我还喜欢他些。 逢蒙淡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您的能耐,而我知道。如果您想让小师父死,我救不了。如果您想让他活,我没必要救。更何况,是您造出来的吧?既然能有一个,当然也可以有替代。 黑衣人并不否认,冷淡道:我不会再造第二个了。我把那婴儿抱在怀里的时候,想到我为他受那些委屈,实在是烦躁得很我希望小子锋把他养大。看变成什么样子。 逢蒙眼神渐深,如此,您是不准备帮我们对付连子锋了? 黑衣人伸出的那只宛如水晶玉石的手腕,拍了拍逢蒙的肩,小逢蒙。我会帮你们的。因为我很讨厌那个在蒙祀宫前演讲的小少年,是叫方征吧斗笠下一双漆黑的眼睛逐渐被冷意渗透,他站在那里,振臂高呼,民众鼓掌的样子,我想到了姚重华,想到了夏高密,想到那端着一副仁君面孔虚情假意的家伙们。这种人有可怕的心计。就凭小子锋那单纯德性,本领再大也会被他耍得团团转。操纵连子锋达到目的,正如当年羿被他们这些顶着君名号的家伙们呼来喝去。我无法容忍。我要阻断这种联系,杀掉方征。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199) 逢蒙稍微有些着急,方征是凡人,不难杀。主要是连子锋,绝对不能活在世上啊 看不清动作,那黑衣人的水晶手指已经掐住了逢蒙脖子,小逢蒙,其实你再怎么否认,你的理想和你师父也是一样的。你们都想保护那些凡人。你师父太善良了,还想看着他们茁壮生长。你已经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退而求其次尽量让他们活着,哪怕像猪牛羊一样活着。这就是你们的分歧。但在我看来都没有必要。强者生长,弱者消失。不管是人、动物或是怪兽。小子锋我不会刻意除掉,我留着他,直到他最终和我争夺的那一天。他会成为我路途终点最大的障碍和丰碑。我会锻炼他变得仇恨冷酷,为祸世间,清理那些渣滓,把龙兽血脉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夏仲康已经完全惊呆了,然而他刚想起身。那黑衣人居然悬空而起。脚蹬住了他的喉咙。手脚俱是冰冷的晶石。整个人以诡异的姿势停驻在半空。 黑衣人看着夏仲康,唉,我现在还是没记住你的名字。小国君。你和你哥哥做的事,很好笑。倒也省了我许多事。不枉我当年费尽心思在首铜山呵呵,你们驯服民众很好,很好。字眼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意味。 他又放开了夏仲康和逢蒙,倨傲地坐在上首。 您到底要做什么。逢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不想与您为敌。 凭你们还不配与我为敌。虞朝煞费苦心隔了很多墙。杀掉巨兽、阻挡怪物、镇天神木,归墟陆沉,可笑,可笑。他在黑暗的夜色的笑得愈发肆意,小逢蒙,小国君。神就是神,蝼蚁就是蝼蚁。你的师父选择了蝼蚁,是我一生的遗憾若问我要什么,我要这山海俱为绳结,天为刻刀,重归洪荒昧极! 崖崩劁折、闪电雷鸣、星辰孕灵、天机转圜那将是一个所有生灵凭本事繁衍争夺的世界。卑贱的蝼蚁们靠着你师父的奉献,苟活了那么多年。现在我要把这世界的真实恐怖都还给他们!你们要么成为蝼蚁被我碾碎,要么膜拜我这世间唯一的神。怎么选,回答我!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子锋想在天空多飞翔玩耍一会儿,但方征惦记着华族接应情况。终是在夜深沉时降落在城边十数里外的高岗上。子锋到底还是没舍得真正欺负方征。一来舍不得,二来顾忌分寸拿捏不对,好不容易哄得软些的征哥哥又生气了。 子锋暗想,征哥哥,总是很难哄的。令他着迷的,也是这样的征哥哥。 飞久了对重力的感觉就会失控,方征重新站在地面时腿有些抖。子锋扶着他走了几步。方征又转到子锋背面去看那青色羽翼。所有羽毛根部点在羽形支架骨上,有一层生物膜。比起普通动物的羽翼少了肌肉。仿佛是某种后现代的艺术品。方征不禁思考,为什么是青色的?我看到你当时融的是一只白鸾。 应是血脉中的某些生克关系。子锋摇头道,当年日月鸾化为五色鸾,力量的流转很神秘复杂。龙很喜欢吃鸾鸟,为了生存,鸾鸟进化出了一些被吞噬后的变化机制,确保不被龙兽得到所有的能量。 方征点头:原来如此,那你这手还回得来吗? 虽然翅翼上也有骨膜覆盖的四爪,但终究和人类的手不一样。失去了左手,很多事会不方便吧。方征心中有细微的疼痛。 子锋摇头道:暂时没办法了吧。不然去哪里再找根新鲜的龙臂骨来接? 远在建木养伤未愈的小冰与小火,在沉睡中打了个寒噤。 不过子锋又笑了笑,似乎并不为此伤感,也没什么大不了。这鸟爪子照样可以支弓,不影响我射箭就行。其他的兵器更是单手即可。他还扇着翅膀先挡在自己面前,能卷住大半个身子,又支过来轻轻搭在方征背上,可以当盾牌。又像多了件披风,还能给征哥哥挡雨。 子锋刚才一直抱着方征,蹭得心满意足,不太好说第四个想法:甚至可以把自己和征哥哥卷起来,羽毛被,冬天肯定暖和。 方征还一无所知,见子锋想得开,稍觉宽慰,那走吧,我们先去找那个老人。再想办法弄清楚那黑衣人来路。还得管夏仲康讨债去。 别的也就罢了。子锋以为方征脱离险境就回青龙岭,疑道:征哥哥,难道你还要进阳纶城吗?连子锋还记得那次偶尔听到方征声音,听上去虚弱受伤,气息不稳,虽然方征轻描淡写不愿详说,想来也是阳纶城里吃了不少苦。子锋一想起来就怒火中烧。 虽然子锋也有信心再把方征捞出来一次,但远离那地方就是远离危险伤害。讨什么债?为什么还要去? 方征道:我可不甘心这样回去。索兰毁了我铜风炉杀了我武士,我把她和一支铠役军换回去,不过分吧。阳纶的医官和药物,我拿一支回去怎么了?要我当拯救巴甸流民的英雄,总不能赤手空拳。青龙岭又不是搞慈善的。他伸手抚在连子锋羽毛上,还害得你成了这样子。当然,漂亮,很漂亮。但这可不能归功于他们。他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子锋道:征哥哥,铜风炉我给你夺,武士我给你杀。巴甸那摊子事你就别管了。青龙岭有龙有我有冰夷,天荒地老都不怕。 方征摇头:要管。为什么不管?我不争,夏仲康肯定把他那王妃派去了。我凭什么就要缩在门里面眼睁睁看他们占领土地和资源?然后变强再来碾压我们吗?小锋,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过去我躲起来,因为我力量太小,被注意到就会灭亡。现在青龙岭就是块肥肉,不趁机变得更强,迟早也会被吞并的。所有生态位都是这样。欺软怕硬、弱肉强食。还有那些可怖怪物的威胁。让夏仲康那种愚民思路搞下去,敢打架的都没几个。怎么对抗它们? 子锋替方征振奋,又很快惘然,心里泛起微妙的小情绪。征哥哥心中装的东西,总是这么多。这也是最初惹他钻牛角尖后发作的病因。那缺失安全感的掠夺破坏欲无限放大,后来子锋勉强能克服。还是看在方征建木上实在说得太戳他心的缘故。 他想替征哥哥征战天下,可是子锋总觉得自己要对抗和争夺的,并不是那些外部敌人。而是他潜意识里想要成为方征的全部,否则就把方征吃掉成为自己一部分的扭曲心态。龙兽血脉中亘古刻骨的孤独感太强大了。子锋暗想,等征哥哥寿命到了,他就把方征的尸骨吃进肚子里。然后让自己昏睡几万年,在睡梦中离开世间。 他不知道怎么去纾解这种孤独,只是看着天空飞过一只白鹭,没头没脑道,它为什么那么闲,什么事都不用管。 小锋?方征最能品察人心细微,不过有时候他也摸不着子锋这深沉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意思。方征放柔了声音,是闲云野鹤啊。 闲的鹤。子锋又摇摇头,征哥哥不喜欢。征哥哥很忙。 没有不喜欢啊。方征轻轻笑了笑,闲云野鹤,何天不可飞?我最喜欢了。 子锋表情变得惊讶,随即若有所思,心情终于好了些。 方征主动扶着子锋的臂膀,道:飞吧,现在不去阳纶。伟人说得好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们还有必须做的事。 方征让子锋带他飞到了阳纶五里开外的黄河流域最大的一片田泽。 方征猜得不错。之前子锋破开薨渊卷起的浪啸水潮,几里外的水道掘了口。而令他真正感到稀罕和安慰的,不但民众在热火朝天地修补水道,挖开淤沟。他还能看到当初为排水布置的巨大水道分洪口。 许多红衣司作职官正在岸边带领民众抢救。站在高处指挥的,俨然就是那天向方征打听相柳生克的老臣。方征心中感慨:虽然夏仲康很有问题。但他这些臣僚班底是真的优秀。这该是五千余年前世间最早的水利工程雏形。也难怪夏渚经这两兄弟折腾这么些年还一直不倒,家底厚,摆在那里。 把我们的武士叫来,一起帮忙。方征遥遥笑了,亦对子锋道,你看到那边他们要挖的一条最大的泄洪道上的巨石了么?子锋,用你的力量,去把它推开。这水势或多或少也因你而起。 已经有眼尖的民众远远看见飞在空中的方征与子锋,都发出了惊讶或恐惧的声音,有些也准备逃跑。子锋早已不是为这些动容的人了。他只是皱了皱眉,征哥哥还记得那个小奴隶焦吗?帮他们,这些人未必会善报。 我不太在意他们怎么想,他们也伤不到我们。方征冷静道,再说,那个焦,现在也十分有用。这些人报不报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方征嘴边泛出笑意,夏渚这几个司官老臣,我十分满意。我要争取他们弃暗投明。 首发晋江文学城 青龙岭的小动物传讯技术,已经应用得很成熟了。不到半天的功夫,阳纶城外青龙岭的武士们,就打扮成普通人的模样,加入了方征动员的所谓防洪抗汛携手出力中。与夏渚子民一块儿疏通水道。他们假装成外出行商的华族子民,在友好的互帮互助气氛间,不忘记宣传青龙岭生活有多美好。加之他们也的确尽心力帮忙,让那些受灾的夏渚子民感动不已。都觉得青龙岭人杰地灵,升起了憧憬向往。 小灵狪也找到了方征,这次它那只老跟班果然兽胆子小缩在青龙岭里没来。灵狪当惯了老大哥,在哪里都不缺小弟,这回有一小群獾、鼬、长毛鼠类跟着它,化整为零地加入救灾民众。民众看到那些自发帮忙搬运土石的小动物都吃惊不已。青龙岭商人熟悉又骄傲地表示它们都是我们的好伙伴。夏渚民众啧啧称奇,感慨青龙岭的华族人果然训练动物很有一套。又不是虞夷那种残暴血腥当武器用,而是生活上确实能带来便利,风险也低,都心痒想学。 下一瞬间他们又悉数被连子锋吸引去注意力。子锋推开了堤坝倒塌后最大的那几块巨石。他那单翼翔空的身姿一开始被当成怪物。但推开石头后,水势就被导进崇禹帝留下的疏通径流中。很多人又叫好感激起来。觉得一直以来这华族怪物神使花与龙禁忌传说,是夸张妖魔化了连子锋。眼见为实,降低了恐惧心态。 方征走到高地上忙碌的红衣司作身边,见司作官旁边有许多五彩的绸布和绳结,绑在木棍上,在喧嚣浪涛的巨响中,以旗语来指挥下方工程。方征俯瞰下去,垒砌一组,挖疏一组,运搬一组,当真是井井有条。 就连新加入的华族援手,也能在这套系统中很快找到自己发光发热的位置。果然是厉害的臣僚。他用旗指挥,时机准确,命令清晰。那些人的顺序、站位、动作,展现出司作官把控大型水利工程的能力。 当年崇禹帝为保阳纶城安全,已经提前规划出两条备用道口,足以应对此次灾汛。但这到底是突发情况,黄河流速又那么大。难免还是有少量不周全处。比如人手有限,民众精神状态调整不过来,无法做到心往一处去,劲往一处使。也一度造成了稍许混乱。 方族长来得正是时候。司作官擦了擦额头一把汗,河水咆哮声太响,面对面都需要扯着嗓子才能听见,人手正缺呢。帮了大忙。这附近农庄的居民虽然都动员过来了。但此地离阳纶城到底还有十几里,很多人要不就是还在赶来的路上,要不就是繁重的劳务脱不了身。但洪水决堤哪里等得了人。 再加上,疏浚河道最难的就是挪开那些硕岩巨石。岸边摆着一架形似纺机,铰链缠绕砂轮似的装置。另一端有数股长绳系在石上,除了砂轮转动外,还要靠一排十几人才能拉动。但这机械只有一个,一次只能挪一块巨石,动作也很慢。哪能像连子锋似的飞在半空中,又力大无比,一推一个准,不到几分钟就把一条道上的土岩推得干干净净。 方征带人来帮忙,是雪中送炭式的援助。不过方征仍大声道,你们做得够好了。靠自己也能慢慢步入正轨的。 那司作官眼中涌动着某种奇异的泪水,方族长可能不知道。黄河这种小口子几乎每年都有的。我们做这个不陌生,但每次都会死不少人啊。这次一个人都没死。少了很多很多问题太好了 每次死人后,负责管理人丁户籍的司平官就会和司作官哭诉委屈,好不容易今年又多了几个新生婴儿,回头这里灾害那里猛兽又死了一批,人数又少了。负责农事畜牧渔业的司泽官也会哭诉抱怨,人死了,种田捕鱼的劳动力又减了,黄河这决口子把好不容易屯的鱼群又冲跑,又有多少田地被水淹,产不出粮食。负责治病的司疫官则会抱怨每次水害后多少人染水虫病,更别提那些没完全溺死,泡水里落下病痛的 正说着,砂轮拉动的岩石下面忽然垮了一大块,瞬间一连串十几人就陷了半腰。这种河床动荡是最危险的,水流倒是猛然泄去。但人也几乎要被淹死冲走。那些人在水里拼命挣扎,连子锋见状赶紧飞去,迅速割断岩上缠的密密麻麻绳索。他的翅梢虽有长羽,但蒙着层碧玉色的生物膜,并不惧水。子锋把那一串人从末端提起,推到了岸边安全之处。崩塌的河床搅出了个空洞漩涡,隐隐可见有巨骨残屑正被吸下去。岸上的人看到都吃惊地捂住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0) 劫后余生的民众自发地朝连子锋高呼感激,不住磕头拜谢。方征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些水流中若影若现的大残骸,他唤子锋,噪音太大,喊话也没声音,靠口型就可以传达,他们也确实有过心意相通的经验。子锋朝方征做口型,确实是薨渊里的怪骨。我当时用百仞枝挖出一只大鱼的。有不少其他大骨骸触到了河床下面。所以河床会变松。 方征敛眉垂眸,小锋,你继续去吧。小心些。 司作官当然看不懂子锋和方征间独有默契的交流方式。他只是惊异地观察那些巨骨,扯着嗓子对方征道,黄河中以前倒也有巨大怪异的骨骸,崇禹帝治水时弄过不少镇水台。但这么密集是第一次见。而且就算它们埋在河床里也是被泥沙压实的。不会突然垮。 司作大人觉得这说明了什么?方征大声问。 方征欣慰看到这司作官足够聪明去推断,困惑道,说明,它们是新近出现在下面。像突然挤上来的,河床不稳。 真的是人才。方征拍了拍他的肩,那如果以后都有这种问题,该怎么办呢? 那司作官越想越冒冷汗,看着连子锋在河道里飞来飞去推石头。他很真诚问方征,方族长,能每年来阳纶小住么? 那也不一定赶得上。方征意味深长,又略有些遗憾,我还以为大人会邀我在阳纶常住。 哈哈。这不是怕方族长委屈司作官忽然又住口,他猛然想到,方征话里的阳纶常住和他想的那种阳纶常住应该是完全相反的意思。一者是被拘束在阳纶,二者是成为阳纶的主人。 他敷衍谄笑着调转过头,不再搭话,并不敢对方征说出他心中隐约真实的期望:是第二个。要是方征真的成为阳纶主人,一定是新光景吧。 你不跪?黑衣人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一直沉默不表态的夏仲康。 弃君大人。又或许叫您卜君大人?夏仲康叫出这个曾风云一时的名字。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 逢蒙已经恭敬下拜。如果说羿君对于逢蒙来说是赛道上永远在追赶的先驱者,曾经远远不及,却也始终能往同样的终点奔跑。那么这个黑衣弃君于逢蒙来说,就是从少年时代开始就无法逾越的界碑。 羿和弃,代表着支撑虞朝鼎盛舞台的两根巨柱,一为至强伟岸的破坏力,二为至广泽被的愈生力。弃是虞朝最优秀的药石医者,掌握着无数秘药,传说他甚至能制出不死药。此外大羿和弃都有特殊的驯兽能力,羿君能和猛兽成为战友,弃君则能用尽手段去获取动植物材料。在黄金年岁中,他们也有多次配合默契,并肩战斗的经历。只是弃几乎隐没于帝国的黑暗中,秘密研发许多药物,做的事大都不为人知,在民众心中很陌生。不如羿君的名气大。 姚虞帝在位的后期,撑舞台的第三根柱子,是后来的崇禹帝夏高密,那时候他开始治理洪水。弃君一开始很看不起这个罪臣后代乡巴佬。觉得夏高密打交道的都是些贱民,他一直以为未来的君王是勇冠绝世的羿君,而自己也将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人之下的存在。 不死药一定是有代价的吧。夏仲康的话把弃君拉回现实。 逢蒙严厉道:这不是质疑弃君大人的理由。仲康!现在的你逢蒙的话已经非常明确,不要奢求谈判、更遑论什么交换资源。力量悬殊,不可能平等。逢蒙从小看着夏仲康长大,那眼神也确实是在注视一个孙子辈。 问这种事,不想跪?弃君心情暂时很好,又笑了起来,说起来,你是比夏高密要漂亮得多。多亏涂山娇是美人。不过啊,如果你想当蝼蚁被我碾碎我也是不会可惜这漂亮脸蛋的。 他没有不想跪。逢蒙连忙制道,他只是单纯好奇不死药。但这话和他刚才的提醒前后矛盾。逢蒙已经不惜如此,几乎像是要按头夏仲康赶紧妥协。他心中诧异,这小孩从来脾气就和顺,什么事都能忍。现在是吃错什么药了? 仲康,如果你心中真的不服,就慢慢忍,总会有机会的。就和当年谋夺太康位置一样。十八岁心狠懂得的道理,不会到了二十八岁反而倒退。逢蒙心中焦急地想。你想做什么。 弃君大人,这座宫殿,我改名叫做蒙祀。夏仲康依然没有跪。 小孩子都喜欢崇拜英雄。弃君嘲笑道,像大羿那样的没有登位,像你这样的反而成了国君,这就是所谓的世乱英雄终死国,时来竖子亦成功。 夏仲康道:当年羿君拥戴我祖父,并不是要跟那些贱民混为一谈。而只是为了行使仁政。 弃君笑得更冷,仁政?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哪怕是三代帝王在位时,对那些贱民的仁政,也是建立在他的血疮痛苦之上。哪有所有人都能得到仁政的时候? 我懂。夏仲康道,可是三代帝王和我父亲,反反复复地讲,不停地讲仁政,就是为了让这世间的人有一个理想,有一个目标,有一个念想。不管是贱民,还是像羿君那样的英雄。都需要一个仁政的念想。它是假的,但它不能没有。统治者应该这样做。 弃终于来了点精神,说下去,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你一命。 夏仲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驯民,让民众没有别的愿望,唯一的愿望就是巫灵对他们好。世间已经够残酷,这是他们唯一的念想。既然如此我就把仁政愿望给他们。成为神不也如此吗? 如此?弃君冷冷问。 神需要祭祀,没有民,就没人供奉您了。那还叫什么神呢?弃君大人,我知道自己应该没什么能耐和您谈合作。但您要是立刻把我抹杀了。夏渚大半子民就会没有念想。有很多麻烦的。所以我才问不死药的代价,想来您应该不缺这数年时间。让我先替您演着吧。夏仲康温和道。 弃君抿紧嘴唇,最后又笑了起来,小孩说得有点道理。果然继承制能让人起点变高。比你祖父让我舒服多了。我印象中夏高密的裤脚泥巴就没有哪次干过。乡巴佬养了几代也能出你这样的人。蝼蚁的代际果然是最神奇的地方。 逢蒙背后的冷汗这才滴落。留在潜意识中的恐怖让他第一时间就不敢有任何对抗此人的念头。但夏仲康居然能虚与委蛇。逢蒙有种老来看到儿孙出息的欣慰与憔悴刚才那一刻,感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那您 可以演着。不过你的诚意和能力令我怀疑。金鸾在外面,走吧。他笑得残忍,虞夷那小家伙也是对我吹得天花乱坠。我先前高兴,教了他那个延长寿命的法子。我把你俩丢一块,看谁更合适。我就让他继续活下去。仁政有一个范本就够了,不是么。 虞夷老狐狸国君是伯益帝君的儿子,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但他夺舍了长子的身体,身体年龄就变成了三十岁。在九十二岁的弃君眼里,都是小家伙。十巫中许多药石秘密没法对付弃君。更遑论他还能驱使金鸾。 逢蒙欲言又止,正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屏风后一道骤凝的杀气直指弃君。但连他都感觉得到,更遑论弃君了。看不清动作,弃君已经抓了夏仲康拦在中间,朝那个方向嘲讽道,小姑娘,不要白费力气。他挑眉问夏仲康,听说你有个娲氏后裔的王妃,怎么我感觉不到任何血脉力量? 夏仲康心中一酸,那不是王妃。屏风后的人影缩了回去。夏仲康闭目道,那是我,我丢给方征的黜官。是个奴隶,没什么用的。 蝼蚁中的蝼蚁。弃君更不放在心上。你想知道,代价是什么。 他掀开了衣袍,四肢皆雪晶,斗室生辉。 黄河决口的改道疏浚在日暮时分终于完成。民众们浑身裹着沉甸甸的泥水,但心头是沉甸甸的喜悦。他们三三两两回到岸边,尽情欣赏着挥洒过劳动汗水的景象,先民们最直观感受到美诗意的心情土壤。看到空中依然飞翔的连子锋。有些人甚至就想随口哼出旋律。 劳动过的地方,总是最美的。 那老臣絮絮叨叨和方征聊了很多事情,也打听着青龙岭的情况。 方族长这样的人,一定对族民很好,很关心他们吧。那司作官赞美道。当然,我们国君也很会关心人,态度很好的。每次想到国君对我们施行仁政,心里就像有个支撑的念头。劳累也不怕了。 司作也像是在刻意提醒自己,给自己强调某种界限,不要轻易被方征蛊惑了。 方征心想夏仲康那些事还真不见得有多仁慈。但架不住人家形式主义做得好,纠正别人的固有认知毫无意义。他便顺着说,仁政,是很好的东西,不残暴。民众就可以高兴满足了。这也算一切权力为了人民。 虽然是新鲜说法,但字面意思简单,司作官也听得懂,眉开眼笑,对呀,这样我们就不会迷失方向了。 贤明的君主,神权、天意方征凝视着遥远的阳纶城,司作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可能性? 仁政,是自上而下的最多说一切权力为了人民,而不是一切权力来自于人民、属于人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贤明的君主身上,而人民本身没有力量。数量再多,也就像袋子里的薯蓣,没有联系、没有组织,约束不了统治者,所以只能念想,只能去相信仁政。这是有问题的。您明白了吗? 此刻黄河边挽救洪涝的人还不知道,阳纶天变,而这只是灾澜的序幕。 首发晋江文学城 司作官觉得方征所言很有道理,方族长既然觉得有问题,那预备怎么做?话音未落那司作官又惴惴想,不要自上而下,让人民有力量,那不就是否认君王么?后悔问了。 好在方征也没揭开,只微笑着转移话题,今天先不多谈。我和青龙岭的商队还有些事要处理。希望能很快再看见大人。从老臣谨慎态度可以看出,还差了火候。埋下种子便好。 欢迎之至。司作官以外交礼节中的持杖躬身朝方征行了个礼。 方征去招呼青龙岭的子民,却欣慰又讶然地看到,青龙岭伪装成群众的那些武士,和夏渚来帮忙的子民无隔阂地混在一处,正围着连子锋庆祝。他们甚至一群人把连子锋举起抛上半空。连子锋也由着他们闹,笑成一片。 欢乐是具有传染性的。子锋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被那么多人喜欢和赞美。在华族里他司刑,子民少不得有三分敬畏。他也素来是个不耐烦和别人打交道的德性。更早以前战士时光中也很少被热切包围,虽然纯粹的欣赏或关怀并不少,但更多是竞争乃至警惕,何况战士所被教导的素质之一就是不能太波动情绪。 似这般,被夸奖崇拜,被亲近温暖,被团团簇拥,都是第一次。那些人对他的力量、对他的异型半翼并无丝毫畏葸,反而自发地赞美与惊叹着。争执能不能摸一摸羽毛还彼此吵闹辩论。子锋心中只觉得一股饱胀暖流填充着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快乐,好奇妙一点都不习惯 方征看着子锋露出属于十九岁少年在获得成就感后的单纯快乐,感动之余又有一丝辛酸正常该拥有经历的红尘烟火,对子锋来说那般稀奇。当年自己不过是在正常三观下对他照顾关怀了些,子锋就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从此牢牢攥着自己这根浮木。这悲惨扭曲的世间,类子锋的人又有多少呢?很多人甚至比子锋惨得多。 方征走过去提议,大家晚上开个篝火晚会来庆祝吧?正好也观察一夜,这疏浚的新河道稳不稳固。另一重私心则是多延续点这种快乐,去温暖子锋的心怀。大家去把附近剩余的木石收集堆起来,烧篝火堆,再去打些猎物。那些人欢呼声更大。虽然大部分都是夏渚子民,但他们居然不觉得方征这自然发号施令有哪里不对。看在那司作老臣眼中,只暗暗感慨,若真有天意,想必 篝火晚会?所有人都立刻热火朝天分工去准备。方征走到人少的高岗边,唤来那只小灵狪。小灵狪的身体又恢复了轻盈修长,它把玉雕珠带出城后就先去找了青龙岭联络地点,把玉雕珠藏在了安全的地方。那个老人和子锋拜托他们照顾的小婴儿也在彼处。接应点设在山中密林。方征让灵狪去传消息,让留守的情报联络员注意保持警惕。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1) 好容易子锋从欢呼声中脱身,爬到半山腰来找方征,还飘飘然找不着北,征哥哥!高昂情绪的声音都往上扬,一把抱住方征。方征坐在地上差点被他扑倒了,子锋的翅膀兜满环住方征肩背。方征只觉得似被青纱帐中一只蓬松温暖的大型犬拥住。 他们在山岗上,下方人很少能看到,子锋那片翼基本遮了个严实。 小锋高兴吧,你看,其他人也是可以很好的。方征摸着子锋的头。 嗯,虽然还是征哥哥最好。但我真的好开心。 还疼吗?方征关切地摸了摸子锋已经完全结痂的断臂和翅膀连接处,疤痕已经开始变硬。他也还记得之前子锋有时候身体会不太舒服,压不住心口翻涌的戾气,子锋刚带着他飞的时候也牵引了些出来。 子锋摇头,现在不疼啦。他还神气活现地扇了两下,我都开始喜欢它了。 巨型篝火堆被点燃,空气中混合着水汽腥风和烤肉香气。烈焰顶端的火星飘上半空,爆出一朵朵焰花。下方子民笑闹唱跳着。地面篝火如此明亮,碍月防星。澄澈的深黛色天空中,星河璀璨如练。 当初也是在这样的星空下,征哥哥给我讲了第一个故事,我都记得清楚,驼鹿角子锋翻过身,小心翼翼试图靠在方征肩上,见方征没有避开,才舒服地挨上。那片羽翼代替手朝碧空遥遥挥起,几片自然脱落的翎毛卷上半空,我还想听征哥哥讲故事。 这样的良辰美景,让方征想到当年初识,子锋送了自己两颗芍药种子,还比手势让自己别哭的温柔小意。方征轻笑道,好啊,那就讲个银河的故事。你看到天河两边的那两颗星了吗?叫牛郎织女,他们本来是一对有情人,被分隔在河两边,一年只能见一次面。见面的时候所有的喜鹊会在那银河上搭一座桥。但只能维持一天的时间。他们一年就能团圆那一天。 子锋的重点有点偏,为什么要叫喜鹊来搭桥,叫朱鸾飞过去不行吗? 他们没你的本事呀。方征无奈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个故事吗? 因为他们很可怜?子锋猜测。 是可怜。但不止如此。世间有那么多美好的感情。小锋今天你又明白了一些。还有一种叫做坚贞。方征那时心中一动,驱散莫名叵测的不安感,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什么意思?子锋听不懂。 只要两个人生死不渝、心心相惜,就不必害怕别离,更不必贪恋朝夕相聚。 子锋眨着眼睛,虽十分感动,仍小声嘀咕,可是我就是想每天都和征哥哥在一起呀。我也不喜欢和征哥哥别离。 方征摇了摇头,小傻瓜,似你远行担负使命,并不是别离啊。 什么是别离? 最后一次你没有如期归来,那才是人世间的别离。 经过一夜观察,河道水流正常。方征也带着商队回到了接应点。负责联络的武士受到了鹦鹉传来的消息,首领,阳纶城里不对劲。守卫门户的铠役军全都撤了回去。现在那上面空荡荡的。但派进阳纶城打探消息的两个弟兄一直没回来。 方征点头,知道了,不要轻举妄动。先用小鸟试着联络。等我看。 那武士有些疑惑,什么叫等我看?方族长还能直接长个千里眼看到十几里外阳纶城景象?或是令那长翅膀的神使去探?但今天一大早连子锋又不知飞哪里去了。那武士便道,那我还需准备什么吗? 这就是青龙岭的武士和夏渚军队的区别。后者只会无条件盲从,不敢多问也不会主动承担。但哪怕方征确实有些非常手段,青龙岭的武士也没有无条件依赖他。在方征潜移默化地引导下,他们都把自己做主刻进了行事准则中。 勘探退路。我们要做两手准备。方征对那个武士吩咐。 方征凝神唤出白雾,思量阳纶城的局面。一个斗大的未济卦在雾中散出金光。铺开的潮湿岚气中,方征惊讶地看到,逢蒙正在白玉宫殿前的高阶上,大声宣布着这段时日由他和巴甸王妃代掌夏渚国事。夏仲康则称病不出。 方征心中一凛,难道逢蒙终于想通了,干掉了夏仲康?但他几十年都为夏氏卖命,这时候突然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也没铺垫的事,阻力那么大,不像有篡位的谋划。难道是夏仲康忽然暴毙了? 方征继续看那画面中,城防各处的铠役军正被一批批召集过来,逢蒙另宣布的要事是,特殊时期,由他代掌铠役军,直至选出新的统领。但铠役军一批核心武士不服,起了骚乱,他们似在大声斥责逢蒙借机拢权,想要把夏渚军全部收归所有。飞獾军人数已经很多了,逢蒙怎能再代掌铠役军,索兰又没死,凭什么不能回来,还不是逢蒙的私心云云。 那曾经和方征在黄河边疏浚河道的司作官和其他职官,也都在质疑。他们坚持要夏仲康出面,哪怕是病重,抬出来给大家看一眼都好。司平官还朝逢蒙嚷:当初太康连杀十二大臣我们都没怕过。你今天有本事也杀光这台阶上的人!如果国君死了也不要瞒我们,大家总能商量出办法的 逢蒙叹了口气,不一样了。那语气中竟有几分无可奈何。 那司平官正激烈喷沫,逢蒙的利箭瞬息发出,快得一般人根本没来及看清。司平是文官,半截话头戛然而止,□□贯穿他的前胸,鲜血染红了五行中掌户居人口的白金色长袍,手中的老藤杖砰然落地,他立刻便咽了气。 反正,早晚的事。逢蒙远在二十米开外,身上溅不到一滴血,他音调冷酷,环视周围震惊、更加愤怒的面孔,我确实有本事杀光这台阶上的人。或许死在我手里还对你们好些。爱怎样,随便你们吧。 到底怎么了!怎么回事啊!无论是老臣,还是阶前激动的武士,甚至围在下面的民众,没有不疑窦丛生、痛心疾首的。他们弄不懂。但逢蒙也不见了那副张牙舞爪颐指气使的全局掌控感,他似意兴阑珊地麻木了。 忽然有个矫健身影跳到了白玉宫殿的格桑花瓣最高处,那里是除了四巫灵雕像外,阳纶城内最高的地方。此刻所有民众都能看到。那是索兰,她脸色十分苍白憔悴,想必是强行用了些加强体质的药物。她沙哑地朝所有人喊道:走!离开阳纶!快跑! 然而她还来不及解释,逢蒙见状立刻朝她射出连珠□□,先是一弦三支。箭势迅去如毒龙。索兰抽出圆玉刃矫捷格挡开。逢蒙又立刻架上了五支箭射出,仍被索兰勉力腾挪挡下。此刻他们一个站在白玉阶上,一个站在五瓣圆轮顶端,中间约有五十米的距离。箭矢也就是不到半秒射程的时间。而瞬息之间已经有八支箭的生死擦过。军团的两大统领从来没有公开比试过武艺,一时难分。 周围炸开了锅,是什么让索兰不惜示警?铠役武士更是持刀上前想帮她。但他们无法进入两大高手比拼的战圈。索兰还击间不住呕血,她那被制住的腧穴没有好透。药物是有副作用的。加之夏仲康之事着实伤透心神。即便如此,她也要尽可能传出消息,告诉大家危险夏仲康已经被揪上金鸾了,不知那非人诡异的弃君大人何时回来。黑衣人必是不把人当人的。暂摄政务的逢蒙和巴甸王妃也不消说,在她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阳纶的子民一定会遭遇可怕悲惨之事。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哪怕这样呼告,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听从离开呢? 若是有方征那般的煽动能力方征知道就好了,索兰心中剧痛,能救那些人。 跑?终究逢蒙还是渐渐占上风,有余力威胁道,你叫他们跑到哪里去呢?举世熔炉,天地鼎镬。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并没有区别。再说他们没人听你的。你做的事毫无意义。 索兰想说什么,却因为不断从腹间涌上咽喉的腥血无法出声,只能拼命挡下愈发凌厉的箭势。逢蒙最多的时候能射六支箭。虽然没有练成羿君绝技七星连珠。但他经验老辣,给予的压力十分可怕。索兰头发已经全部散乱了,下颔都是糊红的,也就是持刀的那只手还能保持着稳定准确。她说不了话,余光瞥着周围,哪怕是她最亲近的战士,也并没有逃离,只是想找机会帮自己。她既懊恼又痛苦,偏偏发不了声音。 这局大概不能善了。反正她本来也没想苟活。那日宴饮时夏仲康果断的抛弃,让索兰困惑这些年到底为什么活着。但到底无法完全放下,却已经不知道自己牵挂为何,她偷听黑衣人的野心和威胁,也救不了夏仲康。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唯有劝其他人赶紧逃。这也不可能实现了,她马上就要被逢蒙这三朝老臣,羿君高徒给杀死了 方征皱紧眉头,从那雾气中见得危急局面,令他忍不住想要干涉。见索兰面孔隐有死志,忍不住在那雾中唤声:别死! 方征也没想过能成功干涉,这玩意时灵时不灵。但索兰真的浑身打了个激灵四下张顾,咳落下的一大口血似在疑道方征?怎么像是听到了方征的声音? 方征挑眉,这是自己声音又传进去了?他赶紧又叫了几声,索兰!活下来!逃出来! 方征? 逢蒙听她低语叫方征,轻蔑嘲道:都要死了还念着,看来真有私情?我还记得情报里你杀了不少青龙岭武士,肯让你投诚? 索兰没理逢蒙,怀疑自己是伤重的幻觉,断续咳血,不需要聚声还是能做出口型,可惜除了方征没人都看懂,你答应过会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会救他们吗? 方征重重叹了口气,在雾气中强硬道,我有条件,和你交易。必须活着逃出来,你要活着向我华族赎罪。如此我才会去救他们! 一言为定。索兰咽回满腔腥血,漏一丝顺着微笑的嘴角淌下。她翻身坠下宫殿高台,以圆玉刃划拉出碎玉裂石的脆响,一路蔓延的痕迹旁是飞洒的琼玉血尘。 首发晋江文学城 如方征所料,索兰果然能逃出来。对方这么多年执掌铠役军,要是连这点后路都没有,未免也太无能。还有数百武士自发抵死拼杀护她出城,与飞獾军激烈冲突火并。 不过在名义上她已经被罢黜,此番举动又缺乏大义名分。铠役军留在城中的几万众群龙无首,不敢贸然反叛。从感情上他们当然很想追随索兰。但铠役军乃至整个夏渚国民都被训得太守规矩了些,懵头懵脑的,只知执行命令。索兰此前所做俱为夏渚与夏仲康,他们追随着便是尽忠与报国,都是一体。但现在统领忽然与政权上层割裂,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人顷刻面临取舍,当然会迟疑。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几百武士果断护她,与百倍围剿的飞獾军拼杀,已属难得。 一群武士护着索兰拼杀,奔向距离最近的矮墙翻出城。十数倍的敌军前围后堵。核心的剑虎钮武士都是百里挑一人才,血性与心疼让他们更奋勇应敌。他们还弄来了不少精良军马。然而飞獾军人数超过太多。在他们终于浴血冲出城廓,驰往野外林地找掩护时,竟看到不少长蛇在山野中活跃嘶声,吐着血红的分叉细舌。 索兰回头,见高墙上白纱如烟,斗笠遮面的女子托举着手中蓢果香实。巴甸王妃亲自召集蛇?真想置她于死地。 索兰勃然大怒,断续咳血道:她还想把这一套带到阳纶来!?蓦然心中又是一痛,黑暗压迫的巴甸,最终咎由自取的灭亡结局,还没让王庭遗珠吸取教训。好在阳纶城外常年耕居人口多,深山古蛇无处容身,仓促之间也没招来多少条,个头也没机会长大。不像巴甸地理位置和气候能豢养出巨大的蟒王。喜爱潮湿深瘴的蛇也受不了阳纶这粗风糙土。以武士们的实力还足以应付。 安十三和路十五他们也在近卫虎钮中,都不同程度挂彩。路十五是少数听到索兰示警后就立刻联络了妻子准备出城事宜之人。他们都觉得不堪忍受这汲井轮地、虽不是奴隶却见不到头的劳累生活,早就想离开。去青龙岭过轻松平安的生活也很好。锦七还鼓动了不少阳纶织坊里一起辛苦做工的伙伴。她们都是收拾好悄悄出城的,趁着大部分飞獾军都被派去追剿索兰,城防十分松懈。此外还有一部分年轻的职官也跟着走,那几个被方征看重的老臣还想尽责救阳纶。司平官被粗暴杀掉让他们心中充满敌意与抗拒,只是干系太多重大职责在身不能擅动。铠役军相当于被撕裂开一道血口子,巨大的变故若传到九郡中,不知要兴起多少混乱。逢蒙只手遮天,这些老臣愁得头发更白了。 武士们护送着索兰突围,她顺势砍掉路上最后几条蛇,忽然重心一歪从马上栽倒。实在伤势过重又消耗巨大。旁边控马的心腹武士赶紧拢过来接住她,把她抱到另一匹马上。一大捧鲜血淌了满怀。索兰眼前晕眩,喃道去找方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2) 我们知道。路十五和安十三商量着,可是方族长在哪里呢? 空中忽然飞来一只火红的朱鸾,发出高亢的清脆鸣叫。它火红的尾羽长长垂下,闪耀着流金光泽,在这群浴血奋战后迫切想要找到正确路线的武士团头顶盘旋。 有不少武士从来只听说五色鸾为虞夷圣物,都惊异又警惕,甚至怀疑是虞夷趁乱进攻,搭出弓箭。 是华族的索兰微弱在那个抱着她的战士耳边低语,跟着 这些核心武士其实谁都不傻,掌握情报的人当下精神一振。对啊,那连子锋出身虞夷,想不到能召鸾。本来以为只有虞夷圣女能跳舞招鸾鸟呢。是华族来接引我们吧?走。 索兰眼前漆黑,模模糊糊听着朱鸾的清音,心想,不止圣女与连子锋。弃君驾驭金鸾一定在首铜山中有经营,会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巨大且黑暗。她一定要把这些事□□无巨细传达给方征 华族的临时联络处设在距阳纶城十余里的短松林高冈中。这里树杈疏阔、土地干燥。虫蛇虎豹不易藏匿。山腰多巨石、浅窟,核心地带还有几汪泉眼,储备的猎物也拴在附近。数百铜牙武士们分布其间,居高临下扼守通道,攻守皆宜。沙土石隙间,还活跃着一些亲近人的小沙狐、松鼠,能很好替他们警戒。 方征回来后看到这番布置表示满意,三铜牙得到夸奖,边把方征往石窟中迎接,引方征去见他们有好好招呼的那个老人以及被连子锋拜托的小婴儿。三铜牙及随行武士都对方征的归来感到振奋。 首领可算没事了。我们差点都想冲进阳纶救人。还好贯说让他们先去打探消息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你们的心我很感动。不过就这点人还冲不到阳纶门口,就全被杀了。有个词叫以卵击石。可不要硬来。 是。武器又没有新的了。这都是之前剩的。首领会给我们弄个新的风炉的吧?三铜牙直言不讳,随即恶狠狠道,那个该死的婆娘,弄坏风炉,还杀了我好几个兄弟。真想砍了她。 方征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眼珠一转,道:我当然会给青龙岭弄新的武器渠道。如果无法解决问题,就不配做领导。索兰的事也是一样,他还要思考办法。 浅石窟中,头发花白的老人蜷缩睡在一堆松软的金黄草垛上。他身上的刑讯伤势已经悉数涂抹了草药。身上盖着一块普通兽皮。门口有个华族武士汇报告诉方征,喂过一些食水。这个老人就没说过话,吃完了倒头就睡,倒也省心得很。 方征见那老人依然睡得香甜,挥手道,罢了,先让他睡吧。需要什么都记下来,简单的就尽量满足他。有异样的就第一时间来报我。治伤换药也要继续。 方征又去看那个连子锋拜托他们照顾的小婴儿。负责照看他的华族女战士很喜欢这个不怎么哭闹,醒来见到人就咯咯笑的小孩。他也不挑食,有膻腥味的兽奶都喝得下去,喂什么吃什么。睡得沉。醒来就在石洞地上安静地爬来爬去。他肩胛腰后各有一块暗褐色的胎记。此外那女战士还汇报说,这个小婴儿行动力惊人,什么都不怕。有石蜥蜴和长尾鼠钻进来,他能敏捷地逮住,却又不残忍,而是捧出洞去放它们离开。女战士不敢把兵刃放在附近。这小婴儿趁她去准备食物时,抱着一块长石头玩,她差点被吓到。然而她发现他似天生知道将石头锋利的一端朝外,还很认真地试图打磨。 惊人的天赋。方征心中暗想,然而据子锋所说,这孩子恐怕是那弃君用某种邪法造出来的。不但完美复制生物特征,与生俱来的禀赋也没差。这个婴儿长大后,会变成羿君吗?方征又摇头,终究不同吧,没有箭神的记忆,在新的环境中,开始全新的生命。这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忽然间远远听到武士们的骚动,有传令官来急促汇报道,首领!出大事了!铠役军那恶婆娘带队找到这里来了!不过好消息是她好像伤得很重,快咽气了 我都知道。方征沉着道,我让子锋放朱鸾去给他们引路。让九黎铜牙和犬封战士都住手,放人进来。 嗯?那传令官脑筋转不过来,兀自瞪着眼睛。 方征摇头,罢了,我还是亲自过去,现在他们肯定堵在峡谷入口。 方征三步并作两步赶至山岗边。只见华族精锐武士居高临下占据地利,从山坳乱石间警惕搭弓预备放箭。三铜牙脖颈青筋爆出,血眼瞪得通红。那日索兰袭击青龙岭地下冶炼洞穴,刑讯灭口了几十位武士,还毁了铜风炉。虽然铜风炉年代久远,造出的铜器需要马上飘和祖姜陶范□□技术的大力加固后才能使用。但九黎族出身的他,对这姚虞帝时代传下来的铜风炉怀着深刻感情。那些被杀的武士中。也有他的族中勇士。可谓是血仇。 铠役人马见华族武士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根本不敢贸然入谷,狭窄通道一次只容许几人进入,稍不注意就变作箭垛子。铠役武士亦是张开防御皮盾。他们护卫的中心便是被抱在马上,陷入半昏迷的索兰。 不是你们鸾鸟引我们来的?路十五和安十三警惕地让护卫把索兰移得足够远离华族弓箭的射程,紧张困惑道,请方族长出来说话!他们亦做好了随时转身撤离的准备。 三铜牙转头见方征赶至,瞪眼问:首领!真的?? 方征朝他一点头,大声朝山谷外唤道:朱鸾确实是我让连子锋招过去引路的。 首领!三铜牙眼中喷火,把弓箭往地上一摔,为什么! 情报官贯就在旁边,赶紧劝三铜牙,不是给你说过嘛,夏仲康罢了索兰统领的权,还要把她送给我们首领呢。这就是阳纶流传得最广泛的版本了。 三铜牙气得火冒三丈,所以我们兄弟死伤是为了给他换女人吗!这女人还杀了那么多我们兄弟!血性汉子说话一根筋,没恶意却也实在不好听。方征刻意不拿权威压人,大家敬重是因为他的功劳与智慧。如果做出在三铜牙观念里令人唾弃之事,他毫不犹豫就骂了。火爆的九黎脾气。他倒也不是不把方征的力量放在眼里,实则他知道是不能和方征与连子锋抗衡的。但长久以来方征在青龙岭的政治生态已经让他习惯只要有道理,只要有需要,无论是正面或负面意见,一定要悉数大声表达,才能寻到解决之法。 铠役武士听得更心头不舒服。华族武士若是对他们有如此大的仇恨恶意,他们何必来投奔,照这架势怕不是早走早好。更何况索兰被夏仲康随意处置一直是他们心中的刺,他们珍爱重之的统领在对方眼里居然是弃若敝履的仇人,别提多心梗了。 铠役武士亦怒道:华族如果这样看我们,那就不奉陪了,我们铠役攘边镇国,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日后想复仇的尽管来! 方征知三铜牙在气头上,更知下方浴血劫后余生的铠役武士们的心酸。然而血痕和仇恨是实际存在的。他威严道:当年阵前各为其主,谁都没有错!我敬重索兰统领,她重伤之际也托付了我,我必救她! 铠役武士们这才降低了些敌意,虽然核心武士暗自奇怪,方征是怎么知道索兰重伤念叨的来找方征?然而三铜牙几乎吐血,颤声道,好个各为其主没错!死的人命不是命吗!我要怎么和杀人凶手相处,看到她就想到我死去的兄弟。首领啊首领,反正你有那么多力量,谁都打不过神使。那点人的牺牲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干脆也把我杀了吧! 方征抓住三铜牙的肩膀,坚定摇头道,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救她是一回事。我没有让你原谅!他朝着旁边华族另一堆武士扬头,从前的九黎部落杀了犬封族的大行伯,他儿子原谅你们九黎了吗?私下还经常约架,我都知道! 三铜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九黎武士和犬封武士的确经常彼此有摩擦,但是大行伯的仇杀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情,当事人基本都过世了。小辈间隔空嘲讽三天两头打架,好歹没闹出人命。或许再过几代就能完全消弭。但和这次发生他身上的切肤之痛是不一样的。他心里还是憋着气。 方征深吸一口气:战场上各为其主是没错,但对于受伤害的一方,过错就是过错。我不是个大度原谅的人,我报复过巴甸。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在这里承诺你和当日所有牺牲的武士亲朋,私下,你们怎么找他们约架我都不会管,用实力说话,但不要耍卑劣手段,我和神使会知道。 三铜牙这才勉强接受:这可是你说的!方征的信誉一贯很好。 方征又说给那些铠役武士听,华族之外的人要找你们麻烦,我会全部挡下。华族内的仇怨你们自己化解。当然你们也可以不加入华族,继续逃亡。随你们选。 铠役武士们小声交换了一会儿意见,随即那个在马背上抱住索兰的武士,也是她的左右手,剑虎钮二号人物霄踪,朗声道,我们遵循统领的意志。她要来找你。我们就和华族在一起。他眼中泛出一抹狠色,朝着三铜牙方向扬头,奉陪,什么偷袭下毒暗杀,和飞獾军斗了这么多年跟吃饭睡觉似的。 三铜牙气急败坏:谁要偷袭下毒暗杀,老子靠拳头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霄踪打量片刻,挑眉轻蔑一笑,靠拳头啊??闹出人命算你有本事。 三铜牙气炸了,转头又朝方征告状提醒:私仇是一回事,她还砸了铜风炉!断了我们军备! 方征点头道:所以,我和索兰统领达成过一个补偿的共识。等她醒后详谈方征想着索兰伤势过重,这其中有小部分是自己故意押着没给她解开穴道。还是尽早先让她进来养伤。武器的事他大致有眉目,本来不打算现在说出来。 但华族武士略有些不满,未必所有人都把死伤几十人看得那么重。但武器是关乎所有人的切身利益。现在这一块没有扯清楚,首领就要接纳索兰等人,他们态度还是略抗拒。铠役武士也感觉到这种冷意,他们自诩不怕人报复,但心底或多或少也有些心灰意冷。到底并不是真正的家园。 霄踪忽然低头关切,统领您醒了?索兰一直半昏迷,断续听到周遭对话,只是没力气完全清醒。此刻她撑起一口气,细细咳喘着试图从霄踪怀里坐起。她感觉到武士以为她在乱动想把她按回去,放我下来霄踪不敢有违,护着她小心下马。又何尝见过索兰勉强挣扎依然那么微弱的力气,像一根细缠丝牵得他心疼。 他低声劝道:你何必 索兰不要他扶,也低声耳语,想要做些事,就一定会有阻力,世上所有事都如此,不能被左右。抓住关键:一是这件事对不对。二是谁有决定权。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 两军阵前朝方征说话,索兰的声音一开始很小,咳出几口血提气返照般放大了数倍,清晰而冷静,仿佛依稀军前掌控生死,方族长是需要武器补偿吧。 没错。方征露出笑意,他自然也察觉得出来,她的努力是为了让铠役武士更好地进入华族立足,索兰统领一定也明白我看中了什么。夏渚最宝贵的东西我认为有两样,不是夏仲康,不是巫灵,不是逢蒙,甚至华胥人的玉雕版也只能排到第三。其一是夏渚继承自虞制那套质朴又能干的职官人才。其二,我有幸见过你那把圆玉刃。金刚砂轮磨制,有铜、有玉,铸造技术与饶沃铜风炉媲美,有些工艺甚至更强。 是阳纶城中最大的玉坊加工。索兰咳道,现在并不是打阳纶主意的好时机。 方征点头,笑意更浓,那在此之前呢?玉矿脉在哪里??我观察过,阳纶城并不是开采的地方。重要的资源通道又有哪些关卡?有句话叫擒贼擒王,射人射马。索兰统领,这就是我要与你约定的补偿。 方征:疯狂抄夏家老底。^_^ 首发晋江文学城 索兰已经被转移到石窟中养伤。方征给她解开了腧穴。地牢里他告诉方法后,铠役武士已经给她解过一遍,只是力度位置都掌握得不太熟练。后来她与逢蒙决斗,也自行挣开了不少,动武后受那么重的伤,强弩之末。随行的白塔医官看过后迅速采取了些急救措施,但这临时营地没有几味药材,几个铠役军官急得想赶紧出动去找。忽然传令官又来报方征,西北边有一大群人似从阳纶城逃出来,没人引路,正在黄河边乱晃。 是包括路十五妻子在内的阳纶平民和一些低阶年轻职官,阳纶的变化令他们不安,夏仲康失踪了,由逢蒙和蛇王妃把持政务。又见索兰以命示警,他们相信她的判断,便逃出了阳纶城。但他们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3) 方征沉吟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人太多了,这山谷怕是装不下。他对小灵狪吩咐道,你去引路,把他们往西边和南边带,青龙岭太远了,秾关是重兵屯处。先找边界上不显眼的小田庄安置。然后你把大猞猁唤过来,让它们掘道。 铠役武士见方征居然在吩咐动物做事,都目瞪口呆。他们更不知道方征用白雾了解实时情况的能力。方征转头对霄踪道,那些人中间有些舞医,我建议,方征强调了建议两个字的重读,以示自己并没有替索兰发号施令的意思,你们拨一部分人过去,问他们知不知道怎么搞到那几种药。有就带回来。既然是夏渚的子民,还是你们的亲人和朋友,分一部人去护卫。若是路上遇到追兵也有照应。 霄踪心想,华族首领是怎么看到的?这个时代有多少事都因为缺乏信息而费周折,似华族首领这般奇妙沟通能力也太省心了吧。但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暂时信五分。霄踪瞥了又陷入昏迷的索兰一眼,我们现在有四百多战士,若分了人过去她这里 方征并不介意他潜台词里对华族的隐隐不信任感,四百多人。全部铠役军有多少人?我算过,四万多人。到头来,百分之一都不到。方征没放过这个高大汉子眼中的一抹黯然,甘心么? 霄踪摇头道,不怪他们。很多镇守边郡的铠役武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知道了谁坐在统治者的高位上,对于底层士兵来说又有多大干系呢? 方征道,有用。你们西去南下,一边护送平民往安全的地方,一边去边郡给那些底层士兵做思想工作。动不了阳纶,那就,方征狡黠一笑,农村包围城市。活用伟人的名言。 什么?霄踪没听懂。 就是给九郡底层士兵和夏渚子民做思想工作。 思想工作是什么? 其实对于现代人来说字面意思很简单。但太超过那时代人的理解。要让他们明白,他们自己才是当家做主的人。别靠巫灵,不要自己都吃不饱饭,还辛辛苦苦换玉去祭祀。 为什么??霄踪都不明白。虽然他也不算特别虔诚的信徒,但祭祀是国体的重要制度。是让子民心灵安宁的存在,也是夏渚玉礼的彰显。牺牲劳累点,也就认了吧。 方征摇头想,夏渚子民太乖了。敬爱巫灵。花费大量劳动换取祭祀的玉器,选出最肥美的牲口,最饱满的谷物,去交换玉器祭祀,并真诚觉得这是玉礼。这样的国民不好鼓动造.反,得先把铠役武士这里说通。 方征教他,你仔细想,选出优质的牲口谷物,不是为了表示畜牧和收成都非常丰厚吗?制造繁复的玉器不是为了表示生产能力绰绰有余吗?可现在本末倒置了,子民劳累负担重还不能吃饱。真有一个神,要是在乎你们死活,肯定不高兴;要是不在乎你们死活,你们供了祭品又有什么用。别管这个灵那个神的,也不要交这个税那个玉的,更不必被压榨在劳民伤财的装饰坊里。靠自己的劳动吃饱饭后,就去追逐让自己生活得更好的东西。明白了吗? 霄踪咀嚼着,惊呆了,索兰也在这时候悠悠睁开眼,霄踪,听方族长的。我这里留两人就行。其他的铠役武士,去保护阳纶逃出来的民众,去边郡做那什么思想工作。 霄踪两眼逐渐亮起光芒,旋即皱眉,但这样去执行,别说分一半了,四百多人过去恐怕都不够。边郡田庄起码有上千个。放索兰在这里养伤,要是九黎铜牙来寻仇找麻烦怎么办。 方征安抚道:医院是安保工作最严密的地方。幼儿和病患都在这里被照顾。在她伤好之前,我保证不会有危险。不会放无关人进来的。哪怕两国交战,不动来使、妇孺、伤患,是人道主义。 医院?人道主义?新鲜的词,道理倒是好听,霄踪盯着方征,怎么保证? 方征抬头:神使一直看着的,没人敢造次。 洞窟顶透亮的孔隙忽然被遮住大半,一个敏捷的身影从上方滑下来。华族传说中的神使连子锋外表看去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片巨大的青翼从左肩伸出。右肩上挂着个咯咯笑的小婴儿,正把玩着他背上殷红的扶桑弓。连子锋一出现,铠役军的二把手立刻感觉到强大慑人的控制力,若这神使放出杀意,又该多可怕?他最不希望遇到这种敌人。但立场一致后,能叫人感到安心。 你们华族也有神。霄踪还在消化刚才的内容。 有。但看得见摸得着。方征拍了拍子锋的肩,不吃闲饭。 照这样的标准,夏渚的巫灵要么是假的,要么白吃白喝。霄踪奇怪却有用的知识增加了。 玉矿脉在阳纶城北十数里。金刚砂矿也在那里,还出产其他矿种,铜和玉都能造。更多时候是把它们合在一起铸器。那里也有几个刚砂轮.盘。 索兰有重要的事要与方征商量,方征给了她几颗专门提神的青草丸免得半途又昏倒。连子锋抱着那小婴儿旁听。正这时传令官汇报方征,从阳纶地牢里带出来的喾氏神秘老人,终于睡醒了。可惜他还是不说话,只呆呆坐着。方征便吩咐把他也带到这里。几方信息联合参详。 索兰继续告知方征:如果急行军,只需要五日就能到达玉产地红山。但守军不听飞獾或铠役统领的调遣。最早是涂山娇为了不受虞朝大臣干涉挖玉矿而组建的私兵。先帝启君让驻军变为屯军户,现在那里有了两三代,是他们的家,很难攻打。 红山方征心中一动,听过这个名字,在后世的内蒙古赤峰地带。父亲的研究也参考过红山玉文化,比良渚文化还早一千多年不过方征所在的这个平行时空,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开采量和运输情况? 运输也是这支屯军。每季一次。要满足阳纶每年的祭祀用玉,还要分发到九郡去。每次都有一百多匹马驮。有当年涂山娇从祖姜边境找来的,有流民,有红山附近原住民。还有些像喾氏那样的小部落。他们也有自己用玉祭祀的传统。索兰在看到这个老人时,就想到了玉雕版的那些传闻。地牢里的秘密只有逢蒙和夏仲康知道。但她多少也能听到风声。想不到方征连这么隐秘的人都能拐出来。 小灵狪带回来的那些玉雕珠搁在石盘子中,上面凹凸浮雕图案是歪歪扭扭的蝌蚪形,他们都看不懂。那个老人的眼睛倒是一直盯着玉雕珠不眨动,但眼神依然浑浊。 方征想用白雾看红山玉矿情况,那力量却又不给他发动了。大概是刚才使用过,需要冷却一会儿。方征转道,那就说说蒙祀宫里到底怎么回事吧。 索兰有些意外,你应该要对红山玉矿有安排吧?打仗最重要的就是情报先行,你不派个斥探或者你们华族神奇的小动物?快马加鞭赶过去,都要五天。 待会就看到了。方征已经对白雾很有信心,不灵,再另外安排。 索兰:???听不懂??她转头看了看连子锋摇曳的翅膀,决定不再带脑子思考。华族首领不是傻子,肯定有奇特的办法,不需要操心。 那个黑衣人,叫卜,又称弃君。索兰话音刚落,连子锋就站起身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方征也没从白雾里看到这一段。索兰分说始末,弃君诡异的不死之身、造出那婴儿的心态、对夏渚和虞夷的野望、与羿君当年理念不合的遗憾收场,还有他那狂妄成神的冷酷宣言,都完整复述给了方征。 老疯子。连子锋撇嘴,小婴儿此刻在他怀里睡着了。我在禹强营的时候倒是听十巫夸了很多次。这人制出的很多药材流传下来了。确是很有本事。但他消失了六十多年,以为早就死了。 他陪同姚虞帝进入过苍梧之渊中。方征努力回想着,皱眉道,姚虞帝以为小灵狪十多年就能困死窫窳。没想到它们后来都变异了。但弃君好像当时就知道此事。搞不好他做过什么手脚。娥皇女英乘小舟随葬后,他也去过姚虞墓那边。方征想到那只悬在岸边的小船。他不满崇禹帝继位,那时应该在计划反叛的事吧? 连子锋也努力回想,帮忙拼合这片秘图,师父好像提过他一次。记忆中老人感慨的声音沧桑而沉重,我在三十一岁那年,失去了一个朋友。他是唯一挑起我好胜心的男人。是我很尊重也很欣赏的人。可惜入了歧途最后是我亲手杀死了他。 正是在姚虞帝身殒的那一年。方征脑海里的线索变得清晰,羿君、弃君决裂了。弃君反叛虞朝,羿君继续辅佐崇禹帝。他们之间有过一战,羿君把弃君射伤了。应该伤得很重。羿君以为杀了他。但其实弃君没有死。羿君一直不知道。 黑衣人和逢蒙的对话还历历在耳。 师父恐怕并不知道您是为了他。 我想扫平障碍迎他当王。那一箭太痛了,直到今天还在痛。 不过,受死尽世情心,洞见万物本原。幸亏他摧毁了,才让我知道,也没必要有心。 现在弃君要把夏仲康和虞夷那老狐狸拢一块。选出合适的前台傀儡。方征啧啧道,那两位他虽然都看不过眼,但也算是啸聚一方的人物,逢蒙为什么那么怕弃君?是他能招出薨渊,还是他身体不死的秘密?如果全身都是雪白璀璨的晶体,又如何维持身体机能? 子锋道:就像那些不死怪物,身体也硬得像石头一样。还有奇肱族的神兽吉良,也是冻在晶石里的。弃君当年被师父重伤后,搞不好就一直在研究这些玩意,几十年后才出山。 雪白晶体,是玉石?是刚砂?方征问唯一亲眼目睹的索兰。 不完全,像是混合的。硬度应该也很大,会反射光线但不可思议地应该很轻,因为他能仅靠很小的支点悬住 方征正想到水晶,子锋忽道,如果颜色是黑的倒是对得上,首铜山的黑曜石很轻便坚固。很早以前,华胥人也用过黑曜石造过遗迹。 方征那把重华剑就是黑曜石铸造的,吹发断丝削铁如泥。崇禹帝的鼎尺也是黑曜石造的,还被虞夷国君偷去割蛇筋。 他心中一动,莫名觉得其中说不定有关联。正这时,他忽然看到那个老人盯着玉雕珠又微笑起来,转头看着方征。这回没有跳舞,而是哼唱词句。 方征愣愣盯着,喃喃道:又来了? 索兰莫名其妙,从她的视角看去,方征睁大双眼盯着那老人,可老人依然木木地蜷缩在玉雕珠前一动也不动。子锋则低声问方征,征哥哥,你又能听他唱歌了?唱的什么? 索兰震惊地来回侧视,她眼睛没坏啊,到底发生了什么?真奇怪,她生长于鼓吹神灵的夏渚,却一次都没见过神怪异象。到了华族这里,方征一个劲地扯不要信神,让人民当家做主;结果连子锋是花龙血脉还长个翅膀,方征自己能看到千里外的情报,现在又开始幻听了。真是一次次挑战她的三观。 方征听不懂那些词句,他像上次一样,伸手托住歌谣化作的金丝流光,把它引出来给子锋。 子锋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着远古的念诵,奔涌在血脉中的共鸣。 天地者,太一所生也。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以成天。 天反辅太一,以成地。 水、天、地,孕万物。 天水残息,成白琭、成黑曜。 地水残息。化龙,化薨,化木。 水之精者,与天齐。木之精者,与地齐。 灵感当然是马王堆的老子帛书甲乙本和郭店的太一生水。是直接引用。其他是编的,都只为了小说瞎开脑洞。看不懂没关系,下章会好好解释,继续增加奇怪的知识。之前铺垫的世界观都在这几行里面。今天写不完了。 顺利的话,200章应该正好完结叭。爱你们,笔芯~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4) 首发晋江文学城 太一是什么?子锋把方征引渡给他的唱词逐句说出来,陷入疑惑。这事干系重大,方征不愿让第三个人听见,先单独和子锋商量。 祖姜的星祭长也曾经神叨叨地念过太一。龙蛋上金色的眼睛也是太一。古代神话里有东皇太一。道教里太一又是太乙,还衍生出了太乙真人。意义都不一样。方征道,这里的太一,是本源的意思吧? 意料之中收获了一双迷茫的眼睛。方征心想,这时代的人虽然不知道宇宙大爆炸,但知道开天辟地的传说,便耐心和他解释,是盘古开天地之前的那团东西盘古到底存不存在我们不知道,但那团东西肯定是有的。宇宙万象虽然林林总总,总有个根本处,就是太一。在自然科学里,是宇宙大爆炸奇点。 果然征哥哥什么都懂,连子锋眼睛一亮,又问:那为什么是太一生水,而不是生火、生风、生其他呢? 以后世的科学来解释,当然是因为水是生命源泉。生命起源于海洋。但方征现在也没法把自然科学体系几句话给他说完,只得道:因为水适合生命,小孩子就是包裹在羊水里的。 连子锋不住点头。但后面的内容就不适合这么浅地比喻了。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以成天。 按自然科学的解释,是地质漫长形成期,无边无际的海水和无机物中,渐渐有了菌,有了代谢,有了空气这团东西和水,弄出天。过程很复杂。方征硬着头皮敷衍。 天反辅太一,以成地。 有了大气,有了洋流,有了冷热,渐渐海水蒸发,露出了海岸线和海床,地质板块隆起天和那团东西折腾一番,大地就形成了。 子锋似懂非懂。不过他也并不太在乎所以然。神话都是不讲究的。 水、天、地,孕万物。 万事万物都是诞生于这山海混沌的水、天、地中。能与自然科学完美对应。方征思索着后面几句话。 天水残息,成白琭、成黑曜。 水与地质气候作用形成的两种奇特矿石。铜山中华胥人的黑柱、重华剑、鼎尺,都是黑曜石方征记得在苍梧之渊姚虞帝坟上见到的巨大发出光芒的白石,冥冥感应所谓女娲补天石,应该也是这名为白琭的矿石吧。 它在漫长的地质流变中,挤压不同密度、有了不同的化学物理特质。玉药、玉膏、玉石、玉髓应龙峰的白玉膏传说,玉民人食玉长寿,乃至奇肱族人的吉良神兽,都有它们的影子在神话历史里它宛如遮面的幽灵,换着花样出没。 弃君塑造身体的白色晶体石,是不是白琭里最高级的一种呢? 华胥人掌握过这两种天生水养的石头秘密,并将它们记录在玉雕版中。他们大量开采玉矿,并不是所有的玉石都是白琭,但玉矿富集的地方无疑找到的概率大大提升。还以黑曜石打造了遗迹与武器,流传不息 地水残息,化龙、化薨、化木。 这就是方征无法用后世自然科学去思考的范畴了。万物起源的水、孕育了生灵万物的地质,二者互相作用,演化出了远古龙兽这等究极生态链上的存在;龙没有生殖体系,石蛋自然生,相当于地与水就是它的双亲谓之地水残息。 木,指的是类似建木、若木、扶桑木、三珠树等不可思议的植物吗? 以及,能吞没一切的薨渊,也是地水残息所化。 怪不得龙骨能炸开薨渊,怪不得建木能镇住薨渊,怪不得神木果实能控制龙兽血脉的力量。从谱系来说无法用人类所谓的血缘兄弟姐妹来定义它们的力量级别该是相当的。又或者说,它们的源头都指向地水残息。那就是同源而出,在分化过程中,旗鼓相当。 水之精者,与天齐。木之精者,与地齐。 水之精者是什么?木之精者又是什么?虽然不太明白,想必是太一孕育后,在这山海世间起决定性的两种远古力量体系的至高源泉吧。 水让方征联想到生命起源和世世代代对不死力量的追寻;而木则直接指引他想到了建木、扶桑、若木等神木。 至于花与龙的血脉、游荡不死的怪物、奢尸大青虫、日月鸾化五色、訇蚁的破坏力都是后来在探寻那神秘恢弘的力量过程中,生克流转,加诸不同,创造出的新体系。有人为刻意的、有无心插柳的、有自然选择的也曾一度与最原始的力量体系分庭抗礼 智慧生物留下了他们的痕迹,渺小却生生不息的人类在其中也有浓墨重彩的手笔。甚至一度影响过这片山海大地最根本的格局 方征任由思绪飘远,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建木和若木都在陆地上。但扶桑木,为什么在遥远的大海里? 子锋有些惊异方征居然会问这种小儿科。殊不知方征来到这个世间的第一个有意义的志向就是去弄清楚建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长那么高,千里之外都看得到。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司空见惯。 白雾会给方征笼统或现实的有用信息,却不会给方征重现某段两百年前的神话,在它们已经广为流传的情况下。 子锋很高兴告诉方征:征哥哥。扶桑木一开始没有那么高。是两百年前,炎连氏在归墟眼培育的。一.夜之间长了两百多米。人们传说是炎连氏种了扶桑木。小时候师父也是这样给我讲故事的。不过十巫后来说得更实际,扶桑木天生长在归墟中,长了几万年。后来炎连氏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它变得茁壮高大,镇住了归墟眼的薨渊那是第一次激发镇天神木的力量,动荡太强烈一半陆地就沉下去了。 方征眼睛瞪圆:一半什么沉下去了??? 陆地啊。以前建木在大地正中,扶桑在大地东边。那次扶桑木被炎连氏刺激长得巨高无比,力量太大,一半陆地就塌陷下去,被海水淹没了。 方征心想,炎连氏,是神话中的炎帝吧?一半陆地沉下去把方征大脑刺激得差点宕机,猛然想到,他从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在和虞夷国君讨论武器时。 《山海经》中记载,扶桑者,大木也,日之所居,大地之东。意思就是说扶桑是日出之处,在大地的最东边。而建木,盖天地之中,是太阳悬挂到最高空时的所在,太阳行到建木之上没有影子,就是在大地的中央。可是在这个山海时空里,建木却在虞夷的东海岸。比建木更偏东的扶桑木,矗立在遥远的东海中。 太可怕。方征倒吸一口冷气,得死多少人。 子锋道:没有。两百年前,人比现在少多了。陆地上怪兽横行,亏得沉了一半陆地下去,大部分怪物就在海里了。 方征委实没想到,可是炎帝咳,炎连氏是部族之长,有很多子民吧。 他当时已经不是了。子锋继续分说他耳熟能详的传说,方征甚少有这种发愣表情,实在有些可爱,看得子锋心头微漾。 炎连氏当年和有熊氏争斗,有熊氏打败了他,称黄帝。炎连氏就带着族人归顺。后来他们发现陆地上怪兽实在太多。横行肆无忌惮。人族太少太弱。无论胜败都很难过上平安的生活。炎连氏就把所有族人托付给黄帝,自己带着心腹去了归墟眼,隐约知道会引发大动荡,黄帝提前带着部族全避到了西边。炎连氏穿越怪物横行的东陆腹地来到归墟眼。他本意是想借扶桑木镇住怪物。没想到引发力量太大。神木直插云霄。大地陆倾。炎连氏壮烈牺牲,不过他的目的也基本实现了。扶桑木下方的归墟眼范围巨大、不再动荡,吞噬了大量怪兽,大部分入海陪葬的怪兽都彻底消失。就算它们后代适应了海水活下来,也再也不能上陆。人族从此好过多了。 方征听得惊心动魄,那是个怎样惨烈的时代,要付出这等玉石俱焚的代价,来拼存续生机。引发扶桑木长高的,难道就是木精?竟然恐怖至斯? 方征旋即问:那后来的建木和若木呢建木里不是有很多华胥人的遗迹吗? 建木也是长了几万年的。一开始建木不算太高,也没被弱水环绕。否则远古华胥人怎么在里面折腾出花与龙呢?在炎连氏引发扶桑陆沉后,中部和西边还是有不少凶兽。一百九十年前,黄帝激发了建木的力量,建木长高了几百米,镇住了弱水的薨渊,消灭了剩余的大部分凶兽。 方征道:但这次陆地没沉下去。 子锋道:炎连氏让他吸取了一些教训。黄帝加了些其他东西控制住神木力量平衡。他驾驭应龙飞到建木中,再没有回来。我曾在建木下面遗迹里,见过一截巨大的龙爪趾骨。征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只有趾骨吗? 青色羽翼提醒着方征,子锋是如何在黄河边抽出手臂一截最小的长骨射入长空,炸开薨墙。 龙骨天锋。子锋皱眉道,我当时也没懂,现在明白是应龙的其余长骨,炸了啊。多亏这一炸,地水残息控制着薨渊和神木的力量。半边大陆才没有沉吧。 方征顾不上掩饰吃惊,大脑也在飞速运转,可是,应龙埋骨处,不是在首铜山的应龙峰?这都是虞夷那委羽王子说的。 子锋可真喜欢看方征这绞尽脑汁却依然无解的模样。自己反而能很轻松点出的,征哥哥,应龙又不是一条龙的名字。应龙,指的是能回应黄帝召唤的龙。那么有本领的人,完全可以有好几条龙。 方征也顾不得在子锋面前表现得缺乏常识了,是他唯一能卸下伪饰也不必担心的时刻。后来呢?西边还有一棵若木。 子锋道:黄帝在离开前,把部族托付给俊喾氏。但俊喾氏渐渐发现发现,虽然镇了扶桑与建木,大陆上还是有不少残余怪物影响人类存续发展。一百八十年前,俊喾氏去到昆仑眼,激发了若木的力量,镇住了昆仑深渊中的薨渊。 俊喾氏也有龙可以炸吗?方征脱口而出,分明是那么恢弘惨烈的往事,子锋仍然被他问得忍俊不禁。 子锋道:他没有龙。龙都随着黄帝走了。不过也有传说他带了当年黄帝留下的一只龙蛋去往昆仑。龙蛋力量应该不够,没用上,后来也不知道放哪里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奇道,征哥哥!难道 方征的金蛋就是在昆仑山腹里捡的。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方征在惊奇中,仍继续问道:既然把龙蛋剩下了,他是如何激发了若木力量的同时维持住平衡的?除了龙骨,还有别的办法? 子锋摇头:不知道。没有故事传下来。俊喾氏也是独身去的。建木虽然在海边,但大家都看得到,这百年间去的人也有。哪怕海中那么危险的扶桑木,我师父也去过他崇敬炎连氏的那种子锋绞尽脑汁不知怎么形容。 为天下先,不惧牺牲,抛头颅洒热血?方征很熟练地背小学课本,心中吐槽,所以羿君不惜去扶桑木取箭?这就是偶像的力量?类似瞻仰先烈的精神?这羿君要是在后世,也是个革命人才 对对对!子锋反而拍手笑道,还是征哥哥会说。师父给我取名连子锋。就是取炎连的连字。反正我 话音戛然而止。子锋眼神黯了黯,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但很奇怪,若木,从来没人去过。也没人能看见。我在祖姜瑶城待的那几年,天天在昆仑山上巡视,也一次都没见过。有可能是昆仑山太高,云雪遮蔽,但阳光最好的时候能看见昆仑连绵几百座雪峰,却也找不到若木在哪里。但它确实存在的,不然昆仑山的薨渊不会安静很奇怪。 方征点头道:连续三十年的时间,人族伟大的三位领袖,相继激发了三棵神木的力量。怪物基本都被镇住了。 是啊。子锋叹了口气,师父说,没有这三棵镇天神树,没有炎连、有熊、俊喾的牺牲,这片地界到处都是怪物,根本轮不到人族做主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5) 再后来呢? 俊喾把族民托付给颛顼,颛顼再托付给少典。终于在一百年前,四方基本安定。一些诸如西边母系、南方的驯蛇族民也渐渐发展。但巴甸和祖姜,要么很血腥原始,要么结构极端。而且在一百余年前,都只是些小部落,沐浴在虞朝光辉中。少典把国家托付给二十岁的陶唐氏。陶唐是喾俊那一族的后裔,寿命较长。他年富力强,带领虞朝走向辉煌。师父说,虞朝能有百年黄金盛世,之前打下的基础非常重要。师父负责去到四极荒僻的地方除害,他说,他去的地方越远越偏,证明国境内越平安,所以哪怕他每次都会受严重的伤,心里都是高兴的。 是啊。方征让自己暂时先不要去思考到底若木在何处,心绪翻涌,人类数百年不屈的奋斗令他感动又激荡,代价又是如此惨烈,一半大陆啊功过是非难断,站在后世自然科学或环保主义者的立场上大概会批判得一无是处,斥责人类为了生存发展的自私劣根性。但这就是人作为智慧生物把意志贯彻到极致的选择。 他仍然没忽略子锋低落的情绪。是刚才提到师父起的名字,让子锋想到了如今不再为人,拥有漫长荒僻寿数,又被血脉中那种孤独所笼罩了么。 方征轻轻梳了梳子锋翅羽翎毛。子锋用脸贴上,蹭着那掌心温暖撒娇往方征肩头倒去,迷惘道:人族如果不弄塌那半片陆沉,肯定就悉数灭绝,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我一点都不在乎 子锋侧着头,黑红如宝石缀彩的眸子锁住方征。他见方征没有偏头,叹了口气把头搁在方征脖子间。这样说,会不会让征哥哥难过呢。但是我还是很想对征哥哥说实话。他似在提醒自己和方征非我族类的事实。触碰一些疼痛的地方来确认安全感。子锋知道这样有些恶劣,但他就是必须从方征那里索求到这种证明。 既像任性撒娇,又像致命感伤。 方征慰语道:你不必强迫自己和人共情,更不必羡慕人。人羡慕你还不够呢。 征哥哥,世上真有长生的办法,你会一直陪我吗?其实从弃君出现后,子锋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 谁不想长生呢?方征轻轻摇头,不过,那样的事,看机缘,看代价。两百年前的部族领袖本领那么强大,也了解过长生吧。但他们都为了更重要的事牺牲了。 子锋眼神黯了黯,如果是我来选。我宁愿这大陆全都沉下去,哪怕要杀掉所有的人都可以作为代价。这就是最重要的事。征哥哥,但我知道你不会。他攥紧的拳眼生痛,咬着嘴唇,眼中冒出一股凶光狠劲,又强自抑闭下去。 方征装聋作哑。但他又承担不了子锋狂化的后果,只是把子锋轻轻拢在怀里。方征有些担心沉淀太深会变成失控的情绪。他必须让子锋释放出来。只好出个下策。方征勉强笑了笑,轻轻碰了碰子锋额头,低道:你一天到晚别胡思乱想。还不如带着我去飞一飞。现在带我去看红山玉矿吧。不过你方征垂眸,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轻点咬我脖子,有点疼。我也没有很快活。 首发晋江文学城 其实方征自己用白雾也可以看红山玉矿。但既然知道了那能力发动有冷却期,决定节省下来,酝酿好就先看弃君把夏仲康带到虞夷的情况。红山相对离得近,就让子锋物理带他飞去看了。 子锋当然又被哄高兴,迫不及待一阵风似的揽着方征,二话不说就腾飞上天。青翼扇动,在日头下能熠熠生光。 风从他们耳畔呼啸而过。下方亦有武士看到连子锋带着方征飞了起来,都惊奇地挥着手。 准备安排铠役武士南下做思想工作的霄踪心里咯噔一声,视线与九黎三铜牙不算友好地对上。却见那专门安置伤患的浅石窟前方,一只巨大华丽的朱鸾安然垂落羽翼,姿态看似优雅。却在下一瞬间喷出了一股威胁的高温烟气,仿佛在对这两个不约而同亮兵器的男人训斥:要打滚远点。 三铜牙对朱鸾一秒怂,立刻远了十几米,色内厉荏转头对铠役战士道,你不知道朱鸾大人的厉害,会喷火。 这还差不多。霄踪撇嘴,根本不理张牙舞爪的三铜牙。既然神使暂离也有防守措施,他就继续去准备动身事宜。恰好此时第一批去接应阳纶逃民的武士真的接回来两个舞医,真的随身带着那几味缺失的药。这下索兰统领能更快恢复了。 在阳纶城职官体系中,舞医归属于司疫部门,穿黑色衣袍的一个少年一个少女都只有十六七岁模样,文文弱弱的,逃出阳纶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体力负担,还在不停喘气。医官地位比较高,数量很少。他们从小被培养,能力资质当然是上佳。但年纪小,遭逢惊变还在哭。 师父大人还困在里面他们的师父是司疫官,曾经按夏仲康的吩咐抬两具树干棺材去问责方征,却被方征在殿前反将一军。司疫也算是夏仲康嫡系了,和索兰关系也不错。这回自然逃不出来,只能让一些小弟子找到机会开溜。铠役武士找到他们讲明情况,就自愿过来了。 让我们进去帮索兰统领吧。那两个小舞医拿着药,到底少年心性,看到朱鸾漂亮羽毛,一边惊奇夸赞着往里走。石窟内的白塔医官着急制止,你们别靠近!等我们出来接,它会 然而出乎意料的,朱鸾不但没喷烟警告,反而挥了挥羽毛侧开一条通道。也不制止那两个小舞医盯着它翎毛看个不停。三铜牙不乐意了,上前嚷:朱鸾大人,是外人啊!他们能进我不能进? 朱鸾又冷酷地拦在石窟前,火焰般的流羽硬生生把三铜牙挡下。铠役二把手霄踪哈哈大笑,挤过来道:那我可以进去吧?关心统领身体啊。朱鸾也扇了他一脸毛。朝他们两各吐一圈烟,仿佛说:你滚,你也滚。 鸾鸟是有智慧的动物。子锋带着方征飞在半空,我招朱鸾,是受过虞夷地牢里那二十八根铜链的大刑后那时的我也没办法离开祖姜国主的监视。第一次并不是我招它,而是它来找我。白塔的顶层,星祭者给我的身体蒙上陆吾的骨骼。我完全无法动弹。但有天半夜,所有人都睡着了。我听到了声音,它就在窗架外那样看着我,好像有很多话要跟我说,背后是漫天的星光这样的眼神我不陌生,从前的豹,后来的狰,都有过那种眼神 方征听得内心一痛,叹息着环紧了子锋的腰。万物有灵。 我和它们呆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也没什么分别。子锋按照方征吩咐,先远远去看一眼阳纶城,再顺路去红山玉矿。翅膀在空中折出清晰的弧线。炎连氏引发的陆沉,师父是当作人族功绩讲述给我听的。但我长大后,并不觉得是件伟大的事。师父总是把人族存续放在第一位考虑,但我从小和动物更有感情。陆沉肯定让很多像它们一样的物种遭难,对这个故事心里一直很不以为然。 方征想,生存和毁灭的问题从来都无法评断。设身处地很难不作出抉择。第一棵神木激发的力量应该是部族领袖们都没想到的极端情况。后来对建木若木的处置也证明了人族领袖宁愿更辛苦地共存着,也不会再玉石俱焚。但炎连氏那次也是人族最黑暗艰辛的时刻,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刀锯下,鼎镬底,每滴血中都是痛苦与仇恨,成就英雄,或是解脱。 方征的思绪被子锋指着远处燃起的烟尘打断:征哥哥看,阳纶城。 阳纶城情况不妙。从高空俯瞰,城中乱象频生。这座城池曾有四境分工最优秀的军队守卫、居民勤劳又坚韧。有代表智慧和骄傲的舞、玉、农和渔业。可如今城中已然混乱,街道巷陌民众茫然失措。有士兵在推搪民众,有人在抢掠,还有人倒在大路上。专门用以交换物品的集市也不见了,摊贩要么卷铺盖要么躲了起来。玉坊中砂轮的声音倒是依然响亮,但守卫的大批军士人数变多、制造日用装饰的轮.盘几乎全都变成了武器制造盘。大批职官要么横坐在白玉台阶上,要么在人群中激愤诅咒。蒙祀宫前几滩鲜血还没干透。 白玉宫殿的五瓣玉花上,摆放着四个巫灵,之前被子锋砸掉一个头还没修好。现在那巫灵雕塑上都缠着一些细蛇。有些蛇爬到了宫殿附近的建筑物顶,又引发了民众的恐慌和混乱。 我不喜欢夏仲康,反对他的驯民理念。方征皱眉道,但他在位十年,夏渚还是能平稳运行的。现在就像是破罐子破摔。 职官们无法忍受逢蒙的白色高压恐怖,他们懈怠乃至对着干,夏渚的日常生活失控。奔逃出阳纶的铠役武士就几百人。但降临在其余人心中阴影也足以让平时担负保卫任务的万众士兵懈怠迷茫。夏仲康的几个同胞小兄弟管理玉坊更加慌乱,强迫剩下的劳工们加紧制造武器,生态进一步恶化。混乱中集市无法维持秩序,人们不能正常交易,生活受到严重干扰。那巴甸王妃想用祖传的方法控制局面,招来一些蛇。但阳纶地理气候注定了她招不来太多,既不能真的建立起绝对力量镇压体系,又让普通民众恶心畏惧,不安进一步扩散。 这景象,真是看得方征感慨。谁能想到,当初还要信誓旦旦准备南下挽救巴甸病疫流民的富足城池,自身也陷入了无序中。方征又让子锋绕城观察,好在生产能力没有受到真正致命打击,该种田捕猎打渔采集的也还在继续。这样倒不会有灭顶之灾。只是曾经被夏仲康小心操提的表面辉煌一去不返。 逢蒙站在蒙祀宫殿顶端,漠然望着下方哭天抢地的职官们。他的白发在风中散碎,浑浊眼神如岩。习武之人眼力都上佳。他看到了远方天空的小点,超过了五百米,是射程外的距离。但他仍然惯性拉开弓弦,直指方征他们。虽然没法射落,但逢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憎恶的敌人与仇人连子锋与方征飞到阳纶城上空。逢蒙泄愤般往那个方向射了一箭。 子锋冷冷哼了一声。距离太远,那支箭不具有杀伤力。子锋仍是猛然一扇羽翼,末端激射出一根青碧色翎羽,似一根无弦箭与逢蒙那支撞上,把他的箭反向弹了回去,掉落在不远处的屋顶。逢蒙上前捡起那片青色翎毛,仇视瞪着上空。 我们还要去红山。方征提醒子锋不要再飞近。五百步虽然远,逢蒙真要拼命了也不是射不到。大羿传了他一身本领,在凡人里,逢蒙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武者巅峰,宝刀未老。当年他不甘笼罩在羿君光环下。扶植夏氏,想要成为英雄铸就功业。可是如今他放弃了,放任阳纶也乱了。 方征皱眉,在半空大声质问。为什么你那么怕那个黑衣人?还是说你是个懦夫? 方征并不希望大部分阳纶民众遭殃,他也答应过索兰要搭救那些人。指望与逢蒙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杀了逢蒙养子的仇不可能化解。但方征还是希望他能整顿阳纶秩序。 逢蒙冷冷道:我不是怕弃君,我连死都不怕但师父做的、教我的、我选择的、都变成了笑话。 那是你无能!子锋勃然大怒,又激射出两根羽箭,听不得他说羿君坏话。逢蒙远远挥开。 方征沉道:他要做什么? 逢蒙冷笑:你不是有那本事么?自己看啊。 虞夷海边,建木高.耸入云。怒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黑衣人长袍在风中翻飞。他身后站着两人。夏仲康和虞夷国君,他们两人身体看似无恙,但古怪地矗立不动弹,应是被禁锢住。在下方不远处,一支虞夷军队远远待命,骑在马背上的是四王子委羽。 两天前,虞夷国君在自家寝宫失踪了,饶沃城也混乱了。几天后,警戒建木森林边缘的部队传来消息说。有人看到金鸾飞向建木森林。一个黑衣人带着国君乘在鸾鸟背上。他们赶紧通知焦头烂额的十巫,由刚回到城中的四王子带队去找虞夷国君。 委羽王子带着部队,最后在海边找到了那个黑衣人踪迹。他和国君在海岸线一侧高达百米的断崖上,崖壁下方光滑站不住脚,是咆哮的大海。而山崖的另一面靠内的区域,竟然是广袤的弱水边缘。也只有金鸾飞得上去。那断崖可以远远眺望建木树冠中浓密的景色。委羽王子就带着人守在崖下,数次遣禹强营部队招些善于攀岩的云豹试图爬上去,却很难攀,更无法绕过金鸾的防线。 许多虞夷士兵是第一次看到金鸾,目眩神迷,心驰神醉。那黑衣人想必是和虞夷很有渊源的大人物,国君性命应该暂时无妨。但委羽王子想要传话,黑衣人也根本不听,似乎根本不屑于交流。 建木里,有方征的那条龙。弃君遥望着建木,所以金鸾不肯飞过去。夏仲康,你和逢蒙白高兴了。訇蚁没有干掉龙兽。 夏仲康想到当初索兰南下行刺方征前,一直坚持把行踪不明的金龙也列入战略目标,如今真的应验了,心头苦涩。 羽翼丰泽如金的鸟儿清鸣一声,具有智慧审视般的目光每每看得虞夷国君心中打鼓。年前某天夜晚,金鸾悄无声息进饶沃晃了一圈。老国君还以为哪怕圣女离开,自己也能迎来金鸾的祝福。没想到后来这个黑衣人告诉他,是自己放金鸾进城收集消息,害他白高兴了一阵。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6) 小伯益的长子,你叫做思稷,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第一次见面时,弃君这样问虞夷老国君。 名字都是愿望。就像思稷给自己儿子取名都找的是最凶残冷酷的意味,比如他的大儿子叫法若,小儿子叫委羽,这被十巫解释为恐怖深沉的海水巨浪,和北方比寒冷还要恐怖的阴冥意思。思稷,听上去是坚持禅让制的伯益帝君的政治愿景,社稷清平。 然而虞夷老国君却不情愿提起,厌恶道:当年崇禹帝的禅让考察过两个人,一个是我父王伯益,另一个叫做后稷,也是很能干的职官。后稷谦让我父王,跟随他,辅佐他,鞠躬尽瘁,死得很早。我父王不但给我起这个名字纪念他,还收养了稷的族民来教导为继承人挚昊美其名曰继续禅让?凭什么? 弃君悠悠笑了,这些热闹事我还真没赶上,我那时候睡在首铜山中,睡了几十年等我醒来的时候呵,说起来,你要感谢我,把你说的那个挚昊给摁死。他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还有你的哥哥。弃君转头看向夏仲康,我在他脑子里放了东西,免得他坏事。若不是那两个小鬼捣乱。我的计划也不至于被推迟那么多年,到现在才有力气实施。 夏仲康眼神一黯,脸色苍白如雪:如今的您,究竟想要什么呢? 弃君悠道:有句话,陶唐讲给姚虞,姚虞讲给崇禹,崇禹有没有讲下去我也不知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讲过。夏仲康闭目道,父王说过。 虞夷老国君亦沉重点了点头。 人心唯是险恶莫测。道统的心性也精微无比他们都承认的啊。弃君的视线投向广袤的海岸,人,太自私可悲,为了贯彻自身的意志,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就不应该存在。 弃君眼中涌动着某种混杂着被伤害后又歇斯底里仇视的光芒。炎连氏用木精的力量激发了扶桑木,弄沉半陆。只有水精的力量才能把这半片陆地拉起来。但水精是不完全的,我得到了部分,剩下的有部分在龙兽体内,所以黄帝炸了应龙;有部分在鳌龟柱内,所以喾俊让若木往地下长。他们都只敢那样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水精的大部分,上古岁月全被娲皇打碎,它们落下后掉进猴子身体里,才出现了人。要恢复水精的力量,所有人必须死干净。这真是太好了。 你自己也不想活!?夏仲康急道。他当然知道在自己无法动弹的情况下,反抗并不是好办法。但听到如此丧心病狂的话,还是忍不住斥荒谬。 可笑,我当然能活。而且是唯一能活的。我把水精全收进体内,就是这世界唯一的主宰。人类消失是好事。灵物怪兽从此回到天堂。他拍了拍金鸾,它最懂我,那样的世界,它根本不必呆在首铜山里,飞到天涯海角都可以。我甚至可以帮它恢复远古日月鸾的力量。 虞夷老国君思稷神色复杂:你为什么你那么憎恨人? 弃君闭目露出嘲讽的笑,我曾经喜欢过人。但我错了。伤得体无完肤他不配!人不配!所有人都不配!还很自豪能为人族牺牲? 弃君骂得有些混乱,分不清到底是被勾起伤心事,还是从心底里真实厌恶人类这个种族,或者二者兼有,统统消失才好!他不是很享受被人簇拥吹捧成英雄吗?我就送所有人去他那边!永远当鬼魂!我将千秋万代不死生生世世再也不复相见。再不见他! 首发晋江文学城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后面还有两句啊。方征从白雾中看到虞夷海岸边高崖上,弃君在两个国君面前的狂妄之辞。方征内心冒着无名火。他立刻便忍不住去干涉。他情绪波动特别强烈的时候,白雾传递声音的力量就会灵验。果然似半空中舔了个响雷般炸在那几人耳边。几人登时露出惊诧之色,立时瞪大了眼四下望去。 弃君神色微动,金鸾在空中啾啾鸣了两声,他点头道:本体不在附近,你是蒙汜宫前花言巧语的方征小孩吧,可真是让我吃惊,想不到鳌脉绝地天通本领给你学去了。赶得上当年喾俊氏。 方征自己能看到白雾中的影像,但别人看不到。连子锋抱着他还在飞翔,离开了阳纶附近继续往红山去。表面上方征闭着眼睛似在小憩。连子锋自然听不到什么绝地天通了,只有方征能听得到。 这词其实耳熟,养父解释上古史的时候说,绝地天通在古文献中意义非常复杂。在神话上是神分开天地,让神和人互相不干扰,三界从此有了秩序。在思想史上映射的是政教合一秩序的建立。 不过,在这个陌生的山海世界,情况应该有所不同。方征心想,绝地天通是字面意思吗?鳌脉又是什么?女娲补天时候撑起天极的巨龟吗? 虞夷老国君有些惊慌问:他我们怎么听得到他的声音?!他病急乱投医:方征!你救我啊! 虽然青龙岭和虞夷的结盟十分塑料,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方征不介意顺嘴表达精神上的支持,国君,你先勇敢撑住! 夏仲康表情混杂着期盼与嫉妒。方征这些能力,他全都想要,当时把方征监.禁起来,却审不出究竟如何得到。如今自己落入这黑衣人手中,他竟然还要去哀求方征。但夏仲康很能忍耐,方征你会来救我们吗? 看心情。方征冷酷道。 夏仲康和思稷脸色发青,悻悻不说话了。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方征又转向弃君,人心的确很险恶,道心也非常微妙。但重要的是要真诚保持专一,不改变理想目标那才是陶唐氏传下来,帝王代代坚持的东西。你就是乱曲解。方征怒道,你这疯子。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与你斗争到底,把你彻底消灭! 弃君声冷如铁:我等着。绝地天通,你有本事就来阻我。我也告诉你,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所有人! 方征斥道:没有人类的智慧积累,你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你越有本事,越说明你要毁灭的人类的宝贵和伟大! 是,人当然伟大,否则怎么会诞生我呢。我伟大到明白所有人的存在应该消失。弃君嘴唇泛起讽笑,我就是走在这条唯一正确道路上的人。 丧心病狂!方征怒道,你不过是感情被人类伤害过,就把报复的仇恨,扭曲伪饰成伟大价值。其实你只是个无能狂怒的懦夫。 弃君神色冰冷,似被刺了一下,随即咆哮道:我根本没把那放在眼里他根本不配伤害我!我就是对他太不设防,才会被射伤!! 方征也不知道这里面美化滤镜有多少,轻蔑道:可是如今啊,哪怕你杀了所有的人,既没法把羿君召回来,也没法气他报复他,更不可能改变他的名声地位只能无能狂怒啊。 弃君咬牙森然道:当然能报复。他一心要人族存续绵延。我就毁了他最在乎的东西。他如果有本事,就从地下爬出来拦我! 方征知道对这种人无论是沟通交流、嘴炮说服或是恫吓威胁,都是白费功夫了。他摇了摇头,深信彻底消灭的战略目标绝对没错。他也不再浪费口水,白雾也差不多到时间了。他唯一牵挂的就是不远处建木中养伤的小冰和小火。弃君会对他们不利吗? 仿佛看穿了他心思般,弃君讽笑道:方征,你运气好。我暂时不会和并封龙动手。龙兽很宝贵。连子锋同样。它们最后都会站在我这边。我要消灭的,只是像你这样的人类而已。 方征猜测多半金鸾也不愿意飞越弱水靠近龙兽天敌,但他拿不准弃君还有没有其他杀手锏。狂妄认为龙兽和花龙血脉都会支持自己,这弃君可真是优越感太爆棚。方征冷笑:说狠话谁不会?你叫它们支持一个看看?我等着! 白雾恰在此刻中断,方征怀抱决意,果断抽身而出,睁开眼睛,连子锋忙问:征哥哥,你醒了?刚才你是在用那神奇的什么法子看那边吗?怎样? 方征告知了子锋情况,先问:绝地天通、鳌脉和喾俊氏,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子锋眨眼道:绝地天通我没听过。但鳌脉是当年娲皇撑天四极时斩下的巨鳌之足。传闻在四方极境。没有人找到过。难道当年喾俊氏在昆仑山中找到了鳌足,用它代替龙骨维持了若木的平衡? 方征思索道:很有可能。他思路活络,你说,建木那么高,在地面上那么多人看得到。撑天的四柱应该更高大吧。却根本没有人见过。会不会有这种可能神话是撑天,实际是撑地? 子锋隐隐抓住什么,迷惑却又期待地看着方征。 方征越想越说得通,地壳经常发生运动。薨渊也是地质里场力的异象。我们头顶的天空都是大气,是不会掉下来需要修补的。但地面不一样,板块运动、火山地震有可能那四根巨大无比的鳌足,是撑在了地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没人在昆仑山上见过若木,因为喾俊氏找到了地下的一只鳌足,然后让若木向下长,借助鳌脉的力量去抵消木精恐怖的爆发力。所以在地面上见不到若木。 子锋佩服地瞪大眼睛:这样一说真有道理。他忽然又想起了,征哥哥,你那块龟甲上不是写了姚虞帝一些事迹,还有奇怪的功法?那是不是就是绝地天通? 方征沉吟道:我以为龟甲上的东西全是姚虞帝自己写的呢。喾俊氏比姚虞帝早啊。弃君嘴里的绝地通天至少在两百年前的时代就已经 苍梧之渊和丹朱墓的事是姚虞帝写的。但那些功法是谁教给他的呢?是他自己想的吗? 方征叹道:也难说,伟大的姚重华,能成为帝君当然有过人之处。我相信他对这套功夫是有独到见解的。但源头可能来自一代代智慧积累,两百年前就已经存在的功法。神龟象征长寿,龟甲记录能长久留存。绝地天通我修习这么久,想不到它还有这种渊源。方征淡道,第八招我还没学会呢。 子锋好奇:第七招都已经能看到那么远,还能预测,第八招又是什么? 龟甲上的第八招就是一个人盘腿闭眼坐在原地。就连娥皇女英养子的八阵分解图上面,最后一招的姿势也没有变化,变化的只有背景上星点的位置顺序。方征觉得如果展开想象,这就很像所谓的汲取天地精华日月星辰灵气之类的暗示,但他干坐着自然是不能发动的。 而且每次看完白雾中的景象,方征都觉累得够呛。看得越远,时间越久,他消耗越大。此刻他几乎都没力气抱着子锋,只能手搭在他的肩上。亏得子锋那只右手紧紧扣着他的腰际抱紧,不让他掉下去。 方征双眼沉闭,这回是真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方征仍然勉力问:小锋那个弃君说,你,还有小冰小火,最后会站在他那边。他要抬起半陆。恢复灵兽主导的世界,杀掉所有的人类你告诉我最真实的想法,不必有顾忌。 子锋顿了顿,征哥哥,我当年被龙兽血脉控制思想的时候,是无所谓蚂蚁生命的。不执念也不仇恨,只是随手去做罢了。如今我也觉得那弃君的想法不怎么样。这两百年来,水中很多大怪物已经适应了海洋,他不分青红皂白又要拉半陆起来。不适应陆地的种类又要死一遍。说到底这是他自己的私心,却非得说为了灵兽种族好,就很好笑啊。 方征舒了口气,笑道:小锋,你学会了这样思考问题。我很高兴。 子锋被夸奖,神气活现的,继续提醒道:不过,征哥哥。并封龙那边我就不清楚了。它们还小,最单纯善良。但年纪越大,龙兽血脉里那种渺茫和孤独感越强,也越会疏离人类。尚不知那弃君会不会有什么杀手锏没使出来 且看吧。真有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一介凡人也没法不是。方征实在太累,头一歪搁在子锋肩上睡着了。在入睡前意识模糊刹那,方征感觉到子锋轻轻亲了亲自己耳垂,带着怜爱。不过方征也没力气哼,昏昏沉沉任那温暖湿润触感印在耳上。 方征悠悠转醒,子锋已经飞到了红山矿脉附近。他找了个高峰降落。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7) 暮云初平,落日熔金。方征恍惚间以为自己到了雪国,下方一片反射着暮霭的白山坳。随即他看清,那些就是开采至半的矿山。它朝外侧是土黄色,山麓处有些光秃秃的植干。盖因此时刚涨过春汛不久,北方植物还未铺绿。 大部分开采过的面是淡白色的,如盐田又似雪堆。玉矿成色也不一,有些暮色光芒照耀在晶体上,折射出五颜六色;有些矿料不纯,是褐黄或褚色;其中某个矿山钻得最大片最深,该是成色最好的玉井,就像是一朵最纯净呈辐射状的晶莹花朵。远处依稀可见远山雪线未化尽,山下有绵亘的草原,小雪碎屑星星点点铺就,新草泛着幼嫩色泽。 方征不断听到隆隆声,定睛看去。只见是在半山腰上,有玉工抱着形状似轮的工具,上半头是石头,下半头嵌了刚玉,两侧以绳索固定。从半山腰坠下,落到下方要打磨的玉石顶端。又重复抱着那东西,再次爬到半山腰,将那工具微调方向坠下。 那就是夏渚的刚砂轮吗?这当然不是后世的钻头机械力量,方征惊讶看着,全都靠人力。祖姜的轮.盘制陶是先靠高温熔铸,再在极大温差下重固。饶沃的铜风炉也需要消耗巨量的木材燃烧。但夏渚这么多玉器,靠这样做要到猴年马月? 方征发现自己又错了,玉矿周围的一圈半山腰上,都是这种劳动模式。爬山玉工三人一组,下方更换工具的两人一组。粗略估计有几百组,人数达上千。他们轮流更替,大约3分钟左右靠重力打磨一次,下方隐约已经成型的有不少玉雕。他们的绳子是特制的,上面缀有很多小刚砂,重力下坠时也能磨制。谓之砂绳。 这里都是粗加工,借助地形重力把器物大致形状弄出来,更多细节加工则在阳纶的玉坊中。 最中央正在磨制形状的最大件,方征辨认出那天圆地方筒形的大致轮廓,想必是玉琮,古代祭祀的重要礼器。方征又看了一会儿,发现玉工之中负责领头人不是奴隶主类似的监工模式,而都在各组玉工中起到带头作用。不断纠正绳索摆放方位,提醒玉工们仔细。 在玉矿山四面,都有农舍房屋。想必就是索兰说的在此地定居了几代之人。附近土地贫瘠,更没有河流,农业和渔业都没法维持生计。他们就靠制造玉器,与夏渚换取生活资料。矿山外围驻守着不少士兵,有些穿着铠役军的甲衣,有些却是葛布麻衣,能在玉工和民兵两种身份转化。 这样的劳动组织模式还算人道,也不残酷。每做一会儿那些玉工还在伸懒腰能不能歇会儿啊。这时候就会有工头敲他们脑袋做不完后康大人就不高兴,不高兴了就不给我们送吃的了! 后康想必是夏仲康某个管玉坊的小兄弟。饶是如此那些玉工又嬉皮笑脸哼,没事的,我们都做了大半了。做得完的。于是工头也高声道那就去吃饱,然后好好睡一觉!精神好了回来干活! 子锋道:征哥哥,阳纶都成那样子了,还会有人来跟他们换东西吗? 方征叹了口气:只有和平时,贸易运输队伍才能规律前来。我要和他们谈谈。 子锋指着玉矿入口处那密密麻麻,大约有上千的守卫军队,军队怎么办? 军队也是人,也需要吃东西。方征道,一块儿谈了。 方征刚才就发现这里的监工管理颇为宽松,而且有种科学的高效意识。和这时代的大部分上层阶层管理奴隶不一样。这让他觉得好奇,隐隐觉得哪里不一样。 这个感觉在连子锋带着方征主动降落在玉矿山顶端时得到了证实宽阔的青色羽翼半人,似从天而降的神祇。大部分玉工惊讶失措,赶来的士兵哆嗦着拉开长弓。然而那几个精神气上佳的玉监工高声呼唤道:你是谁?巫灵大人派来帮助我们的吗?他们眼中并没有普通人的惧怕。其他人仿佛有了主心骨般围在那几人身侧,似被这种镇定安抚下来,浑身也不颤抖了。 我们是华族的方征和连子锋。方征爽快地自报家门,饶有兴趣盯着那几个主事,这红山玉矿是你们在管辖吧?看装束也不是军官。我们有要事,谈谈? 有什么就直接说吧。华族?有何贵干?想要订玉器吗?那是个遥远南方部落的名字,这两年听过些传说,怪不得代表使者如此令人印象深刻。但阳纶交换物资的几个月才来一遭。他们消息滞后,刚听完相柳,对方征这个异族首领还是颇为欣赏的。看方征子锋两人孤身前来,附近也没有接到警戒,并不是大批埋伏的军队,便猜测对方是不是来做生意的。 真够聪明。方征道,可惜现在不是谈那种好事的时候。阳纶自身够呛,估计派不出货队了。为自己考虑,还是早点准备后手。十天半月物资都不来,玉矿也不能当饭吃。 那几个监工表情微动,小声商量了半响,凝重道:确实,从前我们的联络小队每隔五日会打发人来禀告运输货路上情况。但这次已经七日了人还没有回来。我们正在派第二波人去打听呢。 急行军是五日路程。方征回忆着索兰给他的数据,做点准备总是不错。不会有损失的。刚才我还听到你们说,这回要交玉雕已经制作了大部分。方征环顾四周,有各种动物制形,有形状不一的礼器,还有几件大器,轮廓都很明显了。 这几天先停一停也没事。那几个玉监工想了想,你还要什么?总不能专程跑过来给我们报消息吧?华族为什么要关心我们死活。 我关心所有人的死活。包括阳纶城里人的死活、巴甸流民的死活、雍界城遭相柳危害的死活。方征平淡却有力地指出,在你们国君夏仲康不能尽责的情况下。他现在已经失踪了。我也不是要你们仓促改变效忠信仰。但生存毕竟是最要紧的事。顺便说他看到下方披戈戴甲的武士,铠役的索兰大统领,已经逃出了阳纶,投效于我。她并非背叛阳纶,她恳求我搭救那些子民,是真心为之考量。 那几个玉监工在商量的时候,周围人都唯马首是瞻般。甚至来了几个军官模样的人问讯,也都站在一边等待他们裁决。这件事实在太大。我们需要多聊聊。他们重新仰视方征。 方征看出这几个玉工非常聪明,也就用聪明人省事的讲话方式去交流,听说当年涂山娇建白玉宫殿,耗死几万人。你们的祖辈应该多少都涉及到吧?华胥人的遗迹玉雕版也在附近,世代有古老部落的后裔镇守,还帮助崇禹帝完善了韶舞,却可怜落入他人掌毂。说实话我今天看到你们的精神气质蛮吃惊的,不像是受尽压抑折磨后的遗脉啊。我更愿意相信是你们能自己找到充实生活的步调,好像已经找到了。那么,一定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同时方征也在心中疑惑,自从他来到这个山海世间,没有哪一次能和这么通透聪明的决策层打交道,他磨合了那么久,想尽了各种融洽进这个世界价值观的法子。但这批玉工中的执牛耳,哪怕就寥寥几人,方征也明显感觉得到,那几人很不一样。是一种天生气质。未必有蛮力或是有异能,但就是莫名的出众。 方族长,我们会遵照您的提醒,先去储备食物预防的。他们对方征态度恭敬,请你跟我们来,阳纶、国君、索兰统领这些事我们想知道更多细节。我们也会最快去验证。 聪明。太省心了。方征第二次感慨。 正这时玉琮上空悬挂的几根砂绳忽然断裂,应是上方本来提拉绳的玉工听方征说话太全神贯注,不小心用力之故。砂绳上有许多细小刚砂,若是跌落在地难免损耗。但如果人手去接怕是又要被割伤。子锋挑眉正准备出手。方征却按了按他的手背示意暂观。因为他看到了那几个监工动作,想知道他们会怎样处理应急情况。 那几个监工迅速扯到砂绳下方没有安置刚玉处,以玉琮周身为缓冲,把绳子套在了玉器上。哪怕绳子甩下来的时候刚玉在器物表面留下了一些浅痕。但这器物只是粗加工,仔细磨制是需要运进阳纶的。留给玉坊的事了。他们这一手挽救了砂绳,也没有给自家玉工增加劳动。看得方征十分赞叹。他们几人动作幅度露出了手脚裸露皮肤,皮肤上居然有不少浅淡色花纹般的斑纹。 方征刚开始还以为难道这矿种还有辐射吗?随即发现大部分赤胳膊玉工手脚上并没有。只是那几个监工特有罢了。方征一边牵着子锋的手,跟他们往玉矿深处走,问道,你们几个是什么族吗?当年给崇禹帝跳韶舞的喾氏后裔吗?为什么你们皮肤花纹很像? 一人道:我们和当年跳韶舞那小村庄也有些亲缘,但更早就分散了。其实我们自己族里人也散得很,有太多人去了不同地方。我们长辈讲故事,说我们族比黄帝还早呢,比伏羲女娲还早呢,什么华胥啊轩辕丘啊都随便听听罢了。也就是这种到处长的斑纹胎记,大概看起来有些联系。 另一个玉监工道:这些花纹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大概几百十人里有一个,而且像我们这样到处长的,不算好。听长辈说,最好的花纹是水滴形的。也不能长得到处都是,有本事的,花纹四片五片都是少的。真正最好的,应该就长一处,是非常规则好看的水滴形。也只是传说,我们几百年来都没见过那样的人。 【2020年5月7日,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河南郑州公布双槐树古国时代都邑遗址阶段性重大考古成果。不排除是黄帝时代都邑。专家建议命名为河洛古国在5300年前后这一中华文明起源的黄金阶段,是当时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的文明中心,填补了中华文明起源关键时期、关键地区的关键材料。】 正好是写在这章的时候看到的新闻,虽然和我这小破文没什么关系,但就是开心,一直在开心,大家也要开心呀!想做点什么,加更是没力气了,就散点红包喜气叭o(n_no~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一愣,若有所思般站在原地。他自己腰上也有个水滴形状的痕迹。方征眼珠一转,扯出笑意,漫不经心道:有趣,你们的意思是,有花纹,尤其是比较好的花纹的人,比如水滴形那样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几个玉监工道:我也没见过特别好的花纹。我这种全身散的,用长辈的话来说就是,聪明一点?做事灵一点?有什么活路会先考虑一下。 这样的人,在族民中的信赖度和人望都会比普通人要稍微强一些。先有了迷信的心理暗示,资源有了倾斜,自身资质还不错,渐渐就成了小头目,这几个都从玉工中脱颖而出。先天后天相辅相成。让优秀传统持续下去。 另一个玉监工道:我父亲的叔叔身上有五片,长辈们都非常信赖他。果然力气很大,能徒手举起一只老虎。 子锋疑惑地看着方征:征哥哥你不是 方征连忙扯了扯子锋,制止他说下去。子锋耳朵后面有片微红,显然是刚才在回忆方征后腰上那个水滴形痕迹的时候想到了些别的。方征登时忆起腰酸腿麻的感觉,忍不住泄愤般暗自拧了下子锋的手臂。 子锋眼巴巴委屈可怜,食髓知味,怪他咯? 方征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说出自己的秘密,再多套一会儿情报。 玉监工带着他们来到了玉矿区内部,通道从山麓一直延伸到山腹地向下。洞穴壁上都是开采的凿痕。地面堆积着不计其数的雪白晶石。 当年是在哪里找到华胥人玉雕版?方征又问。 在最大的一个玉坑。前面。玉监工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深处。这个玉矿坑足有后世两个篮球场大,但现在外围已经封闭了,用树藤隔住那片区域。每年后康大人都会亲自带队来,他在的时候才准许我们继续挖。从前也已经挖出很多了。这几年基本挖不出新的雕版了。大部分是以前涂山氏在的时候找到的。 方征跟着他们坐在树藤外的一处石桌旁,桌上有几堆菜泥蓣饼,在普通民众间也算是能填肚子的东西了。但物产贫瘠俨然远远及不上青龙岭的蔬果肉类。 昨天刚吃完狼肉,招待不了方族长了。 会猎狼,很能干,你们的肉类还有别的吗? 还有时候抓些野狐或沙鼠。阳纶会换过来一些鱼和豚(猪)肉。但我们不愿意换多,又贵又填不了肚子,不如换荻梁(高粱)和菰米。监工耸肩。 方征又说:我看你们旁边有那么大片草甸,挺适合驯养牛羊? 那两个玉工表情迷惑:什么牛羊?捕不到还养? 方征于是给他们聊了一下把野牛群赶进青龙岭山谷里驯化的事,听得他们啧啧称奇。方族长是奇人。我瞧着那玉雕版上也不一定有你说得好嘛。可惜我们这里没遇到过野牛羊群。石漠荒山太大了,就算它们经过,我们也不知道吧。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8) 方征想到了地牢里把矿石粉涂抹在箭矢上,对磁铁的应用,以及对远古生物习性的记载,还有那个老人的念诵揭示巨大秘密,都昭示着华胥人文明智慧的先进。方征从建木中获得的信息,推测出华胥人和龙兽之间有过的残酷而浩大战争。他们甚至能捕获龙兽、利用訇蚁啃食殆尽,更以龙兽和各种动物乃至于人类的血缘交融,做了很多疯狂的实验,许多古老的怪物就此诞生就像玩火者必自.焚,最后华胥人也灭族了,很有可能就是被蚂蚁啃干净的。 你们知道那些玉雕版写了些什么吗?方征又问。 方族长这话可真是要是我们知道,哪能待在这里呢。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他们话里话外有种意味深长心照不宣的远离意味。方征想到地牢里受刑的老人,这些族民倒是很清醒睿智。 方征决定再靠近秘密核心一点,听说当年逢蒙找到了喾氏后裔的一个小儿子带回了阳纶,是不是身上也有花纹形状? 几个玉监工表情微妙,方族长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他们四下张望,吩咐其他人都先走远戒备,那人肩上有几片叶形纹路,长辈说也是很优秀的标志。我们小时候,听过那人唱玉雕版上面的故事歌谣。后来他进阳纶再没有消息。每隔一段时间商队来的时候,传达巫灵的意思,我们听着怎么那么耳熟,猜测他或许被但我们也不敢问和说啊。 夏仲康和逢蒙本以为这是他们才掌握的秘密,原来早已经被红山矿区的玉工心知肚明。 这纹路还有什么传说?很有意思。方征还想假装漫不经心,但对方也够聪明,玉工眨眼,小心道:方族长很关心这个啊,是遇到过有此特质的人吗? 罢了。方征和子锋对视一眼,随即郑重道,先说清楚,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所以很惊讶多问些,是怕搞错了。不瞒你们但可能是巧合吧,我自己的腰背上,刚好有这么一个嗯,你们说的水滴形。而且我自己全身也只有这一片。 方征说着转过身,稍微掠起衣摆下角,露出后腰上一小片皮肤,果然在靠近椎骨中央有一片淡褐色的纹样,如一枚水滴。边缘还有些深痕。 那几个玉监工眼睛都瞪直了,看得很清楚,果然是与他们听说的传言完全吻合的纹路。然而他们还来不及看得更久些。连子锋已经迅速把方征衣摆捋下遮住,脸色也不太好看,莫名有股冷气场。幸亏他们都看得很清楚了。 哇,方族长的祖上从哪里来??那几个玉监工第一反应当然是赶紧打听。 这可叫方征犯难了,我从小是孤儿,被养父捡的从前还以为是伤疤。方征眼神有些黯然,想起某些怅惘之事。其实如果能控制,他并不希望回忆起这疤痕 那是他最软弱狼狈的年岁。一朝失去照顾的十二岁孩童,怀抱着前路未知的茫然与恐惧,独自漫无目的地行在黑暗的小巷子里。因为太饿了去捡路边剩菜饭,却被周围蹲点埋伏的小混混们揪住揍打。威胁恫吓方征不要抢他们吃的。 都是最底层的可怜孩子,但在那时候也泾渭分明、弱肉强食。是方征第一次被社会混子毒打,浑身都挂了伤疤。身体和心中的痛楚就像锃亮的匕首照亮了他的前路。绝不会认输,放下一切去跟老天爷赌。幸福是没有了,眼泪也不值。 他小心包扎好显眼的伤,在固定探视时间第一次蹲在牛马棚外面。细缝看不清全貌,方征已经小心遮住比较显眼鼻青脸肿处。养父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从那细缝里吃力问:征儿是不是受凉了呀? 不,没有。方征听到温柔的声音,比受任何殴打都更容易落泪。这是值得他落泪的人和事。可他不能暴露。他有些控制不住,只能狼狈转过身想跑。牛马棚的探视口附近都是草垛,他四肢并用挪着。 征儿方征刚转过身想遮蔽,忽然全身僵住,后腰椎处轻轻贴上的一根细长食指,费劲从细缝里探出来,刚好碰到他腰后受伤结疤的水滴形。宛如从那处往他身体里灌入一条澎湃的河流,激得全身毛孔颤栗,最后在心脏轰然炸开出海口。不要骗我呀。 摔,摔的。方征撒谎还没能太熟练,着急甚至四肢比划,我没有没有骗您摔了个仰八,丢脸得很。 你这后腰上的小疤,捡回来的时候就有了怎么又摔伤了,要小心些呀。那细缝里的声音叹着气。 我会注意的。原来我小时候就有这个疤了。他低声道。 方征把眼泪全都逼了回去。养父声音有气无力。方征就像听着一座摇摇欲坠的沙堡。那食指点住的是一根虽然细小却足以拉垮精神的长线。这更让方征坚信了他的决定没有错不能说,不能增加哪怕一根稻草,灯芯已然微弱,任何一丝细微的风都能吹熄。 今早刚做完吴宓先生的《落花诗》。养父细弱道,是吴先生读王静安殁前画扇诗写的。我所爱之理想事物,均被潮流淘汰以去,甘为时代的落伍者是我要反省的事吧。感伤身世的声音死气沉沉,自耽溺于无用论。 方征立刻提起了心:您一直做的是实证探微并不必 征儿。养父声音似乎精神好了些,方征的安慰起了作用,本来很难过,看到你,就觉得不甘虚度光阴。如吴先生所说,我辈怀抱未容施展,然当强勉奋斗,不计成功之大小,至死而止。 方征这才红了眼眶:您要什么,我都可以背诵来。研究便不必中断。 对于不太喜欢这些的征儿,是个大挑战。那声音甚至咳嗽着轻轻笑了。 记得您说过的方征也勉强配合着笑起来,少壮不必有悲思。 征哥哥,征哥哥。催促声音把方征唤回现实,方征刚才一时走了神,想到了这疤痕当然如今他才知道是胎记成为逆鳞的往事。后来他一度不许任何人碰到那里,会唤回他身心痛苦感伤又颤栗的记忆。穿越过来后,玄思长老刑讯他的时候碰了一下,差点被方征砸死。后来连子锋阴差阳错强迫他身体接触的时候,也点过不止一次。子锋一度不解方征反应为什么那么大,一开始还恶劣折腾过。若得知真相,也不知会如何肠子悔青。 不过方征此刻是没心情讲的,他悠悠对那几人道:所以我才想了解,这东西有什么特殊? 那几人看向方征的表情除了敬畏更多了一层亲近:方族长,该我们问你吧。你这样有本事,不是恰好说明了有这纹样的人果然不一般,会做出大事来的。说不定你是我们失散的族人呢。 方征心想,失散几千年的族人吗?他眼珠又溜溜转,说不定真是。现在族人有个请求方征慢条斯理,我想去华胥雕版那玉坑里看一下。 这那几个玉监工有些犹豫。方征趁热打铁,说不定能找出更多佐证。阳纶也真的管不了你们了。当然你们还要替夏家守着我也没意见。但我总觉得你们也应该心里有数华胥人的玉,和你们这些世代生长在附近的族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搞不好就是华胥人的遗族。那些纹路里隐藏着传承秘密换句话说,主人翁要看自家的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这话拉近距离感,而且潜台词便是,无论是玉监工,还是他方征,都可自认为这玉矿主人翁身份,无论是他们许可决断,还是自己去观看,都理所应当。 当然,现实的利益交换也要趁热打铁,方征道,我还给你们一个承诺,让我下去看一看,我以后就会安排青龙岭北上来跟你们换东西。天下并不只有阳纶一个物产有富余的地方,阳纶产业结构有问题,撑不了太久。你们担心青龙岭距离远吧。看到我今天和他是怎么来的? 方征指了指连子锋的翅膀,我们的神使会飞,华族子民法子多得很,阳纶里的贸易线也已经搭上了。 那几个玉雕监工互相扯着耳朵小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点头道:方族长请跟我们来。 他们带着方征来带树藤樯边缘,扯开几根松垮的的藤蔓,露出个人高的洞口,方族长可以从这里进去。不过那里面现在确实很难挖出东西了。此外方族长要小心。他们犹豫提醒,矿坑有的地方容易塌陷。这个大矿挖得已经很大很深。也塌过几次,有些暗洞深不见底,一定要小心。 他们交给方征一根大藤绳和一块火焰色的晶石,藤绳一端缠在上方边缘石柱上,另一端垂落矿坑。可以攀着绳索上下。里面不可以点火。用这焰石来照。他们仔细叮嘱。 方征了然,矿洞泄露地下某些易燃易爆炸的气体是最危险的。那火焰色的晶石可能是某种刚玉或发光的天然电气石,十分珍贵。证明方征刚才的说服很有效果,他们已经把方征当成了自己人。 下一瞬间连子锋竟然揽着方征的腰,直接扇动翅膀飞下去。玉监工目瞪口呆之余,小心翼翼扯着嗓子往里喊了几声,方族长,有事情你就扯绳子,我们在外面等着。 斜向下的矿洞纵深也就几十米。以人力采集出来的规模可称奇,但子锋没扇两下就挥到底。如果以后世建筑规模来比拟,就像是乐山大佛是建造史上的宏伟奇迹,但鸟儿可以很轻松在十几秒内从脚飞到头顶。 子锋把方征轻轻放下。最下方几乎没有落脚之处,都是石矿废料或未开采完的半原石。子锋锐利超过常人的眼力四下一扫,有几个老旧的灯草台,里面还塞着很多枯草。以前有人点过火。 方征道:看来发生过意外,此后就禁止了。如果没猜错方征用火焰晶石四下照。它大约能辉映一米左右,在黑暗深坑中像个暖色雾球。地上有几处用土石填夯的痕迹。绕着走,那里应该就是塌坑。泥石粘连,底下垮塌过。 子锋刚才揽着方征飞下来的时候碰到方征后腰上的水滴痕迹。从前他每次碰,方征身体都会僵硬颤栗一瞬。子锋带方征飞在半空,都把方征的腰搂紧,会压到那个地方。但方征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恢复常态,子锋也没多想。但今天既然提到了这后腰印记的不寻常来历,子锋思及当初种种,不由得低声问:征哥哥,你真的是他们族人吗?可我记得,你说过,你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虽然没有星星那么远,但比建木昆仑还远。 当初昏迷的方征,在梦中唤声不要走。后来方征给他解释过,这世上有很多种感情。那是他的亲人,他的养父。子锋感觉这腰间的印痕是方征的一道缠绵又心酸的伤口。是他不曾参与经历过的,方征坎坷的少年时光;是方征不愿回忆,却深刻烙印进生命的符号。 方征摇头:远是很远。族裔血脉也是说不准的事华胥人从前有多少?他们存续了多久?方征又转移话题。 巅峰时期,超过一百多万人。年限少说也有两三百年。子锋继承过远古龙兽血脉中的潜意识记忆。他不情愿方征敷衍过去,征哥哥,如果你是他们的族人,会不会是华胥人的后代? 比虞朝人数还稍多些。这确实是可以质变产生优秀智慧文明的人口数量。稳定期也很长。了不起方征没接话,自顾自想着那个年代,在和远古巨大生物斗争过程中,人类居然能产生出富强辉煌的文明聚落。 人类远古神话中,辉煌的文明并不是空穴来风,远在大西洋中的亚特兰蒂斯在20世纪70年代也发现了遗迹。伟大发现与这个小故事并无关涉。当然方征也并不知晓。 子锋执着继续问:征哥哥,为什么你要给部落取名华族?你是不是从前就知道了。怪不得祖姜二国主要派探子调查你你从前 他心里躁动着些隐秘阴暗的危险因子,想要到达源头处,想要撕扯开,想要把方征的一切都吞下去融入血肉本能是很难抵抗的。不能那样做,子锋严厉告诉自己,他可以保持住理智。 方征心虚又有些无奈,指着地面:你那脑子与其胡思乱想,先关注一下别的地方。 方征手中暖雾红色的光芒映照下,地上有几颗小小的污渍,像是某种小生物遗矢。虽然味道基本散去,但他们五感都超常人,敏锐的嗅觉凑近了,依稀闻到残留的腥热味。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09) 首发晋江文学城 就算这里有动物,子锋挑眉道,这么小颗的排泄物,它个头不一定有小灵狪大。 方征道:个头小也不能掉以轻心。数量很多也会麻烦。但刚才那几人也没提醒我们。要么是他们不知道,要么算了。照方征从前的思路模式,会把人想得很坏,他现在已经学着控制自己,起码相信这几位同族老铁也没害自己的理由。看来没造成过太大危害。 玉矿虽然对人来说很珍贵,但对于生物来说却是块贫瘠的不毛之地,缺乏有机物。方征四下看去,小颗粒排泄物一直延伸到最中间的一大块泥石粘连地,想必那边塌陷过大洞。有地下的小生物钻出来过。 方征让子锋不要往那边靠,重新观察起地矿。洞壁上有清晰可见、年代久远的刻痕。还有些碳酸钙形成的石柱石笋,末端是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子锋看着好玩伸手去摸,居然轻而易举把它掰了下来。 我没用劲子锋无辜道。 对你来说不费劲的,寻常物件不见得受得住。方征好气又好笑,随即他眼珠一转,等等,这石笋伸手就可以摸到,为什么那些采玉的没把这大块敲了?就像在橘子林里,伸手可摘的地方一般是没有果子的。 他们很难下来一次,而且要在后康王子指挥下才能动手么?或许不准采呢。子锋漫不经心。 方征又摇头,国君弟弟又不是现代人,玉矿也不存在什么自然保护理由。跟普通家畜需要休耕休牧的恢复期还不一样。对于人来来说这是不可再生资源。几万年才形成,哪有什么可采可不采的。既然这么容易,应该早就割走了啊。 或许他们觉得费事,去挖更容易的。子锋不好意思承认,好吧,其实刚才我掰的时候,还是稍微用了点劲的 方征忍俊不禁,然而又摇头,他们也不会像你徒手掰。肯定都有工具。刚砂轮和砂绳都很能切割而且石笋头的水晶是最好切下的。方征忽然眉头一皱,四下打量,意味深长道,只可能是,他们没到过这里了。 子锋刚想笑说征哥哥还会开这种玩笑,指着洞壁上几处清晰裂纹,怎么会没到过,这不到处都有凿刻的 就听得方征下一句让他毛发直耸的话,小锋,我们的绳子呢?刚才还垂在附近。方征举起暖红色的雾石往那方向映照,竟然消失了。 子锋勃然大怒:是不是那些人收上去了,想害我们。他不由分说抄起方征的腰,扇动翅膀往上飞,飞到半空中嘭地挨上洞壁顶,羽毛糊了一身,还好他羽翼提前触到坚硬,及时收力不至于撞疼,又悻悻护着方征飞下来了。 子锋迷惑地看着半空。刚才他们飞下来的时候光线就很暗,看不清上方通道。竟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不见了。方征手中石头照明范围有限。子锋也没多想。方征又四下照去,我们刚下来的时候,还看到过废弃的烛台灯草。现在也不见了。 方征想到当年在山腹里,有太岁把兕的尸首啃得干干净净的往事。但玉矿的土层贫瘠,不像是能生长出那么庞大饱满太岁的地方。真菌孢子分裂也没必要啃烛台。这里石笋下方的水晶大且饱满,唾手可得,像人迹罕至的果林。 本来有信息价值的玉雕版、古董遗物都被涂山和夏氏搜刮走了,他们刚下洞穴来的时候光秃秃的。但现在,周围多了好些小罐小瓶小珠子,洞壁上掩映着的还有些刻字雕版。 那些凿痕是怎么回事呢?子锋指着洞壁白玉晶体上面的凌乱的刻痕。 方征观察道:是直接划在晶石上的。玉工他们要饱满大块的矿料,不会用利器划伤它的表层,会整块从边缘挖的。这痕迹像是动物爪子抓的。 矿坑本来只有一个出口,现在连往上飞都被挡住,这里就变成个了密室,若在后世方征会说句见鬼了。但上古年代估摸连地府都还没开始建。 方征又低头观察他们刚才看到小动物粪便,还在原地。说来他们就是在见到这玩意后,周围环境默不作声变了。 方征心境已经大不一样。当年孤身陷入洞穴中他十分恐惧。后来和子锋同涉地下苍梧之渊时精神紧绷。但如今两人身负绝技,彼此信任。方征也沉稳澹然,徐徐忖之。他回头看着子锋,情不自禁就笑了笑。子锋道:征哥哥在笑什么?真奇怪,征哥哥一笑,就算不知道因由,我都会莫名其妙高兴。 刚才本想对你说小锋别怕。方征笑意愈浓,我忽然想到,这里面真有什么小兽小怪的,该是安慰它们不要怕你才对吧。 子锋: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 上方树藤边的几个玉监工等了半天,那条垂下去的绳子也不动,他们试探着喊:方族长?方族长?却一直没有听到回应声。这矿洞也就深几十米,以前他们开采的时候,上面有事喊一嗓子,下面都听得到。 我下去看看吧。其中一个玉监工敏捷地顺着藤绳溜到下方,遥遥传来惊讶声,方族长?方族长他们不见了呀。 那玉监工感到莫大的恐惧,连滚带爬扯绳子上来。同伴们也不敢下去,怕和方族长一样忽然消失。 他们忧心忡忡道,听长辈们说,几十年前,涂山氏主持开采的时候,有过几次塌坑,之后就不准点火。后来一直没出过事。那地面也没塌下去,我们也没听到垮落声音。怎么方族长就消失了?难道是他们华族别的神奇本领吗? 当然不是,方征和子锋都还在匪夷所思。他们正在四下寻找出路,忽然间方征和子锋的五感察觉到那塌坑边缘溜过一只小动物。子锋甚至不需要去捕猎,他释放出那股龙兽血脉中的强势威严,石堆后面的小动物即刻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子锋走过去,提起一只毛发直耸,灰缎色,短吻,既像老鼠又像小狐狸模样的小动物。两只肉垫前爪还遮在眼睛前,不敢看子锋。 这是什么?子锋揪着它的后颈毛,提过来给方征看。 像水獭。方征疑道,但这小东西比水獭头顶多了四个绒绒角,背后有一条小辫似的尾。小水獭放开前爪溜溜一转眼,子锋存心吓它,瞪了一眼,小家伙嘤地又把眼睛遮住了。掩耳盗铃般只要不看不听,被子锋揪在手里就不危险。 方征倒是在《山海经》的图刻本里见过类似描述的小东西,四犄角,牛尾,叫如嘤。这东西叫峳峳。现在看来,应该就是一种变异水獭。 方征和子锋小心靠近刚才揪住这小动物的地方。塌陷坑中有一处凹陷,是它的巢穴。里面垫着不少枯枝软草。窝里还僵着另一只和它体型差不多的小水獭和几只纯黑色毛茸茸的幼崽。它们动都不敢动,挨个依次被子锋捻起。小水獭的两个小前爪都捂在眼睛上。方征被逗得忍俊不禁。子锋则是不客气地把每只都捉来揉了一番,边揉边呵斥:是不是你们捣鬼! 然而小灵狪不在这里,没法取得嫌疑犯的呈堂供词。 小水獭们:嘤嘤。 方征道:这附近有水。找找看。水獭栖息地一定有水源。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那几只小水獭见子锋玩够它们之后没有下嘴吃,过了好半天,开始试探危险边缘,捂着眼睛悄悄往窝外挪动。见子锋没有拦截,它们立刻逃窜般奔往那块塌陷过的泥石坑,钻进石头缝里去了。 子锋和方征对视一眼,能全程听到响动,感知到那些小动物的位置。发现它们躲在几块石头下面。子锋确定它们藏安稳了,便脚步放轻走过去面不改色地轻松举起几块大石头。露出下面一窝灰黑色的毛团。它们齐齐惨叫地嘤着,又同时伸爪子把眼睛蒙上了。 然而子锋却发现了新的神奇之事:征哥哥!它们在泡温泉! 方征也在子锋掀起大石头的那一刻,看到下方冒起来几股白气。原来那里有个小水洼,不足尺长,如一泓泉眼,冒的是热气。此刻几只水獭都泡在里面,温水滋润得它们皮毛仿佛灰缎般顺滑。大魔王连子锋残忍地打破了水獭快乐泉的庇护伞。 水中蒸汽白雾愈浓了,方征只觉得眼又花了下,随即意识到周围又哪里不对劲。子锋眼尖,借着微弱暖红光瞥到旁边玉矿角落,忽然嵌进了棵老树的根部。就像是古榕树的根须长进了石矿中。 周围洞壁上的玉矿石料,数量更多,成色更纯。古董器皿比刚才更丰富。甚至出现了玉缸、玉瓶等大件。 方征吃惊地张望了下,觉得甚为诡异,可他脚下的温泉眼、挤在一起泡澡的水獭,岸边水藻巢都还在原地。怎么他们似乎又到了更深的地方?玉雕更多了。 与此同时,方征和子锋都闻到了角落那棵大树根部散发出来的醉人香气。几只水獭更是喜爱那个味道,从温泉中挣扎出泡软的身体爬到树根旁伸出前爪抱着,开始嘤嘤地吸树。看到方征和连子锋靠近,也不再用爪子捂眼睛。 方征用普通指甲尖端划了一下树根,树皮很软,细缝隙裂开渗出股黑色汁液,香味愈发浓烈了。方征思索,我想起记载中,聚窟有大树,状如枫木,香闻数百里。汁水如墨,名曰返生香。说是它太香了,尸体闻到这味道都能给活过来。传说这种树长在幽冥中。非人间物。他半是玩笑,我们难道死了? 子锋忽然抱着方征,在方征腮边咬了一口,留下一小道牙印,没吧? 嘶。方征半给他推在树根上,我们要是真死了,没那么自在吧。也不知被多少厉鬼索命。 子锋忽然灵机一动,顺势搂着方征蹭进怀里,舔着嘴唇试探:征哥哥,我们要不要做点证明是活人的事? 方征推开了子锋毛茸茸的头,挑眉道:我原谅你了么? 已经有半年了!子锋固执提醒着。 方征心绪复杂,也没首肯。他瞥着那一家幸福吸树,仿佛吃大餐时要看剧,盯着他和子锋看个不停的水獭们,矜道:不行,影响不好。这里还有孩子呢。 子锋眼睛一亮:征哥哥的意思是回去了 方征:我可没说。 子锋无辜地与小水獭对视:嘤。 在水獭一家幸福吸树的时候,方征和子锋四处查看散落在地上的器皿。有些雕版上面符号很多,值得收藏破译。还有器皿刻着繁复美丽花纹,很难想象是出于几百年前上古时代人之手。方征甚至捡到了几枚象征身份的玉佩。那玉佩形状有双头猪牛马,正是所谓并封。 当然,这个空间除了那颗挤进来的老树根,冒热气的泉眼,四面八方也没有出口。方征让子锋把石头多搬起来些,找下方泉水裂缝。然而子锋刚搬开旁边几块,忽然间他和方征都看到那泉眼整个忽然变暗了一下,就像有一大片阴影滑过去。 水獭们似乎得了某种讯号,齐齐钻进那泉眼中,真奇怪。刚才方征明明觉得它浅得一眼见底。水獭们却整只都淹下去,轮流小爪子扒拉出不少树枝、草团、泥土堆在岸上巢穴中。泉眼又恢复了清澈明亮。它们继续在里面快乐地泡着。雾气比刚才更浓烈了些。 方征和子锋的鼻尖嗅觉似同时变淡,他们猛然朝四周望去,那片香味十足的大树根又不见了。这回从玉矿高处悬下来的并不是树根,而是几根长长的喜阴植株。叶片是圆形,有一根长枝上甚至结了个像小木瓜似的长藤果实,洋红色的。 方征不认得这物种,像是棠梨。子锋仔细辨认忽然浑身一颤,激动道:征哥哥,这是櫰树啊。我也就只见过一次。 方征定睛一看,这特征还真对得上山海经里关于这种植物的描述,传说中结出吃了让人力气变大的果实。子锋道:这是禹强营用来制作激发战士体能药物的重要原料。由巫长们专门看管。在首铜山里隐蔽处,我也就小时候被带去见一次。它长在很深的裂谷坑中。每年为了采这种果子。都要死很多人的。 他爬到洞壁上把那枚洋红色的果子摘下,小心捧在手心,又疑惑了,可巫长说这种树只有虞夷有。是老天爷赐给虞夷的宝藏。 方征道:指不定它把我们运到哪里去了呢。方征嘴边浮起一丝笑意。这和温柔或趣味不同,是方征在掌握着什么的时候,露出的笃定表情。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0) 它?子锋见方征一直盯着那泉眼。 当年二铜牙和小獬豸被卷入水里,遇到过一片奇特的雾,把他们托到了不同地方。据二铜牙说,有时可以看见外面不同的景色。很久之后才在遥远的北方找到出口。当时他路过轩辕丘,遇到过夏渚北方的毛民人。那种把他裹在里面的雾气,就是蜃吐出的。 蜃? 有说蜃是巨大贝壳,也有说是蛟龙,也有说是八爪须的大章鱼。 子锋还是不明白:蜃气?在哪里?他恍然大悟般看着冒白色热气的泉眼,就这?他又把几只泡得腿脚酥软的嘤嘤獭捞起来,伸手探下泉眼,下面没什么东西啊,又或者那玩意太小了?看不到? 又一片阴影从泉下遮过,瞬间又消失了。子锋眼睁睁任水流从手中流过,觉得没什么不同。 恰恰相反,方征摇头道,这泉眼,想必是它的眼睛吧。颜色改变就是眼珠子在转。看来它很喜欢华胥人的玉石。玉脉在地下广且深,它就贴着下方移动它有多大呢 子锋瞪着那窝水獭:所以,它们是在人家的眼窝珠子里泡澡吗??? 首发晋江文学城 这是蜃的眼水?子锋刚才自己伸手进去捞了捞,照理说他很能感觉得到巨大生物的气息。但竟然完全没感觉得到那泉眼是个活物。刚才水獭们还在里面清理碎土水草,想来巨蜃伏隐太久,几乎与山川土石为一体,气息都渐淡了,只剩一缕缕白雾烟尘般蜃气。 但它其实活着,还在玉矿洞穴下面飘来飘去。 子锋左看那泓泉眼,右看伸入地缝里的櫰树,余光还扫视着满地琳琅未被开采过的玉雕。十分迷惑这玉矿洞窟里有各种器皿,是华胥人的遗迹吧。可那櫰树又是只有虞夷才能生长的,如果十巫的说法没骗他。这蜃还能把一整个矿石洞穴转移到虞夷境内吗?? 他问出,方征提醒:华胥人那是多久前的事啊。不是蜃把玉矿移到了虞夷,这矿洞和我们刚才下去看到的那个也不一样。应是蜃是能在不同的遗迹间转移。虞夷境内恰好也有这些遗迹。 方征环顾着周围散落的深埋于地下的器物,当年在首铜山里,不就是华胥人的遗迹把你给方征不小心稍微说过头了些,有些心虚地垂眸住口。 子锋当时被激发出龙兽血脉的凶性,失去人智。被屺兮用黑曜石柱囚禁起来。那黑曜石柱就是华胥人遗迹标志之一。首铜山盛产的黑曜石是闻名天下的武器制作材料。白玉石与黑曜石都是华胥人善加利用的珍贵矿种,也成为他们文明的重要奠基。后来虞朝裂土后,夏渚主要开采白玉,虞夷主要开采黑曜,仿佛冥冥中的对称图景。 不过,当时子锋在首铜山里遭遇的事,至今让方征心有余悸。 方征上了屺兮的当,为了求他恢复子锋的神智,以证明的形式捅开子锋胸膛,替他戴上了一片精密支架,虽愈合了匕首扎在心脏的洞口。但据屺兮说只有配上三珠树果实才能真正解救子锋。后来子锋心智不全归来,也曾被黑暗偏激的凶性支配,以强迫折磨方征和滥杀无辜为乐。幸好在建木中方征步步驯诱,重新让子锋找回了爱和作为人的意义。 虽然还是有些小后遗症,有时候子锋会不舒服,血脉本能会让他痛苦地想做些阴暗残暴事。好歹迄今为止并未施行。子锋已经克制得足够好,没出过大篓子。 方征也不再为三珠树结不出果子而忧心忡忡,虽然他心里一直暗地里有点小障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建木归来后,哪怕子锋再乖巧克制,方征也借着没原谅的由头,一次都没有再次和子锋亲近过。当然如今子锋也不会强迫于他,抱一抱摸一摸贴贴脸算什么,他又不是小孩子。 聪慧敏锐如方征者,当然不会听不懂或感觉不到子锋的诉求。他甚至会调动所有察知力,算计好给子锋一点不至于引火烧身的小甜头,竭尽所能地安抚住子锋。看似都掌握着主动权。但方征内心深处有点怕再与子锋做.爱。那种滋味最初也给方征带来过欲罢不能的体验,被征服挞伐也是某种程度的快乐。但如今他不敢冒险了他怕自己无力抵抗沦陷的状态,如果子锋精神忽然不稳定又往龙兽血脉倾斜,他没法拉回来。 方征责备自己:其实就是没法真正相信子锋能控制好。哪怕他是在这山海时代最亲密之人,都没法完全依赖相信。 就像当年对最重要的养父,怕养父难过一直撒白色谎言,其实也是不相信养父在知道真相后,不会崩溃。 子锋有这山海世间至高强大的武力,而养父满肚经纶的博学可是方征怕,怕他们精神不够强大。他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品。 方征心中陡然一酸,其实这些不信,是来源于恐惧,恐惧自己力量不够,护不住他们。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自己拼命一次又一次握住越来越强大的力量,还是觉得护不住?这是方征精神上的伤痕。一碰就疼,仿佛一遍遍刺痛他,英雄持剑终不能挽。 他不愿告诉子锋,也不知该怎么说。故作敷衍地推脱着。 子锋听到方征提首铜山的华胥遗迹,眼神黯了黯,浮现一层冰冷的清亮。 如果蜃真的来到了虞夷的华胥遗迹,多半是首铜山里那个。我还是有办法知道的。 子锋从脖子上取下个玉色骨哨,轻轻掰了丁点,指尖碾碎,散到风中。随即子锋凝神细嗅了嗅,他眼睛似能看清那凡人无法得见的微粒粉尘去向。指着左前方一处,近前看有几条土石裂缝。 子锋在洞壁墙面仔细摸索到薄弱点。他握拳用力一击,石壁轰然裂开,倒下来几块土石,后面显露出破碎空旷的空间,许多野草树枝一股脑儿挤进来。 方征倒不惊讶子锋有这种神力。他上前去探看,忽然间只觉得身后又有阴影滑过,雾气蓦然散了。他们回过头,惊讶发现刚才地面那泓热泉眼、那窝皮毛光滑的水獭和它们的窝点,悉数消失,干干净净,一点不留。地上只有碎坑土泥,破碎玉雕,静静不动躺在原地,似千年不变。 蜃又走了么?我们这回离它眼睛远,它就不带着我们了。方征和子锋四目相对。 方征想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薨渊力场,这蜃在遗迹间诡异的瞬间游走方式,搞不好也跟此有关。而那群快乐生活的水獭,宛如误入桃花源的农夫,并不知搭着顺风车来回了多少次千里之外。 刚才你碾碎的是什么?方征指着子锋脖子上的玉色骨哨,猛然间又想起来,哦,我,我想起来了,不必说,是 屺兮的骨头做的。他吃过白玉膏。最后骨头就缩成了这么小丁点。子锋面无表情道,征哥哥,黑曜石柱下面,有个华胥神殿。我当时在入口杀了他,所以这些粉末会往那边飘。果然是这里。征哥哥,你还没见过它长什么样吧?来吧,就是这里。大部分已经塌得看不出来了。 方征警觉,直冒冷汗。他从来都没有细问过子锋始末。子锋看起来心情糟糕。方征忙道:不看了,我们出去。 我们就是在往出口走。刚才我们是在遗迹里面。满地散落的玉雕和器皿。但方征没有心思捡。他刚走出那个被子锋用力击碎的洞壁,霍然觉得眼前都变黑了。天顶有一片纯黑的拱弧形的一个角。拱形是最能承重的结构,这想必是当年的大殿顶部。一个角都有后世足球场那么大,穹顶其他处坍塌了。 周围洞壁有几块依稀可见巨大轮廓的兽形雕塑,已经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地上有许多碎块、白玉和黑曜石打造的诸多仪礼器物滚落得到处都是。也有些举着兵器的石头人像,缺胳膊断腿地垮在地上。 石上生出荒草青苔,无数古藤从破碎洞壁中和天光一起探入,缠绕在曾经具有崇高象征意义的雕刻之上。若在后世,想必这样遗迹要花费无数心力才能复原研究。方征也不去想,他匆匆几瞥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残破的兽形、高举兵器的石头像,象征了华胥人和巨大怪兽的征战史和荣光。方征脑中很不舒服。就像是冥冥中有东西在盯着他看。可雕塑被蚀刻得五官都消失了。方征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 最中央有一片看似尚未被破坏的古怪凹陷。是以纯质的黑曜石整块挖成的几米长的浅坑。坑中光滑,没有任何灰尘或碎石屑。但在坑的边缘有些迷宫型的细长盘绕刻痕,也不知是什么用途。 子锋气压愈发低了,他指着不远处天光照射的豁口,我就在这里杀了屺兮。也是在旁边找到了龙骨盔和鲛绡披衣。可惜只有一套。 子锋曾杀掉屺兮。对此不后悔也不觉得错。屺兮要彻底抹杀他的存在,没有人甘愿引颈受戮。但这在他心中留下过一个疙瘩:自己在首铜山中被师父捡到收养,婴儿期的自己就展露出了某些异样特质,师父却心软尽力抚育自己长大,却又嘱咐屺兮警惕自己不要真正惹出祸事屺兮奉师父的命,暗中观察自己成长。若是师父在世,面对觉醒血脉的自己,会下杀手吗? 子锋也已经无法得到答案。 只有方征,坚持想把自己从失去人智的世界中带回来。 可也同样是方征,一刀捅进自己心脏,又把自己抛在首铜山中。这也是子锋苏醒后,凶性大发对屺兮痛下杀手的根源。被放弃了,回到了只有杀戮意义的世界。再加上血脉中汹涌孤独之感,龙兽远古记忆情感的冲击,对人类的失望他心上被虫豸噬咬后不得不自戕封住,是为了谁呢? 那是子锋在明白了爱之后,又深刻感受到了无法得其爱的创痛爱而不得其所爱,又不能忘其所爱,唯沥血刳肝,方能平也。 后来他收敛凶性,按方征的期望好好做人。是方征让他看到了可以重新得到那份爱的希望。可他也不是问几句亲一下可以吗就心满意足的小孩子。他要方征无论身心都深刻地回应那种爱,唯一的,排他的,被占有欲填满的爱。否则就会不安躁郁。忍得越久,他心里就越难受。子锋行伍生涯有丰富对敌经验,诡诈机巧信手拈来。但他看不懂方征到底还在掩饰什么。子锋相信自己是方征心中最重要的人,但或许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事。偏激一点揣测,或许方征对他的那些温柔也属于手段。 子锋算起来,最早在奇肱族,后来在白湖畔、在瑶宴前、在首铜山中,在建木上,没有哪次不始于自己强迫方征虽然征哥哥每次也都身体很诚实地接纳。他也感觉得到方征能获得快乐。可认真去计较,又何尝不是因无法反抗而干脆让自己适应享受的策略呢?如今自己把选择权交了出去,方征都不答应,一次次主动拒绝,这难道不是一种明确的态度?方征不回应他需要的那种爱。 子锋越想心情愈糟糕。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哪怕困在薨渊里他都没觉得情绪那么低落过。那曾经受过伤的心又开始发痛。 方征走到那光滑得一丝尘埃都没有的黑曜石坑边,伸手去摸了摸,光滑如镜。这玩意很奇怪。他刚想问子锋。忽然余光瞥到子锋神色又开始扭曲,眼中猩红色疯狂跳动着。 小锋!方征就觉得这地方果然不对劲,他赶紧想伸手去搂住子锋给他安全感。子锋却一把攥住他往坑中带去。边缘太滑了。方征立刻站不住顺势滑到中间,子锋牢牢握住他的手也一并滑进来。这玉坑表面根本无法抓地。方征站不起来,被子锋揽在怀里坐下,子锋表情似露着笑意,却又十分难过,我就是躺在这里,完全觉醒的。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天地浩渺。人可弃若敝履。 小锋,你别方征担忧地看着子锋那不断挣扎着红黑交织的眼睛,过去了呀,都过去了。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他想往坑外爬,却被子锋按住。 征哥哥,这个神殿,当年是华胥人用来祭祀花与龙的。华胥人每个神殿都会祭祀花与龙。建木里的那个也一样。你知道这个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你知道为什么它这么光滑,用最上乘的黑曜石,几百年都不会沾灰尘。 为什么方征硬着头皮问。 龙没有生殖器官,但华胥族想要继承龙的血。他们举行仪式,把龙的尾巴和角锯下来,然后穿刺过活人的生殖器官。他们认为这会保佑出他们获得龙的血脉。血从旁边小凹槽里面流走。黑曜石光滑得不染尘埃。征哥哥你的那把重华剑是黑曜石制作的,它在别人手里会变钝,有些奥秘在石头里。也并不只有女人会被用来祭祀。华胥人尝试各种可能,男人、老人、少年、胎儿 方征只觉得自己身下不再是光滑镜面,而是一滩滩可怕黏稠的血,他差点听吐了,想往外爬:别说了,我们走吧。小锋方征虽然背后一直在冒冷汗,却仍然强自露出温柔的笑容:小锋,我们出去找点东西吃,你要好好吃东西才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1) 征哥哥你分明怕得都起鸡皮疙瘩了。子锋挑眉道,是在怕我吗?他旋即又十分伤心,还有,征哥哥,看来你一着急就记不清了,我其实也不必吃什么东西。 方征呼吸一窒,小锋,你答应过我的。我没有记不清,你是不必吃东西,但好吃的味道你也喜欢。是不是?他把手伸到子锋心脏处,磁性嗓音道,是不是疼了?想哭?来,抱着征哥哥。别怕。小锋很乖很厉害,一定 子锋的眼睛并没有完全变成红色,但一直在复杂地变化汹涌交织着。他不由分说蛮横搂抱住方征。伏在他肩头带着痛苦的喘息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征哥哥,你都不要我。 要的要的。方征求生欲作祟,满头大汗。 那你一直不答应我! 方征赶紧道:答应答应,你高兴都行。不然就是生存危机。 但子锋仍然觉得狂躁不安:你是害怕才答应我的!是手段,是为了让我听话,是敷衍我。 不是。方征心虚狼狈着,连忙抚摸着子锋的背,我真的需要你。很快活,是这样没错。心甘情愿的。 子锋忽然冷冷一笑,征哥哥,你自己说的言语就像风。我不是你这样一次次能打发的。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这恰是个好地方呢。他的眼睛没有完全变红,许是因为得偿所愿的兴奋冲抵了那些负面情绪。但比起平时的子锋,俨然释放出了强硬的攻击凶性。 方征哑然垂眸,恐惧涌覆,牵动那枚精神创伤隐隐作痛。四周环肆的兽形与人像无面古雕,似诸天神魔睥睨,见证过无数次的死亡与性。华胥族曾在此痛苦地探究如何与远古龙兽媾和。太具有冥冥中的象征意味。 方征僵着身体木然躺倒,仰面看着顶端残缺的黑曜穹顶,光滑可鉴。 会被一根坚固的龙骨贯穿,把它吞覆包裹下去。花与龙,是巧合?是命运?远古氏族流变,他真的是华胥后裔?水滴贴在冰凉玉面。他面对着子锋的双眼。红色逐渐变得越来越淡,子锋的眼水又浮现出黑亮的清澈。但黑曜石坑和穹顶实在太黑了。方征也就明白祭祀强烈的色彩对比意义。红色的血都会顺着凹槽流走。浅坑中央只有一团惊艳的玉白色。远古族裔是觉得能刺破这黑暗吗?他们不惜残酷牺牲,也要一次次奉上洁白光明的祭品。 如今轮到他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青色的羽毛飘落在光滑漆黑的曜石上,沾了些白沫。 一根探入洞窟的枯藤末梢悬在曜石坑前方,被猛力拉扯下。攥住它的修长五根指头死死捏紧,似要在陷溺迷茫中抓握住什么外物。却又很快泄了劲道,被翠翼重新拢住。 洞壁顶端的大片黑曜壁影中,有两片交叠的身形。舒展开的巨羽遮住了大半边身体,漏出半片在黑曜石衬托下白得惊心动魄的背脊,点染斑驳红痕。 几只采集食物的小野兔闯入这片幽森的洞窟,它们尤为喜欢散落在石像附近的龟甲和骨头。龟壳已经破碎,刻痕字迹模糊不清,附近会长出大量鲜美嫩草。骨头缝中更是成为昆虫与菌菇生长的天堂。可是今天几只小野兔在洞口激灵猛然刹车,感受到那里面有一股异常可怕、不欢迎外来者,散发着禁止打扰的强大怨念气息,吓得它们一溜烟飞速逃离。 唯有慈祥的阳光一如即往缓缓移动着,斑驳的日影透过破碎的缝隙,给丛林和神殿涂抹不同的色彩。它透过罅隙照射到洞窟下方浅坑中央。被压在下方的年轻人。未覆盖的半边肩头牵出一段弧线优美,遍布红痕的雪颈。他似被这日光刺痛,迷茫疲惫地睁开眼睛,金色光晕似在他眼角融成一滴眼泪滚落。 日光柱中能看清飞舞的烟尘颗粒,有不少被微风戏弄的狭长叶种,那是蓍草籽,裂烧龟壳时所用卜草,在神殿周围长得尤其茂盛。草籽攀附上不断舒展的青翼末端接续在一片优美凸出的肩胛处。那矫健的躯干颤抖着,不断爆发收缩自如的肌肉线条耸动着。它们会粘在上面随之晃动,又被一股股汗水冲落。 神殿中有一泓隔绝的静泉,是从前洗涤祭祀法器所用。微风不吹,亦无鱼虾。它已如无澜古井般静止很久,今日泉中觳纹却摇晃得得厉害。洞壁回音良好,水波大幅度颤起来。日影从静泉的东边一直移到西边,那水纹还在晃动。刚开始抖动得急促高昂,最后绵长喑哑,还有未竟余韵。 日头落下去了,那青色羽翼也终于收缩软垂在黑曜石坑边。子锋的声音十分沙哑,他眼瞳重新变回黑色,眼眶却有一圈哭过的红痕。 方征都没力气抬起手来,他全身都疼。头发湿成一片,黏在黑曜石坑边缘。还好这光滑石坑凉爽,否则他一定会被热昏过去。但这黑曜石坑面就是太硬了,哪怕子锋把衣服都垫在下面,用翼羽包裹托着他。当然中间也有那么几回他垫在子锋身上以为可以软一点然而,且不说子锋全身都是硬邦邦的纤长肌理,那姿势也实在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方征的嗓子哑得厉害,他当然也逼出了很多生理眼泪,无意识的、太痛或者太爽的。有时候也分不清楚。 征哥哥,你刚才在怕我吗?子锋平复心境后回想刚才的情境,他为此而落泪。 怕,怎么不怕。方征心里腹诽,刚才哀求得那么惨,也没见子锋心软,对待他轻点。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也实在是气没喘匀。 不不是方征心绪复杂,胡乱道,是是我很舒服罢了 征哥哥,我好爱你。子锋把头贴在方征滚烫的心脏上,听着那里还未平复的剧烈心跳,怔怔地眼泪又流了下来,你别不要我。我们要永远永远都在一起。征哥哥,你要发誓永远都不离开我,永远都爱我。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方征艰难沙哑着,这时候说话并不容易。因为事实上还没有完全结束。当然子锋可能会以为这是在休息。他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但对于方征来说无疑是种新煎熬。 发誓小锋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方征茫然握着他的一缕断发,意识不清,浑浑噩噩,他心想这下子锋该满意了罢。枕前千般愿且待青山烂。水面秤槌浮,黄河彻底枯 征哥哥? 发誓山烂水枯,天打雷劈 多么惊心动魄的誓言。子锋听得高兴,激动起来,方征受的刺激更大,又近乎昏过去了。他今天已经昏过去很多次。子锋心里某块石头终于落下来般,得到了无上的满足。趴在方征胸口渐渐睡去,眼中一丝红光也再无。 方征在昏迷之前看到洞窟外金乌西坠、玉兔高升的美景,月光已经温柔辉映在头顶。朱丽叶对罗密欧说不要对着月亮起誓,月亮最变化不定。没有人教过方征,他也不想对子锋说,其他事且不必多想。幸好子锋的狂性已经发泄出来,暂时没有危险。他的目的达到了。强迫领受了他有心理障碍的亲密性.爱,也能巧妙掩盖住惧意和阴影那就够了。方征心想,凡人总不能强求太多。 方征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黝黝的。他浑身干净清爽,穿好了衣衫却是新的皮毛。刚才的那几条笼披已经报废了。子锋重新打了几只猎物,有狐狸、鹿。身边还垫着块毛茸茸的大老虎皮。平铺在黑曜石坑中,新鲜的兽血正在被石坑边缘的毛管刻痕吸收走。方征也明白自己身上穿的新鲜皮毛干燥松软的原因了。子锋都用这黑曜石坑处理过。华胥人神秘残酷的祭坑今天被他开发了不同功能。没法多想。 而且方征发现,黑曜石边缘毛细管道刻痕引导出的那些液体,渗透在周围土层中。祭坑边一圈状如骨爪的红色花苞都开放了,散出一股清幽味道,驱散心口的躁郁不安,和昨日他来这里的不舒服感大相径庭。 方征不由得想,或者这神殿祭坑中的黑曜石里,混合得有特殊药物,引人发狂或是□□高涨。但若是以血或津液滋养后,那植物开花便会净化空气,让人平静下来。药物是为了在仪式中加强效果,而等到血液悉数被吸收,开花代表着心灵净化,让人感同身受。人们更深信不疑仪式的力量。保佑他们下次能成功制出花与龙的血脉。华胥族的心思智慧着实过人。 子锋从外面捧着些果实进来,在静泉里洗了洗。高兴地对醒过来的方征道:征哥哥,鹿肉晒在外面,火也升起来了。你肯定饿了,出来吃东西吧。 方征甫然从坑中坐起身,面色一僵又跌倒回去。他无奈瞪了子锋一眼。子锋悻悻笑了笑,凑过来往方征嘴里塞了个小桃。趁方征没力气抗议,子锋单手揽住他的腰肢,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羽翼在外面卷住。方征身躯修颀,四肢纤长,重心略不稳,赶紧伸手环住子锋脖颈,咬着桃子说不了话。 子锋把方征抱到神殿外晒太阳。洞壁台阶平台大部分已经斑驳风化,碎成几块大石。倒塌的石阶边缘都有黑曜石矿料。崇山密林幽邃,罕有人至。方征也看到了不远处眼熟的日月山川星辰祭台,那上面的曜石长柱已经被暴力打碎。是子锋当初被困的地方。 祭台和神殿当初都有些老机关,被我全打坏了。子锋淡淡道。他把方征放在一块大石的避风凉爽干燥处,晒着太阳也不热。荫蔽处还烧着一从小篝火,树杈串烤着的肉块散发出香气。刚才子锋就是故意用这香气,引来了几只食肉动物和它们捕捉的猎物。他也不怕引来更多,事实上除非饿昏了头的,到现在为止小动物莫敢靠近一步,只有些不知好歹的爬虫类。子锋在四面的曜石高杆上穿着几条血淋淋的长蛇皮威慑,肉已经剥出来待烤。 既然来到了虞夷境内。方征也没想到蜃会把他们带得那么远,我们去看看情况。趁着子锋心情还好,也再不躁郁阴沉,不需要再用身体来安抚,方征赶紧把话题带到正事上。 白雾理论上也能看,但方征体能严重消耗,精神也有受大刺激。而且之前不久他才看过建木边弃君情况,冷却期很长,他现在根本看不了。 征哥哥想去哪里看?饶沃?还是建木? 方征摇头:现在不能去建木。弃君能耐大得很,尚不知有什么后招。我想去查一查他的底子。我听弃君在海边对虞夷老狐狸和夏仲康说,当年那两个小鬼是挚昊和太康吧捣鬼破坏了他的计划,否则他还能提前二十年出山。挚昊和太康一死一伤,他们或许遭遇的是在黄河边困住你的薨渊。我本以为像地震一样是地质灾害。但既然弃君那样说,多半和他有关。挚昊和太康又做了什么,推迟了弃君的计划呢? 方征继续道,想要找到弃君的弱点、必须弄清楚当年他是如何受损,挚昊和太康是怎样无意间坏了他的计划。可惜挚昊早就死透了,太康后来疯了,被夏仲康篡位弑杀。当事人全都死亡,不知该如何查起。 弃君肯定是在首铜山里蛰伏着,否则他不可能和金鸾结了兽盟。子锋也帮助一起思考,只是有件事,自从他出现后,我一直想不通,师父从小带着我也生活在首铜山中,为什么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方征思索道:子锋,我记得听那雍界屯长寿麻说过,羿君最早并没在首铜山隐居,他住在边境历练继承人的斟寻封地,他还教过挚昊。二十年前在首铜山捡到你之后才住到这里来的。那会不会 他和子锋四目相对,心中慢慢都升起同样的疑问。 羿君是在哪里捡到子锋的呢?二十年前,首铜山中的变故与之可有关?如果有关联,就是虞夷和夏渚内定继承人私自潜入首铜山探询机密,羿君担心挚昊安危,深入查探,或许是来晚了,最后没能拯救弟子,却在途中捡到了一个奇异的小婴儿来历很不一般。他于是收养了那小婴儿,取名连子锋。 从前一直潜伏在首铜山中的弃君,在事故中有损伤。为了暂避羿君的锋芒,不得已停止了某些计划,悄然躲到了别处,可能是远离羿君势力的夏渚境内。在此之后,羿君一直带着子锋住在首铜山中,也没有发现弃君踪迹。 又过了几年,箭神逝世,年幼的子锋被托付加入禹强营。弃君开始投石问路,他或许做过一次巨大的实验,九年前夏渚境内,雍界城的弱水惨案。尸骨砌墙 再后来子锋,当年虞夷王庭并无人知道你的身世秘密。是逢蒙遣夏渚使者挑拨之下,虞夷老国君才担心你是花与龙,把你投下狱。那么,逢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方征逐渐把线索串联起来。 弃君暗中推波助澜么。他知道我的来历、忌惮我。他也知道逢蒙看不惯我。弃君可能匿名给逢蒙报了消息,逢蒙再顺着线索一查,以他的能耐很容易搞清楚。子锋也懂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2) 想必二十年前的变故,当真与你身世有关。方征又问。当年羿君在何处捡到你的? 子锋摇头道:当时我和师父隐居山间,他只说在附近捡到的我。要不子锋眼睛忽然亮起来,我带征哥哥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吧。离这里不远,当年屺兮把我送进禹强营后,他会跟我约定,要么快要死了,要么取下逢蒙地方首级,再回到这附近来。 方征一来是觉得可能有些线索,也实在好奇子锋小时候的生活,而且就在这左近,便欣然同意去看。 子锋带着方征绕道神殿和祭台后方,顺着山泥路走了不到半刻,方征登时如进迷雾沟谷,周围树冠全都被雾气挡了,哪怕他手中有那块火晶石,也都只看得到一米左右的子锋。 怎么有这么大的雾?方征吃惊,这绝非寻常天气变化。 是故意的。子锋把方征带到路旁一颗大约三四米,形如椭圆瓣的大树前。树皮层皲裂,叶片上全是水滴,这条兽伏沟中,种满了天楄树。这种树吸水,师父导了条小溪过来,雾就形成了。终年不散。征哥哥,拉着我,这里面机关多。 《山海经》中这种树,据说能带来刮风下雨的天气。但方征凑近了看发现它们蒸发量十分惊人。这样大的雾气,再配上机关暗器,寻常人根本无法找到入口吧。 兽伏沟方征紧紧跟着子锋,脚下忽然踩出嚓的一声清脆响动。他低头见一根细长的蛇骨架,已经腐烂在土中。方征看不清雾气两边,但隐约看到地面散落着许多碎块。 就算有雾气,很多猛兽还是会闻味道找到这里。但它们都被师父杀死,骨头丢在外面沟里,时间久了,其他猛兽也不敢来。 子锋说这事的时候语气中有淡淡的一次骄傲,伯益帝君辞世,他长子继位后,开始组建禹强营。在虞夷,伯益族和后稷族都是驯兽高手,但当时兽战体系还不完善,训练也很随便。国君挑选两族能人组建禹强营,希望能请师父出山教导他们。但师父没有答应。于是国君只好联合十巫找出櫰树,配成秘药来让战士力量增强很多,能驯服猛兽。禹强营日常在首铜山间流动,有一次他们到了大雾山沟周围,非常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结果刚一进来,所有的虎豹熊全俯趴在地上发抖,一步都不肯前进。是师父出来见了当时的十巫长一面,事情才了结。这条沟就从此就叫做兽伏沟了。 说话间子锋已经带着方征接近迷雾中央最深处,子锋在地上摸索了一下,方征只听很远地方几声轰隆巨响,又过了一会儿,前方赫然陷落下一条泥洞通道。 通道中几只威猛高大的身形走了出来。是几只威风凛凛的猎豹。它们张开尖牙血口像子锋扑来。子锋不避不躲,羽毛抖动扇着,手只是懒洋洋的在空中晃了晃。仿佛在朝着几个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几只威猛凶煞的巨豹,看似下一瞬间就要扑杀子锋,却只是伸出巨大的粉红色舌头,在他脸上狂舔,还用肉垫爪子去拍羽毛。 方征哪怕知道这是子锋他老家的看门豹,看那么几大只扑过来还是有一瞬间心虚。那几只豹子舔完子锋,也非常通灵般地晃到方征面前,低头好奇无恶意地嗅他的衣摆。方征笑,这么聪明?都不用介绍? 子锋也笑得开心,那当然,因为征哥哥身上都是我的味道。根本不需要跟它们吩咐。 方征觉得自己算是个脸皮厚的人,但突然听到这种话,耳朵还是会不受控制红一点。 正这时,有只体型稍小的金钱豹,该是这些兽伴的后代,顽皮地轻轻去扯咬他的青翼羽毛。子锋道:哎,你都长那么大只了,这个不能磨牙,会噎你的。 那小豹子塞了一嘴毛,仿佛在抗议这究竟是个什么鸟玩意,它张开口,喵喵喵喵喵喵。 方征蓦然啼笑皆非:想不到猎豹叫声和猫一样啊。 是真的。可爱。 首发晋江文学城 那几只威猛猎豹不住催促子锋进入地道中,用光华灿烂的皮毛去蹭他。似乎兽伏沟里的味道令它们十分忌惮。想必那对于猛兽来说就是个恐怖的屠宰场遗址。方征好奇问子锋:你说你师父捡到你的时候已经是晚年了,他当时多大?还能制服那么多猛兽? 子锋算了算,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已经72岁了。我在他身边长到6岁,他就过世了。 方征佩服之余有些震惊,这可真是老骥伏羲了。照理说那时候的箭神体能已经下降得厉害,也有病痛缠身,都能在首铜山中搞出这么条百兽闻之不敢踏足一步的山沟,还养了这么几大只豹子。全盛时期该有多强大。 那条地洞通道并不长,土石夯得密实,似乎只是为了绕过上方坚固的山岩。尽头的光斑扩大。带路的豹子率先跳出去。子锋牵住方征的手,把他拉上斜坡。阳光骤然刺穿阴暗。浓雾悉数散去。方征回过头,只见后方两片斜壁高仞,垒着无数巨石,植物密密麻麻的根系把它们缠绕得结实。不消逝的浓雾在树冠层云间飘荡。 石壁背面却没有那些树和石障,呈现一片宽敞疏朗、阳光明媚的山谷秀色。山谷尽头的崖下有间土木石大屋。屋前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溪边遍植着香草蘅兰。溪边东侧有几陇垦田。田边栽种桑木榆树。溪水西侧则有一片宽敞的箭场,立着无数草人箭垛。 除此之外再无人工干涉痕迹,俯仰皆是谷地的山石草木丽景。方征一边跟着子锋往前走,转过角度便看见小溪上游从木屋旁瀑泉跌宕而下。山泉出自高石,山壁多裸子松。 不时有雀鸟飞来汲水,小猎豹追逐扑咬那些会飞的小东西,在小溪边跳跃玩耍。几只毛皮灿烂光滑的猎豹滚到金黄草麦垛中,舒服地躺倒,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白日正是它们休息的时候,要晚上才出去狩猎。 田垄已然荒疏良久,长满青黄稗草。箭垛草人也已经被猎豹当做了草垫金丝被。小溪边茂盛的岸芷汀兰飘荡着一股股幽香,引来许多蜂蝶蛱蛾。 我6岁离开后,这是第一次回来。子锋四处张望感慨。 方征好奇问:没人喂这些豹子,它们吃什么? 子锋指了指刚才他们走上来的地洞入口。入口处有一块木头活板和几块大石头。猎豹们晚上出去觅食,白日里就呆在山谷中,这算是它们领地。要再找这样一处风光好又有水源,隐蔽还安全的地方,很难了。这些年它们家族一直呆在此处。是否也有感念羿君,替他守卫旧宅的情义呢?也不得而知。但从目前来看,它们依然欢迎接纳子锋。就算不欢迎,以子锋的武力值,收服也是分分钟的事吧。 子锋走到那箭垛边,地上还有些旧的小木枝,只有正常箭的一半长度。这是小时候师父教我射箭用的。子锋捡起来掸灰,把纪念品好好收起来。 顺着小溪,子锋带方征来到木屋前。方征仔细观察,这木屋是单层两进,三面围成的小院,最前方是个储室宽间,有两层,下方有干栏,从布置来看应该养过豚(猪)和角鸡,当然如今早已经被猎豹吃完了。上层木板间有缝隙,想必是搁置大型猎物放血剥皮的地方。四面轩敞通风。后面几间的石头泥土地基上,木头搭房,是人住之处。 子锋带方征继续往里走。中间是一座荒废的庭院,长廊木栏已经被古藤缠满,藤瀑盛开紫圆小花。子锋用百仞枝挑开那些横踞路中间的长藤,砍出一条道。继续往里走去。山瀑泉声凛冽,露台边有阶梯通向着跌落的一泓深潭,小溪潺潺流淌。 再往里走,关上露台的门,泉声便小了一半。里面走廊有几个房间,地面上都已经悄然被藤蔓占领,蛇形滑入不同房中。子锋把长藤走扯开。最外面的小间里面有张空床和几个长栏木架,空荡荡的。这是屺兮的房间。他把东西都收捡走了。 方征疑惑:木屋荒芜得这么厉害,他为什么不住在这里呢?而且上次你到神殿附近,他也出现了呀。方征一并问出了其他疑惑,我有件事一直不太明白。当年你师父过世后,你那么小。他也不是没本事的人,强得很。为什么他不把你养大些再送军营? 子锋摇头道:征哥哥,6岁去军营训练,已经是合适的年龄了。再晚就错过很多了。屺兮是二十来岁才被师父收成仆从的,他做不了师父弟子也是这个原因。很多东西他掌握得并不彻底,师父希望我底子从小就打好。也并不希望我一直隐匿山中,要去王都发挥力量的。 方征想到这个时代人普遍寿命短,10来岁就可以杀人,可不就是六七岁送去训练?后世童生开蒙学书的年龄也是六七岁。上古时期不学文只练武,当然也要在六七岁就训练军队中的规矩。 至于屺兮为什么不继续住这里,可能是不习惯跟豹子呆在一块。也可能是不想面对师父的旧物伤心。他应该在神殿星辰台附近自己搭了个居所,履行当年师父的嘱托。 说话间子锋又带着方征来到里面一个小间,有张半米宽的小木床。床头还有几把小木剑。架子上挂着几套小弓箭,地上散落着许多骨制玩意。 这是我的房间。子锋脸上带着笑意,蹲下去捡起了一枚小骨球,里面有颗骨珠可以摇晃响。这些都是师父用兽骨给我做的。他在耳边摇了摇,发出清脆的晃响。旁边还有个小木桌,摊着些竹简绳结,字体残缺无法辨认。还有些陶碗木盆。 方征仿佛能看到婴儿子锋坐在地上兴致盎然的模样,你师父还教你结绳和认字? 不然我也不会除了在禹强营中接受武技训练外,又被十巫传授草药卜筮的知识。子锋摇头道,可惜小时候我不太喜欢,走的时候又小,师父的很多竹简和龟壳,没读过也认不全。 说话间子锋已经打开了最里面一间房屋。房屋门闭锁,只有几缕很细的藤从缝隙里钻了点进去。久不见天日的灰尘扑面呛人。这间屋子比刚才那两小房间都要大得多。一张宽敞的木床上搭着几块巨大的熊皮虎毯。墙面挂满了各种弓箭。另一侧墙上则是些剑戟矛戈,跟个兵器铺似的。在房间的另外两个角落,一边是个巨大的药台,上面堆着很多陶罐玉瓶,案上有骨块兽角,根茎叶片。而另一边则是个五六层的木架,堆满竹简龟甲玉雕版。除此之外房中的装饰还有墙面的几个虎头鹿角,下方陈列着一张皮制的旧地图,依稀还能辨认。 方征首先去看那地图,上面的文字他虽不认得,但从疆域边线来看,中间巨大完整的一片想必是全盛期的虞朝,而不是分裂后的四境方国。地图边有些石块镇着,子锋指着对方征道,这地图是我师父二十岁那年受赏的牛皮国境图。边缘的这几个黑斑点,是当时恐怖的几种巨兽盘踞之所。他后来一一把它们除去,除掉了就在上面烫个疤。地图中央还有一根黑色烫疤的线从上方贯裂到下。想必是当时虞朝分裂后,羿君失望所烫。 你师父二十岁就开始除怪了?方征想象那漫长的岁月,经历了多少传奇往事。 子锋给方征讲述:我师父十五岁那年,就越过东海去往归墟寻得扶桑木,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去,又如何全身而退的。总之那时候起,师父就开始小有名气。 我师父二十岁那年,也正好是姚虞帝在任的第十年,姚虞帝最初是做了陶唐帝的女婿,在继位的时候娶了娥皇女英。但她们一直无嗣。十年之际,虞朝决定与祖姜联姻。那年祖姜的登北氏嫁过来,王都召开比武大会。师父已经是国境内威望很高的青年神射手。他展示力量,虞朝武官没有一人能打得过他。姚虞帝就封他为司威,命他去各地除害。师父也是那时候收养的逢蒙,当时逢蒙还是个婴儿。 过了十来年,师父三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基本把那些怪物除掉。但这个时候陶唐帝的长子丹朱在封地上叛乱,还放出窫窳,我师父射了它一箭,但它死不掉,还把师父的扶桑弓吞下去了。姚虞帝操劳国事,感觉时日无多,用铜汁镇压丹朱。拟生死眼。封印窫窳于苍梧之渊。他禅让传位给崇禹帝。就是这个时候,弃君不服,叛乱篡位。师父与他决裂,射了他一箭。以为弃君死掉了。当年登北氏也带着女儿回到祖姜。 又过了十来年,师父四十来岁的时候,去了一趟祖姜。当时穷奇肆虐,师父把扶桑箭头给了登北氏,她把陵墓修成镇压雕塑,封印了穷奇。 又过了十来年,师父五十来岁的时候。逢蒙已经长大,正是大展身手之时。崇禹帝被涂山娇的白玉宫殿气吐血,弥留之际想传位给伯益帝君。他的长子启君在涂山娇的支持下继位。虞朝分裂。师父支持伯益,而逢蒙支持启君,两人就此决裂。虞朝分裂后最初的几年,师父做了些游说工作,想让王朝统一。但伯益帝君和后稷等旧臣,对涂山娇传给启君的势力非常有意见。他们说夏渚的白玉宫殿就是吸民脂民膏的血宫,绝不苟且共事。启君也恼了,派遣善于暗杀的逢蒙在一次偷袭中杀死后稷。师父也是那次被逢蒙偷袭重伤。其实他有机会射逢蒙要命的一箭,但他终于还是放过了逢蒙一马。师父的游说愿望彻底破灭。伯益帝君更是大为火光。他挑选后稷优秀的族人,托付给师父指点。伯益对师父说知道他不想领兵,那就替他培养出一个新的优秀禅位继承人,让三代体制的光传统延续。师父答应了。师父受伤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他招了个青年仆役来照顾自己,那就是屺兮了。屺兮跟了他二十多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3) 又过了二十来年,师父七十来岁的时候,新的禅位继承人挚昊也已经长大了。但挚昊和夏渚王子太康偷偷溜进首铜山,不幸亡故。师父跟着找进来,捡到了我,决定在这里隐居。又过了六年,他在这里终老辞世。这就是我知道的他的全部经历。在我小时候的记忆印象中,他几乎不管外面国事,每天处理点猎物,种种地,驯那几只豹子,教我练武认字。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就摆弄点草药,或是刻点简文。屺兮就做些洒扫、照顾吃穿、缝些草布衣被的事情。子锋边说边走到那些书架边,随手捡起一些竹简龟甲来看。 方征又问:羿君十五岁横渡归墟,这样大的能耐,他是哪里出身呢? 他没说过。子锋摇头,应该也有很多人打听过,但一直没人知道。他翻阅那些竹简龟甲,忽然皱眉道,征哥哥,这上面我师父好像记载了不少私事。我都从来没听说过。 想必这应该就是羿的日记了,子锋小时候当然是不会看的。羿君把它们随意搁在这里,固然是觉得此地隐秘安全,这时代的识字者少之又少,也觉得被子锋看了也无妨吧。 于是方征问:写的什么?若是有当时他捡到你,或者首铜山里变故就好了,他灵光一现,又或者关于弃君的记载呢?能不能找找看有没有线索? 子锋很快迅速翻阅着。书架上的记录有三种,竹简上写着羿君的一些私事,那龟甲上似是占卜之辞。玉雕版是辗转得到的一两块华胥人遗物。子锋能看懂的就是竹简、以及浅近些的龟甲卜辞。 子锋迅速翻着,这好像是师父回忆以前的事,写了些重要片段。但也不是按时间顺序写的,穿插着各种回忆,要慢慢找。子锋翻了一会儿,挑出有关系的,讲给方征听。 师父在宫殿外等待帝君召见,弃君走过来对师父说:羿,你穿戴得那么严实,太阳把你脸都快要烤焦了。你功绩高,为什么不坐在那边凉棚下面,穿上绸衣喝水呢? 羿说,那并不是我的位置呀。弃,你穿的薄绢,只有帝后才能用吧。难道都忘记我们过去那些苦日子了吗? 弃说:我素来身体就不太好,就去求了国君允我一直穿戴这样凉爽的服饰。小时候你一直照看体弱多病的我,怎么现在对我苛求了呢? 羿说:弃,我把你当弟弟,但我以为你身体已经休养好了呀,现在你又生病了吗? 弃说:你如今国事繁忙,都不常来看望我。我身体底子你知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我最近在做一种不死药。那剂量刚好够两份,如果成功了,我们一人一颗,就可以长生了。 羿说:弃啊,让人的寿命变长是好事,但你的医药才华应该救更多的人,如果只有我们两人能使用,那还不如不要。既然你身体不好,这些费精力的事更应该少做,不如去向国君辞行如何?我听到很多臣僚抱怨得不到你的药材。 弃说,那些人才不值得我的药。只有你值得。我要留下来,那些怪物伤了你,我能治好。我不想治别人。除非国君命令我。 羿说:在其位谋其事,国君有很多事顾不过来。你享用着大司疫的供赏,如果不能主动承担,还是让予贤才吧。 这条记录里,方征听到了许多有用信息,他与子锋分析道:这样看,羿君小时候就和弃君结识了,想必小时候他们情分还是很深的。不过从长大后的观念来看,弃君德行不太够,羿君也没把他劝好,分歧就开始了。弃君那么早就开始研制不死药了吗?或许身体不好的人,对于长生额外有种执念吧。 方征发现刚才子锋念的竹简只有几卷,刻字顶多几十个,便问:刚才你跟我讲了那么多,可我看这竹简上的字没那么多啊。 子锋道:征哥哥,刻字很麻烦的,师父有了闲暇时间慢慢刻。这已经算很多了。它一个字就能连接很多意思。照着念你肯定听不懂,我都是释读后再讲给你听的。 方征悻悻想子锋教他发音的那些字,他也没学完。后世考证甲骨文的时候对一个字研究往往穷尽心力,也确实提出过表示多意的文字系统。盖因子锋所说,这个年代要刻字非常麻烦,都是辞简意深。子锋熟悉羿君的思维习惯才能很流畅认出,没人释读根本无法正确理解。 子锋继续翻阅,又找到一段,师父回忆起他二十岁来到王都参加比武大会的前夕。那时候他和弃君在路边捡到个饿昏的小孩,只得赶至一个农庄中找些吃的给他。 羿说:这里耕作的农夫家里都能摆上陶罐,女主人也有布匹穿。果然是王都气象。既然被好好招待了,我出去帮他们做点活路。再给这孩子弄点软和的食物。 弃说:这小孩后脑骨头凸出,在有些族间被视为不详,所以才被赶出来的吧,你何必要顾忌他的死活呢。还是专心准备比武大会吧,一旦获封,你也不必辛苦带着我到处奔走找药了。 羿说:我五岁那年被族人带入山中,蝉声大作,族民由此畏惧,就把我丢在那里了。我饿了三天三夜,是遇到你和你的家族,才被搭救。我如今也要救下这个小孩子。他会说话了,说自己叫逢蒙,四岁,来自逢山氏。根骨挺好。我可以照顾他。 弃说:我本就很拖累你了,你又怎么还照顾得了一个孩子呢。 羿说:当年山火烧毁了你的家人和族民,也让你濒死。我虽然从归墟找到药材保住了你的命,你的双腿还是不能行走,但你的草药总是能帮到我。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拖累。这次如果我赢得比武大会,我就能求见掌管草药卜筮的皋陶大人,请他收你为弟子。说不定他能治好你的腿。如此我才能放心。那孩子很听话,照顾起来并不费劲。 弃说:可我听说,比武大会是为了选择勇士去除掉国境周围的怪物,要去很多很危险的地方。皋陶大人的占卜也药草也要在无人之处研制。我们是不是会分开?那我宁愿就这样一直跟着你。过得苦也无所谓。 羿说:弃啊,我们都不小了。不把你治好,你怎样娶媳妇啊。你看姚虞帝君有了娥皇女英两位帝妃,因为没有后代,现在都要娶第三位登北氏呢。 弃说:我不想娶媳妇。所以你果然还是想把我送走吧。是不是觉得我影响你娶媳妇了。喜欢你的女子很多。可她们知道你每天都要花时间精力照料我的吃穿住行,都不愿意嫁给你了。 羿说:是我不答应她们的。你就像我的弟弟,是我的家人,我要照顾你一辈子。如果她们不能接受我照顾你,我何必娶她们。 弃说:你就比我大一点点,我可不想把你当哥哥。你照顾我,只是觉得你欠了我们家的而已。你已经照顾了我很多年也救了我的命,已经不欠什么了。 方征听到这里心想,没想到羿君横渡归墟也是为了替弃君治病。世人都说羿君是为了扶桑木的力量去归墟。想必扶桑木是个意外收获吧,真正的原因反而是别的。这也说得通,若是单纯为了追求力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孤身在海上漂十个月去怪物丛生之处,实不太合情理。若是为了救人则另说。甘冒那么大的危险,也可看出他们少时情分深厚了。 子锋继续翻检释读着: 师父写到这里,又写了一段他自己的想法和后来发生的事:那时候我觉得十分伤心,为什么弃不愿意继续当我的家人呢?后来我果然夺得比武大会的胜者,也去求见了皋陶大人。他也称赞弃的天赋并收他为弟子。 从那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弃,我自己有很多任务要来回奔波。弃也深居简出,学习高深的卜筮和草药。他的双.腿终于治好了,据说是靠着草药和偃法。我看到他能走动的时候,真是高兴极了。那天他还与我比试用不同的法子去驯服猛兽。我照顾了他那么多年,那是第一次觉得他能挑起我好胜心的时刻。他制了很多药,那天居然招来了一只白色鸾鸟。他从小就聪明,我们又同在虞朝为官,很多事都非常默契顺利。我很感动佩服,也欣赏他能那样努力。真是最好的时光了。 他有时候会悄悄问我,想不想当国君,他说我如果是禅位人选,未来一定是最伟大的王。他会一直辅佐我。我说我不想当国君,再说现在禅位人选还没定下来。我觉得姚虞帝更属意夏高密,我自己也更想在那样的人手下任职官。他很不屑说夏高密就是个泥巴裤脚乡巴佬,凭什么跟我比。姚虞帝那些绝地通天本领,夏高密没学到多少,就知道装好人捞民望。我警告他不可再出言不逊,差点和他吵了一架。后来他再不提这事,我们和好了。但我从那时起就觉得他心思已经渐渐变深。 后来皋陶大人逝世,弃继任了大司疫和卜这个尊号。他有些做法不妥当,我听到有很多职官抱怨他,决定和他谈谈。但他十分冷淡,不与我说那些事,并说如果我还顾念小时候的情分,就与他只谈从前。我答应了。像小时候一样,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很多年前也是这样。 半夜有响动,我迷迷糊糊间以为他要方便,习惯性地去抱起他的双.腿。然后他推了我一下。我才清醒过来,原来他的腿早就治好了。他下床拿来一个玉罐子,倒出来两颗。他说,这就是不死药,要我吃一颗。我没答应。他忽然就吞了两颗,然后捏住我的脸亲上来,把那药往我嘴里送。我脑中一片空白,刚尝到有点苦,我赶紧给他顶回去。他咳嗽着全吞下去了。醒悟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推开了。他对着我笑得渗人。又靠过来想继续亲我,并说这就是我不想把你当哥哥的原因啊。但我又把他推开了。我跑到门边摇头说,你只是一个人住久了,从小就孤僻,你没见过多少人,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他忽然把那空罐子朝我砸过来,哭得很大声,诅咒说再也不想见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呆在那里他只会伤心。我心中很混乱,从来没想过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只好离开。 恰好姚虞帝要禅位了,有一大堆事,我无暇分心。等窫窳的事刚告一段落。我刚想去找他再认真谈谈,却听说他不服气崇禹帝继位,掀起了叛乱。军马阵前隔得很远,我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一开始只想逼退他,没想到他的药毒下在水里,士兵死了一大片,每天都要增加无数伤亡。他已经变得太厉害,又熟悉我的箭路,厉害到我无法活捉他。可也不能再死人。我是真的动了杀心,而他也的确没有避开那一箭。我知道射中了,他摔在山崖下血肉模糊,我想他是真的死了说不清的感情也死了,我什么都不必想了 如今我已经七十多岁,我杀掉他后独自度过了四十多年,已经比我和他在一起的岁月更长了。真奇怪,为什么我近来总是想起他。挚昊出事的地方我找到绿松玉纹扳指,那是伯益赐给挚昊的。仓促刻了卜这个字和五个点。是挚昊死前留下的讯息吗?难道在暗示是弃做的吗?还是指卜筮之术呢?那五个点又是什么意思?应该不可能吧,弃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挚昊留下的线索是什么意思?到了这种年纪,先是逢蒙,再是挚昊,弟子的事情,一次比一次伤心,我在挚昊出事的附近捡到个小婴儿,还是带回来了。取名叫连子锋,希望这一次,是他送我走 人老了就是容易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十五岁那年我渡归墟归来,好不容易救活了他。他醒来的时候哭着说:羿哥哥我不能走路了。我对他说:不要怕,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背着他一个村一个村地求药。他趴在我背上说:羿哥哥,你一定能当举世无双的大英雄。我说:我不想当英雄,只想治好你的腿。他难过地说:有我这样的拖累。人家都不相信你去过归墟,不信你能当英雄。我转过头说:那有什么关系呢,你信就行了。他就笑了。我一辈子记得他笑的模样。 首发晋江文学城 子锋给方征释读完竹简上的刻字,两人一时静默不语,消化这过分庞大的信息量。随即方征吐槽:我单知道弃君疯了,想不到他还有这口味。 子锋怔然握着那方竹简,小声道:我不认同他,但我好难过。他喜欢师父,可师父却不喜欢他也不对,师父没来得及喜欢他。师父其实对他很好的。还愿意冒生命危险救他。要是他不做那些过分的事,未必没有机会。他看着方征小声道,我有很多坏想法的时候,征哥哥也不会喜欢我的。变回来之后,征哥哥才喜欢我。 他怎么能和你比呢。方征温言道,你有胆、有心,有情。 子锋眼睛又亮了。 方征轻轻咳了咳,罢了。我不想去解读老疯子的感情世界。刚才羿君话中提到线索,挚昊的绿松玉扳指,找找看? 子锋积极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就在架角落发现精致木盒,盒盖上有六只兽头,中间有个可梭动的竹片盘,划成二十五格。四周严丝合缝,不知怎么打开。 子锋皱眉:这个盒子开口被包住了,有机关。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4) 里面装的可能就是那玉扳指。方征心中一动,这模样倒是像六博棋 六博是后世象棋的鼻祖,盛行于春秋汉代,但据考古出土成果推测,最早发明时间不会晚于商周。眼前木盒顶端的雕刻与后世六博棋标准样貌还是有不少差距。想必玩法和胜利标准也有出入。对比后世象棋和围棋,盘上仅有仅六个兽头棋子,显得原始简陋,分别是虎、豹、熊、狼、象、蛇。以木块雕成,花纹简单却传神。 征哥哥,它叫兽戏道。据说最早是仓颉大人发明的。子锋告诉了方征上古时代这东西的学名,几个兽头已经在中间站好位置,最中间插上一根箸。子锋给方征解释,哪边先碰到这根箸,就胜利了。是一局没下完的棋。 方征问:那现在局面如何?有步数限制吗? 子锋道:中间这根箸应该用一把蓍草来充当,正常玩时一根一根点燃,必须在每根烧完前行动。现在这里的箸是假的,上面只有一道刻痕。说明只剩下一步了。只不知究竟是哪方还剩一步。 更麻烦的是,和后世象棋围棋依靠颜色.区分博弈双方不同。子锋告诉方征,六个不同兽头混在一块,是随机选子。虎豹熊狼蛇象,谁和谁组成了一方也看不出来。而此刻虎豹狼蛇四个兽头分站在中箸的八方角上,都可以一步就移到正方位获胜。 方征又问,如果随便选一步呢? 子锋发现木盒下方沉甸甸的,晃了晃有液体声:选错的话,搞不好盒子就打不开了,或者有什么毁坏装置。这下面可能装着巫长大人调制的黑白水会烧烂东西的。 方征心想,黑白水想必是腐蚀性液体。玉石是硅盐晶体,会被融化的。保护得这样机密。 子锋道:师父不介意别人看到竹简,或许是觉得都是私事,也都已经过去了。但这盒子里如果真是他提到的绿松石玉扳指。关乎挚昊遗留重要线索,他就用最警惕的办法来保存。绝不能落入不相干人之手。 这下就只能找正确破解机关的办法了,方征沉思:六种兽头动物是固定的吗?为什么选它们? 子锋又摇头:不是固定的,喜欢什么动物可以自己换。也有人刻鸟头鱼头兔头。师父雕成这样,肯定代表他自己的想法,我猜一下子锋依次指,如果用方国来比拟。蛇是巴甸,这没什么好说的。狼是祖姜,她们有大狮子狗,雪山上的狼也是她们经常自比的。剩下的这虎豹熊都是禹强营的兽伴还有这只大象他苦恼皱眉。 方征隔空点着,大象在棋盘的角落,就算走了一步也无济于事。这是当年姚虞帝的弟弟象受封的有比国吧?当年也好歹算是个值得宾礼对待的国,那么这棋盘上就有三个国了。虎豹熊真是指禹强营势力吗?会不会也是指国家? 照征哥哥这样说。子锋恍悟,还有一种解读办法。熊是夏渚,当年崇禹帝治水,传说他变成一只熊疏通河道,夏渚北方的毛民人据说也是巨熊后代。虽然虞夷崇拜的是鸾鸟,但虎也可能是虞夷,伯益帝君的兽伴就是虎,虎也是首铜山里数量最多的巨型猛兽。大司威的封赏就是虎头虎牙虎皮。羿君房间里也有。 现在棋盘上也正是蛇、狼、熊、虎四只动物围绕在蓍草的八角方位上,各横走一步就能胜利,想必代表着四境争雄,大象远远躲在角落,代表着日渐衰落的有比国羿君晚年,山海世间已经形成的格局。这下有五个国家势力了。 方征点着,剩下这只豹子头,位置很微妙,它没有在八角,却在蓍草正方位的两步前。如果它竖走一步,恰好到熊和虎的中间,也能靠上蓍草取得胜利。豹子代表什么?当时没有第六个国家,是你师父自己吗?他养了很多猎豹,也教你小时候就开始养。他想做什么?他不是不愿称王吗?又为什么要把豹子头放在离胜利一步之遥的地方?以一己之身,加入四境方国厮杀战局中,与国家对抗?还是说他想统合虞夷和夏渚?恢复当年虞朝荣光? 子锋摇头,手放在那豹子头上方:都不是。我大概能猜到师父在想什么走了这一步,如果是,才能真正确定。 方征欲言又止,静静看着他。 要是错了呢?这重要线索可就毁了。子锋又犹豫道,征哥哥聪明,要不还是征哥哥来决定吧。 小锋。方征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你是了解羿君的人,我相信你,这就是眼下最聪明的做法。虽说如此,方征后背也有些汗,却让自己竭力镇定,别怕,就算这东西不小心毁了,我们再找别的线索就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因为相信和了解什么人,却换来失望。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必伤心。 子锋听这帮他心理建设的说辞,卸去了心中负担。他不禁想,比之当年那牙尖嘴利步步行凶要弄死他的方征,如今征哥哥是多么温柔啊。他捻住那个豹子头往前走了一步,咔嚓一声,盒盖周围散出了一圈灰尘。子锋感觉到棋盘宫格变松,轻轻往上提,盒子盖能动了。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所以羿君想的是什么?方征问。 师父并不想自己称王,但他想让一股全新的力量冲进来。他知道他们都不行。子锋道,可能觉得是个空梦吧。他没有等到。如果他能认识征哥哥就好了从天而降,一己之身,加入四境战局中厮杀,对抗四境大国,成为第六个势力。这不就是征哥哥吗?这棋盘竟然有种谶意。子锋心想,冥冥中他或许真正继承了师父遗志,要一直辅佐征哥哥的。 盒中静静躺着一枚绿玉松石雕成的扳指。正面刻着很精致的三角裙纹。侧面有几道刻痕。子锋刚想伸手去拿。方征制止他,找块绸布。人的手上有汗液和油脂,尽量不要模糊刻痕。 子锋很快在羿君遗物堆里找了件旧绸缎,撕了一条把玉扳指包住,翻转查看。一道仓促的刻痕从它的侧面到背面,是刀匕划的,缝隙里还有些泥屑。背面光滑平整处有歪歪扭扭的竖点刻痕,确实有点像卜字,但也像个不均匀的十字。此外在另一侧面有五个浅白痕,是用刀尖挑的。看得出来划得很匆忙。再之后可能它就被弃掷草丛中,纹路缝隙里也有些草灰沫。 这五个小白点周围是不是有些锯齿。方征问子锋,有透明的玉片吗? 征哥哥要做什么? 你找一下,我看看能不能搞个放大镜。 又是奇怪的名词,不过征哥哥要做的,都肯定是有意义的事情。子锋于是埋头去找。 扳指上刻痕实在细碎,方征想用合适的透明石英,来制作简陋的凹凸透镜,也就是最原始的放大镜。子锋从羿君堆放药材的角落里搞到几块透明石晶。方征拿到阳光下,选一个合适的凹凸角度仔细看了片刻,他的眼力也比常人强很多。小锋,那五个小点周围,还有些更小的点,应该也代表某种涵义。 方征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指着木架另一层上各种烧过的龟甲,这些卜筮也瞧瞧有什么特别之处?说不定扳指上的卜既代表弃君捣鬼,也代表线索在卜筮文中。 上古时代的国家离不开卜筮,任何大事都要占演。木架上的龟甲有几百个。 子锋翻检着:这都是不同时间段,占卜天象的一些记载。比如这个龟甲,就是那次有扈氏战役前的天气和吉凶预测:贞、大雨、庚星,克。有些龟甲是自虞朝继承收藏的,右下角有鸾鸟图案的是虞夷烧制的,都存放在饶沃都城。肯定是师父找虞夷的巫长收集来的,他为什么要翻看这些过去战争的天象记载? 天象?五个白点?背景中浅淡的更多痕迹?方征脑中线索忽然清晰,如果是天象小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五星聚合的天象? 后世考古推测出,在夏商时代早期,发生过著名的五星聚合天气异象。天空中的水、金、火、土、木五大行星在夜空中汇聚在很近的距离内。或如连珠,或如拱璧,异常壮观。古人多认为五星为五德之主累累如贯珠,炳炳若连壁。它的出现与政治动态密切相关,关系天下兴亡,受到历代帝王重视。在后世,几次五星聚合现象被记录,并且得以流传。 五大行星的公转周期差异非常大,几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奇异的五星聚合。子锋迷茫摇了摇头,努力回忆着,只听巫长说过百余年前,虞朝有过四星聚合之象。虞夷人喜欢观察星星,可能想猜测五星聚合什么时候发生吧?但没有人能算准。 方征心想,后世考证出夏商时期那次著名的五星连珠事件,在这个时间线上还未发生。他又指着羿君收集的许多龟甲问,既然没有五星和四星,这里面天象有没有三星、二星,或者单纯那几颗亮星荧惑(火)、辰星(水)、太白(金)、岁正(木),镇星(土)的记载? 子锋这一观察发现了,征哥哥,还真是,这些龟甲块,几乎每块天象都会提到亮星,最多时候会有三颗。师父专门找这些龟甲,跟破解星象秘密有关吗?挚昊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信息? 挚昊的这枚绿玉扳指上的刻痕,是人在濒死仓促中也要传达的信息。这样的信息一般会是什么?方征道。 子锋道:希望有人给他报仇?或是阻止仇人继续为非作歹? 方征道:如果他只想指认凶手,留卜字就够了。可他还刻下五星聚合的天象,也就是说 子锋瞪大眼睛:可能是阻止弃君的方法??但是,但是,但是 他连说几个但是。完全想不通星象到底该如何阻止那个老疯子。再说了五星聚合那么缥缈,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发生。或许它以前从未发生过。挚昊又是从哪里获得的线索? 羿君肯定也想不通。当然他第一层凶手身份就没真正确认,还在纠结那个卜是不是卜筮之文,不知道是双关意思。他只能找来很多记录星象的龟甲壳,想要解开徒弟的死前讯息。方征继续猜测。 子锋问:征哥哥,那你知道五星聚合什么时候发生吗? 方征摇头,夏商早期五星天象虽然在古文献中记载过很多次,但发生的准确日期在后世都是一个谜,要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的夏商周断代工程中,以先进的碳14和更先进的ams测年技术的应用,才真正下定论。以方征的知识背景当然不清楚。再者他所穿越的这个山海世界,已经与真实的历史很不相同了,谁知道行星运转规律会不会随之变化。 方征又对子锋道,你再翻翻你师父的日记?看他有没有些写点研究龟甲壳的心得线索? 子锋又找回那堆竹简翻看,但很遗憾,鉴于竹简文字的麻烦性,一般情况下都在足够准确必后,才会下刀来刻。羿君的思虑过程写得很少。子锋翻了半天,确实找到了表示五星聚合的天象字眼,他眼前一亮,指着五个点、一朵小花和它周围盘绕的长线,旁边还有个叉形符号。前面这团是五星连珠,中间这个纹路是表示华胥人。旁边那个是表示疑问的意思。师父刻的。他是想知道华胥人的时代有没有出现五星连珠吗? 方征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师父这样猜测是有道理的。五星聚合既然在虞朝有记载以来都没有过。但挚昊偏又知道。可能华胥人的时代发生过五星连珠,玉雕版记录了,夏渚把雕版挖出来解读过。当年挚昊是和太康一起来首铜山的,太康告诉的挚昊,挚昊濒死时推测出对付弃君的办法,条件所限实施不了。就把它刻下来了。 照这样说,太康也应该知道。 方征摇头:我记得用白雾看到弃君在建木上胁迫夏仲康和虞夷老狐狸时,他对夏仲康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哥哥太康,我在他脑子里放了东西,免得他坏我的事。加之太康心理阴影严重,疯了,脑子坏了,他未必记得,更难以实施。 子锋听得大感稀奇,我还是不明白,这天上星星聚在一块儿,到底跟怎么除掉那老疯子,有什么关系。 方征想,星象的很多秘密并不在遥远天空中,而在于电磁波辐射对地面的影响。比如太阳离得那么远,但太阳黑子耀斑等天象发生,严重的时候地面的电器都会受影响。五星连珠是行星级别的事件,它几百年才发生一次,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古代记载有限,它的许多秘密,人类还未曾发掘方征心中或有所感,忽然想到龟甲上第八个姿势,也是人端坐着,背景有几颗星星,像是什么吸纳天地灵气打坐姿势。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5) 我们要去找一找。方征顿道,当时事发的地方,看有没有更多线索。 子锋心知肚明那里也很有可能是自己被捡到的地方。 可是就这样去找,也不知往哪个方向。今天天色晚了,先作休息,明日再打算吧。子锋除此之外还有一重小小私心,回到了熟知的幼时故居,他精神放松下来,想与方征在这里多度过一会儿平静的时光。 好。不过到底该怎么找,我已经有了点想法。方征道,太康把白玉殿改名成了伊洛宫。难道这是他最大限度能清晰回忆的讯息? 子锋道:首铜山里,确实有伊河洛水的下游交汇区域。 方征闭上双眼,仔细回想着线索。不过要小心,毕竟后来夸张演绎成巫灵的怪兽,他都碰见了四个。还有那种薨渊陷阱,弃君乘着金鸾好生威风,说招就招,还能算出薨渊沉降的时间小锋,算时间本来是很玄的事,而星象最有用之处,就在于它能不受地面干扰算出准确时间。说不定弃君也是根据星象来算薨渊沉降的。 子锋不由得道:都跟星星有关,这么巧? 方征眼睛睁开,巧合的东西太多,就不再是单纯巧合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制定好最重要的计划后,方征坐到古藤荫蔽的廊下,尝试用白雾看各处情景。如今在虞夷境内,鹦鹉一时难以飞那么远,有紧急事件联络不上他,人心会不安。 子锋很贴心地不去闹方征,砍掉肆虐的藤蔓,打整木屋。 方征先瞅了眼红山玉矿。他的声音传进去,把那几个忧心忡忡的玉监工吓了一大跳。四下连问方族长你到底去哪里了。方征告知他们无妨,也没详说怎么离开的,抓紧时间商量后续物资事宜。那几个玉监工愈发坚信方族长果然不是普通人,有水滴花纹的就是不一样。对他态度更敬畏谦恭了。 方征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还有余力。他回想那日在黄河边的展开两片雾气的感觉。手伸到半空划开第二片雾气,是方征想了解的,阳纶城外华族武士临时营地情况。他的声音在半空中浮现的时候,铜牙和铠役武士们差点没愣得跪在地上让他们别信神迹和巫灵,敢情那些都是假的,方族长的声音忽然出现。他们虽然只能听,但方征能看见他们。还依次点检着日常事务。这才是神吧。 方征当然也明白这种权威建立的方式会加重这些人迷信,但在生产力太落后的大背景中,事发紧急,暂且权宜之计。 何况方征和妄图真正以迷信洗脑民众的骗子最大一点不同是迷信是信仰并不真实存在的东西,劳损自身。可方征他的神奇本领是真实的他又不要供奉,反而帮助那些人良多。 方征就像对着两个实况屏幕,传达他的安排。掌握了实时动态,迅速把玉矿事宜和营地对接上。玉监工见识过方征本事,又疑似族人,自然信得过。方征试了下,他还没办法像那天把老人的歌声引导给子锋听的那样,让两边声音也实时交换。或许是子锋和那老人都不同寻常。他才能实时联通他们。这回人太多了,负荷重。方征只能分别和他们对话。饶是如此,他们也听出,方征似乎同时在与远方另一处的人交流,互证两边情况。他们耳朵都竖得老长。 红山矿区的玉监工虽然对方征很有好感,但驻守矿区的两千余士兵还心存疑虑。 方征的声音又回到华族营地中,他巡视一圈,发现了个好消息,索兰统领,你醒了。 方族长红山那边,我认识她还没完全恢复,躺在病榻上,瞪大眼睛拼命想在空中盯出个人影,可惜看不到。她回想起当时押着方征过清江时,他在舟楫上所做之预言她是亲手逮过方征的人,很清楚他是凡胎肉身,可不妨碍他屡次出奇招,近乎展示出神迹般的能力 索兰暗暗叹了口气,依次一个个报出红山玉矿佰伍长及以上层级军官的名字。难为记得这么清楚。方征一听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他依次把名字转述过去。下方两千士兵听得瞠目结舌,心酸感动果然消息是真的,连索兰统领都投效方族长了。这世间还有第二个人能把他们的名字放在心上吗? 追随大统领、追随方族长!武士们的甲片声喧嚣。 方征提醒,我只是让你们去储备吃的。就算和青龙岭交换货物,一时间来不了这么快。 方征忽然又有个念头,他觉得似乎还能分出精力。慢慢地集中注意力,居然成功展开第三片雾气。给他呈现了久违的青龙岭田园景象。 这段时日青龙岭失去了武器风炉,虽然陶范和贸易会交换来一些武器,之前储备得也不算少。青龙岭的猛兽防御体系也在正常维持。但折旧后更换不了新的,对生产生活还是造成了些许不便。直观体现就是收缩防御圈,活动范围变小了。 方征的声音在半空中浮现的时候,诸人欢呼雀跃起来。天天去方征行政起居处尽心打扫的绩六,更是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开始哭。他们当然知道方征没死,毕竟这段时间方征所作所为,雍界的、阳纶的,消息依然能通过贸易线传递回来。但既然首领在那么远的地方翻云覆雨,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眼下他的声音居然就在耳边,可以直接对话,甭提有多高兴了。 方征迅速安排了青龙岭贸易北上,和红山刚砂武器南下事宜,当然中间需要索兰斡旋。他的声音在三片雾气中来回交流传达,打通了三地运转机制。武器问题总算暂时解决。 这一招实在太好用了。方征心中也是激动不已。其实在方征穿越前生活的年代,虽然也已经有电视电报电话,但万物互联概念还颇为遥远。眼下居然能这样开展工作,对方征来说都是全新的尝试。 方征纯粹想试试上限,又凝神屏气弄出第四片雾气,浮现出白雪皑皑的瑶城。代理管事的巴甸小战奴焦,听到方征的声音,简直像抓住救命稻草方族长!我有好多事情要问你! 方征一边处理三地运转联络,一边实时给那小战奴答疑,听取他代理祖姜期间的情况汇报,还不时指点他该如何处置。大的变故不至于有,不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方征可不敢掉以轻心。之前夏仲康威胁过的秾关渗透,他也特意嘱托焦去留心。祖姜北临高原险地,物资贫瘠,长驱占领是不太划算的事。当年虞朝盛世时,祖姜都是独立氏族,联姻比开战双赢得多。不过后来祖姜乱中浑水摸鱼版图扩张,这才让夏渚虞夷不惜大动干戈。如今方征握着区域要害,并不奢望祖姜成为富饶供给的后方,让她们把自己内政理顺,民众生活质量稍微提高,都是很大的成就了。 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了,方征处理事务口干舌燥。中途感觉到子锋喂他喝水吃东西,方征也完全没注意是什么,送到嘴边就吃了。等他差不多把积压事务都理完头绪时,天色居然开始昏暗。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但白雾数量变多,之前短短几瞬间就消失的白雾,居然维持了那么久的时间? 方征还来不及高兴太久,这一松快下来,白雾刚消失。方征登时眼前一黑,浑身跟抽骨散了架般,身子一软就往后倒去。他素来不是体弱的人,身体素质很好,竟像是把浑身精神和力气都用尽了。他跌倒的时候意料之中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子锋焦急担忧道:征哥哥! 方征缓了几秒才恢复意识,虚道:好累。这玩意以后还是得悠着点,成倍消耗着精神和体力。 太方便了,副作用也大。他这下又不敢用白雾去看弃君的动向。事实上他脑海里跟浆糊打翻似的,凡是动点脑的思考都不想费劲。他浑身也又软又酸痛,还疼得非常平均,仿佛从血管流淌中带出来的疲惫感,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我要睡觉。方征有气无力。他倒是不觉得太饿,子锋喂他吃了不少东西,就是太疲惫。 子锋单手把方征打横抱起:征哥哥,去门口那瀑布泉里泡一下,然后再睡。恢复得更好。 子锋已经把木屋中的尘灰枯藤全都打整干净了。山泉瀑流就在旁边,清理起来十分方便。废弃园居重新恢复崭新生机,散出一股水泼洗过的新鲜味道。 那泉瀑跌落的潭边砌着圆石,人泡下去,背靠着把头搁在上面,泉流冲击到双肩,十分惬意。子锋帮着方征泡进潭水中,坐靠在圆石边。他的翅膀沾水后鲜艳得青翠欲滴。 方征整个咸鱼式瘫在石头上,享受这天然按摩。泉水跌落激荡时他表情先是一僵,又攥着拳慢慢松开,逐渐适应,果然浑身都舒服很多。 小时候每天练完箭,师父都让我这样休息,能缓解手和肩背的疲劳。子锋道,征哥哥,你早上不是腰疼吗,可以让水对着冲。 方征心想子锋还好意思说这个?自己腰疼是谁害的?他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缓缓转身把头搁在石头上。 征哥哥,以后你没那么忙了,我们回到这里好不好?子锋侧着脸认真问他,又很懂事地叹了口气,不过,什么时候才不忙呢。我看那些国君都一直操劳到老。征哥哥你会吗? 方征可不愿天天都累成咸鱼:我和他们不一样。而且年纪大了再决策容易出问题,要尊重自然规律。等达成所愿,我会退休的,那时候就和你回到这里。他低声承诺道。 退休?征哥哥可答应我了。子锋也根据上下文听懂这个词,高兴起来。他抓住着难得闲适的时光享受,伸右手去帮方征按摩腰部。方征烫到似的一惊,转头紧张道,你可别再来了,我还没缓匀呢。湿发一绺绺贴在额头上,蒙着水光的漆黑眼瞳格外深邃,耳畔染了一抹嫣红。 子锋忍不住亲了亲他的眼角,低道:不会的。之前粗鲁了。我心疼征哥哥。他的确揉捏得十分轻柔和缓。 方征这才松了口气,迷迷糊糊趴在圆石上,感觉困意一阵阵涌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被子锋横抱了起来。子锋关上露台的门,泉水轰响声减弱了大半。方征依稀感觉子锋把自己搁在一张垫满兽皮的大床上,随即子锋也爬了上来挨着他躺下。羽翼盖在两人身上。周围没有灯烛黑黝黝的,方征迷茫问:睡哪儿?你师父房间吗?这样好么? 其他床太小了睡不下。没关系的,我小时候也经常在这里睡。师父不会介意的。子锋说着把头埋进方征怀里亲密依偎着。双重的安心,一是又能听到征哥哥的心跳声入睡。二是羿君小时候经常睡前给他讲故事,创始起源、神话英雄、族民母氏,构筑在黑甜梦中,是他在世间最早最安全的认知。加之他精神激发的狂性刚在那华胥神殿中释放消尽过,这时的子锋简直乖惨了。他贴心地让方征入睡姿势放松又舒展,不会被他身躯挤压到,只是亲昵依偎着。 ``````` 许是那泉水按摩效用果然好,方征睡得也十分踏实。子锋还真说到做到,亲昵却没有进一步放肆。第二天方征醒了,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休息得那么好过。子锋比他醒得早,方征听得出心跳声的变化。不过子锋把身体转过去背着方征。方征还思考了几秒,随即嘴角微微上扬,这小子,学乖了。 子锋当然也听得出方征醒来变化的呼吸声,又顾忌到昨日方征确实是累,没有吭声。直到方征终于低笑出声,小锋,你是不是不敢转过来。 子锋听方征故意招他,哼了一声,有什么不敢的。他说到做到,八爪鱼般抱住了方征,理直气壮贴着。 方征一瞬间又有点紧张,尤其是大清早他本来想调笑子锋两句,意识到快要引火烧身,赶紧扭头想爬起来。子锋委屈蹭着他,不让他起身。 征哥哥!他似骄傲又似可怜巴巴汇报,我昨晚特别能忍! 方征赶紧顺水推舟,很好,继续保持小锋,饶了我罢。我还是腰酸得很。 嗯。子锋只是顺势碰了碰他的额头,征哥哥这么辛苦,我要好好照顾你才是。但子锋忽然僵了一下,赶紧抓住方征肩膀,深深喘息咬牙道,征哥哥!你别动! 方征无辜地缩着不动弹,小心翼翼,你这,要不然? 过了一会儿,方征的手开始疼了。他瞥着子锋涨得通红的脸,叹气:你怎么还,唉,或者你再去那泉里冷静下? 征哥哥,你别动。我不想伤你。子锋忍无可忍,嗓音沙哑着。 濒临这种擦枪走火的边缘,方征一瞬间想了几个比较损的招,但又放弃了。他可不想惹毛子锋。子锋都快忍得哭了,脖颈青筋一直在跳,羽翼上每片羽毛都在颤。方征真怕又把子锋狂性勾起来。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6) 还有个办法方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大清早的,手疼,腿也疼,又得去那泉水里洗一次。不过好歹保住了可怜的腰,没再断了。子锋也总算缓过来,横抱着方征,还准备亲手给方征穿衣服。方征连忙制止,我又不是丧失自理能力了。动动手指的事情也不必假手于人。何况他今日已经恢复很多。 收拾整备后,也吃饱喝足。子锋本来提议让方征再休息几日。方征说等不起。他当下就要动身去伊洛交汇下游。寻找挚昊遗留线索,破解五星连珠的秘密。尽快阻止弃君。不然弃君再算时间招上来一个薨渊,弄出第二个第三个雍界惨案。方征再怎么发展生产力都会功亏一篑。 子锋的单翼可以飞着去。但这在首铜山里,很方便招来朱鸾。攀着尾翅就可以飞上天空。他也就不浪费青羽的力气。不过他们还是要离开兽伏沟后再招,鸾鸟也不喜欢雾气。潮湿水汽会弄湿它的羽毛。 他们大清早离开山沟时,正好那几只昼伏夜出的猎豹刚结束夜晚狩猎,叼着一大死鹿拖回山谷中。子锋摸了摸它们,好好看家。小猎豹喵地跳到子锋肩上,似乎是想跟他一起出去玩。子锋拎着它的后颈,把它塞进大猎豹毛中,你还是多长几年吧。我要去的地方是很危险的。大小猎豹此起彼伏地喵喵着,似乎在祝他顺利早归。 子锋一直带着方征走到山沟周围,靠近神殿祭台的地方,才吹哨召唤朱鸾。之前那只朱鸾还留在阳纶外的山岗中。子锋这回招的是另一只,他这回没等太久,一只火羽辉煌的美丽鸟儿盘旋而下,降落在废墟星辰祭台上。可它侧腹羽翼凌乱,子锋上前撩开,只见那里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疤。虽然看上去早愈合,想必当初吃了不少亏。 这是怎么回事?方征问。 子锋仔细观察那疤痕,能伤朱鸾的,想必是它们鸾鸟的内战。五色鸾内部一向复杂。当初我回到都城,那年圣女鸾舞节中,有金鸾现世,小时候我也见过金鸾一次。可后来它并不回应我。我能招的基本是朱鸾一系。金鸾如今跟随弃君,首铜山中的秩序等第也会有变数吧。 方征又问:那它既然受伤了,能行么? 朱鸾清脆鸣叫几声,子锋又摸了摸它的腹羽,查看了一会儿,它说已经没事了,就是疤有点丑。回头我找些草药想办法消一下吧。 方征于是和子锋一起握住尾羽,这几根长羽能负重,拉扯也不会痛,是它们鸾鸟的神奇之处。凌空俯瞰。方征逐渐看清山势。子锋指挥金鸾朝着伊洛交汇的下游飞去。不过这交汇区域宽广,山廓绵延众多,也不知究竟在何处。方征知道古来山势地望有很多秘密。影响天灵地宝的生长,高人也有许多法门流传。后世最普遍的就是通过《易》来看的风水。方征便也在空中试图用他那半吊子易经明解的知识来分析首铜山这片山水地势。 朱鸾顺着两条时而交汇又时而分流的河水振翅缓飞。首铜山是虞夷平原地区最大的山系,山峦叠嶂,地势崎岖。伊河洛水出于黄河,自西北蜿蜒而下,汇入首铜山中,还形成了星罗棋布的小湖泊。流域两岸丰饶,是虞夷重兵把守的物产地。 朱鸾先从两河第一次在首铜山里交错的起点,飞到它们最后一次交汇分开的终点。整整飞了两小时。流域约有方圆百公里,不同山势有七八处。方征又让子锋驱使它来回飞,比较判断,最后方征选了一处从高空看上去,最不寻常的山势垅间。 那片山峦层叠有盘绕之势,河流似螺线。他问子锋,你觉不觉得这边和那大片,有点像一大朵荷?不过也不是特别圆和完美的荷花,像开了半边,另一边乱七八糟的也看不出门道。 子锋也用过人眼力看了一会儿,摇头道,征哥哥不说的话,我觉得像半只刺猬,压在一堆薯蓣上。 方征心中一动,子锋说的是那乱七八糟的半边,仔细看,其实有些放射形状。又让子锋驱使朱鸾换了个方向。一侧有许多竖条山势削直,其下沟壑纵横,是像子锋说的刺猬的刺。而另一侧山峦平阔,如瓣纹徐徐舒展,环绕着弯曲水螺线,像开了一半的荷花。两条河似乎在这里打了大十字形状的结,流进来的时候是东伊西洛,流出去就变成了东洛西伊。景色最为奇特。方征故而尤为关注。 下去看看。方征和子锋刚落到莲花瓣山顶。朱鸾鸣叫着飞走,似乎累坏了。生怕子锋再抓它。方征倒也不放在心上,这里还有个飞行后备军呢。 征哥哥,真会选好地方。子锋笑了笑,指着这莲花瓣山头和对面刺猬山头。方征初看觉风光秀美,青葱笼翠。子锋的手往下指了指,方征一低头,几十米悬崖下方的深谷泽地中,幽绿波纹中荡漾着无数涟漪,一片片扁平尖颚浮游其间。岸边潮湿沼泽地里,有此起彼伏的咕噜噜声,全是体长超过四五米的巨型鳄鱼在淤泥里曳尾吐泡。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练习过龟甲上增强武技的招式后,稍微小些的猛兽也会自觉避开他。更别提子锋那龙兽血脉的威压,只要释放出来,虎豹都要退避三舍。但鳄鱼是两栖类,冷血生物,和走兽感应能力不一样,更近似昆虫,换句话说就是迟钝。它们眯着小眼睛朝上盯方征和子锋。张开血口,期盼食物自己掉下来,美餐一顿。 方征亦出神地盯着鳄鱼看,子锋问:征哥哥,你喜欢吃鳄鱼肉吗?还是想拿它们的皮做衣服?硬了点,当战甲也不错。这堆看似凶残的家伙在子锋眼里就是一堆肉和皮料,能让征哥哥高兴便好。 方征失笑,又不是几千年后鳄鱼皮包还能卖大钱,他指着它们盘踞的深潭淤滩道,你觉不觉得数量有点太多。不正常?自然的生态层级,像巨鳄这种顶级猎食者消耗的能量巨大。它们再怎么是群居动物,都不会扎堆在这处小水潭,除非山壁下方有广阔的暗河区域。 事实上,方征在从高空看到那半边莲瓣半边放射状的不寻常山体外形时,带入弃君角色去思考,就觉得很像他能选的地方。方征沉吟道,弃君了解矿物,警告九黎人会受到诅咒;他的药草本领也无人出其右。他在首铜山里经营的据点,一定会以生物技术严防密守。我怀疑这是其中一处,他那种人,有种偏执狂的美学 子锋没听懂,偏执狂?美学? 方征道:就是会觉得太普通的配不上自己。这回子锋听懂了,默默对弃君翻了个白眼。方征继续道,我们刚才巡完伊洛交汇的全线流域,就是这里地形最特别。若我是他,一定会选这里。鳄鱼数量不寻常,人工干涉过的可能性更增加了。我想在这山体里面找一下。 子锋点头,既然要进去,我就处理一下这些鳄鱼。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方征还来不及接话,子锋已经挥起青翼,激射出一根翎毛,势如破竹般瞬间穿刺进了一只最大鳄鱼的眼睛。有了这翅膀,日常射箭他都省力气了。这青羽每日都会新长,宛如自带几百根弩.箭。 被扎眼睛的鳄鱼痛苦翻滚在潭水中,子锋从那山崖上一跃而下,单持百仞枝猛击其他鳄类头部。数条强健有力的鳄尾朝子锋甩来,他灵巧避让。猛发力抵挡回去。不一会儿那鳄鱼群脑袋开花的开花、断尾的断尾、溃逃的溃逃。甚至都不到几个吐息的时间。当年子锋血脉未曾觉醒之时,就能独战群蟒。对付这群鳄类是小儿科了。 子锋骑在那只独眼鳄鱼老大背上。是他唯一饶过性命的一只,鳄鱼再是冷血不识龙兽威压,在这种威赫驯击之下都只能屈服。任由子锋揪起它的尖鳄鱼嘴,在它那粗糙脖颈下方勾住一条牵绳。 征哥哥,可以了。子锋朝方征招手。 方征摸索着悬崖边石块,运用武术平衡技巧腾挪而下,跃到了鳄鱼背上。他站在深潭中,悬崖下方果然有暗河通道,汇入洞壁上一个半人高洞口。那高度无法直立进入,要潜入水中。 方征道:山的径宽不超过百米,水道不会太长,不过还是要小心。 我很能憋气的。子锋颇为骄傲地笑了笑。超过几百米也没事。征哥哥知道的呀。当年在苍梧之渊水道里,子锋给方征渡气接吻,当时那决绝架势要多不客气有多不客气。方征没法接话,装作对鳄鱼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子锋一拉扯牵绳,鳄鱼往洞窟下方潜游而去。他控制住高度,开始的时候两人头部还能浮出水面。渐渐便不得不憋气全埋入水下。水下没有那种浮游荧光生物照明。方征身上带着之前在红山玉矿那些族人给的红晶石冷光源,能看到水里的情景。 他们在水中憋着气,睁着眼睛四下张望,方征打手势示意子锋看洞壁顶端,有不少似蚕蛹面团的白块团黏附在上面。他们潜游的水波震动中,有几块噗通掉进水里化开了,方征瞥见那玩意融了后散出几百颗黑色小团,瞬间都游开。他略松口气想,原来是青蛙卵。 鳄鱼背上毕竟不像平地大路,游得快了总错觉会翻下去。方征紧紧抓住子锋的肩保持平衡。子锋怕方征窒息,隔了几秒就扳过来方征的头给他渡一口气。其实还远没到那种地步,找个亲吻征哥哥的理由罢了。方征总觉得他们踩的这只鳄鱼尤其悲愤,经常摆尾想上浮,好让他们撞到洞壁。每次都被子锋扯着绳镇压下去。 约莫游了几十米,鳄鱼徘徊不动。只见前方水道中竖着几根坚固黑色直杆。像是栅栏又像是牢笼。鳄鱼身躯庞大没法过去。这更坚定了方征的推测外围是猛兽守卫区域,到了人活动范围当然要有隔断。 那杆材质摸着是黑曜石。水中没法说话,子锋比划想用百仞枝猛击,方征制止了他。黑曜石是世间最坚固的材质之一。力量太大,不小心容易引发山体崩塌。他在洞壁前后左右上下来回摸索,思考若他是弃君会把机关设在何处。这里既然是出入口,为了隔离鳄鱼,对方日常进出肯定有措施。 方征忽然在洞壁上摸到了一个凹陷,伸手进去里面有个石环。他伸手一拉,轰地一声,那几根竖杆果然全都降下去了。但与此同时刺啦一声,从里面横刺出几根尖锐的铜杆,锋头朝外,瞬间扎穿了鳄鱼身躯。 方征和子锋瞬间赶紧后仰,若是避得慢,也一并被捅个对穿。横尖随即缓缓后退。子锋和方征潜游在水中静观其变。鳄鱼尸体毫无知觉地沉了下去。又是轰地一声,刚才的几根竖杆又重新升了起来,贯穿过鳄鱼尸体,钉在水底。子锋一努嘴指着下方,方征定睛一看,竖杆周围堆满了无数鳄鱼骨。 方征心中了然,这就是弃君利用鳄鱼守卫入口,又有效防止它们进入的手段了。他重新拉了一次那石环,竖杆降落,尖锐横杆又重新刺出来。他们这回顺着它后退时的轨迹往里跟去,在竖杆闭合前进入了山体内更深区域。 水道戛然而止,他们爬出水面。还没来得及喘气,忽然似迎面扑来一只猛虎,子锋伸手一档,那团色彩却散成碎片,在半空消失了。方征指着前方,一条窄道尽头有一扇闭合的石门,门上装饰得有很多颜色斑斓的石材。方征提醒道:呼吸还是要憋住,刚才那保不准是什么矿物挥发的效果。不速之客若是心理素质不够,刚才就能骇出三魂七魄。 通道狭窄,要是有机关暗器也难以避开。方征先丢了块石头过去,没反应,他和子锋才慢慢踏过去。但是越走方征就觉得越窒息。子锋也按着头,表情愤怒扭曲道,不行,这通道有问题。 可是他们都上来了,现在再回到水里,打退堂鼓么?方征摸出两颗能提神的青草丸分给子锋,两人嚼碎咽下,果然稍微好受了些。一直走到那砌满矿石的门前。方征不敢用手去碰,从领口揪下来一片笼披垫着,刚要推石门,那野棉花制作的笼披,着火似的发烫,立刻就融化了,仿佛接触到腐蚀浓酸。灰烬挥发出难闻气味。要是刚才方征直接用手去碰,估计现在手就被烧化。 这门上的矿料,显出何其险恶的用心。他们对视一眼。子锋用百仞枝抵住矿石门使劲推,觉得重愈千斤。方征连忙制止他继续用蛮力。弃君每次自己回来的时候肯定也要靠机关开门。方征所做的都是在思考对方会如何行事。他们上下左右检查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高处垂着个类似链线的东西。 方征示意子锋把绳索甩上去,将那黑链拉下来,子锋刚拉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以为是黑铜链的地方,其实是软的,钩下来一条毛茸茸长着倒勾的巨大昆虫腿也就只有一条腿而已,早就干瘪了,上面密密麻麻有许多毛囊颗粒。不知是蜘蛛还是蜈蚣的,毛囊一看就剧毒无比,散出难闻味道。 方征皱眉让子锋把这玩意丢到水里,它刚沉下去,通道内那股惹人近乎窒息的感觉就消失了大半。肯定是毛腿上被弃君做了手脚,散在半空中,成为了挥发毒源。若是人被这味道蛊住,大概率头昏恶心,又不管不顾去撞那矿石门,就融死在上面了。 老疯子。子锋骂道。 他每一步都在防备外人进入,每一步都能致人死地。方征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里是首铜山深处,他在忌惮什么?是不是说明当初这里也被闯入过。挚昊与太康吗?他又把机关加固了。 方征心想,那两人当初来的时候有这矿石门吗?他们又是如何打开的呢?方征忽然瞥见石门上方的洞壁有些破损痕迹,对子锋道,试试上面能不能挖开,不要碰这个门。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7) 子锋跳上去敲了敲,征哥哥,这里倒是疏松些。他用百仞枝很快掘出一个小通道。刚要招呼方征爬上来,那里面忽然弹出一根软肉红色的东西,差点就要卷在子锋身上。他身上青羽纷射,扎得那玩意冒出一股股红色脓水。子锋不信邪地把那里掘大,洞壁确实不厚,露出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蟾蜍尸体。 子锋恶心不已,把那团软绵绵蟾蜍猛地推开。方征想到刚才水道里无数青蛙卵,看来这蟾蜍子子孙孙和外面鳄鱼组成了非常友好的互助生态链层。 子锋大约掘了一小时,依他的体能和力气来说,可想那里岩层坚固程度,好歹终于掘露出个通向里面的豁口。他边掘边对方征道,鳄鱼、蛛腿、蟾蜍弃君选的这些,血液都是冷的。师父当年能训虎豹熊,甚至能建立感情。挑的都是走兽。但弃君这些选择 巴甸的蛇也是冷血动物,利用的是链条与植物气味。在子锋看来,都远不够高明。不是伴,而是奴。达不到和谐关系。对于从小受羿君理念熏陶的子锋来说,弃君这些冷血生物防范机关的理念,让他嗤之以鼻。 通道掘开了,子锋把方征拉上来穿过那个豁口,矿石门后是个庞大的石洞区域。刚进入时错觉来到了日头下。 随即方征定睛一看,整片洞壁顶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白琭石。和当年方征在苍梧之渊重华帝的陵墓前看到的补天石一模一样。白玉散发着温柔光泽。当时方征用重华剑去试砍过,没砍动。也不知弃君是如何把这些石块弄小的。最大不超过巴掌椭圆,最小的不过指甲盖。它们嵌在顶端,就像漫天星野图。方征甚至几乎认出了北斗七星、大熊星座等最显眼的几处。他不禁想:难道这就是弃君专门研究星象秘密的地方吗? 他只顾看上方,直到子锋扯着他拉了好几下,才把视线转到下方。差点两腿没一软。 美丽夺目的熠熠星野之下,地面就一点都不美好了。角落堆放着不计其数的各类骨骼,混杂在一起认不出来。能看到些大块头的兽头或长牙。一面墙边堆着几百个陶土罐子,泡着无数形状诡异的黝黑玩意,冒起来的漆黑毛茸腿或是牙齿骨架之类。 这些不算什么。最诡异是石洞中心,方征一开始以为那里是个庞大雕塑,雕着类似牛或者马般紫黑色巨大动物。约有大象高,动物是仰面四蹄朝上的,身上扎着长长的放射石柱,直指上方白琭石形成星野舆图。 子锋睁大眼睛,竟然用力抓住了方征手腕。方征很少见到子锋震惊成这样。 子锋抱着方征跳到下方,一直绕到那中心动物雕刻前方。它的头部雕得额外栩栩如生。头部下方还雕出了盘绕似巨瘤的角,就像从那土里长出来的。漆黑的眼睛也十分逼真。若不是那紫黑色的石质外壳层,简直像只活物。 从技艺上来说方征不得不称赞弃君是个绝妙的雕塑师了,就是审美造型不太敢恭维。这庞大如山的动物不但仰面倒着,身上有无数放射形石幔,身上还扎满了尖刺。即便是雕塑都让方征感觉到莫大的疼痛。就是这动物,怎么看怎么眼熟 征哥哥子锋倒吸一口冷气,它是活的啊!但它怎么全身都被砌在石壳子里了? 方征脑中差点轰然炸开,只听子锋继续惊道,你认出来了吗?这是虞夷那只失踪的獬豸!方征想着日月泉边的老獬豸脖子上那块玉牌。母獬廌脖颈受过重伤,被太康砍了一刀。它眼神潮湿地拱住自己,还派了小獬豸跟着自己,心心念念拜托自己,找到另一只公獬廌的下落 而此刻,这个石雕獬廌仰面躺倒,四蹄朝空,身上无数放射线形状的尖石椎,密密麻麻指向半空,和漫天星斗舆图遥向呼应着。可它的眼睛木然不动,嘴巴也不动弹。方征伸手去摸,触之都是石质。 活着?方征连呼吸都没摸到,疑惑问子锋,这要怎么出气?一定很痛苦吧。 子锋道:当年我包在陆吾骨骼里的时候,那层壳子能跟外面置换一点薄弱的气息。我自己的五官是露出来的。就算如此我也被迫变得很能憋气。我不知道它这层外面壳子是什么。但它确实被包在里面,还活着的。 首发晋江文学城 活着的?方征分外震惊,他四处摸索寻找看是否有接缝,这怎么可能,那它怎么吃东西?虽然手触碰到的地方都是石质,但确实让他察觉出,在用力按压时,里面是柔软的。他不由得一阵阵心惊肉跳。 子锋指着这活物身上放射形状雕塑,有些尖锥很长,几乎挨上洞壁顶端的白琭石。这东西如果下端扎在它身上,可以往里面导东西子锋说着眼神又是一黯,当年我身上穿二十八根铜链的时候,也没法吃正常的食物。不过他们好歹是磨碎了从嘴里给我喂下去的。我听十巫说,确实有那种受刑后嘴巴被割掉,特制的食物直接送进肚子某处,也能活着的情况。 方征听得一阵冷汗与怜惜。在这个远古蛮荒年代,他已经亲眼见识过不少运用于战争的顶尖技术。连心脏搭桥支架都存在了,把东西往肠胃里塞其实也不必那么惊诧。他凝视着头顶那白琭石制成的星图,弃君的身体也是白琭所制。他用这头獬廌来实验什么呢?无论怎样他攥紧双拳,深深吸一口,怎么把它从里面救出来? 方征记得子锋说,当初他就是身体受伤太严重了,只能躲在陆吾骨骼里愈合。这头獬廌若是本身也有很多伤,壳子或许也起到保护作用。但方征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困在其中,总得弄清楚。不说答应了老獬廌的承诺,但凡任何活物陷入此境,他又恰好看到,都不会置之不理。这就是犹怜草木青的心了。 子锋把耳朵贴在石雕表层,气息非常弱,心跳也很慢。方征了然,空气不足时,身体为了自保会降低的代谢频率。子锋竖着耳朵继续凝神听,它身体确实很不一样,里面有什么东西 方征仔细观察,这是那只公獬廌,不会怀胎说到一半又略尴尬,不提也罢。幸亏子锋也没听到。 子锋又在上面敲敲打打了一会儿,转到雕像仰倒的尾部,伸手摸索。不一会儿他眼一亮,有了。他小心翼翼,一块巴掌大小覆盖在獬廌尾部的石质外壳本身就是松的,掉落下来。方征立刻相信它活着的直观事实獬廌那种极浅淡的青草气息散发出来。气息很微弱,但方征嗅觉灵敏能闻到。獬廌这种生物没有兽类惯常的腥臊,散发的都是阳光晒过的青草味。尾部理论上是兽类腺体味道最浓重的地方,都只有这么一丁点草味。它果然代谢程度十分低。 子锋神色凝重,伸手触到獬廌裸露在外面尾部腿间那片皮肤。里面有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从那尾部下方泄口处,很缓慢地滑出一块椭圆形的白琭石,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它边缘光滑,弧线完美,晶莹剔透。比洞壁顶端的白琭石更薄更圆,里面还有几缕红丝玉线,简直像是名贵玉种。方征都看愣了,捡起那块石头,欲言又止,獬廌不会就代谢这东西吧?我记得不是啊。以前那三只小的还睡在方征屋子里,也没见掉石头,很正常的动物能量循环。 这只石雕里的獬廌,恐怕被人为地改变了代谢循环。那些直刺天空的放射锥形,就像连接星空的通道,洞壁顶端白琭原料就是星星,进入它的体内,经过某种变化过程,最终从它尾部代谢而出,变成更好的白玉石质 弃君身体既然能度过漫长寿数,靠白玉维持着身体机能。那獬廌还活着也说得通了,玉在它体内循环过程中,不知有何机制,能给它提供部分能量。 方征立刻想到,獬廌这种生物并非偶然被选为礼法狱讼的代表守护神兽,在古人心中,它倾听愿望,分辨人心真假,有沟通天地万物的能力。眼下弃君这雕塑虽然恐怖残忍,但也忠实贯彻这种信仰,甚至展露着更大的野望天空的星星是天意,靠这种神兽,把遥不可及的天意净化成触手可及的人望。制造不计其数的上好玉琭,并用在他自己身上。想必弃君还会快慰与自得:这算不算是把老天爷拿来用了? 想通之后,方征便跟子锋分析,为了有余力能代谢玉石,獬廌倒不一定有外伤,可以试着小心剥一下这壳。 子锋依言开始从尾部那块巴掌石片周围扒开。石料紧紧砌在外皮上。子锋不敢把它们打烂。他拔下一根青羽小心挑,薄壳能一点点被挑碎,也不至于伤到下面的皮质。方征也和他一起做,两人蹲在獬廌身边宛如专注雕琢的工匠,一点点弄碎它身上石壳。 这只獬廌太大了,几乎接近一头象。方征和子锋满头大汗弄了几个小时,才剥完下面半圈。外壳材质不是寻常的石头,更接近于滑石等软矿质感,石壳断口本身颜色是灰白的,弃君那变态审美把它外面涂成了獬廌皮肤的紫黑色。里面剥露出的獬廌常年累月不见天日的皮肤,已经不再是光泽的紫黑色,而是近乎透明的浓墨色,皮层上也没毛,光溜溜的。方征偶尔错觉自己在剥一只硕大无比的松花蛋。这獬廌身体已经变得非常奇怪了。 挑到第一根放射锥形时,子锋拉住了方征的手,这尖锥伸进它身体了。征哥哥说得对,果然是这样往它身体里送东西的。他不由自主掐紧方征手腕,深深平复呼吸。 那现在还不能拔这里。它被巨大管道贯穿,如果贸然拔.出来,怕会出事。 这只獬廌身上连接天空星野的放射锥形,方征数了数,有二十八根。当初穿过子锋身体的铁链也是二十八条。远古大刑都跟星象有关。这二十八锥正好对着天空二十八宿,承接那里的星石。方征心情复杂,不知该感慨古人知识的渊博神秘,还是该骂弃君这丧心病狂的脑回路。 方征仔细找那星野图,指着中心某处密集,五块发光白琭组成了一线。五星连珠,这里也有。 这大大证实了,挚昊留在扳指上五个点的线索确实指向五星连珠的星象。方征招呼子锋先停下来,一起爬上去看情况。 五星不是二十八宿,没有射线锥接在下面。正对着獬廌仰面中央处,在它四蹄包围的正上方。搭了个平整高台,上方甚至有个木凳。弃君坐在那里字面意义上手可摘星辰。都不需要站起来就能碰到洞壁顶端。方征转念一想,早先弃君没有做出不死身时,身体不太好,腿脚不方便,勉强能走。设计成坐在那里也能研究。当他踏着石壳子里的活物,周身都是星野光华,白玉手指抚摸过神秘流转的斑纹,孤独地揽星瞰地时,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是一盏灯草、一只长了茧印的手,一朵泥水里的花,还是一个未实现的心愿? 方征把衣摆布片又扯下来一小段,包着手去碰那五星连珠,当他隔着摸上时,手指忽像被刺了一下,他赶紧缩回来。那一瞬间几片斑斓幻影猛然拥入他的脑海太阳烧干海水又变作暴雨落下,火红羽翼散出鎏金光芒;惊涛骇浪中的巨大暗影触须,护着一颗黑暗中的明珠;琼雪碎玉纷飞,雪山在颤动中吐出一柄静倚长天的剑;天坼地裂,大地陆沉时的飞沙走石;乱野流星如雨,五星耀目先成一线又作芒形,巨型阴影轰然陨落直贯大地都闪得太快,一瞬便消失,方征甚至来不及仔细看。 方征仔细端详刚才触碰那白琭石的指尖,像沾了点白色粉沙,往他肉里扎。还好就几颗,方征连忙把它揩掉。子锋关切道,征哥哥,怎么了? 像是静电。方征沉吟思索,搞不好还有某种致幻生物菌,刚才我看到了一些幻象,你别方征只见子锋也伸手去触摸那五星白琭石。来不及制止,子锋已经好奇碰了碰。但很奇怪的是,他手指碰的地方,白琭石塌了片粉末下去,他自己手指上没沾到一星半点。 你别用劲戳啊。我还没说完,恐怕这玩意上面的生物菌会往人身上寄生的。方征连忙阻道。 我没戳,就轻轻碰的。一点都没沾上,它好像还怕我。子锋无辜地轻缓移到另一颗星星旁边,这回方征看清了,子锋手指还差那么一线挨着,白琭石表面的粉末就开始往下掉,唯恐避之不及。 它怎么方征忽然惊奇发现,自从刚才那几颗玉沙碰到自己手上后,他再看五星连珠中央,似乎漂浮着一片水镜。那里面居然有一具人骨。方征使劲眨了眨眼,镜子还在原地。他伸手想穿过那浮雾镜子里的骨头也朝他伸出手来。 方征大为惊诧,这五星连珠前的雾气,似一面照骨镜。他连忙把子锋扯过来,照在镜子前面。镜中白骨旁边多了一具骨骼,却是具缺左前肢的龙骨。 方征惊得连连后退,子锋不明所以问:征哥哥? 这镜子你,你看不到吗? 什么镜子?子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皱眉道,看不到。但我觉得不舒服,有个法子。子锋用小匕首割了一丝指甲下来,用瞬间燧石摩擦生火的技巧,把指甲点燃了,散出一股艾熏味。方征只见那照骨镜在烟气中扭曲变换消失。五星连珠表层的白色.粉末掉得更厉害,最后变成近乎透明的晶石,也不再发光。方征松了口气,他再试着包着手指碰了碰透明晶石,也没有那种触电刺痛的感觉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8) 果然是生物菌致幻。方征推测,有菌,才有能量交换。搞不好獬廌体内也是这样维持生命的。他又稀奇地看着子锋刚才燃烧指甲的灰烬,指甲是身体外骨骼。龙骨天锋能炸开薨渊。龙焚烟气能除掉这些生物菌,也说得通。他有些心绪复杂,刚才照骨镜里的模样让方征真切意识到他和子锋之间的巨大物种差异。虽然表面看上去都是人,实则 方征定了定神,暗暗叹了口气,反正那照骨镜已经被龙骨烟熏得消失了,暂时不去纠结这事。他对子锋分说了刚才被五星连珠刺激看到的幻象。依稀记得的几个。子锋思索道:太阳晒干又降落暴雨,是朱鸾最南方的故乡吧,以前跟征哥哥说过的;陆沉想必是当年炎连氏激发木精力量时造成的地陷。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方征点头道:嗯,既然是生物菌致幻,或许是假的。话虽如此,他想到最后那个五星成线成芒,流星纷乱陨石坠.落的天灾画面,他心头发紧。 挚昊留下了五星连珠线索,当初他也看到过这里的幻象吗?线索是不是在那几个画面中?方征不确定,招呼子锋下去,他们继续给大獬廌剥石壳子。 除了尖锥还扎在上面。他们终于剥到了头部。獬廌下颔到五官都渐露出来。它闭着双眼,鼻息只有一点点,似天榻了也不会醒。但口部终于还是微弱开合起来。 此刻獬廌已经露出了它大半身体。它仰面躺倒,巨角盘瘤压在头顶下方,长嚼口似马。浑身如墨玉。光溜溜的,身体虽仍有弹性,却变得与普通肉.体十分不同,像由黑色果冻堆成。方征心下惊诧难道那白玉中的生物菌正处于改变獬廌身体的过程中?它太大了,常年累月的也没完全侵蚀。 既然獬廌这么大的身躯,能靠这神秘的二十八宿承星锥(方征取的应景名字)变成这副古怪体质。当初弃君是否也为了改造身体,做过异曲同工之事?弃君身体已经完全硬化了,獬廌还半硬半软。 方征想到羿君在回忆的竹简中写道,当初他以为杀了弃君,山崖下只看到一片血肉模糊。弃君恐怕那时候身体就被彻底摔坏了。他到底是怎样拱到这地下场所,做好玉石维生装置,并把他自己身体改造成了那状态,恐怕就是个永远的谜了。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是不可能的,怪不得他潜隐了那么久。 獬廌身上只剩下那二十八根尖锥。方征和子锋爬到尖锥上方仔细观察,它们所承接的星曜石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都通过尖锥往它身体里面飘粉末。这套实验,能让弃君得到大量净化后的白琭玉石,而且能通过生物菌改变獬廌身体。那些身体僵硬刀枪不入的不死怪兽,长生不死的秘密是否也在此? 方征又和子锋回到那獬廌脑袋前面,因接触到外面空气,獬廌将醒未醒,呼吸频率稍变快了些。方征和子锋又抚摸着它的头和脸,活物久违的温暖触感终于给了獬廌足够的刺激。它似从麻木中无知觉地睁开半边眼睛,眼神呆呆的。忽然间浑身剧烈抖动起来,似是感应到尖锥扎身的痛楚。它还没有完全丧失五感。但现在也没力气动,身体翻转不了,四蹄僵硬举着。 方征生怕它用力过大把那些尖锥弄断了,连忙示意子锋:你知道怎么安抚吗? 子锋道:走兽类在惊慌的时候大都喜欢回到同类身边。但这里没有。就多蹭一蹭抱一下它吧。子锋先是把身躯轻轻贴在獬廌头部,来回抚摸着它前端。他自己把龙兽尖锐冷厉的威压收敛了,释放出一种强大又有保护感的气息。仿佛兽王在对治下群臣的庇佑。獬廌果然不再剧烈抖动,仿佛感觉到可以依赖与软弱,放任眼睛慢慢闭合。 方征从身上找出个玉铭牌,是当初水火泉边那老獬廌脖子系着的,上面有个方征不认识的字样。子锋没看过方征这个玉铭牌,他指着上面的花纹道,这个字是勋字,表彰它们的功勋?方征回想道,我记得你说过,獬廌最早是陶唐帝从水火泉里发现的。陶唐帝名字,是叫做放勋吧? 子锋稀奇道:我都差点没想起来,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征哥哥厉害。 方征不好说这是古籍《尚书》所载,后世何止千万人知道。 獬廌似闻到铭牌上的气息,眼睛猛然睁大,慢慢浮现出一层清亮的水光。方征把那玉铭牌轻轻贴在它湿润的鼻尖。浓烈的青草气息和它眼眶中泪水同时汹涌而出,大滴大滴滚落在地。 我会救你回去和同伴团圆的。说起来你知不知道有一堆后代了?让我想想怎么办。方征保证般承诺着。但这确实是个伤脑筋的问题。第一,这大獬廌类似巨象的体型,又不能贸然拔掉它身上的尖锥,要怎么移动?第二,这里是首铜山深处,距青龙岭更是千里之遥。在生产力发达的后世,想要从原始森林里运个大动物,有时候直升飞机都吃力,更不要说这时代连陆地交通都不发达。 朱鸾虽然能承受重量,但獬廌这体量怕是够呛。何况这是在洞壁深处,想让朱鸾运,得把厚实的洞壁顶盖打破,那得有小型炸.药吧?总不能让子锋再抽根骨头。. 如果要走水路,且不说外面的鳄鱼,它体型比暗河道都宽,根本出不去。 最重要的,它的代谢方式既然有了转变,如果离开这雕满星石的洞顶,没有那些白玉沙生物菌的能量输送,恐怕维持不到它重新适应自然生物属性的那天。所以最好能把这洞穴也一块带走。 方征绞尽脑汁,獬廌这情况,需要一个很能负重、长途转移、最好是在地下洞穴内就能来去,连整个洞穴一起带的运输方式,到了青龙岭后还得送进獬廌安居的水火泉封闭区域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吧等等? 方征脸上渐渐浮现笑容,冷不丁问子锋:那种水獭,不是,那种像水獭的小东西,叫峳峳是吧,喜欢吸的那种聚窟枫树,能找到吗? 子锋惊讶瞪大眼睛,立刻聪明地想通了征哥哥,想吸引蜃来运这洞窟? 弃君:mmp,我老巢怎么被打包带走了。凸 首发晋江文学城 既然如此我就去帮征哥哥找聚窟枫树。子锋沉吟着,首铜山里也有。只是 方征明白他的顾虑,就算招来蜃,怎么请它运到青龙岭?之前我们连它的全貌都没见到。而且青龙岭有冰夷镇守,都是远古巨物,是否存在某种王不见王的领地意识也未可知。 子锋笑了笑,有困难就解决。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征哥哥交给我吧。眉目间少年的清亮飞扬已经逐渐浸染青年的沉稳练达。方征暗自感慨,子锋越来越学会叫他放心了。他刚想应景夸几句。子锋又道:征哥哥,我也想替你分担,叫你安心。你总是心里悬着事的样子。 方征暗惊,子锋竟能如此敏锐关注到他情绪中潜藏的细碎涟漪?你又怎知我不安心了? 子锋牵着他的手,之前征哥哥在害怕,在担心,我都感觉得到的。不过那时我以为是他欲言又止,那时仅以为自己失控粗暴令方征忌惮,但逐渐感觉方征心结中有更深的东西,而不仅是生理趋避。征哥哥是有什么怕的呢? 方征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头顶,低声叹了口气,我怕他眼神中闪过一抹黯然,由着自己释放了那股软弱感,闭上双眼,我怕护不住你啊。 子锋怔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字都懂,组合在一起怎么会是这样?他是谁?还需要护?心中酸软轰似潮涌入海,情不自禁揽方征入怀,在他耳边喃喃道,别怕。征哥哥,我有世上最强的力量。原来方征这些阴缠暗问的软弱得失感,竟然是因为在乎他的安危么?暖流汇入心田,这是子锋这一生再次感到莫大幸福的时刻,之前每一次也都与方征有关。 方征给他抱在怀中,指着那星野下獬豸巨大身躯上的二十八根尖锥,小锋,你很强,但龙兽、訇蚁、华胥和弃君弄这大獬廌的这些事情还没让你明白么,越强大也越容易有危险。我怕你心上又钻那种虫子,我怕你再被龙兽血控制,我怕你再被关在薨渊里,我怕斗不过弃君其实我本来一个人早就习惯了的。你却又让我他用力攥紧子锋的手臂,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埋在发梢下。 子锋心都疼得皱起来,他捧在心尖上宁愿为之万死不辞的征哥哥,居然会因为自己而显露出这种脆弱难过。他给予温暖安慰般轻轻吻方征的眼角和颊边,征哥哥,你不要怕。他语无伦次,你不要哭。我不会让你哭的。你多依赖我才好。是我心性不够稳重,让你不够放心。征哥哥,我会让你看到的。我真的很强,你相信我好不好? 子锋这时候才意识到比之方征舌灿莲花的种种套路,他在说这些发自肺腑的虔诚允诺时,近乎笨拙。可他是真心的。而子锋也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明白,他当年趴在方征身上哭泣自弃、害怕对方讨厌自己却还是拼命想缠在方征身边汲取温暖的少年心性,虽然极大填补治愈了他的情感需求缺憾,但对于方征来说,又何尝没有埋下担惊受怕的种子,何尝不是某种感情负担?若不是方征也恰好喜欢自己,又怎能忍受自己各种强迫索取做派。 到如今,自己就如同一根坚固扎入方征整个人生坐标的硬木,他的身体拒绝不了自己,他的心也为自己牵肠挂肚、患得患失。子锋当初那近乎病态的安全感要到了极致,而方征也给到了极致。可是方征也会怕和软弱,又有谁来安抚他呢? 子锋想通了这层,懊恼连连,不怪征哥哥太倔从未宣之于口。他怎么就不能早点懂事察觉呢?是之前在华胥神殿中的交合时,方征惊颤得太明显,子锋才始觉去探寻。他也想成为那个只要呆在身边,就能让征哥哥无比安心的存在。就像方征予他的感觉一样。但之前方征不仅有些怕自己,还需时时小心照顾自己情绪。子锋眼眶不禁红了,抱紧方征。让他的头倒在自己肩上。 他在最动荡的少年时代遇到了方征,14岁到19岁,一束光、一座灯塔、一个怀抱,一个可以归去的地方。可是征哥哥14岁的时候又是怎么过来的呢?子锋没有参与过,只窥得残片,一幅斑驳的画。只言片语,不成章的断句。是如何面对那些莫测前路,克服苦厄,成长得强大、镇静与包容?征哥哥失明的时候只能依赖自己,但那时候自己显然不够懂事,独占欲驱策着,做些幼稚事,总是让征哥哥担惊受怕的。子锋想起在青龙岭,跟随方征检查农事庶用时,方征握着蚕坊那些有美丽花纹的织物,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线头针脚。子锋当时不懂,现在却渐渐明白了。 小锋有这样的心,我很高兴。方征放任自己依偎在那坚实温暖怀里,淡淡地,鼓励却也不作强求,尽力而为便罢。倒也不必勉强自己。 子锋听出方征这还是在照顾自己心情,他是说不过方征的,只能靠实际行动了,征哥哥,我去找聚窟枫树,把蜃招来。你休息一会儿吧。我不是想把你留在这里。他连忙补充着,一起去。你趴在我背上睡觉就好。你昨天那身体消耗还没完全缓过来吧。 方征摇头叹,倒也不至于此 试试吧。征哥哥不指导提醒我,我也可以做到的。子锋心想,之前自己和方征不在一块时,自己先是被铜链穿身,后来又被植虫子,再后来觉醒血脉发狂,乃至于被弃君算计关进薨墙中都是征哥哥不在他身边时遭遇的磨难。所以方征情绪紧张,他现在就要让征哥哥放心,自己并不是一离开他的视线就会出事。 方征似心有余悸,你准备怎么做? 子锋道:征哥哥就不要操心了,好好休息。 方征欲言又止,我不话音未落子锋捧着他的头温柔亲下去,撬开他的唇。子锋手搭在方征脊背上按压。唇间度了一颗药丸。方征立刻觉得积攒的疲惫瞬间释放出来,软软搭在子锋肩上昏昏欲眠。子锋道:征哥哥,不要担心,睡吧。 方征眼皮强撑着,睁不开,也确实听到那句低沉有磁性的安慰,说服自己好歹去相信子锋。他这一睡立刻意识全无。等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自己靠在子锋怀里,浑身暖洋洋的,仿佛自深眠中苏醒后的精力充沛感觉。 方征揉眼睛。忽然感觉几团毛茸茸的东西翻滚在他肚皮上。 方征惊讶发现那几只像小水獭的峳峳窜进了自己怀里。不远处仍然是那只四肢朝天,承接星石的巨象般的老獬豸。他们仍然身处于弃君的秘密基地中。 不同的是,在獬廌旁地面上有一泓冒着热腾腾白雾的浅泉。更远处的洞壁角落,聚窟枫树香味醉人,两只大水獭正吸在上面,毛茸茸抱成一团。 方征惊喜:你真的把它们找到了?太好了,怎么做到的? 子锋笑了笑,征哥哥,我说过,我有这世上最强的力量。只要我想,就可以做到。并非空话的自傲语气,散发出一股睥睨味道。他用行动证实。有这身龙兽血脉和十几年来的磨砺,在这从小熟悉的首铜山中,要找什么神兽踪迹找不到呢?蜃再是飘忽不定,也有喜爱盘踞在华胥人神殿周围的特性。有了定位坐标,子锋顺藤摸瓜去寻找痕迹,以他龙兽气息的血缘力量加上驯猎技巧。他很快辨认出踪痕,进行诱导。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19) 功夫还是费了不少的,从他满身草叶泥水就看得出来。方征第一反应是去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少根骨头。子锋被他扯着转了一圈,啼笑皆非。 方征略微放下心来,发现自己身上也沾了点草叶。子锋果然带着自己出去后又回来了。 这蜃在哪里?方征四下张望,照之前的估计,以为蜃体型巨大,会盘踞在洞窟下,移动中会有颠簸动静。然而现在四下静悄悄的,他们应该还呆在原地吧。 子锋笑:征哥哥,蜃真的非常奇怪。它的本体是气,露在外面就这一只眼睛,你之前说它可能在地下移动,其实它就在这里的。他在空中挥了挥手。 方征吓了大跳,环顾四周,举着双手,什么意思?它是气?现在就这里?我们,算是在它身体里吗? 子锋面色微妙想了想,算是吧。 它怎么听你的话?方征更吃惊了。 子锋用青羽指着那只半硬化的獬廌,又扇了扇半空中,獬廌从水火泉中而来,饮寒泉,吐凝珠进热泉。它们住的泉边也是云烟雾饶的,以前说不定和蜃有渊源。我把它的气息放出来,又去华胥神殿,还找了聚窟枫树,龙息也敞开了,我转了好些个地方。然后就感觉到它了。这老蜃也不是听我的话。搭上了乐意跟过来。也不必刻意吩咐。知道该把獬廌送到哪里。这些个上古老东西们,都很灵的。 那这眼睛是怎么回事?方征蹲到缭绕白雾热腾腾的泉眼边,怀里的小水獭们又都噗通跳下去快乐泡澡了。 它叫通明眼。传闻蜃来回生死阴阳之间,靠的就是这只眼睛看外界。子锋又道。 方征皱眉道:可是如果它是气,它该如何把这么大的石窟运送到青龙岭? 子锋露出笑意,征哥哥,你出去看看呀。 方征心中猛然一跳,暗想不可能吧。他迅速爬上来时掘出的洞壁入口,扒开斑驳石块。明亮刺眼阳光的照射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分明应该是暗河深潭的漆黑河道尽头,统统消失了。 他踏足在一座约半山高的石窟丘顶,不远处山笼青翠,风香拂面。他看得到熟悉的阡陌人居,炊烟户居。青龙岭标志性的纪念石碑依旧高耸。在那暧暧村落间,负责守卫此间通道的武士们欢呼雀跃般聚拢在前方,满怀激动地看着方征和那突然出现的巨大石窟。更远处闻风而来的民众们排在后面竞相探头,那欢迎架势可谓是要多热烈有多热烈,还有对那大石窟的好奇猜想。但也有很多人看不到,在后面频频跳跃伸长脖颈。 方征内心充盈着饱胀的喜悦,第一次不需要考虑种种善后事宜,只需单纯惊叹子锋的能干,并畅想后续计划蓝图,精神都松快了原来这就是安心的感觉吗? 方征站在高处挥手致意,朝着下方武士民众频频点头,露出了笑容。 子锋也跟着方征爬出洞窟,他刷地展开半片青羽。众多未曾见过神使新模样的群众爆发出惊呼。后面的人依然看不到,人群中充满了各种大声呼问,兴奋描述或焦急惊叹之声。 方征发自内心地畅快笑着,子锋看过方征或嚣张或笃定或志得意满的笑,但这种温柔的笑容十分少见。子锋心中忽然一动,揽住方征腰间把他带到更高的空中,这下所有人都能看到方征,看到振翅高翔的神使。看到他们同飞于天。 呼喝询问声消失了,欢呼声一浪接一浪。人们纷纷向天空挥手,赞叹或膜拜这触手可及的神迹。白日升起青色的半月,瑰丽耀目。 方征也回揽住子锋的手臂,如从阳纶逃离那次一般,子锋抱着他。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他把全身重量托给子锋,心中有股奇异的宁静安详,不再是权衡或无奈。 他回家了。 湖光山色,尽归于怀。 。 。 昨天下班开车回来一直哭,哭到半夜三四点。房子里也一直只有我一个人。胡言乱语不知道说什么。头好痛。围剿是对力量的认可,谁还不是个小姑娘呢,为什么我还是只能缩起来哭。就这一次。对不起。谢谢。幸好还能写文,写文真好。祝大家幸福健康。 首发晋江文学城 对于青龙岭的普通民众来说,这是值得他们记一辈子的奇事大早上的,温泉山区域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宛如小山丘的大石窟。约有十来米高,沾满水藻湿淋淋的。岩石最下方有个进不去的狭长豁口。负责维持治安的武士围了一圈,拦在民众前面,不敢贸然去碰。 然而没过一会儿,那石窟顶端掘开一个通道口,他们首领方征居然从那里爬出来了。司刑的神使连子锋,还长了翅膀拉着首领飞到半空。 他们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这洞窟是什么神物,能让前两天远距离下指示(据被吩咐的人说,方族长搞不好是在阳纶或是在红山,又或者在祖姜?反正他们能听到几个地方的安排)的方征,突然间又回到了青龙岭。 他们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见到方征了,方征被掳走的第一时间,先是铜牙武士那边义愤填膺要报复,也为了追回方征。直接带着几百人北上而去。族中悲观者甚至觉得青龙岭要分崩离析。 当时几个长老和政务部门职能负责人,虽是在勉力维持,但朝不保夕的忧虑还是让他们心力憔悴。幸好这不算方征第一次离开,早先方征出去牵贸易线、又去赴祖姜瑶宴,还去虞夷找资源,甚至被那煞星连子锋掳走过一次。后来方族长都毫发无损回来,一次次还比从前更强大,带回了更多东西。他们都相信方征这回也能逢凶化吉。 没过两天,在外巡视的人传回消息,巴甸疫病蔓延,死者众多,夏渚边境河流中也出现大量虫豸。青龙岭水源却没问题。想来是因为冰夷的净化作用。何况方征还有先见之明,引来一大群牛驯养在山谷中,肉质没有受到污染。大部分人的心情稍微被安抚一点至少这里比外面还是安全得多。收拾起精神来,倒也不至于天塌了。但武器停产还是让他们担惊受怕。 又过了半个来月,贸易线传回好消息,方征在雍界那边除掉相柳,恢复水质,还反制住铠役军统领,正北上阳纶谈判。华族子民瞬间激动得炸开了锅,不愧是首领。 他们在忐忑中又等待了数月,贸易线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刺激,什么阳纶动乱、铠役分崩离析、夏渚乱作一团。不少流民还跑到青龙岭来求收留。 前两天,神奇地,他们青天白日听到了方征的声音,得知红山玉矿的武器会运输南下,铠役核心武士势力已经加入华族。想来方征又有新的厉害本领了,要好好在那边经营一段时间。几个长老日常开会时都在做准备,像冥夜玄思这些老狐狸,甚至微妙想阳纶可是块肥肉,方征若是留在那边经营,青龙岭会被边缘化吗?只要有武器输送,他们倒也不在意自治,左右这套制度体系运转得还蛮顺利。但心头未尝没有失落。比之零散的部落力量,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铠役是多么好用的一把刀啊。青龙岭诸人是不是对于方征来说没用了,被丢掉了? 结果今天,方征凭空从一座怪石山里爬出来。回到了青龙岭。他命令那些武士看守石窟外围,暂时不许人随便进去。老狐狸们自以为非常理解族长又捞来个要命的天灵地宝,牢牢独霸着。左右方征位置稳如磐石,谁又有能耐和他争什么呢?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想错了。方征匆匆召集了他们几个老巫医、几位从白塔里迁过来的医官还有奇肱族的三图等偃匠人,让他们带齐工具来大石窟这边。 石窟前方,连子锋正指挥精锐武士搭个长绳梯架上石窟顶,让人能够攀爬,从那破损的洞口进入。有些武士已经跟着子锋先进去,里面陆续发出不同惊呼之声。子锋考虑周祥,要先安排人进去打扫一下,暗处还有些大蛤.蟆。至于弃君家当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的玩意,也在眼皮下监视不随意触碰,免得危险。 方征十分满意,觉得子锋越来越懂事了。方征问三图:有些地方可能需要炸开。但里面有很贵重的东西,你们的炸石有把握吗? 三图不想把偃法力量用在战争上,但对于神秘古怪的东西兴致高昂,取决于范围和硬度。要先进去看看。他摩拳擦掌,等不及武士们搭好绳梯,指着下方狭长缝隙,下面能不能爬进去? 方征摇头:之前这是在水上,而且下面那入口有机关。虽然离了鳄鱼潭,但无法打开的矿石门还在挥发毒性,阴暗潮湿处也有些长寿胖蛤.蟆需要等武士们处理完。别着急,走绳梯进去。 长老们惊奇问方征:这是会飞的洞窟吗?又是方族长从哪里招来的神物? 方征笑着摇头:它倒不是飞来的,但它里面确实有些怪东西。长老和星祭者精通草药和占卜,进去帮我好好研究和治病。几个白塔上的星祭者性格单纯,听方族长这样嘱托,都摩拳擦掌只想尽力而为。 小灵狪还在阳纶那边,它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像蜃这样瞬间移动。所以现在暂时方征没法靠它的磁力打开温泉矿区水火泉的入口。他虽然很想让两只獬豸神兽夫妻团圆,但得先把大獬豸从这大石窟里安全解救出来,找出去除那些尖锥装置的办法。他一个人智慧有限,所以他把青龙岭中最好的医者和卜者都叫来,让他们试着一起破解这洞窟里弃君的秘密。 当年为了防止人打扰獬豸族群栖息领地,方征还特意把水火泉领地入口封闭住。只是隔个几月换一只小獬豸神兽专门负责撞人。所以他也没法看到水火泉领地中,绿茵草甸上的老獬豸从沉睡中惊醒,它如今越来越贪睡。今天那巨瘤角猛烈地颤动起来,似感觉到空气中某种气息,焦躁不安。一群獬豸围着它刨蹄子。它们也扒不开当时方征堵住的通道。着急了吐出一股股缭绕白气,汇聚上天空。方征和其他人就看到温泉山区背后冒起一大片烟霞云岚般的光影。听到群马嘶鸣的声音。 老獬豸无法淡定,几乎要去撞那石壁了。忽然间吞吐冷热的泉眼中,浮现了一只蜃眼。同时冒上来一群湿漉漉的水獭。毛茸茸的小水獭们误入马堆不知所措,却被顽皮的小獬豸们顶了起来。水獭们在马背般的弧线和鬃毛间疯狂逃窜。草甸上獭飞马跳。 老獬豸这才稍微缓过神来,在泉眼边伏下身体,轻轻碰了碰那圆溜溜的小潭。它嘴里呵出一股股寒气,蜃眼冒着一股股热气,气息缭绕似在交流。像是久违的老友。它把蹄子搭在泉眼边,痛说革命家史般地不住吐出圆泡泡,不一会儿眼泪又大滴掉落下来。蜃眼也随水波晃动不已,似乎在安慰它。 在青龙岭居住的山侧,那只天天晃悠撞人的小獬豸赶到神秘石窟外,伺候它的果然兽老猴子还背着小竹筐装果子给它吃。小獬豸也焦急刨土想进入那洞窟,可惜蹄子爬不上绳梯。只能在外面自闭咬尾巴,朝老猴子哈气、淋它一头。 方征指挥那几个长老小心钻进洞窟,哎,老夫老妻和他们家属等急了。那几个长老还一头雾水,小心背着药包挨个进入洞窟。 方征跟着进去,地面虽然聚窟树枝还在,但是蜃的通明眼热泉和峳峳已经消失,想必移走叙旧去了。 当年二铜牙保护小獬豸路上也遇到过蜃气,可惜方征没机会问他细节。后来二铜牙在保卫铜炉时牺牲了。方征心头郁郁,有生之年,铜牙和铠役的账会一直算。方征能压服,但作为补偿,不管用什么手段,等索兰伤好了一定要让她拼命干活,可不能任她意志消沉当咸鱼。年纪轻轻大有可为,也算是将功补过。方征算计考虑的模样,简直像个奸商黑心老板。 仆牛也从东边高地上赶来,他对方征道:我闻到了虫子味道。方征有些后悔把那长毛的巨大昆虫触须扔进水里,仆牛应该能判断出是什么动物吧。弃君那些泡在罐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想必很能让仆牛有一番收获。 这些青龙岭的技术担当,刚进入神秘石窟时,还被武士们往外拖大蛤.蟆尸体恶心了一下。但立刻就像方征初见到星象图与獬豸雕塑一般,所有人都呆滞了。三图扑到大獬豸身边,瞪着那二十八根直刺天顶的尖锥眼睛发直。几个长老脸色发白惊惧道:这这仆牛那可怖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敬畏表情,十分微妙地瞥着那些浸泡着古怪材料的瓶瓶罐罐。白塔上的星祭者则惊叫连连 方征道:大家一起来想办法,到底怎么把这只神兽平安捞出来。里面的东西你们也都到处看看,有用的就捡回去。上面那白石做的星野图,都留着。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过要小心粉末致幻。之前我中过招。 几个长老震惊得差点喘不上气,不小心诉问出心声:这东西你就随便给我们看?这在他们眼里无异于神迹,不都是最高统治者要严守的秘密,或者有什么代价? 方征先愣了一下,立刻懂了,哭笑不得,随便看啊。学知识的小孩子也可以带过来实践教学一下啊。我独霸着能干啥?你们以为我的力量是靠每天.朝这里面磕三个响头来的吗?要是把这些都研究透了,对青龙岭才大有裨益。弃君变态归变态,老巢里的各种生物技术多厉害啊。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0) 长老心中不由得惭愧,方征这个领袖,当得真是太不同寻常了。他们不该小人之心。长老们和星祭者开始围着那獬豸周身探看。他们顺着绳梯爬上去,对那白色星象图指指点点。 仆牛对大獬豸不感兴趣,蹲下研究坛坛罐罐里的毛虫原料,不时倒抽着冷气。 而三图则愣得最久,似震动也最大。方征适时提醒他:你们族的神兽吉良,封在一块透明晶石中。活了一百多年呢。我一看到这大獬豸被封在石壳子里,就想到它了。 三图颤道:老族长的树皮札上写过,吉良的身体是没有温度的。可它的毛发脚甲都会缓慢生长。方征点头道:对啊,当年我还拔过它的一根毛。 方征指着那大獬豸,它的毛倒是全都掉了,身体还会有玉石代谢。玉石里有东西维持它的能量。吉良被封在透明晶石里也一样,那些东西从它皮肤壳子里进去。我怀疑是菌和微生物。 那是什么东西?三图疑惑。 方征正和奇肱三图探讨技术。爬上去看星象图的那几个长老和星祭者,有几个眼前被刺痛了般,发出哎哟的声音,挥舞乱抓,不小心互相打到了对方。子锋连忙飞上去把他们拉开。玄思长老沮丧道:不知怎么回事,眼睛好痛,好像看见了幻觉。 白塔星祭者则上气不接下气,是启示!太一显灵! 方征问:你们看到什么幻象? 他们每个人分别看到了三五个不等的斑斓画面,第一二个闪得比较快也不尽相同。但最后一个画面竟然异口同声的都是五星结成芒形,巨大轰然坠.落的燃烧陨石。听得方征目瞪口呆。他随即意识到,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看到,还可能是幻觉。但这么多人都看到,无论事件真假,这都是一种存在的信息。 方征和他们心头打鼓,仔细检查了一下,忽然发现石头缝隙角落中,有五星和陨石的小小刻图。方征恍然大悟,原来是靠光线把戏,通过雾气扭曲,再加上生物菌的致幻作用,人在晕眩中出现了幻觉。这是人为的。 既然如此,挚昊当年应该也是看到了这幅图,他在玉扳指留下示警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挚昊的意思是,没有人能抗衡弃君,除非五星成芒、天落陨石? 方征拼命摇头,不可能吧。这太不科学不对,方征早就放弃在这个世界讲科学了,只能尽量实证探索些奥秘。很多人都视他为神,但方征觉得在这种天方夜谭的假设前,一切神怪力量都显得小儿科。挚昊这是什么线索指向啊?上古之人玉石俱焚都那么极端的吗?陨石要是真的坠落下来,砸死的不止弃君吧。应该有别的意思? 他暂时想不出来,忽然听到下方仆牛叫他。 仆牛已经翻检到最里面的罐子,那里的陶罐玉罐都特别大,里面有些装着认不出的孢子,有的泡着颜色诡异的肉块。他指给方征看最里面几口类似大鼎缸的玉器,里面盛满不知名的雪白液体。液体中有许多肢体。有些泡着些头颅。大部分是人的。 在最里面甚至泡着几截肢体,两个半截身体的婴儿。仆牛声音沙哑道:像尸法炼人。但材料用得不一样。 尸法炼人是什么?方征头皮发紧问。 仆牛告诉方征,在三苗或是九黎有些古老部落,会炼尸,就是死了之后泡进些罐子里埋在地下。尸体不会腐化。三苗这样炼过大青龙,本来是一个地面上的怪物,他们族民把它炼尸放入地下,很久之后它就长成了三苗地洞里那样子。闻到血就会醒。其他炼尸也是如此,能用特定的东西唤醒,一般是充当机关看守重要关隘或墓穴。 人不太能打。人一般用作殉葬,拿来炼还不如一些毒虫。仆牛耸肩,也听过有些巫长搞仪式要炼婴儿。但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基本都用白浆水或者铜水来炼,有毒,重,灌满。但他这个不一样。方征顺着他的视线盯着那几个罐子里胳膊断指或者半边头颅,附近几个罐子里还有些残留白糊状物。他这更像是在养。不是用现成的来搞。 方征脑后发麻难道那个克隆羿君的小婴儿是这样造出来的?投射到后世就是生物上的细胞分化实验吧。弃君果然是个天才变态。 方征无言以对,仆牛也说要再看看,又专注盯着那些罐子捣鼓了。 果然还是人多力量大,那边几个长老、星祭者和三图,结合各方面研究经验探讨参详了大半天。也在那尖锥里外摸索了一会儿。他们告诉方征,想先试着把一根最细的椎体锯断,把那对应的星石取下来,磨成粉给大獬豸包在贯穿的断口上。观察几日,如果它能适应良好,就如法炮制慢慢把其他石锥锯断。同时他们会试着给獬豸喂些草料磨成的流食,看它的消化系统能不能重新运行。 方征叮嘱道:可以试试。要小心行事。 在这些技术人员全神贯注去探究弃君老巢里的技术时。子锋从洞窟顶飞下来,凑在方征耳边道:征哥哥,来看。说着他就把方征扯出洞窟,飞在天空。 方征发现水火泉那边,獬豸家族尤其激动,这也在预料之中。它们的泉水烟雾缭绕。方征问:那只蜃跑过去了? 子锋道:开始是,现在它又转移地方了,你猜? 方征道:我怎么看得到,你不是说它是气体吗? 子锋朝着大湖一指,方征转过头赫然看到水中几乎伸出来七八米高的一条触须,悬在空中。是冰夷。它很少冒出这大动静。湖边许多人都敬畏地张望着。 它们在对话。子锋出神地看着那边。 对话,和蜃吗?蜃跑到湖上去了?冰夷触手为什么升那么高?方征拼命睁大眼睛。但只看得到冰夷那只触手在半空中晃。 对话,总得平视着吧。子锋笑了笑,带着方征飞到湖上。方征根本看不见空气中的蜃到底是有多大,但子锋说对话要平视,难道那家伙也有那么大?不对用体积来形容蜃也没有意义? 半空中不时掉落些树枝、石块,甚至奇怪泥土。就像是空气中有人在洒土似的,那些东西落到湖面,悉数被冰夷触须卷起来。 方征匪夷所思,是那蜃在运东西吗?冰夷又在干嘛? 交换?帮忙?这个我就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商量的了。子锋指着那空中不断掉落的细土,他用羽毛卷了一小把拿给方征看。冰夷似乎恼怒子锋抢东西,另一根触须猛地伸出来要打他。子锋挥身振羽,轻盈躲开,大声道:不要你的,我给征哥哥看一眼就还你。小气。那触须才懒洋洋卷下去。 这可让方征大感稀奇,有段时间全华族子民把宝贵的财货放进冰夷肚子里保管,它根本不在乎。生活在这里尽心保卫家园,有人掉水里了也会温柔卷上来。脾气好得很。今天子锋捞了一小把土,它居然就发飙抽触须了。 五色土啊。子锋手里捏的那把是黑的,在四方极境,在深渊,在九天,娲皇炼补天石的材料。人根本找不到的。也不知这老蜃怎么弄来的。就这一小把,刺激木实精华,得之如长百年。子锋带着方征飞下去到湖心岛中央。冰夷几只大触手已经卷了上来,把它刚才接到的土粒渡送埋在了三珠树的幼苗下。子锋也把手心那把土填下。然后迅速抱着方征飞开。方征还没来得及多看看那三珠树幼苗这段时间有什么变化。子锋疾驰扇风,迅速升高。 哎?怎么飞那么快方征惊险地抓紧他的肩背。 然而方征立刻明白了原因。在五色土填下的瞬间。三珠树以近乎野蛮的速度,膨胀生长起来。 首发晋江文学城 三珠树在几秒之内长高了几百倍。之前只是一株小苗,须臾已变成一株荫垂泽被的大树。足有十数米高。苍郁叶片圆如珠瓣,树干需七八人合抱。根系扎满了整个湖心小岛,在湖底散出破土声音。阳光中的叶片反射出珠光般的色泽。湖面微风拂漾,冰夷的大触须轻柔地搭在湖心岛旁,本体盘绕在湖心岛的阴影下。 几秒后,三珠树才停止生长,庞大身躯宛如有千年树龄。对于人来说足够漫长。但对于这种上古神树,随便长个几万年都不是问题。它此刻仿佛刚抽开身段的少年,浑身勃发着旺盛生命力,沐浴在暖阳熏风中。 方征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湖边的青龙岭子民们更是惊叫连连。一棵树居然短短几秒钟长得那么大,太震撼了。 方征转头问子锋:五色土?刺激木实精华,得之如长百年?我怎么觉得这大树像长了一千多年? 子锋道:木实精华也各有不同。五色土只是把它们激发出来。普通树木长几百年就是极限。三珠树能长上千至万年,刺激起来当然要大一些。 方征感慨对子锋道:太好了,等它结果,你就可以 当年屺兮说子锋心脏上的缺口,只有真正填入三珠树的果实才能完全恢复。后来三珠树被群蟒卷倒,只留下一株小树苗。方征本来心灰意冷,觉得这几千几万年怎么等得到,他并不怕一辈子都需要克服子锋的那种不稳定状态。只是心头未免遗憾。 没想到有了这五色土,三珠树瞬间长大,怎能不叫他惊喜万分。这下总算有彻底解决的希望。 子锋心头一暖,却道:征哥哥也别高兴太早。树长大归长大,结果子没着落呢。成熟的三珠树长在厌火人部落里很多年,也没见过结果啊。 但比之小苗,距结果实的道路上又近了一步,起码有了可能。子锋亦十分喜悦。 方征四下张望,依旧什么都没看到,刚才老蜃从哪里运来这几小把土,来帮三珠树长大?它能不能再运点来,一起催化把果子结完得了。 子锋失笑:这可难。征哥哥,老蜃不是在帮我,也不是在帮你。它只是在回应冰夷。冰夷要这种树长大,可没要它结果子啊。 方征回想着冰夷搭在树干根系和木枝上眷恋的模样,脑海中忽然有种荒唐感觉就仿佛幽怨着年龄不够不能谈恋爱的有情.人,求帮忙让自己爱人快点恢复正常。 方征无语道:不能商量一下?顺手多弄点? 子锋摇头笑:跟蜃商量不动,它又不见了,狡猾的老东西。龙兽在大陆上叱咤风云的时代,这老蜃就在了,一直能全身而退。而且一株树能不能结果实,跟他成熟后长多大也没关系吧。要是土用多了,它可能就枯老死了。结果实应该有别的渊源。 可你方征欲言又止。你不想吗?子锋的龙兽气息和它们该有某种程度的交涉共鸣,还是说语言不通?但蜃能把石窟运到青龙岭 子锋带着方征飞到那颗巨大的三珠树下,它已经垂蔓遮住了整个湖心岛。阳光透过层层树冠照射进来。子锋张开双臂,用力呼吸着空气中馥郁的木华清香。征哥哥,我想彻底恢复。你也想我恢复。是人的愿望。蜃把洞窟运到青龙岭来,是因为它认识獬廌一族,感应得到它的伴侣在这里。并不是在听从我的吩咐啊。 可是,之前冰夷也帮过我们抵御蟒蛇。方征仍在争取。它回应过人的愿望。如果蜃那里不好通融冰夷这里能不能转达一下? 看心情。也看程度。还看情况那次不全是回应人的愿望,蟒蛇数量恐怖。冰夷也很不高兴。但三珠树果实的用途子锋摇头:是人慢慢发现的。冰夷不一定明白那种意义。不管是老蜃,还是冰夷,都不能用人的愿望去要求它们的。我也没法直接对话,跟动物似的,都是靠感觉和气息。这种怎么说呢? 方征暗暗叹了口气,刚才心中未尝没有一点点心动和贪念,子锋若是能控制蜃,它来往运输实在太好用了,能到处找东西或是瞬移。但随即他明白,这些个远古生物,活了几千几万年,又在乎什么,怎么能为人驱策?自己的心态,是把什么力量迫切抓在手中的不安感。但他逐渐发现,从子锋的兽伴,到并封龙小冰小火等的存在,与人都是一段默契羁绊的关系,没有制约和逼迫在其中。 他忽然很明白古人跪拜祈福的心态了,暗想冰夷,或是老蜃,能听懂他和子锋的愿望心声吗?知道三珠树怎么结果吗?向渺茫不受控的巨大力量求助,就是最早神权的来源。他不愿去依赖,却理解了。 四周静悄悄的,冰夷似乎睡在了三珠树阴影中。老蜃也不知哪里去了。果然它们听不到。 子锋道,蜃和冰夷都不会刻意回应人的愿望,远古生物中只有龙兽与人子锋若有所思,方征也了然:只有龙兽与人产生了深刻痛苦的羁绊。接纳或排斥,激烈交锋。三珠树是黄帝宝树之一,他有应龙。这果子用途是他传下来的。还是找找他留下的线索吧。而且征哥哥也别多操心了。子锋道,厌火人不是有个失落预言吗?说只有在真正的天选之地,遇到命定四海的贤君,三珠树才会结果实。我瞧着征哥哥就是,说不定这树明天就结果子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1) 方征失笑:别乱说。我哪里是了。方征心想若这树有人类的意识,肯定想吐槽子锋。贤君哪有这么随意评判断言的。 方征又打听起了那神奇的土壤:当年让扶桑木激发出木精力量,长了两百多米,也是靠这五色土? 子锋道:是。五色土用得太多,扶桑本身的木精力量又蕴藏得太大。就一下子通天穿地了。炎连氏确实很了不起。也不知是怎么弄到这些极境之土的。 子锋终于能有完全恢复的希望,方征的心愈发安宁释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确实如同子锋所说,三珠树已经长大,理论上可以结果子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还类似《西游记》里的蟠桃树几千年才能成熟。 征哥哥这样看我作甚?脸上有东西?子锋不解。 小锋好看,我多看看。方征今天心情极佳,开始逗他的小宝贝。 真的?子锋眼睛一亮,多好看? 小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方征发誓他这句是真心话。 征哥哥就会哄我。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子锋眼睛发亮地笑着,单手捞着方征的腰飞得更高,从上俯瞰枝繁叶茂的三珠树。 湖边俯拜的子民久久不舍得移开视线,激动的地磕着头,嘴里念念有词:无病无灾、增加收获最朴实执着的生活愿望。 同一时间,建木旁。弃君找到那条延维鱼龙骨骼的船,正准备往建木中驰去。他劝了金鸾两天,金鸾还是不肯与他同去建木。弃君于是打算自行前去。 夏渚国君仲康和虞夷国君思稷都被他绑在山崖上隐蔽洞窟里。每天保证他们饿不死。弃君已经习惯随手摆放机关。他也不管那些远远投鼠忌器的虞夷士兵们。事实上,就这种程度的包围,弃君都懒得理会。他当年对阵的是羿君亲自布置的军阵。最后都能活下来。如今他已经比那时候强大了数百倍,反倒不会在意蝼蚁动作。 金鸾忽然高亢地鸣叫起来,弃君心头疑惑,怎么了?他乘上金鸾的背。那善于高速飞驰的鸟儿急速扇开翅膀,鸣叫声尖锐。很快带着弃君飞离开东海岸建木森林区域,奔回首铜山方向。 金鸾耐力极佳,承重更大,飞得极快。它是五色鸾之首,鸾鸟都高傲,但比之朱鸾更激越张扬的傲气。金鸾宛如世家长公子不动声色疏离傲慢,让它很少显出这副焦躁之态。弃君心头便是一沉定是要命的事。 他很快就知道了。金鸾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便飞到了首铜山中,在伊洛河交汇的下游区域。一大片光秃秃的深石潭,横七竖八的鳄鱼尸体 弃君难以置信,他很多年没有这种轰然气血冲顶之感:他装满宝物的石窟呢??他那么大的一个石窟呢??当年被挚昊和太康两个臭小鬼闯入已经很让他恶心嫌弃。花了好大的劲重新布置,眼下它居然整个消失了?? 不会是地震,潭水和周围山石都好得很,一定有东西,或者说有人在捣鬼。谁干的?弃君几乎咬牙切齿瞬间想到如今衰败的四境方国,还有谁堪是他的对手! 方征!连子锋!若让我查明白是你们 方征没被三珠树成熟的喜悦冲昏头脑。他回到青龙岭,立刻接管了这段时间自己不在而运转得有些勉强的局面,并迅速恢复了全局控场能力。 现在方征工作的效率不可同日而语。他每天能用一次白雾实时联络。青龙岭日常大会已经变成了和夏渚、祖姜的三地交流会。 尤其是,夏渚各地村庄,忽然多了很多南下的铠役武士做思想工作。他们当然是按照方征教的话术,什么不用祭祀玉礼,不用膜拜四巫灵,全心全意只要自己生活好就行。把民众们说得几乎信了。毕竟铠役武士威望还是高,被视为夏渚境内光明和守护的化身。这批武士又是精锐,能力更胜过普通人许多。 九郡消息传递得本来就慢,阳纶那么多事传下来总会被简化乃至扭曲,最后散逸成千奇百怪的版本,根据不同人的喜好变得面目全非。但如果这个时候,有个活生生的人来说话,耳听为虚总不如眼见为实。夏渚的村庄倒戈得非常快。 方征每天都会随机连线抽取到一两个村庄问情况,差点没把那些刚说服自己别信巫灵的夏渚子民再打回深度迷信的思维模式。但最后基本上他们只剩下两个看似矛盾却牢不可破的念头:1.无神论。2.别问,问就是方征族长是神。 索兰已经能下地走动了。方征没有让她享受当咸鱼的休假生活,直接问:如果现在要拿阳纶,你需要多少武士? 索兰眼珠一转,略无奈捂住腹部:我没痊愈。 方征冷酷道:模拟推演一下,又不需要真动手。 索兰叹了口气,你和青龙岭任何力量都不参与的话三万,必须能听懂执行我命令。 方征算了一下,总共铠役军也就五六万人,大部分还分散在九郡里。阳纶里只有两三万铠役守军,而且大部分并不敢明着反出来。飞獾军人数更多些,超过四万人。守城也更占优势。索兰说的三万能打下来,是算上这段时间阳纶混乱无主的情况。夏仲康被劫走,逢蒙又自暴自弃,战力降低很多。这样看来,攻占阳纶并不是上策。 继续走那路线吧教你一句话,农村包围城市。方征漫不经心道。索兰只能听声音看不到表情,莫名觉得方征语气有种果然是一条颠破不破真理的落寞感。这话她也没完全听懂,仔细思考好像又有意义。 这时,先锋官来报讯息。方征虽然能用白雾看很远的地方,但为了不浪费无谓精神,他不可能盯着每个地方。所以各地斥探眼线都是有必要的。而且他们现在有办法第一时间就找到向方征传达的渠道。 巴甸蛇王妃带着医官们和武士从阳纶城出来了,她要准备南下医治流民。那传令官打听到方征声音在跟索兰商量,就找过来汇报。 索兰眉头一皱,恨道:在这种时候跑路,她真会挑好时机。 显然是觉得夏渚不行了,夏仲康也迟迟没回来。巴甸王妃已经积攒到了一些职官和资源。趁乱南下,是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地盘,收服曾效忠的子民么? 算起来这治疫建议还是方征提的,但巴甸王妃当然不想让方征去捞民望。 方征沉吟道:有多少人? 那斥探答:巴甸王妃带着五千多武士吧,几十名司疫官。想来是怕铠役不稳定。护卫都是飞獾士兵。我看到那些医官的药包个个有半人高那么大。带了很多药材。 方征点点头,思忖了一会儿,索兰统领,交给你了。 索兰道:什么?方族长!这种事你不该亲自出马一下吗?何况我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吧。我那几百个武士还被你派到各地做思想工作了。你这里就索兰一言难尽,这里就一堆和她不太对付的铜牙,此外就是些各小型部落的武士,还有些小动物。她又想起方征的承诺,你答应我要救阳纶子民的。 看不到方征摇头,但他语气很清晰:我在忙着考虑怎么对付弃君呢。那才是救阳纶子民的大事。索兰统领,你不想亲手把那巴甸王妃打败吗?我觉得你可以的。我留下的那几个部落的武士们没坏心眼,都很朴实,真正厉害的人,他们会服气。再者若你连他们都指挥不动,我怎么把其他事放心交给你? 方征这话就暗示投名状。红山武器的事情只不过是抵偿铜风炉。索兰如展现能力,能在华族内获得重用。 索兰眼眶一热,随即又若无其事般恢复冷静:行军不可儿戏。容我考虑片刻。 说是考虑,其实是搜集信息。没过多久,方征在处理完别处事宜后切回阳纶郊外,问考虑得怎样了? 索兰听到他声音眼睛一亮,却不知是抱怨还是汇报:人也就算了,也没几件趁手兵器。军力远不如对方,怎么打。你叫连子锋飞过来差不多。 这种程度不值得小锋动手。他有更重要的事。再教你几句话。方征一边飞快地盖着白树皮的图章,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索兰若有所思:奇兵偷取?是个法子?可是那些东西他们一定严加看管。 方征又言简意赅教了第二句话。 游击战。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日常要操心的事情,除了指导阳纶外神奇的游击战雏形(索兰对此非常感兴趣,领悟力也强,就是手下不太配合,尚处于磨合过程中),另一个他重点关注的问题,便是巴甸流民的疫病。 虽然青龙岭有冰夷净化水源,但疫病传播方式还能通过空气。之前青龙岭收缩防御圈,依仗地利躲在火山谷地,外人找不进来。外出打探消息的华族子民有些回来时带了病。族里虽给他们治好了,隔了几天却又有其他人被感染。 方征刚回来找了几个长老和星祭者去研究獬豸。但他们不能久待,原因就是还有不少病人要照顾。 他们都把病人安置在火山灰洞窟里的医院,相当于隔离起来。青龙岭空气也意外干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神兽在,连空气都有种抑菌自觉。没有大规模传染。长老们和星祭者试验了不少药材,还找到几味颇为对症的。 方征知道这情况后,第一时间赶紧先排查接触者,在进出关隘上设置防范措施。外出打探消息回青龙岭的,不管有没有感染的症状,都需要隔离。 同时方征也吩咐不再让情报人员往南边深入,在显要的通道旁设置警示标志。他多用白雾观察远处动向,实时掌握情况。 方征问几个长老那几味能抑制的药材,主要是芫华、迷榖。 芫华是草本,有轻微的毒性,叶青微苦,遍地都是。但迷榖是一种黑树皮,数量很少,只在南边某座招摇山有出产。长老们的药草是以前交换而得,无法外出就没法补充,已经快要用尽了。染病者数量必须控制住,不能再增加了。更没有余力去救外面的人。 方征来找子锋商量此事,让他飞去那招摇山带回一些迷榖树皮。子锋应了,半天后飞回来。他直接暴力拔了一棵树,简单粗暴在青龙岭高地上挖了个大坑,把那棵迷榖树种下去。 虽然五色土已经全部被三株树吸收殆尽,但那湖心岛被三株树涵养后的大量土壤还是多少沾染点灵气。捞一两把来埋在迷穀树下,它纵然不会蹭蹭长,起码能活得健康。 招摇山上树很多,移一棵问题不大。省得我们不够了还要去割,麻烦。子锋如是道。 方征哭笑不得,不得不承认这解决得漂亮。既然有这个法子。方征又在大道的警示标志后面,加上了简易祛疫法子遍地都有的芫草、去招摇山找迷榖树的路。逃难的巴甸奴隶看到后,会一传十、十传百把消息散布出去。 巴甸王妃本来派了她的心腹提前造势,在巴甸境内大肆宣扬称救星来了。结果根本没人理他们,口口相传着招摇山的救命草药,全涌那山上去采树皮泡草根。有很多人还真就被治愈了。药材对症是一回事,给人希望是更好的良药。他们听说是华族方征出手管的。方征之前打击巴甸的手段虽然酷烈,但怒火全冲着王庭。巴甸奴隶有些更恨王庭,无谓殃及池鱼。没方征他们也要被修陵城的巨蟒当口粮吃掉,左右都是个死。 如今能治好病,他们高兴极了。病愈后不少人想来青龙岭。方征暂时没许可,第一是病愈后还有观察潜伏期。第二是青龙岭的资源不能被挤占。 方征把他们劝说去到巴甸西北山的上游。当时崇禹帝水道被掘乱的地方。那里从来不为王庭所重,因地势不适宜豢养巨蟒。但对于人来说其实生态条件相当宜居。和祖姜接壤也能借到大猞猁助力。 方征以他在阳纶司平官治黄河时的经验见闻,传授给这些人,让他们挖开泥石,疏导河道,退治洪水,驱策这些人建设他们自己的家园。 跟随巴甸王妃的司疫官其实也有能力分析出治愈药方,只是现在他们没法南下,天天被索兰的游击队骚扰得神经衰弱。他们经常睡到半夜,就被小规模偷袭闹起来、有时候一些青蛙、黄鼠狼被丢到营地里。去追赶的时候人早就跑没影;还有些在外巡逻的人被扒了衣甲和武器,绑在树上哇哇叫。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2) 一个底层飞獾士兵在被从树上解下来后,描述当时他被偷袭的情况。看不清是什么人做的,但在敌人打扫战利品离开时,他听到了偷袭者分为两拨,彼此间在吵架。 我们下一次绝不会输给你这个女人!几个威猛武士,气得吱呀乱叫的声音。 索兰在带领那些本来对她很有成见的武士时,用了激将法,是她一直屡试不爽的套路。想不服我管,很简单,那就赢了我!战术目标没一次比我先达成,方族长托付了你们,这就是华族武士的能耐吗? 那被绑在树上的底层飞獾士兵听得满头问号,不过他很快就昏了过去。到头来没被杀,也可能是敌人故意留他传话的。 巴甸王妃听到汇报时,表情愈发冷冽:她倒是倒戈得快。当初一往情深的给谁看。 她们曾经因为夏仲康的缘故而交恶。如今无论是什么原因,在客观事实上,她们都抛弃了夏仲康,彼此间却更水火不容。果然是恨比爱长久。 方征饶有兴致在白雾里,观察那些脸红脖子粗的铜牙与九黎武士们,他们和索兰分组竞争,没一次赢过,大男人们的自尊心被各种按在地上摩擦。要说手起刀落痛快杀人,男人蛮力是占优势。但方征给出的指导路线并不是硬拼,而是游击骚扰,以最小的代价最精准打击。索兰制定具体战术目标,劫掠多少货物,除掉几个哨岗,量化后又以竞争模式开展,边熬敌人边熬队友。 当初她就是这样一步步,从铠役军中脱颖而出,获得那些武士们的尊敬爱戴。现在不过是把十年前做过的事再做一遍,轻车熟路。 巴甸王妃已经被阻了半个月,打又没法痛快打,走又走不动。地貌又招不来大的蛇。其实这也是方征阻她的原因之一。要是回到了潮湿阴郁的南方森林,再招出点蛰伏良久、饥肠辘辘的大蟒,在地缘上又有威胁。能杀掉她再好不过。但巴甸王妃防备森严,她那几个会蛇巫手段的兄弟也有一套。以留在那边的寥寥武士来说,不太容易得手,才采取游击策略。 方征每天都要靠白雾观察远方情况,召开多地会议。其结果就是每天他都劳累过度。这些疲劳并不会缓慢释放,而是等他停止白雾观察后,积攒到较高程度突然释放。程度完全无法预测:比如有一天他不费多少口舌和脑筋,等结束后甚至能去田间地头转转。但有一天遇到了棘手问题要思索、对接和解决,等结束后他就直接昏在桌上了。 方征这不稳定的身体状态可让子锋心急如焚。子锋司刑,有了犯人都要处决。但他寸步不离守着方征。把司刑时间定在了十天一次,百仞枝每次都敲得又急又重。那些人向他诉说小秘密的时间也被他压缩到了每日半个水时(一个小时)。其他时间就陪着方征。 每天方征理事的时候,子锋就在周围看护。方征经常吃饭喝水都顾不上,子锋已经很熟练地喂他。华族的难题,子锋也会一起竭尽所能思考解决方法,他不想让方征那么累。但百废待兴,每隔几日方征还是要被那白雾弄得累虚脱昏倒一次,子锋立刻就给他按摩善后,驱除疲劳。 子锋十分心疼方征,他去找那几个长老和星祭者,薅来了几味提精神补气血的草药,让老东西们制点无损身体的补丸给方征。方征吃后症状有所缓解,但药材里有参根、枸杞等温补类,方征精神好起来的时候容易流鼻血。有一日方征晚上休息时,流了一鼻子血,刚下床清理。子锋就移开石灰岩钻进来了。 子锋还是睡在他隔壁,他在墙上掰开的那块石灰岩门洞不准备修了。方征平时很累,子锋也不敢闹他精神。看到方征满脸血还吓了一大跳。连忙一起给他用草叶揩净。要喝点菜叶子汤吗?子锋记得有一味菜味道非常清甜,能中和上火效果。 不必。大晚上了。不折腾。方征弄干净后重新倒回床榻上,看子锋想流连又不敢多待,欲言又止看他的模样,不禁笑了,招招手道:小锋。 子锋眼睛一下子亮了扑过去,在方征怀里蹭了蹭,征哥哥,我好怕你太累。 方征感受着那沉甸甸环在怀中的温暖,羽毛盖住了眼前所有光线。只觉得十分安心舒服,不禁道:别动,给我搂一会儿。 子锋意外却欣喜:我可以一晚上都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方征抱怨道:你还真的不动,好重啊 为什么征哥哥话里有种嫌弃感,明明他不让动的。子锋刚要委屈扁扁嘴,撑起半个身子,忽然又僵着不动了。 征哥哥 方征还以为自己又会火气旺流鼻血,尴尬的是它换了个方向。方征有些头皮发麻,你还是别动了吧 子锋无法,只得又贴下去俯趴在方征身上,乖乖当一只炭火般的暖抱枕。 子锋喉咙发紧,他发现自从三珠树长大后。自己偶尔来撒娇搂着方征同床共枕时,方征也不会那么紧张了。有时候甚至喜欢搂着他入睡,像是在羽翼下汲取某种安全感。他很想但他怕自己太喜欢征哥哥,会有点失控。现在方征一天都得不了清闲。耽误他明天理事怎么办? 再一次,子锋惆怅想,为什么不能回到首铜山里的小木屋里,世上只有他和征哥哥两人。还有几只豹子,就最完美了。 方征由于天天吃些补药,他身上有股草药香气。子锋就拱在他颈肩里深深嗅着,喃喃道:征哥哥,你好香啊。 方征自己倒是闻不到,不觉得奇怪?一个大男人身上香来香去的。 不奇怪啊。子锋露出犬齿轻轻在他脖颈旁磨蹭,就很想想咬这里一口。 方征笑:幼稚。 子锋理直气壮幼稚,真的在他脖颈咬了一口,又轻轻吻着那里。感觉到方征全部身躯都放松了,愈发在床里深陷进去。这床垫是方征摘野棉花铺的,子锋喜欢睡这里,和征哥哥身体一样软。 他在黑暗中沙哑问:可以吗? 方征不置可否,没答应,没拒绝,沉默着象征性推了推子锋。但那轻飘飘的力度完全不走心。 我会很温柔很慢的黑暗中保证的声音。 方征偏过头埋在发丝下,闭紧眼睛。还要很轻。 第二天。 方征在华族里所谓的特权,也就是一日三餐不用自己动手做、有个内务来扫除房间里的灰尘、几个武士守卫在他起居外面。若用其他四境的王庭来比对,可谓清俭到了极致。 通常情况下,方征起得很早,还会和门外武士聊天,到处转悠看一看,所谓体察民情。 但今日从首领房间里出来的,却是神使大人。羽毛还在出门时卡了一下,翅膀太大要侧着身子出去。 拿点水。神使大人非常熟络地跟他们吩咐。 武士们捧了一陶罐清水递给他。子锋喝了半口,又开始指使人做事,弄点山樆汁加进去。 山樆就是古代的梨,青龙岭也有不少这种果实。清甜多汁。武士们赶紧按神使的吩咐调了梨汁。子锋并不喝,关门端进去。 方征休息的内间还要走过行政起居后面的两道木廊,子锋一直进到里间。来到方征床前。方征神色慵懒地随意靠在床头,眼角一抹丹红,虽然醒了却并不起身。子锋坐在床沿边喂他喝梨水。方征垂眸吞下去,缓解嗓子眼里那火烧火燎的沙哑感觉,叫人做的?哪里学的花样。 征哥哥,以前我在十巫那里学草药的时候,大清早他们就会吩咐奴隶做十种果汁,每天挑一种喝。山樆汁最好喝,还能润喉。 方征旋即淡淡道:日后别叫他们做这种事了。我的武士们并不是奴隶。 子锋理解起来还有些吃力,但他们是征哥哥的守卫。不也有人给征哥哥做吃的吗? 方征道:三餐那是雇偿的,报酬从经济局的手续费里扣。这叫行政开支。 子锋依然听得懵,重点继续不对:那是不是以后喝不到山樆汁了?我想让征哥哥尝啊。 方征笑道:你做给我喝不就好了。 子锋眼依然迷茫:可我并不想领什么行政开支啊。 方征忍笑:那就不发给你。 子锋思忖着,表情逐渐奇怪,恍然大悟,所以我是征哥哥的奴隶吗? 方征噎住,差点喷一口老血。又听到子锋迅速联想,征哥哥,那个绩六天天来给你打扫行政居所,也不领报偿。她也是你的奴隶? 方征咳嗽连连,小锋,奴隶不是这个意思。奴隶是被强迫劳作而无回报。你和绩六哪里被我强迫了。 子锋这回才懂了,两眼一亮:是喜欢征哥哥,才愿意为征哥哥亲手做事情。他又有点不爽,她不可以喜欢征哥哥。 方征温言道:别人想什么是别人的事。你禁不了。 子锋悻悻,又小声自我安慰道:反正,征哥哥只是我的。梨汁甘甜,格外神清气爽。 和第1本被自己打脸的历史惊人相似: 一个月前:大概200章完结。 一个月后:(噗通跪)这个话痨的女人果然写不完。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断续地,之前滞留在阳纶境内的华族武士们护送着重要对象回到了青龙岭。 首先是喾氏那个老人与弃君制出来的小婴儿。他们回来的这一路可不容易。还好方征经常在用白雾沟通指路,提醒他们注意,也幸运地避过夏渚境内几波哨岗。 随着越来越多的农庄被铠役武士策反,越靠近青龙岭的路程是越轻松的。不过老人和小婴儿的体质本就不能当做普通人,有诸多不便。再怎么安全,回来的路程也大约磨了两个月。这已经算是很快的了。 方征接到汇报的时候正在行政室内处理事务,吩咐暂时把他们安置在华族公社照顾失牯老幼的保育堂中。方征很关注此事,等了大半天没见武士们汇报完成,便找人去催促询问情况。结果传来了消息老人倒是安置好了,但小婴儿进青龙岭后,就跑不见了,正在找,找大半天了。 方征呼吸一滞:什么叫跑不见了?!他赶紧亲自去了解详情。边走那传信汇报的武士就告诉方征,在回程路上为了加快速度,有一次把小婴儿拴在驳兽背上,回头他们居然发现那小婴儿自己把束缚带解开,骑在驳兽背上驰得飞快。他们怕小婴儿掉下来都吓坏了,结果他骑得可好。驳兽也非常喜欢他。他们这才放心。 这些天赶路,那小婴儿不仅能骑着驳兽,有时候还能钻到它肚子下面攀着,晚上睡觉时拱在它怀里睡,简直是个自来熟。为了加快速度。这些武士也都默许他如此,纷纷啧啧称奇。 结果回到青龙岭后,大家许是放松心情,都急于卸货交割然后好好休息。一时疏忽没看住,那小婴儿就骑着驳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青龙岭那么大,那小婴儿还经常钻进驳兽肚子毛里,找半天了都没找到。 方征汗颜,真不愧是弃君仿造羿君的生理机能制造出的,这也太厉害了。方征可没忘记当年马上飘部落用驳兽来震慑外敌那威风凛凛的模样。如今它们应算是青龙岭大型猫科动物中最凶猛的一种,小婴儿和它打得火热,若是遇到了老虎豹子那些,这小婴儿搞不好和子锋一样欢实互动。 方征想赶紧让子锋飞到半空中去找,后知后觉发现,平时经常在他行政起居附近转悠的子锋,也不见了。不能断定是否与此有关。 方征刚准备发动白雾的爻辞,又有人来汇报说,那个老人醒了,非要离开保育堂。老人在南下这一路上都昏睡,一天只进食一次。身体非常弱。保育堂的行政人员倒是拦得住他。但想到方征吩咐过一旦那老人醒了就告诉他,他们就来报告方征了。 方征略一思忖,放他出来,跟着他,看他要去哪里。不出青龙岭就随他走。那族民应了回去传达。被这一打断,方征刚才将发动未发动的白雾没看到,暂时进入了冷却期。方征暗想这信息传递若没有特殊方式,就连在青龙岭一隅,他也有不能掌握的事。难怪部落氏族间各自为政。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3) 方征吩咐武士们继续找那小婴儿,他顺道去看其他回来的人。这批人中除了从前青龙岭的情报官和华族武士等,还有那批阳纶中逃出来的医官、织工。他们在路上也遇到了第一波南下贸易的红山玉匠,方征没有限制,都放进青龙岭来了。此刻他们正在参观,越看越心旷神怡,恨不得立刻在这里安居。 和从前扩张阶段不同,青龙岭再也不会随意增加外来人口了,都得经过方征批准。这些人都属于难得的技术人才,担任职官或是有制造器物的手艺。方征特意为他们开绿灯。早早吩咐好,让所谓人力资源部门给他们安置落户。有几片可选择的土地,但房子要他们自己搭,前期可以提供一点生产资料。等安定下来,就要用劳动去交换生活用品了。 那些人接受得非常痛快,现在都忙着在看地。 湖边已经住满了人,是青龙岭最繁华热闹之处,大家普遍觉得挨着冰夷非常有安全感,湖边生活方便,广场集会也在这里;其次就是茵草山谷口,那里的好处是最近才被发现的有牛场和草甸,无论是采摘蔬果,还是交换肉类都非常便利。至于日月温泉区域,是方征办公起居和行政部门所在,照顾老人孩子的保育堂、给小孩传授知识技能的教育部门在这里,连通山体中的溶洞,也是武器、公社药材等重要物品堆放处;神使的司刑和忏悔室、獬豸的秘密基地也在彼处,有重兵把守。普通华族子民虽然办事时出入并不麻烦,但作为生活来说,住在这里总有点压力大。 最后那些职官和几个玉匠选了茵草山谷周围的小山坡。有玉监工感慨:这才是人应该住的地方啊。真想让我们全族人都搬过来。 方征正色摇头:我希望你们有一部分人留在红山,那里是重要的原料出产地。 其实红山聚落的不少人并不愿离开祖辈生活的地方,不会迁到青龙岭来的。方征只是提前打预防针。 不过,红山太远了。每次运送武器南下,路上周折多。方征又给那几个玉匠和职官吩咐,我这里有会制陶的马上飘、会转轮.盘的祖姜星祭者,会炼铜的九黎族人、会制造机械的奇肱人。你们交流一下。看怎么再制造砂轮或铜炉。材料我们可以利用贸易去补,但技术必须自己掌握。这里的火山石、岩浆地热都丰富,要想办法利用。我去撺一个会议,过几日.你们商量拿个武器生产方案给我吧。方征眼珠又一转,谁负责得好,谁就能担任高级行政人员,还会有丰厚回报。青龙岭的奖励是非常实在的。 那些人跃跃欲试,迫切想和不同匠人探讨交流,由此引发一场技术辩论,那就是后话了。方征心中暗自感慨,所谓东铜西陶南石北玉,迄今为止到他这里可算是齐全。 又有武士汇报打断了方征的遐思,原来那喾氏老人来到了西坡高地附近,也在那里同时发现了骑驳兽的小婴儿。神使大人连子锋也飞在那半空中。 西坡高地是方征安置虞夷圣女的地方。她习性清僻,不愿住人多的地方。开始方征担心她没有劳动技能,既然能招鸾鸟,就安置在日月温泉行政区域附近,权当多点开支养个战备人员。但随即那虞夷圣女告诉方征:她不需要白养活,可以交换东西。 方征好奇问,交换什么? 虞夷圣女告诉方征:她会种草药。她从前关在虞夷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草药。她从小学习这种知识,也亲手照顾,很多娇弱珍贵的药草,她都懂得如何培育。 方征惊喜,旋即又问:可是没有种子啊,你怎么种? 虞夷圣女拿出一个匏瓜,里面装了许多种子,说是她当初从虞夷带出来的。这些草药起码能种小半山坡。此外,她还养了两只小小的窃脂鸟,这种鸟形似青雀,嘴弯钩,食肉。但它们又特别喜欢吞珍贵草材的种子,吞了又消化不了,就会遗出来。经它们吞食带回来的种子,都是非常好的品种。她会定期放它们出去选种子。 方征去找那几个长老和星祭者参详,证实了虞夷圣女的草药种子确实罕见,有不少疗效只在传闻中听过,如能种出来实际印证,无疑青龙岭整体医疗水平会有一个飞越。那些长老和医者都非常乐意与她交换。 此外,这些草药的副产物花朵,非常漂亮。即便是普通族民,也愿意在有余力时来交换几束花,装点堂前屋后。 虞夷圣女告诉方征,她希望住在僻静无人的地方。方征于是把不会扩张成居民用地的西坡高地给她种草药。半山腰有个露台,平时难爬上去。方征就叫奇肱族人在悬崖旁打了个吊篮机关,无论是她自己出入。还是医者交换草药、族民来求取花朵,都可以通过升降那个吊篮。它的机关装置只有虞夷圣女才能开启。 那些武士赶紧来汇报方征,说那喾氏老人来到西坡高地下。虞夷圣女放下吊篮,把那老人拉上去了。武士也想上去,但人家没有放行。神使连子锋飞在那半空中。他们又听到上面传来婴儿闹腾声,也不知道驳兽是怎么爬上去的,他们就来报告方征。 方征连忙也赶过去。自从他把这块高坡划给虞夷圣女,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过。一看几乎都认不出来。原本光秃秃的悬崖下面已经爬满各种藤萝蔓株。远远就闻到了空气中的草木馥郁清香。 从半山腰到平台上爬满了各种植物。方征认得出来一些,在《山海经》的图谱上有,比如大尾葵、薜荔和女萝。子锋看到了他,还没等方征走到那悬崖吊篮处,子锋便飞下来捞住方征,道:征哥哥,我带你上去,圣女她现在没空放吊篮。 怎么了? 她忙着尊老爱幼呢。 尊老爱幼是方征教给连子锋的新词汇,活学活用。方征听得啼笑皆非。 子锋扇着翅膀飞上半山腰,苍翠葱茏尽收方征眼底。大量方征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藤蔓和灌木在春夏这几个月疯长。还有不少虞夷圣女拜托贸易线带回来的高大乔木,栽种在山上。 在被灌木包围的山壁尽头有一间小巧木屋,它的屋顶檐下挂满藤萝,前面木栏稀疏围了个院子。院外是枝蔓牵连的各种灌木和乔木,园内是精心栽种的小量药株。院内外草木繁茂,开满鲜妍多样的花朵。 方征看到那虞夷圣女正在院中,喾氏老人靠在院墙边的藤椅上,又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若普通人近距离去听,会觉得匪夷所思。虞夷圣女似乎在和那老人一问一答,但普通人只能听见她一个人不住自言自语,内容明显是在交流。方征虽然离得远,但他耳力过人也能听得到。 乌扇是治癫的,原来我不该用泉水每天浇三次,一次就够了呀。 小珠兰的草果总是总会在火时爆一个小浆口,原来不能晒着太阳呀。 栾树的树皮祛疤,更好的是把流苏树的汁水加进去?下次我试试呀。 虞夷圣女从前身上绑的金线缠进肉里,后来方征虽然帮她解了那些那些束缚,但那些疤痕也永久留在手脚上。她一直在用草药祛疤,消除了大部分,还是能看到浅痕。 今日她十分高兴。也不知和那老人到底是怎么交流的。一直在絮絮叨叨,交流着草药培育的心得。 一边说着,虞夷圣女从那灌木丛中把小婴儿提起来,因为草木太茂密了,高处的方征甚至一时间都没发现这小东西。她掸着他手脚上的草灰,你今天不可以再吃了。 方征暗暗稀奇,难道这小婴儿是个大胃王吗? 然而他定睛一看,那小婴儿分明在吃草和吃药果,不是普通的草,方征不由得捏了把冷汗,是药三分毒,而且怎么能生吃这玩意呢?不怕吃死吗?虞夷圣女单纯得很,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他赶紧让子锋飞下去。 子锋把他放下去:征哥哥,不用担心。刚才那些草药和果子我也看得到,就是些补身体长力气的。生吃也没什么问题。我就不去了。他把方征放在平台上,又准备飞高。 怎么不一块儿去。方征疑道,我记得你跟虞夷圣女没有过节。 确实没有。子锋淡道,不过我们都拥有太多虞夷那边不好的记忆。好不容易离开了,有了全新的生活,就不要重新勾起了。 方征了然。哪怕现在世殊时异。在面对连子锋时,虞夷圣女依然会想到当年禹强营弑血的杀将、进而联想王庭高层中使用过她的许多男人;而子锋也会想到捧他至大司威高位的金鸾祝福,和随后使他惨痛跌落的政治阴谋。他们没有对彼此的成见,但本能想回避。 子锋又道:今天我过来,是远远看着小师父没事,待会把他送回去。他刚才骑着驳兽想爬上去。驳兽没法爬。我就把他抱上去了。他一跑上去就开始吃草,还好圣女很喜欢他,还巴不得多喂他吃点。 方征听得匪夷所思,这或许是他所不能明白的奇怪食物口味,和奇怪的母爱泛滥姿势。 小师父?方征正色对子锋道,我可提醒你,哪怕这是克隆(方征给子锋解释过这个词的意思)羿君。这个小婴儿完全不一样。你得把他当成单独的个体,而不能在他身上找什么影子。 子锋点头:我明白的。养大了不可能是第二个师父。我就是不想他有事而已。我会把师父传授我的教给他。 方征不由得想,一直以来,子锋在他心里都有些孩子气,如今听闻他也要开始培育一个孩子,当真感觉奇妙。 你可确定人家想跟你学。瞧这架势,他会不会更想在虞夷圣女这里学草药?方征问。 子锋道:不耽搁呀。当年我也是早上习武,下午学文字,晚上学草药。师长多了,是好事。 方征忍俊不禁,若用后世的话说,子锋这在教育理念上看得还挺开的。 方征踏上露台,转头看下方。刚才子锋带着他从另一侧飞上去,方他的注意力旋即被吊篮下方的悬崖景色吸引了。放眼望去,花毯姝丽,缤纷各异。还有一大片蓝雪草,美不胜收。 我还以为她一直呆在悬崖上面,原来也会下悬崖种花?不过方征仔细看了看,悬崖下的花虽然馥郁茂密,但大都只是些寻常所见。什么樨、槿、毛蕨、荇、胜在数量颇多。悬崖上的奇花异草才是闻所未闻的珍种。 征哥哥,你知道么?有一片蓝雪草,还是那委羽王子送的呢。 方征想到那虞夷老国君的四王子委羽回饶沃了,现在应该还在搭救他那便宜老爹的路上。委羽王子恶心他爹夺舍长兄身体,不肯回饶沃生活。但虞夷国君真正有性命危险了,委羽王子还是要救一下。方征本来以为,为了避免共同记忆,委羽王子和虞夷圣女也没多少来往吧。没想到居然送花。 你瞧瞧人家。方征摇头失笑,果然是你从前太吓人,小姐姐不愿和你来往。 不是。她也不愿跟委羽王子来往的。子锋立刻分辨,给方征说了个八卦,她说委羽王子是个男孩。他纠结了一段时间,打听到她想要蓝雪草,就托马上飘给虞夷圣女捎来。她连篮子都没放下来,就任那种子洒在悬崖下面。它居然长得挺好。征哥哥你看,长了这一大片。之后虞夷圣女不要的种子花草,都会扔在悬崖下面,现在这一片快要成为花谷了。 花海中还有一条小径。子民若只是寻普通花束装点,在这花海中撷英足矣,也不会搅扰圣女。 方征惦记那个八卦:后来呢?委羽王子没再送东西? 似乎捎过几次。子锋道,他也回饶沃大半年了吧。离开前他找我倾诉这个秘密,或许是为了获得心灵平静。很无助的样子。不停只说三个字我不懂。我也不好问他。神使在扮演倾诉对象的时候,是不能随意置评的。这也是方征告诫子锋尽责的要求之一。 方征不明所以,委羽王子追人受到挫折了吗?不懂什么呢? 方征往圣女居所走过去。虞夷圣女早已经注意到这边。等连子锋飞走后,她抱着小婴儿出来,招呼方征。 方族长,前几天,玄思长老他们过来参详草药。把那只大獬豸的事情跟我说了。我这两天在试着做一味能瞬间止住大量流血的药,这样他们就能把尖锥扒下来。再慢慢治那可怜的动物。但总是差点什么。今天跟熏罗聊了很久,他教了我许多,我或许能做出来了。 熏罗?方征挑眉,那喾氏老人的名字吗?我都不知道,叫这个? 熏罗自己说的呀。虞夷圣女脸上又露出恍悟神情,对哦,他说大部分人听不到他说话。他说方族长和神使能听到远古余音。但他自己的事情,你们也听不到哦。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4) 你怎么听到的?方征不由得刮目相看。 虞夷圣女道:就这样听啊。她似乎又听到那老人在说话了,回头道,行,我明白了,方族长跟我进来吧。 他说什么?方征好奇。 熏罗说方族长忙,不耽误你时间。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小婴儿试图从圣女肩上爬到方征手上。方征赶紧接住他,他嘴里还塞着两颗果子。 方征有些心有余悸,什么药?这样吃真的没关系吗? 草姜,不算多贵重,苦得很,这小宝宝却说甜。圣女摇头不解,我说他吃太多会撑,他说没关系,比他以前吃的好多了。他说吃的都是需要的东西。这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呀? 方征一身冷汗,立刻想到了弃君那恐怖石窟深处几个白色大玉罐子里面泡着的东西。他心情复杂,慢慢告诉了圣女来龙去脉。末了问她:这小婴儿根本还不会说话啊?你怎么知道他说草药甜? 这小婴儿发声器官都还没完全成熟,平时咿呀的破碎音调都成不了词句。 圣女疑惑道:为什么非要会说话才能听懂呢?鸾鸟不会说话,我养的这些植物连嘴巴都没有,我天天都听得懂它们的意思。这很奇怪吗? 方征汗颜,怪不得委羽王子说那句我不懂。这挫折实在太大。..... 圣女回到院中看到闭目的老人,忽然又高兴起来,不过熏罗懂,这就太好了。方族长,熏罗真的好渊博好厉害。她两眼放出亮光,而且他好英俊,如果能和熏罗一起生活,就太好了!那架势是认真的。 方征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以他自己的审美,根本没法把那白发苍髯、满脸皱纹、昏睡不醒的老人和英俊二字联系在一起。过了良久,方征艰难道,你开心就好。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委羽:抱头痛哭。 首发晋江文学城 当初给南下投奔方征的人引路的小灵狪,也顺利回到了青龙岭。它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疾奔水火泉那边去。大尾巴释放出电磁力,打开了水火泉的入口。 一直眼巴巴等待父母团圆的獬豸家族,大都能穿过狭窄通道过来了。除了那只母獬豸体格太庞大,狭窄地洞甬道容不下。方征让小灵狪放电崩开更多石层,左右日后救出了公獬豸也要回那边的水火泉去。 在青龙岭技术人才们的精心照料下,公獬豸一点点恢复身体机能。他们成功拔.出两根穿过它腹侧的尖锥,并且迅速给它身上的创口止住了血。如今那只公獬豸虽然还在身不由己地缓慢代谢玉琭,频率已经有明显的降低。从前它每天都要泄出一块玉石。那些长老和医官给它调制特殊的青草药流质食物,还加上虞夷圣女那里很多宝贵草药。它现在已经慢到三天代谢一块玉琭,伴着其他正常排泄杂物。它的皮肤也在改变,不再半透明似松花蛋,开始长出细细的绒毛。 这是好事。用三图的话来说:把玉石粉变成玉石,是械物。有正常饮食排泄,才是动物。黯然想到他们族的神兽吉良,大概那也不能称之为动物了。 不提每天技术人员往返石窟的时候,被小獬豸们团团围住蹭来蹭去。它们蹄子没法爬上石窟,就等在那外面,嗅闻这些技术人员身上带的父亲的青草气息。方征顾忌着如果它们全都涌进去,干扰手术过程或是碰到坛坛罐罐,那可得不偿失。所以哪怕它们思亲心切,方征也暂缓了三图炸开石窟的计划,还特别交代小灵狪:不可以用电火花去碎石头。依灵狪和獬豸的交情,方征觉得未必干不出先斩后奏的事。他按着眉心,人就算了,动物之间他还要防着权力寻租、私情扰乱大局,简直操碎了心。 让方征主要挂心的还另有其事。自从把弃君那大石窟搬回来琢磨后,方征无时无刻不绞尽脑汁要面对的难题就是,五星连珠他一时无法可想,还有其他对付弃君的法子吗?那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方征每天都要用白雾关注重点地区。但那能力又不是卫星,方征每天能巡视三四个地方就是极限。而且方征有许多地方他未曾涉足。这个时代通讯又无比落后,如果弃君真的动手,他未必知道。以前并封龙还能帮忙巡逻,如今它们还沉睡在建木中。 方征试图用那白雾追踪弃君,却无法得心应手。在没有明确地点指引的情况下,尝试十几次只有一次能瞧见弃君。而且看到弃君的时候,周围都没人,无法判断他是否做了坏事。方征便也不介意每次看到时,说几句阴阳怪气的垃圾话去恶心他。弃君一开始还咬牙切齿放狠话,估计也忌惮方征这高级追踪gps本事,要试探方征绝地天通,到底有多大威力,会不会从虚空中跳出来刺一刀之类。后来弃君渐渐摸熟了,方征这就是撞运气出现的远程传声筒,只会造成精神污染,便又开始嚣张。 方征再次从白雾中看到弃君的时候,他正在祖姜一处农庄外的水源旁,用树皮记录着什么。方征生怕他往水源里投毒,刚准备干扰骂几句,忽然余光瞥到农庄里的人已经七零八落全死干净了。方征暴怒,吼道:老疯子,你有本事冲我来啊!这就是你的能耐?毒杀这些普通人算什么? 为了记录。唉,这次也太慢了。太浪费药材了。弃君无不遗憾地四下张望,活水的溪流,得放五十颗乌狼毒头才能把人杀干净。这就是极限了。人死得太慢了。看来不能用水弃君语带讽笑,对方征说,杀你也很麻烦。我还是把外面的人全杀干净了再去找你。 方征激道:下毒?你连杀人手法都这么低级?你有本事招那个什么薨渊,全招上来所有人都死光,不就满意了?! 弃君闻言笑了:招薨渊,更慢,更麻烦我这种人,是很不喜欢浪费时间的。我一直在找最快批量杀人的办法实在不行,再招吧。 方征听得咬牙切齿,骂个不停,不过他好歹确认了,薨渊并不是弃君随时能招上来的,估计要经过复杂计算,条件也很讲究。弃君又连连叹息:唉,要是我有龙,会节省很多时间。可惜它们把自己封在建木里。金鸾又不肯飞过去融冰。 方征是知道的,小冰在沉睡前把建木入口处冻成了个冰墙,渊冰尺厚,外面生物根本进不来。弃君非常想得到它们。 鉴于朱鸾会喷火,方征当初问子锋,是不是金鸾也会喷火。子锋告诉方征,传闻中金鸾会喷的是一种叫劫风的气息,风如刀割,想必也能破开普通冰层。金鸾不肯跟弃君上建木,光靠他一个人要融那么多冰,横渡建木又只有那延维鱼骨头,装不了太多材料,弃君一时间无计可施,又去找其他路子了。 方征眼珠一转,哼,你那老巢到我手上,就不怕我破解你一直隐藏的秘密?譬如五星连珠?方征要激将弃君,希望他能按捺不住前来青龙岭。那样金鸾无法发挥助力,毕竟虞夷圣女和连子锋都在这里,金鸾倒戈也未可知。 弃君蓦然青筋一跳,恨声道:方征!你是怎么把那石窟弄走的!是鳌脉的本领?哼,五星连珠?你懂那是什么? 鳌脉就是那个大龟甲上传承的八招,现在方征还没练会最后一式。他听得出来弃君并不了解这套功法,把无法解释的现象都归于它。方征继续道:想知道?那就来青龙岭找我。方征也不会傻着跑出去找弃君,他当然想充分利用主场地利优势。这和当初孤身引铠役大军北上不同,那次行险是可以预测并引导的。弃君完全不一样,他身上的古老秘法和惊世力量太多,方征不能以卵击石。 弃君却也不受激,他无疑是个狡猾的老东西,冷笑:我才不上当。 方征故意道:那就随你吧。千千万万农庄小村,你一天毒死一个庄,十年毒死三千六百户,也就万余人。我不会管的。我青龙岭一年的新增人口都能有几千户。除非你来对付我。否则你永远也杀不完人。 弃君若有所思:说得对,我确实考虑很久了。人还会生育,杀不干净。水源里下毒太浪费材料。薨渊招起来范围有限且太麻烦。看来,只有一种力量能控制那么多人,然后让他们去死。 方征凝重道:什么? 弃君笑意愈发浓厚:说起来,还是从你这里得到的灵感。你有本事,就看着我吧。 方征的白雾当然是没法维持那么久的,猛然又断了联系。弃君那笑容令他十分忌惮。是什么力量?为什么是从他这里得到的灵感?世间还有什么能大规模杀掉所有人的力量?怪物?可是哪怕相柳污染水源,也只蔓延清江流域,更广袤外围没受影响。难道有更大范围杀伤力的东西?方征简直要怀疑弃君是不是造了原.子.弹。 方征带这个问题,去隔空与被控制在建木附近山洞中的夏仲康和虞夷老国君交谈。弃君在关押他们的地方外围布了很多机关,漫山遍野都是蝎子毒虫,委羽王子带士兵根本进不来。他也求助过方征和连子锋助一臂之力。但方征担心弃君调虎离山,不敢单独或派连子锋贸然离青龙岭那么远。而除了方征和连子锋外,其他华族武士就算过去了,也只是徒增无力可施的武士数量。 方征建议他们抓些大角鸡来对付毒虫。未成功,因为除了地面,天空还守着一只青鸾和一只赤鸾。禽类如果出现一定会被啄死。 弃君十天半月才乘着金鸾出入若无人之境般回来,余下时间就靠机关定时给那两位阶下囚国君供应食物,保证饿不死。 方征白雾连通,看到夏仲康和虞夷老国君躺在两张石床上,他们吃过不能动弹的药,都直挺挺似躺尸。方征叫了几声,两人以前听到方征声音的时候,非常兴奋,但自从渐渐明白方征只能传声,不能把他们带走,又有些泄气。总归能知道外界动向,还是聊胜于无,勉强打起精神来和方征说话。 他到底准备怎么杀人?有思路吗?方征问。 说从你身上得到的灵感。方族长多问问自己吧。夏仲康咳嗽无力着,两眼无神。幽闭非常摧残人的精神。一开始方征还刺激他,说了点阳纶情况、索兰和巴甸王妃的事情。夏仲康听得太阳穴直跳,满脸痛苦之色,后来就渐渐麻木了。 末了方征还像每个传播八卦的人一样,加了句标准台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夏仲康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和祖父的愿望,我要统合虞夷和夏渚。 当着另一个国君的面说要统合,虞夷老国君咳嗽得厉害。这情景太过滑稽,方征忍俊不禁。 方征旋即正色道:其实当年,虞夷和夏渚未必没有破冰修好的机会。你的哥哥太康,准禅位继承人挚昊,他们交情甚笃。如果挚昊不死,太康没疯,他们都是有本领之人。后面的很多事或许不会发生,虞夷和夏渚说不定真会迎来和平。 虞夷老国君这回不咳嗽了,鼻腔里哼得十分不屑与不耐烦。他比挚昊大十岁,但从小就被那准继承人光环笼罩,十分厌恶听到他的名字。 方族长难道是在怪我们这些继任者? 总得负点责吧。方征讥道,禹强营和奴隶制是你一手扩展到极致的。 老国君思稷皱眉道:我必须如此。虞夷就是这么个情况。 方征略一思忖,也大致懂了他的意思。虞朝三代以前,奴隶制度未形成规范。靠着贤君英雄的自律品格,并不崇尚奢靡□□,也不需要多少奴隶。但并不明确反对蓄奴。当然,他们魅力过人,品格高尚,很多奴隶甚至发自心底爱戴主人。但规范未成,还是会出现崇禹帝戮杀防风氏那种事。虞朝裂土几十年后,思稷继任虞夷国君,力量本质是建立在猛兽威慑上。要豢养猛兽,必须强力培训士兵。军队士兵和锻造武器的消耗量非常大,固化奴隶制度才能供养那么多军备。所以虞夷逐渐变成了大奴隶主把持的生态。进一步铲除了禅让制的土壤,牢固了继承人集权制度。 若是挚昊未曾身故,虞夷又会走上怎样的道路呢? 方征沉吟了一会儿,不再扯这些得不到答案的假设,继续问现实迫在眉睫的事,如果弃君在其他地方发难,子锋和圣女赶不过去,怎么对付金鸾? 对付?虞夷老国君讽笑,用你的龙呀。哦我忘了它在睡觉。若是随便普通人就能对金鸾,我们为什么要选择它作图腾? 方征开始做思想工作:不要有畏难情绪嘛。你讲讲以前来历。一起想想,说不定能找到法子呢?我好通知其他地方的人防范。你们两人现在轻松了。我天天要管那么多地方,很累的。你们两人搁这里混吃等死,要多帮我啊。我是在替你们收拾烂摊子好不好。 夏仲康和虞夷老国君无语凝噎,方征如此理直气壮地把揽权说成是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他们又是心酸又是无奈。还不得不配合方征,谁叫他们现在狼狈,还指望着方征施援手。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5) 父亲祖上来自金天氏。虞夷老国君谈起了伯益帝君,最早能溯源到上古少昊帝君。传闻他承位时,有鸾来朝,任免鸟类,作文武百官。 如何任免?方征稀奇道。 燕子掌春、伯劳掌夏、鸬鹚掌秋、鹌鹑掌冬;鹁鸪掌育、雄鹰掌讼、鸷鸟掌兵、斑鸠掌造、鹦鹉掌言;又有九色布谷掌农用桑事、五类锦雉掌工种。万事万物井井有条。后来少昊一族并入有熊氏。这些鸟便化身守护神,各自隐去。父亲建立虞夷后,祭拜金天氏的少昊先祖,又重新启用鸾鸟图腾。 虞夷老国君语带讥讽,不,不应是少昊先祖。传言少昊太过出色,他那退任的父君穷桑心中嫉妒,最后夺占了他的身体。 方征一怔,旋即厌恶道:跟你做的事一样。 不一样。虞夷老国君厚颜无耻,如果我儿子也有那么出色,我绝不会夺占他的功绩。我儿子实在太废物。我只好继续操劳。我比穷桑还是要强得多的。 方征不跟他扯这个烂账,照你这个传说,鸾鸟任免职官?权威很大啊。可里面没有提到五色鸾。没说谁当老大,这问题非常要紧。 那是因为鸾鸟秩序等级一直在变化。最近百年以金鸾为尊。但从前就不知道了。所以传说里也只提到鸾,而不提是哪种鸾。虞夷老国君分说道。 方征眼睛一亮,隐隐明白了,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鸾鸟继续打内战?它们一般要争夺什么东西?地盘?食物?交.配优势?或单纯就是当老大的好胜心? 方征也去给子锋和虞夷圣女递话,问他们鸾鸟内战到底会争夺什么。他好想办法搞掉金鸾。 虞夷老国君道:鸾鸟秩序变化是很神圣严肃的事情,再者它们如何代际变化,都是秘辛,你怎么就能肯定它们要打架。太幼稚了。 夏仲康道:方族长似乎对这些打架斗殴之事颇有心得。然而图腾圣物毕竟不同于乡野畜类。应有自矜之意,不会随意打架的。 正这时,先是子锋听到方征的垂问,飞进来告诉他,征哥哥,之前那只朱鸾腹部毛划伤了,它特别生气。我给它敷了好多草药,最近那疤痕慢慢脱落了,它才打起精神来。鸾鸟特别爱美,每天都要在水边看自己。它们觉得自己最美又最有力量的时候,就会去挑战其他鸾鸟了。被抓伤抓丑,就败下阵来。 不多时虞夷圣女也回话,每年招五色鸾的时候,它们会把自己羽毛梳得漂漂亮亮。如果当着它们的面夸其他鸾鸟,一定会非常生气。严重就会打架了。 方征啼笑皆非,实际理由比他想的更幼稚。 子锋和圣女的声音不会传进白雾里。方征转告了夏仲康和思稷,不提两位思维定式的国君如何无语凝噎,只听方征下一句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提议: 如此我就有法子了。来搞个鸾鸟的选美大赛吧。保证它们打得天昏地暗、一地鸟毛。 首发晋江文学城 选美大赛是什么?夏仲康和虞夷老国君听不懂,字面意思简单,正因如此更让人迷惑。方征道,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找个机会,把鸾鸟招一块儿,比一下谁最美。谓之选美大赛。 虞夷老国君艰难道:这简直荒唐!哪能让高贵神圣的鸾鸟来比什么选美? 夏仲康也哑然:你这你怎么招?招了又怎么比?比了又怎么评判?它们会听你的? 方征道,当然要仔细筹划。 鸾鸟怎么可能让你搞什么选美?虞夷老国君忍不住道,能得到一只鸾鸟垂青,都是千恩万赐。你简直上古时代人词汇贫乏,否则什么丧心病狂奇葩骚操作大概就成串吐出了。 方征没理他们,把白雾撤了。他是个实干派,日常说的就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此事他说干就干,先是拉上有一手鸾鸟互动交流经验的子锋和虞夷圣女讨论情况。他把计划思路大致说了一下。他们虽大感稀奇,却比两位国君能接受得多。因为这确实是从鸾鸟习性中推导出的,引起它们争胜的办法之一。 鸾鸟非常高傲,就算有评判,也不会服气的。子锋皱眉告诉方征,它们自己欣赏自己,无人能左右。我收复了朱鸾,上次它肚腹划伤了,我给它擦药说没关系,说它肚腹毛在下面又看不到,和平日一样漂亮。它居然还委屈上了,扇了我一脸毛。征哥哥,你弄这个真的很有难度啊。还不如全抓了打一顿来得快。 方征道:这不是没法全抓来打一顿吗?难道你能? 子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缓缓沮丧:确实不能。 方征又道:它们确实可以不服气评判。也不需要什么一锤定音的定夺。只要有视线,任它们再不屑,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子锋疑道:什么叫只要有视线? 方征并不立刻回答,他转向虞夷圣女,她身上今天扑了不少草药磨成的香粉,脸上也擦过淡白的膏体,头发仔细梳洗过,整个人比之初见时的狼狈懵懂,确实变得光彩照人得多。今天她虽然被方征邀来一起探讨。但并不主动加入子锋的谈话。 圣女并不是在乎外界看法之人,也不虚荣。然而今日过来还是拾缀打扮了一番。因为一路上会有华族子民看到,这就是视线。 虞夷圣女淡然道:我明白方族长的意思了。鸾鸟性格好强得得多。如果被很多人或是动物看到,不管他们有没有评判的意思。光是暴露在那些视线之下,就会不自觉地开始竞争。只要身处外人聚集环境,它们就无法控制。 方征点头:从前有比部落只剩下了女人,没有外人时,她们内化为整体,并不怎么在乎个体。但一旦有外部视线,比如当时我到来的时候,那些女人的竞争机制一下子全激活了,也开始注意行头打扮、饮食手艺、纺织采集等能力。 他制住了子锋某种欲言又止悻悻的吃醋表情,她们并非都喜欢我,不见得多在意我。但我是一双来自外界的眼睛。 子锋也一点即通,那么,征哥哥,你的计划就是想办法让很多人都看得到鸾鸟? 虞夷圣女道:需要我跳鸾舞招它们来吗? 要。但不急。而且我一直觉得鸾舞有些危险,你回去改进一下,尽量不要用你自己的血。我听子锋说,鸾鸟最早是食素果梧桐的。是后来人们祭祀时人为供奉鲜花与血肉,它们才尝到不一样的味道。你和子锋研究一下,怎么弄出梧桐果的味道。 好。引它们回归本味,是这个意思吗?我回去也问问熏罗。圣女道。 是,也为了你的安全。方征继续道,而且要搭好舞台,免得它们来了,没心情欣赏自己的美丽,自然也不会打架,转一圈就飞走。多亏啊。 搭好舞台?什么舞台?子锋问。 方征不答,转而问:子锋,鸾鸟喜欢去什么地方欣赏它们自己的美丽羽毛呢? 子锋道:泉边,湖边之类的吧。对了,征哥哥,我最近有个发现,我在招朱鸾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地方 子锋跟方征如此这般说完,虞夷圣女也加入讨论,方征推敲了一阵,最后拟了个计划。 也不知冰夷会不会帮忙。方征问虞夷圣女,你能听懂冰夷的意思吗? 虞夷圣女道:这种上古生物我分辨不出来,它们的气息和山石草木太像了。而且这种上古神兽的生命时间,有些也跟人类很不一样。有个传说,撑天巨鳌一百年才说一个字,一千年讲一句话,一万年才能把它的意思讲明白。我不知道在冰夷的概念里,人做的事情对于它来说到底算什么。 子锋亦道:大部分时候,只能察觉它们大致情绪是否高昂或低落。 方征暗想,并封龙就有灵性得多,他至少可以感觉得到它们明确的需求。不过正因为龙兽能同步那些感受,才会最早和人类发生深刻的羁绊吧。 那还是发动华族民众来做。方征拍板,然后开始实施。 方征并不知道,他当时自然做的一些决定,在后世都成了锚点坐标。后世之人评价:自相柳事件后,方征有意减少神物运用,以凡人的方式来完成壮举。巩固了英雄时代到凡人时代初期的过渡。其眼光长远,手段前卫,有超越时代的历史观与政治眼光。 当然,那都是漫长岁月之后的事了。 方征带着青龙岭主要行政人员、武士和部分族民,登上东边山壁的高峰。从驳兽站岗的高处俯察远方,告知他们,青龙岭的地盘,又该扩大了。 要吸引鸾鸟来比美,他必须搭好合适的舞台。方征不会劳民伤财,况且那段数也太低级。他要乘机采取一举数得的措施。 当初对这片山地很熟悉的仆牛用嗡嗡声道:可是,方族长,你指的那方向,很危险。夏天是湖泊,冬天是湿地沼泽,会陷下去,根本没法在上面搭房子啊。 方征所指向的区域,是一个季风性的海子,夏季降雨量丰沛之时,地下河水位上升,覆盖整片盆地,形成圆如镜泊的湖泊。而当秋冬来临,有很长一段枯水期,地下河退去,河床有些地方变得干硬坚固,草生植物肆意生长;有些地方是斑斑点点的湿地,是动物们过冬的家园。 不要搭在盆地里,搭在周围山侧。方征指着围着那一圈海子的数个锥形山坡。是沉睡的火山群落,长满密密麻麻的森林植物。在海子边还星罗棋布地散着许多小型地热泉。 这个地方,夏天捕鱼,冬天在沼泽里挖块根,还有那么多禽鸟的肉类和蛋。可以采集经济为主。方征指给他们看,比之冰夷居住的大湖,这个湖泊浅,更适合养鱼。冬天的时候把畜牧赶到这里来吃草。 大家都看了看,可是照着方族长这样说,把房屋搭在侧山腰上,搭不了多少间,顶多住几百人。 这里的水土,养几百人已然足够。方征又指着更远处,而且这种海子,并不只有这一个眼。仆牛,你有数过那方向到底有多少眼吗? 仆牛道:记不清。反正很多就是了。在我们三苗人的传说里,以前这里住了女娲娘娘的许多女儿。 正这时子锋从远处飞过来,骄傲向方征汇报:征哥哥,我按你说的去数了,有三十七个海子眼。再远的地方就是雪山了。 方征悠悠道:是啊,你们看,其他地方的云都飘在天上,这里的云飘在水里。每个海子眼都是一面美丽的水镜。 其他人也不知首领今日怎么那么好兴致。当然这风光秀美、缀如蓝宝石的湖面也确实令他们心旷神怡。首很多人赞同首领的倡议。如果在海子群落这边居住,虽然自己重新搭房子要费些事,但相当于每户都能自带温泉,用水非常方便。尤其是从前女人较多的部落,热情空前高涨。她们说,一看到那纯澈如镜的蓝水,就有忍不住想要冲到湖边梳头洗脸的冲动。 这片地质区域的湖泊之所以那么蓝,有着空气、折射率、矿物质、水位等多方面因素。方征决定好好利用。 那天,子锋跟他说,他招朱鸾时,偶然发现它在这片海子一个角落照水镜。这湖泊不但漂亮,还另有玄机。 子锋揽着方征飞到湖面区域边缘,水中摇曳着不少淡白的小花,它们随波舒展,根茎却埋在土中。就像水面铺就的花朵。蔚蓝中的青碧和洁白,倒映这山川树影、高天流云,美得令人屏息。随波逐流的柔韧小花让方征想到了芦苇,看似纤弱随风折腰,实则从不轻易移根。 那天朱鸾就是在这一片区域顾盼流连。看得出来,它很喜欢这像水中小白云的花。它的花期很长,我上个月看过,这个月还在开。 季风性湖泊并不深,湖底也大都有植物根系。方征指着:我会让族民在捕鱼划船时,往水里洒它的种子。现在是春天,如果它们花期还继续,最多一个月,它们就会像芦苇一样,成片地,在海子里长出许多花。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6) 子锋笑道,确实是非常容易吸引鸾鸟的地方,在高空飞过的时候,很难不注意到这片蔚蓝连绵的海眼。 方征凝视着周围不少商量着准备造房子和造船的族民,淡道:还要传授族民一点自保的办法,不要去主动招惹鸾鸟。这样我们的计划才有实施机会。你说弃君那只金鸾能抵挡得住这个诱惑吗? 子锋道:天性难违。 方征集体给住在这边海子区域的子民培训。其实上古时代的人们,常年处于动物猛兽威胁之下,本能都会有避险意识。不过鸾鸟太漂亮了,容易让人们丧失戒心。方征告诉他们,湖泊区域是大型蓄水地,可能会有山中猛兽乃至猛禽会被它异乎寻常的清新蔚蓝吸引过来。这边没有冰夷触手环拥,少了一重防护。他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方征提前给族民们打预防针说鸾鸟会来,把它归于猛禽。 之前方征已经让子锋巡逻过这片海子一直到雪山脚下的区域,主要的访客是山地小野驴群和野生猴,大型食肉猛兽倒是没有。野驴们喜欢在冬季枯水期来过冬吃草。方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华族武士把这群驴化整为零赶到各个海子边,分给族民。他们先驯养驴群,用了许多办法,比如把桃子支个小木棍吊在驴嘴前,有时候粗心忘记收回来。回头有野猴子溜下来拽了水果跑,气得驴儿狂怒喷响鼻。 在这样鸡飞狗跳又和谐自然的环境中,最先来的是朱鸾,它有子锋的指引。除了子锋之前在首铜山里敷草药的那只,另一只在阳纶郊外的也完成使命飞回来了。 两只朱鸾同时出现是罕见的。子锋当初招过三只(被龙兽吃了一只),若不是子锋的强势,哪怕同一脉的朱鸾,也不会相处得这般和谐。它们在子锋面前时,看上去很默契。 然而此刻子锋没在近侧,这两只朱鸾就暴露本性了。 前一只朱鸾正兴高采烈地在区域一角顾盼生姿,忽然空中清鸣,另一只朱鸾也降落了。湖边的华族子民远远看到,惊喜窃窃私语:好漂亮啊!别靠太近,首领说过要小心!就在这里远远瞅一下。这么远没事的吧。天哪你看它的尾巴,好像会发光。 先前那只在水湄扇动翅膀的朱鸾,动作便是一顿,随即展开了背部翅翼更柔软的弧度。刚降落的那只朱鸾在水面啄了一会儿小鱼和花,攀到一根浮木上,身躯扬起,头颅高昂。前一只朱鸾正是伤过腹部的那只,它伏下背部,展露的都是背翅流羽一侧。而后来的那只朱鸾不知是否故意,身体后昂,故意炫耀肚腹漂亮的绒毛。 若是子锋看到,便会赞叹方征果然预测得太准了。这两只朱鸾这争奇斗艳,攀比炫美的姿态,生动又夸张。甚至还专门会戳鸟痛处来比较。随着湖边子民逐渐聚集,远远窥看。两只朱鸾甚至在水面扇舞起翅膀,幅度越来越大。虽然刻意隔了一段距离。然而舞动的羽毛扇落下来已经飘到对方区域,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子锋和方征也闻讯赶来。子锋飞近的时候,两只朱鸾便停止了比美,收着翅膀在湖面安静地抓着水面浮枝。子锋不由得失笑,他刚降落到两只鸾鸟中间,两只朱鸾便一左一右地靠过来,有意无意地和对方保持在与子锋相似的距离。子锋由于左臂已变成了羽翼,刚伸出右边那只手,左边那只朱鸾立刻不满地往前蹿了一步。子锋无奈把手臂和青羽都收到了背后,目光含笑似看两个争宠的小孩。 子锋最终还是先转向那只伤势愈合不久的朱鸾,问:还要上点药吗? 那只朱鸾把背部俯低,完全盖住肚腹,扇着羽毛似在拒绝,绝不在此刻露出它肚上疤痕。 方征信步走进湖边那些子民间,故意大声问:它们好看么? 太美了。这就是族长之前说的鸾鸟吗? 先前有一次我看到神使在跟它说话,但我第一次看到两只在一起呢。 方征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故意问得更大声:你们觉得,哪只更好看? 虽然隔得远,但朱鸾耳目过人,听到这句话两只尾巴后面的毛都炸起来了。它们虽然还碍于在子锋面前不能表现得太过分,已然以退为进,有一只开始在水面翩滑,另一只则在低空扇开羽翼。 都好漂亮,长得一样吧? 不太一样,有只稍微大一点。 都差不多,是那只羽毛比较蓬。 但另一只尾巴比较滑,好想摸一摸啊。 你看它头顶竖起的翎毛,像三个珊瑚果。 朱鸾虽然没有看这边,却敏感无比。人家一夸它们的尾羽或翅翼,就扇得更高更飘逸。人家评点它们的眼睛和尖喙,就摇晃展示。人家赞叹它们的身段流线,它们就刻意摆弄。偏偏两只还顾忌着子锋在侧。相看两厌又不能明撕,渐渐在湖面上心照不宣逐渐隔远。 方征又去布置了一下防务,给这些族民交代好安全范围,含笑道:火候差不多了,请圣女跳鸾舞,招来其他鸾鸟吧。 圣女跳舞的地方,是海子旁边一处火山锥顶。岩浆喷发的甬道被厚重的石灰岩堰塞住,后来浅坑中长满了茂盛的植物。方征做布置时,命人把里面的草木全都砍掉,露出宽敞一片似平台高地。 圣女后来又和熏罗参详着改进了鸾舞,依然要以草药为引,但剔除了血液香味。她也顺利找到了梧桐果香味的替代品。但毕竟是第一次实验,也没太大把握。 湖中朱鸾受到圣女鸾舞的感召,在湖面飞得更高,扇动流丽的羽毛相应和。华族子民简直恨不得多长几只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过了小一会儿,天边传来了新的清鸣。子锋和方征视线最远能看到,招来了两只赤鸾。 赤鸾和朱鸾在血脉上很接近,朱鸾偏血红色,而赤鸾偏橙红色,都是日鸾一系。脾气也跟它们毛色似的,一点就炸。之前那只朱鸾肚腹上的伤口,就是一只赤鸾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左右五色鸾族就那么点鸟丁。有冤有仇都心知肚明的。 两只朱鸾自然也听到了同类前来的动静。它们在水面滑行得更低,刻意让羽毛铺开范围更广的区域,仿佛要独占这片海子眼。那两只赤鸾先在半空盘旋,远远与圣女跳舞的频率一致。随即它们犹豫了一下,先转向另外一边的海子眼。但旁边那个海子眼比朱鸾占据的区域要小,里面随波摇曳的白云小花朵也不多。 那两只中途到来的赤鸾飞到半空中,似乎岸边激动的人群呼声改变了它们的主意,更激出它们脾气,竟然又悬空飞起,直朝着朱鸾所在的这片海眼俯冲下来。 首发晋江文学城 五色鸾是金鸾、朱鸾、赤鸾、青鸾与白鸾。五鸾习性相似,常独往独来。唯有在交.配期内会相伴而行。鸾鸟孵育后代的时间长达三年,交.配期却仅一个月左右,有时候运气不好,一个月找不到同类;或者好不容易找到了,对方却不在交.配期内。这也是鸾鸟数量稀少的原因。 日月鸾演化的初期,鸾鸟间交.配还没那么多讲究,后代羽毛斑斓多变,但随着五色鸾颜色固定,等级秩序也逐渐明确,鸾鸟渐渐只在同色间交.配,毛色也愈发变得纯质。 这两只赤鸾是一公一母,在交.配期短暂地结伴携行。母赤鸾想要找地方筑巢。从前它在首铜山中有巢穴。但自从金鸾效忠弃君,弃君在鸾鸟地盘上采集了很多数据、做了很多实验。好好的地方被弄得乌烟瘴气。可把这两只赤鸾郁闷坏了。更甚,在弃君的诱导之下,除了金鸾一系,其他赤鸾、青鸾和白鸾都或多或少回应了他的呼唤。五脉中唯有朱鸾一系完全不理睬弃君,在首铜山中打了一架。其他四脉也并非完全投效弃君,比如这两只赤鸾就不想跟着。鸾鸟很少与人结盟,弃君能获得青睐,手段自有过人之处。一时间这两只赤鸾住得极不安生,只得飞出来另寻他处筑巢。 这两只赤鸾从高空看到这片绵延如一串串蓝宝石的湖面,心动至极,又听到圣女歌舞召唤,闻到梧桐实的香气,找准方向就飞过来了。这里果然个罕见的美景蓝湖,可惜已经被捷足先登,湖面上两只朱鸾在那里搔首弄姿。照理说,生性不喜扎堆的鸾鸟应该另外找个海眼。但周围有许多人在观看,还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这时候如果不比先退,甘屈鸟下,它们怕是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脑袋一热就冲下去了。 子锋招的那两只朱鸾,都是公的,又不在交.配期内,碍于子锋面子勉强凑一堆,心情正不爽至极。忽见那两只赤鸾俯冲而下,两只朱鸾立刻一致对外、威胁地扇动羽翼,冲它们直叫唤起来。 但这片宽平阔大的海子眼,任朱鸾再怎么把羽毛洒飘远,也不可能覆盖这整片湖。那两只赤鸾并没有挤到朱鸾那半边区域,而是占据了湖面另一边。它们好胜心最在意的,是围观者的认可度。哪只更漂亮,等较量个高下之后再打或不打,视情况而定。 而且,飞在湖中间的子锋也让这几只鸾鸟不敢轻亮爪喙。龙是鸾鸟天敌,此刻子锋没有杀气,龙息刻意收敛,他那半片羽翼还是从白鸾身上融的。两只新来的赤鸾怀着警惕又微妙的心情。刻意选了距离他们较远的湖泊另一侧,顾盼自照。 四只鸾鸟的毛色都接近耀眼的红色,被透明蔚蓝的湖泊倒映出,呈八团红霞般的瞬影。它们不断在湖面展翼低滑,时而凝视自己在湖中倩影,失神于自己竟然那么好看。继而又盯着同族和另一脉最相似的同类,客观上看,确实差别不大。然而每只心里都暗暗觉得唯有自己最完美漂亮,其他鸟哪里能比得上。 华族子民反正是看赚了,目不暇接。天空、湖面、倒影里全是美丽的鸟儿,清鸣激越,红羽翩跹。神使在正中的半片翼又是一抹翠绿,简直跟红花绿蕊似的,瑰丽至极。 华族子民除了高呼漂亮之外,开始点评毛色,这其实也是鸾鸟分脉后最在意的事。每一脉都觉得自己毛色最纯最美。在围观人眼中,颜色当然是越多越好,没有高下之分,有人喜欢赤鸾偏橙一点的光泽,有人喜欢朱鸾殷红的色调,各说各的,审美不同。却把湖中鸾鸟听得心急如焚有些人类真是没眼光,居然会喜欢对方的颜色。 朱鸾满怀希望地看子锋,似希望他能给予一点口头支持。虽然赤鸾不一定服气,会觉得子锋本来就和朱鸾有更密切的关系,承认了又如何?子锋沉默不言,他只是站在湖心正中,仿佛一个力量威慑,保证鸾鸟不轻易打架。 在方征的计划里,架是要打的。但目标是对付弃君的金鸾及其他依附的鸾类,在把它们招引过来前,不能浪费有生力量。现在只来了两只赤鸾。方征记得在虞夷建木那边,看守虞夷老国君和夏仲康的有一只赤鸾,但不太像这两只。先不要内耗。 这四只脾气暴躁的鸾鸟在确认子锋没有主观偏帮意图后,各自比拼炫美得更投入了,扇动幅度更大,羽毛飘得更远,纷洒在湖面。它们姿势愈加夸张,察觉到每当动作幅度大的时候,华族子民会欢呼雀跃得更厉害。它们迫切想得到更多认可。 圣女依然在山顶跳舞,她身边小罐子散出梧桐果的清香。青龙岭距离首铜山较远,召请需要更长时间。这四只鸾鸟正在绷紧的边缘,忽然四只齐齐一震,朝着远方同时扬起了喙。子锋和方征的耳目最好,也感觉得到又有新的鸾鸟被吸引来了。 来的是一只白鸾和一只青鸾,青鸾在先、白鸾在后,并不似刚才两只赤鸾并飞。想来是因为白鸾力量稍弱于青鸾之故。故而落后青鸾几步。它们均属月鸾系,力量向来在鸾族中次等于日鸾系。然而它们在别的方面有优势,寿数往往会比日鸾系的更长。 这两只清淡毛色的鸾鸟是不同于赤鸾朱鸾的冷艳之感,它们先是远远绕着虞夷圣女飞了两圈,没有赤鸾那么爆发式的争夺意图,径自落在旁边那个较小的海子眼中,自顾自地照着蔚蓝的水镜。 隔着喧嚣的人群,先前剑拔弩张的四只鸾鸟被这新来客转移注意力,它们虎视眈眈的视线却被两个湖中间的树影和人流挡住。它们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虽然没有直接对上,但人群转过身就能去看青鸾和白鸾。 青鸾和白鸾亦摆脱不了暴露在视线中后想尽力展现魅力的焦虑感,但是它们已经习惯在鸾群地位使然之下的自保和分寸。它们舒展羽翼翩跹的动作并不似那边四只火红鸟儿咄咄逼人的攻击性,看似要淡然得多。偏偏不少族民也欣赏这种不动声色的炫美,当即也此起彼伏夸起青鸾和白鸾。族民在两条湖中间那条过道上转来转去,左顾右盼成年人选择都要,好似后世花心大萝卜。搞得鸾鸟们内心充斥着委屈和焦虑,动作是愈发大了。 忽然间,赤鸾喉咙里呼地喷出一股烟,所有围观群众都吓了大跳。子锋见状立刻大声警告:再退远些! 朱鸾喷火,赤鸾喷烟。常人接触到这烟雾,轻则眼泪其流,重则呛咳昏迷。烟雾能散得比较远。族民即便远远在湖面看,也随时要保证安全。 族民们赶紧离大湖又远了点,不约而同又往小湖方向靠过去。然而这在鸾鸟们眼中却被解读为他们更喜欢青鸾和白鸾。朱鸾和赤鸾都勃然大怒,扇着翅膀飞到高空盘旋,找准方向,竟然朝着小湖这边俯冲下来。它们不是占地盘去的,尖喙利爪亮相,它们是要去抓乱后面来的两只鸾鸟的羽毛,简单粗暴让它们变丑。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7) 方征让所有华族子民往小湖两侧退后。子锋亦跟上去。他和方征交换了一下视线后面来的青鸾和白鸾,虽不知是否投效弃君。但子锋当初融白鸾之羽,已经相当于在月鸾系那里挂了个恶人号,不对,恶龙号。鸾鸟本来就不欲被龙兽获得力量,子锋居然杀了鸟还无耻地占用它们一只翅膀。青鸾和白鸾看似不动声色,那种对子锋忌惮又仇视的气息却掩藏不住。方征心想,迟早也要解决这两只。 所以这次群殴,方征不让子锋出面阻止,任日系与月系互扯羽毛。 朱鸾喷出火焰,赤鸾喷出烫烟,只要烧到一点,羽毛就会燃起来。湖面的青鸾和白鸾紧急避开,然而鸾鸟羽毛太多,尾巴太长,还是被烧到一点,尾羽给烫卷烧焦了小半截。可把青鸾和白鸾气得不甘示弱地回击。青鸾喉咙里升起一股缭绕的白雾,那潮雾中的腐蚀作用会使得羽毛溃烂;白鸾则直接喷出一股水,水里黏糊糊的物质会让羽毛褪色。朱鸾羽翅尖沾到了白雾,脱落了一小把毛。赤鸾背部被水溅到,立刻褪出几块黯淡区域。 族民们看到鸾鸟这凶残的架势,惊惶地更往远处退。但又确是奇观,心痒痒很想看它们继续打架。甚至有些民众暗暗想着:精彩,打得再厉害些。只能说人们吃瓜心态几千年都没变过。 每只鸾鸟喉咙里挤压的东西,一天只能喷一次,此刻它们都没法再吞火吐雾,开始上爪子互抓互扯,尖喙啄来啄去。跟后世的斗鸡打架区别也不大了。打得羽毛飘零,一地鸟毛。 朱鸾和赤鸾,对付青鸾和赤鸾都是二对一,自然很快占了上风优势。不一会儿,青鸾和白鸾淡雅冷艳的羽毛被抓得斑驳零落,身上被薅秃了不少地方。更甚,白鸾头顶那三根白珊瑚珠似的翎毛还掉了一根。青鸾则是背部有几道显眼的爪痕。它们不断发出哀鸣。不知是在求饶,还是看到水中倒影后的惨叫。然而朱鸾和赤鸾还是继续霸道地啄了一会儿,直到把两只鸟抓得丑成合它们心意的模样,才勉强住手,趾高气扬地飞在半空中耀武扬威。青鸾和白鸾则像打了霜的茄子,垂在湖畔,也不愿看水中的镜像。 正这时,忽然六只鸾鸟同时被吸引了注意力,齐齐朝天边转头,方征和子锋亦感觉到了不同。山顶上跳舞的圣女掬起身侧花瓣挥洒下来那是之前约定好的信号:金鸾来了。 一开始,饶是以子锋和方征的视线也没看到,他们只是察觉到了比之前强得多的气息。湖中六只鸾鸟姿态都显得有点不自然。刚才斗殴胜利的朱鸾和赤鸾显得更焦虑了,叫声却不敢太大。 天空白云移开,金鸾终于露出它的真容,却叫方征和子锋大吃一惊它怎么那么大? 子锋亲眼在黄河边见过弃君的那只金鸾,方征亦在白雾中见过。那时候的金鸾,单翼展开宽约一丈(3.3米),比后世的孔雀大一圈。已经算是禽类中突出个头了。其他鸾鸟体格会稍小。但总体上差异也不算太大。 但此刻这只金鸾,身躯足足大了一倍。两丈长的单翅是什么概念,它把单翼垂下来,就能盖住普通民众的一间茅草屋顶。两片羽翼同时展开,直接能占小湖的三分之一。 方征问子锋:这是金鸾什么巨无霸祖宗吗? 子锋仔细分辨,神情愈发肃然,不是,就是它。 它? 是弃君那只金鸾。我在黄河边感受过它的气息。是这一只。但比那个时候大多了 方征眼里闪着震惊光芒:小锋,鸾鸟习性里,有半个月长大两倍的先例吗?方征穿越之前,洋快餐食品还没普及,否则他一准会想到用激素催长过的肉鸡,有的时候畸形地会比正常大几倍。 子锋摇头:没有,太大了,这不正常。 会不会搞错了,首铜山里有其他金鸾? 子锋又摇头:鸾鸟数量,总的应该不到二十只了。金鸾不会超过三只。我小时候,见过另一只金鸾,年岁很高,也没有长这么大。而且这只金鸾确实带的是那天的气息。 巨大的金鸾高高俯瞰这片蔚蓝的海眼区域,随即盘旋至水面,扇着羽翼,看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那片海眼本来一开始是朱鸾和赤鸾各占一边的。但后来它们为了和青鸾白鸾打架,飞到了小海眼边。现在金鸾独占了大海眼,其他鸾鸟眼下竟然一时不敢回去。 金鸾鎏金耀目的光泽令族民们目眩神迷,叫得更激动:天哪这才是正宗的金子。也太亮了吧,大晚上的是不是会发光啊。我本来觉得刚才那四个红鸟像太阳。没想到这金鸟才是货真价实会发光的太阳啊。 金鸾根本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但它头顶翎毛竖着微微摆动,想来很受用这些话。 两只朱鸾和两只赤鸾又飞起来,它们试探着往大海眼边飞过去,四只并不敢贸然下去,而是从四个方向,围绕在湖边,慢慢靠近。 分明刚才不共戴天的模样,然而同殴了青鸾白鸾后,两只朱鸾和两只赤鸾似乎短暂地结成了统一战线,现在竟有隐隐仗着数量,想要从金鸾这里夺回场子的意图。它们力量仅次于金鸾,而且现在数量占优势。虽然不知道这只金鸾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大,但它们的好胜心还是驱使着试一试。 金鸾眼光一扫瞪,尖喙扬起,张开口往它们四只身侧喷出一股劫风。劫风和烟雾水火不同,是看不见的,只能听到空气猛然挤压后发出的尖啸声。由于无形无色,更不容易闪躲。只听一声哀鸣惨叫,那只防御得较薄弱的母赤鸾,左翅受了劫风,撕下一大片羽毛,鲜血直流,滴落进蔚蓝湖水中。 四只鸾鸟都是一震,然而既然这波劫风已经发完,后续就不怕了。它们知道今天不能善了,干脆一起冲上来想要肉搏。由以那只公赤鸾最为凶狠,大胆无畏地直往金鸾头顶抓。 然而金鸾又猛然张开口,空气中第二次剧烈挤压的风声响起!它竟然发出了第二次劫风,近在咫尺的公赤鸾根本没法躲,爪子被硬生生割开。它疼得直接落入了湖中。 周围族民也都被吓住了,想不到这只巨大金鸾是如此凶残。但他们不会像方征和子锋那样震惊鸾鸟的杀招,对咽喉气管损伤是极大的,自然机制就是一天只能发一次。这只金鸾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发两次劫风? 果然,这个力量压制直接把剩下两只朱鸾吓住了,它们猛然撺飞到天空,如果金鸾能继续发杀招,它们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它们不是第一次和金鸾打架,金鸾虽然厉害,但从前劫风也是一天只发一次。它们都没想到今天会出这种变故。 子锋猛然道:不好! 之前金鸾居于五脉鸾鸟首位,劫风是借助风力,比火烟水雾的攻击范围都要广一点。那只金鸾仰起头,张开口,竟然又朝着半空中朱鸾喷出第三次劫风,疾风如刀,直接射到了它们尾部,一只朱鸾整个尾羽都被割落。 这鸟到底能喷多少次?方征也惊了,他同时意识到不好,如果金鸾能不间断发劫风,这不就是后世的小型机关枪吗?而且是看不见子弹、还能无限续航的那种。方征立刻对所有华族子民高声命令:跑!快跑!他已经看到金鸾的视线转向了那些华族民众的方向。 方征非常及时地冲到族民前方,耳中听辨风声,千钧一发之际释放出金刚罩,只听锵一声,果然第四次劫风对准人群这边割过来。正好碰到方征的金钟罩上,被弹开了。再跑远些啊!方征大声道。 族民们更怕得惊慌失措,他们感激望着方征背影,随即拼命逃窜得更远。高台上的圣女也匆匆沿着火山锥的背面由几位武士搀扶着迅速离开危险区域。 小锋!方征又喊。 不待方征吩咐,子锋已经冲了上去,与金鸾缠斗在一起。金鸾第五次劫风喷向近在咫尺的子锋。子锋靠听辨声音判断风向,挥舞百仞枝猛然击挡。那金鸾不断张口喷出杀风,只听着空中当当当的尖利啸声,百仞枝上渐渐出现细小割痕,若是寻常铜石,早就裂开了。而如果不是子锋的身手,早就被割成七八碎块。子锋单翼扇飞,金鸾羽振,激烈拼杀。一时间难分解。方征凝重地想:弃君,你到底对金鸾做了什么?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觉得,搞不好和那只大獬豸一样。弃君也用具有神奇力量的白琭或黑曜石,改造了金鸾器官机制。它不同寻常的巨大和不受自然规律制约的释放劫风次数,拜弃君所赐。这只鸟威胁甚大,必须想办法解决。 方征关切大声道:小锋!保护自己!虽然子锋很强,但这只金鸾如此危险,方征不能眼睁睁看着子锋独自对付他。子锋也在避让那些劫风。这就说明,尽管普通的刀剑伤不到子锋,但金鸾这杀招还是不能硬扛。幸好子锋身手敏捷,挡住了所有风刀。 方征知道自己现在冲上去也无济于事,金刚罩用过了,反而会成为累赘。方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见圣女和族民们都躲远了,从怀里掏出两枚早已准备好的炸石这世上又不止弃君一人有黑科技,奇肱族也有。 嘿!丑鸟!方征喊金鸾,不知是它真的能听懂这两个字,还是方征那不怀好意的挑衅声音惹它生气。金鸾立刻发狂似的撇下子锋,往方征这边喷劫风。. 方征虽然肉眼看不见那些风的轨迹,但方征往直线距离掷出点燃的炸石,朝它身上砸去。炸石在空中爆炸。方征暗道,果然赌对了。本质是风,在炸石的冲击波中就会被抵消。这不止是在自保,金鸾双翼猛扇那些爆炸冲击波,虽然大部分躲掉。然而它翅膀上两大片羽毛都炸卷了,脸也被熏黑。另外几只落败的鸾鸟本来灰溜溜缩在水边,这下全都扇着翅膀高鸣,就像是在幸灾乐祸嘲笑。 金鸾低头就能看到水面倒影,发出一声惨叫。鸾鸟最爱美,它无法忍受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哪怕是在酣战中也决然调转翅膀,要找个地方去梳理羽毛。其他战略目标全都抛在了脑后。 子锋的单翼速度没有金鸾双翅快,他抓住刚才方征给他争取的时间,弓卡在左翅骨膜爪间,右手搭箭拉弦。桑木弓射出箭矢,一箭直取金鸾头部。金鸾回头喷了一股劫风,也只不过略偏转那箭矢方向,没在扶桑木身留下痕迹。箭矢没有射中它的头部,却射掉了它头顶的一根翎毛。 金鸾疯了。翎毛要十几年才能长好一根。鸾鸟只有三根翎毛,如果中间那根翎毛掉落,就像后世秃顶脑门前的那种造型。它自觉已经丑得无法呼吸,哀鸣着更快地扇动翅膀,不想被任何人和鸟看到。 子锋扇着单翅追上去,可他到底不如金鸾快。眼见着那金鸾就要飞离大海眼上空,忽然半空中传来骨哨之声。那只金鸾眼神一变,半空中调转方向,朝着华族子民撤退的方向追去。路上不断喷吐劫风,割断大树,崩碎土石。 方征刚才听到骨哨声后就和子锋四下追查来源。骨哨声很远,是弃君在远处指挥它?以骨哨声来判断,或许在数十里开外了。除非会瞬移,否则谁也见不着谁。弃君不愿现身青龙岭冒险,而现在子锋和方征也不能放任金鸾。 不能让它飞到人多的地方!方征焦急道。普通建筑都是土木石结构,劫风一割就倒,连同里面住的人也会遭殃。人口密集的集市中,金鸾要是来那么几下子,也不知要伤到多少人。 子锋也大声驱策道:拦它!那两只朱鸾还是听从子锋吩咐的,它们伤势不算重,只是掉了尾羽没法再负重。它们当即追在金鸾背后飞去。它们比子锋飞得略快些,勉力跟在金鸾后面。但为了防着它频频回头吐的劫风,不敢靠得太近。 小锋,先去!别管我!方征让子锋不要飞下来带他,先尽快赶过去阻止金鸾。哪怕青龙岭那边有大湖。但冰夷活动范围只是在湖内,触手最多不过伸出湖面七八米。子锋道:好!征哥哥小心!便飞去了。 方征知道自己脚程赶不上他们。他旋即凝神坐在地上,发动白雾,对华族所有子民吩咐道:紧急避难!去湖里,去洞窟下面,不要呆在草屋里。 首领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耳中,他们赶紧离开屋舍,有的朝湖中躲去,冰夷翻出暗红色巨大的肉腔给他们避险。靠近山麓的人就逃到行政居所的洞窟内。因为从前也有经验,他们按照共识,先把老弱病弱、妇女孩子送进去。所有人都拿了武器,有剑、有锤、最多的是刀。身体强壮的男人们则在人群外围,随时凝神防备着侵略者。 要发动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声音的白雾,十分耗损方征的精神。子锋在半空中自然也听到,他担心方征的身体。然而他知道方征更挂心华族子民安危。现在还没追上金鸾,子锋只好焦急地飞得更快。 青龙岭族民正在往湖中和洞窟下避难。金鸾已经开始朝房舍喷吐劫风。它巨大的阴影投在那些屋舍上方。远处还没来得及进洞窟的人们看到巨鸟,都爆发出恐惧惊叫。金鸾在外围居所扇风破坏,没有靠近巨湖边,冰夷的触手伸不过来。华族武士亦有人赶来牵着驳兽防御。但来自天空的袭击,驳兽无能为力。只靠两只朱鸾紧追不舍,与金鸾周旋。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8) 方征用白雾指挥他们:奇肱的飞车!拿上炸石!往它身上砸。 奇肱族那以藤条和五彩双头鸟来拉动的战车,条件所限只有几辆,但如果能从空中干扰金鸾,也能分担压力。然而他们拖出来后,五彩双头鸟抖得根本无法扇飞。三图道:它们不敢飞,是怕金鸾? 方征暗叹,上次群蟒围攻,这炸石车倒是有用,双头五彩鸟飞得也很积极。然而金鸾是所有禽类的天敌王者,双头鸟就怂了。看来支援不了。方征道:你们先赶紧躲起来。让神使专心对付它。我再想办法。华族武士们都默然以应,尽管很想帮忙,也知道这时候冲上去多半是成为神使的累赘。 子锋的桑木箭射出去还没捡回来。他带着其他箭矢,从远处往金鸾射击。子锋扇动青翼激射羽毛。金鸾以一当三,眼里爆发着凶光。劫风又割下朱鸾的一些翼毛,它们不像子锋那样能灵活躲避,很快挂了不少彩。 小锋!把金鸾引走!出青龙岭或者往冰夷那湖,都行。 知道。它有点奇怪。子锋每次想去追金鸾,它就会绕着飞开,不断毁坏着华族领地里的房屋。大部分人都转移了,幸好没有多少人员伤亡。但金鸾似被指挥着专门针对居所房舍,损失得厉害。 刚才分明金鸾都被自己那丑样子刺激得要暂退了,弃君的指挥却能令它违背天性,赶到这边来破坏住所。方征凝神细想:弃君所说的能很快杀掉人的办法,是这个吗?那为什么金鸾先毁房屋呢?是因为大部分活人赶到了冰夷腔中,它自有忌惮,还是说 方征忽然浑身毛骨悚然,他维持着白雾的时候没精力看周围景象,其他感都迟钝了。不像平时能听到不寻常声音、察觉不同的气息。只有当那声音很近,近在咫尺时才能发觉。 一个小东西掉在他盘腿而坐的双腿上。方征立刻撤了白雾,眼前晕眩着回来。白雾朝那么多人传讯,他身体负担很重,刚精疲力尽地消耗一轮,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还没有。就看见身侧出现了浑身包裹在漆黑斗笠长袍里的人。 这是方征第一次面对面见到弃君,尽管他已然在白雾中见过多次,但并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强悍的活人气息压迫感。方征看见一只玉石般的手从长袍中伸出,五根如同指骨的白玉爪上握着一个小瓶子,刚才弃君就是从那小瓶子里掏了两颗黑石头丢到方征腿上的。 调虎离山方征咬牙切齿,剧烈喘息。他提不起力气。低头看见刚才弃君往自己腿上丢的小黑石。方征刚要把它们挥开,那黑石已经融在他腿上。方征立刻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剧痛,他忍不住负痛出声,觉得两条腿似乎火烧起来了。 弃君一手举着那小瓶子,另一只手伸下来靠近方征。方征咬紧下唇止痛,指甲刚伸出小毒片往弃君身上划去。弃君毫不在意地任他指甲毒片划到了自己手上,淡白上出现一道浅痕,随即弃君袍子一揩,又恢复了光泽干净。方征一怔,尽管之前也想过,但真的感触到是坚硬的皮肤后,他还是震惊不已。 这玉石身体,想来也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了。方征刚才是聚攒剩余的力气,此刻已经没有余力忍痛了。感到双.腿逐渐失去知觉,疼得坐不稳往后倒去。他仰头怒视弃君,心中飞快转念:刚才骨哨声音很远,他便以为弃君即便赶过来也要费点时间。华族子民安危那边迫在眉睫,他才优先保护他们避险。然而只是短短几分钟,弃君居然出现在左近,是身体的轻盈,加上些别的什么法子,就算没有金鸾,也能转移得很快吗? 方征立刻看到了答案,弃君背后,有一架形状和奇肱族飞车略相似的飞车,亦是荆条编织成一圈四面栏和杂七杂八的升杆装置,直接套在一只赤鸾背上。那赤鸾不知是活物还是标本,虽然有头颅和羽翼,还在扇翅膀,却没有脚爪,眼睛也不会转动。这也是弃君制造出的生物机械吗?奇肱族起码是用活鸟来拉车,弃君这就不好说了。 原来绝地通天也不过如此。弃君端详着方征满头大汗的模样,副作用很严重。正好值得细细研究。方征无法忽视下半身双腿疼痛入骨,刚才给自己腿上丢的那种黑石头是什么毒.药??他要废了自己双腿吗?他开口都困难,意识逐渐沉入黑暗,在昏迷前他听到弃君森冷的声线:我不喜欢人有腿。 方征在白雾里仓促中断,声音瞬间消失。正在这边对付金鸾的子锋眼中一丝冷意闪过,他焦急道:征哥哥? 有可能方征只是太累?歇在那边了?子锋心中升起一股焦虑烦躁,莫名的不安之感。 也正在这时,遥远的地方,又响起了骨哨声。金鸾收到讯号,翅膀打了两个旋,随即朝着远离青龙岭方向飞去,不再毁坏房屋。子锋起初眼中划过一丝迷惑,随即血冲头顶这边是诱招!金鸾只是在拖延时间,把他们都绊住!骨哨声音依然分辨不出方位,但现在金鸾撤走,肯定是另一边的战略目标已经实现了杀戮华族子民只是幌子,或者从弃君给方征透露要大量杀人开始就在布局,掩盖他真正的意图。 那么,弃君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征哥哥?子锋只觉得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了心脏,差点两眼一黑。他感到心脏上那个空洞的地方猛地像被撕了个口子,汹涌的杀意和破坏欲席卷全身。 子锋双眼赤红,紧追金鸾而去。 金鸾飞得极快,子锋紧追不舍。不一会儿子锋便远远看见金鸾和空中一架赤鸾背的飞车会和。飞车上是弃君远远随风飘展的黑袍子,而在旁被他掳困的果然是方征!方征已经昏迷了,他似被绑在藤栏边。 子锋眼力能看见五百步外情景,目呲欲裂。他撕心裂肺大声喊:征哥哥!征哥哥!方征还是没醒过来,也不知弃君给他下了什么毒.药。 飞车背上弃君远远看见子锋,若有所思,叹了口气。弃君招呼过金鸾,玉石手爪握住了它的脖颈,它的翅翼无力垂扇着。弃君从怀里塞了一把玉粒进它喉咙。金鸾本来有气无力扇动的羽翼忽然亢奋地振动起来。它立刻调转过头,朝子锋这方向挡过来,又开始喷出劫风,与子锋战斗。 子锋想赶紧打发了金鸾,但它刚才补充续航,攻势凶猛了不少。但子锋也不是吃素的,此刻更是被激发出狂暴凶性。他这眼水赤红的仇恨模样,落在弃君眼中,似乎很受用顺眼。 好强的龙息。弃君远远高声道,连子锋,很好,就这样,把它们全释放出来。 我才不上你的当!子锋咬牙切齿保持着理智,他心急如焚,却牢牢记着方征费劲心思的教诲,他绝不会丧失人类的理智。也不会受弃君蛊惑。他是人,他不是野兽。 弃君把方征捞起来,他依然没能醒过来。弃君摆弄着方征毫无生气,仿如软面条似搭在木栏上的两条腿,连子锋,你看。他的双.腿已经断啦。他再也走不了路啦。 子锋一震,脸色霎然惨白,全无血色,怒道:不会的!两行鲜血却从他的眼里流下。子锋按住几乎要爆炸的心脏,挥翅躲避劫风,目呲欲裂,忽然爆发出一声悲啸,就像是把他所有的委屈、怒气和不甘都呕出实体征哥哥!你把征哥哥还给我! 还给你?你照顾废人一辈子?你真是他的好徒弟啊。弃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子锋怒吼道:是啊!师父当初就是那样照顾你的!你个老疯子!但我和师父不一样。师父只是可怜你!你一辈子都得不到师父那种爱!征哥哥是我最爱的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永远爱他! 弃君变了脸色,咬牙切齿气得发抖,他往方征嘴里塞了一大颗吊命的药,登时掏出一把光滑如玉的刀刃,猛然朝着方征双腿斩落,竟然把方征两腿砍断了。它们皮肉分离毫无生气地蜷缩在栏杆一侧。方征在昏迷中痛呼一声,仍是醒不过来。 子锋向弃君的那飞车冲去,但是中途被金鸾又挡住了。目睹方征在眼前遭遇如此痛苦的伤害,子锋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远古血脉中的躁动引诱吃了它,你是龙啊,你是它的天敌,你可以吃了它! 子锋此刻力量与金鸾势均力敌,若是完全释放出龙兽的力量,或能打败金鸾。意愿也越来越强烈,子锋双眼一直流淌着通红的血。他的心快要疼得裂开了。忽然间他那只融过白鸾翅膀的羽翼根部,扭曲着暴涨出一只布满黑色鳞片的长爪,就像是他体内汹涌杀欲和兽性终于找到一个不太牢固,后天修补过的豁口挤压而出,见风化而为龙爪。爪尖勾住金鸾脖颈,一把捏紧。 金鸾巨大的身躯颤抖着,羽翼胡乱拍击着。它喉咙涌出大量鲜血,混合着许多雪白玉粒。子锋闻到它的血味,眼神愈发狰狞凶腥。 弃君意外道:有意思,这也不错不过这样一来,确实有些棘手。罢了,下次。连子锋,我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龙。我会把方征泡在罐子里,等着你来救他。弃君见金鸾失去占上风的可能,子锋的龙息几乎要撕裂它。便也不再流连,驱使赤鸾赶紧飞远。 子锋紧紧捏住金鸾喉咙,它身体里也不知吞了多少玉粒,就像开个玉石铺子般呕得满湖都是。有人在湖底挖到了许多玉珠,也是后话了。子锋那只龙爪和青翼并挤在他左肩上,形态看起来可怖却又有诡异的瑰丽之感,仿佛是个不存在世上,非人非怪的异类。他几乎把金鸾捏到咽气,却还是无法排遣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对准金鸾心脏外的皮肉,用牙齿撕咬下去,大量鲜血浇入他的咽喉中。他悉数吞咽,把心脏附近血肉直接生咽而下。 子锋的脊背发烫,肩胛骨对展紧绷,皮肤一寸寸裂开,忽然从右边背后肩骨上方,伸出一片似金羽色泽的翅膀。它初看是金鸾的翅翼形状,然而它的细膜和半透明的经络走向,却似当初小冰小火长出的六对流苏龙翼的花纹这是龙血与金鸾混生后带着两种特征的一片金翼,它和左边的青翼位置不完全对称。青翼是长在肩部胳膊根处。金翅却自脊背右肩胛上方长出。青翼的鸟羽是替代前肢。但龙翼却是长在背脊上的。现在子锋身上竟有两种翅翼。 子锋从齿间,往外衔出了一根细长暗红色的长筋,吊在他滴血的牙齿上,嚼不烂子锋觉得他自己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决然。 弃君,我变不变成龙,不由你说了算。就算我现在这样子,盼望我失去理智大开杀戒,怕是要失望了。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该做什么。子锋眼中充斥着冷冽又坚定的光芒。 子锋漠然松手,金鸾直坠入湖,心脏破开大洞,如一轮陨落的巨日,湫红了湖面。子锋从齿间勾下那条暗红色的筋络,这是金鸾的心筋。他扇着两只配合得还不算熟练的翅翼,转悠找了一会儿,捡回来那根扶桑箭矢。师父沉寂几十年的射日弓,终于有了合适的筋络。子锋的龙爪还不是很熟练,他捏着弓架的一端,把仍然带着血味的金鸾心脏筋络绑在了一直换弦的射日弓上。 然后,他的目光冷冷挑起,往弃君已经消失了踪迹的方向,投去刻骨寒意的一瞥。 征哥每次吃苦就是进阶的机缘!不要怕!我真的是亲妈!他会好的,而且会更好! 首发晋江文学城 华族子民不是第一次面对家园房屋被损毁的局面。迟迟没等到方征传音讯。他们也不知危险是否解除。斥探在外面小心搜集情报。整个青龙岭上空已经看不到那只可怖的巨鸟,只余劫后的废墟土石。 四下仰脖子张望情况的斥探,忽然看到神使向这边飞过来。神使模样又变了,他们震惊地看着。本来神使有半边青翼翅膀已经很不寻常,此刻他背上居然又长了了一只金色翅膀,之前残缺左臂的地方,从青翼根部挤出来一只长着黑鳞的长爪。神使这模样,两只不同颜色的翅膀,两只不同的手,像是神话里奇形怪状的异类生物。平时以这些斥探的眼力,不太看得清他背负的扶桑弓,但如今他们也能看见,那弓弦正发出一种缭绕着血气的暗红流光。 神使脸上遍布寒光。那只龙爪勾住一根长绳,绳子另一头下方吊着那只可怖金色大鸟尸体,血流得满地都是。 神使见到人,远远把那只金色大鸟尸体掷在空地上,高声吩咐他们,告诉玄思老东西,把这鸟细细剖了。东西给我留好。 斥探连忙应了,战战兢兢询问:神使,方族长呢?他们本来对子锋又敬又怕,如今他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敢多问,更兼神使情绪似乎不好。但无论如何也得硬头皮问族长情况,他们才能下一步找人去汇报。 神使心情似乎更恶劣了,咬牙切齿道: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斥探惊怖道:神族长出事了? 子锋神色狰狞,勉强压抑着心口的暴戾,若不是金鸾调虎离山,若不是征哥哥要保护这些人子锋知道白雾的传讯本领消耗严重起来会让方征昏过去。否则以征哥哥的身手又怎么会轻易给弃君抓了去毫无反抗之力?他的双.腿还被 子锋当初就抱怨过方征一天到晚操劳政务,休息不好,他私心多想让方征卸下担子。但方征一直要负责任。子锋只能竭尽所能帮他。如今方征为此被抓还遭受那样的伤害子锋更恨自己为什么不守在他身边,发脾气已经无济于事,但唯有发泄出来才好受些。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29) 他就是为了救你们!如果他最后有什么意外子锋怒气冲天,脸色狰狞,我会让所有人给他陪葬! 如果方征知道,一定会纠正他这种幼稚的迁怒心情,还会教导他既然担任神使,不得在普通人面前流露情绪化悲喜。这些人比子锋弱小得多,几句重话就会吓得魂不附体。但现在子锋不想在乎了。方征不在这里,那些为了方征装出来的面具破碎。子锋如今也没有欺凌弱小的兴趣,他不屑于此。但他认真觉得方征被抓,凭什么这些人却平安活下来了。征哥哥若有三长两短,这些人一个也别好过。他用言语恐吓已经是最轻的惩罚。 其实,虽然态度恶劣,但现在子锋实际的行动是先给华族子民交代几句后,再去寻方征。这已经是一种质的进步。 果然斥探被骇得跪在地上,哆嗦道:神使大人,您一定要救他回来啊。他战战兢兢看着那巨鸟尸体,那我可以通知他们出来了? 不用你说!我肯定会救征哥哥回来子锋指着地上那些废墟,这些地方你们要建好。征哥哥到时候是要养伤的,要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劳他心血,谁偷懒没出够力,我会让他死得很惨! 是!是!斥探哆嗦应了。子锋没有更多交代,扇着翅膀往远处飞走。不提斥探把神使的命令传达下去,劫后余生的族中子民又陷入惶惶中,盼望方征平安归来。这回心情比前几次更沉重以前最坏的情况是方征回不来,他们打起精神还是勉强能过生活。但这一次神使发下那样的威胁,要是方族长没回来,他们没一个逃得掉。神使要杀起他们来就像砍瓜切菜似的。他们又重新找出了各部族祭拜的祖先或神祇保佑方族长,同时也是在保佑自己。 在重建屋舍工作上,华族子民更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几天方征就回来,他们还没建造完。神使会扒了他们的皮。长老们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解剖研究那只金鸾,战战兢兢琢磨它满肚子玉珠都是怎么回事,只怕到时候神使来问,他们拿不出说法。 子锋一开始重新回到那大海眼边,两只朱鸾、两只赤鸾和被打败的青鸾和白鸾还蔫蔫地缩在原地。刚才子锋直接把金鸾心脏咬开吃了,巨大金鸟的陨落它们全看在眼里。再次面对子锋时,它们整个鸟都不好了,子锋身上新长的东西天敌龙兽的爪子,混合了金鸾翅羽的龙翼,都在明确昭示着发生过什么。 去找征哥哥。子锋言简意赅吩咐,六只鸾鸟忙不迭四下分散去追踪同族踪迹,一个个飞得极快。弃君与四脉鸾鸟都有关联,统共就那点鸟数,只要找到一只,就可以顺藤摸瓜牵出来。子锋低头望着湫染成红色的海眼湖水,水中摇曳的花朵已经被染红。在那鲜红透明的倒影中他看到了自己一手一爪,一青翼一金翅的新模样,牙齿边还滴着血。 子锋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弃君当时在飞车上如何斩断方征双腿的动作,他拳眼捏得咯咯作响,那只龙爪愤然捏在旁边一颗杉树干上,不断搓动,竟然把那大树直接捏断了。不够,远不够,他要把弃君挫骨扬灰、抽筋扒皮、砍成无数小块。敢动征哥哥,他付出再多的代价也不够。 子锋深深调整呼吸,释放出龙息,去寻弃君带走方征的气息。 方征陷入了一个梦。人在做梦时是不会觉得在做梦,许多事也都会忘记。 方征在骑自行车,大轮子,前方还架着个菜篮兜的那种。他骑着自行车行在四合院小平房笔直却岔道极多的巷中。那些巷道都很窄,两边的褚墙与红门间传来油烟饭香。方征边骑自行车边吹着口哨,菜篮子里放着两本铅字薄皮大书,面上那本封面上写着国文,下面那本则是算数。两本书的旁边还有个深蓝布的沙包。 他觉得双.腿轻飘飘的,轮子登得飞快,周围景象却走得很慢。 这时方征感觉到从背后有一双手抱在自己的腰间,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贴在自己肩上。方征不由道:小锋!你太重了,我都带不动了。 背后自行车后座上的少年杏核似的黑黝黝大眼睛眨在他脸颊边,一头清爽短发扎得他脖颈发痒,环在方征腰间的手臂瘦长漂亮,拉满纤长的肌肉,征哥哥,我不是重,我这叫结实!换我来带你呀。 算了算了,我怕你这一路骑下来,又撞出几十家的毛病,那些猫儿狗儿鸡儿鸭儿的,还有那些屋檐下的老头老太太够你喝多少壶的。 提到喝多少壶,子锋明显兴致高昂,小声凑耳对方征道,征哥哥,那个洋牌子的红彤彤的酒真的好喝,今晚我们再尝一口好不好 还下次?我告诉你,爸他知道的,他就是不好数落你罢了。谁叫我们都不是他亲生的。 子锋小声道:你也不是我亲哥,照样骂我不留面子。 那是你这小子欠骂。方征话虽如此,嘴角却掩藏不住淡淡笑意。 征哥哥,你是觉得打不过我了,才改成骂我的吧。以前你都上手打。子锋说着还把环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了一点。 方征佯怒道:臭小子,谁说我打不过你,待会儿是不是要重温一下? 哎征哥哥,说好的高考要复习到12点,你有力气就打我呀。子锋嬉皮笑脸依然蹭在他背上。方征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在小巷子的鸡笼、鞋袜、伞堆间穿过。间或有院中的鸡犬声、屋檐下的画眉八哥、泼水劈柴起灶声,象棋落子之声,槐树上蝉鸣之声 方征手柄松开,从自行车上下来,坐进了一辆公交车后座上。这公交车座椅很高,他双.腿悬在半空中,轻飘飘不着力。方征身边有个少年倒在他肩头,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的侧脸,征哥哥,你去上大学了我怎么办嘛。我每天都见不到你了,怎么办嘛。那声音充满了委屈。 方征又好笑又好气,我就在北京上学。中午还能和爸一起吃学校食堂,周末就回家。学校离咱家不到三公里,你要天天来见我也可以啊。 子锋道:可你要住学校里。和其他人住在一个屋。 就许我跟你住一个屋啊。方征点了点他的额头,心里有个声音似乎在提醒他不太对,然而他已经自然而然道,等以后你娶了媳妇,难道还跟我一个屋啊。 不啊。子锋也很自然看着方征,断然道,征哥哥不就是我的媳妇吗? 公交车周围的人听到这话,都隐在了黑暗中。方征坐着的地方变成了一张床。他的双.腿瘫在床沿,依然毫无知觉。他仰头看着子锋,子锋已经俯身按在他身上,方征模糊觉得这姿势似乎很熟悉,却还是有些不解,我是你的媳妇吗? 是啊。征哥哥,等以后我考完大学,就去和你住一个屋。子锋伏下身轻轻在方征耳畔一吻,又轻轻抬起他的一条腿,我要学医,把你的腿治好。 我的腿怎么了?方征不太明白,我刚才骑自行车挺好的。 然而子锋俯下身趴在他身上哭起来,眼泪大滴大滴涌出,哭花了英俊的脸蛋。子锋一边哭,他身上的装束就在变化。方征先是看到子锋短发变长变乱,身上的白布衫也变成了黑色的披肩,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圈一圈地骨刺铠甲,一件纯黑的大披风把他们两人均罩住。子锋背上的兵器接连出现,百仞枝、扶桑弓,还有一只巨大的青翼。方征逐渐在子锋眼中找到了那种他熟悉的、悲伤中带着点疯狂,野性难驯的光泽。 方征依稀觉得这似乎才是子锋真正的模样,他不由得想伸出手,又迟疑着缩回来了。小锋,你好漂亮,可你好危险。我有点怕你。 子锋似乎高兴又伤心:征哥哥,你要是离开我,我会把你吃掉的。你要是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吃掉。你现在双.腿走不了路。你去哪里,我都抱着你。子锋居然伸出了一只龙爪子。下半身也变成了一条庞大黑鳞龙尾,把自己卷了起来。尾部约有树粗,方征就跟陷在个窄口井沿中,只能伸出两只手攀着他。 方征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到子锋哭得脸更花了,方征伸手去揩他的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雪白的骨架。盘龙攀抱住的是一具白骨。方征感觉心空空的,有点想哭,但低下头发现心脏也没了。理论上眼睛也应该是没有的。但他仍然能看清周围的景象,这里有许多巨大的深海扁骨鱼,蛇套岩层绿石层,盘龙身体的庞大躯干蜷缩在一大堆铜器和玉石上。想必是龙巢的一隅。 别哭,小锋,方征低声劝道,原来你没把我吃掉。可是抱着具骨头也不是个事。这样,我们打个商量,你好好睡吧,睡五千年,如果等你醒来的时候,我的骨灰还没吹散,你就把我送到地上去说起来,这碧绿蛇套岩层里有好多的玉石好漂亮这是岫玉吧?碧绿色,跟玛瑙似的。是辽宁的岫岩?真巧,我跟那地方特有缘。小锋,我告诉你,当年,我养父就是在辽宁考古的时候捡到我的呢 征哥哥出生地的细节,在第100章的时候提过。 尝试找一下日更节奏,复健,哪天落了也别骂我,毕竟谁也不知道领导哪天又叫加班到九十点,那样就会在第二天中午12点更。习惯五六千字一段节奏,日更起来先只能三千,晚上更。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的鼻尖还嗅着那充满潮湿水汽的蛇套岩石洞窟味道,他的身体已然离开依傍,似在半空悬浮。又过了很久,方征模模糊糊发现自己似飘在水中。他偶尔睁开眼皮,外面有很多星星点点的东西在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白昼黑夜,也不知道饥饿冷热,方征又醒了,这回醒得比较彻底,他一瞬间回忆起来之前的事,登时明白自己受制于弃君的事实。他刚要挣扎喊叫,忽然浑身一僵。 方征现在动弹不得,似被泡在一坛黏附极强的糊状物中。他能明确感觉到腰部以上的受缚感,都被那玩意粘牢了。只露出他的头和肩膀。然而他的下半身双.腿毫无知觉,只依稀觉得有两个重物坠着,仿佛一团毫无生气蜷缩在罐底的玩意。这种感觉真奇怪,方征勉力提气想从这团黏液中爬起来,他的真气通常都能运转一圈,把力气灌注在四肢上。从前这是很自然的动作。然而此刻他刚一运气,发觉真气不能下行,也运转不回来,提不了力气。 方征骇然,心底莫名升起惶然弃君真的把他双.腿砍断了?方征感官一向敏锐,其实不必多推断只需要遵循感觉,都能承认明白这令人绝望的事实。但他并未太过沮丧,他眼睛瞎过,生活相当不方便。此刻他也不知道相比起瞎眼,腿断了会不会更糟。再者,他看过羿君居所中的树皮记载,弃君曾经也断过双.腿,后来靠着偃法和药草又能重新下地走路。这说明有办法存在。无论弃君究竟是多大的敌人,只要方法客观存在,方征就不会真正绝望,他总能弄到的,不是吗? 四周闪着微光,和之前方征运回来的石窟中漫天镶嵌当星空的白琭石光芒很像。这里是弃君的另一个秘密基地?狡兔三窟,弃君经营那么多年,多有几个藏身之所太正常不过。 借着那些白石微光,方征勉强看清,自己泡在一口大缸中,周围也摆着许多浸泡奇形怪状玩意的大罐子。远处有些石形的桌、椅、床,另一侧堆着不少各材质的工具。 方征想通过白雾往外传讯,但他很快发现也根本发动不了,想来这前置条件也是需要真气在他体内自然游走,不然怎么把他的气力转化为远距离传讯的能力。这双.腿影响的是身体完整性,直接阻断了他整套内功体系的运转。 方征想起做的梦中模糊景象,无论是在骑自行车、坐在公交后座上,还有梦中托身在现代的子锋,对他所说我要治好征哥哥的腿,恐怕都是他潜意识里知晓身体已不完整的投射。至于那梦中其余的诡异景象,譬如子锋变成一只巨大的黑龙,盘绕着自己的白骨,龙巢岩层里都是岫玉。方征就不知道是何意了。 现在子锋和华族子民如何了,他们有没有赶走那只巨大破坏力金鸾?若成了,子锋肯定是会来找自己的。弃君是自知强敌将要来袭,去外面布置陷阱守株待兔吗? 方征大脑还在飞快运转推算,他不知道弃君挟持自己究竟是当筹码,还是要借此逼问自己秘密,或许兼而有之。所谓绝地通天能力使弃君忌惮,也狂热想获取。 弃君重新出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方征睁着眼睛冷冷看他的讥诮表情。弃君全身隐在黑袍中,方征看不见他的脸。 算时间是差不多该醒了。弃君轻笑道,喜欢这种感觉吗?告诉你一个秘密,腿断的时候,泡在液体里,身体还比较自在。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应该不会想听。 方征冷哼一声:你的一个字我都不想听。但你当然不会闭嘴。说吧。 弃君又摇头:你又错了。你若不想听,我不说便罢。我早就习惯不跟人说话了。几十年一个人都没有。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0) 方征虽然厌恶弃君,也知道要找他套话捞信息,那不巧得很。我和你正好相反,一天不跟人说话就难受。偏偏这里只有你这不是人的狗东西。这罐子你放的什么鬼,这样粘住我怎么吃东西。你把我押在这里,可不能让我饿死。不然你怎么去威胁子锋,是不是? 弃君可能是听不懂狗东西,也可能并不在乎。他冷笑:方征,你果然是个很现实又很强悍之人,最先关注的就是自己吃喝。腿断了,也不哭不闹。 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哭的。方征音调平淡,然这背后的意志,绝非常人能及。 你现在不需要吃东西。弃君目光投在那罐子里,这里面的东西比饭菜可好多了,你就慢慢消受吧。 方征思量着,这些黏糊糊东西难道含着什么营养物质?跟弃君当初造出那小婴儿用的材料似的。想必能维持基本生命。方征暗自思忖,怪不得自己腿断连着皮肉,都好几天了,没有腐败也没有坏肿。甚至不觉得很疼痛。 你想把我变成什么样呢?方征冷静澹然地猜测,又或者想再造个婴儿? 我也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不过,你果然与普通人很不一样。弃君的石桌上摆着些小东西,是从方征头上剪的头发、他那片毒指甲冒出来的一小片细边、还有些皮肤组织,方征甚至看到了褐色的一小片。是他腰上椎骨外的那个水滴形的胎记?弃君当他是什么,生物研究材料? 方征,我拿着这些东西轮流去建木的冰墙下,你猜你的龙对它们有反应吗? 当然没有。这都是些死东西。方征皱眉道,你难不成以为是我身上哪里器官味道吸引它们吗?拜托了,它们可不像你这么变态。 方征不小心用了现代词,弃君听不懂什么拜托了,总归方征否认了,他立刻不满,方征,你不懂,这些动物,只要把味道弄好,它们全都能听从吩咐。他来到方征的罐子旁边仔细端详打量还有哪里没取过呢?不太可能在内脏里,又闻不到难道是五官?弃君伸手翻了翻方征的眼皮,有点想把它们抠下来,但万一不是,后面还要用到,就有些浪费。 后面用到?方征感觉弃君那白斑玉的手指碰在自己眼睑下方的冰凉触感,如一条细瘦的玉棍子,冷冰冰的。你要拿我眼睛去做什么? 还没想好,既然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事情。弃君半似自言自语,绝地天通的功夫也是这样来的吧。你这对眼睛可要好好保护,是不是?他误以为方征能千里之外追查和传声,是他五官上面有特异之处。在方征昏迷的时候他已经摆弄过一道,当然毫无所获。他又不能贸然把方征五官剖下来。你看得到连子锋和外面,就告诉他来这里救你呀?还是说,现在你又没法子弄了? 方征哼了一声不作答,不理会他的试探。弃君果然并不是个善于说话之人,也可能几十年都没跟人有效交流,退化得厉害。方征故意不理会之后,弃君就说不下去了。 弃君嘟囔着细碎字眼,自言自语,他先摆弄着石桌上一堆莫名材料,过了好一会儿。他从旁边石壁上拿下来一副悬挂的骨甲。方征注意到那副骨甲,主体部分是人的胸肋骨制成,打磨成雪白色泽。弃君两手一分,它便向两边打开,宛如一件小披风。弃君把它扣在了自己肩上,下面也能贴住合拢围在他的躯干上。就像套了件骨制的小马甲。 老实说这在视角上的效果并不太协调。毕竟弃君黑色外袍宽松地罩着,看不见他的躯干。但上面套了个紧贴马甲,他身躯轮廓一下子就凹现出来,果然瘦骨嶙峋,甚至让方征怀疑全是白玉骨骼的特制身形。这不就像一具骨头套在另一具骨头上吗?中间还包着一层黑裹袍,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然而令方征更恶寒的还在后面。弃君神色阴晴变化,似在皱眉思量难题,他不自觉地在胸.前那骨制马甲上来回抚摸着。这或是他习惯放松的动作,每次手摸过骨骼,表情就会不自觉放松一分,露出某种半嫌弃半沉溺的细小痴迷之色。方征忍不住叫:那是谁的骨头做的?你可别告诉是晚了,方征看弃君的表情就知道。不出所料。 弃君露出一抹淡然笑容:你知道箭神葬在哪里吗? 这个方征自然是听子锋说过的,首铜山,兽骨骸最深处。羿君的兽伴,上一任最强大的狰王叼走的。他寿终正寝的时候,虞夷国君也亲自带着禹强营来送行,兽伏沟伏满了动物。他的尸体上摆满鲜花。最伟大的战士都会和他最强大的兽伴归去。而你这个活该死去几十年的人甚至没有资格出现在那里,他连你还活着都不知道。 弃君从一个罐子里掏出了一个暗红的角,漠然道:葬礼?不参加又有什么关系呢。兽骨骸山最深处,都是些老得快要死掉的家伙。杀起来不费事。 方征认出那是狰的角,他曾经见过另一只狰的角,子锋给他的,叫他把手按在角上,狰就会认可。 方征深深叹了口气,果然如此,弃君进入过兽王骸骨山的最深处,杀掉那只老年狰王,夺取了羿君的尸体。从他尸体上拿下来组织细胞,培育成那个小婴儿。方征以为那就是极限了,没想到他还把羿君骨头拆了,拆出这胸肋骨做成贴身马甲。每次穿的时候,两具骨架叠在一起,是不是就像冥冥中被对方拥在怀中?这扭曲心思真让方征浑身恶寒,死后还不让人家安宁。 方征回想起上次见面时,弃君还口口声声左一个他不配,又一个再不见他,实际人家每根骨头他都恨不得穿在身上。可真是个人才。 你这不是方征忍不住吐槽,找到了一个很奇特的洗脑方向。在乎得不得了?你要不要认清一下内心,升华一下觉悟,朝着羿君中道崩组未竟的民生大业继续努力一下?这才是痴情的正确打开方式吧。 当然弃君是不会被轻易洗脑的,他会用更一套扭曲的逻辑盖过去,我才不要管别人。小时候,他就是这样搂着我的。哪怕我长大了,腿没好的时候,他也这样搂着我。我变成了骨头,他也变成了骨头。但还和从前一样,我们天生就该这样一直亲密,合该如此。 方征当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无论是物理或是精神上打击敌人的机会,而且弃君话里的骨头,让他想进一步确认,弃君黑袍子下的身躯到底是不是完全没有肉.体。 你自己给自己造的骨头身躯?用玉石?你们两具骨头,两件死物。算什么?不是人了吧?你说他小时候这样搂着你。你腿断的时候也搂着你。可他并没有跟你真正亲密。哦我忘了,你那骨头身体,也不会造那种多余玩意吧。对了,你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他,男人之间亲密的事情,可不是这样搂来搂去的。你再也得不到他的那种亲近了。哎,我说这些,你是不是听不懂?羿君娶过妻子吗?用过女奴隶吗?或者有些男奴隶也长得清秀?我不细讲,你可以想一下那画面。 弃君斗笠面罩下传来了难听的咯咯磨牙声,也不知若有血肉表情,能气成什么样子。但方征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弃君心中有一道足以令他疯狂灭世的爱恨交织的伤口,那就用最能把它撕扯扩张的方式捅到极致。于是方征喋喋不休,箭神嘛,精力又旺盛,血气方刚的,正常生理需求,跟病歪歪的药罐子不一样呢。哪怕他自个不说,多少人愿意自动献身过去成全帮忙?奴隶张开腿很容易,他睡着了都能办事。当然,你不行,你走不动。 方征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弃君果然被彻底激怒,他取下了那白色骨质马甲。黑袍子随风摆动,整个人冰冷得骇人。他来到方征罐子旁边,捞起袖子。方征如愿以偿看到了一只纯白玉制的长臂,与剔干净血肉的人骨臂别无二致。亲眼看到那么一大片白玉骨,方征心底震惊,还来不及进一步套话,又面临一个新的麻烦。 弃君指尖深入液体中,握住了方征失去知觉的腿根,逐渐捏紧,再一路往上。方征看不见弃君脸色,他严重怀疑斗笠面罩下,脸上也没血肉,类似头盖骨。那么不看见还好些。如果弃君有表情,想必夹杂着愤怒恼恨,以及为此而升起报复的深恨之色。 他的身体,是很硬的。肌肉硬得像木头一样。弃君的手在那液体深处搅动,但再怎么硬,人身上总有那么几个地方,软得要命。被触碰了会受伤,然而他不来触碰也是一种受伤。我不需要那种让人患得患失的软弱伤口。方征,你本领很大,可你就止步于一个凡人,因为你还是软的。我亲耳听到连子锋说他是那样爱你。龙骨是世间最坚固的东西,你很喜欢那种滋味么?被穿透的时候,会变得比女人还软?正好,我这里有许多不同材料的东西,没龙骨那么硬,估计满足不了你。但我总要找个能衡量它们的地方。你身上每个器官,都值得弄出点东西。保不齐哪个就用上了。 方征咬紧牙关不作声。弃君的手指又在罐中折腾了一会儿。他乐于折磨方征,这不过是开始。其他部位纯粹是琢磨绝地天通材料。有小部分投射着他扭曲缺失的心思。冥冥中,弃君想着羿君和子锋的师徒间代际传递,心头更加不是滋味,情绪和手段也愈发恶劣。方征像那些他厌弃的帝君作风:心性强悍、口才过人,总以人格魅力和道理令羿君为之前驱。而方征和子锋之间超越普通的亲密关系,令弃君投射成羿君不选择自己的假想敌哪怕并不是同一时代,无从见面,也早已时过境迁方征这种人的存在,会抢走箭神的,于公于私。都是应该狠狠踢碎的绊脚石。 更有,弃君在投射假想敌嫉妒时,又因为已经完全抛弃这块身体构造,不由自主探索这项他从来没实践的功能。是痛苦还是快乐,是不是被爱人或被敌人对待并无区别。如果不存在感情因素他情不自禁回想着方征刚才的话,当年他双.腿勉强恢复的时候,如果找机会,在羿君睡着时是不是会有不同呢? 你这样的人,露出这种表情,还真是想不到,我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弃君的指尖轻轻搭在方征眼角腾起的一抹红雾上。方征冷冷蔑视的表情意外脆弱。落入敌人手中会受辱,方征不会怪自己。但他仍然咬紧下唇,捎带着半缕自我厌弃。 我从来都是个无耻之人。方征勉强在心中对自己打气,却仍然划过一丝迷惘:可是,小锋,我果然还是不想,被你看见我如今的模样。 首发晋江文学城 不提弃君试过诸般手段要揭破方征身上的秘密,却迟迟没有进展。方征也反过去试图套出各种信息。弃君住在阴暗的地方,却喜欢墙上嵌那些白石头。方征有一次问他:你让獬豸排那些玉石出来,到底想做什么?獬豸恢复起来不容易,现在正是转变的关键期。 食物不能生着吃,需要把它煮热。弃君道,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 方征听他居然用这种来比喻那獬豸代谢玉石的关系。不由得想到那些玉可是从獬豸的地方出来。而他把这比作食物。方征多想就恶寒。隐隐抓住了一个讯息:弃君是不吃正常饭菜的,但他会活动,就一定会有能量消耗。那副身体如何补充能量?獬豸加工后的玉石是不是就是他的熟食? 如今那洞窟被方征截走了,弃君大费周章抓自己也有道理了。如果不把那獬豸换回来,他就断粮?会有那么好的事吗? 方征于是冷笑道:不巧的很,你煮东西的獬豸,已经快变回正常动物,没法给你做菜做饭了。你是不是要饿死了? 弃君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焦急如焚吗?不会的。我有的是储备,等它们重新落回我手中,我再改造回来便是。你都成这样了。我拿下青龙岭,想来不需要等多久。 它们,方征暗想,这是知道了青龙岭里也有不止一只獬豸?弃君获取情报的手段又是什么呢?应该并非靠人给他递消息。他那么厌恶人,基本不跟人说话,或许是操控了动物。 你几十年没跟人交流,但我觉得你说话还是蛮正常的。方征没话找话,很多人常年不说话就变成了哑巴。或者自言自语、颠三倒四。弃君虽心理变态。他的语言功能退化倒也不多。方征天天泡在罐子里,波澜不惊,心态还稳得住。但如果他不主动打破单调枯燥的节奏。弃君就会探索一些不太有必要、也令方征很不适的地方。这跟男色女色,甚至跟人类动物都无关,弃君就是这样的人,兼之能报复到方征,乐在其中。方征要在劣势中寻找机会。 我虽然讨厌跟人说话,但我说话的机会多得很。世上又不止人能说话。弃君轻蔑道。过了几天,方征才明白真正的意思。 第三天,弃君把方征那罐子放在一只巨大蟾蜍背上搬了出去。那蟾蜍足有小象高,大得跳不动,只能在地上慢慢爬。它也已经不是正常的蟾蜍了。弃君刮了它背部的疙瘩,架了一片皮鞍,四肢都用木支架固定过。弃君把方征带出类似沙丘地下的地方。外面是广袤漠地,远处有一圈圈的固定沙丘和许多石漠巨岩。 正是中夜星空,河汉如练,一片圆月浮在天边。弃君把方征带到一颗硕大枯树根边。巨如车轮的树根半埋在地下,嶙峋虬臂伸向四周。是胡杨树。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1) 不死木。弃君取了树干中某种物质,趁新鲜加进泡方征的罐子里。 方征知道胡杨,这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谓之不死木。方征道,从这里找长生不老的材料? 弃君意外瞥他:你倒是懂得多。看这种树的时候,不觉得人是那么可悲吗?力量那么小,身体容易受伤,情绪也会坏事。几十年就没了,发生的一切猝不及防,永不再来,再无回转之机。就华胥人稍微出色些,后来还死了个干净。如今这些人族,我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方征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看到不死木,想到的是人的可悲。我想到的是不屈的意志。人生再短暂,哪怕梦中浑噩只有一线清明,也要抓牢。否则就连树也不如了。 弃君讥笑道:方征,你说得真奇怪。人不如动物、不如植物,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观念在上古普遍流行,当年子锋也有严重的人牲不如兽的偏见。弃君可谓是这极端观点登峰造极的代表。 若真的不如,又怎能存续到现在。花与龙。镇天神木。三代黄金虞朝有血腥恐怖之事,也有功业壮举,都是人烙印的浓墨重彩的痕迹。方征边说着,忽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苍凉沙哑的高呼 轩辕丘啊轩辕丘啊 方征吓了一跳。回头看弃君:这是什么地方? 弃君不答,取完胡杨枝后,指挥大蛤.蟆又爬到了风圆沙丘的背面。方征看到地上有许多裹着皮的大虫子,肉乎乎的,背上的皮是褐色。大约有菜花蛇长短。它们张开口的呼叫声很像轩辕丘。方征记得从前二铜牙也误入过类似的地方,遇到过裹着马皮叫喊着轩辕丘的大虫子。 轩辕国的遗地。弃君道。这些虫子,都是死人变的。 方征惊讶,居然是轩辕国。不过死人变的只是古代科学不发达的主观猜测。腐草为萤、烂肉生蛆,多半就是坟地里有这种虫卵,又适合它们生存。就显得如同尸体变化而成。 《山海经》中提及轩辕国的人都人首蛇身,能活千年。传言中华胥是包牺(伏羲)氏和娲皇的母族。而在这个时空中。华胥人和巨大龙兽混合出的半人氏,便是那些神的起源。在华胥文明衰亡后,轩辕国神秘崛起。 弃君蹲下身,裹在马皮的大虫子叫唤不同的声音,仿佛在叽叽喳喳跟弃君说话。 弃君也飞快应着单音节词,不知是什么意思。手下却并不怜惜。他用刀割取了几只大虫子的脑,挤出汁水,把液体继续往泡方征那罐子里倒去。被取掉脑袋的大虫子也没有立刻死掉,像蜗牛一样慢慢缩回皮下。 弃君又剥开一些大虫子的脑部,取出细小如沙粒般的白色精华,方征看不清他的动作。弃君塞进了自己怀里。那黑袍下方有蓝幽幽的光闪过。谁能想到,轩辕氏族的遗骸过了那么久,会长出这些虫子呢。水精不能浪费啊。 水精?方征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喾氏老人熏罗的失落歌谣中,水精的一部分被娲皇打碎,投入猴子身体中,出现了人类。弃君在收集的,也是这个东西。 方征有些疑惑,如果伏羲、娲皇等半神,其实是当初华胥氏分出来的族裔,又为什么会有造人传说呢?子锋可告诉过他,巅峰时期的华胥文明人口有两百万。 当年包牺、娲皇成立轩辕国。弃君道,他们已是半神之体,能活千年。但其他人都死了,有一段时间世上只剩他们两个。继承了龙兽的半身,便也像龙兽般无法自然繁育。娲皇就把华胥氏剩余的水精打碎,揉进猴子体内,轩辕国才有了新的人族。 弃君冷笑道:所以,后来的人根本就不是华胥氏的那种人。华胥人长寿、头脑聪明。后来的人远远不如。我取走水精,也只不过在杀一些猴子罢了。 方征讶然,疑惑道:不太对吧?陶唐帝的妻族不就来自华胥后裔,夏渚地牢里还关过一个喾氏老人,红山玉矿那里还有几个小村庄,也是华胥族的后裔吧?而且他们和后来的人族,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弃君啧啧叹了几声,你果然知道得很多。我再告诉你一些秘密吧。世间确实有一些华胥人遗民。那是在訇蚁灾变的时候,华胥人抱着玉石俱焚的心,开了一道薨渊缝隙,有些人逃进去了。没有空气,人在那里面是必死无疑的。当年我在雍界做的事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是华胥人有办法,龙骨天锋,他们在里面炸了一些空间存身。外面蚂蚁进不去。他们也出不去。 空气会消耗完的。方征皱眉。 对。华胥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他们用白琭石封住身体大部分的活动,陷入了深睡,消耗很小,能维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方征思忖:但这样就醒不来了。也没有人去唤醒他们。 是啊,他们在赌。弃君悠悠道,就像是把自己塞进船舱里,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沉睡漂流。或许终有一日能靠岸。或许永远漂流下去。有些人赌赢了。流动的薨渊冒出了地下,个别华胥人接触到外界空气,活了过来。不过他们的大脑俨然受到了严重伤害,退化得很厉害,他们回归人族,建了几个小村庄,不成气候。寿命倒是很长,一代代又传下去,慢慢的也有了几个厉害人物,比如帝俊、陶唐、喾氏他们凭着对祖先的记忆,在红山玉矿附近繁衍。 方征心情复杂,那么他身上的花纹,和那些红山遗民身上的纹路,难道是华胥族特有的标志吗?他自己,究竟从何而来? 方征神情逐渐凝紧,忽然问:那他们这漂着能飘多久?他们该不会还有人在那薨渊里面没靠岸吧? 弃君道:时间真是个神奇玩意。过去、现在、未来一百年,一千年,五千年,我们永远不能知道。方征,你猜,当年连子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方征心一瞬间揪紧,羿君是在首铜山中捡到他的。他眼神锐利,你应该最清楚吧。羿君是为了追查挚昊殒命的真相,才去到首铜山中。而弃君,正是害死挚昊的真凶。 弃君笑了笑,华胥人寿命很长,但生命越长越好。为了追求极致的长生不老,他们选了两个方向去突破,第一个,便是花与龙。在与龙兽的漫长战争中,他们胜利了,龙兽几乎灭亡。他们最后俘获的,是万龙之王,一只巨大的黑龙,比你那两只并封龙要大几十倍以那黑龙的血骨,华胥做出了一个婴儿,可惜,刚做好,灾难便降临,他们不得不把那个婴儿,塞进了薨渊中漂流。这一漂,就是漫长的数百年。 方征悚然震动:那婴儿难道就是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那么性急,听我说完。这就有关第二个方向了。弃君不紧不慢道,华胥人中有一派认为,光靠寿命漫长的动物也无济于事。龙兽再长寿,几千年也是会衰老龙焚而亡的。但矿物土石却可以亿万年不变。这第二个长寿方向的研究,便是试图以玉石制作替代的身体。他们也成功了一部分,把人封在玉石里沉睡也是这一派的技术成果。根据记载,华胥人也成功制出过玉石手脚义肢。 华胥氏族末代的君王,他叫做帝江。就是后一派坚决的推动者。本来两个方向不矛盾,同时推动,到时候哪边有了长生不老的技术成果,对华胥人都好。但那时华胥的倾国之力,只够彻底支撑一个方向。华胥人花与龙的研究实验,已经持续了近百年。势力更为强大。玉石虽然确实比生物延续度更持久,但代价更大。也有人说,是因为帝江和龙兽有私交,私自达成了和平盟约。才想要废止花与龙的研究传统。无论帝江是想真正变革也好,趁机打压旧势力也罢,是出于想与龙兽共存的和平大义,或是和龙兽一族的私心交情。他推动这第二个玉石长生方向的力度越大,受到的阻力也就越厉害。 花与龙在华胥研究中一脉根深蒂固,帝江最后还是没能改革成功。华胥人和龙兽的战争也没有停止。龙兽几乎被屠戮殆尽,只有一些零星旁系逃脱了几只,远远避世俘获最后的巨大黑龙王之时,帝江便自废王位,自请成为共融血肉的实验者没等选出新的王者,华胥就灭族了。但帝江离世前,留下了一副白琭石制成的骨骼。他似有一些记忆附着在上面。很零碎,偶尔能想起来。 弃君慢慢捋起袖子。方征失声道,被你找到了? 我花尽心思弄到的时候,它是残缺的。传言中帝江甚至制出了白琭石的头颅,可惜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费了很多年,才能找到足够匹配的琭石,把它修补得能用。我一点点把它换在自己身上,就差头颅了。 方征惊讶道:头颅? 手脚断了,可以有义肢换,那要脑子坏了呢?我现在只差一个头,就能真正不死不灭了。弃君终于摘下了斗笠,方征看到了一张老人遍布皱纹的沧桑脸庞。 刚才你说的那个以黑龙王制出的婴儿,也在灾变的时候被放进了薨渊中?后来呢?方征焦急道。 你不是差不多猜出来了吗?,没错,他就是二十年前从首铜山薨渊里冒出来的,连子锋。当时我远远看着,白琭石上的记忆告诉了我,就是他,他就是黑龙骨血混作,被华胥人设法制出的小婴儿他被塞进薨渊,从远古开始,漂泊多年,直到二十年前自深渊中冒出,才开始生长羿不知道他究竟捡了个多要命的东西,这世间只有我知道。羿很善于反追踪气息,我不敢呆在附近,但我牢牢记着那小婴儿,日后,一定会搅得天翻地覆。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震悚不已,想不到子锋竟然有如此骇人的身世真相。但方征并不为难。子锋血脉本来就不同,龙兽也变过,人也杀过,模样也变得和人类有区别。现在所知,不过是那血脉中有只远古万龙之王的骨血罢了。相较起来,婴儿的子锋在黑暗无边的薨渊中漂泊了那么多年,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婴儿沉睡想来也不懂感受。但方征就是莫名升起一股怅然。茫茫苍兮。葛其有极。 弃君之后又带着方征去采集了一些东西,把新鲜的加入罐里。比如沙漠湖泊中的贝壳;又比如洞穴里的毒蝎尾汁;还比如颜色炫丽的岩层刮下来的粉末。 你到底要把我弄成什么?方征忍不住皱眉问,他越来越感觉不到双.腿了。外面那层皮肉还连着,但骨头已经被斩断。但弃君也没有专门针对他的腿做什么文章。就仿佛单纯是看不惯人有腿,加之方便控制方征行动。罐子里的黏稠液体浸泡着他大半身体,每天都在潜移默化地在皮下置换。方征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长时间不动,导致他有些感觉越来越迟钝。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翻来覆去做许多梦。大部分梦都是碎的,有个梦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梦到。三代前的两任帝君陶唐与姚虞,表示了对怪兽不死机制的担忧,不仅担忧它们本身的破坏,也一并担心在人族社会中造成的连锁反应。 我担心,掌握了力量的人,终有一天会羡慕它们。 当真应验了。方征在梦中旁观想道,弃君不就是这样的人极端代表么? 为了防止,我把种子埋在 方征每次听不清后面的内容,有可能是上古地名他不太熟悉,也可能梦到了这里声音往往小得几如耳语。 种子是什么呢? 隔几天夜里,弃君都会把方征的罐子搬到外面,放在星空下,像吸收天地精华似的。方征有时在睡着的时候,感觉到星光渡在他脸上,他不由自主又想到了五星连珠,更想到了龟甲上第八个看不懂的图案图案上是个人在打坐,背后连接着星图。 方征清醒的时候并不算多,大部分清醒的时候,都要应付弃君琢磨不透他身上奥秘,伴随而生的困惑怒意。 方征,你那绝地天通本领,怎么就用不出来了。没关系,我会找到的。然后你就是我完美的人偶了。千里眼就是我的了。 想得美。方征唾弃。你把我腿砍了,这套功夫完整性被破坏了。你把我腿接好。我真气才流得下去。方征跟他实话实话。所谓真气,弃君自从听方征说了之后就一直琢磨。时而在方征手指或肩上扎玉针,还是没测出有什么气能漏出来。 照你的说法,真气在你体内是一种类循环的东西。现在被阻隔住。那你就变成上半身循环。弃君站着说话不腰疼。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2) 方征都给他气笑了,我谢谢你了。要是能说变就变,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但弃君这话确实给了方征某种启示,若是他能使出功夫,能多一分逃出去的机会。于是方征嘴上跟弃君对着干,却在暗地里试图恢复修炼。他十分小心,一旦觉得不对劲立即停住。他也试探了几次,弃君确实没有发现异常,看来是他那玉针测不出来。 方征确实稍微有了点感觉,每晚沐浴星光时,方征盘腿打坐,回想龟甲最后一式的星图走势,有一次丹田忽然划过一丝热流,脑海里似一闪而过诸天星野,有那么几瞬间分不清哪边天上星空,哪边是脑中星空。然而稍纵即逝,再没有出现过。方征也突破不了,困扰在瓶颈期中。 一开始弃君还会用某些手段威胁方征,但方征越来越懒得理他了。左右翻来覆去就那点套路。光脚不怕穿鞋,方征觉得自己心里适应能力当真强大。 又过了几天,弃君正在石桌上磨药草灰,忽然爬进来一只沙漠蜥,头顶有个会收缩的瘤子。弃君似能通过那瘤子起伏规律读出一些讯息。他露出笑意,转头对方征道:你那连子锋,确实很有本事。这么快就找来了。很好,我已经等他很久了。就让我看看,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到这里来。 狂妄的言下之意,想必是外面有许多机关,守株待兔让子锋破解。 方征这段时间见识了弃君各种手段,确实很为子锋担忧。但他转念又安慰自己,子锋是谁,在绝对力量的镇压下,再是千奇百巧的机关,统统给打烂。 龙兽的天敌是訇蚁,可惜訇蚁无法离开建木太远。但它们也给了我启发。弃君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罐子,里面嘘嘘索索甲壳虫的黑色虫豸玩意。连子锋刀枪不入,皮肤能反弹普通刀剑。但如果这些虫子从他口鼻进去,内脏总是软的吧。 他把罐子搁在地上,瓶口朝外。他先在地上撒了一片细沙。黑亮虫豸依次从那里面爬出。都不约而同避着细沙,往外面忙不迭逃去了,展开一双双黑薄纱般的翅翼,发出嗡嗡声。 这是蜮,它们会飞,渴水。在这干燥沙漠中,一旦遇到活物。就会尽力钻进他们湿润的口鼻腹地。当然,这些小东西只是开胃菜。轩辕丘可不是随便进的。还有那东西在外面守着呢。 方征内心一紧,装作不理会般闭上眼睛,实则在仔细竭力想要发动白雾,去给子锋提醒。当然依然并未成功。弃君斜眼瞥着方征模样,若有所思,眼中闪动着深邃算计的光芒。 子锋飞在半空中,前方广漠的沙丘有数百个圆形沙堡,无数风化的沙丘。沙漠里有条半河,眼下是枯水期,水流淌到一泓圆月型的沙湖中。现在已经干涸,有不少小动物,如沙狐狸等正在干燥的河床上吮吸仙人掌根茎。 子锋身后飞着那几只鸾鸟。两只朱鸾、两只赤鸾,还有两只垂头丧气的青鸾和白鸾。它们又形成了小小的力量秩序,被子锋打败俘获而缔结的兽盟,比普通兽盟少了些平等关系,意味着绝对服从。青鸾和白鸾都是主控水雾,在炎热沙漠里蔫蔫的,不敢离子锋太远。 子锋攥着拳眼,左臂处的黑色大龙爪抓着百仞枝。背上扶桑弓系的金鸾心弦冒着血光暗气。子锋眼神冰寒,皱紧眉头。轩辕丘早已湮灭在荒凉沙丘中,苍茫大漠不辨行藏。古遗迹渺茫难寻。之所以找到这地方,是靠着他的龙息,加之发动这些鸾鸟四下寻踪。最后确定方征的确被带进了大漠腹地。 只是沙丘经常流动,沙地又干燥荒芜,狂风一吹,遮天蔽日,生物踪迹也被掩盖。弃君的基地又多半在地下深处,接下来就很难寻找了。虽然子锋会飞,也不能贸然乱闯。 轩辕丘处于比红山更北方,有部分与夏渚接壤。沙漠边陲零散居住的半开化小部落更加闭塞,连自己家门方圆五里外都没出过。更不可能进沙丘指路,那些部落毛民只知道沙里面有怪物。 子锋不忘记带着方征那把重华帝剑。他先是沿着枯水河飞了一段距离。远处黄沙滚滚、似沙下有巨物潜行,发出隆隆声。子锋反而朝那方向飞去。他拉开扶桑弓,第一次试那金鸾心弦,比最韧的老牛筋都能拉得幅度更大、却又更紧,绷起来的弹性冲力无与伦比。子锋深吸一口气,朝着沙下用普通箭矢试探,箭矢去势如虹。在空中发出尖啸,瞬间扎入沙地中。 狂沙从地面澎湃炸开,冲射上天空数丈之高。绵软流动的沙地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味,有黏稠液体洒落。一大截深色长满触须的土黄色软体湫出来。 那是一只形如巨蟒的沙虫,已经被射成了两截。半截长着吸盘的身子断在外面。忽然间又陷回了沙地中,整片地开始抖动。更多触手与沙虫软体的触手从地下冒出来,就像是沙漠最下方绽开一朵巨大的海葵。 海葵从沙下冒出一只长达十来丈的长须,须上囊毛多刺,还有长着森然牙齿的口器。这种掠食者的进食器官无疑进化得极为终极,它有成千上百触须,延伸到四面八方汲取能量,就像是生来便要吞噬万物一般。那触须鞭朝着子锋抽过来。子锋挥着百仞枝直迎而上,嘭地击打触须的柔软腹部。 更多的触须长手挥舞到空中,与鸾鸟也缠斗在一起。子锋连斩几只触手,也射断了几根。然而那些断肢落到沙地上后,竟然又被吸了进去。子锋越战越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冒上地面的几百根触须全斩断了。他砍断最后一根时,触须也全都被吸了下去。 然而,子锋还没来得及飞远,地面沙丘忽然砰地一声,炸开一大片狂沙。沙间一团大如山峦的土褐色肉.球上吸附着七零八落的断肢。它见风绽开,如同海葵摇曳,瞬间又有几百只触手激上天空,冲向子锋和鸾鸟。 子锋眼眸逐渐变深,原来是饕餮? 上古饕餮,在《山海经》中又叫狍鸮。是一种巨型食人怪物。子锋也是从潜意识里远古记忆得知。老饕餮寿过万载,形状可怖。位于北方沙境领地的食物链顶端。当年它被轩辕氏困于此处,轩辕丘已湮灭多年,它却依然在这里徘徊,如一个巨型幽灵。 饕餮如果断肢不停再生,就很棘手。子锋思量一瞬,冷冷一笑,朝着它本体飞去。一只触须卷住子锋,子锋也不避让抵抗了。任由那触须卷住他。他一瞬间感觉到毛囊和吸盘在撕扯自己。可惜它们刺入的毒.药对子锋没用,吸盘也无法溶解子锋的身躯。子锋终于看饕餮本体缓缓张开一张布满森然的獠牙大口,像个黑洞。子锋几乎是懒洋洋地配合触须钻了进去。饕餮牙齿嘎嘣咬下,却不能伤到子锋。趁饕餮注意力在艰难吞咽子锋。几只鸾鸟早就飞到了另一边去。 子锋钻进了饕餮腹部深处,里面全是毛囊触须,释放涎液,溶解食物。然而拿子锋无法。子锋正要在里面搅个天翻地覆,忽见腹中深处有一点星芒,他凑近捡起,竟是一颗在黑暗中发光的水晶透亮的骷髅头,镶嵌在饕餮颅腔深处。被无数细毛囊和齿状牢牢缠住,却掩盖不住它散发出的光芒。 子锋用重华剑割断毛囊触须,把这发光头颅整个挖出来,心中有说不出的怀念涌现。然而那骷髅头在他手中,竟然无风自化,裂成粉末,坍塌的晶粒中露出骷髅头内含着的一个玉色小瓶,晶沙被小瓶全吸得干干净净。子锋晃着倾倒那瓶子,又没有东西流出来,往里面看时只见一片澄玉微光荡漾。也不知究竟是何物。 这时候弃君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帝江头颅和一部分收集不到的水精,化入了这帝江瓶中。 下一瞬间,子锋还正准备从饕餮内腔破出,只见失去缠绕水晶骷髅的地方,就仿佛被点燃了一个火种,肉腔开始坍缩枯萎,毛囊僵直、脱落,黏液迅速蒸发。 子锋把小瓶子郑重收归怀中,他的重华剑很快便破开了饕餮失去水晶头颅后的脆弱内户。子锋往外扒拉爬出。那蒸腾水汽的肉块还在发热,子锋的龙爪握了一把烤焦的肉在掌中,忽然觉得有点馋,径自撕了一块吃进嘴里。其实子锋平时不需要刻意吃东西。就跟并封龙一样,在遇到鸾鸟尸体前,都不主动吃东西。它们能量转化率是99%,又没有生殖代谢系统,能维持很多年。子锋也不例外。 随即子锋面上出现某种惊奇表情,若有所思盯着着山峦般的巨大肉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吃的东西?饕餮食尽天下奇珍,它的肉太美味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在那罐子里泡得越来越久。血肉越来越透明。他听得弃君阴阳怪气道:方征,你体质真不一般,可出乎我的意料。这么轻易就突破了那种限制。变化得如此之快。 方征淡淡道:什么限制,变化得怎样?难道你当初不是这样变的? 弃君一根食指缓缓点在方征胳膊上,指着他如玉锁骨下的经络,啧啧叹,我当初,掉下悬崖,摔得浑身重伤。只余一口残气。随我反叛之人,也几乎被羿杀光。要不是我做过些以防万一的措施,还真没法脱身。我是从轩辕丘浮屠岩这里拿到帝江的无头骸骨,我把它们陆续替换在自己身上,用的就是白玉膏加上很多药材磨碎了捣在罐子里,这样能保证我伤口恢复的时候最大限度有它们帮忙做了很多年,中途也换过不少地方,有些辅助药必须到处去找。每换下来一个器官部位,我都会在罐中沉睡很久,不知道下次醒来是什么时候,有时间觉得自己在人世间,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二十年前,我在首铜山替换完最后一条左腿,在等待愈合那两个小鬼,弃君脸上浮现厌憎色,他们钻进了我的洞窟中,还杀了我的兽奴。我不得不浪费精力对付他们。害得我推迟了二十年才真正行动自如。 方征皱眉道:挚昊、太康?你是怎么杀他们的?你招了薨渊? 弃君道:薨渊是招不来的,只能算。用些办法,可以稍微摆布它的范围。他的手在空中虚推了一下,地水残息,化薨、化木、化龙,水精就是它的元祖。当时我已经收集了不少水精薨渊追逐却又畏惧那种力量。而我每次换一片玉骨时,都会往罐子里加一滴水精。它们就慢慢渗进了我的体内。弃君皮笑肉不笑,方征,你应该感到荣幸,我也给你这罐子里加了一滴水精。我的千里眼工具得和我活得一样久才行。 方征冷笑:要是我变刀枪不入、长生不老,还能算那玩意的范围。那是不是得感谢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会找机会掰了你的头,扯了你的四肢。 你有那本事,可以试试。弃君无所谓道。又隔了一日,他迟迟未等到沙蜥汇报外界战况,喃喃自语道:难道饕餮把我的虫子和蜥蜴吃掉了?不应该啊,我都涂了它不喜欢的味道在上面。 更可能是被子锋干掉了。方征好心提醒。 弃君冷哼一声,又招来大蟾蜍坐骑,这回是把方征带到了洞窟另一面。这又是一个遍布白琭石砌成的星阵图,镶嵌满了石壁。头顶数百星辰,有北斗、七曜、天河等熟悉形状。 弃君在星阵图下方摆了很多蓍草和几片残缺小骨骸,花纹像龟甲与龙骨。弃君用燧石把它们点燃,散发出药草焚烧的气味。香雾渺茫飘上天空,模糊了星野图。 对我说话吧!弃君高声深处双臂,似在拥抱什么。 方征蓦然一惊,他发现各处烟雾扭曲汇聚成无数人像,仔细一看却似虚空中的镜子,映照出的是一具具白骨,它们都像他一样,泡在罐子里。旁边站着一具具骨骼,同样伸出双手。姿势和弃君一样。 照骨镜?方征沉吟心想,是映出他和弃君的骨骼吗?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方征看到烟雾中许多人像有了变化,开始全都是一样的泡在罐子里。逐渐有了不同的五官和面容,从那里面爬出来,开始进行不同的社会生产与生活。有打猎的、有耕地的、有纺织的、有捕鱼的但方征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带着天然的悲苦与麻木,仿佛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方征,你看到了吗?弃君喃喃道,这就是轩辕丘的浮屠岩,这就是众生。 什么众生? 众生、皆苦。 弃君这样说的时候,方征也仔细看那白雾中变化不断的社会生活图景逐渐有许多人扭打在一起,有人在放火,有人冲进了庙宇殿堂中砍砸。有力气大的武士抢夺着女人与食物,也有女人合力把沉睡的男人投入水中,有人在猛兽虎豹口中最后挣扎着,有人在大洪水中被淹没,有人黑压压跪了满地脖颈上套着锁链他们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天然伤逝悲苦,根据情景变化成不同的愤怒、贪婪、恐惧、狂怒、绝望、恐惧、最后麻木 接下来,又见白雾中,出现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漩涡大口,把那些尚在争斗中的人接二连三吞了下去。弃君表情变得兴奋,不住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么,它在哪里?请回答我吧! 这呼告声方征简直听不下去。只见其中一个黑色漩涡大口图景慢慢变得清晰,周围也出现了一些更精细的地貌特征。似是荒凉不毛之地。弃君仔细观察,行吧,薨渊又出现在没人的地方。也没什么意思。方征心中了然:原来弃君是通过这星野图和燃烧龟甲的烟雾,来预测薨渊地点。自己搬到青龙岭里那个石窟里的星野图,日后倒也可以如法炮制。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3) 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弃君道,有了玉骨才能看。我都是过了几十年后才看得清楚。所以我说,方征你这家伙转变得真快。就像天生该如此般。 方征不答,他还在看天空燃烧扭曲的图案,黑色薨渊的地貌渐渐淡了下去,烟雾也快要熏完了。画面又重新回到了刚才众生悲惨的社会图景中。从前就是这样?还是你又使了什么把戏。方征皱眉,这些图景让他心头不舒服。 星野图阵是华胥人预测薨渊的手段。弃君道,我只是根据古法把它还原。这些图景都是星辰的启示,它从来如此。我一看到的时候就明白了。人就是这样的。不值得同情。你好好欣赏吧。 因方征的厌恶表情,让弃君找到了一个新的折腾策略。他甚至重新抱来更多的蓍草和龟甲壳点燃,让白雾燃之不尽。然后把方征留在了那里。方征只要睁开眼睛就不得不被迫看到。为了防止方征闭眼睛。弃君还用细小勾拉住了他的眼皮。 慢慢享受。弃君心情舒畅地走了出去。方征浑身恶寒地睁着眼睛,被迫看着雾中图景。那图景的悲惨程度有增无减,陆续又出现了火山地震等天灾,埋葬了很多人。又或是雪山雪崩,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潮水。又或者根本没有外力,人们自然生病,老少均躲不开病魔。平白地躺在地方就死了。 不是这样的方征睁着眼睛,不该是这样不全是这样的他不停地重复告诫自己。他眼睛很痛又不能闭上,脑海中不由自主想着龟甲上第八招。它在方征脑中的星象图与眼前星野图重叠。神秘浩瀚的宇宙背景与眼前白烟缭绕的图景混在一处 忽然间方征看到,有些图景开始了变化。生病者服用了东西,重新站起来走动。黑色潮水前出现了熊熊的火焰,烧得它们暂时退却。雪崩后的道路旁多了许多人,正在努力从里面扒出生还者。火山地震的灰烬余孽大地上,有失去双亲的孩子泪流满面,却看见废墟中的一朵幼嫩的小花时止住了啼哭 那些普遍的社会生活图景也在发生着变化。方征看到打猎、捕鱼、纺织和采集者,他们脸上逐渐有了笑容。庙宇殿堂之上守卫着威严肃穆的武士。拱卫着勤劳贤明的王者。他们不再抢夺女人与孩子的食物,女人们也不再合力把他们投入水中。男人和女人和平地在一起劳作生活,抚育共同的孩子。落入虎豹口中的人下一瞬间松开落地,有张弓挽箭的勇武者射出了救人之箭。滔天的洪水中有一只在骇浪里盘旋的小舟,随水起伏颠簸却始终没有翻倒 那些守序良善的温暖点滴,虽如丝缕,从未断绝。 方征看得愈发专注,只见那四极各撑起一根巨柱,最上方隐约出现两个高大黑影,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混在烟雾中,也看不清五官长相。他们手中遥托五星,似撑天擎地,永不言堕,望着下方渺小人形,发出叹息: 盼世人自救,千百年来,终是扭曲。 心坚如玉,出淤不染,方得天地真吾,通天绝地。 方征明明在罐子里,可他模糊之觉前方有两串脚印,便走上七步。他见黑影低头,手中五星捂成一团,交托于他的面前。那是一团柔和的白色光芒,它顺着方征胸膛缓缓渗入。 如果这时方征长了后眼,就会发现自己背上那枚淡褐色水滴胎记,缓缓发出亮光,随着愈发变得透白的身躯,颜色转成了浅金,还有淡蓝荧光。水滴逐渐分出第二瓣、第三瓣、第四瓣、最后形成一朵五瓣花状最纯澈的华胥脉裔来自当年离开华胥,在灾变中逃过一劫,以人首蛇身姿态存在下来,能活千年的包牺与娲皇。 一个斩巨鳌足,一个炼五色土,建立轩辕氏的新家园。娲皇动用水精之力,造出新的人类,又因补天撑地,耗尽精血而殁。包牺取她心头一滴血与自己上半身肉骨,融成了携最后华胥血脉的婴儿,化作那滴在后腰湫出的花 他本意是要培养这孩子继任轩辕氏。然而那时虚弱的包牺氏无力支撑,就此永眠。 在弥留之际,包牺忽然明白子民们并不希望这个孩子接任,他们畏惧又尊敬包牺与娲皇。这两位半神以实际行动证明着他们对人类宽和慈爱,能抵消那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担忧。可他们也无一人不想以独立姿态从父母神的掌控与庇佑中脱离出来这其中当然有不同意见,那就是争执的开始 于是包牺在星野图下最后一次焚骨问启,算出下一个薨渊之所,叫人把那婴儿封在玉中带进去。他担心这孩子是不安定的因素,但也要保护他,把命运交给时空来漂流。包牺感到生命逐渐流逝,伴随着外面吵闹声争夺利益声不同分歧声这就是娲皇耗尽心血造出的新人会变成的模样吗?为什么不再淳朴稚嫩了呢? 他把这些迷惘、无奈与失望的思绪覆盖入星野图中,盖住了他与娲皇在建设新家园时那些生气勃勃,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美丽景象。 我的孩子们啊,都是我的孩子们,能不能终有一日,消弭那些悲逝愁苦,所有人脸上都有笑容呢?罢了,我累了,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了。那些理想和温暖,还能有再托付出去的一日吗? 我漂流在万古薨渊里的孩子,我见你陷入绿玉,就仿佛自发追逐吸附生机。再后来有了光芒,你滚落出裂缝边缘,有一双大手惊奇地将你抱起。那是个眼神中含着温情与理性的儒雅年轻人。清瘦高挑,脊梁却那样挺拔。他那鼓囊囊的厚皮旧包露出一道缝隙,密密麻麻写满心血的手稿,山海大国说灿烂守序的文明之光原来几千年几百代之后,还有这样的人 首发晋江文学城 直到龟甲燃尽许久后,弃君才重新慢吞吞走回星野图的房中。想看看被迫睁眼的方征是否在那些让人心生惧意的众生痛苦相中崩溃。饶是弃君已经看了那么多年,饶是很符合他鄙夷人类的心态,那些画面还是会让人生理上感到不适。方征有没有目呲欲裂呢? 弃君觉得有些奇怪,方征表情安详宁静,眼角有一滴泪珠,却并非惊惧所致。细勾虽拉扯得他眼皮很痛,却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他后来已超越弃君浅薄的仇恨,看到了那些人生活变好的图景。又得包牺娲皇的残魂碎片传授最后一招之奥义缓缓纳入胸膛中的五星光芒、绝地通天最后一式方征自然不会耽纠苦痛之中。 方征背后的五瓣花胎记稳定下来,雪白皮肤上带一点淡金色泽。他虽然看不到,但感觉那里有点热,也明白已然不同。 忽然间外面发出巨响,整片洞窟似都在晃动。弃君稍稳住身形,看着簌簌落下的细小沙土,眼珠一转,招来那只大蛤.蟆把方征的罐子放上去。他自己站在旁边,带着方征离开了星野图往洞外去。方征几乎是懒洋洋任由他搬运着罐子,先看看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黄沙蔽日,尘土飞扬。外面有巨兽在咆哮撕打。方征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只身高超过十仞,仿佛矗立在太古洪荒之巅的巨大黑龙,浑身漆墨,唯有头顶双犄角是白色。每一片鳞甲都大如车轮,覆盖全身。 然而这龙的形态却有些怪异。长龙有十爪,爪长数丈,此刻他一只左前爪比其他小了一大半,爪根还有半片青翼。背后本有六片垂丝流苏般的白金色膜翅,有一只膜翅却长出了金色羽毛形状的鸟翼。龙朝天空发出怒吼,啸声震得大地颤抖。 此刻那只黑龙正在不耐烦地甩尾腾挪,似在躲闪驱赶某些小东西,黄沙古道的上空云雾叆叇聚拢,似这万年干旱之地马上就要迎接一场浓云暴雨。 浓黑的乌云团中,滋啦划过一道闪电,劈到一片巨大胡杨林中,霎时接二连三地烧了起来。不死木在火中隐绰如一个个诅咒阴影。 弃君高声向着巨龙道:我说过,希望你下次来见我,真的变成了一只龙,这很好。 方征瞪大了双眼,真的是小锋?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没有那残爪片翼的古怪特征,他也在遥远凝望的一瞥中,就强烈感受到独属于子锋的那种气息无论怎样变化都无法消磨。只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饕餮实在太大。在万龙竞立的远古时代,它也算是一等一的美味猎物。更别说这只老饕餮吸收过帝江白玉头颅中的水精。一旦接触尝到饕餮肉的味道,那种强烈的食欲伴随龙兽汹涌力量的冲击,一旦下肚,饕餮血肉中太过于强大的力量被龙兽吸收。等子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化为龙身把饕餮血肉吃了个干净。把饕餮全消化成了他自己的血肉,见风而长,庞大身躯直擎天际,便如那时并封龙吞鸾鸟而长大。 引雷呼云,都只是本能反应,不然骤然暴涨的力量中没有能平衡之处,他必须要释放出来。 龙息探查之下,数百里间的生物纤毫毕现。他似是忘记了太复杂的原因,只感应到熟悉气息,必须往这边驰来为什么?心中仿佛有一团意义存在,但他身体构造和大脑本来就不是处理这个,更不会多想。只是行到半路,遇到一股不惧龙息,往口鼻钻的蜮虫,打断了行程。他气得不住驱赶,虫豸被龙息喷到,死得到处都是。然而它们源源不断。气得他连雷电暴雨都招来了。 龙的啸声不绝,远处有更多雷电劈闪而下,子锋依然在专注对付那可恶的小虫子。这虽不是訇蚁,依然令他想起记忆中那些可恶的东西来自于一次一次与华胥人的斗争中,小猴子每每捧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除了小虫折腾,还有会爆裂出火光的小弹丸,无色无味的毒.药和迷烟,防不胜防的陷阱 那边沙丘上站得有两个人,子锋也早已看见了。这是两股和寻常猴子很不同的气息。他们身上都有白琭骨。龙兽为地水残息所化,白琭为天水残息而成。都是太一生水的远古珍物,本来龙兽并不反感。然而后来华胥人开发了白琭的很多力量,甚至用于战争 龙兽被迫后天传承了新认知:华胥人,不好招惹,白琭石,更别碰。就连这个共识也经历了漫长惨烈的代价才达成。它们直至灭族才幡然悔悟一个叫做傲慢的词。但此刻他大脑的结构也不思考这个。 其中一人在朝子锋喊话,听得懂,却不关心,在小虫子的骚扰下他也没法分心。他感觉得到弃君身上的玉骨带着一股让他怀念的味道,可是却像遭受了某种污染,被迫被安放在那猴子的头颅下,似乎都令光泽黯淡,力量更是发挥不出来一成。这令他无比烦躁。 黑龙的余光偶尔扫到另一边一个泡在罐子中的年轻人。不知为何,他的心猛然像空了一块,立刻痛得不能自己。令他发出咆哮,更暴怒地招来大范围的电闪雷鸣。整片的胡杨木林在沙地上都烧起来。 想不起来征哥哥征哥哥是谁?他的心上似乎被剜过,忘记了重要的东西。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高崖上的年轻人,为什么他要泡在罐子里?不对,他的大脑也不思考这个。龙兽忽然翻滚在云团中扳动着,脑中有根不断弹拨的弦,带给他新鲜的痛苦必须去想,很重要,快点想起来!不,头好痛!快回来!回到哪里去? 小锋方征颤着声,心神激荡,他忍不住朝空中伸出手,却令旁边弃君表情大变,你怎么能动了? 方征这才反应过来,见到子锋所化黑龙太激动,忘记继续装相。这个罐子里黏稠物质把他的手也身体锁住。否则方征虽然断了双.腿,但仍然能从那里面爬出来。弃君给他吃的草药也使得他无法动弹。但自从方征练会了第八招哪怕他还没使出来过上半身挣开束缚已经很轻松。 但与此同时,本来毫无知觉的腿,也传来了胯骨断裂的痛楚没关系,是好的疼痛。这说明腿仍然连在他身上,还有知觉就有恢复的希望。 之前,弃君在方征身上各穴道扎了四十九根细如牛毛的针。以磨制的技术来说在这时代是登峰造极了。后世的酷吏东厂曾把针刑叫做牛毛拷。针尖就比毛孔稍大一点,扎入身体堵住也不会出血。但滋味可想而知。弃君本意是去检测方征身体中气的流向。因为泡在罐水中感官迟钝,其实并没有多少疼痛感觉。然而自从刚才方征恢复知觉、气脉也能流动了,这细针扎在身上的滋味便十分难受。更无奈的是方征用手也拔不出来,因为太细小了。针头也陷在皮肉里。弃君每次是以一块磁石把它们吸出来更换检查。 方征索性也不装,我能动很稀奇吗?还有点别的,你要不要看看?他忍耐着针扎身的疼痛,第八招在脑中铺开。他先把自己眼睛上小勾子扒开,随即从罐子里爬出。 这第八招,方征一开始也不明白究竟如何发动,但看到弃君站在崖壁下,头顶悬着几块小石头。方征忽然有点明白了。他死死盯着目光所及处一块很小的石头,它竟缓缓移动起来,随即啪地从弃君耳边砸下。虽然没有砸准,那石头也很小。但仍然令弃君吓了一大跳。他的身体刀枪不入,不该惧怕这种东西的影响。令他觉得更难掌握的是方征突如其来的能力。弃君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方征是什么时候脱离掌控的?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4) 弃君上前要抓方征。方征虽然手能动了,但就算爬出罐子也走不了。方征呼喝:别过来!他眼睛死盯着地面,大概明白这最后一招发动的契机。不过现在他不熟练,每个招式一开始作用都比较弱小。随着他的呼声,弃君踏步过来的地面忽然凸起了一小块沙土,把弃君差点绊了个踉跄。 弃君没有想到方征竟有这种邪招?方征也不太熟练,他感觉到崖壁边缘在刚才自己移动土石的过程中错乱松动了一下。拱出前方的土块,那么后方的土就会减少。边缘崖壁就承受不住,连带罐子一起往下摔落。 方征刚在空中把罐子推远陶片要是碎了扎进他还未完全变硬的身体,那可要多出多少伤口。随即方征滚落山崖时竭尽全力发动招式他已经大致明白了,以看不见的力场,去操控有实体的物质无形策有形,气化为力。 也不知道练成了会能操控多大多远的玩意方征忽然内心一凛,该不会那五星连如拱璧的天象不,这是不可能的。方征冷汗泠泠地提醒自己。当然,这些事都是在很久之后才被他细思考量的了。 当时是也,方征脑海中只是强烈回旋着或许,这就是绝地吧。凡地者,皆从,皆为所用。 此刻方征滚落山崖,不住用第八招来改变土石的柔软度和滚下坡度的幅度,让自己身上不要受更多的伤。那双保持着活性的断腿还连着皮肉。他一直想排出身上的细针,但这功法似乎还不能自如操控他自己身上的东西,又或者他还没练到那个阶段,总之他一路避让坚硬的土堆石块。滚落下去只是偶有些磕碰,并没有真正太大的撞伤。但那些细针却在皮层中乱晃,扎得他疼入骨髓。 弃君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从那崖壁纵身跃下。他完全不怕摔,轻盈落地。 方征刚从那罐中脱身,浑身湿淋淋的,他皮肤介于半透明和粉色之间。在粗糙沙地上就如一弯眉月。他在沙地上撑起身体,把动不了的双腿摆正。这并不轻松,细小牛毛针仿佛随时会断掉游走体内。双腿筋骨火辣辣的。方征眼见弃君紧追不舍,又赶紧手忙脚乱移动了些土石隆起,把弃君又绊倒了。 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屡次摔倒。弃君骤然身体一轻,他脚尖垫在石上,身体又能近乎悬在空中。方征这些土石改变也绊不倒他了。弃君伸手向方征抓来,方征情急之下一拍地面,土石忽在他面前砌成一面矮屏障。他现在没法把它砌太高。不过仍是阻得弃君一愣,绕了几大步过来,面有不虞地瞪着方征,吼道: 浪费我的心血!不泡在那东西里面,你马上就要死了! 方征冷冷道:我不想死,但看到你那么不开心,觉得也不错。 这罐中物质便如同当日改变獬廌代谢之物。在玉骨未成的转变过程中,要脱离依赖,需得慢慢调养。才能恢复人体机能。像方征自己这样砸了罐子爬出来的。沙地又干燥缺水。受水精滋养的身体颇受不住。弃君简直觉得下一秒方征就会脱水而亡,那他做的就全白费了。 弃君伸手待要抓方征,忽然高处在云雾中狂躁翻滚的龙兽猛然拍了一大尾。这扫尾一荡之力,直接把身体轻盈的弃君卷到空中。他随即又落下。 周围土石沙丘也在那一尾击之的力中崩塌,狂沙漫天遍野。方征紧紧攥住地面隆起的屏障,让自己不要被卷飞。龙兽在高空云层里咆哮着,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乌黑云团中翻滚的漆黑龙身有些难以分辨,然而一双灯泡似大眼睛骤然更亮, 首发晋江文学城 小锋!方征勉强朝着空中巨龙高喊着。巨龙灯泡似的黄眼睛眨动着,在云雾浓团中又翻滚咆哮着,直接往他们这方向冲过来。 黑龙刚才拼命吞云吐雾,腾挪甩尾,辗转不休。可算是把那些小虫子全都喷死。他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弃君和方征这边。远远得见方征跌倒在沙地上,方征不.良于行,瘫坐在地。浑身赤.裸又湿漉漉的。那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隐约可见背面一点金芒。他被迫逶迤在地上细细喘息,似在忍受着某种痛楚。然而强敌在侧,他与弃君对峙的眼神,又是那般冷傲不屑 黑龙不明白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好心痛、好怀念又好想靠近他想要把那个年轻人抱起来,带他走,把他藏起来 虽然来不及想清楚原因,黑龙受本能意识驱使,也确实这样做了。他朝着准备上前去抓方征的弃君喷出一道致命龙息,指使雷电往那个方向劈砍而去。炸雷轰落,弃君倒是轻盈侧身避开,虽然那落雷范围不小,他的袍子炸成了碎屑,若不是玉骨,手一定会被炸飞。然而此刻他毫发无损。只是被逼退几步。 黑龙又喷云吐雾,他盘旋摆尾得更低,朝着那年轻人俯下头颅。但黑龙身躯太大,地面黄沙滚滚,天性中的避险意识让他不愿降落到地面附近。龙兽忽然一甩尾,直接朝方征卷过去,十爪最下面的一爪弯曲那么一勾。直接抓住方征的腰腹,把他揽起来。随即发出一声巨啸,窜进低空的云层。 方征骤然被粗狞龙爪拦腰抓住,身体一阵颠簸,便被扯上半空。他不作任何反抗或尝试,只忍耐着连接在下方双.腿在空中晃荡的疼痛。龙爪抓住他的力道不轻,粗糙爪面接触面积又大,腰腹上的细针似乎扎进身体更深些的地方,让他火燎似的疼。 伴随着雷声轰鸣,云团中暴雨倾泻而下。在这万年干涸的沙地中倒下久违的接天豪雨。雨水浇熄了燃烧到一半的胡杨木林,它们形状更加嶙峋怪诞。无数躲藏在砂岩下方的小动物都钻出地面迎接雨水。地面上小动物全都畏惧着万龙之王,恭恭敬敬低头俯趴,既是敬畏又是感激。然黑龙布雨并非有任何渡世的意识,只是力量到了,把它转移出来,这样他才能舒服。所以黑龙也根本没有往地面那些动物多瞅一眼。 这不是方征第一次被子锋带着飞,但这是第一次被子锋以完全非人的姿态抓住。方征待要扯着嗓子跟子锋说几句话,又觉得在这样大的雷雨噪声中白费力气。何况黑龙实在太长,他的第十爪捞住方征,可是头部还在浓云团中,方征根本看不见。 此刻弃君的声音却在滚滚雷声中传来,或是用了什么方法扩音,又或许是那玉骨共振的效果?方征听得他道,连子锋!方征马上就要死了!你识相点就把他放下来,我还可以发慈悲救救他。 黑龙似在很艰难听取这些语言,并不懂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令他暴怒至极,一道道闪电照着弃君头顶劈下。弃君哈哈大笑,身上散碎的袍袖在电火光中化为片片灰烬。然而他的身躯毫发无损。方征扯着嗓子提醒道,小锋!打他的头!他的头没变玉! 也不知黑龙是否听懂,落雷继续频繁击落。然而弃君用一个玉盔罩住头顶,又挥舞双手去抵挡落雷。他体格飘忽,身法迅捷,雷击不容易定位。又或许是子锋刚化身为龙,力量虽大,其控制的精准度还有待磨炼。加之黑龙对于此事似无太大执念。他本能中的意识有点怀念那具被安在弃君身下的玉骨。可是感觉得出来它被修补多处,且最精华的部分也不在彼处,便兴味索然。为什么一定要击中那个猴子的小头?他不明白,甚至可以说是懒洋洋的。 此刻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并不愿过多浪费时间。 黑龙抓紧方征,蓦然腾云而去。发出一声长啸。身后雨帘不歇。弃君狂妄的声音在背后诅道,方征!你就死吧!我倒要看看,没了你,那些猴子们谁还能拦我! 在方征被抓起来的时候,弃君不是没看到他后腰上似有淡金色一点,还发出柔和的浅蓝荧光。虽他心有疑虑,终究不懂那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义,心思迅速转移到别处。 子锋化身的黑龙与弃君预料中的一致,浓重的生物兽性掩盖了人类时被教导的反对理由有帝江残骨在身,黑龙当然是会倒向自己这边的,等方征虚耗而死之后。黑龙就会循着本能,回到这里。弃君心想,届时就可以用黑龙的力量,高效、大批量、短时间内消灭猴子。龙兽是最方便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也是当初帝江试图与龙兽结盟,被花与龙研究一脉所忌惮反对的重要理由:若任由帝君掌握这恐怖的灭世之力,就再也无人制约了。哪怕帝江是一位贤明君主,承诺以那力量做好事,但若是有一天做了坏事,又有谁能阻呢? 而那就是如今弃君的意图。同一具玉骨,存身之念,截然不同。 方征在空中高声喊了几句:小锋!龙尾终于卷起盘旋成螺状,转到了黑龙头部面前。方征得以仰头直接与他双眼对视。黑龙那灯泡似的黄眼睛中一线竖瞳眯起,仔细凝望着方征。 方征在他眼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不由得有些怔忪他被弃君一直泡罐子里,也没机会照溪水。这些天方征的头发变长了些。皮肤改变得非常明显,从前方征肤色是正常健康的白色,如今却雪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只刚剥开壳的熟鸡蛋。 方征身上有细小的点点肿痕,那是扎进体内的细针所在。他双.腿晃悠悠挂在身下,随风毫无生气地摆动着。像是随波晃动的藻类,又像是烟云川边摇曳的芦苇。在缭绕水汽的云雾中莫名有种脆弱虚幻美的意味。 黑龙更仔细地把方征提到面前端详,湿润的鼻尖往前拱到方征身前,似在仔细嗅他的气息。方征向前伸出手,想抱住他硕大坚固的头颅。黑龙竖瞳忽然一缩,警戒心驱使他嗞地露出牙齿。龙口张开,两边各有四根尖锐锋利的龙牙。这是远古生物进化出的最强攻击武器,所有的大型肉食动物都有犬齿。牙型又尖又薄又硬,能在一瞬间穿透猎物的身躯,只需要一咬就能葬送它们性命。对于要消耗大量能量来追捕高速奔逃的猎物来说,这是进化的必然选择。 此刻龙牙泛着森森寒光,除了涎液,还滴淌着饕餮肉沫的斑斑血迹,只不过龙牙太锋利,血迹都滚落到了牙根处。 方征的手却并未停顿,也并未如同黑龙预料中般惊惧地挣扎后退。而是顺势自然地轻轻抱住了龙牙,就仿佛把一柄刀环拥在怀中。方征不着寸缕,身体温暖柔软,任由身躯贴在还在冒血气的锋利牙面。黑龙也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止开关他爪子握着方征的腰,其实很轻松就能把方征扯开。这人要是像那些狡猾的华胥人,往他嘴里丢毒.药或是其他爆炸玩意怎么办? 可是,更多震惊感觉却来自于脆弱身躯相贴的奇怪触感,贴在这稍微偏转动弹就能把他扎穿的齿间,难道一点都不怕吗?黑龙甚至不可思议地想若是我伤到他怎么办?黑龙甚至有些困惑,这合该是进食的姿态事实上他确实也不是没闪过一丝把这人吃下肚的心态。这人味道应该很不错。吃人对于龙兽来说很自然。这是它们的生物天性。有时候不吃,纯粹是太小了不抵饿。人类有时候还会在身体里藏着东西让龙兽吃下去后难受。 但不可思议地,抓着这个人,除了吃不吃的生物欲.望,更多的是一些他陌生而汹涌的感觉。比如此刻黑龙分明不太适应这僵硬姿势,却莫名希望那人能再抱着他的龙牙待一会儿。又比如他说不出什么原因想把这人带走藏起来,但那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黑龙听着那人叫小锋,眼神真诚温暖地看着自己。小锋,好熟悉?而且是因为此人才会存在的熟悉。名字他有名字吗 黑龙试着轻轻动了动,把龙牙收回去,然而太锋利的边缘还是不慎划到了方征身上,从肩至腰腹出现一条细长浅红的血痕。不知为何,黑龙那灯泡似的黄眼睛更睁大了些,随即伸出一条厚长黏糊的龙舌舔在方征身上,拭去他这条血痕。方征被抓在爪里也没法躲,龙舌滑溜溜的,看似如蛇的分叉舌形,整体却大了许多倍。舌尖滑腻,把他躯干都卷湿了。方征哭笑不得,伸出手朝黑龙点了点,似劫后余生心情很好:小锋,你这算不算在吃我豆腐? 龙兽自是听不懂的。方征也知道跟子锋还有更多算不清楚的,吃豆腐才排到哪里。他脱离险境,不可思议想,本该惧怕子锋变作此模样。他曾夙兴夜寐担忧。可是此刻,不知是因为他领悟了最后一招,又在幻境中得包牺女娲的真传,让他心中更有底气。还是子锋以龙形出世并未毁天灭地,虽语言不通亦不解世事,也像当初小冰小火般,堪可亲近。 更重要的是,方征神奇地发现事到临头,他依然相信子锋,也相信自己。待在这张口就能把他竖直吞下去的巨兽身边,他心情却无比从容平和。 黑龙爪间收拢,把他方征逐渐握得更紧,金黄色的眼瞳更加深邃,就仿佛要把方征吸进去,又像是要分辨出随着动作幅度的变大,到哪一步方征会露出害怕的神色。方征皱了皱眉,来自于身体扎的细针,被龙爪这么一握好像刺得更深了些。他把手搭在龙爪指尖,却并不是要无济于事地推开他。而是抱着让身体靠得舒服些。 人在高空会恐惧,去向未知处也会恐惧。可是任由黑龙抓着他飞得越来越高、距离地面越来越远,下方翻滚的浓云团似再也不会散开,方征也没有表示出任何不安。反倒是黑龙审视的好奇目光,似光芒在不同海拔高度缓缓流转,就仿佛怀揣疑虑在问: 你不怕我把你带到天涯海角? 而始终带着微笑的年轻人,便也会如此回答: 不怕。随你去。 首发晋江文学城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5) 他们不知飞了多久。方征甚至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中途醒过来一次,居然黑龙还在飞翔。他身躯被龙爪一直抓住,腰腹酸疼不已。他偶尔从云雾空隙向下张望,见下方河流山川逶迤如带,人比蚂蚁还小,飞翔速度又快。却仍是飞了这么久。方征不由得想,子锋这是要带他到哪里去?难道他要横穿大陆?然而黑龙的时间意识和人类完全不一样。或许人类的几日于他来说只是飞一小会儿。方征也没法跟他对话龙身太长了,大部分时间他都看不到龙首。 这样大的黑龙,速度又快,还飞了那么久,等方征再次醒过来时,黑龙终于从云层中盘旋降落而下。方征只见下方是座小岛。被无边无垠的大海包围。岛上一根十几人才能合抱的檀红色巨木直穿云霄,直如神话中三万六千丈的定海神针。神木通体笔直,枝桠很少,堪可数不到十余根。 黑龙盘木而下,身躯一圈一圈盘绕在神木之上,龙头朝下,尾部卷在云雾缭绕的空中,成一根硕大盘龙柱。他先把方征轻轻搁在神木最下方一根斜枝上,让方征抱住枝干。虽是最下方一根斜枝,也已经高出海面数十丈。最高的浪头也打不到他身上。 方征往下方看去,岛面虽小,委实有不少被海水浸湿的奇花异草。此刻海面因黑龙到来,邃密扬波,涛势极大,几个大浪头就能把小岛淹没。方征抚摸着这红色巨木坚固光滑的树皮,忽然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子锋那扶桑弓箭的材质吗?黑龙把他带到了东海中的扶桑木之上?方征扭头只见这根最低斜枝的末端被砍断半截,正长出一点细细新嫩枝。心下登时雪亮,是当年羿君取扶桑弓箭的地方吧。纵然已经过去了七八十年,万年神木也不过长出了一点。 一轮新月出海面,汹涌的海波渐渐平静下来。方征四望周围无边无垠的大海,想着这根神木当年由炎连氏激发木精,如何在瞬间长成参天巨木,一半广陆为之倾斜入海,下方又有多少遗迹。而后那些被毁去半数的怪物在海中挣扎灭绝,或有进化成能在大海中生活的怪物,都掩盖在这万顷波涛之下难以得见。 黑龙的巨首在硕大扶桑木底部蹭了一会儿,扒拉开缠绕的海藻长草,根部出现一个只供人通过的裂口。黑龙长爪把方征从枝上抓下来,轻轻递到了那裂口前。方征双.腿无法行走,手扒住两边树皮钻了进去,发现这里是树干中空部分。宛如一个小洞窟。当时建木内部也有巨大的空间,但建木形似巨榕,又依山傍海,外面被阎浮花与藤蔓覆盖,如一座小山的斜坡。这扶桑木却孤枝高出,这处小裂口中的空间并不算大,约有方寸几丈,像个小帐篷。洞壁四周都是新鲜扶桑木剥开后的树皮。 方征用手撑着身体爬进去,靠着树干歇息。碎石乱草间,他居然发现一片贝壳粗糙磨制几下的碗。角落也有熏黑痕迹。方征恍然大悟是当年羿君在此稍作歇息,挖开树干一隅,以免被海水卷走吧。这扶桑木坚固无比,羿君能凿开一个立身之处,不知费了多少力。方征也不以狭窄逼仄为意。不过方征有错觉,自己往那木皮靠去,它似乎往后退了一点点,腾出了更多空间。方征又摇头想,应该是错觉吧?方征自不知他体内水精之力激发后,现在虽还不能发挥太大威力,但木精之力自然是要避退一二的。 忽然从那树干裂缝隙中,陆续被黑龙爪塞进来一些还在活蹦乱跳的鱼虾并藻类。方征的手扒住边缘看去,只见黑龙朝岛边海水中吐息搅动。无数鱼虾慑于其威,都乖乖翻着肚皮躺在水面。战战兢兢任他取用。黑龙却自己并不吃,只是龙爪懒洋洋勾弄,挑了些甩上去塞给方征。 方征喘道:小锋,我现下倒也不必吃东西。得先把身上这些针拔了。他这几日被抓在半空中也没有进食欲.望,想来弃君改变他身体在先,他领悟在后。体质实是与人有了极大不同。然而气脉流转间,受皮肤上刺的牛毛细针刺激,一直不太顺畅,难受的很。方征自己也揪不出来,针头太小了。他也不知道黑龙能不能听懂他说话,这海里,有没有磁石?以前在姚虞帝坟中,小灵狪待的地方就是磁山,海洋中也会有这种矿物吧? 黑龙眯着眼睛仔细盯着方征看,似在仔细分辨思索着什么。猛然扎下海浪中,刚平静下来的水面立时又波涛汹涌,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无数海鱼抛掷到空中。巨大阴影在小岛周围盘旋游动良久,方征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实在是他身体如今的状态不好。双.腿是不能动的,上半身也费劲。直到他听到了鳞片刮地的簌簌声。 先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圆石被丢进缝隙,随即伸进来黑龙缩小后的头颅。他似是掌握了身形伸缩之法,从刚才能盘满参天神木的身躯大小,变作一条水桶粗的蟒形。头顶犄角与十爪六翼均无任何变化,只是成倍缩小,才能挤进洞窟中。他衔住那枚还湿漉漉的圆石。如果能开口就会告诉方征从海底掰的,管这种叫定海石。 黑龙鼻尖搭在方征皮肤上,龙爪轻轻搭上方征肩头一点红肿针扎处。紧绷的皮肤确实有一枚比发丝还细的针点在表面。太小也太滑,也抓不住,他还好奇般挤了一下,却并没成功。方征猛然咬唇呻.吟道,别这样。痛得很。 黑龙焦急地甩着尾,前爪抓着定海石靠近方征。方征立刻变了脸色,瞳孔骤然缩小,咬牙闷住呻.吟。那定海石靠近的地方的是左侧腰间,几声轻微的簌响,果然吸出了三根细如牛毛的针。没有血迹,似冒着点乳白液体。黑龙受到振奋般地甩了甩尾巴。 乖谢谢小锋,帮我。方征头顶浸出汗珠,刚才大脑都空了,继续吩咐道,有四十九根,全都要弄出来。龙爪悬在方征身体上空,小心翼翼沿着皮肤一寸寸移动。每吸出一根针,方征身体就会痉挛般抽动一下。它的吸力十分强大,远的地方不能立刻吸出,就会晃动。好在并不会在体内游走。尽管如此,这些摇摆的小刺也戳得方征抽搐颤抖如风中落叶。 黑龙只见方征面上浸出几条汗珠轨迹,嘴唇有咬痕,本就透明苍白的皮肤更如雪片,眼里雾蒙蒙的。黑龙迟疑地停了下来。方征不由自主往后退,那扶桑木也忙不迭退了一点空间。方征心一横却对黑龙道,继续。黑龙另外的龙爪便扣住他,似在说再忍耐一下,重新把石头悬在方征身体上空游走。方征无意识摇头,一缕湿发被衔在齿间。一根根针陆续从他身体里跳出来,吸了一串后就被黑龙抖下定海石扫到角落。 定海石移动到方征的胸膛上方,他身体猛然一弹,似一张崩到极致的弓,垂下了睫毛。黑龙喷着龙息渡过去,本以为方征昏过去了。但他没有,只是闭眼剧烈起伏喘息着,似陷入梦魇,忽然睁开的墨瞳流泻出一片杀意,狠道:弃!我杀了你!他弹起的身躯又猛然落了回去。黑龙长啸一声,咯咯咬着牙关,震得洞窟内嗡嗡回响。似在懊恼我为何不将你早些救出?方征旋即眼神迷茫地伸出手搭在黑龙鳞片参差的头顶,神志不清,小锋不要动怒免得遂小人意思。你这样,我已经,已经很放心了。 最后一根针颤抖地跳上定海石,终于清除了方征体内所有的针尖。黑龙旋即把定海石也丢到角落。方征身上牛毛细针的伤口太小,不流血,但周围细细肿了一小圈,像是交错在他身上四分五裂的花瓣。黑龙伸出分叉舌尖,龙涎有疗伤功效,所有伤口都细细舔舐了一遍。方征似卸下一桩心事,刚才伤口刺激过大,终于昏倒过去。黑龙盘在他身上,龙尾一圈一圈把他禁锢在怀里。 方征此刻赤身裸.体,湿淋淋黑发衬着他苍白皮肤,双.腿动弹不得,愈发显得可怜。他体温低得吓人。黑龙躯干火热,渡给他暖意。听到方征低微却平稳的呼吸,嗅到青年身上的味道,黑龙只觉得狂怒至极的心境也平静恢复下来。 龙兽大脑不适合思考复杂的事,刚才恰能听懂方征的吩咐,也这样做了。此刻神思游到另外之处方征侧脸轮廓,鼻梁高挺,轮廓如刻斧凿,长眉斜飞入鬓,下颔精致。醒着的方征有种鲜艳绝烈的精神气,睡着时露出他不为人知的脆弱感,令黑龙心驰荡漾。便往他身上腻去。方征嘴唇也是凉的,黑龙没有撬开,只如小兽般舔舐着。反正他刚才治伤也相当于把方征舔了个遍。方征皮肤上那些隐痛的伤口衬得肤色更如牙色,清韧的骨透着一种单薄冰凉的秀色。像一点雪花落入黑龙心中,雪水融化却变成胭脂般的玫红色,激起灼热飞尘。 方征半醒未醒,悠悠叹了口气,他双手费劲从龙兽盘绕中伸出,抱住黑龙的头,含混不清:小锋,我的腿,要是不能走了,怎么办呢?当初方征双目失明,前路迷茫,亦害怕爱意的给予或收获,拒绝子锋亲近。如今方征心境不同,并不抗拒黑龙这非人模样。他与子锋感情已然变得深厚,在亲爱的对象面前展露些微脆弱也放松自然。他便不再强撑掩饰,眼中蕴着迷茫雾色。这些天他在弃君那里受了许多委屈,眼下都找到释放之机。 黑龙当然是不能言语回答的。简单的思维不能考虑那么多人类情感中的沉吟暗问。它只觉得方征这似哭非哭的,还不如在别的方面哭一下。黑龙记得夏天低飞在水面有一种叫螓(蜻蜓)的短命生物,尾巴立起来的样子。于是龙兽也把尾巴立起来。生物的骄傲,吸饱了大海闷热潮湿的水汽。尽管把身躯长到极致宛如太古巨龙,可从实际年龄来说,这只龙兽尚属于少年期。他自万古薨渊中飘来,十九年前才开始生长。那便也是的骄傲的,崭亮的,新鲜的,在空气中窈窕。 方征抖了一下,却又轻笑出声,伸手把龙兽脖颈搂住。黑龙感觉到两只挺立的蜻蜓尾巴在耳鬓厮磨。忽然不可思议闪过一丝犹疑依稀有过记忆,怕伤到方征,方征此刻针伤尚自在愈合。双.腿又残着不能动。于是野兽那部分终于克制住,浓烈的龙息烦躁着一串串喷出,把缠住的卷尾一圈圈松开。 方征没有动,纯粹是没力气,笑讥道:小锋,有意思。修了龙身,变神仙了你知道神仙是什么意思?就是不吃不喝,也不会方征没有拒绝,甚至激将,要释放委屈。 黑龙能听懂这句话,无论是表面还是潜藏的意思。照理来说语言要进化到很高级才能明白激将,可是他与方征心意相通的感受让他在懵懂中理解方征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矛盾心情。在别的方面尚且稚嫩的少年自然顾不上克制欲.望与愤怒黑龙本就觉得方征眼眸热起来的样子简直像有毒,似要反过来烧灼他。邀约也好,默许也罢。针尖红斑遍体都是,似朱墨泼溅,乱花飞去。那居然是被别的男人所伤。 那他便成为一只名副其实的恶龙,他要行凶,还要只许野兽喷泉不许人类洒水。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醒过来的时候还是累得够呛。他感觉到水桶粗细的黑龙趴在他身上。龙身热烘烘的,并不似冰凉的蛇温度,也不是蛇的生殖系统。子锋是当年华胥人以龙兽血脉融入帝江血肉造就的。华胥人费尽心思要研究龙族传承问题,龙族原本是没有生殖功能的。华胥族便按照人的习惯来制造当然,夸张了些,在他们的想象中,龙这种天生地养的巨大生物,理应有伟岸的生殖系统。 虽然黑龙整体已经缩小几百倍,这样他才能挨着方征躺下,可方征还是吃了不少苦头。也不知双.腿若是完好,会不会少些苦头呢?方征挣扎着撑着上半身,黑龙沉重的身躯卷住他的躯干,方征露出的锁骨上全是痕迹。黑龙用龙涎舔过疗伤一遍,那些红痕已经淡了不少。可惜他双.腿骨头断口在里面,龙涎没法治。黑龙算是很怜惜他,潜入海中捞起来些珍贵药石。给方征治伤兼补营养,还挺有效果的。方征之前泡在弃君那罐中,体质改变到一半,身体跟果冻似的,吃东西也很不一样了。他吃生食不再感觉恶心,但觉得也没多大必要,几乎不吃。 方征摸着黑龙的头,试探问:小锋,你来扶桑来作甚?带我回去吧?心想该做的都做了,黑龙满意了吧?华族那边还一堆事呢。还得回去想想他这腿要怎么治。但黑龙并不想带他走。他只是摩挲缠在方征身上,摇头晃脑,不时舔舔他的伤口,再揩油吃点豆腐,兴致来了就 方征有了经验如今也心境成熟得多,不再那么气急败坏子锋又把自己半囚禁起来,都是可以慢慢教的。很喜欢扶桑木? 在还没有被三位帝君激发木精神力的远古时代,这些神木都曾长在华胥人的领地中,建木中有花与龙实验的遗迹。扶桑木高细,里面不适合建造什么实验场所。但这里从前是大陆最东边,外面也曾有过大量遗迹,取用大海中资源、研究海陆生物。加之羿君也曾来过这里取扶桑木,对于黑龙来说,也有熟悉感觉。就像当初他乐意呆在建木中一般,是他的元祖和来处,与他关系密切。他也要把方征藏在神木里。 建木里还有几块石头滴了方征的血,日后或许会孵育出小龙兽。小冰小火如今也在那里养伤。对于黑龙来说,建木或许热闹吵闹了些,就把方征带到扶桑这里藏起来。这顺从本性的事让他十分快活。龙尾一直在摇晃。他把方征身躯缠紧,方征想推又推不开,无语道,我累惨了,你都不累的吗?方征在心里吐槽,自己在腿不能动的前提下,都被折腾得喘不上气。黑龙这精力旺盛得简直不是人哦忘了,他本来就不是人。 方征体内细针既然都已经清除,第八招修习后气脉又已恢复。他便能重新使出白雾来探查各地情况。方征先好声好气跟黑龙商量,小锋,你不带我回去也成。我还是得安排下工作。你别弄我了。然而黑龙似乎根本听不懂工作。从前子锋身为人时就不太乐意方征处理庶务殚精竭虑,但人类的理智让他不会打扰方征,甚至想办法支持帮他。 但黑龙的大脑构造容纳不了那么多东西,他遵从潜意识里不乐意方征浪费精力的小心思,缠得方征缓不过来。方征都要给这小祖宗跪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法与黑龙再来一套全武行或是驯服一类的事情。他头痛至极,弃君那边还不知怎么在大开杀戒捣乱呢。当然或许他在这里牵制住黑龙已经是对弃君最好的削弱。但方征很清楚以弃君的能耐,破坏只是时间问题,方征发誓一定要给这片土地带去安宁与发展。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6) 而且,现在子锋这模样,方征还是得想办法让他恢复过来。三珠树已经长大,只要能结果,子锋就能找回人神智。在知晓子锋那奇特身世后,方征并不介意子锋化龙,更不会嫌弃他,要是子锋觉得当黑龙快乐,方征也不会逼他一定要变回来。但前提是要有选择的自由。如今的子锋,并不像当初骤然觉醒龙兽血脉时的那种暴戾噬杀,不以屠杀人为乐,也不会拿方征当那什么。但是要完全无障碍交流也不成。方征苦笑着想,小锋,你若不变回来,可当不成我的爱人了,顶多是个爱宠。虽然荒唐地那什么亲近了,属于历史遗留的稀里糊涂半推半就。他可不想一直跨物种。而且身体实在受不了,太累了。 方征干脆心一横,也不介意黑龙一直黏缠着他。挣扎着发动那绝地通天里第七招的白雾传音,去了解情况。他刚扫了轩辕丘一圈,没找到弃君踪影。便又转到青龙岭中,传令官孟小君和军事情报官的贯正在商量,听到方征声音可激动坏了。 首领!您没事了?!太好了,神使果然能把您平安救出来! 神使当然能把方征救出来。方征心想,不过这世上大概没人能把他从神使这里救出来了。他淡淡道,有不寻常的事吗?尤其是东边和北边。虞夷和夏渚的国君还被抓着呢。那两个大国也不知乱得如何。 从情报官口中,方征了解到,由于之前让夏渚铠役武士去各个小村庄做思想工作,逐渐洗去巫灵高压的影响,夏渚境内倒还基本没出什么乱子。他们现在与青龙岭的贸易网正在一日千里飞速地建立,交织得愈发紧密。有大批人员往来。两边的生活方式都被方征自下而上地洗脑了。现在夏渚百分之八十的贫下中农人口,根本不听阳纶那边的号令。之前三番五次有命令,让他们缴纳给巫灵的祭品玉器,他们压根儿就不理会,还在做工作的铠役武士指挥下,把那些催缴的职官赶了回去。 消息汇集到阳纶内,本该派兵镇压的逢蒙根本无法兼顾那么多地方的突发情况。阳纶城中全靠飞獾军维持秩序,已经很紧张了。不敢再派遣下去。若是把阳纶城中剩余的那部分尴尬的铠役武士派下去,搞不好立刻就跟着索兰投敌。夏渚再也不是有两只威风凛凛军队、叫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国,军队威慑能力已经完全削弱。而逢蒙的心思也不在此处,他替夏仲康背负骂名,自从弃君出现后便自暴自弃,觉得从前汲汲营营一切都太过荒谬且是徒劳。阳纶乱成一片也不放在心上。那些年长高级职官倒是费尽心思在维持生产秩序,但其实他们从前对玉坊和舞坊这种并非第一级的生产部门意见很大,这回乐得看它们倒台,趁机把人全都劝回去搞基础生产经济。但夏氏贵族比如仲康几个弟弟俨然不同意,死抱着不放手,给阳纶的情况雪上加霜。 于是夏渚逃跑的人更多了,民望几乎全倒向青龙岭这边,虽然国别地望不同,但交流起来发现彼此价值观还挺融洽,边境的守备部队又因为铠役统帅倒戈的原因,几乎成了摆设。现在夏渚壳子上苟延残喘,里子渐渐快变成青龙岭另一个大后方。方征不由得感慨,果然人民的力量才是最伟大的。 索兰呢?把那个巴甸王妃拿下没有?方征也可以自己看,但他忽然感觉到黑龙趴在自己身上又缠紧了,还把龙尾挤到他动弹不得的腿间。方征又推不开他,赶紧捂着嘴,心有余悸想着他不能多耗精力,不然待会非得昏过去不可。 孟小君他们听得方征声音略有些沙哑,只当首领劫后余生不容易。当然方征也确实不容易。他汇报说:索兰大统领的五千人马围住了巴甸王妃,还把她抓起来了。现在正往修陵那边押送呢。 方征惊道:她哪里来的五千人?当初我给她的不就几十人?铠役其他武士离开阳纶来找她了? 贯道:有些是后来陆续逃出阳纶的,有些是夏渚没饭吃的民众来投军。 这还没过多久就聚了这么兵。方征意外惊喜同时不由得意味深长,可真是个人才啊。 或许是因为方征那冷静语气听上去有些老谋深算,十分敏.感的军报官贯问道,首领,您的意思是 方征立刻道:我很高兴啊!好事!你们要全力配合她。要什么军需物资都好商好量的。她去修陵那边,让那巴甸王妃把深山老林里蛇全招来,然后除掉,就可以彻底瓦解巴甸残余势力。再去开发那些地方就方便了。 孟小君他们深知方征的决定不容置喙,欲言又止。而这层未竟的意思到了方征照管祖姜那边情况时,由代理官焦直白地说了出来,族长,战力威慑一向您掌握在自己手中,索兰大统领这随便能聚起几千人的军队,如昆秀营前统领流云,不可不防。 方征眉头骤然一紧,怒道,我又不是宋高宗!算了你不知道是谁,那不重要。我告诉你,你敢动她,我不止把你剩的那只手砍了!方征眼珠一转,生怕焦会怀恨在心,旋即又道,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为我着想。我还要交给你一件重要的事。 当时任用焦的时候,祖姜处于非常时期,方征身边人才也匮乏,他启用焦,是权宜之计。但随着夏渚职官系统的人才陆续到来。方征想把焦换下来。夏渚职官们俨然治理水平更高。酷吏虽能一时维.稳,但不适合于长久凝聚向心力。但从统治的角度来看,焦这样的人也是不可或缺的,他就适合去磨那些讲不通理又嚣张的恶人。任何人都有尽其才的机会。方征道:我会成立监察系统,以后专门让你审一些人。虞夷那边有几块硬骨头。到时候你审一下。 与大部分人已经服帖下来的夏渚不同,虞夷那边,思稷老国君和十巫君的权威还十分集中。孟小君禀告说,就在几天前,埋伏在虞夷那边的青龙岭斥探传回来一个很奇怪的消息虞夷国君下令每户都要多交两倍的矿料,壮年劳动人口还要去虞夷国都饶沃报道。虽然每年虞夷军备人口都是这样补充,但今年命令所有人都去。边地就留下老弱奴隶,还要没日没夜采石料。甚至有些大奴隶主都受不了。斥探打听到,国君似乎性情大变,前不久消失了一段时间,最近回来了,却十分奇怪。 方征蓦然明白:弃君在背后捣鬼。操纵傀儡,要动用国家力量,把那些人杀死。难道虞夷的十巫不阻止?不过方征又想到,搞不好虞夷十巫在当年虞朝分裂时,有些人都是启君教出来,学习的是来自他的草药和卜筮之术,又怎么斗得过弃君。之前弃君掳走两位国君,就是要逐步消灭国内有生力量。他在此之后把战略目标放在方征身上,半途打断后,回去后自然又继续那未竟杀人大业。弃君躲在幕后不出来,夏渚现在已经失控,管不拢了。但虞夷这边军政系统没崩溃,还是唯国君之命是从,奴隶们若不缴纳材料或是赶赴饶沃投军,就会被虞夷军队镇压。如果他们真的听命行事,很快劳作的奴隶就会累病而死;青壮年汇聚到饶沃,弃君再用点法子,一网打尽。 方征本想再找相关人员聊聊情况,但两个地方已经极限了。他无奈捂着嘴撤回来。只见黑龙不满地喷鼻吐息,从他身上抬起身子拱到锁骨间。也不知是怪方征操心过多,还是方征这发动招式后对周围感触会迟钝的破绽,曾让方征吃过大亏,也让黑龙潜意识里担心。黑龙刚才故意使了个坏。方征叹了口气哄道:你这是要我当昏君啊。 黑龙俨然听不懂什么叫昏君,方征也不以为意,昏君呢,比如刚才我说的宋高宗。不是个东西。索兰这别说跨江渡河了,她把巴甸翻过来都成。黑龙似不满他总把关注点放在别人身上,又缠得深了些。方征倔强的性习惯让他从来不愿随便叫出来,也是故意要和黑龙相峙,天马行空地胡言乱语,小锋啊,你说我这腿,走不了。回去也麻烦。呆这里就呆这里吧。但你让我松松气。不然哪天马嵬兵变了,你就是那只祸国殃民的妖龙,要把你吊起来的。 黑龙自然又是听不懂什么马嵬兵变和祸国殃民,方征苦笑连连,他只好先暂时在这种简陋办公环境中勉力维持着,不让事业中道崩阻。 夜深人静地时候方征也会想山海大国之前的贤君圣人,还有后世历史上励精图治的皇帝,恐怕这古往今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会再有一个统治者像他一样。那些焚膏继晷流水般的攸关天下大事的决策,是他断着双.腿时被一只馋龙昼夜操弄时做出的。这说明什么呢?方征一边在心里毫不谦虚地夸着自己英明负责,不枉得知身世是包牺娲皇的天生帝种,也没辱没养父的教诲;又禁不住捂住脸想,某种意义上,自己也算是天赋异禀。丢脸归丢脸,他好厉害啊。 征哥哥就是超厉害!(各种意义上) 首发晋江文学城 当初弃君信誓旦旦方征身体离了那罐就会死的威胁论。方征是不太当一回事的。但逐渐他也略觉身体确实不太正常。弃君身体刀枪不入,但方征还没改造到那一步。方征已经不怎么有正常食欲了,不但不觉得饿,甚至精神和力气还稍微好些,哪怕腿不能动,也无损他的精力。但深谙能量守恒的方征总觉得这样不太妙。既然他之前大部分营养靠那罐子里置换而来,现在没有补充,却一直在消耗,就像个只出不进的水池。 当然黑龙也会给方征抓些鱼虾和药石;普通食物完全吃不下,药石有点用,却也不能过量。如果方征吃多了,会和其他食物一起在吞咽后不久吐出来。他身体自发排斥。至于究竟能吸收哪些药石,也全靠运气。弃君那罐中液体想必经过严密配比。方征只能把那些偶尔有用的药石收集起来。一点点填补自己身体所需的苛刻食谱。 方征心想自己练就了龟甲上第八招,会不会相互影响?但方征也是不太敢贸然发动的,他有一次从扶桑木上往下凝视,想知道自己能否把一些土石在不接触的情况,移到海里。积蓄了半天不见动静。然而方征忽然毫无征兆地昏倒了,濒临昏迷前觉得整个岛都抖了一下。方征醒后只见四面波澜汹涌,风雨大作,黑龙正绕在岛周围腾跃。还心有余悸暂时挡了扶桑木小洞窟的缝隙。方征暗自咋舌想,自己该不会差点把扶桑木所在的小岛弄垮了吧。又过了半日,黑龙移山填海地把那扶桑木所在岛屿下方裂缝补好。才重新窜进来找方征,尾巴不忘记轻轻盖在方征眼睛上蹭了蹭,似在说:征哥哥你悠着点。 方征心有余悸之余不由得失笑:风水轮流转,从来都是我给小锋你善后。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有这能耐。不过那之后他竟然睡了三天两夜,醒来的时候,黑龙的鳞片蹭在他躺倒的地面上,把坚固的扶桑木都蹭出一道道纹路。方征深觉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他的身体可持续性,还有他的双.腿问题都必须想办法彻底解决。他再次试图说服黑龙:小锋,带我回去吧? 但黑龙或许是真的听不懂,华族的青龙岭对方征来说意义非凡,但是在龙兽万年深刻潜意识里略等于无。他实在是爱惨方征爱到骨子里,才会在化龙后还潜意识里亲近照顾方征,或许智力相当于人类三四岁的小孩,会简单地给亲近之人端点食物但如果要他买车票回老家,那无异于天方夜谭。对于黑龙来说,扶桑木就像是他的领地、他的家,他本能就想拘着方征呆在这里,是大海不够刺激还是方征身子不好玩?他才不想挪窝呢。 可是小锋,怕我自个儿什么时候怎么死了都不知道。方征依然在做思想工作。黑龙也听不懂死。方征情绪不高,他也只会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调动。方征每天都有一段时间要沉白雾里不跟他玩,黑龙有时候会缠着打断他。方征也逐渐适应该如何处理突发情况。方征睡眠的时间逐渐从八小时增加到十二小时,又增加到十六小时,越来越长,黑龙怎么闹都醒不过来。黑龙也慌张,他从大海里捞的稀奇古怪物什越来越多,都拱到方征身边堆得满满当当。 有一日方征难得意识清醒,可算是从白雾里逮到弃君了,他也顺便看到了饶沃如今的景象那被虞夷引以为傲的巨大铜风炉共有九座,围绕着一个巨大的熔铜池,就如同帝国的心脏。在熔铜池的边缘有几十条放射形的倾斜凹槽,是添加铜矿料和燃料的输送通道,就仿佛心脏上的血管。它吸取的是全国的养料。边地开采的矿料先要分离过滤,再之后碾碎去渣,熔成粗铜块后再重新投入大熔炉中,再进行新一轮的提炼。只有规模如此巨大的熔池,才能靠巨量燃料把温度提高到几千度,熔铜池会炼出更纯粹的铜汁,流入九个铜风炉中。一般来说,一吨粗石料约能炼出一把武器。这从开采运输到冶炼就是几百个奴隶。昼夜不停冶炼的九铜炉,每年大约出产几百把铜兵,这足以让虞夷骄傲。 五年来,方征在青龙岭采取的陶范炼铜法,虽然成色略差、只有一个铜炉,但效率高得多,年平均产量已然超过虞夷。这半年来红山的金刚砂磨制技术和熟练玉工人才的加入,更减少了对燃烧温度、磨具形状的依赖,毕竟金刚砂轮可以磨制成任何形状、也不需要燃料加热,进一步提高制造兵刃的效率。这都是方征不断改进生产方式、尝试新技术的结果。虞夷光滑铮亮的纯铜是非常厉害然而已经三四十年不曾有创新改变。 这些事方征早已心知肚明,却没想到今日看到饶沃大熔炉,除了那一成不变的炼制方式,他还看到了弃君和他一手作下的丧心病狂的孽熔池边的密密麻麻的奴隶正在挨个往里面跳。仿佛那不是高温几千度的炼狱,而是夏日游泳的湖泊。当然,他们跳下去伴随着鬼哭狼嚎的惨叫声,瞬间就被烧得血肉模糊。后面的奴隶表情都布满惊惧,却仍任由虞夷铁血的士兵们像是赶绵羊似的,一个个乖乖往下跳 而在大熔炉不远处专门供国君检视的高台上,穿戴国君服饰,却头上披着个斗笠的,从那高挑身量来看绝对不是虞夷老国君。绸缎衣服裹在身上,燥热的火星和风偶尔拂过,袍子上显出骨骼形状必是遮住面孔假装国君发号施令的弃君了。至于为什么周围的十巫恭恭敬敬听从吩咐,那应该是取决于弃君背后的第二只体格稍大、偶尔扇动翅翼的金鸾,以及那只已经被做成飞车架在高台一角的赤鸾吧。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7) 方征记得子锋说过,当世剩金鸾恐怕只有三只,一只在大海眼处已经被子锋剜心吃掉,一只是子锋小时候遇到,给予过他祝福,现在想必很老了,已然衰亡。这只看上去还挺精神,那么就是世上剩下的最后一只,也已经被弃君控制,搞不好它那喉咙发出的劫风也已被改造方征不需要猜测就能证实了。因为就在方征声音响在弃君耳边时,弃君已然神色一紧,叱令金鸾喷了一圈劫风,把几个巫长纷纷赶下了高台。他们逃得慢了片刻就会送命。 他们表情中有困惑不满,但金鸾是他们圣物,这人居然能操控,他们看得出来这不是老国君,前段时间老国君被掳走了。就是这人,没把国君还回来,他自己夺取了虞夷最高统治权力。一开始十巫们还想阻拦他,但他先把所有人毒倒了一遍,十巫里最渊博的医官都不能解开那些毒.药。金鸾又能不断发出劫风,杀人如无物之境。禹强营的武士都不是对手因为这人摸出一些罐子散出气味,那些虎豹熊猛兽要么睡着,要么倒戈听他指使。 这人还当着虞夷所有职官说什么当初小伯益是在驯兽这方面有天赋,金天氏传承得久,但他请教我的时候,还是很谦虚的。我也传了些真东西给他,可惜现在你们谁都没学全。十巫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和伯益帝君同岁,其中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巫长指着弃君声音浑浊道:您您是那个老巫长已经79岁了,弟子都有了几百个,平时连句话都不怎么说。居然哆嗦跪在了弃君面前。 弃君当时坐在王座上倨傲打量他,当年跟着小伯益来学草药的孩子有好些个。小稷比他强些,可惜走得早。其他几个笨的。我实在懒得记。你也不必说是谁了。都散了吧。我的命令要立刻执行。让武士去督办,晚一天就从最高一层开始杀起。金鸾又朝着梁柱喷了一口劫风,大殿倒了半边。我实在不喜欢这土里土气的赤金色。给我换玉。搞不到就往夏渚抢来,他们不给就说夏仲康在我手上。 弃君要求虞夷动用全国之力执行的,就是把奴隶赶来饶沃跳大熔炉的屠杀命令。也不是没有职官大胆问缘由。弃君不让他们多问,否则就劫风或毒.药伺候,问就是祭神、消弭天灾、神生气了要他们补偿。虞夷奴隶的命本来就不是命。一开始那些大贵族大奴隶主只当是真的有什么大天灾需要祭祀杀人,献奴隶还比较殷勤。后来发现这没完没了,奴隶要是杀光了,谁来伺候他们?谁来进行生产? 可是他们发现国都的命令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他们如果不继续交出奴隶,连自己也会被军队押走投入大熔炉。全赖虞夷奴隶底子太厚,还没杀到一半,军备威慑力也还在然而,但凡稍会管束计算的生产能力的基层职官都明白:这样一来,虞夷下半年绝对无法供养那么多军队了。现在不过是粮食没有吃光。他们心中发毛:王位上坐的那位大人物,纵然被十巫承认了权威,当做国君供奉,他究竟在做什么?他是在毁灭虞夷啊。 故而,方征今天从空中这样一喊,刚要跳进熔炉里的奴隶惊惧停住脚步,听到半空中声音,还以为是什么神在说话。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彼此交换着凝重的视线都说的是一样的话?让他们不要跳进去?是神?叫他们不要听国君的命令?国君错了吗? 然而方征给那么多人传音后,立刻感觉有些不堪支撑。就没有继续大声说下去。弃君一边从高台上呼呵道:继续赶下去!否则就把你们都砍了!奴隶是必死无疑的,他是在威胁那些士兵。 刚才因为听到方征呼吁声,有个士兵愣了几瞬间,他押的奴隶又是个比较胆大活泛的,居然低下身子往外跑去。弃君看得清楚,立刻先驱使金鸾喷出劫风,割上那个士兵的咽喉,锋刃也没放过周围预备逃跑和那个早一步溜走的奴隶若不是金鸾必须定期补充玉琭,他可以让它一口气杀光这里所有人。当然,还是他们自己跳大熔池更快。 停,咳咳!方征声音却发不了多大。又咳嗽了几声。弃君竖起耳朵,表情逐渐从刚才的气急败坏变得略有得色,方征,逞什么能,我都说了,你马上就要死了。我没练过那套绝地天通的功夫,但帝俊和姚重华是会的,帝俊最后去昆仑山若木那边,不知道是怎样没的。但姚重华四十五岁就累死在苍梧之渊了。帝俊让陶唐帝不要练,陶唐帝活到了八十多岁。姚重华也嘱咐夏高密不要练,不然那个废物不会连赶个相柳还得靠羿。姚重华有时候也能远远给我们带个话,告诉哪里的土地种庄稼好。我那时候就在为他调制药物补身体了,所以我知道绝地通天这法子普通人受不起。方征,我承认你身体是有些不一样,但你腿断了,玉琭还改到一半。玉琭没有彻底固定,是会散的。你不出问题才怪。 方征没理他,因为他已经被黑龙猛烈地摇晃着,黑龙生怕他再次陷入漫长沉睡,一旦看他在白雾里耽搁久了,就把他缠回来。方征满头大汗,眼前一片晕眩。他头昏眼花从那里面撤回来。他浑身被汗浸透,动弹不得。黑龙觉得他身体冷得吓人,赶紧覆上圈住。方征低道:你觉得我不该管这些事了吗?我也有点怕 有点怕啊。方征的手搭在黑龙头顶碰他的犄角上摸了摸,他指甲里的毒片早就在置换罐子里的时候就被洗掉了。他的指甲宛如流光片玉,桑木缝隙的星光渡入照耀在表面。指尖居然分解了一小片颗粒散开,随即被风吹作尘埃。方征有些迷茫:难道我真要散了?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此后又陷入了深眠,一日大约要睡二十小时。黑龙深觉不妙。有时候半醒半梦间方征感觉黑龙在用龙涎给他从喉口灌下去。但没什么明显效果,龙涎治治外伤还行。他这体质变化根本不能用常理揣度。方征也越来越频繁做梦,又或者不能算梦,他潜意识里依然记挂着那些未竞之事,梦里就溜达过去看了。 如果有现代的医疗设备来监视,就能发现方征在睡梦中的心跳和脑电波频率依然与醒时无贰,甚至更剧烈。方征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昏睡了那么久后,醒来却仍头昏眼花,有时候甚至根本不想醒过来。黑龙愈发着急,偶尔会撬开方征嘴给他喂些东西。方征相信若他是个正常人,那些合该是大补的天灵地宝。但他身体特殊,有时候会把它们吐出来。方征也告诫黑龙,要仔细,有些东西宝贵归宝贵,搞不好是有毒的。别不小心给他吃了。黑龙蔫头巴脑,尾巴无辜甩着。若他有人的意识,想必会怀疑人生地思考一些诸如跨物种要对一个人好怎么那么难他觉得很好的东西为什么对方不需要等哲学问题。但无论是他还是方征都没心情作,此计行不通就另想办法。 方征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事实上他不自觉地发动白雾去安排各地情况。青龙岭中还秉承着神使吩咐的在方征回来之前一定要重建好家园的族民们,已经基本上把被金鸾破坏的房屋重新搭建好。听到方征的声音他们都很高兴。方征去看那只大獬豸,看是否和他身体情况有参考借鉴。 现在圣女和长老们已经把獬豸身上二十八根柱子全都移下来了。獬豸如今不再汲取星图上的生物菌,它的四蹄已经放下,恢复了正常动物俯趴的形状。它的身躯依然是黑墨中有一点点透明感。每天都有人把獬豸吃的青草磨制成糊状喂给它。然而它也只能吃很少,暂时也还动不了,偶尔眼珠很慢地转一下。方征心中一沉,果然被改造过身体,要恢复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首先叫大铜牙商量,你们能不能选几个精悍勇士渡过东海来话到一半他住口了。大铜牙没听清,族长,您说什么?方征迅速否道,罢了,当我没说。他确实有一瞬的念头叫人来接他。但又打消了这念头且不说横渡东海来扶桑,这周围镇着归墟眼,归墟眼中都是万年怪物,实在太危险。迄今为止人中也只有羿君那样的大英雄能度过来。这些普通武士们还是不要让他们送命。再者,若是黑龙不恢复理智,哪怕他们九死一生到了此处,也是给龙爪撕裂的命。而如果黑龙恢复了理智,方征还需要别人来接应吗?他直接腾云驾雾就回去了。 首领?您刚才说东?东边怎么了? 方征迅速道:东边,虞夷正在把所有奴隶全都聚集到一块儿然后大肆屠杀。你派些人马过去,不要大张旗鼓,一般来说只要控制住几个士兵里的关键军官,就可以策反底层士兵。大奴隶主抓几个当人质,去鼓动那些奴隶反抗逃跑,不要进饶沃送死。 大铜牙迅速应了。方征又去找圣女商量药材之事,彼时圣女一家三口:她和那喾氏老人熏罗,还有羿君复制品的小婴儿正其乐融融在西边高崖的藤萝瀑布下面摘莓果。 方族长,圣女听他的声音很高兴,你什么时候回来?咦?圣女疑惑转头看躺在椅子上闭目的熏罗,迅速道,方族长你哪里不好么?熏罗说你遇到了麻烦,我们怎么帮你? 方征只可惜他们不会飞,道:之前你给獬豸调过些草药,都是些什么?身体的半玉化,我确实也遇到了。圣女边听边震悚,不时转达几句熏罗的意见,末了道,方族长,我们也没有十足把握,人和獬豸情况肯定很不同,得实际在你身上试试。你还是尽量早些回来,拖久了不行啊。 方征心想他要是能回来,费劲作甚。他也不怪黑龙。子锋若不是为了去救他,也不会化龙。若不是这龙身神威,还真不一定能把他从弃君那老变态手里救出来。得享人力之所不能及处的优势,自然对应要承受并非人力的跨物种障碍。这就是人和龙兽间的鸿沟,哪有那么好跨越。若是简简单单就能交流对话了,华胥人至于跟龙打仗打了几百年么? 还有件事,这小可爱到底叫什么,方族长起个名字吧。圣女抱着那小孩,他大约有一岁半。当时子锋把他从弃君手中救下,后来跋涉辗转来到青龙岭。寻常小婴儿走路学步的年龄,他已经能徒手跳上驳兽背,漫山遍野打滚玩闹。方征心头暗想,这小孩既是羿君复制品,总不能叫后羿吧。随即他又打消这念头。你和熏罗想名字吧,我们照管他的时间也不长。方征那个我们就是能做神使的主的意思。圣女道:还是听方族长的意思。方征于是沉吟片刻,道,有吉神泰逢,游山阳,濯九州。出入流光,动天之气。他这么喜欢到处蹦,就讨个同名福气,叫泰逢吧。 圣女戳了戳小婴儿的脸,听到了吗?小泰逢,你有名字了。以后要好好跟方族长和神使学本领,变得像名字那么厉害呢。随即她又忧切关怀方征,方族长,你还是尽量想办法回来吧。 方征应了,真奇怪,不知是否梦中更轻松些,他醒着时只有余力去两三个地方,梦中能去更多。他又荡悠到巴甸境内。洪水已经逐步治退。在上游疏浚通道的民众得到大猞猁的帮助;从阳纶逃出来一批懂得水利的职官,先到青龙岭避难,随即方征把他们派到了巴甸上游修治。现在情况已经渐渐稳定下来。 不过在深山老林的下游河谷和雨林地带,情况就没有那么其乐融融了,甚至颇为血腥。 当年虞夷准备用山火炸开巴甸天险,就是因为雨林中大量的长虫巨蟒构筑的天险,根本无法正常进攻。当时虽然山洪一直淹到修陵。森林中的蛇群本来就能在洪水中幸存。巴甸能啸聚几百只蟒王,固然是掌握了大批量喂蛇、又用奴隶当口粮的饲养法,本身巴甸自然环境要补充蛇群也方便。方征当时虽然已经驱使并封龙吃掉了进攻青龙岭的几百只蟒王,但森林里仍然是群蟒领地,罕有人踏足。唯有当年掌握着盐水氏驯蛇方法的后裔能通过。这也是当初巴甸王女能逃出来北上的原因。 巴甸王女带领医官和士兵南下,路上却被索兰的游击战阻住不说,最后自个儿也做了俘虏,护送她的飞獾军要么被打散,要么被索兰收编。那些医官们更不消说,转个身就换阵营投入索兰麾下。索兰把巴甸王女羁押到巴甸境内。她毫不客气地招来了许多长虫,想要反戈一击。索兰那支新聚起来的军队天天在惊险刺激之中烤蛇吃。始终执行着方征交代索兰的战略任务他们在前面除蛇,猞猁在后面掘道,再后面是招摇山附近治好病的奴隶铺路不对,他们不叫奴隶了,而是自由的民众,若能跟着挖路,就会发给他们食物。这算是一项劳役工程。 要致富,先修路。方征给他们说的时候,所有人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就是觉得莫名很振奋。参与的奴隶不少,都是自愿的,能除掉游荡森林的巨蟒,连通一条新路,就像是未来生活有了无数可能。蛇倒也不必杀得那么干净。小的就不用杀了。方征当初交代的时候深思熟虑过,巴甸国情,几代驯蛇多到不正常,繁衍出的蛇太多了会破坏生态平衡。所以杀灭一部分是必须的。给他们留个十之一二不至于灭种就行。他们觉得族长说的还是那么新鲜又头头是道。 听到方征声音的时候,武士正砍了一批新进攻的蛇群,从前一直和索兰吵架的三铜牙正在她面前剥一只大蛇的皮,嘿嘿笑,索兰大统领,我今儿逮的,虽然比不上你前几日砍的这只,也够猛了的吧。言语间已然熟络许多。 索兰正在用她那圆玉刃撮着一只足有人上半身长的蛇头骨,似乎准备把它雕成个小玩意,听王妃说,还不是最大的,到时候咱比比,看谁能砍掉蟒王之王。 那巴甸王女被拘在帐前,白袍轻纱,一双美目间蕴着雾水,眼中透出恶毒之意,忍不住道:你有本事就去砍。 索兰轩然一笑,亲切地用蛇头骨隔着满地血肉碰了碰她雪白脸颊,我当然是要去砍的。王妃有娲脉,修成精的蟒王之王就是小龙。我也过一把屠龙的瘾。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8) 方征听得欣喜不已,不由道:好极了,不愧是我的大统领,有志气!听到方征的声音,三铜牙有点不好意思跳起来,族长!我就是暂时和她合作,这不是奉你的意思嘛。就像要继续嘴硬只不过迫于方征命令他们才不情愿配合索兰。她笑笑不答话。方征也不以为意,继续道:真正的龙当然不好屠,但这种蟒再怎么嚣张也是个假龙。这个巴甸王女怎么招蛇?要是一次招太多,你们还是要小心。 索兰指了指巴甸王女搁在地上的小瓶子,露出一抹讽笑,王妃啊,精着呢,召得太多了,她控制不了。每次就几只,方便我们挨个砍。巴甸王女怒道:谁控制不了!索兰声音盖过她,不过我们还是会提高警惕的。每天就推进一点。它们移动是会有动静的,周围都有线报。请族长放心。对了,你应该都看得到吧? 方征不接,转而道:路的事情,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你的能力我放心。她也随你处置。方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塑造自己权威与英明、赢得下属忠心的好机会,有人跟我说,不该给予降将那么大的权限和那么多士兵。他听到旁边三铜牙耿直小声嘀咕了句谁吃饱了撑的眼瞎,方征忍笑,继续道:我此刻告诉你,我不会听取这种无聊的挑拨。你越强越有本事,我越是高兴。若一个首领的权威被别人比下去,那就是禅让的时候。索兰。你若有那样的想法,当个前无古人的女帝君,我还佩服你。 索兰挑眉,若是从前夏仲康说这种话,她早就跪地不知磕了多少个头,因为那只可能是试探,夏氏不可能把王位给外人。但方征不一样,他说的很直白却都是实际的。他不会嫉妒下属功绩,那是真的。他欢迎有本事的人跟他竞争,那也是真的。于是她也说实话:我并不想当什么帝君。但我很想让你这样的人一直坐在那位置上。听说夏渚的贫民基本上倒到青龙岭了。虞夷奴隶也在溃逃,想来不久四境都要一统,尊奉你的号令。等那时候,我就把蟒王祖宗的头颅提来给你当贺礼。 好!我等着。方征开怀道。他随即又叹了口气,我先去别处看看,确实虞夷还有个大骨头没啃下来呢。随即又轻叹一声,索兰,我若有什么万一,你就自己决策吧。我对你总是放心的。 索兰和三铜牙都惊疑道:族长说的这是什么话?您现在何处?需要我们增援吗?第一次听到方征语气中隐有托付之意,他们都非常不适应。然而方征已经离开此处,并没有回应他们的担忧。 方征又去看了看祖姜等地,鼓舞了一通秾关的士气,还去看了看夏渚境内做好思想工作的民众。又绕了一圈去建木,欣喜发现小冰小火所在的封冻区域渐有裂缝,难道是疗伤已毕不日即将破出? 晃悠得久了,之前方征都是因为体力不支或者是被黑龙动作打断摇回来,但这次他发现不但不觉疲累。黑龙也一直没扰他。他把该照管的地方都看得差不多,才想着该回去。然而他惊讶地发现,怎么没反应?他怎么也无法重新恢复现世的感觉。 随即方征脑后一凉,升起一个潜意识里知道的可怕真相。 他回不去了。或许黑龙一直在晃他,可他感觉不到。为什么? 方征赶紧用白雾寻找归墟的扶桑木,他还从来没用白雾看过自己。但他不知是大海太广阔他找不到方向,还是这功法并不能加诸于自己身上。他徘徊在海边,也试着找了几圈,可是在哪里呢?他自己是什么了?如果回不去了,他现在这种只有声音没有形态,像一阵风般的,又到底是什么存在? 若世上真有一双千里眼,照得绝域也纤毫毕现。那就会看到,扶桑木中,黑龙身体盘卷着一具毫无生气的身躯,一开始是沉睡,再后来黑龙摇晃着推他也毫无反应。方征的手指逐渐变得透明,蔓延上身体。有细小玉沙般的颗粒在月光中渐渐从他身上散开,他的身体如琉璃水晶般散成了尘屑。那些碎屑聚成一滴金色泛荧蓝光晕的五瓣花粒,在空中绽开一朵小小的光芒,随即飘出扶桑木。 黑龙赶紧追上那粒光尘。用爪子去握,它却又从爪间缝隙飘开。黑龙张开大口似想将它一口吞下,它却又从龙牙齿间缝隙飘出。黑龙只能紧紧摆尾跟这粒光尘,追随着、护送着、目不转睛凝视着。海中风波急恶,但浪涛势头再大,也打不到半空中。光尘悠悠飘荡过归墟绝境的海面。黑龙紧随其后。当真是飞尘沧海劳魂梦了。 在准备结局的边缘试探。 本章一个热知识:大羿和后羿不是一个人,子锋的师父是大羿。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本书中从来没有后羿这种表达。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心想,这是不是死后的感觉?他没有身体、像一阵风在空中飘来飘去。但随即方征又发现,他比起鬼魂来说,还是要好些的。虽然没有形体,但他的声音可以干涉影响到现世。换言之,他较之前在白雾中发动施令,就是差个实际身体而已。别人本来就看不到他。听声音觉得方征根本没什么改变。若是在后世,方征就像个坐在电脑后面高效处理事务的天才,然而有一天那天才的身体死了,意识进入了虚拟机器中,别人依然毫无知觉。 方征心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绝地通天的力量?自己也不算彻底死吧。只是委屈了小锋。方征起初在东海畔等黑龙,顺道先看了建木一圈。他没了形体拘束,无论是弱水还是小冰喷出的巨厚冰层都挡不住。他可以直接看到,千朵阎浮花在外面藤萝瀑上盛开,建木内一个小角落却渊冰尺厚,一片素裹。金色的双头并封龙正斜缠在树干底部。一个头都被冰冻住,另一个头醒着,却也不动弹,忧郁地靠在树干上小寐。方征呼唤他们,那只醒着的头讶异地四下转动着,似乎在疑惑声音从哪里来的?方征的声音叫它们熟悉又怀念,真想早些好起来。可它四下寻找,却怎么也看不见方征,显得更忧郁了。方征劝了几句,它似懂非懂,神色稍霁。 方征不再干扰小冰养伤,又转到建木上层,那片大区域没有被冰层冻住,除了华胥人的实验场所,更深处的石窟中密密麻麻排着许多石头,方征记得上次就是在此处,他滴了一些血。如今看来,大部分石头并无变化,但方征惊奇发现,有几块石头上,长出了从前不存在的古怪花纹,各有不同,有如莲瓣,有如六轮,有细长纹路,有斑点状。方征暗暗称奇,难道真的能变成龙吗?他记下了它们的数量位置和形状,又重新扫视海岸线。 方征盯着东海畔没过多久,就看见了一路追逐光尘而来的黑龙,和他护持着的微光。 漂浮在海上的光,宛如一朵幼小金瓣花朵,轻盈地往陆地深处飘去。是自己吗?真是奇怪的感觉。方征叫道:小锋。黑龙听到了他的声音,四下迷茫地张望着,神色变得亢奋又焦躁。方征精神意识还在,只是黑龙看不到他,更仔细盯着那金色光点,似在疑惑它并不会发出声音,又怀疑只是听错了的风声,又蔫蔫的。 金色光尘盘旋停在原地。黑龙也停了下来。方征心想,声音容易被误成幻听,还有个法子证实他存在。龟甲上最后两招都是隔着距离干涉,既然他还能在虚空中了解情况。那么最后一招以无形之力策有形,是不是也能发挥作用? 他确实这样做了,几块小石头从黑龙身侧滚落,一开始黑龙还没有察觉。但那些小石头逐渐在地上摆出形状一根很高的树木,下方有一圈圈海水。树上有块小石头,还有一小长串石粒,代表他和子锋。非常简陋抽象的图案。然而黑龙看那些小石头在地上摆动,逐渐懂了。尾巴高兴地摇晃着,似在惊喜表达征哥哥,原来你真的还在的欣慰。方征只觉得内心一阵酸楚。他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重塑身体,只能暂时先这样安慰一下黑龙。 金光斑点又继续飘起来,黑龙紧跟不舍。方征想知道这光斑会飘到哪里去,和他心中目的相同么?黑龙也不顾在云层中隐蔽身形。腾云驾雾,偶有龙首尾翻飞出云层。虽然这个时空地广人稀,但黑龙体格巨大,一路上偶有人远远瞥到空中有龙在飞,别提有多震撼。动物们也远远俯拜,生怕这龙祖宗要拿他们下饭。 又过了小半天,缭绕云雾飘到了青龙岭下方。光尘开始缓缓下降。华族子民一开始以为要下大雨。但他们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龙尾翻飞,一只巨龙于高空威严俯瞰。华族子民正吓得不知所措。有眼尖的人道:你们看那龙的身子!有一片像不像神使的翅膀!大家定睛一看,还真有一只青翼;而且背部六只流苏金翅中,一只金羽的形状也略不同。活脱脱便是神使那不同寻常的背翅化成。 他们本来被吓得快要昏厥的心情也因此放松了下来。纷纷拜倒在地祈祷。有人说:方族长肯定也回来了。他们觉得方族长真是了不得,上次回来是乘坐会飞的洞窟回来的,这次回来。神使直接变成了巨大的黑龙。有这样的护持,他们再也不必害怕外敌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都没看到方征,黑龙缩小了身躯,追逐那光斑直到青龙岭最中心的三珠树下。黑龙盘绕在葳蕤繁茂的树间,光尘悬在树荫中。平时遇到热闹总会伸出触手的冰夷这回特别安静,连口气泡都不吐。也不知是不是怕那黑龙兴起拿他当补品。毕竟饕餮肉消化完的味道它还闻得到呢 方征在心中叹息道,果然会回来这里。这就是人的执念力量么?身死魂飞后依然要回来不对,他还不想被死亡呢。方征清清嗓子,声音便传了出来,看到大家都好,我就放心了。 华族子民听到了方征的声音,高兴惊喜道:族长?你在哪里呀,我们怎么看不见你? 我就在这里。方征也想通了,淡然道,我一直在这里。 那些子民们纷纷小声彼此征询你看见族长了?没有,你看到了吗?嗨,我们看不见有什么关系。族长能看见我们不就行了么?族长不是寻常人,我们看不见他不是很正常么?反正他在跟我们说话,听就完事了。 在这些子民的思维方式里,他们已经完全把方征神话为符号,无论多么违反常识的事情,放在族长身上似乎都可以接受。比如此刻,明明方征连个脸都没露,但大家对他的崇拜之心有增无减。 当然,他们对三珠树上盘绕的黑龙也有很大的兴趣。厌火人自从看见上次五色土把三珠树瞬间拔高了几十倍,就开始到处传播那个曾一度被他们遗忘,后来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预言天选之地,遇到命定四海的贤君,三株树就会结果。此刻他们围在湖边,虽然不敢直接过去,但已经小声议论起黑龙,它前面那朵亮亮的小金点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它在练法术?它好大,我连看都不敢看,现在我总算敢了。那你敢摸一下吗?你要敢你去啊。它好漂亮啊,头顶的角是雪白色的。翅膀又是金色的。 金粒落在三株树的阴影中,轻盈停驻在一片梢头,似那里开了一朵金色的小花。黑龙小心翼翼把它圈护住,不再动弹。它尾部盘在树上,缓缓闭上眼睛,似知道金尘不会再离开,那么自己也可以安心的一种姿势。 方征能感受到黑龙那抹孤独清冷的心境。黑龙对湖边的喧嚣毫无反应,方征在建木上说服子锋时,曾讨论龙兽有着漫长寿命也有一定智慧,却最终没能建立文明代际的原因。除了它们独来独往毫无社群性之外,便是因漫长寿命中没像样的精神文明。比如此刻,黑龙眼皮一垂,懒洋洋睡了。在扶桑木上方征从来没见过黑龙入睡,简直跟个日夜笙歌不知疲惫的机器龙似的。能呆在方征身边,又因为某种事乐此不疲,黑龙精神好得很。方征于他究竟有多重要呢,便是此去一别,万古沉闭。 方征稍微有些感伤,他催动力量,发现能让三株树叶片摇动,树叶晃响,绿荫摇曳。宛如摇篮一般,方征唤了几声小锋。黑龙眨了眨眼睛,在安心中睡得更踏实了些。终于湖面又恢复了宁静, 方征提醒自己不要消沉,想了一会儿,安慰自己这也是存在的一种形式。虽然这世上大概没有谁能像他一样能以这种形式存在。似能感受到天地间某种流转生发的力量,像是生生不息的风,而他随着风又化归天地。是芥子微尘一粒,却又共万物一体。没有形体又如何呢?他的无形能绝无仅有影响太多的有形。纵然不知这种影响能持续多久,也绝不会浪费。他也想重塑身体,可惜暂不知该如何操作 方征再次渡去了饶沃那还在残害奴隶的罪恶的大铜熔炉。弃君也还在彼处。方征心中一动,现在没有身体障碍来限制他的发挥,他可以给这些人洗脑,不是,说服他们。凭他方征的嘴炮,弃君再怎么威胁也没有用。 于是方征高声朝着那些依然被士兵驱赶着不断跳进去的奴隶们道:不要跳了!那个国君是假的!要你们死了继续当奴隶! 奴隶们还真的惊惧地停下脚步,他们有部分赴死的原因就是想死后解脱奴隶生活,可不想死后继续当奴隶。然而他们又立刻被士兵推了下去。 方征高声道:你们这些士兵也不要赶他们,否则再没有人种庄稼给你们吃,你们会饿死的。 这大熔池因为这些天不断填尸,已经比最开始砌高了三尺,最下方一片全都是烧成灰烬后的碎烂皮肉烧焦后的成灰骸,铺了厚厚一层。士兵们不止是第一次听到方征的声音。他们都十分忌惮国君的惩罚。不敢听那个怪声的吩咐。弃君一听方征又来了,咬牙切齿,你怎么还没死!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39) 方征心想他此刻在正常人的概念上大概是死了,但他的斗争方法没死,也绝不要让弃君好过。他嘿嘿冷笑道:很失望?弃,你不就靠着金鸾的杀伤力?不敢告诉他们,你最得意最大的那只金鸾,是怎么被连子锋剜心掏弦的?我猜你一定不想让他们知道。这金鸾只要想办法抢近身来,掐住它的脖子,就可以阻住它发动劫风。 方征声音一直是扩大成所有人都能听到的程度,虞夷是勇武的国度。少年英雄,俱出东方!禹强营是最强的武士团体,有哪位英雄少年把这金鸾掐了!那就是造福天下的大功业! 果然他话音刚落,角落里有些武士,甚至看守奴隶的某些个士兵都不由自主握紧了武器,眼神灼灼地盯着上方的弃君和金鸾。弃君毕竟见过大风浪,他心中知道方征确实是点出了金鸾弱点,但表面上仍然要装得毫不以为意,方征,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来,也不叫连子锋来?我猜,你没法子吧,只会在这里说瞎话。 这章我刚准备起标题叫清风,莫名耳熟,忽然想到那是隔壁我大儿子的名字其实还蛮贴的23333 213 213、首发晋江文学城 ... 方征听到弃君转移矛盾的挑衅, 讽笑道:我的法子, 又怎会提前告诉你?话音未落, 方征已经凝神试着干涉饶沃宫阙上的土石。这些天由于要按照弃君的吩咐,把赤金(铜)建筑拆卸, 换成玉石装饰,到处都是废砖烂瓦。许多碎裂的大铜块被随意抛掷在地上, 若是平时,少不得被人悄悄捡走。但如今一来进饶沃的奴隶全都是要赴死的。二来社会动荡加剧了本就不复杂的铜块交易经济体系的崩溃, 现在铜块在饶沃已经无法换到食物,弃市无人拾捡。 方征干涉的就是被拆下的众多铜块土石,在第八招的策动下,俱升到了半空中。方征心中一喜,之前他只能发动很小的幅度, 移动几个小土块。有次在扶桑木上发动的威力大些,他还昏了两天一.夜。但没有身体后, 他这招似更不受拘束, 很轻松便把成千上百的铜块移了起来, 噼里啪啦朝弃君砸过去。居然把他埋在了里面。在场的奴隶、士兵和职官全都呆滞了。爆发出络绎不绝的欢呼声后,有奴隶立刻推开士兵往外跑, 免得被踢到大铜熔炉里去。有些士兵也愣得没心思阻止。甚至有些个低阶看不惯弃君的职官还朝奴隶比了几个逃跑方向的手势,现场秩序瞬间乱作一团。 当然, 方征知道弃君刀枪不入,这只是在跟他打心理战,搅浑池水。果然下一瞬间弃君便从铜堆里破出, 狂怒至极。他眼见乱象频生,咆哮道:反了你们!招呼金鸾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对着那些跑乱的奴隶和士兵叫道,都给我回来! 正这时,从刚才就悄悄抢上的武士团体有几人扑出,是禹强营新任好手,有四人从背后抢住了弃君的四肢扭住。他们刚一碰到弃君那坚固硬邦邦的躯干都惊讶不止。不过长久的训练让他们心理素质强大,反而把弃君的玉骨骼扭得更紧。另有五个禹强营的好手借助绳索力量荡到空中,四人分别扯住金鸾的翅膀和双爪,另有一人锢住它的脖颈。五人的重量一下子把没防备的金鸾带得往下坠。其实若它有准备未必不能拉起五个人的重量,但前提是这些人不要乱扯它的毛和爪子。 方征看热闹不嫌事大,夸道:好!不愧是虞夷尖兵!拧他的头!砍金鸾的脖子!其实在他这样说之前,这些配合斩首行动熟练的战士,下方已有两人张弓搭箭,一箭直射金鸾的脖颈,一箭取弃君的头。那铜箭直刺到金鸾面前时,因那诡异的塞满金鸾脖中的玉琭石,稍微偏转了方向,并没有直接射中。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箭头擦着弃君耳边飞过。他们在缠住弃君四肢时也一并带下了他的斗笠,还未玉化的头部显露的衰老面孔,确实是弃君的弱点。但玉琭石的场域力影响较大,能让铜箭都发生偏转。 禹强营的配合却也不止于此,在两箭俱落空时,两边又转出了第二波伏击,只见有两人抢上前去,这时候弃君和金鸾还是被四肢锢住的姿势。有武士举起锋利铜匕对准他的脸刺了下去,另一位武士则近身去割金鸾的头。弃君忽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冷笑,随即四肢一发力,玉骨爆发出嘭的一声,缠住他的四个人高马大的战士竟然被推到了一边。弃君迅速往旁边一扭,就避过了那近在咫尺的一刀。金鸾那边,铜匕分明刺到了它的脖颈上,却觉被皮下某些坚固阻住,无法再发力。金鸾随即也发出凄厉的嘶吼,喉咙中风刃滚滚而出,把周围四个武士都喷了个半死。只是须臾之间,看似志在必得的刺杀举动竟然功败垂成。 做到这种程度也很不错了。给你们个痛快。弃君沙哑道,他已经打开怀中的罐子,往空中撒出药粉,落在了滚到在地的几个武士身上。附近传来了野兽闷吼声,宫阙深处转出一些虎豹熊。它们径自朝那些被撒了药粉的武士扑咬过去,毫不留情撕扯着他们血肉,丝毫不顾惊愕的原主人如何血肉模糊地在地上翻滚。 全部都杀了!弃君指挥着金鸾和野兽,朝着人群咆哮,挥洒那些药粉毒剂。 本来暗暗寄希望的民众和奴隶们见这变故心都凉了大半截,但他们忽然听到方征大声道:跑,再跑远些!只见那帝国的心脏大熔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有一个无形力量从下方慢慢把它支起来。熔炉下方泄出无数熔浆和模糊血肉,仿佛升起的滚烫的太阳,被移动到半空中。整片城池似都因此颤动着,大量高温物体的移动灼烤得空气变形。九个铜炉也一并被带到空中,里面灼热滚烫的几千度铜汁漏出来,地面灼出焦黑滚滚的气体。 有年老的巫长颤巍巍指着半空中,这就像当年羿君在世时除的十害之中,有个怪物名叫九婴,便有九个硕大炙热冒火的头颅。 随即那大熔池带着铜炉又缓缓在空中翻转,像是半空中一面反射镜的形状,瞄准了弃君和那些劫掠吃人的猛兽。弃君赶紧往那赤鸾飞车奔去。玉琭再是如何耐高温,他自己的头可受不住。大熔炉升起和翻转的速度都十分缓慢,感觉得到操控之人的吃力。弃君皱眉哼道,方征,小看你了! 听方征号令跑远的士兵和奴隶躲到足够远的地方,忍不住回头看那奇观连根拔起的大熔炉,就像把心脏从泥泞中拔起。扯断下方牵系的无数输血线。其实是之前熔铸铜汁的管道。半空中的巨大红日和九个小太阳般还在冒着高温般的铜炉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溅倾倒在刚乘上赤鸾车的弃君、旁边欲飞的金鸾,还有一大群猛兽身上。当然,近距离的小部分民众和武士也一并遭殃,发出了阵阵惨叫。但大部分人已经逃跑出范围。 伴随着滋滋斯斯的皮肉烧焦声。刚才大熔炉升起得那么慢只是障眼法。那瞬间按下去,快得让罪魁祸首弃君和他操控的凶兽来不及逃出范围,才是它真正能达到的速度。 弃君眼见着那巨大阴影倾覆而下时,没有闪避的时间,他也在那万分之一秒的呼吸间怔了一瞬当年九婴燃空,熊熊烈火之前,那如山怪物也是这般直砸面而下。弃君当时双腿断裂无可躲避 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挡在他身前,引弓如满月,撕开那轮灼日了。 方征本意是想就地找个最大最坚固的东西往弃君身上砸,意识到这大熔炉不就是最现成的玩意。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能移动成功,但他在使用那力量时,似觉大地有力量被汲取到他身上。他甚至隐隐感觉到渺远天空中的星辰之力,虽是白天,看不到星辰轨迹。但方征忆起幻境中包牺娲皇托付这最后一式时,隐约可见纳入他的胸怀中的五星齐聚的光芒。再后来他默默发力至极限,居然能把大熔炉给凌空托举起来。 大熔炉燃烧了四十来年,整个倾倒在饶沃王室的宫阙高台之上,砸烂了曾经祝颂祷告鸾舞的高台,也烧焦了国君听政垂问的前殿。熔炉的漫天火星间,方征恍然间看到余烬火星中升起一个陌生英俊少年的影子,飘上天空,消散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多谢,不知你是谁,但你做到了。随即化作尘粒灰飞。方征想,那或许是虞夷的前任继承人挚昊吧。当年也有五星的启示被托付吗?或许一缕精神被禁锢住,终得解脱。 说到弃君 只见熔炉余烬中,一具烧成骨渣形状的鸟骨旁,赫然剥落出一具不染分毫焦黑污渍的无头玉骨。头颅之处已经烧成一团灰烬。弃君的头,这回是真的烧没了,几千度的高温,皮肉根本无法承受。却没想到这玉骨依然纤毫毕现,宛如在地狱熔浆的汪洋中,一具出淤泥不染的珍宝。 忽然间那玉骨头颅处和肋骨中爆出一团烟尘黑雾,空中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诅咒:方征!你逼我的!这最后的就把薨渊引到你的青龙岭!死也要拖你们陪葬!第四个!所有的怪物!全都投来!活过来!那声音愈来愈微弱,黑雾也散了。唯有玉骨还熠熠生光。 方征心头一紧,弃君不是说他无法招薨渊,只能测算地点么?又记得他说过可以稍微引导,想必要付出不小代价。以前弃君吝啬那些代价,但如今他玉石俱焚就不在乎了。剩下一点水精力量的执念,就全拼作引导那薨渊前往青龙岭的引线,穷寇于绝境的同归于尽心态,死了也要拖垫背的方征心中发寒,弃君做得出来。 他顾不得饶沃这边闹哄哄乱腾腾的景象。破碎的王都百废待兴。劫后余生的奴隶和士兵们全都瘫坐在地,目瞪口呆消化这神迹。日后相似的传说会口口流传,衍作不同版本,九个宛如熔金落日的大铜炉和那一轮巨日般的大熔坑,腾在半空中又猛然狠狠砸下,是方征的壮举,其中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努力。 禹强营的武士们也成功于此役中从民众的对立面站到了同一阵线,不再被民众忌惮害怕。大国的战争机器们从前作为上层统治者忠实斩首武器,倾轧比拼的时代这方面代表有昆秀营、铠役军都一个个在改变性质,随着禹强营武士们的转变,正式跨入了凡人时代的新阶段。力量属于民众,也来自民众。 当是时也,方征刚来得及转到青龙岭这边,还没等他布置,也来不及准备。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层云尽染。天气恶劣,风雨大作,黑龙和冰夷俨然已经感觉到了危险,似提前进入战斗准备。冰夷在湖中伸开了所有触须,陆续把华族子民挨个移到它的内腔中。如今它作此已经很熟练。 完全展开本体的黑龙撑天驻地,龙首在云中若隐若现,尾部盘绕在青龙岭四极山顶。形成一圈环状,似要将它护在怀中。 烈风吹拂,三株树中一朵金色花朵绽放着光芒。方征心想那是自己化作的那粒光尘?它居然长到了三株树上,融到它还未冒出的芽头,变作一朵枝头随风摇曳的花。 方征恍然间似懂了有花,才能有果。是不是花谢了,果子就结出来了?这朵花中,有他的力量。 火山温泉附近,那被移动来的大石窟中,白琭石星野图,受到强烈感召般地发出璀璨光芒,算筮的长老们听从方征的建议,知晓龟甲和蓍草中能有薨渊的启示。一直燃烧着,此刻烟雾大盛。白烟中的图景却都纷纷扭曲变化,最后变成青龙岭的景象。长老们大为惊讶:什么意思?难道它要降临于此? 214、首发晋江文学城 ... 方征赶紧在白雾中传声告诉青龙岭族民:大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他记得当时雍界冒上来的薨渊大约方圆十余亩, 把整个城笼罩其中。像个半球。也不知青龙岭这边会冒上来多大。只要跑出范围, 人就会没事。回头等它退去后, 人再回来建设家园。 在那狂风大雨中,方征依稀看到一缕黑雾从远方飘来, 听到弃君最后的尖声尖气诅咒之声,断续是些不成调的咒骂言语, 那缕黑雾往天上越窜越高。其他民众都没听到,只有方征听得到那强弩之末的狠绝报复之声。 弃君身体内水精的力量让他濒死之际化为一缕黑烟, 主动将力量献给薨渊,它便会被招引而来。水之精者与天齐,正是地水残息追逐的力量。受到感召的薨渊会从地下深处一直往上冒,直到把那缕自愿献出的水精之力纳入其内融合。但水精实在太稀少,更罕有愿意献出来的。 世间三个薨渊都牢牢被镇天神木锁住, 只有这漂泊游荡的第四个,时不时窜上来捣乱。它其实本来就是那三个被镇压的薨渊在地下深处日积月累泄出的残气, 吸引汇聚到一块形成的第四块。它继承和吸收了经验, 知晓那些地水同脉而出的存在龙和神木, 都有破坏或镇压它们的力量,故而一直蛰伏在地下。只偶尔有甜头时冒出头来。弃君引导的几次, 包括二十年前首铜山中的薨渊、十年前雍界的,还有前不久黄河边的, 都是弃君主动献出水精之力,予它做了交易,吸纳水精能让薨渊长得更大。但弃君那几次交易分量都非常小, 薨渊冒出的部分也非常小,就像吃块小零食似的。但这次不一样,弃君献的是帝江玉骨附的一半水精,就像一道满汉全席。 薨渊实际非常深,弱水有三千丈,这第四个虽还在发育中,若是悉数冒上来,也不止方圆几里的事,怕是有百里之宽。整片青龙岭都会沉陷其中。 方征心念电转,当年人族伟大的三位帝君是激发了天生地长的神木的木精之力,把薨渊镇住。建木、若木和扶桑木,都是创始之初便伫立在大地极境。青龙岭有三珠树,可它是否也属于类似神木梯队呢?如果激发出它的全部的木精之力,可以镇住这四个薨渊吗?又该用什么法子来激发它的力量呢?五色土已经用过一次,而且五色土只是让树龄长大,能超拔地长到几百米高吗? 方征沉吟着,除了神木之外,还有一个炸掉它的方法,就是龙骨天锋,当年黄帝的应龙便在建木里炸得粉身碎骨。但方征盯着释放风雨神威的黑龙硬下心肠压住心头的剧痛,小锋他也不算是天生的龙,他是华胥人造出来的啊哪怕黄河边那次子锋抽了根小长骨确实也能炸开薨渊。可是他绝不能让子锋牺牲。如果是并封龙小冰小火呢?也不行,不能让它们牺牲。世上原不该有那样的道理。方征做出这个选择,决定背负一切后果。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40) 方征提高声音近乎严厉地嘱咐在黑龙耳边:小锋!不许死!黑龙听得到方征声音,甩着尾巴;他不懂方征的字眼。更不可能自我牺牲。 方征心头痛苦,还有什么办法?那只老蜃没踪迹,或许它不愿搅这趟浑水,再者它转移个洞窟是极限了。不可能把几万青龙岭族民全转移出去。难道华族今日就要亡于此吗?再然后?那样的前景十分荒芜。他永远就是世间孤魂野鬼般的一缕风。黑龙能飞高,倒是不怕被薨渊吞掉。方征的视线落到湖边用虞朝文字刻下的华族两个大字父亲啊,你所期盼的未来,我在这个山海时代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都要被虚无吞没吗?我永见不到灿烂守序的文明方国在这残酷世界中冲破重围地健康.生长。羿君也曾寄希望于世间有第六股力量,能超越那些倾轧争斗,带领他们建造更美的家园。到头来,我终究没能做到 方征眼见着载满老弱病残、重要的巫长和珍贵药材、星祭者、医官等非战斗人员的冰夷也沿着清江开始向外移动。冰夷腔内装了一千余人,这已经是极限。冰夷速度是可观的,但方征心头没底,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薨渊到底有多大、冲上来能有多快。 母獬豸并不愿离开。因为那只公獬豸还没完全恢复,动弹不得。它静静陪在原地,只是打发小獬豸跟着小灵狪往外逃。它们奔跑的速度也很快。武士们也都骑着驳兽往外跑。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骑上驳兽,犬封人骑着它们的大狗,铠役武士则利用了马匹。还有是不少低阶武士只能尽量徒步跑快些。 六只鸾鸟也在黑龙的威逼或是说在圣女舞蹈的召请之下,用它们那超负重能力强的尾羽载起了一大串人。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一只甚至能吊起七八人。圣女抱着小泰逢,和老人熏罗一起拉着朱鸾的尾巴,也在飞快地驰离此地。 奇肱族人的飞车也是脱出成功率很高的机械。但只有一架最多也只能坐四个人。飞车并不好造,总共就十几辆。三图要尽量带走奇肱人,方征默许了。于情理这确是他们的生产资料。确实很叫其他部落羡慕嫉妒,华族里的部落尚自不算完全融合。有些不属于特殊非战斗人员,也没有高效代步工具或驭兽能力的部族会吃亏。甚至意味着大批量的灭族。文明就是这样中断的。方征想到了后世考古,那些湮灭在火山地震中数不胜数的残骸方征不甘心,这不完全是天灾,而是弃君报复的人祸啊。 天空若影若现的黑雾依然发出些外强中干的虚弱诅咒,也是只有方征能听到的没有用!没有用!它会滚动!碾遍你们!压扁你们!所有人都逃不掉!哈哈哈!是弃君死前执念的残余力量。这力量委实不小,弃君头颅被烧焦,与白玉骨骼分离,失去了载体,水精之力全部献给薨渊。它来得迅猛又快,几乎在那黑雾往上飘动的同时,土层地底很深的地方就有古怪声音薨渊阻隔空气,泥土中许多生物活动会受到大影响,比如在地底呼吸的植物根系被阻断空气后,会发出奇怪声。常年在地底居住的小动物紧跟着遭殃。薨渊还在奋力往上冲,冒出的中心点就正是青龙岭的大湖。想要冲上来,吞掉弃君黑雾中献给它的水精。它感应到这里水精其实并不止一股,可惜另一股却没有献给它无法融合。 说到水精 当初黑龙在扶桑木上把珍宝物什堆在方征身边时,除了扶桑弓百仞枝重华剑那些他人形时使用的武器之外,还有个小瓶,里面有片澄亮的光芒。晃动时会微微荡漾波纹,却倒不出来。小瓶中原来所装的是帝江制的白玉头颅的水精碎片,方征觉有股熟悉又舒适的气息在里面。此刻方征又看到了这个小瓶放在三珠树下。是黑龙放出来的。方征感觉得到有星辰之力在牵引着小瓶中的玉尘。似冥冥中苍穹的指点。 方征当初体内也有一滴水精,此刻它正化作三珠树上一朵散发出金光的花,那想必是华胥血脉的某种共振,里面保存着他的力量。或许终有一日方征想重归人形,就需要依靠这股力量。 方征来不及阻止,只见黑龙忽然咬了一截前爪,血滴落到那朵金色花瓣上,血液也流到树下小瓶中。小瓶中的水精似认出了融于血肉之中的帝江气息,飘上半空,与三珠树上的金色花朵发生了共鸣。细小的玉尘自发一点点从那瓶中冒出,在空中形成一道玉色弧线,浇落到那朵金色花朵的顶端。花瓣绽放得更大片了些,金色光芒也愈发明亮。像一朵小小的太阳。通过黑龙血肉为媒介,玉瓶中帝江白玉头颅的水精之力悉数被那朵金色小花吸收。 方征忽然明白为什么黑龙不但不飞走,还突然做这件事那点金光是方征最后魂灵所化,长到三珠树上融成了一朵花。薨渊冒上来,三珠树困在没空气的地方,这朵花或许就会枯萎。于是黑龙把瓶中水精通过帝江骨血媒介渡给那朵花。是希望方征能奇迹般重新凝聚起身体,然后赶紧离开此地吗? 可这时薨渊已经开始冒上来。方征那宽广视阈的白雾范围,能看到四方即便在很远的地方,薨渊也已经宛如张开巨大狰狞的爪冰夷已经行在五十里的清江上,江水在地质剧烈变化中被掀起的惊涛骇浪。青龙岭附近更不用说,不愿离开的大獬豸俯趴在地上。它最先感觉到薨渊,憋在没有空气的弱水中虽不至立刻死去,然而身躯已然开始痉挛。 方征心头雪亮这几分钟就是生死之判,一旦生物缺氧超过这几分钟,就会窒息而亡。薨渊往上冒的速度也像一条涨水的大江,很快就能没过站立之人的头顶。以这范围和速度,恐怕冰夷、鸾鸟、飞车甚至都难得脱难。华族几万人和所有走兽生物无一能幸免。 草叶树木似被画进立体油画中不再动弹。方征探查着周围已经开始痉挛匍匐的人群和陷在命劫中的生物。若是能发出声音,哀嚎惊怖一定充斥了青龙岭。人在短暂缺氧时翻滚,眼珠凸出,有些还飞在半空或跑上高地之人还未完全被吞没,却表情惊恐狰狞,发疯般的想跑得更快更远 黑龙那只尚在滴血的龙爪露出一截骨茬,它已经叼下来,果断将它粉碎,炸开了一小片薨渊,形成一个暂时容身空间,是为了保存三珠树的根系和叶片,保住那朵小花的容身之地。就仿佛在狂风浪涛中一方小船。黑龙另有一只爪轻轻盖在那朵金色小花之上,不愿让它飘动,此刻周围也无风,寂静得可怕,声波无法在空中传播 方征忽然心中一动帝俊在用第三根若木镇压薨渊时,是借助了鳌脉让它往地下长。方征被激发了灵感可否反弃君之道而用之,弃君让水精之力高悬于空,吸引薨渊上浮来吞没那股力量。那么他可以让那朵金色小花带着所有水精沉入地下?把薨渊引下去? 方征想,自己那朵金色花瓣吸纳了更多水精,应该比弃君的黑雾更有吸引力。弃君以残念作此交易,方征此刻也有意识,也能做相似之事吧?只要让那朵金色花朵沉到很深的地下,把薨渊引到万丈深渊去融合,永不见天日,就能阻止这一场浩劫以这薨渊冒上来的程度,已经不仅是人会窒息的问题,封在下面的怪物也会接触到土地,或许它们会漂流出来,危害世间。 只是这样一来,水精的力量定会被薨渊完全吸收,方征就再也没有凝成身体的机会了。时间已经不容许他考虑细思,必须在这瞬间决断。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道:随这些人灭吧,哪怕这世上再也没有文明之炬,等你凭借水精凝出了新的身体,再造出新的民众不就是了?一如当初的娲皇包牺。 另一个声音则道:你的力量就算保留下来也无法挽回原状,华胥人在浩劫中灭族,人类渺小而又辛苦地繁衍近千年至今,才迈入这初露微光的山海大国时代。难道每一次都要被迫中断文明进程吗?把它们引到万丈深渊下才是真正的解决之法你懂得那种意义,你养父如果还在,会说世间有些东西重于性命 创世或是救世,你要怎样选? 215、首发晋江文学城 ... 瞬间便决定了。他要救人。方征心想, 原来做出抉择也不难。他心念转动之下, 吸饱水精的金色小花从枝头离开, 悠悠飘落,在空中散出柔和的光芒。 花开花谢, 花落结果。花瓣离枝的地方冒出一颗金色果实,饱满似桃, 约有拳大天选之地,命定四海的贤君, 三珠树便会结果原来如此。心为天下尽其血,他做出这样的抉择,便是被认可的帝君,三珠树的结果实并非巧合。碰巧能了却方征一个心愿。 方征想,小锋, 这个果子,就当是我给你留下的礼物与棺椁。方征低声对黑龙道, 趁现在把果子吃掉吧。他并没有说出潜台词:小锋, 我还想再永沉黑暗地底之前, 再看一次你作为人的模样。让你恢复人身,是礼物;让你亲眼目睹这一切再孤独地生存在世间, 是棺椁。都出于我的私心,你的征哥哥, 是不是很过分任性? 黑龙无条件听从方征的话,控制伸缩身躯挤入三珠树干上,仰脖吞掉了那颗散发着金光的果实。黑龙身躯冒出雪白光芒, 四散的雪白尘粒在空中逐渐凝成一具人类身躯形状。它庞大躯体消失,地面出现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仿佛自水中捞出。头顶的犄角还没褪干净,四肢臂干处也都有龙鳞纹。左臂也重新塑好,身上不再有鸾鸟骨肉砌的翅翼。只是小指上伤口还没愈合,是刚才划伤炸骨处。 子锋那标志性的杏核大眼睛和削尖的下巴没有丝毫变化。三珠树的果子囫囵吞下也没尝出个滋味,但在他心口缓缓燃着暖意,源源不断抵消着他血肉中执意兽化的暴戾烦躁感,他从未有这种安定镇静、心下宁谧的感觉。 子锋猛然抬头四下张望叫着:征哥哥!之前的一切他是有记忆的,只不过化身龙兽时没有理智罢了。此刻自然知道发生什么。子锋迅速伸手去拢那朵还飘在空中的金色花朵,它轻盈地落在子锋掌心,他虔诚捧着,宛如一触即散的易碎品。 方征的意识在虚空中凝望恢复人形的少年,声音带笑:真好啊。 子锋听到方征的声音,惊喜道:征哥哥,我们走吧!我现在变人可以,变龙也可以,不会再不懂事了。我带你走!我们去没人的地方,我慢慢守着你,有这朵水精,你迟早能凝回身体来的。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分开。 子锋双手捧着的小金花却又从他指缝里飘离,悠悠落在地面。子锋连忙俯下身又去捞,花朵再一次从他手掌间飘了出来,就像是故意要离开他的掌心。金花开始缓缓往地面沉降。它彷如透明的轻纱,能穿过实体障碍。 子锋瞪大了眼睛,他刚挖开一点土层,忽然想到下方是薨渊,龙骨炸出安全空间只有这方寸之隅。子锋不由得惶急地高声大叫道:征哥哥!征哥哥!你要干什么? 方征叹了口气:做一件事一件和弃君相反的事。 子锋猛然抬头,看见弃君化身那团黑雾还盘旋于半空,薨渊也正势不可挡地往上冲,顿时领悟方征意图,撕心裂肺,眼泪流淌下来:征哥哥!你答应过我的!首铜山里,在师父住的地方,你答应过我,跟我回去的!你管这些人去死,你对得起他们,那我呢?!黄帝的应龙炸在建木里,你却不准我牺牲。那你自己呢?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果子。我宁愿什么都不懂,你要是不在了,这和杀了我也没区别,你明知道! 方征心头酸楚,底气不足:小锋,答应的事,做不到,我对不起你。可我我宁愿对不起你。你,你不要哭。 隔着虚空,他想摸摸子锋的头,却只是摇曳了树叶哗啦啦的风。叶声喧然,风是最好与最坏的载体无根也无体,依风而转的蓬方征轻道:小锋,你该是自由的,走吧没有人能拦你,你不需要背负。 子锋双手颤抖,恍惚回溯几年前听到方征在苍梧之渊上方说的同一句你不要哭他当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一只野兽不知该怎样用兽爪握住一朵小花。原来过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法握住。执意从掌心飘离,那朵金色花已经沉降到三珠树根系下方方征说过,子锋是他的小宝贝,也只是个小宝贝么? 子锋心脏剧痛,无论三珠树果实在心口释放多少暖流,都无法疗愈,他紧紧攥着拳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含泪直呼其名,方征!当时你说我会至死都记着这名字这就是你希望的?你故意让我面对这一切,我还怎么自由。说吧,你还要托付什么。你的华族,你的青龙岭,你四海安康万民幸福的大业!他咆哮吼出,眼泪滚滚而落。 金花依然在下落,从土屑地层间无物般穿过,已经降落到了几丈深的土中,开始穿过薨渊中段区域,但不能在这个时候交易融合,就像一盒未开封的美食。它还要往下,沉得足够深,足够远,足够让薨渊悉数回沉再揭开盖子,这样水精的香味才能散出。把薨渊引下来。 方征的意识暂时还能飘在地面上,可他也愈发感觉到力量源泉在远离,他多想抓住机会多抱歉几句,可他又觉那没什么意义。人在道歉时寻求的是心灵安宁。毕竟方征在做出选择时已经明白,既然在子锋这里当了恶人,如果还要立牌坊,那就太虚伪残忍了,他又怎么配呢? 小锋,我确实要把那些托付给你。就算你觉得厌烦,好歹教养出一个合适人选长大。你那小师父的资质不错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为了我,要去做,不能任性,也不要避世沉眠。 知道了,征哥哥。子锋眼泪如注,是不是这样,我就能经常梦见你了。 方征声音也终于哽咽,不止梦。这之后的世间传说,都有你和我。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盖因金花已经沉到很深地下。余音渐渐听不见了。 征哥哥!征哥哥!子锋再三询之,茫无应者。他跌坐在树干根处,呆呆望向天空,表情一片空白。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41) 子锋背后肩胛骨处刷地展开了三对金流苏般的龙翼,带着他人形体态升高。他的扶桑弓箭上绑着金鸾心弦,此刻血暗的流光缭绕着,他拉弓引弦,圆如满月,对准弃君那团缭绕黑雾,用尽全力射出。蕴含着龙息,以扶桑箭木和金鸾心弦之力的一击,如泄愤一般。箭头穿过黑色雾气,它扭曲了几下,分成许多缕,朝着四周飘去。水精力量是不会消失的,它是万物生成变化的基础。子锋知道除不掉,但他必须发泄。 这时已经涨到三四丈高,堪堪把人埋进去的薨渊却停下了上升势头,开始缓慢下降。自然是感应到了深深地底吸引它,吸饱水精的金花,那更纯正甘美的力量,在召唤它,在引诱它。相比起来,空中那些黑雾碎缕像食之无味的鸡肋。它已经不想往上冒了。 薨渊退得比它涨上来更快。所有窒息憋在真空中,扭曲涨成紫脸的人和动物。几万余众,都像溺水之人接触到空气,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口大口喘息。最后连暂时窒息昏过去的大獬豸都重新恢复了呼吸,虽然很微弱,到底有救。冰夷腔内起初因为空气消失而挤压,差点压扁一些人,幸好很快所有人都劫后余生,在那里面东倒西歪也无大碍。他们本来都绝望地以为要全军覆没在灾难中,眼下也不知道灾难是不是过去了。都惴惴不安地讨论着。 子锋靠背后六翼飞在青龙岭高中,对准八方射出最远的箭矢,每支箭上都附带龙息传音你们可以回来了。龙息力量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威严冰冷,让他们胆寒。他们怀念着方族长的声音,平易近人又不失威信。族民想听到方族长的声音,心就能彻底放下来了可从头到尾他们只听到神使在吩咐,他们十分惧怕神使。都不敢亲近他。但他们知道神使很可靠,他说的一定要听。 回来吧,然后你们就能知道,他究竟为你们做了什么。子锋冷冷地说着。 青龙岭中央的湖边矗立起一根巨大的长碑。说是碑,其实是长柱形,柱体高逾百米。形似一根参天巨木。若是以人力来建造,不知要发动几万奴隶。但这碑却没有耗费任何人力劳役。是子锋变作巨龙之形,运了东海土石自行搭成。他不喜变作人形。平时就以黑龙最大形态盘在那石碑上。只要他鼻息一喷,龙须一抖,周围的人都会噤若寒蝉。环湖充作商业区域的功能逐渐移到更外围的地方。这三珠树和冰夷湖,还有巨龙碑,逐渐变作华族领地中一处压抑却又神圣的地方。平时罕有人靠近。这不妨碍子锋给他们传音,只要龙音一起,无论远在十几里外,都能听到。 族民当然也会来巨龙碑下纪念方族长,这是唯一神使让他们定期执行的仪式。他们出于习惯还是称呼方族长,但在遥远的夏渚、巴甸、祖姜和虞夷原境内,结绳或刻树皮的职官已经严格按照子锋的要求记录称为帝君。谁不承认呢?那看似撑天驻地的黑龙的尾巴一甩,半边夏渚阳纶城的城墙全垮。逢蒙终于被打击得卧病在床,他本来就年事已高。此外还有另一只并封龙从建木里飞出来。虽然没有黑龙大,但它天天在从前四个国界线处如今它们自然都归于青龙岭统御,各地正在融合摩擦,并封龙就是维护安全和稳定的震慑存在。世间哪里还有抗衡的力量? 青龙岭的族民其实并不习惯。子锋的风格太霸道独断了。很多方族长留下来的统治理念,他在贯彻的时候没法像方族长那般游刃自如。幸而大部分基础已经打得很好,各地职官体系都渐渐步入正轨方征所做的铺垫,都是要他们恰如其分地自治运行,以达到无为之境。 子锋基本不插手庶务,也不向族民索取。他就像是个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剑,打击对象是偶尔出现在人烟地界的怪物。他只是偶尔会说几句指导意见。谁要是闹出乱子他就暴力镇压。他这种绝对力量的碾压,或许并不是个稳定蓬勃发展的社会结构,但短时间的维.稳效果很好。 族民见到子锋唯一化作人形的时候,就是教小泰逢练箭。才两三岁的小孩子就有那么多训练名目,五六岁之后就送去到处学庶事,丢给那些夏渚职官或是虞夷巫长,先一股脑儿都学了,真是个严厉无情的师父谁叫神使并非人类。但也多亏神使,四境之内游荡的怪物没有对族民造成多大损失,之前逃逸的什么窫窳穷奇,都接二连三被神使和并封龙往弱水龙里丢去了。 有的深夜里,巨龙碑会传来龙啸,低沉喑哑又富有穿透力。有人说那是龙泣之声,但谁也不敢去看一眼它是不是盘在那里落下眼泪。族民直到很久之后都忍不住为方族长而哭,更遑论一直和族长感情很好的神使呢?每次听到它那意味不尽的声音,他们都会红了眼眶。黑龙似烦躁至极又不能解脱,他们都不敢糊弄,因为神使虽然不耐烦那么多事,但他无比聪明,任何龌龊都罕能逃过他的眼睛。他还有那么多真正知晓的手段。他们甚至传言,神使比獬豸还灵,只要人一开口说话就知道是不是在撒谎、做事是不是在偷懒。事实情况虽然没怎么验证过,但大部分人都深信不疑。 族民私底下还是会怀念方族长,有几次被神使听见了。起初族民还有些害怕,夏渚那些经验丰富的职官画蛇添足地讨论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想到神使听他们夸方征、讨论方征,比称赞他还高兴。那天子锋让他们在巨龙碑说了很久方族长如何英明神武,反复说了一遍又一遍,说得他们口干舌燥。神使从此会让他们隔几天就来一次,说一切与方征有关的。说得好的,龙尾一甩,随便就是东海的珍宝或灵药。这对于华族子民来说,真是愉悦又痛苦的负担有人整整被要求说了一日一.夜。最过分的是神使有一段时间似乎在做梦,眼睛都闭上了。还不准他停,在梦里都要听。 巨龙碑旁唯有只有一栋火山岩砌成的房子,是从前方征起居所在。黑龙把它连同两块方亩地整个从水火泉那边移过来,保留着原貌。子锋偶尔会变作人形躺在里面。然而只要看到那些芍药花、方征换洗的衣物、酿一半的酒、地里涨势喜人的狗尾草和黍草。子锋就会近乎窒息,受不了,还是只能冲出来,盘成巨龙用力挤压那高愈百米的重大石堆。房子里面会有方征淡淡的气味,更衬出这空无一字的巨碑上的空荡荡若是方征有点纪念物都不至于此。人类所谓的入土为安有骨头。哪怕烧了也有余烬。缩成一朵小花已经很过分,它还沉到深渊地底,相隔万丈 征哥哥,你实在太狠心了,连一粒灰尘都不留给我。 216、首发晋江文学城 ... 方征的意识在黑暗中徘徊着。花朵包络的水精在地下最深的地方, 把薨渊也拉扯下来。他最后有的感觉是那股花朵所携的力量渐渐溶在深渊之中。这是真正的死吗?很困, 轻飘飘, 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周围一片黑暗, 像是即将入睡,再怎么知道不可能醒过来, 也无法遏制地向下沉去 方征却又醒了,置身于白茫茫的雾气中, 脚下似是空的,他身边似有一座齐天之高的巨山,山壁上还冒出些须根,就像是有悬壁植物攀附。但方征一直仰视到上空被云雾遮严实的地方,都没见到一棵树, 只有根,真是奇怪。 方征走了两步, 忽然发现山下坐着个看似精明干练、气度高华的中年男子。他披着一身长长的布袍, 长过腰后的头发用铜环在背后随意束成一缕。用一柄木耜扒开地面, 正在往地下培土,地面有个小小的浅坑, 方征赫然看见,有一颗圆圆的种子, 安静地躺在坑中。 方征疑惑,自己不是被薨渊吞了么?这里又是哪里?死后世界?但既不像仙界也不像地狱,只是一片荒山。 你是谁?在做什么?这里是哪里?方征直截了当问。 那中年男子并不直接回答他:又有了种子。这很好, 这说明我们还是没有变成他们。你很好。他反复说了两遍。看向方征。不知为何,明明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说的话也莫名其妙,但他就是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沉稳可靠感。他年纪看上去也只有三十余岁,打量方征的神情却像是异常慈祥的长辈。 正这时,山壁土褐色表层忽然撕地剥落了薄薄一层,整块摔落,那中年男子用耜上尖锐一侧,去把褐色土层割成了几截。唉,又掉皮了。 方征从那动作和材质判断,恍然大悟那并不是土石,而是一种,皮革吧。不是山。而是什么怪兽动物的皮层?这也太大了。方征一直觉得黑龙完全展开似近百米,能绕神木一圈盘旋到下方的体格,已经是生物的极限。可面前这山隐没在云中还不知高几何的,居然也是生物遗骸?从外表看完全不知是什么,也没有头尾。他转念一想,现在自个连是死是活、是梦是醒、是魂是灵都不知道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是死了吗?方征又问。 死?万物生成又变化,身体变为尘土,被花鸟鱼虫吸收,只是转变了形态,又怎会真正死呢?那中年男子淡淡道。 方征内心吐槽,怎么他死了还能遇到哲学家,我不一样,我连身体都没了。方征举起手握了握,似有非无的感觉,就像在梦中,并不知真假。 但你有这颗种子。那中年男子指着坑中,这非但不是死,且是千秋万代地活着。我们都这样活着。你让我们又活得久了一些,感谢你。 我们?方征猜测这男子的身份,不谦虚地把自己归了个类。难道你是从前某任圣贤帝君?虽然方征基本都知道那些帝君卸任的年岁,但梦中出现的虚像也可能是他们年轻的模样,是谁都说不准。他苦笑想,看来自己肯定来到了死后世界,才能见到从前的帝君。你让我们又活得久了一些,方征暗想,是说他救万民于水火的牺牲,与先贤做了类似的事,精神继续流传下去,在人们心中继续活着的意思么? 我是喾俊。他指了指旁边那如山般的生物皮层,这是鳌足,它的下半截。 方征恍然大悟,这就是当年镇压昆仑山弱水薨渊的第三位帝君,他用了鳌足来冲抵若木的力量,消失在昆仑山中。但从来没人见过若木,更没见过鳌足。深达千丈的昆仑薨渊确实被镇住了。谁也不知喾俊氏是如何做的。方征有猜测过若木往地下长。看来是真的。他又是后世被人们崇拜为帝俊的原型大佬。既是出自喾氏,想必和当年华胥遗脉有点关系。方征没想到,自己死后碰见的第一人,居然是这位帝君。 原来是您。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鳌足表面那些根须,方征忽然惊讶道,若木该不会长在鳌足里面吧?怪不得上面不露出一根树枝。可我记得,若木在昆仑山,我是从青龙岭往下沉的,它们应该相隔很远吧,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最下面都是连着的。帝俊道,是海。 海?意思是,薨渊下面是连着的? 你很聪明,也还很年轻。年轻得不该殒命。帝俊小心地拢了一层薄薄的土盖在那种子上,像我一样。他没有丝毫自谦,所以才能来到这里。 方征惊讶,什么意思?我还没死?您也还没死?可我被薨渊吞了,怎么回事?帝俊都是快两百年前的人了。而且如果一直没死,为什么世间也没他的消息。方征基本排除自己做梦的可能性,毕竟他脑子里绝对不会把事情想成这样。死后世界最说得通,但帝俊又说他不该殒命。 帝俊指着白雾后若隐似现的无边黑暗。深渊最底部的三个薨渊其实是彼此相连的,在很深很深的地下,一片虚无之海,大地三极的三神木,构筑了它们永恒的囚笼。第四片是从里面逃逸出来的。你又把它引回来了。它还没来得及把你吞干净,就又被束缚住。这里是鳌足根部。除了我,你是第二个到这么深地方的人。你的意志力一定很顽强,才能在被吞噬干净之前,穿过无垠的虚海,来到世界的尽头。 方征依然不解,但此刻他也不急了,模糊有种时间在这里已经完全失效之感。世界尽头?所以这是个安全的地方?您一直没死?那为什不回去? 帝俊指了旁边让方征坐下,地水残息,化木、化龙、化龙。木和龙是生机勃勃的开显,而薨是死气沉沉的闭合。它们是一个环。而我,已经变成在这生死之间游荡徘徊的存在,不再回去了。他意味深长。 方征脑海中有无限疑惑,什么叫生死之间的存在? 帝俊道,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你能下到这么深,最后一招的绝地,你想必是会了。不过通天还没会吧,这就是通天。天能长久,以其不自生。我即是天。天地相连。所有的一切我都能看着。沧海桑田,遥接千年。不尽的战乱、迁徙和自然风化,事件变为历史,历史又变为传说于我既是漫长的,又是转瞬的。回去?天道要回到哪里去呢? 方征听得似懂非懂,那我也不能回去了吗?可是我非常非常想回去,我也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 子锋如果能再有一次补偿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他也要回去。 帝俊挑眉:留在这里,学会通天。成为天道不好么? 方征反问:你觉得好么? 其实方征隐约明白,帝俊这里提到的天道并非是物理意义上的苍穹,也不是道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无善恶倾向原始天。既然帝俊在乎种子,那么他所化渡入的,是后世承载着民众清平愿望的青天苍天在上,是天子也要祭拜的那种有朴实道德观的天。在无数纷乱又黑暗的时代,民众甚至可以发动农民起义推翻皇帝,他们深信在那之上,还有一种力量,就是天道。它永远清正廉明,无所不知,会给所有人事绝对的公道。否则就会被骂错堪贤愚枉为天。这是绝对的大爱,也是绝对的无偏私。方征当然知道自己做不到。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42) 帝俊平易近人地点头:每个人想的都不同。我就觉得这样很好。你不这样想,也很正常。 方征急促问:那我能回去吗?可是水精不是被薨渊吞了么?我也感觉不到它的力量 帝俊摇头,水精是万物生成变化的总根据,但这团东西更是人开智灵化、产生道德意识的源头帝俊刚刚种下的种子,开始冒出嫩芽,抽条开花结果,变成新一批小小种子。这是在正常地面上绝不可能的生长速度。他摘下一颗种子递给方征,好好使用。 什么意思,如何做?方征接过那枚种子。 白雾外都是无边无际的薨渊,你如果想回去,要穿过十万丈的虚海,再跨过八千丈的地界。你能带来种子,这便予你使用。它会助你从虚海中汲取水精的尘气。这需要你修炼并从中争夺,究竟是为你所用还是把你吞没,便看你的心性造化。至于究竟要花多久的时间、这件事有多困难,也只有你自己把握了。 方征点着头,接过了种子,便不再逗留,往白雾外的黑暗中走去。当真是步履如飞,丝毫不拖泥带水。 正这时,忽然旁边大如天高般的鳌足震动了一下,空中像是敲钟般嗡响巨大的一声,震得方征耳朵发聋。方征回头惊讶望着那鳌足上,又掉了几块皮屑下来,帝俊啧啧道:可算又说了一个字。 什么意思?方征问。 撑天巨鳌,一百年才说一个字。一千年才完整说句话,一万年才能表达清楚意思。帝俊在旁边空地上划下一个符号,那之前已经有两个刻痕。这是它两百年来说的前两个字,今天你是运气好,听到了第三个。 它说什么? 帝俊笑了笑:之前那两个字是始于,今天这字是情。始于情。在这之前应该还有其他字,我没有好奇心这种东西,就没有去听去看。知道或不知道也无妨。 始于情?方征自然也没听过。以他那特殊年代的出身,自然也不知后来20世纪的80年代,有一批伟大竹简从战国墓中发掘,那里面与传世经典不同的,保留着更古老神秘原始风味的著名篇章中,有这样两句性自命出,道始于情。 方征往黑暗深处走去,在他的身后,帝俊悠悠道:极渊生天复生帝,世下弃之若敝履值此千年化人渡,失我九州颜色改山川古怀势峥嵘,劫火历空难辟昧万灵八荒引无极,神风翼彼相翱翔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青龙岭已经成为新的山海大国绝对的国都心脏。这里常住人口约十万。是大陆上最昌盛的中心。政体通明、贸易繁荣、军事实力强盛。最重要的是,民众在这里都生活得安康富足。 当然,除了青龙岭,四境之内几个较大的重建后的城池区域发展情况也不错,瑶城、修陵、饶沃、阳纶,都有各自常住居民、优势产业和核心竞争力。 四境之内人口在短短十六年间,从四分五裂后每个国不到十万人口,总数增加到七十万。按照人口成长速度,等再过几年,就会增加到一百万。道路增加了三百倍(因为很多地方从前根本没有路),粮食产量增加三十倍。军队人数则基本持平。农、林、牧、渔业的生产人口大幅度增加。木、石、陶、铜、玉等相关制造业也在稳定发展。 十六年来,任何战乱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任何力量能与青龙岭的龙神抗争。龙神这些年朝夕来回千里,把那些历史遗留问题的怪物全都丢到弱水里。四境大地上更平安了。 四境如今统一的国朝名为华,开创者为方征帝君。只是他已经离世十六年。暂时没有第二位帝君登位,龙神也并不决断普通事务。华朝的运转模式非常奇特,完全赖于自治的松散结构本不利于权威集中。但对于有龙神威慑的特殊情况来说,根本不需要权力集中。甚至权在绝对的压服一切的力面前,不值一提。这是不可复制的情况。古往今来从来没有龙为后盾,人来自治的共统发展。但如果以种族主义来剖析更不准确,因为龙神和并封龙并不代表龙族利益。事实上,它们根本没几条。 建木里,孵出了八条小龙。它们尚自幼小如蛇时,长出小翅膀,就凭借各自本能飞往八极,只每年响应子锋召唤,回几次青龙岭。它们分化明显,各有特色,暂按不表。 时间流逝对于凡人来说是明显的,譬如逢蒙已经在第五年的时候辞世。他死后葬在阳纶外夏氏启君的陵郊外。飞獾军被历史淘汰,改组为治保地方守备,隶属于华朝边军。 华朝边军听从索兰大统领号令,她麾下总共有八万军队,掌握着华朝最庞大的军事力量。从未有过野心,恪尽职守。岁月虽已让她不再年轻如少女,却更磨砺增添了练达沉稳。士兵和民众都十分尊敬她。而从前的九黎战士、犬封战士,都得到重用,在漫长时间内化干戈为玉帛,成为华朝军力中的重要人物。 虞夷前国君思稷,夏渚前国君仲康,巴甸王女、祖姜大国主和星祭长,都被软禁在青龙岭中。有亡国之君勉强体面的待遇,却再不可能兴风作浪。思稷替换身体副作用很大,第十年的时候离世,委羽王子把他带回饶沃安葬。委羽如今已经不是王子,他从前不谙世事,已经逐渐成长,凭自己的能力成为了小地方的职官,每天过得有滋有味。 夏仲康苍老得非常快,如今他已经满头银发。索兰再来看望他时,两人站一起简直像父女。夏仲康幽闭日子里开始刻竹简、雕巫灵像,刻完又烧掉。雕了许多艺术品。许多年间话也不怎么说几句,后来表达能力就退化了。 巴甸王女和她蛇巫表兄关押在一起。在第三年的时候怀孕,不愿接受青龙岭治疗,遂一尸两命。 祖姜大国主和星祭者,在第八年的时候自请放逐入昆仑雪山,子锋吩咐把她们带到雪线以上没人的地方,就此随她们生死自负。 而准继承人泰逢,也从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长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的俊美少年。他的模样让从前夏渚虞夷最老的那批职官都非常惊讶有些像箭神羿君。不过他们都只见过羿君四五十岁后的模样,这十几岁的少年实在拿不准。只暗地里悄悄谈论。 泰逢被圣女和熏罗长老抚养长大,得到龙神亲自指点武技和箭术,从三四岁开始就在巫长和司官们那里识读文字。他从小就能和野兽自如交流,精力好像永远也用不完。他饮食非常奇怪,只吃圣女那里遍植的草木药石。早在五岁的时候,龙神就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他是继承人,未来的国君,要好好学本领。奇怪的是泰逢似乎从来没有心理压力或是被压抑后就要贪玩的逆反心态。他心思放达大气程度有时候不太像个小孩子,但性格的天然纯澈又很符合少年阶段。他又像是天生神经很粗,没有那么多敏.感纠结或自我怀疑,不会思考为什么是我,高高兴兴全力以赴地储备准帝君的能力;但他同时又很精明,十岁的时候就能分辨出人是不是在撒谎,也会考虑人心所求,人们都说,那一定是龙神给的力量。 师父!巨龙碑下,背负扶桑弓箭的少年对着盘柱上缓缓睁开眼睛的巨大黑龙说道:我按你说的办法,找到蜃的眼睛了!真的不能让它运东西吗? 冰夷、三珠树、獬豸、灵狪,甚至经常来串门的老蜃,它们都几乎毫无变化,这或许就是灵兽与人的直观区别。它们依然在青龙岭里,见证着婴儿长大、年轻人变老、长者去世 黑龙黄灯泡似的巨眼眨了眨,子锋已经克服被泰逢叫师父的心理障碍了,而且子锋记忆中的羿君是晚岁暮年的模样,暂时和这英俊朝气的少年不会重合。不过子锋也有些理解弃君那变态执念为什么维持了那么多年十五六岁的花样年华,如果这样的小哥哥替他横越归墟找药回来,又昼夜照料不能自理的弃君记一辈子也不奇怪吧。 如你真有本事,可以去试试。子锋道,老规矩 泰逢做了个鬼脸:我惜命得很。 这两年子锋说得最多的就是:小子,不要浪。你赶紧再长大两岁,把国事接过去。我就可以睡觉了。 一开始泰逢不明白子锋为什么对睡觉那么执着。如今共治稳定局面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维系于龙神的力量。以泰逢的政治眼光已经可以看出,如果子锋离开,这华朝并不是那么容易统御的。但他也感觉得到,这些年子锋就像是毫无感情地在完成一个任务。放在后世,就跟到点下班的员工似的。毕竟龙并不喜欢呆在热闹的地方。并封龙和那八条小龙,都喜欢在极境,各自间也离得远。子锋这些年被迫要盯着人族不出问题,实在让他不耐烦得很。 泰逢不止一次忧心忡忡,师父,您不能走。您是华朝国盾。会出问题的。他相信以子锋的水平也早就心知肚明。 但是子锋只是冷笑:你敢让它出问题试试?他吩咐我培养个合适的,我做完了,当然就可以走。话语中依然有怨气。 泰逢当然也会打这手感情牌,华朝是他的心血,要是没有你,过两年就在我手上败完了。你咬死我也挽救不回来。那也是辜负。 子锋气得鼻息翕响,把泰逢喷到一边:一天没跟他学过,为什么狡猾会那么像人都狡猾得很。滚滚滚,我不管。 泰逢吐吐舌头,只好圆润滚走,他回到养父养母所在之处。圣女这些年吃那些珍贵草药,容颜保养得非常好,根本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熏罗虽然年纪更大,却活得好像更健康,白胡白发飘飘似个老仙人。泰逢一边狼吞虎咽着养母给他做的草药餐,我真的劝不住他留下来。师父是一定会走的。 软肋。圣女回忆起第一次被方征搭救时的情景,那时候方族长对我说起连子锋,说他是一片刀锋,捂在怀里会疼,但还是放不下。你跟他说了吗? 泰逢头疼:我得挑个师父高兴的时候说,怕他又发疯。夏季星河最盛的那天,他情绪那么好,看着星星念了两句话就,就又疯了什么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寻思这意思不是挺鼓励人的么?还有什么山烂水枯、天打雷劈方族长真是个狠人,我绝对不会发那种誓的。 圣女叹了口气,方族长是个伟大的人。但再伟大也不能十全十美。我们全部人今天能坐在这里,华朝有那么好的局面,都是建立在那种牺牲之上他不仅自己牺牲了。连子锋也牺牲得很多,没人有资格阻拦他离开。除非 除非方族长活过来。泰逢叹气,自知是不可能的。 圣女忽然瞪大眼睛,望向罕有那么激动表情的老人熏罗,刚才?感觉?这世上最相信感觉的圣女都勃然变色,从来对熏罗每个字都深信不疑的她居然露出了茫然无措的神情,是真的吗? 217、首发晋江文学城 ... 青龙岭贸易繁盛, 每日流动人数众多。它没有城墙, 只有隔一百米一座箭塔。有武士和驳兽驻守。驳兽会分辨出常住人口和远乡外客, 会查验后者身份、盘问事由。若是长期留居在青龙岭中,气息也能被驳兽熟悉, 也不会每次进出时需要报备了。 这是一种积极扩张的姿态,十万众, 每日周边都还有增加的垦居人口,逐渐扩大范围。每增加到一百户, 便称里,会配备共有基础设施:日用水取用与排水系统、指派巫长在所谓居委会中坐镇看病,指定小型日用交易摊位。拨付武士巡护该区域,由司平官划定附近耕种采集领域。如有了争讼,先由居委会调节, 若无法解决,再上报给决狱的獬豸系统, 由长老组成的审判团来裁决。 这日, 负责巡行的武士发现边境外围出现了个装束颇怪的陌生青年, 肯定是外乡客。奇怪的是,驳兽并没有如惯常般指认陌生人时会龇牙吐气, 反而还懒洋洋垂着尾巴趴地上。武士嘀咕着揪了揪驳兽耳朵,不知它是偷懒还是饿了?一大个人走面前了, 也不知道动一下? 那陌生年轻人头戴竹斗笠,看不清样貌,身上披着一套古怪白色泛着金边的袍子。袍上似有暗纹流光, 一看就是特殊织坊技艺。如今最好的织坊,北方阳纶和南方青龙岭各有一个。既然是外来者,这武士便以为他是阳纶来的。暂时搁置不靠谱的驳兽,询问这年轻人身上是否有象征身份的东西。 人口流动往往是为了迁徙到更宜居之所。要旅居进入青龙岭,需要准备好生产资料、证明有劳动技能或交换能力。来人身上一般都会有物产能直观证明身份。这青年的袍衣如此珍奇,定然有能力证明身份的吧? 那年轻人伸出手,掌心有一朵金色半透明小花朵,十分精致,像是玉雕成,还有隐隐光芒,那武士稀奇道:如此精巧的玉雕花,很难造啊。这涂料还会发光?你从哪里来,来这里要做什么?他一开始觉得年轻人来自阳纶,但这雕花的工艺,北边也造不出来吧。青龙岭有联合多种器物涂料的制造坊,实力是最强的。搞不好这玉雕还是青龙岭流出去的。不知背后有何种渊源了。 年轻人收起了那朵花,声线清朗,离青龙岭还有多远? 这里就是。武士骄傲地指着不远处鳞次栉比的里居户,你是第一次来吧?同时他在心中偷偷好奇,这年轻人声音很好听,露出斗笠的下颔也雪白得近乎透明,一定很英秀周正吧?真想看看长什么模样。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43) 那年轻人微愣神:青龙岭居然已经扩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那武士听得有些奇怪,他这一代成长起来的时候,青龙岭的扩张就十分可观,是世间闻名的大聚落,会有人不知道?不过这个时代的通讯到底不发达,他于是骄傲介绍,是啊,有十万人呢。你今天看到的这块庄子是百户,如果想穿过整片青龙岭,方圆千里,要走个七八日。你最好先决定去哪边,我找人带你过去。 年轻人沉默片刻,声带笑意,如果我想留居在这里,要怎么办呢? 那武士打量,看这年轻人身上没带什么大宗物品:你去经济局交换了贝币,买一片地,可以自己搭房子,也可以去买木料。或者你去坊里做工。有那朵玉雕小花,这年轻人不愁换不到足够的资费。武士便详细解答他,看打扮不寻常,猜测道:你有别的能耐吗? 那年轻人想了想,道:我会辨识草药,如何? 那武士微微惊讶,这年头的医者依然很珍贵吃香,每年巫长都会教不少人学习,但高深的医术毕竟难学。他指着身后那些里户道,这里是新建的银鱼里。只有一个巫长,听说打下手的医职官还不够。你可以去居委会里问问。如此你在这里也能有落脚的房舍了。 银鱼里是青龙岭东北面最外围新扩建百户之一。毗邻一条小溪,溪中银鳞竞跃,故得名。这里居委会还没成立几日,住户也不满。 这武士热心带那年轻人往这里面走,只听年轻人问着排水设施和防洪装置贝币兑换折算规范税收体系是何种对少年和青年人的培养模式婚姻及种族相关制度等听上去比较宏观,但确实跟生活息息相关的事。那武士虽然略奇怪,但想来人家是准备在这里好好生活,考虑得比较长远,也就知无不尽,尽量解答。但他说的时候,那年轻人还频频点头,时而点评几句不错。这让武士有种错觉,他好像在朝什么人汇报似的。 后面这年轻人竟然开始问起职官系统巫长权系军队上升通道这种听上去更敏感的问题。那武士并不反感,青龙岭一向是欢迎平等和竞争的。但他所知亦有限。他在军事系统里,对上升渠道比较了解,只是这年轻人来陌生地方的第一天就关注这些问题,也太直白了吧,野心真是不小。 问完后,那年轻人却不走了,他怔然看着家家户户门廊下挂着龙形挂饰,有的做成风铃,有的吊在檐角,门窗图案也有相应元素,龙他问得有些踟蹰,声音有些低,龙他想必 什么?那武士没听懂。 年轻人声音恢复了澹然:青龙岭的龙神。还好的吧。 那武士骄傲仰起头,他最喜欢介绍的就是这个,我听过龙啸声,太响了,耳朵都在飞。现在天色晚了,但白天的时候很容易看到龙神大人竖起身体来,没云的时候,几百里外就清清楚楚。我有次参加朝龙会,离它就几百米,大人喷了一大口龙息那一整年我都没生病。今年的朝龙会又快到了,我一定要提前占个好位置。 朝龙会?是什么?年轻人似很感兴趣。 你连朝龙会都不知道吗?那武士失言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刚才这人会惊讶青龙岭有这么大,想必是从哪个偏远地来的,信息闭塞不通世事。照理说从他衣着谈吐来看不至于吧?但天下之大什么人都有。听说从前星祭者就是不通世事关在白塔上,虽然现在都改革了,但谁知道呢。 这武士于是解释道,每年夏季的时候,双头金龙和龙神大人的另外八条小龙会选个日子一起飞回来。它们有的带来雨水,有的散布和煦的风,有的可以扑灭山火,有的能驱赶潮气那个日子就是朝龙会,它们在巨龙碑周围降落,与龙神大人一起,接受所有人的围观祭拜,如果有胆子大的勇士,还能试试摸龙须呢。传言说,足够勇武,又得小龙们的认可与欢心,它们还能载着人玩一玩。但迄今为止我们就见过泰逢大人爬过一次但泰逢大人不能算啊。他是龙神和圣女从小教养长大的肯定比其他人熟吧。 八条。那年轻人讶然,那武士奇怪地竟听出一丝无奈却又释然的意味。 年轻人仰头远观巨龙碑,夜晚视线不是很清晰,云环雾绕中,擎天巨石碑刻直穿云霄。那年轻人仰头的动作露出下巴和嘴唇,那武士竟有些呆了,心想这人得有多好看。 武士有些紧张结巴道:除了,除了朝龙会的时候,巨龙碑可不能轻易靠近,如果你想看,最近也有隔五百米。运气好,它头转过来的时候,眼睛颜色都看得清楚,平时是橙黄色,但听说了生气了会变红色,幸好我们一次也没见过。他有些不好意思,试探示好,过几日,我带你去看好么? 都明白了。那年轻人淡道,我现在就去。 那武士劝道:现在太晚了吧。要走七八日。先安顿下来。白天再找牛马车,如果你贝币多,可以雇奇肱车,最贵的飞车半天就飞到了。 那年轻人居然毫无征兆地摸了摸旁边驳兽的头,还顺势就坐在它背上。那武士一时间都吓住了说不出话,年轻人继而道:我记得它还是跑得挺快的不过算了,动静太大。对了,现在鸾鸟还常来吗? 那武士嘴巴完全合不拢,怪不得这驳兽刚才对陌生人根本没反应这年轻人熟络得就像它失散多年的主人,也不对,如果见到主人应该很欢欣。驳兽根本没有额外的反应,那么自然,就像这个年轻人本身是自然的一部分?你你他颤抖着,也不知自己出了什么毛病,机械本能地回应着他的问题,还是有人见过鸾鸟,有时候圣女会请它们带一些珍贵树种,有时候它们也会帮龙神运点东西出去,饶沃也有鸾鸟。不过很少,鸾鸟喜欢住在深山里的梧桐树上。 那年轻人继续点头:你对待外乡人,很周全,很有礼,说得也很清楚明白。这种教化程度我很满意。你日后可以把这个评价转达给索兰。我就不点你的腧穴了。让你看着也无妨。有人问,就说去了巨龙碑下。算了,没必要,反正明天全都知道了。 那武士根本没明白这年轻人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评价,还告诉军队一把手,那是他能见到的吗?什么叫不点穴还让他看立刻就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刚才手中那朵金色小花放出光芒,融入他的身体,白色袍袖无风自飞,竟然凭空升了起来。那衣料材质根本不是丝,他浑身有一圈淡淡光晕,宛如不染纤尘的高贵仙人。 武士呆滞地跌坐在地,在此前的半句提醒还是无意识说完了别找死!龙神大人不喜欢别人打扰! 那一瞬间,风吹起了斗笠,露出这个年轻人的容貌,天色昏暗的黯淡中,他自身散发的淡淡光晕,照着那张英秀整丽脸庞,皎然的,磨洗古玉般。他那长相其实是有股鲜艳魅力,严格来说是带着股狠绝劲的,却刻意收敛了不少,眉宇间有股长久凝成的愧然愁思,给他的气质添了三分云蒸霞蔚般的虚幻美和脆弱感。 那年轻人竟然往远处飞去,他到底是怎么凭空飞的?还真可能今晚就飞到那么远的巨龙碑下,那武士脑子已经转不过来,只能傻眼坐在原地,径自只听那年轻人轻声吐息,风中遥遥传来的低语: 没关系的。他他怎么对我都可以。 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深夜,忽然传来一声巨龙震耳欲聋的巨响吼声,那声音的穿透力实在太强,即便在几百里外都能听清。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这十六年来,巨龙基本都是在白日发出啸声,夜吼只出现过一次,那还是朝龙会的晚上,其他小龙都到了,就是一只最调皮,也飞得慢的小龙迟迟未到。龙神发脾气扯着吼了一嗓子,当时据一千里外的丹阳城的人说,地都颤了。 但离朝龙会应该还有几日,难道是今年龙神大人要提前召集?从睡梦中吵醒的人并不敢有怨言。稀奇事少,很多人其实是很想听龙神声音的,还乐意有谈资。十万人不眠之夜,纷纷议论着究竟是什么震撼全家的大事。 巨龙碑附近并无守卫,也不需要。最近的建筑是一些负责祭祀的职官行政办公区域。在晚上也基本是没有人的。今夜无星月,云层厚实,方圆几百米一片漆黑。 巨大黑龙睁开眼睛,黑暗中顿时有了两个黄铜灯,那眼睛逐渐充血,变作两枚鲜红宝石般的色泽。 惊奇的是,那并不是唯一的光源。 六百米外,有一只扇翅而飞的朱鸾,朱鸾的羽毛会散发一点点细微的红色光芒,那朱鸾背上趴着的少年泰逢,背负着扶桑弓箭,目不转睛盯着巨龙碑旁的变故养母和熏罗大人的感觉果真没错,他此刻看到的,难道就是那个人吗? 最亮的光源是在巨龙碑前的半空中,缓缓飘下来一个人,他不需要凭借任何外力般就能悬在空中飞行。刚才应该在云层里隐蔽身形,直到近处才缓缓下降,光芒破开云层散出。就像他自己身上会发光一般。柔和的淡金色从雪白衣袂上透出。像是揉进了几千年的月光。 当这轮明月破开云层往下飘飞时,龙神睁开双眼,便发出了那声叫四野震动史无前例的龙啸声,瞳色也迅速充为血红色。 那飘在空中的年轻人,头顶的斗笠被风吹走,露出被风吹乱长过脊背的头发。那张叫子锋十六年来魂牵梦萦的熟悉脸庞上,带着的一点点局促不安,又悉数被潮水般的心疼所淹没。一人一龙仿佛黑暗宇宙中遥向对望的两颗发光星辰,沉默凝视着望向彼此。 这样别后重逢的静谧,只持续不到一瞬。 天空忽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龙神从巨龙碑上甩尾仰头,巨大的身躯震碎了那高愈几百米的碑柱。在碎土落尘的咆哮喧哗声中,龙神巨大身躯被白雾环绕,发出咯咯震动声响,烟雾散去,风雨帘幕间出现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四肢依稀有黑色鳞片纹路,头顶有两个寸高雪白犄角。血红的双瞳如宝石,他背后只露出一对最小的流金色翅翼,飞在空中,迅速靠近那个悬在半空中的白袍男子。 泰逢很少见到子锋化为人形。在他幼时见得多些,子锋的人形年龄永远不会长大,等泰逢长到十四五岁,子锋更是一两年都不化一次人形,用他话来说就跟你一辈的哥哥似的,懒得变了,等过了二三十年,看着就差辈了。但泰逢觉得,哪怕子锋的人形一直是青少年,眉宇间冷肃威严的气质也远远超过年龄,更像个遍历沧桑的长辈,谁都不会把龙神当年轻人的。 可是今日,泰逢却觉得,师父变得正适合他人形的年龄,甚至那迫切又难以置信的脸上,像个失牯孩子般流下怔怔泪水。子锋先是在空中伸出手去,似不敢相信般,又缩回来一半,明明飞到了跟前,却又完全僵住。不敢靠近最后的几寸距离。 而那浑身散发着金白色光芒,似在一朵花的光晕中的白袍年轻男子,却更快地伸过了手,把子锋紧紧搂在了怀中。两颗星星叠在一起,交织出更耀目的光芒。实在太亮,泰逢看不清,声音也听不见。 风呼和云卷化作瓢泼大雨,哗啦啦倾倒在青龙岭湖边。只是这半空中相拥的一团光芒似乎能隔绝天地雨水,他们身上都没有被淋湿。 小锋,我回来了。对不起。花了很久太远了真的太远了方征把子锋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梳着他微乱的发梢,双眼含雾。 子锋猛然挣脱出来,遍布眼泪的脸部肌肉紧紧绷着,他用力拉扯着方征的衣领拽到脸前,浑身抖得厉害,手攥得生痛,嗓音沙哑着发不出一个字,似哭又似在笑,半天才颤着:原来你,还能回来。那语气中含着太多的辛酸怨愤,却更有藏不住的喜悦。他几乎是表情扭曲地哽咽道,你又骗了我。但这次很好。不愧是你,征哥哥。 方征柔顺地任子锋手劲凶狠地揪着他的衣袍,并没有丝毫反抗:对不起。小锋。但这次,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能回来。我在地下 方征想说一直拼尽全力地修行回身体、与薨渊争夺水精,漫长的时间,十万丈的虚海,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回来。等他终于凝回地面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可是看着子锋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的辛苦实是不值一提,只举重若轻说道:费了些周折。刚才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小锋,你真的做到了。华族这些年过得很好。都是你的功劳,也实在是辛苦了。你都是为了我受的苦。我这次既然回来,就 子锋表情更扭曲了,他似是终于找到倾诉委屈对象,又似郁结终于爆发,双眼通红得可怕:你又把我一个人丢下了,还丢了十六年!你还不许我跟你去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狠心你是圣人嘛他肆无忌惮地伏在方征肩上又哭了起来,那失而复得的安全感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怀抱所触的是方征新身体的体温,和人的肉.体似没什么区别,有微暖的温度。 子锋死死攥着不放手,犹觉得远远不放心。子锋侧过头朝着方征袒露的看似脆弱脖颈狠狠咬了下去。咬得既狠又深。子锋没听到方征吃痛的声音,也不推开他,任他扎到那锁骨下面,子锋尝到了血腥味,意外这散着金色光芒的新身体,原来皮下也有血肉,是不是会感觉不到疼痛呢? 等子锋那报复泄愤般的噬咬终于抬起头,他只见方征苍白脸庞上有一点汗水,锁紧的眉头和下唇上的齿印都显示着刚才他在忍痛。子锋一愣,眯着眼睛又揪紧方征的领子,用一种刻意做作的怀疑音调问:你怎么不喊疼呢?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44) 方征伸手搂着子锋的腰,轻言慢语道:比我给你的痛,这又算什么 这话撩得子锋头皮一阵发麻,他的气犹自未消,酸楚道:你总是这样哄我。也就知道我吃你这一套。然后你就又骗我了。 方征知道子锋这安全感一时半会没法修补好,他早就存了补偿心思,承诺道:我不会骗你了。你还生气的话,就把我关起来,锁起来,绑起来,拷在床上,随便怎样都行。你这模样也行。变成龙,咳,体型差不多也行。你爱怎么样都行。 方征说这等没脸没皮的话也很挑战自己,但天大地大脸皮大也没有小子锋大,依然在子锋呆滞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我不会走的。我是你的。你粗鲁也行,凶猛也行,我这身体反正也是弄不烂搞不坏的是你的话,无论如何,我总是甘之如饴。就算疼也不会委屈求饶的都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子锋:发疯.gif 218、首发晋江文学城 ... 方征好不容易心理建设说完, 一直强迫自己看着子锋以显示诚意, 子锋呼吸声逐渐粗重, 血红色的瞳仁更鲜艳欲滴。他又靠近方征,鼻尖几乎凑到脸上, 沉声道:什么都可以? 方征垂眸道:只要你高兴总归是我对不起你。 子锋克制到极限,脑海中的弦终于崩断。他在空中猛然攥住方征的肩, 捏得骨头咯咯作响。好歹他还记得扇动身后翅翼,先把方征带到地面。巨龙碑旁边就是那栋从前方征起居的小屋子。刚才巨龙摧崩石块, 也没把它弄垮。子锋把方征推了进去,砰地一声踢关门。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都关在门外。 方征落地后,身上那种淡金色光晕也随之熄灭。他收起了水精的力量。房间中一片漆黑中,只反射着四只炙热的瞳孔, 燃出漫天烈焰。 早被大雨淋湿了羽毛的朱鸾已经带着泰逢飞远。泰逢没在狂风暴雨中听见子锋和方征都说了些什么。想必关起门来是要好好叙旧吧。这雷雨如此之大,泰逢瞅着有许多被吵醒的居民都开始收捡晾在外面的谷物衣服, 便也下去伶俐勤快地帮忙。他们都可喜欢他了, 一边还聊着怪不得龙神要吼一嗓子要我们起来呢原来龙神要下雨了呀下雨好, 都热那么久了。 事实上龙神并不是专门为了降温下雨才吼那么一嗓子。昏暗模糊的室内,子锋比夏日暴雨, 要热得多。 子锋通红的双眼中满露毫不掩饰的欲.望凶光。方征果然一丝一毫抵抗也无。子锋先是跌跌撞撞把方征抵到门上,扣住他的手, 霸道地咬他的嘴.唇,直亲得方征渐渐软瘫在门上,却除了水光滟滟的双眼外, 并不曾吃痛后呻.吟出声。 子锋见方征这副任君取用的隐忍顺服模样,只觉得心头火更旺盛了些。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更生气还是消气。但显而易见火是越燃越旺。子锋的手拧着方征的腰把他拽起来,往里面推去。方征刚才被亲得唇.瓣通红,脖.颈上全是牙.印,软得几乎站不住。子锋搂着他柔软易折的腰.肢,跨了几步便推到铺着毡子的地上。顺势把他身上那珍贵的白袍子往两边一撕。 子锋的手劲,那是连牛皮也能徒手裂的。但方征这流转暗纹白光的衣袍很奇怪,它并没有出现裂痕,只是自动分开,像一滩水般滑落在地。是方征以水精之力凝成,能随主人心意变化。 方征起居处所的前厅中没有床,这张大毡子本来是供商议大事时与事务官围坐。以獭皮缝成,毛茸茸的,接触到裸.露皮肤十分麻痒。方征跌坐其上,眼神涣散,此刻已无蔽体之物,本想对子锋说别在这里,却终究生生忍住,打定主意不发一言,随之施为。 子锋身体的阴影覆盖下来,折了方征的手腕按在头顶,从齿间衔出一根长长的泛着血光的筋络,把方征头顶双手缚住,挑眉道:小五住在扶桑木附近,有次被归墟眼里一只恶蛟欺负了,便扒了那蛟筋,回头当礼物送给我。所以征哥哥,你可别把它挣断,辜负孩儿一番心意,可就不好了。 方征任他绑了,眼神迷惘道,小五?是那八条龙之一吗?我 子锋终于露出一点称得上恶劣的笑意,咬在方征耳边说:是啊。征哥哥,你的孩子。说起来,你这新身体有没有一些特殊功能?能不能再给我生几个? 还不够?方征正被那地毯上的茸毛弄得整个人都不好,闻言本来想斥几句荒唐。他连八条龙都还没见过认齐,名字都没搞清楚。怎能还管得过来么?方征又觉得还是别杠子锋了,只得咳了两声顺毛道:这也不是我一人能努力出来的。他长发被压在脊背下面扯得生痛,终于还是咳嗽着小声道:小锋你侧侧身,我头发 子锋将那把青丝从脑后撩到面前,又任它似流水般滑到身侧。他其实很喜欢方征在他身下挣扎推拒的反抗模样。他曾一度觉得,方征每次之所以都惨,部分原因就是那在床上外强中干、口不对心的逆反傲娇态度。未尝不是种情趣,激起子锋的好胜心,让子锋忍不住想把他弄得更服帖。控制不住,就往往过火了些。 子锋是第一次面对方征配合成这样,甚至主动请君入瓮。子锋不但被刺激得更凶更疯,甚至觉得那被筋络缠住的皓腕、披散服帖的长发,就像是在开启他新世界大门似的,某种不仅是偏执占有欲,更是想把方征弄坏的施虐欲也随之浮现。他本来心里面就有怨气,此前一直按方征要求,不断用人智约束着。方征居然亲手开闸放出野兽,反正这是他欠的补偿,还说这身体怎样都可以 那就,敢不从命,征哥哥。 巨龙碑垮了,这事所有人要在第四天后才能去确认。因为当天夜里狂风暴雨不断。第二天大雾弥漫,第三天烈风凄厉。都在那五百米的小区域,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龙神的脾气勿扰。他们都在传言,说龙神是不是在修炼突破更高深的阶段,要闭关,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云云。 到了第四日白天终于放晴,朝龙会的八条小龙也在那一日内陆续飞来。然而今年与以往不同,他们稀罕地见到了龙神的人形十九岁少年模样的连子锋。小一辈很少有人见过他俊美的人类容颜,惊为天人,指着空中欢呼雀跃。然而他们看到连子锋身边另一个人飞在半空中之人时,更是惊愕得捂住嘴。 不知情的小辈只见半空中升起的方征,身上有一圈淡金色的光晕,他们纷纷兴奋摇着长辈的手问:那是谁?是另一个龙神吗?可是他会发光诶,好厉害,他真是好漂亮啊。 然而只要是年纪三四十岁以上的族民们,纷纷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哭得大声:是方族长啊!方族长是真的成神了,回来看我们了。当年很多人不愿接受方征牺牲的痛苦真相,彼此间洗脑,方族长那不是死,是飞到天上当神仙去了。如今能重新见到方征,他们喜极而涕。 扩张后才来定居的外来人口和年轻一辈,都纷纷好奇张望:方族长?就是方征帝君吗?他们这些年在各处接受的正规说法,都称呼方征是开创华族的第一任帝君。华朝疆域广大,统合四境,他们有些听不习惯方族长,总觉得跟个小部落首领似的。然而对于华族老人来说,这个称谓有别样的意义,他们亲眼见证着方征曾经一步步从艰难中走过来的岁月。他们是最早一批老弱病残,如今年纪大的几个长老相继离世。然而当初最弱小的生产部落的女人们,也普遍能活到四五十岁。能亲眼得见方征的回归,她们个个都宛如焕发第二春。而当初差点被悉数活埋而死的婴儿们,都长到能张弓射箭的年纪,成为泰逢的伙伴,未来也会成长为合格的战士,向着远方的土地进发。 方征俯瞰这熙熙攘攘众民,只见远处水火泉高山巅,两只巨大獬豸带着一群小獬豸遥相凝望,朝天空发出阵阵嘶鸣声,喷出的缭绕烟雾在空中化成了一条巨大的彩虹;中心湖的三珠树的树冠,已经几乎可以在整个湖面投下阴凉,冰夷罕见地把八个触须全都升到了水面,搭在三珠树枝干上。 天空不断飘落下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绚丽花朵,像是在广场下一场花瓣雨。是来串门的老蜃不知从哪里卷来无数花瓣,凑热闹般从空中洒落。方征啼笑皆非,这些神兽表达高兴的方式实在可爱。正这时,一团毛茸茸的紫黑色小动物窜高跳起,扑进方征怀里求撸。这只小灵狪当年能在地下呆几十年,这十六年也没长大多少。它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盘在方征脖颈处谢天谢地正好是他需要再遮严些的地方。 下方所有民众欢呼膜拜着,他们形容不出那种感受,飞在天空的方征和连子锋,方征身上有光芒,子锋背后有翅膀。他们并肩悬空,无数绚丽缤纷的花瓣从虚空落下,就像是给他们铺一条花毯。而若是在几千年的后世,简直跟大型带特效的婚礼现场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进化出那些意识。民众们只是单纯觉得,看着方征帝君和龙神站在一起,又养眼又安心,怎么看也看不够。 又有人爆发出高呼声:龙来了!朝龙会的八条小龙陆续从不同方向飞来。 传说中曾有龙生九子各不同,然而那指的是与不同动物□□后的龙子形状。这八条龙,是石蛋感方征血气,又得子锋的黑龙之息,催化而生。严格意义上倒也是地水残息的天生龙,它们石蛋上的花纹受不同的星辰自然之力影响,孵育出来的特点也各有不同。但绝没有其他动物的混杂怪状。 它们俱如蟒大小,都与子锋的巨大黑龙形态一半,十爪,双犄,背后有短短的三对流苏飞翼,却是不同色泽。子锋之前已经告诉过方征,虽然他自己为了省事,就是从小一到小八这样叫的。但每只龙的自然特征和它们后来选择的修行方位都有关联,从继承的远古龙兽记忆来看,就像并封龙一般,它们实属于不同类目,只是世上除了子锋无人知晓罢了。 而方征前两天才担心记不住,今天一见到八龙各自鲜明特征,心中掐着周易八卦一算,立刻领悟了子锋告知的它们不同修行区域和色泽对应。很容易便分清楚了。 龙一居正北方,为坎水位,身披缎似灰鳞,犄角宝蓝色,吞冰嗞雾。 龙二居西南方,为坤地位,褚鳞上有黑金暗纹,一双纯黑犄角,善居地穴中,对夜行生物敏.感。 龙三居东方,为震木位,青鳞生光,头顶褐角,天生善控雷。 龙四居东南方,为巽风位,淡白鳞纹有斑红,头顶浅玫色角,飞行速度是最快的。 龙五居西北方,为乾天位,鳞片雪白不搀杂质,只犄角是两点松烟墨色,战斗力最凶残的一只。 龙六居西方,为兑泽位,鳞片深黄色带黑色条纹,犄角则是深紫色,特别喜欢屯一切亮晶晶的石粒矿物。 龙七居东北方,为艮山位,浅蓝色鳞纹滚了一圈白边,犄角是深红色的,习惯呆在比雪线还高的山上。 龙八居南方,为离火位,浑身赤红如炙,犄角珍珠白,吞吐火焰。 再加上金色的双头并封龙,一时间华族领地的上空端的是色泽缤纷,看得人眼花缭乱。方征目不转睛都看不过来。它们盘旋绕在子锋和方征身侧飞翔,都盯着方征看个不停,翅膀欢快地扇动着。那是它们熟悉的气息,哪怕自它们出壳后从来没有接触过,但血脉的延续冥冥中的感应这就是那些温暖的源处它们可算见到了。 朝龙会要开一天一.夜。夜幕降临,依旧欢呼声不绝的人群点燃篝火,又唱又跳。八条小龙降落在地面。有大胆的武士试图去摸一摸它们的鳞片和龙须。小龙摇头晃脑喷气吐雾的时候,人们又哄笑着作鸟兽散。 方征和子锋则坐于半空中的云朵上。方征凝身体的水精之力能借助自然力量飞起,子锋的龙息之力能集云布雨。他们悬停半空的模样在别人眼里就是标准神仙。所有人都在兴奋谈论,却很少有人敢走近与他们单独交流。人们脸上的敬畏远远大于亲近这两位神仙,与普通人相比,太不同了。 方征见状对子锋侧耳道,神授君权,这可不是个好传统,当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守住了我的愿望,我想要一个平安富足的时代。不想让它僵化在我手中。 征哥哥,你昨天可是答应我的了。子锋提醒着,当时他逼着方征翻来覆去说这余下漫长岁月全都是你的。方征心想昨天那情况,什么条件不得答应?不过本来他也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有些事,以他如今与山川同寿的特殊体质来参与其中,确实不合适。他可不想重蹈娲皇和包牺那沉睡的悲剧覆辙。 方征让子锋把小泰逢叫过来,少年其实一直好奇地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磨磨蹭蹭找机会打招呼。方征望向这明亮朝气的少年,与十四五岁时的子锋完全是两种类型。小小年纪见惯杀伐又孤身一人的子锋眉间总有种凛冽冷意。泰逢却是在温暖和爱意中成长的,长得正统茁壮,也没有养废,这让方征欣慰的同时,也不忘提点。 你会是一个仁慈的君王。方征并不是对待孩子的轻松语气,十分郑重,你精通兽语、武技超绝,心性光明,体质特殊,敏锐洞察但你会遇到挫折,或许要不了几年。在我看来你的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我并非要你伪装成无喜无悲的圣人,但上位者须得有雷霆杀手锏。可以一辈子不用,但必须有。 泰逢很聪明,然从来没人这样指教过他,一时若有所悟,缓缓点头。 我和你师父离开后,你靠什么坐稳这个位置。这是我留给你仔细思考的第一个问题;至于第二个,要你用一辈子去考虑,帝君者,要有身殒心殉的觉悟。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要永远听着他们的声音,想办法解除他们的痛苦。不是每个上位者都做得到。靠什么力量去实践,你或许得花一辈子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泰逢终于问道:您和师父都要离开么?为什么您不继续留任帝君。千秋万代,长生不死,富有四海。有您和师父的力量,华朝会永远安宁的。但如果您和师父不在,力量体系不能维持,恐怕到处要出乱子。他虽年纪轻轻,平时观察得多,触角也敏锐,早就看得到一些暗藏问题。人总是有缺点的,有缺点就会有矛盾,有矛盾就有争斗。更别提实际的资源与利益划分,只要有势存在,就免不了。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45) 方征摇头笑了笑,神统时代早就过去,不能开历史的倒车。该是力量来自凡人的时代了,我不能再加干涉这些你觉得困惑的事,正是我要离开的缘故。 可是安宁说不定会被打破。泰逢道,听师父说您的心愿,就是灿烂守序文明的山海大国正是如今的局面。所以他这么多年辛苦帮您守着。如今你回来了,至少再待一段时日吧。我有很多事,还想问您呢。 方征温和笑道:小泰逢,所谓愿望,在实现的那一刻,就不再是愿望了。我的心愿已经达成。并且我可以肯定地预测,你担任帝君的几十年,我和你师父影响力的余威犹在,安宁可以维持,华朝文明会辉煌灿烂。你会镇压一些地方,调停一些纷争,都不会有损你的一世贤君之名。然而暗藏的种子在地下生发,也有仇恨的丝缕在黑夜中的酝酿。这样一代一代地往下延续,我和你师父的影响会慢慢减弱为传说。我们再也不会大张旗鼓登上世俗的政治舞台,更不会在暗中用不平衡的力量来监视或操纵。顺应一切因果自然,或许华朝会走到它的终点。可是纷乱中会孕育着进阶的文明,意识形态也在一次次制度变革中重塑,作为历史的必然规律。那些东西,是你,是子锋,是我,甚至天道帝俊,也无法改变的事。 泰逢求助地望向子锋:师父,帝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了,怎么办? 子锋悠闲道:没关系,我也听不懂。你记着就好。记在脑子里,就是宝藏。 在心事重重的泰逢离开去消化那些新鲜信息后,子锋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转头对方征道,征哥哥,你回来一天,就把继承者的脑子搞坏了。不怕出什么问题吗? 哪是搞坏他的脑子,分明是提前开解。方征道,既然是过来人,有些事就不想让后辈再去辛苦跋涉地领悟。真奇怪,我还年轻着呢,怎么开始犯老年人毛病。他看着自己双手失笑,年龄如今已经于他和子锋而来只是个数字概念。水精与天齐,龙孕自地水残息也有千万年寿数,他们至少有漫长至千万年的时间不用去考虑那些事。无限的岁月在眼前展开,时空观已然完全不同。而他们也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类,看世界的视角已经彻底改变。 方征又让子锋叫来了八条小龙,它们都会黑龙的伸缩法术,变得小小的,小得像当初并封龙环在他脖子上,有些爬到方征膝头上盘着。方征搂着这一圈跟玩具模型似的颜色鲜丽小龙们,看它们喷吐不同烟尘水雾,爱不释手,笑逐颜开。并封龙也不甘示弱,变小爬上来。挤挤挨挨都要方征摸它们。 至少此刻,方征还没改变人类面对幼崽时的惯性思维毛病它们平时都吃什么啊?关注幼崽的食物问题几乎是所有人类的执念。方征记得并封龙是吃了鸾鸟和蟒王才长得那么大。这八条小龙大小差不多,它们各自距离那么远,难道吃得还差不多相同? 子锋道:当初它们是一起破壳的,石蛋之间就像罩了个联系彼此的法阵。成长的幅度一样。谁要是增加了力量,会同步传到另外七只身上。它们长多大是跟环境相关的。如今它们没有长得特别大,也是因为有我在,之前并封龙也吸收过很多能量。天地间灵气和能量循环是固定的。等哪一日我龙焚了,或是并封龙寿终,能量体系有了空缺,它们才会长得快。 方征一愣,正没想好该用什么安慰词。子锋忽然又狡黠笑了,不过,我这样史无前例的龙中之王,还有帝江精血,大概成千上万年都活着。它们就乖乖当小宝宝吧。子锋说着从方征膝头抓了几只小龙在手里玩。方征又冒出操心的人类思维你轻点啊,别抓坏了。有你这样教的吗? 放心吧抓不坏。子锋好笑地看着方征,教?教什么?龙的力量都是潜意识天生的,教它们交朋友吗?追配偶吗?还是教它们组建家庭、形成聚落?征哥哥,龙是不需要教的,就别勉强了。 谁说的。方征发现在重逢后正儿八经价值观交流的第一天,他和子锋在育儿理念上就产生了分歧,有教无类。你也是我教好的。它们怎么就不行了? 子锋又笑起来:那征哥哥,你就试试吧。他又颇有经验地提前声明,征哥哥可不许太认真,随便玩玩得了。你答应我了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和我在一起。这话理直气壮又有些霸道。方征摸摸他的头道,我这辈子的事业心都用在华族了。放心,我不会再搞出个龙族帝国的。、 子锋明显有些心有余悸,但他跟方征斗智斗勇这么久,也早就会些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套路,笑道:那也没事。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当个龙帝君,征哥哥就是我的帝后。我给你用海里的珍宝建一座大大的水晶宫,把征哥哥关在里面。然后嘿。 方征吐槽:像你这种昏君暴.政脑回路,第一天就会被赶下台推翻的。他说起这种事来现在就如过家家一样。从抽离世俗的角度看下方欢度朝龙会的子民们,方征内心有着奇妙的感触。 旺盛的篝火舔舐着黑夜,在篝火堆的外围,有一个个悬挂在木炬上的灯火笼。灯火焰光和阵阵笑声穿透黑夜,帝国的子民表达着内心的喜悦,分享着快乐与知识。 方征心想,这就是人类,这就是文明存在的意义。按丛林弱肉强食的生物规则来说,黑夜消耗能量是没用的现在是夏季,用不着那么多火取暖;消耗精神的唱跳笑闹更是浪费。在节约每一分资源的丛林法则逻辑中,这时候要么应该睡觉以储备体力,要么抓紧时间繁衍以壮大族群。可是人类的仪式、礼制、祭祀、欢庆和节日,宁愿消耗大量有形资源,也要代代传承、细心保存。为了对抗短暂生命湮灭后的虚无,托付无形的精神力量与思想价值。 所以我们要离开。方征之前已经跟子锋讨论过这个问题,感触更深了,他也即将做个空谈英雄、阔论短长的旁观者,我们将沉默地看着他们世世代代变迁。一直走到世界灭亡的尽头,我们在那里等着。 子锋笑了笑,那双倒映着群星与火苗的精光双眸到世界尽头也锐不可当:传说里永远奉你为王,而你一直在我身旁。 偌大的华朝即将迎来平安富足的盛世,少则黄金几十年,多则数百年。灿烂的文明之光照耀四境。 然后,它会变成苍凉的月光或是湮灭的碑文,在战火中、在掌心里、在辙痕下,透出一鳞半爪,无声地诉说那个时代,至少在最鼎盛的崭新气象中,真的有过人族与神兽们美好共存的时光。 再后来,与光尘同湮,共纸灰蝶飞。 山海可平,万古同归。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考试,相信自己!(或考完后看到的,就好好放松吧) 感谢阅读。这本坎坷颇多,断更先自我批评扣二十分。好歹终于写完,总体还是有不少问题,但收获也非常大。陪我一直走过来,爱你们。番外合集在下一章。 搞个晋江平台抽奖,PC或新版客户端能看到。全新未开封全彩精装《观山海》画集+《山海经校诠》(含《万物纲目》《寰宇图册》)4册套装,是我写文时重要工具书之一,也上了当当图书畅销榜。希望与大家分享。 这是一个努力的作者(疯狂暗示) 下一本我会继续努力(再次疯狂暗示) 219、首发晋江文学城 ... 番外一 古来许多皇帝都追求过长生不老, 千秋万代。但奇妙的是, 在神话传说中一般获得了长寿(大部分是道家)的各色神仙, 几乎不会把当皇帝作为追求。这说明在古人传统观念的鄙视链里,当皇帝实在是不如长生不老来得逍遥自在。 而朴素的民众们以自己生活经验为参照, 又发明了一条鄙视链,以织女或七仙女故事为代表强调天宫冰冷无情、神仙生活是虚度, 不如凡尘烟火气的人世爱恨的价值。这仔细思量起来,四舍五入就鄙视了皇帝和神仙, 也反映出民众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达观自强(虽然略阿Q酸葡萄)的现世积极态度。 但作为既有爱恨缠身凡尘经历,又当过帝君,如今长生不老逍遥自在,三栖全体验过的方征来说, 要他做个对比长生是不快乐的?会因为失去时间的意义而觉得厌倦?方征只能真诚地表示长生不老的快乐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他的情况要加上些限定条件,第一, 有连子锋相伴并不孤单。第二, 水精之力是万物变化的基础, 他永远不会缺少原始资料。同样有长生潜质的弃君,第一爱而不得扭曲了, 第二没找到现世意义,只能活在报复中, 虽长生却厌世,情况完全不同。 方征和连子锋轮流在小龙们领地待过。八条小龙居于不同的自然地貌中,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它们的龙巢也十分简陋, 或者根本不必有固定住处,随便盘树或钻洞里,都很惬意。古代人们会津津乐道幻想龙族有宫殿,其实还是在以人类社会等第秩序或是富贵愿望的视角去揣测。龙兽实际情况要简单得多。 那时候方征和连子锋正在小龙二的地盘上。小龙二是西南方的坤地位,它褚鳞上有黑金暗纹,犄角纯黑,善居地穴。方征和子锋去看望它的时候,小龙二的地穴通道中挂满了几万只蝙蝠。它与这些夜行生物有特殊默契。以人类的视角来看当然有些恐怖。但方征和子锋早就不是常人,更不会与那些蝙蝠起什么冲突。小龙二自黑暗中汲取力量。洞穴里有许多蘑菇、地虫、它还特喜欢捡些残垣断碑,人类看去是破砖烂瓦,然而在它的视角下,那种颓丽气息也和珠宝玉石无异了。 一开始,方征很难脱离人类视角,欣赏不来。他并非是个专横霸道的长辈。小龙二兴高采烈把那些蝙蝠骨头或蘑菇孢子献宝似的给方征和子锋,他们也无师自通着所有人类家长的心酸技能装得很喜欢似的。 子锋悄悄在小龙听不到时吐槽,这些小家伙们,审美不一样就算了,还都一言难尽。征哥哥,你的血里到底有什么玩意?其他小龙也各有不同偏好,不幸都长在人类审美区域之外。 方征挑眉:难道只跟我有关?一天到晚就想自闭睡觉的习惯,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小龙们确实也很爱睡觉,一年之中起码要睡七八个月。国境间的冲突威慑基本是并封龙巡逻,并封龙蛋是当年帝俊带到昆仑山去的,在方征手中孵出来。并封龙受了帝君事业心的影响。不过随着方征退隐,它巡逻频次也降低了。有这位大哥在前,八条长不太大又无所事事的小龙们,更没有心理负担地宅居长睡,甘当咸鱼咸龙。 连子锋义正言辞:我那是以为征哥哥不在了才想自闭现在我活得多积极啊。这不是习惯,是专情和坚贞。小家伙们睡觉德性是犯懒,绝不是我的锅。 方征当然不会真的教龙兽三从四德五热爱那套人类的入世意义,更不会鞭策它们早起早睡学习考试。让它们随着天性自由自在生长就是最佳的方式。爱睡多久就睡多久吧,又不存在代谢转化率发胖那些问题。 但渐渐的来说,它们还是受到一点方征的影响。方征每次去看望小龙们,他自己和子锋落脚歇息不习惯在露天隰地,会以水精之力搭个小屋暂居,里面一应陈设也按人类习惯布置。 有段时间方征热衷于根据龙兽栖息地的地貌,来搭点特色小屋,也是为了逗它们玩。比如小龙二这阴沉颓靡的地穴里,方征就弄了个暗黑小屋,里面装饰得跟后世西方吸血鬼客店似的,有蝙蝠骨架的吊枝、蘑菇状的塌陷地窝、蝎子蜈蚣触角式的桌椅。 小龙二开心坏了,它缩小身体挤进来,赶也赶不走。过了大半天方征有些尴尬,白天给小龙玩耍得差不多,连子锋这时候想跟他亲近。方征又不愿意到外面地穴里乱七八糟骨头架或蝙蝠尸骸堆满的地方,但小龙兽那么喜欢呆在这里,方征也不忍心赶它。 为什么要赶出去?它爱呆这里就呆着呗。连子锋笑嘻嘻把方征往那圆圆扁扁的蘑菇形状的榻上压,征哥哥,你难道在害羞?有什么意义吗? 方征仔细想想,理是这个理,跟龙兽讲什么人类廉耻。但感情上他还是有些接受无能,不太好吧,今天就算算了吧。或者我出去再搭一间,也要不了多久 连子锋惊奇地看着他,作弄之心顿起,一下子就把方征压实了:征哥哥你知不知道,这种拒绝特别像调.情,会让我更想在它面前把你 小锋!方征又好气又好笑,转头只见小龙二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姿势动作,水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方征连连摇头,闭着眼睛无奈,不行,教坏小朋友,罪恶。 那征哥哥你倒是说,什么叫教好它们?不乱丢蝙蝠骨头的垃圾吗?干嘛要教好的?子锋吐槽着,又轻轻在他耳边暧.昧,我本来就坏,还可以再坏一点。我的小朋友们当然要跟我学点坏的。 没你这样的。方征笑骂着,还是推开他,一溜烟跑到外面。外面隐隐有金光闪现,方征重新用水精把洞穴某处整干净。弄了个新的小帐篷。子锋把他摁下去的时候还笑嘻嘻:每次征哥哥都那么贤惠,总是自己把自己送到床上。 方征闭眼不理他,不多时轻声嘶了声,有些恼怒道,你不要每次这种时候突然又变 又过了好一会儿,子锋的语言功能回来了,笑道:征哥哥要是不喜欢,水精直接把感觉一闭就行。偏偏每次就是喜欢喊疼。没关系,多喊喊,我们都高兴。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46) 小龙二舍不得离开吸血鬼小屋,美滋滋爬上了最开始方征和子锋睡的蘑菇凹陷形状的榻上,舒适团住身躯,埋头懒睡。过了很久方征和子锋都没回来,它就像每个父母临时出去不在家的小孩一般,开心程度加倍。当然,龙兽和人类终究不同,它这一睡睡了几个月,早就忘干净了。 它与其他经常见方征和子锋搭屋子的小龙们,也渐渐记住了那些对于红心邵仙兑读佳龙兽来说似无实际用处的桌椅床门窗等陈设,以它们天马行空的理解力和偏好来改造一部分环境。 比如居于西方的龙六,深黄黑纹,处兑泽位上,喜欢一切亮晶晶的矿粒,攒了不少稀有金属和矿石。还在石山里搭了个小迷宫,把大石头磨成家具形摆在迷宫各处玩耍。又比如居于东北方艮山位的龙七,浅蓝鳞深红角,居住在雪线上,不但凝了个冰屋,还造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冰雕,成为远古神秘难懂的冰雪大世界。 也有小龙始终坚定不被影响,做个坚决不改造环境的酷龙,比如居于东南巽风位的龙四,淡白鳞纹浅玫角。它一年睡六个月,在天上飞四个月。连方征和子锋来看它时,有几次它一刻都不愿在地面多待,载着方征和子锋就在天上飞,一次就能飞三四天。方征并不明白它到底在飞什么,没有目的地也不休息。但方征可不是个打击晚辈兴趣的人。他一直和连子锋表现得很高兴,权当看遍风景。 连子锋后来实在无聊竟然把方征按在龙背上当然方征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后来次数多了,脸皮也早消磨没了,就都随便吧。没有哪只小龙还保留有纯洁的双眼。当然它们是没有生殖器官的天生龙,一辈子不懂也关系不大。更不会有心理阴影。 最爱打架的龙五居于乾天位的西北方,它几乎是八条龙长大的能量供应源,雪白无暇的身躯吃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它常常昼夜来去千里,就为了暴打敌或友它单方面认定的友,是已经打过架且还准备约架的。龙五曾在东海暴打过一只怪蛟还抽了它的筋络。蛟养了三百年,恢复了一点点。龙五立刻开心又去把这位友暴打一顿,怪蛟当场去世。此事让方征和子锋很生气,子锋现出巨大的黑龙形态给它言传身教打比自己弱的,算什么好龙,只能打比自己强的;方征也用水精模拟绝地神威打比自己强的,就是不自量力脑子有问题,只能打比自己弱的。他们一起训龙五:比自己强的、比自己弱的,都不能去打。这其实既是在为世间稳定,也是为它的安全着想。龙五只能找同胞约架,后来它们不胜其烦。龙五实在太难得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渐渐弃武从文迈入龙族艺术家行列。 排序最大和最小的龙一和龙八,分属北南的坎水、离火位。龙一的灰鳞似缎,能吞冰滋雾;龙八赤火如炙,能操控火焰。它们和并封龙关系非常好,并封龙更像是给它们传授控水火技能的细心哥哥或姐姐(没性别)。它们也在一起吞吐水火,就仿佛在探讨生克,尝试最佳的破解之法。水火融洽。甚至小冰小火两个头吵架时,龙一龙八还会各自用水火技能劝架冷静。 子锋正儿八经教得最多的,是控雷的龙三。它居于东方震木位,青鳞生光,头顶褐角。引雷之术效果炸裂,本来威力强大。但龙三不知出生时受了怎样影响,天性变得胆小。十年来都没法引落雷,飞得也慢。当年子锋在方征回来前唯一一次大当量龙吼就是朝它放的。 龙兽独来独往,几乎不会和其他物种交朋友。但龙三在东边首铜山里,遇到了一只垂垂老矣将死之际的金鸾,就是早年间给予子锋祝福,后来也没随弃君出山,世间最后一只老金鸾。龙三再是胆小,天敌属性压制这只老年濒死的金鸾还是绰绰有余。然而龙三没有吃掉这能增加体格的食物,好奇地静待着等金鸾垂死自.焚。与被弃君改造后的那两只金鸾不同,正常的金鸾自然死后化为火灰,灰烬中出现了一只圆圆厚蛋。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本该破壳而出的小金鸾却啄不开那壳,又或者是感受到龙兽在侧自发形成的保护机制。然而不够成熟,破不了壳雏鸟会闷死在里面。一直好奇在旁的龙三想办法要弄开蛋壳,用爪子也撬不开,也摔不烂。只听雏鸟在里面本能地啄着。龙三情急之下,居然引来一道分量刚好的雷击,劈开了蛋壳,没伤到雏鸟,只是把它烫成了黑紫色的爆炸头。从此后那翎毛杀马特造型的小金鸾就在龙三头顶犄角铸了个巢。只要有它在,龙三就能引雷,但或许是由于龙兽力量压制,这只小金鸾一直长不大,常年累月在它头顶安家,也是无奇不有之事了。 又过了数百年,这些小龙们最粗的还是水桶大小的腰际,虽然龙五打架吃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多余的力量无法转化。子锋曾给方征感慨当年怪不得龙兽被灭族的时候,黑龙能长那么大。可能就是因为华胥人杀的龙太多了,龙的力量最后都转移到那一只身上。现在龙族大部分力量还汇聚在子锋身上。 力量流转的变化,是世上最神奇的东西。方征给子锋讲述生克和五行观,那些我们以为消失的东西,其实只是换了形式。要说有什么永远的,那就是永远不会有永远吧。 子锋点头,又认真道:还是有不变的他没有直接说出他和方征彼此心意相通的回答,只是撒娇问:没有永远?征哥哥天天和我在一起,有没有可能烦了我、厌了我我知道你会说这不会改变,但为什么呢?既然这世上没有永远,为什么征哥哥可以永远爱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方征指了指天空,温柔道:如天地日月,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 (番外一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 子锋后来问了几次:征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 方征总会低头沉吟,随即笑笑摇头:我再想一下,主要是现在还没到 什么还没到?子锋迷茫追问,颇有誓不罢休的架势。方征揉揉他的头,忽然又笑着摇头:小锋,保留点神秘感,对感情更好。 子锋现在已经不轻易被他忽悠了,不罢休:但我对征哥哥就没有保留任何秘密。不公平! 而且他皱眉道:什么叫对感情更好?难道我们现在感情不够好?这可跟触龙逆鳞似的,子锋气鼓鼓地琢磨着,或者是他没有那样一个两个小秘密,吸引力不够吗?想到这里子锋又有些沮丧。方征总是能一眼把他看透,但是反过来方征的心事他经常弄不懂。 方征见状也不吊他的胃口了:非是我不愿说,实在是现在还没到那个时间点,有些东西你理解不了。我也解释不清楚。他坦言道,说我来自未来的世界,很容易。但是我得给你说五千年中华外加世界史,光靠我一张嘴干说,你很难感同身受。 子锋惊奇道:未来?!他立刻就如方征料想般开始缠问:未来是怎样的?多远的未来?几千年那种吗?怪不得征哥哥这么厉害!你是怎么来的? 雷劈来的。方征淡道。 子锋哽住,一边心疼地拍拍方征的背,旋即还思考得挺多,所以说,如果过了几千年,还能再见到一个征哥哥? 那倒是不会。方征也认真想了想,严格来说他是轩辕丘的包牺放在薨渊里,漂流了几千年,到20世纪60年代,滚落地层外被养父捡到的。他被雷劈后的穿越是来到了一个相似的平行世界,这个山海时代与历史上出入不少。方征亦知自己所改变的走向比蝴蝶翅膀影响大得多。比如华朝取代了本来家天下的夏朝,后续说不定西周东周春秋战国三国魏晋唐宋元明清都没了不过方征觉得,唯物史观的大脉络不会改变,多半会换个名字出现。他心中惆怅一闪而过个体肯定不同了,这个新的平行时空,或许在那个时间点,会有与养父类似的人。终究也不是他 方征在这个平行时空的历史进步上所做的最大贡献,是砍掉了野蛮残忍的奴隶社会阶段。许多消耗民力公共基础(如军队、国防、安保、司法系统),方征是靠神兽来帮忙。如此民众才免除了大量劳役,也不会诞生吸附于其上的特权。民众能尽情自给自足从事生产活动。同时方征大力传播民本政治理念,把种子洒下,民众的精神动力也更充足、效率更高。 但当神兽伏隐后,方征不认为在粗放经济的生产力条件下,华朝会绕过封建阶段。泰逢当然是精力充沛、富有责任感、头脑和武力都出众的继任君主。但在他上任的第二年,就问过方征这显而易见的问题: 帝君,你和师父走了。龙也走了,我是不是要另外养很多兵我哪找这么多的人?怎么提供那么多粮食? 军队的存在是为了维护国家安全,但华朝的外敌暂非人族,而是恐怖游荡的怪物。它们大部分已经被子锋和并封龙除去。漏网几个,只要出现,普通民众根本无法抵挡。所以军备力量必须保持。当年夏渚为了养好两只军队,夏仲康不得不洗脑民众,辛苦无偿地劳作。虽然华朝资源更丰富、民众不用那么累。但方征知道,泰逢是担忧到点子上的。 怪物和神兽们都会慢慢从历史长河中消失。方征告诉他,你依然有沟通动物的能力,各族民间也不乏这样的人才。你这一任暂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如今我瞧你的解决办法,是让各族中尽量选择拥有不凡之力的人才来统御,可以减轻民众的负担是分封制的雏形,几百年后,要担心的并不是怪物。而是小国并起,中央无力维持,分成许多国的局面。 参照就是东西周的礼崩乐坏,成为春秋百家、战国群雄了。泰逢怔然道:那有什么办法避免? 方征道:主有专已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这是《后汉书》里的一句话,讲郡县式的帝王中央集权制。也是封建王朝君权和臣权博弈发展中的下一个阶段。泰逢听不懂,知道方征也不会详讲,只能费力地记着,期待有一天自己能领悟。 方征道:尽力做好,问心无愧。你还管得到你死后几百年的事情吗? 那您为什么不管呢?泰逢是个凡人,当然管不了几百年,但方征能长生不老。泰逢忍不住问他,您辛苦挽救华族,不希望它有一天衰亡吧?那些精神光芒又有谁来继承呢? 方征来去时都毫无征兆,水精可以让他随时凝体出现或消失,他不直接回答,身躯渐渐淡在空气里,只意味深长,朝代兴衰在德不在形。百世可知,我便不必管了。你说的那些光辉就像香料,燃烧碾碎时最芬芳。 方征既知这个平行时空的历史走向不同,也被子锋缠得无法,便给子锋讲起了穿越前那个时空的历史经过,以便能解释清楚他的来历。但中华历史太漫长,他所知亦有限,讲了三天,挑拣些简单易懂的脉络梳理。子锋已经领悟力奇高地有了不少感性认识 一个又一个的朝代陨落,都是子孙不成器红颜祸水官僚腐败民不聊生每一代的结局都一样,为什么就不改呢?子锋气道,如果我见到那群混账的,要派龙儿们把他们全吃了。子锋又惆怅道,我听到征哥哥跟泰逢说的了,华族也会分裂消失、被取代吗? 方征失笑:你啊,真是小孩子。人会生老病死,民族也会融合消亡,国体也并非永恒的。 子锋抱着方征,把头埋在他怀里:可我就是很难过而且征哥哥,要怎样在你眼里才不是个小孩子,真正长大呢? 方征道:喜怒哀乐,要学会克制,才真正长大。他摸着子锋的头,其实你不必纠结。你是不同的。 子锋心中疙瘩便一拧,但明白不够成熟的事实背后的关键是克制。暗想,是不是学会了,就能在征哥哥眼里成长,就能终有一天读懂他眉宇间的深邃思量。子锋再去审视自己的行为,确实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克制的时候。 这想得多了,思绪就渐转到了其他地方。 这几日他们歇在羿君当年居住的小木屋中。方征尤为喜欢那按摩的瀑布小泉。他在跨越虚海修炼的时候太辛苦,身体虽是练成了,也不会受伤。但总会错觉筋骨四肢还隐隐发痛似的,瀑布流泉击在四肢的感觉很舒服。方征几乎不会用水精阻断感觉。能享受长生不老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有活着的体验。 方征那凝成的外衣化作绸缎材质,被水浸得湿透贴在身上。在子锋来到泉边时,方征甚至笑着主动招呼:小锋,下来吧。 子锋抬头看了一眼,脸色一僵,居然站在原地不动,随即指着箭垛那边的一群豹子道:我,我不泡了,我在那边等你,征哥哥。 方征挑眉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暗暗发笑。子锋果然很快地走开,步履还有点急。 方征过了一会儿,爬上岸边。他看见子锋坐在一棵大樟树下,也不跟几只小豹子玩,它们蹭过来就薅一把毛。子锋暗自在生着什么闷气,他听到方征的脚步声,抬头刚喊征哥哥忽然喉结就滚动了一下。 方征其实用水精之力瞬间就能把身体和头发擦拭干爽。可他就任由绸衣那么贴着胴体,长发湿散,赤着脚踩在草甸上,一路湿漉漉的脚印,衣摆还在滴水。方征来到子锋面前,笑吟吟问:小锋,你怎么了? 子锋紧紧攥着草根,眼神瞬变,脸部表情绷得死死的,不甘示弱抬着头盯住方征:我很好。 方征低下头去,湿淋淋的长发就垂到子锋的肩上,那角度他脖颈到胸膛若隐若现的肌肤从绸衣领口露出了缝隙。他继续笑:是么? 子锋一只手快把地面石头捏烂了,另一只手却轻轻挑到方征下巴处,眼神依然维持冷静:征哥哥是在考我呢?还是在勾.引我? 既然你想学克制,我就帮你呀。方征坏心肠恶作剧般,任由他手勾着下巴,又靠近了一点,不出所料碰到了什么热的,这就是你克制的结果吗?小锋。方征点评着,要多加修炼啊。 子锋也叹着气,往方征耳朵里吹气:征哥哥别急着评价。他轻轻在方征耳朵上蜻蜓点水碰一下,又立刻坐直身躯靠在大樟树上,无辜的眼睛闪动着,征哥哥,喜欢我吗? 恋耽美 >山海亦可平(穿越)——开云种玉(247) 方征的心狠狠酥麻一下,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怎么现在还问我这种问题。喜欢啊。 子锋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又搭在方征肩上,他浅尝遏止般轻轻又吻了吻方征额头、鼻尖、脸颊、唇角,每亲一个地方,就用那无辜又明亮的少年音色问一句:真的喜欢? 喜欢。方征每回答一句,就觉得心被狠狠戳了一下。等子锋最后扣住他后脑勺,火热的唇.瓣相贴,方征掌不住倒在他怀里。子锋也每在唇中吮几口就会放开啄吻,问一句多喜欢?很喜欢?喜欢得很? 在呼吸困难的间隙中,方征不住回答喜欢之后,断续道:小锋你会得越来越多了方征手抵着子锋,试图反客为主道,那你你怎么喜欢我呢? 子锋撤了那个吻,手慢条斯理在他身上浸湿的衣衫处游走,每碰到一个地方,就对着方征耳边,深情低声说一句,征哥哥,我喜欢你。那酥麻气息往耳后钻去,方征只觉身上点火,腰也一分一分软下去。他呼吸有些困难,已经很好这样好够了 子锋确实学到了,且非常有潜力。他眼中终于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掠夺式的清亮凶光,把湿透的方征用力摁在树上埋下头去,在他脖颈胸膛深吸嗅着,泛出笑意:这才开始呢,征哥哥。 方征从前未尝没有埋怨过一瞬的子锋不懂克制。相应的,子锋的情绪外放、喜怒哀乐他都能一眼看穿。方征又觉得子锋也没必要非得成熟地拿捏分寸。哪怕莽撞索取,也是种青涩少年气。方征还是游刃有余控制得来的。 等他教会子锋克制之后,方征的心境就是很后悔。这意味着子锋进一步学会在感情博弈中的主动权,会反过来撩拨挑动方征,且一直牢牢掌握主动。这让方征每次都有大祸临头之感,虽然有一部分也是他不作不死率先挑起的。但子锋学习能力那么快和强。方征反倒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会比他预料的更乱七八糟些。 水精当然可以逃遁,但方征不愿作弊。这使得每次结束后方征下意识眼睛瞥开,身体往后缩两步,又深觉丢脸地硬着头皮笑笑,却总是被笑得更促狭的子锋揩一下嘴角油水,随即心满意足把头埋入方征怀中吮取温暖。 方征心想,他会目睹子锋渐渐心性成熟,在世间变迁景象后越来越懂得自己的沉吟暗问,甚至反过来开解劝慰哪怕见不到他的养父了,但这新时空的漫长时光中,也说不定会有更值得的回忆。几千几万年,有什么等不到的。 哪怕不能如愿,红尘未破,有一点遗憾,是好事。 (番外二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