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枝》 第一章 第一章 正值隆冬,莱江府下了一夜的雪。天还未亮,愿枝哆哆嗦嗦地提着小布袋子顺着园子的肠道撒盐。 冬衣还是前年的,多次浣洗,里面的棉絮纠结成团,零零散散地挡不住风寒。 忽然,“砰”的一声。 抬头望去,却是那二爷薛远忱从侧门回来了,身后跟着六七个小厮。 薛远忱走得很快,眼看就要到跟前,愿枝赶紧低头避让。 有一瞬,黑色的大氅从眼前掠过,露出带着白玉扳指的拳头,灯笼的映衬下,她甚至看清了其上隐隐跳动的青筋。 再抬头时薛远忱黑沉沉的背影被身后褐衣小厮遮了个七七八八,不一会就没入同样黑沉沉的夜色里。 月光微弱,愿枝就着手里的灯笼看着雪地里凌乱的脚印,脑子里浮现刚进府时的情形来。 大约是五年前,也是个下雪的冬夜。 那时她刚满十一,被父亲的续弦卖进来不过叁日,连哭都是偷偷摸摸蹲在林子角落。 正哭的伤心,一双半旧靴子映入眼帘 “你在这哭什么呢?” 愿枝抬头望去,是个极为好看的消瘦青年,眉宇间是抹不去的郁色,穿着单薄的鸦青色绸衫,手指还勾着个木刻鱼挂坠,在这张灯结彩的薛府里,同自己一样的格格不入。 愿枝被他这样睨着,早忘了回主子话的规矩,迟钝地吐字:“想我娘了。” “去找她啊。” “娘很早就过世了。”话刚出口眼里的泪就争先恐后的奔出,她想用袖子擦干,却越擦越多。 “哦。”那青年语气淡淡的,停顿了下,将手里的物什扔给她,“这个送你了,别哭了。”便转身走了。 那时她泪眼模糊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离开的背影和今日的他也没有几分差别。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愿枝搓搓冻得没知觉的右手,不敢再耽搁,改用左手提灯笼右手撒。 昏黄的烛火照着盐粒飘飘洒洒,在这静谧的庭院中好似又下了一场微不足道的雪。 等愿枝终于撒完东西两苑回到房里时,盼春和盼枝已经醒了,正在炕上裹着被子嗑瓜子。见她回来一反常态的和颜悦色,还招呼她跟她们一起。 愿枝心下忐忑,摇了摇头,换下外衣钻进被窝,离主子们起还有两个时辰,她可以睡半个时辰的回笼觉。 冰凉的身子慢慢回温,盼春盼枝聊天声却刻意大了起来,愿枝不敢出声,努力闭眼逼自己快睡着,可却适得其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 也不知多久,半梦半醒间被盼春叫起了床,说总管在汀园等她。 薛同福年过半百,伺候过上一位老爷,算是半个主子。当她去时正穿着褚色缎纹衫站在园子门口指使着小厮陆陆续续往里搬东西。听她说是北下房来的,难得的叹了口气。 “是个懂事的丫头。”拍了拍她肩。 “二爷的厉害你是晓得的,不过只要你尽心伺候,二爷兴许对你网开一面呢。” 愿枝愣住了:“二爷?” “怎么?”薛同福刚刚还和蔼的面色陈下来,皱眉道:“你要反悔?” 愿枝抿唇,想起了盼春她们的异样,知道自己这是被坑了。 薛家二爷薛远忱,在薛府外是待人体贴,做事周到,响当当的少东家、财神爷。 可在府内的下人眼里,却是个暴戾的阎罗王,安排到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无一不被打的半死不活。 之前看见愿春满身鞭痕皮开肉绽的被抬回来时,愿枝怀疑过当年雪地里的青年,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可衣襟里戴着的鱼形挂坠却在时时刻刻提醒她这真是同一个人。 “贴身伺候主子,那可是天大的福分,你只管去,可不止月例提叁倍这么简单。但你若是不识好歹..也别怪府里规法森严。”薛同福看她半天不出声,冷下脸道。 愿枝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屈身拜了叁拜“多谢总管提点,我去,我去。” 薛同福脸色稍霁,交代了了几句便打发她回去,让她赶紧收拾东西搬来汀园住。 等回到寝室时还不到中午,正是忙午饭的点儿。,北下房空无一人,愿枝坐在炕沿握着胸前的挂坠发呆。 她哪里是因着薛同福的恩威并施才要去的,明明就是她自己想去。 将本就少得可怜的衣服打包好,想起了这么多年被欺负的种种,愿枝偷偷摸摸接了两桶水泼在了另外两人的床铺上后才离开。 -- 第二章 第二章 汀园人员简单,内院除开西侧房二爷带回来的小厮们就剩一个干杂活的粗使和两个婆子。 过来时,薛远忱正好有事出去了,愿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薛同福看她单薄,从别的院暂时抽调了个叫春桃的丫鬟,帮她安置到东偏房。 贴身丫鬟到底品级高一些,单人单间,室内还添了碳火,暖融融的。 春桃看起来只有十叁四岁,还是个活泼的性子。 对愿枝也不认生,一阵尘土飞扬地帮她收拾完后,直接坐在炭盆旁同她聊天。 “幸好我被总管派了这差事!你不晓得福安堂那边有多可怖。”春桃拍了拍胸脯。 福安堂正是那薛家老爷太太的居所,还没等愿枝发问,又自己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下去。 春桃是福安堂内院小厨房的丫鬟,正是吃二爷接风宴的时候。 可不知道怎么着,好端端的主子们突然就吵了起来,好好的席面被掀翻在地,丫鬟仆从跪了一院子。 春桃不敢出厨房乱走动,只好从侧门溜出来,结果被薛同福撞到,便派过来帮忙了。 “我可不想回去,每次光是太太发脾气我们就要跪上一个时辰,这回主子们一起发,惨的都是我们这些下人哦。” 随后又开始抱怨厨房的活难做云云。 愿枝点头应和她,可脑子里早就乱作一团。 凡是薛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虽然二爷将薛家家业做大做强,不过真正受宠的还是大爷薛宗岐。 大爷薛宗岐是主母唐氏所出嫡子,今年已叁十六有余,却还只是个举人,仕途已然无望。 想起寅时二爷的匆匆回府,愿枝不由得攥紧了衣角。 不多时,春桃不敢再多耽搁,跟她道别就回福安堂了。 虽然聒噪了些,但算是愿枝交的第一个朋友。 愿枝换了身衣服,不敢贸然进二爷的书房,只能到主屋的寝室将能擦的都擦了一遍。 薛远忱在府里的寝卧很大,却布置简单。 里间铺着靛青色地毯,只有一张卧床和窗边一只摇椅 外间有个书案,案旁柜子上除了书还摆着些个琳琅器具,愿枝辨不出价值,却也能看出这都是顶好的东西。 刚干完活,窗外便又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 莱江府的冬日不算漫长,下的雪却丰厚,丫鬟仆从每日就要早早起来,清扫撒盐。 或许是得益于这样大的雪,第二年莱江府的粮食总会收获颇丰。 就像是她年少时学会的那句谚语: “瑞雪兆丰年。” 学会这句话时,她娘还在世。 进薛府两叁年后愿枝才晓得,她遇见薛二爷那天,正是他的生母余姨娘的祭日。 想必,她得到的那点儿眷顾,是沾了余姨娘的光。 就这么七想八想了好一会,过了申时,园子里忽然传来几声响动。 愿枝伸着脖子从窗口看过去,正是薛二爷回来了,愿枝赶紧迎出去。 薛远忱穿着今早那件玄黑鹤氅,走的极快,身后举伞的小厮只能小跑着跟。 几乎眨眼间就到了门口,和刚跑出来的愿枝打了个照面。 没等愿枝问好,薛远忱便停在玄关,掸落肩头的雪,将大氅扔给了她。 修目俊颜,神色平淡,并无愿枝想象中受委屈的样子。 -- Vpo18.coM 第叁章 第叁章 愿枝挂好衣服,再回到内间时薛远忱已躺在了窗口旁的摇椅上。 霜色袍子垂到地上,手中无序地转动那颗白玉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子被他开了半扇,衣角和发丝一同被冷风掀起,窗外雪花也被裹挟着,飘飘扬扬地撒进屋内,落到被碳火烘暖的地毯上,融作水珠。 寒玉似的脸皮上,眼睫低垂,好若鸦羽。 愿枝刚要上前伺候,便听见薛远忱漠然道: “你下去吧。” 这么多年,偶然见过这么多次的薛二爷,好像只有现在这个是和记忆里重合的。 愿枝踟蹰了下,还是鼓起勇气去外间抱来件披风,轻声开口: “二爷,入日风冷,您加件衣服吧?” 说罢便想弯腰给他盖上。 突然间,薛远忱猛的出手用力抻住还未搭好的披风。 愿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摔在了他腿上,肩头和小腹磕在椅子扶手上,火辣辣的痛。 随即头皮一疼,竟是被他抓住发髻,迫使她抬头对上他已然阴鸷的面容。 赭红色的薄唇一字一顿地问她 “谁许你擅做主张的?” 愿枝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脑子懵掉,整个人哆嗦起来,条件反射的颤声求饶 “二爷恕罪二爷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担心您身子” 可这求饶声却像是让薛远忱更兴奋了,左眉病态地挑了挑。 起身拽着愿枝头发大步拖着她到了外间。 撒了手又一脚将愿枝踹的滚了两圈。 愿枝被他踹在背上,只觉得浑身疼的好似散架了一般,胃里痉挛,一瞬间鼻涕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还在求饶的嘴里被呛出一阵咳嗽。 薛远忱像是嫌脏似的又踹了愿枝一脚,让那张哭泣的脸背过去。 “不听话的狗奴才。” 说罢拿下挂在墙上的鞭子,漫不经心地摆弄。 “爷让你长长记性。” 狠狠的一鞭下去,愿枝惨叫出声,整个身子像死鱼似的弹了下。 伤到的皮肤好像被放进炭盆,疼的她倒抽一口气。 惊惧地爬向门口,却被薛远忱一脚踹回去。 反复几次后,愿枝再没多余的力气,破布娃娃般伏在地上。 随后到底挨了多少下,到底过了多久,她都麻木了。 浑身被冷汗浸湿,发髻散乱,她特意戴着的银簪掉到地毯上,硌着她出血的皮肉,嗓子沙哑,再没力气求饶,只有脸颊抵在地上还慢慢淌泪。 等天色都暗下去,薛远忱脑子里的疼散了些,才扔掉手里的鞭子,用桌上的丝绢仔细净了手。 无甚表情地开口: “下去找薛同福领赏吧。” 愿枝迟钝的反应了下,张了张嘴半个音节也发不出。 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却又生生的跌倒。 动作间,脖子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绳子断裂。 “吧嗒”一声,木鱼坠子翻滚两下,停在了薛远忱脚边。 -- Vpo18.coM 第四章 第四章 愿枝再醒来,已是一日后了。 她被安置在床上,身上敷满了粘腻的药膏,动一下就是蜷筋错骨的疼。 有个叫黄杏的丫鬟床边伺候着,年纪比她大上许多。 “你可算是醒了。”黄杏赶紧倒了杯水给她 愿枝坐在床上被她扶着,慢慢喝了叁大杯,火急火燎的嗓子才好了些。 愿枝下颚处有一道鞭痕,整个左脸都肿了起来,含糊出声就又是一阵疼。 “你想干什么跟我比划就行了,大夫说了,虽都是皮外伤也够你受得了,得静养好一阵子!” 愿枝点点头,素白的脸贴在枕头上,眼睫低垂,不再言语。 黄杏有个跟她相同年纪的妹妹,见她这样委屈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惜。 “主子是赏是罚,我们做下人的,都得受着,半分怨言也不能有,谁让我们是奴籍呢。” 黄杏哄小孩似的避着她伤口轻拍。 “愿枝妹妹,现下只有你我,委屈便哭来吧。” 愿枝闻言,沉默半晌,终是哭出声来。 呜咽由小渐大,漫浸空气,困在这四方黄粱冷壁中。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不是的” 明明嗓音混沌,声线模糊还要一直重复。 黄杏几次问她不是什么,却也得不到答案。 日头西沉,碳火燃尽,愿枝才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黄杏帮她擦净脸上的泪痕,又填了些新碳才起身离开。 打开门,却见一人抱剑立在雪地里。 正是是二爷薛远忱的得力侍卫仲云。 见她出来,几步又到面前。 递过手来,是一只精巧的蝶饰银簪。 “她前日落下的。” 蝴蝶须子在他掌心颤了颤。 黄杏小心收好簪子,看着面前劲瘦的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二爷回来后犯疾越来越频繁,你小心些。” “无事。” 没等她拿出前阵子绣好的平安符,仲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过六七日,莱江府的雪终于停了。 将近年关,府里都张灯结彩得布置了起来。 唯独汀园依旧冷冷清清。 “愿春也被打回去了?” 愿枝趴在床上,扭头问正认真给她换药的黄杏。 “对啊,脑袋被二爷扔的砚台砸破了个洞,她姆妈还去太太那儿哭来着呢。” 愿枝想起她那个趾高气扬的姆妈,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 “太太怎么说的?” 黄杏无奈的轻敲了下这个跟自己熟了就露出本性来的小丫头。 “不许再扭头了,脖子上敷的药都错位了。” “太太肯定借此训斥二爷啊。” 愿枝睁大了眼:“愿春姆妈这么得宠吗?” “哪是得宠,太太借此发挥而已。” “怪不得派给他的人都是我们北下房的这些粗使呢,不过说起来这样残暴的主子,有些门路的丫鬟肯定也都避着这差事。” 黄杏闻言手中动作顿了顿,缓慢开口。 “二爷以前不是这样的。” 收拾好膏药,换上衣裳,愿枝也没等来她的后话。 -- 第五章 第五章 愿枝身体大好时,黄杏也就要功成身退了。 愿枝舍不得她,除了娘亲,没人对她这样好过。 拉着黄杏的手,泪珠子不要钱似的掉。 黄杏拿她没办法,只好先停了收拾,陪她说话。 “过两日,你就可以回被下房了。” 愿枝迷惑:“不用再伺候二爷了吗?” “二爷身边有仲云在,贴身伺候的空缺就空缺着本也没什么...”你们本就是太太用来恶心二爷的,她在心里暗暗道。 “可是愿春她们肯定记恨死我了...我临走时浇了她们床铺。” 黄杏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刚想安慰她,心思一转,出口的却是另一句: “其实留在这伺候,也不错。” 皮肉还在隐隐作痛,愿枝忍不住鼻酸: “留在这再吃一顿鞭子吗...” 黄杏停顿了下,拍拍愿枝的头安抚她,问道: “你知道别的丫鬟被二爷训诫受了伤会怎么样吗?” “养伤再换别人啊。” 谁知黄杏摇了摇头:“你可知除你之外的别人都是回下人房自己吊着汤罐?” 没等愿枝反应,又继续道: “派人来伺候,更是不可能,残了送出府发卖了,死了卷个席子扔到乱坟岗。” 愿枝惊愕看向她,问出声道:“那我为什么...” 黄杏又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你于二爷来说,有些特别罢。” 愿枝侧头,看着桌子上那只修好的簪子想起自己断掉便在没找回来的木鱼。 黄杏见愿枝偏头,叹了口气接着道: “愿枝,你别怨二爷。” “二爷年少时书读的极好,是咱莱江出名了的惊采绝艳的文曲星。” “可不知怎么的,老爷太太不准他再读下去,要他照顾家业。” “二爷去找太太去说过,结果太太命人一把火将二爷书房烧了。” “二爷害了场大病,好了后就时常犯疾。” “我听别人说,这么多年,二爷在府里还不若在外奔波过得痛快。” “...他也不想的。” 愿枝苦笑了下:“姐姐,就连你也觉得,因为主子有难处,我们这样的奴才挨了顿打,也也算不得什么嘛?” “心里唯一的一点怨怼都不能有吗?” 愿枝慢慢撤回拉着黄杏的手,看向她: “我若再有怨怼就是不识好歹,对么?” 黄杏张了张嘴,终是说不出来什么。 愿枝忍着鼻酸,转过去背对她: “黄杏姐姐你放心,我会留下的,会去体谅二爷。我真羡慕仲云公子有你这样为他着想的人。” 黄杏万万没想到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意图。 坐在桌边良久,才呐呐出声: “愿枝,我..我是喜欢你的,拿你当妹妹。二爷待你这样特别,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愿枝没回头,垂着眸子不说话。 黄杏叹了口气,终是拿着东西匆匆离开了。 -- 第六章 第六章 千门庭燎照楼台,总为年光急急催。宁无好鸟思花发,应有游鱼待冻开。 正直除夕 莱江府地,永安长街,放眼望去,碧瓦朱甍,鳞次栉比。 各家奴仆扫除门前千堆雪,登梯爬高挂上大红灯笼。 北风呼号,这些白日里微亮红光便摇摇晃晃,照的门下残雪明明暗暗。 汀园也难得的张灯结彩起来,仲云几步跨上房檐,将黄杏交与他分别写着福禄二字的灯笼一一挂上。 引得四周围着的家仆一阵叫好。 那厢愿枝正伺候赖床到巳时的二爷梳洗。 薛远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披散着头发,手里握着一把果脯,时不时地拣个扔进嘴里。 愿枝就在他身后帮他梳头,仔仔细细,虽然二爷已有些时日未犯疾,她也不敢有一丝错漏。 那日愿枝养好,又回去拜见薛远忱时,跪在地上止不住的哆嗦。 薛二爷还是那副平淡的神色,只说了句想留便留就让她下去了。 愿枝摸不清二爷心思,但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也就每日提心吊胆地担起伺候二爷的活来。 伤势,簪子,木鱼,两人都是只字未提。 战战兢兢地和薛远忱相处些时日后,愿枝也逐渐摸清了点这位爷正常时的脾性。 可谓是--话少,事儿多。 看似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一个云淡风轻的人,但一点不合心意便沉了脸色,还不说,愿枝只能自己琢磨。 所幸她可能就是个当奴才的料,前两日的摸索过后,竟是越做越好。 薛远忱使唤起她来也有点得心应手的意思。 薛远忱发质好,睡姿也规整,是以晨起梳起头发来纠结之处甚少,对愿枝来说算是个简单的活计。 不过半刻,便收拾齐备了。 薛远忱今日穿的是玉绶锦袍,甫一出门,日头照射下,灿然生光。 端的是面如寒玉,修眉星目。 纵是日日伺候的一众下人也都看地眼发直。 薛远忱按照规矩是要去主院请安,愿枝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北风未歇,动作间,薛远忱系上的素绫发带被吹至跟前,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薛府主院位于府门中轴线之上,坐北朝南。住着老爷薛敬生和太太唐氏和未及笄的薛府嫡小姐薛宗月。 薛远忱还未进去,就闻见一阵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入厅一看,薛宗岐和薛宗月围在唐氏周围,不知说了什么,四人连同薛老爷一齐笑口颜开。 见薛远忱来了,便生生停住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 愿枝没想到二爷在家中的境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由得泛起几分担心。 看向二爷,却见他面无波澜,敷衍了事地行了跪拜礼,就自顾自找了个位子做。 忽然,“砰”的一声,一只青花杯子被摔在薛远忱脚边,碎片四裂,茶水飞溅。 “你这不肖子,还把不把你父亲母亲放在眼里?!” -- 第七章 第七章 随后愿枝和一众奴仆便被遣到院外去,关窗关门。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屋内才有动静。 大爷薛宗岐率先出门,面色难看,走路带风。 薛宗月提着裙子追在他身后,声声唤他。 这俩人走后院子外的丫鬟小厮被带走大半。 愿枝左等右等也不见二爷出来,心里正焦急。 忽然,旁边挨过来了个人影。定睛一看,原来是许久未见的春桃。 “汀园不让随便进人,我就没去看你,你的伤好些了吧?” 愿枝起初对春桃来看她是有些期待的,后来和黄杏相熟后,就把自己这第一个朋友忘到九霄云外了。 这些天伺候二爷弦时时刻刻崩的太紧。 但这时见到她,心里免不了得生出了几分欢喜。 “我早好了,谢谢你记挂着我啊。” 春桃笑了笑,露出脸上的小梨涡。又想到什么似的凑近她: “我这有一盒子茯苓糕,给你留的。” 愿枝这才记起来春桃是在太太小厨房干活的,汀园做饭的婆子手艺实在不精,心思一动赶忙笑着应了。 “你一会去侧门敲一敲,我给你开门。我得走了,我跟婆子说出来小解。”春桃话音刚落人就急匆匆的回去了。 愿枝心里有些暖意,习惯性的想要握紧胸前的挂坠,却摸了个空。 才想起来,木鱼已经没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小雪花零零散散地下了起来,愿枝又拿了盒子,薛远忱才出来。 悄悄打量了下二爷的神色,提起来的心才放下些。 见他肩上落的薄雪,又懊恼自己忘了带伞。 薛远忱走的不快,等到汀园时,肩膀的布料都被洇湿了几分。 薛远忱被愿枝伺候着换了衣服后,便让她下去了,叫着仲云还有其他两叁个愿枝不太熟悉的男子猫进了书房。 每到二爷跟这些个人议事,书房门一关就是好几个时辰。 愿枝无事可做,回到厢房打开茯苓糕盒子,悄悄垫一块儿。 刚才老爷摔杯呵斥二爷那一幕就在脑子里回放。 “你别记吃不记打!”她暗暗骂自己。 “今日是除夕诶...”脑子里的小人可怜兮兮道:“黄杏说的对,二爷就是很孤单啊。” 愿枝手掌虚虚动了下,负气脱了鞋袜滚到床上:“主子哪轮得到你这奴婢来心疼!” 说罢,便闭眼沉默了下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炭盆中轻微的燃烧爆裂声。 良久,愿枝叹了口气,认命地爬起来,将鞋袜穿好,出了门。 汀园的厨房非常简单,两个做饭婆子也是府里配的,二爷这次回来地仓促,没向往常一样带回那么多仆从。 愿枝过来时,做完了的四菜一汤,放在锅里闷着,两个婆子正蹲在地上聊天嗑瓜子。 见是她来,也没什么要搭理的意思。 揭开锅盖,只见里面尚可的食材被烹的黄乎乎、油腻腻。 愿枝之前住在北下房给各个园子轮番打杂时,有段时间去过嫡小姐薛宗月的小厨房,厨艺虽不说多出众,但也比这明显敷衍了事的好些。 愿枝没学会跟人使威风,心中又十分憋屈。 “咣当”一声,将锅盖扔在一旁。 “你们就是这么敷衍二爷的?” 其中有个婆子懒懒的抬了抬眼皮道: “愿枝姑娘给我们扣了个好大的帽子。我们姐俩在哪儿厨艺都是如此,何来敷衍一说。太太将我们派过来伺候二爷想必也是信任我们的,愿枝姑娘这是要质疑太太咯?” 愿枝半句说不上来,被堵的红了眼: “那我自己做!” 俩人嗤笑一声,又聊了起来。 愿枝自己灰头土脸地找齐了食材,想着薛远忱身上的胃病,决定再添两道清淡的菜。 她将油锅洗了两遍,愣是在天寒地冻的时节累出一阵大汗。 最后成品出来时还算满意。 两个婆子叫她弄完,不客气地使唤她: “愿枝姑娘这锅不刷了?” 愿枝差点被她们气出眼泪。 默不作声地连同她们做的四菜一汤一并装进食盒,转身就走。 后面两个老妇粗嘎的笑声只叫她想捂住耳朵。 -- 第八章 第八章 愿枝回去时薛远忱早已经回到寝卧了。 许是屋子里太暖和,他脱了外衣,摘了玉冠,坐在案前,低头写字。 就像一个寻常公子哥。 听见她回来,头也不抬: “去哪了?” 愿枝边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品一样样的摆到内间的桌子上,边回他话。 “奴婢去小厨房拿菜了。” 话毕便听他起了身,跟了过来。 “这等杂事儿叫底下人去就可。”语气不大高兴。 愿枝把碗筷摆好,正要低头退到他身后,却被他一手拦了下来。 沉下脸色,皱起眉头:“满身都是烟火气,回去换身衣裳。” 愿枝本来是想换的,但见他今日早早回来,怕他再等的不耐烦。 本来被厨房婆子欺负就委屈着,被他这么责怪,眼圈都红了。 憋着泪意,低头小声行礼退下去:“奴婢这就回去换。” 薛远忱心里正琢磨着那封给济州郭培的信,吃饭也心不在焉。 吃到嘴里才顿住,再定睛一看。 除开几样寻常的样式,面前有两盘样子青翠可爱的家常菜,不像别的那样油腻,很合胃口。 想起来小丫鬟身上的油烟味,薛远忱嘴角勾了勾。 愿枝换了身烟青色的衣裳,薄的很,进了屋才止住哆嗦,面上也没有那副委屈相了。 薛远忱吃完了饭漱了口,餐具叫小厮收下去了。 立在床边看愿枝给他更衣。 圆滚滚的头上梳着双丫髻,发质细软还有些不健康的发黄,上面各绑了两根青丝绳,绳子末端坠着颗珠子,紧挨着冻红的耳尖。 “找仲云叫他给你置办几件厚衣服。”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愿枝闻言有些惊喜,抬起头睁大眼睛望向他。 愿枝的长相在丫鬟里算是好的,虽然看在主子眼里只能叫顺眼。养病期间好吃好喝得被照顾着,如今整个人都饱满起来,终于有了点这个年纪独有的花骨朵似的样子。 这么眼睛亮亮的盯着他看,薛远忱忽然就烦躁起来,恶声恶气: “专心做事!” 愿枝这一会子被斥了两次,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被薛远忱轰出来后回厢房又吃了块茯苓糕,撑得也吃不下午饭了。 想了想,又拿了两块儿去找仲云。 仲云暂住于汀园东南方的偏房里,愿枝刚到小院门口,就见刚刚下过雪的地上有一连串脚印。 比了比,和自己鞋子的尺寸差不多,显然是个女子。 顺着脚印走到房门前,还没来得及抬手敲门,便听见女子一连串的轻吟声,如泣如诉,断断续续。 愿枝整个人僵住,她听出来了,这是黄杏的音色。 愿枝脸颊发烫,本该赶紧离开的,可不知怎么的竟是犹豫起来了。 终究是没忍住,愿枝将耳朵贴在木门上,里面的动静果然清晰了多。 “啊啊..啊啊嗯....别......快...” 黄杏的声音又娇又媚,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似的。 仲云倒是没出声,但那啪啪啪的水声却明显快了许多。 “好仲...云....慢点....啊..我要被你...捅穿了...呃啊啊啊。” 没想到黄杏平日里这样端庄温柔的姐姐,在床上竟是这样的。 耳朵还没再贴上去,忽然,屋内传来仲云一声呵斥:“谁?!” 吓得愿枝通红着脸抱着食盒一溜烟跑着离开了。 -- Vpo18.coM 第九章 第九章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 除夕当夜,愿枝随着薛远忱去主院吃年夜饭。 走在路上,月色清亮,细雪微芒,院子里梅花错落,雕梁飞檐间,红白相称。 愿枝打着灯笼,走在薛远忱身旁。 薛远忱穿件藏蓝锦织狐裘,领口压了白绒绒的兔毛,显得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忽然,一声急促的尖哨声,一只烟花窜到夜空中,然后金色光点在黑夜的幕布下绽放。 像被信号唤醒般,随后错落的烟花一齐升空,爆竹声不断,夜空璀璨,亮如白昼。 愿枝看的痴了,往日她这个时候都是被调派到大厨房去包饺子,从未见过这样绚丽的景象。 薛远忱见她停住了脚步,也没催她,还驻足与她一同仰头看这连绵不绝的烟花。 稍微一低头,将她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薛远忱有些羡慕这样没什么杂质的快乐。 良久,愿枝才反应过来,见薛远忱在等自己,慌忙低头道歉。 薛远忱只给了一句轻飘飘的“无事”。 到主院花厅时,屋内已经坐满了薛家人。 一个六旬老头坐在主座,薛敬生在左下首,薛家小辈均坐在尾端。 这老头正是薛家族长薛运峥,也是薛敬生的二叔。 薛远忱给各位长辈恭恭敬敬行过礼后,便坐到后面。 不想大爷薛宗岐忽然发声:“我记得二弟是最通晓人情的了,今日各位长辈都在,怎么还姗姗来迟了呢?” 这句诘问叫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薛远忱不急不慢的开口:“多谢大哥关心,雪天风大,想同大哥一齐前来,结果却白走了一趟,谁知大哥已经到了,便耽搁了。” 此言一出,大爷再说不出话来。 薛运峥收回视线,咳嗽了几声,咽下几口热茶开口道: “今日一个不差的聚在这里,是难得的机会,借此我也跟大家说个事儿。” 话音一顿,在场众人皆停下与左右低语,坐正倾听。 “这些年,远忱为薛家产业奔走各地,扩展了商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这次回来同他父亲母亲商量,先卸下担子,手里的钱庄布行交由宗岐管着。” “这本是敬生的家事,可远忱劳苦这么些年我们也得给些补偿。所以敬生和我决定将余姨娘,迁至祖坟。” “迁坟一事涉及族内,诸位可有异议?” 一时间,厅内嘘声四起。 一名老者将茶盏在桌上重重一放,沉声道: “一介妾室,怎可入我薛家祖坟!简直胡闹!” 话音刚落,另一个老者道:“远忱这些年对我薛家贡献着实不少啊,泉州关隘破除,波斯商路开通,这孩子差点折在南方。将亲姨娘迁至祖坟,我倒是不反对,但这名份要变变,追个平妻,便名正言顺了。” -- Vpo18.coM 第十章 第十章 此话一出,原来还有些犹疑的众人纷纷点头。 刚开始那位老者还想再开口,却被薛运峥眼神压了下来。 等花厅稍静,薛运峥抿了口热茶,一锤定音: “既然无人再反对,那就暂定清明迁过来罢。” 族长话音一落,立侍薛远忱身后的愿枝便看到他原本紧绷的身子慢慢靠回椅背。 愿枝就这样看着他黑黢黢的后脑勺,忍不住有点鼻酸。 “还有一事,还请各位族老费心做个见证。” 见迁坟事毕,薛敬生又开口道。 “我和夫人想着,借着这次诸位都在场,在此给老大老二把家分了,以免日后兄弟阋墙。” “远忱跟我们表过心意,自己经常出门在外,不能好好地照顾我和他母亲,以后我们交由宗岐养老;宗岐又是嫡长子,是以薛家我这一支的家产宗岐占大头。” “除了我和他们母亲的养老钱。” “祖屋田地、生意庄子,均交由宗岐。” “纹银1000两,济州别苑归远忱。”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瞠目结舌。 本来薛敬生偏心嫡子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错,但这般打压庶子是为何啊。 薛敬生话里话外都是这是已经决定好的家事,旁人再插嘴便是招人嫌。 而且听这意思,这也是和薛远忱商量过的。 最后,还是薛运峥叹了口气,开口道: “若是宗岐远忱无人有异议,今日就可在我们面前立个字据。” 说罢便看向薛远忱,见他只是笑着点头,无奈地换仆从去取笔墨。 到底惜才,又问道: “远忱可要来我那儿去管那饭庄?” 薛远忱闻言起身抱拳行礼:“多谢二叔公抬爱,但远忱已决定好要去那山水闻名的济州游历一番。” 此言既出,薛运峥也不再勉强,抬抬手让他坐下。 本来愿枝听见老爷薛敬生的分法急得的要跳起来,又见二爷那自若的身形语气,他分明是乐意的。 可能在他心里,早想离开这儿了吧,才无所谓代价。 不一会,书案摆好,两份分家书也被按上两人手印。 薛运峥捏着两份家书给众人展示,并朗声道: “ 自此以后,各执各业,各当各类,两无异言。今欲有凭,立此清白一样贰纸,各执一纸,文发存照。” 等逐个看过,才将其交由两人。 “说起来,我们做父母的也不想亏待了孩子。” “远忱岁数不小,还未成家,我们做父母的总要担心他的终身大事。” “夫人的六侄女,唐家小姐也正该婚配。” “所以经过八字合验,我们想着十五过后,就去提亲。” “帮远忱找个良妻执掌中馈,也算是了了我们的心愿。” 薛敬生一番话后,终于满意地看到薛远忱不再云淡风轻的表情。 众人听见都乐见其成,纷纷附和。 “远忱早就该找咯。” “到时候老夫一定大礼相送” “亲上加亲啊这是” 薛远忱不再沉默,起身站到花厅中央,行礼道: “这事父亲并未与我商议,请父亲收回成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何理由不从!?” “皆因远忱已有心上之人。” “是哪家姑娘?有我们为你相看的唐小姐要好?” 薛远忱垂着眼睫默了下,才又开口道: “不敢欺瞒各位长辈,我的心上人乃是我房中丫鬟--愿枝。” “远忱这次执意分家也是为此。” “还望诸位长辈成全。” --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简直胡闹!”薛敬生怒道。 一碗热茶摔在薛远忱脚边。 薛远忱不躲不避 碎掉的瓷片在他白玉似的手腕上划出一道血色。 滚烫的茶水则飞溅到锦袍上,留下几片褐色的水痕。 又撩袍跪地重复道: “恳请父亲收回成命。” 大厅里一半感叹薛远忱的出格,另一半则在惊异地打量愿枝。 听二爷说他钟意自己,愿枝先是好久回不了神。 然后才费了好大劲把心中奔腾而出的狂喜压了下去。 分家是二爷所愿,指婚定是他不愿。 她...分明就是二爷用着顺手的一个借口吧。 可...为什么是她? 她在他眼里应该是有一点特别的吧? 本是极为纠结的情绪,但见跪在地上的薛远忱,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愿枝极快地跑到薛远忱身边,跪了下来。 看向薛敬生,抖着嗓子开口: “愿枝该死,斗胆请老爷成全我和二爷!” 分明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场景,可忽然就像穿了一身盔甲,一往无前。 薛敬生怒极起身,健步上前,一脚将愿枝踹翻在地: “贱婢一个,勾引我儿!你还有脸要我成全!” 见薛远忱把她揽进怀里,低着头状似心疼,立刻大声招呼家丁。 “来人呐!给我把这个贱婢沉井!” “父亲若是要沉她,那就也把我一并沉了吧!!”薛远忱抱紧愿枝,抬头红着眼睛看向薛敬生。 “你这逆子!” 薛敬生反手一巴掌将薛远忱扇歪了脸。 气氛正是胶着,满堂寂静。 “够了!敬生你回去坐着。”薛运峥忽而开口。 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薛运峥积威深重,薛敬生不敢违背,只得七窍生烟的坐了回去。 “远忱少年心性,敬生你气性太大,有话好好说,打他做什么。” “要我说,你家二郎兜了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这丫鬟的话,你便遂了他的愿。” “也算是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你说呢?” 薛敬生怎么也想不到族长会叫他成全,但看薛运峥不容辩驳的眼神,犹豫了一会,终是生硬应下。 见他听话,薛运峥才把视线投到前面,拈着胡子道: “远忱啊,二叔公帮你说服了你爹,要成全你和这丫鬟,你可要好好跟你父亲道谢啊。” 薛远忱听罢,立即磕头道:“远忱多谢父亲大人和二叔公成全。” 薛敬生面色极差,冷哼一声,后又开口: “虽然我疼惜你一片心意,但这丫鬟勾引主子之举,坏了规矩,极为可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打她叁十大板,你可有不服?” 这次薛运峥没再阻止,只探究地看着底下的薛远忱。 愿枝被薛敬生一脚踹到心窝,半天喘不过气来。 她在薛远忱怀里,脑袋贴着他胸膛,看着他消瘦的下颚。 听见他沉默半晌,吐出来一个“好”字。 这一瞬,愿枝的盔甲开始四分五裂。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愿枝在除夕夜这寒风中,被人按在院子中冷硬的木凳上,动弹不得。 主子们在门内巧笑言欢,影影绰绰。 门外是一圈看热闹的仆从。 好似两个世界,就是两个世界。 板子被高高举起,在她耳边带起一阵风,又重重落下。 “啊--” 她明明想要有骨气地闷声不哼的。 可是皮肉太疼,眼泪太咸,夜风太刺骨。 她实在受不住了。 一下又一下,等到她再也喊不出声,那块皮肉再无知觉。 愿枝终于昏死过去,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见有个身影疾步靠近。 ----------------- 未羊年初,莱江府大族,薛家分府。 少东家薛远忱于正月十六整理行囊,离开莱江。 薛家大爷薛宗岐接管一切事物,待人和善,似为良主。 一时之间,薛家大郎,炙手可热。 有小道消息称薛远忱乃是为一个奴婢忤逆高堂,遂被逐出家门。 传闻此婢有沉鱼落雁之容,楚腰卫鬓之姿。 那厢,沉鱼落雁的愿枝正趴在马车中的软榻上让黄杏给她换药。 她伤的很重,虽说已经修养了十多天,但在这晃晃悠悠的车厢中还是疼的冷汗直冒,说不出话来。 这些天,她除了睡觉就是直勾勾地盯着哪儿发呆。 黄杏和她说话,回应也是淡淡的,听着也并非闹脾气,就是不想开口。 黄杏一点一点将药膏在她伤处铺开,尽管动作已经尽量轻柔,愿枝还是止不住痉挛。 “咚咚咚”仲云敲了敲马车窗框。 “马上就到驿站了,收拾一下。” 黄杏只能加快速度,奈何受伤面积不小,马车又晃,费了好大劲才赶在停车之前换好。 这驿站地处要道,交通叁路,正是人多客满之时。 仲云去问时刚好还剩一间上房,看向薛远忱道:“您上去吧,属下们可以去东边的空地上去扎营。” 薛远忱没反对,转身之前又开口命人将愿枝抬到他的房间。 黄杏给愿枝打了地铺,又给她多加了两床被子。 晚间薛远忱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屋子漆黑,月色清冷,从窗口倾泻到桌子上。 床下只能听到愿枝浅浅的呼吸声。 “是我对不起你。”薛远忱忽然开口道。 可语气就像今日吃米饭这样平淡。 愿枝没应,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话。 等了良久,薛远忱又开口,这次却换了个话题。 “那鱼雕挂坠是我姨娘的。” “为何给我。”愿枝终于吐出句话来。 “当时想给便给了。” 见她又不吱声了,薛远忱接着道: “你的卖身契在我撕了。” “多谢二爷。” 薛远忱谈商时的舌灿莲花半点也使不出,好像在她面前天然矮了一头。 平时对奴仆就当成个玩意儿的态度更是拿不出。 憋着气,又急又快地道: “爷睡觉了!莫要再说话。”说罢转过身去背对她。 -- 第十叁章 第十叁章 第二日一早,侍从们把行礼帐篷收好,愿枝被黄杏扶回马车。 薛远忱被昨日之事扰的失了眠,现下正是困倦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仲云清点好队伍,上前行礼道: “二爷,昨日跑堂的告诉我东南方有条岔路,走那儿去广陵可省下一天时间,您看..?” 薛远忱摆了摆手。 “你我途径广陵这么多次,怎从未听过还有这条路,走大道。” 仲云领命称是,正要下去安排。 转身之际却听薛远忱又猝然出声: “这次就走岔路试试吧...以后也方便些。” 她那个伤势,少些舟车劳顿总是好的。 正月里,大地渐渐回温,他们又是一路向南,风吹起来都不那样凛冽了。 愿枝撩开车窗帘子,看掠过的一排排没有叶子的树。 天色灰蒙蒙的,日光像是被层纱蒙住了般。 “还会下雪吗?”愿枝问旁边的黄杏。 “已经过了邺城,再下也积不成雪了。 ” “过了邺城?我们不是去济州吗?” “那应是二爷说与他人听的,二爷不少基业全在泉州,我们先到广陵再乘船到泉州。” 愿枝从未乘过船,抛开已经面容模糊的那个家,这些年来只有薛府这一方天地。 “乘船?能看到海吗?” “就是在海上行船的啊,傻姑娘。”黄杏见愿枝来了兴致,也跟着高兴。 又继续道:“海上有时风浪可怖地要命,船上摇摇晃晃你第一次上船肯定会不舒服。可是日出日落真是美极,还会看到不少的海鸟,或许直接在你头顶方便呢,哈哈哈哈!” 愿枝被她一逗,也和她轻轻打闹起来。 黄杏这些天第一次见她露出笑颜,心里也轻快不少。 车队行了半天的路程,在一个不大的山谷前停下休整。 薛远忱同仲云一同靠在车辕上,吃着干粮。 “这条路大概行得通,大致方向是对的。” 薛远忱行商多年,吃比这还粗糙的面饼都习惯了,一边吃一边跟仲云分析。 “属下同您想的差不多,可这山谷左右太过狭隘陡峭,雨季不可从此路走。” “我记得这是泰州边界,多山匪,你们机警些。” “属下遵命。” 愿枝吃了两块栗子糕后就在马车里睡了过去,迷糊间感觉没多久就又走了起来。 黄杏给她搭了个毯子,去到车前,叫了仲云过来。 “你将这个吃了。”手里是愿枝吃不下分给她的几块栗子糕。 “我饱了。”仲云不接。 “那你就留着晚上吃!”说完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便掀帘子钻进车内,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等愿枝被疾驰的马车颠簸醒时才发现车内已经没了黄杏的身影。 车外陌生男声的策马声,和飞快的车速都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掀开帘子一看,外面是全然陌生的景象,没有车队其他人半点影子。 愿枝不敢出声,伤口又开始渗血,害怕的哆嗦。 没一会,听见外面又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愿枝探出脑袋。 正是策马追来的薛远忱仲云二人。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驾车之人显然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更为卖力地鞭笞。 谁知马儿受惊,嘶叫一声,开始不受控制地狂奔。 极快的速度下,车辕猛的断裂一根,整个车厢剧烈地晃动起来。 愿枝在里面也跟着左右翻滚,头重重地磕在马车壁上,顿时眼冒金星。 感受到车厢被拖的歪七扭八,还被石块绊得弹起又落下,似乎马上要倾侧。 慌乱中攥紧衣角,一时间,愿枝脑子里各种念头纷来沓至。 觉得自己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她才十六岁,她还没见过海,她还没与自己的良人结婚生子,她还没活够,她不想死。 她若死了,春桃会记得她吗? 黄杏会记得她吗? 爹会记得她吗? 二爷..会记得她吗? 愿枝一边心里期盼薛远忱和仲云赶紧追上来,一边想着自救。 她忍着全身的疼,抓住窗沿,脚抵住车厢角,尽量固定住自己。 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累出一身冷汗,却也不敢再歇,赶紧掀开窗帘。 可窗外的景象直接让她透心凉。 刚刚还是密林,现下却是窄窄的盘山道。 马车途径之处,碎石滑落到底下的深涧,闻不到落地之音。 掉下去定是死无全尸。 愿枝缩回车厢,努力把重心放到向朝里的那侧,手脚冰凉。 马车到底不如一骑速度快,薛远忱眼看着快要赶上时,那贼子突然隔断绳索,马儿脱缰,车厢分离,马上就要侧翻下去。 一瞬之间,薛远忱踩上马背,施力一登,跃上车辕,长臂一掏,把正以头抢地的愿枝捞进怀里。 动作虽已是极快,可还是抵不过倾侧之势。 眨眼间就掉了下去。 愿枝感到马车脱缰本已满心绝望,下一秒却被人拽进怀里,靠进胸膛。 失重间的感知好像被放大百倍。 抬眼就是二爷尖削的下巴,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挺立的鼻尖,拧在一起眉头;身子被他用右手牢牢拥住,可以听见强有力的心跳;他身上清冽的苍兰香清晰可闻。 冷风乍起,她缃色裙子同他玄色衣袍交于一同。 她的天神来了。 -- Vpo18.coM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薛远忱左手抱着愿枝,右手尽可能地勾住崖壁上的网状枯枝,减慢下落速度。 突地一下,右臂被一支尖锐的枝杈整根刺进肉里,撕裂的痛感险些让他脱手。 又滑了一会,终于遇到一个凸起的石块,薛远忱紧紧扳住它,两个人吊在上面,底下是呼啸的冷风。 愿枝本想自己就这么掉下去好了,以二爷的身手定是可以脱身的。 可事到临头,她舍不得,舍不得二爷锢在她腰间的手;舍不得这条命,她想留着伺候二爷长命百岁。 她紧紧回抱薛远忱的腰身,忍着害怕向他开口: “二爷您不用费力抱着我,我会自己挂好的。”” 薛远忱极目四望,寻到个像个山洞的岩穴,听她出声,本不想理,奈何右手已经快没知觉。 “你抱紧我,左边有个凹口,我们过去。” 说罢松开抱她的手,两手交替,脚下蹬住凸起的岩石,一点点向岩穴移动。 大约过了一刻钟,两人挪动了四尺的距离,近了许多,终于看清那确实是个不浅的山洞。 薛远忱心下稍松,忍着酸疼的手腕,加快速度继续挪。 又是半刻钟,愿枝双臂开始脱力,有滴水溅在额头上。 抬头一看,正是他汗湿的下巴,脖子上青筋挛起,显然快要力竭。 愿枝想帮他分担又不敢乱动,只能盯着临近的山洞慢慢祈祷。 洞口就在眼前,踩的岩块突然断裂。 两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了一小节,薛远忱眼疾手快两手卡住洞口,胳膊施力,咬着牙撑着两人的重量,扎进洞里。 岩穴实在太小,愿枝的背被嶙峋的石块划出了个口子,却也忍着没出声,满心都是脸朝下趴在地上的薛远忱。 两人的小腿还在洞外,薛远忱歇了好一会才又带着愿枝向里爬了爬。 处境安全了,愿枝才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凑近一看,惊叫出声。 “二爷您的右”一句话说不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出。 薛远忱右手血肉模糊,身上大大小小的划伤不计其数,胳膊上被枯枝戳出了个洞,正涓涓流血,右侧玄衣被洇湿大半。 薛远忱对自己的伤势心里有数,力竭到不想说话,但还是出声安慰她: “无碍,最多子时,仲云就能找到这里。” 愿枝听见他闭眼吐字都是气声,不敢再引他讲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歇着别说话了,我看着。” 薛远忱鼻腔里发出了个单音,太阳穴突突的跳,脑子昏昏沉沉,思维却依旧清晰。 那贼子必是在驿站之时就混进了车队,结合驿站跑堂的刻意诱导,定是看愿枝被精心看护着,以为是什么娇小姐绑作肉票。 为什么会追过来呢,大约是对她有愧吧。 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婢子,追来救她都是仁至义尽。 掉下去了,命人风光大葬,抚慰家人,已是给她极大的脸面。 若是知道要有这一遭,他无论如何不会救她。 可那时就是什么都没考虑便出手了,没有缘由的拼力救她。 明明攀岩时扔下她,他自己必然能自救。 当时他怎么想的? “救都救了,便不让她死了。” 这究竟是不是借口,他已然分不清了。 -- Vpo18.coM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歇了好一会儿,薛远忱恢复了几分力气。 看了眼怀里的愿枝,没什么情绪的开口: “把你腰带给我。” 愿枝刚刚还煞白的面色立即充了血,飞快的抬眼看了他一眼。 看清他冷淡的神色才咬着唇解了腰带,犹犹豫豫地递给他。 薛远忱没急着接,换了个方便些的姿势, 左手用力,将穿进右臂的树叉一把抽出,碎肉被一同带出,脸色瞬间发青。 按紧伤口指使她:“缠紧。” 愿枝看着都快吓死了,手忙脚乱地绕了几圈系紧。 处理完右臂,薛远忱面色青白,唇色极淡,像一条死鱼似的仰躺着,胸口大幅度起伏。 愿枝看得想哭,又不想再添乱,硬憋着,抖着手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他。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薛远忱才慢慢平复下来。 鸦羽似的睫毛安静地垂着,面上无一丝血色,被玄黑衣袍称着,像一块冷玉。 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愿枝。”他开口叫她。“别让我睡着。” 愿枝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跟他聊天。 “二爷最远到过哪里?” “大食。” “大石?那里石头很大吗?” “” 见他不理自己,愿枝又赶紧换了个话题。 “二爷吃过最好吃的是什么啊?” “忘了。” “二爷见过森林吗?” “见过。” “二爷见过大漠吗?” “见过。” “见过雪山吗?” “嗯。” “见过草原”愿枝还未说完,就被薛远忱没好气地打断了:“我问你罢。” “今年多大了。” 声音又低又沉,就这呼啸的北风愿枝凑近了才听得清。 “还未过十六岁生辰。” “府外可还有亲属。” “父亲尚在,还有继母继弟。”愿枝想起来就忍不住委屈:“就是继母把我卖给了人伢子为奴的。” 薛远忱不想惹她哭,换了个话题。 “可还怨我?”声音轻飘飘的,好像稍不注意就会随风散去。 愿枝用力的摇了摇头。“不怨了不怨了。” “奴婢这条命就是是二爷给的,日后奴婢一定勤勤恳恳无怨无悔给您当牛做马!” 薛远忱被她这起誓似的架势逗乐了,脸上漫出不浅的笑来。 眉头舒展,嘴角微勾,薄薄的双眼皮褶皱尾端弯起。 愿枝被这双盛满星子似的眼睛看着,已然不知今夕何夕了。 “我等着。”薛远忱应了她的誓。 --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大约酉时,光线渐暗,寒风呼号,洞里岩石冰冷,两人都有些瑟缩。 愿枝的小腿冻得没知觉,洞穴过分狭窄,想曲腿缩进来都不行。 薛远忱倒不是太冷,中衣裤袜棉靴内都夹了从滇南得来的蚕丝,既轻薄美观,又保暖性极佳。 “我小时后山有条小溪,春日里雪融化后就涓涓流水,有次我去玩的时候还遇见过两个贵气的公子哥,赠了我一个珠子,我带回家后爹爹去当铺当了,听我娘说足足顶了半年的口粮呢。” “说起来二爷您给我那个坠子是不是也很贵重啊?” 一旁愿枝仍在絮絮叨叨引他讲话,薛远忱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岭南那个山脚下,浑身抽筋卸骨的疼。 只不过那时他是孤身一人,现在身边有个傻里傻气的丫鬟。 似醒非醒之时,忽然听到她一连打了五个喷嚏,顿时清醒了不少。 “入夜更冷,你过来抱紧我。”薛远忱招呼她。 愿枝犹豫,脸颊充血发烫,庆幸现在光线昏暗,看不出来。 讷讷出声道: “二爷....奴婢不冷。” “别废话。” 薛远忱使不出力来,训斥的话出口反倒有些温和的意味。 愿枝抬眼瞄到他皱起的眉峰,乖乖避开他的伤口依偎到他怀里。 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隐约的苍兰香交杂,她只觉得安心。 又听他道:“在我这里你就是个物件,不要多想。” “...哦。” <<<<< 仲云寻着远忱掉下去的扳指找到她们时,已是第二天寅时了。 天还是黑的,灯笼照着,两个人交颈相拥,愿枝睡得安然,整个人几乎被包进玄色衣袍里。 听见动静醒了,便欣喜若狂地招呼薛远忱: “二爷二爷!仲云来了,咱们得救了!” 却怎么也叫不醒他,再看脸色已然发黑,露在外面的手也是跟冰块一样。 仲云同其他叁个侍卫,用绳索吊着,一个背着愿枝,两个抬着昏迷的薛远忱,一点点被拽了上去。 愿枝身上都是些不严重的皮外伤,黄杏简单帮她涂了膏药换了衣裳。 可薛远忱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右手两个指头骨折,右臂被枝杈贯穿的大洞也不知伤到了哪些筋骨。 一行人只能快马加鞭奔向最近的泰州城。 --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到泰州城时,仲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事先租赁好了宅院,找了大夫。 宅子临时找的,在西南城边,偏僻的很。 宅子里干涸的水塘中满是枯枝烂泥。 刚刚收拾好的厢房内,薛远忱无知无觉地双目紧闭,脸色泛着青白,像个没有生气的傀儡。 看诊的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儿,听闻是泰州城最好的大夫了,早就休诊,也不知是怎么劝服的他。 迅速地看过薛远忱的伤势后,交代下人熬了参片,给他灌下去后,烧了刀子,将伤口处稀碎的残枝挖出,四周的腐肉一点点剔除。 愿枝被黄杏搀着,不近的距离居然也能看清伤口处裸露的一小片白骨。 期间,薛远忱疼得清醒了几分,转瞬又昏昏睡去。 等一刻钟过后,老大夫给伤口撒了药粉,用绷带缠好。 “伤到了筋脉,等养个半年,肉长回来了这条胳膊使用起来也会不得力。” 愿枝闻言,直接跪在地上求他再想想办法。 仲云也在一旁帮腔:“您看需要什么药材我都能找来!” 大夫只摇了摇头: “不是药不药的事,你们运气好找到了老夫,换了别的大夫不说这条胳膊要不要,就是这个人都不一定拉的回来。” “老夫尽力了,赶紧起来起来。这也不是残了,只是不方便罢了。” 话毕又开始处理手指的骨折,他事先被接来前带的工具齐备,正骨之后拿了四根小木棍一一固定好,倒是比清理胳膊上的伤轻松容易许多。 临走前还说愿枝瞧着气血亏虚,多开了道方子给她连着薛远忱的一并交给了仲云。 仲云去护送大夫回府,愿枝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拭掉薛远忱头上的冷汗。 薛远忱衣服未换,整个袖子为方便施刀全割了去,脸色苍白,头发散乱。 风光霁月的二爷何时这样狼狈过。 受这样的罪,全是因她。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愿枝怕扰到他,只无声哽咽。 黄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头,更是无言。 大夫一走,不到半日,薛远忱就发了烧,脸颊泛红,整个人烫的厉害,眉头间挤出浅浅的褶。 侍卫把薛远忱扶起,愿枝一勺一勺地给他喂完参汤喂草药。 又仔仔细细将他嘴角的余渍抹去,头发铺好,涮了巾子给他冰额头。 黄杏想叫她歇着也被拒绝,心里掂量她和二爷的关系更不好逼迫她。 汤药一天叁顿,大夫一日一来。 院子里的枯藤腐草被下人清理地干干净净,仲云先去了泉州处理要务,泰州又下了一场雪,愿枝不眠不休看了两天两夜。 第叁天,日光从窗棱的间隙照到床上,薛远忱眯着眼睛慢慢转醒,就看见了愿枝伏在床边圆滚滚的脑袋。 尘埃在光线中跳动,发黄的碎发也闪闪发亮。 --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薛远忱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才动了动酸疼的胳膊,旁边的愿枝就被惊醒了。 “.....”她梳着垂挂髻,耷拉下来的发束乖乖的挨在脸侧,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看向他的双眼通红,像只兔子。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扁着嘴哭了起来。 薛远忱现下渴的厉害,没心思跟她演这戏码,抬手弹了下她脑壳,没好气道: “水。”声音比平常嘶哑许多。 愿枝慌忙给他倒过来,服侍他喝下,又在他腰间塞了个软枕,方便他靠着。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对待一个琉璃娃娃。 薛远忱润了嗓子,几句话问清了自己的伤势。 听到日后会有所妨碍时,也是一副淡淡的神态。 “这是泰州城里?” 愿枝点头:“西南角。” 薛远忱将水一饮而尽,杯子扔给她,就躺回去闭目养神。 这次的伤势同旧伤有所交迭,他只说了几句话便有些喘不上气来。 静默地躺了会,一时间只有细细的风声。 为了个丫鬟,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耽误大事,太阳穴也是突突的疼,似乎是要犯疾。 更让薛远忱烦躁的是,看见全须全尾的她甚至还有几分满足。 这超出控制的心绪直接叫他沉了脸色。 “你回去,叫黄杏过来。” “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吗?”愿枝眼巴巴地看着他,眸子水润润的,像极了他年少时养的京巴。 “哪那么多废话。” 听他突然冷淡的声音,愿枝睁大了眼睛。 停顿了下,憋住委屈才说了声“是”,低头退了下去。 这样的二爷,她只觉得陌生,可这明明才应该是他的常态。 起初,愿枝以为他只是情绪不佳,嫌她伺候不好,连水都忘了添。 可是一连好几天她想去看他,都在院门被拦了下来。 问了黄杏,她也只说让她安心养伤。 渐渐的,愿枝也明白了二爷不想见她的意思。 一开始她还在纠结二爷是不是怪她连累了他。 后来她也想开了,之前的特别,都是她捡来的,现下也该知足了。 便按捺住自己,最多远远的看他一眼。 二爷对她并不赖,平日交给她做的也只是去医馆跑腿拿药这样简单的事,东侧的偏院被收拾了出来,只住她一个。 院子里有棵合抱粗的银杏树,叁月底,春风渐暖,开始青青嫩嫩的冒芽。 愿枝在树底下圈出一小块地,松了土,撒了把随手买的翠雀花种,期待夏天长出雪青色的花来。 --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正是早春,万物生长,大地回春。 这城边的宅院被取名为泰南别苑,如此随意的名字,愿枝一听便知出自谁手。 黄杏作为别苑的管事之人,杂事繁多,和愿枝联系渐少。 所幸别苑里新招了几个丫鬟婆子,其中有个叫春露的小丫头和愿枝走得近,前几日还拉着她去做了身新裙子。 这天,刚下过雨,愿枝备了把油伞,避着泥泞照常去医馆取药。 期间要走半个时辰的路,上一座桥,穿过市集,路过学堂。 两旁商家旗幡,树上新叶,都是一副湿哒哒的样子。 青石板上有片片积水,映着蓝灰色的天。 几个小童嬉戏玩闹,短腿抬起踩下,溅起阵阵泥水。 “你得叫我二爷!”稚声稚气。 愿枝恍然回头,目光穿过那几个垂髫小童,无甚焦距。 春和景明四月天,离她的旧梦,已有一季。 取了药,愿枝忍不住跟医馆的抓药的学徒打听:“您可知我家二爷这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你天天来抓药还不知道吗,你家主人应是没什么大碍了,这太子参、熟地都是些强身健体养气血的。” 那学徒头都不抬。 愿枝却是放下心来,跟他道了声谢。 走在路上,愿枝也是神思不属,心绪纷乱。 一时不察,被疾步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怀里的药包滚落到地上。 愿枝“啊”的一声,赶忙蹲在地上一个个捡,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被沾湿的桑皮纸。 水绿色的裙角落在青石板上,晕出褐色水痕。 那人也忙帮她一起捡,两人一起身才看清彼此。 是个俊秀青年,穿着衙役制服,腰间配有长刀。 “抱歉.....”看着她有些痴了。 愿枝近日消瘦了些,少女身段已长成,水绿色衣裙衬着瓷白的肤色,秀丽的面容隐约泛着几许轻愁。 听他道了歉,只低着下巴摇了摇头道:“无事。” 许绍元看呆了眼,见她低着头要走,赶忙拦了下来。 “我叫许绍元,今年二十四,家住福清街....” 愿枝拉开了些距离,疑惑地看他一眼,许绍元才惊觉自己有些唐突了。 挠了挠头:“我...只是想知道姑娘的名字。” 愿枝不欲与他在大街上纠缠,不情不愿的吐出自己的名字,抬眼看他:“这回我可以走了吧?” 许绍元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瞪一下,整个人魂儿都没了,愣愣的侧身让路。 名字都没弄清是哪两个字。 --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春露很喜欢来找愿枝,一是愿枝的住处比她要好太多,待着舒服;二则就算她没干完活只要管事知道她是来找愿枝的便不会被责罚。 春露刚到这泰南别苑时,也听旁人议论过这位愿枝姑娘。 有说她是被厌恶的通房侍妾的;有说她是某位贵人养在主子这的禁脔;还有人说她和主子有过一段,不忍心苛待了她。 除开这些个捕风捉影的说法,真正有据可考的只有主子是为了救她受的伤这件事。 无论如何,她都是特别的。 往日里也只黄杏姑姑接触,不爱交际。 是以,没几个人敢招惹她。 春露也是跟她相熟后才了解她外冷内热的性子的。 春露坐在桌子前,支着下巴打量靠在床上做女工的愿枝。 肌肤白嫩,身量纤瘦,唇红齿白,巴掌大的脸低着,专心忙着手中的针线,眼睫低垂,像蝴蝶翅膀,眉目皆淡,头发软软的搭在背上,分明是一副柔弱面相,本身却有一种坚定的气质,杂糅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很奇妙。 真是好看啊,除了主子就属她好看,春露在心里暗叹。 “你在绣什么呢?我看都多天了。”她开口没话找话。 愿枝头也没抬,手上穿针引线不慌不忙: “绣个包袋,取药用。” 春露闻言,小心翼翼的试探她: “怎么一直让你去拿药呀,来回足足要走一个多时辰,还不如让老六顺便带回来呢。”老六是府里负责采买的仆人。 愿枝唇边有了笑意:“不用担心我,是我主动担下来的,别人去拿药我不放心。” “你对主子真好,唉...主子为什么不见你啊?” 半晌没见她接话,赶忙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听说那个秋棠伺候得很得主子的心。” “一周下来都没挨打!” “...秋棠?” “对呀,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支使旁人帮她干活那个。昨天还跟人到处说主子教她写了字,说的自己好像要飞上枝头似的。”春露十分讨厌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再看向愿枝,只见她放下了绷子,呆呆的不知想些什么。 默了一阵才听她开口:“你先回去吧,我该去拿药了。” 春露看她明显低落的情绪,暗恼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起身道别。 合门离开时最后一眼,愿枝细瘦的身子靠在床柱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香炉在旁升起袅袅白烟,好像有什么在枯萎一样。 <<<<<< 今日天气甚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愿枝换了件稍薄的蒲桃青色的裙子,还是简单的垂挂髻,只是原本的蝴蝶簪子被她扔在了柜子里。 一路上倒是顺利,从医馆出来,依旧是六个药包,被愿枝仔仔细细抱在怀里。 想起今日对春露态度不佳,路过泰和居,买了份春露常在她耳边念叨的糖蒸酥酪。 余光瞄到正在大堂同人吃饭的许绍元,匆匆和店家说了声,赶紧出了门。 却还是被眼尖的捕快看到了,匆匆在门口拦了下来。 “怎什么都没买就出来了?” “又没什么想买的了。”愿枝正心情不佳,虽这阵子总能碰见,熟悉了些,但也不太想理人。 “好吧,我医馆的人说你是在泰南别苑做事的....很辛苦吧?”说完见她低头不说话,又讪讪道:“我知道我性子莽撞了些,你不愿搭理我也正常。” 听他这样认错愿枝倒不好意思了,摇了摇头:“没有。” “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轻浮,可你是我第一个日思夜寐也想再遇见的人。” 愿枝被他的大胆吓了一跳,见四周没人听见才放下心来,又瞪了他一眼,落荒而逃。 许绍元就伫在原地,看她离开的背影傻笑。 正想着休沐日和母亲怎么说呢,头顶一凉,不知哪的酒水浇了下来,淋了满脸。 抬头一看,二楼立着个极俊美的公子哥,玉冠玄衣,面若冰霜。 -- Vpo18.coM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戌时,愿枝点上灯,继续倚在床上绣那布袋。 黛蓝色的布料上,两尾游鱼栩栩如生。 绣上图样本是不必要的,但她需要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刚绣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听见有人敲门。 愿枝头都没抬:“进来罢。”这个点儿,除了春露没人会来找她。 待那人走近,高大的阴影打下,愿枝才察出不对来。 顺着冠袍带履往上一看,正是叁月未见的薛远忱。 他穿着玄色锦衣,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少见的用银丝带随意的绑着,额前有几缕滑下来的发丝,赭红色的薄唇平直,有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愿枝手中的绣绷滑到地上,僵了半天,才不敢置信似的出声: “二爷?” 薛远忱没理她,蹲下身将绷子捡起来,就着烛火打量,神色不明。 “这是给他绣的?” 愿枝不明所以:“他?” 薛远忱侧头看她,语气轻佻: “你那个姘头,许绍元。” 愿枝惊愕极了,不知他怎会说出这种话来,原本的欣喜散去了几分。 “二爷在说什么?” 薛远忱没搭理她,视线回到手中的布料: “绣的不错。” 说完,随手提到烛火上。 一息间,那快要绣完的布袋便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薛远忱拿帕子净了手,转身面对她,嘲讽道: “可惜了你这无用功。” 愿枝弄懂了他的意思,屈辱极了,一时间难掩鼻酸。 “我不懂二爷在说什么,我与许公子清清白白,请二爷莫要再羞辱奴婢” 愿枝还未说完就被薛远忱扼住下巴被迫抬起头,对上他有些发红的眼睛。 “枉我救你,还说给我当牛做马,竟是个水性杨花的。” “你这贱婢,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哪都别想去!” 愿枝被他锢得生疼,没想到在他心里自己竟是这样的,气的眼眶通红。 “卖身契早没了!我想去哪你管不着!” 这番话听在薛远忱耳里就是她铁了心要跟那捕快双宿双飞。 这样忤逆,薛远忱太阳穴突突的疼,不再控制手劲,将她一把扣在床上。 “好!好的很!” 愿枝被他大力按在床上,摔了个趔趄,腰撞上床沿。 看出薛远忱这是犯了疾,被打的记忆一齐涌了上来,皮肉发紧,开始后悔跟他犟。 “二爷,奴婢知错了” “奴婢知错了,您饶了我吧。”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薛远忱反而沉静下来,淡淡地看她求饶。 “以为没了卖身契爷就治不了你了?” 愿枝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只徒劳的摇头,不知他会怎么打她,闭着眼,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 Vpo18.coM 第二十叁章h 第二十叁章 愿枝紧闭双眼等了许久的毒打迟迟未落。 反而听到薛远忱的一声嗤笑。 薛远忱松了她的下巴,坐在床边,带有薄茧的拇指品鉴成色一般缓缓摩挲她的下唇,冰凉的扳指抵住她的皮肤。 愿枝察出不对来,想要躲闪,又被生生扳回来,睁眼看到的也只是黑色的剪影。 “二二爷?”她不确定的叫了他一声。 薛远忱置若罔闻,指头还趁着她开口的间隙探了进去,软舌、牙齿、上膛都被重重按了个遍,拿出来后连带了不少她湿淋淋的口液,被他慢条斯理地抹在她裸露的脖颈上。 愿枝无论如何没想到他竟起了亵玩自己的心思,一边手脚并用使劲推拒他,一边慌忙跟他解释,带了哭腔。 “二爷!二爷!我并未和许绍元私相授受!” “他骚扰我的!呜呜呜您别这样。” “您别这样!您相信我” “放开我啊!!” 薛远忱被她挣扎扰得不耐烦,随手拽下她的腰带将她的两只手按在头顶一齐绑在床柱上,翻身上床,一腿屈起压住她乱蹬的双腿,好整以暇的对上她含泪的眸子。 “怎么?做爷的女人委屈你了?” “不识好歹的东西。” 语罢不再理她的哭喊,脱了外袍,随手扔在地上。 晚春时节,愿枝穿的轻薄,没了腰带,衣裙早就在挣扎间散开了些许。 薛远忱一手承在她身侧,一手顺着她松开的领子往下探,毫不费力便擒住了愿枝的左乳,入手软腻滑嫩触感极好。 愿枝扭着身子想躲,反倒把乳又贴近他手了几分,薛远忱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会儿,两指夹住乳头,轻拢慢捻抹复挑。 胸前的触感令愿枝身体里升腾上几分麻意,鲤鱼出水似的打了两个挺,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忽然,身前一凉,薛远忱直接将她的上衣除了去叫她袒胸露乳。 烛火昏暗,愿枝双手被吊在上头,发髻散乱,细致的锁骨下,乳头樱红,乳肉白嫩,上面还有小片他留下的红痕。 薛远忱眸色深了几分,欺身压上她,埋首其间,吮了上去,轻咬慢舔,两只手顺着她的腰线揉捏。 愿枝被他压的结结实实,能看见他黑色的头颅埋在自己胸肉里,乳尖被一遍遍嘬弄,陌生的麻意愈来愈重,想曲腿却被他一只膝顶在腿间。 薛远忱右手穿进裙内的亵裤,顺着股沟覆上她的穴口,在外围揉捏,几息间就感到了湿意。 随后起身跪坐,摁住愿枝往里缩的身子,将她裙子掀到肚子上,撕了亵裤扔到床下,下体再无遮挡。 薛远忱实在懒得听愿枝哭喊,随手用净手的丝帕堵住了她的嘴。 将骨肉匀称的双腿折在她胸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阴户。 毛发稀疏,两瓣紧闭,中间有个细细的缝,肉唇色泽殷红,还在翕动。 愿枝屈辱极了,两只脚胡乱踢他。 薛远忱被她一脚踢在了伤处,一只手按住她,另一只找到了藏在肉瓣内的豆豆,轻轻掐弄,修长的指头滑到穴口,费劲探进一个指节,四方媚肉齐齐压来,好似在抗拒陌生的入侵挤,又好像在邀请他。 薛远忱呼吸粗重几分,整根手指挤了进去,进进出出抽插起来。 愿枝起初只觉得异物感难受至极,慢慢地麻意从尾椎升起,随着他的进出排山倒海地涌来,一个哆嗦,穴口泄出两汪淫水来。 薛远忱没了耐心,除了自己下衣,深红的肉棒抵住湿润的肉缝蹭了几下,一个挺腰,便想整根送进去。 愿枝尚未开苞,被他这样粗暴的插入,疼的攥紧了拳头。到底太窄,只进了个头,薛远忱也被夹得不好受。 俯下身摘了她口中的丝绢,垂着眼吻住她,手上还搓揉肿起的豆豆。 愿枝从未跟别人亲吻过,两人长发相迭,她的下巴被捏着,牙关被迫开启,薛远忱如巡视般将她口中每个角落扫了个遍,又缠上她的舌头迫使她跟上他的节奏。 愿枝显些忘了呼吸,脸上潮红一片,眼神涣散。 僵直的身子慢慢被他吻得发软,恍神间一阵剧痛。 他挤了进来。 -- 第二十四章h 第二十四章 好似被利刃劈开一般,撕裂的痛感让她沁出泪来。 双唇被他堵着,仅能发出几声呜咽,掺杂轻微的水声,听起来也是淫靡至极。 成功进入温暖的肉穴,四面八方的媚肉挤压又吸附着他,薛远忱忍不住轻喘,离开了愿枝的唇,压着她的两条腿搭在自己肩膀上,掐住她柔韧的腰身,大开大合肏干起来。 愿枝只觉得是场酷刑,他的进出像只钝刀子,下身又痛又胀,两条腿面条一样,使不上力,一边哭一边哑着嗓子求他。 “啊..出去....呃..出..” “出去..啊啊...疼....” “滚...呃..开..呜呜..呜...” 薛远忱眼角发红,她说话时便故意重重地撞进去,让她语不成句。 “是你说的当牛做马。” “爷不是正在骑呢么?” 薛远忱轻喘,话毕腾出一只手将两人相接处溢出来的淫水抹在愿枝的胸乳上,将手插进愿枝口中,搅动她的舌头,上下一起插她。 “自己尝尝。” 那指头进的太深,激起愿枝阵阵干呕,喉肉也往外挤他。 薛远忱却像是得了趣,下身速度不变,手指更是寸进尺。 “上下一起肏你。” “枝枝喜欢吗?” 起初甬道只能算微湿,薛远忱顶弄中龟头刮到一处软肉,愿枝突然惊叫,肉穴痉挛,吐出一大泡淫液来。 薛远忱便次次故意研磨那处,激得愿枝叫出来。 “别...啊...啊..” “啊啊啊啊...呜....嗯...别.....” 穴口虽被撑得发白,每次出来还是会带出娇艳的媚肉,紧紧嘬住他的下身,极力挽留。 放过了愿枝的口腔,将她屁股捞近,调整了个姿势,更方便自己进出。 快感累积,薛远忱仰头轻叹,脸上泛起几分潮红。 愿枝眼神迷离,长发颓散,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白皙的额头上,被他撞的乳波荡漾,本来的痛意被不知何时升起的快感取代,脚尖蜷起,早就不知今夕何夕。 等蜡烛烧了半截,愿枝泄了叁次身薛远忱才射出来,快感汹涌,胸膛起伏,神思慢慢归位。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愿枝脑中白光闪过,红唇微张,杏眼半合,不算绝色的一张脸上媚意横生。 没了桎梏,腿从薛远忱肩头滑落,陷到一床软被上。 薛远忱拔出性器,带出了几泡淫液,那小穴一时合不上,里面艳红的媚肉清晰可见,混白的液体断断续续泄出,顺着白嫩的腿根落到她早就泥泞的裙子上。 瞧着幅春景,分身又起了势。 薛远忱没去管它,解开愿枝的手腕,扔了她的裙子,将她环进怀里用被子裹住,叫了在外守着的侍婢进来收拾。 这丫鬟正是前几日“得脸”的秋棠,穿着胭脂色裙子,头上讨巧的簪着朵花,如今已是深夜,蔫的就像她如今的神情一般。 在旁的小丫鬟面前的装腔作势在这位爷面前半点也不敢拿出来,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麻利地收拾。 愿枝不愿同薛远忱贴在一处,更何况身下那根正杵着她。 见进来了个旁人,忙把头埋得深了些,薛远忱极配合的侧身挡住她。 等浴桶被小厮搬进来,秋棠才退出去,临走时大着胆子瞟了一眼,攥紧了指头。 愿枝被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倾泄下来的几束青丝,二爷一手撑着头,一手环着她,看向她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柔软。 愿枝本就累极,拿不出心思面对这样的他,闭眼装睡竟也昏昏沉沉打起了盹。 人都退出去薛远忱才撒开她,抬手拨开贴在她脸侧的湿发,贴着愿枝脸颊轻轻摩挲。 “洗完再睡,嗯?” 愿枝脸上的潮红还有几分残存,肌肤白嫩,眉头轻蹙,嘴唇被他吸的微肿,可怜的很。 呼吸沉沉,像是睡熟了。 薛远忱看着她,不自禁靠近,贴住那双唇,轻轻的含,长舌耐心地在牙关处游弋,诱使她放他进去。 愿枝半睁开眼,就见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鸦羽般的眼睫垂着,挺直的鼻梁抵着她面颊的软肉。 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人竟近在咫尺。 一时间,愿枝险些忘了之前的痛,鬼使神差的松了牙关。 -- 第二十六章h 第二十六章 薛远忱扶住她脸颊的手慢慢滑向脑后,插进发丝中扣住她的头。 探进口中的长舌缠住她的,像是乞糖吃的孩童,耐心地磨着她,闭眸认真的样子,好像在做一件对他来说极要紧的事。 愿枝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悸动,颤颤巍巍贴近,学着回应他。 薛远忱顿了一瞬,随后就是更汹涌的入侵,大手向下抚摸,握住滑腻的乳房,玩弄顶端的红粒。 唇舌往耳际流连,含住小巧的耳垂吮吸,长舌扫过耳廓,蛇一般钻进耳道,搜寻舔弄。 愿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去,酥麻感从脑中爆炸,注意力全被耳道的触感支配,身上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呼吸急促,腿弯屈起。 薛远忱眼前就是她酡红的脸颊,眉头轻蹙,红唇半开,似是享受似是煎熬。 顾及她的身子的想法被抛到九霄云外,薛远忱大手向下勾起她一只腿弯,分身抵住那团湿处蹭弄。 愿枝想要并拢,又被他膝盖挡住,摆臀躲闪却加重了两人的摩擦。 龟头被湿漉漉的软肉剐蹭,薛远忱起身钳住她的腰身,将她拖些,挺身顶了进去。 分身开疆辟土,紧合的软肉被迫让路,不甘心似的一圈一圈得箍紧他,薛远忱喟叹一声,尽量和缓地动了起来。 愿枝痛吟出声,伸手去推他的胸膛,两人交接处渗出几缕血丝。 薛远忱只得停下,让她尽量适应,弯腰吻住她,手指辗转碾弄藏在阴阜中的红豆,不一会,见愿枝的呻吟就变了调,肉穴也渐渐放松,才又动起来。 肉穴够湿够软,进出时发出阵阵羞人的水声,是和她完全相悖的淫荡。 愿枝浑身泛粉,蜷起的脚尖都是红彤彤的,薛远忱动作间低头去吻她耳侧,舌头勾进耳道,激起她一声哀叫,整个人一哆嗦泄了一回,肚子痉挛,甬道蠕动收缩,夹得薛远忱险些失守精关。 薛远忱就这还有高潮余韵的小穴大力操干起来,粗大的性器撞进去,退出来,愿枝好似一叶小舟,在激流处身不由己,口中咿咿呀呀哼出声,双手在虚抓,找不到支点,被迫承受这疾风骤雨。 -- 第二十七章【微h 第二十七章 事毕,愿枝直接昏睡过去,薛远忱叫人换了热水进来,捞起她放进浴桶与自己鸳鸯浴。 热气蒸腾,愿枝身体软的和面条一样,察觉修长的手指往里钻忙扒着他的胳膊推拒他。 薛远忱初衷是帮她清理,只是肉穴触感软腻,便不禁起了绮思。 他并非是个重欲之人,可沾了她就停不下来似的。 把内里的浊液尽数挖出来,简单清洗下便停了手,裹了巾子把她抱回床榻。 床垫被褥换了个新,愿枝陷进去后便沉沉睡去,在这寂静的子夜里,不重的呼吸声也分外明显。 薛远忱倒是清醒,侧身撑着头看她,起手轻轻捏住愿枝的鼻子,等她半梦半醒皱着脸拍开他,脸上就漾出笑来,眼角眉梢全是柔和之色。 <<<<<< 薛远忱晨起是被压醒的,愿枝睡姿极差,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脑袋窝在他颈间,未着一缕的身子就紧贴着他。 愿枝的床榻太小,睡得极不舒服,薛远忱本就有些起床气,想把她踹下去,可温香软玉在怀,马上就变成了另一种冲动。 手指下巡,摸到那条细缝,进了一个指节,浅浅地抽插出淫水来。 将她换了个面,捞起腰身,从后面挤了进去。 起初穴内不算太湿,进出还有些滞涩,仅一会水声便越来越大。 愿枝是被撞醒的,自己被提着臀跪趴在床上,身下又酸又胀,难言的欢愉堆积,忍不住嗯嗯啊啊轻吟出声。 薛远忱抹了一手两人相接处的淫液,涂在愿枝白嫩的臀肉上,大力揉捏出各种形状,留下暧昧的红痕。 愿枝哆嗦着泄了一次后理智渐渐回笼,一手向后摸索到薛远忱的手,语不成句地同他解释。 “二...爷..啊!嗯....” “我..啊..别...我没和....呃嗯...” “没和...啊啊呜呜..慢....” 薛远忱握着她伸过来的手腕大力操干,分心出来安慰她。 “爷知道。” 松开捞着她腰身的手,拍拍她屁股要她自己跪趴好,摸到身前去揉捏她的小豆同时身下加快加重。 愿枝被激的抖着嗓子哭出声来,灭顶的快感下全身泛起可口的粉色,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喜欢爷肏你吗?” “嗯?枝枝?” 愿枝被欢愉支配,听他问话根本没过脑,只嗯嗯啊啊的迎合他。 等薛远忱射出来愿枝已经又成了昨夜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满身的红痕,两腿合不上,穴肉瓮动,嫩乳随着呼吸起伏,长发散乱盖住了半张脸只露一双微肿的红唇。 薛远忱爱怜的拨开她的湿发,亲了亲愿枝额头。 “再睡会,爷晚上来看你。” 随后简单用巾子擦了下身穿好中衣,拉紧床幔,叫了下人伺候梳洗。 愿枝这屋没外间,薛远忱的动静她一清二楚,听见他吩咐厨房熬点子清淡的鸡汤给她备着,迷迷糊糊间见他穿戴整齐坐进来,轻轻吻了吻她才离开。 愿枝思维正兴奋着,奈何身体累极,睡过去之前想的是他右臂的疤。 -- Vpo18.coM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愿枝再睡醒时已经日上叁竿,外头的小丫鬟听到动静打了热水伺候她洗澡。 是个圆脸小眼的生面孔,名叫夏婵,被黄杏安排过来的。 愿枝一身欢爱过的痕迹,被生人伺候着难为情极了,奈何她被二爷折腾的一点力气也没了,浑身酸的手都抬不起来。 屋子里的被褥枕头换了个遍,地板光洁如新,昨夜烧焦的布袋也是一丁点痕迹都没了。 对比前阵子陌路的日子,现下好似是她的一场黄粱美梦。 夏婵是个手脚麻利的,小心翼翼地给她搓着背。 白嫩纤瘦的背上,点点红痕遍布,除此之外还有几道极淡的旧疤痕。 愿枝不太好意思被旁人看到自己洗澡的样子,忍不住想往水里缩。 夏婵以为她是疼着了。 “姑娘若是疼了我就劲儿小些。” 愿枝忙摇摇头:“没事没事。” 乱七八糟瞎想一通,好转移注意力。 洗漱完毕已到了巳时,夏婵简单给她挽了个现下流行的单螺髻。 刘海被束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娟秀,虽未上妆,可就像晨间着新露的月季花一样。 温热的饭食摆好上桌,两荤叁素,还有盅鸡汤。 极为精致的餐具摆在这称得上简陋的桌子上有些许违和。 愿枝到底不习惯别人伺候,让夏婵先回去。 夏婵刚出门口,又被里面急急叫住。 “二爷的药!我今日忘了去取。”那个准姨娘局促地坐在桌前,神色慌张。 “请姑娘放心,厨房的老六已经取来了。”她回道。 她紧蹙的眉头才舒展开:“啊那就好,那就好” “那您慢用。”夏婵福了福身合上门。 出了院子没几步就碰上了专等在这儿的秋棠。 “我担心死你了,特意偷溜出来的。”秋棠挽上她的臂弯,主子出门办事向来不带她,正好有机会来打探下。 夏婵任她攀着,一边走一边跟她聊天:“担心我做什么?” “怕她飞上枝头对你作威作福呗。”后面几个字声音渐小,背后嚼主子舌根这种事,被捅出去是要被打板子的,想到愿枝成了半个主子,心下更是泛酸。 “那倒没有,待我挺和善的。” 秋棠闻言跺了跺脚,嗔怪她:“你还是不是我朋友了!” 夏婵不理她这茬:“愿枝姑娘确实是一身好皮肉,我看主子待她也有几分疼惜,你就歇了那点子心思罢。” 秋棠本是假意生气,这话直接叫她沉了脸:“我哪比不过她?整日唯唯诺诺的有什么好,不过是比我来的早了点,凭什么我不行!” 夏婵一面叫她小点声一面拖着她到了偏僻处。 “你怎么还真惦记起主子了!你忘了他是怎么打春兰冬月她们的了吗?!” “我不管!主子又没打过我!还教我写字呢。”秋棠想到此处还有些甜蜜。 夏婵想叫她清醒些:“那不是因为你将铺子的地址抄错了吗?你怎么还越说越离谱了!” 被她这样揭穿,秋棠眼眶一红落下泪来:“我就是喜欢他,我不管别的。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去做!” 夏婵同她分别被卖给那人伢子,自小相识关系最好,见她哭红了眼,心下已经动摇了。 “你要我怎么帮?” <<<<<<< 愿枝吃了饭,刚恢复几分力气,黄杏就找了过来。 她穿着檀色裙子,发髻上只别了根木簪,神色难掩疲累,对愿枝笑道。 “我早就说过二爷心里有你,” 愿枝唇角忍不住上勾,低着头小声应了下。 黄杏打心底为她高兴,从衣袋拿出了两只药膏来。 “第一个是消肿的,这个是舒痕的,记得搽。” “都是二爷吩咐准备的,你不用谢我。” 愿枝唰地抬起了头:“二爷?” 黄杏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瓜:“对呀,所以我说二爷心里有你。” 愿枝弯了眼睛,好像泡在蜜罐里似的,任她调侃。 “你这手腕这两天别提重物。”说着拾起愿枝的一只手,在红痕处抹上药膏给她按揉。 愿枝被她按的哎呀呀直躲,本来想跟她开玩笑就看见黄杏眉间浅浅地褶皱,安分下来。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啊?” 黄杏没抬头,专心给她化淤:“我能怎么了啊,好着呢。” “我不信。”愿枝按住她动作的手腕:“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杏沉默片刻,抬起头。 “仲云被认回去了。” “认回去?” “他本是个镖师,在岭南时车队出了事,他落下山崖,是二爷救了他。” “往昔半点记忆都不剩,但还有一身武艺,二爷便将他留了下来,前阵子泉州来信,原来他是肃州太守之子,几年前离家出走做了镖师。现下已被认了回去。” “是极为尊贵的。” “我我替他高兴。” 黄杏说完再也忍不住,附在愿枝肩膀上哭了起来。 愿枝一时无言,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____________ 下章我会让二爷长一点的(ω) --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等黄杏离开已经过了申时,愿枝两只手腕被她揉的舒缓了许多,心情却是明朗不起来,坐在床上靠着柱子发呆。 黄杏不晓得她早就知道了她和仲云发展到了那一步,临走还反过来安慰她,说再遇见个就好了。 身子都交给他了,如何再遇见别人,别人又会如何待她。 愿枝犹记得在莱江时,仲云轻巧上树捕到一只雀儿,黄杏在底下看的那个眼神,好似给她摘的是这世间最好的宝贝。 不过几月,太守嫡幼子,商户贱籍婢女,仿若天堑横亘。 愿枝不由得有点感同身受,不知道二爷还能对她新鲜多久,等二爷娶了夫人能不能容得下她当个使唤丫鬟。 光是想想心里就憋的一抽一抽的疼,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能不能受得住,如果现下是梦的话,她想做的久一点。 愿枝无事可做,打发走还要在她这侯着的夏婵,胡思乱想了一下午,才想起来去浇那丛翠雀花。 是以,酉时薛远忱刚过来便正撞见愿枝蹲在那儿,似是在发呆。 合抱粗的银杏树上一片嫩绿,她穿了身鸭卵青色的薄裙,青丝尽数束进了发髻,低着头露出细白的颈子,身边是郁郁葱葱的叶子和靛蓝小花。 薛远忱走近她,也没见她回过神来,抬腿用膝盖顶了下她后背。 “想什么呢?” 愿枝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扑进花丛,坐起身转过头看他,敢怒不敢言。 “没什么。” 薛远忱没急着让她起身,自己也就着叶子撩袍坐下,苍色绸衣压弯了几株花。 愿枝极力忍着叫他起来的念头,开始没话找话说。 “二爷吃了吗?” ___________________ 今天暂时这么多,太忙了顶不住。 明天会是粗长的一章! 副cp后面会有剧情,放心 -- 第叁十章 第叁十章 薛远忱破天荒的回了她这个明显傻气的问题。 “还没。”说罢就不咸不淡的看着她。 他今日穿了件丝绸襕衫,明暗交接处流光溢彩,头发也一丝不苟的被束起,戴了只透亮的玉簪,少见的隆重装扮,眉宇间还带了几分疲色。 坐的近了,愿枝才闻到他周身的酒味,也不管自己被压弯的花了,说话间便要站起来。 “爷怎么未吃饭食就饮酒,怕是要胃痛。” “奴婢去熬些粥。” 薛远忱一抬手将她拽到怀里来,两臂圈住她,鼻腔里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吃过了,陪我待会。” 隔着薄薄的衣料,两人身躯相贴,体温相融,薛远忱的下巴就搁在愿枝肩窝里,鼻息轻洒在锁骨,只一会愿枝就红了耳朵。 “二爷...奴婢还想伺候您。” 她满怀期待地侧过头来小声问他。 薛远忱和她目光相接,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今日怕是满足不了你。” “爷有些疲累。” 愿枝失落的转过去,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当即恼羞成怒红了脸,转过身气呼呼的解释。 “我说的是当丫鬟那种伺候!” “不是...不是...那种!” 敬语都忘了说,俏丽的脸蛋通红,额角撒落几缕碎发,眼神晶亮,生动极了。 薛远忱少见的笑出声,搂着她亲了一口。 “怎么又想当丫鬟了。” 愿枝坐在他怀里,也跟着他弯起眼睛笑,只觉得自己是被分外宠爱的,下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一丝不剩。 咬了咬唇,轻声开口。 “奴婢想...一直看着二爷。” 晚风渐起,薛远忱搂紧了她。 “好。” 夕阳西下,自天际染成妃色,彤云几片悬浮。 光线渐暗,顶上树影重重,阵风吹来,同底下花叶一同婆娑作响。 “这个还你。” “换了个结实的绳子。” 薛远忱忽然开口,将胸前的木鱼坠子戴在她脖子上。 愿枝把它放进衣领内,木质鲤鱼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又回到了她这儿。 “不会再断了。” 愿枝转过身去回抱他,轻轻点头。 到底风冷,两人随意聊了些七七八八的就回了屋子。 薛远忱脱了外衣环着她躺在床上,嫌她这儿太小。 “明日你搬到我那儿。” 愿枝其实只吃了一顿饭,饿的肚子发空,但一刻也舍不得分开,枕在他胳膊上轻轻点头。 “那我的花怎么办?” “爷给你买新的。” “我就想要我种的。” “移过去。” “树呢。” “移过去。” “算了..它就在这儿吧。” “我,我和那个许绍元都不熟。”愿枝还是想解释清楚。 同泰州大贾魏季山周旋了一整天,薛远忱本是极困倦了,听她提起这个话头,懒懒的哼了声。 “我知道。” “你知道?” “昨日我问他了。” “那你!那你还这样!”愿枝气的推他,她手腕现在还在疼。 薛远忱箍住她的身子不让她乱动。 “爷喜欢你,想疼你怎么了。”怎么会告诉她他是被妒意冲昏了头。 说罢不管愿枝红透的脸,抱着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别闹,跟我眯会儿。”声音散漫,好像一只家猫。 愿枝到底心疼他,任他抱着,想着亥时再叫他洗漱。 屋内昏暗,薛远忱在她耳边呼吸绵长,不过半刻,愿枝也睡了过去。 戌时,夏婵从厨房拿了食盒过来给愿枝送饭。 走进院子静悄悄的,也没见房里点灯,敲门几下门没有回音,推门进去就见被她吵醒的薛远忱坐了起来,示意她别出声,愿枝正背对着她睡觉。 细腰肉臀一起一伏。 夏婵赶忙将东西放下退了出去,合上门时还在庆幸二爷竟没怪罪她。 咚咚的心跳也慢慢平复,想了想还是去正院找秋棠。 _____________ 这章是不是稍微粗长了一些QAQ 后面大概还有两章左右的过渡章 -- Vpo18.coM 第叁十一章 第叁十一章 愿枝搬到了主院侧房,里外两间,丝帘绸幔,雕花窗棱。 其中桌椅台柜均为黄花梨木所制。 出了屋子沿着游廊走一段再拐个弯便是薛远忱的寝室,很是方便。 说是在他身边伺候,到底不同,只服侍他沐浴更衣,偶尔招招手让她过去磨墨端茶而已。 这几天薛远忱日日应酬,有时候喝了个烂醉就在自己寝室歇下了。 愿枝已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听黄杏说是有个大机缘。 所幸快要入夏,天气渐暖,池中的莲花生出了几片浮叶,之前洒了些金红鱼苗,愿枝每日都要消磨半日时间去喂。 薛远忱想给她支个丫鬟使唤也被愿枝拒绝了,虽然她现在就是有实无名妾室,但她潜意识不想把自己放到那个位置上。总觉得她应是有些特别的。 黄杏知道后倒是理解她,折中把春露调来住院,平日里也方便陪她。 这日薛远忱又早早出门,愿枝简单吃了点饭菜就又到池子旁喂鱼。 一连多日,水里的锦鲤像是认识她了般,刚刚坐过来,便一起拥到她跟前。 愿枝耐心的一点点洒下,一边听旁边的春露抱怨。 “本以为夏婵是个清楚的,没想到她和秋棠这样要好。” “夏婵?”愿枝想起来那日沉稳的圆脸女孩来。 “对啊,这么久了我也是最近被知道她俩从小就认识,真不知道为啥最近才这样亲近起来。” “这样啊。”愿枝漫不经心地搭着话,分明已神游太虚。 夏婵没再开口,侧头看她。 愿枝梳了个堕马髻,簪着叁只金钗,冰肌玉骨配着妃色丝袍,曾经的影子不剩几分,倒是越来越像个主子了。 怪不得秋棠有僭越之心。 愿枝这日日无所事事,以前的时候盼着歇歇,现在歇下来反倒不知道盼什么了。 所幸春露是个外向性子,和她一起也算个消遣。 半晌也不见她出声,侧过头看她。 “怎么了?” “你真好看。” 她这突如其来一句话直叫愿枝红了脸。 “” 随后又两人又聊了些七七八八的春露才离开,出门时正撞上过来的薛远忱,匆匆行了礼。 薛远忱外头系着身蟹壳青披风,后面还跟着小厮,一看就是刚从外头回来就来这儿了。 那秋棠真是痴心妄想。 那厢薛远忱进了屋,愿枝伺候他脱了披风外袍。 “那个春露找你太频繁了些。”薛远忱随意提了一句。 愿枝倒了杯茶给他递过去,也没在意。 “她是我朋友,来陪我的。” “跟个丫鬟做什么朋友?”薛远忱面色不虞。 愿枝正想帮他按按肩膀,闻言停下动作,呆立着。 她知道现下说些什么话能缓和气氛,可就是不想开口。 僵持半晌,薛远忱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圈起来。, “明日有个灯会,带你去转转。”轻轻吻她发际。 整个人被苍兰香包裹,愿枝心下稍松,轻轻点了点头,回抱住他。 -- 第叁十二章 第叁十二章 今日事少,薛远忱便侧卧在榻上看看书,等愿枝试明日要穿的衣服。 自从和二爷在一起,黄杏前前后后给送了好几趟衣裳,净是些鲜亮颜色。 刚脱了半截,愿枝身子缩在屏风后,露出个脑袋问薛远忱。 “二爷,明日你穿什么颜色的呀?” 薛远忱闻言看向她。 琼鼻朱口,眼珠润亮,发髻散落两缕,脸上有些婴儿肥,添了些少女的情态。 “看你喜欢。”茶色眸子深了几许,随手合上书撂到一边,起身走向她。 愿枝觉察出不对下意识要逃,被已经到了跟前的薛远忱一手勾住领子拽了回来,横抱住大步进了内间。 薛远忱抱的轻巧,将她扔到软床之上,覆了上去。 愿枝满心都是他,不再扭捏,两手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去吻他。 愿枝腰带松松垮垮,领口大开。 薛远忱起初还耐心纵着她,可愿枝动作实在笨拙,小舌进来便愣着不知道怎么动了。 薛远忱轻笑出声,扣住她脑袋现场教学。 <<<<<<< 两人颠龙倒凤足足两个时辰,事毕愿枝双腿还在打颤,薛远忱抱她到浴桶中清洗一番后,各自搭着湿漉漉的发并排靠在床头。 薛远忱一手环着她一手举着书,忽然开口道。 “生辰想要些什么。” 愿枝睁大了眼睛,喜上眉梢。 “二爷记得!”两人被困洞中之时她絮絮叨叨地提过一嘴,没想到他居然记在心上。 “嗯。”见她欢喜成这样,薛远忱也被感染了几分,眼皮的褶尾端浅浅弯起个弧度。 “说罢,想要什么?” 愿枝认真想了会,下巴放到他肩窝,抬眼看他。 “我想...那日去雾灵观敬香。”听春露说这泰州城东雾灵山上的雾灵观出了名的灵验。 薛远忱眼未自书上移开,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 “好。” _____________ 昨天通宵肝论文,我实在顶不住了姐妹们。本来还想多更些跟你们谈谈二爷这个人,只能放到明天了。 谢谢姐妹们的偷猪留言收藏,真的很谢谢大家的喜欢理解! 我去补觉了姐妹们也不要熬夜^^ -- 第叁十叁章 第叁十叁章 第二日愿枝早早起来对镜描妆,薛远忱卧在床上看昨日那本书,侧头问她。 “怎不多睡会儿?” 刚到卯时,往日愿枝睡得沉,他起时动静再大也吵不醒她。 愿枝思来想去还是挽了个垂挂髻,带了副珠翠头面,边描着眉边回他。 “二爷不是说要带我去灯会吗?” 薛远忱闻言“噗嗤”一笑。 “枝枝,灯会必定是在晚上啊。” 愿枝拿着螺子黛的手顿住,转过身看向他。 薛远忱眼神落在书上,嘴上又道:“不过今日我得空,可以先带你在泰州城转转。” “多谢二爷。”愿枝笑的甜腻,又转过去继续描画。 妆成时,薛远忱单手越过她撑在梳妆台上,从铜镜里端详她。 愿枝第一次自己描妆,自我感觉良好,在镜中和他目光相接,偏过头想吻他。 哪知薛远忱一把捏住她的脸蛋,随手擦掉一半碳黑的眉毛,嫌弃似的抖了抖手上沾的铅粉,随后开口: “丑死了,赶紧洗了去。” 愿枝被他这样打击,整个人都恹恹的了,听话地去洗了个脸,回来便见他摆了支毛笔在镜子前等她。 薛远忱把素面朝天的愿枝按在凳子上,拿起一旁的螺子黛。 “为夫给你上妆。” 愿枝被他“为夫”这个字眼说得红了耳根,乖乖坐在凳子上等他。 于是莱江府鼎鼎有名的少东家就穿了件中衣仔仔细细地为他的娇妾描妆。 愿枝本就生的白嫩可口,薛远忱未给她上铅粉,只描了个浅淡的眉,随意涂上口脂。 最后拿出事先备好的狼毫沾了朱砂轻轻在她眉间画了朵莲。 若是被旁人看到这千金难求的燕侯笔被用来给女子点花钿,定会扼腕叹息一番。 一盏茶的功夫,薛远忱嘴角噙着笑意退到一边,留愿枝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 “二爷好厉害!” 薛远忱也颇为自得,揽过愿枝低头亲了一口。 长发垂下,侧脸线条疏朗,松垮的月白中衣露出半截锁骨。 越看越好看,愿枝魂儿都被勾走了。 -- Vpo18.coM 关于薛远忱 本来想把一些线索藏在细节里,让大家慢慢挖掘男主这个人的。 但是很羞愧,由于我的笔力不够,可能表现的不够明显,会影响一部分读者的阅读体验,所以我决定还是单开个章节和大家分析一下薛远忱这个人物。 首先,这篇文的背景是处于古代封建社会,男尊女卑,阶级明显。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就算是在莱江府体量庞大的薛家也是入不了上流贵族的眼的。 整个社会风气崇尚“惟有读书高”,通过科举入仕对所有读书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 薛家,薛远忱都不会例外。 薛远忱作为富商庶子,从小的物质生活肯定是充足的,但精神世界则不一样。 他从小就渴望通过读书改变父亲对自己的轻视,渴望未来有所抱负,读书也是他的兴趣所在。 可是年少被嫡母打压,被迫放弃读书,放弃最上等的通途,也致使他极力想拜托薛府的扼制。 虽说他在商业上也有了一定的成就,可在他心里行商依旧是下九流。 表面上他云淡风轻,好像已经消化了不能读书不能考科举这件事,但是内地里早就生成了根刺。 再说他对愿枝。 愿枝是个婢女,古代来说是个贱籍,普通清白人家都不愿意娶的那种。 薛远忱对奴仆的态度就是很典型的主子心态,理所当然,不当回事。 愿枝是从全部奴仆里独立出来的那个稍微的特殊。 即使是特殊,也是个丫鬟,是个贱籍,喜欢的话可以做个通房,做个侍妾都是抬举了。 薛远忱本身就是门第之见深重的受害者,他在潜移默化下变成了又一个门第之见更深的加害者。 他在不知不觉间对愿枝动了感情。(愿枝的勇敢让他的精神世界的需求得到了抚慰) 会情不自禁得想要接近她,关注她,后来以至于不顾自己安危救她。 在他本身受到实质性伤害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愿枝的在意已经超出了一定范围。 所以他才会疏远愿枝,疏远叁个月之久,也是他自制力的证明。 可以果断做出疏远愿枝的决定也可以从侧面看出他对愿枝的感情不深,只是愧疚感迭加一些好感。 本来他顺着自己的意愿继续接近愿枝发展关系,随着新鲜感的耗尽,也不是一段多刻骨铭心的感情,很大可能过些日子就厌倦了。 (毕竟愿枝只是个没啥见识,没啥突出魅力的丫鬟) 他这么一压制,感情就会发酵,最后爆发的时候引起质变。 叁月后第一次面对面薛远忱也是个没想通的状态,为什么会要愿枝,因为男性占有欲,因为愤怒(他还在想着她,她居然能走出来和别人暧昧不清)。 所以一直到现在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现在这段看似美好的时光得归功于性欲,新鲜感,一些喜欢。 所以后面会有大波折,然后他才会低下他高贵的头颅,正视愿枝,尊重愿枝。 这两天有点卡文,写出来效果也不好,很感谢大家的包容。 -- 第叁十四章 第叁十四章 泰州清晨,旭日东升。 鼓楼上撞钟叁下,早市始开。 愿枝穿了身水红色千褶百迭裙,外头是绢纱织金罩衫,披了个蟹壳青披帛,同薛远忱的披风遥相呼应。 薛远忱未带侍卫,领着愿枝七扭八拐找到一家摊子,要了两碗馄饨。 店家看着二人相貌出挑,给的量都比平日多了半勺。 愿枝缩着肩膀低头吹了吹滚烫的汤汁。 “这家铺子的味道最好。” 薛远忱解了披风给愿枝穿上。 愿枝本以为他是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人,听他这样称赞忍着烫咬了一口。 肉汁四溅,质地香软滑嫩,其中加着细小芹菜梗解腻,十分的美味。 “好吃!”愿枝毫无吃相。 日光从棚子缝隙照下,点点光斑打亮了她半个身子,连带着脸上的绒毛一齐镀了层金。 薛远忱胃不好,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静坐在她对面。 看她吃的满嘴油光,生出一股子满足感,取出怀里的帕子递给她。 愿枝看了看他那份基本未动的馄饨,又看了看自己已经见底的碗,红了耳根子。 薛远忱轻笑出声“多吃点。” 又给她叫了一碗。 等薛远忱付了铜板带她离开时,愿枝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经鼓鼓囊囊,腰带都有些勒得慌。 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薛远忱握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泰州城古朴的石板路上。 愿枝遮遮掩掩地挡住肚子,同他搭话。 “二爷吃过糖葫芦吗?” “....当然。” “哦..我还以为您不会吃这种乡野粗食呢。” 薛远忱迁就着她的步子,开口道。 “爷不光吃过乡野粗食,还吃过野草树皮。” 说着停在一旁的糖葫芦靶子旁,买了一支给她拿着。 愿枝偷偷瞟了眼他那满当当的钱袋子,尽是些铜板,并没有她想象中一掷千金的样子。 愿枝吃了外边裹着的糖衣,就把糖葫芦拿在手里不吃了。 又不敢当着他面扔掉,只能捏在手里。 又走了一段,薛远忱向她伸手。 “给我。” 愿枝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手中剩的糖葫芦给他。 薛远忱看着坑坑洼洼的山楂,犹豫了下,皱着眉叁两下放进嘴里。 举着签子冲她晃了晃。 “这下可以扔了吧?”随手撇在街边。 愿枝笑出靥涡,用力点了点头。 两个人东转西转,布庄玉店皆一个个逛过,愿枝有些吃不消,薛远忱却还在给她买东买西,付了钱叫店家直接送到别苑。 从城南走到城东,薛远忱在酒楼买了壶花雕酒,外带饭盒让愿枝拎着,兴致勃勃地带她去城郊草地上野餐。 愿枝走的脚疼,食盒又重又沉,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却也不愿去扰他雅兴。 等到了河边草地,扭捏半天,不想坐下,怕弄脏这身新衣裙。 薛远忱脱了外袍铺在地上拉着她坐下,没去管一旁的酒菜,平日里冷硬的薛二少就在泰州河边纡尊降贵地给她揉腿。 _________ 先甜它个两章 -- 第叁十五章 第叁十五章 泰州河自西向东穿过泰州城。 是夜,两岸长街,角楼高台高低错落。 各式灯笼皆挂于此,火树银花绚烂至极。 河上波光粼粼,点点荷灯微亮,顺流缓行。 相传古时候有一世家小姐和书生在此殉情,小姐家人挂灯以纪,久而久之成为泰州特有的赏灯节。 常有年轻人将愿望写进荷灯里放进泰州河,以祈求姻缘圆满。 早在下午,薛远忱便带她来了这处画舫,自己去和旁人谈事情,让她在房间里老实等他。 愿枝坐在船尾,靠着栏杆,两岸的五光十色从眼前慢慢移过,手边是薛远忱卖给她的几只荷灯。 本想等他来了再放的,不过现下她有些等不及了。 纠结了会,愿枝决定先写好条子,等他忙完再放灯。 画舫慢悠悠动了半条街,写好了条子,又等了半晌也不见他人,舫上仆人端给她了个摆好小食的小案,现在盘子里也被她吃的所剩无几。 愿枝正有些冷,决定偷偷去找他。 画舫不大,愿枝转了几个弯便寻到了一处,障子窗里人影交错,举杯换盏,有隐隐的喧哗声。 “你想做何?” 她只往里张望一眼,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便手握刀柄,厉声质问。 愿枝吓得缩了缩脖子,摆摆手。 “我迷路了,这就回去。”看样子二爷要好一会才能结束。 正要转身离开,“哗啦”一声,障子窗被一把拉开,迎面出来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脸颊还带着几分潮红,和她清清楚楚地打了个照面。 “殿下。”愿枝听见两旁的侍卫行礼道。 “你是这儿的姑娘?”南平王近身一步,轻巧捉住她的手腕,酒气喷吐到她脸上。 愿枝忙摇头:“不是不是!”掰着手腕想让他撒手。 这么大动静,房内众人目光也聚集了过来。 还有几人打趣。 众人嘈杂也听不清外面说话,薛远忱想着这南平王许是看上了哪个婢子,正在里面漫不经心地拣葡萄干吃。 余光瞥见卡门框处的罩纱水红裙子,猛地站起身。 -- Vpo18.coM 第叁十六章 第叁十六章 南平王李淳,为当今圣上的十七叔,曾在先太子死后同当今圣上李裕角逐皇位,后失败被下放于南川。 现在也只不过是而立之年,做人行事自有一番风度,交游广阔,与庙堂众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今上也只能暂时搁置他。 几日前,薛远忱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南平王离开封地到了泰州,通过多方安排才成功结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中盐铁御造便握在南平王手里。 搭上这根线,他便犯不上再远走他国寻求生路。 平南王此人,平日里端的是清心寡欲高风亮节的做派,私底下却是酒池肉林。 是以隐约听他看上了个侍婢,薛远忱也没半点惊讶可言。 知道看到那抹裙角。 薛远忱急促几步上前,便看到愿枝红着眼睛被李淳攥住手腕,惶惶的神色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脱落,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看到了救世主。 愿枝细白的小臂露出来一节,在其上的粗糙大手极为碍眼。 遏制下冲动,薛远忱稳了稳神色开口道。 “愿枝这是哪里冒犯到殿下了?” 李淳闻言转过头来。 “哦?薛公子认识?” 薛远忱扯出抹谦卑的笑意来。 “实不相瞒,此女是草民的妾氏。不知她是哪里冒犯到了殿下,草民代她请罪。” 南平王不正眼瞧他,鼻腔里发出声哼笑,也不放开愿枝。 “并无冒犯。” 慢慢悠悠又接了下一句,直接让薛远忱心头沉下。 “只是看着顺眼,不知远忱可否割爱啊?” 薛远忱攥紧了拳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一旁的众人皆是幸灾乐祸之徒,均在起哄,直白的目光是要将愿枝扒光了似的。 舫内烛光明明灭灭,他垂着眼,像一只丧家之犬,无力护食。 愿枝从未见过这样被人践踏脸面的二爷,心像是被蜷成一团。 “殿下说笑了,这妾氏粗野之人,怕是侍奉不好殿下。” “明日草民为殿下觅来些精挑细选的,省的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 薛远忱嘴角勾着浅笑,自然而然一个侧身不动声色地将愿枝挡在身后。 平南王不得已松了握着愿枝手腕的手。 被薛远忱下了面子,脸色阴沉。 “我偏要她了,你待如何!?” 薛远忱还未来得及搭话,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 转过头去,只见愿枝破布娃娃般顺着船壁滑落下去,额角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衣裙像朵盛开在地上的花。 -- 第叁十七章 第叁十七章 薛远忱唤不醒愿枝,沉着脸将她拦腰抱起,未管一旁的众人,命仆人备马,疾行出舫。 众目睽睽之下,险些闹出人命,南平王讪笑几声。 “本王只是开个玩笑,远忱的妾氏竟是信了。” 怕此事被传出去做文章,也匆匆散了宴席。 那厢薛远忱快马加鞭带愿枝去了医馆,一路上她头上的大洞汨汨流血,额际染红了大片。 薛远忱抖着手给她捂住,只求这马再快一些。 夜色重重,坊间不同于泰州河两岸,已是闭户偃灯。 就着月光骑行半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济宁医馆,却也是大门紧闭。 薛远忱抱着愿枝下马,砰砰拍门。 愿枝在他怀里,钗发散乱,珍惜的新裙子满是暗色血迹。 这样大的动静也无知无觉地闭着眼。 薛远忱心下沉了块大石,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呼喊敲门。 等左邻右舍都有了议论之声,药童才睡眼模糊地开了门。 “我家老爷歇下了。”那少年皱着眉,带着被扰清梦的不耐烦。 薛远忱一个侧身越过他。 “诶...诶!你不能进!” 药童追着要拦他,只能跑着跟在身后。 薛远忱大步进了内院,不顾一旁围过来的护院,抱着愿枝立于阶前。 “裴大夫,请您救内子一命!” “我薛远忱万金酬谢!感激不尽!” 裴行钧披着外袍出了房门,皱着眉吩咐仆人点灯准备热水。 薛远忱跟着他到了前房,将愿枝放到医床上,待裴行钧仔细看过后迫不及待地发问。 “您看内子如何?” 裴行钧用药童备好的帕子把愿枝额边的血迹擦净,没回答他。 跟一旁的药童吩咐道。 “取海螵蛸来!” 将药粉倾倒在伤处,空了瓶子后示意那少年拿了绷带包扎。 才直起身来,看着薛远忱摇了摇头。 “得看一日后伤处是否溃烂红肿。” “若是溃烂...?” “那便是...极坏了”裴行钧叹息一声未直说。 薛远忱如当头棒喝,看向床上的愿枝,呆在原地,吐不出一个字。 “且就算伤口未有溃烂,尊夫人也得在叁日内醒过来。” 薛远忱回了神,垂下眸子转身要出门。 “你比我清楚,泰州城里,没有再比我更好的郎中了。”裴行钧一句话令他稍微顿了顿脚步。 正当时,那药童突然近身。 “公子,这是尊夫人手里的。”是个被攥地皱巴巴的纸条。 薛远忱接过,打开了它,里面写着字迹极差的一行诗。 “愿君千万寿,长作主人翁。” 他这才想起来,她之前说过要等他一起放河灯的。 -- 第叁十八章 第叁十八章 整整叁日,薛远忱寻遍了各方名医,愿枝还是昏迷不醒,每日只能用秸秆渡药渡水,整个人瘦脱了相。 派人去了相邻各州,薛远忱守在床边,胸口沉了快石头。 愿枝总觉得他说记得第一次相遇是在敷衍她,其实不然。 是个雪夜,正是姨娘余茵茵祭日,那边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无人在意。 余茵茵本是婢女偶然承宠,为人又极其软弱。当时主母唐笑颐以“学着打理家业”之名免去他科考,余茵茵只会劝他听话,劝他别去闹,怕被牵连。平日里忌惮旁人闲话也不敢多同他多亲近。 祭日那天,他刚刚在商途中闯出一些名号,回来过除夕,本以为薛敬生多多少少也会夸赞自己几句,却是落了个空。 莱江的冬日太冷,他在汀园摆了点祭品,想着若是姨娘还在就好了,至少他能跟她说说话。 余茵茵曾经为了讨好薛宗月亲自动手,刻了些动物挂坠,被退了回来,那头儿说薛宗月瞧不上。 反正他是稀罕的,余茵茵却从未提过给他也做一个。 想起来觉得可笑,他便将剩下的几个揣在怀里,坐在连廊里看雪。 汀园算是冷清得了,不远处的哭声听得一清二楚,他便寻着声音走了过去。 入眼是个小丫鬟,梳着双丫髻,埋着头抱着膝蹲在松柏树下,哭的也是遮遮掩掩。 年龄尚幼,服制一看便是外院的。 薛远忱心情忽然就好了许多。 问了几句话才知道这丫头也是个死了母亲的,随手拿了个坠子给她。 她头顶上的松枝覆了层不浅的雪,本想晃晃树逗一逗她,到底穿的太少,哆哆嗦嗦回了屋子。 心口的憋闷倒是好了许多。 时隔五年,又让他遇见了,那个在寒夜里同他一块难受的小姑娘。 薛远忱握起愿枝瘦骨伶仃的手,贴在脸侧,喃喃自语。 “枝枝..” “爷带你去草原。” “去东海。” “去雪山。” “去沙漠。” “好不好?” -- 第叁十九章 第叁十九章 等到第四日,愿枝还是没有醒过来。 靠着参汤吊着,眼瞧着呼吸越来越微弱。 黄杏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要不要备好后事。 “你说什么!!?” 薛远忱闻言当即抄了个茶盏砸过去,两眼满布血丝,太阳穴越发地疼,克制着才没犯疾。 黄杏哆哆嗦嗦的跪伏在地上,被砸到的肩头火辣辣的疼。 良久,前边的薛远忱才扶着额头低低出声。 “......先备着吧。” “规格照夫人来。” “下去吧。” 同刚刚狂躁的模样好似两个人。 黄杏心有余悸,慌忙低头称是,赶忙退了出去。 薛远忱看着床上的愿枝,发丝枯黄,面色青白,瘦骨嶙峋,合着眼睡得无知五觉。 握着她冰凉的手自言自语。 “夏天来了,我打算带你去塞外草原。” “咱们河灯还没放呢,枝枝。” 他和她才刚开始啊。 “.....” “傻子。” “终归是我狂妄了,终归是我疏忽了。” “你不是心悦我吗?” “说好了给爷当牛做马的。” “怎么就...扔下我了呢?” 薛远忱眼瞅着日头西行,窗棱间透过的霞光照在愿枝脸上,化了她灰败的脸色,看起来好像只是在午憩。 天色暗一分,薛远忱心里的希望便弱一分。 期间裴行钧给她把了脉象,吩咐药童加大参片的剂量,不过也只是权宜之计。 满屋子酸苦的药味,夜色慢慢浸透,仆人点了灯。 薛远忱一刻不休的看着她,心脏连同脑子都像是空了个洞,试图找见她醒来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轻抚自己的头发,薛远忱睁开了眼。 愿枝头上围着绷带,带着笑看着他,脸色居然还有些红润。 “你醒了!”薛远忱喜意从脸上漫出,遍及全身,抖着手抱住她。 愿枝削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薛远忱正要命人去请裴行钧,却被她拦下。 烛火轻轻摇曳,他听见她缓缓开口。 “奴婢只想跟二爷待会。” “二爷在这说的话,奴婢都听见了。” “愿枝已经很满足了...很开心很开心。” “愿枝希望二爷早些找个夫人陪着您,奴婢...不想您一个人。” 薛远忱只当她是在撒娇,轻声安慰她。 “你说什么酸话,等我们到了泉州便成婚。” “你那字迹太丑,爷便每日教你些,以你的愚钝,出师大概要等到我们花甲之年。” 愿枝闻言抱紧了他些,一身细骨头硌着他。 “二爷...” 她越说越慢:“愿枝怕是陪不了您了....” --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薛远忱抱着她消瘦的身子,清晰的感觉到愿枝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失,像他小时摘的那朵芍药花,很快就枯萎凋零。 薛远忱脑子发空,手忙脚乱地将一旁的参片塞进她嘴里,撑住她软绵绵的身子冲门口狂喊,俊美的面容几近扭曲。 “来人呐!去叫裴大夫!” 捧住愿枝的脸颊,额头抵住她的,哑着声音哀求她。 “枝枝,别走好不好。” “我们日子还长。” “我错了我不该不理你,我的错,你别走...” “我求你...” 愿枝再没给他回应,参片从嘴里掉在枕头上,细瘦的手腕从他肩膀滑下,那日一起买的玉环金钏撞到一处,叮当作响。 裴行钧匆匆过来,只见薛远忱沉默地抱着她,见他来了衰败的神色中又透出希望来。 “裴大夫您看看她,刚才醒了,怎么又睡着了?” 裴行钧上前把脉,顿了下,又将二指贴在愿枝脖侧。 叹息一声:“尊夫人已经断了气,公子节哀顺变。” “滚!”薛远忱抄起手边的药碗摔在他脚边。 “庸医!你这个庸医!” “给我滚!” 竟像是发了疯一般,任谁都不能靠近。 摔打着东西赶走众人,关紧房门又回到床上抱着她。 “没事了没事了,咱明天就离开这儿。” 黄杏多拿了些银两给裴府管家,备着丧仪和仆人们等在外面。 大约过了五更天,天还未亮,一弯月挂在天边。 薛远忱抱着愿枝,踢开了门,脚步虚浮,眼下尽是青黑。 淡淡的道:“回府。” 花团锦簇的五月天,泰南别苑挂满缟素,正院厅内是一口玄棺,战战兢兢的婢子仆人们被薛远忱遣到门外,自己坐在火盆旁给她烧纸钱,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你想回莱江吗?” “我不想。” “你也不想。” “你喜欢泉州还是泰州?” 将手上一迭纸钱烧完,薛远忱站起身来。 忽然间,目眩头晕,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嘴中漫出血腥味来,混沌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从窗棱的间隙照到床上,薛远忱眯着眼睛慢慢转醒。 右臂隐隐作痛,尘埃在光线中跳跃,床边睡着个圆滚滚的头,发黄的碎发闪闪发亮。 那人抬起头来,梳着垂挂髻,耷拉下来的发束乖乖的挨在脸侧,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看向他的双眼通红,像只兔子。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_正文完_ -- Vpo18.coM 番外:春梦秋云,聚散不由人 黄杏是薛府的家生子,母亲乳过二爷和叁小姐。 是以在府里过得还算轻松。 变故出在一个夏天,大爷不知怎的看上了她,去和主母讨她作通房。 那个炎热的夏日,她立在院子里,从午后到黄昏,除了喧天的蝉鸣,就只剩母亲伴着磕头的声声哀求。 “她只有十二啊!” “她还小啊!” “求您看在我和老郑这么多年的份上开开恩” 主子们的屋开着窗,只挂了层纱幔。 她垫脚偷偷张望,夫人卧在榻上染指甲,身边围了几个丫鬟扇风,母亲像只丢了翅膀的蝉,乌漆嘛黑的跪在地上。 她想起之前和母亲一个被窝时的样子,她身上又柔软又温暖,说等她长大要给她找个清白人家过正经日子。 “贫苦些没事,你爹我们攒了些底子,回头给你们置处田地,让你们高高兴兴过自己的小日子。” 或许是母亲说服了夫人,那之后再没人提这事,只是她们家的境况却是越来越差了。 以至于后来母亲病重都没银子取药,她跪在住院门口磕头,主院的大丫鬟只说主子歇下了。 失魂落魄地想去妓馆里卖身,正巧碰上在外办事的二爷,那时他还不到弱冠,言行举止之间却不乏主子气魄。 他跟她做了个交易,她为他办事,他帮她治好母亲。 那时她同府里的其他人一样看轻二爷,做这交易也是死马当着活马医。 后来她们一家被安排出了府,在城郊看庄子,母亲的身体也愈发好转。 这样下来,整家人的活路被二爷捏在手里,她不敢有半点怠慢,随着相处日深越来越叹服。 初见仲云时,是二爷从云南回府后。 劲瘦挺拔,抱着把剑,寡言少语。 问他什么,都说忘了。 黄杏受命带他在汀园安置,她在忙前忙后替他铺床擦桌,他就立在门口看她,也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要不是二爷提了句这是他新收的侍卫,她快要以为这是哪位大爷呢。 黄杏正满头大汗,心里愤愤不平。 忽然眼前一暗,他递过来张折迭整齐的麻布。 她抬眼望去,那人依旧是平平淡淡的神色,见她不接,又收回怀里,没有半点尴尬。 “你叫什么?”她小声问他。 “忘了。” “那我在给你起个吧” “就叫仲云,我觉得仲云好听。”这是她枕边话本子里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的名号。 “好。” -- 番外:春梦秋云,聚散不由人2 日子渐长,二爷在南方的产业缺人手,黄杏便被安排到了泉州。 那阵子,打交道的除了各种账目仆使就是仲云了,关系熟稔起来也是在这时候。 二爷私下脾气极坏,一开始她也尝试伺候过,终是种种不顺其心意,又因为她有些用处,不像对旁人那样动辄打骂,却也不让她贴身服侍了。 是以二爷的贴身侍婢是换的最勤的。 直到仲云出现。 仲云是个沉默的性子,她起初甚至怀疑过这人是块木头。 不过在泉州共事下来才发现,但凡主子交代的事无一不是办的干净利落,妥妥当当。 她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佩服。 仲云常穿一身黑衣,有次办事回来,她瞧着那袖子破了个洞。 见他行色匆匆,惦记着帮他补上。 谁知第二日还是那身黑衣,可昨日的破洞处竟是完好无损。 黄杏心里憋闷,寻了空叫住他。 “你好大的胆子。” “?”仲云不明所以。 她见他那副皱着眉的样子只觉得他是对她不耐烦,刺眼极了,眼底泛酸。 “爷派你来这儿办差,你倒好竟是不务正业找了个相好!” “什么相好?”仲云万年如一日平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声音都提高了些。 “就是那个给你补衣裳的相好!”黄杏也不知道自己会这般胡搅蛮缠,人家如何哪里轮的到她来指手画脚,此事后他恐怕会对她生厌了。 心里酸酸涩涩弯弯绕绕,再说不出来别的。 等了半天,没有预料中的冷眼,只听到仲云淡淡开口,似乎是跟她解释。 “我有二十件同样的衣裳,昨日的扔了。” 黄杏闻言惊喜抬头,正对上了他浅茶色的眸子,里面有几分探究。 她随即气急败坏,脸颊发烫,揪了手边的花砸向他,转头慌不择路地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