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觉醒了[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女配觉醒了(快穿)》作者:无束【完结】 每个故事里总有那么些女配 因情疯魔 为爱痴狂 她们或柔弱单纯或心机深沉 但最终无一例外沦为输家,为别人的幸福人生作配 忽然有一天,她们觉醒了 活出自我,活出风格 美貌,财富,地位,声望,荣誉……纷至沓来 当她不再围着男人转,整个世界都开始围着她转 于是一切都变了。 …… PS:本文有唯一男主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配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荣平 ┃ 配角:预收《炮灰逆袭了(快穿》(快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醒醒,他不值得 第1章 公主(1) “公主,您该吃药了。” 宫装圆髻的嬷嬷恭恭敬敬捧着红漆托盘五福金碗,托举过眉,一脸“我是为了您好”的殷切表情。那药汁颜色漆黑,苦气扑鼻,熏得荣平公主秋水般澄澈的瞳仁一阵收缩。这个药她已经吃了三天了,据说是压惊安魂的。 “我神经安泰睡眠良好,已不用再吃了。” 她抬起柔媚的手指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宫嬷嬷立即拿来一面镜子,荣平侧着一照,发现雪白的肌肤青紫犹在,触目惊心,看上去仿佛被人打了。 她是当朝皇帝正儿八经的姐姐,当年拥弟登基,立过大功,如今封号荣平位居一品,有俸禄有食邑,尊荣无双,谁敢打她?荣平轻轻敲了敲额头,再看看脖子上那道伤痕,如雪天卧冰,瞬间清醒。是了,还真是被打的。 她青春守寡,少女嫩妇,自然不甘寂寞,意欲再谯,只是等闲人等不入她眼,她看上的是平远侯陆渊。这陆渊被京中女儿戏称“第一可嫁之才”因为他不仅家世雄厚,资产巨万,还有俊美如神一张脸。荣平几次春心荡漾,欲要神女约襄王,不仅送了许多礼物,还在朝野上给他重大支持,凡是他递折子要办的事,就会在皇弟那里为他美言。 可惜剃头挑子一头热,陆渊好处拿了,青眼却没给一个。一来二去,荣平白贴不少财货,却始终未曾实质性得手。 但荣平终非温柔和平之人,眼见得多方付出,都打了水漂,一怒之下,软禁了陆渊的妹妹,试图以此胁迫陆渊就范。这陆渊其实好相与的?他当夜抢入公主府,救走了妹妹,还打伤了荣平。荣平自来金尊玉贵,想做之事,无有不成,不防吃了这暗亏,又气又怕直接病倒了。 现在想来,颇觉好笑,她有无边富贵,滔天荣禄,何必在一个男人身上自取其辱? “公主,还疼吗?要不要再揉点药膏?”嬷嬷看她一直盯着那道伤痕,关切的询问。 “不疼,已好多了。”荣平反手盖了镜子。“更衣,我要进宫。” “进宫?昨儿我得到消息,那陆渊给陛下递了折子告你,条条都是大罪,陛下没有答复,他今日还直接进宫了,我劝您避避倒好。”嬷嬷似乎是被陆渊那天晚上的凶悍暴戾吓到了。 荣平微微一笑,薄红的唇瓣间流泻一丝弧度,妩媚中带着凉薄:“避他?婊##子收了钱还知道伺候好恩客呢。我这里有笔大账跟他算。” —— “陛下,臣所参奏句句属实。这荣平公主挟皇恩以换私利,骄奢无度不念民生疾苦,纵情声色行为放荡,后院侍儿遍地,府外情人无数,不仅有伤皇家体统,连那死去的驸马在九泉之下脸面无光。她几番引诱微臣不成,便挟持了臣妹,幸而臣见事机警,这才让臣妹逃过一劫。现在她枉法背德,他日便要祸乱朝纲,臣今日此来,一则向陛下请罪,二则还求陛下对荣平公主严加管束,以免她日后闯下更大乱子。” 陆渊站在大堂慷慨陈词,俊美的面容上满布寒霜,器宇轩昂中带着三分狂气,在场之人无不侧目。他就仿佛一片黑云沉甸甸压在众人头顶,连室内空气都滞闷起来,胆小的宫人瑟瑟发抖,双腿发软。 谁都知道平远侯是如今重兵在握的侯爷,而荣平公主则是皇帝最宠任的姐姐,这两人一旦掐起来,那是鼍龙掐蛟龙——鱼虾遭殃。 “乱子?什么乱子。” 就在这时,门外一声娇叱一声传来,荣平公主镶着翠玉宝石的鞋底稳稳的踩在了棕红色墨纹云龙地毯上,头上宝光四溢,周身彩绣辉煌,恍若神仙中人,一双眼睛凉凉从陆渊头顶掠过,好似凉风迎面袭来,满室阴霾被这凉风迎头打散,众人不自觉退开两步,为她让开位置。 荣平对皇帝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衣带纹丝不动,仪态完美,礼数周全,她淡声道:“陛下,可容愚姐辩上一辩?” 皇帝见到荣平面上一喜,他对自己姐姐敬爱有加,又着实心疼她当初为了自己,嫁给一个废人,婚姻做了牺牲,所以对她种种不礼不轨之行,都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次却闹得有些大了……怎么偏得罪了陆渊呢? 陆渊这本朝第一权臣,位高势大,炙手可热,连自己都要敬让三分。他昨日还把折子留中不发呢,今天陆渊就闯宫了,非要自己处罚荣平,给他一个说法。皇帝虽然觉得荣平此举过火,却也怜惜她青春孤苦,感念她多年扶持,更忌惮荣平倒下陆渊更加坐大,因此并不愿按陆渊的意思来。 “既然双方都到场了,那就好好说道说道吧”皇帝命人赐座,“事情不辨不明嘛。” -- 第2页 “平远候,”荣平端庄落座,视线直直落在了陆渊脸上,眸光澄澈,明锐雪亮,陆渊微微一怔,微妙的觉得这荣平仿佛变了个人。她竖起一根手指,白皙如同羽毛,“你说本宫宅院几何,奴仆几何,用度几何,编派本宫奢侈无度,那我问你,你为何对我的家财资产了如指掌?窥探皇室成员该当何罪?据我所知,羊奶喂猪,锦罗擦地,夜明珠当弹子,鞋底踏香料,这满京城百信津津乐道的侈靡笑料都是你平远侯府传出来的吧?” “你……”陆渊的俊脸气的发红:“我妹妹身体虚弱人品娇贵,自然是养的自然精细了些。这跟你的贪财好利却是两码事。” 荣平闻言,眉眼间的弧度变得讥诮,在旁边的帝王一看到这个表情便觉得不妙:那个怼人怼出血的姐姐又开始了。 “贪财好利?”荣平的语调变得意味深长:“一个月前你收了我一把扇子,墨玉为骨紫檀镂花,褚遂良题字王恺留印,一扇千金,有价无市。半个月前你接受了本公主府的一本书《治军韬略》,乃是府库珍本,世人罕见。十天前,本宫送你金项圈你也接受了,那项圈黄沉沉金灿灿倒也不算罕奇,可贵出在上头一块玉佩,天然纹理成山成云,刻着石崇珍玩字样。三天前本宫邀约赴宴,准备了小羊羔子松鼠鳜鱼,你妹不也驾着你的马车来了?若是你们兄妹特别有骨气,不收不来,也不会给本宫机会“胁迫”你妹啊?” 皇帝闻言皱紧了眉——因为荣平喜欢排场,她做这些事,从不避人,送了就是送了,也不屑于扯谎。问题是平远候,您还真收了啊?这么一想,皇帝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儿了,还当一直以来都是荣平公主依仗皇族声势催逼平远候呢,怎么陆渊嘴上不依不从,行动上倒很配合?咳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该拿拿该吃吃,结果该睡的时候倒做出贞烈模样,这就不地道了。 陆渊敏感的嗅到堂中气氛有点不对劲儿了,空气里似乎漂浮着对他缕若有若无的鄙夷。 “本候若不做理会,你必然纠缠不休,闹将起来,大家都不好看。我乃是为了皇室体面,才与你虚与委蛇。”他辩驳一句,赶紧把话题拉向正规:“你贵为皇室公主,该为女子表率,然而纵情声色,挟持臣妹,如此罔顾礼法纲常,你难道不觉得有愧?” 荣平闻言忽然转身,“挟持你妹?这咱们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她一挥手:“传王太医。” “当日你妹妹到我宫中赴宴,吃了青豆肉末汤后晕倒,事发突然,本宫立即将她转移到暖阁休息,并叫王太医前来诊治。王太医,不如你来说说陆大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公主,侯爷,微臣那天通过催吐,让陆大小姐吐出了胃中饭食,不过她禀赋娇弱所以依旧晕迷。陆大小姐对青豆过敏,老臣在她年幼时曾为她治疗过,不想这次又出了意外。” 荣平闻言便问向陆渊:“你妹妹对青豆过敏,我不知道她自己却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吃呢?难道是本宫掰着她的嘴硬给她灌下去的?” 陆渊一时哑然。他当日下朝后,“恰好”遇到她的亲信丫鬟,得知妹妹滞留公主府,昏迷不醒,还无法离开,这是“被陷害”“被挟持”……闯入公主府,又看到妹妹柔弱苍白不省人事,当时就头脑发热,什么都顾不得了,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关卡说不通。 “我真是病了太久,叫人看轻了。”荣平轻轻笑了笑,与生俱来的傲慢优雅会聚在轻轻挑起的眉梢眼角。 陆渊心里突地一跳,他不由得想起当初荣平为了扶今上登基进行的一系列运作。其头脑手段绝非寻常女子可比——只是她在自己面前素来予求予取,委曲求好,让他麻痹大意,这才冒然在朝堂发难。而现在,往日的荣平公主回来了。 皇帝见状便明白了头尾,他给陆渊赐了些药物,安抚他受惊的妹妹,却又把荣平单独留下。“皇姐,您往日对陆侯爷言听计从,多有迁就,怎么今日一反常态,针锋相对。” 荣平闻言,屈膝跪下:“陛下,愚姐以前痴迷情关,处处妄为,如今已分明了,我是皇朝的公主,代表的是皇家的尊荣和体面,怎能为一男子畏畏缩缩小意逢迎?我的财富,智慧,甚至生命都来自皇家,来自陛下,心里自然该装着我皇家的利益体统。” “好!”皇帝大松一口气。荣平公主在先帝在时便备受宠爱,多年延续下来,在朝野颇有人望,她能推自己登上大位,自然也能推别人,因此她与陆渊的交好让皇帝寝食难安,如今她头脑清醒,实在再好不过。 “驸马去的早,姐姐多年辛苦了。朕刚才赐陆家礼物,你不会不高兴吧?朕也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皇帝一拍手,侧暖厢走出一个美少年,肌肤莹洁鸦鬓如漆,一双眼睛猫儿似得灵动。 “陛下这是……” 皇帝哈哈一笑,原本是打算用着美少年转移一下荣平的注意力,让她别总惦记着陆渊,既然她自己醒悟了,那就干脆赏给她好了。 “让他陪你玩嘛。苍星,来见过长公主。” 荣平:……看来本宫好男宠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第2章 公主(2) 荣平回到府中,立即到书房查找这段时日的公文信函,这些时日,她为了讨好陆渊,对他要做之事,不分利弊,全数赞同,现在跳出迷雾回头再看,有些举措明显是不恰当的。 -- 第3页 一个月前,皇朝粤边境与马来人发生一些纠纷,如今朝廷正调兵遣将,说要铲平马来。动兵本是关系国威国体的大事,需要慎重,但因为陆渊极力主战想再刷一波战功,荣平二话不说就拍板支持。现在定神细思,十分不妥。 如今的朝廷对外政策颇为开放,南方不少港口城镇都与外国通商,粤桂边地区更是贸易繁荣,各种肤色发色的外国商人来来往往,不仅丰富了居民生活,每年还能给朝廷增加一大笔税收,贸然开战,有损国力。 “公主,门外有个年轻官员急着要见你。” “没看我正忙着吗?” “他长得还挺英俊。” “那就带进来瞧瞧。” 荣平坐在紫檀木雕葡萄大圈椅上,抬眸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显然是特意梳洗收拾过的,穿着一身雪白绫罗翠竹衫,系着墨云纹锦绣腰带,脚蹬墨面粉底单鞋,漆黑的头发整整齐齐簪在头顶,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站在人面前,仿佛夏天吹过一阵凉风。 “你想当我的入幕之宾?” “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资格?” 荣平淡淡的笑了。“鲁东明,您是新科进士,任职翰林院,虽然出身贫寒些,但只要肯做事,熬过这段时间,自有你的前程。” “没想到公主竟然记得我”鲁东明又行一礼:“我愿伺候公主,是因为对公主心存爱慕。” “我不信。” 鲁东明显然没想到荣平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诧异道:“难道是我脸不够俊美,身材不够壮硕?” 荣平被逗乐了。“你很好,但你不该说爱我。”她怏怏的站起身来,高贵的神采中带着冷漠和疏离,那是被高高捧惯了的人才有的傲慢和自持。她缓步走到鲁东明跟前,团扇轻轻一点,抬起他下巴:“你的眼睛神态,分明写着有求于我。你若坦白的讲要拿身体与我做笔交易,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何必托辞情爱呢。” 这个女子,沉稳锐利,优雅刻薄,对面红耳赤的情话,俊美新鲜的皮相都有极高的免疫力。鲁东明噗通一声跪下了…… 荣平颇为玩味儿的勾了勾嘴角。 “不敢欺瞒公主,我等不及了。我在翰林院要待五年,还要去地方待五年才有可能在朝廷上说话有分量,甚至于我可能终身埋没翰林院或沉沦地方,我不甘心,我希望公主可以引荐我,我必然不会辜负公主提携之恩。” “你若真有本事,那不必报恩,你若没有本事,那也报不了恩。” “公主请听我陈述,如今平远侯陆渊在朝堂上多方活动,引导众多臣工支持他攻打马来。但微臣出身粤地,深知其中内情。马来也好其他小国也罢,来我朝贸易,长途跋涉,风险累累只不过是图财罢了,他们客场经商,都小心为上,唯恐犯事,怎么会贸然行凶?是上一任的粤地长官,贪酷过甚,暴夺利益,让大家远道而来,血本无归,这才犯了暴怒,自己亡命刀下,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贪官妄动刀兵。” 鲁东明诚恳的看着公主,眼睛里闪烁着勃勃野心。 他原本是要走陆渊的门路,结果只因为多看了陆萱一眼,夸了一句大小姐漂亮,就被直接撵了出来。简直莫名其妙,难道我得说她丑你才高兴吗? 鲁东明也是个狠人,一怒之下,决定“卖身”投靠荣平。 荣平作为能左右帝位的公主,显然不是个富贵闲人,粤地最近几年税收越来越少,朝廷每每查问,长官就回复异族闹事,贸易麻烦,管理成本大。现在想来,若鲁东明反应情况如实,那不知多少该进国库的钱进了私囊。 “好,本公主任命你为特使,悄悄南下,摸清事实,记着,一定要拿到证据。” 鲁东明大喜,这差事要是办成了,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于是忙不迭的谢恩。 荣平倒是反应平淡,想走她门路的人从来都不少,她也习惯了——呃,等等,你在干嘛? “公主不需要我用身体交换吗?”鲁东明解着腰带还一脸敦厚:“我现在就可以兑现。” “……” 荣平心道大家似乎对本宫有什么误会,本宫只是迷恋过陆渊一阵子,给了他一些好处,怎么大家就觉得被我睡了可以升官发财呢? —— 陆渊以军功立身,他的声望和威严尽是在战场上拼杀来的,他能战也好战,对战争格外积极,最近一直致力于游说皇帝,让他同意发兵。 “陛下,那马来弹丸小国,却如此猖狂,不仅擅入我疆域,更格杀我朝大臣,猖狂至极,罪不可恕!希望陛下派遣人马,我为陛下狠狠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 皇帝也正为此事烦心,这粤边区本就是各国通阜,这件事影响极为恶劣,如果不严加惩治,必然是国威荡然无存,通商纪律废弛,后患无穷。可动兵毕竟是大事,他一时半会也拿不定注意。 “陆卿此言甚为有理,有你在,朕安心多了。” 陆渊闻言,唇角勾出一个骄矜的弧度。你再偏袒姐姐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倚重我?现在你的荣平姐姐又缩在哪个男人怀里呢?呵! 然而一声笑刚笑完,就听到荣平的声音:“陛下,马来不能打。” 陆渊眉头一皱,这女人又想干什么? 荣平见礼后,捧着一本图册走到皇帝面前:“这是我从马来商人那里重金买来的舆图,”她指着上面的线条和圆点给皇帝看,“华南边陲到马来,谷深林密,天气灼热,蚊虫蛇蚁横行,更没有道路输送粮草,若要发兵,我们最大的对手不是马来人,而是马来本身。而且,即便以偌大代价赢了,那样的地方,要来何用?依靠香料和珠宝换我朝粮食维持生存的小国而已,若是国主聪明,过几年就自请臣服了。” -- 第4页 陆渊的脸色顿时变了——荣平的出现给他极不好的预感。 他冷笑:“你对马来国主如此熟悉?说他臣服他便臣服了?” “陛下,我朝自立国以来,由筚路蓝缕到万国来朝,何其荣耀何其煊赫,如今马来区区小邦贱民,闯入我圣朝杀死我朝廷命官,这是公然挑衅我国权威,置我上国颜面于不顾。如果我们不给他们教训,明天他就敢得寸进尺侵占我们的国土。” 荣平随即冷笑:“你对马来国主如此熟悉,你说他侵占国土他就侵占国土了?” 陆渊微怔,随即恼道“你不要跟我抬杠啊!” 荣平挑眉:“好,本宫不抬杠,本宫讲道理。”她目光恳切,看向皇帝:“陆侯爷言之凿凿,其实根据缺缺。何为国威?何为国光?国威并不是靠棍棒杀出来的,国光也不是杀戮换来的,唯有理,义,礼,节,才能宾服四海,博物厚廪人民向顺才是最大荣耀。陛下,愚姐已查明粤地之乱的详情,长官胡明,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严酷搜刮外邦商人,违法乱纪,为祸一方,不仅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更严重影响我国影响尊荣。” “一个客商不足以代表马来,一个蠹虫更不足以代表我圣朝,马来从无与我国开战之决心与气量,我国又何来边患?愚姐以为,这件事宜小不宜大,它本是商业纠纷,完全不至于上升到国家战争的高度,陛下只要派妥善之人重新打理粤地港口商行,重新联通贸易,一则生民便利,二则充盈国库,陛下慎思。” 荣平之话,有理有据有节,皇帝面色微动,显然是被说服了。 “你不要为反对我而反对我!”陆渊气得咬牙:“荣平公主,你我固然有些私怨,但正值国家边关危急之时,你怎可因一己之私而误了大事?” 荣平诧异道:“你以为我在跟你斗气?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她淡然摇头:“公事当前,你是谁?我不认得。” “你……” 荣平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这是粤地特使鲁东明搜寻来的详实资料,陛下请看,粤地被杀的长官,平远侯口中所谓“良臣忠属”不过是国家蛀虫,这种人死有余辜。哪怕不死在马来人手里,我们也要杀他的头。我相信陆侯爷勇冠三军百战百胜,但问题是作战必然有牺牲,为这一个蛀虫牺牲我朝千百子弟,他不配。陛下另派妥善之人主持大局,南海边关自然安稳。” 皇帝最近寝食难安,反复算计开战的得与失。此刻看到事实,大怒之下,也无比庆幸荣平及时帮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遂决定与马来暂不动兵,就由鲁东明暂且主持粤地事务。 荣平笑道:“兵者凶也,陛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自古因好战而亡国的不在少数,执掌权柄关键在稳,不到万不得已,不起战事。” 陆渊恼怒已极当即冷笑:“我看公主是妇道人家,行事瑟缩,害怕打仗吧?害怕战火一起,你用不上南方的香料和珠宝,满足不了自己奢侈的生活?” 荣平却不多辩解,只对皇帝道“主战与主和的争议本属正常,陛下只负责乾纲独断就好。 “陆侯,朕知道你对皇姐有些偏见,但公归公私归私,不要乱加攀扯。” 皇帝显然不打算听信陆渊了,陆渊盯着荣平仿佛要把她刻进骨子里,“荣平公主,你不是特意在粤地安插亲信吧?” 荣平轻笑,气韵风流:“哪里,那鲁东明,还惦记着当我的入幕之宾呢。” 陆渊看着她艳丽的眉眼,与生俱来的高贵,一时晃神。荣平的入幕之宾?那本是多少男人盼着的机会…… 第3章 公主(3) 荣平作为皇朝举足轻重的公主,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众多人关注,今日她跟陆渊的几次朝斗,让大家开始重新估量形势,于是渐渐地,京城中出现了些奇怪的流言。 “荣平公主竟然不支持陆渊了,她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鲁东明从一个七品小官成了一方大员,因为得了荣平公主的欢心啊。” “荣平公主喜欢谁,谁就飞黄腾达。” “她曾经那么喜欢平远侯,所以平远侯炽手可热。” …… 消息传到陆渊耳里,陆渊气的摔了杯子。“难道本侯的地位是吃软饭吃来的吗?”他的妹妹陆萱在一边看到了,暗暗咬牙,敢这样侮辱我哥哥,荣平公主真是欠教训! 荣平倒是心情颇好,粤边局势安稳,贸易通商迅速恢复,皇帝举行宴会,宴请文武百官赏花,荣平也牵头宴请了一帮名媛贵妇游园。 御花园牡丹如绣,太液池波光如缎,水池边的凉亭里,众人言笑宴宴,竹丝之声,从水面对岸传来,更加轻灵缥缈,而美人之舞,透过扶疏花影来看,也更加活泼有趣。 陆萱款提裙摆,娉娉袅袅走了过来。她穿着一领耦合色紫燕绿柳百褶裙,腰上系着翡翠丝绦白玉佩,头上梳着明月髻,颤巍巍插着一支飞凤挂珠尖翅钗,仿佛奇花初胎,轻而易举夺走了在场众人的视线。 “问荣平公主安。” 她在众人或赞或叹的目光下,用极为优美的步伐走到了荣平跟前,然后——钉在了那里。 因为荣平没有说免礼,所以她不能动。 荣平有点疑惑:我俩的关系有好到让她特意来跟我打招呼吗?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才刚跟她哥哥撕破了脸,她巴巴的凑过来——也许是脑子被狗吃了? -- 第5页 作为把体面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贵族名媛,行福礼是个大学问。那膝盖的弯曲弧度要标准,脊背要挺直,腰肢儿要柔软,颈线要优美,肩部要舒朗,整体要流畅而婉约,仿佛春风中的柳线,总之,这一套要摆的好看,还是有点费力气的,尤其是长时间保持的时候——陆萱的脸都憋红了。 荣平慢悠悠的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这才伸手虚虚一扶,陆萱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站起,便又见荣平漫不经心的指指她背后:“让让,挡到我看景儿了。” 嗤笑声顿起,陆萱的脸立即涨的通红。她暗暗咬牙,恨不得拂袖而去,然而想着心里的盘算,还是忍下了羞恼。“荣平殿下,我素来身体弱些,那天在您府里晕倒,坏了您的兴致,是我不对,请您原谅我,也不要再难为我哥哥了。” 荣平诧异的看她一眼。你哥哥在朝堂狺狺狂吠,攻讦与我,他这样撒刁放肆怎么是我在难为他? “原谅不原谅的话,还是少说。你觉得这样道歉会让自己更舒心的话,那随你。” 陆萱被荣平不咸不淡的话噎了一下。这不对啊,按照她的预想,荣平若说不原谅,那她就干脆跪下去,在众人面前把事闹大,若说原谅,那就相当于间接承认自己在刁难侯府,就得心里膈应着……但荣平完全没有进套。 她方抬起头,猝然装进荣平漆黑的瞳仁里——仿佛在说“要带我的节奏,你还差得远”。 荣平不愿自己主持的宴会让人坏了气氛,便道:“太液池里新放养了两条锦鲤,每到午后就会出来悠游自乐,据说看到的人都会有福气,我们去看看?” 这话一出,立即引来众人响应,正所谓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图吉利的事儿,大家都爱干,荣平无可无不可,却也愿意与众同乐。太液池碧水澄澈,波光潋滟,莲叶接天,金鳞踊跃,一众宾客指指点点,仿佛各个都是行家。 荣平听得有趣,正走神,背后忽然被人猛撞一下,她措不及防,不由自主的向前冲去,幸而反应够快,扯开手奔出几步,便一挥衣袖稳住身形,牢牢站在原地。 惊魂甫定,荣平轻轻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就这时,却有噗通一声响起,扭头一看,竟然是陆萱掉进了水里。她尖叫连连,高呼尖叫,瘦弱的身体像一瓣儿荷花在池水里载浮载沉。“救命!” 瞬间兵荒马乱。 荣平看着众人或担忧或害怕或悄悄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为自己的平静感到惊讶,她的情绪毫无波动,甚至还想嗑一嗑瓜子。 “愣着干什么,快把陆大小姐救上来!”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对面二楼上有道白色的身影一跃而下,落地的瞬间又猛然窜出,像一根离弦的箭,砰的一下射进了水里。是陆渊——名满京城,无数女孩的梦中情人,陆渊陆侯爷。他奋力超陆萱游去,紧紧的把她抱住,送向岸边,围观的人七手八脚把他们拉了上来。 陆萱浑身水湿,曲线毕露,双眸紧闭,娇弱不胜,一张脸白的像天狗啃过的月亮。陆渊又心疼又气恼,接过不知谁递来的斗篷把妹妹一盖,当即站起身来,怒吼道:“荣平公主,早知道你心肠歹毒,手段狠辣,不料竟卑鄙到这种程度!我在楼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你袖子一挥,把我妹妹挥进了河里,她身体这么弱,你这是要她的命吗?” 陆渊显然气疯了。这个满京城数一数二的男人发起火来还是很吓人的,有些胆小的为免殃及池鱼,已经偷偷溜了。 一边的安乡县主闻言忙道“陆侯爷,您方才在二楼上,离得又远,又隔着草木花树,万一眼花看错了呢?话可不能随便说,好端端的,公主挥她做什么。” 安乡话音刚落,陆萱的两个丫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嗑的俩脑门子发红。“公主,即便那日我家小姐有些冒犯,今日也跟你道歉了,您即便不原谅,也可以命人惩戒她,直接推人下水,这叫谁承受的起?公主,您若心里还有不满,就冲着奴婢来吧,奴婢愿意为小姐接受一切惩罚。” 这话说的,仿佛荣平故意谋害一样。事情真相还没查清楚,就把罪名盖下来了。荣平的目光像一道清泉,波澜不惊的从陆渊周身淌过。他浑身水湿,发髻散乱,头上落着两片浮萍叶子,腮帮上还染着湖底些许泥泞,这本是个身材健硕,面容俊美一流人物,然而此刻气急败坏,暴躁愤怒,仿佛褪去了光环的凤凰——现在是落水的公鸡了。荣平有点诧异,原来自己前阵子品位那么差,他现在瞧着还不如陛下送给自己的苍星呢,至少苍星赏心悦目的皮相是货真价实经得起检验的。 陆渊被荣平过于古怪的目光看得心里没谱,满腔气势先弱了一半。她的眼神怎么像是菜市场买猪肉的?一边挑剔一边嫌弃。 以前的爱慕,热切,狂喜,忐忑全都不见了,陌生的叫他不敢认。但这样的荣平,却仿佛悬崖边遥不可及的花,有种独特的魅力。 “咳咳”陆萱恰到好处的醒来,她呛出一口水,幽幽的张开了眼睛。“哥哥。” 陆渊瞬间没了别的想法,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怀里。陆萱微不可查的又往他怀里贴了贴——哥哥的胸膛宽阔而又温暖。还有迷人的成年男性的味道,她苍白的脸迅速染上了些许红晕。 “哥哥”陆萱拉着陆渊的衣襟,娇弱的道:“请不要再为了我与公主争吵了,小妹当不起。既然是我让公主不高兴了,那公主要出出气,也是应该,我受着便是。” -- 第6页 说到后来,尾音里已带了哭腔。在场人有不少听着听着就红了眼圈。 “陆姑娘真可怜,怎么偏得罪了荣平。” “荣平公主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陆姑娘刚才给她行礼,她都爱搭不理的。” “何止啊,她分明就是故意刁难陆姑娘,刁难完了还要报复。” …… 荣平发现自己听力挺好的,在场的窃窃私语她都听见了。陆萱的清醒瞬间改变了局势,再也没有人想着查清真相,或者弄清原委,这病弱少女的话仿佛一阵妖风吹过,明明白白爸荣平安排在了反派的位置上。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于是拍了拍手,为这场盛大表演送上掌声。 “荣平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渊俊脸气的彤红。“本侯不理你,就对我妹妹下手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你这种蛇蝎心肠的毒妇的!” 荣平叹了口气:“看来本宫有必要给你涨涨知识。”她轻轻伸出一根白皙的指头,这个姿势陆渊非常熟悉,当天在朝堂上,她就是这样表现的,一根指头竖起,便仿佛有千军万马出动。 “首先,本公主并不喜欢你,只是想睡你,但现在的你看上去…并不足以引起本公主的兴致。” “你……” “其次,本公主乃当朝一品,尊荣无双,你妹妹陆大小姐再怎么被你宝贝,在我跟前,也是一介素人。如果我要让她下水,那根本不需要背后下手,而是这样。”荣平伸出手来轻轻一拍。立即有几个健壮的仆妇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陆渊情知不好,却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妹妹被拖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再次掉进了水里。 是被扔下去的。所以水花渐的很高。 众人都惊呆了,甚至忘记了尖叫。陆渊也懵头了,甚至忘记了发火。 荣平无所谓的摊手:我是毒妇嘛,品阶很高的那种。 陆萱傻眼了,事出突然,她根本无法反应过来,方才被仆妇按着根本挣扎不动,待到好不容易能动,求生的本能胜过一切,高喊着哥哥,梨花带雨惊慌失措的向岸边泅渡。 众人讶然:原来你会游泳的哦。 第4章 公主(4) 一场宴会热热闹闹开场,稀里哗啦结束。陆萱软在红罗锦帐内,又是发烧又是腹泻,病容憔悴好不可怜。“酸枣,你个废物!我要你做什么吃的,推个人都推不动!” 她的谋划简单而又刻毒,思路也很直接,水池边人又多又密集,谁都不防备,直接推荣平下水,凑的巧,她就淹死了,即便淹不死,那也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谁知道现在躺床上的,变成了自己。 她又是头疼,又是流鼻涕,狼狈不堪,再想想当日荣平趾高气扬的模样,更是恨怒交加,拔下头上的金簪就扎丫鬟的手:“留着它有什么用,废了了事。” 丫鬟吓得不停磕头求饶。她当天真的下手推人了,但没想到荣平公主反应那么快,竟然稳住了。结果荣平没掉到水里,自家小姐反而被人挤水里去了…… 至于是不是荣平的宽袍大袖把鹅毛似的陆小姐挥进了水里,那根本不重要,反正大家都因为她才凑在一起,反正陆侯爷看见了——原本这黑锅荣平背定了,谁知道她那么不按套路出牌。 “咳咳,咳咳”陆萱气得扑在枕头上娇弱不胜的咳嗽。 她做了这么大场戏,受了这么大罪,结果荣平什么亏都没吃,自己反而丢了大脸。 雕花木门嘎吱一声推开,陆渊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他们之间似乎不存在兄妹避忌的说法,陆渊直入陆萱卧室,畅通无阻。陆渊在她床边坐下,伸手试了试她的温度。“怎么还在发烧?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 “哎呀,你冤枉我,我明明每碗药都有喝完。” 陆萱的模样娇弱而又委屈,陆渊轻轻摸着她的脸:“那就是大夫不顶事,开不出好方子。现在的太医院还是王太医手段高,来人,去请他过来。” 下人立即去办。陆渊把妹妹揽进自己怀里,柔声安抚:“你自幼身子骨弱,这次又落水又受惊悸,得好好休养。” 陆萱点头应是,乖巧无比。 陆渊看着两个丫鬟,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愚蠢的东西,保护小姐保护不好,照顾小姐也照顾不好。” 竟然让小姐这个大活人掉水里,要你们这些贴身丫鬟做什么吃的?他当即下令把人堵了嘴送到庄子上去,过些时日,随便找个小厮配了。 丫头吓得连连求饶,陆萱求了两句情便罢了——她正怕哥哥细问,这俩丫头嘴不严呢。这俩笨丫头不要就不要了,反正不愁没好的给她使唤。 陆萱病容憔悴,发丝散落在肩头上,杏眼如水,黛眉含春,瞅着人的时候,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柔情。“我是怕荣平再找哥哥麻烦,想着我为了哥哥,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这般恶毒,想要直接淹死我。” 陆渊心里微动,想起当日落水场景,忽然觉得后怕——幸而是他,若是换个别的男人救了陆萱,那有了肌肤之亲,萱儿岂不是要嫁给他? 这个念头瞬间让陆渊浑身血流加速,不可以!妹妹绝对不可以嫁给别人,这普天下有哪个男人配得上她,又有哪个男人能保证让她不受一点委屈? -- 第7页 陆渊炽热的眼神让陆萱心脏噗通噗通乱跳,她微垂了头,掩藏下激动和羞意。 “以后记着跟荣平保持距离,荣平这种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陆萱乖乖点头应是,但搅动衣带的手指却出卖了她的内心。怎么哥哥的语气里有些赞叹?这话是在说自己不如荣平吗?那不过是个仗着弟弟是皇帝,就乱来胡搞的寡妇罢了,凭什么被哥哥另眼相看?她娇媚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甘和愤恨。 “这才对嘛。”陆渊抚摸着陆萱的头发:“你是我的妹妹,她可不敢真的对你怎样。往日她在我这里,有三分体面,那都是我给他面子。” 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那方才被派去请大夫的小厮回来了,躲在葡萄紫窗帘后探头探脑。陆渊见状,脸色一黑:“你做什么呢?快进来大夫呢?” 小厮赶忙跪下,硬着头皮道:“小人赶过去的时候,王太医已经被人接走了,那荣平公主下手快了一步。” 陆渊闻言霍然站:“废物!难道你没有报我的名号?” 他平远候陆渊在京城的名望谁人不知,但凡报出名字,对方总要礼让三分。 小厮战战兢兢看他一眼:“报是报了,□□平公主的人说‘什么陆侯爷,我们不认得。当初给你三分体面,那是公主觉得你有几分姿色,给你面子。现在公主已瞧不上你,那你在公主府面前就什么都不是,还让你?让个屁!’” “大胆!”眼瞧着陆渊脸色越来越差,陆萱已尖叫着把枕头扔了过去:“满嘴里胡说些什么?!” 小厮委委屈屈:我没有胡说,都是实话来着。 陆渊气得胸膛一鼓一鼓,才刚在妹妹面前放了狠话,结果对方反手就打了回来,还打的又狠又重。“荣平……”陆渊恶狠狠的吐出这两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原本还想跟你和睦相处,你这是非要跟我翻脸吗? 陆萱的气性不比陆渊小,这个荣平竟然敢不给哥哥面子,真是不可理喻。这京城中还有比她哥哥更优秀的男儿吗?得罪了哥哥,怕是她家的江山都保不住! “荣平这个小贱人!” 因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王太医的治疗,陆萱硬是病了一个月才出门,她在城东有所清雅的竹园,节气好的时候,便会跟小姐妹们弹琴画画取乐, “陆妹妹这园子花草葳蕤,莺飞蝶舞,真是人间仙境。” “这是我哥哥为我修的,说我身体不好,需要舒适的环境修养。” “陆侯爷对陆姑娘的事最上心了。” 旁边一个姑娘听到了,要显摆自己见识多,便道“这真要说起来,满京城的园子都比不上荣平公主的,我曾经去过一次,那假山石头都是从太湖运过来的……” 其他人给她使眼色已来不及,陆萱脸上无事,笔下的画却落了个大墨团。 陆萱败兴而归,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往平原侯府回,半路上透过马车帘子往外看,敕造荣平公主府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城区,斗角飞檐,雕梁画栋,红墙翠瓦压住了大条街,驾着马车从这头走到那头也得要一袋烟的功夫。 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微微咬唇:这个女人觊觎我哥哥的时候就小意讨好,见我哥哥不为所动就跟我哥哥过不去,不支持他的政见,说白了还是想逼我哥哥娶她。 正想着,马车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陆萱措不及防,头差点磕在车板上。丫鬟红枣一把掀开帘子骂道:“车把式,你干什么吃的?” “是个老头子忽然晕倒在路上了。” 陆萱闻言探头一看,马车前倒着一个衣衫不周身形干瘦的老者,她看看这个老人,又看看荣平华丽的大宅,忽然悲悯的吟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小姐您这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陆萱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把一个钱袋丢在老者身前,随后指着荣平公主府叹道:“这满墙都是民脂民膏。老伯伯呀,你给她修好了宅院,自己却饿晕在路边……” 第5章 公主(5) 荣平一大早刚起床就听到下人回报,说门外有人骂她。 荣平第一反应是哪个门,第二个反应是:“打发走就是了,这种事,何必要本宫知道。” 骂她的人还少吗?若是骂骂就管用,朝堂上的刀笔吏早让她粉身碎骨了。 “这个人是给公主修过园子的工匠,这次来骂,说是您吃了他的米,满嘴里有的没的乱嚷,影响公主声誉,您看要不要杀一儆百。” 荣平有点意外,若是哪个大臣骂她,她倒可以接受,毕竟陆渊开了不个不好风气,虽说他失败了,但也让某些人心思活络起来,觉得“荣平公主可以动一动”。但她跟工匠有什么纠葛?笑话,她可是“奢侈无度”被告上朝廷的,缺工匠那几颗米粒? “把他带过来。” 王二一脚踩进公主府,只觉得锦绣辉煌,满堂放光,四下一看,目眩神迷,他脚下踩着的红地毯又厚又软,仿佛云朵一样,上面绣着的盘龙云海更是从未见过的精巧花样,他立即瑟缩了,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泥巴掉在了金山上。 荣平看他老天拔地又瑟缩萎靡,便觉得没有用刑的必要。有道是物不平则鸣,若不是被逼的没办法,料来也不敢闹到凶名远播的公主府:“既然是个工匠,那你不干活反而来骂街,可是短了你工钱?” -- 第8页 王二一腔义愤进门瞬间就消失了,晕头转向的跪地磕头道:“回公主的话,不是钱,是粮。小民在京兆府服劳役,给皇家建造庭院,按照咱们朝廷的律法,每个月该有三斗米的用工费。但是小民连续连个月拿到的米里头都混着糠或者秕,根本无法食用,小民没有田土,就靠着做工赚米活命,实在是没法子,这才告状,可是府尹不理会小民,反把小民打了一顿,小民走投无路又听说那庭院是给公主修的,所以,所以……” “所以就来骂我了?” 王二自觉受了陆萱活命之恩,便不肯说明自己是拿钱办事。 管家看事情已经分明,当即命令仗责。 荣平伸手制止了他:“慢!先把他带下去,给些饭食,留在府里” 自古民不与官斗,依他这模样,想来所言不虚,京兆府必有问题。“来人,立即去京兆仓看看情况,记着不要张扬。” —— 陆渊的眼线立即把消息传了回去。把人带进府……这不是要杀人灭口吗?陆渊闻言,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荣平这个女人,还是这么骄横。 陆萱也在美滋滋的等消息,闻言便道:“她若真是这样做了,那就正中下怀,只要稍微做做文章,就能激发民变。说不定还能闹到“杀荣平,谢天下”。 “萱儿此言甚是有理”陆渊头次发现自己妹妹有如此明智的大脑,目露赞许之意,看得陆萱心里暖洋洋的。 “荣平公主私自插手京兆府事务,这件事可落准了吗?” “也准了!当日荣平公主一路耀武扬威过京兆府,不仅拆了府库,还暴打官吏。” “立即鼓动属官奏本,记着,这次要争取所谓清流和谏官的支持。” 平民阶层和底层官僚同时得罪,我看你能得意到及时。陆渊蓄势待发,信心勃勃。 “侯爷侯爷”过了两日,又有下人来急报:“主子,我们的人看到荣平公主这次亲自去了京兆府,而且还带了另外一个青年男人。” “呵,又换了个小白脸吗?”陆渊讥嘲的撇了撇嘴,仿佛十分厌恶。然而他心里总有一股不甘挥之不去:明明当初那么爱我的,现在这么快移情别恋?这女人果然是没有心肝的。 陆渊对荣平的偏见和固定思维,让他错过了一个重要情报,荣平的行动力比他想的要强的的多,也要毒的多。 暑气蒸腾六月天,京城郊区的便道上遥遥走来两个人。其中一名男性身着青襟直裰,头戴一顶薄锦帽,气度高华,神采不凡,他旁边稍后一步,跟着一名女性。这位女性穿着锦绣罗襦,下系石榴裙,盘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圆髻,带着明月宝石,整个人做普通贵妇打扮,但那气势粲然,如星河垂地,但凡路过的,无一不频频注目。 这两位正是微服出宫的皇帝和荣平公主。 “朕记得当初未登基时,皇姐经常这般带我出来玩耍,如今朕身居高位,反而没了人身自由,还是多亏皇姐用心,朕才有了这片刻闲暇呀。” 荣平笑道:“我也是看陛下太累了,平日都不敢叨扰,但今天带陛下出来,却不专为游玩,而是有重要事务。” 皇帝诧异:“重要的事不在书房讲,不在朝堂言,怎么偏拉朕来了民间。” 荣平便道:“陛下体察民意,自然眼见为实。” 谈笑间,两人来到一处疏阔所在,这里硕大的圆形或蘑菇形建筑坐落有致。这就是咱们皇朝的仓库?皇帝眼中闪烁着熠熠亮光。 “这是给工匠兵丁调用的,咱们的储备粮仓要大的多呢。”荣平一边说,一边带着皇帝绕近了看,这一看,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渐渐乌云密布。 那主管仓库的官吏输送粮食,发给劳工兵丁,但那计量的升斗里,却充斥着许多糠秕。 “如陛下所见”荣平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我朝仓库年代已久,若是遇到连阴雨,就会米麦腐坏。这就给了那些奸佞小人可趁之机,他们找来糠秕覆盖在米麦上,说是为了挡住雨水和潮气,但实际上使用,运送的时候,就借机把糠秕和好粮食混在一起。那些服劳役的工匠还有轮调的兵丁领取的就是这样的粮饷,久此下来,将士心中能无怨言?民心又焉能不变?” 皇帝自然知道问题的重要性,克扣公匠兵丁口粮,这是皇朝衰微的开始,长此以往,匠无匠心,兵无兵用,国将不国!他一双拳头揉的咯咯响,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揍那几个一脸奸相的官吏。 他哪还有心思再逛,当即风风火火回了皇城。结果人还没坐下,就看到桌案上堆着山一样的奏折,上面一本刚巧就是陆渊的,翻开一看,上面写着“古有纣王建摘星楼,夫差修馆娃宫搞得民怨四起,如今有荣平公主大兴土木,民怨沸腾……” 皇帝的眉毛无法遏制的跳了两跳,朕还没找他,他倒先找上朕了! 哗啦啦打翻奏折,皇帝越想越恨。“说什么皇姐修院子带来民变,皇姐招人干活,那是实实在在给工钱的,有收入的劳动不白干,谁闲着吃饱了撑的去民变?!” 那京兆府里几个大臣可是你推荐的,现在做出糠秕代粮的缺德事,将来再把民变的锅甩到我姐姐头上。真是好算计!好算计! 年轻的帝王暴跳如雷:你妹晕倒赖她,你妹落水也赖她,现在你手下坏事也准备赖她。真当我姐姐好欺负的吗?皇帝一想到荣平为了自己忍辱负重,又是牺牲婚姻又是背骂名,顿时为她感到无限委屈,当即命人准备封赏送到公主府,一来感谢二来慰问。 -- 第9页 荣平看着那些东西,轻轻笑了笑,按品大妆,进宫谢恩。 “陛下为何还在愁眉不展?” 皇帝叹息道:“修建仓库还需要一大笔银子,方才工部算了个账,我们要重建这样的大仓库,得花费十万之数,现在又农忙,无法抽调民力。可要修补,就得有格外高超的技艺,竟比重建还难些,工部竟然找不出得用的师傅。眼看着新一季的粮食又成熟了,朕能不急吗。” “陛下何须烦恼,那仓库原本就是稳固的,就是有些罅漏罢了。我们稍作遮挡就可以继续使用,只是不能用糠秕,要用秸秆。”荣平用手比划了一下:“糠秕可以混进去,因为小又碎,但秸秆细又长,又可以堆得细密,乡下老百姓都用它们堆屋顶防落雨呢。能收完粮食,直接让他们把秸秆拾掇了堆过去,也不费什么事嘛。” 她一个玉粒金莼养大的娇公主哪里认得什么糠秕秸秆,这都是王二告诉她的,省心省钱还省力,老百姓的土法子。 皇帝眼睛一亮:“果然如此,那朕可是再不用愁了。” 还是朕的姐姐贴心啊,她在看到的问题的时候,就准备好解决问题的方案了。 “姐姐疼我”皇帝语气中颇为感慨,当即又给公主府送去大量赏赐。 陆渊接到消息一脸茫然,不应该是荣平被重重惩戒吗?怎么她不仅无事还更受宠任,反而是自己的人废的废罢的罢,让他彻底失去了对京兆府的控制? “擅权乱政!”陆渊气恼的摔了杯子:“她这是擅权乱政!” 第6章 公主(6) “公主,外头不少人骂您呢。” “骂就骂呗,我哪天不被骂才奇怪。”荣平很淡定:“如果你的敌人在骂你,那说明你正在做正确的事情。” 她用筷子轻轻一划,一块雪白滚烫的鱼肉从鱼身上落下。这鱼是苍星亲手做的,瞧着鲜润可爱清俊温柔的美少年,竟然还能在庖厨里出油入烟,着实让荣平颇感意外。 “骂我什么?” “牡鸡司晨,擅权乱政。” 她细细品味了这鲜嫩美味的鱼片,又拿樱红金丝手帕慢慢的抹了抹唇,这才淡声道:“我若不擅权乱政,今上就登不上帝位。利益一致,那就叫志同道合,利益相悖,自然就是擅权乱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陛下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那就白费了我当初花那么大力气扶他登基。” 她的目光遥遥投向后花园广阔的湖面,荷叶连天,菡萏如星,偶尔有水鸟飞过,发出悦耳的叫声。“至于陆渊么……” 苍星的手为她拣鱼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公主神情冷肃仪态万方,让他想起当初她出手教训另外几个皇子公主的模样。 “既然他都说我擅权乱政了,那我被做点什么,岂不白背了骂名?” 荣平当即摆驾,去往城西,她要见的是另外一个人,原定国公府的年轻世子林缈。 如果说如今的朝廷还有谁能领兵打仗,那除了陆渊,就是林缈。当年二人都是朝廷耀眼的双子星,只是当年林家吃了败仗,父辈战死,祖辈自裁,林缈负伤,从此一蹶不振。后来陆渊征战南北,无役不予,战无不胜,更无人提起林家。 眼下定国公府的封号已被褫夺,公府也被查封,只留下了后厢一处宅院。荣平举目四望,见得草木葳蕤,安静寥落,偶尔有几个仆人走动,见到她气度不凡便跪下行礼,然而只称贵人不说名号,竟然是不认得她。 “你们主子呢?” “已经歇下了。” 荣平有点意外,她抬头看看,这已红日三竿了。 想到林缈当年的重伤,荣平心里漫上一层阴影。 天气暑热,纵然有小厮撑着八宝金盖盘龙伞走在前头,丫头水晶碗撑着冰块跟在后头,她香汗淋漓,微微气喘,奶白色的肌肤都仿佛要在太阳下,像冰雪一样化掉。 荣平话语间有些不耐:“他是睡美人吗?怎么还在睡。” 仆役跪在地上不出声,被荣平的眼神逼的怕了,才道:“主儿晚上走困,睡不到一个更次,白日精神恹恹乃是常事。” 荣平不觉得他敢撒谎,但她此刻热的心浮气躁,于是甩开下人,直接进了内室。 刚一进屋,她就觉得一阵窒闷。这房屋垂着三层帐幔,碧绿蓼蓝翡翠三色错落,把屋子围了个密不透风,窗也未开,光线幽暗,反而点着一盏灯,大夏天的,这房间遮的像个蒸笼——不,药罐。这屋子里还有隐隐药味儿浮动,让荣平恨不得拔脚就走。 但她忍住了。林缈果然在睡,荣平看一眼那单薄病弱的青年,终于还是没有叫醒他,自己一拂袖子在床边大圈椅上坐下,如同一朵硕大的繁茂的牡丹闲闲的安放在花瓶里,一副我等你睡醒的架势。 林缈的失眠症非常严重,这房间常年点着非常浓郁的安息香,因为幔帐委地,空间聚拢,便是到了白日,这味道也不消散。荣平坐久了,便觉得困意升腾。身下这张宽大的紫檀木圆角椅子熟悉的很,硬而凉的触感,光滑滋润的色泽——隐隐约约的,脑海里闯入些奇怪的画面。 她白皙的肌肤在乌黑的漆皮上挤压着,留下红红的印子,油亮浓密的头发像挂小瀑布似的垂落下来,精巧的发簪跌在地上。她身体拼命往椅子里收缩,仿佛幼小的兽,然而却被追剿,围堵,紧紧的抱住——她挣扎着伸出手,抬起对方的脸,她要看着他,仿佛要牢牢的把他锁在瞳仁里,眼角微红牵出些许艳色,她忽然主动拥过去,亲吻他眼眉,直到那秀拔寥落的神情染上红尘烟火。 -- 第10页 是林缈! 荣平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林缈的床帐依然纹丝不动,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揉揉太阳穴,心里有些古怪:难道我曾跟他有一腿? 荣平印象里,自己守寡前一直都是很端庄的,发乎情也止乎礼的那种。 她有点疑惑的歪歪头:难道我是先把人家睡了才退婚的? 这就有点过分了——至少得给点钱嘛。 就在这时,床纱微微动了动,伸出一只苍白纤瘦的手来。 荣平看着床纱挂起,林缈撑起身体,半靠在床上,随手拿过身边撩着几卷书,他注意到荣平的瞬间,眸里闪过些许诧异,但迅速便恢复了平静。 “不请我杯茶吗?”荣平仔仔细细看着他白皙如瓷微蕴病态的面容,仿佛在评估他的身体状况。 “公主行事,素来不听人安排。您随意吧。” 林缈的口吻非常冷淡,丝毫没有继续话题的意思。室内的气氛迅速沉凝下来,若换个人会厌林缈疏忽傲慢,但荣平知道他这个人秉性如此,文静孤僻,不善交际。更何况……这林缈还是她的前未婚夫,只是荣平并不喜欢他内向无趣的个性,再加上林家衰落,荣平需要新的助力,于是退婚另嫁。若说林缈饱尝世态炎凉,那荣平的退婚显然是其中最凉的一口。 两人显然没有什么闲话好聊,荣平轻轻抽了口冷气,忽然道:“下次见面,你能不能别在床上?” 林渺的手顿了一下。 “这样搞的好像我要睡了你。”荣平坦然道:“但我明明没有,白背骂名这种事,我是不干的。” “公主先说说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要不要”荣平轻轻挥动扇子驱散药味儿:“当年上林苑游猎,那陆萱头次上马骑射,一箭出去,将你误伤,金锋锐利,贯穿胸肺,损伤神经,自此你的身体彻底垮了。当时林家要陆萱偿命,陆渊却对这个庶妹百般回护,绝不把她交出来,还说什么‘林缈没有死,你们却非要萱儿死,这不是仗势欺人吗’倒像陆萱弱小可怜又无助,你们是咄咄逼人的恶人。后来陆渊在正面战场获胜,林家失势,便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谁会想到这一箭摧毁的不仅是你的身体,还有林家的希望和未来呢。 ” 林缈苍白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只微微闭了闭眼,半晌后慢慢道:“公主不如坦诚相告,你想我用什么来交换。” 天底下没有白拿的好处,荣平的好处更不好拿。 荣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做了个“你请便”的手势,心道现在的你还有什么呢? “就当我付你过夜费好了。” 第7章 公主(7) 平远侯府,陆家花园。 明眸皓齿的少女拿着精巧的凤鸟紫檀弹弓,一颗颗珍珠弹无虚发,打散了院子中妖艳的芙蓉花。两个侍女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一个拿着伞给她遮阳,一个稳稳护在她身后,防止她摔倒。“哥哥,那荣平最近跟林缈过往频繁,不用理会吗?”陆萱心里不安。 陆渊闻言道:“林缈沉寂已久翻身无望且病病怏怏,试图向他求助,只能说荣平已是溺水之人,看到稻草就当做定海神针。再者,荣平当年弃林缈另嫁,让林缈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她哪来的自信林缈会服从?她搞这点小动作,根本不足为虑!” 他俊美无俦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天之骄子命运宠儿的辉光,陆萱看得痴了迷,她挥退丫鬟,自己走了过来,柔弱的伏在陆渊怀里:“哥哥是我的依靠,当年林家定要让我死,把我吓坏了。” 她今日的装扮与往日不同,腰部的束带勾勒出了那不盈一握的纤细弧线,轻盈的披纱让她曼妙的身姿更加绰约动人,那双眼睛含着露水似的,担忧,嗔怪,如怨如慕,仿佛蕴藏着满满一腔心事。 陆渊的眼神微微发暗,一腔强行按压下去的情愫终于冲出胸膛,他一把伸出手臂,把陆萱紧紧的搂进怀里,两人肌肤相贴彼此都是一个哆嗦,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萱的身体霎时间僵硬了,天昏地暗,仿佛心跳都停止。 折磨了她这么久的事情今天终于得到了答案,她的哥哥,俊梅无俦的陆侯爷果然对她有别样的心思,她果然不是一厢情愿,那相处中的温馨悸动都不是她的错觉。 砰!忽然发出的异响惊醒了二人。 谁?!陆渊爆喝一声,扭偷看去,就看到一个送洗脸水的丫鬟跌坐在地上,水盆的谁洒了一地, 她惊愕的看着兄妹二人,眼睛瞪得仿佛两颗鸽子蛋。这这,他们是兄妹啊,他们在干什么? 陆萱羞恼已极,举着粉嫩嫩的拳头朝陆渊胸口砸了一下,捂着脸扭头就跑。陆渊的脸色已彻底阴沉下来,慢慢向丫鬟走去,丫鬟拼命往后缩:“侯爷,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真的……唔” 陆渊冷淡的收回了手,看着她温热的尸体像口袋一样滑倒在地,这个时候的他仿佛就是战场上的他,冷酷阴沉,杀人无算。 萱儿一定是躲起来了,陆渊猛然摇摇头,暗悔自己真是喝多了,竟然做出了这样禽兽不如的事。现在怎么办呢,怎么跟她解释,怎么补偿她?陆渊一时间一筹莫展。 陆渊作为京城第一的男儿,素来只有女孩讨好他,没有他讨好女孩子的,以至于完全不知如何安抚陆萱,幸好他的仆人为他出了主意,大小姐的及笄礼要到了,可以送她一场盛大华美的生日宴。 -- 第11页 陆渊欣然听从,还特意进宫请旨,连皇帝都送了礼物。 陆萱心里为当晚的事又羞又怕,心里却还有一丝窃喜,再看到陆渊大手笔为自己筹划的及笄礼后,连那一点怕也没有了,一颗心都被喜悦占据了。原来侯爷这么珍重她,她上次在御花园因为荣平毒妇而丢的脸面,趁着这个机会要三倍五倍的描补回来! 收到陆家请帖的人心思各异,陆家大小姐白身一个,也没听说有什么才德,仔细想想,算是靠病弱美貌出名。但禁不住人家有个权倾朝野的好哥哥,手握兵权还倍受倚重,一个庶妹成年,竟然曲江摆宴。 曲江可是皇家园林——陛下允许侯爷借用来给妹妹过生日,可见宠信。因此帖子一下,人人捧场。 陆萱站在人群里矜持的微笑着,病弱苍白的脸上因兴奋和得意晕出些许胭脂红。陆渊在前方跟几位公子一起喝酒,风神潇洒,器宇轩昂。陆萱远远看着,满面自豪之色,冷不防的,却有一句闲言碎语随风飘来:“这陆萱可不像陆家的姑娘,跟陆家人相比,分明俩模子出产。” 陆萱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身体激灵灵一抖,仿佛被唤起某些可怕的回忆。她呆呆的望了陆渊一阵,又拿出小手镜细细的看自己。我哥哥怎么跟我并不太像呢?陆萱心事重重的放下镜子,当初老侯爷侯夫人都是单眼皮,于是哥哥也是单眼皮,那我怎么就是双眼皮? 她是舞姬生的——侯府现在已经没人敢说她的出身了,可是她看过那舞姬的画像,也是单眼皮。奇怪,我怎么就是双眼皮?这是从哪里继承来的?忽然发现的秘密让陆萱有点神思不属。她漫无目的在曲江的花丛里走来走去,新任丫鬟红枣在后面为她撑着伞,生怕火热的太阳晒到她。陆萱几步走到水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梨花似得面庞上,一双杏仁眼明亮剔透。整个陆家都没有这样的眼睛,偏她有,她不由得想起童稚时的风言风语。 “什么五小姐,指不定是哪来的野种呢。” “那小妾进来时候就怀着身子呢,不然怎么八月而生。” “不是因为早产吗?五小姐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 陆萱生来敏感,童年极为压抑。她当年最恨别人拿她出身说事,最忌讳别人说她长得跟陆家姑娘不像。但现在她心里却有了另一种旖旎念头:若我真不是陆家姑娘,那我跟哥哥不就可以在一起了——她火烧着脸低下了头。 “萱儿,你怎么站在这里,再失足了怎么办?”方才在饮酒的陆渊一颗心思全在妹妹身上,眼见她心事重重,一副忧郁模样走在水边,仿佛随时都会想不开跳下去,心里害怕快步赶来,怒瞪丫鬟:“你做什么吃的,由着小姐任性,她若是出了事,你可别活了。” 丫鬟吓得噗通跪在地上。 陆萱此刻正为自己的小心思弄得心烦意乱,小鹿直撞,再一看陆渊俊美无俦的脸,更是像被火星子烫了似得,一低头捂着嘴小跑离开,嘴角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丫鬟赶紧追上去,她因为知道前任的悲惨命运,所以愈发谨慎,生怕一个不慎丢掉性命,瞧她神情不对,立即拿好话开解。“您看,这是国公府三姑娘送来的荷包,这是东昌伯小姐送来的项圈,连县主都送了手画的扇子过来呢,她们都巴结着您。” 陆萱斜着眼睛看她一眼,冷哼一声。“她们巴结的是我吗?她们分明就是想当我嫂子。” 丫鬟顿时失声。 “萱萱,你的耳坠子圆润殷红,就像颗殷红的红豆,真是太别致了。”又一个想当她嫂子的贵女过来搭话。“我还没见过这样鲜亮夺目的红呢,衬得妹妹愈发肌肤赛雪,妙不可言。” 陆萱脸上摆出了完美无缺的笑,她娇俏的抚了抚头发,轻轻抚摸耳坠。 “哎呀,我听说这是粤桂边的马来商人运来的波斯红宝石,极为贵重,颜色和光泽都比红宝石中的极品鸽子血还要”高档,极为珍奇,便是一颗一千金,都不一定买得到。” “也是陆侯爷有本事,竟然淘换的到。” “陆侯爷在别的事上本事再出众,都比不过哄妹妹开心的本事大。” 众人齐声笑出来,连陆渊也面带微笑,眼神里装满宠溺。陆萱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马车声辘辘而至,八宝璎珞翠幄紫盖华贵无比,众人皆知是荣平公主的车架,纷纷站立避让,一阵风飘然而至,车帘吹起,露出荣平高贵美艳的面容,但最显眼的却是她的红宝凤羽钗,金扭丝红宝串珠项链,一闪一晃硕大两颗樱桃红的耳坠子——竟然是全套的波斯红宝头面,垫着着下巴的手腕上,金红二色一寸宽的镯子格外惹眼。 全套的哎。 还是最纯正的波斯红 还是错金丝嵌花的工艺 还是御赐贡品 方才还言笑逢迎的众人缄默不语,风吹过,落下一地的,都是尴尬。陆萱的脸阴的能滴出水来。 荣平也注意到了陆萱,那一瞬间的侧影让她心里突的一跳:方才那个角度,陆萱看起来竟然跟——那谁有点神似。不会吧,荣平定睛再看却又不像了,是我眼花了? ※※※※※※※※※※※※※※※※※※※※ 对前面章节进行了适当修改,基本内容没变,调整了些许细节和顺序。 第8章 公主(8) -- 第12页 荣平回到府中便一头扎进了书房,翻箱倒柜,苍星在后面帮忙,把她撩开的书和画卷重新收起来。“公主,您找什么呢。” 荣平不说话,又翻了一会儿才放弃,默默的在罗汉床上躺下,苍星立即拿了手帕给她擦汗,又递了茶给她,自己在小杌子上坐了给她捶腿。荣平沉思片刻,慢慢道:“当年永王跟陛下争夺皇位,兵败被诛,他的两个儿子都被赐死,王妃殉情,府中所有下人姬妾被尽数发卖。那些女人,尤其是姬妾都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苍星愣了一下:“永王坏事后,抄家发卖,王府的仆役姬妾自然是很受欢迎的,不少有钱人凑那虚热闹呢。不过我记得身价最高的是一个舞姬,身价被抬到了一千金!很出名。” “谁买走了?” “这就不知道了”苍星看荣平神色严肃,立即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查。” 荣平点头。她总觉得陆萱有点怪异,她的形貌气质与陆家众人太不一样,陆家其他几个女孩荣平都不算陌生,但这个庶女被陆家藏在深闺,几乎没露过面。以前有传言她比几个嫡出姐姐更受宠。起初荣平并不信,嫡庶不分可是要被笑话的,但如今越看那个陆萱越古怪。 如今的皇朝,鲜少有什么事是荣平做不到的,不出三日,重要物件便送到了她手上。 “这陆萱还真不是陆家的女儿啊”荣平躺在湘妃竹簟上,慵懒的把玩着一枚玉佩。 “是,我打听到当年豪掷千金买那个舞姬的富商,结果富商说他是帮一位不好出面的大人买的。不过他觉得既然这位大人做这件事见不得人,那为了防止自己被灭口,就留了证据,他从那名舞姬身上摘掉了这枚玉佩。我看着眼熟,就要回来给公主过目。” “你做的很好。”荣平的神色逐渐严肃:“这玉佩确实是永王之物,而且是特意定制给晚辈的,当年他几个孩子身上戴的都是这种款式。” 苍星跟荣平这么久,品味出事情的严重性。若这陆萱真是永王的女儿,那平原侯府,包括陆渊在内,包庇反王后人还宠爱备至,这是什么用心。 “要不要把陆萱揪出来?” 荣平思量片刻,缓慢的摇头。不行,还不到时候。现在的皇朝还离不开陆渊,若是把暗疮挑明了,该怎么处理呢?“得再等等” 荣平是想扳倒陆渊,但她不想让皇朝分崩离析,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 荣平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喊“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她匆忙赶过去,却发现朱罗锦绣,花翠珠屏,一个女子艳光四射坐在那里,享受众人朝拜。 荣平大惊:“你是谁,也敢自称长公主?” “我乃永王之女,如今朝政还于永王一脉,你这篡权乱政的恶人还不伏诛?” 那高座上的人缓缓转过头来,赫然是陆萱的脸。 荣平迅速叫人反击,却无人可使,仓皇离开,却遇到流民□□,厮杀声一片,火光冲天,她倒在一片狼藉的地上,陆渊冷冷的看着她,嘴角撇出一抹玩味儿的笑:“可惜了,毕竟还算个人物。” 荣平胸口一阵爆痛,低下头来看到殷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她自梦中惊醒,看着外面天光,发现日落西山。不过一个午觉而已,就梦到这种可怕东西。惨淡黄昏,逢魔时刻,荣平心有余悸,丫鬟拿着帕子给她擦汗,却被她一把推开:“快去请林缈过来。” “可林缈此人素来孤僻,若不是紧要大事,根本不会出门。” “废话,肯定是紧要大事。”荣平气急:“若是聊天游乐的闲事,我要找的就是苍星了。” 苍星忽然被点名,噗嗤一下笑了:“公主这算不算‘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当然不算”荣平一本正经的回答:“林缈还是很好看的。” 只是性情太让人头疼。 “……” 当天晚上,月上柳梢,荣平公主府卧室内,烛火通明,看上去非常热闹。 陆渊偷偷潜入公主府,便撞到这一幕,荣平的正屋内,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两人距离极近,仿佛在交谈什么,但声音极小,听不清楚,只能看到女方有轻笑的动作。陆渊心里翻出一腔无名之火,这个荣平,又在祸害男人。 陆渊正预备闯门进去,室里另一个人却冷不防转过脸来,认出侧脸的一刹那,陆渊当即收脚,手一乱,差点碰到屋外架子上的盆栽。 林缈还真的跟荣平掺和到一起去了? 室内的林缈忽然转头默默看着黑夜,灯光给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暖光,瞧上去不像白日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了?”荣平问。 林缈摇头。“……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要来钱,尤其短时间内大量聚财,有效的就是这两个法子。” 荣平的面容变得有些古怪。 “而且只有也只许你和陛下经营以图暴利。” “难道不能……” “你最好不要打税收的注意。眼下穷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田连阡陌,加税加不到富人身上,只会增加民生疾苦,再闹就是民变。至于征富人的税,就牵涉到税法改革,改革必然带来动乱,一个不慎就动摇根本。所以让有钱人心甘情愿花钱就好了。” “问题是……” “问题是不正之风带来的弊端。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此法乃是饮鸩止渴,就看公主到时候有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了。” -- 第13页 荣平轻轻咬了咬牙,原地缓步踱了两圈。因为粤地马来一事,荣平现在名声很差——当然,以前也没好过。只是从“奢侈贪淫”上升到“奸佞误国”的程度了。陆渊手下的笔杆子们挺厉害,主战派的主张得不到伸展,那便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全怪主和派苟合求安,不思进取。荣平作为正大光明的“主和派”这锅在她身上扣的死死的。现在再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简直是要遗臭万年。 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那不吉利的梦清楚的告诉她,陆家兄妹夺权,天下大乱,皇朝崩塌,一众暴民匪徒冲进她的宫殿,抢走了她的财产,烧毁了她的宫殿,她被人杀死,尸体如残破的绸缎丢弃在路边。 她一定得自救。她是皇朝的公主,皇朝在,她就在,皇家要维护统治手头必须有强力的军队,不然她和皇帝都得看陆渊“陆家军”的脸色,但养活军队构建兵营需要大量的钱。 她猛然抬头看向林缈,林缈微微昂着下巴,眼波一转也看过来,烛光潋滟,寂寂动人,荣平在一瞬间脑海里冒出一句话:面有狐相,顽狡在心。 “陛下对马来一事过于轻拿轻放。但凡国家还有三分余力就不会如此轻描淡写,起码也要狠狠的辖制整改一段时间,整顿法纪,让马来也好其他商人也好本地官民也罢,心胆畏惧才是。如此迫不及待整合通商渠道,定然是陛下太穷了。” 林缈慢悠悠的解释,换来荣平一声叹息。 “本宫确实需要钱,本宫需要为陛下赚钱。不然陛下无法改善民生,边镇无法强化。”荣平来回踱了两圈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在一瞬间做出重大决定的她,忽然间像被拆了骨头似得,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我也是为了自救,省得哪天内囊尽了,那帮死秀才说是我修院子修的。” 噩梦里的场景并无细节,但荣平猜也能猜到,战乱爆发,愤怒的饥民把怒火撒到了养尊处优的贵族身上,而她作为一直被塑造的“奢侈无度”的典型,自然首当其冲——她竟然死无名之徒手里,何其惨也。 林缈对她的担忧和恼怒无动于衷,他只提供问题解决的方案,不负责熨帖情感,更缺少安慰人的兴致与冲动,他站起身来拢了拢外衣:“告辞。” 荣平默默地看着他,印象里林缈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谈公事不谈私情。若问军政皆有独到见解,若是闲聊私话,那他就会逐客—— “不留宿吗?”荣平忽然发问。 “我择席。” “你明明在哪里都一样睡不着。” 林缈触碰门框的手指堪堪停住。室外准备走人的陆渊又停下了动作。 荣平慢悠悠走过来,窗外星河满天,想来是个良夜,她穿着轻薄凉爽的纱裙,而林缈依旧套了三层,整整齐齐,严严实实,大夏天也不嫌热。 跟前未婚夫打交道总会有点尴尬。但荣平例外,本宫什么场面没见过?呵呵。 “客房已准备好了。”荣平的语调依旧平稳,神态自若。 林缈终于转过身:“若是不过夜倒也罢了,若是过夜……” “如何?” “白背骂名的事我也是不干的。” “……” 于是守在门外的陆渊看到荣平和林缈一起走入里间内室——荣平的主卧。陆渊的拳头不由的攥紧了,当日在太液湖边,她光明正大叫喊“我对你的身体不感兴趣”,难道林缈那样的身体就能引起女人兴趣了?那纤弱消瘦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 继续听墙根,他做不到!陆渊蹑足离开,轻捷的背影中有一丝狼狈和不甘。他弄不清自己心底隐晦的愤怒是什么缘故,甚至于忘却了今夜来此的本意。 第9章 公主(9) 陆渊回到府中,发现陆萱还在等他,看着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他忽然有些愧疚,忙道:“你身子弱,怎么不早些休息。” “东西呢?”陆萱不满于这些安慰,急于寻根究底。曲江宴上,荣平带着全套金丝红宝“耀武扬威”的路过,不仅抢走了所有风头,还把陆大小姐刚撑起来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陆萱受不了众人调侃戏谑的眼神,当场晕了过去。这可把陆渊吓坏了,说是要哄妹妹开心的,结果越弄越糟了。 陆渊急的满头汗,当场向妹妹保证:“不就是一副头面嘛,有什么了不起,荣平有的你也会有。” “那是御制进贡的,全天下就一套,荣平有了我还怎么有?” 陆渊咬牙:“我会让她送给你!” 陆萱一双眼睛红肿的跟蜜桃似的。“你说送就送?荣平那么听你的话?” 陆渊瞧着瘦弱娇贵的姑娘,心疼的很,当场许下承诺:“我能夜闯公主府把你救出来,自然也能再闯公主府把首饰带出来。” 陆萱这才带着眼泪笑出来。 结果他成功潜入,却因为荣平对林缈的亲近心乱如麻,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眼看着陆萱失望的眼神,他急忙道:“今晚是出了些意外,但我改日再去,定能手到擒来。” 陆萱幽幽的叹了口气:“侯爷说哪里话,我是为了那头面吗?我是为了你的心。那荣平故意在曲江宴喧宾夺主,分明是坏了你待我的美意,所以我才恼恨,我全是为了侯爷的体面。” 陆萱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低低的道:“那荣平定然是故意的,她跟我们兄妹过不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第14页 “你深闺女子弱质纤纤,不要招惹那样飞扬跋扈的人。你想想看,若不是你非得去公主府吃饭,也不至于受后面的罪。” ——他也不会一夜之间忽然被荣平翻脸,至于今日多次陷入被动。 陆萱闻言暗暗咬了咬牙。虽然陆渊每次说到荣平都是否定的语气,但她微妙的能感觉到不同。对于荣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朝斗手段,“炙手可热势绝伦”的威望势力,他是又恨又怕,甚至有点欣赏的。 她含露似的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陆渊:“侯爷,我问您一个问题,您一定要严肃回答我。” “自然,我什么时候欺瞒过你。”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荣平,对不对?” “对!”陆渊回答的非常干脆:“我怎么会喜欢这种玩弄权术心如蛇蝎的女人呢。” 话虽如此,但你从一开始就对别的女人都不假辞色唯独接受荣平的示好啊。 陆萱认真的盯着陆渊看了一会儿,端出一个甜碗道:“我想着你熬夜了,特意给你熬的杏仁茶,快尝尝。” 杏仁茶口感绵密香醇,只是陆渊却有些食不知味。 陆渊的变化侯府下人看在眼里,只觉得侯爷越来越不像话,不就是个庶女嘛,犯得着为她得罪荣平公主?堂堂大将军为她以下犯上,真是荒唐! 几日后,平远侯府一个老仆送来一封当年的老候爷的亲笔书信。原来老平远侯当年得到舞姬时,便知舞姬已然有孕,更知道舞姬腹中胎儿是永王的,但永王对他有大恩,所以他才决定保住永王这一线骨血。 老仆人的本意是告诉陆渊,你父亲冒着极大风险留下陆萱一条命已经是全了恩德,你把她远远嫁了才是正理,这天天出头冒尖的,生怕祸事不生?侯爷,拜托你脑子清醒一点啊。 谁知这封信竟然先被陆萱看到了,陆大小姐素来说一不二,还可以自由出入书房,什么事情瞒得了她?她拿着这封书信激动的双手微颤,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完全可以在一起。往日关于“□□”“背德”的压力一扫而空,让她腰杆都顺便变直了。 但是这种事情只有她知道,那不管用,得叫大家都认可才行。她还得有别的信物,更扎实的证据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因为陆渊的宠爱,侯府所有势力他都可以调动,因此很快得到了一个让她脊背发凉头皮发麻的消息。原来荣平公主已经约见了当年买她娘的富商,还拿到了玉佩。 陆萱哭着去找陆渊:“荣平公主也在查我的身份,还拿走了关键的信物。这就要命了,若不是荣平当年横插一脚,如今龙椅上的根本不是今上而是我父永王,她若是查出底细怎么还能轻饶了萱儿?” 陆渊闻言,也震惊到了。 陆萱拿出书信,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荣平公主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毒妇居心叵测,定然要将我赶尽杀绝。” 陆萱叹息一声,眉宇间有些诗郁,自从知道了自己是龙血凤髓,她心里便窜出一股不平之气。同样是龙子凤孙,凭什么荣平就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而她就要被羞辱被轻视?那天在太液池边,荣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活生生的她扔进了水里。什么叫仗势欺人,这就叫仗势欺人!她本该也有这样的“势”,这样的尊容与体面。 “……可是,她不是什么都没做吗?”陆渊确认了老父亲的笔迹,心里震惊而又窃喜,他用心思考了一番,荣平最近除了频频光顾勾栏瓦肆秦楼楚馆,过的愈发荒唐糜烂,没见有什么别的动作。 陆萱的眼神暗了暗,娇弱的顺着腮边垂落的一缕头发:“哥哥,我只有你了,自小到大,除了你还有谁这样真心对我好?荣平把我父亲定成了反王,等她动手,我铁定没法好活了,还会连累整个侯府。我们必须采取主动。” 陆渊整个身体瞬间僵硬了,他总算明白陆萱还有这段感情是颗偌大烫手山芋。可要说格杀荣平……他胸前里翻涌着那一股莫名情愫又在叫嚣,他做不到。 “荣平是宗族和朝中一帮大臣的领袖,杀了她容易,但杀完后呢?所有人都能猜到是我做的,我们树敌太多。为今之计摸清楚真相,荣平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以及她意欲何为。” 陆萱抿着唇没有应声,陆渊能随意出入公主府自然随时可以取荣平性命,他分明是不愿意…… 不日后传来消息,荣平公主在银钩坊忽然中毒,禁军已经包围了阁楼,各路客人都被管控起来。 陆渊吃了一惊,手里杯子都掉在地上,怎么会?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除了他还有谁敢动荣平?好大胆子! —— “公主,公主!” 荣平再次睁开眼便感觉胃部喉头一阵灼痛,她身体依旧虚弱,头脑却清醒无比,皇帝急的满头汗,走到近前,搀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可算是醒了。” 危急时刻,亲情占了上风,年轻的帝王忘了摆九五之尊的体统。 荣平顾不得客套,立即嘶哑着喉咙道:“可封锁了楼阁?” “那栋楼里所有人员都被控制起来了,那个送茶点的丫头已被带进府来。” “好!立即带她见我。” 那丫头显然不顶事,瘫软在地上的模样像被掏空的口袋,意外的是陪着她跪在一边的还有王二——荣平看他年纪大了无法再做工匠,干脆留下来扫地。 -- 第15页 “公主,公主啊……我女儿绝不会害您的,她不敢。”王二磕头磕地脑门都破了。 那小丫头吓得一直哭,听王二先开口了自己才敢说话:“公主,我真的没有,我看有人偷偷在杯子里头放东西,我还把它倒掉了,重新换了一杯呢。因为我爹爹说您是个好人,说您对他有恩。” 小丫头连哭带喘说的断断续续。 荣平闻言看向一边的太医,王太医花白胡子都忙乱了:“奸人所用乃剧毒之物,因为公主所沾药量极少,又处理及时,所以保住了性命,微臣方才检查过杯中残水,所含药量的确微乎其微。” 荣平心念电转,对方既然要她死,怎么可能只放一点点,这丫头所说是真的。只是她觉得换了水就行,没能换个杯子。 “你很好,我不怪你还要谢你。可能指出那个下药之人?” “能!” “把楼中人尽数带来,一个都不许少!” 那银钩坊是京城规格最高的赌坊,进入其中的非富即贵,一个个都是横着走的,忽然被吆五喝六,管束责问,一个个都怨气冲天,奈何荣平作风强势,硬是要筛一个遍,大家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开始责骂那个投毒的人,甚至互相攀扯。 一炷香后,一个贵女浑身抖如筛糠的晕了过去。 片刻后,苍星来报:“公主,人找到了!” “好……”荣平面白如纸,虚弱至极,听到这句话,才放心的又晕过去。想要本宫死?那阎王也得给本宫三分颜面呢! 第10章 公主(10) 陆渊着急的在庭院里走来走去,陆萱在一边轻轻嗅着花香,不屑地撇了撇嘴。她还没见过素来不动如山的哥哥这般紧张焦灼的模样呢,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真是的,明明不喜欢,怎么还这样挂念。 正没好气,忽见陆渊命人备马,自己又换了衣裳,急忙问道:“哥哥,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荣平。” 陆萱的脸色立即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知道我们平远侯府跟荣平公主府不对付,如今她被奸人所害,大家都会猜测是我做的。就眼下的局势而言,哪怕我心里不惧,也不能去背“戕害皇室公主”的罪名!” 陆萱急了,“荣平贪淫无度擅权乱政,这不是哥哥您说的吗?她死有余辜,肯定普天同庆,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杀了她的人,是为大家出气的英雄……” 她话未说完就叫陆渊捂住了嘴。他平日里深爱妹妹清纯乖巧,厌恶荣平这种弄权的女人,然而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妹妹实在欠缺该有的灵敏性。 陆萱不满的推开他的手:“哥哥,你又不喜欢这个女人,你做什么去看她?那些怀疑你的人,你若是去了,他们说你虚张声势,你若是不去,他们说你做贼心虚,反正他们总是要疑你的,那何必多此一举,由他们疑去!我就不信,没有证据没有证人的,谁还敢到我们侯府来放肆不成?!” 陆渊正欲解释,便有下人匆匆来报:“侯爷,公主府终于有消息了。” “快讲!”陆渊立即松开了陆萱。 “荣平公主已经醒了过来,王太医保证可以治愈,只是需要好生休息,而且公主府也已经抓到了投毒的贵女。” 陆萱轻轻皱眉:“怎么可能?银勾坊当时汇聚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还都是权贵豪门,她荣平再放肆也不能一下子得罪那么多人吧。” 陆渊不想说话。难道这个妹妹被二话不说扔到水里一次,却还没体会到荣平的狠辣的执行力? “荣平公主一喝茶察觉不适,便立即派兵围楼,眼下已经揪出投毒之人,曹家三小姐曹珍。” 陆渊立即松了口气,查出来就好,若是没查出来这脏水肯定要被泼到侯府身上了。然而一看陆萱的表情,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这口气送早了。曹珍?这不是妹妹前几天总在一起玩耍聊天的小姐妹? “萱儿,”陆渊的神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你老实告诉哥哥,你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陆萱方才那一瞬间的惊讶和不安被陆渊尽收眼底,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危险的悬崖边,而自己的妹妹正在悬崖下不断的冲他招手。 “哥哥,你瞎想什么呢”陆萱不满的嘟了嘟嘴巴:“我平日里寂寞,白跟曹珍玩笑几句罢了,她要做这么重大的坏事怎么会告诉我?银勾坊那种地方,人又多又嘈杂,我连去都没去过,又怎么知道那里可以投毒呢?” 陆渊认真的看着她,仿佛要透过这柔弱洁白的皮囊看到妹妹的灵魂,陆萱坦然应对他的眼神:“侯爷,你是不是后悔了?我是永王的女儿,便是个祸害,你若是心有疑虑想把我交出去,那只消说一声,我便自己去了,你不需要特意找错处来对付我的。” 说着,一颗眼泪从眼尾落下,陆渊吃了一惊,忙把人抱进怀里:“我只是担心你,你怎么说出些话来,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伤害你。谁敢伤我陆渊的人?!” 陆萱这才破涕为笑,伏在陆渊胸口的她,眼神像浸了毒汁似的,暗自骂道曹珍这个没用的东西。 —— 荣平教苍星搀扶着来到曹珍跟前,在一张梨花木圆角椅上端端正正坐下。这前京兆府府尹的女儿也是娇贵的名花,可眼下这个姑娘却披头散发白脸红眼,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 第16页 “你在指望你父亲来救你?那本宫告诉你,你父亲还当着京兆府尹的时候,不敢在我面前喘口大气,如今不是京兆府尹了,哪里敢在本宫这里翘一根指头?” 曹珍垂着头流泪,不发一语。 荣平冷笑:“你父亲的官是本宫撸的,你要替他报仇,就想毒死本宫,可是偏偏没得手,现在还要诛九族,你说你是不是很没用?” 曹珍浑身一颤,惊恐的看着荣平,她知道诛九族这句话,荣平不是说说而已,她真的有这个能耐,也绝对干得出来。 “你谋害本宫之药,已由太医院查出,是马来的异邦奇毒,诡异无比。但自从马来主官变成鲁东明以后,他对异邦流通商品详查细究,已经上折子保证,任期之间绝无此事。所以,你这药是哪来的呢?一个去职的京兆府尹能弄来?本宫不信。”荣平唇角含笑,眼神冷淡,带着看穿一切的肃杀。 “你知道本宫为何留你到现在吗?是本宫给你机会。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为了好姊妹拉全家人陪葬” 她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在苍星的搀扶下优雅转身,结果没迈出两步,曹珍便痛哭流涕的扑过来。 “公主明察,那药却是不是我的,是侯府的陆萱小姐给我的。是我一时糊涂,公主开恩,公主开恩放我族人……” 荣平轻轻哼了一声。 在鲁东明之前,管理粤桂边的本就是宁远侯陆渊的人。 “公主,先是私藏反王之女,后又投毒害命,这陆渊该被千刀万剐!”苍星恨得咬牙。 荣平眼神淡淡的,该处置的,一个都逃不了。她把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吩咐道:“告诉厨房,本宫不忌口了,要吃麻辣鱼。” “哎,这可巧了,林郎刚送了一条时鲜的鱼。” 苍星对公主由衷的敬畏,发生这种事,还能如此泰然的女子,当真不同凡响。 荣平倒是有些意外,“前后断断续续这么多年,林缈还是头次主动呢。” “那是因为公主你头次遇险啊。” 荣平一想,还真是!这陆萱了不起,竟然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也算叱咤皇朝十余年,差点就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想了想,命人给侯府送去了一封信,并叮嘱必须亲手交到陆渊手里。 陆渊见到书信,大吃一惊,立即来到书房,打开书柜后面的小匣子,这一看,脸色大变,那里头好好放着的药不见了。 “去叫大小姐,快。”陆渊的声音都在发抖:“把陆萱给我叫过来。” 陆萱进了书房,看到这一幕,便知事情已败露,她苍白着脸看着痛苦失望的陆渊一语不发。 “是你?” 陆萱依旧不说话,只是用一双含情目无言的注视着他,无辜而又柔弱,随后在他的逼问下,干脆的晕倒在地上。陆渊吓了一跳,赶紧派人送回去,又叫太医医治,自己则紧赶着去见荣平。“以后不许大小姐再进我的书房。” 随后自己快马加鞭来寻荣平……这个妹妹,他的宝贝,当初他能从林家手里把她保下来,这次也能从荣平手里把她保下来。 陆渊暗暗下着决心,脑门上却是一脑门的汗。 荣平显然等他多时了。荣平微微一笑,看着他凝重的表情道:“侯爷何必这么紧张?你一个庶妹做下的错事,她要报复我投她下水之仇,干卿何事?你是我皇朝的侯爷,是我皇朝的大将军,最多是家眷没管好而已——哦,对了,连家眷都算不上,庶女什么的,不过是体面些的丫头罢了。” 陆渊艰难的笑了笑。 “眼看秋日将到,边塞民族经过春夏的修养,膘肥马壮,又要储备过冬物资,往往兹扰我边疆,往年都是陆侯镇守边关,今年我也跟陛下商议了,请侯爷立即到边关去,保我边疆,扬我国威。” 陆渊闻言吃了一惊,不仅不处置,还如往常一般任用,这是什么道理?他都已经被做好罢官削职的准备了,毕竟皇室要收回他的兵权不是一天两天。 荣平仿佛看出了他心里所想,淡淡笑道:“陆侯可听过一句话?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本宫贪玩逸乐是真,贪图权利也是真,但本宫毕竟还有底线,不会拿江山社稷玩笑,你是我皇朝最能干的将帅,弃你不用,必然导致边庭流血成海水,人民屠戮如鸡狗。本宫虽不比吕端,但该懂得道理还是懂得。” 陆渊闻言,百感交集,他背上冷汗犹在,心脏跳如擂鼓,完全没料到荣平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已经拿到了太医院的证据,曹珍的供词,这把柄,足以置整个侯府于死地,荣平却选择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她心里终究装着家国臣民,识大体懂大局,能忍辱,能负重,哪怕差点被送命都可以放下前嫌,这是何等的胸襟?可笑他眼瞎,竟然一直错认了荣平。 糊涂啊,陆渊仰天长叹。 开赴边疆当日,陆渊胸怀激荡,意气风发,皇朝仿佛一切如常,荣平还代表皇帝来送他,连陆萱都以为这件事了了:要杀你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得倚重我们陆家?皇帝选姐还是选江山,这不是明摆着嘛。 道路上滚滚烟尘落尽,荣平脸上的笑也落了下来。 陆家兄妹有种很神奇的能力,只要别人稍加威逼或没顺了他们的心意,他们就能占据“受害人”的位置,带偏风向——林缈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 第17页 荣平绝不会重蹈覆辙。她侧眸看向身后:“林郎,我并不是个能忍的人。” 她眉眼间的寒意仿佛一层冰霜,搀扶着她的苍星膝盖微微发软,林缈微低了眉眼,清凉无波的声音一如既往:“把该支的人支开,该办的事办起来才更顺手。” 第11章 公主(11) “做这种事会遭天谴的吧” 忘耳山算不上风水宝地,但林壑尤美,清荣峻茂,荣平站在此处,脸上却并无分毫喜悦之色。数千人马匆匆而来,人衔枚,马裹足,迅如疾风,悄然无声。这里埋葬的是前朝造反家,本皇朝灭他而定鼎,但他在被灭之前已经身死,带了巨额金银珠宝陪葬——荣平现在要做的事是挖坟移财。 这人活着时候,也是称了帝的,掘帝陵惊亡魂,哪怕百无禁忌如荣平也觉得心里不安。 “主意是我出的,图纸是我找的,事情是我做的,便是要天谴也是谴我,公主多余操心了。”林缈容色淡淡。 魏武遗事尔,何足耿耿? 荣平看他一眼,没有讲话。 在二人全力督促下,一个月后,大批珍宝陪葬迅速出土,一路卫士夜行晓宿进入京城,全都放置在荣平一早建好的大型庭院。 有了这批地产资金,荣平立即招收民间大量骁勇凶悍之徒秘密训教,同时选拔聪慧颖悟之人跟林缈学习行军布阵之法。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所教十数人中,有一二得用,也是幸事。 “林氏家学渊源,就此丧断,岂不可惜?林郎身体苒弱,无法再经战争,但广收门徒,恢弘先祖遗业,也不算辱没家风。”荣平敬他一杯酒。 林缈搁下茶盏,殊无辞色:“公主是怕我忽然死了,大计无人住持,所以趁早准备后继者吧” 荣平自己干杯,斜眼看天。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倾身过来,伸手抚上林缈俊秀的侧脸。这林郎风姿毓秀,虽然苒弱不减风流态度,只是处事可恼,荣平曼声道:“你知道吗?你越是尖刻倔强,就越是能引起人压榨的欲**望。” 所以我没有嫁给你,却从未打算放过你。 “本宫可是真心盼着你长命百岁。” 荣平拂袖走人,林缈微微闭了闭眼,慢慢靠在桌案上。 林缈性情孤高自许,做事不吝手段,反他认准了的,绝无不可为的,荣平把这头事务交于他全权负责,另一头便把另一桩盈利大事,提上日程。 《坚匏续集》有云:管子治齐,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此教坊花粉钱之始也。 荣平晓之以情动之以利,还搬出管仲老爷子压阵,又把迫在眉睫的国库危机放在眼前,皇帝终于还是通过了荣平的建议,并让她拿出详细的章程来,立即实施。 “从今天起,全国的青楼楚馆勾栏赌场全部都归我管了。”荣平拿到圣旨,紧锣密鼓开始统管,而这在眼里,不过是皇帝偏宠姐姐的又一桩荒唐事罢了——他连男宠都能赏给姐姐,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其实皇帝心里门儿清,古来皇朝二百年传递下来,都跑不出“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的怪圈,他要是弄好了就是中兴之主,一着不慎就是亡国之君,眼瞧着国势江河日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按照荣平的怪招治理一番。 林缈的“暴利毒方”,在荣平强有力的手段下,迅速实施,她这个长公主摇身一变,成了所有赌场的头儿,同时,全国的所有舞姬歌姬花魁□□都被她管理。一开始她被骂的狗血淋头,甚至还有老先生闹着到她门前来自杀,荣平压力巨大,但在一个月后,看到收益,荣平立即表示:“很好,继续!” 她需要钱,如今权臣当政,上层腐化,她要整合军队,改革田产制度,笼络中下层官僚,都是需要花大钱的。 荣平信心勃勃要“中兴”,往日寻欢作乐的活动顿时大减,纨绔姐妹甚为想她。 这天,安乡县主特意请她吃酒,请客的地方不算讲究,恰选在一处风景清幽,规格极高的官府乐坊。 “公主”安乡县主敬了一杯酒,便道:“自打陆渊去了边关戍守,平远侯府就消停下来,但陆萱最近看似没什么动静,私底下却做下奇怪的事情。” 荣平示意她说下去。能入她眼的县主自然不是蠢货,这安乡该有的敏感性一点不缺。 “我这两天一直在勾栏里晃荡,结果听说了月姬的故事,就是当年永王坏事后,被人追捧竞争,身价千金的月姬,她舞姬出身后来却得到了永王恩宠,这里的姑娘们不少都以她为榜样呢。” 荣平轻轻笑了笑,“她后来不是被个富商买走了嘛。” “是,但那个富商当即就把她送给了平远侯换取商业上的机会。但前几日有消息传来,月姬进入平远侯府,七个多月就生下了一个女婴。”安乡轻轻摸着下巴:“我特意找人核实,这消息竟然 是当年月姬的接生嬷嬷说的,言之凿凿,煞有其事。” 荣平举起酒杯轻轻一嗅,十年梨花沉,果然醇香,“那个接生嬷嬷在陆萱出生后,就被送到了外省,怎么最近忽然回来了?还把这么要命的消息拿出来说。若无人授意,谁给她的胆子宣扬陆侯旧事?” 安乡随即反应过来,惊讶道:“是陆家人自己做的?那为什么呀,还有比勾栏瓦肆更容易传流言的地方吗?不出几日,大家就会都知道陆萱不是老侯爷的亲女儿了。啧啧,老侯爷被绿了,他女儿恨不得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被绿了。” -- 第18页 她敲敲脑袋:“真不懂陆萱的脑子怎么想的。” 荣平嘴角的弧度看起来有些讽刺,这还用说嘛。往日她还觉得陆家兄妹古古怪怪,但现在想想,不把他们当兄妹看,当成情人看,不就舒坦多了?这陆萱显然对陆渊情根深种,再加上自己随时可能暴露被诛的反王之女的身份,当然要紧紧抱住这条大腿。她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让自己跟陆渊的感情附和伦理,因此先期蓄势。 “可是她这么做,聪明人脑子一串,就能猜到陆萱极有可能是永王后代,这分明是个大把柄——陆渊又不在身边保护,她这不是作死吗?这陆萱敢情是脑子被狗吃了?” 荣平慢悠悠吃了颗果子,她这是逼着我出手对付她,我当了反派,她自然就是受害者了。 —— “大小姐,我觉得这样不妥。”丫头红枣得了陆渊的叮嘱,肩负规劝监视陆萱的职责,眼瞧着陆萱闹得动静越来越大,她终于有点急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您不是侯府亲女儿,而且已经有人在猜您是永王的女儿,一个不慎,就是灭顶之灾啊。” 红枣快急哭了。 陆萱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蠢丫头。” 她是永王之女,这个身份迟早要暴露,如今荣平手里还握着信物,与其让那女人觉得自己有了把柄,就可以对侯爷和侯府为所欲为,倒不如她自己挑破,然后——把事情闹大,逼侯爷一逼。 侯爷大权在握,皇朝安危全部掌控在他手里,荣平能如何?反倒是侯爷该趁此机会,挟军队谈条件,恢复永王该有的名誉地位,再封她为郡主甚至公主,她获得了该有的荣耀,侯府的地位便更加坚不可摧。 可气哥哥被荣平这个女人蒙蔽了,还困在“忠君爱国”的魔障里,那就只有她在推波助澜,让侯爷哥哥看清真相了。 她轻巧的笑了笑,另外换了一件头饰,问到:“你看,这个凤钗好看吗?” 红枣一看,脸色就变了。“小姐,这钗可是违制的,您从哪里得来的?” 普通人间的凤钗上只许挂三串珠,侯府这样的品级可以挂六串,但陆萱头上这一只金灿灿红莹莹的,赫然挂着九串细珠——这是皇家才能有的规制。 陆萱顾镜自视,自我感觉良好。“我早晚会光明正大挂上 的,只要我接下来的计划顺理成章完成。” 没出多少时日,京城中再次出现流言。 永王当年根本没有谋反,他极受帝王亲睐,还很受臣工欢迎,百姓爱戴,如果永王继承皇位,绝对是一流仁君。而这样一位仁慈的王爷,却被荣平设计陷害,荣平带着她的爪牙,闯入永王府,从他府中搜出了龙袍皇冠,参奏皇帝他预备“黄袍加身”。老皇帝诛杀永王,另立太子,就是当今帝王。而荣平却欺帝王年轻不知事,胡作非为,霍乱朝纲,不仅大量培植党羽,玩弄娈童,如今做事还愈发悖俗枉法。她用大批不义之财豢养私军,又涉足赌场伎房囤积大量财富,她要谋逆之事! 谣言传到容平耳里时,荣平听得一愣一愣的,可以啊,有情节有人物,说的有声有色,差点连我自己都信了。 她递了个奏章进宫,把这些事情如数上报,迅速帝王就给了答复,让她放心去做,不必在意。 这真要给永王平凡了,不是说朕得位不正吗?朕这么傻?!皇帝气得脸都白了,陆渊还算是能臣干吏,这陆萱怎么疯疯颠颠的? 当天晚上,年轻的帝王做了个梦,在梦里,金盔银甲的陆渊带着一帮大臣兵勇闯入皇宫,他身边站着的是柔弱而矜贵的陆萱。 “陛下,荣平公主陷害忠良设下瞒天大计,致使永王一族遭受不白之冤,现在荣平公主已对当年所做之事供认不讳,请陛下杀荣平以谢天下。” 梦中的陆渊更加成熟也更加凶悍,他周身强大的气息仿佛一把钢刀迎头劈来,年轻的帝王双腿乱颤,后退几步,跌坐在龙椅上。“陆卿,您,你这是何为?” “本候只是想让陛下做一个英明的君主罢了,英明的君主要勇于改正历史遗留下来的错误。陛下,请恢复永王的祭祀,请给萱儿该有的名位。她乃龙血凤髓,永王之女,也是本候至爱之宝。” 陆萱轻轻的微笑着,看起来像一朵剧毒的妖花,什么皇帝,还不是受我侯爷哥哥摆布。 帝王浑身大汗从梦中惊醒。“快,来人!去找皇姐,告诉她,立即包围平远侯府,活捉陆萱!” 荣平接到皇帝旨意心下颇觉意外,她立即照做,却又私下知会。“告诉林缈,这件事要慢慢的办。” 苍星一时茫然,公主想揪出陆萱的心思他可是明明白白,怎么事到临头,她反而不急了。 按道理他该告诉皇帝——这个皇帝送来的美少年自然有充当耳目的作用,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决定相信荣平,以免误事。 第12章 公主(12) 荣平按品大妆,进宫朝圣。“陛下,您的心情愚姐明白,只是愚姐认为这件事当下做来不妥。” 皇帝诧异,依着皇姐的通天耳目,她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怎么如今反而劝朕忍让呢? “陛下,如今陆渊正在镇守边关,为我皇朝戍边杀敌,如果我们光明正大包围侯府,抓捕他妹,即便师出有名,也容易让将士寒心,更容易招来议论,愚姐有个更稳妥的法子。” -- 第19页 皇帝已然冷静下来,察觉荣平所言有理,可是梦境之事那么真实,让他内心实在不安。“难道朕还要继续忍耐?只因为他陆渊有些功劳,就可以对皇朝,对朕为所欲为?” 皇帝咬牙切齿,荣平纳闷:他以前并无此气魄,怎么忽然狠辣起来了? “陛下放心,愚姐有法子,可以让陆萱自己去找陆渊,我们把问题直接推给陆渊解决就是。您觉得一个没有头脑只有贪欲招来祸患的妹妹,跟侯府几世威名清誉的相比,他会选择什么呢?” 皇帝眼睛一亮:“好,那这件事就交由皇姐去办。” 荣平这才匆忙出宫赶去见林缈,林缈的行动果然很慢——他命令手下宣读调兵手令宣读了一个时辰。 “我已放出消息给陆家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荣平从马背上跳下,尚在微微喘息,闻言便道:“你又想好了?” 林缈看她一眼:“打草惊蛇围城必缺嘛。” 这还用想? 荣平刚想夸奖他两句,就被他一个眼神堵了回来,当即罢了。 —— “小姐,小姐,不好了。”红枣惊慌失措的跑过来,进门的时候差点摔倒。“出事了,城西那边烟尘滚滚,家家阖门闭户,正朝咱们这边来,说是要揪拿叛徒余孽。” 陆萱正在梳妆,闻言,擦粉的手顿了一下:“真的?” “真的,小姐,我已经看到前卫队了,依着御林军的教程,两炷香的时间就能杀过来。” 陆萱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好,你去外头说一声,就说我在睡觉,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红枣不明所以,只能照办。等进屋,却发现陆萱已整理好一个小包裹,“小姐,您这是……” 陆萱看着她,慢悠悠的道:“侯爷把你调过来伺候我,肯定是让你照顾好我,还得保护好我对不对?” 红枣觉得小姐的眼神有点不对,却还是点了点头,哪里知道,下一秒一个玉石枕头就迎面砸来,她惊呼一声,要躲已来不及,被砸了个结结实实,当即晕了过去。陆萱把她挪到床上,纱帘罩起,自己拿着包裹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陆萱的心情十分雀跃,她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她就是要逼哥哥跟皇室翻脸,她哥哥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他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而自己是他最爱的女人,自然自己想做什么,陆渊就会为她做到什么。 如果御林军从城西被调过来的话,现在西门,南门应该已经被封锁,东门又是荣平的人,她只能从北门走,这样更好,离西北更近。她被皇室追杀,千里迢迢来投奔,陆渊会不感动?陆萱越想越得意,谁说只有荣平玩弄权术?分明她才是玩弄了整个京城的人。 陆萱乔装改扮带足钱财顺利出城——消息传来,荣平微微挑眉:她这是不是逃得太悠闲了?我得给她加点戏。“另外,平远侯府陆渊自己留下的眼线应该已经出动了,务必让他们在陆萱后面到达。” 京城距离边塞何其遥远,陆萱又是没怎么出过门的闺阁弱女,这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受尽苦楚,足足走了有两个月,等到西北边城已经是大雪纷飞冰冻三尺,可怜陆萱路上先是遇到了劫匪后又遇到黑店,许多钱财被抢走,自己倒落的跟个乞丐似的。她走到边护府敲门,结果门子一开,掩着鼻子就撵她走:“你个叫花子讨饭也不看看地儿,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滚滚滚,赶紧滚!” 陆萱又羞又气,嚷道:“你乱说什么话,我是你们将军的妹妹,是你们将军最喜欢的人,我是陆萱,你快快去禀报,我便免了你不敬之罪。” 门子鼻子里嗤了一声,“原来不仅是个叫花子还是疯子,我们陆大将军的妹妹我知道,那是浑身雅艳遍体娇香的美人,哪个像你这样,臭烘烘的丑八怪。” 陆萱闻言,差点当场闭过气去。 三天后,陆渊出门视察边务,傍晚时分回来,正跟属下商讨新一波防御策略,忽然一个暗影从街角冲了出来,“哥哥,侯爷。” 陆渊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京城远在千里之外,自己怎么能听到妹妹的声音呢?结果下一瞬就看到一个脏兮兮臭烘烘看不清面目的人激动的冲自己冲过来,他下意识的拔刀防御,就听到那熟悉的,哀怨而又柔弱的哭腔:“侯爷,您不认识您的妹妹了吗?” 陆渊惊讶的看着面前人,她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裙,拱肩缩背,脸蛋通红,头发也是散乱的,钗环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无法把印象里娇贵优雅的命门淑女和眼前这个角色联系起来。 “进屋,先进屋。” 陆萱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吃了顿饱饭,这算有力气裹着羔皮裙紫貂裘娇弱的依靠在陆渊怀里,连哭带怨,把事情说出来。 “我就说荣平抓了我的把柄一定不会放过我,您还不信,结果您刚走,她就开始对付我了,她带着军队进攻我们侯府,是我机警,现存了戒心,这才逃出来的,哥哥,您就是把皇室的人想的太好了。” 陆渊在数月思念后,再见陆萱自是一腔柔情蜜意,心里着实怜惜她,疼爱她,此刻听她这么说,当真一下子被捅了肺管子。 “这天家未免太残忍薄情了,若不是我在流血流汗熬心熬肺,他们早就逃到长江南边去了,哪里来的机会在京城作威作福?结果趁着我在前线打仗,他们竟然在我背后拆我的家!” -- 第20页 “哥哥,如今你身在军中,执掌兵马,要做什么不是轻而易举?您千万不能再忍下去了,不然下一步就是他要对付的就是您了。” 陆萱的话让陆渊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是了,荣平虽然表面上做出宽宏态度,但这女人毕竟心狠手辣,她应该是为了利用自己的守边的价值,用的缓兵之计。永王的事情她一定要纠察,现在对付了陆萱,下一步就是对付我自己了。陆渊闭了闭眼:“好,待此间事了,我跟你回京问个明白。” “要带着军队,这样才问的明白。” 陆萱心里暗喜,这就是她在陆渊心里的价值,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比不上! 陆渊心里满满都是恨,结果三天后,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密保,看到密信的一瞬间,陆渊因陆萱而发热的大脑顿时冷静下来。是了,自己在京城留了那么多眼线,如果皇室真要对侯府下手,他怎么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如果荣平下死手要铲除陆萱,那一个玩弄权术的政客对付一个深闺弱女还不是手到擒来,陆萱又哪里逃得脱? 这么一想,陆渊顿时有些狐疑。那没有人伤害她,这个妹妹千里迢迢吃苦受罪的跑到边城做什么? “侯爷,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快尝尝。”他正出神,陆萱已聘聘袅袅走了过来,手里端着精致的红底小碟子,上面摆放着喷香扑鼻的糕点,一双秋水眼看着他,满满都是期待和爱慕。 陆渊看着那糕点心想边城哪里有什么桂花,又如何做的了桂花糕,是她特意从京城侯府带出来的,贴身藏在衣服里,一路上钱财珠宝都被抢去了,自己落到乞食的境地,都还牢牢的护着这桂花,只为了给他做糕。 陆渊的眼眶都有点湿润了,萱儿素来清纯弱小,她哪里懂什么朝政纠葛,定然是过于思念自己,在京城中不安,这才投奔他来,他怎么能怀疑她的用心呢? 第13章 公主(13) 陆萱在护军府住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府中佣人,当天她的落魄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了,那以后尊严怎么摆,体面怎么放,她的尊贵和优雅还有谁来敬畏?尤其那个门子,必须赶走。 不出几日,陆渊回来便发现自己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了。得用的马夫,小厮,乃至伙夫门子都变得不认识了,他大吃一惊,赶紧去见陆萱。 “萱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陆渊格外沉重的脸色,陆萱不满的嘟了嘟嘴,“哥哥,你干嘛这么凶嘛,以前在京城,内院后宅的事都是我管的呀,难道我管的不好吗?我以前料理什么人,您都支持的。” 陆渊气得上火却不得不压住脾气,安慰妹妹:“这里是边镇,不是京城,形势危急,需要万事小心,别的不说,就说你换的门子,他干了那么多年,对边镇中人非常敏感,什么该放什么人不该放,他都清清楚楚。你这随意把人换掉,万一来个奸细怎么办?” “什么人该放什么人不该放,难道我是不该放的人吗?那不过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利之徒,我换了个更忠厚可靠难道不好吗?”陆萱一边说一边撒娇似的牵住他的手:“侯爷,那敌人怕您的赫赫威名,连年犯边却连根牛毛都不得到,把您的旗号打出去,他们只有望风而遁的份儿,哥哥要怪就怪朝廷只会防御不会出击,这才叫边镇局势紧张,您怪我干什么呀。” 她这样娇小的一团缩在自己怀里,温柔娇俏的呵气如兰,陆渊只觉得身上痒痒的,哪里还说的出斥责的话。 把“永王之女”这颗球踢到西北以后,陆渊那里就没了消息。皇帝等的心里着急,招了荣平来问。“皇姐,那陆渊不应该赶紧把陆萱杀了,或者押解回京,来给朕表忠心吗,如今把陆萱当礼物一样收下了是什么用意。” 荣平道:“看来陆渊对陆萱的感情比我们想象的要深的多。” 皇帝闻言,脸色变得很不好看,睡梦中陆渊为了陆萱带兵闯宫的场景实在是太真实了,导致他现在每晚入睡都心有余悸,“他会不会挟边关之威,让皇室恢复陆萱的身份?朕已经想清楚了,如果他实在舍不得陆萱,那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朕可以封陆萱一个乡主乡君的诰命。” 荣平听得直皱眉头那么便宜她?怎么可能。 “陛下固然仁爱宽宥,但对心存奸佞之徒,不可姑息,陛下请放心,愚姐心里已然有了规划,只要我们后招实施的当,江山天下还有陛下的尊严,都无人可伤。” 荣平的话语十分平静,却透着胜券在握的自信,一连郁闷了好几天的皇帝终于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轻松了点。 她的自信绝非凭空而来,而是有大量财富和兵丁新营的强力支撑。她每次去到自己新建庭院和后山马营,都能看到军队士气和整体素质蒸蒸日上。 冬季落了几场雪,天地素白一片,荣平裹着一身火红狐狸裘来视察,她走了一趟,跟一些新兵进行了简短的交流,却没有看到林缈,心道这个怕冷的人估计又躲起来了。 “林郎说公主不像有公事的样子,请回吧,他就不送了。” 荣平无语,若是有要紧事,她就直接闯屋里去了,还有闲心在这里晃悠? 可巧人还未摆驾,就收到了边关急报:“公主,平远侯忽然递了一封奏折,说要趁着敌兵懈怠,主动出击,陛下一时拿不定注意,让我立即来告诉您,请您商议。” -- 第21页 荣平一愣,这陆渊搞什么鬼,他镇守边关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这会儿偏要出击?事若反常,必定有妖。 “查!” “是。” 荣平剁掉鹿皮小靴上的雪,立即撩开帘子,进入室内,室内生了两个炉子,还挂着厚重的帘子,光线幽暗,她张目一看,竟然没看到林缈,荣平吃了一惊,立即从后门离开,不出意外的在后脚廊下看到了林缈,他只穿了一件寒衣,站在背阴风大的廊下,伸出手来触摸廊上的冰锥和屋角下的积雪。荣平骂道:“你作什么死?” 林缈回头看她一眼,这才袖了手钻进屋里,荣平随即跟进去。他的脸上被风雪冻得发红,不似往日苍白,硬是让素淡的神态多了些艳色,他裹了貂裘去倒热水,大约是手指被冻僵了,几次都未能拎起茶壶,荣平干脆自己给他倒了。 “边关的温度比京城还要低十倍,人马难行。”林缈喝了口热水,才恢复了语言功能似的,慢悠悠开口。 荣平一听这才明白,原来他在体验气候。将帅只躲在屋里是不行的,一定要亲自去看看,看看士兵的作战条件,这是林缈时常跟学徒强调的。 “我朝如今的边关战士,多年来固守城防,只有守城经验,没有进攻之能。再者,发动奇袭,要么贵在神速要么贵在偷机。但这样的气候下,速度快不了,夜里行军更不存在——连久耐苦寒的敌军都不敢搞夜袭,会被老天爷干掉。” 林缈的理由非常充分,充分到仿佛他自己就考虑过冬季进攻,只是弊端太大条件不足不得不放弃了。 “那为何陆渊就态度那么坚决的求战呢?”荣平纳闷的轻轻敲了敲桌案。 林缈闻言有点意外。这个表情让荣平确定他果然自己认真考虑过冬季攻势,而不是为反对而反对——也是,他的情报怎么可能比我还快。 “大概他脑子被狗吃了。” 外头的雪下得愈发大了,遮天盖地,满眼迷乱,到了晚上都没有停的架势。她的车驾如论如何都动不了了,看着下人为难的神色,荣平把目光投向了林缈。 林缈微低了眼眉:“我这里没有客房。” 于是,荣平把目光投向了主卧。 下人默默退了出去。 过了几日,荣平派去西北的探子终于带回来消息,荣平一看,立即进宫面圣。皇帝大怒:“这个陆渊是不是太过分了!他这种作为算什么?他真的把我皇朝的军队当成了他的私家军,要不顾国家成败,为他个人得失流血牺牲吗?” 原来陆萱在边城地区,天高荣平远,活的很潇洒,被边塞兵民捧得跟仙女似得,浑身轻飘飘,结果乐极生悲,吸引了敌军注意,逛街时候,被人掳去了。 陆渊听说这个消息急坏了,既怕她受苦更怕她被玷污。敌军更是用陆萱屡次对他进行诋毁和挑衅,陆渊又气又怕,这才请求主动出击,打击敌军气焰,救回陆萱。 皇帝气的拍桌子:“朕一直觉得平远侯张狂便张狂了些,作为百战百胜的将军,他有骄傲的资本,可现在才发现他是个情圣!为了反王的女儿,竟然大局都不顾了,朕太失望了!真得太失望了!” “陛下,为今之计是解决问题,现在敌军掳走陆萱便远遁而去,陆渊执意追击,弄不好,我们就会全军覆没。” “不许动!违令者,罪同謀逆!”皇帝气的面红耳赤:“我已让人去边关传信了,如果陆渊胆敢抗旨不遵,那朕就换了他。” 这一瞬间爆发出的戾气让荣平瞳孔微张,这个素来温和弟弟真被刺激到了。 “姐姐,现在的局势你心里可有把握?” 荣平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敌军拿了陆萱在手,却并未组织人马立即大规模攻城,反而派了些人谈判,希望换取一些利益。我估计,事情没有陆渊宣扬的那么严重,北人大规模攻城往往要等到来年开春,现在于他于我都是修养时候。我们暂且答应他们的索求,给予粮食布料,稳住他们,保陆萱平安,也算是安抚陆渊。” “陆萱就在敌军手里留到明年春天?”皇帝的神情有点古怪:那到时候陆萱怕是孩子都怀上了。 荣平的神情也有点古怪:管陆萱干什么,这又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事。 消息传到西北,陆渊双目都是血丝,疲惫而又焦躁。手握军队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这个时候没有朝廷支持,就意味着没有后勤补助,他出兵也是必败。无奈之下,只好再次示意自己的党羽联名请战,逼迫荣平妥协。 但这次却没有那么顺利。 历来主和派都是要被骂的,但现在不同。因为陆萱自己早先在京城造的一波声势,所以不少人知道她是反王的女儿。那别说这个时间不适合出兵,便是适合,那也没必要为她出兵。大家特别理解荣平,觉得她网开一面,还让她去与陆渊见面得到庇佑,已经是仁至义尽,反而觉得陆侯爷糊涂了,为了个把女人闹到这步田地。 “萱儿那么娇弱又倔强,若是被人羞辱她一定会自杀的。”陆渊痛彻心扉。荣平好手段,她这分明是先礼后兵,表面上还全了陆渊的私情,如果他还坚持出兵,那就换了他。顺便,还可以借敌军之手逼死陆萱。 陆渊悲哀的闭了闭眼,时至今日终于生出些悔意:我到底为什么要得罪荣平?怎么偏摊上个处处扯后腿的陆萱? -- 第22页 第14章 公主(14) 朝廷主和,边关无战事,上到臣工下到百姓都松了口气,京城的新年过的尤为热闹,这个热闹一直持续到春天,各位名媛贵女文人士子踏青游乐都比往年更有兴致。 但边护府就凄凄惨惨戚戚了,陆渊几次派人远赴北地寻找陆萱无果,也没有得到她只言片语的消息,心里越来越觉得她可能不堪被辱,已经英勇就义了。他在边护府里设置了灵台和牌位,每日里焚香祝祷,还让别的将领也来吊唁。一方面是真的伤心,一方面也是为了激起兵将的血性。 “我的妹妹,陆萱大小姐,困于敌手,舍身成仁,如果我辈不奋勇杀敌,那我们的妻儿老小将何以自存?” 陆渊壮怀激烈,将士门感动的泣泪涟涟。 就在这时,边城上号角又响,陆渊立即带领属下披甲上城楼观测敌情,果然,每年开春必来的敌军又来了,今年还比往年更来得早些。 只是奇怪的很,今年这敌军悍勇的队伍里,还放着一顶软轿,这软轿上覆盖着华丽的虎皮,车板上包裹着细密的羊绒,看上去非常高档华丽,但在军阵中出现又怪异。 陆渊正觉得纳闷,这敌军又搞什么幺蛾子,结果就看到轿帘掀开,一张柔媚洁白,如同三春梨花的脸露了出来——这是,陆萱?她不是死了? 陆渊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然而更让他震惊的在后面,这敌军大统领递出一只手去,小心翼翼的把陆萱搀扶下了软轿,一副呵护备至的模样,而陆萱也娇笑倩兮,两人竟然十分友好。 这是怎么回事?城楼上,包括陆渊在内,众人都忍不住揉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陆萱冲陆渊挥舞手绢,笑得分外美丽,随后便把手绢挂在大统领的弓箭上,大统领一箭把手绢射了上来,陆渊一探手接住,陆萱鼓掌叫好。 陆渊一看,这才发现手绢上有字。上头简单的写着陆萱的经历,原来她被北人掳走后,北人的大统领对她一见钟情,后来更是对她越来越喜欢,随后便听从了她的建议,带着大军兵临城下,跟她哥哥里应外合,直接攻打回去,一路推到京城,铲平那个腐朽的朝廷! 陆渊脸色大变,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叛国,这是谋反啊!这是要当国家和人民的罪人,要在史书上留千古骂名的! 他震惊的看着陆萱,陆萱却仰望着他,带着微笑,一副美好而又无辜的模样。 在城楼上陪同观看敌情的将领,各个神态变幻,脸色由红转白又从白转青最后彻底黑了下来。这就是你舍身成仁的妹妹?这就是你坚贞不屈的陆大小姐?想到自己在灵台前陪着掉那几滴泪,这些大汉各个红头胀脸,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再看看他们敬爱的陆渊陆将军,恨不得一拳揍飞他。 陆渊知道自己此刻最该干的事就是拔出箭一下射死陆萱,以正视听,可是看着陆萱那天真烂漫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她不过是被保护在深闺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哪里懂什么军事朝政,她定然是被敌军蒙蔽的。 “将军!” 属下看着陆渊的模样顿时急了,陆渊却示意众人都先退下。 他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大家,难道我们陆侯爷真要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陆渊一连三天闭门不出苦思对策,这看在属下眼里,却是消极拖延,知道事情严重性的将领愤怒的砸毁边护府陆萱的牌位,并把这里的情况尽数报给京城。 “现在我们要换人,就名正言顺还附和军心了。”荣平把奏章呈递上去,立即得到了皇帝批准,次日,林缈便带着新营队伍迅速北上。 敌军兵临城下,临阵换帅本是大忌,但此刻却无人提出异议,反而各个恨不得陆渊走人。“陆侯爷要避嫌”“免得陆侯爷为难嘛” 陆渊听得恼火,恨他们翻脸不认人。“我倒要看看,除了我,谁还能镇定边患。不用我,是朝廷自弃万里长城。” “得了吧侯爷,我们就没见过跟敌军联手的万里长城。” …… 皇朝的边镇十几年来都控制在陆家手里,而林缈就久疏战阵,荣平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她一连数日,夜不能寐,心道这次赢了便好,若是输了,自己就是皇朝的罪人,再加上此前种种骂名,自己恐怕真要成第一个被送上断头台的公主了。 安乡县主大约知道她是心理压力最大的一个,便找她散心:“金光寺的佛菩萨特比灵验,我们去求个签吧。” 荣平摇头:“求签若是真能心想事成,这么多年我就不用想计策想到掉头发了。” 安乡县主她乌油油的一头青丝笑道:“看来您的计策从来都很灵验,所以不仅人人畏惧,连头发都不敢掉了。” 话音刚落,门外的便传来急报,滚鞍下马传送边关文书的小厮差点趴在地上起不来。 “念!” 荣平豁然起身,却见那小厮面白唇青,双腿颤抖:“边关城防破了。” 一语惊雷,安乡手中的茶杯噗啦碎在了地上。荣平的脑袋嗡的一声,勉强控制住声音:“再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边城重镇失陷了。林帅正统兵后撤。” 荣平俏脸发白,苍星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半晌后,荣平似乎找回了理智,回头冷冷的盯着苍星:“你怕什么?去准备车马,我要进宫见驾。” -- 第23页 这个时候,她一定要跟皇帝站在一起,若是皇帝犹疑,再换回陆渊,必然导致军心混乱,甚至以后完全被陆家兄妹牵着走,这才是真正大崩溃。 “陛下,胜负乃兵家常事,而且我得到消息,林缈身体太差,一路车马刚赶赴边镇便生病了,请陛下不要过于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我们再等等。” 荣平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坚韧,平静,皇帝略微定了神,请人荣平就在宫里住下,若再有军情,可以立即商讨。 其实荣平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不得不借住大量安神香才勉强睡下,实指望次日一早就收到林缈收复失地的消息。 “报,报……” “快讲。” 皇帝衣冠俨然,显然也是一夜未睡。 “我军,我军又失去了两座城池,大军再次后撤四十里。” 皇帝身体一晃,险些晕过去,荣平急忙扶住他,怒道:“告诉林缈,就地组织反击,不许再撤!不许再撤!” 她苍白着脸看着帝王弟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缈没有听她的话,依然在继续后撤,那架势……简直就像是带着大军调头冲京师来的。 京中的官员贵族已经晃了神,开始商量南撤,不少人已经开始变卖财产,让妻小先往南方移动。京中大街毫无往日繁华迷离气象,一片兵荒马乱。黄昏时分,安乡哭着来找她,说自己准备卖掉一座庄园,筹备些金子,结果却有暴民袭击她的车队。荣平闻言,差点一头厥过去,这不是她噩梦中的场景吗? 只是引起骚乱的不是乱政的陆家姐妹,而是林缈。 “姐姐,”年轻的帝王拉着她的手,颤抖着问:“那个林缈是不是恨你?” 所以他隐忍多年,只为了报复。 荣平闻言,怔住了。恨我吗? 荣平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选择了退婚,等同背叛。日后权势滔天,也不曾眷顾提携半点,在用不上的时候,就把人扔在角落里吃灰,用得上的时候,就使劲利用,他确实有充足的理由恨她。但是…… “本宫是不会错的。”荣平的眼神冷锐如冰,亘古不化:“用爱恨说话的,都是蠢材。” 林缈的心思幽昧晦涩,无人能猜,她也从来不去做那么无聊的事。她只要知道他不蠢,还绝顶聪明,那就够了。 “陛下”荣平公主面对帝王单膝跪地:“臣荣平请求出京督战。” “姐姐?”帝王大惊:“你要去前线,这太危险了。” 荣平公主面容坚毅,目光灼灼,皇帝一瞬间几乎从她眼睛中看到死志。“我这里还有百名死士,乃是林缈亲手调#教,给我关键时刻用来防身的,如果他真的抗命不遵,甚至意图不轨,我就用他训练的死士,亲手杀了他。” “好。”皇帝握紧了荣平的手:他的姐姐哪是那么容易被人利用的。 第15章 公主(15) “到这里就可以了。”林缈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指给各位披坚执锐的将领看,并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作战方案人手一份发放下去。 “我们是不是终于不用撤了?” “老子和手下的兄弟们都憋坏了,这一路跑的,跟狗撵的似的。” “打死那帮狼崽子!可恨!” …… 与群情激奋,摩拳擦掌的众位将领相比,林缈的反应非常平淡。他的神色也跟往日发布撤退命令时相比,没有任何异样。他的文书写的非常详细,明确,哪支部队在哪个时间赶到哪个地点,需要携带什么样的准备物资,说的明明白白,甚至于连可能遇到的如水源,山体滑坡,毒草毒虫等问题都考虑到,应对方法在下面标的清清楚楚。 “看完了就烧了,自己去准备吧。” “是!” 眼瞧着一张张精密构思过的文字变成了灰,林缈白的有点发青的脸上也并没有什么波动。但得到消息的陆渊却急坏了。 陆渊的职位被取代后,并没有急着回京,他不能离陆萱太远,他必须重新肩负起边关的责任,握住这个权利,才有可能救回陆萱。甚至于为了计划顺利,一开始的三座城,他连边防图都没有交给林缈,根本不进行工作交接。 连失三地,这是杀头的重罪!哪怕荣平看在老情人的份上,要对林缈网开一面,但这元帅他是绝对当不成了。 哪里知道林缈竟然毫不在意-——那是一张过于淡漠的面容,你根本看不出他潜藏的是什么心思,他连朝廷就地反击的圣旨都敢不理会。但渐渐地,这两天陆渊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林缈虽然在撤,但他的军队力量几乎并没有什么损失,大多减员还是因为跑得不够快,所以掉队了。 但军队中的情绪却发生了变化。因为每次开战,敌军都把陆萱送到阵前,敌军夺得城池,陆萱也得意洋洋,还跳舞助兴,这让大家对她恨得咬牙启齿,连陆渊也恨上,恨得把他们二人一人一□□吃了。 属下问林缈为啥不打只退,林缈就说“投鼠忌器” 高层将领知道内情的,明白林缈的忌讳的是“作战地点在陆渊以前的防区内”,陆渊要再上交城防图,林缈也是不信的,他有理由不信。所以他一路撤,硬是撤到陆渊防区外再作战,这一路他撤了多远,就为陆渊拉了多少仇恨。而普通官兵百姓却都会以为那个“器”指的是敌军阵前耀武扬威卖国求荣的“陆萱”,因为陆侯爷爱她呀,爱她爱的发疯。可怜林帅病弱劳累还不得不顾忌陆家兄妹的安危和情感,甚至屈服于平远侯的淫威——简直忍辱负重小白花。 -- 第24页 这场战事一结束,不管是赢是输,他们兄妹二人在中原皇朝都再无立足之地。 林缈早就盘算好了,哪怕他一开始就老老实实配合林缈工作,林缈也会找机会实施自己“大撤退”的计划。 终于想明白的陆渊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整个人都麻木了。林缈啊,你未免太恶毒了——真特么跟荣平一路货色。 “这个山口非常重要,狙击歼灭能不能成功,就看这里能不能堵住。”林缈端着千里镜看了一会儿,命令手下备马,准备自己亲自去看看。 “那山道非常狭窄,树丛密集,不适合骑马,得步行,我去就好。”这名手下也是荣平当初派来的学徒之一,他现在已对林缈佩服的五体投地,觉得这个林郎除了身体不好简直哪里都好。爬山坡这项工作,一看就不适合病弱的林帅嘛。 林缈刚要回绝,就有人来报荣平公主到了。 他有点意外,才吩咐接驾,荣平已分开人群来到了跟前,气势汹汹,浑身戾气,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有些意外有些害怕。林缈的视线落在了她身后黑压压一片,仿佛一团浓重死气的卫士身上,眉头微微压低了一些。 “我命令你,就地组织反击,不许再撤。” 荣平死死地看着林缈,他的眸子深邃幽暗,沉藏着荣平看不明白的东西。 “哦。” 哦?哦你个头。他答应的过于随意,过于敷衍,荣平在他人面前长久维持的从容淡定几乎一瞬间破裂,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巴掌。 林缈没什么表情的转过身,一扬马鞭指指山头:“那道口子非常重要,公主不远万里劳军而来,全军将士深受鼓舞,那就由公主亲自去那里看看地形吧,顺便画图。” 属下诧异道:“可是林帅您刚不是说您要亲自……” “我身体不好。” 于是大家立即用欢喜而热切的目光看着荣平,长公主亲临一线,与士兵共患难,这是何等荣耀!荣平当然是——非答应不可。 直到她撕烂裙子穿着小兵的铠甲气喘吁吁腿酸脚痛的爬到山顶,才终于明白林缈这家伙就是故意的!她会看个屁的地形,画个屁的图……那你还来督战?还带着杀气腾腾的死士。你可以不信任我,但要估量估量自己的本领嘛,她几乎都复原林缈心里的活动,以及他平淡的,慢悠悠的带着嫌弃的语调,几无表情的面容。 妈的!一向优雅尊贵的荣平累瘫在山石上,恨不得立即扑到林缈身上啃他一口。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出来吗?非得这么刁钻。 —— 两天,全部部署完成,很快近来攻城略地几乎没有受到阻击的敌方军队,大摇大摆的开赴过来。 “过了此地,我们就算进入中原了。”陆萱非常得意:“我早就说过,除了我哥哥根本没有人是大统领您的对手,那林缈胆小如鼠,还是只病老鼠,面对大统领的军威,只会一路逃跑。” 大统领哈哈大笑,拦过陆萱亲她一口。陆萱脸上一红,眼里闪过一抹焦急。这怎么好,陆侯爷不会介意吧?别的男人亲我了。哎,应该不会的,我这么受欢迎也不是我的错呀。谁让大统领非要喜欢我呢?若不是我在,陆家也拿不到皇朝半壁江山。 哼,等到兵临城下,不怕那皇帝不服,只等他签下合约,大大加封我和陆侯爷,到时候,半数城池都被我掌控着,什么荣平,什么皇帝,我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就在她美滋滋沉浸在关于未来的想象里时,一阵擂鼓喊杀声,忽然从对面山头上响起,同时还有山石滚木劈头砸下。 “埋伏!” “有埋伏!” 喊杀声四起,鬼哭狼嚎声一片。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林缈站在营地前观战,对荣平或愤恨或激动的神色视若无睹。 “敌军最大的特点就是本钱小,而极灵活,我军主动出击,往往寻不到主力作战。所谓奇袭胜算很小,引蛇出洞,聚而歼之,此一战打断对方骨头,以后边镇压力便大为减轻。边民边军自己腾出手来屯田生利养活自己,便可减轻内孥负担,到时候无论是政改还是反腐都能放手执行。” 在他和缓而坚定的语调下,荣平的心态渐渐平稳下来。 这样的打法风险很大,撤军很有可能发展成溃散,丢下的城池反而会成为对方的补给站。执行这样战略的主帅往往压力很大,还要背负很大的骂名。 这一点连荣平外行都能知道,这么一想,她不由的看向林缈——林缈在小口喝药,还让属下找点糖来。啊呸!他有个屁压力,他早就算计好了,连骂名都让陆家兄妹帮着背了,连荣平自己都差点留下“用人反疑之”的笑话。 就他,最无辜,最可怜,最忠诚可爱不做作。 荣平磨了磨牙,发现自己又想啃他了。 —— “救我,快救我!”陆萱惊慌失措,披头散发的乱钻。怎么会这样?她才是天命所归的人啊,荣耀,富贵,繁华,爱情全都属于她。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还敢反抗。难道不是她一路平推到京城,领受无上的荣光吗?她要把荣平踩在脚下,那个寡妇纵情任性,为所欲为,早就该死了啊——一个冒着滚烫热血的人头忽然滚过来,陆萱吓得尖叫,噗的滚在了草丛里。 不应该是这样啊。她泪流漫流,双腿发软,像一堆泥巴似得软在那里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一个蒙面男子忽然跳出来:“跟我走。” -- 第25页 陆萱眼睛一亮:“哥哥,是你!陆侯爷,侯爷,呜呜”她哭得极惨:“我好害怕,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陆渊武功高强,一整个公主府的护卫都拦不住他,他要带自己走,还不是轻而易举。陆萱一片混乱的眼神里终于又有了点神采。“我全靠你了,我只有你了。” “走啊”陆渊着急的拉了她一把,却发现拉不动。陆萱眼泪哗哗不停打哆嗦:“侯爷,我双腿发软,我站不起来。” 陆渊此刻已没有心思欣赏她梨花带雨的姿容,一把把人捞起来抗在了背上。“抱紧我……” 话音刚落,陆渊的身体猛然顿住,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腹部,那里一把寒光闪闪反而枪头刺了进来,鲜血如流。 陆渊死死的看着对方:“你,你是……” “去死吧,叛徒!” 陆渊面容灰白,是了,对方是谁还重要吗?因为林缈的导向,现在整个世界的人都是他的敌人,无论帝王,兵丁,平民还是急于向陆萱转移怒火的敌军,都想杀了他们。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 陆渊最后看了一眼陆萱,眸色非常复杂,非常不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天翻地覆了——他本该是权倾朝野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百战百胜的侯爷。如今却弃尸荒骨,死的不明不白。 刚刚燃起一起希望的陆萱彻底傻了眼,她趴在地上,张着嘴巴,一副弄不清局势的表情。她总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对……似乎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第16章 公主(16) 皇朝军队大胜,不仅诛杀了敌方大统领,还把对方主力部队围歼,消息传来,朝野一片欢腾,万众鼓舞,家家欢乐。帝王更是热情,亲自设下宴席,欢迎一众得胜归来的将士。 宴会上有琴师抚琴助兴,那表演节目的琴师好细长的一双手,弹的一手好曲子,生的一副好相貌,气质潇洒,风度翩翩。荣平旁边坐着的安乡看得心驰神醉,于是准备付钱赎买,把人带回府里。 荣平一听,立即拦住了她,一本正经的道:“赎买了,就没趣儿了,他之所以醉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众人追捧。就像一朵花,因为开在花园里所有人都可以观看,所以才更加风情摇曳。” “对男人的好与宠,不能一下子全部施与,但也不能一点不给。分少量多次进行,可以让对方欲罢不能,又心生依赖,正所谓亲之则骄,远之则怨,关键要秾纤得中,修短合度。一次给一点,断续续断,冷落缠绵,张弛紧缓,全握在自己手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总之,我的经验告诉我一下子甜头抛出去,往往就没有然后了。” 听起来好有道理!安乡鼓掌,敬佩不已,荣平公主不愧是荣平公主! “所以,这就是你过夜费还要分批付的理由?”林缈站在楼梯口,笼着一件薄斗篷,很怕风似的,捂得严实,苍白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没多少时候,从断续续断冷落缠绵开始……” 安乡好奇的看着她,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跟前婚夫,啊不,你怎么欠了人过夜费?” 荣平轻轻踩了她一脚:“我们俩是非常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 “真的?” “本宫睡个把人需要遮遮掩掩的吗?” “那倒是。” 三声鼓响,帝王终于到来,年轻的帝王意气风发,眉宇间已经有了要做中兴之主的自信和魄力。 他恢复了林缈定国公该有的爵位和待遇,并封赏答谢一众将士。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几乎滴酒未沾的林缈还是很清醒的。年轻的帝王看着漂亮的位高权重的姐姐,再看看她的前未婚夫,趁着酒意,装作不经意的问出心底的隐忧。“皇姐,林公,以前你俩缘浅,如今有了机会,要不要……” “不要!”异口同声。 ……要不要破镜重圆。 帝王微愣:“为什么?” 荣平看看林缈,认真的告诉弟弟:“你姐我还想多活两年。” 林缈细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拉了拉衣领:“巧了,我也一样。” 他们两个除开公事,头次在私事上达成一致——真是,可喜可贺!帝王哈哈大笑,心里的隐忧放下。这样便罢了,不然依着二人如今的威望权势,若真是成了一家,若是将来还有了孩子……帝王头疼的停止了想象,幸好啊幸好。 ** 铲除权臣威胁之后,皇朝权力空前集中,军政大事牢牢集中于皇帝手中,年轻的帝王励精图治,改革吏治,兴修水利,发展经济,精兵简政与民休息,实现中兴之治。他的姐姐荣平始终是他最可靠最忠诚的搭档,为他的一系列整治举措,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护国长公主,青史留名。 无人再说她擅权乱政,她在繁芜复杂的朝堂事务中如鱼得水,得到的评价是“知人善任”“公正严明”。 ——《医女》 荣平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嚷嚷,她头也疼,腿也疼,浑身都格外沉重,仿佛灵魂带不动□□,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她看到奇怪的一幕——两张硕大的看起来很别扭的脸,正摆在她面前。 “哎?醒了醒了,我都说了她是装晕!我告诉你苏妃娘娘吃了一天的药,好不容易才躺下,再乱叫惹娘娘烦心,你就跟你爹一起死!” -- 第26页 “滚滚滚!醒了就赶紧滚,现在宫里都操心苏贵妃呢,谁有功夫理你。” 那人一边骂一边发狠抬起一只脚仿佛要踹她。荣平恍然大悟,她终于知道角度为何看起来这么奇怪了,原来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一闪身避开那袭来的脚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前还丢着一封血书。于是立即拿起血书站了起来。 她是该皇朝太医院荣太医的女儿,荣太医在本朝有“医仙”的美誉,她也女凭父贵,各路官宦贵人乃至宫中娘娘都高看两眼,尤其独宠后宫的苏贵妃更是把她认作了好姐妹。 但现在她的父亲死了,被皇帝格杀的。 她的好姐妹,皇帝最宠爱的苏贵妃中了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皇帝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危在旦夕的模样,心急火燎把所有太医都叫了过来,还首先点名“医仙”治疗,结果荣太医下药诊治以后,苏贵妃的病情还愈加危急,眼看就不行了,皇帝大怒,“什么太医,都是无用的饭桶,治不好爱妃,你们都去陪葬!” 九五之尊,一言九鼎,盛怒之下,人头滚滚。 荣平得到消息时,父亲和其他几位太医已被诛杀在午门,而后宫的苏娘娘已在太医院青年俊秀陆勉的治疗下,成功去除毒素恢复了生机。 陆勉?想到这个名字,荣平微微皱了皱眉,这是她青梅竹马的情郎,二人曾言笑晏晏,两小无猜。这个俊秀端方的男人贯穿了她十五年的生命,从童年到成年。按道理及笄礼过,二人就可以成亲了,但不知为何,陆勉对她的感情却越来越淡,渐渐地还故意避着她。荣平初始不明白,后来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情哥哥”心里装了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别个,正是她的好姐妹,苏贵妃苏羽环。 她自幼娇养,懵懂单纯,只觉得陆勉哥哥是自己的。虽然瞧出陆勉对苏妃有点不一样,但苏妃毕竟是皇帝的女人,他们没希望的,只要自己努力争取,更加温柔娴熟,更加可爱懂事,陆勉还是会喜欢自己的。 她不仅对陆勉更加殷勤,对苏羽环也依旧善待,谁料想,一场灭门惨祸旦夕间就发生了。她的“好姐妹”巧做布局,她的父亲亡命刀下,她的“情郎”更是踩着父亲的尸骨上位。 荣平念及此处,倒吸一口冷气。 眼下,其他几位太医的家眷害怕被牵连,已经连夜逃出了京城,但荣平却坚持认为父亲枉死,跪在苏羽环宫殿前求情。天真的她,意图让“朋友”苏羽环为父伸冤,为他恢复名誉。“医仙”荣知堂,作为本朝医术的天花板,见惯无常,深谙命理,他早已看淡生死,却极为爱惜名誉,要背负庸医之名死去,那他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但苏羽环根本不见她,还派了宫人过来教训,将她连打带骂好一顿羞辱。 荣平目光灼灼望向前方,她面前的宫殿里,住着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苏妃苏羽环。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苏娘娘不见你,你找天王老子也没有用,宫里现在还都忙着苏妃娘娘中毒的事,谁有闲工夫管你?!” 荣平闻言,收回视线,拿了血书头也不回的出宫。 这样的好姐妹,要来何用? ※※※※※※※※※※※※※※※※※※※※ 参考书目《中医内科学》 《古代名医故事》 《止园医话》 《金匮要略》 谢绝考证,更谢绝参考。 隆冬天寒,祝看文的大可爱们身体健康。 第17章 医女(1) 荣平默默打量自己这个好姐妹,她半靠在床上,身上盖着藕荷色春柳明月蜀锦被子,枕着软红纱小玉枕头,旁边放着一个古式三层十二生肖云海博山炉,清雅金贵的龙涎香正从炉内冉冉升起。这屋里的陈设一如她这个人,骄矜而又华贵。 陆勉原来喜欢她呀……怕不是眼瞎。 “我也不多说废话了,娘娘自己心里清楚这毒是怎么中的,你是在吃了皇后送来的鱼翅羹后中毒的,但很不巧,我也在场,皇后娘娘便把羹分了一些与我尝,同一个锅子里的羹,怎么我没事你就有事?” “我父亲医术高明,究天人之变,他之所以下药无用,是因为那毒本就在娘娘自己身上,你想更严重自然可以更严重。但如此诡秘,能瞒过老太医的毒物和下毒手段,你自己是没有的,辅助你的那个人,就是陆勉吧?” 苏羽环心里猛然一震,她是在皇后送来的鱼翅羹中下毒自牀,意图一举扳倒皇后,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服下的还是陆勉家祖传的秘制毒药,其他太医一时不能解毒,但陆勉能,而且必须只有他能。她不仅要扳倒皇后,还要扶起对自己绝对忠诚的陆渊。 这是她的全部算计。但她做的极为隐秘,自付无人知道,哪曾想还遗漏这么个关节? 苏羽环眼波流转,妩媚的眼睛变得有些吓人。 她在进宫初期天真单纯,在宫斗中被陷害,贬入冷宫,差点死掉。是年轻俊秀的太医陆勉,不问尊卑,不嫌她无宠,给她治疗和照顾。苏羽环绝境逢生,深受触动,还与陆渊暗生情愫。 后来她动用手段复宠,还产下一名男婴,成了贵妃。但她并未就此收手,受了以前的磋磨,又有现在的恭维和荣宠,她的野心空前膨胀,要当皇后,皇太后…… 谁都无法阻止她,谁都不能! -- 第27页 “有人会信你吗?”苏羽环稳定了心绪,威严的道:“任凭你巧舌如簧,事实是都是你父亲根本没有治好本宫,所谓医仙不过浪得虚名,如今他身败名裂,皇上不迁怒与你,你就该觉得庆幸,还敢出头胡言乱语?”她轻轻摸了摸自己鲜艳的指甲,挑着眼睛看着荣平:“你若是识趣儿,就老老实实呆着,本宫心情好了,或许能劝着皇帝恢复你父亲的名誉。” 荣平冷笑:“我父亲的名誉我自己会想办法赚回来,就不劳娘娘操心了。” 此刻的荣平浑身泥垢,消瘦细小,宛若一根落了泥泞的蒲苇,但眼神却尖锐而冷漠,披头散发,血污笼罩,瞧着像乱葬岗刚爬出的鬼魅。“你猜有几个人知道真相?” 苏羽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荣平径自往宫外走去,步伐踉踉跄跄,却脊背挺直,褴褛衣衫挂在单薄身体上,让她显得飘忽而又僵硬。 苏羽环微微咬牙,若不是宫中人多眼杂,她直接把荣平杖毙了,哪里容许她这样轻松的离开?想到荣平已经知道她的底细,苏羽环总觉得心里不安,也不知道她到底说给了几个人听。眼下虽然荣平没有证据,但保险起见,还是要斩草除根…… —— 荣平离开皇宫后,立即奔赴荣家老宅。 荣宅已经被查封,大门上的封条她没有动,而是从墙上翻了进去。三进院落几间堂屋都已狼藉一片,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她也不在意,只进入药房,撬开地板,拎出一只皮箱子,发现里面药瓶还在,立即松了口气。 父亲说了,伴君如伴虎,若是有天他遭遇不测,这箱子里的东西一定她要留下,这是他毕生心血,叶家至宝。 她当即抱着箱子跑出来一刻也不耽搁。她知道依着苏羽环的心机手段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于是决定当天离开京城,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呢,就听到传来一声呼喊。 “平儿!” 荣平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圆领蓝衫绣松鹤的年轻人。他惊讶又心疼的看着荣平,随后快步跑过来。 他的模样十分俊秀,尤其是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好似脉脉含情。是陆勉! “你去哪里?要不回我家吧。”青年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怜惜和温柔——她以前就陷在这双眼睛里,然而此刻内心庶无波动。 “回你家?以什么身份回去?青梅竹马,小妹妹,被你施舍的罪人孤女?我爹爹死了,太医院那些老太医都死了,怎么单单就你还活着!”荣平冷眼看着他,仿佛要通过他俊秀儒雅的皮囊看到他的内心。 “苏娘娘到底怎么病的,你心里有数,那些太医们,哪个不是熬了半辈子熬出的名声?哪个不是有老有小有家有室?你那四品院判的官帽上有他们的鲜血!” 陆勉哑然,俊秀的面容上有些难堪。这个小妹妹何时有了这般气势?这还是拉着自己衣襟叫自己陆哥哥的荣平吗?他已经做好敞开怀抱抱着她的准备了,但她却一息间从白兔进化成了狡兽。 荣平说的他当然知道,可是他得护住苏羽环……那样清纯美好的人落进了后宫这污秽之地,多么可惜多么让人心疼啊。但是他还是想补偿荣平的,毕竟两人有青梅竹马的情意,还是未曾明言却长辈默认的一对。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荣平,你不要大喊大闹,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我也不想解释。但是你跟我回陆家去,我会庇护你。” 荣平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庇护?我还真不敢想”。 她的眼角若有若无的扫过陆勉挂在腰际的荷包。 陆勉顿时僵硬,这荷包是苏羽环亲手为他绣的,他在宫中行走都非常小心的装在怀里,只有外出的时候才佩戴,今天却被荣平看到了,她看出来了吗?应该没有。这小丫头一直都是懵懵懂懂的。 “你真不愿跟我走?我知道你喜欢我,只是……” “只是我现在已不喜欢了。” “你说什么?”陆勉愣愣的看着她,这小丫头当初可是发誓非他不嫁的啊。 荣平看着他一字一顿,口齿清冷,仿佛断冰切雪:“我不喜欢你了” 陆勉哑然无声,仿佛吃了当头一棒。他该松了口气才对,以往荣平的纠缠只让他觉得无奈又疲惫,可眼下心里这丝丝隐痛是怎么回事?眼尖看到街角处一个鬼祟的身影,陆勉立即提高了警惕“你不要置气,好歹跟着我,你还有活路。” 他着急的模样倒是真心实意,这位一个好大夫,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善良和恻隐之心,然而此刻荣平只觉得讽刺,明明是你跟苏羽环做局,把我坑到这步田地的,怎么还能这样堂而皇之的做好人呢?好厚脸皮! “我有我自己的路,能不能盘活,看我自己的本事。或许刚才我的话还说的不够清楚,林太医,别过了,从此以后,祸福哀乐,都与你无关。” 荣平转身走人,背影如剑。 陆勉哑然,他终于发现荣平不是闹别扭,不是说气话,从此心里再无他了。 第18章 医女(2) 荣平想抓紧时间出城,结果因为躲避追踪的缘故,行动迟缓。眼看着日落西山,今日注定无法脱离,若不找到托身之所,只怕就要命亡于此夜,荣平心念电转,一咬牙决定去找定国公林缈。 荣平之所以来找他,是因为他力阻皇帝废后,破坏了苏羽环一战入主中宫的计划,算起来是苏羽环当锣对鼓的敌人。 -- 第28页 敌人的敌人一般都可以视作合作对象,荣平判定林缈有一定几率会帮助自己。结果来到定国公府,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定国公府的管家念及当初京中勋贵大都接受过荣医仙疗愈之惠,如今他身败名裂,他女儿却被逼的无处可逃,于是起了一点恻隐之心,叫荣平进来避避。但是当荣平提出要见林缈时,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国公爷不见客。”管家指指一个小库房:“让你进来休息,已经是额外开恩了,去那里过夜吧。” 荣平轻轻叹了口气。 跟踪她的人始终没有找到下手机会,他不敢在定国公街区放肆,只好回去找苏羽环复命。 苏羽环闻言大吃一惊,是林缈?怎么偏又是他…… 林缈风姿毓秀,尊贵娴雅,更比龙椅上那位多一分神秘高冷,这样的男人对女女人是很有吸引力的。苏羽环也曾一度对其芳心可可,后来入宫奉君婉转承欢,心里却始终视他为白月光。但多少旖旎遐想,在林缈站出来反对废后时,全都消失了,苏羽环此刻心里只有权欲。 “因为是他,所以就不敢动手了吗?那林缈不识时务,眼瞧着皇上在气头上,他还非要拿纲常礼法搪塞陛下,不许废后。结果犯了圣怒,被打了五十大板。” 苏羽环暗暗咬牙,她气的不仅是荣平竟然逃过追杀,还是有意无意帮她逃过追杀的两个男人都是她喜欢的! 陆勉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还要收留她。荣平更不识抬举,还敢跟陆勉绝交?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宫的男人绝交?她配吗?结果现在又去攀扯林缈。 苏羽环细长的手指不受控制的用力,咔擦一声,上好的琉璃盏都撅断了杯柄。 “一定要把那死丫头揪出来。她既然活腻歪了,那本宫就送她一程。” “是。”太监低着头,却犹豫着站在原地。“那丫头在国公府邸,咱们不好动啊。” 若是别的不着边际的亲王国公倒也罢了,凭着苏妃的名号,就能直接要人,但偏偏是林缈。对于这位公爷,皇帝可是相当喜欢。虽说这次打了板子,但皇上随后就冷静下来了——这不还是听了林公的劝嘛,要不然苏贵妃就是苏皇后了。 看来只能先除掉林缈了。苏羽环微微闭眼,壮士断腕般做了决定,等到来年我心情好也许会去凭吊你。 苏羽环想了一想,冒出一条计策:“我听说去年有个老大臣,也是挨了廷杖,也是五十杖,结果没扛过去……” 属下露出个心神领会的表情:“小的明白。” —— 荣平在库房里蜷缩着休息,半夜时分,外面却暄腾腾吵嚷起来。下人们乱作一团,有打灯笼的,有端水的,还有抱冰块儿的。她走出房间,拉住管家问道:“怎么了?” “公爷发烧了……” “大夫呢?怎么没有大夫?” “这京城里哪还有好大夫,好大夫不都刚被皇帝砍了吗?” 管家苦笑摇头:“宫里那苏贵妃授意京城医馆还有养着府医的达官贵人,不许给定国公府帮助,所有药材商行和医家不得直接或间接救治林公。不然就是跟她过不去。这女人真是可恶的很!” 他转了大半夜没有收获,这会儿林缈高烧不退,他也无计可施,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 荣平幽幽的道:“我有药啊,怎么不问我呢?” “啊?”管家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荣平从皮箱里取了药出来,跟管家一起过去,结果刚进内室就看到一个小厮正把黑色的药膏往林缈背上涂抹,荣平见状一把夺过,她低头一嗅,立即丢在了地上。 “哎哎!”小厮一下子跳起来:“我好不容易从东昌侯老太太那里挪借来的药,专治跌打损伤的,你这是干什么?” 荣平冷笑:“那你现在可以去一耳光抽到老太太脸上,问她谋害人命是何居心。” 管家闻言,意识到事情严重,忙把药膏收起来,将小厮押下去看管。 林缈依然昏迷,他的头发被拢到一边,露出了脊背,从肩胛到后腰都猩红一片,斑驳刺眼,几乎没有一片好皮。 管家刚想说您又不是府中下人,看了陌生男子体肤已是不合礼数,哪里还能触碰。然而荣平行动很快,她打开药瓶,在床榻边蹲下,开始上药,手指触碰到那破烂的皮肉,昏迷中的人肌肉微微收缩了一下。应该很痛……荣平不由得放轻了力道,“很快就好了。” 林缈俯卧着,露出小半边侧脸,因为消瘦,线条显得尤其锋锐流利,颊上有些病态的艳红,晕迷中带出些旖旎。荣平眯了眯眼睛,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黎明时分,林缈的热度终于降了下去,原本泛着不正常潮红的面上,红晕渐渐褪去,露出原本冰白如雪的肤色来。 管家这才松了口气,对她恭恭敬敬弯腰行了一礼。 荣平有些奇怪:“你这是做什么?” “谢姑娘救命之恩啊。” 荣平无所谓的摇头:“就当过夜费了。” 眼瞧着她坦然走向那个黑乎乎阴森森的小库房,管家的脸刷的一下大红,像被抽了一耳光。 次日半下午的功夫,林缈终于清醒,他刚一动,管家便察觉了:“您先别动,我再给你上次药。” 林缈看到药瓶上的标签,有些意外“当初后宫有个嫔妃,被风筝线割了脸,留下两寸长一道深口,她向荣医仙求此药,荣医仙开价一千金。” -- 第29页 管家手一抖,差点把一瓶倒光,他赶紧捂住,诧异道:“一千金磨成金粉都不止这么大一瓶吧?” 他看看林缈的背,仿佛看到一块金光闪闪的板。 “公爷,若不是容姑娘眼疾手快通识药物,您这会儿怕是危险了。”管家说起昨夜之事,依然后怕不已。 “那小厮被东昌侯老夫人骗了,我已经处罚了他,只是那个老太太哪里来这么大胆子要害您呢?” “老太太是不敢,但老太太的女儿还在冷宫里呆着呢,有苏妃一句话,大约就能放出来了。” 至于结果嘛,依着苏妃的手段,哪怕事情败露,也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果然,半下午时分便传来消息,东昌侯府老太太悬梁了。 林缈披衣起身,径自来到后院客房。他走的很慢,脚步也很轻,隔着扶疏花影就看到荣平正在读书,一边读还一边用手比划,非常投入。 林缈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夤夜苦等,必有所求,问问她想要什么。” 容平正在看书,父亲留下的皮箱里,除了些瓶瓶罐罐,丸散剂汤,还有《林氏针穴法》《人体经络祥解》《疑难杂症病例》等几本书。阳光透过花影茜纱窗落在她的面颊上,让她显得安静而又专注。听到林缈的询问,她也不客气,直接说道:“我想出城,请林公想想办法。” “出城不是难事,问题是怎么出。” 荣平诧异,我都被追的到处跑了,这还有的挑吗? “偷跑出去自然简单,但此后你便要面对没完没了的追杀,不如光明正大的走出去。”林缈看了一眼她的皮箱:“就看你舍不舍得。” 荣平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我可以。” 她当即按照林缈的提议把手中所有灵丹妙药送给皇帝,反正配方她都背下来了,以后有机会她完全可以自己研制出来。 皇帝听了这个消息,果然颇有兴趣,有了那样珍奇的药就等于生命多了道保险,谁会不动心呢? “她父亲误了贵妃的病,被朕杀了,她不仅没有怨言,还如此忠心耿耿,值得嘉奖。给她些银子,让她扶柩还乡,自谋生路去吧。” —— 咸福宫里,苏妃大发雷霆:“荣平这女人简直是专门生来克我的!处处碍我的事!如果不是荣平,现在本宫应该已经听到定国公府的报丧声的了吧”。 苏羽环自打下了命令,就一直派人盯着林缈府邸。可眼看三天过去,五天过去,林缈府就是没动静。后来才知道荣平住进了定国公府,直接让她的计划破产了。 “三番两次坏我事,她是铁了心跟我作对。” 偏偏皇帝得了她的药,就觉得荣平内心忠贞,交代以后不要难为她。这让苏羽环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你不是献药求生吗?那这药本宫就替你收下了。 当天晚上,苏羽环香汗淋漓,娇喘细细,拦着皇帝臂膀,娇笑不断,婉转承欢。好戏终了,皇帝颇为餍足,笑道:“爱妃身体恢复的不错啊,这就能侍寝了。” “嗯,都是陆太医调理的好。”苏羽环满面春光,顺势给陆勉邀宠:“陛下,荣平献上来的药是有数的,必然有用完的一天,不如分给太医院研究,让他们推出配方成分,这样不就想要多少有多少了?” 皇帝深觉此言有理,至于人选,他立即就想到治好了苏妃的青年俊秀陆勉。苏妃满意的翘起了嘴角。陆勉对她忠心耿耿,迟早取代“荣医仙”变成“陆医仙”。从此以后太医院,便归她掌控了。 第19章 医女(3) 乡间小路上,摇摇晃晃行来一辆马车,这辆马车窄窄小小,也没有什么装饰,但车头上却挂了一个硕大的铃铛,随着行走叮铃叮铃清脆的响声飘出好远。马车前还挂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行医施药。 这辆马车的主人就是荣平。她安葬了父亲,恢复了自由身,从此海阔天空,自由来去。她知道自己的本事,以前沉溺情爱,心浮气躁,没能学到精髓,更兼实践经验太少,所以得多走,多看,多练,精益求精,以臻大道。 此刻正是夕阳下山,倦鸟归巢时刻,收了农活的农人们也慢慢往家走,这辆马车很快就引起了注意,不一会儿,就被拦下了。 拦车的人是个秀才,但当看到马车中的人时,顿时有些失望。这姑娘年纪轻轻又白白净净,实在不像个大夫的样子。 秀才张了张嘴:“算了,我还是去县城看吧。姑娘,你往村里去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噗通一声,扭头一看,一个老爷爷从田埂跌进了土地里,他还未反应过来,那少女已箭似得冲了过去。但见那老者面色苍白,手足冰冷,额头上还一层冷汗,怎么叫都不省人事,显然危急到了极点。 秀才急忙把人背起来要往城里送,荣平却一把拉住他:“你乱动什么,他的脉搏微弱欲绝,整个人都厥脱了。” “阳气骤越,阴阳相离,汗出如珠,六脉垂绝,急矣迫矣。”荣平口中解释,手中已握了银针,刺入人中,内关,足三里,十宣等穴,用针极深,给予强烈刺激。 秀才扶着老者,惶然无主,此刻见荣平却极冷静,眸子沉然如水,心里不由得安稳下来。 “这老者怎么走着走着就晕倒了?汗出的跟油似的。” “这是内科急症的后发,温热邪毒,内陷营血,如果我没说错,老人前几天应该拉肚子很严重,连续腹泻本就极消耗人,何况体质本就虚弱的老者。” -- 第30页 正在这时,老人哎呀一声清醒过来,见了荣平就拉着她的手不断道谢,“姑娘年纪轻轻的,好眼力。我就是前几天浑身燥热,口干舌燥,下面也很不爽利,后来用了点泻药,结果人就有点不行了。县城里的大夫让我用几人参白虎汤便可以痊愈。哎,我哪里吃得起人参呢?” 荣平仔细号了脉,笑道:“泻药可不是乱吃的,但人参白虎汤却不是必吃的,用小承气汤即可,生大黄,枳实,厚朴都是极常见而便宜的药。” 老者听了,连连点头,道谢不迭。 秀才见了一幕,心里方才对荣平的怀疑也淡去了,咳嗽一声,预备将自己的病情来个详细描述,然而还未开口,荣平便道:“你是脖子不舒服吧?” “啊?不啊,我是头疼还头晕。” “嗯……还是脖子有问题,得有一两年了。” 这话倒说的秀才愣住了:“我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了?” “望闻问切,望嘛。”荣平踮起脚尖,一只手按在他的脖子上,捏了两把:“第五节 第六节那里的颈椎有点问题,所以干个活或看书看久了就脖子僵直。” 荣平放下手,又给他切脉,切脉是需要长久练习才能练出手感和经验的。这也是她目前最需要补充的技能。颈椎问题基本思路是活血通络,但这秀才的脉又沉又弱,脸上还黄,身体却又偏胖,一般活血化瘀的药只怕还没用。 “我看看舌头。” 秀才愣住了,一般的中医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大夫,还是男人,他伸舌头就伸舌头,露肚子就露肚子,也不觉得有啥,但今日面前是个容貌如花的二八少女。他顿时就尴尬起来。 荣平面色冷静,一身正气,再次道:“伸舌头”。 秀才暗恨自己心思不纯,赶紧把舌头伸出来。 “淡红色。”荣平问诊的过程就是思考的过程,挥笔写药方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 秀才是识字的,看到纸上写着黄芪桂枝赤芍川芎葛根等物,还有干姜和大枣。他越看越迷惑,眉头皱的越紧。 “我明明是时常头疼,怎么会是颈椎的问题呢?” 荣平笑道,“因为你这人体是个整体啊,又不是脖子是脖子,头是头分块组装的,你的脑袋没长在脖子上吗?跟你说,不仅脖子有问题会头疼,有时候脚凉了还头疼。 “我给你开三副,你先吃三天。”荣平看他存有疑虑,便在马车里装的常用药材储备里包好了药递过去,“吃完了有效果再来给钱,我就住在村口寺庙里。”她双眸盈然,一派真诚,竟然不是在假客套。 “你不怕我不来?” “我对我的方子有信心,你吃了必然有效果,那为了彻底治好,就会回来找我。” 秀才哑然,再看看这个精瘦美丽却自有一番气度的少女,忽然自叹不如,自己男子汉不丈夫,竟不如姑娘家胸襟磊落。 荣平白日进庄行医,傍晚时分便回到村口的庙宇栖身。没出几天,大家都知道这个大夫的原则是先拿药,治好了再给钱,所以不出三日,便有众多人找上门。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荣平似乎根本没考虑进项,她如常出诊,如常拿药,有送钱的就收下,不送钱的,就不去讨要。只是她的行医笔记就越记越厚,越来越多,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沉稳。 六天后,村口寺庙里,荣平正整理这些天的病例医案,一个圆领竹青衣衫的秀才施施然走过来。他今儿特意来跟荣平送钱的,然而荣平又给他开了三服药,却拒绝了他的钱财。 “啊?”秀才愣住了,“你这姑娘是菩萨转世专门做好事的?” 荣平笑了:“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着你是个秀才,读书识字明道理,将来的天地也比一般村民广阔,我把这几个方子交给你。这些方子都针对这片地区的常见病症,以后你碰上同样的病人就给人家试试。” “你把药方给我?”秀才刚才还是惊讶,这会儿就是震撼了。药方都是医生的宝贝,等闲不示人,有些医生几个方子吃一辈子,怎么这姑娘如此大方? “是。”荣平点头,语气果断。“不过,我有个要求。” “姑娘请讲。” 荣平在药方上啪的一声,盖下一个戳“我要那些病人知道他们是被谁治好的。” “荣氏知堂……敢问这是” “数月前被斩杀于午门的医仙容知堂,家父。”荣平淡声道:“我要世人皆获我父馈赠,皆知我父之名。” 皇帝脸面最尊贵,他拿了荣医仙的药相当于承认了荣医仙的本事,然而不能为荣医仙平反,因为那等于承认他错了。上位者能生杀予夺,荣平便要将公道一点点植入人心。 秀才看着少女眉宇清朗,神采刚毅,心中肃然起敬。 —— 苏羽环最近心里颇不是滋味,后宫中新一年的选秀又开始了,又要有一帮新的女子进来。这些女子都是鲜花嫩柳,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告她的御状。 “陆勉是本宫的人,他那研制秘药的好差事也是本宫派给他的。如今他小有成果,先拿来孝敬本宫,这不是应该的吗?可笑那张婕妤是个蠢货,竟然敢说本宫的不是。” 自打太医院开始研究荣医仙出品的灵丹妙药,苏羽环就时不时把陆勉研制出的秘方送宫外,让自己一个学医的表弟拿出制药卖钱。这种事她也做了不止一两次,以往都无人吭声,这次偏有个不怕死的跳出来。张婕妤以为自己哥哥是知州,就能在后宫出风头?天真! -- 第31页 “娘娘宽心,陛下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不都向着娘娘嘛,那婕妤宫已是冷宫了。” 苏羽环眉宇间漫上一层讥嘲之色:“她分不清眉眼高低,本宫自然要教教她。” 等她从宫斗中抽出精力关注荣平的动向,才发现荣平竟然干起了摇铃行医,还乐在其中。 “娘娘,那荣平如今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再也不成气候了,您不用担心了。”宫人趁机说话添好,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笨蛋,你没看出来吗?她治病救人是假,为父翻案是真,若是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是荣知堂是个神,自然就会好奇荣知堂的死因,那本宫当初费心设的局不就破了?” 前两次没能把荣平按下去,让她内心有点不安,总觉得这女人没这么简单。 宫人立即缄口,过了片刻,便道:“娘娘无须担心,这荣平此刻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只是皇帝示意不再追究她,我们就不好明着做,依小的看,医家的事,让医家自己去解决就行。” 他请苏羽环附耳过来,把主意悄声说出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只要我们稍做挑动,她就是医界公敌。” 苏羽环嘴角渐渐浮现出笑意:“这倒是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第20章 医女(4) 荣平的父亲在入宫之前,也是在乡间行走的医生,一双脚走遍大江南北,积累了雄厚的经验,对各种草药有了第一手的认识,因此成就医仙之名。荣平自幼熟读《内经》《素问》,却未潜心修行,如今脚踏实地,总算识得真味儿。 “太太,您经期腹痛,时则不至,主要是气滞。这个需要慢慢调理,我给你开方子,您吃丸药。记着平常保持心情愉悦。” “奶奶,你这个五更泄也好治,不用买药,把瓜蒌子摘两把煎水喝就好” 荣平身边围着一圈老弱妇孺,或问诊或闲话。不多时,地头尘土飞扬,急匆匆赶来一辆马车。 “让开,让开!” 马车奔腾,迅速把路上的人全部驱散,荣平忙站起身来,就见一个人裹在大缎被子里,被七手八脚抱过来: “他刚好端端的在院里走着路,忽然就倒下,开始抽搐,也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受寒了。” 荣平闻言,忙走到跟前号脉。她仔细听了半天,再看看这人面色,又看了舌头,却不开口,身边便有人催促:“大夫,你倒是说他怎么了呀。” 荣平道:“没有受寒,也没有着凉,摸着脉象,看着面色,也不像会昏倒那种。” 这大缎被里躺着的人是县城里唯一的大夫。因为有一撮鼠须,所以都称他鼠须郎中,他闻到此言暗暗惊讶,这游方小丫头果然有两下子。 一开始听闻“少女游医”的消息,他并不在意,直到自己药堂没了病人,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妙。恰好有人出钱要他出力,鼠须郎中正中下怀,决定亲自出马,把她赶走,甚至逐出医学界。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装病,我大老远的过来,就为了骗你。” 荣平赶忙摇头,“不不,是您确实有病,但不是您说的这种” 鼠须郎中一听脸上冷笑更甚,我有没有病,我难道还不清楚?于是他随即问道,“你倒说说看,我得了什么病?若是说得不好,我便叫人砸了你的摊子。” 荣平看看他,再看看他身边的女眷和几个凶恶小厮,忽然觉得不对,怎么这样子像来挑事儿的?心下狐疑并不影响她脑子的判断:“你从今天起,最好戒除房事,静心心安神,不然日后便有痰阻清窍之忧。短则三年,久则五年。” 这话一出,周围人眼神都有点怪异,尤其女眷,眼神不断往他下边看,鼠须郎中这下子恼火了。 “我的肾好的很!” 荣平摇头:“你可能现在没感觉,但你体内已有湿痰,痰之一症最为玄妙难缠,游走周身,无法控制,早起预防做好了,或可谈过一劫。” “胡说八道!痰症难治,你治不好自然有人能治好,我看你是装了半瓶水四处晃荡,靠吓唬人哄人家花钱。” 荣平也来了气:“你最早两年最迟五年必然发病!我劝你一句,你听不听由你!” “我看你就是在咒我!”鼠须郎中一挥手:“来人!给我砸!” 说罢便有家丁一拥而上,要砸荣平的铃铛和药摊。说时迟那时快,荣平眼见不好,立即高叫道:“喊里正!来人啊,有强盗!” 荣平已积累下不小声望,刚喊几声,就呼啦啦涌过来一片人,鼠须郎中不得不暂且退开。 荣平恼道:“你来求我看病,我看了,你不听便罢了,又闹出这么多事来,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无理的人!” 鼠须郎中冷笑一声:“我自己就是大夫,我怎么会让你看病?我告诉你,这方圆几百里的病人,都被我承包了!你在这里坑蒙拐骗,我是来住持公道的。” 说罢,冷眼斜视赶过来的里正。 里正看看荣平,表情有点歉疚。这鼠须郎中县城唯一一个开堂坐诊的大夫,实在不能得罪。荣平不过是游方之辈,肯定要走,她走了之后靠谁治病?还不是靠他?哪怕不情愿也得为长远考虑,只得对荣平拱手道:“姑娘,请你离开吧。” “你……你真是不讲道理!荣姑娘明明医术很高明嘛。” 支持荣平的人据理力争。 -- 第32页 荣平最近听村里人聊天,也大概知道这附近的状况,对里正的顾虑,她能理解。但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她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荣平对着一个支持她的少年耳语几句,于是他立即骑上马,消失在村口。 “还不走?脸皮真厚!” “人家好姑娘哪个盼头露面?脸皮不厚,她能摇铃行医吗?” “我还是头次见到女大夫呢,这大夫对人体清清楚楚,她会不会看过男人的……” 鼠须郎中带来的人开始起哄,议论声越来越不堪,鼠须郎中得意的看荣平:女人行医,本就是不守本分,自取羞辱。可他意外的发现荣平非常沉静,一双眸子更是亮得可怕,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丫头该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约半炷香后,少年飞马而至,却是把秀才带了过来,秀才已听苍星道明原委,大老远便喊着:“等等,都停手,你们在干什么?” 等走近了,他来到鼠须郎中跟前拍拍自己的脖子,“你看看我这脑壳,你再看看我的颈椎,被你治了半年,药吃得越来越多,病还越来越重,就被荣姑娘几副药治好了。” 鼠须郎中顿时语塞。 秀才指着人群中一个半大小子,把人揪出来,“你奶奶心口闷心口疼,每年往他医馆送多少银子?好了吗?现在还不是被叶姑娘治好了。”他扭头看着鼠须郎中:“我原本以为你就是个庸医,现在看来你还是个嫉贤妒能的黑心鬼!” 秀才承包了这方圆左近的书信代写公文解读,在众人心里颇有些地位,他一席话说的大家都不吭声了。 鼠须郎中一看局势不妙,还有狡辩几句,哪知刚要开口,秀才便又板着指头报出一串人名:“得了鼻渊总是流鼻涕,流不停,据说脑子都会流出来变成白痴的王家小宝,还有在床上半边身子没办法动弹的张大爷,每到五更时分必会拉肚子,拉的人在茅坑起不来的孙大叔。这些人你治好了哪个?全都是荣姑娘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他扭头看着里正:“大爷,坑好人助坏人,不仅能助长恶人恶事,还会让好人寒心,这罪恶可是双重的呀。” 里正满面羞愧,不敢看荣平。这时候荣平却站了出来,对秀才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在附近几个村庄,整理的案例已经在这个本子上写好了,您可以尽快抄写两份,以后这村庄这附近有人生病都可以对症下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秀才更是肩膀都耸起来了,这上次给他一个方子,这次是要给他一个笔记? 鼠须郎中仿佛被一道天雷击中半晌说不出话来,直愣愣看着荣平,他刚才听到了什么?等到大脑恢复运作,立即指着荣平跳脚大骂:“你这混蛋小娘皮,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荣平一双眸子漆黑倔强,整个人昂然而立,仿佛青松负雪。“我当然知道,我在祛除医界渣滓!这个笔记原版在秀才手里,其他人都可以抄写,凡所需要,尽可来取,随意传播。” 里正满面愧色,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他当然知道荣平这个决定多么珍贵,这村里面毕竟还是有人出不了问诊费,瞧不起病,她把方子留下,就是给了那些人又一波生机。 “这我如何担得起?”荣平把老里正扶起,又叮嘱秀才:“那沟头的胸痹老太太是柴胡体质,所以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没有用,这上面特意备注了。你抄的时候小心些。” 秀才连连点头。 荣平这才对上鼠须郎中:“幸好我出现了,不然那老太太不出一月必死!那老太太有些银两,你是想拖到她快死时候,赚笔大的吗?身为大夫,不思研究医道反而为蝇头小利行事下作,那与害人何异?” 鼠须郎中瞠目结舌,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他若回答是,那就坐实了荣平的说法,为了赚更多钱,拖延病患,他若回答不是那就说明自己医术不精竟然连柴胡体质都没有看出来。 他支支吾吾的反应早叫村民起了疑心,他素日行径又被荣平光风霁月的作为衬的卑劣无比。很快,就有脾气暴的人一拳头打在了他身上。 “无耻之徒!” 有人开头,这一下子就仿佛热水开了锅,鼠须郎中被打得屁滚尿流,连马车都顾不得了,在小厮的保护下连滚带爬的逃走。荣平看着他丧家之犬般的背影,微微冷笑。 秀才狐疑道:“这人真奇怪,你不过是个过路郎中,迟早要走,他即便觉得你碍事,最多让你贴些钱就是。但这样打上门来,显然是告诉周围一片村镇不能再认我做大夫,要坏你的招牌,这是何必呢?不合情理呀。明明笼络着你,让你给他供钱才更符合他的诉求。” 荣平沉吟片刻,伸手指天:“有人做贼心虚,怕我干出名堂。” 第21章 医女(5) 咸福宫里,苏妃气得俏脸变形,一脚踹到了宫人身上:“蠢奴才,你不是说用医家的手段轻松摆平吗?这就是你所谓的摆平?还釜底抽薪,我看你是欠抽耳光!” 宫人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告饶。他知道摇铃行医,施药问诊,最看重的是名誉,而这名誉是靠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口耳相传造出来的,那只要毁掉她的民心优势,她的事业就成了无源之水,谁知道那鼠须郎中那么不争气,白瞎了他两锭金子的收买! “荣平现在去哪里了?” “根据小的追踪观察,她把药方遍施那片城镇后,便启程去了青州。” -- 第33页 “青州?那不是张婕妤娘舅主管的地方吗?”苏羽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张婕妤受了冷宫之苦,现在识趣儿多了,如今这后宫皇帝独宠我一人,她多次想投靠我,我都没有理会。这次给她个机会,她若识相,自然知道怎么向我表忠心。 很快,荣平一路穿村过店来到青州地界,换了个州府,按照惯例,她照旧下乡了解情况,谁知刚进了村,就出了意外,一众山匪将她连人带马车团团围住。 荣平素来识时务,情知此刻反抗无益,便把东西放好,人乖巧站立。土匪一拥而上,翻她马车里的东西。那里头有笔记,有药丸,可都是荣平的宝贝。她的小学徒赶紧去拦,荣平却拉住他:“不当紧的。” “你这山一程,水一程,风一程雨一程的,不就是积累下这些个吗?” 荣平笑着摇摇头指着自己脑子:“都在这里头装着呢。即便记不得也不要紧,你忘了我都有备份。” 小助手这才恍然大悟。是了,荣平走到哪里,就会把经方送给当地人品贵重之人,即便丢了,也可抄录。他只当荣平心底明光,不藏私,没料到,眼光如此长远。一样手艺要传承下去,藏着掖着不行,不然一不小心就断代了,多方授与才是良策,给人方便也是给自己留后路。 “姑娘仁厚,定会逢凶化吉” 匪首看她行事从容,丝毫不惧,有点意外,命人来拿大绳捆绑,荣平立即道:“大爷,不能捆,我怕疼,你晚上你在屋里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这话是不是有点暧昧?匪首诧异的看着荣平,荣平却坦坦荡荡的直视他,目光就落在他的脸上,既不回避也不软弱。还很真诚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话说这丫头是长得真好看,虽说没什么首饰装扮,身上只是麻布衣衫,但肌肤莹润,双眸奕奕,乌发红唇,一段天然美色,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勾人。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最终,匪首一挥手给荣平松绑。 当天晚上,匪首在屋里哗啦哗啦洗澡,荣平就规规矩矩在门外等着,她沉静且镇定,像暗夜盛开的幽兰,引得土匪们时不时探头围观。平常绑票的,哪个不是鬼哭狼嚎,惊慌失措,这小娘子有点意思。 门开了,匪首披着大衫站着,荣平迎他走去,二人并入,把门关上,暗夜寂寂,红烛摇摇,荣平拱拳行了一礼,对匪首道:“您把外衣脱了吧。” 匪首挑眉,“你还真是不害臊。”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脱下单衣,然后就听荣平满不在乎道:“治病救人,有什么好害臊的。” “啊?” “你转过去。” 匪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眸子盯死了荣平,仿佛下一瞬就会拿刀砍过来。荣平轻轻吸了口气。“您背上应该有个疮。您偶尔会觉得背心那个位置发硬发麻是不是?” 匪首的脸色变得铁青,攥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荣平却丝毫不受影响,诚恳的道:“您现在可能不在乎,但实际上看您面色,湿热火毒积累已久,如今内脏积热,气血凝滞,不出三日,必然发作,到时候就会疼痛难当!” “你大晚上过来就给我说这个?” “白天人多,说了影响你形象。” 匪首面黑似铁,他刚才洗澡就碰到了,火辣辣疼,但不碰,不也没事?过两天,自然就消了。他从来不生病,身体好的很。他冷笑一声看着荣平,“小娘子,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就地把你办了?” 荣平摇头:“你不会”,她挽起胳膊露出一段手臂,那玉白的肌肤上一个一个红肿的疙瘩吓了匪首一跳:“你这是怎么回事?” 荣平叹息,眼波一横,流出些泪,当真楚楚可怜:“小女子时运不济,在给一个病人看病的时候被传染了,一开始只有手指头上有,现在整个胳膊上都是了,等到它沿着手臂蔓延上心口,我就没救了。” 她的脸上露出将死之人的悲哀之色:“这病传染性极强,你要碰了我,你也保不住命” 匪首脸色微变:“你在吓唬我?” 荣平叹息:“大爷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若不是心知必死,我又怎么会面对诸位好汉,如此镇定?” 匪首懊恼不已,又担心背后的疮,又看着荣平无可奈何,最后一伸手:“滚!” 荣平立即走人。匪首却开始坐卧难安,一会儿是自己背上看不见的脓疮,一会儿是荣平那条长满疙瘩的胳膊。等到了第三天,这个疮疽疼得他站也不能,睡也不行了。 自己看不见的伤口才更吓人,他总是忍不住想自己背后那个疽到底怎么样,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自己小命危矣。尤其他这疮在后背位置还对着心……这后背或者脑后长疔疽,长脓疮,是真会死人的。像那个话本里楚霸王的亚父范增,那不就是生这个死的。 他越想不越不安,在第三天半夜噩梦中醒来时候,嘭的一下,推开了荣平的门。 “你既然能看得出来,那你肯定治的好我,是不是?” 荣平点头,她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拿出几条艾草柱子,点燃了,凑到他背上。 匪首吓了一跳,“你要烫我?” “我做艾灸。温经散寒,活血通痹。” 匪首警惕的看着荣平长满红疹子的手臂:“你小心点,你那指头别碰住我。” 荣平连声称是,她连着烧了好几十柱艾灸才罢手,匪首一开始觉得又烫又疼,过了一会儿,竟然舒服起来,那疮面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 第34页 “好了,你可以回去睡一觉,明天应该就会见效” 这匪首回去睡了小半夜,第二天早上一摸,发现这疽好像小了许多。而且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睡好觉了,昨夜竟然安安稳稳一下子睡到天亮,这可真是了不得。 小妮子真的有两下子。 他赶紧去找荣平,荣平看到他出现丝毫不觉得意外,“要配合药物使用才能好彻底,也烧艾就是昨晚给你消肿止痛,要把体内病根儿除了,必须得吃药。” 匪首一连串的答应,哪里还有不从?不过他并不傻,特意交代手下问问,这药里头有没有毒药。 手下依言照办,回来后禀报:“药店老板说了,这可都是好药,黄连清热,黄芩补气,这是黄酒制的知母、后面还有上好人参,甜甜的甘草,不仅没毒,还都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 匪首这才放心。吃药三天,他背上疼的睡不着的疽就几乎没有存在感了。连吃十天后,不仅疽全好了,连身体都变得更结实。腿脚有劲儿,一口气能翻一架山,饭量也变好了,以前吃两碗饭,现在能吃三碗。 匪首高兴,举行宴会,庆祝他痊愈,荣平很荣幸也被邀参与。 “大王,你这身体好的这么快,除了艾灸和汤药的功劳,还有我的秘药,滋补养生,上好佳品,要不然你只是好了病而已,你怎么比以往还精神健旺身轻如燕呢?” 她从口袋摸出一大包药来,哗啦啦全部倒进了酒坛里,“配合黄酒药性更能发挥出来”。 匪首此刻已对荣平深信不疑,带领众多手下,开怀畅饮,大嚼大喝,没出一个时辰,便躺倒一片,鼾声震天。 荣平立即卷了东西走人,她等得就是这一刻。麻沸散果然厉害,一口下去,魂儿都睡没了。 她在山下找了一处清泉,把胳膊上清洗干净,有抹上清凉消肿的药膏,皮肤迅速光洁如初——她对皂角粉过敏,一碰就红肿长疹子,这是为了防身特意用的苦肉计。 简单处理完毕,荣平立即到知州府击鼓报案,声称那里的土匪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要多带些人才能抬完,然而知州只是一声冷笑:“哪里来的狂徒,如此大放厥词!那土匪本官多次派人围剿都没有成功,你说被你一个小丫头放倒了,哄谁呢?赶紧离开,不然本官问你个谎报案情之罪!” 荣平如此这般解释一番,知州听得傻了眼。 他收到宫里张婕妤的消息,让他处置了荣平,好向苏贵妃投诚,但知州却心存顾虑,荣平现在在民间颇有些名望,若是死在他的地界,必然损害他的政声所以他并不想被苏羽环借刀。然而苏娘娘的意思毕竟不好忤逆,于是他想顺水推船,毕竟这个地方的山匪猖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死个把人在土匪手里也正常。哪知少女这么彪悍,竟然把山匪全都放倒了。 他多年剿匪不成,荣平一到就摆平了,这是他的贵人啊! 于是当即把荣平奉为座上宾,然后派人上山把昏睡如尸的山匪都绑下来,向朝廷报个战功。毕竟明晃晃用政绩换来的晋升要比靠苏妃提携靠谱多了。 过了几日,宫中的苏妃没等到荣平的死讯,反而听到了知州被表彰的圣旨,她心下一琢磨顿时觉得张婕妤根本没出力。“这个女人竟敢对我阳奉阴违?!” 张婕妤却不怕她,更不讨好她了。她有个立功的哥哥那不比看苏妃脸色过活靠谱的多? 第22章 医女(6) 虽然在青州出师不利,但荣平性格坚韧,还是决定在这片区域,把自己的事业铺开,她白日问诊,晚上整理病例医案,忙的不亦乐乎。尤其知州愿意从旁协助,这着实省了她不少事。 这天荣平刚从郊区回来,忽然接到了知州夫人的帖子,她感激知州为她大开方便之门,自然也给他夫人面子,于是把手头几个病人料理了,赶去赴约。 知州夫人装饰一新,端庄而不减华贵,见了荣平,便请荣平吃茶,有的没的说了一车话,一会儿问荣平来历,一会儿夸荣平长得漂亮,最后又感慨从未见过如此年轻貌美的大夫,难怪得知州大人赏识。 荣平听到这里,终于咂摸出点味儿。别人说赏识你这个大夫,那没什么,特意说你是年轻貌美的女大夫,这就有点别的意思了。 知州夫人看自己费了半天口舌,荣平还“装傻充愣”,也有点不耐烦了:“你既然无家无室无依无靠,那自然会想攀个高枝寻个依靠,这知州大人的后院虽大,却没有一寸是多余的……” 荣平站起身来:“我的时间虽多,却也没有一分是多余的,磨牙唠嗑这种事,恕我不奉陪了。” 单身女子□□在外,是会有许多不方便,也会有些奇怪的麻烦,荣平对这种事的态度是快速决断,绝不纠缠。 知州夫人还未被人如此不客气的对待过,当下气的鼻子都歪了,一拍桌子要拦住荣平,荣平却又忽然转过身来,“我方才想了想,还是要把话说给你听,你有病,不治恐将深。” 夫人瞠目,我不就是找你谈谈话嘛,也没对你怎么样,你至于咒我? 荣平看着面前身体微胖的贵妇人认真道:“你是不是容易倦怠,眩晕?晨起的时候,总觉得头重,午睡后又觉得胸闷?明明吃的不多,却总觉得肚子涨涨的,总是昏昏欲睡,却仿佛又睡不醒?” 妇人这下愣住了。 -- 第35页 “你体内有痰,痰湿热阻。痰浊中阻,上蒙清窍,故眩晕;痰为湿聚,湿性重浊,故倦怠;痰浊中阻,气机不利,故胸闷,脾阳为痰浊阻,故少食多寐,这都是痰浊内蕴的典型症状。” 荣平有一说一,也不计较方才的事,认真的叮嘱她平常生活中要多注意。 知州夫人很看重身体养生,时不时就请医生请个平安脉什么的,但却无人如荣平这般,一照面就能将她的症状说的一丝不差。这个年轻貌美的大夫是有真功夫呀。她急忙把手伸出来:“神医为我号脉?” “我曾经请了大夫看过,他说我这是生孩子亏损了身体,有些虚弱,需要进补,补好了气血,精神自然就好了。还有大夫说我是到了绝葵水的年龄,是必过的一个坎儿,得用补心丹调理……” 这夫人有些话多,跟荣平见面后嘴巴就没停过,这会儿荣平号脉,她嘴里还絮叨个不停,她说话间,荣平已看清了她的舌头,舌苔白厚如霜。 “大夫,我看医书上说我这症状是气虚,需要进补,我觉得……” “不要你觉得,不然你至于拖到现在还病着?” 妇人被她一句话堵的不好意思起来,呐呐的缄了口。 “半夏化痰,白术能健脾还能去湿,天麻息风止头眩,茯苓、甘草、生姜、大枣都是健脾和胃良药,半夏白术天麻汤,吃上半个月,就可望好了。” 夫人吃了荣平的药,果然一日日见好,两幅药后,腿也不软了,胸也不闷了,连肠胃也舒坦了,还要荣平开服保养方子。荣平倒也不摆谱,知道她爱保养,手里又有好东西,便教她吃补阳还五汤。 “生黄芪补气,当归养血,还有活血化瘀的地龙,赤芍,川芎、桃仁、红花。你现在体内还有余热未清,所以得有生地。等舌头不红,就把它去掉。这个方子就拿来泡茶喝,每天喝了几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上了年纪,头不晕脚不软,大有裨益。” 知州夫人千恩万谢的去了,回了府中,不仅自己喝补阳还五汤,还泡给知州一起喝,过了段时间,知州就发现自己似乎腿脚轻灵许多,脸上一个疑似早生的老年斑的东西也淡了,老婆更是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知州这一琢磨,这方子是好东西啊,索性送给了以前的上司,京城阁老陈东亭。陈阁老中了次风,从此以后腿脚一直不灵活,连朝都没法上。他就当尽次心,万一凑效呢?反正太平方子,也不担心吃出问题。 哪里料想,月余后,这京城中就来了信,直夸这是济世良方,说不定来于华佗青囊,不知到底传承自何人!这评价真是太高了,知州这才知道这方子不是一般太平药,还是专门用来调理中风老人的秘方! 荣姑娘真真了不得,好医术!好药理!好大方——这么宝贵的东西,说送就送了。 知州得了阁老感激,行了大大一个人情,觉得自己确实从荣平身上获得了莫大好处。不仅亲自登门致谢,还给宫里的妹妹捎信。 “荣姑娘宅心仁厚,医术高明,不仅有光风霁月之胸怀,还有福星高照之运道,自从遇到她,哥哥升职加薪官途顺畅。” 张婕妤得到哥哥来信时候,正在伤寒,她再忆往事,娇媚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愤恨:“苏羽环这个女人,自己中个毒连累的整个太医院老太医都遭殃了,现在她自己又霸着陆勉不松手,现在我们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不到人治!这种人存在于后宫,我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恼恨之下,加快宫斗步伐,在她紧锣密鼓打击之下,苏羽环忽然压力陡增,她安的好几颗钉子被拔除了,如今要重新笼络,结交,都是要钱的。但京城苏家,外戚都被御史盯的紧紧的,她不敢让父母动用太大款项,于是像地方上的表弟伸出了手。“当初给你东西让你发家,现在该有所表示了。” 表弟见到这封信便被其中威逼之意,惊的一头冷汗。“去年刚送了十万两,怎么这会儿又要?” “她要搜罗新奇玩意儿奉承皇帝,还要结交各路命妇小姐,后宫里还要摆阔,自然是费钱的。” 他老婆嘴上这样开解,脸上却满是怒意。“我们是开药店,不是开矿,当初承她一次情,就成了供她薅羊毛的肥羊,一次次的,没完没了。” 抱怨归抱怨,钱还是要送的,苏表弟连夜查了账,结果吓一跳,把各地分店的收益都算了,现银只得三万两。怎么这样少?他们的分店开遍大江南北,小号有十几家,大号也有六家,往年这时候,收益也有六七万,今年怎么直接少了一半? 得亏了他家苏娘娘,其他几个医学世家全都一蹶不振,他们手中握着荣医仙部分传承,一家独大,这么多年,顺风顺水,赚的盆满钵满,其他人干瞪眼也没有用,这又是谁挡了他们发财? 苏表弟团团查了半月,这才弄明白,不知何时,州府之间,已有一本名为《荣氏知堂》的书稿暗暗流传。这本书的作者相当大方,把自己的行医心得和得到考证的用药过程与疗效全数记录下来,走到那里,就把书送给别人整理复写,留在那里一份,大到州府小到村镇都有她的足迹。而且作者从不吝啬于向同行传授经验,交流学习,书稿要么留给同行,要么留给读书人或者寺庙僧人,从来都是分文不取。 医学这行,大家手里有秘术,那都是藏着掖着,一代一代父传子子传孙,宁可烂在手里,也不叫旁人知道,这人把宝贝秘笈当破烂满大街发送,她是傻的吗? -- 第36页 “这分明是病人的菩萨同行的阎王,要挤的我们活不下去!” 医药原本是奇货可居的东西,一张方子就能吃一辈子,他们握着好些宝贵方子,所以才发展到今天这么大规模,分号开的到处都是,如今有人宝贝方子不宝贝了,随便拉个读书人都知道“保和汤”“人参养荣丸”怎么配,那他们还赚什么钱? 更重要的是,那人明明白白在推广经方和药理医理,她的书稿在不断补充完善,版本不同,厚度都不一样,看她选取的对象,耆老,文人,同行,僧道,这几种人都有极广的民间渠道,假以时日《荣氏知堂》必然满布天下。 “要不我们劝劝她,让她不要这样做了?” “屁话,她自己做了这么多年了,是我们让停就会停的?” “那,要不——”妇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们派人给她点教训?” 苏表弟懊恼捂头:“我劝你早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可是听说对付她的山匪都被她干掉了,那可是穷凶极恶之徒,她怕什么呀,她什么都不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苏表弟显然也没辙,第二天,他托人递话进去,说生意不好,一时筹措不出那么多,先送两万两,娘娘使着。 苏羽环见状大怒。“翅膀硬了就不服管束了?你以为当初自己是怎么发家的?我怎么扶持你们起来,就能怎么把你们拉下来。” 苏羽环命传旨太监原话去回,听了斥责的表弟夫妻二人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辩一词。“我们原本就是靠娘娘才有今日,若是没是没有娘娘,不等什么《荣氏知堂》流传,我们就活不下去了。” 苏羽环当初挑中这个表弟,就是看他“忠诚”,果然,他被一骂,便决定铤而走险,来一把大的。 第23章 医女(7) 时值盛夏,山道上满是清新的草木味儿,密茵匝地,非常凉爽。这天荣平刚在寺庙墨了本医案留着,婉拒了住持的盛情邀约,沿着山路慢慢往山下走,半路上却遇到一个女子蜷缩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得直叫。荣平赶紧上前,结果一摸脉,脉相弦细,两个尺脉弱的摸不住。 这女子挣扎着叫喊口渴,要喝水,助手即从马背上取下水囊给她喂下去,谁知刚喝下去两息,她喉咙里咯的一响,全都吐了出来。 “呀,这是怎么回事。” 荣平一摸她的腿,腿上的肌肉硬得像石头,“她腿抽筋了,先给她揉开”。 一番费力操作,这人终于睁开了眼,她看到荣平惊叫一声,把她推开。荣平不防备,又是踮着脚的,这一推差点被推倒,助手一把托住了她,怒瞪女子:“你这妇人好不知好歹,我家姑娘好心救你,你还推人。” 女子面色惊疑不定,忙又道谢,一边行礼却一边后退,“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离我太近,你也会病的。” 荣平立即反应过来:“传染?” 那妇人面色慌乱,忙忙要走,荣平却又叫住她:“你是要上山求住持施药吗?住持那里只有治疗肚疼脑热的常见药,你这病是热邪作祟,住持那里的药不管用的。” “我知道,但是我听说寺庙里降临了菩萨,菩萨赠给住持一本天书,书上都是仙术,能起死回生。” 荣平愣了一下,“你说的是《荣氏知堂》吧?不巧,那恰恰是在下的书,书上不是仙术就是医术,不能起死回生但能治病救人。” 妇人愣住了:“你是……” “在下荣平是个大夫,医仙是我父亲。” 妇人愣了一愣,惊讶的张大嘴巴,随后便要跪下磕头,荣平一把拦住,“大嫂不必如此,我自会全力救你。” 荣平方才号脉后便发现这个妇人体内有湿气还有热气,要除湿清热才行,于是开了个方子,列下晚蚕,砂仁等药,“吃一付即可见效,吃两付准保好了。” 妇人连连道谢,回到家中,一天两顿喝下去,第二天果然大好。这引起了其他病人的注意,纷纷询问她吃了什么药,这妇人添油加醋把自己山路上遇菩萨的事说了,越说越觉得自己遇到了神仙,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有仙缘的。 她又想到菩萨说若有人问方子不必吝啬,若症状一致,便可试吃,只是量不要太大等语,便很大方的把药方贡献出来,因此又治好了几个人,而那几个吃了没见效的,无不盼望着自己也能见到菩萨,甚至还想到山路上去偶遇。 “哎,你怎么不问问菩萨去哪儿了?” “菩萨去哪儿那是我们凡人能问的吗?” “听说苏和堂已经配置出了效果很好的药,基本上吃了就能好——” “罢了罢了,苏和堂那是药吗?那是金丹,吃两丸下去,就得卖房子卖地,我还不如直接等死呢……” 荣平进城已有数日,这几天她敏锐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原本以为只是夏天到了,容易生肠胃疾病,哪里料想,这一波病患来势汹汹,竟有成瘟疫的架势。 “员外,你是肝胃本就有热,如今又感了外部邪热,两厢交攻,身体就坏掉了。”荣平收回手写下药方:“不过不用担心,这是我调整过的白虎汤,你喝上两天,驱了热就会好起来。” 这人是个乡绅,还是个举人,家里有些资产,对大夫很大方,当即命人封了个大红包出来,荣平却在一盘钱上摸了五个铜板:“问诊费。” -- 第37页 乡绅愣了一下,忽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荣平被笑得莫名其妙,却见他拍着桌子道:“妙哉妙哉,苏和堂独占天下,我倒忘了正常大夫行医是什么样子了。” 听到这话,荣平有些好奇:“我从江东江南一路到江北,发现好几家苏和堂,这个药店很了不起?” 乡绅冷笑:“何止了不起?简直霸道!” 荣平这下真的迷惑了,她游方多年涨了见识,知道有些大夫技艺高超脾气各色,本领强的人往往都有自己的规矩,但说霸道,还真称不上,毕竟一方是大夫一方是病人,问诊治病讲究个两厢情愿,她见过霸道的病人还真没见过霸道的医生。 乡绅看出了她的疑惑,愤恨道:“本来这城里有好几家医馆,后来苏和堂来了,按道理外地医馆扎根并不容易,可是他们势大财雄,背后还有很硬的关系,一开始用低价抢走客源,又联合公府强取秘方,硬是挤垮了另外几家医馆,等到他们一家独大,真面目就暴露了。那“物美价廉”“悬壶济世”的招牌也不要了,一副普通的伤寒药以前卖十钱,现在卖百钱,我们这种有点家底的还好,普通百姓哪里还看得起?” 他叹了口气,咂了口茶:“以前啊,大家宁愿多跑些路,到另外的州府去看病,可眼下大江南北都是苏和堂,你跑到哪里去?小老百姓最怕生病,一病就得卖房卖地,不然就只能等死。” 荣平诧异:“我记得囤货居奇欺行霸市是要被惩处的,官府不管吗?” “管?哪里管的起?他开的是医馆又不是商铺,人也没囤货,就是窝着一堆方子药丸发财,况且苏和堂背后东家是宫里盛宠的苏娘娘,说不定还是未来的太后,谁敢真的管?” 荣平闻言,思忖片刻,已猜到首尾,心道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他留下的药物配方成了谋财工具,大违初心,只怕要死不瞑目。 “这宠妃未免过于跋扈!”走出庄园,助手犹在恨恨不平。“难怪我听说苏妃是后宫第一阔绰之人,根本不是宫例和赏赐能兜下来,原来外头养着这么大敛财工具。” “这可不是工具,而是毒瘤”荣平眸中有一线冷光闪过:“医药行业的毒瘤。” 荣平留在了明湖区,这是本座城市,疫病最严重的地方。不用她费心打广告,刚在租赁的小屋里安顿好东西,便有病人不断找上门,荣平忙的饭都顾不上吃,一天之内,看了二十多号病人,大多都是腹泻,肚痛,呕吐……她查了地方志,发现这是该区的夏季常见时令病,但从未如今年这般泛滥过。 “大夫,大夫,快看看”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荣平眼尖,瞅到那孩子脖子都软了,急忙上前迎接,把孩子平放到地上,伸手诊脉,脸色却立即沉了下去,她翻起小孩眼皮,小孩的眼珠已经翻上去,妇人大叫:“大夫,你快看看……” 她拉着荣平的胳膊,跪在孩子旁边,助手忙把她的手拉开,“你别急,别急,让我们姑娘好好诊脉。” 荣平头上微微有汗,不行,她知道不行了,这孩子已经没有呼吸了,她捡了片极细极薄的鸭绒放到小孩鼻孔旁边,那鸭绒一动不动。 “大夫,大夫……”她母亲还在软声哀求:“我阿毛刚刚都还好好的,只是泄了次肚子而已,就是剥着吃了几颗莲子,我刚抱着他来的时候,他还哭呢” 荣平一动不动,她头次体会到无力的感觉,眼瞧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她以为她会更淡漠一点……看过多少普通人生老病死,早已不在乎了。可是那涕泪横流的母亲,悲哀欲绝痛苦哀嚎的模样却如一计重锤,砸进了她心里。 “我买不起苏和堂的药,我跑了半座城过来,他们说你是菩萨。” “对不起”她轻声道。“我不是” 她不敢看那双饱含希冀的眼睛,她从未如此强烈的体会过被寄予厚望,承受期待的是什么感觉,如今刚体会到,便发现辜负期待原来这么难受。 助手看着有点疯癫的妇人,下意识的护在荣平身边,那妇人却并没有动手,只是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嚎啕,直到尸体变冷,才失魂落魄的离开。 荣平心中一片冰凉,半座城……从城东到这里,跑一趟要多久?依着她自己的脚程,得用两炷香。那妇人过来的时候,鞋都跑掉了。她板着指头算了算,轻声道:“这不是太快了点吗?拉肚子而已,两炷香的时间,人就没了。” 助手也愣住了,是啊,太快了,快的不像生病。 荣平留了个心思,此后再遇到生病的人,都留心记录他们饮食询问往年病史。“这个病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十年前,夏令病死的人不过数十,三年前五百,今年连绵其他州府,总数过千,成疫。” “肠胃道疾病往往于饮食相关,若说本地人常食用鱼虾莲藻,其他地区的人又没有,可别的州府也有同类病人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 荣平门口的病人络绎不绝,症状类似,病根却有区别,每个人都要对症,对人,并不是一张方子可活百人的,荣平从早忙到晚,累的筋疲力尽,几乎没有时间静下心来思索,脑海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 第24章 医女(8) “老板!求求您救命,一百两我实在是拿不出来,我这已经凑了八十两,求求您把药给我吧。”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哀哀哭泣:“要是我家男人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 第38页 “一百两就是一百两,一个字儿也不能少,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已经把田地都卖了,八十两已经是全部家底了。” “我记得你家有老屋啊。” “那……那要是老屋卖了,就是辱没祖宗,那不是直接要我男人命啊,况且我们娘儿俩住哪儿?” 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站在苏和堂的招牌下,表情冷漠而语言刻薄:“做人啊,要真诚,你这怎么能叫倾尽全部家底呢?你分明是不尽心治你丈夫,想等他死了,带着孩子和钱改嫁呢。” 女人脸色煞白转潮红,潮红转铁青,连着变化几次,颤抖着手指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她嘴笨,只会哀求,讲不出大道理,老板的话字字如刀,往人心窝砍,她一口气转不过来,差点晕厥过去,还是孩子不断哭喊,才留住她一线神智。 “作孽啊”一个老人抚着胡须感慨:“这要是卖老屋,以后无家无产,好好秀才沦落成佃户,她男人心气那么高,肯定要气死,可要是不卖老屋,就坐实了那歹毒说辞,是她不尽力,想改嫁。唉,诛心啊诛心。” “我……我太难了。”那妇人一路走一路哭,老人拦住她:“找辆牛车,把你男人拉到明湖那头看看吧,我听说那里新来了一个大夫,被乡绅老爷照管着。” “可是,可能行吗?大家都知道苏和堂的药才能治这个怪病。” “苏和堂也是你们这些自付有点家底的人捧起来的,我们小街里头的穷人都是吃便宜药吃好的,已经吃好好几个了。” 妇人哑然,面上有些愧色——她知道老人说的是真的,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城里就起了股怪风气,不吃苏和堂的药就是没体面,不给病人用苏和堂,那肯定就是你没尽心。奇怪,怎么生个病吃个药还攀比上了。 妇人咬咬牙,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她当即决定带男人去明湖区碰碰运气。只是令她意外的是明湖区的大夫竟然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 荣平一号脉,发现秀才的病有些棘手,应该是一开始有邪热,吃了清凉败火的药,可是凉药吃坏了,导致腹泻,后来赶上肠胃道疾病大爆发,他也未能幸免,只是病因要更复杂,而且成了不好治的坏病。秀才的身体瘦成了光杆,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切症状全凭娘子口述。 荣平命他张开嘴,舌头已经发紫,娘子也吓了一跳:“大夫,这怎么办?” 荣平用银针在患者曲池,委中两个穴位疾刺,流出来的竟然是黑血。黑血排出,荣平安抚娘子:“不哭,有救。” 急的拭泪的小娘子看看荣平,心中大定,心道都是弱质女流,怎么人家就这么能干呢?她也认得几个字,眼瞧着荣平开方子。“黄芪,栀子,豆豉,黄连……大夫,这些药都很便宜啊。” 荣平笑了:“不分贵贱,对症就好,穿山甲也不比猪蹄子更下奶。” 小娘子闻言,心中顿时明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荣平道:“病人现在见水就吐,得先祛除体内伏邪,清热化毒。”她一边说一边开了方子让助手熬药,现场给秀才灌下去,这次竟然没有吐。小女子立即欢欣鼓舞:“好了好了,能吃下药了。”再稍等片刻,冰冷的手脚就暖了起来,小女子感激不尽,看着荣平的手两眼是泪,荣平随后又开了付药,让她带回家去。“三天即可痊愈。” 小娘子带药走人,荣平立即动手写医案,结果一张纸还未写完,又有一个病人上门。 这次来的,是个身体胖胖的太太,她同样是被抬过来的,身上穿着材质上好的绸缎,头上戴着珠翠,只是病态萎靡,形容狼狈。“大夫救我,那王员外让我来寻您,他吃了您一副药就好了。” 她的嗓子是嘶哑的,浑身虚汗出的衣衫都湿了,眼眶都陷落下去。这病症已经很危急了,上吐下泻,这都脱水了。 荣平也不多话,摸脉,看舌头,“您体内是湿热啊。”她悬腕提笔,准备开方,这时却有一个年轻人匆匆赶过来,上前拉住太太的手:“娘,你跑到这地方干嘛,你看看这碎石子路,窄小房舍,藏在巷陌里头一个门脸儿,挂个牌子当药堂,这里的人和药能管用吗?” 太太急忙挥手捂他嘴:“你这逆子,你乱说什么呢。”骂完了儿子又转过脸对荣平不好意思的笑:“大夫,不好意思啊,我这孩子说话太直。” 荣平看看那弱冠之龄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比我还大两岁呢。 “你这孩子科举没考上吧,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荣平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 “你……” “你这字写的也太丑了,还不如我这个大夫呢”荣平指指他的扇面,眼见他脸色大变,又慢悠悠添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说话也直。” 太太有些尴尬,但到底舍不得训孩子,只好求荣平原谅,然而荣平还未开口,她儿子就气冲冲的道:“娘亲,求她做什么,我已经为你买了苏和堂的好药了,买了三剂花了五百两呢,咱们回家一喝,管保你病好了。” 荣平诧异,什么金汤玉汁,竟然要五百两,五百两都能买个药铺了。 太太也脸色微变:“你这傻子……你是不是把玉狮子给当了?” “对,对啊……”她儿子脸上讪讪的,但随即就硬气的道:“我要不给您弄好的,人家并不戳我脊梁骨说我不孝吗?” -- 第39页 太太脸上悄然落下泪来,半晌摇头叹息:“走吧,走吧,回去,回去吃那五百两的药……” 眼瞧着这母子俩走人,荣平心里对苏和堂所用伎俩十分好奇,他们到底在药里用了什么东西? 恰逢小娘子的丈夫大有起色,她亲自来道谢,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红包。荣平治病连诊脉加拿药,统共才花了半吊,她不仅救活了秀才相公,还可以把田产重新赎回来,这何止是救了一条命,这是救了一个家呀。荣平微微笑道:“你的钱我没必要多收,但我还真需要你帮个忙。” 她拿了一百两银票出来:“你去苏和堂买付药给我,注意别叫人看出来。” 小娘子满口答应:“放心,包我身上” 她再次登门,苏和堂的年轻人冷眼看着:“早拿钱过来不就行了,你相公也少受两天罪。”他收下银票,把一个水囊递过来。 原来苏和堂卖的不是药材,而是熬好的现成的药汁,到底是什么方子,什么材料,一点不会泄露。小娘子不敢说话,立即走人。 苏和堂的柜台算了算账,过来给年轻人耳语两句,他立即甩手走进了后院。 “现在快到十万了”他兴冲冲的报告:“我刚刚把其他州府分店最近赚的钱都加起来算了算,终于可以给娘娘交差了。” 他媳妇拿着一张纸在他面前一晃,念道:“表弟,本宫的话,你可有放在心里?告诉你谨慎行事,你却制造事端。”她念着就翻了个白眼:“你家好娘娘,若不是我们造事端,哪里赚得来十万两钱?恶人我们做了,她还一副正直面目。” “哎,幸好赚够了”苏表弟手臂一摊,坐在椅子上:“可是,事态好像有些严重了”他愁眉苦脸道:“好像听说城东那边有人吃了我们的药,还是死了,奇怪,明明我们当初放的……” “嘘”他老婆命他噤声:“别乱说话,阎王要他死,管我们什么事。” 苏表弟满心是可以交差的喜悦,然而他头一个安稳觉还没睡上,就出了事。 ※※※※※※※※※※※※※※※※※※※※ 我把前面的一些章节修改了,去掉了一些枝蔓。总体上是做减法,改一些顺序。可以不必回头去看。 少了的字数后面加更也会补上。 还是尽量想把一个故事写好嘛。 嗯……以上。 第25章 医女(9) “五百两,五百两买了你们三副药,为什么我娘还没好?你们当初怎么给我保证的?药到病除,药到病除?!” 苏表弟还是头次遇到这么横的,以往便是有那么一两起事故,家属往往畏惧苏和堂的气焰不敢开口,便是硬要去报官,官府的消息人脉也可以保证他安稳无忧。但今天不同,这人傻钱多的客户是真的孝顺,也是真的气不过。 “赔钱,我赔钱。” “赔个屁,老子缺钱吗?”年轻人挽着袖子朝着苏表弟的脸就是一拳,打的他鼻血长流。 “要不咱们去见官?人各有命,这是天数,别人都活着,但你娘不好了,这不是我药的问题,是你娘的问题。” “狗屎!你娘才有问题呢。老子才不见官,老子就是要打你!来人,给我揍!” 苏表弟从未这么惨过,俊秀的脸被揍得像个猪头,关键是旁边还有人鼓掌叫好。他被打了,大家都开心,苏表弟这才察觉自己好像是真的犯众怒了。然而升斗小民而已,这帮人他根本不在乎,被揍得鼻青脸肿,浑身淤青的苏表弟一边把银两送进京城,一边写了封长长的陈请书信,告诉她自己的努力和委屈。 苏羽环知道自己收到钱非常满意,索性继续把事做大,她给皇帝上了一封表,说自己老家和周围几个州府出现疫情,大大表了表弟“救治得力”的功劳,还请皇帝派陆勉过去看看,了解民生疾苦。 陆勉现在正为皇帝研制秘药,皇帝并不愿意让他远离,反正疫情控制差不多,便给表弟嘉奖,算是安抚了苏羽环。苏玉环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一块“苏和保民”的招牌和千两黄金的赏赐下来,既堵住了悠悠众口,也消消苏表弟的怨气继续为自己办事。 果然,苏表弟得到匾之后,往大门口一挂,洋洋得意:“看到了吗?什么叫荣耀,这就叫荣耀!你们还敢打我?再打我就去欺君!怎么?怀疑我药有问题,那怀疑我就是怀疑皇帝。” 满城之人敢怒不敢言。 荣平被“不聪明”的儿子紧急请回了府中。她这才发现这才刚几天过去,那白胖圆润的妇人已经瘦掉两个型号,整个人都缩水了,眼珠是红的,舌头竟然成了黑色,嘴唇直接就焦了,看到荣平,眼睛直直的,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那五百两银子的三副药,吃下去,都不见好……” 荣平号脉之后,又让他把盛药的水囊拿来给她嗅一嗅。她仔仔细细追溯了病人的症状,又问了近日饮食和二便后,叹了口气,这苏和堂的人果然乖滑,不堪为医,倒是个奸商。“这一开始吃了附子理中汤,后面是桂附八味汤……最后参茸补剂,三副药竟然还不一样。” “我娘到底怎么回事啊。”人傻钱多的年轻人此刻还摸不到头脑。 荣平叹息:“这三副药一副是治寒证的,一副是治热症的,最后是吊命的。该地的夏季时令病,呕吐腹泻种种,要么是受凉要么是热燥,三副药总有一副会管用,哪怕效果不大,有第三幅参茸吊着,人也会更有精神。这样,病人自觉有了效果,又没有彻底治愈,只好继续去求药,他们就能源源不断的赚钱了。” -- 第40页 年轻人瞠目:“难怪他们神神叨叨的弄这么多名堂。”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待遇的”荣平把那小女子买的药拿出来给他看“对没多少钱的人,就 只卖一副祛热邪的,差不多都能对症。” 年轻再不聪明也反映过来了,他一拍大腿,怒骂道:“这不是把我当傻子哄我花钱吗?!” 荣平沉重的点头:要不说你不聪明呢。“幸而你来找我,不然又得五百两花出去了。” 年轻人当即噗通跪下:“大夫,那天是我不对,你可一定得救我娘。” “放心,能救。”荣平把太太扶起来喂药:“她是添了气恼,肝火上炎,柔肝,理顺肝气,就可盼好了。” 年轻人不说话了,他知道荣平说对了,母亲一直在为他当了家传玉狮子恼火,但因他是孝心又不好骂,所以受了暗气。她儿子也无奈,要是不这么干,老有人议论他“不孝顺”“治老娘不尽心”。这谁顶得住? 荣平开这方子,三碗水熬成一碗药,喝下去到了晚上,老太太眼中红血丝便少了,当天晚上腹泻止住,睡了好觉,第二天人就精神了许多。 年轻人千恩万谢把她送出去,还包了大大红包,顺便把苏和堂的药囊狠狠丢进河里。荣平看着手中的银子,一直想不明白的关窍豁然开朗。 “此地的疫情有些文章,你想想,以前瘟疫爆发的时候,先得病先死的是什么人?穷苦之人,贫寒百姓。因为他们身体本就单薄,生了病又舍不得吃药。但这次疾病爆发区却侧重于富人区,明湖区,东街西坊,都是繁华地带,我问了异地同行,其他州府也是一样、我原本想不明白,但方才看了地图,忽然发现这是地方都靠近水边,整个明湖区的吃喝洗漱用水更是全靠这个湖,其他州府也是一样。” “您的意思是水有问题?” “至少这次所谓疫情来的十分蹊跷。” 荣平把自己的推测说给当地的乡绅听。人命至重,犹贵千金,刚经历过病灾,五心惶惶的人更是把性命看得大过天。这位颇有些威望的乡绅立即联络了几个乡贤大户,带了人在城中游走查看。这座城极其附近地区,百姓平日洗菜洗马桶用的是同一条河同一个湖。因为大家觉得水是活的,反正都流走了,所以就没关系,前两天那“人傻钱多”的儿子还往湖里扔垃圾呢。普通垃圾尚且是滋生疾病的温床,那若是有病菌病源的呢? “有人急着赚钱,这批富人成了肥羊。”荣平缓慢而果断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故意污染了几片水域,而有病灾蔓延的几个州府,全有苏和堂的分号。” 最大的受益者,显然就是始作俑者。 “他们制造祸端,囤药居奇,再用诛心之论胁迫,赚了个盆满钵满。” 若果真如此,这罪过就大了,这是谋财害命啊。 乡绅们不动声色,连着数日盯梢,终于抓到了证据。荣平也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修书一封送达京城定国公府,实指望能上达天听。 当今皇帝得到报告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他知道自己有私心还有浓厚的私欲,更不是什么明君贤王,甚至很多时候显得昏庸残暴,但他有个底线,就是不能让国家在自己手里完蛋了。亡国之君哪个有好下场?所以哪怕为了自己,他也不能对民变的出现坐视不理,当即派人前去按擦。 还有人比林缈更好使唤吗?或许有,但那是苏妃的。 苏表弟的堂口不知道被人扔过多少次石头,他怕有人点了他的房子,甚至光明正大的作为“贵客”住进了官府。因此,林缈过来,被地方官员接待,就顺手把他拿下了。 苏表弟叫嚣:“我是皇帝的功臣,打我屁股就是打皇帝的脸”。然而并没有用,这位年纪颇轻的林大人天生一张淡漠面孔,虽然没有刻意做出冷酷姿态,却仿佛天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表弟向交好的官员求助,官员却摇头叹息,胁肩摊手表示无力。这位林公是油盐不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跟大家都不在一条线上。威逼利诱对他没有用,他本人就很擅长威逼利诱,连当年说服皇帝不要改立皇后,也没有像其他大臣一样从伦理纲常出发,用的理由都是“你要是满足她了,她就没有那么爱你了。” “好与宠,不能一下子全部施与,但也不能一点不给。分少量多次进行,可以让对方欲罢不能,又心生依赖,正所谓亲之则骄,远之则怨,关键要秾纤得中,修短合度。一次给一点,断续续断,张弛紧缓,全握在自己手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总之,一下子甜头抛出去,往往就没有然后了” 皇帝听了这句话,颇觉有理,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万年单身的林缈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套成熟又缜密的理论,但不妨碍他心动。于是为了实践这个理论,当即打了林缈五十大板,向苏羽环表示我心里还是很想立你为后,你看敢阻碍的人我都打了。但是阻力毕竟太大,要是都打坏了,没人干活……苏羽环果然更“爱”他了。 ※※※※※※※※※※※※※※※※※※※※ 林*很会学习*缈 第26章 医女(10) 接下来苏表弟和地方官员就见识到林缈不止油盐不进他还不择手段。他二话不说,就把刑狱手段来了个遍。 “您这不合常理啊,您得先问问招不招,若是嫌犯不招,才能用刑。” -- 第41页 林缈完全一副我懒得理你的模样,实在被缠的很了,终于冒出一句:“他招不招很重要吗?我是来平民怨的。” 对方当即哑口无言。 事实如山,何须更查?只是苏妃盛宠之下,无人敢触雷罢了。 不出两天,便有苏和堂的一个伙计先承认了。 原来这个地方的夏令病给了苏和堂灵感,他们特意弄来病人的粪便呕吐物投放于泉眼浅河地带,让大量污秽物集中于人口富积地,而岸边人家各色垃圾都尽数进入河湖所以不会引起警觉,其他州府的分号也受命炮制,很快,比往年凶猛,强烈的多的病灾便扩大开来。 事情弄清楚,在场之人,无不冷汗满背。这是何等恶毒的人,做着救人的生意却干着害人的勾当,这还是街坊邻居,一方名流……你不怕遭天谴吗? 简直令人发指! 愤怒的百姓,冲进了苏和堂,砸了店铺,烧了药材,连苏和堂本店,皇帝赐的那块匾都被摘下来,砸了个稀巴烂。 苏表弟才刚刚因御赐牌匾而沾沾自喜,结果得意没两天,就身陷囹圄。荣平这次行动大胆心细,而林缈更是动若雷霆。皇帝得知真相,气得脸都黑了,想想“苏和保民”那块牌匾,直觉的是莫大讽刺。 “那是匾吗?那是一个巴掌,一个狠狠抽在朕脸上的巴掌!” 本要求情的苏羽环吓了一跳,忍下恨意,当机立断,从求饶变成了赎罪。脱下钗环,换上素衣,口口声声都是:“臣妾受了蒙蔽,督教无方。” 皇帝看着苏羽环这幅模样,只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儿,心道这个爱妃原来不仅宠起来舒坦,虐起来也合手,她似乎更依恋自己了。 苏表弟呆在牢里都还在幻想苏妃保他,等被送上了断头台,才明白自己成了弃子。 “毒妇,毒妇!苏羽环,你逼我的,你不得好死……”他刚喊两声,就被堵上了嘴。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指望着跟苏羽环享福的,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出钱出力,谁知道一遇到事就被舍车保帅,心里焉能不恨。 咒骂声中,远在京城的苏羽环睡梦中惊出一身冷汗。皇帝罚了她的份例,还申斥了她娘家,还把她禁足,断了她与外界的联通。幸好她用的是表弟,要是亲弟,只怕自己也牵扯进去了。她不断后怕,又心中恼恨,只觉得最近诸事不顺,奇怪,怎么觉得冥冥之中,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呢? 红红火火,四五年开遍大江南北的苏和堂说倒就倒,于此同时,《荣氏知堂》以简便经典实用的有点,受到热烈欢迎,还有不少药馆和医馆来找荣平商量,研制经方中的汤剂,散剂,丸药,荣平稍作考察便会答应下来,但是要求他们制药时,统统印上“荣知堂”的符号。每当问起荣知堂,荣平都会郑重告知,“我爹荣知堂,是个大夫,小女今日所作所为,都是继承亡父遗志”。 不需要刻意宣扬赞美,百姓心里,荣平就是医仙,那她父亲,更是圣人一般。 苏羽环如今幽闭深宫,得不到外界消息,否则看到随着苏和堂倒下而兴起的“荣氏”流派,只怕会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荣平在此地盘桓很久,除了治病救人,还告知地方百姓,疏浚泉眼,挖深井,保持用水清洁,以后夏季到来前先做好洁净用水工作,所谓夏令病自然就可缓解。 “你去哪里?”林缈理清本地事务准备离开,却发现荣平也收拾好了行囊,踏上征程。 “回京。”荣平笑容清浅。 林缈眉心微动,忽然对未来生出期待。 —— 京郊的亭子除了送别践行,日常也会有行人歇息。只是今天这里的气氛似乎不太一样,一众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中间有一位姑娘晕倒在地上,有人在为她诊脉,而她的母亲趴在一边呜呜的哭。周围有人劝她,“你别哭了,你以为这是谁呀,这是京城第一的太医陆陆勉。” “遇到他算你们交了好运,一般人想要太医看病哪儿能呢。” 陆勉收回了诊脉的手,面色沉稳,神态庄严:“赶紧去准备三七粉续断菊马齿苋,还有天南星甘草,这些药是止血消肿的,如果我没猜错,她受了伤,很重的外伤,脊背和腰臀,肯定有棒疮。” 那母亲一听,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她就是在婆婆家男人老打她,我这才特意接她回娘家住两天,谁料这半路上就晕过去了。” “不慌不慌,我这药箱里恰巧有常用药,你煮些给她吃便好。” 老母亲忙不迭点头道谢:“您不愧是太医,不需要解衣裳,不需要看身体,一摸胳膊就知道身上有伤,这手法,这眼光,啧啧。” 眼瞧着药物煎好,就要喂给病人,这时她身后却忽然凭空伸出一只手来,稳稳捉住了药碗:“只怕这药她吃了会更危险。” 这话一出,顿时平地惊雷,才刚刚散开的众人又围了过来。陆勉急着进城,却被雨阻在这里,心下正不耐烦,拨开人群走过来,没料到对方却是一个熟人。荣平冷冷的看着他,眸色凌厉,那目光清冷而明锐,带着审视和考究的意味,仿佛直直看到了他心里。 陆勉心里又惊又喜,刚要问一别多年你往哪里去了,荣平却已转过视线,认真审视仍然在昏迷的姑娘。对方显然没有跟他寒暄的意思,看了片刻,转过脸来,张口便问道:“你就给她用收敛消痛的药物?” -- 第42页 “她明显是体量单薄,禀赋娇弱,病痛加劳累昏过去的,先止痛难道不对?” 荣平没有答话,而是皱眉切脉,半晌后,转过身去低声问她母亲一个问题,得到了回答后,果断道:“她明显不是疼痛损伤,而是瘀阻迷闷,肝气郁结。应该用“桃红四物汤配合加失笑散花蕊石散治疗,祛瘀,养血,行气。只有这样,才能把病人救醒,她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你倒是赶紧按照我的法子来治”。 这话一出,周围人顿时嘲讽起来。 “你谁啊这么狂? “女流之辈,有什么见识?连陆太医的问诊也敢指手画脚?” “你知道陆太医是什么身份吗?京城疗愈界第一人。” 荣平不置可否而是用眼神示意老太太,你女儿的命现在掌握在你手里了。老太太果断选择了荣平的药,毕竟御医不御医的,咱没有见识过,但荣平刚刚那个问题却问到关键处了。 一大碗药灌下去,不一会儿这姑娘脸上便有了活人气,又一碗药灌下去,一个时辰后,这姑娘便醒了。 方才各种挤兑戏谑的人顿时闭了嘴不说话,陆勉站在那里着实有些尴尬。“你怎么知道要用桃红四物汤?这也不是治疗外伤的方子,是用来调经的吧?”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行医用药定要谨慎,望闻问切四诊法,一样都少不得。” 跟女性问病,多要关照其月事,她刚才问她母亲的问题,就是你女儿是否正在葵水期间。陆勉所用止血收敛之法,平时或许有用,但病人当时大患在体内。月经期间,淋雨,重伤,惊吓,气恼,再收敛,人就堵死了。 只是女儿家这种事毕竟私密,不好公开问询,荣平也没有声张。 陆勉在一边看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中医中的望诊最为神奇,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往往一看人脸,就知道对方哪个地方有毛病,难道荣平也到了这个境界吗。他偷眼观察,发现眼前这个姑娘双眸莹润,神态飒落,眉宇间一股英气如青松负雪,而眸子里一片沉静,又好似月射寒江。荣平,这个当年甜甜叫他哥哥的小妹妹,完全长成了另一个不一样的人。 ※※※※※※※※※※※※※※※※※※※※ 啊(>_ 第27章 医女(11) 雨停了,陆勉看着荣平仿佛有许多话要说,荣平却径直离开了。 她悄然返回京城,没有惊动旁人,然而刚到老宅没两天,就有一位妇人上门求助,她携了荣平的手细细打量:“这么多年不见了,哎,你可能已不记得我了,我夫家姓陈,治我家老爷中风的那张方子是你写的。” 荣平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她记起来了,曾经在外地时,遇到一位回京赴任的官员,说是要捎带一张方子,缓解中风病人的痛苦。荣平见不到病人,自然不敢随意开药,于是就给他几张最常用的,并嘱咐他若是无效或病情有变就立即停了。这会儿她才知道原来那方子到了陈阁老手里。她不贪功,当下只笑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万应碇,那方子恰好对了阁老的症,也是阁老自己的福气。” 话到此处,荣平已经想起了这位妇人是谁。苏羽环不止一个爱慕者。她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名叫陈竹雨,这陈竹雨家室清贵,祖上乃是三朝元老,内阁大臣。可他在苏羽环入宫以后,一直消沉,行事放浪起来。这个妇人就是陈竹雨的母亲。 怎么母亲来了,陈竹雨自己倒不来?“陈公子已病得起不了身了?” 妇人叹息:“他不愿见人。姑娘跟我来,看了便知。” 荣平见到陈竹雨的时候吃了一惊,终于明白他为何不愿出门。面前这张脸,只有个俊俏的轮廓,其他的肌肤都已被各种红肿带浆的痤疮毁的一塌糊涂。 陈竹雨见到到所谓大夫是个陌生的姑娘。还是个俊眼修眉,气质卓然,如远山碧云,清扬婉约的姑娘,他一怔,转过身去挡住了脸……动作里满是慌乱和自惭形秽。 “我是大夫,我眼中没有人的皮相,只有人的病灶。”荣平轻声安抚。 这种病不仅影响外貌还影响心理,荣平现在看着他,几乎无法相信这是苏羽环“清秀夺人,儒雅明湛”的青梅竹马,初恋情人。 他明明还年轻,神色中却满是疲惫,面暗唇红。整个脸庞都透着红色,泛着油光,痤疮大如豆粒,还泡着白色脓头,下巴上尤其严重,一点好皮都不见了。 陈夫人热切的盯着荣平,显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荣平身上。 荣平认真切过脉后,便道:“公子是否还通宵不寐心情烦躁?这面容有损,一则与情志有关,一则是人体浸液循环出了问题,心情燥郁,五内耗损,只涂药膏是不行的,要吃药调理。” “你这脸,我能治。”荣平轻轻一句话,听在母子二人耳里却不啻天籁。 陈竹雨眸光微亮,轻轻笑了笑:“我听说过你的故事,我相信你。” 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孤女都能原地奋起,逆风翻盘,他一个男子汉怎能永远萎靡下去? “张开嘴,我看看舌头。” 咽喉暗红,舌头也发红,舌苔却腻中带黄。 荣平又切了脉,心里已有注意。“陈公子平素身体强健,面上呈紫棠色,眼中也有红光,唇色更比常人红些,体内显然湿热过甚,把体质调理好了,面上自然就好了。” -- 第43页 荣平挥笔开下一剂连翘解毒汤:“这药先吃半月,半月后必见明显效果。” 夫人十分感谢,封上大大红包,荣平只取了问诊费:“谢礼等痊愈了再说,我素来治好病才收钱的。” 少女举手投足间一派自信飒落,那是闺阁女子不曾有的风度。陈夫人是见过世面的,心里好一番赞叹,这样的女子偏又是这样的身世,将来也不知落到哪个男人手里。 约过了五日,陈竹雨面上的痤疮便明显减轻,脓头消失陈府上下莫不欢喜,立即派人致谢。荣平叮嘱他继续按方吃药,吃上三十天,便可见本来面目。夫人和陈竹雨已对她深信不疑,说吃三十天,就吃三十天,果然,继续守方服用,后期面上痤疮已几乎看不出来,不盯着瞧,便跟好人一般无二。 夫人激动的拉住荣平的手,眼泪涟涟。 “姑娘,自打我儿着了苏羽环的魔,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他如今相貌也好,心态也好,重整旗鼓,要考科举入庙堂振兴家业,姑娘这不仅是救我儿一个人,是救了一家子。” 陈竹雨宽慰了母亲,又给荣平行礼,荣平忙道:“不必客气,我收了你钱的,已经两清了。” 陈竹雨笑道:“母亲还不知道吧?荣姑娘行医不为谋取私利,而是有着光大医学门户解除民生疾苦的大宏愿。她游方到哪里,良医好药的种子便种到了哪里,迟早有一天,她的辛劳,会滋养整个世界。” “公子不愧是读书人,真会说话。既然这样我再送你个方子把那点印痕抹平了。”荣平拿出药方,啪一声的盖上印戳,递给他。“荣氏知堂”。 “拿去,随便用。” __ 荣平没有特意为自己的医馆做宣传,但再次出现在人前的陈竹雨本身就是个活招牌。很快,“荣医仙后继有人”“荣平妙手回春”的消息就在京城中传开,不少人慕名而来。 她这些年在外游方,不知遇到多少奇病怪病,寻常疾患根本不在话下。渐渐的,被顽疾危病困扰的人便都来找她。 这天她都准备收摊子了,忽然有个妇人红着眼眶上门。“荣大夫,请您看看我家老爷,陆太医来看过,说是不治之症,让想吃的就吃点,想玩的玩玩,开开心心的。这不是等死了嘛。” 荣平诧异,原来陆勉的地位这么高了,家属话语里满满都是信赖,对他的判断也毫不质疑。她当即便道:“大姐我跟你去看看。” 这病人果然病得十分严重,在床上躺着爬都爬不起来,脸色蜡黄如金纸,病骨支离,全身肿胀 妇人十分殷勤的问候,给他洗脸喂水还问要不要出恭,病人脸上却始终没什么表情,连眼皮都不翻一下,显然已有些自暴自弃。 幸而他妻子还抱着希望,给荣平端了茶,絮絮说起因由。 “我家老爷是去年冬天的时候上朝,不知何事被皇帝骂了一通,回来时候骚眉搭眼也没理会,不承想被调皮孩子兜头一盆冷水从楼上泼下来,弄了个精湿,当天就躺倒了。” 失魂落魄之际遭遇当头凉水,头是三阳之首,受了凉激,非同小可。荣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铁定要发冷发热了。” “可不嘛。”妇人叹息:“第二天人就糊涂了,先请大夫看,说是伤了元气,冲糖水鸡蛋,还熬人参鹿茸茶……” 荣平听到这里,就想摇头,手里有几个钱的人都迷信人参,遇到病就祭出来,这参也是随便吃的?她走到病人床前仔细观察,又伸手号了脉,果断道:“你找了陆勉,他给你吃的保元汤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病人这才睁开眼,诧异的看了荣平一眼。一般大夫能说清病理已经了不得,这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能猜到他吃了什么药? “是,但如你所见,并没有什么用。”妇人潸然泪下:“我相公命苦啊……” 荣平摆手止住她:“放心,遇到我就不苦了。” 妇人一句话没哭完,看着荣平呐呐的道:“保元汤都不中用啊。” 荣平嘴角微妙勾起,一个有点讽刺又有点叹惋的弧度。“太医院的人伺候各种贵人伺候惯了,用药求稳,又求贵求巧,很多他们看不上眼的贱物反而有大用。” 说着,荣平拿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萝卜菜根” 妇人惊讶:“这能治病。” “尽管一试。” 说来也奇,她熬了萝卜菜根来给病人喝下,不一会儿病人就不断排气,原本臌胀如鼓的肚皮也消退下去。连着喝了三天萝卜菜根水,病人竟然能吃进米粥了,渐渐的人还能下床了。就仿佛整个身体上下联通,活泛了起来。 那妇人喜不自胜,对荣平赞不绝口,连夸神奇“姑娘怕是把神力赋予了萝卜菜根,否则这样东西连药都不算,如何能把膏肓病人硬掰回来呢。” 荣平从不在医道上鼓弄玄虚,便给她解释清楚。“不是什么神力,而是正儿八经的药理。你相公先用了大量参茸补剂,又喝保元汤,那些补品在体内郁积,就好比路被车马堵住了,萝卜菜根乃通气佳品,路通了后,保元汤的威力才能发挥出来,不然有害无益,你相公露出下世光景,也是为此。其实你不用萝卜菜根,换别的通气药也一样。” “哦——”妇人恍然大悟,继而竖起大拇指:“我看姑娘比那陆勉高明,他想不到的,姑娘都想到了。他治不好的,被姑娘不费干戈的治好了!” -- 第44页 荣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官员是个都御史,人品耿介,当年他上奏弹劾四皇子的老师人品低劣学问粗疏难为师长,结果当时苏羽环代替皇后住持后宫,四皇子的先生是她选送的,反而对皇帝说:“四皇子天资愚钝反而怪老师欺世盗名,这御史蓄意讨好皇子故意挑事。” 皇帝信任苏妃,便把这御史暴打一顿。御史病倒至今,一朝被荣平治好,原地复活,耿介勇猛更胜当年。他这次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弹劾苏妃秽乱后宫。 苏羽环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她在后宫气的咬牙,急的冒汗,立即把陆勉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不是说那人不行了,保元汤都没有用,咽气是早晚的事吗?可这个人他不仅好起来了,还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了朝堂上!” 陆勉的脸刷的红了,就像被人啪的打了一巴掌。这个人针对苏羽环,所以他没有全力治,但也没有乱说,一般情况下,保元汤就是保命的,那保元汤都保不住,可不是就等完蛋了吗? 此时此刻陆勉汗颜不已,不得不佩服荣平思路鲜活灵动,常人莫及。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到此终结。鉴于这几年陆勉代表了京城的最高水平,所以他成了断人生死的判官。他说不行,那人就明明白白等死了,然而荣平一不小心创造了奇迹,于是大家忽然发现:“哦!原来还有比陆勉更厉害的大夫!” 于是荣平空前忙碌起来。 镇北侯夫人眉眼温柔,刚打了招呼,就一连串咳嗽。她轻轻掩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就是咳嗽顽疾。几乎每隔一阵子都要咳嗽。咳得胸口也痛,嗓子也痛。蒙陆太医照看,每个月用药,吃了就好,但以后还是会犯。断断续续的,也有大半年了,那药也愈发不管用。” 荣平闻言,仔细看看她气色,又听她说症状,沉吟半晌,心道这不是普通的伤寒,也不是一般的嗽疾。她仔细号了脉,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又询问少妇病史,这才知道葵水曾经有两个月没来过,本以为是怀孕了结果没有。荣平心中已然明白,又跟她对了症状,发现她是每次在月信到来之前开始咳嗽,月信过后,咳嗽就慢慢地消失了。 “你这不需要润肺,也不需要清热化痰,你是需要活血化瘀啊。不是着凉,也不是上火,不需要捂太厚,也不需要喝凉药。” 陆勉按照肺系疾病治疗,自然不得要领。荣平当即开了一付药,结果当天晚上,少妇葵水到来,而咳嗽也消音了。荣平又让她连着吃了半个月,她腹痛身重的症状也消失了。 医理说明白了,都不难,难得是当场能想到,能认准,能药到病除。一般人见到咳嗽,哪里会想到是妇科疾病呢?也就是荣平,思路宽阔,熟知各种病状,这才妙手回春。瞧着是简单一剂方,这背后不知有多少功夫。 连续几次出手,让荣平打出了名号,迅速,京城里出现了荣平的传说,传说的主旨一句话:“专治陆勉治不好。” 第28章 医女(12) 陆勉这些日子颇有些灰头土脸,消沉了几日的他放不下苏羽环,进宫去给她道歉。哪知他进宫后,却惊讶的发现苏羽环正急的团团转,连往日高贵优雅的仪态都顾不得了。这么多年,陆勉还是头次见到她这种模样。 “安亲王的王妃要生孩子了。”见到陆勉的瞬间,苏羽环红着眼睛哽咽。 陆勉一脸莫名:“那又如何?” “安亲王要有儿子了。”苏羽环痛苦的揪着发髻。陆勉想到安亲王确实是支持七皇子做太子的中坚力量,心道他自己有了后人有了顾忌,做起事来是会不如以前果断,但是苏羽环完全没必要这么痛苦嘛,只要封赏他的儿子示好不就行了? “你不懂,不懂!”苏羽环摇头,紧紧握住陆勉的手:“你去看看,若是,若是那王妃真的生了儿子,你就……” 她眼神中快速蒙上一层阴影,那眸子毒的跟泡过鸩酒似的,吓了陆勉一跳,他条件反射性的把手抽了回来。 “羽环,你……” “你去看看。” “好”陆勉点头:“我去。” 陆勉快马加鞭赶去安亲王府。安王府正兵荒马乱。 “怀孕期间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坏了?” “从昨晚闹到现在,催生婆围着转,还是没生下来。” 产婆见到陆勉顿时大喜:“陆太医?啊呀太好了,是陆太医来了。” 王妃身份尊贵,又是年轻媳妇,不同一般体统,陆勉只能在外间伺候。他人还未走近,就听到了阵阵哎呦痛唤,血腥气更是一股一股往外冒,奴婢各个满面惶急,进进出出,手里端着一盆盆血水。 这苗头不对啊!原本就有点恍惚的陆勉顷刻间出了一脑门的汗。他站在帘子外,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后面的情形。产妇这是要血崩——刚思及此处,就听帘后一声哀嚎,紧接着便有产婆惶急的唉呀声。 “好多血,出了好多血。” “陆太医?陆太医!” “我在我在!”陆勉忙忙答应着,先叫人给产妇嘴里压上一块参片,又拿出顺产保命丸命人压碎了冲成水备用。 一个装扮艳丽的姑娘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眼见得陆勉下药救人,冷笑一声走了过来。她头上戴着八宝攒珠金凤,项上戴双福璎珞项圈,通体华贵逼人,陆勉心知是王府郡主,不敢唐突,赶紧行礼。 -- 第45页 “你这药可有效吗?” 陆勉点头:“自然有效的。” “真的?”郡主却又无端端反问一句。 这一问,倒把陆勉问住了,这郡主来者不善啊。 “如果我这继母死了,那你也死。”郡主蓦然开口。 陆勉倒吸一口冷气,震惊的看着她。“你敢?!” “我有何不敢?”郡主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却让陆勉瞬间矮小一截。 “请用药吧。” 准备下药的陆勉迟疑了。他在太医院,被苏羽环庇佑,还从来没有人跟他放过狠话。但这郡主不一样,她哥哥安王颇有权势,她行事素来跋扈,真发起狂来,谁也拦不住。 陆勉忽然想起五六年前,他跟苏羽环联手布局的夜晚,皇帝放话:“治不了爱妃,你们都去死。” 时隔多年,现在他竟然听到这么一句,当真是又急又怒又慌乱,顷刻间就出了一身冷汗。报应啊,这莫不是报应?郡主看他踟蹰不前,嘴角抿上一抹讥诮的冷笑。 耳听得产妇一声接一声痛呼,陆勉是急如热锅上蚂蚁,乱如筛子里糠麸,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决定用个更温和平安的法子,于是换了药让人去煮。下人手脚很麻利,然而产妇情况更加危急,迅速恶化,等药物煎好,她已牙关禁闭,晕迷过去。 “撬开撬开!” “不行啊,根本不会吞咽。” 里头传来仓皇的哭腔,陆勉腿一软,跌坐进椅子里。郡主眼波里流转出一缕异样的恶意,默然站在旁边,不发一语,也不见担忧和悲戚,反而伸手拿了桌案上一个柑橘,轻轻揉捏。 陆勉眼见如此,一筹莫展,只觉得这安亲王府古怪颇多。头个孩子出世,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安王爷不在?宫里苏妃的样子为何有些癫狂? “荣大夫来了!荣大夫来了。都让让!”满室凝重悲哀气氛中,两个婆子搀着一个抗药箱的姑娘进来。 “荣姑娘啊,快来看看我家女儿。”王妃的亲娘带着哭腔:“救救我女儿。” 这是“专治陆勉治不好”的荣平啊,陆勉那状态一看就是不中用的,她只能指望荣平了,她老人家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郡主看到荣平的一瞬间,面色变得铁青可怖,然而她还未来得及阻拦,荣平已在俩婆子护持下,强势插入内室。陆勉随之站了起来,心道她便是有好药也没用,病人血崩晕死,吃不下去…… 这王妃胎儿过大,又受了寒凉之物,艰难娩下孩子,又大出血,今日怕是难逃一劫。正琢磨着,就听到内室荣平沉声吩咐:“去寻铁锭,煤炉加大火!” 陆勉顿时愣住,这两样东西能干什么?生孩子与铁和火有什么干系?你炼钢吗?产房内人多是一样心思,然而荣平肃容而立,面色沉稳,端凝果断如神佛,眉目慈悲犹如菩萨,那产婆和嬷嬷根本没有质疑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就照着荣平的话做了。 陆勉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这是独当一面的明医才有的气派,更是活人无数的神医才有的魅力。当年那个拉着自己衣襟叫“陆勉哥哥”的荣平竟然有了这等气度? 陆勉云里雾里的看着,就见那铁锭被丢到煤炉里烧红,紧接着荣平一碗醋浇上去,产妇人冲鼻头一闻,哎哟一声,竟然醒了过来。 这简直……陆勉目瞪口呆,这是哪里来的野路子,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荣平却动作不停,在产妇开口的瞬间,就把汤药灌了下去。 “让她一定不要睡。” 陆勉这个药效力过于温和,荣平转手开方,然而笔刚一动,就被人握住,抬头一看,那郡主俏丽的面容上一片寒光:“哪里跑来的野大夫,你如果下药没治好,我就让你……” “随你”荣平拿出印章啪的一盖,从容写下药单:“升举大补汤” 这个药单相当复杂,而她写起来却行云流水,跟那些大夫下药要字斟句酌不同,她一气呵成,连停顿都不带停顿的。但这并不是说她在背药方,她的脑子里分明依据产妇的情况,进行了合适的调整。她去了黄连,加上了地榆炭、乌贼骨。 别人看不懂门道,陆勉却是行家,这方子里参、芪、术、草、升麻益气升提,熟地、当归、川芎乃补血良品,麦冬养阴生津,白芷辛香醒神,再加乌贼骨固冲摄血,地榆炭固经,这配伍简直绝了。 “去熬药!”荣平言语果断,颇有战场将军杀伐之风,两个嬷嬷应声而动。那郡主瞪着眼睛,却已无法阻止。陆勉担忧的看看荣平,又看看那个郡主,心道这叶妹妹竟然不怕恐吓,这么多年不见,她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爽……不,不是,她是对自己的方子特别自信。 一副药喂下去,产妇的面容上已有活气,原本发硬的舌头也可以说话了,她含着泪跟荣平道谢,荣平低下头笑笑,给她擦了擦汗,悄声道:“胎儿过大,又食寒凉”。王妃眼睛一闪,愤怒和悲哀之色交替闪过。 眼瞧着产妇转危为安,陆勉想跟荣平打个招呼,可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他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平妹妹?荣神医? 他呆呆看着夕阳下,半身红光半身暗影的荣平,惊讶于她身上乍然绽放的魅力和强横的生命力,几次嘴唇翕动,却都不知说些什么。他想问你怎么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治疗方法,你怎么不惧郡主淫威,然而话到嘴边,却冒出一句预料外的“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 第46页 荣平似乎也有些意外,然而她只是微微昂了昂下巴,淡然一笑:“好坏,都不管你事了。” 陆勉愣在那里,只觉得仿佛有条细而软的鞭子在自己心口抽了一下,一丝疼痛夹杂着悔意开始蔓延。 第29章 医女(13) 安亲王府猫腻太多,陆勉越想越纳闷,他立即进宫去,决定跟苏羽环问个明白,结果他进入咸福宫,就觉得气氛有点不正常,结果刚入了咸福宫,就被眼前一幕吓得手里药箱差点扔掉——垂珠帘后,一对男女抱在一起,赫然是安王和苏羽环。 苏羽环泣泪如雨,哀怨愈绝,安王正在安抚她。 “我被逼娶了我不爱的女人,跟她生儿育女,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苏羽环伏在安王胸口,那模样是陆勉从未见过的忧伤。 难道安王是苏羽环的真爱?不对啊,入宫前跟羽环关系最好的不是陈竹雨吗?后来在冷宫里,他怜惜她,她依恋他,她爱的是我陆勉,什么时候有了安王的? 陆勉如遭雷击,半晌后恍然大悟,是了,当初在皇家寺庙里,他有几次去给苏羽环瞧病,发现苏羽环那里有些精致的衣食,想来那个时候安王就与她接上头了——你瞒得我好苦啊,陆勉一时间悲愤交加,又怒又累,恨不得冲出去分开二人。 “只有七皇子当了太子,将来当了皇帝,我们才有希望。” “怎么?到时候太后娘娘要嫁给我吗?”安王捏了捏苏羽环的鼻子,但苏羽环却没有心思跟他调笑:“当年皇位本该是我的,我没有得到,那现在回到小七手里,才是应该的。” 陆勉闻言,要冲出去的脚一下子收了回来。什么叫“回到小七”那里?他像遭了雷击一样,愣在当场,脑海中的疑问一下子联通了。为什么安王妃生了儿子,苏羽环会这么激动,因为她的七皇子是安王的骨肉! 她的真爱是安王,以至于完全无法容忍安王跟别的女人有儿子。 这个消息过于惊人,陆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结论,这都叫什么事,这可是给皇帝戴绿帽啊。他虽然跟苏羽环“两情相悦”但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他坚信自己还是正直高洁的。陆勉转身就走…… “谁!”安王惊觉,当场一声爆喝,陆勉吓得脚下一软,随即脑后一痛。 “不能让他活着”晕过去前,他听到安王的话:“他都听到了,你不会舍不得吧?” 苏羽环似乎犹豫了一瞬,又似乎没有。她的声音听起来缥缈而无情:“他确实不中用了。” 让他想办法毁掉安王妃的新生儿,他竟然不做,这么容易下手的事情他都干不好,可不是不中用了嘛。 —— 荣平清早起来,打开大门,就被吓了一跳,门口地上端端正正跪着一个老人,她瞧着有半百年纪了,容颜憔悴,身躯消瘦,一见荣平就开始磕头。 荣平吓了一跳,赶紧扶起:“陆伯母,您别这样,我当不起啊。” 这个人,荣平认得,是陆渊的母亲。荣医仙还活着的时候,陆母非常支持陆勉跟荣平交往,还想让陆勉拜荣医仙为师。可陆勉不情愿,后来荣家又遭了难,她就再不提荣平。可眼瞧着时间一年年过去,别的老姊妹都当奶奶了,陆勉还是不愿意成家,她才真的慌了,一逼二怨之下,才知道儿子心里装着苏羽环……自打知道这件事那天起,陆母就再也没吃过一顿香饭,没睡过一个好觉。 那可是宫里的娘娘啊。你耗在她身上能有什么结果?而且万一哪天情不自禁走了火,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她一直忐忑着,祈祷着,哪知今天果然事发了。 “平儿,救救陆勉吧”陆太太拉着荣平的手,泣泪连连:“我知道陆勉对不起你,可拜托你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一定要救救他。” 陆勉当年做的事有多不地道,她这当娘的,心里也清楚。明明两家是“娃娃亲”,长大了却说“小时候不懂事,那都不算的”,后来更是用陆家的秘制毒药帮苏羽环做局,直接坑死了荣医仙——想到这些,陆太太就满脸黄汗,几乎要无地自容,可眼看着儿子不省人事,她不能不管啊。 眼看着陆太太要哭死过去,荣平终于开口了:“我可以去看看。” 陆太太破涕为笑,感激不尽,又是给荣平背箱子,又是给荣平道歉道谢:“我就知道你这个姑娘素来是极好的。” 荣平淡淡的道:“跟好不好没关系,我救他只因为此刻我是医生他是病人。救好了,也不影响我讨厌他。” 陆太太讪讪的,立即不说话了。 荣平来到陆府,见到陆勉的瞬间,也吃了一惊,前日还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陆勉头发散乱,衣服肮脏,躺在窄小的床铺上,昏迷不醒,口吐白沫,旁边有个穿红戴绿的女人假模假式的哭,她带来的一个神婆模样的女人,正拿着符烧了水,往她嘴里灌。 荣平一马当先,拽住她的胳膊,怒目而视:“你在做什么?” 那女人也不哭了,立即道:“这少爷口里流涎,人又失了神智,明显是被鬼怪附体,要驱邪。” 陆太太立即命人把神婆赶了出去。那穿红戴绿的女人是陆府一个姨娘,见到荣平来了,嘟囔道:“少爷原本就只有几息好活,你现在还拦着我驱邪祟,若是你乱来,那死了都是你的事。” -- 第47页 陆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告诉你别做梦,我儿子死了,你儿子也拿不到家业。” 那姨娘这才不说话了。 荣平越号脉眉头就皱得越紧,陆太太的心也被提的越高。她几次想问陆勉到底怎么样了,但看着荣平的表情,却又不敢打扰。 荣平又切了片刻脉,才直起腰来,扶起陆勉的头,她一摸,不出所料,陆勉的脑后好大一个包。 “奇怪,怎么瞧着像是被人打了?” 陆太太擦了把泪:“那天他是被从宫里抬出来的,原本只说是弄碎了一个琉璃盏,惹怒了贵人,所以挨了板子,你看他身上,都是伤痕。” 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陆勉的衣裳,陆勉正个后背,腰胯臀部全都是青紫色带着血痕的棒疮,她触摸伤痕,陆勉却不做任何反应。 荣平见了伤势,心中的疑团更重,“陆家也算家学渊源,你们看到这种情形,一定给他用了消炎消痛的药吧?“ “是,可并不见效啊,这人眼看就不成了。” 荣平思考片刻,果断道:“我知道了,这些棒疮不过是障眼法,我甚至敢肯定陆勉挨这些板子前,人都已经晕过去了,不然后背的棒伤不会是这个样子。” 陆太太大惊失色:“是砸了脑后这里?谁要这么对付他?” 荣平平静的道:“他贵为太医院首席太医,您与其想谁要这么做,不如想谁敢这么做” 陆太太顿时僵硬在原地,脸色苍白的如同薄纸,难道她儿子和苏羽环东窗事发了? “把人扶起来” 荣平一句话,唤回了陆太太的魂儿,是了,目前最要紧的是把儿子救醒,他若醒过来了,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陆太太小心翼翼的把陆勉扶起来,头发理好,擦净嘴边的白沫,荣平倒也不介意脏污,倾身过去,翻看陆勉的眼皮,眼珠,随后又掰开嘴巴,查看他的舌头。 “情况有点糟糕啊”荣平神色凝重,敲敲他的头颅:“里头有淤血压住了神经。” “能治好吗?” 荣平不说话,陆太太瞧着她的神情,脑袋开始一阵阵发晕。 第30章 医女(14) 陆勉的头部里头有淤血,还有神经损伤,如果长久堵塞,气血就瘀滞不通,陆勉现在的昏迷属于瘀阻迷闷,应当活血化瘀,让颅内气血正常运转。荣平知道病因,就可以治疗,但难度在于后果的不可控。 “陆太太,眼下令郎的状况,若是治疗,可能就死了,若是不治,他倒可以一直活着,就是痴痴呆呆。您要自己拿主意。” 陆太太一听就崩溃了,她是要一个傻儿子还是放手一试呢,这个选择太难了。老天爷,你在惩罚我吗? “荣大夫,你一定要救他。陆家所有的钱,所有的药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荣平看着陆太太悲痛哀嚎,其情殊为可悯,心道这一饮一啄,自有因果。陆勉对苏羽环情根深种甘愿为她当刀,那今日被弃被罚甚至被杀都不算意外。 “令郎肢体麻木,舌头微微发紫,上面还有些微瘀斑,脉搏细而涩,所以应该用些活血通淤通络的法子。” 荣平提笔凝神,斟酌片刻,写下一个方子:“黄芪,当归尾,赤芍,去土地龙,川穹,红花,桃仁……”她把用量单独交代清楚,又叮嘱道:“三碗水熬成了一碗,药汁装出来后,药渣子继续加水煮,重复三次,把三次的药汤混到一处,每次一碗喝下。” 陆家也算是医学本家,荣平一边写一边讲明缘由,务必使其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免得她自作聪明,出了差错。 陆太太听了果然问道:“现在他病得正重,不是喝头遭汤药药劲儿更猛,效果更好吗?” 她已经做好准备,接下来半个月都只用头遍药汤了,反正陆家不缺药。 荣平道:“他还有不轻的皮肉外伤,活血要用多了,伤口容易大出血。这也是下手之人恶毒之处,想让医者头尾不能顾全。所以我们首要原则是要维持稳定,固本培元正气升起,后续治疗就轻松多了。” 陆太太这才恍然大悟,亲自去熬药。而荣平则把陆勉扶起来,在百会涌泉等穴位施针。她用的金针细如牛毛长过一尺,极为柔软,可以盘成一盘,荣平把它抻直,一抖一甩,发出噌的一声——陆太太算半个行家,知道这是医家暗劲儿,没有真功夫,根本无法使用。她看看荣平纤细却有力的指头,心中暗暗叹服,小年纪已有这样的修为,真不知她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 等药物熬好,陆太太捧着汤药过来,又看到荣平在为陆勉做按摩,她用力揉搓着手臂,神态专注,眼神清明,没有厌恶,没有敌意。在她眼里,陆勉不是什么旧情人,也不是什么仇敌,而是一个纯粹的病人……她按摩了半个时辰才停下,额头上微微冒汗,手指都是红胀的。 陆太太忽然就红了眼眶。 自此后,荣平每年都会到陆府来,为陆勉施针做按摩,并针对他连续出现的抽搐,呕吐等症状,及时调整药方,做适应治疗,风雨无阻,晨昏不论。但陆太太几次请她留宿陆府,却都被她坚定拒绝,半个月后,荣平瘦的整个人小了一圈,而陆勉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母亲的手问:“我迷迷糊糊地仿佛看到了荣妹妹,是她救了我?” -- 第48页 陆太太正激动的擦眼泪,闻言便道:“没有,定然是你迷糊了,你荣妹子还年轻,有点医术也有限怎么能治这么复杂的病症?” 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很懂儿子的,瞧着陆勉的模样神态,明显对荣平多有感念,又悔又敬又欣赏又喜爱,这种感情非常强烈,但是已经不可能得到荣平的回应了。 “你胡说,我要看方子!我要看药方!” 陆太太没办法,只好把荣平这些天留下来的药方拿出来了一张,陆勉一看,双眼大亮,口中吟咏:“补阳还五赤芍穹,归尾通经佐地龙,四两黄芪为主药,血中瘀滞用桃红。这是补阳还五汤的加减啊,她曾经用这个方子治好了陈阁老,她最擅长用这个方子了。” 陆勉激动地要下地:“我要去看她,让我去见她。” “你给我坐下!坐下!”陆太太恼了,一把按住他,又怒又气又急又痛:“你现在爱她,她还会稀罕吗?你早干嘛去了……”陆太太悲从心来眼圈一红,再也把持不住伏在床上大哭:“你错过了一个多好的姑娘啊。” 陆勉如遭雷击,一动不动,半晌才恢复知觉,无尽悔意涌上心头。 —— 苏羽环在后宫里坐卧难安,几天时间鬓角多出一根白发,吓得梳头宫女跪在地上领罪。她心浮气躁,夜夜失眠,连奉承皇帝的心思都没有,等安亲王进宫,她迫不及待地询问情况:“陆勉不是死了吗?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我怎么听说他还还没有死?” 安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的不安不比苏羽环小,因为他打算直接派人暗杀陆勉还有给陆勉治病的荣平,结果几次派出去的人都失手了。到底还有谁在跟他作对呢? “你当年怎么不直接杀了荣平?要是她死了,不就没今天这么多麻烦了吗?” 当天陆勉脑后遭到重击,身上被抽的遍体鳞伤,当初晕厥,后来更是嘴歪眼斜口吐白沫舌头麻木,无法言语,眼见就是差一口气下世了,他娘急的要上吊,就这样都能被扳回来,荣平现在的手段有这么高明?这实在是超出预料。 “你这分明纵虎归山啊!” 苏羽环闻言也恼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倒是赶紧想法子,若是陆勉把我们两个的事情说出来……” “那又如何”安王把不安压下,故作轻松的安慰苏羽环,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皇帝老儿最好面子,他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最多只是不到你这咸福宫来罢了。这样才好,这样方便了我们两个。”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揽苏羽环的腰肢,苏羽环躲开,羞恼道:“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局势越来越不利,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苏羽环的不安很快应验了,陆勉的行动大大超出她的预料。他确实给皇帝告密了,不仅告发她与安王的私情,而且还重提当年的“鱼翅羹案”。 陆勉对自己当年的错误和罪行供认不讳,把如何与苏羽环联手,陷害皇后的事情说的明明白白。这件事当年影响极为恶劣,不仅让皇后被终身禁足后来病死,四皇子失宠,还牵连了包括荣医仙在内的一批老太医。 朝野上下,一时间舆论哗然。皇帝并不相信苏羽环与安王有私,至少表面上是不信的。 上次苏羽环的表弟出了岔子,已经为她招来诸多不满,这次无论如何也得重重惩处了。而且皇帝也从“惩处”中尝到一点甜头儿,颇有些再试牛刀的意思。 苏羽环从冷宫复出后,头次尝到害怕的滋味,她抖着手端不起杯子,白着脸发不出声音,半晌后才咕咚咽了口唾沫,“陆勉这是什么意思,他在向荣平示好?肯定是!他给荣知堂翻案,希望自己能赎罪,求得荣平原谅。这个男人,他背叛了本宫……他背叛我” 皇帝下旨褫夺了贵妃封号,还将七皇子送给张婕妤抚养。 苏羽环匍匐在地上,指甲紧紧抠进手掌,几乎挤出血来,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我还有七皇子,四皇子是个傻子,皇位是我儿的,我将是皇太后,万人之上! 世上男人尽是靠不住,本宫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不久后的暗夜,皇帝卧疾,苏羽环买通值守太监,乔装改扮进入养心殿。 第31章 医女(15) 陆勉站在荣知堂门外,犹犹豫豫的不敢进去,他看到荣平正在忙着看病,那病人很有特色,嘴唇上留着一抹鼠须。 “是痰症,很严重的痰症。”荣平迅速下了诊疗结果。 在这个世界的医学界,称体内液体不正常地黏稠者为痰,与平时吐的痰不是一回事。这个人应该一开始察觉到不对,但依仗着自己是医生,治疗了一番,后来没什么效果,身体却逐渐亏虚,于是进行了温补。于是导致他体内原本的痰邪,被补住凝结,如今身上的痰核到处都是。“你这症状一看就是吃了许多参。” 不是当初坑了那么多的乡邻也没钱买那么多人参,吃参却让他病情更糟,如今家破人困,也是报应不爽。荣平回身去柜台后捣鼓了半晌,然后拿着一个纸包出来。鼠须大夫直勾勾盯着那药,活像那是太上老君的仙丹。 “冲水喝了就行。” “这么简单?” “你可以不信。” 陆勉默默看着,本就不好意思来见荣平的他,愈发羞愧。他听说这个鼠须郎中的事情,荣平能救开罪于己的冤家对头,自然也能救他这个“敌人”,那种举动不与任何“私情”相关。这是何等的胸襟气度?所谓医中圣人莫过如此。再想想自己以前为私欲为私利造下的孽,他愈发觉得自己连站在荣平门前都不配。 -- 第49页 陆勉长叹一声,托人把一本书送给荣平,自己悄然转身离开。 皇帝念在他自首认罪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没有杀头,而是罢免了他的职务,没收了全部产业,逐出京城。 荣平看到薄书的刹那,微微瞪大了眼睛,这是她父亲当年的行医笔记,他当初在太医院工作,后宫所有贵人宫女太监的医案都专门有收录,私人是不允许留用的,父亲留下的这本更多是一些医学上的疑问和体会。在他死后,这本书也被查抄了,一直在陆勉那里,现在又回到了荣平手中。 荣平连夜翻阅,学习父亲的智慧,但看着看着,却发现一条记录,“七皇子之诞,胎毛繁密,神完气足,虽是七月而生,却是足月气象,怪哉。” 这条信息写了以后,又涂抹过,荣平好不容易才认出来。作为一个大夫,荣平立时觉得其中有些猫腻,照着这样的日子算,那苏羽环可是在冷宫里时就怀上七皇子了。 啧,冷宫里都能被帝王临幸怀孕,这运道也是没谁了。 “荣神医,哎呀容姑娘您叫老奴好找。” 荣平听到呼唤,一抬头却发现是个宦官,当初在皇宫时,两人还照过面,这陈姓太监是帝王身边的红人。 陈公公哑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林缈扇子一扶,稳稳撑住了差点跌倒的他。 “是陛下,陛下不好了!”陈公公抹了把汗:“请快跟我进宫。” 荣平犹疑一瞬,便听到林缈说:“你父亲之死,皇帝已经明面上平反,你若心里还有不甘,也得他活着才好施展,不是吗?” 荣平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皇帝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一路上,她大概听陈公公讲述了原委。皇帝前段时间偶然伤寒,原本不是大病,但因为长久积劳,病转沉笃。他原本歇在养心殿里,但苏羽环不知怎么的,溜进去,亲自喂陛下吃汤药,这一吃,皇帝就当即就不好了。 陈公公的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原本被降级的后妃通过各种手段重新获宠也是常事,尤其苏羽环有着冷宫逆袭贵妃的成功经历,所以必然是某个小太监又在她身上押了宝,放她进养心殿。谁知道苏羽环如此丧心病狂,竟然要谋害皇帝…… “陛下爱臣妾?那陛下既然爱臣妾,为何迟迟不将七皇子立为太子呢?”此时此刻,苏羽环一边说一边拭着眼泪,她的姿态极其优雅而又娇弱,好似风雨中的一枝兰花,风姿楚楚,仿佛受害者不是躺在床上的皇帝,而是弱小的她。 “陛下把我关进冷宫,又把我的孩子交给张婕妤,你这么爱我为何不给我安全感?还对别的女人亲睐有加。” 她这副模样显然刺激到了皇帝,皇帝挣扎着伸手,没什么力气的捶着床:“毒妇!你这毒妇!” 苏羽环讥诮的看着这九五之尊:“毒妇不毒妇的,得看陛下表现。你中的毒,乃陆家秘传,解药配方也只有我知道。陛下好好考虑一下,让小七当皇帝,臣妾很愿意陪您这太上皇白头到老。” 荣平跟林缈闯入大殿,就看到晕倒在床榻上,面庞紫胀的皇帝。陈公公惊的魂飞魄散,急忙匍匐在地,伸手去试探皇帝的鼻息,皇帝此刻已经人事不知。 苏羽环看着冲进来的他们虽然意外却丝毫不慌:“这个毒极为复杂,只有我知道解药配方,你们可以杀了我,那皇帝也会死,你们的罪名跟我一样,都是弑君!” 她施施然走到林缈跟前:“定国公是定盘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七皇子做了太子,咱们什么都好说。” 与惶惶众人形成鲜明对比,林缈显得非常平静,“把她带下去。” 陈公公立即带了两个强壮的太监拽住苏羽环,苏羽环大惊,又是气恼又是害怕,对按着她的陈公公道:“放开本宫,快放开。林缈,你真的不管皇帝死活,我告诉你半个时辰后,没有我的解药,皇帝必死无疑……” 林缈挥手示意陈公公加快动作:“娘娘既然在禁足还是好好禁足吧。” 他走到荣平身边,问道:“怎么样?” “舌头已经彻底烂掉,牙齿松脱,咽喉溃烂。” 荣平挪出旁边的痰盒给他看,那里面的呕吐物力竟然有腐烂的肉块,就跟猪肝一个颜色。 “连脉搏也没了,鼻息也没了,这可不是驾崩了嘛”陈公公坐在地上,锤腿大哭,却被林缈一个眼神止住。 荣平皱着眉头去摸帝王胸口,还好,还是热的。“皇帝还有的救。” “什,什么……”陈公公立即瞪大了眼。 “陛下还未死,只是厥过去了。”荣平坦然道:“皇帝除了自身病症,主要还是中了水银的毒,现在肚子虽然鼓胀,但还没有坚硬如如石,胸口也还有一团热气,脉搏低微到摸不出来,命悬一线,但这一线捞在我手里了。” 她说这些话时,面色沉稳而神态沉静,仿佛是药师菩萨降临人间,陈公公还记得当年荣医仙的风度的,心中惊愕不已,怎么这小小丫头,竟也有了这等底气?难怪陛下觉得不对,就立即让我出宫找她。 “黑铅!我需要很多黑铅!” 荣平刚一开口,陈公公刚站直的腿又吓软了。这黑铅也是人吃的东西?活人都吃死了,何况这本就快死之人。 “黑铅这是毒物啊……”太医院几个年轻医师还在犹疑,却被林缈一眼瞪了回去,“所有人听荣平指挥。” -- 第50页 荣平点头,随即命御药房然选用大量的甘草、桔梗、金银花等药熬。她准备的药物非常多,水也非常多,在场人惧于林缈威势,不敢再说话,但这帮谨小慎微惯了的太医心里却觉得野路子大夫果然还是鲁莽了些,这么大剂量是给人喝,还是饮牛还是灌地鼠呢。 然而荣平并没有让皇帝全部把药喝下去,在熬好药之后,命人给皇帝灌下许多,剩下的,全都用来洗手脚。陈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从星河初起一直忙到夜色浓厚。皇帝牙关已经禁闭,不会吞咽,全靠荣平推拿揉捏,最后硬生生灌下去小半盆。 荣平两手垂着,站到林缈身边,她敏锐的察觉到林缈苍白的面容在午夜之后有些不正常的干红,还几次转出门去,掩袖轻咳——他肺上有些病? 林缈把陈公公送来的参茶转手递给了荣平,凉凉的指头在荣平手背上抚过:“如果鸡叫三遍皇帝还没醒,你就出宫去吧。” 荣平微怔,心里明白,一夜之后,如果皇帝还没苏醒,这内廷消息就瞒不住了,张婕妤,安亲王,宗室,大臣等人都不是傻子,到时候变数横生,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荣平沉声道:“我不走。” 林缈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我对我自己有信心,我说皇帝还有的救,就一定有的救。” 黎明时分,天色将明未明,黑云压城,气氛空前焦灼。 苏羽环呆在冷宫被绑了手脚完全无法动弹,心里却还有一丝希望未断。她提前放出消息,让安亲王带兵围攻皇城,与她里应外合,同时众多大臣诰命也被安亲王郡主以及笄为由宴请,随后软禁在安亲王府,那帮谁都不敢有异动。 任你是皇帝也无可奈何……虽然没料到荣平会忽然闯进来,不仅打乱了计划,还叫她落入险境,但终究她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她现在只忧心一件事,皇帝死了吗? 死透了吗?! 皇帝如果被荣平治愈,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完全不放在眼里的罪臣孤女,如今竟然成了这么强的对手,能左右战局,还能让她全盘皆输。 荣平!荣平!她从未如此懊恼,如此害怕,如此绝望过。 第32章 医女(16) 次日天亮,皇帝清醒了过来,虽然起不了床,动不了身,但还是召见了陈阁老等人。陈阁老悄悄把叶央叫出去:“荣姑娘,你给老夫一句实话,老夫刚才看着陛下,那是下世的光景啊。” “阁老,我能让陛下活着,却不能保证他怎样活着。” 一步三喘,病病歪歪,无法自理也是活着。陈阁老是聪明人,知道该上请立太子的奏折了。 “立太子。”皇帝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床帐。他的身体根本已经严重亏虚,活不了几年,也不可能再有下一个孩子,抓紧时间培育继承人才是明智之举。 张婕妤带着七皇子过来奉药,一副父子情深的架势,但荣平看得出来七皇子跟张婕妤并不亲近,他高大,健壮,聪明是苏羽环一手带大,对生母感情极深,张婕妤根本拢不住他,这也是苏羽环敢孤注一掷的原因。 皇帝醒了过来,却没有像大家想的那般处死下毒害他的苏羽环,这让大家疑惑他是不是要为未来的帝王留些体面,或者真是对苏羽环爱的深沉,死也无怨。他这种表现让苏羽环心里还抓着最后一丝希望,就是图着七皇子还有机会,四皇子早被她授意磋磨,如今痴傻不堪,明眼人都知道怎么立太子—— 这时,冷宫门吱呀一声响,苏羽环立即抬起头,“七皇子呢?我要见七皇子。” 陈公公端着托盘,冷笑道:“老奴奉旨来赏你一碗汤。” 苏羽环一惊,看着面前的瓷碗,如同看到了毒蛇,她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使劲儿往后躲,但宫人哪里会让她躲开,硬是按着她的脖子把汤灌了下去。“苏才人,陛下说了,他爱你,所以要你同甘共苦,因此他老人家受的罪,都要你再受一遭儿。” 苏羽环咽喉灼痛,腹中更是疼痛难忍,犹如斧劈刀砍,养尊处优的她哪里受得了这份儿苦,当时就恨不得以头抢地,然而随后就被人用绸缎裹了起来,裹成春卷似的一条丢在床上。宫里这些折磨人的手段她都知道,越想越怕,越想越急,痛哭嘶嚎起来。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皇帝竟是铁了心要用极为痛苦的□□折磨死她,等她真快死了,竟然还要把她救活。一来二去,苏羽环竟然不再求死,而是燃起了希望,皇帝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因为他恨啊,他竟然要传位给她生的孩子,因为他没得选!而七皇子却对她言听计从,极为亲厚。 这天傍晚时分,荣平被派来给苏羽环吊命,眼瞧着苏羽环的精神竟然还好了点。看到荣平意外的表情,苏羽环得意的笑了笑,一副高贵而坚强的模样:“只要坚持就有希望,冷宫嘛,又不是没待过,虐待嘛,又不是没受过。” 荣平把药汤给她放好,轻轻笑道:“你之所以这么偷生,是惦记着七皇子吧,指望他登上皇位,救你出去?” “既然你知道,那就跪在地上,乖乖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皇太后,这样我就考虑一下将来饶了你。” 她说话的时候,荣平认真的盯着她的舌唇,待她说完,微微一笑:“娘娘,你那七皇子登不上皇位的,不是皇帝生的怎么能登上皇位呢?” -- 第51页 苏羽环当即愣住了,她一把扯住荣平的手:“你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 荣平极轻微的勾起一边唇角,慢条斯理的扯下了她的手。 “我虽然不知道七皇子究竟是你跟谁生的,但我知道他绝对不是皇帝的孩子。”荣平垂着眼睛,冷冷的看着她:“我父亲就是看出了端倪,所以你才一定要让他死吧。” 苏羽环瞠目结舌。 —— 皇帝正与陈阁老林缈等几位重臣议立太子一事,皇帝有心传位七皇子,奈何几位重臣都是坚定的嫡子党,这让皇帝担忧他们是要扶持一个傻子皇帝当傀儡,自己篡权。就在这时,荣平昂然而入,拱手行礼:“不能传给七皇子” 这话一出口,周围人齐齐变了脸色,皇帝更是黑沉了脸:“你不过是个大夫,虽然最近朕对你信赖有加,但立储之事,不是你能置喙的,再乱讲,朕就罚你了。” 荣平一脸认真的道:“我就是从大夫的角度来讲的啊,陛下,我前两天给七皇子诊平安脉,看他舌苔的时候,发现一个秘密。” 她张开口把舌头从两边往中间卷起来。“陛下试试看。” 皇帝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什么独特养生法门,结果他对着镜子试了半天根本卷不起来,气的直拍腿。凭什么你个庶民能做,朕反而不能做? 荣平认真解释:“我父亲能做,我也能做,我游方多年,诊疗无数,看过上千条舌头,才发现的神奇现象,父母中必有一人能卷舌,孩子才能卷舌。” 焦躁的皇帝听到此话愣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荣平点到为止。 七皇子能卷他不能卷……那皇帝怔怔的坐了半晌,忽然命陈公公搀扶着去冷宫见苏羽环。 “你卷!卷舌头!” 苏羽环憔悴不堪,披头散发,身上还有脏污,整个人破败如脏絮。她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忽然这样,咬牙不开口,皇帝却紧张又焦急,“你卷!”他大吼:“你卷起来,朕就免你的罪。” 苏羽环一听,满是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亮光。她开始努力卷舌,可是不管怎样尝试,怎么费劲儿,口水直流,急得乱咬,这根曾服侍的皇帝很舒服的舌头也无法从两边往中间卷起来…… 他俩人都不能卷舌,那怎么生得出能卷舌的儿子?皇帝再次晕厥过去。 消息传出,安亲王妃终于有了动作,她在王府中长期受安王兄妹冷□□,此刻痛下决心,把安王与苏羽环私通交好的证据送进了宫,自己则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皇帝好不容易醒过来,看到这些东西就两眼发直,原来绿了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兄弟。他狂怒之下还保存一线理智,要顾全自己体面,于是赐死苏羽环和安王,又过继七皇子,让他去给安王守陵。接下来皇帝乃至整个朝野的眼睛心思都放在了荣平身上,因为她四皇子能不能恢复正常,可全靠她了。 第33章 医女(17) 四皇子身体消瘦,眸子上有血丝,眼神有些浑浊,荣平见到他后,第一个反应是他气血不足,其次是他精神似乎也不太正常。整个人好似疲惫不堪,却又不是那种夜里未睡被拉起来的疲惫,而是埋在精神深处的困倦。神色恍惚,精神不振,一副容易受惊,时刻要哭出来的模样。 林缈把孩子细的跟麻杆似的,一折就断的胳膊放到荣平手里去。荣平立即搭腕诊脉,又询问饮食等事,又让他张开嘴看看舌头。他不动,又是林缈说了他才动。 他模样相当清秀好看,但举止行为却丝毫没有同龄人的灵巧智慧。而且日常沉默,逗他说话也无用,偶尔嘴里含糊不清的冒出些词句“母后”“不”“红色”等更多的时候,他都站在那里,不动不语,忽然又傻笑,林缈让他喝银耳汤,他便喝汤,咕咚咕咚咽下甜汤,脸上慢慢的,稍显迟钝的露出满足的表情。 林缈轻声道:“以前不这样的。” “嗯?” “他原本是个很正常也颇为聪明的小孩。后来苏羽环从冷宫复出,皇后随即被查出来谋害了前面两个皇子,被剥夺住持后宫事务的权利,他的地位一落千丈,后来连着换了几个师傅,每个都说他笨,责打训斥,他就变得萎靡迟钝,但那个时候好歹还算正常人,等后来亲眼看到皇后在冷宫撞墙自杀,就成了这幅模样。” 容平心里已然有数,这小孩□□和精神上都有些问题。但孩子脏腑娇嫩,情志柔脆,不能随意下药试针,她连着观察了几天,调整药方,寻思治疗方案,初步确定还是要调和脾胃,脾胃强壮了,所食谷物蔬肉便可以为身体提供营养,身体底子厚了,正气充足中气昂然,自然可以驱邪祛病。 她把自己的方案说给林缈听,林缈让她放手去治,不用顾忌太多。 现在这个皇子的日常生活本就极为被动,有时呆若木鸡,有时又痴痴愣愣。试着逗他,有时傻笑,有时又置若罔闻,这种状态任谁看了都要焦心。荣平临危受命,依然举止从容,宛然天生大场面选手:“这是痰结日深,心窍被蒙。皇子面色萎黄,舌质淡,舌体胖,苔白腻,脉滑,这是正气亏虚,脾运力薄的征兆。” “癫症,还是小孩儿的癫症,极为难治,鲜有成功案例可以参考。” 以往见了四皇子的医家都摇头叹息,无人敢接诊。但荣平不负重托,她就守在小太子身边,衣不解带,专注诊疗。在她的努力下,半个月后,皇子的面庞身形依旧消瘦,但在精细的调养和照顾下,脸上已经略微有了些光彩。 -- 第52页 “他昨夜又从梦中惊醒,吃了药又睡过去了。” “舌质淡,舌体胖大有齿痕,舌苔薄白,中气还是衰弱,心血内亏,心失所养……”荣平慢慢写出心中揣摩已久的思路:“首先补脾益气,气力活,则人生机显,再用当归、川芎养心血;养心复宁心。所谓癫这种疾病,总与情志相关,或曰心上有痰。养心汤需要调整一下,用肉桂引药入心……虽说时间可能有些久,但总会调理好”。 这位年轻的女医言谈从容,举止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静气,但是站在那里,慢慢的开口讲话,仿佛就能缓解病痛,赫然神医风范。 皇帝放心了,其他大臣也放心了。 —— 三年后,太子彻底痊愈,举止反应,其他与常人无疑,半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他对拯救了自己性命也拯救了皇朝的荣姐姐格外信赖,要封她做首席御医。但荣平却拒绝了。 “我早在各个州府游方的时候,便发现民间的医疗力量非常薄弱。老百姓生了病,第一个想法是硬抗,抗过去就算了,但普通人家往往衣食不周,身体素质本就没有那么强,抗着扛着,病根深种,轻疾变成了重患,可治的也变成了不可治的。” “民间会医术的,要么一知半解,要么持技居奇。受眼界,知识,经济种种限制,老百姓生不生病,有病能不能好,全看天意。而那些所谓的名医要么名不副实,要么故弄玄虚,要么路子生猛过头,不成系统,也没有章法。此外,医术之道,传承问题严重,不仅异性不传,女性不传,连师徒间也有隐瞒,这导致一些老大夫年高去世,很多宝贵经验疗法都消失了。她是铁了心要改变这个局面的。 “民女心中有愿,打破民间百姓求医问药的困局,大利国计民生,还望陛下成全” 容平一拜到底,新帝感念其妙手仁心,对她的行动大力支持。 荣平开始大力普及基本医学知识,像民间开办私塾那样,托身寺庙,道馆,学馆,祠堂,印制书籍,包括经方和汤头歌等等,因为早年游方埋了优良的种子,且已经过多年的发酵酝酿,现在一点破,便如春风拂过,唤醒一地幼苗,整个皇朝的医学健康热潮沛然兴起。 自此,她在自己亲手打造的“荣氏知堂”招牌下,异峰突起,成了大家心中的活菩萨,万世流芳的真正医仙。 “恭喜你,荣大夫”林缈来给她送匾,那匾上的字还是新帝亲自写的 荣平不看匾反而看着他,还捏了手腕来诊脉,脉来短数,按之如游丝,肺主气,司呼吸,他明显有些肺阴不足,平日劳倦不重保养,气机瘀滞,脏腑功能失调。她记得几年前见他时,他并没有这些症状,当时她初出茅庐,思虑不周,只治疗了脊背后腰的外伤没有顾及内里,再加上他自己也没有用心修养…… “肺络郁阻,脾失健运,要吃药啊。” —— 荣平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到自己百般恳求苏羽环为父伸冤,苏羽环不做理会,她晕倒在宫殿门口,被陆勉救走,后来便一直在陆勉家里住着,对他愈发的依恋,爱慕,心里,世界里都只有一个他。陆勉却只爱苏羽环,宁愿为她孤独终老,都不碰荣平一根指头,荣平在孤独压抑和爱而不得中,逐渐心理扭曲,竟然在一次入宫时,忍无可忍,把苏妃跟陆勉的事情嚷嚷出来,结果被苏羽环堵住嘴,当场杖毙。她临死前都在痴痴的看着陆渊——那个男人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甚至给她求情都没有。 荣平仿佛灵魂离体了似的,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了。奇怪了,怎么会为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呢? “老板,老板,快醒醒” 朦朦胧胧中,荣平觉得有人在推自己,好容易挣扎着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景象有些奇怪。 “比赛输了就装晕,真是脸面没了,体面也不要了。”有人阴阳怪气的揶揄。 荣平摇摇头,努力找回意识,这才发现揶揄自己的是一个蟠龙冠,紫红袍的英俊青年,而自己正站在一张桌案旁边,面前还摆着两道菜,桌案前还站着几个人,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些什么。 “这两道狮子头从外观看,都色泽红润,夹起来弹性十足,味道鲜香醇厚,但何香香姑娘做的,口感却更加清爽,松软,毫无油腻之感。像荣老板所做这种狮子头,正常情况下,吃两颗便觉得够了,但何香香姑娘所做却会让人吃了三四颗还想继续吃。” 一位老者摸着花白胡须开了口。 “荣老板,你若是不服可以自己尝尝,装晕,是回避不了问题的。” 荣平此刻已眼神清明,恢复状态。她显然不是装晕,而是真的晕倒了。 她是京城“荣香楼”的现任当家,只是这个家当的摇摇晃晃。因为厨艺一道,传男不传女,到了荣平父亲这一代,没能生出儿子,于是便从学徒中找了最聪明的一个,名叫陆源的,传授全部厨艺,然后招他入赘。 陆源相貌又好,人又踏实勤快,荣平对他非常满意,一开始心里还存着不服要学厨,但见识到陆源的天赋本领,便觉得终身有靠,从此一门心思等着嫁人。哪知道陆源执掌了荣香楼后,涨了见识,眼界宽了心也大了,他一次去王府做菜的时候,他遇到了王府的小厨娘何香香,一见钟情,再难忘怀。 -- 第53页 荣平得知消息,非常生气,提醒何香香保持距离,何香香却道:“你自己拢不住男人,反来怪我?有本事就自己把人看好咯。” 荣平经不起激,三言两语后,起了冲突,陆源准时赶来,也帮着何香香,反过来责怪荣平无理。荣平一怒之下,答应了何香香的挑战,要比试做菜决个胜负。 何香香说了:“你的男人我不稀罕,你随时都可以领走,你要赌就赌你最宝贵的东西,荣家祖传的菜谱!” 结果,她输了…… 输掉的不仅是脸面,男人,还有荣家的菜谱。百年基业毁于顷刻,她急痛攻心,焉能不晕? 第34章 厨娘(1) 荣平扭头看,方才嘲讽她的男子俊美的衣衫华贵,乃是当今皇室的英王,而站在他身边的少女就是他专用的王府厨娘何香香。 何香香作为赢家,很有气度的道:“我的秘方就是在狮子头的馅料里,放了馒头和荸荠。馒头沫子可以让肉质更加疏松,荸荠可以增加清爽的口感。我从来不隐瞒做菜好吃的秘诀,美食应该是用来分享的。” 周围人连连点头,纷纷表示赞同。 荣平心里却只想冷笑,你只说放什么,不说什么时候放,不说放多少,这也算分享吗?就是忽悠一下没做过饭的外行罢了,比如旁边那个小王爷。一方面觊觎着我的菜谱,一边在这里装大度,真是又当又立。 “我愿赌服输,菜谱可以给你。”她转身上楼,陆源立即跟上。这个俊秀温厚一副老实人模样的男人,伸手拉她的衣袖,“平平,胜负乃兵家常事,你不需要过于挂心。” 荣平一错手,摆脱他的拉扯,面无表情的道:“胜负乃兵家常事,谁都能这样来安慰我,但是你不能,我怎么输的,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她清凌凌的目光好似一道清泉,陆渊心里一抖,转过脸去,不敢直视。 荣平并非鲁莽之人,这么重要的比试,她若不是有底气也不敢随意迎战。她的拿手好菜狮子头便是连父亲都赞不绝口,评价为“最得他真传”。别的菜,不敢讲,但若说做狮子头的手艺,她绝对京城第一。但今日,何香香却能以巧取胜,乃是因为陆源对荣平太了解,猜到了她要做的菜还透漏给了何香香,何香香便靠着新奇的用料胜出一筹——初春季节,哪里来的荸荠?是她得“王府厨娘”身份之便,从王府窖藏拿来的。 “你自由了,你心仪的何香香赢了。”荣平把菜谱拿出来往他怀里一扔:“你去拿给她吧。” “何姑娘是厨艺天才,有妙手添花点铁成金之能,把荣家菜谱交给她,必然能大放异彩,流芳百世。平儿,你心胸终究是偏狭了些,无法体会何姑娘的境界,何姑娘说了好东西要拿出来分享,大家一起使用创造,才能获得长久的生命力。若非你执意不肯交换菜谱,相互学习,她又怎么会与你比赛,你又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荣平皱眉,“你说够了?你知道什么叫家学渊源吗?你知道什么叫薪火相传?有道是敝帚自珍何况芝兰。没有荣家菜谱的荣香楼还能叫荣香楼吗?学去了我爹的手艺,现在全交给见面没几次的女人,还说是发扬光大,敢情你脑子被狗吃了。” 陆源被骂的脸色阵青阵白,当下也冒出了火气:“我好言好语对你讲,结果你冥顽不灵。我学去你爹的手艺?明明是你们父女拢着我当苦力,后来看我赚钱多,便想笼络我,说是当女婿,其实是要我做一辈子牛马。我怎么可能认命?单说你手里这份荣家菜谱,我都从来没见过,可见你爹从未真正信任过我,把菜谱留给你让你用菜谱来制约我。哈哈,老子早看破了,怎么可能任由你们摆布,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菜谱终究在我手里了!” 荣平点头,难怪你要把我要做的菜提前透露给何香香,原来巴望着我输呢。 “如了你的意了,现在有多远滚多远吧。” 陆源脸黑如铁,没料到荣平到了这种程度还如此高傲:“等着瞧,你无路可走了,迟早还得来求我!” 楼下一名少女昂着头对楼上喊:“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还不下来?” 是何香香,陆源耽搁这么久,都没把菜谱送去,她担心出了变故,跟小王爷打了声招呼,就跑了上来。 陆源对上何香香立即换了副面孔,极为和颜悦色,双手捧着把菜谱递过去:“你看,都在这儿呢。” 何香香迫不及待的翻开,却一下子愣住了,这本菜谱非常薄,而且上面所展示的菜品非常少,制作方法是简单的焖煮蒸炒煸,单只记录着原材料有哪些哪些,既无详细的制作工序,也没有准确的配比。 “这是假的!”何香香瞪大了眼睛:“你们家这么大个酒楼,过百年的传承,菜谱怎么会是这么个东西?” 荣平示意她看书后标注的时间,注意发黄的纸张和淡化的墨迹。“我知道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它实际上就是这个样子的。分享嘛,你拿去吧。” “你……”何香香大为扫兴,把书往陆源怀里一丢:“送给你了。”自己气鼓鼓的转身离开,陆源狗撵兔似的追了上去。 “等等!”荣平叫住了他,来到大家中间,回望四周,她镇定的道:“趁着今儿齐全,大家都看着,我宣布将陆源逐出荣家,他再也不得以荣家菜继承人自居。从今日起,我荣平与他取消婚约,嫁娶自由,各安天命!” -- 第54页 周围有一刹那的寂静,陆源与荣氏父女的渊源,京城餐饮界蛮多人都知道,当初若不是容老爷子收留陆源给他一口饭,只怕他已饿死在街头。可以说荣五爷既是陆源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授业恩师,更差点成了他的岳父。他与荣平也算是师兄师妹,知根知底,走到这一步,属实可叹。 一位老者摇头叹息道:“荣丫头,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着做吗,你如今没了荣家菜谱又要赶走陆源,拿什么支撑荣香楼,靠什么安身立命呢。” 荣平微微昂起了下巴,攥紧了拳头,心道我留这吃里扒外,恶念昭彰的白眼狼有何用? “我的路得靠我自己走。今日感谢上苍,让我看清了陆源的真面目。我爹泉下有知,也得庆幸我早早与他一刀两断。” 这一场比赛以一种出乎预料的结局震惊了京城食客。荣香楼的主厨陆源被驱逐了,那荣香楼以后谁做菜呢?荣平吗?那双雪白纤细的手可一点都不像能掂锅舞勺的样子,况且她才刚输了,看来做菜水平不怎么样。 何香香倒是手艺一流,可人家是王府厨娘,一般人可无福消受。 “老板,我刚得到消息,陆源被王家酒楼用高价给招去了。我们也得赶紧寻找新的掌勺师傅呀,不然酒楼就经营不下去了。” 荣平肩负着经营酒楼的重任,自然不敢懈怠,立即让手下去寻觅合适人选,结果半个月过去,都没找到。那王家酒楼本就是荣家的老对头,再加上刚被挖过去的陆源出于私仇,有意阻碍,凡是荣平看上的人,都会被王家以略高一筹的价钱买走。 荣家酒楼的常客大多是吃惯了老口味的,这几日大菜只有二厨来做,渐渐地,出于恋旧和同情心而来的客人也没有了。面对着空荡荡的大堂,伙计们一个个面色衰败,纷纷提出辞工,荣平叹了口气,答应了大家的要求。 “反所要走的,我一个不拦着,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山水有相逢,以后有缘再续,去账房支银子吧。” “老板,这账房也没有多少钱了。” “那就索性支取出来,给大家散了吧。” 荣平算看出来了,陆源联合了王家,铁了心要荣平在京城混不下去。 果然,三天后,陆源背负双手趾高气扬进了荣香楼大门,他身着一身紫红衣衫,腰束玉带,意气风发,从赘婿变成主厨,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荣平,看来你是黔驴技穷,只能卖楼了啊?我给你一个机会,从今日起,当我的洗脚丫鬟,给我铺床叠被伺候舒坦了,我就继续帮你带荣香楼怎么样?” 荣平低头看图册根本不理会他。 陆源此刻心情正好,被冷待也不生气,凑过去一瞅,发现是一本舆图。 “呵,你这是丢盔弃甲要逃跑了?” “非也,是精兵简政,战略撤退。” 荣平扬眉一笑,洒脱恣意,清秀的眉目间满是自信——那是迷途之人找到航向后的坚定和义无反顾。 陆源一时间竟看呆了,这个荣平似乎跟往日那个不一样。她对自己的依恋,爱慕,信赖,看着自己时,眼里的光,全都不见了。陆源摸摸鼻子,有些不甘,当日撕破脸,那是话赶话说出来的,虽然也是肺腑之言,但他并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名声,只要荣平服个软,他也许会重新考虑收了她…… “让让,你挡我我道了。” 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想入非非,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荣平已整理好了包袱,外面小厮驾好了车马,竟是要出门的样子。他不期然有些紧张,忙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荣平皱着眉头,终于有些不耐烦:“陆公子,我已在昭告大众给你自由,你我情分已断,我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不再与你相干。” 她门户落锁,扬长而去,留下陆源站在原地,回望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朱楼,一时间摸不清头脑。荣平本是个娇养的小姐,撑不起门户,所以他有把握荣平一定会向他求救,但现在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第35章 厨娘(2) 荣家的菜谱只有个梗概,何香香学不到,荣平也学不到。但荣平记得父亲曾经的教导:“为什么我们荣家菜谱是这个样子的?菜是人做的,靠人用心用脑用手烹调出来的,若是有了菜谱便可横行无忌,但岂不是一谱在手,人人皆是大厨?我们荣家没有躺在前辈功德簿上吃饭的子孙,留这个谱子只有梗概,乃是因为凡操易牙之术,克勤克精才是王道,没有半分捷径可走,也没有一点懒可以偷。” 荣平是个女孩儿,父亲舍不得她吃厨房那份儿苦,“安安稳稳找个稳妥之人嫁了,丈夫便是你最大的靠山。” 老爹泉下有知,或许会有悔意,当初舍不得吃的苦,现在要十倍百倍的吃。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自身硬气才是王道。 马车停在小路边,荣平下车,往村口一处庭院走去,她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 庭院里一个老人正坐在瓜棚下品茶晒太阳,他面前放着一张小桌案,桌案上有一个竹子做的小箩筐,箩筐里头分出八个格子,分装着落花生,葵花子,芝麻酥等几样零嘴儿,吸引荣平视线的,其中一个炸馃子。它瞧着模样极为普通,形状也不讲究,但非面非米也非豆角蘑菇一类的炸货,着实新奇。 她在那里看了许久,引起了老人的注意,便招手让她过来尝尝。 -- 第55页 荣平倒也没有客气,她捡起一块一尝,发现焦酥而敦厚,隐隐有些咸味,连吃了几块,老人便给她倒了一杯茶,吃粗制的红茶。这样简陋的食物原本是吃不出来什么乐子的,但此刻就着和风暖阳下饭,却别有一番返璞归真的乐趣。 “这是鸡冠花吧。” 老人有些意外,笑道:“吃出来了?不容易啊,好久没遇到这样的人了。” 荣平闻言,一撩裙子,单膝跪下:“晚辈荣平见过孙老前辈。” 这个朴实无华的老人就是宫廷御厨孙喜善,他因年事已高而被帝王恩准归乡。因为侍奉宫廷,心里只有厨艺,所以一辈子无儿无女,现在依靠侄子过活。荣平简单讲述了自己的来历,紧跟着就抛出了目的,她这次来,是拜师的。 然而,原本和颜悦色的老人听到拜师两个字便没了好脸,一甩袖子赶她走人。荣平大觉意外,却也没有放弃,她就在老人隔壁租赁了一间房子住下,白日里到老人这里洒扫庭院,洗衣洗碗,晚上用艾草熏逐蚊蝇,老人不为所动,她也没有轻言放弃,为了不使光阴虚度,她还买了些食材,练习刀工。 荣平有早年的一些庖厨底子在,基本的刀法不在话下,把土豆萝卜切成粗细均匀的丝也难不倒她,她的问题在于不耐劳苦,力量不足,大些的锅都掂不动,为了克服这个缺陷,她在铁锅里放了绿豆,练习掂锅,一练就是一个时辰,胳膊酸痛的吃饭都提不起筷子。但这个训练见效很快,过了几日,她就能掂着铁锅挥舞自如,腕力能劈动大棒骨。 这日天阴,荣平正点着灯练习花刀,忽然听到隔壁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她立即提着菜刀跑过去,却发现老人正团在床上来回翻滚,她急忙丢了菜刀上前去看。老人的手臂关节,肌肉,筋脉仿佛都拘挛到了一起,手臂手腕手指关节都已经变形。 “这是热痹啊。” 荣平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汇,她有点意外,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医学名词呢?然而接下来就有相应知识自动浮现在了她的脑海,甚至于她的手已主动伸出去,用力揉搓按摩老人的胳膊,将其舒展开,随后极为熟练的搭腕诊脉。 “关节红肿,疼痛剧烈,筋脉拘急,阴雨天以及夜里加重,壮热烦渴,舌红少津,脉弦数。” 老人此刻疼痛难忍,也顾不得摆脸子,一迭声的叫道:“箱子里有药膏,箱子里有药膏。” 荣平急忙开箱取药,可她习惯性一嗅,发现不对,“孙爷爷,您这不是风湿寒证,不宜用热药,反而应该清毒败火。” 她四下看看,发现并没有可以使用的银针金针,于是便用力按压他曲池,尺泽,手三里,阳关,合谷等穴位。老人肌肉痉挛无比坚硬,幸而荣平最近苦练手上功夫,下手的力度绝对够用。 等到荣平红胀着脸,额头微汗,老人的疼痛才算缓解下来,他不再哀嚎,满怀感激的道谢,荣平却顾不得休息,又立即上街买了自己配的一料药,犀角汤混合白虎汤。鳖甲水牛角,银华藤,地龙,怀牛膝,桑寄生,乳香,茅根,生地,虎杖……配伍合理,样样对症。 因为银针缓解疼痛的奇效,老人现在对荣平已经极为信赖,瞧着荣平把药熬好,也不用催,自己主动喝了下去,结果当天晚上便睡了个好觉。 次日一早,荣平又来看他,继续为施针,“您一开始按照治疗风寒痹症的法子来没有问题,但是没有止住,疾病转深,所谓风寒湿痹蕴久化热就是如此,一个疗程后,改吃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便可望痊愈。连翘清热,赤小豆桑白皮去湿,杏仁利气,炙甘草大栆安中,您多年靠近伙房,养成了易热易渴体质,所以可以再放些石膏滑石。” 她不仅说到了,而且也做到了,还专门买了一套针具,每日定时过来给老人扎针,还找了艾叶艾绒过来,艾叶煮水冲洗,艾绒混在暖炉里熏蒸,眼见得老人一天天好了起来。 孙喜善从未如此安逸的过过潮湿的阴雨天,看着容平秀美的眉宇间远超一般女子的坚毅,老人家叹了口气,终于松口。“我可以教你做菜,只是我年纪大了,有些菜自己也做不动了……” 他话还未说完,荣平已噗通单膝跪地,双眼大亮:“多些孙老先生,孙御厨,孙师父!” 孙老先生笑呵呵的扶她起来。他是因为风湿骨痛,无法劳累,才不得不远离庖厨,如今荣平治好了他病,他便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乐趣,活着的意义。况且这姑娘由此坚韧聪慧,教她两道菜,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就从我那天给你吃的鸡冠花开始吧。” 鸡冠花是乡下很常见的一种花卉,有着紫红色的伞形的硕大花朵,只是人们轻易想不到吃它。可以食用的鸡冠花是鲜嫩的,刚开好的,若是结籽,那就吃不得了。现在最好的时节已过,荣平用的,是孙老先生事先收集好的。摘下后过了开水,再放进米粉里一滚,蒸熟,放暖阳下晒干,再用油炸酥。 “好厨子往往得有一根好舌头,你来尝尝,这是什么油。” 荣平捡起一块,细细品味,“这个味道没有那么腻滑,倒是有些清亮的感觉,是菜籽油,不对是茶油。” “没错。”孙老先生摸着胡须点头,心道这茶油清新,用来做质地娇嫩的花菜叶菜再合适不过,但茶油放冷后,味道却与猪油相差不大,难为她竟然能吃出来,自己原本只是想如了她的意,没想到真遇到个有天赋的——这丫头说不定是个天才。 -- 第56页 鸡冠花比一般的花要厚实的多,经过油炸后,红色褪去,白嫩嫩的糯米粉晕染其上,好似落了层雪,委实娇嫩可爱。 “生在天下,吃在四野,我离了宫廷,也干不动硬菜了,最多弄些小点心凑趣儿,这次多亏了你,我也有了力气精神,倒是可以显显当年的手艺。” 荣平喜出望外:“多谢孙师父,我迫不及待。” 孙师父是当年宫廷做淮扬菜的老手,淮扬菜“和,精,清,新”四个特点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做菜,尤其淮扬菜,最重要的是食材,有道是醉蟹不看灯,风鸡不过灯,刀鱼不过清明,鲟鱼不过端午,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了保持食材的鲜美,那个时节的蟹啊鸡啊刀鱼鲟鱼才是它们最好吃的时候。” 狮子头,软兜长鱼,水晶肴肉……孙师傅因病痛而常年不下厨,如今一旦开例,热情便跟一盆热水泼出来似的,拦都不拉不住,硬是把自己拿手的特色菜一样样做了出来。小小草庐,香飘十里,每每引来过路人诸多赞叹。 孙老先生教的开心,荣平也学的努力,她白日看着师傅做过,晚上回到自己房里,就重新再做一遍出来。她眼到,手到,心到,基本上所有做菜步骤和细节看一遍就能模仿下来,而精细的火候掌控和重要却模糊的配比就需要靠经验来把握了。 荣平对“少许盐”“一点点油”这样的概念相当头疼,做十次也不一定有一次核准,一连几日下来,哭笑不得,感慨道:“好难,我宁愿去把二两豆腐切成五千根丝。” 孙师父哈哈大笑:“世上事有难易乎?” 他老人家还当真上街去买豆腐了。“来切吧,五千根,一根都不许少。” 第36章 厨娘(3) 荣平前段时间练的是个“力”现在要练的,便是个“巧”,文思豆腐就是把刀法发挥到极致的一道菜。孙老先生把两块豆腐放在荣平面前让她选,荣平一看就笑了:“我虽没见过世面,却也分得清北豆腐和南豆腐。北豆腐质地微黄偏硬,乃是卤水点的,南豆腐则是内脂豆腐,南豆腐才能切成细丝,北豆腐不行。” 她准确的挑出了色泽更白质地更水的一块,随后握起刀将其切片。 “确切的讲,不是切片,是打片。要用抖刀法,指尖要抵住刀尖,这样才能控制到细微。” 孙御厨做了示范,又交给荣平。荣平依样学来,打了片又练习切丝,要把豆腐切成丝线般模样,委实需要些能耐,荣平在旁边放了一碗清水,一边切丝一边洒水,防止豆腐粘连断掉。 孙老御厨看得连连点头,文思豆腐要切好也得十年刀工,这荣平果然有些天赋。他亲自把香菇和冬笋淖水,又熬鸡汤,要给荣平见识见识自己做文思豆腐的真本事。 “淮扬菜中的汤乃是一绝,不管是开水白菜还是文思豆腐,熬汤底都是大学问。谁能想到那白水一样的汤底其实是醇厚的鸡汤呢?鸡汤要小火慢炖,熬制两个时辰,把味道熬到醇厚才行,薄了淡了都是功夫不到。” 熬制鸡汤的时候,孙老先生在一边歇息,荣平便又取了一块豆腐进行切丝练习,一锅鸡汤的功夫,眼瞧着她手艺都精进了。孙老先生越看越喜欢,心道虽说是她主动来找自己的,但遇到她,也是自己的荣幸。 从此,孙老先生愈发上心,颇有把浑身本领倾囊相授的意思。这天他着了些凉,吃了荣平配的药发汗休息,荣平自己在厨房练习做菜。正专注呢,不期然听到门外吵闹声。 “出来,丫头片子,你给我出来!” 荣平吃了一惊,赶紧拿着菜刀走出去,结果迎面撞见一个中年人气势汹汹破门而入。“你好本事,给我家老爷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他团团转,放着亲侄子不搭理,把手艺传给陌生人。” 那人嘴角长着一颗痣,握着大棒,带着一帮人,好生凶悍,荣平不由得握紧了菜刀,头皮略微发麻。 “我行的端做得正,与孙老爷子关系良好,老爷子自愿教我,我也不怕人说,你这私闯民宅,该当何罪?” 有痣青年冷笑:“我才是孙老先生正儿八经的侄子,一家人,骨肉至亲,你算什么东西?” 荣平闻言,算是懂了怎么回事,这就是孙老爷子的叔伯侄儿。他从宫廷御膳房退下来后,原指望靠侄儿养老,可惜这个侄儿既懒惰又贪婪,没有学厨的天赋还不肯用功,只管问孙老爷子要菜谱。 孙老爷子不愿明珠暗投,便不肯松口,这侄子便暴露本性,不肯赡养他了。这等薄情寡义贪财好利之徒现在还敢找上门来,真是好大一张脸! “你是要继承孙御厨的厨艺?好,我问你,俗话说厨艺有三分勺工七分刀工,现如今刀工有哪几种?你又能使出几种?” 有痣青年被问住了,他不过开着一家小饭馆糊口罢了,哪里说得出那些名堂?他当即反问荣平:“我知与不知与你何干?” 荣平轻轻一笑,气定神闲:“凡所刀工,目前二十一种刀法,简单的直刀,推刀,拉刀,锯刀,压刀我都尽数掌握,难一些的摇刀,拍刀,滚刀,排斩,我也不在话下,至于直刀劈,跟刀劈,平刀批,推刀批,拉刀批也难不倒我。现在烦请你说说,我漏掉了哪几种刀法?” 她一连串话说的又脆又稳,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连串这刀那刀早让有痣青年晕了头,哪里还跟的上。 -- 第57页 荣平摇头叹息:“看来你实在不具备当厨子的基本素质,我刚才滚料批,直刀剞,推刀剞,拉刀剞几种刀法没有说。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真看不出你是孙御厨的传人。” “废话少说!你嘴巴再灵活,我身上的血脉做不了假,老爷子一身宝贝技艺,都是我的!” “好,是你的,有本事你拿去。” 后房传来一声咳嗽,却是孙老爷子终于被吵醒了,他捂着胸口走了出来,看到侄儿就是一声长叹,他看看有痣青年再看看荣平,拱拳道:“各位父老都在,那就做个见证吧。” 他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着一个托盘走出来,那上面放着几种食材,有素菜,有肉类,素菜有叶子菜也有根茎,肉类有禽畜也有鱼。 “你说的对,你是我的亲侄子,只要你能把这些食材处理好,我就揭过所有不愉快,照样传你厨艺,荣平你也来。” 荣平明白孙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她露一手,光明正大击败这个侄子,也好堵他的嘴。她刚要上前挑菜,有痣青年就当先一步抢在前头,拿走了青菜,萝卜,黄瓜豆腐等比较好处理的菜肴。 荣平也没有阻拦,她挽起袖子,拿起刀开始忙碌。青年十分不屑,心道不过是仗着年轻漂亮哄老头子开心吧了,自打老爷子下乡这种人他见多了。他虽吃不得苦没耐心,但好歹学过一些,自家也开着小饭馆,基本的还是会的。 至于荣平,他眼瞅着是个娇滴滴的姑娘,那双手更是水葱似得,一下子就起了轻视之心。那些复杂的肉啊,鱼啊,他还真不信那双娇滴滴的手能摆置停当。 然而很快,人群中就响起了惊叹声,有痣青年一抬头,就发现大家的注意力被荣平夺走了。只见她拿起一根熟猪黄管,用筷子从中间穿过,紧接着握起菜刀开始加工:“这个刀法叫蜈蚣刀,放在锅里一加热,就会变成蜈蚣形” 荣平一边说一边在猪黄管上切刀,每刀之间都留上适当的距离,再沿着对角线切上一刀,然后往滚开的锅里一放,果然,猪黄管迅速卷曲变形,好似一只浮动的蜈蚣。 “这种刀法叫做灯笼刀” 荣平一边说一边拿起鱿鱼肉,她先把肉切成了一指长一寸宽的大片,再用斜刀片进,连片两刀,虽然片的很深却没有划破,而是连而不断。 在众人迷忙的眼光中,她又以同样的刀法处理鱿鱼肉的另一端,最后刀把一挥转成直角,在肉片上剞出花纹,深度比刚才更深,刀与刀之间的距离却更密集。处理完毕,荣平依样放进锅中,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方才还是一大片的鱿鱼肉,卷曲,收缩,集中,在大家的惊呼声中慢慢变形。 “变成灯笼了!” “真的变灯笼了。” 荣平微微一笑,接下来又展示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刀法。 “切鱼片用让指刀,切猪腰子呢可以用荔枝花刀。”荣平一边说一边捡起一块猪腰子,哗啦一下,反刀斜剞,划出漂亮的十字,随后改刀,切出大小均匀的菱形块。 “这样煮熟,就是荔枝球状了吧?”围观的人也来了劲儿。 荣平应和:“是呀,再切的深一些,就能卷成松果,叫松果花刀了。” “这个叫麦穗刀,这种叫菊花刀……”荣平刀刃翻飞,白光熠熠,一道道原材料被她花样翻新,料理的明明白白。原本被孙大侄子带来围攻荣平的人不知不觉都被她的“表演”吸引,纷纷鼓掌叫起好嘞。 孙大侄子眼见得自己低估了荣平,她的技艺自己拍马也追不上,不由得恼羞成怒。哚的一声,把菜刀切进砧板里。“切好菜就能当厨子了吗?切菜就是厨房里打下手的伙计做的,菜切的再好,也是帮佣的命!” 话音刚落,空气中就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来,如秋风过菊园,霎时间满目锦绣满面淳香。 “好香!什么味儿?我刚刚就闻到了急着想看看,但惦记着荣老板耍刀,舍不得离开。” “鸡汤!是鸡的味道!” 大家都循味儿望着后厨,荣平探头一看,是个小孩子把自己的锅盖揭开了。“对不起,姐姐,我老早儿就闻到味儿了,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孩一边道歉一边还牢牢盯着锅子。 那是荣平文火慢炖,烹制了一晌子鸡汤,准备用来做文思豆腐的,这个时候,火候刚好,于是荣平也不气恼,她做了清汤处理,浓郁的鸡汤犹如白水一般寡淡,却是大道至简,蕴藏一方美味天地。 她有条不紊的准备,却听到哧溜一声吞口水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却发现大家眼巴巴的看着,吞口水抹嘴唇。她噗嗤一下笑了:“既然这样,干脆请大家吃饭好了,反正原材料都准备好了。” “好!!” 话音刚落地,便是全场欢呼。孙老爷子在一边含笑看着,荣平极为麻利的端出了一道道菜肴。 葱爆腰花不腥不燥,鲜嫩爽滑。红烧望潮红润靓丽柔韧可爱,最大限度保留了肉质的厚韧,吃起来还弹牙,最后亮相的文思豆腐更是缥缈清雅,惊艳众人。 一时间满室满堂皆为进食之声,竟然连句说笑都没有了……菜少人多呀,一抬头的功夫碟子就空了大半截。 孙大侄子的脸色格外难看,他一开始还强忍着不动,后来看大家疯抢,忍不住偷偷装了碗文思豆腐汤,这一尝顿时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一江春水从周身淌过,说不出的熨帖滋润,忍不住就喝了第二口——不知不觉碗就空了,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 第58页 第37章 厨娘(4) 这场气势汹汹的闹剧以一种大家都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临走前众人抹唇咋舌问荣平什么时候开店。荣平笑而不答,孙大侄子却涌现出强烈的危机感:荣平要是开店了,他的小铺子还能活的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当天晚上,他就遛进了孙老爷子的房间偷走了他的菜谱,自己逃之夭夭。 孙老爷子眼见毕生心血被盗,气的差点喘不过气。荣平便安慰他技术是偷不走的,您的心血还在你自己身上。 孙老爷子眼睛发红,携着荣平的手不愿松开:“幸而还有你呀,不然我的一身本事真要带进棺材了。” 他对荣平倾囊相授,荣平亦刻苦勤奋学而不倦,一年后她彻底学成,给老爷子安排了后半生的生活,告辞离开。 荣平北上来到一处渡口,她正预备过河,却见到一个大嫂推着小推车过来,两个桶子里装着吃的,香味扑鼻,也不用吆喝,就呼啦啦围过来一票人。 荣平看得颇为惊讶,像这样的渡口人来人往客流量虽然大,但像她这样能一瞬间拢住一大堆人的可真不多。她挤到前头一看,发现这位大嫂在卖油炸的小吃,形状或圆或扁,大同小异,周围的人都叫糍粑。 荣平默默看了一会儿,就看出了名堂。糯米团子放水多了就软,当水少了就结实,团的光洁漂亮了,就下锅,油温只要六成热,放多了是炸,放少了就是煎。 大嫂操作熟练,左右开工,一面变色就翻另一面直到两面都金黄发亮,往外一撇撒上糖。 荣平瞧着挺简单的,但在渡口转了一圈,发现还有另外两家卖油炸糍粑的,生意并不像大嫂那么红火。她仔细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大嫂炸煎出的油粑粑表面光滑如镜,宝珠似得闪光,而另外两家要么色泽暗淡,要么外表有气泡,在卖相就输了。 荣平买了两家的油粑粑又买了大嫂家的,这一尝一比较就发现差别大的不在外表而在内里。大嫂所做外脆里韧,糯米又滑又黏,却不缠口不黏牙。油炸糍粑外表甜甜的,洒的却不是糖,而是加了清水熬出的糖浆——刚出锅的油炸粑粑极为烫口,但有清亮甜口的糖水一过渡,显然对舌头友好许多。而且为了保证油炸的口感不至于过于油腻糊口,她还准备了一些熟制的黄豆面…… 把方方面面的细节都考虑到了,难怪她生意好。 管一个小摊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大酒楼呢? 荣平感慨良多,她摸索清楚了准备转身有人,却听到有人叫:“哎,来两个油粑粑。” 荣平诧异的扭头:“我?” 她四下一看,这才明白,大嫂子上厕所去了,她杵在这里不动,便被当成了老板。 “好嘛。”荣平见猎心喜,答应着走上前去,一手勺子一手糯米粑丢进锅里一过,等它略微膨胀两面金黄迅速出锅,熟练洒上糖浆和豆苗。 客人伸手要接,荣平却又收了回来:“啊呀,等等,再换一个。” 原来荣平眼尖,发现糯米粑的表面有个小气泡。一般的食客显然不会在意这些,但荣平知道这是大嫂的“高标准”,可不敢毁了人家招牌。 “问题在火候上,油温不能过高。”荣平把火调小了一些,再来一次,果然成功了。 她这才放心的把成品递过去。 “唉,你干嘛” 客人还未接住,就凭空多出一只手抢了过去。荣平一抬头发现是大嫂子回来了,大嫂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对我的小摊儿做了什么?野丫头,这是你的东西吗?” 大嫂话没说完便停下了,她的视线落在手里刚夺过来的油粑粑上,那金黄的色泽在太阳下发亮,喷香的豆面均匀撒落,清甜的糖浆在上面流淌,这手艺显然不亚于自己……大嫂子瞬间懵头,粑粑看起来简单,但这油热的温度,这油炸的火候,这放糖的时机甚至撒豆面的厚薄都是要千百次的琢磨,才能达到最佳程度,也就是获得传说中的手感,这丫头怎么一上来就做这么好了? 荣平慢慢抽回了手,笑道:“其实你可以把糯米条子换成糯米圈圈,盛装的时候不用草纸草绳,而是用干净可食用的菜叶子包起来,用料的量其实不会有什么变化,但看起来体积却要大得多,让人吃起来的满足感也要大得多,这样你的生意会更好。” 她说罢转身走人,大嫂将信将疑,三天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按照荣平的提议进行了改造——果然,吸引的来客暴涨,都夸她的粑粑实惠又干净吃着还省事,她的生意更上一层楼,另外两个摊主都被迫另谋出路了。 荣平在这个渡口呆了半个月,看到感兴趣的摊位就去试吃。她的舌头天生极为灵敏,只消一吃就能判断出用料是什么,大概配比是多少。有瞧着喜欢的,她还会上手做一做。因为模样极好,又一副单纯模样,大多摊主都以为她是少女心性,贪玩耍,没有不依的。若不情愿,荣平便用另外一些秘技窍门交换,总归还是会达成目的。 结果她一出手,就把大家惊到了,无论是油炸豆腐,炒河粉,还是卤鸡蛋,糟鹅肉,大多小吃,她一出手,就能做到最好。 “厨神附体莫过如此!” “这姑娘根本不像个厨娘,怕不是神仙托生的?” 荣平对这些赞美不为所动,心道她当初练习做大菜,闭着眼睛感受油的温度,舞勺上千次,现在做简易小吃自然轻松的多。 -- 第59页 后来大家更发现被荣平看中的摊位,要么是生意最好的要么是口味有独特之处的——很快,一种说法如雨后春草,招摇滋生。 “那姑娘站到哪里,哪里的东西就是最好吃的!” 一帮闲人,食客就看着荣平,她去了哪里,就跟到哪里,于是生意就热闹到哪里。渐渐的,还有摊主私下里找荣平让她去站站。荣平这才发现自己带来的奇特照应,于是在一个晚上卷着小包袱离开,但食神美少女的故事却在这个渡口留了下来。 荣平发现了一方新天地,从此开始吃遍天下美食,做尽人间佳肴的奇妙旅程。 —— 她一路翻山越岭,刚来到青州地界就发现形势不大对,一众众百姓挟儿带女的往外走,她一打听原来是“兵灾”,大家都说张大王要打过来了,张大王是要吃人肉的。 荣平听了头脑发蒙,只觉得难以置信,这世上珍奇何其多,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能做出千千万万道菜,干嘛要吃人肉呢? 她虽不信邪,却也从众而行,跟着大家一起跑,结果当天晚上就被活捉了——原来对造反头子来说,人丁就意味着财富和兵员,哪里人多他就往哪儿扑,一逮一窝子。荣平恰好就在这一窝子里头,到了晚上还跟其他年轻姑娘一起,被送到了张大王身边。 一众姑娘缩在一起瑟瑟发抖,连哭带骂,听说要见张大王都不去,互相推搡着,拼命往后躲。“我不去,不去,那个张大王最喜欢吃漂亮女孩的肉!我不要被吃掉。” “被叫去的女孩儿都没有活过一个晚上!” 荣平被挤成了滚锅里的一个汤圆,站立不住,咚的一声冲到了前头。原来是本地姑娘危难时刻团结一起,先推出了她这个外地人。 荣平还未站稳就被一把拉住,拖到了张大王寝宫,搜身的人一揭开包裹就开始横眉竖眼的骂,“你竟然敢私藏兵器!” 荣平赶忙摇头解释:“不是兵器是厨具,我是个厨子,随身带两把菜刀,是很正常也很合理的。” 张大王走上前来冲着荣平上下一打量,一吸鼻子:“你这小模样可不像个厨子。” “我真是个厨子”荣平一探头指指他身后桌子的菜:“那道鹅都没有做好,鹅油散了太多,鲜味也没挑出来,做菜的厨子显然是用炖鸡的方法炖的鹅。” 荣平见到专业错误便来了精神,也顾不上怕了:“鸡子是尖嘴,鹅的咀缘是有锯齿的,像锯齿,可以截断草梗,切碎草叶,蒌蒿,蒲公英,菊花,地衣等等杂草它都吃的下。吃的东西不一样,肉质自然也不一样,如今正是鹅最肥硕的时候,褪了毛,开了膛,便能看到许多黄油。鹅油之香味浓郁做炸货是一绝,如松香鹅油卷。但这道菜把好好的鹅油都浪费了。” “以你看,该怎么做?”张大王来了精神。 “这个是要炖,但不能炖烂透了,要在鹅肉堪堪熟时把它从汤中捞起,汤肉分开。这样可以恰到好处留存鹅油,汤不腻而肉不老。汤里再搁生姜丝、豆豉、青蒜、葱花、碎干红辣椒继续熬,看着红绿轻盈,嗅着香味翻腾,待到肉香烂漫,再添鲜红辣椒、花椒、五香粉。分出的鹅肉白切或手撕,白的肉蘸热的鹅汤,鲜香辣麻,刺激过瘾,那才叫有趣呢!” 张大王喉结一动,咕咚咽了口唾沫:“去做!现在去做!要是做出来不满意,本大王就宰了你下酒。” 荣平悚然站直:“是,这就去。” 第38章 厨娘(5)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荣平慢慢走回了栖身的窝棚。姑娘们看到她都跟见了鬼似的拼命往后躲。“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是来报复我们的吗?” “不不不,不管我事,我没有推你。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荣平置若罔闻,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了过来,她越靠近,姑娘们就越往后缩。直到一个姑娘吸吸鼻子:“噫,我怎么闻着有些香呢?她身上有香味。” “好像是哦,肉香味,她这是下油锅被炸了吗” 荣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大家都离她远远的,却忍不住吸鼻子,她身上真有一股浓郁的肉汤味儿。 她们都感到好奇却没有人敢上前询问,红日高升的时候,有人来送饭,别人都是糙米饭,荣平却是一碟子鹅肉一碗汤。“这是你昨天晚上炖好的鹅肉,大王让我分你一点,吃饱了今天晚上继续去给大王做饭。” 一众姑娘听了,面面相觑,都说没有人能在张大王那里活过一夜,怎么她还活着,原来是去做饭了。大家这才明白她身上的肉汤味儿来源。 “这香味能萦绕周身而未散,那做出来得有多香啊。” 她们又怕又饿肚子开始咕咕叫,捧着碗里里的糙米,再看看荣平的鹅肉鹅汤,忽然就难堪起来。昨天把人推出去的,这会儿想讨点尝尝也不好开口。 当天傍晚时候,荣平果然又被张大王叫了去。 “今天大王想吃什么?” “挑你拿手的做。” “这可就难了。”荣平想了一想道:“与其挑我擅长的,不如挑老天爷赏赐的。吃饭也要讲究个节气时令,这会儿时春天,万物并茂,阳气升腾,反而不宜过于油腻肥厚,昨儿吃了肥鹅,今儿正适合吃个鲜。” 她叫张大王分了两个下人给她,带着他们往宫殿外去,没有寻觅什么奇异东西,而是路边摘取了新鲜的野菜。 -- 第60页 “有诗说的好,春在溪头荠菜花,春天就是吃荠菜的季节。” 荣平作为“活过一夜”的人物,引起了姑娘们的关注,大家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刻她自在行事,却有人看了冷笑。 “嘁,自作聪明,我看她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怎么回事啊,双喜姐?” 那叫双喜的姑娘翻了个白眼儿:“我听人说过,张大王原本就是个泥腿子,因为吃不饱饭才暴动造反的,结果人家现在当了大王了还跟人家吃野菜,她这不是找死吗?” “啊呀,那得赶紧告诉她。” 双喜一把将人挡住:“做什么多管闲事?” 有些人就是这样,大家都倒霉她无所谓,但有一个人幸免,她就不忿进而恶上了。 今天两道小食要好做的多,虽然采集新鲜原料费事了些,但她还是踩着落日的余晖把饭按时送到了。 “荠菜合百页,香椿小鱼儿,酸笋鸡蛋粥。” 张大王看着面前的碟子,一双眼睛瞪得如牛一般,“你就给本王吃这些那玩意儿?” 荣平笑道:“这可不是烂玩意儿,是最新鲜的玩意儿,这荠菜正当时令,最为娇嫩,洗净烧熟,切成末,跟松仁拌一起,松仁是用香油炸过的,所以口味儿并不显得寡淡,再跟盐和麻油一搅和,裹进百页里。” “百页?” “对,卷荠菜的不是面皮,而是一切二用的百页。滚水烫,冷水激,控干净,再卷馅儿。滑嫩嫩是百页,香旺旺是松仁,清娇娇是荠菜,这样搭配,口感丰盈,心情爽朗。百页混松仁儿,素菜也能吃出荤菜的味儿,所以大王完全不必担心,这菜清淡。” 荣平话未说完,张大王已迫不及待的拿出一个百页卷,往嘴里一放一嚼,顿时双眼发亮,两口一个,迅速把一叠百页荠菜卷儿消灭干净。 “你说这个是荠菜?这野菜我以前也吃过,怎么没有这样的味儿?” 张大王连呼神奇,不用荣平介绍,就开始吃另外一道香椿面鱼儿。 “这是这是新掐的香椿嫩芽尖儿,在水里烫过后,原本灰绿色的芽尖儿就会变成绿色,口感中的苦涩味儿都会去掉。” “不对啊,以前我那婆娘也做过,怎么没有这个味儿?这要是香椿和荠菜,那我干嘛提着脑袋造反吃肉呢?” 荣平笑而不语。她也是见到了张大王进城后,抢老百姓的猪羊鸡鸭,才想的这个法子,把野菜做好吃些,他大概会略淡了抢劫的念头,少祸害一些百姓。 在一众姑娘惊讶又不算惊讶的眼神中,荣平再次完好无损的走了回来。她活过了第二天…… “哎,双喜姐,她给张大王吃野菜,张大王也没有杀了她呀。” 双喜闻言脸上不太好看。 “她没死是好事,她要是死了,下一个就不知道轮到谁了。” 这话一出,立即再次引发恐慌,大家的脸色都开始不好看,一个个担忧又热切的盯着荣平,希望她多活两天。 酸汤鱼,烫面角,莜面栲栳栳…… 荣平就这样靠着一天一个做菜花样,活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她一个厨子竟然靠做菜续命,这大约是这个技能最有价值的时刻。 她心里默默算着数,心道朝廷的军队应该快到了。其实荣平一进城就注意到张大王手下的兵将,衣衫褴褛面有饿色,进了城之后便开始大肆劫掠,显然是败兵之相,于是便怀疑张大王是被朝廷的军队一路追赶逃命,然后占据青州还算牢固的城池,开始顽守。 但这一类造反家往往不具备成熟的守城经验,在打下城池之后,也完全没有下一步经营或扩展的计划,只是放纵享受而已,他们被朝廷平定是迟早的事情。算算日子,他的末日,也快到了。 荣平气定神闲与城中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尤其那帮随时可能被吃的姑娘形成鲜明对比,她看看大家再瞅瞅自己,这才发现她似乎是有点不一样的,她能在一片恐慌中看清局势,甚至能够预测到张大王必然失败,但其他人却没有这个敏感性——就像她曾经对朝廷政务很熟悉似的。 荣平有些奇怪,我一个庖厨怎么会有这样的认识呢?但这样的判断就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荣姑娘,今天做什么?”张大王对她客气的很。 荣平高声道:“鸡公煲。” “香吗?” “香,特别香,随风飘十里的那种香。” 荣平飞速的把材料准备好,动手操作起来。老母鸡肉质老柴适合炖汤,童子鸡又嫩又肥最适合做煲。鸡公煲最显著的特色就是它浓烈而持久的辣香,一家鸡公煲做成功了,一整条街都是香的,而这个香味儿的关键在于豆瓣酱。荣平一早注意到防务兵匆匆来去,神似不比以往,知道朝廷的军队可能到了,于是特意拿出了自己路经郫县买下的一罐豆瓣酱。 她把锅里放油,油里放酱开始煸炒,香味立即扩散起来,随后放入姜片,干辣椒,花椒,酱油,葱花一通快炒,再放鸡块,顿时噼里啪啦一阵爆响,辣而馨香的味道好似爆竹燃放,红烛爆花呼啦啦在人眼前释放开。 “好了吗,好了吗?” 眼看着鸡块变色,亟不可待的张大王便上手来吃,荣平却一架锅勺堪堪挡住。 “不行,不行,鸡公煲最大的特色就是浓香滑嫩,想要领会什么是极致的麻辣鲜香,就得熬!熬到这些调料的魅力全部被鸡肉吸收!” -- 第61页 她说着果然添上半锅水,又加入一些酱油和辣酱继续煮。 这时已经有士兵来催张大王上城楼,张大王瞪着眼睛问:“什么时候能好?” 荣平面不改色:“快了快了。” 一边是热腾腾香喷喷红通通气绵绵的鸡公煲,一边是传信的兵丁,张大王左右挪动几步,一拍大腿怒而抓头,只恨自己不能长出两个身子,一个替他打仗,一个替他吃菜。 城楼下,朝廷军队列阵以待,准备攻城,后面的大营飘着旗,上面朱红丝线绣着“林”字。 “什么味道?好香啊。” 正在搬运攻城木,准备攻城弩的士兵吸吸鼻子,翘首以望。 “城里头在吃什么呢?” 军旅中的士兵往往要自备干粮,有时间埋灶造反已是幸福,更多时候后吃的都是又冷又硬的干粮。混合了高粱面和野菜的馍馍干涩发苦,硬邦邦涩兮兮,只为维持生存,毫无饮食欢愉,一路奔袭,不饿肚子就该感谢主帅仁慈,但此刻闻着城中传来的香味儿,忽然觉得手里的馍馍就不香了。 “他奶奶的,姓张的混球也太会享受了!” “爷们儿一路吃糠咽菜,他老小子吃这么香!杀进青州城,砍了姓张的!” “对!还有活捉他的厨子!” 大家的斗争激情空前高涨,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恨不得下一秒就冲进城池,干掉姓张的,抢走他锅里的肉。 从营帐出来的林缈默默站了一会儿,忽然就发现自己不用做战前动员工作了。 ※※※※※※※※※※※※※※※※※※※※ 我还是很喜欢鸡公煲的,然而每次吃完都要洗头洗脸洗衣裳…… 第39章 厨娘(6) “林公,我们进攻吧,城内乱匪明显在埋锅造饭,我们这个时候进攻,可以打它个出其不意。” 林缈看了手下一眼:“孟古尔,你想赶紧进城看看,是不是还能吃到口热乎的?” “哈哈,林公懂我。” 林缈轻轻摩挲着一株香椿树:“这青州城池前有三对瓮城,易守难攻,城里有数万百姓,且素来积蓄颇丰,若是攻打必然伤亡惨重,我的意见……”他忽然顿住,用手轻轻摸索香椿树上的纹路,苍青色的树干上,有人用尖锐之物刻画出线条和符号。“这是青州的布防图啊。” 他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飘过一丝惊艳,是谁有这样的胆量和心机? 他立即命人把这个图摹写下来,依照自己的经验进行了细化和推演,把作战计划交给了前方将士。 结果大破敌军,先头部队开进城里时,锅里的饭菜都还是热的。那张大王被直接枭首示众,他的手下或死或降做鸟兽散。 只是大家转了一圈,却发现肉还在,厨子却不在了,奇怪,那厨子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荣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担心事到临头,张大王恼羞成怒真的杀了自己,所以在鸡公煲将将要熟的时候告诉他:“这朝天椒极辣,需要放些糖块增加鲜醇口感,缓和辣味。”于是借口找冰糖,远远遁去。 张大王满心里只有她的厨艺,也不觉得这个厨子能对自己有什么危害,平常做什么事都不防着她,这会儿自然更不起疑心。直到脑袋被砍下的时候都还在等荣平拿糖回来,而荣平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当个安良顺民了。 朝廷军队班师回朝献俘记功,留下一小部分进城安抚百姓,稳定秩序,林缈等人也在城内暂且安置。 傍晚时分,宴请将士,觥筹交错,鱼肉满席,孟古尔却一声长叹:“唉,这味儿不对啊,同样是辣鸡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他进城早,有幸吃到了那鸡公煲,那强烈的刺激从舌头一下传到天灵盖,到现在还回味无穷,再看面前的菜肴总觉得少了点意思。 他搔搔头看着林缈:“唉,这也叫曾经沧海难为水啊,林公,您神机妙算,猜猜那厨子跑到哪里去了?” 林缈刚被人缠着敬酒,他略抿了一口,剩下全都折在花盆里,闻言便道:“是该把那姑娘找出来,我需要谢谢她。你吃的那道菜味道过于浓郁强烈,经久不散,我敢肯定她的衣衫头发上必然还挂着那味儿,现在你派人去找,估计还找得到,再过一夜,就真难说了。” “林公,你怎么知道那厨子是姑娘?一般情况下,做饭都是女的,但手艺好的厨子往往都是男的呀。” “那椿树上的痕迹是发簪画出来的,再者被抓去孝敬张匪,才有可能看到他的布防图,说明她必然年轻,且姿色不错。” 孟古尔闻言甚觉有理,于是发布命令下去寻找。只是命令传的多了,内容就出现微妙的偏差。“香香的?”“浑身带香,诱人垂涎”“年轻有姿色的姑娘?” 于是大家都以为朝廷军爷是要找“香姑娘”……林缈对上面前穿红着绿选秀一样站成一排的女孩儿,冷淡的面容出现一瞬间扭曲,看着自己的手下仿佛看着一个铁憨憨。 青州城的姑娘已经知道解救城池的是当朝定国公,家世显赫还湛然若神,此刻一个个的内心还都有点小激动。 “奴家非常愿意伺候军爷……” “走!” 可惜军爷很冷淡,还很凶,众姑娘满心期待的过来,又莫名其妙被驱逐,结果大门口正遇见荣平被客客气气请进来。有人为她背包,有人为她开道,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移动的菩萨。 -- 第62页 双喜顿时就不忿了:这满身油烟味儿的瘦妮子到底哪里好了? 荣平此刻心里也很郁闷,她害怕姑娘们被张大王糟蹋,趁着外出撸野菜的功夫把布防图刻画在香椿树上,盼望着朝廷大军来解救,结果军爷来了,满城找“香姑娘”。真是驱走饿狼又来虎,命里有劫躲不过。 双喜大喊:“军爷!那丫头早被张大王糟蹋过,根本不配伺候将军。” 孟古尔双眼一瞪,吼道:“滚!若不是荣姑娘护着,你们早就被糟蹋了,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 双喜吓的不敢吭声,软着腿捂着脸被拖走,荣平则在大堂客厅被林缈正式接见。 荣平眉目冷淡,举止端庄,行了一礼,便不说话,行动间自有一股静气。几乎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林缈就可以断定她做的出“周旋匪营”“伺机偷家”这样胆大妄为之事。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 荣平闻言大喜:“我可以不跟军爷睡觉吗?” 林缈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荣平瞧他这般模样以为他不答应,叹了口气:“那让我洗个澡吧。” 如果一定要睡,那至少清清爽爽的,她现在满身都是鸡公煲味儿。实在不想日后回忆起来,自己的第一次仿佛是在鸡锅里打滚。 林缈心道这姑娘倒是一点不贪心,把布防图的信息巧妙送出城明显是大功一件,她却竟然只要洗个澡。 荣平心道这军爷瞧着面善,倒像是久别重逢一般,他既有这般好皮相,那睡了就睡了就当艳遇一场——结果荣平洗完澡就被带进了厨房。 孟古尔看着她笑的一脸谄媚:“荣娘子,你看材料我都准备齐全了,现在能开工吗?” 荣平一怔,虽然跟我想像的有点出入,但做菜,我喜欢! “还做鸡公煲吗?” “当然可以呀。” “要多久?” “半个时辰吧,煮鸡入味的时候,我还可以做道花鲢。” 孟古尔满口答应,听到要做鱼却又立即摇头:“不不,鱼肉有刺,不符合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风格,容易卡喉咙。” 荣平笑道:“放心,我做道没有刺的鱼肉。” “还能这样?!”孟古尔顿时双眼发亮,让整个厨房都归荣平指挥,听她使唤。 厨房原有的大师傅听到了,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他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没刺的鱼肉,那鱼肉没刺还叫鱼肉吗? 荣平挽起袖子净了手,从水里哗啦一下把摇头摆尾的鱼拎出来,嘭的一声在砧板上甩晕,紧接着刀出如龙,寒光闪烁,刷刷刷一阵挥动,鳞片纷飞如雪,这二斤的鱼眨眼功夫被她处理干净,收刀的同时一带一坎收拾鱼鳃和鱼鳍。 而接下来发生发生的一幕,更叫大师傅瞪大了眼睛,荣平竟然从鱼鳃处把内脏取了出来! 这不是剖背剖肚子吗? 还没完,荣平一把掀起鳃盖,用刀轻轻一剁,斩断了鱼头与脊柱的连接,但表面上看鱼还是浑然一体,因为鱼肉和鱼皮并未断开。 “把鱼刺剔干净不算本事,整整齐齐剔掉才算行家”荣平仿佛是为了解释他的疑惑,又仿佛根本不在意别人把她本事学走,她特意换了个角度让大师傅看得更清楚。 她用平刃竹刀从鱼鳃中伸进去,在鱼的体内慢慢推进,一直到鱼尾,紧接着把鱼一翻,另一边依样再来一遍,最后啪的一声,敲断了鱼尾骨,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拉,从鱼鳃部轻轻取出了鱼刺。 大师傅目瞪口呆:“这鱼就没刺了?” 荣平点头,把鱼送给他检验。 大师傅来回颠倒,连连称奇,再看看荣平细长的指头,他实在难以想象这细小小一双手有这样的本事和力量。 荣平对这种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她把鱼肉接过来,放了油盐胡椒面少许酒一腌,入味了,大火油,各色底料放进去,老姜新姜干辣椒鲜辣椒红彤彤一锅子,鱼肉哗啦啦一放,爆裂的香味儿如烈火浇油瞬间迸发。 “好辣!但又似乎跟平常的辣不一样”大师傅捂着鼻子红着眼睛却又舍不得离开,荣平轻松的掂着锅笑道:“老姜后劲儿足,新姜口感劲,干辣椒爆香鲜辣椒添色上头,配合使用,辣味的层次可以更丰富,更叫人欲罢不能!” “我现在就欲罢不能了!”孟古尔再次冲进厨房:“啊呀,我原本是在遛马的,可是实在忍不住了,奶奶的,怎么能这么香?我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饭菜上桌,孟古尔带着几个兄弟一通呼啸,便哈气便吞咽,他手里拣着鱼肉,回头叫:“饭呢?饭呢?本将军能吃三大碗饭!”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这饭好,比白日的庆功宴更过瘾。” “荣师傅是我们收回青州城的最大收获!” 满堂笑语中,荣平注意到林缈悄悄离开了。面前的碟子光洁如初,他根本没有动筷,难道这菜色还不令他满意? 荣平为这帮军爷操办了几天饭菜,从浓油赤酱的鲁菜做到清和雅致的淮扬菜,从麻辣鲜香的川菜做到甜爽汤多的粤菜,大家饱香口福,连呼过瘾,每天都盼着开席,看荣平又整出了什么新花样,只有林缈却依然故我。 他食量极小,始终都是略动筷子,一副矜持而又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在一众欢天喜地的饕餮食客中,显得格格不入。 -- 第63页 荣平顿觉好奇,这个人会不会没有味觉? 还是说他见识过更加精湛的厨艺? 第40章 厨娘(7) 荣平也是大胆,心里存了这个念头,便总想试一试,这日做香菇肉片,特意多放了料,香菇肉厚,又吸水,腌制久了会比同锅里的肉咸上好几个度。 林缈夹了一朵香菇,甫一尝眉头便微微蹙起,抬起头来正对上荣平亮晶晶的眼睛。 你这是……跟我杠上了? 林缈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被针对。难怪这几天变着花样炫技,原来是冲自己来的。 “我的饮食习惯自来如此,你做菜很好吃,是我尝过的菜肴里最好吃的,所以不需要这般较劲。” 他的语气很温和,让人听起来很舒坦。荣平被戳破小心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还是这么要强啊,跟以前一样。” 荣平闻言,微感诧异:“我们曾经见过面?” 林缈的眼神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其实我们算是熟人。” 这是最近流行的搭讪方式吗?荣平不以为意,她平日里对鸡鸭鱼肉等食材的兴趣远大于人类,此刻认真观察才注意到他眼下有两道淡淡的淤青,仿佛常年睡眠不足,她薄面微腮,唇色淡粉明显是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 身体底子这样薄,那对饮食如此克制,倒也可以理解。 “我的身体长久受药物刺激,肠胃单薄而味蕾麻木,种种习性异于常人,你无需过于在意。” 荣平长长的哦了一声,这才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留心观察了林缈吃药后抛弃的药渣,发现里头药物多为安神补气,润肺滋阴之类。但补气滋阴并非定要吃药不可,若是调养身体修复元气,那药补不如食补,药疗不如食疗,换个思路便有许多方法可以寻。 荣平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脑海里便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些医药知识,黄芪补气生血固表,药性温和,托毒滋阴,党参归脾肺经,健脾益肺养血生津…… 她从药材店里买来一些党参和黄芪,在冷水中浸泡,泡到党参和黄芪开始发散药性,再加入糖和盐,调匀了,往腌制好的鸡肉中一倒。鸡是她特意寻来的土鸡,提前放油盐腌制过,风味特佳。 林缈在书房待了一个夜晚,早晨出门看到荣平在那里剥枣,深红色的枣肉被她轻轻一撕,露出褐色的果肉,硬而皱巴的枣核随即裸呈在眼前。这原本该是极无趣的工作,她却做的格外淡然而从容,仿佛仕女弄花,文人玩墨,自有无穷妙趣在其中,而她,自得其乐。 荣平剥了小半碗的枣子,往鸡肉上一撒,这才蒸锅放水,开火制备。 “荣姑娘这么早就有如此雅兴?” 荣平笑道:“我还是头次听说做饭雅呢。” “意趣横生,便是雅事。” 孟古尔刚睁开眼便逐香而来,刚要进厨房,却看到林缈在那里,肃然凛冽,不可接近,只得恋恋不舍的离开。 火焰升腾,火候渐佳,肉香味儿混合着药的苦香一起散发出来,林缈微微闭了闭眼睛,轻轻吸了口气。 “我闻到药味儿,还以为是谁病了。” “这里除了您,倒没见到第二个病人。” 荣平盛了一碗汤给林缈,却被林缈拒绝,“我一般不吃肉,也不喝肉汤。” “你当它是药嘛。” 林缈闻言,用勺子轻轻搅拌碗里颜色微微发黑的肉汤,药香袅袅,诱人探寻。 荣平感慨:“我听孟古尔说您过了戌时就绝不进食,每天吃的一两馒头二两饭都是定例,就咸菜如此,遇到山珍海味也不例外?我也算走过大江南北不少地方,却还是头次见到你这般自制力强的,人都道食色性也,进食的欲望本就是人生之初的本能,如此自律,当真了不起。” “所以,让我破了自己的例,违背了自己的规矩,你会很有成就感?” “一半一半吧”。荣平眨眨眼:“你的肺腑和脾胃非常虚弱,所以经不起额外的负担,你极力的克制也是无奈之举,若是您能长长久久按我的方法来,身体可望健康。” 荣平话语非常诚挚,神态非常自然,虽说是关怀之语,口吻却与闲聊无异——林缈认真的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跟看到漂亮的花或者鸟雀时并无区别,甚至还不如看到一瓣儿好蒜时有高光。 这就有意思了。 荣平倒是无所谓,她乐于挑战精于思考,却也点到为止,行止由心,对方心里怎么想就不在她考虑范围内了。 眼瞧着林缈离开,孟古尔巴巴的探头过来,挤眉弄眼:“荣姑娘,给我,给我我吃呀。” 荣平挥手:“大人壮如铁塔,一点不虚,根本不需要补。” 孟古尔果断摇头:“不不,我虚呀,虚的很,晚上都睡不着觉,做梦还流口水……” 荣平哭笑不得,蒙古尔情真意挚:“荣老板极擅易牙,依我看一点都不输于那京城第一神厨。” 荣平闻言,来了兴致:“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厨艺也是各有千秋,怎么还评了个天下第一出来?” “是王家酒楼的掌勺陆源啊,年纪轻轻本事大,连续打败了好几家大厨,所做之菜,号称陆氏珍馐,那是提前三天预约才能吃到。” 荣平闻言,细眉微皱。他陆源的厨艺本领尽是从荣家学去的,如今荣父去世,荣平远走,就成了陆氏珍馐了? -- 第64页 林缈工作效率很高,交接完青州公事,便带着小队开拔。孟古尔眼巴巴看着荣平,忍痛问道:“荣老板,你离了青州城准备去哪里?” “回京城!” 孟古尔一听,眼睛刷的就亮了。“真的?哎呀那恰好,恰好顺路。” 荣平也笑了:“对,我也愿跟军爷一道,一起走,也多了防护。” “那是,你放心,再没有比我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哈哈哈!” “这一路,我们又有口福了。” 原本还愁云惨雾的众人迅速又欢天喜地。他们特别主动的帮荣平收拾起行李,还帮她背上包裹,架上马车,那车里都是荣平走南闯北收拾的宝贝,俾县的豆瓣儿,四川的花椒,黔区的折耳根,云南的菌子酱…… 车粼粼马潇潇,轻车简从抄近道。中午打尖,荣平扯开口袋,和好了面,放一边饧着,瞧着是要烙饼子。孟古尔忙提醒她:“荣姑娘,我们没有带烙锅,没法烙烧饼。” 荣平一听就笑了,看那清莹莹的水,水里卧着圆胖胖滑溜溜鹅卵石,她今日便做个石头馍。 “石头能做馍吗?” “我去陕地的时候,见到那里的百姓这么做,好做好吃好储存,大家一做就是一簸箕,饿了可以随时取用。我想人在旅途毕竟不便,饮食打尖也无定时,军爷们食肠宽大容易饿,来不及做饭的时候就可以先垫垫。” 蒙古尔连连点头,这姑娘未免太贴心了!这次青州真没白来,遇到这么个大宝贝。 大家手脚极快的埋起灶,荣平就净手和面,大师傅在一边留心观看,发现荣平准备了面粉酥油盐巴这些烙饼子常见材料,旁边却还搁着大料、花椒叶、和葱。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其他人都惊叹于荣平行云流水的动作,大师傅却在认真观察和学习。 “荣姑娘,我看常人烙饼子都是放花椒,怎么你放的是花椒叶呢?” “花椒的性能花椒叶全都有,但春夏之季采集下来的新鲜花椒叶自有一股鲜活之气,而且花椒叶子的香味儿比花椒还要浓,做肉食能定腥,做饼子可以让芳香持久,便是久放也不会散味儿。屈原的文辞里,有“播芳椒兮成堂”的句子,就是用的椒叶来点缀门户,可使房屋经久留香。” 大师傅这才恍然大悟。 谈笑间荣平已把石子烧烫,面胚放上,不一会儿第一炉石头饼新鲜问世,它与一般烧饼相比,色泽黄亮而温润,凹凸有致,活泼有趣,轻轻一咬,咸香酥软的美味在舌尖上绽开,大家都顾不得烫,顷刻把第一炉抢了个精光。 “林公,这个给你……” 林缈原意昼夜兼程回京,奈何大家其乐融融,硬是把赶路走成了郊游,还兴致勃勃捉鱼逮野鸡让荣平做。他试图抵制,可惜民心难为,在美食的力量面前,他的威望似乎不堪一击,丈二的汉子撒娇打滚让他通融,那画面实在不忍直视。 “这些没出息的东西……” 林缈想笑,嘴角刚翘起却又迅速抚平。 孟古尔却偷偷对荣平咬耳朵:“荣姑娘你真了不起,林公素来饭点吃饭,不碰任何零嘴儿的,你是头一个……” 第41章 厨娘(8) 回到京城定国公府, 林缈衣裳还未换便看到了英王府的一张请帖。这英王是当今的三皇子, 皇帝还有其他几个儿子,早早都封了王, 但可巧前两年太子一病殁了, 直到现在东宫之位也依然空悬, 皇帝又年迈力衰,左右摇摆, 英王在这个时候忽然下帖子请她吃饭, 其中用意不免让人多想。 林缈对吃饭从来不感兴趣,但英王投石问路他却不能不做理会, 当下便打马赴约, 去了王家酒楼。在荣香楼关门之后王家酒楼便是京城最有名气,生意最红火的美食楼。不仅王孙公子喜欢到王家酒楼聚会, 贩夫走卒也会偶尔来打个牙祭, 因此不管什么时候都人流攘攘生意兴隆。 林缈倒是挺意外的,众所周知英王府的厨子何香香是全京城最优秀的, 他竟然还在王家酒楼常年订着包间。 英王穿一身青金色衣物显得隽逸不凡雍容华贵,他亲手给林缈盛了一碗汤,“这是我府里特意烹制的鸡汤,要比外边的更醇香些, 而且滋补养身,请林公尝一尝。” 这一道菜是何香香亲手煮的,英王此人占有欲极强,他原本并不想让何香香的手艺泄露到外面, 这次为了拉拢李缈,自觉也算是下了“血本”。 林缈这个人他了解,生活寡淡得很,吃药的时候比吃饭的时候多,哪里见识过什么美味?这道汤一上,肯定让他惊为天人,拉拢他的事,便妥了一半。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林缈看了看碗里的汤,兴致缺缺,他急忙推荐道:“林公,这汤是采用肥嫩的野鸡崽子混合了十几种调料和中草药熬制成的,最适宜体弱人群滋补……” 林缈拿起勺子轻轻一嗅,终究还是放下了。如果青州之前,他或许还真会想试一试,但被荣平“熏陶”了一路,此刻便对这样的汤提不起一点兴致。 “这个汤的味道有些杂了,我试过一道黄芪蒸鸡汤,正儿八经的药膳不是这个样子的。王爷有暇,可去荣香楼看看,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林缈拂袖而去,英王面上终于显露些许愠色。荣香楼的厨子?那不就是荣家那个输给香香还装病的小妮子吗?说好了把菜谱给香香,结果拿假的来敷衍,德艺双差,酒楼直接关张大吉,你林缈还让我去那里看看,敷衍我也不找好的借口! -- 第65页 算了,这道汤我自己喝! 英王自己一个人幸福喝光了养身鸡汤,第二天就开始流鼻血…… 荣平抵京之后,重新打开了“荣香楼”的大门。她雇了几个人把卫生重新打扫一番,把厨房收拾出来,新招来的伙计们忙了一天都睡下了,荣平却没有休息,她把火炉的火重新拨亮,拿出今天刚买来的鸡蛋尽数洗干净,放进水里,待煮熟后又放在冷水里迅速淘过,一颗一颗剥干净,圆润白胖,亮晶晶放在盆子里,一抔雪一样亮眼。随后她用酱油,盐,糖等熬制一锅老卤汤,白胖的鸡蛋放进锅里,看它在粘稠的汤汁里沉浮,脸上渐渐浮现出微笑…… 次日一大早,安静的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出工的衙役,上朝的大人走在熟悉的街市,却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绵密,香醇,清扬——大早上起床,正是心情不爽满腹怨气的时刻,这样的香味儿却妥帖而又温存,仿佛一个温暖的手掌,抚平怀怨的内心。 “什么味儿?这是?” 出街的卫士在马背上四处张望,坐轿的大人撩开了轿帘子,卖花女放下了手里的花篮,大家不约而同的四下寻找,着实好奇,一大清早的,哪家人就做了这么香的饭菜。 英王在前殿等着上朝,看到户部的王大人姗姗来迟,便想上前打个招呼,结果人还一走近,就吸吸鼻子,话到嘴边变了模样:“您这袖子里藏什么了,那么香!” 王大人诧异道:“什么呀,我什么都没藏。” “唉,我明明就闻到很香。” 王大人终于反应过来:“哈哈,都说你英王鼻子灵,果然名不虚传。” 他从袖子里摸了半天,却只摸出一方手帕,那香味儿是从手帕上发散出来的。“我今早上从街市上过,买了颗卤蛋,用这手帕包着吃的。” 英王顿时大为好奇:“我还当你藏了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一个鸡蛋呀,本王什么蛋没吃过,哪里有香成这样的?” 王大人当即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鸡蛋,这是我在荣香楼前排了老长的队才买到的,还每个人只能买两颗,我到现在嘴巴里都留着香味儿。唉,两颗卤蛋一碗汤,舒服!” 英王听了顿觉舌尖痒痒胃里空虚,恨不得拔脚就去尝尝,好容易耐着性子等早朝完毕,立即骑马奔了过去。 到了门前,觉得有点熟悉,这一看,呵,这不是那关张倒闭的荣家菜馆嘛,做菜输给何香香那个?他脚下跟生根似的,走不动了。当年何香香的比试,他可是加过油,助过威的,荣平输了以后他还公然开了嘲讽呢,现在腆着脸上门去是不是不大好?本王不要面子的? 他站在那里观察,发现荣平到现在都没挂上招牌,显然是依旧没开张呢。荣平身边放了两个锅子,一个锅子里是卤蛋,另外一个锅子里是白粥,只是不知为何,那米粥看起来黏稠烂厚,而且比一般的米粥更加白亮,玉雪晶莹,好似霜落,米脂的香味儿混和着另一种奇香,诱人垂涎。 “是牛奶片!”英王忽然想起地方官员孝敬自己的好物,水牛奶加了醋和盐,拧成团,压出模子,再用力挤压,把醋挤出来,放进盐水中浸泡,这样做出的牛奶片薄而剔透,六出冰花滚似绵,吃起来甜中略带咸,却有吹冰嚼雪的浪漫。 他才站了一会儿,就发现那锅子里的粥越来越少,卤蛋只剩下几颗,眼看就卖完了。于是再也顾不得面子,一跺脚指挥小厮去偷偷买了来,交给他。 英王饮食过后,意犹未尽,回到王府,他的专属厨娘何香香来询问想吃些什么,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来两颗卤蛋。 何香香满口答应,不就是五香茶叶蛋嘛,厨房里现备着的吃食,立即就能拿出手。谁知道今天情况出了意外,送过去的两个卤蛋英王只吃了半个。 何香香这下郁闷了,平常她做的饭菜,英王都能吃的干干净净,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她心里疑惑却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暗地里打听。 荣香楼的小伙计都围着荣平转悠,问她什么时候开张。写着荣香楼三个字的招牌已经被擦洗了又擦洗,上了两道漆,单等着荣平下令挂起来。 荣平笑道:“这两天事先预热,等到开张得有拿得出手的硬菜才行。” 伙计立即道:“依老板您的厨艺,难道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单就今天一个卤鸡蛋,那些最要面子的老大人吃了都恨不得舔指头。” “不然,那就是个零食,开张第一道菜,必须要够火候。” 荣平言语谨慎,毫无轻狂之态。 她把店里的事情交代清楚,亲自到了市场上选购食材。今天运气不错,竟然在菜市场遇到一家卖牛肉的。因为牛肉是重要的劳动力也是一个庄户家庭最宝贵的劳动力,等闲不会卖,所以一般情况下,牛肉往往都来自老牛病牛伤牛,能不能吃到,都看机遇。 那个摊主看到荣平走过来,赶忙介绍:“姑娘眼光好,这肉嫩的很,是掉坑里摔死了的小牛,要不然谁舍得卖呢?” 小牛肉质鲜嫩,极为难得,荣平正准备拿起来看,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来,硬是把这块肉夺了过去。 “你……” 荣平转身一看,却是熟人,当年她荣香楼的“赘婿”,现在王家酒楼的首席大厨陆源! 陆源作为京城里除了何香香之外,最有名气的厨子,对美食界的动向格外关注,因此在何香香做出反应之前,他就先得知了“长街卤蛋”的消息。 -- 第66页 他冷眼打量荣平,发现这个差点嫁给他的姑娘好像变的更漂亮了——她的皮肤不像以前那样嫩白,但却光洁细腻,眉目之间,气韵灵动,当真是神清骨秀,精彩焕然。 陆源心里忽然觉得可惜,她太倔了,不然他俩还是可以幸福的。他冷声冷气的道:“真是有缘啊,我们又遇见了!” “是啊,孽缘吧。” 陆源挑眉:“我看你应该是刚回京城,所以不清楚我现在的地位,我告诉你,如今我在京城庖厨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你要自己开店也好,要当个厨子也罢,只要想在京都立足,就要过我的门路。你现在跟我道个歉,我还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你留一条活路。” 荣平看着这个自负的男人,眼神冷冷的,“闭嘴,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世上的路千万条,我不仅要走出自己的一条,还要封死你的那一条!” “你……” “你吃了荣家多少东西,将来我会让你一口一口吐出来。” 陆源被气笑了,“好好,你非要跟我作对!” 他当即出钱,用一个平常根本不可能成交的高价把小牛肉给买下,随后指着旁边一坨老肉,嘲讽道:“这么好的肉你配不上,那块肉倒是配你,又硬又柴,没人要。” 王家酒楼是最大也最稳定的买货客户,一般的摊贩老板根本不会得罪他们,因此虽然是荣平先来的,但老板却依然把小牛肉卖给了陆源。他有点不好意思跟荣平道歉,荣平却没有介意,反而指那一坨老肉:“那我就买这个吧。” 老板愣了一愣,立马给荣平把肉包了起来,嘴上却好奇的问道:“这是一个超了十岁的老牛啊,肉又老又紧,根本炖都炖不透,连最能做菜的陆师傅都不碰。您买回去做什么呢?” 荣平轻轻一笑:“陆源做得的,我能做。陆源做不得的,我照样能做!”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上有写本文有唯一男主,男主就是林渺。一个遭受重创不得不来小千世界自我修复的世界意识。所以他不会变,而且保有每个世界的记忆,但荣平没有,她受不同世界身份地位记忆影响,性情以及处事方式都会不一样。 我原本想到最后一个世界仙侠世界再揭示一切,现在想想在开头加了个楔子,并对小世界的末章进行补充。这样应该会清楚一些。 后面会避免重复修改。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只是有时不知道怎么回。 年关到了,祝大家年终奖大丰收。 第42章 厨娘(9) 荣平拎着牛肉回去,打下手的伙计就愣住了:“老板,您是不是被肉贩子骗了,这样肉炒也不行,煮也不行,吃起来像吃草纸。” 荣平笑道:“所以要炖,持久温煨,团火聚起,炖它个四天四夜!炖出一锅浓香软烂的牛肉来。若非这样结实紧致的牛肉,也经不起那四十八个时辰的熬煮,慢工出细活,长时出佳肴。” 她一边说着一边叫伙计起了清水来,把牛肉放进去浸泡。“长时间的烹饪最怕脏血混到肉里,这样肉质口感腥臊,不够洁净,所以先泡上一天一夜,把血水冲干净。” 伙计拿来一个竹篾子,在荣平的指挥下,每过一个时辰,就把牛肉放到上面沥水,沥干净了,再重新浸泡。而荣平已支起大锅,放进八角茴香桂皮等料,开始炒盐。 小伙计大为惊讶:“老板,这素来都是盐炒菜,怎么还有炒盐的?” 荣平不语,过了一会儿,铁锅上渐渐出现了米粒状的水珠,她这才指着湿痕回答:“我们要用的盐是很干的香盐,只有这样做,才能把盐本身的水分逼出来,放料是为了让盐获得香味儿,这样等盐渗进牛肉,便能入味儿入的彻底。” 伙计这才明白,可另外一个疑惑又随之产生,老牛肉出了名的硬,这一颗一颗的盐要怎么渗进去? 小伙计们早对荣平的厨艺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会儿都凑过来,瞪着眼睛看。 锅里的盐巴温度迅速升高,荣平的手被炙烤的微微泛红,额头上微微挂汗,八角桂皮的香味儿开始辐射,盐巴的色彩由雪白变成了莹润的黄。 “可以了吗?” “可以!你去后堂把那个沙罐大的石锤洗干净拿过来。” 那个石锤足有四五十斤重,圆溜溜,沉腾腾,光滑可鉴。荣平铺一层牛肉铺一层盐巴,再铺一层牛肉铺一层盐,铺完后,着人把石锤往上一压,肉面立即开始塌陷。 “压成饼饼了。” “对,压它个十二时辰。” 劳作了一天的伙计们去休息,荣平挪出一只大锅开始熬制卤汁,她这口锅竟然是木制的,橙光瓦亮,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古老而神秘的幽光。 陆源自打在牛肉摊遇到荣平,便如骨鲠在喉,左右不安,偷空便来荣香楼转上一转,结果两天过去,荣香楼依旧没有动静,桌椅光亮地板澄明招牌靠在墙角一动一动——啧,荣平完全开不起店吗。陆源这样安抚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压制内心的不安。 结果,次日一早,异变就出现了。 伙计们都不知道老板此夜做了什么,只知道在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压制腌成的牛肉已经被放进了木锅里,在浓稠绵密的卤汁里,载浮载沉,载沉载浮…… 咕嘟嘟气泡此起彼伏,热腾腾香气连绵不断,大块的牛肉如调皮的孩子,忽而露头忽而又潜没。 -- 第67页 小伙计眼睛都瞪大了:“老板,可以吃了吗?” “还早呢。” 荣平盖上锅盖,叮嘱伙计看好火,文火细炖糙牛肉,费的就是旋磨功夫。 慢慢的,老卤牛肉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香,过路人途径此处都忍不住扭头看,与身边人交流几句。这香味儿便如一只猫儿,调皮而又顽强,时不时伸出爪子拨弄一下,再拨弄一下…… “荣老板这是在做什么呢?煮肉吗” “不知道啊,说是开张,就不开张,到底啥时候开嘛。” 陆源听着大家的议论,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 这道肉香味儿昼夜不歇的发酵,蔓延,渐渐地膨胀磅礴,恰似一江春水浩浩荡荡,将人的嗅觉味觉完全冲垮,彻底带入香味儿漩涡。 “这肉煮太久了,怎么好再煮。” “啊呀,我急死了,我要配着汤吃三大碗。” “荣老板这大锅里到底煮的什么呀。” 有人急吼吼找上门去,却都被荣平的小伙计客客气气又送出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还不做生意呢。 大家急得瞪眼跺脚,盼得伸脖子仰望,馋的口水直流。陆源偷偷挤在人群里,唾液在口腔里不断分泌,心却在胸腔里不断下沉。他明确的体会到了大家心中的渴望,还有躁动不安的内心——荣平不仅是个厨子还是酒楼的老板,她不但菜做的好,还很懂得营销,这样两天两夜的香味儿熏陶下来,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吊的高高的,期待感也被吊到了最大值。 陆源甚至能够想象开业当天,荣平门店爆满的情形。就好比做有些菜要把锅子预热一样,荣平这种手段就是对开店,极高明极成功的预热。 第四天的上午,荣平揭开锅盖观察,牛肉的胶质已被尽数熬了出来,轻轻一笑,招呼道:“起锅,开张!” “好嘞!” 随着一声令下,伙计们迅速找到岗位,仿佛提前演练过许多次一样。客人们哗啦啦鱼贯而入,顷刻间坐满了整间大堂。 “乖乖,这也太香了,荣老板对肉施了仙术吗?” 荣平笑了:“您真会开玩笑,哪里有仙术,都是技术。” 外行吃个香,内行却深知其中不易,这十岁左右的牛以劳作一辈子,肉紧的像橡胶硬的像木头,要炖的爽滑软烂还块块晶莹丝丝入味儿谈何容易? “我看是荣老板的卤汁有秘密,她的卤蛋也不是一般的香。” “关键还是火候,昼夜轮转不停的火,一着不慎,一锅肉就废了。” 一时间满堂都是窸窸窣窣吃肉声,大家各个埋头,人人带笑,哪里还顾忌其他。 “唉,通共就二十多斤肉嘛,没有啦,真没有啦。”荣平刮刮锅底,腾出了最后一碗,结果刚递出去,便同时伸出了两只手来端。 “你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是我先出手的!” “你都吃过一碗了,轮也该轮到我了。” “今天这碗归我了,你等下一锅!” “什么呀,牛肉可遇不可求,况且一锅得做好几天,一辈子都不知道能吃几次,绝对不能让给你!” 眼瞧着俩人竟然闹将起来,荣平也是哭笑不得。“两位客官,不要争嘛,要不这样,放弃这碗肉的人可以自己点菜,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满意,不要钱!”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大家兴致。其中一个客人主动放弃了牛肉,“既然这样,那老板给我炒个饭,我在码头上干活,必须得吃饱,东西装在肚子里得顶事儿!” 众人一听,颇觉扫兴,还以为他叫个什么神奇菜色,大家也好一起过过瘾,却原来就叫一道炒饭。 然而这客人却有自己的盘算,既然荣平说了做不好吃不要钱,那他便存心省了这笔花销。但他的肠胃已经被肉汤唤醒,此刻肚里馋虫正在作怪,若是换个没吃过的必然要控制不住,大吃大喝,倒是平平无奇的炒饭,比较方便他控。 荣平看他一眼,轻轻勾了勾嘴角。回过身进了厨房,叫伙计把米饭准备好,自己却从柜子上拿出一个一尺左右的饼饼,圆形的,比铜钱稍薄。她把碳火烧起,薄饼靠近火焰却又不接近火焰,慢慢烘烤,慢慢的,一股奇特的香味儿便散发出来,轻薄柔嫩,带着水乡泽国的清新。 “这是什么呀?” “不知道,没见过。” 等到荣平把那烘烤过的食材揉碎了放进砂锅里,掠放油盐进行烩炒,方有识货的人辨别出来。“是了,是了,这个叫改义!天呐,没料到离开家乡这么久了,还能遇到这个好物。” “这是青苔呀,不过不是墙壁上台阶上的,是清幽幽的小河边光溜溜的鹅卵石上的,一根一根,像绿丝线似的,只有冬月末和春天头上有。捞起来用盐姜汤一洒,做成干片片就是这个东西了!一般人很少用到这个吃法,但它配鸡蛋配米饭都是一绝呀。老板,多做两份嘛,我也要。” “我也要我也要。” 刚吃完牛肉的人唇齿留香,此刻又遇到新奇做法可以尝试,何乐而不为?顿时一个个抢着点单,生怕跟牛肉似的,没过瘾就吃完了。 收账的小伙计乐的合不拢嘴,荣平神色自若,不以物喜,她烩菜做好,米饭混合一炒,单独盛起,随后又拿出青苔饼捣碎和鸡蛋拌均匀,只略放一些调料,烘托青苔本有的香味儿,往蒸笼里一放,蒸熟,便是一碗嫩嫩的,滑滑的,口感又格外清新的青苔鸡蛋羹。 -- 第68页 “赚了,赚了!老板我们要发呀。”伙计算着账,满脸都是喜色:“我们开张第一天,盈利已经比王家酒楼高了。” 荣平轻轻点头,这都在她意料之中。老牛肉做起来费事但本身不贵,但肉脯肉汤却可以卖上极高的价,更重要的是肉脯肉汤是个引子,引出了无数后续菜单。今天,原本冲着吃肉进店的客人几乎都点了第二道菜,这也是荣平设计的精明之处。 “我让你打听王家酒楼招牌菜的名录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他们天天宣传也没藏着掖着。” 荣平看目录,狮子头,烧花鸭,松花小肚儿,红烧肉……大部分是荣香楼以前的菜品啊。“好,宣扬出去,告诉大家,从今日起,真正的荣家菜回归了。” 我这个人嘛,很守信用的,说堵死你的路,就堵死你的路。 第43章 厨娘(10) 荣平开业一月,天天都爆满,每天都抢走王家酒楼一大半生意,陆源作为他们的主厨,最近压力很大,作为主厨,若是不能挽留客人,恢复王家酒楼以往的繁盛,那他就要被解雇了。更重要的是他咽不下这口气,荣平刚回来就气势汹汹当头暴击,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不是说明他在荣平的进攻下,毫无还手之力? 以前那些菜色倒也罢了,说不定当初荣老爷子把一些秘密告诉了荣平没有告诉他,这才让他处处弱一头,他得弄点新花样出来。 思来想去,多年重复做老几样的他终于决定推出一道新菜,甜皮鸭。以往京都人士所爱吃者,大多浓油赤酱,对肉食更加钟爱咸香麻辣。对于这道菜,陆源非常慎重。 他用尽浑身解数,做了一只甜皮鸭,请了英王等几位饕餮客品尝,把味道调整到他们最满意的程度,色泽,肉质,口感全都尽善尽美,这才隆重推出。 自打荣香楼关张,王家酒楼盘踞京都多年,赚的盆满钵满,也积累下大量食客。陆源跟王老板提前下帖子造势,以打造新招牌菜的名义,请大家捧场。果然,客源不断流失的颓势,一度好转,陆源终于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又传来一个消息:荣香楼隆重推出甜皮鸭。 陆源听到消息顿觉不妙,砰的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立即来到荣香楼。果然,那里门庭若市,人头攒动,一股甜香混合着肉香,在空气中蔓延,一阵云雾似的,将大家轻柔包裹。陆源看到这种场景,心脏砰砰乱跳,当即找了一个小孩进入人群,帮他买了一份。 红润发亮的鸭子放在荷叶上,滚烫流光,轻轻一撕,白嫩的鸡肉细腻如丝,甜皮焦脆,挂浆圆润,他尝了一口,细细品味,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轻笑。稳了,他赢了。荣平的鸭子固然味道不错,却不如他的鸭子那样口感甜美,他的终极霸王鸭,无可挑剔,无鸭可赢。 陆源气定神闲的回到了王家酒楼,潇洒的对老板挥了挥手。 “老板放心,那荣平不过是东施效颦,效颦的东施能比西施更美吗,不可能的!” 结果三天后,他就被着急上火的王老板从厨房里揪了出来,“甜皮鸭!荣香楼的甜皮鸭卖疯了。” 陆源一愣,仿佛未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待清醒过来,帽子一摘就跑出去,果不其然,荣香楼专门开了个卖鸭的窗口,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人流从街这头,一直蔓延到街那头。 “不可能啊”陆源一脸茫然,“我明明亲口尝过,确实是我的甜皮鸭味道更好。” 客人都有从众心理,尤其吃饭这回事,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挤,眼瞧着自家酒楼的几个客人都放下碗筷,往荣香楼那里去凑热闹,王老板顿时急了。“你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呀! “好……我想想” 陆源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一会儿,转出了满头汗,他回忆自己的做菜步骤却发现没有任何问题,他谨小慎微,各个流程各个细节都做到了尽善尽美,连英王的这样饕餮客都甚为满意,那到底荣平难道有什么秘诀? 他站在自己店口默默看了一会儿,又跑到荣香楼那里,秘密盯梢,半晌子后,终于发现端倪,买荣平鸭子的客人,几乎都是买整只,而买他的甜皮鸭的,却基本都是买半只。 难道我的鸭子只有前半只好吃,后半只就不好吃了? 这不是瞎扯淡吗? 可气归气,秘密还是搞清楚,他又偷偷从荣香楼买了整只甜皮鸭来研究。左手一只荣平鸭,右手一只自己的鸭,来回尝试,发现挂浆的甜浆味道着实不大一样,他又请了英王和何香香来帮忙,最终英王还是表示右手边的鸭口感更饱满,但是左边那只鸭却更有吃头儿,吃完一口还惦记着下一口。 何香香倒是吃出了些名堂。 “荣平还是蛮有想法的嘛,她做甜皮鸭用的糖不是砂糖或饴糖,而是果糖。或者她在甜料里放了葡萄柠檬之类的果酱块。” 荣平把支起来的窗户放下,让伙计算账收摊,今天她们的鸭子又早早的卖完了。小伙计数着铜板面有得色:“老板,这半个京都城的鸭子都被我们给卖了,王家酒楼还自称什么霸王鸭,现在被我们挤压的只剩下鸭毛了。” 荣平却道:“他们的甜皮鸭还是有些门道的。只是陆源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吃一口菜,跟吃完一碟菜是两个概念,我们做生意的,力求食客满意,这个满意是贯穿整个进食过程,而不是第一口。但陆源请英王试菜,英王最多试两口,不可能试一碟,因此致命危机就在后期出现了。” -- 第69页 “食物的配比,尤其是甜食,甜度有一点不同,口感就会不同。在持续的进食中,舌头敏感度下降。人们有时候会觉得一道菜吃着吃着就不好吃了,倒不仅仅是肚子饱了那么简单,还有个重要原因,是舌尖味蕾疲乏了。” 荣平把柜台上半只鸭拿出来:“这是你从王家酒楼买来的,吃了一半就觉得足够了是不是?这鸭子的做法,尤其是它的甜皮,甜蜜浓香给舌尖带来强烈的刺激,大家初尝都会叫好,但吃着吃着,舌头就乏了,口感就丧失甚至觉得腻了。烤鸭是道大菜,而不是小甜品,陆源钻牛角尖,连食物的定位都忘了。” “我的糖度配比特意做了调整,用料也与一般的糖不同,就是为了缓和甜口的刺激减轻持久进食甜品带来的黏腻口感,重油厚糖之菜,口感除了丰满还强调轻盈,这叫循循善诱。” 伙计闻言,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呢,大家都说我们的烤鸭越吃越香,越吃越爱。” 这边,陆源听了何香香的指点方知道原委,他虽然懊恼,却知败局已定,再难回天。莫说调整配方极为困难,便是调整成功了,食客先入为主爱上了荣平的鸭子,也难得再夸他一个好了。 看来荣平这几年跑到外面去闯荡,还真是增长了些见识,但她的本事毕竟也有限,我在厨房冬练三九下练三署的时候,她还在当大小姐呢。难道我师从荣家就注定超越不了荣家?陆源心里涌出极大的不甘,他在屋子里闷了三天,终于又想到一个法子!难道这世上只有荣平会改良吗?他也会。 一般的厨子做葱醋鸡用的都是米醋,陆源经过几次实验之后,终于发现用果子醋也可以做出成品,而且别有一番风味儿。 “这将成为我的独家特色!” 陆源斗志满满的推出了自己的新制葱醋鸡。经历上次的教训,他没再让英王试吃,而是在客人吃饭的时候,巧妙推荐,半价优惠,最终推广开,大家都愿意尝试这道菜,而且评价很不错。 终于扳回一局,陆源这才算找回点自信和体面。 “荣平不过投机取巧,赢了我一成,我自幼学习厨艺的老厨子,怎么会输给她那种刁蛮的小姐?” 此刻他俨然已忘了,他所谓自幼学厨,尽是跟着荣家学的。荣父带他入门,练基本功,后来更让他掌管了荣香楼的后厨…… 第44章 厨娘(11) 一般人吃鸡,有炒有炖有油炸有清蒸,但却没有一道如葱醋鸡这样,又冲又猛又上头。葱香味儿本就厚重,再来波陈年老醋,双雄结合,仿佛重拳出击,让味蕾和肠胃都经受爽快又过瘾的打击,一般人很少吃这口儿,但它却是晋州人民的大爱。 “……葱醋鸡这道菜啊,关键在那口酸”荣平把小伙计带到后堂给他们看:“老陈醋,这种醋年代已经很久远,是古人用粮食酿酒偶然所得,后来出现了专门酿醋的人叫做人,晋州人最会酿醋,也最能吃醋,老西儿老西儿就是这么来的。” “老板连这个都知道?” “做一道菜功夫大着呢,不仅要有火候刀工,清楚配料,最好还要了解它的渊薮和流变。这样不管是依循传统古方,还是改良出新,都能有根有据,而不是凭空臆想。” 小伙计恍然大悟,一吸鼻子,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也太酸了,又酸又香” 荣平轻轻笑了笑,用手放在缸沿轻轻一扇,鼻子靠近嗅闻。“陈年老醋,味儿冲的很,得这样来。” “您打算用这醋来做葱醋鸡?” “当然,地方特色菜,珍贵就珍贵在这特色。” 小伙计顿时双眼发亮,“我们做了这道菜,一定能把王家酒楼打的满头包!” 这些日子,伙计们大多听说了荣平跟陆源的头尾故事,心里可是十分不忿儿,只骂陆源忘恩负义,吃里扒外,背离师门投奔对头,这才手艺界,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葱醋鸡初在荣香楼出现,并没有立即上桌,荣平注意到说话带晋州口音的,才会推荐,结果对方一吃,无不拍桌叫奇,击节称赏。 “离乡这么多年了,嘴里就差这口酸!” “荣老板竟然能酿出这么地道的老醋,您该不是专门跑去学过吧?” 荣平笑脸盈盈:“叫您说对了,我还真去仙乡拜会过!” 京都晋州官员商家数量都相当大,一传十,十穿百,他们聚会吃饭都到这里来。再说起王家酒楼的葱醋鱼,只有两个字“假的!” 搭配一脸嫌弃的表情。 也许有的人确实会更喜欢那轻巧的酸味儿,但进王家酒楼吃饭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谁能忍受“假”这个字,甚至于被打趣“你又去吃假货”呢? 那真是宁愿不吃,也得保住体面,更何况葱醋鱼的酸改了以后,不再有特色,便可以被替代了,又不是非那口不可,甚至于被好奇心鼓动,还要去荣香楼尝尝所谓的正宗。 与荣香楼口碑发酵相对应的,是王家酒楼口碑雪崩似得坍塌。 “去王家酒楼吃假货?”这句调侃的杀伤力太强,眼瞧着王家酒楼的客人就断层王家酒楼的老板几乎要崩溃了,“陆大厨,你不是自称何香香之下再无敌手吗?怎么现在被荣平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你该不会是还念着旧情,所以没有用全力吧?” 陆源听了这话可是被捅了肺管子,当即跳脚骂道:“你不要凭空诬赖人,我与那娇蛮大小姐绝无半点感情!” -- 第70页 “是吗?那我怎么听到你半夜睡觉梦里还叫荣平呢?” 陆源瞬间紫胀了面庞,急赤白脸的道:“那是恨的!我深深的厌恶她。老板放心,我还有压箱底的绝活,一使出来绝对惊艳全城。” “哎呦喂,您不早说,那请您赶紧动手吧,还愣着干什么呀。” 做饭开店,最最紧要事是把气氛炒起来,于是素来藏在后厨轻易不出来接见客人的陆源这次竟然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要跟路边的摊贩师傅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大家表现一下自己的做菜绝技。当着众人的面,展示自己每一个无可挑剔的细节,让大家见证一道美食诞生的过程。 “以我出神入化的技艺,绝对可以引来大批食客,而且我能保证每个被吸引来的食客都买下我做的菜。” 陆源信心十足。我在后厨汲汲以求几十年,当初被荣家压榨着切了几百斤的菜,我的技艺若充分展现出来,绝对可以惊艳众人,到那个时候不愁客人不会回归。 众目睽睽之下做菜,需要极度纯熟的技艺,和超好的心理素质,不然手可能都不够稳。事到当天,艳阳高照,陆源带着几位助手出现在了王家酒楼前的大街上,他一拱手给各位父老乡亲行了个礼。 “我今天给大家家展示一个绝活,如何把一样菜做出两种口感的味道。” 他从鸡笼里挑了一只活鸡,现场宰杀,洗剥干净然后就是利落的整鸡去骨,围观众人拍手叫好,纷纷称赞陆主厨果然名不虚传。 陆源面上现出得色,他没有把鸡放在油里炸或者放在水里煮,而是在鸡肚子掏空以后把粉丝和提前处理好的肉末塞进到了鸡肚子里上笼直接蒸。 围观的食客大为惊讶,只听说过清蒸鲈鱼真还有清蒸鸡的?而且那肉末像是用调料处理过的,可是鸡肉呢?这样蒸出来鸡肉必然索然无味,那有什么好吃的? 就在众人困惑之时,陆源又开始亲手调制蘸碟儿。他选用的辣椒不是常人用的大辣椒,而是形状小小头部尖尖,好似鼻头的小辣椒,有红有绿有干有鲜,此外还有花生碎和芝麻酱,一些醋和蒜泥,等到蒸笼里的香味散发出来他这边的蘸碟儿也早已处理好了。 陆源变戏法似的把一摞儿小碟一转,各个小碟儿就在桌子上铺开了一排,紧接着他又蜻蜓点水似的把蘸水分派好,一番操作看得大家激动不已,纷纷对蒸笼中的鸡表现出强烈的期待。 陆源笑道:“这样做出来的又有鸡肉的嫩又有猪肉的香,口感清爽一点都不油腻,大夏天吃,美味不顶胃。配合蘸碟,用手撕着蘸,爽快又痛快,还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事情吗?” “好!” 鼓掌声震天,分外热闹。 荣香楼的各位也在关注着王家酒楼的动向,看到陆源的操作,小伙计不屑的撇了撇嘴,“咱们是当厨子的,又不是街头卖艺的,用得着这样哗众取宠?” 荣平闻言摇头反对:“非也,厨师在食客面前展示做饭技巧,有时候原本就是销售的一部分。那些烙饼子炸粑粑的都会在食客的眼皮下表演,既能把摊位炒热,又能叫客人踏实,这倒是很正常的叫卖手段。” 小伙计看看那里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客人,再看看自家酒楼,忽然生出危机感:“可是这正常手段由陆源来做就不正常了啊。老板,陆源往日里可都是自重身份的,把自己身家看得极高,说话都拿鼻孔看人,现在街头卖艺,明显是豁出去跟我们决一死战啊。” 荣平微微伸出一根指头,轻轻一晃:“他把街道当做了舞台展示自己,优点自然可以一览无余,但是也同样意味着他把自己的深浅高低都展露给了同行。若有个人当锣对鼓把他比下去,那他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小伙计一听,顿时双眼大亮,老板又要出手了!哎呦喂,他都忍不住同情陆源了,早知今天要被教做人,当初何必起那歹心呢? 陆源小儿这些年也不是全无长进,他还真有点小聪明,可这点聪明也太有限,他所谓的鸡猪双味儿,鸡肉不过是充当了猪肉的壳子,做出来的成品,照样猪是猪,鸡是鸡,真正的鸡猪双全可不是这么来的。 荣平命人往荣香楼外生了一个大炉子,随后抬出一个大铁锅,铁锅里放了水后,荣平却不忙放食材,而是让小伙计整整齐齐垒进去四块砖。小伙计看得傻了眼:“老板虽然我知道您的厨艺很厉害,但你也不至于煮石头啊,你能把石头煮出肉味来吗?” 荣平扑哧一笑,一手指头敲到他脑门上:“你想什么呢?若能把砖头煮出肉味来,那我就不是人是神仙了。” 她命伙计把锅烧热,水烧开,自己亲自去选购了一只二斤左右的土鸡和一块肥瘦均匀肌理格外漂亮的猪五花。 “这种菜真的做好了,应该鸡猪一体,一锅大同。” 荣平一边解释一遍把肉均切成大小的块,进砂锅里紧接着噗噗啦啦放进去一堆生姜,看上去足有半斤重,紧接着又是大量的蒜和酱油。小伙计感慨您这道菜一瞅就倍儿重口,是明白了跟走清爽风格的陆源对着来。然后就又看到荣平又搬出沉酿黄酒哗啦啦倒进去一大碗,泼洒洒倒进去半桶深井水。 看的人都傻了眼,这菜做的也太猛了,大开大合杀气腾腾啊。 “要把这砂锅放铁锅里吗?” 小伙计上手帮忙抬,却被荣平伸手止住:“把那个水缸小先放进去。” -- 第71页 小伙计依言行事,那口薄胎宽口的小水缸架在铁锅的红砖上,稳稳坐住,荣平又在水缸里放上砖,最后让伙计把砂锅放进水缸里的砖上架住。 “这样就好了?这样做的熟吗?火力达不到啊” 荣平笑而不语,一切尽在掌握。 第45章 厨娘(12) 荣香楼的动静早引了不少人来围观, 大家满面忧虑, 心中却又充满期待,不知道荣平这次又耍什么把戏。 京都人民也算见多识广, 可自打盘古至今, 没见过这样做菜的法子, 真是又有趣又神秘,仿佛很高级, 又仿佛在胡来, 直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要蒸吗?既然要蒸,为何要架起来?” 荣平笑道:“不是蒸, 是要烘, 不让鸡猪肉本身接触到任何热源,全靠铁锅水缸砂锅三重水温, 把肉烘烂烘熟。” “搞得这么花哨, 好吃吗?” 荣平伸手示意:“等熟了,随便吃。” 这一烘就旷日持久, 隐秘的香味儿被狠狠压制在密封的容器里,极力挣扎着才能透出一点半点儿,但偏是那一点儿半点儿才格外勾人,仿佛是春色满园关不住, 露出了一枝小红杏,愈发诱人驰想,诱人神往。 “老板,能提前预定吗?” “你可以先去吃王家酒楼的嘛。” “唉, 王家酒楼那个就是花头儿,我可以一边放手撕鸡,一边放肉末粉丝嘛,一边吃一口还是那个味儿,您这个明显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 “就是……” 特别不一样! 好容易烘制成功,这道被里三层外三层藏的严严实实的鸡肉好比深闺少女,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跟大家见面了。 肉类之香,莫过于猪肉,而这道菜鸡味儿在猪肉里,那五花肉经过烘烤绵软滑烂,一点都不油腻,醇香在口,回味悠长。而鸡肉烘久了,比清蒸还要嫩,却比清蒸的香味儿浓郁的多。吃一口鸡肉,吃一口猪肉,再来一口微带金花的汤,那叫一个香透肺腑,回味悠长。 什么叫猪鸡一体,这才叫猪鸡一体嘛。 荣香楼跟王家酒楼的距离,说远也远,说不远也真不远。荣香楼的菜出炉了,整条街的人闻风而至。远远的闻着那香气,看着那盛况,陆源手里一块鸡肉滑进了蘸碟里。他知道自己又输了…… 输在了众人眼里,还有心里…… 他的菜,一菜两味儿,是个形式,荣平却落到了实处,做出了内涵。现在还有一部分人在他这里等着,但荣平的菜才刚上市,用不了多久大家就会发现真相,就会蜂拥而至,再次让她赚的盆满钵满,再次让人拜服在她精湛的技艺下。 荣平这道菜甫一诞生,便受到了热烈追捧。陆源前期的表演本就吸引了足够多的客人,而这些客人后来被荣平一波带走。他一番辛苦尽数为荣平做了嫁衣。 这天荣平早早做完生意打烊算账,门影儿里一个不算陌生的人踱了进来,面带讪笑,打招呼的口气格外友好:“荣老板,你辛苦呀” 呦,这不是王家酒楼的掌柜的嘛,稀客~ 做生意的,讲究个和气生财,在餐饮这行业,天下菜系这么多,又各有各的特色,几乎不存在完全可以替代彼此的情况,换句话说,也就是没必要非得闹得你死我活。王家酒楼虽然一直当着荣香楼的对家,但多年来大家也都是管好自己的一摊子,和谐竞争,但荣平这次回京明显态度不一样,她推出的种种菜色,使出的样样手段都是针对王家而来,这是要把王家酒楼干死的架势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老板今天是来求和的。 “……没必要嘛,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发财不好嘛?” 王老板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荣平笑道:“当年我跟何香香比厨艺,输了一着,陆渊出走投奔了您,我当时正在最艰难的时刻,怎么不见您要开开心心一起发财呢?” “那不是我的注意,是陆源,他说他最了解荣香楼,要对付荣香楼,他最容易……” 说到这里,王老板算是发现了问题,“我明白,我明白……” 回去之后,王老板当天就解雇了陆渊。 陆源恨得咬牙,却又悔的心疼,他败绩在前,着实无话可说。荣平啊荣平,陆源远远看了一眼荣香楼,那个本该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正被一堆食客围着,她满面春风,笑语盈盈,竟是那样的潇洒动人。 然而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快乐都不属于他了。 荣平得知消息,嘴角轻轻一笑,决定亲自下厨为小伙计们做道菜犒劳他们,庆祝初战告捷。 一听老板下厨,大家都很高兴,结果荣平在后厨里捣鼓了半天,摸出了两条咸鱼,大家顿觉扫兴,心道明明都赚了这么多了,结果还给大家吃咸鱼,女老板出手就是抠唆。 “这鱼是产于莱洲湾地区的巴鱼,海鱼的味道与河鱼不同,腌制出来,味道不同。”她一边说一边把巴鱼切碎,咸鱼质地坚韧,一片一片好似霜花,荣平拿蛋清冲了面粉,往里头一裹,宽油热火,下锅开炸。 “蛋清具有很好的收缩性,若是沾了一点在皮肤上,顷刻一干你会感觉仿佛有一张小嘴儿在吸着那块皮肤。面粉里加了蛋清,不仅可以让表皮更加酥香软嫩,还能保证挂粉良好,入了油锅,也不会散开。” 话音落地,炸鱼的香味儿便开始蔓延,方才心里还有些嫌弃的小伙计不知不觉就靠了过来。 -- 第72页 啪!荣平按住了一只忍不住想吃炸鱼的手。 “且等一等” 小伙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收回了爪子。荣平把粉条、凉粉皮、香菜和葱姜一顺儿放进去,加汤闷煮,锅盖一盖,呼噜呼噜的汤汁带着气泡在里面翻腾,袅袅热气混杂香气从锅盖边缘渗出,如丝如缕,黏绵不断,鱼的咸香味儿裹夹着莱州湾的海风迎面袭来,粉条粉皮的轻柔乖滑里带着薯类和大米的温和敦厚随意徘徊。 “这道汤看着清淡其实朴厚,是民间小食,也是暖身佳肴。炸过的咸鱼皮酥肉软,闷煮过后,肉质更加轻绵,而咸鱼的坚硬被柔软的粉条粉皮包围缠绕,彻底瓦解,咸香犹在,而口感浸润,鱼得水而活,咸鱼得汤而有新的生机。” 众伙计眼巴巴的看着,扎着耳朵听着,只觉得口中涎水不断分泌,舌头都开始发痒了,单等着老板开锅的一瞬。 终于荣平轻轻一笑,回身揭开锅盖,瞬间浓密朴厚的香味扑了出来,泼泼溢溢,洋洋洒洒,冲了人一头一脸,荡漾的满屋子都是。 “喝咸鱼汤,得趁热,凉了会腥,收工之后,将睡之前,耿耿夜里,用一碗咸鱼汤,结束一天的疲惫,加上青椒丝,过瘾又解乏,肠胃都舒坦,美得呦~” “快拿勺子拿勺子,愣着干什么?” “老板我要喝两碗!” 荣平看着他们闹,轻轻放下了挽起的袖子。“好,随便吃,吃饱为止。” “好嘞好嘞!老板真大方。” 英王今儿在家里生了些闲气,喝了几杯酒到街上溜达,忽然间夜风里散来一股咸香,作为对美食极为敏感的饕餮客,他吸吸鼻子,咽了口唾沫,心道京城什么时候有这个味儿了?我竟然不知道?这好像是鱼汤的味儿,但又跟平常的不太像…… 他醉眼朦胧也看不清门坊,由着香味就走了过来。 砰砰砰! 荣平听到拍门声,便扭头喊道:“不做生意,请回吧!” 结果敲门声不绝,对方大有不开门绝不放弃的架势。荣平无奈,想着人多,也不怕闹事,便想跟他解释清楚,结果门刚一开,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便挤了进来,他衣着华贵,只是浑身带着酒气,进了门便用鼻子轻嗅:“好香,好奇特腥味,快给我来一碗。” 伙计们都忙着吃饭,好不容易从碗里抬起头来,不耐烦道:“客官,我们没开张呢。” “没开张也不影响卖饭嘛,你出菜我出钱不就算是开张了?” 荣平见他神智不大清醒,无法良好沟通,便想哄他走人了事,于是刮刮锅底,匀出半碗来。“客官,时候不早了,吃完了就回家吧。” 咸鱼汤有解酒的功效,酒后饮用,可以冲淡酒劲儿,英王半碗汤下肚,头脑反而灵活了些,他点头赞叹:“酥炸面糊松软,小鱼儿咸香袅袅,峰回路转之中别有洞天,奇怪,这是什么鱼,我怎么没有吃过?” 荣平仔细观察他片刻,觉得眉目有些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哪个,随口答道:“你没吃过,可能是因为你太有钱吧。” 咸鱼终究是上不得高台盘的食物,他瞧着贵气不凡,自然是没有吃过。 英王听到这个解释,也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在家时的郁闷,一扫而空。 第46章 厨娘(13) 英王喝到美味的鱼汤, 心满意足的回到府中, 看到满怀幽怨的何香香时,才意识到自己该解决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何香香烧得一手好菜人又温柔体贴还聪明, 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两人早已暗生情愫算, 他堂堂一个龙子凤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娶一个奴婢做正妃, 而宫中的母妃可是明令要求他娶兵部尚书的女儿。 为着这件事,他已经烦恼很久了。 何香香看到英王忽然有些生气, 她烦恼的一夜睡不着, 这个野男人竟然还晚上出去逛!手里的连汤肉片顿时就不想给他喝了。 然而她得忍着,因为她还有事相求。她左思右想冒出一个念头, 英王曾经说过老皇帝年纪大了, 最近开始怀旧,想念年轻时候吃过的淮扬菜的味道, 而她手里恰好就有当年淮扬大厨孙喜善的菜谱——这是从孙喜善亲侄子手里买过来的, 绝对靠谱。若她去应聘新的御厨,能赢得了皇帝的欢心, 不但自己有了体面,将来也可以帮助英王,那便是他母妃也不好说什么了。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英王之后立即得到了英王的大力支持,立即把她推荐给皇帝。皇帝一吃果然大喜, 称赞她为当今淮扬菜第一人,尤胜其师孙喜善。 荣平听到这个消息大为惊讶,孙喜善老师父一生只收过一个徒弟就是她,而且还是她打扫庭院治病伺候换来的, 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何香香?荣平拜师学艺的时候何香香还留在京城王府里头呢,又哪里称得上胜过孙喜善? 荣平在打败陆源之后在京城庖厨界已经很有些地位,她的这个言论很快便传达了出去。林缈便问:“你是想跟何香香比一比?” 荣平有一说一:“何厨娘当初靠巧技赢了我,我本就是有些不服的,再加上她现在又假托我师傅名号来为自己增加光环,还要拉踩,我自然更不忿了。” 林缈想了一想便寻个机会把这消息报告给了皇帝。老皇帝听说此事颇觉有趣,再加上他也很好奇另外一位淮扬菜传人到底有几成火候,于是干脆把荣平也接进了宫里。 -- 第73页 何香香看到荣平的刹那,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她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很不好,当年还在英王府的时候,她便找上门去非要说自己勾引她未婚夫,她跟陆源明明只是非常正常的探讨厨艺而已,就是这明明是她自己太小心眼! 后来她一次又一次进入英王府反而在英王面前显摆自己的美食,明着说是要为自己的店新菜做宣传,其实就是献媚讨好英王,这个人每次看到英王的时候都走不动道。 现在她又进宫来,是想干什么? “何厨娘,那位是荣师傅,万岁爷说了,命你俩各凭本事,做出菜来,一较高下,来看看到底谁才是孙喜善师傅的传人。” 何香香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孙喜善告病还乡多年而且性子高傲不好相处听说,她从未听说他都收过什么徒弟,而且他现在人已死去那侄子又不成器。何香香料想无人得知,所以才光明正大打了这个旗号,怎么现在冒出一个荣平?难道他真的跟孙喜善学过厨?不应该啊,陆源可是说过这个叫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根本受不了厨房的那个苦。 荣平从外地回来后,跟陆源的几次交锋,她也有所耳闻。只是她当初发现陆源对她有非分之想,不想让英王误会,于是后来刻意避着陆源,因此并未体会过荣平现在的厨艺,现在心下着实有些发虚。 两人同时进了厨房,何香香看着荣平有条不紊的净手收拾食案,终于忍不住问:“你打算做什么菜?” “淮扬菜呗。” 何香香想说你这不是废话嘛,偏又使劲儿忍住了。“我们每个人制作一道菜,我进宫比你早,一切事物都比你熟悉,就由你来点菜吧,莫说我欺负了你。” 荣平倒也不客气,拿起来一块嫩豆腐向她示意。 “八宝豆腐?” 何香香的眼睛微微一亮,因为皇帝年纪大了其他的菜咀嚼起来比较困难,也不好消化,所以他非常的喜欢豆腐,自己已经给他做过八宝豆腐,而且很受好评。一听荣平点了这个菜,她顿时把心脏放进了肚子里,嘴角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笑意。 她对这个配方可是熟悉的很而且工艺已臻成熟,做起来完全不虚。 眼见荣平已经开始准备,她当即挑了一块又白又滑的嫩豆腐,往厨房布里一套挤干净水分,同时非常老练的准备好配料。 八宝豆腐要做的好吃,关键在于八宝要配的好,配的巧。宫廷厨房里的材料都是经过筛选的上上佳品,完全不需要担心质量,她熟练的挑出了火腿和鸡脯肉,熟制后做成了末,香菇也切成了末,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全都准备好,信心满满开始做。 这个时候,她看了一眼荣平,却发现荣平取了一只整鸡,在那里剥鸡皮撸黄油,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紧张都是白紧张了。荣平果然是在吹牛,她哪里学过淮扬菜?淮扬菜最主要的就是保有食材本身的鲜香,从未听说过做豆腐要用鸡油的。鸡油一炙锅颜色就会变得浑浊难看,跟白生生的豆腐一点都不搭。 荣平倒是坦然自若,她把鸡胸腹的油脂取出来后炼制备用,随后又取来一块干干净净的纯猪瘦肉开始剁。哆哆的声音沉稳而又有力,引来颇多人注意。 一些吃过何香香甜头的小太监开始窃窃私语。 “八宝豆腐要用猪肉的吗?荣师傅到底知不知道配方?” “她这瞧着像剁饺子馅啊,会不会是要做麻婆豆腐?” “那也不对,没见过肉末子要剁那么碎的,这都快剁成浆了。” 荣平又加劲儿剁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放下菜刀用手指捞起肉轻轻一捋,肉就从指缝中滑落下去,可不是剁成浆了嘛。 紧接着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下,她又把鸡蛋液倒进了肉浆里,随后把处理干净的猪肚丝往里头一混,一起放到高汤里。 这样子也叫做八宝豆腐?何香香几乎要克制不住的笑出来,荣平这个女人几年前就喜欢自以为是瞎胡来,到现在也一样。 她这里的八宝豆腐都快出锅了,荣平那里还没开始呢!从熟练度,从操作流程,她都是完胜啊。 厨房里已经开始浮现香味儿,那都是何香香的功劳。嫩豆腐沥干净的水分,天然的豆类清香在加热后开始发酵,霜雪样的豆腐在高温下娇嫩晶莹,鲜红的火腿与鸡脯肉被逼出了金黄的油脂,雪白血红各呈其色,诱人垂涎…… 听着背后咕咚咕咚传来的咽唾沫声音,何香香满意的翘起了嘴角,手下的动作无法流畅自然了。 比试做菜,贵在先声夺人,嘴巴里留下了这道菜的印记,味蕾就会记住它的美丽味道,后一道菜便是同样做成功了,也免不了人先入为主的情感挂记。除非后一道菜味道重,口感上压过了前一道,但这不可能!淮扬菜,包括八宝豆腐在内,追求的都是精致,普适,没有重口味。 今天她注定先上,哪怕搞得莫名其妙的荣平还能做的不相上下,她也赢定了。 心里盘算着,锅里的豆腐已好了,她迅速起出,撒上早准备好的果仁,呈献到皇帝面前。 皇帝已经吃过这道豆腐,见到何香香做的成功也不觉得意外,他用勺子舀了一口一尝,笑道:“不错不错,何香香一如既往发挥的很漂亮啊。” “八宝豆腐用料杂而不乱,关键在各种辅料烘托映衬,口感层次鲜明,又不喧宾夺主,你这道菜似乎更丰厚啊,口感香醇,回味绵久……” -- 第74页 “我在王府做菜多年,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水平水准一直都稳得住,不然英王殿下那么挑剔的舌头,也不会被我伺候这么多年。”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笑声还未落地,身后就传来的咔咔的脚步声。荣平穿了一双木屐,走起路来动静颇大,一落脚咔的一下,仿佛踩着笑声的节拍,何香香顿时就有点不想笑了。 “陛下。” 荣平托盘高举过顶,手臂稳稳的,端庄行礼。 英王见状有点诧异,何香香头次进宫的时候,跟在他后头,全靠他指点行事,连路都不敢多行一步,这荣平倒是挺大气的。 他撇了眼荣平所做的八宝豆腐,只觉得跟何香香的似乎有点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忽然很想尝尝。 皇帝接过荣平的八宝豆腐,用勺子轻轻一划,随即咦了一声,立即尝了一口,这一尝面上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 如果说何香香做的菜满足了他期待,那荣平做的菜显然超出了他的期待,给了他预料外的享受。 英王闻言立即也命人盛了一碗,他一吃眼睛都亮了,原来八宝豆腐还能做出这个味儿,他只当何香香已是巅峰了…… 他差点就忍不住吃第二口,想到自己是来给何香香撑场子的,硬生生忍住。 何香香见此场景大急:“英王殿下,您倒是说话啊。” 第47章 厨娘(14) 英王是要为何香香助阵的, 可要一个饕餮客在美食面前撒谎, 也着实为难他了。 皇帝抹了抹唇先开了口:“你在这八宝豆腐里头放了别的料?” 荣平笑道:“是鸡油和鸡茸。” 何香香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放了鸡油和鸡肉?” “不, 不是鸡肉是猪肉。所谓鸡茸是建瓯地方特色菜, 用猪肉浆子和猪肚丝做的, 因为雪白透亮柔软细腻,如同小鸡的茸毛, 所以叫鸡茸。爽滑柔韧, 作为配菜最能增加趣味。” 英王终于开了口,何香香闻言, 心中暗道荣平在外面奔波几年, 果然长了些见识,原来她剁猪肉浆是为了**茸, 倒难为她能想着放到八宝豆腐里。 两盘八宝豆腐单独看似乎都非常漂亮, 但放在一起便有了区别,因为荣平在自己的八宝豆腐上刷了一层鸡油, 所以看上去更加莹润透亮有光泽,吃起来的口感也更加鲜香。 “陛下,我不服,说好了做八宝豆腐荣平却私藏了巧料, 这样根本比不出厨艺的高下!” 何香香没料到自己会如此败下阵来,急的脸都红了。 荣平诧异的看着她,疑惑的想这个看着白白净净的姑娘,竟然有这么厚的脸皮, 她当年在狮子头里放了荸荠赢过我的时候,怎么没说那是用了巧料所以不算数呢? 皇帝内心是有点偏向何香香的,想着如果两人差不多的话,就干脆让何香香赢了,但此情此景却让他期待荣平的下一道菜,随即命令二人再比一次。 荣平拱手:“尊陛下命令。” 英王不由得看向荣平,曾记得当年在长街上她跟何香香比试输了,可是要晕倒耍赖的,现在明明是她赢了,要是让她再比,她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难道自己一直误会她了? 荣平对上了英王的视线,无所谓的道:“比就比嘛,随时可以,我都没在怕的。” 荣平气定神闲的态度再次刺激到了何香香,她红着脸道:“第一次的题目由你出了,那我们比赛的第二道题就由我来定如何?” 荣平想了一想,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在两人第一关较量中,她便已发现自己的刀工,火候,经验包括机变,全都不输于何香香。 何香香提出的第二关要比的菜是刀鱼。淮扬菜善为河湖鲜,荣平说自己师承孙喜善,但她目前在京城打出名气,引得满城翘望的菜都是做的牛,鸡,鸭,猪,单单没有鱼。 何香香有理由怀疑做鱼是荣平的短板,她这次就要攻击她的短处。 荣平闻言果然有些迟疑:“刀鱼春季最合适食用,这个时候怕是没有好刀鱼。” 何香香闻言,眼睛一亮,荣平在回避这个题目!这果然是她的短板,于是赶忙道:“这里可是皇宫,什么好东西没有。你只说你敢不敢吧。” “这有什么不敢的。”荣平依旧很坦然。 但何香香只当她在虚张声势。 御膳房的杂役果然迅速送来了刀鱼,还修长白净特别漂亮。刀鱼的肉质直接关涉着菜品的等级,荣平也不客气,对方刚把鱼盆放稳她就从中捞出了自己看好的一条。何香香不甘示弱,同样拣出一条好鱼开始加工。 刀鱼味道鲜美,但是刺多,吃起来不好尽兴,而且很容易卡到。为了更好的享用这道佳肴,可以选择直接把肉剔除干净,做成到鱼丝,清爽,透亮,干净,再也不用担心暗藏的鱼刺机关,吃起来口口过瘾,当真是无上享受。 何香香这次不再求快,她小心翼翼的处理着刀鱼肉,生恐一个不慎落了根小刺尖,到时候卡住了那位娇贵的喉咙,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荣平的动作倒是跟方才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依旧那么快捷,但快里却透着沉稳,刀鱼肉如霜花一般被她一层刮了下来,剁成细茸,最后汇成小小的一堆。 鱼肉此刻并不是颜色最佳的时候,荣平拿了个鸡蛋把鸡蛋清加进去,不断搅拌让它上劲儿。等到鱼肉晶莹剔透如玉似雪,荣平才停下手,此刻冬菇已经被水发涨起,一朵朵圆润可爱,绿叶菜脆生生水灵灵招人喜欢,火腿黄酒猪油等配料尽数罗列好,荣平已上锅准备开做了。 -- 第75页 她锅里倒上了极厚一层油,瞧着竟然不是要炒,而是要炸。 何香香看了她一眼,心道淮扬菜的刀鱼丝素来都是清炒,油放多了容易糊口,鱼肉本身的鲜美就破坏了。活鱼清蒸,刚死爆炒,死久了炸酿这是常识,犯了这错,鲜鱼都不鲜了。她轻轻勾了勾唇角,下手愈发稳重小心,先声夺人不行,那我便后来居上。 荣平仔仔细细盯着油锅,伸出手去在油锅的上方试验温度,待感觉到了,立即睁眼,把牛皮纸卷成漏斗,鱼茸往里头一倒,掌心用力,对着油锅把鱼茸往外挤。 白生生的鱼茸如刚出洞的细小幼龙流畅的进入温热的油锅,随着荣平手势的一动,一道道细长的银丝在油锅里铺陈开。 这是当年她和孙喜善老师傅闲暇时,一起试验过的。把刀鱼丝放到很温的油锅里炸过,味道和色泽都要比清炒更好——当然,这个“很温的油”到底是多温,并没有准确的数字,也无法测量,全凭个人的经验和敏感性。 而这一次,荣平发挥的非常完美! 英文站在御膳房的门外,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有些焦急,时不时的回头看门口的动静。了解二人关系的人都知道他在等何香香的菜出锅,然而英王自己心里知道他现在更期待荣平的表现。 就在这时咔咔的木屐声再次响起,他一回头就看到了荣平手里端着的菜品,朱红托盘里,放着圆形彩绘碟子,刀鱼丝雪白如同米粉,光亮好似绸缎,然而其香味色泽又哪里是米粉绸缎可比的?少年撒着着菜蔬切成的青红丝,映衬之下,更显清新。 因为皇帝年纪大了,不耐疲劳,等待二人做菜的时候觉得累了,便到了室内的暖阁歪着,做好了菜,由外面的亲随太监用银筷子试吃之后再送进去。 英王牢牢的盯着那试吃的太监,在他放下筷子的一瞬间立即接了过来。当然,此刻他是不能动筷的,得让皇帝来吃才行,他要赏给谁吃的,那叫恩典。 就在这时,何香香也从后面急急的追了出来——原来年迈之人胃口不好,她担心皇帝先吃荣平菜吃饱了,再尝她的就不觉得香了。所以还是决定不在上菜上出什么幺蛾子,一起送上去,对比出效果! 她把自己的菜得意的送到了试吃太监跟前的托盘上。 英王眉心却微微皱了起来,他认真看着荣平的菜琢磨了一会儿,又看看何香香的菜,心里做了评估,一瞬间脑海里产生了无数个念头——虽然从外表看两道菜差别不大,但是荣平那一碟显然要更光润一些,而且多年对美食的敏感度和饮食经验都告诉他,荣平这道菜似乎比何香香那道嗅起来香气四溢的味道会更好。 刀鱼这个季节已经不是最鲜美的了,□□平的做法却将它的味道激发到了极致。 英王想起了何香香进宫的原由,想起了二人之间的感情和未来……罢了罢了这次胜利对香香和他来讲实在过于重要。而荣平就是外面酒楼的老板,即便输给“御厨”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以后自己多多关照她的生意便是了。这样想着英王示意捧菜的太监:“哎呀,公公,你的鞋带开了。” 然后趁着他低头的一瞬间,迅速把两个碗碟交换了位置。 御膳房的器皿都是同样的规制。托盘和碗碟都一模一样,谁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然而何香香的名签前面已经变成了荣平的菜,荣平名签前的菜却已经成了何香香的。 菜品被送进去,两人站在门外等待结果,交集忐忑的心情不亚于等待科举放榜的学生。 何香香看了荣平一眼,“你在外面酒楼开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进宫?是不是想踩着我上位,给自己再造一波声势?” 荣平抱胸靠柱,展眸望天:“有实力有本事才造的起声势,我就是看不惯有人虚张声势。” “你说谁虚张声势……” “谁接话就说谁,你不仅虚张声势还虚假宣传,你见过孙喜善老师傅吗?就敢自称他的传人,还青出于蓝了?” 何香香被踩到痛脚,当即缄默,心里却道这本就是死无对证的事儿,谁赢了谁说的就是真的。 就在这时,屋里一个小太监来报:“陛下说了,何香香姑娘胜,她的刀鱼丝更爽滑柔韧有弹性。” 何香香瞬间激动的跳了起来,忘情的扑进了英王怀里。 荣平的惊讶的站在原地,是吗?这样啊,不会吧? 且不说有菜谱也不一定百分百的发挥出一道菜的魅力,便是她何香香真的完全复原了孙喜善的清炒刀鱼丝,那我用的还是改良版呢,没道理输啊…… 荣平疑惑的探头询问细节,英王却不忍看她迷惑无辜的表情,微微偏过了头,示意何香香站好。 何香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 如今天色已晚,两人都在皇家别苑休息,荣平哪里睡的着,对着灯冥思苦想。 “呦,还琢磨什么呢?不死心是不是?几年前你就输给我,今天仍不例外。技不如人,就得低头弯腰。” 清楚底细的英王对此刻趾高气扬开嘲讽的她感到脸红,急忙拉住了她让她不要再说了。 胜利时刻最适合增进感情,何香香兴奋的跟英王一起月下赏花——结果,花赏一半就出了岔子,“你做的刀鱼丝有问题,陛下现在腹痛如绞,来人,给我拿下。” -- 第76页 何香香顿时懵圈,英王愣在原地,表情相当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是极限了 第48章 厨娘(15)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英王, 我做的菜你也吃了完全没有问题啊。” 何香香从来都没受过这样的惊吓和委屈, 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看管的人给英王面子并没有把她关押起来而是派了几个人看着。何香香又叫道:“怎么能只怨我呢,还有荣平也做菜了, 也应该怀疑她啊。” “因为你做的那道刀鱼丝好吃啊?陛下吃的全部都是你做的, 对第二碟子碰都没有碰。” 何香香顿时无话可说, 她真觉得自己太倒霉了。拿了冠军却一不小心要把小命搭进去,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这御膳房待着太危险了。 她还是当个自由自在的小厨娘好。 英王正要来看望何香香, 听到这句话内心一时间仿佛有万只野鸡一起下锅,噼里啪啦炸成一片。他左右徘徊一会儿, 终于还是看不下何香香恐惧失措的模样, 最终决定去跟皇帝坦白。 皇帝连续起夜了几次,这会儿止了泻,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正软绵绵的靠在朱红大靠枕上, 听到英王的说辞,大吃一惊。你堂堂一个皇子掺和两个厨子的比赛, 你不觉得丢人吗?而且帮下人作弊,用得着这种手段? 老皇帝一贯仁慈,此刻却不由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是被个俏厨娘抓了胃还抓了心,弄的脑子都糊涂了。 “朕没有什么大碍, 那食物除了太好吃,也并没有问题。朕只是一时兴起忘了克制,伤了胃气而已。你以为朕怎么着了,要杀厨娘的头, 所以赶着来承认?有好处便给何香香,出了岔子便叫荣平来担着?” 所以皇帝之所以腹痛不是饮食事故纯粹是因为吃多了? 英王此刻已不知该做何反应,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那他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陛下,儿臣知错了。” 老皇帝叹息一声,挥手让他下去,随后责怪抓了何香香的人大惊小怪,让他把人放了,并把胜利重新还给荣平,还赠予她一千金。 何香香重获自由,也找到了主心骨。是的,有英王殿下护着我呢,即便有了点什么小岔子,陛下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啊。她再次去找荣平,想让荣平赶紧离开皇家别苑。 此时,荣平已经拿到了封赏,御膳房的大师傅过来祝贺,特意找了空闲来问荣平:“荣老板,那鸡油一煎就是橙红色,颜色混沌,你这透亮的油液是怎么做出来的?” 何香香走到这里,闻言嗤的一声笑了,“大师傅,您怎么不打听打听当年我与荣老板为何有第一次比试?这荣姑娘手艺或许不赖,但为人最最刻薄小小性儿,她的秘方绝技都藏的死死的,连跟大家交流探讨都不愿意,遑论直接告诉你呢?” “香香!”清楚底细的英王有点看不下去她此刻挤兑荣平的行径,冷言阻止了她,预备宽慰荣平几句。却没想到荣平轻轻拍了拍脸,恢复了精神,对大师傅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点小窍门,把鸡脂放入开水锅中飞水,除去部分水分及异味,下锅炙的时候,混些姜块和葱节,用小火炼制,出油后,再把渣去掉就行了。” 大师傅闻言殷勤谢过荣平,又诧异的看向何香香似乎好奇她刚才为何那样讲。 何香香的脸刷的红了——依着她的记忆,荣平输了也是撒泼耍赖的,怎么今日这般大度了。 大师傅竖起拇指夸赞:“荣老板技艺卓绝,堪称炉火纯青,我已经很久没见到陛下他老人家那么开心了。” 何香香闻言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明明比她更优秀。” 英王急忙把人拉走,让她不要再说了。 回到英王府,何香香才从英王口中得知了原委,她又气馁,又沮丧,又尴尬又羞耻,一时间竟难以自持,一掉头捂着脸哭了。 这下子好了,御厨当不了了,脸面也没有了。宫中的皇妃听说了这件事,非常生气,派人申饬英王。何香香也硬气,觉得那些责备英王的话其实都是在骂自己。她当即决定脱离英王府,自己到外面开店去。 英王百般挽留,都不中用。何香香哭着说,“殿下,府里的下人都在背后议论我,哪怕我还为您做饭,也没有以前的体面和地位了。您还是放我走吧,我自立更生说不定更幸福。” 英王无奈,只得依从了她。在外开店,并不容易,英王托了人暗地照应,何香香又有“王府俏厨娘”的名声,店面还是迅速走上了正轨。 荣平捧着皇帝陛下赏赐的金子回去,现在孙喜善老先生画像前上了一柱香,随后荣香楼噼里啪啦放鞭炮庆祝,还给伙计们发奖金,赠送上门客人每人一颗卤蛋。 “荣老板,那何香香也开了一家店您知道吗?还真别说,她的面条有点吃头儿。” 荣平闻言,表示了然,她随后请人去买了一碗过来,一看就笑了,“这个面条关键在面的柔韧和弹性,明天我们也卖这个面。” 第二天荣香楼就推出了“最劲道面条”,面条看着并不雪白而是颜色微黄,吃起来弹牙又嚼劲儿。食客大呼有趣,荣平却坦然爆出秘方:“就是和面时放了一些草木灰而已。” 于是,很快,全京城的面条摊都增加了混合草木灰的劲道爽滑新面条。 何香香无法在从中谋利,立即改换了另一道菜,蘸水手撕鸡。 -- 第77页 荣平得知后,笑道:“那鸡就是清蒸鸡,蘸水倒确实有些独到之处,白水加了定腥去味儿的材料,配料是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儿随即调整的,但总体不过花椒,大蒜,姜,小辣椒,胡椒。之所以这么香辣过瘾,是因为里头加了煮熟的鸡血鸡肝鸡肠,混合了鸡汤。” 鉴于荣平现在是站在京城庖厨界顶端的所在,不少食客和小馆子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于是,在她放出话后不久,京城中何处饭馆都新上了蘸水手撕鸡。 连续两个月,何香香每推出一个菜准备打出招牌,荣平就会立即狙击。一开始何香香还以为二人可以斗个你来我往,谁知道这战局从一开始就是一边倒。不知何时荣平已经有了这般本事,叫她只能疲于招架……她一直以为荣平即便进步了也最多跟自己不相上下。 何香香暗暗咬牙,又推出新特色,每个人吃了的人都叫好,新颖别致,京城中无人见过。瞧着是一盘米饭,现在却是黑色,但是毫无污浊之感,反而色如墨玉,晶莹油润,上面撒落些许白糖,犹如墨砚落雪,入口香糯,回甘无穷,深受文人雅士喜爱。 荣平听说此事,倒没多意外,第二天荣香楼就出了这道主食。 “这个饭是用黑饭草煮的,黑饭草就是南烛木,也叫青精。采了它的枝叶,捣出汁水,把上好白糯米放进去浸泡,随后再蒸。蒸多了吃不完,还能曝干。晒干以后的饭会变硬,颜色蜕变成墨绿色,下次再吃,用滚水,一煮一滚,就成了。” “唉,老板,您还别说,这何香香到底出身王府,见过些世面这样花哨的饭都能做出来。” 荣平听了却一下子笑出来,“什么呀,拿出这种饭只能说明何已经支持不下去了。刚才我也说了这道饭一次做好,后来再吃就非常简单,非常的方便。何香香之所以会这么干,是因为她已经拿不出可以撑场面的硬菜,只能取巧。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招不来伙计,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因此只能选这个打头阵,因为这个饭点破了其实格外的简单,它对开店人来说最大优点就是多快好省。” 荣平没有说错,在她又一次叫破青精饭的奥秘后,何香香终于忍不住了,亲自来找荣平说理。 “荣老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开你的酒楼,我开我的饭馆,你非要跟我过不去吗?” 荣平一脸诧异,悠哉悠哉的道:“何老板这话从何说起,我从来都没有跟您过不去呀。” 何香香气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做了不敢认啊,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我做菜的秘方告诉所有人?” 荣平光明磊落的道:“因为我学习了您何厨娘光风霁月海纳百川的伟大胸襟啊,有好东西就要拿出来分享,要跟大家交流,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何香香顿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半晌后像被棍子抽了一样,木着脸直停停的往外走。京城繁华地,各种小店本就多如过江之鲫鱼,如果拿不出有特色或者上档次的东西,跟本立不稳脚跟。何香香连着几个月没有折腾出名堂,无奈之下终于又在英王的宽慰中,欲拒还迎的回到了王府。 后来听说她在王府着了迷似的研制新的菜肴,耗费了成车的熊掌,驼峰……以至于英王也被御史弹劾奢靡。如今皇朝行事江河日下,时不时就爆发民乱,皇帝考虑到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英王过于爱吃,与民不合,竟然不考虑让英王继位。再后来听说何香香成了英王的侍妾,英王妃很不喜欢她…… 荣香楼的生意越来越好,人气越来越旺,荣平再也没有关注过她的消息。 荣平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比试输给何香香后,哭着求陆源不要走,陆源惧于人言,依旧完成了与她的婚约,只是从来不跟她说话,也不碰她,把她当摆设,从来不着家,她婚后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而那时,英王的侧妃何香香生下了他的头个儿子…… 荣平在梦里看着这个世界,却有点不真实的感受,仿佛自己是个过客,虽然参与但终不归属。她信步闲走,却来到一个奇怪去处,霞光万丈,瑞气千条,一道明丽的身影,在光晕中出现,轻轻抚上了她的头。荣平轻轻闭上眼,嘴角微微翘起:“林缈,你的力量仿佛强大了一些。” 第49章 白月光1 容平看着菱花铜镜中的面容有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原本应该不是这么一副模样。镜中人眉若远山不画而翠, 唇若丹珠不涂而红,一双眼睛好似月下秋水澄明清透, 只是面颊过于消瘦, 肤色也显苍白, 似乎有些不足之症。荣平潜意识里,自己应该更健康一些, 而不是现在这般弱柳扶风, 怯弱不胜。 一个端庄秀美的夫人正为她梳头,一边梳一边絮絮叨叨:“平丫, 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又何必去争那一口闲气呢, 苏萱要赢就让她赢了呗,写几个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结果闹得自己病了三天。” 荣平轻轻敲敲额头, 回忆起三天前的事情。牡丹花会上,荣平正跟几个小姐妹游戏, 东昌伯府家的三小姐忽然提出要跟她比一比书法。 当时皇帝在场,乐意看漂亮的小姑娘们热闹,当场就允了。那三小姐苏萱有备而来,一出手就是不凡之势, 铁画银钩笔笔劲道,竟能胜过荣平几分。荣平出身清贵,先祖父当过帝师,父亲还是当朝宰辅, 她自幼在京城便有才女之名,凡琴棋书画皆稳压其他贵女,正所谓才高人嫉,眼见得一个新女郎冒头,大家都喜闻乐见,纷纷夸赞苏萱,一时间竟有抹倒荣平的架势。 -- 第78页 她现在想一想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合常理。她与东昌伯府的三小姐苏萱并无交集。苏萱爱的是享受生活,对调脂和粉研究美食衣物都颇有心得,听说为人甚是活泼讨喜。荣平自矜才学,目下无尘,风评是“孤高清傲”。她们二人根本不在同一个圈子,怎么苏萱就忽然跳到她面前来了? 而且比试当天的在场的几位老师傅以及起哄附和的贵女竟有多半是苏萱的熟人,而自己都不认得。苏萱倒像是故意趁这个机会要给自己难堪一样,奇怪,我有哪里得罪她了吗怎么她一副要踩我上位的架势? 荣平刚想到这里,便一阵头晕,这具身体着实有些过于柔弱了。 妇人忙扶着她:“你快静静心不要多想,我让厨房给你炖鲫鱼豆腐汤,这个时令吃它来补气最好不过。” “不,气血双补,还是用归芪蒸鸡,配合了参枣米饭来吃。” 妇人的眸光有些诧异,荣平只当她不懂,便继续道:“鸡处理干净以后,把当归切片与黄芪一起放到鸡肚子里,加姜、葱、盐、胡椒粉还有黄酒放进蒸笼里蒸上一个时辰就可以了。对了,黄芪要用炙过的。” “平儿,你什么时候研究上吃食了?” 荣平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研究的,这些东西本就在她脑海里呀,到了她需要的时候自然就跳出来了。“我看书多,自然就知道了。” 宰辅夫人想想确实如此,便也没有深问。只是发现女儿自今日起开始注重养身,不在一味追求纤细清透的“冰梅”之美,心里还颇觉欣慰。 —— 东昌伯府,苏萱看着面前的宣纸,轻轻揉着手腕,脸上带出自得的笑。荣平,终究还是败给她了。上辈子,她活在荣平的阴影下,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那么狼狈,重生一世她一定要占尽先机。 她出生豪门,还是家中幼女,父母兄长见对她极尽娇宠,她本人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日子过的顺心如意,如果说非要有什么不足那就是她的婚姻。 她的丈夫乃是新科探花陆平远——陆平远才华盖世人,模样更是俊美无俦,一袭白衣一柄折扇不知入了多少女子的梦。而这个万中无一的俊杰最后还是成了她的夫婿。她在众多少女艳羡的目光中,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可是成婚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心里一直有个白月光,那就是当今宰辅的女儿荣平。 该女号称博学多才,秀外慧中,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温柔善良清高纯洁。在陆平远心里,她真真是天上的仙女,可这个是仙女儿身体不好,刚刚成年便出京养病去了。 如果她永远不回来倒也罢了,可她后来偏偏还是回了京城,而且再次接近了陆平远,让陆平远对她想入非非……虽然后来苏萱想办法,通过一系列事情让陆平远认清了荣平虚荣傲慢伪善的真面目,收回了他的心,但二人已经经过太多波折,浪费了许多年华,她也被折磨得身心俱疲。 念及往事,苏萱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文稿,她本来可以有一段完美的婚姻,全都是荣平作祟!荣平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现在既然她重生了那就要在荣平作妖之前,早早把它拔除掉。 “我要让世人知道她的才学都是假的,她的善良清高更是假的,戳穿了她假模假样的面具,看她还如何赚的一帮闲人捧它臭脚,看她还有何面目在世上立足!” 初战告捷,让苏萱信心大争,她小心翼翼的把写了文字的花笺折起来,放进一个泥金大红帖子里,随后叫来一个丫鬟,让她送到松浪轩去。 松浪轩乃文人雅士汇聚之地,不少人写了诗文张贴其中,让大家品评,最后选出得票最多的,赞誉最高的,评为魁首。上一世,就是荣平的一首长诗《姽婳曲》荣登榜首,引来大家疯狂传颂,号称龙章凤函满纸留香。这首诗好似一阵香风,席卷了大街小巷,荣平才女之名再次光耀京畿。 上辈子,苏萱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出来荣平这首诗背后有人捉刀,但这辈子她不会再给荣平出风头的机会。这个第一名,由她来代拿了。 —— 荣平静心疗养数日,自觉身体康健不少,便到书房练字。她执笔推砚,提腕沉心,来回写了一百个总是觉得不满意。 停了笔,抬手看,她素手纤纤,玉腕一截薄如竹签,落笔根本没有力道。平日里她扬长避短,写簪花小楷,因善书女子本就不多,便凸显的柔美可爱。但忽然冒出来一个苏萱,能写一手颇为厚重的魏碑,相较之下,她的弱点就暴露无疑了。 这样不行啊,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下苦功夫练习,早晚要被打脸的。 荣平着人缝制了一个沙袋,在沙袋里装上了粟米,系在手腕上,开始重新练习。那沙袋得有二斤重,荣平没写几个字,便觉得手腕酸软,胳膊僵硬,落笔的痕迹更是抖得仿佛虫爬。她竭力稳住自己,暗暗咬牙,屏气凝神,坚持摹写。 半个时辰后,她的手腕上已经被红丝绳勒出了印子,额头上也冒出了汗。她休息了片刻,用手帕把手腕裹了一裹,左手微微扶着右手,硬是又练习了半个时辰。 夫人心疼的落泪,一边拿温水泡了花瓣给她按摩浸泡,一边哄劝:“乖女,你这又是何苦,男人又不需要一个女师傅,字写的再好也不如嫁个好人家。” 荣平听了这话,心里怪腻歪的,当场便忍不住反驳:“母亲此言差矣,我写字也好读书也好,只因为我自己颇好此道,能从中获得满足感和成就感,至于男人,他能欣赏这一点更好,欣赏不到,也无所谓,毕竟我也不是为别人练的,我这样努力,只是为了成就更好的我自己。” -- 第79页 夫人闻言顿觉诧异,闺女这是着了什么魔?琴棋书画也好,才女慧女的名头也罢,都是婚嫁场面上的砝码和台阶。台阶高,自然嫁的好,砝码多,自然分量重。 荣家从祖父那辈儿算,这才刚红火到三代,根基浅的很,若不能跟世家大族联姻,只怕很难在圈里混下去。母女俩说好了的,造出好声势,嫁个金龟婿。怎么女儿今儿又冒出这么一番话?还真的有模有样下起功夫来了——女儿平常也努力,但远远没到“自虐”的程度嘛。 荣夫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但荣平依然故我。她每天坚持绑了沙袋写字,一开始那字倒着趴着,根本不成型,坚持半个月后,终于立了起来,但荣平随即就毫不留情的给自己加了重量,二斤代变成了三斤,最后变成了五斤…… “平儿,那松浪轩的人又来了信,请你送诗过去呢,说没有你的参与,他们的门面都少了些颜色。” 荣夫人兴头头的闯进来:“快快,把你前段时日准备的《姽婳辞》找出来送过去。” 荣平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首诗。奇怪,我自己的作品,我应该印象很深刻才对。她在桌案上来回翻了翻,从一堆字帖下,把它拔了出来。这一看,她就愣住了…… 第50章 白月光2 《姽婳辞》是一首长篇叙事诗, 讲述的是某皇朝护国长公主的故事。该公主自幼秀异, 细小处能嗔莺斥燕,关键时能召将飞符。退婚另嫁招来一片非议, 扶弟登基又立下赫赫之功, 而后大胆启用新人铲除权臣, 为维护帝业鞠躬尽瘁。通篇采用先抑后仰的手法,展示了公主颇具传奇色彩的一生。 荣平看到诗的一瞬间, 就觉得熟悉, 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公主,做过那些事, 见过那些人一般。 “这首诗是谁写的?” 荣夫人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什么谁写的, 当然是你写的,不过林缈给你破了题又参与讨论罢了。” 林缈是她祖父的关门弟子, 瞧着倨傲冷淡, 但行事洒脱,对荣平争“才女”名头的事, 只当是哄小女孩儿玩耍,因此对她的要求很少拒绝。这《姽婳辞》的故事,就是他写的,荣平当日一见就爱上了, 便向林缈讨要,林缈志在政务,素来不以闲散诗词为业,更不图用这个获名盈利, 当即就给了她。 给了我便算是我的吗?荣平又细细看了两遍,沉默了半晌,重新研磨铺纸,沉吟徘徊,良久琢磨,最后端坐于椅子前,对该诗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 改完以后,重新誊写,一份送给了林缈,一份送去了松浪轩。 松浪轩的主事正悠闲的摸着胡须品茶,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几日前就收到了东昌伯府三小姐苏萱的诗词《姽婳曲》,读完以后,只觉得辞情并茂,文采斑斓,故事曲折离奇,人物新颖独特。 写的好,实在是好,不仅好,而且奇!他有预感,这首诗一旦问世,绝对能引起轰动,而松浪轩必然人气大涨,不在局限于文人淑女舞文弄墨,还将走入朝堂民间。 只是作者苏萱名不见经传,在文人雅士圈也没什么影响力,她崭露头角是从牡丹花会上书法胜过荣平开始的——这么一想,松浪轩主事立即冒出一个念头,荣平已经得到好几届诗歌魁首,这次若形成双姝斗艳的局势,势必吸引大众眼球,苏萱也可一炮打响,成为松浪轩新的顶梁柱,岂不妙哉? 于是他立即下帖子给告了病假的荣平,请她积极参赛。他一点都不担心荣平会拒绝,松浪轩一系列活动是当朝酷爱风雅的长庆王攒的头,帖子一下没有人会不给面子,更何况宰辅家这位才女本就颇为争强好胜,最爱做的事就是“立展才华,将众人压倒”。 果然,荣府的泥金花笺过了两天就送到了。主事赶忙接过来,结果拆封一看,就傻了眼。“怎么又是一首姽婳诗?连人物和故事走向都一样。” 再仔细一看,又不大一样,苏萱的诗作侧重于客观展示和讲述,是局外人在评述她人的故事,而荣平的行文却是以人物为主体,加上了人物的性格转换,描述了其心路历程,写的极为真实自然,倒仿佛她就是那个公主一样。 “现在怎么办?把两首诗都张贴出去吗?” 主事在两首诗中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采用了荣平的。因为感受是骗不了人的,他看完苏萱的诗,觉得有趣,想鼓掌叫好,但读了荣平的诗却回味良久,深受触动,仿佛眼前真有那么一个公主的形象,可敬可叹可恨又可羡。 况且荣平本就声名在外,这煌煌长诗倒与她的目前的声望地位极为相称。 主事预料的不错,这一首诗刚刚悬挂出来,就引来一片喝彩,大家纷纷吟咏唱和,三天便火爆全城,人人传抄,各个议论。 “真不愧是荣大小姐,这样新奇精妙的诗文是如何写出来的?怕不是梦中有神仙送来七色笔。” 苏萱听到消息,一撇嘴微微冷笑:这松浪轩果然是专门吹捧荣平的地方。她先送去的姽婳诗,主事却闭口不提,非等到荣平送去才发出来。幸好她早有准备,直接把诗投给了长庆王。长庆王一见就拍案叫绝,还要请她喝茶呢。 苏萱带了礼物,还特意换了一身清新俊逸的豆绿衣裙奔赴长庆王府。一见长庆王,就换了一副抑郁而又不安的面容。 “王爷,你要为小女做主啊。我送去的姽婳诗,松浪轩置之不理,现在却挂在荣平的名头下问世了。” -- 第80页 “有这等事?” 长庆王素来自许正直,当即怒了,带着苏萱去松浪轩一探究竟。松浪轩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当空悬挂着一个巨形条幅,远远望去那条幅上《姽婳辞》三个字如同斗大,笔力逎劲,夺人眼目。 “王爷,您看,若不是我事先把这首词送给了您和几位老先生,如今荣平堂而皇之抢占名目,据为己有,我又如何为自己张目呢。” 长庆王闻言,果然面显怒色。 苏萱趁机道:“这松浪轩主事是王爷您聘任的,为了荣平,竟然敢张冠李戴,说不定他以前吞没了不少好诗文呢。” 她说的都是上辈子查出来的猫腻。荣平为了保全自己才女之名,借助松浪轩不知搞了多少移花接木的事。现在她不会再让荣平搅风搅雨,而是要尽早让真相大白于人前。 长庆王脚步很快,走近前了,却不由得噫了一声,紧接着就昂着头站住了脚。这悬挂的根本不是苏萱呈送的诗,细心看,完全两样嘛。 标题用的斗大魏碑体,正文部分用的方方正正的小楷,走近了才能看清,字迹秀雅舒展,宛若仕女簪花,正是荣平常用的笔体。 “……你确定这是你的那一首?” 长庆王再看苏萱,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苏萱的脸刷的胀的通红,再看空中高挂的诗,眼中的惊愕藏都藏不住。怎么会这样?荣平修改了姽婳诗?不,她哪有这个本事。上辈子为了斗败荣平,她绞尽心力,因此对这位老对手甚为了解?她固然有才,也不过小才,填个小令已是极限,哪里有本事做这样富丽的长诗?而且还旧诗翻新写出花样来了。 长庆王仰头看着那诗,口中啧啧称奇,一边看一边不住赞叹,最后脖子酸痛的无法支撑,这才不得不作罢。 “好啊,写得好!”长庆王抚掌赞叹:“文辞富赡,气韵纵横,一个行事有主张,胸中有沟壑的公主形象跃然纸上。” 苏萱顿时急了:“可是王爷,姽婳诗明明是我先写的,这您知道的。我把诗送给您的时间是初八,而荣平呈送松浪轩的时间是廿三,比我晚了半个月呢。” “你那个诗确实不错,读完后就让人感慨那离奇曲折的故事,但荣平的诗读完后却叫人看到了诗中人。你的诗是好,荣平的诗是魅力,你明白了吗?” 苏萱哑然。长庆王不擅作却擅评,松浪轩的诗集由他评论出版,无人不服。连他都夸这首好,那荣平自然又赢了。 奇怪,荣平为什么忽然改了诗,以至于逃出她准备好的陷阱呢?难道她也重生了?不,不可能,这是我一个人的机缘。 苏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把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 是她大意了,自以为重生就胜券在握。 苏萱认清状况,立即重整旗鼓,继续发挥。于是《姽婳辞》大热的形势下,忽然出现了另外一道声音,说姽婳公主的故事本就是东昌伯府苏萱小姐的创意,苏小姐创设了这个人物,并将人物的一生安排明白。结果荣姑娘横插一杠,夺走了她的人物和故事,还写成了诗大出风头。 苏萱准备的非常齐全,事先接到她分送的《姽婳曲》的人都站了出来,为她作证。 “你看,这是寄给我的,下面还有创作日期呢。” “查遍古籍孤本,都不见姽婳公主的出处,明显是苏小姐自出机杼!” “荣平怎么写出成长经历一模一样的公主?即便不是剽窃也是看了苏姑娘的文章受了启发。除非你想说你的脑袋长的跟苏姑娘一样!” “荣平写字还败给了苏姑娘呢,什么才女,我看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她这也算仗势欺人了!打量苏姑娘不混这个圈儿,就仗着自己名气大为所欲为。” …… 荣平初开始不做理会,渐渐的,流言越来越凶猛了,仿佛有人推波助澜似得,一丈高过一丈。后来连她哥哥和父亲都遭人指点了。文人最为注重清誉,她哥哥荣曲脾气暴躁些,一出了学堂就跑来找荣平。 “你个蠢丫头,你看你惹下的祸事?还是爹爹说的对,一开始就不该让你读书识字,认了几个字在肚子里就被捧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有多大斤两,我不清楚?以后不许你再抛头露面拔尖要强。” 荣平劈头挨了一顿怼,刚要反驳几句,荣夫人子闻声走了出来。“你满口胡说些什么,什么叫“你有多大斤两”?你看看你妹妹写的字,再看看你的字!妹妹练字练的胳膊都肿了,你也不说表扬几句,张口就乱骂。” 荣曲低头一看,桌案上摆着的条幅,笔走龙蛇,端正逎劲,竟然是士子必修的馆阁体,而且间架从容结构完美,俨然上乘之作。 “平儿就是有才学,那诗分明是平儿自己在屋子里闷了一下午写出来的。你这当哥哥听了外人说妹妹,不替妹妹争辩,怎么反倒怪起自家人来?” 荣曲顿时哑然,他秉性刚直,看不上母亲和妹妹“求名谋嫁”的行为,但若妹妹真有才学,那自然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荣平看他终于冷静下来,便道:“那姽婳公主的故事真要寻根究底,是林缈的。只是林缈本人并不在意,我也犯不着跟她计较。苏萱是什么角色?我又是什么形象?我若理会她,她便更得意,由她上蹿下跳去吧。” 荣曲闻言,诧异的看着妹妹。这个妹妹到底成熟多了,她以往最为在乎浮名,谁说她一个不好,就要跟人争上好几个回合,现在这样沉着大气,倒真是静下心来下苦工的态势。 -- 第81页 真好! 但是荣平不理会,他却不会不理会,当他妹妹好欺负的吗?一盆盆脏水往荣家头上泼。 荣曲暗暗握紧了拳。 …… 第51章 白月光3 荣曲说干就干, 他挥马找到林缈, 却发现林缈正在那里听戏。他家养的小戏班,唱的他自己度的曲填的词。荣曲听一耳朵, 发现正是姽婳公主的故事, 再一翻册子, 这才发现原来林缈写了三个故事,除了护国公主, 还有济世良医, 妙手小厨,三个人物三个故事汇编成薄薄一册文书, 取名叫《寓世养荣小札》。 荣曲看到标题的一瞬间, 嘴角无法抑制的抽了抽。谁能想到孤高寥落的林缈还有这么精彩泛滥的内心世界。 “这个小札除了林公自己,别人手上可还有?” 林缈翻着荣平送给他的新编姽婳诗, 慢悠悠的道:“有啊。南边很多人有。” 荣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又立即派人下了江南。结果一查才知道,这三个故事林缈少年时期就写了, 那边的小戏子说书人都会这三个故事,只是沉沦于东南一隅的下九流,素来为北方京都中高贵风雅的上等人士所鄙视,以至于无人得知罢了。 而如今林渺位高名著, 也对少年故事闭口不提,所以谁都不知道端庄谨严的林公还写过这样离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好了!如今真相大白,我看苏萱还有什么脸面说姽婳公主的人物故事是她自创的。” 荣曲带回来的消息迅速经过松浪轩传遍京城,甚至还有好事之徒特意南下求证。这一考察, 大家才发现哦,原来是这样! 你苏萱大小姐连民间艺人的玩意儿都要抢,结果还倒打一耙说荣姑娘抄你的。 同一个母题,只能你写不许人家写?现在连母题都是你的了? 自诩欣赏阳春白雪,结果却是改造润色的下里巴人。 甚至于很快有人扒出来《姽婳曲》的原作也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京都文人大多自许身份,骨子里带着自命不凡的清高劲儿,这事一捅出来,顿时对苏萱极为鄙夷。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当初怎么泼给荣平的污水现在又怎么流到了自己身上。 “丑人多作怪,奸人多心机,还想靠贬低荣仙女儿成名呢,啧啧,露馅了吧。” “明明不是文才强,插上鸡毛充凤凰。” …… 苏萱听到这些言语,气的脸都变形了。她明明记得上辈子捉刀人始终没有出现,也根本无法查证,所以她才敢无所顾忌的据为己有拿来使用。怎么今世事情的走向变成了这样? 如今皇朝尤为看重文人,对士子极尽优待,任凭她是东昌伯府的小姐也难以阻挡众口哓哓。 苏萱有点头大,更怕长庆王从此厌烦了自己。长庆王可是陆平远的伯乐,自己怎么能开罪丈夫的恩人呢? 这么一想,她决定趁着长庆王过寿的机会,送上一份厚礼,讨得他的欢心。她回忆片刻,想到荣平后来在一个破落户手里买到了一把古琴,那把古琴让她在京城大大出了一番风头,还有不少人慕名去看。那这辈子,她就不会再给荣平这个机会了,她立即命人带上千金去买那把古琴回来。 转眼间,长庆王寿诞已至,苏萱捧着古琴满脸笑意的登门。结果好巧不巧,荣平也在。 荣平穿着一身广袖长裙,内里衬着雪白绣花绫,裙摆上新样宫花纹路由金银二色丝线绣成,飘逸夺人,又鲜艳妩媚,好似雪地里怒放的梅花。 苏萱一看,顿时刹住了脚,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荣平此人自诩高雅脱俗,平常一年四季都穿一身乳白雪白,怎么今儿倒穿了红? 满京城人都知道我喜爱红色,这荣平是不是故意要跟我比个高低? 荣平头上斜梳了倭堕髻,戴了一只金丝小凤,愈发衬得她肌肤细腻,形容娇嫩。脱离了平常拒人千里的高冷装束,她反而愈加冷艳迷人了。 她出门时,荣曲惊的手里砚台都掉了:“哎呀妹呀,你今日怎么这般装扮” “长庆王的好日子,定然朱紫满门,我太寡淡了岂不是格格不入?” 荣平给兄长行礼告别:“我去请王爷看画。” 荣曲目送她的背影,忍不住心里哀叹,这这这,这还有哪个男人有心情看画呀。 事实果然如此,荣平自打进了王府,男男女女的视线就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似乎要从她身上刮下一层皮来。而她似乎习惯了站在万人中央,是以泰然自若。 苏萱暗暗咬了咬牙,呈上了自己的礼物,随后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了过来。“荣姑娘,真是好巧啊。” 荣平细眉微蹙,长庆王过寿,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全都到了,这有什么好巧的。平白无故的,苏萱却对我敌意横生——敢情她脑子被狗吃了? 苏萱看荣平不搭理她却更加生气,心道明明是个假仙女却如此高傲,你现在把自己捧的越高,将来就跌的越重。 荣平正和长庆王研究她送的寿礼,是一副精品古画。 “这幅山水图乃是古宋真迹,远看淡远平静,颇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但仔细看会发现其中不乏凌厉的皴法,这一块是斧劈皴,仿佛刀劈斧凿,石头之坚硬随机纤毫毕现,层次分明。” 荣平的声音清脆悦耳,温和平静,虽不甜媚,却仿佛一泓清泉,自然流淌,轻而易举的说到了人的心里。在场之人无不连连点头,称赞她品位不凡。 -- 第82页 苏萱走过来一看,立即瞪大了眼,她发现自己机会来了。这幅山水画她认得,因为这幅画在陆平远手里,乃是陆平远家传之物。陆平远爱不释手,视若性命,那么问题出现了,真品明明在陆平远手里,荣平这幅是从哪里来的? 她自重生以来,就对陆平远暗中盯守,所以可以断定荣平与他绝无私下交接可能,更不可能拿走陆平远的画。因此可以判定荣平这幅画是假的…… 苏萱的嘴角无法克制的翘了起来,给长庆王送寿礼竟然送出了赝品,看你怎么收场,看你才女的面子往哪里放。 “王爷且慢,这幅画有问题。”她信步走过来,伸出手指指点:“您看,这幅画后面这一部分颜色清淡,越往远方越模糊,而树枝斜刺出来,边缘却不干净,而是毛毛剌剌,几处浓淡对比都不正常。” 长庆王闻言微微皱起了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萱飒然一笑:“我的意思是荣大姑娘怕是被人蒙蔽了,这幅画显然是赝品。你看,这幅画的背景部分有大量的空白,其实真品原作上,这幅画此处不是留白而是淡墨,极淡的淡墨。它要用云雾的淡墨与前方松石的浓墨做对比。你这幅画显然违了创作者的本意,那模仿者固然模仿的极为相似,但假的毕竟是假的,鱼目混珠总有被揭穿的一天。” 她一边说一边掩口娇笑,只是眼神中的恶意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这话一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原本没有参与赏画的人都围过来看。人的心理很奇怪,一方面把喜欢的姑娘捧成“仙女儿”,一方面又暗搓搓的想把仙女儿拉下神坛。苏姑娘虽然前段时间闹了笑话,但她这次显然信心满满,煞有介事。想想看,这可是长庆王王的生日宴,若非有绝对的把握,她岂敢乱言? 于是,便有一票或担忧或看戏的眼神投向荣平,似乎要看她如何收场。 荣平请了长庆王示下,便问苏萱:“恕我直言,你方才的理由并不够充分,说辞也不足以采信,这幅画虽是我挑选,却也是呈送了加父家祖过了目的,两位老人家确信无疑,苏小姐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荣平一番话说的很到位,荣府一家对长庆王极为敬重,对两家的关系也极为珍视,一份寿礼不仅是小女儿呈送更是一家人一起精挑细选的,你现在张口就说我们是假的,是不是太草率了? 苏萱等的就是荣平问她,当即冷笑一声:“我当然有证据,因为真品在城东陆家陆平远公子手中珍藏!谁知道你这幅是从哪里弄来忽悠王爷的。” “王爷!”苏萱转身对长庆王行了一礼:“您若不信,可派人去城东陆家求证,请陆公子来大家一起对质,若是我信口雌黄,那我甘受任何处罚。” 苏萱双眼明亮的看着大家,似乎试图让大家透过她的眼神看到她的诚恳和自信。于是便有人起哄让王爷主持个公道。 “荣姑娘不能平白被委屈,王爷自然更不能被赝品蒙蔽,还是请陆公子来,捧着他的画,大家一起比一比,那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长庆王果然点头,立即派人去找陆平远。 苏萱轻轻吸了口气,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还偷偷摸出小手镜照了照。她原本为了今世与陆平远的会面,特意设计了场景,今天事发突然,却也是个极为巧妙的机会。 她的妆容衣衫都毫无缺憾,虽然撞衫荣平让她有点呕心,但这并不碍事,因为她将在众人面前,在他面前,揭露荣平的假! 同样两个红衣姑娘,一个慧眼如炬还正义凛然,一个顶着才女的名头却拿赝品贺寿,他会喜欢哪一个? 只怕是对白月光的所有痴想都在今日这一瞬间破灭了吧?单是想到这里,苏萱几乎都忍不住要笑出来。 第52章 白月光4 陆平远进入门庭的一刹那,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了过去, 不仅是因为他手里捧着决定荣平形象成败的画,还因为这个人外貌极为出色。 他穿着一件天青色绣翠竹的直裰, 袖口上暗金线锁边, 织出了卷云纹路, 腰束玉带,头戴镂花玉冠, 整个人如同白云朗日, 气概不凡,更兼面如冠玉, 鬓如鸦羽, 当真是一等一俊秀男儿。 荣平的视线一开始就落在了他手里的卷轴上,她还真想见识见识这副真迹。 陆平远早在路上, 便听人说了原委, 心里为自己即将见到荣仙女而激动不已。 “荣姑娘,小可这幅画乃是家传之宝, 敢问您这幅画是何处得来?” “我从一个书画商人手里重金购得的。” 这话一出口,人群里便响起嘘声。商贾沽利岂能与家传珍品相比?荣大小姐这次多半是上当了。 陆平远叹息一声:“无良商贩实在可恨至极,竟然连荣姑娘都骗了。”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顾虑,怕等会儿证明了荣平画是假的, 她下不来台,哪知荣平却毫不介怀,反而一副拭目以待的样子。 陆平远哗啦一下,把画轴打开, 众人刷的聚拢过来,齐齐围住。这一看,不得了,两幅画大眼瞧去一模一样,构图笔法,铺陈着色,岩石棱角,松树姿态,白云浓淡全都一般无二。 “荣姑娘这幅,哪怕是仿制品,也是一流仿制品了。” 荣平闻言,微微蹙起了眉头,怎么就认准了我这幅是假的呢? “大家都看到了,两幅画乍看一致,但假的真不了,陆公子这一副画笔触干净利落,晕染自然,大好山水仿佛就在眼前,可比荣姑娘这幅合眼多了。” -- 第83页 苏萱得意的站了过来。 她话音落地,议论纷纷的众人似乎也明白过来,再看看两幅画,逐渐赞同了她的说法。确实,仔细看,陆平远的那副画从质感到样式都更像古画,于是无不摇头叹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荣平。 陆平远安慰荣平两句,就要收起自己的画,荣平却道:“且慢。” 她把陆平远的画举起来迎着日光仔细看了看,忽然道:“陆公子,你觉不觉得你这幅画跟正常的画裱法不太一样?” 陆平远闻言走过来细观,问:“哪里不一样……唉,似乎是有点不同” 他们两人站的一排,距离又近,苏萱瞧了十分碍眼。“你可不要自己拿了假货不承认,反赖陆公子。” 荣平却不理会她,而是皱着眉头,仿佛在思索什么,继而抚掌道:“我明白了,这两幅画都是真的。” “什么叫都是真的?!众所周知,角度不同,状态不同,时机不同,哪怕是同一个画家也不可能画出两幅一模一样的山水图来,荣平你连撒谎都不会了吗?” 荣平却道:“苏小姐,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装裱行业熟练的师傅都懂,古画要保存的好,墨料中会放冰片麝香之类,又防虫咬又留色久。但墨料持久恒深的着色也会给人可趁之机,在装裱时,利用宣纸的特性,将画心揭去一层,变成两张,再用旧纸旧绫精裱,这样就能造出两幅一模一样的真画来。” “传说中手艺最高妙的大师能“一画九揭”,因为大笔写意画所用的“夹宣”本就是多层加厚的。当然,画家作画用夹宣的本意肯定不是为了让人揭,而是为了方便以后修整,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作品会有恒久的生命力。宣纸吸水性好,平整性佳,韧性足够,若是年久老化便可以揭开。这幅画也是如此。” 荣平示意大家看她手指的部位,“原本的画纸基底上有几层“命纸”,优秀的书法家能“力透纸背”,优秀的画家自然也是如此,他涂画时墨迹渗入下面的宣纸,装裱师便可揭去一层,做出两幅真画”。 荣平一番解说,大家恍然大悟,虽觉有些离奇,但仔细看还真是那么回事。 “陆公子的画应该就是被揭去的第一层,荣姑娘的是第二层,因为大泼墨容易渗透,而淡墨和工笔却不行,所以荣姑娘这幅画上便出现了所谓“留白”。” 长庆王笑着发了话,大家纷纷赞同。 苏萱一看急了,怎么荣平随便说了一通,大家就信了。“陆公子,这是你独一无二的家传之宝,你倒是说话呀!” 陆平远却看着荣平,眸中惊艳之色挡都挡不住。他家祖上就是有名的裱画师,当年有人拿来这幅画修补翻新,因为上头一层有些受潮索性揭去。因为陆家手艺高明,揭去之后,还保留了原貌,于是重新洗过补全,留以传家。 传家之宝的本意也不是这幅画有多珍贵,而是祖宗的手艺足以为傲。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子孙都忘了由来,今日被荣平一点,他才想起来。 “荣姑娘果然见识不凡,颖悟过人。” 陆平远的赞美真心实意。 荣平轻轻一笑,抬手致敬:“也多谢陆公子让我开了眼,我原本还以为揭画都是故事,今儿才算见识了。”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连长庆王都笑起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寿宴我还没白做。” 和乐融融的气氛中,苏萱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又恼又恨,荣平这假仙女倒有几分歪才,瞎猫撞着死耗子,还真给她碰上了。 荣平脊背一层薄汗此刻才消掉,心中不由感叹好险。今日之事,若真出了纰漏,哪怕长庆王宽宏不怪罪,荣家的脸面体面也别要了。 她此刻才松了口气,看了陆平远这个美男子两眼。早听说他俊秀绝伦,神韵潇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幅身体有些娇弱,紧张之后放松下来,便觉得有些头晕腿软心口发闷。荣平给长庆王打了招呼,便起身告辞,临别时却发现意外一幕。 苏萱大小姐正痴痴的看着陆平远,脸蛋微红,目光如醉。她的丫鬟正悄悄拉她的袖子,示意她收敛——喜欢一个人眼神是挡不住的…… 荣平豁然明悟:是了,难怪苏萱要针对我,原来她喜欢陆平远,所以恼我跌了她面子。 奇怪,那你就抓陆平远就行了,对付我干嘛。荣平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出结论,大约她脑子被狗吃了。 苏萱回到府里就气的摔了杯子,她特意寻了陆平远过来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没想到他却跟前世一样喜欢上荣平了,不,是比前世更喜欢!费尽心机却为她人作了嫁衣,焉能不气? 荣平那个惺惺作态的假仙女儿,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吧。 她一想荣平就恨得咬牙,再一想陆平远又心跳加速,十分不舍。不行,不行,她得抓进行动了,不能给他二人感情升温的机会。 苏萱想了一想,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陆平远的授业恩师崔子千,这个博学大儒学问高深,乃是陆平远最尊敬的人。但他年纪大了,没熬过今天冬天,自己若是去问候照料,不仅可以接近陆平远,还能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 她说干就干,立即收拾好东西,前去书院。 荣府里,荣平正在调琴,她刚恢复了精神,就开始看着乐谱练习弹奏。半个下午练下来,雪白的指头都红肿了,她把手放在热水里浸泡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荣夫人跟外人的说辞都是“我们家平儿妙解音律,精通宫商,弹琴的时候鸟儿都会落下来听。” -- 第84页 她说多了,世人还都信了,大家都认为荣平弹得一手好琴。才女嘛,琴棋书画那都是基本技能。 这可苦了现在的荣平,以前吹的牛,都得一分不少的补起来。 实际上她弹的琴,吸引不来鸟儿,只能吸引荣夫人,荣夫人捧着大脸坐在一边,一副“我女儿就是小仙女,特别了不起”的表情,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荣曲过来一看,嗤的发笑。“妹啊,你该去我那书院弹琴,我们崔夫子晚上失眠,总是睡不着觉,你一弹他说不定就能酣然睡到天明。” 荣平顿时有点尴尬。她想了想,决定去拜个师。荣家才刚红到三代,脚上泥巴都没去干净,若是读书研经,可能还积累到了一点点经验,但谈到古琴这种高雅艺术,那就黔驴技穷,只能转投他师了。 荣夫人第一个不愿意:“谁都知道你琴技一流,这还去别人门下学习,不是自己打脸吗?” 荣平温声道:“母亲此言差矣,闭门造车没有出路,该虚心求教还是要虚心求教的,学习从来都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况且,自己学好了,总比别人来挑事自己却只能甘拜下风的好。” 荣曲连连点头:“妹妹此言有理。你有这个心,为兄很高兴,我的老师崔夫子妙解音律,你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必然大有裨益。” “崔老夫子是管举子业的,只怕未必肯理会我。” “那要不林渺?” 荣平脑子里瞬间疼了一下,仿佛被这个名字挌到,她有点疑惑的揉揉太阳穴。“还是崔老夫子吧。” 第53章 白月光5 崔老夫子已经年过花甲, 须发皆白, 仙风道骨,远远望去活脱脱一个老神仙。只是这老神仙完全不像他外表那样慈祥和蔼, 而是一副疾风流火的暴躁脾气, 看到犯蠢的学生, 不管是名流公子还是公爵子弟都照怼不误。 荣平背着古琴来到书院,远远的就听到他在骂人。 “女娲当年抟黄土造人, 捏好以后都要吹口仙气, 就看你这笨头痴脑的样子,她老人家怕是忘了给你吹气?” “我活了六十岁了, 自付见多识广, 可就没见过文章这么丑的。” “这姑娘瞧着机灵,可惜啊, 俗话说得好, 人不可貌相。” …… 荣平听的嘴角直抽抽,紧了紧袖口, 玉白的手背上绷出了青筋。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恰遇到苏萱手帕捂着脸跑出来,两人相遇齐齐站住了脚。 原来方才崔老夫子骂“瞧着机灵”的姑娘是她呀。 苏萱红着眼圈深吸一口气,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一个千金小姐纡尊降贵来伺候一个糟老头子, 这老头还不领情!那双葱一样白,玉一样滑的手适合擦桌子扫地整理书架吗?显然不。 苏萱一开始摆出了“尊师重道”“虚心求教”的架势,但她心不在此,老是被骂。她上辈子到这辈子加起来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当即把砚台一丢,拂袖走人。 结果出门就撞上了荣平……这死对头是站在这里等着看我笑话的吗? 苏萱冷眼打量荣平,发现她带着丫鬟,提着束脩,所以她是来拜师的?苏萱心里一动,改了注意。荣平这个心高气傲的假仙女能经得起老师傅责骂?她忽然就打消了走人的念头,反生了留下来看热闹的心思——况且,知道陆平远在书院,荣平就特意追到书院,她怎能不防着这假仙女对自己相公耍心机? “崔先生,方才是我不好,这个砚台由我继续洗吧。” 苏萱又走了回去。 荣平倒是没料到一错眼的功夫,苏萱就有了这么大一串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径直走进去,送上拜贴,道明来意。 崔老夫子事先被荣家父子打过招呼,所以也不觉得意外。荣家女子颇有些才名,姽婳诗写的着实不错,他也乐意赏些颜色。但这乐意毕竟有限……崔老夫子翻翻眼皮,示意她把拜贴放在桌子上,随后让她去一边等着。 苏萱一边洗砚台一边偷看,嘴角不由得勾了勾。任你顶着才女的名头又如何,该坐冷板凳,还是坐冷板凳。 荣平倒是接受的颇为容易,隐隐约约的,她总觉得自己仿佛为拜师吃过很多苦,眼下崔先生此举完全不算什么,最多是要煞煞她的性子。 苏萱洗好砚台,便继续写字,似乎要显示自己是个好学生,她目不斜视,坐的分外端正。 等到一张纸写满,她颇觉满意的吹干了墨迹,呈给崔先生。“老师,请您指教”。 她刚才的眼泪被最讨厌的荣平看到了,正觉得羞耻,所以急需扳回自己的体面,那还有什么比书法更合适的呢?论写字,她可是稳赢啊。 崔老夫子眼皮又翻了一下,唔……虽不甚好,但也——就在这时,他视线一低,看到荣平送来的帖子,老眼中顿时精光一闪,“你哥哥的字倒是进步了不少啊。” “啊?我……” “我说的是荣曲”崔老夫子截断苏萱的话,看向荣平:“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子也能注意卷面了?” 荣平走过来行了一礼:“回夫子的话,这是我写的。” 崔夫子显然有些意外:“你会写馆阁体?” 馆阁体乃是科举考试专用字体,它虽然不讲究艺术性,却讲究乌黑,方正,光润。如果着不好,很容易显得刻板,呆滞,但荣平所写却力透纸背,雍容流畅,笔笔到位,字字用心,显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 第85页 荣平此举乃是向崔老夫子表明心志,我可以如你的男学生一般要求自己,不耍滑不取巧,也绝对不搞特例,请老师对我放心。 崔夫子显然明白了。 “你什么时候换了字体?你明明是写簪花小楷的。”苏萱瞪大了眼睛,这才多少时日没见,荣平又搞出了幺蛾子? “就是想换换,于是就换了换。”荣平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是随意做到的一般。苏萱暗自咬了咬牙。 崔老夫子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荣平顺势抛出了自己的请求。崔老夫子也同意了,让她拿出琴来,先自己弹奏一首曲子。 荣平以前弹琴,是照着书和乐谱自学的,哪怕天生聪颖,也有些关卡堪不破。这会儿得了大家指点,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崔老夫子冷着脸指教,心道这竟然是块璞玉,只是雕琢起来要费些功夫罢了。 苏萱竖着耳朵听,闻声窃喜,说到弹琴,她可是很擅长的,上辈子她学过琴,还是陆平远亲自教她的。既然荣平现在琴技还要学,那不是说明她还欠缺良多?那自己于操琴一道,必然胜算很大,只怕眼下,她一挥手,就能吸引陆平远过来。 她在崔老夫子这里勤勤恳恳出头露脸,本就是为了追求陆平远啊,何必累死累活舍近就迂呢? 荣平才刚开窍,而她已臻大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荣平啊荣平,要怪只怪你自己太傻,把短板送到我眼前来。 倦鸟归巢的时候,正是学生士子们散学的时候,苏萱装束一新,抱着古琴出现在了他们的毕竟之地上。 松风阵阵,竹林森森,陆平远正与士子们一起谈天说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古琴声。大家不由得循声望去,便发现一个红衣姑娘张琴坐在竹林里,她头上高梳飞仙髻,饰以翠玉明铛,身着绯霞色衣裙,当真是妩媚多姿。 她的琴音尤为奇特,从指尖一抚弦开始,就带着浓烈的情绪。世上既有了我,为何又要有荣平?既然有荣平,为何偏让我爱上陆平远?她的琴音带着她对命运的愤懑,对报复的渴望,还有浓郁的占有欲。这琴声仿佛是织物上的线头,甫一出手牵引,整个织物便被拆解的七零八落。不甘,委屈,痴想,愤恨被全部引发。 通情达意,这是她上辈子都未能达到的境界,今世一出手就突破了。但《渔樵问答》,这样旷达舒朗的乐章,经过她的手一演奏,却变得凄厉激愤起来。 原本还在谈天说地的士子们纷纷被震撼到,不由得站住了脚,震惊而又出神的看着她。 落日融金,暮云四合,血红色的晚霞落在竹林上方,将竹林草丛都映照成橘红,而置身其中,抚动七弦琴的苏萱同样变得美艳而森然,仿佛是从聊斋故事中走出的画皮鬼魅。 众人都呆住了,连陆平远都愣在了原地。苏萱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她要的就是这般效果。她轻轻抚动琴弦,衣袂飘飘,发也飘飘,端庄而矜持的等着陆平远前来搭讪。 她做出的,就是他前世亲手教的,他最喜欢的模样。 陆平远的掌心有点发热,不知为何,苏萱弹琴的姿态,乃至独特的手势习惯,神态调和都是那样的附和他的心意,他感觉自己内心某根弦被触动了,脚下不由得迈出了一步…… 就在这时,变数突生,哚的一声撞击声从身后的草庐中传来,声音钝而朴拙却极富存在感。陆平远的心弦和脚步一起停了。苏萱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索性无人看出,还是很快稳住了。但接下来,那哚哚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每一下就插在她琴音的旋律节奏之间,犹如棒打骨关节,格外刁钻,格外……沉痛! 苏萱猛然收手,往后看去,指甲都抠进了掌心。荣平,肯定是她,果然是她!上辈子就是这样,每次她费尽心机做些什么的时候,荣平总是会突如其来的出手搞事,破坏她的岁月静好! 若不是陆平远在前,要顾忌自己的形象,苏萱早冲进去了。 这时大家都注意到了异常,过去一看,却是荣平……呃,在干嘛? 大家齐齐呆滞,紧接着面面相觑,最后目光又齐刷刷落在荣平身上。 荣仙女可以出现在很多地方,比如说碧云天黄花地,比如说梨花院落柳絮池塘,比如说翠楼香榭沉香亭,但就不应该出现在厨房。她身边可以有很多物件,比如说书卷画轴笔墨纸砚,比如说玲珑美玉珊瑚翡翠,比如说娇花嫩柳飞鸟蝴蝶,但偏偏不能是猪肉。 可她就这样出现了,而且正在剁肉。 崔老夫子答应了教她弹琴,但依照豪门大族的规矩,除了基本束脩,学生自己也该有些心意献上,以示敬重。 荣平选择了下厨——崔老夫子颇为惊讶,比发现荣平能写馆阁体的时候还惊讶。 但这完全没有影响她的形象——她往日都是高冷而不可亵玩的,只能远观,只能默默的仰望,仿佛远山冰雪,而今日的她便如枝上的花,轻柔的云,那样的婉约曼妙。 荣平似乎终于意识到大家在看她,于是轻轻笑了笑:“我要做点心,大家一起吃吧。” 这一笑,啪嗒几声,却是有人手里的书本掉在了地上。 第54章 白月光6 焚琴煮鹤!有辱斯文!败坏风雅! 苏萱眉头紧皱, 气得跺脚, 却也无法阻止众人走向荣平身边。 因为荣平做的小点心就出锅了。 -- 第86页 这小点心似乎再次以巧妙的方式坐实了荣平的仙女形象。 那点心皮色纯白,欺霜胜雪, 更惊艳处是它的酥皮, 不知何等妙手微操使它泛起了层次, 一层层宛若云朵揉碎,拿起时, 手指轻轻一弹, 则片片抖动如同鹅毛。 好可爱,好精致, 这谁还舍得吃? 但是一股香甜透人心脾, 引得人口水不断分泌,叫人当真是吃也舍不得, 不吃也舍不得。 看着这样的点心, 真叫人觉得若天上神仙要做菜,只怕就是荣平这般姿态。 苏萱走过来看了看, 伸手掰开一个:“红豆沙馅饼嘛,也没什么稀奇的。” “不,不一样,一般的豆沙哪里有这般软糯醇香?”开口的人却是陆平远, 他看向荣平的眼神愈发惊艳:“敢问姑娘,这酥饼叫什么名字?” “翻毛饼。红豆沙馅里加了猪板油丁,那油丁放在糖里腌渍过,不仅不油腻反而使豆沙更细腻香甜。” 苏萱抿了抿唇, 立即偷偷派丫鬟下山,让她买点心过来,好吃的全都买回来! 不就是拉拢人心嘛,你荣仙女儿都这样“纡尊降贵”了,可见我的出现让你体会到压力了。苏萱自我感觉还不错。 接下来几日轮番有人送各种点心过来,书院学生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改善,而苏萱独特的琴韵也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因为风格独特技艺不凡而被大家赠了一个“魅琴魔音”的雅号。 荣平似乎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沉迷于崔老夫子的教学。崔夫子不愧是音律大师,得他一二指点,便有醍醐灌顶之感,荣平的琴技也突飞猛进。崔老夫子拈须颔首,她平日练习勤苦,所以有了突破口,便能博发,如若不然,老师再高明也没有用。 但她的缺陷也很明显,她的琴声疏于情感表达,与苏萱那样强烈,炽热,悲怨,容易引发共鸣的琴声相比,荣平的琴曲就好比七宝楼台,眩目精巧,但却缺乏一些灵魂,是以所有的曲子在她手下都是炫技玩物。 荣平也为此感到苦恼,但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这天她练完琴收拾了东西准备回草庐,半路上却听到竹林中有人说话,原本她该径直走过,可对方偏偏提到了她的名字。而人在听到别人议论自己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好奇对方说了些什么。 苏萱看着陆平远,美丽的杏仁眼里充满深情和哀怨。“……荣平不过是个善用手段的女人,她对男人是无差别勾引,所以大家都围着她转,陆公子,你应当擦亮眼睛,不该受她的蒙蔽。” “我知道你不信,但男人看女人总是看不准的。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怕只有我清楚她的本质。她写字,画画,弹琴,都是为了在宴会上出风露头,引得男人吹捧她,赞美她。她哪里懂什么艺术,本质上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所以她现在弹琴就暴露了,她根本就是个没有感情,没有心肝的狐狸精。” 陆平远显然并不认可苏萱的说辞,他摇了摇头,眼角一撇,却看到道路尽头站着一个姑娘,紫衣白裙,犹如寂寂盛开的兰花。在他扭过头来的同时,就立即走远了。 陆平远心里一惊,急忙拔脚追上去,却被苏萱一把拉住,“陆公子,你相信我,这是她的伎俩,欲擒故纵。你追上去便是上了她的钩子。” 她急切的看着陆平远,掌心炽热,眼神诚挚,全身都在传达着一个信号,听我的,准没错。 荣平回到房间后,便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她胸口发闷,面颊却火热,拦镜自照,素来缺少血色的脸上,两坨红晕,压倒桃花。这是要发恶疾的征兆啊,荣平心里咯噔一下,立即让丫鬟拿来一颗天王补心丹吞了,另外再去煮朱砂龙心过来…… 第二天一早,素来克勤克恭的荣平头次没准时出现在书院,她告假了。陆平远听到这个消息,不顾人在课堂,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打了个招呼迅速跑出来。 他自昨日被荣平撞见私会苏萱起,心中便有些不安,现在更加惭愧,觉得荣平是因为他和苏萱才不来上课的。 苏萱却仿佛早料到他会怎么做一样,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一擅长惺惺作态,二擅长病弱晕厥,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技能了。昨天看你没去追她,今天她就生病,这不过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陆平远诧异的看着她,他一直认为苏萱是个很好的姑娘,固然有些争强好胜,但也不失可爱,但今日发现她怎么把人想的这样狠毒呢? “你在说什么呢……”陆平远诧异的看着她:“荣姑娘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昨天的议论才生病的啊。你说了那么恶毒的话,换一个更柔弱些的姑娘,自杀都有可能。” 苏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要不是看在上辈子后期他对自己娇宠备至的份上,她真想一巴掌扇飞这个憨憨。 荣平怎么可能会自杀?她最贪生怕死了,犯了事都让她哥哥顶罪。而且她哪有那么容易病?她母亲的说辞一直都是“我家平儿看着柔弱,其实身体挺好。” 陆平远诚恳的看着苏萱,语气忽然变得严厉:“我原本是无缘投于崔老夫子门下的,多亏了长庆王的引荐才有机会。而我之所以能得到长庆王赏识,还是多亏了荣平献画才牵引出来会面机会,她是我的贵人,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说罢,拔脚就走。 苏萱愣在原地,一时难以置信,明明是我提出画有问题,又在长庆王面前提起了你。这管荣平什么事,你怎么不谢谢我呀? -- 第87页 她算是搞明白了,只要荣平还在,陆平远眼里根本不可能有她……凭什么?凭什么?她明明是个假仙女,又有哪里比我强呢? 荣平昨夜吃了药,还算安眠,但一早醒来,便觉得胃部冷痛,胸闷做呕,难以站立。她艰难的坐起身来,靠在床上,纤长的手指捏着腹部的衣服不发一语,脸色苍白。 因为荣夫人担心她先天不足的真相暴露后,在婚嫁上不顺利,所以一直对外隐瞒。荣平从不在人前用药,只能偷着吃些预先配制的丸散。她昨日觉得不对,已连夜打发丫鬟下山去,让荣夫人派人来接她,现在只剩自己。 正巧陆平远进来,见到荣平柔弱不胜容颜似雪的模样,吓了一跳,立即冲过来要背荣平下山看病。 荣平连忙阻止了他,让他去准备一碗热汤。 “生姜花椒叶混合了红枣煮水,厨房里都现成的。” 陆平远果断摇头:“不行不行,你生病了得吃药,怎么能喝调料汤呢。” 荣平哭笑不得,“我只是有些着凉,本就脾胃虚寒严重,再加上寒邪犯胃,更深露重或黎明方兴时分,就会发作的厉害,那个方子暖胃驱寒,立竿见影。” 陆平远这才明白过来,赶紧依法行事,荣平喝了大半碗“调料汤”果然脸色好看许多。 陆平远这才松了口气。“荣姑娘,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可我看你唇色淡薄,面无血色,体量又若不胜衣,像是有些不足之症啊。” 荣平想到荣夫人对自己身体状况费尽心机的遮掩,条件反射性摇头。“不,我不是,我没有。” 陆平远愣了一下,眼神下一秒就变得温柔而沉痛。多坚强的姑娘啊,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不知道自己私下里默默忍受了多少痛苦,她明明挺着单弱的身体,还练就了一身优秀的才艺,这又是多么的柔韧卓越引人佩服! 荣平完全不知道自己一瞬间在陆平远心里升级为可敬可叹的榜样,只被他出奇闪亮的眼神看得激灵灵出一身鸡皮疙瘩,手一抖剩下那点“调料汤”都浇在了他身上。 陆平远啊呀一声站起来,荣平满怀歉意的道歉,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苏萱随后赶来,这一幕清清楚楚映入眼底,一时间又委屈又愤恨,眼圈发红而怒火却几乎要喷薄而出。 就说荣平是假清高,你还不信!她浑身本事都用来勾引你了。眼瞧着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私相授受,苏萱心如刀割……荣平啊荣平,我原本只是想赢了你,但现在发现,京城已容不下你了,你逼我的。 荣平被荣夫人接回府中调养,不出两天,便收到一想帖子,只是并非请帖而是战帖,下帖子的人,就是苏萱。 帖上写的明明白白,一个月后,曲江会,两人斗琴为战,输了的人自觉离开京城,不得再出现在另一个人面前。落款很霸气:魅琴魔音。 荣平条件反射性拒绝,你看不惯我自己离开就行了嘛,干嘛非得逼我离开?她明显是想赶自己走,斗琴取胜,不过面子里子都想要罢了。 她撂下战帖,置之不理,苏萱却没有善罢甘休,于是不出几日,京城都在疯传,荣平怕了苏萱,不敢与她比试。 荣夫人出去串门子,回来带着一肚子牢骚,“比就比,谁怕谁啊。” 荣平顿时觉得胸口又开始发闷了。 第55章 白月光7 束手就擒不是荣平的风格, 虽然她到现在都不明白琴声中灌注情感是什么操作, 但该努力还是要努力。 其实,如荣平这般的权贵之女, 离不离开京城最多只能由她的长辈和皇帝说了算, 什么斗琴输了就离开, 这是小儿女玩乐,完全可以不当真, 但偏偏苏萱依照前世的经验, 把她争强好胜,心高气傲的性子拿捏的死死的, 如果真的输了, 那为了极高的自尊心和极薄的脸皮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京城残喘。 荣平抱着琴叹了口气,一时间有些头疼。 她哥哥看她一筹莫展, 终日抑郁, 眼见的脸色都一天比一天苍白了,便劝她出去走一走。“你这样闭门苦思, 不得良计反而糟蹋坏了身体,出去转一转,说不定会有灵感呢。” 荣平听劝,出府散心, 来到京郊水边,却意外的听到风中传来丝竹之声,她不由得走过去这才发现是一处贵人正在那里演小戏,管弦呕哑之声混合着伶人娇娇细细的嗓子, 隔着竹林风声听来别有一番趣味。 竟然是熟人……一个很好看的熟人。当年治经论道,林缈是祖父的关门弟子,荣平想了一想,称呼道:“师叔。” 林缈微微挑眉:“你以前可不这样叫我。” “以前怎么叫?” “渺哥哥。” 荣平怔了一下:“渺……渺……” “像猫叫。” 荣平顿时红了脸。林渺抢在她发作之前开了口:“你素来不爱吹风走动,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荣平的思路立即收了回来,叹息一声,把自己练琴遭遇困境之事告诉了他。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个人很靠得住,足够聪明,足够理性,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帮助。 这种感觉从灵魂深处翻上来,那样的自然而然,倒像是两人曾经无比熟稔,极为亲密。 荣平为这种无端端的感觉感到迷茫,而林缈已笑了。“音乐本身就有感动人心的力量,只要把曲目成功演奏,便可共情。而所谓灵魂,乃是指音乐人携带着自己的体会领悟,对乐曲进行的注解和演绎,它很大程度上与技巧无关,与音乐人的个人精神特质和神经触觉有关,但是嘛……” -- 第88页 荣平听着听着已有点无奈,她也搞不明白苏萱年纪轻轻的为何会有那样强大而丰沛的音乐感悟,这是她目前最欠缺的东西,且无法弥补,但就在这时,林渺又开始转折,荣平不由得眼睛一亮。 “你和苏萱要进行的比赛是在曲江会上,而曲江宴会根本不是正宗琴师与音乐家的聚会之地,而是一帮达官贵人游玩享乐之地。他们固然有一双挑剔的耳朵,却不一定有那么强的赏析鉴别能力,甚至于若他们说“你的音乐没有灵魂”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学了一句话就开始乱用罢了。” 荣平听到这里,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啊,苏萱要斗琴比过自己,选崔老夫子这种妙解音律的高手做裁判岂不是更客观公正?她不这么做,说明她不敢…… 她也不是强大到无懈可击啊,荣平发现自己以前有点钻牛角尖了。 “既然你的技巧已臻炉火纯青,那就把技巧发挥到极致。到时候引来一大片鸟儿,便是听懂的听不懂的,都会觉得你是个人物。” 荣平听了哭笑不得,“我已经试过了,我引不来鸟儿。” “这倒是有个法子。” 林渺拿了一张琴过来,在她面前调弦奏响,吴丝蜀桐吭然作响,俄而却转为浏亮圆滑的声色。“记住这几个声调,记住这几段旋律,到时候用你熟练的技巧把它夹到准备演奏的乐章里。” 荣平默然无语,因为她已经看到有鸟儿飞过来,找到了林渺的肩膀上。 原来……琴声能引来鸟儿的事竟然是真的。她以为是话本传奇之流,故弄玄虚。 眨眼间,曲江会斗琴日期已到。这里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本来宽阔的官道硬是被宝马雕车府的拥挤不堪。魔琴魅音对战月光仙子的故事早闹得沸沸扬扬,大家早在风波乍起就关注事件,直到今日,比赛终于揭开帷幕,甚至于还有人从外地赶来凑热闹,甚至于地下钱庄早早就是设局开赌,看二人胜负如何。 苏萱站在高台上,心情说不激荡是不可能的。上辈子,直到死去,她都没有这样烜赫热闹过,现在她置身万人中央,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她身上——她忽然就体会到了上辈子荣平的感觉,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走到哪里赫赫扬扬。这感觉是如此的清爽,刺激,过瘾……只一次,便欲罢不能。 今世今日起,你的风光都由我收下了。苏萱深呼吸,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她自重生后,已经利用这份机缘做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提前知道衣衫首饰的流行款式帮家里的铺子赚钱,比如说避开一些灾祸让父兄得到升迁,但她也发现有很多上辈子好不容易学的可以拿出手的技能都得重修了,比如写字,比如弹琴……她固然精神领悟突破了,但一些繁杂的技巧却还没有跟上,在真正的行家面前难免露怯。再者,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证明自己有多会弹琴,她只是想在权贵圈内拉荣平的面子罢了,有这帮看热闹的人作证,哪怕荣平输了硬赖着不走,也会受尽打趣和挤兑。 但这些,荣平都不知道。 一想到荣平会在自己的算计下,身败名裂,她的心情就无比的荡漾。 一炷香后,苏萱轻轻的抚响了琴弦。她弹奏的曲目是《凤求凰》,这本是思恋中的人向爱人倾吐心声的乐曲,展示爱情的纯真与炽热,思慕的甜蜜与煎熬,一往情深又辗转反侧。可由音符在她指尖下迸发,却仿佛妖精山鬼出世,凄厉,邪魅,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这首曲子在苏萱的的演奏下完全换成了另外一种风格。为什么大好姻缘总要被天意捉弄,为什么她好事多磨处处坎坷?为什么高唐云散人心易变? 众人哪怕不是很懂音乐,听上去也觉得不凡,因为这一段段的旋律就仿佛一只手轻易撩拨了人的内心,大家谁心里还没有点阴暗面?以至于一池静水被迅速搅混。 一曲终了,众人战栗,大家看苏萱的眼神已经变了。难怪她敢挑战荣平,若非有必胜把握,又怎么会如此大张旗鼓? 苏萱大小姐已经赢过一次了啊,她的书法已经胜过了荣平。 唉,京城中才女的名头怕是要换人了。 荣平轻轻挥了挥衣袖,掸掉些许尘埃,顺便把众人的议论也都摔到了身后。 就在方才苏萱演奏的时刻,荣平一直堪不破的东西豁然开朗。 她镇定的走向了人群中央,冥然兀坐。她一言不发,却带着一丝隐隐的高贵,那是音乐和才华赋予她的灵性和孤傲。第一个音符从她指尖飞出时,人群就安静了下来…她的优雅,精致。豁达,从容,舒朗,是独属于她的气质,是这个才女区别于一般女孩儿的最大魅力。几乎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荣平不可能被取代,京城子弟心里的才女和仙女,只会是她。 她所演奏的曲目《潇湘水云》难度极大,用到了古琴中最难的指法,而她却表现的那样从容,仿佛叫人看到了波光潋滟,水天一色,月映江河……这样的明净和清阔如同一阵清风,让方才场地中弥漫的戾气和怨气瞬间一扫而空。 在乐谱的终章,她随手又做了几个指法,便仿佛无边湖面上有鸟飞起,岸边丛林有鸟应和,过了一会儿,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竟然真的有鸟儿从天边飞来,围绕着荣平鸣叫盘旋,经久不散…… 众人都惊呆了,若说刚才还有人觉得苏萱的演奏更加具备表现力,撕心裂肺,戳人心脏,那么看到这一幕,谁都会哑口无言。这是什么境界,这是天人合一啊。 -- 第89页 苏萱愣在原地,瞠目结舌,什么啊,什么这是…… 大家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进而人群中爆发出经久不散的掌声和欢呼声。 而这些声音却像一个个巴掌狠狠的扇在了苏萱的脸上。她一开始的设想有多美妙,眼前的局面便有多讽刺。她的面容明明美艳年轻,可眼神却透着历经沧桑的老辣和狠戾。 荣平淡然走到她跟前,轻轻道:“可怜。” 苏萱仿佛被抽了一棍子似的豁然惊醒:“你说谁?” “古琴,”荣平平静的看着她:“古琴本就不是个适合高台展现,比拼争斗的乐器,它音量小,性子独,是极为个人化的乐器,所以才会有琴者心也的说法。所谓,心也,指的就是弹琴是为了和自己的灵魂对话,感悟自然宇宙,与三五知音互相欣赏,所谓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即为此类。你的心里装的是什么?” “除此之外,古人也说了,琴者禁也,即弹琴是为了约束自己,因为它不仅是一件乐器,更是一件修身养性的工具。我说可怜,是说你的琴可怜,在你的手下,它完全是情感宣泄的道具。你有爱过它吗?你有理解琴的特性和本质吗?” 苏萱愣在了原地,一时无言以对。 胜负已分,荣平的优秀,从来不容置疑。 第56章 白月光8 在众人不由自主的扬起的鲜花彩缎中, 荣平淡然回归了自己位置。而大家的议论却没有消歇, 百鸟争鸣,盘旋徘徊, 这一幕实在过于触动人心, 传说中的萧史引凤莫非如此? 说来说去, 越说越离奇。 “荣姑娘的琴音乃是上古凤凰名叫,凤鸣清冽, 乃王者之音, 所以才能引来百鸟朝凤。” “依我看,不仅如此, 昆山玉碎凤凰叫, 荣姑娘的琴音带着清气和正气,所以能平复幽怨, 洗涤戾气, 换天地和人心清明。” “要说起来,苏姑娘的琴音是有点邪门儿, 怎么听了那么难受呢。” …… 苏萱咬着嘴唇站在原地,一副失落又不甘的模样,眼睛水润而微红,倒像是要哭了, 分外惹人怜惜,其实她内心已被恨意充满。你们这群闲人,不懂音律的俗人,你们听过凤凰叫吗就说荣平弹出了凤凰叫?争权夺利踩高捧低的事没少干, 现在还扯什么清明正气? 此刻,她满腹不甘憋屈,早已忘了这帮俗人,闲人本就是她有意请来的。 一群人围在荣平身边,艳丽的鲜花和夸张的赞誉如潮水一般,一浪涌起一浪,不要钱的砸到荣平身上。荣平迅速被吵嚷的胸闷气短,面颊微红,赶紧找了个理由离开。 陆平远眼尖,看到她似乎有些不舒服立即追了上去。 荣平的脚步虽然无力却也轻快,到水岸边,人烟稀少,惠风和畅,林缈正坐在席子上品茶,荣平走过去行礼拜谢,林缈便招招手,示意她坐下,递给她一杯清茶。茗香悠远,似武夷山大红袍,又不太像,一杯下去,腋下生风,方才胸中滞闷之感,顿时消散许多,荣平的神情也松快下来。 “那些鸟……” “我放的。” 荣平一时默然。她就知道,会场中心那么多人,怎么会有野鸟? “但确实是你把它们吸引过去的。其实鸟类生性机警敏锐,只要它判断你是无害的,就会落下来。古书有言,“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林渺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白色的袍角已有露水打湿的痕迹,他身边果然有水鸟鸿鹄自在来去,还踱步过来吃点心,荣平伸手摸大鸟白白的头,它扭过头来,用喙蹭了蹭她的掌心。 “我明白了,我教我的那几个音节,是模拟鸟类求偶的声音吧。本来宴会中心人声嘈杂鸟儿是避而远之的,但被放飞之后,听到这样的乐声就飞过来了。” 林渺微微笑了。他只是在林区提供了鸟,但吸引过去,却是荣平的本事。“古琴的拟声其实有限——你确实弹的很好,你没有强烈锐利的情感,你有的是境界。” 荣平闻言,眼睛弯起成了月牙,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有什么比辛苦付出终于取得成果更让人开心的呢? 林渺平日里颇有些生人勿近的架势,陆平远不敢去打扰,因此听不到二人说什么,却看到了荣平的神情笑貌。他不由得呆住了,荣平素日里的笑容都像花朵上的露水,固然完美,却都像是经过筹备之后,托举出来的,但这会儿却不然,那笑意是那样的婉转柔媚,好似寒梅吐艳,纯粹而明丽,纯然是女孩子最具感染力的那种笑,让人乍见,便心中怦然。 苏萱站在不远的地方,脸色苍白一片,就是这个神情,就是这个眼神……这是她上辈子一辈子的阴影和婚姻不幸的来源。陆平远,终究还是爱上了荣平? 为什么她这么努力,费尽心机,结果却还是前世模样?不,甚至比前世更糟糕!因为陆平远对荣平的欣赏和爱慕来的比前世还要强,还要浓烈。 炊烟袅袅升起,却是荣平洗手做羹汤,她心情正好,就地取材,答谢林缈。 “话说当年苏东坡被贬黄州,无意中去到一个小镇叫蕲镇,这小镇虽小,物产却丰富,蕲菜,蕲龟、蕲蛇、闻名八方。作为能吃也会吃,有品味有厨艺的大俗大雅之人,上的朝堂下的厨房他自然不会放过本地的美食,于是就做了道菜,叫做春鸠脍。” -- 第90页 话到此处,荣平察觉到身后有人看着,她思索了一瞬,随即把陆平远和苏萱请了过来。苏萱原本不欲过来,但看到陆平远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分不甘,便黑着脸走了过来。陆平远已经见识过荣平的厨艺,此刻再看,更觉不凡。 “荣姑娘博学多闻,常人莫及。” “这鸠啊,就是斑鸠,但不是一般的斑鸠,是《诗经》里头吃饱了桑葚的斑鸠。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意思就是说斑鸠啊斑鸠不要贪吃桑葚,不然容易被抓去做菜,姑娘啊姑娘,不要沉迷于男人,不然就会……” “就会怎样?” 荣平轻轻笑了笑:“就会……不知道,我没有沉迷过。” 接二连三几件事下来,荣平已经察觉到苏萱对自己的敌意来源。她喜欢陆平远,陆平远却喜欢荣平。荣平想借这个机会,规劝苏萱,我们二人之间原本没有仇恨,完全没必要互相憎恶,甚至闹得不共戴天。眼界和胸襟都阔大一些嘛,不要沉迷男色,耽于情爱。 另外,荣平这话也是说给陆平远听的。陆平远却显然对她有些喜爱,他没有明确表露心意,只是更加关注,时不时来她身边打转。荣平心道你喜欢我倒是表白呀,你表白了我才能拒绝呀,这样不上不下算是什么。 于是,也算趁此事表明态度。她荣平,不与士耽! 陆平远闻言,眸子微微缩了一下,俊秀的面容苍白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苏萱的面色却更加难看了。刚确认了陆平远再次爱上荣平的信息,她的心脏便仿佛被扎了一刀,而现在荣平的说辞却更像一把刀似得,扎在她心脏里,而且还是淬了毒的那种!什么叫“我不知道,我没有沉迷过男人”? 你上辈子在我相公身边打转,引得他对你舍不下放不开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抢我爱情毁我婚姻的时候不说这句话?现在你再次抢走了我的丈夫,还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故作潇洒,你怎么可以这样恶毒? 苏萱的眼泪几乎都要克制不住落下来了。 荣平见状,以为她还未输琴的事难过,便道:“苏姑娘,我们斗琴不过是玩乐,东昌伯府乃皇家下旨敕造,你们家人世代居住于此,你完全没必要离开。这个比赛的赌注,我完全不在意的。”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苏萱的胸膛一鼓一鼓,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我精心准备的比赛,你凭什么不在意?你就那么肯定自己会赢吗?赢了还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在这里装大方,当着陆平远的面假惺惺的对我施恩?这样做好叫别人再夸你一句善良宽仁吗?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以为我是个输不起的人吗?”苏萱冷笑一声,当即反问。 荣平诧异,为什么她跟苏大小姐的交流如此困难呢? 与其在这里期期艾艾受你垂怜,我宁愿有骨气的离开!苏萱无限深情而又怨愤的看了陆平远一眼,扭头就走! 东昌伯府苏氏老家在青州,苏萱回府后就收拾了东西,任凭家人怎么哄劝都没有用,为了争口气,坚决离开京城。只是苏萱想象自己是很高姿态,很有风度的离开,但大家却不会这么想。 “什么叫自不量力?这就叫自不自量力,挑战谁不好,非要挑战荣仙女,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海口夸下了,只能滚蛋了吧?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叫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她当初找闲人,现在闲人也主动找上了她。凭借一己之力搞坏自己的形象和名誉,这在京城还是独一份。 于是……苏大小姐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躲回老家。 贵圈从来不乏闲话,幸而苏萱忙着搬家没机会听到,不然只怕肺都要气炸。 临行之时,她扭头看了看荣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你以为你的好日子来了吗?错了,你的霉运才刚刚开始。 上辈子荣平自持才华,在酒楼题诗非议朝政,引来帝王大怒,整个松浪轩都被铲平。她作为罪魁祸首,也被流放边塞服劳役,结果一哭二闹三上吊,硬是让自己哥哥去替她受罚,父亲也受了牵连,被罢相削职。 且瞧好吧,命里该有的劫数,你躲不过的。我毕竟重活一辈子的,岂容你再占了上风?她悄悄把一张纸条交给手下,命他送出去。 第57章 白月光9 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被京城人士津津乐道了很久。不过荣平倒是表现的非常淡然, 这日她如常在屋子里看书, 却听到外面有人吵闹,她走出门去发现是母亲正在发火。原来父亲南下办差刚回来了, 荣夫人非常高兴亲自带领手下筹备饭菜, 结果那负责煮饭的婆子却睡着了, 好好的白米饭都糊了锅。 荣夫人急得拍手跺脚,那婆子吓得磕头告饶。 荣平眼瞧着荣宰辅已经进了大门, 便叫荣夫人先去伺候, 这里由她来安排。荣夫人忙不迭给丈夫备水洗脸,嘘寒问暖, 脸色却格外不安。自己男人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 结果四冷四热八碟菜只做成了七个不说,连米饭都弄糊了。 就在这时, 厨房里却又冒出一股香味儿, 却是荣平热锅烧油,爆香葱姜, 汤底一加,玉兰片肉片一下,混了豆瓣酱翻炒。 荣大人好奇的扭过头,便看到自己女儿端着托盘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父亲大人尝尝,今天的惊喜菜式,锅巴肉片。” -- 第91页 她方才进厨房看,这饭糊得不算太厉害, 颜色深黄而尚未变黑,那一炸就能筹备好一个菜,至于米饭,她用冷水泡着糯米准备酿酒,直接从冷水里捞出来一加热,很快就熟了,比一半蒸米饭少用一半的时间功夫。 荣夫人巴着头看:“噫?锅巴肉片就是锅巴和肉片吗?” 荣平笑脸莹莹:“当然不是!” 她在父母的注视下,把锅巴圆盘一往桌子上一放,紧接着右手一翻,大碗中的滋汁冒油的肉片全都淋在了锅巴上,顿时锅巴噗嗤嗤白烟乱冒,噼啪啪米粒作响。 热腾腾,煊腾腾,闹腾又欢腾。 “好!” 荣大人鼓掌称奇,开怀大笑,有什么比外出回来后,吃上妻女亲手做的饭更幸福的事呢。荣夫人也笑了,看着女儿的眼神不仅有欣慰还有感激,她这是修了什么福缘,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 荣大人稍作修整,进宫述职,这一去就听说了女儿名扬京城,才名远播的事情。这才半年不见,他女儿真成了有口皆碑各个夸好的仙女儿了。 那个父亲不为儿女的成就开心呢?荣大人乐得眉眼不见,但到家见到荣平却又收敛神色,摆出一副威严父亲的模样,对荣平进行一番庭训。“有道是树大招风,名高人嫉,你越是名气大盯着你的人就越多,就需要你有更强的自我约束能力,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强出头,更不可乱伸手,你可明白?” 荣平躬身聆听了父亲教诲。荣大人却又拍拍手示意人抬出一张琴来,亲手交给荣平,哈哈笑道,“怎么样?喜欢吧?长庆王非要送的,说它白放着寂寞,要为它找真正的主人,上古名琴,太衬你了!” 荣平看着得意的老父亲,嘴角的笑容微妙的收了收,这琴不是那谁,不是苏萱花了大价钱买得的吗? 不过这琴还是真不错,指尖一触其音清脆,如鸣环佩。荣大人差事办的漂亮,皇帝赏了他休假,他带了荣夫人去自家的山庄修养,整个荣府只剩下荣平一个人。 这天却忽然有门子来报,说外面有一堆老大人要找她。 荣平却以为门子话传错了,她一个姑娘家,又没有什么官职,官爷找她做什么?还是一堆官爷。于是便吩咐道:“你告诉他们,父亲和兄长都不在,有什么事情留了条子便是。” 哪知过了一会儿,门子便又来报,那一堆老大人都哭着喊着一定要见到小姐。荣平这就更纳闷儿了,但一群年纪老大的官员在这家门口围着,还是觉得于心不忍,况且影响也不好,便只得先把人请进来。 还真不止一个人,而是有七八个,荣平一看着阵势,心里不由得打鼓。等到年纪最长的一个,摸着花白胡子道明来意,荣平这才弄清楚原委——原来是一帮忧国忧民的士子和直言敢谏的臣子来找她帮忙的。 “自古盛世明君,只有轻徭薄赋的,没有增加赋税的,现如今令尊大人去江南考察了一趟,回来之后向陛下报告江南物阜民丰,这皇帝陛下便变动了加赋之念。令尊大人既有宰辅之器,就该辅佐陛下兴利除弊,而不是滋扰民生啊。” “江南虽然物产丰富,但是苛捐杂税本也不少,虽然米多了但价却贱了,老百姓的生活成本变高了,日子依然过得水深火热,实在承担不了过多的负担了。” 荣平闻言有些茫然,怎么听你们这话,倒是我父亲夸一句“江南富有”引来的加税?但父亲既然担了巡视之责,自然得实话实说不然就是欺君罔上。荣平推测是皇帝先想着要加税了,所以才派父亲去巡查摸底,看加多少比较合适。不过——你们有意见去找我父亲啊,找我做什么呢? 直到这时,终于有人挑明了来意。 “我们有心为国家,为老百姓做些事情,但是却人微言轻,而荣姑娘即是宰辅之女,又美名在外,全京城谁不夸你一句好?如果您肯站出来说几句话,只怕影响力就大的多了。” “荣姑娘聪慧过人,又是慈悲为怀心地善良的仙女,哪里能让百姓受苦?只要您费些笔墨,那只怕比我们费干了唾沫都有用。” “荣姑娘满身才华,那么请问你的才华是为谁学?” “我……” 青年人慷慨激昂,荣平还在迟疑,他已挥拳舞袖壮怀激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现在正是我辈为生民立命的时刻,劝阻皇帝不要做虎狼暴君,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荣平的热血都要被挑动起来了,她想起父亲“约束自我,莫要强出头”的告诫,便平复了心情,问道:“公子可有把自己的心声告诉皇帝陛下?” “我……我白身一个,哪里有机会呢?” “陛下喜欢听我弹琴,我可以给你引荐,你当面跟他说,虽然陛下脾气不大好,曾吼着一个以死劝谏的老臣让他死远点,但看在公子忠心为国的份上,应该不会责罚你的。” 青年人眼神微微慌乱,“我,其实我没有那样的才学写的出好的进谏文章。” “文章我帮你写,你到时候去背就可以。我会写刀笔血墨,写的辛辣锋利,气壮山河。” 青年人顿时不说话了。 荣平轻轻笑了笑。“诸位大人,正所谓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做的不对,那就要当面告诉他,而不是在背后议论谴责,更何况那个人是皇帝。所以写文章抨击,作诗批判,只是发泄了情绪,却于事无补,甚至可能更糟。我不过小才微善一届弱女,对朝政是不太懂的,若是大家谁愿意面刺圣人之过,那就留下名字,我甚至我爹爹都会想办法给大家机会。至于写诗作文批判,我就不参与了。” -- 第92页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无法反驳。荣平客客气气留大家吃了茶,最后又完完整整把人送走,始终也没有人留下名字表示要当面给皇帝进谏。 但此事并没有到此终了,“不肯为老百姓出头”这件事,多少还是影响到了荣平,从此在一部分人心里,她再不是完美无缺的仙女,而是个不知民生疾苦,只图自己享乐的无知贵女了。 荣平初开始还不做理会,渐渐的,有些言论却不堪起来。说女人再怎么又才华,胸襟气度终究有限,无法治国平天下,也无法匡扶社稷,什么荣才女,也不过是吃饱了撑得捧出来的小玩意儿。 苏萱人在青州,却还关注着京城的动向,闻说这些消息,忍不住抚掌大笑,荣平啊荣平,你拉拢了那么多文人捧你的臭脚,有想过会被他们反噬吗?该!该!只可惜自己现在不在京城,不然一定可以目睹荣平的窘态! 只是她心里还有些隐秘的不甘,怎么荣平这辈子不“非议朝政”了?她上辈子可是被一票落魄文人捧得飘飘然,自以为一言九鼎,写了长长的文章讽刺文论,经过松浪轩扩散,皇帝一气之下,连松浪轩被平了。 不过没关系,你的低谷就是我的机会。苏萱立即组织了家人奴仆在路上散铜板分发馒头,还为一些清贫的读书人提供笔墨纸砚,于是很快整个青州城都在传苏萱的美名。 这边荣平终于忍够了,索性趁着为皇帝抚琴的机会,直接把事情原委讲清道明。 皇帝闻言冷笑:“朕有满朝文武,数万臣工,但他们却骂你个小姑娘不做事,这是什么道理?” 他一边派人去查,一边安抚荣平:“荣家女儿,你很好,知本分,懂进退。” 荣平低头:“人所处位置不一样,考虑问题的角度便不一样,那些大人多是江南人士是以看得是江南一方利弊,陛下却总览全局,管控的是天下所有,我相信陛下的决策有充分的理由。” 素来心思难测的帝王罕见的笑了笑:“还真是个妙人。” 于是荣平捧着皇帝的一大堆奖励回府,而荣大人对女儿事件前后的沉稳表现也很满意。只是看着她愈加瘦弱苍白,心中忧虑,便派人送她出城疗养,暂离了京城的风言风语。 随后皇帝查到了源头,却是几个书生得了人挑拨,前去怂恿荣平参论,而那个怂恿的人却是苏萱。 皇帝这就不高兴了,东昌伯府这是想干什么?有意见朝堂不提在背后憋坏水?于是把东昌伯提到宫殿,一通臭骂,而东昌伯却一头雾水,完全不知自己为何惹了圣怒。 第58章 白月光10 “夫人, 这是前街刚出笼的桂花糕, 我听说您喜欢,恰好路过就给您捎回来了。” 苏萱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蜀锦裙子, 步步莲花的走近一个大庭院, 一位端庄秀美梳着圆髻的妇人见状, 笑意盈盈的走过来,接过糕点一嗅, 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你上次送来的糕饼我还没有吃完呢, 那条湘绣的缎子我也才刚裁成衣裳。” 夫人话语很客气,但神态却很亲昵, 话语间与苏萱极为熟络。这个夫人就是陆平远的母亲。苏萱来到青州以后, 也没闲着,因为这里居住着陆夫人, 她未来的婆婆。跟所有儿媳妇一样, 她对婆母娘也多少有些意见,嫌她管得多规矩大, 但此生重来,苏萱却想跟她改善关系,尤其在她和陆平远的感情未得寸进的情况下,讨好婆婆便显得极为重要了。 果然, 鉴于上辈子对这位婆母娘的了解,苏萱时不时送些精巧的吃食玩意儿,投其所好,便迅速博得了她的好感。连给儿子写的心里, 都会提到这位东昌伯府的小姐有多么乖巧可爱会办事。 陆平远在京城求学求官,对家中母亲自然是有所牵挂的,苏萱此举可谓恰到好处,他立即察觉出苏萱的温柔可爱来,连带着几次回信,还特意提到了苏萱。这让苏萱颇为自豪,自己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上辈子她能让陆平远最终爱上自己,这辈子她也能!苏萱自我感觉很不错。 她查了查日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春大旱,青黄不接,青州出现了□□,若是她提前筹备粮食,到时候再施粥赈灾,那岂不是大大的美名?到时候,有了仁义无双的名号顶着,只怕陛下还会下旨表彰她,陆平远也会认识到她非同一般的境界,她绝不是荣平那种“不知民生疾苦”的人,到时候,回京城,嫁陆平远,还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萱说干就干,立即命人大量采购粮食,一时间青州的粟米价格都被抬高了,苏萱不在乎,反正她堂堂伯府小姐不缺这个钱。 她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等着饥荒的发生。 这一年,入了冬气候就不太正常了,整个冬天未落一片雪,有了年纪的老人开始叹息,说瑞雪兆丰年,积雪不仅可以融化成水补充土壤水分,还能冻死一部分越冬的害虫,这个冬天可不够吉利啊。等到开了春,仍然未落一滴雨,便是地方官员和地主也觉得不对了,都说春雨贵如油,这一滴雨都没有,如何是好?现在天下金子都不稀罕,单等着落雨。 苏萱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保证道:“大家放心,如果真发生了旱灾,我会帮助大家的。” 陆夫人也忧心忡忡,“本来青黄不接时候,就是最难熬的时候,旱灾接下来往往还有蝗灾,这可怎么办啊。” -- 第93页 苏萱信誓旦旦:“夫人放心,咱们一见如故,到时候我有一口吃的,就一定会有夫人的一口,哪怕是我饿着,都不会让夫人饿着。” 陆夫人感动的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果然,才刚到了四月,就已经有人开始逃荒了,眼看着到了五月,街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苏萱果然依照先前的承诺,设置粥棚,开始接济灾民。其他乡绅见了,也纷纷效仿,但苏萱的粥棚设置的最大,所用米粮也最好,大家纷纷真心实意的赞美苏萱。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大方的贵人。” “这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仙女儿,您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们的仙女儿。” …… 苏萱听了这些话,娇媚的脸蛋上晕上一层淡红。仙女儿啊,这是她上辈子都没得到的赞誉,这是专属于荣平的赞誉!而现在,这个称号归她了。 在众人齐刷刷的道谢和众口一词真心实意的赞美声中,苏萱矜持的站着,端庄而又高贵,面上带着谦和的笑。她喜欢这种感觉,万人中央的热闹和繁华——尽管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过了几日,苏萱却忽然听到消息,隔壁的岚州也有人在施粥赈灾了,也是个美人。苏萱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肯定是她的老冤家在抢她风头了。她连忙派人偷偷前去查看,结果这一查,果然,就是荣平在施粥。 原来荣大人忧心女儿的身体状况,觉得岚州老家水土适宜,人也少,也没有名利纷争,可以叫荣平安心调养,于是便把她送了回来。而荣平果然闭门不出,精心修养,待听说街上出现饥民和逃难者以后,便也开设了粥棚,这是富贵人家都有的举动,只是她外貌过于出色些,因此便张扬了出去。 苏萱一开始还坐卧不安,因为几次敗于荣平让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但当听到下属带回来的详细奏报时,她顿时又松了口气。是了,是了,她可是有备而来,荣平是措手不及,这怎么能比的过她呢? 她施粥赈灾用的都是好米,还是滚的浓浓的厚粥,用灾民的话来说,这粥浓的能够插上筷子,发生饥荒之前,他们在自己家里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粥,而且苏萱还时不时施舍馒头。以至于现在饥民看到她就两眼放光,称赞她是在世父母。 而荣平呢?她的粥棚规模小,而且煮的粥都还是清粥,一勺子下去,不知道能舀出多少米。现在大家都饿着肚子呢,谁还管你有没有才华,长得美不美呢?吃饱肚子才是硬道理。于是,荣平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渐渐地,连岚州的人都知道青州的大户出手阔绰,于是纷纷涌去青州,荣平的粥摊前立即没了人。 “青州城苏姑娘的施粥赈灾才是良心活。这荣大小姐就是不想出粮,还想博取好名声,所以弄些清汤寡水的来应付!” “那什么荣平还是才女呢,她最擅长的就是欺世盗名。瞧着面善,其实一点也不善良。” “何止不善良,简直恶毒,她把苏姑娘都逼的在京城呆不下去了。” …… 荣家的婆子听说了这些传言,气的直哭,立即告诉荣平:“大小姐,咱们立即写信回去,请咱家大人送粮过来,咱们哪受过这些委屈。” 荣平听到这些流言也有些意外,但她想了一想,却摇了摇头。“不成,灾荒的局面已经形成,这已经不是几个大户可以缓解的危情,我们荣家不行,她苏萱也不行。关中地区本来沃野千里,乃是皇朝重要粮食产区,如今这个地方出了饥荒,只能从蜀地或者江南调集粮食,蜀道难就不说了,江南的粮草加急运送过来,也得三个月,我们想办法熬过这三个月才是正经。去查查我家仓库还有多少粮食?我得制定一个合理的计划,尽可能的帮更多的人活过三个月。” —— 苏萱初开始还沉浸在众人吹捧的美妙滋味中,但过着过着,她就发现情况并不对了,饥民源源不断,而且越来越多,但她的私家仓库能有多大?眼见得米粮流出如水一般,附近州县的粮食却都已被买光,仓库迟迟得不到补充,苏萱也开始紧张起来。 慢慢的,她在大米中夹杂了糙米,后来全部用粟米糙米,粥也一天比一天稀,白馒头更是没有了,偶尔会因为米汤实在太清澈无法抬出去,而在里面搅上一些面糊,使它不至于显得像清水一样。 已经汇聚在她粥棚的灾民自然是有意见的。 “苏大小姐,苏仙女儿,你怎么给我们吃这些东西?” 苏萱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饥民队伍一阵头疼,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她的库存也是有限的,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可朝三暮四跟朝四暮三毕竟是不一样的,这巨大的心里落差让大家很受不了,毕竟大家夸你夸的那么起劲,也不是白夸的,还不是想要你多坚持一会儿? 饿肚子的人本就容易脾气暴躁,再连续出现一些饥民抱怨以后,苏萱也没了耐心。“我的米粮我做主,给多给少都是我的恩德,你们可别不识抬举。” 道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这般讲出来,就太伤人了。 “要不是你事先把大家的米都买光了,大家至于这么快手头没有余粮吗?” “本来就是拿着我们的米喂给我们而已,显得你有多大本事?” -- 第94页 “大小姐呀,是怕我们这些贱民死太多了,就没人给她种地,没人伺候这些贵人了。” 苏萱这才有点发慌,她赶紧解释我当初买也是花了钱的呀,但哪里还有人听呢?几乎在一夜之间,苏萱前段时间苦心营造的口碑就崩塌了。其实在厚粥被薄粥代替,好米被糙米取代的时候,她的形象就已开始动摇,但大部分人毕竟还能谅解。很多时候,这些看不到前景的人,只是想有个念想,有个希望,支撑自己熬过一个个饥饿的夜晚,而苏萱捉襟见肘时的暴躁和蛮横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感恩变成怨气就在一瞬间。 第59章 白月光11 荣平扶着婆子的手摇摇的走到粥棚, 看着面前的遍地哀鸿深深的叹了口气, 面容上满满都是悲戚之色。 她父亲告诉她朝廷已在努力征集粮食,前段时间从江南刚收上来的税银一部分充作军饷, 其他的已全部用来充当购粮费用, 估计再过半个月, 粮草便可以运送过去。他让荣平尽快带领奴仆离开,随着饥荒日渐严重, 灾民很有可能演变成不稳定因素, 也许会威胁到她的生活。 荣平却不愿离开,给父亲讲明缘由的同时, 还请他派送些医生和药材过来。 “……如今城中的饥民只是在挨日子而已, 过一天算一天,但人对生的渴望是无法克制的本能。城中一个个大户的粥棚就是他们生存下去的火焰, 看着那些粥棚, 眼里便有希望,心里便有念想, 但现在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不少粥棚都已撤销,人们的念想眼看越来越淡,现在整个岚州城, 便只有荣家的粥棚还有些规模,这就是朝廷赈灾粮到达之前,维系老百姓生之希望的最后火焰,若是连我们都放弃了, 只怕一夜间便有遍地饿殍。随着饥荒到来的,往往都是疫病,准备要药石,以备不虞。” 荣大人见了书信,喟叹良久,谁敢说我女儿不知民生疾苦?当初那些骂她的人,你们又有哪个前往灾区放粮赈灾了呢? 他见女儿心意坚决,便安排了些健壮仆役过去,保护她的安全,避免出现灾民哄扰时,伤害到她。 荣平看了看面前的大锅,锅里用的是糙米和粟米,甚至还有一些些糠皮,这在往日,是牲口吃的东西,但在草根树皮都被吃完的现在,自然也无人挑剔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悲伤的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哭,孩子拼命的嗦着她的母乳,可骨瘦如柴的母亲那干瘪的胸膛中早已没有奶水。 “荣姑娘,我昨日看到你家院子里有人搬东西,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容平勉强笑了笑:“我不走,我这粥棚会一直开设,直到朝廷的粮食运过来为止。” 荣家的粥棚从一开始提供的就是稀粥,到今日依然是稀粥,初开始抱怨的人现在自然而然没了牢骚话,因为目前这种局面下,粥里能看到米,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而荣姑娘奔走于岚州各处,治病救人,眼见得一日比一日虚弱,身子纤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任谁看了都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啊” 荣平忙了一天回到家中,坐在椅子上休息,荣大人派人保护她的奴婢劝解道:“小姐,您明日还是不要到那些灾民当中去了,面黄肌瘦臭不可闻姑且不论,不少人状态已经有些疯魔了,看到墙皮都想啃一口。听说在隔壁州府,已经出现暴民了,他们涌入了大户人家,疯狂抢粮,甚至还伤到了人命。” 荣平闻言,微微一怔,暴民……生存乃生命本能,也是人最原始最基本的欲*望,被饥饿逼到恍惚的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做的出来。 很微妙的,荣平想到了苏萱,这个总是跟自己作对的大小姐。青州饥民最多,灾情最为严重,若说大户,提前憨大方的苏萱自然首当其冲。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派人过去看看。 虽然她一直觉得苏萱脑子不太机灵,处事任性妄为,但她不该死在这件事情上。荣平注意已定,正要派人出门,恰好碰到了陆平远。 “荣姑娘,我前来迎接我母亲,路过岚州府,顺道来看看你。” 他见了荣平便愣在了原地,往日便纤细娇贵的人现在看上去竟然活脱脱小了一个圈,标致的面容更是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仿佛风中的一支芦苇,略微一点压力,便要折断了。 “荣姑娘,您要惜福养身啊。” 荣平轻轻笑了笑,告诉他自己心里有数,并道出了自己的担忧,让他不要耽搁,立即快马加鞭赶到青州去。 —— 苏萱快要吓傻了,她躲在婆子丫鬟身后瑟瑟发抖,听着外面的叫骂声和撞击声,仿佛听到魔鬼的召唤。 “这帮没良心的东西,不懂感恩的蠢货,我明明养活了他们那么久,现在却要来害我。” 她收买来看家护院的壮丁早在饮食不好的时候,便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如今身边只剩下几个从京城带来的丫鬟忠心耿耿。可是再忠心有什么用,她们是势单力薄的姑娘,难道还出去跟人打拼不成? “小姐,那帮人闯进来,我们是不是就没有清白了。” 一个年纪尚小的丫鬟呜呜哭着发问。结果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婆子呼天抢地的打断:“什么呀,你们年轻不知事,没看到那帮人明明枯瘦如柴路都走不稳了,却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嘛?他们眼睛都是红的,已经魔怔了,只怕一见到我们就会吃了我们。” -- 第95页 丫鬟一听顿时哭的震天响。 “他敢,他们敢,这帮不要脸的贱民,竟然明火执仗抢起来了!”苏萱气得大吼,但身体却在不断发抖,显然已经害怕极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打斗声,紧接着砰的一声,房门被砸开,苏萱恐惧到极点,反而生出悍勇,拿过身边小圆凳劈头砸了过去,然而对方巧妙避过,一把捏住了她手腕:“苏姑娘,你干嘛?” 陆平远?苏萱身子猛地一震,仿佛看到了溺水的人看到了稻草,一头扑进他怀里:“相公,相公你终于来了,来救我了,你怎么才来了。”说着竟然还伸手拍打陆平远的胸膛。 陆平远又是愕然又是尴尬,不懂她为何这么叫,可是她把他抱的死死的,竟然推也推不开。 苏萱这几日受了太大惊吓,又觉得自己苦心都被辜负,终日消沉,哭泣不已。也因此,对陆平远产生了更大的依恋——果然陆平远命中注定是她的相公。在她最忧愤无助的时候,只有他陪在自己身边。 陆母见状叹了口气,向陆平远讲述苏萱所做种种好事,话语中委婉的透漏出结亲之意。 陆平远一听忙道:“我知道苏姑娘是个好姑娘。我也很愿意帮助她,但婚姻大事不可轻易决定啊。” 陆母没料到儿子竟然会反对自己,“怎么会是轻易决定呢?我已经跟她相处这么久了,对她可是知之甚深,她又漂亮又热情,又可爱又孝顺,还是东昌伯府的娇女,结这门亲有什么不好?她是门第配不上你,还是长相配不上你?” 陆平远眼见母亲有点急了,忙道:“苏姑娘是很好,但我已心有所属。” “是谁?”陆母也大感意外。 “是,是”陆平远忽然就涨红了脸,他是喜欢荣平,□□平并不喜欢他呀。“一个很有才华,高贵优雅的姑娘。” 陆母闻言,心里已猜到哪个,只是看儿子的模样,也不好直接说破,只得叹了口气。 —— 三日后,靠清汤寡水苟延残喘的饥民终于等到了救灾粮,医药和大夫也进驻城池,一连数月悬心吊胆的荣平终于送了口气。 “大娘的身体就是过于虚弱,有了米粥调和肠胃,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荣平收回诊脉的手,从饥民身边站起身来,然而下一瞬便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小姐!小姐!” “荣姑娘!” 荣平病倒的消息迅速惊动了众人。医生迅速上门诊治,结果却不容乐观。 “荣姑娘禀赋脆弱,先天便有心疾,素日忧劳多思,挞伐过甚,根本大伤,元气亏损,很难熬过去……” 陆平远闻言惊呆了,他亲自上门去看,果然荣平苒弱不胜的躺在那里,细小的躯壳甚至无法承受被褥的压迫,整个人仿佛一片单薄的花瓣儿,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荣平……怎么会? 陆平远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却看到终日萎靡不振的苏萱在那里疯狂大笑。“她要死了,她果然还是早死了。” 荣平身上的事有太多的跟上辈子不一样,但唯独这一样没变,她还是早死,甚至比上辈子还早死的早的多! “畅快畅快!她果然还是遭了报应。” 陆平远诧异的问:“你说谁?” “荣平啊,这个最爱假惺惺故作姿态的女人。” 陆平远愣在那里,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怪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还是陆母看不下去了,忙劝道:“你快别这么说,容姑娘跟你一样都是活人无数的大善人,你俩又都是识文断字能琴会画的,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嘛。” 苏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大善人,反正我没有接受过她的善意。” 陆平远怔怔的看着她,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我那晚为何赶来的那么及时吗?是荣平提醒催促的我,她原本还打算派自己人来看看,但是又担心你不接受她的好意,所以便让我赶紧过来。” 苏萱仿佛被鞭子抽中,整个人跳起来,随后却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60章 白月光12 荣平委顿于床榻之间, 气若游丝, 她的胸膛格外憋闷,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但意识却格外清醒。她仿佛灵魂离了体, 静静的看着尘世的一切。 岚州的百姓认为她是真正的仙女儿, 在得知她罹患不治之病后,主动自发为她祈福, 连京城中人都知道了消息, 一个个叹惋不已,甚至于一些人连缠绵哀婉的祭文都准备好了。 荣平看着却没有难过之意, 反而颇觉好笑, 仿佛在看一场热闹的戏文。这时,屋内又传来异动, 荣平收回视线, 发现了风尘仆仆的荣夫人。这个端庄秀美的贵妇人此刻风尘仆仆,泪流满面, 哭得毫无形象,捶床捣枕,抚胸顿足。 荣平见此情形,不由得一阵心酸——她自那日从睡梦中醒来, 便察觉了这具身体的异样,先天的心脉缺损,能活到及笄,已是得天之幸。这具身体无药可医, 无医可救,再加上自幼争强好胜,琴棋书画品茶插花一个不肯落下,保养疗养一个没做好,她早已感到天命不永,所以在父亲提出送她回岚州避事的时候,便顺水推舟,她怕的就是荣夫人接受不了她的早亡。 荣平早看出来了,荣夫人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母亲,她溺爱女儿又有些虚荣。溺爱助长了荣平的要强和任性,虚荣也使得女儿压力很大,左支右绌。但死别在前,她就什么都不管了……几个下人来哄劝荣夫人却被她一把推开,抱着荣平不肯松开,直到星河满天时候,才终于被人劝了回去。 -- 第96页 这是要死了吧?荣平能感觉到自己手脚越来越凉。她前段时间的挣命也不过是感觉到大限将至,所以多做一些事情。因为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对夭亡接受的很坦然。 子时已过,月色皎洁如水银泄地,一个素衣单服的青年无声的走了过来。庭院中央有一滩水,在月光下分外空明,他漫步而来,不闪不避,鞋袜上却没有一丝尘土,更未沾一丝水迹。没有人任何人发现他,他的出现就像树上落下一片叶,星辰流下一丝光,那样自然而然。 “林缈?” “想活下来吗?” 荣平认真回想,对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什么留恋,但荣夫人房中的异动却惊动了她,眼下泪痕未干步履跄踉却又冲到荣平栖身的小屋里来。 “想。”她瞬间改变注意,果断点了点头。 林缈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是没有。他手腕一翻,玉白的掌心中卧着一颗黄豆大的弹药,莹莹黄色,奇香扑鼻。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药可以救我了。” “这丹药不属于这个世界。” 荣平看着他将丹药放入自己口中,下一瞬一股甘甜的气息,便从咽喉蜿蜒而下,流进了五脏六腑,连胸膛中的憋闷烦躁一扫而空。 “我女儿动了,你看她手动了……”荣夫人大喜,急忙握住她的手。“快去叫大夫,快去呀。” —— 哗啦啦的水声在屋内回荡,荣平整个人泡在木桶里,木桶里泡着大批的花瓣儿,热气袅袅,香味儿升腾。她靠在木桶的边缘,白腻的肌肤因为热气被晕染上一层粉红,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光彩照人。 小丫鬟一边帮她顺头发,一边目光闪闪发亮:“小姐,你真的太漂亮了,比以前漂亮多了。” 荣平扭头笑:“我以前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小姐以前也好看,但怎么说呢,现在的你特别美。” 荣平轻轻翘起了唇角。这副身体如今轻快许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多走几步路就会气喘,稍微紧张,激动便会胸闷头晕。重病垂死过,再知道生命与健康的可贵,荣平现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就在众人都以为荣平已经去世的时候,她再次出现在了大家面前。京城渡口,下舟登船,白色的连珠纱帽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偏偏却有一阵风过,撩起了纱帘一角,那完美的侧颜简直惊为天人。 荣平?见到她的人大吃一惊,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使劲拍了两下面颊,一拧大腿,这才确认了消息,哎呀妈呀竟然真的是荣姑娘。 消息很快传开了 荣平往日自有一番娇弱高冷的美感,但肤色苍白而唇色淡薄,便是用了脂粉修饰,也显不出姑娘加的柔嫩滋润,就好比是描画精致的瓷器。但现在的她,却像是明珠宝玉,莹莹耀眼,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微光。 荣夫人大喜过望,女儿死而复生后,她竟然直接捐出了自己一半的嫁妆用于支援灾民的家园重建。兴奋之余,她连教女儿嫁个好人家的心思都淡了。她只要自己好好疼女儿一辈子,下半辈子也给她筹谋好,那什么金龟婿咱不要了。 “相公,你又在走神了,你在想什么?”苏萱盘发抹额做妇人打扮,而被她唤做相公的人就是陆平远。 陆平远愣了一下才收回神,摇了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 早在当初确认荣平必死,他便瞬间灰了心,再加上顶不住母亲的催促哄劝,便同意了与苏萱的婚事——反正不是你,还娶谁还不是一样? 结果谁料到奇迹发生,荣平竟然又活过来了。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了。 苏萱咬着唇的看着他,半晌后,痛苦的撇开了视线。她终究还是跟前世一样,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可是她心里知道,她上辈子耗费偌大精力偌长时间收回了丈夫的心,这辈子怕是再也收不回来了。 —— 荣平回京以后,别辟雅室,自建女学,教女孩子读书认字,弹琴绘画,还帮一些体态上有不足的女孩儿纠正仪态。这别院刚刚建起,便大受欢迎,不少女孩子积极参与,求学求教。 她发现这些女孩子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以前她的女性朋友真的不多,但现在大家却乐意与她交心了。其实这个道理倒是蛮简单,当差距比较大的时候会产生类似嫉妒羡慕不忿儿的情绪,但差距极大层次极远的时候,便只有敬佩和欣赏了。 高山仰止,莫过如此。 荣平轻轻抚动了琴弦,仿佛有松风过径,山泉流泻。死而复生以后,她对音乐认知的隔膜终于彻底瓦解了,她的琴声中终于有了感情和性灵,那是关于爱,关于生命的歌颂,闻而沉醉,听而愉悦,恰好似亲眼看到梅花一笑带来春的律动。 端坐于水榭中的她青丝披拂,颔首敛眉,活脱脱便是画中人。 已经再无人提起苏萱了。 论美貌,论才华,论德行,她都与同时代的姑娘不在同一个程度。 还有谁对荣仙女不服吗?不存在的。 然而离奇的是,她没有嫁人,一直陪伴在自己母亲身边。初开始一心要为女儿觅个好人家的荣夫人也没了这个心思。毕竟世上素来只有神仙姐姐,有神仙阿姨神仙阿婆吗? 荣夫人去世后,荣平就消失了。 -- 第97页 有人说在山林中看到她,有人说她已成仙了,看到王母娘娘来接她…… 幽树花盛,水平风清,沙滩上远远走来两个人。 “你这样光明正大跟我走动不怕别人误会?” “你不娶我不嫁有什么误会的?” “林缈”荣平抬眸看向身前疏朗若神的青年:“你看上去恢复的不错。” 自从吃下那颗丹药后,她便渐渐的有了一些前尘的记忆,只是非常模糊,仿佛时空中一段遥远的回声,但她能直观的感受到林缈力量的增强。 “等你彻底痊愈了,是不是我们就可以重回仙侠大陆?” 林缈不语,似乎在确认什么,荣平紧赶着问道:“你即世界,你若彻底恢复,陨灭殆尽的仙侠大陆是不是可以重启。” “那很难,非常难,虽然这些小千世界在我的权限内,但我也要遵循法则,我能做的,非常有限。你在小千世界见到的所有的我,都只是一缕神识。” 他伸出手来,抚向她的发顶,荣平脑海里条件反射性的冒出一句诗,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但眼瞧着那玉白的指头离自己越来越近,荣平忽然迟疑:“可以不要消除我的记忆吗?” “只有贴近角色的性格技能行事,才能更好的融入小千世界,而不被规则清除。一纸空白最好着色,多余的眷恋,是负累。” —— “小姐,小姐,快醒一醒。” 荣平睡梦中觉得有人在推自己,她微微一动,便不由的哎呦一声,却是脖子酸痛的仿佛要断掉。 “什么小姐,该改口叫王妃了。”嬷嬷扶着她坐直,嗔怪道:“您怎么就自己睡着了,王爷还没有来呢。” 王爷?荣平吃力的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龙凤金烛台光芒摇曳,红罗锦帐绣的是鸳鸯戏水,大红缎被精织出双重喜字。房间内黄花梨大条案上铺着大红锦绣罗袱,桌子上五彩泥金高座圆形如意碟,搁着红枣,花生,桂圆,糖莲子。 早生贵子?这是洞房花烛夜啊。 荣平一扭头看到黄铜鎏金等身镜,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脖子疼了,她头上戴着硕大的凤凰展翅大花冠,项上挂着八宝璎珞大项圈,稍微一动,就叮当作响。 新娘子是我? 满目灼红刺激的荣平一个激灵,瞬间头脑清醒了。 第61章 皇子妃1 “王爷也真是的, 虽说事务繁忙, 但您是正儿八经选了良辰吉日,大红花轿抬进来的正妃, 再怎么说, 头一个晚上也得到您这儿来过夜呀。” 嬷嬷一边说一边恼恨, 只叹荣平委屈。荣平此刻早顾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叫道:“快些把花冠钗环给我卸了吧, 实在是太重了, 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那怎么行呢,这还没见着王爷呢。” “不管了, 摘吧。” 嬷嬷大感意外, 自家小姐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安王爷,每次见他时, 连衣服都要换掉好几遭, 一个微笑都要对着镜子练习好多次,生怕自己出了一丝疏忽。今晚上这么重要, 怎么偏松懈了?难道是心想事成,所以便行事放纵起来? “缕儿,你去准备点吃的,我这会儿饿的很。” 荣平摸摸肚子, 发现饥肠辘辘,她终于嫁的了如意郎君,心情激荡,竟是快活的从早到晚吃饭都顾不上了。 等到她好不容易把一身负累去掉, 缕儿才捧着一碟子桂花饼走了进来,荣平捏了一块放在嘴里一嚼,立即摇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皮不够酥软,馅料又甜腻过甚,桂花也不是新鲜桂花,倒像是烘干过的陈年桂花,如果是陈年桂花那做饼子就应该直接用花沫子而应该用花浆或者花酿嘛。” “嫁人第一晚上就不要这么挑剔了嘛。” “哎,男人都没了,总得有口称心如意的饭吃呀。”荣平四下看看,随即把桌案上的红枣倒了,把室内摆放的菊花撸了,让丫鬟去厨房摸了个鸡蛋,随后把炉子上吊着的热水撇开:“古人说的好,夕餐秋之落英,这个落英指的就是菊花,今晚上我们吃菊花涝。馨香满口,青嫩可爱,虽然不能呵气如兰那也可以呵气如菊。” 缕儿噗嗤笑了:“小姐倒是看得开。” 红枣菊花蛋汤美美一碗下肚,荣平顿时活了过来。 她瞧瞧室外黑洞洞的天空,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洗漱完毕,躺倒睡觉,大好鸳鸯锦被孤身独眠,瞧着有点凄凉,然而她却仿佛茫然无觉,黑甜一觉,睡得人事不知。 这天晚上荣平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对安王痴心一片,携带大量财物进入安王府,但安王依旧对她不冷不热,她费尽心思要讨好他,却总是弄巧成拙。安王出征,她随行伺候,哪知酒宴上有敌方奸细混入,搏命行刺,眼瞧着明晃晃剑刃转眼即至,安王随手抓起身边的荣平挡在了自己面前——荣平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又低头看看胸膛殷红温热的血流,绸缎一样,软在了地上。安王当即下令缉拿刺客,随后看了看她的尸体,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轻描淡写的叹了口气:“可惜了,还是个美人。” 荣平从噩梦中惊醒,出了满身的冷汗,她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胸膛,还好,还是完整的。这个梦境过于真实,她连剑刺进胸膛的寒意和疼痛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以至于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 “现在安王在哪里?” -- 第98页 “在王氏那里。” 荣平微微皱了皱眉,这王氏她有些印象,曾经是安王身边的大丫鬟,比安王大几岁,是安王的第一个女人。安王冷宫出生,不受宠不讨喜,唯一一个赠予他温暖和关爱的人就是王氏,也因此对他对王氏非常依恋。 原来她的新婚之夜是被这个女人截的胡。 “小姐,您是正儿八经的王妃,有名位的,那王氏充其量是个有些体面的奴婢,我劝您把规矩摆起来,好好整治她一番。” 荣平闻言,摇了摇头,美艳的面容上有些疲惫。古有皇帝可以为了宫女废掉皇后,那安王若是为侍女冷落她这个王妃,也不算什么大事了,再者梦中被充作挡箭牌这一幕让她心有余悸,如果现在见安王——荣平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拔剑捅了他。 次日一早,红太阳照在房梁上,安王府的男人头戴蟠龙赤金冠,身穿白色锦绣袍服,端庄而冷漠的坐在黄花梨木圆雕龙凤椅上,等着府中其他莺莺燕燕来给自己请安。结果他一杯香茶都喝掉半杯了,也不见人影,于是修饰整洁的眉毛不由自主的皱起。王氏跟随他多年,最擅长察言观色,于是立即挺身而出,传话出去:“荣王妃呢?荣妃才刚进府的就这般放肆,王爷都晨起了也不赶紧来伺候?” 丫鬟闻言便立即动身去叫。王氏看到自己令行禁止,尤为得意,王妃又怎么样,这王府里,王爷还是信重我一个。 按道理那荣王妃头天进府,大婚之日,依着规矩,王爷无论如何都要去她的明锦阁留宿的,结果她说自己身上长了个小疙瘩,痒的睡不着,硬是把王爷给叫走了,王爷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一个晚上啊,还叫了三次水。 王氏微微勾唇,外表非常平静,可她眼中的亮光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得意。什么叫下马威?这就叫下马威。哪怕你是王妃,也冲不到我前头去。 她早在安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把自己给了他,这么多年过来,可谓感情深厚,后来安王开府,有了不少姬妾,但她的地位却无可撼动,连后院的管辖大权都顺理成章是她的。 但她面对荣平却产生了危机感,一则这个女子家资丰厚,出身上挑不出毛病能直接当王妃二则这个女子娇媚动人,打一照面就能感受到她那扑面而来的美艳,论脸蛋身姿与当初的祸水柳姬不相上下。更重要的是她爱安王,每次见到安王就两眼放光,脚下走不动路,那种痴痴着迷的神态搭配上杏眼桃腮,当真是娇憨可爱——有男人能拒绝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对自己投怀送抱吗?没有! 在昨夜之前,王氏都还很肯定。但昨夜之后,王氏表示呵呵。 荣平穿着赭红衣袍出现在华堂,看到了自己昨夜未曾谋面的男人,安王眉目深刻,俊美无俦,身材高大结实,当真是个出色男儿,□□平有了昨夜的经历还有那个噩梦留下的阴影,对他无法产生一丝亲近之意。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便坐在旁边不再说话。 “王妃昨夜还好吧?” “嗯,吃饱就睡了。”荣平的脸上看不出多余情绪。 安王容有些冷淡,内心却颇有些狐疑,这个荣平素来娇惯,见他几面就吵嚷着非他不嫁,现在刚进门就吃了冷遇,昨夜没有哭着喊上门闹已经让他意外,今天还这么沉着更是让他意外。明明是个有脸有腰有脾气就是没脑子的,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乖巧了? 安王按捺下疑惑,宣布正事,他要出征了,去攻打边境一个不安分的小国。如今天下分裂为了几个王朝,其中东胜西秦最为强大,其他小国夹杂其中。安王现在今非昔比,挂帅出征建功立业攒声望,这种事情要是做顺畅了,将来是可以问鼎大位的。但这暂时都跟后院的女人无关,需要她们考虑的只是“谁去伺候呢” 安王出征短则数月,长则上年,谁去随行呢? 按道理荣平这个新婚妻子当仁不让,但她此刻连多看安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想来王氏会主动请缨吧……哪怕担心这个爱妾被主母磋磨,安王也会带她走的。 果然,安王的视线落在了王氏身上。王氏下意识的站上前来,如同以前的每一次。然而这次她注意到漠然端坐的荣平,忽然就犹豫了——自己毁掉了她的新婚之夜,她会心中毫无恨意?如果自己离开了,王妃必定会淘换人手把控后院,等她回来,这王府可就不在她的控制下了,再者这次出差不比以往,是要上战场的,刀剑无眼啊,可不会因为她是安王的爱妾就不冲着她来。 这么一想,王氏伸出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 安王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脸色似乎暗淡了几分,但终究没说什么,反而告诉众人安分守己等他回来。 这话显然是说给荣平听的,告诫她嫁进来不要多事。 荣平轻轻抬了抬眼皮,应声道:“哦” 她始终没有看王氏一眼,王氏见状暗暗掐了掐掌心,这个新妇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 第62章 皇子妃2 荣平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明锦阁, 静心细思, 发现自己跳了个火坑,而且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热情万丈的跳进来的。真要比拼, 她自然不会惧了那个王氏, 但胸口那一剑, 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轻点了一下自己财产,发现当初热血上头, 听说可以嫁给心仪的男人了, 就把自己的嫁妆,包括田产铺子之类全都交给了安王, 以表诚心。而安王则转手把这些资产交给了王氏, 现在安王不在,荣平也不想跟王氏直接冲突, 索性趁此机会用些常规商业手段, 悄悄的把自己的产业该收回的收回,该转移的转移——荣父察觉到女儿的异常, 私下托人来问消息,荣平便让他暂时忍耐,不要声张,低调行事。 -- 第99页 作为一个商人, 这个父亲同意把女儿给安王做妃,一方面是想成全女儿的小心思,另一方面自然也想借助这层关系,让生意更好做, 但听了女儿的规劝,还是自觉收敛起来。他富甲一方,擅长经营,没用多久,便通过赎买兼并等手段,让财富重新回到了荣家手里。 等到自己的资产全部收纳完毕,荣平这才松稍觉安慰——如果我没有爱,那至少得有钱嘛。 王氏宥于后院,见识有限,把后宅管理清楚已是极限,并不擅长经营,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到一年时间,那些产业就被自己败了个彻底。眼瞧着账簿上的数字越来越吓人,自己无论如何都填不上这个窟窿,她越面对荣平越心虚……若是王爷甚至荣平问起来,她怎么交待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边镇地区消息传来,安王出事了。 原来安王带兵出征,原本已经获得胜利,没料到却在阴沟里翻了船——一个刺客扮作歌女在庆功宴上刺杀安王。安王虽然没有危及生命,却也受了重伤。当时那匕首从安王的下巴斜着往上一挑,划到了他的腮帮,当时就血流如注,头脸脖颈一片模糊。 消息传来,王氏顿时就晕了过去,荣平心里一震,下意识的抚摸胸膛,若是自己跟着去了,是不是就像梦里一样充当挡箭牌了?继而颇觉遗憾……那刺客,怎么不刺得再准一点? 历朝历代选拔皇位继承人,虽然不需要多么英俊潇洒,但五官端正都是必须的,安王此次毁容,不啻损害到了身心,连对政治抱负都是一个巨大打击。他出征回来,趁着黑夜进入京城,回到王府,一张斗笠把面目遮盖的严严实实,等到摘下斗笠,露出真容,王氏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安王的半个脑袋都被白纱布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一个剥皮一半的鸡蛋。 “我的老天爷啊,这可怎么是好”王氏没经过什么大事,见此情形,手足无措,只会嚎啕。 虽然她的担忧是真心实意,但安王此刻正值烦躁,听了哭声,更添烦恼,暴躁的怒吼一声叫她滚。 王氏从未被安王如此粗暴的对待过,当即就愣在了原地,最后还是被小丫鬟强行拖走的。 安王此次受伤,不仅面目全非,连脾气都愈发乖戾起来,动辄打骂仆从奴婢,一开始王氏还顶着恐惧,勤勤恳恳的伺候,但连着两次被踹翻的洗脚水泼了一身后,也不敢靠近了。这次刺杀对安王的伤害太大了,不仅有生命的威胁,前途的打击,还有心理的阴影,每次一闭眼,他都仿佛看到那个女刺客挺剑而来,闪闪寒光逼近他的脖颈。 这天安王又因为琐事大发雷霆,一排排小丫头被捆着跪在地上,打得皮开肉绽,叫的鬼哭狼嚎。安王双目赤红,面如鬼魅,状似疯癫,无人敢靠近,荣平见那惨状,轻轻叹了口气,端坐于窗台前,拂动了琴弦……清澈的琴音如同水流,淙淙流淌,瞬间抚平人心中的狂躁和暴戾——安王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 一众小丫鬟纷纷对荣投去感激的目光,只是王氏看着荣平眼神却有些复杂——荣平这一年在后院都不吭不哈的,王氏觉得她只是长得美但性子懦,好把控,现在看来,这个女人未免也太有本事了。 女孩子们逃过一劫,荣平立即转身走人。她发现自己出乎意料的无情,想当初看中了安王的脸就爱的跟什么似的,现在对方脸毁了,她就连照面就懒得照面了。 只是现在还有夫妻的名分在,说起来祸福相连,总不能让他闹得太过火。 王氏看荣平一出手便不凡,还瞬间笼络了大批下人,立马充满了危机感。若是王妃要夺管家之权,怎么办?她立即想起了账户上蚀掉的大笔资产,又惶恐又不安。若是荣平趁机追要,眼下安王性情大变,甚至对她动粗,恐怕不会护着她。 王氏想来想去,冒出一个注意,到寺庙去给安王祈福。一方面能博取贤惠的名声,另一方面也能名正言顺的避开安王这个火药桶。她不仅自己去,还竭力劝荣平跟自己一起去,说那里的菩萨最灵验,许下的愿望总能实现。 荣平自然是不信的,有病治病,只拜佛怎么行呢?况且人都走了,这后院怎么办? 王氏见她劝不动,立即改了注意,她在安王的药物中放了大量安神定心的药物,让安王安静的睡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宣扬都是佛前诵经的功劳。于是整个王府活在恐惧感中的下人都劝王妃亲自去寺庙布施,以显诚心,连宫中皇帝也给了一道这样的旨意。 荣平这倒不好再强硬拒绝,王氏急忙安排了治家人选,然后催促荣平上路。 荣平看着她敲定了人手颇觉意外。柳姬?这不是王氏的老对头吗?听说姿色无双甚为美艳,但得宠没多久,就因为得罪王氏失宠了,王氏这么好心要提携她? 实际上王氏想的却是,这后院嘛,就让柳凝寒呆着吧,安王脾气上来了,直接把她打死才好。连她都挨打了,那贱婢能例外? 荣平摸清楚了,只能感慨这个女人脑子没多聪明小心思倒是不少。 —— 碧梧院,一个花娇柳媚的女子懒洋洋的靠在软塌上,轻轻摆弄着手腕上的镯子,过了片刻,这个镯子散发出莹莹绿光,随着光亮闪烁,一滴甘露凭空出现,落在了她的手腕上渗进了她的肌肤。她微微昂起头,露出极为愉悦而舒适的表情,随着甘露的渗透,她的肌肤愈发光润细腻,双眼愈发明亮清澈,当真是花容月貌,超脱凡品。 -- 第100页 等到丫鬟进水服侍她梳洗,一切异样都已消失。 “这还真是个好机会,专门为我准备的机会”。 她的灵魂在这安王的后院后宫飘了很久,才附身在柳凝寒身上,所以知道一些历史走向,安王后来登上帝位,乃是万人之上,九五之尊,而他怀念为他挡剑而死的皇后,所以终身没有立后,治理后宫事务的,一直都是王贵妃。 如果她没猜错,王贵妃就是那个是侍女王氏,年纪最长,姿色也平平,却因为幼时抱对了金大腿,所以赢到了最后。最关键他的后宫记录里,根本没有柳凝寒这个人,因为在王府的时候,这个姬妾就因病而去,死的悄无声息了。 但是她既然穿越过来了,肯定要改变这样的命运,只要她笼络好了安王并成功生下一儿半女,那将来的荣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入有人伺候的日子不爽吗,当过曾经996累死累活伺候老板的社畜,现在的这种生活她怎么甘心放手? 眼下,正是她复宠的大好时候。两个愚蠢的古代人只会迷信神佛,但她却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泉,美容养颜,治病强身,丢了半条命都能捞回来,何况区区毁容? 她穿着一身飘逸的青纱裙,带着一支娇嫩的木兰花簪,偷偷跑到了安王书房,见到安王的瞬间,哪怕是做了心理建设却还是吓了一跳。对面的人脸上一道蜈蚣似的伤疤从脖子沿着下巴蜿蜒而上,一直划过半边脸颊直到耳朵下满,这还是传说中俊美无畴的东胜国第一美男子? 安王以前面上不显,心里却颇以美貌自负,现在最受不得的就是别人异样的眼神,当下眼中一团黑气闪过,抓起手边的砚台朝柳凝寒劈头砸过去。柳凝寒活了两辈子都不曾见过这种阵势,吓得腿脚一软委顿在地上,待反应过来,急忙跪下:“王爷,您的脸臣妾有办法治疗,请相信臣妾。” 安王眸光一闪,先是狂喜继而又变得森冷:“此话当真?” 柳凝寒忙不迭的点头:“只要王爷肯配合我,我就有办法让王爷恢复,如若不行,臣妾甘受王爷一切处罚。” 她的灵泉空间神奇无比,完全超出人的认知,为了自己的秘密不被怀疑,她只是把灵泉每次混上一点点混进普通的药汁里给安王涂抹,能让安王感觉到变化,也不会立即复原,治疗期限不断拉长,让他越来越信任她,越来越依赖她。 作者有话要说:  年后更新。 第63章 皇子妃3 王氏并没有想到她自以为的“甩锅”是给穿越人士大开方便之门。 寺庙的生活简单枯燥, 她每天焚香打坐, 一副诚心礼佛的姿态,荣平虽然不喜欢却也不得不做出配合的样子。这天她刚抄写了一晌子的佛经, 头昏脑胀, 便到外面看看山景, 提提神。 深山寒潭,清澈秀美, 池水森冷, 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掬水洗脸,冷不防地, 背后却传来一股大力猛地把她往水里推去。 荣平吓了一跳, 用力挣扎,那人力气却很大, 死死的把荣平按在水里, 冰冷的水里呛入肺腑,一阵刺痛在胸腔中爆发。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荣平眼前一阵黑暗, 她恨上心头,反而勃发出无限力量,身子猛然往前一冲,往下一沉, 连带着那个人一起掉进潭水里。 对方显然不识水性,滚进谭子就松开了手。荣平喘了口气,挥动手臂,拼命往岸边游, 结果她刚从水里冒出头,刷的一声,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就对准了她的咽喉。 荣平俏脸如霜,惊魂甫定,一张娇颜硬是被寒剑映成了春水梨花。 拿着剑的是个姑娘,俊眼秀眉,颜如舜英,她微微挑了挑眉,剑尖一点,抬起了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你是安王的妃子?” 荣平瞬间想到了那个刺杀安王却至今没有落网的歌女。她果断摇头:“不,我不是,我没有。” “呵,你以为我会信吗?”美女嗓音清亮,剑锋清凉,荣平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美女的剑当头劈下,荣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瞬惨叫声就在背后响起,她扭头一看,一个婆子支棱着双手沉进了湖底,那模样显然是方才打算扑过来掐死自己。 荣平咕咚咽了口唾沫,这个婆子她见过,是王氏那边的人。她猜到王氏在可能要对付她,却没想到她会动手这么快,这么粗暴。她嘴角往下沉了沉,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再抬起头来,却是一副明媚笑脸。 “谢谢你救了我”荣平向刚刚还准备杀自己的人送上诚挚的谢意。 “不用谢,带我进安王府” “你还要杀安王?” “怎么,舍不得?” “那倒没有,我只是在想皇子的正妃不太好改嫁” 美女玩味儿的笑了笑,伸出手把荣平从水里捞了出来。 “姐姐怎么称呼?” “林渺” “哦豁”荣平不由得转身看着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王氏看到荣平重新出现,浑身水湿,凄艳中带着厉色,不由一阵心慌,而她自己派出去的人却没有按时归来,私下偷偷派人去查究竟发生了何事,也查不出来。荣平却只宣称是不小心失足落水的,表面上与她照常敷衍,一桌吃饭,一起诵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让她更摸不准荣平的路数。 -- 第101页 荣平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怎么了结王氏比较合适。这个贱婢又蠢又毒,不足为虑,但站在她背后的却是安王。虽然她现在见了安王就腻歪,却也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此事真闹将出来,也是死无对证。她思量片刻,忽然发现手头有个很好用的刺客。 林渺自跟她回来,便一直闭门不出,荣平命人在后山抓了只野鸡野外烤了偷偷带进来,“林姐姐,你要吃东西吗?我弄到了肉。” 连喊三声,无人应答,荣平没眉头一皱,破门而入,发现林渺一动不动,晕迷在桌案旁,她吓了一跳,手里鸡肉差点扔在地上,在一瞬间脑海里冒出两个念头:第一,趁机格杀这个刺客,不仅安王爷,连东胜国的皇帝都会感激她,她和她的父亲从此一举成为东胜国顶级家族。第二,杀死王氏,嫁祸刺客,制造安王家眷再次遇袭,与刺客拼了个两败俱伤,爱妾被杀王妃不知所踪的大场面,自己就此远遁,海阔天空。 不管哪个念头,都得先止住这个刺客,于是荣平拔下头上的银簪,狠狠刺向对方的太阳穴,然而就在这时,林渺好巧不巧睁开了眼,眼神明亮而锐利,如同一把冰刃。荣平手腕一抬,那根发簪顺其自然的插*入了林渺的发髻。 “我觉得这个凤簪雕工精美,简约贵气,特别符合你的气质。” 荣平一本正经的解释。 林渺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就知道这个小丫头没这么容易屈服,也没那么容易被人带着走,昨日的顺从都是装的。他伸了伸手,淡声道:“扶我” 荣平悄悄松了口气,故作从容的把她扶起来,放到一边床榻上安置。这一扶便发现林渺看着消瘦纤细,身子骨倒是挺重的。荣平猜测她刺杀安王后,应该在逃亡中受了些伤,还是很难恢复的那种。否则她完全可以自己杀入安王府,又何必胁迫自己? “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借你一用。” 林渺闻言,细长的眉毛轻轻挑了起来,这个神态显得有些挑达,颇具风情,“你想怎么用?” 荣平眼神一闪,躲避她的视线。她以前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美男子,现在发现她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子也不例外——难怪她每天照镜子都会心情别特好。 “格杀王氏” “自己去” “不行,我这人特别善良,杀人这种粗活不适合我,实不相瞒我长这么大,没有伤害过任何生命,连鸡都没杀过。” 林渺斜眼看向她桌子上的野鸡崽子香菇串烧。荣平立即道“食材不算生命。” 荣平退而求其次:“教我练武吧,现在天下分裂,西秦东胜互相勾斗,像我这样,又漂亮又有钱的女孩子还是学点防身术才不会被人欺负。” “我想杀了你丈夫,你却想拜我为师?” “我当你徒弟还影响你拔剑了?” 那……自然是没有的。 但练武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首先要保持下盘的稳固,因此每天坚持扎半个时辰的马步。一开始她连半炷香的时间都坚持不了,面红耳赤,双脚酸软,忍不住往地上垮,林渺会在后面扶住她,纠正她的动作,稳住她的腰。所幸她肯吃苦,又学的很快,一个月的功夫,就能牢牢扎住半个时辰,林渺又开始教她基本的握剑手势和击刺动作。她的双臂和双手倒是出乎意料的灵活,力量也比想象中的强,因此入门顺利,进展很快。林渺也颇为满意,立即把一些大开大合的武术动作加入教程,结果这下子就遇到麻烦了。 “腰要低下去,再低,再低……哎,你个女孩子怎么腰比我还硬。” “目前就不奢望把腿举过头顶了,你先劈个叉给我看看。” “啧,”林渺回身擦拭自己的剑。“习惯你聪明强势的样子,忽然这么笨笨的,还真是不适应。” 荣平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 其实她还是学的很快的,但毕竟底子没有从小打,现在半路出家,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很显然是林渺对她的期待太高了。 —— 王氏自打出手谋杀荣平失败,颇有些疑心生暗鬼,荣平整日闭门不出,她愈发不安。于是派人来探听,却意外得知荣平房间里时常传来说话声,她不知道在跟谁交谈,屋里似乎有另外一个身影,却总是见不到人。 王氏闻言皱紧了眉头:“查,一定要跟我查清楚,我倒要看看,她耍的什么把戏。” 她派出的下人开始对荣平的小屋进行不分昼夜的监督,结果这一看,还真给他们看出了异常来。荣平竟然每天都在屋里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有时候口中还念念有词,屋子里时不时还有破风声,脚步声——某天晚上,下人看到窗户上被烛光倒映出的影子,美貌女子头戴凤簪,手擎烛火,一挥手,一道龙吟破空而出…… 下人吓得屁滚尿流,急忙回去向王氏禀告。“这荣王妃怕是请来了神仙助阵,她成天在房子里神神叨叨,折腾身体,就是在进行仪式,这样便能招来神仙上身。” 王氏听得脸都绿了:”你这满口里都在胡沁什么。” “小的不敢胡说,有了神仙附体后,荣王妃明显气势都不一样了,似乎连个子都变高了些,我亲眼看到飞蛾落在她掌心后,就飞不起来了,这哪里是普通人可以办到的事。王氏您想想,咱家王爷在府里闹成那个样子,谁能阻止他发疯?只有荣平啊,这个女人不简单。” -- 第102页 王氏本也不信,内心却有些发慌,她强自镇定,怒骂下人:“什么神仙,我成天念佛都没见到真仙,她一个偷奸耍滑的凭什么遇到神,八成是在引鬼招魂,使些鬼蜮伎俩,准备办什么坏事。” 下人被吼,只有下跪认错,唯唯诺诺,表示王氏说得对。王氏心里更加忐忑,她思来想去,头皮发麻,脊背冒汗,只有回到王府,回到她当家作主的后院,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这山上没法呆下去了。 可她这一回去,竟然发现王府已经变天了。 三个月不见,安王竟然恢复了以前的俊美容貌,还对柳凝寒信任有加。根据下人的说法,王爷这次能复原面容全是柳凝寒的功劳。多亏了她的细心照顾,用心抚慰,王爷身体好了,精神状态也稳定多了,现在不仅给了柳凝寒侧妃的名位,还直接加了她一倍的分例待遇。最重要的是,在她离开期间,王府后院事务全部都是柳凝寒打理的,王爷直接把内务大权交给了她,而如今正主儿回来了,也完全没有移交的意思…… 柳凝寒不是个善茬,短短时间内,她已抓住机会,或替换或笼络了一大批下人,把后院把控的滴水不漏。王氏才回来两天,就发现自己说话不好使了,管家主事都指挥不动了,尤其她没有正式名分,现在直接就成了摆设。更重要的是,这个女子浑身雅艳遍体娇香还颇懂些奇技淫巧,竟然缠的安王一颗也不离开她。 若是这样,以后哪里还有她的机会? 王氏委顿在圈椅里半晌,连抬头的劲儿都使不出来,但疲惫的面容上却是浓浓的不甘,侧妃,我辛辛苦苦伺候这么久了,都还不是侧妃,怎么她几个月就变成了侧妃? 她长长的指甲在桌案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听的下人一个哆嗦。 “最后一次”王氏喃喃自语,平常温和的眼神却像沁了毒汁一样:“正妃,侧妃,我要把她们二人一起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复更,哈哈日个万吧。 大家安安分分当死宅,少出门多喝水。 第64章 皇子妃4 柳凝寒作为一个现代人士原本是不相信一切牛鬼蛇神的, 但穿越这种离奇的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有些时候也不得不对某些未知事物保持敬畏。因此当种花的下人从她窗台下挖出巫蛊小人时,柳凝寒条件反射性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人偶上写着她的生辰八字, 头上, 心口, 手足全都扎着钢针,沉在一个造型诡异的鬼脸青坛子里, 坛子里放着清水, 娃娃就漂浮在水面上。 柳凝寒眉心一皱,计上心来, 当场哎呦一声, 一头栽倒在地上。 安王收到消息,飞快的赶过来, 结果就发现自己心爱的美人儿虚弱的躺在床榻上, 脸色苍白,青丝散落, 婉转哀鸣,仿佛受了虐待的猫儿。下人把诅咒娃娃捧给他看,安王瞬间瞪大眼睛,连手都在颤抖。 “王爷”柳凝寒哀哀哭泣, 娇弱不胜的倒在安王怀里:“我只是比别人生的好些,比别人得宠了些,怎么就偏认准了我是狐狸精,非要让我死呢?” 安王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去查, 查出谁干的,直接拖出来打死!” 柳凝寒如今的地位今非昔比,她遭了陷害,后院所有姬妾都要一起接受训话。庭院中央其他姬妾跪着,荣平站着,都低着头,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几天,所有在碧梧院出入过的人,不管是姬妾还是下人,不管是奴仆还是杂役,统统给我顶着碟子跪到太阳底下去,若是碟子掉下来就打上十板子。” 王氏下了断人进退的命令,仿佛找回了点当家的威风,她恭恭敬敬给安王行了一礼:“这后院中,知道柳侧妃生辰的人本就不多,会写字的更少,还要加上近日出没过碧梧院的,三下里一交叉,便能判断出幕后的主事人是谁。” 荣平闻言,暗暗咬了咬唇,这件事是冲她来的。 前几天管家的柳凝寒问她要明镜阁的开销,让她列个单子送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增减的。荣平便叫缕儿把账单送了过来,而缕儿跟着她学,也颇能写几个字,还为柳侧妃准备过生日小礼,所以三个条件她都符合…… 荣平偷眼看,缕儿已跟其他几个人一起,头顶碗碟直直地跪在了太阳下,明明怕的浑身发抖,却一动不敢动。 王氏看着她们几个,冷笑道:“干这件事的人,就在你们几个中间,我劝你们尽早招了,免得皮肉受苦。” 柳凝寒柔弱的躺在安王怀里,一双眼睛却很明亮,她的目光从荣平脸上扫过,又落在了王氏的脸上,心里来回盘算着。 从动机上看,王氏要拿回以前的管家之权,所以有很大嫌疑要加害自己,而荣平却是正妃,历来正室与妾都是不对付的,听说王妃新婚之夜都没见到安王,倒现在还是个雏儿,她会不会嫉妒自己受宠? “王爷,王爷,我招我招”很快有人顶不住了。一个小厮掉了碟子,刚挨了三棍子就满口告饶。“我知道诅咒柳侧妃的事是谁做的” “快说!” 安王疾言厉色,在场中人齐齐一个哆嗦。 “是荣王妃,我们在佛山上的时候,荣王妃不听劝告,硬要去水池子边玩耍,结果招惹了水鬼,从那天起,她就不正常了,成天闭门不出,神神叨叨,还曾经引出水鬼,让王姐姐受了惊吓。” -- 第103页 王氏苍白着脸对安王点头:“臣妾可以保证他说的都是真的。这个荣王妃肯定脱不了干系,王爷您想想,什么巫蛊会特意放到水里去?” 安王闻言皱眉看向荣平,这个王妃眉宇明朗,眼神清爽,显然并不像招了鬼的模样。 “王爷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明锦阁搜屋,说不定现在她房间里还藏着其他东西。” 荣平闻言,顿时脊背一凛,林渺怎么办?林渺还藏在她的屋子里呢。她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一语不发,颔首敛眉,鬓角微微有些冒汗。 安王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荣平脸上,她看起来很淡然,但却显得有点怪异,不管是被冤枉的还是真有其事,她都该申辩才对,这样的沉默显然一副抗拒姿态,让安王有些不满。男人嘛还是希望看到女儿哭着求他作主的,哪怕他并不会做些什么。 王氏见荣平这副模样,一口咬定她心里有鬼:“请王爷允许臣妾搜屋” 安王显然怒了,他把柳凝寒放下,亲自来到明锦阁,王氏急忙跟上,后面还有众多下人浩浩荡荡的追过来,倒像是明锦阁藏着一个恶鬼,需要多些人好壮胆。 “小姐,怎么办”缕儿扶着荣平,自己吓得直哭。 荣平手心也捏着一把冷汗,林渺会被发现吗?如果林渺在明锦阁动手杀人,不管成不成功,荣平都脱不了干系,她和她的家人都会因为勾结敌国刺客被东胜国君碎尸万断。 她轻轻拍了拍缕儿的手掌示意她镇定,而安王已闯进了阁楼,随手把迎上来的宫嬷嬷推到了地上,一帮人迅速涌上来开始翻箱倒柜。 “等等……” 荣平甩开下人走到安王跟前,忽然想问你一句你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我要是想害你,可以食物里投毒,睡觉时抽刀,干嘛费这么大周折,通过扎下人来诅咒还藏在柜子里,这手段是不是过于曲折了?亏你受伤疯癫的时候,我还弹琴安抚你呢。 “保护王爷……”王氏非常勇敢的挡在安王面前,却被荣平毫不客气的一把甩开。“王爷,如果你今日任凭妖妾在我屋子里胡作非为,我们从此,便再没有任何情分了。” 安王看着荣平那张冷艳决绝的面孔,内心忽然闪过一丝不甘和不舍,但他一扭头看到了铜镜里自己恢复如初的英俊面貌,瞬间满心只有对柳凝寒的宠爱和怜惜,当即下令继续搜查。 荣平的眼神瞬间冷漠。 她的字画书籍被全部推到了地上,抽屉打开,箱笼翻出,衣服布料散落一地,甚至还有手快的婆子偷偷的把她的首饰塞到自己袖子里。 “找到了找到了,王爷您快看,在这个盒子里。” 王氏见状,嘴角抿出一丝得意的笑,接过盒子面向安王,噗的一下打开,“王爷请看,这是娃娃,这个荣王妃貌美心毒,竟然连王爷都敢诅咒。” 她话音落地,便发现大家的脸色有点不太对,低头一看,那哪里是什么诅咒娃娃,分明是一对大阿福。 怎么会是这样?明明是……荣平还没进门的时候,她就在明锦阁插好人了,为的就是这一天,怎么事到临头,反出了岔子? 大家看着那对娃娃脸色各异,王妃还存着跟王爷相敬如宾生儿育女的心,可是王爷竟然新婚之夜都冷落她如今还因为奴婢一句话对她大加折辱,这不是宠妾灭妻嘛。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一时间未免对荣平同情有加,还恨王氏持宠生事。 就在这时,门外却有人叫:“王爷,我们找到了,我们在王氏的院子里找到了这个。” 安王看到那个物件一瞬间眼都直了。那丑陋怪异的娃娃上刻着的显然是他的生辰八字,而钢针却是扎在脖子上面颊上——安王瞬间脖子一凉,这不是在诅咒我永远无法恢复吗?他愤怒把这个娃娃丢在地上,咆哮道:“来人,给我扔出去,扔出去烧成灰。” 王氏眼尖看到盒子的一刹那就开始大呼冤枉:“王爷,不是我,我怎么敢害王爷呢,是王妃,王妃故意放到我院子里嫁祸我。” 安王显然不信,自从王氏没了管家之权,她的院子连狗猫都不去,荣平一个正妃怎么会去,况且这谎言一戳即破,只要找院子里值守的下人一问就知道了。 王氏显然也也意识到了,她猛然转身,狠狠的盯着那个丫鬟:“是柳侧妃,柳侧妃使的苦肉计坑害我?” “我劝你还是不要抵赖了。” 荣平小心翼翼的从缕儿手中接过一片沾着泥土的紫苏叶。“这个叶片掉在那水瓮巫蛊娃娃附近,而整个王府只有你的院子了种有紫苏,那娃娃不是你放的,也是你指使自己的下人放的。” 安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凉的可怕:“王氏,你若安分守己,原本可以一直是后院的红人。” 王氏闻言,身子猛地一颤,两行清泪流了出来。 她一直都知道安王这个人瞧着冷漠,其实还是重情的。她曾经陪伴他度过了整个灰暗时代,他无人赏识无人关注毫无地位的过去,只有她一个人爱护她。所以只要她不犯错,她在他心里的地位谁都无法动摇。 但同时,安王这个人又极端的冷漠敏感,她因着荣平的缘故,先是没有陪安王出征,后来又在他发病时远离了他,安王极为细腻又阴郁,本就容易把人想坏了,再加上柳凝寒的枕边风,心里早跟她有了距离。重情的人,一旦发现情分里掺了水,立即就会转爱为恨。 -- 第104页 “前朝因为巫蛊之术牵连诛杀上万人的事情,你忘了?若是闹将出来,连本王都得吃刮落。你自寻死路,怪不得本王。” 王氏瘫软在地上,心如死灰。 第65章 皇子妃5 尘埃落定, 王氏被赏赐自裁, 也算留了体面。荣平看着满地狼藉,皱了眉头, 示意下人重新拾掇好。安王大约为了表示安抚, 还派人送了东西过来。然而荣平只想打爆他的狗头, 于是一转手丢给了缕儿和嬷嬷。 她命人在卧室侧面收拾了一张床榻出来,自己站在屋子中央, 四下观望, 过了一会儿,却见林渺溜溜达达从大门进来。 荣平顿时无语, 你一个刺客这么光明正大的晃悠真的好吗? “王氏院子里那个盒子——” “我放的。” 果然, 荣平甚至不觉得意外。 “我看她特别宝贝的偷偷塞进来,就干脆给她送回去了。” 荣平轻轻松了口气, 好险。“你刚才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躲什么, 我说我是你们王妃的人,就没有人敢拦我, 也没有人敢多问了。” 林渺回答的理所当然。荣平有点脑仁疼,这下好了,将来事情爆发,所有人都知道王妃跟刺客是一伙的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好歹说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荣平此前不是没考虑过报告安王,拿下林渺的可能性,毕竟那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而且前程可期,活着对自己还有些用,现在却觉得那男人不可救药,还不如死了让自己日子更清净。 林渺却道:“暂时不动了,我在王府后院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还要再观察观察。” 荣平心里好奇,但鉴于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活不长,因此不多提问。没有了王氏,柳侧妃后来居上,缠得安王对她入迷宠爱,荣平每日里跟林渺练练武,读读书,日子倒也简单快乐。 她心境变好以后,武艺也跟着长进了,一把长剑舞将开来,剑花如封似闭,滴水不漏,所见之人无不大惊失色,进而敬畏有加。 荣平对这种状态颇为满意。让别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确实可以省掉许多麻烦,更少了那些以为正房无宠的阿猫阿狗过来犯贱找死。 碧梧院的柳凝寒闻说消息,颇为惊讶,自她穿越过来,一切事情都很顺利,连后来被安王信赖有加的王氏都提前下线了。安王也对她日渐着迷,但荣平的存在却总让她心里不安。 据她所知,这王妃可不是什么武将之后,也不会功夫,而且算算日子,她应该已经为安王挡剑死掉了,怎么现在还活着呢?安王登基后追赠她为皇后,还以她的美德无人超越为由,再不立后,可现在看来两人分明关系不是很融洽,搜屋一事让两人隔阂更大,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有机会做一下正室? 侧妃贵妃,名头再好听,也是妾,到底不够名正言顺。 柳凝寒决定投石问路,摸摸荣平的虚实。于是,她特意挑了个好日子,筹备了宴饮,还请荣平过来游玩。 “主子,您还是要小心些,王妃平常声色收敛,但我总觉得她恐怕不是好相与的,王氏在王府多少年了?以前不知道拿下了多少侍女姬妾,结果王妃刚嫁进来就把她整下去了。” 柳凝寒的嘴角微妙的勾了勾,不好相与又如何?我本来就没打算跟她相与。一个囿于后院的卑微古女子而已,能有多大天地?哪里比的上她这个见多识广,又有空间灵泉护体的现代灵魂呢? 柳凝寒根本不把荣平放在眼里。 乞巧节算是这个世界比较隆重的女儿节,一般都是有主母操持的,柳凝寒则提前三天开始吵吵嚷嚷的准备,颇有喧宾夺主之架势,临了还送上帖子,客客气气的写着请王妃捧场。 宫嬷摸一看帖子就怒了:“这狐媚子分明是来炫耀的,她要告诉下人,这王府她掌握行事大权,王妃我们不去了。” 荣平正在品尝厨房新进的桂花饼。被她训诫过后,这糕饼茶饭做的精致多了。她放下筷子吩咐下去:“让厨房和着冰糖桔梗蒸个梨送过来,林姑娘有点咳嗽。” 等梨子送来,她转交过去,这才掸掸衣裳站起身:“去,为何不去?侧妃这么兴师动众的,我们怎能不给面子。” 安王比较节俭,不兴园林土木,所以花园并不大,但设计的很有匠心。柳凝寒准备了美食音乐,瞧着还是很像回事的。 她穿着一身柳绿衣裙,束着碧玉丝绦,头上戴着一只翡翠竹节响铃簪,俏丽脱俗又有小心机,行动间银铃发出细小的声响,活泼而又多情。见了荣平,就上来问好,还笑嘻嘻的问荣平对她筹备的宴会可还满意,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有哪些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若有下人不趁手,也可以告诉她,她就随时更换。 荣平听她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席话,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这台词提前准备了多久,预演了多少遍,才这样流畅的说出来。话里话外的,又炫耀权柄,又卖弄能干,表面上看起来还一腔热情——荣平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一通,心里觉得有些古怪,这柳凝寒行动言语都带着点违和感,就像一个戏子说着别人的台词演绎别人的戏份。 柳凝寒看着荣平沉默不语,内心暗暗得意,上辈子她就是一个平平无奇小职员,但策划活动也是做过几次的,大公司的年会她都拿下来了,何况区区小院的家宴呢?王妃多日来闷声不语,不过是等着她出错,还挑她的理罢了,但她注定要失望了,她精心筹划的乞巧佳节会,从秋千,双陆等娱乐项目,到冷热餐点等美食,再到香案乞巧仪式全都无可挑剔。她就是要让后院的人知道,这王妃能做的事情,她能做,王妃不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 -- 第105页 荣平放下茶盅,终于抬眸看向她,平静的道:“你是不是不会听音乐?” 柳凝寒完美的笑容瞬间僵硬,这话是在挑衅我吗? 然而荣平的神态和语气都极为平静,是那种长辈面对向自己炫耀的小孩,或老师面对自以为成绩不错的学生时,岿然不动又成竹在胸的平静。 “各个乐器都有自己的脾气,铁琵琶豪迈舒朗,就好比大漠黄沙,长河落日,红牙板细腻柔婉,就好比杨柳明月,兰笑莺语,二胡则是月下的精灵,一拉弦就是江湖任侠之风,诸如此类,便像是环肥燕瘦各有魅力,今日王府小宴,你准备了脆铃笛箫还有琴,甚至笙箫,已然太多了。又不是上阵杀敌呢,你用《赛马》这样铿锵激情的曲子做什么?铃声碎箫声怨,你让它们跟着二胡走,不是对着鸡子要鹅蛋吗?” 柳凝寒顿时哑然,她是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但想着宴会嘛,只要把气氛炒热,大家都高兴了,自然效果就达成了,却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但是荣平你这样讲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什么叫对着鸡子要鹅蛋,这是在说我傻吗? “那是古琴啊——”荣平伸手一指,脸上的表情带着微妙的痛惜:“古琴乃是音中至圣,云间林下的贤士,你把它放在乐器群中,就仿佛把独来独往的隐士搁在了闹市,味道都变了。如果非要把古琴排到合奏队伍里,它声音这么小,不能这样排……” 柳凝寒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下来。众所周知,一般人开口问“希望大家提提意见”实际上意思是“看我做的多棒,快来夸夸我”。这荣平当王妃的,情商这么低吗?我费心费力做了让你享受,你还来挑刺。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啥都不干还一堆意见的人。 她当即道:“你说得好,那你来安排呀。” 荣平看了她一眼,似乎将她的小心思尽收眼底,继而拍拍手,让乐伎们停下来。 “吹笛的乐师,去到荷花池塘的另一边,隔着池水吹过来。笛声清亮明媚,素来适合远远的听,而琴师当处于水榭之畔,和者旁边森森竹林传来的凤吟之声会更添生趣,而箫声低沉婉转,当为琴之和声,这样琴声的悠远便不会被淹没,而笛声和箫声也可以各尽所长。它们相得益彰,才显有趣。” 就在这时,树丛花枝后,传来一道清亮而不乏威严的嗓音:“大好的日子,你们在吵什么?” 众人应声回头,便看到一个俊美如神的高大青年迈步走了过来,他面庞肃冷,双眼却很明亮,五官深刻优美仿佛妙手雕成。 是安王! 柳凝寒顿时面现喜色。 如果把王府比成一个公司,那安王就是大老板,而她就是辛辛苦苦干活还被游手好闲之人指摘的员工,老板会欣赏哪种员工,答案不是很明显的吗。她看着这个男子从扶疏花影后走出来却仿佛青松翠柏,气宇轩昂,自有一股惊人气势,内心不由得感慨不愧是将来要当皇帝的人,所谓人中龙凤莫过如此。 一众人给安王行礼,荣平也站了起来。 “王爷,您竟然回来参加宴会,实在是太给臣妾面子了,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荣平还未开口,柳凝寒倒先迎了上去:“王爷,您看,可还入眼吗?” 在安王偏执阴郁的内心里,以往只有王氏一个人对自己好,结果王氏也是有私心的,现在便是柳凝寒把他从毁容的阴影里带了出来,柳凝寒就是他的光。因此现在柳凝寒说什么他都能听到心里,当下略微一扫视四下,发现次序井然,有模有样,便道:“你做的很不错。” 柳凝寒低下头,轻轻一笑,矜持中带点娇羞。 荣平懒得看他二人眉目传情,便招招手,示意众人按照她的话行动起来。这下子宫商和谐,音律相协,便是柳凝寒这个完全不懂的,也能听出来这次比刚刚要悦耳的多。 “王爷……其实我刚刚那样安排乐人也是有自己道理的”柳凝寒还要强行挽回脸面,荣平却不耐烦听她胡扯,当即便打断了她。 “你既然要承担这些事情,那就义务把它做好。这次只是王府家宴,本王妃陪你们几个姬妾玩一玩罢了,若是寿宴客宴呢,各路亲朋众多贵人登门,如何把这些人调理清楚安置妥当?单看今日这座次,你让我居右,你居左是何用心?我宽宏大度可以不做计较,但这落在外人眼里都是口舌,说安王府没规没矩。正所谓礼乐礼乐,乐乃是与礼密切相关的,乐乱了,礼就乱了,你让人耻笑安王府不知礼吗?” 柳凝寒闻言,顿时有点发慌,这不过是一点小瑕疵而已,这个人是不是太会上纲上线了? 她眼波一转,无助的看向安王。 第66章 皇子妃6 “我以为是以右为尊, 所以特意把右边坐席留给姐姐……” “放肆, 且不论东胜素来以左为尊,你竟白活这么大。这不管是左还是右, 你哪里来的底气坐在我身边呢?虽说家宴可以随意一些, 但主位就是主位, 我身边坐着的只能是安王。安王不在,你也只能站着伺候, 我让你坐, 那就是对你的恩赐,你谢了恩才可以在圆凳子上坐着, 明白了吗?” 柳凝寒抿着唇不说话, 一副倔强模样。 荣平却懒得体贴她的小心思,索性把话说明白了。 “你不通音律, 却不扬长避短, 还随意而为,我现在指出你的错误还不乐意?东胜的贵族无不自诩有格调有品位, 她们讲究起来,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我现在不过把你明晃晃的错处指出来,你就委屈上了?也罢, 你既然如此倔强,那我这次认了你这份苦劳,以后你还是在一边歇着吧,免得失了王府的体统, 到时候坏的是王爷的形象。” -- 第106页 安王颇觉意外的看着荣平,眸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对这张明媚娇艳的脸蛋颇有些印象,但她每次见到自己,便会脸红局促,或者垂头不语,从来没有完整的说过一句话。 他原本认定了此女子上不得高台盘,现在看来却是误会了。荣平俨然是当家主母的风范,他既然有心争夺大位,那言行举止,为人处事再怎么谨慎仔细都不为过,这么久了,他头次觉得自己这个正妃还是有点用的。 而柳氏虽然身姿妙绝,机巧多思,但办事礼节和风度都差了些——不过美妾毕竟是美妾,要求太高也是难为了她。 “以后不懂的,就跟王妃多学学”安王看着柳凝寒微微皱起眉:“王妃所说所教,都是为了王府好,你不要争闲气。” 柳凝寒闻言暗暗攥了攥拳头,她费尽心思铺的摊子,最后倒成了荣平自我展示的舞台。 安王心中顾念自己早先对荣平存了偏颇之见,便忽视于她,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宠妾灭妻子,着实不该,于是便决定补偿荣平,宴会结束后当即决定到正院明锦阁小坐。 柳凝寒看着二人一同离去的背影狠狠的咬了咬牙,她回到房间里拦镜自照,越看越自我感觉良好。没有了前世那张因经常熬夜加班而乌黑的眼圈,没有了留着早年长痘留下印子,不得不用化妆品遮盖的脸,没有了因为近视而目光呆滞,眼白浑浊的眼,她一直都特别兴奋,对这段际遇也特别满意,觉得自己美到天边儿了。然而今日看了荣平方才发现这世上的天然美女也一点毫不逊色。 但是没关系,只要有灵泉在,她就可以越来越美……而且,即便在美貌程度相当的情况下,有趣的灵魂更有魅力,在这个娱乐项目如此稀少的古代世界,还会有谁的灵魂比她更有趣吗? 不存在的。 王爷在荣平屋里一呆就是一个晚上,这一晚上柳凝寒数了一晚上的羊。次日一早,王爷去上朝,宫嬷嬷兴奋的推开屋门走进来,却在看到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时,笑声戛然而止。 “所以,王妃您和王爷写了一晚上的字?” “还背了书。” 荣平仰头打了个哈欠:“我去补觉。” 安王自幼没有母妃护佑,也不受皇帝喜爱,基本文书功夫落下许多,荣平昨晚连夜给他来了个补习。她着实不愿亲近安王,希望安王知难而退,但安王却不惮荣平这个“严师”,连着在明锦阁呆了三天。 这一呆,呆的人心都躁动起来,柳凝寒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一边骂着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一边积极准备。不就是喜欢学习吗?那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才女。 这天安王下朝回来,便看到柳凝寒呆在一株花树下,娇美光洁的眉眼间带着一股诗意的忧郁。她漫声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是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声音低沉,仿佛还带着轻微的呜咽。 她梳着高高的飞仙髻,穿着一身雪白色绫罗裙,腰上碧绿丝绦佩玉珏。晚风吹过,有花瓣儿打着转飘零落下愈发衬得她美的不可方物。 安王怦然心动,柳姬以前一直都不显山露水,但却不知何日起,变得这样的清丽脱俗,叫人移不开眼。而方才的诗句那时又是那样的缠绵悱恻,情意婉转。好诗,好诗啊!只是本王又何尝对你变心呢? 安王作风强势,可以容忍女人撒娇使小性,却不许女人对他的行为有质疑,所以明明眼前这一幕很让他动心,但他却还是目不斜视,越了过去,直奔明锦阁。柳凝寒站在那里傻了眼,不应该啊,这可是风靡现代社会朋友圈的诗句,它的魅力谁能不拜倒?安王是没听懂吗?还是说他竟然是个没文化的? 柳凝寒大失所望。 没文化的安王进入荣平的房间,便微微瞪大了眼。 荣平的房间里铺设着猩红色墨云图案的地毯,一条大大长长的酸枝木圆角桌案上,摆着几个官窑的大插瓶,黄澄泥大砚台,还有一个鬼脸青花莲鱼缸,屋脚放着一个云海盘龙十二生肖博山炉里面散发出清幽的香味儿。 他素来不喜欢奢华所以后院所有女子的陈设都显得非常的朴素,但荣平这里却不然,她也没有奢靡富丽,但简约中却透出了贵气,到底是正统人家的教养,否则怎么有这么高的审美能力?好弄小巧的柳姬终究还是落了下流。 “你这熏香似乎跟柳姬那里的不太一样?” “我放了些些橘皮,烘干后,酸味儿消失不见,反而能荡涤浊气。” 安王微微点头,走近前来却发现她正在画画,抬笔挥手间,行云流水,气韵流动。那画上画着的,正是当日宴会的场景,安王居中,柳侧妃站在左下首,却单单不见荣平。 安王皱了皱眉:“你自己呢?” 荣平笑了:“我自己看不见我自己,所以这里头自然是没有我的呀。” 她婚前过于在意安王,故而处处留心,事事在意,现在看开了,顿觉生活轻松不少,面对安王也从容自在,自有一番落落风度。 安王看她这副模样,反而心里有些不悦:“画行乐图却没有王妃,那如何说的过去,另外去找个画师,再为她画一画,加进去。” 消息传到碧梧院,柳凝寒一时愣神。 “……王爷竟然专门请了画师给荣平画像?”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么国色天香清秀绝伦的,他也没有专门找画师为我画像呀,这荣平回来,就有了这等待遇?还说什么画行乐做纪念,明显是她自己想把出风头的那天画下来,好挂在那里时刻提醒这王爷自己多么的聪明机智。 -- 第107页 那天的教训她也挨过了,因此深刻的认识到在这古代,地位高一级,便可压死人的,若是荣平把正妃的谱摆起来了,她这样的“妖姬宠妃”还有好日子过? 不行,她上辈子都没过好,这开着穿越的挂,怎么能不当个人上人? 柳凝寒迅速行动起来。 于是公务之余,安王发现了王府后院一大盛景,不少人都围在柳凝寒身边,谈天说地言笑晏晏,仿佛在聚会一样十分热闹。他本来不觉得奇怪,因为柳凝寒原本就对下人非常好,所以婢仆们喜欢她,不足为怪。但慢慢的他却发现这样的聚会场面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了……王氏年终办家宴都没有这样的场面。 而且并不是在聊天,主子跟下人有什么好聊的?只有柳凝寒还在说,他们其他人都在听。一开始还只有碧梧院的丫鬟围着她,后来几乎王府后院的下人们都会到她那儿去站一站,这可就奇了怪了,柳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安王的好奇心被成功的吊了起来,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去了碧梧院,这一去,人就没能离开…… 听说,一晚上要了三次水。 荣平听到消息后,有些诧异,竟然不是一夜七次吗? “王妃,您倒是想想办法呀” 宫嬷嬷着急上火。好不容易王爷来了,现在又走了,你竟然一点都不紧张?而且王爷在的时候,你都在干嘛?画画,弹琴,背书?还背不完不睡觉?你倒是赶紧侍寝啊。 “那狐媚子又出了幺蛾子,天天晚上给王爷讲故事呢。果然每个狐狸精肚子里都有点花花肠子!这柳凝寒刁钻的很,她说要跟王爷讲故事,但却不一口气把故事讲完,而是一天说一点,第二天再说一点,引得王爷每天都往他那里去,现在更过分还非得晚上的时候说,说晚上的时候状态比较好,嘁,什么故事能说到床上去!” 荣平听宫嬷摸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王爷最近都不会过来了,她舒适的在榻上翻了个身,好了,可以睡个好觉了。 碧梧院里柳凝寒一杯香茶一碟点心依偎在安王的身边,给他讲举世闻名的《红楼梦》的故事。安王果然听的很入神,一连几天刚下朝就到碧梧院里报道,听完故事,两人免不了继续温存,颠鸾倒凤一番。 柳凝寒心中骄傲,《红楼梦》造诣精深,满纸烟霞,哪怕她没精研过原著只记得故事走向和些许原文,自己再讲出来,打了好几个折扣,也依然魅力无双。 有什么故事能超越《红楼梦》吗?没有! 第67章 皇子妃7 这天安王刚从碧梧院里出来, 就听到银铃似的笑声, 远远的抬头一看,便发现这欢笑声都是王妃的院子里传来的。安王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他是个极为自尊又极为自我的人, 当日因为王氏的事, 他下了荣平的面子, 但他事后还是做了描补,还屈尊去她那里, 可这女子竟然不知道见好就收?难道真要本王向她赔不是吗?作为正妻真是太不懂事。现在他一连数日, 盘桓于碧梧院,她什么都不做倒也算了, 竟然还能玩的这么高兴?我都不去你那里, 你高兴什么?! 安王心思几番轮换,最终还是拧着眉头, 跨进了王妃的正院。 正院几个女孩子在玩秋千, 裙摆飞扬头发也飞扬,笑容恣肆浪漫, 明亮得连身边的鲜花和头顶的阳光都失去了颜色。 安王生性严肃,不喜欢人玩闹,见到这场景冷着脸道:“闹什么闹,一点都不文静贤淑” 院子里的下人完全没想到安王会忽然到来, 全都大感意外,幸而荣平管束严格,并没有失了理数。 “我还以为王爷又去碧梧院听《红楼梦》了呢。” “你也知道《红楼梦》?既然知道,作为正妃为何不嘉奖柳侧妃?柳姬的头脑当真是灵气四溢, 这样复杂精深的故事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荣平心道你俩床笫之间讲故事助兴还需要我颁个奖吗?她摇头道:“这个故事在后院疯传,我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不过它初开始优秀有趣,后来也不过尔尔,所以我就没再关注。” 安王一听,这便不服气了,我才刚夸过柳侧妃,你就说它不过尔尔,你是故意跟本王对着来吗?当下非要问荣平何德何能敢说这故事不好。 荣平耐着性子解释:“王爷,根据全文的发展凤姐和贾母都是支持宝玉和黛玉在一起的,怎么后来她们一夜之间就全部变卦了?” “还有,前头说了黛玉的结局“玉带林中挂”,那林妹妹应该是自缢唉,怎么又说病逝了呢?” “对了,我觉得依照症状描述,林妹妹得的不是肺痨,更像心脉不足。” “而且宝哥哥眼里心里都只有林妹妹的,又怎么会跟自己不喜欢的宝姐姐生儿子的?还弄兰桂齐芳的大结局,简直是为了强行圆满,而悖逆了一开始的幻灭基调。” 荣平的眼睛明亮而水润,冷着脸的时候,如同黑珍珠似的,神秘而诱人。 安王一开始还为她“挑刺儿”感到不耐,渐渐的思路却被她引走了。对啊,这都说不通呀…… “……我去问问柳姬。” 荣平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啧了一声。 于是柳凝寒被安王一连串问题砸懵圈了,她瞪大了眼睛一个头两个大,这我特么怎么知道?她知道《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结局是高鹗续补,但她又不研究红学,也未仔细探讨过其中奥妙,哪里知道这续书中还有这么**ug,作为非中文系的学生,她能通读《红楼梦》原著就已经很牛逼了好不好? -- 第108页 安王看她支吾嗫嚅的模样,大感失望。 好的期待,忽然落空,甚是憋气,更觉得她故事没讲好,连累自己在荣平那里跌了面子,于是一连几天,没到碧梧院来。 宫嬷嬷见状,欢欣鼓舞,立即向荣平报告她的“伟大战绩。” “还是我们家小姐厉害,那柳侧妃搞了这么多天的幺蛾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口舌,却被我们小姐几句话的功夫给终结了。” 她特意给荣平改头发:“小姐梳个倭堕髻会更加妩媚多姿,我估计安王以后会时常到小姐这里来。” 话音落地,她特意看小姐脸色,却意外的发现荣平不仅一点都不开心反而显得有些迟疑。 “我感觉安王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当然长得倒是可以” 荣平的直观感受是《红楼梦》固然精彩,但安王怎么会没发现它前后不搭呢?若非过于迟钝,就是被“说书人”柳凝寒带着思路走了。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一个有争储之心的皇子来讲,都是很致命的。有野心却能力不足,这样的人会不会死的很惨?荣平忽然发现自己的处境也连带着危险起来。 宫嬷嬷道:“夫妻同体,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枯俱枯的,婚都结了,王妃怎能隔离的干净?” 荣平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 柳凝寒利用《红楼梦》翻车后,很是消沉了几天。但是有灵泉滋润着,她的外貌不仅没有受损,反而另有一番落落难合的忧郁美。 不过她有心清高,府中下人却不允许,在王妃强势崛起的背景下,哪怕荣平不故意出手打压,奴才们见风使舵的本领也是一流。柳凝寒迅速体会到她的生活水准下降了。 “王妈,你是怎么搞的,这两天送来的燕窝粥总是温吞吞的,我不是说了喜欢吃微烫的吗?” “主子将就些吧,怕是过两天之后连温吞的都没得吃了。王爷例行节俭,他忙于公务,日渐消瘦都没有说吃燕窝,我们后院里的女人怎么好奢侈享受呢?仅有的那些好的,都送到正院明锦阁去了。” 柳凝寒一听姣好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以前怎么不送。偏偏这两天送?明显就是看王爷对我的心略微淡了些,就想架着荣王妃踩到我头上来了。 哼!一群势利眼的东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眼看着自己的分例被削减,乃至衣物材料的质量都在降低,柳凝寒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上辈子上班摸鱼,不知道看了多少电视剧,难道就无一可用?于是她这次经过谨慎挑选,选了一个非常经典的男频玄换爽文,《莫欺少年穷》。主人公天才陨落处境艰难,连未婚妻都嫌弃他,但一路逆袭,走上巅峰。 这个选材很好的契合了安王的心理,还呼应了他的身份——作为一个母亲卑微,皇帝不宠,婚姻不顺利的皇子,安王几乎对主人公的遭遇感同身受,更对他的成长充满期待,因此越听越上头。 慢慢地,他还觉得柳凝寒不简单,这个柳姬竟然如此懂他,如此体会他的悲凉,感应他深藏不露的野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知己? 安王又开始不分日子的留宿碧梧院,若在前些时候,荣平会觉得自己有省心了,但现在却得考虑着安王犯蠢把自己连累了。 于是荣平算着时间出现在了通往碧梧院的小道上。 安王从垂花墙后转出来,遇到她的一瞬间,眼睛都直了。这个荣平……她是什么意思? 荣平穿了一套朱红色绣着遍地洒金玉芙蓉的八福罗裙,灿若瑰蓉,妩媚多情,头上颤巍巍明晃晃的珍珠钗摇曳生辉。 安王素来喜欢的都是清秀仙瘦的美人,后院姬妾无一例外,柳侧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把整得这么华丽俗艳,是不是故意的?! 柳凝寒还是用了心思的,她在讲故事的时候,特意把男主的女神依自己为模板进行了塑造,而把龙傲天的前未婚妻这个有眼无珠,错失良夫的反派角色,依照荣平的模样进行了塑造,只是柳凝寒未能准确把控安王的心理:越是爱答不理的,就越是想征服。 于是,这么多日没见,安王很难形容自己在看到荣平的一瞬间,那种复杂而冲动的感受。美艳无双,没心没肺,眼高于顶,在第一眼,他就想起了爽文里抛弃了男主的原未婚妻。 进入王府后,便对他客气又冷淡,还几次有意无意的拒绝了侍寝,这不是心里不爽是什么?给自己当妃还委屈上了?安王一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占有欲和报复心,忽然想把她抱进怀里,揉碎了,撕破了,叫她哭,叫她闹,叫她低头求饶。 荣平瞧着安王一步步朝自己靠近,眼中阴暗的可怕,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她估摸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力量,发现自己打赢安王还是有胜算的。 —— 一声雷过,雨水哗啦啦落下来,闪烁的电光在室外张牙舞爪。她端坐于明锦阁石榴春凳上,看着安王宽衣解带——完全没有抬手服侍的打算,安王竟然也不怪罪反而自己动手,自力更生起来,倒像是接受了她“傲慢自大”的人物设定。 荣平抬起手摸了摸裙带,最终还是没有解开。这安王虽然号称东胜国第一美男子,但自从荣平发现自己并没有喜欢他后,便完全没有跟他睡觉的兴趣了。 “还不去床上躺好?” -- 第109页 荣平不动。 安王微微眯起眼睛,走过来,伸出手钳住了荣平的下巴,冰凉的目光仿佛要在这美艳的脸庞上戳几个洞。“我看你是心有不忿啊” 荣平张了张嘴,慢悠悠的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安王一愣,手下的动作迟疑起来。柳凝寒为了方便理解,把爽文的故事背景架在了问道修仙世界,男主最终得道成圣,原地飞升——安王天天听这样的故事,若被有心人传出去了会怎么样?前朝可是有皇帝沉迷修道,三十多年不上朝,被当成反面典型大加挞伐。而他作为一个皇子,却听这样的故事听得废寝忘食,若是父皇知道了,会对他有什么样的印象? 安王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连带着旖旎的念头也没有了。他再次打量荣平,目光变得犀利起来,这个小丫头看似不谙世事,却总能一语中的,直击要害,难道她才是自己的福星,而柳凝寒不过是引诱自己走上邪道的妲己? 安王不由得联想到柳侧妃“狐狸精”的名声,一开始他还觉得是那些嫉妒柳凝寒美貌的女人故意诋毁,现在却发现还是有些道理。亏她柳凝寒还为“狐狸精”这个称号沾沾自喜,觉得这是对手的“赞誉”,然而狐狸精除了外貌分明更多与心术品行有关。 作为一个心念大位的皇子,他怎么能被狐狸精迷惑? 在这一瞬间,安王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从此以后,他要远着柳凝寒,至少在登上皇位之前,不会再亲近她了。 柳凝寒琢磨着安王该来了,于是特意到门口来迎接,结果半天没看到人,一问才知道遇到了王妃,王妃打了个招呼,他就紧跟着掉头离开了。一瞬间柳凝寒的标致的面容有些扭曲:这个荣平未免太过分,截胡都截到我门口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荣平:你戏太多 柳凝寒:看我看我,我不图你江山万里,不图你万人之上。 安王:嗯…… 荣平:图你阴郁偏执图你喜怒无常! 第68章 皇子妃8 “王爷, 您那日没有来, 我家主子在雨地里等着您,奴婢怎么劝都不肯回去, 说王爷一定回来的……” 碧梧院的丫鬟一边传话一边呜咽。 “我们侧妃现在发了高烧, 睡梦里还叫着王爷的名字。您每天都会在申时过去, 偏那天没去,侧妃还以为您出什么事了, 担忧的饭也吃不下, 又担心又害怕,再被雨水那么一淋……” 安王微微皱了皱眉:“她不会在屋檐下等着吗, 非要在雨地里等?” 丫鬟瞬间愣住了。这不合常理啊, 虽说王爷平素冷漠惯了,但对柳姬素来都恩宠有加, 听听这话?这是人话吗。 “可是我家主子都病了。” “病了就叫大夫, 叫本王做什么,难道本王会治病吗?” 丫鬟被那冷厉的眼神一盯, 再不敢多讲,赶紧去回话。柳凝寒躺在软榻上,听到回复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不对啊,哪家的宅斗是这么写的?安王有这么钢铁直男吗?一定是荣平那个反派boss 不知道给王爷灌了什么**汤。 她从软榻上起身, 没好气的拿起一个香炉狠狠扔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丫鬟怕被迁怒,缩在那里不敢露头,见此场景忙拍马屁:“主子果然有神佛保佑, 昨夜还发高烧,今儿就生龙活虎了。” 柳凝寒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什么神佛保佑,这是她的灵泉加持效果,美容养颜,强身健体。单独领出来看,这个效果似乎没什么大用,但在医疗技术极不发达的古代世界,几乎是给性命上了一道保险,只要灵泉还在,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她的性命,哪怕将来生孩子都不怕。所以她穿越以来都没有生过病,这次发烧也很快好了。 就在这时,碧梧院外却响起了冰冷的声音:“柳侧妃,你精神看起来不错嘛。” 柳凝寒身体瞬间僵硬,她扭头就看到安王站在画廊下,站在他身边的美貌女子显然是荣平。 柳凝寒愣愣的站在原地,长时间反应不过来,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又来了?她才刚引到灵泉治愈了自己——谁愿意喝苦不拉几的中药呀? “这就是发烧到说胡话的柳侧妃?我看她坏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妖媚行事,暗藏奸心,其过当罚,从今日起,柳凝寒剥夺侧妃名号和待遇,贬为一般侍妾。还有这里……”安王抬手指指碧梧院的匾额:“自古梧桐树上栖凤凰,你何德何能以凤凰自诩?即日起,改为浅水院吧。” 安王面色阴沉,话音落地,拂袖就走,柳凝寒急得大喊:“王爷,王爷你听我解释……” 然而做出决定从不轻易修改的安王,头也不回的走了。 荣平噗嗤一下笑出来,虽然很不地道,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浅水院?俗话说得好啊,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如果柳姬如果是王八,那安王自己是什么?啧,这男人够狠,连自己都捎带着骂。 柳凝寒狠狠的瞪着安王的背影,昨日还爱的什么似的,今日就丢开手了?这男人是不是太阴晴不定了? 荣平轻轻挑眉:“你现在是不是想锤爆安王狗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真的。” 柳凝寒:…… 安王从此不在沉迷于爽文,开始勤于政务了。天天在书房忙的焚膏继晷,目不窥园。 -- 第110页 安王不来,柳凝寒不能随便搞事,荣平再次清闲,林渺也安逸许多,不需要时时避着。荣平有些好奇:“东胜国现在都没有张贴画像缉拿刺客,说明安王没有看到你的脸,你怕什么。” 林渺忽然凑近,绝色容貌嚯地展露在荣平面前:“我美吗?” 荣平手一抖,饼饵掉在了裙子上,虽然她并不喜欢年龄差不多的姑娘在自己跟前炫耀长相,但还是无法昧着良心否认,只好点头。“美” 于是林渺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怕他看上我。” 荣平严肃的告诉他安王别的方面或许不怎么优秀,但酒色财气四项,还是把持的很好的。 林渺不置可否,拿着一只镯子仔细观察来回把玩,荣平瞧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 “柳侧妃仿佛戴过这样的镯子。” “嗯,这只就是从她那里摸来的。” “你个刺客还会偷盗?” “生活不易,多个本事多条路。” 口气苍凉的仿佛历经沧桑,荣平一时感慨万千,命人把自己首饰匣子抱出来,紫珊瑚红玛瑙青金石白玉珠哗啦啦铺开一桌子。 “随便挑。” 林渺:“……” “做为我的人去偷侧妃的东西成何体统,难道我的珠宝不够漂亮吗?” 林渺:“……” 这个镯子现在他用不了,林渺来回试了几次,当天晚上便悄悄把镯子送了回去。荣平以为她是被自己的大方给感动了,因此选择改过自新。 “不过我听说柳侧妃很宝贝她那个镯子,连洗澡都戴着,你怎么摘下来的?” 林渺便走过来,手臂绕到她颈后,伸出手指轻轻一按:“这个穴位,只要摁准了,一用力,人就……” 荣平眼前一黑,迅速倒地,被林渺一把捞住。 第二天傍晚宫嬷嬷兴冲冲来报告:“主子,这是您的机会啊,王氏没了,柳姬也没了,你得赶紧争取侍寝,生下个一儿半女,这样地位就稳固了。王爷刚刚已经派人过来,赏赐了一桌宴席,这意味着今日晚上,他一定会让你侍寝了。” 荣平闻言,条件反射性皱眉 。 当夜红烛影动,帷幕飘摇,安王看着鲜艳妩媚,自己却从未碰过的王妃,眼里闪烁着浓郁的侵略欲,他欺近身来,炽热的气息喷洒在荣平的耳边,荣平颤抖着伸出手来,羞涩惶恐模样,然而纤纤玉指却毫不留情的戳向了他脑后大枕穴——又狠又准,安王随即摊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还真的挺好用啊。” 荣平把他摆到一边,坐起身来,轻轻顺了顺头发,镇定的下榻穿鞋,来到隔间林渺的住处,把她往里面一推:“挤挤”。 —— 浅水院的柳凝寒从晕迷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抚摸手腕上的镯子,还好还在。她闭眼凝神,集中注意力,再次调出了灵泉,很快略显苍白的肌肤再次莹润娇嫩,吹弹可破,眼神也变得灵动娇媚。 她依稀记得是有人闯了进来,然后身边一阵风过,她就晕了过去。只是她没能看清对方是谁——没有地位果然不行,若不是奴婢被减少,只剩一个不上心的丫头伺候,她哪里这么容易被袭击。 现在室内一点痕迹都没有,她去告状也没人信。难道是王妃特意来找人吓唬她的?柳凝寒想到府中以前的传言,荣平在佛山上装神弄鬼吓唬王氏,心里又是后怕又是侥幸。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我是不会被吓倒的,王妃你枉费心思!荣平这次能派人吓唬她,下次就能派人取她性命,她怎么能轻易认输?这个古女子有些小聪明,但那又如何,困守后院再怎么聪明也有力尽之处,她只要扬长避短就可以了,让安王见识到她卓越的见识和深刻的认知,自然就会明白她的不凡。 有男人能拒绝帮自己事业更上一层楼的贤内助吗?没有。 柳凝寒“下血本”迷惑了一个杂役,让她知道了安王最近的动向,结果得知安王最近为公务困扰,一直留宿书房。闻说消息后,她瞬间就乐了,她虽然暂时落了下风,但王妃也没能让王爷更宠爱,果然这女主命还是她的。 此刻安王心里肯定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又要克制自己又馋她想她,欲罢不能,想想都觉得有趣。 再一问,原来安王从老皇帝那里接手了内库,结果他发现国家财政状况一团糟,外有强敌西秦窥伺,内部有豪门大族不服管控,征兵强军笼络人才都是需要钱的,但东胜的国库却一空如洗。安王一开始接手这个工作,以为是老皇帝器重,外有战功内有钱权他这继承人之位就稳了,可接手后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还扔不出去的那种。 安王愁啊,愁的脸都青了。 柳凝寒乐了,这就是上天赏给她的机会呀,多年历史学下来,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财政困难怎么办,开源节流啊。节流的话,安王已经很节俭了,再削减也有限,那就只能开源了,省钱不如赚钱嘛。 她伺机见到安王表示我们可以改革目前市场上的一些做法,来增加额外的收入,安王一听到钱,两眼开始冒金光。 “你仔细跟本王说说你的注意。” “王爷,据妾身所知,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普通百姓就会通过典当的方法把土地或人丁抵押给富户或者地主,等到秋收的时候再赎回,赎回时需要付出许多利息,若是发生意外不得赎回,那他的土地财产和儿女就属于富户了,而那些富户或地主本身总有各种各样的人脉关系,总是能够逃避国家征税人丁服徭役,所以久而久之,皇室能收上来的钱能调动的人丁就越来越少。” -- 第111页 安王一听,眼神微微发亮:似乎确实是这个样子。 “所以,我们要改革!”柳凝寒看着安王的神态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于是适时抛出自己的解决方案:“我们可以实行一个极为有效的法子截取这一部分收入,同时避免土地兼并。每年在青黄不接或需要购买种子的季节,由官府出面出资,帮助这部分人,等到收获的季节,再追回本息,我们可以设置更少的利息,同时下令让州府执行,这些钱累积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呀。” 柳凝寒心中得意,什么叫知识的力量?这就叫知识的力量。历史上顶级政治家改革家的智慧被她借用来,摆平异世界一个半大国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安王面色一缓,精神大振,颇有破开迷雾见青天之感。没想到这个柳姬竟然如此头脑清明!他欣慰之余,闻到了柳凝寒身上的盈盈娇香,顿觉意动……他最近忙于公务,也素太久了,偶尔去荣平那里一次,结果第二天早上就什么印象都没有,仿佛少了点感觉。还是柳侧妃好,又聪明又识趣儿,还会体贴人。 两人缱绻一夜,第二天安王就去实行这个法令,还命名为“新苗法” 柳凝寒临走时特意叮嘱安王让他不要告诉荣平。 “王妃本来就看不顺眼妾身,若知道是妾身出的主意,又针对臣妾了。” 她不仅为自己刷了好感度,还给荣平上了眼药,自我评估表现简直完美。 所以等荣平得知消息的时候,安王已经把这件事搬上了朝堂,而且力排众议,实施起来。她先是愕然,紧接着倒抽一口冷气。安王这脑子……怕不是被狗吃了? 第69章 皇子妃9 荣平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呈现出目前的朝堂局势。 改革不是不行, 但机遇非常重要, 治国如烹小鲜,一不小心就是要糊锅的。历朝改革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 那就是权力基本集中, 社会基本稳定, 在此基础之上,适当革新。 但现在不一样, 西边有西秦虎视眈眈, 之所以迟迟没有进攻,就是因为东胜各阶层基本稳固, 勉强可以算是上下一体, 如果自己乱了阵脚,那西秦就会立即扑过来了。况且, 安王只是一个皇子, 还不是皇帝,其他几位皇子还盯着他呢, 只要稍微做点手脚,便能让他砸锅。 安王实行一段时间,果然看到税收增加,这才带着点得意告诉荣平, 虽然表面非常矜持,但话语中已然轻浮起来,“本王觉得柳氏非常不错,拟更立其为侧妃, 王妃可有意见?” 荣平咬牙,我特么还能有什么意见。 安王看她不语,还当她不服,当即便道:“柳氏这一计,三五月便见到了收益,真是救国良策。” “这计策是很好”荣平决定实话实说:“只是我听说有官员为了政绩强迫老百姓借钱借粮,三皇子已经上折子弹劾了?还有,这样的改革抢走了大量富户和地主的利益,而我们目前还有一个要紧的事情就是留住国内的豪商巨贾,西秦若趁此机会打开方便之门,这部分人就会想方设法的转移财产,强国贵在得人,得地……” 荣平话音未落,柳凝寒便嗤的一声笑了:“我看王妃是顾虑太多,王爷令行禁止,政令通达,国家财富眼看节节升高,连皇帝都说这是安王的功劳。怎么到了姐姐这里,姐姐就开始泼冷水了?哦,我知道了,你家有亲戚当着大地主的,觉得自己钱赚少了所以不开心对不对?但是姐姐要为国家着想嘛,牺牲小我,成全安王,成全东胜。” “你个侧妃安敢在我面前饶舌?”荣平劈手给她一个巴掌:“历来只有强势的帝王搭配锐意的宰相改革,哪有皇子搭配侧妃改革国家政策的?身不正则义不达,或者说的更直白些,不在其位乱擅用其事,必遭祸殃。” 安王自打心里把荣平设定成“看不起龙傲天男主的愚蠢未婚妻”,心里就默默存了一股劲儿,要做出些成就,走上无上的巅峰,打荣平的脸,征服她,拿下她,让她对自己崇拜仰慕。今天特意带柳氏过来,未尝没有炫耀的意思,结果荣平完全不配合他的剧本,还泼他一盆冷水,于是顿觉扫兴。 “本王发现,本王与王妃越来越无话可说了。” 荣平拂袖站起:巧了,我也一样。 她回到正院,就看到林渺带着点笑看着她,绕着她转了一圈评价道:“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贤良淑德下去了,结果还挺凶。” 荣平正在气头上,懒得理她,要不是花枝招展的还挺好看也打不过,不然就直接把人丢出去了。 林渺忽然劝道:”打人莫打脸嘛。” 荣平顿时恼火,到处宣扬是我的人,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结果我打了侧妃一耳光你到来说我,然后她就听林渺严肃的道:“打脸没用,得打要害,太阳穴啊心包经啊一下子人就死了。” 荣平:“……” 太凶残了,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凶? —— 安王看荣平竟然先起身走人,更加不满,你心里还有没有本王的体面和尊严?柳凝寒抚摸着腮帮,泪眼朦胧的看着安王:“王爷,您不要生气嘛,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妃一样重私利而轻国家的,自然有的是贤能之士明白王爷的苦心。” 安王瞧她忍着委屈忍着疼痛还要安抚自己,不由得颇为感动,这样的关注,热情,这样的依恋,爱慕,荣平怎么从不给他半点?真是白当了他的妻子。 -- 第112页 但是他又不得不服气荣平的见识和聪敏,毕竟她嫁进来这么久,大事从来没有错过。安王话语中略微有点不安:“王妃从来不是个随口胡说的人,她指出的问题往往是真实存在的问题……” “王爷,不就是得人嘛,臣妾还有注意。”柳凝寒急忙献上第二策:“王妃说了强国贵在得人,那有钱人算人,穷人就不算人吗?我们只要再下一道改革发令,就能获得许许多多的人口。” 安王一听,果然来了精神:“爱妾又有何良策?” 柳凝寒笑眯眯的道:“现在东胜国是按照人头收税的,所以大家都不敢多生孩子,因为生一个人就多了一截子税收,那如果我们改一改呢?从今以后,我们按照财产收税,有钱的人多交税,没钱的人少交或者不交,这样内库收入并不会减少,而穷人却可以放心大胆的生孩子,人口多了,劳动力自然就多了,那还用为兵丁发愁吗?” 安王才刚尝到了甜头,对柳凝寒极为信任,再一听着方案合情合理还利益这么大,哪有不听的?于是,第二道法令也随即颁布下去了。 荣平闻言,半晌无语,如果其一条计策和缓些执行还能有些益处,那这第二条计策简直堪比虎狼。这个世界上是穷人多没有错,如果穷人占九成那富人只占一成,但问题是那一成的富人掌握了九成的资产,你让他们缴纳他们就缴纳?他们会联合起来反抗甚至会直接带着资产跑路。你当你是神仙吗?说一句话,凡人就忙不迭的上供?这样的政令不是不好,但只有政权从上到下钉成一块,内外一体,才有可能顺利实施,不然就是个笑话,还是把自己毒死的那种。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努力一次,安王玩火,很可能连带着把她也烧死了。 “王爷,一条计策好不好,不是看它对不对,而是看它是否合适。目前的东胜,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贫民走卒,只有这样对抗西秦越来越快的兼并步伐。现在这种局面下,只要西秦稍作招揽,豪门巨贾便会动摇……” 安王叹息,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没想到啊,本王在朝堂为执行政令,已经闹得身心俱疲,结果最大的守旧派竟然是本王的妻子” “王妃姐姐”柳凝寒叹息道:“你见识短浅我不怪你,但你要相信人民的力量。安王爷现在可是平凡百姓心中的圣人……” 荣平已经连扇她脸都懒得做了:“你个皇子当的哪门子圣人?我再说一遍,我从未反对王爷作为,只是现在时机不对!王爷,你若坚持要一条路走到黑 ,那我们……” 安王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荣平闭了闭眼,话语沉静而果断:“我们和离吧。” 柳凝寒闻言,眸中闪过一瞬窃喜,终于还是来了——夫妻什么时候非和离不可?那就是无话可说如同陌生人甚至仇俦的时刻。虽然情况跟原本的走向不太一样,但这个未来的皇后终究还是下线了。 安王双目发红,脸色苍白,下巴崩出了锐利的线条,他劈手探出抓住荣平的肩膀猛地一晃:“你在说什么?” 然而竟然没晃动,荣平站在原地稳如柱石,眸光冷锐,如同兵刃。 “我说的什么,王爷听得清清楚楚才是。” 安王白净的额头上爆出了几根青筋,眼神中墨汁似的暗黑情绪不断向外翻涌,显然心情激愤到了极点。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本王和离,你在看不起本王吗?羞辱我,蔑视我,忽略我……你跟他们一样,你跟当初那些侮辱本王虐待本王的宫女太监甚至皇子公主都是一丘之貉!你嫁给了我,心肠却如此冷硬。不支持本王的政策,看不上本王的功劳,觉得本王没有能力?我早晚要让你们知道,我才是立于这个世界之上的人! 安王神色来回变幻,眼神更是让人惊恐,疯狂,怨恨,嚣张,自卑,自负几种情绪交错出现,他五官英挺的面庞也变得阴森可怖。柳凝寒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安王瞧着有点精神不稳定啊,他不会家暴吧。 家暴也轮不到我。柳凝寒看看腕上的镯子又安了心,她有这绝世美颜就是专门让大佬怜香惜玉的。况且安王的救赎和成功,全都是她给的,她是安王的神明,安王的光! “你滚!你现在就滚!” 安王怒不可遏,荣平却显得相当冷静:“安王爷,请注意你的仪态和风度。还是说你跟柳氏混久了,所以连基本的规矩都忘了?我们和离,要有正式的文书,还要有公证人点算财产,我劝你把脾气收一收,办正事要紧。” 荣平说罢,转身走人,神情磊落,举止洒脱,甚至背影中还带着一股轻松之态——终于不用陪着傻叉担惊受怕还呕心了,能不轻松吗? 安王看着荣平的离开,他自己都不愿承认心里除了愤怒怨恨还有更大的不甘,他特别想问荣平一句,我到底哪里不好,你竟然这样看不上我,可他却问不出口。 接下来几日,他看着正院里忙着收拾东西归置东西的荣平,心里气血翻涌,这个女人凭什么一点都不难过,还一副我终于逃出生天的模样?不用跟本王在一起,你就这么高兴吗? 安王为了挽回体面,在事情闹大之前,先宣扬出去。“荣氏善妒,且又无子,内不贤良淑德,外无德行懿范,不堪为皇家妇,故休之。”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荣平这个女人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她没有脑子没有心肝,我原本就十分嫌弃她,只是顾虑风评一再忍耐,但我现在不打算忍了,所以她只能当下堂妇! -- 第113页 我看以后还有哪个男人娶你? 然而荣平丝毫不慌,她才刚回家没几天,就接到了大皇子的提亲,这要是当了他的续弦,安王以后见到她还得叫嫂嫂。不仅如此,还有人借题发挥说安王子无情无义,要没收老丈人财产,老丈人都气病了。他的一系列所谓改革只会弄乱了世道,所以他注定众叛亲离,连他王妃都要离开他。安王这下子肺都气炸了,深恨世上竟有如此多下贱之辈要跟他作对!下令让人追查封口。 结果,外面的议论还没压下去呢,后院又出了事情…… 第70章 皇子妃10 安王的后院里, 柳凝寒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原来她自度下一步就该被扶正了, 所以开始接受安王所有内务,包括他的仓库和财产。结果这一算账, 竟然发现王妃当初带来的嫁妆竟然占了安王总资产的一半还多。 安王非常硬气, 表示“荣平的东西, 本王一分都不稀罕,该是她的, 全都让她搬走!” 这要是一搬, 王府几乎都空了啊。她赶紧去找安王,一边痛斥当年的王氏无貌无德, 只会败家, 一边哀婉哭泣让安王赶紧想办法,不然连下人的月钱都要发不下来了。 安王闻言, 皱了皱眉:“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我来操心?理家这种事, 是女人该操心的。爱妾连朝堂政论都能发表高见,难不成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 柳凝寒听了, 脸上笑容变得十分勉强,一边敷衍我会尽力,我想办法,一边暗骂果然是个大猪蹄子。她现在只盼着安王快点登基, 以后自己当了皇后,扬眉吐气。 她一边抓破了头皮俭省,一边另谋生业,结果一上手就发现生意一点都不好作, 一方面是税法的改革直接影响了民间市场的积极性,整个东胜的流通经济都有些萎靡,另外一方面安王府得罪的“守旧派”力量实在过于强大,她几乎每次出门都能遇到一个仇人或者对头,新治产业根本经营不下去。 柳凝寒一开始还能勉强撑着体面尊容,没过多久,整个王府都捉襟见肘了,哪怕有灵泉滋养都无法缓解她精神上的疲惫。她穿越后这么费尽心力的斗来争去,是为了过上饱享荣华富贵咚的日子啊,结果怎么福还没享上,就先变成了操心老妈子了? 柳凝寒实在不情愿。 这天她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裙,戴上两只旧花就去面见安王。和离之事到底还是对安王造成了负面影响,安王现在正愁眉不展,柳凝寒弱骨瘦肌的出现,他急忙安抚爱妃辛苦了。柳凝寒再提示他看自己的衣衫,她有半年都没买过新衣服了,安王便夸她节约,当真贤惠。 柳凝寒听得直作呕,恨这个钢铁直男不懂女人心,我的目的是让你夸我俭省吗,我是想告诉你赶紧赚钱啊。 结果安王不仅没给她解决问题,还给她来了个当头暴击。 “王安山欲要把女儿嫁给本王为妻,他是朝堂的重要支持本王改革的重要力量,所以本王决定进行联姻。本王提前给你说一声,这后院里,你该准备的都要准备起来……咦,怎么了,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最近累着了。” 柳凝寒不想理他,还想打爆他的狗头。 —— 荣府大宅,荣平看着父亲,谆谆劝诱:“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的东胜表面上还有大国体量,但危机已然出现。当年的东胜皇室在东部豪门贵族的支持下,坐了皇位,统治了这片天下,但如今他所谓的改革,看似加强皇室力量,其实不过自废武功。安王大约没有想过,西秦如果真的打过来,那些豪门是不在意的,因为他们只要表现好,就还是豪门,至于平民百姓则更不关心,因为牛儿只要吃草,至于跟谁干活,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原本以为东胜还跟西秦有一争之力,但现在看来,不行!将来的赢家必然是西秦,父亲不如早做打算。” 荣平说出这番话,一是因为思虑良久,二则是因为刺客的异常举动。林渺原本是为刺杀安王而隐藏王府,后来却迟迟没有行动。林渺说了,目前看来显然安王活着对我们更有利。 什么时候你会让你的对手觉得你活着比较好,那肯定是你在犯蠢并痴迷不误一路蠢下去的时候啊! 荣父在官宦和商贾之间游走多年,对一些细小动向也十分敏感,以前只是舍不得女儿一个人留在皇子身边,但现在女儿都这么说了,他当即收拾东西,打点家产,准备搬去西秦国,投奔岳家。 现在有不少人富翁携带家眷产业往西秦国去,荣氏一家本不扎眼,但因为安王过分关注,这件事还是闹了个众人皆知。 “难怪她这么轻易的背叛本王背叛东胜,原来她身上流着敌国的血脉!这种人果然靠不住!” 柳凝寒闻言,脸上十分不自在。你都离婚了还那么关注前妻干什么?况且两国来回交战,有些地盘几易其主,人员流通联姻不是很正常的吗?我的生母也是西秦国被俘虏来的女奴啊。 “你看看,我不是让你做好婚礼大典的准备嘛,结果到今天宾客名单都没有算清楚,荣平当初让你学着办大宴,你为什么不学?” 安王看向柳凝寒的的目光犀利而又凉薄。 “你要娶别的女人为正妃,还要我来准备?” 柳凝寒攥着拳头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按照正常的走向不是轮到自己独宠后院了嘛?我兢兢业业劳心费力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 第114页 安王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只是冷冷一笑。 “本王就知道,你这个女人也不是真心对本王好。想要名想要利,想哄着我开心骗我的宠爱?自私,狭隘,愚蠢,觉得不满意就罢工闹脾气。王氏如此,荣平如此,你柳凝寒也这样。上天为何薄待我如此,让我遇不到知心知意的好女人 ” “哦,不对,荣平似乎还真的没图过我什么。” 柳凝寒闻言,惊讶的瞪大眼睛,她知道安王因为自幼境遇,所以有些阴暗偏执的病娇倾向,但却没想到他的心理竟这样扭曲而刻薄。她胸腔里堵了一口老血,憋着吐不出来,却到底还是不敢把巴掌甩到安王脸上,只能深吸一口气,拂袖走人,反而怨恨荣平都变成前妻了还要碍她的事。 某夜,荣平正和父亲在客栈下榻,半夜却忽然听到门外,屋顶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她梦中惊醒,警觉的睁开了眼睛,悄悄握紧了身边的长剑…… —— “死吧,我原本也不想这样的,要怪就怪皇后只能有一个,要怪就怪你本来就该早死了,我们要尊重历史嘛。” 柳凝寒这样想着,勾了勾嘴边,一边由侍女捶着腿,一边捧起了香茶。 然而前方很快传来消息,荣平干翻了刺客,还到了西秦就嫁给了西秦的定公林渺,那位传说中诡秘难测却事无不成的大将军。 柳凝寒手里的茶杯咕噜滚到了地上——荣平是会点武术没错,但她是不是能打的过分了?而且她还嫁人了? 这个消息极大的刺激到了柳凝寒也刺激到了安王。安王心里猛地一阵酸痛,还夹杂着难言的悲愤,我还未再娶呢你怎么就那么快改嫁呢?他迅速把新王妃过门的日子提前,还特意摆出很大阵势,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 柳凝寒目睹这一切,只觉得分外心塞, 然而她还默默安慰自己发现男人的凉薄与无情也是大女主的必经之路。她只是要当皇后,安王怎么变态,只要能当皇帝,对她影响都不大。她让世人知道她的优秀与卓越,留下不可磨灭的功勋,那自然会被奉为一国之母,到时候什么王家正妃荣家正妃,都不话下。 柳凝寒坚信自己有无双容貌,出众智慧,只是这安王侧妃的身份和后院的天地,限制了她的发挥。于是苦思之后,想到了出路,如今乃是乱世,也是争夺之世,东胜和西秦正在争夺地盘,如果自己能获得战功,那她的地位荣耀将无人能够置喙。 —— 玄都乃是军事重镇,当年还是东胜国的城池,但现在已经隶属于西秦国。当日荣平来到西秦正遇到大军列队出征。东胜内部躁动,人心不稳,正是政令不一战伐无力之时,西秦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她站在路边看着士兵列队而过,心道要是我乃西秦之主也会期待安王活得长久,还夺得皇位,毕竟有这么个对手在,西秦统一的步伐可以加快许多倍。 一队披坚执锐的战士骑马而过,荣平看到他们的队列整齐到连马头都几乎在同一条线上,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马是极为争抢好胜的动物,尤其是战马和赛马,当他们感觉到另外的马走在自己身边时,会极端不舒服,因此总想超越,让它们走成行可太不容易了——这军队也不知道是谁的。 仿佛为了解答她的疑惑,这骑兵后方摇摇驶来一副车架,那车架看着很简约也不阔大,但混迹于行伍之间,却没有丝毫违和,反而透着神秘又不可冒犯的气息。 荣平看着那个车架总觉得有些熟悉,就在这时,车帘被一只细长洁白的手撩起,看向外侧,荣平瞬间瞠目,这不是那谁——刺客小姐姐? 林渺! 你可真会骗人啊,我还给你治伤,送你衣服钗环,结果你个大老爷们儿冒充姑娘……我跟你睡觉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呢? 不想还好,一想就浑身发烫。荣平一个人睡惯了,睡姿自由奔放,结果那一早起来胳膊腿都是缠在对方身上的。他还一本正经的说你有点重,压到我了——我都没嫌你胸平搁到我。荣平磨了磨爪子,满满都是冲上前去挠他一顿的冲动。 就在这时,林渺终于注意到了她,还冲她招了招手,于是荣平毫不犹豫的分开人群走过去,跳上了马车。 林缈见面就问:“听说你和离了?” 第71章 皇子妃11 荣平毫不犹豫的掏出匕首, 鞘也未脱, 狠狠砸过去。林渺伸手格挡,荣平再次冲刺, 一时间两人竟过了十几招。 “长进不少啊, 难怪能干掉刺客。” “不敢当, 是你教的好。” 荣平说着拔出匕首直击对方胸口,林渺侧身一躲, 反手捏住她手臂靠压在车厢上。“你放开我……” “你再弄出砰砰啪啪的声音, 外面的人可能误会我们在干什么不正经的事情。” 荣平立即僵住不动,但脸上还是带着气的, 杏仁眼瞪得溜溜圆, 像只弓背炸毛的猫儿。 “西秦的大将军竟然做那样不体面的事,又当刺客又当娇娘?” “我做事从来不吝手段。” “你还哄我跟你睡觉。” “纠正一点, 是你自己上我的床。” 林渺松开手, 荣平脱离束缚劈手就给他一巴掌,林渺再次伸手握住:“别打脸……” 嘭!话音未落, 荣平一拳砸到了他心口。 那是他曾经受伤的位置,林渺脸色白了一白:“狡猾。” -- 第115页 “承让。” “哎,你要那么介意的话,我可以娶你嘛。反正西秦东胜习俗差不多, 你嫁过一次了,流程熟悉的很,再走一遍也容易。” “你要这么不在乎脸面的话,可以继续当我的人, 当我的娇客和姐妹啊,反正女装什么的,你已经很熟练了,再演一次也容易的很。” 林渺瞬间缄口。 荣平这才算出了气。她现在已经弄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秦国虽然锐意进取但皇帝已经老了,东胜国也一样。两个国家在较量的时候,地盘财富人口人才全都差不多,那继承人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 安王,狠辣果决,不乏勇谋,原本是一流继承人,在获得东征胜利后,皇位几乎已经属于他了——西秦国却没有可以跟安王一比的皇子,如果安王死了,那包括大皇子在内的其他继承人都不足为惧,西秦就可以松口气。因此,林渺哪怕付出极大代价也要刺杀安王。在那个节骨眼上出手,还能冒充被灭国的复仇者,避免东胜趁胜利之威立即迫近西秦。但进入安王后院,见到柳凝寒和安王的一系列神奇操作后,林渺就改注意了。 “那个柳侧妃有个很神奇的手镯,当她抚摸着手镯看向男人的时候,男人会觉得她美的像天上的仙女儿,而她开口说的话,男人都会觉得很有道理,所有计策无不依从。” 荣平愣了一下,这么诡异?她的思维告诉她这也太离谱了,但冥冥之中,她又觉得没什么难以接受的,这就是该世界对柳凝寒的优待。难怪她总觉得安王跟柳凝寒在一起的时候,仿佛脑子被狗吃了一样。 “柳凝寒自己知道这个作用吗?” 林渺想了想,肯定道:“我觉得她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很聪明,而不是安王变蠢了。” …… 柳凝寒站在东胜的军营里,一改奢华装扮,变成了一个军医。其实她根本不懂医术,但是灵泉太过神奇,只需要一滴,断掉的腿就可以立即复原,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她拥有的是会仙法的双手。但柳凝寒很少主动展示“神迹”,因为灵泉的汇聚并不是容易的事,她取出之后,也需要一定时间恢复。 西秦这次动兵极为突然,东胜反应迟钝,节节败退,等到安王重视起来亲自赶赴前线,西秦已经连下东胜好几座城池,现在军营里气氛低迷,受伤的人不断哀嚎。 柳凝寒生活的现代社会太平无战,她还真没见过这种流血涂野草,白骨累枯尸的景象,噩梦不断头晕恶心,只有摸着手腕上的镯子才能有一丝安全感。 这是她的最大依仗,有灵泉在,哪怕安王死了她都不会死。 柳凝寒默默给自己打气:我可不是来体验生活的,我是来立军功的。 根据她以前获知的信息,西秦和东胜在此地有一场大战。西秦兵强马壮,而且锋芒毕露,东胜的状况却不容乐观。但现在她了解战争走向,这一切便不需要担心了,她告诉安王西秦会从哪几个地方入侵排的是什么阵型,如果趁早伏击,一定可以转败为胜。 但一名有些年纪的大将军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自古用兵最紧要的军需粮草,最忌讳的是被切断水源供给,你说西秦会在这里摆开阵势跟我们决战,我并不同意,西秦多善战之将,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柳凝寒被质疑,心里一沉,不由得摸了摸镯子,看向安王:“老将军开口便是兵家之道,但您懂兵家之道对方就不懂吗?西秦这次挂帅的人乃是林渺,此人从未在战场上露过正脸,也从未冲锋陷阵过,行事最是诡秘莫测,让人摸不着头绪,难道他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吗?而且据我所知,这次战役发动的比较仓促,西秦内部的后勤是供给不上的,所以拖长了战线后,林渺才要行个险招,意图换取最大胜利。” 老将军原本还要反驳几句,但看到柳凝寒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便觉得有些道理。柳姑娘毕竟是创造了神迹的人,或许她真的受神的指引呢? 关键时刻,安王点了点头:“我觉得爱妾所言甚是。” 柳凝寒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就带上大批人手和银两,到周边村户人家征集耕牛,她准备摆个青史有名的火牛大阵,叫世人知道她的神机妙算是何等厉害。单是周边的不够,她还从商人手里购买…… 林渺从商贩那里听说这个消息,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叫士兵去准备些□□柴草镐头锄头,不明真相的人听说了,大约奇怪意外两国要比拼的不是打仗而是农耕。 “我觉得这个柳凝寒很奇怪。”荣平再次说出了心中的困惑,火牛阵是个好阵法,但用起来条件限制非常大,而且很容易被反推。 “她就好比掌握了很多答案,但都填错了位置一样。也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傻。” 林渺抬了抬手,薄薄的眼皮上落了一层晨晖,绮丽中带着冷淡:“大约是费尽心机的通过自己的聪明来证明自己的愚蠢吧。” 荣平想一想竟然很有道理。 黎明时分,号角吹响,战争爆发了,两军列阵冲锋,短兵相接,就在这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东胜国的军队一触即溃飞快散开,紧接着上百头牛嗷嗷叫着冲上前来,它们的尾巴上被泼了煤油,用火把点燃,甚至直接挂上了响鞭,横冲直撞,迅速冲散了西秦的阵地。 -- 第116页 安王站在战阵前,素来冷淡的面容上也沾染上些许喜色。柳凝寒看着众将士钦佩的表情,轻轻抿了抿嘴角,一派骄矜自持。 “王爷,您可别忘了您答应我的条件。” 安王脸上在笑,笑意却未达到眼底:“你帮我取得对西秦作战的胜利,我就找机会废了那王家姑娘,扶你做正妃。放心,本王说话算数。” 柳凝寒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淡月梨花似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让人心醉的春风般的微笑,然而下一秒她迷人的微笑就僵住了,好似滤镜出了差错的镜头,整个人震惊到变形。 “那是什么?” 西秦将士飞速往后退去,却在退出一定位置后,点燃了一早填埋在沟壑暗道中的柴草,阵地前方顿时一片火海。动物畏惧大火,乃是本能,因为疼痛而盲目向前冲的牛骡,要么跌到了对方一早挖好的沟道里,要么受火光刺激,转身就往回跑,东胜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跟掉头的火牛来个个正面撞击,队形立即垮了不说,还死的死伤的伤,迅速躺倒一片。 转眼间,形势已变,东胜被火烧伤的,被牛踏伤的士兵不计其数。 安王立即变了脸色:“稳住,给我稳住,不许乱。” 他立即跨马上前,组织反击,但这时战鼓声起,喊杀声震天,西秦国的军队竟然从绕道从侧翼袭来。“到底怎么回事?西秦的主力在哪里?” 柳凝寒哪里见过这些,她站立不稳,扶着车辕瑟瑟发抖:“我也不知道啊,原本……”原本她了解到战役不是这种情况。 她的灵魂徘徊在后院时,听到整个王府的人都在津津乐道,夸安王爷用兵入神,在玄都山打败西秦军队,只是很遗憾没能杀伤西秦主力。她即便做了更改,也只是多了“火牛阵”这个神来之笔而已…… “奸细!我知道了王爷,军队里有奸细,所以他们提前知道了我们的部署,不仅反击了火牛阵还用了疑兵。” 安王已经没有心思听她啰嗦,现在的情况已经危急到了极点,如果面前这些不是西秦的主力,那攻击侧翼的才是?还是有更大的布局? “王爷,我们快撤吧”柳凝寒高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在这时,鼓声又起,安王下意识的回头看,愕然发现西秦的旗帜竟然在己方队伍后方飘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方阵营已被突破,土地尽属东胜了? 果决狠辣如安王,也在一瞬间产生了动摇。 —— 荣平跟林渺站在一起,远望遍地狼烟。她内心有些奇怪的感受,仿佛俩人曾经就这样站在一起,穿着长衫斗篷的林渺同样站在她身边往前半步的地方,望着下方的杀伐,眼神中是超出常人的淡漠。 荣平做不到那样的八风不动,她深深吸了口气,微皱了眉头:“西秦该给柳凝寒封个官,这场战争胜得如此顺利,她也是大功臣。” 她想到林渺曾经偷盗那个手镯,脸色不由得有些古怪:“那个手镯的效果是不是只有柳凝寒才能激发?” “反正我不行,不然我就直接拿着手镯让安王把东胜送给我了。” “……柳凝寒确实是个神奇的人,我们在安王府呆了这么一两年,虽然见面时候不算太多,但每次见面我都觉得她似乎变得更媚了些。这个镯子该不会狐狸精留下来的吧?所以有妖媚祸水的效果。” 林渺嗤的笑了:“那倒没有,不过我确实感觉到那镯子有很神奇的能量。” “奇特的能量?”荣平心脏砰砰直跳,她立即道:“我要那个手镯!” 林渺看着她,微微侧了侧头,眸中微光闪烁:“你该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用所有的首饰钗环跟你换!”荣平一脸诚恳:“加上裙子也可以。” “……” 林缈:“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戴上那个镯子,然后对我做些什么?” “……” 第72章 皇子妃12 荣平需要那神奇的手镯来救人。 刺杀当夜, 她拼力反杀, 自保尚足,但荣父却被钝器击中头部, 至今没有苏醒过来, 如果能得到那个镯子, 那她就可以救活父亲。 但林渺告诉她,那个镯子我不能用, 你也不能用, 它专属于柳凝寒,而且我们无法销毁。 但荣平并不在意, 反而充满了期待。 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人心一散,战斗力就会直接归零。柳凝寒坐在马车里拼命逃跑, 还“诱惑”了一个又一个人心甘情愿为自己拼命, 但接连不断的死人还是让她吓破了胆,安王自顾不暇, 根本没有精力保护她,柳凝寒心慌意乱,仓皇逃跑。 她好不容易回到城中安顿,一边焦急得等待着安王回来, 一边调动灵泉滋养自己的身心,“都是那帮凶残的西秦人太狡猾,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作战计划的?” 柳凝寒心念电转,她记得荣平加入西秦阵营后, 就立即把在西秦军政方面做了大笔投资,她派人去买耕牛的时候,还遇到几个眼熟的下人。当时她并未在意,只当是商贾的正常流动,现在看来那明显是荣平的手下……这个女人还嫁给了林渺。 她怎么非要给我作对?柳凝寒恨得咬牙,打算等安王回来,告诉他一定要把荣平格杀掉! 然而安王回来已经是半夜了,他浑身浴血,铠甲都已经看不出颜色,面容上更是沾满血污,可那双眼睛却又亮又冷,活像两把冰刀迎面戳来。柳凝寒不由得瑟缩了——安王的表情简直想要把她活活打死。 -- 第117页 “你瞪着我做什么?西秦人追过来了吗?” “你还有脸问?!看看你出的什么主意,你知道在战场中胡说八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柳凝寒也急了,我只是负责提建议你才是最终决策者,你和老将军都认可的作战计划,失败了就追究我的责任?那要是成功了呢,是不是就是你安王爷领军有方?当初处理内政就是这样,改革措施颁布下去全都是你的奇思妙想,半分不提我的功劳。 柳凝寒心里怒骂一百句狗屁领导狗男人,面上却还得做出十二分的可怜。 “王爷,我也是一心一意为了您啊,谁知道有人出卖了我们,我已经弄清楚了,是荣平,您的前王妃!她嫁到西秦后,为了向西秦献媚,托着自己以前在东胜国的关系,不知道插了多少眼线。除掉荣平,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安王闻言,一边派人去查,一边心中恨得滴血,两国之间来往流窜的人不知有多少,却唯独荣平,让他这样恨得欲疯欲狂,怨得心神俱伤。他咬牙切齿的下了命令:“告诉林渺,让他交出荣平,那我就把从玄都山到西凉河的三座城池都割让给他!” 此言一出,刚打了败仗的东胜更是内外动摇,有大人哭着死谏,却被安王直接丢了出去。他的极度自信从来都是好事,此刻却显得刚愎自用,在他心里,按照西秦现在的势头,接下来的三座城池本就是保不住的,倒不如换个荣平——千刀万剐以绝心头之痒。 安王抿了抿唇,脑海中浮现出荣平的模样,本就愤涌的气血愈发躁狂焦灼,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整个人都在崩坏,那种灵魂深处的不安和焦渴亟待抚慰,那是荣平才来给予的安慰,她曾经爱慕的眼神,脸红弄衣带的小动作,甚至冷淡如石头的模样。他想抱紧她,又想敲碎她…… “王爷,王爷”柳凝寒看着他的表情不安的呼唤,安王眸光深沉,将柳凝寒一把揽进怀里,吻了上去 …… 东胜文书传来,荣平大为惊讶:“我竟然能抵三座城池?倾城美女是不是就是我这样的?” 林渺微微挑眉,神情有些古怪。“没看出来啊,安王对你这个前妻还真是爱的深沉。” “你该不会真要把我送过去吧?” “我只是忽然很受启发”林渺拿出公文一本正经的给安王回了一封信。 “本人对安王阁下的一切都不屑一顾并嗤之以鼻,包括你的形象,品格,文治武功,但唯有一点例外,那就是你的女人。阁下正妃奇妙无比,想来侧妃也有些一二妙处,这样吧,你把柳凝寒给我,我就把你刚丢掉的玄都山还给你。” 荣平嘴角抽了抽,“你确定安王看了这封信,不会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安王当然不会。 安王是个颇为自负的人,他一直认为作为一个男人,有两样东西必须完全属于自己,一样是怀里的女人,一样就是脚下的土地。可现在,他的土地被林渺抢走了,他的女人也在林渺那里,甚至于林渺还要抢走他另一个女人! 他恨不得直接拔出剑来,杀过去,用锋利的剑刃砍掉林渺的脑袋,然而事实上,他却不得不召集手下研究讨论,而他的手下乃至老皇帝都劝他直接把女人送过去。 “那是一个女人吗?那是本王的地位,体面,尊严! ” 安王受这奇耻大辱,却被一群东胜臣子劝着谨慎行事,劝他稍作忍耐,不要为一女子而失地辱国。 柳凝寒得知这个消息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安王注定是她的男主,此刻正是男主发威,冲冠一怒血染山河的时刻。然而她却不知道东胜此刻的臣属兵将都恨死了她,满怀怨气和激愤下,都要求把她送走,以绝西秦东侵之心。 安王自付不是“重色轻国”的昏庸之辈,最终还是答应了林渺的要求。 柳凝寒得到消息惊呆了。送走我? 你这个男主怎么不按照常规剧情走呢,还是说我已经进入虐恋情深阶段了?看到安王的一瞬间,她非常入戏的骂了一句话:“你竟然是这般无用的男人” 气得安王瞬间七情上脸。 柳凝寒心中却再次有了打算,既然到西秦去,那她就当个西施这样的美女间谍,这世上众人早晚会知道她的不同凡响。自古红颜多薄命,她显然走到了乱世桃花的路线,西秦国的人素来粗暴一些,侵略性更强一些,像她这般娇柔如水的女子,那是花柳晨露一般的存在。林渺这样公开的讨要她,甚至用一座山来换她,必然是对她很感兴趣,那她若趁机杀掉林渺,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样想着的柳凝寒已经给自己准备了全套的“山河绝恋”戏份,然而她刚进入西秦国就被拿下,直接关进了小黑屋。 柳凝寒瞬间傻了眼,难道不该是香汤沐浴,更衣焚香,然后被送进寝宫吗?而且负责捆绑关押她的人都是粗鲁健壮的仆妇,她的“诱惑”根本没有用。 “要杀要剐随你便,不带这样消遣人的。” 柳凝寒美眸斜睇,别样风流,她闹绝食闹撞墙,折腾半晌,终于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然而来的人却并不是传说中的西秦将军,而是一个熟人。 “荣平?” 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胸中忽然涌出不详的预感。 荣平斜梳弯月髻,戴着一支牡丹吐瑞蝴蝶簪,穿一身水红色紫燕衔花绫罗裙子,与东胜不同,这西秦国的裙子腰身修的很精细,袖口也窄窄的,愈发显得人蜂腰一束,身如轻鹤。不仅如此,她面若芙蓉,双眸含星,精神状态极好。显然,与她想象中的“荣平叛国,仓促逃往西秦,沦落异乡”根本不一样。荣平的日子过得极好,极滋润。 -- 第118页 “怎么会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荣平抚了抚裙摆,气定神闲的在下人抬来的圈椅上坐下:“林公把你送给了我,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奴婢了。” 柳凝寒的面容瞬间扭曲。 荣平慢悠悠的道:“看你的表情似乎有点难以接受?其实难接受的是我,毕竟你不会烹茶,不会插花,不会梳头,不会熨衣服,我却还要给你开月钱。你能干什么呢?哎,扫地擦地倒夜香你总会吧。” “你折辱我!”柳凝寒咬牙切齿。 荣平微微挑眉:“你想多了,我买了个奴婢,总不能留着她吃干饭,你总是要干活的,就从今天开始吧。” 柳凝寒养尊处优多时,早已身娇肉贵,在被管教嬷嬷盯着,洗了半□□服后,立即受不了了,再看荣平,眼神变得怨毒。她原本该跟林渺有一段缘分,这荣平横插一杠,还对自己大加折辱,这不是恶毒反派什么是恶毒反派? 柳凝寒看看哪怕有灵泉加持还依然在冷水里浸泡的通红的手,再看看正一边喝茶一边悠闲吃点心的荣平,眼瞅着四下无人,恶从心头起,举起捶打衣服的棒槌狠狠的朝荣平砸过来,而上一秒还端着茶杯,仿佛无知无觉的荣平,下一秒已团身而起,飞起一脚直接将她踹到了墙上。 柳凝寒小腹猛地一痛,瞬间眼前一黑,紧接着自己就飞了起来,她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后背嘭的一声撞到墙上,又滚落回地面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这时终于想起荣平是会功夫的,刺客都没能把她怎么样,但悔之晚矣。 荣平绕着她转了一圈,这才起身离开,随后告诉下人暗中盯着她。 柳凝寒倒是挺机灵的,她担心自己进入西秦后,会被盘剥之徒夺走镯子,所以悄悄藏了起来,荣平派人搜查她的行囊住处,命人搜身都没能找到。又担心逼急了她,她把镯子毁掉,于是只好用这么个法子——刚才那一脚,应该断掉了她一根肋骨。 柳凝寒嘴角挂着鲜血,强忍剧痛,慢吞吞回到自己房间,她小心翼翼的看看四周,紧接着迫不及待地趴开地砖缝隙,拿出灵泉玉镯,就在这时,一只手凭空出现,好不费力的把玉镯拿开了。 柳凝寒瞬间傻眼。 “荣平?!” “是我。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荣平仔细看看这个玉镯,水头一般,样式也平庸,她感觉不到林渺说的奇特能量。 “来人,把她抬走!” 荣平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把柳凝寒抬到了父亲身边。柳凝寒看到荣父瞬间愣住——如果当初她不派那队杀手,是不是今天就不用受这份罪? “我知道你有办法,救他。救完人,我不仅把镯子还给你,还送你回东胜。说话算数。” 柳凝寒瞬间一喜,玉镯乃是神器,只要有神器在,她随时可以东山再起。虽然荣平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但言而有信算是其中之一。柳凝寒疼痛难忍,无法精心思考,也顾不得纳闷荣平怎么知道镯子的功效,只是集中注意力调动灵泉,救活荣父。 荣父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明明还有呼吸却无法苏醒,柳凝寒知道这是植物人状态,哪怕现代医学也极为棘手,但有灵泉在,这都是小事。 过了很久,被淡绿色光芒萦绕的荣父终于微微眨动眼皮,睁开了眼睛,荣平内心一喜,立即命人传大夫来看。 柳凝寒趁势收手,立即给自己治疗。她的胸腔疼痛难忍,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都是虚汗,早已撑不下去了,她贪婪的吸收着灵泉的能量,却没有注意到那镯子的光芒越来越黯淡,最后甚至在颤动,仿佛不堪重负,最后猛地一跳,嘭的一声,原地粉碎。 荣平愣住了——神器就这么没了? 柳凝寒更是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瞪着眼睛张着嘴巴,表情失去控制。 怎么回事?这是她的专属外挂呀,哪有主角的外挂半路下线的? 她发疯似地捡起玉镯的碎片拼命的往一起拼凑,但是没有用,她明显感觉到那灵魂感应和那专属于自己的灵泉能量,已经全部消失了。 柳凝寒瘫软在地上。 荣平沉浸在父亲苏醒的喜悦中,却没有忘记履行承诺,果然又把柳凝寒送回了东胜。 只是东胜并不欢迎她——林渺说了,我们原本以为尔国献上美女,乃是示好的诚心,结果这美女竟然要杀害我的妻子,可见尔国屠戮我西秦之不死,于是他再次派兵拿下了玄都山,还有再往前进军的架势。 安王也没料到自己送去的“和平使者”竟然给他玩了这么一手,直接引起西秦的疯狂报复。以至于柳凝寒失魂落魄的回来,哀哀哭泣,再向他表露自己的忠贞时,一点都不想搭理她,反而送回了王府,让王妃处置。 新上任的安王妃倒是毫不含糊,直接送了她去寺庙清修。 西秦对东胜的战事节节胜利,半年后,惊怒交加的东胜老皇帝便驾崩了,安王多年经营,终于还是登上了皇位,只是这东胜,失地赔款人才财富不断流失,早已不是当初的东胜,荣平估计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安王成为阶下囚的那一天。 其实她有些狐疑,有这么个神器在,按道理柳凝寒应该会在宅斗,宫斗中无往不胜,所有的心机花招都对付不了她,安王还对她言听计从,她应该会成为安王最宠爱的女人,将来东胜国闻名的宠妃——只是,她怎么偏偏把路走到了这种地步? -- 第119页 柳凝寒缩在寒寺墙角,形容枯槁憔悴,没有了灵泉养护,她的美貌迅速凋零了。直到现在她也没搞明白,有玉镯这个神器存在,她获得倾世的美貌无敌的疗愈,她应该躺着都能赢到最后啊,为什么会这样? 她忽然后悔了,如果自己没有针对荣平,那治好安王后,一切顺其自然,她注定会是一代宠妃。 “我推测玉镯的能量不是无限的,柳凝寒要不断的获取安王的宠爱来补充玉镯能量。但她后来大约跟安王生了一点龌龊,玉镯能量迟迟得不到补充,所以在治好你父亲,又勉强救了她之后,透支崩溃了。” 荣平听了林缈的话,慢慢点头,虽然玄妙,但这确实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上天给了她神器,却没有给她使用说明手册。 “她为什么自己不摸索清楚,上来就想当然的一通瞎操作呢?” “大约脑子被狗吃了。” 荣平悠然沉入梦境,里看着林渺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头顶,内心产生一种奇妙的感受。他周身带着淡淡的微光,像是她在西秦见到的年轻将军,但又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回头捉一下本世界的虫。大家看到修改,不必回头看。 柳凝寒:给我外挂为什么不给我说明书? 天道:给你躺赢剧本你为什么要搞事情? 第73章 假千金1 “三小姐院子里种的什么东西?绿油油一大片, 瞧着挺稀奇。” “还三小姐呢, 那不过是个冒牌货,农夫家的女儿罢了。院子里种的也不是什么稀奇花卉, 而是一种野草, 听说她还撸下了来吃呢, 果然是天生的贱命。” “可不嘛,你看咱们家大少爷和其他几位小姐用的什么, 那都是金笔筒玉笔架, 只有她用的是黄杨木树根抠的笔筒,所以啊生来就是穷苦人, 根儿里带着的改不掉。” “……白哄了咱们家老太太喜欢, 可惜了竟然是个假的。” 下人的议论声不小,顺着风从糊着绿影纱的木楞格窗子里吹进来。 伏在桌案上的姑娘轻轻动了动, 抬起头, 睁开了眼睛。与安国公府其他人不同,她的眼珠是极为浅淡的灰褐色, 仿佛水底的卵石,不笑的时候便显得凉薄。 荣平微微闭了闭眼,这一个月,她也算饱尝世态炎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安国公府嫡出的三小姐, 生活在红墙碧瓦的深宅大院里做一个娇养深闺的姑娘。结果上个月安国公从清河的农户那里带了一个姑娘回来,说这才是自己的亲女儿。 当年他带家眷上任到清河地区,因着土匪滋扰,当时身重将娩的安国公夫人在一个农户家里生产了, 等到安国公忙完手头事务,抽空去接,小孩却抱错了……现在拨乱反正,各回各家,荣平的地位瞬间尴尬。 因为安国公府的老祖母不舍得,所以便让荣平留在公府,还逼着安国公夫人收了养女。现在堂堂正正的三小姐已经从被接了回来,都说人乖巧,懂事,十分惹人怜,一应起居用度都与其他几个小姐平齐甚至还高出一层。这府里人人都生一双势利眼,最会的就是看人下菜碟儿,渐渐的荣平这里的风言风语便多了起来。 以前她院子里中的荠菜他们都夸新雅有趣。她自己摘洗干净了,做了春饼孝敬祖母父亲,长辈都喜欢,还夸她孝顺,现在却成了上不了高台盘的。她往日喜欢用的紫竹书架和松根玩器,以前大少爷还夸拙朴而不俗,现在却成了低贱之流…… 荣平低低的叹了口气,把刚刚缝制好的针线活儿收了,去拜见老祖母。结果刚走过妙手游廊还没进入中堂,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花树下聊天。 少女穿着桃花底子松花绿丝线绣双燕的裙子,拢着水绿衬里金银丝线双锁边的外衫,一对儿青金耳坠在日光下莹莹发亮。她的肤色还微微有些偏黑,微垂着头显得有些忸怩不安,正是刚接回来的三小姐陆荣画。 “……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想的,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好容易回来了,各方面都得从新学起,多不容易?那荣平顶替了你的位置,受尽老太太的宠爱,每天六个丫头伺候着,奶娘嬷嬷管教着,养出了一身的娇贵气派,现在不送她走人却还留在屋里,用她的落落大方,所谓的“贵族气质”,来对比你的害羞腼腆吗?” 荣平闻言,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帕,自从身份曝光之后,这府里是有一些人多嫌着她,以为她就是个抢花用抢嫁妆的,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急着想她走的人,竟然还有姬绍平。 这姬绍平说起来是安国公府的表亲,荣平还得叫他一声表哥。两家来往比较密切,幼年时荣平和他还曾一起玩过,后来长大了渐知男女之情,这表哥也同荣平互通心意,还与她说过一些示好暧昧的句子。这大宅里的女儿都早熟,荣平未免也替自己将来着想过,心里觉得姑表哥确实是不错人选。 这段时间身份揭开,荣平颇有些迷茫无措,他却从未出现,原来是去宽慰亲表妹去了。 荣平怔怔的看着他,他的面目一如既往的俊美表情还是那么的温柔和煦可容平却觉得它是如此的陌生。 “妹妹你在这府中有什么不适应的或者想要的吃的玩的,都告诉我,表哥会尽力帮你解决。倒是那荣平鸠占鹊巢这么久了,你这忽然回来她有没有难为你?” 青年面目英俊,话音关切,陆荣画从未见过这么帅气的男人,眼下羞红了脸垂着头,见问便轻声道:“没有,我们两个没有怎么见面,不过刚回来的时候她送了我一套《声律启蒙》,我觉得她人挺好的。” -- 第120页 姬绍平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这个傻丫头,真是太过善良,把人想的太好了。” 他的话语里满满都是无奈和宠溺,陆荣画愈发手足无措了。 姬绍平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她表面上表面上洒脱豁达,却是个内心藏奸的。这《声律启蒙》是儿童用的开蒙读物,如今你已豆蔻年华了,她还特意把这个送给你,她是故意讥讽你大字不识一个!况且如今的安国公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也不强着女孩们学习,略微认几个字就可以了,你要觉得吃力也不用过于勉强。” 他说着便把一样东西递过去,“这深宅大院未免寂寞,你刚回来必有处处不便,以后心里若是觉得闷了,无聊了就看看这个小兔子,便当是它代替我陪着你吧。” 荣平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红眼长耳的白瓷兔子。她气得浑身发抖,世上竟有无耻之男子,把当初撩拨她的话,同样跟陆荣画说了一遍,连个词都不带换的,连送的礼物都一样。难道是觉得在我这儿成功了,所以干脆如法炮制?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姬绍平闻言转过身来,见到荣平,再厚的脸皮也也不由得红了一下。 陆荣画看到荣平满面怒色,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姐姐您别误会,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荣平冷笑一声,“你又何必强行解释?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到了。” 她看了一眼陆荣画,陆荣画微微皱着眉,神情颇为不悦,想来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也是,大眼一看,大家都觉得我抢了你的荣华富贵,抢了你的名分地位。那我现在不妨告诉你,安国公府的女儿是不值钱的,上一个大姐嫁给了一个武夫,乃是因为伯父欠了那个人两千两的银子,干脆把不讨喜的女儿拿去抵债。” “你看祖母宠爱我,便觉得祖母心是偏的,放着亲生不疼的疼养的是不是?那我也告诉你,祖母满打满算有六个孙女,你以为个个她都看在眼里吗,这份宠爱还真是我自己一点一点赚的。” “还有,你是不是好奇,亲生女儿回来了,父亲把你带回来倒也罢了,母亲竟然也见都不见?那我也告诉你,我一年到头除了请安磕头平日里也等闲见不着她。因为母亲并不喜欢我,准确的说是并不喜欢你,因为当初她受了惊吓胎斜难产,疼了两天两夜才生出来,这个小孩几乎要了她半条命,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待见。不然你也不想一想,自己亲生的骨肉,月子都没出了,为什么抱错了都没发现,还是多年之后自己男人听别人说了才去找回来的呢?” 陆荣画闻言顿时脸色苍白,她看着荣平有点傻眼,仿佛有很多问题要问,却硬是嗫嚅着问不出来。 她是心里对荣平多有不满,觉得这个人本来该去吃粗茶淡饭,过农家日子。结果呢,却吃着她的玉粒金莼,穿着她的绫罗绸缎,当着高门大户的小姐,甚至还凭借这样的身份预定了好亲事。现在她回来了,这个人竟然还能在公府住下去,真是好厚脸皮。 往日里荣平仿佛也知道见面会尴尬,所以总是会回避见他,没想到今天竟然撞上了。她才刚回府不久,对着大宅中的一切,都不是很了解,其他几个姊妹对她也都是表面上欢迎,其他的话一概都不多讲。没料到今天荣平盛怒之下竟然吐露这么大串子信息,这豪门生活跟自己想象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啥都不干要啥有啥”似乎不太一样,她一时有些晕头转向。 就在这时,姬绍平再次站了出来,挡在她的身前:“荣平,你不过是害怕眼前的好生活保不住了,就在这里大放厥词。亲小姐变成养小姐往日的荣耀要没有了,所以你恼羞成怒是不是?你的父母双亲哪是你可以这样议论的,他们不是亲父母也是养父母。” 说罢又回头看着陆荣画:“表妹你放心,血脉中的亲情是磨灭不了的,很快你的父母祖母都会喜欢上你。” 陆荣画感动的点了点头。 荣平见状轻轻的叹了口气。 原本还对荣平情深意重的男人一听说她变成了养女,立即就调转锚头,把所有的甜言蜜语真心好心全都收回来,再一股脑的送到她这里——虽说趋利是人的本性,但这个男人未免太过于薄情薄幸甚至叫人恶心。 他看上的俨然是陆府三小姐的头衔和嫁妆,这样的男人岂是良配? 看荣平站在那里神情淡然眼神却有些森冷,姬绍平怕她说出更不堪的话来,忙道:“你若是个好的,真清高,那你就该早些走人,而不是还腆着脸在这里过好日子,那乡下的茅屋草庐才是你该住的,你种的那一园子野菜才是你该吃的!” “不劳你操心,我自己的路自己走。” 荣平径直路过,去到后堂在老太太跟前磕了头,强忍了内心悲凉,把鞋袜奉上:“老夫人,这是最后一双了,您多保重。” 言罢,鳍首再拜。 第74章 假千金2 荣平静悄悄的回到了清河, 那是她的家乡。这个时节, 河面水涨,蜿蜒流淌, 杜鹃花火似的, 红彤彤照亮了半面山墙。她走到村口, 便看到一个农妇,穿着葛布衣衫, 戴着蓝头巾, 衣服半旧不新,洗的干干净净, 手里拎着一头毛驴, 不住的往远方张望。 前几天刚下过一阵雨,路面上还有些泥泞, 她站的这一片却被踩的平平整整, 显然是已经在这里徘徊许久,等待许久了。 -- 第121页 四目相对, 一瞬间,荣平已体会到这是她的母亲,她加快脚步赶了过去。农妇在衣襟上搓了搓手,然后才抱住她瘦弱的肩膀, 对她从头到脚一通打量:“是我姑娘,是我的姑娘,这回没错了。” 她的话语中满满都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这个妇人因为多年操劳的缘故,手上有不少老皮, 皮肤也是麦黄色,眼角周围还有了不少纹路。但荣平仔细瞧着,心道若她年轻些些,便能轻易看出来二人的容貌是有些相似的。她颇有些好奇的打量这位妇人,这位妇人却也携着她的手对她一通狠瞧,直到荣平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一听说安国公府的消息,就立即来接你了。来来,骑驴,咱们回家。” 荣平也在心里描摹过与生母见面的情形,心想十几年未见,乍然认亲,多少会有些尴尬,她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谁料完全没有用上,这个妇人与安国公夫人不同,仿佛天然带着热情和慈爱,让她心里那些忐忑迅速消失了。 毛驴摇摇晃晃的往家里去,道路两旁农田碧绿,溪水明净,远处有青山矗立,白云飘浮,偶尔有鸟儿飞来,飞快的扑进田地里,倏尔不见。荣平深深呼吸,吐出胸口浊气,紧绷的精神慢慢轻松下来。这才是她该生活的地方吧。 她看到了田地里正在锄草的妇人,弓背弯腰,手上悬着竹筐,偶尔还抬手摸一把汗。面朝黄土背朝天,很辛苦,很简单。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吧。 复位了也好,荣平闭了闭眼,跟往日的奢华生活告别。 十三年一场大梦,一场奇特游历,而今黄粱梦醒,旅程到达终点,她回家了。 当年安国公带走夫人孩子时,留下了一笔银子道谢,所以现在她家的日子不算太难过。有三间瓦房,□□间草屋,屋前屋后种满了果树,妇人一棵一棵指给她看:“这个是苹果,那个是桃树,这个是梨树……春天开花的时候,可好看了,很多小孩子来摘花呢。哎对了,你在国公府见过这些树吗?” 荣平脸上一红,赶紧摇头,她只吃过果子,还是洗干净切成块的,不曾见过果树,想来在村庄人眼里,她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一种。 “没事,娘教你。哎真可怜,连树都没见过。” 荣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外人看来她在国公府是享福去了,白得了这么多年好日子过,但生母却觉得自己可怜。 “国公夫人对你好吗?” 荣平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论理她不该在生母面前说养母什么,但要她说国公夫人好,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那位夫人是高冷严肃的,平素一个不依一个不靠,也谁都不亲,谁都不让,平常只对自己所出的嫡长子多管些,其他子女都一般般看待,对荣平更不待见。也因此荣平在攀得老太太看重之前,没少被刁奴恶亲暗地里下绊子。但要说不好,却也没有格外苛责她,明面上都是一样的丫鬟婆子一样的月钱份利。 妇人似乎没想到自己随意一问,会让荣平沉默这么久,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模样,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打圆场:“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太太总是很忙的,小孩生来不吃她们的奶,也不用她们哄着睡觉,不用她们做婴儿饭换尿布,奇怪,那她们给孩子做了什么呢?” 富贵人家的生活,穷人只靠想象自然是想象不出来的,荣平想到戏词里,逗趣儿的念白“皇帝锄地用金锄头”“东宫娘娘烙大饼”,不由得会心一笑。 却没料到,她一笑,妇人立即来了精神,明显眼睛一亮,一边吆喝着:“接回来了接回来了”一边把人往屋里让。 荣平一探头,便看到屋里跑出来一个高高的少年,还有一个小小的娃娃。 是弟弟? “青峰,清水。来来来,叫姐姐。”妇人招呼着,又端出早准备好的花生和炒黄豆。炕上的床单看得出来是刚换过的,旧红漆皮桌子擦的发亮,地上扫的一尘不染,窗台上还摆着一瓶花。这些一看就是为了欢迎她。 “闺女,来坐炕上。咱们家里是没有国公府那么体面,天天过神仙似的日子,但这毕竟是命,咱不怨啊。现在家里的粮食也够吃,有时候还能吃些肉,所以也受不了多大罪……”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她。因为状态不佳一直有些迟钝的荣平终于反应过来她在紧张。生母也在怕,怕自己眼界宽了,心气高了的姑娘看不上农户日子,不愿意回来,更怕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神仙日子”,这闺女嫌父母没本事了。 十几年没见面,忽然变成母女关系,其实她也有点手足无措,但她看女儿“羞怯沉默”,于是只好自己拼命找话题。 荣平内心一阵酸软,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她在揣摩别人的心意,领会长辈的意图,恨不得每句话都掰碎了听,头次被人这么体贴,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条件反射性的下炕,行了一个福礼。“多谢母亲。” 妇人一怔,眼圈红了,她立即背过身去,不让荣平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却好奇的看着荣平,还伸手摸她的裙子:“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她们说你过惯了好日子,不愿意回来,所以给国公府当养女了。” 荣平一时无言。她自懂事以来,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更费尽心思讨好老太太,这才活得有些模样,还有了姬家,这个原本亲上做亲,外表看上去一派安好的亲事,要说一下子全都放弃,那自然不甘心。恰巧老太太让陆夫人认养她,她也是欢喜的,自以为终究还是有了出路,至于生身父母,等她嫁人后能做主了,再想办法报答。 -- 第122页 现在她明白姬家想“亲上做亲”看重的是血脉,她没有血脉,自然就不把她看在眼里,陆荣画才是他要娶的。 哎,祝你们——算了,不祝姓姬的幸福了,他不配。 这才刚过去一夜,荣平发现自己再想起姬绍平内心已经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因利而交者,利绝而交断,简直没什么好意外的。 荣平伸手捏了捏小男孩圆嘟嘟的脸:“我是爹娘的亲女儿,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小男孩咯咯笑了。 “爹爹去打野鸡的,他前两天就上山下网子了,说今天肯定会有收获,我们可以吃肉啦,说不定还会有兔子哦。” 正说着,大门咯吱一声响,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趿拉着草鞋走进来,手里提着花花绿绿一只大鸡,见了荣平,一点头,也不说话,只把鸡递给大点的男孩让他去宰杀了。 荣平忙站起来:“怎好叫父亲如此费心。” 男人的脚又顿住了,看向站在一边眼圈还有点红的妇人。妇人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无奈道:“过两天就好了吧。” 荣平看着大弟弟熟练的杀鸡放血,小弟弟开始把父亲顺道砍的柴码进厨房,妇人洗米下锅,父亲刚回家又提了镰刀在磨刀石上磨,大家都在忙。多年的察言观色告诉她,这个时候坐着吃花生是决计不行的,于是进了厨房拿起白菜:“我可以帮忙的。” 她为了讨好老夫人,也是下过厨房的,只不过当时有专门的厨娘指点还有奴婢打下手。 “我会洗菜。” 妇人看着她择菜,原本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变成了肉疼,她把荣平剥掉的几个大叶子重新捡起来:“黑了脓了的都不要,但这种被虫啃过的,洗干净了还是可以吃的。” 荣平从善如流,又把剥掉的拣一遍,放进一边的水盆里。“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妇人脊背一僵,看看荣平,仿佛要说什么,又最终没有出口。 —— 安国公府,老夫人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亲孙女陆荣画,面色有点复杂。 “可见过你娘没有?” “我娘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倒彼此伤心,过些时候再说。” 老夫人皱了皱眉,这出事儿一闹出来,安国公府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做街头巷尾的谈资了。这媳妇天性凉薄,还自诩高洁,最厌恶的就是别人看自己笑话,但自己这次偏成了故事的主人公,心里正呕着呢。但事情出来了,总要解决,你闷着头就可以假装看不见吗? 于是她派人去传话,让陆夫人过来看自己亲女儿,多照管照管。 陆荣画听了,心中一喜,果然姬表哥说的不错。毕竟是亲生的,她的祖母和生母很快机会喜欢她了,这不?荣平刚走,祖母就开始关怀她了。姬表哥分析的有道理,荣平顶替她这么多年,这院子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她不走,毕竟妨害自己。 但接着她就听老夫人吩咐道:“国公府里毕竟规矩大,举止进退,还是要多加注意,以后不要跟外男多接触了。” 陆荣画闻言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才刚回国公府不久,除了姬表哥也没有接触什么外男啊。这府里的姐姐妹妹相处起来都不太融洽,只有在姬表哥面前她可以同以前一般轻松随意。况且她听说了,姬表哥是要要跟陆家三小姐结亲的,以前是荣平鸠占鹊巢,现在她走了,自然就是她了,那接触接触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老夫人见状,知道她没有听到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平素,她是不把话讲的太直白的,眼下却索性一杆子捅到底:“你是我的亲孙女,多年不见好容易领回来的,我只有对你更好,没有亏待你的,以后我会亲自为你物色好人家。” 陆荣画听了顿觉不妙,这话的意思是不让她嫁姬表哥?怎么能这样呢,还说不亏待她,那怎么荣平嫁得,她就嫁不得? 她想了一想,是荣平先来告辞,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一番话,老太太才找她的,说不定是姬表哥推测的那样,荣平临走还告了什么刁状,于是忙向老太太求证,是不是荣平说了什么。 老太太点了点头。荣平说三小姐娇憨单纯,对内宅龌龊未曾涉及,容易遭人蒙蔽,那姬绍平有些轻浮又工于算计,只怕三小姐伏不住他。 老太太把姬绍平的前后表现看在眼里,知道荣平所言不虚,于是便想为她重新打算。 陆荣画抿了抿唇,果然是荣平搞得鬼。她不配嫁姬表哥了,还不想让我得到。 第75章 假千金3 荣平已经回来有段日子, 各种家务活也逐渐上手了。她回来的第二天就主动把身上那条湘绣的裙子换掉, 穿上了母亲王氏提前为自己准备的一条棉麻的撒脚裤子。腰身有些宽大了,穿着并不很合适, 王氏又给她寻了一条红丝绦的束腰。 “我以为你在国公府过日子, 要比画画胖一点呢, 结果却比她瘦些。哎,她回去的时候, 我还给她装了两件好衣裳呢。” 荣平没有搭腔, 她听说过带着三小姐的嬷嬷非常强势,刚进门就要求她把“包袱里的破烂”都扔了。不过这些没必要让王氏知道。 “还挺好看。” 王氏啧啧赞叹。荣平轻轻笑了笑:“谢谢母亲。” 屋子里没有大铜镜, 她自己也看不到, 柳绿小袄配红带子灰色裤子,想来好看不到哪里, 不过这应该是王氏能拿出手的好东西了。 -- 第123页 庄稼人很少能闲着, 父亲已经去山后清地了,王氏在清理家中的猪圈牛棚, 大弟弟出去放牛,小弟弟也跟着父亲去捡地里的石头。开始两天,王氏都不让荣平干活,但现在各种生活她也在逼着自己习惯。 以前在公府里, 拿着金丝银线绣花,现在拿着打针缝制粗麻大葛,以前□□细碧粳,现在吃粟米和糙米窝窝。 她按照王氏教的, 把面发上,好蒸馒头,闲下来的时间就去打猪草。 天气渐热,太阳一红,温度升高的很快,荣平拿着镰刀还没割上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怪难受的。 “那是荣丫吧,你看,皮肤多白,像雪花一样。” “白不了几天了,马上就晒黑了。在公府里头,这样的天气,小姐们肯定不用出门,她们只要吃饱了坐在桌边嗑瓜子,还有人扇扇子。” “她们也出门的嘞,人家有人撑伞,有车有轿子,还有凉丝丝甜丝丝的冰凉粉……哎,你看她拿镰刀的样子多别扭。” “干活还穿新衣服。好日子过惯了,放不下身段吧。” 荣平充耳不闻,擦了把汗,继续做。因为听说她回来了,有几家亲朋好友来看过,有好奇的,有闲瞧热闹的,还有左邻右舍七嘴八舌,荣平被议论多了,也习惯了。 眼瞧着篮子一点点满起来,荣平脸上松了口气,直了直腰,挎着篮子往回走。给猪吃的草,水分比较大,又塞的实实的,颇有些分量,她被拽的倾斜着身子,一步一晃悠的往家挨。 眼瞧着快到家门口,一个大婶子纳着鞋底走出来,一看荣平的篮子就哎呦一声捂住了嘴,“平妮儿,你赶紧把你篮子放下,那草猪可不能吃。你看到那个长着圆叶子冒白浆的吗?那是有毒的,叫疯猪草,猪一吃就死了。” 荣平一听吓了一跳,一边道谢一边把篮子放到地上,捡着草往外扔,然后她就发现这种草叶嫩水多,一篮子里许多草都染上了。 “平丫,保险起见,这篮子草别要了,宁可白费功夫也不能出事不是?” 荣平暗自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把篮子草全倒了,自己拎着空蓝子回家,往门槛上一坐,又气又恼,心里还有一股难言的委屈。 瞧瞧太阳,父母马上回来了,要吃饭的。她不敢再任由情绪泛滥,赶紧洗干净手把发好的面倒出来,揉团搓圆。等到好不容易生馒头成型,结果刚才没有分心照料火,火又灭了,还得重新生火。结果她越忙越慌,越忙越乱,那火干冒烟点不着,她急得跺脚…… 等到王氏回来的时候,发现猪圈里的猪在嗷嗷叫,火灶里没有火,馒头是生的,稀饭也没有熬。这还不算什么,要紧的是闺女不见了…… 她急得没法子,一家大小赶紧出去找。结果满村里吆喝半晌,才听到荣平弱弱的答应着,拎着篮子从草甸子里出来,那篮子里有多半框的草。 “你咋回事嘛?!” 荣平一看母亲疾言厉色,心头一慌,下意识的跪下认错,结果地上全是碎石头,砰的一下,顿时脸都白了。 王氏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拉起来,她还要再问,父亲却不让她问了,而是一弯腰把荣平扛起来:“走吧,回去吃饭。” 当天晚上,荣平睡下,王氏却还大睁着眼睛睡不着,她推了推自己男人:“我觉得闺女跟咱们不亲,她是不是看不上我们,还想回公府?我今天还以为她跑了,吓得我心口疼” “我觉得不是,我看她是怕的,她活没干好。” “那有什么好怕的嘛,我又没有怪她,当初画画在的时候,我也没打过呀。”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进城的时候听说过,安国公府的规矩大,陆夫人对子女很严格,他们家不要针线上的人,一应活计都是姑娘们自己做的,做不完,就会有嬷嬷管教。况且姑娘们心细,会有不互相比拼斗气的?我一开始还不信,但瞧着今儿的情形,我估摸着是真的。姑娘性子要强,也习惯了有事自己扛着,所以宁肯熬夜点灯的,也得被活儿干好,不然就会落人口舌,还会挨训斥。” 王氏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喃喃道:“她应该都不知道被娘疼着是什么滋味儿。” 荣平昨日累坏了,第二天一睁开眼,就是天光大亮,乡下人可没有睡到这个点儿的,连在公府,给年迈的老夫人请安也是赶早的,从来没有这个时候过。 她赶紧起床,洗漱,先到厨房,再到外头,都没有发现王氏,团团转了一圈,才听到东头叫骂声有点熟悉,她跑过去,却看到温柔可亲的王氏正踩着石头骂人。周围还有一圈人指指点点的观看。 荣平的脸刷的红了——这是在干什么呀,太羞耻了。 她赶紧去劝王氏,却在这时,听到了原委,原来她昨天头次打的猪草根本就没有问题,是这恶婶子使坏,故意坑她,她刚把猪草倒在沟里,那恶婶子就自己搂上来,全倒进了自家猪圈里。荣平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第一筐猪草都被她诓骗去了。 “郭张氏,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欺负俺家妞妞不知事儿!” “你是手指头长脓了还是脚底生疮了,自己不干活,坑我刚回家的闺女!你不怕你猪吃死咯,黑心烂肝的混蛋玩意儿!” 这个妇人张牙舞爪,摩拳擦掌的谩骂,言辞粗陋不堪,这是荣平从未见过的模样。她从未想过一个女性可以这么泼,这样不顾体面和脸面—— -- 第124页 荣平看着看着,脸上的羞红淡了下去,双眼亮亮的。她忽然觉得不怕了,以后饭菜再难吃,干活太辛苦都不怕了,有人护着她,想着她。不用她想办法争,想办法讨好,王氏就无条件的爱护她,帮她出气,为她张目,这是她的娘亲。 —— 转眼三年过去,恰逢老天开眼,年年收成不错,荣平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她在这个家中也越来越自在,越来适应,农闲时间还教王氏绣了几种别致花样,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小弟弟也长高许多,荣平用木棍棍画地,教他写字,颇有成效。晚上,粟米南瓜粥香甜一碗喝下去,躺在床上,虽然床褥不比公府温暖柔软,却也可以做个好梦。荣平心中感念,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 邻里评价,村里从公府回来的那个纸美人脸上竟然有了笑影。 这天王氏把荣平拉到跟前郑重交待,姥姥中风了,她得回去伺候,这一去短则三月长则半年,父亲又跟人贩骆驼做生意,明年才回来,家里只有你和弟弟,万事要当心。 若搁在从前,她万不敢把家这样交出去,但荣平现在已经事事都来的,所以她非常放心。 “荣平还真天生就是个小农女。”旁人的打趣不乏恶意,但也充分说明荣平对现在的农户生活已经轻车熟路。 她点头应是,恭送了母亲。每日照顾家畜,早早闭门,日子倒也平稳。只没过几天,村里就发生一件大事,原来安国公府的三小姐,不忘恩,不忘本,她怀念自己以前生活的村子,所以寻机会买了大批土地,准备赠送给以前的相邻父老。 地盘很大,包括半座山和一片河滩。 消息一出,村民奔走相告,各个欢欣鼓舞,纷纷夸赞三小姐果然是天生的贵人,这出手,这气度就是不一样。 再一看荣平,哎,当年也是国公府吃香喝辣的,现在却要打着土坷垃喂着猪,接受真小姐的馈赠。这就是差距啊,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 小弟弟听了闲话,轻轻拉拉荣平的衣襟:“姐姐,要不我们就不要了,让她送给别人好了。” 荣平轻轻摸摸他的头,脸上努力做出些笑:“要嘛,能多好些嚼谷呢,以后你要读书,父亲做生意要本钱,花用会越来越大。” 陆荣画坐着马车到了村口,便没有再往里进。嬷嬷说了,那村里多的是跳蚤虱子草俾虫,你不要到处乱跑,把不敢沾惹的东西带进了公府。 “希望这件事做完了,能讨得祖母喜欢,她能松了口,别再拿我的婚事摆布我。” 陆荣画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她的肌肤细腻白净许多,举止也从容舒展许多,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往年没有的阴郁。 她在公府这么久,也发现荣平当初所说都是真的。陆夫人果然对女儿鲜少搭理,只派嬷嬷严师般盯守,眼瞧着到了婚嫁年龄,她也从不出面张罗,一切都得听老太□□排。可老太太偏偏不喜欢姬绍平——前几天还想让她嫁给养母的长子,也就是荣平的大弟弟。 陆荣画顿时慌了,老祖母这不是瞎胡来嘛,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以前就过着这清苦贫穷的日子,现在怎么能回头? 她一时急怒,抱怨老太太越活越抽抽,结果不知道被谁的耳报神出卖了。老太太转了话题说她忘本,才过几年好日子,就脚下踩着云彩飘到了天上,眼高于顶,什么都瞧不上,还说什么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陆荣画没有法子,只得花自己积攒的银子,大张旗鼓的买地赠人,以示报恩。你看,你让我感念一户人家,我直接感念一村的人家,怎么样?她生怕老太太再提让她嫁回来的事,便这么做来堵老太太的嘴,她可一点都不想来农户家里,当荣平的弟妹。 陆荣画瞧着三年过去,没有大变,还是矮矮茅屋,窄窄村道的村落,还有不一会儿就落满泥土的鞋子衣裙,暗暗咬了咬牙。这次回去,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博得生母的喜欢——老太太心里还惦记着假孙女儿呢,她可不打算再奉承那个老妖婆了。 第76章 假千金4 三小姐陆荣画匆匆来去, 后来也没有亲自参与规划土地, 而是直接交给了几户人家,让里正协商办理。于是里正把大家聚集起来, 简单讲明白, 按块, 按地点,按土地层次来划分。他们自己先做规划, 回头报给里正即可。村中一户叶姓人间跟荣平划到了一个区。 这户人家的户主叶老二往日里还是个很不错的人, 但财帛容易动人心,天上偌大馅饼掉下来, 心里一直潜藏的恶意便被逗引出来了。他抽着旱烟看着平白得到的土地, 忽然就有了欺生的心思。 “荣平那样子哪像个会种地的,好土地给她也白浪费了。” 如今秋收已过, 正等着种冬麦, 要分地就趁这两天。荣平很积极,她怕误了下种, 叶老二也很积极,他怕秋收出岔子。于是当天下午,两人就到了田垄上,叶老二一手地契一手界石, “你看,从这里,到那里……这是咱们新得到的。” 他推测荣平不知农事,现在王氏夫妻不在, 他家里只有弱女幼弟,家长回来也到明年了,到时候尘埃落定,他们只能哑巴吃黄连。于是指着河滩一块地说道:“大侄女你看看,我体谅你势单力孤,山上的沟里的地出路不好,就不分你了,这块河滩的平地,出入方便,土壤又肥,你看一看,这块肥田就归你了。” -- 第125页 荣平低头看,脚下的土壤极为细腻,还有深灰色的颗粒物杂交其中。叶老二瞧她脸上并无表情,料来她根本不懂,便继续道:“那黑灰色的都是顺着河水冲下来的肥料,这种土地才适合耕种,收田的时候,能比别的地多收一担。” 荣平用手搓了一把确实如此,土质又细腻,离水又进,灌溉也方便。果然不错,但她看看叶老二的表情,往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又告诉她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叶老二紧张的盯着荣平:“大侄女,你看这地……” “我看这地不行。” 叶老二脸色顿时变了。 荣平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她努力回想一番,忆起父亲和其他庄稼把式的交流,便道:“这是灰化土或栗钙土,是近期河流冲击留下来的,表面上看似乎不错,但肥力非常容易流失,今年种一波,明年就垮了,根本算不上好地。” 她指着一块微微泛出红色的土地。“那就是赤垆吧,疏松,结实,不仅肥层厚,黏土沙土比例适中,这才是被称为‘历强肥’的好地,二叔舍得给我吗?” 叶老二的旱烟已顾不上抽了。他完全没料到荣平会对农桑这么熟悉,眼光这么毒辣,这哪里像个刚回道乡下的小姑娘? 荣平回过身,嘴角搓着点笑:“二叔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呢,你看那山腰处,那是灌溉良好的沃田,五谷皆能生长。再看那里,”她把手一指,对准一块黄色土地:“那块地……” “那块地是疏松的黄土,”叶老二急了,也赶紧跑过去抓了两把回来:“你看你看,这都是沙土,特别疏松,留不住水分存不住熵,这种地给了你,倒叫别人说我欺负你。” 荣平微微笑:“是啊,我也怕,我怕这种地留给二叔,倒叫别人觉得我不敬长辈,既然它不好,还是给我吧。” 叶老二手都在抖了。这块地大眼一看就不好,但是特别适合种粟,若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农,根本发现不了这地的价值,只会认成没价的贫土。这荣平怎么看出来的? “那里的黑土,对山的红黏土……”荣平如有神助,手之所指,目之所看,都是货真价实的肥田。 叶老二心都在滴血,他僵硬着嘴角,脸色像被鞋底抽了似的难看:“大侄女,你在国公府里难道还学过种地嘛?” “没有,不过二叔还有不认识的土和地尽管问,我可以教教你。” 荣平眼波流转,明媚中带着嘲讽,那神态,飒然而睥睨。她已经很久没有摆出这副模样了,这是在安国公府多年宅斗历练出来的姿态,敏捷,果断,毫不留手。那深宅大院里,各个斗的跟乌眼鸡一样,对付他这点花花肠子,荣平手到擒来。 叶老二想多占便宜没占到,反而吃了荣平一顿挤兑,呼吸一滞,又痛又急,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任凭老婆拍打,死活不吭声。 直到五日后,地垄翻过,要下种,叶老二重新打起精神,他翻身坐起,趿拉着鞋子往外跑,他老婆一把拉住他:“刚煮了疙瘩汤,你不喝,又往哪里窜?” 叶老二转过身红着眼呲牙一笑:“我要叫荣平那小娘皮尝尝我的厉害,你等着瞧,一个月后,管教她哭着来求我。” 他老婆一愣,连忙拉着他:“你可别乱来,那荣平瞧着柔柔弱弱的,但王氏却是个泼辣女人,你想想当初她怎么骂街的?” 叶老二道:“那也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她得罪了三小姐,三小姐说了,她荣平人走都走了,还坏人家的婚事,所以一点都不想给她地。但又不好明着针对她,失了自己的身份。你想想,陆三小姐多好的人?咱们不得给人家出出气?” —— 因为家里缺少劳动力,临近农忙,荣平还雇佣了几个短工。 “王二,粮种买回来了吗”她起身下榻,走到开着朱红月季花的院落里,露着两只葱白的手,端起一桶水,倒进了食槽里饮牛。 那斗大的木桶颇有些分量,完全没想到弱质纤纤的女东家有一双“铁臂”,王二愣了一下才回答:“买好了,都放在屋里呢,您要看看吗?” 荣平点点头跟着他来到屋脚,粮种的好坏直接关系着来年的收成,若是有瘪的坏的,不仅白搭劳动力,还赔上一季时间。 现在轮到种冬麦,一袋袋麦种圆润爆满陈列在屋脚,旁边还留着一只灵巧的狸猫看守,防止麻雀和老鼠来偷吃。她伸手兜着粮种筛了两遍,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于是交代了几句,便去地头看看土翻得怎么样了。 秋高气爽天气,被耕牛翻过的土地上,土香弥漫,还有麻雀等山鸟时不时飞掠而过,啄食迟飞的蝗虫和蟋蟀。 荣平雇佣的劳工正吆喝着牛拉着犁车来回腾挪,地上残留的秸秆茬子都被卷入地下。 待到土地平整完毕,土壤粉碎,便要组织人手下种。荣平骑了毛驴,亲自到地头去监工。农忙时节,农具紧张,荣平只订购到一副篓车,其他的,便只有人工下种。她把篓车分派到了大块的连绵土地上,小块地,人工突击。 “如今刚下过秋雨,土地松软,水分合适,如今红霞漫天,夜里明星高亮,说明接下来温度阳光正好,要趁这几天把地种完。” “不争这几天啊,东家。” “争嘞,有道是础润而雨,不争这个时间段,过了秋雨,就错了良时。” -- 第126页 她允下高价工钱鼓舞士气,一帮青年壮丁或半大小子没料到女东家这么细心,又这般大方,跟那娇娇小小的模样丝毫不搭,意外之余,还有了表现欲,各个用力超前赶。 她一路小心检查,把有些没有被土掩盖的种子又遮盖起来。这次行动仓促,预备的人手大多是临时雇佣的劳力,瞧着年轻力壮都用了,但耕种是个巧活儿,得有老练的庄稼把式。 若是坑挖的深了,种子被闷在里头,发不出来,若是挖的浅了,庄稼的根系长不过野草,将来注定孱弱不堪。干活毛躁,不仔细,将来出苗率就要打折扣。 荣平跟着检查了一路,又好好叮嘱一番,这才松了口气。她刚坐在地头,准备喝口水休息一下,又听身后幽幽一声叹息。 荣平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一个瘦巴老头不知何时从地头冒了出来,正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挪着步子丢种子。 “大爷,要我帮忙吗?”荣平放下手里水罐。 大爷抬头瞅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有点可笑。“我看你这囡囡是假聪明真犯傻。你对地下那么多功夫,怎么不对粮种下功夫。” 荣平道:“你怎知我对粮种没下功夫?我所有粮种都亲眼看过。” 大爷鼻子里嗤笑一声。“小孩儿抓毛线——乱编。我种了一辈子地,用鼻子闻就知道那麦种不对劲儿。” 荣平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心里却记下了。趁着中午休息的空挡,她自己把粮种袋子解开来看,重新检视一遍——表面看依然发现有什么问题,但她敏锐到意识到这批粮种变了,她感觉不到种子蕴含的生机。她挑了几颗种子一嚼,发现不对,这口袋里的种子,相当一部分是死的,是煮过的。 这可是大事情,荣平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77章 假千金5 五风十雨, 秋爽天气, 种子下地五天,便基本发芽, 等到雨晴, 便长出一寸长, 绿油油的格外喜人,大部分勤快的庄稼人都会下地看看出苗率。 叶老二特意起了个大早, 先不看自家的, 先看荣平田里的。 “黄口小儿忒无知,占地妄想吞米粮, 如今地里苗不齐, 我看你怎么出洋相。” 结果到地间一看,懵头了。 “这是荣平的地?”他下意识的回头看界石:“怕不是我走错了” 然而那块界石明明白白立在地头, 在青葱翠绿的麦苗间格外显眼。 叶老二在地头愣了一会儿, 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快步赶回自己地里, 这一去可傻了眼。那地里头这一块儿空白,那儿一块残缺,跟破了的牛皮鼓,掉毛的癞皮狗一样,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缺了秧苗的土地,爆露出红黄色土壤,宛若缺牙的老太太豁嘴笑,每道残线都是讽刺。 叶老二傻了眼, 一张老脸胀的通红,怎么会这样! 他仿佛想到什么,高叫着:“荣平,荣平你给我出来!你这小兔崽子,你做了什么?!” 荣平应声而出,却不是独个儿,而是还让佣工押着一个人,正是王二。她微微笑了笑,把王二往前头一推:“二叔,还要我给你解释吗?” 叶老二顿时无言。 明明他买通了王二把炒熟的麦粒混进了荣平的粮种里,怎么现在荣平的麦苗整整齐齐,自己的却参差残缺? 这王二背叛了他? 王二低着头不敢吭声,心里却着实畏惧,瞧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些花样百出的整人手段。 “二叔急什么,你派人给我送好种子,我不好独享,于是干脆又让他给你偷偷送回去了。你不夸我尊老知礼吗?” 叶老二又气又急又羞耻又无奈,末了,拍一下大腿,仿佛被抽了一棍子的犬,撒腿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吆喝着家里人赶紧补种。 荣平看他的背影,冷冷笑了笑。 离开公府回到乡下,她为自己营造的形象一直都是柔弱友好,与人为善。但现在这个节骨眼,父母不在唯有她撑立门户,便一定要狠起来,抓个典型整治了,才能免得其他阿猫阿狗欺上门来。 叶老二有口难言,在大家都可以歇口气的时候,没日没夜的赶工——良时就这几天,错过了,可就没了。 “唉,那叶老二家里是怎么回事?干过活还得再干一遍?” 农妇们三三两两坐在门口纳鞋底儿,小孩们儿跟爷伯地里跑着搐兔子,见到叶老二地里的惨状,议论纷纷。 “他这天天狗撵兔似的跑跑,咋回事么?” “你还不知道啊,我听说是他要坏种子坑平丫,结果把自己坑了,那坏种子都跑他地里去了。” “这叫什么?这叫苍天有眼!自作自受。” …… 荣平看到庄稼涨势喜人,非常高兴,立即做了个新决定,她要把囷仓修了。 囷仓不是一般人家有的,这个储存粮食的仓屋只有家里百顷田的地主才需要,普通人家多是够吃饱就满足了,而有积余的富户也是存个大缸大桶便够用了。因此瞧着荣平忙碌,当面不说,背后未免笑她不知事。 “小丫头片子,她那点地儿,还雇那么多劳力,还修仓,我看她呀,保本都难。” “她那是认真修持庄稼吗?我看就是过家家。当年从公府回来的,现在野心大,有两只鸡就觉得能办鸡场了。” “还别说,最多三天,什么囷仓的活计就消停了,有这手艺的人不多,普通人家用不着这个,谁会呢。” -- 第127页 背后议论纷纷,却丝毫不影响荣平的热情。因为她抽空算了几笔账,只要父亲生意顺利,弟弟读书有成效,最近几年天公作美,粮食丰收,那她家还真有可能从大户变富户,富户变地主, “东家,实不相瞒,您根本用不着囷仓。你种了燕麦,还种了荞麦,只为好吃,产量低的很。” “今年用不着,明年也会用得着嘛。”荣平很乐观。她拍拍手,掸掸灰:“快点干,防天阴呢。” 荣平还真找到了行家。就是那个提醒她粮中有问题的老爷爷。老爷爷在地主家干了一辈子,老了干不动了,被打发出来的,荣平给了他满意的钱粮,换来了他的专业指导。 “涂囷仓用的是白土,这种土和泥风干,特别板实,不透风不进雨,干燥清爽。” 她指挥着人把泥土和好,又把压碎了的秸秆沫子混进里头。 干活的小伙子叉着两只泥手一脸诧异:“东家,您这是干嘛啊,这光沾的土都不光沾了。” “这样才结实,增加韧性,不会轻易垮咯。” 听说荣平收拾了囷仓,一堆人过来看热闹,下完地圈了羊,都要顺眼看上两眼。哪知原本看笑话呢,结果眼看着眼看着,这囷仓还真修成了,虽然不大,但特别光沾特别漂亮,太阳底下,大蘑菇似的戳着。 “荣平这丫头还真有本事呵,人家到底在国公府见过世面。” “屁!修仓库管国公府什么事?总不能因为在国公府住过几天,现在啥本事都往国公府头上按。荣平是个实在人,聪明又本分还心眼好,这种人在哪里都不会混的太差。” 等到冬麦长出毛头儿,该锄草的日子,她的父亲母亲回来了。 荣平兴奋的把他们带到自己的仓库前:“看看,不错吧” 王氏瞪大了眼睛,看看囷仓,看看猪栏里的猪,再看看收拾的漂漂亮亮的院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把荣平搂进怀里一顿揉搓。 “好闺女,真是上天赐我的宝贝儿” 荣平笑眯眯的看着她,“是您以前的养女荣画买了地,送给村民,所以大家都多收了粮食,估计今年都能过个好年啦。” 王氏闻言,哈哈大笑,“哎,这也是天意,我有两个好闺女。” 另一个好闺女陆荣画回到国公府便开始着意讨好生母,但百忙之中,还是抽出心思关怀了一下自己生长的村庄。再得知荣平还是得到了自己捐赠的土地后,十分恼火。虽说报答养父母,也是当做之事,但她对荣平却总是心里膈应。尤其在听说乡下众人对荣平都是交口称赞后,更加不忿。 赞她做什么,要不是在国公府活了十几年,她能有现在这样好?要赞也是赞国公府教养的好! 这个女人,用着她的身份享了十几年福,结果现在还要沾她的光。 陆荣画轻轻敲了敲头,她明明就不想给荣平,可又顾忌脸面,不得不做出大方的样子,心里真是别扭坏了。 不过这荣平收买人心还是有两下子,老太太眼高于顶,荣平能得她的喜欢,也不知道是耍了什么花招。 她私下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当年陆老夫人病重,是荣平跪在佛前祈福,从山下跪到山上,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三跪九叩,为老太太祝祷,感动了佛菩萨,所以佛菩萨降下福祉,让老太太重新醒了过来。 陆荣画听了,嘴角直抽抽。她还真能对自己下得去手,当年就那么能作践自己,难怪现在当农女还能当的甘之如饴。 现在安国公正带了人外出打仗,陆夫人正在佛前为他念经求平安,陆荣画一咬牙,决定表现一回。 毕竟是亲爹亲娘,这大孝心表现出来,哪怕铁石心肠也该感动了。 于是,陆荣画也三跪九叩上了佛山,还在佛前恭恭敬敬的抄经,一时间阖府上下满是赞誉。 陆荣画小腿红肿,站都站不起来,一方面心疼自己在农家都没受过这罪,一方面又兴奋罪没有白受,这下子有母亲做主,她的婚事绝对可以成了。 毕竟,姬表哥可是姨表亲,陆夫人妹妹的儿子! 结果陆夫人听到她的请求,劈手就给她一个耳光,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陆荣画捂着脸诧异的看着母亲,不解,惶惑,怨愤充斥了眼眶。 为什么荣平嫁你不反对,我嫁你就反对,你就这样看不上我? 陆夫人却默然闭眼,把着佛珠,回避了她的视线。 没几天,前方忽然传来消息,朝廷兵败了。 陆荣画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紧接着往日的赞美她的人全都变了卦。说这败仗是她害的,因为她抄的佛经上有错别字…… 陆荣画气的浑身发抖,又怕的直打哆嗦,你们也太无耻了,这怎么能怪我呢? —— 京城的纷扰没有波及到小乡村,这里一如既往地祥和。 王氏笑眯眯的拉着荣平的手:“最近几天,好多人缠着我提亲,说要给你找婆家呢,真是好女不愁嫁,十里八乡的姑娘,就数荣平最好看,最能干。” 荣平闻言,笑容顿时有点僵硬。 王氏自顾自感慨道:“哎,你我母女分别十几年,这才好容易团聚,没过多少时候,你竟然就要嫁人了……一定要找个靠得住的男人,稳重,踏实,勤快。对了,我从城里回来,听说安国公府的画画原本是要跟东昌伯府联姻,结果安国公吃了败仗,东昌伯府直接不认了,哎,两家子还是亲戚呢,这也太不像话了。可怜的画画……” -- 第128页 荣平淡淡微笑,没搭腔。经历过国公府抱错,还有一个姬绍平悔婚后,她对富贵荣华,情爱婚嫁之事,忽然清醒许多。 民间有句俗话说的挺有道理,人生在世,怎么谋福,“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她已经看到了,她作为一个小农女,再怎么努力,也是混成小地主,跟往日京城中的公侯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人力有时尽,安心努力做事,不是为了超越什么人,而是为了成全自己。至于嫁人,她捉摸着,再复杂的婆家能比当初国公府的水更深? 陆荣画的千金生活,她不眼红,大宅里的风刀霜剑,大家族的盛衰荣辱,也与她无关了。世事混如出岫云,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眼下,荣平笑着推了推母亲:“您老多惦记,我什么都不操心,就想赶紧把地窖收拾好。这样把白菜萝卜等过冬菜蔬往里头一放,便不用担心冻坏了。” 王氏哈哈一笑,动手做饭,荣平就跟父亲一起踩点选址,沿着后墙,挖下沟道,起底儿。地窖这个东西是乡下人必备,选择屋后墙边挖井一样,直通通挖下去,然后再于土层中侧面开口,做出半圆形的穹室。 “五天就可以弄好!到时候我要弄挂鞭炮放了!” 马上冬天就到了,柿饼儿晒好了,芝麻糖黏好了,南瓜烤熟了,冬瓜条青梅果都腌好了,花生也炒熟了。等到下起大雪,门一关,火炉一烧,零嘴儿吃着,热水滚着,美的咧…… 结果,第一场雪刚落下,村庄里就来了个贵客。披着大红羽纱斗篷,穿着鹿皮小靴,系银鼠裙子,罩紫貂大袄,戴着八宝璎珞项圈的陆荣画,仿佛一副浓墨重彩的年画,矗立在了荣平门口。 左邻右舍都来瞧热闹,口口声声吆喝着“看仙女儿”。 荣平摸不清楚陆荣画的来意,只默默站在一边,结果就看到她拉着王氏的手,亲亲热热的叫干娘,还请王氏去京城玩一玩,到国公府里住一住。 一时间满村人都夸她孝顺,富贵了不忘养娘恩。 荣平看着陆荣画虚伪的笑脸,心里却有种不详的预感。这几年国公府的生活历练下来,陆荣画竟变了一副面目。这个时候国公府应该忙着祭祖应酬,姑娘们相看人家,她跑过来乡下做什么? 第78章 假千金6 王氏对陆荣画的拜访, 倒是真心高兴。她特意把房梁上挂着的腊肉取下来, 混合着蒜苔炒了,端给陆荣画吃。 “你以前最爱的就是这一口。” 陆荣画看着肥厚的肉片觉得难以下咽的, 拿着筷子略微夹了一块, 便一个劲儿的给王氏让菜, 然后就举着装着农家腊酒的杯子,给荣平敬酒:“平姐姐, 其实我觉得咱俩还是挺有缘分的。抱错孩子这样的奇事, 以往只在话本里看过,没想到竟然发生在我们身上了。” 荣平不耐烦跟她虚与委蛇, 好想让她有话直说。她举起腊酒一饮而尽, 脸上带上一抹春色,红生两靥, 分外动人。陆荣画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 忽然心中觉得不平,这荣平都从千金变成农女了, 怎么还这样白皙漂亮呢? “平姐姐,您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不想念父亲母亲和老太太吗?尤其是父亲,特别想见见你。老太太心里也惦记着你, 一定要让你和娘亲到国公府玩一玩。” 王氏一脸幸福的笑,推辞说你有这个心,我就满足了,但年关家里实在太忙, 还有好些人家要上门提亲,实在是走不开。 荣平倒是心里颇觉古怪,安国公并不是一个慈父,当年也不是特别喜欢她,怎么这会儿倒想她了。看她还在迟疑,陆荣画便用手帕试泪:“自打父亲在前头吃了败仗,祖母担惊受怕的,人就病了,冬天是老人最难熬的时候,可能一不小心久归天了,当年祖母可是最疼你的,你不回去探望吗?” “生恩养恩都是恩,母亲寡淡,姐姐在国公府多是仗持祖母庇佑,老人恩深似海,姐姐若有孝心,怎能无动于衷?” 陆荣画再接再厉,荣平终于被说动了。这是她的软肋,她当年承过的安国公府的养恩。如果不去,就会被人拿去说嘴,戳脊梁骨。 那就去吧,荣平微微闭了闭眼,下定决心走着一遭,若是老太太不幸去了,她便从此跟安国公府彻底撇清干系。一个公侯之家,一个农村小户,有什么好来往呢?断了大家都干净。 她回到安国公府,来到老太太跟前,发现老太太果然病的很重,于是连着陪了一日一夜。安国公倒是心急火燎的接见了她,荣平躬身行礼,发现几年不见,自己这个“养父”憔悴许多,也老了许多,以前还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人,现在却显得落魄了,脸上的皱纹印痕一条连着一条。 “三丫头,去把你的好衣裳拿出一些,给平儿换上,唉好歹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下子成了别人家的,我还真有点难以接受。” 安国公一边说,一边干巴巴的笑着。 荣平内心觉得怪腻歪的,这话你当初认回陆荣画的时候不说,等到现在才说有什么意思呢?安国公可是最重视血脉的,对荣平的印象仅止于“一个长得不错又懂事的小女孩儿”罢了,他当初可是要把自己立即送走的。 荣平觉得这次回来安国公府处处透着古怪,她还是尽早回去的好。结果她还未动身,陆荣画的真实目的便暴漏了。 “平姑娘,你走不了了。”她轻轻摸了摸染着豆蔻的指甲,好整以暇的走过来看着荣平:“那北方部落的使者看中了你,你马上就会嫁过去了,而我,会嫁给姬绍平表哥,你当年的未婚夫。” -- 第129页 安国公战败以后,朝廷决定和亲稳住外邦,但皇室现在却没有公主,于是决定从宗室和显贵重挑出几个待选。一时间京城未嫁女儿各个自危,安国公府更是首当其冲。满京城的王孙显贵哪里舍得把女儿嫁过去?于是众口一词推出安国公府。既然是你安国公吃了败仗,才不得不和亲的,那就由你安国公府出女儿吧。 安国公还真有女儿可以选,但陆荣画却是最合适的一个,因为她早年的抱错经历,在议亲的时候,会被男方挑理儿,说她气度仪态等方面不足,门第低些的,她又看不上。大家说老太太为她婚姻操心,她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是她把老太太气病的,所以就该让她去和亲,况且家里前两个女儿都出嫁了,轮也轮到她了。 陆荣画不甘啊。她的命怎么就这么烂?明明是公府的小姐,该被金尊玉贵的教养着,结果却在乡下吃了十几年苦,好不容易过回好日子还让她和亲!凭什么?要不是当年荣平多话,她早嫁给姬绍平了,还用现在这么折腾? 养女也是女儿,和亲就该让荣平去! 荣平眸光一凛,再次打量陆荣画,这个当年忸怩怕羞的小女孩还真是长进了,会算计了。她把进京后听到的事情简单一串,便反应过来。朝廷打了败仗去和亲,和亲的姑娘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可想而知,况且路途艰难,离家万里,生活习俗又大不一样,以前嫁过去的女孩子都不过三年五载便去世了,陆荣画不想去,于是就又想起了她。 “和亲应该是你的事情吧” 荣平看着她,微微蹙眉:“一个人活在世上,顶着某个身份,扮演了某个角色,那就意味着不仅会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宜和实惠,还要背负这个身份的责任和义务。我是农女,我就该种地,养猪,吃粗茶淡饭。你是公府千金,现在公府需要你,你就该挺身而出,去和亲。” 陆荣画希望从荣平身上看到惊慌和忙乱,但她失望了,荣平还是那样的淡然,镇定,这份临事不乱的气度瞬间把她这个金贵的真千金比下去了,要知道陆荣画听说自己要和亲当晚,可是哭的死去活来,就差闹着上吊。 她恨荣平这份平静。 陆荣画站起身来,怒道:“你不必在我这里大放厥词,你个假千金享受不该享受的荣华富贵,让我受了十几年的罪,你先天就欠着我的!王氏养我十几年,她的养恩我报了,好报给了整个村庄。国公府也养育了你十几年,现在轮到你报恩了。”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现在好日子过的不错,便想从此安逸下去了。你觉得自己今天的幸福都是凭自己本事赚的,对不对?我告诉你,还真不是!” “若不是当年安国公府的教养,你能有这通身的气派,一上来就让外邦使者满意?现在你弟弟在读书,那是你开的蒙,可你识文断字不是在安国公府学的?你家的土地越来越多,六畜越来越兴旺,这是安国公府给你的见识,你在村子理获得的一片美名,也有安国公府的功劳,因为若不是父母教育的你贤良淑德,你会成为今日这样有口皆碑的好姑娘?” 荣平终于忍不住皱了眉。这就是她最厌烦,也最无奈的部分,她但凡做出点什么,总有人提醒她这是在安国公府获得的资本。 “一样的资源,一样的本钱,当年一样受教育,一样吃喝穿戴,那你安国公府有哪个女孩儿能写一手馆阁体的好字吗?同样跟老太太礼佛,有谁能背一部完整的《金刚经》?一样吃着红米饭,你们谁关心过粮食产地和产量?我荣平,就是荣平,在国公府,我一枝独秀,出了国公府,我照样独一无二。你,陆荣画,什么时候都不行。” 陆荣画恼羞成怒,劈手要打荣平,却被荣平松松制住:“忘了告诉你,我种了几年地,现在也有两膀子力气,一巴掌能把你扇出血来。况且,作为一个千金小姐,能亲自教训人吗?不能,要有掌事嬷嬷动手。贵族从来不跟下层人直接交流,以此来保持自己的神秘感和优越感。你都回府四五年了,现在还要我教你怎么当一个小姐吗?” 荣平松开了手,陆荣画红涨着脸瞪着她:“多年不见,你这沦落到了乡下,牙尖嘴利的功夫却一点都没弱。” “承让。” 荣平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桌案,上面放着几部简易的入门书,还有字帖,以及实在算不上优秀的书法,轻轻勾了勾嘴角:“多年不见,你这高居到了公府,学问见识却也一点都没强。” 陆荣画恼羞成怒:“要不是王氏不懂管教,只会娇宠护短,我怎么会这样没耐心,没毅力,怕累怕烦?我一生最重要的时间都在乡下蹉跎了,我的纯美良质都被王氏给破坏了,这才让我进府后,学习艰难,成效甚微。” “你刚才还说在乡下受了十几年罪,现在又变成王氏宠溺十几年,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自我之极,好大狗脸。” “你说吧,你随便说,你也就能逞逞口舌之快了,你刚才在院子里走过,外邦使者已经非常满意,确定要你了。你若是不依,肯定开罪外邦,不想去皇帝也会逼着你去的。呵,你就认了吧。” 陆荣画扬长而去。这几年在公府,她也算历练出来了,论心术,论狠辣,她一个都不缺,她该有的幸福,一点都不会放弃。关键是她跪上佛山为父祈福的行为感动了安国公,他在家里地位极高,说一不二,只要这个父亲还护着自己,那她以后简直可以横着走了。陆荣画一点都不惧。 -- 第130页 王氏在乡下呆着,过了好几天,才知道自己心里的一个好姑娘画画,把自己亲生的好姑娘荣平给卖了。她当即就哭着来到了京城,讨要自己荣平。一口一个公府欺人太甚,当年抢走她的女儿,现在还要抢走她的女儿。 一问为啥,那就是公府当年要讨回亲生女儿,所以从她家里带走了画画,结果又觉得荣平养了这么多年,不能白养,硬是认着养女留在公府。若不是平儿自个儿心里装着亲娘,非要回来,她现在一个女儿都没有了。 结果呢,好不容易亲生母女团聚了,公府又放着自己女儿舍不得用,让她女儿和亲,她又没有女儿了。 王氏连哭带说,那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还被说书人拿去当故事,一通演绎,流传在街头瓦肆,一时间闹得分沸沸扬扬。 别问,问就是安国公府横行霸道,仗势欺人,抢人家女儿。 第79章 假千金7 安国公府常年盘踞京城, 也算树大根深, 但仇家对家也从来不少,尤其安国公陆大人打了败仗, 现在停职待参, 盯着陆家的人可是瞅准了机会下刀子, 于是很快就有人把消息报给了皇帝。 皇帝一看奏折,这要告的状是“强抢民女”, 以为又是哪个位高权重的大臣, 养出了个纨绔子弟,结果又仔细一看, 这故事跟他想象的差距有点大。这民女竟然是强行带来, 非要让人家给他们当女儿的。 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 安国公吃了败仗,皇帝本就在气头上, 当即就派人去详查此事, 结果查到他陆家竟然逼迫养女和亲。皇帝下诏申斥,那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让安国公头都抬不起来。 “陛下, 当务之急,是稳住外邦啊,他们已经看上了荣平那个丫头,为了国家献身, 这么光荣的事情,那是民女的荣耀,也是她祖上积德啊。” “这荣耀给你你要不要?” 安国公顿时沉默。皇帝冷笑一声,让他好自为之, 并派人督查和亲一事。 陆荣画在家中着急等待,看到父亲完好无损的回来,顿时松了口气:“爹爹,陛下是不是答应了让荣平和亲了?” 安国公灰着脸点了点头,神情却颓丧之极。他知道皇帝没有追究,只是暂时没有追究,因为边疆事务太过紧急,他顾不上,但这件事过去了,安国公府只怕就危险了。因为看今日这情形,皇帝明显是怒了啊。 陆荣画却不懂这些,她一看自己不用和亲了,立即浑身一轻,下巴都抬高了。 结果当天晚上就出了事,荣平出逃了…… 月黑风高,两只轻舟把一条乌篷船牢牢堵在了江面上。陆荣画在婢女的搀扶下,来到船头,死死的盯着对面船只:“荣平,你要往哪里跑?” 哗啦一声,乌篷船上悬挂的青竹帘子被揭开,一个姑娘闪出身来,昂然立于船头,俊眼修眉,在火光的映照下,一张俏脸,如描似画,正是荣平。“公府千金就可以胡作非为吗,你没有权力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发现你还真是会收买人心,竟然忽悠了当年的老奴婢帮你逃出府。” 陆荣画暗自磨了磨牙。她现在看到荣平就一肚子气,这人在公府娇养了十几年,现在让她回报公府,她哪来的底气拒绝。陆荣画从乡下回到京城,本来就在名媛圈中有些尴尬,这么多年过去,好容易话题淡去一点,结果王氏一闹,又吵嚷起来了,而且比她刚回来的时候还要过分,简直就像是闷了多年的粪池又被人丢了串鞭炮一样,又丑又脏又晦气。她现在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连其他几个姊妹也不好出门,憋在家里全怨她,各个使劲儿跟她别苗头。 陆荣画的日子从未这么糟心过。 “你纵容你娘,在外面胡说乱讲,造谣生事,败坏我公府名声,你以为我和我爹会轻饶了你们吗?我们两家本来可以和睦相处的,是你娘那个无知的村妇,把体面闹得不成体面,脸面闹得不成脸面了。现在你的资料和画像都已经呈递上去,你再肆意妄为,就是蓄意破坏和亲,意图扰乱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你对得起那些战场牺牲的战士,对得起渴望太平日子的边镇百姓吗?” “败仗是你父亲打的,你怎么不问问他对不对得起牺牲的将士,边镇的百姓?” 荣平被气笑了。陆荣画双眼一瞪:“我发现你这个人忘恩负义不讲道理,难道我父亲不是你父亲吗,那是养父,那是让你呼奴使婢锦衣玉食十二年的养父。” 荣平回身示意船夫:“我们走,不要理他。” 船家闻言便开始撑篙掉头,陆荣画见状立即命令自己的手下堵住:“不许她走,把她拿下,这是外邦使者看上的人,对我们公府,对我们整个皇朝都非常重要。若是她丢了,安国公和皇帝都饶不了你们。” 荣平越听越汗颜,陆荣画扯虎皮做大旗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大了。但闻得她一声令下,她带来的两船人立即行动起来,碰撞荣平的船只,殴打船夫,还要跳上船来打荣平。小小窄窄的船只,一时间如滚锅里的丸子,左摇右摆,荣平把持不住平衡,来回踉跄,说时慌那时乱,只闻得扑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再定睛一看,荣平已不见了。 陆荣画顿时傻了眼。 “她掉河里了。” “快捞人啊,愣着干什么,她淹死了谁去和亲。” -- 第131页 …… 皇帝想的是赶紧把外邦稳住,但这不代表他对陆家的所作所为毫无芥蒂,在督查人员上报和亲女子失踪后,皇帝出离的愤怒了,大骂陆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先是打了败仗,又搞坏了和亲大事,震怒之下,皇帝直接革除了安国公的爵位。 圣旨传来,安国公府上下,一片凄惶。眼瞧着传旨公公离开,大伯娘对着陆荣画劈手一个巴掌:“都是你,都是你把事情搞坏的!你老老实实和亲不就行了,偏出这些幺蛾子。” “你为什么不稳住荣平?你两只眼睛干什么用的,看个人都看丢了。” “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从乡下回来,你就是个扫把星。我们陆家本来可是人上人,怎么到你回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刑克六亲的丧门星。” “早先王氏在闹得时候,我怎么说的,让你赶紧拿点钱打发了她,结果你连一二百两的小钱都舍不得出,现在看看,出大祸事了吧?” 一众女眷一起上手,硬是把陆荣画揉搓成了一团面。陆荣画一边招架一边哭,心里充满了无限委屈。这怎么能是她的错呢?这分明是父亲没有把仗打好,若是父亲前线胜利了,不就没有和亲,没有后面这一串子事了吗。你们不怪父亲,都来怨我。 可这些话她不敢喊出来。她无助的看向自己的生母,却发现端庄高冷的陆夫人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对她被围攻视而不见,又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祖母,祖母”她哀叫着扑进老太太怀里,“只有您疼我了,您得帮我,我有麻烦的时候,她们都在看热闹,现在麻烦大了,全都在赖我。” 她喊着喊着却发现不对。这几天本就有点病的老太太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但眼珠却是直的。 陆荣画瞬间被吓蒙了。“老太太,老太太……” “老夫人过世了!” 陆家的报丧梆子敲响了三声,所有灯笼从红色变成了白色。 御林军进入安国公府,摘掉了那“敕造安国公府”的牌匾,安国公被判处流放,又因他母亲要理丧,允许他稍作延迟。 陆父披麻带孝一脸丧气,陆荣画匍匐在地上哀哀哭泣。她进入公府后便渐渐发现,这繁华富丽的大宅下,也藏着不少隐患,养尊处优的日子下,也存在一些风险。比如大伯好酒好赌到处欠债,母亲几乎不交际应酬,逐渐在上流圈淡漠,嫡哥哥虽然努力,但总是没什么成效。一家子上上下下几十口,却都指望着父亲。而母亲和祖母不合,后院交斗又总消耗父亲的精力……这些问题她看到了也无能为力,却总是存着侥幸,想着至少自己眼前荣华是能保证的,然后只要嫁给姬表哥,进入东昌伯府,那后半生也有着落了,但万万没想到祸患这么快就到了。 “这么多年,大宅原本就是靠二叔撑着的,若是没有二叔官场打拼,公府哪来的田产庄园南北奇货?” “这话说的,难道大伯就是吃干饭的吗?要不是大伯留在祖母身边尽孝耽误了,出去随便干点什么,也不会比二叔差。至少不会害公府被削爵!” “不管怎么说,祖母那个大理石紫檀屏风,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就许给我了,还有老家那个温泉山庄……” 陆荣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话。 事到临头,原本就宅斗不停的人,现在彻底撕破了脸,连形象都不顾。大伯娘大伯父吵嚷着要分家,其他几个姊妹吵着争嫁妆,唯有她,这么多年没攒下什么钱,也没有助力,好容易抱住父亲这条大腿,结果大腿这么快就崩塌了。现在她严重怀疑,荣平能顺利逃跑都是其他几个姊妹使得坏,因为她们就是看不顺眼她占嫁妆,就是想让她和亲。 “父亲大人毕竟年纪大了,这次流放边疆,环境苦寒,劳役又疲累,身边若是无人照应,只怕根本活不下去。那一路的伺候,还有边镇的打点总要有人做啊。” 大伯娘一边说一边把视线投向陆荣画,其他姊妹也一起看向陆荣画。 “你可是跪着上佛山给父亲祈福的,你这一片孝心感动菩萨感动上天,我们自忖比不上,这个时候你怎么不主动请缨了?” “儿女孝顺父母乃是应该的,大哥哥还要顶立门户,接下来你最大,这种事你当仁不让。” …… 陆荣画彻底傻了眼,她只觉得自己好命苦,怎么好事轮不上,祸事全沾染。陪父亲去边镇流放?那还不如去和亲呢,和亲至少能当酋长夫人啊。 她再出去悄悄打听,看还能不能和亲,却被人嗤笑异想天开。 “现在后悔,那你早干嘛去了?王公贵族之女可以封公主和亲,你这罪臣之女只能当女奴,被送去了也是婢女。” 陆荣画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想到迢迢山路,大漠风沙,泛着咸味的水,粗暴野蛮的外邦人,愣生生把自己吓病了,噩梦连连,胡话不断,竟是发起了高烧。然而府中这帮所谓亲人姊妹,是最牙尖嘴利,喜欢隔岸观火,找茬挑事的,表面假惺惺探病,背地里斗说她不孝,乃是为了逃避陪父亲流放,而使出的苦肉计。 她病的口干舌燥,晕头胀脑,却连个合适的大夫斗请不来,她恍恍惚惚的想,若是她还在乡下,必不会如此,王氏会为她熬药,给她煮鸡蛋汤,用额头来试她的温度。 不不……她赶紧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哥哥还在边镇效力呢。以往打了败仗的将军也是可以罚金赎罪的,陛下只是一时气头上才这么对安国公府,安国公府架子倒了还留着一点底子,刮刮地缝也比农户日子好。这辈子,当什么都不能再当平头百姓! -- 第132页 荣平呢?她迷迷糊糊的想,若不是荣平不懂感恩不肯配合,她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第80章 假千金8 陆家的嫡长子陆一鸣闻说家中变故, 回来主持大局, 他派遣了两个老仆跟着父亲,同时又把家给分了。至于陆荣画, 祖母去世定然要守孝的, 议亲什么的, 也不急,反正她注定要晚嫁了。好不容易让家中消停下来, 他再次出发赶赴战场。 待到西凉, 景色依然大变,草木稀疏, 天地辽阔, 他打尖休息,却遇到一个奇怪的客人。 奇怪的女人。 边关不稳的档口, 路上出现年轻女性本就鲜艳, 尤其她身形消瘦,戴着斗笠, 身后有匹老马,腰间却还挂着水壶和长剑。 陆一鸣越看这个人越眼熟,忍不住悄悄观察,直到那姑娘喝了半杯茶, 他才恍然大悟:“荣平?!是你吧,果然是你。” 这么多年没见,他都差点认不出来了。他偶尔回去,也不是没听人编派过这个离家的妹妹, 说她在乡下,变得又黑又糙粗俗不堪,可眼前这人双眸莹然,举止利落,不仅依然貌美,还多了一分往日没有的英气和大气。 “我听荣画说你跳了河,被大鱼给吃了。” 明明是你妹妹把我逼下去的。荣平皱了皱眉,懒得就这件事多讲,于是干脆起身行了一礼:“陆公子。”随后便回身交待老板把自己的马好好喂一喂。 陆一鸣看她这样客客气气的,显然是有意保持距离,但他越看荣平越是心里疑惑,她这又是马又是剑的要去哪里? 陆一鸣毕竟也是要脸面的,荣平不愿搭理他,他也扎着架子,不愿多话,结果他吃完了饭食往西北去,荣平也打包了食物,骑了马上了路。一条黄沙道,直通通蜿蜒向前方,他往哪里去,荣平也往哪里去。 陆一鸣终于忍不住了:“陆家现在已经不是国公府了,财帛权势都不比从前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荣平诧异的看他一眼,刚好顺道而已,怎么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咋瞧谁都像占便宜的呢。以前国公府高门大户的时候,我也没上门跟着你,现在你家匾额门面都没了,架子都塌了,我来跟着你? 荣平懒得理他,心道这人可能刚刚经历家族衰落,受了大刺激,我不跟他计较。 陆一鸣特意加快了速度,想把荣平甩开,结果发现荣平的速度一点都不比他慢,荣平在后面,他总觉得芒刺在背,怀疑荣平是要存心看自己这个落魄贵公子的笑话。于是连着骑马赶路几个时辰,往常该打尖的时候也不打尖了,一副坚强能干,吃苦耐劳的模样,其结果就是他当夜在破庙落脚,差点睡瘫了。 因为边镇局势不稳,所以有恶乞和暴匪四处流窜,他躺在地上,眼瞧着几个响马呼啸而过,心道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的,他乃一介武夫,年轻力壮,他们便不动他,若是遇到了荣平呢? 陆一鸣心里咯噔一下,越想越不安,仿佛有一只猫四处抓挠,他一边扛着劳累的身体再次翻身上马,一边抱怨荣平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乱逛,现在不是他妹妹了,还要给她添麻烦。 他回身救人,感慨自己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兄长,好男人,结果奔出二里地就看到了荣平。月光下,她收剑入鞘,眼光和剑光一样明亮,一道倾斜的影子被月色晕染,仿佛一枝白梅,熠熠生辉。 陆一鸣看看倒在地上的响马,又看看荣平,喉咙忽然有点干涩:“这三个人都是你杀的?” “嗯。”荣平看他回来,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把头发重新挽好。 陆一鸣愣在原地,怀疑月色太美,所以他活见鬼。奔波了一天,伸困体乏,三个响马,他都不一定能干掉,结果被荣平干脆利落的收拾了?地上倒的三具尸体都是一剑封喉,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口,显然干脆利落。而响马素来是碰到硬茬就撤的,在第一个人倒下后,另外还有两个人来不及逃跑,她的速度得有多快? 陆一鸣意识到这一点,再看荣平,不由得汗毛倒竖。 京城中是有不少贵公子带剑,偶尔也会有贵女舞剑,但剑艺多是为了宴会祭祀,哪有这么凶残的?况且荣平在公府里也没学过啊。难道她在乡下还练剑了?陆一鸣自己都不信,她在乡下只能练镰刀锄头。 “真是你干的?” 陆一鸣看的清清楚楚,却硬是不愿相信眼前这一幕。然而荣平的回答杜绝了他最后一丝幻想。“是啊,我也没想到,可能在乡下种地,力气变大了吧。” 撒谎!稳准狠,这明明是杀人剑。 其实荣平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她看到剑的时候,脑子里自然就有使用方法和技巧,而且身体素质也非常好,轻如燕,疾如电,就像自己曾经认真练过一样。她跨马走人,陆一鸣站在原地默默的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骑马追了上去,他心中充满无限好奇和敬畏,只觉得这个妹妹就像个无限诱人的谜团。 这下子,形势发生变化,成了陆一鸣跟着荣平了。幸而荣平并没有多做理会,也没有多做嘲讽,不然陆一鸣要臊死了。 陆一鸣到了边镇危城,受到了兄弟们的欢迎和迎接,他刚要回身介绍一下:“这是荣平,我妹。”结果就见荣平补充了水和食物,换了马匹,继续往戈壁深处去了。 “哇哦,这姑娘够飒的啊,长得真俊。” “都没瞅到脸就说俊?” -- 第133页 “看背影就俊!” 陆一鸣耳边是众人的吵嚷,一颗心却提了起来。越往前走越危险,她到底要往什么地方去? —— 当天晚上,陆一鸣被叫去都城中心开会,新任的将帅表示自己有话要说。自打他父亲打了败仗以来,军队中的士气都极为消沉,这种情况直到林渺来到前线,才有了些许改变。要说这林渺,也是皇亲贵胄,爵号定国公,只是他为人比较散淡,性情比较冷僻,一直不怎么讨人喜欢。 当初的安国公陆大人随和宽厚,爱兵如子,经常跟兵将一起喝酒,跑马,射箭,甚得士兵喜欢,但林渺不一样,他一进军营就五个人一个伍,十个人一个什,把军队分的跟千层糕似的,天天操练,后来变成了带着武器进行训练,但他本人从不训练……陆一鸣坚持认为,只此一点,他就被自己父亲比下去了。 皇帝早晚还要起用他父亲。 今天陆一鸣来到林渺下处,结果发现其他几个军官也在,原来林渺发现了一股冒进的敌人,预备把这股敌人吃掉。他把任务分发下去,告诉这些将领,带着自己的兵在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心中有顾虑,事情有困难,可以讲。 陆一鸣看了一下自己的任务,林渺让他带兵往西五十里,从侧后包抄过去。他心中有点不平,这样迂回侧击的任务交给我,为什么不让我打正面呢?难道我不配吗?怎么能因为我父亲打了败仗就轻视我? 林渺的风格跟他父亲完全不一样,说是军事会议,实际上都是自己的一言堂,他会让大家说看法,但实际上制定计划拿注意从不跟人商量,叫他们过来,就是纯粹下命令的,而且摆弄手下的军队,就像摆弄棋子和算筹,冷冰冰的,连句鼓励或温情的话都没有,整个人都仿佛没有感情。 林渺扫视了一下众人:“有话现在讲。” 陆一鸣面上不作声色,心里却轻轻冷嗤,上一次开会他也这样说,结果说话的人被就地免职了。独断专行,说一不二,让这样的人来顶替他父亲的位置,能服人才怪。真是的,胜负乃兵家常事,皇帝却因为战败直接削安国公府的爵,实在是太严苛了。 “去吧。” 陆一鸣当即跟众人一起散开,回到自己的营中,他点齐士兵往西北一路进发。结果刚一上路,就发现情况没有这么简单,他做迂回包抄,虽然不需要与残暴的外邦人正面抗衡,但却要面对陌生的地况和时不时出没的沙匪。 他从正午走到快日落,已经遭遇了三次沙匪,等到一块眼熟的石头再次出现在面前,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队伍再经受几次冲击后,迷失了方向。 这可怎么办?若是不能按时赶到策应地点,敌人势必脱逃,他丢了面子事小,延误军机事大啊。就在他团团转的时候,忽然有士兵指着斜右方大叫:“少将军,你看,那个地方有火光。” 陆一鸣闻言大喜,立即叫人赶紧过去看看。斥候飞快来去,憨厚的脸上事狂喜的表情:“那火光是一个姑娘在焚烧沙匪车担,我们问了她方向,她指给我们看了。” 姑娘?陆一鸣心脏怦怦乱跳,该不会是荣平吧?他一边指挥军队赶路,一边不住的往大漠深处看。紧赶慢赶,他的军队终于还是到了定点。正面的军团发动了攻击,素来是劫一波就退的敌人从不碰硬钉子,于是开始撤退,刚好被陆一鸣迎头撞上。 …… 这场战斗持续整整一个下午,各部收营归队。自兵败以来,首次取得胜利的将士们欢欣鼓舞,林渺看着战果和战损汇报册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方才还喧哗的大营,瞬间静可落针。 他的视线看向了陆一鸣。陆一鸣所部损失最重,不仅比其他部属多,而且还超出了林渺的估算。这也是林渺的一个特色,战役开始前,他就会对各部战损心里有数,如果超过了,就说明你的部队欠练了。 陆一鸣素来执行父亲与士兵同苦同乐,且爱兵如子的要求,坚信这是优秀家风。看到林渺怀疑的眼光,他当时就火了…士兵刚赶到指定地点没来的及休整就要打仗,况且兵器人力什么的也在几次遭遇沙匪时,损失了一些,就这样依然完成迂回包抄的任务,已经很不错了。 但他不能发火,因为林渺事先问过有看法可以说,有困难可以讲。事后再说,那就是你无能,错误估量战场形势,对敌人和自己认识不足。 “番邦这次带头的,是一个亲王,酋长的叔叔” 林渺这样一说,陆一鸣才发现自己放走了一个多么重要的敌人,若早知道是这么大一头肥羊,那他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要把对方拿下啊。那亲王的头颅,若由他亲自割下,说不定安国公府直接复爵位了。 他暗悔不已,口中却道:“难怪那头领武艺如此不凡,我与他大战三十回合,他一连砍伤了我们好几名弟兄,这才突围而去,实在不是弟兄们不勇敢,而是他太过强悍!” 在上司面前,也要敢于维护自己部属的荣誉和声望。陆一鸣觉得自己做的非常好。 “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一名小校满面喜色的跪下:“回禀林帅,我军往前方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那亲王的尸体,他被格杀在乱石滩上了。” “谁杀的!我已经决定下次见面一定要取他狗头了!”陆一鸣情绪激动,义愤填膺。 -- 第134页 “是个姑娘。”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众人齐齐拥上来看尸体,然后默默的看向陆一鸣,一脸“哇哦”的表情:你大战三十回合的对手,被个姑娘一剑捅死了哦。 林渺笼袖缓步,无声的移了过来,看到剑痕,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第81章 假千金9 大漠上烟尘滚滚, 一辆硕大奢华的马车在古道上缓慢而平稳的行驶。高壮的异邦男子, 看着面前落于羊皮褥子中的美人,哈哈一笑:“那王叔原本还要与我争夺汗位, 可巧他被汉人给杀了, 只要我为他报了仇, 那下一个大汗就是我。” 美人戴着玛瑙头冠,穿着丹霞色半红衣裙, 耳边鬓边一朵白绒绒的装饰球, 俏丽多情,妩媚可爱。她赤着脚依靠在软绵绵的皮草中间, 弹着一把精巧的古琴。琴音叮咚, 仿佛山泉流淌。 “这就是你们汉人的乐器?一点味道都没有,根本比不上羯鼓和胡琴。” 美人眼波一转, 咯咯笑道:“那是你离的太远了, 你再靠近些些,说不定就听出感觉了。” 那异邦男子显然对美人的蓄意勾引心神领会, 哈哈一笑,一边仰脖喝酒,一边走过去。就在刹那,寒光一闪, 一点银芒如流星洒落,男人只觉得脖子一凉,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再抬头, 发现美人冲他歪头笑了笑,一派天真娇俏。 他也要笑,但嘴角还未翘起,人已倒了下去。砰的一声,马车微微晃了晃,继续往前行驶。 —— 外邦三皇子离奇被杀,消息传来,陆一鸣大为震惊。这该不会又是那个荣平干的吧?正捉摸着,外面忽然通传,说有人求见。 陆一鸣下意识的扭头往外看,就发现一个身着异邦服饰的女子昂然而入,神采焕然,清明秀洁,飒然一笑,灿若瑰蓉。 “妹妹……”陆一鸣赶紧上前打招呼,然而荣平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路过,径直走到了林渺跟前行了一礼。“听说大人寻我?不知所为何事。” “你已经连续作案两期,哦不对,准确的说法是你连杀外邦两名重要人物,现在他们正团团找你,连边疆都不侵犯了,只忙着找你报复。草原虽大,你却过于显眼,我决定在外邦得手之前,先找到你。”林渺看着她放慢了语调:“以免不测。” 荣平四下看了看,发现满室中将领都好奇的打量她,或讶异或震撼,相对来讲,林渺镇定到让她意外。她想了想,自己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位高人冷的军爷,但一眼瞧去,却分外熟悉,就好比久别重逢。 陆一鸣站在旁边看着,忽然间眉头大皱,这个妹妹真是深藏不露啊,看这样子她仿佛跟林渺熟识,她什么时候攀上的? “妹妹,那两个人真是你杀的?” 这可不是要武功高强那么简单,还要精通伪装,隐蔽,有超强的耐心,机敏的反应力。 虽然他心里有个答案已经在不断跳动,但不见荣平亲口承认,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结果他一语出口,大家惊讶万分,纷纷询问陆少将军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妹妹。 陆一鸣忙道:“什么叫又多的妹妹,她原本叫陆荣平,是我们家的三姑娘,她小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呢,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荣平闻言回头,陆一鸣走上前来上上下下打量她:“这么多年没见,我原本有一肚子话要跟你说,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你,你怎么忽然想到来西北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学的功夫,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太危险了……” 林渺抬手示意他安静,“陆少将军,我这里还有事吩咐,你有闲话就下去再聊吧。” 荣平当即笑道:“不,不必了,我与这位公子并不很熟。” 陆一鸣当即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陆家从小长到大的啊” “然后呢,接下来你想说什么?我在陆家接受了十几年养恩,所以我该为陆家报恩献身,建功立业?我的陆大公子,您自幼是备受宠爱器重的嫡长子,我除了请安要见陆夫人都难的。哦,对了,我记得我当初为了生活略微好一点,还着意奉承过你,但陆公子见惯了好东西自然也不会在乎一个幼女的手工。” “你……” 荣平伸手止住他:“陆公子,你忘了你妹妹回府时,你说过的话吗?” 陆一鸣当即沉默。他想起来了,当初陆荣画刚回来,他看怯弱消瘦的妹妹,内心满满都是怜惜,再看荣平就十分不顺眼,“你这时时的在外面晃,是显得你对国公府更熟悉,跟亲朋好友更熟络应酬更得体吗?安安静静呆着。” 他那个时候只顾着体贴刚回来的亲妹妹了,竟然没考虑这个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女孩,一夜之间父母祖母兄弟姊妹,全都成了假的,她有没有感到惶恐无措。当日的嫡小姐忽然变成了养小姐,府中看人下菜碟的管家婆子刁奴恶亲是不是有磋磨过她……现在想来,她当初的处境也很艰难。 “如果你忘了,那我便提醒你一下吧。你当时说,“你不是我妹妹,也不必讨好我,我分得清远近”。” 陆一鸣哑然。 可他说错了吗?没有啊,他爱自己妹妹有错吗,况且还是本该娇生惯养结果却在乡下吃糠咽菜的妹妹。他如果没有补偿心理,岂不是妄为人兄? 就在这时,身边一位同僚却悄声道:“老兄,你这就不地道了,亲妹妹是妹妹,这妹妹在身边长了十几年的,就不是妹妹了?襁褓里头被抱错,长大了爹不是爹娘不娘,造孽呀。” -- 第135页 陆一鸣浑身一震,对呀,他觉得妹妹可怜,妹妹委屈,难道荣平就不可怜不委屈。又不是她自己非得进国公府享福的,她是被抱错的,而且抱错的人还是……他父亲。他父亲亲自带人去接夫人和孩子,那抱错了,要么怪父亲要么怪母亲,怎么着也怪不上荣平啊。你说王氏夫妇?他俩这平头百姓见到国公府贵人,是头也不敢抬,就跪在地上呢,等到国公夫妇走人再起身,那孩子不留下哪个是哪个。 “……事情就是这样,大家都明白了。” “明白了!” 大家齐声应和,陆一鸣一个机灵,终于拉回了神思。林渺竟然已经把作战计划给布置下去了,他看了荣平一眼:“那么,荣姑娘有问题吗?” “有啊,万一,我说万一我回不来了,你得跟我娘说一声。实不相瞒,我那天从河里游上来,找到我娘告诉她我往胡地来,她哭的要晕死过去。” “放心,正面对决不在你那里。白狼堡乃外邦王族所驻之地还是祭祖祭天之所,具有独特意义。我选你,主要是你在外邦出没多日,连他们的语言都学了七七八八,对地理位置也格外熟悉,可以带人直接赶到,不至于迷失于茫茫草原,一旦成功就给敌人造成沉重的精神打击。至于危险性嘛,只要正面打击不出差错,你这个任务,有惊无险。” “好嘞!”荣平答应的很爽快。 “不行!林帅,你怎么能让一个姑娘深入敌军腹地”陆一鸣这才发现林渺不仅要三路大军进击,还给荣平了一个奔袭的任务。 “那么请问陆少将军凭什么替荣姑娘反对呢?” 陆一鸣急切的看向荣平:“你不要跟我置气,我是为了你好。” 荣平却丝毫不惧,干脆的道:“你打好自己那一坨子仗,就是为了我好了。” 众将都哄堂大笑起来,他们现在对格杀两位敌军首领的姑娘敬佩不已,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和胆略,凡觉得陆一鸣把人看扁了。 “陆将军照管好自己吧,这一仗要是打好了,我边境至少三十年人无忧。” 任务分派下去,大家整肃军队,立即出发。 荣平骑着马匹混迹行伍之间,她的速度竟然一点都不落下。 “荣姑娘,这大漠茫茫的,你怎么认得方向?” “我还乡下的时候,我父亲教我看过星星,太阳,后来他贩骆驼,走生意,也结交了不少向导,我刚来的时候,就去找过向导了。” “原来如此” 她带着大家成功进入白狼堡,俘虏不少牛羊奴仆,还在此地刻石记功。结果回程途中,形势骤变,风沙滚滚,烟尘四起,竟然有大批外邦兵士滔滔而来。荣平大吃一惊:“不是说好了我们不会对上正面部队吗?” “保护荣姑娘”一个少年闪身到荣平跟前,结果下一秒就被荣平一把推开,呛啷一声,宝剑出鞘,荣平横剑在胸,眸光中森然一片:“我是来做事的,不是来耽误事的。” …… 日落黄昏,暮云四合,林渺听着各方将士汇报,眉头微微皱起。“所以,陆一鸣没有遇到敌人?是他没有拦住,还是错过了。” “根据汇报,敌人跟他们碰了一下,就直接走了。说是畏惧了陆公子少年将军的威名,也有说是先找杀了他们王爷王子的女人报仇。” 林渺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瞬间清冷下来。 第82章 假千金10 边疆传来消息, 皇朝军队大捷, 正面击溃了敌人的主力部队。外邦军队远遁而去,大家为胜利欢欣鼓舞, 同时也发现了战场上的传奇人物, 格杀敌军两位贵族还带我军深入外邦圣地的巾帼英雄, 荣平。 林渺亲自上书陈述相关事宜,并为她请功请封。如今边疆形势稳定下来, 圣心大悦, 自然不会吝惜恩典。他论功行赏,犒劳三军, 并封荣平为平阳侯, 当今皇朝唯一一个女侯爷。同时,因为林渺在书信中说荣平小队遭到重击, 眼下她不见踪迹, 皇帝还严旨搜寻,务必使她换朝。现在皇帝心里对这个能被外邦一眼相中, 又能在千里之外取敌军首极的姑娘充满期待,恨自己没能早点见识见识,以至于错过了这位脂粉堆里的神仙人物。 王氏夫妻和荣平的两个弟弟被皇帝亲自派人接到京城,住进了刚刚修缮的侯府。出于善意, 众人隐瞒了荣平下落不明这个消息,所以王氏只得到了自己姑娘成了皇朝侯爷的好消息。 “还是你家平丫头有出息,我一早就看出来她是个不同凡响的姑娘。” “你说这荣平这么优秀,到底是你生的好, 还是国公府照管的好?” “屁,这又管国公府什么事?国公府有这种本事,还会打败仗?人家荣平明明是天秀。” 侯府的人络绎不绝,以前村子里的相邻,亲朋好友,还有荣平离开国公府,不知道多少年没连络过的“故交”都上门了,套近乎。车马来往,熙熙攘攘,紫盖相连,贵客盈门,王氏被哄的到处团团转,那叫一个乱花渐欲迷人眼,所一时间也顾不上询问荣平什么时候回来了。 陆家的后宅里,奄奄的病了一个多月的三小姐荣画终于拖拖拉拉的好了起来。只是以前还上门的媒人现在一个都没有了,偌大陆府,现在门可罗雀。等“女侯爷”的故事满京城里传开后,有心人特意添油加醋的讲给了她听。只听得陆荣画三尸神诈六魂呻*吟,恨不得药碗一摔,再病一场。 -- 第136页 我这国公府已经没有了,她荣平这农户家庭倒是成侯府了,而且她不是侯府小姐,她是自己当侯爷了。陆荣画觉得脑仁一阵一阵发疼,仿佛有钢针扎着似的,这命运是不是对她太不公了?好端端的小姐身子,硬是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不行,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陆荣画脑子一转,想起了老太太曾经说过让她嫁回养母的事情。她忽然觉得这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虽然那王氏的长子比自己还小一半岁,但长得也高高大大的,而且王氏也一直对她很好,当了那么多年母女,王氏成了婆婆,也不会亏待她。更重要的是,她这也算嫁入侯府了啊! 不能当贵族的小姐,也可以当贵族的少奶奶呀。这新晋的侯府岂不是比落日黄昏的东昌伯府要好的多?现在陆荣画也成熟了,她终于发现姬绍平也不是个好的,他急吼吼的要跟陆家联姻,乃是因为姬家内囊尽了,所以急需一个能带丰厚嫁妆的媳妇。姬绍平可笼络了不少姑娘呢,在陆家出事后不久,他就立即娶了一个盐商的女儿。 陆荣画想到这个消息就呕的心口疼……难怪荣平不要他!荣平是不是早就发现不对,所以才那么干脆的离开陆家的?这样就不用嫁给姬绍平这个眼里只有钱的人了。 她越想越不忿,在筹谋成熟,酝酿几天后,努力装扮一番,整了几样礼物来到侯府,准备见见往日这个养母。只是现在的王氏已经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了。陆家这种没了爵位,还被圣上惩戒的,已经在贵圈不入流,甚至上不去侯府的高台盘了。她递了帖子,又说了好话,才加到别的拜访者前头去,好容易跨进大门,一见王氏就亲亲热热叫娘。 “娘,我来看看您老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您的精神愈发矍铄了。” 王氏如今穿戴一新,紫衣金钗,活像个诰命夫人,眼瞅着陆荣画看了半晌才认出来,一拍大腿:“是画画呀,哎呀画画,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陆荣画一听,眼泪都落下来了,真想真真切切再喊一声娘。她进了侯府就一直诉说当年在乡下的趣事,“小弟弟用狗尾巴草捉了一整串的蚂蚱”“爹爹冬日里用草框子拴了绳,下面撒了麦粒,逮麻雀”“哎呀,还有娘亲教我烙的大饼,我现在还会呢,今天我烙给你吃。” 王氏看着陆荣画的忙碌的样子,乖巧懂事,赫然还是多年前女儿模样,于是转了个身小声跟男人商量。“前几日有人跟我说做媒,画画跟咱家青峰,画画咱们都熟悉,还是咱们一手养大的姑娘,彼此知根知底的,都不错……” “那你问问青峰自己嘛。” “咦,画画长得那么好看,青峰还能不乐意?” 陆荣画一边烙着饼子,一边扎着耳朵听,闻言嘴角轻轻一笑翘,她就知道王氏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 哪知青峰回来听说,却不是很乐意:“我素来是把她当姐姐的,当年可是当亲姐姐看待的,现在忽然要说亲,我接受不了啊。况且咱们现在的地位都是亲姐姐拼来的,结果她还没回来呢,你就想着把以前的闺女弄回家,姐姐知道了不会吃心?” 王氏一想也有道理。况且她也不着急给儿子说亲,于是送荣画一些东西,暂且打发她回去。只不过这个实在人真以为陆荣画来找她是为了怀念以前的乡村岁月,所以送给她的是棒子面窝窝头,野鸡毛毽子,还有一个小碎花的大棉袄…… 陆荣画十分无语,脸上却不得不作出笑来。她暗地里听说过一些风声,荣平很有可能抛骨荒漠了,所以才无所顾忌的上门来 如果荣平回来了,她心里肯定忌恨自己当初逼她和亲,怎么还能容得下自己?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西北方向,心情有点复杂。荣平啊荣平,你本来就欠了我十几年的好日子,那现在努把力给我换十几年好日子也是应该。你这次回来,我进你的侯府当少奶奶,那我们便算两不相欠了。如果你不同意……恐怕也轮不到你不同意。她暗暗的想这荣平若是真回不来了,反而少很多麻烦。皇帝也只会更加怜惜她的家人,对自己只好不坏。 —— 荣平睁开眼睛便看到水蓝色的纱帐,她愣愣的盯着帐顶的云纹织绣看了半晌,脑海里才慢慢的恢复了意识。她记得她被几个外邦士兵围攻,受了重伤,手臂和腿俱被刺穿,幸而林渺把自己的马送给她骑乘,这匹马当真神骏,关键时刻爆发速度,带她突出重围,后来她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印象里还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这是被救了? 荣平扭过头,看到床边有一抹淡绿色的身影,翠竹色暗银纹的长袍,仿佛一片烟雾浮动,瞧着不太真切。她微微一动,不由得“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只觉胸腔一阵呲啦啦的疼。 “你伤的很重,好好歇着吧。” 林渺转过身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要吃点东西吗?” 荣平想了想:“你派人把我找回来了。” “嗯,幸好我的马记得住路还跑的够快,不然你可能已经被乌鸦或者鹫鸟啄吃了。” 荣平一听,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要吃点肉羹吗,小羊肉炖的烂烂的红红的……” “别说了,我想吐。”荣平躺在床上想起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景象一阵反胃,当时脑子里只知道冲杀活下去,倒也不觉得怕,现在却又是后怕又是恶心。 -- 第137页 林渺嗤的笑了,让人给她端了一碗白米粥。 大军分批还朝,林渺为了等荣平痊愈特意留在了最后。她身体恢复的挺快,半个月后,便可以出门了。荣平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觉得浑身舒畅,但她看看房间的摆设,再看看身边人的反应总觉得哪里不对。虽然大家都在祝贺她成为女侯爷,恭维她取得万人瞩目的成就,但神态和表情总让她觉得古怪。 直到上路回京,某日路过河流,她翻身下马,到河边洗洗风尘,清澈的溪水中映照出她的面容,她瞬间愣住了——一自己左侧鬓脚处一个硕大的疤,她下意识地扭头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自己耳朵。 荣平坐在水边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晚风荡起秋水,林渺无声的出现在了她身边。“左耳失聪。” “毁容了,而且只有一半耳朵,像被狗啃了。”荣平叹了口气:“我这样回去,会不会吓到我娘。” “我以为你已经不在意皮囊了。” “怎么会,我毕竟美习惯了,看着这脸怪难受的”荣平话语中有浓浓的失落。 林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出细长的手指慢慢摸过来,荣平下意识的想躲,但还是忍不住了。结果,惊人的一幕的发生了,在他缓慢的摩挲下,那只残缺的耳朵竟然肉眼可见的复原了。 荣平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拔出长剑对准他的心口:“何方妖孽!” 林渺:“……我要是妖孽就先吃了你!” 第83章 假千金11 荣平对着河水左看三遍又看三遍, 又对着林渺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林公, 你真的是人吗?” 林渺初始不做反应,后来忽然身躯颤抖了一下, 脸色急剧苍白, 荣平下意识的来搀扶, 却见他忽然伸手拍向自己的头顶…… 荣平下意识的闭眼,紧接着恍惚间来到一个奇怪的空间。云雾升腾, 楼阁玲珑, 霞光熠熠,宝气翻涌, 她沿着紫贝壳铺成的小路走进花木葱茏的小院, 院中一人长身玉立,黑发婆娑, 面目光润, 神情舒朗。 荣平细细的打量着他,紧接着抬起了手, 她的动作看似很慢,其实很快,下一秒长剑在手,剑锋过处, 前方透明的空气中却荡开水一样的波纹,紧接着波纹散开,光霞撕裂。方才的院落玉人全 都消失了。 她看到了一个被困在重重铁链之中的美人,面目依旧是清纯冷艳, 林渺的面目,但眼神里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妖异,有种动人心魂的魔力。 “呀,被你发现了” 声调有些轻佻,却是她熟悉的音色。 荣平镇定心神看着那些铁链,发现有几根已经断开了,有些还束缚在他身上。“这是……” “规则,每个小千世界都依照天道制定的规则运行。它会选定一些人成为主角,赋予其无上机缘和气运。一般情况下,主角和世界都是互相成就的关系,但我运气比较背,我的主角想毁了我。” “你想通过我挣脱规则?”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我想自救,你想飞升,我们互相成就。”他轻轻笑了笑:“大千世界权重太大,难以变革,所以只能从小千世界慢慢累积。” “如果违反了规则会怎么样?” 荣平皱眉,她清楚的看到林渺宽大的衣袍下露出的小腿上有三道鞭痕,一道轻一些,一道重一些,一道还很新鲜,血痕淋漓。 已经不用林渺回答,她心里了答案。 “刚刚你动用了不属于这个小千世界的力量,所以受到了鞭笞,另外两次呢?” 林渺轻轻眨动了一下眼睛,荣平立即提剑对准他:“老实回答问题,不要想着蒙混过关。” “消除记忆果然也会留下麻烦。”林渺抬抬下巴:“把剑拿开,我不喜欢这个姿势。” 于是荣平低了低手,方才对准他心口的剑下一瞬对准了他的裆部。 “……算了,还是刚才那个姿势吧”林渺终于老实回答问题:“第一次是因为动用了一颗不属于小千世界的丹药,第二次是因为我试图杀了某个世界男主,其实我原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规则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灵敏。” 荣平一时无言以对。她看着那玉白的肌肤上,赤红见骨的鞭痕,心中一时有些酸涩,于是摸摸自己耳朵,忽然觉得其实可以用头发挡住,没必要…… 荣平浑身一激灵,立即就后退一步,正色道:“你不要色 *诱我” “啊呀,明明是你自己把我当成娇花要怜惜我”林渺歪了歪头道:“色*诱这种事我一般不干。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发挥的更好……” 荣平当即转身走人,背后却传来林渺令人脊骨酥软的轻笑。她脸上一红,暗骂一声,屁个娇花,丫的就是朵黑心莲。 —— 荣平回到现实,日夜兼程回到皇朝,皇帝亲自接见了她。英武的帝王看着自己亲自册封的这位年轻漂亮的女侯爷,心怀大畅,抚掌赞道:“皎皎如九天明月,朗朗如春日濯柳,果然不凡呢!我皇朝历经百年竟然出这么个姽婳将军。” 荣平见夸,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多谢皇帝陛下,能得到您的赏识,也是臣的福气!臣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够封爵,陛下不拘一格,别开生面,足见胸襟宽阔,海纳百川。” 帝王看她不骄不躁,内心愈发喜欢,又对她的遇险经历颇觉后怕。“你的伤可好了?” -- 第138页 “谢陛下关怀,已然大好。” 皇帝想了想问道:“朕要找定国公述职,定国公却在路上染了风寒,回京就告了病,现在都没有上朝,那你给朕说说吧,林渺的谋划向来是算无遗策,怎么反倒叫你对上了一股正面的敌人?” 荣平想了想确实有些古怪,她本来就不在正式的作战计划中,结果那却有一股敌人明晃晃冲着她来。她把自己心中的猜想一五一十的向帝王全盘托出,帝王便立即下令追查陆一鸣所带领的军队。 这一问才知道是他部属走漏了消息,以至于荣平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而正面战场也只是击溃敌人,未能完成大规模劫杀。眼见的明明是十分的战果,现在只有了七分,皇帝龙颜震怒,立即下令追究陆一鸣的责任! 圣旨传到,本来就已经没落的陆家顿时雪上加霜,在丈夫被流放时都还能勉强保持姿态的陆夫人,这下子完全傻眼了。她走到陆荣画面前把这个女儿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 陆荣画从来没有被母亲如此亲近过,又惊讶又害怕的看着她,不知道母亲想要干什么,然而陆夫人却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说道:“你到东昌伯府去,跪下来求老伯爷,给东昌伯磕头,让他进宫请旨,搭救你的哥哥。你爹爹已经被流放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哥哥,不然陆家就没有任何指望了,我就死在一头撞死在你的面前!你再守三年孝,这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陆荣画一听吓得浑身战栗,“娘亲,我是您的亲女儿啊,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对待我。如果东昌伯府真的肯帮忙,那也得您出面啊,您是伯爷夫人的亲姐姐,我一个小辈去能有什么用。” 陆夫人却面冷如冰:“让你去你就去。” 她转过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摸出一方造型精巧的玉佩:“拿着这个过去。” 陆荣画不明就里,母命却不得不从。她拿着玉佩去到东昌伯府,东昌伯接见了她,神态言语却显得很奇怪,但不管如何,东昌伯还是同意帮忙了。只是他把玉佩收走了:“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原话捎给你娘,一笔勾销,不许再提。” 陆荣画满腹疑窦,勾销什么?伯爷跟我娘有什么好勾销的。 她懵懵懂懂的回到陆家,却得到消息,东昌伯府果然来回周旋斡旋,为陆一鸣减轻刑罚出了大力,流放的地点时间都改了,还能有人照应,只是要缴纳大笔罚金。 以前的陆家或许不惧,但现在的陆家看着那个天文数字,真是一筹莫展,关键时刻陆夫人又看着陆荣画,“现在陆家都靠你了,你到平阳侯府去,找荣平,找你的养父养母,问他们借钱。” “我不去,凭什么又让我去!轮也该轮到别人了。” “家族养育了你,你就该为家族挺身而出,况且你哥哥为什么会受罚?还不是因为荣平,皇帝要宠这个刚火起来的女侯爷,所以就惩罚你哥哥给她张目。归根结底,是你一开始没收着荣平,把事情弄坏了。” 陆荣画只觉得满腹心酸。她悲悲切切的走到平阳侯府,也不敢去见荣平,只一看到王氏就扑进她怀里嗷嗷大哭,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平全都哭诉出来。 王氏听得生气,这陆家人也太不像话了,还是当初的贵族呢,怎么一点心肝都没有。 荣平回来以后,就接管了侯府事务,王氏一时间凑不出那么多钱,去找荣平,荣平劝她京城不比乡下,谨慎行事,吃喝玩乐可以,闲事绝对不能乱管。 为了不让她担心,荣平也没说自己因为陆一鸣遇险一事。这个实心眼子的纯善妇人怕陆荣画拿不到钱,回到陆家受委屈,还是尽力把自己的积蓄给她一些让她带回去。但陆荣画此刻也存了私心,既然陆家的人只会使唤她却不爱护她,那她何必在意他们?这笔钱她就自己留了下来,回到府中看着急切的陆夫人,阴着脸一句话都不说,逼问了,就俩字。“没钱” 她守着钱财暗暗得意,现在陆家皆穷,唯她独富。 结果没出几天,又有了一件大事。原来东昌伯在帮忙平事的时候,授意人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跟着陆家的一个低级军官的身上。这低级军官心中不忿,在被审问的时候咬出了当年一件往事。原来当年陆夫人的父亲去世,陆夫人和妹妹姬夫人带着各自的夫婿回家治丧,当时东昌伯看到了陆夫人,竟然起了邪心,寻机会玷污了自己大姨子。 “不然为啥荣平当年还在府里的时候,她不反对跟姬家结亲,这陆荣画回去了,就要反对呢?因为陆荣画本来该叫姬绍平哥哥而不是表哥,她本来跟姬绍平就是同父的兄妹!” 消息传出,京城哗然。 乍一听难以置信,分明是里面的人乱咬乱啃,但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要不然陆夫人为什么一直不待见三姑娘?小小的时候就抱错,好容易认回府又不管不问?明显是看到野种心烦嘛。 一石激起千层浪,丑闻闹得沸沸扬扬,陆荣画整个人都傻掉了,她好想捂住耳朵,告诉自己她还是冰清玉洁出身正派名门的姑娘,然而她自己心里却渐渐地明白,一切都是真的。只有这样才解释的捅……现在她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有东昌伯的玉佩,东昌伯为什么又会讲一笔勾销。 她鼓足勇气推开了陆夫人的房门,看着这位总是一脸冷漠的母亲:“所以我真的是……” -- 第139页 陆夫人霎了霎眼,默然垂首。 荣平闻说消息,轻轻咋舌。好个寡廉鲜耻的贵族老爷,好个自私自利的贵夫人,王氏何其无辜?要不是人家开门接纳你,你早被土匪杀死在半道上了,结果你不仅不感恩,还抱走了人家孩子? 她看看院子种喂着鸡子,一派淳朴憨厚的王氏,命人传话出去:“我可以帮忙交陆一鸣的罚金,但是我要让陆夫人亲自登门。” 陆夫人接到汇报,半晌后,喃喃道:“报应,迟早的报应,自作孽不可活啊。” 她素衣布巾走进侯府,看到王氏就矮身行礼,赧然道:“这些年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欠您,欠荣平一个道歉。” 她当年在得知有了身孕后,一直在纠结,有时心里恨得要命,恨不得东昌伯和胎儿一起杀,一时又心软,觉得孩子是无辜的,结果心绪烦乱难理中篑,嫡长子陆一鸣因疏于照顾生病了。于是她又担心流产代价太大万一以后不能生了,长子了出意外,后宅地位就不稳。一来二去,月份大了,想打也打不了了。 等到生产时,痛苦异常艰难过甚,她心里更恨,更难以接受这个孩子,于是在安国公接她时,故意暗示,让他抱错了孩子。 因为她实在看到东昌伯的孽种就膈应,还不如别人家的孩子,她至少不会恨的牙跟软,农户的孩子七奴八仆伺候着,也算对得起她了,自己还是给她千金生活的恩人。至于留在农家的孽种——生活条件那么差,死活随她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一念之差,多年成错。 王氏听到她这番话,已经惊呆了。本来要搀扶她起身的手立即顿住了,这个好脾气了一辈子的妇人忽然发疯了似的扑打陆夫人:“你怎么能这样做呢,我好心救你,你还抱走我的孩子!你冷待平儿,还冷待画画,你有脾气冲男人撒去呀,你报复孩子做什么。还要连累别人的孩子,你那么恨,你怎么不去跟男人拼命,就会呆在家里欺负娃娃……” 高贵的陆夫人已经被王氏揉搓成了一团面,她披头散发,懊恼不已,“我什么都没有了,陆家什么都没有了,我已遭了报应,遭了报应了……” 东昌伯府和陆家的丑闻惊动了皇帝,皇帝龙颜大怒,下令整饬名教。前些日子还忙着帮人平事的东昌伯迅速事到临头了,夺爵抄家囚禁一个不少,姬绍平满大街奔走,惶惶如丧家之犬,结果在大街上,跟被身世丑闻缠身,逐出陆家的陆荣画狭路相逢。 两人对视一眼,将彼此的凄慌寥落尽收眼底,又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到怨愤和悔恨。 ……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王氏从街头救了一个乞丐,随后悄悄送回了老家。 荣平收到下人汇报时,并不觉得意外。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荣平也看出来了,王氏就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实心眼儿,甚至可以说叫烂好人。当初陆荣画在身边的时候,她是一颗真心待陆荣画,后来荣平回去了那自然更是一颗真心的待荣平。陆荣画在她身边养了十几年,她是真心把陆荣画当自己女儿的,哪怕这女儿后来看不起她,回到了公府后,无事绝不上门,但她也依然是“画画”“画画”的叫。 她偷偷的救,是因为现在的陆荣画无法在京城容身,谁沾谁臭,她也怕影响荣平。 但要她看着陆荣画暴死街头,她绝对做不到,在她心里,画画一直是个可怜人。她怒骂陆夫人“欺负娃娃”的时候,那个“娃娃”也是包括荣画的。 荣平最终没有把陆荣画的某些所作所为告诉她,她见多了利欲熏心,权欲熏心,争锋斗气的“聪明人”,对王氏的“憨厚”生出了保护之心。随她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说一下王氏这个角色。 她真心爱荣平,但了解荣平?并不。她真心爱陆荣画,但了解荣画吗?也并不。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荣平能做什么,陆荣画做了什么,她都会对两个姑娘好。 甚至末了一看,还会觉得她对荣画怜惜更多,为啥呢,因为两个孩子一个特别能干有本事的时候,家长就会对一般般甚至老犯错的那个关心更多些了。 她心里,真假千金都是她的娃。 陆夫人心里,真假千金全都啥也不是。 第84章 表小姐1 初夏时节, 花树荫浓, 平阳侯府门第森严,院落深深, 树荫中偶尔传出几声鸟鸣, 更显得环境清幽。几个奴仆说说笑笑的走过来。 “那凉国公府送来的礼物你看到了吗?一大筐的新鲜荔枝, 还有一个一尺多高的山珊瑚树,真真是稀罕人的东西。” “那荔枝可不是一般的果儿, 是出名的“挂绿”, 据说汁水甜如蜜,果肉莹如玉, 那可是j晋上的东西, 也亏凉国公府弄得来,不愧是家里有娘娘的。” “也亏了表少爷有心, 特特的送来给咱们小姐吃。” 两个妈妈说到这里, 对视一眼,脸上是心照不宣的笑。 这平阳侯府跟凉国公府本来就是姑舅亲。侯府小姐的亲娘是凉国公府独孤家的嫡出小姐, 可惜独孤小姐命薄,生下荣平不久就去世了。侯爷怜惜女儿没出月子就没了娘,待得娇宠备至,凉国公府也时常派人问询, 因此两家情谊不减反增,后来更是有意亲上做亲,再结亲家,于是娃娃亲早就定下。一晃眼十几年过去, 荣平出落的袅娜标致,花容月貌,而凉国公府的小公子独孤湛俊秀温和聪颖过人,所有人都乐成其事。 -- 第140页 荣平脸上带着甜润的笑,看着表哥送给自己的礼物,碧玉盘里放着鲜红的荔枝,当真鲜活可爱,恰合了小女儿的心思。 “独孤少爷对小姐还真是上心。只是小姐莫要贪嘴,这荔枝热性太大,俗话说一颗荔枝三把火,吃多了闷在胃里,人要不舒服的。” 荣平点了点头,命人分出一些给父亲送去,自己却命人撑了黄木盘锦圆伞走到了庭院里。东侧庭院葡萄架下,有一口圆井,荣平命人在那里摆设香案,香炉,烧些纸钱,念上一卷往生经。 下人虽然不明就里,但鉴于小姐时常做些修桥铺路超度亡灵的好事,因此也不多问,轻车熟路的操办起来。 梵音袅袅,檀香习习,荣平看着井口的女鬼身影淡去,轻轻松了口气。 她在幼年时,曾有个出家人上门化缘,见了荣平一面,便说她八字奇轻,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阴气浸淫,剥削身体根本,长此以往,必然不寿,若要化解,便跟他出家修道。平阳侯乃军功立身,战场上不知沾染多少人命,所以从不信什么神鬼报应,一听就骂对方瞎扯淡,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荣平被千宠万爱的长大,自然不再在意这些事,除了运气背点,意外之灾多了点,似乎跟常人也没有什么分别,直到前些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能感觉到一些别人体察不到的东西。初时也害怕,后来便习惯了,她还给当年征战留下的战坑里,那些无名尸骨全都收敛起来,建了个义冢。 天气暑热,荣平看着女鬼被超度,便安了心回去歇午觉。朦朦胧胧里,她听到一声叹息,幽怨而又凄凉,只听得她毛骨悚然,她循声望去,却发现一个曼妙女子飘飘然往院落里去,那院落有些熟悉,赫然是她小时候玩耍过的凉国公府后宅。 月紫色纱幔无声垂地,房间中药气熏人,一个女子委顿在床榻间,一手用手帕掩着口,不停咳嗽,另一只瘦弱的手紧紧抓着床垫,身子却用力往外探着,一双眼睛含露带泣,“表哥呢?湛哥哥呢,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宫嬷嬷,我刚才听到鞭炮奏乐声,他们在吵什么呢。” “为什么没有人理我,都跑出去玩了吗?” 她单薄的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仿佛呼吸都困难,然而却无人回应,偌大房间竟然没有一个奴婢下人,她挣扎着起床,却从床榻上直接滚落下来,轻呼一声,瞬间没了气息。 荣平看着这一幕,仿佛大冬天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了下来,连头发梢和后脚跟都被冻的死死的。这是我自己啊!我怎么会这么惨?我这般人美心善的女子,难道不该带着万贯家产嫁给人中龙凤的表哥,生出漂亮的女儿聪明的儿子,最后在百岁高龄的时候,坐在绣花软垫上,看着曾孙子玄孙女吃果果? 表哥呢?湛哥哥呢。她急切的飞奔往外,却看到正堂大厅里,张灯结彩,高烧着龙凤金烛,人人欢声笑语,个个喜笑颜开,一男子披红巾戴红花,清俊无俦,正在众人的嬉闹中,拿着刻花缠红绸的喜秤撩开新娘的盖头。 湛哥哥。荣平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红色像火,每一寸红都是一个火舌,炙烤着她,焚烧着她,气得她血脉偾张,急得她头昏脑胀。喜帕落地,新娘子笑得温柔腼腆,荣平悲愤的五内俱焚。 湛哥哥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我已经死了?荣平急切的想问个明白,结果刚迈出一步,就一脚踏空。 睡梦中的荣平忽然身体颤抖一下,产生一种掉落悬崖一般的感受,她用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好端端躺在湘妃竹塌上,细长的脖子,光洁的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汗。她直着眼睛盯着旁边博山炉里散发出的安神烟出神,半晌后终于从噩梦中恢复了思维能力。 那个带她过去的女子她不认得,但素来六感敏锐的荣平能感觉到她不是要害自己,而是要警戒自己。那个女子或许是自己刚刚超度的女鬼,或许……是自己早亡的母亲。荣平现在满心都是疑惑,她还没成亲怎么忽然就住进凉国公府了,父亲去哪里了?她未来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跟她有婚约的独孤湛怎么娶了别人。 你这边洞房花烛,我那头冷榻病骨? 荣平虽然对前途忧心忡忡又不知底细但不肯走上这条路的心意却很坚定。她的第一反应是找大夫看病。结果满京城的大夫都在凉国公府排好了队,一个跟着一个诊脉,结论却都出奇的一致。大小姐除了有些心神不定,需要平心静气以外,其他都特别健康。 荣平的第二个反应是询问父亲的未来规划。他将来要当个什么官,去哪里上任,会不会不要她。急得平阳侯对天发誓,你是我的眼珠子命根子,唯一爱女,掌心明珠,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他老人家亲自把上门问续弦的媒人赶了出去,向荣平证明,你看,你连个后娘都不会有。 荣平倒是很大方:“爹爹你随便娶。不然我嫁人了你岂不寂寞?” 平阳侯闻言有些黯然,但是也没说什么。 说到嫁人,荣平倒是立即做出了第三个反应,她故意找茬跟独孤湛斗嘴,然后提出解除婚约。结果独孤湛被凉国公夫人亲自压着头过来道歉,连老太太都派嬷嬷带着礼物过来,并传话务必使荣平心情爽快,开心如意。 荣平看着这阵势,嘴角微妙的抽了抽。凉国公府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这是把她当外孙女和未来儿媳妇吗?这简直是把她当小祖宗了。现在两家可是好的跟一家一样,她跟独孤湛也是无嫌无猜的,忽然整这么一出,倒显得是她不懂事。 -- 第141页 荣平担心再闹下去不好收场还影响侯府形象,赶紧顺坡下驴,还就势道歉,表示自己一时情急乱说话,以后再不会了。 舅母这才松了口气,留下礼物走人。荣平看着那红彤彤的大阿福,新崭崭的寿字布料,新样荣兴堆纱宫花,头脑一阵轰鸣,往床上一瘫,像朵没精打采的焉巴花。“湛哥哥去跟别的女人子孙满堂吧,我只想长命百岁。” 可是现在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一切似乎都朝着那个惨烈无比的结局滑过去。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她又听到外面传来清亮的声音。“度世间苦厄,解恩怨痴缠……” 荣平闻声而起,头发一束,冲到门外:“大师,大师,我跟你走!” 结果没冲出三步,就被嬷嬷死活抗了回来。平阳侯闻风而至,看着自己女儿,一脸莫名,伸手摸摸她的脑瓜道:“不烧啊,怎么净说糊涂话?” “不,我是认真的”荣平诚恳的看着他,希望父亲能通过自己澄澈的眼神读懂自己迫切的内心:“我想修行一段时间为父亲祈福,而且我最近总梦到我的母亲,我也想为母亲祝祷。” 平阳侯听爱女提起亡妻,倒也不好回绝。“也好,选个清幽之地,没有外事叨扰也有助于你增长精神。” 只是这个地址需要好好选。不能太远,他会担心。不能条件差,免得女儿受苦。当然,必须手里有真章,不能是欺世盗名之辈,免得自己女儿被忽悠傻了。平阳侯精挑细选最后选中了玄虚观,因为当年口口声声要化女儿出家的老道就出自这座道观,平阳侯觉得也许这就是天意,要顺天而为。 “我女儿这般优秀,要拜师肯定拜最厉害的高人,,玄虚观的仙人林缈已经接了我们的帖子。” 荣平对父亲这个观点非常赞同。毕竟她深有慧根,现在想想,高墙大院,朱门紧锁,她人在内室都听到外头的声音,是不是太离奇了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与神仙有缘?” “不,是与我有缘。” 荣平下意识的张目四顾,结果一道声音在身边响起。“往下看。” 荣平低头就看到了个娃娃,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只是一头乌黑的长发洒落到小腿,薄面如雪,毫无颜色,唇瓣儿却又殷红如珠,眸子漆黑,仿佛墨玉宝石,定定的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林缈大师……” “不用这么客气,听说你想拜我为师?” 第85章 表小姐2 荣平在玄都山清凉的晚风中呆愣了三秒, 然后做出一副亲切大姐姐的样子, “我想可能是弄错了,我要找的是高人。” “身高的高吗?” “当然不是” “那就没有错。” 荣平很想飞马下山告诉父亲, 我要重来一遍, 结果她迅速发现玄虚观的其他人都用非常羡慕的眼光看着她, 一打听才知道闭关多年的师公出关了,而且一出来就收了她做徒弟。 “这可是玄门镇山之宝林缈师公, 他从不轻易收徒的。目前为止才收了两个。” “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就是国师啊。跟随□□皇帝开国走过来的, 结果□□皇帝的孙子都山陵崩了,国师还活着。” 荣平这才恍然大悟, 看着娃娃顿时肃然起敬, 高山仰止。这幅模样,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驻颜有术, 返老还童, 毕竟是师公嘛,听上去就是活了一二百年的样子。长命百岁什么的, 就是她目前特别渴望的。 “那作为师傅唯二弟子之二,是不是说明我特别有慧根?” 林缈伸手指指玄虚观前堆着的几只大箱子。“不是,是因为你父亲特别有钱。” 荣平:“……” 林缈:“我宣布一下师门规矩。” 荣平洗耳恭听。 “第一条,跟我说话的时候, 不许高过我。” 荣平慢慢的,慢慢的,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第二条呢?” “等我想起了再说。” 林缈并不在玄虚观停留,他只是偶尔路过路过, 仿佛下凡莅临指导的神仙一样,接受信徒的朝拜,其他时候都在后山修行。 荣平一开始觉得他这个高人过于高冷,后来发现他不出现才是生灵之福,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恶劣了。 她恭恭敬敬的请教林缈怎么才能长寿,林缈告诉她死生有命,贵在求仁得仁。 于是荣平眼睛一亮,鉴于对高人的崇拜,她觉得这是林缈在鼓励她,“放手干吧,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她开始了认认真真的修行。 荣平恭恭敬敬的盘腿打坐于山川灵气之中,气沉丹田,闭目养神,每天坚持好几个钟。“师父,这样会长寿吗?” 林缈看着她慢悠悠的道:“不会,会痔疮。” 荣平腾地站起来,她冲进库房搬出一堆经典,不分儒道释,背了个昏天暗地,自觉融会贯通,出口成章,连境界都高深了不少。“师父,我觉得我会有长寿之福!” 林缈看看她的脑门:“不会,会秃头。” 荣平一咬牙,去到丹炉房,根据自己倒背如流的典籍知识和丹房充沛的材料,开始了玩火练药,闭门求丹,待到大功告成之日,快乐一嗑。“师父,我现在一定会长寿了。” 林缈看着她发紫的唇瓣儿:“不会,会中毒。” 荣平深吸一口气,拿出长剑跟着同门一起练,剑光如水,剑花如雪,她自觉继承了父亲的习武天赋,渐渐的身轻如燕,透体轻灵。“师父,现在我觉得我会长寿了。” -- 第142页 林缈手指一弹打落她的剑。“看来,你不会。” 一阵山风吹过,荣平有种拔剑砍死他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因为不能虐待小朋友。 啧,玄虚观玄虚观,鼓弄玄虚还骗钱。 “这些都没用,你怎么不早说。” “看你那么认真,我也不好打扰你。” …… “师父,徒儿饿了。” “请你餐风饮露。” 荣平认真盯着他盯了三秒,确认他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于是只好自己去做饭,这里风物秀雅地产丰富,蘑菇都长得比别的地方大,这让荣平确信此地灵气氤氲,与别处不同。 林缈看着她慢悠悠的道:“古书上说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万年何首乌……” 荣平眼睛噌的一亮:“吃这些可以长寿吗?” “都是骗人的。” 荣平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你为什么那么想长寿?” “废话,求生是本能,谁还想死啊。” 求生两个字似乎刺激到了林缈。他看看荣平:“这个世界修仙是假的,但玄学是有的。秘籍不在这里,在我以前住的地方。” “那还愣着干什么嘛,我们去呀。” 林缈伸手指指山顶一个仙人洞。“太远了,我不想走。” 荣平沉默了片刻,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林缈:“……” 荣平看着面前过于空阔的洞府大皱其眉,除了一张石床,两条石凳什么都没有。这是不是太乏了点?但她回头看看裹着软软的白狐裘,仿佛一朵云似的林缈,觉得他不像是能过这种贫寒生活的人。 “师父,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收拾屋子?” “这叫户庭无尘杂。” 荣平左看右看愣是没发现这里有藏东西的地方,丹药啊法宝啊什么都没有。 “那师父,你的东西呢?” 林缈眼神飘忽到左边:“被狗吃了。” “……什么狗能爬到峭壁上来,哮天犬吗?” 林缈眼神飘忽到右边:“也许是猫?” 荣平咬牙忍耐,站在山洞门口,临风唏嘘,感慨自己时运不济,遇上这么个不成器的师父。 “徒儿,为师仿佛感觉到你在腹诽我。” “呵呵,您误会了,我怎么会腹诽呢,我明明就是光明正大的嫌弃。” “让让。” “怎么,我冷静冷静大脑,还挡住你餐风饮露了。” 荣平嘴上抱怨,身体很诚实的闪开一边。就在这时,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那云朵雪团似的娃娃已经不见了,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位玉树临风,琳琅生辉的青年,身形纤细而容色绝妙,无辜而无害,恰是最引人亲近的模样,但神态中却带着的凉意,像一抹清冷的月光。 “师,师父?” 要不是他什么都没穿,荣平都想给他鼓个掌。 “师父平常为何化作幼童模样?”荣平心想这八成是什么高深的修行法门。然后她就听到林缈说:“因为懒。” “啊?” “前山三千弟子呢,门派太大了,为师不想干活。” 也对……那些长老啊掌门啊谁敢使唤一个娃娃呢?况且还是那么漂亮那么诡异的娃娃。 林缈忽然出手,轰的一声,石床应声裂开,荣平探头去看,发现下面果然还有一个洞,像一个仓库,各种书笺在里面扔的乱七八糟。 荣平微微瞪大了眼睛。 《月波洞中记》《玉管照神局》《太清神鉴》……这些都是玄门中人求之不得的宝书啊,就被随手他塞在床底下了? 随后她就发现林缈根本不会带徒弟,知识往你面前一堆,能学多少,全靠个人天赋,而他只负责在你犯错误的翻白眼或者冷笑,于是荣平只好根据他的微表情调整自己的学习进程。她觉得自己还是很优秀的,至少基本的风水堪舆相术测算画符施咒都难不倒她。 “算命的人,往往是不能给自己测算的,徒儿,伸出手来,让为师给你看看手相。” 荣平连连点头,尤其提醒他好好看看自己的生命线。 林缈拿过她的手掌,玉白的指尖在掌心轻轻摩挲,他神情专注,一语不发,荣平心里越来越紧张,不会看出我是什么红颜薄命的命数吧?我这千辛万苦的修炼为了什么呀,我也太难了。 荣平正在忐忑,就听到林缈幽幽一声叹息,荣平霎时间心都要跳出喉咙。“师父,请您务必委婉一点,让我可以接受。” “我玩弄你爪爪这么久了,你都没发现我在占你便宜,唉,这么傻,下山后还不得让人卖了?” 荣平:“……” 她冷漠的收回了手,表示我不想理你,并打算跟你断绝师徒关系半刻钟。 不过,下山是怎么回事? “昨日,你父亲平阳侯来了书信,他病了,非常想念你,来接你的人已经等在山下了。” 荣平闻言,急忙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问:“师父,我爹爹病了,你有什么灵丹妙药吗?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羽化升仙那种。” “你自己的爹爹自己救,说不定这就是你学成下山的第一个任务呢。” 林缈已经恢复了娃娃形态,一朵云似的飘在荣平身边。荣平奔跑途中还有空扭头看他:“师父,你这算成仙了吗?” “当然不算,我只是在试这个世界的承受极限。” -- 第143页 荣平一嗤,你明明就是在试探我的承受极限。 林缈看了荣平一眼,送给她一张符:“山下的事务原则上我是不能插手的,你若遭了凶险……”荣平急忙把符接过去,小心翼翼收起来。“这符咒可以保我逢凶化吉” “……可以给我传信,方便我派人给你收尸。” 荣平:我真是谢谢您呢。 第86章 表小姐3 凉国公府。 富丽奢华的堂屋里, 国公夫人孙氏端端正正的坐在半旧不新的猩红大牡丹褥子上, 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珐琅小手炉里的银丝碳。独孤湛在旁边站了半天,还是听不到母亲开口, 于是不得不再次催促。 “娘亲, 我跟您说了多少次了, 小时候的玩笑话是做不了准的,我往日是喜欢平妹妹, 我们也确实有情有义, 但那时候毕竟年幼无知啊。你看现在,姑丈把她宠的都已经无法无天了。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跟道士胡羼的, 在山上一住一年多。” “您还记得去年嘛, 不就一句话说的不合她意了,结果上来就闹个天翻地覆, 还一吵架就用退婚做威胁!她这么不懂事嫁进来会孝顺您吗?而且她还善妒, 我平常说哪个女孩裙子穿的好看了,她都不高兴, 这样的人也没有容人之量啊。” 国公夫人此时终于抬起眼皮打量自己儿子,她的面容原本端庄秀美只是此刻眼神中带着些许恶质,让她显得有些凶相。 “你少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我还摸不准你这点花花肠子?你屋里那个叫紫烟的丫头是怎么回事, 打量我不知道呢。上半年的时候过端午,她伺候你去换衣裳,怎么去了那么多功夫。现在好了,不仅卧房连书房也去得, 还整上红袖添香夜读书了。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那平丫头在家里被宠惯了,事事不能有一点不随心,她要是非要把紫烟打发了你拦不住是不是?” 独孤湛面上露出些许羞赧,但再一想这些丫头早晚要收房的,大家公子成婚前屋里放着人伺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于是也不畏惧了,涎皮笑脸的跟母亲道:“这还不是你挑给我的好人” “你少在这儿跟我胡咧咧,我是给你挑人,但我让你现在胡来了吗?” 孙氏一个眼神杀过去。 “我可没让她现在就伺候你伺候到床上去!你给我安心读书,要是今年科举考不中,我就直接把她卖了。” 独孤湛吓了一跳赶紧向母亲发誓自己会发奋苦读。孙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对儿子安抚道:“那荣平即便嫁进来了,房里事我这个母亲也说的上话,哪里那么容易就被她为所欲为?你可把退婚的心思给我歇了,那可是你舅舅唯一的女儿。你舅舅是什么?平阳侯!他不会再有子嗣了,将来偌大的侯府,一半上交给皇帝陛下,那剩下大半个可都是可以给荣平当陪嫁的!少说也有三四百万两银子。我今儿可给你把话说明白了,荣平本来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香饽饽,得亏的我们眼疾手快,早年定约,不然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独孤湛这才明白自己的婚约有这么大的学问,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占了个大便宜。只是想想房里那个温柔可人的解语花,终究还是有点意难平。“这姑丈也忒痴情了,姑妈这都去了十几年了,他竟然还耐得住寂寞,唉,若不是他这样,表妹也不会耳濡目染,一味好妒,说什么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孙氏嗤的一笑:“什么呀,他是早年打仗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所以无法再行生育了。” 独孤湛一听,先是一愣紧接着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原本有这么一个洁身自好的岳丈在,衬得他有些不堪,但是现在一听,没有了这个“道德榜样”在身边做对照,他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了。 “听说姑丈最近身体不是很好,我去瞧瞧他,刚好也看看荣平。” 孙氏看儿子上道,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 荣平马不停蹄的回到侯府却惊讶的发现父亲正在那里喝着小酒吃着炸鸡,一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平丫,来来来,我特意准备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荣平沉定心神生走过去,慢慢的却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异样。她在山上修行这一年半载获得一身清气,而现在这院中却邪气纵横,污秽满目,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在空中萦绕,她越靠近父亲,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爹爹,您有哪里不舒服吗?来接我的人说您在院子里晕倒了。” 荣平紧张的围着他左转右转,平阳侯却扭扭脖子,放下了筷子:“我倒还真是病了,我那天好端端的在院子里走着却忽然脑袋嗡的一下,就仿佛谁从脑后给我锤了一棍子似的,眼前一黑,醒来之后还浑身酸痛,就跟当年当年骑着马大战了三天三夜一样,但这两天还是好多了。” “请大夫看过吗?” “看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壮的像头牛,倒是这几天咱们院子里有些下人生病了,我给他们放了假,那个王厨子也是,腿上长了个大疮,不然你就有红烧肉吃了。” 她知道父亲倔强也不强求,陪他喝了两杯,待他睡去,便拿出一面刻着阴阳八卦的小镜子,系了红绳放在院子中央,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结果这一看不当紧,她赫然发现院中黑气纵横紧接着幻化出几个人形来,高大诡谲,庞然可怖,五色夹杂,五影斑驳,其中一人执杓子和罐子,一人拿着皮袋和宝剑,一人拿扇,一人执锤,一人捧着一个大火壶。 -- 第144页 荣平一看吓了一跳,这是五瘟鬼啊。 热毒恶毒,注气恶疮痈肿之病气在他们周身缠绕盘旋,荣平看得头皮发麻,父亲哪里招惹了这么尊大神。 她当即筹备送神,并打算明日一早派人去请文昌帝君。结果天还未亮,就听到伺候父亲的人着急忙慌的来报,“老爷刚才上说头疼,叫我进去按按,我就一边按一边跟老爷说话,结果聊着聊着老爷就不吭声了,我再一看老爷就没有声息了……” 荣平一听,立即冲进内室,结果就发现父亲躺在床上闭目不言,人事不醒,再一摸浑身发烫。 “我刚刚已经给咱老爷喝了退烧的药碇可是没有用。” “老爷这样子也好几天了,晚上总会头疼,有时候浑身都疼,还半夜起来耍大刀,但早起也总好了,这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荣平闻言,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这明显是有人要坑害自己父亲,先期蓄势,做成暴病而亡。她倒要看看是谁下的黑手。原本想客客气气的把这几尊病鬼送走的,但现在她换了一个注意。 她冷眼瞧着院中五鬼,持剑在手,横空一划:“哪来的回哪儿去吧!” “这不是一般的送鬼,而是孽力反弹。”荣平收了玄门法术,冷酷的道:“我倒要看看谁在作孽。” 第二天中午时候,平阳侯终于醒了过来,荣平忙问他感觉如何。平阳侯依然有些头疼,眼神还有些涣散,荣平给他吃了颗清心丹,他看起来才好一些。 “我这两天总感觉到有些奇形怪状的怪物来骚扰我,跟我打架,一开始我心里隐约觉得有可能是当年战场造下的杀孽,但老子不怕,我为君主开疆扩土,为百姓安定太平,杀了就杀了,你变了鬼还不安生,那老子就再杀一遍,后来发现不对啊……那都是一帮什么狗屎玩意儿。” 荣平忍不住笑了,她把原委给父亲讲明白,平阳侯瞪大了眼睛:“那谁要害老子呢?要说我的对头还真不少……敌邦的,本国的,公事的,私人的。” 正聊着天,忽然有人来报,侯府的一个大管家忽然死于房内,来报信的人目光有些躲躲闪闪,荣平认定有蹊跷,当即跟父亲一起冲过去。这一看才发现这个管家死状极为凄惨,浑身长脓疮,肌肤溃烂,口鼻出血,身体蜷缩到一块。很显然五病鬼的孽力同时施加到身上,让他瞬间暴死,而且极为痛苦。 平阳侯下意识的挡住荣平的眼睛,但已来不及了。荣平看了个清楚,脸色苍白,心有余悸,这管家眨眼就死的不能再死了,其他几个经常出入父亲院落的下人都受到了牵连,那父亲呢?这样一想她不由得对父亲投去敬佩的目光,只觉得这个老爹浑身煞气冲天,不仅短暂的扛住了还能斗一波,实在了不得。 “神鬼怕恶人啊。” “你说啥?” “我夸您老人家呢。” 平阳侯面有沉吟之色,他思索了一会儿从怀中摸出一物,“其实这段日子,每当我觉得心浮气躁,急欲嘶吼,发疯,狂叫杀人的时候都有一团清气在心中徘徊萦绕,让我灵台保持清醒。” “这是……” “你娘给我的护身符,里头缝着她的头发,还有她求来的玉珠,你娘去的时候,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带着,不许离身。” “唉,我娘临死还惦记着你” 荣平看着玉珠上雕刻精美的辟邪花纹,被母亲的深情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是啊,她说我要敢做对不起你们母女的事儿,她就从地府里爬出来找我。” 荣平:“……” 不过这个管家为何会背叛呢?荣平记忆里他一直都深受重用,平阳侯对他可是不薄,连荣平也对他挺尊敬的。 平阳侯自然也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于是立即肃清人手,追查到底,这一查才发现这管家好赌,领着侯府采买的肥缺,还欠下大笔的债,挪用了侯府一些钱。 “那也不至于如此啊” 荣平也觉得不合理,不过这种人最容易留下把柄遭人利用,“可能被人指使的。” 正聊着,外人来报,独孤少爷来了。平阳侯把荣平一推:去看看你未婚夫。 第87章 表小姐4 独孤湛穿一身月牙白织锦长袍, 显得丰神俊朗, 他给平阳侯行了一礼,紧接又跟荣平见了礼。 “听闻姑丈近些日子身子不适, 今日可好些?我大眼瞧着姑丈是略微有些憔悴。” 平阳侯赐座赐茶, 和煦的笑道:“有些子腌臜人要谋害老夫, 但已经□□掉了,现在不碍事。” 独孤湛忙又说些宽慰之语, 他再看荣平, 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个表妹原本就长得极为好看, 她五官艳丽而神情舒展, 一笑起来春风骀荡,但现在却又不同些, 大约是在山上修行的缘故, 她举止中自带飘逸之感,愈发显得神清骨秀, 超逸不凡。 他顿时觉得自己退婚确实是莽撞了,这么一个漂亮又有大批嫁妆的媳妇,确实是别人家求之不得呀。 “这才多少日子没见,真叫我想念坏了, 我这一向忙于学业,没有去看妹妹,妹妹不会怪我吧。” 荣平当即道:“我当然怪你咯,你个撒谎精。” 荣平细看他眉宇发现他额头虽然光润, 财帛宫却有沉沦,明明头角峥嵘,笑眼一弯,眸子附近却有三道不规则纹路。这一年多没见,你可不是在学业上下功夫了而是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了,否则怎么会学业运程减差而桃花变多了呢……况且心你若真的惦记着我,一年之中总有机会去看,玄虚观又不阻止人探望。 -- 第145页 独孤湛被她一笑晃眼,心道这小妹妹还是这样娇蛮脾气,需得好好哄哄她。 他一揖到地,笑道:“是是是,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则个。” 荣平还是不肯理他,独孤湛又软言好语哄了半天,最后道:“你不是最爱听南戏吗,前段时间我家养的小戏班子学了新曲子,现在已经练习的有模有样了,到我家去玩一玩吧” 平阳侯道:“你这一走一年多,国公府时常惦记,你是该去看看,刚好我给老太太准备了年下的节礼,你亲自带过去吧。” 于是荣平奉命前往。 因为宫里的贵妃独孤娘娘喜欢听戏,所以国公府的戏班子就是为她准备的,时不时就进宫伺候,技艺自然妙绝。荣平随手一抽,抽了支《琵琶记》,孙夫人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就叫人扮起来。 她捧着茶杯吹开浮叶,状若不经意的问道:“我记得前几次侯府派来送贺仪的不是这个人,怎么这次换了。” “那个管家得急病死了。” 孙夫人有些意外:“怎么忽然就死了?” 荣平还未回答,独孤湛先笑了:“娘亲,自来只有下人关心主子的,哪有主子关心下人的,平妹妹生来只肯享福的,哪里操这份心。” 孙夫人笑了:“那倒也是。” 《琵琶记》的戏文颇为通俗,蔡伯楷贫寒出身,一朝发达就忘了原配妻子赵贞娘,不仅不认她还另娶高官之女。故事虽然老套,但小戏子倾情演绎看得荣平眼眶红红,眼泪一把把。 孙夫人嘴角笑了笑:“真是小孩子,至于嘛。” “至于,特别至于!姓蔡的真不是玩意儿,赵贞娘真可怜。”荣平义愤填膺。 孙夫人嗤笑:“这也是命数,有些人,就没那享福的命。” 戏台上管弦呕哑,荣平却有着些心思不定,她看孙夫人的眉宇,发现她山根中间却有一道痕,她保养极好,瞧不甚明显,但一笑却很分明。这纹乃二嫁之相,而且夫妻宫凹陷,是凶煞之兆啊。 荣平不由得担忧起舅舅的安危来。 一曲终了,孙夫人又安排了饭菜,荣平却无心用膳,坚持要走,孙夫人强不过,只得派人送她回去。 “今天的小戏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又把那曲子放进去。” 下人跪在地上磕头:“小的原跟他们说过国公府不喜欢这个,可不知为何他们又……” “好了好了”孙夫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再有下次,直接打死。” 她伸出腿来让小丫头锤着,过了一会儿又问:“我让你烧的纸钱还烧着吗?” “烧着,逢年过节,一次不落。” 孙夫人这才惬意的闭上眼睛。 —— 荣平回到侯府问父亲舅舅在做什么,一问得知舅舅在兵部任职,最近无战事,日子挺安逸。这也对不上啊……荣平又一想那纹路的远近浅深,立即问道:“爹爹,我这舅母是不是再婚啊?” 平阳侯正喝酒,措不及防被呛了一下。“你这孩子,乱说什么。你舅母也没有再嫁,她是早年有过婚约,后来未婚夫死了,就嫁了你舅舅。这事过去二十年了,你舅母忌讳,从来不许人讲,你也不要再提。” “哦,那未婚夫怎么死的?” “谁知道……啧,让你别乱问,你看你上个山,变得神神叨叨的。” 荣平只好作罢。 等到了春闱的日子,众多举子进龙门,荣平跟几个小姐妹挤在一起看热闹。 独孤湛穿着一新,踌躇满志,看到街边算命的便去讨个彩头。哗啦一串钱丢出去,独孤湛摇了摇扇子:“来给小爷我看看。” 那算命的摸摸鼠须对他一通打量,当即笑道:“大喜,相公大喜啊。” “呦?我何喜之有。” “您看看您,天庭饱满,官禄丰隆,宝相光润,这明显是大富大贵之相。再看看这里,纵骨耸起,和鼻骨相连,通过山根,直达印堂,一气呵成,隆线圆润,延至颅顶,这叫什么?这叫伏犀贯顶啊!主事业有成,春风得意!” 独孤湛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这一笑引起了楼上姑娘们的注意,一个小姐妹悄悄碰碰荣平:“你看,你的未婚夫,长得可真俊俏。” 荣平盯着独孤湛半晌没做声,过了一会儿却咚咚跑下楼去,直接来到他面前。“这次科举你不能去。” 刚要打招呼的独孤湛笑脸立即凝固了:“表妹,我现在是要做正事的,你可不要瞎胡闹。” 荣平忙道:“我不是乱说的,我是看你有黑赤之气缠于岳渎,此为珠玉陷于泥中之相,主身陷牢狱,恐有性命之险。” 虽然她噩梦惊醒后,便与独孤湛有了距离,可两人毕竟一起玩大,他也从未对自己不好过,荣平看到这样的征兆还是忍不住提醒他。 正是满腔激情的独孤湛闻言大为不悦:“你即便不祝福我考运昌隆,也没必要咒我吧。我不做亏心事,不犯考场纪律,怎么就有牢狱之灾了?” “表哥,我骗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信我嘛。” 独孤湛看荣平有点急了,想起母亲交代的,不能惹怒她,忙道:“好了平平,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没关系啊,你放心,我一定会谨慎行事,金榜题名的。” “对对对,公子你命格里带着文曲星,注定蟾宫折桂啊。” -- 第146页 荣平又急又气,干脆扭头问算命先生:“天轮一二初年运,三四周流至天城。天廓垂珠五六七,□□天轮之上停……”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麻衣神相》,你根本不会看相却在这里骗人钱财!我劝你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我砸了你招牌!” 清理了算命的忽悠,荣平这才耐心的跟独孤湛解释:“真正的相面术是非常讲究的,一个人不同年纪的运道灾福也会体现在不同的部位,一岁至两岁的行运好坏决定于耳朵上方的天轮部,表哥你耳上一点有颗凶痣,主病灾,乃是你照应你幼时得的天花。气色皆佳,则行运得时,百事顺利,值岁部位若有缺破,表明相主近期会有灾厄,所以听我一言,否则极有可能大祸临头。” 独孤湛听了也自心惊,但想想读书多日不能白费,都到考场外了,不进去实在不甘心。再念及母亲说的,考不中,就把紫烟打发出去,他顿时狐疑起来,荣平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故意来阻止他参加科考的。 唉,这妹妹啥都好,就是不容人。 他匆忙抹了把脸,“妹妹,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安心在家等我好消息就是。” 说罢急匆匆进入龙门。 荣平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无奈叹息,良言难劝找死鬼。 科举考试一考就是三天,初春时候,乍暖还寒,冷风料峭。坐在号子里,冻的手脚冰凉,还要答题,着实苦也,但有家里美娇娘激励着,独孤湛还是尽心尽力的考了下来。 等到时间终焉,试卷糊了名儿缴上去,独孤湛终于松了口气,自觉发挥不错,然而他才刚把东西收起来,人还没动,就见一队官兵咆哮着冲进来拿人。 想到荣平断言的他,不自觉心一慌腿一软,啪叽一下跌在地上。 第88章 表小姐5 孙夫人派去迎接的人左等右等不见少爷出来, 一打听才知道出了科场舞弊大案, 圣上雷霆震怒,将涉事科场所有考生全部捉拿拷问。 孙夫人一听, 脸色先白了一半儿, 她赶紧派人去打听公案进展, 又求人疏通去探望自己儿子。结果走到监牢一看,当场就哭出了声, 独孤湛蓬头垢面蜷缩于牢房蒲草团上, 焦躁不安,惶惶怵怵, 宛若被野猫盯上的小老鼠。 孙夫人是父亲意外发迹, 得了锦乡伯的爵位,自己跟着沾光成了名媛贵女, 小时候也是吃过苦的, 于是得了独孤湛这儿子后,百倍疼惜, 跟天上掉下一条龙似的,养尊处优,出车入轿,从未受过半点委屈。眼见得, 儿子这才在监牢里过了一夜,就已经没个正形了,心疼的恨不得砍断栏杆抱住他,当下就眼巴巴得望着, 儿一声肉一声哭起来。 独孤湛见到母亲,也见到了救星,他扶着栏杆跪在地上:“我悔不该不听表妹的话呀。”孙夫人一听,哭声立即止住了,我千方百计打通关节来看你,结果你第一句话先提荣平?这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娘了。 “娘,我是冤枉的,我自幼聪慧诗词歌赋哪样来不得?干嘛去抄别人的。” “娘当然知道你是好孩子,哎,也是你外公去世了,不然谁敢动你?你放心,你父亲已经在找人打听了,很快就能把你放出来了。” 独孤湛连连点头,却又道:“母亲,您一定要去平阳侯府一趟,找表妹讲一讲,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 孙夫人心道平阳侯府是要去的,平阳侯是你姑爹又是你未来岳丈,他肯想想办法总是好的。但荣平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能做什么?便是平阳侯,他常年混迹行伍,在文官邢狱方便能耐也有限。 但这些话此刻肯定不能说给六神无主的独孤湛,孙夫人给他递进被褥和食物就被催促走人。她回到府中,就看到丈夫凉国公和平阳侯正在商议,荣平也在一边旁听。 “到底怎么回事,可问出来了吗?” 凉国公瞎声叹气:“不妙啊,今年科考乃是首辅大人亲自命题,他得了陛下允许后,便把拟定的题目封存起来,有人专门看管,原本万无一失。但不知为何,进考场前就有人高价买卖,说押题必中。往年每次科考总会有这么些江湖神棍趁机敛财,所以一开始大家也没在意,但进了考场才发现还真的押中了,还不止一个人知道了真题而是一票人都知道,这影响太恶劣了。” 孙夫人诧异:“可这管湛儿什么事,他又没有买题目买文章。” “还不是你平常纵的他,跟一帮狐朋狗友胡混混,平日跟他一起玩的,什么督尉的公子,齐国公的孙儿,他们都是一起玩的,现在那几个都说买了,湛儿也在旁边,他没买那可能吗?” 孙夫人急了,立即把儿子的书童叫进来一通审问,结果书童表示当时几个人都买了,公子也跟着买了,但他根本没当回事,说天下文章未必有我写的好,所以买了就丢在书房里,现在都没打开过。 孙夫人的脸立即垮了。 凉国公叹气:“买了没看说了没人会信。况且进场押题买卖那是民间正常风气,估计其他几个人摸查清楚了就会放出来了,但湛儿的问题出在哪儿,出在他那天刚好蒙陛下召见,进过上书房!” 荣平恍然大悟。 孙夫人如遭雷击。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自己不可能露题,首辅担当司考一职,巴不得万事太平,那可能露题的是谁,只有湛儿啊。 -- 第147页 “他没有,他真的没有。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平日读书都是我逼他的,他根本不会特意去看有字的东西,况且他素来是规矩的,进了陛下书房哪来的勇气乱翻乱看。” 孙夫人泣不成声。 平阳侯安慰道:“当今天子圣明,一定会查清楚,还湛儿清白的” 孙夫人不住摇头,眼泪持续往下掉:“那牢房那么艰苦,酷吏那么凶悍,他刚在号子里考了三天试,身体本来就虚,再来逼问,磋磨,那还能扛得住嘛,他一定会生病,会受罪,你们快想想办法呀。” 大家自然尽力,只是事情一时半会儿没有转圜之机,科场关系着国家人才选拔,当年出事,主考官都被腰斩,此次偌大干系落在了独孤湛身上,即便凉国公面子再大,也无人敢作保,连宫里的独孤贵妃想要求情,皇帝都闭门不见。 孙夫人急得焦头烂额,再进牢房看,独孤湛被跳蚤虱子咬着,冷水干馍吃着,几天过去就瘦掉一大圈,虽然看在两府面子上还没上重刑,但也被上了铐镣枷锁,整个人经过几番审问,已经精神恍惚,出现崩溃之状。 “找荣平,一定找她救我。” 孙夫人百般无奈,只好去找这个侄女儿。儿子本来不是还看不中她吗,怎么忽然又把她当救世菩萨了。 孙夫人几日不见消瘦许多,荣平认真看着她的面相,发现舅母这些年变化略微有点大。荣平记忆里,她的子女宫相当饱满圆润,长女宫廷为妃,盛宠不衰,儿子独孤湛俊俏聪颖,儿孙福不错,但最近子女宫却愈发凹陷了下去……面相半路出现改变必有蹊跷。她细细推算一番,发现还是被早年的二嫁命格给影响到了。 “您原本山根略微有些窄小,但后福殷实,因此无伤大雅,但最近眼下出现了些不太好的纹路和黑点,按照相术的理论,主刑克子女。但您的面相上原本是没有这个征兆的,现在看去是受了夫妻宫凶煞的影响。” 孙夫人闻言,愤然作色,怎么我孩儿受了无妄之灾,你倒说是我克的? “你别在山上听了牛鼻子叭叭两句,就回来大放厥词,我与你舅舅相敬如宾,哪来的什么凶煞……” 她话音未落,立即愣住了,面上一阵恍惚。 荣平见她想起来便道:“缘也好,孽也好,彻底了断才能顺遂。可以让我看看您的手掌吗?” 孙夫人被荣平一语说破凶煞,也自心虚,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去,怕荣平看出点什么,又怕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荣平曼声道:“您这掌纹,情感线上下分为两条,分支破段,一条情感主线由南侧分叉下垂至嫦娥山,这条线着实不太吉利,它走势崎岖破碎影响到了子孙。所以,您的问题还是出在婚姻上,如今您既与大舅琴瑟相和,那就想想别个吧。” 荣平点到为止。她发现这位舅母的掌纹着实奇特,纵深如芦苇,横叉如梅枝,主策谋高,能力强,但心性狡猾凶恶,并非善类。当下她自己也暗暗心惊,这么多年,舅母在她面前始终是可亲可敬的长辈,在外人面前,是贤良淑德的贵妇人——若非现在窥见一毫根本,她只怕也会被蒙蔽一辈子,若真被算计到头上,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荣平脑海中不期然的闯入自己的惨烈结局,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送走荣平,孙夫人在室内团团转了一圈,她担心儿子没错,可她也不想叫一个小辈拿下马了。荣平拜了玄门高人为师,现在还真有两下子,若真按照她说的做了,还不是助长得她愈发得意? 可要是不做,湛儿怎么办,凉国公若知道是自己带累的,必然也跟自己生嫌隙。正犹豫不决呢,派去盯守的小厮心急火燎的来报:“夫人,不好了,咱家少爷在里头发了高烧,都开始说胡话了。” 孙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当即一咬牙做了决定:“好好好,还真逼我到这种地步了,我年年给你烧纸钱还不够吗?还得给你来个大道场。” 她立即筹备人手,让他们赶往孙家屯,寻到一户张姓人家,赠予牛羊绫罗,金银田产,还做了好大一场水陆法事。 那法事做的漂亮啊,道众僧徒,念经唱号,飞纸扬帆,热热闹闹做了七天。满庄屯子人都去看热闹,夸凉国公府有气派,好大方。 据说那张户人家正值缺医少药缺吃少穿,得了国公府送的救命钱,开心的不得了。 孙夫人在府中着急的等待着,过了几天便传来消息,说皇宫有个宫女出来作证,有望还独孤湛清白。现在刑狱司正在核查,事情顺的话,不出几日,独孤湛就可出来了。 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孙夫人满天神佛谢了一遍,也没忘暗搓搓的谢地下的某位。大松口气的同时,再想想荣平这个侄女儿,孙夫人内心有点微妙。 第89章 表小姐6 消息传来, 平阳侯府也松了口气, 下人纷纷道贺,恭喜小姐, 您未婚夫得救了。 荣平一想到自己要喜提一个孙氏婆婆, 就脊背发寒。她忍不住好奇孙夫人的凶煞是怎么招惹的。 孙夫人出身锦乡伯府, 这伯府的底细,荣平清楚。 孙家这爵位不是文治得的, 也不是战功得的, 是天赐的救驾之功。 当年老皇帝出山游猎,结果不幸遇到一头黑熊, 连马也惊了, 危难之际一个村民挺身而出保护了他。 因为这救驾之恩的勇迹,皇帝大力奖赏那孙姓村民, 封爵位给俸禄。那孙氏村民就是孙夫人的老爹, 于是孙夫人就从农户的女儿一跃成了侯爷的贵女。 -- 第148页 按道理这样的人家不过昙花之美,在贵圈是不入流的, 但孙夫人跟她老实巴交的父亲不一样,是最聪明不过的。她迅速就跟荣平的舅舅凉国公之子成了好事,荣平舅舅原本是次子,结果长子因瘟疫殁了, 舅舅袭了爵位,她就成了国公夫人。 后来她交好一众贵人,等生下女儿,入选成了皇子侧妃。老皇帝五个皇子, 这皇子登基为帝,她女儿便是现在盛宠无两的贵妃娘娘。 这路走的,这宝押的!从此贵圈再无人敢看不起锦乡侯府,尤其不敢小瞧孙夫人。 这些事都不算什么秘闻,不过她的凶煞怎么来的?荣平悄悄派人去查,这一查,还真给摸出来了。 原来这孙夫人未发迹之时,跟同村一户张姓人家订了亲,请客帖子都发了,花轿都订了,就差几天过门拜堂。结果孙家一朝富贵,于是上门退亲。那张姓人家死活不同意,还发生了点口角和斗殴,就说闹到最后,那张姓公子回家就死掉了。有人说是孙家动手的时候让他受了点伤,也有说是他自己气性大把自己气死了。 荣平听了颇为感慨,这对孙家是天降之福,对张家就是灭顶之灾,几天时间喜事变丧事。只那张姓公子没了命,他家里却还有老母弱弟,他这个劳力没了,孤儿寡母根本活不下去。这么多年,日子苦哈哈…… 听说孙夫人派人送去东西的时候,那弟弟正病在床上,而老母已经几天没见米粒了。 “这事说到底,是舅母不厚道,这人命欠的……” 荣平把事情说给父亲听,平阳侯也颇为惊讶。他作为一个武将,战时出马,太平时间在家赋闲,不交际,不应酬,虽有道听途说,却还不知此间根苗。 他当下皱眉道:“你这未来婆婆可有点厉害。” 荣平连连点头,然后用特别纯良特别柔弱的眼神看着父亲,您瞧,您可怜的女儿在人家嘴里就是个小白菜,经不起两下嚼巴的。 “还好是你婆婆,要是你仇家,那就抓瞎了。” 荣平无语,平阳侯一个大男人应该不知道什么叫婆媳是冤家,冤家成仇家。 “爹爹,要不然我还是别嫁过去了,保持舅甥关系多好。” “瞎说八道,订婚十年了,说悔就悔?” “那我要是嫁过去被挟制了呢?” 平阳侯拿出一口宝剑给她:“锻炼身体,增强体质!” “……” 荣平确认了眼神,发现自家爹是个铁憨憨,他诚挚的认为锻炼身体,增强体质有利于在婆媳关系中胜出。 —— 身陷囹圄的独孤湛重获自由,凉国公府合府上下欢天喜地。孙夫人特意筹备了宴席,给儿子压惊,还让戏班重新演上了小戏。 开锣前班主特意检查了签筒,把《琵琶记》给抽了出来。“幸好被我发现了,给你说多少次了,还会记不住。” “为啥不能演啊,这个戏咱们排的多成功,那平阳侯府的小姐还看哭了呢,咱们可得了不少封赏。” “为啥?因为咱们国公夫人心里有鬼呗。”班主压低了声音。 因为最近科考案这个微妙的节点,不少眼睛正盯着国公府,所以孙夫人尽管已经低调行事,但她的所作所为最终还是没瞒过有心人。有一个知道了,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一百个。因此现在不少人都明白,哦,原来孙夫人是个“蔡伯楷”,她逼死了“赵贞娘”。 孙夫人自然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但这些话只要不讲到她面前来,她都能把持得住。只是再佯装无事,心里也着实恨的慌,她不能对儿子丈夫发泄,顺理成章迁怒荣平。 那小妮子不知学了多少玄门法术,就来挑我的浓疮。如今她自以为知道了我的阴私,那成了我的儿媳,岂不会想着压到我头上? 独孤湛此刻沉浸在重获自由的兴奋中,全然不懂母亲的内心。 他自顾自乐道:“娘,我竟然不知道平妹妹现在变得这样厉害,铁口神算啊!断人吉凶,还能帮人破灾消恶,你看,我就说了她能救我吧……” “你给我闭嘴!” 孙夫人瞪了他一眼。“看你以后还不知检点,跟一帮纨绔子弟瞎混。” 独孤湛嘴上认错,心里却委屈,我怎么就不检点了,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才能逃出一劫嘛。 他寻了机会,准备了礼物到平阳侯府去答谢荣平。他原本是觉得这个妹妹有点不大容人,以后无法享妻妾之美,但现在知道荣平这玄而又玄的本事,顿时又觉得,唉呀,无论如何这个妹妹他娶定了!有她在自己身边,以后驱利避害,那前途一片坦荡啊。 荣平接了他的谢仪,笑眯眯的道:“恭喜表哥逢凶化吉,蒙冤得雪。” 独孤湛哈哈大笑:“也是多亏了妹妹指点,我娘亲按照你说的做了,第二天就有小宫女挺身而出,证明我的清白。” 原来那天独孤湛在皇帝到来之前未曾踏入上书房,一直在外面等着,皇帝来了,才跟着进去的。独孤湛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偷看题目吗? 必然不能啊。 荣平恍然大悟,“只是那小宫女怎么知道表哥在陛下驾临之前身处何地?” 独孤湛顿时哑然。他当日站在原地等待,那宫女过来奉茶,两人就偷偷说笑了几句…… 荣平仔细看他眉眼,唔,桃花又多了一朵。 -- 第149页 “妹妹,你给我算算,看我这次能不能金榜题名。” 荣平笑道:“刚出牢狱就想当状元,表哥心可真大。” “哈哈,陛下圣明,只是把雷同卷都抓出来作废,其他的试卷照常评判,毕竟不能耽误取士嘛。” “既然这样,那请表哥赐个字吧。” “妹妹还会测字?” “略通一二。” 独孤湛当即研磨推纸,拿起朱毫,可临下笔却又犹豫了,因为登榜之事,他最最关心,最最紧要,因此事到临头,反而生畏。 荣平宽慰道:“心随笔动,祸福有命,人事已分,其他天定,表哥尽管写。” 独孤湛点点头,挥笔振袖写下一个大大的“天”字。 荣平沉吟片刻道:“天,这个字有点文章,它字面解义,天即空,凡事空虚,然而利于行动,若问功名,益于晴朗之日。今日风清日暖,表哥入龙门之时也是天高云清,所以看起来十分不错。” 独孤湛一头雾水:“凡事空虚,就是一切落空,可又说问功名结果不错,这是怎么回事?” 荣平伸手一指,认准天字中央一画,“此举一段变化由人,表哥看自己所写,中央落笔成团笔触不善,这说明你在考场中反了一个极微小的错误但这个错误却非常致命,不过你这天字一捺又写得极稳,如风扫云,也就是说若寻得转机也会多云转晴。” 寻转机?这名字都糊了,交上去了还怎么寻? 独孤湛心脏砰砰乱跳,顷刻间已出了满头的汗。“表妹,这可测的准吗?” 荣平淡声道:“这种事,信不信向来是由得自己的。若不信,准也不准,若信,不准也准。” “我听国师说过测字法有好几种,要不你再换一种测测?” 荣平叹了口气:“测字法常用是十种,排在前头的是装头,接脚,穿心,包笼,破解,添笔,减笔,对关,摘字。以上九种相对简单,唯有最后一项观梅之法,活泼泼地,贵在人之心境光明,随物洞召而不遗纤毫。前九种是后学程式,观梅法,乃绍子之心决,精微奥妙,玄虚观中能掌握的人也寥寥无几,而我方才所用就是观梅之法。” “表妹,你一定得帮帮我……我这人虽然平常表现很懒散极聪颖仿佛跟个天才一样,不用怎么学就能得夫子嘉奖,但那都是我娘故意的,想说明她生的好,我天分强,让大家觉得我生而不凡。其实我真是下过大功夫的,三更灯火五更鸡啊,我的努力不能白费。你算出来了,肯定有破解之法,给我指条平路,好平平……” 独孤湛抱着她的手像抱着一只香饽饽,荣平赶紧抽出来,生怕他下一秒就啃上去了。 “听说首辅因为前段日子担惊受怕操劳过度所以病倒了,现在负责阅卷的事次辅郭尤芝郭大人,你登门拜访,去试一试,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独孤湛立即千恩万谢,忙不迭的去了。荣平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呼了口气。 —— “噫,这个答卷写的好啊。”礼部大堂郭大人拿着一份糊名答卷赞不绝口:“有文有质,龙章凤函。”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真是的,乱用字,怎地连陛下的名讳都不避? 这样粗心大意毛手毛脚的,有才华也不堪用。他随手放到了落第那一边,却又忍不住想撕开看看是哪个倒霉蛋。 第90章 表小姐7 科场作文忘了避讳,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大了那就是目无尊上,大不敬, 小了也可以网开一面, 录用人才不计小节。但究竟是大还是小, 就要拼一下个人的运气了。 独孤湛把自己的文章从头到尾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当即带上礼物和一些作品来到郭家门口, 等郭次辅从礼部回来。春上天气硬是站出了程门立雪的架势。 郭大人一见就认出来这是贵妃娘娘的弟弟, 凉国公的嫡子,于是也不慢待, 客客气气把人请到了书房, 这一问,当即哈哈大笑:“我阅卷之时见这考生下笔颇为不凡, 还当是哪位才子马失前蹄了, 原来是世侄你呀。” 独孤湛一听便知有谱,当即表露一万分诚心美意, 并投赠其他文章诗作,以展才干。郭大人心里已有了注意,便道:“这种事情也由得我,只要我那笔一盖, 便抹过去了,世侄不必忧心。” 独孤湛一听,笑容上脸,赶忙谢过郭大人提携。郭大人却瞅着独孤湛看了片刻, 笑道:“怪道如此,那你安心去吧。” 等到独孤湛离开,郭家书房的屏风后转出来一个女子,笑嘻嘻的,满面春色:“爹爹,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女儿当时捡到了他的诗,夸他文采灿然必是俊秀人物,爹爹还故意吓唬我说诗句美的人往往长得丑。” 郭大人哈哈一笑,“要说这人模样家世文采尽都极好,原本也轮不上我们攀亲,而且我打听过他也是有婚约的。” 郭小姐闻言,面上有些黯然。 郭大人又慢悠悠道:“我说的是原本……” 独孤湛回到家中跟父母说起此事,满满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感慨一句,便赞美一句荣平。听得孙夫人庆幸之余,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按道理跟平阳侯府的亲事是千好万好,但她一想到荣平那双过于明亮仿佛可以直达人心的眼睛,就觉得亡刺在背寝食难安。 这要是真婚嫁了,我这个当婆婆的岂不得天天避着儿媳妇? -- 第150页 孙夫人心里正在犹豫之刻,恰有人来给她送消息,说郭大人家中有个女儿心仪独孤湛。她原本是不当真的,但捉来儿子一问,才得知儿子曾经跟其他文人玩红叶题诗的游戏。以前荣平拦着,他不敢,去年荣平在玄都山,鞭长莫及,他一下子玩了个尽兴,写了好几首,结果其中一首诗就被郭二小姐捡到了,爱的什么似的。 孙夫人虽没读过什么书,但红叶题诗的典故她是知道的,顿时觉得自己儿子该跟郭家有段缘分。 尤其现在首辅病重,郭大人乃内阁主事,眼瞧着就要位及人臣,有这么一位岳丈老泰山在,独孤湛的仕途何愁不顺?至于荣平,抛开她个人神神叨叨让人膈应外,平阳侯府虽然门第尊贵,但在文官任免升迁上却说不上话——跨着领域呢。 孙夫人心下比较一番,发现若跟郭家联姻才是美事。但荣平怎么办呢?这小妮子又是送湛儿进考场,又是为湛儿问吉凶测祸福,出谋划策费心思,由此可见她对湛儿情根深种,要甩掉也不太容易。 况且……订了这么多年亲,要退掉还真得有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指不定还得搭上大批财物做补偿。 孙夫人一时有点头痛,她想了一想,还是得出个招儿,让平阳侯府当恶人,主动退亲,或者不得不退亲。 —— 等到春风暖和春花烂漫之日,科举大榜终于贴出来了,虽然今年科考出现了牵连甚广的舞弊案,但这也不影响折桂人士的好心情,乐游原曲江宴天天丝竹管弦,饮酒观花。独孤湛果然新科及第,还被点了个探花,于是荣平摇身一变成了探花郎的未婚妻。 她跟小姐妹们一起玩耍看热闹,青春烂漫的姑娘都来祝贺她或打趣她。唯有荣平大眼一瞧,哦呀,表哥脸上有多了朵桃花,这丫的上辈子该不是一棵桃花树? 荣平现在不仅不着急不难过,反而抱着看戏的心态,准备数一数他一共能招惹多少女孩子了。 她正出神,忽然被人轻轻拉了拉衣角,扭头一看是个穿着水蓝色杭绸裙子,斜梳弯月髻的姑娘,面目秀美,神态温润,只是眉宇间带些忧郁,嘴角微微下抿,有些悲苦之相。 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两人互相见了礼,姑娘笑道:“我叫许淑仪,是特意来拜见妹妹的,我已经听独孤公子说过妹妹铁口直断,百测不爽,所以特意来求一卦。” “许……”能出现在皇家曲江宴的许姓姑娘会是谁?荣平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首辅的孙女儿。“百测不爽不敢当,不过可以试试,姐姐想问什么?姻缘还是前程?” “就……我帮别人问问。” 许淑仪背转身来拿出一张纸,荣平一看上面花的是一只手掌。纹路清晰,虚实分明,笔画圆润自然。“姐姐的画画功底真不赖。” 许淑仪谦逊的笑了笑。“还请妹妹看看吉凶命数。” “咦,姐姐是要为自己祖父首辅大人看一看吧?” 许淑仪先是一愣,继而笑了:“没错,妹妹果然慧眼如炬,倒是愚姐弄小巧了。” “你看,这手掌中央有三条主线,走势流畅,尾端均略带分叉,这显示主人对事情顾虑周全,若为政,必然稳重大方面面俱到。此外在上水星位和下水星位各产生了一条短小的情感线与主情感线相交,运势线又穿过这三条线的轴心,形成一朵葵花,而航交线与反应线运势线相会,恰组成一颗星。此乃人中龙凤,松柏德行之人才有的手相,事主必然功德高卓,名望过人,灿灿如葵花,皎皎如明星。所以我一看就知道姐姐你问的是首辅大人了。” 许淑仪听着夸赞眼中闪过一抹自豪之色,但很快自豪又被担忧所取代,她看四下无人便轻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妹妹,那妹妹自然知道科考案的祸殃,虽然皇帝陛下念及祖父年高,没有多加责备,但祖父却日夜悬心,愧疚难当,如今已病的起不了身,不知这案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查清,也不知我祖父到底如何消灾,还请妹妹明示。” 荣平闻言,又仔细看了一会儿,便道:“一事一问,查案自然凭有司发挥。首辅大人这一劫倒是能看出来。”她小心翼翼的指着运势线给许淑仪看:“喏,末端浅淡虚无说明晚年会遭劫数,但积福在前,余庆在后,所以有惊无险,只是生命线上有危机,因此要用心照料,嘱咐老人家静心修养,这场风波很快就过去了,老人家扛过去,就还有好几年清福。” 许淑仪当即笑了,不住口的跟荣平道谢,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照料祖父。 荣平忙叫她不用谢,结果她还硬是解下裙角玉佩做酬谢。荣平知道首辅素来清廉,看着小姐姐浑身素淡,也没有什么多余装饰,自然是不要的,便叫她画幅画给自己抵卦钱。“姐姐妙手丹青,我讨副墨宝,也算占便宜了。” 两人这里言笑宴宴,却犯着了另一个人脾胃。那郭二小姐因为父亲最近官运正隆,郭家宾客盈门,自己也跟着身价水涨船高,这次出来玩耍,以前奉承许淑仪的人倒是都来奉承她了,于是心上脸上都克制不住得意。结果放眼一望,偏是荣平另类,仍然跟许淑仪说说笑笑……啧,也不怕沾了晦气。 她跟荣平本无瓜葛仇怨,只是最近被逢迎的心劲娇贵了,再加上自己心仪的男人偏跟荣平有婚约,所以心里不大舒坦,于是偏偏分开众人走过去,直直插到许淑仪跟荣平中间。 -- 第151页 “哟,听说你在山上修道,我还以为你出家了呢。怎么?学了多少本事,就敢到处张扬了。” 荣平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姑娘好端端的,偏横插一脚,敌意横生,我的本事高低与你有何干系?上来就挑事,怕不是脑子被狗吃了。 荣平被平阳侯宠着长大,那是谁都不惯着,吃啥都不吃瘪,于是当即秀眉一掀,你说我张扬了,我还真就张扬给你看。 她瞅着郭二姑娘,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笑得郭二心里发毛。“我的本事高低我自己心里还真没数,但你命运很差我心里倒有数。” 说罢不能她发作,就继续道:“喏喏喏,天庭饱满地走尖狭,天庭饱满家大业大地走尖狭散财失家,嫦娥山下生小纹,多才多艺多情深,可惜情感出岔子婚姻难顺遂,才艺不营名利反结孽缘,好心提醒哦,你这是一代名伶的面相,记得把持住心稳住情,不然可能就成绝代名花了。” 荣平口齿清晰语速又快,她音调不高,却偏叫大家都听得明明白白,四下顿时传来窃笑声,郭二小姐气得鼻子都歪了。 谁不知道她也是能使诗会画的才女,只是总被许淑仪压一头,现在好容易扬眉吐气,偏被荣平气个倒仰。关键是荣平还说对了,她跟独孤湛还真是落叶飘诗种下的缘分。郭二这点隐秘的小女儿心思除了家中父母没人知道,难道荣平看出来了,所以故意敲打我? 我好端端次辅之女,将来的首辅之女,你说我会成一代名伶?你这不是明摆着咒我嘛!怕是知道了我跟你未婚夫的“神交”,所以死牙臭嘴的恶心我。 郭二越想越气,抬手要给荣平一个巴掌…… 第91章 表小姐8 荣平的反应很快的、, 在她眼里, 这郭二小姐的动作慢的像条狗。于是她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巴掌,预备在郭二小姐主动扑到自己面前以前, 尽量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手法让她滚出一丈。 然而就在这时, 荣平还没出手呢, 许淑仪先挡过来,硬是接了郭二一巴掌, 差点跌到地上。事出意外, 荣平赶紧将许淑仪扶起来,而郭二出手后已暗悔冲动有损自己形象, 见势不妙, 立即就溜了。 许淑仪劝荣平息事宁人,郭家风头正盛, 不要再争。 荣平倒是无所谓, 反正气得七荤八素的人不是我。她看看许淑仪,倒是觉得这个小姐姐人还挺好, 于是委婉的提醒她:“姐姐夫妻宫上有缺,乃是婚姻不顺遂的征兆,不过眼下这征兆却出现了消解,说来也巧, 首辅大人这次劫数反而促成姐姐的转机。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古人诚不欺我等。” 许淑仪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随即郑重的点了点头。 她回到家后, 从柜子种拿出一副小小的画像,认真看了半片刻,最后毫不犹豫的扔进了火炉里。 那画像上的人,赫然是独孤湛。 看着跳动的火苗,她想起孙夫人来许家交际时说过的话,“湛儿啊?嗨,什么婚约,那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俩孩子玩一玩而已,现在都大了,谁会当真呢,婚姻之事,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许淑仪脸有点发烫。 得了荣平的判词,她精神为之一松,再加上白天照顾祖父过于疲惫,当天晚上香梦沉酣,睡得极好。 结果恍恍惚惚种,梦到自己凤冠霞帔做了新娘,而新郎俊秀夺人,正是独孤湛。如意郎君,新婚燕尔,她自觉老天待自己不薄,但第二天她就发现不对,那跪着给自己请安奉茶的侍女,动作笨拙,眉眼风流,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原来独孤家是为着侍女的肚子等不及了,所以才催着完婚,为此连嫁妆都不在意……哦,过了一阵子,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不在乎嫁妆是因为前段时间发了笔二百多万两的横财。 独孤湛照旧对她很好,软语温存,爱惜尊敬,如同婚前。只是他爱惜怜宠的人太多了,不仅有后院侍妾还有外头的红颜知己,她心中自然不悦,可独孤湛还是温煦俊雅模样,做事有礼有节,从不越矩。这让她连发作都无法发作。有财有人脉,他的官还越当越大……情人越来越多。 一梦惊醒,许淑仪神情怔忪,只觉得这梦境无比荒唐,可是又无比真实。 细细一想,孙夫人长袖善舞,往日也只是暗示结亲,从不明言,现在许家遭了事,她就再没说过类似的话。这难道就是荣平说的,祖父的劫数恰是她的转机? 她真嫁了独孤湛那个多情种,只怕是暗气暗恼一辈子,嘴上却无法明说,心里荒凉一片。 许淑仪看着窗外翠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谢荣平!” 平阳侯府荣平正陪着父亲喝酒,喝着喝着,哎呀一声猛拍桌子。我想起来了!在她噩梦里头,许淑仪是独孤湛的新娘。难怪她觉得有点眼熟,要不是新娘子的状画的都太厚,她当场就认出来了! 平阳侯拍她爪子:“干啥呢,喝个酒大吼小叫,蝎子蛰了似的” 荣平哈哈一笑,她发现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父亲还在身边,许淑仪不出意外也不会嫁独孤湛,这说明什么,说明结局开始改变了呀。 我的修炼果然还是没有白费。 荣平举起酒杯,一杯敬父亲,一杯敬自己,再来一杯遥敬玄都山上的林渺。 有感于自己可以改变凄惨命运,荣平兴致颇高,开始继续以前骑马观花,喝酒听戏的快乐生活。这天,她约了几个好姐妹逛戏园子,刚出来到大街上,预备买两串冰糖葫芦。却听到马路上传来一声惊呼,荣平回头瞧去,却是一头奔马受惊,冲到了集市中央,转眼间撞翻货担,冲翻菜摊,眼瞧着一个小孩跌倒在路中间,马上就要丧命蹄下,荣平顾不得许多,飞身一跃,把那小孩抱起转移,说时迟那时快,对面二楼一个青年飞身而下,抓住了马鬃毛狠狠一拽,硬是把那匹高大的疯马拉偏了方向,死死控制在自己手里。 -- 第152页 “多谢”荣平安抚了小孩,站起身来给青年道谢。 青年冲她上下一打量皱了皱眉:“平阳侯的娇女?这么危险的事情,别急吼吼往前冲,你要是有个意外,你父亲岂不难过?” 荣平咯咯一笑:“我这叫艺高人胆大,没有几分把握我也不敢的。” 青年也笑了,京城这么多女孩子,这种类型的,还是头次见到。“听说你通玄学明数术?那给我测算测算。” 说着从旁边摘掉两串冰糖葫芦,递给荣平:“喏,卦金。” 荣平笑眯了眼,这人倒是有趣。不过看他神态如此轻松随意,应该就是随口一问,自己并不信这些的。但荣平一瞧不打紧,竟然真的有问题,问题还挺严重。 她收敛了神色:“公子最近有灾,而且灾祸不小。” 青年表情未变,眼神却严肃起来。 “公子德福宫附近有些凶相,左为刀右为震,请公子最近闭门修养,不要随意外出,尤其不要动刀兵或其他武器。” “最近是多久?” “大概一个月吧,到时候如果有缘,我可以再为公子看一次。” 荣平说罢转身离开,青年看着她的背影,目露深思。随后,迅速的融入人流,消失在了大街上。 他入府休息了几日,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心里渐渐松懈,某日下午却有人送了张帖子过来。“三爷,王公公和李公子请您去打猎呢,说陛下高兴科考舞弊案有了进展,准备烤只鹿。他们准备亲自去打鹿。” 青年颇觉意动,准备回身取弓,就在这时荣平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不要动兵器”,这弓箭自然也算兵器。 他想了想,便道:“你去回复那两位,就说我连日精神不好,去了反而影响采获,下次再为父皇尽孝。” 下人有点意外,但还是依命回复。 三天后,荣平的外祖母凉国公老夫人过寿,孙夫人团团操办,料理的极为妥帖漂亮,叫人根本想不起她曾经还是一个村姑。凉国公府宾客盈门,荣平也在其中。当年老太太待她极好,是以她虽有心避开孙氏,却也不得不上门了。 老人家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精神也有点糊糊涂涂的,有时候还会把人认错,看了荣平便叫哎呀丫头,丫头。 老人家往日唤她,都是平丫,荣平知道她是把自己当成了早逝的母亲,当下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有下人便来劝解她,为她擦脸补妆奉茶,伤神人就易困,荣平在水边亭台里迷迷糊糊睡去,朦胧中似乎还被人挪到了床上安置。 她不知睡了多久,再此恢复意识,惊觉身边有别的人,她当即一翻身,反剪了对方手臂,结果对方却毫无反应,荣平一看,对方竟然还在昏迷。 她顾不得多想,啪的一声给对方一个巴掌。 眼见对方还不醒,她再次伸手准备打下去,就在这时对方终于睁开了眼睛,随即一抹杀意迸发而出,但看清骑在身上的人,立即愣了:“你有算到我的灾祸是你自己吗?” 荣平哑然,这才认出来这人竟然是那天大街上那个青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说笑声,越来越近,荣平一慌,反身就逃…… “无窗,无后门,地板无空层,别瞎忙了” 青年显然恢复了神智,他扭了扭脖子,发现身体还在疲软,而荣平竟然已经活蹦乱跳,还有力气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艹!真这特么疼,她是练了铁砂掌吗? “难道你不好奇是谁要把我们捉奸在床?” 荣平耳听着人声越来越近,而且还不止一个人,心下正着急,“还用好奇吗,这不马上就被捉住了?” “我的意思是现在这种局面没有说服力,对方未必肯跳出来,到时候那么多人在,你还是不清楚谁在设局” “那怎么办?” 青年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脸色微微一红:“我们可以做的真一点……” —— 玄都山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毕恭毕敬的跪坐在林渺面前:“承蒙师父厚爱,我最近终于学会了望气,龙成五彩,丹朱成贵,短命为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小徒为何看师父现在头顶有点发绿?” 作者有话要说:  本世界所有玄学知识不可当真。其他虽有参考书籍,但绿是玩梗。 第92章 表小姐9 孙夫人走在人群中, 跟大家一起往水阁来, 面上谈天说地,嘴角却克制不住的翘起。她的视线状若不经意的从身边的人头上一个个掠过, 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自得情绪:我们是不一样的。 对, 我们原本就不一样。她虽然出生在偏远狭小的村庄, 但她生而不同。她自记事起,就能看到某些人头顶飘出的云气。开始她也什么都不懂但看得多了, 也发现了规律。大部分人头顶什么都没有, 但有一些人头上却有朱紫之色,朱则富紫则贵, 头顶有黑气, 必然要倒霉。头上有金黄之气的,可能最近会有意外之财。 她凭着这项技能避开了不少倒霉鬼, 还抱对了不少的大腿, 等到该订亲的时候,她放眼望去, 认准了村中张户人家那个秀才。虽然他家里条件很差,但那个秀才头顶却有淡淡的紫气,这说明张后来是能当个官的,于是她通过父亲的安排与这人订了婚。 她原本以为自己就这样过下去了, 结果天要助她,皇帝出现了!孙夫人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现那样浓烈灿烂的五彩云气时,有多么激动。她立即让父亲一起悄悄跟着,结果还真给遇到了机会! -- 第153页 现在想想, 她觉得皇帝那次出猎,就是上天为她准备的礼物,帮她进入另一个富贵荣华的世界。她不属于这方小山村……自然不属于张秀才。 尤其等她回到家之后,发现那张秀才头顶的气变成了黑色,这是倒霉鬼的气啊,而且还那么浓厚,指不定倒多大霉呢?我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 趁着父亲成为伯爷,她立即退婚。后来张秀才果然短折……她一时弄不明白是因为自己的举动促成了他的倒霉,还是他本来就该这么倒霉。一开始她心里是还是有点恐慌和愧疚的,但是进了京城看到这样滔天的富贵,那一丝惶恐和不安迅速丢失了。 她通过与生俱来的望气能力,迅速锁定了凉国公府次子这个目标,因为大家族正式继承人她是攀不上的,其他人选还有机会。但凉国公府世子头上却有青灰之气,她虽不明白,但一看就知道特别不吉利,后来一试发现这是病气——世子果然没了,她丈夫成了世子,成了国公。 后来她还凭着这项天赋,准确的选对了未来会当皇帝的皇子,那个时候这个皇子还平平无奇呢。 孙夫人越想越得意,只要有这个法宝在,这京城之中,到处都有她的靠山。 她注定顺心如意,一辈子顺风顺水走到巅峰! 嘭的一声,她推开了水阁的门。 在场的人愣住了,孙夫人瞪大了眼睛。 众人面面相觑,多多少少都有点尴尬。过了几息,才像反应过来似的,稀稀拉拉行礼:“见过三皇子”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声。你怎么跟荣平滚到一起去了?在主家家里睡主家的未来媳妇? 三皇子仿佛这才醒过来似的,翻身坐起来,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服。 里面的荣平婴宁一声睁开眼睛,一见这场面,啊呀一声,捂住了脸。 三皇子回头看她一眼,诧异于她的演技竟然可以这么烂。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平阳侯府的大小姐荣平跟三皇子有私情,而且私下幽会被撞了个正着。 算丑闻吗?似乎也谈不上,算艳情。 只是这下子凉国公府的脸面怎么办?肯定要退婚了,而且是荣平被退婚,平阳侯后还要出一大笔钱来安抚这个亲戚。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项,这两个人的身份都过于暧昧。三皇子是个极为不受宠的皇子,所以到现在为止,连个亲王郡王的封号都没有,而荣平却是大将军平阳侯唯一的女儿。平阳侯看起来身强力壮,还能再活三四十年不要紧。历来皇帝最忌讳皇子跟大臣尤其武将走的太近,平阳侯素来谨于约束自我,结果女儿捅了这么大个篓子。 若是荣平和三皇子真勾搭了,只怕平阳侯这宠臣也当不成了。 任他外界闹得沸沸扬扬,两个当事人却都还很淡定。荣平该吃吃该喝喝跟往常一样,而三皇子据说是一个什么什么灾过去了,所以现在还在外面游猎。独孤湛就比较不爽了,现在所到之处的大家都用同情或戏谑的眼光看着他,哎呀老兄绿了,绿了。 他怒气冲冲的上门,要找荣平问个明白,荣平却根本不见他,回到家后却发现孙夫人已经筹备人手行动起来了,一方面跟平阳侯府退婚,一方面跟郭家订婚。 跟荣平的退婚很爽快,十几年口头约定娃娃亲,说没就没了,跟郭家也非常正式的过了文书下了定礼。 独孤湛诧异于母亲这样果断的行动力,他还想争取一下呢。 “母亲我觉得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愿意给平妹妹机会,我会原谅她这一次。” “误会?晴天白日,众目睽睽的,有什么好误会?”孙夫人瞪了他一眼:“你不就是看看那丫头长得好看舍不得嘛,好看女人多的去了,有她在,其他的你都得放弃,你愿意不愿意啊。” 独孤湛一时无言,若搁在往日,他就会果断回答不愿意。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承蒙荣平多次相助,他心里便认识到荣平是不一样的,其他的女人没了就没了,自然还会有好的。但荣平无法替代,这个缺憾是无法弥补的,她太独特太重要了。 孙夫人看儿子这反应,面色有些不满。“你应该清楚,你是凉国公府唯一的嫡子,谁对你仕途更有帮助,心里没点数吗?” “我知道,你是觉得承蒙荣平指点才获救了,所以心里觉得亏欠她是不是?那我要告诉你,真正救你的人是我,是你老娘跑来跑去磨嘴花银子!后来改试卷那也是郭家帮忙改的,人家出的力!荣平那小妮子不过说两句话而已,你还真想把所有功劳堆到她身上去了” 独孤湛一时无言。 孙夫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按照我说得来。” 她这次依旧是什么都没看出来,这项技能对她亲近的人,儿子女儿丈夫包括当初的父亲和她自己,都是无效的。 包括荣平……不,以前还是能看出来的,这个侄女儿的头顶上有青气和黑气淡淡的飘动着。但后来就直接消失了,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从那年夏天她跟湛儿斗了嘴,闹着要退婚的时候。 从那天起她就搞不明白荣平了。而且她还发现凡是跟荣平亲近过的人,头顶的气都异常,要么发生了一些变化,要么就直接消失了。 想到这里,孙夫人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她明明记得三皇子头上有浓重的黑气笼罩,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跟当初的张秀才一样,倒霉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才对。 -- 第154页 这也是她所预想的,让他们被皇帝排斥,再给荣平按个克夫克母的名声,以后她就再没机会在自己跟前蹦跶了。 但是那天她去捉奸,却意外看到那个皇子头上的黑气不见了,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人,宫里的娘娘送了礼物出来,说是恭喜咱们少爷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下人的回话打断了她的思索。荣夫人看着这些礼物叹了口气,唉,你弟弟都要成婚了,你在后宫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生下个一儿半女。 孙夫人按品大妆进宫谢恩,结果发现郭家二小姐也在,原来贵妃娘娘正邀请了郭家二小姐,自己这个未来的弟妹聊天。孙夫人到场就吃了一惊,这郭家二小姐头上忽然出现了大片黑气——这是要倒霉啊!这怎么刚跟自己儿子订婚她就倒霉了? 她当下就无法安心聊天儿了,茶都没喝,就惶惶走了出来。这么多年,她都靠这个技能过得顺风顺水的,忽然出了变故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又对外人隐瞒的死死的,连丈夫父亲都不知道,所以连找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在屋子里闷了三天,还是想要跟郭家退婚,然而她自己也清楚这根本不可能,这才刚退婚又退一次,不但儿子和丈夫会反对,这京城风评也不会放过他们。 孙夫人一时间一筹莫展,她旁敲侧击,多方打听,都没获得什么消息,郭二也跟以前一样,玩乐宴饮,除了跟儿子走的更近了点,跟以前没有区别。 她这下子纳闷儿了,难道我的技能出错了? 不应该啊。眼瞧着婚期一天天临近,她一无所获,既盼着是自己技能出错了,又郁闷自己这技能为何不灵了。 结果在她的牵肠挂肚中,事情终于爆发了。 科考舞弊案的幕后主使就是次辅郭尤芝!因为多年来首辅许公总是压他一头,两人又总是政见相左,他很多政治设想无法实施,所以一定要拼一把,坐到首辅的位置。 许首辅做事周密,滴水不漏,他寻不到机会,但是科举考试流程多时间久,认真找一找还是可以钻空子,他贿赂了上书房太监偷到了题目…… 皇帝一开始瞒的死死的,就是想把郭氏一脉,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一夜之间朝堂就发生了不小的换血,人员升降旦夕之间。郭尤芝被直接菜市口枭首示众,家中男丁为奴女子为婢。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皇帝陛下的暴怒 孙夫人听说消息,一下子委顿到椅子里,苍白着脸,半晌直不起腰。她这多方设局,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第93章 表小姐10 朝堂风波险恶, 人员升迁都在旦夕之间。皇帝震怒之下, 清洗郭系一脉,独孤湛这个很不凑巧的新姑爷恰在其中。孙氏还在多方叫冤, 我们只是订婚, 并未正式结为亲家, 订婚了还可以退嘛。但此刻却无人敢替她说话了,因为追查郭尤芝的时候, 陛下发现他在选拔考生, 苟顺私情,不仅选用了自己的门生还接受了某些考生所进献的宅院, 这明显是要培植亲信的架势, 皇帝怎能不忌讳? 孙夫人立即缄口,不敢再嚷了, 她怕自己儿子改试卷的事情也暴露出来。但独孤湛也被送到风口浪尖, 承受诸多猜疑,幸而宫中还有贵妃姐姐帮忙说话, 名头还在,只是进翰林院做个清贵的编修已经不可能,要去偏远的地方做个知县,从底层官吏做起。 孙夫人哪里舍得, 几天时间,眼睛又哭又熬,肿的跟核桃一样。她准备带着独孤湛亲自进宫,看不能换一个离家近点的地方任职, 结果一转眼就发现儿子又不见了。 嗨!这个不争气的,他一定又去找郭二了。 郭家坏事以后,家中男丁女姓打入奴籍,在大街口被卖。独孤湛温和多情,于心不忍,想把郭二给赎回来,但孙夫人坚决不同意,划清界限都来不及,怎么还能主动招惹呢?结果独孤湛不依,他看不得郭二受辱,硬是准备尽这一份心。但他耽误久了,错失良机。郭二这种以前高门大户的小姐,又才貌双全的,一朝落难,很合某些人的恶趣味,早早的就被买走了。他又多方搜寻打探,才知道郭二竟沦落到了一艘花船上…… 消息传出,看热闹的人群中多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哇哦,平阳侯大小姐算准了,她还真要成一代名伶了。” “可不是嘛,穷算命富拜佛,她好好大小姐当着干嘛去算命,看,算坏了吧。” 荣平闻说消息,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一些趁机奉承她的人没看出她有丝毫幸灾乐祸的样子。这个世界女子命苦,盛衰荣辱其实都由不得自己。郭二性情骄纵恣意但也不是什么恶人,现在变成花娘,也属可叹。荣平随手拿了点东西,命下人送过去。 不管在哪里,有钱总会好过点。 独孤湛要为郭二赎身,老鸨开口就是一千金,他虽然出身富贵,但手头却没这么多闲钱,再加上孙夫人管的严,她不支持,独孤湛办事很难,多方筹措却还差点。郭二抱着独孤湛痛哭流涕,一听他这么说,却立即来了精神。“我有啊,昨儿不知哪个恩客刚给我送礼物。” 独孤湛一合计,“这样算下来了,该是够了。” 郭二喜出望外,对着漫天看不见的神佛拜了一圈:“天无绝人之路,谢过各路神仙。小女子从此一心向善……” 独孤湛却看着郭二捧出来的包裹愣愣的出神,那是一方如意湘绣红锦帕,瞧着有点熟悉,因为那锦帕上绣的是他的诗句,他当时写了一首诗自我感觉良好,便命丫鬟描样绣了,送给荣平。 -- 第155页 再看里面的东西,玉簪,珠花,玛瑙环,或廉价或昂贵都是他以前送给荣平的礼物。 独孤湛脸色大变,内心仿佛被捅了一刀,一阵尖锐的疼痛。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哦,没,没事……” 独孤湛勉强笑了笑,把财货交给老鸨,老鸨点数完毕,便放她走人。因为孙夫人的反对,他不敢把人领回家,便把郭二另外安置。 郭二脸上显出些许黯然。她可是未婚妻啊,现在却变成了外室。她当着花娘被别人买了还不是一样当外室?但此情此景也不好强求什么,只是央告独孤湛尽快想办法接她回去。 独孤湛回到家中,却发现母亲生病了,只得床前尽孝,端茶奉药,一时间不好开口。但看着郭二哀哀哭泣,又着实不忍,于是把她扮作侍女,偷偷藏在府里。准备等母亲好起来,再慢慢回话。 孙氏躺在床上,双眼瞅着千子白孙葡萄纹的床架子发愣。半辈子都过去了,她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憋屈。 她这几日躺在床上,病体昏沉,心里却渐渐清明起来,她的技能失效,归因于荣平。自打这小丫头开始退婚出家的闹事,她看气就再看不准了,荣平就像在有意无意的吞噬她的本领一样。尤其她上次进宫,无意中遇见了三皇子,结果竟然发现本该英年暴死的他头上出现了淡淡的五彩辉光——虽然很弱,但这跟当年的皇帝一样啊。结果她错过了,还把荣平亲手送到他身边…… 孙氏心窝一阵气闷,堵得自己眼冒金星。这叫什么,恶心自己成全别人?! 人一直享受着某种优待,忽然被剥夺是很难受的。顺风船搭惯了,也是会上瘾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荣夫人干瘦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抓紧了床上的褥垫。 在她的预想里,荣平会带着嫁妆嫁过来,然后迅速夭亡,给下一位腾位置,或许是许淑仪,或许是别的谁。反正不是现在这样,所有谋划全部落空,对未来的期望尽数破灭。外甥女啊,舅母原也不想太难为你,但你妨碍我太多了… 她强打精神,来到府内一个僻静之地,看着神龛上供奉着的几个面容诡异造型狰狞的小相缓缓的跪拜下来。 —— 荣平因为自己和三皇子闹那一出,最近一直闭门不出,每日看看书,练练剑倒也乐得清闲。正美滋滋的喝着茶呢,下人来报,三皇子登门了。荣平嚯了一声“这挨揍还上瘾了。” 三皇子自那日清醒后,便对荣平产生了各种兴趣,因为他已经查验清楚当日喝的酒水中有迷药,荣平喝的茶里也是同一种,但荣平竟然醒的比自己还早,而且精神体力都立即恢复了,他后来可是腿软了两天呢。 难道这小妮子真在玄虚观苦修,还学业有成了?活脱脱一个能打能扛的半仙儿。 他时不时就上门讨教,要跟荣平比划两招。 ……然后总是被荣平打出去 “哐!” 三皇子手中的宝剑又一次被荣平击落。 荣平鼓了鼓掌:“真棒。” 三皇子清了清嗓子:“哎,我别的优点或许缺缺,但百战不馁的勇气倒是从来不少。” “你误会了,我是说我自己真棒。” 三皇子:“……” 荣平笑道:“殿下,咱俩本来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你若是再频繁登门,大家会真觉得我们有一腿。” 三皇子哈哈一笑:“说到好像我们保持距离,流言就会放过我们一样。” 他如今已经知道背后下黑手的人是孙氏,但他生母卑微,自己在父皇也面前不讨喜,孙氏的女儿却是盛宠的贵妃。报上去,效果聊聊,甚至于他的言辞可能没到皇帝眼里就先被独孤贵妃拦截了,倒不如暂且隐忍。 他正沉思着,却忽见荣平再次拔剑起身,他一愣,还来?正欲拔剑对抗却发现形势不对,荣平执剑在手,双目呈现出一种幽魅深邃的暗黑,她神情端肃,周身气息森严,仿佛在对抗什么危险的敌人,胸口那个位置还有莹莹清光。 只是他张目四顾,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怎么了……”他刚开口问,话音尚未落地,荣平已团身而起,剑花如银星在坠地,剑光如天河倒悬。 “不要看!” 三皇子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待照做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她安排了。他只听得满耳萧萧之声,仿佛风过寒潭,又像龙吟细细。周身的空气不知为何已变得寒冷污秽,他只觉得遍体森冷,又胸闷欲呕,好像置身于尸骨遍野的坟场。 等到荣平说结束了,他立即张开眼睛,结果发现院中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鲜花葱茏,草木依旧,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就是荣平变得一个戏法。但周身的体验却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到底怎么回事?” 荣平放下剑,轻轻按了按胸口,林渺的符咒出了大力,不然她这次真的危险了。到底是谁这样厉害,竟然能搬动恶鬼之力呢?方才的场景跟父亲的遭遇有些像,但比那还要凶险百倍。 凉国公府 郭二知道孙夫人现在不待见自己,未免就对这个未来婆母多上了点心,日常盯着,眼瞧着她鬼鬼祟祟进入一个暗门,着实好奇,结果潜进去一看,发现地上掉着几个断成两截的鬼相,当场吓得失魂落魄。然而她经历剧变后,心态依然不同,她捂住嘴,杜绝了尖叫,然后外套一脱,把几个小相兜了起来。 -- 第156页 第94章 表小姐11 荣平觉得这是个机会, 她可以拿下幕后主使了。 于是平阳侯府立即传出消息, 大小姐荣平急病晕倒,躺在床上, 人事不知。有人来打听, 就说是遭了恶鬼。鉴于荣半仙儿声名日盛, 所以她这次倒下很快闹得人尽皆知。皇帝也知道了,出于对平阳侯的看重还特意送去了御医, 送去国师亲画的符咒, 希望能帮到荣平,可是药石无效, 人力有穷, 大小姐还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露出了下世的光景。 独孤湛急得什么似的, 三天两头往平阳侯府跑,可都被平阳侯毫不客气的打发出去了。孙夫人见状, 嘴角不经意的勾起,连着病了多日的她忽然精神大好,还喝了一碗鸽子汤。 郭二潜藏在府中,一转眼珠, 忽然有了注意。她可是对老天发过誓,以后多做善事的,知恩图报也算是善事吧?因为后来独孤湛给了讲了头尾,她已知道那个送东西的所谓“恩客”就是荣平。若不是她那个小包裹, 自己恐怕现在还在花船上呢。况且,她把独孤湛的东西都送回来了,说明心里已跟独孤湛决绝,再不会跟自己是情敌关系。这一把还是要帮。尤其眼前这形势下,孙夫人死倔硬顶,无论如何都不肯接纳自己,那她给平阳侯献个好,说不定平阳侯还能帮助自己摆脱奴籍。 郭二这么想了,也立即这么干了。 她捧着包裹中的几个恶鬼相找到平阳侯,献上物证,还甘当人证。 平阳侯一见勃然大怒,当即把种种事端报告给了皇帝。皇帝闻讯,颇觉心惊,他找国师一看,国师当即作色,告诉他此物凶险异常,万不可沾染。本朝崇尚玄学,对鬼神素来敬而远之,孙氏作为高门贵妇竟然玩弄此种邪术,可谓一脚踩到了皇帝痛处。 他当即派锦衣卫搜府,果然看到了郭二所说的藏匿小屋。而孙夫人一见这阵势,就已吓破了胆,她一开始还抵死不承认,说是被陷害的,结果锦衣卫手段略微一显,她就扛不住了,立即改了口,说自己只是拿来玩玩,并不知此中厉害,万望陛下看她无心之失,看独孤贵妃的面子上,饶她一回。 凉国公和独孤湛也急得如热锅蚂蚁,父子二人一起登平阳侯府门谢罪。但平阳侯的态度却很强硬,话也很直白:“我知道大舅子你是个忠直的,你把那恶妇休了,咱俩还有亲戚可以做。” 凉国公满面赧然。谁都知道平阳侯的独女爱若珍宝,这谋害他女儿,不是要他命吗?而且前些日子,拷问孙氏下人的时候,还有人交待平阳侯前两年的离奇怪病也是孙氏暗中作的手脚,她收买了平阳侯府中的一个奴才,暗害平阳侯,要不是荣平及时赶回来,说不定他就没有妹夫了——那么早就对平阳侯下毒手,她是早就打了谋夺家产坑害孤女的主意吗? 独孤大人轻轻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已做了决定,孙氏此次犯事,祸不在小,实在不行,只能割痈自保。 孙氏在女牢里凄凄哀哀蹲着,浑身污秽,遍体脏臭,她万想不到前阵子她还在牢房外心疼牢房里的儿子,现在局势就掉了个个儿,她儿子在牢房外,扒着栏杆探望她。 “娘,你到底为什么要伤害平妹妹?她也没有得罪过您呀,要不是她帮忙,儿子可能就死在监狱里了,你为何要对付她?” 孙氏此刻已全然没有什么贵妇人的形象,她一弯腰呸的吐了一口浓痰。“她没有得罪过我?她得罪我的回数可不少。要不是她,我应该是满京城最招人羡慕嫉妒的那一挂。” 她在常年对天赋技能的研究中,忽然产生一个念头,既然有些疾病是会传染的,那人头顶上那青灰色的“病气”是否也可以转移呢?在后来多方试验中,她发现还真能。也就是民间俗语说的“过病气”是真实存在的。而通过相关病鬼瘟神做媒介,可以把“病气”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但是她没想到两次对平阳侯府出手都失败了。 “这荣平果然是来克我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吆喝声,原来又要提审拷问了,孙氏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面上露出畏惧之色。有平阳侯打了招呼,还有那些“揣摩圣意”的人自我发挥,即便有贵妃多方周旋都还是保不住她,那些官吏用了各种恶心人的方法折磨她。 “你去求你姐姐,一定让她想想办法。让她救我出去,这里的日子都不是人过的,快去,快去……” 孙氏惨厉的嘶叫着,独孤湛被她母亲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把食物放下走人。 他请旨进宫,向贵妃诉说了母亲的惨状,贵妃泪落如雨。“你以为我不想救母亲吗,我都卸妆素衣跪在宫门口请罪,可陛下就是不肯点头啊。对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还得是荣平……” 被众人同情的“奄奄一息”的荣平,在家吃美食看话本,一段可怜兮兮的卧病后,美艳的小脸圆了一圈。 接到贵妃招宣,平阳侯倒是先说话了:“左不过是跟你讲情谊,求你原谅,你不想去大可不必去。” 荣平当然不打算原谅,先是害我父亲,又是害我,两条人命呢,那是说原谅就原谅的? 但独孤贵妃却很执着,她请荣平务必来宫中,否则可能会发生一些更糟糕的事情。荣平仔细品了品这句话,她发现其中有些文章。 “这个贵妃表姐,多年盛宠不衰,想必有一两招杀手锏,我去看看她,看是虚张声势,还是要耍什么手段。” -- 第157页 平阳侯千叮咛万嘱咐,注意安全别乱吃东西,老爹我在宫门外等你。 荣平哈哈一笑,让自家老父亲放心,既然鬼都杀不死我,那这世间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我了。 独孤贵妃亲自迎接她,接出了宫门外,一路拉着她手,殷勤备至的把她请内室,一开口先叙说童年趣事,然后又回忆母亲待自己的深情。 “……当年我生病,我母亲抱着我,两天两夜都没合眼啊,现在她老人家在牢房里受苦,眼看还要丢掉性命,做女儿的,于心何忍啊。” 独孤贵妃一边说一边擦眼泪。荣平心道可惜在你母亲心里,自家人的命才算命,别人家的命都不是命。她一直在观察这表姐的面相,发现她不算皮相顶顶出色,但面容柔和肌肤光润,三停五眼周正妥帖,倒真是个有福之人。不过她这也不是命里无子的面相,怎么皇帝对她青睐有加,她也没生个一儿半女。 “如果表妹愿意原谅,我可以替母亲赎罪,我愿意替她去死……”独孤贵妃说到最后,入戏极深,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往心口戳。 然后……就尴尬的发现荣平并没有打算拉住她。 荣平:“这样死不了的哦,表姐胸部肉比较厚,簪子尖并不够锋利,所以扎不进去的,直接戳喉咙会比较干脆。” “你!”独孤贵妃七情上脸:“你怎么可以这般冷漠这般无情?” 荣平:“我是看你母女情深的,所以也不好拦着。” 独孤贵妃微微眯了眯眼,软的不行打算来硬的,她把簪子重新插回了头上,可怜神色一收,端端正正坐了,摆出了宠妃的气势:“表妹,实话告诉你,这世上离奇玄妙之事多的是,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能耐的。我今日请你过来,好言相劝,乃是给你的机会,若真逼我动手,只怕两败俱伤,而你悔之晚矣!” 荣平闻言又盯着她仔仔细细看了片刻,并未发现这贵妃表姐有何罕异之处。那她这底气从何而来呢? 皇帝再宠爱她,也不会对她言听计从,当今圣人又不是昏聩之君,对孙氏所为带来的恶劣影响心中有数,他是下了决心要惩治的。 荣平站起身来,俯视独孤贵妃:“既然娘娘这么有自信,那就拿出两败俱伤的本事给我看看吧。” 她拂袖走人,飒然而去。独孤贵妃看着她的背影气得银牙暗咬:“好好好,给你好话你不听,给你好脸你不要,非要逼着我动真格儿的!” 荣平出宫见到平阳侯,把方才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我也算是与这个表姐自幼相熟,她原本是个温柔聪慧女子,也没见有孙夫人的离奇本事,现在凭什么认定我们一定会对她屈服呢?” 平阳侯闻言,目露沉思,决定先去给皇帝打个招呼。 哪知皇帝一听就变了脸色,犹豫良久才感慨道。“朕这个贵妃啊……” 第95章 表小姐12 皇帝素来都是个内敛严肃的人, 但听到平阳侯的话,他的表情却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仿佛有什么难以切齿的事情。 他看看平阳侯再看看荣平,心里估量了一下,老的,嗯……忠心耿耿无子绝后,不会有什么威胁, 小的单纯娇憨,喜欢玩乐不理权势,只负责被宠, 没有危害。 “这世界之大, 无奇不有,朕富有天下,却做不了自己的主,有些时候,身上会发生一些怪事。” 皇帝屏退下人, 跟荣平父女细细说来。 这一说不要紧, 荣平也不由得啧啧称奇。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灵魂这回事,而独孤贵妃还与常人不同,她的特异之处就在于, 她的灵魂会侵入皇帝的体内,占用皇帝的身体,而且跟用她自己的身体一样,随心所欲。 “朕曾经请教过国师, 可国师只说这是上天赐给贵妃的机缘,给贵妃的额外庇护,但对这种状况却无力阻止。还说强行反抗,便是忤逆天意,让朕善待贵妃。其实他不这么说,朕也知道得善待她,毕竟她能占用朕的身体,就等于掌握朕的权力,坐了朕的位置,还能对朕的身体为所欲为,朕的健康与安全在那个时候,全握在她手里。” 平阳侯微微皱了眉,这不相当于被挟持了吗,而且还是完全无法反抗的那种。哪个人能忍,一想到自己的身体可能被别人使唤,平阳侯就浑身发毛,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万人之上坐拥天下的帝王。“陛下,要不臣帮你杀了她?臣不怕遭天谴。” 皇帝笑了:“朕自然知道爱卿一腔忠贞,只是要能杀,朕自己就杀了,国师说无法预料对贵妃肉#体毁灭以后,她的灵魂会怎么样。如果照样能侵入朕的身体,那她指挥着朕的躯壳拿根绳子一吊,那朕不就直接驾崩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朕都只能对她好,越来越好,希望稳住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不让她生下朕的孩子吧。” 荣平了然。皇帝的顾虑也是很合理,很正常的。 “难怪独孤贵妃敢对我放这样的狠话,等她穿到您的身体里,抱着您的印章一盖,就能把孙氏放出来,再抱着印章一盖,就能下令把我和我爹直接格杀。即便您重新掌握身体,那这些事她已经做过了,您也无可奈何,最多只能赐我死后哀荣。哎呀,我好惨惨” 荣平捂住了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就是任人蹂#躏的小可怜。 皇帝眼里闪过一抹恨意,但迅速就恢复了正常:“这么多年朕也习惯了,好在她只是晚上穿过来,不太耽误事。” -- 第158页 荣平心思电转,忽然发现了漏洞:“陛下,那贵妃灵魂占据您身体的时候,您自己有感觉吗?您的灵魂在哪里?” “朕无知无觉,就像是睡了特别沉特别死的一觉,醒来后,精神状态也很不错。” 荣平一拍手掌:“我想到办法了。” 她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张符咒:“陛下,我这个符咒玄虚观的林渺师父给我画的,效果特别好,我一开始以为它是传信的,后来又发现它是辟邪的,但这阵子在家里研究了一下,发现都不是。它是保护性质的,保护自体灵魂和精神,不受一切外物干扰。” 皇帝初始惊讶,继而半信半疑。 “林渺,那是玄都山传说中的仙人啊,民间只有传闻,而从未有人看清真人,原来你拜师他门下,竟然是真的。” 皇帝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惊喜和狂热。 荣平忽然觉得……还是不要告诉陛下真相比较好。林渺这家伙还是挺能唬人的。他深居简出不见世人果然是明智的选择,不然他暴露了真面目,劳苦大众得多伤心啊。 她把这张符咒送给了皇帝。“陛下可以戴在身上试试效果。” 皇帝珍而重之的接了过去,荣平却又道:“陛下,我用的时候,它面对的恶鬼,就是孙夫人招来的那种,所以爆发力特别强。它对贵妃的灵魂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灵魂虽然是入侵者,但也算不上恶灵,所以应该不会……” 她说着自己都不确定。 皇帝却和平阳侯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这个女娃娃,心肠软,不够狠辣……皇帝哪里会在乎那个女人的灵魂怎么样呢? 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威胁”,他高兴都来不及。 平阳侯携着荣平回府,三天后,皇宫传来消息,贵妃娘娘一睡不醒,状如生人却唤不起,叫不应。 皇帝再次把他们父女二人请入了宫殿。大老远的,荣平就听到了皇帝的哈哈大笑声,他大步流星的走出来迎接他们,整个人明显腰杆都直了很多,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担。 “不愧是朕的平阳侯,不愧是得了仙人指点的半仙儿。困扰朕大半辈子的难题终于被解决了。” 荣平恭喜了陛下,又忍不住好奇,向他打听那晚发生了什么。结果陛下告诉荣平,贵妃灵魂穿与不穿都由不得他,他睡着呢什么都不知道,贵妃就占据他身体了,但昨天晚上,他清楚的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再一睁开眼,发现符咒烧起来了,然后立即派人去贵妃宫殿看情况,贵妃就醒不来了。国师说,贵妃这是“失魂症”,如果残余的魂魄无法顺利回到体内,过几日肉*体也会逐渐枯萎。 荣平看着皇帝,这老儿乐得眉眼不见,就跟摘除了枷锁的奴隶一样,心道他既然不在乎贵妃的灵魂,自然更不会在乎贵妃的肉*体了,只怕是恨不得用手段把躯壳也消灭一通。 “这个女人,她穿不到别人的身体里,单能穿到朕的身体里。你说,她是不是在针对我!” 皇帝义愤填膺,还带着委屈,仿佛在责问苍天为何要这么对待自己。 荣平无言以对,只好保持乖巧的假笑。 皇帝有点愧疚的拿出一包纸灰灰:“你看,你的符咒……” 被您用成了一次性的。荣平伸手接过,现在知道这符咒效果这么好,她还真有点肉疼。 皇帝也有些不好意思。作为嘉奖和补偿,他准备收荣平为义女,封她个公主当当。 荣平心道陛下只怕不纯为奖赏我的功德,还看的是林渺之徒这个身份,啧,这么一说,倒是陛下在占她便宜。 她噗嗤一笑,开开心心跟皇帝谢恩。 帝无所顾忌的处决了孙氏,过了几日,宣布贵妃去世,但跟多年盛宠的待遇不搭调的是,陛下并没有将她风光大葬,不明真相的人都觉得贵妃这是被她那孙氏老娘给连累了。而凉国公早已出了休书,这次倒是得以保全自身。等到朝堂局势基本稳定下来,皇帝又立了三皇子做太子,原来他一直都挺欣赏这个能干的儿子的,只是贵妃总不喜欢,所以只好一直拖着。 皇朝未来继承人的身份一确定,当初“三皇子跟荣平的二三事”便再也无人提起了。 三皇子一直隐忍不发,谋求风云化龙,一击反杀,结果隐忍着隐忍着,对家就被荣平了结了。他一时间感慨万千……难怪大家都喜欢抱大腿,原来搭顺风车的感觉这么爽。 荣平去恭喜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却有点怅然:“哎,我竟然成了你三哥了。” 荣平有点意外:“原来你不想当我三哥吗,我还以为你挺喜欢我呢” 太子无奈道:“我是喜欢你,但我是想……” 荣平话未听完,便觉身边一阵凉风拂过,白白的云朵似的东西飘荡在自己身边。这种熟悉的,恶劣的感觉是……荣平咬牙,转脸,换上了甜蜜的笑。 “给师父请安。” 林渺上下打量她,确认她完好无损,微蹙的眉头才舒展开。 荣平诧异:“原来那个符咒真是传信的啊,它不是护身的嘛” “那个符咒不是用朱砂画的,是用我的血。” 荣平恍然大悟,所以它效果这么强大,它被毁掉了林渺救能感应到,如果那张符都护不住她,那说明她处境极为危急,林渺就能立即来救她。 原来师父这么看重我。荣平在心里默默禅忏悔,我不该腹诽您老人家的。 -- 第159页 “可是你不是不能下山的吗?如果强行下山会怎么样?” 林渺没有说话,他深沉而执着的看了荣平一眼,身躯却渐渐消失,荣平很难体会那种感受,她眼瞧着师父就像草上露一般,逐渐透明…… “林渺!” 荣平立即伸手抓他,结果却被一阵强大吸引力猛地一拽,仿佛掉入了漩涡,再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身上绑缚铁链的美人,美人唇齿开合,轻轻回答:“会被规则强制消除。” 荣平攥紧了拳头,心种窜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懊恼和气愤。她头次产生一种类似于不甘,不愿,不平的浓重情绪,浑身都是把那些铁链斩落成泥的冲动。 “不要太难过,不断试错,总有踩线的时候。” 荣平暗暗摇头。这不一样。 她再次回到现实,陪伴着自己父亲度过了他的晚年,等到后来,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又封荣平做了新的国师。 她不算惊讶的发现世人没有任何关于林渺的记忆了。玄虚观里的门生不知道自己有名叫林渺的师公,那个老国师不记得自己师父是谁。人世间那些关于林渺的传说也消失了。 只有她自己内心里,脑海里总有这个形象在晃动。偶尔她也会觉得大家是对的,她弄错了,但迅速的,一种异样的情感会升腾起来纠错,告诉自己,必须记住他。 第96章 女国相1 “松开!这是我的。”“滚蛋, 不许抢!” 哐啷,是书架倒塌的声音, 如山的书本古籍哗啦啦倾倒下来。砰,是青铜香炉砸在地上的声音,香灰倾洒了一地。孩子的啼哭声,瓷器的碎裂声响成一片,明晃晃灯火, 暗幢幢人影,阴森森面容……兵荒马乱,大厦已倾。 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脸上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爹爹, 爹爹。”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拉回了他的神智,他低下头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面容,古井不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端详了女儿半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爹爹既然做了这样的事,那自然是不惧家破人亡, 唯一不放心的, 就是你了。女皇的爪牙明天才到,你走吧,寻个庄户躲起来, 安安静静过日子。” 少女黯然垂首,泣泪如雨。如今皇朝剧变,女主当政,她爹爹身为宰辅, 效忠先皇幼主,坚决不肯妥协,还带头反对。女皇大怒之下,以雷霆手段震肃朝纲,杀鸡儆猴,她父亲自然首当其冲。 如今府中下人都开始敛财逃窜,其他亲人也有见风声不对的,早早逃了,就剩下她还留在这里。 “我这些子女中,唯有你最像我。有志气,有骨气。爹爹今日身死,乃是酬谢先皇知遇之恩,你大可不必受这牵连。去吧,走得远远的……” 下一瞬,滔天的火光升腾而起,火龙翻涌,一片惨红。 “爹爹——” 荣平从梦中惊醒,差点滚身下榻。她看看身边的矮凳草席,又望望门外的青竹篱笆,轻轻松了口气。这里不是京城,也不是宰相府,这是村镇,是她栖身的小院子。她拿起皂色白底杯子喝了口麦茶,才感觉精神稍微恢复了一点。 彼日夜,父亲纵火**,她带着一架马车连夜离开,来到了这座小镇,避祸求生。初来乍到,也非常艰难,但因她会做人,会办事,懂插花会调香懂针织通文墨,慢慢的也算安了身。现在还有了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现世安稳,后半生有靠,除了偶尔做梦回到灭府当晚,其他于村镇姑娘没有不同。 也许自己下半辈子就是这样了?这个念头跳入脑海,随即心底里一阵不甘和不安交错升腾。 她理了理头发,走出小室,从屋外的萝筐里抓了把谷子喂鸡子,看着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争抢啄食,脸上慢慢的浮现出淡淡的笑。她自我宽慰道:这种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一个该为奴为婢的罪臣之女,还能岁月静好,已经该谢天隆恩,深觉侥幸了。 可鸡子一顿饭还没吃完,她的岁月静好,就被打破了。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拍门声,呵斥声接踵而至,荣平尚未反应过来,门栓已被铁棍撬断,一个年轻少妇,传穿红着绿,在灰尘中昂然而立,满面怒色。 “打,给我打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荣平吃了一惊,迅速后退,但已来不及,两个健壮的婆子飞快的冲过来,按住她肩膀就要动手,她措不及防,瞬间挨了两下,面颊一阵刺痛。哪怕灭家当晚,也没受过这份委屈,荣平也被疼痛逼出了怒气,反应过来,一矮身,一咬牙,手肘猛然后击,同时弯腰弓步,飞速前冲…… 这一串动作她做的极为流畅自然,就仿佛曾经练过一样。那带头妇人抬起的下巴还未放下去,荣平已摆脱辖制,手中多了把明晃晃的剪刀。这是她刚才用来剪菊花的园艺剪刀,硕大而长,伸出去,众人的脸色立即变了。 “有话说清楚,怎地随便打人?” “随便打?打的就是你,勾引子良哥哥,哄着子良哥哥娶你,反把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媳妇放到一边去。今日,我就替全天下的正妻原配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自甘下贱没有好下场!都愣着干什么,给我砸!” 妇人依然强硬,但大约终究是畏惧了荣平手中的剪刀,这些人不再来打她,反而开始拆家毁物,眼瞧着好好的花园子转眼就成了败蕊残叶,整整齐齐的置物架被打翻在地,鸡子黄狗被撵得乱叫乱跑,荣平气极,寻了个空当,飞快冲过去,把剪刀夹在了那妇人的脖子上。 -- 第160页 “你……” 妇人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她来之前打听过,这小狐狸精能说会道,又认几个字,长着一张桃花脸,最会哄男人开心,可那些人没告诉她这个小狐狸身段这么灵活啊。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荣平冷肃了一张脸,她的样貌极为清纯秀丽,但眼睛像极了位及人臣的父亲,深邃,幽冷,落在人脸上的时候,仿佛两把拆骨刀,直直地挖到人的心眼里。 妇人畏惧的点了点头。 其他人见事不妙已罢了手。荣平制着妇人走到了自己屋里,让她坐在矮凳上,还给她上了一杯茶。“说吧。” 妇人一进屋看到木架上满是书,桌案上还有把宝剑,满室萧然,从未见过这样房间的她,不由得抖了抖身子,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这妇人是青州张氏,陈子良的元配妇人,她去年回娘家探亲,去的久了些,结果回来就发现丈夫变了,不跟她热络,也不跟她亲近,甚至日常的交流都带着些不耐和烦躁。作为一个女子,她敏感的意识到丈夫变心了,于是开始暗地查访,这一查还真是!所以当即带着人闹上门来,要打狐狸精。 荣平闻言,上下打量这妇人,嗤得一笑,嘴角带上了淡淡的嘲讽。“你知道陈子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从未讲过他有妻房,甚至当初我问他家中可有贤妻,他都做了否定回答。而且他还正儿八经找了媒证,带了礼物,跟我走了正式订婚仪式。” “怎么可能?肯定是你花言巧语骗我的丈夫,我丈夫绝不会这么……” “这么无耻?”荣平回身打开柜子,把几样红绸包裹的小物件和交换的年庚八字拿给她看。你看,他还真就这么无耻。 张氏看着这些东西,愣愣的呆坐着,半晌后,眼圈一红,泪珠子滚滚往下落。“不会的,他不会这样对我,我这么多年当牛做马,勤勤恳恳,孝敬婆母操持家业,他怎么可以这样负心薄幸。” “既然好奇,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反而上来就砸我的家?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去衙门报官,告你私闯民宅聚众斗殴,第二,乖乖的跟我道歉。” 原本痛苦的眼前发晕的张氏,立即又被点燃了,她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你抢了我丈夫,还要我给你道歉。” “你心里应该对丈夫的行径心里有数,只是不愿承认或不敢面对,所以怒气和怨气尽数倾泄到我身上。因为我一个孤女看起来更好欺负?” 荣平放下茶盏,冷冷勾起了一边嘴角。 “一码归一码,你丈夫蓄意哄骗别的女子,是他对不起你,你该找他算账。你冲进我房子打砸,就是你的不对,你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吗。” 张氏以为荣平在虚张声势,呸的吐了一口唾沫:“你告官?你破坏别人夫妻感情,你还有脸告状,你去告了,县太爷也不会搭理你。” “那还真难说,因为我不是妾,也不是仆,你还真没有权力摆布我,哦对了,我是未婚妻,闹过去,你丈夫陈子良就是停妻再娶。停妻再娶该怎么处置来着……” “你敢!”张氏眉毛一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然而荣平下一瞬就紧跟着站起,紧接着挥袖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那响儿格外清脆。张氏脸都被打扭到了一边,然而她却连荣平的动作都没看清。 “既然你不同意第一个决定,那就是选第二个了。”荣平慢悠悠的放下了手。 外面的人眼见张氏挨打,一股脑的要涌进来。然而荣平却回身拔出了宝剑,众人又立即站住了脚。 荣平见状,微微冷笑。她低头看着佯做强势,其实慌的脚软的张氏,淡声道:“这样闹我,显得你很威风,很霸气吗?你若真是个有勇力有骨气的,就回去对付你丈夫,把砸我家的力气,用到你丈夫的房间上,把打我的巴掌,扇到你丈夫脸上。” 正要骂人的张氏立即缄了口。 丈夫的房间不就是她的房间,不就是她的财产,这怎么能砸呢?打了丈夫,他反倒有可能趁机把自己休了,那怎么行呢。所以只能来闹荣平啊。赶走荣平,让她呆不下去,也让陈子良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以后安安分分跟他过日子……谁料,荣平更不是个好欺负的。 张氏一口银牙咬了又咬,一张脸白了又红,最后却只能狠狠的瞪了荣平一眼,悻悻然走人。 荣平一个人默默的站在小院里,看着遍地狼藉,一张俏脸冷的像九天明月。 被骗了,被骗的好惨。也难怪,自幼长在宰相府,虽然聪颖博学,却对男女之情从未涉及。幸而这张氏上门打闹,不然她只怕泥足深陷。 荣平摸摸脸,还是有点疼。长这么大,头一遭挨打。她如今同样五内俱焚,很想拿剑直接砍下陈子良的狗头。 不过她知道她不能,作为罪臣逃女,她低调躲事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招惹官司。告官之言,也只是吓唬一下这个愚妇。 张氏碰了钉子,估计会消停下来,但荣平却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陈子良…… 第97章 女国相2 陈子良从学堂回来, 走在归家的路上,感觉到路边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加快了步子。 他出身寒门,但眉清目秀还聪明勤奋,年纪轻轻的就考中了秀才。弱冠时候,结了门亲,娶得是城里商户的女儿, 家资丰厚,嫁妆也多,身边的人都羡慕他。他家境不好, 读书中举以前, 花销很大,他确实得了妻子莫大助力。于是渐渐地,便有人说他是个吃软饭的。 -- 第161页 男子汉大丈夫听了这话,岂不窝火?所以他刻意要在妻子面前摆出些尊贵体面。但张氏也不是个面团儿,受了委屈就往娘家跑, 他一开始还顶着老丈人的压力去接, 可最后那次实在生气了,就没有去接,结果张氏自己回来, 路上就失踪了。 他也一度很着急,张家还派人来要他偿命,忙里忙外寻了大半年都没找到,大家就猜测她是遇到了牙花子, 或者遭了虎狼的毒口。陈子良一开始心头还是难过的,但经不住张家三番五次上门闹,那点愧疚也淡了,再加上老母要侍奉,自己也还有前程要奔,便决定揭过这一页,开始人生的新篇章。 他对荣平是认真的……他长这么大了,从未遇到过这样端庄聪慧博文多识的姑娘。能歌能诗,博古通今,看星月能开天盘,集兰英而成佳肴,朴素单调的生活被她过的有声有色,有情有趣。这是陈子良从未接触过却一直幻想的世界。 高贵,优雅,精妙,从容。这是个平凡人踮着脚尖往上爬,做梦都不敢攀扯的女人。 他推测过荣平可能身世不妥,但终究还是经不住诱惑。麻烦什么的,都是以后的事,眼前这点香喷喷软乎乎的甜头,真的太想尝一尝。 不是自夸,他陈子良也算十里八乡出名的俊秀,不然当初张氏也不会那么爽快的嫁给他。三媒六证一走,订婚告成,马上就能新婚了。他顿时又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梅开二度比头婚还高兴。 结果,就在这时候,张秀娥又回来了。 晴天霹雳! 陈子良不能说不意外,但心里还是一阵轻松,毕竟长久以来张家都把这条人命按到他身上,他心理包袱也很大。当初是吵架吵很了,气得慌,但他并没有想让张秀娥去死。 可接下来的事却棘手了…… 张秀娥回来了,那荣平怎么办,他的新生活怎么办? 张秀娥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这次回来更是厉害,一听说他有二心,就闹了个天翻地覆,口口声声骂他负心汉,让他别做美梦。 陈子良自负是个斯文人,却也气得想要动手。结果巴掌都没举起来呢,张秀娥就举着剪子递到他手里,让他干脆捅死她,自己再去当新郎。 他还真是无计可施,一连几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陈母从里屋走出来,看到他又在太阳下愣愣的出神儿,忙叫他进来:“吃饭了没有,我给你煮了碗面。” 陈子良低头一看,是肉沫子面,就放下了筷子:“这是张秀娥送来的吧。我们家平常日子,哪里会割肉?” 陈母点了点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打算这样跟秀娥怄气下去?日子总要过,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你看,秀娥难得服个软,你就干脆借坡下驴算了。” 白面精细,红肉嫩香,这是村里多少人羡慕的食物了,陈子良却觉得索然无味。他往母亲身后一瞧,却发现屋角落还放着一筐鸡蛋,几匹绸缎,顿时一阵头痛。他母亲是爱护他,但愚弱妇人没什么见识,颇有些见钱眼开,前两天还夸荣平好呢,这一见张秀娥的东西,立即就变了心意。 他正色道:“母亲,你可知道对我来讲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是那两颗鸡蛋一块布料?不是,是书。科举考试并不是你勤快就能考上的,它很多时候拼的都是资源,你把《论语》《孟子》背个滚瓜烂熟,那只是最基本的,什么五经新义,什么中庸注较,才是科举最实用的工具书,比市面印制的解惑释疑文章还要珍贵的多。因为这些书都是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才有的,而且一旦有了就捂着不松开,一般人根本看不到。所以世家大族的孩子考科举比我们小门小户的容易的多。现在,荣平就有这些书!” 陈母自然不懂这些关卡,但见儿子义正词严的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怎么办,要不你干脆让荣平做妾?” 陈子良脸色一变,腾身而起:“母亲,你这说的什么话。荣平那样高雅尊贵的女子,你怎么能侮辱她?” 一语既出,躲在屋帘子后的张秀娥瞬间变了脸色。她在荣平家里闹了一场,没得到好处,反吃了恐吓,心里也有点慌,便还想转过头来,对付陈子良。只是对付自己男人自然不能用对付荣平的法子,她送给婆母娘礼物又洗手做羹汤,摆出了想好好过日子,当个贤惠媳妇的样子。 老婆嘛,还是原配的好。读书人又是最要脸的,她还真不信陈子良敢怎么着她。至于荣平,等她成了妾,她这个正房嫡妻有的是法子摆置她。 结果陈子良竟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张秀娥当场就忍不住了。她掀帘而出,明亮的杏眼瞪得大大的。“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怎么还高贵上了?让她当个妾,她就该感谢我这个当姐姐的宽容大度,感谢陈家的大门愿意接纳她。” 张秀娥看着陈子良,娇嗔的昂了昂下巴:“我也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只要她进了陈家,规规矩矩的,我也不会缺她一口饭吃,就当打赏阿猫阿狗了。” 她看着陈子良气极而痛的面色,心里产生一股报复性的快感。你不是爱重那个女人,把她当仙女儿吗,我偏要把她踩成脚下泥。 “你……你太过分了!” 张秀娥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过分的是你,我带着财物嫁给你,你不珍我重我,还去外面勾引狐媚子。没良心! 正闹个不可开交,门外却传来狗叫,打帘子探头一看,却有一辆蓝绸小马车停在那里,一个戴花擦粉的婆子提着裙子慢慢的走了下来,正是当初为陈子良当媒证的王媒婆。看到她,陈子良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 第162页 王媒婆颤颤的走进来,见了个礼,便拿出了婚约书:“以前订婚,那是孤男配寡女,现在令贤妻回来了,这婚约自然做不得准了。这有违皇朝律令,也有悖祖宗家法,荣姑娘也明事理,就主动找我把婚给退了。” 张秀娥闻言,修眉一扬,这小狐狸精还算识趣儿,自己卷包袱滚蛋了。 陈子良却脸色大变:“这怎么能说退就退?” 王媒婆看看他又看看张秀娥,叹了口气:“哎,情况不一样了嘛。订婚嘛,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退婚也一样,只是荣姑娘孤身一人,就全凭她自己做主了。她说退,老身自然要跑一趟。” “不急,我去问问清楚。”陈子良把退婚文书往怀里一装,也顾不得跟婆媳解释,匆匆就往外跑。 张秀娥一看,慌得哎哎叫了两声,却终究没能喊住。她气得跺了跺脚,立即追上去。 陈子良雇了辆马车,急急赶过去,却刚进门就被一巴掌扇了过来。啪的一声,分外响亮,陈子良一下子蒙了头。 他刚要发作,却发现往日清雅精致的院子仿佛被大风刮过一样,物架倒伏,残花遍地,晾晒的谷子扬的到处都是,再仔细看荣平,她脸颊都还隐约有点红肿。 陈子良当下也忘了生气,关切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荣平袖手而立,冷眸斜睨,薄唇紧闭,一言不发。陈子良自己反应了过来:“是秀娥,是张秀娥干的对不对?” 他满院子转了一圈,看到自己的“优雅幻想世界”成了这副模样,顿时比荣平还要恼火,团团走了一趟,气得浑身发抖。原本他还在张秀娥和荣平之间犹豫要哪个,现在就果断做了决定:“这个泼妇,我休了她!” 张秀娥随后赶来,恰听到这句话,心里惊愕之余,也生出一股惧意。难怪大家都讨厌狐狸精,原来这些狐媚子果然有对付男人的手段,她做什么退婚,她分明是以退为进。这样做出“委委屈屈”“深明大义”的姿态,男人就会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个小妖精,明明就是在玩欲擒故纵,结果男人还偏吃这一套。 她留着眼泪,一头撞了进来。“你休了我?你为什么不干脆要我的命,我算看出来了,你巴不得让我死在外头不回来了是不是?” 陈子良又想在荣平面前维持形象,又不得不躲避推搡打闹的张秀娥,只觉得自己体面尽毁,最后袖手而立,悲愤的闭上眼睛,做出认命的姿态。他一副“不看不理”的模样,张秀娥就立即罢手,只管哭,好无助好可怜,毫无昨日在荣平面前强势跋扈的模样。 荣平冷眼看着他夫妻二人演苦情戏,俏脸如霜,心平似海。这种狗血龌龊故事里,她一点都不想有姓名。 “陈公子,退婚,我是认真的。一开始你处事不清,让我凭白遭了侮辱,那一巴掌算两清了。按道理我该退你订婚礼,但我院子这般模样,你也看到了,就当赔偿了。从此以后,请你不必再来。” 陈子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那书呢,我还怎么看书呢?” 第98章 女国相3 陈子良显然被荣平的决绝给震惊到了。“如花美眷洞房知心”的幻想顷刻破灭, 他如何能接受,当即道:“荣姑娘, 即便我们婚事不成,也可以当朋友啊。我们曾经一起读书写字,种花点茶,聊科举聊理想,难道你就这么忍心, 要把那些美好往事一笔勾销了?” 荣平不为所动,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从刚才陈子良的一系列反应中,她已隐隐看出这人急欲同自己在一起的原因。他看上了自己这个人是真, 看上了自己的嫁妆更是真。还做知己, 做什么知己?红颜知己吗? “抱歉,我真的不相信男女之间,尤其你我之间,会是君子之交。我是你想娶的人啊,你怎么会像对君子一样对待我?” 陈子良啊还想说什么, 荣平抬手止住了他:“对了, 我还有一本古籍在你那里,你借阅的时间也不短了,想必也看完或者抄完了, 也还请还给我,以后,我们便了断了。” 她特意当着他妻子的面把话说清楚,然后开门送客。 陈子良毕竟脸皮薄, 看容平态度这样坚决也不好再拉下脸求,恋恋不舍的往房中看了一眼,这才起身离开。张秀娥匆忙跟了上去,“不就是书吗,我也可以给你买啊,我这次回来我爹给了我好些钱……” 陈子良根本懒得理她。这些书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吗?市面上根本就没有! 他回到家里独对孤灯,在灯光下慢慢的翻着荣平借给自己的书,那上面不仅有经典的古文,还有荣平自己做的笔记批注。字迹是极为娟秀的簪花体,书签则是用晒干的花瓣做的,极为精致……再看看正在吃鸡的张秀娥,他愈发觉得这个妻子,庸俗不堪,无法直视。 陈母倒是很高兴,张秀娥回来之后他们家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水准,甚至比以前更好,顿顿有蛋天天有肉。 于是就对儿子的行为有点不太理解了,当官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现在好日子已经到手了。干嘛要放弃这个为自己提供好日子的媳妇,去招惹别的女人呢。 张秀娥看着婆婆满意的神情,知道长辈这关已经打通了。于是又做出感伤的样子,偷偷努了努嘴,“你看,咱家子良又在看那小狐狸精留给他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 -- 第163页 “一本烂书罢了” “我听子良说那个女人的书还是挺重要的。” 张秀娥便道:“那个女人就是看着清纯,实际上心眼多的很。男女之间的事怎么开始的?就是从书开始的,借书能够见面,还书还能再见一次面,见面还能聊一聊,聊一聊就能喝个茶,这样下去感情不就有了?这就是读了书,识得几个字的女人,她们勾引男人不用抛媚眼甩帕子,都用得这样精致的把戏。你看她现在说着断绝来往,却还要子良哥哥去还书,这叫什么?这就是摆明了藕断丝连。” 陈母深觉有理:“这样的女人果然不能要。” “那子良哥哥还要去找她还书呢。” “不能让他去。” 当天晚上陈母趁着儿子睡着了,偷偷的溜进他的房间,从枕头下把书拿出来,走进厨房毫不犹豫的丢进了灶火里。张秀娥看着腾空的火焰和飞舞的灰烬,脸上浮现出自得的笑。跟我斗?我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原配归来”! 次日一早陈子良起床,东翻西找看不见这本书,心中大叫不好,再一看妻子和母亲已经明白了原委。他冷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荣平吗?因为跟吃肉相比,我更需要的是理解。你们什么都不懂。我太寂寞了……” 陈子良头疼的扶额。他不是没有过二女并嫁,妻妾双美的幻想,却没想到荣平这样坚决,连红颜知己都不肯做,以后人看不到,书也见不到了。现在书烧了,他怎么给荣平交代? 张秀娥一看没骗过,俏脸变得通红,心道说什么理解不理解的,不就是是想看书嘛,书可以有,但那个女人的书就是不行。 然而没过几天她就发现没有这个女人的书还真的不行。陈子良这回实在生了她的气,虽然不再提“休”字,却成日里不跟她说一句话,也不吃她做的饭。 她没奈何又跑回了娘家,让父亲为自己想办法。她的父母对她爱若至宝,一看情形立即怒了。女儿失踪那么久,好不容易又回来了,竟然还被丈夫给气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张父亲自送女儿回来,还准备敲打敲打女婿。结果来到镇上,路过荣平的小院儿,女儿指给他看狐狸精,他却意外的发现这个种花的狐狸精,怎么有点眼熟呢?他先是难以置信的狠盯了一会儿,待确认了,急忙一拉女儿:“你放心好了,这个女人绝对争不过你,不仅争不过你,我还能把她送进大牢。” 张父得意的拈了拈胡须。 “……事情就是这样。”他倒了酒看着自己女婿:“我绝对没有看错,我当年贩卖绸缎到京城的绸缎庄,遇到她开诗会,这样女子世所罕见,就那一眼,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来历不明身份不正,你本就不该沾染,既然沾染了,就得考虑后果。当年她爹联络一众臣工反对女皇执政,一篇文章写的舌灿莲花,把女皇骂的狗血淋头。女皇气的把折子摔出三丈远……你可要想想清楚,这万一暴露了,你的科举,功名,前程都别想要了。谁让你跟她好呢?她爹那可是捅了女皇的肺管子。你跟她交好,不就是跟女皇过不去?” 陈子良听着出了一脑门冷汗,他自然知道其中厉害。 他推测过荣平可能是家里人坏了事,自己躲出来的,或者命数不好不宜见爹娘。谁知道竟然是捅破了天的。 “那样的谈吐气度,那样的举止形貌,乡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姑娘?她早晚会暴露,我看你如何收场。甚至很可能她接近你,都是想借你上岸。” 陈子良已经六神无主,赶紧请教岳父,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父当即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然她早晚会暴露,倒不如我们来做一票大的。” 陈子良浑身一抖:“您的意思是让我去……” 张父点了点头,陈子良赶紧拒绝:“不行,我毕竟跟她好过,这样也太……” 张秀娥立即打断了他:“可是她已经不跟你好了呀,你还顾忌什么,你忘了她有多冷漠多绝情了?你忘了她打在你脸上那个巴掌了!” 张父立即附和:“她跟你在一起,本来就动机不纯,把你拉入了未知的风险里,因此你完全不需要有什么愧疚。况且你也不想一想,你不这样做,怎么证明你对女皇忠心耿耿?甚至检举揭发完毕,你可能就直接当官了,还要什么十年寒窗!” 陈子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上下翻腾,他纠结半天,出了一脑门汗,最终红着眼睛下了决定。“好!我去!” —— 荣平刚把拿出来晾晒的书籍整理好,就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刚经过张氏之乱的她,警惕性极高,立即回身拿剑,却不料冲进来的人是一队青衣红绶的官爷。 荣平顿时心口一窒,手脚冰凉,这么多日子了,终究还是没躲过。 她放下宝剑抬起头,在人群里看到了陈子良那张熟悉的脸。 他躲开了她的视线,根本不敢看她。 这个男人……是他?荣平想过这样东躲西藏的,可能早晚会被发现,却没想到是陈子良亲自出卖了她。 他怎么发现的?难道是某些书上有以前宰相府的痕迹? 陈子良再次抬起头,荣平已被执刀带走。他看着那纤细孤弱的背影,心中一痛,急忙走上去问知府:“她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一般的罪人家眷都会打入内廷为奴,但当年女皇要杀她父亲,她父亲却纵火**,这叫什么,这叫死都要抗旨。她又逃了这么久,估计送回去就枭首示众以警天下了。” -- 第164页 陈子良愣在原地,喃喃道:“不是吧,不至于吧” 他原本心里还想着:等我,等我当官了,一定救你。 眼瞧着知府进了荣平的院子搜查,他忙又跟了进去,陪笑道:“大人您看,这些书正是晚辈需要的……” 知府会意,当即道:“尽管拿去,陈公子将来飞黄腾达莫忘今日之谊啊。” “一定一定。” 陈子良忙忙碌碌收拾书本,还领受了女皇赏赐的一千金。知府转了个身,却啐了口唾沫。自己情人都能下手,也太不是玩意儿了。是个男人都鄙视他。 作者有话要说:  诱发灵感确实是武皇和婉相,但作者对两位大佬并不了解,故事纯属自己瞎编,人设和剧情千万不要代入历史角色,以免不适。 第99章 女国相4 小姑娘家家, 颠沛流离,东躲西藏, 好容易觉得自己可以安顿下来了,结果遇人不淑,转手就被卖了。荣平颇有些心灰意冷,所幸押解她的人看她弱不经风,并无逃跑或反抗能力, 也没有难为她。 一路车马兼程,到了京城,荣平还怏怏生了一病, 差点一命呜呼, 但最后硬是扛了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体素质极好,同时又对死亡产生新的畏惧。过夹城京陌,经花街柳坊,车马熙熙如同以往, 但往日的宰相小姐, 今日成了命在旦夕的阶下囚,荣平垂着头不说话,指甲紧紧扣进了掌心。难道我就这么死了? 因为牵涉到“献功”问题, 那几位大人要自己争执一番,于是荣平先被关进了牢房。结果她刚一进去,就闻到了扑鼻的血腥和恶臭。先撞入她眼帘的就是鞭刑,那人被脱的赤条精光吊在房梁上, 站了盐水的藤编一抽一道血淋淋鞭痕,挨打的人惨呼连连,失禁丧神。后面还有水刑和火刑……荣平看得魂飞天外,神荡九霄,强烈的求生欲*望直愣愣插进脑海。 “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出一片荣华富贵,万人称羡!” 她扭头大喊:“我要见女皇,我有一个绝世的宝贝要献给她!让我见女皇。” 看押她的几位长官闻言大惊,蜂拥而至,连恐吓带诱惑,想让荣平把宝贝交出来,嘴上却还偏要说她故弄玄虚不知所谓。 荣平却道:“你们既然千里迢迢抓我回来,就该知道我是何等身份,我家世代公卿,我父位列国相,我族百年传承,自然有世人罕见的宝贝。你我清楚,女皇陛下更清楚,否则她将我就地格杀即可,何必费此功夫?我劝你们好好领会圣意。” 此语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女皇治下手段苛刻,若真是逆了她老人家的心意,那……再加上女皇说了她有异动立即回禀,于是荣平的话迅速被报了上去。 荣平在牢房里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度日如年,悬心吊胆,过了三日,终于有太监来寻她。见到了那红衣金带的中人,荣平眼睛一亮,好,机会来了。 她先被带下去,洗漱整理,免得形象污了女皇眼目,随后便被带去了宽阔华丽的宫廷内院。 她跪在地上等了半天,终于听到迟缓沉着的脚步声。 这个世界的女皇穿一身明黄锦绣龙袍,戴一顶龙纹平冠,风韵明秀,威仪万方。她微一垂首,便看到台下跪了一个俏丽少年,身段纤细,肌肤赛雪,俯身叩首,露出白生生一段脖颈,黑黝黝一头青丝。她还当是哪个人又进献了男宠讨好她,于是便笑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荣平闻言,举首起身又见一礼。女皇见状,眼睛一亮:“倒真是万中无一的绝色少……女?” 荣平匆忙再次跪下:“罪人并非有意欺瞒陛下,罪人是觉得这样可以让陛下心情好一些。荣平给女皇叩首,祝女皇日月同身万寿无疆。” 女皇的面容神态依然静气,端坐高台纹丝不动,庞大的威压却倾泄下来,荣平顷刻间冷汗湿了脊背,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女皇沉稳清亮的声音:“听说你父亲最喜欢最疼爱的就是你,他在世时还宣称家学虽丰,承其衣钵者唯有荣平,他搭上身家性命也要反对我,怎么你上来就枉背天伦之意,抛却亡父之志,屈膝叩首,奴颜求生?” 荣平听罢,心里微微发颤。女皇不愧是女皇,一开口就是诛心之论,这责难她要是她承认了就是欺师灭祖,乃是不孝,不承认就是同父合辙,反对女皇。怎么答都不对,错一个字人就凉了…… 不慌不慌,女皇毕竟没有直接砍了我,她还是开口了,责难也是聊天,能聊就有机会。 荣平强自镇定。 “陛下容禀,我今日俯首颂圣,并非悖逆父亲教诲,恰是因为领会了先考遗训。” “哦?”女皇显然来了兴趣。 “回陛下,罪女三岁学文字,五岁诵诗书,九岁通五经,及笄观百家。家严在时,时常念叨,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后又朝叮晚嘱,为人臣者,首贵在忠。我父在时,先帝钦点为状元,后又宠命拔擢,官居一品,先帝驾崩之前,执手托孤,顾命以寄。我父蒙此隆恩,怎敢不效犬马以报先帝?我父平生之志乃是辅幼主以承天下,尽忠智以谢先皇。纵火焚身,乃是以身践道,殒身不恤,乃是以命见忠。罪女无知,不能有先父经纶之万一,但忠之一字,铭心刻骨,不敢或忘。我父之忠,在赤龙血泪念先皇,罪女之忠,在洞明肝胆敬陛下。” 荣平回答完毕,发现女皇虽然沉默但眸子之中,冷厉之色稍解,心下微微一松。 -- 第165页 她已经讲明白她心里女皇就是君主,她跟父亲忠心无二,但政见相左,她完全认可女主掌权。如果不出意外,命就能保住了。 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依据。女皇登基需要合理依据,她投诚女皇也得有合理的理由。 好,既然陛下不开口,那她就继续说下去。 “天下乃有德者居之。舜发于畎亩之中,周祖降于莽原之野,一为农夫一为弃儿,皆因厚德而居上位。陛下当初辅佐先帝,执政临朝,为先帝腹心,先帝每朝时,或见疑难,则问陛下而后定,朝堂众臣,略无异议,可见陛下德隆望尊,否则何来二圣共主?如今先帝驾崩,天塌一角,陛下愤臂擎天,安社稷稳民心,陛下正是大德之人。” “天下乃有能者居之,能者不分男女。妇好之才未必弱于商王,娲皇之功素来比肩二圣。女子称朝虽为罕见但绝非异数,尧舜功德万古传,女娲犹在尧舜先。男性为首领不过千载,女子为族长已越万年。陛下既有摩天之能,自然能启昌明之世。先帝在时,还曾赞陛下之智,如今皇朝蒸蒸日上,气象更新,可见陛下正是大能之人。” 荣平一锤定音:“陛下德才兼备,如何不能为皇?在我心中,您就是唯一的皇。” 女皇缓缓站起身走下来,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那你说说看,朝堂中那些人反对我,说我枉顾与先帝的恩义,囚禁幼主,篡夺江山,祸乱朝纲,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开口了。你能问我就能答。 历来有罪有错之人对上上峰,怕的不是雷霆万钧的痛骂斥责,也不是咄咄逼问。怕的是不见面,不沟通,任你跪死在门外或者被小人作践。你有问,我有答,我们就能有故事。 荣平自幼聪颖,思维敏捷,脑筋动的极快,当下便道:“陛下请恕罪女直言,那些人口口声声反对陛下称帝,说是为了保住先帝的江山,这纯属一派胡言,其实包藏祸心。臣女虽然鲁钝,却也知道在民间乡下,若是丈夫死去那孤儿寡母定然是要挨欺负的。因为这个时候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就会挤上门来,抢夺家产。这天下本就是先帝与陛下共有之家,如今先帝去世,自然有劳陛下撑起大梁,振兴家业。哪里轮得着外人指手画脚?称不称帝,本就是陛下家务事。” “况且若说对先帝忠心耿耿,那谁能比得上我父亲?我父亲已经以死明志,怎么没见他们一个个跟着去死呢?由此可见他们口口声声都是大义,心里头盘算的都是私利。他们要欺幼主年幼无知好辖制,陛下打翻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他们自然要跳脚反对。其实陛下称帝,不仅不是枉顾与先帝的夫妻恩义,反而恰是成全了与先帝的夫妻恩义。因为您不辞劳苦的保全了他的基业,焚膏继晷的完成了他未竟的事业。陛下乃幼主生母,陛下不为幼主着想难道那帮阿猫阿狗就是真心为幼主着想吗?鬼都不信。” 女皇听到最后终于忍俊不禁。 这话算真正说到了她的心里。她与先帝既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也是政治路上的结伴人,他们两个联手制定推行的一些政策渐渐的也取得了成效,可如今先帝刚一驾崩,便有大批顽固不化之徒开始反弹,眼瞧着那些当年走的好好的政策,被废的废被搁置的搁置,她怎么能甘心?你亲手培育的花儿还没结果呢,就被人掐掉了,你气不气? “好个头脑明锐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你父亲皓首穷经却迂腐不堪,你倒是聪慧果断识时务。” 荣平叩首:“谢陛下不杀之恩。” 女皇那丝浅淡的笑容立即收敛了。她是有心饶恕荣平,但她毕竟还没说出口呢。她厌恶别人揣摩她内心。 上位者喜欢人聪明,但讨厌人自作聪明。 这时荣平却道:“当年陛下降旨格杀我父,却偏偏不立即动手而是放出话来要第二天杀。但凡世上之徒,对待敌人都是恨不得对方死的越早越好,哪有陛下这般还给个预告的?因此罪女知道,陛下杀我父乃是不得不杀,但对家小亲朋却有意放条生路,不然以陛下之能,罪女早挫骨扬灰了,怎么还有机会驾着马车星夜逃亡,残喘至今?陛下大恩大义,罪女如今方分明了。” 她再次叩头谢恩。 女皇看着她圆圆的后脑勺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比第一次还要明朗些。 看来我是不放过你都不行了。 “你父亲福泽不浅,生出你这么个妙人。” 女皇慢慢蹲下身来,抬起她的下巴:“你要献给我的宝贝呢?” 第100章 女国相5 荣平一路被押解进京, 囚衣素面,哪里来的宝贝, 便是有也被搜刮去了,还轮得到她来献给女皇? 她最珍爱的就是那一架子书,但现在那书只怕已被人抢走了。女皇显然知道,她故意这样问是想看她怎么圆回去。 就在这时,让她惊讶的一幕出现了。荣平仰起脸来, 灿然一笑,明媚若瑰蓉。“我就是那个宝贝。” 女皇微微挑眉。 荣平双眼诚挚,神态恳切:“我愿意把我的一切献给女皇陛下, 我的青春, 我的智慧,还有我的忠诚。论为人,我忠肝义胆,论性情,我聪颖练达, 论才华, 我精才绝艳,论相貌,我颜若舜英。试问, 我这样的人还不是宝贝吗?” 女皇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她淡淡笑了笑。满蕴着龙涎香味的衣袖从少女娇俏动人的面庞上划过,宽大厚重的衣摆在龙云地毯上拖曳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她远去了…… -- 第166页 荣平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帝心如渊,女人心海底针,她现在摊上了渊也摊上了针, 那便是渊里捞针,随时处在凉的边缘…… 过了约半炷香的功夫,那个红衣金带的中人又出现了,只是他这回态度好了许多,带着笑一路小跑过来:“恭喜荣侍中,贺喜荣侍中,陛下刚才已下令,从今日起,由你执掌文书起草,奉诏内廷。” 荣平叩谢龙恩,脊背上的冷汗这才算落下。 侍中一职在本朝只是闲职,以往多用于对官员进行格外的加封,但女皇称制以后,大力提拔新人,这个职位乃是天子近臣的专属位置,也就成了香饽饽。 一朝得赦,浑身轻松,荣平揉揉跪疼的膝盖,走向自己新获的府邸。 她的事迹瞬间传遍了京城。这贵圈从来都不乏看风向的能人,也不少清高之辈。于是,一方面荣府宾客盈门,恭喜荣平得谋高就,重振家族声望,另一方面骂她卖父求荣,不肖子孙。 荣平泰然处之,只把新作奉制诗文写好,送进宫去。她刚对女皇发誓要把一切献给女皇,那外人的言论,自然不放在心上。 她素来文采不凡,现在诚心献才,一篇文章自然花团锦簇,妙句连篇。女皇看到以后,大为喜悦,赏赐她鲜花和珍珠。荣平对镜自照,把硕大的红花往发髻上一插,进宫谢恩。 女皇此刻尚未彻底信任她,封她的官位和给她的赏赐多是做个样子,展示给外人看的。荣平领略到这份心意,自然要配合她施展,于是招摇过市。 路途中,她还用珍珠做弹丸,射了一个俊秀男子的帽子,对方正要发怒,眼见是个簪花少女,明媚婉转,巧笑倩兮,瞬间转怒为喜。 内廷中,女皇穿了件家常鸾袍正在那里批阅奏章,她躬身请安,片刻后,女皇才放下折子看了她一眼。 “这花戴上倒愈发的俏丽了。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回陛下的话,叫百日红。” “花无常开之日,它为何叫百日红?” “因为此花不与凡花同,它的花期极长,能从二月一直开到腊月。” “它为什么能开这么久?” “因为天恩宽宏,因为它自己争气。” “果然聪慧。” 女皇从旁边拿出一份奏折给她看。荣平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却是女皇拥趸中的激进党羽,劝谏女皇杀掉荣平,以绝往日乱臣翻案之念。这……倒也在她预料之内。 “不惧怕吗?” “陛下赐臣百日红,臣何惧之有。” “那这份奏折该怎么回。” 荣平几番心思滚车轮似的从心底滑过。她任侍中一职,已有数月。虽然负责起草文书,诏书,但重要文件从来不让她触碰。一直以来,都是写些颂圣的官样文章,或者为一些典礼准备文稿贺词。圣旨诏书之类,哪怕只是看到了,便意味着“参政”,可以接触朝堂正事。 今日女皇此举,显然是在试探她。用想杀了她的人来试探她。如果过关了,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近臣,如果没有……那估计又凉了。 那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其实有些文章,轻不得重不得。如果太重,那说明自己为人臣子却有排除异己的心思。如果太轻,那他们势必变本加厉,以后时不时久来一句杀荣平。万一女皇哪天就认真了呢? 女皇坐在高位上,看荣平皱眉苦思,然而荣平很快就有了动作,她饱蘸浓墨在旁边的白纸上写了两个字“蠢货” “这是何意?” 荣平便道:“陛下请恕臣直言,陛下当初诛杀我父,乃是因为反对势力过于强大,不得不诛杀首领,震慑群小,现在陛下大权在握,需要恢复朝堂秩序,需要保证各部门有效运作,各方面精诚团结,迅速昌明政治,发展国力,因此需要表现出对各方势力的拉拢和宠信。而我就是陛下摆在台面上,受恩宠,被优待的故旧势力。” “他们这些人看不清朝堂局势,无法体会陛下的良苦用心,这可不是蠢吗?但为人臣子,首要在忠,他们虽然笨些但好在能归陛下使唤,因此不必责罚,骂一骂就好了。” 荣平言谈从容,还展示出顾全大局的气度和胸襟。我们都是女皇的人,你们想要我死,我却最多骂一句,其他的,都可以为女皇而选择忍耐。什么叫气量?这就叫气量! 女皇果然满意,再看看那两个字:“骂的好,可不是蠢货嘛。” 荣平也笑了。 她明白从即刻起,她才算略微走进女皇内心一点,也触摸到了权力的一角。 她从以前的“不务正业”开始转型,正式成为女皇的文诰笔杆。这下子,大家都要重新掂量荣平的分量了。 而荣平也终于能对各地各路奏折“瞅一眼”,这天她翻检地方的奏折,看到一个熟悉的姓名。陈子良,他被举荐为青州知县。荣平摸了摸下巴,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 青州,陈子良在家中焦急的等待着。他检举揭发以后,得了赏赐,却没有封官职。现在身有千金了,却并不如意,因为他的梦想是出将入相,得女皇赏识,登龙门,做了个人上人,而不是现在这般,蜗居小城。 他本身就有秀才的功名,趁着检举的机会,又认识了一些人,稍微运作一番,秋闱之时,顺顺利利考中了举人,按道理有举人的功名,就算半只脚踏进仕途,可以当官了,结果却发现上层没人脉,要谋求好点的职位,简直难如登天。他筹谋好久,才得了个学官的缺。 -- 第167页 虽然在村民眼里,他一下子尊贵起来,但实际上这个官当的憋屈的很,随便遇到一个人都算是他上峰,甚至连一些大户乡绅都不敬他,这跟他想象中,一呼百应万姓仰首的场面可差的太远了。 前段时间好说歹说,有个耆老松了口,愿意试着递个折子,看能不能在女皇那里争取个机会。陈子良喜出望外,以为有了翻身之机。但这样不算加急的文件,在路上走,也得一个月,进宫后再等着分门别类,送到女皇案头,被发现,批阅返还……那只怕得等三个月了。 陈子良辗转反侧,茶饭不思,这段时间硬是过的跟熬刑一样。 一时又做梦自己美梦得逞,见女皇,得高官,飞黄腾达,一时又梦见折子被雨淋了,丢失了,被差人弄坏了,简直好似得了臆想症。每日里别说做学官的工作,便是看看着书夹着菜都能走神。 “夫君,你在干嘛呢,又发呆,来看看这件衣裳,刚裁制好的。” 张秀娥喊了两声,见他不动,便没好气的来拉扯他:“你瞧瞧你,当了个官,不说进账多少银子,那一千金倒是花去一半了。” 陈子良不耐烦的看她一眼。“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志向。整天絮絮叨叨的,绫罗穿着宝珠戴着,还不满意。” 张秀娥也恼了:“你不跟我说我怎么能懂呢?你说了我才能帮你嘛。一天天的,跟丢了魂似的,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那小狐狸精?自己过着好日子,念着对方在大牢受苦,所以又心疼后悔了?你托人往京城探听消息,想知道那小狐狸的下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子良一听她提起荣平,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拍桌子跳起来:“你还有完没完。三天两头拿荣平刺激我,我是不想跟你一样,否则你以为自己就没错儿处了吗?” “你失踪了一年,现在都不说清楚自己去哪儿了,我还怀疑你是去勾搭别的男人了呢!原本我真正以为你死了才对荣平起心思的。你呢?离奇失踪又离奇出现,你当编话本呢。整天还没完了。” 张秀娥却很离奇的没有接着他的话头往下吵,反而古怪的笑了笑,露出些许柔美神态:“我没完,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了。” 陈子良诧异的看了自己妻子一眼。她最近怎么忽然转了性了?脾气好多了,还对他柔顺多了。 “我别的或许不懂,但我知道相公你是要登堂拜相,位列三公的。你一定能!” 陈子良愈发狐疑。张秀娥往日里在家中可是非常强势的,毕竟陈家多少花用都是她的嫁妆,多少事都是交游广泛的岳父帮着办的。她在陈家也没少以恩公自居,她忽然温柔小意的,该不是被我说中了吧? 陈子良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他刚才就是随口那么一喷,原本他对张秀娥的忠贞还有很有把握的…… 第101章 女国相6 张秀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陈子良解释自己的失踪。她当日从娘家回来, 路上偶遇猛虎,惊吓之下, 失足落了悬崖。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落崖之后毫发无伤,反而在山根底下发现一块石头,那石头上刻着一些简单的文字和图画。 张秀娥原本是不识多少字的,但那图画文字内容却认得明明白白。仿佛是在看到石头的一瞬间, 那些信息自然就的进入了她的脑海。 那石头上讲述的就是自己丈夫的故事——陈子良读书,科举,封官做宰的一生。他从秀才, 举人, 状元一个个考过去,女皇对他格外重用,他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乃是万千寒门学子的榜样。 但他的故事里, 竟然没有她的角色, 陪伴在陈子良身边的所谓宰辅夫人是另一个陌生女子。她为什么不存在,因为她觉得陈子良软饭硬吃,太不要脸, 富家有女不愁嫁,自己有这般家资,那再换一个听话的男人,有何不可?于是和离了。 张秀娥心中微颤, 她原本还真是打算和离的——如果不是回程路上出这意外,她应该已经拿到和离文书了。 这是老天在帮我!张秀娥恍然大悟,老天爷专门告诉我陈子良奇货可居,不能放弃。我是他原配嫡妻,忍一时风平浪静,过个三年五载,我就是簪缨束带的宰辅夫人。 为了防止这个秘密再被别人看到,她还专门费劲巴拉的把石头推进了大河里。 结果好不容易从山谷里爬出来,她才发现时间竟然过去了一年,她明明记得山谷里只过了四五天啊。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丈夫曾经念过的诗句:山中才一日,世间已百年,她愈发认定自己是到了神仙世界,得了仙人指点。 后来一查,陈子良果然已勾搭上了别的女子,都准备成亲了,于是又赶紧打狐狸精。但对于这段奇遇,她却始终无法明说。 陈子良看她支支吾吾,却愈发疑心,“你该不会真是偷偷躲到某个地方玩野男人了吧?” 张秀娥立即急红了眼:“你诬赖我。我说了我掉到悬崖底下了,吃野果喝凉水,找不到路,乱转转,结果越走越远,好容易遇到猎户才得救的。你不信,还冤枉我。我差点死在下头了,你不担心我关怀我还怀疑我……” 她转身就哭,陈母吓得赶紧出来哄劝,又对儿子道:“好好过日子不行嘛,都过去的事了,还吵吵……” 陈子良不敢气着母亲,于是冷着脸道:“好,我不说,那你以后也不许再提荣平!” -- 第168页 张秀娥只得点了点头。她看丈夫连日为仕途奔波,一点都没有石头上记载的那样意气风发,想了一想,发现岔子。丈夫是考中进士后,被女皇钦点为状元的,从此就铺开场子,敞亮起来了。现在一直不顺,是不是因为没有继续考下去? 如果他不能当宰辅,那她这百般忍耐不就失去了意义? 想到这里,她忙收了眼泪,温温柔柔的道:“相公,我虽然不懂什么大事,却也知道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进士,都是人人尊敬的,要当官谋职都容易。举人虽然也被称为老爷,但跟参加过春闱,进过殿选的根本没法比,你要不别心急,继续往下考?” 陈子良闻言,叹了口气。张秀娥都懂的事情他如何会不懂?只是太难了——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出名要趁早,当官也趁早,若等到子孙满堂,胡子花白才高中,那还有什么意义? 要是有捷径,谁不愿意走呢?问题是现在的捷径并没有走出他想要的效果。陈子良手里拿着觊觎已久的书,心思却又飘到了远方。 —— 荣平坐在女皇旁边的矮凳上,手里拿着狼豪,记录她的批示。不一会儿旁边的桌案上已堆了一堆奏折。看到陈子良的时候,女皇仿佛想起了什么,低头问荣平:“青州这不是你逃亡后住的地方吗,推荐人说陈子良忠良温恭,乃是难的的贤才,你可听说过?” 荣平垂首:“有了解,但不好说” 女皇皱眉:“有什么不好说的” 过了一会儿,她方反应过来。“哦对了,朕想起来了,不就是他举报的你嘛。”说到这里,她低头瞅了荣平一眼:“若不是他,你还不回来呢” 荣平忙道:“不敢欺瞒陛下,微臣原本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相夫教子,度过余生,结果世事难料……现在我要跟陛下过余生了。” “嚯?” 荣平抬头,对上女皇亮晶晶的眼神——那是所有女人听到八卦时都会有的眼神。她就差直接说:快快快,把你的伤心往事讲出来让朕高兴高兴。 于是,荣平没有让她失望。 “陛下,微臣好苦啊……”荣平嗷的一嗓子把女皇吓了一跳,接下来她就开始了声泪俱下的生动演绎。 “……他明明就是图我藏书多图我长得美,结果还装的多么关心我,让我早点睡多喝水,摸摸头扫扫灰,拉拉手叫妹妹——我明明什么都没干呢,她老婆就找上门来打我,砸我院子还说我是狐狸精。我都想,算了算了,要不是没爹没娘没护身,谁跟蠢货抢男人,结果一睁眼他就把我卖给了陛下。” 女皇看着她泪涟涟气哼哼的小脸,扑哧一下笑出来:“我还当怎么回事呢,这点小场面,跟朕当年在先帝后宫时候相比,那是差远了” “要不您能当女皇,我就只能当小可怜儿呢” 女皇哈哈大笑,顺手捏捏她的脸:“好了,别委屈了,多大点事儿。哎,你说的那个陈子良,他长得好看吗?” 荣平愣了一下,瞬间感觉到有好几道暗森森的视线注视在自己身上,这视线可能来自女皇的男宠一,男宠二,小可爱三,开心果四…… 于是她立即从“悲伤爱情往事”中恢复了状态,正色道:“相貌是有几分,但跟京城首善之地的男儿相比,差距远矣。” 女皇点了点头。她招招手,外面廊子一个男子便走了进来。这男子穿一身暗紫缎袍,身材健壮,面容俊美,神态温和,仿佛天边飘逸的云朵。 “我把他赏你了,抚慰你受伤的心。阿宝,来给姑娘见礼” 荣平赶紧站了起来:“陛下,这怎么行呢?” “有什么不行,男人不好,就把他换了。何必伤心伤情还耽误干活。去吧,好好享受。” 于是,荣平收到了女皇今日份儿的特色慰问品:姿色风流器大活好美男子一个。 但女皇陛下心思难测,临到底也没说陈子良会怎么样。 不过,按照她的一贯脾性,应该会派人前去探查一番,若是陈子良堪用,哪怕他伤害的是公主,女皇也会照样用。就像荣平,哪怕是死敌的女儿,她都可以放到身边。这大概就是为国者的境界,女皇胸襟非同一般。 怎么办呢?荣平自忖不是女皇这般大气魄的人,这口恶气一定要出。于是眼睛一转,有了注意,她特意跑去见女皇的男宠……们,然后找到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告诉他陈子良这个人的外貌还是有点威胁性的,千万不能让他引起女皇的注意。 “男宠”心领神会。荣平满意而归,觉得自己超机智。 —— 半个月后,荣平再次红着眼圈跑进了皇宫,女皇诧异的问:“怎么了?” 那个最漂亮的“男宠”刚好也在,见状便道:“看来又被伤害了” “谁伤害?阿宝?”女皇大觉意外:“你怎么老被伤害?” 荣平抽抽嗒嗒,小声道:“阿宝偷偷约会别的贵女。” 女皇瞬间明白了。“男人嘛,贵在长得好看会伺候人,我是让你享受他,不是让你跟他谈感情,你只需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谁让你关心他去哪干嘛了。” 她昂昂下巴示意身边的青年:“我还送林渺一只母孔雀呢,母孔雀天天飞到处飞,睡这家吃那家,林渺被伤害了吗?” 荣平闻言,迷惑的道:“母孔雀不是很丑吗?换个公的或许就伤害了。” -- 第169页 林渺:“……” 女皇冲她脑门使劲戳了一下:“挺聪明一小姑娘,怎么对上男人跟傻子一样。” “对,我不能犯傻。微臣决定,从今日起,忘情绝爱,灭绝非非之想,矢志报国!从此心里只装着陛下,有陛下坐镇,看还有哪个男人能影响我。” 荣平仰起脸一副破釜沉舟壮士断腕的神情,十分慷慨悲壮 女皇嗤得笑了。她随意打发了阿宝,从此再不提送男宠之事。荣平明白,她已成功在女皇心里竖立起了聪明能干却憨直的形象。 至于陈子良嘛,女皇想了一想,根据林渺的回报,此人确实有些能耐,但做事浮皮潦草,心性毛躁——既然这样,就让他冷板凳先坐着,磨磨性子,再观后效。 于是陈子良的奏折就被压中不发了——没有回复。 不是同意,也不是拒绝,仿佛置之不理,又仿佛默认。陈子良心痒难耐又坐卧不宁,不甘心放弃因为不是全无盼头,但希望又实在渺茫——忽然间他竟然尝到了恋爱中遇渣女的滋味,这是被吊着了。 荣平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一连几天春风拂面,工作状态非常积极,直到在走廊上跟那个最漂亮的“男宠”再次狭路相逢。 “陈子良的美貌会威胁到我?”林渺摸着下巴看着她:“我怎么觉得我受到了侮辱呢?” 荣平:“……” 第102章 女国相7 陈子良在家中左等不见回信, 右等不闻消息,失落之余, 只好安慰自己“自古才大难为用”。 但因着连年官途蹭蹬,他好不容易上涨的家庭地位,又下降了。张秀娥心里知道他会当宰辅,却不确定他到底啥时候能当宰辅,只隐约记得他当上时还很年轻。 可盼啊盼, 等啊等,陈子良没见有别的出息,官架子倒是愈发大了。以前还挑个水擦个桌子, 现在倒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要不是荣平的一架子书还在, 张秀娥都会怀疑自己的山中之旅,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对镜自照,发现眼角又多了丝皱纹,于是立即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不然陈子良当宰相, 她就成老太婆了, 风光也风光不了几天。于是,她再次劝陈子良认真考科举。 但人只要有一次对自己放松了要求,后面的下线就会逐渐降低。陈子良从检举荣平中获得了甜头, 现在便总想着,有没有机会天上再掉一个官帽。所以看书研究学问,反而不如以前的成效好。张秀娥心中也郁闷,但还是一再的鼓励他。 这天陈子良外出, 跟同僚聊天,却听说荣平回到京城之后,并没有被格杀,女皇特赦了她,还给了她不少优待,进出都带在身边。 陈子良一听大惊,原来她还活着!往日的美好画面再次浮上心头,陈子良瞬间大受刺激。他一定要出人头地,去见荣平,当面向她解释。 如果自己成了达官贵人,荣平自然会回头。 陈子良的思想前所未有的专注起来,学习进程一日千里。 张秀娥见状大喜,她不知相公是为荣平发奋的,还开开心心为陈子良煲汤补身体。 因为青州距离京城遥远,所以陈子良提前半年就从家中出发,跟着岳父的商队一起进京。 科举考试并不是你文章写得漂亮就可以,很多时候还看机缘。皇朝人才济济,但上层资源却几乎都是被世家贵族垄断,他们从政治经济文化上抢占有效机会,在各个领域见缝插针的融入自己的力量,堵塞寒门子弟的晋升通道。陈子良明白,像他这种没根没底的,要出头太难了,但是如果能够提前得到引荐,那成功的概率就会大很多。因此在科考之前文人往往都会写些投赠之诗送给官员,希望得到他们的赏识。 陈子良也立即行动了,他一边闭门读书,一边拜托岳父大人帮忙查询,于是几天后,张父便为他打探出来,今年负责科考的考官是礼部的黄大人,陈子良一听大为兴奋,弯腰一躬深深感谢自己的岳父大人。 张父却没个好脸色:“我帮你这么大忙是指望着你得了前程能提携我们父女。我问你,你这次进京执意不带秀娥,是不是又想趁机会去找那个小狐狸?” 陈子良忙道:“不敢,不敢。我全部心思都在科考上,哪里还想着女人呢?” “哼,这还差不多。” 陈子良立即动手准备,他精心写了几首诗,又仔细挑选了一番,准备送给黄大人,可是犹豫来犹豫去,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更好些。心里不由得想道:此刻要是荣平在就好了,她那样博学,自然能为我挑出好的。 多想无益,他犹豫半晌,还是把以前在老家时所做,被荣平改过的一首拿了出来,投赠过去。幸而运气不错,黄大人看了以后,还夸了几句。 虽然这夸奖可能是客套居多,但陈子良还是松了口气,觉得希望变大了。 结果没出几天,意外发生了,本年科考,除了主考官,还多了个特使。 就是荣平! 荣平是被女皇连夜召进宫的,她躺在黑底红牡丹的软褥上,一个俊俏的男宠正为她揉太阳,沉沉宫室里飘荡着药物的味道。 “微臣叩请陛下圣安,陛下可还好些?” 女皇抬了抬头道:“若是好了,就不叫你来了。科举取士乃是朝廷大事,人员选拔更是个繁细活,原本朕该亲自去的,但前两天染了风寒,太医让我卧床休息。” -- 第170页 荣平心里明白,并非每次科考帝王都要亲自到场,但如今的局势,却关系到皇室与贵族集团的争执。今年选用黄大人,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出身世代豪门,豪门之间又互相联姻交通,早已盘根错节,再加上贵族子弟的老师质量和书籍资源远超普通人家,那就意味着如果他愿意,可以让几乎所有寒门子弟都落榜。 女皇不得已在主考官上做了妥协,那就意味着如果她不想让本次科考的选人计划泡汤,就得亲自坐镇,弹压黄主事。 “我有心另派一人去,你看谁比较合适?” 荣平想了想道:“林渺吧。他很细心,又很稳妥。” 她已经知道那位极好看的大人不是男宠,是自己闹了个大乌龙,幸而对方比较宽容,没有计较。 “是你这丫头”女皇看了她一眼:“林渺在忙别的。” 荣平忙请罪:“臣深感陛下厚爱,臣惶恐。可是黄大人年高德望,臣年轻,只怕有负陛下重托啊。” “朕也想到了。” 女皇一抬手,便有中人捧着一物走上前来。荣平双眼一亮:尚方宝剑! 她当即谢恩,保证尽心以报。 女皇点头:“去吧,朕看看你这个宝贝,到底有几成本事。” 荣平奉剑出宫,路上所遇之人无不纷纷侧目,于是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女皇的鹰犬到处都是,怎么这次放出来一只狮子狗?” 黄大人听说以后,轻蔑的笑了笑:“小狮子狗就该做小狮子狗该做的事,大人们的游戏不适合她。” “女皇派这么个人事不知的女娃娃过来就想制衡您,未免太瞧不起您。” 黄大人得意的摸了摸胡子,“正是这个道理,早点让她收手,免得到时候说老夫欺负小姑娘。” “您打算怎么做?” 黄大人嗤的一笑:“狗咬狗。” —— 荣平正在积极为特使职务做准备,忽然门外传来喧哗声,推开门一看,是个衣冠俨然的俊秀青年,他怒视荣平一眼,愤恨的道:“就是你顶替了我的位置?你和柔媚上,排挤于我,当真是卑鄙!” 荣平闻言,立即反应过来。最近坊间流言,这个特使就是从几个侍中里头选的。于是别的侍中便心思活动起来,觉得自己也可以了。这人恰是最得宠的那个侍中,觉得特使一职该是自己的,所以就来叫板了。 “当日我冲你打珍珠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在排挤你?” 她闲闲的放下笔,慢悠悠的走过去,绕着他转了一圈,再看看他俊俏的脸蛋:“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勾引你?” “你……” 荣平重新走回了那紫檀雕木圈椅上,端端正正坐下。“我当日此举,乃是向你宣战,结果你都等我占了位置,握了你的权柄,才来闹事,是不是反应太迟钝了点?难怪女皇以前那么累。” 美男当即怒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荣平嗤得笑了:“我的意思就是你是个花瓶。哎,别急,坐下坐下……我夸你呢,夸你好看。” “陛下往日并未得到趁手的文诰掌事,但这亲近之职又不能随意任用,所以干脆挑个你,虽然不精文法,不通政务,但好歹忠心耿耿,平日里当个鹦鹉,陛下说一句,你就重复一句,把它写下来便是了。虽然作用不大,还总归听话,还赏心悦目。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帮陛下整理折子,梳理庶务,公文制式不用操心,行文用词处处妥当,你知道陛下省了多大力气吗?” 荣平摸了摸下巴:“这样说吧,以前陛下每天都需要人按摩推拿以缓疲惫,但现在不仅不用,还有精力多看几页书。我看阁下容貌不凡,身段英武,不如安心于本职工作,别插手本官的正事?” “你放肆!” 如今京城贵圈,男色日盛,英俊潇洒的男子会受到不少贵妇名媛的追捧,如他这等女皇极为宠信的,不管走到那里,大家都会给几分面子。这样光明正大的被挤兑,还是头一回,他当即拂袖而去。 当天晚上,荣平就被女皇召见。女皇正在灯下看书,披着一件厚毛衣服,见了荣平,头也未抬,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阿玉今天来告状,说你羞辱了他。” 旁边的中人已跟荣平混熟了,所以偷偷给她使眼色。自古以来,帝王的宠妃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女皇的宠儿自然也一样。但荣平既然敢生事,就不怕事,她笑道:“陛下,我怎么敢呢?我只是建议他给自己找个准确的定位。他有伤体面,我自然要把他请出去。毕竟,我才是陛下要放在明面上宠着的人。不恃宠生骄,怎么对得起陛下的厚爱?” 女皇被逗笑了。 虽说都是侍中,但解乏的阿猫阿狗怎么能跟办事的能吏比?但能吏不够坚决刚直就会被辖制,从而联合起来欺君。她既然能怼自己的第一宠臣,就敢在强势狡猾的老黄头面前坚持己见,女皇再次打量这个年岁尚幼的姑娘,彻底放了心。 于是,满京城的人都发现新上任的荣特使很不简单,因为她作死挑衅了女皇跟前的近臣,宠臣,大红人,结果还赢了。 黄大人闻言,惊讶的发现,荣平不是狮子狗,她是狮子,更重要的是,她的爪子还是女皇亲自磨锋利的。 这下事情严肃了。 第103章 女国相8 -- 第171页 (八) 黄大人在室内团团转了一圈, 发现事情虽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一点,但也不算超出控制, 他看了各府呈报上来的学生名单,发现出色秀异之辈,大多还集中在自己势力影响的范围内。 女皇自先帝在时,便大力启用各种新人,扶持没有背景的寒素之辈, 为自己所用,以此制衡世家的力量,但科考毕竟是要正儿八经拿出本事的, 他自己又是主考官, 这次女皇注定无法如意。 而且他已经想清楚了,那个叫陈子良算是草野出身的优秀人物,还对功名汲汲以求,不乏钻营之心,他到时候把这个人捧出来, 作为寒门翻身的榜样, 宣扬一番,既可以堵住女皇的嘴,也对天下文人有了交待。而这种势利之徒, 稍作观望就会投入自己的阵营——谁让他已经把女皇的特使给得罪了呢? 至于荣平嘛,她要是容下陈子良,就得吃自己这一招,要是不容, 那就是她因私废事,为怨弃才,让她自己给女皇交代去。 这样一来,他拿了实惠还得了美名,里子面子都有了,还能打压特使的气焰。黄大人忽然发现自己原本并未多重视的陈子良竟然还有这么大作用,于是立即就行动了起来。 陈子良听说荣平当了特使以后,可谓心急如焚,又怕荣平富贵人见多了已忘了他,又怕荣平还记得他,但却只记得他的“背叛”,恨上自己反而坏了自己的事,于是急吼吼的要见荣平,对她诉诉衷情,解释一二。 但他到了荣府却根本进不去大门,一问,那下人就说了:“我家大人交待,她公正不阿,绝不徇私,所以近期有科举士子登门,一律不见。” 话音刚落,一个青衣长袍的青年施施然而来,随后便被门子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陈子良一看就黑了脸,你这不是光明正大的瞧不起我吗?当我眼瞎还是当我傻?!他愤愤不平的回到客栈,结果就见黄大人对他伸出了橄榄枝,顿时大喜:天无绝人之路,你荣平挟私怨报复我,但还是有大人慧眼如炬,认识到我的过人之处。 林渺进入荣府,就看到荣平在桌案前忙碌,身前堆得满满的图册细目。少女秀眉微蹙,双眸莹然,认真而又专注,走廊外蝶飞蜂闹侍女踢球完全没有影响到她。 林渺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荣平这才反应过来,忙抬头道谢:“多谢林大人,这就是所有考生的信息?要把他们的籍贯身世生平全弄清楚可不容易,林大人辛苦了。” 荣平给他倒了杯茶:“我直接去问黄主事要,黄主事必然推三阻四,还有可能用些老的旧的错的来搪塞我。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敢劳驾你。陛下说您在忙,我这跟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林渺点点头:“我是在忙,我的母孔雀该配种了。” 荣平:“……” 不好意思哦,耽误您配种了。 —— 热热闹闹又紧紧张张的三天大考,终于结束了。到了精彩又刺激的阅卷时刻,黄大人作为主考官,带领着几位博学鸿儒一起阅卷,而荣平作为特使,就来回巡游,客客气气的监督这帮老大人阅卷。 荣平看他们这样来回翻检试卷,忽然皱了皱眉:“黄大人,我认为这样不妥。” “哦?有何不妥。” “您认为科举取士首要规则是什么?” “自然是公平公正。” “说得好,本官非常赞同。那么本官觉得在能看到考生姓名籍贯的前提下,是无法有效维持公平性的。因此,本官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黄大人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荣平一挥手:“来人,糊名!全部打乱,重新编排!” 黄大人顿时一脸僵硬,若非顾忌自己儒雅庄重的形象只怕会直接喊出来:竖子,你个竖子! 大家心里都清楚,试卷已经递交上来了,各位考生,不论身份贵贱,不论才华多少,答案已成定局。糊名与否,就是在提防考官。黄大人表面上会摆出严谨正直的姿态,因此才华出众的,糊不糊名都能考中,出身寒门还是豪门,对他们影响都不大,荣平要防备的,是那些出身好的关系户。在同等文学水平下,黄大人此类肯定优先录取出身好的——毕竟是同个圈儿的,谁还没有求上谁的时候? 荣平偏就要毙掉他这个念头。如果水平差不多,那大家就拼一下运气吧。 “你这是质疑我等,质疑我辈的人品和节操!我们乃是女皇陛下钦点阅卷的,我们的公正之道无可挑剔,特使这样做,是在羞辱我等吗?” 一位老大人吹胡子瞪眼发脾气。荣平转过身去诧异的看着他:“大人不要太敏感,我这怎么会是质疑你呢?我这明明是在帮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智子疑邻更是常态,万一大人看到自己儿子或者侄子在里头,那要让他们及第,别人会说你徇私,要是不让他们及第,家人会说你冷漠。这样一糊,全凭个人发挥,谁都不能多说什么。所以我是在为大人考虑,以免大人为难嘛。” “你……” 其他人还要说什么,却被黄大人给拦住了。黄大人拱手:“特使大人考虑周全,果然不愧是女皇看重的人。” 荣平见夸,十分乖巧的微笑着给黄大人行了个礼:“多谢黄大人支持,大人果然忠心为国。” 黄大人勉强笑了笑:我特么能不支持吗,你那怀里抱着尚方宝剑呢。 -- 第172页 同侪对他投去询问和困惑的目光,黄大人还算镇定,送走荣平后,便对大家说道:“何须慌乱?糊名之法是对我们有些影响,但影响不大。家中子辈,得意门生的字迹,难道大家不认得吗?至于那些向我们投赠诗词的,你记得了,那是他好运,记不得了,也无所谓。抓出基本的就行,哪里还能面面俱到?” 黄大人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得意。他对自己子侄和几个学生的才华心里有数,那是如论如何都能及第的,至于其他人的嘛——他看看另外几位大人,心里产生一丝暗爽。 有些人的心理很奇怪,自己会努力往上爬,但一旦反身成功,就会恨不得登天通道赶紧关闭,自己独享高处空气,因此对那些有崛起势头的寒门严防死守。世家大族在关键时刻,如科举取士时,会忽然联手,便是如此。但世家之间,本身也是竞争激烈矛盾重重的,毕竟官位就那么多,给你不给他,总要闹一闹。 现在名字一糊,那些做手脚太过分的,就绝了念想了。黄大人看着对面几张老脸,心道,你们怕是难以尽愿咯。 他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陈子良,这个人本身还算出色,但往全国各地考生中一埋,真不一定有那么显眼,要是他落第了,自己的计划不就落空了?这么想着,他在脑海里努力回忆一番,终于把陈子良的字迹想了起来。 嗯,问题不大。 这样想着,时间过的差不多了,于是他便派人去问问,看糊名糊完了没有,糊完了就早点拿过来,改完了好给女皇交差。 然而荣平却又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二,三,四……黄大人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荣平微微笑着走上前来:“黄大人,本特使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黄大人脊背一僵,脸上儒雅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 “本特使觉得,咱们科举考试所用笔法并不固定,有人写魏碑,有人写楷书,有人写右军行书,有人写卫夫人簪花体,大家心中若对某一字体有所偏爱,但看到文章时,就会不由自主觉得顺眼,给他一个相对偏高的等级。因此本官决定,把所有考生答卷全部誊写。” 黄大人深呼吸,把“竖子”“竖子”两声痛骂给吞回去,尽量沉着的看着荣平,脸上挂出和善的笑:“女皇陛下可是规定了阅卷期限的,您这重新再抄写一次,得多大工程?若是耽误了陛下的要事,我们没人担待的起呀。” 荣平随即一闪身,露出身后二十位年纪不同性别不同身份不同但无一例外长得很好看的人。 “各位大人,我已经征得了女皇陛下的同意,把她的侍中,太监,宫女中合用的全都借调了出来,这些人别的方面或许有限,但抄书能力一流,而且字体一般无二,书写出来必然都差不多。请这几位把所有考生的试卷连夜抄写出来,重新呈献在各位大人面前,明日一早再进行批阅,这样相对对可以保证公正。当然,各位大人年事已高,那熬夜监工这种苦力活就由我这个小辈来做了,大家可前行休息。” 陈述完毕,大堂中一片死寂,荣平诧异的看看大家。“怎么?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大家面面相觑:你特么已经得到女皇同意了,我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荣平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大家没意见,那就这么干。” 黄大人没料到自己出师不利,但荣平令行禁止,果断坚决,他软磨硬泡也没能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再要进宫去求女皇,让女皇收回成命,女皇却表示朕头疼,不便接见各位臣工。 黄大人只得怏怏回府,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荣平捧着尚方宝剑站在他的床前:大人,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黄大人惊坐而起,外面鸡才叫了一遍…… 第104章 女国相9 (九) 今夜注定要有人难眠。黄大人越想越不安, 内心也逐渐顾虑起来。这样一整顿,那自己学生的文章若是恰好落到不喜欢这种风格的阅卷老头手里, 或者直接落进了自己对头手里,岂不是大大不妙? 随着阅卷考官的离开,礼部的风声也很快传了出去,不少京城的士子都知道这次科举的糊名誊录法。有人人欢天喜地,觉得所有人不分贵贱亲仇一起竞争了, 着实妙哉!也有人气急败坏,恼恨荣平无事生事。 荣平倒是无所谓,她既然敢干就不怕人说, 转身冲着自己带来的人一挥手:“各位辛苦, 赶紧抄起来。” 她在宫中时候就发现,女皇表面上宣扬自己信佛崇道,但这份信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她三天两头就贡献经文散发出去,号称是自己亲手抄的,要为江山社稷祈福。她一抄, 其他人就得跟着抄, 闹得大家昏天黑地点灯熬油——但她日理万机的,还要跟美男撩个闲,哪有这个西洋工夫, 所谓“亲手抄经”都是别人抄的,她老人家就签个名盖个戳。久而久之,身边还专门有了这么个“抄书班子”,字体基本一致, 还写的又快又好,干净大方。 这么好用,不用白不用。 晚间,灯笼高挂,小室安安静静,只能下笔听到抄写卷子的沙沙声,仿佛细雨落桑叶,分外悦耳。 荣平绕着大家转了一圈,特别满意。 “大家努把力,顺利完工后,每人赏个金果果。” “多谢特使大人。” 荣平出手大方,大家热情高涨。 -- 第173页 只是有些人就没那么好过了。陈子良得到消息好似吃了当头一棒:那我一开始费劲巴拉讨好黄大人,现在功夫不都白费了? 荣平这么大费周折的,是不是由爱生怨所以故意针对我? 这天荣平又早早从家中出来,准备去礼部,结果还没走出多远,一个人忽然冲到了自己马前,她吓了一跳,赶紧强拉缰绳调转马头。“你做什么胡跑乱撞,多危险呀。”一语既出,才看清来人,对方穿一身锦绣缎袍,戴一顶青玉发冠,面容俊秀,身材高挑,这不是陈子良吗? “平儿……” “请叫我特使大人。” 陈子良早已打叠起满腔的柔情蜜意,结果被荣平一嗓子堵了回来。他看看荣平冷若冰霜的面容,心里有些不甘,却还是小声解释道:“我当年有苦衷的,我是被逼的,我这些年一直在谋求官路,心里一直想的都是我爬上去才好救你。” “陈相公又何出此言呢?如果不是你,我也无缘面见女皇,跨马游街,所以你是我的贵人啊。”荣平眉眼淡淡,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却非常明显。 陈子良立即涨红了脸,眼见得荣平要拨转马头走人,他急忙又喊道:“小可自知当年对特使有些不敬,现在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只求特使大人公正裁决,不要挟怨报复才好。” 荣平头也不回:“本官做事,还用不着你来教!” —— 礼部贡院一片安静祥和,只是这祥和之中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怨念在浮动。荣平置身其中,仿若未觉,还十分殷勤给各位大人炒茶奉水,嘘寒问暖,表示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身心,使他们处于最佳工作状态。 黄大人面上还在保持风度,心里却在冷笑:狡猾的小狐狸。 今天,阅卷结果终于出来了,到了激动人心的拆试卷时刻,黄大人拿笔的手微微颤抖——他主考官当了也不止一次了,今年却是最心累的。就在这时,荣平面带微笑走到他的面前。 “黄大人,下官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噩梦中的一幕出现! 黄老头很想堵住荣平的嘴,但他不能,于是他就听荣平道:“如今天下九州,我皇辖下四十府,人口不同,民俗不同,名教宣扬力度也不同,将天下所有士子用同一个标准来考量,看似公正,其实不公,否则也不会出现往年那种某个州府百人中举,有些州府却一个及第都没有的现象。难道那些州府就没有一个人才吗?显然是我们的录取方式有问题。” 黄大人震惊了:这是什么说法。 “因此我跟陛下这两日商量过后,打算采用另一种考录形式。把今年预备的三百个名额按照考生比例和当地人口状况,分配到不同州府。人才济济如京兆府,南府可以多分,名额分别有八一百,七十,其他地区酌情分配,极为偏远的朔方,越州也要有三到五个,不可使其挂零。这样使其心中有所盼,才能光大教化,逐渐移风易俗,实现诗书礼仪远播鄙远的伟大构想。此外,我注意到我们的科举考生中还有蛮人,夷人,外邦人,这些都要考虑进去,务必使其沐浴天恩……” “你你你……”黄大人指着荣平气得手指乱抖:“胡闹,瞎胡闹!” 荣平摇头:“大人何必如此激动呢?您忘了当年科举,南方人九成及第北方庶几全灭的事情了?当时引起了多大震动,北方士子聚众哭庙。这么多年下来,每次公布录取大榜都状况百出,严重者斗殴闹事。今年这样,肯定不会有差池了。” 黄大人心在滴血。对你来讲当然不会有差池了。因为往年出结果后,大家有不满都一股脑冲着皇帝来,觉得皇帝失察。但现在把名额拆分到各个州府后,大家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扭头看自己身边的老乡。同窗现在都成对头了,内部就会先竞争一波,力量直接分散开了。毕竟陛下隆恩,不论出身地域都给你机会,那能不能抓住就看你本事了。 各大世家也一样,原本大家都是团结一致,尽可能瓜分名额的,但现在按州府划分,大家都觉得自己那片划少了,于是明明白白成了对头,他已经感觉到几位同撩看着彼此的眼神变得不友好起来。 “不行!科举取士,关乎国家命脉,岂容你个无知女子胡乱改制?” 荣平把尚方宝剑往他面前一举:“我看阁下乃耆老宿臣,办事办老了的,这些天处处恭敬,时时留心。您觉得我做的不对,那您可以教我,上来就骂我无知女子,您是对本官的性别有意见,还是对陛下的用人有意见?” 黄大人气得嘴唇发抖。你特么直接两顶大帽子扣下来了,我还说个屁。 他眼睛闭了又睁,忍了又忍,终于勉强维持语气的平稳,开口问道:“你贼心毒计,蛊惑圣心,在取士大事中胡作非为,我要到陛下那里去告你!” “圣旨到,众位臣工接旨。”然而荣平却丝毫不惧,反而上前一步,“奉我皇口谕,如若黄大人执意不肯,可先回家休息,剩下所有大事交由郭大人处理。” 荣平对另一位年轻些的官员笑道:“郭大人,有劳您了。” 郭大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黄大人就地免职自己忽然升迁了。要说这黄大人啊,明明也不比自己强多少,却偏仗着自己门生多,总用鼻子看自己,还总比自己高一头。现在好了,下去了吧?幸福来的太突然啊,高兴都不知道怎么高兴了。他赶紧谢恩,随即吆喝着让大家动起来。 -- 第174页 荣平看着立马恢复秩序的礼部,轻轻咋舌。女皇大人果然英明,一个男人不好那就再换一个,一个官员不听话,那就找个听话的。如果选他的冤家对头,效果还会加倍。 啧,真刺激。 黄大人看着这一幕,眼前一阵子发花,这次考试,他从命题开始就全程参与,监考,阅卷,这么辛苦的活都扛过来了,结果出结果的时候,果子被姓郭的伸手接了——那女皇犒劳主考官的时候,荣誉算谁的?张榜时候,举子们谢考官是谢谁?他前两天还兴致勃勃写了诗文,记录自己担任考官一事,还传扬出去,准备收录诗集里,但今天就被撸了。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黄大人又是气又是恨,然而场地中大家忙的团团转,竟然无人上来安慰安慰他,他拂袖而去,对着晚风,大骂两声:竖子,竖子! 这才算出了心头一团郁气,不至于吐出血来。 陈子良这几天焦急探听休息,一直在礼部外徘徊,见到黄大人出来,赶紧上前询问,结果刚露个头,就听到黄大人痛骂,顿时一脸莫名加委屈:我这好端端的,招你惹你了,你骂我做什么。 然而他不敢去跟黄大人对质,于是只好等到放大榜那天,跑到金榜底下,挤在人群里,找啊找,找啊找,找…… 第105章 女国相10 (十) 张秀娥一早就装扮上了。按照她得到的信息, 丈夫会高中头名状元,那她就是状元夫人, 绝对不能丢了排场,所以穿上了新作的衣裳,仿照京城女子梳个高髻,画上了新样宫妆,对着镜子看了半天, 心里才略微有了点底气。 她这两年已经发现丈夫当了官,毕竟还是不一样,那叫一个谈笑有鸿儒, 往来无白丁, 那些官太太们也是一个个拿乔拿态,有模有样,矜贵的不得了,她有时候瞅着,还真是有点自惭形秽。所以痛下决心, 一定要改头换面, 当个有排面上档次的女人,配得上状元夫人,宰辅夫人这样的身份。 等到陈子良回来高高兴兴迎了上去:“相公, 你看,我这样如何,不会给你丢人吧” 话音刚落,陈子良就莽莽的撞了过来, 一伸手把她头上的花摘扔到了地上:“做什么的打扮的妖妖俏俏的” 张秀娥吓了一跳,困惑的道:“你这什么死样子,哭丧着一张脸,跟出门撞见抬棺材的了一样。哎,你该不会是没考上吧?” 陈子良仍旧一语不发,走进屋里,往床上一躺,把被子一盖。 张秀娥一身明媚的妆扮还未卸下整个人却已暗淡了:她明明记得丈夫考上了的呀,而且女皇还把他立成了寒门士子的表率。 怎么又出岔子了? 张秀娥想了半天,发现问题出在荣平身上,她比较一下石头记载与现实的区别,就发现陈子良考中状元当了宰辅时,陪在他身边的荣平,是荣平让她考上的。那他现在没考上——是荣平不让他考上? 张秀娥觉得自己想通了,立即一推陈子良:“快起来快起来,你要想想办法,鸣冤告状。我早上时候还听说隔壁镇的武举人及第了,你不是说他不如你吗?怎么他考上了你倒是没有考上,肯定有猫腻!你得去找机会啊,难道躺床上就能捡到官了吗?” 陈子良一听,呼啦一下掀开被子,他想起来了,他还真有巧宗儿。他已经听说了,荣平对这次科考的阅卷录取规制大加修改,全是冲着黄大人去的,荣平冒犯了黄大人,而他又受到了荣平的针对——他们两个有共同的敌人,那黄大人肯定会帮助自己呀。 况且黄大人原本就对自己赞誉有加,而且还曾是前朝宰辅,自己可以到他门下,做个幕僚,看看能不能在京城弄个一官半职。即便做不了官,也先有了落脚处,这样才能图谋下一次科考。听说黄大人那天从礼部回家后,就生病了,他刚好可以带上礼物前去探病。 陈子良立即行动起来。 黄大人果然接见了他。这个老大人原本保养极好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听了陈子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失败爱情故事和失败考场故事后,对他深表同情,同时送他一个机会,“我朝每年都会在乐游原上宴请新科及第的士子,到时候必然会吟诗作赋,或对治国□□发表见解,你可提前准备文章诗篇,到时候一展奇才,将众人压倒,那么陛下自然会发现你这个人才至于门路嘛,我会提前打点好,到时候,你只管去就是。” 陈子良喜不自禁。 黄大人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此人志大才疏,却是个不错的棋子。用的好了,一本万利。 —— 乐游原上杨柳如烟,繁华胜锦,新进登科的士子都作诗唱和,酬谢君王,女皇意兴豪迈,其豁达高远之姿,丝毫不逊色于先帝。荣平乖巧的跟在她身边,偶尔浅笑着抿掉一点酒,其他时候动都不带多动一下,即便走动,那步子的大小也控制的一模一样。 礼部的人见过她贡院中的轻狂高调姿态,如今再看她这副表现,十分不适应,纷纷疑惑,这小狮子又变成狮子狗儿了? 而几位年纪老练些的看着荣平,却目露赞叹:这个小女子真的不简单。女皇对她这次差事办的有多满意,看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容就知道,但这荣平这么小小年纪,却能做到不居功,不自傲,该是年少轻狂一捧就飘的年纪却如此沉稳持重着实难得。 -- 第175页 其实荣平心里明白,这次“嚣张”的作为,触犯了不少人的利益,现在是女皇占优,所以世家权贵没多讲什么,若是有一天,他们反弹,那女皇为了稳住他们,可能就要拿自己去送人头。 想到这里,荣平红润的小舌轻轻抵了抵腮帮。可能是死里逃生的记忆太深刻,她现在总是危机意识恨强烈,觉得自己随时会凉。 “平儿,来喝酒” “谢陛下” 荣平恭恭敬敬手举过顶,捧过杯子,一饮而尽。 女皇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忽然伸手戳她一指头:“傻呆呆的,想什么呢。” 荣平忙道:“陛下,我在想人生苦短,生命脆弱……” “啧”女皇伸手抬起她下巴:“年纪轻轻的,伤春悲秋,笑一个?” 荣平:嘿。 宴会必然要有诗,新科士子们奉命写诗,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完成,荣平便接过他们的试卷呈交给女皇,女皇看过后,又交给荣平和其他几位老大人看,被评为最佳者可以获得她奖励的玉如意。 大家正认真品读,评选,人群中却忽然传来铿锵有力的琵琶声,仿佛惊风过雨,引人观望。众人扭头一看,是一个青衫湛然,相貌不凡的青年,他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前来,低头拜倒:“陛下,在下乃青州举子陈子良,躬逢盛事,特献诗文以拜,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女皇心情正好,便道:“有何不可。” 太监一路小跑下去,把陈子良手中的作品拿了过来,同样参与品鉴。 “如何?” “果然乃锦绣文章” 新科进士三百人,此刻大家都还没认全,看到陈子良还以为是哪个同年,于是少不得来欣赏夸赞一番。 “可以可以,兄台笔墨功夫不在鄙人之下呀。” 说话的人是这次科考的状元公,他为人比较谦逊,这几日已经说了好几遍:“哎呀,不在鄙人之下” 陈子良却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当即在中央跪下,向女皇慷慨陈词:“陛下,臣之文采实在不弱于在场诸公,您刚才看到了,我的文章完全可以与新科进士同等参赛,连一甲头名都赞赏不已。臣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今年科举不幸落地,但忠贞报国之心,日月可鉴,还望陛下给臣一个机会。” 说罢,一头磕在低山,发出咚的一声。 竟然……来这一手,荣平微微坐直了身体。现场则是一片哗然。 女皇也有点意外,她看了荣平一眼,又看看陈子良,深邃的眸子里酝酿着常人难以推测的情绪。 “你既然有如此才华,又有如此手段,为何科举反而落第呢 ?” “臣……臣也不知,但臣回去翻来覆去的想,终于发现臣唯一没有做好的地方就是跟特使大人有了龌龊。不敢欺瞒陛下,当年在青州,臣与特使大人曾有一段不算成功的感情……” 女皇的脸色已微微变了,场中的气氛急转直下,在场进士们都惊讶的观望着。科场徇私,可是大忌,这关系着千万举子的荣耀。 “你的意思是朕的特使故意排挤你?” “臣不敢”陈子良慌忙俯在地上,做出惶恐不安的样子,嘴上却道:“但本次科场采用糊名誊录法,看似公正,其实是荣特使特意为自己预留的操作空间。据臣所知,荣特使曾把所有考生的试卷拿走整整一个晚上。那可是一整晚啊,能被做手脚的机会太多了。” 荣平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双眸黑沉沉的暗了下来。 科举完毕,总会一家欢喜一家愁,那落第之人总有愤恨不平,觉得自己才华盖世考官有眼无珠的。若不趁此机会把他一举打下,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来闹一闹。 “陛下,微臣有话要说”荣平跪在地上,脊背却直直的挺着:“这宴会上忽然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原本就该彻查,但他既然向微臣发难,那微臣就让他输个明白。他方才呈递的诗文不足以证明他的学识,因为那可能是宿构。他拿自己冥思苦想,搜索枯肠,翻破书堆才弄出来的东西来跟各位进士的现场即事诗文作比较,甚至有可能这诗文本就是提前找人帮忙写的,因此他此举并不足以证明他的才华能比肩甚至压倒在场诸公。请允许微臣现场和其对答,如果他果然应对自如,那臣就甘愿领罚,并恭贺我皇再得一良才,如果他败了,就让他来年不得参加科举!” 陈子良此举算是公开质疑本次科举的公平性和有效性,若真要他得逞,老黄头之流必然趁势而上,女皇想的更远,当即微微一笑:“好,朕准了” 荣平当即站起,走到了大堂中央,团团抱拳行了一礼:“诸位都可做个见证” 陈子良顷刻额上出了层冷汗。以后不得参加科举?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今日如果败了,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幕僚之类,再无法实质掌握权力?但今日这招儿已出了,他也骑虎难下,当即道:“好,但是书海浩渺,为了防止你特意出些艰难险怪之题,刻意刁难,出题范围总不许超过四书五经。” 荣平冷笑:“放心,就是科举范畴” 不在大家面前给你长长见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块好材料。 考不上,你还有理了。 第106章 女国相11 (十一) 好好的宴会忽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大家都有点意外。那位状元公不过是谦虚两句,结果这陈子良还真顺杆子爬了,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气得一甩袖子。其他进士的脸上,也或多或少带点不满。大家都是科举考试考过来的,你有本事你也及第呀。积极用事之心可以理解,但你拉着我们所有人为你作陪衬, 那就不可理解了。 -- 第176页 谁不是十年寒窗考过来的?这会儿正高兴庆祝呢,你忽然来这么一叉子,这不是喧宾夺主吗?而且这并不是新科同年聚会吗, 你没考上怎么能进来的。 于是纷纷期待荣平能够出手, 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众人激愤之下,议论纷纷,太监连喊两声肃静,才维持了秩序。荣平铺开宣纸,拈了狼毫, 写下端端正正四个字“之日允雨” 陈子良走上前来, 预备按照科举格式那般,破题解题,写上一篇花团锦簇的锦绣文字, 但看到题目的一瞬间他却愣了一下,琢磨了半晌,终于问道:“荣大人,你不会是故意在戏耍小可吧?我们刚刚说好了的, 问题只从四书五经中来。” 荣平笑道:“没错,我写这四个字,并非命题让你写文章,而是想让你说出这四个字的意思。你既然宣扬自己学富五车,那就展示一下学富五车的能力吧。” “你出题胡为,我可以拒绝作答。” 这时场上却传来了起哄声,“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还表现得这样倔强。陛下重视人才,结果有人便想滥竽充数。” “你知道就说,你不知道那就我来说”刚才因为“谦逊”反受了闲气的状元公终于骄傲了一回:“这句话出自《殷墟书契》,意思乃是这一天果然下雨了,这乃是上古时期预测天地的文字。” 荣平给状元公行礼致意,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女皇:“陛下,我朝录取的状元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殷墟书契》确实是比较生僻的书籍了,状元公能一见即通,可见学识富赡,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相比的。” “好,说得好!” 新科进士们纷纷鼓掌,陈子良恨恨的看了荣平一眼,他这才明白荣平此举并不真为考他,反而是要为这帮新进士找回体面。 考上的,自有考上的过人之处,没考上的,也必然有没考上的原因。 荣平看了眼陈子良羞惭却又不服气的面容,敛眉挽袖再次出题,这时陈子良却忽然拦住了荣平:“如果荣大人不是诚心给我机会,而是想借机让我出丑,那大可不必了,我虽然官位卑小,人微言轻,却也还是有尊严的,士可杀不可辱。” 荣平微微挑眉,这么多年没见,脑子没变聪明,嘴皮子倒是变利索了,在家里跟老婆吵架练出来的? 他嘴上说着自己官位卑小,实际上却是在提醒大家他也是官身,并非布衣,不可随便折毁,倒仿佛是荣平仗着位高得宠,欺负了他。 “你放心,我这次正儿八经的出题给你。你可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说罢,一展宣纸,写上一句话,“堂上不粪,郊草不芸” 荣平搁下了笔,淡淡的道:“请你随意发挥。” 陈子良一见这题就觉得熟悉,这果然是自己读过的,便略微一构思,赶紧作答,他平定心气,沉入思海,很快便有了头绪,于是当即挥毫泼墨,笔走龙蛇,自觉文思泉涌。可他写着写着,却忽然注意到场中的异样,大家都看看他,看看试卷,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陈子良正莫名呢,觉得这帮人故意打扰他做文章,这时却有一位进士走上前来,轻咳一声:“那个,兄台呀你不觉得这个题有点奇怪吗?” “哪里奇怪,是你少见多怪……”陈子良话未说完,便觉得不对,再看看这句话,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这是荀子的文章啊。你是不是按照《论语》来解了?” “是啊,《论语》里头,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粪乃是粪土,但这里的粪,它是清除的意思。荀子这句话是说如果你连自己的堂屋都收拾不干净,怎么回去清楚郊外的野草呢?你写的什么呀。” 陈子良看着自己的答卷立即黑了脸。 堂上不粪,郊草不芸。他还以为这个题是关于农业生产的,所以答成了民众家中如果不积累肥料,就无法使郊原之草长得茂盛。 “你太过分了!”他愤怒的瞪着荣平,眼中都鼓起了红血丝:“说好的科举范畴,四书五经呢,你成心害我……”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定在原地。难怪他觉得熟悉,因为在科举的考场上,他才刚用过这句话,当时他写作关于生民农耕的文章,特意引用荀子这句话证明自己的观点。但这句话竟然使关于修身经国的,并非关于农耕的。 荣平轻轻笑了笑:“想起来了?我记得当年你就有好读书不求甚解的毛病,这么多年没见,倒是一点都没变。” 陈子良又是尴尬又是无措,红头胀脑,心里慌乱,但嘴上却还强硬:“时有古今,地有南北 ,字有更革,音有转移。怎见得你说的就是对的,我的理解就是错的?你们这些人自持家学渊源,定下训诂,转注的标准,只当自己是对的,其他都是错的。你们这是学阀行径,排斥寒素子弟!” 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是这个场地中不受欢迎的人物,众口眈眈,众目灼灼,他好似芒刺在背,于是便想挑动一些人跟自己站在一边。 然而他失败了。 今年科举及第的寒素子弟比往年任何时候都多,他们知道是荣平和女皇尽可能争取的机会,从世家口中抢出来的名额,于是对荣平深怀感激,他公然站出来对抗荣平,谁还会帮他?于是场中央当即就有人喊道:“抱歉啊兄台,我等寒素子弟并不想与你为伍。” -- 第177页 荣平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跟女皇回禀:“陛下,固然如陈子良所说,文字的含义一直在变化,但这变化却是有规律,有节点可循的,而非凭空想象。上古经典艰难晦涩,日久年深,难以理解,于是才有人做注,比如《周易》早在数百年前便有周弼 和王康伯为它做主,等到后来,连注释都看不懂了,于是便有注孔颖达再次做注。” “从古至今,意义基本保持不变的核心文字只有300个,却占用字数量七成,而流传的经典文献中,基本上用的都是常见字,如诗三百,统共用字 1358 个。老子五千言,才用字824 个,如果在这些文字的理解上出现偏差,只能说考生的基本功并不扎实,落第才是正常现象。若是连这种人都过关了,岂不是对不起其他严谨研究,孜孜以求的考生?” “对对对,荣侍中说得对啊”就在这时,当日负责阅卷的郭大人站了出来:“陛下,臣想起来了,臣对那张用错了荀子文的考卷有印象,当时臣还特意把它划了出来,想着这个举子读书读的不透彻。原来这举子就说陈子良陈相公。那臣就老实说了,这个试卷是我判落第的。陈相公,你有怨气,就冲我来呀,不然咱俩辩一辩?你为难特使大人做什么?” 陈子良哑口无言。 荣平微微闭了闭眼。她当天晚上在监督众人誊写的时候,确实看到了陈子良的答卷,当时她就发现了这个错误,还想这陈子良这么多年竟然没什么长进,还退步了。怎么他拿到了自己的书,竟然没认真读吗? 她叹了口气,提笔挽袖,最后在白纸上写了个“二” 陈子良脸红如日,心焦如油,看到这个字,一声冷笑:“怎么?你觉得我败了,就可以随便羞辱了嘛?直接写字骂我。” 荣平摇头,无所谓的道:“你多想了,在我心里,你已化作尘埃,你会羞辱一颗尘埃嘛?这倒是你正儿八经的补考试题。也是你今日费尽心思洋相百出才争取来的机会。” 陈子良攥了攥拳头,他恨急了荣平这悠哉悠哉,淡然闲适的模样,倒好像他使尽浑身解数的运作只不过是她衣襟上的一颗灰尘,轻轻一掸,就掸掉了。 “你当我没背过《论语》吗?科考命题,从来都是一句,哪有一个字的?况且论语中还有那么多二。” 荣平摇头:“不然,《论语》中二字虽多,却只有一个二是单独成句的。你回去慢慢翻书吧。” 她不再理会陈子良,转过身向女皇复命:“陛下,方才种种,您已看到了。科举取士名额有限,朝野之中或有遗贤,但这个遗贤目前看来绝对不会是陈子良。” 郭大人也站了出来:“陛下,每年科考之后,总会有落第举子闹事,非议考官,报复阅卷人,甚至抱怨圣上,臣以为陈子良此类应当严惩,否则日后定会有源源不断的投机取巧之徒,试图利用陛下的爱才之心,亵渎科举取士的神圣,这对正经进士不公,也对考官不公。” 说罢带头跪下,场中其他举子也纷纷跪下,“叩请陛下圣裁” 女皇早已明了,当即颔首:“陈子良此举,有违礼制,有违国法,是为学生之所共弃,其本人学问缺缺,眼空心大,不堪重用,自即日起,革去举人之名,以后永不录用。来人,赶出去!” “吾皇圣明。” 一派颂圣声中,陈子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第107章 女国相12 出了点异变的曲江宴终究还是完美落幕了。荣平的故事迅速被一众进士传遍了大街小巷。那红颜少女, 神情疏朗,言辞锋锐, 学识渊博,机变畅达,真乃世间少有的精彩人物,不少人纷纷感慨荣平身上有当年老宰辅的风范。 女皇陛下的心情倒是很不错,她回宫的路上连着看了荣平好几次。 荣平诧异的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我沾染了什么东西吗?” 女皇笑了:“这场热闹终究还是没白看, 我发现了个人才。” 荣平不说话,心道陈子良这样的,算什么人才, 陛下未免也太不挑食了。正想着, 女皇的手指再次出现在她额前,荣平下意识的想躲,但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条件反射,女皇的手指再次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我是你呀。心思细腻,学问通达, 为人正直又静气。我还真想在前朝给你封个官儿做做, 只留在内廷,可惜了了。” 荣平垂首,谦逊的笑了笑。 “不过你有一点不好” 荣平忙请女皇指点。 女皇慢悠悠的道:“挑男人眼光太差。” 她话音刚落, 陪在旁边的林渺就嗤的笑了。荣平立即扭头看他,林渺摆摆手:“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我的母孔雀生蛋了。” 荣平:“……” 她低声道:“回陛下的话,当年他与臣相交时, 确实悟性极佳又勤奋刻苦,他得了我的书,又有三年时间学习,这次竟然还落了第,我也挺意外的。” “求学求学,学问是要求的,所以同样一册书,借来的往往会比自有的看着有意思,而读书要花十年寒窗,也不是十年温床,若为了富贵而读书,那富贵后就不容易读进去了。朕可是赐了他一千金呢。” 荣平恍然,确实是这么个理。 不过落第举子这么多,也没见哪个跟他一样,闹出这么多故事的。女皇当日就觉得不对,后来派人索查,果然是那个老黄头搞的鬼。幸而荣平是把陈子良压下去了,若不然,只怕其他落第举子都会趁机闹事,他们的弹劾随后跟上,那就是荣平的改制不合理,以后就废用了。那可真是如了黄老头的意。 -- 第178页 女皇生气了,她当即下了道旨意:“既然黄老病着,那就继续养病吧。” 从此让他退休了。 以往每次科举结束,士子往往会去答谢主考官,感谢知遇之恩,提携之情,拜见一下前辈,好为自己以后的仕途铺路。可这次科举,那么多寒门子弟因为她的忽然改制而中举,她非但不趁此拉拢人脉,建立自己的关系网,还把自己隐形了起来,将所有的功德荣耀全都交给了女皇。 女皇对荣平这种低调非常满意,考虑着老黄的职位既然空出来了,要不干脆把荣平放到前朝去? 眼下她声名远播,刚好是个机会。只是能不能站稳了,还得看她的本事。 很快,机会就来了。 —— 皇朝边境有个部族小国,兵强马壮,对中原地区虎视眈眈,时不时就派兵掳掠,皇朝每年都派大量军队驻守,边疆得战士奋勇杀敌,一次又一次打断他们的进攻,可常年累月下来,军费开支靡剧,伤亡惨重。 这天边疆来报,说对方又强兵犯境,女皇当即派遣将领带兵抵挡,但往年牵头的将领这次却撂挑子了,宣称自己身体不大好,不堪任用。 女皇闻言大怒:“他哪里身体不好了,昨天晚上才刚睡了他第十三房小妾。” 一众人跪在地上,噤若寒蝉。女皇却又冷笑:“说什么身体不舒服,我看是心里不舒服,不就是科考推举改制让他们不高兴了嘛,这是要逼着我收回成命呢。” 荣平闻言跪在地上垂下了头。在她声震京城之后,女皇顺理成章的把她派到礼部,接管了科考大事,而且其他官员推举的孝廉之类人才也会送到她那里,让她把把关。这是女皇对她能力肯定,操守的信任,大家都知道她简在帝心,一言九鼎,但也有不少人因此衔恨于她。荣平心道她担忧的一幕还是发生了……边疆安慰至关重要,现在又军情如火,即便是为了搪塞敷衍那些勋旧,女皇也要把她暂且打压下去了。 我会被放到哪里呢……荣平脑子里冒出一句不怎么合乎时宜的诗:“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正想着,脖子一凉,荣平浑身一抖,这才发现是女皇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脖子,然后强迫她抬起了头。 “看着朕” 荣平不动声色的平复着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 “你猜朕在想什么?” 荣平:嘤……我不想猜。 “当年先帝在时,时常说一句话,受国之垢乃为社稷主,受国不详,乃为天下王。朕早已体会到了。但朕也早已告诉自己,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可限也。你知道你跟父亲差在了哪里吗?你有宰相之才,却无宰相之器。” 荣平大惊,俯身请命,顷刻间脊背一层冷汗:“臣,多谢陛下指点。” “起来吧。” 荣平敛袖站起,却听女皇道:“这么多年,那部落年年犯边,朕就不得不用先帝在时那帮勋旧进行压制,因为他们久经沙场,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击退那帮悍贼。敌寇大将图骨墨骁勇强悍,也只有他们才能抵挡,他们凭借这件事跟朕板杆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这次,朕还偏不依了。” 荣平心念电转:“回陛下,那既然战争带不来和平,我们就用和平来换和平。” “议和?” 女皇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她登基以来,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现在的国家没有先帝在时好,先帝在时,对外素来采用强硬政策,这会儿忽然议和,必然伤害她的政声。 “陛下,上兵者伐谋,臣的意思并非妥协以求安稳,而是不战屈人之兵。” “详细说来。” “臣这两日也查访过,图骨墨是能征善战,但他毕竟是臣子,再强悍的臣子也无法自行决断和与战,他头上还有一个君。我们多年杀伐劳民伤财,对方蕞尔小国,更经不起折腾。他们掳掠是为了财宝,我们就直接把财宝献给部落的王。只要王有议和之心,那图骨墨再善战也没有用。而他本性好战,若不听号令,必然再次于边疆生事,边民流血,王上疑心,他就会自寻死路。” 荣平叩首:“既然派兵压制是扬汤止沸,那我们就釜底抽薪。” 女皇鼓掌:“说得对嘛,这才像个样子。” 荣平看着女皇恍然大悟,她早有这个想法了,只是自己不好说,所以要让荣平来说。 “那你看议和的人选呢?” 荣平张了张嘴,“臣愿请命” 女皇这才满意的笑了。 荣平奉诏出宫当了安边宣抚使,她捧着圣旨不由得心生感慨:平生走这最远的路,就是女皇的套路。 而朝堂中已经炸锅了。不打了嘛?真的不打了。要议和?我们皇朝建立这么久了,从来没做过这么憋屈的事,当初万千健儿的血不是白流了?皇朝的威名这就堕落了?!还有这荣平怎么会做宣抚使?扳着指头往前数,皇朝好几个宰相都有过外事履历,外能安一方边界,内能参谋国事辅弼国君者,可谓相。 女皇这用意,有点引入遐想啊? 荣平在异邦一呆就是半年,她陈述了皇朝的诚意,并跟对方的王细述了他打仗的代价,还有边境人民对和平的期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方终于动心。 她接连不断送上珍宝游说包括王室在内的众多高层,使他们坚定和平信念,而图骨墨却抗命不尊,多次在边疆挑衅滋事,久而久之,兵民生恨,怨声载道。大王弃而杀之。 -- 第179页 从此皇朝进可攻退可守,边境无忧,以和平换和平,计成。当初的非议早已无声消弭,万民欢歌以谢太平。 她再次归来,女皇升殿迎接,表彰其功勋,调其入省,很快,就封其为相。 —— 荣府大宅,宾客盈门,华盖如织,大家都来恭贺刚上位的女宰相。 荣平身穿红袍,头戴官花,对镜自照,自我感觉良好。这时却见身后呼啦啦一物飞过,扭头一看却是林渺的母孔雀飞到她这院子里来了。 那绿冠大鸡一样的短尾孔雀正在跟自家大鹅争食,于是荣平赶紧看着免得它跟大鹅打架。 啧,既不善舞又不能歌,就会混吃混喝。 要你何用? 后又三年大开科举,荣平被女皇钦点为主考官,她带领同僚进入贡院。紫案香暖,窗明几净,年轻的女官站在走廊上俯瞰院中考生鱼贯而入。 陈子良回家以后,沉寂多时,终究不甘寂寞,他改了个名字,又跑到别的州府买房置地获得资格,偷偷参加科举考试,结果好不容易过关,却在贡院里一仰头看到那么熟悉的身影,赭红莹润,光彩照人,恰似天边那抹朝霞。 主考官竟然是荣平? 陈子良只觉五雷轰顶,胸口一闷,眼前一黑,啪唧一下晕在地上。 荣平忽见起了骚乱,急忙派人去询问状况,稳定秩序,结果一回头又看到林渺在笑。 “林大人?”我怎么觉得你这笑有点不厚道呢?幸灾乐祸的情绪还能再明显点嘛。 林渺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我的母孔雀孵出崽崽了。” 荣平闻言,双眼一亮,凑过去悄声问:“你说的那个崽崽,它可爱吗?” …… 第108章 小青梅1 “醒了?哎, 总算醒了。你可吓死娘了。” 荣平费力的睁开眼,只觉得眼珠酸痛, 眼皮子还沉得厉害。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揉,却被妇人一把拦住了:“别,揉了害眼病,我去给你弄点温水洗洗。” 那妇人穿一身靛蓝衣衫,盘发抹额, 面庞温润慈爱,正是她的母亲王氏。她一边挑了炉子兑水,一边絮絮的抱怨:“怎么跟元辰吵架了, 淋着雨哭哭啼啼回来, 弄得红眼白脸的。你俩也都大了,不可如幼时那般随意胡为了。你病的时候,元辰来看过你一次,说是你把他的荷包扔到了水里,他生气了才骂了你几句。” 荣平不说话, 她嗓子有点干疼, 又拿着面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两个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也不知道曾经哭的有多惨。但此刻心下却平静许多, 也没有那又急又怒的感受了,只是隐约的还有点不甘。 一段记忆自然而然的进入脑海。 她跟方元辰自幼对街,那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当初她父亲和方父曾经感情不错,一起喝酒合伙做事, 还弄了个指腹为婚。幼时不懂事,俩人一起玩闹,毫无顾忌,但长到了十二三岁,情窦初开,荣平便开始有意识的把方元辰当作自己的情郎了。她收起了幼时顽憨之态,时不时做些点心,绣些小东西送给他,方元辰也乐在其中,不止一次夸她俏丽温柔,明媚活泼。 在荣平的认知中,如果不出意外,她长大成人,早晚会与方元辰成婚,从此持家立业,相夫教子。她的人生剧本简单平易明明白白。 但上次元宵节灯会后,一切都变了。 她原本和方元辰开开心心的逛灯市,结果却好巧不巧遇到了知府的千金陆松烟猜灯谜。这松烟姑娘乃是陆家唯一的女儿,虽说身子弱些,可人长得花容月貌,还极富有才情,乃是出了名的娇滴滴可人儿。元宵灯节的时候,她说自己有个灯谜苦思多日不得其解,所以挂出来供大家参谋,谁要是猜出来了,她就送对方一个自己的绣品。 因为她提前放出了风声,所以围观聚集的人非常多。荣平和方元辰也去看热闹,结果好巧不巧这灯谜偏被方元辰给猜中了。陆松烟格外高兴,夸赞了方元辰一番后,还送给他一个自己亲手绣制的荷包。 这件事,一时间在青州传为美谈,也是大家津津乐道的风流雅事。 只是故事中的荣平却像个丑角一样,她当时就因为陆松烟对方元辰的赞美极为不满,在她送荷包之后,更是气得直接掉转头走人。后来方元辰又来哄她,但话里话外都是荣平不懂事,性子急脾气大,在那么多人面前不给他留面子。 荣平也恼了,她跟方元辰的事情虽然并没有公布于众,但知道的人也不少,那陆小姐是什么意思?结果方元辰还夸那荷包的绣工好,荣平一怒之下来抢,争夺之间,那荷包就掉进了水里。 方元辰急红了眼,当即大吼一声,转身走人,留下荣平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流水,直到下了大雨,才哭着回来。 想到这些糟心的事情,荣平觉得脑仁怪疼的。王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给她揉额头,温和的解劝:“你呀,从小被我纵的,有时候是娇蛮了点,整个就火碳脾气,一点就爆。但是元辰还小呀,你忘了他才跟你一样十七八岁?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倒是什么都懂了,但男孩子却成熟的晚些,你老想着他体贴你的小心思,那怎么可能呢?” “是不可能。” 荣平软软的靠在王氏怀里:“所以我不要他了。” 王氏一听,顺手撕她的嘴:“又乱说话。” -- 第180页 荣平却道:“我是觉得他也没决定要我呀,你看咱们州府有些姑娘十五六岁就嫁人了,也有人家娇养女儿的养到十七八,但你看我也十七八了,他却还收别的姑娘的荷包呢。” “那不是当天人多,大家都在起哄嘛,男人都是要面子的。” 荣平却暗自摇了摇头。恋爱中女性的直觉告诉她那陆小姐就是瞄上了方元辰。虽然她并不明白陆松烟什么时候与方元辰或者她有了交集,但陆松烟那天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模样,一身装束跟荣平相似了九成——荣平是因为清楚方元辰的喜好,所以特意为之,那陆松烟呢。 结果她向方元辰提出来的时候,方元辰却大笑两声,说她傻了,人家知府小姐好端端的,偏来讨好他一个白丁?荣平多说几句,他便讲荣平霸道,怎么同一条裙子,只许她穿,不许别人穿。 荣平也觉得奇怪。但她更奇怪方元辰是不是眼瞎,那顾松烟明晃晃冲他来的,他却旁若未觉——当然,或许是觉着了,心里在暗爽呢。 她越想越心累,决定倒头再睡一觉,为个眼瞎的傻男人伤身伤心的,不值得。结果偏这时,王氏打帘子进来:“快,快,换件衣服,那知府小姐过来了,说要见见你。” 荣平诧异:见我? —— 陆松烟下了马车在路口等了片刻。现在正是春天,蝶飞蜂闹,柳绿花红,游人踏青赏春,各个惬意,但她俏丽的面容上,却挂着一丝隐秘的焦灼。 她在两年前,重病一场,险些死掉,结果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脑门上多了一个叫“进度条”的东西。这个东西别人都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到,而她要想活下去,就不得不去获得一些人的喜爱,靠着他们的好感度来延续生命。 陆松烟也是娇贵的千金小姐,何等尊贵体面,一开始还对在男人面前撒娇讨好这种事情十分不屑,但紧接着心口传来的一阵绞痛就打破了她的矜持,那种穿透肺腑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脊背冒汗,她几乎瞬间就触摸到了死亡的冰冷和可怕,于是毫不犹豫的妥协了。 她的第一个攻略对象是监牢里的囚犯,她忍着恶心和排斥进入监狱,给他送了些食物和衣服,就立即获得了好感。那个男子长得高大俊美,英武不凡,浑身气度也不像其他囹圄中人,后来她向父亲打听,父亲却让她不要问,知道太多会没命的,于是她便猜测这个男子有些来历。她心里又怕,又忍不住好奇,再加上为了活命,还是时不时就找些机会亲近他。靠着从这个人身上得来的好感度,她顺利活过了一年。 但就在她准备再接再厉把这个人的好感度彻底刷满时,这个人却从监牢里消失了。陆松烟大惊之下,又有些后悔。看,早些时候瞎矜持什么,炖到一半的鸭子飞了吧?没奈何,她迅速瞄准了下一个目标。也就是青州府的镇子里,出了名的美少年方元辰。 按道理,方元辰这样的角色,即便长得再英俊也不会入陆松烟的青眼,门第差距在那里摆着呢,两人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但开局遇上监狱囚犯的她,自觉胃口被磨坏了,一点都不挑食,方元辰已经能让她轻松接受了,她还热情主动的多了。 只是上一个囚犯,她可以偷偷跑进大牢刷好感,其他人知道她父亲是知府,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方元辰却跟她隔城隔村,又光天化日的,见一次面并不容易,她得提前做好充分准备,将他一举拿下。所以她特意挑了元宵节灯会,这样一个显眼却不扎眼的场合。 她提前探听清楚了,方元辰喜欢女孩子穿粉红的裙子,梳弯弯的新月髻,戴蝴蝶样的装饰品。那天晚上她表现的非常成功,看着方元辰得意中略带羞涩的面容,她就知道稳了。 纯情少男啊,太容易得手了。 现在,她嫌弃的扯了扯身上桃花粉的杭绸衣裙,若不是为了好感度,谁愿意穿这么俗艳的东西? 她正不耐烦的等待着,前方的路口终于出现了荣平的身影。这个比她大几岁的姐姐瞧着倒也好看,只是仿佛跟元宵节当晚所见有点不一样了。那种急躁又强势的气息消失了,整个人显得恬淡而平和。如果那晚的她是火上油的话,今天的她就像水中玉。 陆松烟心里沉了一沉,默默念道我原本也看上你那情郎,也并不想跟他有牵扯,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做好事,依了我吧。 剔除了心里最后剩下的那点歉疚后,陆松烟含笑对上了荣平,她娇俏的笑容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无辜和不安。 “哎呀姐姐,好久不见。听说你跟元辰哥哥闹了点别扭,我是特意来给你解释的……” 第109章 小青梅2 荣平并没有去接她伸出来的“友谊之手”。 陆松烟一丝不耐隐藏的很好, 她顺势收回手,抚了一下垂落到胸前的头发。 “我并没有想破坏你和方公子的感情, 我只是纯粹欣赏他的才华。姐姐素来都是温柔大度的,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跳脚生气呢?” “这点小事?没听说哪个姑娘要给别人的情郎送荷包的。” 陆松烟微微笑了:“我又不知道方公子恰好就猜中了呀,我也不知道猜中的人恰好就是别人的情郎呀。况且放眼望去,整个青州府,哪个男儿不以得到我的赏识为荣呢?那个荷包, 我是一开始就决定用来当猜灯谜的奖品的,没道理因为猜中的人是方公子就临时更换,姐姐若实在心里难受, 就扔了荷包出气, 那小妹也无话可说。只是姐姐还未嫁给方公子呢,就如此善妒,要是嫁过去了,那还了得?” -- 第181页 她言语和婉却句句带刺,倒像是要激荣平生气, 但荣平却似乎根本没听到, 她的目光注视在陆松烟脸上,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心里闪过一丝诧异。当日天黑, 她没看清楚,怎么今日一见发现这陆小姐天柱早崩山根短缺,这分明是夭折之相啊,她竟然还活到了成年。 她觉得有些古怪, 却也不好明讲,更不耐烦听陆松烟耀武扬威,于是准备转身走人。陆松烟见状,却伸手去拉她,荣平下意识的伸手一甩,陆松烟哎呦一声,竟然跌在了地上。 她风姿楚楚,裙摆翻飞,倒地的姿势仿佛一只受了风吹而飞不起来的蝴蝶。荣平吃了一惊,赶紧矮身扶她,但人还没动呢,松树后一个年轻男子便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他一下子把荣平撞开,小心翼翼的的把陆松烟搀扶了起来。 “荣平你太过分了,你推陆姑娘做什么。” 荣平弯腰的姿势不太容易保持平衡,被撞得趔趄几步,脑袋磕到了后墙上,顿时一阵刺痛。 方元辰却只顾他关切的上下打量陆松烟:“陆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荣平性情如火,暴躁易怒,我已经说过她好多次了,她偏是改不了。 陆松烟本是借助着方元辰的手腕站起来的,这会儿赶紧自己站直了,仿佛有点害羞似的,脸上浮现出两坨淡淡的红晕,在方元辰眼里,她更是如桃花映朝霞一般,鲜嫩动人。陆松烟娇声道:“其实当天晚上,方公子猜出了我的灯谜,我是真的高兴。后来陆公子告诉我姐姐为那荷包生了好大一场气,我听了心里老大不安。这才亲自来赔罪的,但平姐姐并不肯原谅我……” 说到最后,她已是受不住委屈似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方元辰更是心里软的不行,又愈发觉得荣平过分,先是剪人家的荷包,又推人家倒地。世上怎会有这样粗蛮的女子? 他再要批评荣平几句,为陆松烟出出气,结果一回头就发现了荣平离开的背影。纤细,却挺直,风中一支鹅毛似的,迅速不见了。 陆松烟秀眼含泪,梨花带雨,轻声劝解道:“哎呀,方公子,你又何必生气,因我而伤害了你与平姐姐的感情,我于心不安啊。我没事,你赶快去看看平姐姐” 方元辰哪里还舍得离开。 陆松烟微微垂首,嘴角浅浅的露出一丝笑。心满意足,带着恶质。巧妙的示弱,俏丽多姿而又楚楚动人,会更加惹人怜惜。刷好感度什么的,她可是很擅长呢。 荣平脚步急促,脸上苍白,王氏一看,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搀扶:“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结果就看到女儿伸手捂着后脑勺,指缝里渗出一点殷红的血迹,她吓了一跳,赶紧去拿毛巾,帕子,金疮药。 王氏把她发髻拆开,小心翼翼的剪去一绺头发,这才看到了铜钱大的一处破皮,当即心疼的眼泪直流。荣平简单说明了原委,王氏气得大骂:“元辰幼时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长着长着就变成这样了?个子年年长,心眼却不长。那陆姑娘是官小姐,我们一个小老百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伤害人家。” “谁知道呢,或许方元辰脑子被狗吃了?” 荣平也想不明白,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王氏给她把绷带缠的上三道下三道,跟裹粽子似的,不由得笑道:“丑死了。” 王氏闻言,手一顿,改了绷带造型,给她在束了个大蝴蝶结。 荣平:“……” 王氏嘴上骂着,心里却着实担忧女儿,还有她和方元辰的未来,沉默一会儿,试探着说道:“那陆姑娘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她该不会真的是喜欢上方元辰了吧?元辰这孩子是生的好些,可那毕竟是知府家的姑娘,嫁到京城的侯爷伯爷家里也足够了吧。她好端端的就对方元辰一见钟情了?” 荣平也有些不解。“或许她脑子被狗吃了?” 王氏越想心里越不平,到了晚饭时候,轻轻跟荣平商量:“如果那陆姑娘真看上了他,那娘就再为你觅一户人家。知府的女儿亲自出手抢人,咱们只有远远避开,才能免遭祸殃。哎,要我说,这也是缘分,咱们强求不来的。” 王氏叹息连连:“只是可惜了我女儿。这么多年,这痴心算错付了……” 荣平轻轻攥了攥拳头,我若不爱方元辰了,主动跟他分手,那是一回事,但别人横插一杠非要把他从我这里夺走,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凭什么我就一定要退让呢? 她因为被撞了一下,现在都还有些头晕,轻轻一动,伤口呲啦啦的痛。难道我就白受伤了? “母亲,事已至此,我是不可能跟方元辰和平分手的,我要讨个说法。方家与我家相交,上代人到这代人半个纪的情感,他却为一个才见面的女子伤我,若是他来道歉倒也罢了,若是不来,我们两家干脆朋友也别做了。” 王氏连连点头,只要荣平放得下,那一切都好办。总不能为着对方是知府的女儿,就让我女儿受这么大委屈。 —— 方家。柴门虚掩,户室沉寂,只有几个鸡子在园中啄食。方母面容秀美,眉眼动人,虽然年纪大了些,却依然看得出年轻时不凡的美貌,她看着儿子,叹息一声,放下了绣花绷子。 “辰儿,我怎么跟你嘱咐的?平丫虽然脾气火爆些,但却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好姑娘。她这次因着你受了伤,你该去探望探望。你父亲跟她父亲本就是拜把子的兄弟,两家当年还指腹为婚,你父亲去世的早,我们孤儿寡母的受了人家不少恩惠,这么多年,我们吃的,穿的,用的,人家接济了多少?” -- 第182页 “娘,你就别说了,你越说,我就越心烦。” 方元辰倒在椅子上一副头疼至极的模样:“我父亲也真是的,长辈感情好,就可以左右小辈的感情了吗?我原本就是把她当作好朋友,当个姐姐,结果偏被什么指腹为婚给束缚住了,弄得我见了荣平就难受。” 其实他年幼时也着实感激荣平,感谢他们家。父亲去世,是荣父帮忙安葬的,他平日所穿所用,乃至母亲求医问药的花销也几乎被荣父承担了……渐渐地,长大了,时常许多人在他耳边提感恩,提报答。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被这山似的恩德压得抬不起头,总觉得进了荣家,看到荣平,腰杆子都直不起来。 渐渐地他就怕见荣平了,后来更是对这个强势的,总像个姐姐似的管着他的女子生出不满。这要是成了家,他不得又多个娘?况且哪个做丈夫的,能用感恩的心对老婆?他几乎预感到了自己夫纲不振的可悲未来。 他曾经试探着跟母亲说那指腹为婚不能作数,结果母亲就又急又病,吓得他不敢再提,但终究还是意难平,所以一直拖延着,就是不提亲!难道母亲还能一棍子敲晕了自己把自己抬进洞房?!荣平是个女孩子,他就不信她会比他还能耗, 方母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裹递给他:“这是几个鸡蛋还有我绣的一个床帐,你拿去送给荣平,给她赔个不是。” 方元辰愈发恼火,母亲总是这样,自说自话,从不考虑他的感受。 每次两人闹些不愉快,她都让自己去道歉。哪有当母亲的胳膊肘往外拐拐成这样? “我知道你是怕自己一手好绣法没人继承,教给别人就怕便宜了外人,恰好荣平有天赋,她当了你儿媳妇,手艺就还在自己家。可你总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嘛,实不相瞒,你儿子乃是荒野明珠,多的是人识货,喜欢我的姑娘也不是只有荣平一个。再换个姑娘,也不影响你教她针线活。” 方元辰面上露出一丝得色:“那知府小姐的刺绣也很棒啊,以我看来,一点都不弱于荣平,否则荣平怎么又气又急把它丢河里了?她就是嫉妒!” 方母闻言,皱了皱眉,“知府家的千金也是你招惹的起的?趁早绝了这个心思。现在天还早,赶紧去对街一趟。” 看儿子还犯倔,她也急了:“哪怕没有什么交情,伤了人也是要赔不是的,何况是世交呢?你父亲去世了,我们本就艰难,你行为上再有些差池,还让不让娘在这条街上做人了。” 方元辰无奈,只得依从,心里却想这也是个机会,把话给荣平掰扯清楚了……让她绝了念头。 第110章 小青梅3 “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成姐姐” 方元辰坐在荣家花厅里, 面上带着温和而坚定的表情。他原本是肚子里带着怨气的,但看到坐在椅子上, 戴着一顶朱红毡帽,俏丽明媚的荣平,一时间又发泄不出来了。以往有些争吵也是荣平先急了眼,他就跟着闹,但现在荣平安安静静的坐着, 他便不知如何自处了。想了一想,索性直奔出题。 “我们一起长这么大,我敬你重你, 实在是因为自幼起便把你当成了一家人。但我现在渐渐大了, 便知道我们两个之间绝非男女之情。我们就跟幼时一样,好好的在一起不行吗?” 荣平摇头:“怎么陆松烟出现之前,你没说把我当姐姐,陆松烟出现了,你就把我当姐姐了呢?” 她轻轻挑起嘴角, 那表情带着若有若无的冷嘲。这却比她恼怒发火更能刺激到方元辰, 方元辰几乎当场就要跳起来。 荣平慢悠悠的道:“让我来说说你内心的想法吧” “我们家在这个镇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这么多年对你家的照顾不可谓不多,方伯父早亡也没叫你们母子俩的生活水准下降了, 现在都还有一两个丫鬟使唤着。你心里原本心里恼死了我,觉得我实在碍事,影响你去寻觅爱情追求幸福。但又实在不敢得罪了我,毕竟这么多年从容日子过着, 要是撕破脸就什么都没了,若是我家再让还这些年名义为借但从未让还的银子,那更是大大不妙。所以,干脆就想让我当姐姐,这样两家还是一家,以前我们对你家的扶持就还得继续。”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方元辰气得俊脸通红:“我不过是顾忌到两家世代的交情,才对你一再忍让,也是怕你伤心,才一再不敢明说。我若在你心里是这等样人,那你喜欢我做什么?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处心积虑要嫁我。” “哪个人?陆大小姐。” “你好好跟我说话,又攀扯别人做什么?” “怎么?觉得我侮辱你心中的女神了。” 荣平淡淡的笑了笑,她忽然发现自己生气的滋味不好受,但看别人气得跳脚,怒到脑充血却有一种神奇的舒爽感。 哎呀,我好坏,就喜欢你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玩弄着自己休整漂亮的指甲,慢条斯理的道:“怎么你推我的时候,没想到我是你姐姐,这会儿倒想起我是你姐姐了?” “我哪有推你” “那我推陆松烟了吗?” 方元辰顿时哑然。 荣平端茶送客:“你道歉的心意我算体会到了,你去吧,只以后别说我是你姐姐,我没有这么缺心眼的弟弟。” 方元辰气红了脸,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荣平轻轻咋舌,年龄不大脾气不小。我原本还打算你道歉我罢手呢,但现在忽然想插一杠子了怎么办?我啊,决定打今儿起,不容让,不大度,偏不让你和陆松烟太如意了。 -- 第183页 —— 陆松烟吃掉一块香糯甘甜的金乳酥,优雅的用红帕子抹了抹唇,她看了一眼头顶的进度条,一边逗弄着肥硕的白猫一边感慨:还有这么多美食要吃,这么多美男等着爱上我,所以我才要好好活着啊。 在男人面前刷好感度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不干不舒服,看着进度条攀升,她会有奇特的成就感。当这个男人是别人情郎的时候,更是会有一种诡妙的愉悦感。 想起方元辰那个二傻子,她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这次一定要把好感度刷满。 弄舟采莲素来是青州地界很受欢迎的一个民间活动,每当此时,红颜少女荡舟采莲,歌舞嬉戏,渔民捕鱼,水鸟翱翔,一片祥和富足,连他州人士也会前来看热闹,而知府知县还亲自参与,以示与民同乐。乡绅公子也会聚集游赏,吟诗作赋,以彰风雅。 夕日楼台,水香亭边,几位年轻俊秀的公子正在挥霍谈笑,互相谦让着作诗作画。正此时却忽闻远方传来细细歌声,抬头远望,只见水天相接处,藕花葱茏中,飘过来一只小船,船上有一个身材窈窕的美人,一边唱歌一边跳舞,手拿莲花身若扶柳,在夕阳余晖的衬托下当真如诗如画。 江楼上,一帮人瞬间屏气凝神,痴痴看着,尽数陶醉,陆松烟心中得意,她看着众人神态,便知自己这个出场大获成功,她甚至能感觉到方元辰的灼灼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个乡下的土包子,只怕是已经看傻了吧? 小半年过去,她与方元辰不过见了三次面,但每一次却都是用心筹谋,效果不凡。元宵节初见,她让对方觉得自己跟她一见如故,仿佛久别重逢的知己,又保留了神秘感。第二次会面,成功踩着荣平,树立起温婉柔弱的形象,那恰是最能惹起男人怜惜之心的。而这第三次,她曼妙登场,如九天玄女降临人世,引起他的仰慕之心。 况且这次还有这么多年轻男人在场,这个年龄段的男性凑在一起会怎么样呢?少不得炫耀自己认识多少优秀漂亮的姑娘,显摆自己的红颜知己如何如何。 果然,有人开口了。 “这姑娘窈窕身段,如花美貌,更兼歌甜舞俏,真是妙不可言……” 方元辰立即接话:“这姑娘我认识!她是陆知府的千金,我们已经有数面之缘了。” 其他人望向他,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好奇和羡慕。 方元辰愈发兴奋,面上满满都是得意之色。 谈笑的声音,小船上的陆松烟听得清清楚楚,她面上柔和恬静,心里却浮现出轻蔑的情绪。她就知道会这样。 当别的男人都夸你吹捧你被你吸引的时候,你的目标对象就会愈发认识到你的可贵,并进而生发出危机意识,带来好感度的直线飞跃。她对男人的预判,从来都没错过。 她的歌声愈发甜润,舞姿愈发曼妙,笑容愈发志在必得。 稳了。这个方元辰,她收下了。 然而此时,忽听哗啦一声巨响,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丈多高的浪花,一条五尺多大鱼跃出水面,水珠四溅,河面翻滚。一个姑娘紧跟大鱼从水下一跃而出! 众人视线一偏,瞠目结舌。 那姑娘动作极快,叫人看不清面容,只看得出她水性极好,连续几次踩水,追上去,挥起拳头嘭的一下,把鱼砸进了水里。动作利落,身形曼妙,裙衫偶尔在水波中一飘摇,愈发引人注目。 那鱼竟然没有晕死,还在摇头摆尾逃跑,她紧追上去,水下猛扑,一把拉住了鱼尾巴。她身小势薄,那鱼又拼命逃生,竟然带着她摆动,一会儿在水里挣扎,一会儿又露出水面。 众人都惊呆了,怔怔的看着那雪白俏丽的姑娘抓着一条只比她身量略小的鱼。 载浮载沉~啊~载浮载沉。 顿时荷花乱,荷叶卷,河水滚滚翻涌,什么静美,安谧,诗画幻梦般的意境都没有了。陆松烟脸色大变,她精心营造的表演舞台就这么毁了。 水响的一刹那,歌就被强行打断了,她勉强又做了几个舞蹈动作,却发现大家都瞪着眼看抓鱼…… 这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知死活,坏了她的好事! 这还没完,眼瞅着那鱼被追撵着横冲直撞,慌不择路,忽然就冲她来了。哄的一声,是飞鱼撞船,啊的一声,是陆松烟在尖叫,哗啦一声是陆松烟落水,救命,是陆松烟在高呼。 船翻,人没,水面凌乱,那是陆松烟在载浮载沉。 青州女儿多少会点水性,陆松烟虽然并不精通游泳,但也不是一窍不通,只是慌了阵脚,一下子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 楼上的青年才俊都愣住了,紧接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救人,大家才如梦方醒,紧接着一个连着一个,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水里跳。方元辰也紧跟着脱了外套,冲过去,却在跃出的瞬间,又紧紧抱住了栏杆。不行,他不会游泳…… 陆松烟眼瞧着一帮男人朝自己游了过来,顿时吓了一跳,这要是被七手八脚的抬上去,那自己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要是有人趁机臊皮占便宜怎么办?况且仙女之所以引人遐想,就是因为她从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若是被凡人摸到了裙角,那还如何高不可攀。 陆松烟急中生智,找回了游泳技能,虽然裙摆过于累赘,导致速度减慢,但终究还是在男人围上来之前,自己爬到了船上。 -- 第184页 她浑身水湿,发髻散乱,连精心描摹的妆容都花了,辛苦全白费。气急败坏的下令去追那个害她落水的打鱼女,结果话没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衣服牢牢贴在了身上,几乎曲线暴露,于是赶紧一矮身蹲了下来。 她又是恼恨,又是焦虑,却偏偏在众多水中男士的包围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干脆一捂脸,收紧了肩头,身体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嘤嘤哭泣。这样的话,按照常理很快就会有人来主动安慰她,给她升起火炉,披上干净清爽的衣服,她就可以顺势下台。 “姑娘…”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人开口了。声音尴尬中还带着一丝憨厚:“那个,你头上落了一只龙虾,好大一只……” 陆松烟浑身一僵,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凉凉硬硬一物,紧接着手指一阵刺痛,她啊的一声尖叫,起身乱抖,结果船身一歪,噗通又掉进了水里。 这下子,大家看清楚了。原来陆小姐是蛙泳啊……姿势还挺放得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人对蛙泳并没有任何偏见。 严肃脸。 第111章 小青梅4 采莲节的一大盛事, 就是大家把一天采摘到手的莲蓬和打来的鱼拿出来比赛,莲蓬多鱼大者为胜, 寓意连年有余。因为陆知府觉得这样欢乐又能博民望的活动非常有助于提升自己的政声,可以彰显自己治下繁荣富饶,所以这样的活动办的一年比一年大,他会亲自给获胜者颁奖。 今年的得奖者毋庸置疑是荣平。她母亲王氏采到了一大框子鲜嫩肥硕的莲蓬,而她把雨布一扯, 把那条鱼露出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鱼竟然跟个半大孩子似的!这得长了多少年?” “荣丫了不起啊,她怕是把鱼祖宗给拉上来了。” “大人管理有方, 我青州风调雨顺, 物阜民丰,才能获此祥瑞,民女在此恭贺大人了。” 荣平躬身行礼。陆知府捋着胡须连连点头:“说得好!祥瑞,真乃祥瑞。”他一边示意师爷赶紧写公文呈报上去,青州产祥瑞, 乃大吉之兆, 一边亲自把赏赐的一匹红绸和一块雕刻成鱼形的小木牌赠给荣平。 “多谢大人。” 荣平看这鱼牌雕刻的大眼长尾,栩栩如生,当真可爱, 当即爱不释手,兴奋的抱着回了家。 知府大人也很兴奋,这种活动举办这么多年了,见到祥瑞还是头一回, 一定能请个功。结果他正美滋滋的喝酒呢,就听下人来报,说咱家小姐受了委屈回来了,在屋里又哭又闹。 陆知府还是很爱护女儿的,赶紧来后院探望,结果就看到女儿红着眼睛散着头发在那里摔摔打打,一个官窑润纹白瓷杯迎面飞来,他侧身一躲,哗啦一下在身后摔了个粉碎。 “形象!注意你的形象!” 陆松烟一见父亲,愈发来了劲,哭道:“爹爹,你整天与民同乐与民同乐的,也不管你宝贝女儿被那帮草民欺负成了什么样子!你还不帮我出气。” 陆知府大感诧异:“在这青州地界上还有谁敢欺负你?” 陆松烟一听,愈发愤怒不甘,可想想自己出大丑的一幕,却羞耻的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于是一俯身趴在被子上哭个不住,顷刻间泪水就湿了一大片,还肩膀一抖一抖的,好不可怜。 陆知府无奈,盘问了身边的婢女嬷嬷才清楚了原委。“原来是这样啊……”心情正好的陆知府不由得呵呵笑了笑。 陆松烟见状更怒:“爹爹,您还笑,您赶紧把她抓起来啊,打板子,罚她,让她跪下给我道歉。” 她话还未说完,就发现陆知府的脸色不太对。一问才知,父亲才刚表彰了荣平还报了祥瑞。“爹爹,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伤害了我,你还奖励她!还说疼我呢,根本就是哄我。” 陆知府打叠起耐心又劝了一会儿,陆松烟却还是不依,一口咬定是荣平害她出丑,非要报复。陆知府的柔情终于用尽了:“你以为你爹是知府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我是靠着谨慎小心,谁都不得罪,才保住官位。当今陛下当年跟永王争皇位的时候牵连多少官员?现在登基了,又在各个州府派刺史,就是专门派人盯着你爹这种官儿!若是因私情而滥刑被报上去了,那何止是丢官,恐怕还会掉脑袋。” 陆松烟被父亲的严肃给吓到了,但嘴上却还不服,小声嘟囔道:“那我当年还偷偷跑到监狱里呢,不是也没事……” 话未说完,她就被父亲犀利的眼神给刺的瑟缩了一下。 陆知府端正了面色:“我看是最近对你疏于管教了,才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愈发胡为起来。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黄花闺女家跑到湖上去荡舟唱歌。被鱼冲进湖里是出丑,难道赢了好评就光彩吗?” 陆松烟有点不服:“可是其他采莲姑娘都可以啊,不是您说的要与民同乐嘛。” 陆知府当即有些不悦。他疼爱女儿,一直精心培养,为的是将来把她京中权贵之家,也为自己政治上拉些助力。待价而沽待价而沽,藏在深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才上档次,早早的抛头露面,亲近太多草民,那可就不高贵了。 “与民同乐是在适当的时候与百姓打成一片,但打成一片不是抱成一团!还敢犟嘴!张嬷嬷,给我看好她,不许外出,也不许她见客,老老实实闭门反省。” 陆知府拂袖而去。陆松烟气得又摔了几个杯子。 -- 第185页 —— 荣平在家里庆祝自己的收获。她做饭的手艺很不错,基本都是一沾就会,还能做出花样,连王氏都惊叹不已。鲫鱼豆腐汤颜色雪白,香气扑鼻,她和母亲美美的喝了两大碗,王氏的视线却不由得看向对街。“这几日我都没看到你方婶儿出门,不知道是不是又生病了。” 她把剩下的鱼汤收起来:“我想把这些送过去给她补补身子。”眼瞧着荣平脸上不太高兴,她便解释道:“一代人的恩怨只算一代人,她儿子长着长着长歪了,但这么多年了,她可一直对你不错。想想,你小时候用的手帕子,小裙子,不都是你方婶儿给你绣的?” 荣平听劝,点了点头:“行,那我去吧,您歇着。” 刚好,她想去看看亲眼目睹了女神落水惨状的方元辰是一副什么表情。 结果她走到方家,连着叫了两声,都没有人应,直到捧着食盒进了内室才发现方母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眸无神。她见到荣平勉强笑了笑,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咳嗽。“我刚听到你叫了,只是实在没有力气应。” 荣平赶紧把食盒放下,扶她坐起来,先给她用帕子擦了手脸,又问她药在哪里。在她记事起,方母就一直身体不好,一劳累一难过就犯病。 方氏摇了摇头虚弱的道:“已经没有了,我打发辰儿去买了。” 荣平原本还好奇母亲病在床上,方元辰这个当儿子不奉药塌钱又跑到哪里去逛了。听她一说,这才了然。眼看着她嘴唇没有血色,还带着干皮,应该很久吃喝了,荣平给她简单梳洗后,又喂她喝了大半碗鱼汤。 “鲫鱼豆腐,滋阴补气最好不过,您素来肺燥肝郁,多喝有益,刚好我家还有一条鱼,明天做了我再给你送吧。” 方母闻言,瞧着荣平娇媚沉静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腮帮淌下来:“平儿是个好姑娘,可我家那小子眼瞎……” 荣平没有接话。方元辰倒是表现的很有骨气,那天跟荣平恶吵一架,闹崩以后,就不再接受荣平的金钱接济,可他自己一时半会儿却没本事赚来更多的钱,所以家里一下子艰难了。方母原本在吃的一些滋补药物就吃不起了,两个小丫头的月钱也开不出,干脆送回去了。要不然方母也不会病在榻上,无人照管。 啧,摊上这个儿子,方母也挺不容易的。 方元辰走在大街上,心浮气躁,两腿酸痛。以前他母亲生病的时候,荣平都会着急忙慌的雇马车请大夫,顺便把问诊费一起出了。但这次他却不好意思去找荣平了,于是只好自己走路到城里去,红日渐高,温度上升,方元辰走出了一身的汗,走出了两裤腿的灰,着实累的不轻。 结果到了城里,发现自己银钱又没带够,大夫嫌没有车马费也不肯出诊。但这也不能重新走回去呀,一则母亲还病着,二则还要教荣平耻笑。他想了一想,决定去找陆松烟帮忙。陆姑娘原本就对他颇为欣赏,又那么善良体贴,肯定会帮他延医问药。 于是他来到了陆府门前,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希望得到陆姑娘的帮助。 结果陆府上下才刚得了老爷的命令,要看好小姐,那这方元辰算什么?不就是仗着有几分皮相,就对小姐想入非非的小白脸嘛?于是不仅没有延揽,还虎声虎气的把他赶了出去。 方元辰大失所望,又尴尬又无措,难堪之下,转而怨上了陆松烟。你摆出那么一副不拘身份门第,平等相交的模样,结果全是哄我。罢了罢了,你家门槛太高我进不去。 陆松烟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盯着进度条发愁。她原本打算莲舟歌舞之后,直接把进度条刷满的,结果被荣平搅了局,形象全毁了,现在好感度不仅没上升,反而还下降了一些。 好形象积累着难如堆沙,但崩塌就只需要一瞬间,现在她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弥补过来了。 陆松烟正伤感,忽见脑门上的好感度开始直线下降,哔哔哔,直接掉到报警吧。 不是吧?发生什么了?陆松烟心口一闷,差点厥过去。 第112章 小青梅5 死亡的冰冷感再次临近, 陆松烟不敢再耽误,她嚯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恐吓带诱惑的骗过了嬷嬷, 自己悄悄跑了出去。 “方公子,方公子。”陆松烟着急的挥手帕,然到却在方元辰转过身来的一刹那,不由得“呃……” 虽说一直是她主动攻略方元辰,又有点瞧不起方元辰, 但对方元辰的外貌还是非常满意的。人如其名,白皙文雅灿若星辰,至少攻略他的时候, 不会觉得下不去手。但眼下这灰头土脸还带着一身汗味是怎么回事? 陆松烟有点排斥, 却还是不得不走过去,而且还得带着幽怨和羞恼的表情,风韵十足的走过去。 方元辰腮帮上的肌肉轻轻抽了抽。坦白的讲,陆松烟这副姿态还是很美丽的,穿着一条桃花色的束腰裙子, 布料用的极光鲜的水仙纹, 走起路来,仿佛一支风中摇曳的桃花,而她本人又是那样的风露清怨……只是不知为何, 方元辰现在再看到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她鬓乱妆画头顶小龙虾的模样,还有那大开大合的蛙式泳姿。 于是再看看这拿腔拿调的形象,就会不由自主的 “呃……” 陆松烟着急的看了眼头上的进度条, 发现并没有动静,顿时心里发急。不对啊,方元辰每次看到自己脸上都会露出惊艳之色,随之而来的就是好感度上升。这次怎么不灵了,难道妆容出问题了? -- 第186页 她下意识的想拿出小手境照一照,但还是忍住了,赶紧查找好感度忽然崩盘的原因。这一问,才知道是老爹的禁令在发挥作用。她一边用手帕沾泪,做出伤心的模样,一边弱着声音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清楚,就恼我到这种地步,我又何曾轻视过你,冷待过你?那下人不懂事,你只管发火骂他便是,怎么连我的人品和心意都要怀疑?我可委屈死了。” 方元辰内心微动。对啊,她一个娇养深闺的小姐,重重深院锁着,哪里管得到一个门子,若是她提前知道自己要来,那必然不会轻慢自己。 眼见得方元辰有软化迹象,陆松烟又一转身一甩帕子:“既然你恼了,那你就走吧,从此我们就算了,我只当白认得你了。” 一味示弱解释效果不大,反叫臭男人膨胀起来,觉得自己占据道义制高点。搭配适当的小脾气,才会让他生出珍惜之意,愈加心痒难耐。 陆松烟套路精熟。 果然,方元辰立即急了:“陆小姐你不要误会,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他赶紧走上前去哄陆松烟:“我是母亲病了,一时急昏了头,才口不择言的。我自然知道你是极好的,你快别生气了。” 陆松烟这才转怒为喜,她忙道:“陆公子走这么远的陆为母求医,不辞劳苦,不畏艰难,真是人子的榜样,男儿的楷模。眼下为伯母瞧病要紧,那我们赶紧去找大夫,你放心,青州神医胡大夫跟我家交情不浅,由我出面,保证你母亲药到病除。” 小脾气是适当的,不会撒小性子的女人不可爱,但要适可而止,不要误了正事,这会让男人觉得你懂事,识大体,从而愈发尊重。 果然,进度条又开始上升了。 陆松烟松了口气,心里再次升起一股自得情绪。看,这男人还是逃不出我手掌心。 他们二人雇了一辆马车,一路说说笑笑,去到了镇子里。 为了防止进度条再出现意外,陆小姐这次没有停留在镇口,而是纡尊降贵的光临了方家,结果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儿,张眼一看,还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松烟的脸刷的黑了下来。 方元辰也急了。荣平?她来这里看我笑话的吗?没有了她的接济,方家现在连个丫鬟都使唤不起了。但荣平正在喂母亲喝药,他又不好上前撵人,他偷偷看了一眼陆松烟,发现陆松烟表情很难看,再打量自己院子,他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太欠考虑了。就这样把陆松烟小姐带到自己家里来,却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因为方母生病了,这两天卫生也没有人清理,院子里落叶飘散,窗台上灰尘大厚,桌子上这儿一个碗那儿一个碟摆的乱七八糟。 这样的环境怎么容得下仙女似的陆小姐?但下一瞬陆松烟头顶小龙虾出现在他脑海,于是又觉得。嗯,还行。 方母喝完了药,又被荣平照顾着漱了口,这一抬头就看到儿子身后站着陆松烟,原本脸上的笑立即就消散了。 她淡淡的问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方元辰忙道:“母亲,你病了这么多年没好,是因为没有请到好大夫,没有吃到好药,我这次特意去请陆姑娘帮忙,陆姑娘帮着请来了胡神医,他一定能把您彻底治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让胡神医赶紧动手。 方母却不愿再看,她只恨自己身体虚弱没有力气,无法拿棒槌砸烂儿子的狗头。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荣平帮着请大夫,抓药吃药,你现在冒出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平儿不真心为我治吗?要不是所谓“不好的医生”“不好的药”吊着,你娘早去见阎王了,还能活到现在被你气? 陆松烟看出了方元辰是个孝子,原本还想在方母面前献个好,把好感度再往上升一升,结果看到荣平的瞬间,她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噌噌往外冒的火气。这个女人已经坏我一次事了,难道还想来第二次? 荣平看看二人,再看看胡大夫,一时有点无语。青州城这么大,知府宅邸在东边,胡神医医馆在西边,咱们住的镇子在南边,你请个大夫就横跨了一个城池,又跑了个对角线?幸好还有我照看着,万一你娘病再危急一些,等你回来,怕是身子都凉了。 这方元辰,明明以前还挺激灵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傻? 陆松烟看到荣平嫌弃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平姐姐,不好意思哦,打扰你照顾伯母了。我也是听方公子说了以后,着实担心,这才过来看看的。现在方公子回来了,伯母就不会再没人照顾了。” 意思就是你该走了。 但荣平这会儿还偏不想顺她的心,于是便道:“陆姑娘是只来看看的吗?” 陆松烟闻言,原本到了室外就走不动的脚硬是又走两步站到了屋内,她让胡大夫帮方母重新看过,重新写了药方,开了药剂,还拿出荷包里的银子,给了诊断金,留了零花钱。 然而她才刚把银子放下,就被方母抓起来,又还给了她。 “陆大小姐,我们家庙小,供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也烧不了你这柱高香。请你离开吧。” 陆松烟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份委屈,当场气红了脸,一跺脚,抓着胡大夫离开。当然,她没忘刷好感度这个重要使命,临去时,用秋波那一转,勾的方元辰好不心疼。 -- 第187页 方元辰果然中计,拔脚就去追。然而方母喊道,你要敢去追,我从此就没你这个儿子。于是他抬起的脚又硬生生的放下来。他看着陆松烟的背影不断跺脚叹息,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黑着脸进屋,“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有这样对恩人?” “客人?荣平帮我们这么多年你都不说是恩人,这陆小姐露个面就是恩人了?那陆小姐貌似柔顺,实非贤良,为娘一眼就能看穿。”方母怒道:“你也不想一想,你是有钱有势还是有名?陆小姐此前可曾搭理过你?忽然这么殷勤,肯定别有用心!” 方元辰气恼的不轻:“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跟她一见如故。” 荣平嗤得一笑:“哪来的一见如故,我看是蓄谋已久。” 方元辰神色立即变了,转而责问母亲:“是不是荣平给您说了什么?” “我还真说了。”荣平以一副无所谓的口吻,笑着看方元辰跳脚:“你也不想想,正经女儿家,若是真对一个男子动了春心会如何?暗示父母,再由父母出面,三媒六证走流程,哪有自己偷偷摸摸交往的。” 方母连连点头:“相信为娘,那陆小姐是把你当傻子耍呢。” 方元辰被母亲一席话说得红了脸:“那,那我们也没有交往啊。陆小姐也没跟我说什么呀,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能结识到陆小姐这种人物就觉得很荣幸了……” 方母顿时瞪大了眼……所以陆松烟还什么都没干呢,就勾的你痴痴傻傻了?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方元辰眼见陆松烟在自己家受了这么大委屈,心里又是不安又是心疼,既怕她动了真气,从此跟自己不相往来,又心疼她大老远过来,却被挤兑。她不解释不抱怨甚至为了不气着母亲,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当真是忍辱负重可敬可叹。于是愈加生出好感,连她那头顶小龙虾的造型都觉得可爱起来。 但荣平有些话却他还是听进去了。于是忍不住怀疑陆松烟果然还是瞧不上我,要不然为何不光明正大告诉知府,我是她的朋友,知己呢? 这样那门子就不会拦住自己了嘛。 于是一时间又忍不住怀疑陆松烟确实别有用心。 然后……陆松烟就看着自己脑袋上的好感度进度条,忽上忽下,忽上忽下,心脏也跟着忽上忽下。最后终于受不了了,大半夜的,坐起来,大喊一声,艹!方元辰你搞鸡毛啊! 第113章 小青梅6 陆松烟最近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满府下人都能看到自家小姐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失魂落魄的到处晃荡。 他们明面上都担忧的劝着她看医生, 暗地里却忍不住揣测小姐是不是动了春心。陆松烟知道以后,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我动春心?跟谁动,方元辰?他算什么货色。 他娘又是什么身份,竟然还敢给我摆脸子看!陆松烟至今想起在方家的遭遇,犹自愤愤不平。 不过没几日, 她就得到了个好消息。 她父亲升迁了,从青州府调去京兆府当知府。京兆可是天子脚下啊,每日所见非富即贵, 大街上随便一晃就能摸到皇亲国戚。难道真是报祥瑞报的?不至于吧。 这么想着, 她乖乖行礼,恭贺父亲:“父亲大人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皇帝陛下终于认识到父亲的忠勇勤勉。” 陆知府笑着给她解释了缘由。原来当年监狱里她刷过好感度的人是当今陛下的一个亲信。陛下跟永王争夺皇位时,遭到了永王陷害,当时是这位亲信站出来顶的罪。那时候陆大人明面上还是永王的人, 所以陛下登基后, 清洗永王势力,也要对他下手,那亲信便站出来求情, 说陆知府可能也是被永王逼迫,情非得已,因为他女儿还时常来监狱中探望,给了不少优待和照顾。现在这位亲信已经由暗处转到了明处, 还被皇帝封了个锦乡侯,这次以呈报祥瑞为契机,他再次帮着说情,表示陆知府可以信重,于是皇帝便开恩,把他调进了京城。 陆松烟一听,顿时双眼大亮,原来当初监狱里的囚犯是个贵人啊,那她的好感度可是真没白刷。 “父亲,你看看,都是女儿的功劳吧。以前你发现了我对他好,还骂我,关我紧闭,后来也讳莫如深,结果这竟然是份大功德。” 陆知府忙笑道:“是是是,乖女儿做的好,你是老天爷赐我的贴心小棉袄。一直以来锦乡侯都是名不显位不正的暗线,谁知道一朝乘龙了呢。还是我女儿有眼光。” 陆松烟被父亲慈爱的眼神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老天果然是在助我,让我攻略的都是不同凡响之人。若这么推断,那方元辰这样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男人,将来也会大有可为的? 如此一想,她立即决定再去巩固一下自己的进度条。 陆府的人连日收拾行李准备进京,陆松烟却打扮齐整再次下了乡。 俗话说的好,最是离别易**。尤其少年离别,这一别,就是天南海北,音书难托,这一别可能就是我已嫁你将婚,于是我注定要成为你心中最美好的回忆,成为最缠绵悱恻又惆怅难解的少年往事! 单是一想到她离开以后,方元辰如何思念的她辗转反侧,衣带渐宽,她就兴奋的恨不得仰天长笑。 —— 夕阳里,梧桐树下,陆松烟迎风而立,衣袂飘飞,就像一只展翅欲飞,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的蝴蝶。 -- 第188页 方元辰得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赶过来。再看到她的一瞬间,因为多日思念和忐忑的挤压开始爆发,内心的激动和兴奋几乎无法克制。于是陆松烟满意的看到进度条又开始动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 涨吧涨吧,看我再加一把力。 陆松烟拿出手帕轻轻咳嗽了一声,做出几分病弱的娇态:“我父亲迁官去京城,想必公子也听说了。我呢,一个小女儿家,怎么能耽误父亲大人的正事,所以百般求情也不过延搁到了今日。我喜欢青州这片大地,这片大地上有我喜欢吃的鱼,喜欢看的花,还有我……钦慕的人才。” 她说着话,到结尾处轻轻一顿,眼睛溜溜的看了眼方元辰。方元辰瞬间心神领会,我是个人才,她钦慕人才,所以她钦慕我。 方元辰激动的心脏砰砰乱跳,忍不住在心中责备自己实在不是个玩意儿。他怎么能怀疑陆姑娘的为人呢?她是如此的清纯,体贴,可面对自己的内心,她又是如此的有勇气,如此的敢做敢当。先是在自己家里受了委屈,含恨而去,今日却又主动来找自己剖白内心,她一定经历了许多痛苦的挣扎吧? 不然,她怎么会生病呢?她为着自己生病了。 陆松烟脑门上的进度条显示方元辰的好感度开始直线飙升…… 快!快!继续!要满了。陆松烟激动的要欢呼雀跃。 如何获取别人的好感呢?最简单有效的途径,就是让他知道你对他有点好感。就好比一朵花儿,透出一点香味儿才能引来蜜蜂。 方元辰的眼眶几乎要湿润了,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呢?就是你上一秒才确定了你喜欢的姑娘,恰好也有此意,下一秒你们就要相隔天涯。 他文绉绉的劝慰陆小姐:“临别勿伤怀,努力加餐饭。只是,你还会回来吗?” “天意难测,人若浮萍,谁能知道呢?”陆松烟哀伤的低下了头:“只要公子心里一直能为我留一个角落,我也无憾了。” 方元辰看她这样纤弱袅娜的模样,恨不得抱抱她,但终究不敢冒犯,于是哑着喉咙道:“那小生能斗胆请求姑娘再为我跳一支舞吗?姑娘的仙音妙姿,乃我平生仅见,不敢或忘。” 陆松烟心道,这有何不可?把最美的姿态留在他心里,以后让他每一次想起,就会觉得自己妙不可言。这样还能避免长久分离之后,好感度逐渐下降。 于是她慢慢的走到水门汀前,伸出手臂,款摆腰肢,衣袂飘飘,发也飘飘,自觉仿佛风中的一只紫燕,河边的一枝柳条。 方元辰也痴痴的望着她。 阳光,微风,花香,一切氛围都刚刚好。 就在这时,却忽然有句煞风景的评论飘了过来:“哎,陆姑娘是不是胖了点?” “对哦,好像是有点,我记得上次她穿这条粉红裙子的时候,腰身没有这么紧。” 陆松烟听到话音的一刹那,动作就僵硬了一瞬。荣平,又是她,这个噩梦般的女人!她胖了吗?没有吧。是她在嫉妒我身段轻盈。 “宽了一寸。扭得时候很明显了。” “哎,低头的时候还有双下巴。看来陆姑娘最近伙食不错。” 陆松烟越来越不自信。她是爱吃了一点,但女孩子爱吃有错吗?漂漂亮亮的爱吃女孩子多可爱?她最喜欢半躺在贵妃塌上,品尝美味的金乳酥了。陆松烟脚下的步伐不由得乱了一点。我这就胖了吗?应该不至于吧…… 她忽然想到自己最近是吃的稍微多了点,因为得知当年的好感度没有白刷,马上就要去京城当贵小姐,在方家受气带来的多日郁闷,一扫而空——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自然胃口也会变好。况且本来就有很多送别宴,升迁宴…… 陆松烟的舞姿越来越笨拙,越来越僵硬,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方元辰的视线总是落在自己下巴上,还有腰上。你就不能换个地方看吗?非要盯着找赘肉是咋滴? 不过,今天早上不得不又换上这条粉红裙子的时候,好像是紧了点,她吸了吸气,才把腰束上的。 这样太过合身的衣服,动作小点站站坐坐还可以承受,但折腰舒臂的大动作做起来岂不是……危险! 刺啦——布纹开裂的声音忽然响起。 陆松烟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她下意识的伸手一抹,顿时满脸彤红,捂着腰带就跑开了。 方元辰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忽然想把“努力加餐饭”这句话收回来。 陆松烟坐进马车里,看着自己裂开衣缝的裙子,又是怒又是羞。刚才有人看到吗?方元辰看到了吗? 她忐忑的抬头看进度条,果然,眼看就要刷满的好感度又掉下来一截。 荣平,你这小蹄子,你是不是故意的?!她坚信若不是荣平故意扰乱自己心神,那她动作小心点跳下来,平稳发挥,完全没问题。 结果现在她只能气到掀桌,尬到锤墙。青州这片大地终究没留下她的美好回忆…… 方元辰一回头看到荣平就怒了:“你是不是故意刺激陆小姐的?” “怎么会。陆小姐的舞蹈妙绝天下,我们也喜欢,那遇到了自然要好好看看,仔仔细细看看啊。” 荣平说的我们里,还包括他娘和她娘。因为方母荣母也在一起看。方元辰当即偃旗息鼓不敢再多说,只得板着脸生闷气。 -- 第189页 方母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深深叹了口气,她轻轻拉拉荣平:“平丫,你跟我来,婶娘有话要讲。” 第114章 小青梅7 荣平跟着婶娘进入内室, 却见她打开小包裹, 拿出一本画册还有几个小样儿, 郑重的递给了她。 荣平不解,翻开一看,那里头却是种种精美的绣样,甚至还有配色和针法的详解。她自幼就是跟着方婶儿学针线, 打下了良好的底子, 眼力也格外不凡, 自然能看出这绣样图册的珍贵。 “婶娘,我不能要,这应该是您的传家宝。” 方母轻轻笑了笑,神情很柔和却显得有些凄楚:“什么传家宝不传家宝的,家都没了, 还传给谁呢。你拿去吧,你照顾我了这么些年,就当我报答你了。” 荣平听了心里怪难受的。“您别这样说,元辰其实还很尊重很孝顺你的。” 方母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有些怅惘,仿佛想起了什么悠远的事情, 荣平唤了她两声,她才醒过来, 悲哀的摇了摇头:“这一生啊,我一直都是个苦命人,遇到方伯, 遇到你们母女就是我的幸运了。你呀,从小就是个实心眼子的姑娘,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学游泳,元辰跟个石头似的,一进水就往下沉,实在学不会。你本来呛了水害怕的,却硬是下水继续学,后来还游的越来越好,越来越快,成了整个青州的头一名。你嘴上是不服输,但我知道,你心里是想着哪天元辰掉水里了,你可以救他。” 荣平忽听她提起往事,心里也有些复杂。 “所以,你有这个狠劲儿又有刺绣天赋,我不传给你传给谁呢?至于元辰,你没见他的心早已不在这里了吗?难道我还指望他。” 荣平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拒绝,当即收了下来,并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方婶点了点头,却又叮嘱道:“但日后有人问起来,不可说是我教的。随便你怎么编故事搪塞过去就好,只不要提我的名字。” 荣平好奇,但见她郑重其事却也不方便多问,只点头答应。 她回家以后,购买了大量的材料开始练习,对着图册自己研究,有不懂的的就立即过去询问。方婶也毫不保留,倾囊相授。荣平越与她交谈,越识得她不凡,这个病弱瘦小的绣娘当真了不得,就绣技一行,可谓当世顶尖了。 荣家原本是做绸缎生意的,有这样的刺绣技艺加成,她们家额外又做成衣和绣品的生意,因为质量高,功夫深,很快分店就开到了各个州府。荣家从以前的镇上富户,一跃成为青州首富。 荣家的家业越来越大,荣平也没忘了孝敬方婶儿,把她当作自己的老师,供养起来。但方婶儿却只接受她送的食物衣物,却不接受她的银钱,方元辰急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荣平好奇,方婶却说:哎,我生的孩子我了解,辰儿现在心思不定,给他太多钱他要变坏的。 荣平了然,知子莫若母,此言非虚。 三年后,荣家预备在京城开分店,荣平亲自到京城去勘察。选位置,摆货物,疏通关系,没料到小店才刚开业一个月,就跟陆松烟隔了一个柜台大眼瞪小眼。 陆松烟瞧着富丽许多,只是京城贵人多,行事也不敢太高调,所以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斜插了一只杜鹃吐瑞红宝石金扁簪。但那宝石却又大又红,格外耀眼,随着她的走动,那宝石也熠熠生辉,而她也时不时的侧首,或者摸一摸的头发,以便让大家看的更分明些。 “来者皆是客。”荣平从柜台后走出来,伸出手鼓掌:“欢迎欢迎。” 她注意到陆松烟身边竟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而那男子举止之间,还对她颇为爱护。 陆松烟眼皮跳了跳,当年的心理阴影再次笼罩上心头,她一抓男子的衣袖:“侯爷,我们走。” 男子诧异;“松烟,你不是早就嚷嚷着要到这家店里来买东西吗?说这里的绣样最新颖,工艺最精湛,小姐太太们都争相购买。” 陆松烟咬牙,那是因为我一开始不知道这家店是荣平的呀。 荣平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色,高贵端庄的仪态,推测她在京城中的日子应该过的跟不错,于是舌尖一转,善意提醒:“陆姑娘,真是好久不见。怎么也不去封书信回青州?青州的方公子可是一直想着你呢。” 陆松烟一听,银牙暗咬,她暗恨荣平竟然挑这个时候揭她的短,脸上却还不得不挂着和善的笑跟她热络:“是啊,一别多年,我也很想念家中的父老乡亲,这次遇到姐姐真是缘分。瞧姐姐的妆扮还未嫁人?哎,风物长宜放眼量,没必要沉迷于过去的失败,一蹶不振啊。” 想踩我的痛脚?那我就提醒提醒你,你的情郎是怎么变成别人的了。 然而荣平脸色不变,笑嘻嘻的道:“说到这里,我还得感谢陆姑娘呢,要不是你当试金石,帮我试出来一个渣男,我现在怕是正以泪洗面呢。现在倒好啊,我的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就差京城还没打出名气了。有句诗说得好啊,“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我要努力,陆姑娘你也要努力啊。” 陆松烟顿时哑然,笑容僵硬。当着锦乡侯的面,她最想蒙混过关的就是自己曾经跟别的男人不清白的黑历史。偏偏荣平字字句句都不放过她……荣平说自己未嫁是因为专注于做事业,那她这种专注于在男人身上下功夫的却还未嫁,是因为什么呢? -- 第190页 言语中嘲讽之意非常明显。 陆松烟自觉进京以后,涵养提升不少,不随意做口舌之争。于是毫不犹豫的买走了荣平这里最贵的一套成衣,向她表示:你做的再好怎么样,还是个卖东西的,而我就是有钱,你费心费力的做出来的东西偏要被我享受。 荣平哈哈一笑,送上门的生意,她自然不会往外赶,于是当即开了个高到令人咋舌的价钱。 陆松烟得意的一昂头。越贵越好,我就要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魅力,我有的是男人宠。谁跟你似的,自个儿竹马都保不住。 结果刚捧着衣服出门没走多远,她就看到自己脑门上的进度条开始往下掉。她不由得看了眼锦乡侯,左眼皮开始不由控制的跳。 果然是荣平这家伙干的。她故意在锦乡侯面前提往事,就是要让我难堪。男人嘛,都想让自己的情人清清白白的。 于是,陆松烟眼波一转,娇声解释:“侯爷,我跟那位方公子本就不熟,虽说在同一个州,但是我城里,他镇上,隔着那么远,十几年统共见三四回面。不过我倒是听说方公子某次看到我跳舞,惊为天人,回到家后相思成疾,却又怯于门第不敢开口,他母亲还为此急得硬是病了一场,这才把事情闹得传开了。 哎呀呀,我是无辜的,我太迷人又不是我的错。陆松烟用清纯诚恳的眼神看着锦乡侯,试图向他传递这个信息。 锦乡侯果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听他的语气,是完全不在意了。陆松烟这才松了口气,可她抬头一看进度条,发现并没有抬升,顿时:!! 她来到京师以后,就把方元辰抛在脑后,迅速刷起了锦乡侯的好感度。毕竟她是靠这个活命的。只是事情进展的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顺利,虽然有以前的恩惠在,锦乡侯对她的好感度一直维持在及格线上,但接下来每进一步都难如登天。 曾经,她下雨时候去给锦乡侯送伞,满衙门的人都对锦乡侯投去羡慕的眼光,更对她赞赏有加。她也自以为得逞,结果一抬头却发现进度条纹丝不动。 后来逢着旬休,她又请锦乡赴宴,然后故技重施,跳舞给他看,结果锦乡侯却不为所动,最后干干的来了一句:“本侯不爱歌舞,姑娘不必费力了。” 而且她送的荷包也没有收。 陆松烟这就不解了,怎么惯用的套路到锦乡侯身上就行不通了?这个男人真真像顽石似的,不解风情油盐不进。 直到有天,她无意中救了一只受伤的鸟,锦乡侯眼里才闪过一丝亮光,长久没动的进度条终于往上升了一点。陆松烟松了口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锦乡侯喜欢动物,知道突破点了就好,她就能撕开口子,一往无前的打通关。 然而……这一招很快就失灵了。 她给锦乡侯送了一条狗,一只猫,甚至还有一只乌龟,一只猫,结果进度条又不动了。在她又送去一匹马,自以为可以投其所好的时候,她惊恐的发现进度条甚至还有了下降的趋势。 陆松烟差点崩溃,真想直接怼到他脸上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喜欢我。 幸而锦乡侯不管内心好感度如何,表面上对她都是很不错的,礼遇有加还颇为爱护。就比如这次,眼都不眨的给自己买了缀着珍珠嵌着宝石,价值千金的孔雀毛波斯工艺遍地绣裙子。 想到这儿,陆松烟忽然猜测到了好感度忽然下降了一点的原因。 “您该不是觉得我太奢侈了吧?” “陆姑娘,你当初却是对我有恩,我心里也一直记着,所以后来多次在陛下面前替你父亲说话,后来更是出力将他调进京城。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的。” 陆松烟闻言愣住了,结结巴巴的道:“侯爷,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让你还恩德啊。” 锦乡侯低头看看她手里的衣服:是吗?那你这种随随便便花掉别的男人一千金的举动,实在是缺乏说服力呢。 第115章 小青梅8 陆松烟惆怅了很久。 在她的预料里, 自己应该进京后, 迅速刷满好感度, 成为锦乡侯夫人。但三年过来,好感度总是起起伏伏,现在还被卡在瓶颈,难有寸进。而且她也发现自己的家世身份在满京城的贵女中实在拿不出手, 其他的高门大户很难攀上, 锦乡侯是最合适人选。 陆知府也有结亲之意, 可他几次试探,锦乡侯就是不松口,也有点急得慌。 这天他从衙门回来却破天荒的心情大好,还特意找来女儿。 “我今儿听说锦乡侯原本就是皇帝的奶哥哥,奶娘死后, 他得了太后怜惜,亲自教养,所以他对太后奉若亲母,奉若神明。眼下太后的六十岁生辰就要到了,锦乡侯正忙着给太后寻找寿礼,你若是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帮了锦乡侯大忙, 锦乡侯焉能不对你动心?” 陆松烟闻言,深觉有理。于是她特意打听了一番, 当今太后信奉佛道,而且本人酷爱刺绣,虽说现在眼力下降, 不怎么拈针扯线,但时不时还会品赏一番,聊以取乐。 她心里有了主意,便特意到锦乡侯府拜见锦乡侯。 “侯爷,如今圣朝以孝治天下,太后的寿诞,该万民尽心。小女不才,心里倒有个想法,想请侯爷参谋参谋。” 锦乡侯确实正为寿礼用心,又知她素日里有些小聪明,便觉听一听也无妨。谁料陆松烟果然有个精致想头:“侯爷,以小女看来,翡翠玉石,珍珠玛瑙总是俗气,字画玩物又非太后所爱,太后佛心佛性菩萨心肠又品位不俗,我们可以用刺绣修出一副拈花菩萨像送给太后,辉煌大气,又可以把玩鉴赏,合了太后的心意,也不同于其他俗礼,岂不美哉?” -- 第191页 锦乡侯一听,果然甚好:“难为你还有这等心思。这法子确实好,男人如何想的来呢?还是女孩心细。哎对了,咱们上次去的那家成衣店就极好,我听说了她们家最出色的就是缎子和绣样,现在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寻她家绣屏风绣扇子,做成衣呢。” 他说着便要叫人去取样子来看。 陆松烟忙道:“侯爷且慢。” 这样的巧宗儿怎么能便宜了荣平?明明她的注意,风头倒让荣平去出,哪有这么好的事? “侯爷,那种店子大门朝路口,随便阿猫阿狗走能进,若是提前走漏了风声,或者被有心人瞧去了反而不美。再者那样的店子什么生意都接的,内宅贵人们送礼的,贴身用的,还都使唤自己家针线上的人不外包呢,何况是给太后过寿,深究起来未免不够恭敬。况且,绣品出活慢,大幅绣像的活怕是得提前两三个月出定钱,不然也来不及呀。” 锦乡侯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礼。“那该如何是好呢?” 陆松烟得了意,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侯爷,您把这样活交给我就好,我既然能出这个主意,自然能为您办到,您有所不知,我的刺绣手艺在一众女孩儿们中可是数一数二。一些仕宦公子还为着一方由我刺绣的帕子,哄抬出高价呢。” “那就有劳姑娘了。” 陆松烟看着脑门上飙升的好感度,笑眯了眼:“侯爷放心。” 她回到家中对陆知府说起此事,陆知府也皱了眉:“你该出注意,却不该对这件事大包大揽。你平日里最多绣个荷包,绣个帕子鞋垫,这样的小物件精致取巧,对你来讲不在话下,但给太后绣大幅的观音相,你有这个本事?” 陆松烟便叫父亲放心,她心里有数 当天晚上,她就选取了名家画像观音来观摩。自己先描影着色,然后再选好配色丝线,一点点绣上去。可她费力做了一个晚上,熬的两眼彤红,却发现事情的难度还是超过了自己的预料。要么是着色呆板,要么是丝线勾连,而且针线细密,很费功夫,她熬一个晚上,才绣出了观音的半个头冠,等到绣人物表情时,要考虑风韵,气质,速度会更慢,这样下去,她只怕很难按时完工。 陆知府也挂着心,几次三番来看,发现女儿力有未逮,便怒女儿不该夸下海口。 陆松烟却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金乳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眼瞧着,交工的日子近了,锦乡侯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来陆府查问。 陆松烟果然抱着一个绣品展示给锦乡侯看。她把绣像打开,但见观音宝相庄严,面目慈爱,手中拿着的莲花娇嫩鲜活,栩栩如生,而头顶的佛光,项上的璎珞也光彩熠熠。因为太后的熏陶,锦乡侯也多少信奉佛菩萨,当即心生光明崇德之念,不由得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陆松烟沾沾自喜,看着那进度条飞速上升,心脏也砰砰乱跳,估计等太后寿礼一过,这锦乡侯就会上门提亲了。 若是太后问起这样优秀杰出的作品出自何人之手,锦乡侯也少不得报出自己的名号赞美几句,到时候她也得了太后的眼缘,那便是京城贵女中的一流人物了,看以后谁还敢看不起我。 锦乡侯称谢连连,再看陆松烟红肿的指头,更是感激,当即留下千金相赠。 陆松烟看着他英俊潇洒的背影,轻轻摸了摸唇角,虽然攻略起来难度大了点,但一分耕耘一份收获,嫁给这样的男人可一点都不亏。 锦乡侯骑马回府,再次路过荣家的店,看到自己妹妹正在那里挑选衣物,于是也进去看看。 荣平正在为他妹妹介绍衣物。他妹妹面目可爱,只是体型有些瘦小,总是为参加宴会没有合身的衣服而苦恼,难得看她喜笑颜开的,本不爱逛街的锦乡侯也多站了一会儿。 “老板,你这衣服后身怎么老翘啊,感觉不是很舒展。” 荣平绕着她转了一圈,便道:“姑娘,您没有站直,您稍微有点含胸拔背。” 她道声得罪了,便上前了扶住姑娘的腰,然后顺着脊柱骨一路缓缓往上使力:“请感觉我的手劲儿,顺着我的力道把气提上来。脖子也要直,下巴往后稍微收一点。” 锦乡侯看着她摆弄自己妹妹,心中稍有不悦,但想到自己以前做暗职,身份不显,因此妹妹也当是小门小户的女儿长大的,如今仪态上确实有些说不过去的地方。以前还请过教养嬷嬷但效果欠佳,今日这倒是个机会,能一次改过来也好。 这荣家店里人来人往的,这女老板也算见过世面,她能一下子点出问题所在,说明眼力不错。 荣平又转到了眼前,“姑娘,人要走起路来优雅,有一点就是肩颈腰要在一条线上,走路的时候,上身不动,下身动,主躯干一定不能打弯儿。” “还有这个位置”荣平示意对方把肩膀舒张开,轻轻触摸她的锁骨,从两端滑向中央:“这里有个窝窝,抬头直腰,但不必要把胸挺得很高,那样会显得有些傲慢。你就注意这个窝窝,窝窝微微上提,胸部位置就会比较放松。来,您可以试试再走一圈。” “但是上身子怎么不动?我不让我动,我都不会走路了。” 荣平笑了:“这个不难。” 她伸出手掌,把双手的拇指和小指分开,中间三指蜷缩,卡在左右两侧的腰上,“您这样试着感觉感觉,腰肢儿要像春日静柳,柔软而不荡漾。” -- 第192页 她一边说一边做示范,示意客人跟上来。 锦乡侯看着妹妹又走了几步,顿时眼前一亮,明明还是同一件衣服,但效果却一样了,妹妹似乎还变高了一些。 “好好,可以,就是您还有点不太自然,多走两遍就习惯了。” “哥哥,怎么样?” 面对妹妹兴奋的询问,锦乡侯点了点头:“很不错!” “你可真聪明,我以前还听嬷嬷讲过课,跟你说的要求差不多,但具体要怎么做到却没有你说的这么细致,她还背后骂我笨,我还以为我真的跟别的贵女差很多呢。哎呀,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荣平也笑了:“还是小姐长得周正,略微一调整,真个人都端庄清爽了。” 锦乡侯轻嗤一声,这店家倒是会说话,只怕今日自己又得大出血。果然,他妹妹兴致极高,一下子买了五六件衣服。 “哥哥,快付账。” 锦乡侯正摸荷包,被妹妹一拉扯,手里的包裹掉在了地上。荣平忙捡起来,递还过去,随口夸道:“呀,这古绣可有些年头了,侯爷竟然能搞到这等好东西,真真了不得。” 锦乡侯一愣:古物?这不是陆松烟亲手绣的吗? 第116章 小青梅9 荣平看王爷这般意外的表情, 本着为自己专业负责的态度, 解释道:“一般情况下最容易区分刺绣年代的是色泽, 新绣样往往比较光鲜,而陈旧刺绣色泽会微微发黄,所以有些人会故意把新刺绣用烟薰黄,以此来做旧。这个刺绣放在暗处看, 不明显, 但对着光一照, 有些微的色差。” 荣平指给锦乡侯看,锦乡侯却分辨不出,他妹妹点头道:“好像是这样,听说刺绣师傅的眼力都非比寻常,常人分不清的颜色他们都能识别出来。” 荣平点头, 回身拿出一根极细极长的针轻轻一拨,示意给锦乡侯看:“上上的刺绣作品用的都是极好的材料,丝线绒线都有很好的弹性,可以保证长久放置而不衰变。若是刻意把新绣品做旧,就会出现粘连。” 这次倒是分明的多了……锦乡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绣品上的丝线基本都黏在一起, 有的还软趴趴的塌在布料上起不来。 荣平也有些意外,她坚定而谨慎的做了判断:“看来这个古绣不是真古, 而是作旧。” 锦乡侯的拳头都攥紧了,他带着妹妹一阵风似地走人,随后又特意拜访了一个宫廷御用老绣师, 结果师傅非常果断的告诉他:“这个刺绣是做旧的,侯爷若是用来收藏,那就是被骗了。” 锦乡侯顿时暴跳如雷:“这个陆松烟她是什么用心?!她骗我是亲手做的,结果是随便找了一副来忽悠我!” 再想想自己曾在这假绣像面前行礼念佛号的一幕,锦乡侯顿时脸皮火烫。这人是看我不识货,所以故意等着我的笑话吗? 陆府,陆松烟看到头顶上再次下降的好感度进度条,却没有生气也没有慌张,反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陆知府已经吓蒙了,他在府中团团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收藏的观音像,终于明白自己女儿做了什么事。 “你不是要自己绣吗?侯爷对我提携之恩重如泰山啊,你绣不出来直接说嘛,乖乖给人家认错道歉人家会原谅你的。你现在拿别的去搪塞!你不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欺骗吗?” 陆松烟却摇了摇头:“父亲,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侯爷发现这不是我新绣的会怎么样?肯定会生气,然后再找我算账,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为他剖白心计了。您想一想,读书人常说的编新不如述古,做新不如叙旧,给太后送礼,不仅要显心意,还要显贵重。像我这样的年轻女孩子绣出的作品最多只能算是玩意儿,只有经过年代沉淀,经过时间洗礼的收藏品才有价值,配得上太后的身份和地位。” 她笑眯眯的说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等侯爷来找我,我再把这番话告诉他。您想,他原本以为我骗了他,正心急如焚呢,再听我这样一讲,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那会如何?会喜出望外啊。” 漂亮的女孩子哪怕捉弄人也会显得很可爱呢。 陆松烟一点都不慌,高风险大回报。这次跌下去的进度条,马上就会成倍飙升。 结果,她没有等来上门问话的侯爷却等到了重病在床的父亲。 陆知府是被活活吓病的,他躺在床上,颤抖着手指着陆松烟,气堵的说不出话来,原来为了在官场中各处打点,花销太大,陆知府早把真的水月观音绣像给卖掉了,家里这一副,是怕她娘看到了生气,所以买来唬人的赝品。 陆松烟顿时傻了眼。 锦乡侯正在府中为着寿礼发愁, 正生气,却有下人来报,说陆松烟姑娘来求见。 锦乡侯一摆手:“不见!她现在是不是又准备说这是收藏啊?但这收藏也是假的!她是准备给我按一个欺君的罪名吗?!” 他妹妹忙劝道:“哥哥,为今之计,是赶快另找合适的礼物啊。” “这太后寿辰眼看就到了,现在另外找,哪里还来得及?” “还有荣家那个店子啊,以我看,陆松烟这个作品不足取,但她的点子倒是一个好点子。我们再去荣家店里看看,说不定刚好有合适的呢?我听老板说过,她们平常为了满足客户急需往往会备货,就比如曾经流行牡丹,她们就绣出好多的牡丹样子,再根据客户的需求加上松鹤延年或龙凤呈祥等字样,佛家文化本身就是个很宏大的主题,万一她们有备货呢?” -- 第193页 锦乡侯深觉此言有礼,立即快马加鞭赶过去。结果荣平还真没有让他失望,她进到库房去倒腾了片刻,捧出来一副观音绣像来。“您看,这个是用真丝,羚羊绒,金线混合绣成的,恢宏大气又精致秀丽。这是我们压箱底的东西了,原本以为有价无市呢,谁料刚好被爷赶上了。” 陆松烟再没想到锦乡侯是喜出望外了,但他这喜出望外却是荣平给的。 他心花怒放,荣平开什么价,他就给什么价位。荣平喜欢这种出手大方的客人,还送他一个绣着心经的屏风。 等到太后生辰那天,锦乡侯的礼物大出风头。 太后大悦,来来回回绕着看了几次,非常直白的夸赞这绣品就是她受到的最好的礼物。围着欣赏的人,也都凑趣,各种好话有的没的说了一堆。 太后愈发得意,干脆叫宫廷织造来鉴赏,“民间也有高手,也给你们见识见识大家的手艺。” 围观众人咋舌不已,纷纷称奇,有夸配色的,有夸造型的,还有夸用料和针法的。 “太后,您看这副观音相上的飘带,它如此秀丽飘逸,简直堪比吴带当风,您猜它是什么用料?” 太后拿着放大镜眯着眼睛看:“瞧着像黑丝线啊,但又不太像,黑丝线怎会有这般轻盈光润?” “这呀,用的是马鬃,所以才能做到真实又飞扬,整幅绣相针法繁密,却不显笨重,就跟用薄绡压叠而成的一样。” “还不止如此呢,咱们常年的绣品用的都是排比线,密接针,而她却层层加色,带出了光影效果。针法可以由粗到细,层层加色,分出阴阳层次,在衣着的绣制上,根据不同的服装色彩或纹饰,运用不同的针法。您看这菩萨颈项上的璎珞,透出光泽,跟薄纱丝绸似的,晶莹透明。当真是端庄大气!” 太后心胸欢畅,哈哈大笑:“那是,华而不丽,精而不繁。不像有些刺绣似的,过于注重平齐,均光,都呆板了。” 她还兴奋的拿起来给皇帝看。“皇儿,你瞧,这色彩层次非常敏感,列针法和线条不拘长短,方向随画意直横斜排列,尤其这处,她明显是把丝线分了又分,分的比发丝还细,再用长短不一的针脚,将不同的颜色和不同色的丝线进行搭配才做出来的。没想到啊,有生之年还能见识到这样好的掺针绣和乱针绣。想当年啊,整个宫廷织造坊,有这般手艺的,也只有五珍一个人。” 皇帝听到这里,面色微微变了一变。 太后还在继续感慨:“时隔这么久,我还以为这手艺早已绝迹了呢……” 皇帝有些坐不住了,他勉强又陪着太后喝了杯茶,便跟锦乡侯递了个眼神,让他出来。 “你这绣品送的好,朕要重重的嘉奖,不过你是从哪里找来的,绣娘还在吗?” 锦乡侯不敢欺瞒,忙道:“就是咱们京城的绣坊,一个顶顶年轻却极为聪明的绣娘,她的店子已经开遍大江南北了。” “现在还在京城?” “这个……臣听说她在京城呆一段时间,就回老家,现在到底是否留在京城,还真不好说。” “好,你立即去查访,查清楚了给朕汇报。” “哦,”锦乡侯恍然大悟:“陛下是要奖赏她吗?能入太后和陛下的青眼,这可真是她的造化了。” 皇帝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催促道:“快去吧。” 陆松烟心里知道坏了事,一直在瞅机会分辨,她正在大街上徘徊,忽见锦乡侯策马而来,于是赶紧去打招呼,请锦乡侯让她解释清楚。 然而锦乡侯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在他心里,女人的外表,才华,身家统统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为人善良,不耍心机。当初在牢狱里,得了陆松烟的恩惠,所以他一直以为陆松烟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女。结果这几年接触下来,却发现她虚荣,自私,没头脑,还爱耍诡计。他几次欲要跟她撇清关系,但看在当年恩惠的份上,都一再荣让。但现在这个女人却欺骗他晃点他。 若不是荣平,他现在已铸成大错了。 “陆姑娘,我再强调一遍,你当年曾帮助过我,但我后来也帮了你们父女,我们也算两清了,这次的事情我不做追究,但你好自为之,若下次再于我面前乱晃,我见一次打一次!” 锦乡侯这样的人记恩也记仇,他眼神如刀,陆松烟被刺的瑟缩了一下。 她不甘的昂起了头,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声音里却带着柔和的哭泣。 她知道这是最让男人心软的姿态,仿佛一支披着月光的梅花。 “侯爷,您就如此厌恨小女吗?小女是无心之失,绝非故意使坏,您若不信我,我愿死在您的马前,证明我的清白。” 说罢,就要往往锦乡侯的拴马石头上撞,然而锦乡侯却冷冷一笑,指指前方的河流:“要死死远点,别打扰老子好心情。” 陆松烟顿时哑然,看着进度条已经掉到了报警状态,简直五内俱焚,怎么偏就弄巧成拙了呢? 第117章 小青梅10 荣平被锦乡侯问话时, 没觉得有太意外。自打她的生意越做越大, 就有不少人打听她的师承来历。 荣平的说法一直都是“八年前天下大旱, 青州来了不少逃荒的外地人,当时有个人饿的不行了,就用绣册换食物,我给了她一斗米, 就得到了这秘笈。” -- 第194页 这个借口的奇妙之处在于真中有几分假, 假里又带着真, 最是叫人难以辨明,八年前青州确实有一大批逃荒而去的人,但他们乞食之后就会离开,数量又多,踪迹又杂, 你说有便有,根本无法查验。 锦乡侯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他回宫向皇帝复命,皇帝面显怅惘。锦乡侯有些意外,便问皇帝为何如此关心这个绣娘。 皇帝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的五珍姐姐?她曾是太后最信重的宫女, 最喜爱的宫廷司制,太后还喜欢把她叫到身边来, 看着她干活。” 锦乡侯一听就愣住了,他对刺绣不感兴趣,但对那个美貌又温柔的绣娘倒是有些印象。当初她经常出入宫殿, 太后身边不少人都对她有好感,其中甚至还包括……他看了眼皇帝,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隐约记得当初皇帝的日子不太好过,那绣娘还时常安慰他鼓励他,但皇帝后来成功登基,永王被诛杀,她就消失了。现在皇帝富有天下,想要找到她,弥补当年的遗憾也是人之常情。 “臣一定会为陛下找到五珍。只是这天地茫茫,一时没有头绪,还请陛下不要心急。” 皇帝却冷嗤一声:“说什么没有头绪,她不还在青州嘛。” 锦乡侯这就不解了,皇帝道:“那小老板在撒谎。朕仔细查过她的来历,和她家刺绣生意的变革转移,她的师傅大概率就在青州。她这样撒谎,要么是生意人爱搞的噱头,要么就是五珍甘愿隐姓埋名。你也不想想,就五珍那样的手艺心性,她若真想赚钱立业,还有现在这个小丫头什么事?” 锦乡侯心领神会:“那臣悄悄的去查。” 但这件事终究还是走露了风声。皇帝一早召见陆父,向他询问当地的刺绣风格,有名的绣坊,还有绣娘,尤其着重问了荣家的事情。但陆知府对刺绣这种事,毕竟了解不多,回去之后,还是问了自己女儿。 陆松烟何等聪明,前后信息一串联,便意识道皇帝要找的人是方母。 “我听方元辰说过,荣平拿走了她娘的刺绣针法,这才把铺子开遍大江南北,生意越做越大。他和他娘就可怜了,一点好处都拿不到,荣家财富成倍扩展,却不给他们娘儿俩一分钱。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陆知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敢情皇帝急着找绣娘,是为了跟老情人重温当年往事,那他只要把这件事办好了,是不是就可以重获皇帝宠任? 他这回遭了弹劾,锦乡侯不仅没像以前一样帮忙,反而还加了把刀子,所以他现在正停职在家,有了这个想法后,立即带着女儿回到青州老家,马不停蹄的去找方母。 陆松烟内心也非常激动,原本她是看不上方元辰的,但现在发现老天果然是在助她,让她攻略的这些人物都不是凡俗之辈。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陆松烟在刷方元辰好感度时,可是对他做了仔细调查的,那早死去的方父很有可能根本不是方元辰的生父,因为见过的人都说方父长相阴柔,举止特异,而他跟方母相处时,那模式一直都很奇怪,根本不像一般人家夫妻。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方元辰会是谁的孩子? 皇帝的孩子啊!宫女五珍怀了身孕,趁着大乱逃出了宫廷,等后来皇帝登基,她却已经委身他人,所以不敢再去面对,就一直在乡下躲到了现在。 陆松烟自动把故事给补全了。她的心几乎都飞扬了,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锦乡侯还对我冷言冷语呢,转眼间,当年被我迷惑的团团转的呆子就变成皇子了。 依着皇帝现在还对方母感念至深的劲儿,这方元辰要是被认领回去了,那就是妥妥的郡王啊,不当侯夫人去当郡王妃,岂不美哉? 距离青州越来越近,她头上那个岌岌可危的进度条已经自动更新成了方元辰的那一个,现在方元辰对她的好感度都还飘在及格线上呢。陆松烟有点不满,若不是最后那一杠子,她被荣平扰乱心神出了错,那她现在应该是方元辰心中不可磨灭的朱砂痣才是。 这次回到青州,他们父女都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偷偷潜回去的。毕竟当年离开的时候,闹得声势浩大,都说是要升官发财青云高升的,结果现在弄得官没官职没职,灰头土脸的,无言见江东父老。 陆松烟凭着记忆又回到镇子上,结果却发现方家的院子,已经锁的死死的,而荣家的瓦房里也只剩下几个老仆在看家。这一问才知道,荣家生意越做越大,早就去州府繁华处另外买了房屋。至于方母和方元辰,那当然是一并被带过去了。 陆松烟这才了然。陆父道:“不是说荣家吃香的喝辣的,排挤孤儿寡母吗?我看也没有啊,对他们挺好的,也算有福同享了。” 看着眼前的三进院子,两层阁楼,粉墙黛瓦,雕梁画栋,陆父怀疑方元辰并没有说实话,是故意把自己扮的可怜好哄自己女儿怜惜他。 陆松烟心里也有点发愁,这样的庭院不太好进,奴仆又看着,她的行动势必会被别人知道。还是要想个办法把方元辰叫出来才好办事。她想了一想,把自己当年戴过的一个蝴蝶耳饰交给了一个仆人,托对方悄悄带进去。 方元辰正醉眼惺忪的倒在榻上,见到蝴蝶立即清醒过来。是陆姑娘,陆姑娘回来了?!他心急火燎的换了衣服出门,结果对镜子一照,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 第195页 这么多年下来,荣家虽然根据方母的交代,不要给他现钱,但是各种生活待遇确实水涨船高,一样给他几个丫鬟使着,小厮跟着,出车入轿有人伺候着,平常要什么只消说一声,就买什么。除了心志难舒,总觉得荣家欠自己的,母亲偏心外人,那日子是比当初好过了太多。 而他满腹怨言,牢骚过多,未免有借酒消愁之事,而酒喝多了其实是影响形象的。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自己面上有点浮肿,身材也有点虚胖,虽然还是一表人才,但却没有以前那种一见之下,就想“哇哦”的惊艳感了。 平日里,他都是无知无觉的,但今日忽然收到往日情人的约见信息,他忽然就有点消极了。 他来回换了几次衣裳,总是觉得不满意,最后慢慢磨蹭着到了门口。然而他并没有露面,而是从门缝里塞了个花笺出去,表示自己现在身体抱恙,怕病气过给了陆姑娘,所以半个月后,再次相见,他请陆松烟到水香亭边看风景。 陆松烟看到这信息,气得心口一股老血往外涌。 给你脸了是不是?约你见面你还这么大架子,几年没见,本事没见长,性子倒是矜贵贵起来了。 然而她气也无用,如今她不是知府的女儿了,脾气和小性子都得收敛起来,所以只好回到家中焦急的等待。 荣平在京城中又呆了几天,意外获知锦乡侯到青州去的消息。她内心有些不安,立即把店里生意安排妥当,自己也马不停蹄赶了回去。 其实她也不是没好奇过,方婶儿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用来发家致富,而是死死藏在手里,后来给了自己。但现在她自己上手做生意,就发现要把一门手艺广播天下,财源广进,还是很难得,方婶儿身体又弱性子也弱精神也不济,她最适合的就是给绣坊做大师傅,持技居奇,还要防着别人觊觎和嫉妒。她性子淡泊,安贫乐道,不声张也在情理之中。 荣平经营这么多年,都没有差错,但现在怎么皇帝都要追查了? 方婶儿当初是忽然出现在青州的,她只说是家里遭了难,跟相公一路过来投奔亲戚,但亲戚没找到,索性自己在青州安身立命了。而荣平父亲是个豪爽人,不拘小节,他跟方伯谈得来,话投机,却从未想过对方来历有假。 荣平发现自己这些年还真有点被蒙在鼓里。她回来后就直接去寻方婶。她跟方婶毕竟有师徒之义,不会看着别人逼迫她做不愿做的事。 第118章 小青梅11 陆松烟是最先下手的, 她要在众人发现秘密之前, 抢这个功。但因为方元辰的“形象恢复计划”, 一拖半个月,先手也变成了后手。等到终于见到方元辰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公子,一别多年你可还好?”陆松烟上下对方元辰一打量, 当即笑道:“我当年初见之下就觉得公子气宇轩昂俊朗不凡, 如今一见, 更是觉得公子不同于俗,实乃人中龙凤。” 方元辰心中暗喜,自觉最近调整作息规划生活果然有效。他正要与陆松烟述述旧情,陆松烟却没有这个闲心,张口便把京城的消息和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的倒来。 方元辰听的晕晕乎乎, 最后尴尬一笑:“陆姑娘,你想多了吧,我娘自然是我娘,我爹自然是我爹,一个是病弱的绣娘一个是跑江湖的马夫,你哪里听了这么个故事, 就开始往我身上套了。” 陆松烟急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你也不想想,方婶儿若真是个普通绣娘, 荣平哪里能有今日的成就?皇帝和太后心里都清楚,你母亲就是当年逃出宫廷的宫女,皇帝陛下心里还记着她呢, 不然为何要派人来寻找?不信你回去找您娘对质。对了,你还得赶紧让你娘跟我们一起进京,陛下还在皇城里等着他呢。” 方元辰大惊不信,但心里却隐隐有个影子,童年记忆里,他父亲跟他母亲虽然在一起吃饭说笑,但晚上却没有同处一室。他越想越觉得陆松烟之说大有可能,于是赶紧回家询问母亲。 方母这几年身体愈发不好了,全靠荣平用各种好药补品吊着,听到方元辰的话,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随后就是一阵激烈的呛咳,咳得病白的脸上晕出了红色,手抖得端不住药碗,药水全洒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呢,你这个孽子!你怎么可能是皇上的儿子?” 她喘了口气,盯着方元辰脸上露出又是懊恼又是失望的神色:“这么多年,荣家养着你,给锦衣玉食,给七奴八婢,要什么就开单子人家买什么,你还不满意,还做梦想当皇子?” 方元辰听这话也生气:“我满意?我怎么就该满意了?荣家现在的万贯家私本来就该是你的,该是我们家的。要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她荣家能有今天?本来该靠着绣技致富的人是我!结果我现在寄人篱下,有谁瞧得起我?” 方母惊讶的看着她,继而摇头苦笑:“你还真看的起你自己,我教荣平刺绣的时候,你也在场,这女孩子描样子画图纸,穿针引线熬夜点灯,两眼彤红双手发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下的了这个狠劲儿?荣伯父做生意的时候,倒是想带着你,结果你呢,嫌骑马太累,腰胯酸痛,没有马车坐硬是回来了。你受得了这份罪?瞧瞧你,当年一个陆松烟就迷得你晕头转向,绣谱传给你,你也只能让**祸了,你有那个经营扩大的脑子?只说人家瞧不起你,你倒是办出点让人瞧得起的事情啊。” -- 第196页 方元辰瞠目结舌,自己也被气笑了:“好好好,我今日才知道你这个当娘的,竟然如此看不起我。可你想过没有,我不能吃苦受罪,我心高气傲,我受美女欢迎,那是因为我本来就该是天皇贵胄!我生来世上就是享福的。你呢,怀了我却逃出宫,剥夺了我原本该封王奉公养尊处优的权利!” 方母看着儿子,仿佛在看一个说梦话的傻子:“你这又是听了谁的蛊惑?你少做梦了,我劝你读书读不进去做生意做不下去那就喝点小酒睡你的觉去,你不要再发疯,免得惹祸上身!” 方元辰不信。他扭头看到正院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窈窕艳丽,正是荣平,于是再看看自己母亲,嘴角不由得泛出一股讥嘲:“是不是荣平那丫头又给你说了什么?呵,我说的话你一字不听,荣平说的你倒是句句都信。怎么?觉得她有钱了能孝顺你,我就不孝顺了?” 方母只闭了眼,不愿再看他:“你少气我两次,就是孝顺我了。” 方元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来到院子中央,便看到荣平指挥着人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那一箱一柜的也不知道是多少财宝。他走过去不阴不阳的打了个招呼:“哟,荣老板,恭喜你啊,这是又发财了。” 荣平听了他这句酸话微微挑眉:“是啊,辛苦发财啊,天天在床上躺着,是不会有金元宝的。” 方元辰只当她在讥讽自己不务正业,当即便怒道:“是啊,我摊上个好娘,天真又大方,好东西都给了别人去赚钱,自己儿子在家闲居,百无聊赖。” 荣平轻轻叹了口气,自从她开始接管生意,见多了世面也经多了事情,便开始觉得跟方元辰没有共同语言了。 我跟你娘有师徒之情,那我只要孝顺她,没必要连你也一起养着的,懂?你要真是有志气的,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干点什么不行?况且我学了你娘的手艺,那我荣家现在所有的财富就都要归功于你娘了?当初手艺在你自己家的时候,咋没见你折腾出点什么来?你是个男人不能刺绣还不能买卖吗?有事没事,一天天的以荣家的恩人自居。荣家的恩人是你吗?况且你送人家一只母鸡,人家却凭母鸡开起了养鸡场,那现在这养鸡场就都是你的功劳了? 道理她都懂,但她却一个字都不想讲了。她看了方元辰一眼,忽然发现皮囊真的不重要了,他的样貌依然出众,荣平却丝毫感觉不出他好看。 “实不相瞒,我忍你很久了。”荣平看了方元辰一眼点了点头:“没错,你娘是很好,性子也好手艺也好心眼也好,就是运气不好,没得一个好儿子。啧,方伯那么出色,婶娘也是这样好人,怎么良田生出歪苗来。” 方元辰鼻子都气歪了,他发现荣平经商几年,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当即冷笑道:“你最好对我客气点,我告诉你,等我回了京城,见到了皇帝陛下,一切自然明了。到时候,你跪在地上求我原谅你,也得看我心情好不好,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荣平愣了一下,她定了定神,急忙叫住阔步走人的方元辰:“你不能去京城。” 方元辰回头看着她,高傲的昂着下巴:这又管你什么事了? 荣平咬了咬牙:“你不能去,真的不能去。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这口吻还真是跟我娘一模一样。”方元辰脸上露出一抹讥笑:“她跟你还真是感情好啊,我问她她都不承认,结果一转脸,早就已经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荣平也有点气恼:“你去京城,有害无益,老老实实呆在青州,我保你衣食富足,一生无忧。” “哟,荣老板不愧是老板了啊,口气还挺大,你把我当什么养?男宠吗?” “……别倒我胃口了,我眼瞎了找你这样的男宠。” 方元辰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快步离开去找陆松烟。从母亲那里并没有收到答复,让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荣平这样坚决的反对,倒叫他觉得大有可能了。荣平为什么这么怕自己去跟皇帝认亲,因为她怕自己当了皇子,转手报复,她的财富名誉就全都保不住了。而母亲素来心里偏向荣平,从来不把他当亲生的看,若是为着荣平选择欺瞒,那也在情理之中。 他立即把自己的感想和推断告诉了陆松烟。 结果陆松烟却带来一个让他更加振奋的消息。 “你确实不是方伯的儿子。”陆松烟喜笑颜开:“当年你父亲去世,帮着擦洗理丧的除了荣父还有一个下人。我找到了那个下人,你猜他说什么,方伯啊,是个太监!他帮着清身体的时候看的明明白白,太监怎么会有孩子呢?!” 方元辰闻言大喜:果然没错?果然如此!我爹果然不是亲爹,亲爹是京城里头的皇上。 陆松烟当即一个福礼行下去:“那小女就提前恭贺皇子爷了,皇子爷大喜,龙子归位。” “哈哈哈,好好好”方元辰乐的合不拢嘴:“我已经在乡下埋没了这么久,若不是陆小姐,我哪有这拨云见日的一天。等我认祖归宗了,我一定会重重的奖励你!” 陆松烟看着头上几乎满格的进度条,轻轻一笑,腼腆羞涩模样:“那你怎么谢我呀。” 方元辰脑门一热,多少甜蜜柔情涌上心头:“我让你当我的皇子妃。” 第119章 小青梅12 陆松烟喜出望外, 一股热血冲上脑门, 二话不说就要带着方元辰进京城。 -- 第197页 “我还没有收拾东西呢, 好歹等我回家去准备准备,况且皇帝只记得我娘,又不认识我,我得带我娘一起去。” 陆松烟点头称是, 只是面上却显得有些担忧。“你娘要是想去早就去了, 还用等到现在?我怀疑她根本就不会想去。” 方元辰笑道:“放心, 我这次哪怕抱,也要把她抱到京城去。” 他悄悄潜回荣家,却发现荣平端端正正坐在中堂里等着他。而他母亲也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等着,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旁边还有个丫鬟扶着她。 方元辰面色大变。陆松烟的神态也很不好看, 她是怕方元辰无法说服方母所以特意来帮忙的,但眼下这个状态,怎么好像荣平在请君入瓮一样。她用眼神责问方元辰:你是不是被荣平跟踪了? 方元辰也反应了过来,他当即怒视荣平:“你竟然派人监督我?” 方母叹息:“是我让她监督的,不然你不知还要闹出多大笑话来。我跟你说了,你并不是什么皇子, 怎么你自己亲娘不信,去信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陆松烟原本一直站在后面扮乖巧, 听到这里却有些受不了了,她柔弱而又委屈的道:“伯母,您这话怎么说的, 我也是正经人家的正经女儿,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乱七八糟的女人了。伯母说话要凭良心的呀,这么多年,你被奸人蛊惑,胳膊肘往外拐,放着自家亲儿子不疼,去疼别人的孩子。现在多蒙陛下垂怜还记得你,你就该抓住这个机会,哪怕为了孩子,也得进京城,面见陛下。我作为外人,冷眼看着,实在觉得方公子这么多年受大委屈了。” 荣平看她越说越不堪,便立即派人送客:“既然你知道你是外人,那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吧。” 陆松烟也急了,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放任荣平破坏,当即喊道:“方伯母,哪怕是激将,我今日也要说了,你隐瞒皇室血脉这是滔天大罪,你还骗他父亲是个死太监,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荣平大吃一惊,忙要阻止已来不及,一叠声喊着赶出去,而方婶儿已教丫鬟搀扶着站起来,走到方元辰跟前,她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陆松烟,劈手就是一个巴掌。她久病之人,身体虚弱,哪里来的力气。方元辰连脸都未偏一下,心里的震动却好似惊雷。长这么大了,母亲还从未对他动过手。 “那是别人家的女儿,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儿子,我就得管着。死去的是你的父亲,若不是他,你根本没有机会出生,看到这个世界的太阳!为娘身体虚弱,要不是他奔波赚钱,你哪来的机会吃饱穿暖,现在却开口就是一句死太监,你对得起谁?” 方婶儿两眼都是泪,瘦弱的身体急剧的颤抖着,方元辰也被吓到了,愣在那里回不过神儿来,荣平赶紧去搀扶让方婶坐下。她已命人把陆松烟赶了出去,现在看着方元辰冷冷的道:“你知道方婶儿为什么非得逃出来吗?皇帝和太后那样器重她,她原本可以不用逃的。因为你不是皇帝的儿子,你是永王的孩子!” 方元辰惊讶的视线投向了荣平: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可客厅却有一个高大轩昂的男人走了出来,荣平抱了抱拳:“侯爷,让您见笑了。” 锦乡侯摇头:“赶紧看看五珍,她的状况不太好。” 荣平眼见的方婶儿已经摇摇欲坠,派人寻大夫,备药又是一番忙乱。锦乡侯看这家里家外大局都是荣平在主持,方元辰却站在那里好似完全不在状态,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在青州呆了半个月,眼瞧着方婶儿实在没有痊愈的希望,才不得不离开。 “……事情就是这样,当年永王发动夺宫之变,关押了不少宫女太监,他知道五珍姑娘在您和太后心里份量不同,所以五珍就首当其冲,被叫过去伺候了。当时五珍有个相好” 锦乡侯正给皇帝汇报着,眼见皇帝脸色忽然一沉,忙解释道:“就是一个对食太监。宫女和中人们深宫大院的,未免辛苦寂寞,扮个假夫妻也算是搭伴生活,这在宫里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是还算常见。只是五珍那对食也是有情有义的,后来想办法从永王那里把她救出去,带她逃了。等发现有了身孕,他说自己喜欢孩子却不能有孩子,求着五珍生下来,说这样老了,也能有个依靠。只是那太监,没过几年就去了……” 锦乡侯叹了口气:“臣回来时,五珍跪下面北叩首,说感谢陛下和太后的记挂,她当不起,下辈子再当牛做马,报答陛下和太后。” 皇帝闻言,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道:“说什么下辈子当牛做马,她是想让朕这辈子放过她孩子。” 锦乡侯想想自己在青州看到的景象,心里也有点难受。五珍当年陡逢大变,万念俱灰,那对食想着有孩子,她就会有活下去的念想,但眼下看来这孩子倒是根本靠不住。 依着锦乡侯冷眼评估,方元辰继承了五珍的美貌,但性子却像极了当初的永王,志大才疏,又鲁莽,容易受人挑唆。若他聪明,远远在青州呆着,本本分分,倒也不会有什么危害。 “五珍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她病的很严重,原本就是靠好药材续命熬日子,这次重提伤心往事,遭受打击太大,臣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病的起不了身,医生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 第198页 皇帝闻言叹了口气。“也罢,都是命数。对了,既然说那人容易被挑唆,那就把他身边的人清理干净了,放点靠谱的,免得被引坏了。” 锦乡侯点头称是,当即派人把陆松烟和她父亲抓了起来。陆松烟还当自己立了大功,出头就在顷刻,没想到转眼就成了阶下囚。她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看着头顶上幸存的好感度祈祷,让方元辰赶紧来救她。 而方元辰最近的日子也过得很辛苦。母亲病在床上,他要朝夕侍奉,身世的真相更是让他遭到严重的打击。他还真是王孙公子,结果那王却是争夺皇位的失败者……他现在恨不得夹紧了尾巴做人,生怕京城里那位注意到了,忽然要砍了他。 方母挣扎着起身,从柜子里摸出一只匣子出来。方元辰不明所以,打开一看,那里头却是珍珠,玛瑙,翡翠,美玉等等。“荣平这些年,隔三岔五的就送东西给来,我说不要钱,她就给珠宝首饰,这些东西都是转手就能换成钱的,你老老实实过日子,这些也足够你一辈子吃喝了。儿啊,你说实话,即便我把绣谱交给你,你能做到荣平今天这般的程度吗?” “娘一直对你过于严格,是觉得你心浮气躁,不堪委用,况且身世又这么微妙,万一闹出些乱子,也无人救得了你。因此一直只想让你在家里安安静静待着。但现在,娘也管不了你了,只想嘱咐你一句,总想着天上掉个馅饼让你咸鱼翻身,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荣平这些年做生意,你只看到她赚了多少钱,却没看到她受了多少辛苦。踏踏实实过日子,别总想着有个热炕给你钻。陛下既然还记着当年的情分,那他就不会再追究什么。你平平淡淡当个小老百姓也挺好。要知道,你现在这日子,是我和你爹在宫墙内梦寐以求的。这是第一件。” “第二件,财富固然讨人喜欢,但情义才是第一位的。你当我为什么对陆松烟有偏见?娘在皇宫里见了多少人,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一眼就能看穿。她忽然出现,又蓦地消失,心里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回事,那是招猫逗狗,玩儿呢。现在误会你是皇子就急吼吼的赶回来,怂恿你往京城去,这样的笑话闹出来,皇帝杀了你都有可能。你只嫌我偏疼了荣平,也不知荣平这样的人哪怕嘴上厉害点,跟她呆在一起却是安全的。” 方元辰听出母亲话里有安排后事的意思,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娘,儿子已经知道错了,我前几天还去父亲坟上祭扫过,给他磕头上供,感恩赎罪。求您好起来吧,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方婶睁着眼睛看着雕花窗棱,视线微微有些发直。“娘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在下冬天的第一场雪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还是合上了眼。荣平帮忙办理了丧事,根据她的遗愿把她跟方伯合葬。方元辰在父母的旁边见了一个草庐,表示要在这里吃素全礼,为二老守灵。 如果不是陆松烟闹出这一场,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母亲也不会这么快丧失生志,溘然长逝。他如今已学会自己承担责任,不把所有过错都推到陆松烟身上,但那些仅剩的好感也很快化零了。 于是很快,监牢里传来了陆松烟的死讯。 大家挺意外的,觉得那么年轻,忽然死了,是不是遭了什么陷害。荣平却知道这个陆大小姐早就该死了,却硬是在这个世界搅风搅雨了这么久。 荣平为方婶儿的去世真心哀悼,这天她忙完事务疲惫的睡去,朦胧中却看到一个奇怪的人向她走来,那人长得极好,伸手拍拍她的发顶:“呀,长进不少,都不用我看着了。走吧,下一个。” 第120章 小姑子1 车驾奔腾, 火把闪烁。一辆马车飞快的奔跑在官道上, 仿佛在躲避什么, 不一会儿无边的暗夜里就传来了哒哒的马蹄上,那马蹄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很快, 一队黑骑就从旁边杀过来, 将马车团团包围。 马车中一对少男少女紧紧抱在一起, 少女面上有些担忧,却故作坚强的安慰少年“没事儿,不要怕……” “小姐,是您没事,我可就难说了。”男子年纪尚幼, 却生的花容月貌,眉眼温柔。“咱俩的事是不成了,您就跟您哥哥回去吧。” 少女惊讶的看着他:“我们这才刚出城啊,你这就放弃了?” 男子双眸含泪,有些凄楚:“小姐,形势不饶人啊。咱们好这一场, 您就当是做了个美梦吧。” “你!”少女气急:“你怎么这般没种?” “他不是没种,是没脑子!”马车外一声冷冽的男声响起, 随即哗啦一声,马车的车帘被拉开,少年惶恐的瞳仁里, 映照出一张冷肃俊美的男子容颜。男子的视线却只停留在少女脸上,少女还有些不服不忿。他冷冷的看了片刻,随后又看着少年。“区区一个下九流的戏子,竟然敢勾引小姐私奔?” “平远侯,请您饶命。小的是一时糊涂,小的也是看小姐在侯府里呆的太难受了,才想着带她出来转转也好,并未想过要做那冒天下大不韪之事。” 他慌得噗通一声跪下,但求饶的话还未出口,便看到一把明晃晃钢刀就迎面劈来。他悲哀的闭上了眼睛,却在下一瞬听到当的一声,再睁眼一看,是荣平手中拿出一把闪闪亮的匕首,直接架住了侯爷的刀。 平远侯脸色难看的很,他薄唇紧紧抿着,半晌才道:“真是我楚家的好姑娘呵,功夫没白练,都学会跟着男人跑路,还为着野男人跟哥哥拔刀相向了。” -- 第199页 荣平冷笑:“一口一个野男人的,话别说的这么难听。苍星好歹有长得好看还会哄人开心,比你那娇滴滴病怏怏却只管挑三拣四的婆娘要好些。” 平远侯宠妻如命,一听这话脸色气得发青。 荣平观望四周,眼见一队兵马将马车围的水泄不通,情知今日难以脱身,便道:“我跟你回去,要怎么罚都可以。只是放过苍星吧,他是个软弱人,今日是被我逼的。” 平远侯冷笑:“你当你还可以讨价还价?” 荣平一语不发,只转过匕首对准了自己喉咙。 苍星惊讶的看着荣平,秀美的眼睛里泪光点点。 平远侯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天性一副牛心古怪脾气,倔上劲儿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僵持了一会儿,他还是让开大道,对苍星怒吼道:“滚!” 苍星看了荣平一眼,飞快的消失在了黑夜里。 …… 荣平从黑暗中醒来,只觉得双腿酸痛,浑身发冷,肚子还有些饿,她四下看看,拿过水壶想找点水喝,却发现水壶是空的。 她又梦到了跟戏子私奔被抓回来那一幕。这样的事情,伤风败俗,辱没家门,平远侯声称整个家族的脸都被她丢尽了,所以罚她在祠堂反省。现在,她已经跪了十天了……平远侯说了,等她认错,才能出来。 荣平使劲儿摇了摇头,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一点。她跟这个戏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自从嫂嫂嫁进来后,家里的氛围就有些变了样。 哥哥对嫂嫂疼宠备至,就差像祖宗似的供起来。嫂嫂貌美怯弱,好静好闲,而荣平生性豁达好动,她看不惯嫂嫂的娇气包模样,嫂嫂也看不惯她飞扬跳脱,两人天性不合,时常发生些冲突,甚至为着荡秋千幅度的大小和放风筝的高低吵嘴。 只是荣平直性子,吵两句争两句就抛到脑后去了,但嫂嫂却不然,她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巧妙的把自己“所受的委屈”,“所吃的挤兑”报告给哥哥知道。而这哥哥娶了老婆后心里便只容得下一个老婆,每每都要责罚荣平。 一来二去,荣平在家里的日子就格外难过了。 那苍星是家养戏班子的武生,但却有副青衣花旦似的,温柔性情。荣平喜欢他身段利落,招式鲜活,会找他来比划比划,慢慢的熟了,就会倾诉心事。而她每次被哥哥训了,苍星都能敏感的察觉到,进而安慰她。 少男少女本就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一来二去便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啧……荣平暗自咬了咬牙。是她太任性。她看不顺眼哥哥哥哥嫂嫂,却冒出个私奔的念头,丢人不说还连累苍星。况且,私奔也不过是逃跑罢了。她真逃了,岂不刚好如了陆真儿的意?她还偏不想让这位日子太清净了。 面前是飘摇的烛火,排列整齐的牌位,黑暗中,偌大的空堂显得阴森而又诡异。外面斜月弯弯,夜风呼啸,愈发显得祠堂高深幽暗的空间可怕。 荣平轻轻挪动了一下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尝试着要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眼花。十天,每天都跪着,还只给吃一顿汤水饭,知道的说是侯爷治家严格,要让荣平长长教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把她趁机治死呢。 她轻轻咬了咬牙,用手肘撑着地,缓缓打开双腿,用拍打揉搓。这祠堂日久年深,潮气很大,这么跪着,中了湿气,怕是将来要得老寒腿。 拍了一会儿,有了知觉,她站起来很小心的活动了一圈,随后便躺在中央的蒲团上,在列祖列宗的注视下,酣然入睡。 黎明的时候,楚荣知来到了祠堂,他砰的一下推开了祠堂的大门,结果看到屋内景象的瞬间,一股怒气从心窝直冲天灵盖。 “荣平!你这个没心肝的丫头!给我醒醒,我让你跪下反省,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他飞快的走过去,一把把少女从蒲团上给提了起来。 荣平警觉性还是蛮强的,她才听到门响的一瞬间就醒来了。原本想跳起来跟楚荣知吵一架呢,结果浑身酸痛,四肢无力,脑袋还有点晕沉沉的,手和脚完全不受控制。于是就被楚荣知就抓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楚家一百年没出过你这样的人,没规没矩,败坏门风,还在祖宗面前睡得四脚朝天不知春秋,我楚荣知怎么会有你这样丢人的妹妹?” 荣平想要反驳两句,却说不出话来,像匹绸缎似的被楚荣知挂在胳膊上。 “……咳咳”一个鬓发如丝的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走了进来,她穿着紫色多罗呢的袄子,戴了一个檀香色暗织金纹的抹额。看到室内这一幕,两道寿眉条件反射性皱了起来,她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没规没矩?野猪看不见自家黑。我当初要教你婆娘规矩,你怎么说的?现在又变了副嘴脸。” 楚荣知扭过头去,还要分说两句,老太太的面色却已变了:“还不赶紧把人放下!你没见平丫头病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嘛。” 说罢,就有两个健壮的婆子走过来,要接荣平。楚荣知只好松开手,他愤愤道:“她荣平也会生病?怕不是又躲懒。” 老太太伸手一摸,荣平额头烫的跟火炭似的,几天功夫,瘦的整个人小了一圈,顿时急了:“去找大夫去呀,还愣着做什么,你们俩把小姐送回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两个婆子,一个背上荣平一个在后头扶着,赶紧走人。回了身,又骂楚荣知:“什么叫她也会生病?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老婆会生病吗?今儿咳嗽了一声,明儿手又被花扎了一下,多走几步路就头晕,站一会儿就脚痛?荣平在这里跪了十天,每天还只给清汤寡水,焉能不病?你可真有本事啊,所有的耐心爱心都给了老婆,就剩下对付犯人的手段对付自己妹妹?” -- 第200页 楚荣知被祖母责备,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他为自己解释道:“祖母何须这么担心,荣平素来惫懒惯了,偷奸耍滑也不是一回两回。往日皆因您护着,所以从来没有管教过来,以致于连私奔的事都做出来了。现在都还没认错呢,如果这次轻易放过她,下次便不知她又闯出什么祸来。” 老太太冷笑:“人死了,自然就闯不出祸了。” 楚荣知冷着脸:“祖母说这诛心之言,孙儿可承担不起。” 眼看到了荣平房前,老太太一伸手把他挡了回去:“还嫌荣平看到你不够窝心?你别进去了,去看看你老婆起床没有吧。奶奶都起床半个时辰了,也不见孙媳妇来请安奉茶,真是好规矩。” 第121章 小姑子2 荣平烧得浑身火烫, 意识也有些模糊, 浑浑噩噩间, 仿佛灵魂离体似的,她看到她的一生如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她不断的得罪嫂嫂,触怒哥哥,在做出私奔之事后, 闹得满城皆知, 名誉败坏, 最后由嫂嫂做主,远远的嫁到了乡下。 但那人却好酒好赌嚣张跋扈,知道这小媳妇虽然出身高贵,但娘家早就嫌弃了她,根本不可能给她撑腰, 所以时常拿“淫奔”“不洁”来挤兑荣平,荣平也是暴烈脾气,两人总会干架,最后她竟然被那男人错手杀了……而那嫂嫂这时却站了出来,打着为荣平伸冤的旗号,处治了那男人, 最后赢得一片“长嫂如母”的贤惠美名。 这男人是你逼我嫁的,还用我的性命来衬托你的贤名?荣平看得心中作呕, 神思混乱,手指不由得抓住了床垫,浑身颤抖。 老太太看孙女儿睡梦中这副焦虑恐慌的模样, 轻轻的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 “大夫,怎么样了?” “伤害高热,还有些过于虚弱,需得仔细调养调养。”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写下了药方:“老太太不必担心,只要精心维护,会好过来了。” 他把药方写好后,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下官方才过来时,见到了平远侯,侯爷让我看完了以后,也去给侯夫人瞧一瞧,侯夫人身子不大舒坦。” 老太太唇边的皱纹抿出了两道沟壑:都没见这孙媳妇什么时候舒坦过,见天儿请大夫。但她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让他去了。 —— 平远侯府的正房正院轩昂壮丽,院中草木葳蕤,往里走,揭开猩红锦缎锁边的湘妃竹帘,便能看到硕大的紫檀木十二生肖精雕博古架,那架子上摆着翡翠山雕,精美瓷器,金丝珊瑚树等种种精美摆件。重帷深遮,红毯软铺,葡萄紫春柳绿落日红几种颜色错落飘摇,愈发显出富丽和华美。 一个年轻少妇斜倚在软榻上,肌肤如雪,眉目如画,梳着堕马髻,戴着珍珠串,神态娇慵中戴着几分懒散。平远侯坐在旁边看着,等那太医收了手,便问情况如何。 太医恭恭敬敬的回话:“侯夫人浑身无力,时常头晕,是有点气虚,臣可以开两贴补气的药。” 少妇闻言,便看向平远侯,半娇半嗔的道:“相公,那药太苦了,我才不要吃。” 平远侯便看向太医:“除了吃药,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不喜欢吃药,我们可以从食物入手,比如五红汤:用红豆、带皮的花生、红枣、红糖、枸杞子五样食材放在一起煮熟,熬出来甜甜的,味道也十分不错。” 少妇闻言,皱了皱眉:“带皮的花生?那多恶心,我吃不下。” 平远侯便命太医再说个法子来,“只要能调理好内人的身体,本侯重重有赏。” 太医神色愈发恭敬,“气血不活,则肢体懒倦,肢体懒卷也容易气血不活,这本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尊夫人每日里可适当运动,比如散散步,打打马球,气血活动开了,人自然就精神了。” “我这身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多走几步,都要人扶着胳膊,脚趾头都红了。” 太医面上有点讪讪的,心道您这封赏我不要了行吗? 少妇看太医离开,叹了口气,软软的依靠在平远侯怀里:“都是我身子不好,给侯爷添了多少麻烦。” 平远侯愈发怜爱轻轻搂着她的腰,安慰道:“你不要多心,是那帮庸医没本事。” 两人正温存,外面却有人来报,说大小姐那里有人来了。平远侯一问,原来是荣平刚醒了过来,太医说她肺金犯邪,要用燕窝炖冰糖来吃。但她没有燕窝,所以问哥哥取二两燕窝来。 平远侯听了,便垂眸看向妻子“真儿,你这里若还有多余的,就腾出些给她。” 陆真儿却垂了头不说话,一双眼睛好似含了一蓑江南烟雨,幽幽的看向了别处。 她的心腹丫鬟适时站了出来:“侯爷,夫人这里是还有点燕窝,但夫人每到秋天必犯咳嗽,所以现在每日早上都用鸡蛋清和红枣配着吃,因此咱们燕窝虽有,但消耗也多,用的也快。” 平远侯听了,便点点头:“既然这样,就去回话,大小姐年纪轻轻的,又素来壮实,用鸡汤鱼汤炖了滋补,也是一样。实在不行,打发人外头买去吧。” 陆真儿的视线终于又落回了丈夫脸上,她美丽的脸蛋上浮动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愧疚,柔声道:“毕竟是妹妹,她刚私奔失败,精神上已遭重创,你再不给燕窝,她未免觉得哥哥不疼她,到时候又生出事来,说不定还会觉得是我要跟她过不去。” -- 第201页 她明明是自己不愿给燕窝,然而只消一个神态,便叫平远侯领会了她的意思,说出拒绝的话来,现在便是当哥哥的不愿意给妹妹吃燕窝。 但楚荣知并未发现这一点,反而安抚妻子:“你不要多心,荣平不懂事也不是一两天了,我会管教她的。这次要不是你事先告诉我,让我带人把她堵了回来,现在她只怕已私奔成功了。那我侯府的体面尊容可是别想要了,你是挽救侯府形象的功臣啊。” 陆真儿被丈夫安慰了半晌,才终于心情好起来,又被他喂着喝了半碗粥,脸上慢慢有了笑影。平远侯这才放下心来,自己去朝堂当值。 丫鬟扶持着陆真儿倚靠在榻上看风景,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满京城的贵女千金,哪个不羡慕姑娘?您在娘家时候便是蜜糖罐里的宝贝儿,到了婆家,更是叫姑爷捧成了心肝,放手里怕掉了,含嘴里怕化了,哄住了侯爷自然能按下那刁蛮的小姑子,便是老太太也无可奈何。等荣平出嫁了,您就彻底顺心如意了。” 陆真儿淡淡的笑了笑。这还不够,她跟这荣平见面就不对付,好似冰与炭不能相容,荣平出嫁若京城,依着她对哥哥的依赖,定然还会三五不时的冒头,最重要老太太说要把已故侯夫人的嫁妆分一半给荣平带走。她这就替侯爷不服了,男子生来金贵,哪有女孩跟男孩平均分家产的?幸而荣平自己作死,闹出私奔这档子事,现在随便陪送些东西,远远的打发了就是。 —— 荣平半靠在床上喝药,听着丫鬟汇报要燕窝被拒,心里也并没有太大意外。自打嫂嫂进门后,她想问哥哥要些关怀是不能够了,莫说要点燕窝,便是要折枝花插瓶,也会牵动嫂嫂伤心,因此被骂一顿。 她吃了药,休息了一会儿,便叫人把翠儿叫进来。 翠儿穿红着绿,梳着宝鸭髻,是个体面丫头。荣平让她跪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条斯理的问:“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吗?” “因为我没有要来燕窝,姑娘不高兴。” 荣平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原是跟她长大的,谁料被陆真儿给收买了。祠堂里跪了这么多天,一件件回忆往事,她也想明白了,就是这个丫鬟跟正院告的密。出卖主子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荣平当即把她撵到了庄子。 翠儿一听慌了:“小姐,奴婢忠心耿耿的伺候您这么多年了,只是这一件差事没办好,您不能这么对待奴婢呀。” 荣平不解释。哪有主子跟下人解释的。 很快,陆真儿就收到了翠儿被打发的消息。她愣了一下,面上一时有点茫然。因为她病弱,老太太年长,荣平顽憨,所以平远侯府的后宅管辖不是很严。只要她愿意,随手发挥一下,就能让荣平曾经跟戏子私奔的消息弄得京城众人皆知,那个翠儿就是最得用的小喇叭。等大家闹得沸沸扬扬,积毁销骨,荣平生气也是无法,因为那是她的丫头——还是她自己管束不严。 她本来就打好了利用翠儿再抛弃翠儿的算盘,谁料这个棋子直接被拔掉了。 这下子有点棘手了。陆真儿轻轻揉揉心口,感觉胃部有些发闷。荣平私奔之事做的隐秘,连身边的其他丫鬟都瞒得死死的,平远侯半夜带人回来,更是无人得知。 十天半月过去,外界都没有消息,若是一下子闹出来,大家一下子就能想到是她做的。因为老太太和荣平捂都来不及,那小戏子逃走了,也攀扯不上,只有清楚底细的他们夫妻俩可以怀疑了。 陆真儿咬了咬牙。难道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行。 于是平远侯下朝回来,就听人说自家娇妻一天没下床,犯了胃气疼。他赶紧去找大夫,却被陆真儿拉住了衣袖哀哀哭泣:“侯爷,省些事吧,每日里为我调方配药闹出多少口舌,老太太和小姑本就心里有气,今儿上午才找过大夫,现在又找,大家会怀疑我多生事端。” 平远侯叹息一声,心中愈发爱惜她委曲求全,感慨她明明这么懂事,怎么祖母和妹妹都看不到呢? 他又哄着劝着问了半天,才终于从丫鬟嘴里,得到了妻子胃疼的缘由。 哦,原来是被荣平气得。 “那翠儿为何被赶走还不是因为夫人多跟她说过两句话侯爷,小的实话说,您可别生气。大小姐这就是在故意挑事,因为我们没有给她燕窝,所以故意甩脸子给我们看。” 陆真儿轻抹眼泪:“丫鬟也是人啊,为了我,倒叫她一辈子毁了,这岂不是我的罪过?” 平远侯再次感慨于妻子的善良和体贴。连一个丫鬟她都如此看在眼里,荣平那丫头怎么就学不到半点呢? “你不要难过,我去说她。” 平远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但他风风火火来到荣平的院子,却发现祖母也坐在那里,只得收敛了神气,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倒没有别的话,开门见山的道:“你来的正好,我正要跟你说呢,从今日起,我打算让荣平学着管家,把楚家的后宅事物移交给她。你回去了,跟你媳妇说一声。” 楚荣知愣住了。荣平管家?这把陆真儿往哪里摆? 第122章 小姑子3 这怎么可以, 哪有嫂子放一边, 小姑子管家的。 平远侯认真的看向祖母, 却发现祖母神色庄重,根本不是在开玩笑。老人面目沉静,眉宇间却带着一丝疲倦和悲哀。她的儿子儿媳在外地任职时,染了瘟疫, 不幸亡故了。从那时起, 她就得教养孙子孙女, 对外应酬,对内治家。到了本该享清福的年纪,却还是操不完的心。 -- 第202页 眼瞧着孙儿大了,娶妻了,她觉得自己可以松口气了, 孙媳妇这样的当家嫡妻应该把家务事拎起来。谁知道这孙媳妇却是个美人灯儿,风吹吹就灭了。每日里又病又娇,那是只管享受,不做正事的。 翠儿是陆真儿的眼线,老太太心里清楚,却一直没管, 她原本想的是荣平年幼任性,有正院“把控”着, 她不会做得太过分。 结果现在发现那孙媳妇竟完全不知道团结一家,倒是要搞内斗。她从翠儿那里截获了荣平离家的消息,却不把她堵在侯府大门里, 反而等荣平带人跑出城了,再叫楚荣知带着手下去追。怕事情闹得不够大? 她年纪大了,未免精力不逮,正值苦恼时刻,却发现孙女经历波折以后,倒是沉稳聪慧起来,再加上生来果决有狠劲儿,倒是治家一把好手。她挖出了翠儿这个暗针,并迅速处理掉,这心思行事教她刮目相看。于是便下定决心把权力放给荣平。 楚荣知还想为爱妻分说两句,但老太太的态度却很坚决。她三句话就把楚荣知问住了。 “当家大妇,当为小辈表率,每日晨昏定省,不得废辍,祖婆和小姑吃饭时,捧筷执勺,站着伺候,陆真儿做得到?” “管理内宅,要看账计数,朱出墨入,操持家业,陆真儿费的了这个心 ?她每个月花费比我还大,若当了家,得持身周正,这便宜可不能有了。” “偌大侯府,每天事务,大的二三十件,小的也有上百件,全从她一个脑子里过,一张嘴里出。但她一个月有大半时间不舒坦,可能支撑病体,勉力用事?” 楚荣知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上来,无奈之下,他只得先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陆真儿。 “老太太也是糊涂了,荣平这么个小人儿,能有多少心眼子?管得了这府里上下百余口人?才刚做出私奔这种事,老太太不罚她禁足,竟然还委以重任,也不知道祖母怎么想的。” 陆真儿正美滋滋的等着相公去给自己出气,结果却带回来这么一个消息,她顿时觉得自己刚吃下去的燕窝粥有点不消化。 “老太太这必然是恼了我。”陆真儿幽幽的叹了口气:“楚郎娶我,乃是忤了老人家的意思的,所以老人家一直都不喜欢我,现在荣平闹出了乱子,她生气,便迁怒于我。这我也可以理解,哪怕罚我月钱,让我下跪,只要老人家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是,让小姑子管家?那我这长嫂的脸面往哪里放?我可是没法见人了。” 陆真儿说着,泣泪不止,趴在自己丈夫肩头柔柔哭泣。 “这内宅事务不让我管,是你们楚家多嫌着我。” 然而素来跟她心意相通的丈夫这次却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反而满不在乎道:“真儿,其实荣平管家之前,内宅大小事情,调理管家婆子,外头迎来送往,不都是老太太在做,你也什么都没管嘛。前些时候,年下正忙的关口,下人们卯时就开始回事儿了,你都是睡到快巳时的。” “……嗝”陆真儿正啜泣,忽然被噎了一下,气都没理顺。 “况且你身子又弱,一直要静养,管家这种事,太劳神思,既然让荣平做,那就让荣平出这份力吧,你只管养尊处优便好。这也是祖母的意思,就说既然你三灾八难的,就别劳动了,安心养身体。” “可是……” 楚荣知笑了,自以为体贴的揉揉她的鼻子:“你不就是担心荣平管家了,到你这里来耀武扬威嘛,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她把手插到正院的。小姑子再本事,也管不到嫂嫂头上。” 陆真儿只好不说话了。 她确实不喜欢繁琐的家务事,但内宅大权光明正大的移交出去,她在贵妇圈还如何立足?那帮人哪个不是眼明嘴毒的,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陆真儿想了一想,冒出一个主意,以后管理下人处理庶务这种劳心劳力的事,就由荣平去做,但需要内眷出场的场合,宴会啊典礼啊之类,她就作为侯夫人出席。荣耀和体面还在,烦心事却没有,也算两全其美。 过了几日,就是春耕的日子。当朝陛下重视农业生产,为了表示劝客农桑每年都会亲耕以谢天下。达官显贵,贵妇名媛也都积极参与。往年每到这个时候,陆真儿都会很不巧的犯咳嗽,今年倒是挺着薄弱的身体,坚强的站了出来。 荣平已经安排好了平远侯府的春耕事务,见她出现有点诧异,但也很配合的表示既然嫂嫂要做,那我自然非常欢迎。“我已经把大夫准备好了,混在家丁里跟着,嫂嫂放心去吧。” 陆真儿涨红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笑我孱弱吗?” 荣平无辜的道:“嫂嫂想哪里去了,我明明是有备无患啊,若是嫂嫂在田间地头晕倒了,哥哥心疼是小,折了侯府颜面是大。” 陆真儿颤抖着手一甩帕子,“好好好,你做的好。” 她头次出现在春耕仪式上,自然受到了众人的关注,每个人都都会上来问候两句,交谈一番。陆真儿初始还感觉良好,但等到真的行动起来,她就发现实在是太受罪了。 她得坐着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走到农庄去。这一路路面坎坷崎岖,晃得她腰酸背痛,还一阵阵头晕,等到好不容易停车了,还以为终于到了,可以歇一歇了。结果是前方路太窄了,要进农田,得自己走过去。 按道理这样的活动形式大于实质,大家都是站出来表示一下,肯定不会让自己累着,但表面上还是要认真敷衍,于是女子都更换简便的衣物,金钗银环换成头巾荆钗,男子们都去了头冠戴着斗笠。 -- 第203页 但陆真儿就不一样了,她素来娇弱惯了,那木屐太硬,她穿的脚痛,所以还是穿着绣花鞋。那嵌着珍珠的绸缎鞋子自然是很漂亮很精致,穿起来特别舒服,但仅限于铺着红地毯的内宅地面上。这农庄的路哪怕事先修整过,也避免不了坑坑洼洼和各种小石子。陆真儿才走了两丈路,就觉得脚心搁的慌,又疼又痒,实在受不了了。 她四下一望,眼波一转,看向自己丈夫。 平远侯正跟几个朋友牵牛拉车,搁着几丈地,也收到了爱妻的求助信号,于是赶紧过来,低头问了几句。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平远侯把自家小娇妻抱了起来,迈开大步走到了地头,然后命人在那里铺上软垫,这才把娇滴滴的可人儿放了上去,那动作与神态小心翼翼仿佛安放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 众人瞠目结舌,继而转过身去议论纷纷。陆真儿安之若素,她就是要让人知道她跟有多恩爱,多受宠。其他的内宅妇人,怕是根本就不知道被相公爱若至宝的感受吧? 有个妇人嘴角轻轻一勾,碰了碰侯府老太太:“你那孙子孙媳客真是感情深啊。” 老太太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下地的都是小辈,像她这样年纪的长辈,不出面就罢了,出面也只用坐在高处的平台上看着,跟旁人假装谦虚,炫耀一下自家出息的子女后代。 往日,老太太可都是倍儿有排场的,因为楚荣知过于优秀。但今天她却五爪闹心……孙子再优秀,也顶不住孙媳妇太会秀。 一般情况下,贵人们都是每家划出一片,男的把犁女的牵牛,或用锄头把土坷垃捣碎,再用耙子耙两遍,土壤细密了,就由男人挖坑,女眷把种子丢进去。说起来繁琐,但干着也快,大部分贵人都还觉得挺新鲜,不一会儿就结束了。 但看陆真儿的架势,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手了。 楚家分到的那一块地,最终只有楚荣知一个人在忙活,但套牛犁车这种农具,一个人是操持不来的,必须要两个人,一个在后面把着,一个在前头引着。 楚荣知试了半天,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再英明神武也无法一个人整起这套家伙事儿。于是,他犀利的目光看向了荣平。 荣平:“……” 第123章 小姑子4 所以你老婆是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吗?干活就想起我了。 心里抱怨归抱怨, 但大庭广众之下, 荣平也不想起了争执, 把大家的视线吸引过来,到时候丢的还是楚家的人。于是,她乖乖走了过去牵牛。 黄牛是提前选好的,性子温顺, 眼神温柔。荣平自己平日里骑马逗狗之类的事没少干, 所以也不怕。她在前头引着, 楚荣知就在后面压着犁,两人转了一个来回就把地给整平实了。然后便是挖洞丢种子…… 这种春耕,基本都是夫妻组,或兄弟组,以显家中琴瑟相和, 兄友弟恭。兄妹组合倒是很少见,毕竟姑娘没嫁人那都是娇客,这种活儿论不到女孩头上,除非实在分不出人了。因此随着其他人家陆续收摊,开始喝茶唠嗑,渐渐的便有些议论声传来。 “奇怪哎, 以前陆夫人不来,那是平远侯带着妹妹种地, 怎么现在陆夫人来了,还是平远侯带着妹妹种地。” “哎,陆夫人太娇弱了, 你看她,走路还要人抱呢。” “听说她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只图受用。” …… 陆真儿心道这些人都是在羡慕我,但听着听着,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这话里话外的都是说她中看不中用呢。啧,这些嫉妒我的嘴脸也太丑陋了。 但再往地里看,却发现荣平兄妹已经整好了地,开始下种子了,楚荣知远远一招手把布袋子丢过去,荣平跳起来接住。兄妹二人配合非常默契,这教陆真儿有点受不了了。 荣平真是天生的皮糙,怎么干个农活还表演上了。 她立即教丫鬟搀扶着站了起来,准备去接管荣平的活计——反正现在不用牵牛了,丢种子倒是轻巧。但站起来的瞬间,她就后悔了,那装种子用的是布袋麻绳,要挂在一边手腕上,用另一只手去掏。那么粗糙的东西,不伤手吗?她看看自己纤细白嫩的柔荑,心道这肌肤这样娇嫩,定然要被勒出红印子了。 那怎么办,就看着荣平重新讨好侯爷? 陆真儿身子一晃,娇柔不胜的倒下了。刚好倒向了丫鬟那边,被丫鬟牢牢扶住。 丫鬟对这种突发状况应对非常得体,展示出一品侯夫人贴身婢女的一流素养。她一边小心翼翼的扶着陆真儿坐下,一边叫:“侯爷,快来看,夫人不好了。” 楚荣知一听,扔下锄头往地边跑。 荣平看着地面上的坑,扭头喊道:“不要慌,我准备了大夫。” 啧,还真用上了。 这一幕被不少人看在眼里,荣平喊这一嗓子大家更是听的明明白白。于是四下传来不少轻笑声,这陆夫人倒真真是个纸片人,风吹吹就倒了。 娇弱美人是引人怜惜没错,但娇弱过头,就成谈资了。 楚荣知却没有察觉,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爱妻。现在日头渐渐高了,田野里风又大,陆真儿的肌肤娇嫩如雪,眼下已有点隐隐泛红,也不知道会不会长疹子。 “小姐今儿早上起来就有点胸闷,但为了侯府的颜面,又不忍心侯爷独自一人对上其他夫妻,所以还是勉强自己过来,刚刚奴婢就劝她休息来着,可夫人不依,说不忍心看侯爷辛苦,一定要去帮忙,可刚一站起来,就有些使不上力了。” -- 第204页 楚荣知闻言,心中愈发感动。这娇妻是为了自己,才勉力支撑啊。于是二话不说抱起陆真儿到旁边提供休息的农家院子里去。几个下人也呼啦啦跟着离开,留下荣平看看地,又看看天:嫂嫂看我干活,真是辛苦了。哥哥爱妻如命,真是棒棒的。 所以,这地就撂这儿了? 那自然是不行的,皇帝跟皇后娘娘都种完了,你再贵重能比那两位还贵重? 荣平只得先把种子袋放下,扛起锄头挖坑。她试了两下,总觉得别扭,眼瞧着大家都结束了,她也心急,但越急越弄不好,这时身边有一道声音响起:“丫头,你握锄头的方法不对,会磨手。” 荣平抬头看,发现陌上站着一个高挑修长男子,他没有免冠,也没有更衣,还穿着方才祭农神典例上的衣服,站在野地里,衣袂飘飘,像个散仙。荣平看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来,这不是大祭司林渺嘛。这次春耕,皇帝特意让他出来随扈。 她见了个礼,“林公会种地?” “我在边关时候,可是跟将士们一起屯过田的,那地面状况比这个恶劣的多。”林渺问道:“怎么你只有一个人?你哥呢?” 荣平示意他看正对陆真儿嘘寒问暖的楚荣知。“此时有哥不如无。” 林渺嗤得笑了。他把下摆撩起来,掖进腰带里,走过来拿起荣平的锄头,教她农具的正确使用方法。荣平的舌头轻轻抵了抵上颚,平常宽袍大袖的看不出来,原来国师的腿这么长啊。 有人搭把手,这耘耔工作很快就完成了。荣平连连道谢,她洗了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酥糖:“花生芝麻混了麦芽糖熬的,费了我好大功夫,您尝尝?” 林渺推拒:“我不吃甜的。” 荣平愣了一下,又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雪里红:“我自己挑选的山楂裹了一层雪花糖霜,味道特别好,酸爽可口。” 林渺摇头:“我不吃酸的。” 荣平暗暗磨牙,她又在荷包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块椒盐五香酥,几颗大蚕豆:“咸的,麻辣的。” 林渺盯着她的荷包,有些疑惑。那巴掌大的小兜兜到底藏了多少东西。荣平也有些疑惑,原来我手制的零食他看不上,却看上了装零食的荷包? 没奈何,她只得铺开手帕,掂着荷包一倒,把零食腾空,把荷包送给了林渺。 林渺掂着这个“零食兜兜”,莫名其妙的看着荣平,总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 一上午忙下来,大家也都饿了,按惯例,今日是要吃些农家饭应景。但要照应贵人们挑剔惯了的胃口,饭食往往也不会太粗陋,楚家吃的就是热汤饼。 白面做的面叶儿,薄到通透,陪合着酱菜,其实别有一番风味。这个时候,陆真儿终于恢复了点精神,于是便叫人劝着她吃东西。陆真儿刚吃一口,就嘘着气放下筷子。 “太烫了。” 荣平便道:“这个白面叶儿都是要趁热吃的,吃完以后,浑身微汗,非常过瘾。” 她这么一说,陆真儿更不乐意了,她最讨厌出汗了。于是硬要把它放凉,但面叶儿本就薄,混在热水里放久了就碎了,还糊到一起去,用筷子都挑不起来,只好用勺子舀。 陆真儿一看,顿时没了胃口。 她的丫鬟忙哄道:“夫人,您好歹要吃一点,早上就没吃东西,只喝了两杯花茶,现在再不吃,那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呀?我们回侯府,可都到晚上了。” 平远侯一看,也急了,四处派人寻觅可以吃的东西。结果,连皇后都惊动了。 因为楚荣知和荣平的父亲是因为亲临疫区,因公殉职的,所以皇室素来都给楚家一等优待。皇后听说过平远侯夫人身娇体弱,方才地头还在晕倒。这会儿怕她饿出个好歹来,也赶紧帮忙,最后竟然还凑出一桌小小的宴席。 虽说没法跟城里比,但条件有限,能摆出几个碟儿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陆真儿在众多贵妇名媛若有若无的注视下,弱柳扶风的走过去,享用皇后娘娘准备的美食。她生来就是被娇宠的命,连皇后娘娘都关爱有加。这些庸俗的可怜人,只能眼巴巴看着罢了。 老太太和荣平都很不好意思,大家一样种地,就楚家生出故事来。 皇后倒是很亲切,上了各色佳肴后,让大家不必拘礼,尽情享用。老太太和荣平都略微有点尴尬。陆真儿看看满桌菜肴,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虾,随后便放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后见状,便问道:“可是这些饭食还不合胃口?” 陆真儿慢慢摇了摇头,面上却露出一抹羞红。皇后更觉得奇怪了,再追问,她便细声细气的道:“回娘娘的话,臣妇往日在家中,这虾都是侯爷剥好了给我吃的,因为我的手曾经被虾头划伤过。今日赴宴,恐伤了体面,还是不吃为好。” 皇后闻言,嘴角微妙的动了动。按道理正式的席面上不会出现带壳的虾,因为剥皮流油的,有伤形象。但这会儿在农庄里,能捞到河虾油焖了,已经很不容易了。 “本宫既说了让你们尽欢,那怎么会让你吃不到嘴里呢?宫嬷嬷,你来为陆夫人剥虾。” 宫嬷嬷是皇后跟前第一得意人,平日里各宫主子也都得客气着,能享受她服务的,只怕唯有皇后和皇帝。荣平忙站了起来:“娘娘不可,怎敢劳驾嬷嬷,由我动手就可以了,我为嫂嫂剥虾。” -- 第205页 说着忙请嬷嬷回去,自己剥了虾,先放到皇后碟子里,然后是老太太,最后是陆真儿。 皇后轻轻笑了笑。这楚家的小姑娘倒是懂事多了,还会看形势了。荣平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咔擦咬开一颗核桃,终于控制住了爆发的冲动。 陆真儿细眼迷蒙,轻轻往荣平一瞟,一丝得意一闪而过,随后便向皇后告罪。说自己实在太弱,有负皇后爱护。 皇后哪里会怪她?只是觉得侯夫人果然太柔弱了,这样怎么能服侍好平远侯呢?本着对臣子的爱护与关心,她回宫后,立即送了两个美人进侯府给楚荣知享用。名曰:分夫人之劳。 陆真儿顿时傻了眼。 第124章 小姑子5 荣平发现皇后娘娘当真了得, 她就这么云淡风轻, 又若无其事, 还一副“我是怜惜你”的菩萨面容,给陆真儿添了这么大一堵。 陆真儿在家里又哭又闹,又生病又厌食,来回折腾, 闹得正院人仰马翻。荣平作为管家的人, 按道理, 内眷生病,得有她请大夫,内眷想吃的东西,得要她花心思去弄,内眷闹事, 她得去平息。但因为平原侯事先有告诫:正院的事你不许插手,所以荣平乐的看戏。 这一看她不得不惊叹于陆真儿的造作能力。她会在阴雨天垂着泪,坐在花树下发呆,会看着生崽子的猫咪叹气,会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 躺下喊腰疼,坐起来就头疼, 喝药还会胃抽筋……荣平觉得她活得好累啊,恨不得一鞋底过去,给她个痛快。 但她当然不能做, 这是她“可亲可爱”的嫂嫂。 而且她哥哥楚荣知说了,“就是你们平常都不关心真儿,都不跟她好,所以她在侯府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因此才会抑郁寡欢,你们怎么这样冷漠,这么无情”。 所以,为了表示自己并不冷漠,并不无情,荣平还不得不来开导她。 “嫂嫂,你想,这俗话说得好,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皇后赏赐美女给哥哥,还一赏就是一对儿,这充分说明我们楚家在皇室心里地位高啊,作为楚家媳妇,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你这么难过,是不是没有把楚家的荣耀,当成你自己的荣耀?” “……呃”陆真儿惊讶的看着荣平,气得一哆嗦。 “嫂嫂,你再想,你身体这么娇弱,连皇后都忍不住多加怜惜,人家说的明明白白,是为了给你分解忧劳,这才送来的美人。我这两天去看了,这俩美人一个能歌善舞,一个会做饭懂推拿,都特别棒。我和奶奶都很喜欢她们,有她俩伺候侯爷起居生活,我们都很放心。这样哥哥好了,嫂嫂也不用那么辛苦,这不是两全其美吗?难道说嫂嫂不愿意□□子更好?” 陆真儿颤抖着手指向了荣平:“你……你……” 荣平笑眯眯的握住她的指头:“嫂嫂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太有道理,所以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您稍微平静一点,免得厥过去。你继续想,你这两天寻死觅活的伤春悲秋的,是不是不高兴哥哥收纳两个美人?这样不好,善妒的女人一点都不可爱,善妒的女人不识大体,不堪为大家冢妇。” 陆真儿瞪大了朦朦胧胧的眼睛看着荣平,以往都是这个小姑子被自己三言两语气得翻江倒海打狗撵鸡啊,什么时候她嘴皮子变得这么利索了? “嫂嫂,你想……” “我不想!”她瘦弱的胸脯一鼓一鼓,最后才冒出一句狠话:“好,你不善妒,你大方,我祝你以后嫁个姑爷,姑爷给你找一大帮美人当妹妹。” 荣平无所谓的一摊手:“我怎么会找一个姑爷?我要找也是一队姑爷!像苍星那样温柔可爱还嘴甜的,我能来一打!” 陆真儿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女孩儿?” 荣平从荷包礼摸出一个小核桃:“我怎么会无齿,我牙齿好得很。”说罢,小核桃往嘴里一放,嘎嘣一声。 两人正对质,门外传来小厮通报,平远侯回来了,陆真儿两眼一红,就往门外奔,身形前所未有的矫健,然而还没扑到楚荣知怀里,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衣冠潇洒,湛然若神。林渺大人?他怎么来了? 陆真儿紧急刹车,差点腿抽筋,这一问才知道二人是要商议西部边关议和之事。 公事,她们就不方便参与了。于是两人都在书房外默默等着,陆真儿心急着告状,而荣平却在旁边磕核桃,一会儿咯嘣一个,一会儿嘎嘣一个,满院子都是她吃干果的声音,就显得她牙口好。 陆真儿不耐烦的看着她:“你就不能用核桃夹子吗?一点女孩的仪态都没有。” 荣平点头:“嫂嫂的仪态我是学不了,毕竟嫂嫂是要众目睽睽之下,被抱着走的。” 陆真儿闻言,嘴角笑了笑,心里冷嗤一声。她果然就是在嫉妒,发酸。毕竟女人能活到我这份儿上的太少了。 等书房门开,陆真儿立即迎着楚荣知过去,楚荣知有了娇妻忘世界,于是荣平只好替他送客。她掸掸裙子,发现林渺正在看自己的荷包,于是很识趣儿的摸出一个核桃递了过去。 林渺在手里盘了一圈,又递给荣平:“麻烦姑娘开一下。” “你可以用手捏啊。我见过的男孩子都是用手捏的。” 林渺伸出手给她看,白皙修长,手指偏细,挠骨凸起,好似良玉。“你看这个手,它适合捏核桃吗?” -- 第206页 荣平无言以对,她道声失礼了,拿过来咔吧一声咬开,又递给林渺。 林渺微微挑眉,嗤得笑了。“姑娘好钢口,难怪跟侯夫人吵架吵得气壮山河。” 荣平愣了一下,“你听到了多少?” 林渺摇头:“没多少,‘从一个姑爷怎么能满足我,我得有一打’那里开始。” 荣平诧异:“我是这么说的吗?” 林渺点头:“就是。” 荣平:……好像有点怪怪的。 —— 楚荣知自然知道自家娇妻为何小脾气一阵连着一阵,但他也没办法。他是位高权重的侯爷,也是皇帝信重的臣子。平日里那些巴结他讨好他的,要送女人给他,他可以严辞拒绝。地位身份差不多的同僚同辈,以美人相赠,他也可以客客气气的婉拒。但皇家送的,他怎么能退呢?这是皇恩浩荡啊,莫大的爱护和宠任,要退回去,岂不是太不知好歹? “真儿,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两个小妖精到正院里来,就把她们打发给老太太,她们见不着我自然更见不着你,你眼不见心不烦好不好?” 陆真儿还是不依。只要她们还在府里,那早晚就会找到机会过来,况且老太太也好,荣平也罢,只要能看到美人,就会想起这原本是送给平远侯的,肯定就会拿这个来刺激她。 瞧荣平口条利索的,再被这小姑子吵吵两次,她这小心脏还不得爆炸了? 那老太太和荣平就是两个炮仗,而那两个美人,就是两个火引子。不能放到正院里来,自然也不能放到她俩那里去。 她看平远侯一筹莫展,于是委婉的提醒道:“侯爷,她们本身就是奴籍,既然是奴婢,那怎么处置,完全由得主人,只是她们来历不凡,也不好放出去。” 平原侯深觉有理,再加上看不得爱妻痛苦,于是便派人却下命令,白绫一赐,让二美人自尽。 两个美人吓了一跳,哭天抢地,哀嚎连连。 按道理,两个弱女子再怎么挣扎,也会被按住。但这次不然,往日里,陆真儿有些不舒坦,平原侯都知道是荣平气的,所以去责怪荣平,但最近荣平听了他的话,不进正院,攀扯不到荣平头上,于是他只好责怪正院的下人,是下人没用心夫伺候,这才让陆真儿多病多愁的。 下人们这可是遭了无妄之灾,三天两头,被打被骂。 因此,被心里这点怨怒唆使着,他们虽然按着,压着,堵着,围着,却还是叫两个美人跑了。二人跑到老太太那里,哭天抹泪跟老太太求情,想保留一条小命。 老太太见状,大为震惊,立即命人把楚荣知和陆真儿叫过来。 荣平正给祖母捶腿,闻言“十分诧异”:“嫂嫂不是温柔善良的很吗,区区一个丫鬟的命都会看在眼里,怎么这两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的命,就不看在眼里了?” 陆真儿不说话,用不着她开口。楚荣知自己会说的。 果然,楚荣知躬身一礼,开了口:“奶奶,你不要怪真儿,与她无关,是我自己要打杀二人!” 话音刚落,老太太手里的龙头拐杖就砸了过来,砰的一下撞到楚荣知膝盖,楚荣知把握不住平衡,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别以为你是我孙子,我就不打你。” 老太太诰命夫人当了这么多年,积威深沉,动了真怒,非常可怕。陆真儿身形一晃,半跪半晕的爬在了楚荣知身边。 “我们平远侯府,素来是仁善之家,对府中下人慈悲怜恤,板着指头算算,从你爷爷辈儿起,我们对奴婢仆从喊打喊杀了吗?京城里,这么多御史监察盯着呢,你刚在农耕仪式上,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已经有人去参你“对农神不敬”“轻狂疏慢,有违陛下劝农之旨”,你还嫌自己不够惹眼吗?” “况且,这俩个是皇后送的,皇帝也知情,你当陛下这么多年器重你,只是因为你自己有多么不同凡响?他是看在你父亲你母亲那两条人命上,要立个“舍身奉公”的表率。圣心难测,你怎么肯定这二人没有监督或者做眼线这样的双重任务?才送进来几天就赐死,你多大的脸跟皇家过不去啊。” 楚荣知不算傻,听了祖母分析,便知事情严重,赶紧跪下请罪。 老太太这才看陆真儿一眼,这一看更是恼恨,要不是她自作聪明,演到了皇后跟前,能有今日这份儿苦果? “你媳妇身子弱,我就不罚她了。你给去祠堂反省去,不认错,不许出来。荣平,送你哥哥进去。” 荣平见奶奶生气,早已乖巧站起,闻言,往楚荣知身边一让:“侯爷,请吧。” 楚荣知:“……” 第125章 小姑子6 老太太皱着眉, 冷着脸。她在自己孙儿身上耗费了极大的心血, 儿子儿媳去了之后, 一手带大,辛勤栽培,指望他撑立门户,光大先辈遗德。楚荣知也果然争气, 年纪轻轻已经是京城年轻一辈的翘楚。然而这个孙儿在娶亲一事上, 却头次忤逆了他, 硬是拒绝了她看中的姑娘,娶了这么一个花瓶似的娇气包。 花瓶安安分分的,摆着好看,不闹事,她也心静。但这媳妇还不如个花瓶呢。历来嫡妻尊贵, 侍妾不过玩意儿,要处置自己看不顺眼的姬妾,能有多少法子?这陆真儿此次要是能显出手段,把两个美人安排明白,那老太太也愿睁只眼闭只眼,还认她是个当家的大妇, 可现在看来,这孙媳妇, 实在差得远。 -- 第207页 但毕竟孙子是亲的,老太太生气也不能撒手不管,所以还是想努力一把, 不说为孙儿打造出一个贤内助,至少别太拖趟儿。那两个美人显然是皇后敲打年轻的侯夫人不要侍宠生骄,这个用意傻子都看得出来。于公于私,陆真儿都要被管教。于是老太太进宫去,一边给皇后娘娘谢罪,一边求助。 皇后依然很和善,听了老太太的话,一边客套着你们家务事我不好插手,一边送了一个宫廷嬷嬷。很不巧,刚好就是那天差点给陆真儿剥虾的那个。 平远侯府的祠堂,楚荣知正端端正正的跪在蒲团中央。他腰干笔直,身形端正,一副哪怕是跪祠堂,也要给妹妹做表率的模样。但等到了饭点,下人捧着朱红雕漆食盒进来时,楚荣知很微妙的心里发慌……荣平那家伙,不会要伺机报复,只给我吃汤饭吧。 正这么想着,却听荣平嗤得一笑,抬头一看,发现她慢条斯理的揭开了食盒,露出了里面的白米饭和炒菜。虽然那些菜肴是素炒的青菜豆腐蘑菇萝卜之类,但分量却是足够,绝对能吃饱。 “放心好了,我不会虐待我唯一的亲哥哥。” 荣平揉了揉指头蹲在他身边:“哥哥加油哦,保重身体,身体好有利于做检讨。” 平远侯脸黑似铁,这妹妹就是在幸灾乐祸,他冷笑一声。“我可不会跟某些人一样,放着长辈的训诫不当关爱,死鸭子嘴硬不认错,我心里极为尊重祖母,尊崇礼法。我这顿饭吃完就认错,” 楚荣知敲了敲筷子,虽然这素菜很可口,但每天的佐餐小酒没有了,也很难受啊。他看了荣平一眼,微微冷笑,这傻妹子还当我会跟她一样在这里受十天洋罪呢。 然后他就发现荣平用一种很沉痛的表情看着他:“我可亲可敬的哥哥,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祖母那句“不认错,不许出来”是跟你说的吗不是,是跟嫂嫂的说的。祖母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出来问题发端于陆真儿,所以要她,你的小娇妻认错,你才能出来。” 楚荣知一口饭堵在嗓子眼半天咽不下去,不是吧?不会吧?这么玩的吗?再想想那个柔弱又倔强的爱妻,他内心忽然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陆真儿明白那天老太太罚楚荣知是罚给她看的,心里委屈而又害怕。她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这样狠心,对唯一的亲孙子这么严厉。这可是楚家唯一的顶梁柱啊,万一罚坏了怎么办? 不过她虽然心疼,却也知道楚荣知早晚要继承侯府的,老太太不会真对他怎么样,所以她只管扛着,安慰自己过了这几天,老太太消了气就好了。 然而她很快就从心疼楚荣知,变成心疼自己了。因为老太太竟然动了真格儿,从皇后那里找了嬷嬷上她礼仪课。贵族礼仪课是有,但那都是未出嫁的女娃娃们学的,哪已为人妇的贵夫人学呢?老太太分明是把她的脸皮扔在地上践踏。 陆真儿找娘家哭诉,但老太太却放了狠话,你们要是不依,就直接把女儿带走吧。亲家母吓了一跳,这要是被休回家了,不是更没脸?于是劝陆真儿忍这一回。 陆真儿无奈,只得从命。 宫嬷嬷在后宫里资历老,手段高,宫女不知道调*教了多少,也给一些贵族小姐当过家庭教师,但她第一天给陆真儿上课,就惊到了。她见过娇气的女学生,但从未没见过娇气到这个份上的。 陆真儿坐的绣凳上又铺着棉花垫子,桌案上还铺着柔软的羊毛毡。再一看自己,用的是酸梓木长条桌案,于是便明白,陆真儿那些家伙事儿是她自己添的。咋滴?还嫌桌子凳太硬,搁着手肘和腚吗?如果单是这样讲究些,倒也罢了,她身后还站着两个丫鬟,一个捧着茶杯,一个提着食盒。这又是怎么回事? 荣平见了此景也暗暗吃惊。这陆真儿真是受用惯了,宫廷嬷嬷来给你上课,你还要两个丫鬟伺候着,你当是听戏子说书呢? 但鉴于“正院事务不得插手”的命令,她只能默认。 宫嬷嬷轻轻咳嗽了一声:“陆夫人,奴婢跟贵主儿们上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有些规矩要事先宣布一下。听课的时候可以带丫鬟,但丫鬟不许出现在教室内,要站在帘子外面听候,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她们进来。” 陆真儿一听,双眼微红的看着嬷嬷,紧接着就捂着胸口一阵咳嗽。 旁边的丫鬟又适时开了口:“嬷嬷,我们家主子生来就娇弱,今日辰时上课,为了不迟到还早早的准备了,以前主儿从来都没有起得这么早过,所以有些头晕,酸软,这才叫奴婢们伺候着,端个茶递个水捏捏肩锤锤背什么的。这食盒里是一些精巧的小食,我家主子饿了就得立即吃东西,不然就会胃疼泛酸。” 宫嬷嬷皱了皱眉:“问主子话,奴婢插嘴是怎么回事?掌嘴!” 得令,老太太身边派来的两个老人便走上前去,扯过那个丫鬟,带到室外,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清脆的耳光声。 动作利落,下手干脆。 陆真儿见状,吃了一惊,心里也自惧怕。她娇弱不胜的点了点头,无力的对另一个丫鬟道:“既然这样,你也出去吧,莫教嬷嬷看了烦心。” 宫嬷嬷闻言,再次皱眉:“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指摘奴婢看贵人不顺眼所以故意针对贵人吗?奴婢在王府公府里,用的也是这样的规矩,贵人体弱,我们可以缩短每天听讲的时间,但该有的规章制度,一定要有。夫人也是名媛贵妇的体统,这个道理自然懂的。” -- 第208页 陆真儿暗自咬了咬牙,只得点头应是。 她自从被追着上课,每日都要早起,懒觉不能睡了,还得原封不动的坐上两个时辰,她平日里都是依着靠着的,这如何承受得了?于是整日里熬熬煎煎,度日如年,只盼着楚荣知赶紧出来救她。 “墨儿,我心里着实惦记姑爷,你偷偷去看看他。” 墨儿是她娘家陪送丫鬟,最最可靠,当即领会了她的用意。虽然被几个耳刮子打的脸上红肿都还未退,但还是顶着面纱偷偷跑去祠堂,想要传递消息。结果人刚到祠堂门口,还未开口呢,便被荣平带人拦住了。 “这是供奉楚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什么阿猫阿狗也往这里闯。” 墨儿吓了一跳,赶紧又往回跑,但荣平怎么会让她跑脱,当即按住了她,于是她又嚷嚷着是侯夫人派她来的。 荣平却道:“好个刁钻丫头,自己擅闯祠堂,担扰侯爷反思,现在又去攀扯主子。老太太说的清楚,让哥哥静思己过,任何人不得打扰。难道嫂嫂会不把老太太的话放在眼里吗?明明是你这个丫头擅自胡为!来人,把她嘴堵了,送到庄子上去!” 陆真儿一听说心腹丫鬟被打发了,也不顾得躺在床上浑身疼,赶紧过来讲话。荣平诧异道:“难道真是嫂嫂不把祖母的命令当回事?” 陆真儿愣了一下,宫嬷嬷那张严肃的老脸刹时闯入脑海,她果断摇了摇头。 荣平了然:“有些奴才心术不正,专管生事挑拨主子,是不是得狠狠的惩治?” 陆真儿还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墨儿被送走。 楚荣知在祠堂里待了三天,就有些难以忍受,不仅是跪着身体疲惫膝盖酸痛,还有祠堂过于安静冷寂,呆久了,精神都要恍惚。他心里着急啊,陆真儿怎么还不认错,她认错了我不就能出去了? 陆真儿也急啊,楚荣知怎么还不认错,他要是认错了,不就能出来救我了? 夫妻二人,两两相望,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第126章 小姑子7 赶走心腹丫鬟的影响, 比陆真儿想象的还要大。没有了从小用到大的下人帮腔, 很多事她都不好做了。 比如, 往常她只要苦着脸往软枕上一靠,墨儿就会主动说:“我家小姐自来柔嫩,昨夜做了个噩梦,吓得半夜睡不着, 今早儿起来就恶心反胃, 还头疼无力, 今儿这课,是上不得了。” 现在没了这个能巧妙的翻译她肢体语言,分析她神态心理的帮手,她就得自己说。但这些话还真只能别人说,自己一开口, 就有浓浓的偷懒逃课嫌疑。 这还是皇后的嬷嬷,要是她回去再告个状,皇后再送来两个美人怎么办?陆真儿才不情愿也得捏鼻子认了。 而且她发现自打她被上课,被撵走丫鬟后,在侯府的地位一落千丈,连些有头有脸的下人都敢不把她当回事了。 陆真儿真的伤心了, 她披着玉兰花披风靠窗坐着,眉宇间带着一股淡淡的诗郁, 这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一句话不说,不口茶也不喝。一副这个世界对我太不友好了, 我不要再微笑面对,不要再努力生存的模样。 课,自然是不要上的。 老太太听了宫嬷嬷的汇报,皱了眉头,亲自来过问。她早先已经说过,如果陆真儿不配合宫嬷嬷的管教,就把她送回娘家去,所以她总是一副又愁又怨的气质,但行动上还是很配合的。今天这是又搞什么幺蛾子? 老太太来到正院,不见她出来迎接,人都进了屋,也不见她让座,她还如同一副美人画像似的,愣愣的在那里出神儿。 老太太看看桌子上摆放的已经没有热气的菜肴,命人拿下去。“饭冷了就热,菜肴不可口就换,做什么跟种了定身法似的杵在那里。我跟皇后娘娘请旨,特意求来这么一个老师,是想让你能安分守时,学些眉高眼低,进退分寸。怎么做出这副好像是我要虐待你的样子?” “你平日里在家中轻狂拿乔,我可曾骂过你?往远了说,你嫁进楚家这么多年了,就头天站过规矩,敬个茶的功夫,我茶水还没喝完呢,你就颤着腿儿要晕倒了。从那以后,晨昏定省我都给你免了。往近了说,前几年我病的两次,窗前日夜伺候的都是平丫,那个时候你在头晕胸闷,我可有言三语四?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对孩儿小辈,关起门来,往死里宠都可以,但若显眼到外人那里,到皇家那里,那就该直接打死。” 老太太说到最后,也是动了真气。和离本不是体面事,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走那步棋,她是真心希望陆贞儿经此一事能够变好。 老太太已经苦口婆心,按情理,听完这席话后,陆真儿就得赶紧站起来谢罪,领受教诲。然而她没有,她只是哀哀的看了老太太一样,眼睛里蕴涵着几颗泪珠,慢慢的转过身来,红唇微动,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老太太倒抽一口冷气,刚要拍案而起,陆真儿就双眼一翻,啪的一下晕倒在地上。老太太硬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赶紧叫人把陆贞儿搀扶起来,扛到床上去,又吩咐着请大夫。 其实老人家对陆真儿这种三五不时晕一下的状况,已经习以为常,但她敏锐的察觉出这次不对劲。怎么说呢?陆真儿平常晕倒的时候,姿势都很美好,娇弱,可怜,若风中的一片鹅毛。但这次落地就扎实多了,啪的一下,像没飞起来又落地失败的鸭子。 -- 第209页 大夫一查,这可不得了,他当即就弯腰给老太太道喜:“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侯夫人这是有了身孕,你马上要当曾祖母了。” 老太太微微瞪了大眼——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老太太心情有点复杂,以至于没能很顺利的笑出来。直到满屋子的人都开始称喜道福,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高兴道:“快去,让小姐去祠堂把侯爷接出来。” 她站起身来走到陆真儿床边,看着她消瘦苍白的样子,心里又漫上一层阴影。“大夫,麻烦你给仔细看看,这孙媳妇素来身娇体弱,需得用心照顾,我担心胎儿会有什么不利。” 大夫闻言,忙又认真的切了会儿脉,于是便道:“侯夫人有些气虚,阴阳失调,还有轻微的肝郁和肺弱的症状,我会开几幅药给侯夫人安安胎。” 老太太这才放心,一边派人去拿药,一边又给大夫送了红封和双份儿的车马钱。 荣平得到消息,也吃了一惊,她第一时间跑去通知楚荣知。楚荣知大喜,立即从地上爬起来,颠颠儿的往外跑,因为腿脚跪久了还不太灵便,所以显得踉踉跄跄,荣平也赶紧追了过去。 楚荣知对爱妻,当真是一如不见如隔三秋,再加上刚听说她腹中孕育了自己的孩子,更是激动的心脏砰砰乱跳。陆真儿一直闭眸合眼躺在床上,楚荣知刚一进来,她便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慢悠悠的掀开了薄薄的眼皮。 那一双眼睛好似含泪凝泣,把楚荣知看的心都化了。当下顾不得祖母在侧,迈开大步走过去,轻轻拦抱住陆真儿。陆真儿也不告状,也不抱怨诉苦,只是一声挨着一声,带着哭腔轻轻的叫知哥哥。 但这样的不告状,却比告状的杀伤力更大。楚容知一摸,爱妻又瘦了,心疼之余,更添气恼,转头问道:“祖母,我已在祠堂罚跪了,你为何还要惩戒真儿?明明知道她身子弱,经不起的。” 陆真儿忙劝道:“侯爷不要生气,祖母,那是为了我好。” 荣平微微皱眉,这嫂嫂未免也太会说话了。表面上表现的很体量很懂事,实际上却是默认了祖母在“惩戒”她,而她忍辱含垢的接受了。 她刚要开口,祖母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荣平便只好忍下。这时楚荣知却又转过身来瞪着她:“你打量我人在祠堂所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我告诉你,我人在祠堂,但我的心我的身都在正院。你挪走了嫂子用惯了的丫鬟,又给她个不伏手的新人,她生活上处处不便,还怎么养好身体。” 老太太轻咳一声:“那人是我让换的。” 楚荣知这才悻悻然闭口。荣平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哥哥越来越陌生,她把准备好的礼物又收进了兜里,转身离开了正院,并且决定这个地方儿,以后求她来,她都不来了! 陆真儿怀了身孕,那课自然是不用上了,荣平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宫嬷嬷,同时又遵从老太太的指使,把陆真儿腹中胎儿当作楚家目前最关紧的东西,凡事以陆真儿养胎为最高标准,想尽办法,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管事儿就要有管事儿的胸襟,荣平再看不惯陆真儿,此刻也忍下了,并且责令府中下人“孕妇本就容易情绪激动敏感,大家务必时时当心,事事在意,这胎儿本就弱,若她有一个不好,上到我下到小厮都担干系。” 于是,整个平远侯府都小心翼翼起来。 两天请大夫诊一次脉,一天开四五顿小灶,只要她提那就做。小厨房做不了,那就到老太太的大厨房里去找,若是还没有,荣平就托人到外头买。 陆真儿说外头太吵,弄得心烦气躁,荣平就派人举着杆子给她沾知了。她又嫌丫鬟们步子重,好容易睡下了,又被吵醒,睡梦中被惊着了,一阵阵心慌。于是荣平便叫所有奴婢小厮,要进她屋子的,统统在脚上挂上鞋套。 就这样有求必应的伺候了半个月,忽有一日醒来,陆真儿说自己的衣裳眼看要小了,到时候肚子大了再做,也来不及,想提前准备。 荣平一挥手:“开仓库。” 她知道哥哥私下里贴给陆真儿许多好东西,现在陆真儿又开口,她是看上官中的了,于是命下人一匹一匹抱去给她挑。 陆真儿教丫鬟搀扶着,慢慢的从昂贵的布料前走过 ,一边看却一边摇头,最后忧愁的坐在了椅子上。 下人看她又不高兴了,赶紧劝解,安慰,陆真儿这才开口说自己看中了“月光绸”。“夏天这么热,我本就怕热,孕妇更爱出汗,听说那月光绸不沾身又透气,穿起来特别舒服。哎,可惜我无福受用。” 荣平闻言,微微垂了头。这月光绸极为珍贵,它制作不易,用料也奢侈,当今陛下登基后,提倡节俭,于是禁了月光绸的上供,现在整个皇朝的世家大族也未必拿的出来,但……荣平就有。 她还小的时候,母亲曾笑着说“等平儿出嫁了,压箱底。” 这么多年过去,老太太寿辰都没拿出来,大家都知道这是荣平的嫁妆。 “平丫……” “给!”老太太刚要开口劝慰,荣平已表了态。她看了眼正冲她小院来的哥哥,命人带着月光绸去截住了他。 东西给你,人你就别来了。 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悄悄的命人把自己私房的东西找出几样,给荣平添妆。 -- 第210页 “这就是开了个头,日后日子还长着呢。” 老太太感慨了一句,荣平扶额,是啊,这才两个月还有八个月呢。 陆真儿抚摸着光滑如流水柔软如月光的布料,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这要是穿到身上,那还不是□□一样的感受? 她轻轻摸了摸肚子:这胎来的好啊,是老天在宠我。以后这日子还长着呢。且走着瞧,我不仅能拿走你的绸缎,还能拿走你的绸缎庄。 第127章 小姑子8 “咦?这胎儿的症状不是很好啊。”例行号脉的大夫皱着眉头开口了。 陆真而儿正轻轻摸着肚子, 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却被大夫一语惊醒。 她愣了一下, 急急问道:“大夫,我这不好好的吗,您何出此言啊。” 大夫微微皱了眉,抚摸着胡须道:“少夫人体质自来孱弱, 最严重的是气虚和肾虚。所以平常您的月信便是时准时不准, 而且又时多时少, 而您语音低微,动辄掉泪,这是中气不足。再加上您寡欢少语,又时不时叹息,这是肝气郁结的典型症状。我一直都在为您调理这些方面的问题, 原本想着您年轻,很快就能掰回来,但这些日子过去,却又增加了新的毛病。您再继续怀下去可能还会影响到自己的身体。” 陆真儿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道:“我有这么弱吗?” 我食量小,说话声音小, 那是因为我淑女。我时常叹息,寡欢那是我生性敏感感情丰富, 能体察自然界的春秋代序。这管我的肾和肝什么事? 大夫严肃的点了点头:“您真的就这么弱。” 陆真儿纳闷儿了,她的病真真假假的,这么多年过去, 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怎么忽然就糟糕了。 这就是陆真儿不懂了,她的身体底子本来确实薄弱,但也不是一下子糟糕下去的,这些病症是一点点添上的。 坦白的讲平远侯府,从上到下对她都还是很关心的。除了荣平时常跟她拌嘴儿外,几乎事事顺心。每次一病,侯府都会积极请大夫拿药问诊。中医四诊法望闻问切,大家号脉号来号去脉相就是这个样子,但侯夫人还总是说自己浑身难受,那就只好借助于其他三个诊疗法,尤其是望和问。 这个时候身边的人就会七嘴八舌的说了。“我家夫人胸口闷”“我家夫人晚上失眠”“我家夫人四肢无力没食欲”于是医生便对症下药,这么多年过去没病也该有病了。 人的身体,是会被暗示的。 陆真儿心都凉了。 “大夫,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她言辞恳切:“还有,要为我保密,老太太和荣平,谁都不许讲。” 大夫犹豫了一下,却收到了楚荣知的眼刀警告,于是赶紧应承。 “祖母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担心,小姑又年轻不知事……” 陆真儿柔声细语。楚荣知在一边听着,心里担忧不已,再看爱妻更是不知道该怎么疼她才好,原来妻子为了怀上还孩子竟然要受这么大的折磨。 “真是辛苦你了。” 陆真儿也轻轻的拉着自家侯爷的手:“为了知哥哥,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楚荣知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 陆真儿开始积极配合大夫的治疗,这孩子她留住,那绸缎庄她自然更要留住。 这天,红日三竿,老太太刚用过早膳正让荣平跟自己念佛经,结果陆真儿就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摇摇的走了进来。 荣平最近都尽量不出现在她面前,免得控制不住气她,此刻更是赶紧站起来行礼。老太太在陆真儿开口之前给她赐了座,随后语气温和的问:“不是说了让你卧床保胎吗?怎么又下来走动了?” 陆真儿幽幽的道:“我就是心里烦闷想出来走走。” 荣平没有搭腔,她知道自己这个嫂嫂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心中烦闷,但老太太却不能置之不理,虽然知道她要出幺蛾子,但肚子里毕竟还有她的曾孙呢,于是便笑着问道:“这又是哪里不好了?可是有什么下人惹你不开心?” 陆真儿看了荣平一眼,轻轻一笑:“我前段时间不是刚得了匹月光绸准备做衣服嘛,但绸料丝滑我又是怕冷的,竟一时不合用,所以想找些蜀锦云锦什么的。心想着再开口,恐人说我生事,于是偷偷打发人外头买去,结果您猜怎么着?那店子竟然是我们楚家自己的。” 荣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垂了下去,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地板。谁会说你生事?当初是我在说,但现在我已要啥给啥了,你怎么还做出这委屈唧唧的样子。 老太太看出了陆真儿的心思,便以言语弹压。 “真要说,那绸缎庄算不得楚家的,而是你那过世的婆婆的。她走了后,那些遗产能封存的就封存了,还经营的就派可靠人打理着。但这些铺子或赢或输,并不入楚家的公账。” “果然嘛?我竟然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事,女子带来的陪嫁难道就不能被夫家使唤了?” 陆真儿幽幽的叹了口气:“陪嫁反正早晚都是要留给孩子啊。” 荣平不由得伸出手去,摸到干果盒里的核桃,一咬,咯嘣! 老太太便道:“你婆母带进楚家的嫁妆自然也是留给孩子的。” 陆真儿一看老夫人还想打马虎眼,当即就哭了:“我就知道,我嫁进来这么久了,都还是个外人。家里在外头有铺子,我竟然都不知道,家里的财产几何我也不清楚。要求我如何如何的时候,就说我是当家大妇,应当的。但大妇的权利甜头都不给我,你们都没有把我看在眼里……难道我不是先婆母的儿媳吗?” -- 第211页 老太太叹了口气。“当初荣平的舅舅做主,把这个店分给了平丫头,平丫头嫁人时候,自然是要带走的。不然舅老爷那头不好交代。” 陆真儿一听,立即换了副凄凄哀哀的面容,轻声啜泣道:“我没有好的舅舅,是个没人疼的,我肚里孩儿还命苦,他奶奶留下的东西早晚要不姓楚……” 老太太一阵头大。荣平也体会到了无法收场的感觉,于是又站了出来,但老太太却按住了她。 不能再让平丫受委屈了。 “这绸缎庄确实不好动,但我手头还有个铺子,也是布匹生意,收益也不少,就把那个给了你吧。” 说着便叫心腹丫头开柜子,拿出了一张契约送给了陆真儿。 陆真儿看难以发挥下去,便拿了契约走人。只是她的脸色依旧哀哀的,一副寂寥模样。 下人都哄劝她:“夫人,您要开心些,不然不利于保胎,对您自己身子也不好,老太太把铺子都赏你了,这不是好事吗?” 陆真儿却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愚蠢的人都不懂我的苦心。 这偌大的侯府和如山的家私原本就都是楚荣知的,楚荣知的,就是她的。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她的那些什么金子银子铺子店子自然要全部都留给孙子,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她再怎么给荣平添嫁妆毕竟也有限,所以老太太的私房到她手里那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她在意的还是被定义为 “荣平嫁妆”的那一部分,她是为了侯爷啊,她家荣知哥哥平白少了亡母的一半遗产! 陆真儿目的未能达成,心情郁郁,还不由自主的堕泪,大夫来号脉吃了一惊。“夫人,您是不是多劳了神思,或者多费了心力?” 陆真儿忙收了泪:“可是胎儿又有什么不好吗?” “前三个月本就是关键时候,夫人的怀相也不大好。我预估着,到了后头还要烧艾保胎,或者用银针辅助。” 陆真儿倒抽一口冷气,那得多难受? “为了侯爷,我会坚持的。” 陆真儿很有决心。 陆真儿表现出豁出一切的勇气。 陆真儿受不了了…… 她开始出现“剧烈”的腹痛,并且下身还淋漓出血。她本就是对痛敏感的,这可如何是好?简直要了她的命。天天躺在床上,腰都直不起来。老太太还一天三顿派人来问,有想吃的想喝的尽管说。 陆真儿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她平常说自己难受的时候,有真有假或半真半假,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的这么写实。 …… 尽管合府上下用心伺候,尽管一应行事谨小慎微,三月头上,陆真儿还是传出了流产的消息。一时间侯府愁云惨雾,老太太更是冷着脸,整整三天一口气不吭。 陆真儿天天哭泣,楚荣知天天忙着安抚爱妻。上上下下乱作一团,荣平只好站出来重新理事。 她派人把正院清理一遍,所有的犄角旮旯都要注意到,陆真儿小月所用东西还留着,其他与孕产有关的物事全都撤走,一则留久了不吉利,二则也免得陆真儿睹物伤心。 她并不想去打扰这对恩爱夫妻“牛衣对泣”,所以就站在正院门外,过了一会儿却有一个下人偷偷的抱着一盆花跑过来给荣平看,“小姐,你闻,这花盆里头有药味,少奶奶没喝的药都折进来了……” 第128章 小姑子9 荣平看看那个花盆道:“嫂嫂每天要吃四五次药, 偶尔有一两口喝不下去了, 那倒掉也正常。” 下人便放下手头这个花盆, 带着其他人又抱了几个,荣平大眼一看,那花盆泥无不湿漉漉,不用走近, 都能闻到浓厚的中药味儿, 其中一株白海棠已经快要被药汤浇死了……明明是她最爱的花, 这陆真儿说放着亮眼又怡情,要借过来摆摆。结果就摆成这种样子了? 荣平不由得磨了磨牙,当即把伺候陆真儿的下人拿过来查问,又把大夫重新请回来细细请教。 这一问,荣平算是明白了, 天天各种滋补好药流水似的送给陆真儿,她却有一大半倒掉了,根本就没喝进嘴里。 事情重大,她不敢擅自处置,立即报给老夫人,老夫人闻说消息, 又惊又气,茶盏都跌在了地上。她对自己头个曾孙儿, 曾孙女儿还是很看重的,不然也不会纵容陆真儿到这种地步。若是她实在体质太差,撑不住, 流掉了那倒也罢了,她虽然伤心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安慰陆真儿养好身体,再坐下一胎。 结果整个侯府草木皆兵的防备了这么久,生怕柔弱的陆真儿有些不测,有求必应,千依百顺,但她自己却在背后搞幺蛾子?! 老太太听着下人的汇报,就开始上头。她强自忍耐着,等陆真儿坐完小月子,才终于再次来到正院。 陆真儿看着祖母满面寒霜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她教丫鬟搀扶着,柔弱不胜的跪下,匍匐在地上,“真儿这两天一直在等着,就知道老太太一定会过来。失去孩子我也很伤心,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这个当母亲的所受打击更大了。但老太太要生气,孙媳也只好受着,谁让我天天吃药日日卧床夜夜珍重,结果还是没保住孩子呢?是我没本事。祖母要发火就冲我来吧,只要能让您消气,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老太太七成火气硬是被烧成了十成。全家人都知道这胎怀的不易,上下联手,就怕有个闪失,结果问题出在你这个当娘的身上了。我还没说你两句,你就扯出一车话。什么叫我发火你受着?难道我是来向你宣泄脾气的吗? -- 第212页 老人家忽然发现她免了陆真儿各种为人媳的规矩,不仅是满足了陆真儿的娇弱拿乔,也是对自己有好处,否则百岁高寿也会被气得打个对折。 她也不再多说,也不让陆真儿起身,任凭她跪着,叫人直接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已经被老太太和荣平问过几次,现在更是直言不讳。“侯夫人这胎是怀的艰难,母体不强健,胎儿也比较孱弱,所以前期要用安胎补气的药来温养,支撑到月份大些,便可用烧艾之法,通过刺激人体某些穴位,来达到保胎目的。不出意外的话,是可以撑到七月头上。” 到了七月是早行催产还是继续保养,那都是后话了。但侯夫人已折在了头三个月上。 “我为侯府贵人看病这么久了,绝不敢有疏忽,那药都是极稳健的,但夫人的气虚肾虚症状一直没有得到缓解,我也曾想过,若是药足足吃了,论理不该如此……” 但内宅事务,他一个外头的大夫,自然不能多嘴多舌。 老夫人的目光冷冷的扫向了陆真儿。 你要是真含辛茹苦的扛下去了,楚家也认你是个功臣。 大家都知道孕妇辛苦,都知道侯夫人不容易,也知道孩子没了陆真儿同样伤心。但问题是,很多事情,不是从原因推结果,而是从结果推原因的。若是最后孩子顺利生下来了,那别说你倒了保胎药,便是你怀孕时曾跳绳骑马大家都不会多说什么,但现在孩子没保住!你没好好吃药好好修养,你还有理了?阖府上下百十口人伺候不住一个你? “现在你的小月子也坐完了,昨儿大夫也诊了脉,说你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既然这样,你就回娘家去吧。你回去散淡两天,也省得我这个当奶奶的,对你发火。” 老夫人的话语间不无讽刺。 陆真儿顿时愣住了。回娘家回娘家,老太太怎么就会拿这个威胁我。她看看老夫人再看看荣平,心里涌出无限悲酸,这就是她的太婆婆,她的小姑子,趁着她丈夫不在,就来欺负她。 “奶奶下了令,真儿不敢不从,只是侯爷说了,等他下朝,要带我去看河灯,到时候没了人,侯爷岂不着急?我没有保住楚家的孩子,我该罚,但只求别让我离开侯爷。” 荣平看看她情难自禁的模样,便低声道:“祖母,内宅不稳,娶妻不贤,毕竟家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上次亲家婆来闹那一场,已经折损了侯府的威严,嫂嫂虽然行为失当,但对“七出”之条都是擦边,没有重犯,我们且饶她这一次吧。” 陆真儿诧异的看着荣平,这个小姑子真的是在为我求情吗?她是故意在挑唆吧。什么叫七出,不侍舅姑,善妒多舌,无所出……她想乍一想,出了身冷汗。她一直一来的所作所为自己心中有数,但有楚荣知宠爱,她从不觉得自己会被怎样。可现在荣平竟然要提醒祖婆婆休了自己,她怎么摊上这么个刁毒的小姑? “祖母,我对侯爷一往情深,我知道自己对不起您的爱护,对不起这段时间合府的恩宠……” “那你自己说怎么办?” “我……我去跪祠堂!” 陆真儿豁出去了。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恨声道:“平儿,送你嫂嫂进去!” 荣平点头应是,顺便斥退了又围上来的丫鬟。“嫂嫂,去祠堂罚跪,就不能带着伺候的下人了。您身子弱,所要添加到衣物我会准备好给你送过去,其他时候,就请您安心静思己过。” 陆真儿嗔她一眼,颤颤儿的走了进去。 祠堂门打开,又合上。荣平看着那高大久远的房舍,轻轻吸气,这段时间楚家祠堂的利用率空前提高了。 楚荣知刚一下朝,就听说了娇妻被罚跪祠堂的事,他气冲冲来质问荣平,却从荣平那里得到另一个消息。他当年跟陆真儿初见是在温泉山庄,当时遇到暴民生事,地面挖下大坑,他的马车陷进去了,是陆真儿带着人手帮了他。楚容知一直以为这初遇非常美好,陆真儿温柔而又善良。但现在才知道是陆真儿在山庄避寒时,过于造作,难伺候,惹下一堆怨言,后来更是大冬天让庄丁上山挖冬笋炖汤,结果一人腿折断了,于是激发了庄民反抗,所以他们才在路上挖坑,阻碍贵人进入。楚荣知算是间接被陆真儿坑了……结果他还一直把陆真儿当恩人。 这个丑闻被陆家瞒的死死的,但现在荣平握了内宅大权,不少下人想着趋奉讨好她,于是就给捅出来了。 楚荣知一时无言,半晌才道:“她有时候是任性娇气了些。” 他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被人当傻子耍,此刻原本是要给祖母求情,把陆真儿放出来的,现在也没了心情,自己回屋歇着了。 陆真儿呆在祠堂里,等着楚容知来救她,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又冷又怕又难过,一夜之后就病倒了。送饭的丫头说侯夫人发烧还开始说胡话了,一声声只管叫侯爷。 荣平倒也没觉得意外,她立即请大夫来治疗,还给她吃药,为了避免她再把药倒掉,还亲自盯着她把药喝下去。 “我们楚家也不会苛待媳妇,等嫂嫂身体好了,再去跪吧。” 陆真儿吃了一惊:“什么?还要跪?侯爷呢?” 她四下搜寻,荣平却告诉她不必找了,侯爷知道,他这两天忙着公事,暂时不会回府了。 陆真儿一听,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在祠堂跪了一宿,发现自己确实罪孽深重,我就按照奶奶的要求来,先回家两天吧。” -- 第213页 她原本是想着楚荣知当天就回来把她捞出来了,结果却是这样,那她还不如先回娘家。 荣平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老夫人倒也没多话,就派人把她送回去了。只是老人家素来自持自律,却没料到世上竟有人可以放诞到这种程度。原本出嫁女不迎自归,已经是很丢脸的事了,结果亲家母竟然还敢来楚家谈事。 “真儿是有错……但她这孕怀的太辛苦了。况且大夫也说了,这孩儿孱弱,那以后再要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岂不更好。” 她一边说一边哀求,竟然也不顾一大把年纪的脸面和贵夫人的尊贵,在楚老夫人面前撕扯。这个陆太太原本想着,过不了几日,楚家就会打发人来接,结果楚家全无动静,她便不得不自己上门央告——大概她自己也清楚这女儿除了楚家无人敢接手。 老太太惊骇于她的不顾脸面,但发现这亲家不过是在避重就轻,还是坚持不松口,“等她真的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再说吧”于是陆太太只得又去找楚荣知。 “姑爷,你当初娶真儿的时候怎么说的,真儿是你灵魂相依,爱如骨血的伴侣。那现在呢?怎么能因为她没有孩子,或者孩子没保住就嫌弃她,责罚她?你把她当作了生育工具。你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荣平听得暗暗心惊。往道理上说,传宗接代是家妻的责任和义务,往人情上说,生不生确实由得她,但她既然真爱你,为何又不愿为自己爱人诞下后代?这分明就是个极为自我的女人。怎么还能被大义凛然的冠上爱的名号,最后还是楚荣知的不是? 楚荣知竟然无言以对。再有,这世上谁见过岳母舍下身段求女婿的?他一时心软,刚要答应,却听外面有人传话,“侯爷,小姐找你。” 楚荣知忙跟岳母告罪:“我去去就来。” 陆夫人眼瞧着楚荣知答应了,心头正喜,却忽然被打断,心里当即打了个突。她听女儿讲过这个小姑子总是会坏事,忙起身道:“哪有岳母跟女婿讲话,小姑子来叫人的?” 然而没有人理她。 陆夫人索性追了出来,结果就隐约听到荣平说“不能接”于是立即急了,对荣平道:“身为妹妹,不想着劝哥嫂和睦,竟然劝分,哪有你这样的小姑子。你是个女人,你应该理解女人啊,怎么也把嫂嫂看作传宗接代的工具?” 传宗接代的工具?荣平嗤得笑了。“你不要混淆概念。传宗接代的工具怎么会是嫂嫂,分明是哥哥嘛。不然为啥侯府归我哥继承了。” “你……” “我们从没把嫂嫂当工具,你这个当娘的却上赶着把女儿定义成工具!” 第129章 小姑子10 荣平也算是长了见识, 她还曾好奇过陆真儿这种神奇物种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却原来是从亲家太太身上学来的混淆是非和胡搅蛮缠。 陆太太被挤兑了一顿, 眼看今日难以得逞,只好先回陆家,心里却对荣平又恨又怒。她看着家中以泪洗面的女儿,心里翻出一条毒计, 与女儿耳语一番, 女儿心领神会。于是, 在楚荣知某天下朝后,便见到了陆家人,陆家告诉他妻子流产另有隐情,但陆真儿只愿与他当面说。 楚荣知初时不信,但后来想到流产, 查证,处罚,他都不在家,荣平全程管家,却又素来任性且与陆真儿不对付,此种也许会有些蹊跷, 自己不能偏听偏信。 陆真儿一见面就伏在楚荣知怀里哀哀哭泣。“没了孩子我也很伤心,但怎么祖婆婆和小姑都要怪我呢?还有荣平在那里挑唆, 敢情药不用她喝,她不难受。她又不是我,她怎么知道我没努力保胎。若不是她去老太太那里告刁状, 老太太也不会恼我到如此地步。” 楚荣知原本还想责问她为何没有按时吃药,但看她哭的泪人模样,也不好再追问,只得让她先给祖母认错,再图后效。 “是我不好……我的身子骨不争气,我原本早该死了,只是托侯爷福才有今日。” 陆真儿还在缠夹不清。 老太太的反应十分激烈,她命人传了话:“从今日起,我要进东院清修,跟你爷爷父母,楚家列祖列宗赎罪,任何人不得打扰。侯府所有内宅事务,今日起,全由荣平说了算。” 楚荣知大急,赶忙叩头:“奶奶这样,可是不要孙儿做人了。” 荣平知道这表面上是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姿态,其实却是逼楚荣知休了陆真儿。看来老太太是真的对这个孙媳妇死心,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改好了。 楚荣知无奈之下,代妻受过,去到东院门口,往那里一跪,恳请老太太原谅。老太太这次却被寒了心,任凭亲孙子在外跪着,却不看一眼。楚荣知无奈,每天从朝堂下值后,就去跪着,早晚不误。 陆真儿也心疼,声称这次错误是因她而起,她要陪楚荣知一起跪,可是跪了一会儿就开始伤风咳嗽肚子痛,楚荣知又赶紧把她送了回去。 这天他照例跪在门口,身边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心中大喜,以为奶奶终于软化了,结果已抬头却是荣平。 这个妹妹却一点都不打算帮忙,还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欠揍表情。 “哥哥呀,你心里是不是在感慨自己这个男人实在是太难了,家里三个女人,竟然不懂得体谅我。我日日在外奔波劳累,哪怕为了我省心,也得和和睦睦的嘛。” -- 第214页 楚荣知脸上一黑,不得不说,荣平说对了。 “你这样的人,如此刁钻,我看将来哪个男人要你。你现在只看我宠你嫂嫂,你就不欢喜,我就不信,你遇到一个把自己捧为心肝,视为宝贝儿的姑爷,你会不开心!” 荣平闻言,摇了摇头,“我不知哥哥为何会有这个想法,难道跟嫂嫂一样,觉得所有看她不顺眼的都是在嫉妒她婚姻幸福?那我今儿也把话说明白了,如果所谓幸福就是成全自己恶心别人,沉浸在个人世界里,愚蠢自私而不自知,那这样的幸福我宁愿不要。” 她冷冷的看着自己哥哥。 “你幸福吗?我就不信看到别人家的妻子为丈夫绸缪调停开枝散叶,你不羡慕,我也不信你看到别人家的夫妻一起游山玩水打马球玩蹴鞠你不眼红。现在我还未嫁人,祖母还在世,所以你可以把不幸福的根由归结于祖母刁难小姑难缠,觉得都是我们在为难陆真儿,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早晚走人,嫁人也得靠娘家撑腰的女孩儿哪来的勇气得罪自己哥嫂?有没有想过祖母何等精明强干豁达大度,她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孙儿身上,干嘛要跟自己孙儿的心上人过不去?到底是谁在不安于室过于做作?” 楚荣知初始还要反驳,渐渐的却冷静下来,狂躁热烈的心绪逐渐平静,脊背却渐渐泛出一层冷汗。他不得不承认,荣平所言不无道理。。 “我们阿爹阿娘去的早,我见过的世面也不多,但我真不觉得你跟嫂嫂就是幸福。陆真儿那个女子就是孱弱的菟丝子花,吸血的葛藤,她捆绑着大树,洋洋得意,索取男人的爱与供养。我举得幸福的婚姻应该向阿爹和阿娘那样。同舟共济,风雨并肩,你若在火里,我也在火里,你若在水里,我也在水里。” 她指指楚荣知的膝盖:“但凡你的妻子稍微济事一点,你今日都不至于跪在这里。” 荣平轻轻的离开了。 楚荣知被妹妹一席话捅进心中隐秘角落,又思及往事,不由得百感交集。他只是想要一个温暖和睦的家庭啊,怎么妻子嫁进来之前,祖慈孙孝,兄友妹恭,嫁进来以后就全部变味儿了? 陆真儿正教人搀扶着过来探望“跪地赎罪”的楚荣知,她心里原本还在埋怨老太太是不是老糊涂了,哪有老祖母跟孙儿划清干系的。结果人刚走到这儿,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顿时煞白着脸,僵直了身体无法动弹。 半晌后,才梦呓一般道:“我那小姑子是不是又在挑唆荣知哥哥。” 她的丫鬟紧紧的扶着她,免得她滑到地上去。“不,不会的,侯爷不会信的……” 陆真儿却极为缓慢,极为生硬的转过头,眼神放空,薄唇微启,带着半呻*吟的调子:“不,这次不一样,他听进去了,侯爷听进去了。” 她直着脚往回走,整个人摇摇摆摆,仿佛一颗剥了皮的小树,一个声音却不断的在脑海中回荡。荣平啊,我原本不打算采用母亲的计策,只想着熬到你出嫁便是,所以什么都不与你计较。但现在看来不行了,是你先对我下手的,那就别怪我心狠。 当天晚上楚荣知难得没有回陆真儿的房间休息,而是进了书房。陆真儿知道了,只教人送去些被褥吃食,还给了药膏,嘱咐小厮给侯爷揉揉腿,其他的却一句话都不说。 楚荣知在书房歇了三天,这三天他冷静下来思考了不少事情,终于下定决心跟陆真儿好好谈一谈。 但他坐在妻子身边苦口婆心说了一堆,陆真儿却只是白着脸儿一语不发,到最后才慢悠悠道:“我没有承担起妻子主母的角色,我有错,可我受了多少委屈,我都没说过。” 她微微昂头,示意蓝儿从柜子里取了一匹绸缎出来,交给楚荣知。楚荣知来回翻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这不是荣平送给你的月光绸吗?” 陆真儿苦笑道:“对啊,我也当是小姑子真心和我好,所以送给我的。但谁能想到……我这人,或许不聪明,但却是个实在人,别人的心术伎俩我是没有的。” 楚荣知听她话里有话赶紧追问缘由,陆真儿只不肯开口,倒最后被逼得没办法了,才道:“你闻闻,这上面,有麝香。” 楚荣知脸色大变。因为爱妻时常要吃药,所以他对一些常见药材的药性也略知一二,麝香这个东西非常名贵,熏染之后能开窍明神,止痛活血,但对孕妇却是大忌,它很有可能造成孕妇流产的。 陆真儿轻轻擦了泪:“我想着小姑早晚要嫁人的,要是闹出来,毁了她的名声,岂不是耽误了她的终身?所以我才一忍再忍,宁愿被奶奶责备,宁愿自己去跪祠堂被送回娘家,都没有吐露半点。我也想做个宽仁大度的长嫂,孝顺贤惠的媳妇啊——我原本已拿定主意,宁死也不说,可我实在受不了荣知哥哥你,我最爱的相公也误解我。” 说罢,一俯身,扑在床上呜呜的哭起来。 楚荣知听的心脏乱跳,头顶仿佛五雷炸响。荣平竟然做了这样的事?她怎么会谋害亲嫂嫂和自己未曾出世的侄子? 陆真儿从被褥的缝隙偷眼看,发现楚荣知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忙哽咽道:“我的孩子已经没了,我锥心刺骨的难受,我只恨我自己蠢,只想着小姑子不喜欢我,也不过是言语冲突,犯不到这份上。但现在想想,荣平那丫头,往日里掐个花还要跟我跳脚争执呢,怎么这样珍贵的月光绸说拿就拿出来了?” -- 第215页 楚荣知顿时黑了脸,他转身就要去询问摸查,却又被陆真儿拉住了衣角:“相公,你也不要太生气,我觉得小姑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捉弄捉弄我。你想想,她连跟戏子私奔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她只是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你可千万不要骂她。”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楚荣知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当即拿着剑冲了出去。 陆真儿看着丈夫风风火火的背影,轻轻勾了勾唇角,仰面躺在被褥里,舒服的扭动了一下腰肢。 荣平啊,不是嫂嫂非要陷害你,是你先容不得我这个嫂嫂的。 荣平正在院里问几个管事算账,忽见楚荣知拿着剑冲进来也吓了一跳,幸而她反应够快,当下提起板凳摔了过去,楚荣知摇身一避,紧接着就被大惊失色的下人冲上去拦住。 “小姐,你快去找老夫人。” “好端端的,怎么动起兵器来了。” 楚荣知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双目赤红,满心都是杀子之仇,硬是踹开下人冲了过去。“荣平,你给我滚出来。” 呛啷一声,宝剑出鞘,荣平旋风似的从屋里窜出来,手里竟然也握着一把剑。 下人都惊呆了,“小姐,您赶紧跑啊,您怎么也把剑拿出来了。” 荣平不明所以,看楚荣知满脸凶相,心里也怕。但她从小就皮,跟楚荣知掐架这种事也不是没干过,越是怯反而表现的越强悍。宝剑一挥,迎着楚荣知就正面去了。 “好好好,今日你若杀了我,是我学艺不精,我下到地府陪爹娘,绝不跟二老告状。” 楚荣知又哪里是要杀她?单听她提到亡父往母,愈发气恼,心里更恨,手下更狠,荣平原本还能走上几招,很快便是徒劳招架,眼瞧着眼前寒光一闪,那宝剑迎面冲头来了,荣平条件反射性的闭眼。 楚荣知也吓到了,但收手已来不及。就在这时,当的一声,一颗珍珠破空而来击偏了楚荣知的长剑。 “林公?” 林渺皱眉看着掉在地上的干果盘:“你们兄妹抢个核桃闹得这么激烈吗?” 第130章 小姑子11 楚荣知气喘吁吁的提着剑, 见到外人, 大觉失了仪态, 幸而林渺乖觉,直接玩笑过去了。他心里着实松口气,一边责问下人为何不通报,一边收剑见礼。 其实楚容知看看自己脸红气喘的模样, 再看看旁边惊魂甫定的荣平, 心里也自后怕——最近压抑的狠了, 忽然爆发竟有些克制不住,他刚才是要杀了妹妹吗?只是他心里暗悔,脸上却不会显露半点,还只会怪荣平性子太直太倔。 他原本预想的是荣平刁蛮跋扈等闲不听人话,先拔剑吓住她, 然后再审问。结果…… “平常人家哥哥打妹妹,妹妹都是赶紧跑的,那跟你一样,硬着脖子跟哥哥干!” 若是别的外人,楚荣知还担心传扬出去,对自己名声不好, 但来者是林渺他倒不怕了。这个人素来不多话。  然而此刻这个不多话的人却忽然开口了,玩笑道:“侯爷此言差矣, 平常人家的哥哥是不打妹妹的。” 楚荣知尴尬一笑,忙不迭的转移话题,荣平此刻满腹委屈, 却也不想当着他人的面给他没脸,只在心里暗暗把这笔记下,脸上却已微笑出来,沏茶迎客。 林渺喝了杯碧螺春,却又从干果盘里摸了个核桃,楚荣知见状,忙叫人去拿胡桃夹子,然而荣平已随手接过去,轻车熟路的往嘴里一咬,咯嘣~ 楚荣知的嘴角微妙的抽了抽。 林渺便道明了来意,原来西部边关的老将军跟陛下商量了许久,又探明了草原邦主的意向,召集臣工研讨,最后决定双方议和。 打仗难度大,议和的难度却也不小,目前双方都在针对利益激烈交锋,此时外邦却提出要兴办一个演武会,增进双方交流,与会者都是双方高层中的年轻俊杰,这样如果顺利的话,和谈也会便宜的多。楚荣知在不遭遇陆真儿的问题时,脑子还是很清醒的。他立刻意识到增进交流是假,互相摸底是真。 “如果皇朝在演武会上输了,对方不仅会在和谈条件上狮子大开口,还有可能直接撕毁协议,再次开战。” 林渺点头:“没错。” 楚荣知领会了林渺的来意,浑身的英雄气概顿时迸发出来。他当即起身表示“现在正是我辈大展身手,弘扬国威之事,微臣当仁不让。” “侯爷有这份志气就很好,请尽快到礼部去确认详细事务,我就先告辞了。” 荣平听着二人交谈,再看看自己忽然正常的哥哥,忍不住想翻白眼。现在看上去明明还是挺靠谱一男人嘛,怎么方才跟吃错药了一样? 楚荣知送走了林渺,再对上荣平仍然是一肚子没好气。荣平问道:“你刚刚什么意思,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楚荣知十分不耐烦。他原本是心中又气又急,想揍她一顿让她消停一点,结果还没揍成。昏了头,差点酿成大错。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楚荣知说罢,一甩手扬长而去。 真是的,他自我定位是想做个好男人,妻子的好丈夫,祖母的好孙儿,妹妹的好哥哥,但现在发现难度太大了。 啧……我干什么了我自己清楚?荣平忍不住磨了磨牙。看来我得好好练武了,下次把剑架到你脖子上,看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 -- 第216页 荣平把家中事务安顿下来,提了宝剑去找林渺。她可是瞧见了,林渺击开楚荣知的剑用的是当日她荷包上的珍珠。那劲道和准头都特别厉害,以她打麻雀十五年的经验来看,着实不同凡响。 —— 楚家兄妹各有各的忙处,陆真儿倒是空前寂寞了。她陷害了荣平后,心里也略微有点发虚,所以一直在忐忑不安的等待消息。若是老太太还在,那她绝对不敢行此下流手段,但现在府里就剩下个荣平了,那便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荣平再怎么解释侯爷也不会信。 毕竟在平远侯心里,自己这个妹妹确实没什么诚信度。 她左等又等不见楚荣知回来,忍不住派了下人去打探消息,蓝儿回来后,脸上表情有点怪怪的。 陆真儿一见便觉不好,着急的问:“怎么样?难道荣平又强词夺理的解释了一凡,把侯爷哄住了?” 下人摇了摇头,一副如在梦中的模样,呐呐的张开了嘴。“小姐没有解释,她直接扛着剑跟侯爷干起来了。” 陆真儿瞪大了眼。她自付是个深闺淑女,娇养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荣平这号人物。原本以为她就是跳脱,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剽悍! 那结果呢?陆真儿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心机有没有得逞,结果她的丫鬟却告诉她两位打了一架就散了,现在各忙各的去了。 “侯爷没有把荣平禁足,关祠堂?没有挥拳头揍她?” 丫鬟摇了摇头。侯爷可能想这么干,但是一时半会儿没拿住小姐。 “侯爷就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陆真儿得到了肯定回答,却依旧难以置信的靠在软椅里。这不对啊,荣平都还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掉,还能到处乱跑呢,她相公这是去给她出气了吗?不是啊,简直就像是意思意思打一架,敷衍她。 陆真儿心里被猫抓了似的难受,比掉了孩子的时候还难受。她可是侯爷的眼珠子命根子,小祖宗似的心肝宝贝儿,结果她被小姑子设计流产了,他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这不合理啊。难道楚荣知已经发现是自己在扯谎,所以生了气,因此也不告诉自己一声,就这么直接去衙门了? 陆真儿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焦躁。她从假的失眠变成了真的失眠,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白日巴巴的又等了一天,忐忑的想着楚荣知还朝了该怎么应对,结果楚荣知依然没有回来。 接连三天,楚荣知都没着家。 陆真儿连着三个晚上失眠,苍白的皮肤上两个浓厚的黑眼圈,用了粉都遮不住。完了完了,侯爷当真是发现我骗他,他真生我气了,他都不回家了。 她悄悄的派人去打听,但蓝现在侯府事务被荣平拢的彻底,她的能力十分有限,一时间什么消息都谈听不到。 不仅如此,她后来发现荣平也不见了,顿时更加心慌…… 楚家是不是又在密谋什么? —— 荣平站在疏阔的院子里看着林渺,恭恭敬敬的说明了拜师的意图。林渺很意外:“你乃闺中英雄。英姿飒爽寒剑飘香,技艺比我好多了,不必拜我为师的,我根本不会用剑。” 荣平显然不信。 林渺便解释道:“你可能看到我在一些祭祀上或者典礼上舞剑了,但那其实是一种舞蹈,说白了没什么杀伤力的。” 荣平诚心诚意的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需要让剑有多强的杀伤力,我只要比楚荣知强上 一分就行了。就是你一颗珍珠弹出来能打歪楚荣知的剑,但打不到我的剑,我想达到这个目的。” 林渺了然。 “想躲开我的弹指神功,这有点难”林渺严肃的看着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弹的这么准吗?因为祭祀啊典礼啊一坐三四个时辰,下面的听众就会犯困,而我就会弹一些东西击中他们的脑门,进行善意的提醒。长时间下来,葡萄籽,樱桃核,橘子核,龙眼核……不拘什么东西,百发百中。” 荣平诧异道:“所以我们每次在下面熬天熬地做典礼的时候,你林大祭祀都在上面偷吃东西?” 林渺愣了一下:“这不是重点。” 大概是不小心说漏嘴,想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林渺最终还是同意帮荣平练习,并且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荣平开始了艰苦卓绝的修炼,别的不说,身手敏捷度反应能力着实提高许多。 荣平有种感觉,楚荣知这家伙,哪怕力道胜过自己,也会被自己怼得反应不过来了。 想想就很爽! 闲暇时候,她还自己拿弹子试试,结果发现这小活动还真是挺有趣。于是她多了一个乐子,每天跟林渺一起坐在墙头上打水池里的鲤鱼,打到了就捞上来炖汤喝。 眨眼间,演武会就开始了。因为皇帝和番邦都非常重视,所以举办的非常隆重。她看到楚荣知银盔银甲起高头大马握长杆马槊站在场地中央,威风凛凛,庄严潇洒,于是小舌轻轻抵了抵上颚。不跟陆真儿在一起的时候,这狗哥哥都还挺像个人的。 荣平提前跟林渺了解过一些底细,所以知道这次演武会分为自由组和擂台组,而楚荣知这种众望所归,又对自己非常有信心的实力高强之辈,往往都会选择擂台。 楚荣知果然很争气,他已经连续打下去了两名番将,荣平跟着大家能不能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叫好,一时间久违的升起对这哥哥的认同感,仿佛找回了当年跟哥哥一起成长,打架的感觉——那个时候嫂子还没有嫁过来,他们两个的感情好到能坐到一起拍核桃。 -- 第217页 正这样想着,场中的形势已经出现了变化,那番邦大概发现自己这边局势不妙,不能再让楚荣知继续得意下去,于是搬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那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了场地中央,他身材高大,穿着修身窄袖的服装,隐隐约约的肌肉轮廓能透过贴身的布料显示出来,双目如同鹰隼极为明亮,刚才还呐喊的人群片刻间陷入了安静,大家显然都认识到了这人的不凡之处。 “骨墨?”刚从西北回来的老将军忽然开了口。 荣平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她听说过敌方那位枭雄的名号,据说凶名宣扬,武艺超群,在边疆地区能止小儿夜啼。他是番邦第一勇武之人,也是第一好战分子,每逢他出战皇朝,皇朝一般都采取守势,避其锋芒,严阵以待。 一眨眼的功夫,场地中央的楚荣知和骨墨已过了几个来回,荣平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她跟那些关心结果却只能看个虚热闹的人不一样,她清楚的体会到了刚才那几下的凶险。 荣平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心脏也提了起来。 这时人群中却传来了骚动,她一扭头便看到一个娇美纤细的女子,从人群中慢慢的走过来。人群拥挤,她走的吃力,仿佛跋山涉水,他但姿势依然是那样的优美动人。 荣平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自己的嫂子吗?天这么冷,她不在家里躲着围着火炉,抱着熏笼喝暖身汤,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纳闷归纳闷,荣平怕出乱子还是赶紧接了过去。 第131章 小姑子12 荣平再不喜欢陆真儿, 在关键时刻,还是要顾大局。她从下人手中拿过一把大伞走过去, 撑着了陆真儿的头顶。这个嫂嫂身体娇弱, 万一被风吹着,又要生病。 陆真儿看了荣平一眼却意外的瑟缩了一下,虽然她的神情隐藏的很好, 但还是被最近这段时间历练的非常敏感的荣平发现了。荣平心里很诧异, 我这又招你惹你了吗?为什么你对我如此防备, 还带点敌意。 陆真儿被荣平陪着别别扭扭的走过去在台子旁边楚家的位置上坐下。现在是秋天,她穿着厚厚的夹棉长袄坐在众人之间,还是挺招眼的。她轻轻摸索着手里掐丝珐琅小暖炉, 心里的不妙如潮水一般涌上。荣知哥哥果然是恼了我吧?他来比赛, 带着妹妹来看, 却不跟我说一声,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一会儿看看荣平,一会儿又看看台下,整个人如被棍子搅了的含羞草似的缩在一起,与周围紧张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 荣平紧张的盯着场中的局势,余光看着自己嫂嫂,不一会儿就注意到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有些灰暗, 而身体也在轻轻颤抖。于是忙劝她先回去休息。陆真儿摇了摇头,她实在是不放心荣平和楚荣知待在一起,尤其在这样的场合。楚家兄妹团结一心, 倒真显得她是个外人…… 这个时候高台上的皇后娘娘也看出了陆真儿不妥,便教身边的宫嬷嬷过去探问,鼓励。现在楚荣知正在为皇朝争光,如果这夫人在看台上出了问题,岂不是耽误大事? 宫嬷嬷心神领会,知道这侯夫人素来体虚畏冷,忙捧着皇后娘娘亲赐予的紫羔软裘和热汤走过去。陆真儿正魂不守舍,忽然见了宫嬷嬷,想起被教育的悲惨往事,倒像是见了鬼。宫嬷嬷递给她紫羔裘,她脑海里却一瞬间浮现出染了麝香的月光绸,当场啊的尖叫一声,把裘衣打落在地上。 皇后娘娘也知道我陷害了荣平,所以故意用沾了麝香的东西来警告我?! 陆真儿简直要心胆俱裂。 这个平常看着总是娇娇弱弱,连呼吸都很低微的女子,忽然尖叫起来,声音却是那样的嘹亮刺耳,在空旷的场地中直入青云。 尤其此刻,楚荣知跟骨墨交手,正在关键环节,大家屏声凝息,连大气都不敢出…… 容平大惊,心道不好,她赶忙用身体去挡,可是已经来不及,楚荣知不可避免的扭头看向陆真儿,结果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破绽已出,骨墨那长长的马槊砸中了楚荣知的胸口,眨眼间楚荣知已从马背落在了地上。 异变陡生,满场哗然。皇帝皇后也吃了一惊,皇后更是捏紧了帕子,这陆真儿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本宫送你的袍子里面还藏着蝎子吗? 荣平顾不上搭理陆真儿,眼见得楚荣知已经被抬下来,她赶紧去找大夫。 被超强外力击中胸部,不仅可能损害心脉让人闭过气去,也有可能砸断肋骨戳中肺部,这都是致命的伤害。荣平倾刻间出了一头冷汗,忽然觉得往日的那些争吵龌龊都不重要了,她从小就无父母无母,原是在祖母的庇护下,跟哥哥相依为命长这么大的……她会怨他对嫂子偏信,但报复他,叫他受罪受累,或者看他丢官丢命她就会开心吗? 并不! “你们还有别的勇士吗?”骨墨站在擂台中央,低沉的笑了笑。大家侧目而视,都不由得又气又怕。 “我来!” 接连又有两个皇朝的年轻武将或仕官上台,但他们的武力本就不如楚荣知,都是通过勉力支撑一会儿,便被打下台去,其中一位还断了一条胳膊,随着一声惨叫,血花飞溅。 场地上惊呼连连,骨墨冷笑。“贵国皇帝陛下,我们可事先说好的,和谈原本是为了避免两国百姓受苦,我主仁慈,也同意了。现在贵国如果还拿不出像样的人来,那就要答应我们提出的议和条件,把我们要求的布匹粮食一点不少的送过来。” -- 第218页 方才的场面过于惨烈,他连喊了三声都无人上台。骨墨得意的冷笑,公然嘲讽道:“中土人才济济,数量更是我邦百倍,现在却连一可用之人都没有吗?”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寒光迎面射来,他闪身一躲,再次转身就发现面前站了一个小姑娘。她身材比一般女孩子要高挑一些,梳一个高挑马尾,穿一身窄袖劲装,俊眼修眉,英姿飒爽。 骨墨初时震惊,定眼一看却笑了:“小丫头,我不跟你动手,你也别瞎凑热闹,回去吃糖去吧。” 荣平却笑道:“我听说贵帮风气开放,女子如同男子一般,同样赶路牧羊同样上战场,全民皆兵,所以从来都不会看不起女子,怎么今日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荣平不再多话,挥剑迎上,骨墨这才发现这个女子当真不同凡响,她确实在力量上有明显的缺陷,但她的身段却非常灵活,自己不仅无法捉住她甚至无法击中她,她就像一个滑不溜手的泥鳅,还像风中的一片鹅毛。 围观的人群惊呆了,方才还悬心吊胆吊胆的帝后二人也愣住了,早听说楚家这小丫头自幼充当男儿教养,跟她哥哥一样喜欢跑马舞剑。但大家都觉得这就是女孩子淘气了点而已,现在才发现荣平竟然是有真功夫的,不仅跟楚荣知有得一拼,还能在这番邦第一勇士手下走的有来有回。 骨墨也很意外。他在边关的时候曾经跟楚荣知交过手,所以对他的套路还算熟悉,但是这个姑娘的武艺表面上跟楚荣知很像,实际上又完全不一样,反而好几次给他造成了误导。 要是被自己嘲讽过的小丫头给下了面子,那岂不是无颜回番邦见人?骨墨下手愈发狠辣,瞅到一个破绽就向荣平当头痛击,但他人还未靠近就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他下意识的扭头躲避,紧接着就感觉腮帮上一疼,而一瞬间,荣平已经把剑尖抵到了他的咽喉。 “好!”看台上的人大多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但见此情景,只管鼓掌叫好就够了。 骨墨面冷似铁,一边腮帮肿着。“小小女子竟然用这种奸诈手段。” 荣平便道:“偷袭也好,暗器也好,都是正儿八经作战用的招数,难道两国对战的时候你们偷袭我们的营寨和边境就不奸诈吗?而且我看在两国议和的份上,才没有瞄准眼睛,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个瞎子了,我已算是手下留情。” 骨墨顿时大窘,对他这样的人来讲,宁愿瞎一只眼也不愿承认自己是被一个小女子给容让了。 台下起哄声又起。 “你断了我朝男儿的臂膀,我们都没说什么,现在你只是被打了脸,怎么就逼逼赖赖?” 骨墨懊恼之下只得走下台去,皇帝和皇后站起身来亲自迎接荣平。 人声鼎沸,掌声如潮,荣平瞬间站在了荣耀的巅峰。 皇后在比武之后立即召了陆真儿过来,她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陆真儿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失态了,那就是代表皇后娘娘恩宠与温暖的一个裘袍而已,但她心中的隐秘事却无法跟人讲,于是只好静默以对,要么叹息要么流泪。 但皇后娘娘却不像楚荣知那么好应付,她只管把陆真儿留在了宫里,大有一副你不说实话我就不放你走人的架势。陆真儿终于被吓到了。难道是荣平现在得了皇帝皇后的青眼,想趁此机会,借着皇后的手把自己治死了。 思来想去,她终于决定给楚荣知说实话,现在只有楚荣知才能保护自己了。只要她去求告,楚荣知总会原谅。 因为楚荣知在家中无人照顾,所以帝后为了表示恩典便把他留在了宫廷,太医仆人都是现成的。 他现在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太医说他的肋骨断了一根,所以还带了胸甲在休养,等闲不能随便动。他这两天心情可是好的很,原本输给了骨墨正是又气又恼,结果转脸他妹妹就替他打回来了!什么失子之痛都不计较了,要不是不能动中气,他真想大喊一声不愧是我的妹妹! 只是她的本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连骨墨都能打下去了。结果一问才知道真相,于是不由得感慨这丫头平常都是死犟死犟,只会杠正面,结果忽然变的机灵了。 正得意呢,就见陆真儿摇摇的走了过来,他赶忙接上去,结果陆真儿喊了一声侯爷,就给他跪下了,紧接着便道,“侯爷你赶快救救我,她们都想让我死!” 楚荣知大吃一惊,这话怎么说的? “谁,谁想让你死?” “荣平,还有皇后,她们都想让我死!” 这句话刚说出口,楚荣知就赶紧捂她的嘴,结果牵动伤口又是一阵疼痛。他顾不得计较,忙训斥道:“这这话怎么能随便乱讲?” 陆真儿却急切的摇着头:“侯爷那月光绸上的麝香不是荣平弄的,是我自己弄的。我原本只是一时糊涂,我实在是怕你生了我的气,才扯了这个谎的,我原本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但现在荣平却不依不饶的,她还告诉了皇后,让皇后把我关起来了,不让我见你……” 楚荣知听到这里已经惊呆了。你自己放的麝香,你还诬赖荣平?皇后明明是体谅侯府无人,让你我夫妻于宫中静养而已,怎么能叫关呢? 他想到当天自己怒发冲冠,跟荣平拔剑相向的场景,心里又痛又悔,再看看陆真儿,更是又气又恨,半晌后才组织清楚了语言:“什么叫随口说说而已?你竟然把失子的罪过推到了荣平的身上!你知道吗,如果不是那天林渺大人及时赶到,荣平可能已经死在我的剑下!我差点就错手杀了自己的亲妹妹!结果现在你竟然轻描淡写的告诉我,这是随口说说?” -- 第219页 陆真儿被楚荣知的反应给吓到了,她颤抖的站起来:“你,你不知道?原来你不知道……” “这不可能啊,那你这几天,就从演武会开始,为什么都不理我,还躲着我了?” 楚荣知微微动了动唇,只觉心底一阵发寒:“我当天从府中直接离开去礼部,是觉得你千辛万苦怀着的孩子因为我的妹妹丢掉了,我没能为你出气,无法给你交代,所以不好意思见你。” “后来我要打擂台,日夜勤加练习,怕晚上回去的太晚影响你休息,所以干脆就在衙门里甚至练武场将就了。” “再等比赛开始了,也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因为你生性胆小,说我每次打架,你都担惊受怕夜夜失眠。” “我这次受伤了,也没去找你,而是自己顶着,想着赶紧康复了,好去看你。因为你见不得血,见到血就会头晕,你也看不得伤口,看到了晚上就做噩梦。不让你见我的不是皇后,是我!” “我处处想着你,处处体谅你,你在做什么?” 楚荣知悲哀的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妻子的秉性,所以这么多年,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平常只负责把好的那一部分呈现给她,把好处直接挣来送给她。 这次比武中受伤的兄弟无一不是有妻子在身边嘘寒问暖,他心动吗?他当然心动。 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妻子不行。 陆真儿惊呆了,所以她这么多天一直都是在自己吓自己?楚荣知什么都不知道,荣平更不知道自己陷害过她?那她刚刚是做了什么呀! 她此刻已经慌了手脚,强行挽回道:“荣知哥哥,我刚刚是乱说的,你不要当真……荣知哥哥,你不能用这么凶狠的眼光看着我啊,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真儿啊。” 楚荣知微微苦笑,“你是我的妻子,可你有把我当成你的丈夫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很蠢,只会为你驱使,让你为所欲为?” 他深吸口气,“我让你倍享尊荣,那是因为我愿意!我用绝世好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因为我逝去的父亲和母亲是一对神仙眷侣。我也想跟你一起,做一对让世人羡慕眼红的夫妻。” “他们说你娇气,说你没用,难道我不清楚?可我我不在意,因为夫妻之间的事,原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人愿挨,不需要别人置喙。我一直觉得当我的妻子,本事不重要,我有本事就行了,性子娇气也不重要,反正我只会有一个老婆,当然是用来疼的,她只要善良,心眼好就可以。” “这么多年,我总是无条件的信任你,尽可能的给你宠爱和优待,你凭良心说这满京城的女人,哪个比得上你享福?结果你竟然利用我的信任,让我去对付我的亲妹妹!” 陆真儿这才慌了神,“可是荣知哥哥,我都已经承认错误了呀” 楚荣知笑容中带着无尽的悲哀和凉意:“你这叫承认错误吗?你只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做贼心虚,觉得荣平和皇后要对付你,所以来找我这个傻男人做挡箭牌。” “没有人要对付你。荣平早就跟林渺一起打猎去了,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讲,皇后娘娘同样也什么都没有做。 楚荣知觉得自己太惨了,不仅惨而且还像个笑话。他掏心掏肺的对自己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却只想着在背后玩小心思。 陆真儿此刻已经心乱如麻,她忽然想到皇后把她看得紧紧的,她根本就见不到楚荣知,那这次她见到了……这是皇后故意让她见到的? 正觉得不妙,背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扭头一看果然是皇后,宫嬷嬷依旧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听说,本宫要害你?” 陆真儿膝盖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诽谤皇后娘娘是什么罪?楚荣知却懒得再给她求情而是满面愧色的跪下了。 —— 皇后娘娘赏罚非常分明,楚氏兄妹乃是皇朝的得力人才,自然是要奖励的,但陆真儿御前失仪也不是一次两次,尤其第二次,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后果,大家都知道是她沉不住气才连累楚荣知败落的,差点误了大事,现在竟然还恶意揣测圣心,着实该罚。 一直忍着不动手,那是投鼠忌器,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于是她特意下旨,把一直避居人世的楚老太君请进皇宫,商讨一番后,亲自指了一位良妾让平远侯带回去。而楚老太君则一转手把陆真儿打发进了家庙,只说过个五年八年,若她真改好了,再接回来。 陆真儿的娘家母亲听说了,还上门哭诉:“我女儿身体那么弱,关家庙你是想让她死啊!” 楚老太君便道:“那得怪你呀,你为什么要把她身体生的这么弱?你与其在我这里耍赖,不如去祈祷,让你女儿变得结实点。” 亲家母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这位良妾果然非常得力,进府没多几日便让楚荣知体会到,哦,原来真正的好女人是这个样子的。他这才明白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个和睦温暖的家,而陆真儿却是个搅家精。 陆真儿在家庙中不消停,还几次哭闹生事,让楚荣知接她回去,然而这却让楚荣知更加厌烦,觉得她毫无悔过之心。不久后,她自己跑到暴雨中哭泣,随后就得了高热,只是运气不好,没了侯府呵护备至的照料,没能保住性命,很快去世了。 一年后,那良妾生了对双胞胎被直接扶正。这位嫂嫂倒是待荣平很好,而荣平因为皇后娘娘喜欢,还被认成了干女儿。 -- 第220页 第132章 大锦鲤1 龙门山, 在黄河东部。巉岩高耸,峥嵘峻茂。 山下流水汤汤, 横无际涯, 忽然间水面掀起巨大的浪花,随后一个一身红衣的仙子破水而出,她的周身霞光万丈, 瑞气千条, 那飞舞的裙裾网络燃烧的赤色火焰。 她昂头看向高高的龙门山, 当年大禹开山留下的斧凿痕迹犹在,高耸入云,锋利如刀, 于是不由的神色肃然, 面容端凝。“这就是传说中的圣地?鲤鱼化龙之地!” 凡天地之间, 物各有主,走兽以麒麟为长,鳞类以云龙为首。所有物种,位有高低,命无贵贱,灵格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固定死了,荣平作为黄鲤一族便有这样的机会,溯游而上, 通过急流浪川的重重险阻,最后经过龙门关的考验便能够飞升为龙。 如今黄河水大,水族从容, 大部分鲤鱼都悠悠自在,随波逐流也可以度过一生,而荣平从懂事起便树立了跃龙门,化龙的伟大理想,昼夜苦修,寒暑不辍,事到如今,她周身原本黄色的鳞片已经变为赤红粲然,仿佛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现在是最后一步了,成败在此于一举。 龙门山上有云气浮动,诡谲难测,其中潜藏无数风险。跃龙门时不仅会有狂风暴雨,还会有天火焚烧。风雨消磨肉身,天火焚烧鱼尾,凶暴异常,唯有最强悍也最幸运的鲤鱼才能成功。 荣平看看胸口一块赤红宝鳞,深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我不怕我最强大,我最幸运。楚大哥还在对面等我,我一定得跃过去! 楚大哥是真正的龙族,他外出游历时,与荣平相遇,当时他为这个水族的努力和强悍而震惊,感动之余,有心助她一把,便送给她一片赤鳞。这是真正的龙身鳞片,可以帮助她应对闪电引起的天火。 荣平想到楚大哥那俊美坚毅的面容还有殷切的鼓励,终于深吸一口气,腾身而起。 她修长硕大的鱼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光彩四射,彩虹在身后升起,然而下一瞬,风暴骤起,云气翻涌,银白色的闪电当头劈下,她奋力扭转身体,想要躲避,但那闪电却一道连着一道织成了一张密集的电网,将她紧密包裹。 下一瞬,赤焰燃烧,凄厉的叫声响彻天地。荣平心中惊恐而又迷茫,这不对?这不对!为什么这雷电会如此凶猛,为什么这片龙鳞也完全没有起到护持作用。 历来没有跃龙门成功的鲤鱼都会被天火直接烧毁,荣平在这紧急关头迸发出强烈的求生**,她将身体蜷缩起来,把所有力量收缩至一点,随后便如陨石一般,直直向黄河底部砸去。 疼痛,浑身都是被剥鳞挖筋一样的疼痛,她甚至能嗅到周身的鱼香味儿——变龙失败,变烤鱼了。 她终于痛苦的醒了过来,却看到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形。 绿衣窈窕,身姿飘摇,她从水流中蜿蜒而至,动作极快身姿却极优雅,转瞬已到了荣平跟前。她看着荣平的惨状,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哟,这是什么龙?喷火龙吗?哦不,是被火喷过的龙。” 青禾? 荣平轻轻一动,便痛到无以复加。而青禾却漫步而来,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从她的面颊上硬生生挖下一块肉来,那皮肉落在她手中立即变成了一枚金光闪烁的鳞片。 “不愧是修炼到极致的锦鲤,竟然能逃过天火焚烧,这就是你最珍贵的那片鳞吧。” 她面容秀美,神态平静,用温柔友好的语气,做着残忍至极的事情。 荣平依然痛到极致,此刻已经麻木,什么都不想理会,但看着这少女的动作却还是充满了不解,她勉力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是好姐妹啊。” “好姐妹?”青禾冷笑:“我是你的婢女吧,我一直被你呼来使去,任凭你驱逐,结果你现在跟我说我是你的姐妹?” 荣平微微咬牙。她神魂衰弱,体力耗尽,不想再多做争辩。她和青禾是一起长大的,当她还是一条小鲤鱼的时候,青禾就是她身边的一缕水草。青禾本性柔弱贪玩,荣平志在化龙,便经常鼓励劝勉她。 “不能满足于面前的天地,我们要去见识见识更阔大的世界。” 她修炼的时候,也会带着青禾,有窍门和技巧也会及时跟她分享。她只是想着不负两人交情,结果现在却被背后捅了刀子。 “不过我也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引荐,我也不会跟楚大哥熟悉起来,也不会让他爱上我。” 荣平瞬间瞪大了眼睛。 青禾看到她这副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被拔除鳞片依然平静的荣平,那种淡然又无畏的姿态终于被毁掉了。 “很意外吧?没想到是不是?”她轻轻动了动手腕,露出一片赤鳞:“因为我这片才是真的,你那个是假的。” 不可能……这是我亲眼看着楚大哥从自己心口拔下来的。 “不相信是不是?你那个要是真的,那雷电天火袭来时,它为何保护不了你?你个蠢货,只知道一味苦修,不解风月之情。你到现在应该都还不知道这个真龙之鳞是怎么回事吧?” “这个鳞片之所以会有效果,是因为上面带有真龙的祝福,但这个祝福只对龙真正的爱人有效,如果真龙爱的对象出现了变化,那鳞片自然就失效了,我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楚大哥早就不爱你了,他爱的人是我!” -- 第221页 “还有啊,一般鲤鱼跃龙门的风雨雷电不会那么激烈,是我用这片龙的真爱之鳞为你加了把力,助助兴。毕竟姐姐飞升这么重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插一脚呢。” 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荣平目眦欲裂。 两人相交多年,荣平自负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却抢走自己的情侣,还破坏自己的飞升。 青禾闻言,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恶劣:“因为我厌恶你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厌恶你向我兜售你的“努力论”?你告诉我要修炼,要见大世面。带着我天天吃苦受罪,但你是鲤鱼,你可以化龙。我呢?我是水草啊,我再修炼又能怎么样!你看着我再怎么拼搏,也无法取得你那样的成果,你就觉得很得意是不是?让我在身边,好时刻衬托你的优秀是不是?” 不……不是。荣平没料到青禾会如此偏激:“因出身而生怨,是最愚蠢最无用的。” 那姓楚的一出生就是真龙,而她却不过是一尾鲤鱼,她有为此抱怨过什么吗?她希望自己可以化龙,因为那是鲤鱼能达到极限成就。 鲤鱼拼尽一生努力甚至付出生命和魂魄的代价,最后所能达到的终点,也不过是真龙的起点。□□平有怨恨过什么吗? 她还不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努力下来。因为她是想成全自己,做一条让自己满意的鲤鱼,而不是为了攀比啊。 黄河最庞大最壮观无边无涯无法磨灭的存在就是水草领域,任何水族见了都会膜拜慨叹。 你却嫉妒我能变龙? 荣平想通了,讽刺的笑了笑。 青禾被她的笑容激怒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还真是不挑食……” 青禾一愣,再回头,却发现幽暗的水域里,走出一个高大俊郎的身影。 “楚大哥?” “龙性#淫,和牛交生麒麟,和猪交生象,和蛇交生蛟 没想到连水草都不放过。” 事至如今,她也不怨恨,只是觉得有点可笑。她早该想到的,真龙云游天下,所见者众,所历着多,她把他当唯一,但也不过是他那么多怜惜者中的一个。 青年乃多情之人,看着遍体鳞伤的荣平面上露出些羞愧之色。 就在这时,荣平胸口的那片儿龙鳞又开始闪光。青禾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姓楚的又爱上容平了?还是这样惨不忍睹的容平?你变得也太快了。 青禾怒火中烧,前所未有的愤慨让她冲昏了头脑,当即便要击杀荣平。 “凭什么你就能化龙!我就一直跟在你后面唯唯诺诺。你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好运鳞片嘛,现在它是我的,我要逆天改命!” 荣平喝道:“也许真的有人可以逆天改命,但你这种只想躺赢,贪酷怨妒的,不配!” 男子立即动手阻止,这时一股庞大水流席卷而来,如洪荒之力,挟天神之怒。三人齐齐变了颜色,男子急忙出手阻挡,可是已来不及,那水流旋转成庞大漩涡,立即吞噬了三人。 第133章 大锦鲤2 喷香的馒头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白雾袅袅升起。一个身形幼小的姑娘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她瘦弱不堪,衣衫褴褛, 披头散发, 赤着一双脚,但眼神清澈明亮,模样也乖巧, 看上去并不是讨厌人的姑娘, 但大家看到她却都躲的远远的。 “走走走, 一边去。” 卖馒头的老板丢了一个馒头给她,便挥手驱赶。小女孩倒了一声谢谢,立即跑远了。 “是荣平吧?不知道从哪里流浪来的。” 这时, 一阵风吹来, 撩起她的头发, 暴露出她左侧面颊上一快奇怪的斑,微微凹陷于皮肤,呈血红色,光泽冷冷,在稚童的皮肤上看着有点吓人。 她大概也知道这块斑容易招来大家烦厌,所以赶紧用手压住,瘦小的身形飞快消失在了村子后。 兰青镇是个风景秀丽的小村子,这里民风淳朴, 百姓安居乐业。只是因为建村在当年战场的白骨堆上,所以时不时就传出些灵异事件。 不过最近几年闹得最玄乎,还属村口苏家的女儿苏青禾, 这苏青禾才年方五岁,还是稚童一个,长得那叫一个粉雕玉琢,眉清目秀,一看就跟其他的幼童不一样。 她出生的时候,漫天的彩霞都在她家房顶的天空聚急,随后还有鱼儿跳波,井水冒泡。出生后,她那原本瘸了一条腿的父亲就奇迹般的康复了,她家原本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了,谁家的收成都没有她家多。 水情不好的时候,大家都不敢下水捞鱼,但她往河边一站,那鱼都争先恐后的往她的鱼篓里跳。她出门采蘑菇,能采到万年灵芝,抓野鸡能抓到尾巴一丈长的祥瑞,连玩泥巴都能挖出金子来。眼瞧着这小姑娘出生不到五年,原本一贫如洗的苏家大瓦房也住上了,白米饭也吃上了,还三天两头割肉吃,大家自然眼红啊。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 但后来大家发现这小闺女的福运不仅是自己一个人的,还有辐射效果,一个多年没孕的大嫂子,一抱她就怀上了,双耳失聪多年的聋子给她吃了糖,竟然就能听见了。 于是眼红的人没有了,反而各个都争先恐后的对她好,只把她当作了比神仙龙王还要灵的仙童。 还有人提议,让苏青禾试试,能不能把荣平脸上那个斑取掉,小女孩家长这么一张脸,实在是老天太残忍了。结果,苏青禾素来极好的福运竟然没有灵验。这更让大家觉得不一般,是荣平的邪气不一般——小姑娘上辈子遭了什么孽哦,长出这么一张脸。 -- 第222页 —— “禾禾,你赶紧跟老天爷说说,让他不要下雨了。” 一个老妇人愁眉苦脸的看着天空:“这一下就下了个好几个月,无法出门捕鱼,也无法经营其他生计,家里的米面都吃光了。” “对呀,不仅如此,这雨再下下去,河流就漫上来了,到时候毁屋淹田,代价就大了。” 苏青禾年纪尚幼,看看漫天大雨,再看看院中的积水,她不明白大家为何会不喜欢下雨天。苏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便捂住她嘴不让说。 老太太和其他人急了:“苏氏,大家跪在龙王庙前求龙王收了神通,赶紧云开雨停见日出,结果都没有用,谁都知道你闺女运气最好,你就让她开开口嘛,万一灵验了呢?开开口能少块肉。” 苏氏却只是不答应。这世界的人对神仙精怪的存在都深信不疑,苏氏也不例外。她心道,也不动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那《西游记》里头,泾河龙王改了下雨点数,就被砍头了。我这闺女是神仙托生的,也不能得罪玉皇大帝呀。 这么多年过下来,她发现自己女儿在大家眼里就像个金人一样,谁都能蹭点金粉。  所以,无论大家如何哀求,苏氏都觉得风险太大,坚决不同意。 这雨一连下了三个月,在某天夜里,忽然哗啦一声,一连数里的房舍接连倒塌,哀嚎声四起,更可怕是,在那无边的雨夜,却想起了鬼嚎一声,白骨森森,邪气蔓延,那诡异的绿黑色烟雾所到之处,墙倾楫摧,树木顷刻腐朽,变成枯木,而沾染那黑色烟雾的人,皮肤迅速发红,腐烂……顿时哀鸿四起。 人心易变,极端的恐惧诞生了极端的疯狂,有人打上苏家的大门责问苏青禾为何不努力,有人则捉来荣平要烧死她。 “长得丑,肯定是受到了魔鬼的诅咒,不然苏金童连聋子都能治好,怎么偏偏治不了她?” “她不知道流浪过多少地方,肯定是走到哪里就把邪魔带到哪里,所以才不受欢迎,就我们村子人心善,允许她存在,结果祸患就爆发了。” “我经常看到她在坟场上乱晃,是她把妖魔鬼怪招来的!” “不是吧……她只是肚子饿,去吃上坟的祭品。” 也不是没有人替她说话,但那声音迅速被淹没了。瘦小的姑娘被绑起来送上了火坛,她不断哭泣求饶,都无人听信。苏氏抱着苏青禾站在人群里,还主动加了把火,把荣平抓起来好,大家的愤怒有了宣泄点,就不会来找她女儿了。本来嘛,荣平令她女儿的“神迹”失灵,她就有些不满的。 然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升腾起来的火焰燃烧起来,却根本无法触碰到她的衣襟,她就那样瘦骨伶仃的站在火堆里却完好无损。众人大骇,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妖怪啊,迅速所有人都作鸟兽散。 小姑娘愣了一会儿,自己默默的走下了柴堆。 那青黑色的魔气依旧在不断泛滥,就在大家以为村子完了的时候,南华山的法师出现了,他们有些是御剑而来,有些手提花篮,有些拿着刀或杵,有些法器则奇形怪状,大家都叫不出名号。 他们镇压或净化了魔气,解救了村子,并留下来用丹药为受到魔气侵蚀的人疗伤解毒。 受到了恩惠的民众无不振臂高呼,原来世上真的有仙长。大家都说南华山上的修行之人身上都有远古大神的血脉,乃是神的后裔,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在下南华山楚轻尘,准备在村中选出一二有灵气之人,带回去修炼修道,将来也好为村子谋福祉。” 一个白衣胜雪的执剑法师宣布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刚经历过劫难的民众顿时喜出望外,谁不想自家出个神仙呢,于是纷纷把自家孩子推出来接受测验。 但是很遗憾,满村子的小孩测过去,只有苏青禾一个人合格。 楚轻尘看着如同年画娃娃一般的女童,微笑着点了点头,“根骨奇佳,灵气充沛,确实是修习法术的好材料。” 如果满村子筛选下来,只有一个人能合适,那该人大概就要承担一些嫉妒或流言,但偏偏这个人是苏青禾,一直一来福运爆表的金童,所以大家便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于是纷纷对苏氏表示祝贺。 楚轻尘也微笑着对苏禾伸出手来,可就在这刹那,他忽然咦了一声,四下张望,紧接着腾空而起,精心搜寻。他方才察觉到了一点奇特的能量,虽然很微弱,但却很精纯。很快他就发现了村口石头下,蜷缩着一个小姑娘。 楚轻尘飞身而下,一把将她扯了出来。荣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了众人跟前。 他仔细审视着荣平,荣平却躲避了他的视线——对于长得不好看的人,细看是一种折磨。 “你跟我回南华山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苏青禾更是迷惑,她看看荣平道:“不是收我吗,为什么要收这个丑八怪?” 第134章 大锦鲤3 “恶语伤人不好。童子无知,我这次就不怪你了, 不过你要记着皮相并不重要, 攻击对方长相更不可取, 再者等你进入南华就会发现妙道无穷,随便一颗丹药就会变美。” 荣平听到了,蜷缩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次听到这样玄妙而又不乏鼓舞的评论, 顿时对未来产生了希望。 “瞧着她也不像能修道的样子啊。” -- 第223页 “哎, 上天有好生之德,南华也需要人烧火做饭嘛。” “带走她也好,你看火都烧不死她, 说不定是什么邪物呢,被法师大人带回去管教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苏青禾还不懂事, 只隐隐觉得跟这个漂亮青年走会有莫大好处,听了大家的话, 再看看荣平,本能的有些排斥。 楚轻尘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再看看一众村民,心道孩童幼稚,待教育成熟, 明白事理,自然会好起来。 —— 转眼间,十五年已过。 南华山新入门的弟子大比开始了。原本清净祥和的圣地,忽然变得热闹喧腾起来。 苏青禾沿着铺着靛青琉璃石的小路走过, 一路上有不少人打招呼,或者投来艳羡的目光。 十五年前入门的那些小弟子中,苏青禾是非常出色的一个,不仅因为她天赋不错,更因为她运气好。常人踏遍深山老林也难以找到的珍惜药材,她出门溜个弯儿的功夫就能捡回来。同样出外出修行,可她落脚的山洞刚好就有一份独特的上古传承。 一开始大家还惊讶,羡慕,后来便都习以为常。这大概就是老天爷得天独厚的宠爱吧,一般人难以企及。 南华山上的修行之人,都具有沟通天地力量的天赋,所以大家也会觉得自己是自然之子,有神的眷顾,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见证,倒是苏青禾的出现还给了大家一点希望。哦,原来神真的会怜惜世人——只是被怜惜的只是极个别。 “恭喜楚长老,贺喜楚长老,今年的大比,要被您的徒儿摘得头筹了。” 楚轻尘笑了笑:“过讲过讲,原本都是同一个门派,我的弟子不也是南华的弟子嘛。” 苏青禾来找师父,发现楚轻尘正在跟别的长老讲话,等到谈完了,她立即走了进去,先给楚轻尘行了一礼,紧接着便道:“师父,师姐也要参加比试吗?我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走到现在的,眼看就能拿第一了,她一回来就直接跟我比,这不公平。” 楚轻尘跟大家想象中高冷傲慢的仙长不同,他脾气很好,性情也很温和。看爱徒着急便道:“你师姐没有参加前面的比试,是因为她正在外面执行任务嘛。况且你俩同时入我门下,平时也没有认认真真比过一次,这倒刚好是个机会。” 苏青禾还是有些不满。当年一起入南华山,她原本以为荣平会如同村民说的那样去厨房烧火,可是没有,楚轻尘不仅收了她当弟子,还说荣平大些,要当她师姐,同时还判定荣平和她都是水属性的,最能和自然界的水灵之力沟通,甚至荣平比她还有更加纯粹。 这怎么可能?她是自带好运的福气包,荣平是人见人憎的丑八怪啊。 楚轻尘看她这般模样,轻轻笑了笑:“怎么?你怕自己赢不了荣平?” “怎么可能?!我输给谁都不会输给她的。” 苏青禾跺了跺脚立即转身离开。她看了眼荣平的居所,内心有点不安。其实楚轻尘说二人从未比试过,也不尽然。她们二人是交过手的,她在刚学会了收集水灵子控水时,非常得意,特意去找荣平炫耀,结果却发现荣平在操控着水洗头。 她就坐在那里看书,左手执卷右手握笔,而水就在她背后和头顶徘徊,主动为她清理头发。 苏青禾几乎无法描述自己看到这一幕时的感受,她非常生气,这么高洁神圣的法术,荣平竟然用来洗头!楚轻尘肯定想不到自己的法术会被派成这种用途。你对得起师父的精心培育吗? 但是她还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点点羡慕……因为这个头发啊,又厚又长,洗一次再擦干晾干确实非常麻烦,能让水自己动,这么多么踏实好用的一个技能。 她看看自己指尖旋转的好不容易凝结成的小水珠,向荣平弹射过去,结果下一秒就被洗头水浇了一脸。 苏青禾又呛又咳,顿时恶心坏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开始搜寻各种机缘,东捡一个法宝,西拾一个药材,不断增强自己实力,再次成功活成众人眼红心热的对象。而荣平却依旧独来独往,闷头修炼。她寡言罕语,在门派中也寂寂无闻,除了楚轻尘只怕其他人都已经忘了荣平这个人了。 “砰”苏青禾推开了荣平的屋门,结果却发现荣平在照镜子,她愣了一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你你你……你是不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你照镜子的时候,不觉得难受吗?” “我照镜子是因为在山下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点伤,需要对着镜子上药。”荣平见她到来,撤掉了水镜,淡淡的问道:“师妹有事?” “当然有事。师姐你还没有对变美死心对不对?这样吧,我前段时间得到了一个“假面”,往脸上一贴就能变美,我已经在别人那里试过了,特别灵验。我把它送给你,你就不要参加比试了吧?” 荣平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一开始确实对变好看特别向往,进了南华山之后,特意访求可以让自己变美的丹药。结果曾经以为事情很简单还夸下海口的楚轻尘窘迫了——任是他用尽千般法术,百种丹药,都没有用,那斑顽固的仿佛跟荣平的灵魂绑定了似的。 荣平也慢慢的从满怀希望走向绝望。 曾经她功课完成的好,获得了楚轻尘奖励的一颗幻形丹,吃下去以后可以让脸上那个斑短暂性的消失——不过这其实是一种障眼法,斑实际上还在,只是大家看不到了。 -- 第224页 那两天荣平真的很开心,但很快苏青禾就跳出来告诉大家 “荣平的斑还在,她是冒充美女呢。” “修行之人该六根清净,你说她怎么就这样虚荣呢?” …… 荣平闻言,此后再也没有用过幻形丹。 大家都知道真相,掩耳盗铃确实没用。她也爱美,但后来发现不如把功夫花在修炼上。这南华山上的生活处境已经比俗世中好多了,大家虽然也在看容貌,但也就是看一眼与看两眼的区别,弟子们,师长们在意的都是大榜——硬实力排行榜。 大榜上有位师兄只有一只眼睛,却也没有影响大家尊敬他,爱戴他。所以只要实力足够强,品行无偏斜,就能获得大家的认可。 荣平喜欢这样的竞争状态,所以她果断拒绝了苏青禾的要求。 苏青禾眼睛都瞪大了:“你搞清楚,我不是在求你,我是为你好。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拿了第一的人就可以见老祖,老祖力通天人,无所不能,所以你就想他帮你祛斑,现在我可以帮你实现心愿,你又何必费那事,非要跟我争呢?” 荣平摇头:“我不是跟你争,我只是要拿第一。” 换句话说,对手是谁都一样。 苏青禾诧异,这是人话嘛?你是不是太轻狂了点,云淡风轻的好像“大榜第一”就是个苹果等着你去捡。 “我想拿第一,也不是为了祛斑……” “我不信!” 苏青禾气呼呼的走了。 你这能用法术洗头的人,完全做得出为祛斑而跟我抢第一的事! 第135章 大锦鲤4 南华山的大榜是最受欢迎的地方,不仅因为这上面的名字代表着新生一届的俊秀, 还因为这个大榜可以被挑战者随时更新。而现在苏青禾的大名就挂在榜首, 那硕大的灵石上方光华流转, 她的名字如同华丽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管谁看到都会投以尊敬和羡慕的眼神。 但现在苏青禾却有种严重的危机感,她的名字才在这里呆了一个晚上,今天恐怕就要被替换下去了。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 按道理她样样强于荣平, 但却不知为何,总对荣平有种本能的畏惧。 “师妹”,荣平拱手打了个招呼。 苏青禾却冷声道:“开始吧, 少说废话。” 说罢闪身飞到了场地中央,这是南华山专门用来比拼的场所, 阔大坚固,还有几大长老联手建立的结界, 所以不用担心影响到周围。 苏青禾的身法非常不错,她张开手臂像风中的一片花瓣, 慢慢的落在场地中央,轻灵曼妙,引发不少人拍手叫好。这就是苏青禾优雅高端仙气飘飘的仙子形象。 荣平也没客气, 随即轻身而上,就在她落地瞬间,眼前的视线却忽然变得模糊,周身仿佛有雾气飘荡, 虚幻飘渺却又如同实质,影响她的视线混淆她的判断。 荣平心道苏青禾果然不愧是今年的头名,十五年前,两人交手时,她才只能扔出一颗水灵子,而现在她已经能够制造这么大一片雾了,而且水灵子如此稠密。 她轻轻一动,便迅速感觉到这雾乃水灵力凝聚成的实体,她在其中行动受到了牵绊。 就在这时,雾气中传来了苏青禾的声音。 “让我先下手为强就是你输了一半。师姐,在我的法术范围内,所有人的行动速度至少会被封印三成,我知道你素来都是以速度取胜的,那现在呢,早点投降我还能给你留点颜面。” 然而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不妙,浓雾中一道纤细却强势的身影急速向她扑来,她一边闪身躲避一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对自己的法宝很有信心,她都会怀疑这个法术失效了。 “砰!” 荣平握手成爪当面袭来,苏青禾用手阻挡,而荣平的另一只手以攻向她的小腹。她勉力侧身躲避,随后挥出一张符当头痛击,荣平看到那符上流动的花纹知道不妙,没有硬接,立即闪身后退。 轰的一声,场地中央产生巨大的爆炸,刚刚的雾气被翻涌出巨大的漩涡,荣平吃了气浪冲击,倒飞出一丈堪堪站稳。 苏青禾的眉头死死的皱了起来。她知道荣平的实力其实非常高强,所以想要先封印她的速度,再直接在给她痛击,削弱她的力量,因为拖得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 然而从荣平刚刚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完全不受雾术的影响,她的行动还是那么的快捷。 围观的师兄弟和几位护法的长老也觉得诧异。这雷符是苏青禾在决赛中最后关头才用出来的,而这次她竟然一对上荣平就用出来了,难道荣平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弟子,竟然叫她觉得非常棘手嘛?大家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楚轻尘。 楚轻尘轻轻叹了口气,他曾经说过荣平的水灵力要更加精纯,跟水属性相合度更是前所未有。但这个小弟子显然有点不信邪,她造出这么大一片水雾来,若是一般人,那肯定就被粘的死死的,但荣平不会,这场地只会助了她。 她费心用力的打造这样一个场地,却是给了荣平随心所欲的舞台。大家都羡慕他有苏青禾这样一个弟子,但他却明显感觉到苏青禾过于依赖所谓“福气”“好运”,以至于忽略了一些基础的东西。 荣平也察觉到了她的状态越来越好,就如同鱼儿可以在水中自在遨游。 这苏青禾的水雾不仅控制不住她,甚至还会被她反过来利用,或攻击或加速。 -- 第225页 她刚抛出软鞭想要锁住荣平,而下一瞬荣平已经随手抓起一个水灵力球,迎面就朝她砸了过去,浓郁芬芳的水灵子噗的一下,糊了她一脸。 苏青禾大觉耻辱,不仅是因为自己被打中了,更是因为荣平那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就在嘲笑她是个傻子! 苏青禾气急,一挥手撤掉了水灵雾。 荣平轻轻挑眉:“终于发现了?” “啊?” “用自己的法术增加对手的力量,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 “你……” 苏青禾反驳的话尚未出口,就见荣平身形一晃,消失在眼前,而原地只留下一点灰尘,她再次出现时,一把流水样的宝剑已经逼近了苏青禾胸口。 在场众人顿时惊叹不已,现场呼喊连连。 “苏青禾要败了!这么快!” “不会……” 嘶……荣平刺中苏青禾的一刹那,却仿佛拿着木剑捅到了钢板上,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后,荣平感觉到手腕传来的麻木与胀痛。如果不是她并没有真的想伤到苏青禾,用力还有富余,这次恐怕已经被震断手腕。 “赢我!想的美” 苏青禾抓住机会,一掌打飞了荣平。荣平飞身后撤,勉力站稳脚跟,嘴角迸出一丝鲜血。 “就就说没有那么容易赢苏荷的宝贝太多了刚刚那个是犀牛甲或者玄龟甲吧” “没办法,谁让上天宠爱人家呢。” 说话的人言语中不乏艳羡和不服。明明大家都在勤苦修炼,日夜努力,而苏荷荷却凭着运气捡来诸多法宝,一个一个,砸的大家抬不起头来。 荣平勉力站稳,她轻轻抹去嘴角的鲜血,脸色苍白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她争分夺秒的调整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然而苏青禾却没有放过这个自己好容易争取来的机会,紧接着又抛出两条藤蔓,她藤蔓像游龙一般,风驰电掣,所过之处,地面上都被带出长长的印痕。 荣平微微瞠目,勉力躲避,然而那藤蔓却对她紧追不放。 木灵力?!苏青禾竟然还有木灵力! 满场哗然,苏青禾在众人惊讶又艳羡的目光下,得意的昂起了头,这就是我的杀手锏!荣平你天赋或许略微强于我一点点,你再努力也没有什么用。 我的福运,就是这么独一无二! 然而荣平却淡淡的笑了,她削薄的红唇,轻轻开合,眸子里闪过些微嘲讽。 “这是你最后的本事了吧” 她一翻手腕,双剑在手,随后身形如风中小燕,斜飞过去,寒光熠熠,剑光如雨,那藤蔓想要缠住荣平,却每次都会被荣平轻盈的躲开。如果说那漂亮的如同绿色绸缎一般的藤蔓像水底招摇的水草,那么荣平就是水草中的游鱼,水草能够缠住鱼吗?至少两根是绝对不行。 “蹭……蹭!” 两下,荣平踩着冲自己袭击过来的藤蔓再次加速,迅速把剑逼近了苏青禾的咽喉,苏青禾双目圆睁,迅速后退,却哪里还来得及。 “我赢了……” 荣平说,下一瞬却觉得胸口一寒,苏青禾手握一把叶子刀向荣平直插过来,荣平大惊,顾不得多想,死死用手握住。 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流下,然而她的剑却牢牢的在苏青禾的脖子上一动不动。 周围惊呼声四起,下一秒楚轻尘已进入场地,硬是分开了二人。“够了,苏青禾,你已经输了。” 苏青禾气恼道:“师父,你偏心,我们两个明明还在僵持状态。” 楚轻尘微微闭了闭眼:“你的僵持是被迫僵持,而你师姐的僵持却是自己的选择,她随时就能杀了你。” 苏青禾还是不服,然而这时大家已一哄而上,有人祝贺荣平获得胜利,有人帮助荣平治疗伤口,还有人向她求教修炼的法门,一时间竟把苏青禾远远抛在身后。苏青禾站在那里,又失落又懊恼,出生以来她还是头次遭遇这样的冷落。 荣平头次被这么多人关心和表扬,开心之余还有点儿无措。不过苏青禾还真是不一般。荣平在山下执行过蛮多次任务了,危险的敌人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却没有一个像苏青禾这样棘手。她的法宝和秘技层出不穷,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想到这里她扭头看了苏青禾一眼,却发现被众人忽视了的她,眼底闪过一丝怨度。 荣平暗暗皱眉,这个小师妹被人捧着夸惯了,倒是有点输不起。 楚轻尘迅速从人群力捞出了两名弟子,让大家先散开,放她们尽快回去休整。 荣平远远的看了一眼大榜,现在头名的位置,苏青禾的名字已经被替换掉了,“荣平”两个大字铁画金钩。她深深呼吸,吐出胸口的一股浊气,顿时觉得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浅浅的微笑。荣平是很少笑的,她总是冷肃着一张脸,又是还显得沉郁,其实她的五官很精致,皮肤也很白皙,在她用头发把脸颊的斑挡住的时候,也是一个一等一的美艳女子,而且自有一股高冷脱俗不可侵犯的气质。 苏青禾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心头一震,一种危险的预感升腾而起,她敏锐的觉得好像有个了不得的东西苏醒了。 荣平谢过大家的祝贺,迈步走回居所,心情前所未有的激荡起来。她迅速体会到苏青禾为何如此不服了,原来获得头名之后,便会被当做掌门的继承人来培养,门派中所有长老,藏宝阁都会对你大开方便之门,有求必应。第一,第二,一名之差,地位和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 第226页 荣平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但后来就迅速释然了。就像山下那些考科举的读书人一样,每次科举考试金榜题名的也有一二百,但大家愿意认识的,也只有状元榜眼探花,而能名扬天下的就只有一个状元。 而这这南华山的大榜,却随时都可以被挑战。 竞争,就是这么冰冷无情,却又能让人体会到无边的快意,因此欲罢不能。 此后,荣平在南华山接触到了以前未能接触到的更高端的法术,而其他几位师长也对她用心关注,同辈师门更是对她亲善有加。她从默默无闻,瞬间门庭若市。有几次苏青禾来找茬,还被大家怼了,要知道苏青禾可一直都是大家的小宝贝,福气包啊,荣平还是头次遇到这种为了回护她而对苏青禾不客气的情况。 于是,她发现,不同的人接触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当你变得优秀强大了,世界就对你友好了。而荣平现在觉得这个世界精彩纷呈。 这天荣平刚送别自己的师傅,却注意到黑夜中有奇特的东西在闪光……魔物? 第136章 大锦鲤5 因为当初兰青村有魔头企图逃离封印,带来魔气泄露, 后来魔气蔓延, 所以魔物变多, 行动也日渐猖狂,难道还有不怕死的来偷袭南华山吗? 月夜静谧,风中传来淡淡的花香,如果没有魔物滋扰, 这该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良夜。荣平这样想着, 执剑在手,悄悄追了出去。她的动作很快,却很轻, 像森林间的一阵风,转眼间她就追踪到了。果然是魔物, 一头浑身如似铁,毛发如钢针一般的魔狼。它发现了荣平, 立即回过头来,对她眈眈相向, 獠牙银白,舌头血红。 荣平凝神戒备,当胸握剑。这种魔物的牙齿有剧毒, 不能被咬上,而且魔狼行动快捷,个性凶猛,往往还会具有一定的神智, 往往不那么好对付。 但对荣平来讲…… 她精纯的水灵力熔炼出一张硕大坚韧的灵力网,朝魔狼当头罩起,在它跳跃躲避的一瞬间,荣平已以更快的速度跃上高空,手中银剑当头挥下。 刷的一下,血花四溅。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完完全全的映照在了一面镜子里。 苏青禾把看到这一幕暗暗吃惊,这个捕杀行为看似简单,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魔狼身形敏捷,若是它进攻就会非常棘手,而它要打定主意逃跑,那一般人也追不上。但荣平很聪明,那个网子不过是佯攻,她故意促使魔狼腾向空中,因为身形在半空,就无法再改变,那就可以直接瞄准将它捅死。 当然,这还需要极为敏锐的判断力,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时机。荣平这家伙果然是在山下执行任务时,积累了不少战斗经验。 不过,能打是其次,首先得有脑子才行。苏青禾微妙的勾了勾嘴角…… 这狼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对付一点,荣平收剑回身,水灵力开始自动为她清理周身的尘埃,而她要转身走人时,却发现那魔狼的尸体里传来一股奇特的能量,于是又回身摸索了一番,从魔狼的肚子里挖出一颗晶石了。 竟然还成色不错。难怪这魔狼就觉得自己能闯南华山了。 有这个意外收获,荣平挺高兴,南华山从来没有缴获充公的规定,弟子们是可以自行处置的,荣平发现这颗晶石可以用来加固自己的宝剑,于是毫不犹豫的收下了。 苏青禾看到这一幕,嘴角的笑容更大,只是眼神却更加黑暗。她啪的一下,合上了镜子,方才的画面全都消失了。 荣平第二天便拿着晶石来找独孤放,就是那个独眼的师兄。他的锻造技术非常高超,同门中人得到什么好的材料都会请他帮忙,看能不能打造成合适的兵器。 她见了个礼,讲明来意,独孤师兄也没有拒绝,只是他笑了笑:“我还以为楚长老门下,只有那个苏青禾会捡宝贝呢,今天一个,明天一个,原来你也能啊。” 荣平有点不好意思,她的运气确实不能算好,跟苏青禾更没法比,至少魔物斩杀这么多了,遇到晶石还是第一次。至于这双剑,更是自己千辛万苦才淘来的。 就在这时,门口却传来一声冷笑,“她能吗?她不能。” 荣平应声回头,发现一个绿衣少女当庭而站,她颜色淑丽,风情万种,站在院子中央,就仿佛一道光。 荣平看了一眼,便又转过身去看着自己的剑。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师妹长得很漂亮,很得人喜欢,她其实也挺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前提是她别总对自己恶声恶气的,好像自己上辈子欠她的债。 “哟?心虚了吗?敢做不敢认。”苏青禾迈步而入:“师姐,你为什么要偷我的晶石?” 荣平诧闻言,诧异的看着她:“这话从何说起?我是魔狼肚子里掏的。” “哼。当了小偷还撒谎?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我的宝贝虽多,却还轮不到别人觊觎。” 说罢就伸手来抓晶石。荣平哪里会让她轻松拿走,当即出手阻拦,顷刻间两人你来我往已过了十几招。这时,苏青禾却放声给高喊:“快来人呀,大家快来看呐,荣平她偷东西还打人。”说罢又骂荣平:“怎么?你还要对苦主杀人灭口啊。” 荣平还是一头雾水,但这时已经有一堆人哗啦啦围了过来。她颇有形势害怕造成误伤立即停了手,苏青禾也随即罢手站到了人多的那一面去。 -- 第227页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你宝物虽然多,但也不一定就是别人偷你的吧。” “偷不会吧。荣平凭借实力赢了你,获得了第一,干嘛还要偷你东西呢?” 连续有几人开口说话,但却大都是对荣平帮腔。一则是因为南华实力为尊,此刻荣平风头正劲,二则是因为苏青禾虽强,但她的经历实在太传奇,运气好到太太玄妙,还是荣平这种踏实勤奋又刻苦的路子让大家更有代入感。所以荣平获胜的时候,大家都是真心实意的高兴,毕竟——老看着自己努力三年不如人家溜达一圈,那多让人崩溃。 苏青禾看到这一幕微微冷笑,好啊,荣平这众人避之莫及的丑八怪竟然还能有自己的拥趸了。 “好,既然大家都不信,那我就放出来让大家看看。” 说罢,就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一面镜子,那面镜子造型普通,但上面却刻着一些繁琐古老的花纹和符号,让它看上去朴素而又神秘。 “记忆镜?” 有人一下子认了出来,“这是传说中照到什么都可以原模原样留在镜子里,随时翻阅的镜子啊。因此材料珍贵,打造困难,所以十分难得,只有一些百年老派才有,用来纪录自己门派的历史。” 苏青禾微微一笑:“是吗?哦,我恰好就得了一面,也没费太大的功夫,我还以为这东西很常见呢。” 大家的表情顿时有点不对劲儿了,炫耀,这是**裸的炫耀吧。 苏青禾对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而且颇为受用,她略微展示了一下,就抛出了目的。“因为我宝贝比较多,又总是随手乱放,屋子里东一个西一个,所以为了防止有人盗窃,我特意把它放在了我的仓库里,用作监视。” 这话一出口,大家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更难看。防谁呢?防的不就是我们吗?虽然知道她这么做事情理之中,但作为同门师兄弟心里肯定还是会不太好受。 苏青禾也察觉了,忙道:“我对大家自然是非常信任的,我要防备的是某些包藏祸心的邪恶之徒。” 说着,她手指轻轻一点,镜子中呈现出的画面就让大家惊呆了。 是荣平,她出现在了镜子里,先是四下望了望,然后飞速的往苏青禾的屋子里跑过去,那姿势怎么看都是鬼鬼祟祟。等到了苏青禾的仓库跟前,她刷的一剑,打落了仓库的锁,紧接着便从一个锦囊里摸出了这个晶石,随后快快乐乐的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 “大家都看到了。”苏青禾得意一笑:“看在我们同出一门,还同在一个师父座下的份上,我可以把这个晶石送你,但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荣平哑然。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杀了魔狼,从狼肚子里拿出来的,怎么现在变成从苏青禾的仓库里拿出来的了? “师姐,亏得大家那么尊敬你,爱戴你,你却做出这样鸡鸣狗盗之事,你真是太让大家失望了。你对得起师父的培育和大家的信任吗?” 荣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古怪,可一时又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面对责问,无言以对。 “你不会是觉得硬顶着不承认,这件事就能过去了吧,大家可都知道,记忆镜是不会撒谎的。怎么?这就是南华山的大榜第一名,敢做不敢认吗?” 周围已经想起了切切的议论声,荣平能感觉到大家的视线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苏青禾一把抓住了荣平的手:“走,跟我去见戒律长老。” 这是关系到个人名誉的大事,荣平也希望能够查个明白。 戒律长老身形高大,威严而庄重,因为南华山犯错的子弟都要到他这里来受罚,所以弟子们等闲不愿意招惹他,平常见了都是躲着走的,但因为这次起争执的是“头名”和“福起宝”,两个都是门派中的风云人物,于是大家都跑过来看结果。 戒律长老听苏青禾陈述了因由又看了“记忆宝镜”,眉头之间皱出了深深的褶子。 “荣平,你可认罪?” 荣平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番,还是摇头:“我没有偷,我就是杀了魔狼,从魔狼肚子里挖出来的。” “戒律长老在前,你还敢嘴硬。” “无需多语言。”他把手一抬,手中出现了一块灵石。“量罪石,撒谎的人置手其上,会灼痛难忍,那疼痛不损皮肉,却直达灵台。因此,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否则自己犯下的错。荣平,把手放上来。” 苏青禾回头微笑:“师姐,你现在认错向我道歉,我看在咱俩还是同乡的份上,就原谅你这一回。” 荣平摇头:“不必。”她淡然的双手放了上去。 “你偷盗了苏青禾的宝石吗?” 戒律长老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一时刻,灵石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仿佛能将人的所有伪装剥落,将灵魂看的彻彻底底。“我没有。” 苏青禾等着看荣平的惨状,结果荣平却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直到灵石上闪烁的光芒收回,荣平也完好无损。 “没事 啊,荣平经过了量罪石的测算。她没有偷盗。” “真的没有啊,苏青禾诬赖她。” 周围安静了片刻,响起了议论声。苏青禾茫然的站在那里,不对啊,怎么可能……荣平这家伙耍的什么花招吗。她大声道:“错了,这量罪石肯定是出错了,记忆镜上清清楚楚的映照着荣平偷了我的宝贝。” -- 第228页 戒律长老皱了眉:“量罪石乃我派肃整纪律约束弟子的重要量具,你知道质疑它的准确性和公正性意味着什么吗?” 苏青禾被戒律长老犀利的目光逼退了一步,可嘴上还是不服输,不住的小声嘟囔。 这个时候,便有人道:“苏师妹,同样是宝具,怎么你怀疑量罪石出错却不怀疑自己的镜子出错?” “就是!”“就是!” 附和声四起,苏青禾一时难以下台,便怒道:“哼,不就是荣平现在得了第一名,将来可能获得神的恩宠吗,所以你们现在就一个个奉承她,门派也袒护她。” 这话一出口,戒律长老顿时阴沉了面容。“苏青禾,我可以为你证明量罪石的好坏,但如果量罪石无错,你就会因“恶言伤人不护门派清誉”而受罚,你可愿意?” 苏青禾咕咚咽了口唾沫,她看看量罪石再看看大家,不愿意也对愿意了。 戒律长老随手抽了名弟子过来:“你逃了今天的早课是不是……” 那弟子张了张嘴:“不是” 结果话音刚落,就嗷嗷叫着收回了手,面容一阵扭曲。戒律长老又命人带来一个魔修:“你为修炼奸污处子,吸食人血有没有?” “没……啊”魔修的凄惨的呼叫声震荡在整个南华山。 戒律长老又让荣平试了一遍,荣平依然做了否定回答而安然无恙。 “看来量罪石没有错,是你在诬赖荣平,还非议戒律堂。” 戒律长老刚正不阿,一挥手命人将苏青禾拖了下去,按照罪过,受二十杖刑,还要清扫卫生。 苏青禾这才慌了,虽然满腹疑窦却还是赶紧为自己解释两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是大家都知道记忆镜是不会出错的。我,我……这是千百年难遇的怪事让我摊上了。” “正是因为比较奇怪,所以才没有判处你诬陷同门的罪过,否则你要受的就是五十杖刑,还要给被你诬陷的那位同门洗衣裳。” 戒律长老沉着脸。 “二十杖刑和清扫卫生的处罚是针对你冲撞戒律堂。苏青禾,你乃是门派的佼佼者,怎么入门时首先强调背诵的门派纪律反而忘掉了?戒律堂最强调的就是公正,不会因为你实力强或是谁的得意弟子就袒护,也不会因为你是某个人就针对,戒律面前人人平等。你可还有话说?” 前一天她还是众人艳羡的福气包,今日却成了违规受罚的反面教材。 苏青禾面红耳赤,却想不明白自己精心设的局为何没有成功。 第137章 大锦鲤6 苏青禾自来到这个世上, 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拿着扫把扫了一会儿地, 便有点受不了了, 她觉得周围的人好像都在嘲笑她, 对她指指点点。 因为灵丹妙药加持, 那二十刑杖已然不疼了,只是心里的怨怒一层连着一层往外翻涌。 怎么量罪石偏在荣平那里没有用, 难道老天爷把运气赐给她, 帮她作弊? 不, 不可能的。 那到底怎么回事? 荣平把心里的疑问告诉了师父, 楚轻尘思索了一会儿便道:“我暗中询问了守山的弟子, 他们表示当晚并没有察觉到魔物出没的信息。当然,他们有疏漏也未可知。” 荣平心里咯噔一下。 “幻觉。你可能进入了幻境。但一般的幻境被施术者解除后, 中招的人会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总之, 你以后要提高警惕。” 荣平了然,她又问:“那我这个晶石真的是苏青禾的吗?她那么真情实感的告我,倒也不像乱扯, 不然不是自取其辱嘛。” 楚轻尘嗤得笑了。“这晶石不管原来在那里, 现在都被你凭本事握在手里, 那你尽管用嘛。” 荣平一想也是,于是她又送去独孤师兄那里, 请他加工以后熔铸到了剑上。现在这两把剑更加坚韧锋利,舞动起来,光如游龙。 荣平颇为满意。苏青禾看到了更加气恼,却也没有办法。 不久后的一日, 楚轻尘把荣平叫了过来。 “兰青村的魔气再次出现了肆虐的征兆,据说现在已经十几名少女离奇失踪了,魔头可能打算用某些手段复活,将来一旦爆发,必然祸患无穷,几位长老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派你过去看看。” 荣平回忆起童年的惨状郑重的点了点头。 楚轻尘送给她一张符:“要是一个人应付不来就传话回来。” 苏青禾听到了,微微皱起了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荣平此次兰青村归来,就会正式成为掌门候选人了。若是见到老祖,再得老祖指点一二,那就一下子跟其他弟子甩开差距再也不是同个层面的人了。 这样一想,苏青禾立即挺身而出:“师父,请让我跟师姐一起去吧。” 看楚轻尘面上有些犹豫,她忙道:“师父,兰青村的魔气非同一般,当年造成了半个村子的伤亡,弟子也是在那场灾难中,被师父拯救的,从此对村庄的灾难和师父的恩德一直铭记于心,现在有了机会,可以保护村庄,可以报效师父,请让我也一起去吧。” “师姐”苏青禾又看向了荣平:“我们两个是发生了点不愉快,但那是个误会,我也不知道我的镜子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为我的莽撞受罚了呀。” 楚轻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们两个本就是同乡,一起回去,有个照应也好。” -- 第229页 师父都开口了,荣平也不再多讲什么。 两人运用法术,很快就回到了兰青村,一别多年,村子的样貌也没大改,苏青禾看上去有点激动,这个村落承载着她最幸福快乐的童年回忆。 荣平倒是挺淡然的,她的过去没有什么好回忆。 村子中的人听说当年那两位去南华山的“仙长”回来除害了,敲锣打鼓的迎接,还设酒杀鸡作食,苏氏更是满面笑容的摆流水席,荣平心里急着完成任务,而且她也不习惯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的人,所以只露了一面便匆匆离开了。 苏青禾兴致颇高,在宴席中为大家讲一些南华山上的修行趣事,她自幼便谈吐不凡,受人喜爱,现在有心炫耀,讲些玄妙法术还时不时小露一手,更是引来众人崇拜,人群中时不时便爆发出笑声和掌声。 也许这就是衣锦还乡的感觉?荣平得了第一又怎样,这里她才是主场。 荣平虽然有心催促,但看她乐在其中,转念一想,由她来把村民的情绪都稳定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反而要抓住这个机会赶紧行动,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离村不远,她就见到一个在水中抓鱼的美少年。兰青村邻水,不少人家以捕鱼为业,基本上所有人都通水性,河里抓鱼更不少见。但荣平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 因为他的样貌实在出色。 身材柔韧修长,宛若春日的细柳,皮肤洁白如玉在夕阳的余晖下微微闪光,一双眼睛明亮而又温柔,仿佛九天的星子,头发黑鸦鸦的垂在肩头,脸蛋红润,犹如桃花,他抓起一条鱼站起身,刚好看到荣平路过,于是便挥手:“哎呀,小姐姐来接着呀。” 于是,把鱼一下丢过去。 荣平还是头次被美少年这样热情的招呼,她微微一愣,拔出剑刷刷两下把鱼凌空斩碎。 少年微呆,下一秒荣平已伸手捏决,操控河水形成一朵巨大的浪花把少年托举起来,扔到了岸上。 他仿佛一颗汤圆似得在岸上滚了两圈,洁白柔嫩的皮肤迅速被石子搁出了一个个印子。 “……哎呀,小姐姐,干嘛这么凶嘛。” 少年眨着眼睛卖萌,荣平却毫不犹豫的施了个决,用水绳把它困得死死的。 “色魔?你勾引人的法子这么下乘吗?” 美少年的神色立即变了。 荣平用剑挑起它的下巴:“还是说现在的色魔都这么不专业?” “我不是,我没有……” “还敢撒谎,信不信我把你锁在这个皮囊里,买到城里的春馆里去。” 美少年一听,立即摇头:“不,不行,我不诱惑男人。要不你把我卖给富婆吧,或者送给寡妇也行。” 荣平挑眉:“这么说,你承认你是色魔了?” “哎呀,仙长不要这么凶嘛,不然让我伺候你也可以,别看我这样,我精通十八般武艺还一夜七次。” 说着就往荣平怀里靠,然而下一秒就被荣平手一甩,拖在地上走,像溜一条狗。 “不好意思,我品位高的很。” 她带着两把剑,拖着一只色魔,追踪魔气来到一处幽暗的树林,此刻斜阳半山,但这树林里却漆黑一片,这种色调非常怪异,仿佛浓郁的墨汁在眼前流淌,树林枝干倾斜,湿气升腾,偌大林子连一丝虫叫声也无,置身其中格外压抑。 色魔轻轻打了个哆嗦,轻声道:“你到底在找什么?不如我们先回去,我可以铺床叠被暖床……啊呀” 荣平剑柄一低,在他头上敲出一个包。“我听说魔有同类相食的习惯,我如果把你丢在这里,能不能把魔头引出来?” 色魔打了个寒颤:“不,魔头很挑食,不会吃我的。” “哟?看来你跟魔头挺熟。” 色魔愣了一下,懊恼低头,他发现自己还是不要跟荣平说话比较好。 荣平仔细搜寻了一会儿,一无所获,渐渐的魔气却越来越浓郁,这样下去变数更多,于是——她果断把美少年扔在了林地里钓鱼,任凭他怎么哀告求饶都不为所动,对他做出的千万种诱惑姿态也无动于衷。 色魔还是头次遇到这么油盐不进的女性,最后甚至对自己的物种特性产生了怀疑,崩溃道:“你喜欢哪种男人,我变给你看还不行吗?拜托赶紧跑吧,这里太危险……” 他话音未落,荣平便手中一紧,左手剑反转,头也不回的向后砍去,同时人足尖一点,飞速飘逸。待三丈外,稳住身形才开口,声音里充满戒备:“谁?” 就在这时,漆黑的暗夜中仿佛有东西轻轻波动了一下,就像有一块石头投进水池,水面荡起了波纹,紧接着浓郁的黑色一飘一摇,渐渐凝聚成一团,最后竟然从虚空中露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形来,他五官深邃俊美,面色苍白,嘴唇血红,眼角还有诡异的花纹。 庞大的压迫感威逼而来,色魔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神情萎靡,整个瘫软在地上像融化的太妃糖。 “饶……命” 它的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然而下一瞬,它充满血丝的瞳仁里,便映照出荣平的身形。那个年轻的仙长轻身而来,手持双剑,身形如剑,气势如虹,剑锋闪烁着华丽的赤红色光芒,仿佛一道闪电冲魔头直刺而去,眨眼间捅进去了魔头的胸口。 荣平微微瞠目,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 第230页 魔头轻轻噫了一声,伸出手来,五根手指细长而苍白,指甲乌黑,整体仿佛纸做,但力量却犹如钢铁。他的动作看似极慢实则极快,色魔眼还未眨,瞳孔里刚映照出荣平冲过去的身形,紧接着便映照出她倒飞过来的姿势。 “刷……” 落地的同时,启动的水结界已接住了她,她左手的剑飞射而出,目标却是魔头的眼睛。 叮! 魔头侧身躲避,荣平已再次团身而起,屈起膝盖狠狠踹向对方头颅。 “你找死!” 回应魔头怒吼的却是嘭的一声,那颗头颅竟然像蹴鞠似得飞向了高空。 “……仙长这么暴躁的吗” 色魔嘴角抽了抽。 荣平咬牙,召回长剑,再次腾身而上,双剑交加成十字:“如果我敲碎你这颗头,你就无法再作乱了吧。” 那魔头忽然张嘴,噗的喷出一股黑烟,荣平微惊,要躲避已来不及,她知道这魔息的厉害,赶紧撤剑防守,手腕和面颊一阵火烧似得灼痛。 等到风静云平,森林里墨汁似的黑似乎在悄悄淡去,而魔头已经不见了。 荣平心急追寻,但刚迈脚,却看到林地里倒着一个女孩子。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黑色的丝线缠绕捆绑,苍白如纸,血迹斑斑,再一看四周,顿时发现这一片黑雾林里,那杵在地上的,哪里是树,分明是一个个姑娘。 ……荣平放弃了追踪,赶紧救人。 “哎呀青禾仙长,您天赋这么高,又被上天厚爱,又是捡宝石又是得功法,那您一定是那什么什么榜的第一名吧。” 苏青禾轻轻笑了笑,自矜自持中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虚。“承蒙同门赐让,我确实是第一名” ……虽然只呆了一天。 大家立即明白了,纷纷鼓掌。 “苏仙长厉害” “苏仙长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出众,毕竟从小就不凡嘛。” “唉,对了,荣平呢?她也在山上学法术吗?” 苏青禾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她啊,经常在自己小屋里呆着,我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啧啧,那家伙从小就怪异。” “跟她当师妹还真是难为你了……” “我的女儿不见了,我们兰青村还有方圆左近好些人家的女儿都忽然不知去向,大家都说的邪魔干的。仙长,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一个妇人急着跟仙长说话,这会儿好不容易挤到逢迎的人前,二话不说就跪下磕头。 随后也有其他几个人跟着磕头,求仙长做法救女。 苏青禾还是很高风亮节的,她郑重的把大家请起来:“本仙长素来以铲除邪魔,拯救民生为己任,大家放心,我一定会杀掉魔头,把你们的女儿带回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高喊:“我回来了!” 苏青禾身形一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抬头一看,竟然是荣平,她扛着一个人回来了,不……她是带了一队人。 “王大叔,快来看,你闺女。” 荣平记得这个姑娘,她家开馒头店的。她当时可羡慕这个小姑娘了,天天都有馒头吃。 王大叔推开人群一看,顿时嚎啕大哭:“我女儿,真是我女儿!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我还以为被人牙子迷走了。” 荣平道:“没有,她感染了魔气,我已经给她服了丹药,估计明天就会醒了。” “翠儿,是我家翠儿……” “还有隔壁村的杜鹃,左家庄左明玉。” “是那些姑娘,失踪的姑娘都被救回来了。” 众人相拥而泣,欣喜若狂,荣平看着这场景,心里挺愉快,原来力量强大了是这么有用,这么开心的事。 “谢谢仙长!” “给仙长叩头。” 众人感激不尽,连连称谢。 方才还围着苏青禾的人此刻尽数围住了荣平 荣平忙叫大家起来,嘱咐他们带女儿回家去,要服清毒丹,还要仔细疗养一段时间。 方才还在嘲笑荣平的人脸上讪讪的,苏青禾更是有些尴尬。荣平干活的时候,她还在吃饭呢,她才刚夸下口还没出发呢,荣平已经把人救回来了。 荣平……苏青禾默默攥紧了拳头:说好的一起下山除魔,你却不告诉我,自己先动手了,是不是像抢功劳,你未免也太鸡贼了。 她倒是低估了荣平,荣平对她这点小心思,很清楚。若是抓住了魔头,那就是师姐抢功,若是差事没办好——啧,这是师姐的任务,管她苏青禾什么事。 第138章 大锦鲤7 “平丫头, 这是我最近新做的紫樱饼, 拿来给你尝一尝。” “什么丫头, 该叫人家仙长, 唉, 我那天刚做了一条裙子,最新的款式, 结果现在发现这种红色特别衬你, 这条裙子送你了。” ……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荣平头次体会到乡民们如此朴素而不加任何掩饰的热情与善意。 苏清河在旁边看着, 心里微微发酸, 嘴上不咸不淡的说道:“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师姐你也变成大家的宝贝了。” 荣平听出了她的不满, 却也没有辩解,“说到宝贝,我还真需要借你一个宝贝。这色魔非常狡猾, 我的收纳界空间非常狭小, 而且等级非常低, 只能放死物,你的乾坤储存袋或者高级纳戒空间可以把这色魔装起来, 带回南华山。” -- 第231页 苏青禾撇了撇嘴:“怎么?你还要跟师傅请功吗,还要我提供道具给你请功?” 荣平愣了一下,便道:“其实师妹你把那些民众都聚拢在一起,也是保护了他们的安全, 这样我才能放心的在树林里跟魔头作战,不会有后顾之忧,所以你也是有功劳的,要不这只色魔就送你了,这个功你来请。” 苏青禾闻言脸色更不好看,好像接受荣平的赐予让她觉得屈辱,但是犹豫了片刻,还是勉勉强强答应了。“那好吧,是你说了我也出了力的,这是我应得的。” 荣平点了点头:“这只色魔还是很重要的,虽然我目前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有作恶的气息,但是我怀疑魔头为了复活所用的那些少女就是他诱惑过去的,所以请师妹提高警惕,务必严加看管。” 说罢一挥手,把色魔从房间里提溜了出来。 “哎呀”那美少年以一副极为惹人怜爱的姿态摔倒在地,衣衫半落,露出雪白的肩头,星星似的眼眸一眨一眨:“小姐姐,干嘛这么凶嘛。” 苏青禾的脸微微一红,立即打开乾坤袋把它装了进去。 荣平这几天忙着追查魔头下落,一直早出晚归,苏青禾也积极行动起来,这两日二人斩杀了一些魔物,却没有看到魔头的踪影。 “奇怪,她跑到哪里去了。”苏青禾显得更加焦躁些:“师姐,难道你那天就没在她身上种个什么标记吗,这样我们也好追踪。” 荣平便道当时情况比较急,没赶得上。 苏青禾懊恼道:“好歹你还是赢了我一招半式的大榜头名,怎么我能想到的,你就想不到。” 荣平挑了挑眉。 这个师妹平日里修行也好练习也罢,稍微遇到一点困难便自然会有天材地宝和优级道具来辅助,现在对这样琐碎又浪费时间的地毯式排查自然缺乏耐心。于是她便建议苏青禾先回去等消息。 苏青禾却道:“你在瞧不起我吗?觉得我的搜索能力不如你?” 荣平只好不说话了。 苏青禾这时却轻轻咦了一声,“我知道了,魔头在村东!” 荣平扭头看她,苏青禾得意一笑:“你忘了我可是有木属性的,我已经在这村庄里所有的花草树木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灵力符号,只要它们接触到了魔气,我就能立即感觉到。你上次说魔尊在树林里,我就留了神。” “那要是魔头的傀儡怎么办?” “你……算了,你不信我自己去看。” “我信。”荣平伸出手,指尖上轻轻落下一只黑色的飞蛾:“它也这么说。” “……马后炮。” 她话音未落,荣平人已消失在原地,她一跺脚赶紧追上去,暗自咬牙:荣平这家伙,又想抢头功。 荣平的速度很快,苏青禾赶到时,她已经跟魔头交上了手。 砰砰砰!荣平对着魔头的脑袋连踹三脚,整个人迅速上升,再次挥剑砍下…… 苏青禾看得只皱眉,你就不能当个优雅的仙长吗,非要整得自己跟个体修一样,还挥拳头,踹脚,你是街头小孩斗殴吗? 这样想着苏青禾挥手甩出两根藤蔓,腾蛇一般袭上魔头,于此同时,她单手一挥祭出一件法宝,避尘珠,有它在,完全不必担心魔息的影响。 苏青禾腾身而上:“这个头功,我拿了!” 话音刚落,那魔头忽然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幽魅的瞳仁仿佛漆黑的深渊,配合着眼角妖艳的纹路竟然有种勾魂摄魄的美丽。 苏青禾忽然呼吸一窒,心里生出没来由的恐惧,仿佛心脏被紧紧攥住。 “嘭!” 荣平被魔头抓着剑甩了出去,下一瞬苏青禾的鞭子落空,而魔头已经侧身到了她面前,苏青禾终于恢复意识,旗花火箭似的飞速升空。 “好快的速度……哦,是魔鹰的晶石啊。” 苏青禾见魔头一见就识破了自己的伎俩,也自心惊,但有诸多法宝护体,她也不怕,要死也是荣平先死,她随时可以逃。 有魔鹰晶石的帮助,她不需御剑和借助别的东西,便可以获得足够长的滞空时间还不用消耗自己的灵力。她趁着荣平再次进攻吸引了魔头注意力的机会,一个大迂回饶到了魔头背后,双掌一挥,绽开如莲花,紧接着一个硕大的佛珠散发着灿烂的光芒,如同一颗小太阳,狠狠的朝魔头后心砸了出去。 荣平见状,叫道:“魔头没有实体,打头才有用。” 苏青禾的佛珠已经脱手了,闻言气急败坏:“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一眼看不出来试一招也试出来了。” “你是在嘲笑我笨吗?!” “……你说是就是吧。” 苏青禾气急,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理论,就发现情势不好,那佛珠是极为珍贵的法宝对魔气越重的东西,杀伤力越强,魔头没有实体,整个躯干都被击散成了一团黑雾。可那脑袋却直接扭转一百八十度对上了她,那双赤红色的眼睛里,跳动着妖艳的火焰冲她直飞过来。 “小心!” 荣平刚出言提醒,就见她哗啦一下,无中生有,撑开一个硕大的八宝巾盖燔纶伞,硬生生挡住了横冲直撞过来的魔头。 “要你担心?” 苏青禾恨了她一眼。 荣平看着那光华琉璃的大伞,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多余操心了,就像个勉强维持温饱的穷人去担忧身价千万的富翁。 -- 第232页 另一边,苏青禾却没有她外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受,魔头带着庞大的力量攻击,虽然可以被抵消一部分,但她隔着大伞仍然觉得仿佛有一个壮汉挥舞铁拳在猛击自己胸口,她呼吸急促,血液翻涌,左手连着心脏,半边身体都快失去知觉了。 “荣平,你还愣着干什么?!” 荣平一手捏着法决,一手执着宝剑,眉头紧促,面色雪白,一头黑发无风自动。 “我还以为你能自己解决呢。” 苏青禾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要……” 话音刚落,就见天空中云层极速聚集,越来越厚,云层之中,银白色的闪电如灵蛇似的来回窜动。 “召来!给我中!” 咔嚓一声,闪亮的电光从云层中流泻而出,仿佛有人伸手着天幕扯开一个口子。 轰的一声,银星飞射,电气纵横。荣平如一只被风吹歪斜了的燕子,倒飞出去,她落地刚刚站稳,便急切的看向空中。 劈中了! 魔头想要躲避已来不及,只听得一声惨叫,幻化成一股浓郁的黑烟,所过之处,草木倒伏,枯萎,岩石化为齑粉……但很不凑巧的是,苏青禾被连累了。咯吱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雷电之威下,原本跟荣平比赛时就遭到创伤的玄武甲终于支撑不住完蛋了。 苏青禾脸色阴沉——荣平是故意要把我一起劈死吗?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震惊无法言表,这是什么呀?这是召雷术啊,怎么可能?这不仅需要磅礴的灵力做支撑,还需要对天地自然之力的超强敏感性,整个南华山只有长老这种级别的才能用出来。 她上次跟荣平比试的时候,用的是极为珍贵招雷符的辅助,原本希望对她一击必杀,结果还炸空了,这才过去多久,她就靠自己的本事招雷了。 荣平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看了下手中已经破破烂烂几乎不能再用的八宝伞,顿时一阵气恼。虽然她宝贝得来容易,但珍贵的毕竟数量极少,今儿一天就扔出去两件。哦不,三件。 就在这时,原本躲在家中都不敢出来的村民此刻已跑出来了,簇拥着荣平掌声雷动山呼仙长。 “原来你已经这么厉害了呀!” “你为什么不是第一名呢?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排第一啊。” 荣平此刻有些疲惫,她发现自己灵力有点透支,奇经八脉干涩难忍,一阵阵刺痛。但看着兴奋的人群还是打起了精神。 “我是啊。”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还是。” 这时,就有人问了:“那苏青禾仙长呢?她不是第一名吗?” 荣平笑道:“是呀。”看着大家不解的眼神,她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曾经是。” 苏青禾顿时脸色大变。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我洋相? “啊呀,苏仙长,你为什么不出手呢?我刚刚偷偷在屋里看,发现你一直在挨打,只有荣平仙长在进攻。” “对啊,要不是荣平仙长那颗雷,我们就要被魔头祸祸了……” “荣平仙长是不是比苏仙长要厉害?” “废话啊,肯定是,苏青禾是以前的第一,荣平是现在的第一,她肯定是被荣平打败了。” 苏青禾听着众人的议论,微微低下了头,面沉如水。你们这帮……有眼无珠的无知之徒,如果不是我辛辛苦苦牵制魔头,荣平哪来的机会劈了它?如果你们的荣平仙长所真有这个本事,她头次自己出马,怎么不拿下魔头?! 第139章 大锦鲤8 苏青禾虽然气势汹汹要拿头功, 但此刻却也无话可说。毕竟历来拿人头的总是比做辅助的要更亮眼。 她只是惊骇不安, 荣平对战斗时机的把握和对战场形势的预判都强到可怕。反观她, 在战斗的时候,要么就靠法宝,要么就靠灵力进行碾压——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必胜而且胜的轻松。这也让她的形象变得更加高大, 实力显得更加深不可测,毕竟不管什么样的对手,她看上去都赢的很轻松。但遇到魔头这样的对手, 或者荣平这样的战斗行家就露馅了。 荣平就不一样了, 她的灵力全是靠自己一点一点辛苦积攒起来的, 所以用的时候也格外精心, 计算的格外仔细, 每一分攻击都恰到好处,战斗智商极高。 她原本以为今天对上这么棘手的魔头,荣平会战死在那里,最后由自己收人头,结果就最后那一记响雷来看,荣平哪怕没有必杀的把握,也会给自己留下足够的力量撤退。 苏青禾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这样下去, 早晚有一天荣平会超越她的——别说大榜试那天就是超越,她不认,只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 她一直以来气运爆棚, 但这几年过下来,她也渐渐发现那些奇珍异宝寻找起来越来越不容易了,虽然跟那些可能一辈子也遇不到的其他人比起来,她还是幸运,但每次都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而荣平却把这些精力和时间用在了修炼上,取得的成果却不亚于她捡到珍宝后的辅助。 毕竟对荣平这种修炼者来说,灵力积攒这种事从0到1很难,但从1到2,2到100就简单多了。按照荣平的进度,再往上去,直到成为长老掌门,对她来说都是越来越容易。 她正百抓挠心呢,却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却是一个小姑娘,唇红齿白,长得很好看,手里还捧着一束红艳艳的杜鹃花。 -- 第233页 小姑娘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我想把这束花送给漂亮的仙长姐姐。苏青禾一听,脸上带出公式化的迷人微笑,伸手去接:“好吧,谢谢你,小妹妹。” 小姑娘愣了一下却又手缩了回去:“不,不是,我是想送给那位仙长姐姐。” 说着她探头往后看,荣平正坐在后面擦拭自己的宝剑。 苏青禾顿时恼了:“你眼瞎了吗?我们两个到底谁长得更漂亮一些?” 她嚯的一下转过身站到荣平跟前,冷笑道:“对哦,年轻这一代刚出生的,不知道你脸上有斑,还真被你蒙骗过去了。” 荣平听到“蒙骗”两字,条件反射性皱眉:我用头发挡住不是很正常的吗?难道我非得昭告天下我有斑? 她站起身来走到小姑娘跟前,微微一笑,接过捧花:“谢谢你,很漂亮,还很香。” 苏青禾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分外刺眼,原本在这个村子里接受所有掌声,鲜花,与赞美和羡慕的都是她!她终于克制不住,走到旁边去一伸手撩开荣平的头发:“小姑娘,你看清楚一点!这就是你的漂亮仙长姐姐。” 荣平下意识的伸手推拒遮掩,她狠狠瞪了苏青禾一眼,你吓到小孩子怎么办。 小姑娘看着荣平的脸,却伸手轻轻摸了上去,“红色的,姐姐,你是曾经受伤了吗?你痛不痛?” 荣平愣了一下,心里一片柔软。她眼睛有点酸涩,忍耐了一下,才道:“或许是上辈子受过伤吧,早就不痛了。” 苏青禾听到这句话却下意识的身子一缩,不知为何一种本能的恐惧感漫上心头,紧接着她脑海中闪过奇怪的一幕,荣平遍体鳞伤的躺在她的面前,浑身血出,而她拿着刀剜破了她的脸…… 苏青禾瞬间后退一步,脸色苍白,浑身汗出,竟然比打魔头时更加疲惫。 荣平送小女孩回家,又被她妈妈留着吃了饭,等回到客栈,却苏青禾不见了。 出去逛了吗?荣平一开始还有点不放心,但想想苏青禾的超强运道顿时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遇到危险,但就苏青禾不可能遇到。 晚上的时候,她在房间内休息,睡梦中却敏感的察觉到有魔息在蔓延。荣平一跃而起,执剑在手,眼神清明,一点都没有睡梦中刚刚惊醒的模样。 魔头不是被去除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她循着气息追踪到河边,却发现那个色魔正在恬不知耻的勾引苏青禾。 美少年眼神柔美,深情款款,一副我对你情根深种的样子,那是世上所有女子都无法抵御的温柔和珍爱,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这是上辈子的情侣这辈子终于相认了呢。 这苏青禾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让色魔从乾坤袋里逃出来了。荣平拔剑挺刺,准备就地结果了它。 原本还想把它带回南华山拷问呢,但现在看来她们两个都是女性,这色魔实在太危险。 眼看这美少年就要被他一剑捅个窟窿,就在这时风中又传来一股奇特的花香,荣平下意识的站住了脚。 她想起来了,她以为自己杀了魔狼夺走晶石的那个晚上,闻到的也是这种神奇的花香! 幻境?! 荣平顿时提高了警惕,一般情况下,身处环境之中,要想破解幻境是非常困难的,她思考了片刻,决定将计就计,让施展幻境的人以为自己确实上当了。 按照自己方才的第一反应,荣平再次提起了长剑,按照自己本来所做的那样,直接捅进了色魔的胸膛。随后赶紧去拉住青禾,“师妹,快醒醒,你怎么让色魔 逃出来,还被它诱惑了。” 她一边说一边啪的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清醒了吗?” 苏青禾几乎克制不住喷薄的愤怒,她挥手要打回去,却被荣平握住手腕,反手又是一个巴掌:“还没清醒?我是你师姐啊” 苏青禾肺都要气炸了,她嘶吼道:“你特么的有完没完,你还打的停不下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荣平,“瞪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正在张公子聊天,结果你不由分说,上来一剑把张公子捅死了!伤害俗世普通人是什么罪过?!荣平你等着被逐出师门吧。” 荣平歪着头看着她,一副迷惑模样;“怎么会,我杀的明明就是色魔。” 苏青禾一阵冷笑,她冲着荣平打了个响指,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波纹荡漾开,露出了躺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模样俊美却人事不知。 “我找张公子想多了解一些村子里的魔气污染状况而已,而你却不分青红皂白,诛杀无辜村民,我看你怎么跟兰青村的父老乡亲交代,怎么跟南华宗门交代。” “是你……”荣平微微侧首,眼神却月光下凉薄如水。“你为什么要用幻境来陷害我?” 苏青禾冷冷的笑了,她手指轻轻一弹,凭空出现了一支奇异妖艳的花:“梦甜香,很意外吧?这种一级魔花我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它的花香能制造出最逼真的幻境,而你在幻境里做过的事,将会狠狠烙印在你的精神上,所以说,这杀害无辜村民的滋味,你一辈子无法摆脱!我看你日后还怎么晋级!” “哦……难怪我当初在南华山会那么肯定自己的晶石不是偷的,而是杀狼所得,连量罪石都无能为力,原来幻境是假而认知是真。” 苏青禾听她提到往日败笔,心里更恼。她只知道梦甜香能制造连长老都能蒙蔽的一级幻境,但一开始却没有研究透彻,导致偷鸡不成蚀把米。 -- 第234页 “但现在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天一亮,大家都会发现荣平仙长杀了村民,我看他们还会不会爱戴你,赞美你!” “师妹,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为何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比你更强一些?” “你比我强?呵,不愧是招雷的人,说话声气都粗啊,明明是你想趁着劈魔头的机会把我劈死了,现在还摆出一副无辜面孔。” 其实这倒是冤枉荣平了,毕竟苏青禾有魔鹰灵石加持还有超强护体,哪怕躲不开也不会受伤,但击毙魔头的机会可能就那一个。 “跟我回山!我要向师傅陈述你的罪过” “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刚杀村民,就被你用记忆镜给照下来了吧。” 荣平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她并不慌张,只是有点意外,还带着轻蔑和嘲讽。苏青禾心里顿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地上倒着的张公子却哎呦一声站了起来,看着荣平,惊讶的道:“仙长,你刚刚是不是忽然怼了我一下? 苏青禾大惊。荣平却拿出一张符,“你应该没想到自己会在自己的幻境里被骗吧?看来你的体术真不怎么样,这样的假动作都看不穿。对了,刚刚的话,已经都传给师父了。” 第140章 大锦鲤9 苏青禾倒吸一口冷气。她的面容呈现雪洗过似的苍白, 半晌后才颤抖着声音道:“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把传声符给我。” 荣平挑了一下眉:“是啊, 我是在开玩笑,你信吗?” 苏青禾愣了片刻, 忽然大笑:“好好好, 真不愧是我的好师姐,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就想杀了我,还要我被逐出师门, 开除南华山?怎么, 觉得我随时可能挑战大榜, 刷掉你的第一名,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的想赶走我?” “抱歉, 你这样的开玩笑的方式, 我不接受。” 话刚说完便挥剑格挡, 却是苏青禾已抢先向她进攻。 “你想毁我, 那你自己先死吧。” “哟, 我还真没想过我这个第一名有一天要对第二名清理门户呢。” 说罢两人已动起手来。苏青禾这会儿的爆发力比打魔头的时候强多了,虽然攻击套路还是那老几样, 但那不把人捶死决不罢休的架势,就仿佛荣平才是这世上的大魔头。  而荣平却动作很快力道极猛,较之比试当日,又是飞进,当时楚青禾还能勉强做出轻松模样, 但这次很快就疲于应付。 那张姓公子见势不妙,早已溜了,兰青村的百姓完全不明白这两位老乡仙长为何会打起来,纷纷缩在家里不敢出来。楚轻尘赶到时,已经气炸了肺,这位温和的仙长头次横眉怒目不顾形象,冲出战阵要把两人分开,然而他有点低估自己两个女徒弟的能量,啪啪两声,架没拉开,倒是被俩人分别打了一巴掌。 幸而荣平乖觉,一看误打了师父,立即收手。楚轻尘反应倒够快,趁这机会,硕大结界一张,立即把苏青禾捆了起来。 “孽徒,你还有何话说!” 苏青禾努力挣了两下,发现果然无法脱身,怒道:“师父偏心!你给师姐传声符,让师姐盯着我监视我?否则她怎么会知道我半夜不在!说是我陷害了师姐,实际上是师姐这个郑伯在对付公叔段!可惜我这个公叔段却没有个偏心我的太后。师父,看着师姐现在成了大榜第一,能为你博取更好的名声和荣誉,所以你就偏心师姐。好的资源就给她,好的任务也给她,现在我们俩打架,你还从千里之外来帮她!” 楚轻尘素来温和亲善,此刻却被这一篇拉东扯西的话气得面冷如冰,眼冷如刀。“为师对你所作所为,早已了然,你的恶行昭然,还敢狡辩!跟我回南华山受罚!” 荣平看着气上心头的楚轻尘风驰电掣的赶回南华山,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忽视了什么,她思索片刻,立即道:“师父,检查一下苏青禾乾坤袋,我夜里感觉到的那股魔气没那么弱,绝对不是来自梦甜香花。” 楚轻尘愣了一下,立即命苏青禾打开,苏青禾瞪了荣平一眼:“检查就检查,我难道连个袋子都看不好……” 话音未落,脸色已变,那乾坤袋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色魔的影子。 荣平暗暗咬牙,她留心看着苏青禾,发现她也很意外,那神情不似作假。那色魔只怕在苏青禾费心设幻境对付自己的时候,已寻机会逃了,“师父,您先回去,我再去查找。” 楚轻尘知道事情严重,立即同意了。 师徒二人分头行动,楚轻尘回到南华山,便把苏青禾丢进了戒律堂。苏青禾被按在地上起不了身,戒律堂已经是她第二次进了,内心感受却不大一样。上次是原告,这次却成了被告。 “利用无辜百姓,构陷同门,论罪该打入后山冰牢,或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戒律长老再次抬出了量罪石,苏青禾条件反射性皱眉。“废去修为,逐出师门?那不是让我变成一个废物吗?” “只是重新做回普通老百姓,普通人怎么能算废物?你这好出恶言的脾性还是改不了,十分戾气在心里,七成恶毒在嘴上。”楚轻尘半合了眼睛不愿意看她:“或者,你可以选择进后山冰牢,刑罚期过了还可以出来。” 那里没有人,没有花草鸟虫,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亘古的冰漠,但是寂寞和无聊足以把人逼疯,何况是苏青禾原本就喜欢热闹和风头。 -- 第235页 昔日的门派骄子现在跪在地上接受众人的谴责,苏青禾无地自容却表现得愈加强悍。她嚷道:“你凭什么废我的修为?你不过是带我入个门而已,我的能力大部分是我勤学苦练来的,我的法宝全是自己找的,我的天才地宝,灵药也是自己弄来的!你这个师傅又给我提供什么呢,你凭什么说废我就废我?” 楚轻尘好歹是门派长老,虽然出了名的脾气好,但这样被公开羞辱还是头一次,他怒不可遏,“我真是教徒无方,弄出你这么个欺师灭族的玩意儿!” 他当即请戒律长老行刑,就在这时,后山忽然出来一阵巨大的震荡,一股压抑而危险的气息,空前蔓延。 众人神色一凛,立即看向后山。 “不好,是魔头。” “老祖设下的封印松动了?!” 事情危急,众人飞速往后山加固结界,而苏青禾被封了修为困在冰牢,派了弟子专门看管。 后山脚下,花草绚烂,佳木繁阴,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肯定不会知道这里封印着魔物。 “当年老祖擒下一下魔头,将他一分为二,头颅镇压在兰青村,躯干就在我们南华的后山。老祖说这里灵气富裕,地脉昌隆,最能够克制这些魔物。按道理只要地脉中的灵气一直在运转,这里封印就不可能松弛,现在这种情况难道是……” 楚卿尘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大家都知道他的未尽之意,神色不由得沉敛下来,如果这种情况出现就说明南华山的地脉灵气已经在衰竭而且衰竭到一定程度了。 “也有可能是魔头的力量恢复了。” “可是荣平不是汇报说她已经把头颅给劈掉了吗?” …… 苏清禾正在冰牢里痛苦的挣扎,然而任凭她使尽百种方法,却也没能挣脱束缚成功脱逃,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个什么都没交给自己的师父,禁制术实在是厉害。 难道我就只能徒劳的等在这里,让他们回来把我的修为废了吗。 她正一筹莫展,却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又危险的气息在靠近,黑暗,压抑,疯狂…… 苏青禾不由得端庄神色,心脏砰砰乱跳。她看到反光的冰墙上映照出一道纤细的身形,艳丽迷人,带着一股熟悉的,让人迷恋的味道。 “色魔?”苏青禾惊呼出声 “放肆,竟然将本座认成那种低等魔物。” 冰墙后,转出一个白衣少年,他黑发披肩,白袍曳地,瞧着人的时候,明媚的眼神好似蜜糖流淌。樱红的唇瓣搭配白玉似的皮肤,明明是一副精致纯粹的长相,但整个人却带着恶劣而妖娆的气息。 苏青禾赶紧低头垂眼,却依旧控制不住心跳加速,她知道这是色魔的诱惑。 “荣平呢?她已经被你杀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那两个守门弟子呢。” 色魔冷淡的开口:“那两个废物吗?” 她宽大的衣袖轻轻一挥,两个弟子你尸体便出现在了苏青禾的面前。 这两位弟子的死状极为凄惨,而且死不瞑目,苏青禾哪里见过这样血淋淋的景象,当场吓得哇尖叫,捂住了眼睛。 “不……不要杀我。” 色魔微微挑眉:原本还以为要费些力气,结果她投降的这么快,这南华山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苏青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前这个人明明还是少年的模样,与当日初见时无差,然而压迫力却无法同日而语,她有种自己在他眼中就是蝼蚁,随时都会捏死的感觉。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 色魔沉默,他真得有些意外,怎么自己还没开口呢,对方就急着叛变了。 苏青禾咬着牙抬起头,“荣平这厮故意害我,把您装到了我的乾坤袋里,您可不是个简单的魔,这么强悍,要杀我不是易如反掌?荣平这家伙嘴上说这个功劳送给我,实际上却是要坑我一把!” 幸好……这魔头他自己从乾坤袋里逃了 “我的师傅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袒荣平,现在还要废了我的修为,把我赶出南华!我不用他们赶,我自己走,我心里早跟他们决裂了。” 她看着色魔眼神真挚,就差说一句,带我走吧,我弃明投暗了。 “您特意来找我,肯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不是吗?我答应您!我此刻已经认识到所谓名门正派不过都是假仁假义的,我在您身上才能体会到敬惧的感觉。” “好!” 色魔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点,那禁制术应声而震……然而并没有崩塌。 苏青禾的嘴角不可避免的抽了抽。 色魔似乎也觉得失了面子,下一刻伸手一挥,嘭的一声,禁制术粉碎。苏青禾立即脱逃,她趁着长老们都不在,飞速拿回了自己的宝贝。 这些宝物,在被关押的时候,被南华派没收,但都是跟她灵魂绑定的,别人也不可能用的了,色魔也一样。 他看了看苏青禾的梦甜香花冷声道:“等我彻底复活,我就封你为我这个魔王的首座长老,现在,带着你的花到后山去。” 苏青禾内心一阵激动,原来他真的不是个简单的色魔,她竟然有幸见到了魔王啊!现在想来后山的动静就是他特意弄的,把长老们调虎离山,再来救她。有她的帮助,他就能取回后山封印的真身。自己就是魔王的大功臣! -- 第236页 “好,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苏青禾跃跃欲试。 第141章 大锦鲤10 荣平折身返回兰青村一通搜寻, 却没有色魔的踪迹。她心中越来越不安,为了防止狡猾的色魔藏在村民家中, 她还一户一户登门拜访,询问那些少妇少女, 以免她们受了色魔的蛊惑, 帮助隐藏。 她的这种行为引起了人们的好奇, 荣平一开始还不愿说实话担心引发恐慌,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却告诉她:“仙长您有话尽管说,大家心里有数了还能做好准备, 实不相瞒, 百年前我们这里都已经被魔王祸祸过了, 到了您小时候, 他还有过卷土重来的架势, 但又被南华仙长镇压了, 那现在最危险, 不就是他又又来了嘛, 况且现在还有您在呢。” 老人一副“习惯就好”的口气, 倒叫荣平有点想笑。 其实兰青村的人刚开始见到荣平的时候,是崇敬又畏惧的, 因为担心小时候还曾经把荣平架到火堆上,现在荣平成了仙长会报复。后来混熟了,发现荣平无意报复,渐渐的便有人过来道歉,现在相处已好了许多。 她认真告诉大家, 那个色魔并不是勾引黄花少女那么简单,魔王要利用少女复活,色魔很有可能与他勾结,甚至她怀疑那个什么色魔本就是魔王的分#身。 此话一出,引起了大家警惕,都开始紧锣密鼓的查询。荣平松了口气,但一口气刚松完就发现问题出现了。一些长得俊俏些妖艳些的男性受到了歧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异样的眼光看待,被当成色魔接受盘查甚至殴打。 荣平无奈只好告诫大家千万不要这么做,难道你们忘了小时候把我推到火堆上的事情了吗?魔由心生,怨气,戾气都是滋生魔族的养料。大家冷静下来,保护好自己即可,这件事由我去做。 看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一时收不了场,某天晚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偷偷来见荣平,“仙长可知道这魔王的来历?” “听说过,它不是自然恶气所化,而是由人成魔,后来被南华老祖斩杀,分地镇压。” 老人点点头,叹了口气告诉荣平,那魔王原本是兰青村自己人。 随着老人的叙述,一段往事揭开帷幕。 这村子里原本有一个书生,这书生虽然考了两次科举没考上,但还是有些才华的,人长得也俊秀,虽然于功名之道难有寸进,但为人老实本分,还有一个未婚妻。 可这后来有一天,忽然有一个美女出现在他家里,那美女窈窕美艳还心灵手巧,能做一桌好饭食,还缝补衣物洒扫庭院。还为书生弄来珠宝和书本,大家都羡慕书生的好运道。但未婚妻觉得不对劲,就去南华山请仙长过来查看,却原来这个美女是个鱼精。 仙长警告鱼精让她离开,说她这样的精怪会引来魔王捕食,那样的战斗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势必要连累村庄,若是想报恩,就离自己恩公远些。 那书生却不依啊,“我们俩好好的在一起,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鱼精也缠绵不去。但大家听了仙长的话,害怕呀,要把鱼精给赶走……你说你个精怪就去呆在精怪的地盘,到人类世界祸祸什么呢。 结果大家越反对,他们就越要在一起,说这是超脱世俗的爱。 那书生更是恨那未婚妻坏事,说鱼精都能接受做妾,她不图名分不图钱财,为了报恩要跟我在一起。未婚妻不能容忍,还嫉妒鱼精漂亮贤惠能力强,坚持跟未婚妻退婚,宁愿背着负心汉的名声也要跟鱼精厮守。 结果那未婚妻太刚烈,受不了这屈辱就自杀了,这下子可是犯了众怒了,大家一怒之下抽水改道,放空了那鱼精的大池塘。 荣平愣了一下:“鱼精死了?” “没有。死的都是小鱼小虾。但她看到自己家被毁了,水族都死了,非常伤心,散尽修为让一切恢复了原貌,自己又重新变成一条鱼了。” 荣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故事能到此收尾,却也不错,但问题是没有!兰青村这魔气大的不同凡响,来的莫名其妙。 “唉,那书生想不开啊,他觉得是大家对不起他,对不起鱼精,让他没了爱情,没了幸福日子。他转身就恨上了村民。说那年发大水,池塘满溢出来,他从那里经过,救了一只被冲上岸的鲤鱼,后来鲤鱼成了精来报答他,这是很合情也很合理的,结果我们都嫉妒他,看不顺眼他。我们是心胸狭窄,不懂得博爱,不懂自然之美的愚昧之徒……唉,你说他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跟一条鱼在一起?” “大家觉得他被鱼精迷疯了,都不理他,谁知道他就入魔了呢。也不知道是那邪气怨气盯上了他,还是他故意吸收的,再次出现他就是魔王了,那是眨眼就杀人反手就屠村啊。幸好南华的仙长出现了,一通打斗,把他头给砍了,但他的魔气却还在。不过这都是百年前的事了,当时那个仙长已经是你们的老祖了。” “……大家平日都对往事闭口不提,担心被魔王盯上报复。但我觉得仙长白天说的话有道理,怨怒痴狂人心生魔” 荣平连夜赶回了南华山。她心中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如果魔王有心复活,那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本体完整。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那颗头颅毁掉,现在想来,是被骗了。 —— -- 第237页 南华后山,一众同门弟子正在互相厮杀,彼此以命相搏,杀红了眼。 “不愧是一级魔花,哪怕长老级别的修士也无法抵抗它造成的幻觉。” 苏青禾冷冷看着,拍手鼓掌:“打的好,打的好,让你们看我的笑话!” 她的面前是散落一地的梦甜香花瓣。 色魔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讽刺,他慢慢抬起手,瞄准了结界石,轰然一声,结界破碎,浓郁的如同实质的黑色魔气喷涌而出,席卷而上,眨眼间折云盖日。 那色魔美少年腾身而起,在空中贪婪的稀释着魔气,渐渐地,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膨胀,肉眼可见的长大,拉长。 苏青禾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身影拉伸到极致,又猛地一跳收缩下来。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个身形高大,面容俊秀,眼角还带着几分妖艳的男子。 她对这张脸非常熟悉——那天她和荣平干掉的魔头就长着这样一张脸。 膝盖一软,苏青禾不由得跪下:“恭喜魔王大人,贺喜魔王大人,您成功复活了。” 那高大的男人低头俯瞰下界,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就在这时,他眼中却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英姿飒爽,气质不凡,荣平双股剑如蛟龙出海,迎面而上,滚桶似的剑光映照着大地,她的面色如冰雪一样冷白。 魔王却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拨,便轻而易举的拨转了那剑的方向。 荣平皱眉,紧接着便团身而起,双足如锤猛踹他的胸口,但下一瞬,足踝一阵酸麻,心脉紧跟着振荡。 他有实体,他果然复活了。 荣平闪身后退,她的动作已经很快,快的仿佛风中一道残影,但魔王的速度却更快,荣平才刚退出数丈,那魔王已经如云朵似的罩在了她的头顶。在荣平克制不住微微收缩的瞳仁里,这个魔王以极为优雅而傲慢的姿势满满站在了她的面前,紧接着伸出那苍白的手,用黑色的长指甲轻轻挑起荣平的下巴。 “哟,好久不见。见了老情人,就是这么打招呼的?” 荣平瞪大了眼睛。 “滚!谁要你玩老情人久别重逢的游戏!” 荣平在他手伸过来时,仰身后倾,同时错步一滑,险险躲过,身子后压,手腕轻转,短剑一旋,狠狠扎向魔王的喉咙。 如果楚轻尘和其他长老还清醒着,一定会感慨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荣平那行云流水的应对,毫无多余的动作足以成为南华弟子的体术模板。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魔王抓住荣平的手臂用力一折,咯嘣一声,荣平瞬间脸色苍白,紧接着便身不由己的飞起,最后砰的一下,砸进了后山的废墟里。 荣平呛咳一声,喷出一缕血来,一边拼命用水灵力修复自身,一边努力挣扎着站起。 魔王从半空中走过来,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平地,带来巨大的压迫感。荣平看看周围自己那些不知道在跟什么不明生物做斗争,平白消耗力气还死活清醒不过来的师兄弟,师长,顿时一阵头大。 苏青禾你干的好事?!师门多样培育,你不感恩就算了,还勾结魔王,倒打一耙,带来灭门之祸。 苏青禾同样一脸惊愕。她总觉得魔王和荣平之间怪怪的,什么老情人?这魔王还当着色魔的时候,明明就已经实力不凡,怎么会那么容易被荣平抓住,而且还在她面前讨好,发骚? 她现在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魔王看着受伤吐血的荣平以一副我自多情的语气,轻轻叹了口气:“哎,你竟然忘了我,我真是太伤心了。我可是为了你与全村人为敌,为了你立地成魔。你当初是多么的清纯善良,多么温柔可爱。怎么现在这么暴力。啧啧。” “啊呸,上辈子的事了,还扯淡到现在,你跟鱼精谈恋爱,管我荣平什么事?!” 魔王愣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对了。”他慢悠悠的转头看向苏青禾,那眼神里,苏青禾已经是个死人。 苏青禾一个哆嗦,脸色大变:“魔王,我是您忠心耿耿的随从,是帮你复活的功臣,你赶快把荣平杀了,她一定会坏事的。” “是啊,得多亏了你这个蠢货,不然本座也没有那么容易复活。” 说着,他忽然伸出手来,五指尖尖,瞄准苏青禾的心脏忽然发力,苏青禾痛苦的挣扎起来,半晌后,随着一道红光闪过,一细小之物带着一连串血迹,被魔头握在了掌心。 荣平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鳞片。 “锦鲤的福运宝鳞,这是有化龙之力的锦鲤才能练出来的好东西。可惜呀,这东西不是她的,却被她强行征用了。福运宝鳞可以赐予宿主无上气运,无上福报,但如果被强行绑定,就会有副作用。” 魔王看着苏青禾,眉宇间嘲讽之意非常明显,“一块土地,一片区域的福运,好运,机缘,总体上是有限的,她用锦鲤的鳞片拼命吸纳好运,却无法像锦鲤一样,滋养气运,久而久之,那个地方的福运能量就会被泵吸完毕,魔气,邪气,戾气开始膨胀蔓延。本座的头之所以本镇压在兰青村,就是因为那片地脉的福运昌隆灵气厚重,但她把那里的福气吸完了,本座的封印自然就松动了。” 荣平恍然大悟,原来十五年前兰青村的魔患是这么来的。 “这么说,后山的结界忽然松动,也是这个原因?” -- 第238页 魔王的呵呵冷笑证明了荣平的推测。 “南华山的这帮混蛋再次封印了本座,却把苏青禾带了回来,啧啧,这种带着□□包回自己大本营的精神,真是太让人感动了。本座原本恨你们不轻,现在发现……嗯,你们是我的恩人啊。” 他伸手抓起那块鳞片了荣平一眼,忽然伸手啪的一下打在荣平脑门上。“物归原主。” 荣平下意识的躲避,却完全无法移动,看着倒在地上,眨眼间死的不能再死的苏青禾,心里久违的升起一股惧意。 “想起来吧,我的恋人!我们是真心相爱,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记得你,不管我们在何时何地,以何种面目相逢,都会再次相爱。还记得那兰青村冲你扔你鱼的少年吗,那是本座精心设置的重逢。” “妹妹,你乃鱼儿成精,不懂世俗礼法,只是单纯的想跟我在一起,你那样的温柔纯洁,心无杂念,所以那帮俗人才容下不下你,但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我已经修成大魔,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我们在一起。来吧,变回以前单纯可爱的你。” 荣平久久地沉默着。 “你真的爱当年那个鱼精吗?” “当然,我为了她,放弃了全部!” “……那你为什么会认错人?”荣平的面容一片阴暗:“我不是你那鱼精妹妹,我是那个被逼死的未婚妻,你个傻逼!我受到了你那鱼精妹妹的诅咒,变成了黄鲤。她觉得我不能容忍她,是因为我作为一个人有优越感瞧不起她是条鱼!而且你之所以能获得非人的本事,是她教你的修炼法门吧?但你想走捷径,贪图力量,成魔了。” 荣平抬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嘲笑起来:“真是感人的真爱啊。还放弃了所有,你有什么好放弃的?忠诚,道义,正直,善良……这些做人的美德吗?” 第142章 大锦鲤11 魔王周身气机森然, 还是那样的冷酷狂傲邪魅狂捐,然而自打荣平知道这幅形象的本质是当年那个落魄书生后, 便再也无法心生敬畏, 甚至看他拿腔拿调还有点想笑。 “你在乱说什么呢?” 魔王迷惑的看着荣平:“难道鳞片出错了?” 他说着,伸出手来, 要摸荣平额头,然而下一瞬,荣平已腾身飞向高空。霞光万丈, 瑞气千条,赤红色的裙摆在风中飞舞,她执剑在手, 面容冷肃容颜绝美, 赫然是当年化龙之前的锦鲤形象。 她看了一眼苏青禾的尸体,心道这水草大概至死都不明白, 福运宝鳞是老天对努力修炼的鲤鱼的奖励。越努力, 越好运,而不是用来躺赢的宝具。 换句话说, 哪怕本体是锦鲤, 若是好逸恶劳不求上进, 宝鳞也会失效。 这宝鳞的福气在苏青禾身上被消耗殆尽, 现在回到荣平身上,便开始重新发挥作用, 因为这世的荣平比鲤鱼之身时, 更加勤奋刻苦。 荣平将剑对准了魔王。 这家伙……果然是那个书生, 贪求力量,恶念入魔,但是一如既往地脑子被狗吃了。 “你明明是鱼仙啊。难道你不记得了?”魔王上前一步,“我们两个的事情你都忘了?当初我们在河边……” “如果你是要复述你那感天动地的爱情,那不要再说了,你那所谓的悲伤往事我知道的清清楚楚。不就是一个鱼精打着真爱的名义,理直气壮当小三,还逼得人家未婚妻自杀了吗,然后引起了村民的反抗,直接抽干水,把那大塘子里的鱼都给旱死了。” 魔王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鱼仙单纯懵懂,不谙世事,但她懂得感恩,向往爱情,结果却被那帮愚蠢的村民坑害……” “你可算了吧,说好听叫单纯,说难听叫无知。大家不会因为她的单纯而原谅她的无知,也不会因为无知就要去包容她做下的错事。难道她不谙世事,你也不谙世事吗?” “对你来讲是那一群恶毒的村民伤害了你单纯善良的鱼精妹妹,但别人可不会这么想,对那可怜的未婚妻来说,她是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鱼毁掉了自己本该有的平静生活,而且在兰青村那样的地方,一个被退婚的女孩子根本无法生存。”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我与那未婚妻根本无话可说,我跟鱼仙妹妹在一起,才有心动的感觉。”魔王恼羞成怒,飞身朝荣平扑来。 然而恢复锦鲤之身的荣平却没有那么容易被捉住。不仅如此,她看着魔王还在放肆嘲笑。 “说什么一见钟情与真爱难禁,很明显就是见色起意!如果那个鱼精没有修出那张貌美如花的人脸,你还会在这儿叫嚣说自己是真爱吗?你既然要宣称可以不顾身份不顾地位的跟她在一起,怎么非得强求别人接受它,而不是让鱼精施法把自己变成一条鱼呢?你看,她能把碍事的我变成鱼。” 荣平看着骤然变色的魔王,顿时冷笑出声:“这样你们就能出双入对,鱼翔浅底,还能一下子生出几百上千个鱼卵,到时候目之所及都是你孩子。” “既然你真爱她,她那么重要,为什么当她变成一条鱼的时候,你不是跟她继续过幸福生活,还是把它扔水里了。不就是鱼精的好处享受不到了,你没办法抱着一条湿淋淋滑唧唧浑身鳞片的鱼过一辈子?真爱可以超越一切,说不定也可以超越物种呢。” 轰然一声巨响,南华后山的祠堂被魔王哄塌了半边。 -- 第239页 啧啧……气急败坏了是不是? 荣平顿时心旷神怡。 “不就是又想要人的好处,又想要精怪的法力,倚仗精怪的奇特能力,在“愚蠢的凡人”那里获得碾压性优势,来获得可怜的优越感?” “朋友啊,你不要再狡辩了,其实我一直都很不理解,要报恩有多少种方法,给钱给福运给寿数不行吗,非要以身相许。她不就是看上你脸蛋俊俏一身精气?你不就是沉迷她的美貌和力量?” “你竟然敢这样亵渎我们两个人之间神圣的感情!” “抱歉,我还真看不出来这感情哪里神圣了,鱼精还算好的,她虽然一开始心存侥幸,但看到水族被害,终于觉悟,奉献修为,让一切恢复如常,她至少站出来,承担了自己的错误。你呢?还报复,还入魔……多大脸呢。” 就在这时,楚轻尘终于清醒过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脸色大变,再一抬头看到荣平,顿时噫了一声。 这时,四周那些被梦甜香花所困的门派众人,都陆续恢复了意识。 苏青禾死了,魂消魄散,受她控制的梦甜香花自然失去了效力。 魔王看着这一切,周身黑雾缠绕,翻涌暴涨的能量昭示着他内心的愤怒。 荣平是故意的,她在故意攀谈,激怒自己,吸引走他的注意力,好给同门中人恢复时间。 果然,眼瞧着大家迅速认清形势,进入作战状态,她便闭了口,一句话不再多讲,挥剑砍了下来。 一剑刺空,带来奇异的波动,她周身那清扬的红色,宛若天边的彩霞,众人齐齐看傻了眼。 荣平一击成功,将预备大开杀戒的魔王逼退一步,高声喊道:“快动手啊,还愣着干什么。”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携带武器,运用灵力投入战斗。 嘭!啪!噗…… 啧。荣平皱眉,把一个年纪尚幼的师妹带出战场,“这里不适合你。”随后又高喊道:“只要几位长老留下,其他同门兄弟姐妹请退出现场免得误伤。魔气泛滥后,必然会有大批魔物出现,大家还要做后续工作呢,别都受伤了。” 若在平常时刻,肯定会有人质疑,前辈师长在前,哪里轮得到荣平说话。但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有疑问,一则荣平说的是事实,他们中了梦甜香魔花本来就实力大减,经不起折腾,这种程度的战斗不是他们能参加的。二则荣平现在已经完全主导了战场的形式,其他长老竟然都是给她打配合。 荣平避开魔王的直接攻击,再次挥剑,锋利的剑刃斩断了魔王一条手臂。 然而,她的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就发现了让人惊讶的一幕,魔王的伤口处黑雾缭扰,被割掉的手臂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 “这是怎么回事?” “魔是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根除的,只能化解,或抑制。” 荣平当即对楚轻尘叫道:“那你赶紧变身啊。” 楚轻尘愣道:“变什么身?” “真龙之体呀,这世界上有比真龙之体更祥瑞的东西吗?” 然后她看着楚轻尘一脸无知的表情就知道他并没有恢复上世的记忆和能力,不由得冷了脸。要你这龙有何用? 不过你没恢复倒也罢了,要是恢复了我恐怕会控制不住暴揍你一顿,等杀了魔王就暴揍你! 要不是上辈子那个节点,我已经奄奄一息,那我当场就暴揍你了。 这时,楚轻尘忽然喷出一口鲜血,高声喊道:“福运宝鳞!你的鳞片!那种自带强大祥瑞气运的宝物是魔物的克星,有它在,我们就可以将魔气彻底净化。” 荣平此刻已筋疲力尽,闻言愣了一下,最后一咬牙毫不迟疑的伸手抓向自己的面庞,微微用力再次拔出那片福运宝鳞,随后以自身灵力将其激发,催化。霎时间,空中宝光升腾,瑞气弥漫,莹润剔透的红色光芒映照了半边天空。 魔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拼命的怒吼挣扎,却躲不过红光的照耀,想要逃跑,也无力挣脱,最终他的身形越来越小,魔性也越来越弱…… ———— 大劫后,荣平留在了南华,有天梦里,她见到了老祖,老祖告诉她楚轻尘当日心中悔恨,便用真龙之力实现时空跳跃,换得重来的机会。这次她成功了,苏青禾的黑化报复失败了。至于楚轻尘,他已无法回归龙籍。 荣平偶尔还会产生认知错乱,但后来很快释然。 因为魔气外露,魔物增多,其他同门或多或少需要调养,于是荣平开始频繁的出任务。 风景秀丽的小村庄里,她杀掉了一只作乱的魔物,把差点丧命的小女孩丢给她母亲,从容离开。 小朋友在身后追了两步,瞅着她看了一会儿,扭头问娘亲,“那个大姐姐脸上是怎么回事啊?” 年轻的少妇愣了一下,便道:“那是南华山的仙长啊,仙长脸上那个,估计是他们特有的符号吧。” 小姑娘愣了一下,第二天就偷偷用母亲的胭脂在侧脸上抹了个红坨坨。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约三年,或者五年,已经成为长老的荣平难得再次亲自接任务下山,却惊讶的发现山下很多人脸颊上都出现了一点鱼鳞状的红色装扮,或是描画,或是贴花钿。 她下意识的摸摸面颊,为此感到莫名其妙。这个时候却有一群年轻女孩,嘻嘻哈哈笑闹着走过。 -- 第240页 “漂亮吧?最近几年就流行这样的红妆。” “大家说这样的妆还能带来好运和吉祥呢” ※※※※※※※※※※※※※※※※※※※※ 快要复工了,所以想着赶紧写完。开工了肯定会很忙,更新时间无法保证,但文章嘛,往往是更的越慢,工期拖的越长,越没劲儿码字的。所以明天我要修一下这两个单元的错别字,然后回到最后一个仙侠玄幻世界。 第143章 最后一站1 荣平再次恢复意识,发觉周身摇摇晃晃, 抬头一看, 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车里,她愣了一下, 刚要问话,却脑海一阵刺痛, 紧接着以往的记忆尽数涌入,公主, 厨娘, 神医……直到最后如碎片一般拼接完整。 林渺?!林渺!荣平在识海里急切的呼唤, 然后便看到眼前云开月明, 满目锦绣, 那个外表清纯而气质妖冶的美人被闭锁于一道阁楼之上,笑着伸手对她打招呼:“欢迎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 荣平情绪有些激动,她压下加速的心跳, 问道“你的力量提升了许多。” “所以我可以让这个世界重新开始。” 荣平回过神,立即掀马车帘子, 熟悉的景色,顿时映入眼帘。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和衣服, 不由得扬起眉毛:这是青州城啊,是十二岁的她,她回来了。这是她喜欢的,还没有被摧毁的世界。 “小姐, 我给你买了桂花糕过来,你不要闷闷不乐啊。”一边的小丫鬟把手里的点心递给她:“你不用嫁给那个废物了,这不是好事吗?” 荣平闻言,拿点心的手顿了一下。没错,她这次来青州,是来退婚的,她出身修真界大派朗华山庄,乃是庄主荣天涯的爱女,千里挑一的玄阴女体,具有至纯水属性,自幼便与青州城城主之子陆倾订立婚约。那陆倾也是少年天才,极品炎阳体,至纯金属性。所以有这层联姻关系在,朗华山庄便与青州城互通友好,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陆家那个天才一夜之间变成了废物,从云端的天之骄子跌入了凡尘,陆家一开始还要隐瞒消息,但朗华山庄察觉不对,秘密派人探测,终究还是发现了,他们跟陆家一起,明里暗里使了许多方法,但都无济于事,现在终于没了耐心,上门退婚。 “像小姐这样的天之娇女要嫁的必然是个盖世英雄,那般废物怎么配得上小姐?” 面对皱眉叹气的长老,荣平没有说什么。她知道陆倾日后还会崛起,再次成为整个大陆耀人眼目的天才,他实力强横,智慧超群,升级如流水,轻轻松松越级杀人。 他曾落入泥潭,而最终站于九天,那个时候在他失势时,伤害过他,打击过他,嘲讽过他的人全都遭到了报复,尤其是荣平——作为一个薄情寡义,有眼无珠,欺他少年穷的未婚妻,陆顷在跟她比斗获得胜利后,还大肆羞辱朗华山庄。 而朗华山庄也并没有很有骨气的顶到最后,眼看破灭之危就在眼前,又眼馋男主的超强修为和空前权势,于是又派了荣平过去讨好他,或者说是让他泄愤。 陆倾答应了,他答应并不是因为他对荣平有感情,他自有真爱的白月光和朱砂痣,留下荣平,纯粹是为了逗弄她,折磨她。未婚妻是当不了了,伴侣更是别想了,能让朝夕相伴已经是他的恩典了。 荣平自幼被当作天才供养,只负责修炼而心智单纯,因为愧疚,对他言听计从,又因为胆怯,对他处处容让,如丫鬟一般,出入随行,精心伺候,对他的羞辱也缄默不言。毕竟这个世界实力为尊,她以为委曲求全,可以换得立足之地。 但并没有——陆倾大起大落之后,并非变得成熟豁达,而是走向了阴暗和偏执。他为了自己心中的真爱,掀起了灭世之灾。 那么,如果自己不退婚,而是给他适当鼓励,他是不是就不会黑化灭世了?这个念头刚刚产生,比拼后,自己被剖腹取丹,满门被放肆羞辱的一幕又闯入脑海。 不行……做不到。 这样想着,荣平跳下了马车。“小姐。” 丫鬟伸手拦了一下却没拦住,荣平运用法术,飞快的穿梭,眨眼间消失在繁华的街道,再次出现,已经置身于一片葱茏花木之中。这里是青州城陆家庄园的后山。 荣平看到了陆倾。这是个长相俊美清秀的青少年,有着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原本就绝佳的相貌再加上那眉宇间一抹烟雾样的忧愁,愈发让人觉得他神秘,忧郁,仿佛落难的王子,让人怜惜而又向往。 “陆哥哥,我听说朗华山庄来人了,上次不欢而散,这次他们来者不善,我私下里听说了些不好的消息。”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少女,虽然年纪不大,却杏眼桃腮,眉目如画,身段更是初显娉婷,她看着陆倾眼神中满满都是关切和担忧。 “那荣家这次是来退婚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荣平有些意外。一则她记得上辈子自己来退婚时,陆倾的表现非常激动而且极为无辜。瞧着仿佛是中了晴天霹雳,引来不少人的同情,朗华山庄为了下台,还送给陆家不少宝物,怎么现在看起来陆倾是事先就知道了。 二则她记得自己再被送入陆家时,这个少女已经不在了,难道陆倾不惜灭世也要复活的人,是她吗? 正这样想着,她就看到陆倾低下了头,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而少女却拿出了帕子轻轻抹上他的脸。 -- 第241页 “你不要难过,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她柔声安慰,甜润的声音仿佛嗓子眼含着一颗糖果。“无论谁背叛你,我都不会背叛你的。” 陆倾的肩膀微微耸动,拳头猛然握紧,下一秒两人就忽然抱在了一起。陆倾拼命的揉搓着少女单薄的肩头,柔软的头发,仿佛恨不得把她塞进自己身体里,而少女也轻轻摩挲着他的脊背。 荣平愣了一下,轻轻搓了搓指尖。 现在看来,他根本用不着自己去安慰。 随即,荣平产生了第二个念头,既然是陆倾将来要灭世,那我现在杀掉陆倾,他不就没机会毁灭世界了?然而这个想法诞生的一刹那,脑袋里轰的一声,仿佛一把钢刀插了进来,疼的她瞬间眼前发晕,四肢冰冷,不由得呻*吟出声。 林渺那飘渺的声音下一刻响起,听起来有些虚弱,“不可,规则的掌控力虽然下降了许多,但还存在,直接针对主角,就会被它穷追不舍,直到抹消。” “谁?!” 察觉到这边的一动,那上一秒还温柔可爱的少女,下一秒已寒霜满面,手中硕大的火团朝荣平劈头盖脸的打过来,荣平措不及防,勉力撑开水结界,哗的一声,水开四散,露出了白衣少女清雅精致的面容。 “你是谁,竟然敢偷听我跟陆哥哥讲话。” “妍儿,不要这么说。”陆倾看到那少女神色淡漠气质出尘,容色却极为出挑,只是脸色犹显苍白,仿佛受了惊吓,只一瞬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自己那要来退婚的未婚妻……上次见面还是十年前,没想到现在那小萝莉竟然出落得这么水灵了。 荣平一瞬间戏精附体,颤抖着手,用一种痛苦而迷茫的神情,含嗔带怨的看着陆倾:“陆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她为什么叫你陆哥哥,这不是只有我能叫的吗。” 她看着举止亲昵,一时无言以对的二人,痛苦的捂着胸口:“你们,你们竟然……” 她转身就走,腾空而起,周身银白色的水灵力隐约飘动,衬托的她仿佛风中的一片纯露梨花。陆倾情急之下,忙伸手拦:“平儿,平妹妹,听我解释。” 然而少女身法轻灵转瞬即逝,他现在修为尽毁,也追不上,只得徒劳的看着空中叹息。 荣平软红的舌尖轻轻抵了抵腮帮,心道我再喊上几嗓子“我不听,我不听”这戏就全套了。 “妍儿,你看荣平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妍儿看了他一眼,仿佛生气又仿佛无辜的转过了脸,“我们有什么好误会的,有什么可叫你未婚妻误会的。”说着还娇俏的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心里想一想,她明明是来退婚的,怎么今日还偷偷来找你。她有什么目的?” 陆倾愣了一下,心道单看她刚才的样子,倒是非常不舍得我,难道这退婚她并不愿意,而是被迫的? 这样想着,陆倾一夜难眠。 次日一早他收到城主召唤,让他前去大堂。陆倾对着镜子,看了一看,嘴角噙上一抹冷笑,自从他修为散去后,便有许多人看他不顺眼了,家里那帮老家伙更是不顾及他城主之子的身份,今天估计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他漫步而来,看着严阵以待的众人,傲然而立。 “既然来了,就说正事吧。”一位长胡须的老者瞥了陆倾一眼,冷漠的开了口。“自古以来,男女婚配,要门当户对,要身份能力相当,才能成为佳偶,如今我荣家小姐不过豆蔻年华已经是金丹修为,而你家好端端的筑基掉到了练气,如今三年已过,还是练气。这样的人,岂是我家小姐良配?” 朗华山庄现在看不起陆倾,看不起青州城,退婚的时候,庄主也没有出面,派来的不过是一名管事。 陆城主面色铁青,深感耻辱,却也无奈,荣平这样的天纵奇才,本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若她没有许婚,必然也会有很多青年才俊踩烂朗华山庄的门槛。当下他忍了这口恶气,好言劝道:“倾儿的天才资质你们也都知道,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总要给他点时间,这才三年,孩子也都未成年的,莫若再等三年……” “哼,三年三年,我家小姐哪里来得那么多时间等……” “不,我愿意等。”  话音未落,客厅中忽然响起甜脆却轻微的少女音。 众人一惊,齐齐回头看着荣平。管事长老更是吓了一跳,“小姐,您说的什么话,咱们在家里的时候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荣平摇头:“我愿意等。”她越过人群远远看着站在台阶下的陆倾,将他的错愕尽收眼底。 陆倾瞬间攥紧了拳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抬起头却看到少女坚定而澄澈的眼神。她眼圈红红的,还有点肿,难道她昨夜哭过了? 一定是的!她本就不愿意退婚结果却被家人逼迫,结果自己逃脱家人管制来见他,却恰碰到他跟陆妍儿在一起,心里不一定误会纠结到什么程度,结果自己难受了一夜,今天还是站出来支持他。多么温柔纯洁的姑娘啊……陆倾一瞬间补齐了戏份。 原本他筹谋了一夜,就想着朗华山庄背信弃义后,怎么敲他们一笔呢,结果却是这样。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挺身而出,来到了大堂中央,跟荣平站在一起。“平儿,你认真的?” 管事长老和陆城主也豁然站起,同时急切的看着荣平。 -- 第242页 荣平的态度很坚决,我这婚我不退了! 陆妍儿听到了,表情几乎瞬间失去控制。 第144章 最后一站2 荣平的态度非常坚决, 管事长老虽然生气却也无奈,他不敢对朗华山庄这个小公主多说什么,只得立即回去报告庄主,而荣平则选择留在了青州城。 她被视为贵宾,得到了城主陆长华的隆重接待,一应待遇都是顶级。 荣平看看手中白玉杯里装着的天梨汁, 轻轻笑了笑。天梨不仅味道甘甜,还有利于增加修为, 一枚果子都价值千金, 陆城主竟然舍得拿来给她榨汁喝,这可真是下了血本。 她捧着这杯天梨汁去找陆倾, 陆倾正在那里打坐调息, 他姿势端严神态庄重, 荣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周身的灵力运转。 空气中的金属性灵子仿佛和水一样被他泵吸进自己的身躯,奇怪, 她还以为陆倾不行了, 是无法再修炼, 现在看来不像啊。怀着疑惑, 待陆倾结束之后,她便走上前去把梨汁递给他。陆倾眼睛微微一亮,自打他从天才宝座上陨落, 就再也没有喝过这种东西了。 “给我的?”他迟疑的看着荣平,荣平却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陆倾心里暖暖的。这三年来,他受尽冷落, 尝尽冷暖,却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来自千里之外的人记挂着他。 陆倾把天梨汁一饮而尽便听荣平问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陆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于是荣平沉心静气,让自己的灵识进入他的周身经脉,迅速游荡,检察。荣平的灵力是柔和的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如春雨一般轻松流泻,直到进入识海……陆倾识海中那些森然陈列的刀兵凭空暴起,向荣平发起了攻击,她措不及防被打个正着,识海传来剧烈阵痛,当时就后退两步差点晕倒。 再抬起头却发现陆倾身边站着一个美艳少女,她拿出一块手帕给陆顷擦汗。一边擦一边嗔怪道:“真是的,今天练完了怎么不叫我。” 二人自然亲昵,旁若无人,倒像荣平是多余的。 陆倾躲过她的擦拭问道:“平儿,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荣平没有说话,她换上一副极为哀怨又有些羞恼的神情看着他,仿佛在怪他为何忽然进攻。 陆倾被看得心里一软,很想抱一抱她示作安慰。他也不是故意的,但这种防备和攻击出自本能,他控制不住。 不过这些已不重要,荣平已经发现他的识海里,本该是最坚固最强硬的金属性,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丝裂缝,而陆顷辛苦修炼来的灵力全都从那个裂缝中流泻出去,一滴不剩。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 识海是安放神魂的所在,他竟然连神魂都是残缺的。这样的人,却偏偏有着炎阳之体,后来还有灭世之能,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荣平藏下疑惑,做出一副“你俩好,我吃醋”的模样,嘴角一抿,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陆倾看她那爱娇的模样,心里却颇觉受用。 “陆哥哥,你这未婚妻就打算在这里住下了吗?” 陆妍儿撅着小嘴问。 陆倾愣了一下,便道:“住着就住着,有什么不好吗?城主和夫人都很喜欢她呢,觉得她跟她那势利之徒的父母不一样。” 陆妍儿闻言,气恼的推了他一下:“她就是看中你英俊潇洒。” 陆倾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未婚妻喜欢自己长得帅,有什么不可以吗? 陆妍儿深深皱起了眉。 她对陆倾愈加用心。每次荣平来找陆顷,她总会在场,两人讲话她总会打岔。陆家的人却都见怪不怪,仿佛少男少女这样相处是很正常的……倒是陆城主觉得有些不妥,私下提醒二人保持距离,但陆妍儿依然故我,他也不好说什么。这姑娘有些来历,青州城开罪不起。 这天,荣平正在跟陆倾研讨怎么弥补识海的缺漏,陆妍儿却忽然冲过来拉住陆顷的手:“陆哥哥,快跟我来,我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可以帮你恢复修为。” 陆顷一听,眼睛一亮,转身欲走,这时却又看到荣平面上的失落,不由得停住了脚。 “你们去吧,不用管我”荣平一边说,一边用一种极为优雅而幽怨的姿势,慢慢转过身,凑着腮帮,倚着桌子坐着,默默看着天边的晚霞。 她这分明是不愿意我走。陆顷领会到了。 陆妍儿急了,便道:“荣大小姐,陆大哥身上的情况,陆城主和一帮长老们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都无可奈何,你一个小姑娘家又能有什么主意呢,请你不要再在这里浪费陆大哥的时间了。” 她说着就要扯陆倾走人,可这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荣平眼睛一眨,那纤长的睫毛下便氤氲出了湿润的水汽,随后一颗晶莹的眼泪便如同花瓣上的露水一般从腮帮上轻轻划过…… 陆倾简直心惊。他头次见到姑娘可以哭的这般好看,倒真不愧是水属性,简直是水做的。 陆妍儿慧眼如刀,一下看穿了荣平装腔作势的戏精本质,气得柳眉倒竖立,你特么一个十三岁的天才少女,金丹修士,一挥手能倒一大片,在这里装什么小白花。 然而她急也没用,陆倾好像还真吃小白花这一套,“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先去青州城的拍卖商行玩玩啊,拿我的卡,看到什么东西喜欢了,就直接拍下来。” -- 第243页 荣平这才罢休。一句话也不用说,只需要摆个姿势,流一颗泪便能换来一张消费额度无限大的卡,她忽然发现自己还挺有演戏的天赋的。 看着他们两个走远,荣平立即分出一缕神识追踪上去,她要阻止陆倾灭世,自然得看好这个让他灭世了的女人。 她的神识最为柔和,无孔不入,如丝线蔓延,但探测着探测着,却触到了隔膜,极柔软,却极坚韧,她刺探不进去。 “林渺?”荣平紧急呼叫:“能帮我吗?” 陆妍儿显然是要跟陆倾私下里做一些事情,她的修为现在虽然不如荣平却也没弱多少,如果她诚心防备,再加上有法宝辅助,那确实很棘手。 林渺这次回应的到很快,他拿出几张卡牌迅速翻阅了一下,便道:“可以,你在快穿中积累了庞大的精神能量,这些不能直接兑换成修为,却可以迅速转化成神魂力量。” “帮我。” 荣平话音刚落便闭上了眼睛,她那春风细雨的识海中瞬间波浪翻滚,江河肆意,一片汪洋。神魂力量的暴增,让她整个人的气质愈发水润飘渺,宛若天河神女。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四射,原本如丝线一般的灵识瞬间穿透了那层隔膜。 “陆哥哥,你看清楚了。” 陆妍儿手中托着一物,是一枚精致又古朴的玉佩。这枚玉佩通体都是黑色,散发着黑夜一样幽魅的光芒,而那黑色中却隐约又隐藏着血红的纹路,仿佛天幕上的一道伤口。 陆倾虽是不明所以却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枚玉佩的不凡。他有一种感觉这枚玉佩是他自己的,不管它在哪里出现,在什么时候出现,都终将会回到他手里。 他颤抖着手伸向这枚玉佩,却又在触碰到的一瞬间迅速收回,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丝危险的预感,本能的让他排斥。 陆妍儿便道:“陆大哥,你知道我来自上修界的古老家族,我家底蕴丰厚,积累众多,绝非寻常修士可比,我上次回家特意寻找宝器库,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助你的东西,结果就找出来这个,我里面装着的是上古神兽的血脉传承。你试着跟它绑定,说不定能修补缺失的神魂。” 她的话,荣平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皱起了眉。跟神兽绑定,代价可是极大的,不仅要以灵魂和心头血来做供养,甚至有可能在自己供应不上时被神兽给反噬。 但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陆倾能不能再次崛起,就看它了,通过神识,荣平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忽然加快的心跳和激动的咽唾沫的声音。 不行,得阻止他!他能够灭世,恐怕跟着神兽不无关系。 这些想着,荣平瞬间增大了灵识力量,从探测直接转为进攻。 “不好!结界在震荡!有人发现了,陆哥哥,快。” 陆妍儿一边催促,一边勉力支撑,可下一瞬排山倒海般的灵识攻击直接将她压得眼前一黑,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陆倾正看着玉佩出神,没有防备,冷不丁的叫陆妍儿的血喷了一身,那血也溅到了玉佩上。而这时那玉佩红光一闪竟然叫陆妍儿的血凭空消失了,陆倾立即愣住了。“妍儿,你绑定了?” 陆妍儿也吃了一惊,“不不,你赶紧再试一下。” 第145章 最后一站3 事出突然, 陆妍儿大为惊慌,她二话不说抢过陆倾的手指,咬破他的指尖,陆顷吃痛,刚要躲避,就被陆妍儿按着指头压在了玉佩上。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陆妍儿舌尖血腥味仍在, 下一瞬就脸色大变,她俏丽的面容先是一阵苍白, 紧接着蒙上一层淡红, 两颗乌黑的瞳仁里仿佛有火光跳跃,显出动人心魄的妖异。 陆倾忙扶着她:“妍儿, 妍儿?你没事吧。你绑定了什么神兽, 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陆妍儿紧闭着嘴一语不发, 心中却有惊雷在滚动。 是谁,谁在暗算我? 这玉佩上存在的, 是一缕上古妖凰的神识, 力量极其强大, 但这不应该是她的, 应该是陆倾的啊。只有跟他完美融合,妖凰才能再次恢复神鸟之姿——她的伴侣才能复苏。 她的计划一直都是利用陆倾的修炼所得,唤醒玉佩中的神识, 待到妖凰残魂醒来,便跟陆顷绑定,在妖凰的指引下, 恢复了天才姿质的陆倾,修为进境,必然一日千里,直到妖凰再次现世! “怎么回事?” 玉佩中坐着一个模样绝美的男子,一身红衣,神情高傲。他用极为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陆倾:“竟然是这么愚蠢的一个小子吗?” 陆妍儿正色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红衣男子的神情变得微妙。 陆妍儿立即道:“他虽然是你的残魂转世,但转世者拥有自己的灵魂和思想,并不是想操控就能操控的。我当年强行把他神魂分出缝隙,把力量导引进玉佩就已经很麻烦了。” “按照计划,你该在他最痛苦时出现——就是荣平悔婚后,收他为徒,你我合力拉他出绝境,从此他便对你我言听计从。” “但现在荣平忽然对陆倾亲近起来,她的水灵力虽然不算太强大,却很麻烦,我担心再耽误下去会被她发现端倪,所以才加快了进程,强行把你唤醒。但现在你跟我灵魂绑定了!” 绑我有什么用?得绑他啊! 现在陆倾天才资质未恢复就算了,精神上也还没有对她彻底依赖,她急啊。 -- 第244页 红衣男子犹豫了片刻,便道:“还有一个方法,双修。” 跟陆倾,双修吗?看了那还在状况外的少年一眼,陆妍儿愣了一下,脸上飞出红霞:这怎么可以?” 但与此同时,心里却有另外一道声音在回响:有什么不可以,本来就是伴侣嘛!她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是同一个人,是同一个人。 玉佩中的男人背转过身去,不再说话。陆妍儿原本还在羞涩,看他这个反应,却当即笑了,“怎么,你还吃醋了?哪有人吃自己的醋的?” 陆倾听不到陆妍儿识海中的交流,只能看到她的神色变幻,忽而急切,忽而嗔恼,倒好似打翻了调色盘,一会儿三变。 “陆哥哥……”陆妍儿终于开口,唇齿缠绵,声调婉转,随后娇弱不胜的一倒。陆倾猜测她因为刚才的偷袭受到了神识伤害,于是赶紧为她疗伤,又派人追查到底是谁在暗处盯梢,伤害他们。 只是陆大公子今日在府中的地位,已经不同往日,下人们多有敷衍塞责不愿尽力的。 幸而陆城主听说后,顾忌到陆妍儿的身份,还是命人加大了排查力度。几位长老带人追踪,到了荣平居处,却站住了脚:“荣姑娘这里要探查吗?” “查查自己倒也罢了,怎么查到客人那里去了?况且女孩子心细,分说起来倒是为了别的姑娘来闹她这个未婚妻。小姑娘家再哭闹起来,朗华山庄那老头又有机会说嘴了。” 就这样一连查了数日,一无所获,陆妍儿心中懊恼,整个青州城都是陆家的,有什么高手他们不知道的,说是查不到,分明是这帮老鬼不愿用心。 她心里严重怀疑就是荣平干的,但怎么看荣平现阶段都还没有这个本事。识海受伤比她想的还要严重,不及时治愈,后患无穷。这下子,跟陆倾双修,倒是迫在眉睫了。 其实陆倾心里也急,但看到陆妍儿为帮自己而受伤,结果自己却连帮她揪出凶手的本事都没有,心中愈发懊恼。 “我真恨我自己,是我没用,连累了你。” 以往,他人明里暗里嘲讽他是废物,他都不在意,但现在面对心爱的女子受伤,却无能为力,他终于体会到锥心刺骨的难受。 陆倾以拳击墙,砸的手背上鲜血直流,陆妍儿急忙抱住他,又恼又心疼:“陆哥哥,你怎么能为了我伤害你自己?” 说着,她伸出红润的小舌轻轻一勾,慢慢舔舐陆倾受伤的指节,猫咪似的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似有无穷秘密和隐忧。 陆倾整个人都酥软了,心跳如擂鼓,脸色如红云,脚下发软好似踩在水面,不断往下掉,灵魂却好似飘在云上,不断往上飞。 他看着陆妍儿终于克制不住,轻轻抱了上去,拥抱,接吻,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仿佛本该如此。 陆妍儿养了几日的伤,陆倾便来陪了她几日。 一开始两人还有点忸怩,羞涩,陆倾也会顾虑荣平,但纠结也好,暗悔也罢,在见到陆妍儿的一瞬间,便全部抛到脑后去了。 两人耳鬓厮磨,食髓知味,渐入佳境,自以为无人得知,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年少人的恋爱,就像白衣服上的红胭脂一样招眼,渐渐的便有些风言风语在私下流传。 陆妍儿在陆家出现的那刻起,便对陆倾非常好,后来陆倾天才变废物,也只有她的关心爱护,一分没变。陆倾对她更是视为知己,倾其所有。二人青梅竹马,两下无猜的,倒真是把荣平比下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单只瞒着荣平,直到她推开陆倾的房门,忽然撞破,这才发现这个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美好季节里,自己头上也满是盎然春意。 这可真是尴尬的一幕……荣平心道。她看着床上的男女二人。 陆妍儿一个翻身,卷过桃红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一副惊恐而又无助的表情,陆倾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却还不忘挡住自己身后的陆妍儿。 “你你你……你别急啊,你听我解释,先把剑放下。” 荣平薄面含嗔,剑光如水,秋水剪瞳里泪光点点,好像充满无尽的痛苦和委屈。 人家好端端一个天之娇女,你变成废物了也不嫌弃,还又是关心又是帮助的,结果你转手就跟另外一个女人上床了,你可真是好样的。 虽然荣平一语未发,但陆倾却仿佛能探测到她的心曲。他因此更加羞愧,“荣姑娘,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心里是有你的……” 所以是陆妍儿用刀架着你的脖子逼你跟她上床吗? 荣平歪了歪头,她觉得挺有意思的,预备看下一步准备怎么表演。 她一直担心这俩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弄出些灭世的举动,所以每日都会分心用神识监测二人,因此对这些异动知道的清清楚楚,今儿,特意来个捉奸在床——哇哦,真刺激! 陆妍儿原本还有点紧张,但她迅速就平静下来,对着玉佩中的男人道:“看,有个女人要当我们的小三。” 男人没有吭声,其实他说让陆妍儿跟陆倾双修的时候,觉得很简单,但真等到事情发生了,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若他绑定的是陆倾的灵魂倒也罢了,二人原本同出一源,只要他愿意,所有感受都是共通的。 现在这算什么事?!简直就像看着别的男人睡自己女人一样。 -- 第245页 这特么怎么接受?! 他暗暗咬牙发誓,等到自己恢复完全体,一定要把那个坏事的人碎尸万端,挫骨扬灰! 荣平最近演戏上瘾了,眼瞧着陆倾支支吾吾也说不明白,用剑刷的一下斩断他的衣带,随后自己一扭身,捂着脸,跑去找陆城主哭诉。 陆倾拔脚去追,却发现自己衣带飘零,衣衫零乱,于是赶紧回身又换一件,等到再跟陆妍儿一起赶去正院,便发现陆城主端坐高台面沉如水,而其他人正围了一堆,对荣平左一句右一句的哄着。 陆倾顿时有点尴尬……大家私下里知道,议论议论,跟怼到面前来,光明正大吃瓜,那是两码事。 陆城主恨了他一眼,暗怪他为何不小心一些。对于这个儿子和陆妍儿的小动作,他早就知道了,但陆妍儿毕竟来自上修界豪族,他得罪不起,心里也想着有女人投怀送抱是自己儿子有本事,左右自己家不吃亏。 尤其是他发现陆倾跟陆妍儿双修以后,自身的体质,灵力都有所恢复,那就更舍不得阻止了。 但是,他没想到陆倾会暴露的这么快,还被人正主直接来了个捉奸在床。 陆城主强自镇定,半天后才厚着脸皮道:“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这样说着,他看向荣平把球踢了回去。 毕竟,儿子能通过跟陆妍儿双修恢复,这是最关紧的。若是荣家丫头接受不了,他就出点血,多多补偿……毕竟说起来是自己儿子先对不起人家的。 然而这个时候,荣平却泪眼盈盈看了过来,虽然缠绵哀怨,却是一副大度宽容的做派:“我也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既然陆姑娘这么喜欢倾哥哥,我也可以勉勉强强接受,选个好日子,正式定了,让陆姑娘跟我磕头敬茶,从此便算是倾哥哥的妾了。” 众人一听,齐刷刷呆滞 。 第146章 最后一站4 陆妍儿俏丽的面容阴云密布, 就差直接问荣平何以如此不顾体面。作为一个天才少女,朗华庄花,你没有尊严没有傲气的吗?你难道不该又哭又闹吵着退婚吗?摆出这么一副忍辱负重的正室的形象,在这里演什么苦情戏。 “妍儿妹妹,有劳你伺候我未婚夫了。” 荣平不轻不重的又刺了她一下。 上修界纯粹靠实力说话,但下修界还是颇为注重民俗的, 一应风气与俗世无疑。也就是说如果她真想跟在陆倾身边,还真得像荣平说的那样, 与她磕头奉茶。 陆妍儿大觉受辱。周围人愣了一下, 纷纷用艳羡的眼光看着陆倾,这少年真真是艳福不浅啊, 一个上修界的大小姐, 一个玄阴女体至纯水属性, 竟然都对他芳心可可,非卿不嫁。 陆城主迅速从尴尬中恢复过来, 脸上的喜悦压都压不住。好啊, 我家小子竟然有这么强大的魅力, 一下子拢住了俩千载难逢的姑娘。但上修界的陆妍儿心高气傲, 让她跟下修界的荣平磕头奉茶,她定然无法接受。他看了荣平一眼,决定这边拖, 那头哄,一日日过下去,总能应付的来。 他给儿子递了个颜色, 儿子心领神会,陆倾站出来对荣平和陆妍儿前后行了一礼,笑道:“既然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弄得这么难堪,这样吧,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我请二位美人吃饭,咱们该敬茶敬茶,该敬酒敬酒,怎么样?” 说着,他看向荣平,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也弄明白了,这个荣平是被朗华山庄娇养的小公主,修为虽高但心智单纯,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她是很好哄的。荣平果然点了点头。 陆妍儿强颜欢笑,心里却五味杂陈。她越看陆倾越觉得对方举止中透着傻气,你难道看不出来荣平是故意逗你玩吗? “你看到了吧” 她在识海中跟男人交谈:“你的转世,要弄个别的女人夹杂在我们之间。” 男人缄默不言。他心里的想法是,陆倾的女人就是他的女人,陆倾要找女人是轮不到他站出来反对的,但问题……还是那句话,俩人没有绑定,感受无法互通,他看着陆妍儿跟陆倾双修,还有种自己被绿的感受呢。现在陆倾可以睡到自己的女人,自己却无法尝到他的女人,这亏吃的,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这个女人会碍事”男人的思维兜了个圈儿,最终还是转回了正事上。“我们要做的事极为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日后三个人朝夕相处,早晚有露馅的时候。” 陆妍儿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主意。那就下月初三——还想让我磕头敬茶,你还是断头去喝黄泉水吧。 陆妍儿自觉被荣平恶心了一把,故意要恶心回去,于是干脆把地下情转到了地上。以前她跟陆倾或约会或双修都是要避着人的,现在却光明正大起来,旁若无人的与陆倾调笑,在荣平在场的时候,说些二人床榻间独有的私密情话,看着陆倾局促,她独以为乐。 陆倾看着“含怒带怨”“一肚子委屈”,却还得强撑着体面和尊严的荣平,心里反而愈加怜惜,倒转过头来告诉陆妍儿,让她别闹得太过分了。 陆妍儿生气啊,面上不说什么,但整个灵魂都在咆哮,得了便宜还卖乖,狗男人,这也太狗了吧! 玉佩中的男人一脸委屈,满腔子暴躁。“你骂我干什么,是我狗的吗?” “就是你,你的灵魂残片,自然是你的思想……”说到这里,陆妍儿仿佛想起了什么,立即在识海里瞄准了男人:“按道理这陆倾的神魂是你的一部分,你不会真的有这样的思想吧?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美?” -- 第246页 男人愣了一下,立即保证:“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们两个的真情乃是刻骨铭心,沧海变桑田,真心永不变。” 等到初三这天,荣平有意打扮了一番,总是穿素色淡色衣物的她,换上了一身赤霞长裙,同时派人给陆妍儿送了句话,“知道妹妹素来爱红,但大喜的日子不能冲撞正室,所以请妹妹改了吧。” 陆妍儿自然也存了一展风姿将荣平压倒的心思,听了这话气得鼻子都歪了,怎么我穿啥样颜色的衣服还要你来管吗? 然而陆倾却反过来劝她忍忍。“荣平这段时间已经做的很好,容谅颇多了,今日不要让她不高兴,原是她大度,我们才能如愿以偿。不然她真闹起来,那青州城在下修界的体面都没了。这样识大体有胸怀的姐姐去哪里找呢?” 陆妍儿咬牙:我忍。 继而又闷着头对玉佩中的男人狂骂一顿。玉佩中的男人也憋屈,自他被唤醒后,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自己往日明艳动人温柔可爱的伴侣还变得跟暴躁的母老虎一样……啧。 就在这时,他又感觉到一股外来神识在自己周身扫来扫去,当即尽力缩小存在感,并让陆妍儿赶紧追踪,陆妍儿六识敏锐,最近从上修界学了法子,把探测自己的神识锁定,反追踪回去。她倒要看看,是谁在暗地里窥探。 她闭目沉入识海,潜心追踪,看到对方时却吃了一惊。荣平?她什么时候这么强了?明明初次会面的时候,她二人是差不多的。 “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 “不能再让她活下去了。” 男人和陆妍儿的眼眸中同时流泄出一股杀意。夫妻二人重新会面,还是头次达成一致。 于此同时,正在上妆的荣平忽然脊背一寒。她凝神戒备,过了片刻却没有发现异样,直到与陆倾和陆妍儿坐在一起吃饭,也没有什么异常。 陆妍儿敬着酒叫姐姐,荣平给她夹菜唤妹妹,姐妹两人竟然其乐融融,陆倾看着妻妾和睦,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被陆妍儿灌了一杯又一杯,也不疑有他。 最后,被灌了一肚子酒水的陆倾趴在桌子上烂醉如泥,鼾声如雷,陆妍儿站起来拍了拍手:“这是姐姐的未婚夫,就有劳姐姐把他拖回去用心照顾吧。” 荣平拿着正室的端庄,泰然自若的站起来,一拍手叫来两个丫鬟,命他们把陆倾伺候好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救命”,是陆妍儿的呼喊。 难道她遇到危险了? 荣平腾身而起,一阵风似的从珠帘间穿梭而过,顷刻已出现在了阁楼上。陆妍儿的气息在三道街外消失了。 陆倾是为她灭世的,那她死了,陆倾是不是又会发疯? 这样一想,荣平迅速赶了过去。 庞大的水灵力如瀑布一般,席卷而下,几乎半个城的人都听到一声娇斥“出来!” 就在这时,轰然一声爆响,一个昂藏大汉从地底窜出,砂锅大的拳头迎面而来,他瞧着高大,速度却极快,拳声闸响,人已到了跟前。 金丹期的强者? 荣平心里一惊,虚让一招,借势下降,此刻两旁街道却在一瞬间爆射出暴雨似的暗器,铁蒺藜,三角刺,毒针,流星弹,蝴蝶镖……荣平瞬间瞠目,中计了。 这根本就是冲自己来的。 她迅速张开结界,挡过这一波攻击,上面那拳师已铿然一拳轰向她的背心,荣平当即反手挥剑格挡,这时两边窗户中同步跃出二人,握刀持剑,直攻心窝和下盘。 荣平大惊,迅速将灵力运转到极致,周身散发出水灵子的莹莹亮光,连眸子都变成了极为浅薄的水色,她奋力错步往左一让,脚尖一点,两脚飞踹,倒地的同时,躲开了进攻,勉力拂袖震开背后的偷袭者,荣平已经俏脸雪白,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一,二……五个,五个金丹期修士来对付我,真是高看我。 如果不是应对得当,方才一招之下,她依然重伤。 几位修士彼此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说好的是个年岁不大,单纯无知的小姑娘呢? 荣平手腕一展,长剑在手,舞动寒剑,气贯长虹,密集的剑网,如春雨,如细丝,劈头盖脸,无孔不入,待众人从雨雾中抬头,她已振袖一扬,腾身而起。 五个围攻一个,还叫人逃了,那他们这五个老家伙可真就别做人了。 “哪里去!”“给我留下!” 荣平已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她看出来对方是要她的命。她可能打不过对方,但对方绝计也抓不到她,不然不会费心埋伏,然而就在她刚刚破空一刹那,一个硕大的火球从头顶直压下来。 荣平骇然,勉力躲开,但一口气已断,后力难继,最佳逃脱时机已过,硬是被人一抓,按在了地上。 陆妍儿?这么精纯的火属性,是她。 陆妍儿也心中骇异,她并不像让人把这件事跟她联想到一起,所以打算躲在暗处不出手。但她却没想到荣平的修为进境如此之快,五个金丹期修士,竟然杀不掉她。 “死吧。” 轰的一声,血花四溅,哀嚎四起,陆妍儿不得不飞速闪退。再看到眼前一幕,她惊呆了,荣平竟然这样果决,一瞬间引发同归于尽的招数,硬生生废掉了五个金丹期修士。 这可是她最重要的力量啊,上修界派给她的。 -- 第247页 陆妍儿胸口气的生疼。 “我原本想杀了你,现在发现杀你太便宜你了。”她看着骨断筋绝的荣平,俏丽的面庞黑沉沉的:“知道对一个天才来讲,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从天才变成一个废物。” 她伸手抓进了荣平小腹。 第147章 最后一站5 青州城的变故甫一传出, 就震惊了整个下修界。 人家的女儿还是自己家的未婚妻,结果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暗算了, 这叫什么事?陆城主这两天已经快急疯了, 他昼夜派人查询,却一无所获。偷袭荣平的五位金丹期修士已经当场毙命, 而巨大的震动早已惊动整个青州城,隐瞒是不可能瞒下的。他现在着急的是如何应付荣庄主,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小。 朗华山庄庄主闻讯赶来, 一路风驰电掣,甫一照面就轰飞了青州城硕大厚重的城门。 “陆长华,你个老废物给我个交代!” 陆长华的修为原本与荣家主差不离, 甚至犹有过之, 奈何此刻理屈心虚,招式无力, 没出几招就被打吐了血。 “荣庄主, 令爱出了这等状况,我们也很难过, 但你不要冲我宣泄情绪啊, 难道打死了我, 你闺女就能康复吗?” 荣庄主双目赤红, 再一看荣平,她苍白憔悴, 整个人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气息, 更是吃了一惊。他小心翼翼的用灵力去探测, 结果却发现女儿浑身筋脉尽断,柔脆不堪,宛若被车辆碾压过的秸秆,而且丹田空空,紫府塌陷。 “她的金丹呢?谁剖了她的金丹。” 他的声音极为平静,却压抑着极大的愤怒。 陆长华只得赔礼不迭。他心里清楚,荣平这一身修为算是废掉了,而且伤的这般严重,即便用无数天材地宝喂养,修补,也再也无法恢复以前玄阴女体,精纯水灵,这样的绝妙资质。 “我女儿是在你的地盘上被埋伏的,而且据说是为了保护你那个废物儿子?陆城主,你不该给我一个交待吗?” 陆妍儿躲在人群里默默的看笑话,听到这里,却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荣平倒是挺机灵的,她知道自己这暗杀是背着人的,所以干脆自己发挥又讲了个故事。说,陆倾体质在逐渐恢复这件事已经被人知道了,那么担心这个天才崛起报复,忌讳青州城实力大增的人便想要先下手为强,在他重新振作之前,废掉他。 而她,为了自己心爱的未婚夫,一人单挑五个金丹期修士,最终玉石俱焚,真是可歌可泣……可你个头!陆妍儿觉得自己遇到对手了,荣平这家伙比她还能惺惺作态。 尤其眼下她拉着陆倾的手含情脉脉的样子,让陆妍儿恨不得冲过去打破她的狗头。 “倾哥哥,他们是不是都在嘲笑我?” 荣平单薄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抬,用一种极为矫情而又做作的姿势搭在他的掌心,微微触碰,虚弱不堪,苍白的仿佛一匹洗掉色的绸缎。 陆倾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悔恨,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修为尽毁的苦楚,对于修行的人来说,一身资质就是最宝贵的财富,而现在荣平相当于为他舍弃了全部。 这是多么庞大而又无私的一份爱啊,简直感天动地,需要放到掌心,用一生一世供养。 “没有人敢嘲笑你,谁敢跟说你一个不字,我就把他挫骨扬灰。” 陆倾双目含泪,对荣平保证。 陆妍儿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心里却不由得忐忑,陆倾这家伙不会对荣平动了真情吧……那她的宏图伟业怎么办? “喂,你的转世不会这么蠢吧,如此弱智的谎言他都相信?” 玉佩中的男人听到陆妍儿责问,心道什么别的女人,他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但他看着虎视眈眈的陆妍儿,担心自己话一出口就会被烧成灰灰,只得耐心道:“你也说了转世者有独立的思想,他现在还小嘛,需要一些引导。” 陆妍儿的两道柳眉狠狠的皱了起来,不能再让荣平在陆倾身边了,这个小蹄子实在太能演了,看得她直反胃。 陆城主对荣父千赔罪万道歉,最后又送上千千万万万礼物,这才算勉强平息了荣父的怒气。 荣父要把女儿接回家去治疗。 陆长华原本在大包大揽:“令爱是在我的地盘上受伤的,我就负责把她治好”但眼瞧着现在各种灵丹妙药流水一样的吃下去,也不见荣平有恢复的迹象,因此客套了两下,就赶紧顺水推船。 荣平出来一趟,再回去,就从天才美少女变成了病残,初时长老前辈各色家人朋友流水似的转悠探望,但眼瞧着她全无以前那样的百试百灵,一日千里的能力,众人的耐心便渐渐尽了,风凉话也多了起来。 荣平对这一切倒还是挺适应了,甚至还有种隔窗看戏的奇妙感——上辈子也是如此,当她在跟陆倾的比试中输掉后,便遭到了整个家族的冷遇,觉得她白吃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却无法给家族争光。 等到陆倾的报复开始的时候,又恨她退婚得罪人,却压根不去想退婚这样的大事根本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她只是家族供养的懵懂无知的工具人。 待看到她金丹被毁,修复无望时,更是有人落井下石,百般羞辱……恨吗?并没有。恩怨落尽,唯余淡然。与小人纠缠不休,哪有拯救世界来的有趣? 林渺? 自闭内室,一派清净,荣平又找林渺聊天。“世界意识应该是对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对吧?” -- 第248页 她翘翘嘴角,清纯的面容显得有些狡黠:“那你知道我上辈子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吗?我都废掉了,还能一剑捅死陆倾,阻止他灭世。” 林渺看着少女,双眼微光闪烁,似有自豪,这是他选中的人。 “我等你大展身手。” —— 青州城,陆家大堂,气氛空前严肃了起来。几位白面长须的人当堂而立,一身长袍无风自动。“陆城主,听说你让我们大小姐与你儿子做了妾?真是好大的胆子!” 平素威风八面的陆长华此刻萎缩成一只红薯,他很想分辨两句,可他不敢。还是陆倾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己站出来交待:“诸位也不要这么大火气,妍儿是很好,我与妍儿也是真心相爱,可万事万人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荣平十年前就与我订婚了,论理自然该她做大,而且她又为了救我,身受重伤,论情,她也不愧是我妻。” 他话音刚落,便觉双颊一阵刺痛,抬头一看,却是被那老者狠狠的警告了。这位合体期的大能,明锐的目光如同实质,往他脸上一扫,便仿佛有两个大耳刮子迎面招来:“小子无知,不解天高地厚,竟然将上修界豪门的体面踩在了脚下。” “我……我不会对不起妍儿的。” “你让她做妾还不是对不起她吗?”老者一挥手,青州城的大门瞬间如饼干似的飞到半空,直接碎成了灰灰。 陆长华看得一阵眼疼,你们咋地就非得跟我家大门过不去啊,上次朗华山庄的人打上来把门拆了,这次好,直接碎的连拾都拾不起来了。这碎的是门吗,这碎的是陆家的体面和威严。 “我今儿就把话说明白了,你们是要一个上修界的豪门做靠山,还是要一个废物当老婆。” 陆倾浑身一凛,立即道:“不,我不能抛弃平儿,如果我不要她,那我还算什么男人?” “所以……”陆妍儿抽噎了一下看着陆倾:“陆哥哥你是因为男人的脸面才要娶荣平做正妻的?你不喜欢她,却不得不对她负责?” 陆倾愣了一下,当然不是。他喜欢荣平吗,那肯定是有点喜欢的,毕竟那么漂亮优秀还对自己忠心不二的姑娘哪个男人能拒绝? 况且,现在整个下修界,谁都知道荣平的身体和资质是为他毁掉的,若是他悔婚,那以后还怎么做人?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退婚后的下场,那定然是要遭天下人耻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戳脊梁骨。 不能……我不愿意。陆倾要迈脚站出去,却被陆妍儿一把拉住。陆妍儿眸光似水,柔情似火,暗暗的对他摇头。陆倾眼看上修界人员气势汹汹,父亲又不断对自己使眼色,还是犹豫了。他一时间竟不敢开口。 “好,你不敢说,那我去说,你不能做,我和你老子去做。” 那老者冷笑着看了陆长华一眼,陆长华无奈垂首。他悄悄跟儿子递了个眼色:男子汉大丈夫,要懂得审时度势。你以后路还长,总要有合适的女人陪你走,很显然陆妍儿才是这个女人,至于荣平,好好补偿,让她安稳养老,也算对得起她了。 陆倾只是抿着唇低着头不说话,陆妍儿还要叫他,他却甩开大步走远了。陆妍儿一愣,赶紧跑上去安抚。这么多年了,陆倾还是头次对他甩脸子。 陆长华迅速带着上修界陆家的人赶去了朗华山庄,把退婚一事讲得明明白白。他也不愿意,他也知道亏理,心里未免怪陆妍儿不懂事,这本来就不是二选一的问题,完全可以二美兼得嘛。多个荣平还养不活是咋地? 但看看上修界的诱惑,再到朗华山庄面对现实,他立马真香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形势就掉了个个儿。上次是他嫌自己儿子是个废物,上门退婚,现在他儿子逐渐好转,对方闺女却废了,这叫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啊。 陆长华腆颜讲明来意,心中有一丝暗爽。 荣父气得浑身发抖:“你儿子是怎么坏掉的我不知道,但我女儿是为什么受伤的?你还有点良心吗?我看你们陆家之子,坏掉的不仅是资质还有良心!” 陆长华也气恼,但愈是理亏便愈要大声:“修真界凭实力说话,如今是你女儿配不上我儿子,退婚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把当初各色订礼文书往桌子上一摔:“这婚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前堂的争吵声远远传来,荣平穿着素色织绣长裙从蜿蜒的廊子上迂回而过,周围满是细细簌簌的议论声。 背后讲小话的人原本顾忌陆家对她的爱护,想着她早晚要嫁过去,受青州城庇护,所以还不敢太过放肆,但现在鄙夷都明摆着写在脸上了。 荣平只不作理会。她走上中堂,看了眼陆长华和横眉怒目的上修界陆家,淡声道:“退吧。” 当日也是她,这个少女在顶尴尬顶难堪的节口站出来说这婚我不退了,现在争持不下,又是她主动站了出来。 陆长华对上她清凌凌似水的目光,一时间竟有点心虚,回避了她的视线。 荣平清了清嗓子:“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咳咳。识海中的林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戏词。“能别演了吗?差不多行了啊。” 啧……不懂得欣赏。 荣平看了陆家人一眼,昂然而去。 第148章 最后一站6 荣平独自一人去到了极北冰漠荒原。 -- 第249页 这里四下雪白, 亘古荒寒, 连耐冻的雪狼也会止步, 高傲的苍鹰也不会到这里盘旋。 荣平上辈子被陆倾毁掉金丹, 断了筋脉,绝望之下, 另辟蹊径, 将水灵根转为冰灵根再次飞跃。变异灵根之事过于玄妙, 只有古籍上有记载。这原本就是个破而后立的过程, 但鲜有人敢尝试,也几乎无人能够成功。毕竟没有人舍得放弃辛辛苦苦积攒的修为,也没有能承受分筋错骨之痛。 而荣平却不然, 她自幼被朗华山庄进行封闭式培育,心思单纯所以也格外专注, 天性一股韧劲儿和狠劲儿又让她能从绝路中奔出活头儿。变异灵根成功以后, 她的筋脉变得比以往更加坚韧宽阔, 而识海和神魂也更加稳固,心境更是远胜以往。所以绝处逢生后,修为上升好比顺水推船, 最后比陆倾还率先达到大乘。 今世受伤在自己的意料外,但她心态稳重,自觉当此劫数也是注定, 无需过于烦恼愤恨,埋头苦干就是。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再次自我超越。 荣平画出法阵, 闭目沉心,端坐于冰髓之上,引导着天地之间的最强寒气缓缓进入自己体内,她本就是玄阴女体,要引导,融汇相对容易,但当那熟悉的刻骨森冷窜入筋脉时,荣平依旧是克制不住的脸色苍白,薄躯微颤。 她勉力控制着体内灵流,让那精纯而强大的寒气到达识海,又从识海流向四肢百骇……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偌大冰漠融为一体,良久她缓缓开口吐息,那气息暴露在空气中,却瞬间变成了雪花,待她睁开眸子的一刹那,明锐的眸子里仿佛有两只冰剑激射而出,强势而又淡然。 荣平半合眼帘,轻声唤道:“林渺?你在为我护法吗?” “是你自己秀逸特出,我的作用很有限。” 荣平轻轻笑了:“作为世界意识,你这么谦虚,让我真不习惯。” 毕竟这修真界的大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万物如蝼蚁,只认自己是大佬。这算不算无知者无畏? “不,是自我者无畏,有些人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抽取世界的供养追求极致的力量而后为所欲为,万事万物皆不在眼中,一应生灵均不在心上,是以无畏。” 林渺仿佛知道荣平心中所想,他的声音带着凉意。 荣平想到前世天塌地陷生灵涂炭的一幕,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那规则为什么会选这样的人当主角?” “规则靠气运挑选主角,随机性很大,带来了一些弊端,所以规则才需要改。但规则自天地诞生便开始运转是非常顽固的,因此才会这么费力。” 她看到林渺转身,运力于掌,刷的一下斩向自己右手腕上一条红锁的链条,华光四射,彩晕流转,那锁链反而困得更紧,在削薄的手腕上卡出了红痕。 “看,就这样,还差一点。” 荣平点头,她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林渺不急,他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 三年的时间里,在跟陆妍儿双修的情况下,陆倾再次由炼气期跳跃到了金丹期。陆家天才恢复,强者归来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下修界。 但是这不够!远远不够! 陆妍儿比较恼火,若他能跟玉佩中的妖凰碎片融合,现在很有可能直接飞越到合体期。两人双修之后,他的力量虽然开始迅速回升,但现在却陷在了瓶颈里,增长越来越缓慢。 她询问了玉佩中的男人,男人却告诉她,我原本可以直接跟他魂灵契合,但是现在却通过了你这个媒介,进展缓慢也在情理之中。针对当下这种情况,你们更进一步,追求神魂合一而不是仅停止于□□双修灵流共振。 其实男人心中现在颇多非议,他看着陆妍儿天天跟陆倾行鱼水之欢,仿佛两个没得感情的双修机器,心里憋屈啊。在沉默中挣扎,在挣扎中变态,他都忍不住怀疑这陆妍儿是不是故意把灵识绑错了,搞的他现在仿佛是个多余的首饰配件。 陆妍儿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陆倾,陆倾自然也追求力量,他思考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于是两人相对,盘腿而坐。 陆妍儿开口道:“那么陆哥哥,我现在要让我的神识进入你的识海,触碰你的神魂,你不要排斥我。” 陆妍儿分出一条神识练开始试探,她的灵识火红而炽热,就放佛一条灵巧的小蛇,巧妙的游走在陆倾的识海之间。陆倾作为至纯金属性,他的识海仿佛一个硕大的兵器库,森然陈列各色刀兵,寒光粼粼,凶气四溢,在识别到外来者的同时,铿然轰鸣。陆妍儿心中一颤,灵识也退缩了,幸而陆倾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兵器都安静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才放了心继续往前方游走,直到识海深处。 看到眼前这一幕,她惊呆了,陆倾的识海深处竟然有一滴水珠……明亮,柔弱,微芒闪烁,仿佛一颗眼泪。 陆妍儿勃然大怒:你特么跟我双修三年,脑子里却还装着别的女人。 就在这时,仿佛察觉到她的异动,陆倾识海中的刀剑铿然飞起,忽然进攻,直接将她的灵识小蛇斩了个粉碎。 陆妍儿尖叫一声退出来,忽然从灵识上传来的刺痛,让她心口一窒,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头。 “你攻击我?我竟然攻击我。” 陆妍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千百年,我为你东奔西走,操持来去,帮你复活,结果你心里还放着荣平那个露了一面就下线的女人? -- 第250页 “不,不是我。”玉佩中的男人赶紧辩解,“你也说了,转世者有自己的灵魂没有那么好操控。” 陆倾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只冷着脸不说话。陆妍儿有满腹委屈和疑窦,但为了心中的大事还是不得不忍耐,于是便哄劝道:“你也不要太在意,第一次嘛,总会有点不顺利的,你想,荣平当初进你的识海不也是这样? 忽然提到荣平,陆倾愣了一下,继而轻声道:“可能是我的防备心太强了,这样吧,由我来进入你的识海,我是男子,双修也好灵修也好,都该由我来主导嘛。” 陆妍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她跟男人是几千上万年的爱侣,要配合对方灵修还不是容易的很?反而她看到陆倾识海中那颗水滴无法淡定,就无法保持灵修的顺利进行。 陆倾果然顺利的进入了她的识海,她的识海中火云升腾,岩浆翻滚,赤霞流火端的是艳丽非常,然而再继续往内部走,却出现了一个黑核,仿佛一个黑鸡蛋。 这是? 陆倾试着去触碰,却无法进入,他犹豫了一下灵识变形为极锋利的钢针,刺向鸡蛋,然而这时爆起的火焰瞬间将那股灵识粉碎,直接融化。 “你做什么忽然攻击我?” 陆妍儿瞪大了眼。 陆倾却反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为什么我可以对你敞开心扉,展示自己,你就不行了?” 陆妍儿胸口憋着一股老血,你敞开让我看什么?看你珍藏的那女人?你是在故意气我吧。 两人灵修不成,不欢而散,隔阂反而进一步拉大了。 陆妍儿觉得我为了复活你而奔波劳累,结果你转世就给我来了个精神出轨。老娘特么的图什么! 陆倾以前觉得陆妍儿是因为太爱自己,所以占有欲爆发,才容不下荣平的,他虽然心里不满但看在这份爱的份上也忍了,可现在发现陆妍儿对自己绝非坦诚相见,而是藏着一大堆秘密这叫他如何接受。 陆长华原本还为自己攀上了上修界陆家,天才儿子又恢复体质而心花怒放,但转眼一瞅,两个冤家就闹矛盾了——真是好的多快,分得就多快。 他只好哄劝儿子:“你心里再不情愿,那我们也已经得罪了朗华山庄了,已经在下修界当了恶人了,你除了一条道走到黑还能干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该忍则忍,只要你力量提升了,自己当家作主了,那不是要啥有啥?荣平陆妍儿那不看上谁是谁?好好准备,三年一次的灵山大会又要开始了,各家都会派年轻俊秀去比拼,你要把这六年前就该拿到的冠军给我拿回来!” 想到这么多年所受的痛苦和压抑,再想想梁山大会崭露头角的风光,陆倾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主动去找陆妍儿和好,陆妍儿自然也顺着台阶下了,毕竟她已经做了这么多,结果男人还是锁在玉佩里的一缕魂儿呢,睡都睡了,凑合着过呗,还能离是咋滴。 第149章 最后一站7 灵山大会乃是各大世家展现实力的机会, 也是青年才俊扬眉吐气认识各路豪杰的时刻。当陆倾还是个天才的时候, 他就立下了灵山大会夺魁的目标,而现在这个目标的实现迟迟晚了六年。 六年!陆倾感觉自己头发都熬白了, 因此在灵山大会上甫一出面就表现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独特气场,暴戾刚强的金属性攻击, 锋锐无匹, 无人能挡, 各路豪侠尽失了颜色。 “小子,尔何狂也。” 说话的人一身白衣, 风神潇洒, 气度华贵, 俊美的脸上带着下修界人士无法拥有的傲慢和高冷。 陆妍儿看着青年脸上露出些微自豪。这是她陆家的人,上修界陆家, 真正的天之骄子!看着周围人惊羡的眼神, 她长出一口气,终于心里舒坦了点。在下修界待久了, 她还真忘了作为一个上修界千金是何等的尊贵体面了。 因为自诩妖凰的伴侣, 她原本自视甚高, 不论上修界还是下修界,在她心里不过都是草民蝼蚁, 但这两年在陆倾身上受了点憋屈, 此刻她还真找到点俗世女子找娘家人撑腰的自豪感。 然而下一瞬,让人大跌眼睛的一幕就发生了,陆倾狞笑一声, 飞向了高空,一拳轰出,带着硕大的起浪,直接粉碎了男子立足的高台,紧接着便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他发疯似的挥舞着拳头,只攻不守,悍不为死,赫然如狂怒的翻江龙。 砰……那陆家青年上一秒还在趾高气昂,下一秒已被打的口鼻喷血,他大怒,三分高傲粉碎成七分怒气,挥刀而上,密集的刀势往陆倾头上劈头盖脸的招呼,不一会儿两人都鼻青脸肿,空中还是飘散血花不断。 众人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灵山大会说来重要,但这毕竟是个交流,说白了就是切磋一下,互相摸摸底。争胜负固然重要,但基本气氛还是友好的。那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整的仿佛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陆妍儿也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她看得出来陆倾心里有怒,还有恨,他把自己的负面情绪都宣泄到陆家人身上去了——她忽然发现陆倾竟然对她积压了这么多的不满。他这哪里是在针对那个青年,他分明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你娘家人我也照样揍给你看,别以为你有多高贵。 陆妍儿被这个推测气到了,她怒吼道:“陆倾,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 第251页 这话刚一出口,陆倾身上的戾气却再次暴涨,他悍然不顾青年冲胸口而来的剑,一拳击上青年的头颅。 这是要两败俱伤?!陆妍儿吓了一跳,如果陆倾死了,她还怎么复苏妖凰?当下她顾不得多想,也顾不得违背灵山大会的比试规则,燃烧的爆竹似的,冲天而上,衣袖一挥,硬生生打偏了青年的剑。 但再要出手已来不及了,陆倾的暴戾一拳狠狠轰上了青年的头颅,那清晰的头骨碎裂声清晰传来,听的在场众人脸色剧变。 攻击性最强的金属性摧枯拉朽般毁掉了他的灵核和神魂,青年七窍流血,难以置信的转过头,诧异的看着她:“妹妹?” 陆妍儿俏脸苍白,惊恐的后退一步,“不,我不是故意的……” 她劈手给了陆倾一巴掌,将陆倾的脸扇得往一边偏去。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这个比拼实在是惊呆了现场所有人。青州城陆家跟上修界陆家结亲的时候,可是广发英雄帖的,声势造的特别大。所以刚才还有人打趣呢,这是一家人内部打架,就是不知道冠军是被姑爷摘走,还是被小舅子拿走了。结果下一秒俩人就杀红了眼,陆妍儿还拉偏架,眼瞅着自己男人杀死了自己兄长。 啧啧……这世上从来不乏看热闹的闲人,尤其觉得陆家抛弃荣平简直跟不干人事的大众,此刻更是有点幸灾乐祸…… 上修界不要脸的吗?当然要。陆妍儿看着青年倒下的一瞬间就知道,完了。自己今世的依仗和重要力量没有了……果然,陆家的人飞身而起带走了青年尸骨,并当众表示把陆妍儿从上修界除名,从此上修界陆家与她再无瓜葛。 陆妍儿眸光森森的盯着陆倾。 她看不上俗世修真者是一码事,但被俗世修真者公然嫌弃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她已经能感觉到众人看笑话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叫你非得抢人家未婚夫,现在两口子感情不怎么样倒也罢了,自己还被娘家开除了。该! 陆倾却旁若无觉,只是用极为压抑的目光盯着场中所有人,冷喝道:“还有谁?” 陆妍儿察觉到他的异状,正要上前盘问,玉佩中却传来消息,男人看着陆倾,自苏醒以来就一直拉着的脸上,终于显现出满意和激动的神色。 “终于有点感觉了,众生若草芥,江海一口水的妖凰气概。” 陆妍儿愣了一下,难道是杀戮刺激到了陆倾,转世的残魂终于复苏了? 陆倾转身看向台下,众人被他的眼神给骇住了,那瞳孔黑暗而深邃,仿佛有妖异的光芒在跳动。当日嘲我者,辱我者,今日还想看我笑话者,尽皆拿命来。 那模样就差直说你们在做各位都是垃圾,给我出来受死。 众人被他那副恣意狂放的姿态刺激到了。背叛未婚妻是不忠,杀死妻子娘舅是不仁,得罪上修界豪族是不智。这个人不忠,不仁,不智,他哪来的资格睥睨群雄? “还有我!” “还有我!” 一瞬间又有几个世家青年上台,挥刀动剑冲陆倾而去。陆妍儿要阻拦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擂台变成群殴。 她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已被接连攻了几招。“是你乱了规矩的,灵山大会比拼本来就是各凭本事,死生无怨,你凭什么乱插手?搞得现在跟下饺子似的,谁都能来插一脚。” 陆妍儿无话可说,只得勉力招架。 陆倾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发恼恨,你们这些人,在我跌倒时,嘲笑辱骂,谁都能来踩一脚。现在我振兴了,你们还看我不顺眼?呵呵,当年杀上青州城偷袭,想把我这个再次崛起的天才封杀在萌芽状态,这会儿又一起下手,想要治死我? 休想得逞,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 他挥手,周身灵力高速运转,实力竟然再次暴增。 众人都惊呆了,吸引灵力如喝水,同辈虐杀如砍菜,陆家此子竟然如此强横? —— “不好。” 冰漠上,荣平正在快速奔跑,她的身形极快极轻盈,就仿佛一缕青烟。听到识海中传来林渺的声音,她硬生生刹住了脚——速度达到极快很难,但更难的是说停就停。而荣平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显然达到了随心所欲的程度。 “怎么了?” 林渺的神色有点肃重:“陆倾的黑化值在飞速提升。” 这段时间,荣平在林渺的指点下,寻到许多有益于增强实力的宝物和修炼方法,也知道他时刻在监控着主角。听到这里,她立即掉头往灵山赶去,只是心里却有些纳闷:“他有什么好黑化的?” “他曾经是个天才,自出生便领受万千荣光,后来虽然跌落了,但他的父亲还是处处为他着想,陆妍儿更是恨不得时时跟他黏在一起,连我都在他跟前做足了戏。现在他又是天才了,老婆都有了,他有什么好黑化的?” “……他怨陆妍儿总以恩公自居,仗势欺人,害他好端端没了未婚妻还成了下修界的伪君子。他恨下修界的人多嘴多舌,对他的家务事议论纷纷,他怨老天不公,好端端的天才怎么就得宝玉蒙尘。” 荣平半晌无语。这人脸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有些人是不知足的,永远觉得得不到的最好。你现在在他心里,特别温柔可爱大方深情,乃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贤妻……” -- 第252页 荣平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别说了。这样他都黑化了,那等知道我在演戏骗他,还不得立地成魔?” “他的神魂被陆妍儿强行分出裂缝,又用妖凰的神识不断污染,人会逐渐变得阴暗,偏执……” 漫天血雨,寒光四射,好端端的比武场,已经变成了屠杀场,众人惊骇不已,想要脱逃却无法抽身。陆妍儿置身其中,又是恐惧又是激动。 这是天边有传来一声呼喊,声音清亮而沉静,仿佛天边的一道春雷,乍听很远,还在万里之外,待到声音被所有人听到,那正主便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素色袍服,带着一个银色霜花面具,陆妍儿看到这道身影的一刹那,便觉得有些熟悉……同时心里还有点不妙的预感。 她挺身而出,扬眉道:“阁下何人,这般藏头露尾?” 荣平不答,她手指轻轻一弹,几颗丹药飞向那些残存的修士。 “大还丹?” 拿到丹药的修士面露狂喜,纷纷服下开始疗伤。这不是一般的大还丹,是荣平在林渺的指点下用极品材料提纯后练成的,吞下大还丹后,他们迅速恢复,身体上的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多谢大能相救。” 她看看好似陷入封魔状态的陆倾,毫不犹豫的伸手,招来了自己的宝剑。 银亮的剑光,如水,似雪,清凉而飘逸,挥舞开来,仿佛有漫天飞雪,曼妙清雅,然而剑招中却蕴藏着无穷的杀机。 陆妍儿立即察觉到来者不简单,她眸光一凛,提醒陆倾。 “她要杀了你,你要小心啊。” 荣平挑眉:来战。 第150章 最后一站8 在众人眼中, 荣平的出现非常奇怪。 当下正是春季,万物复苏, 百草丰茂, 灵山蓊郁,绿满长河, 而这个忽然出现的白衣人就是天地万物之中一点素白,她静静而立,却仿佛带着原野长风的呼啸和冰天雪地的寂寥。 方才的场地中央, 一片血腥,日月无光,而她轻轻的站在这里, 却纤尘不染, 风还在吹,她的发, 她的衣袂却纹丝不动, 就仿佛自成一体,从这片世界中隔离了出去。超然, 洒落, 战意勃发却无惊无喜。 陆妍儿心中愈发忐忑, 她低声询问玉佩中的男人:“陆倾应付的来吗?” 男人陷入了沉默, 若是陆倾以暴增的实力迎敌,或可一战, 但问题是沉迷杀戮和血腥味的人——会降智。 就在这时, 四野的风忽然增大, 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忽然迸发,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至。是荣平,她动了。陆妍儿只看到对方举起了剑,那动作分明极慢,叫她看的明明白白,然而她却无法阻挡,甚至无法抵御和逃避,到处都是澎拜的剑意,遮天蔽日,避无可避,仿佛冰漠上肆虐的风霜。 她下意识的往陆倾身后躲,可是脚下刚刚一动,便被乱了身形,身不由己的倾斜,噗的一声,跪地喷出一口血来。 好强! 她惊愕的抬头,却看到陆倾已经升空,两人缠斗在一起,顷刻间已过百招有余——不,不对,她清楚的看到陆倾的状态是不清醒的,他能过上百招,是因为对方愿意让他过百招。 陆倾原本就是个勤奋刻苦的人,在修为被自己拿走引入玉佩时,明明百炼无用,也没有废弃修行,所以他的招数行云流水,那是身体本能,而且还有越战越勇的凶悍。他连着几次攻击没有得手,忽然暴怒,当头一拳,硬劈下去。 看着那拳头上急速旋转的金属性灵力如落日般金黄,陆妍儿不由得心中一颤,这是杀了她哥哥的那一招啊。 但是对方显然比自己哥哥要高明…… 刚想到这里,她就看到来者提起了长剑,那剑身似乎有淡淡雪花飘扬,一路寒光一路风霜,下一瞬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两人已经再次碰撞。 输了……陆妍儿心里一凉,随即就看到对方忽然出手,啪的一巴掌扇到了陆倾脸上。 那手啊,又白又嫩还很小看起来很柔软,然而啪的一声却格外清脆,听得在场人齐齐浑身一震,一脸懵逼,扇的陆倾一跟头从天上落了下来。 “清醒了吗?” 这还不算,对方不依不饶,追了上来,拎着陆倾的领口啪的又是一巴掌。 “你还黑化,你哪来的理由黑化!这么容易黑化,你上辈子是蜂窝煤成精的吗?!” 方才还在担忧战场局势的人,此刻已经目瞪口呆。他们插不进这样的斗争中,心里却都提着一口气,毕竟陆倾一拳爆头上修豪门俊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结果这会儿他又来了个两败俱伤的攻击。 不过现在看来大家完全是多余担心了,这战局瞧着凶险,但那姑娘却一直在把控着,反而陆倾……怎么看都有点惨。 “你打赢便是,何苦这么辱人?”陆妍儿见荣平再次挥起巴掌,立即上前阻拦,但她方才已遭重创,此刻哪里还有力量,但见她蝴蝶穿花似的飞过去,紧接着便被荣平袖风一带,断线风筝似的飞远了。 陆妍儿滚在地上口吐鲜血,自觉浑身上下无一不痛。 荣平的招术本是针对陆倾的,金属性最为坚固,防御一流,荣平的灵气便侧重于攻击,极为阴森苦寒而又锐气腾腾——陆倾不能杀,杀了会被规则针对,但这不代表荣平不想教训他。 荣平心想把他修为化掉,让他重新变为以前的普通修士,那他不就不能灭世了嘛。 -- 第253页 所以她这最后一掌并不跟前面一样,她运用上了自己这段时间潜心修来的功法,攻击得手,便能化掉对方的金丹,掏空对方的识海。 结果……她都全神贯注,眼看得手了,硬是换了个人硬生生接了这一巴掌。 啧。荣平转身看向陆妍儿非常无语。那伏击之痛挖丹之仇我都没来得及报复呢,你自己就这么上赶着来了? 她又看看陆倾,气得摔掉了脸上的面具。这种功法毕竟邪门的很,未免有心术不正嫌疑,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被天下修士共弃,所以她才想遮掩自己。而且她刚用了一次,这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再用第二次。 她怒视陆倾:“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紧接着伸手一指陆妍儿:“离她远一些,别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荣平?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陆妍儿心中恨极,她虽不明白荣平是怎么被废了金丹之后再次崛起的,但此刻却恨不得再废她一次。然而她刚刚一动便发现周身空虚的厉害,丹田中的灵力不断的流失,她拼命的攒聚却攒聚不起来,更可怕的是金丹也在慢慢萎缩,而原本非常稳固的识海却仿佛被腐蚀了一样,出现泄漏。 这是怎么回事?她心中大骇,低头问玉佩中的男人。 玉佩中的男人安抚道:“莫慌莫慌,还有救……” 荣平!?是荣姑娘。 反应过来的众人立即下拜,感谢荣平方才赐药救命之恩,也感谢荣平拦住了这个疯子。 荣平看了陆倾一眼,此刻这个男人已晕迷过去,而她心中只觉得厌烦,犹豫片刻,直接将人提起来,随即消失在半空。 陆妍儿要拦哪里拦得住? 灵山大会上发生的事情立即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并且引起了强烈震荡。谁都知道荣平被毁,金丹被剖,那她到底是怎么复出的?更有许多人到朗华山庄去打探消息,可朗华山庄对此却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当初自家小姐资质被毁又被退婚,后来受不了府中的嫌弃排挤,自己离开,众人私下都猜测她多半已经死在外面了。现在又急又恼,一股脑的外出搜寻,却一无所获。 青州城陆家现在的局势更是一团糟,由于陆倾在当天的“大发神威”,现在不少修真势力都涌上青州城,让陆长华给个说法,怎么他的儿子忽然变得跟个杀人狂魔一样。 陆长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以一家之力得罪修真界所有势力,他是万万不敢的。只好好话说尽好礼赔尽,闹得青州城元气大伤,家中不少长老表示让他杀了陆倾以谢家人。陆长华郁闷,你们现在不依不饶有什么用,人都没了啊。 他原本还指望上修界陆家能够给一些援助,结果后来才知道自己的儿媳妇已经凭自己的本事被娘家除名了,上修界陆家现在没有反杀过来,他都已经该侥天之幸了。 陆妍儿躲在暗室里,俏丽的面容上充满忧虑,她深深皱着眉头运足了力气,一掌拍在大理石桌案上,但往日定会应声而碎的桌案此刻却纹丝不动,只留下一个掌印。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又气又怕,不知为何从那天中了荣平一掌之后,她体内的金丹就渐渐消失了,仿佛糖果一样融化了。 她原本以为荣平是用她当初对付陆倾的招数那样,分裂神魂进行引导,把自己的力量传到了别处,但现在却发现不是这样。她对陆倾的做法就仿佛是在一个水桶上开了一个洞,插了一个管子进行分流,而荣平的做法却是直接扣掉了水桶的底子。 刻毒!太刻毒了! 就在这时,门咔呀一声被打开,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陆城主,于是赶忙换了一副面孔,柔弱而又无助的看了过去。目光幽幽,泪水微微。 她这几日一直为自己营造的,都是无助痴情,为了夫君捐弃所有的苦情女主形象。为了陆倾,舍弃哥哥,被娘家抛弃,为了他,被反派攻击受伤毁丹。 “陆城主,我让你帮我寻找的药找到了吗?断续藤,紫茎荷……” 陆倾面沉如水,眸子中的光深邃而幽暗,让人不解意味。“没有”。 陆妍儿看到他神色有异,虽然恼怒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做出宽容的样子,很识大体的道:“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好找,真是辛苦你了,以后还请多多费心。” 玉佩中的男人告诉她,她受这伤虽然离奇但也不是全没有法子。针对神魂治愈的药物自然是有的,只是比较难找,于是给她开了个药方。 但现在已经没有了上修界的助力,她在下修界又成了一个笑话,只有青州陆家这一根稻草让她抓了,于是百般哄着陆家帮忙。 陆家答应了……至少表面是答应了。 但是,儿子不见了,供养这么个扫把星一样的女人有什么用? 陆妍儿自然知道陆长华这点小心思,她腹诽不已,面上却十分乖巧。对她来说,要找到陆倾绝非难事,毕竟玉佩中的男人与陆倾神魂相连,不管在哪个世界,怎么转世,她都一样找得到。 “荣平把陆哥哥带走,必然会大肆侮辱虐待,但我们定情在前,双修在后,感应能力非同一般,只要陆城主助我恢复,我立即就能出去把公子带回来。” 陆长华虽然不满,却也只能照办。 —— 冰原上,陆倾默默的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少女,荣平裹着一件朱红色的大氅,啃冰果,从宽大的氅衣下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脚来。 -- 第254页 陆倾想问你不冷吗?最终还是忍住了。荣平看他老瞧着自己,一张口,噗地一下把果核吐出来,果核砸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她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个果子丢给他。 陆倾沉默了片刻转身走人,然而不出一丈,就站住了脚,他面前的虚空中有灵力窜动,隐隐散发着银白的光芒。 结界? 他冷笑:“凭这个就想困住我?” 说罢运力于指尖,金黄璀璨,猛然一戳,结界应声而碎,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得意的笑,下一秒荣平就扑身而上,抓着他的后领口猛地一摔,把人按在地上,曲膝压住。 “我让你留下,你就得留下。”说罢,一扬手,竟然又是一个结界,比方才更牢固,也更逼仄。 陆倾被按在冰面上动弹不得,大觉受辱,他真好奇荣平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初那个娇滴滴的清纯美少女,变成了现在这么个暴力狂魔。 “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关在这鸟不拉屎荒芜人烟的极北角落。 荣平一时无法解释,她总不能说因为你会毁灭世界,所以我必须看着你,直到寻出好的方式彻底解决。 她思索片刻,说道:“因为你对我始乱终弃,所以我罚你在这里坐牢。过几天我就抓几个同类回来跟你作伴,名字就叫关尽天下负心人。” 陆倾瞬间瞪大了眼睛。 第151章 最后一站9 陆妍儿通过玉佩中的男人, 追踪到陆倾的下落,咬牙拖着病歪歪的身体赶往极北荒原。 这里也太冷了, 陆妍儿服用了暖身丹依旧冻得哆哆嗦嗦, 几番吃苦受罪下来,她看到陆倾的瞬间, 几乎喜极而泣。 陆倾被荣平关了这么久,喝风吃果子,还天天念经, 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念的自己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头发一剃就能四大皆空。 因此在看到红粉娇娘的一瞬间,激动的热泪盈眶, 恨不得抱头痛哭。这么一看,荣平倒真是拆散人家恩爱夫妻的邪恶反派。 陆倾撕不开荣平的结界, 陆妍儿自然也不行, 她试了半天, 最终还是借助玉佩中男人的力量。 妖凰发现这结界乃是至阴至寒,竟然跟他的妖火刚好相克,这偌大结界往这里一杵, 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此刻多想无益,他终究还得救陆倾, 当下借助陆妍儿的手输出力量。硕大结界赫然崩塌, 两人手拉手,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均是风鬟雨鬓, 眼泪汪汪。 然而就在这时,陆倾却忽然开口:“让我看看你的识海现在怎么样了。” 说着,毫不犹豫的分出灵识,进入了陆妍儿的识海。这次,他没有退让而是长驱直入,最终停在了上次未能进入的那个黑鸡蛋面前。陆妍儿心中一慌:“你想做什么。” 她咕咚咽了口唾沫。难道荣平那日的话,他听信了?我辛辛苦苦为你做了那么多,却经不住那女人轻飘飘一句挑唆? “荣平那个家伙故意使坏,挑拨我们的关系,你不要乱来,我并没有利用你。” 陆妍儿信誓旦旦不似说谎。我的夫君一体双魂我只是要帮助他把碎片收集完整而已,谈何利用? 然而下一瞬,陆倾的灵力就不由分说的刺了进去。此刻的她根本无力阻挡,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陆倾每日跟荣平呆在一起,荣平有些话他还是听进去了,比如他好端端的天才资质怎么忽然就消失了,不仅世上从未出现过,连古籍上也从未有过,更未听说过双修可以恢复的。 陆倾心里本自存了疑惑,再见陆妍儿明明身虚体弱,修为大跌,怎么反而能破开他都破不开的结界? 陆妍儿到底隐瞒了自己多少东西。 啊……神魂被强行搜刮的痛苦让陆妍儿迸出了眼泪,咬破了舌头,嘴角渗出血来。 然而方才还深情款款的陆倾此刻却毫不怜惜她,妖凰要阻止,但刚刚为破除结界损耗了力量的他,根本无法应对,于是当下就暴露在了陆倾面前。 一切事情,瞬间明明白白。 陆倾只觉齿冷。陆妍儿害我,妖孽害我!我原本是个好端端的天才硬生生被你们祸害到这步田地。陆妍儿这个黑心烂肝的,一口一个陆哥哥,天天待我好,实则是利用我这个工具人,去复活……一只鸟?! 妖凰这还是头次与陆倾面对面,他察觉到陆倾的愤恨不满,冷笑一声:“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为一体,只要合力,整个世界,顷刻便可颠覆,什么修士什么大能,都不在我们眼里。” 陆倾到了此刻男子汉的占有欲还不忘作祟,他只轻哼一声,心里却道那陆妍儿是我的老婆,管你这只鸟什么事。 荣平正在搜寻冰果,修炼那种独特的功法,预备练好后,再伺机化掉陆倾的修为,结果还没动手呢,就收到结界破碎警告,又匆忙转身往回赶。 结果人还未走近,远远的就看到冰原上的冲天火光,那燃烧跳跃的赤色火焰,绚烂而通明,只把半边冰原照的通红。 这一刻,几乎整个修真大陆的人都在回首望,绚烂,妖异,极为美艳,却带着邪恶和不详的色彩。 “不好……” 荣平愣了一下,又脚尖一点,长剑一拔,腾身而起,身法快到极致,竟然连冰上都无法留下她的影子。 冰原的漫天火光中走出一个男子,他身材极为高挑健壮,容色却又绝美,一身红衣,长发飘扬,仿佛是血海中开出的曼陀罗花。 -- 第255页 荣平咬牙,拔剑劈头砍去,那红衣男子却伸出手来,一双手掌,仿佛带风带火,硬生生扛住了荣平的剑,肉掌与剑相交,竟然铿然有声,仿佛金兵相交。 荣平吃了一惊,此人相貌皮囊赫然还是陆倾的模样,但气质却全然不同,是他吸收了妖凰的神识,还是妖凰占有了他? 咦?就在这时,荣平发现自己识海中的林渺恢复了自由。 “规则的约束消失了。那是主角死了?是妖凰吞噬了陆倾。” “可能是主动合体的。” 林渺显然也有些意外。 在这时,正围观冰原烈火的人,忽然发现天地之间又出现了异样。那大雪山上轰轰隆隆,仿佛远古神兽的怒吼,银光四射,雪浪翻滚,无数修士上前查看,但都被戾气或罡气逼迫,无法近前,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 几个上修界久不出门的老家伙也出来了,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足发软,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和不安。 据说这雪山峰上有一个老祖在闭关,传说中他力能通天,智通造化,但这么多年了,谁也没见过。这个传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有的,久的仿佛跟修真大陆的历史一样遥远,只是前来探寻的修士虽多,但不管是合体还是元婴的大能都无一成功。 这谁都没见过的老祖难不成竟然是真的? 就在这时,就见那雪山轰然中开,倒像是被利斧所劈,中峰崩裂,又好似雪山被由底部而上的贯穿,只见的灵气风暴汇成了漫天精光,紧接着光芒收拢,汇聚成一个硕大的光团,那光团只一闪烁便消失了。 “你看清楚了吗?” 一位合体期的大能从半空落下,收起了天眼通。 “看清楚了,是……一个人。” 众人闻言,无不齐齐吃了一惊。这世上真有老祖。可老祖既然有这般修为,为何没有飞升?如果修炼到这般地步,还不得飞升,那勤苦的修炼何时是尽头? 冰原上,赤焰灼灼,荣平执剑在手,一次又一次逼向男人,却一次又一次被打开。 “陆倾呢?陆妍儿呢,你若能主动与他合体,又何必拖延到现在?” 男人挑眉笑,妖异动人:“果然是个聪明丫头,难怪陆倾对你念念不忘。” 他一挥手,把地上的陆妍儿抓了起来。陆妍儿软绵绵的,无知无觉。被他圈在怀里,仿佛一匹绸缎,她的容貌依然鲜活,但周身却一点生气也无。 荣平一望,只觉齿冷。法宝也好,兵器也好,认了主就无法更改,但两种情况例外,就是原本绑定的主人死去,而且是魂魄飞散那样的陨灭,这样法宝就可以被重新绑定,不然就是自体血脉传承的后代直接继承。 但这个男人显然不是陆妍儿的儿子。所以,他是直接毁掉了陆妍儿的神魂? 这不是你的爱侣吗?她上辈子这辈子的为你折腾,你就这样毁了她。 荣平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仿佛看着一条阴森晦暗的毒蛇。 男人冷笑:“只消本凰恢复全部实力,这点损伤不算什么,本凰可以为她重塑神魂。呵,若非你多事,坏事,我们远走不到这般程度,是你害的,你害的我不得不粉碎我妻子的神魂。本来,我可以顺顺利利的绑定陆倾,再与他神魂合一。” 荣平闭口不言,看着他仿佛看一个怪物,继而冷笑,“果然是个鸟东西。不通是非,也不懂廉耻,还没有心肝。” “廉耻,是非,心肝?那是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才讲究的东西,本凰素来都凭实力说话。” 说罢,一转身,扬长而去,荣平拔剑就追“哪里走!” 第152章 最后一站10 说好的凭实力说话, 结果转身就跑,世上怎么有你这般厚颜无耻的鸟东西? 荣平的速度已经是这修真大陆数一数二, 但那男人的迅捷轻灵却超出了这个世界的范畴, 他双臂一展,如同大鸟展翼, 带着一道绚烂的红光消失在天地尽头。 荣平尽力去追,刚想问林渺这妖凰到底飞去哪里,就发现他已从自己的识海消失了。 “大神树, 到这里来。” 林渺主动联系了她。 荣平初始意外,紧接着明悟,是了, 凤凰嘛, 都是非梧桐不栖的,不过那棵树是梧桐树吗? 大神树在遥远的东方, 荣平折返方向抄近道。“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 天柱折,北辰倾, 娲皇氏练五色石以补苍天, 断鳌足以立四极。据说那根大神树就是天柱所化。而另外一根天柱就是这极北之地的大雪山, 峥嵘挺秀, 而且那座山至今没有修士能登顶。” 说到这荣平忽然领悟了什么:“林渺,你不会是被填柱子了吧?你是鳌足吗?一只大乌龟的脚脚。” 话音刚落, 她就意识到自己受了鄙视, 哪怕是相隔千里她也能感觉到自己透过灵魂被鄙视了。 “你才是乌龟脚脚!” 沉默了一会儿, 林渺说:“我原本是这世界上第一个飞升的人,飞升后发现这世界跟大家想象的大不一样。你觉得飞升成神是什么样子的?” “全知全能,不毁不灭。”荣平毫不犹豫的报出了答案,这个世界上的修真者都是这么想的。 “宇者,空间之无限,宙者,光阴之无穷,在这无限无穷的宇宙中,存在更高层次的位面。像我们这般,飞升后,到了那个位面就是个普通人。” -- 第256页 大概意识到这个概念对狂傲执着的修真者有些残忍,他沉默片刻,又举了个例子:“比如,一条鲤鱼,非常有天分,又非常努力,还有一定的好运加成,最后成功越过龙门化成了龙,那么它跻身进了龙族也是条最普通的龙,甚至可能还有不如。这就是位面的不同。” “在发现这个事情后,一般人会有两个选择,要么在那个位面继续奋斗下去,直到在厮杀中陨落或者再次实现位面跳跃,要么放弃飞升,在这个世界上龟缩,但这样并非长久之计,因为规则不允许,它会强行提升你的位面,换句通俗点的话说,就是这个世界已经盛不下你了。” 荣平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那这样不断的修行,不断的厮杀下去,何时是个头呢? “另外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些所谓高级位面上的种族要毁掉低位面的世界不过弹指之间。只要它发现,只要它愿意,轻轻松松就可以灭世灭族灭种。可这世界上同样有万千生灵,山川日月。所以我想在规则之下,寻找一种公正。放眼望去,泛泛化的弱肉强食看似公正,其实荒谬,因为让鸡蛋去碰石头,本身是一种不公。” “就比如说你曾经快穿的小千世界,若现在重新回去,挥挥手便能改朝换代,移山填海。但这种情况,不该出现。”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荣平不知道他这个想法是怎么产生的,但她很意外的从容接受,并理解了。 在某个快穿世界里,她曾认真告诉女皇和那些肉食者:“天下士子,纷纭当道,所有考生统一标准录取看似公正,其实不公。我们要在总规则之下,寻求一种相对公正,为生民谋福祉,望万世有太平。” 修真界素来信奉拳头大就是真理,荣平接受的这样迅速,让林渺有些意外。 “我达到飞升境界时,洞测到一丝天机,就是我们这个世界有毁灭的危险。但当我想做些什么,避免灭世之灾时,便惊动规则,被规则制裁,它借助本世界的天柱之力来镇压我。不过我在禁锢中并没有放弃修行,这个世界上流连许久,渐渐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呼吸与共,和光同尘,所以我自称世界意识倒不是骗你。” “那个妖凰并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传说中的上古神禽,而是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妖兽。他在自己位面的战争中,被打了个魂飞魄散,于是到这个世界寻找机会复活。” 荣平已经彻底明悟,并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就是灭世之灾,那个妖凰要吸取我们这个世界的灵力做能量来复活?” “或者,说的更残忍一些,他需要这整个世界的生灵来献祭。” 荣平肃然,她当即配合林渺把这个消息传遍修真界,随后头也不回的赶往大神树。 —— 大神树被本大陆许多修真者供奉和崇拜,围绕大神树,还建立了不少修真门派。这神树充满了力量,但一般人轻易动不得,盲目利用便会爆体而亡。因此这些门派以医修和药修居多,他们采集神树的叶片果子汁液熔炼制造,研究出许多灵丹妙药。 这里原本是修真界最安宁也最富庶的地方,然而此刻却一片火海,鬼哭狼嚎之声响彻云霄。普通民众的尸体到处都是,还有些修真者在逃窜,无不惊慌失措,伤痕累累。 荣平随手挥开一块飞腾过来的石板,又架起冰雪结界,从火焰下护住几个灾民。 “仙长留步!” 荣平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是本地的药宗掌门,当初她受伤的时候,这掌门来看过她。逆转灵根这样不算活路的活路也是他提示荣平走的,只不过他原本是抱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心思,没想到荣平竟然成功了,而且成功的这样快。若非当下情况紧急,他肯定要拉荣平回宗门研究研究。 他此刻鬓乱衣破全无往日风度,看到荣平,眸子里是显而易见的激动。“那个男人身有异火,跟我们所见的每一种火属性都不同,不仅裂山开石,还能针对神魂,让修士就地陨落。” 他吞了口唾沫,脸上甚是忌惮。那个男人对待修士,就像成年壮汉打婴儿,对付普通人,更是像人类捏蚂蚁。大陆有史以来,都不曾见过如此凶悍的东西。 “他的目标是神树的果子,所有神树周围的药宗子弟眨眼就被烧成了飞灰。”他一拱拳:“我现在要去疗愈受伤的修士和灾民,阁下珍重。” 荣平点头道:“多谢告知。” 她明白,就这么点时间,妖凰的力量又增强了,他刚刚合体与荣平交手时,还没到这般程度。 神树极大,高耸入云,不见其顶,神树极粗,荣平御剑而行,南北飞跃,缩地成寸,硬是飞了半个时辰都不见其端。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惨叫,抬头一看,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半空中栽倒,本该排空驭气奔如电的大能,此刻宛若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坠落。荣平轻身而上,双手一合,张开一朵硕大的雪花轻轻托住了他。 那老者还在不断吐血,只是神智未溃,他看到荣平,老态龙钟的脸上闪过讶异之色。荣平知道这是上修界的一位长老,大乘期的修为,这样的人无一不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但他此刻却跟普通老人无异,显然是灵力耗尽的架势。 荣平拿出一颗大还丹给他疗伤,却被他拒绝了。“少年人,省些丹药给自己吧,不用在我身上浪费了。” -- 第257页 他一边说一边咯血,那个男人太强了,强到超出了修真者的认知。 他的话音颓丧里带着绝望。荣平听出来了,但她没有放弃,而是微微笑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怎么能叫浪费呢?” 说着,她坚持把丹药送进了老者口中。 老者眸子微微一亮,又露出些许恍惚和释然。修真者有句话怎么说的来者?筑基以下皆蝼蚁。忽然见到一个有这等价值观和认识论的人,倒叫他觉得耳目一新,心里升起一股暖融融的感动。 是啊,修真是为了获得力量,那要力量做什么呢?力量永远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这么多年,岂不是有很多人舍本逐末。 因为事先满大陆通知消息的缘故,此刻神树下已有大能聚集,战场纷乱。 荣平挥剑挡开朝自己奔袭来的火焰,一飞脚踹开试图偷袭自己的人。都到了这个关卡,竟然还有人同类相残? 陆长华? 她上下打量这个中年男人,嗤得冷笑出声。他该不会以为这个妖凰还是他儿子吧?眼见的自己儿子这么威风八面神鬼莫挡了,他觉得与有荣焉? 陆长华没料到荣平修为竟然精进这么多,竟然被一脚踹成了滚地葫芦,好不容易才抓住树枝,不至于从神树上落下去。 “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还试图谴责荣平。 “别装了,陆城主。”荣平皱眉看着他:“你是觉得自己儿子可以飞升了,所以赶紧跟过来,想让他带你一把吧。” 陆长华被说中心思,瞬间臊的满脸通红,他不是没看出来,陆倾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但他心里却还存着侥幸,指望陆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我请你死了这条心,他已经不是你儿子了,在他眼里这整个世界不过是他的一颗大还丹,这世界上万物如草芥,包括你这个父亲。” 她面冷如霜,看得陆长华再次瑟缩。 此刻,荣平已经感觉到神树受了震动,躁动的能量不断喷涌,惨烈的交战气息在空中回荡,荣平再次加速,终于看到那只妖凰,他红衣似血,手里正拿着一个果子啃食,满眼都是贪婪之色。 上辈子,修炼飞升的陆倾直接捅破了天,现在他是想毁掉了这棵树。天柱断,四维绝,则末日临。 第153章 最后一站11 男人也看到了荣平。他俊美妖艳的脸上, 扬起一抹邪气四溢的笑。 “跟我走,我带你去更高等的位面风流快活。” 回答他的, 是荣平迎面直击的长剑。 那一剑, 如风过水,极为轻灵, 却又如电裂云,极为强横。荣平一上来就动了没有丝毫花假的杀招。她知道这神树果子的强大之处,常规修者, 都是拿着一滴果酱分离再分离,搭配其他药材服用,而他啃起来却像啃苹果, 力量的提升简直肉眼可见。 砰!浩荡的剑气席卷而上, 如大江奔涌,狂风扫雪, 男人眸子里那点戏谑的光芒消失了。 “不识好歹!” 说罢, 不闪不避,凌空而来, 双掌一推, 一股炽热的气息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荣平想起药宗的叮嘱, 收敛心神,不敢硬抗。连续几招下来, 她就明白为何那么多修士会败落。 此刻, 妖凰的实力并未彻底恢复, 大家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只是他速度极快,□□强悍,还有毒火加持。常人受不了的攻击,对他来讲,不过尔耳,他要攻击,那移动快如迅雷,我方只能挨打,甚至于明知焚魂之火的存在,你还敢硬接吗?你只能当缩头乌龟。 于是在场人士虽不乏大能,合体期,元婴期更是应有尽有,此刻无不陷入被动,这仗打的憋屈无比。 “陆倾,你到底要怎么样?这神树的果子你想要便拿去,何苦大开杀戒。” 有人还抱有幻想,看场面过于不利,便试图谈判。你不就是想承包神树嘛,所有果子都给你行了吧。虽然如此以来,会有众多药宗失去生业,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毕竟强者为尊嘛,这个时候让步,不丢人。 陆倾听了这话,瞳仁变为赤红色,妖冶的光芒如血海流泻。他冷觑这个修士,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 你在看不起本妖凰吗? 他毫不犹豫的伸手摘掉树上最后一颗果子,当着众人的面挤出了浓郁的果汁,一仰头尽数饮下……随即,眸中寒光一闪,紧接着脸上出现一层诡异的笑。那个笑冷漠而恣意,它不属于陆倾,属于不可一世的妖凰。 他双手结印,忽然开口,一道炽热的火焰喷射而出。霎时间,神树那苍劲有力,最厉害的剑修也穿凿不得的树皮上顿时出现了裂纹。 极端的高温让周围的灵气开始变形,对战的修士们受不了这样的高温,不得不张开结界,可如此一来,便彻底囿于防守无法进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为所欲为。而他接下来做的事情,却让所有人汗毛竖起,脊背发寒。 “他是要摧毁神树!” “他要扳倒天柱!” 尽管事先得到消息,但真的发生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样会有什么后果?众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一幕忽然出现在眼前。一时间世界观都崩塌了。 “你毁了神树对你有什么好处?” 妖凰的身形在火光中慢慢拉长,火焰飞舞,渐渐显露出鸟的形状,他那禽类的瞳仁向下一瞥,圆圆的瞳孔里都是蔑视和凉意。他没有解释,谁会跟自己要吃的一盘菜解释呢。 -- 第258页 “孽畜,放肆!” 荣平单手捏决,张开冰雪结界,她和她的周身顿时阴凉一片,她把几个无法抵抗,也无法再发挥作用的修士送下去,自己再次拔剑冲向妖凰。 瞬间,她的气海中灵力疯狂旋转,在周身漾开巨大漩涡,原本在神树上肆意燃烧的火焰迅速被席卷一空,而她的人,却像漩涡中的一尾龙鱼,飞跃过去。这是她最强大的攻击,上辈子一剑捅死陆倾用的就是这一招。 她可以瞬间激发生命潜能,把修为提升三个台阶,如同河水掀起巨浪,对流形成漩涡,漩涡高速旋转,摧毁一切,吞噬一切。 最后一击,给我中! 一直处于闲散状态,斗修士如逗猫狗的妖凰,终于端正了脸色,这一剑不能硬接,他敏锐的意识到了这招数中的危险,得躲开才行,不能被刺中。 这么想着,他立即开始转移,然而却意外的发现不管自己如何闪躲辗转,都始终被那激烈的剑意笼罩。 他悍然举起了双手。“我原本还想放你一马,是你自己找死!” 妖凰奋战到现在,还是头次被逼到不想接招却不得不硬接的地步,他仰头长啸,身体猛地拔高,紧接着乾坤倒悬猛扑而下,宽大的衣袖带出赤红的残影,霎那间整个天地一片红。那红色过于嚣张而诡谲,仿佛一片鲜血流成的海洋,海啸浪卷,而荣平那锐利执着的进攻,就仿佛逆流而上的一把飞剑。 周围众人,尽皆失了颜色。 浩荡的剑气喷涌而出的刹那,大家不得不再次加固结界护住了自己,避免被剑势波及。现在还留在场地中央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任谁都看得出来,荣平这一招,若是用来对付修士,此刻她面前,她身边,已经是血海一片。 妖凰的神情已由嬉笑变得沉重,他的双手愈翻愈急,红色的海洋一浪高过一浪。 “陆倾!”就在众人凝神全心观战的时刻,荣平却忽然爆喝:“要当神,先当人啊!” 随着声音落地,荣平周围剑气再次暴涨,仿佛冰雪呼啸,一团硕大的白光,而此刻妖凰一声长啸,红光若火,迎头招来,红与白的交锋,恰似日月同天,雪血交融,震天撼地。 一道银白的剑影,带着摆脱所有桎梏的流畅和轻松,一往无前,直映的所有人脸上惨白一片。那白色的光芒就像一团流星,而赤艳的浊红就仿佛被后羿射落的太阳,在这一颗忽然交汇,砰然撞击。 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一刻的震撼,不少修为大成的修士被震出血来,千年神树忽然摇晃,灵气流泻,树下的修真门派尽数化为飞灰,药宗撑起的结界猛然颤抖,他嘴角挤出一丝鲜血,但看看身后的人,还是再次运转灵力撑了上去。 待到风声止息,震动消歇,众人方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刹那,妖凰和荣平都硬生生偏离了一点点方向,没有直接身体对撞。那红色如今飘扬在下方,好似一抹晚霞,而白色却站在了高空,好似跳出云海的月亮。 然而只是一瞬,月亮就坠落了。 荣平一张俏脸白了红,红了又白,最终身形一晃,勉力落在神树上。而妖凰却盘旋着,落在了原地,他的浑身上下都是剑气激射形成的伤口,纵横交错,满目鲜红。 这还是斗战以来,众人头次见到妖凰挂伤。 荣平面上无事,伤的却是神魂,六感敏锐的大能已经察觉到这个小姑娘那亡命一击,已经献上了自己所有生命潜力,她嘴角慢慢溢出一丝鲜血,紧接着踉跄几下,靠着大树坐下了。 “我辈何能,尚不如弱子也?” “不过是在自己位面混不下去的丧家之犬,到我们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荣平的奉献,激发了大家的血性,方才还畏首畏尾,不知如何下手的修士,纷纷爆发出一腔悍勇,向妖凰搏去。 荣平脸上浮现出一丝笑。这世上有懦夫有蠹虫,但也从来都不乏以身殉道的人,舍身求法的人,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强者,真正的世界支柱。 妖凰的杀戮,激发了大家的怒火,焚烧神树更是践踏大家的信仰。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妖凰,开始由从容变得焦躁,他迫切的需要这个世界的力量帮助自己恢复真鸟之体,然而这帮修士却不识好歹,像苍蝇一样纠缠不休。不仅一个接一个不要命的对自己发起攻击,甚至任凭自己锤打而不还手,一副“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架势。 然而实力差距,毕竟还是还太大,眼瞧着往日呼风唤雨的大能现在一个个都被打成了狗,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悲哀的神色。 妖皇冷冷一笑,撇开受伤的众人,走到大树跟前。双手一抬,捏诀张口,双目赤红,仿佛有黑色火焰跳跃。这是妖凰的神魂之火,只要发动,神树就会被焚毁,这个世界就会倾塌,那高等位面上的妖物就会倾巢而出,这个世界变成了暴露在狼群中的羊。 哪怕众人不懂,也意识到了危险,想要出手阻止,却无能为力。 荣平试图再次唤起陆倾为人的神识却失败了,妖凰冷冷的看她一眼:“小姑娘,同一个伎俩还能用两次吗?任何人都无法阻拦我!” 轰……一股奇特的黑色火焰从他口中喷薄而出,然而下一秒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黑火在空中仿佛毒龙奔袭,结果还没接触到神树就仿佛撞到了钢板上,刷的一下,硬是被重新塞回了他嘴里。 -- 第259页 妖凰被呛得咳嗽了一下,他噫了一声,迅速意识到危险的靠近,紧接着盘旋升空。 “林渺?!” 荣平双眼一亮。 众人吃惊的看着凭虚而立的年轻人,他出现的一刹那,场中原本绝望而肃杀的氛围一扫而空,他是如此的清净平和却又是如此的澄澈透明,让人安心。这是先天灵体?不,是无暇无垢,灵气本身。 一位大乘期修士正捂着胸口喘息,看到林渺的一刹那,他脸色变得古怪。老祖? 在高层位面搏杀的敏感让妖凰意识到他的不同,于是首先发起攻击,炽热的黑色火焰比方才更加凶猛,朝林渺直扑而来,同时他的身形也动了,一时间清亮的呼啸响彻半空,听的人气血翻涌。他在空中快速移动,留下的残影还未消失,而攻击的利爪已出现在林渺面前。 荣平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自然知道林渺的强大,他本身已经万毒不侵,诸邪不避,而且他对整个世界了如指掌,所有毒物和攻守法术都在他的认知范围内,各种对策也是随手就来。但这妖凰的毒火呢? 眼瞧着热浪滚滚而来,林渺身形一晃,把荣平抱起来,肢体接触的同时,天然的至纯灵气已开始治愈她的身体。 “久等了。” “还不算晚。” 毒火再次荼毒了神树,神树开始腐朽,并且溃烂之处迅速蔓延。原来妖凰根本不想跟林渺打斗,而是迫切要恢复真身。他再次朝神树振动双翼,然而紧接着就发现神树的伤口开始停止扩大,最终在火海中盎然而立,就仿佛无边海浪中的一块礁石,岿然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位面的天柱扛不住他的毒火才是。 就在这时神树周围升腾起的晶莹亮光回答了他的疑问,妖凰瞬间瞪大了眼睛。结界?神树如此巍峨雄壮,硕大无朋,谁能为它设立这么强大的结界? “不仅是这里,其他三个地方也一样,所以你不用再想着拿这个世界当你的养料了。” 林渺淡然开口。妖凰愣住了,“可恶,你明明应该飞升了才对!你怎么躲过了规则的掌控?” 哪怕是高等位面,也是要服从基本规则的。妖凰看着林渺眼中惊疑不定,心中已生起畏惧之意,他手臂一扬,转身就跑,然而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被林渺强行扯了回来。 “在我的世界就不要太放肆。” 妖凰大惊,他出战以来还是头次在速度上落了下风,见势不妙,这个狡猾的鸟当即分出一缕神识试图躲开林渺的封锁,然而才刚露头就被紧紧抓住。 “休想。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我已经封闭了上个位面通往到这个世界的入口,你回不去了,给我死在这里吧!”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向了妖凰的咽喉,妖凰拼命挣扎却仿佛一只被人捏着脖子的鸡那般无力。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珠几乎要爆出眼眶……就在这时,林渺却轻轻噫了一声,脸色微变。 妖凰发出了凄然长笑,嚣张而又刺耳。 “你无法杀我,你杀不死我!哈哈哈。你是什么?你是世界意识,作为世界意识,你无法从主观上伤害自己的生灵,你忘了我的身体是陆倾的,我的灵魂也有陆顷的份。哈哈哈……” 妖凰仰天长笑:“你杀不死我,杀不死我!” 然而下一瞬,他的身体就僵住了。 他艰难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剑尖,炽热的鲜血从伤口慢慢渗了出来。 这一剑很快,以至于痛觉的蔓延都显得慢了。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消失,识海和紫府在消融瓦解。 这时当日陆妍儿中的招术。 妖凰怔怔的看着荣平,少女的长发无风自动,眼中无波无澜。没有杀意,没有仇恨,却很坚定。 紧接着他仿佛反应过来似的,俊美的面容变得狰狞,他拼命嘶吼起来,甚至变回了陆顷的姿态,哀叫求情。 “平妹妹,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你永远装在我心里,我本来就是想带你一起飞升的,我们一起去高位面,领略更广阔的空间……” “我是凰,凰你知道吧,不死鸟,我只要有一丝血脉,有一片残魂,就可以复活!我可以把这种特性传授给你,你就可以不老不灭与日月同寿!这不是修真人士的梦想吗?” 荣平不为所动。 她伸出了另一手,白嫩柔软。陆倾的脸上却露出畏惧,当日就是这个巴掌,他被从天上扇到了地上。这次不是,荣平微微一笑,五爪成勾,妖凰的神魂就被抽出来,重新锁进了玉佩。 她伸手一扬,林渺当空一击,那玉佩瞬间粉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妖魂消失了。 荣平缓缓抽出了宝剑,陆倾躺在了地上,这个时候,他还是年轻俊秀的青年模样。 他双眼半合,似乎转动眼珠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这具身体承担了不属于他的力量,已经要崩溃了。 妖凰本要在这幅肉#体毁灭前,恢复鸟形的真身。现在,它失败了。至于陆妍儿,她的躯体早已在乱战中变成了飞灰。 陆顷薄唇微抖,仿佛用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往好的地方想。”荣平的话像是安慰又像是刺激:“至少你是作为人的姿态死去的。” 陆顷双眼一瞪,又闭上。 一切都结束了。 -- 第260页 林渺挑眉:“我还以为你会说爱过。” 荣平:“出戏了,不演了。” —— 大战过后,满目疮痍,但生民迅速开始恢复生产,修真者们也开始恢复修行。虽然从老祖本身和高位面的存在来看,“修真飞升,得道成神”,这个一直以来的价值取向被动摇了,但大家却了解到自己的世界并不安全,而是危机四伏,强敌环伺,于是修炼比以往更加刻苦认真。 林渺已从根基上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牢固。荣平跟他一起坐在山坡上,吹着风看人们重新建造家园。 “飞升的时候跟我说一声,相识一场,我去送你。” 荣平眨了眨眼看着他:“既然这个世界的规则已经被你改变了,那我是不是就不会被强行提到高级位面了?” 林渺点头:“所以你有选择的机会,去往高级位面或者留在这里,还有我掌管的众多小千世界,都可以回去。” 荣平一伸懒腰,躺在草地上:“忙了这么一阵子了,我想休息。等我什么时候有心情了,也跟你一样,挑个合适的人去快穿,然后创造能自己当家做主,清和有准的世界。” 林渺轻轻一笑,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荣平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着林渺狡黠一笑:“那妖凰说作为世界意识,无法有意伤害这个世界上的生灵,也就是说你现在虽然可能比我强些,但是我能伤到你,你却伤不到我,是这样吧。” “……你要干什么?” 荣平看着他白玉似的手,嗷呜一声啃了上去。她想做这件事情很久了! “林大神,我们打个赌,赌你对我动心!我要是输了,就让你咬回来。” “狡猾。” ※※※※※※※※※※※※※※※※※※※※ 荣平: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