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痞王爷蔫儿坏》 第一章谋杀wоо⒙νiρ 痛…… 身体像是被劈裂成两半五脏俱碎,又像是被架在熊熊烈火上烤烧,更像是浸在万年寒冰里血液都冻的凝固,无尽的痛楚压抑窒息几乎让她觉得自己已在地狱。 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虽然她在组织里从来不负责直接行动,但作为组织的外科医生兼药物学家,间接死在她手上的人也不少,如今,终于轮到她尝这个滋味了么?只是没想到,她会死在唐克的手上! 原来多年感情,还是抵不过他满心仇恨,勃勃野心! “还没醒?”一道陌生女音蓦然响起,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漠然,“今儿已经是第三天。” 孟初一模糊纷乱的意识清了清。 另一人立刻接口,嗓音柔腻清甜,说起话来却低声下气,“大夫说这两天一定会醒的,秋嬷嬷,您看能不能将吉时往后挪两天?” “往后挪两天?柔姨娘,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您说的是。”隐约窸窸窣窣的轻响,“还请您在夫人面前多说些好话。” “那就看三小姐的造化了,实在不行,只能让四小姐顶了。” “……我明白。” 脚步声远去,房间归于沉寂,没人在意,床上年轻女子眼皮微微一颤。 难道……她还没死? 怎么可能! 子弹穿透心脏的冰凉刺痛还近在眼前,再加上她最后扣下的足够炸毁整栋实验室的核弹机关,别说是她,就是唐克也逃不了……孟初一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下意识试图夺回身体的主控权。 “吱呀”一声突响,脚步轻轻,似乎又有人进来了。 孟初一立刻停止动作。 情况不明,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她是孤儿,后来又被组织收留,多年磨砺,学会的最重要的不是心狠手辣阴谋算计,而是忍。 “三小姐,香怜知道对不住您,但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清脆女音嗫嚅响起,“您要怪就怪您命不好,摊上那样一个……” 孟初一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微凉,略腥的温热苦涩液体滑进嘴里。 她直觉不对,舌尖一抵,强行抵出液体。 “三小姐,奴婢知道您不想走……可是您不走,他好不容易挣了个好前程,父母门楣,难道真的要为了您什么都抛下吗……我求求您,您就喝了吧,最后一碗了,奴婢一定给您多烧些纸钱……” 孟初一只觉下颚一痛,不受控制的张开嘴,略带腥气的药汁强行灌入! 入喉刹那,脑袋嗡的一声,全身骨骼五脏六腑也似乎跟着膨胀放大,恍惚觉得自己整个人要炸开了!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还死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下…… 一股不甘绝望霍然涌出,她霍然仰头! “轰!” 几乎是同时,窗外一声惊雷巨响! 虚掩的房门砰的一声撞上墙壁,劲烈的风卷进房间,咻一声,烛火完全熄灭,房间骤然一暗。 来人手上还剩一半的汤碗哐当跌碎在地,下意识弯腰去捡,突然肩膀一重,仿佛有什么滑过她的肩…… 她一僵。 一只惨白削瘦见骨的手,慢慢晃到她的面前,再往上半截黑瘦的手臂,森森死气…… “抬头。” 嘶哑难听的嗓音慢慢响起,虚弱却又带着不可言说的威势,让人不由自主的臣服。 她手指痉挛似的扣住地面青石板,慢慢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张惨白的面孔。 睁的大大的漆黑眼眸边缘慢慢渗出血迹,惨白的唇角蜿蜒而下一点血痕,耳朵,鼻子……血迹慢慢蔓延开来,将惨白的脸孔晕染的发红,像是带着一副诡异的面具。 忽而间,平直的薄唇微微一挑,弧度明显,竟然在笑。 ……深夜未央,七窍流血的三小姐,对着她笑…… 来人脆弱的神经承受不住,双眼一翻,就要往后倒! “你想死,就晕晕看。” 孟初一看着眼前穿着古代服饰丫鬟模样的陌生女子,不怎么费力的想起她是现在这具壳的贴身丫鬟,叫做香怜。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又是一个吃里扒外的混账! 被唐克背叛的恨与痛刹那间浮上心头,手上那根抵住香怜咽喉大动脉的素银簪子,往前又刺了一分,鲜血顺着素银簪子慢慢滑落! “三小姐,我、我错了,但这不是我的主意,您不甘心就去找她吧……” “谁?” “四、四小姐!她说只有您死了,她才能嫁进侯府!药都是她给我的,也是她让我下的!” 四小姐? 孟初一在搜寻了下大脑残存的记忆,脸色有些难看。 这里是大雍王朝,不属于她所知的历史中任何一个朝代,不过与她所知道的古代历史各朝文化生活都有互通之处。她现在所在的府邸姓孟,家主孟靖是大雍飞龙指挥使,有一妻二妾二子三女,长子为妾氏所生,次女幼子是正妻所生,最后进府的柔姨娘生了四女孟玉恬。 孟家子女里,原主的身份最为特殊。她的亲娘不过是柔姨娘房里的一个丫头,在柔姨娘初有孕时得了孟靖宠幸,可惜早产而亡,柔姨娘在同日生下一个女儿,孟靖便让她一起养着,原主才有幸成了三小姐。 但由于她生母上位的手段并不十分磊落,柔姨娘对这个养女态度从来都很复杂,再加上孟靖不重视,她性格又懦弱内向,所以虽然名为三小姐,地位甚至不如有脸面的大丫鬟。如果不是雀屏中选成了孟二小姐的陪嫁侍妾,恐怕会一直默默无闻下去。 或许,默默无闻反而对她是好事。 至少不会死于非命! 堂堂红组织的蓝狐在被同伴背叛杀害之后,在命运诡异的操盘下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占据了一个同样叫做孟初一的少女的身体,接收了她的记忆,还要面对被异母妹妹毒杀的事实! 尼玛!坑爹! “啊!”香怜突然尖叫出声! 孟初一抬头一看,脸色微变! 香怜脸上泛上青黑的死气,双手死死扣住喉咙,嘴里发出呵呵的急促沙哑声音! “怎么回事!” “……是……她下……毒……” 孟初一低咒了声。 她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没有任何怜悯,但香怜死在这里,便宜的只有孟玉恬,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呼吸困难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插管,但这里没有隔菌的手术室,她手上也没有相应的器材,根本没办法用插管缓解她的窒息。 目光在手上银簪落了落。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那办法太过决绝,先不说香怜会不会被毒死,如果没办法及时止血,最后也不过是个死而已。 “你想死在这里,还是想撑着去找孟玉恬再死?” “救……” “好,我救你。” 话音未落,素手微扬,雪白光芒一闪!# 更┊全┊小┊说: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第二章通缉令 “嗤”的一声轻响! 她用银簪在香怜喉咙上开了个洞! 殷红血珠恍若箭一般直射而出,飞溅上雪白帐子,氤氲出一抹血腥桃花扇,飞溅上孟初一的脸,苍白脸上血痕触目,一双冷目寂如寒星,闪耀着冷静犀利的光芒,手一挥,早就准备好的一截竹管狠狠戳进那个小洞! 香怜痛苦的呜咽了声,软软倒地。 孟初一舒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抹了把头上的薄汗,抬头刹那,一抹锐亮的光斑直直刺进她的眼底。 寒白冷芒快速拉曳出令人心惊的森冷煞芒,忽转而逝,刺的人眼一睐! 她霍然转头,眸光似电直直射向窗外,眸里已经带上冷兵器的锐光。 “谁!” 不知何时,东南角隔壁屋子的檐角上,多了个人。 是个男人。 狂风电闪早已停了,一轮朦胧银月升上漆黑夜空,并不十分明朗的月影之下,那个男人就这么悠哉悠哉的翘腿倚靠在对面屋檐檐角上,姿态说不出的懒散随意,一袭银紫长袍在月影之下荡出水似流纹,覆着半边脸的银狼面具银若流金,周身仿若笼上一层薄薄月晕,艳若妖魅,偏又清华高贵到极点,尊贵万方。 那男人似是为了方便孟初一看清他,在窄窄的屋檐背上翩翩挪出个美人斜卧的姿势,一阵风起,浅紫色的衣袂飘飘荡起,手肘偶尔滑出一抹让人惊艳的莹白,愈发肤色温润如珠,漆黑长眸微微一挑,眸光流转,竟像是蕴开千山万水,波澜起伏出万千风华! 又一道锐亮光斑从他指尖反射而出,仔细一看,竟只是一柄薄薄的修指刀。 月夜,墙头,他斜躺而卧,修指甲! 孟初一眸光一锐! 是他! “她都快死了,何必脏了手。” 男人慢悠悠的开了口,一把低沉清越的好嗓子里带着笑意,没有一点威慑的味道,像是在闲话家常,唇角微扬笑意懒懒,笑容之后却笼着浓重到让人窒息的黑暗,恍若万丈深渊,让人不敢窥探,不敢靠近,即使是孟初一,也不由自主的戒慎还有……不喜! 孟七记忆里有这个男人。 那日孟初一被遣去竹林扫落叶,没想到撞见孟靖正与人商谈,她下意识躲进角落,原以为躲的很好,凉亭里那个神仙似的贵客漫不经心的一眼过来,目光锐利森凉,紧接她就被大发雷霆的父亲轰了出去。第二天,她就被通知以孟家二小姐孟敏儿陪嫁侍妾的身份嫁入定远侯府。 那桩婚事出现的太凑巧,凑巧的让人不得不多想。 那桩婚事,又是原主死亡的最直接的原因…… 孟初一眸光冷了冷。 “知道她快死了,何必脏了眼。” 男人惫懒神色一敛,比夜还黑的长眸里眸光闪耀,长眉兴味微挑,打量屋子里的少女。 也不过十六七岁,身材单薄削瘦,枯黄长发披散一身像是疯婆子,七窍血渍还在,原本应该还算姣好的脸庞也因此有几分触目惊心,偏偏一双眸子锐亮惊人,不像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女,倒像是荒野求生的野狼! 没想到孟府里,居然有这么个奇异的女子。 他勾唇,月色下容色倾城,低沉的嗓音在深沉夜色里全是令人心悸的暧昧。 “我不看她,我看你。” 孟初一后悔浪费力气说话了这种自恋加变态的男人,压根就不该搭理。 她站起身,脚尖随便踢了踢奄奄一息无力动弹的香怜,“不想死的话,爬出去找人救你。” 香怜无力惊惧望了望孟初一,不敢多说什么立刻艰难往外挪她已经被孟初一吓破了胆。 男人眼角突然微微睁了睁。 如果他看的没错,这丫鬟中的是广兰散。 广兰散能让喉咙肌肉肿胀以致窒息而亡,发作迅速所以向来无药可医,刚才孟初一暴起割喉,他也不过惊讶她的狠辣果断,现在才是真的惊了。 这个女人居然能让一个必死的人恢复生机! 不管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这种方法一旦传播开来,可想而知会引起多少惊涛骇浪! 他这边惊奇,孟初一看着龟速前进的香怜,有些不悦,“太慢了,快点。” 香怜动作立刻快了些。 孟初一皱了皱眉,还是有些不满意。 以香怜这样的速度,只有死路一条,她费心把人救回来不是等着她死的。 再环视四周简陋脏乱的布置,床上肮脏泛黄的被褥,还有房间里不容忽视的臭味…… 听说古人习惯把恭桶放在房间里,放就放了,这股味儿,是多久没清理了? 孟初脸黑了黑,一对吃穿要求不大,但她有些轻微洁癖,待在这屋子里,多一天都是受罪! 她抿了抿唇,果断抄起灯油与火烛。 男人微微一挑眉,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灯油火烛同时甩入床铺的轻响! 棉褥纱帐年久腐朽,几乎是刹那间,只听轰的一声,整张床瞬间成了火床,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锐亮的火舌瞬间卷上房梁窗栏! 孟初一负手而立,望着汹涌火苗不急着离开,锐亮火红的火色映着她漠然的脸色,眸光冰冷凝定! 既然你把你的命给了我,你的仇你的恨你的怨,我帮你报! 漫天火色里,隐约看见一个白衫少女对她盈盈微笑…… 孟初一唇角微抿,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凛冽火色下秀美容颜如冰,眸里闪耀着冰凉火色,白色衣袂染上火色,竟像是从战火中走出,让人转不开眼的风华。 男人望着大火中慢步而出的少女,突然微微睐眼。 “真像……” “像什么?” 平静近乎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低头一看,孟初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院子里,仰头漠然看着他,“给钱。” 态度从容睥睨,仿佛他就是个小猫小狗…… 男人被她的态度气乐了,挑眉,“我为什么要给你钱?” 孟初一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弯腰捡起地上一根烧的焦黑的木条,直接走到还算素白的院墙前,抬手,刷刷就是几笔! 难得起了好奇,男人身姿一仰,姿态无限美妙的往下瞅。 瞅着瞅着,眼角微微抽搐。 炭笔粗陋简单,一笔就是一道浓黑,院墙又粗糙的很,画起来自然更加枯涩,但出人意料的,这少女简简几笔,异常细致的描摹出他的五官轮廓眉眼口鼻,与他本人居然有九成相似…… 他盯着粗墙上五官相似但风韵全无跟木头桩子似的自己,嘴角抽了抽,“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个样子?” 初一头也不回,用最后一点炭笔在墙上刷刷写下几个大字! 纵火伤人嫌犯通缉令!# 第三章壁咚 “女子闺房,偷香窃玉,伤人纵火,涉嫌逃逸,身为苦主,难道不该拿些封口费?”孟初一声音平平,“不给也行,明天你的通缉令就会出现在任何一个你能想到的地方,总会有人认识你的,只要有一个人相信,你都会很麻烦。” 男人一个倒仰,揉揉自己快惊掉了的下巴。 “我?纵火,伤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贼喊捉贼?” “我有证人。”孟初一瞥一眼好不容易爬出来正在喘气的香怜,“香怜,你说是不是?” 月色寒冽,苍白少女贝齿洁白,似乎冒着铁兵器的寒芒。 香怜一个寒颤,慌忙点头。 “……”男人轻轻嘶了声,为孟初一的厚颜无耻胆大心黑。 她自己发疯纵火伤人,把屎盆子扣他身上,还管他要封口费…… 他默默叹了口气,默默伸手虚空一扶,孟初一刚才才画好的通缉令顷刻间龟裂散落,白灰刷刷落了一地,露出墙里铁红色的墙砖。 孟初一盯着墙灰,眼睛亮了亮! 她也要学功夫! 面无表情扬了扬手上的炭笔,意思很明显,他要么杀人灭口,否则绝对阻止不了她画画的热情,他的通缉令就会遍布大江南北…… 男人嘴角微抽,一挥衣袖! 啪嗒! 孟初一手上炭条瞬间碎成四五截! 孟初一毫不在意的拍拍手上黑灰,淡定的问,“给不给?” 男人盯着神色淡漠冷静的少女,盯着盯着,薄薄的唇角突然微微勾起,眸底月色荡漾成柔软春色。 “你就真的这么想要?嗯?” 孟初一微微睐眼,克制着自己退后一步的冲动。 她没打算顶着孟家七小姐的头衔过一辈子,替孟七报完仇之后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异世生存,身无分文肯定步步艰难,这个男人与孟府交好,就是孟七的敌人,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至于他危不危险会不会打击报复,她过几天就闪人了,天下之大,有本事他逮着她! 鼻息间突然嗅到一股淡而清郁的气息。 她一怔抬眼,轻薄滑凉的银紫色衣袂流水似的滑过她的面颊,那张俊美出众到极点的好皮相已经贴近她的脸庞。 她一惊立刻后退,后腰一痛,抵上坚硬的墙壁。 男人身体一倾,左手懒懒撑着墙壁,以一种暧昧而亲昵的半禁锢姿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孟初一脸黑了黑! 尼玛,她这辈子居然也会被人壁咚! “给钱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男人望着孟初一漫不经心的笑啊笑,笑的春风绚烂万物更新,浅浅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项,泛起酥酥麻麻似的痒意。 孟初一黑着脸,想也不想一巴掌拍过去,却被男人轻轻松松的躲开,左耳垂突然刺的一痛,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似的。 她立刻伸手,摸到一个坚硬微凉的物事,好像是珍珠耳坠? 什么东西? 男人笑吟吟的解释,“这是南疆的一种蛊,正好缺个饲主,你帮我养两天,养的好了,十万两黄金就是你的了。” 孟初一眸光一厉,她才不要! 话还没出口,修长冰凉玉也似的手指点上她的唇,男人笑啊笑,笑的春花灿烂,“当然,你也可以不养,只不过这蛊一旦沾上便与饲主相生相息,一旦取下饲主就会剧痛而亡,我是无所谓的。” 孟初一面沉如铁,眸里射出冷兵器似的锋芒! “别这么看我。”男人眼角眉梢都是笑,“你不知道,你现在瞪人的样子,风情尤胜春风楼的青花姑娘……” 尾音拖的长长的,毫不掩饰的暧昧。 孟初一脸色又青了几分,霍然扬手,雪白锐芒一闪! 刚才刺进香怜喉咙的银簪,狠狠刺上耳垂! 叮一声脆响,银簪飞了出去,连带一点血芒! 孟初一出手太快太狠,就算男人及时出手,银簪还是刺破了耳垂边缘一点皮。 鲜血慢慢落上耳坠,坠子隐约间似乎红光微闪,随即消失无形。 渐渐熄灭的火色下,少女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漆黑发亮,闪耀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狞狠光芒。 “我不接受威胁!” “刚才还以为你是狐狸,骨子里还是头倔狼。”男人怔了怔,随即笑了笑,神色似揶揄又像是遗憾,“连点变通都不会。” 变通自然是会的,但不是用在这个时候。 孟初一没说话,眼神淡漠而固执,大有再被你威胁她现在就死的孤狠。 男人望着神色凛冽的她,望着她耳垂上那只他一时兴起给她戴上的南疆虫蛊,漆黑长眸里眸光微闪。 他恍惚间想起那人就爱这种珍珠似的坠子,剔透玲珑润泽可爱。 真的很像…… 想起那个早已离开的身影,他无声叹了口气,从来的铁石心肠不由得微软。 “这蛊可以锤炼筋骨袪毒护主,怎么这么不惜福?这蛊戴上去容易摘下来麻烦,就算是我也得好好准备一下,你先暂时戴着,等我准备好……” 轰! 身后突然一声巨响! 像是烟花爆开,东北方向的夜空印出一团火似的橘色光芒! 男人霍然侧头! 望着那团光芒唇角笑意微敛,隐约带上点凛然的意味,衣袂一荡就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冲孟初一懒懒一笑。 “要想拿钱,三天后来醉仙楼见我,你画的画像太丑了,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滚。” “凶狠的丫头。” 男人一笑,银紫色的衣袂一闪,涤荡出水纹一般的光华,转瞬消失在黑暗。 孟初一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沉冷冰凉的眸里掠过一抹懊恼! 她本来只是想敲一笔钱就走,但错估了形势,一不留神的招惹来了一个麻烦,还是个不小的麻烦……看来,她得尽快离开这里了。 砰! 禁闭的院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梳着双髻头的丫鬟冲进院子,凄然唤了一声三小姐,竟然不管不顾的冲向已经烧了大半的房子。 孟初一微楞,眼疾手快的拽住那个纯粹找死的丫鬟,没想到丫鬟力气居然不小,一把甩开她的手,看也不看劈头盖脸的大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逼死三小姐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今天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三小姐带出来!” 孟初一啼笑皆非,仔细看了看,发现记忆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看穿戴,倒像是孟府伙房里的烧火丫鬟,勉强称的上清秀。 亲妹妹跟贴身婢女都想要孟初一的命,关键时刻,居然是个根本记不得的烧火丫鬟拼死救她。 心里微微感慨,她扬高了声音,“火这么大,你打算怎么带我出来?” “你管不着,大不了今天陪三小姐死在里面……”已经快要冲到门口的小丫鬟突然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回头,大张着嘴看着站在院中的孟初一,看上去有些傻,“三、三小……” 孟初一笑了笑,眼角余光扫见一根梁柱冲那丫鬟的脑门砸过去,脸色骤变,“小心!”# 第四章报仇 轰! 火星飞溅,巨大的梁柱摔成两截,刚刚站在梁柱下的那个小丫鬟也没了踪影! 孟初一脸色微白,立刻冲过去,还没到门口,斜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拦在她面前,灰头土脸的瞪着她,“三小姐别过去,那里危险!” 孟初一惊讶的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小丫鬟,再望望那断成两截的梁柱,“你是怎么出来的?” 梁柱塌垮的太快,短短一瞬间,她居然逃出来了! 小丫鬟不好意思的挠挠脸,乌漆墨黑的小脸又添了几道黑杠,看起来更傻了,“我在伙房干惯粗活了,刚您一喊,我就滚出来了,天黑,可能您没看清。” 即使干惯粗活,也培养不出这样的敏锐反应,就算是组织里,这样身手的人,也屈指可数…… 孟初一望着小丫鬟的眸光微深,含上几分警惕。 是凑巧,还是有意? 小丫鬟却仿佛没在意孟初一态度的冷淡,一脸感激,“刚才如果不是三小姐叫我,我可能就要被砸死了,您又救了我一次,红玉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孟初一淡淡的道,“是你救了自己。” 红玉执拗摇头,“救了就是救了,当年要不是您给了我半个馒头,我现在早就饿死了,我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半个馒头? 孟初一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起这段往事,对这个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鬟的警惕更深,冷淡一笑,“现在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红玉望着孟初一的背影,抿了抿唇,漆黑的小脸上浮上一抹坚毅。 “三小姐!” 孟初一回头,望着身后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你干什么!” “三小姐,我、我能不能跟在您身边伺候?”红玉大眼里闪耀着期盼的光芒。 “留在我身边?”孟初一眸光更凉,“你该知道我在这个家的地位,跟在我身边,只会受人欺负。” “我不怕!只要能让我跟着您,再多的苦我也不怕!”红玉大声说,“我娘昨儿死了,这世上也没什么牵挂了,红玉是条贱命,只要能为您做点事,就算是死也值了!” 红玉声音脆脆,掷地有声! 孟初一深深看着神情执拗而坚定的红玉,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被红玉感动,但现在,她被唐克背叛,异世求生,现实已经不容许她再柔软。 眸光微动,她突然淡淡一笑,“如果,我去杀人呢?” 红玉一怔,小脸上明显露出犹豫之色。 孟初一轻轻一笑,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身后脚步轻响,红玉居然也跟了上来,她不由微微挑眉,“你确定要跟着我?” 红玉抿直了唇,扭着衣角低低的说,“娘没了,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三小姐,您别赶我走。” 天下之大,无处容身。 红玉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又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么? 孟初一心口没来由的一恸,清醒以来刻意维持的平和被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击穿,冷风仿佛刮过心房,瑟瑟发冷。 她停住,望着深黑天幕上唯一的一颗孤星,眸光渐渐复杂。 天下之大,从此之后,她孑然一身,注定成为一颗孤星。 “三小姐?” 孟初一回过神,望着小丫头干净无伪的眼神,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定了定神,“红玉。” 红玉一个激灵,有些惶惑的看着她。 她怕孟初一赶她走。 “红玉,你确定要跟着我?” “您别赶我走……” “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个,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背叛我。”孟初一定定看着红玉,“如果哪一天,我发现你对不起我,我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红玉脊背一寒,却更多的是喜悦,她突然跪倒在地,咚咚连磕了几个头,喜极而泣,“三小姐,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红玉绝对不用您动手!” 孟初一笑了笑,弯腰亲手将红玉扶了起来,目光柔软却坚定,“只要你真心待我,我会护着你。” “是!”红玉擦干眼泪,“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离开这里。”孟初一毫不留恋的回答,“不过走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 “报仇!” * 循着记忆的路径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处还亮着灯的院子,还没靠近,一个丫鬟鬼鬼祟祟的推开院门,四周看了看,迅速奔入黑暗里。 孟初一望着虚掩的院门,轻轻一笑,看来老天都帮着她。 她慢慢推开院门。 湖对面的小径上,黑暗中一个正在狂奔的人影突然停住脚步,惊异看着她的身影! * 夜半未央,整个院子死寂一样的安静,只有正屋隐隐还亮着灯,纤细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身姿窈窕雅致,光看剪影,倒有几分秋水依依的韵味。 是个美人,可惜蛇蝎心肠。 孟初一刻意放重脚步,果然,屋子里立刻传出不耐烦的低责,“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让你打听消息的么!没用的奴才!” “打听什么消息?看我死没死?” 背对着她站在窗口的纤细人影陡然一僵,霍然回头,瞪着孟初一的表情像是看见了鬼! “孟初一……” “我人虽没死,屋子却烧了,今儿特地来四妹妹这里来借住一宿。”孟初一仿佛没看见孟玉恬的惊恐,慢慢走近屋里,“香怜也受伤了,她临死前非要来见见你,我就带她过来了。” 她微微侧身,露出被红玉扶着的香怜。 孟玉恬骇然看着浑身是血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香怜,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突然尖叫出声,“来人!快来人啊!” 四周静谧无声! 孟玉恬这才想起来,为了让香桃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她借口要吃宵夜,将几个上夜的嬷嬷丫鬟都赶去厨房了! 院子里根本没有人! 反应过来的孟玉恬立刻疯似的起身往外逃,刚刚靠近房门,有人从斜里拽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的像是要扯下她的胳膊,她愤怒回头,对上一张黑漆漆的小脸。 红玉露出一口白牙,神态娇憨,“我家小姐没说让您走呢。” 孟玉恬惶然扭头! 三步开外,苍白少女淡漠看着她,墨似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愈发衬的脸如白玉眼似点漆,眸光秋水似的寒冽,淡淡一眼过来,让人不由自主的发颤! 孟玉恬再也承受不住,“三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了我……” 咄! 一声轻响! 尖锐的银簪狠狠刺上门板,距离孟玉恬的脸颊不过一毫米,锐气刮破剔透晶莹的肌肤,立刻是一道血痕! “啊!” “香怜被这簪子开喉的时候她都叫,你声音这么大干什么?”孟初一浅笑吟吟,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你看,那簪子上可还有香怜的血。” 孟玉恬不由自主的看过去,果然簪尖血痕斑斑,再看看香怜插在喉咙口的竹管,身体立刻瘫软在地,“别杀我……” 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甩上她未受伤的左脸,巨大的力道连带着她一个踉跄,重重扑跌在地!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第五章撞见 孟初一居高临下望着孟玉恬,抬脚,绣花鞋慢慢碾上孟玉恬的手,孟玉恬发出一声急促模糊的嘶叫,身体痉挛似的扭曲,涕泪纵流。 孟初一漠然望着痛苦挣扎的孟玉恬,没有任何怜悯。 有因就有果。 既然孟玉恬有心毒害孟三,就得承担该付的责任,身体上的疼痛,从来都是最直接也是最刻骨铭心的。 “因为你蠢。” 孟玉恬痛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眼泪鼻涕模糊了一脸,“我错了……三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让香怜给我下毒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错?” 孟初一蓦然抬脚,一脚将孟玉恬踹上墙壁,巨大的震动连带着搁在架子上的青花瓷瓶哐当倒地,咚一声砸上孟玉恬的脑袋,鲜血顺着她的额际滑下,触目惊心! 孟初一盯着那花瓶一会,唇角微妙扬起,“你也想替你主人报仇么?” 这个青花瓷瓶是孟初一亲娘唯一留下来的遗物,前些年被孟玉恬强抢了过去,估计她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天。 孟玉恬突然凄厉惨嚎起来! 香怜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醒了过来,一口狠狠咬上她的脚踝,满是血污的脸狰狞扭曲,戳在脖子上的竹子在往下滴血,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像是要咬下她一块肉! “啊!” 疼痛与恐惧的双重交击下,孟玉恬紧绷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死命去踹香怜,“你滚开,你滚开!” 香怜撑到这一刻都是为了报复,怎么可能松口,任凭孟玉恬怎么踹都不肯松口,突然孟玉恬发出一声惨叫,香怜竟然活生生的咬下一块肉来! 孟玉恬千金小姐,哪里受得住这种痛,烂泥似的瘫软在地,香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上,死命扼住孟玉恬的喉咙! “救、救命……” 孟初一漠然看着,冷冷勾唇。 自作孽不可活。 一直默不作声的红玉突然侧身,警惕盯着门外,“小姐,有人来了!” 孟初一并没有听见脚步声,但想起红玉之前从梁柱下逃脱的身手,沉声问,“多少人?” 红玉仔细听了听,认认真真的说,“七八个,快到院口了。” 孟初一微微皱眉。 她没打算顶着孟家三小姐的身份过一辈子,也做好了跟孟家撕破脸皮的准备,但这个时候如果被人发现,她想顺利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略略沉吟,当机立断,“我们走。” “是。”红玉望向地上,“那她们?” 孟初一淡漠扫了眼过去,孟玉恬双眼翻白,出气多进气少,香怜也没什么力气,两个人纠缠瘫软在地上,两败俱伤。 “是死是活,看她们自己造化了,没必要污了我们的手。” 孟初一慢慢走到孟玉恬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冰冷,“孟玉恬,如果你这次侥幸没死,就当还柔姨娘这些年的恩了,但你记着,下次再犯在我的手上,就没这么好运了。” 孟玉恬呜咽了声,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走吧。” “嗯!”红玉雀跃开门,突然顿住脚步,护卫性的拦在孟初一跟前,瞪着后门口的竹林,“谁在那里!” 孟初一脸色微变! 红玉能够听到快到院门口的人的脚步声,却没察觉后门有人,说明来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她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做好进屋的准备。 屋子里还有一个孟玉恬,关键时刻还可以拿来当人质用。 “初一,是我。” 清朗微涩的声音低低响起,隐约透着几分疲惫与茫然。 竹叶飒飒轻响,一个人慢慢走出来。 清冷的月色下,走出来的青衫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清朗气质儒雅,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此时,他正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孟初一。 孟初一心脏不由自主的急跳起来,心里翻涌起惊喜、失落、无奈、疼痛等等各种复杂情绪,这是属于原主的思绪。 慕容言。 她没想到会是他。 一个是将门不受宠的庶女,一个是名医世家不受重视的庶子,境遇相似秉性相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知道一场从天而降的豪门契约,毁了小儿女得来不易的姻缘,更没人想到,几碗毒药,从此天人永隔。 孟初一可怜,慕容言可怜,更可惜这段情,注定只能化为落花随流水而去了。 记忆中慕容言会些吐纳呼吸的功夫,怪不得红玉没察觉。 “我今天正好替孟夫人看病,回去的时候看见你院子有火光,着急想看看你,没想到看见你进了这里。” 声音微顿,慕容言的视线落向屋内,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看见屋内奄奄一息的孟玉恬与香怜,声音更涩,“初一,你为什么……” 孟初一无声叹了口气。 拜原主的记忆所赐,她知道慕容言虽然出身寒微,但心思柔软正直,眼底容不下一粒沙子,所以才会同情饱受欺凌的孟初一,进而爱上她。在慕容言的心里,孟初一虽然懦弱内向,却也是个善良温柔的好女孩,今天这样的场景,无异于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这样也好,她无意扮演原主,更不想与慕容言有什么牵扯,这样一刀两断,也不算是坏事。 “她想杀我,我命大,没死,现在不过是来报仇而已。”孟初一淡淡的道,“有冤抱冤有仇报仇,天经地义。” “可她毕竟是你亲妹妹啊!”慕容言震惊低吼。 他是医者,最看不得草菅人命,更何况是这种姐妹相残有伤人伦的大事! “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她算我哪门子的妹妹?她可以下毒杀人,我连报仇都不能?”孟初一淡漠回答。 一个人善良可以,但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善良,就是烂好人了。 “你、你……可以告诉大夫人或者孟指挥使!” “告诉他们?有什么用?我一没死,二不受宠,三是即将嫁给侯府无足轻重的侍妾,他们会因为我重罚她么?到时候不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的痛我的恨,谁会在乎!” 慕容言一窒,孟初一在孟家的处境,他最清楚,但是 “就算这样,你现在这个样子,跟她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以前那个初一么!” 望着那双蕴着无尽伤痛的清朗眸子,孟初一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微微刺痛。她抚了抚跳动不安的心脏,轻轻的道,“当初那个孟初一,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已经学不会宽容与忍让了。”声音顿了顿,淡淡一笑,“或许,早在你拒绝跟她离开时,她就已经死了。” 慕容言身体一震,“你说什么?” 孟初一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过去就已经过去了,被辜负的原主都已经死了,而且临死也没有任何怨怼,她又何必强出头。 “慕容,如果你还记挂着我们当初的情谊,今天的事情,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第六章遇险 慕容言死死握住拳头,感情让他站在孟初一这边,但家族庭训与理智让他没办法置之不理! “初一,”他嘶哑着声音,“只要你现在肯认错,所有惩罚我帮你扛,我现在就去求孟伯父让你嫁给我!我们离开这里,过我们的小日子,好不好!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孟初一无奈的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慕容言是个好人,但事到如今,他居然还能做这样的梦,她真的不知道他是涉世未深,还是蠢了。 “小姐,外面的人快要进来了!”一直默不作声的红玉紧张开口。 门外喧哗声已经近在耳畔。 孟初一望着还固执拦在后门口的慕容言,眸光倏厉! “慕容言,我已经回不了头了,现在你要么把我交出去,替孟玉恬讨个公道,要么就让开,让我离开!” 慕容言一震,“你要离开?你又能去哪里?” “去哪里也比留在这里强,留在这里我只会被人害死,只会被当成一件玩意送给别人,我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等着成为别人可有可无的侍妾!” 慕容言身体僵了僵,挺直的肩膀慢慢垮下,盯着憔悴难看却像是蕴着无穷生命力的苍白少女,嘴角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慢慢的,让开一条路。 孟初一心口微微一震,看向慕容言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 她知道,这样的事对一贯秉持公正的慕容言而言,会是多大的煎熬。 孟初一爱上他,不算太亏。 “初一。” 微微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已经走到后门的孟初一顿住脚步,回过头,掌心微凉,慕容言将一根成色十分好的翠玉簪子塞进她的手里。 “这是我娘留给儿媳妇的,我已经没资格再娶你了,但我希望,你能戴着这簪子出嫁。”慕容言清朗脸上微显落寞,“就当我,给你置办的嫁妆。” 孟初一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微微睐眼,“慕容,你打算做什么?” 慕容言笑了笑,眸光柔软却坚定,突然伸手! 孟初一猝不及防,僵了僵,软软倒地。 “小姐!”红玉慌忙扶住孟初一,愤怒瞪着慕容言,“你做什么!” “赶紧带她走!”慕容言敛去所有不舍温柔,神情肃然,“我帮过守城的李伊,你直接去找他,他看在我的面上会放你们出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准她回来!” 红玉楞住了,“慕容少爷……” “快走!” 后门重重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红玉不知所措的盯着门,咬了咬牙,扶着孟初一毅然转身。 天边,晨光微亮。 * 孟初一醒来立刻感觉到身下的颠簸,混乱的意识涌进脑海,秀雅的眉头立刻拢了起来,厉声道,“停车。” 马车立刻停住,红玉探进头,小脸上掩不住惊喜,“小姐,你醒了!” “这是在哪?” 红玉老老实实的将慕容言的嘱咐说了一遍,“我们刚出城。小姐,怎么办?” “我们不出城。”孟初一抿紧了唇,脸色有些难看,“回去!” 红玉犹豫了下,“可慕容少爷说……” “他是想替我背这个黑锅!”孟初一咬牙,“孟玉恬与香怜如果死了,慕容言这个黑锅是背定了,就算侥幸不死洗脱了他的罪名,他深更半夜出现在后宅闺房,还帮我离开,他在慕容家的身份本来就尴尬,这样一来,恐怕再也没有出头之地了!这个呆子!” 红玉脸色白了白,“那、那我赶紧掉头,可您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孟初一淡淡的道,漆黑眼眸里闪耀着冷毅光芒,却让人没来由的心安。 红玉心里一定,“是。” “红玉。”孟初一唤住她,看着一脸困惑的小丫头,正色道,“我这次回去可能有危险,你没必要跟我一起回去冒险。” 红玉难得的沉默了会,好一会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小姐,我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真的是真心诚意想跟着您的,我知道您其实不信我,但您放心……”深吸了口气,“我会让您信我的!” 也不等孟初一回答,扭身出去了。 孟初一无奈一笑。 她的抗拒表现的这么明显么,这么轻易让人察觉到? 她确实对这个主动凑过来的小丫头还存着些微疑虑,经过唐克的事,她已经做不到坦然信任,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要想回到当初,恐怕,是不可能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小睡一会。 虽然还不知道回去会发生什么事,但肯定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啊!” 马车突然一阵剧烈颠簸,红玉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孟初一一惊,迅速起身去掀车帘,车帘还没完全掀开,红玉就像炮弹似的压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压在她身上的红玉身体痉挛似的一僵,随即软了下去。 孟初一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的不祥的预感,抬头一看,借着微明的天色,清晰看见一支箭簇深深插入红玉肩膀,鲜血染红灰黄色的粗布上衣,触目惊心! 孟初一眸光骤冷! 什么人! 居然想杀人! 如果不是红玉眼疾手快,她此时恐怕已经死了! “小姐,快逃……外面杀人了!”红玉喘息着推她,“快逃……” 咻! 又一道啸音破空而至,是冷兵器特有的锐响! 红玉挣扎着又想动,却被孟初一猛地推开,一把抽起马车内的软垫狠狠往半空中一砸! 软垫轻飘无力,砸的毫无章法,仿佛已经自暴自弃。 红玉绝望闭眼! 软垫砸至半空中,只听嘶啦一声轻响,被尖锐的箭簇轻而易举的撕裂成两半,棉絮飞扬! 几乎是同时,车厢里又飞出一个木枕,木枕投掷的力道明显远远大过棉垫,直冲黑箭冲过去! 喀拉一声,坚固的木枕裂成两半! 咄! 黑箭没了阻拦,终于狠狠插入马车车门,巨大的冲力连带着马车都震了震! 黑暗的深林里,一人突然低咦了声。 车门之后,红玉脸色煞白如纸,一半是失血过多,一半是被吓的。 如果刚才她扑上去护住小姐,而不是听小姐的吩咐砸出木枕,以这支箭的力道,不仅是她,连小姐也会出事! 她看向孟初一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崇拜与信任,“小姐,现在该怎么办?外面好多尸体!” 孟初一心里也暗叫一声侥幸。 虽然组织的训练让她能够分辨出危险的来源并判断出应该是重箭,但现在这具身体素质实在是太普通,她只能先用软垫定位,依靠红玉的臂力砸出木枕减缓力道,再加上及时关上的车门,也幸亏这里都是冷兵器,如果是重火力兵器,她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伤你的是什么人,看清了没有?”# 第七章交易 “他们藏在林子里面,看不清。”红玉面露愧色,“都怪我,不该贪快走这条路。” “是祸躲不过,用不着自责。” 红玉租的只是一般普通的马车,不会引来打劫的,对方下手狠辣毫不留情,显然并不图财,唯一的可能就是寻仇。但孟初一生活简单,唯一的仇人可能就是孟玉恬,孟玉恬刚被她整治过,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买凶杀人。 如果是凑巧,为什么在这里杀人?还杀了那么多人,这里远离官道,却离城门不远,可不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点…… 孟初一大脑迅速转动,脸上流露出冷毅的神色,蓦然伸出手! 啪的一声,红玉惶然握住她的手腕,睁大了眼,“小姐,你干什么!” “敌强我弱,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孟初一平静的道,“我们必须赌,你留在这里,别下去。” 红玉咬了咬牙,执拗摇头,“那我下去!” 孟初一目光微软,“你留在车上有用处,别坏了我的计划。”扬高了声音,“就这么想要我的命?你们也不怕得不偿失?” 手腕一动,推开了紧闭的车门。 密林之中,一个大汉立刻拉弓欲射,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轻轻响起,“再等等。” “公子,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话虽这样说,拉起的弓缓了缓,却还是保持着戒备警惕的状态。 吱嘎一声,车门却开的更大了些,一抹灰白衣角一闪,紧接着便是灰布绣鞋,绣鞋轻巧一踏,一身灰裙的少女已经利落跳下马车,衣衫简陋,头发披散一身,肌肤暗黄枯燥,全身上下恐怕只有左耳上的一个珍珠坠子稍微值点钱,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倒像是个烧火丫头,一双眼睛却黑亮的惊人,仿佛星辰。 密林深处,执弓大汉忍不住嘀咕,“哪家小姐,这么穷酸。” 他身边的人却稍稍坐直了些,视线凝在灰衣少女身上,眼底掠过一抹犀利精光。 “你们想要什么?”孟初一慢慢走到马车前,慢条斯理的抚着拉车的老马,神情自若的像是在郊游,“我的命,有那么值钱?” 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四周,密林茂密光线昏暗,却清晰可见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与没有完全干掉的血迹,幸好有风,血腥味并不十分浓重,显然刚经过一场血腥战斗。 恐怕对她们下手,不是把她们当做敌人,就是为了灭口…… 孟初一神色慢慢冷峻,这趟浑水并不浅,她必须要小心行事。 “我只是个过路人,不想牵扯到你们的是非里去,今天的事,我会当做没发生过。” 四周寂静无声,风声呼啸过林,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却没有冷箭射出来。 孟初一心里微定,继续说,“还有一刻钟不到天就亮了,我不会武,但刚才那一幕你们也看见了,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抽出簪发的银簪,抵上老马臀部软肉,老马感觉到不舒服,立刻不安的嘶鸣了声。 “这里距离城门不过三百米,就算老马,剧痛治下也能跑到城门口,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我的婢女是会点武的,她就算拼死也能撑到城门,守城官是认识我们主仆的,我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是普通人!” 顿了顿,她继续说,“就算我婢女死了,只要有她的尸体,车板上的那支箭,顺藤摸瓜恐怕不难查出阁下的身份,那样的重箭,可不是一般人能射出来的。” 寂静半晌,一道粗哑低沉的男音突然响起,“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初一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依旧慢条斯理的理着老马的鬃毛,“我应该问,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粗噶男音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我们要进城。” 进城? 孟初一心里微讶,脸上神情却淡,“我只有一辆马车。” “我们只进去一个人。” 孟初一眸光一锐,迅速回答,“可以,但我只负责带人进城,其余不管。” “进城之后,自然会有人接应,不用你操心。”男子瓮声回答,“我们只需要你那个婢女,至于你,必须留下来。” “不行!”红玉挣扎着爬出马车,“我留下来!” “我留可以。”孟初一断声打断红玉的话,“但我要你们保证我同伴的安全。” “这个你可以放心。” “小姐!” 孟初一望着惶然变色的小丫头,目光软了软,“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进城后先去找个大夫治伤,天亮后我会去找你。”望了望微微发亮的天色,果断开口,“什么时候出发,你们不急,我还担心我同伴的伤势。” 密林中一阵窸窣轻响,一个彪悍大汉大步走出,身形壮硕,目光锐利,左手提着一张近一人高的重弓,显然刚才那记重箭就是他的手笔。 他一甩手,将一个小瓷瓶抛给红玉,瓮声说,“吃了,镇痛止血。” 红玉抓着瓷瓶,不知所措的看向孟初一。 孟初一淡淡一笑,“既然人家是好意,你就吃了吧,你这个样子,还怎么驾车。” 红玉立刻倒了枚药丸吃下,看的大汉眸光闪了闪,望向孟初一的眼神染上些微好奇与警惕。 一个能让下属如此忠心听话的人,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而且她能猜出他们需要红玉来驾车,公子的命令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他下意识回头,犹犹豫豫的看了眼密林深处。 劲风掠过树林,飒飒作响。 大汉咬了咬牙,朝孟初一一躬身,“姑娘,这边请。” 孟初一眸光闪了闪。 故意让她离开,是不想让她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人或事吧,正好,她也不感兴趣。 利落将簪子束回发上,毫不迟疑的走向大汉指的方位。 “小姐!” “放心,我没事。”孟初一没有回头,“你自己当心。” “小姐,您也小心!” 孟初一笑了笑,慢慢往前走,身后隐约有踩断树枝的窸窣轻响,似乎是有人走出了密林,脚步声半轻不重,似乎并不是练家子。 孟初一没有回头,继续稳稳往前走。 既然这些人刻意隐藏行踪,她们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跟在她身边的大汉显然十分满意她的识相,周身凛冽的气势稍微缓了缓,但依旧警惕盯着她。 “咳。” 伴着车门打开的咯吱声,一声低咳低低响起,压低的声线在萧瑟风声中有种温润的意味,并不难听。 孟初一身体突然一僵!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她蓦然转头!# 第八章伪装 她的动作快,大汉的速度更快,巨塔似的身形挡住她的视线,警惕瞪着她,手上巨弓闪着森森寒芒,“你做什么!” 孟初一定了定神,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她侥幸不死已经是奇迹,他怎么可能也能活过来,还会有那么相似的声音,更何况,不过是一声咳嗽而已,或许……或许只是听错了。 “红玉,停下!”她突然扬声! 刚刚准备动作的马车立刻停住! 大汉脸色倏变,猛地抽刀,“你想做什么!” 孟初一仿佛没看见,继续扬声说,“红玉,好好照顾好那位公子,出了什么差池,我孟初一唯你是问!” 红玉一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车厢里带着斗笠的黑衣男子。 男子掩唇低咳了声,视线落向窗外,看着不远处那个纤细的人影,眸光深深,看不见底。 “你家主子嘱咐你呢,你还不回话?” 红玉回过神,犹犹豫豫的应了声是。 孟初一望着没有任何动静的车厢,神情微松。 如果真的是他,不可能对孟初一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两个已经是不死不休。 所以,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马车声慢慢消失,孟初一懒得再走,干脆找了个树墩坐下,抬眼看向惊疑不定的盯着她的大汉,懒懒的道,“你的主子都已经走了,你还有必要监视我?放心,这里全是死人,我就算是想告密,也没机会吧。” 大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调侃了,但看向孟初一的眼神还是充满戒慎,他当然看得出来这少女不会武,但普通人怎么可能这么镇定自若,之前说的那一番话,有胆有识,连公子都被她说服了。 他忍不住说,“你放心,只要我家公子平安无事,我不会为难你。” 孟初一漠然一笑,没说话,倒是那大汉脸上滑过一抹不自在,悻悻收刀入鞘,抱着弓箭站在一旁。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亮,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更加触目惊心,一直紧盯着城门方向的大汉却松了口气,粗犷脸上也带了点笑,朝孟初一拱拱手,“多谢姑娘了,我这就送您进城。” 孟初一淡淡一眼过去。 虽然一开始剑拔弩张,但看得出来,这位大汉颇懂规矩,显然经过大家教导,能用这样的人,刚才那人来头一定不小。 但这些跟她没什么关系。 大汉却被她那一眼看的一个激灵,忍不住问,“姑娘,有什么不对劲么?”刚才那个眼神,跟公子竟然有六成相似。 “不必你送,我自己会走,你身上有钱么,给点盘缠就行了。” 大汉被孟初一的爽利干脆惊了惊,真的老老实实的掏出钱袋,才准备取钱,钱袋就被孟初一整个夺去,他一呆,“姑娘,那里可是一万两……” “一万两买你家公子顺心遂意,不值么?”她还觉得少呢! 望着孟初一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客气的收起钱袋,大汉心口登时火辣辣的疼,但在孟初一冷淡睥睨的眼神下,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孟初一懒得看他的拙相,自顾自的起身走人,还没走到路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大汉脸色骤变,立刻下弓抽箭,准备迎敌! 孟初一脸色也变了变,果断挡在大汉身前,“听声音人来的不少,你有把握把人都杀了?” 她不担心他的安危,但她担心刀剑无眼,伤及她这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池鱼! “我会尽力!”大汉毅然道。 “你主子都已经安全进城了,你留在这里跟人家拼命,蠢不蠢?” 大汉恍然醒悟,却又踌躇起来,“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没办法带我一起走?”孟初一眼神登时阴森森的。 大汉尴尬一笑,“以前可以,但我刚才受了点内伤,不然早就……” “shit!” “啊?” 马蹄声越来越近,孟初一当机立断的吩咐,“你先走!” “不行,公子让我保护好你的,你出了事我没脸去见公子!”大汉却突然执拗起来,眼底全是煞厉,“你放心,就算是我死,我也会拼死保护你的!” 孟初一心里一动,她跟他家那位主子素未平生,甚至可以算有些过节,他何必保护她?但现在也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了,她一扬手,毫不客气的甩了大汉一巴掌,“你想死,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你留在这里才会给我惹麻烦!我一个过路受了惊吓的弱女子,他们凭什么对付我!” 大汉一懵,“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想我死你就留,想我活你就赶快滚!”孟初一狠狠一脚踹上大汉的小腿骨,将对方踹的直抽冷气,她同时张口,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啊!” “喂,你……” “滚!” 大汉咬了咬牙,“那你撑着点,我现在就去找人,半个时辰内我一定回来救你!” 大汉身手利落的窜进密林深处,孟初一立刻弄乱头发,身子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扯着嗓子继续尖叫! 不一会功夫,马蹄声近在咫尺,一人扬声怒斥,“叫什么叫!” 孟初一飞快抬头看了眼,发现来人居然有四五十号人,个个戎甲铁骑,杀气凛凛,为首那个年轻人却是紫袍银冠,气度凛然,显然不是寻常富家子弟,相貌称得上英俊,只是眉宇间那股森然煞气破坏了面相,显然不是简单角色。 孟初一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似的惶然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点哭腔,“死人啦……有死人啊!” 不用她说,来人也发现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立刻有人下马查看。 孟初一也不抬头,专注抱着膝盖装发抖,听着查看的人汇报,听着那年轻人几不可闻的倒抽一口凉气。 “你都看到了什么?”略显傲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隐约有些不耐烦,“抬起头来说话!”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想抄近路进城,没想到……”孟初一瑟瑟抬头,乱七八糟的头发遮着脸,活脱脱一个受惊过度的村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裴长天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第九章拖延 他本来想借此机会在秦王殿下面前好好立一功的,没想到精心准备的人马全部折在这里,幸亏他的坐骑擅奔才及时逃脱,他不甘心,不惜动用了父亲的势力借了骁云骑,想在城门开启之前将那人一举拿下,千里奔驰,居然只逮着一个只会尖叫的村姑! “公子,地上好像有什么印子!”一个下属突然眼尖发现地上浅浅的痕迹。 孟初一眼角一瞥,眉头一跳! 地上还有车辙印,直通城门方向! 这个时间城门还没开,就算红玉他们进了城,目标太大,只要守门人招供,很简单的就会联系她跟红玉身上,到时候,恐怕还会牵扯到慕容言与孟府……即使她对孟府没有任何感情,但也不想无辜受累! “仔细看看去!”裴长天立刻下令! “啊!有人!”刚才还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村姑突然跳了起来,发疯似的冲到路中央,也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把剑,像看见鬼似的疯似的拼命乱砍,砍的尘土飞扬草木横飞,活像是个疯子! 裴长天厌恶退了两步,避开横飞的草木飞沙,冷着脸不悦的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拉开!” “是!” 一个士兵立刻下马去拉孟初一,孟初一作势对着他又砍了几剑,被人轻轻松松的缴械了,干脆往地上一躺做死尸状,任着那士兵拖到路边,瑟缩了下,继续做痴痴呆呆状,嘴里喃喃,“有人……有鬼……有鬼……” 被她这么一闹,刚才还算平整的路道登时乱的不成样,探查印子的士兵在地上趴了半天,徒劳无功的爬起来,“公子,找不到了……” 裴长天脸色骤然难看,立刻森森看向孟初一。 孟初一装作看不见,抓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嘿嘿傻笑,活像个受了惊吓的疯婆子。 裴长天皱了皱眉,收回视线。 那个人地位特殊风姿卓朗,跟在他身边的人也都忠义勇猛,绝对不可能厚颜无耻的装疯子,而且他看得出来,这村姑确实没有半点武功。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紧闭的城门,这个时间关卡最为严密,而且守城的人也有他们的耳目,那个人绝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城,既然进不了城,那他肯定会往回走。 他一勒缰绳,“走,去平谷关!” “去平谷关?他应该不可能回去吧……”一个下属忍不住劝诫。 “怎么,我的命令也想违抗?”裴长天蓦然扬手,狠狠一鞭甩过去,“放肆!” 下属捂着脸上的伤痕默默退下,另一个犹豫了下,“公子,那这个……怎么办?”指了指做痴呆状的孟初一。 裴长天眸底闪过一抹酷厉寒芒,“这还要我教你吗?” “是!” 孟初一将裴长天的话收入耳底,一个激灵,虽然她在红组织里长大,但毕竟也是在现代文明的范畴,人命重如泰山,完全忘了这里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 要想在这么多人的手下逃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可能真的是把自己坑死在这里了! 裴长天根本不在意一个村姑的死活,一勒缰绳准备先走。 “站住!” 一声低喝突然响起,清脆的女音在寂静中威势十足! 众人脸色一变! 裴长天蓦然勒住缰绳,缓缓回头,望着草丛里缓慢站起来的疯婆子的眼底充满惊疑与愤怒! 他居然被一个村姑给骗了! 孟初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改刚才的畏缩痴呆,高傲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耀着冷冽的寒芒,甚至还带着几分睥睨的意味。 “我没想到堂堂贵人居然这么蠢,我不过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居然真的当我是个村姑,你这么蠢,想抓我家公子,简直痴人说梦!” “放肆!”裴长天一贯骄傲,狠狠一鞭甩出去! 孟初一霍然一滚,在脑袋快要及地时手掌猛拍地面,借着些微的反弹力一个翻滚! 灰色衣袂微扬还卷,竟让人恍惚看到了云霞漫天,柔媚而迤逦,偏又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嗒! 一声轻响,脚尖落地,云霞顿收! 原本乱七八糟的头发竟像墨云似的披散一身,她半蹲在地上,喘息着微微抬首,漆黑眼眸里射出犀利骄傲的冷光。 “如果不是你带着人,别说我家公子,就是我都不怕你!如果你有胆子,就跟我一对一,如果你赢了,我就告诉你我家公子的下落!” 一个下属脸色微变,“公子,她是想拖延时间!” 裴长天还没来得及说话,孟初一朗声一笑,“拖延时间?我可是一点武功都不会,你家主子如果连对付我都需要很长时间,他又有什么资格追捕我家公子!还是说,在你心里,他就是个连弱女子都打不赢的懦夫!” “放肆!”裴长天出离愤怒,也不知是在骂谁,一个纵身掠下马,手上银鞭猛甩,“我今儿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十章妥协 啪的一声破空锐响! 孟初一早就有了准备,刚才还委顿在地的她蓦然以常人难见的速度往旁边树后一滚! 啪的一声巨响! 一人粗的大树吱嘎一声断响,树身上立刻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可想而知这一鞭落到人的身上,绝对挫骨伤筋! 孟初一望着那道裂缝,冷然抬头,漆黑眼眸眸光冰寒苍茫,带上冷兵器的锋芒! 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昏聩世道! 孟初一借着地形不断闪躲在树后,裴长天接连数十鞭都落了空,他似乎已能听见了那些士兵的嘲笑声,他堂堂侯府世子,受那贱人跟那个孽畜的气,现在还要受这些人的嘲笑…… 他蓦然怒吼出声,“滚出来!” 猛地甩鞭! 鞭影如风,恍若霹雳巨响! 咔嚓! 一人粗的大树在强猛的力道下居然断成两截! 孟初一骇然变色,当机立断往后一滚! 轰! 断木倒地,孟初一只觉得脚踝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断木的一截枝桠死死压上了她的脚踝,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裴长天哈哈大笑,英俊面孔狰狞扭曲,“我要你死!” 孟初一死死握住拳! 不是说好半个时辰么,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混蛋! 只要这次她侥幸不死,这笔仇,她记下来了! 一声啸声突起,清越悠长,恍若连绵于云端! 孟初一霍然抬眼! 银紫之色掠空而至,远远看去恍若紫色流云,轻若流鸿,翩若蛟龙! 啪! 一声轻响! 快要触及孟初一脸颊的重鞭,轻轻的,无声无息的,断成两截。 像是被人虚空轻轻拧断,轻描淡写。 “啧。” 带笑男音漫不经心的响起,在寂静之中,懒懒魅惑。 “堂堂世子,怎么一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孟初一脸色变了变,这个声音……抬头一看,讶然发现裴长天的脸色竟然比她还难看,似乎对来人十分忌惮…… 略一分神,脸颊微凉,像是被什么柔软的衣料滑过,华丽奇异的香气轻轻荡开,竟让她微微恍惚,想起组织里那株已经枯死的昙花,想起唯一一次开花刹那,弥漫在小花园里奇异的魅惑香气,再想起那时陪着一起赏花的人…… 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将心底翻涌的涩然沉郁闷硬生生的压下去,冷然抬眼看向翩然落在她身前的男人。 银紫色的披风大氅,织锦暗纹银袍,金镶玉的束腰,墨色如夜的黑玉玉佩,墨紫色的织锦长靴,玉色头衣剔透如水,黑发如墨恍若上好的丝绸,一身气派华贵,简直称得上……骚包。 “怎么每次见你,都是喊打喊杀?”他微微低头,昏暗天色下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要帮就帮,不帮就滚。”孟初一面无表情,她是真心不想跟这个男人扯上任何一点关系,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 “啧,这么凶。”他微微挑眉,唇角微勾,“本来还想英雄救美的,既然如此,算了。” 他说算了真的算了,懒懒散散一挥衣袖,慢腾腾的踱到一边,煞有其事的欣赏起一截枯断的木桩,啧啧赞叹,“形状古朴,造型别致,没想到山林之中也有这样的奇趣……”欣赏了一会,似乎才想起自己刚才搅了什么好事,于是很大度的挥挥手,“世子爷,你继续,当我不在。” 被叫破身份的裴长天面孔微微扭曲了下,他说的轻松,他却不可能真的当他不存在。 雍王容珩生母卑微且早夭,本该是最不受宠的,但他运气极好,不仅由静皇贵妃抚养,启蒙之后又是镇国长公主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再加上他自幼天资聪颖文采风流,在几个皇子里也最先受封为亲王,虽然自从十几年前那场变故之后,他整日玩乐悠游,闲散度日,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任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虽说雍王容珩一向与太子殿下交好,他这次出手也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但这件事事关机密,他也不清楚容珩到底知道多少,万一传扬出去…… “公子……”心腹小心看了他一眼,“天快亮了。” 天一亮,城门就会开启,这里靠近官道,原本还可以隐秘在黑夜里的队伍就无所遁形,到时候,就算容珩不开口,他的行踪照样隐瞒不了。 想起自己劳师动众费尽辛苦,却连那人影子都没看见,裴长天脸上立刻露出一抹阴狠,低喝出声,“把人带走。” “是。” 孟初一眸光骤厉。 她现在恐怕已经被这些人归为那个人的同党了,如果真的被他们带走,她不认为以她自己现在的能力,能挣出一片天地出来? 唯一的生路……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抹闲散身影上。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真的一副闲事不理的模样,从她的角度看去,还能看见他唇角勾起的可恶笑意! 他算准了她会求救! 她不想跟这个男人扯上什么关系,但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该死! 孟初一眉头紧紧拢了起来,却当机立断的开口! 在真正威胁生命的危机面前,所有自尊都是假的,只有活下去,才能为自己挣出一片天地! “救我!” 刺! 一声轻响,凭空而起! 密林深处,突然掠出一道黑色剪影,带出一道锐响! 几乎是同时,铿一声轻响,孟初一脚上一轻原本压在她脚踝上的树干凭空断成五六截腾空飞起,其中一块更是直接往裴长天砸过去! 裴长天猝不及防,猛地踉跄后退! 一支羽箭,正中裴长天的心脏! 一块断木,狠狠刺入裴长天的肩膀! “公子!”# 第十一章借刀杀人 变故来的突然,在场众人都楞住了,直到裴长天捂着胸口倒下,他的一个心腹才骇然惊叫出声! “是血烈军!警戒!” 有人迅速将不知生死的裴长天拖到队伍后面,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虽然稍微混乱了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就地列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孟初一暗叫声糟糕,她现在是处在两派人马中间,不管刚才帮她的人是谁,万一厮杀起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 她咬了咬牙,立刻挣扎着要站起身,脚踝部不出意外的一阵剧烈撕痛,痛的她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没估计错,她的踝骨八成已经断了! “恩,要我救命么?” 漫不经心似的调笑声音突然传进耳里,但确切的说,又不是从耳里传进来的,像是直接传进心底。 孟初一立刻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男人。 他像是没骨头似的倚着树干,一双长眸流光溢彩,懒懒散散的仿佛根本没在意突然紧张起来的局势,一双流光溢彩的长眸微微上挑,居然带着几分看戏的愉悦,似乎一点插手的想法都没有。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谁也看不透。 孟初一眸光微敛,当机立断,“救我!” 容珩望着坐在地上乱七八糟的像是疯婆子,偏偏态度自然的像是高坐殿堂之上的少女,不由微微挑眉,这样的状况,这样的狼狈,也难得她居然还能保持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哪里像是个不受宠的小户闺秀? 孟靖真的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出来? 瞥一眼暗林中的动静,他暂时压下心头疑虑,随手扯过一段树藤,轻轻一挥。 孟初一只觉得腰部一紧,被一股力道一拽,整个人腾空而起,过快的速度让她不由自主一阵昏眩,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高高的树杈上漫不经心的笑声在她耳边低低响起,“这个角度,适合看戏。” 孟初一不及回答,就被身下惨烈的惊呼声打断。 森林深处的袭击来的迅猛而急促,根本不给裴长天的人马任何反应的机会,黑色箭影密集如雨,而且都是远程劲弩,破空而至,发出尖锐的刷刷锐响,毫不留情的刺透人体! 刹那功夫,刚才还静谧的山林里马嘶人喊惊叫声四起,血腥气重又弥漫开来,一具具尸体轰然倒地,廉价的仿佛如草芥。 孟初一心口微凉。 作为现代军医,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但因为身处现代和平社会,杀戮从来是被克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像这样的毫不留情的杀戮,就算是她,也觉得有些残忍。 她突然深切认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处在另一个陌生时空里,从今往后,她要习惯的,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 “你胆子确实不小。”身后男人低低一笑,“孟指挥使后继有人。” 孟初一漠然回头,望向身后还在微笑的男人,眼底没有多少情绪,淡声道,“比不上阁下心黑手辣。” 她刚才看的分明,这人跟下面中箭的倒霉鬼是肯定有渊源的,他却不管不顾,没有任何救人的意思,看着那些人命被收割。 容珩挑眉,作势扬了扬手上的树藤,似笑非笑,“你现在的命可都在我的手上,你不努力讨好我,就不怕我现在把你扔下去,让你成了箭靶子?” “我要是死了,谁替你养蛊?”孟初一嘲道,“我要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会救我?” 容珩眸光微深,笑意更深,“你看的倒明白,可惜运气不太好。”不等孟初一开口,修长手指微微一点,指向人群中被重重亲卫保护着的裴长天,“你知道他是谁么?” “谁?” 有个名头,日后也好报仇。 “他是定远侯世子裴长天,定远侯是太子一系的人,裴长天自然也是效忠太子的,这次他不惜动用府兵,就是为了击杀血烈军元帅之子傅近雪。” 孟初一眉头微微一皱,定远侯……不就是孟家即将联姻的定远侯么! 好巧! 容珩将孟初一眼底那抹异色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继续说,“裴长天这次不惜血本,却还是没能击杀傅近雪,血烈军是大雍第一军,又岂是好相与的,自家少主被人狙杀,一旦腾出手来,就是不死不休。看来,今天裴长天恐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初一微微不耐。 她暂时还不想搅入这些朝政的浑水里,什么定远侯血烈军,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他笑吟吟的解释道,“很简单,你救了傅近雪,就是血烈军的恩人,而我救了你,我就是你的恩人,算起来,你说血烈军,是不是也该给我几分薄面?我日后的差事,也好办些。忘了告诉你,我姓容。” 孟初一楞了楞,眸光随即一锐! 容…… 是国姓! 虽然原主很少出门,但毕竟也是官宦家的女儿,再怎么懦弱不争也知道些基本常识。 大雍王朝当今天子育有七子三女,虽然早就立了太子,太子也颇为受宠,除却体弱的三皇子与七皇子,但其他几个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晋王谋齐王断献王战,雍王风流满天下。 那眼前这位…… 孟初一定定看了眼过去,眸光微凛。 雍王风流满天下……风流满天下,是真实,还是作伪? “救我家公子……”树下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惨呼求救,是裴长天的心腹,他也发现了站在树上的他们,“雍……” 那人声音突然一顿! 他的喉咙口,绽开一朵血花,一支箭牢牢刺入他的咽喉,甚至连惊呼都没有发出一声,轰然倒地! 孟初一脸色骤变! 她看的很明白,刚才那支箭分明是从旁边斜射出来的,分明是在灭口。 林子里的,不仅仅是血烈军的人,还有雍王的人,更可能,藏在林子里的人,根本就是雍王的人! 她微微吸了口气,冷然看过去,“雍王殿下这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栽赃嫁祸?”# 第十三章人妖 暗夜如墨,一盏孤灯烛火忽闪。 床榻上,闭目熟睡的女子蓦然睁开眼! 眼神犀利而冷静,带着冰山般的冷冽寒芒,丝毫没有刚睡醒的迷蒙茫然,倒把身边正准备替她换衣服的小丫鬟惊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后一退。 “我要沐浴。”声线微凉还沉,不像是平常少女的清脆细雅,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得不臣服的压力。 小丫鬟楞了楞,却十分懂规矩,的躬了躬身,乖顺退了下去。 孟初一望着小丫鬟的背影,不由想起了红玉,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样也好,她本性凉薄,本来也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牵扯太多,况且以她好惹麻烦的体质,红玉离她远些,或许会更安全。 想起那一场杀戮,孟初一眸光更深。 裴长天自杀之后,容珩居然没有对剩下的活口赶尽杀绝,反而命人全部带走,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她想撇清就能撇清的,裴长天贵为定远侯的世子,只要有人有心追究他的死因,她根本百口莫辩。所以他在邀请她同游央州时,她没有拒绝,就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打什么主意。况且,恐怕就算她想拒绝,也是拒绝不了的吧。 外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响,一会功夫,刚才那个小丫鬟快步走进里间,“姑娘,浴桶已经备在厢房了,现在就去吗?” “就现在吧。”从穿越到现在,她都没空洗澡,她简直都快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了。 小丫鬟乖巧上前,扶着孟初一起身,孟初一惊奇发现不过一夜功夫,脚踝的伤势居然好了不少,伤口已经结痂,虽然还不能独立行走,但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 厢房并不十分大,木质屏风立在靠墙位置,早就注好水的浴桶贴着屏风放着,浴桶比寻常浴桶大上不少,白色水雾蒸腾弥漫在整间厢房,一进门就有一股药香扑面而来,清淡却好闻。 “姑娘的伤口本不该浸水的,王爷特地命人调了药汤,不仅不会伤了伤口,对伤口恢复也很好。”小丫鬟乖巧回答。 “你下去吧。” “是。” 房门轻轻合上,孟初一整个人沉入浴桶,微烫的药水仿佛浸入浑身细胞里,舒服的让她忍不住长舒了口气。 “呼……” 耳边突然传来懒懒的叹息声。 孟初一身体僵了僵,霍然转身,不可置信的盯着身后的木质屏风。 刚才隔的远,又有雾气遮掩,现在这个距离,再透过屏风间隙——屏风那边居然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浴桶,桶里还有一个人! 如墨乌发披散在肩头,隐约露出一点似雪莹白,凝眸侧看过来,眼波流转,恰似枝上黄鹂,娇滴滴的含着几分媚。 “这么看我,是准备看杀我?”懒洋洋的声音里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还是觉得我美的令你觉得惊艳?” 孟初一嘴角抽了抽,迅速收回自己的视线,漠然道,“是很美,美的像人妖。” “人妖?”雍王殿下不耻下问。 “阉人。” 容珩呛了口气…… 屏风那头突然传来哗哗的水声,侧头一看,那女人居然洗起了头发,完全罔顾身边还杵着一个大男人。 他忍不住黑了脸,“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廉耻?” 正常女人能这么坦然自若么? “廉耻是给懂得非礼勿视的人准备的,对你,有必要么?”孟初一头也不回的嘲道。 “美人如画,不懂得欣赏,那是瞎子。”容珩正色道。 孟初一撇了撇嘴角,没打算接话,跟这种狐狸斗嘴,就是浪费自己的精力。她开门见山,“你到底想要什么?” 容珩眸底深处挑出几分欣赏,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氤氲的雾气里显得暧昧,“如果说,我要的是你呢?”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着小丫鬟的哀求阻止声,似乎有人想闯进来! 孟初一面色变了变,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上突然一暖,薄薄的轻纱像是雾一般落在肩上,哗啦一声轻响,水花四溅,随即整个人落入一个温热怀里!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我倒要看看,雍王哥哥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美人,连我都不让见。”爽朗的笑声伴着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少年紫云一般卷入房间,“我今儿非得看看……” “让你看什么?看我跟美人鸳鸯浴?”容珩懒洋洋的打断少年的话,“你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小少年脚步一顿,微微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瞪着挤在浴桶里的两个人,精致典雅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你、你们……” 容珩身体往后一仰,一手拥着怀里半垂着头的女子,从来懒散的眸里射出几许锐光,“韶华,你真是越大越没有规矩了,难道纪王叔就是这么教你的?” 小少年白皙脸上登时微微涨红,目光闪烁了下,“我、我哪里知道你们是在……” 孟初一微微抬头,不着痕迹的看向小少年,虽然一身男孩子装扮,但五官精致皮肤剔透,浑身上下都透着娇惯而出的纯真气息,哪里是个少年,分明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 她微微了悟,这人,原来是故意拿她来挡桃花。 他愿意,不代表她愿意。 “殿下你真是太坏了,故意演戏给这位小公子看,这不是让我为难么?”孟初一一笑,刻意压低了声线,虽然不含媚,但别有几分清朗的意味。 韶华一怔,“演戏?”清朗眼眸陡然亮了亮,灼灼发光,“雍王哥哥……” 容珩低头,对上一双不甘示弱的黑眸,长眸微微睐起,微有些危险的意味。 ——想谈条件? “初儿你才是真顽皮,这出戏不就是你提出的么?现在怎么,想翻脸不认人?” “我就翻脸不认人,谁让你非要我戴这个坠子,还不帮人家摘了?”孟初一默默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 容珩挑眉,“这坠子十分配你,你真的不要?” “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孟初一抬眼,眸光微冷。 耳朵上那只蛊一直是她心里的疙瘩,不解决了,她睡不安稳。 容珩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既然这样……”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气怒的哼声! 容珩与孟初一都一愣,他们只顾着针锋相对,都忘了在场还有个韶华。 “雍王哥哥,你、你……”韶华咬了咬唇,眼眶微微发红,到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恨恨瞪了眼容珩,脚一跺,转身奔出房间!# 第十四章男人之耻 房门悄无声息的掩上,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错觉。孟初一盯着房门,若有所悟,斜睨身边男人一眼,“你是故意放她进来的?” “纪王葛理是如今大雍仅剩的铁帽子王,掌管京都周边十二州,虽然不涉军方,但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望,也不容小觑。”容珩往后一倚,懒懒靠在浴桶上,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纪王几个儿子都早死,如今膝下只有韶华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视若珍宝,换句话说,你刚才得罪了一位真正的郡主殿下。” 孟初一怔了怔,瞥了眼一脸恶意的男人,懒得搭理,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位纪王真的有些印象。 纪王葛理本来是当今隆庆帝的侍读,先帝盛帝起兵造反,葛理自然要随着当时还是皇子的隆庆帝出征,说来也奇怪,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却在战场上屡次救了盛帝与隆庆帝的命,功勋卓著,盛帝立国之后,犒赏有功之臣时自然也算上了葛理一份。 世事更迭,当年叱咤风云的许多人物早就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反而是当初根本算不上名号的小小纪王,硬是支撑到了现在,成了硕果仅存的铁帽子王。 央州,就是纪王的封地。 理顺大脑里的内容,孟初一突然微微皱了皱眉。 这具身体的原主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又鲜少出门,这些明显与闺阁无关的政事,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当孟初一想搜寻这些记忆的来源时,却发现记忆尽头是一片诡异的虚无,仿佛那些记忆是凭空掉下来的。 容珩望着面前径自陷入沉思的孟初一,长眸微挑。 正常人听到这种事,就算不表现出惊恐也该表示些震惊,这女人居然表现的这么平静。 不过说起来,如果不是看出她的心性异于常人,他又怎么会选中她? 他微微挑唇,身体一倾故意靠过去,贴着她的耳垂轻轻呵气,压低了声线慢慢的道,“怎么,吓傻了?” 孟初一斜睨一眼搁在她肩膀上的大脑袋,冷冷的道,“这难道不就是你想看到的么?”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开那张芙蓉美人面,“离我远点,口臭!” 容珩眼角微抽! 口臭!她居然说他有口臭! 他不怒反笑,“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我这么靠一靠,你这女人,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做惜福?” “韶华郡主很会惜福,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孟初一嫌恶撇撇嘴,恨不得一巴掌把这碍眼的男人拍到天边去。 “美人虽好,非我所愿。”容珩懒懒一笑,长眸里眸光微锐,“铁帽子王的宝贝女儿,可不只是一个可心的女人而已,更代表着十二州的势力,木秀于林而风欲摧之,我不过是个风流亲王,又何必沾染一身腥?况且,我也不屑依靠一个女人得来这种威望声势。” 孟初一微微诧异,她一直都觉得这人行事不按章法,说好听点叫做随意自在,说不好听的就是不折手段,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骄傲。 念头还没转完,又听容珩诡秘一笑,“当然,如果是我倾心的女人,就算是吃软饭我也吃的欣喜若狂,韶华那个小丫头片子,就算我想身娇体软好推倒,她还不够格。” 说话间,长眸熠熠生辉,眉眼间说不出的肆意傲然! “……”她收回她对他的评价! 这人哪里是骄傲,分明是自恋! 她翻了个白眼,下意识起身,肩膀微微一凉,猛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浴桶里,全身上下除了容珩之前披上的一层薄纱根本什么都没穿! 她猛地往下一缩,危险睐眼看向身边笑的像是偷腥狐狸一般的男人,脸上不由自主微微发热,“出去!” “你确定要我出去?”男人眸光深深,毫不客气的流连在浑圆白皙的肩膀上,低沉的嗓音在密闭的房间里显出几分暧昧,“你还披着一层纱,我可什么都没穿。”他往前靠了靠,“万一,你偷看我怎么办?” 男人温热的呼吸落在冰凉的肩膀上,竟带起一阵类似酥麻的触感,孟初一心脏竟不由自主的急跳起来,她微微吸了口气,冷然道,“八块腹肌都没有,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给人看,男人之耻。” 容珩眉头一挑,虽然听不太懂孟初一嘴里的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大概猜出不是好话。 这女人…… 他不怒反笑,身体突然恶意往前一贴! “你确定?” 浴桶本来就不算大,就算是刚才演戏时,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两个人之间也还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并没有真正的接触。容珩这么一靠近,浑白的浴汤微微搅动,孟初一立刻感触到一抹温热却细腻的肌肤,浴汤的水已经半凉,愈发显得那肌肤温热的近乎滚烫! “你真的觉得,我真的没什么看头?”容珩微微低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唇齿微合轻轻碰上她的耳垂,酥麻微痒的触感从神经末梢传到全身上下,孟初一不由自主的一颤。 容珩笑的更加恶意,“我看你,也不是完全没反应……嗯!”声音不由自主的挑高,脸上表情立刻变得异常复杂,错愕、震惊、不可置信、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欢愉,俊美脸孔不由自主的微微扭曲…… “不过就是如此,你有什么好炫耀的?”孟初一漠然抽回手,嫌恶撇嘴,“尺寸顶多中等,殿下,你该壮阳了。” “你这女人……”容珩又惊又怒,忍不住咬牙,“你到底懂不懂廉耻?”还尺寸中等,她当她见过很多! “如果你想继续,我可以奉陪。”孟初一淡然道,“我会配合一下,满足一下阁下男子汉的虚荣心。” “不必了!” 容珩望着孟初一平静到近乎漠然的脸孔,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他哼了声,蓦然起身,晶莹的水花飞溅开来,在灯光的映射下闪耀着璀璨的华彩,华彩之中人影一错,唰的轻响,穿戴好衣衫的男人已经站在门口!# 第十五章三姑六婆 “让人再送一桶热水进来,谢谢。”孟初一眼皮都不抬一下,平静缩回浴桶里,表情冷淡的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 容珩盯着她,嘴角抽了抽,不怒反笑,“你这女人……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揉了揉眉心,突然发现在这女人面前,他好像从来没讨过什么好处,就连这种事,居然都被她压着。 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过……这样的女子,似乎比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更有意思。 他嘴角微勾,勾出一抹淡而玩味的弧度,长眸微挑,意味深长的一笑,“好啊。” 孟初一瞥见容珩的笑容,微微睐了睐眼,不知为什么,她的感觉不太好啊。 房门开了又关,小丫鬟早就手脚利落的送了热水过来,温热的浴水重新浸润全身上下,却带不走满身满心的疲惫。 她深吸了口气,猛地潜入水里,也不知是浴水还是别的,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烫了起来,像是火烧,下意识摩挲了手心,惊觉自己掌心更烫的厉害。 虽然不是没见过,也不是没摸过,但这种情况下,还是第一次…… 该死的容珩! * 孟初一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晨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带着初冬时节特有的清朗味道,让人一看就心情愉快。 虽然昨儿发生的事太坑爹,但一觉好眠,孟初一的心情好了不少,看了眼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脚踝,正在琢磨自己需不需要叫人时,门外就响起一道恭谨的女音,“姑娘,奴婢能进来吗?” 孟初一长眸微挑,她刚醒,外面的人就察觉到了?是凑巧还是本事了得? “进来吧。” 进来的还是昨日伺候她的小丫鬟,昨天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今儿才发现她虽然年纪还小,还没有完全长成,但眉清目秀,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奴婢燕儿,奉殿下的命来伺候姑娘的,奴婢有什么服侍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姑娘责罚。”燕儿不急着上前,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姑娘日后需要什么,直接吩咐奴婢就可以了。” 孟初一淡声道,“扶我起来吧。” “是。”燕儿恭谨的应了一声,到底还是少女天性,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孟初一,她本来以为这位姑娘肯定会问她些什么,没想到她这么平静。 怪不得殿下这么看重这位姑娘。 当下更加不敢怠慢,立刻推过一边早就准备好的椅子,“这是苏先生特地吩咐的,姑娘脚有伤,暂时只能先委屈些日子了。” 孟初一瞥眼过去,讶然发现那居然是个木质的轮椅,虽然不如现代钢制轮椅那么轻巧灵便,但看起来也不算笨重,而且上下都置了厚厚的软垫,两侧有臂托,下有脚踏,坐上去应该不会难受。 这位苏先生倒是个细心体贴的人。 “苏先生?” “苏先生是殿下的客卿,今日早晨刚到,听说姑娘有脚伤,特地命人送来的。”燕儿脸颊微红,双眼发亮,显然对这位苏先生很有好感。 “帮我道声谢。”孟初一从来不会无视别人的好感。 “奴婢明白。” 由燕儿服侍的洗漱更衣完毕,坐到梳妆镜前,孟初一对镜一看,讶然发现这具身体居然是个实打实的小美人。 五官细致秀雅,乌发如墨,虽然不受重视,皮肤有些粗糙发黑,但看肌肤的好底子,假以时日完全可以调理过来,再加上孟初一睥睨冷淡的好气质,完全将那一点缺陷遮住,迸出让人转不开眼的神采。 “姑娘好美。”燕儿忍不住赞叹。 “美貌有用么?”孟初一淡然道,“不过就是一副皮囊而已。” 燕儿怔了怔,随即笑道,“奴婢不懂这些大道理,但人好看些,总是好的。” 孟初一淡淡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世人都习惯以貌取人,有副好皮囊,做些什么事也方便。 燕儿又问,“姑娘的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送进屋子来吧?” “不急,推我出去走走,正好晒晒太阳。”孟初一不在意的道,一抬头,才发现燕儿的表情不太对,“怎么了?” 燕儿犹豫了下,“这里是纪王府的别院,殿下又还未起身,万一撞见了什么……” “你怕韶华郡主为难我?”那孩子虽然骄纵了些,但昨夜乍看之下,眉目间清朗,不像是那种惯使阴谋诡计的人。 没来由的,突然想起唐克,心口一窒。 她不由苦笑了下。 也是,连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她都看不透,还妄想看透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姑娘?”燕儿看着孟初一发怔,忍不住询问。 孟初一回过神,淡然道,“我好歹是你们雍王殿下的贵客,她再蛮横,也要看雍王的面子,她都不怕,我怕什么?” “是。” 外面阳光正好,空气干净而清冽,带着草木的芬芳,孟初一不由恍惚了下。 她想起了基地的清晨,基地是国家的机密机构,选择的地方都是人烟偏少的地界,鲜少尘世污染,空气也是这般干净。 “你这下作女人,还有脸出来!”一道尖刻女音突然响起,打破清晨特有的静谧! “穆姐姐,这种女人,有什么礼义廉耻可言,看那眉眼,就知道是个狐媚胚子!” “就是,也敢跟郡主比肩,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孟初一微微睐眼,看着出现在长廊尽头的几个女人,花枝招展穿着华丽佣仆一堆,显然不知道是哪里的主子。 燕儿下意识护在孟初一面前,一面低声解释,“穿红衣的是先王妃娘娘的娘家侄女,穆家的表小姐,穿紫衣的是二夫人秦氏的娘家小妹……” “三姑六婆,八卦天团。”孟初一嫌恶瞥了眼那堆叽叽喳喳的女人,“合称八婆。” 宫斗政斗她能接受,现在宅斗也找上门,她看起来有那么弱? 孟初一的声音不算小,再加上眼神犀利而冷静,一副瞧不上你们的睥睨神情,几位八婆的声音立刻顿了顿。 穿红衣的穆家小姐首先颤抖着身体发难了,“你这女人,好大的胆子!你、你、你……” “抖什么抖,用的是什么样的劣质粉,都落一地,污染环境。”孟初一冷冷的道。 穆小姐下意识摸了把自己抹的跟白板似的脸,随即察觉到四周众人的目光,脸面立刻挂不住了,“你胡说什么,这是粉蝶轩最好的香粉!” 话一出口,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第十六章榆木疙瘩 粉蝶轩的脂粉从来都是上贡用,寻常亲王侯府都鲜少得的到,纪王府虽然也有,但众所周知韶华郡主心性不同于寻常女儿家,根本不用这些胭脂水粉,而府里能拥有这些脂粉的,只有二夫人。 人的世界永远都是派系林立,更何况是堂堂王府,傅小姐作为已故王妃的娘家侄女,一没显赫外戚,二与与如今当家掌权的二夫人关系冷淡,现在却主动招认自己用的是只有二夫人才能给得了脂粉,岂不是自打嘴巴。 果然,周围众人的脸色立刻都变得古怪,尤其是身后两个堂表姐妹,看向她的眼神更加诡秘。 傅小姐恼羞成怒,一腔怒火又无处发泄,霍然转身,指着孟初一尖叫,“来人,给我好好教训这个不动尊卑的女人!” 孟初一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位千金小姐为什么突然变色,但也约莫猜到估计跟她之前的话有关,不由冷笑了下,轻轻推开挡在她面前如临大敌的燕儿,冷淡看向那两个听命上前的丫鬟,“谁敢?” 简简单单两个字,甚至有些轻描淡写,却仿佛带着高居人上的威势,让人不由自主的一凛。 两个丫鬟一惊,下意识站住了。 “放肆!”穆小姐脸色愈发难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要我亲自过去么!” 两个丫鬟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犹豫了下,慢慢上前。 燕儿面色一紧,盯着走近的两个丫鬟,还没有想好怎么办,就听孟初一淡声吩咐,“扔下水。” 燕儿一愣,下意识回头,“可是姑娘,我们毕竟是在纪王府,万一给殿下惹了麻烦……” “他把我扯进来,就得保证我不受欺负。”孟初一可是一点顾虑都没有,如果不是她现在脚受伤了,这种事她也没必要让燕儿出手,“扔!” 燕儿望着孟初一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表情,咬了咬牙,蓦然伸手一把扣住其中一个丫鬟的手腕,猛地用力,扔! 噗咚一声,一个丫鬟下水了! 别说是穆小姐,就连其他原本坐着看戏的千金小姐也被孟初一的举动骇的变色,穆小姐尖叫出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抓住她们!” 七八个丫鬟蜂拥而上! 反正已经扔了一个了,燕儿也不在乎多扔几个,娇小的身影左转右转,居然在七八个人包围里也游刃而余,不断有人被扔进湖里,刹那间哀嚎尖叫声四起,吵的安静的清晨乱七八糟。 孟初一皱皱眉,早知道这么吵闹,她就不出来了。 转瞬功夫,燕儿身前空空荡荡,到底年纪还小,忍不住得意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姑娘,扔完了。” 孟初一瞥眼那群已经面如土色的千金小姐们,有些厌烦的撇撇嘴,“回吧。” 她不怕这些人,但实在怕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腻歪把戏。 “是。” 穆小姐望望湖里挣扎的丫鬟们,再望望不远处头也不回的主仆俩,一股恶气压抑不住的上涌,她跟二夫人的关系已经被人知道了,现在事情又闹的这么大,这女人居然还想这么轻轻松松的离开? “你给我站住!”千金小姐的骄纵脾气一发,穆小姐尖叫着上前,“站住!你给我站住!” 燕儿望着穿戴华贵的穆小姐,不由犹豫了下,就在她犹豫的刹那,旁里突然斜伸出一只手,一把扣住穆小姐的手腕,狠狠一掰! “啊!” 孟初一冷笑了声,膝盖猛地上顶,狠狠顶上穆小姐的小腹,穆小姐惨嚎一声,身体抽搐似的一抖,脖颈微凉,尖锐的银簪抵上了她的脖颈! “别!” “住手!”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白影箭一般直射过来,轻松穿过燕儿的阻拦,“别伤她!”想也不想,她一掌狠狠拍上孟初一的肩膀。 孟初一脸色骤变,这位郡主显然不是普通人,且来势汹汹,被她一掌拍上,一定重伤! 这个道理她懂,但身体根本不受控制,要想逃离,简直痴人做梦……她蓦的抓紧穆小姐,手上银簪一顶,厉喝出声,“你敢靠近,我先要了她的命!” 穆小姐适时的尖叫出声,“表妹,救命!” 韶华郡主脸色变了变,身体一转,虽然仓促,但弯折出的弧度也十分漂亮,招式已经出老,她只能顺势一掌拍上旁边垂柳! 轰的一声,手臂粗的垂柳轰然倒地,溅起漫天水花! 孟初一暗叫声好险,如果这掌击在她的身上,就算不死,恐怕也要半残! 虽然心惊,她脸上神色却不变,淡淡看向身前依旧一身男装的少女,“韶华郡主不由分说就出手,这就是纪王府的家教么?” 韶华紧紧抿着唇,她不喜欢甚至很讨厌孟初一,但她毕竟是雍王哥哥的人,为了雍王哥哥,她就算再讨厌也只能忍耐,没想到这才一夜功夫,这女人居然跟表姐她们又闹了起来,如果不是凑巧路过,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韶华压抑着怒气低道,“我本来就没什么家教,你又好到哪里去!在我府里还这么放肆,你也不怕给雍王哥哥惹麻烦,还不快把我表姐放了!” 韶华的直言不讳倒让孟初一多看了她一眼,这位郡主说话直白却坦诚,甚至有些可爱。 她喜欢坦率直白的人。 她笑了笑,干脆松手,丢开已经瘫软的烂泥一样的穆小姐,“我没惹麻烦,只是自卫。” “自卫?”韶华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委顿在地的穆小姐,她摇了摇头,“我不信。” “你不信可以问问你身后那几位小姐,是我挑事在先,还是有人自己作死?”孟初一淡淡的道。 韶华好看的柳眉皱了起来,却没有回头,抿紧了唇,“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但你伤了丫鬟和我表姐是事实,所以无论如何,我必须要为她们讨一个公道。” 孟初一微微睐眼,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位郡主娘娘,脑袋怎么跟个榆木疙瘩似的? 她才要说话,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朗男音。 “韶华郡主,那又何谓公道呢?”# 第十七章比试 孟初一一怔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暗青色的衣袂,暗纹清淡却素雅,让人想起近傍晚的天空,暗沉而宁静。 她略略恍惚了下,那人已经站到她的身边,朝韶华郡主拱手,“郡主,如果您要替这几位小姐讨一个公道,那孟姑娘被人轻辱的公道,该向谁讨呢?” 清朗的男音温和如春风,虽然是质询,却不会让人感到任何胁迫感,生不出一点怒气。这样的语气,对付韶华这样的人,最为恰当不过。 果然,韶华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立刻发作。 这男人,是个聪明人。 孟初一微微挑眉,忍不住侧头。 恰好,那人也回头。 出乎孟初一的意料,男人的五官寻常普通,至多称得上清秀,可仔细一看,才发现男人生了一双极好的眼睛,眸光清冽而深沉,仿佛一潭深水,极深又极静,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情舒缓起来。再加上此人身量修长,气质文俊却舒朗,反而让人忽视了他的相貌,只觉得舒服。 一个奇异的男人。 “在下苏扶,是雍王殿下的客卿。”男人朝她微微一笑,笑容舒缓温和,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孟初一眸光微敛。 只是这人看起来如水澄澈,却绝不如表象上的干净剔透,与那只繁花似锦的狐狸的复杂,不遑多让。 这样的人,真的只是区区一个客卿? 她微微一笑,坦然伸出手,“孟初一。” 苏扶望着她伸出来的手,似乎微微楞了楞,但也只是迟疑了片刻,往后退了半步,行了个半礼,“孟姑娘。” 孟初一讪讪一笑,她都已经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 虽然大雍男女之防不是那么森严,但素不相识的男女肌肤相触,还是于礼不合。 实在是她穿越以来,接触最多的就是那只厚脸皮的狐狸,都忘了这一出了。 苏扶却神情自若,仿佛没看见孟初一的尴尬,转而看向燕儿,“今日的风这样大,还不送姑娘回屋。” 孟初一微微挑眉,这位韶华郡主明摆着就是要替人出面,她能轻易放人?就算这位苏先生面子比天大,以她看,这个小姑娘脑回路有点不同于寻常人,恐怕听不进人劝的吧。 果然,不等燕儿答应,被忽视许久的韶华肃然开口,“苏扶,就算雍王哥哥亲自过来,今天的事也该有个交代。我不管你跟她有什么关系,你应该明白,我做事有我做事的规矩。” 苏扶微微皱眉,正色道,“郡主,先不说这件事事出有因,孟姑娘现在脚上有伤,你何必咄咄逼人?”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 孟初一不由睐眼,目光在两人身上落了落,是她错过了什么了么?她怎么突然有些听不懂。 韶华微微抿了抿唇,固执的摇了摇头,“她坐轮椅,我也坐轮椅好了,她不会武,我可以不动真力,还可以蒙上眼,让她一只手,如果她连这个胆子都没有,她就必须跟我表姐道歉!” 苏扶神色有些不愉,“郡主,就算是道歉,也该是穆小姐向孟姑娘道歉吧?” 韶华犹豫了下,看向穆小姐。 穆小姐早就被人搀扶了起来,花容失色鬓钗歪斜,看起来十分狼狈,一听这话立刻尖叫出声,“我不!” 韶华眼底掠过一抹不悦,却也没说什么,转头看向苏扶,“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不等苏扶回答,她灼灼看向孟初一,“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理亏,为了公平,你可以选择一个比试的方式,文武女红随便你选,我奉陪,如果我输了,我代我表姐道歉,如果你输了……” “如果孟姑娘输了,我替她道歉。”苏扶沉声接口,“韶华郡主,你看这样可好?” 韶华盯了苏扶一眼,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我无所谓。” “我有所谓。”一道清冷女音淡声接道。 苏扶与韶华同时看向孟初一。 孟初一先朝苏扶笑了笑表示感谢,她知道苏扶是好意,就算她现在认输,道歉的也是苏扶,多少保了她一些颜面,但这样帮助的方式,她谨谢不敏。 “如果我输了,我自然亲自道歉,不过你刚才说我可以选择比试方式,是不是?”孟初一看向韶华,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平静的道,“那就射箭吧。”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都变了变。 穆小姐脸上立刻露出一抹快意笑容,燕儿忍不住低道,“姑娘,郡主娘娘三岁习武,对演武骑射十分精通……” 言下之意十分明了,孟初一跟韶华比射箭,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苏扶清俊的眉头微微拢了拢,却没跟着劝,只是道,“你确定么?” “我当然确定,不过恐怕要请你帮我挑只轻些的弓箭,我拉不了重弓。” 孟初一微笑抬眼,隐约瞥见眼前男人眼底泛起一抹涟漪,但随即涟漪消失,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温和,让人恍惚刚才那一点起伏不过是场错觉。 苏扶扬唇,轻轻一笑,“那好吧,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决定。” 孟初一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苏扶说的是由他道歉的决定,心里不由滑过一抹暖流,微笑淡道,“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苏扶一笑,退后半步,扶住她的轮椅,“既然选择了比试方式,郡主挑个时间地点吧。” “演武场,现在。”韶华答的干脆利落,定定看了眼孟初一,“不管你是输是赢,冲你这份态度,我现在也觉得你是有资格站在雍王哥哥身边的了。” ——她觉得那只狐狸没资格站在她身边。 孟初一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解释,淡声道,“请郡主带路。” 纪王葛理虽是个文职,不涉军方,毕竟也是铁帽子王,再加上生了个嗜武的女儿,演武场不仅宽敞,而且各式兵器齐全,不亚于将侯世家。 苏扶离开了一会,回来时带回了一方银色的小弩,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精致轻巧,不像是武器,倒像是一方精致的摆设。 孟初一眼睛一亮,赞叹出声,“好精致。” “承蒙姑娘不嫌弃罢了。”苏扶微笑,“你身上有伤,这小弩不需要多少力气,但射程还不错,应该适合姑娘。” “我很喜欢,谢谢。”孟初一爱不释手,“不过,这个该怎么用?” 喧闹的人群陡然静了静。 孟初一从刚才到现在都表现的镇定自若,所有人虽然都觉得她肯定赢不了,但也不敢轻视她,没想到,她连小弩都不会用! 穆小姐脸上笑容更深。 苏扶微微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温声道,“将小箭放在弦上,双手扣住机扣,直接扣下就可以了。” 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向孟初一简单演练了一下,两人不可避免的贴靠在一起,阳光之下,少女秀美,男子颀长,竟异乎寻常的协调融洽,仿佛一副画。 “嗯?”微凉华丽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冷然,“你们俩贴这么近,做什么呢?”# 第十八章靶子 孟初一与苏扶一怔,同时抬头。 不远处长廊之下,衣袂翩然容色迤逦,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懒散笑意,漫步而来的,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半天不见的雍王殿下。 怎么哪里都有这货? 孟初一微微皱眉,一直都很淡定的韶华郡主却立刻有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欢喜迎上去,“雍王哥哥!” 容珩不着痕迹的避开韶华郡主,“刚才就听说你们在这里比试,我特地过来看看。”瞥了眼苏扶,漆黑长眸里掠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情绪,唇角微勾,“我说半日不见你,原来是来教初儿弓弩来了。” 苏扶直起身,却没有退下去,十分的坦然站在孟初一身边,从容作揖,“殿下托我照顾孟姑娘,苏扶自然鞠躬尽瘁。” “是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容珩笑的十分和煦,慢悠悠的走到孟初一身边,双手无限亲昵的搭在孟初一的肩上,语气更是宠溺到极点,“初儿你喜欢弓弩,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好亲自教你。” 初儿?初儿是谁? 孟初一嘴角微微抽了抽,默默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忍住一巴掌抽飞这只狐狸的冲动,淡声道,“用不着。” “初儿你这是跟我见外么?”容珩微微抿唇,俊美脸上竟然露出些微委屈的意味,“我们都这样坦诚以待了,你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 说话间,手指漫不经心的的一弹,轻轻弹上孟初一的耳垂,耳垂上原本白皙似玉的耳坠突然掠过一道红光,像是有几分不安分。 站在一边的苏扶眸光微动,淡淡一眼过去,微微一笑,“殿下可真爱跟苏某开玩笑,若非殿下嘱托,我怎么可能越俎代庖呢?” “这也难说,难保有人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尊卑上下。” “何谓先来何谓后到?世间的事,如果都按世间来算,倒也简单。”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不耐烦的女音打断他们的话,“啰嗦!” “……” “……” 容珩望着完全不解风情的孟初一,嘴角抽了抽,苏扶从容一笑,将手上弓弩递给孟初一,“孟姑娘,请万事当心。” 孟初一定定看了眼苏扶。 苏扶名义上是容珩的客卿,但看两人之间相处模式,完全没有主仆该有的尊卑礼仪,也不像是平等相交的朋友,这关系,还真的是令人玩味。 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她淡淡一笑,“我明白,多谢。”不胜其烦的拂开容珩不断在她耳垂上造肆的爪子,“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对比差距过大,雍王殿下登时黑了脸! 苏扶神色不变,依旧笑的温和,往后退了半步,仿佛没看见自家主子半黑的脸。 到演武场之前,孟初一与韶华已经定好了规矩,三箭定胜负,韶华显然是个热爱公平的孩子,知道孟初一并不会武,主动提出让孟初一一箭,而且两人若是平手,也算孟初一赢。 这条件开的实在很优渥,甚至有些轻视的嫌疑,但考虑到两人之间武力值的差距,没有人觉得不对,甚至连苏扶都没有提出异议,孟初一也没多说什么。 既然她想让,就让吧。 两人各在位置上站好,韶华下意识看了眼容珩,容珩却自顾自的看着孟初一,半点余光都没有扫过来。 韶华眼眶不由自主的微微发热,抿了抿唇,秀美眸底露出坚毅的神色,微微吸了口气,“你先开始吧。” 孟初一点点头,从容不迫的举起手上的银弩。 “等等!” 容珩突然开口。 孟初一微微睐眼,不悦看过去——这狐狸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无视众人的诧异,容珩慢悠悠的道,“这样比试未免太无趣了些,这样吧,干脆以人肉为靶吧。” 众人脸色都一变! 韶华郡主的箭术是数一数二的,还算可以放心,但孟初一刚才连弓弩都不会用,谁要是做了她的靶子,不就是死路一条? 苏扶微微拧眉,“殿下……” “不过这比试不那么正规,也不必动用府中奴才了,也省的纪王府落得个苛待下人的罪名。”容珩毫不理会,慢悠悠的道,“这样吧,初儿是我的人,我自然算一个靶子,韶华郡主那边,不如就是姑娘你吧。” 修长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似的一指,姿态优雅魅惑。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表情立刻莫测了。 好巧不巧,被指中的倒霉鬼,正好是那位穆小姐! 穆小姐从孟初一的簪子下逃出一条命,惊魂未定,还没完全缓过神,被容珩这么一指,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韶华脸色微变,“雍王哥哥……” “怎么,以本王之尊都能做靶子,你比本王更高贵些?”容珩脸色一正,敛去脸上惯有的懒散笑容,威仪立生。 容珩是亲王,穆小姐不过是个官宦小姐,家中最大的官也不过四品,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直扣的穆小姐差点昏过去。 容珩脸色缓了缓,“而且为了公平起见,我做韶华的靶子,就劳烦你做初儿的靶子吧。” “不要!”穆小姐尖叫出声,“我不要做她的靶子!” “既然这样,你就做韶华的靶子吧。”容珩笑眯眯,很好说话。 穆小姐如蒙大赦,慌忙答应,“好,我做韶华的靶子!” 她答应的太快,连韶华都来不及阻拦,“表姐……”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好太过强人所难。”容珩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只是结果如果有了偏差,可别怪在我的身上。” 韶华抿了抿唇,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容珩。 她虽然单纯,也爱慕容珩,却不是傻子,就算是傻子也看的出来容珩是故意挤兑的表姐甘愿做这个靶子的,姑且不论到时候孟初一表现如何,表姐胆子小,箭到眼前怎么可能不躲?只要她稍微动一动,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恐怕也要充满变故了。 她叹了口气,拉着穆小姐到一边交代。 容珩盯着穆小姐的背影,微微一笑,低头向孟初一邀功,“帮你报仇了,你该怎么谢我?” “对付一个女人,你也好意思?”孟初一鄙夷一眼过去。 雍王殿下登时十分心塞。 “不是要做靶子么,还不快过去?”孟初一毫不客气的赶人,“你别乱动,出了岔子,我可不管。” “我若是出了事,你岂不是谋杀亲夫?”容珩低低一笑,细长凤眸里流光溢彩,说不出的魅惑,“你舍得?”# 第十九章跪拜 “你要是死了,才是真正的皆大欢喜。”孟初一一巴掌拍开容珩凑近的俊脸,咯噔一声,用力拉动手上弓弩,微微一笑,“你不是要做靶子么,还不快滚?” 阳光之下,尖锐的弩箭泛着冷锐的寒芒。 雍王殿下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女人,不会故意挟私怨报复吧? 心里一边暗暗嘀咕,一边潇洒走到指定位置,握住充当靶心的苹果,“开始吧……” “等等!”韶华突然开口,她转头看向孟初一,“让我先来,可以吗?” 孟初一看了眼韶华,突然明白了这位郡主娘娘的想法。 韶华如果三箭都射中,她已经赢了一半,孟初一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也没有再射箭的必要。 韶华是真的动了情,就算现在两方处于敌对,她也舍不得容珩伤了分毫。 陷入爱情中的人都是盲目的,盲目就是眼瞎,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爱上一只狡诈的狐狸? 孟初一微微动容,只觉得这孩子可怜,才要拒绝,容珩已经微笑开口,“这倒是不必了,小初儿,开始吧。” 孟初一一怔,她以为以他的厚脸皮,肯定不会放过这样占便宜的机会的。她微微敛眸,看来,事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韶华脸色一白,脱口而出,“可万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我今天有什么不测,也与韶华你无关。”容珩淡淡的道,眉宇间隐隐凛冽之色。 韶华抿紧了唇瓣,眼眶里隐约有眼泪滚动,不说话了。 容珩淡淡一笑,抬手示意! 手扬起的刹那,只听刺的一声轻响,银色箭弩已经掠空而至! 撕拉! 银色箭弩已经狠狠戳穿银紫色的衣袖,哗的一声,价值不菲的衣料立刻豁开一大块的口子,露出里面纯白的亵衣! 距离他手上苹果,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韶华脸色骤变,下意识疾步上前,“雍王哥哥……”走了两步脚步硬生生的顿住,她放软了声音,近乎哀求道,“还是换个比试法子吧!” 苏扶也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眼孟初一,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孟初一面无表情的拨弄着小弩,“刚才手滑了一下。急什么?”略带嘲讽的扫了眼容珩,“要不,换个人也行,我不介意。” 容珩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再望着面色冷淡的孟初一,嘴角抽了抽。 这女人是真的水平有限,还是故意手滑了下?看得出来这女人是憋了一肚子火,这次是衣袖,下次会是哪里? 心脏? 苏扶咳了声,“殿下,纪王爷还等着您商讨赈灾一事,不如由我……” “我家初儿就爱开玩笑,本王早就习惯了。”容珩突然一笑,潇洒一扬手,将银紫色外衫掷在地上,一派潇洒,“再来!” 孟初一心里轻轻哼了声,面无表情的扬起弓弩! 韶华下意识往前一步,拳头紧紧捏着,死死盯着孟初一! 孟初一眼角余光扫眼面色各异的众人,唇角微勾。 刺! 一声轻响! 啪! 红润的苹果裂成两半,汁水飞溅! 容珩长眸微挑,眼底滑过一抹异色,这女人,到底还要给他多少惊喜? 扔了苹果,早就有人递上的湿巾,他随意擦了擦手,目光一转,蓦然扬手,手上已经多了个青涩的青桃。 “下一箭,就换这个吧。” 孟初一望着容珩手上的青桃,微微睐眼,那枚青桃比刚才的苹果小了足足一半,而且桃核坚硬,要想刺破青桃,不仅需要准心,还需要力道。 这只狐狸,是在故意考校她吗? 望了望手上银弩,心里突然升起无穷斗志! 在组织里,限于她的身体资质,她的拳脚功夫从来普通,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射击,而这具身体虽然资质也弱,但五感出众,适合射击之类的轻巧玩意,她刚才只是简单试了试,就已经找回了当年练枪时的五分手感。 既然他敢玩,她有什么不敢奉陪的? 她挑眉一笑,漆黑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让人挪不开的神采。 苏扶定定看着,暗水似的眸里泛起微微涟漪,随即消失不见。 “好,再来!” 银色小箭划破空气,曳出让人看不清的光影,只听咄的一声轻响,青桃从正中裂开,露出里面乳白的桃仁。 容珩慢条斯理的捻了桃仁,轻轻一咬,“嗯,风味殊异,不错,不错。”说话间,细长长眸挑看着孟初一,眸光深邃醉人,也不知道他是在说桃仁,还是意有所指。 孟初一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只热爱卖弄风情的狐狸,抬眼看向韶华,“该你们了。” 韶华目光仍痴痴的落在容珩身上,脸色稍显苍白,显然一颗少女芳心被容狐狸伤的不清,如果不是一股傲气撑着,早就撑不住了。 她回过神,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孟初一,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已经可以算是孟初一赢了,她也没必要再比,但这样就认输,也不是她的个性。 韶华微微吸了口气,“表姐,你站到那边,就按我刚才教你说的做,别怕。” 穆小姐身体不由自主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我……” “表姐!”韶华声音微厉! 穆小姐颤抖着往前走了两步,身体一晃,眼一翻,整个人直直晕了过去! 韶华握着弓箭的手微微用力,她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毅然道,“扶表小姐回去休息。”她转头,果断走向孟初一,跪地,一揖! “表姐得罪姑娘,韶华代她赔罪!” 清朗的声音在朗日下掷地有声,仿佛金玉之音! 孟初一有些惊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以她对大雍王朝的了解,这样的礼完全称得上大礼,更不用说对方还是一位金尊玉贵的郡主。 不由的,她对韶华更多了几分好感。 这样的人,让人不由喜欢。 她才要伸手搀扶起韶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斥,“韶华,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我起来!” 孟初一讶然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一个约莫五六十岁,掩不住苍老之色的老者,一个却是青春方艾千娇百媚的美娇娘,两人穿戴皆富贵奢华,周身全是人上人的气派。 而让孟初一惊讶的是,刚才说话的那人,竟然是那位美娇娘!# 第二十章听话 哪里冒出来的美人,颐指气使的模样,像是长辈,可看年纪,又不像。 孟初一余光微瞥,敏锐发现刚才还跪的笔直的韶华,身体微不可见的僵了僵。一个丫鬟快步上前试图搀她起来,低低的劝,“郡主……” 韶华微吸了口气,用力挥开丫鬟,倔强抬头,“二娘,我做错了事,自然得认错,有什么不对的!” “代人认错没什么不对,但你忘了你是郡主,是纪王府的郡主!你这一跪,置纪王府的颜面为何物?置你父亲的颜面为何物!”美娇娘神色更厉,美艳妩媚的脸上全是横铁不成钢的怒色,“你如果眼底还有纪王府,你现在就赶紧给我起来!” 美娇娘身边的老者也皱了皱眉,“韶华,还不听你二娘的话赶快起来,你二娘也是为了你好。”声音虚软,明显中气不足。 “父亲!” “韶华,听话。”纪王爷板起脸。 韶华脸色微白,死死咬住唇瓣,下意识侧头看向容珩,眼神里隐隐的希冀。 容珩却仿佛根本没看见,径直走向孟初一,“错也认了,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也该回了。” 韶华身体微微一晃,脸色更白,她猛地低下头,却倔强的不肯起身。 孟初一望着韶华,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不该扯进这一汪浑水里,但她真的没办法装眼瞎。 她撑着椅靠,猛地用力,整个人往前一扑,巧巧跪趴在韶华面前! 容珩脚步一顿,长眸里掠过一抹说不出的情绪,再抬脚时,脚步刻意放缓,正好够孟初一挪成与韶华一模一样的跪姿。 韶华惊讶的看着孟初一,“你……”声音在看见孟初一脚踝印出的血痕时,猛地一顿,眼神更加复杂。 孟初一微微一笑,朗声道,“郡主秉承家训,知礼守礼,我不敢不受,还请郡主受我一礼,还望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不要与我计较。” “我……”韶华咬住唇瓣,她刚才那一跪,其实多少是因为容珩漠不关心,后来不想起身,也只是不想在那个女人面前低头认输,没想到,居然是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放在眼底的孟初一帮她解围。 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委屈,她咬了咬牙,“我不要你……” 肩膀突然一重,有人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她愕然抬头,迎上苏扶温和的笑眸,苏扶朝她轻轻一笑,“郡主,冤家宜解不宜结,可否给苏某一个面子?” “苏扶,连你也……” “郡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苏扶轻声道。 “跪也跪了,拜也拜了,苏扶,还不快扶郡主起身?”低沉华丽的凉音随即响起。 韶华霍然抬头,惊喜望向开口的容珩,容珩却仿佛根本没在意韶华近乎灼热的眸光,衣袂一扬,一弯腰,轻轻松松的将跪在地上的孟初一打横抱起! 孟初一猝不及防,第一反应就是挣扎,耳里突然逼入一线声音,“听说,你那天逃跑时,身边还跟着个叫红玉的小丫鬟?” 红玉? 孟初一一惊,霍然抬眼,眼神凶恶。 容珩盈盈浅笑,风华正代,继续用内力逼出一线声音,“乖乖的,听话。” “……”抱就抱吧,反正这具身体还未发育,跟抱块木板没什么区别,他不嫌硌手就抱吧。 孟初一双手环胸,闭上眼神,养神。 容珩望着怀里神态睥睨的女人,忍不住挑眉失笑,这女人,真当自己是挑夫了? 眼前突然浮现昨日药浴之下细滑的肌肤,瘦弱却又不失窈窕的身段,虽然限于年纪还没有完全长成,但只要好好调理,远景实可期…… 鼻子不由自主微微发热,容珩按按鼻子,一抬头,正对上苏扶沉凝的看不出情绪的暗沉黑眸。 容珩轻轻一笑,将怀里的孟初一搂的更紧些,自在转身,朝纪王与二夫人随意点点头,无视两人略显古怪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容珩走出很远,纪王才像是反应过来,期期艾艾的问,“刚才雍王殿下怀里抱的是……” 雍王素性风流,红颜知己数不胜数,但像这样与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还是第一次。 纪王身边的二夫人瞥了眼还痴痴望着容珩离去方向的韶华,脸色微不可见的微微一沉,随即恢复了浅笑的笑模样。 “是奴家失察了,昨夜过来时,雍王殿下只说那位姑娘是他随行,没想到这般亲昵熟稔,我立刻备上一份重礼送过去,希望那位姑娘别在意奴家的怠慢之罪。” 纪王满意看了眼自己的如夫人,“你做事,我自然放心。”抬眼看向还在发愣的韶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母亲只留下你一个孩子,我从来对你宠之如宝,什么事情都顺着你的心意,没想到如今不仅宠的你不男不女,还宠的你任性妄为不合大体,也不知是你这孩子本性不好,还是我教错了。” 韶华恍恍惚惚,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纪王眼底失望之色更浓,目光不由落在身边如夫人平坦的小腹上,身体微微发热。 也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再给他一个孩子,如果老天有眼,他定然好好教导! 如夫人察觉到纪王的眼神,娇媚脸上不由自主的飞起一抹薄红,轻推了纪王,娇嗔一声,“王爷,有人在呢。” 韶华回过神,一抬眼就望见纪王盯着如夫人的希冀眼神,不由自主的一颤。 这女人没来之前,她是父亲捧在掌心里的宝贝,怎样都是好的,可这女人一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郡主,我送你回去吧。”温和清朗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分微不可见的同情。 韶华回头看向依旧在微笑的苏扶,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眼底已经全是坚定,“好。” 尾音飘散在风里,仿佛凋落的樱花,果决,却凄艳。 * 孟初一回到自己暂住的院子,一推开门,就看见孤零零的站在院子中的红玉。 她还穿着那天分离时的衣服,灰头土脸的,小脸上掩不住的惊惶之色,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在路上还在考虑要不要见红玉,要不要趁此机会让她离开,可一看孤鸟似的小丫头,心里不由一软,“红玉。” 红玉霍然转身,一看是她,小脸上立刻迸出不尽的喜意,快步奔上前,“小姐!” “站住!” 容珩突然一喝。# 第二十一章心疼 红玉猛地顿住脚步,呆了呆。 她这才发现自家小姐是被人抱着进来的,还是个看起来很尊贵很好看的男人。 “带她下去梳洗一下。”容珩头也不回的吩咐。 燕儿立刻上前去拉红玉,红玉迟疑了下,固执着站着不动,眼巴巴的看向孟初一——她知道小姐不喜欢她跟着她,万一这一走,小姐又先走了怎么办? “你先跟着燕儿过去,有什么话,待会再说。”孟初一明白红玉的犹豫,笑了笑。 红玉心中一定,灰扑扑的小脸上立刻露出狂喜的神色,就算这样,还是一步三回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好像被主人恶意遗弃的家宠。”容珩懒洋洋的道。 孟初一瞥眼红玉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容珩定位的十分精准,但心里承认是一回事,嘴上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干脆拍了拍容珩的手臂,“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美人终身之愿就是被本王抱一抱?”容珩斜眼看去,一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遗憾神色。 “那你就去找你那些美人吧,只要那些美人能帮你成事。”孟初一也不想进屋,随便指了指院子里的小石椅,示意容珩把她放在那里。 容珩眸里掠过一抹精芒,“哦?我需要成什么事?”环视一圈四周,直接将孟初一放上了秋千,“我也要去换件衣服,你在这里先坐着。” 孟初一望着容珩的背影,咬了咬牙,硬生生的将到口的话吞了下来。 已是初冬时节,却不是很冷,尤其是秋千架四周,还是繁花似锦草木葱葱,清晨暖日下,倒有一番置身春日的错觉,十分雅致惬意。 但孟初一却觉得像是在受罪。 她从小到大性格偏冷,又从小抱养进组织,玩的是手术刀跟枪支,连只洋娃娃都没见过,更别说这种晃晃悠悠少女风味十足的秋千了。 而且这秋千晃来晃去的,好像是在坐船,对于晕船重症患者的她来说,这秋千给不了她任何脚踏实地的安稳感。 她下意识紧紧握住秋千绳索,试图稳住乱晃的架子,没想到用力过猛,原本轻晃的秋千登时晃的更厉害了,晃的她原本就偏冷的脸色更加冷峻。 她盯着地面,咬了咬牙,努力忍耐努力忍耐…… 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劲风,刮的秋千架不受控制的又摇了起来…… 咚! 一声轻响! 原本在架子上坐的好好的孟初一,一屁股墩,在地上坐下了。 不远处,某人噗嗤一声,笑了。 孟初一不会武,但五感异常灵敏,立刻冷然看向发声处! 孟姑娘的眼神是严峻的,神色是骄傲的,就连坐姿都是睥睨的,但配上她刚才跳下秋千架的毅然决然,笑果是加倍的。 原本只是忍俊不禁的雍王殿下,彻底乐坏了。 “哈哈……哈哈哈……”看惯了这女人颐指气使的冷淡态度,没想到她还有这么逗趣的时候,堪称冷面笑匠! 孟初一约莫猜到容珩看到了什么,心里发窘,面上却更冷,干脆为自己挪了个舒适的的姿势,面瘫着脸冷然盯着容珩,盯,盯,盯…… 雍王殿下呛了口气,不行,他又想要笑了……调用平生最大的克制力,压下笑意,他咳了声,保持着平素惯有的微笑,从容优雅的走到孟初一面前,然后,在她对面坐下了。 孟初一望着对面坐在泥地上也自然优雅的像是坐在王座之上的男人,目光微闪。 从来一个男人,尤其是这种成长在封建社会中又身居高位的男人,总是将自己的尊严置于最高位置,虽然这人平素嬉笑怒骂没个正行,但也看得出他蕴在骨子里的骄傲,居然肯这么坦然的与她并肩坐在泥地上。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孟初一心里不是不震动的。 “我五岁之前,也常坐在地上,尤其是大冬天,真的冷的很。”容珩自在的伸了个懒腰,突然道。 孟初一斜眼看他。 堂堂皇子,金尊玉贵,摔个跟头都有一堆人跪地等死,更勿论是让他大冬天坐在地上了。 “不信?”容珩揪了根枯草根漫不经心的道,“我生母不过是掖幽庭里一个盥洗衣物的婢女,当时皇贵妃碍于天象也被困在掖幽庭,陛下舍不得皇贵妃,常无人时偷偷去看她,一次与皇贵妃闹了别扭,屈尊降贵的宠幸了我的生母。” 孟初一怔了怔,忍不住抬眼。 拜原主搜罗万象的资料库所赐,她知道雍王容珩生母卑微出身掖幽庭,却不知道她如此卑微,掖幽庭本来就是冷宫,她还是冷宫里最底层的盥洗婢女,可想而知身份有多低下。 容珩神色平常,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生母性子张狂浅薄,自认为生下了一个皇子,虽然身份卑微走不出掖幽庭,性子却日益骄横,竟有一日大逆不道的冲撞当时已经怀了二月身孕的皇贵妃,致使皇贵妃小产伤身,她自觉有愧,自缢在掖幽庭的正门。那年我才两岁,无人照拂,便抱给了皇贵妃抚养。” 孟初一心口一颤。 一个才两岁的孩子,虽然贵为皇子,本就不受父亲的宠爱,生母又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错事,就算自缢身亡,难保其他人不会迁怒,尤其是在掖幽庭那样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 可想而知,他吃了多少苦! “不过幸好,五岁那年,北疆大战告捷,天象有所改变,皇贵妃特赦恩出掖幽庭,我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容珩言笑晏晏,长眸微微睐起,像是在追忆当年的时光,懒懒散散的,丝毫看不出有那么一段苦痛过往。 孟初一望着眼前风流悠游的男人,心口不由自主的发涩,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 容珩看她一眼,突然道,“你不觉得我凉薄?对亲生母亲的死都如此轻描淡写。” “世人皆凉薄,我不认为我有资格评价你。” 容珩不以为意,继续问,“那你同情我?” 孟初一敛了敛眸,随即一笑,“你需要我的同情么?” “当然需要,我也是很脆弱的,你若心疼我,或许我会开心些。”容珩轻轻的笑,笑的一派春光和煦,竟然很真诚的模样。 “就算心疼,我也是心疼当初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容珩没想到她会这么坦诚,不由怔了怔,细长眸里滑过一抹几乎微不可见的情绪,随即挑唇微笑,“既然心疼那个孩子,那你就帮我报仇,如何?” “如果我说不呢?”孟初一淡淡一眼过去,“你能允许我抽身吗?” 容珩盯着她,目光专注而凝定,就在孟初一以为他要转开视线时,他脸上笑容突然一敛,“如果你真的不想牵扯进来,我送你离开。” 孟初一真的怔住了。# 第二十二章替身 容珩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离开了,孟初一原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但用过早膳重新包扎完伤口,燕儿就领着收拾整齐的红玉过来了。 燕儿恭谨一福,“姑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银两还有换洗衣物之类的物事也备好了,公子说答应您的事情,他记在心里,只不过最近尚缺一味药草,待准备好了,公子会命人找您的,还请您莫要担心。” 孟初一手上动作一顿,微微睐眼,随即淡道,“帮我谢谢你家公子。” “是。” 燕儿恭敬裣衽,乖巧退了下去。 眼看四下无人,红玉迟疑了下,小心的问,“小姐,我们真的要走吗?” “我为什么不走?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下的吗?”不过是一滩浑水,而且事关军国政治,而政治这东西从来都是脏的很,她暂时还不想沾染。 孟初一抬眼看红玉,“怎么,你不想走?” “不是不是。”红玉忙道,“小姐去哪我就去哪,我是跟定您的了。”表完忠心,她还是犹豫了下,“可如果您要回府……您不知道,我们走了之后,府里都乱的不成样子了。” “嗯?”她抬眼。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四小姐的院子后来不知怎地失了火,香怜烧死了,四小姐保住了一条命,慕容公子也被送回了慕容家,说是也受了伤,需要静养。”红玉偷偷觑了眼孟初一,“都说四小姐的伤势很重,就怕挨不住。” 孟初一面色不变,“孟府怎么说我的失踪的?” “昨天就传来消息,说定远侯世子裴长天去世了,定远侯府本来是想赶在办丧事前提前完婚的,但府里对外宣称说您也受了伤,需要静养不宜完婚,婚事自然耽搁下来了,听说二小姐为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红玉担忧的看她,“万一夫人知道您没事,会不会迁怒在您身上?” 孟初一微微皱眉。 裴长天的死她是知道的,虽然孟府联姻的对象时侯府次子,跟裴长天没什么关系,但毕竟兄长死了,就算不必守孝三年,最起码也要拖延了一两年。 她一直认为孟初一与定远侯府的婚事不过是捎带而已,没想到居然因为她的失踪耽搁了婚事,看来这桩婚事,可能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她沉思片刻,“不管如何,我们先回去看看,我得确保慕容言没事。” 她不想欠人恩情,尤其是慕容言的。 “是。”红玉干脆利落的应了声,“那我这就替您收拾东西。” 孟初一望着红玉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些什么,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 她摇了摇头,干脆断绝自己的胡思乱想。 一刻钟后,一辆马车驶离纪王府的侧门。 …… 雅室之中,棋子轻落棋盘,没有一点声响。 “公子,孟姑娘已经走了。”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执子的玉白手指微微一顿,随即一声漫不经心的低应,“派人跟着。” “是。” 苏扶抬眼,平凡无奇的眉眼间蕴着温润的神采,他不赞同的摇头,“你何必把她牵扯在这里面?说到底,她不过还是个小姑娘。” “有这样早熟的小姑娘?”容珩嗤笑了一声,“你也看见了她那张脸,见识过她的行为处事,你就该明白,她是多难得的一个小姑娘。” 苏扶沉默一瞬,理智告诉他,容珩的决定并没有错。 “可是……” “而且你看,我已经给了她选择的机会,她可以走,我完全不会挽留。”风流悠游的男子漫不经心的一笑,眉眼间蕴出奇异的神采,“但如果她选择回来,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苏扶微拢的眉头舒展开来,“我不认为她会回来。” 容珩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突然一笑,“苏扶,你是不是对她,动了情?” 苏扶一怔,随即淡淡微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这个时候,你还在试探我?” “我不是试探你。”容珩坦然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对她,势在必得。” 苏扶愕然抬眼,眼眸深处泛起微不可见的涟漪,眼睑微微一敛,敛下震惊与讶然,“孟姑娘话虽不多,心性却不像是寻常姑娘,她若是知道……” “你以为我将她当做替身?”容珩直接打断他的话,唇角依旧含着笑,半真半假的道,“就算当做替身,应该是女儿家难求的福分,她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苏扶捻着棋子的手微微一僵,暗沉眸里涌出一抹极淡的怒气! 容珩笑容不变,定定看着他,只是长眸里也渐渐染上些微凛冽风霜之色,“苏扶,我说的不对么?” 苏扶手指微动,再抬眼时眼底怒气已经完全消散,恢复平日的温和,平声道,“是我失态了。”他看了眼棋盘上胶着的棋局,淡淡一笑,“看来今天这一局,又是殿下赢了。” 容珩随意扫了眼棋局,轻轻一笑,“不是我赢了,只是你的心乱了。” 苏扶沉默一瞬,“旧年往事多有纷扰,我不如殿下放的下。” “是么?”容珩一笑,不置可否,“今日这棋就下到这里吧,改日我们再弈。” “那苏某告辞。” 苏扶站起身,早有仆人递上准备好的大氅与暖手壶,容珩看着不由微微皱眉,“这才几月,你都用上这些了?是不是昨天受了风寒?” “山林风大,恐怕多少有些。”苏扶不在意的道,“我已经在服药了,熬过这几日也就好了。” 容珩看他一眼,沉声道,“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故去的人考虑,你何苦让他们不安。” “我明白的。”苏扶微微一笑,也不多再解释,掀帘出去了。 容珩凝视门帘,出了好一会神,突然道,“她到哪里了?” “快要出城了。”屋内人影一晃,一个年轻人出现在容珩面前,圆润的清秀脸庞显得十分讨喜,不说话时也带着三分天生的憨意,让人一看心情就很好。 他是容珩暗卫隐组里的头脑,名唤宁缺。 “主子,你觉得那位孟姑娘真的会回来吗?”他是容珩的贴身暗卫,自然是心腹亲信,一些事情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容珩睇眼过去,“你觉得她不会回来?” “我若是她,一定有多远走多远。”宁缺老实道。 无恩无德又是一潭浑水,谁也不是傻子,何必沾的一身腥气。 “我也觉得是。”容珩赞同点头。 宁缺一呆,“那您还……” “可我就是觉得,她一定会回来。”容珩慢悠悠的摩挲着手上的棋子,“要不,我们打个赌?”# 第二十三章风雨欲来 宁缺圆圆脸蛋一亮,想起什么,眼睛一黯,咕哝道,“我已经输的要替您打十年的白工了,再输下去,恐怕连裤衩都没了,不赌了不赌了。” “你不觉得你这次的胜算很大吗?”容珩好兴致的诱哄自家侍卫,“你如果输了,不过是半年俸禄,如果赢了,可是能将输掉的都赢回来的,你确定不赌?” “……主子,您每次都这么说。” “那你赌不赌?”容珩斜眼过去。 宁缺圆脸纠结的皱成一团,心里天人交战了半天,猛地一拍桌子,豪气干云,“赌了!不就是半年俸禄么!”拍完桌子,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小心翼翼的道,“主子,你心情不好?” “有么?”容珩漫不经心的道,“谁告诉你的?” “您每次心情不好时,总爱耍我。”宁缺老老实实的道,话一说完,脸色立刻变了变。 既然如此,那他今天跟着主子打赌,不是摆明着送上门给他取乐的么? 这么一想,爱笑的圆脸立刻垮了下来,含怨带怒的瞪着容珩,“我现在可不可以取消刚才那个赌约?” “行啊。”容珩很好商量,“直接算你输了就是了。” 宁缺含愤咬牙,哼一声,窜出了屋子。 少了一个碎嘴护卫,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容珩摩挲着手心冰凉的玉质棋子,长眸微微睐起,悠悠的,笑了。 “一女百家求啊……你到底会不会回来?” …… 孟初一是打定主意离开的。 已近正午时分,路上行人并不十分多,马车一路直上大路直奔城门,很快就到了城门口,夹在出城的队伍里等出城。 “小姐,前面好像在盘查,可能要等很长时间,要不要先下车歇会?”红玉掀开帘子问。 孟初一想了想,下了马车。 雍王殿下家选择的马车自然都是上品,坐着也不会太颠,但对于孟初一这么一个早就习惯了现代交通设备的现代人而言,还是太过简陋了些。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乎忘了些了什么。 择了一处茶点铺子坐下,红玉自告奋勇的打点,显然她也是不惯张罗的,一会想起来要擦桌子,一会要擦椅子,又一会想起杯碗茶碟是该洗漱的,等她好不容易洗完,又如丧考批的垮下脸,“小姐,奴婢忘了您不能在这里吃东西,抛头露面不说,又不干净,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那我该去什么地方?”孟初一笑笑,掰了一小块饼,“酒楼?不对,酒楼我也不该去的,我该待在绣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后任着家里给我安排一门亲事,不管好歹直接嫁出去,然后相夫教子,在另一座里锁上一生。” 典型的大家闺秀的人生。 可惜她不是那样的大家闺秀,也没有那样不问世事的运气。 红玉呆了呆,憋了半天,固执咬住唇,“我说不过您,可奴婢还是觉得,这里配不上您!” 斩钉截铁的语气配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活脱脱的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也确实是个孩子啊。 红玉今年才十三,如果换在现代,也不过小学刚毕业,可在这个时代,十三岁的女孩已经可以出嫁了。 孟初一心里一软,脸色却一板,“红玉,你想不想留在我身边了?” 红玉身子一僵,“小姐,你还想赶奴婢走?” “如果不想走,就给我改掉这个左一口奴婢右一个奴婢的习惯,这天底下,没有谁比谁低人一等,人贵自重。”孟初一沉声道,“我身边容不下自甘堕落的人!”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重了。 但顽疾需用猛药,红玉这个性子,必须要狠狠纠正。 红玉被吓楞了,“奴婢……” 孟初一冷冷一眼过去。 红玉一个激灵,张了张嘴,嗫嚅了好一会,“奴……我,奴……我知道了。” 孟初一摇摇头,但也知道暂时也强求不了红玉立刻脱胎换骨,烦人烦人指了指旁边的长凳,“坐下。” “奴……我站着就成。” “嗯?” “……”红玉很乖很乖的坐下了,可她是伺候人惯了的人,总觉得跟自家主子坐在一起有违天道,一会功夫就换了几个姿势,如坐针毡。 孟初一由着她折腾,自顾自的招呼着店家上了两盘糕点,路边小摊的糕点自然不是很精细,但胜在材料原汁原味,没有添加什么防腐剂,孟初一在饮食上也不是挑剔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倒吃了不少。 “咦?”红玉突然低低咦了声,“殿下?” 孟初一迅速抬头。 一个男人纵马从她身边快速奔过,黑马银鞍,紫衣华服,光是一个背影,都让人感觉那股鲜妍风流。 孟初一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红玉仍在好奇,“小姐,殿下现在出来做什么?他怎么一个人出来?” “西贝货。” “啊?” “不是他。”虽然衣服相似,身形相似,但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小姐,你怎么知道?” “直觉。”孟初一却皱了皱眉,这个时候,出现这样一个人,是凑巧,还是有什么深意。 红玉睁大了眼,一脸崇拜,“小姐,你好厉害,不像我,从小就在厨房里长大,连人都没见过几个……” 孟初一心里突然一动,霍然转过头! 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红玉只是厨房里帮佣的一个小丫鬟,认识的人极少,孟府深宅内院,事关慕容言,又事关孟家女儿的名节,就算是失火这样的大事,也该是藏着掖着,至少,绝对不可能街头巷尾都知道,更不用说给一个没有一点门路的小丫头探听到。短短一夜功夫,她怎么可能探知到那么多关于孟府的事? 红玉被她的表情吓了一呆,惶惑道,“小姐,怎么了?” 孟初一表情严肃,“红玉,你老实说,之前你跟我说的孟家的那些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错什么了吗?”红玉见孟初一神色严肃,想了想,忙道,“那天您让我送那位公子进城,他一进城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只能在府外转悠,这些都是我窝在墙根下偷听到的。” 孟初一猛地坐直了身体,“是你偷听到的?” “啊,有什么不对?” “你认识说话的人吗?” “看着眼生。”红玉怯怯的道。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晕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殿下那儿了……小姐,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 太凑巧,也太刻意了。 似乎有人知道红玉会找到她,知道她会离开,所以刻意告诉红玉,孟府回不得。 是谁? “关闭城门!” 一声厉喝,猛地传来!# 第二十四章烧山 一声长长的传喝,惊的刚才秩序井然的队伍登时乱成一团。 一队劲装骑兵直奔城门口,掀起一路灰尘沙土,为首校尉模样的男子高声叱呵,“纪王有旨,捉拿逆犯,关闭城门,一干人等禁止出入!” “啊,我还得回家呢!” “我今天还有急事呢,这可怎么是好!” “就是,让我们出去再戒严也好啊,都快轮到我们了!” 人声立刻喧沸起来! “吵什么吵!再吵,把你们当做逆犯抓起来!”校尉凶声大喝! 民不与官斗,百姓们都悻悻闭了嘴,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些废话,心不甘情不愿的散去。 红玉担忧看向孟初一,“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孟初一看了眼渐渐关闭的城门,看了眼明亮的天色,眸光深深,“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是。” 容珩出手阔绰,除了换洗衣物外还另外赠送了一万两银票,再加上孟初一之前坑人坑来的一万两银票,以当地的物价水准,孟初一俨然称得上一个小富婆了。 所以她毫不吝啬的住了最贵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红玉从来没有住过这样好的屋子,一边睁大了眼四处看,一边舍不得钱,“小姐,我住下房就可以了,这么好的屋子给我住糟蹋了。” “两间上房我要定了,你要是乐意住下房,我帮你再订一间。”孟初一头也不回。 红玉一想还要多花一间下房的钱,立刻闭了嘴。 上房在二楼,孟初一选的屋子在东南角,一开窗户,远远的就能看见不远处的……纪王府。 葱茏树木,围墙高耸,纪王府威严而宁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鸟叫,她凝眸一看,发现居然是只画眉,白嘴褐纹,歪头睇眼过来,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娇媚风流。 脑海里不由浮现另一张鲜妍风流的容颜,低头一笑的刹那风情,竟与这只画眉三分相似。 怎么想起那人来了? 孟初一翻了个白眼,硬生生的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头看向街景,目光落在街角一个行乞的小乞丐身上。 小乞丐不过两三岁模样,走路都摇摇晃晃,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鼻涕,小手上却抓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破碗。 掖幽庭虽在繁华巍峨的宫中,实际上是天底下最冷酷残忍的地方,一个孩子,出生成长在那样的地方,既没有父亲的怜爱,又没有母亲的照拂,处境之艰难,不言而喻。 恐怕,都抵不上一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的自在惬意。 ……该死,怎么又想起来了? 从醒来到现在,见那人次数不超过一巴掌,而且绝对称不上善缘,牵牵扯扯几次也算是扯平了,她有必要对着一个灾星这么牵肠挂肚么? 犯的着么。 孟初一抿紧了唇,重重关上窗户! “小姐?”红玉恰好进来,看见孟初一用力关窗,不由诧异。 “没事。”孟初一在桌前坐下,“打听的怎么样?” “打听不出来,”红玉懊恼抓头,“听说城门口来了好多兵,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红玉年纪还小,又不是机变灵敏的性子,不知道也不稀奇。 红玉觑了她一眼,突然小心的问,“小姐,你说会不会跟那位有什么关系?” 孟初一眸光一锐,“为什么这么说?” 红玉反倒被她的严肃吓了一跳,呐呐的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望着红玉单纯无辜的神色,孟初一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脚踝上的伤口,一阵钻心刺痛,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红玉慌了一跳,慌忙扶着孟初一坐下,然后匆匆去翻燕儿临行前替她收拾的包袱,据说药都在那里面。 孟初一有些懊恼的揉了揉脚踝,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受伤的脚踝都是一件麻烦事。 “小姐,您看这是什么东西?”红玉一手抓着一个药包,一手抓着一块玉牌疑惑走过来,“好像是什么牌子。” 孟初一接过一看,发现这块玉牌质地十分的好,花纹古朴秀雅,显然价值不菲,上面纂刻着几个草书。孟初一仔细辨认了下,发现是听风轩三个字。 “从哪里找出来的?” “就放在药包里的。”红玉疑惑眨眼,“燕儿姐姐为什么要放在药包里面?” 孟初一慢慢摩挲着手里的玉牌,半晌不语。 这玉牌质地不错,显然价格也不错,燕儿不过是个奴婢,绝对不可能将这个错放在这里,既然放在这里,肯定是有深意的。 有什么深意? “小姐?” 孟初一定了定神,下了决心。 “红玉,你去打听一下,听风轩是什么地方。” “哎。” 目送红玉背影,孟初一低头摩挲玉牌,眸光里一闪而过的锐芒。 明摆着,那只狐狸刻意挖了个大坑给她跳,而且连点遮蔽都没有,堂而皇之的就把坑挖在了她脚下,还摆出一副随便你进不进来的模样。 她确实可以绕过去,直接无视那个坑就可以了,但她……做不到。不管怎么说,那人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就算动机不纯,救命的恩情,她也必须要偿还。 那只狐狸,是不是也算准了这一点? 她不悦抿唇,冷冷哼了声。 挖坑是吧,我看是你先埋了我,还是我先埋了你! 红玉这次回来的很快,急匆匆的道,“听风轩是央州城里一座书馆,就在城北的竹林里面,据说是间很大的书馆,在当地也还有些名气,每逢双日开馆。” 孟初一算了下时间,今天恰好是双日。 “去雇辆马车,过去看看。” …… 车行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了目的地,确切的说,是目的地的山下。 孟初一在红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眼就看见一道长长的石板阶梯,阶梯穿行在翠绿的森林之中,别有一种古径通幽的意味。 车夫看了眼孟初一的脚,好心的劝,“这位小娘子,这听风轩可高的很,平常人爬着都累,你脚不好,还是改日再来吧。” “我知道了,多谢。”孟初一言简意赅,“红玉,给钱。” 车夫接了车钱,看看孟初一冷若冰霜的俏丽脸庞,摇摇头,转身下山了。 红玉望望山,再望望孟初一的脚,“小姐,一定要上去吗?要不,奴婢背您好不好?” “谁说我要上去的?”孟初一淡淡的道。 “啊?不上去?”红玉被孟初一弄糊涂了,“大老远的赶过来,不上山,我们难道在山下等?” “不等。” 孟初一头也不回的吩咐,“把包裹里的火折子拿出来。” 红玉呆了呆,“拿火折子做什么?” “烧山!”# 第二十五章熟悉 “烧山?”红玉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道,“为什么要烧山?” “这么高的山,爬要爬到什么时候?”孟初一施施然的在一块石墩上坐下,“我要见的是这山上的人,又不是要去见一座破房子,为什么不能烧?”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既然她的心情不是很好,没心情去体谅别人的心情了。 至于之后的烂摊子,找容珩去! “可、可是……”红玉总觉得不妥,还想再劝。 “烧!” “……是。” 已近初冬时节,虽然竹林看起来还是郁郁葱葱,但早已没了春夏的葱郁,不少没挨过冬寒的竹子已经现了枯黄之色,孟初一要烧的就是那些。 红玉性格木讷单纯,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一会功夫便砍了一堆枯竹下来,火折子一甩,一团火焰立刻窜起,很快将一捆竹子烧的霹雳巴拉作响,黑色烟雾直上云霄,刚才还幽静的竹林刹那间成了火灾现场。 不到一会功夫,山上就传来急促的钟声,像是在示警。 红玉怯怯的缩在孟初一身边,满脸惶然,“小姐,这样真的好吗?”她还是觉得很不对劲。 孟初一闲闲一眼过去,“那你现在去灭火?” 火势虽然不大,也不小,依靠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灭不了的。 红玉乖乖的闭了嘴,一会功夫,又忍不住说,“小姐,待会如果有人……发火,你千万躲在我身后,我皮糙肉厚不怕打。” 孟初一心里滑过一阵暖流,满腔怒火登时散了散,拍小狗似的拍拍红玉的头,“别怕。” “嗯,我不怕。”虽然嘴上说着不怕,红玉还是抿紧了唇,死死抓着手上的小砍刀。 “……” 孟初一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眼角余光扫见几个人影从山上奔下来,穿着下人的服饰,显然是听风馆里的粗使仆人。 那几个人一到失火处,还没来得及关注火势,就看见施施然坐在路边的孟初一,立刻交换了一记惊疑不定的目光。 孟初一现在穿着的衣服都是燕儿准备的,容珩堂堂一个亲王,准备的衣料自然是极好的,孟初一气质又出众,虽然皮肤不是很好,但瑕不掩瑜,已经是个十分出众的小美人了。 一个小美人坐在路边,手里还抓着火折子,神态睥睨却冷淡,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诡异。 几个人交换了一记视线,几个人先去救火,其中看起来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走向孟初一,“这位姑娘……” “火是我放的。” 中年汉子一噎,他还什么都没问呢,没见过这么坦白的犯人。他咳了声,“姑娘您是为什么……” “我听说听风轩是央州城里最出名的书馆,今儿特地过来看一看,没想到要爬那么高的山,但我的脚伤了,上不去。”孟初一淡淡的回答。 ……你上不去就烧山玩?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烧山,惊扰了山上多少贵客! 中年汉子心里不断骂娘,眼里几乎直差喷出火来,幸好他还知道克制,硬生生的吞下怒火,咬牙道,“姑娘……” “让你们馆长下来见我。” 中年汉子最后一点克制被孟初一理所当然的语气全部惊飞,不怒反笑,“姑娘,你烧了我们的山,不道歉,还想让我们馆长下来见您,您不觉得你长的太美了么?” 这是央州的俗语,意思是嘲笑某人不自量力,与某些现代语句语境十分的相似。 孟初一先楞了楞,随即怀念的眯起眼睛,淡定的,彪悍回答,“我一直都觉得我挺美。”不等中年汉子再说话,她继续道,“让你们馆长下来,不然我就让这座山成一座荒山。” 中年汉子气乐了,“您好大口气,凭什么!” “凭我手上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找个人隔三差五的给你们放把火的能力还是有的。” 中年汉子脸色一变,“你!” 孟初一挥挥手,赶小鸡似的,“快去找人吧,我在这里等着,来迟了我就继续放火。” “放肆!”中年汉子勃然变色,手臂一挥就要出手! 红玉立刻挤到孟初一跟前,横眉怒目,“你敢动我家小姐试试!” “啊呀呀,大中午的,闹什么呢这是?” 一道愉悦清朗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 孟初一回头,却见一个白袍年轻人,年轻人眉眼清雅秀气,皮肤白皙剔透,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大家公子,不笑时唇角也勾着三分弧度,看起来十分和善亲切, 中年汉子一见年轻人脸色一变,脸上愤怒变成了恭谨,“您怎么回来了,言……” “我总说让你叫我小言就是了,言公子言公子的,你也不嫌麻烦。”年轻人笑眯眯的打断中年汉子的话,“这是怎么了?” “小……”中年汉子古怪的抽了抽嘴角,好像还是叫不出来小言这样亲昵的称呼,“言公子,她们要见馆长,还非要馆长下来见她们,胆大包天的放火烧山!” “烧山?”年轻人瞟眼不远处还没有完全灭掉的火势,嘴角诡异的抽了抽,忍不住望向孟初一,咳了声,“姑娘,这座山占地八百亩,您是打算烧多久?” “烧完为止。”孟初一神色淡淡。 “……好气魄!”年轻人竖起大拇指,“言某最佩服有胆有识有气魄的人,刘大,今天既然我撞上这件事了,就让我来处理吧啊?” “啊?”中年汉子目瞪口呆,不明白平常最闲云野鹤的人怎么突然插手这种琐事,他犹豫了下,点点头,“我知道了。” 年轻人笑眯眯的走到孟初一跟前,“在下言云台,是听风轩的管事,不知道姑娘找我们馆长有什么事吗?” 孟初一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皱了皱眉。 她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姑娘,小生长的很不招你的眼么?”言云台看见孟初一,脸色一垮,露出几分孩子气似的委屈。 孟初一盯着他看,好一会,才恍然觉得眼前的年轻人跟所里的小李很像,倒不是长相像,而是气质类似,都是和善亲切的气质,耍起宝来活像个淘气的孩子。 小李就是太善良了,在一次剿灭毒枭的任务里,轻信了一个假装成受害者的孕妇毒枭,被那个女人一枪击中心脏,孟初一赶到时,小李脸上还挂着和善的笑容,断断续续的说,“姐,我不后悔,万一她真的是受害者呢,而且她就算有罪,孩子也没罪啊……” 小李是死在她怀里的,那年,他才二十五岁。 小李跟她一样是孤儿,逢年过节时只有组织里的人替他上香扫坟,这些年组织里的老人越来越少了,现在她也不在了,他会不会觉得很寂寞? 孟初一心口一阵发涩,微微的痛。 “姑娘?”年轻人疑惑的又喊了一声。 孟初一定了定神,淡淡的道,“我只找你们馆长说话。” 红玉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孟初一,小姐心冷面冷,对谁都不客气,但她听得出来,小姐对这位言公子态度似乎还不错。 言云台面露难色,“恕不相瞒,我们家馆长年岁大了,腿脚不太好,这几日又患了咳疾,已经有大半年不曾下山了,恐怕……”# 第二十六章我家小弟 孟初一皱了皱眉。 如果言云台说的是真的,就算她把这山烧没了,恐怕人家也不一定下来。 况且她现在好像没什么时间。 “红玉,我们……”孟初一决定离开。 话音未落,就被言云台打断了。 “如果姑娘真的想见我们馆长,恐怕只能上山去了。”视线飞快在孟初一的脚踝上落了落,“不过姑娘伤了脚,要想走着上山恐怕是有些麻烦了,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姑娘肯不肯?” 孟初一抬眼望过去,正好撞入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眸里,闪耀着星辰一样的熟悉光彩。 恍惚中,又看见小李笑眯眯的冲着她耍赖,“姐,你说好要输给我的……”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 言云台兴奋的一拍手掌,“姑娘好气魄!” 他挥挥手,一直站在一边的中年汉子立刻走了过来,言云台低声跟他说了句什么,中年汉子脸上表情立刻变得有几分怪异,觑了孟初一一眼,“这个……恐怕不好吧?” “我知道那椅子是专门为馆长设计的,但来者是客,你也好意思让个姑娘家在山下枯等?”言云台正色道,“你放心,有什么事,我担着。” “……是。” 中年大汉快速离开,言云台笑眯眯的解释道,“他去搬软椅了,那张软椅是馆长特地做的,奇思妙想的很,不用走路也能上山的,说起来,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孟初一。” 言云台声音一顿,表情微凝。 孟初一瞥眼过去。 言云台意识到孟初一的视线,摸了摸鼻子,“不瞒姑娘,我有个仇人的名字跟您的是一模一样的,真的没想到这天下这么小。” “这天下是很小,”孟初一淡声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央州人,倒像是京都人士。” “姑娘好耳力,不过我已经许久不曾回去了,这里山好水好,总比那喧嚣吵闹的京都好得多了。”似乎想起什么,言云台眉头微不可见的一拢,随即散开,“姑娘也是京都人士?” “不是。” “咦,听姑娘的口音……” “住过一段时间,如非必要,不打算回去了。” 言云台抚掌大笑,“没想到我与姑娘想法如此一致,真是相逢恨晚。如果日后有空,一定请姑娘喝酒。” 孟初一勾了勾唇,眸底锐光一闪,“好啊。” 言云台没想到孟初一答应的这么干脆,楞了楞,随即大笑,“好好好,爽快!” “言公子!”说话间,那中年汉子走了过来,恭谨一揖,“都准备好了。” 言云台立刻看向孟初一,“姑娘,那软椅得过林去坐,您走的了吗?” 孟初一抬头看他一眼,“走不了,你背我吧。” 在场众人都呆了呆。 虽然大雍男女之防并不太严,但男女之间该守的礼数还是有的,这是哪里养出来的轻狂女儿? 还是言云台首先反应过来,咳了声,“孟姑娘,这个可能……” “怎么,不敢?”孟初一斜眼过去,“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哎……”言云台忙伸手,苦笑了下,“既然孟姑娘您都不在意,我如果再拘泥,反而显得我小家子气了。”他背对着孟初一半蹲下,“姑娘,上来吧。” 孟初一也不客气,稳稳当当的爬上言云台的后背,“走吧。” 言云台咬了咬牙,稳稳站起,慢慢走向竹林。 竹林不过五十米距离,平常也不过是几十步的功夫,或许是今天背上多了个人,言云台突然觉得这段距离漫长的惊人。 竹林空气干净清幽,愈发衬的背上女子气息清朗,不是寻常女子身上俗气的香气,而是一种极清的香气,清朗却好闻。 她靠的有些近,鼻息呼出的热气偶尔拂到他的耳边鬓旁,窸窸窣窣的痒,那痒仿佛痒到了他心里,让他总觉的哪里不对。 而且明明已经是初冬了,衣衫也并不单薄,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能感受到她厚厚衣服下的纤细线条与细嫩肌肤…… 言云台白皙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微微发热,他咬了咬牙,蓦的加快速度! 孟初一被他的突然加速吓了一跳,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才稳住身形,十分有阴谋论的揣测他这加速是不是在故意在试探她,眼神登时阴测测的,带着一股杀气。 嗯,这个人,要不要先解决了算? 留着迟早是个麻烦…… 正当孟姑娘真的开始慎重考虑怎么坑死言云台时,言云台脚步一顿,十分愉悦的开口。 “到了!” 孟初一抬头一看,微微睐眼,嗯,这是……索道? 已近正午时分,云雾依旧浓重厚密,团团云雾间,隐约可见两道极粗的绳索,一直通向云雾深处,也不知道延伸到何方。而在绳索这头,悬着一个铜质的吊椅,吊椅并不大,也只能容纳一个人上下,吊椅顶端有圆环,正好穿绳而过,虽然比不上现代社会索道的复杂,但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令人惊讶了! 是凑巧,还是有人仿制的…… 想起第二个可能,孟初一的心潮不由自主的涌动,如果真的是有人仿制现代的索道,那就代表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不止她一个外来人口…… 言云台以为她被吓着了,漂亮眼底滑过一抹得色,语气却十分恳切,“这绳道直通山顶,只要坐上吊椅,那边就会有人拉动绳索带动吊椅前行,这看起来是危险,实际上十分安全,这些绳子都是千年寒冰丝制成的,最是坚固不过,吊椅也是特制的,绝对不会出任何危险……” “除非有人故意捣鬼。”清凉的女音闲闲打断言云台的话。 言云台猛地一窒!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的,白皙的面皮在日光下,微微发红。 孟初一忍不住笑了笑,转移到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上,“这索……绳道是谁想起来的?” “在下不才……”言云台还没说完,就敏锐察觉到孟初一身上突然黯淡下去的神色,仿佛一副失望到极点的模样,他忍不住不悦皱眉,“是我想出来的,就这么令你失望?” 孟初一望着明显不悦的年轻人,望着他因为不悦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心里一软,微微一笑,“没事,我就当你是小李转世投胎的好了。” 言云台不知道小李是谁,但转世投胎还是听得懂的,漂亮的脸蛋立刻黑了黑。 他还活着,就被人当做什么死人转世投胎?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吉利! 而且……他咬牙,忍不住问,“小李是谁?” “一个爱笑的小傻子。”孟初一顺口回答,一边嘱咐红玉在这边乖乖等她,一边自在从容的跨进吊椅,在吊椅启动前,微笑看向黑着脸的言云台,语气柔软的补充一句,“我家小弟。” 最后那种长姐看幼弟的慈爱表情是怎么回事! 自诩优雅从容亲切和善的言公子瞬间狂暴了! 但他还没有将心里的狂暴付诸于表面,吊椅已经一遛烟的往前滑去,转瞬间消失在翻涌的云层里,再也找不到踪迹!# 第二十七章惊变 言云台咬了咬牙,恨恨的哼了一声! “看我整不死你!” 原本眼巴巴的盯着云层的红玉一个激灵,愤怒之下整个人扑了过去,“你想害我们家小姐!” 言云台猝不及防,真的被她推的一个踉跄,差点翻进一边的臭水沟,恼的他猛地一挥衣袖。 刚才还像斗牛似的红玉整个人像风筝似的飞了起来,啪的一声卡进了两棵苍竹之间,随身携带的小包裹啪的落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滚了一地。 言云台不屑哼了声,“就你这样还想跟我斗,这片竹林是我花了多少银子才栽培出的,说烧就烧,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么!” 恨恨的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角余光扫见地上一个晶亮的物事,他下意识仔细看了一眼过去。 嗯? 这东西,似乎眼熟的很…… 言云台摩挲着下巴,屈尊降贵的弯腰捡起那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玉牌牌,定睛一看。 “咦!”这玉牌真的眼熟的很,好像当初他随手送出去的那一块…… “轰!” 几乎是同时,云深之处传来一声极为恐怖的碰撞声,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了下去! 言云台手一抖,玉牌哐当一声,落了地。 正奋力挣扎的红玉也呆了呆,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问,“出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中年汉子惊慌失措的奔了过来,大脸上全是骇色,“言……言馆长,绳道……绳道断了!铜椅摔下去了!” “啊!” 千里之外,某人懒懒翻了个身,美妙的眸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上,发了好一会惬意的呆,才慢慢的道,“这个时候,应该到听风轩了吧……” * 孟初一也抬头看了看天。 云雾深沉,看不见天。 再低头看了看地。 乱石嶙峋,看不见泥。 以她现在的高度,距离地面还有二十米,约莫八层楼,如果以她过去的身体素质,顶多一个半残,但现在这具身体虚弱的简直天怒人怨,脚伤有伤,要是下去了,应该也直接去见马克思了。 坑爹! 孟初一倒霉的叹了口气。 她坐上铜椅的时候已经做好被人整的准备了,但她以为那位言公子不过是小孩子家的胡闹,顶多把她悬在高处搁一段时间,没想到那死小孩玩的这么大。 幸好她现在眼力不错,直觉又比较灵敏,那号称最坚固不过的千年寒冰丝断裂的刹那,她及时抓住了断裂的绳索,也幸好她坐的那铜椅也确实坚硬,在重力加速度作用下撞上山体的那一瞬间,成了她第一层的盾牌,虽然撞的她气血翻涌,但至少避免了身体与山体的直接碰撞,否则她现在已经没命了。 孟初一再次叹了口气。 微微吸了口气,她将口里蔓延出的甜腥气压下去,握着寒冰丝慢慢使力,试图将寒冰丝缠上她的手腕,一个人的重量,再加上千斤重的铜椅,她不过稍微动了一下,眼前不由自主的一阵阵发花。 恐怕多少有些内伤了。 再这么下去,她很有可能会成为风干的人干…… 想到那种可能性,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得想别的办法。 她低头看了眼因为撞击而几乎是贴扣在身上的铜椅,微微吸了口气,顺着夹缝慢慢往外挪。 虽然这东西是个最佳的盾牌,甚至可以当做盔甲来用,但如果她已经放弃了自由落体,那它的用处就远远比不上它的缺点。 “嘶!”腰间软肉不小心刮上铜椅上的破口,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孟初一倒抽一口冷气。 她最怕疼了。 所以她开始考虑有没有另外一条路,一条既不用自由落地,又可以用到铜椅的路。 一阵劲风突来,大拇指粗的绳索摇摇欲坠,头顶上传来令人心惊胆寒的吱呀声。 孟初一抬头一看,脸色骤变! 在她头顶三米处,一块比她整个人还大的石块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晃晃悠悠,细碎的沙土不断落在她的头上,像是在下雨。 孟初一脸色白了白,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刚才第一次就是撞上那块石头,那块石头也是被这铜椅撞凸出来的,后来因为拉扯的重力,她垂直下降三米多,那块石头正好在她的脑袋正上方。 如果砸下来…… 这铜椅可没有顶! 孟初一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因为疼痛而升起的惰性刹那间烟消云散! 铜椅或许有保护盾牌作用,但缺点就是体积过大,以她现在的力气,根本没有办法将连人带椅在巨石坠落的瞬间避开,尤其铜椅缺少头顶防护的情况下,第一个受到重创的就是她的脑袋。 人的脑袋如果都扁了,还有什么存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没有了椅子,或许,她还能躲一躲,搏一搏。 她咬了咬牙,不顾腰部火辣的撕裂似的痛,慢慢往外挪。 头顶上,细雨似的细沙不断落下,令人牙酸的咯吱轻响从未断绝,恍惚间,孟初一感觉自己似乎能看到那一寸寸微小的近乎不见,却又确实存在的挪动,等它的挪动到它不该存在的位置…… 她就死了。 孟初一一边胡思乱想,身体挪动的动作却不敢停,腰……胯骨……腿……脚! 脚被铜椅里斜伸出来的一根细棍勾住了! 虽然只是一点,但因为作用力的相互牵制,脚踝不是很痛,却也没办法脱离桎梏,千斤重的铜椅就这么摇摇欲坠的‘挂’在了她的脚踝上! 呼! 一阵劲风突起,凌冽的打着转! 咔嚓! 头顶上一声脆裂轻响! 孟初一霍然抬眼! * “怎么回事?” 懒懒散散斜靠在美人榻上的容珩霍然坐起,俊美脸上的懒散笑意完全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森然! 宁缺苦着脸,“跟踪的人说,孟姑娘放火烧了山,恰好被那位撞见了,又不知怎的,孟姑娘就上了绳道,也不知怎的,绳子就断了,人……人就摔下去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哀悼自己失去的半年俸禄,就凭空砸下来这么个噩耗,砸的他现在还有些晕。 他不得不说,那位孟姑娘,估计天生带煞,不然怎么处处倒霉? 容珩已经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 宁缺认命的跟在后面,才走了两步,前面的人脚步一顿。 容珩回头,俊美脸上没有半点笑意,“跟踪的人已经下去找了?” “是……”宁缺犹豫了下,“不过您也知道,千刃崖虽然不是万丈悬崖,但崖下全是乱石,又有瘴气,恐怕……” “加派人手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声音微不可及的顿了顿,“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扶。”# 第二十八章急奔 “苏先生?” 宁缺表情微显古怪,他看得出来自家主子与苏先生对那位姑娘都不用寻常的关注,如果孟姑娘真的没事,苏先生不是正好英雄救美。 “将人手全部分给苏扶,由苏扶统一调配。”容珩已经坐回了美人榻,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神色凝重,“绳道是由千年寒冰丝制成了,最是坚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断裂?你告诉苏扶留心绳索断口,看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宁缺一惊,“动了手脚?您的意思是……”他皱了皱眉,“可裴世子出事,那位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出事,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老侯爷岂非是要震怒?” 说震怒还是好听的,定远侯爷年少征战,功勋卓著,一连失去两个儿子,无疑是给了他一刀子,到时候老侯爷会做出什么事,可就没人能够预料到了。 宁缺突然意识到什么,微微倒抽一口冷气。 容珩冷笑了下,“一个不受控制的继承人,一个失去儿子而方寸大乱的一品侯爷,哪一个更有利?”眸光深深,“恐怕他也没想到,有人会做了裴云台的替死鬼!” 语音微微上挑,带上几分寒洌! 宁缺一凛,他看得出来,自家主子是动了真怒了。 “那需不需要告诉裴二公子?” “不必,他虽然不喜欢涉足朝政,但也不是傻子,就算他想不到,他身边的人自然也会替他想到。”容珩微微睐眼,“我们出手,反而落了痕迹。” “是!”宁缺肃然,随即又迟疑了下,“主子,您真的不需要去那边看看,万一,孟姑娘还等着您救呢?” “有苏扶过去,他会尽力。”容珩望着窗外,眸光深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宁缺一怔,才想起来主子现在的处境。 确实走不了。 苦心安排了那么久,这时候一走,就真的是前功尽弃了。 宁缺犹豫了下,看了看容珩,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 宁缺鼓足了勇气,“我是觉得,您为什么设计孟姑娘去听风轩呢,您也知道孟姑娘的身份,虽然那桩婚事已经无限期的延期了,毕竟那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就不担心他们两个发生什么?” “孟初一的身份特殊,裴云台不喜朝政,性子却不失赤子心肠,只有孟初一过去,才能将他从那座山里挖出来,才能让他正视他现在的身份处境。” 宁缺怔了怔。 主子虽然说的很有道理,但未免,有些冷酷了。 难道,是他多想了? 主子对孟姑娘,根本没有什么旁的意思? 容珩微微睐眼,突然狡诈一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也要看那女人肯不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为了防止她有什么从一而终的蠢心思,我只要让她看清楚,裴云台根本不适合她!”他顿了顿,“而且那个女人,千方百计的想要离开我这潭浑水,我就让她永远也离不开!” “……”宁缺瞬间无语,“那苏先生呢?您也知道,如果孟姑娘这次大难不死,苏先生英雄救美,女人么,都是很容易喜欢上英雄的。” “就算她对苏扶有什么,苏扶也绝对不会。” 宁缺不服气,“可我觉得苏先生对孟姑娘也不是不在意的。”否则怎么会千里通知主子救人,还在韶华郡主出面时,特地出来帮她解围。 容珩一笑,“那又怎么样?” “啊?” “苏扶心思太沉,太深,有太多东西放不下丢不开,更何况她还与那人那么相像,就算他将她放在心里,也不过是最微不可见的角落里,小初儿看起来通透冷静,却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到时候,不用我出手,她自己也会放弃。” “……主子,您就这么肯定?” “世间男儿,配得上她的,也只有一个我而已。” 宁缺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了下,半晌才慢慢的道,“主子,我能说您其实很霸道,很无耻?” “嗯?” 宁缺立刻抱头鼠窜,“我去通知苏先生!” 少了多嘴聒噪的宁缺,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容珩微微闭眼,敛去一瞬担忧。 她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 轰! 青天白日,突然一声惊雷! 容珩眉头一跳,手上玉石镇纸,突然碎成粉末! 门外突然又响起宁缺的声音,声音十分严肃,“主子,纪王爷有请!” * 千里之外,悬崖之下! 轰! 摇摇欲坠的巨石轰然滚下,带着千钧之势,直直往下砸下去! 一个人影从缝隙中突然跃起,绳索在半空中微微一荡,荡出一抹明丽的弧度,黑色的发如墨一般,散出丝绸一般的光泽! 但似乎还是迟了! 人力又怎能快得过巨石! 轰! 巨石狠狠砸上铜椅! * “吁!” 一声马嘶高高响起,不待停稳,一抹青影飞快掠下马,一个掠身,人已经到了悬崖边。 言云台正站在悬崖边发火。 他不过是命人将铜椅控制在半空中,吓一吓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哪里知道,一直都平平安安的绳道会在今天出岔子,直接将人摔下去了! 一想到一条人命很有可能已经葬送在自己手里,言云台就觉得脊背阵阵发寒。 “派人下去找了没?”苏扶望一眼云雾笼罩的山崖,温和的嗓音里带上几分不自知的急切。 言云台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皱了皱眉,心里警惕大生,“你是谁?” 苏扶手一翻,露出一块熠熠生辉的乌金牌,古纂的‘雍’字银钩铁画,异常醒目。 “在下苏扶,雍王殿下命我过来查看究竟。” 言云台目光一闪,虽然在看见那块玉牌时已经猜出刚才那个女人肯定与雍王有些牵扯,但当苏扶这么直接昭示自己的身份,青年眸底深处滑过一抹隐隐压抑的愤怒,冷声道,“他从来不牵扯朝政,怎么,如今也忍不住了?” “就算殿下静观其变,您也不可能再继续的姓言。”苏扶神色不变,目光依旧锁在山崖下,又问了一遍,“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言云台被苏扶噎了噎,半晌才恨恨的道,“我怎么知道!” 明台山之所以清幽冷寂,主要还是因为山下瘴气丛生,崖底更呈内凹地势,地形复杂,就算从山脚进入,走不到三里就会被浅崖隔断,靠普通奴役,短短时间内根本走不到铜椅摔落的地方。 苏扶眉头微微拢起,眸光冰冷。 言云台看他一眼,撇撇嘴,“现在只希望扣在铜椅暗扣上的绳索没有断,如果没断,铜椅或许还能撑着不掉下去,铜椅不掉,人或许还能……” “快上来了!快上来了!”旁边爆出一声欢呼! 言云台一喜,赶紧挤过去。 负责拉动绳索的奴役拉的更加卖力,一会功夫,一截雪白的粗绳被拉了上来,绳子那头空空荡荡,哪里有东西在!# 第二十九章脆弱 言云台盯着那截空空的绳索,望望云雾盘绕的崖下,僵住了。 完了,现在所有的指望都没了。 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还不是一个死。 脑海里不由浮现孟初一的模样,也就十七八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好端端的,就这么死了,甚至连句遗言都没留下,逢年过节,连祭祀的人都没有…… 他微微吸了口气,做了个决定。 直起身,对着空荡荡的悬崖,长袖一揖! 他肃然开口。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会尽力为你寻找家人,若你不曾婚嫁,我裴云台愿以你为妻,世世代代受我裴家子孙香火,在下在此盟誓,如有违背,五雷轰顶不得善终!” “你想娶,她未必肯嫁。”一道声音平平响起,打断他的痴心妄想。 言云台——裴云台愤然转身,怒目,“人都不在了,你怎么知道她不肯嫁!”说完又觉得自己命运多舛,不由黯然,“我虽然不是什么良人,至少,为她供奉香火还是可以的。” 旁边噔一声轻响。 他回头一看,不由一愣。 苏扶已经扯住了那截断掉的绳索走向崖边,青衣长衫在寒风中飒飒而动,原本平凡无奇的普通眉眼,这一刻竟飒爽生辉,耀出让人转不开眼的光彩。 “你干什么?” 苏扶没有回答,跟在苏扶身边的一个侍从已扑了上去,大惊失色,“公子,这下面全是瘴气,您的身体怎么撑得住,如果出什么事,我们怎么担的起!” “我会当心。”苏扶淡淡一笑,似乎并不生气侍从的逾越。 侍从握着的断绳的手一僵,他虽然是临时调配过来照顾公子的,但也知道自家公子看起来温和好说话,但决定的事情从无更改。 公子是打定主意下去寻人了。 他咬了咬牙,“既然公子执意如此,能不能让属下们先行下去探路?” 苏扶微微摇了摇头,“这又何必?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 “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何执意如此,但属下坚持。” 苏扶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递过断绳,“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 “哎,等等,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明白?”裴云台紧紧拢着眉,“你们不会是想下去寻人吧,昨天刚下过雨,崖下瘴气最浓,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习武之人都不一定能扛得住!而且那瘴气能让人……” 唰的一声轻响,刚才那个侍从已经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一个,一个接着一个,很快下去了好几个人。 裴云台目瞪口呆,“你们都疯了吗!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你们真的以为她还能活着!” “裴二公子。”留在最后的苏扶淡声打断他的话,“今日诸事也算因你而起,你就真能继续安然做你的世外闲人富贵馆主?”拉扯住短绳,目光在那明显是被人动过手脚的断口上落了落,“就算你想龟缩不前,你的壳也帮不了你多久了。” “……”裴云台噎了噎,咬牙切齿,“你才是乌龟!” 苏扶安然一笑,笑容温和的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打击的孩子,随即往后退了一步,身形一纵,衣衫飘举,整个人已经直线似掠入云雾之中。 裴云台望着云雾之中消逝的青色身影,清朗眸里眸光微闪,他盯着那截雪白的粗绳,半晌,咬了咬牙! “来人,准备笔墨纸砚!” …… 孟初一晃了晃头。 刚才千钧一发的关头,她虽然及时挣脱铜椅,避开了被砸成肉饼的命运,但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首先她的脚踝现在已经完全麻木了,她脚上本来就有伤,刚才挣脱的刹那,她自己都听到脚踝咯噔两声脆响,不用想,她也知道自己脚踝骨不是断了,也差不多了。 其次,她刚才跳之前虽然已经选好了角度,但毕竟这具身体并不是她自己的,多少有些控制失当,只够到她看中的那块凹岩的边角,而她那一跳,几乎已耗损了她所有的力气,暂时只能稳住自己不下滑。 再次,虽然她避开了那块石头,但那石头的边缘还是磨破了她的额头,额头湿热湿热的,应该是破了皮出了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伤,她脑袋现在有些晕晕的,攀着岩石的手也开始发麻发木,整个身体好像有些不听使唤了。 幸好,刚才那断绳被人拽了上去。 她现在只能寄望于,上面的人发现绳子上没人时,能够及时派个人顺着绳子下来看看情形,或许能在她撑不下去之前,救她一条命。 她苦笑了下。 什么时候,她也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自从进入这个坑爹的异世,就算她竭力挣扎,却似乎总是时时刻刻受制于人,就跟上辈子一样,她最终还是被唐克设计了……他为什么要害她? 难道他看不出来,她对他…… 或许,她就这么掉下去,或许就能一了百了,不用思索,也不用痛了。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摔下去…… 孟初一原本清朗的黑眸渐渐染上些迷茫与厌倦,眉宇间昂扬的斗志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疲乏……原本紧紧攀着石壁的手一点一点的松开……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微微晃了晃,似乎下一瞬,就要随风而落…… 就在这个时候,她左耳垂上那颗莹白如玉的珍珠坠子,中间突然荡出一道血痕,血痕猛地一抖! “嘶!” 几乎让人恍惚以为耳朵被撕开的剧烈疼痛让孟初一猛地一震,空茫的瞳孔瞬间一凝,整个人条件反射似的往前一扑,原本已经快要脱离岩壁的手,再度紧紧抓住她赖以支撑的凸岩! 啪的一声轻响! 她扑的太猛,身边一块石头飞摔了出去,半晌都没听到回音。 孟初一微微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血色褪了褪。 如果刚才她不是痛的及时清醒过来,恐怕这个时候,她已经摔下去了! 怎么会? 她自认为自己的意志力比一般人强悍,很少有脆弱的时候,可是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的负面情绪仿佛在一瞬间都爆发出来,让她脆弱就想放手! 四周静谧到近乎死寂,云雾环绕,恍若仙境。 孟初一环视四周,不由自主的微微悚然。 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情绪脆弱,刚才的脆弱,会不会跟这片环境有关系? 头顶上突然一阵轻响。 孟初一立刻抬头! 云雾之中,隐隐看得见一抹灰色衣角,正顺着岩壁,慢慢往下。 有人下来了! 孟初一精神一震,开口就想呼唤,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下一刻发生的事惊住了。 那个人,在半空中顿了顿。 然后突然一松手。 直直的摔下来! 自孟初一身边,擦身而过!# 第二十九章选择 那人睁大了眼,眼底神色迷茫,整个人仿佛陷入不可言说的漩涡之中,表情痛苦却又释然,仿佛放下了千斤的重担。 孟初一悚然一惊,仿佛看到了刚才的自己。 如果她刚才没有及时清醒,会不会也会那样摔下去? 她想也不想,下意识伸手! 手腕虚空猛地一挠,竟成功拉住了那人过长的衣袖! 一人的重量拉的她不由自主往下一坠,她紧紧攀着的赖以支撑的那块岩壁,也发出噔的一声脆响,些微细碎的砂石也跟着洒落下来,发出危险的哗啦声。 男人身体微不可见的震了震,空茫的眼神里隐隐透出些清明,他有些迷惘的环视四周,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因为顺着粗绳下崖,找那位失踪的孟姑娘的么?怎么在这里? ……他只恍惚记得,他好像看见了久病的母亲与小妹,她们欢欢喜喜的靠在一起,招呼着他过去。 然后他就过去了。 可是……母亲与小妹早就死了! 因为无钱治病又逢饥荒,死在那场大饥荒里,死的时候,他甚至连两口棺材都置办不起,只能用家里仅剩的棉衣裹着下葬! 她们怎么会招呼他过去? 他惊悚环视四周雾气,都说 “醒了没有!” 头顶上突然一声脆喝! 他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看见拽着他衣袖的灰头土脸的少女,脸上立刻浮现出狂喜的神情,急道,“孟……是孟姑娘吗?” 话音未落,头顶上又是一阵窸窣乱响。 他定睛一看,脸色煞白! 以他的角度看过去,清楚看见孟初一攀着的那块岩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断裂! 那块石头根本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他看了看头顶,头顶上云雾缭绕,看不见同伴。 想来也是,他无缘无故的松了绳子,肯定是让同伴吃惊不小,他们上面还有公子在,同伴们第一反应肯定是劝公子不要轻易冒险,营救的行动不可避免的放缓。 这也不怪他们,如果是他,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但现在以这块石头崩毁的速度来看,他们两个人,肯定撑不到有人来救他们了。 他想活。 但他活着,只会拖累两个人,一起去死! 公子与雍王殿下都这般看重孟姑娘,她若出事,他万死不能赎、 “孟姑娘……” 也意识到情况危险,正往上看的孟初一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有些不耐的低头,“省点力气,你的人什么时候到?” “孟姑娘,我叫罗通,云盘县铁钩村人,家中尚有老父母与幼妹的坟茔,清明中元无人祭扫,还请姑娘帮忙。” 孟初一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低头一看,讶然发现这人看起来粗黑,眉眼间却还带着些微稚气,岁数并不十分大。 更重要的是,他的眉宇间,有着死意! 她心里咯噔一声,厉喝出声,“你敢寻死,我立刻松了手跟你一起去死!” 罗通没想到孟初一会这么说,吃惊的瞪大了眼,随即苦笑,“姑娘,您难道看不出来,这块石头根本撑不了我们多久么!我死不打紧,可是姑娘您的命重要,怎么可以……” “胡话!谁的命不是命!人命也有高低贵贱的区别!”孟初一呵斥道,“你有时间寻死,还不如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罗通心性冷静,也被激起了些微青年人的火气,“如果有办法,你以为我会想死吗!谁不想活!” “那就好好活着!”孟初一毫不客气的吩咐,“你应该会武,看不看能不能跳到那棵树上。” 罗通顺着孟初一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斜下方一丈开外的地方,斜伸出一棵孤松,孤松并不十分大,但撑一个人的重量,应该问题不大。 他眼睛一亮,随即一黯。 “不行?”孟初一皱眉。 罗通犹豫了下,“如果尽全力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但我现在没有着力点,一旦全力跳跃,只能……”他看了孟初一一眼,没说话。 孟初一了然。 他现在全身重量都是依靠着她,一旦他施力,势必会反作用到她的身上,她攀着的石头已经很危险了,很难说能不能撑得住那一跃的力道。撑得住还好,撑不住,她只有摔下去一个可能。 她平静的说,“可现在这样,也不过是等死,我情愿赌一赌!” “那还不如我……” “我说过,你的方法只会让我们两个人都死。”孟初一冷静的道,“你自己选,第一个,我跟你一起死,第二个,或许你能活,我也能活!” “可、可是……” “我数一二三,如果你还做不了决定,我立刻松手。”孟初一毫不迟疑,“一、二……” “我跳!”罗通硬生生的被逼出一脑门子的汗,“我跳还不成么!” 孟初一唇角微不可见的狡黠一勾,神态却依旧漠然,“那就跳吧!” 罗通咬了咬牙,“姑娘您自己当心,我……我先走一步!”他打定主意,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他也陪着孟初一一起,黄泉路上,好歹也有个伴! “速度!” 罗通微微吸了口气,双脚一踢岩壁,借力反力,整个人鱼跃一般往外一荡,半空中利落一个翻滚,趁势抱住那棵孤松,松树微微晃了晃,却还是稳稳承住他的重量。他顾不得欣喜,立刻回头,登时松了一口气。 孟初一还稳稳的吊在那块石头上。 “孟姑娘,我没事了!”心里一松,罗通才想起来还没有报平安,“您放心,再撑个一时三刻,我们的人一定下……” 一个‘来’字噎在嗓子眼。 罗通骇然变色,“小心!” 话音未落,刚才看起来还稳稳当当的石头,霍然崩毁! 吊在石头下的人,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彻底坠入云雾之中! “孟姑娘!”罗通目眦欲裂,嘶吼出声! 他想也不想,立刻跟着往下跳! 还未纵起,天外突然斜里飞来一卷银鞭,死死缠绕住他的腰,往后一拽,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后一扑,重新摔在树上,他抬眼一看,也不知道该狂喜还是该紧张愧疚,一张脸扭曲变形,“公子,孟姑娘为了救我,摔下去了!” 苏扶一手握着粗绳控住身形,望着云雾,神色冷峻。 刚才孟初一掉下去的刹那,他是目睹的,只可惜,他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她掉落的速度,没能及时救她。 “公子,我下去救她!”罗通嘶声道,“我这条命是她救的,我跟您保证,就算是死,我也把她救回来!” “你这个样子,还怎么救人?”苏扶冷然看了遍体鳞伤气息紊乱的罗通一眼,“想下去陪葬么?” 罗通一愣,“公子您的意思是……” 不救了? 苏扶深深望了眼盘绕起伏的云雾,清朗深邃的黑眸里涌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复杂的令罗通也看不明白,却不由自主的惴惴不安。 “公子……” 苏扶定定看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撤。”# 第三十章容珩到来 罗通怔住,下意识低头,望向身下的缭绕云雾。 这就……放弃了? 孟初一的模样浮现在他面前,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比他那早夭的幼妹也大不了几岁,刚才如果不是她,他已经死了! 他咬牙,“公子,让属下下去找!孟姑娘福大命大,一定能撑到……” “拿你的命做赌么?”苏扶淡淡的道,“明台山的瘴气不同于寻常,最容易诱发人的魔障,你已经失手一次,再下去一次,你能保证你能克服心魔?”顿了顿,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都说明台山得天独厚,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 罗通听不太明白,但也猜出自己刚才放手坠崖,跟这看似美丽实际危险的山雾脱不了关系。 但是…… 他低头,年轻脸上有些不忍,“可孟姑娘……” 苏扶目光深深,隐着些微遗憾与怜惜,沉默半晌,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苍白脸颊上泛起淡淡的不正常的红晕,“我对不起她。” 罗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公子……也不容易。 他深受公子大恩,这条命,就算是要舍,也该听公子的吩咐。 罗通眼眶微红,蓦地咬了咬牙。 “孟姑娘,如果您能活着,我一定为您做牛做马,您若不幸蒙难,只要我活一日,一定日夜供奉您的牌位!” 苏扶目光微动,掠过一抹挣扎,随即敛散。 他没有任性的资格。 冒险下来一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撤。” 不用他再说第二遍,罗通挣扎着爬站起来,“公子您先上去,属下为您殿后!” 苏扶颌首,看也不看山下,身形一掠,直上崖壁。 一袭青衫在劲风中猎猎而动,云雾之中分外清雅,却也决绝。 “你上来的正好,正好帮我拦住他们,麻烦的紧!” 华丽低沉的含着笑意的声音蓦然响起,一道银紫身影电射一般直掠下来! 苏扶霍然抬眼,眼底一抹惊疑,“你怎么来了?” “我被纪王气坏了,出来散散心。”容珩俊美脸上勾出懒散狡黠的笑容,一手轻松勾过苏扶手上的绳索,神态轻松的仿佛在逛街,“上面的事,你就多费心了。” 苏扶怔了怔,望着眼前漫不经心的雍王殿下,皱了皱眉,“殿下,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份,怎么可以轻易以身犯险……” “我明白。”容珩微微勾唇,长眸挑出漂亮的弧度,漫不经心的打断苏扶的话,“苏扶,你该知道我性子霸道,我看中的东西不多,所以从来不喜欢被别人夺走,就算那人是老天爷也不行!” 苏扶一噎,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怒气,“明台山瘴气横生,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也难保不被瘴气所惑!” “那就惑吧,我无所谓。”容珩潇洒一笑,“帮我拦着那堆人,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吵的很。” “容珩!” “多谢!回头请你喝酒!” 容珩潇洒大笑,随意一踩崖壁,整个人便箭射一般直接掠入缭绕云雾中,转瞬没了踪影。 苏扶凝视容珩消失的方向,深邃黑眸里掠过极为复杂的神色。 有时候,他也确实羡慕容珩的潇洒。 但可惜,他不是容珩,容珩也不是他。 他淡淡一笑,平凡无奇的五官随着那一笑也温润清雅起来,身形一闪,朝着崖顶掠过去。 …… 孟初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感觉身体四肢无一不痛,尤其是脚踝,更是钻心的刺痛,痛的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她下意识低头一看,脸色骤变! 一只形似野狼的动物蹲在她的脚边,雪白的獠牙大张,牙尖已经刺入她的脚踝! 孟初一想也不想,猛地抽腿! 野狼吃了一惊,立刻蹬腿后退十来米,一双深绿色的眼睛耀着酷烈森冷又警惕的光芒,獠牙微露,发出威胁似的低吼声。 它对这个猎物的不安分,感到不满。 孟初一神色不变,慢慢撑起疲软乏力的身体,迅速扫视一圈四周,看有没有趁手的武器。 最近一块石头都离她有三米远,约莫拳头大。 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不好,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摔到了一片乱石堆里唯一一块泥沼地里,下面是黑臭的烂泥,上面是厚实的腐草浮萍,也幸亏有这样的俯冲,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才没有当场摔死。 她是没有当场摔死,可现在面前杵着一只明显想生吃了她当晚餐的野狼,她手上别说是枪,连块石头都没有,跑是跑不赢的,双脚还废了,难道靠着她一双胳膊还有一堆烂泥,跟只狼肉搏? 孟初一有些懊恼。 她穿越这么久,一直忙着受虐虐人,她应该在第一时间学武的,就算学不会六脉神剑之类的,对付一只狼应该也绰绰有余吧。 “吼!” 野狼试探性的发出一声低吼,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滚。”孟初一冷冷一喝! 或许是她的神态睥睨冷漠,又或许是野狼还有些忌惮,被她这么一喝,竟真的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动弹不了,一个不敢动弹,一人一狼,陷入僵持阶段。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劲烈的北风呼啸而过,凛冽的让孟初一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孟初一敏锐环视四周,嗅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心里发紧。 黑夜是最好的遮蔽物,尤其是这种没有人烟的野外,从来都是野生动物的乐园。 而她,可能是它们眼底最肥美的一块肉。 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还要生堆火。 她微微吸了口气,撑着手臂,慢慢坐直。 几乎是她动作的刹那,一直蠢蠢欲动的野狼扑了上来! 孟初一眸光一凛,身体猛地一侧! 原本应该刺入她喉咙的獠牙硬生生的刺入她的肩膀,剧烈钻心疼痛传进大脑的刹那,孟初一蓦然出手,快狠准的扣住野狼的头颅,手上猛地用力! 咯噔! 一声细碎的轻响! 野狼身体一僵,随即一软,被硬生生拗断喉咙的头垂了下来,重重跌落。 孟初一身体这才痉挛似的猛地抽搐了下,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已是惨白一片,望了眼自己血淋淋的肩膀,她慢慢吸了口气,撑着手臂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还未起身,脚踝部位传来一阵剧烈刺痛。 她不由自主一个踉跄,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然后,倒入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华丽馥郁的异香浮在空气中,一道熟悉的声音既惊且怒的响起。 “才一天工夫,你怎么就把你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第三十二章不解风情 孟初一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心里陡然一松。 仿佛所有艰难困苦不复存在,因为有人可以靠。 很荒谬的错觉。 她跟他,明明就是一桩孽缘。 她忍不住撇撇嘴,低声咕哝,“怎么哪里都有你?” 容珩听的清楚,唇角微勾,“你我有缘……” 话音未落,怀里蓦然一重。 刚才还站的笔直的女人,往后一仰,彻底晕了过去。 …… 燃的正旺的火堆耀出明亮的光泽,投影在灰黑色的石壁上,晃出妖冶美丽的光纹,破败简陋的小石洞里,竟妆点出几分莫名的温暖。 容珩正坐在火堆前。 他相貌本就俊美到妖娆,破败石洞火光之下,愈发显得皮肤白皙剔透,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一挑,一根细细的树枝便搭在火堆之上,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火堆上的树枝越堆越高,却错落有致,仿佛一个倒扣的鸟巢,橘红火色下,有种惊人的美感。 这个男人,连生个火,都这般讲究。 “多谢。” 稍显疲惫的女音轻轻响起,带着些微沙哑。 容珩也不回头,手上树枝轻轻一抛,刚才还精致的像个工艺品的鸟巢轰然倒塌,火焰轰的一声窜高,将石洞耀的恍若白昼。 他慢悠悠的回头,“饿不饿?” “饿,有吃的吗?”孟初一被火光刺的微微睐眼,下意识动了动,身上披盖着的银紫长衫顺势滑落,肩上突然一凉。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最简单的肚兜,粉嫩的颜色成双的鸳鸯,配上白皙剔透的肌肤,火光之下,竟有几分魅惑。 一道灼灼视线直射过来,毫不避讳。 孟初一掀了掀眼皮,看了眼一脸偷腥狐狸似笑脸的男人,什么话都没说,十分平静的将长衫往上拉了拉,有点冷。 她的动作太坦然,坦然的让雍王殿下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挑眉,“你就没话说?” “说什么?说多谢你脱了我衣服?还是多谢你替我裹了伤?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你负责?”孟初一面无表情,“脱都脱了,事发之后抱着胸装害臊,我没那么矫情。” “……你到底有没有女人的矜持?” “矜持这东西,能当饭吃?”孟初一嗤了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容珩看向孟初一的眸光微深,半晌才慢慢的道,“虽说孟靖不是个尽责的父亲,你在孟家也好歹是主子,就算你没办法养尊处优,安安稳稳的生活应该也是不难的吧?” 孟初一心里一动,看了容珩一眼。 他这是……起疑了?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她跟原主的性格差距很大,她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性格。 “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她淡道,“就算我想安安稳稳的生活,恐怕别人也不允许。” 容珩目光一锐,“你不说,我还真的是忘记了,只是我想不通,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人欺压到你的头上?” “谁还没有个软弱无知的时候?”孟初一为自己挪了个舒适的姿势,“我饿了,找点吃的过来吧。” 容珩目光悠悠,带着看透人心的锐利光芒,仿佛要将她看穿。 孟初一毫不在意。 她回答了,至于他信不信,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爱信不信。 容珩看着看着,突然一笑,慢慢站起身,意味深长的道,“我希望哪一天,你能对我坦诚。” 孟初一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没听见,她什么都没听见。 坦诚什么,坦诚自己是个穿越人种,然后被人架上火刑架当烤鸡烤了? 况且就算她说了,他会信么? 容珩起身出洞找吃的去了,原本还算狭窄的石洞少了个人,立刻宽敞了不少,火堆烧的正旺,暖融融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昏昏欲睡。 孟初一却突然没了睡意。 她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脚踝上的伤口也裹好了,包扎的十分整齐利落,显然不是个生手。 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居然对这种事情也这么擅长。 洞口突然一寒,容珩速度也快,一手拎着只兔子,一手提着串根茎似的植物,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瞧见孟初一一脸诧异,他一笑,“我五岁就跟着长公主启蒙,长公主骁勇善战,我跟在她身边,要学的自然比别的皇子多的多。” 孟初一一怔抬眼,正好扫见容珩眸里一抹稍显复杂的光芒,随即消失无形,快的让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容珩已经坐下来收拾吃食,动作十分熟稔。 根茎似的植物塞进火堆,雪兔剥皮去内脏,架起支架烧烤,不到一会功夫,不大的石洞里弥漫着一股醉人的焦香。 孟初一口里不由自主的分泌唾沫,她还是真的有点饿了。 容珩手一抬,火堆里咕噜噜的滚出几个黑炭似的东西,容珩懒懒的道,“为了惩罚你刚才出言不逊,我吃兔子,你吃这个。” “……” 黑炭似的圆球,烤的焦香的兔子,这个男人,真够小气的。 孟初一忍不住一阵气怒,哼了哼,“我抬不起手。” 说话间,瞥了眼他不染分毫泥灰的白皙手指,微微挑眉,全是兴味挑衅。 这东西黑炭似的,就算是再优雅,也难免沾了一手黑灰,她倒是很想看看,这位金尊玉贵不染纤尘的皇子,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剥皮。 容珩瞥眼过去,突然一笑。 然后直接抓起了黑炭球。 动作优雅的,毫不避忌的,撕开了黑炭表皮,露出里面散发着甜香的白色果肉。 刚才还白皙如玉的手指,立刻染上了一层黑灰。 孟初一脸黑了黑。 她还以为他会有什么精细雅致的办法,没想到,这么直接! “这叫苓果,看起来难看,吃着却还好,若想精细,自然有精细的办法,找块帕子轻轻一裹,内力一催,外面那层黑皮便能自动剥离,”容珩慢悠悠的道,“再用小刀切成小块,干净的树叶装着,翠叶白肉,古朴拙趣。”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过去,他顿了顿,“但我不想。” 孟初一没来由的心口一跳,下意识转开视线,转了一半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胆怯的意思,硬生生的转过头,“哦?” 容珩轻轻一笑,妖娆美貌的容颜竟更添了几许魅色,他靠过去,将剥出大半的红薯肉放在她的唇边,“那样,怎么能让我这么靠近你?嗯,你身上有点臭。” “……” 孟初一面无表情,一张口,狠狠咬掉大半果肉,眼神淡漠孤冷,不像是在吃苓果,倒像是在啃某人的肉。 “不解风情的女人。”容珩轻笑出声,也不后退,就这么贴着孟初一坐着,继续剥着红薯,慢悠悠的道,“自家人之间,哪里需要那么多虚饰?那些金尊玉贵衣冠楚楚,从来都是给外人看的,你不嫌弃我的黑手,我也不嫌弃你的臭,这样才能长长久久,不是么?” 孟初一目光微震。 自家人…… 家人之间,从来不会有任何掩饰,会包容所有外人看不见的缺点,是可以让你最放肆无惧的人。 她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更没想到,在他心里,居然是想让她做他的自家人。 家啊…… 她曾经以为组织就是自己的家,组织里的伙伴就是自己的家人,可最后…… 心口不由自主微微刺痛,她撇开眼,掩饰眼底一瞬间的黯然,淡声道,“容珩,你爱我吗?” 容珩手上动作一顿。 这个女人,还真的是直接。 可是……爱? 他敏锐察觉到这个问题应该是关系到他今后跟她的关系,一个回答不好,这女人,八成拂袖而去不回头。 目光闪了闪,他一笑。# 第三十三章客人 “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但我知道你只能是我的人。” 十分霸道总裁逻辑,十分欠扁。 孟初一冷静颌首,觉得跟自己的推论很一致。 才见了几次面,如果他对她一见钟情,爱到欲罢不能,她才觉得有鬼。 她又不是什么倾城绝世美女,如果这样都能爱上,他肯定有欠虐体质。 孟初一的冷静反应让尊贵的雍王殿下有些不是滋味。 这女人,反应未免也太平淡了些吧。 嘴角恶意微勾,他突然一倾身,修长手指暧昧点上孟初一的肩膀,隔着薄薄的衣料漫不经心的摩挲,一脸春情荡漾,“再怎么说,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不用。”孟初一面无表情,“我的身价太高,你负责不起。” “……”尊贵的被嘲笑了雍王殿下脸色登时微妙起来,他堂堂亲王,居然被个女人嫌弃了?他盖住眼,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孟初一,你还真的会打击男人的自信心。” 孟初一唇角微不可见的微扬,随即掩去,看了眼地上仅剩几个苓果与架在火上烤的喷香的兔子,推了推他,“我吃饱了,剩下的果子你吃了吧。” 容珩捂着眼睛装死,闷闷的道,“我有兔子。” “那就当我用果子跟你换。”孟初一难得的好说话,突然伸手,还没有碰到,手腕就被容珩扣住,容珩正色,“我这人很护食。” “你当你是哈士奇?”孟初一嗤了声,“护食这种借口也能说得出来。今天要么一人一半,要么,你就看着你的兔子变成焦炭。” 容珩眸光一闪,定定看了眼孟初一。 少女灰头土脸头发蓬乱,丁点美貌都消失不见,偏偏一双黑眸亮的惊人,黑白分明的像是看透所有虚伪的人心。 这女人,外表娇软的像朵芙蓉花,内里硬的却像支标枪,百折不挠,宁折不弯。 “我错了。”容珩微微勾唇,声音含糊在口里,“其实不怎么像的。” 恰好一朵火花爆开,砰的一声压住了他本就低微的声音。 孟初一微微睐眼,却没追究他到底说了什么,伸手直接取了架上的兔子。 容珩没再阻止,眸光深深,半晌,慢慢叹了口气,“聪明的女人就该学会装傻,你真不聪明。” 孟初一没理他,只是有些费力的吞下口里的兔肉。 酸、涩、苦、硬,完全没有架子上烧烤出的焦香,像是木柴,却比木柴还难吃,相比较这个,刚才黑不溜秋难以见人的苓果简直是天堂一样的享受。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容珩目光微软,笑笑的接过兔子,优雅撕下一长条肉塞进口里,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慢慢吞了下去。 孟初一看他一眼,“一开始。” 这男人虽然妖娆美丽近乎女子,骨子里却是彻头彻尾的男子,虽然做事没什么底线,但这种我吃肉你吃果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孟初一瞥眼过去,“你要做傻子,我为什么要拦着你?” “……”容傻子刹那间竟无语凝噎,半晌,他慢慢笑了笑,笑若春花。 “明台山的崖下常年充斥着瘴气,连带着野物都是有毒的,轻易不能食用,唯一能食用的肉类就是这种吃沼泽腐泥而生的兔子,但肉质粗糙,连寻常野果都不如。” 孟初一听的怔了怔。 他好歹也是尊贵亲王,一座普通山崖下野物味道如何,他怎么可能知道?而且看他样子,似乎吃过似的。 容珩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一笑,“我在这下面待过半个月,这个山洞,还是当初找到的,而且那时候……”顿了顿,长眸里掠过一抹稍显复杂的意味,随即消失不见,他慢慢一笑,“那年我八岁。” 孟初一讶然抬眼。 她刚才可是见识过这崖下野物的凶猛的,一个八岁的孩子,是怎么在这里挨过半个月? 她简直不能想象,他当时在这下面,经历过了什么。 “你……”孟初一心口堵堵的,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容珩慢条斯理的吃着兔肉,他吃香优雅,动作却快,很快半只兔子都下了肚,脸上却没有丝毫为难的表情,仿佛吃的是最寻常的珍馐美味。 “说起来,到现在你都一直没问我筹谋什么,为什么执意要将你牵扯进来。”他抬眼,眉眼弯弯,“你就真的一点不好奇?” 孟初一脸色一正。 确实,虽然容珩将她硬扯进这淌浑水里面,这么久,她都处于雾里开花的状态,不是她蠢笨,只是有些事情,像一张大网,密密麻麻的牵扯出许多条支线,她一没有足够的信息渠道,二缺少时间,三是一直处于一种被动挨打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纵观全局。 她定定看向容珩,一字一句的道,“如果我问,你会说?” “当然。”容珩懒懒一笑,长眸锐亮惊人,姿态却陡然缠绵下来,悠悠的道,“我说过,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突然不想知道了。 “你知道裴长天是什么人?”容珩懒懒发问。 孟初一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容珩口里的裴长天是那天密林里狙击人不成反被人狙了倒霉男人,她皱了皱眉,“定远侯世子。” “定远侯是朝中老将,虽然比不上血烈军傅元帅那般功勋卓著,但也是百战老将,军中势力不可小觑,我朝惯例,父荫子都是降等的,裴长天虽然是世子,却没办法成为定远侯的,要想挣出侯位乃是更高的勋位,他必须做出一番功绩。”容珩淡淡一笑,眉眼间微微嘲讽,“但你应该看出来了,以裴长天的能力,别说是做出一番功绩,就连保住爵位都很困难,所以他也只能选择抱人的大腿。” “他选择的,是你的对头?” “不算,不过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真的么?瞧着小眼神阴森森的,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立场不同? 孟初一撇撇嘴,想了想,“这人跟纪王有什么关系?” “纪王是他一表三千里的表舅,纪王虽然明哲保身,碍于情面,有时候却也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容珩嘲讽一笑,“纪王上了他的船,自然要……” 声音陡然一顿! 孟初一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体一轻,已经被容珩抄抱起来,她猝不及防,下意识搂住容珩的脖颈,“怎么了?” “不知道。”容珩望向山洞外,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慢慢冷了下来,“可能我们有客人了。”# 第三十四章一起走 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客人? 就算是客人,恐怕也不是好客人。 不用容珩开口,孟初一也听见了洞外沙沙的窸窣轻响,似乎……不止一个人,而且对方似乎并不打算遮掩,是因为势在必得么? 她看了眼容珩。 容珩还在微笑,眼波流转,一派风流迤逦,只是唇齿笑容间带上了几分狠厉煞气。 “来的到快。” 孟初一睨眼过去,“你的仇人?” “你我一体,应该是我们的仇人。”容珩含情脉脉的扫了眼过去。 孟初一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还不忘占便宜,这人再怎么衣冠楚楚冠冕堂皇,骨子里就是个流氓。 她推了他一下,“还不走?” “嗯?”容珩微微挑眉,长眸里闪耀着兴味的光芒,“走哪?” “别问蠢话。”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了眼,“敌强我弱,我现在又动不了,要想全身而退,多少有些困难吧,现在不逃,等人家杀进来再逃?” 容珩嘴角抽了抽。 虽然他确实是打算带着她暂时离开的,但被她这么一说,怎么哪里不对?她是不是将他看的太扁了些? 事关男子的骄傲,他忍不住道,“那些人,我还没有放在眼底……” “废话真多。”孟初一不耐烦的拍了拍他的背,“还不快走!” 动作娴熟自然的,让雍王殿下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一匹马,而且还是不听话的那一种……这女子,还真的会打击男人的自信心。 容珩默默收回想要仔细解释的冲动,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身形一纵,飞快掠向洞穴深处,唇角含着一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宠溺无奈笑容。 这个山洞并不十分宽敞,但十分深,越走越暗,以孟初一的视力也不太看的清楚四周情形,成了睁眼瞎。但就算这样,她也能依稀感觉出容珩并不在走直线,弯弯绕绕的,像是在……绕圈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速度越来越慢,慢的孟初一都能听到身后急促忙乱的脚步声,间或间还有几声急躁的交谈声。 “在前面!” “又绕圈子!” “就在前面,还不快追!” 孟初一不由皱眉,下意识握紧拳头,刚才走的仓促,她只来得及握住一小块石头,虽然不算什么,至少聊胜于无。 “怎么,害怕了?”黑暗中,带着笑音的华丽嗓音低低响起。 “我当然怕,怕你突然神经错乱精神失常,怕我死的不明不白,不知道该怎么跟阎王交代。”孟初一没好气的回答,拒绝承认自己听见他的声音后,瞬间心定了。 “放心,阎王还不敢收你。” 话音未落! “啊!” 身后一声惨嚎声突兀响起,尖锐的几乎刺破耳膜! 孟初一眼一睁,奈何视力不够,根本看不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 容珩脚步不停,声音悠悠,“我说过,我在这里待了半个月,虽然称不上了如指掌,至少熟门熟路,而且那时候闲着无事,随意设过几个机关,年深日久,有好多都不能用了。”语气微微唏嘘,显然十分遗憾。 “所以你选择逃?”孟初一一点即通。 “我是斯文人,不喜欢动手动脚,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 说话间,伴着此起彼伏的倒地声,惨嚎声与惊恐尖叫声不间断的响起,恍惚进了森然地狱。 孟初一不由微惊。 虽然看不清楚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些惨嚎声中也能猜得出来他们应该遭遇了什么。当年容珩不过八岁,一个八岁稚童,就能设下如此险恶的机关,是本性,还是生活磨练出的狠辣。 她下意识低头。 昏暗中,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觉得长眸明亮,隐约间,唇角微扬。 他还在笑。 “害怕了?”他突然开口。 孟初一微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确实,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善良人能够做出来的。但这个世道,比她的曾经生活的年代更加混乱森严,一个孩子,要想在弱肉强食里挣出一片天地,注定了就不可能善良。 而且,他似乎并不想在她面前遮掩什么,仿佛是有意识的,将他恶的一面展露给她看。 他想……她认识完完全全的他吧。 即使她没有爱上他,一个男人,能够这样毫无保留的坦陈,也是一件让人十分动容的事情。 半晌,她慢慢的道,“易地而处,或许,我比你做的更狠辣。” 四周静了静。 容珩没再说话,只是掠行的动作似乎慢了慢。 好一会,他才轻轻笑了声,仿佛叹息,“完了,我好像更不想放你走了,怎么办?” 孟初一唇角微不可见的扬起,声音却淡,“我若想走,谁也拦不住我。” “包括我?” “包括你。” 容珩又轻轻笑了声,脚下速度更快,远远的将那些惨嚎声抛在身后,不到一会功夫,孟初一就看见前面隐约透出些微亮光,在黑暗中奔行久了,微明还暗的光线让人不由自主的精神一震。 容珩脚步却突然一顿。 孟初一敏锐察觉到男人身体突如其来的紧绷,就算是刚才逃亡,他都是一副恣意悠游的态度,现在是怎么了?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光源处,距离不算近,以她的视力根本看不清什么。身体突然一轻,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在一个冰凉的物事上,似乎是石头,伸手之处也都是冰凉坚硬,她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似乎把她塞进了一处类似缝隙的狭窄洞口里。 “你太重了,我有些累了。”容珩正色道,“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待会来接你。” 孟初一目光微闪,下意识扬手,只觉手背微微一热,像是触碰到什么柔软的温热,她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触电似的收回手。 容珩抚了抚被她无意识碰到的唇角,狡黠一笑,不正经的道,“怎么,现在就舍不得我了?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孟初一面无表情,摸索着去拽他的衣服,“一起走。” 容珩望着被拽住的衣服,眸里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低低一笑,“可现在,我不想带你一起走了。” 他衣袖微微一弹,孟初一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袭来,巨大的力道让她不由自主往后一仰,洞口狭窄,倒没有受什么伤。 但身前,空空荡荡,容珩已经走了。# 第三十五章谁敢 容珩慢慢走出洞口,望着洞外站着的人,唇角微微扬起,淡淡嘲讽,“纪王叔甘冒奇险,亲自迎接,容珩真是受宠若惊。” 纪王葛理保养良好的面孔微微抽搐,目光微闪,掠过些微懊恼与后悔。 如果不是已经下不了船,他真的不想与皇子对上,尤其是容珩。 他这些年虽然不涉朝政,一直韬光养晦,看似颓废懒散,实际上也颓废懒散,但骨子里还保留着些微旧时的锐利眼光,直觉告诉他,雍王容珩,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但事已至此,就算他再后悔,也不可能脱身了。 葛理微微吸了口气,峻声道,“容珩,你射杀定远侯世子,犯下如此谋逆大罪,还没有什么话好说!” 容珩目光微冷,唇角依旧含笑,“定远侯世子……裴长天不是死在帝都城外么,那个时候,我可是在往央州的路上,前后相距千里,纪王叔就算想要栽赃,也该找个可行的借口吧。” 纪王一窒,咬牙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恐怕不知道,裴世子身边跟着的亲卫逃出了三个,他们完全可以作证!” “三个普通亲卫,就妄想指正堂堂亲王,纪王,你难道不觉得太过草率了!”容珩声音陡然冰冷下去,隐隐威重! 纪王脸色登时变了变。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幕僚,幕僚朝他微微点头,平凡无奇的脸上神色凝重而肃杀。 纪王微微一惊,脸上滑过些微犹豫。 “当然,我也知道,不管这证据是否妥当,只要我今天死了,伪证也成了铁证,就算我有天下的冤枉,也辩白不了了。太子殿下就这么容不下我?”容珩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同室操戈,非我大雍之福。” 纪王微微动容,“容珩……” 容珩神色突然一厉,沉声道,“纪王叔,你可知道,不管今天你杀不杀得了我,以太子的心胸,你才真的是万劫不复。这样的储君,当真是大雍之福?你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中,你甘心?你放心?” 纪王蓦地握拳。 容珩说中了他的心事。 太子殿下虽然位高权重,但度量狭窄为人阴狠,容珩不过是杀了裴长天,还没有做出旁的事,太子就猜度容珩心有二意,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容珩,就命他借口剿匪关闭城门,限制容珩的出行,以期让他无声无息的死在央州城。 如果他今天杀不了容珩,太子殿下自然会不悦,可是就算杀了容珩,谁又知道,当这件事翻出来时,太子殿下会不会将他推出来当挡箭牌? 击杀皇子,就算是有真凭实据,也是大罪,更何况所谓的证据,本身就有太多漏洞。 “王爷!”幕僚低低唤了声。 纪王望他一眼,脸色微沉。 这个幕僚名义上是他的人,实际上是太子殿下安排在他身边的暗桩,他的一举一动,无疑都在太子殿下的掌控之中。 想他大雍堂堂铁帽子王,也算是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的人物,今日居然受制于一个区区幕僚,就是一个傀儡! 纪王不由一阵气怒,冷声道,“本王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不用你多嘴!” 幕僚眼底浮上些微不悦,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吩咐,他也不想跟这个愚蠢庸碌的纪王打交道!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容珩身上,却是微微心惊,其实太子殿下命令击杀容珩时他还觉得操之过急,现在才觉得殿下果然有先见之明。 雍王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挑的纪王心浮气躁,这个人,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幕僚眸光渐狠,沉声道,“王爷,雍王罪证确凿,当断则断……” 话音未落! 砰! 他整个人突如断线风筝似的飞了出去,飞出三丈开外,砰的声撞上巨石! 纪王霍然退后一步,惊骇的看向容珩。 “我跟纪王叔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嘴?” 容珩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衣袖,唇角含笑,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姿态,完全看不出他刚才不过一抬手,就将一个成年男人震飞了出去! 幕僚口一张,还未来得及开口,一口鲜血喷出,整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显得狰狞,“王……王爷,您别忘了,允诺了太子殿下什么!” 纪王身体一震,霍然转头,“来人,把朱先生送出去!” 幕僚脸色一白,他没想到一直唯唯诺诺的纪王会突然刚烈起来,“王爷,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府兵强行押送了下去。 纪王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抬眼定定看向容珩,突然长身一揖,“雍王殿下。” 他用上了敬语。 容珩眸光微动。 纪王继续道,“敢问雍王殿下,您此次奉旨巡查央州,只是单纯的奉旨巡查,还是另有要旨?” 容珩神色微敛,定定看了眼纪王,半晌才慢慢的道,“纪王叔是聪明人。” 纪王脸色陡然苍白,身体不由自主踉跄后退了两步,几乎是刹那间,整个人仿佛已经苍老了几岁,满身华服也撑不起威重气势。 “哈哈……哈哈哈……”他蓦然仰头长笑,一反平日的庸碌颓废,笑声肆意张狂,仿若狂生。 容珩静静望着他,长眸里浮上些微怜悯与讽刺。 “我以为……我以为我只要安分度日,只要什么都不管,就能保住我上下满门……所以,我一直都掩饰本性,一直都在装,装了这么多年……现在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纪王仿佛被自己逗乐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容珩,你说好不好笑?” “确实好笑。” “你也觉得好笑,连你也觉得好笑。”纪王喃喃低道,笑声陡停,保养得宜的脸孔扭曲变形,显出几分煞厉,猛地伸手指向容珩,“既然如此,我何必再装何必再演!就算明天拼个鱼死网破,至少也有一个亲王作陪,我也不枉了!” 容珩神色不变,轻轻叹了口气,“纪王叔可知道,你选了最错了一条路。” “那也是你们容家人逼的!”纪王狞狠低吼,“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看我这个纪王不顺眼!既然如此,我就如了你们的愿!弓箭手!” 唰的一声,数千支箭弩举起,黑色的弓箭,齐刷刷的对准容珩! “容珩,你记住,我不是为了太子,今日,老夫是为了自己!射!” “谁敢!” 一声清脆的厉喝突然响起! 一直从容镇定的容珩脸色微变,霍然转身!# 第三十六章父女 黝黑的洞口,慢慢走出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少女一身鹅黄女衫,相比较平常惯穿的男装,柔美的女装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形,五官精致而甜美,只可惜此时脸色稍显苍白,眉眼间全是掩不住惊惧恐慌。 “爹……” 纪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韶华?你怎么在这?” “爹……我……唔!”韶华郡主声音一顿,有些惊恐的回头,身体微微一侧,露出抵在她后心的寒亮匕首。 匕首的那一头,是一个灰头土脸看不清眉眼的少女。 她站的笔直,仿佛一杆标枪,银紫的男式长袍披在她身上宽宽绰绰,偶尔劲风扬起,别有一番飒爽的味道。 容珩脸色却已经黑了一半。 这女人肩上有伤脚踝断裂,根本不能再站,她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真的不打算要她那双脚了么! 看她身体颤的,分明已经快撑不住了! 爱逞强的女人! 孟初一看也不看铁青着脸的雍王殿下,扬声道,“纪王爷,想让你的宝贝女儿一起死么?” “爹,救我!”韶华适时尖叫出声! “你给我闭嘴!” 纪王脸色异常难看,他已经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搅局。 他膝下空虚,目前唯有此一女,已故的王妃是他的结发妻子,与他感情甚好,他在她陵前发过誓,会好好照顾韶华,一开始他确实对她视如珍宝,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从娶了如夫人开始,又或许从她拜了那个师傅开始,他对她开始不满,并且下意识的……忽视。 等他再次注意到这个女儿,居然发现她对雍王容珩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难保今日,不是她故意串通了这个女人特地来救容珩的! 该死,她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难道,就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女儿,毁了他的一切! 纪王唇角微微抿起,眼神里染上些微毫不掩饰的孤狠! “啊!” 韶华突的尖叫出声!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只是抵着韶华后心的匕首刺透轻薄女衫,几乎是刹那间,柔美的鹅黄色上立刻晕开一点红晕,恍若绽开的血红樱花! 纪王眼睛蓦地一缩,下意识急喊出声,“住手!” 他本来以为韶华是跟他们一起做戏,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爹……”韶华面色凄然,眼泪成串落下,“爹,就算女儿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妥,你真的不要女儿了?” 纪王快要扬起的手不由自主微微一颤。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韶华哭了,上一次,还是王妃过世那日。 仿佛一夜之间,她从娇养的小女儿变成了少年郎,不仅穿着打扮都是男儿装扮,就连性格都变的男儿气十足,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养了个儿子。 再仔细一看,纪王才发现韶华居然穿的是女装,而且是王妃在世时最爱的鹅黄色,韶华的相貌本就像极了王妃,如今这般……纪王心脏不由自主微微抽痛。 他向亡妻保证过,会照顾好这个女儿的,而且他膝下唯有此女,就算他挣下了大好前程,百年之后无人承继,依旧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也是他这些年,一直韬光养晦最主要的原因。 “你……我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女儿!” 韶华脸色白了白,慢慢闭上眼,眼泪不住滚落两腮,越发显得孱弱绝望。 “初儿,放了韶华。” 一直没有说话的容珩突然开口,声音淡淡。 众人都一愣。 韶华蓦然睁开眼,第一次将视线落在容珩身上,眼神里夹杂了讶然与不可名状的悲怆,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孟初一微微皱眉,警告的瞪向容珩。 现在傻子都看得出来纪王是势在必行,韶华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找到也是最有用的护身符,她不信他看不出,这次名义上是她是以韶华为人质,实际上是韶华主动帮忙,否则以韶华一身功夫还有她现在的状况,不说是劫持人质,连走都成问题。 如果放弃这条路,难道他真的赤手空拳的对付眼前上百个弓弩手? 她出来,不代表她也想跟着一起死! “初儿。”容珩轻轻一笑,眉目生辉,声音里笑意尤在,隐隐威重,含上几分凛冽,“放人。” 孟初一眸色微敛,定定看着他。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一撞,交汇着谁也看不清的意味,落在有心人的眼底,却是十足十的亲昵。 半晌,孟初一抿了抿唇,慢慢收回手。 算了,韶华主动提出做人质是为了帮容珩,当事人都不领情,她又何必横插一手。 纪王脸上立刻迸出狂喜,与身边心腹交换了一个视线! 只要孟初一一放人,他这边立刻发动攻击!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容珩留在这里! 无人在意,韶华杏眸里涌上无穷的悲怆,以及一抹决然! “爹!”她猛地低喝出声,“你真的要逼死女儿吗!” 话音未落,她猛地往后一撞! 孟初一脸色骤变,立刻撤手,但她的动作根本抵不过一心寻死的韶华! 刺! 锐器刺破皮肉的轻响,在寂静中,分外刺耳! 众人脸色骤变! 只有容珩还在从容微笑,眉目生辉。 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原本修长如玉的手已经血红一片,掌心几乎快被匕首洞穿,一滴滴的血顺着指尖滑下,凄艳却绝然。 韶华撞上匕首的刹那,是他及时伸手,用手掌替她挡住了要命的那一刺。 韶华呆呆的看着容珩滴血的手,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晃,颓然跪倒在地,“为什么……你为什么……你连替你死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为什么!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 少女的惨然高呼凄厉如枭,刺的所有人心脏登时都一痛! 容珩只是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捂着脸哭泣的少女,俊美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唇角微微扬起,还带着极淡的笑。 笑的让人心口发凉。 “韶华,你想多了。”他淡声道。 韶华霍然抬眼,脸孔惨白如纸,一双眼却通红充血。 “我想多了……珩哥哥,你不是说要保护我照顾我的么!你难道不记得了,当年,你就是在这里说的,你说要你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可这些年你对我不管不问,你明知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却躲的我远远的,不就是因为那件事么!” 韶华猛地伸手指向孟初一,尖声道,“你明知道我爹要设计你,为了这个女人,你还是不惜孤身返险,不就是因为她长的像……”# 第三十七章施恩 韶华声音戛然而止。 她身体僵了僵,尤不可置信的瞪向容珩,随即软软倒地,晕了过去。 一滴清泪滑落紧闭的眼角,滑落面颊。 容珩漠然收回手,他的视线甚至没有在韶华身上多停留片刻,往后半退一步,用完好的一只手搂住孟初一的腰。 孟初一下意识就要挣扎,目光不小心落到容珩还在滴血的爪子上,难得的起了三分愧疚,不动了。 虽然韶华与容珩之间肯定有些不可言说的旧事,但说到底,这件事也与她有些关系,她也没办法置身事外。 容珩何等聪明,察觉到孟初一抗拒的意识没那么浓,唇角微不可及的狡黠扬起。 这女人看起来淡漠,骨子里却有一股正义感,看起来心冷意冷,只要摸准了她的脉,心肠其实再柔软不过…… 他十分满意的晃了晃还在滴血的爪子,放柔了声音道,“不是不让你出来么?怎么这么不听话?” 孟初一斜他一眼,淡声道,“我不喜欢躲在别人身后。” “哪怕要陪着我一起去死?”他眸光深深。 “我若不想死,没有人能逼我心甘情愿的去死,就算是死,我也会拉几个垫背的。”孟初一冷冷的道,冰冷的视线带着冷兵器的寒芒,让人不由自主的胆寒。 唐克就是最好的例子。 上辈子,她临死前按下的炸弹,足以摧毁整个基地,包括唐克。 “这件事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容珩轻轻叹了口气,眸光微软,怜惜的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憔悴,“累么,靠着我歇会?” “啰嗦。” 孟初一白了眼过去,她的脚踝也确实疼的厉害,老实不客气的往他身上一倚,不倚白不倚。 容珩唇角微扬,十分不客气的将人搂的更紧些。 “咳!” 纪王脸色铁青,重重咳了声,打断眼前两人的‘浓情蜜意’! 韶华不顾廉耻的当众表白,如今还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容珩就跟这个女人如此这般,不仅是在打韶华的脸,连他都觉得脸面无光! 虽然这次他带来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但若是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容珩抱的美人归,心情大好,眉眼生辉,“纪王叔,事到如今,你依旧要杀我?” “我为何不能杀你!”纪王冷笑了声,“今日你若不死,他日,我必死在你的手里!” “你若死在我的手里,我至少能保你一个全尸,能让你的儿女过上安稳的生活。”容珩微笑。 纪王敏锐抓到其中的重点,身体一震,不由自主往前一步,“你说什么,什么儿女?” 容珩一脸惊奇,诚恳的道,“难道二夫人没告诉您吗?二夫人已经怀孕三月,大夫已然确定是个男胎。纪王叔老来得子血脉得存,可喜可贺。” “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纪王叔是二夫人的枕边人,您不清楚?”容珩似笑非笑,“若您不信,就当我胡说好了。” 纪王僵了僵,二夫人最近饮食日常确实不同于平常,甚至好几次都借故赶他去别院休息,再联系她身边侍女种种古怪,最后一点疑虑消失殆尽。 他猛地握紧拳头,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瞪向容珩的眼神里全是杀意! 自己的女人有孕在身三个月,他这个为人夫婿的居然不知道,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二夫人其实与容珩早有联系,甚至极有可能是容珩安排在他身边的人,又或者,二夫人是无辜的,但怀孕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情,要想瞒过一个女人自身怀孕的事,她的身边,必得有容珩的人。 不管是哪种原因,无异于容珩手里握着他苦盼许久的儿子的性命! 怪不得容珩有恃无恐,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孟初一瞥眼身边的男人,身为一个不算局外人的局外人,她多少能体会纪王目前想要杀人的心情,也微微心惊。 这男人,应该早就算到有今日,并且早就布好了局。况且女子怀孕属于概率性事件,他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就让人不由自主心惊了。 做他的敌人,真不是一件好事。 容珩察觉到孟初一的视线,回之以狡黠一笑,“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 纪王终于忍无可忍,“容珩,你无耻!”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好人。”容珩漫不经心的一笑,“但我觉得我对您还是很厚道的,至少,我把选择权给了您。” 纪王脸色煞白! 自己的尊严与性命! 一双儿女的安稳生活! 这两者该如何选? 一个不受待见的女儿,一个尚未出生甚至还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出生的儿子,与自己的尊严与前途相比,若是十几年前的纪王,选择起来并不困难,但如今,生活与伪装已经将纪王所有雄心壮志抹杀了大半,他已经不再是当年战场上奋勇杀敌的青年,家庭已经成了他所有的重心! 他已经做不到,铁石心肠了。 他踉跄后退了一步,颓然跌坐在地,慢慢闭上眼,“罢了……罢了……” 心腹大急,“王爷……” “我已经做了决定,你们无需多言。”纪王怆然苦笑了声,抬头看向容珩,“雍王殿下,我这些下属不过是听命行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还请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王爷!”下属脸色都变了,齐声低叫! “我意已决,如果你们心里还有我这个王爷,就给我闭嘴!”纪王凛冽一喝,露出几分昔日才有悍勇气息! “……是。” 纪王嘴角嘲讽微扬,再次抬眼看向容珩,目光恳切,“雍王殿下……” 容珩定定看了眼纪王,不答反笑,微微侧头,调笑看向身边一直一语不发的孟初一,眼波流转,“初儿,你觉得呢?” “……”孟初一瞬间无语,嘴角抽搐了下。 这个男人,还真的是处心积虑的想让她脱身不得。 这件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容珩像是看透她的想法,懒懒一笑,“如果你不想管,我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孟初一脸色微变,下意识转头看向纪王的下属,一个个年轻骁勇,都是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如果因为指挥者的失误,而让这些忠心耿耿的年轻人魂归阎罗,确实不公,她也……不忍。 她不由瞪了眼容珩! 这男人,是算准她不会袖手旁观的么! 只是……她若开口,她确实是注定脱不了身了,但从另外一个意义上来说,她是在得施恩,而且是施恩给一些身手矫健前途茫然的年轻人,这对她而言,不是没有好处的。 他明明可以直接开口的,为什么要将这个机会让给她? 她深深看了容珩一眼,慢慢开口。 “既然如此……”# 第三十八章分歧 “全部围住!” 一声厉喝,打断了孟初一的话。 几乎是转瞬间,一队队身披铠甲的兵士出现在山岭之上,神色冷峻气势森严,全身充斥着只有百战之兵才能拥有的铁血煞气,相比之下,纪王带来的府兵虽然同样年轻骁勇,气质却相差了不止一点。 当那队兵士出现的刹那,纪王府府兵中立刻起了一阵骚乱,有人脱口而出,“骁骑!” 孟初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有关骁骑的资料。 如果说镇守北疆的血烈军是大雍第一军,驻守京郊的骁骑就是大雍第二军,虽然或许从编制人数以及地域不及其他驻军,但因为一直驻守京郊负责保卫京畿,地位超然,被列为第二军也是在情理之中。 央州靠近京都,距离骁骑营并不算远,骁骑兵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但骁骑是国家军队,不涉地方事务,出现在这里,怎么看怎么都有猫腻。 而且仔细看这些骁骑的服饰,赫然与那日裴长天带的人马有六分相似……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牵扯。 “裴长天上次带的,是骁骑中的骑兵,这次朱圭调动的列兵。”容珩脸上笑容一点一点淡去,目光微嘲,“裴长天是定远侯世子,骁骑兵现任统帅深受定远侯大恩,裴长天携父之威亲自出马,调派的自然是骁骑精锐,朱圭虽然是太子心腹,有太子手令,也不过只是区区幕僚,能调出一千列兵,也算是荆州指挥使给太子面子了。” 孟初一仔细咀嚼了下容珩的话,有些无奈,“又是你惹出来了麻烦?” “或许。”容珩不置可否,笑眯眯的道,“但我更倾向于他是想……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孟初一没心情理会容珩的玩笑,低声道,“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容珩一摊手,“我知道纪王的软肋,所以能拿捏的住他,太子现在对我已经很忌惮了,朱圭是他的心腹,自然对我不会手下留情。” “同室操戈,相煎何太急。”孟初一忍不住咕哝。 容珩眼底染上些微冷酷,笑容清浅,“皇家血脉,从无温情。” 孟初一怔了怔,突然想起他的身世,心口说不出什么滋味。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早早体会人生百态世事炎凉,要想他温情脉脉,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要想皇宫那样的地方兄友弟恭,更是不可能的事。 那边纪王已经忍耐不住,冲着不远处的朱圭愤怒低吼,“朱圭,你干什么!” 朱圭平凡无奇的脸上神色淡然,“既然王爷优柔寡断,属下不得不替王爷做个决定。” “你放肆!”纪王勃然大怒,“就算你是太子的人,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您都选择背叛太子,我又何必给你面子?”朱圭冷漠回答,“葛理,看在你平日待我不薄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选择,只要你现在杀了雍王,太子殿下既往不咎。” 纪王一震,下意识看向容珩。 容珩笑吟吟,云淡风轻,仿佛根本不在意纪王怎么选。 纪王蓦地咬了咬牙,霍然转身,“儿郎们听令,今日无论如何,护住雍王殿下!” “是!” 排山倒海的呼喝声恍若雷响,铿锵男儿的意气直让人气血涌动! 孟初一望着齐刷刷的护在他们周边的铁血男儿,不由微微动容,眼角余光偶然一扫,扫见朱圭狠辣阴冷的脸色的的的的身后一个骁骑兵已经举起了弓箭。 她脸色一变,“小……” 话音未落,弓拉箭出,一支羽箭掠空而出! 纪王身体猝然一僵! 他慢慢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 一支黑色羽箭正正刺中心脏部位,刺的极深,只露出箭上黑羽! ……怎么会? 纪王茫然伸手,想去摸一摸刺穿他胸口的羽箭,但下一刻,他的手颓然落下,整个人也轰然……倒地。 “爹!” 彻底坠入无边黑暗前,他恍惚听见了韶华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他的女儿…… 他与王妃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的延续…… 他挣扎着转头,却发现韶华依旧无知无觉的躺着,俏丽惨白,眼角泪痕尤在……与王妃那么相似…… 这样也好。 他已经很对不起这个孩子了,总不该让这孩子,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抬头,定定看向容珩,祈求似的伸手,“请……” 从来眉眼带笑的男人眸色微敛,尊贵清冷,恍若高高在上的王者。 “我会给她安稳的人生,但不会干涉她的选择。” 纪王半释然半急切,还有些微不甘,他并不满意容珩的回答,但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终点,就算再有不甘,也不过只是一场虚无。 身体猛地僵了僵,随即一软,纪王瞳孔里最后一点光芒彻底逸散。 纪王,大雍最后一个铁帽子王,就这么死了。 “王爷!” 孟初一怔怔看着纪王,这是她进入这个异世以来见到的第二次死亡,她是见惯死亡的人,此刻心里却一阵发凉。 她慢慢低头,看着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那只手上的鲜血还未完全凝固,一滴滴的顺着两人交握的掌心滑落在她的手上,温热而湿黏,逼人的血腥气。 刚才就在她开口提醒的刹那,容珩握住了她的手,坚定有力的力道让她微微分神,就在那分神的一瞬间,那支箭刺中了纪王的心脏。 容珩……明明也看到了,明明可以阻止,但他没有。 她见到的两个死人,都跟他脱不了关系,下一次,会不会还是如此? 她抬眼,对上男人微笑却淡漠的眼神,一字一句的问,“为什么?” “他死在这里,是他最好的结局。”容珩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唇角还含着清浅如春花一般的笑容,“对所有人都好。” 孟初一一阵语塞。 确实,如果容珩活下去,纪王不会有好下场,如果容珩死去,纪王依旧落不到丝毫好处,或许从他一开始做出选择时,就已注定了万劫不复。死在这里,或许,他还能保留一个忠义铁血的名声,为子孙后代留下一条退路。 但是…… 这是一条人命啊! 容珩怎么能够这么轻轻松松的看着一个人死在他的面前? 就算她可以理解,却无法认同。 她微微闭了闭眼,慢慢的坚定的甩开容珩的手,有些踉跄的走出他的怀抱。 容珩唇角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淡去,默默看着孟初一有些艰难的走到昏迷中的韶华面前,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一个极为脆弱的屏障,长眸里浮上阴鸷愤怒的光芒! 这个女人…… 如果她跟他争吵斗嘴,他或许还不会很在意,但当她用这种沉默且固执的行为反抗时,他突然觉得很愤怒。 他不相信以她的聪慧冷静看不清现在的局势! 既然她什么都了解,摆出这副姿态,又给谁看! 愚蠢!# 第三十九章杀你 冰冷的气息从容珩身上蔓延开来,四周空气莫名其妙的凝滞,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愈发紧张! 孟初一守在韶华身前,看也不看身后莫名散发冷空气的男人,面无表情。 理解是一回事,认同是一回事,她不干涉他的决定,他同样没办法干涉她的决定! 朱圭望着敛去笑容的容珩,下意识握紧掌心,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雍王纵情风流,看似悠游懒散,实际上其实深不可测,是个连太子都隐隐忌惮的人物,不然太子殿下也不会一听那些幸存兵士的陈诉,就甘冒奇险,想利用纪王在央州的势力秘密剿杀奉旨巡场的容珩。 但谁也没想到,纪王会反水! 幸亏太子殿下早有准备,特地写的手书,让他及时调动骁骑,否则今天会是什么结果,谁也无法料定! 但就算是现在,他明明已经胜券在握,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 “朱圭,你确定你今天真的能要我的命?”容珩淡声开口,眉目间笑容凛冽,带上几分煞气! 都是一些蠢货! 朱圭再蠢,也听得出来容珩毫不掩饰的嘲讽,脸色变了变! 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是太子心腹幕僚,自负绝顶聪明,不然也不会被派到纪王身边,容珩居然这么讽刺他! 他紧紧握住拳,忍住反唇相讥的冲动,冷笑了声,“当然!” 他猛地挥手! 排山倒海的呐喊声响彻山谷,骁勇善战的步兵如黑色洪水一般涌上那块小小的平地,几乎是下一瞬就要将那块平地彻底淹没! 朱圭退后一步,满意勾唇。 就算雍王再怎么巧舌如簧无双心计,在绝对武力面前,也不过是一场空! 太子殿下心愿得偿,一定会对他大加赞赏,日后前途,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想着日后的富贵荣华,朱圭唇角笑容更深了些,原本平凡无奇的五官都亮了亮。 “你就是朱圭?”旁边突然响起一道灵动的男音。 朱圭一惊回头,正对上一张大脸,那张大脸挤出自认为十分和善的笑容,“我叫宁缺。” 朱圭惊的下意识往后退,虽然力持镇定脸色还是煞白,“你想干什么!” 他虽然刚才确实有些失神,但他所在的地方易守难攻,为防危险,他身边还特地留了十个兵士负责保护,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了! 宁缺笑眯眯,答的干净利落,“杀你。” 朱圭脸色骤变,下意识就要开口呼救,口刚半张,眼前一黑,彻底坠入黑暗地狱。 宁缺笑眯眯的蹲在朱圭的尸体前,点点手指头,絮絮叨叨的道,“谁让你杀了纪王,杀了纪王不打紧,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让主子与孟初一起了嫌隙,起了嫌隙不打紧,可谁让我家主子在意人家,他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他叹了口气,很无奈,“其实我也真的很不喜欢杀人的。唉……” “宁缺!”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呐喊厮杀声,传进还在絮叨的宁缺耳里。 “有事的时候就是宁缺,没事的时候就让人家滚。”宁缺哼了声,抬头望望不远处黑压压的战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就这么不值钱?” “宁缺!” 容珩的声音更紧了些,含着些许愠怒。 宁缺捏捏鼻子,翻了个白眼,一个鹞子翻身,轻松掠进战场。他身法奇异,在万军之中也轻松穿梭,眼睛随意一瞄,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搓搓手,他身形一转,轻松点晕一个预备从后面偷袭的步兵,扭头扬起灿烂无比的讨好笑容。 “我是宁缺。” 孟初一只淡淡扫了眼身边突然蹦出来的青年,猛地抬脚,将身边一个骁骑踹到一边,淡道,“你的主子不在这里。” 宁缺很漫不经心的往后瞟了眼。 不远处的东北向,几乎要被黑色人流彻底淹没,如果不是偶然一点银白自黑暗中一闪而过,能确认容珩还活着,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已经被砍成了肉泥。 虽然纪王死前下令保护容珩,但此时纪王已死,容珩表现的实在一般,纪王府兵对他多少有些怨怼,没办法心甘情愿的保护容珩,所以虽然没人下令,纪王府兵不自觉的分成两个阵营,一个阵营护住纪王尸身,一个阵营护着韶华,反而是真正该保护的雍王殿下,无人问津…… 宁缺也只是瞟了眼而已,随即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他没事。” “……”孟初一嘴角抽了抽,更为诡异的是,她此刻居然十分赞同宁缺的意见。 那个男人,也确实欠教训。 宁缺一巴掌拍飞一个兵士,望望面无表情的孟初一,目光诡异一闪,猥琐的摸摸下巴。 主子,看来人家根本不在意你嘛啊哈哈哈哈哈…… 孟初一望着径自陷入傻笑状态的宁缺,不由皱了皱眉,有其主必有其仆,容珩这人心狠意冷,连身边的护卫都有毛病。但就算他有毛病,至少他的功夫还是可以的。 “你能带几个人离开?”她直接问。 “咦,你想离开啊?”宁缺拍胸脯,“你放心,我一定能将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呃,你干嘛?” 宁缺措手不及的抱住被孟初一硬塞进来的韶华,一头雾水。 孟初一直接吩咐,“带她离开!速度!” 守在身边的纪王府兵们脸上都露出感激的神色,如果不是场景不对,恐怕都有人冲过来向孟初一下跪了。 孟初一没解释,一是没时间解释,其次,她也不是刻意施恩,她只是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情。 先不提骁骑人数众多骁勇善战,凭他们这些人自顾不暇,韶华此时昏迷不醒,就必须浪费许多人力保护她,只有她安全,他们才不至于处处受制。 宁缺一愣,“可是我得负责保护你。” “保护她就等于保护我!”孟初一厉声道,“快点走!” 宁缺迟疑了下,下意识看向容珩方向,容珩已经被骁骑彻底围住,别说只言片语面部表情,就连一点衣角都看不见。 孟初一不由动怒,“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还不快滚!” 宁缺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嘀咕,“你跟他还真是像。”都在不停的让他滚滚滚,他长的很像个球么? “滚!” “那你撑着点,我很快就回来哈。” 说着身形一纵,抱这个人轻轻松松的冲过骁骑的防卫。 孟初一望了望宁缺的背影,心里微微一松,然后身形一转,朝容珩的方向冲过去!# 第四十章你叫我妈 骁骑不愧是镇守京畿的重军,即使朱圭已死,已经群龙无首,战斗力依旧彪悍的让人心惊,黑压压的兵士仿佛流水一般,源源不绝蜂拥而至,让人……无比心塞。 孟初一利落闪开一个骁骑,横手一劈,刀尖劈中骁骑大腿,那人立刻捂着腿哀嚎倒地。 如果不是必要,孟初一不想伤人性命,不是心存怜悯,只是在战场上,一个伤者能牵制住两个同僚,总比一个可以暂时放任不管的死人划算的多。 身后突的一声惨叫! 一个举刀欲偷袭她的骁骑被一支羽箭刺中心脏,二十来个幸存的纪王府兵不知何时围绕到了她身边,其中一个看上去似是小统领的青年朝她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意,“我们护着您。” 孟初一怔了怔,忍不住笑了笑,“我是去找容珩。” 纪王府兵对容珩的观感十分不好,否则这么久,也不会罔顾容珩的死活。 “王爷已死,郡主已走,我们只是做我们该作的事。”青年执拗回答,“我们不管您去找谁,我们只想护着您而已。” 孟初一望着眼前这群府兵坚定却年轻的脸庞,心里陡然浮上些微怪异的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她这是在无意中,为自己招揽了一群素质不低的护卫?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依旧看不见容珩,他之前刻意给她招揽府兵的机会,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压下心底蓦然翻涌而起的波涛,她洒然一笑,“那好,我们就一起闯一闯!” 青年没想到孟初一这么干脆,刹那讶异之后眼底迸出几分喜意,心中豪气陡生,慨然举剑,“好,闯一闯!” “闯一闯!”其余府兵同时应声! 巨大的声音在空荡的山谷里回荡开来,排山倒海,恍若雷鸣! 人海之中的容珩微微抬眼,长眸里闪过一抹笑意,衣带当风,轻轻松松的将攻到身前的两个骁骑挥出三米开外。 他就知道,她有这个魄力! 目光在不远处缓缓移动的胶着战团上落了落,眼底狡光一闪,刻意放缓动作,将更多骁骑放进他三米之内。 既然某人良心发现想要英雄救美,他这朵美丽的娇花,自然得好好配合配合…… 孟初一望着不远处攻势突然猛烈的小战团,眉头拢的更紧,人太多了,她根本看不到容珩现在的状况,她这边又进展的太慢,万一…… 虽然这人有一堆毛病,但她还是做不到看着他去死。 骁骑人数太多了,失去了朱圭的指挥,恍若一个完全不知疲倦的杀人机器,要想控制住局势,不能蛮攻,只能智取。 要是朱圭还活着就好了。 至少还能擒贼先擒王。 那个宁缺不愧是容珩的人,做事不用大脑! 孟初一微微发恼,下意识看了眼朱圭的方向,眸光突然一闪! 她立刻伸手,拉住府兵里的小统领青年,疾声道,“派两个人掩护我。” 青年一怔,“掩护你?你要去哪,我们护着你……” “容珩要是死了,就算我们现在活下来,最后还是一个死字,你们死不要紧,家里妻儿父母也不要了?”孟初一凛声道,“别那么幼稚!” 青年府兵冷汗泠泠,“可是……” “你们都擅长弓箭,近距离战斗不是你们的强项,你带一部分人继续强攻,另外一部分立刻去占据各个制高点,别傻的用人命去填,你们填不起!” 青年一个激灵,霍然醒悟过来,“是!” 孟初一望他一眼,语气软了软,“不过分了一部人出去,近距离抢攻的人压力可能会更大,你们自己安排,”说着,笑了笑,“别忘了找两个人掩护我,我还不想死。” “您要去哪?”青年不知不觉用上了敬称。 孟初一眸光落在某处,神色微肃,“去救人。” “啊?” 胶着的战局突然起了变化,正一边闲散挥袖一边等着人英雄救美的容珩敏锐抬头,有些疑惑的望向孟初一的方向。 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个银紫人影突然往山坡方向狂奔过去,脚步一瘸一拐,两个府兵护在她身边,其余刚才紧紧围绕在她身边的府兵不知为何突然散开。 容珩眸光一锐! 那个方向,是朱圭尸体所在,她想干什么? 这样脱离保护,她难道不知道危险?靠那两个不成器的府兵,有什么用? 长眸里浮起些微怒气,哼,既然她讨死,他又何必插手? 眸光不由自主的扫过去,那两个府兵虽然竭力相护,到底还是抵不过骁勇善战的骁骑,不过一会功夫,就已被人砍刀在地。虽然不时有冷箭及时射中她身边的敌人,但看她摇摇晃晃的样子,明显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那个女人,脚上有伤,肩上也有伤……该死! 薄唇微抿,他猛地掠起! 孟初一一个翻滚,险之又险的避开了一个骁骑的砍刀,挣扎着想爬站起来,脚踝一阵钻心似的疼痛! 虽然容珩之前帮她包扎过伤口,她也吃过韶华给她的止痛药,能撑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 骁骑狞笑劈刀,“去死!” “你想动她,问过我的意见没有?”华丽低沉的嗓音里听不出喜怒,在喧嚣的砍杀声中,竟分外清晰。 孟初一霍然睁眼。 俊美男人掠空而至,银白衣袂飘逸如云,轻飘飘的随风而掠,恍若谪仙。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喃喃低骂,“骚包。” 下一刻,她已被人轻巧抄起,低沉带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嗯,又骂我什么呢?” “我骂自己蠢。” 傻子也看得出来,以这人的身手,在这样等级的围攻中游刃有余,她居然还担心他会不会出事,不是蠢,是什么? 容珩眸底闪过一抹笑意,柔情款款,“我很高兴,你愿意为了我甘心冒险……” “不管是谁,我都会救。”孟初一面无表情打破雍王殿下一身的粉红泡泡,“别浪费时间,带我去朱圭那里。” 容珩哀怨看她,“你这个女人,真的很会煞风景。”疑惑又问,“朱圭已死,你要去鞭尸。” “他还没死。”孟初一淡然道。 容珩微微皱眉,下意识开口反驳,“不可能。”宁缺虽然各种不靠谱,但一身功夫足以信赖,他出手杀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眼睛还没瞎。”孟初一懒得多解释,拍拍他的肩膀,“快点,别磨蹭。” 容珩瞟一眼自己的肩膀,挥去心里那股又被这女人当做马的诡异错觉,好声好气的道,“朱圭应该是死了。” “如果没死怎么办?”孟初一斜睨一眼过去,“你叫我妈?”# 第四十一章护国长公主 容珩嘴角微抽,随即展眉而笑,漂亮的长眸漫不经心似的垂看向孟初一的小腹,“那个妈……是指娘?我倒不介意你是我儿子的娘。” “……”这个时时刻刻都不忘占便宜的男人。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他废话,“快点!” 容珩笑容微敛,深深看了眼孟初一,抱着她纵身一跃,轻巧巧的落到朱圭身边。 朱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真的死了。 孟初一立刻伸手探向朱圭的脉搏,她刚才在那边看见朱圭似乎动了动,才大胆推断朱圭或许没死。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孟初一的手腕。 孟初一纳罕抬头。 “如果朱圭没死,你有办法救活他?” 昏暗不明的天色之中,男人神色凝重,眸色微冷,隐约带上几分凛冽。 孟初一皱了皱眉,不答反道,“擒贼先擒王,现在只有朱圭才能控制住眼前的局势。” “你有办法救活他?”容珩仿佛没听见孟初一的回答,又问了一遍。 孟初一定定看了眼容珩,直觉告诉她,他很在意她的答案。 为什么? 她微微敛眸,平声道,“我会尽力。”她也不是很有把握。 “即使你会因此万众瞩目,再也回不到平淡生活?”容珩沉声道。 孟初一一愣。 容珩望着面前明显有些反应不及的女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正色道,“小初儿,我不知道你的医术到底是从哪里学的,但我可以告诉你,光凭那日你切喉救人的手法,就足以让你名扬天下。”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朱圭已经死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朱圭起死回生,除非将所有人都灭口,你的名声注定显扬。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孟初一眸光微闪,下意识捏紧指尖。 她确实想的太简单了些。 容珩望着她,轻轻笑了笑,眼神疼惜,“我知道,你现在并不希望扯入过多是非之中,所以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可当你名扬天下那一日,孟家,定远侯,纪王府,太子,甚至是整个大雍朝廷……到时候就算你想抽身,也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孟初一慢慢抬眼,冷静的道,“就算这样,我也不过是一个大夫而已,怎么可能动荡整个大雍朝廷。” 容珩眸色微敛,俊美精致的脸上滑过一瞬复杂,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夸你聪慧。”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的脸颊,不含一点暧昧,“你的医术虽然惊世骇俗,更重要的是,你的相貌,很像一个人。” “谁?” 容珩轻轻一笑,望向她的目光深邃而暗沉,却丝毫不会让人以为他是透过她,看着其他人。 “护国长公主,萧冉声。” 孟初一真的是怔住了。 她脑海里多少还有些关于这位护国长公主的资料。 萧冉声是先帝养女,但坊间也有传说她其实是先帝私生女,因为她的机智谋略不逊于男儿,甚至远远超过当时几个皇子,陪着先帝征战南北功勋卓著,大雍建国之后,她首先被封为护国长公主,后来,几个皇子夺位,她一反中庸之态,坚定的站在当时还是秦王的隆庆帝身边,以她的声望襄助隆庆帝夺位,隆庆帝登基之后,立刻封赏这位妹妹,但萧冉声性子也怪,谢绝所有赏赐,遁入空门。 世人都以为她就会这样隐居终老,没想到事隔不到五年,她再度入朝掌兵,成为大雍当时唯一的兵马总元帅,并主动将一个皇子带到身边教养,不过两年,北狄犯境,她率兵迎战,征战过程中被奸细刺伤,不治而亡。 眸光突然一闪,她下意识看向容珩。 那个皇子,就是容珩。 怪不得,他第一次对她的态度,那么古怪! 孟初一下意识摸了摸脸,“真的很像?” 如果她真的与萧冉声那么相似,再加上她的医术,确实会引起有心人的窥探与觊觎。 “轮廓相似,五官相类,连性情都偏于冷淡,乍看之下,确实很像的。” “那又如何?物有相似人有相类。” 孟初一没有与名人相似的喜悦感,只觉得麻烦,她没打算当别人的替身,哪怕那个别人是个名人! 容珩微笑,隐约似乎有一分遗憾,更多的却是欣喜与释然,“不,在我看来,你跟她一点都不像,其实只要有心人仔细分辨,都能认出你跟她不一样。反而,这一点才是最麻烦的。” “嗯?”脑洞开了有些大,她一时反应不能。 “坊间传言,长公主之所以受了奸细暗算,是因为她当时身体虚弱,她之所以身体虚弱,是因为她刚刚生下一个女婴。” “女婴?”孟初一不由瞠大了眼,这是什么狗血神展开,“谁?” “不知道。”容珩唇角挤出一点讥诮的笑容,“当然,没有任何关于那个孩子的记录,也没有人找到那个孩子,虽然很多人相信肯定是有人带走了那个孩子,却没有丝毫证据。” 他顿了顿,“你就不怕,所有人都以为你是那个女婴?”# 第四十二章要也不给 孟初一眸色微敛。 她明白容珩为什么要阻止她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超出这个时代的医学知识,与护国长公主相似的容貌,甚至所谓护国长公主女儿相似的年龄,不管她如何否认,不可避免的会被卷入政治漩涡中,而政治,从来都是最脏的。 就算到时候她想躲,恐怕也没地方可躲了,一味躲避也不是她的风格。 脚下,朱圭手指微微一颤。 她刚才看的没错,朱圭确实没死。 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胶着的战团,虽然纪王府兵竭尽全力,已经尽可能的利用地形让自己的劣势不那么明显,但人数悬殊实在过大,败局已经初现。 反而是他们这边,仗着容珩过高的武力值,再加上纪王府兵的拼死维护,原本是处于风暴中心的容珩与她,暂时十分安全。 “容珩。”她突然开口。 容珩侧头看她,漂亮长眸微微上挑,挑出几分笃定,“你如果想走,我保证护你周全。” “你刚才把施恩纪王府兵的机会给我,刻意让我卷入这团是非,是不是,也存着几分这种心思?”孟初一淡声道,神色平静的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容珩脸色微微变了变,长眸里眸光锐利如刃,带上隐隐锋芒! 孟初一毫不退让,定定看着容珩,目光一瞬不动,带着审视的芒色! 半晌,容珩不答反笑,“在你眼底,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孟初一神色冷淡,“就如你所说,我现在奇货可居。护国长公主可以一力扶持当今上位,我这么个疑似她女儿的神医,对雍王殿下,应该也不是没有任何用处。” “你在怀疑我?” “你值得我怀疑。” 容珩深深望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少女,眸底掠过一抹怒气,不由自主动了些皇子脾气,宽袖一拂,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声音半冷,“既然你存心犯傻,何必用这话试我?我又不会拦着你去死!” 他说不管,就真的不管,让开三步,举目看向山坡下胶着的战局,不再看向孟初一。 孟初一心里浮上些微愧疚,的确,她一方面是怀疑,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想让容珩不再管她。 以两人悬殊的武力值而言,如果容珩存心让她不管,她就算想管,也没办法。 再看了眼旁边衣带当风一派潇洒,却护在她身边恍若保护神似的男人,唇角不由自主微扬,是她都不自知的柔软。 她迅速在朱圭身边蹲下,仔细探了探的他的脉搏,微微松了口气。 朱圭脉搏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朱圭外表没有一点伤,能让他濒死,身上的伤应该是内伤……她虽然也研习过中医,但专科毕竟是外科,少了现代医疗设备的辅助,以她的肉眼根本没办法看明白朱圭到底伤在了哪里,不知道伤在哪里,她也没办法对症下药。 身边突然响起凉凉的声音,“宁缺下手狠辣,最擅以内力震碎心肺,按理来说应该绝无存活之理,如果没死,除非……” “心脏偏右,避开了冲击力。”孟初一眼睛一亮。 容珩头也不回,微不可闻的哼了声。 男人,你的名字叫傲娇! 孟初一微微笑了笑,立刻伸手去摸发上,摸了个空,她才想起来自己唯一一个可以当做武器的银簪之前早就掉了,就算她记得针灸的方法,也没有工具。 “容珩,过来一下。”她立刻挥手,招呼旁边的容傲娇。 容珩充耳不闻,站的笔直。 孟初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挣扎着挪了挪,扯住容珩的袍角,软了声音,“刚才算我错了还不成么,求你帮个忙。” 从来脆冷的仿佛坚冰一样的女音突然这么一软,虽然依旧平淡,竟恍惚有了几分娇嗔的意味,仿佛是坚冰融化,更能融化了坚冰。 雍王殿下毫无表情的面具不受控制的龟裂一丝,声音仍淡,“你又信我了?” 孟初一讪讪的笑了,有些费力的扬手,轻轻触到他的手指,他的指尖温热,让她不由自主舒服的微微睐眼,“殿下,帮个忙呗。”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被甩开了。 孟初一一愣,心里没来由的一空,还没有反应过来,容珩已经按住她的肩膀,俊美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起来傲慢又冷酷。 “手举这么高,你的胳膊不想要了?” 孟初一扑哧一笑,白了眼过去,“既然知道我胳膊受了伤,那你刚才还故意让我去救你?就凭你的身手,你会被人围着?” 翻旧账么,谁不会? 谁都有幼稚不讲道理的时候,谁也别赖谁。 “……”雍王殿下被将了一军,表情登时不太美妙。 孟初一见好就收,又拉了拉他的袍子,“你学武,应该是认识人体穴位的,按照我说的循序用内力催动他的涌泉、百会、合谷、膻中,我没有针灸工具,没办法给他针灸。” 这四个穴位都是激发人体潜能的穴位,她当初在缅甸一带执行任务时,曾偶然遇到过一个避世的老者,学过用针灸的办法激发人体的潜能,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针灸刺穴,但她手上现在没有工具,唯一的办法只有依靠习武人的内力激发,原理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分寸上掌握可能会困难一些。 不过她只想要朱圭清醒一会儿,至于他之后死还是活,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虽然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对朱圭这种人,她也没什么可惜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容珩哼一声。 孟初一简直无奈了,瞪着不知为何突然决心将傲娇幼稚进行到底的雍王殿下,“你想怎么样?” 容珩居高临下的看过来,神情倨傲,“你身上有什么本王需要的么?” “贞操,你要吗?”孟初一面无表情。 容珩呛了口气,“你……” “要也不给。”# 第四十三章农夫与蛇 一阵劲风掠过。 ……有些冷。 容珩瞪着面无表情的女人,一腔火气慢慢变成一腔郁气,一腔郁气再转成哭笑不得的无奈情绪。 这个时候说这种冷笑话,逗他玩呐还是逗他玩呢? 亏他刚才还稍微有那么一点小心悸。 简直……岂有此理。 雍王殿下默默揉了揉太阳穴,默默点了孟初一的穴道,再默默的把她拎到一边坐下,这女人最爱惹事,能不动弹是最美妙不过的。 “怎么救?” 孟初一感知着四肢酥麻僵硬的感觉,更坚定了要学习武功的决心,她张了张嘴,幸好自己还是能够说话的,“百会,膻中三分力……” …… “慢点!” 半截崖壁上,一道竭力控制依旧掩不住受惊的声音响起!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 周通无奈的看着悬在他头顶上的年轻人,忍住吐槽的欲望,咬牙道,“言先生,如果我带您下去,可能会更快一点!” 若不是公子说,这位言先生是救孟姑娘的关键人物,他自告奋勇含了护心丹,护送言先生下崖,现在此时已经在山谷之下,又何必在这里磨蹭! “有辱斯文!” 裴云台一手攀着岩壁,一手下意识拽住勒在自己腰间的绳索,一只脚试探的踩上某块似乎稍微凸起些的岩壁,深吸了口气,咬牙慢慢往下挪,“如果下山都要人帮忙,我又怎么让人信服我是裴家子弟!” 裴云台素来不喜练武的辛劳,一心苦读圣贤书,虽然为了身体健康也会做些劳作,但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如果不是那个叫苏扶的人确认雍王与那个女人都在山谷中,并且陷入重围,他也不会选择冒着性命危险攀崖而下。 周通抬头望望还能看得见的崖顶,嘴角抽了抽。 半个时辰,这位裴家子弟不过爬了三丈之距,要按照他这速度,到崖底最少还需两个时辰,两个时辰,恐怕山谷下的战役早就结束了,又何须他多跑一趟? 可就算这样,他也拿这位执拗且尊贵的裴家子弟没有半点办法,总不能真的抗人下去吧。 眼角余光里青影一晃,周通定睛一看,惊喜大呼,“公子!” 苏扶轻飘飘的掠到他们身边,望着还在费力且缓慢的下崖的裴云台,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怎么回事?” 他赶回去处理了些急务,耽搁了些时辰,这么长时间,裴云台还在这里吊着? 周通惭愧低头,“是属下无能。” 裴云台喘了口粗气,“我会尽快。”他初次下崖,深觉自己的速度很快,根本没感觉自己已经浪费了半个时辰。 苏扶淡淡看了裴云台一眼,眼神平静而温和,但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裴云台突然感知到一股冷意,不由自主一阵心虚,“我会尽快,尽快……” “我帮您。”苏扶温声道。 裴云台跟周通都一愣。 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们明白了。 苏扶手轻轻一挥,指尖寒芒微闪! 啪的一声,系在裴云台腰间保证安全的绳索,应声而断! 裴云台连尖叫声都来不及发出,直直坠了下去! …… “这样真的可以?”容珩松开手,皱眉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朱圭,撇撇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当然是不希望朱圭醒的,但他亲手施力,朱圭居然还不醒,未免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雍王殿下骄傲的自尊心受了些打击。 孟初一也皱眉,难道她真的估错了?还是说,她的办法不成? “让我看看。” 容珩挑眉看她一眼,随意一挥手,孟初一只觉身体一松,下一刻就被容珩抱到了朱圭身边,“看吧。” 话音未落,他蓦然转身,一掌凌空拍出,眉目间全是煞厉! “滚出来!” 一声惨呼,一个正准备从背后偷袭的男子应声倒地,几乎是同时,数十个男子出现在山坡上,也不说话,齐齐攻向容珩要害! 孟初一脸色变了变。 她没察觉到有人靠近很正常,但容珩也没察觉到,就有些令人惊骇了,也说明来人的身手是远远高于骁骑的。 果然,被数十人围攻的容珩虽然还在微笑,但眉宇间全是凛冽肃杀,完全没有之前面对骁骑的嬉戏悠游。 孟初一抿了抿唇,她帮不了容珩的忙,既然帮不了,她呆呆看着只是浪费时间。 当机立断,她手腕一撑地面,费力挪到朱圭身边,伸手探上朱圭的脉搏,眉头突然一挑,下意识往后退! 但她的速度快,朱圭的速度更快! 刚才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朱圭蓦然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扣住孟初一的手腕,狞笑道,“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枉我忍着痛,装了半天尸体!” 容珩第一遍穴道按完,朱圭其实已经醒了,但他耐力惊人,知道如果落在容珩手上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拼死忍耐穴道钻心的刺痛也一动不动,也幸亏容珩不擅医术,根本没察觉他已经醒了。 他煎熬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最佳时机! 只要抓住这个女人,他不信容珩不认输! 只要容珩一死,他就还有机会! “你就这么笃定?”清冷冰凉的女音冷冷响起。 朱圭狞笑出声,“这个时候,你还要说什么废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脚上肩上都有伤……” “我肩上受伤,手又没断。”孟初一面无表情。 话音未落! 砰! 一声脆响! 孟初一猛地挥手,一块足球大小的石头狠狠砸上朱圭的鼻梁,这是她刚才情急关头伸手抓的。 人的鼻梁十分脆弱,攻击鼻梁,会让人条件反射似的晃动。 果然,朱圭发出一声惨嚎,整个人不由自主的痉挛,触电似的松开握着孟初一的手。 孟初一立刻迅速后退,心里微微懊恼,农夫与蛇的故事听过无数遍,没想到今天发生到她身上,都怪她实力过弱! “啊!”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声! 孟初一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个张牙舞爪的人体垃圾从高处飞速坠下,尖叫的声音,略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孟初一还在思索到底在哪里听过,眼角余光里人影一晃,刚才还在数十个人的包围中的容珩突然硬生生的受了其中一人一掌,纵身掠起,直直往那人体垃圾迎了过去! 孟初一一愣,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体垃圾不仅声音耳熟,连相貌也有些眼熟,可不就是那位始作俑者,言云台。 他怎么也摔下来了? 不过看样子,容珩与言云台的关系匪浅…… 思索间,脊背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她没来由突然一阵不安,蓦然转身! 朱圭嚎叫着扑过来,脸庞狰狞扭曲! “去死!”# 第四十四章全灭 孟初一脸色骤变,迅速后退,但男人绝望愤怒之下的冲击力巨大无比,胸腹之间猛地一阵刺痛! 她低头一看,银紫长衫上,已经晕开一团血色,血色迅速蔓延开来,惊人的刺眼。 一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胸腹! “我杀了你!”朱圭狂肆大笑,眼神狂乱,竟似乎已经彻底疯了,“太子殿下一定会重重奖赏我!” “奖赏你是吧?”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眸底一瞬冷冽决然,“那我来奖赏你!” 她猛地往前一冲,用力撞上朱圭! 就算她死,也要拉着这个疯子做个垫背的! 朱圭猝不及防,不由自主一个踉跄,整个人直直往下滚! 山坡之下,是正在厮杀中的战场! 朱圭骇然变色,眼神恢复了些微清明,随即又狂乱起来,“一起死一起死!”已经快悬在半空的身体竟然猛地一弹,一只手死死扣住孟初一的手腕,厉声大呼,“一起死!” 正在半空中的容珩听见呼喝声蓦然低头,正好看见孟初一被朱圭拉下去的情形,脸色骤变,身体本能似的一转,猛地就要扑掠过去! 耳边风声微动,已经摔晕过去的裴云台直直砸了过来! 容珩暗咒了声,却也不能不管,反身一旋,抬手拎起张牙舞爪的裴云台,身形超越人体极限的猛地一转,毫不犹豫的往下掠去! 就在那一刹那,孟初一与朱圭已经滚入山坡,汇入厮杀的人海! “主子!”半空中,一个人影急扑过来,赫然是赶回来的宁缺。 容珩头也不抬,一抬手,将裴云台扔过去,头也不回的继续往下掠去! 裴云台连摔两次,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呆呆看着一脸不爽的宁缺,再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容珩,茫然睁了睁眼。 他刚才,好像听见哪里咯噔一声轻响…… 容珩铁青着脸掠到山下,山下骁骑与纪王府兵早就杀红了眼,密密麻麻的人流遮住了所有事务,哪里还寻得到孟初一的踪影! 容珩望着黑压压的人群,长眸里突的弥漫出漫天火色,俊美面孔上染上肃杀之色,霍然一掌拍出去,“都给我滚开!” 围在他四周的人群仿佛被劲风折断的麦浪,齐刷刷的往后倒去! 然后,他看到了朱圭。 朱圭早就死了,四肢不全,面容残缺,一双眼睛睁的极大,仿佛还在震惊命运的不公。 明云台的山谷中本就有迷惑人心的瘴气,再加上肆意收缴的人命,稍微脆弱的心智早就被湮灭在人心最深的欲望里,别说是朱圭,就算是当今皇帝亲临,恐怕也不会落得更好的下场。 更何况,是个女子。 容珩长眸微微染上几分血色,从来冷酷的心脏竟不由自主的微微抽痛,像是被针细细扎了扎,微微的痛。 相处不过几日,他虽看重孟初一,却从心底觉得她不过是个稍微出众些的女子而已,如今,站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想到她极有可能已经死了,他竟有些不敢再找。 万一,找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主子?”宁缺掠到他身边,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忧的看着容珩。 容珩从来嬉戏悠游,懒散随意,这般凝重迟疑,他还是第二次见。 上一次还是…… “灭!” 一声急促的短喝,打断了宁缺的思索。 刚才明显陷入怔忪之中的容珩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从来带笑的脸上表情冷酷决然,“除了自愿投降的纪王府兵,一个都别放过!” 还晕晕乎乎找不着北的裴云台一听这话,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别!雍王殿下,这些可都是……” 容珩回头冷冷看他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任何温度。 裴云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咬了咬牙,“他们要是死了,骁骑怎么办!他们不过是受制于人,而且被瘴气所惑……” “灭!”容珩神色不变! “容珩!” “是!”宁缺回头,朝他带下来的人马狠狠一挥手,狠声道,“行动!” 话音刚落,数十个男子飞快冲入人群之中,身姿恍若游龙,利落而干脆的开始剿杀人命,毫不迟疑毫不动容,惨烈的哀嚎声四起,滚热的鲜血飞溅开来,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旷的山谷间,浓郁的几乎让人窒息! 一场没有悬念的歼灭战由此开始! 裴云台脸色惨白,绝望跌坐在地,怎么会这样,他不过是迟了一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容珩神色不变,踩着鲜血与尸体,慢慢往前。 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土坡,土坡挡住他的视线,看不见土坡背后有什么。 他刚才已经看过四周,都没有看到孟初一,她只有可能藏在那里。 宁缺望着容珩的背影,犹豫了下,还是没跟上去,他血红着眼蓦然转身,直接扑向后来出来围攻容珩的几个黑衣人,破口大骂,“敢背着爷爷偷袭爷爷的主子,爷爷我玩死你!” 听着宁缺的喊声,容珩唇角竟微不可见的微微勾了勾,脚步却稳,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到土坡前。 脚步定住。 他垂眸,望过去。 眸光微微一震!# 第四十五章权利 土坡前已经有了一个人。 青衣如画,衣袂飘飘,衣角沾了血迹,斑斑点点。 那人回头,平凡无奇的面庞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漆黑眼眸里眸色深沉如海,只是隐隐透着一分悲凉。 容珩微微吸了口气,沉声问,“她在哪?” 苏扶微微让开,露出藏在身后的人。 小土坡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凹陷,恰好是藏住一个大龄孩童的大小,一个娇小的身影有些委屈的蜷缩着缩在凹陷里,一动不动。血迹斑斑的银紫长衫凌乱掀着,露出腰腹处用腰带草草包扎过的伤口,虽然仓促简单,却有效的避免了伤口的进一步扩大。 容珩瞳孔猛地一缩。 苏扶手臂一横,挡住快步上前的容珩,淡声道,“我检查过了,她很聪明,躲的很及时,虽然腰腹有伤,但也简单包扎过了,虽然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却不碍事。” 容珩心口陡然一松,苏扶医术师承名师,他说没事,孟初一应该不会有事。只是……他低头看了眼苏扶拦在他身前的手臂,眸色微敛,“你想做什么?” “我要带她走。”苏扶一字一句的道,从来温润的声音里含上几分沉肃,“她不适合留在这里,更不适合留在你身边。” “那她适合在哪里?”容珩嗤笑了声,眸光冰冷,“荒山野岭,大漠草原,或者直接藏在军营?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保她一生平安?这就是她要的生活?” “至少好过卷入朝堂纷争尔虞我诈。”苏扶毫不退让,“她年岁还小,又是个女子,嫁人生子平安喜乐,才是她该有的生活。” 容珩脸上笑容一点一点淡去,变得凝重。 “苏扶,你别忘了,她姓孟。” “那又如何,就算她姓孟,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苏扶执拗的道。 “既然你知道这一点,就该明白,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也无权替她做任何决定。”顿了顿,他淡道,“就算你有,在你之前放弃下崖救她时,你已放弃了这个权利。” 这话何其诛心! 苏扶身体微不可见的僵了僵! 半晌,苏扶微微吸了口气,冷声道,“我没有,你就有?” 容珩像是想起什么,唇角微不可见的扬起,表情显出几分微妙,有些遗憾叹了口气,“我很想说我有,但想来,她是不会答应的。” “知道就好。” 一道虚弱的女音陡然响起,带着明显的疲惫。 苏扶霍然转身,惊讶看着身后慢慢睁开眼的孟初一,他刚才明明把过她的脉搏,知道她的伤势虽然不致死,却绝对不轻,足以让她昏睡一天一夜,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多么强悍的精神力! 苏扶一愣神间,容珩已经绕过苏扶,轻手轻脚动作温柔的将孟初一从稍显狭窄凹陷里掏出来,忍不住笑了,“你是怎么把你自己塞进去的?练过缩骨功?”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她能在自己疼晕之前,又在一群杀红了眼的疯子的眼皮子底下找到这处藏身处,并且及时把自己塞进去,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他还有闲心取笑? 不过看在他刚才说的话还算让她满意的份上,她暂时不跟他算账了。 “还不走,真准备让我疼死?” 意思意思的挥了挥拳头,她疲惫的倚在容珩怀里,殊不知自己的动作异常娴熟,仿佛已经很习惯容珩的怀抱。 苏扶黑眸更深,一瞬复杂。 容珩喜笑颜开,脸上笑容灿烂的恍若春花,丝毫不介意她的语气多么嫌弃,笑眯眯的道,“这不就走了么。” 说走就走,他立刻转身,脚步却一顿。 苏扶挡在了他面前。 容珩皱了皱眉,长眸里掠过些微不悦,“苏扶……” 衣袖被孟初一轻轻拉了拉,孟初一朝苏扶慢慢笑了笑,“苏先生,刚才多谢你。” 她刚才虽然处于昏迷,却还残留着些微意识,大概也知道苏扶是怎么及时找到她,及时帮她挡住一些偶然撞到这边的骁骑,不然以她当时半昏迷的状态,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虽然她不太明白这位与她相识不久的苏先生为什么对她这么重视,但她还是感动的。 苏扶平凡无奇的脸上神情复杂难测,半晌,露出稍显苦涩的笑容,“如果不是我之前的犹豫,你根本不需要受这些苦。” 孟初一楞了楞,没听懂苏扶什么意思,只能客气的笑了笑,“你救我一命,我已经很感激了。” “是么?”苏扶苦笑了下,随即抬眼,定定看向孟初一,漆黑深邃的眼眸里眸光凝定而温和,“孟姑娘,我愿意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尽我可能保你一世平安顺遂喜乐,你可可愿意跟我走?” 孟初一怔了怔,有些诧异也有些感动。 她看的出来,苏扶是真心诚意的,而且只要她点头,他一定竭尽所能做到他的允诺。 容珩瞥了眼孟初一的神色,脸色陡沉,“苏扶,你这又是何必?” “容珩,你说过,你没有替她选择的权利。”苏扶不软不硬的反驳道,“我是在征询孟姑娘的意见,不是你的。” 容珩被堵的一噎,不怒反笑,“在这种时候征询她的意见,你不觉得有些滑稽?” 死里逃生,血腥战场,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不由自主的选择安逸的生活吧。 “你这是在怕我胜之不武?”苏扶淡淡一眼过去,微露嘲意,“还是说,你连这么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与信心无关,与公平有关。”容珩冷然一笑,“我至少要保证这一点。” “你说的是什么废话!”孟初一不耐烦的打断容珩的话。 容珩脸色一垮,有些哀怨的看着怀里虚弱的美人,“初儿,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孟初一眼波里滑过一抹笑意,脸板了板,正色道,“公平这种东西,说得容易做的困难,你还想保证公平,你以为你是神?而且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公平这回事,让别人信,你在说什么笑话?” “你这女人……”容珩咬牙,恨不得咬死孟初一。 孟初一懒得理他,抬眼看向苏扶,“苏先生,多谢。” 苏扶眼睛一亮,容珩脸却黑了一半,开始考虑如果孟初一一时间脑袋不清楚答应了苏扶,自个儿得用什么法子把人给忽悠回来…… “但很抱歉,我没办法跟你走。”# 第四十六章开始 苏扶怔了怔,下意识抬头看向容珩,眼神明显有些复杂。 一个女人,放弃安稳的生活,不顾危险的留在一个男人的身边,大抵只有一个原因。 容珩咳了声,俊美脸上笑容春花朵朵开,眼波流转,眉飞色舞。 “你想多了。”孟初一面无表情的打断两个男人或沉重或欢喜的yy,“跟他没半毛钱的关系。” 雍王殿下笑容一僵,磨了磨牙,他又想咬人了怎么办…… 孟初一看也不看某人的青面獠牙,平声道,“我不走,只不过是想要报仇而已。” 裴长天死了,朱圭死了,可他们身后的始作俑者,那位所谓的太子殿下还没死。 虽然这件事跟容珩脱不了关系,但如果不是太子一手操控,她也不会被迫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是非里,还受了这么一身伤,差点小命都玩完…… 这个仇不报,她睡不着觉。 苏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哑了哑,半晌才反应过来,“报仇的事,不用你操心的。” “就是。”容珩难得出言赞同,“这件事我自会给你个妥当的答复,用不着你插手。” 经此一事,他与太子已经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以太子的心性,注定只能不死不休! 最重要的是,他宣称过的,势在必得的,十分重要的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多的伤,打脸打到这份上,就算她不想多事,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刚才还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两个男人,在这个问题上,立场十分鲜明的,站在了同一条路线上…… 孟初一哼哼一声,果断闭眼。 休息! 她现在痛的很累的很,没空吵架。 两个男人望向明显一副懒得搭理他们模样的孟初一,同时无语,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出深深的无奈…… 女子难缠,不走寻常路的,特立独行的女子,更难缠…… 容珩将人往怀里搂了搂,防止她吹了风,叹一口气,一挥手,干脆点了她的睡穴让她睡的更安稳些。 “这件事,回头再说。” 苏扶望着容珩充满占有欲的动作,目光微微一沉,却也什么都没说,尾随着容珩走出土坡,走了不到两步,目光突然凝在某处。 那处,宁缺正以一人之力大杀四方,杀的不是骁骑,而是十来个黑衣人。 黑衣人都蒙着面,身手虽然不错,却完全不是宁缺的对手。他们倒也光棍,一旦被击倒,发现没有逃生的希望,立刻自杀,气的宁缺破口大骂,迫不得已招来一堆帮手,就是这样,依旧拦不住他们寻死的决心,短短一会功夫,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了七八具尸体。 “一群蠢货。”容珩冷冷一笑,“也不知背后的主子是哪个蠢货。” “能在诸多势力之中找上你做目标,又能见缝插针,如此机变,也不算太过愚蠢。”苏扶中肯的道,“只可惜,他们低估了你。” “我倒是觉得你高估了他们。”容珩斜眼看过去,“这种人,只会是拖累。” 苏扶笑了笑,眼神中透出些惋惜,“用心调教,或许能有所成。” “哦?”容珩眼神深深,淡淡兴味,“要不,留着?” “算了。”苏扶摇了摇头,“我的身体和时间不允许。” “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容珩蓦地往后一退,苏扶却身形一转,青衫微动,挡在容珩身前,几个纵身起跃,转瞬间已与一个从暗处突然掠出的黑衣蒙面人交手了数十招。 黑衣人狠狠瞪着挡在容珩身前的苏扶,眼神凶恶狰狞,“让开!” 他一直藏在暗处,看着宁缺屠戮自己兄弟也忍耐着没有出现,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时机,没想到横里插出苏扶这个程咬金,平心而论,苏扶横练功夫一般,气力还有些不继,但胜在身法灵动敏捷,一时三刻他也没办法突破苏扶! 苏扶轻轻咳了声,身形不动,脸色微显苍白。 “找死!”黑衣人猛地一掌拍出! 容珩微微皱眉,立刻伸手去拉苏扶,苏扶身形一转,竟避开了容珩的动作,唇角微扬,毫不犹豫的迎上去,一掌拍出! 双掌对击,砰的一声,苏扶被震的往后退了三四步,身体一个倒仰,蓦地一口血喷出,青衫上溅上点点血点! 黑衣人没有后退,下意识抬手,呆呆望着自己的掌心,再抬眼时眼神却已变了,充满不惊疑与骇然! “你是……”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宁缺愤怒的呼喝,“小贼,敢跑!” 黑衣人猛地抬眼,望向虽然受伤却坚持护在容珩身前的苏扶,黑色面纱遮住他的神色,却挡不住他眼底的震惊与迷惘,“可是怎么会……” 眼前平凡无奇的年轻人正痛苦抚着心口,鲜血不断溢出嘴角,愈发显得脸色近乎死灰色……可是那相貌,分明不是他记忆中的人……但那样的气机与内力,天底下分明只有一人……他那一掌,极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啊!” 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吼声蕴着深深的痛苦与挣扎! 然后,他猛地转身,困兽一般直接冲向宁缺! 苏扶脸色变了变,下意识伸手,手臂还未到半空,却又慢慢落下。 他慢慢闭上了眼。 咔嚓! 一声轻响! 黑衣人冲掠到一半的身形蓦地一僵,猝然倒地,落地时已然死去,双眼圆睁! 宁缺抓着一个小型箭弩冲上来,大大咧咧的踢了黑衣人的尸体一脚,“想从爷爷眼皮子底下伤人,不要命了。苏先生,您没吓坏吧?是我失误,对不住对不住。” 苏扶慢慢睁开眼,望着那黑衣人的尸身,突然重重咳嗽起来,咳的撕心裂肺,鲜血不断涌出口角,苍白脸上也现出几分不正常的红晕。 不知怎地,空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僵凝却肃杀。 宁缺莫名其妙的看看不断咳嗽的苏扶,再看看容珩,困惑的挠挠下巴,“怎么了吗?” “他的尸体别收。”好一会,苏扶好不容易缓下咳嗽,沙哑着声音道,“他们会看到的。” 容珩瞥眼黑衣人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这又是何必?” “这是我的责任。” 容珩忽而一笑,“什么责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苏扶轻轻抚上自己右手食指,食指光洁洁白,看不出丝毫痕迹。片刻后,他慢慢收回视线,淡淡笑了笑,“有理。” “我从来都很有理。” 容珩自傲一笑,转身一掠,人已在三丈开外。 苏扶望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忽而笑了笑,跟了上去。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七章屠龙之技 孟初一足足昏迷了两天才清醒过来,以至于她怀疑是不是容珩动了什么手脚,想要兴师问罪,却一直不见某人露面,甚至连苏扶都不见。 倒是那个叫宁缺的护卫偷偷摸摸过来过几次,每次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神神叨叨的说些不着调的废话,然后都被红玉板着脸赶出去。 自从上次遇险,红玉越发谨慎古板,小小年纪,却啰嗦的像只小母鸡,孟初一劝过几次没用,干脆任着她折腾。 她身边除了红玉,还有燕儿,燕儿这小丫头聪明识趣,而且显然也是容珩的心腹,不待她开口,就一五一十的将她知道的事情都倒了出来,想来也是某人的示意。 孟初一现在住的地方是容珩在央州刚买的别院,并不是在纪王府里。 纪王已死,罪责尤在,纪王如夫人叶氏主动呈交了这些年纪王贪污受贿的证据,皇帝陛下大为震怒,褫夺了纪王永世承袭的铁帽子王封号,但看在纪王是为了救容珩而被瘴气所惑暴毙而亡的份上,也看在他当年两次舍身救驾的功勋上,纪王府家产不予查封,连府邸也仍由叶氏与韶华住着,纪王也将以王爵之礼出葬,大肆哀荣,谥号敦武。 孟初一不置可否,政治从来脏的很,背地里多少营谋算计,表面上永远冠冕堂皇。 “太子呢?” 燕儿迟疑了下,下意识看了眼还在旁边的红玉。 “没事,你说。” “太子殿下也十分震怒,却心怀仁善,这次陛下对纪王府的处置,多是太子殿下恳请,陛下大赞太子仁慈。” 仁慈? 胁迫利诱过河拆桥,人都死在他的手上,这位太子殿下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仁慈善良的好人? 孟初一冷冷笑了声,“你家主子,还真是耐得住性子。” 燕儿委婉的道,“主子说,现下还不是时候。” 一个不受宠的风流王爷,一个备受尊崇的太子殿下,贸然上奏,恐怕也会落得个栽赃嫁祸的名声,容珩看似悠游懒散,实际上心机深沉,选择暂时隐忍,也不奇怪。 孟初一厌恶撇嘴,当初红组织虽然游离于正式机构,但不可避免的与上层有些接触,以她的才智,原本也是上层培养的重点分子,就是因为她讨厌虚以委蛇,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上层招揽,甘心待在她的实验室里。 她心里突然一动。 那时头儿又将退休,既然她拒绝了招揽,上层找的又是谁?说起来,那阵子,唐克似乎经常不见踪影…… “姑娘?”燕儿惴惴看着孟初一凝重的脸色,她是容珩心腹,宁缺师妹,能被派来照顾孟初一,自然知道孟初一在容珩心目中的地位,万一孟初一因为这个记恨上主子,她担不起这个责任。 孟初一回过神,问了一个她更为关心的问题。 “葛理削了爵位,纪王府的府兵怎么处置的?”那些年轻人,救了她不止一次,这个恩,她记在心里。 “纪王府兵救主不力,已经被遣散了。” “遣散了?”孟初一微微皱眉,“遣散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如夫人给了他们不少银两,返乡或者做个小买卖,或许给人看宅护院,总不会饿死吧。”燕儿微微唏嘘,“只是可惜了。” 孟初一微微抿唇。 能不可惜么? 一群年轻人,正是英姿勃发的大好光景,学的又是屠龙之技,落入民间,只能蝇营狗苟的过生活,又摊上一个救主不力的名声,这一辈子,怕是毁了。 “燕儿,”她下定了决心,“帮我查查那些人的下落。”# 第四十八章求亲 燕儿只稍微楞了楞,然后点头,“我明白了,只是这些人不少都是外乡人,恐怕需要花些时间。” “多谢了。” “姑娘客气了。”燕儿忙不迭的还礼,“殿下说,但凡姑娘吩咐些什么,我们都要尽心尽力的办成的。”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觑眼孟初一,希望能从孟初一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这位孟姑娘虽然性子冷了点,但有能力有魄力而且不矫情不俗气,更难得自家悠游懒散的殿下对一个女子如此中意,虽然不知道殿下最近为什么不来,但如果能凑成一桩姻缘,也是再好不过的。 孟初一淡淡应了声,别说是小娇羞,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燕儿悻悻摸了摸鼻子,摸不准孟初一什么意思,稍微逗留了片刻干脆找了个托词离开了,孟初一也不阻拦,倒是她一离开,红玉张了张嘴,一脸犹豫。 “有话就说。” 红玉委屈的低了低头,嗫嚅低道,“小姐,这事您为什么不让我去做呢?我也能做的很好的。” 原本孟初一身边只有红玉一个丫鬟,红玉虽然忠心,毕竟年纪还小,再加上从小都在厨房里帮佣,做些跑腿活还能凑活,但照顾病人起来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自从燕儿来了之后,她虽然不甘,只能处处退让,如今眼见着孟初一将一件看起来十分重要的事情交给燕儿,红玉多少有些恐慌了。 万一……万一小姐觉得她不争气,不要她了怎么办? 孟初一似笑非笑的扫了红玉一眼,“你确定你能做好?你知道纪王府府兵的名单,知道他们的籍贯来历,还是知道他们与什么人交好?” 红玉小脸登时胀的通红,“我……”那些事,她确实不会做…… 孟初一笑了笑,伸手握住红玉的手,虽然经过这阵子的调养,红玉的手依旧略显粗糙,完全不像个小姑娘的手。 虽然红玉坚持认为孟初一是主子,但在孟初一的心底,还是将红玉当做小妹妹看待的,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教会红玉一些东西,这样就算以后她离了她,她也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红玉,没有人是万能的,所以要学会借势。你不通庶务,没有人脉,但燕儿有,她的主子有,他们做起这些事事半功倍,也更有效率,懂吗?” 红玉眨巴眨巴眼,好一会才迟疑的道,“小姐,你是在……利用他们?” “咳,虽然说得难听,不过意思差不多。”孟初一微微一笑,“但我们也不能光想着利用人,一心利己,互惠互利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做不到互惠互利,至少要保持本心,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哦。”红玉呆呆点头,“那这次,也是互惠互利?” 孟初一抚抚额头,觉得老实孩子说话实在是一针见血,只是真要掰开了揉碎了跟红玉慢慢谈,她也担心自己扭曲了老实孩子原本正直无比的三观。 虽然这世道复杂的很,好人不一定有什么好下场,但最起码的三观,还是得要的。 于是她狡黠一笑,“你觉得燕儿刚才不乐意?” “没有没有。”红玉赶紧摇头。 “那就对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最起码也够上了互惠互利的边。”孟初一眸光微深,淡淡一笑,“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真的不想我管,她大可以不告诉我,告诉我,就是知道我不会不管。” 容珩三番两次刻意让她施恩,不就是想要她博取纪王府兵的好感么,如果这次她再出手帮忙,那些年轻人,恐怕对她真的要感恩戴德了。 红玉一呆,“为什么要您管?” 孟初一沉默半晌,“或许,是希望我拥有属于自己的铁杆势力。” “啊?”红玉更呆了,孟初一的话对她而言多少有些深奥,不过她很快就高兴了起来,“那也很好啊,以后小姐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不管是四小姐还是夫人,只要她们敢乱动,小姐就让人揍她们!” “……”孟初一望着兴高采烈的红玉,无语片刻,无奈笑了笑,没有打破红玉带着一帮壮汉耀武扬威的美好幻想。 有铁杆势力是好事,但随之而来的,是麻烦! 所以虽然让燕儿去查了,管或者不管,她还没决定。 容珩刻意让她培植自己的势力,是不是已经知道,她的未来注定不能平安? 下意识的,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镜子。 镜子里少女面容秀美却苍白,养了些时日,原本稍显粗糙发黑皮肤渐渐好转,已经显出精致秀雅的好五官,可想而知假以时日,必然是个出众的美人。 像谁? 原主的亲娘死的太早,她脑海里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她的印象,亲爹孟靖倒也算个器宇轩昂的美男子,五官上却没有任何一点相似的地方,也不知道,这原主相貌是不是肖母多一些?可要探查亲娘相貌,势必得回孟家一趟,还不一定能探知到什么。 更关键的是,豪门多是非,朝堂多纷争,她这长相,到底与那位无缘得见却声名赫赫的护国长公主,有没有什么关系? 孟初一揉了揉眉心,头疼。 “砰!” 外面突然一声重响,仿佛烟花爆开的脆响! 不用孟初一吩咐,红玉立刻快步出去,不一会又回来了,板着一张小脸严严实实的关上门,支支吾吾的道,“隔壁小孩子贪玩放炮竹呢,小姐您休息吧,一会又该吃药了。” “是么?”孟初一瞥眼过去,凉凉的道,“红玉,你知不知道你一说谎,脸就红?” 红玉双手条件反射的捂上脸,随即意识到自己简直是不打自招,不由懊恼跺脚,“小姐,您又骗我!” 孟初一下巴抬抬,指指门外,“外面怎么了?” 外面锣鼓喧天,炮竹声声,舞狮舞龙,热闹的活像是过年,喧嚣热闹的长街上,红绸裹着一箱箱的聘礼一直延伸到街角,远远的看不到头。 为首那人青衫长袍,容颜清朗可亲,举止间一派读书人的斯文儒雅。 他笑容满面,喜气洋洋,冲着紧闭的大门朗声道,“在下裴云台,特来登门求亲!”# 第四十九章诱人的承诺 孟初一听完一脸‘恨不得放狗咬人’的红玉的叙述,一头雾水,“求亲,向谁?” 红玉抬眼瞅瞅她。 孟初一楞了楞,饶是她性格偏冷,也忍不住惊悚了,滑稽的一指自己,“我?他发什么疯?” “小姐,您可千万不能答应,上次要不是他,您也不会掉下崖,还受那么多的伤!那人就是个灾星!”红玉想起孟初一上次遇险就心有余悸,连带着对裴云台看不顺眼的很,“我去找苏先生,轰了他走!” “轰走?”孟初一表情微妙。 红玉不由惴惴,“小姐,您不会是想……”忍不住咕哝,“他有什么好的,论长相,还没雍王殿下长的好呢,论性子,也没苏先生好。” 孟初一掀掀眼皮,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对苏扶印象居然都不错,而且不知为什么,都很信苏扶,简直奇怪。 那个男人,看似温和宁静,内里其实复杂的很,跟某只狐狸相比也不遑多让。 “在下裴云台,特来向孟姑娘,求亲!” 一道齐声呼喝突然直直传进房间,听声音,像是数十个人一起喊的。 红玉气的脸色都变了,“小姐,我现在就轰他们走!” “嗯……”孟初一想了想,突然一笑,“让他进来。” “啊?” …… “嗯?求亲?” 华丽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些危险的意味。 书案前奋笔疾书的男人闻言抬头,长眸微微睐起,掠过些微明显的错愕。 宁缺幸灾乐祸,“可不是,十里红妆,舞龙舞狮,裴云台这次可是下足了血本。我看着那么多聘礼都心动。” 让你傲娇让你耍脾气让你避而不见,现在人家都撬墙角撬到眼皮子底下了,活该! “等哪天有人看上你了,我会替她准备百里红妆的。”容珩搁下笔,目光深深,淡淡无奈,“苏扶……你这么做,又是何必?” 宁缺诧异睁大了眼,“你的意思说,是苏先生指使的?怎么会?” “裴云台性子单蠢执拗,从来听不懂人话,就算苏扶巧舌如簧,恐怕也指使不了他。” 宁缺咂舌——一句话损了两个人,看来这位是真的有点动怒了啊。 容珩轻轻哼了声,“求亲应该是裴云台自己的意思,苏扶顶多是将别院的住址告诉他罢了,他拖不走初儿,黔驴技穷,就想让裴云台试一试么,真蠢。” “您怎么知道这是蠢法子?”宁缺故意唱反调,“裴云台现在已经是定远侯世子了,虽然以后不过是个伯位,但也算大富大贵,更难得的是他不涉朝政,可比跟着您安稳的多。” “安稳?她那性子,注定就招惹是非,怎么可能安稳?”容珩嗤之以鼻,眉目间全是自信,“若是苏扶,我或许还要担心两分,裴云台,我还不放在眼底。” 宁缺悻悻翻了个白眼,才要打击两句,房门突然响了,他出去一圈,面色古怪的回来了,胖胖的脸上堆满幸灾乐祸的笑,“刚收到消息,裴云台可是被请进去了……” 容珩手一顿,搁下笔,揉揉太阳穴,叹了口气,然后一抬手,手边某个物事突然横空而起! 宁缺嗤笑了声,毫不在意的伸手接住那个物事,“恼羞成怒么……哎!” 宁缺手里那团物事突然炸开,纯黑色的墨汁飞溅而出,直接喷上了他的脸,一张胖脸立刻成了大花脸。 容珩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荆州刚进贡的果墨,外皮轻薄受力即破,最妙的是,这墨经水不化,用水洗是洗不掉的,恐怕得用王水。” “……”宁缺欲哭无泪,“迁怒!你这是迁怒!” “嗯?” 宁缺身体一缩,捂着脸出去哭了。 容珩叹口气,放下手上那份下午就要快马加鞭送上京的公文,慢悠悠的起身。 “一堆不省心的……” …… 孟初一走出屋子,就看见院子正中的年轻人。 平心而论,裴云台相貌不如容珩精致俊美,气质也不如苏扶温润如春,但眉眼带笑容色俊朗,再加上久浸书香之中的斯文儒雅,让人一见就觉得可亲,最重要的是他眼神清朗纯挚,明显是个万事不萦绕于心的直肠子,跟小李的性子,有八成相似。 虽然是裴云台害的她坠崖,但归根结底,始作俑者还是容珩,跟他没什么关系,孟初一也不是喜欢迁怒的人,如果不是他今儿主动凑上来,她都准备算了。 不过他既然来了,正好解决些不要紧的琐事。 正在打量四周环境的裴云台听见身后动静,霍然转身,看见孟初一,眼睛亮了亮,亮起一抹十分惊喜的光芒。 天气已凉,容珩又是个十分大方的主人,孟初一养伤期间,衣食供应都是最好的,不仅养了伤,气色也很不错,鹅黄色短衫襦裙,外罩一件银紫色的貂皮大氅,愈发衬的她眉目精致如画,眼若点漆,让人转不开眼的秀雅贵气。 虽然裴云台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娶孟初一了,但食色性也,他也是正常男人,娶一个美人总是好的。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孟初一已经淡然在院中藤椅上坐下,态度潇洒从容,神色平淡,“坐吧。” 裴云台瞥一眼过去,忍不住嘀咕,“女子应该柔软些,我虽然不指望你秀外慧中温良贤惠,但好歹也该娇柔些。” 跟在孟初一身边的红玉勃然变色,她家小姐千好万好,这小白脸什么意思? 裴云台像是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又轻声嘀咕,似是自言自语,“不过我家里人多事多,太过娇柔的性子容易被人欺负,稍微强悍点的性格,反而能撑得住场子。”再看一眼孟初一,不得不承认,“你这样子,其实也不错。不过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么端着的。” 红玉脸色稍霁,随即又怒了,“我家小姐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裴云台脸色一正,“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登门求亲,夫妻一体,我自然得事先将我的希望说清楚,这也以免以后有什么矛盾,当然,你若对我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也会改。” 他说的实在是太坦然,坦然的让红玉噎了噎,下意识看向孟初一,却见孟初一面露欣赏,似乎对裴云台这番话很受用。 红玉不由惴惴,生怕孟初一真的被裴云台这番话给糊弄了,但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哼了声,“听你胡说八道!” 红玉看的没错,孟初一确实十分欣赏裴云台这番话。 撇开其他不谈,他这种摊开来讲明白的坦率态度,就算是在现代社会也是让人惊喜的优点,更不用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他能够做到这一点,不容易。 所以她淡淡看了裴云台一眼,沉声问,“你不是姓言么?怎么改姓裴了?” 裴云台目光微闪,好一会才道,“言是我母亲的姓氏,我以前跟家里……有些嫌隙,所以这些年在外游历都用母亲的姓氏,如今家里出了点事,我必须要回去继承家业执掌门楣,既然我有心迎娶姑娘,自然得用父系姓氏。”他顿了顿,“实不相瞒,我家里确实事情不少,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后悔嫁了我。” 孟初一唇角微勾,“你怎么那么笃定,我肯定会嫁你?” “我其实不是那么肯定。”裴云台朗声道,“姑娘你心性似乎不同于常人,我也不认为我有什么优势,但我自认条件并不算差,对妻子也忠诚,绝对不会沾花惹草,而且我刚才说过,你若是觉得我哪里不妥,我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会让你心伤一分一毫!” 孟初一目光微动。 她不得不承认,裴云台的承诺,很诱人。 “不会沾花惹草?”她淡淡的道,“那你家中已有妻妾,怎么办?”# 第五十章退婚 言云台,裴云台,幸好她这具身体的记性很不错,记得很清楚原主要嫁的人是定远侯裴家的二公子,名为云台,母姓为言。 她当时听清他的名字后就有三分疑惑,现在直接肯定了。 裴云台,应该就是那位定远侯家的二公子,不过拜容珩所赐,他现在已经是定远侯的世子了,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夫婿’。 还没等她说什么,一道华丽熟悉的声音在门口懒懒响起,“是么?” 众人齐齐抬头。 珍珠色的劲装勾勒出削瘦劲挺的好身段,银紫色的大氅闪耀着银色的光芒,玉面金冠,容如明月,眸似点漆,薄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勾的人目眩神迷,恍若一个移动中的大灯笼,耀的人转不开眼。 好容色! 好耀眼! 孟初一翻了个白眼。 龟缩了这么久,总算愿意露面了? 她抬头,看过去。 刷的一下,某人利落转头,只露出优美的侧脸给她,眼波余光都不扫一个。 “……” 傲娇……一个大男人,他傲娇个鬼啊! 孟初一突然牙有点痒。 容珩看也不看孟初一,只看向裴云台,“那本王怎么听说,世子殿下已经与孟靖孟指挥使的两名爱女定下了婚约?一妻一妾,正好坐享齐人之福。” “什么齐人之福?”裴云台紧皱起眉头,恍然大悟之余脸色也变了,立刻看向孟初一急声解释,“家母在世时的确替我定下一门婚事,但我三年前已经向孟家递送了退婚书,虽然对方不曾直接允诺,但这些年一直没有联络,这桩婚事自然自动取消了。而且就算是婚约,也不过是一个,怎么会是两个人?” 孟初一淡然一讪。 想来是孟靖觉得定远侯府奇货可居,担心嫁一个女儿笼络不了定远侯府,干脆买一赠一,一妻一妾。 等等…… 定远侯府何等尊贵,就算孟靖想要买一赠一,也不是孟靖想送就能送的,送的还是个妾氏所生的不受宠的女儿,侯府又不是什么小户人家,送个人就乐呵呵的笑纳? 事情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容珩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姿态懒懒,“你说不承认就不承认了?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约你不想承认,也得认命。”慢悠悠的瞟一眼门外还在敲敲打打的嫁妆队伍,的“就算你刻意大张旗鼓,想要造成既定事实让定远侯爷不得不承认这桩婚事,孟家的婚约还是存在的,你是想让她做妾,还是孟家小姐做妾?” 裴云台一窒,脸上微红。 不可否认,他这次大张旗鼓,确实是存着让定远侯府不得不承认的心思。如今一想,确实有些卑劣。 “我只是……”他咬牙,“我……我自然会妥善解决好这桩事的!” “如何解决?”容珩一步不退,冷冷一笑,“妻是贵妻,妾是宠妾?裴云台,我不知道你母亲还教过你这些东西!” 孟初一目光微动,眼观鼻鼻观心,保持沉默。 容珩心机深沉,但从来懒散随意,死命揪着裴云台与孟家的婚约不放,肯定有深意。他对她应该是没恶意的,他乐意折腾就折腾吧,她乐的看戏。 孟初一往后一倚,换了个好角度,很有闲心的观摩某人的好身段。 嗯,顶级男模的身材。 不看白不看。 裴云台被逼的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好一会,蓦然咬了咬牙,“今日是我唐突了,我现在就回家退了那桩婚事,再来向孟姑娘求亲!绝对不让孟姑娘受丝毫委屈!” “你退得了么?”容珩悠悠一笑,“两家婚事早就定了这么多年,这时候退婚,外人怕是要误会定远侯府嫌贫忘义,定远侯爷那么爱面子,怎么可能答应你?” “我总是会有办法的!”裴云台面露坚毅,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孟初一揉揉太阳穴,偏开眼,有些看不下去了。 虽然还不明白容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明眼人看得出来容珩这只狐狸在想方设法的坑裴云台,偏偏裴云台还不知死活的拼命往里面跳,简直惨不忍睹。 “用你的爵位来要挟?”容珩脸色一正,“定远侯世子已逝,老侯爷单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你若不承继,你想让老侯爷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裴云台脸色微微难看,忍不住道,“如果不是……”声音猛地一顿,微微吸了口气,“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以裴家子弟的身份出面向骁骑缓颊,这爵位,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 “不管原因如何,你现在就是定远侯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多说无益。” “容珩!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容珩脸色冰冷,“如果不是你耍小聪明,想故意设计初儿,她怎么会代你做被人动了手脚的绳车,又怎么会坠下山崖,九死一生,落得这一身的伤?裴云台,是我欺人太甚,还是你欺人太甚?” “我为了这个都已经下定决心娶她,照顾她一生一世了,还不够么!”裴云台脱口而出! 空气陡然一窒,像是被抽空了一般,陷入死寂! 孟初一蓦然站起,面无表情,“红玉,扶我回房。” 红玉狠狠瞪了眼裴云台,立刻扶住孟初一往回走! 她就知道,这姓裴的不是什么好人,这种理由都想的出来,简直愚蠢! 裴云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下意识追了两步,身前人影一晃,容珩慢悠悠的挡在他身前,唇角扬起悠悠笑意,“裴世子,估计初儿她现在不想见你。” “你……你故意套我的话!”裴云台紧紧握拳,他就是再傻,也感觉得出来容珩是在故意套他的话,况且他本来就不傻。 容珩懒懒一笑,眸光却沉凝下去,“从来真心换真心,你自以为是在施恩,就知道她一定想要?”话音一转,“不过目前当务之急,你还是得先解决与孟家的婚约,孟家婚约一日不除,你也没资格站在这里,就算是施恩,也没资格。” 裴云台微微抿唇,不得不承认,容珩说的确实有道理。望了望紧闭的房门,他脸皮还是偏薄,没脸面上前敲门,只能黯然道,“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妥当的。” 容珩长眸里精芒一闪,诚恳的拍了拍裴云台的肩膀,叹了口气,“老侯爷脾气耿直,众所周知,他一直对言夫人的早逝耿耿于怀,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容忍你在外漂流,孟家的婚约是言夫人亲自定下的,就算老侯爷不要这个脸面,恐怕也不愿意驳了言夫人的心愿。” 裴云台眉头紧紧拢起。 容珩说的一点没错。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三年前他也不会以自己名义退婚孟府,以至于拖到现在还不曾解决这桩婚事。 要想让父亲答应,或许真的要费一番踌躇。 “不过,依我看来,”容珩瞟一眼裴云台,悠悠的说,“你或许可以找个与孟家交好的年高望重的长辈或者贵戚,孟靖对你的退婚可以置若罔闻,对那些人倒也没办法视若无睹,到时候,只要老侯爷态度有所转圜,事情也不是不可以解决的。” 裴云台眼底一喜,随即狐疑看向容珩,微微警惕,“你想干什么?”# 第五十一章顺水推舟 “我能干什么?”容珩懒懒一笑,“我与孟靖往来不多,又不是长辈,就算你想托我退婚,恐怕孟指挥使也不会给我这个闲散亲王的面子。我提醒你,不过是看在当年总角时候的些许情谊而已。” 裴云台的表情登时像是吃了个苍蝇,还是吐不出来的那种…… 容珩装作没看见,继续说,“你京都来回总需要些时日,这些嫁妆放在你那书斋,难免遭人觊觎,也污了你书斋的清雅,不如,就放在这别院里吧,也省的你来回奔波。” 裴云台想了想,“也好,麻烦你了。” 容珩笑容更深,“不客气。” “那我先走了,这里既然是你的别院,你帮我好好照顾她,她性子偏冷,不容易被讨好,不出一个月,我一定回来。” 容珩脸上笑容渐渐微妙,眸光深深。 嗯? 这种夫婿临行前嘱托兄弟照顾妻氏的感觉,真的让人很不爽啊很不爽…… 他笑眯眯的点头,“我知道。” “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 裴云台抬头,深深望了眼紧闭的屋子,毅然转身。 “啧,真蠢。” 裴云台刚出了院子,一个人影神出鬼没的落在容珩身边,胖胖的脸上带着一个丑娃娃的陶瓷面具,十分喜庆,也十分丑,“小时候也没见他这么蠢啊,怎么长大了这么好骗?” 容珩对宁缺的审美观十分无语,嫌弃的挥挥手,“离我远点。” 宁缺一个跟头翻出三丈远,蹲在屋角上往外看,正好看见裴云台纵身上马,看背影倒也英姿飒爽,他忍不住又叹气,“真蠢呐,没讨成媳妇,还把嫁妆送人了,还心甘情愿的跳沟里去,老侯爷好不容易盼回这个不着调的儿子,怎么能放人?”又大大的叹了口气,“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蠢呐蠢呐。” 容珩懒懒挥了挥袖子,宁缺识相的又滚的远了些。 “通知定远侯了没?” “通知了,定远侯已经来信允诺,这次会在堂上好好‘帮一帮’太子殿下。”宁缺笑的诡谲,“太子殿下可要高兴坏了。” 容珩嘲讽一笑,“定远侯在军中威望颇深,与骁骑更是关系颇深,能得到定远侯的助力,自然大喜过望。” “也是个蠢货。”宁缺不客气的评价。 容珩斜眼过去,“看来在宁先生眼底谁都是蠢货,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也包括本王?” “当然……”宁缺识相的嘿嘿笑,“当然不包括,主子您是天纵英才!” “然后英年早逝?” 宁缺做了个鬼脸,“哪能呢,好人不长命。” 恶人天不收。 容珩懒的理会宁缺一脸怪相,淡淡的道,“派个人跟着裴云台,不管他找谁退婚,把退婚书给我收回来。” 宁缺眨眨眼,恍然大悟,“退婚书是重点,定远侯的请托才是顺水推舟。”纳罕的皱皱眉,嘀咕道,“不就是一份退婚书么,我可不认为孟初一会在乎一份退婚书。” “她是不在乎。”容珩深深一笑,目光温柔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但我在乎。” 宁缺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翻了个白眼,自觉自愿的滚的更远些…… 容珩侧头,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哼一声。 别扭! …… “小姐,殿下也走了,你真的不出去?”红玉巴在窗户口看着容珩往外走,急切回头,恨不得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孟初一拉起来,“要不是殿下来,还不知道今儿的事要闹到什么地步。” 想想又忍不住生气,“我就知道那个裴公子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小姐你让我扶您回来,我真想踹他一脚!什么东西!” 孟初一面露古怪,“你觉得他做的很过分?” 虽然裴云台求亲的理由不靠谱了些,为人迂腐了些,但冲他这份敢于承担的气魄而言,也不失是一个好男儿,若是希望后半生安安稳稳的,嫁给他也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当然很过分!”红玉重重点头,以示自己的肯定,“小姐,您都不生气?” 孟初一想了想,老实坦白,“其实还好。” 红玉睁大了眼! “因为我不在乎他,更没想过嫁给他,所以他说什么,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孟初一平声道,“我何必为这种不需要的人或事费心。” “那您刚才为什么……”红玉听的懵懵懂懂。 “因为我实在不忍心裴云台被坑的太惨啊。”孟初一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软心肠的大好人,瞥见红玉一头雾水的疑惑模样,她干脆转了话题,“你为什么觉得裴云台过分?” 她现在不想提那只傲娇的狐狸! “我娘说了,要嫁人就得嫁真心喜爱的,掺杂什么都是不应该的。” 孟初一怔了怔,随即轻轻一笑。 红玉脸忍不住发红,“小姐,我说的不对么?” “你说的很对,你娘说的更对。” 红玉松了口气,一脸骄傲,“我娘懂很多事呢,可惜她身体不好,要不然……”脸色不由自主的一黯,明显有些失落。 “你过的好,她也会开心的。”孟初一缓声道,“逝者已逝,我们能为她们做的,也不过是让自己过的舒服开心些。” “这个我懂,”红玉连连点头,“我娘去世前也说过的,说起来,那几日她似是知道自己要走了,跟我说了好多话,她还说如果不是我年纪小,还想让我去骁骑营从军呢,哪里有女子从军的道理,还是骁骑营那样的地方……” “骁骑?”这个名字最近还真是听的多,孟初一不由诧异抬头。 红玉重重点头,“可不是骁骑么,不过连舅舅说我娘是在说胡话呢。” “舅舅?你有舅舅?” 红玉不是孤儿么? “舅舅也是厨房里的杂役,我娘帮过他,他就让我叫他舅舅,娘的后事也多是舅舅操持的,后来舅舅也走了,说是等出人头地就回来接我。”红玉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可出人头地哪有那么容易呐,舅舅就会哄我。” 孟初一摸了摸红玉的小脑袋,“你想找他吗?” 红玉眼睛一亮,随即脸又垮了下来,“天下这么大,说找怎么可能找得到?而且舅舅不爱说话,跟我也不亲近,他每次都只找娘说话的。”悄悄拽住孟初一的衣袖,孩子气的摇了摇,“小姐,求您别赶我走。” 孟初一望着一团稚气的红玉,微微笑了笑,目光微软,“放心。除非你愿意,没人赶你走。”# 第五十二章挣扎 得了允诺,红玉喜笑颜开的出去忙活了,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孟初一身体疲乏,不由自主又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间,隐约似乎看见床头站着一人,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青荇草般的干净温朗气息,带着淡淡的药香,陌生却又隐隐的熟悉。 心里警惕陡深,她下意识就要睁开眼。 眼皮却一重,一股困意不由自主席卷上全身,意识坠入黑暗刹那,一道熟悉的令她胆颤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个声音…… 是唐克! 她一震,立刻集中起精神努力应付突如其来的困倦,那人轻轻咦了声,似乎也有些困惑,一声叹息,孟初一只觉得面庞上一阵幽香轻轻拂过,身体不由自主的一僵,好不容易积累的意识瞬间土崩瓦解,彻底坠入黑暗。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床畔的人定定望着床上熟睡的少女。 她虽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沉睡,柔美脸庞依旧拧着,带着几分不甘服输的倔强与骄傲,与记忆中的那人,真的竟有几分相似。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 “孟家……怎么将你养成这样的……” 那日初见,若不是她的容貌,他真的想不到真的会是她……从来都希望她能安稳甚至懦弱无能的度过一生,没想到事与愿违,仿佛遗传了那人骄傲的骨血,冥冥之中,走上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既然如此,就让他来终结吧。 总好过日后苦痛,血雨腥风。 眉宇间掠过一抹挣扎与痛苦,他微微吸了口气,毅然伸出手! 咻! 身后突然一阵疾风袭来,直冲要害! 他眉头一紧,迫不得已旋身即退,身形诡异一转避开身后攻击! “什么人!”燕儿站在门口,警惕盯着床畔边束发蒙面的男子,双手摆开攻击姿势,“敢来这里撒野!” 男子眉头微不可见的拢起,侧头看了眼依旧熟睡中的孟初一,眸里一瞬挣扎,随即掩去,身形蓦地一转,掠窗而出! 燕儿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逃了,不由呆了呆,她看的出来,来人身手分明在她之上,怎么走的这么干脆……她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刻跟着掠窗而出,“小贼,站住!” 窗外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在。 “小燕儿,站这里做什么呢,侯你殿下我?”慢悠悠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 燕儿回头一看,乍惊还喜,“殿下!”赶紧将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愧疚低头,“是我失职。” “他若是不想让你知道,你绝对不会知道,何来的失职?”容珩眸光深深,淡淡一笑,“放心,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啊?”燕儿一怔,“殿下您知道他是谁?” 容珩轻轻一笑,长眸里一抹精芒一瞬而过,“一个可怜人罢了。” “是。”燕儿见容珩就往屋里去,忙道,“殿下,姑娘怕是着了那人的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容珩伸手在鼻尖扬了扬,不在意的一笑,“不过是安眠香而已,对身体有益无害,让她好好睡一觉也好。你下去吧。” “是。” 容珩慢悠悠的走到床榻前,看着昏睡却一脸不甘的孟初一,忍不住轻轻捏住她挺翘的鼻梁,煞有其事的教训道,“摆出这么一副样子给谁看?要不是他本来就犹豫,你以为你还能这么安稳的睡着?不过你放心,这个仇,我替你报就是了。” 不知是对他的话不满,还是被捏住鼻子实在不怎么舒服,孟初一伸手,赶苍蝇似的一掌拍过去。 正好拍进容珩的手里。 微凉的掌心仿佛玉一般的触感,指腹间微微的糙,明显不是养尊处优出来的娇小姐,也不知道她之前做了多少活计。 容珩眉宇间掠过一抹隐隐的怒色。 孟家,到底是怎么苛待她的? 随即又有疑惑,她这个性子,怎么会容许别人欺到头上还不反抗?难道,是有什么苦衷? 思及这种可能性,容珩眉头不由微拢。 除了开始最基本的身份调查,他从来没有查过她的任何过往,不仅是因为他认为她的过往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也是对她最基本的尊重,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个觉悟,若是哪一日调查的事情被发现,这女人,恐怕会勃然大怒……她现在已经看他很不顺眼,再来一根稻草,难保不会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算了,还是不查了。 还是等她自己老实交代吧。 自觉最近越来越窝囊的雍王殿下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泄愤似的捏了捏她的耳垂,看着原本晶莹如玉的耳垂变成诱人的胭脂红色,才满意的松开手,“磨人的小妖精……” 磨人的小妖精不动如山,睡的安安稳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容珩悻悻,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一侧身在她身边躺下了,闭眼小寐。 …… 孟初一有些费力的睁开眼,房间已经漆黑一片,天色已经不早。 全身却难得的舒适,仿佛多日的疲惫瞬间消失,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 她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的意识突然一清! 唐克! 她蓦然起身,才发现自己腰间横着一个不明物体,身体一震,本能摸向枕下! 拜在组织里多年生活习惯,她随身最近的地方总是放着方便防身的东西,碍于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她放了一把匕首。 吹毫立断的那一种。 握住匕首的刹那,她身体蓦的一僵,动不了了。 “一醒来就不安分,真该拿根绳子捆住你。” 懒洋洋的熟悉声音拂在耳边,华丽奇异的香气在夜色里愈发浓郁,却不难闻,让人想起昙花的香气,熏的人不由自主微醺。 孟初一心口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松, 黑夜里寒芒一亮,孟初一还没来得及抽出的匕首被容珩摸了出来,指尖轻轻一弹,发出清越低沉的鸣声。 “动作太慢,反应不及时,这匕首给你用,浪费了。” 孟初一面无表情,“杀你够了。” “你舍得?” 容珩轻轻一笑,两人本来就贴靠的近,这么一笑,孟初一几乎能感觉到他胸腔微微震鸣,她微微定了定神,面无表情,“滚开。” “还在生气?”容珩轻笑,突然一个使力,孟初一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重,刚才还老实侧躺在旁边的男人已经趴在了她的身上,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颈项上,晕开一股暧昧的绵软气息。 “都这么久了,你气性怎么还这么大?”# 第五十三章情动 悠悠的月色穿透薄薄的窗纸,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也隐隐绰绰起来,隐约间仿佛能看见流水般的华色,静谧却又莫名的温暖。 孟初一脸颊上微微一凉,仿佛是轻薄的衣料滑过脸颊,华丽的异香愈发明显,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悸……趴在她身上的男人眼睛亮的惊人,犀利而锐利,仿佛能够看透人心,又仿佛,这几日真的是她胡搅蛮缠,他只是无可奈何的配合而已。 简直……岂有此理! “下去!” 清冷的声线在寂静中微微紧绷,带着些微怒气。 她有些生气了。 贼喊捉贼! 这些天避而不见的可不是她! 夜黑如墨,容珩却仿佛是猫头鹰,看清楚她眉眼间所有的不满,亲昵而自然点点她的鼻尖,“这些天避而不见可不能完全赖我,你确定你愿意见我?葛理的死,你一直都不能释怀,不是么?” 孟初一一窒。 确实,就算他来了,她也不一定乐意见。 虽然那天她不计前嫌去救他,纪王葛理的死因还是像一根刺一样刺在她的心口,固然知道葛理那样死去对谁都好,但直接了当的将一条人命与利益等同在一起,还是让她觉得不由自主的心寒。 况且,她与他之间,本来就有太多不可调和的矛盾。 又或许,来自现代社会的她,与这个弱肉强食的异世界,有太多不可调和的地方。 孟初一突然怔了怔。 明知道自己的处事原则与这个世界生存法则格格不入,即使当初在组织时她与上头起了分歧,也不过只是一笑而过而已,她现在,为什么不自觉的将自己的不满迁怒到容珩身上…… 目光微微一闪,她垂了垂眼,“我承认,是我想多了。” 容珩不由愕然。 他已经做好了与这女人唇枪舌战长期奋战的准备,她这么容易缴械投降宣告认输,还真的让他有些荒谬的失落感。 他忍不住又问,“你真的不气了?” 孟初一平静的道,“我有我的行事法则,你有你的,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干涉你的。” “……” 道理是这个道理,为什么听着,这么令人不舒坦呢?像是被划清界限,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雍王殿下有些不是滋味的撇撇嘴,手腕一撑,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抚上她冰凉的耳垂,哼哼了两声,“你不生气,可我生气。你不信任我!” 她想楚河分界,他偏要搅浑江湖,让她脱不得身! “……”孟初一刹那无语,为什么她有一种看着小孩子闹脾气的即视感……忍住一拳揍上去的冲动(她现在也动不了),微微吸了口气,“雍王殿下,您太抬举我了。” 他们两个,分明就是两条道上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分道扬镳,谈什么信任! 跟只狐狸讲信任,她是等着被吃么? “小初儿,你我共历生死那么多回,又洗过鸳鸯浴,我都被你看光了,就这样,你还不想负责?” “与我共历生死的人多得是,不缺你一个,至于男人的裸体,我看的多了,要是个个都让我负责,我小孩都能打酱油了。”孟初一嗤了声,“你还排不上号。” 这话说的真的是实话。 对于学医的人而言,人体本来就是最神秘也是最不神秘的东西! 雍王殿下脸色变了变,微微铁青,瞬间有青面獠牙的趋势。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掀起这么一桩公案,更重要的是,看她的态度,恐怕还真的确有其事…… “你看过很多……在哪里……”声音一顿,容珩微微吸了口气,止住话,不问了。 直觉告诉他,她的回答有可能会气死他……为了防止自己被气的英年早逝,他最好还是保持缄默。 虽然是这么想,一口气堵在心口出不去,原本捻着她耳垂的手指微微用力,惩罚似的重重一掐。 “嗯……” 刚才还不动如山的孟初一浑身一颤,不由自主闷哼了声,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 也不知容珩有意还是无意,他掐的地方,恰巧是带着蛊的那只耳垂,他刚才那么一掐,除了微微的刺痛感之外,更像是一股电流窜过全身,腾升起让人头皮发麻的酥麻感,最要命的是,那酥麻感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全身上下,让人……说不出的空虚! 空虚之余,身体所有感官却变得异常灵敏,鼻息间的异香愈发浓郁,薄薄的衣料掩不住男子坚硬却不失弹性的皮肤,两人身体贴靠在一起的微微热度,此时也像是火苗,一点点的焚烧开来,让她不由自主的心口发慌,口干舌燥。 容珩察觉到不对,“初儿?” “下去!”孟初一声音愈发紧绷。 虽然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状况,但她也知道跟容珩脱不了关系! 容珩微微皱眉,手指凌空一弹,噗嗤一声轻响,火苗一抖,桌子上的烛台登时亮了起来。 昏暗的房间立刻亮了起来。 他定睛一看,楞了楞。 身下女子的脸颊现出不寻常的红晕,淡漠的眼眸微微含着水,恰到好处的中和了她眉宇间的冷硬,樱红的湿润唇瓣微颤,看起来娇弱而可怜,一股说不出的妩媚春意弥漫开来,让人不由自主的心驰荡漾。 她最近在休养,所穿的衣服也偏向于宽松,之前容珩一番折腾,原本束的松垮的衣服不可避免的散乱,衣襟微微散开,不可避免的露出一抹白玉似的剔透肌肤,此时,就连那白玉上都仿佛隐隐透上一股温润的红意,娇丽到了极点。 “下去!” 容珩的目光像是有形,所到之处无不带着滚热的温度,孟初一只觉得心里空虚更甚,咬牙低喝! 容珩却仿佛根本没听见,目光重新锁在孟初一左耳通红的耳垂上,白玉似的耳垂鲜红欲滴,耳垂下缀着的那个坠子更红的恍若鲜血一般,血红之中血色一线深深,偶尔微微一荡,竟显得十分活泼。 容珩脸色瞬间凝重起来,语气严肃,“你在崖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变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孟初一发恼,“你赶紧给我滚下去!” “恐怕……”容珩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苦笑,“有点困难。” “容珩!” 哧! 容珩蓦地伸手,扯开孟初一系的松松的腰带。 粉红纱帐,忽的,轻轻一落。# 第五十四章千丝蛊 烛火微闪,并不十分明朗的火色透进粉色纱帐,竟蕴出流水般的朦胧之态。 女子平平躺着,面红如火,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波微漾,罗衫半解,露出松散的白色亵衣,亵衣衣襟微开,隐隐一线粉润。 男子侧身而躺,单手支颚,另一只手捻着浅粉色的轻薄系带,俊美脸上勾着若有还无的笑意,眼波流转,魅色无双,说不出的……荡漾。 春色弥漫,无边风月。 他薄唇微启,柔情款款,眼神仿佛染着火,“初儿,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孟初一神色不变,平声道,“快点。” “……”望着眼前坦然的女子,雍王殿下嘴角不由自主的一抽,忍不住扶额,“你是对我太放心,还是对自己太没信心?” 此情此景,就算她不来个小娇羞,好歹也该有些慌乱,这么平静如水,几个意思? 就算她不将自己当女人,他好歹也是个正常男人。 孟初一眼底笑意一瞬而过,脸上神色依旧平静,“到底怎么回事?” “这该问你做了什么好事。”容珩指尖轻轻触上她依旧通红的耳垂,忍不住叹了口气,“千丝蛊虽然可以冶炼你的筋骨,但我给你带上的时候是处于完全沉睡状态,按照它的睡眠周期,最起码还需要七八年才会清醒,所以就算当初你坚持要摘掉,费些功夫也不是不可以,可现在……” 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一时冲动…… 孟初一皱了皱眉,想起吊在悬崖上被雾气影响心神涣散时耳垂突如其来的那阵尖锐刺痛,难道因为这千丝蛊怕她这个宿主死去,所以清醒了? 孟初一脸色微微难看。 虽说她不怕小虫子,但一想到自己随身携带只虫,还是不由自主的膈应。 “它现在醒了?摘不掉了?摘不掉对人体有害?” “也不是对人体有害,清醒的千丝蛊与宿主心意相同,冶炼筋骨淘澄血脉事半功倍,所以你这次的伤势恢复的极快。”他本来还以为是她的体质绝佳,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小东西从中作祟。 孟初一立刻松了口气,表情轻松了些,“然后?” 只要对人体没有什么坏处,事情还不算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千丝蛊若是沉睡,不会影响你的行为,一旦清醒,便与蛊主血脉相连,而且千丝蛊又被称为情蛊,一旦你稍微动情,或者被人不小心碰触到耳垂,若是碰触的那人恰巧不令它那么讨厌,它便会让你不由自主的情动。” 孟初一脸色陡然难看! 这跟便携式春药有什么区别! “若但只是这个倒也算了,情动之后大不了男女欢好,但如果欢好之前没办法找到另外一只千丝蛊,欢好之后,你会筋脉尽碎,就算不死,也会成为一个废人!” 最关键的是,就算是他,也只是知道另外一只千丝蛊的大概方位,根本不知道具体位置! 千算万算,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相比较容珩的难看脸色,孟初一怔了怔,表情反而轻松了。 “这样也好。” 虽然是便携式春药,但这个额外功效,倒相当于把春药放进了保险箱,多了一重保险,也让自己警惕。 虽然她现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上,但她还没打算与这个世界有多少牵扯,男欢女爱,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高深的命题,一不留神便伤人伤己,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彻底断绝,免的自己胡思乱想。 眸光微转,无意识落到身边咬牙切齿的男人身上,心口空虚忽的莫名涌动,她立刻转开目光,定了定神,平声道,“帮我解穴。” 容珩回神,“做什么?” “冲冷水澡。”春药发作了,谁说一定要那啥那啥的,冷水澡就能解决问题。 容珩眼角微跳,“这种天气,你是不要命了,还是当我是死人?” “你有办法?” 容珩嘴角一抽。 这女人,还真的会打击男人的自尊心。 “那你以为我在这里做什么?”容珩没好气的哼了声,“真以为我是登徒子?” 孟初一斜睨一眼过去,眼神睥睨。 如果不是情形不对,以这男人脸皮的厚度,就算做不出来霸王硬上弓,趁机占占便宜揩揩油这种事,他做起来是没有半点压力的。 除却亲王贵胄的身份,这厮本质就是个痞子。 容珩扶了扶额,突然不怒反笑,“本来是想帮你的,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好歹,我也不能担这个虚名。” 孟初一一怔,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就要后退,但身体酥麻软绵,又被点了穴,根本动弹不得。 眼前忽的一暗,馥郁华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唇上微热,温热的唇瓣抵上她的唇,强势却又不失温柔的强行抵开她的唇,唇齿纠缠,带着让人沉醉的缠绵意味。 孟初一脸色微变,下意识就要反抗,一股冰凉甘冽的气息度进她的口中。 微凉还暖,甘冽而清朗,那股气息仿佛自有意志,慢慢自口腔蔓延至全身上下,内心涌动的空虚刹那间竟被抚平了许多。 她下意识抬眼,正好对上容珩微微上挑的眸。 长眸微微上挑,仿佛带着些微笑意,瞳眸黑亮而深邃,仿佛蕴着千山万水,又仿佛是江涛湖海,深的几乎将人吸进去一般。 长眸最深处,映着一个她。 让人恍惚觉得,她在他心中,至关重要。 心口的空虚忽又涌起,连绵而动,竟连那冰凉的气息都压抑不住! “凝神!” 他突然轻喝。 孟初一一个激灵回过神,猛地闭上眼,努力稳下心神。 她与他,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有任何的牵扯……即使现在相交,最终也不过只是个过客…… 呼吸渐渐平稳,顺着气息而动,空虚慢慢被抚平,波澜不兴。 孟初一脸上红晕慢慢平复,又恢复玉一样的白,耳垂颜色渐渐褪去,只不过是隐隐的红。 呼的一声,容珩忽的坐起,手随意一挥,孟初一一震,立刻觉得身体能动弹了。 她不由松了口气,“多谢……” “先别跟我说话。”容珩侧坐在床上,按了按额头,忽然低低笑出了声,“没想到,我也有高估自己的时候。” “嗯?”孟初一疑惑抬眼。 “别这么看我……”容珩苦笑,霍然起身,“我得去洗个冷水澡。”# 第五十五章她不是 “……” 孟初一脸上一阵青白交错,一拍床褥,“滚粗!” 容流氓居然没怎么纠缠,真的施施然的滚了,只是唇角眉梢间俱是笑意,笑的孟初一不由手头发痒,一抬手扔了个枕头出去。 砰一声,枕头撞上房门。 桌上烛火也跟着一颤,房间里一暗又一明。 孟初一脸上却不由自主热了起来,她伸手一抚,滚烫滚烫的,就算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上红的很。 这个……流氓! 房门轻轻敲响,红玉嗫嚅的声音响起,“小姐,我能进来吗?” 孟初一一怔,“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红玉探头走进房间,一见床榻上的狼藉,目光闪烁了下,小脸微微发红,赶紧过去帮着孟初一起身换衣服,换好衣服,又扶着她在梳妆镜前坐下,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孟初一抬眼,好笑看着从进门开始就一脑门子官司的小丫头,“是容珩找你过来的?” 那只流氓看似不着调,心思却细,知道燕儿虽然服侍的周到些,却不是她信任的人,所以找了红玉。 “……嗯。”红玉应了声,犹豫了下,“小姐,等你伤好了,我们是不是赶紧回家?” “回家?回家做什么?” “您跟殿下都……”红玉偷偷瞥了眼凌乱的床褥,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发红,嗫嚅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老爷再生气,应该也不会驳了殿下的面子。” 孟初一瞟一眼红玉的苹果脸,大概明白红玉误会了什么,哼一声,“我又没睡他,为什么要对他负责?”下意识抚了抚耳垂上已经恢复莹白玉色的耳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以他当时的态度来看,就算她现在想睡谁,也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吧。 “小姐……”红玉瞠目结舌,显然不太适应孟初一这种过于大胆的言辞。 孟初一抬手拍了拍红玉的小脸,“放心,我没睡他,所以他用不着跟谁报备,况且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不需要跟孟家报备,从我离开孟家那一刻起,我跟孟家就没关系。” “可、可是……殿下身份尊贵,没有娘家的支撑,万一有人反对……”红玉还是忍不住担忧。 “真有那一天,我娶他好了。”孟初一浑不在意,“买个小房子就够了。” 况且,她可不认为会有那一天。 红玉呆呆看着孟初一,半晌,眼睛一亮,蓦然拍掌,“小姐威武!” “……” 这算不算无理由的崇拜? …… “买个小房子?娶我?”容珩听完某个爱听壁角的护卫的回报,脸色微微古怪,看不出喜还是怒。 “这算不算金屋藏娇?”宁缺脸上又换了个笑眯眯的弥勒佛面具,只是面具纯黑,慈眉善目里多了些煞气,配上他幸灾乐祸的语调,听起来十分诡异。“是不是很生气很愤怒,很觉得自己的男子汉尊严被伤害了?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容珩瞥一眼分明看热闹不嫌事情的护卫,伸了个懒腰,喃喃的道,“小屋子也是要钱的,她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嗯,得想办法塞点钱给她。” 宁缺挑拨离间失败,悻悻摸了摸鼻子,“塞钱给她还要想办法?直接给她好了,她又不会不收。” 那个女人字典里可没有不好意思这个词,给钱给她,她应该会收的很乐意吧。 “直接给她,不就代表我知道她缺钱买房子?”容珩正色,“她如果恼羞成怒,不肯买了怎么办?这件事交给你办,给我办的妥当点。” “……”宁缺眼前一黑,装耳挠腮的考虑如何塞钱塞的光明正大不着痕迹……啊呸,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他忍不住反抗,“我还要找千丝蛊的下落,这么多的事,我忙得过来么!” “千丝蛊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容珩目光深深,带着一分思索。 “为什么?” “还不是时候。”容珩叹了口气,脸色突然一正,“找到那些人了没有?” 说起正事,宁缺也跟着严肃了几分,“他们大都是央州附近的良家子弟,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异乡人,但担心太子的迁怒,只有几个回了家乡,大部分还在央州讨生活,您上次说的那个年轻人,目前在翠微楼帮佣。”忍不住皱眉,“确实可惜了。” “磨练一下也好,成长的也快。”容珩微微一笑,“再过半个月,让燕儿告诉她。” “是。”宁缺慎重点头,忍不住问,“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多的人,你就不担心会引起有心人的在意?” “有心人?”容珩冷笑了声,“你以为低调安分,就不会引人注意了么?既然避无可避,不如早做防备。” 宁缺一怔,迟疑了下,低低的问,“难道说,她真的是……” “她不是。” 容珩冷漠打断宁缺的话,长眸里眸光微凉,神色冷峻森严。 “绝对不可能是。” …… 一晃又是半个多月,拜千丝蛊与雍王府源源不断的补品药物,小雪之前,孟初一身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虽然不算完全的恢复如初,但日常行走已经不成问题了。 容珩还是来的少,据说是奉了旨意要主办葛理的丧仪,大雍风俗,下葬之后一月之内需办丧仪,虽然葛理死的不是那么体面,但毕竟也曾是铁帽子王,自然不能过于草率。 “再过两日就是葛理的丧仪了,如夫人卧床不起,韶华小姐又避不见人,葛家如今乱成一团,殿下事事得张罗,恐怕这两日不得闲过来呢。”燕儿微笑着将狐皮大氅披在孟初一身上,“姑娘莫要生气。” 孟初一撇撇嘴,“他不来我倒觉得安静,苏扶回来了没有?” 燕儿动作一顿,“还没有,近年底了,王府琐事繁杂,苏先生总得处理好了才能回央州,不过过两日葛理丧仪,苏先生肯定要回来的。” “嗯,到时候通知我。” 自从那日出了悬崖,孟初一就不曾见到苏扶,一开始说是身体不舒服,后来又回京都处理琐事,近一个月了,她还没有亲自向他道谢,谢他那日的搭救之恩。 而且她总觉得,苏扶身上有团迷雾,那团迷雾,应该跟她有关。 “小姐,小姐!” 红玉突然奔了进来,手里抓着一份公告,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出事了!”# 第五十六章教导 燕儿蹙眉抬头,低声斥责,“好好说话,大呼小叫的,惊着姑娘。说了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个性子?”恨铁不成钢的拍了红玉脑门一记,“得改!” 红玉讪讪低头,“我就是惊着了。” “你啊你……”燕儿还准备说些什么,眼角余光扫见旁边含笑喝茶的孟初一,眼角微微一缩,意识到自己有些逾越,赶紧躬身,“我也多话了,请姑娘责罚。” 红玉是孟初一的贴身侍女,她不过是公子派来伺候的一个外人,于情于理,都没道理开口的。 “你说的没错。”孟初一啜了一口清茶,淡淡一笑,竟似完全不在意,“学个眼高手低,对她将来没什么坏处。” 燕儿一怔,眼底闪过一抹异色,随即忙道,“姑娘客气,红玉跟着姑娘,自是前程远大!” 孟初一平静的道,“她年纪虽小,性子却野,有空还劳你多多教教。” 燕儿楞了楞,忍不住抬头看了孟初一一眼。 孟初一饮食日常都不挑剔,性子虽冷淡却也算随和,但那随和只不过是没有触犯到她的逆鳞,骨子里十足十的骄傲,与她家主子都不遑多让。 她本来以为孟初一会将红玉教成另外一个孟初一,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孟初一看出燕儿的惊异,微微一笑,没解释。 她毕竟是穿越人士,虽然阴差阳错的承继了原主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规则缺少一种骨子里的认同感,她在一日,自然护着红玉一日,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如果哪一日出了什么事,红玉如果性子似她,日后难免要吃苦头。 再加上燕儿聪慧伶俐,做事有条不紊,为人处世也颇有章法,这些时日下来,显然也是个重情义的姑娘,红玉与她交好,并不是坏事。 “出什么事了?”她看向红玉,“急成这样。” 红玉吐了吐舌头,刚要开口,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眼燕儿,抿了抿唇。 燕儿何等识趣,立刻道,“小厨房里还炖着温水膳,我还得过去看看。” 房门轻轻合上,红玉望着燕儿的背影,微微沮丧,“小姐,燕儿姐好聪明。” 不过一个动作,燕儿就看出她的犹豫,这种本事,她恐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察言观色看透人心这种本事也需要天赋,能学的会最好,实在学不会,也就算了。”孟初一淡淡的道,“让你学,只是让你知道什么是分寸。” “是。” “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跟送药的小厮闲聊,说前几日药王家的老太爷殁了。” 孟初一一怔,放下茶,“药王家?慕容世家?” “可不是。” 孟初一眉头微微拢起。 慕容言虽是庶出,对医术却极有天赋,慕容老太爷惜才怜孙,特地破了庶子不准研习慕容家传医术的规矩,并处处护着,才有了今日的慕容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况且是慕容家那样的大家族,虽然老太爷的维护成就了慕容言一身医术,却也为他招来了不少敌人,首当其冲的就是长房嫡出血脉。 如今护着他的老太爷去世,慕容言的日子,恐怕就要难过了…… 果然,红玉义愤填膺的继续道,“小姐,你不知道,那那新继认的慕容族长有多过分,慕容老太爷一去世,他就以慕容公子行为不检需要磨练为由,名义上让慕容公子负责慕容家善堂的事务,实际上将他赶出了家,还让他专门负责妓馆的事务。妓馆是什么下九流的地方,慕容公子那样一个人,居然要为那些下九流的人看病诊治,简直岂有此理!” “说完了?”等红玉发完牢骚,孟初一淡淡接口。 红玉怔了怔,才发现孟初一异乎寻常的平静,不由呐呐,“小姐,难道你不觉得这事不妥吗?” 孟初一没有回答,只是道,“能不能打听出来慕容言现在在哪里?” “不用打听,那小厮说了,慕容公子就在央州的红袖招。”红玉飞快的道,一脸期盼的看着孟初一,“小姐,我们让慕容公子住到我们这吧,这里安静,客房又多。” 孟初一啼笑皆非,“你忘了我们也是客人?” 红玉一呆,她还真的忘了这一出了,“那,那我们一起搬出去,或者替慕容公子找个安静的医馆,总不会委屈了他。” 望着红玉单纯期待的表情,孟初一哭笑不得,她这个小侍女还真的是当她无所不能。 “先见过慕容言再说吧。”# 57红袖招 红玉怔怔看着神色平静近乎冷淡的孟初一,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是她的错觉么……她总觉得,主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在乎慕容公子…… 明明,他们以前是那么亲密的。 她虽然没怎么见过慕容公子,但娘还在的时候,就不止一次说过慕容公子是个好人,即使小姐不再中意慕容公子,她也不该对一个好人这么冷淡,况且那日离开孟府,慕容公子也是出了大力的。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开口,“小姐,您不打算管么?”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在门外说话,尾音带笑,“管什么?” 月白长袍微扬,容珩走进屋内,挑眉笑看孟初一,“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我从来安分守己。”孟初一淡淡回答,以眼神示意红玉先下去。 慕容言的事,她没打算让容珩知道。 且不提这事事关慕容言的声誉,容珩心思冷沉行事诡谲,万一兴致一起插手这桩事,对慕容言而言不一定是好处。 红玉却没领会孟初一的意思,看向两人的眼神稍显复杂。 ——莫非小姐是怕雍王误会,才不想管慕容公子的事的? 跟慕容公子比起来,雍王殿下无论家室还是相貌,确实是人上人,小姐选雍王殿下,一点也不稀奇。只是如果是这样,慕容公子有些可怜。 红玉咬了咬唇,低头快步走出。 孟初一没注意到自家小侍女的古怪,倒是容珩瞥眼过去,长眸里闪过一抹精芒,“小丫头怎么了?” “大概看你獐头鼠目面目可憎。”孟初一头也不抬的回答,端起自己的茶盏,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抢先端起那杯茶。 “再獐头鼠目面目可憎,配你也刚刚好。”土匪慢悠悠的品茶,“明前绿杨春,色泽清脆茶香清雅,极品贡茶,我那边还没有喝上,你这边喝的倒欢畅。” 孟初一懒得重申这茶是她喝过的,“你来干什么?收房租?” 容珩长眸微挑,光芒邪魅,“你打算用什么付?以身相许?” 孟初一淡淡一眼过去,突然颌首,“如果你需要,也不是不可以。” 容珩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了,掩唇咳了声,脸色一正,目光灼灼,“现在?” “床还没铺,天还没黑。”孟初一面无表情,“玫瑰红酒香氛音乐一样没有,你也好意思?” “玫瑰?红酒?香氛?”虽然听不懂孟初一的怪话,但容珩大概还是猜出了意思,眸光微闪,暧昧凑过去,“这些也就算了,音乐?你乐意花好月圆时有人在旁奏乐围观?” “做不到两全其美是你能力问题,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雍王殿下忍不住磨牙。 成功将容珩的注意力转移开的孟初一心情立刻好了些,站起身,迎着阳光,懒懒舒展了下身体。 容珩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阳光之中,身量纤长的少女身体舒展开来,紧绷出少女特有的柔美纤细的曲线,这些时日的调养,原本微显枯黄的脸色转为白皙,再加上明亮透彻的眸子,虽然算不上脱胎换骨,却也有一种璞玉打磨光芒毕现的华彩! 孟初一察觉到容珩的目光,斜一眼过去,微微一凝。 她这才发现容珩今日装束不同寻常。 雍王殿下容色倾城,气质懒散风流,银紫淡红各色服饰华丽富贵,一副风流贵胄的气派,今日却是难得的一身月白,浅底暗纹,领口袖口金丝镶边,玉冠束发金带系腰,相比较往日的低调华美,别有一番清冷俊朗的意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她记得没错,大雍皇朝皇族尚白,这身服饰,虽然不是正统的皇族服饰,但也能显出他的身份。 若是为了葛理的丧事,这身衣服也稍显简单了些……她眸光一凝,“谁要来?” 容珩面露欣赏,懒懒一笑,“你的仇人。” “太子?”孟初一皱眉,“不是说他改道文川赈灾,无暇前来了么?” “这么干脆明白的表示当朝太子是仇人的,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了。”容珩失笑,意味深长的道,“灾情并不如想象中的简单,为表对开国功臣的尊敬,他会以个人的名义,过来看看。” 孟初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偷偷来的?” 这也好解释容珩为什么会这么一身装束了。 “聪明。”容珩赞赏一笑,随即神色一正,“小初儿,如果最近没什么事,最好别出门。” 孟初一领悟过来容珩的意思,眉头拢了起来,“他是冲我来的?” 虽然葛理已死,朱圭也死,皇朝太子赫赫声势,不可能没有收到一点关于她的风声。 疑似护国长公主亲生女的身份,确实有些麻烦。 “说不准。”容珩看她一眼,微微一笑,“但我可以保证,他如果看见了你,势必会惊为天人。”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过去,想了想,“这几日,我会尽量少出门。” 容珩微笑。 他就知道,她虽然个性冷淡甚至称得上冷硬,却绝对不是不懂变通的蠢人。 聪明的女人。 他微微低头,俊美脸上挑出一抹笑,声音压低出暧昧的意味,“你这么乖,我该拿什么奖赏你?” “挥刀自宫吧,”孟初一斜睨一眼过去,“省得祸害。” “那我单祸害你一个,可好?”容珩低低一笑,温热的呼吸故意落在她的颈部,“你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么?” “……” 论无耻,她比不过他。 孟初一再度深刻领悟到这个事实,一巴掌拍开凑近的那张无耻的俊脸,转身进屋。 容珩摸着脸,笑的无比荡漾。 “主子,你现在这个样子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宁护卫一本正经的从屋檐上倒挂下来,“需要我解说一下吗?” 容珩一笑,“我只知道京畿田庄需要一个吃苦耐劳能言善辩的挑粪工,你需要我对你说那个字么?” “……”宁缺沉默片刻,“您这样是不对的。” “嗯?” 宁缺悲愤转身,一瞬功夫,又悻悻转了过来,“他进城了,您一定想不到,他第一站去了什么地方。” “在哪?” “红袖招。” 容珩长眸微挑,轻轻一笑。 *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寒夜寂静,一道稍显柔媚的声音突然响起,珠帘轻响,浑身缟素的年轻妇人掀帘而出,望着外室里坐着的人,稍显丰腴的美丽脸上挂上些微怨恨,“你如愿了。” 窗边女子也不转身,烛火之下侧脸削瘦苍白,愈发显得轮廓清雅,昔日眉眼间的骄傲自如,凝成了让人看不透的冷漠冰凉。 赫然正是葛韶华。 昔日荣光,烟消云散之后,只是繁花落地,一地寂寞。 叶氏望着平静的近乎冷漠的葛韶华,微微吸了口气,柔媚双眸里激烈情绪复又燃起!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从没奢望你能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如今王爷也去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牵扯!” 相比较叶氏的激动,葛韶华从头至尾都异常冷静,只在这时,眼皮微不可见的一颤,嘴唇微微翕动,望着叶氏的背影,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 第五十八章重生 叶氏快要走到门口。 烛火突然轻轻一晃,寂静里微微一声轻响,像是窗扉轻掩的声响。 一直漠然坐着的葛韶华霍然抬头,手腕一动,手边茶盏横飞出去,直直砸向叶氏! 叶氏听见声音回头,正看见葛韶华挥杯砸冷的动作,骇的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你!”下意识捂着腹部往后退,却忘了自己已经在门口,一个踉跄,脚跟绊到门槛,整个人直直往后栽去! 几乎是在同时,哐铛一声响,那凌空砸过来的茶盏居然在空中凭空碎裂,光影下,一点银芒一闪,与碎裂的茶盏同时落地。 红色身影一晃,葛韶华箭一般掠出房间,双掌朝某处迅疾拍出! 寂静夜色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树叶沙沙一震,一个人影坠下,在半空狼狈一转,才勉强稳住身形。 葛韶华看也不看那人,迅速掠到叶氏身边,确认她只是昏过去而没有生命危险,不由微微松了口气,目光落到叶氏紧掩的小腹上,眼神登时变的无比复杂起来。 当时在崖下,随着葛理同往的护卫去活下来大半,所以她虽然晕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叶氏腹里的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紧剩的亲人了。 假使,她怀的真的是他们葛家的血脉的话。 “你这又是何必?”一道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个女人不过是容珩埋在你父亲身边的一根碍眼的钉子,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帮凶,你何必在意她的死活。” 韶华眼底迅速掠过一抹冷冽的神色,随即敛去,转头看向无声出现在门外的削瘦男子。 男子十分年轻,面容算得上英俊,只是眉眼间阴冷破坏了面相,显得阴鸷冷酷。 “师父让你来帮我,不是让你来指手划脚的。”韶华冷声道,“我说过不为难她。” “小师妹,你这是妇人之仁。”男子轻轻哼了声,“且不说她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不是你们葛家的种,就算真得是你们葛家的血脉,也不过是容珩故意放在你们葛家的钉子,你就一点也不恨?” 葛韶华拳头猛的握紧,唇角抿出冰冷的弧度。 男子见状一喜,接着劝道,“这女人对你不仁,你又何必对她留情?杀了她,也算是给容珩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这世上公理二字!” 语气慷慨激昂,仿佛真的是在替葛韶华着想。 葛韶华定定看向男子,好一会,慢慢摇了摇头,“容珩当初诛杀你姐夫全家,是因为他泄露军情,叛国谋反,你姐姐是自缢而亡,与他何干。”顿了顿,她看了眼叶氏,嘲讽一笑,“况且,她不过是他手上的一个棋子,就算你杀了她,对容珩又有什么影响?你若想报仇,还是选择别的办法吧。” 男子被戳破心思,脸色微变,强辩道,“我是一心替你着想,绝没有半点私心!” “哦?既然你们早就知道她的容珩派来的钉子,就算师门不肯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男子猛的一窒,眼底掠过一抹尴尬与紧张,半晌,才轻轻咳了声,“师门自然有师门的考量,我哪里敢违抗师门的命令。” “考量?”韶华慢慢咀嚼似的重复这个词,眉宇间慢慢染上些微悲哀,“考量什么,在你们眼里,我葛家不过是个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男子脸色骤变,凛然低道,“师妹,注意你的措辞!” 韶华冷冷一笑,笑的怆然,“我乏了,你先走吧。” 男子脸色真的有些难看了。 他在师门虽然说不上是最顶尖的人物,比不上前面几位师兄,更比不得那个人,但胜在天资不错又懂得揣测上意,所以在门中声望也颇高,被人这般轻贱,还是被一个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外门子弟,怎能让他不气。 偏偏师门突然对她无比重视,让他全权听从她的安排。他本来想杀了叶氏,一为了自己出口气,也是有与她打好关系的想法在里面,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反惹来了一声腥! 但恼怒归恼怒,师门的命令却违抗不得,他冷冷哼了声,转身拂袖离去。 韶华低头,望向仍昏迷不醒的叶氏,神色愈发复杂,半晌才道,“出来吧。” 走廊口人影一闪,一个健壮青年快步走出,有些不自在的抓头,显得憨厚,“郡主,我不是有意的偷看的,我只是......” “我已经不是郡主了。”望着昔日王府的护卫统领佟则,韶华脸上露出惘然的神色,王府众仆早就遣散,他们这批人也被责令返乡,没想到他居然还偷偷留在这里。 青年慌忙躬身,肃然道,“属下这条命是王爷捡回来的,王爷去了,属下这条命就是郡主的,在我心里,郡主就是郡主。” “随你吧。”韶华神色淡然,经历过那许多风波,她已经无法再轻易感动了,“帮我将她安置到一个妥当的地方,别亏待了她,也别让她跟别人联系。” “是。”佟则断声答应,抱起叶氏就要离开。 韶华望着佟则果断的背影,怔了怔,不由问道,“你就没别的话说?既然这些天你都藏在暗处,应该明白我是要对付孟初一,我如果记的没错,她可是对你们有恩。” 佟则脚步微顿,沉声道,“就算我对不起那位姑娘了。” 韶华一怔,本以为死水一片的心湖浮起微微涟漪,但顷刻间又波平浪静,慢慢转过身,留下一个漠然又寂寞的背影。 佟则望着她得背影,鼻子不由一酸。 ...... 孟初一一觉醒来,便觉得外面亮的很,推窗一看,才发现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冰柱莹亮,俨然一个冰雪琉璃世界。 她不由怔了怔。 她出生在南国,气候温暖,从未下雪,后来进了组织,也鲜少见雪,即使出任务碰上大雪,也因为她工作性质,很少有机会遇到雪。 印象最深那次,还是去年在阿尔卑斯山,皑皑白雪,那天恰巧又是圣诞节,所有人都在,吉米,小猫,她,唐克…… 那场灾难性的背叛中死去的人,都还在。 今年的圣诞,今年的阿尔卑斯山,又会有几人在? “小姐,这么冷的天,你还开着窗!” 红玉咋咋唬唬的惊叫声响起,孟初一自怅然中回过神,手上一暖,红玉将一个汤婆子强塞进她手里。 孟初一笑了笑,任凭红玉将她拉离窗口关上窗户,眼角余芒微扫,发现红玉捧了件衣服进来,银白的小袄,看起来轻薄柔软。 红玉打开那件衣服,喜滋滋的道,“这衣服是燕儿姐让我送过来的,料子很好的样子,小姐你快试试。” 孟初一拿起一看,似乎是蚕丝做的,却比蚕丝还软还密,抓在手里一会功夫,刚才冰凉的手指就被捂的温暖,的确是极好的料子。 红玉羡慕的道,“殿下出手可真是大方,以前我在专门负责浆洗夫人衣裳的婷姐姐那里看见一件,不抵这个多了,还说是贡品,值好多银子,这件怕是更值钱的。” “嗯,看来他一定是贪污受贿了。”孟初一正色道。 红玉眨巴眨巴眼睛,小姐总是一堆她听不懂得怪话,一抬头,见孟初一已经将那件衣服穿上了身,她不由迟疑了下,“小姐,这衣服您真收啊?” “我为什么不收?”孟初一淡然道,“我肯收,是他的荣幸。” “可是我娘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以后有什么万一......” “那就算他倒霉。”孟初一毫不在意。 “可是......”三观很正的红玉还要再劝,门外突然一声急叫 第五十九章旨意 那声音有些尖锐刺耳,不像是虫鸣鸟叫,倒像是某种哨音。 孟初一微微皱眉,“什么声音?”她抬头,眼角余光扫见红玉脸上掩饰不住的紧张,心里微动,“你听过?” 红玉急急摇头,小脸上掩饰不住一丝紧张,“没有。”说着,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小姐,我今儿肚子不舒服……” 孟初一深深看她一眼,复又低下头,“那你去吧。” 红玉有些迟疑的看向神色平静的孟初一,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快步走出房间。 压根没在意,孟初一复又抬头,眸光深深。 @ “您猜的没错,红玉那小丫头确实跟人有接触,是李家药铺的小伙计。” “嗯。” “那小伙计最近常出入红袖招,还向人打听过红袖招理新来的大夫,那大夫年轻俊朗,复姓慕容。” “慕容世家的人?” “是。听说是被排挤出家族的庶出子弟。” 悠闲坐着的男子终于放下手上书简,唇角噙上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啧,慕容老爷子精明了一辈子,后代子孙却不成器,青楼这种大有作为的地方,却被用来排挤异类。”顿了顿,“那人与红玉什么关系?” “暂时不清楚,不过听说,那个慕容言曾在孟府出入过,孟府失火那日,他也在孟府。” “嗯……嗯?”容珩微微挑眉,看向难得一本正经的宁姓护卫,“你是在暗示什么?” “主子,您想多了。”宁缺正色。 容珩嗤笑了声,为自家憋着一肚子坏水却故作正经的护卫,“去查查那个小伙计。” 宁缺一愣,目光倏地锐利起来,“您怀疑是有人故意安排?” “一个药铺里的小伙计,耳目这么灵通,还这么凑巧的知道红袖招里一个新来的大夫?”容珩微微一笑,笑容冰冷,“就算红袖招是青楼,也是他一个药铺小伙计能踏足的地方?” 宁缺一凛,复又疑惑了,“红玉不过是个小丫头,谁会对付她?对付孟初一?那人又怎么知道,孟初一一定会插手这件事?” “小初儿看似冷淡,心肠却软,尤其是对自己身边人,更不会袖手旁观,那人一定是看准了她的性子,”容珩一笑,目光悠悠含着几分宠溺,“所以,我更好奇了。” “那红玉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孟初一?” “不必了。”容珩摇摇头,扬起一抹略显复杂的笑容,“红玉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你以为她真的不知道?” 聪慧如她,红玉瞒得住一时,怎么可能瞒得住一世。 只不过,她没有告诉他而已。 在她心里,他或许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雍王殿下四十五度望天,明媚的忧伤了。 宁缺牙酸,忍不住磨牙。 雍王殿下忧伤完了,懒洋洋的起身,准备起驾英雄救美,门外突然一声轻响。 一个沉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沉声道,“主上,宫里来人,有旨意。” 容珩微微蹙眉,“这个时候?” 话音未落,燕儿急急奔进房间,神情惊惶,“主子,孟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容珩忍不住扶额,“还真的会挑时候。” “怎么办?”宁缺幸灾乐祸,“那可是圣旨!” 容珩瞥眼过去,突然一笑,笑容诡谲。 宁缺突然打了个寒颤。 @ 华灯初上,路边,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尽,房檐下的冰柱一根根锐亮逼人,显出无比寒意。 寒冬腊月,又是大雪时节深更半夜,路上行人少的可怜,但不远处那栋屋舍前,车来车外人声鼎沸,彷佛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冬日酷寒,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派富丽堂皇。 屋舍上方有一匾额。 红袖招。 央州城里最大的青楼,据说背景十分深厚,只是深厚到什么程度,那位碎嘴的马车夫也不清楚。 孟初一呵了口气,下意识将衣服拢的更紧些,然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这样,容珩送的短袄虽然轻薄却足够保暖,她没感觉到一点寒意。 她左右看了看,眼睛微微一睐,快速走向后巷,静静等候。 不多一会功夫,巷口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左右瞟瞟,一副鬼祟模样。 似乎是确认四周没人,那人微微松了口气,脚步轻快的走向后门,举手正要敲门,斜里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你不是吃坏肚子要早点休息么?” 那人骇然回头,看见来人,小脸立刻煞白,结结巴巴的道,“小姐……你……你怎么来了?” “今晚天气很好,我出来夜跑。”孟初一坦然道。 话音未落,细细的雪花自灰扑扑的天空飘落下来…… 红玉苦着小脸,“小姐,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既然知道玩笑,那你还不回去吃坏肚子早点休息?” “小姐……”红玉囧了囧,咬了咬牙,老实坦白,“我今儿,我今儿是想见见慕容大夫的。” “见他做什么?”孟初一瞥眼过去。 红玉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嗫嚅道,“我最近也攒了不少银子,出门在外,到处都要用钱,我总觉得他离开这儿,凭他的医术,走到哪里都比在这里强……” 孟初一沉默片刻。 红玉与慕容言相识不深,却能为他设想这许多,相比较红玉,她似乎,真的有些淡漠了。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确实不想与慕容言有太多交集,毕竟,他跟原主那段情,对她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 她想的太多,反而辜负了许多情意。 她叹了口气,伸手,“银子呢,给我。”# 第六十章重病 敲开后门,与一个平板着脸的烧火小丫头顺利接上头,再按照红玉事先打听好的路线图一路行进,不到一会便已看见了那栋隐藏在假山之后的小屋。 屋舍简单朴素,没有太多装饰,门前有柳屋后有水,屋前还有不少簸箕,里面似乎放着药材,在一派富贵之中显得分外古朴雅致。 屋子里没有亮灯,门窗也都是关着的,似乎里面的人已经休息了。 孟初一脚步一顿,站住了。 太顺利了,顺利的让她觉得有些蹊跷。 虽然红袖招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慕容言也不是在押囚犯,又有熟人带路,按理来说应该再正常不过,但不知怎么回事,她浑身上下寒毛直竖,总感觉事情哪里不大对。 旁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孟初一一闪身,迅速避到假山后面,侧头一看,一个穿着轻薄纱裙的妩媚女子娉婷而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篮,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警惕,左顾右看,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 见四下里无人,女子似乎松了口气,快步走向小屋,孟初一以为她会直接推门进去,她却在门口停下了。 夜深人静,女子焦急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您就让我进去吧,这么冷的天,没人照顾可怎么成……您这病都是因为我,我怎么心安呢……” 女子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小屋的门依旧禁闭,仿佛里面的人压根没听到。 女子妩媚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食盒放在台阶上,一步一回头,生怕屋内人突然开了门。 一步一挪挪到假山边,正回头看,突然脖颈一紧,又微微一凉,一柄造型奇怪的小刀贴上了她的脖颈。 一道清冷的女音在身后响起,“慕容言出什么事了?” 女子先是悚然一惊,听清身后那人说了什么,全身绷紧的肌肉猛的放松下来,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慕容大夫他……他快不行了!” 孟初一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都是因为我……都怪我……”女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竟然不管不顾的转身,一把抓住孟初一的衣袖,涕泪纵流,“求求你救救他,他再这么下去,撑不住的啊!” 孟初一脸色骤变! 面前这个女子是红袖招里一个姑娘,名唤嫣红,也不是什么红牌,所幸有些戎族血脉,皮肤比旁人白些,也有几分名气。 前些时日,她也不知怎的染上了一种怪病,还传染了好些人,幸亏慕容言医者仁心,不嫌弃她们的身份,日日夜夜的照顾,好不容易保全了红袖招上下,他自己却染上了病,还添了别的病症,两日功夫便病倒在床。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应该立刻送回慕容家医治才是,但慕容家主却以慕容家正为血烈军炼制疗伤圣品朱砂丹为由拒绝,并且暗示红袖招的管事不必费心照顾,如此一来,原本勉强还能支撑的慕容言病情急转直下,几日功夫就病的迷迷糊糊,他自知时日无多,又怕自己的病拖累别人,主动闭门谢客,拒绝见人。 “今儿已经是第四天了,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万一再冻出个好歹,可怎么是好!”嫣红哀哀哭泣,“你劝劝他,就算他怕拖累旁人,我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让我进去服侍又有什么关系!” 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黑白分明的眸里眼神却冷静的吓人,冷声道,“我凭什么信你?” 红玉不可能骗她,可慕容言重病缠身这么大的事,帮红玉打听消息的人没理由打听不出来,所以这之间肯定有人撒了谎。 而且不管是谁撒谎,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想让她靠近那栋小屋。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但她没办法做到置之不理。 嫣红明显愣了愣,好一会才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似的尖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如果不信,红袖招里随便一个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孟初一漠然看着她。 “你怎么才能信我?我、我、我……”嫣红猛的咬牙,“我拿我自己的命作证!只要你肯去帮慕容大夫,我现在就把命给你!” 说话间,她猛地往前一冲,一头撞向假山! 孟初一冷眼旁观,在嫣红快要撞上假山的刹那才猛地伸手,手腕一勾一拨,嫣红一个踉跄,虽然孟初一拉的及时,她的额头还是擦上了岩石,瞬间额头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头发散乱面色惨白,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妩媚。 “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嫣红惊惶且怒的瞪着孟初一,“我连死都不可以?” “我突然觉得没那个必要。”孟初一一横手,掌间特制的古代版手术刀贴上嫣红面颊,“如果你说的是假的,我会让你求死不得求死不能。” 冷静的近乎漠然的声音在深夜里仿佛带着森然寒气,嫣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脸上压力一松,孟初一已经收刀转身。 昏黑的光线中,黑衣少女背影纤细,脊背挺的极直,仿佛一杆深竹,韧而挺拔,又像是出鞘的刀,掩不住的锋芒。 她恍惚才想起,刚才似乎没有看见少女模样,随即又觉得,这样的气质、无论什么样的相貌,都是极出色的。 正好……与慕容大夫相配。 嫣红怔了怔,惘然神色里隐约透出浅浅的羡慕,顷刻间又恢复平常。 说到底,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无声叹了口气,有些惘然的转身离开,这个时候,想必慕容大夫是不像看见外人的吧。 @ 孟初一快步走到小屋前,目光在还冒着热气的食盒上落了落,随即抬头,平声道,“慕容言,开门,是我。” 屋子里静悄悄的,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说话。 “有骨气是好事,为了骨气把自己害死,是愚蠢。”孟初一望着紧闭的房门,面无表情,“既然你不想出来,那我进去了。” 手腕一动,寒芒一闪,她抓着手术刀上前……准备撬锁。 她闲来研究过,这个时代的插销锁都比较简单,至少对她而言不是一个问题。 锐亮的小刀探入门缝。 “别......” 一道声音轻轻响起。# 第六十一章饮刃 孟初一没有听到。 因为有一道更高也更为愤怒的声音自她身后同时响起,压盖住了屋子里那道极为虚弱阻止声。 “放肆!哪里来的小贼,也敢来红袖招撒野……” 身后不知何时涌来一大群人,为首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愤怒瞪着她,猥琐苍白的脸上闪耀着畏惧与兴奋的光芒。 孟初一懒的理他,目光直接投向人群中的嫣红。 嫣红脸色惨白,目光闪闪躲躲,根本不敢看她。 孟初一心头升起一股淡淡的怒意。 怒是因为自己无形之中当了回傻子,却也不是太生气,对她来说嫣红就是个路人,被路人骗了,只怪自己识人不明。 目光微敛,她转头,冷冷打断中年管事的咆哮,“慕容言是不是在里面?” 夜色如墨,黑衣少女秀雅脸上神色平静,不动如山,却仿佛带着无穷的威势,让人不由自主的敬畏。 中年管事一惊,下意识就要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样实在有些丢人,最重要的是,他这样丢人的一面极有可能被那贵人看见……不由恼羞成怒,大声道,“谁告诉你他在这儿的,赶紧给我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孟初一眉头微皱,她来这儿是找慕容言的,他在,她跟这些人杠上也无所谓,可如果不在,她没必要跟他们啰嗦。 指尖微微动了动,她敛了敛眸,抬脚,作势要走。 中年管事眼底立刻迸出些微掩不住的放松与喜色! 如非必要,他也不想得罪人。尤其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少女。 孟初一看的分明,唇角勾出一抹冷洌的弧度,作势抬起的脚一顿。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有个人先动了。 一直躲在人群中的嫣红扑了出来,苍白脸上露出义无反顾的悍厉与绝望! “你不能走!”她猛地扑到孟初一面前,嘶声尖叫,“你要是走了,慕容大夫就真的出不来了!他不是不想出来,是他的病太严重,他们怕传染,不准他出来!” “嫣红!”中年管事气急败坏的瞪着嫣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嫣红霍然转头,妩媚不在,像是受了惊吓却又拼命护崽的母兽,“当初就是你们,跪在慕容大夫面前求他别出门,是你们,用道义和良知逼的慕容大夫在这屋子里等死!难道那位贵人的命重要,慕容大夫的命就不重要!” 中年管事脸色因为惊惧而变的惨白,声音虚弱而无力,“嫣红,你疯了……” “我才没有疯!”嫣红肆意一笑,美丽面庞因为勇气而明艳无比,“我受够了!什么贵人!也就是个不中用的银用蜡……” “嫣红!” “怎么,说还不让说了!别以为我猜不出来,他就是……” 咚! 劈啦! 一声撞击声打断嫣红的话,然后木头劈裂脆响,原本搁在台阶上的食盒被孟初一突然踹起,然后凌空碎成数片,餐盘落地,哐当数声,还温热的汤汁飞溅,溅满了嫣红的水红色石榴裙。 与食盒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枚小刀,小刀极小,像是女儿家用的修眉刀。 孟初一瞥了眼已经彻底吓呆住的嫣红,目光落在那柄修眉刀上,目光里掠过一抹厌弃与愤怒。 不管暗中想杀嫣红的是谁,都是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渣! 这个昏聩无理的世道! 胸肺里蓦然涌起一股不平之气,怒气上涌大脑,一贯冷静的她都被逼出了几分血气! “见不得人的东西,滚出来!” 孟初一冷冷看向左边,手一勾,囊在袖子里的手术刀已经落在掌心,手腕一动,便反射出一抹寒冷的银芒! 暗影之中突然一声轻咦,满是惊疑。 “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中年男子掠出暗处,面白无须,相貌称得上秀气,而且保养的极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他惊疑不定的盯着孟初一,确切的说,是盯着孟初一手上的手术刀。 “你怎么会有饮刃……不对,这不是饮刃……可是……”男子似乎陷入极大的困惑之中,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孟初一眸光微动。 当初她考虑到自己体质容易惹祸,银簪虽然携带方便,但杀伤力不够大,而她玩的最顺手的小刀就是手术刀了,所以她特地画了样子让人定制,也不知容珩哪里来的闲心,居然按照样式亲自送了一把过来,她觉得质地做工都不错,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似乎还有别的说法。 抬头看了眼掩不住激动之色的男子,她心里微动,说不定,这是个转机? 她含糊道,“是人还是刀,都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男子重复了一遍,死死盯着孟初一,慢慢的道,“你居然说饮刃与我无关……” 孟初一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男子突然嘶吼出声,白皙面孔涨的通红,整个人从秀气变的狰狞,“饮刃怎么可能与我无关!居然将饮刃变成这种模样,你该死!” 话音未落,男子猛地扑上前,仿佛一柄利刃,带着无穷的杀意! “纳命来!” 孟初一其实在男子开口的第一瞬间就往后退,但她只是个反应稍快些的平常人,面对男子暴风骤雨似的扑击,似乎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转瞬间,男子已到眼前,翻手为掌,直击孟初一要害! 孟初一咬牙,紧紧握住手术刀! 就算是要死,她也不会给他好过! 刹那关头,她眼前恍惚浮现一张含笑的俊美容颜,不知为何,心里竟然生出些微遗憾,遗憾之余,却又掩不住的希冀。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可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了? 心念回转间,杀机已在眼前。 “啊!”旁边突然一声尖叫! 一个人影斜扑出来挡在孟初一面前,水红色的石榴裙在夜色里铺展开来,层层叠叠,仿佛开的正盛的石榴花。 砰! 沉重的撞击声重重响起,石榴花仿佛刹那间开败,如断线的风筝似的直直撞上紧掩的屋门! 咚! 屋门终于打开。 嫣红惨白的脸上绽开喜色,她拚尽最后一丝力气扭头,待看清屋子里的情形,妩媚脸上的神情登时变成无法名说的复杂,像是要哭,更像是笑。 怎么这样呢…… 她想张嘴抱怨,却遗憾的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算了,就……这样吧。 她笑了笑,然后,缓缓闭上眼。 几乎是嫣红飞出去的同时,一个身影突然暴起,银色寒芒闪过夜色,随即一道红线似的红影划过所有人的眼帘! 一声惨叫紧接着响起。 “我的手!” 中年男子痛苦的捂住他的手腕,鲜血还是不断涌出指缝,淋淋漓漓。 孟初一微微喘气,神色却异常冷静,指间小刀慢慢往下滴血,夜色里,闪耀着妖异的红光。# 第六十二章死亡 对于一个顶尖的外科医生来说,用的最熟练的是手术刀,最擅长的就细致活,要在人体脏器血管皮脂的包裹下找出那颗最讨厌的细胞组织,眼疾手快精加工是尤其重要的。 所以在刚才嫣红舍命男子挥掌的刹那,她的手也没闲着,抓住了那个最恰当也是最转瞬即逝的机会,用手上的手术刀,挑断了他的双手手筋。 手筋断裂,放在现代医学上都是一个有些麻烦的病症,更不用说是在医疗水平十分局限的现在了。 孟初一甚至可以肯定,男子的手算是废了。 她现在只是遗憾,刚才的时机太不凑巧,如果他的身体再往前倾十公分,她可以直接挑穿他的咽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奉还。 现在只是手腕而已。 孟初一冷然看了眼抱着手腕哀嚎的男子,视线环视一周,早就被她的狠辣吓坏的众人纷纷躲避,她微讽一笑,转身走进屋子。 走进屋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嫣红,孟初一心里突的一凉,垂在身畔的手紧紧拳起。 这个女孩,名唤嫣红,是红袖招里的最普通的一名舞娘,是被人轻贱的女子。 偏偏是这样被世人轻贱的女子,救慕容言,救她,悍不畏死。 孟初一霍然回头,恍若刀锋似的视线直射下捧着手腕哀嚎的男子,手腕一动,指间寒芒微闪。 她真的动了杀心! 中年男子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甚至完全忘了孟初一根本不会武,下意识捧着手腕往后退了两步。 “你敢!你可知道我的主子是谁!” “我只知道杀人就要偿命!”孟初一冷冷的道,手指一抹,手术刀上残留的鲜血被抹净,重现出银色寒芒! 中年男子心里一寒,巨大的恐惧之下竟然生出一股子悍厉之气,“好,我今儿倒要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孟初一漠然看着他,脚步微抬,身后突然想起一道虚弱的声音,“初一……” 孟初一一愣,回头看向榻上缓缓坐起的男子,昏暗的光线下,隐约看清男子俊朗苍白的面容。 孟初一目光一闪,她被嫣红的死冲昏了头脑,都忘记了自己连夜进入红袖招是为了慕容言。 如果不是她今夜进入红袖招,嫣红或许不会死。 “你稍微等我下。”孟初一沉声道,“待会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咳咳咳……”慕容言没来得及答话,连声咳嗽起来,咳的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瞬就要断气一般。 屋外众人脸色都变了变,包括被孟初一挑破手筋的中年男子都脸色骤变,如避瘟疫似的往后疾退数步! 孟初一无暇搭理那些人的反应,迅速奔到床边,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探慕容言的脉搏,却被慕容言急急让开。 “别靠近我,会传染!” 孟初一微微皱眉,想了想,迅速撕下一截衣袖掩住口鼻,不容分说的扣住慕容言的手腕。 “初一!”慕容言一惊,立刻用力挣扎! “你再动一下,我立刻敲晕你!”孟初一淡声道,平静的口吻反而让人不怀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慕容言一僵,涩然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于心何安?” “传染性疾病通常都是由呼吸道体液传播,接触传播的几率十分低,如果这样我都被传染上了,只能说我命不好。”孟初一仔细探着慕容言的脉搏,眉头微皱,肃然抬头,“你都有什么症状?” 在她看来,慕容言的脉搏确实虚浮无力,而且跳动频率异于常人,时而断珠时而急雨,却不像是通常传染病的症侯。 慕容言望着眼前神色肃然的黑衣少女,眸里闪过一瞬稍显复杂的芒色,随即迅速掩去。 又急急咳嗽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晕出浅浅微红,愈发显得病态。好一会,他才停止咳嗽,勉强笑了笑,“虚软无力发热出汗心脉过快,也不过就是这些症状,只是我才疏学浅,治不了。” “你治不了总有别人会治,出去再说。”孟初一松开手腕,“能站的起来吗?”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屋门重重关上! 几乎是同时,浓烟从窗户缝隙滚进来,火舌吻上窗纸,艳红恍若夕阳 第六十三章门与窗 外面有人放火。 中年男子疯狂的声音从窗外响起,分外快意,“烧,给我烧!烧死她!” 孟初一脸色变了! 她不过是断了他的手筋,就把他逼成了疯子了? 烧死她? 何必! 基于正常人没必要跟疯子计较的原则,孟初一只是皱了皱眉,伸手去握慕容言的手腕,“出去。” 手上一空,慕容言避开了她的手,指向他身后墙壁,墙壁上挂着一方匾额,金石雕刻出山水图样。 “外面人太多,你一个人敌不过他们的,匾额后面是一扇窗户,临靠央西湖,不多远便是河堤,从这边走。” 孟初一眉头微拢,还没来得及说话,慕容言又道,“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随后就来?”孟初一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怪异。 “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处理,请你先走。”慕容言笑了笑,态度温和却坚决。 “慕容言……” 慕容言不等她说完,沉声道,“初一,你再留在这里,只会耽误时辰。” 孟初一眉头微蹙,紧盯住眼前清俊从容的男子,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烁着犀利光芒。 慕容言静静的看着她,无声微笑。 猛烈的火舌已经将窗户大半吞噬,热浪滚滚而来,耳畔边尽是噼里啪啦的脆响。 孟初一看了眼窗户,再看看慕容言,“既然你确定……”话音未落,她猛地伸手,一把扯开慕容言身上覆着的被子! 轻薄的没有一点厚度的薄被猛地掀起,露出被子下黑色稠裤包裹住的笔直长腿,屋外火光冲天,屋内热浪滚滚,那双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孟初一眉心一拢,伸手就去叩他的膝盖,却被斜里一只手及时拦住。 慕容言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言的微苦笑容,“何必?” 孟初一目光在慕容言的腿上落了落,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眸里还是不可自抑的涌出愤怒的火焰。 她就觉得哪里不对! 她在外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嫣红更是用命撞开了这扇门,慕容言怎么可能还能无动于衷的躺在床上? 除非他动不了! “怎么回事?”孟初一压低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怒气。 “没什么。”慕容言明显不打算多提,“只是暂时可能动不了了而已,没什么大碍的。”侧头望了望窗外,低声催促,“你先走,我到底是慕容家的人,碍于面子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 “前提是你那个混账哥哥不想要你的命。”孟初一冷冷的道。 慕容言怔了怔,沉默一瞬,随即笑了笑,温和的道,“每个人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他那样对我,我不觉得奇怪。”顿了顿,他温声道,“不过你放心,就算……我兄长再想我死,他也不会让我死在这里,不用担心我。” “你确定?”孟初一定定望着他。 “我很确定。” “这就行了。”孟初一点点头,转身,然后朝着大门的方向走过去! 慕容言一怔,脸上温和的笑容一敛,下意识撑坐起来,“初一,你做什么!” “找一条不会死的路。”黑衣少女回头,偏于冷淡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火色下眼神黑亮无比,耀出让人转不开眼的光芒。 “既然你确定你不会死,我当然要留下来。” “最重要的是,我怕水。” “从那边走,我真的会淹死的。” 慕容言一怔,清俊眸底微微泛起一阵几不可见的讶然与深思… 思绪还未完全展开,孟初一又回头,“可是我不想等人施舍,所以,帮个忙。” @ 刚才进门时门是没有关的,但刚才为了截断逃生之路,屋门已经被厚厚的柴堆塞满,火光冲天,已经快要烧到屋顶,看起来十分骇人。 中年男子望着已经陷入火海之中的小木屋,脸上露出快意而残忍的笑容。他似乎已经听到那个可恶的女人痛苦绝望的嚎叫! 那个女人,先是毁了他师门的祖传宝刀,又断了他的手腕,此等耻辱,不共戴天! 至于屋子里那个瘫子,他活着本来就没有什么用处,想来主子也不会太过生气。 他死死盯住屋门,眼睛突然一睐。 他看见柴堆之后出现了一个人影,看样子,像是那个女人。 他冷狠一笑,不顾手腕的剧痛紧紧握住呀手上的匕首。 只要那个女人敢出来,他拼了这双手不要,也要要了她的命! 扑! 突然一声响,一个黑影从柴堆里扑出来! 男子狞狠扑上去,手上匕首狠狠刺入黑影心脏部位! 他苦修内家功夫二十余年,就算手腕已残,无论是谁被他刺中心脏部位,也逃不了一个死字! 他快意大笑,但笑容刚刚展开,突然凝固。 噗! 匕首刺入软绵绵的空间,分明不是人体! 他定睛一看,骇然发现自己面前的只不过是个穿着黑衣的棉被,火势巨大又做的与人差不多高,他居然被瞒了过去! 为什么? 他心里警讯陡生,下意识往后退,只听旁边突然一声重响! 左手边那扇燃烧着的窗户被猛地砸开! 他不屑一笑,原来是打声东击西的主意! “不走门走窗,不成气候!” 他冷冷一笑,立刻扑过去,疾若猛虎! “纳命来!” 窗户里空洞洞的,哪里有人在? 屋子里,那个瘫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朝他一笑,怜悯的笑容里含着几分激赏,目光上移,似乎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中年男子面色骤变,“那个死女人呢!” “不好意思,我还没死。” 清冷的女音自身后愉悦响起,几乎是同时,一柄寒意抹上了他的脖颈。 “而且,我还是更 第六十四章赌命 中年男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不敢回头,一双倒三角眼死死锁在屋子里坐在椅子上的苍白男子身上。 冲天火色下,男子只静静坐在那里,英俊面孔苍白而削瘦,唇角微扬,看似温润可亲,但仔细去看他的眼,那双眼里深如古井潭水,深不可测,漫天大火下,竟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这个青年的眼,竟冷的让他忘记了抵在脖颈上的小刀。 他明明记得,这屋子里锁着的,不过是个久病不能行的大夫,红袖招里一个寻常大夫,竟也有这样的眼神! 电光火石间,他也想通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破门后破窗,破门是假象,破窗也是假象,都是为了最后破门时的雷霆之击,一击即中。 说起来简单,令人惊骇的是两人之间精妙到极点的配合! 能做出这样的配合,这两人得需要多么信任彼此? 中年男子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微微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你想让我把他放出来?” 孟初一低咦了声,她还真的是有些小瞧了这个男人,狠虽狠,却十分识时务。 她挑眉,“知道还问?” “办不到。”中年男子狠声道,“别说你是拿我做要挟,就算是现在就杀了我,他也不可能让他出来!” 孟初一眸光一锐,手上微一使力,手术刀立刻入肉三分! 中年男子闷哼了声,面上一闪而过绝望与恐惧,随即被一股狞狠取代,脖子一昂,决然闭上眼! 他豁出去了! 孟初一脸色也凝重起来! 以她的体力与实力,她深知自己没有能力在那么多人的阻止下带出双腿已残的慕容言,所以她选择擒贼先擒王,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是宁死也不肯让慕容言出来。 到底是什么,比死亡还要令人恐惧? 她下意识抬眼,瞳孔微微一缩。 慕容言静静坐在火色之中,青色衣衫愈发衬托的他眉眼干净温润,神色平和目光释然,仿佛一切早已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慕容言朝她淡淡一笑,微微侧身,避开她的视线,只留一个侧影给她,火色如虹,青衫如柳,平静的仿佛画卷一般,只是那平静自持,此时此刻,莫名透出一股悲凉意味。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沉声道,“为什么不能让他出来,就因为他身上的病?” “明知故问!” 孟初一盯着男子,眉头微拢,下一刻,眉头突然舒展开来,手腕一动,贴着中年男子脖颈的小刀飞速收回袖子里,转身! 中年男子一怔,下意识回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黑色衣袂微扬,整个人毅然决然的投入火海之中! 这是要……殉情? 这女人自知救不了慕容言,决定陪着他一起烧死? 这是何等痴情? 中年男子愕然之余,抚了抚脖颈上的伤口,冷冷一笑。 他本来以为这女人凶悍果敢,虽然不是他本门中人,却也配得上饮刃,没想到,还是一个蠢货! 慕容言听见身后动静,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孟初一撞开火门冲进屋子的刹那,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 “你……” 孟初一朝他露齿一笑,从来平静冷淡的面孔因为这次的肆意决然,流转出让人目眩的艳色。 “愿不愿意再陪我赌一把?” 慕容言怔了怔,随即,清俊眉目荡开一点温和笑意,“赌什么?” “赌命!” 话音未落,孟初一手腕微动,饮刃在手,寒芒忽闪,直入慕容言的眼帘! 慕容言瞳孔猛的一缩! …… 夜色正好。 月色如玉一般倾泻而下,与室内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的光辉相映,清雅的丝竹管弦之音轻袅如烟,醇厚而浓郁的香气熏的人昏昏欲醉,一阵暖风起,薄如蝉翼的白色丝帐微微掀起,旋转出动人心绪的柔软弧度。 冬日大雪正严寒,此时此刻此地,竟让人恍惚置身于煦煦春日,生不起半点昂扬斗志。 突然,丝帐之后,轻轻飘出一道极柔软的低喃,带着刚刚睡醒特有的沙哑,“吵的很。” 侯在帐外的婢女微微躬身,随即抬头,轻轻挥手。 动作轻且淡,似乎生怕吵醒了帐内歇息的人。 几乎是瞬间,曼妙的丝竹声立刻停下,屋子霎时安静下来,静的仿佛连落针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半晌,帐里人又懒懒开口,“广陵散是天下难寻的极妙乐曲,这般奇妙难得,却被这些俗人弄成这般,真是可惜。” 声音轻袅如烟,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却含着无形杀机! 轻轻飘飘的一句话,数十条人命就此收割。 婢女没有丝毫同情与怜悯,就她看来这本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恭敬躬身,朝外做了个手势。 夜色如寂,听不到任何声音。 突的,寂静之中,传来一声极细微的惨呼声! 婢女一个激灵,粉白脸上半点血色也无,扑咚一声跪倒在地,纤弱的身躯不停的颤抖。 丝帐之后,那人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这就去问。” “罢了,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那道声音恹恹叹了口气,“你去吧。” 奴婢抖如筛糠,却一句话不敢分辨,哪怕她已经在贵人身边服侍了三年。不过也就是因为她服侍了三年,才知道反抗的下场会有多惨。 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人将跪在地上的女子带走,另一人站立,恭敬道,“向来负责此事的毕五不在,处理此事的人是个新手,已经处罚过了。” 丝帐里半晌没有动静,仿佛里面的人已经睡了,堂下黑衣人却一点不敢动。 好一会,声音重又恹恹响起,“毕五呢?为什么不在?” “回禀殿下……” 听完属下的回复,丝帐里恹恹的声音突然起了点兴致,“真有这样的女子?倒是要看看。” “是。”# 第六十五章来来来 血色如箭,疾射而出,直接落入一个极精巧的白色瓷瓶里。 慕容言捂住受伤的手臂,望着白色瓷瓶神色微动,下意识撑起身体,厉声道,“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急躁了,微微吸了口气,缓声道,“你要做什么事,不许瞒我。” 孟初一脸色一正,“当然是做坏事。”随即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再等等我,我一定带你出去。” 慕容言一怔,张口才准备说什么,孟初一已经轻巧翻出了窗,直奔中年男子。 慕容言望着她的背影,眸光愈发复杂难懂,他慢慢伸手,扣住桌边,慢慢摸索到那个圆形木质按钮。 & 孟初一奔出窗外,不等站稳,猛一挥手,“看暗器!” 呼啦啦,早就领教过她奇诡思路的众人呼啦啦的趴倒一片,就连中年男子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一点血红飞出,轻轻落在地上。 一滴鲜血。 众人诧异的瞪大了眼,只有那中年男子想起刚才看见的情形,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骤变! 他刚才就不该因为惜才和门下无人而对这少女手下留情! 他应该阻止她出来的! 果然我,孟初一扬高声音,“别看了,这就是慕容言的血,他身上有传染病,这血里的病更多,我发誓,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我就算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也要把这血塞进你们口里那位贵人手里。” 众人骇然变色! 中年男子脸上杀机顿现! 孟初一往后退了一步,淡声道,“你别想着杀了我一了百了,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就算我死了,我也有办法把这瓶血催散在空气里,到时候,不仅是你们那位贵人,就算是整个红袖招,甚至整个央州城,就为我们俩陪葬吧!” 中年男子脸色微变,惊疑不定的看着孟初一,“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到底是不是危言耸听,我们大可以试试。”孟初一轻轻一笑,“我就在这里,你要是敢试,就过来。” 中年男子握紧拳头,狐疑看着孟初一。 如果换做别人说这话,他一定是一百个不信,但这个少女奇诡手段层出不穷,如果说她真的有能耐作出这种事,他竟不觉得惊奇! 刹那,他身体竟僵了僵。 孟初一扬起手,步步紧逼,“放他出来,不然我现在就让这里所有人都染上瘟疫!”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死一条路而已。” “你……”中年男子死死盯住孟初一,脸上变幻着各种神色,最终凝成一股狞狠! “既然不管哪一条路都是万劫不复,我还不如死个痛快!” 他猛地扑上去,断裂的手腕鲜血淋淋,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 孟初一一惊,立刻后退! 她想到这男子不会相信她,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悍不畏死,竟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办法! 到底他上面的人是什么厉害角色,竟逼得一个人连最基本的求生欲望都没有了! 孟初一心里叫一声失策,立刻疾步后退,但男与女的体力悬殊,况且就算他废了一双手,也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孟初一身手再灵活,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不过两步,充满杀气的一拳已到跟前,直接袭向她的心脏! 孟初一蓦然咬牙,下意识伸手去拦! 轰! 一声巨响! 孟初一胸腹一阵刺痛,仿佛千百根银针钻心,痛的她一个仰头,喷出一口血! 几乎是同时,中年男子竟仿佛断线风筝似的直飞了出去,苍白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与骇然! 这个少女明明不会功夫的,怎么突然间会有这么强悍的真气!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他后背突然一阵刺痛,刺痛由后背直入心脏,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 他茫然回头,看见身后那个偷袭成功却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张嘴想要质询什么,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惘然一笑,彻底陷入黑暗。 怎么这样呢? 这是他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意识,他却不知道,片刻之前,死在他手里的嫣红,也曾这么想过…… 孟初一没看中年男子摔落在地的尸体,也没看那个暴起杀人的黑衣人,也无暇顾及自己刚才身体里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有些艰难的擦去唇角血渍,目光警惕落在不远处那方软轿上。 软轿不算大,却极尽奢华,金丝楠木为底,金丝纱帐包裹轿身,鸡蛋大的夜明珠嵌在软轿四周,将黑夜映衬的仿佛白昼一般。 轿子里有人。 看红袖招管事等人的表情,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贵人。 孟初一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好倒霉,就像苦命刷通关的主角,刷完boss还有大boss,刷完大boss还有终极boss,没完没了了都! 忍住仰天长啸的冲动,她站直身体,直直看向软轿,沉声道,“放慕容言出来!” “好啊。” 出乎她的意料,软轿里传出一道轻飘飘的懒音,带着苏侬软语似的鼻音,在夜色里竟带出几分魅惑的意味。 孟初一忍不住将这声音与容珩的声音比较了下,都是慵懒魅惑,但容珩的声音是男子不容错辩的阳刚,有筋有骨,而这个人的声音……虽然也明知是男子,却有股阴柔的意味,让人总觉得不那么舒服。 也不知道容珩有没有发现她的失踪,如果知道,恐怕又要跳脚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不知道,她这么一笑,柔软了身上的冰寒锐利,仿佛春雪初融,暖日开江,让人不由自主的荡漾。 被黑衣人拽出屋子的慕容言抬眼就看见那抹笑容,眼底流转出一抹复杂光芒,眸光微动,他轻轻咳嗽了几声,低下头去。 软轿里也传出一声低咦,随即那人轻道,“来来来,你过来。”# 第六十六章拖延 来来来,你过来。 像是长者召唤不懂事的小辈,又像是田间翁妇召小鸡,偏偏召唤的声音这般阴柔慵懒,还带着一股莫名的居高临下的骄傲,简直有种东厂大太监杀人前的即视感…… 本以为是天降救星,降下来的是个精神分裂患者。 孟初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快速估量了下形势。 不得不承认,现在形势比人强,她要想在逆境中为自己和慕容言求一条生路,必须寄望于自己人品逆天或者有英雄骑着白马从天而降…… 总而言之,她要想在这场不对等的boss战里获得胜利,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抬脚,上前。 “初一!” 慕容言挣扎着撑起身体,嘶声道,“别去!” 孟初一脚步一顿,偏头看了眼慕容言,朝他一笑。 慕容言也冷静了下来,轻轻咳嗽了声,轻声道,“别为我做你不愿意做的事,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这世上哪里有你这么帅的拖累,你别忘了我们刚才配合的有多好。”孟初一软声道,声音是自己也没想到的温柔。 之前那场配合,让她找到了当初与友人并肩战斗的感觉,这感觉太过美妙,美妙的让她都有些遗忘了唐克背叛带来的伤痛。 曾经,他们也是那样一起并肩战斗过。 慕容言怔了怔,眼眸陡然粹亮,连稍显苍白的脸色都仿佛红润许多。 “哼,真酸。”轻轻一道尾音挑起,鼻音微哑,隐含杀机! 一个黑衣人立刻动了一步。 有人速度比他更快! 孟初一抢先一步,挡在慕容言身前,挑眉看向软轿,峻声道,“这点程度的话都受不住,阁下是有多缺爱。” 刹那功夫间,空气仿佛被抽空,气氛陡然凝滞起来! “放肆!” 站在软轿旁边的一个紫衫婢女愤怒低喝,“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对我家主子这么说话!” “我是什么身份你没资格问。”孟初一淡淡斜睨一眼过去,“就像你没资格替你家主子发号施令一样。”声音微微顿了顿,她刻意压低声音,“还是说,你觉得你有资格提你家主子做主?” 紫衫婢女脸色骤变,才想说什么,就听软轿里轻飘飘的飘出一声低哼,听不出什么意味的轻哼落在她的耳里仿佛晴天霹雳,她悚然一惊,慌乱跪倒在地,“奴婢说错话了!” “既然知道自己错了,该怎么办,清楚吗?” 紫衫婢女面色煞白,浑身不由自主颤栗起来,含怨还恨的瞪了眼孟初一,眼神惨烈的,恨不得生吞了孟初一。 孟初一微微皱眉,还没反应过来,紫衫婢女突然起身,猛的拔下自己的银簪,银簪一挥,随着一声闷哼,紫衫婢女柔美脸庞上已经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孟初一瞳孔猛的一缩。 好狠! 女子最重容颜,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再怎么男儿气,对自己的相貌还是珍视的,这紫衫婢女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就被罚亲手划破了自己的脸颊! 可想而知,软轿里的人,有多么变态! 她忽然明白了刚才中年男子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意放慕容言,忤逆了变态,变态绝对会让人生不如死! “她因为你的一句话毁了容,你就不感到内疚?” 丝帐微扬,缝隙中隐约透出一点黑色衣角,衣角之上绣着暗纹,依稀隐约四爪盘龙的图腾。 孟初一心中一动,脑海里飞快转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听见问话,下意识望了眼捂住脸颊伤口却连呼痛都不敢的紫衫婢女,漠然一笑,“我何必。” 紫衫婢女眼眶充血,目眦欲裂! “好狠的心肠,我突然有些中意你了。”轿子里的人不怒反笑,“这样吧,你留下来做我的人,我可以放他走。” 慕容言脸色微变,挣扎着就要起身,肩上突然一重,孟初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一笑,“别担心,我才没那么傻。” 慕容言抬眼望着眼前少女温和的笑颜,心口一松,眉头也舒展开来。 他放下心,另外一人心情却糟糕了。 一直慵懒阴柔的声音里顿时含上几分泠冽,为数不多的耐性耗的干净,“你胆子真是不小……来人!” 一个黑衣人突掠而下,剑芒四射! 孟初一咬了咬牙,一闪身迎上去! 心里却在痛骂某人! 平常这个时候他不是闲着没事就夜闯香闺来个不期而遇么,今天要是去了,肯定知道她出门了,凭他的手腕,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出门溜达了?知道她出门溜达,他也不派个人赶紧过来看看,就不怕她被某个变态给砍了! 人去哪了都! 她拖不下去了! 剑已到跟前,无数剑影环绕四周,避无可避! 孟初一眸光一凛,干脆一掌拍出! 刚才她能莫名其妙的一掌震飞中年男子,如果运气爆棚的话,说不定也能震开那些剑! 手掌触及剑影刹那,一抹青影却已更快的速度抢在她面前! 刺! 利刃刺入人体的清响,刹那间恍若擂鼓,震耳欲聋! 孟初一脸色骤变! “慕容言!” 话音未落,一声轰的巨响,漫天烟尘陡起,遮天蔽日一般弥漫开来,瞬间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第六十七章救星 烟雾……弹? 孟初一来不及震惊这个朝代怎么会有这么高端上档次的东西以及这东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伸手就去抓慕容言,触手便是一抹温热! 瞳孔微微一缩! 虽然她知道慕容言刚才强行抢在她的面前迎上黑衣人的剑影,肯定会受伤,但真正摸到他的血,胸腹间登时涌出一股愤怒! 这个将人命当作草芥的昏聩世道! 这种随意收割人命的贵族! “我真的该找根绳子把你锁起来,一不留神就给我溜出来闯祸。”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突然轻轻响起,带着些无奈,听在孟初一的耳里,却恍如夏日繁花葳蕤而放,不由自主的放松。 她只觉得手上一热,原本握住慕容言的手已经落入一个温暖手掌间,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落进了一个熟悉怀抱里。 浓雾依旧,看不清身侧男人的脸,却不容错辨。 终于来了啊。 孟初一悬着的心猛地一松,一直紧绷的弦轻轻断裂,整个人陡然软了下去,微微昂首,“你非得每次都挑这个要命的时候过来么?” 声音里微带一点怒气,不明显。 浓雾之中,容珩眼睛微亮,瞧着怀里坚韧如竹此时却软绵如柳的女子,唇角不可自抑的扬起。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的姿态有多依赖,表情多娇憨,多像个遇着难事就向男人撒娇的小女人。 重点是,她这姿态都只是因为他。 怎能不叫雍王殿下心花怒放。 心花怒放归心花怒放,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他迅速将准备好的物事塞进她的口里。 丹药入口,瞬间融化,孟初一只觉得胸腹一热,全身上下五脏六腑都被温热的温泉水冲刷过,无处不舒坦,就连刚才胸腹间的剧痛也奇异的消减了许多。 “什么好东西?再来两颗。” 容珩轻笑了两声,“行,改天给你再偷几颗去。” “偷药治标不治本,最好还是将药方偷出来,那才是会下蛋的金母鸡。”孟初一正色建议。 “也好。”容珩一笑,伸手将准备好的东西贴上她的脸。 孟初一只觉得自己脸上一冷又一热,像是在敷面膜,但那感觉转瞬即逝,脸上再也没有其他的异样感,反而润润的十分舒服。 “这是特制的人皮面具,需要用药水才能摘开,你千万别强行去摘,否则会伤了皮肤的。”容珩顿了顿,有些歉然的道,“小初儿,我现在只能带一个人走。” “带他走。”孟初一听着四周稍显纷乱的嘈杂声,一笑,毫不迟疑。 她其实早猜出来了。 如果不是为难,他不可能使用烟雾弹遮住旁人的视线,也不可能跟她在这里说悄悄话甚至贴上人皮面具,这么躲躲闪闪,不过是因为他没办法露面。 她摸了摸脸,小声说,“我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现在戴人皮面具还有用么?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下属,随便一个一句,就都露馅了吧。” 容珩眼睛微亮,脸上露出一抹激赏。 聪明的女人! 她竟然猜出了软轿里人的身份! “这人皮面具只会改变你面部一些细节,不会改变大概轮廓,再加上他性子孤傲古怪,这次来央州,也没有带那些真正的心腹,所以就算他的属下生疑,短期内也不会对他说什么。所以不用担心会泄密。至于他自己……”容珩淡淡一笑,“他幼时伤了眼睛,不能看的太远,再加上软轿四周的金丝帏帐,他不可能那么清楚的看清你的相貌。” 顿了顿,容珩沉声道,“你只需要再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一定过来接你。” “好。” 孟初一轻松应了声,“快点走吧,照顾好慕容言。” 容珩微微侧头,瞥了眼不远处的隐约的那个轮廓,眼底滑过一抹古怪,忍不住道,“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这么惦记着他?” 孟初一啼笑皆非,这个时候这种事还要计较?不管她也知道容珩应该是纯属逗趣,他的心性强大而自信,这么一说,都是故意的。 她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声,“我未婚夫。” 她其实也没说谎,原主在世时与慕容言感情十分的好,如果不是侯府那档子事出来,他们这个时候早就谈婚论嫁了。 浓雾厚重,看不清容珩的脸色,但环住腰间的力道猛地一紧,像是在惩罚她的胡说八道。她轻轻笑了声,推了推他,“快走。” 话音未落,唇上突然一热,温热的唇舌毫不客气的攻城掠地! 这个……疯子! 虽然四周有浓雾遮挡,不会有人看见这一幕,但到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可没有当众秀恩爱的怪癖! 孟初一只愣了一瞬,拇指食指一扣,狠狠一扭! 奈何某人皮糙肉厚,竟然完全没有任何感觉,重重的占了些便宜之后才施施然的放开手,望着怀里不知因为薄怒还是羞涩而微红的脸颊以及晶亮的眼,心里一阵荡漾,一低头,轻轻咬住她的耳垂,“欠我一次。” 嗯? 孟初一危险睐眼,就要发作,某人却已十分识时务的松开手,“自己当心。” 雾气渐渐消散,隐约可以看清人的轮廓,看清离她最近处一抹极淡的银紫,看着那抹银紫携起一抹淡青,往外掠去。 不知为什么,心口突然一阵闷的难受。 难道她已开始不舍了? 会么? 孟初一眯了眯眼,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兴致,手心贴唇,往外一挥,朝银紫隐没的方向,做了个飞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那银紫突然一个荡漾,像是某人一个踉跄。 孟初一忍不住勾唇。 真蠢。 她笑了笑,静静等待浓雾散去那一刻。 就在此时,脚下突然一阵颤抖! 她一愣,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轰! 像是什么炸开了,又是一声巨响! 浓雾之中,都能看见一道巨大的水幕冲天而起,卷起无数碎砖沙土,恍如潮水一般,带着千军万马直冲过来! “河堤垮了!” 不知谁尖叫出声! 孟初一骇然变色,一抬眼竟看见白浪之中,本已经远走的银紫人影又往这边掠了过来! 她脸上真的变了色! 这么急的大浪,他就算功夫逆天,怎么可能敌得过自然之力! 过来就是找死! “别过来,走!”她嘶声道,声音在轰隆声中破裂的几乎听不清楚! 一个大浪席卷过来! 孟初一不由自主一个踉跄,瞬间被大浪带倒,透过白色水雾,下意识看向容行的方向,只见不知从哪里突然掠出一个灰影,不要命似的拦在银紫身前。 应该,是宁大护卫及时赶到了! 孟初一不由松了口气。 又一道大浪涌来! 将她彻底淹没 第六十八章谁去讨 碧色水波肆无忌惮的涌入眼帘,漫无边际的水色带着无穷的压力,压得的人一阵一阵的昏眩。 孟初一清明眼眸逐渐茫然浑沌,她努力睁大眼,却发现连水色都看不清,眼前一片让人发晕的白,刺的眼眶发热,不由自主的想要落泪。 “初一,初一……”略显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少年人特有的变声期,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隐忍的哭腔。 她有些费力的睁开眼。 一个少年跪坐在她跟前,苍白削瘦的脸上表情惊惶而愤怒,还有藏不住的悲伤,“初一,小丹没了。” 她怔怔望着眼前表情隐忍的俊秀少年,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她哑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席卷她的全身,她下意识捂住头,头部突然一阵尖锐的系统,让她不由自主张大嘴,发出一声尖叫! 尖叫声直刺耳膜,仿佛断裂的弦,刺的人心口发痛! “初一初一你怎么了!小丹已经走了,你不能再有事!我们说好了的,我们要一起逃出去的!”少年骇然变色,猛的上前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你别吓我!” 少年的力气极大,握的她的肩膀不由自主一阵锐痛,那锐痛几乎压下了大脑针扎似的痛,她闷哼了声,身体上那道隐形的桎梏仿佛刹那间一松,一道近乎呻吟的声音微弱响起。 “你……你是谁?” 那道声音清冷中还带着稚气,不是成年女子的嗓音,倒像是十几岁的小少女,茫然里带着微微的怯,像是受了惊吓的雏鸟。 孟初一愣了,这不是她的声音。 至少……不是她现在的声音。 少年也愣了,原本就苍白的脸刹那间一点血色也不见,单薄的嘴唇微微颤了颤,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怎么会这样……” 孟初一听见自己依旧用那种清冷稚气的声音不耐烦的道,“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 少年声音忽而变得缥缈,他的相貌轮廓也渐渐模糊,悲伤而茫然的笑容慢慢消失在碧绿的水纹中。 孟初一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直觉告诉她,如果让他就这么离开,她会后悔一辈子! 她想也不想,急急伸出手,“别走,你还没回答我!” 少年似乎张口说了什么,声音却微弱的几不可闻,淹没在水浪之中。 “你站住!”孟初一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 然后看进一双深不可测却又熟悉的黑色凤眸内。 碧水之中,那人容色依旧如画,俊美的五官愈发精致的惊心动魄,让人不由自主的目眩。 心里陡然一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是失落,又像是心安。 “我在呢。” 容珩扯唇一笑,碧水之中听不见他的声音,孟初一却从他的唇型里看懂了他说了什么。 孟初一笑了笑,视线下意识落到容珩身后。 容珩身后空空荡荡,只有无尽水波,哪里有什么少年? 刚才,她是在做梦么? 可为什么她觉得刚才的梦那么真实? 腰间突然一紧,她抬头一看,迎上容珩毫不掩饰担忧的眸子,无力的扯了扯唇,主动环住他的腰,靠近他的怀里。 水浪微冷,容珩的怀抱却十分暖和,砰砰的均匀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就在耳边,让人不由的心安,让她几乎有些忘了自己是在她最惧怕的水中。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怕水的? 她怎么记不太清了? 孟初一干脆闭上眼,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容珩望着怀里难得安静依赖的女子,望着她苍白的面孔,微微蹙眉,眸里一瞬而过的忧虑。 他刚才找到她时,她也是这么安静,闭着眼,放松着身体,表情痛苦而挣扎,缓缓往下沉。 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她会一直沉下去,直至死亡。 更重要的是,他看的出来她是会水的,但不知为何,她对水有一种天然的畏惧,仿佛梦魇一般。 她这个样子,他怎么放心离开? 但如果带她走,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 容珩眉头拢的更紧,却毫不迟疑的往上游去,距离水面不到一米,便看见不远处搜寻的人马。 他抿了抿唇,身形一转,往偏僻的下游游去,不多会便找到一个四下无人的水湾。 刚一出水,怀里刚才还安静的孟初一就睁开了眼,有些疲惫的道,“这里是哪?” “应该是红袖招的下游西侧,距离主河道不远。”容珩打横抱起她,“先休息一下,待会再走。” “你别管我了,我没事的。”孟初一摇了摇头,努力摇去脑袋里的昏眩感,“慕容言呢。” “放心,他好得很。”容珩语气有一丝古怪。 这个时候还翻醋坛子…… 孟初一无语的摇摇头,挣脱开他的扶持,挥手赶人,“你不是赶时间吗,还不快走。” 容珩有些不是滋味的瞪她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就这么想我走?” 孟初一比他更无语,也懒得计较,环视四周明显涨上来的水位线,“这又是你做的?” “你觉得我会不顾你的性命炸堤放水?这种蠢事我怎么可能做?” “炸堤放水?谁做的?”孟初一皱眉。 雍王殿下抬头看天,赞叹道,“今天的天可真好。” 孟初一抬头望望灰不溜秋的连一颗星都没有的夜空,有些无语,“你不想回答就别回答,话题扯的这么生硬做什么?” 容珩正色,“就是让你知道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 孟初一皮笑肉不笑的掀掀嘴唇,嘲讽道,“多谢你的坦白。” “不用谢。”容珩答的理直气壮。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孟初一陡然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她撇撇嘴,“现在我也出来了,你也可以走了。” “初一……”容珩敛去笑容脸色一正。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孟初一打断。 “你走你的,我不会跟你走。”孟初一冷冷一笑,望向不远处的火光冲天处,眸光冰冷异常,“那位太子殿下,还欠我一条命。我走了,谁去讨?”# 第70章苦肉计 容珩眸光倏地锐利。 不远处红袖招的火色冲天,染的天空艳红如晚霞,也印的面前女子脸色微红,漆黑分明的眼眸里眸光坚冷,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这光芒,似曾相识,却又与记忆中的不甚一样。 他忍不住眯起眼,半晌,唇角轻轻勾起,隐隐叹息,“小初儿,你该清楚你的对手是什么身份,你对付的,绝不只是他一个人。”他顿了顿,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要替那名舞娘报仇,但现在只凭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的,你甚至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孟初一沉默一瞬,容珩说的没错,她无权无势无武功,而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王朝继承人,就算她想要效仿荆轲刺秦,恐怕连他的一根毫毛都粘不到。 想要他得到应有的报应,必须将他打下尘埃。 让当朝太子落入尘埃,谈何容易。 但是…… 她轻轻一笑,笑容从容而冷静。 “就算现在没办法报仇,我也要讨点利息。” 容珩定定看着她,细长眼眸里一瞬而过的精芒,随即唇角微扬,“既然如此……随你。” 孟初一怔了怔。 她本来以为容珩会再劝她的,没想到他居然答应的这么干脆,倒让她有些……迟疑了。 拜容珩自己所赐,她跟他的关系应该早就不是秘密,她向那位太子殿下讨些利息,却绝对伤不了他的筋骨,到时候如果追究起来…… “容珩,你要不要先跟我撇清关系?”她中肯的道,“就算来场苦肉计也成?” 容珩眸子倏地一睐,火色之下,光芒危险。 “苦肉计?嗯?”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愈发醇厚,凤眸里闪耀着危险的光芒,慢慢的道,“你是真的为我着想?还是想借这个机会,故意跟我撇清关系?” 孟初一眸光一闪。 不可否认,容珩说中了她的心思。 她确实,是想借这个机会跟容珩撇清楚的…… 她还是觉得,离他远点,对所有人都好…… 但在容和如狼似虎的危险眼神下,心里那点小九九还是说不出口的,她干咳了声,诚恳的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不过就是个……” 眼前黑影一晃,孟初一敏锐察觉到不对,警惕往后一退,但她退的快,容珩速度更快! 俊美的面孔在她瞳孔里突然放大,孟初一只觉唇上一热,男子温热的唇已经毫不客气的贴上她的唇瓣,唇齿纠缠,强硬却不失温柔的长驱直入,似乎想席卷她的灵魂! “唔!” 火色弥漫在天空,将整个黑夜都染成了暧昧的橘红色,氤氲出几分温情与春意。 绵绵春意中,浑身湿透的男女紧紧相拥在一起,黑发交缠,唇齿依偎,远远看去,看不出强迫与挣扎,只是缱绻缠绵。 不远处,一双黑眸深沉如夜,定定看着,一瞬复杂。 “哎。” 容珩闷哼了声,吃痛蹙眉往后一退,伸舌舔了舔自己被咬破的唇角,微微睐眼,有些不悦的看向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简简单单的动作,在火色之下,仿佛也带了无穷的魔力,几乎让人融入他的黑眸里。 孟初一脸上不由微热,下意识撇开视线,“再有下次,咬掉了你的舌头。” 清冷的嗓音微微沙哑,不像是在斥责,倒像是在撒娇。 孟初一立刻意识到这一点,轻咳了声,不去看某人如狼似虎发光的眼睛,“看什么看,回去了。” 容珩识趣且满意的收回视线。 撇清关系,想得美。 不过,嗯,慢慢来。 好不容易让她一点一点的在他面前展现女儿家的风情,不能操之过急,别让某女一个激动,又缩回了乌龟壳。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伸手,扣住孟初一的手腕,猛的一个使力。 孟初一猝不及防,一头栽进某人怀里,她怒而抬头,“容珩……” “别这么看我,这里可是孤岛,要想回去只能游回去。”容珩无辜而诚恳的道,“你难道想淹死你自己?” 孟初一一窒,忍不住磨了磨牙,很想咬死某个得意还卖乖的混蛋…… “不必游回去的。” 一道清朗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孟初一一愣,立刻回头,迎上一双含笑的清朗眼眸里。 慕容言坐在一叶扁舟中,眉眼清俊温和,单手持桨,衣袂微扬。 “初一,我来接你了。”# 第71章天遣 蔓延在天边的火色已经渐渐隐去,灰黑的天空中竟出现了几颗夜星,昏暗之中倔强而顽强的反射着微弱的星芒。 小舟轻浅,湖水汤汤,一袭青衫,如竹清雅。 孟初一望着小舟上坐着的男子,心里掠过一抹奇异感觉,却不知从哪里而来。 慕容言缓缓靠近,清俊眉眼间笑容轻浅,认真看着孟初一,“这里不宜久留。” 孟初一暗笑自己胡思乱想,挥去脑海里掠过那抹怪异,抬脚就要上船,胳膊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 孟初一一怔回头。 容珩一手轻轻挽住她的胳膊,俊美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凤眸黑沉如墨,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慕容言?”他看着慕容言问。 孟初一瞪了眼过去。 明知故问,简直讨打。 慕容言似乎也觉得容珩问的怪异,所以略微沉默一瞬,温声道,“我是。” 轻轻两个字,却仿佛含着金石之音,恍惚间平地生雷,让人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孟初一瞳孔微缩,下意识要开口,手腕突然一松,容珩已经松开了手。 容珩朝她一笑,浅紫衣袂在夜色微微扬起,眼波流转,一派风流潇洒。 “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如果有需要,直接找燕儿,她会帮你。” 孟初一怔了怔。 她已经习惯了容珩这厮时不时出现在身边,如今他说要走,心里竟陡然生出些微落寞。 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对个痞子生出些了依赖情绪,她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别显得那么小家子气,“那多谢了。” “你我之间,需要这么客气?”容珩无奈摇头,了摇头,抬眼看了看渐明的天色,眉头微微一拢,“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暗处人影一闪,一人捧着大氅出现在容珩身后。 不是宁缺。 孟初一本来不太在意,但一眼扫过,心里突然一凛,转头定定看向那个男子。 平凡无奇的相貌,颀长高瘦的身材,看上去普通,实际上也普通的让人过眼即忘。 但就是这种隐没在黑暗里让人忽视的存在感,反而更让人警惕。 在组织里待久了,孟初一自认眼力不错,即使最顶尖的行动人员,也会让她有点印象。 眼前这个人,居然让她都差点忽视了…… “初一……”身后突然有人低唤。 孟初一一怔,下意识抬眼,眼前突然一抹阴影掠过,随即肩上一重,回过神来时银黑色的大氅已经落在她的肩上。 “既然你对我这身衣服这么在意,送你好了。”容珩懒洋洋的一笑,“不用谢我了。” “孟初一眸光一掠,一瞬功夫,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像是故意避开她一样。 孟初一抬眼看向依旧一副懒散模样的的容珩,若有所悟,却也没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人家不想她窥探,她尊重。 随手脱下大氅,“你送的那件小袄防水效果不错,这衣服我就不用了。” 容珩眸里精芒一闪,有意无意的往旁边扫了眼,随即笑开,款款深情的按住她的手,“多一件衣服没什么坏处,我这几天陪不了你,就让衣服陪着你好了。” “……”孟初一无语望天,翻了个白眼,毅然转身。 再不走,她会被这人恶心死。 抬头看了眼坐着小舟里的慕容言,刚才,他也开口叫了她一声。 是凑巧,还是有意? 她目光闪烁了下,上舟时一不小心绊到船舷,脚下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往前一倾。 一只手及时伸出,挽住她的手腕。 夜色之下,那只手冰凉还温,骨节分明而修长,微微一侧,虎掌之间一点红痣掠过眼帘。 “小心。” 清朗男音在夜色里透着一股淡淡清冷的意味。 孟初一眸光微微荡漾,抽回自己手腕,仰首一笑,“多谢。”顺势靠后退了两步,靠着船舷坐下,微笑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天边已经初现晨光,隐约的光亮里,黑衣少女端端正正的坐着,没有完全干透的头发贴着脸颊,愈发显得肤色如雪气质宁静,浑身上下带着一点冰雪初融的微凉。 慕容言眸光微动,随即转开视线,轻轻摇动双桨。 桨在水中缓缓浮动,水波慢慢荡漾开来,小舟也慢慢隐没进夜色里。 忽而一阵劲风起,荡起孤岛上孤单单人影的一抹衣袂,遥望远去的小舟,分外落寞…… “就这么走了?”一声叹息悠悠,“最后都不肯看我一眼?真是狠心。” 一阵冷风吹过。 身后一阵寂静。 容珩叹了口气,无奈回头,望着身后重新又出现的平凡男子,再叹了口气。 “我说过了,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青年男子面无表情的抬头,漠然的道,“是或者不是,不是你能决定的,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容珩眸里一瞬冷芒,唇角却噙着一抹十分亲切的笑意,“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我决定不了?” 青年男子蓦然抬眼,从来漠然的表情有一丝龟裂,隐隐透出一股愤怒。 “这是天命!你随意干涉,必遭天遣!” “天打雷劈的事我做的多了,只要能护住我想护的人,别说是天遣,就算是下地狱又何妨?”容珩不在意的轻笑。 “雍王你……” 容珩淡然打断他的话,“这次你们出面帮我一次,我让你近距离看她一眼,但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声音虽淡,却自有凛冽煞意。 青年男子真的变了脸色,连一贯的尊称都顾不上了,“容珩你!” 话音未落,一道水幕蓦然飞起,寒芒乍现,瞬间变成薄冰状直直冲向男子面门! 青年男子一惊,自知敌不过,急急后退,冲着空无一人的水面忿怒低叫,“宁缺!你做什么!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他不想见你们,你叫他有什么用?” 容珩又恢复了懒懒的模样,瞥一眼一脸惊愤狼狈的青年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堂堂天门,终成流水。 他叹息了声,身形一转,遁入黑暗之中。# 第72章暗涌 三天后。 一道窈窕人影轻巧掠入一幢低矮的民房中,刚刚落地,一个娇小身影从厢房里冲了出来,低喝出声,“谁!” “是我。”窈窕人影站入光影中,年轻脸上挂着盈盈浅笑,“姑娘睡了吗?” 红玉一见来人,脸上戒慎陡消,惊喜叫到,“师父!” “我教你的不过是些粗浅的外家功夫,算不得你师父。”燕儿脸色一正,“跟你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红玉赧然的吐了吐舌头,乖乖改口,“燕儿姐。”这才想起燕儿刚才的问题,忙道,“姑娘刚睡下了,又翻了一天医书呢。” “还没找到法子?”燕儿微微蹙眉,下意识看向没有亮灯的东厢房,略一踌躇,压低了声音又问,“先生……慕容大夫也睡了?” “是的呀,慕容少爷这几天也在找办法,一直都没找着,可惜慕容家老爷子去世了,慕容家那个当家的又不是个东西,不然家里一堆大夫,总好过他和小姐两个人犯愁。你说是不是?燕儿姐……燕儿姐?”红玉疑惑看着一副心不在焉模样的燕儿,“燕儿姐?” 燕儿猛然回过神,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可不是么,既然姑娘休息了,那我明天再过来,有些东西得亲自告诉……” 燕儿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正屋的灯突然亮了。 吱呀一声微响,屋门开了。 黑衣少女站在门口,美丽白皙的面庞上神色清冷,眉如远山眸似寒星,浑身透着股难言的清冷气质。 燕儿看的怔了怔,唇角微微涩然扬起。 不说心智,这等容色气质,也难怪主子……和他会动心。 压下心底涌起的涩然,她忙上前施礼,“吵醒姑娘了。” “我还没睡。刚才熄灯,只是想些东西。”孟初一揉了揉太阳穴,“进来说吧。” 燕儿应了声,跟着孟初一进屋,一抬眼就看见满桌子的医书,走近一看,发现摆在最上面的赫然是一本最粗浅的药理书,上面一些方子,连她这个不懂医术的人都知道。 这个时候,她还在看这个? 燕儿眼底掠过一抹情绪,犹豫了下,忍不住说,“姑娘,要不找外面的大夫看看吧,您若不信外面的,我寻几个信得过的过来,也省得……”声音微微一顿,她继续说,“也省得您辛苦。” 孟初一微不可见的掠了燕儿一眼,“我也不是不想,可慕容言不肯,好在他的病情也没有再恶化,先拖一阵子吧。” 而且她虽然不太擅长中医,但医学一脉本来就是一脉相承的,再加上这几天拿着医书对照学习,也隐隐明白慕容言身上的疫病并不普通,他身上的经脉也有些诡异,寻常医生肯定不懂。想来慕容言也知道这点,才一直不肯找别的大夫过来。 但这点是慕容言的私密,她也没打算告诉燕儿。 “事情查的怎么样?”孟初一淡淡的道,没有指出燕儿今天的表现已经逾越了一个下属该有的本份。 燕儿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由抬头看向孟初一,恰好迎上孟初一似洞悉一切的犀利眸光,心口猛的一颤。 “姑娘你……”燕儿声音微微发哑,隐隐惶恐。 “喝杯茶润润喉,这些天麻烦你了。”孟初一却一低头,慢慢喝了口茶,鬓边头发轻轻垂下,落在白皙脸庞旁,显出难得的无害温顺。 燕儿盯着她的侧脸,目光闪烁了下,张了张嘴,还是一句话没说,端起茶盏大大的喝了一口,清香的茶水落入喉间变成淡淡的苦涩,心口微松还沉,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落。 她微微吸了口气,“姑娘猜的没错,那跟红玉搭讪的小厮虽然不见了踪影,甚至连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但我查到他数日前曾经跟别的药房伙计吹嘘过自己曾去过葛府,说葛府到底是王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孟初一淡淡一笑,“那个小厮性子跳跃,为了家人安全,或许不会告诉自己的家人,但绝对不会憋的住完全瞒住,既然这样,就一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姑娘聪明。” “很简单的推论,如果没有你们的调查,这推论就只是推论而已。”孟初一摇摇头,“是葛韶华?” 虽然慕容言确实在红袖招,但他的境遇完全不像那个小厮对红玉说的那样轻松,让人不得不生疑。 而她在这里得罪过的人,数来数去,也不过是葛家人而已。 燕儿摇了摇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跟他联系的只是服侍葛府表小姐的一个丫鬟。” “葛府表小姐?”孟初一皱了皱眉,想起那日进葛府时跟他发生冲突的那几个千金小姐,如果不是今天燕儿提起,她都忘了那几位了。 如果她记得没错,那些千金小姐,可都是葛理继室叶氏家的亲戚……如果她记得没错,叶氏应该是容珩藏在葛家的棋子才对…… “叶氏?” 燕儿无奈点头,“我去查过,这件事确实是叶氏的授意,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暂时没办法找到叶氏求证。” 孟初一真的诧异了。 燕儿虽然只是容珩派到她身边伺候的,地位不同于普通丫鬟,手上有权力调用的力量并不少,她居然都找不到叶氏,可想而知叶氏藏的或者说被藏的有多深。 她略一凝眸,淡声道,“说出你的推论。” “就像您猜的,我们怀疑是韶华郡主她……一时错了主意。”燕儿看了孟初一一眼,轻声解释道,“虽然葛家倒了,郡主也没了以前的荣光,但郡主的师门却是个棘手的地方,他们完全有能力藏住叶娘。” 燕儿迟疑了下,轻声道,“您看,我们需不需要告诉主子一声?让主子出面?” “美男计?”孟初一似笑非笑的睨一眼过去。 “解铃还要系铃人,只要容珩出面,韶华就能丢开手了?”孟初一轻轻一笑,“然后我大人有大量,各自退一步,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 她一顿,又一笑。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燕儿一窘。 她确实是有那样的想法。 孟初一看了燕儿一眼,“你觉得韶华很可怜,没爹没娘没男人,我反正也没伤着,慕容言也回来了,就这么算了也无妨?” “姑娘……” “那嫣红怎么办?”孟初一声音一冷,“如果不是遇见我,她现在还好端端的跳着舞,每天想着慕容言能开门见见她,现在就因为我,连尸身都没留住!韶华能算了,我能算了,慕容言能算了,嫣红能算了!” 燕儿一僵。 “今天这话我只说一次,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客气。” 孟初一站起身,黑色衣袂微微一动,冰雪一般的白皙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出鞘的剑,闪耀着冷兵器的锋芒! 燕儿一惊回神,竟发现自己掌心已有薄汗。 她虽然名为婢女,却一直相当于暗卫的角色,手上能动用的力量也不少,此时看着孟初一,却不由自主的畏惧。 最关键的是,这份畏惧,与主子没有半分关系。 她畏惧的只是孟初一这个人而已。 她凝了凝神,迅速站起,“我明白了。” 孟初一欣赏的看了眼燕儿,她就知道,燕儿是个聪明人。 “派人盯住韶华,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她有关,别让她有机会离开。” “是。” “让你安排的事安排好了么?” “已经妥当,已经摆了两场了,据说场场爆满,想来也该有动静了。” 孟初一满意一笑,“辛苦了。” “还是姑娘的法子好。”燕儿真心诚意的道。 “那你帮我预备着吧,估计就在这几日了。” “是。”# 第73章深夜有客 话音未落,燕儿身体猛地一侧,凝眸看向门外。 东厢房的灯亮了。 夜色之中烛火微闪,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那道人影突然微微躬身,寂静之中传来极力压制的咳嗽声。 燕儿唇角微抿,脚尖下意识动了动。 “要不要见见他?” 燕儿一愣,抬眼飞快看了眼神色平静的孟初一,眼底深处掠过一抹隐隐的渴望,随即湮没不现,她垂下眼,抬起头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浅浅一笑,“现在盯着我的人不少,来您这一趟已不容易了,可不能再耽搁了。” 孟初一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随你。” “那我先走了,明儿我再过来。” 孟初一点点头。 燕儿身形轻轻一转,轻巧掠入黑暗。 孟初一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伸手提起桌边的琉璃灯,快步走到东厢房口,脚步却一顿。 她望着紧闭的门,黑眸里掠过一抹迟疑。 这一进去,不可避免与里面那人的接触越来越多,与这个世界的牵扯也越多…… 孟初一微微敛眸,脚下微动,准备转身。 咚! 不等她离开,屋内烛火突然一晃,一声重响! 她一惊,立刻推开门。 慕容言单腿跪地,一袭青衫曳地,单手撑着桌角,艰难的试图撑站起来,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微微抬头,苍白的面孔上有着掩不住的虚弱,额角冷汗微现。 孟初一一个箭步过去,熟练伸手挽住他的肋下,拜原主平素被迫吃苦耐劳所赐,略一使力,便将他搀扶上轮椅。 慕容言喘了口气,对她一笑,笑容虚弱却温和,“多谢。” 他也不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外。 孟初一眸光一扫,他所在的地方没有陡坡没有障碍物,正常状况下应该不可能摔倒的。 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凑巧,只有一个解释。 他是故意的。 唇角微抿,敛下所有情绪,她抬头,淡淡一笑,答非所问,“燕儿刚走。” 慕容言握住轮椅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 灯火之下,黑衣少女眉目秀雅,气质清冷,顾盼之间有种超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冷静,让人不由自主的沉迷…… 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凝在她身上过久,他低头掩唇轻轻咳嗽了声,没有燕儿,反而温声道,“雍王殿下看似悠游,实际上羽翼丰满,有他帮你,事半功倍。只是……” 他声音一顿,抬头看她一眼。 孟初一示意他继续。 “大雍王朝看起来稳定繁荣,实际上暗流涌动,武林势力,前朝遗脉,蛮夷强盛,这些年又是水患频发,只要一个契机,便会动荡。” 慕容言继续道,“说到底,这些也是些潜流,只要上下一心也能扛过去,但当今天子已见老相,行为做事愈发狠辣,几个皇子也是各怀心思,夺位之争势在必行,一旦乱起来,雍王身边就是一滩浑水,他对你的重视就会成为你最大的危险,就算他再想保你,也不一定能够周全。” “我的命,从来不要别人保护。”听到这里,孟初一淡淡的道,“如果因为危险,就拒绝别人的好意,这种蠢事我不会做。” 慕容言一窒,黑眸里瞬间翻涌出许多情绪,像是遗憾像是懊恼像是几分几不可见的惘然…… 孟初一转开眼,不想分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情绪,“我刚找到一个药方,治不了你的腿,但或许对你的咳疾有用,明儿让红玉给你熬一副试试。” 慕容言望着少女白皙的侧脸,嘴唇微微翕动,终究只是轻轻的道,”麻烦你了。” “时候不早,你早些睡吧。”孟初一看着灯影的青衫男子,许是大病的缘故,愈发显得清瘦嶙峋,不过也更见风骨。 相比这样的风骨,她倒是更想见一张懒懒的肆意笑眸。 不过这是各人选择,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自嘲微笑,转身出了房门。 背后一道视线紧紧相随,她能感觉到,却不想回头,一步一步的,将那视线遗落在漆黑的夜色里。 人都是贪恋温暖的,夜色已经够冷,她可没圣母到去融化一座深不见底的冰山。 一边想着,一边推开自己的屋门,抬眼就就看见红玉趴在桌子上打盹,小脸晕红,更像个孩子。 过完年才十三,本来就是个孩子。 孟初一笑了笑,没打扰红玉打盹,在窗边坐下继续翻看医书。 这个时代的医学与她以前学过的中医殊途同归,医理上也是相通的,她研习起来并不费力,只是一些细节上还需要琢磨,所以不得不仔细看看,而且传统医药本来就比以动刀为主的外科繁琐上许多,多看一些资料,或许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过她也明白,慕容世家医术传袭数代,也算是名医世家,连慕容家也没有办法,光靠她一个新手,想要找出治疗方法,有些痴人说梦,但看总比不看来的好些。 咚一声轻响。 层层叠叠的医书下面,不知何时多了个扁平的玉盒。 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东西。 一会功夫而已,哪里冒出来的? 孟初一突然想起红玉,一惊,立刻走到她身边探住她的脉搏,确认她真的只是睡着了才舒了口气,再替她盖上一件大氅,走到桌边坐下,仔细打量这只盒子。 玉质醇白细腻,四角雕金镂花,盒盖与盒体之间的搭扣是一只极为精致的图雕,仔细一看,原来是只懒懒卧睡的小狐狸。 那慵懒模样,像极了某人。# 第74章瞧你脏的 孟初一眼睛不由自主微微一睐。 三天前的夜里,容珩便已离开,据说是有急事,走的急,却走的十分干净,一点痕迹也没留,如果不是燕儿还留着,她几乎以为自己身边没有出现过这号人物,清净的很。 可惜只清净了三天,这人又出来怒刷存在感了。 只是来就来了,做什么要放倒红玉? 孟初一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想着以后见着容珩,这笔账一定是得好好算一算的。 呼! 不知哪里,忽而一声清响,空气中隐约一阵波动。 孟初一霍然抬眼,敏锐而犀利的目光投向窗外浓黑的夜色,正东方向! “谁!” 窗外寂静无声,唯有风过树叶的清响。 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 孟初一眉头微蹙,紧盯着正东方向,站起身。 身后桌椅微动,红玉揉揉眼睛抬起头,睡眼惺忪,“小姐,你叫我……”她一个激灵,小脸上脸色已经变了,惶然低叫,“我怎么睡着了?” 孟初一脚下一顿,目光在正东方向落了落,随即回头,朝一脸紧张自责的小丫头安抚的笑了笑,“都这个时候了,打个盹也正常。” 她在红袖招差点出事,红玉坚持将这件事的责任归咎在自己头上,小丫头本来就是老实木讷的性子,经过这一遭,就愈发的草木皆兵神经过敏,不仅坚持要跟燕儿学武,平常固执的跟在她身边一步不离,如果再出什么事,恐怕小丫头先崩溃。 按下出门查看的心思,她笑了笑,“我也有些乏了,你先回去休息。” “我不困,等你歇了我再走。”红玉揉揉眼睛,固执摇头。 孟初一望着红玉熬得通红的兔子眼,心里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果断走向床榻,拖靴,上榻。 “回去吧,我这就休息了。” “我帮您熄灯。”红玉眉开眼笑,这几天小姐忙着看医书,不到三更半夜不歇息,难得的今儿歇的早。 “顺便把桌上的书带着,好好学学认字。” “啊……哦。” 孟初一闭着眼睛嗯了声,听见熄灯轻响,屋门掩上的咯噔微响,再听见红玉轻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孟初一蓦然睁开眼。 虽然四周一片黑暗,但以她的眼力,隐约能看得见四周事物的轮廓。 她之前就发现了,她现在这个身体,虽然也是闺阁弱女,但六识惊人身体灵活,比她上一世那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能握动手术刀的身体强上太多。 等她抽出空来,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搜罗一下这个朝代的各类武功秘籍,在这乱世之中,有个能自保的身手实在太重要了。 确认红玉房间也熄了灯,孟初一抓起枕头下的某个物体,轻轻推开后窗利落翻出,站在黑暗中确认了下方向,隐秘而迅速的猫向她刚才感知到动静的地方。 她对她的直觉,从来都很有信心。 窗外有个小塘,寒冬时节虫鸣依旧悦耳,她脚步轻而快,身形又纤细修长,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一会功夫,已经看到屋檐一角。 孟初一放缓脚步,微微躬身将自己藏在茂密的灌木丛之后,犀利目光穿透黑暗,审慎仔细的看向那边。 屋檐上空空荡荡,没有人。 屋檐外一排不知名的植被,寒冬腊月依旧绿叶葱茏,依附着粗壮的树枝在黑夜之中笼出一团团巨大的黑影。 孟初一微微睐眼,目光在黑影中仔细逡巡,忽的一顿。 第三团黑影之中,有一点亮。 仔细一看,竟是一点银白,仿佛白雪。 只是那人藏的好,刚才乍看之下竟没有发现。 大晚上的,埋伏在别人家外面偷窥,还穿着这么招眼的颜色,是问心无愧呢,还是自恃过高的看不起屋子里的人? 不管是那样,都欠教训。 孟初一目光一锐,猛地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掠过去,带的灌木丛一阵刷刷响动,在寂静之中分外清晰。 树上藏着的雪衣人自然也听了,愕然回头,就看着贴靠着墙根冲过来的纤细身影,惊的眼眸都大了一圈! 这女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最初的惊愕之后,雪衣人神色恢复了淡然,瞥了眼孟初一自以为迅速实际上不值一提的速度,嘴角淡淡勾起一点弧度,几分嘲讽几分不屑还有一分微不可见的抑郁。 不过就这样一个女人而已。 衣袂微扬,雪衣人优雅转身。 “看板砖!” 清冷女音猛然一喝,清冽若冰! 雪衣人下意识回头。 一道光影轻飘飘的,没有半分力道的,歪歪扭扭的朝这边飞过来,明显可见掷物那人手腕乏力,没有半点内功功底。 雪衣人嘴角嘲讽微扯,才准备头也不回的离开,眼角余光忽然一定,定在那因为掷物者力气不足飞不到三米就往下坠的‘板砖’上。 翠色幽幽,扁扁平平。 赫然正是一炷香之前刚送进房的玉盒! 这女人,居然拿这么珍贵的东西当做砸人的砖头? 一股怒气猛地涌上心头,望着已经歪歪斜斜即将栽进小塘的玉盒,雪衣人身形一掠,仿佛一团冰雪一般往下掠去,五指微扬,转瞬间已经将玉盒握至掌间。 “汰!” 耳边忽然一声凶猛高喝! 雪衣人一惊,霍然回头,一道刺眼白光直直刺入眼眸,锐利的光亮刺的她眼前一阵发黑,不能视物! 几乎是同时,朦朦胧胧间一个什么东西裹过来,像是一块布,还未近身,一股馊水臭味就扑面而来! 雪衣人一惊,身体本能一仰,已经根植于她骨子里的身法在这一刻帮了她的忙,虽然稍显狼狈慌乱,但依旧以称得上优雅的姿势躲过那块布,脚下随即一点,点出一片涟漪,随即轻巧的落在一片残荷之上。 残荷枯黄,雪衣如画,黑幽幽的碧水在纤细白足之下缓缓荡开,深沉的夜色里竟让人觉得仿佛画一般,清灵的让人不忍亵渎。 雪衣人看看抓着一根棍子目瞪口呆的红玉,再看向已经到正前方的孟初一,脸上微现愠色。 “你这女子好生无理……” “这个时候还装x?”孟初一弹弹自己看不见脏的黑衣服,“瞧你脏的。” 雪衣人一怔,低头一看。 如雪一般的衣袂一角,不知何时沾了水,水并不脏,只是水上布满了绿色的指甲大小的水藻,如今一团一团的贴在柔软轻薄的白色衣料上,异常碍眼! 雪衣人脸色立刻变了 第75章白衣神仙 “你!” “你什么你!说!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我家外面干什么!”手抓烧火棍的红玉比她喊的更高,一张小脸上全是凶狠煞气! “红玉,来者是客,不得无礼。”孟初一微微一笑,再弹弹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位姑娘,要不要进去换件衣服?” 雪衣人气的白皙俏脸微微胀红,再也装不了漠然的姿态。 她本性爱洁,所以衣服大都选择纯白无垢的衣料,她年纪小长的俏丽,在门中也颇受宠爱,如今白衣沾污,又被孟初一轻飘飘的一句话击碎了脆弱的玻璃心,如此种种,怎能不怒? “你……你放肆!” 这台词……真老套。 孟初一望着雪衣少女涨红的俏丽小脸,叹了口气,认认真真的道,“我一直认为我是最循规蹈矩的人,可来了这里,左一个说我放肆右一个说我放肆,你们这些人,真够玻璃心。” 她说的是老实话。 前前后后到现在,她被多少人说过放肆? 多的让她都恍惚以为自己是专门挑战权威来的了…… 天知道,她真的是一个十分尊重权威的人。 尤其是那些心智不成熟的权威。 虽然雪衣人听不懂孟初一最后一句话说的什么意思,但这个完全不妨碍她认为孟初一说的不是好话,再加上孟初一异常真诚的语气,雪衣人十分单纯的……怒了! “你找死!” 纤纤十指挥舞如画,白衣摇曳出曼妙的身姿,即使是暴怒之中,雪衣少女也以一种美妙的姿态扑过来! 孟初一十分淡定的,往后退了一步。 “红玉,上。” 一脸紧张兴奋的红玉嗷的一声扑了上去! 孟初一扬高了声音,“红玉,你只有十二岁,学武只学了三天,所以你一定得全力以赴,别让人以为这位大姐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懂不懂?” “懂!” 红玉兴奋回答! 她回屋里看到小姐留在书里的字条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她辛辛苦苦扎了三天马步做什么,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尖叫一声,奋勇拦住雪衣人! 相比较红玉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奋勇,雪衣少女反而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红玉年纪虽然小,却有股寻常女孩子没有的韧劲,再加上天生神力,又跟燕儿学了三天近身的粗浅功夫,像极了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不下重手根本甩不脱。 可要下重手……雪衣少女气苦的望着红玉明显还带着稚气的小脸,恨恨瞪了眼一旁束手旁观的孟初一。 如果孟初一刚才不说话,她还能刻意无视红玉的稚气,可孟初一一开口,直接把红玉的年纪点出来,她要是真的伤了这个小丫头,日后传扬出去,丢的不仅是她的脸,连师门的脸面都丢的一干二净! 孟初一接收到雪衣少女的怒气,不置可否的挑眉,十分坦然。 她就是故意的。 玉盒出现在先,雪衣少女出现在后,很容易就可以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再加上这少女虽然是躲在外面偷窥,鬼祟是鬼祟了点,却明显没有伤人的想法,再看她身形优雅眼神清朗,一激又上钩,虽然装x了点,却也应该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 既然这样,正好给红玉练练手。 小丫头最近情绪不对,需要一个人给她发泄发泄,重树信心。 至于这个雪衣少女,装x装到她家屋顶,纯粹找揍。 “你走开!” 战团之中,雪衣少女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声音里饱含怒气! 雪衣少女一掌狠狠拍向红玉肩膀,带着杀意! 孟初一目光一凛,“趴下!” 红玉一个下蹲,就地趴倒! 这招明显是不符合正常的行为模式的,而且用起来十分丢脸,但红玉只是个烧火小丫头,完全没这个顾及。 雪衣少女一掌落空,咬牙瞪了眼红玉,不过她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要红玉让开,所以也不对红玉穷追猛打,身形一转,直掠向孟初一。 孟初一已经迎了上来,手一挥,“看暗器!”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直接掷了过来! 雪衣少女冷冷一笑,想也不想一手去抓孟初一,一手变掌格挡那个暗器。 孟初一看着她的动作,神色不变! “别碰!” 一道清越女音远远传来,由远及近,转瞬间已经到了身后! 雪衣少女下意识回头去看,格挡的动作却没停! 掌心突的一凉! 黑色物体竟是一柄黑色匕首! 黑色匕首划破雪白皮肤,鲜血刹那迸出,飞溅到雪白长裙上,恍如红梅! 雪衣少女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去捂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但她的动作快,身后那人速度更快,纤白十指迅速扣住她的手腕,随即一方素白的帕子覆上掌心。 一瞬功夫,素白的帕子便被染出暗黑的色泽,血色暗黑,看上去十分森然。 雪衣少女脸色顿时白了,惶然看向身后出现的白衫女子,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挽裳姐……” “只是些薰麻汁,静养个三五日就不妨事了,还不快向这位姑娘道谢。”白衣女子抬头看向孟初一,微微颌首,唇角不扬似带笑。 孟初一微微挑眉,眼里多了点兴味,仔细打量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身量颀长容色清美,一双凤眸微微上挑,不若容珩的波光流转魅色无匹,却自有一股清雅温和的雅致,唇角不扬却似带笑,十分温柔可亲。虽然也是一身白色衣裙,明显比雪衣少女多上几分气韵,两人站在一起,陡然有种山寨与正版的画风比对。 而且不知为什么,乍看之下还有一分眼熟,仿佛在哪里看过。 雪衣少女明显没有领会到自家师姐的精神指示,愤愤不平的大喊,“卑鄙!无耻!她暗算我,我为什么要谢谢她,我才不要……” “如果匕首上抹的是剧毒,你现下已经死了。”白衣女子声音微沉,“你动了杀机在先,这位姑娘不过是对你小惩大诫,你还多说什么?” 雪衣少女一窒,不甘心的道,“可明明是她……” “若不是你深夜窥视打搅她们休息,你怎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白衣女子头也不回的淡道,“你错在先,还要怪别人对你无理?” “挽裳姐……”雪衣少女委屈的红了眼眶,咬牙低道,“我就是气不过,她凭什么能……” “此事与你无关。”白衣女子淡声打断她的话,“小衣,你逾矩了。” 雪衣少女似是想起什么,脸色微变,眼底掠过一抹极浅的恐惧,头一低,咬牙嗫嚅,“多谢。” 短短两个字,却咬的极重,像是在咬孟初一的肉。 看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啊。 孟初一微微挑眉,不甚在意,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不在乎。 只不过,这白衣女子不仅气质出众,身份应该更不同寻常。 也不知道是哪路的神仙?##### 第76章我需要么 “风挽裳。”白衣女子冰雪聪明,看明白孟初一的疑问,微笑轻道,“小衣受人所托帮着送些东西给姑娘,没想到她性子浮躁,无意中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包涵。”说话间微微侧头,看向雪衣少女,“小衣,我记得你身上有你师门信物,还不拿出来这位姑娘赔罪。” 雪衣少女一怔,俏丽小脸上滑过一道愕然,“那可是……”声音一顿,她咬了咬牙,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叶状铜牌,随着手中玉盒塞进红玉手里,恨声道,“拿着!” “完璧归赵,还请姑娘不要见怪。”风挽裳微笑解释,“这铜牌是小衣师门信物,缥缈门虽不大,却也在央州有一方势力,只要不违天理道义不违师门宗旨,凭此姑娘可驱使她门中之人做一件事。” 孟初一眉头微挑。 一句话就可以替雪衣少女乃至一个门派决定这样的大事……到底是雪衣少女的师门太破落,还是这叫做风挽裳的女子,来头大的惊人? 最关键的是,这白衣女子虽这样行事,却不会给人任何恶感,反而让人感觉这一切都理所当然,这种底蕴与从容,是久处上位的人才会有的。 眸光微敛,她一笑,“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毫不客气让雪衣少女脸色变了变,张口就要说什么,眼角余光觑见白衣少女唇角笑容,所有怒气刹那泄的干干净净,低了低头,眼眶已经红了。 如果不是她的粗鲁,根本不用…… 手上微微一热,风挽裳携起她的手。 雪衣少女又委屈又懊恼,声音里带了点哽咽,“挽裳姐……” “这件事我会向你师父说的。”风挽裳浅浅一笑,轻轻拭去雪衣少女眼角泪痕,十指纤白如雪,温柔的让心都柔软了下来,“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可不好看。” 不过是个拭泪的简单动作,雪衣少女脸上的愤恨沮丧竟然刹那间消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受宠若惊的惊喜,哽咽了下,破涕为笑。 孟初一看的分明,眸光更深,却没打算把手上的东西还回去。 有来有往,因果循环,既然她们愿意给,她为什么不能接? 不要白不要。 安抚好雪衣少女的情绪,风挽裳回头朝孟初一一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再见。”孟初一也一笑,笑容清冷从容。 风挽裳怔了怔,美眸深处掠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随即掩去,携起雪衣少女一掠而起。 两人白色衣袂微扬,如散云一般逸入深沉夜色之中,衬着刚刚升起的一轮皎洁的月色,飘逸如仙。 “好像……” 身边红玉突然喃喃道。 孟初一收回视线,侧头一看,红玉抱着玉盒傻乎乎的瞪着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一副还没睡醒的恍惚模样。 “像什么?” 红玉猛地回神,眉头攒了起来,认真的道,“小姐,她好像我梦里的一个仙子……” “……”孟初一一阵恶寒,点点红玉的脑门,语重心长,“红玉,个人崇拜要不得。” 红玉捧着玉盒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小姐,是真的,好久之前的梦,我记得梦里面我还很小的,我娘抱着我跑啊跑,好多坏人追我们,后来是一个仙子姐姐出现救了我们……我还记得娘叫她小姐来着……” 孟初一脚步一顿。 虽然红玉的梦有些离奇巧合,但一般梦境都是些片段,时间越长记忆越模糊,红玉前后转折说的似乎太清楚了点。 思索间,脑海里好像掠过一点什么,想要抓住,稍纵即逝,根本寻不着线索。 最近记忆愈发不好了,难道是灵魂与身体也有排斥反应? 暗笑自己胡思乱想,她问红玉,“然后?” “然后?”红玉张大嘴巴,仔细想了想,傻乎乎的笑开了,“后来我就飞了起来了……好多小鸟跟着我一起飞呢。” “……”她想多了,果然是在做梦。 孟初一失笑,伸手接过红玉手里的玉盒,又将雪衣少女给的那块铜牌塞进红玉的袖兜里,怂恿道,“回去好好想想,以后让那个丫头学狗爬还是学猫叫。” 红玉眼睛一亮,随即又犹豫了,“可是这东西好像很贵重的样子……”这样贸贸然的用了,真的好么? “我需要么?” 孟初一挑眉反问,说话间唇角微扬,清冷眉眼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闪耀着自信骄傲的华彩。 丝毫不逊色于风挽裳的华彩! 红玉精神一振,大声道,“对,不需要!小姐想要什么没有,还要她帮忙!我呸!” 孟初一满意揉揉红玉的小脑袋,微微一笑,“乖。” 不远处的阴影处,某人也一笑,黑眸里涟漪微动,俊朗年轻的脸上神色温柔。 孟初一突然回头,定定看向这边。 黑衣少女脸上笑意未收,一贯清冷被笑意融化,愈发显得眉眼如画芙蓉花开,点漆似的黑眸明亮若星。 他忍不住又一笑。 他怎么忘了,她虽然不会武,但六识惊人,还真的不能小觑。 孟初一眉头微微拢了起来,她刚才似乎又感觉到什么,但现在又感觉不到了……她干脆折转过去,只见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在。 “小姐?”红玉疑惑走过来,看孟初一的模样,意识到什么精神立刻一振,跃跃欲试,“又有人来了?” 孟初一哭笑不得。 看来红玉的恐慌感彻底治好了,现在都有点自大了。 “走吧,哪里有这么多人来,这里又不是菜市场。” “哦。”红玉小脸一垮,十分失望。 孟初一无语摇头,打了个哈欠,进屋休息。 * 两间屋子的灯亮了又灭,院子又恢复寂静,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轮新月缓缓升空,月色皎洁如水,愈发显得碧水深深,涟漪微动,不若寒冬倒似初夏。 “挽裳,这次多谢你。” 一道男音在寂静中轻轻响起,声线醇和而清冷,并不冰冷,反而有点儒雅的温润。 木质轮椅停在湖塘边,轮椅上俊朗男子微笑回头,看向身后素衣似雪的女子。# 第77章落花有情 月色之下,男子容色俊雅眉眼温润,一双黑眸恍若点漆,青衫如柳,清润的仿佛黑夜中一点亮色,让人眼睛不由自主的一亮。只是他脸色比寻常人白上许多,显出几分掩不住的虚弱。 风挽裳眉头却蹙了起来,紧紧盯着他颌下一点微小伤口。 伤口并不十分大,似乎是不小心撕扯破皮的,尚未结痂,那点鲜红愈发衬的他面色苍白。 她立刻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过去。 男子淡笑摇头,“不过是个小伤口,还不至于用得上千金之价的芙蓉丹。” “芙蓉丹再珍贵也不过是死物,只要对你身体有益,就值得。”风挽裳面色微愠,“你本就不容易止血,现在身体又弱,真打算再大病上一场?这药也不只是止血,对你的腿疾也是有好处的。” 男子不知为何沉默一瞬,接过瓷瓶,当着风挽裳的面服下丸药,不过须臾片刻,伤口表面就凝上一层薄薄血痂。 风挽裳松了口气,忍不住问,“你从来都很小心,怎么这次这么不当心?” “人皮面具戴的久了,撕扯下来难免会有些伤口,不妨事的。” 风挽裳微微抿唇。 他虽然不说,她也知道他是因为要来见她才摘下人皮面具的。 他心思剔透体贴,虽然她没有直说过,但他知道她并不喜欢看他戴着人皮面具的模样,每次见面,总是要提前摘了面具以真面目见人。 只是他以前从未因为这个受伤过,这次受伤,恐怕也是因为时间过于仓促,来不及调制药剂。 至于这次为何这么仓促,大抵……与那个叫孟初一的女子有关。 心底蓦然翻涌出一点情绪,她敛了敛眸,压下那点沉郁,轻声道,“你可以不摘的,我也认得出你来。” “不妨事,许久不摘了,透透气也好。”男子温和一笑,再次道谢,“这次真的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来的及时,薛采衣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缥缈门非得怪罪殿下不可。” 是为了雍王,还是为了……那个叫做孟初一的女子? 风挽裳美眸微动,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将心头疑惑压了下去,道,“小衣年少气盛,行事莽撞,给她一些惩罚也是好的。况且缥缈门本就欠我一个人情,如今讨回来,方掌门恐怕也松了口气。” “缥缈门在央州势力不俗,初一……孟姑娘最近杂事缠身,殿下远在京都,有了缥缈门的令牌,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不管怎么说,我都欠你一份人情。” “你可以不还的。”风挽裳凝眸看他。 彼此心知肚明,她并不是个喜欢携恩图报的人,再加上她的身份,也不允许她与旁人有太多牵扯,如今为了他一句话,主动索取缥缈门的令牌,其中代表的深意,不言而喻。 “那怎么可以?”男子一笑,“就算你不计较,芳偌姑姑也是不肯的,我可不想听她的唠叨。” “你……”风挽裳心口微涩,忍不住试探,“就算是欠,也是雍王欠的人情,你何必揽在自己身上?” “在其位谋其政,本该如此。”他神色平静,“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况且这次她惹的麻烦,也跟我脱不了关系。” 风挽裳定定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动,干脆转开话题,“雍王不过是个皇子,论起身份,你并不输他,何必为他事事考虑,你又不欠他什么。” “殿下也帮了我许多,如果不是他,这些年对父亲的掣肘会多上许多。” “他哪里是为了伯父,分明是为了他自己。”风挽裳眸色淡冷下去,“雍王看似风流懒散,实际狡猾如狐,你跟伯父都该防着他一些,尤其是伯父。” “我明白的,不用担心。” 风挽裳望向男子温和的笑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气,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你什么都明白……可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自己撑着,对伯父这样,对容珩也是这样,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体,你当真以为你自己是铁人么!” 男子忍不住苦笑,“我没有……” 风挽裳急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对他们掏心掏肺,他们仍防着你避着你,何苦!” “挽裳。” 风挽裳声音一顿,看了男子一眼,蓦然转过身,背对着他。 男子望着风挽裳的背影,轻轻叹息了声,“你放心,我自己心里有数,再过些时候,我大概也能歇一歇了。” 风挽裳一怔,回头,面露惊疑。 “你想做什么?”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清朗。 “做我该做的事。” “什么事?”风挽裳忍不住问。 男子温和微笑,没有说话。 风挽裳知道他的性子,也明白自己这话问的有些唐突了,咬了咬唇,“我知道你不想告诉我,但你得答应我,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一定不许瞒着我!” 男子终于抬眼,定定看了眼眼前掩不住担忧之色的清丽女子,心里无声叹息了声,神色稍软。 “好,我一定不瞒着你。” 风挽裳知道他一诺千金,心里一松,才要说什么,男子轻声咳嗽了下。 已近天明,天气似乎又更冷了些,霜重更寒,她习武之人没什么妨碍,可对他而言,这寒意可能是极大的负担。 一念及此,心里一阵愧疚,她软下声音,“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吧。” “我自己就可以了。”男子委婉拒绝她的好意,“你自己也小心,芳偌姑姑也该急了。” “嗯。” 车轮在湿润的泥地上压出两道长长的痕迹,稍显笨重的轮椅缓缓行动,愈发显得轮椅上的人单薄清瘦。 轮椅渐渐远去,几乎要脱离了她的视线。 风挽裳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面突然生出一点恐慌。 “近雪!”她突然开口。 男子侧头回看,好看的眉头微微挑起,仿佛在询问。 “你……”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当心些。” 男子一笑,再度转身。 终于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 风挽裳怔怔站着,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一个老妇出现在她的身边,柔声轻道,“殿下。”##### 第78章夜宴 风挽裳蹙眉回头,“姑姑,我说过别这么叫我。” “在芳偌心里,您就是我最尊贵的小主人。”芳偌恭恭敬敬的道,显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称呼。 在这个问题上,两人已经争执过数次,风挽裳也不可能对抚育自己长大的长者真的动怒,所以她只能无奈叹气。 “你这样……会多上许多麻烦的。” “就雍朝那些庸碌俗物,我还不放在眼底。”老妇一笑,虽已苍老却依旧看得出昔日风韵的脸上全是傲然之色。 “姑姑……” 老妇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难道殿下是怕傅家那小子介意你的身份?他不过是什么身份,还敢放肆!” “姑姑!”风挽裳清丽脸上浮上些微红晕,却没有否认。 这天底下,若说谁最了解她的心思,也只有从小抚养她长大,名为仆人实则亲人的芳偌姑姑了。 芳偌望着微羞的小主人,面上带笑,心里却无声的叹了口气。 傅家小子虽然是个人物,但在她看来,他的身份复杂心思也重,最重要的是那副身体实在是太弱了些,看面相难保长寿,实在不是女儿家可托付终生的对象。偏偏殿下对他一往情深,再加上上一辈人的恩怨,即使她觉得再不妥,也只能看着。 “殿下,白拓山庄的三公子已经侯了你三日了,您看,是不是该见一见?” 风挽裳眉头不悦微蹙,看了芳偌一眼,“姑姑。” 芳偌再叹息一声,忍不住劝道,“三公子一表人才,而且对殿下确实痴情。” “那又如何?”风挽裳淡淡一笑,神色微微傲然,“我总不能因为他的痴情,辜负了我自己?姑姑,”她轻轻挽住芳偌的手,神色间带上些微小女儿的娇嗔之态,像是在撒娇,“你说过不想我走娘亲的老路的。” 芳偌心里一软,语气软下许多,“若是小姐还在,也不用老奴操心那么多……三公子那边我劝回去就是,只是方才那边传信来,想请殿下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告。” 风挽裳眸光微敛,神色凝重起来,“有说什么事么?” “奴婢问了,来人不肯说。” 风挽裳神色微凛。 每年除了她的生辰之日,那边从未主动跟她联络过,如今距她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这个时候来寻她,又不肯告诉芳偌姑姑是什么原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芳偌看她一眼,补充道,“我去信问过恭长老,他也含糊其辞,只是说希望您去一趟。” 风挽裳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不远处已经掩上的院门,略略犹豫一瞬,便已下了决定,“我明日过去一趟,正好下个月便是姥姥的祭日,本也该上柱香。” “是。” 风挽裳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姑姑,我有些担心近雪,这次你就别跟我一道回去了,你帮我照顾着他一些,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可怎么成?”芳偌面色微变,“路途遥远,我怎么能放心您孤身上路?” “姑姑,江湖之大,谁敢动我?”风挽裳软下声音,“如果连这短短路途都走不了,如何担的起日后大业?你不就是怕我弱不禁风,才执意将我带出山的么?” 芳偌神色微动,却依旧摇头,“不行,我不放心。” “姑姑,我们论公不论私,若是近雪出事,无疑是折断了我一个臂膀,如果没有他的襄助,大事怎能得成?”风挽裳神色一正,不复平素温柔,不怒而威,“就算你不喜近雪,也该为大局考虑。” 夜沉如水,白衣女子衣袂如仙,神色沉静,温柔眉宇间却自有风华。 依稀间,竟与年少时的小姐身影重叠起来。 时光荏苒,一晃,已是十八年。 她一心扶持的小主人,已渐长成。 芳偌眼角不由自主微微湿润,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满脸欣慰,恭敬裣衽。 “老奴领命。” …… 千里之外。 夜沉如水,却亮如白昼。 明亮的彩灯点满长廊巷道,将整所宫殿映照如白昼,节奏分明的鼓声阵阵作响,正殿中央,只着着单衣的少年挽住腰鼓赤足而舞,容貌俊秀动作有力,不显得粗鄙只让人心喜。宫女踩着赤足来回穿梭不停,五色彩衣艳丽如花,偏赤足白皙如玉,走动间腰间铃铛脆响,再被大殿里弥漫的异样香气一熏,让人几乎醉在这不同寻常的异域风情里。 今日是隆庆帝的新宠,南越美人文贵人的十九芳诞,隆庆帝怜她年幼又远离家乡,特地破例在她越宫里大宴群臣,为她解忧。 “陛下,文儿今日好欢喜。” 入宫一年,却依旧南越艳丽服饰的文贵人娇媚一笑,皓腕微动,端起酒杯娇媚倚入身边男子怀里,腕间五色银环叮当脆响,风情自生,丝毫不顾及殿下坐着的文武群臣。 “还请陛下饮了文儿这杯酒。” 隆庆帝哈哈大笑,接过宠妃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已近五旬,华发早生,这些年又在酒色间熏陶的久了,更显出几分虚弱苍老,只是偶尔凝眸间,依稀得见当年征战沙场的峥嵘杀伐之气。 但就算这样,也没有人敢对他有丝毫不敬。 因为他大雍王朝最尊贵的男子。 文贵人更加欣喜,干脆环住隆庆帝的脖颈,在苍老的面颊上落下一吻。 隆庆帝笑的更加畅快,大手一挥,“赏!” 欢天喜地的谢恩之中,一些臣子却微微蹙眉。 大雍风气保守,虽然在镇国长公主的遗风下,大雍女儿也有性格洒脱的,但这样当庭大众毫不避忌亲昵的,还是对一国之君,到底有失庄重。 文贵人眼尖,突然娇滴滴的一笑,搂住隆庆帝的手臂,“陛下,今儿这么好的日子,有人不高兴呢。” 她声音并不如何大,却奇异的压住阵阵擂鼓声。 堂下席中,某人身体微微一僵。 隆庆帝饮酒的动作一顿,慢慢抬首,“哦?谁啊?” “孟副将不高兴呢。”文贵人眩眩欲泣,一副委屈模样,“我知道我身份卑贱,没资格让大学士大人亲临贺寿,可今日陛下也在,就算孟副将再不喜欢我,也该看看陛下的面子。” 列席之中,一个身影起身,迈步而出。 “微臣不敢。”# 第78章获罪 灯火之下,迈步而出的朝官不过三十左右,身形依旧笔直,仿佛一杆笔直标枪,穿着朝服,仍带着些许沙场的杀伐之气。 文贵人媚眼微瞟过去,眸底深处隐约掠过一抹怨毒,随即掩的干干净净,她娇媚倚入隆庆帝的怀里,“陛下,你看呐,他还不承认。” 年轻朝官纹丝不动,仿佛没听到文贵人的话。 倒是其他朝官见状,纷纷交换了个眼色。 谁都知道,文贵人是南越贵族之女,一年前大雍大败南越,南越为了求和,主动提出结为姻亲之好,此次迎接文贵人入大雍的正是这位孟副将。 男俊女美,又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难保不在途中生出些绮丽风云,如今文贵人故意指出他,难道真的是别有隐情? 有人捏把汗,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漠然以对,刹那间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 文贵人望着年轻朝官,血色红唇淡淡一撇,才要再开口,就听身边隆庆帝突然开口,“孟明朗?” 年轻朝官身体微动,微微抬头,明亮的灯火之下,只见他肤色微黑轮廓分明,一双眸子冷冽如冰,左眉一道旧伤横贯眉间,愈发显得气质冷硬。 “臣在。” “你爹是孟靖?今日怎么不见他来?” “父亲今日奉命巡查巡防营,所以不得前来。”孟明朗沉声道。 “孟靖这个指挥使做了也有些年头了,倒也一直都是矜矜业业,没出过什么纰漏。”隆庆帝声音顿了顿,看向孟明朗,“你子袭父业,虽然年少,但也算一员骁勇虎将。” 语气平静,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与孟明朗同来的年轻同僚微微松了口气,一侧头,才发现自己上司面色凝重,似乎并不轻松。 文贵人登时急了,撒娇的攀住隆庆帝的胳膊,不依轻嚷,“陛下……” “你就这么想朕罚他?”隆庆帝笑着回头,似乎兴致不错,“还是你与他有什么私情,想借朕的手除了他?” 隆庆帝语气清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文贵人却悚然一惊! 虽然只做了短短一年夫妻,她却已明白隆庆帝性子深沉多疑,稍不顺心,她便死无葬生之地。 文贵人脸上掠过一抹恐惧与懊恼,她慌忙跪倒在地,“陛下,臣妾冤枉。” 她今日确实是故意的,想当初如果不是孟明朗迎她入大雍,她还是在家做她的闺阁千金,何必在这里对一个老男人事事逢迎处处小心。她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看见孟明朗,她就气的不打一处来! 隆庆帝伸出手,和颜悦色的握住文贵人吓的冰冷的小手,哈哈大笑,“朕不过是多问了一句,瞧你吓的,今儿可是你的生辰,吓坏了朕可是要心疼的。”略一使力,将花容惨白的文贵人搂入怀里,他头也不回道,“去了孟明朗的副将之职,遣去辽北大营服役。” 孟明朗霍然抬头,脸上全是震惊! 在场众人脸色也都变了! 辽北大营地处大雍极北之地,常年酷寒,再加上人烟稀少物资匮乏,所以驻守辽北的大都都是重罪之人。孟明朗好歹也算是将门虎子,又是有功之臣,居然这么一句话被发配到了辽北? “陛下,臣有话说!”左首次席上的一个须发皆白的武将耿然而起,“微臣愿为孟副将请命!” 隆庆帝漫不经心的抚着文贵人的肩膀,良久,才抬眼看向那老将,声音淡淡,“定远侯,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定远侯裴元身体微僵。 他是两朝老臣,盛帝南征时便已入伍,随着还是皇子的隆庆帝南征北战,但因为他为人谨慎,所建功劳也不过了了,所以当初未曾获封铁帽子王,而是在隆庆帝登基之后又苦熬了十余年才封侯。 如今最后一个铁帽子王葛理都‘因病暴毙’,而他反而得以拥兵十五万镇守京郊,就是因为他深知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所以一直坚守本分,从不敢违抗上意。 但今天……他扫了眼身后掩不住震惊之色的孟明朗,微微咬牙,俯身跪倒,“如今北越南戎蠢蠢欲动,正是用人之际,臣以为,与其让孟副将驻守辽北,还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难道驻守辽北,就不是戴罪立功了?”隆庆帝声音慢慢,似乎漫不经心,又像是咬着什么,带着森然的血腥气。 裴元想起什么,额上冷汗滑落,慌忙躬身,“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如此说来,你是认为辽北无需驻守?”隆庆帝仿佛没听到裴元的解释,脸色微愠,“北越南戎蠢蠢欲动,朕就该弃了辽北,任由那北地荒人在我大雍皇陵里来去自由?” 辽北以南,便是大雍皇陵! “微臣惶恐!” 隆庆帝冷冷一笑,猛地一击桌子,怒声道,“朕知道你与孟靖私交不错,又是儿女亲家,朕看你丧子不久心绪不稳,也就不罚裴长天擅自调兵之罪,如今居然以私情干预国事,我看你是越来越老糊涂!” 天子一怒,敢叫天下惊! 空气登时凝滞! 裴元身体一晃,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众人齐齐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息怒?”隆庆帝冷声道,“今日朕大好的兴致,也被你们搅了!来人!” “儿臣来迟了,还请父皇恕罪!” 一道声音突然轻飘飘的响起,人未至,语先笑。 一道人影出现在殿门口。 殿中华彩缤纷,那人却是一袭银紫玉环束腰,偶尔风起,衣衫飘举,愈发显得腰间弧度美妙到了极点。 定远侯看清来人相貌,心登时微微松了松。 静皇贵妃当年落难时,曾受过当时还是皇后宫中掌事女官的孟老夫人的恩惠,只要来人愿意出面,或许孟家这唯一的男嗣能够保全的住…… 那人慢慢走到灯火之下,满殿繁华,愈发显得他容色明净,一双凤眸里似蕴了千山万水,眼波流转,微微上挑间便是无边风华,魅惑无双! 宽袖微合,他微微躬身,认认真真的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文贵人,听闻今日是文贵人的寿辰,儿臣特地搜罗了一份薄礼,还请文贵人笑纳。” “哦?”隆庆帝怒气微敛,“容珩,你送了文儿什么?呈上来看看。” “儿臣送的东西,现下只能给文贵人一个人看看,若是父皇好奇,自可问文贵人满意不满意。”容珩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 隆庆帝目光一闪,起了些兴致,“这倒是有趣。”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子,“美人,你看怎么样?” 文贵人却没回答他,只怔怔的看着容珩,似乎已经看的呆了。 隆庆帝脸上掠过一瞬愠色。 “文鲜氏。”# 第80章赏还是罚 鲜是文贵人南越的姓氏,隆庆帝如此唤她,显然是已经动了些微怒气! 文贵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怔怔的看着容珩,突然站起身,声音微微发厉,“什么东西!” 容珩笑容和煦如春风,往前走了一步,慢慢伸出手。 手握成拳,手背朝上。 文贵人呼吸不由自主的屏住,紧紧盯着容珩的手,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一双素手无意识的揪住裙摆,似已经忘了自己身边还做坐着隆庆帝。 容珩微微一笑,拳头一翻,手掌摊开。 手掌白皙似玉,哪里有什么东西。 文贵人眉头一霎舒展开来,身体趔趄似的往后退了退,眼角余光无意识的扫到身边的明黄色,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呼吸突的一滞。她慌乱回头,紧张看着身边神色莫测的隆庆帝,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陛下,什么都没有……” 隆庆帝冷眸幽幽,深不见底。 “贵人可是冤枉我了,怎会没有东西。”一道懒懒笑音在她耳旁响起,容珩微微一笑,手指微动,一抹玉白色的细沙从他指间悠悠滑落,曳风而行,落在青黑色的地面上,顷刻间便是一抹银白。 文贵人脸色微白。 那抹细沙居然覆在容珩掌心,容珩掌心洁白,她刚才心思混乱,竟然完全没在意! “这可是南越特有的月白沙,贵人远离故土,还想着家乡的歌舞,怎么连这月白沙都认不出了?”容珩笑意涟涟,眸光却似剑,逼向文贵人! 文贵人身体不由自主微微一颤,下意识撇开眼避开容珩的目光,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刚才只是没看清……灯太亮了,我没看清!” “哦,没看清?贵人眼力不好?”容珩声音悠悠,像是好奇。 “我……我幼时就患过眼疾,伤了眼睛,看不清楚又什么稀奇!”文贵人尖叫道! “当然不稀奇。”容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突然一正,“只是这么近的距离,贵人都没看清,又怎么会以患了眼疾的眼睛看到坐在末座的孟明朗,似乎不太高兴?” 四周空气一凝! 兜兜转转绕来绕去,原来还是为了证明文贵人撒谎! 文贵人身体不由自主一晃,妩媚俏脸刹那惨白如纸,她慌乱看向隆庆帝,“陛下,臣妾刚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隆庆帝森森的道。 “只是……”文贵人眼角余光落到阶下容珩身上,一瞬目光凝上他腰间玉带,顿时唇齿发干,满腔苦涩,“只是……”说话间,她脚下不知怎的踉跄了下,宽大的彩袖拂过桌案。 “咚!” 隆庆帝刚饮过的酒杯咕噜一声滚落在地,跌的粉碎。 众人心脏也跟着碎了碎。 谁都清楚,那个白瓷酒杯不算名贵,却是恭顺皇后当年亲手烧制而成,隆庆帝与恭顺皇后年少夫妻,又患难情深,可惜天不假年,隆庆帝登基不过二载恭顺皇后便去世,恭顺皇后故去之后,隆庆帝感怀发妻,对她留下的物件从来珍视异常,筵席之上也都只用这白瓷杯。 如今竟就这么碎了! 隆庆帝目光凝在粉碎的白瓷酒杯上,苍老却依旧犀利的眸子深处似浮起些微涟漪,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不待他发话,文贵人已经跪倒在地,凄声求饶,“臣妾罪该万死!陛下饶命!” 隆庆帝慢慢转头,头上皇冠顶珠微微一动,隐约露出些微花白的发。他看了眼身前哭哭啼啼的娇媚女子,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冷冷的道,“文鲜氏殿前失仪,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文贵人身体一软,知道自己虽然保住了命,却难以再奢望皇恩……在这后宫之中,没了皇恩,不是所有人都有静皇贵妃那样的好运道的,她还是南越之人,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陛下……陛下!”她下意识伸手去攀隆庆帝的袍角,只是还未碰到,就被两个强壮的内侍强行拖拽起身,即使拼命挣扎,也逃不脱被拽出大殿的名媛。 她最后一眼,只看得见那道害了她的银紫身影,与那银紫身影之后,色彩繁复的大鼓。 那是她故乡大鼓,是她心之所系,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一念之差,她就注定与这些再无缘分。 她真的……回不了家了。 这个事实恍若利箭一般直射入她的脑海,让她心口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文贵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好端端的一个寿宴,变故横生,最后却成了葬送美人的修罗场,也不知下一次生辰,文贵人等不等的到。 四下死寂一片。 “容珩。” 隆庆帝漠然出声,声音平静,仿佛刚才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决定一个女子的命运,对他而言,也确实是小事。 容珩微微躬身,唇角微微含笑,“儿臣在。” 灯火之下,容珩长身玉立恍若玉兰芝树,清俊雍容,一身银紫,低调尊贵。 在诸皇子之中,容珩相貌确实最好,只是这副好相貌,并不是遗传自容氏家族。 想起过往,隆庆帝眼眸微微一睐,眼底深处一瞬犀利冷芒,淡声道,“文贵人信口雌黄,朕险些冤枉了孟副将,你说朕该如何弥补?” 嘴上说弥补孟明朗,从头至尾,隆庆帝都不曾看向孟明朗,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没关系。 孟明朗默然跪着,只是微微挺直的脊背,透露了他一些情绪。 容珩凤眸里眸光一闪,微微挑眉,淡淡一笑,“陛下罚了孟副将么?” 在场众人都一愣,连隆庆帝都怔了怔,深深看了眼容珩,“哦?原来在你看来,发配辽北不是罚,而是赏?” “当然是赏。”容珩脸色一正,“辽北是我大雍极北之地,南临荒原,北靠皇陵,本就是我大雍要地,而且辽北苦寒人烟稀少,更可以磨炼心智锻炼体魄,儿臣记得,当初傅元帅年少之时便是辽北小兵,如今成为我大雍中流砥柱,恐怕也与在辽北的磨炼脱不了关系。孟副将能得此机遇,该感谢皇恩才是!” 众人呆了呆。 发配辽北明明是重惩,怎么经雍王殿下如此一说,反而成了一件不错的美差,而且听起来,还真的像那么回事? 一直默然低头的孟明朗霍然抬眼,冷硬眼底一簇激越火色! 他怎么忘了,傅元帅也曾入辽北退荒人,最终成就不世之伟业! 或许入辽北,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隆庆帝似想起什么,目光一闪,眉头微微拢起,才待开口,容珩又肃然道,“虽儿臣却认为孟副将不配得此隆恩。” “哦,怎么说?” “文贵人目力不清错看了孟副将,是她的过错,孟副将明明知道自己冤枉,却不开口为自己辩解,存心陷陛下于不义,此等居心,何其可恨!”容珩厉声道。 隆庆帝长眉微挑,起了些微兴致,“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依你之言,该如何是好?” “此次封赏作罢,另罚俸一年,闭门静思己过。”容珩毫不犹豫的道。 隆庆帝深深看了眼容珩,苍老却犀利的眸里深深,辨不清有什么情绪,良久,他慢慢的道,“就这样罢。” 容珩掀袍跪地,“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众人齐声道。 “散了吧,朕也乏了。” “是。” …… 天色依旧晦暗不明,东边天际一点孤星,微微闪动。 一袭软轿悠悠出了皇城,月白色的轿身,黄金的轿架,配上轿身四角缀着的夜明珠,何止是骚包,简直就像是个上好的移动靶子。 软轿一路直向北城,快到北城城门时突然停下。 路边阴暗的角落里,一道人影闪出,夜明珠柔和的光辉之下,来人轮廓依旧冷硬,眸光似铁。 “四殿下。” 轿帘被风微微掀起,隐约可见里面人影绰绰,伴着清越的琵琶清响,似乎还有一个女子浅声吟唱,唱的还是坊间流传的《十八摸》。 孟明朗脸色变了变,他没想到轿子里居然还有一个女子。 筵席散罢不过一炷香,短短时间,雍王殿下居然还找了个女子相陪? 雍王风流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孟明朗目光微闪,往前走了一步,拦在轿前,朗声道,“孟明朗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今日之恩,自当涌泉想报!” 轿子里的吟唱声琵琶声同时停下,片刻后,一道清脆软侬的带笑女音传出来,“殿下说,当年孟老夫人搭救过皇贵妃娘娘,殿下本不准备管的,但皇贵妃娘娘开了口,不得不管,他本就是懒散之人,就不见孟副将了。” 孟明朗怔了怔,仍旧坚持道,“虽如此,殿下之恩,明朗不敢忘。” 软轿里声音停了停,随即那女音又响起,“殿下说了,孟副将忘了也就忘了,要是孟家小姐不忘,殿下或许更高兴些。” “……” 此言何等轻佻! 孟明朗脸色微变,眉头紧紧拢起,沉声道,“殿下这话,微臣不懂。”##### 第81章道不同 轿中女子咯咯笑出声,“殿下说,既然道不同,就不用同行了,还请孟副将让开路,殿下乏了。” 孟明朗下意识握紧拳头,良久,慢慢退后一步,让开路。 “殿下请。” 软轿咿呀再起,月白轿帘在黑暗中荡漾出轻软的弧度,看起来分外迤逦奢华。 “主子,他走了。” 一道男音突然自轿子中响起,声音粗浑有力,似是孔武大汉。 软轿并不十分大,居然待了三个人? 软垫之中,一直闭着眼睛假睐的容珩慢慢睁开眼,眸色清冽,哪里有半分疲乏睡意。 他抬眼,望向身边尽职尽责替他捏腿的彪形大汉,唇角微挑,“唐三,你新学的这首曲唱的不错,再来一遍。” 唐三眉开眼笑,“谢主子夸奖。”一边尽职尽责的捏腿,嗓子一起,软语莺啼,更神奇的是还伴着清越琵琶音,赫然是刚才的琵琶歌女的声音。 容珩手下人数并不多,却都有自己特殊技能,唐三擅长的就是变音与腹语。 一曲还未终了,外面有人低道,“主子,三批人马,都甩脱了。” 容珩略一颌首,轿子终于晃悠悠的停下,一个与容珩身形相仿的下属早就牵着马侯在外面。 “去月关桥转一圈再回府,领着他们转转,也不白跑这一趟。” “是。” 容珩身形一闪跃身上马,不用举鞭,训练有素的骏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出去,转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月白色的软轿复又抬起,悠悠继续绕圈子。 …… 天空已现鱼肚白,百里之外的巡防营中的孟靖却不敢歇息,辗转反侧,生怕错过了什么动静。耳边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他慌忙起身。 屋内已经多了一个人。 银紫长袍黑色披风,神色雍容,容色艳极。 孟靖赶紧上前,感激跪地,“孟靖多谢雍王殿下救命之恩。” “同样的话,你儿子刚跟我说过。”容珩淡淡一笑,“但我没有见他。” 孟靖脸色微微一变,“那个孽障又想做什么?” “他也不算糊涂,只是我那六弟擅兵擅站,却不擅长查探消息,况且他最近又在荆州应对北越人,就算他有心插手恐怕也插不了手。”容珩懒懒托额,“你回去提醒提醒孟副将,献王声望越高,他越该圆滑,否则,如何做人幕僚?” “多谢殿下提点。”孟靖感激涕零,“若不是殿下事先得知晋王殿下想利用文贵人对付我那个孽障,恐怕现在他已被发配辽北了,他去了也不打紧,但我孟家就这么一个独苗,恐怕我那老母亲受不住。” “那也要靠你告知文贵人的来历,否则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获知她那位兄长送亲之后不曾离开,反而一直藏在北四所里。”容珩笑意盈盈,漫不经心的弹手轻扣腰间软玉似的腰带,“若没有这根玉带,恐怕文贵人也不会投鼠忌器,故意打碎恭顺皇后的白瓷酒盏。” 最后几个字尾音略略放轻,轻飘飘的像是柳絮一般,仿佛漫不经心,却又像是带着无穷深意,让人不由自主的骨寒。 孟靖猛的想起一则久远传闻,心口突的微凉,却没胆量开口询问,反而将头低的更低。 容珩瞥了眼一脸谨慎的孟靖,眸色愈深,唇角扬起一抹嘲讽。手指轻弹,腰间那根价值不菲的玉色腰带应声而断。 他悠悠的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是如何得知文贵人的兄长藏在北四所的。” 他也不过是今天上午才得到消息,孟靖只不过是个指挥使,居然在他知道不久就得到这个消息,这其中难免让人玩味。 孟靖脸色微苦,“这个……这个……” 容珩眼梢微挑,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不想说?” 孟靖一凛,赶忙道,“不敢欺瞒殿下,其实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嗯?” “我今日下午本是奉命巡视巡防营,出发途中突然腹痛不止,上了个茅房回来,我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就有了这个消息。”孟靖苦笑,“可我对那段时间没有一点记忆,只知道文贵人想算计我儿,以她的南越兄长藏在北四所,至于如何得知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实不敢欺瞒殿下,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我寻到殿下门上,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 “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容珩眸光微动,“你仔仔细细想一想,你中途遇到过什么人什么事?” “我也想了好久,可实在是记不起。”孟靖苦笑,“想我也是一武将,居然被人摸到门上却不记得,实在羞愧。” 容珩淡淡一眼过去,“你也确实该羞愧。” 孟靖惭然一笑。 容珩定定看他一眼,突然一笑,“不过这次定远侯裴元居然也开口帮孟明朗说话,还真的是出乎意料。” “侯爷大度,孟某惭愧。”孟靖叹了口气,“孟家其实对不住侯爷,但我夫人一直视次女为掌上明珠,世子去世,本该让次女嫁入侯府以尽妇道,但一想到她青春年少就要开始守寡,我也实在于心不忍,只有对不住侯爷了。” 容珩眸光微闪,“次女?我记得当初议亲之时,似是你两个女儿同时嫁入侯府的?” 孟靖怔了怔,脸上滑过一抹不自在,含糊道,“确实有那么回事,可如今世子已去世,这桩婚事自然不成了。” “这样说来,孟府与定远侯世子的婚事真的是散了?” “我已托人送回了婚帖,只是定远侯府那边还没有回复,不过人都去了,这桩婚事自然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想来侯爷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孟靖迟疑了下,想着今日容珩今日对这事似乎十分关心,而且关心的似乎过了点。 “这样最好。”容珩微笑指示,“定远侯这次开口帮孟明朗,所有人都知道定远侯与你孟家关系匪浅,定远侯府如今是乱世之秋,你最好还是不要牵扯进去了,还是尽早取回你家两位千金的八字才是。” 孟靖诚心诚意的感激道,“多谢殿下提醒。” 容珩悠悠一笑,凤眸里锐光微现。 …… 容珩掠出巡防营时,天边已见鱼肚白,隐隐一点橘色光芒初露端倪,天已快亮了。 一道人影飞快跟上他的步伐,“主子,您觉得孟靖的话可信么?” “谅他也不敢骗我。”容珩淡淡一笑,“况且那样的事,也并非是做不出来的。” “除了我们,这天底下也确实有几批人马能做到。”赵七中肯的道,“陛下的锦衣所,献王的近身亲卫营,以及傅元帅的豹组,北越皇室大概也藏着些这样的人物,主子您怀疑是……那位?”##### 第82章一派胡言 容珩看他一眼,没有回答,悠悠的叹了口气,“我突然想赏央州的日出。这么长时间不见小初儿那张冷脸,我思念的很。” 赵七忙道,“主子,前面不远处有座亭子,赏日出最好不过,还能看见央州城的方向。” 容珩手下暗卫人数分为两种,一类藏身暗处负责保护暗杀之类诡谲之事,一类就落在明处,并且都按照技能分成数个小组,经常出现他身边的都是小组首领各组精英,就如唐三擅长口技变音,此时跟在他身边的赵七最出色的就是探查,特长也是寻找各地美食美景,美其名曰享受人生。至于神出鬼没的宁缺,则是游离于暗卫系统之外一个特殊的存在。 “睹景思人,我有那么弱么?”容珩斜一眼过去。 ——也不知道谁刚才说想人家来着。 心里腹诽,赵七脸上神色却一正,正色道,“您当然不需要,只是孟姑娘身在险地,您站在那边,她或许能感知到您的存在,勇气信心大增。” “虽然肉麻了点,不过我喜欢。”容珩赞道,“如果暗卫里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好口才,我也不至于被他们一个个气的白发早生。” “是,他们实在是太不懂得体恤主子的心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们。”赵七装作看不见容珩恍如黑缎似的黑发,正色道,“属下还觉得,主子应当将孟姑娘带回来,留在央州那种地方,身边又是那位,主子难道不担心么?” 容珩斜一眼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不担心?” 赵七一脸天真,“您担心么?”只留下燕儿在那边,拍拍屁股走人,而且问都不问一声那边的动静。 容珩正色,“我当然是担心的,否则我何必看着太阳还想着小初儿?” “……”赵七撇嘴,编,您接着编。 看着忠心属下一脸鄙夷,容珩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一片拳拳爱心受到了侮辱,望着天边红日悠悠的道,“你不懂。” “啊?” “她是个不肯吃亏的主,韶华算计了她,太子得罪了她,不让她报仇,她会愁的人比黄花瘦的。至于那位……”他哼一声,笑的狡诈,“连真实面孔都不敢露在她面前,小初儿又是个眼底容不得沙子的主,这首先就存了芥蒂,她怎么可能对他动心?” 赵七恍然大悟,“所以您那夜故意击中孟姑娘的小腿,好让她看见那位的手,就是为了让她明白那位是个假货?您怎么能确定她一定猜得出来?” “就算当初猜不出来,留些疑窦在心里,再加上燕儿的表现,她如果猜不出,她就不是孟初一。”容珩挑眉一笑,满是信心。 赵七顿悟。 怪不得明知燕儿对那位芳心暗送,又不会作伪,还留燕儿在央州…… 实在是够奸诈! 容珩扫眼过去,微微勾唇,“嗯?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您继续说,您继续说。” 容珩哼一声,继续道,“央州乱,京都更乱,央州那边有韶华有太子,京都这边有晋王之流,还有帝后贵妃文武百官,她又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如果不让她在央州好好练练手脚,改日到了京都,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属下虽没见过孟姑娘,但以宁护卫说的话而言,属下确认就算孟姑娘是绝对不会被人欺负的,就算有人欺负她,不是还有主子您护着,怕什么呢?” 容珩被赵七的马屁拍的舒坦的眯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话说的不错,有长进。” “谢主子夸奖。”赵七继续道,“可主子,您就不怕孟姑娘在那边练大了胆,回到京都更加肆无忌惮,放开手脚大杀四方?” “……” 容珩优雅的勾勾手。 赵七立刻凑过去。 容珩微笑,“刚才夸你聪明,现在看来你也是个笨蛋,就算她大杀四方,难道我还兜不住?” 赵七一个激灵,立刻立正站好,“属下说错话了,还请主子罚。” “罚就不必了,你去定远侯府一趟。” “定远侯府?” “找找那位刚回来就被裴元关起来的倒霉蛋,告诉他,他要是再不悔婚,他一次就得娶两个孟家女儿,到时候再想跟小初儿求亲,估计连大门都进不去。” “……是。” 赵七听话转身,走了几步又顿住,大着胆子道,“主子,您不带孟姑娘进京,莫非是怕裴云台知道孟家三小姐就是孟姑娘,坚持不肯退婚?” 容珩长眉微挑,唇角含笑,笑意优雅。 “你说大声些,我没听清。” 赵七利落捂住自己的嘴巴,利落转身,利落逃开! 容珩笑笑,看也不看,手指微弹。 咻! 半空中的赵七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滚落在地,哀怨的啃了一嘴马粪…… 雍王殿下优雅从容的摘下一朵芙蓉花,对花自怜,幽幽哼一声。 “我会怕他?” “一派胡言。” …… “一派胡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秀才愤然站起身,指着台上正在做慨然状的戏子,大声道,“我熟读史书数十载,虽然不敢说了若指掌,但史书中记载之事我大概都能说的清清楚楚,这种大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九龙夺嫡!哪个朝代发生过的!胡说八道!” “嘘!” 旁边正看的起兴的众人纷纷投以愤怒的谴责目光! 他们是来看戏的,可不是来考古的! 这种事有没有发生过跟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有什么关系,戏好看就可以了! 九个皇子争天下,多好看的戏码啊! 老秀才愤然拍桌,指着四周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庸碌蠢材,这种事情也能糊里糊涂,不行,我要去报官,非要官府惩罚这个戏班子不可!” 话音未落,他肩膀突然被拍了拍。 “谁这么不知好歹!本秀才的肩膀也是你能拍得的?”老秀才愤怒转身,回头一看,突然失语。 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身量一般,似乎年纪也不是很大,但相貌生的极好,面如冠玉气质清冷,尤其是一双黑眸恍如点漆一般,闪耀着冷峻的犀利光芒,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悸。 看这模样,不是世家子弟,也是哪里的富家子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嗣。 老秀才精神振了振,声音却下意识的低了低,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个黑衣少年。 “小兄弟,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也有道理?这种戏,就是用来惑乱百姓的!” “老先生似乎看过不少书?” 黑衣少年淡淡一笑,愈发显得清俊尊贵。 老秀才立刻挺起胸,“那是当然,我熟读百书,这天下就没有我没看过的书!” “可是年年考不上举人,到老都是个秀才!”旁边立刻有人哄笑! “我那是不想考!朝上水深,不是我等清流能待的地方!”老秀才老脸胀的通红,“你懂什么!”##### 第83章断袖 黑衣少年轻轻一笑,笑声清透,让人听了,不由神清气爽。 “老先生果然睿智。” 老秀才笑的见眉不见眼,他读书读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痴了,但再怎么痴,别人说话是真心是假意还是分的出来的。他挺起瘪瘪的胸膛,傲然一笑,“你小子倒是个识货的主。” 孟初一忍不住又笑了。 这位老先生像极了内科的老李头,年纪一大把,脾气也一大把,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顺毛驴,顺着他的毛往下捋,什么都好说。 她往后退了一步,伸手一让,跟在身后的红玉立刻拉来椅子,脆生生的唤,“老爷子您坐坐。” 红玉没有扮男装,还是伶伶俐俐的小丫头装扮,这些天跟在孟初一身边吃好喝好,又跟着燕儿学了些武,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眉眼灵动。这朝代也有男主子带着俏丫头出门的,况且红玉充其量就是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再加上孟初一男装扮相实在是好,相貌出众气质清冷,年纪也不是很大,顶多一个少年郎,所以老秀才虽然心里有些犯嘀咕,还是高高兴兴的坐下了。 孟初一眼角余光漫不经心的一扫,果然茶楼里的所有视线都不约而同的集中了的过来,心里无声一笑,知道自己今天没白来。 老秀才姓李,长子据说跟过葛理征战四方,也立了不少功劳,后来天下定了,李老秀才不准长子领受朝廷封赏,谢了恩就压着长子回老家种地,一种就是十几年,李秀才自己则卯足了劲考科举,可也不知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言不想随波逐流,还是学问太差运道又差,年年考年年落第,前些年闹瘟疫,亏得葛理明里暗里的扶持,一家老小才没饿死。 李秀才为人也仗义,前几日葛理奠仪,明眼人都知道葛理死的蹊跷,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只要李老秀才率着全家老小到葛理墓前大哭一场,为葛理冷清的奠仪舔了几分热闹。 孟初一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全因李老秀才是她特地筛选出来的人,他够古板够正统,偏又与各方利益不沾边,这样的人,最容易引起某些人的注意,而且又不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甚至李老秀才今天过来听戏,都是她的一手安排。 不过说实话,鼓动一个讲究正统又爱看戏的老秀才出现在这里,实在不是一件有难度的事。 她在李老秀才对面优雅落座,直接开门见山。 “在下对老先生刚才的话,不认同。” 李老秀才正在喝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瞪眼拍桌就要站起来,“你小子……” 话还没说完,肩膀一重,李老秀才被红玉强行按下去,红玉一身蛮力,差点按碎了老头子的肩胛骨。 孟初一笑笑替疼的脸色发白的李老秀才斟上一杯热菜,笑笑开口,“老先生既然是读惯史书的人,自然知道这史书,从来都是后朝的人写前朝的事,前朝总是被后朝灭了的,后朝灭了人家,还能老老实实的说人家的好话?” 李老秀才怔了怔,下意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哼一声,“这也算是好话?兄不兄弟不弟,半点人伦都不顾!” 言下之意明白的很,要真的是有这样的前朝,后朝史官何必隐瞒。 “为什么不瞒?九龙夺嫡,无论是成是败,那也是九条天龙,无论谁单拿出来,都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落败也不过是运道,皇权继承者如此强悍,可想而知前朝有多强。”孟初一漫不经心的啜了口茶,“可前朝那么强,都被后朝灭了,尤其是后朝不那么强的时候,怎么灭的,耍了什么诡计,这就让后人不得不猜了。” 李老秀才听的瞪大了眼,半晌才道,“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孟初一神秘一笑,刻意压低了声音,凑近李老秀才,“我没说什么,只是觉的编这出戏的人有大才,说不定藏了些什么玄机在里面,看老先生也是实诚人,所以特地提点了您一句,可别平白得罪人。”顿了顿,“况且这出戏也唱的好看,里面那些弯弯绕绕,要是寻常大户人家子弟学个一分半点,这家产可是抓定了的,其实这天下这朝廷,不也是一个大家……” 说话间眼角余光微微一扫,果然人群中有那么几个人,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老秀才消化了一阵子才听明白孟初一的话,他也不笨,自然听得明白孟初一话里藏着的话,脸色一白,伸手就去捂孟初一的嘴。 他是好心,生怕孟初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再这么说下来,小小年纪脑袋不保。眼前这少年虽然说话不中听了些,但言辞谈吐气质相貌都合极了他人家的眼缘。 但他的手落了空。 准确来说,他的手没捂上孟初一的嘴,捂上了一只手的手背。 那只手玉似白皙修长笔直,食指间有薄茧,显然是拿惯纸笔的人。两下一衬,愈发衬的李老秀才的手干枯如树皮。 李老秀才悻悻丢开手,转过身来瞪人,才准备开骂,看清来人模样,不由怔了怔。 来的是个青年公子哥,年轻英俊,只是腿似有残疾,坐在特制的木轮椅上,靠的近了还能嗅着他身上淡淡药香,这也不算什么,只是眼前青年看似气质温文儒雅,一双黑眸却仿佛蕴着千山万水,又像是沉沉古井,让人看不清摸不透,身上又仿佛自带着的藩篱,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相由心生,这人定然心思极深。 李老秀才虽然痴迷书本,却也有个识人的好本事,当下就对蓝衣青年生了几分恶感,才要说话,蓝衣青年先说话了。 “怎么不说一声就出来了,让我好找。” 蓝衣青年微微侧身定定看向孟初一,唇角弧度微扬,温润而清雅。 李老秀才微微睁大了眼。 刚才他觉得这青年眸色似海深,可现在看来,居然清透如春雨,不含一点渣滓。 一瞬功夫,怎么变了? 李老秀才狐疑打量着站在一起的蓝衣青年与黑衣少年,眼睛忽然睐了睐,冒出一点激动的光! 断袖断袖! 往日只在书里看过,今日……今日……可见着活的了#### 第84章杀之 李老秀才脑海里的念头还没转完,就被两双眼睛盯上了。 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犀利而冷冽,隐约间仿佛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看似温和无害,里面却仿佛藏着翻涌风暴,不动声色间让人脊背微凉。 孟初一微微挑唇,状似好奇,“老先生,您看什么呐?” 瞧这老眼亮的,比刚才怒斥台上戏码胡说八道还激动,眼睛还不住的往她跟慕容言身上扫,显然激动的内容跟他们有关。 被人捉个正着,李老秀才尴尬的咳嗽了声,心虚转眼,“看看,就看看。” 孟初一唇角微勾,懒得拆穿老爷子的鬼话,反正她今天该传的话也传出去了,也没必要再待这里。她侧头,看向慕容言,“一道回去?” 为免太子那边的人看见,慕容言出来时脸上贴着一层人皮面具,是她从燕儿那里拿过来的,普通相貌而已,只是他眼睛生的太好,气质出众,所以依旧比一般人俊上许多。 想到这个,孟初一眼底眸光微转,掠过一抹精芒。 慕容言笑笑,仿佛没看见孟初一的眼神,黑瞳熠熠生辉,仿佛黑曜石一般。 “也好。” 孟初一点点头,伸手扶住慕容言的轮椅。 轮椅是铁木刷了桐油制成的,昏黑的颜色衬的孟初一扶住轮椅的手纤细白皙,仿佛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多一份嫌肥少一分嫌瘦,美的惊人。 满脑子奇闻怪论的李老秀才无意识瞟见,眼皮猛地一颤,手一抖,他下意识抓住慕容言的轮椅。 孟初一站住,侧头看他,清丽的面庞在天光之下剔透如玉石。 “老先生,您这是?” 李老秀才怪异瞅着她,再瞅瞅她的手,闷了半晌才憋不住的低问,“你……你是姑娘家?” 少年郎相貌再秀气,骨架也是比女儿家大些的,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纤细白皙的小手!他拿了一辈子的书,握了一辈子的笔,对手比寻常人敏感许多! 孟初一顺着李老秀才的视线扫过去,顿时了悟自己是哪里露了馅,淡淡一笑,才准备老实承认,李老秀才已经像是甩烫手山芋似的甩开轮椅,嘴里嘀嘀咕咕,“授受不亲!授受不亲!” 孟初一暗自失笑,“老先生,你这也太……”矫枉过正。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老秀才打断了。 老爷子声音压低八度,“你说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还不回你的绣楼里待着去!外面有什么好玩的!”眼角余光扫了扫台上被废了太子位正嚎啕大哭的戏子,再看看孟初一一副已经准备离开的样子,老眼一转,倏地反应过来,“你……”声音不由自主的扬高,随即又被他给压下去,凶狠瞪他,“丫头,你是来算计我的!” 反应还挺快。 孟初一有些讶异李老秀才的反应速度,资料中显示李老秀才是个迂腐正直的老头子,没想到性子虽迂,脑子却好使。又想起他的年年落第,脑子如此好使,怎么可能连个功名考不上?还是说,他时时挂在嘴边的不想牵扯朝廷纷争,不是为自己博面子的假话,而是明明白白的大实话? 孟初一眸色忽深。 如果是后者,她不得不赞一声他的聪明! 有些话,明明是真话,说的多了,反而成了假话,他就是知道这一点,刻意让人遗忘他的真实目的,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考不上功名还爱说空话的迂腐老头! 只是,又何必? 孟初一眸光一锐,眼底深处掠过一道精芒,忽而笑笑开口,“既然老爷子都明白,拆穿我就是了。” 李老秀才吃人似的凶狠瞪她,哼一声,一副傲娇做派。 “拆穿你?你不就是想闹的人尽皆知,我作什么要如你的意!” 声音照例低八度。 孟初一忍不住一笑,才要说话,一直默然无语的慕容言突然开口,声音刻意扬高,将众人所有的视线又集中了过来。 “老爷子这是辩不过想跑?你说这出戏我们还该看不该看啊!” 李老秀才一窒,瞪着慕容言,半晌,老腰杆猛地一挺,拍了一个银角子在桌上,大声道,“放屁放屁!爷这就去官府举报去,待会就让官府封了这戏台子!谁也别想再看!” 李老秀才怒而拂袖,转身旋走。 “这老爷子还真生气了啊。”慕容言冲孟初一无奈一笑,“这老爷子说得出做得到,八成下午就来人了。好好的一出戏,说禁就被禁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真是可惜的很,我还没看全呢。” 人群中立刻有人应和,“可不,赶紧多看看,万一被禁了可真看不到了,” “可不是,戏老板,多加一场戏吧啊,中午我可不回了!” 戏园子里重又热闹了起来,孟初一斜眼看着,果真有几个好事的去找戏老板加戏了。 红玉担忧的扯扯孟初一的袖子,低声说,“小姐,要不我去赶紧拦着这老爷子,万一他真告了官府,真把这戏禁了怎么办?” 孟初一一笑,反问,“如果你前阵子看的那场红楼会突然说改明儿不唱了,你会怎么办?” 红玉想也不想的回答,“那我今儿说什么也得去听听。”话音未落,她猛地意识到什么,眼睛微亮,“小姐,您的意思是……” “是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不让他看,他越抓耳挠腮的想要看个究竟,尤其是部快要被官府查封的戏,越禁越火就是这么个道理。”孟初一眸光悠悠,唇角微勾。 “啊,那老爷子是坏心办了好事?” “也或许是存心想要帮忙。” “啊?” 孟初一神色一正,“红玉,你去找燕儿,让她派个人暗中保护李老秀才一家子,不需要监视,保护就成了。” 红玉跟孟初一久了,神色也跟着一凛,道了声是就往门外走。 孟初一回头望向慕容言,清冷的眼里一分疑惑三分探索,剩下的六分是隐藏在眸子最深处的警惕。她敛了敛眸,将所有情绪压下去,淡淡一笑,眸色深深。 “多谢,如果不是你挑着老爷子,恐怕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慕容言不言语,低头翻了翻桌上戏文册子,好一会,抬头对她一笑,笑容温雅,“好久不出来了,陪我看出戏?” 嘈杂的喧闹里,他的语气轻软,隐约间似乎带着点做低伏小的架势。 孟初一怔了怔,心里微微发软。 她其实对他一直是有些芥蒂的,只是这些天他一直闭门不出,现下又这样好声好气的说话,倒让她拒绝不了。 只是…… 她抬眼,望了望门外天色,厚厚黑云已经压下来了,天际反而微微发白,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苍凉磅礴。 “好像快下雨了。” 慕容言黑眸深处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黯色,但藏的深,明亮的天光里谁也没能看见,他也回头看了看,轻轻一笑,“可不是要下雨了,那就早些回吧。” 说话间,他摇着轮椅慢慢转身。 戏园子里人声鼎沸,往来不绝,这样的热闹,愈发衬的他一袭蓝衣如素,衣袂压在轮椅之中,没有荡漾起任何一点涟漪,没有灵动,只觉得沉重。 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渐行渐远,显得那般孤寂。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心口突的一悸,下意识往前追,随即又顿住。 她性子虽冷,却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只是有些事情,心得冷意得狠,否则只会牵连不断。 这种关头,没来由的,孟初一想起容珩。 那个痞子,说起来也是天潢贵胄,其实就是个泼皮无赖。 如果今儿换做他,怎么可能这么知情识趣,死皮赖脸赖着不放才是正理,估计也要编出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出来。 唇角不由自主微微勾起。 突然间她脊背微凉,似乎有一道视线戳着她的脊背,森森冰寒。 她敏锐回头! 身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戏台上戏子正唱到十三皇子从此幽禁在陋巷中,戏子唱的肝肠寸断,看客看的入迷,似乎没有人分神看她。 那刚才那道视线是谁的? 苦大仇深的,仿佛她杀了他全家…… 孟初一敛了敛眸,转身就走,没再在熙攘的人群里浪费时间。 人家存心想藏,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她一转身,人群中就有人咬牙切齿,“公子可怜。” “杀之。” “公子会让你去杀猪。” “猪都比她漂亮。” “对!” 义愤填膺中,有一道声音弱弱响起,“其实,她也还不错,好歹都救了公子两回了……” “……滚粗!” 孟初一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慕容言回头看她,关切的问,“怎么了?” “估计有人在骂我。”孟初一正色,杀气腾腾,“给我找他,浸他猪笼!” 慕容言轻轻一笑,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浸猪笼不是替有伤风化的男女准备的么?” 孟初一斜一眼过去,“封建迂腐害死人,我认为除了受了伤害的当事人,谁也没资格浸别人猪笼,可事实上,一般浸人家猪笼的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家长。” 慕容言沉默一瞬,轻轻笑了笑,“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明白。”孟初一一笑,“我生气时喜欢胡说八道,别太在意。”顿了顿,解释道,“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背后对我搞三搞四,我会很没有安全感。” “是么?”慕容言黑眸微凝,一瞬情绪滑过,才要说什么,眼角余光扫见什么,他猛地伸手,“小心!”##### 第84章天性如此 孟初一猝不及防,只觉手臂一紧被人拽着往前,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退,挣脱的同时掌心微动,贴在衣袖内侧的手术刀已经到了掌心。 几乎是同时,慕容言猛地往前一扑,来势汹汹。 孟初一眸光一敛,心里生出一点不悦,再往后退。 慕容言却仿佛没看出她的不悦,身体一倾,直往这边扑过来! 孟初一眸光一锐,掌心微动! 刺! 刺溜一点血珠迸出,悄无声息的落到孟初一黑色衣襟上,瞬间没了踪影。 砰! 铁木轮椅轰然倒地,蓝衣男子狼狈扑地! 哗啦! 一盆浓墨重彩伴着浓郁腥臭味的液体,兜头砸下! 无巧不巧,正巧砸在慕容言的头上!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 腐烂的烂菜叶子,沾着血的鱼鳞,蛀了虫的萝卜皮,乱七八糟纠成一团的鸡肠鸭肠猪下水,混着一团红的近乎铁黑色的什么动物的血,顷刻间挂在男子黑如墨一般的发上,然后顺着黑发往下落,原本素素蓝衣瞬间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泛着浓郁的腥臭气,让人瞬间以为自己没了嗅觉…… 孟初一嘴不由自主张了张,下意识握紧掌心的手术刀,脸上全是尴尬与无措。 她反应过度,错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慕容言应该是看见了有人在她头顶上往下倒下水,好心伸手想拉她一把,没想到她条件反射下拒绝了他的好意,他迫不得已只能以身相待,只是恐怕他自己都没想到,不仅替她挨了这盆下水垃圾,还挨了一小刀。 他应该伤了左手臂。 她掌心间的手术刀是容珩不知从哪里搜罗过来的高档货色,锋利无比,她动作又熟练,刚才她有点恼他动手动脚,所以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入肉不过一分,却是会让人痛,以示警惕。 不过再不重,到底是伤了人,伤的还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孟初一脸上微热,不由反省起自己的防备心似乎过重了些…… “那个……抱歉……我……” 慕容言仿佛没听见,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慕容言……” 风吹过,人走过,慕容言还是没动静。 孟初一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地下躺着的男子其实还是个病人,病的还不轻。这样扑下去,会不会…… 她心口一跳,迅速蹲下身扣住慕容言的肩膀! 几乎是同时,慕容言突然伸出手,血糊糊,黏腻腻,直接握住她的手腕! 孟初一眉头一跳,下意识就想甩开,定睛一看,脸色立刻微微变了。 “吓到了?” 慕容言声音微微发哑,脸上表情有些紧张,下意识收回手,歉然道,“抱歉,我只是想吓吓你……” 话音未落,他声音顿住。 孟初一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凝心静气,细细搭着他的脉。 走如流珠,断断续续,却还算得上平稳。 他的脸色难看,幸好脉象还算正常。 她顿时松了口气,丢开手,笑了笑,“如果你试过一连三个月跟七十五具尸体待一起,就会知道刚才那真的不算什么事。” 慕容言眸底深处掠过一瞬情绪,“我见过的比你更多。” 他的声音含糊在嗓子里,加上四周的嘈杂,孟初一没听清楚,“什么?” 慕容言笑了笑,撑着手臂有些费力的坐直起来,“怪不得你胆子这么大,只不过你今年不过十六七岁,怎么会遇着这种事的?” 孟初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睫微颤,含糊的笑了笑,“运气不好。” 其实真的是运气不好。 那是一场家族灭门案,凶手将残缺的尸体藏进一个洞窟里,她又是整个外科里外科里唯一一个能爬的进去的人,为了不破坏现场,她只能充当法医先进去,她还记得,当她三天后爬出来,唐克还笑话她整个人都快馊了。 想起唐克,呼吸略窒了窒。 说起来,除了那场要了她性命的背叛,唐克与她,关系真的是很好。 也就是这样的很好,让那场背叛变得更加痛彻心扉。 “初一?”慕容言轻喊。 孟初一回过神,迎上慕容言疑惑担忧的目光,浅浅笑了笑,“想起过去一些事,有些感慨。” 慕容言黑眸微闪,随即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嫌弃我一身味,不想扶我起来,”低头看看自己,抹掉眼睫毛上的鱼鳞片,“收拾收拾,我这浑身上下估计可以拌一盘大杂烩了。” 孟初一本来是满心的愧疚,听了慕容言的话,下意识抬头,定睛一看,嘴角不由自主微微抽搐,然后赶紧抿直。 刚才第一眼只在意到他的脸色,现在才发现,他这一身造型,够经典! 头顶莴苣叶,眼挂白鱼鳞,左腮点着萝卜皮,右腮点着豆腐脑,肩上挂着一串鸡肠子,腰间还兜着一兜碎鸭血,更别提满头满脸跟杀人现场似的血红,简直一个惊悚蔬菜共同体! “想笑就笑吧。”慕容言安然道,“憋着多累。” 孟初一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 天色昏暗,清丽男装少女轻轻一笑,笑容清浅几不可见,却仿佛拨云见日,刹那间天都亮了。 慕容言的眼也亮了亮,半晌,也轻轻一笑,“真好。” 孟初一笑容微敛。 “别停。”慕容言定定看着她,轻轻喟叹了声,“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让你对我多有芥蒂,连笑容都是……很客气的。” 孟初一一怔,没想到慕容言会说这个,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她知道自己不是圆滑的人,做不到长袖善舞,他心思剔透,看得出她的芥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就算看出来了,又如何?芥蒂就是芥蒂,难道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而且以他的聪明,应该不难猜出她的芥蒂是因为什么,既然他自己做不到坦陈以待,那就别奢望别人真心相对。 这个道理很简单,无须她多话。 她沉默一瞬,片刻后轻轻一笑,依旧客气。 “天性如此,恐怕改不了了。” 慕容言怔了怔,眼底掠过一抹光芒,定声道,“如果我……”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疏忽!” 一道声音陡然响起 第86章偶遇 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衣着俭朴眼神精明,一看就是掌事之流。 果然,中年男子躬着身搓手,一脸谄媚,“对不住对不住,我是天河楼的管事,这次是我底下人不识相,冲撞了两位客官,还请上楼歇息片刻,我已经让人去买成衣了,马上就回来。” 他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两位绝非普通人,即使衣料不是顶尖,行事也低调,也难以掩饰他们身上超出众人的尊贵气质。 他能够以一个庄稼汉的身份混成大酒楼的管事,靠的就是他这份眼力。 不等孟初一他们答应,他赶紧回头,冲着身后呵斥,“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给两位贵客道歉!祸是你闯的,怎么年纪越大,越不懂事了?” 孟初一下意识抬眼,目光一凝。 中年男子身后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慢慢往这边走来,走的极慢,但步伐有力身形笔直,如果不是脸上掩不住的尴尬,以及他身上那一身明显是佣仆装扮的灰色衣衫,分明是个战场将士。 最重要的是,这人,有些眼熟。 慕容言看了孟初一一眼,眸光微动,朝中年男子客气一笑,“那位是?” 中年男子尴尬的笑笑,“他是我的小同乡,前阵子出了点事,这不,就投奔到我这来做厨工了,没想到才几天就给我闯出这样的祸。”怒而回头,“你给我快点!你家统……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啊!” 孟初一眼睛突然一亮! 她想起在哪里看过这个年轻人了! 那日在山谷之中,纪王府兵统领身边一直跟着的年轻人,就是他! 纪王葛理死后,纪王府的府兵也被栽了个莫须有的名义被迫解散,她也曾让燕儿去找过那些人的下落,燕儿说需要费一番功夫,到现在都没有给她回应,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她竟然在这里撞见了一个! 她立刻回头看向慕容言,还不等她开口,慕容言淡淡一笑,“那就麻烦您带路,我这一身,也确实该好好梳洗一下。” 孟初一干干一笑,有些汗颜。 其实说起来,除了有些事他瞒着她,其余都一概坦诚,连他身上的病都放手给她这个半吊子大夫练手治疗,为人又这么通透体贴,明明有洁癖,还肯配合着她行事,她还对人家这么芥蒂……论起来,谁没藏着些什么弯弯绕绕呢?她自己的身世说出来,就足以秒杀一切! 这么一想,她不由更惭愧,咳了声,“还是不用了,我们回吧先。” 反正人都已经找到了,还怕人跑了? 慕容言却仿佛没听见,朝中年男子客气的道,“我的腿脚不好,看那位力气颇大的样子,能不能麻烦他帮下忙?” “应该的应该的。”中年男子忙不迭的点头,回头恨声大骂,“还不快给我滚过来!磨蹭什么呢!” 年轻人速度稍快了些,也只是稍快一点而已,仿佛他要是走的慢点就不用他干活了似的,气的中年男子小跑步到身边,恨恨推了他一把,压低了声音,“还不快点去!这两个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难得人家不介意,还主动差使你,混小子,攀上他们,你的出路也就不愁了,难不成你还真想在厨房里刷一辈子的碗啊!” 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柳叔,我……” “我什么我,如果你混出了人样儿,我以后也有脸在你师父面前好好吹嘘一把!”中年男子用力推了年轻人一把,“还不快去!” 年轻人身形纹丝不动,显然中年男子那一下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倒是他看清中年男子眼角眉梢间的喜色后,唇角抿的更直。 柳叔是好人,他不能因为他的事,让柳叔难做。 略略一顿,他猛地甩开膀子,大踏步的走向孟初一。 是福躲不过,是祸躲不过! 只是快要靠近时,一抬眼看见孟初一凝视的眸光,年轻人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下意识低下头,闷声不吭的将慕容言扶上轮椅推上二楼。 酒楼颇具规模,雅间分内外间,内间备着洗漱用品,慕容言不喜人贴身伺候,拒绝了年轻人扶持独自进入雅间洗漱换衣,年轻人在门口踌躇了片刻,眼角余光偷偷扫了眼在外间喝茶的孟初一,犹豫了片刻,转身就走。 “等等。”孟初一看的好笑,故意扬声唤。 年轻人身体一僵,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口。 孟初一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抹兴味。 当她是毒蛇猛兽么,就这么怕她? 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看她? 她唇角微勾,扫了眼门外亲自端着果品进来的柳叔,刻意扬高了声音。 “看你样子,似乎练过武?” 她早就看出来中年管事就是这小子的软肋,至于利用人家的软肋似乎不太厚道这种事,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谁让他躲的蹊跷,勾上了她的兴趣。 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刚过来的中年男子恰好听到这话,立刻兴奋接口,“可不是,他足足练了十几年呢,身手好着呢。” “柳叔!”年轻人一急,忍不住低吼。 柳叔被吼的一愣,环视在场三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此间的气氛似乎哪里不对,他猛地想起年轻人之前的身份,面色陡然一变,下意识拦在年轻人身前,一只手用力推他,“厨房里还有那么多活要做,你赶紧回去吧啊。” 年轻人面露无奈,他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还躲什么,人家摆明是在故意试探。 他直起腰,年轻脸上写满毅然,看向孟初一,“孟姑娘,这件事都是我一时糊涂,跟柳叔没什么关系,我常轩任你惩罚,绝无二话。” 孟初一微微挑眉,她还以为他会再装下去,没想到也是个血性磊落汉子。 她慢慢放下茶盏,意味深长的看他,“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 常轩抿直了唇角,没说话,脸上轮廓线条分明,倒有点桀骜不驯的少年模样。 孟初一心里一动,问,“你今年多大?” 常轩还是不说话,倒是柳叔看出孟初一似乎没什么恶意,犹豫了下应道,“十九,昨儿刚过的生辰,就是块头大了点,光长块头不长脑子,还是个傻小子呢,您多担待。” “十九,确实不大,怪不得光做蠢事。”孟初一颌首,表示赞同。 常轩猛地胀红了脸,愤怒瞪向孟初一,脱口而出,“你才光做蠢事!” 孟初一目光微凉,一笑,“我是做过不少蠢事,但我至少没有因为一时意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87章还钱 常轩脸上一红,闷头不说话了。 敢情是只闷葫芦。 孟初一摇摇头,懒得跟他说教,直接问,“其他人呢?” 常轩霍然抬头,警惕瞪着她,“你想做什么!” 孟初一纳罕皱眉,虽然葛理的死跟她脱不了关系,但归根到底也是葛理自作孽不可活,始作俑者也该是容珩,这孩子,这么防备她做什么? 她让燕儿找他们的下落,一方面也确实是有私心,这么长时间,她已经断了回去的希望,异世生存,多一分力量也能自保,不过既然这些人这么防备她,她也懒得费心思笼络他们。 姜太公钓鱼,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既然心不甘情不愿,尽心即可。 她想了想,从袖袋里取出所有银票,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拿着。” 银票自然是燕儿送来的,她用起来也不客气,反正容珩那厮好歹也是一个亲王,区区银钱应该不在话下。 千里之外,某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身前捧着账本正在报账的管事立刻抬头,“主子爷?” 容珩懒懒挥挥手,“你继续。” 他未娶妻,单独开府后琐事繁多,虽然他奉行信人不疑疑人不用,可他请的那位总管事翘班失联,府中每旬一度的财务总开支只能由他亲自过目,他名下明里暗里产业庞大繁琐,即使尽量精简,也要花足半日功夫。 看来他的雍王府,迫切需要一个女主人。 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孟初一的清冷面孔,以及用起钱来毫不客气的潇洒,嘴角不由微微一抽,忍不住抚了抚额。 靠她管家……还不如靠自己。 “主子爷,这是央州那边送过来的账目,您要不要过目一下?”管事觑他一眼,小心递上一本账目。 容珩诧异瞥眼自家管事,他也是老管事了,手中经历的银钱也颇多,这么慎重其事的,还真是少见。他接过账本,直接翻到最后总账,看清那数额惊人的数字,眼角不由自主一抽。 “央州这个月的额度,比王府一年的用度都多,您看这……”管事紧张的问,如果不是确认燕儿姑娘不会中饱私囊,他都想建议主子爷派个管事过去看看,这用的……也太狠了些! 他忧心忡忡的道,“主子爷您产业不少,算不上富可敌国也算财富惊人,可再怎么有钱,这么用下去也不是个事啊,用钱还是小事,前几日文王殿下才被人参奏行事铺张收受贿赂,央州的用度如果给有心人查到,势必得怀疑起主子爷如何开源的,到时候必然又是一场风波。万一人家怀疑您用这钱做了什么事,泼一盆脏水过来,咱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身为雍王府内务管事,眼界自然比寻常人宽阔上许多,拉拉杂杂说了一堆,都正中红心。 容珩揉了揉额角,往后一仰,拒绝再看那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无限自怜的叹了口气。 “主子爷,您看怎么处理?”管事巴巴的看着他,巴望他能拿出个好办法出来。 “能怎么办啊……”容珩抚额,“最近把王府的用度减一减吧,把账目做的好看点。对外就说我附庸风雅迷上了古玩字画,钱都糟蹋光了。记得去东市偷偷寻摸些假古董回来,别到时候对不上账。” 管事张大嘴,“啊?” “啊也没用啊,”容珩悻悻叹气,“娶媳妇也是要投资的,人家肯用爷的钱是给爷面子,万一她不肯用了,爷也就完了。” “啊?” “再划五万两去央州,她大手大脚的,别到时候不够用。” 五万两……那可是王府半年的用度。 管事登时心疼的厉害,再抬眼看看自家主子一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模样,登时一阵绝望。 男人千怕万怕,就怕有个败家婆娘…… 这么下去,雍王府会被败光吧啊…… 千里之外,央州城内,毫不自知已经被冠上一个败家婆娘称谓的孟初一想了想,怕那些银子不够,将腰间一块金牌也放上了桌,“这金牌可以在大雍所有汇丰银号里支应三万两银子,如果有需要,直接去取就是了。” 四周陡然一静。 空气也仿佛凝滞了。 她诧异抬头,楞了下。 中年男子张大嘴,大的足以吞下一个鸭蛋,常轩傻愣愣的看着她,一副震傻了的模样。 “初一,三万两,是央州整年的税收,足以支撑三千户普通百姓三年的日常所需。” 慕容言的声音自身后轻轻响起,隐约带着点笑意。 孟初一呃了声,尴尬扯扯唇。 这金牌是容珩之前给她的,她就一直揣着了,她来这个世界也没多久,吃穿用度也都是别人张罗的,这具身体的原主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儿,她哪里知道三万两这么值钱…… 她咳了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回头,“你好了啊……” 声音突然一顿。 慕容言从来只穿蓝色之类的衣服,虽然料子也不差,但颜色内敛低调并不打眼,哪里有现在这般惊艳! 他一身银白长袍,长袍毫无瑕疵,白的仿佛皎洁月色,偏偏镀上一层银光,华贵的仿佛最好的月色笼在他身上。脖颈间松松笼着银紫色的貂皮围脖,质地极好一直垂在腰间,与银白长袍边角上的银紫镶边交相映衬,华贵却干净,与他整个人的气质完美统一。虽然脸上贴着人皮面具,但黑眸深深,唇角含笑,温润儒雅的气质将这华贵服饰衬的也低调内敛,却惊艳的让人转不开眼! 他就坐在那里,却仿佛天上谪仙,眉眼温润,遗世独立!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老话说的真的没错。”孟初一忍不住喃喃,没在意柳叔愕然张了嘴。 他不过是拿了三十两银子让小二去买衣服,可这套衣服,别说是三十两,恐怕三百两都拿不下吧! 他下意识张口要说话,慕容言却看了过来。 黑眸深深,声若流水,温润清冷。 “多谢你的准备,让你破费了。” 柳叔怔了怔,立刻闭上了嘴。 他不算人精,却也懂得看人颜色,既然人家不愿意坦白,他背个黑锅也无关紧要,更何况这压根不算是黑锅。 孟初一看着仿佛谪仙似的慕容言,突然一阵讪讪。 她突然想起来他这几天穿的衣服好像都是她准备的,她也不擅长买衣服,在红袖招里看他穿的是一身蓝,也就照样让红玉买了几声,现在才知道,这几天他简直是明珠暗投啊,多好的气质,生生被她给糟蹋了。 一时间有些惭愧,她干咳了声,问柳叔,“这衣服是你在哪儿买的啊,要不你给我个地址?” “啊?”柳叔一呆,不知所措的看向慕容言。 这这这……他哪里知道在哪里买的啊! “不用了,我还是喜欢之前的衣服。”慕容言笑笑,替柳叔解围,“这衣服对我而言,太过招摇了些。” 咚! 隐约间传来一声轻响,仿佛什么东西撞上了墙。 “什么声音?”孟初一敏锐抬头,目光直直看向慕容言身后的屋子。 慕容言泰然自若的一笑,“估计是里屋那只鹦鹉,多嘴多舌,还总爱多事。” “鹦鹉?”孟初一挑眉,眸里光芒一闪。 柳叔赶紧接口,“主家就爱附庸风雅,特特养了鸟给客人解乏逗趣。” “柳叔,店里什么时候……”常轩听的稀里糊涂,下意识发问,还没问完就被柳叔一把扯住袖子。常轩再糊涂,也知道自己问错了话,悻悻闭嘴。 这些人有钱有势,总爱打些机关弄些猫腻,还不如他们这些小兵活的自在。 念头刚起,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兵了,纪王府兵解散之后,兵部把他们这些人的兵员名额也给除了,换句话说,他们再也上不了战场,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这一切,都是拜他们这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所赐! 一股怒气突然涌出,他猛地抓过那叠银票用力一撕,全部撕成两半,撕了银票还不够,一把抓住那块金牌,使足力气往下一砸! “有钱就了不起啊!你们都给我滚!” “磕!” 电光火石间,一声轻响! 金牌边缘竟被硬生生的磕断下一角! 常轩发火发的突然,所有人都没在意,等反应过来时,祸事已经酿成! “我的天爷!”柳叔脸色一白,身体一软,差点没瘫在在地! 孟初一慢慢低头,目光凝在摔破的金牌上,再抬眼时,脸上挂着的笑意已经完全敛去,清冷的眸子似乎比窗外冬日还寒上几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她声音并不十分大,甚至还算的上清浅,但其中蕴着的森森冷意,却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常轩也知道自己坏了事,年轻脸上滑过一抹慌乱,随即梗起脖子高声叫,“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十八年后小爷还是一条好汉!”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孟初一冷冷一笑,“拿着喂鱼么?” 常轩望着眼前眼神冷冷的黑衣少年,竟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当初在山谷里他也曾算与的孟初一并肩作战过,知道眼前少女,出手狠辣,完全不逊于他们这些当兵的。 他心里隐隐一阵懊恼,早知道就不砸了,或者更早之前,他就不该一时意气泼下那盆下水……但事情已经出了,现在再后悔也没什么用了,他咬了咬牙,“随你!” “随我?” 孟初一一笑。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给我还钱!”# 第88章一起 常轩脸色微变,即使再不待见孟初一,也被她的话给骇住了,年轻脸上微微发青。 柳叔一个踉跄瘫软在地,瞪着地上撕碎的银票,双眼发直,“三万两……这起码也有五千……爷!你卖了常轩他也还不起啊!” 孟初一冷冷一笑,“他还不起,不是还有你么?不是还有个师父么?他还不起,总归有人替他还的!” 说罢,看也不看常轩,推着慕容言就往门口走,柳叔慌忙爬站起来,拦在孟初一面前,哀求道,“爷,两位爷!常轩是个苦出身,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还有三岁妹妹,真让他还,不是逼着他去死么!常轩,你还杵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求求两位爷!” 常轩蓦地握紧拳头,嘴唇咬出一道血印,却执拗的不肯上前! 孟初一面色更冷,冷声道,“那就去死吧。如果他没勇气承担责任,有勇气去死,那我佩服他。”毫不客气的撞开柳叔,直接离开。 “爷,两位爷!求您……” 柳叔的哀求还在身后,却没有追出来。 慕容言回头看了看,淡淡一笑,“那个小伙子拦住了他,看来,倒也有几分骨气。” 孟初一也不回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有骨气有什么用,智商不够,就得情商来凑,连情商都没有,迟早自己作死。” 慕容言微微一愣,低头细细咀嚼孟初一的话,好一会慢慢一笑,“智商?情商?指的是脑子与……嗯,处事圆滑?你这说法倒有趣。” 孟初一本来在懊恼自己说了现代通用语,没想到慕容言居然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一边暗叹古人智商也不低,一边随便解释道,“我有个奶娘,这是她家乡话。” 原主五岁前生命力确实有个奶娘,异乡人,对她也颇好,只是后来莫名其妙的淹死在水池里了。 慕容言黑眸微闪,随即淡笑,“那倒是稀奇。”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翻涌的层云,大雨将至。 “纪府府兵被人刻意剥除军籍,偏偏他们又是葛理身边护卫,难保不会有有心人算计,你今天将计就计故意发作,给常轩一个教训,让他懂得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也算仁至义尽了。” 孟初一一笑。 慕容言性子温和智商却高,看出她的用意也不稀奇。 “我没那么高尚,只是当初纪府府兵也算是救了我,知恩不报不是我的风格,但如果常轩还是坚持故我,我也没有办法。”她摊手,老实坦白,“我一开始确实有些怒了,那么多钱,他说砸就砸了,我肉痛啊。” 不晓得三万两代表什么还无所谓,知道三万两是那么一大笔钱,饶是她也不由自主一阵肉痛。 最关键的是,她现在完全是个穷人,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都是用某人的,某人如果知道一下子被她败了那么多钱,会不会气疯掉…… 那么多钱呐,丢水里还是好大一声动静,她倒好,就听到那么两声,声音还就那么点大。 慕容言望向嘴里说着肉痛却一副毫不后悔模样的孟初一,目光微闪,歉然低道,“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 他名下虽也有不少财产,但那些大都是公产,完全没办法像某人那样挥金如土任意行事。 “用不着。”孟初一完全不在意,“大不了厚着脸皮再伸手就是了,没关系。” 孟初一耸耸肩,她在封闭的组织里待久了,对物欲要求并不高,所以肉痛也只不过一瞬,将计就计教训了常轩一顿,至于某人的怒气,嗯,到时候再说。 慕容言黑眸深处一点情绪隐现,忍不住说,“我的积蓄不多,却还是有些的,如果你手头紧,我可以取出来。” 孟初一目光微动,随即轻笑了声,“不必不必,某人贪赃枉法财大气粗,我帮用点,就当做杀富济贫,对他不必客气。” 慕容言一怔,慢慢的笑了笑,“某人……如果我是他,一定会欢喜你的不客气。” 孟初一笑了笑,低头定定看他一眼,摇摇头,“你才不会。” 慕容言一怔,握着轮椅的手一僵。 孟初一装作没在意她的不在意,自顾自的笑道,“被个蝗虫缠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烂的运道的。” 把自己比喻成蝗虫,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慕容言望着坦然自若的孟初一,她容色秀雅神色却清冷,还有着男儿家都不一定有的疏朗大气,假以时日,必然如情凤亮翅,扶摇直上。 只那时,伴着她的,恐怕不会是此时的他。 心口突然微微发涩,说不出辨不明的情绪翻涌在心口,仿佛这大雨快至的天空,沉的让人心口发闷。 有些事情,或许在一开始时就已注定。 既然已注定,何必强求? 只是心底深处的不甘,怎么也压制不下去了…… 他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锁在自己的眸子,再抬眼时,依旧是风轻云淡,温和如春。 “回吧,戏园子那边,也该有消息了。” …… 慕容言猜的没错,他们到家不过一炷香时间,春香班的班主已经巴巴赶了过来,果不其然,红袖招来了人请他们下午唱一出堂会,出手极为阔绰,但对方极为神秘,连姓名都没有透露。 孟初一松了口气。 等了这么些天,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也不枉费她今天出去演了场戏。 她吩咐红玉将宅子里仅剩下的银票都取给班主。 班主看着那叠银票,眼睛一下亮了,却还是摆手婉拒了。 “姑娘客气了,当初您给的赏钱已经够多了,那出戏又是您亲自排的,我们唱了这些天,场场生意爆满,名声赚了钱也赚了,可不敢再拿您的钱。” 孟初一笑了笑,当初她也看了不少戏班,就是看中这位班主做事实在,才选择跟他合作。 人家实在,她也不好意思不厚道。 “当初早就言明,演这场戏是有风险的,您肯接是帮了我大忙,况且今天这出戏唱完,你们戏班子不仅要解散,你们也得背井离乡躲上三年,断了你们的财路,我心里过意不去。” 班主连连摇头,“若不是姑娘肯搭手,我们戏班子早就解散了,我们这些人还不知流落到哪里卖艺去呢,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迫于无奈,谁乐意干唱戏这下九流的勾当,如今可好,我们手上的钱足够我们买些上好的田地房子,舒舒服服的过上十来年呢,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班主到底是不肯收这个钱,做了个揖千恩万谢的走了。 孟初一望着班主的背影,若有所思。 红玉好奇睁大眼,“小姐,您看什么呢?” “我在想,等事情了了,我是不是该去买些地,去种田呢?” 青山绿水间阡陌成行,忙时田里劳作,闲时伺弄瓜果钓鱼采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多美好的生活场景。 “小姐,您还会种田?”红玉钦佩的眨眼,随即又有些犯愁,“可我不会啊。” 孟初一尴尬的咳了声,她连土豆红薯都分不清,活生生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懒货,种田,那就是个白日梦。 可为什么她刚才仿佛真的看到她想象的画面呢,感觉那么熟悉…… 摇摇头,挥去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她拍拍桌子,岔开话题,“帮我把那套行头拿出来,趁着慕容言还在睡,我待会就走,也去戏班熟悉熟悉环境。你给我把门看好了,就算他醒了也不准他出门。” “小姐,我也去!”红玉忙道。 “你不能去,你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孟初一正色,“我早就嘱咐过你了。” 红玉嘟囔,“可我还是觉得守在后门不是什么重要的工作。” “我到时候能不能顺利逃出来,就看你守门工作做的好不好了,你说重要不重要?”孟初一拍拍红玉的小脑袋,哄道,“你说你聪明还是我聪明?既然你也承认我比你聪明,你怎么可以不听我的?” “可是……”红玉还想再说,却发现自己笨嘴拙舌,根本没话反驳小姐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她沮丧低头,“那你有什么事,可一定要叫我。” “一定一定。”随口安抚住郁闷的小侍女,孟初一抓起包袱往外走,门一推,动作一顿。 门口坐着一个人,蓝衣如素,手持一杆长箫,侧脸轮廓清瘦,又换了一张人皮面具。 孟初一立刻回头瞪向红玉! 红玉不知所措的睁大了眼,“我明明在他茶里下了药了啊!我看过了,他确实睡着了啊!” “我从小与药为伍,寻常迷药对我无用。”慕容言温声解释道,“我有腿疾,恐怕是没办法帮你守门的。幸好我幼年时学过长箫,戏班子里总该需要我这样的人。” 孟初一皱眉,“慕容,不是我不让去你,可你的身体……” “嫣红姑娘的死我也有责任,你让我坐在屋子里等候消息,对我未免太过残忍了些,我是男人,总不能让一个女子抛头露面替我报仇。如果真是这样,我又有何颜面去嫣红姑娘的坟上上一柱清香。” 慕容言微微含笑,黑眸里却全是毋庸置疑的坚毅光芒。 孟初一定定看他,到嘴的劝阻全部吞了下去。 他说的对,她又有什么资格替他选择逃避? 她轻轻一笑,嫣然如花。 “好,一起!”# 第89章锣响 春宵欲暖,红袖添香。 月色正好,流水般倾泻而下,毫不吝啬的为一切镀上一层玉石似的辉色,恍若一个剔透晶莹的琉璃世界。 “呐,就在那里演。” 红袖招的老鸨妖妖娆娆的指向临湖边的一个亭子的空地,亭子是崭新的,白柱红瓦雅致的很,靠着身后暗黝似铁的湖泊,月色之中,别有一番意趣。 “嗳,好嘞。”戏班班主环视了四周,目光在亭子上定了定,又回头问,“那我们的桌椅放在什么地方?” “什么桌椅?” “给贵人坐的呀,我特地借了上好竹桌椅。” 老鸨轻蔑的扫了眼过去,哼一声,“你的那些东西也配拿上来,你只管演你的,演好就成。” “是是是,您说的是。”戏班班主凑过去,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进老鸨手里,“我们自然会好好演的,可您也知道,看戏最好的位置就是正中间,您给我们指个方位就成,可别让贵客看我们的屁股啊,演的好了,赏钱也能多些,您面上也有光不是么?” 老鸨掂掂红包的重量,满意一笑,“你演的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贵人看的戏可多了,寻常戏份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今儿谁在他跟前嚼舌说这出戏可看,否则他怎么可能对你们这个杂戏班子起兴趣。” 话虽然这么说,嘴巴往东北方的角楼轻轻一努。 班主登时了然,赶紧给老鸨作了个揖,“多谢多谢,等我们得了赏钱,一定谢谢您。” 这是变相的允诺事后给红包了。 老鸨满意班主的上道,才准备离开,班主又问,“再跟您打听一件事,不是说下午演的么,怎么临时改成晚上了?” 老鸨瞪眼,“贵人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好大的胆子!” 班主苦着脸,“不是我胆子大,只是万一贵人心情不好,我们这整个戏班子可不是毁了么?您也知道,那个酸秀才告上了衙门,我们这出戏可是不敢再演的,贵人开口,我们冒着天大的风险赌一把,就是想赌个贵人高兴,我们也能翻身。” 老鸨显然也听说过春香班因为李老秀才一纸供状而歇业的事,表情登时缓了缓,再掂了掂班主给的红包,犹豫了戏啊,压低了声音,“你待会注意点,贵人心情不是很好。” 班主一惊,“啊,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纪王府的……”声音猛地一顿,老鸨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捣住口,恨恨瞪了班主一眼,“不该问就别问,我警告你,不该听的给我烂进肚子里!” 班主吓的呆住,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我明白。” 老鸨表情略缓,哼一声,一扭一扭的转身离开。 班主看着老鸨的背影,目光精芒一闪,随即回头吩咐身后众人赶紧扮上。他自己则走到角落,皱眉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一个面容平凡的年轻人。 “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声音没有刻意压制,依旧低沉如同男子。 孟初一孟班主摸摸嗓子,三分满意七分惊叹。 她在组织里不曾接触过这类变声变脸的事,但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看过几次也大概明白除非专业人员,变声大都都是通过变声器,但机器处理过的声音并不真实,有种明显的气流音,变脸则是通过高超的化妆技术,技术精湛的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没想到在这里,凭借一张薄薄的面具,再加上一颗她还没研究出成分的药丸,可以让一个人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真的是不敢相信。 眼前这面容平凡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慕容言,慕容言掩唇轻轻咳嗽了声,笑了笑,“我没事。”仔细看了看孟初一,声音里带了几分笑,“你扮的倒是像。”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会知道一个天性冷淡的人,换了张面孔,就仿佛变了个性子,如果不是确认是她,他真的以为眼前这人是真正的班主。 孟初一低头看自已一身男装,忍不住勾唇,“我也没想到自己有这种天赋,我之前可从没试过。”想了想,笑了笑,“或许脸上多了一张脸,反而肆无忌惮起来了,看来我真的不能多演戏,演多了变成多重人格可就糟糕了。” 慕容言怔了怔,一时没有说话。 孟初一意识到自己似乎失言,转开话题,“时间耽搁的太久了,这里又冷,你现在怎么可能撑得住?要不你先回去?我这边应该能应付。” “没关系,我可以。” 孟初一劝不回慕容言,也不再劝,都是成年人,谁也不能替别人决定人生。 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角落,轻嘲道,“也不知道这太子发了什么疯,跟纪王府里的谁杠上了,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在这冷风口里耽搁这么久。” “纪王府?”慕容言低声询问,“纪王府不是已经散了么?” “纪王葛理是死了,可他还有个女儿。”孟初一淡道。 “你是说……韶华郡主?”慕容言目光微动。 “太子与容珩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谁都知道韶华疯狂迷恋容珩,韶华长的也好,性子又与寻常女孩子不同,太子看中也不稀奇。”孟初一淡道,“燕儿说葛理祭日那天,太子盯着韶华看了很久。” 葛理虽然庸碌,到底是个铁帽子王,太子一心笼络葛理,自然不会对韶华起什么心思,如今葛理也死了,死的还不那么如太子的意,太子愤怒之下迁怒葛韶华,并不稀奇。 慕容言沉默一瞬,抬头看向孟初一,“你不打算插手?” “我为什么要插手?我跟她很熟么?”孟初一冷淡一笑,“她一念为恶,差点害死了你跟我,间接害死了嫣红姑娘,我没推波助澜就算仁至义尽了。” “是么?”慕容言深深看她。 孟初一别过头,看向正在化妆的众人,“我去再给他们说说,别离开的时候出了岔子。” 慕容言看着孟初一的背影,下意识想要伸手,手还未扬起,重又放下。 他轻轻咳嗽了声。 身后湖泊之中,哗啦一声轻响,像是游鱼跳起,又像是什么在水里翻了个身。 又是一片安静。 慕容言目光微敛,手轻轻抚上那座崭新的凉亭。 数日前,这里还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屋子,一夜之间变故横生,不过几日功夫,已经变成了一座亭子。 让人恍惚觉得当初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当初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现在应该已经远在京都,又怎会在这里。 慕容言黑眸深深,慢慢叹了口气,只是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的人影,唇角微微扬起,隐隐庆幸。 …… 月上柳梢头。 一声锣响 第90章忍辱 大幕缓缓拉开! 一身银甲戎装的十四皇子跨马上阵,明光甲龙头盔,身后是旌旗飘飘,厮杀四起。 十四皇子一边做砍人状,一边悲悲怆怆的唱,“黄沙地,碧云天,天潢贵胄,到头来不过是个馒头馅,哎哎哎,今儿个,俺命休矣!” 对面黑面大汉适时举起砍刀,喝一声,“纳命来!” “哎呀呀,俺命休矣!” “咚!” 一声锣响! “唰!” 大幕重又迅速合上,遮住里面闭目等死的十四皇子。 “咦?” 轻软微凉的嗓音低低响起。 软榻之上,原本意兴阑珊的男子执杯的手一顿,瞟向看向底下凉亭方向,眼角邪魅微扬,带上几分冷意。 “怎么回事?” 站在下方的下属面色微慌,他之前已经看过这出戏了,他看的不是这个样子啊……他惶然垂头,“属下这就下去狠狠责罚这群庸才!” 话音刚落,一道箫声悠悠而起。 月色之下,碧水之畔,箫声悠扬如冷风,呜呜咽咽的自碧水之上盘桓而起,一开始轻的仿佛耳语,却像是一根细线,紧紧抓住所有人的耳朵,侧耳倾听,箫音渐渐高起,曲音辗转幽咽如清泉,隐隐的压抑怆然,偏偏悲凉里含着一分若有还无的喜意,疼痛与欢愉交杂在一起,令人不由自主的心悸。 众人不由叹一声,好个箫音! “等等。”男子抬手,阻住下属的动作,目光凝在下方,难得起了几分兴致。 他听过的箫不计其数,也好个雅乐,没想到今日在这个小地方,倒听到了这等脱俗箫音,而且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样的箫声。 “吹箫的是什么人?”他懒懒的问。 下属微微握拳,掌心微凉。 他根本没听到过这样的好箫声,可如果老实承认…… 主子心性谨慎小心,但凡食物必须有人尝过,衣服也必须是有专人保管,这种外来的戏份,更是要严格核查。今日这戏班子是他去查的,查明戏班子所有人的生辰八字确认无害才喊了他们过来,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个岔子,如果直接告诉主子他根本没听过,简直就是坐实他的失查之罪。 主子一动怒,他就是一个死。 他微微咬牙,“是……是戏班子的乐师,技艺不错。” 大雍太子,容蕤慢慢饮了一杯酒,并没有起疑,“寻常乐师有这样的手段,倒也了得。赏。” “是。” 说话间,大幕又已拉开。 刚才的金戈铁马悲怆绝望的十四皇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堂,堂上皇帝高坐,堂下数十人分成两列站着,不多时有人举着笏板越众而出,咿咿呀呀的唱,“朝堂之上,俺心惶惶,却为了天下苍生,敢叫日月颠倒没了光……哎呀,皇帝,俺有本奏哇!” 容蕤挑眉,“这又是什么意思?刚才不是还在砍人么?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这个……”下属额头微微冒汗,也不敢承认自己也不明白,嗫嚅道,“回主子,奴才笨嘴拙舌,怕主子听的糊涂,奴才要不传那班主过来好好给主子细说?” 容蕤斜眼过去。 下属一个激灵,猛地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奴才蠢笨,那等下九流的人怎么能面见主子。”他扑咚一声跪下,仓皇道,“主子恕罪,奴才这次办事不力……” “让他侯在外间就是了。”容蕤盯着戏台,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下属的话,“你吵的很。” 原本已经和盘托出的下属身体猛地一松,悄悄吞下一口口水,忙不迭的起身离开,还没出门,身后容蕤又道,“等等。” 他身体一僵,却又不敢不回头,“主子?” “这戏似乎不错,让韶华也过来听听,成日闹别扭,有何意思。”容蕤似乎想起什么,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是。” 下属不敢怠慢,慌忙下去通传。 他赶到戏班子时,戏班子班主早就低眉顺眼的等着他了,一见他立刻迎上来,“贵人听的可还没满意?” “混账!” 来人狠狠一脚,兜心踹过去! 孟初一眸光一闪,忍住闪开的冲动,只觉胸口一阵刺痛,整个人被踹出一米开外,半晌都没爬起来! 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蓝衣乐师猛地握住长箫,眸光陡厉!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婢女装扮的戏子下意识就要上前! 慕容言长箫一伸,拦住她的动作。 戏子一呆,不解看向慕容言,“苏……” “爷,小的冤枉!” 一道夸张的声音将她的声音狠狠下去! 孟初一捂着被踹痛的小腹,佝偻着身子爬站起来,借着姿势的遮挡,警告似瞪了眼临时赶来硬要装扮成戏子的燕儿。 燕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微微咬牙,站住不动。 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只觉得胸口锐锐的刺痛,不用想这一脚也踢的够重。忍住将来人千刀万剐的心思,她慢慢直起身,毫不掩饰自己得痛楚,勉强的笑,“爷,小的真的冤枉了!” “冤枉,你还冤枉!”来人又要动怒,抬脚就要踹。 孟初一一个踉跄,似乎吓的瘫软在地,抱住头,“别打别打!小的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来人愤怒的又狠狠踹了几脚,看着班主蜷缩成虾子状,心里的怒气稍解,哼了声,“说,到底怎么回事?” 孟初一轻嘶了声,谄媚解释,“爷有所不知,小的这出戏已经被县官大人禁了,如果不改个头面,万一被人抖搂出来,不是给贵人惹麻烦吗?” “糊涂!我家主子什么身份,还怕官府!” “可……可天大地大,官府最大啊!”孟初一茫然睁大了眼。 来人傲然哼一声,“区区一个县官,给我提鞋都不配,更不用我家主子了!” “贵人是……”孟初一眼睛亮了,“贵人是大官?” “我家主子是当今……”来人猛地住口,又狠狠一脚踹过去,“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赶快给我滚起来,主子要见你!” 孟初一眸光微动,惶然摇头,“贵人什么身份,我怎么敢去?” “让你去就去!给我好好伺候着!我警告你,不准说临时改了戏,就说原来就是这么唱的,懂了么!”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慕容言,“刚才是你吹的箫?”# 第91章摄魄 慕容言眸光一锐,才待说话,身边燕儿已经急急开口,“不是!” 孟初一没回头,叹了一声。 所谓关心则乱,就是这个道理。 她刚才被人踹了窝心脚,燕儿尚能忍下来,如今不过一个简单的问询,燕儿就已乱了方寸,失了理智。 本来没什么事的,被她这么一喊,倒有事了。 “不是?” 果然,来人明显起疑,盯住慕容言,往前走了一步。 旁里突然斜冲出一个人,作势瞪眼,狠狠瞪向燕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还敢欺瞒爷,不要命了!”说完回头,点头哈腰,“爷,可不就是他吹的么,吹的不好,入不了爷的法眼。” “吹的不错,连我主子都夸呢。”来人看一眼孟初一,狐疑的目光又扫向慕容言与燕儿,“既然是,她刚才为什么说不是?” “小女儿家,胆子小,吓着了,又担心情郎,可不随口胡说么?”孟初一笑道,“您别见怪。” 来人一怔,抬眼看燕儿,果然满脸红晕,眼角余波还忍不住看向蓝衣男子,倒是那蓝衣男子面容沉静,没有多大反应,活脱脱的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来人表情微缓,显然已经去了疑心,不耐烦的道,“那到底是不是他吹的?” 慕容言沉声接口,“是我,贵人也要我一起去么?” 燕儿飞快看了慕容言一眼,咬了咬唇,没再说话。 倒是孟初一恨不得煽慕容言的大嘴巴子,他这话什么意思,很想一起去么?她回头瞪了眼他,嘴上却笑,“你当你什么身份,也能得见贵人?还不快给我好好准备下场戏,下场配乐可主要都是你的箫声。” 慕容言薄唇微抿,看也不看孟初一,只盯着来人,执拗重复道,“若是贵人叫我,我自然得去,冲撞了贵人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月色之下,他的黑眸深深,仿佛藏着汹涌洪水,让人不由自主被吸进去,直至万劫不复…… 来人只觉得脑袋有些混沌,仿佛真的有这件事,他下意识开口,“既然这样,那就……” “唧!” 不知哪里一声锐响,像是鸟叫,又像是虫鸣,尖锐刺耳,让人精神一震! 来人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却又一时想不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下意识又抬头看了眼慕容言,眼底半点精芒也无,不过一个寻常普通人。他摸摸脸,暗笑自己胡思乱想,摆手斥道,“去去去,主子哪里有空见你!不过问了一下,你当你有这么大的脸面呢!”又骂孟初一,“还愣着做什么,让主子等,小心你的小命!” “是是是。”孟初一忙道,想起什么又回头,扬高了声音吩咐众人,“都给我好好演,别乱跑乱走,出了什么纰漏,我回来饶不了你们!” 众人齐声应了声是。 慕容言抿直了唇角,片刻后,微微颌首。 孟初一松了口气,转身慢慢走向角楼方向,黑白分明的眸里锐光一闪。 …… 望着不远处远去的背影,慕容言霍然侧身,眸光煞厉! 不用他开口,燕儿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向空无一人的湖泊,戏班子里的人忙着上戏,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湖泊波光粼粼,看不见底。 她却像是长了第三只眼,轻描淡写似的一挥手,掌间簪子直接刺入湖泊! “刺!” 湖水瞬间微微翻涌,仿佛水下有游鱼受惊! “哗啦!” 不知哪里一声清响,似乎隐隐是谁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再也没有动静。 燕儿侧耳倾听片刻,没再听到声音,微微松了口气,回身走到慕容言身边,低道,“先生,已经被逮着了,您说会是什么人?” “能够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而不被发现,显然是凫水的好手,央州地界里数缥缈门水上功夫练的最精。不过他应该也是受人所托,待会问完,就将人放了吧。”慕容言目光冰冷,声音却依旧温和,“这件事与殿下并没有什么关系,应该是故意针对我的。” 燕儿楞了下,“针对您?” 慕容言抬头,看向那座高高的角楼,没再说话。 燕儿抿了抿唇,眼底掠过些微怅然与失落,回头望了眼静若黑玉似的湖泊,眼神微微惘然。 她从来不知道先生还会摄魄秘法。 摄魄秘法是前朝皇室间秘不外传的秘法,据说此秘法研习无比艰难,不仅要有天赋,还需要坚韧决心,每次施展起来更是极为耗费心神。 她一直以为先生不过智谋惊人,是殿下身边不可或缺的幕僚,他身体一向不好,她一直以为他并不会武,他也从来没有显露过,没想到今日,他为了孟姑娘,居然不惜一切动用摄魄秘法,而且还是用在一个区区不入流的奴才身上。如果刚才不是那一声锐响,他现在可能已经随着孟姑娘进角楼了。 再想起楼里那位暴躁狠戾的性情,燕儿竟有些感激刚才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哪怕有点对不住孟姑娘。 她微微吸了口气,侧头。 月色之下,他蓝衣微扬,衣袂如仙,食指轻轻叩着长箫,紧紧盯着角楼,神色冷静而平和,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跟前朝皇室扯上关系…… “我……我不会告诉别人。”她望着他,脱口而出,“包括殿下!” 慕容言手指一顿,抬头看向燕儿,深深黑眸里暗涌微动,却又看不出什么情绪,随即淡淡一笑,“多谢。” 燕儿脸微微一红,才准备说话,慕容言已经转过了头,又看向角楼,过一会,他突然道,“太子身边,殿下有没有安排人?” 燕儿一愣,犹豫了下,“没有,如果有,孟姑娘何必想这种办法混进去。” 慕容言皱了皱眉,没再说话,也没看她。 燕儿一时心跳如鼓。 她说了谎。 殿下早就在太子身边安插了人,那人如今地位也非同一般,如果他开口,虽然没办法靠近太子,让个会吹箫的普通人进入角楼并不是难事。她也知道他是想进入角楼想办法帮助孟姑娘,但她的私心让她说了谎。 太危险! 她可以看着孟姑娘冒险,却忍受不了他出事! 慕容言沉默片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的那样急,隔着一层人皮面具,仍能看出惨白的颜色。 燕儿一惊,慌忙上前,“苏先生!” 慕容言猛一低头,嘴一张,一口鲜血喷出 第92章栽赃 孟初一慢慢走进角楼,还没有靠近,便闻见屋子里那股浓郁奇异的熏香气息,黏黏腻腻,不用进去,便熏的人几乎要窒息。 这么浓,也不怕熏死自己。 孟初一一边腹诽,一边低眉顺眼的跟进屋,眼角余光微扫,三步一岗七步一哨,屋里屋外起码看见十来个人,这还是明面上,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人,显然这位太子殿下颇懂居安思危的道理,安保工作做的一流。 沿着楼梯往上,很快就到了顶楼,相比下楼下的警惕森严,顶楼安保工作就显得懒散的多,只在门口守着两个人,但也不排除外松内紧的可能性,况且大雍皇室都好用暗卫,谁也不知道哪里的犄角旮旯里藏了些什么人。 只顶楼空间颇大,陈设繁杂而富丽,软语飘香轻纱飞舞,光线并不是十分明朗,隐隐绰绰的,伴着浓郁的熏香气息,说不出的暧昧与压抑,让人很不舒服。 顶楼分为里屋外屋,中间隔着精雕细刻的屏风,屏风上似用真丝绣着画,但屋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到底画的是什么,屏风里间更是垂着厚厚的纱帘,纱帘偶尔被风吹开,隔着屏风,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人影,似是躺在软榻上。 软榻旁边还有几个人,有跪有站,有男有女,间或间一声娇滴滴的笑声,让孟初一不由自主头皮发麻,恨不得伸手搓掉自己一身鸡皮疙瘩。 以她的身份,自然是进不了里屋的,只被安排在外间一个角落里跪下听话。 孟初一跪的很干脆。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排戏改戏唱戏挨揍,就是为了接近的这一刻,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如意,毁了全局。 今天让她跪一跪,明天她让他跪一辈子! 似乎是感受到她骨子里的杀气,里屋响起一道懒懒的声音,声音阴柔,十分的不男人。 “说说吧。” 说话间还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孟初一嘴角微撇,人妖!伪娘!太监! 心里腹诽,口里却十分恭敬,“回爷的话,之前那出戏叫楔子,用的是插叙的老法子,小的先跳出中间最一段引人注意的戏码,让人先看入了神,然后再从开始演起,慢慢的演到最后。” “哦?”人妖明显起了兴趣,“这倒是有趣,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小的闲暇时就爱看些话本子传奇故事,好多话本子上面都是这么演的,小的就照搬照抄,没想到小的一点笨主意能入了爷的法眼,小的上辈子一定是烧了高香了。” “你倒是会说话。”里面一阵轻笑,人妖似乎被吹捧的很高兴。 “谢爷的夸奖。” 孟初一面上谦卑,心里却在冷笑。 这位太子殿下,心性暴戾,多疑多思,所以行事十分谨慎小心,身边守卫众多,所以直接以蛮力靠近对不会武功的她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迂回突破。幸好这位太子殿下性好享乐,又爱个新鲜别致,待在央州一待就是这么多天,也就是为了舒舒服服的享受几日,这也给了她一个冒险的好时机,堂堂太子殿下逛妓院,传出去可不让人笑掉了大牙,他想避人耳目就得低调行事,留在身边的人肯定不会很多,虽然安保措施做的不错,总归不像在摆明身份时那么严密。 所以她找了戏班子,刻意排了一出九龙夺嫡的戏码,再根据现实情况稍加改动,让每个人物都有那么点现实意义,再加上与李老秀才的那番话,故意让有心人误以为这出戏其实是戏中戏,自然引来了在央州玩乐的容蕤,容蕤多疑,自然会注意,他又不信别人,自然会亲自看一看,至于临时改戏增加所谓的楔子,只不过增加一点让容蕤召见她的砝码而已。 从头至尾她都是在赌,幸好容蕤是个很好算计的赌客,一步步的随着她这个庄家行事,过程虽然复杂了点,却不算太难。 只能说,这位太子殿下,稍微笨了点。 如果是容珩,恐怕一开始就被拆穿了。 心里突然浮动出一个模糊的念头,如果他当真这么蠢笨,又是如何一步一步坐稳太子位的?单纯是因为他骨子里的血脉尊贵? 念头还没转完,容蕤已懒懒开口,“这出戏,谁写的?” 孟初一立刻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这个……这个……” “主子问你的话,还不回答!不像要命了?”旁边人厉声呵斥。 孟初一慌忙磕头,“爷饶命!爷饶命!小的……小的其实也糊涂着呢,这出戏是小的一个同乡送过来了,小的当时也有些犯嘀咕,生怕犯了忌讳,可小的同乡跟小的打了包票,说早就打了招呼了肯定没事,这不小的才试试看么,哪里想到还是被禁了……”说着下意识抬头,旁边人眼睛一瞪,她一个瑟缩慌忙低头,“小的就知道这些,旁的都不知道哇。” 里间沉默一瞬。 “三德子。”人妖一声低唤。 被唤作三德子的正是孟初一身边的人,那人打了声应,立刻进去里间,声音压的低低,似乎在说着什么。 孟初一眸光微闪,不着痕迹的勾唇。 最上乘的谎话是三分假七分真,她说的也大都都是真话,只是稍微瞒了点,藏了点。 出面买通当地县官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的,是她特地让燕儿找的人,这个人必须要有些名望,又要有些见不得人说不出口的猫腻,绝对不能泄露燕儿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这人要与骁骑脱不了干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城外密林里裴长天领着骁骑的骑兵差点要了她的命,云台山下朱圭领着骁骑的列兵差点要了她跟容珩的命,裴长天死了,朱圭死了,被他们借势的骁骑可还好好的…… 她又不是圣母观音,既然他们得罪了她,就别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狗咬狗一嘴毛,咬去吧啊。 听完身边人的汇报,容蕤微微敛眸,慢慢摩挲着掌间玉球,视线微转,落在下面戏台上。 戏台上的朝堂正吵的沸沸扬扬,扮演太子的戏子面色如土,跪在堂上怆然涕下,咿咿呀呀的唱,“同胞手足兄弟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戏,呀呀呀,父皇呀,俺冤也!都是那起子浅眼皮子小人,害的我,哎呀呀呀啊!” 容蕤眼皮猛地一跳 第93章功亏一篑 容蕤比孟初一预料的,想的更多。 骁骑……何源礼……何源礼是晋王容麾的亲母舅……晋王! 想起晋王,太子眸光微厉! 晋王与大皇子齐王容景两人的母妃是表姐妹,容景是大皇子,生母何贵妃身份贵重,可以说,如果不是出事,如今的太子之位一定是齐王容景的。相较之下晋王不过是六皇子,母妃不受宠,又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与容景相比,根本不受重视,甚至未受封亲王。 但谁能料到,当年景泰对南越一战,容景涉嫌通敌叛乱并在押遣回京中途服毒自杀,容麾不顾避嫌千里送药,容景虽然全身瘫痪口不能言,却好歹保住一条命。容麾又自请彻查齐王案,耗时一载抽丝剥茧终于为齐王翻案平反,隆庆帝大喜过望,亲封其为晋王,自此晋王擅谋的美名传扬开来。 一桩齐王案,获益最深的反而是晋王! 其实以容蕤来看,当初那桩齐王案里有太多猫腻,只不过时日已久,谁也不想翻出来而已,一旦翻出,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三德子偷偷抬眼觑了眼脸色阴晴不定的容蕤,犹豫了下,低声说,“主子,要不要我再仔细去查查?” 容蕤才想点头,转眼看见下面的戏台子。 戏里面,阴谋造反的太子已经被罢了位,被人人称颂的贤王假惺惺的落了一场泪,其他几个皇子各有盘算,不约而同的盯上那个位子,冷枪暗箭,众生各有众生相,让人看的恶心。 他一阵厌恶,猛地直起身。 “别唱了!都滚!” 他最讨厌的就是处处算计,更恨被人算计,前不久一贯听话的容珩又跟他撕破了脸,他又恼又恨,才借着赈灾的由头到央州疏散一下在京都里憋屈了大半年的心情,没想到到这里都不安生,一出戏就唱出了他心底深处最深的恐慌! 太子之位,他坐的战战兢兢,却也不容人来夺! 孟初一呆了呆,傻了眼。 她为了这出戏费尽了脑细胞,又是含沙射影又是开门见山,保管这位太子殿下看完之后回味无穷,冷刀子到处刺人,哪里想到才第一幕,他就不看啦?浪费她的精力? 最重要的是,现在就让她走? 她要做的事还没做,这么一走,功亏一篑! 三德子已经出来赶人了,她犹豫着起身,脑海里还在想着有什么办法留下来,身前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抬眼,一怔。 来人黄衫白裙,容色明艳至极,一双黑眸比墨还黑,依旧如往日那般艳丽无匹,脸上却没有半点情绪,冷若冰霜的模样,仿佛成熟了许多。 葛韶华! 她怎么来了? 突然想起之前太子身边人说的话,电光火石间,孟初一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猛地往前一窜! 一个箭步,拦在葛韶华身前! “小的给郡主娘娘请安!” 葛韶华脚步一顿,漠然抬眼过来,明艳容色寒似霜铁! 孟初一打了个千,讪讪一笑,“郡主娘娘忘了小的了?小的上次去府上拜访,无意中得罪了几位表小姐,还多亏了郡主娘娘给小的解围。”顿了顿,又补充道,“那日王爷与二夫人也在,王爷那样好的人,真可惜了。” 韶华美眸深处似乎浮动起些微涟漪,仔细一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沉默一瞬,她漠然道,“我不记得了。” 孟初一嘴角微抽! 她说的这么明白,这位郡主娘娘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初在纪王府,因为得罪叶氏几个娘家侄女,她还跟她比了一场箭! 分明是故意推诿。 不过她这个时候没有揭穿她的身份,证明她还算有几分善心,可惜她这时候不太需要她的善意。 眸光微动,她胡乱的笑了笑,“小的身份低,您贵人事忙,忘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小的感念您的恩德,日日为您烧香祈福,今日好不容易见到您,可得要好好谢谢您!” 葛韶华定定看着眼前面容平凡的中年男子,下意识捏紧手指,指尖微微发白。 如果不是他主动拦住了她,她根本没认出眼前这个平凡庸俗的中年男子是孟初一装扮的! 孟初一装扮成这样想干什么?她上次好不容易从太子手上逃出生天,现在装成这样,是想回来报仇么!她报仇就报仇了,为什么要拦住她的去路,难道不怕她揭穿她的身份,让她死无葬生之地! 韶华突然觉得世事真是嘲讽。 上次她百般算计,就想借太子的手出出气,孟初一命大,安安全全的逃了出去,如今反倒是她,身不由己,被迫要对太子曲意逢迎,她本来已经认命了,孟初一又跳回来报仇,存心是想嘲讽她么? 心里不由一股怒气,她冷笑了声,“既然知道我对你有恩,你恩将仇报,还有脸来见我!” 孟初一心口微凉,暗叫一声苦命。 她可能赌输了。 确实,葛理的死是与她有些关系,但始作俑者可不是她,恩将仇报这词,还冠不到她头上。 但这个情况下,她也没办法解释,就算解释了,葛韶华也不会听,在她心里,恐怕早就认准她是杀父仇人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果然,里间传来容蕤懒懒的声音,“韶华,这奴才惹你生气了?一个贱民而已,为他气坏了身体不值当。”懒懒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道,“拖出去吧。” 四个字简简单单,轻描淡写,仿佛孟初一不过是个草芥,就算死了,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这是要她的命! 门口一个侍卫已经走了过来,面无表情,腰间刀鞘不动,却已经隐隐能闻到那股血腥气。 孟初一一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她的退缩在侍卫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她只觉胳膊一痛,已经被人扣住双臂,毫不客气的往外推! 葛韶华冷冷看着她,艳丽脸上神色冷酷,隐隐还有一股快意! 孟初一心口一凛,蓦然顿住脚步! …… “都滚吧,主子不看你们的戏了!” 容蕤的一个侍卫快步走到戏台边传话。 正在闭目休息的慕容言蓦然睁开眼,他刚才伤了气血,面如金纸,一双黑眸却依旧神采奕奕,温润自生。 “请问,那我们班主呢?” “他命不好,得罪了贵人……”侍卫撇撇嘴,厌恶道,“净给我们添事!” 慕容言眸色骤厉 第94章暴怒 “你再说一遍。” 轻轻淡淡五个字,却仿佛蕴着汹汹风雨,让人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侍卫下意识退后一步,警惕的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的平凡年轻人,喝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黑眸深深,仿佛蕴着千山万水,又仿佛藏着美酒千樽,望上一眼,就醉了。 侍卫也醉了。 他迷迷糊糊的道,“殿下本来是想要杀了他的,可不知怎么的,又不杀了,留在屋里玩儿了!”他嘻嘻笑出声,“那么个丑男人,有什么好玩的,难道主子一时兴起,想要玩儿男人了?那人丑归丑了点,屁股还是挺俏的。” 话音未落,他陡然觉得心肺一阵剧痛,痛的仿佛心肺要爆开了…… 噗! 他真的听到哪里一声轻响,仿佛是从自己身体内部传出来了……好像心脏真的爆开了……呵,怎么可能…… 念头还未转开,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恐惧,他眼前一黑,彻底坠入黑暗。 燕儿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已经软到的侍卫,望着侍卫即使死亡脸上也依旧挂着的茫然笑容,眼底深处不由掠过一抹恐惧! 都说摄魄秘法杀人于无形,最是邪恶不过,前朝皇室覆灭也是因为拥有太多这种秘法才引来天下人的反抗,以前觉得言过其实,如今亲眼见了,才觉得确实骇人听闻! 苏先生……怎么会这种邪门的功夫! “把他放到湖边水台上。”慕容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燕儿一凛,下意识抬头看向慕容言,骇然发现他脸色苍白的惊人,她一惊,所有恐惧登时消失不见,急道,“苏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太子身边的人都不是善茬,如果不出其不意制住他,一不留神就会引起别人注意。”慕容言淡淡解释。 燕儿眸光一闪,低声道,“我明白。” 压住心头情绪,她悄悄托着侍卫的尸体走到湖边水台边,摆出一个休憩的姿势,湖里藏着他们的人,待会趁着旁人不注意,就会将尸首处理掉,人不知鬼不觉。 慕容言抬眸,望着不远处的角楼,黑眸里一瞬惘然。 他刚才说的冠冕堂皇,可自己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他本以为他对她,不过是基于义务,或是回报她三番两次的搭救之恩,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理智范畴内。没想到,不过是一个人的恶意揣测,他居然都忍不了! 他自认为自己忍功出众,却在她的身上破了功! 何时起,她在他的心中,已经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他微微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手指轻叩长箫,长箫微微一振,一道几乎让人忽略不计的锐响响起。 不远处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鸟鸣,鸣声清脆,恍若黄鹂! 燕儿走过来时也听到那一声鸟叫,下意识抬头,却没有看出什么来,她犹豫着转头,身后慕容言坐的笔直,似乎没听见那声鸟鸣。 所以,是她想多了? 燕儿定定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慕容言,心里一软,将那份疑虑强行压下去,轻声道,“先生,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孟姑娘遇险,她本该不惜一切代价救人的,可是角楼里的人是太子殿下,毕竟是大雍储君,牵一方而动全身,让她不由得细思量。 “你身上有没有带易容的药粉?“ 燕儿霍然抬眼! …… 孟初一低眉顺眼的跪在地上,不发一语。 三个膘肥体壮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满脸骄横不屑。 葛韶华坐在下首,艳丽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眸冰冷,仿佛眼前这一切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容蕤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既然韶华说你有摔跤的一手绝技,我这里的布库都是摔跤的能手,你就跟他们比比,若赢了,我便给你一条活路。若输了,他们下手可绝不会留情。” 是了。 刚才孟初一已经准备孤注一掷,是葛韶华及时叫了声停,同时信口雌黄,说她会摔跤的绝技,太子似乎对摔跤十分感兴趣,居然就这么让她留下了,还找了几个布库,大有现场考校的架势。 可她哪里会? 葛韶华是想帮她,还是存心想看她笑话,或是看着她死? 孟初一暗暗叫了声苦,面上却不露半点怯,飞快抬眼看了眼对面三个布库。 即使易了容化了妆,再加上衣服的支撑,她现在也不过是个寻常中年男子的体型,跟对面养的肥头大耳的布库一比,完全被比成了渣,他们三个,无论哪一个,身量都足有她的两倍,如果硬碰硬,真的只是一个死。 可不硬碰硬,该怎么赢? 她眸光微敛,忽然抬起头,恳切的道,“爷,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太子好玩乐,更好看这种悬殊极大的血性游戏,再加上这些时日一直对他不假辞色的葛韶华居然肯乖乖巧巧的在他身边坐下,他心情大为愉悦。 “你说。” 孟初一微微一笑,言辞恳切的道,“小的确实会些手上功夫,年轻时也好逞勇斗狠,为这事我爹还特地勒令我修身养性,长者言不敢违,本来小人就算被打死也不敢还手的,可今儿是爷您开了口,小的也不敢扫您的兴致,烦请这位小兄弟给我准备点纱布。” 旁人忍不住问,“准备纱布做什么?” 孟初一叹了口气,“我下手没个轻重,早年差点闹出人命官司,找了纱布裹住我的手,下手也有些分寸,免的伤了这三位大兄弟。” 屋子里一阵寂静。 容蕤看看面黄肌瘦跟三个布库一比就是个老鸡仔的孟初一,再看看对面那三个膘肥体壮浑身腱子肉的布库,猛地哈哈大笑起来,“凭你?” 太子一笑,旁边人立刻附和着笑,登时嘲笑声不断。 “就是,主子这三个布库可是特地从荒原那边找来的,力大无穷,你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还是早点洗洗睡吧啊,别丢人现眼了!” 孟初一但笑不语,充耳不闻。 一直面无表情的葛韶华不由微微抬眼,略有些复杂的看着一脸平静的孟初一,迟疑片刻,问,“你确实有把握?” 孟初一抬头,与葛韶华对视一眼,随即轻轻一笑。 “既然郡主娘娘信我,怎么着,我也不能给您丢脸,不是么?”# 第95章摔跤 韶华一窒! 说句实话,她并没有恨孟初一恨到她非死不可的地步,当初设计她进入红袖招,一方面是想借太子的手教训她一下,她很明白,有容珩在,孟初一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另一方面,虽然父亲是死在容珩手里,他的死与太子的利用也脱不了关系,如今葛家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她不甘心看着他们过好日子,她无能,没办法挑动容珩出手,既然如此,就让孟初一来。 所以她刚才开口救了孟初一一命,孟初一想留下来,她就如她的意,随口编了个摔跤的借口,因为她知道孟初一不会武,存心想让她出乖露丑,有她在,总不会让她死的。 没想到孟初一反其道而行之,也不知道骨子里卖了什么幺蛾子。 她微微吸了口气,撇开脸,“既然如此,那就比吧。”忍住厌恶,抬头望了望容蕤,淡道,“给他纱布。” 容蕤最近几天已经看够了葛韶华的冷脸,虽然美人未曾笑,他却像得了个元宝,喜不自胜,“给他。”看也不看孟初一,亲自擎着酒杯走下座,递给韶华,“这酒不错,喝一杯?” 葛韶华唇角微抿,冷眼看了眼容蕤。 容蕤相貌偏向于阴柔俊美,屋子光线昏暗,冷眼看去,恍惚间竟有一分容珩的影子。 容珩,容珩……他骗的她好苦! 不,从头至尾他不曾骗她,只是不停的躲着她避着她,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他甚至连骗她都不肯! 他的所有心思所有柔情,都给了孟初一!都给了眼前这个连男人都扮的这么丑的孟初一! 心里猛然一股怒气,泄恨似的抢过酒杯,一口饮尽! 刹那间白皙脸颊上染上薄薄的晕红,她本就生的极美,被那抹晕红一衬,愈发娇艳美丽,眼眸清澈之中带点茫然,透着几分纯真的性感。 太子哈哈大笑,再一杯送上,“好酒量。” 韶华眉头微蹙,却没有拒绝,一杯酒下肚,整个人仿佛懒了几分,手无力托着额头,一副微醺模样。 孟初一定眼看着,微微皱了皱眉。 太子的眼睛,都快黏在葛韶华身上了,就差没流口水。 虽然葛韶华跟她不对付,但彼此同为女人,她可没爱好看一个猪哥对个不谙世事的美女流口水。 她霍然站起,大喝一声,“来!” 容蕤被孟初一的声音吓了一跳,有心发作,又看葛韶华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登时神魂颠倒,也记不起来生气的事了。 以往见葛韶华少,她又常年穿着男装,他只觉得她长的不错而已,那日葛理祭礼上,她一身白纱,冷若冰霜偏又艳若桃李,美,真的美,他阅人无数,却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女子,不仅美在相貌,更美在她眉宇间女儿家少有的英气,把那些软绵绵没力道的女人登时压下去了。 至于葛韶华追逐容珩的传言,更添了他几分兴趣! 容珩这次让他栽了不小的跟头,他就玩儿他的女人,让他好好戴戴绿帽子! 其实他本来是想找那个被容珩金屋藏娇藏在央州的女人的,但不管他怎么查都查不到那个女人的下落,又听见过的人说那女人是个病秧子,十日有七日躺在屋子休息,容色也就中上,并不是什么绝顶人物,恰逢葛韶华的出现,他也就把找那女人的心思抛在脑后了。 容蕤看看微醺的葛韶华,看了眼下属,立刻有人识趣的将他的软榻搬到葛韶华身边,亲自端着酒壶替她斟酒,殷勤的道,“韶华,喝酒。” 韶华斜他一眼,冷道,“想把我灌醉?” “怎么会?”容蕤正色,“我何必?” 葛韶华心里冷冷一笑,看也不看容蕤手上的酒杯,直接抓过酒壶敞口就喝,还未喝完就往地上一砸,酒水飞溅,“还不比,快比!” 容蕤看迷了眼,只觉的她这个动作也洒脱可爱,连声附和,“快快快,还愣着做什么!” 孟初一嘴角微抽,慢慢将纱布裹好手,才抬眼看向对面三个布库,“要不,你们一起来?” 孟初一如今扮的是戏班子班主,瘦小个矮,一副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却大放厥词,立刻惹怒了三个布库,三人中稍矮一点的跳出来,含糊不清的怒道,“你!找死!” 孟初一一笑,往前一步,单手负在身后,傲然道,“既然你一个人,我让你一只手!” 布库气的哇哇大叫,气势汹汹的冲上去,一把按住孟初一的腰,猛地用力,“喝!” 孟初一脸色微变,这个布库的力量确实十分大,大的她差点觉得自己肩胛骨顷刻间已经被压碎了,她忍住痛,猛地一个低身,身体灵活一转转到布库身后,被纱布层层包裹住的拳头猛地击向布库的后腰部位,“汰!” 正在喝酒的葛韶华眼睛猛地一睐,随即嘲讽勾唇。 她当孟初一有什么法子,不过如此。 布库身体动也不动,孟初一那一拳对他来说不过是蚊子叮人,就稍微有些刺痛而已,他哈哈大笑转过身,“你,无能!不痛!” 孟初一暗叫声苦,她没想到这个布库看起来粗粗笨笨,更是皮糙肉厚,她刚才用尽全力砸过去,就是为了让藏在掌心里淬了药的银针刺进他的穴位,要纱布裹手也就是为了隐藏掌心里的银针,没想到费了那么大的劲,对人家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她一个倒仰,灵活脱离布库的控制范围,扭头就跑! 布库哼一声,“想跑,没门!” 他个子高,步伐大,却因为体重缘故有些笨拙,孟初一虽然个子矮,却胜在灵活,两人一前一后开始了追逐战。 角楼不算很大,划给他们两人的圈子更不大,就看着他们两个人在圈子里绕来绕去,众人一开始还看得兴致勃勃,看到后来就觉得眼花了,更别说布库体重过重,跑起来咚咚的响,震的地板也跟着一抖一抖,四周各类摆件也哐当哐当响,吵人的很。 容蕤立刻不悦了,“怎么回事?” 旁边人立刻呵斥,“比就好好比,这么跑算什么!小老儿,不准跑了!” “跑也是体力的一种,为何不准跑。”葛韶华冷冷插口。 看着孟初一像只兔子似的被人追着跑,感觉还不赖。 话音未落,孟初一突然脚步一顿! 她霍然转身! 猛地抬脚 第96章狡诈 一脚狠狠踢出! 正中布库心口! 她用足了十分力气,在旁人看来却不过雕虫小技,至少连声重响都没听见,挺多算给布库挠挠痒。 布库站住,肆意大笑,“雍人,没用!” 其余两个布库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雍人,弱!” “无能!” 他们是荒原上长大的汉子,荒原苦寒,荒原上长大的汉子心性彪悍,骨子里其实是很瞧不起大雍百姓的,若不是家里遭了灾,活不下去了,否则才不会成为容蕤的布库。 但他们忘了,这里是大雍,他们身前的都是大雍人,还有一位大雍的储君! 空气立刻凝滞起来,仿佛带上了森森的寒意! 容蕤眼光骤冷,慢慢抚上自己左手的墨玉戒指,神情森森,熟识他的人都明白,他已经动了真怒! 三个布库可恶,戏班子班主也可恶,说起大话一套一套的,也是个不中用的,不给他长脸,都该杀! 他唇微动,就要开口! 轰! 一声巨响! 刚才还在放肆大笑的布库轰然倒地,仿佛一座小山,重重到地,带起一层灰! 众人齐齐抽气,扶住自己差点脱臼了下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人不是还在大笑么,怎么转眼间就倒了,倒了也就倒了,怎么倒了就爬不起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 葛韶华定定看了眼倒在地上不动弹的布库,冷冷一笑,低头又喝了一口酒。 孟初一掌中藏了针,针上应该是淬了药,之前一拳打中布库后背,针也刺进了他的穴位,但荒原人皮糙肉厚血脉异乎常人,针上淬着的药一时间对他没什么用处,所以孟初一带着他满场跑,跑着跑着血脉涌动,药力自然而然的发散,刚才孟初一暴起踢人,看似凶猛,实际上是看准了布库身形踉跄,给他添上最后一根压垮他的稻草。 狡诈的女人。 真不知道容珩到底看中了她什么…… 她怔了怔,突然听到两声怒吼,抬头一看,脸色微变! 场边站着的两个布库同时朝孟初一冲了过去! 太子的三个布库都是重金寻来,名为布库,身手却不错,再加上皮糙肉厚耐敲打,实在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就算是她,同时应付三个,也多少有些吃力。 孟初一可半点武都不会! 不待见她是一回事,她也不想看着她被人当着她的面被人揍死! 她拳头一握,就要起身,耳边突然传进一线细细的声音,“再等等。” 那声音不像是在耳边发出的,而是直接传进她的脑里的! 声音十分熟悉! 她身体蓦然一僵,不可置信的抬眼! 是……他! 这边葛韶华骇然莫名,场中孟初一却叫苦不迭,险之又险的避开一个布库的拳头! 这三个布库都不是好招惹的人物,对付一个都已经让她快要耗费完全身的力气,更不用说两个齐上!刚才她虽然问人家要不要两个一起上,可那只不过是挑衅,激的他们乱了心神,可没让他们真的一起上! 娘嘞,要人命了! 她一个打滚,匆忙之中看了眼葛韶华,葛韶华胡编乱造说她会摔跤,编的好玩,却也应该不想她被人揍死来着。 抬头定睛一看,差点呕出一口血! 韶华郡主不知道在发什么怔,两腮酡红,眼神震惊里含着些微羞涩婉转,活似看见了情人,一副思春模样! 关键时刻,她竟然思春! 有没有搞错! 看来郡主娘娘是靠不住了,孟初一默默的一口心口血吞回去,踉跄着滚了两圈,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侍卫腰间长刀,蓦然一亮!她猛地一个翻身,试图在两个布库反应过来赶过去,却没想到刚下场的两个布库脑子比刚才那个灵活不少,其中一人大喝一声,一拳狠狠击过来! 一拳直扑孟初一的心口,来势汹汹,势若千钧! 这一拳下去,非死即残! 但此时根本躲闪不及,她身手再灵活,也不会武! 孟初一眸光一闪,眼角余光扫见另外一个守在她侧后方的布库,猛地往下一蹲! 蹲的还不够低!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以那个角度,布库一拳正好可以砸上孟初一的脸。若是一拳砸上了脸,该有多痛啊! 她是疯了么! 孟初一眼里射出孤狼似的冷冽光芒,也不闪避布库的拳头,只是用尽全身力量后腰蓦然一提,双腿悬空猛的踢向前方布库的肩膀! 砰! 果不其然,布库一拳,狠狠击中她的左脸颊! 孟初一眼也不眨,一脚猛地用力,再借着击在她脸上那拳的力量,整个人在半空中一个翻滚,大喝一声,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扭一提,靠的近的人,隐约听见她腰间一声咯噔轻响! 响音还未落下,她已像个猴子一般跃上侧后方那个布库的后背,裹着的双手猛地一提,狠狠捶向那人的太阳穴! 谁都知道,太阳穴是人体最要紧的穴道,更是最脆弱的地方! 砰! 一声重响! 被她骑在身下的布库猝不及防遭受重击,身体一僵,轰的一声,重重倒地! 即使倒地,眼睛也睁的极大,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没想到,在场众人更加没想到! 挨打,起跳,借力,跳跃,拳击,说起来简单,但每一步都需要妙到巅峰的计算能力,可刚才那一幕完全是电光火石,旁人还没有看清,她的所有动作已经做完了,凶狠而犀利,利落的没有半点累赘! 葛韶华霍然站起,不可思议的看着场中那一幕,眼里全是震惊! 她没想到孟初一的反应会这么快! 她刚才其实已经准备出手了,但她根本赶不上孟初一的反应速度! 震惊之后随即又是惘然,抬眼看了眼虚无的屋顶,他是不是料定她能应付,才让她不要出手的,用事实告诉她,他看中的人那般优秀……她怆然一笑,抓起一壶酒,将一壶酒喝的干干净净! “二哥!”剩下的一个布库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布库,红了眼,狠戾瞪向孟初一,“我杀了你!” 孟初一撑着地勉力撑起身,腰间登时传来一阵锥心刺痛,不由苦笑。 恐怕这次,她真的要把自己的命玩没了! “我杀了你!” 布库一拳狠狠捶过来 第97章奢望 布库一拳狠狠捣出,直击孟初一的头顶! 拳头带动着风,风声凛冽,让人不寒而栗! “住手!” 耳边传来葛韶华一声厉呼,郡主娘娘总算停止思春,美妙而轻盈的扑过来! 可惜,她清醒的过慢,以孟初一精锐而准确的判断,葛韶华要想赶在这一拳下来之前阻止,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孟初一克制住闭眼的冲动,定定看着他,眼底掠过一抹狠辣光芒,一扯手上绷带,指间什么物事激射而出! 他不仁她不义,若是死了,也要拖个垫背的! 砰! 一声响,不像是拳头重击颅骨的重响,轻轻的,像是竹扇点上手臂,温柔而缱绻。 砰! 又一声响,仿佛小山轰然落了地,掀起一地的灰,再也不动弹了! “殿下,可否看在我的面上,放他一条生路?” 低沉优雅的男音慢慢响起。 一支长箫翠如碧玉,月白色衣袂如画,容色皎皎,眸光璀璨,气质却出尘优雅,愈发显得来人俊美出众,恍若谪仙。 已经掠到半空中的葛韶华怔怔看着来人,气一泻,栽倒在地。 容蕤微微睐眼,脸上阴沉薄怒,“容珩!” 来人赫然正是容珩! 刚才电光火石间,他飞掠而至,先以一支长箫轻松阻住布库的拳头,再一使力,便将那小山一样的布库掀翻在地,动作轻松而优雅,仿佛掀翻的不过是只不起眼的蚊子。 他一笑,凤眸微挑,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孟初一,燕儿早就扶起了她,即使有燕儿扶着,她身形依旧有些踉跄,左脸红肿变形,早就看不出原来模样,唇角有些暗血,应该是受了内伤。 她竟然伤成这样! 若不是他及时赶来,她是不是要命丧于此? 眸里瞬间掠过一道冷芒! 孟初一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对他微不可及的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无事,只是一不留神扯到左脸颊,痛的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容珩眸光陡然柔软下去,仿佛蕴着春水,全是关切。 孟初一又一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再关切下去,就要露馅了。 容珩无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抬眼看向容蕤时眸光已经变得倨傲而冷淡,冷声道,“殿下,他好歹也是我大雍子民,您看着一个荒人置他于死地,未免有些过了。” 容蕤脸色一沉。 虽然这三个布库是他的人,但眼看着荒人欺负大雍人,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他也不是存心,虽然他之前恼怒孟初一不给他长脸,刚才没有开口,完全是他没有反应过来,并不是有意如此。容珩这么一说,倒显得他不分善恶,失了储君的风度。 他容珩不过是个亲王,这么跟他说话,根本没将他放在眼底! 容蕤微怒,重重哼了声,重又坐回软榻上,冷声道,“谁说他们是荒原人,自从他们投入我门下,便是我门下走狗,就是我大雍的走狗,跟荒原有什么关系?走狗相争,我何必在意?” 话一出口,跟在他身边的人脸色都微微怪异起来。 但凡是人,无论是什么身份,且不提荣华富贵,活在世上都想要活下去,就算投身为奴没了脸面,命还是要的,若哪一日他们也成为主子口中的走狗,岂不是也只有死路一条。 再看看狼狈不堪的孟初一,众人眼底立刻多了些兔死狐悲的悲哀,但这份悲哀是万不可表露出来的,太子心狠,一有异动,就会死无葬生之地。 他们不敢,有人却敢! 三个布库,两个摔倒在地一动不动,看不出生死,倒是第一个跟孟初一比试的布库还尚有几分理智,一听这话立刻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双眼喷火,狠狠瞪着容蕤,“荒原人!我们!不是!狗!” 容蕤脸色微变,扫一眼似笑非笑的容珩,脸面立刻有些挂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放肆!来人!给我拖下去!” 一拖下去,就是个死。 众人心里明白,跟着他也有一些时日的布库也明白,再回头看看身边两个一动不动,应该是死了的兄弟,他的心里登时涌出一股绝望。 千辛万苦逃出荒原,本以为可以挣得钱粮回家,没想到,全死了! 两个侍卫上来拖人,布库茫然睁大了眼,失魂落魄的任着他们拖狗一样的拖起来,站起刹那,他突然大吼一声,猛地拔过一个侍卫腰间的长刀,红着双眼,疯一般往容蕤扑过去! “杀了你!” 容蕤骇然变色,尖叫,“护驾!护驾!” 这一变故来的仓促,众人一时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眼看着那个布库已经扑到容蕤跟前,长刀已在吓的失声的容蕤头顶,闪着嗜血寒芒! “主子!” 斜里突然一声厉呼,一个人如猛虎一般扑到长刀与容蕤之间,刺的一声响,长刀已经狠狠砍入他的肩膀,力气大的几乎要将他的肩膀劈开,刹那鲜血迸溅! 瞬时间,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几个侍卫急掠上前,手起刀落,布库身上已经多了几个血窟窿! 濒死一刻,他居然还有力气,一脚踢开容蕤身前挡着的人,再抬起刀直直往容蕤劈过去! 容蕤骇然之下,下意识一偏头,眼帘里掠过一抹柔软的衣料,定睛一看,韶华近在咫尺,慌忙大叫,“韶华,救我!” 葛韶华指尖微颤,却在此时,抬头。 看向容珩。 眸光凄然。 她喝了不少酒,应该早已醉了,这一刻的心思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知道,她不出手,太子死,他少了一个劲敌,她出手,太子不死,他必然多上许多麻烦! 她也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凝在孟初一身上,从他进屋到现在,没有看她一眼。 他刚才传音入耳时说的清楚明了,他不让她救,因为他要救,他要英雄救美,好让孟初一的所有心思都系在他身上! 可算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期待,期待他能看她一眼! 看她一眼。 就算……就算他只是骗骗她,她也甘愿! 昏暗的光线下,少女眼眸黑白分明,情绪明白而透明,藏着仓皇,惶恐,犹豫,还有一丝热烈的期盼。 孟初一看的分明,突然觉得心酸。 她想起见到韶华的第一眼。 年轻,气盛,热烈,像是一朵还未完全盛开的花,不知愁滋味,不知胆怯与畏惧,胆大包天的就闯进男人的寝室,美好热烈的让人转不开眼。 可什么时候,她还不曾绽放,就仿佛已经凋谢了。 不,不算是凋谢,她尤在等待,等待心里的那个人,替她遮起风雨。 容珩一语不发,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又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白衫皎洁如月,雅致而华丽,不染一点尘埃。 可白衫下的那颗心,是不是也是一层不染,没有丝毫算计与筹谋? 他简简单单一句话,挑动太子大怒,布库赴死,韶华被迫做出抉择,如果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那眼前这个人心机之深,让人骇然! 孟初一定定看一眼容珩,再看看眼巴巴的韶华,抿了抿唇,心里不由微微不忍,下意识就要开口。 衣袖被人猛地一扯! 燕儿白着脸看着她,眼神乞怜。 孟初一怔了怔,扭头看向容珩。 容珩双手负在身后,从她的角度清晰可见他手掌青白,是一种极不寻常的青白,而且仔细一看,还能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把手负在身后,也是怕给别人发现吧。 孟初一蓦地咬牙,微微吸了一口气,狠心装作看不见韶华的眼神! 她不是完人,就算他心机深沉又如何,亲疏有别,她不能为了韶华一个人,把自己这边三个人都折进去! 不是真心的允诺,不过是场欺骗,韶华这姑娘已经够可怜了,何必用血淋淋的事实在她伤口上再添上一道伤痕?况且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资格替容珩做决定。 韶华猛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眼神寂寥空茫,还有些……告别的意思。 孟初一心口猛地一紧!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她下意识抢前一步,“韶华……” 迟了! 葛韶华身体突然往前一倾,空手夺过布库手里白刃,白刃刃尖轻妙一挥,轻轻的,狠辣的,却异常准确的,划破布库的咽喉! 刃尖划破皮肤的声音,轻而浅,在韶华耳里却仿佛一声惊雷,脸上猛地一热,她睁眼一看,正好对上布库睁大了的眼。 这个时候,她恍惚的想,原来人的血,是热的…… 轰一声,布库再也无力支持,轰然倒地,就算是死眼睛也睁的大大的,死不瞑目! 立刻有人将布库的尸体拖下去,如果不是一地狼藉满地鲜血,让人恍惚以为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葛韶华望着满地的血,怔怔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身后突然传来容蕤撕心裂肺的惨呼,“我的脸!杀了他!杀光他们!” 韶华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一场噩梦里陡然清醒过来,再看看自己手上还拿着沾着血的白刃,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下意识就要丢开手,手还未完全松开,她蓦然握紧手,将那把刀紧紧握在手里。 她下意识侧头,凄然而绝望的看了眼容珩。 容珩黑眸深深,似乎也有些动容,却依旧一句话都没说。 葛韶华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都这个时候了,她的手都不再干净了,为什么还奢望他回眸的温柔?##### 第98章她的命 葛韶华怆然一笑,转向容蕤的方向,抬起刀,慢慢舔去刀上鲜血。 稍显苍白的唇瓣被血染成血红的妖艳色泽,眸光空散,狼狈之中,却有一种妖艳至极的美感。 “没事了。”她轻轻的道,“殿下。” 容蕤捂着脸,手指间还在往外渗血,抬眼一看妖艳到诡秘的葛韶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随即又像是见了救星,一把扣住葛韶华的肩膀,“韶华!多亏有你!我要赏你!重重赏你!” 韶华轻轻一笑,笑容不进眼底。 “好啊,我现在就要你的赏。” “什么?” “我要她的命!” 韶华抬手,指住孟初一! 孟初一一怔,她不明白为什么韶华在仓促之间就做了这个向太子投诚的决定,原该愤怒或者警惕的,但亲眼看着如花一般的少女凋零如斯,心里只是悲凉。 眼前衣袂微动,刚才一直默然无语的容珩挡在了她面前,冷声道,“他不过是个寻常升斗小民,又不曾犯王法,何以轻践生死?”眸光深深,看定韶华,“郡主尊贵,却也不能随意决定他人生死。” “我为什么不可以?”韶华怆然一笑,蓦地挥掌,桌案上的酒盏杯盘全部扫落在地,哐当数声跌的粉碎,“我处处隐忍,事事退让,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你把我当傻子一样利用,是我葛家家破人亡,是我注定要孤零一生!容珩!你让开!你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容珩眉头微跳,黑眸里掠过一抹狐疑惊异,随即掩了下去,字斟句酌,“郡主,是我对你不起,与她没有关系。” 韶华身体一颤,茫然微笑,“你真的承认了……”她本来还有一分疑惑,疑惑他不至于那般无耻,如今听他承认,眼泪终于落下,迅速滴落尘埃,她喃喃道,“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你明知道你那样说会伤了我,你却为了她,一点也不顾。” 容珩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孟初一心口一跳,突然有些不安。 直觉告诉她,容珩似乎说错了什么要紧的话,只是她也不知道前因后果,无从分辨到底是哪一句。虽然分辨不出哪一句,从韶华的表现来看,似乎被伤的彻底。 她本就已经心死,如今应该是彻底绝望了。 果然,韶华猛地仰头大笑,笑的撕心裂肺,比哭还难听上几分,就连容蕤都有些受不了想要叫她住口时,她笑声猛停,纤指一挥,直指容珩,厉声道,“容珩!我本以为你正人君子,爱你想你,原来你也不过是个龌蹉男人!你根本配不上我!” 蓦然转身,抬眼定定看向容蕤,一字一句,声音仿佛带着血腥气。 “殿下,你可要我?” 容珩目光一锐,疾声阻止,“韶华!” 韶华帮了太子,向太子投诚是一回事,委身于他是另外一回事! 容蕤今年虽然不足三十,性好鱼色,又有些见不得人的怪癖,这些年太子府里秘密处置到的无辜女子,恐怕早就尸骨成山。 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韶华! 韶华却看也不看他,定定看着容蕤,尖声道,“你若帮我杀了这三人,我韶华在此对天起誓,从此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人,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容蕤眼睛陡亮,目中垂涎之色大盛! 且不说韶华艳冠群芳,是难得的大美人,容珩又已与他撕破了脸皮,势如水火,他早就想杀他了。 只不过…… 他抬头看了眼面色不愉的容珩,微微蹙眉。 他虽然不算聪明,也不是脑袋空空的草包,杀了孟初一甚至燕儿都无所谓,容珩到底是大雍亲王,身份贵重,就算他想杀,也不得不顾及他雍王的身份,况且容珩虽然悠游风流,幼年却是由镇国长公主启蒙,身手不凡,不是……那么好杀的。 心思转了转,眼底亮芒也淡了淡,他看了眼韶华,却又心痒难耐。 美,真的美。 这种时候,她眉目煞厉,愈发美的惊心动魄。 好不容易等到她首肯,若是错失了这个机会,也太可惜了些。 一时间愁肠百结,容蕤眼珠子转了几圈,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旁边却有人悄悄凑了过来,轻声道,“爷,您的伤势不轻,要不,奴才扶您下去休息吧。” 凑过来的是三德子,刚才也是他不要命似的替容蕤挡了一刀,伤口刚刚裹好,肩膀上还在渗着血。 容蕤微楞,下意识抚了抚脸。 他刚才确实伤了脸,伤口不是很深,他到底是男子,这些痛也还能忍耐,况且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里什么疗伤圣药没有,不出几日便能复原了。 这个时候,提这个做什么? 三德子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凑到容蕤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 容蕤楞了楞,眼睛骤亮,用力一拍三德子的肩膀,“好奴才!” 三德子闷哼了声,额头上痛的全是冷汗,容蕤那一巴掌,正好拍中了他的伤口! 容蕤咳了声,转头看向韶华,正义凛然,“胡说八道,同室操戈兄弟相残,本太子可万万不能做的,我怎么可能是这等心狠手辣的人?” 孟初一嘴抽了抽,忍住撇嘴的冲动,微微不屑! 表演浮夸,痕迹太重,堂堂太子,演戏都不会,差评! 韶华没想到容蕤会反对,楞了楞,当真了,“殿下……” “我的脸……”容蕤哎呦一声捂住脸,“韶华,我先去包裹一下伤口,你与四弟或许有些误会,这样罢,你们在这里坐坐,我留些人给你,也好好好保护雍王,他若是伤在我的手里,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殿下……” 容蕤早就打定主意了,说走就走,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就急匆匆的走了,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韶华茫然看着被人簇拥离开的容蕤,半晌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发怔。 容蕤一走,刚才还稍显拥挤的屋子立刻空旷起来,只剩下他们四个人而已。 “哧。” 一声轻笑。 葛韶华一惊,立刻转头,见笑的是孟初一,表情立刻冷了下去,“你笑什么?” 孟初一抬眼看了看外面,她进来时外面不过两个守卫,如今外面陡然多了两三倍的人手,隔着窗户都能看见时不时往内窥探的人,明儿保护,实则监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恐怕现在只有葛韶华不知道了。 看她刚才喊打喊杀,也是一副聪明相,怎么这么明白浅显的道理都不明? 她摇摇头,不小心扯到脸颊上的伤口,痛的她倒抽一口凉气,早就不听使唤的腰也跟着凑起了热闹,痛的她直冒冷汗,有燕儿扶着都觉得痛的厉害,干脆往地上一坐,靠着墙壁,看着葛韶华笑。 葛韶华被她笑的心头火起,蓦然举刀,刀刃直直指向孟初一,“你笑什么!” 容珩身形一闪,挡在孟初一面前,面色沉了下来,“郡主,您请自重。” “你!”葛韶华心口刺痛,明明她都已经下了决心,为何看见他这副模样,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孟初一叹了口气,望了眼窗外,窗外‘保护’的人实在是太多,有些话还是不能说。这里是容蕤的地盘,若是传扬出去,他们三个还是只有一个死。 她伸手,扯扯容珩的袍角,“没事,我应付的了。” 容珩侧头看她,清俊的眉头微蹙,却没有让开。 孟初一一笑,却是朝着燕儿说话,“燕儿,还不请你们爷坐下歇息,刚才那位爷不都说是误会了么,有误会就坐下解决。” 燕儿怔了怔,面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立刻扶住容珩胳膊,“爷,我扶您下去休息。” 容珩不动,只定定看着孟初一,黑眸之中全是凝重。 孟初一心里滑过一抹暖流,软了声音,“我真的没事,郡主娘娘要是想杀我,我早就死了不止一次了。” 容珩神色微动,似乎有些动容。 燕儿乞怜抬头,“爷!” 容珩定定看向孟初一,“你……”想问什么,终究没有问出口,轻轻颌首,“我明白了。” 燕儿一喜,立刻扶着他走向软椅,虽然背对着那边,燕儿依旧能感觉的到韶华怔怔的目光,她下意识侧头看了眼坐在地上脸肿的像猪头狼狈的像乞丐的孟初一,心口不由一涩,多少能体味到韶华郡主如今的心情。 她与她,同病相怜,却怨不了天怨不了地,只能怨自己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韶华怔怔的看着被燕儿扶到一边坐下的容珩,目光惊疑。 旁人不知道,她却知道他的身手不凡,甚至远胜被称为大雍第一高手的献王,只是他一直韬光隐晦,很少有人知道这些而已,什么时候,他也需要婢女扶持了?还是说,他身上其实藏着伤? 一想到这个,她一惊,下意识就往那边走,脚步刚抬,又硬生生的压下,一股怨恨压抑不住的上涌! 他都已经受伤了,孟初一有什么资格,让他负着伤还来救她! 他这样薄情,她为何还忍不住念着他! 霍然转身,衣袂微扬,手腕猛地递出去! 刀刃直指孟初一眉心! 容珩霍然站起! “你就这么想陪太子睡觉?” 孟初一厉声一喝,仿佛没看见那把还沾着血的刀刃,眼神犀利冷静,仿佛一把尖刀,直刺韶华内心深处! “你也不嫌脏!” 韶华眉心微颤,刀刃微微一晃。 孟初一舒了口气! 好险 第99章我甘愿 “你知道太子为什么要离开?” 孟初一凛然看向葛韶华,神色冰冷,却偷偷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现在全身上下都在痛,如果可以,她真的可以仰面睡倒。 报仇果然是件麻烦事! 但想着三日后某位太子殿下的表情,还是很爽啊。 想着可以预期发生的事,孟初一抑郁的心情总算缓解了稍许,看向葛韶华的神色却更厉,“被人当刀子使,还不自知,你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父亲!” 有些人脑袋是榆木疙瘩,好好说话,不如疾言厉色来的有用! 果然,葛韶华眉心微颤,疾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纪王爷虽然背弃了你的母亲,但临终之时,眼里心里确确实实只有你一个女儿,最后一眼,看的都是你,他情愿不要自己的命也要保住你,无非是想你平平安安,你却主动往那个火堆里跳,日后午夜梦回,你真不怕看见他在下面落泪?” 韶华手心一抖,手中长刀也跟着抖了抖。 孟初一嘴角一抽,微不可见的往后仰了仰,生怕这位激动之下错手伤了人。 韶华之前已经从跟着葛理下云台山的府卫那里听说了一切,但府卫们都是男子,又是习武之人,说起话平铺直叙,同样说的事实,哪里有孟初一这般慷慨激昂入情入理充满渲染力,短短几句话,她竟仿佛看到父亲临终之前的眼神,眼眶不由自主微微发红。 当时说的再狠再绝情,他们父女也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骨肉血脉,割舍不掉。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容珩,颤声道,“是……真的吗?” 孟初一轻轻叹了口气,也看向容珩。 容珩俊美脸上微微古怪,沉默一瞬,慢慢点头。 葛韶华面色一白,眼眶已经红了。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再接再厉,“你知不知道太子刚才什么意思?” 葛韶华茫然抬头,眼神无辜而空茫,活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让孟初一陡然觉得自己像是在诱哄猎物上钩的猎人,以强凛弱,完全没道德…… 她汗了汗,咳了声,继续忽悠,“太子是储君,是容珩的兄长,论公论私,他如果直接动手,容珩死的无声无息还好,但万一事发,他谋害亲弟不忠不义,储君之位自然难保,即使再觊觎你的美貌,风险这么大,他也是万万不可能做的,但他不可以做,你却可以。” 葛韶华双眸微睁,霍然醒悟过来,喃声道,“他是想让我杀了你们?” 孟初一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候才领悟过来,这位郡主娘娘反应真慢。 容珩颌首,淡然接口,“他不能动手,你能动手,他不在现场,到时候说起来,也顶多一个救护不力的罪责。” “可、可是他……”葛韶华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刺杀亲王死罪一条,你这样一个大美人,他还没沾上手就死掉,岂不可惜?”孟初一不客气的道,“你如果真这样想,未免太蠢了!” 韶华一窒,孟初一说的虽然直白,确实是说中了她的心思。 孟初一摇摇头,不知是叹她天真,还是叹她愚蠢。 “你可是纪王唯一的女儿,众所周知纪王死的蹊跷,为了平息声音,就算犯了滔天大罪,陛下怎么可能让你死?就算判了死罪,大不了找个人顶上去,若是活罪,更可以找人顶替,到时候容蕤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又没地方去,可不是只能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么?”顿了顿,她又道,“况且你如果能得手,就是替他解决了心腹之患,如果不是不能,他也吃不了亏。” 韶华如遭电击,手上长刀哐当落地! 她从小虽不是养在深闺,却也是在纪王全心全意的呵护下长大,除了纪王暴猝王府离散,她之前经历最大的坎不过是示爱容珩屡遭拒绝而已,对人心黑暗世事复杂全然无知,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心机深沉心冷意冷,在真正的狠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孟初一望着面色惨白的韶华,狠了狠心,继续道,“你自以为天香国色身份尊贵,事实上,自从葛理暴毙那一日,你就已经成了天涯孤女,如今的你,在有心人眼底,不过是个上好的玩物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顿了顿,她沉声道,“女人生来弱势,尤其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里,如果不想成为男人手中的傀儡玩物,就得认清自己的身份,更不能将筹码压在男人身上,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近乎诛心的残忍话语让韶华身体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消失殆尽,软倒在地! 孟初一轻轻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同情多些还是羡慕多些。 同情她的天真,也羡慕她的天真。 她的天真,是由人为苦心保护而成,不管她日后如何慢慢褪去天真懵懂,那段无忧无虑不用勾心斗角的日子,一定是她人生里最值得安慰的时光。 一道悠悠的目光扫过来,她抬头一看,正好对上容珩的眼! 凤眸深深,沉敛如墨,平静的仿佛激荡不起丝毫的涟漪,此刻却微微浮动,仿佛是有些震惊她的话。 她淡淡笑了笑,收回视线! 她本就是自血雨腥风挣扎而出的人,就算这段时间再如何惫懒,骨子里还是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望了眼已经被她打击的失魂落魄的葛韶华,她扶着墙壁站起身,顺手取过地上的长刀,走到窗下往外看。 黎明尚未到来,夜黑如墨,正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辰光。 角楼下方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全部熄灭了,一眼望去,黑洞洞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有眼力惊人的人,才能自漆黑里看出鬼祟的身影,无声无息掠过黑暗,直入角楼四周。 孟初一眸色冰冷。 来人之多,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 她忍不住摇头,“看来某人做人够失败,招的堂堂储君如此大动干戈,这架势,恨不能把我们碎尸万段。你说,如果我们现在跳出去与某人划清界限,太子殿下会不会开恩放人?” 走到她身边的容珩闻言,不由一笑。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开玩笑,这等魄力,远超过寻常男子。 他难得起了玩心,认真的道,“或许太子殿下会饶我们一条全尸。” “全尸还不如碎尸万段,碎尸万段好歹占地面积还广些,收拾起来也比较麻烦,绝不便宜了他们。”孟初一煞有其事的道。 他莞尔一笑,“说的也是。” 一脸紧张的燕儿走到窗口,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呆了呆,看向孟初一他们的眼神染上些微复杂。 相比较她的紧张,他们轻松自在的仿佛根本没看到即将来临的危险,两人站在一起,自成一个世界,谢绝了旁人的参与。 这就是差别么? 心口一涩,她勉强笑了笑,插口道,“姑娘,先生,我刚才已经以讯号通知了我们的人,他们马上就能赶到,到时我们就能脱险。” “不能先动。” “不能动。”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随即互看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出淡淡笑意与欣赏。 燕儿一愣。 孟初一看了燕儿一眼,“太子不动,我们也不能动,你手下的人更不能动,否则失了先机,反而被动。日后追究起来,他们大可以说是我们动手在先。” “太子心浮气躁,恐怕等不了多长时间。”他冷静接口,“郡主不过是个幌子,无论她动手不动手,罪名都在她的身上。但这件事必须要做的隐秘,所以天亮之前,他一定会动手。” “所以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比比,谁更有耐心。”孟初一望着窗外,目光悠悠,带着冷意,“他既然不仁,别怪我手黑。” “说的极是。” 两人同时转头,看了眼对方,都微微一笑,自有默契。 燕儿怔怔看着相视而笑的男女,眼神微黯,勉强笑了笑,“那我这就去安排。”眼角余光扫见软倒在地还没有自打击中清醒过来的葛韶华,轻轻叹了口气,果断转身。 郡主娘娘就是前车之鉴,虽然她的身份不如她高贵,却比她懂得自知之明。 孟初一没在意燕儿,眉头紧锁的望着窗外,盘算着该如何进退,脸颊上突然微微一凉,像是什么抚上脸颊。 她一惊,下意识退后一步,警惕抬眼! 容珩的手顿在半空中,手里握着一方素净的白色帕子,帕子微湿。 孟初一略略尴尬了下,反应也快,迅速接过帕子,侧头看他一眼,突然一笑,“多谢。” 她没说谢什么,他却了然。 谢他无畏重义,愿意为她冒险。 谢他包容大度,容忍她不惜冒险点醒一个傻女孩。 彼此心知肚明,其实刚才完全有办法制住葛韶华,孟初一却选择了最危险的一个办法,以身犯险,就是为了点醒葛韶华。 她在冒险,何尝不是他们一起冒险,太子随时有可能暴起伤人,他们却将这重要的时间差用来向葛韶华解释其中厉害。 容珩定定看她,轻轻一笑,眸光柔软而怜惜,为她的面冷心善,也为她的独立坚强。 显而易见,她劝韶华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处事准则,到底是多少磨难,才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不得不坚强独立? 他轻轻喟叹了声,为她不舍,也自己因为她而起的不舍。 这些年,他已经看惯世态炎凉人生百态,冷心冷意,却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重拾起早已逝去的柔软。 福兮? 祸兮? 他无声轻叹。 “不必谢,我甘愿。”##### 第100章献王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仿佛蕴着什么复杂的意蕴,让人心口不由自主的一悸! 孟初一目光微闪,随即一笑,“就算你甘愿,这次人情我也是欠定了。” 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的,将重硕硕的情意变成了人情。 他眸色微深,浮过一抹坚毅,不允许她再这么轻巧避过去。 “帕子上浸了药水,能止血化瘀,也能洗掉你脸上的药物,人皮面具做的再好,到底是药物,你脸上表皮有破损,渗入皮肤就不好了。”他轻轻一顿,微笑道,“经验之谈。” 最后四个字微微加重,仿佛带着千斤之重,不容忽视! 孟初一握着帕子的手一顿,不由抬眼! 他的意思是…… 容珩温和一笑,黑眸深深,却透着让人心悸的华彩。 “初一,等这桩事了了,你能不能陪我看出戏,我这辈子,还没有好好的看过一场戏。”他定定看她,“藏在各式各样的面具后面久了,也希望哪一日,能光明正大的,与欢喜的人,共享人生温暖。” 孟初一心口一颤,有些不知所措。 他说的含蓄却直白,让她有些慌。 她在组织里,一心埋头于实验室,除了伙伴,鲜少有人靠近她,更没有男子对她说过这些。 望着眼前男子,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张脸的主人肆意飞扬,眼波流转间全是霸道,哪里有眼前之人的温润沉静。 若是那人,她完全可以一巴掌拍飞,反正他皮糙肉厚无所谓,但眼前这人慎重捧上的情感,她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是心动,只是烦恼如何婉拒,才能不让彼此不那么尴尬。 她微微定了定神,慢慢的道,“我恐怕……”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不需要你现在回答,我也不想听你再拒绝一次,我只等你的应允。” 明明是霸道的话,说的却还是温润如水,让人心思不由微软,竟有些不忍拒绝。 可若不拒绝,又与她的本心不符。 她叹了口气,“慕容……” “你明知道,我不是慕容言。”他看定她。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孟初一唇角微勾,勾起浅浅笑容,“既然这样,我唤你苏先生吧。” 他眸光微动,虽然明知她已经定定看过去,忍不住低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人的相貌可以变化,体态骨骼却改不了,我恰好在这方面有稍许研究。”孟初一笑了笑,没说自己第一次在红袖招见到他时就明白他根本不是慕容言,至于之后容珩的暗示,燕儿掩饰不住的关切,不过是让她更确定自己的判断而已。 他一震,眸里掩不住的吃惊,喃喃道,“以骨骼辩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异常困难,人体骨骼不像人的相貌那样容易分辨,要通过细微的差别辨认出一个人,需要的不止一年两年的基础功,我之前也听说过有人可以以骨骼辨人,但那些人不是名医就是仵作,而且年岁都极大了。你今年不过十七岁,怎么会这种本事?” 孟初一笑了笑,没说话。 如果谁有她热爱手术刀的怪癖,再加上各类名医传教,源源不断供她解剖的尸体,再蠢钝的人也是能看得出来的。 不过,这个原因不太方便说。 她不回答,他也没有追问,神色一正,道,“初一,这个奇技,千万不可告诉别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试想想,一个人可以看破任何人伪装,若是传扬出去,只会招来有心人的窥视! 孟初一心里滑过一阵暖流,“苏……” “近雪。”他突然温声打断她的话,“我字近雪。” 近雪,近雪……冰雪冷寒,不管是近似,还是靠近,总让人不由自主心口微凛,只觉得寒冷。 与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 她忍不住摇头,“不太像你。” “家中长辈希望不因人间温暖,坠了凌云之志。”他淡淡的答,眸里一瞬复杂情绪,随即湮灭。 孟初一怔了怔。 名字是一个孩子来到世间得到的第一份礼物,所以总是蕴着各种温暖如意,哪里有这样的长辈,一出生便希望孩子一生近雪苦寒,只为了所谓的凌云之志? 心里似乎隐隐浮过什么念头,转瞬即逝,她刚想抓住,他突然轻轻一喝。 “来了。” …… 千里之外,京都城中,夜黑如墨! 一阵马蹄声突然打破夜之沉寂,疾如暴雨,势若惊雷,数骑黑色铁骑呈尖刀阵型自长街街头席卷而来,踏的青石板道咚咚作响,仿佛大地都跟着颤动起来。 马群快到一处府衙前,当先那匹骏马上的骑士猛地一勒缰绳,他一动,身后骑士也跟着勒缰,骏马与骑士身上肌肉齐齐一鼓,齐声一顿,狂驰中的骏马瞬间静止,没有一点累赘! 闻声出来的管事歆羡的看着这批人,大雍尚武,他是雍王府的门房,也算见多识广,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一群人当属大雍的精英铁军,献王亲卫,果然不同凡响! 马阵静止,当先那人动作却不停,一踩脚蹬,铁黑色的大氅翻飞而起,隐约露出大氅下的银色铁甲,转瞬间人已下马,大步走到门前。 昏黄的灯火下,来人五官线条极硬,目光锋利似铁,一举一动间俱是铁血军人的利落果敢,不怒而威! 管事慌忙迎上来,恭恭敬敬的打了个揖,“见过献王殿下。” 容煜野看着面前形容恭敬的管事,目光一闪。 他虽然常常不在京城,却也知道此人是雍王府里的二管事,地位仅次雍王府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扶大管事,苏扶时常不在,雍王府中各项事宜一般都是由这位二管事代为打理的。 深更半夜,他在此相侯,可见四哥早知他会来。 “四哥可在?” 声音冷硬,如他给人的印象一般,一字一句干净利落,隐约间仿佛带着烽火气息。 二管事目光微动,瞟了眼长街上那些肃然而立一动不动的骑兵,恭恭敬敬的道,“主子在书房。” 献王是六皇子,却也是大雍皇子之中唯一允许带兵的皇子,正如他的姓名一般,其余皇子都是名字都是单字,只有他在煜字之后多加了一个野字,全因他的母妃德妃是迦南国的镇国公主,迦南国虽然地小,却也是一国,南临南越北靠北越,地势极为重要,一国之地当做陪嫁一同归入大雍,唯一条件就是德妃所生皇子由迦南国前国主亲自教养,成年之后必须驻守迦南,抵御南越北越。 所以,献王身份贵重且特殊,尊贵之余,其实也变相的剥除了他继承大雍的可能性。 大雍尚武,如果不是献王这一复杂的身世,光以他彪悍战功与性情,实在是众人心目中最好的继承者。 可惜时也运也。 二管事一边领着献王去书房,眼角余光瞟着身后龙行虎步的献王,不由暗自唏嘘。走到一个院落前,他一躬身,“殿下,主子在里面,小人不进去了,这就为您的亲卫准备食宿。” “不必。”容煜野淡声道,“我马上就走。” 二管事楞了楞,下意识看了眼院子,低了低头,躬身退下。 他想他还是准备些吧,以免献王殿下反悔。 容煜野大步走进院子,院子打理的雅致别趣,寒冬之中尤见泉水潺潺绿竹碧绿,竹下有竹凳竹椅,廊下挂着成串竹编风铃,偶尔风过铃声脆响,为这冷清的寒夜添上几分意趣。 容煜野皱了皱眉,他自幼就被外公教导征伐战争,学的也是兵略阵法,对这种精致却不耐看的江南意趣并不十分欣赏。 他与这位四哥相交并不深,却还记得他当年是由萧姑姑亲自教养而成的,当年母妃其实本也想让他也在萧姑姑膝下承教,奈何萧姑姑只肯教养一个皇子,婉拒了母妃的请求,外祖与母妃每每谈起这个,都十分遗憾,连带着他也对那位鲜少露面低调异常的萧姑姑十分仰慕。都说萧姑姑也是征战天下的奇女子,怎么教养出来的四哥,却对这些柔弱精致的东西这么感兴趣? 他摇摇头,对容珩的喜好不予置评,快步走向唯一亮灯的正屋。 他这次回来诉职,诸事繁琐,时间仓促,如果不是因为孟明朗的事,也不会深更半夜来这里。 门是虚掩着的。 里面隐约有个人影,似乎在……画画? 容煜野眉头不由打了个结,沉声道,“四哥。” “进来吧。” 里面的人答应的也快。 容煜野推门,一进门便一愣。 容珩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对着他,手持丹青挥毫泼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桌案前还挡着七八扇屏风,从东墙至西墙横贯了整间屋子,他要想与容珩面对面,非得动手拆了一扇屏风,否则根本没办法。 容珩……搞什么鬼? “坐吧。”屏风里面传来懒懒的声音,“我在画画,我画画的时候非得一个人待着,还请六弟见谅。” 容煜野眉头抽了抽,他抿了抿唇,也不坐下,直接开门见山。 “我此次来,一来道谢,二来道歉,谢四哥救孟明朗,也谢四哥大度,不在意孟明朗的愚蠢。”# 第101章阳谋 屏风内的人轻轻笑了笑,声线慵懒,恰似懒狐。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帮了他?” 容煜野钢铁似的眉头微拢,灰眸里隐隐不耐,他是沙场中养大的铁血男儿,最厌恶这种转弯抹角的试探。他直接道,“孟明朗得罪文贵人,差点被发配辽北大营,四哥仗义开口,救了他一条命,但他蠢的居然想借此机会投入四哥麾下以打探四哥虚实,他如此恩将仇报,四哥却不计较,我在此谢过四哥。” 容珩没有回答。 屋内极静,清晰可听羊毫落纸的声响,声音刷刷,颇有几分纵横捭阖的架势。 似乎是专心画画,忘了他。 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震怒,容煜野脸上没有丝毫怒色,见惯生死的人,只专注大局,无关痛痒的小节可以忽略。他只等了一瞬,随即拱手,“大恩不言谢,此次是我欠四哥一个人情,日后一定加倍偿还,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他说走就走,转身,抬脚。 脚刚抬起,容珩懒懒开口。 “你确定你欠我人情?” 容煜野脚步顿住,硬邦邦的道,“自然。” “你确定你一定加倍偿还?” “男儿一诺,言出必行。” 屏风里悠悠一笑,笑声里隐约有几分兴奋。 “不必日后,就今日吧!” 话音未落,横贯东西的屏风突然齐齐飞出,劈头盖脸的砸向容煜野! 容煜野脸色微变,却没有任何恐惧,一抹剑光印的屋内寒芒乍现,流泓一般,劈啦一声整齐脆响,所有屏风自半空中同时劈裂成两截,咚的一声巨响,同时落地,屏风发黄的糊纸四散开来,仿佛断翅蝴蝶,纷纷落地! 几乎是同时,门口突然一声轻响,声音极小,落在容煜野的耳里却仿若惊雷,他霍然回头! 屋内一暗,房门关上! 容煜野灰眸里迸出些微怒色与讥嘲,大踏步上前,黑色大氅随着步伐飞起,仿佛连边缘都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一道人影从旁里突然斜窜而出,干净利落的跪挡在门口,人高马大的汉子,一跪下去登时挡住半边门板。 “献王恕罪!” 声音慵懒随意,声线磁性而低沉,分明是容珩的声音。 容煜野脚步一顿,眸光一锐! 身后也赶上一人,珍珠色的长袍华贵万千,金冠束发,相貌俊美出众,连气质都尊贵的很,只是一双凤眸微微下垂,眸光恳切而恭敬,显出几分不搭。 “献王殿下莫要发怒,主子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献王殿下在此等候两日,两日之后,主子必当登门谢罪。” 声音粗噶浑厚,哪里还是容珩的声音。 “你们……”容煜野刀锋似的长眸的微挑,这时候也看明白了,刚才所谓的容珩画画,只不过是两人在唱双簧,一人负责声似,一人负责形似,就如民间那唤作双簧的把戏。他不由也动了些怒,“容珩呢!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六弟别恼,我也是迫不得已。”声线优美醇和,又成了容珩的声音,“有些私事,我必须得亲自前往处理,否则后悔终身。” 与容珩相貌几乎一致的男子立刻赶上一步,挡在那跪在门口的男子身前,开口,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难得的,口型居然不错分毫。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恍惚间,仿佛真的是容珩在他面前。 容煜野不由微惊。 他也偶尔听说这位四哥风流好玩,但能找到这样的两个人,也算玩的精通,只不过两个人往他面前一杵,多少有些看双簧的滑稽感。他啼笑皆非,刚才的怒气也稍微散了些,只是他这人本就不苟言笑严肃冷硬,从外貌来看,依旧一副不怒而威的架势。 ‘容珩’却莞尔一笑,“六弟,既然你不生气了,最好不过,且听为兄慢慢道来。” 一叹一笑,活灵活现,仿佛容珩真在面前一般。 ‘容珩’继续恳切的道,“我最近欢喜上一个女子,偏偏这女子是个好惹事的性子,如今在外惹出了天大的麻烦,我如果不去,恐怕她小命不保,我也要后悔终身,只是她惹恼的又是咱们的太子殿下,我好歹也是亲王,直接插手势必要掀出一场大风波,倒也不是我怕事胆小,只是如今南越虎视眈眈,北越虽已降服,却是面服心不服,荒原那边又是蠢蠢欲动纷争不断,这些年水灾虫灾接连不断,国库空虚,大雍本就是勉力支撑,我实不想因为我一人之事,误了大雍百姓。” 容煜野沉默一瞬。 大雍如今确实是内忧外患,却也没有容珩说的那么危险,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亲王,一个太子,闹起来确实是桩麻烦事,稍有不慎,定会动荡国本! 到此时,他已大概猜出容珩想让他做什么了。 “为什么找我……帮你隐藏?” ‘容珩’神色微松,慨然道,“因为诸皇子亲眷之中,只有六弟你地位超然,不涉朝政党争,与我素日往来也不多,旁人不会疑心你刻意掩护我,更不会怀疑我不在府里,况且六弟你口口声声欠我人情,为兄知道你为人重诺,与其日后你心心念念的惦记,不如此时还了,无伤大雅,又无损你什么,自然是皆大欢喜。” 容煜野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 ‘容珩’继续道,“为兄知道此事为难你,但为兄也不会亏待你,在你刚才劈开的屏风之中,有一扇是南朝慧文皇后亲自编抄装裱的《欢喜经》,全天下仅此一份,绝无外流,德妃娘娘寿辰将至,她又最喜南朝慧文皇后的书法,如果你能静心为她临摹一份,亲手装裱,德妃娘娘自是再欢喜不过。” 容煜野一愣,霍然转身! 果然,在距离他最近的那块屏风碎纸上,他看到了南朝慧文皇后的笔迹! 南朝慧文皇后是南朝开国皇后,与南朝皇帝并称双帝,也是征战四方守天下的奇女子,更奇在她好撰文装裱,而且每每都是字字珠玑金玉之言,母妃幼年也是沙场女儿,最是仰慕慧文皇后,对慧文皇后的遗迹分外重视,只不过慧文皇后所留作品极少,每副都是千金之价,母妃又不喜奢侈浪费,不喜在这些东西上浪费太多金钱,所以对于她来说,一副临摹仿制的精品,比真品还令她欢喜。 那片碎纸上字体墨迹发黄发暗,明显年代久远,再加上他刚才那一剑,更是碎的彻底,好不容易才能辨认出字体,他环视四周,发现所有屏风糊纸都是一些年代久远的纸张,如今所有碎纸片都堆在一起,要想从中找出慧文皇后的遗迹,非得两天功夫不可! 容煜野又惊又怒又痛惜! 惊的是容珩居然算准了他的动作,且慧文皇后真迹不亚千金,他居然说毁就毁毫不吝啬,怒的是容珩居然敢算计他,痛惜的是,慧文皇后的作品本就稀少,居然给他这么毁了! “两天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要六弟肯帮我打掩护,我这边自然千好万好,六弟在外天高云阔,德妃娘娘身处后宫只能看一方宫墙,一本《欢喜经》不知可以替她纾解多少寂寞时光?” ‘容珩’突然又一笑,笑容暧昧。 “而且我有可靠消息,这次你之所以被急召回京诉职,倒不是真有什么军务要事,而是南越贵族遣使秘密来京,使臣之中有一女子,是南越公主,据说此公主的母亲也是迦南国人,与德妃娘娘关系颇好,德妃娘娘一心想让你建功立业好为母争光,如果你能被这位南越公主相中,两厢同时使力,大雍与南越不仅可以结为秦晋之好,还能消融兵戈,到时候你也能高于众皇子,操作得当,与太子比肩甚至超过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一句,声音轻而浅,却比之前任何一句,都重上太多! 容煜野一震,眸光倏厉,隐隐已经带上几分戒慎与……杀意! 他不知道容珩是从何地得知这个消息的,但母妃确实与南越宫廷有些隐秘的联系,而且那些隐秘联系甚至连父皇都不曾知晓,至于母妃那些隐秘的心思,虽然从不曾开口说过,但知母莫若子,他心知肚明。 母妃是极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 “南越人入大雍,本就是冒险,更何况是与皇族联系,所以我猜,最多两天,他们必须要离开,到时候,你不仅是帮了你自己,更是帮了德妃娘娘。”‘容珩’仿佛没看见容煜野的表情,安然道,“你我心知肚明,太子的位子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稳,哪一日大厦倾踏,便是一团乱相,您外祖秦老先生看透世情,好不容易为你争来一份清明天空,你难道想毁了那份清明?” 容煜野沉默不语,灰眸里激荡起别人看不清的风云,半晌,他慢慢一笑,笑容讥诮而冰冷。 “清明?你以为我今日帮了你,还能独善其身?” “当然不能。但两害相争取其轻,你帮了我,不过暂时站了个位,只要你有心,自然可以挣脱这束缚,但一旦与南越联系起来……”‘容珩’神色一正,沉声道,“容煜野,卧榻之旁岂容敌人安睡,即使两国因为联姻而得暂时安宁,却也给了南越介入大雍内政的机会,久而久之,只会如毒瘤,总有一日彻底爆发!” 容煜野目光一锐,震惊里多了些动容 第102章失误 他一直都认为容珩风流迤逦,却没想到目光犀利,世事洞察,看似高调,实则低调隐藏至深,如此心机,让人不得不惊叹! 只是…… “我可以……” 躲。 一个躲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容珩’微笑打断。 “别妄想躲开,以我对德妃娘娘的了解,恐怕就算你想躲,她照样有办法让你不得不被那位南越公主‘相一相’吧,就算混入皇宫听你向陛下诉职,她也是干得出的。且不说一个南越人混入皇宫,一旦被查出会连累多少人,咱们堂堂大好男儿,被女儿家相马似的相看,说出去,未免也太不好听了些吧。” 顿了顿,继续道,“但你若留在我雍府闭关,一来可以帮我,二来可以还了人情,三来可以让德妃娘娘无法直接逼你进宫,四来慧文皇后的临摹件,也可以让事后震怒的德妃娘娘稍微缓解下情绪,不至于伤了母子情分,就算有那么点不足之处,却也是利大于弊的。你说可是不是,六弟!” 最后两个字说的情真意切,余音绕梁,感人肺腑,感动的假容珩都不由自主抖了抖,差点破功。 容煜野却没在意。 容珩步步筹谋,环环相套,滴水不漏缜密而细致,甚至算好了他每一步的反应,最关键的是,他无比坦然的告诉你这是个阳谋,偏偏你又不得不跳! 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着实太糟糕! 容煜野唇角抿的极直,视线落在地上一地碎纸上,原本就冷硬刚直的线条更加冷峻,脸色冷沉的仿佛风雨欲来,微凉还冷的灰眸里有种野兽特有的野芒! ‘容珩’二人组交换了一个眼神,却没什么恐惧。 迦南国虽然是小国,但据说皇族中有野狼血统,所以征伐战场无往而无不利,如果不是资源匮乏无力独立生存,骁勇善战的迦南国也不可能依附大雍。献王殿下既有迦南血统,又在沙场征战过,还是绝顶高手,若是他发起怒来,他们两人小命不保……但主子说他一定会答应,他一定会答应。 而且主子说过,献王殿下克制极深,家教良好,绝不会迁怒旁人。 活生生的欺负人老实啊! 半晌。 容煜野微微吸了口气,盘腿坐地,冷声吩咐,“转告府上管事,让他传我的令,让我的亲卫进雍王府休整两日。” “是!” ‘容珩’二人组齐声应了声是,打了个千后退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容煜野突然道,“容珩既然有这个实力,找个与他身形相仿又会口语的人并不难,何必安排你们两个人?” ‘容珩’二人组相视一眼,人高马大的唐三憨憨开口,声若洪雷,哪里还有之前模仿容珩的半点声线。 “主子说了,人的心思有限,杂学不如专精来的透彻,容易被人拆穿,找这个人虽然费事,倒也不难,但那跟照镜子似的,有什么意趣。” 容煜野微微皱眉,点点头,“有理。” 盯着容珩一张脸的男子又开了口,声线低沉,竟与容珩的声音有九分相似! “主子说了,如果我一个人来,献王殿下怎么会有兴致听我们说那么多呢?” “……” 两人同时退后一步,迅速站出门外,同时以容珩的声音道,“说来说去,就是逗你乐呢!” 砰! 屋门迅速关上! 咔嚓一声,还上了锁…… 容煜野紧紧盯着紧锁的屋门,灰眸里火焰燃燃! 一把锁而已,他根本不放在眼底,但就是那一把小小的一把锁,却锁的他根本动弹不得! 该死! …… 夜黑如墨,数骑骏马奔驰如飞,踏的泥地泥土飞溅,只是马奔的太快,快的连泥土都溅不上马身,虽然不如骑兵纵马整齐划一,但动作流畅速度极快,仿佛黑夜中的枭骑,实际却危险。 当先一匹马格外漂亮,相较于其他的黑骑,它是纯正的火红色,只在眉心处一点粉白,白的干净纯粹,在黑夜里也醒目非常,与马上骑士珍珠白的劲装交相辉映。 夜色如墨,马上骑士却是耀眼的白,偶尔月色微明,就见的他容色皎皎,艳若桃李,一双凤眸微微上挑,眼波流转,便是风情魅意! “主子。”一匹黑马尾随跟上,身形瘦长的赵七屁股虚虚悬在马上,竟是靠着双足的力量站在马上的,美其名曰是为了练耐力,实际上是最近痔疮发了,不敢落座。“您怎么确定献王殿下一定会听您的话呢?” 红马上的骑士轻飘飘的扫了眼过去,凤眸微挑,“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说的可是哪一句不在理,不是真话?” “真话是真话,可那明显就是个阴谋,他怎么可能那么老实的跳下去?您还让唐三他们最后补充最后一句逗你玩呢。”赵七肺腑之言,“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脾气,惹恼了他,我担心他生起气来让他的亲卫砸了王府,我屋子里还藏着许多好酒。” “若是砸了一壶,我赔你十壶,若是没砸,你送我五壶,如何?”容珩笑眯眯的道。 赵七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不如何,您还是跟宁先生赌吧,我可不奉陪。” 逢赌必输,屡败屡战,这是宁先生这等豪杰才有的美德,他只是个普通人,学不会。 容珩寂寥的叹了口气,少了宁缺,确实缺了不少乐趣,挖的坑都没人肯跳了。 “你真想知道原因?” 赵七立刻警惕起来,戒慎的盯着自家主子,慎重考虑片刻,勒住缰绳,“我觉得我还是不听为妙。” 雍王府的暗卫普遍素质都不高,坑蒙拐骗做起来没有一点压力,追根溯源,根子还是在最高决策人身上,自家主子玩性起来,就算是自家人,耍的也是毫不留情的。 容珩望着拍拍屁股走人丝毫不给他面子的护卫,意兴阑珊的撇撇嘴,叹一口气。 独孤求败的感觉果真寂寞。 这些人如此不懂欣赏,他还是找懂欣赏的人吧。 例如,小初儿。 他抬头,央州城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远处天空处,隐隐约约的透着一抹不知哪里的火色,将天空印染的微微发红,诡异的颜色! 凤眸里微不可见的浮上些微担忧,猛地夹紧马鞍,红马疾掠而出,仿若长箭! 小初儿。 撑住! …… 角楼之上,孟初一轻轻吸了口气,空气寒冽而干净,隐约间带上些微血腥气,她抬眼望着角楼下方纠缠在一起的一团团黑影,心里微微后悔。 事情比他们料想的严重。 容蕤身为太子,身边的人自然都不弱,这一点他们早就想到,只是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强! 燕儿这次带来的人,虽然不是容珩身边最顶尖的精锐,却也都是雍王府里数的上名号的人物,所以他们一开始便打算让容蕤先动手,以免落人话柄,就因为这样的考虑,错失了第一离开的时间,下面接应的人上不来,他们被围困在角楼里出不去,虽然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长此下去,被耗干的只会是他们。 不能再这么持久战下去了。 “小心!” 她只觉腰间一紧,猝不及防被带入一个带着药香的怀里,身前人一掌狠狠拍上木窗,身后一声闷哼,一个人影摔落下去! 孟初一回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她身后木窗扉页中,不知何时刺入一柄长剑,应该是外面的人顺着外墙爬到这边,正好发现她倚靠在木窗上,剑尖尖锐,如果不是苏扶眼疾手快,恐怕她已经被刺的透心凉。 都已经到窗户了,看来下面的局势,不容乐观。 她舒了口气,往后退,“多谢。” 不等她后退,苏扶眼睛一闭,颀长的身体痉挛似的微微一颤,整个人猛地往后仰! 她一惊,立刻上前,“苏扶!” 另一人的速度比她还快,燕儿一手持剑急急扶住苏扶,手掌按上他的后背! 刹那功夫,双眼依旧紧闭,但原本惨白如金纸的脸色现出些微红润,只是在惨白的映衬下,倒显出几分诡异,倒是燕儿神色迅速憔悴下去,显然负荷不小。 孟初一抿紧了唇! 她再不懂武,也看得出来苏扶的体力已经接近崩溃,他本来就有顽症,不宜劳累,今天前前后后这么多事,早就将他的身体掏空,如果不是燕儿三番两次的以内力给他镇住伤势,恐怕他早就撑不住了。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燕儿是如今他们三个人里击敌的主力军,本就是在勉力支撑,还要帮苏扶镇住伤势,再这么下去,她可能会倒在他们前面。 如果不是她执意报仇,以及为了所谓的道义,他们也不至于陷入这般困境。 可就是现在这样,他们也无人开口责备…… 孟初一猛地闭眼,将心头乱糟糟的悔恨情绪强行压下去,现在还不是事后写悔过书的时候,再多懊恼也于事无补,只是耽误时间! 眼角余光扫见门口隐约的人影,那是对方进攻的最佳位置,一直都是燕儿在守,如今没人守,已经有三个人窜上来了。 她顾不得燕儿他们,抢过还在发怔的葛韶华的手里的长刀,直接奔了过去! 她也不管那三人,一刀横劈过去! 先劈楼梯 第103章阴差阳错 砰一声! 大力之下,木屑飞溅,稳固的楼梯微微一晃! 已经奔到门口的三个人相视一眼,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其中两个人立刻回身阻拦。 经过之前那么久的缠斗,他们早就明白这上面有个身手绝顶的女子,他们三个人合力也不一定对付得她,如果真的让这个中年男子将楼梯砍断,最快攻入角楼的路线就会断裂,下面的人想要再上来,难上加难。 孟初一余光扫见奔过来的两人,眸光一闪,身手极其灵活的往下一蹲,顺着楼梯往下滚,手上一刀劈出! 楼梯栏杆齐刷刷的断成两截,扶手一塌,轰隆坠地! 楼梯也跟着不断轻晃,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瞬真的要被她砍断! “住手!” 两人脸上都生出怒色,同时围堵而去,但眼前的中年男子却仿佛游鱼一般,动作狼狈却灵活,仿佛能预见到他们的动作一般,居然险之又险的躲过了好几次围堵,手上砍楼梯的动作却不停,砰砰钝响,楼梯摇摇晃晃。 她一喝,“还有三刀,让你们的人上不来!” 已进入屋内的第三人闻言,下意识脚步一顿,咬了咬牙,折身加入围堵孟初一。 一见三人都过来,孟初一微微松了口气。 真蠢! 这楼梯设计的十分合理,看似摇摇晃晃,实际上都是靠着下部的竖杆支撑,以她的本事,怎么可能砍得断?她作势砍楼梯,不过是将三个人都引过来而已。 瞟一眼大开的屋门,她身体一侧,肩膀一热一凉,随即火辣辣的痛了起来,她根本顾不得看自己的伤势,借势一滚,从一人胯下灵活钻出,迅速扣住屋门,用力一合! 房门合上的同时,她大喝一声,旋身用力砍断门口两棵一人多高的盆栽松树,松树枝繁叶茂,轰然倒地的刹那就将屋门遮的严严实实,虽然并不是多强悍的阻拦物,要想进去多少要费些功夫! 咚! 接连两声巨响,半昏迷中的苏扶猛地睁开眼,一眼就发现屋门紧闭,屋外砰咚乱响,孟初一却不在屋内! 他瞬间醒悟过来,脸色骤变! “初一!” 她不会武,仗的不过是头脑灵活不走寻常路,支撑片刻或许还可以,但若遇见真正的习武之人,无疑是送死,更何况她腰部受创,又缠战了那么久,早已成了强弩之末。 苏扶立刻挣扎起身,肩膀一重,燕儿紧紧扣住他的肩膀! 刚才他为救孟初一拍出的那一掌,已经耗尽了他仅剩的一点内力,如今接近油尽灯枯,哪里还有半点挣扎的力气,他愤怒回头瞪向燕儿,黑眸微红,“松手!” 燕儿死死咬住唇瓣,唇瓣被她咬出一道血痕,却固执的不肯松手! 她知道孟初一危险,但她更知道,她一松手,他身上的所有伤势会反噬自身,就算这次他们能全身而退,他也必将重伤,以他的身体状况,所谓重伤,就是消耗他的寿元!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死! “燕儿!” “我做不到!”燕儿用力闭上眼,看也不看他的神情,生怕自己会动容心软。 苏扶急的黑眸发红,根本挣扎不脱燕儿的桎梏,眼角余光扫见场中唯一没动的人,疾声厉喝,“韶华!去救她!” 葛韶华仿佛没听到,一动不动的看着紧闭的屋门,仿佛一个绝美的木头桩子。 事实上,从对方进攻到现在,她一直保持着这种怔怔的姿势,仿佛被孟初一打击的痴了! “韶华!” 声音沙哑还厉,凛冽惊人! “她苦心点醒你,一心为你着想,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葛韶华身体微微颤了颤,慢慢回头,绝美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神空芒而冷然,怔怔看着眼前焦灼变色的男人。 她摇摇头,“谁要她点醒我?难道不知道,这样的点醒,最残忍不过了。” “韶华……” “真像……”她喃喃低道,声音低的的只有自己能听到,游魂似的走到苏扶面前,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面庞,他本就容色俊美,越到这个时候,反而愈发有一种凌冽的美,更像他了。 她刚才一定是喝醉了,明明两个人相差那么大,她怎么会误认呢? 害的她那么生气,手上都沾了血!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上一点血迹也无,可她仿佛看见了满手鲜血,根本洗不掉。 “她为什么要点醒我呢,我不醒,还能继续天真下去,醒了,才知道自己那么蠢,那么简单的陷阱我都能掉下去,蠢的我自己都觉得丑陋。为什么要让我觉得丑,为什么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我……” 苏扶心里突然生出一点不安,疾声道,“韶华……” 葛韶华温柔一笑,打断他的话,“你娶我,我就救她。” 苏扶眸色微冷,“我不是……” 这么长时间,她怎么可能还没看明白他不是真正的容珩? 葛韶华竟然笑了笑,笑容天真,轻轻的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但我还是要你娶我。”她眼神痴迷,声音却冷静的惊人,“你就是容珩,你说什么,就代表容珩说什么,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否认的,珩哥哥纵然不欢喜我,却不会狠心的看我去死……” 苏扶一阵凛然! 葛韶华看似疯狂,实则冷静的可怕。 她说的一点没错。 如果他们活下去,要想追究容蕤杀弟的罪名,就必须承认出现在这里的就是容珩,容珩允诺娶葛韶华,他就必须娶葛韶华。容珩若是抵赖,就等于毁了葛韶华的名节,她已经家破人亡,失去了名节,不亚于将她往死路上逼! 她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他抬头看向门口! 屋门是掩着的,但外面撞击的声音却缓了许多,隔着被刀锋砍破的门缝,清楚看见孟初一以一敌三,虽然仗着身法诡谲出手利落,居然暂时拖延住了来人,但明显败相已现,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必然要输! 一输,就是死! 葛韶华也回头望了孟初一一眼,轻轻笑了笑,用一种缥缈的近乎诱哄的语气轻道,“她要死啦……你欢喜她是不是,你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你面前,只要你点头,你不仅可以救她,还可以断绝容珩所有的念想,对你没有任何坏处……你欢喜她是不是,你看看,容珩那么优秀,你拿什么与他比,你怎么可能让她将眼光放在你的身上?” 她声音突然一顿。 她看进了一双黑眸里。 黑眸并不黑,反而带着诡异的红,血红的颜色几乎要从眼眶里渗出来一般,妖艳的瞳孔之中似乎隐隐旋起风暴,风暴盘旋而起,旋转出让人迷惑的风云,让人不由自主的陷落。 慢慢的,四周嘈杂的声音似乎也跟着消失了,空空茫茫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对她说话,让她去救孟初一。 那好……她救…… 葛韶华眸光渐渐空散,散尽无尽虚空之中,飘飘然的仿佛身在云端之中,不再受自己的掌控。 她慢慢转身。 啪! 不知哪里一声轻响! 就像瓶破水出,又像是泡泡炸开,却让人如醍醐灌顶,脑海陡然清明! 葛韶华双眼陡然一睁,就看见眼前的男子往后一仰,嘴唇一张,鲜血如箭一般激射而出! 站在他身后的燕儿还保持着单手劈他后颈的动作,娇美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瞳孔微微放大,已近半昏迷状态! 怎么回事? 葛韶华怔了怔,猛地想起自己刚才茫然间做了什么,不由骇然变色,还来不及反应,脑海里突然一阵尖锐刺响,仿佛大脑里某一处也跟着那一声炸开了,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而凄厉的嘶嚎! “啊!” 燕儿在她的尖叫声清醒过来,口一张,同时呕出一口血,就算这样,贴着苏扶的后背的手依旧未松,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心里的恐慌无限蔓延开来! 她能清晰感觉到,苏扶的身体仿佛是个无底洞,已接近油尽灯枯,刚才他凝神摄魄,已经将他最后一点精力全部损耗干净,如果不是她刚才及时打晕他,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情愿死,也要救孟姑娘…… 她抿紧唇瓣,眼眶火辣辣的热了起来,似乎有泪流出,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侧头望向门外,门外动静越来越小,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到底如何了…… 她突然很希望……孟初一无声死去。 她有种预感,她若还活着,苏先生的命,迟早葬送在她的手里。 “孟初一……” 一道声音突然轻轻响起,语气困惑。 燕儿一怔。 刚才还抱着头痛苦嘶嚎的葛韶华慢慢抬起头。 昏黄的光线下,她眼睛睁的极大,瞳孔干净而清澈,仿佛上好的琉璃珠子,不染丝毫尘埃,漂亮的,不像……正常人。 燕儿心口一跳,突然想起一则秘闻。 摄魄秘法之所以被称为邪术,不仅是因为耗损施用者的精力,更因为这种方法对被施者的精神损害极大,稍有不慎,便容易让人疯癫错乱,甚至死亡! 刚才她打晕了苏先生,摄魄秘法也跟着中断,难保不会影响到韶华郡主…… “孟初一……孟初一……”韶华敲了敲自己脑袋,美丽脸上全是天真与疑惑,“我要找她……咦,我为什么要找她?” 苏扶对她施用摄魄秘法,主要内容就是关于孟初一,摄魄术被燕儿中途打断导致葛韶华大脑受创,虽然忘了为什么,要做什么,却牢牢实实的记得她要找孟初一。 “您……”燕儿迟疑了下,“您找她做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我不知道哇。”韶华怔怔看着燕儿,“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去……” 一个救字压在喉咙口! 燕儿望着全然信任的葛韶华,猛地握住拳头 第104章姑姑 “我要找她,做什么?” 葛韶华不明白燕儿的停顿,有些不耐烦的蹙眉,神情童稚的,像个孩子。 “你快说啊。” 燕儿微微吸了口气,望了眼倒在自己怀里的男人,勉强笑了笑,“我……我也不知道你要找她做什么。” 葛韶华抿紧了唇,眸里有些怒气。 “我确实不知道你要找她做什么……” 怀里苏扶仿佛感知到什么,昏迷之中,眉头拢的极紧,仿佛下一刻就要醒来。 燕儿一指点上他的睡穴,让他重新陷入昏睡,眷念的抚了抚他额上鬓发,缓缓抬头,看向一脸不耐烦的韶华。 “但我知道,门外的人,或许能告诉你。” 是生是死,全看老天爷 孟姑娘若活着,她拿命偿罪,她若死了,她也用命去还! “哦。” 葛韶华乖乖点了点头,轻巧迅速的走到门口,随手一掌拍出,轰的一声,掩的严严实实的屋门轰然而开,门口挡着的松树也被震出一米开外,砰一声,砸晕一个要破门的男子。 时间刹那静止! 外面缠斗中的几人都被恍如天神临世一般的葛韶华惊的顿了顿,其中一人已经快要刺入孟初一小腹的剑尖也跟着一停! 孟初一首先反应过来,立刻往后一仰弯腰避开要命的剑尖,疾步后退! 她一动,刚才僵凝的时间也在瞬间再度运转起来,三人相视一眼,都看的出葛韶华是个硬角色,舍弃武力值低微的孟初一,联手攻过去! 葛韶华望着三个同时扑过来的男子,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喃喃的道,“苍蝇,好烦。” 话音未落,一人长剑已到面门! 葛韶华不紧不慢往后一掠,粉黄色的裙摆在半空中飘逸出柔软的弧度,身姿曼妙如仙,转过身来手上已经多了一截松树枝干,随意自在的,轻轻巧巧的,往对方手腕麻穴点过去。 她的动作看似缓慢实际迅疾,对方明明知道她的动作,想躲,却抵不过她的速度,手腕一酸一痛,手中长剑已经失手。 “嘿,踢毽子!”韶华孩子一眼欢呼起来,脚尖轻轻一抬,身形一转,即将落地的长剑已到了她的掌间,下一刻,剑尖已经抵住那人咽喉部位。 然后,顿住! 她定定看向那人,认认真真的问,“喂,你说啊……我为什么要找孟初一?” 清雅的女音微微上挑,像是稚童一般,天真而懵懂! 孟初一心口一跳! 虽然韶华背对着她,她看不到韶华的表情,但据她这些多年的临床经验,听也听得出来声音不对! 怎么回事? 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被韶华剑尖抵着的人尖叫出声,“我怎么知道!” “可燕儿说,你知道的……”葛韶华眉头微蹙,有些不悦,“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像是受了气的孩子,蛮横脾气发作,剑尖往前一点! 剑尖刺入肌肤一分,瞬间染了血! 那人骇的脸色煞白,一发狠,胡说八道,“我……我知道!你找她,是要杀……” “是要听她的话!” 稍显尖锐的声音同时响起,高亢的将那人的话压了下去! 韶华回头,漂亮的眼睛微眨,三分好奇七分讶然的看着身后靠在门上身上染血的瘦削中年男子,眉头不由微微拢了起来,“你骗我,是不是?” “怎么可能……” 孟初一艰难捂住自己还在流血的肩膀,喘了口气,连带着自己腰间钻心刺痛,她微微吸了口气,可还是挑眉微笑,尽可能的从容。 韶华回身,拖着剑慢慢踱到孟初一跟前,剑尖划破地面,发出嘶嘶的尖锐刺响。 “可我觉得,你还是在骗我。” 她抬手,剑尖抵上孟初一流血的肩膀,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稚痛,用力戳了戳她,“喂,你在骗我是不是?” 剑尖恰好抵在孟初一的伤口上,还未结痂的伤口又被刺入异物,疼的让人心如刀搅,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孟初一藏在袖里的手指死死捏紧,指尖微微发白,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变,“我当然不会骗你,我有什么理由要骗你?小心!” 她说的迟了。 葛韶华回身一掌,轻飘飘的,一掌拍出! 趁人不备准备自身后偷袭的男子横飞出去,重重撞上墙壁,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孟初一微吸了一口冷气。 好强大的武力值! 果然,这位韶华郡主之前对她还是留了三分情面的,她如果存心想她死,以她的功夫,她死上百次都不足惜。 “好烦。” 葛韶华嘟囔了声,回头看向眼前瘦削的中年男子,这人相貌龌龊,姿态狼狈,眼睛却清亮平静,有种气定神闲的从容。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娘说男人都是坏人,让我一个都别信,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不笨。” 说到最后,声音微微上扬,很是得意的模样。 年纪小……孟初一目光一闪,“怎么可能都是坏人,难道你爹也是坏人?” “爹……他好久才回来一次的,他让娘哭,也是坏人!”拳头紧紧握起,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大雍建国之后,纪王葛理就镇守央州,怎么可能许久不归家? 孟初一微微皱眉,试探开口,“那……容珩呢?” “谁是容珩?”葛韶华茫然睁大了眼,突然欢喜一拍手,“你说的是萧姑姑那里的珩哥哥是不是?他脾气很好,会对我笑……姑姑说他会保护我……娘说姑姑会保护我的……可姑姑也不见了。”美丽脸上全是失落,像是被抛弃得小动物,“他们说姑姑去世了……去世了就是不见了是不是,姑姑不见了,我也没见到那个哥哥,他也不见了呢。” 孟初一心中微动! 萧姑姑……莫非韶华口里的姑姑就是大雍那位传奇长公主,如果她记得没错,长公主是隆庆二年去世的,如今是隆庆十五年,这样算来,如今韶华记得的一切,是隆庆二年的事,那她此时是六岁? 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时光倒转,回到六岁光景? 她定了定神,再确认道,“那……姑姑是谁?” “姑姑就是姑姑啊,你这人真笨。”韶华不耐烦的道,“我不要跟你说话了,你也好烦!” 六岁孩子的脾气上来的快,而且行事间全是孩童的天真与残忍,想也不想,长剑狠狠戳过去,仿佛孟初一只不过是只无关紧要的虫蚁而已,说碾就碾死了! “韶华!” 清亮的女音陡然响起! “你不乖!” 韶华的动作一顿,剑尖险险刺破孟初一胸口衣衫,她好奇睁大了眼,“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我是孟初一啊。”孟初一瞥一眼抵住自己的剑尖,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轻道,“你忘了吗,你姑姑也让我保护你的,所以你要听我的话啊,你这么不乖,我怎么保护你呢?” 韶华一呆,随即果断摇头,“你胡说!我没见过你!” 声音尖锐,显然有些发怒了! 孟初一心口一跳,余光扫了眼四周,楼梯口这边三个人,被砸晕了一个,拍晕了一个,还有一个睁大了眼,却碍于韶华的武力值暂时不敢动作,楼梯下方没有什么动静,应该暂时没有人上来。 她定了定神,下定了决心。 她声音不变,脸上笑容也不变,“你蹲下来,摸我的脸颊……对,就是那里,有没有摸到一点点不平……” “这里?” “对啊,我遇到了点麻烦,所以特地戴了面具,你怎么就认不出我来呢?”孟初一微笑道,“我手上没有力气,你帮我撕开好不好?你可以看看,你到底认不认识我啊。” 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些感激唐克,如果当年不是他逼着自己照顾一个目睹父母惨死而患上自闭症的少女证人,迫不得已修习过幼儿心理学,现在她一定死的很惨。 同时也感激那个赏了她一拳的布库,如果不是他的一拳,让她的脸颊红肿变大,特制的人皮面具绝对不可能用手就能摸到,阴差阳错,居然帮了她一把。 韶华将信将疑的看她一眼,明显有些迟疑。 孟初一不说话,只鼓励的看着她。 也许是孟初一的眼神打动了她,韶华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手指轻轻捻起孟初一脸颊上的人皮面具边缘,轻轻一撕。 极薄的人皮面具如蝉翼一般,轻轻落了地。 韶华却楞住了。 眼前的人,穿着男子衣衫,梳着男子发式,左边脸颊红肿的如馒头,如此种种,还是掩不住清丽秀雅的容颜,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冷静而犀利,仿佛带着冷兵器的锋芒,可是当她唇角微微上挑一笑时,那些锋利便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有令人安心的温和。 她张了张嘴,还未说话,眼眶已经红了。 孟初一一呆。 这是个什么反应? 绕是她,此时此刻,不由自主的有些忐忑。 现在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了,再添一个葛韶华,她还不如直接自杀来的爽快! “韶华……” 有人声音比她更大! “姑姑!” 韶华嚎啕大哭,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头扑进孟初一的怀里 第105章我拒绝 孟初一呆住! 这是什么神展开! 怀里心智六岁但实际上已经十九岁的大姑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豪迈万分,哪里还有半点郡主娘娘的端庄风范! “姑姑……你可回来了……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他们还说爹要娶后娘!你说谁敢进门杀了谁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孟初一无语望天,突然对那位长公主万分敬仰! 这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不讲道理的蛮横逻辑,果然是沙场女儿才有的魄力! 难道葛理最近才纳了一房叶氏,就是因为他的宝贝女儿年幼不懂事,直接将人给宰了? “姑姑姑姑……哇……” 韶华也不哭诉了,专心致志的嚎啕大哭,声若洪雷,震的孟初一耳朵嗡嗡,她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强行将怀里梨花带雨的韶华抓起来,“韶华,我真不是你姑姑。” 韶华的姑姑……这得多大啊,她看上去也没那么老吧…… 韶华继续大哭,“我知道,你是姑姑的转世!姑姑说过,只要我找到一个跟她长的像的人,就是她的转世!” “……” 原来强盗不仅蛮横,还是个神神叨叨的神棍,专骗小孩儿…… 孟初一汗了汗,望了眼暂时止不住哭声的韶华,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她心里确实还有个疑惑。 据容珩说,她的气质相貌与故去的长公主有几分相似,韶华清醒状态下也曾看过她的模样,那时她表现的十分平静,哪像现在这样激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如果当初韶华是故意隐藏情绪,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藏的一点痕迹也不露?若没有隐藏……这其中,大有猫腻。 只不过这个疑惑,是指望不了韶华娃娃解答了。 孟初一厌烦的皱了皱眉。 她只想安安分分的度日,但命运的齿轮却自有意志,总是将她往沟里带! 韶华虽然心智是个孩子,却十分敏锐,感知到孟初一的不悦,抽抽噎噎的擦眼泪,“我不哭了……韶华不哭了……姑姑不恼,韶华会乖。” 话虽这么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外流,一双美眸因为泪水的缘故,愈发清澈干净,眼眶通红,连鼻子都是通红的,一张小脸有红有白,梨花带雨,偏偏那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瞅着她,一副故作坚强却实打实委屈脆弱的小模样。 孟初一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罪恶感。 明明眼前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她却仿佛看到了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孤孤单单,又可怜巴巴…… 更何况,她现在的心智,确实只有六岁啊。 孟初一无声叹了口气,牵过韶华的手,轻轻拍了拍,“姑姑没恼,只是伤口有些疼,不舒服。” “姑姑你哪里疼?”韶华睁大了眼睛,“我帮你呼呼!” 一双大眼左瞅右瞅,腮帮子高高鼓起,真想帮她呼呼的样子。 孟初一啼笑皆非,才准备说什么,就听到楼梯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两个人同时逼上来! 孟初一一凛! 韶华比她的反应还快! 她一闪身……躲到了孟初一的身后。 “姑姑,有坏人,打他们!” “……” 孟初一嘴角微微抽搐。 虽然没指望葛韶华能起到大杀器的作用,但这样娇滴滴的小女儿依赖姿态,真的好么……刚才是谁大发神威,轻描淡写的解决掉三个大男人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觑了眼自己肩膀上的伤口还有严重受创的腰,虽然心底也觉得让一个孩子出手有些不仗义,但为了所有人的命,也只能回头哄娃娃。 娃娃虽小,功夫很高。 “姑姑想看看你功夫进步多少了,你把那两个,嗯,坏人拍出去好不好?” 韶华扭捏了下,羞羞涩涩,小小声的说,“可是人家会怕。” “没关系,姑姑在你后面,你打不过,姑姑替你出气!” 韶华犹豫了下,随即在孟初一期待的眼神中重重点头,深吸了口气,汰一声,双手用力拍出! 轰! 无形的真气汹涌而出,却因为过于澎湃,在透明的虚空中竟凝结成可见的形状,如同一团浮云般,直接而凶狠的撞上刚上来的两个人! 两个人躲之不及,被撞的不受控制往外飞去,狠狠撞上楼梯旁边,那根支撑角楼的立柱! 咔嚓! 一人勉强能抱得过来的立柱在强力撞击下,登时断裂! 孟初一呆了呆! 她知道韶华武力值强大,却没想到,她用起力来,竟有这样的杀伤力! 韶华也呆了呆,惶恐回头看向孟初一,“姑姑,姑姑,我是不是闯祸了?” 孟初一嘴角抽了抽,才准备好好安慰立了大功的韶华娃娃,话还没开口,叮当一声脆响! 一片红砖砸在她的脚前,差一公分,就砸中了她的脚。 孟初一一凛,抬头一看,脸色微变! 这栋角楼是六角设计,主要是靠的立柱支撑,刚才撞断的那根,应该就是这栋角楼的主立柱,它一断,角楼的支撑就不再稳,再加上这么长时间,外面的人为了攻上角楼,拆窗拆墙无所不用其极,几个因素加起来,楼顶上的砖块瓦片已经明显看得出颤动! 一片两片三片,瓦片砖块开始缓慢往下掉,然后又是泥沙碎土,越掉越急,不多一会已经如阵雨般往下掉。 “姑姑,这楼好像在晃呢!”韶华软着声音咯咯笑,“真好玩!” 好玩…… 楼要是塌了,他们四个都得活埋! 到时候不用太子动手,他们也只有一个死路一条! 孟初一骇然变色,扶着墙壁挣扎着起身,拉着还懵懵懂懂的韶华进入室内,“快走!” “孟……孟姑娘?” 望着相携进屋的孟初一与韶华,燕儿脸色微微变了变,眼底一瞬恐慌与茫然。 “你、你们……” 孟初一断声打断她的话,“这楼恐怕要塌,快走!” “可是下面……” “下面人再多,也比压死强。” 话音未落,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回头一看便看见烟尘腾起! 孟初一劈了那么久的楼梯,竟然在这一刻失去了平衡,垮塌了! “门走不了,走窗。”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低头看向燕儿怀里还在昏迷的苏扶,“你带苏扶,韶华带我,从窗口跳下去。” 燕儿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忘了回答。 孟初一眸光一闪,突然一喝,“燕儿!” 燕儿一个激灵,下意识起身,却不知怎的脚下一软,整个人踉跄了下,一惊,“苏先生!” 她怀里的苏扶软软倒地。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及时扶住苏扶,随即讨好的朝孟初一一笑,“姑姑!” “你乖。”孟初一也一笑,目光却紧紧锁在韶华身上,韶华如今心智虽失,但看见顶着容珩相貌的苏扶,难保不会想起什么。 韶华看了眼手里扶着的男人,只一眼,抬头又看向孟初一,“姑姑,我们什么时候走?楼晃的厉害呢。” 孟初一微微松了口气,“这就走。”目光在燕儿身上落了落,随即改变主意,“韶华,你带这位叔叔先下去,我待会就下来。” 燕儿猛地握住拳头,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色刹那更加惨白,十分可怜。 “姑姑,她内力快耗干净啦。”韶华扭着身子不依,“韶华带你飞下去,韶华一定飞的很好的……” 燕儿也勉强笑了笑,“韶华郡主这么说,还是我带苏先生下去吧……” “你今天承受了对方大部分的攻击,还要浪费力气替苏扶疗伤,内力虚耗太多,苏扶到底是个男人,你带他多少吃力些,他不安全,你也危险。”孟初一淡淡一笑。 燕儿眼眸微垂,掩下一瞬慌乱,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孟初一话里有话,似乎是在暗指着什么…… “姑姑!”韶华撒娇似的扬高声音,“姑姑,人家想跟你一起嘛……” “韶华,听话。”孟初一声音一厉。 韶华委屈的撇撇嘴,却也乖乖巧巧的不说话了,沮丧的看了眼孟初一,嘟囔着嘴,有些粗鲁的携起苏扶走向窗口。 “等等……” 虚弱的男音轻轻响起,明显带着气音。 韶华低头一看,正看见一双黯沉黑眸里,她楞了楞,立刻又开心起来,“你醒啦!那你自己可以下去是不是?姑姑,他醒了!” 苏扶望着神情天真的韶华,眸里掠过一瞬愕然,随即意识到什么,眸光落在燕儿身上,一瞬锐利! 燕儿抿紧唇瓣,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不敢抬头。 苏扶眸里浮过些微失望,无声叹了口气,抬头定定看向孟初一,柔声说,“你伤势不轻,让韶华先带你下去,燕儿带我。” “我拒绝。” 三个字,答的干脆有力,铿锵有力。 孟初一站直了身体,她的面具已揭,脸颊红肿发青,明明狼狈到极点,眼神却依旧清亮冷静,犀利的仿佛看透一切! “燕儿必须跟我一起。” 燕儿身体一颤,竟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 “初一……”苏扶开口想劝,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孟初一微微点头,示意韶华立刻下楼。 韶华乖乖点头,携着苏扶轻轻一掠,人已轻飘飘的掠向地面。 韶华功夫极高,苏扶跟她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事。 孟初一收回视线,转头,定定看向眼神闪躲的燕儿,好一会,遗憾笑了笑。 “燕儿,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叛。”# 第106章靶子 燕儿一颤,惶然抬头! “燕儿,你不聪明。” 孟初一望着眼前娇美的女子,恍惚间想起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容珩诸事繁忙,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段时间她的衣食住行各项生活必须,都是燕儿细心安排,可以说,如果不是有燕儿,她这段时间绝不会过的这么舒服。 这样剔透细致的女子,还是败在一个情字上。 一念之差,行差就错。 她无声且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燕儿无意识抿紧唇瓣,半晌,才道,“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有这个动机和能力。”孟初一淡淡的道,“虽然我不明白你对韶华做了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她现在心智单纯,如果不是人教唆,她不可能跑出来问找我做什么,你如果没有私心,她出来第一件事应该是救我才对。” 很简单的道理。 燕儿微微闭了闭眼,喃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知道,我看见你跟韶华郡主一起进来,我就明白了……” “所以你故意假装踉跄,好让我安排韶华先带苏扶下去。”孟初一眸光淡淡,冷静接口。 燕儿一惊,脱口而出,“你知道……那你还故意……” “为什么不?”孟初一打断她的话,淡声道,“难道我还担心你想杀我么?” 燕儿愕然抬眼,大声道,“我没有!” 孟初一紧凝的眸光微微一松,袖子之中,掌间紧紧握着的手术刀,也松了松。 她遇到的第一次背叛,要了她的命,第二次背叛,她虽然敢直面,却没打算将自己的小命再送掉。 幸好,燕儿没有动到最深的恶意。 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微微后仰,将疲累疼痛的身体全部重量都放在墙壁上,墙壁微微晃动,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她蹙了蹙眉,神情却从容。 “既然如此,你想跟我说什么?想让我帮你隐瞒?” “我……我没有这么想。” 燕儿飞快看她一眼,咬了咬唇,猛地跪下,仰头看着她。 “孟姑娘,我不求您的饶恕,但我能不能求求您,如果您对苏先生无意,就不要靠近他!他的身体,经不起再这么折腾了!” 孟初一怔住,有些愕然,也有些惘然。 她以为燕儿留下来,是期望她能隐瞒不让苏扶知道,没想到,她求的是这个。 一时间心头思绪纷杂起伏,也或许是她受了伤,有些理不清。 是感慨燕儿的痴情,是郁闷自己被当做灾星,又或是遗憾于自己被燕儿误解,更或是愤怒燕儿想干涉自己的生活……也或许什么都有些。 她的沉默被燕儿当成了拒绝,燕儿怆然急道,“孟姑娘,您知道殿下属意您,只要您肯,殿下可以为您放弃一切,可是苏先生,他真的很苦,您真的忍心看着他为您送命吗!孟姑娘,您有那么多的选择,您就放了苏先生吧!我给您磕头了!” 白皙的额头撞上地面,咚咚作响,很快就浮上些微血痕。 孟初一无声叹了口气。 蹲下身,扶住燕儿的肩膀。 燕儿一颤,惶然抬头,泪水涟涟,“孟姑娘……” “抱歉,我没办法答应你。” “孟姑娘!” 孟初一仿佛没看到燕儿哀凄的眼神,冷静的道,“如果因为你的请求,我就单方面切断我跟苏扶的联络,是对他的不尊重,我当你是朋友,也当他是朋友,况且,说句实话,你在我心目中的重量还没有重到让我听你话的地步。”她顿了顿,“不过,你也放心,我当苏扶是朋友,所以我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死,就算他要送死,我也会阻止。” 燕儿一怔,不可置信的抬头,呆呆的问,“你的意思是……” 她是在变相的承诺么? “我对他没意思。”孟初一坦然道,“如果这是你想问的话。” “可是……可是苏先生那么好……您不知道,如果不是我阻止,他刚才为了您,已经连命都不要了!” 这样好的男子,她为何一点也不心动? 孟初一望望天,“或许没缘分。” “您不中意苏先生,那您是中意……殿下?”燕儿忍不住问。 容珩? 或许暧昧有,心悸有,安心有,却还不足称的上一个‘爱’字吧。 孟初一果断摇头。 片刻功夫,角楼晃的更厉害了,孟初一略一使力,将燕儿扶站起来,“话说完了,快下去吧。” “啊,是。”燕儿一个激灵,点了点头,率先走向窗口。 孟初一慢慢跟在她的身后,望着燕儿背影,突然道,“燕儿,这次事了,你不需要跟在我身边了,如果红玉想继续跟你学武,我会让她跟你走。” 燕儿脚步一顿,脸上刚浮现的一抹笑容又凝在唇边。 孟初一从她身边走过,声音淡淡。 “抱歉,我有洁癖,我容忍不了背叛。” 即使燕儿没有动杀意,她毕竟是在她背后捅了一刀,这一刀不致死,却会让人疼,她已经疼怕了,不想在日后总是担心自己的伤口会不会再被人撕开。 燕儿僵了僵,凝固的笑容变成苦涩。 一念之差,步步错。 她微微闭了闭眼,将满腔苦果吞回去,走到孟初一身边,迟疑了下,“孟姑娘,我……带你下去?” 声音惴惴,隐隐有些惶恐不安。 孟初一望了眼身边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变得小心翼翼的姑娘,没说什么,更没有开口安慰,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十分宽宏大量了。 燕儿眼神复杂的看了孟初一一眼,犹豫了下,扣住孟初一肩膀,纵身往下一跃。 角楼高约十米,孟初一记不清重力加速度的计算方法,但想来跃落的时间应该不会很长,所以她盯着下方,下面人声鼎沸刀剑不断,活像是个热闹的菜市场,待会落地时可得找个安全的地界,不然没被砖块瓦片压死,死在别人的刀剑下,实在有些亏。 耳边风声轻啸,带着些锐响,拂在脸上微微发寒。 然后,后背也寒了起来,汗毛倒竖! 一股强烈的不安突然笼罩全身,孟初一打了个寒颤,霍然回头! 她六感惊人,眼力也惊人! 如墨似的漆黑深夜里,她的眼帘深处竟印出一点寒芒,仿佛是兵器反射的亮芒! 一道警讯传进大脑,她一惊,“燕儿,小心身后!” 燕儿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轻锐的呼啸声已经到了身后! 她人在半空中,又负着孟初一,仓促之下根本没办法转身! 她有些绝望的咬牙,“孟姑娘,你放心,我会送你下去!” 就算是死,她也要将孟姑娘送下去! 孟初一突然动了动! 刺! 一声轻响! 是冷箭刺穿人肉的声响! 燕儿却没感觉到任何一点疼痛,她惶然回头。 苍凉的月从云里探出头来,几近惨白的月色下孟初一的脸孔更白的惊人,顺势看过去,一支冷箭刺入孟初一的后背,不用去看,都知道那支箭一定刺的极深! 燕儿脸色也跟着白了,现在的角度她看不清孟初一的伤势,也不知道是不是射中了要害。 “孟姑娘……” “快下去,别成人家的靶子!”孟初一忍住几乎让人昏厥的痛感,咬牙低喝。 “啊……是!” 身上的重量更重了些,似乎孟初一趴在她的身上,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疼晕了过去。燕儿微吸了口气,凝神屏息扑向地面,短短十米不到的距离,在此刻她却觉得犹如悬崖,高的让她心慌。 “放下她,苏扶就是你的了。” 一道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声音略显苍老,却十分慈祥,像极了年幼时最疼她的阿嬷。 燕儿一震,骇然抬眼! 眼前漆黑一片,如墨一般,哪里有人。 “谁!” 那声音又鬼魅般响起,“这里没人看的到你,只要你悄悄丢开手,她就死啦……而且谁也不知道是你做的。” 絮絮叨叨的声音像是催眠魔咒,搅的人不由自主心烦意乱,思绪也跟着乱了! “你是谁?出来!”她漫无目的的看向漆黑四周,疾声喝道,“你出来!” “她若死了,苏扶就不会再受伤,你做的坏事,就没人再知道啦。” 老妪的声音软软,是十分明显的江南口音,轻软慈爱,像是一缕春风,又像是上好的清酒,轻轻淡淡间就让人不由自主的醉了。 燕儿真的有些醉了。 她回头,凝视靠在她背上的孟初一。 她果然已经晕了过去,无知无觉的趴着那里。 只要她一松手,她就会掉下去。 这样的话,苏先生安全了,她也安全了…… 地面靠凉亭位置,被四个护卫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苏扶突然抬起头。 角楼摇摇欲坠,隐约撑不了多长时间,燕儿正扶着孟初一掠下来,距离有些远,他看不太清两人的模样,但衣袂飞扬动作闲逸,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纵使燕儿犯了过错,她本性纯良,应该不可能犯下更大的错的。 只是,他心底深深突然的不安,从何而来? 清俊的眉微微皱起,他才想开口,让身边的护卫去接应一下,瞳孔蓦然放大! 他骇然站起! 一个人,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第107章死亡 “初一!” 苏扶脸色骤变,骇然抢上几步! 正蹲在角落里看着蚂蚁打架的韶华听见声音,疑惑抬起头,一抬眼就看见半空中急速坠落的人影,脸色立刻变了! “姑姑!” 她身形一转,整个人已经如箭一般直往上扑过去,她的身法极快,快的恍如一道黑影,原本预备上去接应的几个护卫都跟不上她,几个侍卫交换一记眼神,干脆不再去追,专心应付扑上来的敌人。 韶华扑上去的同时,身形暂停在半空中的燕儿也急速下掠,手上匕首寒芒忽闪,带着凛冽寒芒,直扑孟初一! 苍凉月色下,孟初一双眼紧闭,毫无知觉,仿佛已经死去! 上掠到底是比下坠艰难些,燕儿首先拉住孟初一的胳膊,苍白脸上全是慌乱与懊恼,“孟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凛冽劲风! 韶华也赶了上来! “坏人!”她大喝一声,一掌狠狠拍出! 燕儿张口结舌,立刻明白他们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一边躲闪,一边的慌忙解释,“郡主,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坏人!” 韶华充耳不闻,娇美脸上全是杀意,掌风迅疾如闪电,根本不容燕儿解释! 燕儿一手要护住孟初一,一边稳住身形避免自己坠的太快跌下去,已经焦头烂额,还要应对韶华恍如暴风骤雨似的袭击,左躲右让,闪避的无比艰难。 “郡主,你听我解释……我刚才只是……” “坏人!” 韶华一掌狠狠击出,正中燕儿后背! 燕儿身形一扑,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抛出去,就是这样,她死死抱着孟初一,不敢松手! “躲!” 不知哪里一声厉呼! 她一楞,抬眼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疾掠过来,珍珠色的衣袂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仿佛是移动的月光,又像是一道闪电,锐亮逼人! 燕儿眼睛猛然一亮,随即就听到身后传来的恐怖轰隆巨响,她回头一看! 整栋角楼如被人从半空中掀倒,卷裹着无穷威势,携带着巨大烟尘,笔直的,往这边压过来! 燕儿眼底的喜意刹那烟消云散,不受控制的畏惧! 人在自然或者不可抗拒的外物面前,总渺小的令人心酸。 她若是没有受伤又是单独一人,或许还能避过,但现在……已经避无可避! 前面那抹人影看似速度极快,但也抵不上大厦倾倒的速度,就算殿下竭尽全力,还是救不了她们的。 既然如此…… 燕儿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下了决定,那些畏惧反而消了许多。她克制着自己不分心去看苏扶的方向,猛喝一声,用尽自己全身力量,将怀里昏迷中的孟初一平推出去! “殿下!接住!” 容珩脸色微变,已经疾扑出去的身形陡然一转,长臂一伸一勾,被横推出来的孟初一已经落到他的怀里,扑鼻的血腥味让他脸色一寒! 身后突然掠过一个人,直往即将倾倒的角楼那边扑过去! 容珩衣袖微甩,一截莹白色的软鞭横飞出去,“赵七!” 赵七眼底迸出喜意,回身接住,也不言谢,如箭一般疾射出去! 容珩微微松了口气,赵七轻功虽不如宁缺,却是暗卫之中身手最好的,他竭尽全力,或许能救回燕儿。 燕儿若死,不仅他震怒,小初儿看似冷情实则重情,对她也是个打击。 他这才低头。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慢慢变了颜色,凤眸微睐,凛冽如刀! 他知道她的伤势应该不轻,否则不可能这么安生的窝在他的怀里,却没想到,她伤的这么重! 脸颊红肿,一看就是被人拳头轰过,左肩受创,血流不止,隐约可见血肉下的森森白骨,她蜷缩的姿势有些扭曲,即使在昏迷之中左手也下意识捂住腰间,虽然现在看不出腰到底伤成什么情形,但也知道肯定不轻,最关键的是她后背处的箭伤,箭身入肉足有七寸,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要害。 刹那间,容珩突然感到戮心剧痛,冷夜之中眸光似铁,阴凉森冷,让人不敢直视,慵懒气息一敛,已经变成沉沉……杀意! 他冷冷一笑,目光落在那些太子府的护卫,不再有半分温软! “围住!” 动她一分,他必百倍偿还! …… 望着那边容珩接住孟初一,整栋角楼已在眼前,甚至可以感觉到琉璃瓦片冰寒的气息。 燕儿突然一点也不怕了。 她自幼孤苦,父母双亡,是阿嬷咬着牙将她卖进官府为婢,说虽然苦了些,至少比当私婢有些出路,苦熬了几年,殿下封王开府,她被分拨进雍王府,本以为一辈子只是个小丫鬟,却运气极好的偶然碰见了同是林州人的赵七,然后又遇见了师兄,再拜了师,一步一步成为雍王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再然后,豆蔻年华芳心初动,终于有了恋慕的人。 仔细想想,她苦过累过,却也笑过甜蜜过,做对许多事,也犯了不少错,短短二十三载,经历比普通女子一辈子都要精彩。 如此一生,也不枉了。 只不过,还是有遗憾的。 她都来不及告诉殿下,有人在算计孟姑娘,甚至想让她死。 不过殿下那般睿智,一定能猜的到吧。 还有…… 她不回头,不去看自己那个恋慕的人儿。 她若看了,她就怕了,她就不敢死了…… 死都要死了,何必让他看见她哭哭啼啼,惹人厌烦? “燕子!” 恍惚间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声音凄厉,恍如夜枭! 漫天幕地的厚厚灰尘之中,隐约有一道身影不要命的疾射而来,似乎是……赵七。 伴随着赵七的呼喝,一道莹白色的软鞭破空而来,已到她的眼前一米开外。 殿下的凌云鞭,极寒之地冰蚕丝精制而成,柔韧性极佳,使用者内力越深,伸展的距离越长,赵七距她还有段距离,鞭子就已经到了这里,显然他已经耗尽全力。 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握住鞭子,或许,她能活下去。 可是……她现在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人生转折就是自那次落水被赵七救了开始,上次他救了她一次,改变了她的人生,这次,他终于救不了她了。 命运的罗盘,神奇的让人骇然! 她忍不住又一笑,温柔望着软鞭因为挥鞭者气力不继而垂落下去。 身后,角楼如庞然大物一般,轰然扑过来! 这样……也好。 她闭上眼,眼角一滴泪轻轻滑下。 混入尘埃! 轰! 整栋角楼狠狠摔入泥土中,碎砖瓦片四处飞溅,腾升起巨大的灰尘白雾,顷刻间,一切平静! 只有一个汉子撕心裂肺似的哭嚎,尖锐如刀! “燕子!” 那声哭嚎,穿透黑夜,直让天地同哭! …… 苏扶听见那一声,掩在袖子里的手突然微微一颤,清冷黑眸深处掠过一瞬恸意。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燕儿对他的恋慕,只是有些事情,虽知道,却只能装作不知道,免得给她更多的希望。 但现在,他却隐隐后悔。 如果他早些表明自己的态度,或许,燕儿不会陷的那么深,或许,今天的憾事就不会发生。 心血一阵翻涌,唇角已经有血,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晃,旁边人及时扶住他,急声道,“公子!” 那人是四个负责保护他的容珩下属之一,这一声唤,立刻引来其他三人诧异的眼神,随即诧异变成了疑惑、警惕以及因为愤怒而生起的冷漠。 他们都是容珩暗卫,加入之前必须要严查身份来历,绝大多数更是从小在一起启蒙受教,加入暗卫之后更是同吃同穿,不曾稍离。他们都知道眼前的人是雍王府大管事,是苏扶苏先生,却从来没人唤他为公子! 那人自知失言,但在同伴质询愤怒的眼神下却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沉默扶住苏扶。 苏扶没指责下属的失误,也没在意其他三人的眼神,伸手,慢慢抹掉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一张稍显苍白的清俊面孔。 容色平常,气质温文,恰是苏扶的面貌。 他慢慢的道,“扶我过去。” …… 赵七凄厉的声音传来,孟初一蓦然睁开眼! 清凉平静的眸子此时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纱,锐利依旧,却显出几分虚弱的空茫。 她怔怔看着身前姿容绝艳的男子,金冠白袍,容色皎皎如月,一双凤眸微挑,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慑人凛冽。 容珩见她睁眼,微微松了口气,才要说话,孟初一果断闭上眼。 他脸色微变,“初……” 声音一顿。 孟初一又呢喃开口,嘀嘀咕咕自说自话。 “又在做梦。”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他几乎想笑,为她难得的孩子气。 孟初一却又睁开了眼,空茫的眼眸里染上些微清明,“容珩?你怎么来了?京都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刚才苏扶有冒充你,你别穿帮了,太子毁容毁定了,这事你不准管……” 絮絮叨叨,像是碎嘴老太婆,容珩啼笑皆非,一颗心却柔软的一塌糊涂,像是浸润在春水里,又是怜惜,又是不忍,还有几分隐隐的不安。 她的话太多了,多的有些不正常 第108章负责 压下心头不安,他环住她,小心避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柔柔软软的哄,“好好好,一切都好,我来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再说……” 孟初一果然住了嘴。 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容珩,一瞬不动,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漠然冰凉的眼神让容珩心里不安加深。 她看似清明,却像是已经糊涂了。 他才要说话,她又摇了摇头,认认真真的道,“你是容珩,不是唐克。” “……唐克是谁?” 孟初一沉默一瞬,清明脸上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随即抿紧唇瓣,往容珩怀里又缩了缩,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兽,委屈的抿唇,“他不见了……” 容珩眸光一锐,深深寒芒,随即却掩的干干净净,温柔笑道,“他不见了就不见了,我陪着你就是。” 孟初一怔怔看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慢慢的道,“你也会走。” “我不会走。” 孟初一定定看他一眼,随即笑了笑,笑容淡淡,像极了在敷衍。此时此刻,倒又有了几分平素冷淡冷静的模样。 容珩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拍了拍的她的后背,“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走。” 孟初一又笑了笑,闭上眼,似乎是累极睡去,突然又想起什么,挣扎着掀开眼皮,“燕儿……我刚才听见有人叫她。” “我心里眼里只有你,哪里管得了别的女人。”容珩神色如常,“不过你放心,赵七去救了。” “是么?” 孟初一定定看进容珩眼底,确认他确实没有撒谎,疲累的舒了口气,偎依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待会叫醒我,我有话要问她。” 容珩目光一闪,随即自告奋勇,“我可以转达。” 孟初一笑了笑,没有接口,有些疲累闭上眼,不到一会便已半睡半醒,只是眉头微微拢着,不曾舒展。 容珩呵怜伸手,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血痕,顺势微微一拂,拂上她的睡穴。 孟初一身体微动,随即软绵下去,终于陷入深沉睡眠中。 容珩确认她已睡熟,慢慢抬头,望向已经倒塌的角楼。 赵七跪在地上搬砖,几个暗卫正加快整理废墟,试图尽快挖掘出一个出口出来。 但希望已经渺茫。 再回头,望见场中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具暗卫尸体,太子府护卫占据天时地利,暗卫虽然身手利落,终究抵不过人多势众,不免伤亡。 大好儿郎,却死在诡谲算计之下! 容珩抬头,再望向场中已经被暗卫重重围住的太子府的护卫,刚才还柔软的眸光顿时变得寒冽而冷酷。 被围住的太子护卫面面相觑,脸上却没有多少惧怕的意味,天已经快亮了,况且他们是太子身边近卫,就算雍王殿下再暴怒,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太子殿下的怒气。 其中一人咳了声,尽可能谦恭道,“雍王殿下,这一切都是个误会,那个戏班子班主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太子殿下命我等缉拿归案,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雍王殿下如有疑惑,尽可询问太子殿下。” 声音虽然谦恭,说到最后已经带上几分傲然之意。 面前虽然也是堂堂亲王,但他们身后是太子殿下,虽然此次他们确实是想诛杀容珩,但现在谁都知道那个所谓‘容珩’不过是个西贝货,假冒皇亲,本就是死路一条。 包庇假冒皇亲者,同样罪无可恕! 如果雍王殿下试图追根究底,对他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想通这个,他心情更轻松了些,拱手道,“实不相瞒,我的手下也有几人折损在角楼之中,既然是误会,不如一人退上一步,岂非两全其美?” 众暗卫脸色都冷沉下去! 一句没想到,就能解释这一切? 对付一个戏班子班主,需要动用太子贴身近卫,逼的楼倒人亡? 分明是误以为苏先生就是雍王殿下,不惜一切杀人! 但暗卫训练有素,都没有说话,只是冰冷的气息自身体里蔓延开来,逼的那还在为自己辩解的护卫讪讪住了嘴。 容珩却笑了,悠悠的说,“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下的令?” 护卫首领见容珩态度和善,刚才还稍显紧张的心绪立刻放松了不少,忙笑了笑,“可不是太子殿下下的令么?” “哦,你的意思是说,是太子殿下命你杀我的?” 护卫首领一愣,张口结舌,一时间因为容珩的胡说八道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之前要杀的,分明是假‘容珩’! 容珩也不容他说话,勃然大怒,“大胆,我与太子殿下兄弟情深,你这狗奴才竟挑拨我与太子殿下的兄弟之情,其心可诛!“ 说话间他脸上笑容彻底敛没,凤眸里眸光煞厉,似乎藏着慑人杀意,冷意悠悠,弥漫开来…… 太子护卫们终于变了脸色,神情渐渐张皇起来。 他们既然能成为太子府的护卫,自然都不是庸碌角色,更能清晰感知到容珩身上的……杀意! 他们毫不怀疑,雍王殿下真的会杀了他们! 刚才说话那人见状不对,立刻以眼神示意站在最外围的下属快去通知太子殿下,那下属刚一动,一柄长剑毫不客气贯穿他的胸腹,一声惨叫,人已倒地。 “雍王殿下!你敢!”护卫首领又惊又怒,脱口而出! “我为何不敢?”容珩冷冷一笑,“尔等不过是个二等侍卫,见我不跪,还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挑拨离间,尔等这等居心,我这就替太子殿下清理门户!” 护卫首领眼前黑了黑,万万没想到容珩脸皮如此之厚,分明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胡……” 说! 一个说字还未来得及开口,一剑已经狠狠刺过来! 执剑的瘦削汉子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双眼血红,仿佛从地狱里攀上来的嗜血夜枭! “敢对我家主子不敬,我赵七头一个不饶你!” “你!”他骇然想躲,却只觉眼前全是剑影,竟根本躲闪不了! 噗! 长剑刺入胸腹,一声钝响! 赵七漠然拔剑,剑身染血,他看也不看气绝身亡的护卫首领,只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废墟,霍然转身下令,“儿郎们!动手!” 一声令下,声若惊雷! 刹那间,刚才还勉强能持平的局面登时一面倒,雍王府暗卫恍如猛虎下山,一个个带着无穷狠意与杀意,直扑太子府护卫,即使有一两个人骇然投降,也被赵七率先一剑洞穿。 场中登时变成一面倒的屠杀! 容珩漠然而凛冽的看着,毫不动容! 屠杀残忍,却更能祭奠亡者逝去的灵魂! 不到一盏茶时间,一切便已回归平静,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之中,令人作呕。 东方天际已经隐隐发白,最黑暗的夜已经过去,黎明终于到来! 角楼那边负责挖掘废墟的人也终于有了进展,一声压抑的哽咽低呼,被埋在废墟里的女子终于重新见到了这个世界。 她容色依旧娇美,脸上竟还有微微红晕,双眼紧闭,唇角却隐隐含笑,仿佛心满意足。 赵七踉跄了下跪倒在地,浑身浴血的汉子从来自诩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主子,此刻却在他一心恋慕的女子身前跪下,瘦削脸上热泪滚滚。 “燕子!” 旁人都默然停下手中所有动作,默默看着燕儿,一语不发。 暗卫之中极少有女子加入,但凡加入便是宝贝,燕儿容色甜美性格也好,是众人眼中可信赖更可亲近的小妹妹,如今却折在这里,怎能不让人唏嘘感慨! 天空开始飘下蒙蒙细雨,似乎是在为这个女子告别,飘飘渺渺,落在她的脸上,愈发显得她眉眼干净,不染丝毫尘埃。 一支伞突然撑起,撑起漫天雨幕,撑起一片干净天空。 气质宁和的蓝衫男子凝视女子依旧含笑的面容,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燕儿姑娘,走好。” 低着头的赵七猛然抬头,目光如电,仿佛受伤了的饿狼,“你走!她不想见你!” 旁边暗卫忙拉了拉赵七,“赵七,怎么说话呢,这是苏先生!”歉然看向苏扶,“苏先生、您莫见怪,他伤心糊涂了!” “滚!”赵七一把掀开同伴的扶持,“如果不是他,燕子怎么可能出事!她早就可以退出暗卫,如果不是舍不得他,她早就可以嫁人生子,何必在过这刀口舔血的生活!” 旁人都怔了怔。 他们都知道燕儿是为了一个人才留在暗卫里,他们以前还开玩笑说燕儿是为了还赵七救命之恩所以妇唱夫随,赵七总是一笑而过,从不辩解。 没想到,燕儿姑娘心里想的人,居然是苏先生。 苏扶默然无语,只是脸色更白了几分,半晌才道,“是我不对。” 如果当日不装聋作哑,而是直接点破,或许,事情真的没有这般糟糕。 “你现在知道不对了?迟了!人都死了,要你的愧疚有什么用!”赵七愤怒咆哮! “赵七。” 容珩的声音自身后沉沉响起。 赵七声音一顿。 众人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 容珩抱着昏迷中的孟初一走到跟前,俊美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看见燕儿尸身时脸色更沉,半晌,肃然开口。 “如果有人必须要为燕儿的死负责,那只有我。”# 第109章鱼死网破 苏扶一怔,讶然抬头! 容珩淡淡看了苏扶一眼,沉声道,“燕儿这次是奉我命留驻央州,如果不是我错估了形势,她也不会出事,所以若说起责任,我必须负全责。”抬眼看向赵七,“你若怪就怪我,别牵连旁人!” 苏扶望了眼容珩怀里的孟初一,黑眸深处眸色隐动,闭口不言。 容珩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全是为了初一吧。 燕儿以及死去的四名暗卫,虽然死在太子的人手上,却也是因为初一的决定,虽说谁也不会将责任怪罪到她的头上,但难保赵七愤怒之下迁怒到她身上。 现下看来,也确实只有容珩担起这个责任,才会尽快的将事态平息下来。 容珩悠游潇洒,看似温软实则冷清,什么时候起,愿意为一个女子出头? 他是……动了真情了? 苏扶黑眸里纷涌起复杂的情绪,怅然、无奈、遗憾、甚至还有一分隐隐妒忌,最终汇成如水平静,淡淡自持。 容珩紧盯赵七,声音微厉,“赵七,你若想为燕儿报仇,便来找我!我替她偿命!” “主子……” 赵七僵站原地,刹那间竟仿佛成了石膏像,死死盯着容珩,眼睛红几乎要喷出血来! 一边是自己誓死效忠的主子,一边是已经死去的心上人,他该怎么选? 他若不怪,燕儿死的冤枉,他若追究,又去追究谁的责任? 难道真去捅主子两剑,让他血债血偿? 这又怎么可能!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知道谁也怪不得,但他心里就是不甘! 七尺高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眶发红,终于承受不住,双膝及地跪倒在地,嘶嚎出声! “主子……燕儿死的冤!” 众人俱都沉默下去,四周仿佛凝滞起来,压抑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容珩无声微叹,目光落在燕儿尸身上,一瞬沉痛。 年华正好,却死的冤枉。 他走到燕儿身前,沉声道,“燕儿,我容珩对此对天起誓,定为你报仇雪恨,若违此誓,尸骨无存!” 赵七身体一震,惘然而感激的看向容珩,“主子……” 容珩转头冷冷看他,冷声道,“你既知道燕儿死的冤枉,你就打算这样为她报仇?她死在谁的手上,你我心知肚明!你如果是个男人,就给我站起来!别跪在地上让别人笑话!” 赵七一个激灵,粗鲁擦了擦眼,霍然站起,原本萎靡颓丧的汉子,眉眼之间登时添了几分凛然之色! 容珩环视众人,冷喝出声! “都给我打起精神,怨有仇债有主,别让死去的兄弟和燕儿失望!” 众人都一凛,齐声应道,“是!” 声若惊雷,震的仿佛天地都仿佛跟着一颤,日光陡亮,一轮橘色的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 天终于亮了! 满布尸体血腥废墟的湖畔却死寂一片,半点声响也无,仿佛这里自成一个地界,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容珩回头,望向不远处的红袖招正楼,目光冰凉如水。 那里半点声音也无,仿佛没人看向这边。 但彼此心知肚明,今时今日,彼此之间的和善的假象已经彻底撕裂,再无任何遮掩! 容珩冷冷一笑,“回!” “是!”众人齐声应是! 赵七微吸了口气,踉跄抱起燕儿的尸身,望着她娇美的面孔,心中又是一恸,声音微微哽咽,“燕儿,七哥……送你回家。” 众人俱默然让开,让赵七抱着燕儿走在最前面,又有几个暗卫负起其余几个死去的兄弟,紧随其后。 苏扶看向走在最前面的赵七,黑眸深处隐隐一瞬犹豫,终究还是默然让到一边,没说什么。 逝者已矣,有些往事,不必再提。 他不提,却有人忍不住。 “你站住!” 清脆女音脆脆响起! 一道身影半空中一掠而至,一个闪身,那人已经拦在赵七身前! “不准带她走!她是坏人!” 来人容色艳美,白衫黄裙,手里也不知抓着什么,一脸怒色,赫然是刚才不知哪里去的葛韶华! 饶是容珩,见她出现不由自主的一愣,凤眸危险睐起! 这些是是非非,归本溯源归根究底,都是因为韶华的任性,几条人命葬送的冤枉! “韶华,你做什么?”他寒声道。 葛韶华皱眉回头,发现跟她说话的男子极其俊美,微微上挑的凤眸依稀有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看过……好看的眉头不由拢起,但还没想起那份熟稔感从何而来,目光就扫见了容珩怀里无知无觉的孟初一,眼睛一亮又一沉,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抓孟初一! 容珩凤眸一锐,迅速往后疾掠,脸色更加冷沉。 韶华一扑不到,想要再扑,已经被几个暗卫团团围住,她身手虽高,却总败在暗卫的默契与灵活上,几个回合下来脸色微变,娇蛮脾气大发,狠狠跺脚,“滚开!你们都滚开!” 容珩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侧头看向苏扶,目光带上几分询问。 他们来的晚了些,没有看到燕儿抛下孟初一的动作,事实上,由于当时现场混乱,当时确切看到燕儿半途丢下孟初一的只有苏扶与韶华,就算有人隐隐约约的扫见,这个时候,怕也无人愿意提起。 苏扶苦笑了下,才要解释,被人围着的韶华突然一个跺脚,猛地一掌拍出! 容珩脸色微变,喝道,“让!” 声音未落,凶猛的力道仿佛暴风横扑而至,所有暗卫虽已有躲避的动作,还是被强大的力道逼的如断线风筝似的飞扑出去,飞沙走石,场间一阵嘈杂混乱! 韶华却仿佛根本不受影响,几个鹊起,直扑容珩,“给我!” 容珩神色微厉,身姿却悠游自在,轻飘飘往后一掠,珍珠色的衣袂在半空中散逸出悠游的弧,一掌轻轻拍出,“妄想。” 韶华虽然心智已失,却敏锐感知到容珩拍出的那一掌不容小觑,半空中一个美妙的鱼跃,险之又险的避开那一掌,美丽脸上也现出几分懊恼,她才要再接再厉,眼角余光扫见被赵七抱在怀里的燕儿,想起自己的初衷,一个跃身掠过去,“不准走!” 赵七立刻伸手去拦,但他最擅轻功,内家功夫却不是顶尖,即使狠命突围,手上一空,怀里的燕儿尸身还是被韶华夺走了。 “燕儿!” 韶华抢到了人,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立刻讨好的看向孟初一,“姑姑、姑姑,我把坏人抓着了,你快过来看,刚才是我把她打飞出去的哦,你看没看见?” 一阵劲风突来,卷起孟初一身上覆着的大氅! 并不甚亮的天色下,清雅女子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任何知觉的躺在容珩怀里,双眼紧紧闭着,仿佛……已经死去。 嗡! 韶华只觉得大脑突然一声刺响,眼前恍惚掠过一幕景象……落日余晖下,有人端坐凉亭……女子微笑接过什么……那景象顷刻间又碎成无数碎片,如针一般直直扎入脑海里,一股钻心的刺痛伴着恐惧慌乱同时涌起,疼的她大叫一声,眼泪立刻下来了,无意识的低嚷,“姑姑,你别喝……” 一边说着,一边慌乱伸手,像失去支撑的浮萍一样下意识想伸手去碰孟初一的脸…… 容珩脸色微微变了变,惊疑不定,韶华的模样,让他想到了一些极久远也极森然的往事。他眸光微厉,声音却温和下去,“喝什么?你让她别喝什么?” 站在旁边的苏扶脸色也变了变,下意识往前,却带动了心肺间的伤口,闷闷咳嗽一声! 韶华一个激灵,伸出的手刚刚伸出,像是触电一般收回,呆呆的道,“姑姑死了……姑姑又死了……韶华又是一个人了……” “韶华!” 话音未落,韶华蓦的仰天长啸! “啊!” 尖锐的啸声凄厉惨烈,饱含着无尽的悲痛与怆然,刺入人心底深处最柔软的痛处,几乎让人欲跟她一起发疯! 一道人影猛地横扑向韶华,身姿狂暴,仿如猛狮,“你杀了燕子,我杀了你!” 容珩脸色倏变,身形一转,一个格手挡住发狂的赵七,眼前人影一晃,刚才还痴痴呆呆的韶华竟如同鬼魅一般避开了其他暗卫的阻拦,身形飞旋一错,一掌狠狠拍出,正中燕儿小腹! “你杀了姑姑,我杀了你!” 燕儿的尸身被掌风击飞,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直直坠入冰凉的湖水之中。 燕儿已死,尸身却还要饱受摧残,此等行为,等同于戮尸! “燕子!” 赵七几欲疯狂,发狂似的就往湖里跳,早已忘了他根本不会水,幸亏其他暗卫拼死拦住,早有人下了水,将燕儿的尸身捞了上来,不过短短一瞬功夫,刚才还算面容祥和的女子如今已经发乱簪斜,狼狈而憔悴,显得十分可怜。 容珩脸色骤冷! 赵七以及几个暗卫不等下令,已经不要命似的扑了上去。 苏扶脸色骤变,“容珩,快阻止他们!” 容珩神色漠然,充耳不闻! 先伤人后损尸,饶是他,也动了真怒! 雍王府的暗卫不是泛泛之辈,韶华功夫虽好,到底是女子,心神混乱,在训练有素又默契十足的暗卫联手攻击下很快就显露出了败相,但她性子也倔强,接连挨了几招也不肯叫饶,眉宇间全是狠厉煞意,分明已经存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一个间隙,赵七一掌狠狠拍向她的心口 第110章落差 “赵七!” 容珩脸色微变,衣袖一震,一股劲力突涌,直击赵七手肘! 事情原委还没有弄清楚,贸然出手伤人,只是将局面搅的更加复杂! 赵七眸里迸出几分狠意,蓦地大吼出声,拼着手肘断裂的危险,一掌贯注全身内力,狠狠击出! “郡主!” 斜里突然掠出一道人影,挡在赵七掌前! 砰! 一声重响,那人闷哼了声,如断线风筝似的飞了出去,直直撞上不远处的台阶,又是砰的声重重落地,一张口呕出一口黑血,显然肺腑受了重创! “师父!”一道惊呼声陡然响起,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发疯似的冲过去,“师父!” 几乎是同时,葛韶华身形一转回身甩袖,袖间力道突涌,赵七猝不及防,被震的踉跄后退几步,幸亏一个暗卫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葛韶华也不理会他,怔怔回头,直接走到卧在台阶下无法起身的男子身前,男子年岁并不十分大,面容黝黑普通,只是眉眼坚毅冷沉,显出几分男儿气概。 “你是谁?” 男子眼底闪过一抹惊异,迟疑了下,闷声回答,“郡主,属下佟则。” “佟则……佟则……”韶华喃喃重复,盯着佟则陌生的眉眼,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半晌,倏地一松,她脱口而出,“小铜块!” 佟则一呆! 他自幼家贫,又黑又瘦,一次外出担水时失足落水差点淹死,侥幸遇着带着郡主去京都省亲的王妃娘娘才捡回一条命,得知他姓佟时,王妃娘娘笑称这分明是个小铜块。后来他阴差阳错入了纪王府,才知道当初那位慈善的夫人是王妃娘娘,而她身边精致可爱的小女娃,是纪王府里唯一的一位小郡主! 但因为身份差距,直到王妃去世,他也不曾向王妃道谢,郡主又被接入京都教养,等郡主回到央州时,已经长成了个性情明快磊落似男儿的少女,当初那声小铜块,也就成了他一个人的记忆! 他没想到,郡主居然还记得! 已经趋于涣散的眸子因为激动而泛出异样的光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伤重又颓然倒地,手腕突然一紧。 韶华伸手叼住了他的手腕。 佟则面露紧张,下意识挣扎缩手,“郡主,不敢当……” 韶华不悦瞪了他一眼,“话真多。” 佟则一僵,不敢动了,而且他伤的太重,就算想动,也动不了了。所以他只能僵着脸,手足无措的任由韶华握住他的手,韶华的手细腻白皙,犹如玉石,他的手腕黝黑粗糙,就这么握在一起,怪异之中竟有几分融洽。 他太紧张了,紧张的都忘了告诉韶华,她根本没有找准他的脉搏…… “好奇怪……”韶华喃喃。 她以前也见过娘亲替人这样诊病,只需要一会就能知道别人为什么难受,为什么她都握了这么久,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吐血呢? 她怎么这么笨…… 她不由有些难过,回头巴巴看向孟初一的方向,“姑姑……”慢半拍的想起姑姑也不在了,珍珠似的眼泪成串落下,“姑姑……” “你姑姑在休息,别吵她。” 身旁传来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 韶华一愣抬头,眼泪都来不及擦,蒙蒙泪眼正好对上含笑的黑眸。 那双眸子浅浅微弯,观之和善可亲,虽然面容平凡,却气质儒雅,似乎……很值得相信的样子。 她怔了怔,眼睛微微亮起,随即不确信的回头看向孟初一的方向,“姑姑……睡着了?” 容珩凤眸微挑,淡声道,“我可以保证!” 他现在已经确定韶华不知什么原因心神混乱,甚至极有可能,她如今的记忆停留在六至七岁的时候,他还记得,当初纪王妃第一次带不过三岁的韶华进京时,纪王妃确实提过途中救过一个被她唤作小铜块的男孩。 他忍不住低头,望向怀里昏睡的女子,凤眸里隐隐不忍与心疼。 韶华功夫极高,都在短短时间内心神迷乱,小初儿不会武,又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 他不由轻叹一口气。 “真该把你栓在腰带上,免得你受伤,我心疼。” 孟初一淡然而安定的睡着。 任风吹雨打,她自岿然不动,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她大可以躲在大树底下乘风纳凉。 韶华定定看着不远处魔俊美优雅的尊贵男子,眉头微微拢起,眼神却掩不住的迷惑。 这张脸……她之前是看过的,但似乎不是眼前这个人。 她迟疑了下,回头,看向已经蹲下身替佟则查看伤势的苏扶,鼻尖轻轻嗅了嗅,嗅到苏扶身上那股熟悉的药香,美丽脸上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对自己很满意,因为自己没认错人。 所以她哼一声,傲娇回头瞪了眼容珩,语气不善,“才不信你!” “……” 容珩一阵失语。 前不久这位姑娘还爱他爱的丧心病狂,如今这副傲娇的姿态,前后落差,真大。 四周空气立刻有了些无声的荡漾! 暗卫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想笑。 虽然韶华郡主之前做的事触犯了他们的底线,令他们无比愤怒,但看着自家主子如此吃瘪,还是觉得……很爽。 容珩咳了声,摇摇头,压下心底不由自主生出的落差感,抬头望了眼苏扶。 苏扶微微一笑,温声道,“她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韶华立刻松了口气,美丽脸上重又露出天真的笑容,突然想起什么,跳了起来瞪向容珩,“你!姑姑还我!” 刚才稍微缓和些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韶华虽然心智迷乱,但功夫极高,更重要的是,就是因为心神迷乱,她出手全凭本心,毫无避忌,甚至连伤了自己都不在乎。 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强者,更加强大而……危险! 容珩脸色沉凝,眉宇之间,隐隐风云! 赵七推开同伴扶持,踉跄着走到最前方,大声喝道,“来战!” 韶华二话不说,直接扑了过去! 一轮红日已经跃上天空,橘色的艳红光芒将青白的天空染成一片温醇的红,美丽却又无比纯净的霞光之中,一道黄影掠过天际,衣袂随风而动,身姿曼妙而清丽,仿佛一只迅疾的娇贵夜莺,如果摒除那道身姿即将带来的危险,美的令人目眩神迷。 天空中,月华忽现! 一道月白人影,平平而起,身姿优美却自有尊贵慑人之意,轻描淡写的,接过黄影骇人的攻势,食指微动,像是玩闹一般,牵住她的手腕! 黄影迅疾后退,接连双掌击出! 月白人影毫不避让,反而迎了上去! 砰砰两声轻响。 声音出乎意料的并不大,清浅的像是顽童击掌,又像是浅浅碎语,轻妙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空气之间的波动! 黄影却突的往后一退,直直坠落,跌倒在地上,拳起的左手终于松开,叮咚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一个什么物事滚进瓦砾下面。 似乎无人注意。 韶华震惊的看着容珩,微白的面孔上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那个男人,功夫好高! 高的让她都觉得畏惧! 但她是将门虎女,好强争斗的血脉注定了她不可能因为畏惧而退却,甚至在一瞬恐惧之后,她的眼底迸出强烈的战意,一撑地面就要跃起! 她跃了起来,却又坠下,美丽脸上的神色终于变了!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内力,仿佛刹那间,她的所有力量,都消失了! 杏眸微睐,她恐慌而愤怒的尖叫出声,“你是坏人!你还我!” 月色白影在她身前轻轻落下,绣着暗纹的袍角微微漾起,形成优雅而从容的弧度,犹如眼前男子脸上淡淡的笑意,只是他虽在笑,却让人感觉到逼人的危险。 韶华首当其冲,所以她脸色更白了白,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她已经明白,自己敌不过这个男子,更不用说在他手上抢回姑姑。 所以退了几步后,她猛地跺脚,嚎啕大哭,伤心到了极点,“你是坏人!坏人!你还我姑姑!姑姑,有人欺负我……哇!” 这情形,像极了大人欺压小娃…… 容珩脚步一顿,俊美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看向嚎啕大哭的韶华眼神也很复杂。 不仅是荒谬的欺负了小娃的内疚感,他还想起了当年京都里那个会软软叫他珩哥哥,一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寻求长公主庇护的小小韶华,那时她刚刚丧母,心思敏感却脆弱,导致他不明不白的被长公主姑姑教训过太多次,一见到她哭就觉得骨头生疼。 后遗症太强烈,强烈的到他明白她是无意的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对她敬而远之,这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一直延续到韶华对他动了情,然后一追一逃,越逃越追,恶性循环…… 他叹了口气。 老老实实的,退后一步。 再不退,他觉得自己尴尬症看都快犯了…… 不用他吩咐,四个暗卫上前,准备控制住韶华。 不管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毕竟伤了燕儿的尸身,而且她现在的状况,也不允许容珩放任着她在外面不管! 韶华骇然变色,尖叫着踢腿,踢的尘土飞扬! “走开!走开!” 四个暗卫连脸色都没变,径直向前,预备捉住韶华的手。 正在此时,旁里突然窜出两个人影,一人拦住暗卫的动作,一人挡在韶华面前。 容珩眸色微凝,一瞬讶异与疑惑,随即敛为压抑的风雨。 “苏扶,你做什么?”# 第111章灭杀 “殿下,抱歉,我不能让你带她走。” 苏扶起身,蓝色衣袂早就到处都是灰尘,黑眸深深,苍白脸上带着歉然无奈的笑容,却显不出丝毫狼狈,依旧干净温文。 他就站在那里,清浅而笑,却不再是雍王府的大管事,清润贵气,自有气魄凛然而生,让人不由心主的臣服! 四周空气登时凝固起来,一股莫名而起的肃杀气息隐隐弥漫,让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绷紧了神经。 容珩定定看了眼苏扶,声音淡淡,“理由。” 苏扶略略迟疑了下,歉然微笑,“我无法解释,但我今天,必须要带她走。” 韶华感激的看了眼苏扶。 容珩眉头微拢,凤眸里一瞬精芒。 相交多年,他自然知道苏扶看似温文实则坚忍,他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只不过,他不解。 苏扶应该清楚他与韶华之间的关系,就算韶华真的伤了燕儿,看在她现在心智混乱的份上,他也不会多为难韶华,但以韶华目前的身份,留在苏扶身边,反而会给苏扶带来不小的麻烦。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除非有十分必要的原因,他不认为苏扶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赵七忍耐不住,脱口而出,“苏先生,你为什么要庇护这个妖女!” 苏扶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刚才还在伤心大哭的韶华反应迅速,眼泪一擦,叉腰就骂,“你才是妖女!你全家都是妖女!” 清脆的声音里全是脆生生的稚气,活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女娃。 紧绷的空气竟随之松了松。 容珩淡淡回眸,眸光落在赵七身上。 赵七脸色微变,眼底深处掠过一瞬畏惧与慌乱,他心里清楚,主子虽然御下宽仁,但他今天所作所为,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了主子逆鳞。 但是……燕儿死的冤!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憋不下去! 赵七微吸了口气,才要说话,容珩已经转开了眼,看向苏扶,淡淡开口。 “赵七说的有理。” 容珩的声音极淡,淡的听不出任何风雨雷吼,却自有雷霆之威。 纵使赵七如何不是,也是他的人。 既然是他的人,自然要护着。 韶华委屈的想要还嘴,但抬眼一看容珩莫测的凤眸,心里蓦然生出一股畏惧,瑟缩了下,下意识退到苏扶身后,敢怒不敢言。 苏扶怔了怔,一时哭笑不得。他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容珩,你这短护的莫名其妙。” 他不唤容珩为殿下,而是直呼其名,语气里也带上了些隐隐怪责。 容珩凤眸微挑,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简简单单四个字,明明白白显露出说话人潇洒倨傲,他就仿佛凌云之剑,肆意无忌,骄傲而又自负到了极点! 苏扶沉默一瞬,清浅笑容里多了些复杂的意味。 如果可能,他也希望如容珩一般,只不过,每个人都自己该走的路程,从头至尾他都很清楚。 所以他也只是笑了笑。 然后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暗卫,“罗通,背起佟护卫。” 罗通就是之前唤苏扶公子的暗卫,他没想到公子会选择这么直接的方式,楞了楞才应了声,有些不敢看四周那些暗卫伙伴的脸,低头就去背人。 一直守在佟则身边的憨厚青年立刻站起来,“我背我师父。”话虽这么说,却极有眼力见的巴巴盯着苏扶,知道苏扶才是他们这边发号施令的人。 苏扶看了他一眼,认出他就是那个在酒楼里遇见的纪王府府卫,好像叫做……常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他想了想,微微点头,嘱咐道,“你师父受了极重的内伤,步伐尽量稳定,不要让他气机再损。” 常轩慎重点头,小心翼翼的背起佟则,大气都不敢喘。 拦在韶华前面的两个人立刻退后一步,一左一右的守在苏扶与韶华身边,眼神警惕而锐利,其中左手边那人看了眼虎视眈眈的雍王府暗卫,犹豫了下,以眼神问询苏扶。 苏扶微微摇头,他只想带韶华离开,却没想到与容珩兵刃相见。 他抬头看向容珩,温声道,“容珩,我必须要带韶华走,如果你想留,我会硬拼。” 苏扶不会武,韶华无法运力,佟则重伤,常轩不过只是些粗浅功夫,剩下罗通三人身手虽强,但怎么敌得过在场数十位暗卫,况且还有容珩。 所以苏扶这话,相当于笑话。 容珩没有笑。 他太清楚苏扶的性子,苏扶如果固执起来,堪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说硬拼,就真的会硬拼。 如果他这边坚持,恐怕真的只能血溅当场! 凤眸微微睐起,带着些危险的意味,容珩紧紧盯着苏扶,突然一笑,笑容优雅而从容,只是莫名有些凛冽意味。 他慢慢的道,“你要挟我?” 苏扶苦笑,却也点头,“如果你真这么认为,我无话可说。” “你当然无话可说,我若对你动手,便是不仗义,若不出手,也对不起燕儿,你陷我于两难之中,还想怎么样?”容珩慢慢一笑,红唇白齿开开合合,森凉如冰,“既然你对我不义,我又何必对你再留情面?” 罗通三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往苏扶身边靠,罗通更是急急开口,“公子!” 他以暗卫之名留在雍王府以便于保护苏扶,但在暗卫里这么长的时间,却也知道雍王殿下看似悠游懒散,诸事无所谓,其实杀伐决断果敢非常,只不过鲜少露于别人面前。 如果雍王殿下真的决定出手,凭他们几个人,怎么可能拦得住! 苏扶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急忙开口,“容珩……” “来人!”容珩声音一厉,“杀!” 最后一声干脆而凛冽,带着冷峻杀意,任是谁都听得出来,他是真的动了杀意! 太子府的护卫尸身还在,鲜血尚未干,容珩又要大开杀戒,杀的还是苏扶? 他却根本不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纵身往后一掠,再度森然开口,“儿郎们,还不动手!” 暗卫齐声应诺,齐齐扑上去! 刹那间,风雨欲来,下一瞬便又是修罗场! “住手!”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第112章誓言 那声音略略沙哑,疲惫而无力,并不怎么动听悦耳,但在在场众人耳中听来,无疑是天籁! 既没有生死情仇,又没有家族恩怨,甚至上一刻还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为了一个女子闹的兵戈相见,实在不是一件划算的买卖。 所以那声音一响,罗通三人立刻回撤,暗卫立刻收手,就连赵七犹豫一瞬,也顿住脚步。 在场众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容珩。 确切的说,是容珩怀里已经睁开眼,正勉强想要起身的女子。 她脸色依旧惨白,即使昏睡了好一会,脸上也没有半点血色,浑身上下累累伤痕,让人恍惚觉得她下一秒又要昏睡过去。 一声尖叫打破沉寂,葛韶华欢喜惊叫,“姑姑!你死回来了啊!” “……” 孟初一陡然觉得心好累,自我劝解童言无忌,不再(也没力气)与扣住她身体的爪子搏动,微微动了动,调整出一个相对舒服些的姿势,伸出手,隔空拍了拍韶华的头,“我没死,你乖乖坐着,待会找你。” “哦。” 韶华小狗似的点点头,回头找蚂蚁玩儿去了。 孟初一唇角不由微扬,柔软而清浅,融化了她身上些微自带寒冰。 在场众人,确切的说是某两个男人,都精准捕捉到她这一抹淡的近乎空气的笑容,目光不由微闪,似是目眩神迷。 “多谢。”孟初一看向苏扶。 她没有明说什么,明眼人却都明白,她是谢苏扶护持韶华。 众人表情登时变得有些古怪。 先不说孟初一与韶华郡主之间的矛盾,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她们两个算是情敌啊,这么和谐互助,算怎么回事? 还是说,孟家姑娘,根本不认可情敌关系? 众人视线齐刷刷的扫向一反常态十分低调的雍王殿下,希望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上行下效,或者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暗卫们其实很乐意看见自家主子吃瘪的…… 容珩慢慢抬眼,露齿一笑,白牙森森。 众人立刻纷纷转开眼,看天看地顺带看戏。 苏扶黑眸里掠过一瞬情绪,下意识往前,脚未抬起,又堪堪顿住,关切的低道,“还撑得住么?” “还行。”孟初一笑了笑,“应该要不了命。” 苏扶关切神情没有改变,眉眼里挂怀也没敛去,轻声道,“那就好。” 孟初一心里滑过一阵暖流,声音更软,“这次多谢你。” “我说过,我甘愿。”苏扶深深看着她,目光灼灼。 四周空气里仿佛浮动起许多飘逸的粉红泡泡,柔软非常,又仿佛带着醇醇酒意,微醺的感觉。 气氛太美,美的众人视线不由自主齐刷刷的又看向另外一个当事人,如此郎情妾意,如此深情款款,那啥,您还要继续杵着做人肉担架。 人肉担架危险睐眼,第一次深深检讨起自己御下策略,把一个个养的敢直接腹诽主子,算不算失败。 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他一直抱着孟初一,他一直是以拥有她的姿态笑看她与苏扶话家常么? 他不是沉默。 他是大度! 不过,在场众人似乎没有人能领会到他的精神意图,依旧贼眼勾勾,不怀好意。 再一次叹息暗卫们都长偏了,雍王殿下漫不经心似的鞠起怀里女子一缕青丝,“苏扶,初一已醒,你不觉得韶华更应该跟着我们么?”说话间微微皱眉,不太满意不过半个多月光景,她本已养的滑润乌黑的青丝又再次隐隐发黄,像是在昭示她多么劳心劳力。 苏扶眸光一锐,才待说话,被孟初一沉声打断。 “苏扶,请代我照顾好韶华。” 苏扶一怔,讶然抬头,黑眸深处眸光一闪。 在场众人都一愣,赵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眉宇之间全是隐忍压抑。 容珩皱眉看向孟初一,似乎有些不悦,慢声道,“小初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初一瞟他一眼,从从容容的道,“你难道看不出韶华现在心智有失么,就算她做了什么错事,也是糊涂人做的糊涂事,跟她计较,你也不怕丢了你雍王府的脸面。”声音一顿,她继续道,“不过她既然唤我一声姑姑,这件事又因我而起,她的错,我来顶!” “胡闹!”容珩脸色微沉,“你想顶罪,也得看看什么场合!” “我就胡闹怎么着了!”孟初一毫不客气的顶回去,冷声道,“有本事你把我大卸八块剁了喂鸡喂鸭,否则今天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带韶华回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想着念着你的韶华妹妹,因私忘公,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容珩一噎,俊美脸上隐约青白交错,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又像是愤怒她不逊,偏偏又发作不得,凤眸里风云翻涌,却又无法施展,只能恨恨瞪她,“你胡说些什么?” “胡说没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孟初一扫一眼过去,半是不屑半是讽刺,刺的雍王殿下额头青筋乱跳,“小初儿……” 孟初一却像是没听见,径直看向韶华,“韶华,你先跟这位苏……嗯,苏哥哥去玩儿几天。”眼见韶华小脸立马变了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软下声音,“你乖,过几天我去找你,好不好?” 韶华有心想反驳,再看看脸色不愉的容珩,回头看看温润如玉的苏扶,嘴扁了扁,心不甘情不愿的蹲下身继续玩蚂蚁。 孟初一松了口气,继续无视一脸郁卒的雍王殿下,看向赵七,声音略缓了缓,沉声道,“你放心,今天这件事,我孟初一,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目光落在燕儿的尸身上,她微微吸了口气,忍住心底酸涩疼痛,眸色微凉还淡,隐约带着肃杀气息,“我若违誓,愿为燕儿姑娘亲族永生为奴,任凭驱策!” 话音未落,容珩眉头骤紧,死死瞪她! 苏扶也微微蹙眉,不赞同的看着她。 赵七也怔住了。 孟初一发的誓言,不像一般天打雷劈之类的虚无缥缈,而是实实在在应在活人身上的誓言,大雍阶级分明,一旦为奴,终身为奴,甚至世代子孙都得为奴为婢! 这个誓言,太狠 第113章滚粗 誓言太狠,狠到赵七都愣住,半晌没说话。 “如果她一个人不够,加上我便是。” 某人无声叹息,开口说话,说话间斜了怀里女子一眼,眸光森森,十分不悦。 孟初一目不斜视,她没看见,没看见。 赵七一呆,惶然道,“主子!” 容珩揉了揉太阳穴,不甚烦恼,声音却沉,“赵七,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七咬住唇,半晌,他猛地闭眼,再睁眼时神色怆然,“我信。” 说完,他抱着燕儿的尸身默然离开,瘦削的身影在温暖的朝阳之下,孤单而苍凉。 从此之后,无论如何结果,他的心口终究空上一块,再无弥补的机会。 在场众人似乎也感知到赵七心底的伤恸,不由一阵沉默,空气凝滞压抑,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还是容珩打破沉寂。 他抬眼看向苏扶,淡声道,“你走吧,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雍王府的大管事,你与我,再无瓜葛。” 苏扶默然,黑眸深深,看不出是否有丝毫黯然情绪。 彼此都很清楚,当他站出来挑战容珩的权威时,他就已不再是雍王府的大管事,所以护持依附甚至交易,都烟消云散。 但那种情况下,他必须如此。 他轻轻舒了口气,慢慢的道,“也好。” 容珩神色漠然,凤眸里眸色沉敛,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一刻迟早会到来,只不过没有人想到,会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 孟初一敏锐察觉到两个男子之间涌动的暗潮风云,眸光微闪,却一句话都没说。 有些事情,与她无关,她也无权插手。 “初一,你可愿意随我一起?”苏扶视线突然转过来,温润里隐隐灼灼华彩,像是朝阳,看似温和实际炙热无比! 容珩长眉猛地一跳,却没说话,唇角微微扬起,淡淡自矜与冷静。 “不愿意。” 孟初一定定看向苏扶,答的坦率。 某人唇角扬起弧度微不可见的扩大,却极有分寸的控制在不可见的范围内。 孟初一继续目不斜视,没看见,还是没看见。 苏扶似乎早已猜到她的答案,轻轻喟叹了声,黑眸深处掩不住黯淡,才要说什么,孟初一又开口,淡声道,“但日后如果有缘再见,我请你看戏,算我谢你。” 某人唇角矜持的笑容一敛,凤眸微挑,长眉微竖,微微危险气息。 看戏? 嗯? 这是什么典故? 苏扶怔了怔,平素那般聪慧的人,竟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温和眸里漾出灿亮光芒,灿亮光芒下隐约有些阴影,却终究还是欢喜大过遗憾,重重应了声,“我必赴约。” 某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动声色——看戏,虽然他不喜欢,但他可以过去磕瓜子,他们看戏他看人,两全其美。 孟初一淡淡一笑,目送苏扶携着韶华离开,突然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等等!” 苏扶顿住脚步,回头。 “慕容言在哪里?” 虽然她早就知道慕容言是苏扶扮的,但碍于他一直不曾坦白,她也不好开口询问,况且她觉得以苏扶能够易容成慕容言,肯定是与慕容言相交不浅,慕容言应该没什么危险,但心里总是惦记。 苏扶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好一会才道,“我只能告诉你,他还在慕容世家。” 孟初一一怔。 红玉打听的消息是慕容言已经被慕容世家现任族长放逐出慕容世家,他怎么可能还留在那里? 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苏扶看出她的疑惑,直接道,“抱歉,我承诺过他,我会封口。” 孟初一眸光微动。 苏扶承诺过慕容言会封口,他却告诉她慕容言的下落,已经是在暗示些什么了。 她微微点头,“多谢。” 苏扶轻轻笑了笑,深深看她一眼,抬头看向容珩。 两人目光虚空交汇,不用言说,都已经明白对方所想。 苏扶自嘲一笑,毅然转身,蓝衫衣袂微扬,慢慢消失在阳光之中,恍惚间,让人觉得他已融化在光影中,缥缈而虚无。 感觉不是很好。 孟初一皱了皱眉,凝视的视线许久不曾收回。 “人都走远了,还看?” 阴测测的声音自头顶上响起。 孟初一抬头,正对上一双阴沉沉的,饱含着不悦的眸子,那眸子深沉如海,藏着太多深不可测的情绪,就如这个复杂的异世界一样,晦暗不明,看的人头痛。 她知道她自己是在迁怒,但她现在是病人,还是个被恶意唤醒,被迫配合演了一场戏的病人,所以她有权发飙! 所以她毫不客气的抬手,一巴掌狠狠推开那张俊美出众的脸庞。 “我很累!” “所以,滚粗!” “好好好,我滚,我滚。”容珩好声好气的哄,眸子深处毫不掩饰的怜惜与内疚。 孟初一遮住眼,懒怠再看他的情圣模样,自后背蔓延至全身的暖流温温热热,全身赖以支撑的气力不由自主一松,一股最深的疲惫涌至全身上下,整个人也颓了下去,累的眼睛都快睁不开。 “我要睡觉。” 微哑的女音低低沉沉,尾音软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隐约有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意味。 容珩轻轻一笑,伸手覆住她的眼,掌心微微用力,微温的温度隔绝她的视线,也迫使她快速进入睡眠状态。 不到一会,怀里女子便已沉沉入睡,呼吸清浅而均匀。 他伸手敛了敛她额角碎发,目光呵怜,按在她后背输入真气的手也没松开,只为了让她睡的好眠些。 “赵七。” 人群之后,赵七一怔,“主子?” 容珩看他一眼,淡声问,“蛛网组你准备交给谁?” 暗卫一静。 谁都看得出来,赵七今日伤心过度,接连顶撞主子,已经失了理智,确实不适宜再担任统领一职。 想必赵七也心知肚明。 赵七脸上表情登时复杂起来,不过复杂一瞬而逝,微微吸了口气,他沉声道,“周行可以接手。” 一名暗卫立刻走出。 容珩没有犹豫,直接下令,“从今日起,赵七的蜂网组由你统领。” “是!” 容珩继续道,“我要知道苏扶最近所有动向,事无巨细,悉数汇报!” 周行怔了怔,却也迅速接口,“是!” “我还要知道三羊先生的下落,越快越好。”# 第114章珍珠 公孙三羊,是大雍有数的名医,但性子桀骜古怪,不肯受朝廷招揽,反而惯常在市井中游历,所谓大隐隐于市,所以他的踪迹向来难觅,据说献王容野昱找了他一年多了,还没有找到人。 周行却答的干脆,“属下遵命。” 仿佛对他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堂堂暗卫,最不缺的就是傲气! 容珩颌首,转头看向赵七,“以燕儿的身手,没有理由避不开,燕儿的死因,交给你还是刑卫?” 刑卫是暗卫中诊问一组的统领,最擅医术,也最擅验尸。 赵七脸色微微变了变,下意识搂紧怀里女子,她已经死的凄惨,尸骨还要再要受人摆布,他不忍! 容珩微微叹了口气。 情之一物,本就让人迷了心智,乱了衷肠。 垂眸替怀里孟初一敛了敛鬓边乱发,他淡声道,“赵七,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逼你什么,只是你该明白,若是你真的为燕儿好,就该让她走的甘心。” “主子,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是……”赵七声音一哽,说不下去了。 容珩了然,不由喟叹了声。 “既然你做不了决定,就等宁缺回来决定吧,他是燕儿的师兄,本就该送燕儿一程。” “……谢主子。” 容珩点点头,回首,望向不远处葱茏绿影中红袖招的主楼,主楼静默在绿影之中,没有一点动静。 是刻意无声,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凤眸微挑,眸光森凉如铁,浸浸寒意! …… “公子,我们现下是……”罗通开口问。 天色刚蒙蒙亮,街道上已经颇为热闹,来往行走的商贩沿街叫卖,起早的人们或急色匆匆,或懒散行走,别有一番烟火气息。 愈发衬托着他们这一行人,怪异而特殊。 苏扶望着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街道,温润眸里多了些感怀的意味,做出的决定却很快,“京都。” 罗通一怔,“京都?”随即意会到什么,迟疑了下,“可主子不是说要趁这段时间,要好好查查央州这边的底么?” “不需要了。”苏扶淡声道,目光落在懵懵懂懂的韶华身上,她正盯着路边卖糖葫芦发呆,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温润眸里一瞬凛冽寒芒,“这里乱的很,想管闲事的人,也太多了些。” “啊?” 罗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才想问问清楚,突然转身,凛然看向身后那道黑沉的巷子,“谁在后面!” 另外两个暗卫立刻护住苏扶,警惕盯着那边! 罗通就要过去查看。 “不必。” 苏扶却突然开口,薄薄的唇角掀起一抹极淡的笑容,笑容冰冷淡漠,隐隐含着几分杀意。 “既然鬼祟行事,何必去见?我虽然不是善人,却也容不下这种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罗通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明白苏扶肯定是猜出巷子里的人是谁,却不太明白,为何苏扶这般震怒。 苏扶虽有逆鳞,但秉性温润淡雅,就算再生气,也不过淡淡训斥几句便也算了,今日这么生气,一定是出了什么他们不太明白的大事。 巷子黑沉如洞,没有半点动静! 苏扶眸色微敛,冷然依旧,却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罗通几人慌忙跟上。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中。 又过了许久,一个男童蹦蹦跳跳的接过糖葫芦,没留意脚下石头子儿,咚一声趴跪在地上,手上一个大子儿买的糖葫芦也摔了出去,沾了一层灰,他身上又痛,又心疼糖葫芦,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男孩子家家,哭什么呢?” 一道慈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男童茫然抬头,一抬眼就看见眼前竖着的糖葫芦,眼睛一亮,随即才看见抓着糖葫芦的老妇人,老妇人穿的干净朴素,脸上笑容温温暖暖,像极了家里最疼他的阿嬷,他哭声也不由自主的止住了,抽抽噎噎的道,“婆婆,我疼。” “男子汉,苦在心头,也不该流泪的。”老妇人将糖葫芦塞进男童手里,像是回忆起什么,脸上露出缅怀的宁静笑容,“我看着长大的男孩子,可没有你这么爱哭。他若是摔了跟头,掉了糖葫芦,只会闷着头找原因,还会想法子让人给他再买一串。” 男童嘟囔,“我娘会骂的……” “他爹也骂他啊,可他总是说一堆理由,驳的谁也说不出反对的话。”老妇人笑意更浓,“他爹恼的罚他,他却口口声声的喊着,‘嬷嬷,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那模样,可真是可爱的紧。” 男童小脸上全是歆羡,“真好……那他现在还这样么?” 老妇人怔了怔,笑意凝在唇角,半晌,不知是叹气还是感慨,“他长大了,心思重了,也不爱听婆婆唠叨了,婆婆做了些事,他就恼了。” “好事还是坏事?” 老妇人一愣,定定看了眼眼前眉眼干净机灵的男童,不觉多了几分欢喜。所以她拍了拍他的头,“好事坏事谁能说的准呢,婆婆只知道,只要婆婆觉得该做的,就是好事。” 这番话明显绕晕了小男童,挠挠头,一副懵懂模样。 老妇人笑的更开怀了,又揉了揉他的头,头也不回的道,“去查查,这孩子什么来历,若是他的爹娘肯,就让他跟着我。” “是。”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的出现。 “说起来,姑娘也快回来了,央州这边事情也该收拾利落了,别让姑娘看着烦心。”老妇人又道,抬头发现身后人欲言又止,不由挑眉,“怎么,你怕姑娘回来恼怒?” 身后人迟疑了下,“公子好像是真的恼了。” “恼便恼了,改日我便向他负荆请罪去,总不会让姑娘为难的。”想起什么,又笑了笑,“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什么脾气我还不知晓,他若真的生气,便不会执意带走韶华郡主,还不是怕容珩从韶华郡主口里探知出什么来,那孩子眼尖,总会看见些无人注意的小东西,也亏得他记得。” 身后人默默的将捡回来的珍珠递过去。 珍珠圆润光泽,却微微发黄,像是经年的物事。# 第115章春宵 老夫人定定看向那颗珍珠,苍老眸里一瞬情绪,慢慢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老了啊。” 身后人忙道,“您多虑了。” 老妇人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老了就是老了,做人就得服老,一个小姑娘都能扯下我腕上的珍珠链子,还给她夺了一颗去,可还不是老了?幸好她刚才丢了下来,不然缺了一颗可怎么好,这可是当年进宫时,老主子亲自赏的。” 身后人眼底掠过一抹灼热与歆羡,将腰弯的更低些,“嬷嬷身份贵重,老主子看重,小主子更是拿你当做亲人一般……” “放肆!” 刚才还慈祥微笑的老妇人突然厉斥出声,脸色铁青,眼神冷厉酷寒,全是震怒! “混账东西,你竟敢拿小主子跟我这等下贱人相比,出言不逊,污蔑尊上,其心可诛!” 身后人一惊,慌忙跪倒,“嬷嬷,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是有心的……” 老妇人脸上余怒未消,冷声道,“如果人人都像你这般,左一句随口右一句无心,姑娘的尊贵如何保全!你一心想讨好我,却忘了你该效忠的,只有姑娘一人!你去别院静思己过,学不会规矩,不要来见我!” 那人脸色煞白,有心想讨饶,但他从小便跟在老妇人身边,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喏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默默退下。 老妇人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眼底掩不住的沉郁忧虑。 她是老了。 老了便要快死了。 若她死了,殿下心慈,又没有个得用的人,可怎生是好? 她抬眼,看向苏扶消失的方向,复又深深叹了口气,眸里忧虑更深。 殿下情根深重,偏傅家小子似乎更中意那个姓孟的女子一些,她两次出手,都没能了结了她的性命,长此以往,那名女子迟早是个祸患!只不过看容家小子似乎对她似乎也颇为中意,一时片刻倒似乎奈何不了她,要想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她,倒要费一番功夫。 她微微一笑,慈善眸里意味深深,忧虑一转,已是狠辣与果决。 …… 孟初一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 屋子里黑沉沉的,透不进半点光芒,清甜的梦息乡绵绵笼在整个房间里,让人心旷神怡之余,只觉得不由自主的疲惫。 孟初一没有动。 全身上下的疼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在想燕儿。 虽然之前容珩挡着,她的意识也不是也很清楚,但那一幕,却刻骨铭心般印入她的眼底心底,醒来刹那,黑暗之中,她竟仿佛看到燕儿青白的脸孔。 呼吸不由自主的一窒,胸口隐隐作痛。 她不是没看过尸体的寻常女子,她甚至可以在尸山之中面无改色熬上三天三夜,她也曾经历过同伴的去世,也曾痛彻心扉,只不过痛的多了,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又到了这个异世,更可以做到淡薄无情。 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心肠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硬。 所谓高高挂起,不过只是因为事不关己而已。 痛惜燕儿夭亡之余,她心里还有几分错愕与疑惑。 角楼之上,燕儿言辞恳切,没有半点掩饰,所以她是真的信了她的,所以遇到箭袭,她想也不想替她挨了一箭,却没想到,燕儿会突然丢下她。 虽然不清楚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燕儿丢下她时,她并没有完全昏迷,半昏半醒,夜色之中,却也是清清楚楚的看清燕儿脸上的决然与果断,而且眼神清明,分明是深思熟虑过的。 恳切是真,狠心也是真,撞在一起,反而让孟初一有些糊涂了。 难道,她真的又看错了人? 又一次……被人背叛了? 一股难言的心窒与疼痛重新席卷上全身,全身也跟着火辣辣的痛了起来,痛的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咬紧唇瓣! 唇瓣上没有传来预期中的疼痛。 因为她咬上了某人的手掌,微凉的肌肤让她不由自主一个寒颤,不由睁眼看过去。 夜色如墨,无星无火。 他站在夜色里,轮廓不甚明朗,却隐约可见月华般光洁脸颊,一双凤眸微微上挑,闪耀着星子一般的光芒。 只站在这里,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心安。 “怎么,馋人肉了?味道如何?”他轻轻一笑,笑容揶揄,却没松开手。 孟初一微微挑眉,干脆用力再咬了一口。 容珩轻嘶了声,忙不迭的收手,似真似假的抱怨,“狠毒的女人。” 孟初一无声一笑,懒懒的道,“送上来的人肉,不尝白不尝。” 他的功夫她是见识过的,她身上乏力,咬一口怎么可能会疼?他做出这幅模样,不过是想逗她笑而已。 “嗯?那是什么味道?” “黑心黑肝,自然是苦的。” 容珩挑眉,“我有你说的那么坏?” 窸窸窣窣一声轻响,孟初一只觉得身边一重,一股清浅异香漫进鼻间。 这个不知羞的,已经在她身边躺下了。 孟初一懒得有表情。 反正她占据了这张床的正中位置,这床也不是很大,他乐意挤在一边,她无所谓。 “今儿是第几天了?”她问。 “三天了。”容珩叹口气,“你睡的跟猪似的,我几次三番的叫你,你都不醒。” “哦?”孟初一挑眉,不动声色,“那窗上糊着的黑布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想叫醒我,还是想让我一直睡下去?” 这么长时间她也看明白了,就算是黑夜,怎么可能外面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而且长久在组织里训练,早就训练的人没有安逸享受的福气,再重的伤也不过自己熬着,哪有睡着休息的道理? 容珩眸光一闪,唇角微扬,笑意柔和宠溺,压下一瞬忧虑。 他知道她性子警醒,为了让她睡的安稳,所以特地命人在窗外糊了黑布以防她清醒过早,可是没想到,不过半天功夫她就醒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让她没有半点安心之时? 心里虽然忧虑,声音里却带了三分笑,“当然是让你觉得长夜漫漫,闲暇无事,正好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雍王殿下好雅兴。”孟初一忍不住戏谑,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又沉静下去,“燕儿她……”##### 第116章失望 容珩笑容微敛,知道她的心思,“宁缺还没有回来,燕儿丧父丧母,最亲的亲人也就是这么一个师兄了,她的丧事,好歹也得等宁缺回来。” “……还没下葬?”孟初一声音沉沉,似在咀嚼容珩的话。 “没有,今年是寒冬,又用了冰棺,应该能撑到宁缺回来。”容珩嗯了声,“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到时想要吊唁一下而已。”孟初一眸里一瞬冷厉锋芒,“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容珩眸色也冷,淡声道,“当然就不能这么算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深情款款,“话说回来,你我真的是心有灵犀,知道我缺一个梯子下,你就给我搭了个梯子,还搭的合脚的很。只不过一件,你对赵七发的誓,也太狠了些。” 孟初一微微撇嘴,直接问,“为什么放苏扶带韶华走?” 容珩眸色深深,难得的没有戏谑,“难道真的跟他打?打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我怀疑,苏扶瞒了些什么,他如果不走,怎么能查的明白?”想了想,“你们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折损成这样?韶华又是怎么回事?她又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燕儿是坏人?” 燕儿已死,韶华又跟着苏扶走了,算起来,在场唯一知道事情脉络的,也只有小初儿一个了。 孟初一眸光微动,“韶华是个意外,至于她心智迷乱,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很奇怪,她似乎是误认为我是萧长公主,口口声声唤我姑姑,我解释说我不是,她居然说我是借尸还魂来着。”忍不住摸了摸脸,“真有这么像?” “三分轮廓五分性情,长公主去世时,韶华年纪还小,如果她的心智真的回到几岁,认错了也不奇怪。” “成也萧何败萧何,如果有机会,我倒还真是想好好了解了解这位长公主殿下。听韶华的转述,我总觉得那位长公主殿下心性诡异性子古怪,实在不像是史书中记载那样从容大气端庄冷静。 容珩唇角微扬,笑了笑,“府里有她的画像,还有她留下的一些书稿,等改日闲了,带你去看看。” “也好。” 孟初一闭上眼,开始慢慢说着当日发生的事情。 容珩低头,看了身边似乎已经累的不想睁眼的孟初一,凤眸里锐光一闪,带着一些探寻与疑惑。 她刚才……是不是在刻意转换话题? 如果真是刻意,又是为什么? 心里却又隐隐放松,这种时候,她还能变着法子跟他耍心眼,说明她的伤势还在控制范围内,放松之余又忍不住遗憾,跟他都要耍心思,难道他在她的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容珩眉头微拢,有些不满意自己这个念头。 孟初一敏锐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声音一顿,睁眸,无声询问。 容珩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微笑坦白的道,“我在想,如果这时候你能什么都不想,温温顺顺的埋在我怀里哭,梨花带雨,我再温温柔柔的安慰你,我想我会更高兴些。” “……”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肩并肩的靠着了,房内暗黑如墨,这样靠着,倒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危险感觉。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刚刚一动,全身上下立刻钻心似的疼痛,痛的她脸色登时白了白。 “张口。” 耳边容珩突然轻声道。 她下意识张口。 唇上微微一热,伴着已到鼻间的异香,温润柔软的唇已严严实实的贴上了她的唇瓣,温柔却强势。 她好笑又好气,才准备抬脚好用痛苦让他领会到什么叫做安分,口里已经多了一枚类似丸药大小的东西,入口即化,异香浓郁,冰凉舒适的感觉刹那间就蔓延在全身上下,连带的那钻心刺痛都仿佛消了许多,整个人懒懒的,像是卧在云端上,轻飘飘的要飞了起来,不由自主舒了口气。 “什么好东西?” “毒药,要你命的毒药。”容珩早就抽身,撑着手肘侧卧着看她,凤眸亮若星子,笑意吟吟,“省的你都病的跟个病西施似的,唇上还像抹了蜜似的,你是存心想勾我呢的,还是想引我做什么呢?” 笑意敛了敛,他轻轻抚上她的肩膀的伤口,语气怜惜却肃然,“你知不知道,你后背那一箭,只差三寸,便到心脏,肩膀上的伤口,不仅是伤了皮肉,还动了筋骨,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一身伤,就算好好歇息个一年,都没办法好完全。初一,报仇之前要懂得自保,一身伤痕,伤人伤己!” 他怎么也忘不了,她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情形,满床满身都是鲜血,那么多的血,艳红的刺人眼。 他想他这辈子恐怕是穿不了红了,一见红,就会想起她身上的血! 孟初一触动心肠,心口不由自主沉郁下去,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抱歉。” 因为她执意报仇,伤了燕儿还有几个护卫的性命,她也知道自己说抱歉有些酸,而且一点用处也没有,但她却只能说这一句。 她很抱歉。 因为她的失误,害了人命! “初一。” 容珩声音突沉。 “你刚才才说过,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的,既然你跟我都不会放手,他们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燕儿他们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你这么愁苦下去,对得住我,对得住燕儿他们?你太自私!” 最后四个字,仿佛晴天霹雳,惊的孟初一不由自主的一凛,半晌,慢慢的笑了笑,“或许,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人命对你,可能只是一个数字,但我却做不到什么都不在意。” 容珩眸光一锐,掠过一道精芒,皱眉道,“小初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乏了,要休息了,你走吧。” 孟初一已经闭上眼,不再看他。 容珩眉头紧的几乎成了褶子,紧紧盯着孟初一,偏偏她像是打定了主意,怎么也不肯睁眼看他。 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厌恶模样。 凤眸里眸色深深,他起身,沉沉的道,“我以为你会明白我,却没想到,我一句话你都能误解,我……很失望。” 他转身离开,脚步重重,仿佛肩上压着重重的压力,让他走路都显得沉郁。 房门关上。 随即外面传来容珩的声音,“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红玉呆呆的声音响起,“您去哪啊?” “她既然不想见我,我又何必留在这里碍眼。”# 第117章长进 暗色之中,容珩的声音雍容却清冷,仿佛浸润在冰水之中,让人不由自主的一凉。 孟初一默默听着,眼神明澈淡然,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外面没了声响。 不多一会,房门轻响,红玉捧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抬头对上孟初一的眼,小丫头眼睛一亮,欢喜的眼泪立刻下来了,“小姐……”话音未落,随即想起什么,怯怯的看了眼外面,小声说,“小姐,殿下好像生气了呢。” 孟初一眸光微转,笑了笑,不甚在意,“他气他的,关我什么事?” “啊?”红玉一呆,但望着孟初一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说,“小姐,殿下还是挺在乎您的,您没看见他抱着你回来的模样,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殿下脸色那么难看,还冲着大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孟初一覆在锦被上的手指轻轻一动,心里滑过一阵暖流,但脸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他是王爷,喜怒无常作践人是他的本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 “红玉,你是不是想留在雍王府?”孟初一面上露出些微不耐。 红玉一惊,低头闷闷的看自己的脚尖,唇角紧紧抿着,一副委屈的小女儿姿态。 孟初一皱了皱眉,有些后悔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些,这丫头心眼实在,万一当真了……才准备说什么,红玉已经闷闷开口了。 “小姐,你又拿这个要挟我。” 孟初一楞了愣,唇角微不可见的扬起。 红玉待在她身边这么久,终于有了长进,当初怯怯懦懦只知蛮干的小丫头,终于也懂得用心看人看事了。 她心中欢喜,却咳了声,故意肃然道,“你胡说什么?你口口声声为容珩说话,还留在我身边做什么?” “我这是为您好,又不是害您。”红玉大眼眨巴眨巴,低声嘟囔道,“而且您明知道我只有您,这么长时间,您身边也只有一个我,我就不相信,您就真的舍得丢下我。” 说到最后,愤愤不平的声音微微上扬,隐约有些小得意,还有些猜中孟初一心思的小欢喜。 孟初一却突然一怔,心口有丝说不出的滋味滑过,面上笑容敛了下去,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惘然。 是的啊,一个燕儿,已经让她心神不灵,如果再丢下红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的住。 异世之大,她孑然一身,身边来来去去,唯一还在的,只有不弃不离的红玉而已。 或许到了最后,也只有一个红玉而已。 蒙着窗户的黑布已经被下令摘了去,午后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暖暖的笼罩在她的周身,温暖的日光下,她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脸色更苍白了些。 红玉看的分明,慌了慌,“小姐,我说错什么了?” 孟初一回过神,朝惊慌失措的小丫头安慰一笑,“没事,我就是多想了些。”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世事多变,本就走一步看一步,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红玉巴巴的看着她,眼泪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小姐,你又吓我。” 孟初一心里一软,无限烦恼,昨儿晚上惊天动地的,她又是受了一声伤回来,红玉肯定是等的心惊肉跳,别把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老鼠胆子又吓回去了。 红玉擦擦眼泪,抽抽噎噎的道,“小姐,吓死我了……我、我昨儿把他们厨房都给烧了,可还是没人在意,我想找你来着,又怕给你们惹麻烦……小姐,下次咱们能不玩这么大了么?” 孟初一眸光一亮,立刻问,“……你把红袖招的厨房给烧了?” 红玉呆了呆,老老实实的道,“我站在外面等你,他们以为我是厨房里新来的烧火丫头,所以……”想起当时情形,声音上扬,隐隐的得意,“那火好大,整个后厢房都烧着了,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那灭火呢。”又忍不住表功,“小姐,殿下说要给我记功呢,说如果不是看见我放的那把火,他不会到的那么及时。” “……”孟初一揉了揉太阳穴,眼里掠过一抹精芒,唇角微扬,“烧的好。” “谢小姐夸奖!”红玉喜笑颜开,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小姐,您要做的事,做成了么?” “虽然有些偏差,但应该没什么问题。”孟初一想起太子容蕤脸上那道刀痕,淡淡一笑,笑意凛冽,“不过过两日,我还得去一趟红袖招,红袖招的厨房既然烧了,手忙脚乱,恐怕连厨娘都得再找些,这样也好,也方便我去添些料。” “小姐你伤没好,我去。”红玉稚美脸上神色坚毅。 “不行。”孟初一断声拒绝。 燕儿已经因为她的事折在了里面,要是红玉再出了什么事…… 她一凛,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一贯冷静的声音略显急躁,“不许你胡闹。” “小姐,我过完年就十四了,没有胡闹。”红玉抿紧了唇,“我知道您怕我出事,可我就是去趟厨房,又不去别的地方,我本来就是厨房里长大的小丫头,什么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我都清楚,小姐您金枝玉叶的,进去反而摸不着头脑呢。” 孟初一一噎,竟无话可说。 红玉说的确实有道理,这具壳的原主虽然受人欺压,厨房里的活计可从来没干过,所以原主脑袋里可没有半点有关厨房的记忆,至于她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吃食堂长大的,组织里的厨房长什么样,她都没印象。 红玉一喜,再接再厉,“而且我保证,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回来。”迟疑了下,稚美小脸微微一红,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昨儿在红袖招里遇见一个帮厨,他知道是我放的火,还帮我遮掩来着。” 孟初一望着红玉含羞带怯的小脸,微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红玉,你才十四,这早恋也太早了些了吧!” 红玉虽然不太明白孟初一口里的‘枣练’是什么意思,却不妨碍她领会到孟初一的意思,俏脸红晕更浓,“我才没有!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药好没好。” 孟初一望着一脸春色的小丫头,陡然有种女大不由娘的失落感,再度叹了口气,自己才多大,就已经未老先衰的操心起这个来了。 她拦住红玉。 “先别管药膳,你帮我去打听件事。”# 第118章笨蛋 红玉站住,偏头疑惑的看过去,“小姐?” 孟初一声音放低,轻轻说了几句,红玉脸色忍不住变了,惊呼出声,“小姐,您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有些疑问,不解清楚了,我心里不安。”孟初一道,“去的时候小心点,别给别人发现了。” 红玉点点头,想起什么,又有些烦恼,“可是雍王府的人做事可谨慎了,就算我找着了地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小姐您也没办法去呀。而且您身上的伤那么重,慕容大夫说了,轻易走动不得的。” 孟初一眼一睐,不答反问,“慕容?” 红玉忙道,“不是慕容公子,不过好像是慕容公子一个远房亲戚,我看着面生,应该没去过府里的。” “是么?”孟初一眸色微亮。 苏扶临走之前说慕容言现在还在慕容世家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总有些担心,虽然是个远房亲戚,或许能打听出来什么。 红玉觑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孟初一,迟疑了下,忍不住劝,“小姐,我还是觉得您的主意有些不妥当,况且就算成了,哪里有女儿家干这种事的,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啊。” “背负着旁人的眼光过日子,那才是真累。”孟初一淡淡的道,“我只是想找出真相而已,有什么妨碍名声的。”她想了想,“到时候你别进来就是了。”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红玉胀红了脸,一脸委屈。 孟初一不期然的想起容珩之前说过的话,心里淡淡惘然,她其实……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她不得不曲解。 毕竟他的身份放在那里,她想做的事情,只会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笑了笑,压下心底情绪,拍了拍红玉的肩膀,“我明白,只是怕吓坏了你,到时候没人敢去红袖招了,我可怎么办?” “小姐……”红玉本来还要不依,一听后面半句,眼睛立刻亮了,“您肯让我去红袖招了?” “不让你去,难道我去?我又不认识什么好心的小厨子,去了可没人帮我遮掩。”孟初一轻笑。 “小姐!” 红玉小脸登时红的如染艳霞,娇嗔不依的瞪了孟初一一眼,转身跑出房间。 孟初一唇角不由微挑,眸光温软下去,心头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熟稔感觉,仿佛这一幕,哪里见过一般。随即自嘲轻笑,组织那个地方,虽然不能说等级森严,可被一堆规矩条条框框限制着,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青春萌动灿烂春意? 真是想太多了。 她忍不住又笑了笑,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困倦,那困倦来的又快又急,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却仿佛听到哪里轻轻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房门,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眼底隐隐期待。 房门紧紧闭着。 外面轻轻呼啸声,似乎是风吹落叶的轻响,午后静谧时分,轻轻低响,倒有几分像是脚步声。 所以……她听错了? 忍不住又自嘲一笑,她闭上眼,嘴里呢喃轻道,“笨蛋。” 声若弦语,却也不知道在说谁。 …… 不知过了多久,孟初一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显然已经睡熟了。 房门轻轻一响,有人走了进来,绛红色的衣衫尊贵而低调,愈发衬的来人容色如月,一双凤眸微微挑起,不甚愉悦的凝视床上已经熟睡的女子。 “笨蛋?说我还是说你?” 孟初一已经睡的沉了,但眉头还是拢着,仿佛遇着了什么烦心事,睡梦之中也不可稍减。 “笨蛋。”容珩哼一声,修长食指轻轻点上她的额头,有心想戳醒她,动作却轻柔无比,微微往下,慢慢抚去她眉心褶皱,“逞强的女人,有我在,还担心什么?” 孟初一无知无觉,俨然睡的沉了。 容珩想了想,自己却笑了。 当时他会注意她,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有些像长公主,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她心性果敢坚韧,如今处的时间长了,又忍不住希望她能够事事时时依赖,别那么逞强,做个小女人多好。 人呐,果然是个矛盾的生物。 他突然回头,“进来。” 周行立刻走进来,轻声道,“主子,慕容大夫问什么时候让他走,他药庐里还有一堆事要做。” “正主儿都没见过他,他就想走?”容珩漫不经心的道,“想的倒好。” “是。”周行了然,“只不过主子,我们都查不出问不到慕容世家发生了什么事,就算见着了,您觉得他真的能老实说么?” “小初儿有时候有种出人意料的说服人的能力。况且,她与慕容言关系匪浅,慕容驰旁人不肯信,或许她能可以撬开她的嘴。”语气,微微发酸。 周行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唇角上翘。” 容珩瞥眼过去,“想笑就笑,我就是吃味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回头,瞪向床上睡的正沉的女子,“性子不讨喜,长相也一般,怎么净招惹出一堆烂桃花来呢?一个一个的,还都不是省心的主。” “主子,您别忘了,咱府外还候着一位贵主儿呢,还有宫里时不时塞过来的美女。”周行提醒。 容珩不甚烦恼的揉了揉眉头,“她怎么还没走?” “人说了,不见到您,她不会走的。” “见到了她会缠的更狠。”容珩叹口气,真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周行憋笑,“或许等回了京了,您可以让孟姑娘出面赶人?” 一冷冽一刁蛮,撞一起,绝对是一出好戏。 容珩斜眼过去,“你很乐?” “没有没有,”周行连声道,“我怎么敢呐。” 容珩哼一声,叹了口气,语气希冀,“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说她是赶人呢还是赶人呢?” “不管如何,结果定然都是一个感人的故事。”周行脸色一正,“主子,您觉得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们,就等看戏就是了。” “……” 容珩作势欲踹,周行配合的在空中翻了个滚,笑嘻嘻的退下了。 容珩哼一声,转过身,凝视床上女子,“你说,你会出面么?” 孟初一睡的正香。 容珩轻轻笑了笑,伸手替她掩了掩被子,在她身边合衣卧下了。 千里奔驰,他也确实累了。 阳光正好,孟初一唇角忽而微扬,一点狡黠。# 第119章医者仁心 孟初一睁开眼,外面已经是朝霞一片,晨光柔和清朗,流水一般从窗缝里渗进来,带着几分寒冬冰凉气息,却愈发显得那缕晨光干净明澈。 她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更难得的是全身上下没有久睡之后的酸涩感,神清气爽,甚至恍惚觉得身上的伤都好了不少。 她挣扎着起身,手上一膈,她低头一看,发现掌下是一枚玉佩。 玉佩玉色并不十分好,但玉佩上子母狮的图案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只小狮子,尤其玲珑可爱,顾盼间全是神采。 孟初一疑惑拢眉,她可不记得她睡着之前身边有这个东西,突然想起什么,她迟疑了下,拾起那玉佩放在鼻间,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身体不由一僵。 闻什么闻,嗅什么嗅,当自己是小狗么? 而且就算这玉佩是某人的,他又是熏笼,一枚玉佩也能沾染上他身上的异香? 真的是睡糊涂了! 房门突然无声无息的打开。 一年轻男子站在门口,眉清目秀,一脸愕然的望着她。 饶是孟初一,也不由老脸一红,心里暗骂某人千百遍,赶紧悻悻的把快要贴在自己鼻子上的玉佩塞进枕头下面,咳了声,“慕容大夫,请进。” “你认识我?”年轻男子诧异睁大了眼,眼睛瞪的像铜铃,一副惊诧到极点的模样。 这几日他被拘在这里为她疗伤,但他每次来她都是昏睡状态,怎么可能见过他? 孟初一淡淡一笑,神色从容,“昨日听红玉提过慕容大夫。” “昨日?”慕容驰更诧异了,“昨日你不是睡了一整天么?” 孟初一一怔,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一整天?” 话音未落,红玉欢喜的声音响起,“小姐,你可总算是醒了,”红玉端着水,挤开门口杵着的慕容驰,急匆匆的走进来,“小姐,你不知道,你一睡就是三天一夜,要不是殿下保证没事,慕容大夫也说你没事,我可真吓死了!” 三天一夜? 孟初一眉心微跳! 怪不得她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原来睡了这么久? 她什么时候这么贪睡过? 慕容驰在一旁认真道,“红玉,我跟你解释过,你家小姐不止是箭伤刀伤,而且脉象急促虚浮,显然心神劳碌过甚,休息本就是最好的良药,我跟雍王也说过这话,我本来还担心她醒的过早,没想到又睡了这么久,倒是帮了她自己的大忙。” 孟初一心中一动,“你跟容珩说过?” “是。”慕容驰老实道,“雍王说保证您会有足够的休息。” 是么? 孟初一下意识抚上唇瓣,唇瓣微热,似乎还能回忆起那天容珩的轻吻,以及他渡入口中的丸药,她不是贪睡的人,能睡那么久,是不是就是因为那颗药? 眼角余光一错,落在慕容驰突然有些局促的脸上,她定了定神,“慕容大夫,有什么话尽管说。” 慕容驰迟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却隐隐狂热,“请问你……您之前是不是服用过什么?” 他之前一直虽然也客气,但言语之间不过是一视同仁的和气而已,现在突然用上了敬语,显然有事相求。 孟初一眸色微凝,笑了笑,不答反问,“怎么说?” 慕容驰紧紧看着她,急声道,“您回来的时候,受伤极重,五脏六腑都受了严重的损伤,这样的伤势,我能把你从鬼门关里救回来,已经是极大的侥幸了,你醒的又早,我本来以为您的伤势肯定会反复,没想到您再入眠,睡的时间不仅长,而且伤势恢复的极快,已经完全超出了人体疗伤的极限,而且心脉有力,明显好转了起来,我想,除非您天赋异禀身体不同于常人,肯定是什么东西帮您恢复了。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什么药?用什么配成的?” 原来……是个医痴。 孟初一自己本身也是医生,自然能体会到慕容驰的渴求与狂热,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这个世界的人身上感知到这种对医术的狂热追求,慕容言虽然也是个医生,但她对他的观感掺杂了太多了别的情绪,所以总感觉慕容言更像是个谦谦君子,而不是个医者。 不过,她能体会,却不能成全。 虽然不知道容珩到底给她吃的是什么东西,但她想她这次伤势恢复的这么快,应该跟那枚药丸脱不了关系,既然容珩都没有告诉别人他手上有什么,她更加不能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虽然他贵为亲王,有时候,也不免受累。 她淡淡一笑,笑容敛在眉间,平静无波。 “可能是我天赋异禀,所以身体比旁人好的快些。” 红玉也接口,“可不是,我家小姐有老天爷保佑,所以才好的那么快,上次受伤,也很快就好了的。” 慕容驰狐疑的看着她,眼底狂热渐消,隐隐失落,还有几分不甘心,“真的没有?”想了想,他忙道,“孟姑娘,你放心,我这么问你绝对不是出于私心,只是纯是医者之心,有了好药才能救人,哪怕是多救回一个人,都是积善积德的好事!” “慕容大夫这么说,是怀疑我存心藏私了?”孟初一微笑,“且不说我确实不知道我用过什么药,就算是用了,我觉得一种药物能在短时间内见效,如果不是配材昂贵制作繁琐,就是拔苗助长。如果是前者,就算你费尽辛苦制出来了,用的人也寥寥,与其为了寥寥数人的性命费尽周折大费心思,还不如将时间用在普通病患身上,毕竟这世间最需要救治的还是普通人而已,。” 慕容驰一怔。 孟初一看他一眼,继续道,“如果是后者……慕容大夫,你是大夫,应该知道一种药物如果短时间内快速激发人的潜能,大都是建立在损耗患者精力提前预支寿命的前提上,拔苗助长,不是治病,而是害人了!” “可、可是……”慕容驰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他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但被孟初一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她的话也很有道理,让他根本说不出一个错字。 “你觉得我说错了?”孟初一定定看过去,眼神平静清亮,不染丝毫杂志。 慕容驰张了张嘴,半晌,面露悻悻,“没错。” “既然没错,你是想继续枉顾我的身体状况,缠着我问那所谓的神药,还是应该给我看病?”孟初一淡声道,“所谓医者仁心,就是你这样对待病人的?”# 第120章旧事 慕容驰猛地一个激灵,如醍醐灌顶,望向面前脸色仍然苍白的女子,脊背微寒,清秀脸上已全是惭色。 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女子,到底还是个病人。 他一心念着好药,却忽视了病人本身,何能称为医者! 他退后一步,既惭又愧,脸上微微胀红,呐呐的道,“对不住……我忘了,是我失言……” 孟初一本来也不过是想断了慕容驰的心思,只是同为医生,在组织里她又兼着医疗教务长的职责,习惯于教导那些刚进组织的小医生了,只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倒似乎是真的听进去了。 是个当医生的好苗子。 孟初一冷淡的目光微软,不觉含上几分欣慰,声音也缓和了下来,“你问的那什么神丹妙药我是没办法给你了,不过我宅子里还有不少医书,《千金科》《本草纲》之类的,你若有兴趣,待会让红玉拿给你。” 慕容驰眼睛一亮,兴奋的道,“那可都是千金难得的孤本!你这儿居然会有!你怎么会有!” “我家小姐的医术可比你好多了,要不是她受伤,才轮不着你替她看病呢!”红玉骄傲插嘴,“慕容大夫的伤那么重,都是我们小姐一本本看医书治好的!连他的腿疾都快好了呢!” 苏扶伪装慕容言的事,红玉并不知情,孟初一虽然信红玉,但也不想将她牵扯到这些浑水之中,所以也没有告诉红玉。 孟初一眸光微闪,没有阻止红玉炫耀,只定定的看着慕容驰,不放过他脸上丝毫情绪。 慕容驰已经睁大了眼,疑惑的问,“慕容大夫?哪个慕容大夫?” “慕容言慕容公子啊,京都的慕容世家的公子。”红玉得意的道,“他家继任族长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把慕容公子赶到红袖招里,为了救人染上疫症患了腿疾,还被关在小屋子里不让出来,如果不是我们小姐及时出手,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慕容驰既惊又疑,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人都在东厢房躺了半个多月呢!那些医书,还是他写出来,指点我们小姐找回来看的呢!”红玉不忿慕容驰的怀疑,声音也大了起来,“书单还在那书案上放着呢,不信你去看啊!”突然想起眼前的人也姓慕容,她不由睁大了眼,“你不会跟慕容公子也是一家人吧。” 慕容驰也不理她,急急走向桌案去找苏扶当时列的那张书单,不过他行事笨拙,翻的桌案乱七八糟,也没找出那张就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书单。 孟初一有些头疼,示意红玉帮他找出来,幸好那张书单是苏扶仿照慕容言的笔迹写的,她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看这个年轻人行事憨厚,日常行事上似乎也不是什么细心谨慎的性子,应该也认不出。 突然又想起苏扶。 苏扶与慕容言到底什么关系,连慕容言的笔迹都能描摹的别无二致,是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说,他一切都筹谋在胸?他又为什么,会在那里? 那样温润淡雅恍若碧玉似的男子,温和平静的微笑下,藏着的,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孟初一眸光敛敛,在清晨干净清澈的晨光下,沉郁而冷静。 “不可能!” 一声失态的高呼将她从沉思中唤醒,她抬头,就看见慕容驰像是捧着血书似的捧着那张纸,表情震惊而愤怒,隐约还有几分惶惑与内疚? 还没有分辨清楚,慕容驰已经风一般奔到她面前,急声道,“他在哪里?我哥在哪里?” 孟初一不由一愣。 她只是猜测慕容驰可能与慕容言有些关系,可能是远亲之类的,但没想到慕容言是慕容驰的兄长,而且两人关系似乎还很亲密的样子……但旋即她又反应过来,皱眉望他,“慕容言虽是庶子,却是他母亲含辛茹苦养大的独苗,而且他五个异母兄弟里,也没有你吧。” 慕容驰愕然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孟初一条理分明的叙述让他也稍微冷静了下,但声音仍旧急躁,“这是我的私事,我只想知道我哥现在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孟初一眸光清淡下去,“既然连我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想我也不需要告诉他的下落。” “我、我……”慕容驰白皙的面孔胀的通红,目光闪烁,隐约有一分难堪。 孟初一望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青年,心里一动,忽而忆起一则极遥远的旧闻,还是数年前慕容言对原主说过的,只不过他当时也是淡淡提了一句,她刚才一时也没想起来。 她迟疑了下,“你家是不是住在荆州湖畔,洛山山脚?” 话音未落,慕容驰脸色骤变,不可置信的瞪着孟初一,嘴张的像是吞了个鸭蛋! 不用他开口承认,这表情也代替他承认了。 孟初一不由揉了揉太阳穴,还真的给她猜准了。 只是慕容世家现在族长换人做,慕容言下落不明,情况也不明,这孩子这时候跳出来,是嫌局面还不够乱? 她忍不住低责,“你哥让你别出荆州,安心学医伺奉你母亲,你出来做什么?况且现在老爷子去世了,当家的,又是那一位,你不为自己,也该为你母亲着想!” 最后一句,已经带上几分厉色! 慕容驰脸色一白! 如果说他对孟初一的身份还有几分疑虑,孟初一这句话一说,登时打消了他所有警惕,因为那句嘱咐,本来就是三哥时时挂在嘴边写在信里,如果不是三哥身边真正的亲近人,怎么可能知道! 眼前女子不过十七八岁,沉声呵斥的姿态,仿佛长辈,更仿佛三哥当面责骂,让他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 半晌,慕容驰呐呐的道,“三哥好久没来信了,母亲又从偶尔过路的人那里听说老爷子去世了,如今是……那位当家,我跟母亲知道三哥跟那房关系一向不睦,我有些担心,所以禀了母亲过来看看……” 孟初一略略拢眉,心里却不由安慰。 慕容驰虽然做事鲁莽,却还算懂得知恩图报,也不枉费慕容言这些年一直暗中接济他们母子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皱眉,“既然出来了,你应该直接去京都,怎么在这里?”##### 第121章送客 慕容驰面上显出一片尴尬,犹豫了下,呐呐的道,“我本来是想直接京都的,可是……” 慕容驰心思澄明,又一心醉心医术,如果不是挂念慕容言,绝对不可能出荆州,但在央州城外丢了盘缠,又在追贼的途中冲撞了某位贵人的车马,幸亏容珩凑巧路过,才免了他一番牢狱之苦,后来又恰逢孟初一受伤,他医者仁心,自然而然的耽搁了下来。 十分巧合。 巧合的让人不得不生疑。 孟初一眸光微动,一瞬精芒。 容珩看似风流悠游,实则心机深沉难测,他留下慕容驰,是凑巧,还是明知道他的身份,有意为之? 她想了想,问,“你冲撞的是谁?” 慕容驰面露惘然,“我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忙补充,“我好像隐约听见某个人唤……晋王殿下。”随即又摇头,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猜测荒谬,“我虽然长在荆州那样的偏远的地方,但也知道大雍皇族规矩,皇子皇孙不得擅自离京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孟初一唇角微抿,冷冷一笑。 规矩是规矩,现实是现实,红袖招里住着一个太子,这里还有一个现成的雍王,晋王出现,有什么不可能? 不过慕容驰说的也有道理,亲王皇子不得擅自离京,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央州,若说凑巧,也太凑巧了些吧。 不过这些话她没说出口,只是看向慕容驰,问,“慕容言上次跟你联系,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慕容驰一怔,想着刚才不还说三哥在她宅子里么,怎么一转身,又问起这个来了?不过他现在对孟初一早没有半点警惕,老老实实的道,“约莫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是她离开孟府不久之后的事。 看来,慕容言的突然消失,真的跟慕容世家脱不了关系。 她这边沉思,慕容驰耐不住性子,急问,“孟姑娘,那我三哥现在人呢?” 孟初一略略迟疑。 慕容驰的生母是已去世的慕容老爷子的幼女,素来受宠,所以宠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本来是许了慕容长房长媳的亲弟,好亲上加亲,偏偏她看不上那人,又是刚直不弯的性子,居然与一个长随私奔并生下慕容驰,慕容老爷子一气之下与她断绝了关系,并不许任何人提及她。 千金闺阁从此粉黛不施粗茶淡饭,她性子也倔强,即使夫婿不到一年就已去世,她也不曾回家中乞求原谅,宁愿一人带着不足三月的慕容驰辛苦度日,还是慕容言的母亲性子良善,感念小姑在府中对自己母子的护持,即使日子过的辛苦,还是节衣省食暗中资助,慕容言也费尽脑汁的偷偷传授慕容驰医术,这才保全了这对母子。 换句话说,除了母亲与去世的慕容老爷子,慕容驰母子可能是慕容言在慕容家唯一仅存的温暖了。 她现在只知道慕容言在慕容家,具体情况也不清楚,如果贸贸然把慕容驰牵扯进去,不出事还好,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她也无脸面面对慕容言。 心思辗转,顷刻间已下了决心,她笑了笑,淡道,“他前些时候在红袖招里受了点伤,昨儿伤好了,心里却烦,就出去散散心,也许过些时候就回来了。” “散心去了?”慕容驰脸上掩不住的失落,“我还想着好久不见三哥,这次见着了可要跟他好好说说话呢。” “总会有机会的。”孟初一淡淡一笑,神色坚定而宁静,“又不是不回来了。” “也是。”慕容驰复又高兴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定定看向孟初一,眼睛微亮,慎重的问,“你……您姓孟,这样说来,您就是孟府那位三小姐?大年初一生的那位小姐?” 孟初一迟疑了下,慢慢颌首。 慕容驰一看她点头,眼睛更亮,退后一步,果断而恭敬的往下一拜,诚心诚意的道,“阿驰见过三嫂!” 最后两个字,重重的音,明明白白的欢喜! 孟初一额头青筋一跳,太阳穴生生的疼。 她就怕这个! 原主与慕容言感情甚好,慕容言又重视这个表弟,言谈之间八成提过她,可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况且她也不屑隐瞒自己的身份。 抬眼望向满脸孺慕欢喜之色的慕容驰,孟初一咳了声,斟酌的道,“你这声三嫂,我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我三哥早就说了,最迟明年一定迎娶你过门,日子都已经看好了,五月初五端午佳节,节气又好,又不热不冷,若有了小侄子,恰好是明年开春的时候,对小孩子也好。” 慕容驰说的兴头头的,高兴的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场景,“三哥说了,生两个就够了,无论男女,只要彼此有个伴就好,若生多了,怕你辛苦。” 门外不知哪里咯噔一声轻响,像是瓦片掉落,又像是砖块碎裂。 孟初一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 门口阳光正好,晴朗却不失温润,脉脉如流水。 却没有半分人影。 一点响动影响不了慕容驰的好兴致,他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说的孟初一不由一阵头疼,猛地一喝,“闭嘴!” 慕容驰一愣,怔然看向孟初一,“三嫂?” “男未婚女未嫁,我不是你三嫂。” 孟初一心口没来由的烦躁,她只不过阴差阳错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可没打算连原主的生活也继续下去,语气微凉。 这一句话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泼下,泼的慕容驰楞了楞,半晌才想起这几天他的所见所闻,脸色微变,下意识起身,“您是不是已经……” “与你无关。” 孟初一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急躁,定了定神,沉声道,“这是我跟慕容言之间的事,慕容言说你是个天生的医者,你就不该浪费自己的天赋,这样吧,我让人明日送你回荆州,如果慕容言……回来,我会让他去信给你的。红玉,送慕容大夫出去。” 慕容驰不可置信的瞪着孟初一,清朗的眼眸深处,隐隐弥漫上一层阴霾,嘴唇翕了翕,终究一句话没说,沉默转身。 他迎向阳光,不知为何,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孟初一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多少懊恼,这种事,本来就不该优柔寡断。 红玉送了慕容驰回来,小心翼翼的觑了眼过来,欲言又止。 孟初一抬眼看她,“怎么?”# 第122章算计 红玉望了望门外,压低了声音问,“小姐,这些天住在这里的,真是慕容公子么?” 她年纪小,却不是糊涂人,又在孟初一身边待了好些天了,怎么也听得出孟初一刚才说的话里面,好像有些问题。 孟初一略感欣慰,红玉这孩子,终于懂得思考了,会思考就是好事,也不至于被哪个不知来历的混小子骗了去。 “不是慕容言。”孟初一也不隐瞒,“是苏扶。” 红玉双眼圆睁,倒抽一口冷气,“那我刚才有没有说错话?我不是有心的,我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在外人眼里,住在这里的本就是慕容言。”孟初一顿了顿,不由歉然,“红玉,我不是有心瞒你,只是苏扶不肯坦陈自己的身份,我也不好戳破他……” “小姐,你做什么我都认。”红玉飞快打断她的话,一双黑眸黑水晶似的,干净剔透,小脸綳的紧紧的,“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可是我还是有些生气,我说过,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孟初一眸光一动,心里轻轻舒了口气。 确实,她当初瞒着红玉,是不想她扯进这团乱麻里来,她总有些隐隐期待,红玉能够安安稳稳离开她,平安度日。留在她身边,无异于半只脚伸进浑水里,不适合安稳度日。 “红玉……”孟初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叹了口气,“好吧,这次是我不对。” 红玉眼底迸出一抹喜色,随即硬生生的压了下去,脆生生的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孟初一望着一副凛然之色的小丫头,心里掠过一个极快的念头,念头稍纵即逝,来不及捕捉。 “小姐!”红玉唤了声,声音微急。 孟初一压下心底的念头,终究还是理亏,犹豫了下,轻道,“我保证。” 红玉脸色骤缓,雀跃欢喜浮在脸上,整个人愈发活跃灵动起来,“谢谢小姐。” 跟在孟初一身边这么久,她差不多也能摸得清孟初一的性子,既然她保证,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被赶走了。 红玉心头绷紧的弦一松,眼眶立刻不争气的红了起来,眼泪转在眼眶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孟初一失笑,心里微软,“哭什么?” “我高兴。”红玉胡乱擦了把眼泪,“小姐,我去熬药去,慕容大夫走之前留下三天的药方,定时定量,可不能耽误的。” “去吧。” 红玉立刻转身离开,快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孟初一。 孟初一只穿着单衣,倚靠在床榻上,晨光笼罩在她的周身,因为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在光线下仿佛玉似的,愈发显得五官精致秀雅,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冽明澈,仿佛上等的黑水晶。 孟初一敏锐察觉到她的视线,疑惑挑眉,“嗯?” 红玉脸一红,真心诚意的赞美,“小姐,你真好看。”说完,蹦蹦跳跳的出了门,脚步欢快。 孟初一摇摇头,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挣扎的取过床边铜镜一看,果然镜子里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原本稍显枯黄的皮肤早就养的水润剔透,青丝如墨,眉眼间又少了当初畏畏缩缩的神态,哪里还像是当初那个备受欺凌的三小姐。 这副模样……如果回去了,也不知道孟府那些人,还认不认得出来?也不知道慕容言,能不能认得出来? 希望认不出来,才好。 …… 红玉小跑步的跑向小厨房,刚过长廊,便看见一道身影,临水而立。 绛色长袍低调尊贵,玉冠束发,玉带束腰,衣袂微扬间全是洒脱飘逸,斜斜一眼过来,眼波流转,平静无波间几乎察觉不出的骄傲尊贵,底蕴自生。 红玉脚步一顿,下意识转身,逃。 腰间突然一紧,仿佛有根无形的绳索,拽着她,拖着她,却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仿佛只是不让她走而已。 红玉脸一苦,认命似的缩肩,慢慢转身。 那人对她微微含笑,笑意柔缓,不含一点煞意。 红玉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干巴巴的道,“殿下。” 容珩和声道,“她答应了?” “答应了。”红玉谨慎回答,随即瞪大了眼,警惕瞪他,“您想做什么?” 容珩轻轻嗤笑了声,“果然有主必有其仆,你主子一肚子鬼主意,你这小的也不懂知恩图报。” 红玉脸一热,随即梗着脖子道,“我当然懂什么是知恩图报,您指点我故意生气让我家小姐生气,让她保证以后不赶我走,这件事我真心感激您,可是这是我欠您的,您要是想让我对小姐做什么,想也别想!”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忠仆。”容珩慢慢一笑,“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听我的话,算计她呢?” “我才没有算计小姐!”红玉气白了脸,“我只是、只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一点反驳的话,仔细想想,她好像是真的算计了小姐。 利用小姐重情的心思,迫了小姐保证不赶她走,虽是好心,算计,终究还是算计。 红玉脸上血色褪了大半,面上也显出些微惶然,她蓦然咬了咬牙,转身就走,“我去告诉小姐!” 肩膀一重,容珩按住她的肩膀,淡淡一笑,“你以为,她猜不出来?” 红玉怔住。 “就算她现在没会意过来,马上就能猜出你背后肯定是有人教导的。退一万步说,如果她铁了心想不留你,就算你当时说的再狠,她也不会开口保证不赶你走。既然她松了口,就代表她已经下了决心。无论你现在去不去坦白,她都不会怪你。”容珩声音难得的温和。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容珩笑容一敛,隐约有风云暗涌在凤眸深处,让人看的不由心口微惊。 “我只希望,这次算计,会是你的最后一次。” 容珩声音在寂静晨光中轻而凉,仿佛带着冷兵器的锋芒,又像是冬日里最尖锐的冰棱,凉且刺人。 “否则,我第一个,不会饶你。”# 第123章血脉 轻轻淡淡,平平静静,几个字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落下也不会掀起丝毫尘埃,可仔细分辨,分明有一股风云涌来,昏沉肃杀,让人不寒而栗。 红玉也打了个寒颤,畏惧之外,更多的是疑惑,她皱了皱眉,反驳道,“我才不会算计小姐!” 容珩定定望着眼前梗着脖子的小丫头,漆黑凤眸深处隐隐滑过一瞬情绪,随即隐没不见,唇角微扬,是看似温暖却冰凉的弧度。 “今时今日之言,我希望你记得清楚。” 红玉怔了怔,她年纪小心思纯明,但最近也学会了些察言观色的粗浅功夫,忍不住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容珩微微一笑,不答反道,“去吧,好好照顾她。” 红玉迟疑了下,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你为什么要帮我?”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用‘帮’这个字好像不怎么恰当,但她没读过书,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恰当的词汇,只能抿紧唇,灼灼的瞪着容珩。 容珩一笑。 “因为我想系住她的翅膀,就算她要飞,心也要系在这里。” 红玉听的一头雾水,稀里糊涂。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容珩斜她一眼,眼神森森的。 红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七分谨慎三分畏惧的盯着容珩。 容珩挑了挑眉,不由叹口气。 什么时候起,他落魄到要跟个小丫头争长短论先后的地步了? 他总隐隐觉得,小初儿一直与这个世界处于若即若离的关系,她似乎很抗拒与这个世界发生过多的牵扯,甚至对一切,都保持着警惕的状态,不论是他,还是苏扶,甚至是慕容言裴云台,都是她抗拒的对象。 虽然不想承认,他心里清楚的很,在小初儿的心底,眼前这个小丫头,确确实实比他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只有靠她拴住小初儿,小初儿不会反抗,更不会反弹。 所以,他迫不得已,只能用这个红玉丫头,牵扯住她。 不过这次她答应的这么干脆,是不是代表着,她藏在寒冰中的警惕抗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稍稍融化了些? 这么一想,意兴阑珊中也生出一点欢喜,看着红玉的丧气样子也不觉得碍眼了,温和了声音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杵在这里,你家小姐不要吃药了?” 红玉一拍脑门,被雍王这么一吓,吓的她连最要紧的事都忘了。 于是话也来不及说,匆匆就奔向小厨房,脚步声咚咚的,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 容珩望着她的背影,唇角笑容未扬先敛,眸色深深。 “放她在孟初一身边,真的不要紧么?” 旁边突然有人说话。 容珩微微侧头,望一眼过去,“虽然不要求你穿素,但你好歹也是燕儿的师兄,这一身大红大紫,你也不怕赵七看的难受。” 千里奔行三日,宁缺丝毫没有疲惫狼狈模样,一声红衣潋滟,衬的他普普通通的相貌也像是染上了云霞一般,没有半点脱俗风姿,反而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宁缺闷闷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愁苦的叹气,“你以为我不想,为这衣服,我跟老不死的打了半天,山里的凉亭都倒了三座,到头来还是给他套上这么一身,知道的,知道我是回来奔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回来迎亲。”顿了顿,他笑了笑,“老不死的说了,燕儿小时候最爱看他穿红衣服,第一次见他穿红衣服就扯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他看她性子倔强,跟他年轻时候有的一拼,特特的收了她做徒弟,没想到她年纪越大性子越稳,活像个大家闺秀。” 容珩不由一笑。 宁缺性子胡闹,山里那位老人家性子更是洒脱不羁,倒是燕儿的性子,不像她的师父师哥。 “所以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穿上了?” “他让我穿红的,我就让他穿他最讨厌的白的,我走的时候把他所有别的颜色衣服都扔进了山涧里了,他要不想穿衣服,就等着裸奔吧。”宁缺一脸得意,随即又道,“不过虽然他整天稀里糊涂爱玩爱闹的,心里也怪难受的,要不就逼着我穿着红衣服么,”说着说着脸色又狰狞起来,一脸愤然,“为了这个,他还特地给我下了药,把解药融在这身衣服上,逼得我不穿都没办法!你没看见刚去灵堂,赵七看我的样子,恨不得活吞了我!” “赵七性子耿直,燕儿的死,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容珩想起什么,微微蹙眉。 “谁不会死啊,燕儿会死,我也会死,你也会死,总不能因为死了的人让活人过不好,这也得不偿失。”宁缺撇撇嘴,“燕儿知道了,也要骂他蠢。对了,赵七怎么回事?我看他情绪好像有点不对?你把他的位子给了周行了?” “是他自己选的,赵七应该明白,我身边要留什么样的人。” 宁缺皱皱眉,“赵七的性子直,你就不怕……” “不用。”不等宁缺说完,容珩果断打断他的话。 宁缺看他一眼,耸耸肩,“随你,”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事,又将话题扯了回来,“那个小丫头,留在孟初一身边,真的没关系?如果不是孟初一一时兴起让她跟燕儿学功夫,恐怕我们都没能想到,她的血脉竟然那样古怪,万一传扬出去,这可不是小事。” “小初儿看似冷淡,实则重情,要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动红玉,我就等着她跟我翻脸吧,到时候有了嫌隙,便宜了外人可就得不偿失了。”容珩淡淡一笑,清贵的凤眸里眼波平静,“况且,这样的血脉,满大雍里能找到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她现在年纪还小,量她也翻不出什么天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宁缺微微皱眉,“虽然人数不多,你别忘了,那位就是这种血脉,他身份贵重,又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万一给他知道红玉很有可能是他的族人,我担心他会再起一些心思。” “那又如何?”容珩淡淡一笑,平静之中隐隐骄傲,“我谅他,也不敢。”# 第124章血烈军 落雪纷纷,转眼间大地已经是一片雪白,遮住所有不该有的鲜血与残骸,还大地一片纯然无垢的宁静。 突然间一阵窸窣轻响,狭窄的山道上慢慢走来两人,都没有穿雨罩,任由着飘雪飞落他们肩头,将原本就花白的头发染的更白。 为首那人脚步蹲下,清瘦矍铄的脸庞全是风霜之后的沧桑,但那双灰色的眸子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冬日里最寂寞无声的石头,没有半点起伏的可能。 他目视眼前一片苍茫,久久沉默不语。 三日前,这里还是一片烽火弥漫的战场,人喊马嘶,刀剑长枪,用人命填写的历史,残忍而决然,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可这一场大雪落下,遮的干干净净,祥和平静的,让人心里发涩。 身旁的人已经陪伴了他许多载,虽不说能洞悉对方心意,但也约略能猜得出一些来。叹一口气,他说起还在远方的人。 “也不知道京都有没有下雪,公子身体孱弱,也不知道跟着的人经心不经心,可不要受了风寒才好。” 沉默许久的中年男子眉头微动。 身后伴从微喜,才要说什么,中年男子慢慢开口,“按察使什么时候到?” 伴从一愣,迟疑了下,终究还是老实道,“大概三日后。” “三日?就算十三日,三十日,这里的雪也不会散,雪下的血也不会露!”中年男子眉峰如刀,凌厉乍现,“我血烈军这么多儿郎的血,终究要埋在这厚雪之下,白白浪费!” 伴从目中掠过一抹恸色,却不得不劝道,“战绩摆在那边,任谁也抹不了我们的功绩,就算按察使过来,我们也不惧。抗击蛮夷三胜一负,已经是极好的战绩了。” 中年男子沉默不语,如磐石般冷硬的眉眼间隐隐疲惫。 伴从看他一眼,尽力劝慰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脸上不由露出些微悲色。 “三胜一负,若在别的军,都是极的战绩,偏偏是我们血烈军建军以来唯一的败笔,可这一次,我们败的冤枉,谁都知道蛮夷狡猾善战,这次他们又是孤注一掷全力围堵虎营,又恰逢暴风雪影响了我们救援……”伴从脸上悲色更浓,怆然道,“我们打的这么惨烈,偏偏这一场雪,将所有痕迹都掩了,任凭我们如何说,如果按察使执意不信,我们也根本无可奈何!” 他顿了顿,悲色便为激愤,“我们镇守罗城,拼的是血肉性命,偏偏朝廷总以为我们是占地为城功高震主,屡屡提起要分军重组,血烈军本可依仗战绩跟朝廷争一争,可现在这场败仗,就是套在我们脖颈上的绳索,万一这次朝廷以这个为借口……” “血烈军绝不可分!”中年男子断声打断伴从的话,声音平静如冰,却像是劈裂金石,声若惊雷! 伴从望着主上沉默如铁的面庞,一股夹杂着悲意的豪情油然而起,他挺直胸膛,敛下所有沮丧,“石,血烈军绝不可分!我这就召集人马,挖也要把这该死的雪挖开!让朝廷的人看看,我血烈军不是孬种!”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颌首。 伴从旋风似的转身离开,中年男子没有回头,就算不看,他也能猜出伴从急匆匆的背影。 他依旧目视前方,坚定的眼眸里没有半点动摇,心里却不由苦笑。 就算挖出又如何,败了终究是败了,朝廷若想动作,又怎会因为惨烈而动容? 他闭了闭眼,以近乎耳语的声音低喃,“难道……我真的错了?” 话音未落,他凛然一惊,眼眸蓦然睁开,全是激越与昂然,那股激越与昂然,让他恍惚回到了年轻时候,目睹所有族人被屠殆尽尸横遍野那一刹那……那时他还年轻,却已认定,为了报仇,就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他也无所畏惧! 更不会后悔! “我没错!我没做错!” 身后脚步整齐响起,他回头,脸上已恢复了平素的淡漠沉稳,朝着数千血烈军儿郎沉声道,“三千儿郎命丧于此,英魂已逝,我们该让他们埋在苍雪之下,不见天日?让朝廷的人,见不到我们的血么!” “不该!” “好,挖!” “挖!” 数千儿郎齐齐冲下山坡,中年男子,血烈军元帅,傅钧,抬眼看向身边伴从。 “拟信,告诉雍王与献王此间发生的事,请他们必要时候施以援手。” 伴从一凛,“是!” 他见傅钧又转身,似乎没有别的吩咐,迟疑了下,忍不住试探开口,“我再传信给公子,让他也知道?” 傅钧沉默一瞬,漠然道,声音里隐隐一分讥诮讽刺,“以他的耳目之能,你以为他会不知道这里的事?” 伴从憋了憋,额上有汗,“主上,公子年纪还小,一时间不明白您的苦心也是有的,可他这次执意进京,也是想为您为血烈军分忧……” “是么?”傅钧脸上神色冷冽,讥诮更浓,“在他眼底,最重要的,可不是我这个父亲。” “主上,公子他……他是个好孩子。”伴从微微不忍,虽然忠心傅钧,仍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孩子与效忠的主上渐行渐远,仍忍不住黯然神伤,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这句话明显触动了傅钧磐石似的心怀,略略停顿一瞬,他转身过身,半晌,漠然声音响起,“随便你吧。” 伴从脸上一喜,慌不迭的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一个时辰后,三封密信随着骑兵疾驰而出,遁入苍茫大雪中。 边关塞外大雪纷飞,央州城也在下雪。 大雪纷飞,如鹅毛一般,翩翩落地,遮住了人的视线,也遮住了某些人离去的步伐。 “好雪。” 一道赞叹的声音响起。 “我那太子兄长,恐怕要哭了吧。” 周行一笑,“就算没这场雪,主子你不想他走,他照样也走不了。” “他若走了,小初儿的仇该怎么报?”容珩懒懒的拨弄手上的玉瓶,眼光落在不远处的精舍上,偏偏门窗关的紧密,哪里看得到里面的人。 他怨怼的叹了口气,百无聊赖。 周行面露诧异,“孟姑娘还打算怎么报仇?太子这次被吓破了胆,要想再近身,可不那么容易。” 语气之中,多少有些不悦。# 第125章欢喜 虽然周行不是赵七,也明白燕儿与六名暗卫的死不是孟初一刻意造成的结果,但毕竟那些人是因为那场本可避免的灾劫而死亡的,即使暗卫们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多少还是有些情绪。 也正因为这种情绪,虽然暗卫都严格执行他的命令对整座宅子严密监控,但明里暗里,多少有些疏漏。 容珩瞥眼过去,眸光微深,却没有说什么。 他固然要求下属的忠诚,但忠诚之余,他更希望他们能保留自己的心意,而且燕儿的死是梗在他们心口的一根刺,强行拔出,只会留下一个永不结疤的伤口,与其这样,不如徐徐图之。 况且,他心里一直芥蒂着一件事…… 他抬眼,目光淡淡,“宁缺回来了,赵七如何说?” 想起前任组长,周行不由微微黯然,“赵七守在棺木前一言不发。” 生来发肤不敢损伤,虽然都是习武之人,燕儿已经芳魂无踪,再来损伤肌骨,赵七怎么能忍。 容珩不怒不喜,声音淡淡,“今日已是第四日,告诉赵七,如果他明日午时还下不了决定,就送燕儿回乡安葬。” 周行一凛,“是!”突然想起一事,“主子,献王殿下已经侯了四日了,再不回去,恐怕那边瞒不住。” “瞒不住?”容珩一笑,笑容冷冷,“或许能瞒得住别人,有些人一定是瞒不住的。” 周行了然,但他性子不如赵七活跃,秉性偏于坚忍,沉默点头,“需要安排什么么?” “何必?”容珩长眉微挑,隐隐讥诮,“我倒要看看,会是谁先跳出来,布局这么久,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对了,送慕容驰回荆州,沿途派人护送,不能闪失。” “明白。” 周行匆匆离去,容珩斜斜倚靠栏杆,百无聊赖的抚着手中玉瓶,忽而眼底精芒一锐,身形一掠,衣袂微动,整个人已经消失在雪里。 “小姐,外面雪这么大,你开窗做什么?”红玉怨怼的看着倚靠在窗边的孟初一,忍不住搓了搓手,有心靠近,可看着窗外纷纷扬扬鹅毛般的大雪,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只能缩在火盆边,“你关上窗户嘛,你现在又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不代表我不能开窗啊,看看又无妨。”孟初一好笑睇眼火盆边瑟瑟缩缩的小丫头,挥挥手,“怕冷就去别的屋子待着,守这里做什么?” “我怕你出去玩雪。”红玉撇撇嘴,好生无奈。 她最怕冷,偏偏遇上一个最不怕冷的主子,而且还是个对雪极有偏好的主子。 孟初一咳了声,诚恳的道,“我保证不出去,你先回吧。” “才怪,早上我就端碗药的功夫,你人都出去了。”红玉撇撇嘴,摆明了不信。 劝说失败,孟初一叹口气,整个人懒懒缩进黑色貂皮大氅里,愈发显得眉眼精致肤如白雪,仿佛一个雪做的人儿。 瞧这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多像是最写意的水墨画,出去打个雪仗堆个雪人,哪怕是摸一摸也是好的,偏偏屋子里守着个最怕冷的小丫头。 怎一个悲剧了得。 所以她的心情很不好,十分不好。 红玉看着她懒懒恹恹的样子,不由发愁,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小姐,你让我打听的事我到现在都没打听的着,雍王府的人看管的严密,尤其是那个赵七,几乎寸步不离,就算我们知道棺材在哪,我们也进不去啊,干脆你去找找雍王殿下呗,这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么。” “不去。”孟初一眉头一挑,答的果断。 “小姐……”红玉愁眉苦脸,“你跟雍王殿下……有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嘛,殿下不来,那些暗卫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瞪着我,我每次出去,都怕人踹我一脚。” “他们不会。” 容珩的人,虽性子灵动没什么组织纪律性,欺负小丫头的事还是做不出来的。况且她这个正主儿还好端端的杵在他们眼前,他们哪里有闲心关注一个小丫头。 “小姐……” “今儿下午你别去红袖招了。”孟初一打断小丫头的絮絮叨叨。 “啊?我就去了一天,不用再去了?”红玉一愣,“为什么?” 孟初一望着外面的大雪,微微皱眉,“雪后冷寒,药性挥散的慢,必须我亲自去,否则一个闪失,容易被人察觉。” 红玉似懂非懂,才准备答应,外面突然一声轻响,似是叩门声。 “这个时候,谁啊?”红玉诧异抬头。 门外又没声音了。 孟初一懒懒的道,“估计哪里的小猫小狗,别管了。” 虽然这段时间衣食无忧,但雍王府的暗卫都尽可能的避免与她们接触,仿佛她们是瘟疫一般,再加上容珩不来慕容驰离开,她们这里更是门可罗雀,冷清的很。 孟初一对暗卫们的芥蒂心知肚明,红玉曾愤愤不平的替她抱不平,被孟初一拦了下来。 她不是惯于吃亏的人,更不是什么圣母,但一方面燕儿与那几名暗卫确实是因为她的决策出事,她责无旁贷,另一方面,就算她如今指认燕儿曾对她动过杀心,燕儿已死,死无对证,她空口白话,在他人眼底不过是无凭无据的构陷而已,既然如此,她就不会说。 红玉望望她,再望望门口,犹豫了下,还是瑟瑟缩缩的起来开门,房门大开,顺着飞雪飘进眼帘的,是门口墩着的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 红玉的眼睛登时亮了! 她虽然是个烧火丫头,但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玉瓶价值不菲。 她最爱这种漂漂亮亮又值钱的东西! “小姐!” 她惊喜回头! “有个瓶!” 身后冷风飕飕,却没人答应。 洞开的窗户边,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在! …… “那瓶子值三千两银子,你家红玉丫头,真难讨好。”容珩慢悠悠的收回视线,半叹半笑,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你说说你们两,前前后后花了我多少银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孟初一面无表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以为已经成功气跑了他,怎么才三天而已,这人又冒出来了? 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隐隐一瞬欢喜。# 第126章菟丝花 “我千辛万苦带你偷溜,你这么冷漠,我真伤心。” 低沉慵懒的男音自头顶上响起,容珩煞有其事的叹气,凤眸微挑,眼波流转,精致的眉眼在飘飘的飞雪中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魔魅之意。 孟初一偏了偏头,挪了个更舒服以及更方便欣赏的位置,白雪美人,相映成辉,不看白不看。 一边挪着,一边顺嘴吩咐,“我记得城外有座望江亭,我要去那里。” 容珩脸上表情一瞬停顿,随即低头,怪异瞅着怀里神色冷静的女子,忽而一笑,“你不跟我置气了?” 孟初一唇角微抿,一瞬微不可见的笑意掠过眼帘,脸色却一板,面无表情,“我没说原谅你。” “嗯?”容珩轻轻一笑,“如果说,我愿意让你参与对燕儿的尸检呢?” 孟初一一怔,心里逸叹了声,黑白分明的眸里辗转出复杂的意味,心口说不出的滋味。 她本来就没奢望能瞒得住他,只是希望他能保持缄默。 一则是因为他的身份,再则是大雍的风俗,最重要的是燕儿的死与她脱不了关系。 她想尸检,却也不想他为难。 所以前几天故作发怒,赶他出去,就是想让这件事别牵连到他的身上。他这几日不闻不问,她本以为他已了然,没想到隔了几日,还是说了出来。 沉默一瞬,想着红玉的回答,孟初一眼底光芒微动,转瞬眸色从容而坚定,“如果不为难的话。” 容珩没有低头,轻轻一笑,似惋惜又似无奈,“我不为难,我只是有些伤心。” 她是他看中的女人,所以他从不怀疑她会愚钝的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也明白她突然发作肯定是有理由的,所以他在等,等她坦白。 但等到暗卫回禀红玉最近总是试图靠近燕儿停尸的房间,他也没等到孟初一的坦白,再联想起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她露的那一手,他就算再蠢也约略猜到孟初一的态度与燕儿脱不了关系。 或许她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在他而言,她的不说就是不信,时至如今,她仍然不信他。 孟初一怔了怔,平静的道,“容珩,如果什么都要你帮忙,那要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菟丝花,依附旁人生存,不是我的宗旨。” “连我都不行?”容珩深深看她,凤眸里眸色深深,似乎要看进她的心底。 不等孟初一开口,他慢慢的又道,声音在四周瑟瑟的落雪声中凝重而平静。 “初儿,我不会剪断你的翅膀,也不会限制你的天空,但我希望,终有一日,你遇着麻烦,第一个想起的,会是我。” 孟初一心口一颤,像是被小蚂蚁爬过,酥酥麻麻,又有些疼痛。 容珩掠飞的极快,他们两人像是融入漫天风雪之中,冰凉的雪花落在脸颊上,微微的凉,那一抹凉,似乎要凉入心底,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曾几何时,她身边,其实也有那么一个人的。 她性子清冷,工作起来总是忘了许多东西,那人就守在她身边,饿了给吃,冷了添衣,一开始只觉得他絮叨唠叨,时间长了,却惯的她养成了毛病,饿了找他渴了找他,就连各种不该说的机密事都告诉他,才导致了最后那一刻,他对实验室的了如指掌,让他对她的背叛,没有分毫转圜的余地。 穿越异世这么长的时间,背叛的伤痛依旧刻骨铭心,但一开始的愤恨急切被时光抹平了不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是她的事无巨细事事交心,唐克……会不会走到那一步? 容珩眸光微瞥,瞥见她眼底的怔忪与惘然,眼底锐光一闪,却什么都没说,抬步虚掠几丈,已经停下。 孟初一只觉得耳边风声忽然一停,一阵隐隐的恶臭传来,她自怔忪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站的地界是……茅房前面? 茅房前面是一片竹林,透过竹林,隐隐看得到竹林那边的一片废墟焦土,就算是大雪也没办法盖得住那些残骸枯砖,看起来异常凄惨。 红袖招。 她站在红袖招的某间茅房前面? 饶是她,吃了一惊之余额头有黑线滑落,哭笑不得的瞪着容珩,“你做什么?” “望江亭是肯定要去的,不过现在时间尚早,正好有空陪你做坏事。”容珩狡黠一笑,随手掏出两张面具,递给了她一张,吩咐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则掠入竹林里,不到一会便拎回两套衣服,扔了一套给她。 孟初一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粉蓝衣裙,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她还是比较偏好黑灰之类的冷色调,这样的软嫩颜色,她向来招架不了。 抬头一看,容珩已经穿好衣服了,挑眼的菊花色,裤腿处大团大团的绣花,而且穿的久了,衣角都磨的起毛,胸口处有一团看不出颜色的污渍,隐隐还有一股恶臭,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了。 偏偏容珩脸上没有半点嫌恶的样子,神情平和而从容,仿佛他是穿惯这种衣服的,哪里有半点天潢贵胄的尊贵骄矜。 他间她看过来,淡淡的道,“跟着母妃在冷宫,什么苦头没吃过,后来跟着长公主,风里来雨里去,战场上也不是没去过,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谁管你是不是皇子。” 孟初一不由讪讪,也不多话,抱着衣服进茅房换上,出乎她的意料,茅房竟然收拾的很干净。她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茅房外面,刚才还从容平和的雍王殿下脸色微变,瞪着自己一身破衣烂衫,眼神阴测测的,恨不得像把身上衣服烧穿一个洞。 “宁缺!”他咬牙,“这就是你找的好衣服?” 一道声音逼入他的耳朵,宁护卫正色的道,“是你说不需要太奢华,简单就好,最好简单的能堵住孟初一的嘴,你看,这不就堵上了么?” 容珩不怒反笑,“好,很好,你差事办的好,我要赏你。” 宁护卫警惕,断然拒绝,“不要!”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赏你!”最后五个字像是从牙关里逼出来的,带着森森煞意。 “不要!我给你换衣服成不成?现在就换?亲自换……” 容珩敏锐听见脚步声,无视耳里宁缺的大呼小叫,抬头,从容看过去。 眸光突然一凝。# 第127章惊艳 风雪已经渐渐停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处都是银装素裹,这里地处偏僻,鲜少有人过来,愈发显得干净无污,白茫茫的一片看过去,洁净无比。 孟初一已经走到那片洁净里。 雪已停,太阳施施然的升起,雪后一抹阳光带着朦胧的光线,穿林透树,隐隐绰绰的落在笼罩在孟初一的身上。 她慢慢走着,精致的绣花鞋踩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脚印,的一手拎着宽大的白色裙摆,免的裙摆沾了雪。白皙秀雅的面孔在隐隐绰绰间白的仿佛玉石一般,眉头微微皱起,像是不悦,又像是娇嗔,偶一动作,未曾束起的青丝微微一动,在纯白的地界里划出一道流畅完美的弧度,刚好合身的粉蓝短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部曲线,再往上,弧度愈发的完美,半开的衣领间,隐约可见一点锁骨,仿佛白玉般雕成,精致的让人不由目眩。 容珩看着她,凤眸深处,全是惊艳。 她一直都知道孟初一模样不错,长公主曾是大雍第一美人,她与当年的长公主有五分相似,自然相貌也极好,只是这么长时间,她惯穿剪裁简单利落的衣衫,选择的颜色也不脱黑灰之类的冷色调,再加上她从来是那种个性远比相貌吸引人的女子,久而久之,反而是女子最注重的外貌成为她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点缀。 他本以为她那个样子已经是最好的模样,但今朝,她穿起柔婉的女装,本就柔美的五官突然凸显出来,柔婉而清丽,二八小儿女,清丽如小荷才露尖尖角,偏偏那分清丽婉约间,夹杂着三分清冷明静,就如一朵带冰的荷,风姿出众,美不胜收! 她是那样美,美的让他心驰荡漾,忽然生出想要带她离开的冲动,让这样的她,只单单,绽放在他一个人的眼底! 孟初一却不知道短短一瞬,容珩已经开始打马上离开的主意,她只知道,她脚下的这双绣花鞋十分的麻烦,美则美矣,关键是后跟居然垫了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穿起来有点像是现代的内增高,她是穿惯平底鞋的人,对高跟鞋这种东西敬献不敏,更别说是穿着高跟鞋走在这厚厚的雪上。 这雪里像是洒了盐粒,不像是平常积雪的厚实软绵,反而带着一点冰滑的感觉,更不用说,稍一不慎,整个人就会踩进雪窝里。 正想着,脚下一滑,她一惊,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前倾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扑! 腰上突然一紧! 她抬头一看,果然正对上一双笑意涟涟的凤眸,凤眸深处,似乎激荡着一些她看不清的情绪。 “好美。” 低沉而带有磁性的男音响在耳边,微热还湿的气息拂上她的耳垂,酥酥麻麻的痒。 不知为何,那抹痒像是自耳垂绵延进心底,心口也不由自主痒了起来,像是被什么小动物温柔的抓了抓,不算难受,一阵阵的心潮起伏,让她几乎以为自己要醉在他的怀抱里了…… 孟初一呼吸不由自主的微微急促起来,白皙的面上也染上一层浅浅淡淡的红晕,仿佛上好的胭脂,原本清明的眼神也迷蒙起来,像是蒙上一层水润的光膜,让人不由自主心神激荡。 容珩凤眸微亮,忍不住低头。 孟初一呼吸愈发急促,眼睛微微睐起,慵懒却迷人,下意识仰头,轻轻靠过去。 容珩轻轻一笑,无限满足,小初儿如此主动,还是第一次…… 这个念头滑入脑海,容珩激荡的情绪突然一冷,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蓦地扬手。 地上厚厚的积雪突然自下而上飞了起来,仿佛倒飞的柳絮,厚厚密密的飞舞在他们四周,冰凉的气息萦绕开来,偶尔一点雪花落在发热的脸颊上,一点寒凉,直入骨底。 孟初一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一个激灵,眸子温软的迷蒙情绪瞬间褪的干干净净,面上微微震惊。 “怎么回事?” 微低的声音还带着刚才情迷的侬软,话音未落,孟初一只觉心口一阵钻心刺痛,那股痛来的突然又汹涌,痛的她下意识紧紧握住胸口,脸上那抹淡淡红晕瞬间散去,惨白如纸! “该死!” 容珩暗咒了声,知道刚才的动情引发了她身体里的蛊毒! 虽然给她服了千机丹,她的身体复原状况良好,但到底是重伤没几天,身体根本没有恢复完全,抵抗力也比寻常普通人弱上许多,如果不是担心她又自作主张跑来找太子的晦气,他今天也不会带她出门。再加上他和她身上都穿着红袖招里的衣服,虽然是下人服侍,也难免沾染上易使人动情的香味,两相一叠加,苦的是她! 暗骂宁缺做事糊涂,不及多想,他迅速脱掉身上的龟奴的服饰,只穿着中衣搂住她,单手覆在她的后背,真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她的身体,借由真力压制住蠢蠢欲动的蛊毒。 以他对这蛊毒的了解,借由真力压制其实无异于饮鸩止渴,但蛊毒势猛,如果是寻常时候她或许还能撑一撑,但现在她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过这种痛。 雪后极冷,靠在一起的男女身上竟蒸腾出些许热气,将四周的雪都融化了不少,雪融为水,滴滴答答的慢慢汇入地面,砸出一个小小的坑。 好一会,孟初一慢慢睁开眼,微舒了口气,声音略带疲惫,“好了。” 身后容珩没有说话,似是没听见。 孟初一皱了皱眉,下意识回头,她一动,容珩声音恰好响起,状似无奈,“好好换个衣服,你也能惹出一点事出来,你是存心想要吓我么?” 孟初一心口没来由的一松,“始作俑者,还来怪人?”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眼前白色衣袂飘飘荡过,遮住了她的视线,腰间微紧,她整个人已经被容珩扶了起来,他叹口气,“看来人还是不能做坏事,现在可好,坏事还没做,把自己都坑了。” 孟初一抬头,容珩衣领不知何时束了起来,隐隐绰绰的光影之下,一双凤眸锐亮逼人。 看来没什么问题。 孟初一自嘲的笑了笑,身边这位大仙神出鬼没,她这是穷担心什么。 有些乏力的偎依在他的怀里,虽然不痛了,但剧痛过后,整个人都懒懒的,便道,“今儿流年不利,先回吧。” 拼着自己破败的身体跟别人不对付,伤敌八千,自损五千,除非迫不得已,这种蠢事还是不做为妙。 容珩声音顿一顿,叹口气,“如果可以,我也想回。” 孟初一察觉到不对劲,“嗯?” “我收到消息,太子明日会紧急回京。”容珩无限惋惜,“要想在他饮食中做手脚,只剩今天。”##### 第128章设局 孟初一表情微顿,随即一笑。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但他是燕儿的主子,又是雍王,红玉这些时日的动作,怎么可能瞒得住他的眼。 她也不问容珩知道多少,直接坦白,“嫣红死的冤枉,我想替她报仇,但我也知道太子地位尊贵,要想凭现在我的微末功夫和身份,一命偿一命就是痴人说梦,所以我只能等,等到他大厦倾颓无力回天的那一天。但以免那位太子殿下日子过的太舒坦,无论如何,我都给他留点教训。” 容珩凤眸里一瞬笑意,“所以你特意安排那出戏,九龙夺嫡,三分真七分假,太子性子多疑,正好给了你请君入瓮的最好筹码。太子入瓮,自然而然要召见你假扮的班主,到时候,你便能靠近太子,悄无声息,坑他入局。”他顿了顿,“我对药材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古丸是辽北寻常的药材,配上黄连白术,是清火解毒的好药,就算你藏在香囊里,偷偷撒上一点在他常待的地方,又怎么样?” 孟初一一笑,淡声道,“听说那位太子多疑易怒,又嗜吃甜食,常常出现腹胀恶心的症状,鼻头发红脸色发黄有黄疸,显然是伤了肝,而清热解毒的的古丸黄连白术,遇上龙涎香,就是最伤肝的利器,肝脏是人体最重要的代谢器官,肝气一损,人就脾胃失调体虚乏力暴躁易怒,他又好女色,迟早有一日,耗死他自己。” 她算的很好,只是没想到,那天会出现那么多的变故。 容珩微楞,凤眸深处一瞬流光溢彩! 他是见识过她开喉插管的果决,却不知道,寻寻常常的草药搭配,也能在她手上变成伤人的利器,而且伤人于无形,根本没有半点痕迹,最重要的是,她敢动手! 她没有半点所谓医者必仁心的迂腐,治病救人是天理,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也是正道,该出手时,绝不手软! 这样的女子,或许为世人诟病,在他看来,却是最好不过! 他微微挑唇,扶着她慢慢往外走,笑意涟涟,“这样是不是太便宜了他一些?” “这只是个小教训,也好让他安分一些时间,省的祸害别人。”孟初一想起那位太子殿下阴柔的面孔,便有些恶心,撇了撇嘴,“一次性让他送命的办法其实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他好歹也是大雍储君,突然暴毙,恐怕会掀起不少腥风血雨,连累不少人。不过,倒是有人能坐收渔翁之利。”她瞥眼过去,“譬如你……” 声音一顿,她顿住脚步,皱眉看向容珩过于苍白的脸色。 “你不舒服?” 刚才靠着竹林,光影隐隐绰绰,她身体也虚弱,看的不是很清楚,现在看来,才发现他的脸色白的不是很正常。容珩虽然肤色白皙,但气色极好,可现在他的脸色白中隐隐透着些不祥的青黑。 容珩表情微不可见的顿了顿,随即薄唇微挑,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好不容易给你降了火,我身上的火却没降,又给你输了那么多的真气,现下内内外外都火烧火燎,你不觉得我身上热的很?” 他不说,孟初一还没觉出什么,这么一讲,她才觉得两人贴靠的地方真的是热的让人发慌,她皱了皱眉,也不说话,抬手叼上他的脉搏。 脉搏平稳有力,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再抬眼看看他,除了脸色不好,其余倒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双眼湛湛有神,唇角笑容,暧昧的……仿佛能融化厚雪。 她不由翻了个白眼,冷静的问,“你除了米青虫上脑,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容珩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米青虫是什么东西,不由大乐。 平常看她冷冷冰冰,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一个精字而已,还会分成米青二字,这等小女儿一般的娇羞,实在难得! 孟初一看他那一脸笑,也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不由微囧。 她是宅女,除了工作也不好出门,平常也没个正经爱好,药理书看累了就上网看那些不费脑子的网络小说打发时间,她出事前一阵子正赶上网络整治,关灯上床之类的情节一律精简再精简,连普普通通的词都得拆分或者用拼音,孟初一虽然觉得有些大题小做,但看着一个个网络作者想方设法的打擦边球也挺乐的,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口头禅。 这下可好,丢脸丢到平行时空,算是传扬国际了? 她一囧,脸色就冷了下来,瞪他一眼,“分清重点!” 一个分清,一个米青,类似的读音立刻惹来某人更加肆无忌惮的笑…… 孟初一盯着雍王殿下脸上碍眼的笑,微吸了口气,竭力平复心情,平复了好一会还是忍无可忍,声音加大,语气清冷,隐隐怒气,“你有完没完!” 容珩还没说话,竹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谁在那里!” 随即便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奔了过来。 孟初一与容珩面面相觑,呆了一瞬,孟初一首先反应过来,迅速把容珩之前塞给她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同时脚踹身边外裳还来不及穿只穿着中衣的容珩,“你快躲起来。” 容珩眉头微蹙,揽住她的腰,“一起。” “一起什么一起,你自己也说了,他明儿就走,今儿再不下手,就是贻误时机。”孟初一毫不客气的再踹,“你先撤,这个样子给人看见,会起疑的。” “初儿……”容珩还待说什么,孟初一已经踩着雪往外走,刻意哑着声音道,“是我!” 容珩直皱眉,看看外面已经隐隐绰绰的人影,身形一掠奔到孟初一身边,身子一倾贴靠在她耳边,低声道,“如果你不欢喜,那个位子,不要也罢。” 孟初一一愣,下意识脚步一顿,脸颊上微微发凉,白色衣袂掠过脸颊,一瞬功夫,容珩消失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孟初一一愣,下意识脚步一顿,脸颊上微微发凉,白色衣袂掠过脸颊,一瞬功夫,容珩消失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风声飒飒,穿林而过,落雪声瑟瑟而起,像是落在人的心上,轻轻浅浅。 男子重权,一国之君的位子,更是无上的荣耀,容珩看似悠游,实则心机深沉,而且对那个位子,绝对不会只是像他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云淡风轻。 爱美人不爱江山,千古以来,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她望着空空荡荡的四周,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怅然若失,不由微笑,只是笑容含着几分她也不知道的涩。 刚才那话,就当没听过吧。 急切的脚步声已在耳边,她迅速抬起头,脸上那点怅然掩的干干净净,唇角挑着毫不起眼的笑,道,“是我在这里。”# 第129章洛青 奔进竹林里的,是个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容色中等偏上,眉眼间含着几分楚楚怯意,今儿下着大雪,她穿着的还是单薄的秋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明显在红袖招里的地位不佳。 青衣女子一见是她,眉眼间的急切渴盼瞬间黯淡下去,掩不住的浓浓失落,却还是勉强笑了笑,“你是哪个房里伺候的丫头?这地方,可不是随意来的。” 声音轻轻脆脆,恍若莺啼,别有一番明澈干净的意味,虽然掩不住的失落,但语气平和从容,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孟初一看清她的眉眼,猛地想起一件事,心中一动,立刻开口,“洛青姑娘。” 已经转身的青衣女子脚步一顿,疑惑回头,惊疑不定的望向雪地里站着的形貌普通的小丫头,“你……认识我?” 赌对了! 嫣红去世之后,她曾让燕儿打听过嫣红的家人,嫣红家里已经没人的,唯一的一个亲人就是一个姨表姐姐,名唤洛青,因为不肯卖身,又不是红牌,再加上性子怯弱,所以在红袖招里境遇一般,时常靠着嫣红接济才勉强生活下去,嫣红去世后,洛青的日子愈发难过,她曾让人替她赎身,却被她婉拒了。 青楼女子多零落,除了些特殊的,但凡遇到恩客赎身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更何况洛青这样在红袖招里的境遇一般,她执意留在这样的火窟里,反而让人疑惑。只可惜当时她忙于排戏,又不想因为打听过多露了痕迹而给洛青惹了麻烦,并没有深入去查。 孟初一眼底光芒微闪,恳切的道,“今日是嫣红姑娘的六七,她在世时帮过我,我总想着嫣红姑娘的好处,所以特特过来看一看。”她顿了顿,飞快看了洛青一眼,眼神恰到好处的露出些微悲色,“可惜……” 洛青怔了怔,眸里泪光微闪,婉声道,“有心了。” “洛青姑娘今天也是来吊唁嫣红姑娘的?”这里靠近湖边,嫣红出事也在这附近,她来这里,也不奇怪。 “吊唁……”洛青忽然凄然一笑,捏紧手中绣帕,脸上隐隐一抹恨意,“嫣红若是地下有知,恐怕恨不得就此灰飞烟灭,神魂俱散!” 孟初一不由一愣。 洛青抬头看了眼发愣的孟初一,凄然一笑,没有解释自己刚才话里的意思,轻声道,“承你念着嫣红,偌大的红袖招,真心真意念着她的,也只有你跟我两个人了。”她想起什么,向孟初一招手,“你过来。” 孟初一犹豫一瞬,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手里便被塞进一个冰凉的物事,低头一看,原来是枚金镶玉的玉镯。 苍凉的雪色之下,那玉镯颜色翠幽深沉,边角镶嵌的金边纹路精致不俗,即使孟初一不懂首饰,也能看出这镯子十分值钱。 “这……” “这是嫣红唯一留下来的遗物,也算是值些钱,以后逢年过年,还请你记得为嫣红上一炷香,若有闲钱烧几身漂亮衣服给她……她不爱吃喝,却最爱漂亮,就算、就算……”洛青脸上悲色更浓,声音略略哽咽,“她穿的漂亮些,也稍微能开心些,日子……也不那么难打发。” 孟初一心底疑惑更浓,才要说什么,前面已经匆匆跑来一个婢女,急急扯过洛青,“我的好姑娘,今儿可是你大喜的好日子,呦,可怎么哭了?这要是给妈妈看见了,可要骂人的!” 洛青慌忙拿帕子擦了擦泪,勉强笑了笑,“风沙迷了眼,姐姐可千万别告诉妈妈。” “我可当不起您这称呼。”婢女一笑,带了几分歆羡与讨好,“也是您运气好,如果当初一早就挂了牌,哪里有今天这样的好时光,只是一件,以后您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洛青下意识捏紧手中帕子,指尖微微发白,美眸里掠过一抹悲怆,悲怆之中,隐隐藏着义无反顾的决然。 孟初一突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才准备说什么,洛青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婉声道,“姐姐这话,折煞洛青了。”看见婢女的眼神有些好奇的落在孟初一的手上,心口一紧,她立刻回头,“你快些回去吧,我不过风沙迷了眼,多谢你好心,见着了还送我帕子。”说着将帕子掷过去,恰好落在孟初一握着玉镯的手上,也隔绝了婢女的视线。 孟初一了然,借着揣帕子的时机将玉镯藏进袖子里,抬起头时,洛青已经走开,纤弱的身形在大雪之下,竟隐隐有翠竹而立的坚韧之感。 那婢女侧头看了眼孟初一,面露鄙夷,“看你服饰应该是厨房里伺候的,想不到小小伙房丫头,倒也有这么灵的耳目,上赶着巴结,也不怕折了你的福气。”转身离开,走了两步见孟初一还站在那里,斥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妈妈刚还说前面正缺人手干活呢,你别回伙房了,跟我一块去,省的你到处献殷勤。” 孟初一目光一闪,答应了一声,走了两步不知踩到什么,一个踉跄往前一扑,幸亏及时伸手在雪窝里按了按才不至于摔的狗吃屎。 婢女下意识退后几步,尖声骂道,“走个路都走不好,你当你也有那运气能伺候贵人?哼,也不知道什么眼光,这么样的姿色也能看得上,不就是会唱个曲儿么?” 孟初一撑站起来,一脸谦卑老实,诺诺的一句话不敢回。 婢女见她呆呆的样子,怒气也消了不少,哼一声,“看你这倒霉样子……快点跟上,别拖拖拉拉的。” “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的远了,雪地又恢复空茫寂静,除了几道脚印,只有孟初一按下的那个雪窝最为明显。 片刻后,一道身影轻飘飘的落地,只是落地时似乎真气不续,微微一个踉跄。 另一道人影迅疾出现在他身后,动作轻盈无比,落地无痕。一落地就咧开大嘴嘲笑,“活该!活该!” 容珩懒怠理会宁缺,在那个不深不浅的雪窝前俯下身,略略一探,便勾出一个小小的香囊。一股淡不可闻的药香扑面而来,打开香囊,是磨的细细的白色粉末。 宁缺探头一看,脸色微变,“咦,这东西是……”# 第130章欢喜 “认不出?” 容珩面露异色,宁缺师承山里那位老人家,天赋又高,虽然他不太会医,但眼光精道,他认不出来的东西,确实少见。 宁缺仔细嗅了嗅,越嗅脸色越古怪,“八角,桂皮,沉香,白术、进藤草……这是要做菜么?药材确实是药材,可合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嗯?不对,好像有葛根的味道。” “葛根?” “葛根活血化瘀,最不利于伤口恢复,葛根味道浓烈最不易入药,被这么一混,几乎闻不出来。”宁缺忍不住咋舌,“孟初一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 如果孟初一在这里,一定会佩服宁缺的鼻子! 药材也是食材,寻常富户人家,也经常用些药材烹煮食物,所以她针对太子容蕤最近的饮食,特地配制了药粉,几十种的药材完全掩盖了葛根的味道,居然还被宁缺给闻了出来! 容珩眸光一锐,随即唇角微扬,扯出一抹了然笑意。随手将那香囊丢给宁缺,懒懒的道,“既然是这样的好东西,就不能浪费了。” 宁缺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眼睛放光,嘴上还是意思意思的推辞,“老不死的常说什么医者父母心,如果给他知道了,怕会剥掉我一层皮。” “这不就是寻常烹饪需要的食材么?”容珩懒懒的道,“太子殿下口味刁钻,央州地界穷困,一定是吃了不少苦,身为储君,饮食上总不能薄待了吧。你是做好事,怕什么?” 宁缺眼睛更亮了,眼珠子转转,“那万一老不死那边……” 容珩负手转身,遥看蓝天白云白雪,举步向前,衣袂飘扬,姿态悠闲。 宁缺……骂了声娘! 装作看不见……装作看不见就代表不管这事,也代表出事之后不负任何责任……好事全是他的,坏事全是自己的……混账! 混账虽混账,可这东西真是好东西……老不死的规矩多,不允许动皇族中人,燕儿好歹是他师妹,莫名其妙的送了命,想想就觉得伤心……不给她报仇,那他还能做人家兄长么…… 宁缺额头青筋跳了跳,猛一跺脚,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才想起什么,没好气的回头,瞪着容珩远去的背影,“哎,你别忘了你旧伤犯了,一不小心玩死了自己,我可不管!” 容珩脚步顿也不顿,行云流水一般,往前掠去。 …… 孟初一被安排的活计十分简单,抹桌子。 混在一堆佣仆里,抓着抹布在完全看不出灰尘的桌子上胡乱抹着,眼角余光扫着四周奢艳丽富贵的陈设。 看这陈设,与角楼里的风格差不了多少,四周又摆上桌椅,似乎是打算要筵客的模样,只不过那位太子殿下脸上的伤应该还没好全,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想起饮酒作乐来了?堂堂一国储君,奢靡迷乱到这个地步,还没有被废掉,也是奇事。 只不过她有些担心洛青,没空在这里替他抹桌子。 才想着装肚子痛还是头痛,脊背突然一冷,脑海里猛地传进一道警讯,她霍然回头。 肩膀被人轻轻按住。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看你模样,一定是没做过家务。” 一个穿着杂役衣服形容普通的男子,不知何时端着盆走到她身边,熠熠眸光里全是戏谑。 “抹了这么久的桌子,也不知道洗洗抹布?” 孟初一松了口气,顺势低头将抹布丢进水盆里,寒冬腊月的,她已经做好了冻手的准备,伸手入水,才惊讶发现水盆里的水竟然是温热的,冻的冰凉的手浸入冷水里,一阵暖意自指尖蔓延全身上下,让她舒服的微微睐眼,低声问,“哪里来的热水?” 天气那么冷,热水一会就冻凉了,她也没看见这四周有什么火炉烧水。 他瞥她一眼,笑盈盈的低声道,“我怀里更暖和,保管比温水舒服。” 这男人,真的是一天不占便宜就不舒服!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抓起抹布胡乱拧了拧就要抓出来,一只手突然按住她的手背,指骨修长白皙,仿佛上好的玉石雕刻而成,没有半点瑕疵。 “说你没做过家务,你还不信,这一块湿淋淋的出去,你是想受罚?” 他低低一笑,强势却不失温柔的包裹住她的手,慢慢洗着根本不脏的抹布,古铜色的水盆里,透亮干净的水波翻涌,白色的湿帕间,手指纠缠,手背交触,手心相靠,午后阳光透进窗檐,落在水盆旁的桌面上,落进水盆里交缠的手指上,衬的桌面色泽沉郁大气,衬的双手白皙似玉,恍惚间,竟让人生出一缕……岁月绵长、人间静好的遐想。 身后突然咚的一声轻响! 一个杂役正在搬桌子。 孟初一眼神一闪,果断抽出手,“你会洗就自己洗。”微微侧脸,掩住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 容珩叹口气,脸上不掩遗憾,却没有强迫孟初一,慢悠悠的洗着抹布,悠悠低道,“你把下药那么大的事丢给我,自己跑来做杂活,是因为那个叫洛青的女子?” 孟初一不意外容珩能猜出她的心思,轻声道,“那姑娘状态不太对。” “你就不怕我办坏了事,毁了你的计划?” “雍王殿下手下能人辈出,我需要担心么?”孟初一低笑了声,容珩在,她不担心有人会偷听,所以她也不需要多避讳。 容珩凤眸里光芒微暖,看不清的华彩乍现,潋滟无比。 他深深的道,“你能这么放心我,我真是欢喜。” “……”孟初一揉了揉眉心,无语望天,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说出缠绵悱恻的暧昧意味,也算是一种本事,至少自己肯定做不到。 自动忽略掉某人的情话,她道,“其实办坏了事也无所谓,时间还长,总有机会的,嫣红已死,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嫣红应该也不想看着自己姐妹出事。” 容珩洗抹布的动作一顿,凤眸深沉如海,突然一笑,“我以为报仇,是你最心心念念的。” “报仇很重要,但活着的人,更重要。”孟初一沉默一瞬,“总不能让洛青,成为第二个燕儿。”# 第131章心思 容珩怔了怔,望向身边神态从容的女子,眼底隐隐掠过一丝担忧。 自从知道燕儿出事,她一直都表现的十分从容冷静,似乎并没有多少影响,可这冷静从容,是真的心志坚定性子凉薄,还是勉强压抑刻意忽视? 如果是后者…… 人的精力有限,刻意压制的情绪终有一日会破口而出,到时候,她是否能承受的住? 孟初一不知道因为她的一句话,雍王殿下已经脑补到她以后情绪舒缓问题,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有婢女端着水盆往外走,她灵机一动,顺势端起桌上的水盆装作倒水的样子往外走。 她还有要紧事要办,哪里有功夫在这里瞎耗。 她端着水盆往外走,一路畅通无阻,容珩跟在她身边,一副悠闲自在逛大街的模样,浑然不理四周打扫的佣仆,四周佣仆脸上也没什么异色。 容珩看出她的疑惑,微笑低道,“假扮人,千万别扮那种被人使唤的角色,要扮就扮些有那么些小权,权又不至于大的招眼的,最好不过。” “哦,你扮的是?” “龟奴,红袖招第七号人物。”雍王殿下脸不红心不跳,“不过你放心,我这次身上绝对没味,如果你看我看的意乱情动,绝对是因为我这个人本身。” “……” 她就不应该跟他搭话! 出了门,四周屋子重重,孟初一皱了皱眉,还在考虑往哪边走,胳膊被容珩握住。 “初儿,我希望你别管这件事。”容珩压低了声音,凤眸深处隐隐凝重。 孟初一一怔,抬头,“有什么不对?” “没有证据,只是直觉。”容珩凝声道,“你不觉得这一切,似乎太巧合了些?” 孟初一略一停顿。 容珩考虑的有道理,但容珩跟她出门,是突发奇想,如果这样都有人能算的到,未免就太神了些。 她抬头,看了看天。 不知何时又在飘雪,雪花飘飘荡荡,仿若无根柳絮,湖上浮萍,没有半点脚踏实地的安稳感觉。 “容珩。”她突然开口,“我有阵子,其实谁都不信。” 容珩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微微蹙眉,却也赞同,“初见你时,你就像只狼,见谁都想咬一口。” 什么破烂比喻。 孟初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唇角微扬,笑了笑,只是笑容略有些苦涩。 被唐克背叛,死亡,穿越,睁开眼便是有人想要要她的命,她见谁都想咬一口,也在情理之中。 “但过了这么久,我突然想要信一信了。” 清浅的女音带着淡淡的从容与自信,那是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孟初一抬眼,定定看向容珩,微微一笑,“所以明知道红玉一定想不出用苏扶的事要挟我的法子,背后一定有人出谋划策,我还是下定决心,留下她。” 容珩眸光微动,随即轻轻一笑,了然她的想法,“所以,你还是坚持去找洛青?” “我知道她的出现好像太凑巧了些,但我不能因为我的疑问就不会去管,不出事还好,如果出事,我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哪怕,最后证明你是错的?” 孟初一一笑,“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去试,我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容珩深深看她,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里隐隐情绪,“包括对我?” 他说的含糊,她却立刻明白过来,犹豫一瞬,随即仰头坦然而笑,“我还没想好。” 容珩凤眸骤亮,迸出毫不掩饰的喜意!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果断拒绝,眼下能说出这样的话,代表着她确实已在思索,已经动了心思! 心思一动,接下去,便是欢喜,欢喜之后,便是深爱。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光明灿烂的未来…… 刹那间,雍王殿下龙心大悦,一把抓住一个过路的佣人,声音一变,变得尖刻刺耳仿佛太监,颐指气使的喝道,“洛青在哪呢,有几句话要嘱咐她。雪这么大,你在前面走着,别湿了我的鞋袜。”再随便扫了眼孟初一,傲慢无比,“你也跟着,给我撑着伞,若有一片雪花落我身上,有你好瞧的。” “……是。” 她好看看见了一只鸡冠红红尾巴翘翘得意洋洋的大公鸡。 孟初一忍住笑,低眉顺眼的取过门边竖着的黄布竹伞,刚刚靠近,就被容珩一把拽进怀里,尖刻道,“撑个伞都不会,还要我帮着,要你有什么用?” 一边说着,一边光明正大的搂住孟初一的纤腰,一脸猥琐下作……如果不仔细看,绝对看不见衣衫遮掩下他托起伞柄的手。 孟初一瞥眼四周,发现四周的人神色麻木,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由此可见容珩扮的这人,平常多么肆无忌惮,多么招人不待见。 不过,他刻意选了这么个人渣来伪装,是不是为了光明正大的吃她豆腐…… 孟初一面无表情,一脸呆滞,左手收进衣袖里,隔着衣袖与衣服,狠狠捏上容珩腰间软肉…… 雍王殿下脸部表情一瞬扭曲,倒抽一口冷气。 狠! 真狠! 果然天下最狠女人心! 痛并快乐的旅程不过半柱香时间,洛青并不十分远,单独的小院,装饰清雅安静,院子里摆着许多郁郁花草,在万木枯萎的寒冬季节让人不由自主的眼睛一亮,只是那些培植花草的花盆都残破老旧,与四周清雅昂贵的装饰格格不入。 孟初一皱了皱眉。 洛青在红袖招的地位并不高,怎么可能有资格住这种上好的院子,想必这些花花草草也是从她原来的住所搬过来的,所以显得十分突兀。但又是什么原因,能让洛青突然备受重视了起来。 容珩尖刻吩咐那个带路的佣仆,“我有话要私下吩咐洛青,你在外面守着,别让别人进来,懂了没。” 佣仆忙不迭的点头,退了出去。 孟初一看他,“让他出去不是更好?” “你闹过一场,容蕤防范更加严密,我让周行他们在外接应着,有个人在外面守着,好歹也有个响动。” 孟初一脸色微变,“周行他们没来?” “你这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担心我的安危?”容珩不满斜看她,“某人都能陪着你单刀赴角楼,怎么,我就不能?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弱的必须要侍卫随身伺候着?”# 第132章冥婚 说到最后,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酸气…… 想想某人临走时的眼神,他就十分不悦,万分不悦! 孟初一无语,懒得理会突然玻璃心起来的雍王殿下,“你在这里等着吧,别进去吓坏了人,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举步走向不远处的主屋,刚才在院门口就碰见了伺候洛青的丫鬟,说洛青想要一个人静静,所以她也不担心会碰见别人。 房门微开,没有关上。 孟初一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就扫见门内的青衣女子。 一袭青衫恍若翠竹,洛青光洁皓腕微扬,手中匕首反射着刺人的寒芒,果断割向腕间主动脉! 孟初一脸色倏变,“洛青!” 洛青惶然回头,楚楚的脸上掠过一抹绝望与果断,手腕一转,匕首直直刺向自己的喉咙! 嘀嗒。 一滴鲜血顺着指缝滑落,轻轻落在白色的羊毛软垫上,仿佛绽开的樱花。 千钧一发的刹那,孟初一握住了匕首! 匕首锋锐无比,直接割裂了孟初一的掌心,血色蔓延。 尖锐的刀尖,死死抵住洛青白皙的咽喉,刀尖入肉三分,已经看得见翻滚的皮肉,可想而知她刚才下手有多狠! “与其自杀,不如去杀人!” 清冽冰凉的女音在寂静里显得酷寒无比,孟初一冷冷看向已经呆住了的洛青,眼神寒冽,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别让嫣红瞧不起你!” 一声‘嫣红’,似乎挑醒了洛青,洛青一个激灵,紧握匕首的手一松。 孟初一顺势夺回匕首,手一松开,才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痛,她也来不及多看,胡乱用帕子掩住掌心伤口,抬眼看见洛青还傻傻的楞在原地,不由蹙了蹙眉,“为什么想死?” 洛青怔了怔。 眼前丫鬟神色淡定,虽然容色普通,但举止气度却仿佛久居上位的人一般,不怒而威,哪里还有半点之前在雪地里见到的畏缩胆怯。 洛青再不通世事,也看得出来,眼前少女,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 “你……你是谁?”洛青颤声道,眼底隐隐透着希冀光芒。 孟初一知道洛青肯定是看出什么了,不过她出手救人,本来也没想继续扮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她淡声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说过,嫣红帮过我。” 洛青望着孟初一,突然想起楼里一直流传着的那个隐秘的传闻,嫣红去世那日,身边还有个女子! 难道…… “你、你是……”洛青声音陡然拔高,不等孟初一阻止,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扑咚一声跪在孟初一面前,连连磕头,泪水涟涟,“姑娘,求你救救嫣红!我这个做姐姐的无能,救不了她,救不了自己,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孟初一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说清楚。” 洛青说的颠三倒四,间或间又夹杂着家乡的方言,孟初一听的有些费力,却也勉强听懂了。 她的脸色也变了。 央州自古便有结冥婚的风俗,年轻男女去世的早,父母双方不忍子女泉下孤单,便会替他们结阴婚好让他们彼此有个伴。嫣红虽是青楼女子,去世时不过十八岁,也算是青春貌美,自然有人求了上来,其中最热络的就是一个姓罗的人家。罗家在朝中有人,也算是有权有势,想结阴婚的不是什么年轻人,而是他家去年过世的老爷子,罗老爷子去世时已近九十,性好鱼色个性残暴,常常折磨的女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被一个忍无可忍的侍妾掐死在床上。 罗家前前后后已经给罗老爷子配了十几房妻妾,如今又将主意打到嫣红身上,嫣红虽然是红尘女子,但也不过十八岁,可嫣红当初卖的是死契,红袖招的老鸨贪图罗家银两,不理洛青的反对,硬是执意将嫣红许给了罗老爷子。 怪不得当时洛青情愿嫣红魂飞魄散! 洛青怆然涕下,“姑娘,救救嫣红!那个人不是人的!当初如果不是他逼着嫣红伺候他,嫣红不会染上花柳,更不会因为身体虚弱染上疫病!她好不容易熬到那人死了,哪里想到,死后还要受他折磨!姑娘!我这个当姐姐的无能啊,只能看着嫣红死后还不得安宁!”她握紧自己的衣襟,瘫软在地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我人微言轻!我什么都做不到!” 孟初一压下心头沉怒,沉声道,“哪个罗家?” “罗中天罗家!他家仗着朝廷里有人,才会这么无法无天!” 孟初一断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管!”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洛青忙不迭的爬起重重磕头,额头很快便红肿一片,“我替嫣红谢谢您!” 孟初一弯腰扶住洛青,沉声道,“你不用求我,我也会管。”她不由有些懊恼,“我真的没想到还会发生这种事,是我疏忽了,只是你为这种事而自杀,未免太傻了些……” 洛青眼一闭,往后一仰! “洛青!”孟初一及时伸手扶住洛青,一探她的脉搏,脸色微变! 洛青脉搏急促虚浮,口鼻之中已经开始渗出血丝,显然情况不好! “容珩!容珩!” 身后风声微动,容珩掠进屋内,一看这情形脸色微微变了变,“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孟初一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握开嫣红的嘴,凑近一闻,淡淡的杏仁味隐隐传来,她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微吸了口气,“中毒了。” “什么毒?”容珩瞥眼过去,眼波平静。 “看不出来。”孟初一摇头,“当务之急是得给她解毒,你帮我照顾着她些,我……” 话音未落,被容珩打断,凤眸微微睐起,一副风雨欲来的危险模样,“嗯?我照顾她?” 孟初一顿了顿,有些无奈的摊手,“你我身上都没带什么解毒丸,我得去厨房找羊宝给她解毒,厨房后面养的羊是活的,我不去,难道你去宰羊掏羊胃?肠子肚脏什么的,这活你做的来么?” 容珩咳了声,压下心底因为她的话而生起的反胃感觉,斜一眼过去,“你会的倒不少。”顿了顿,“我不伺候人。” “没让你伺候,只是让你……”望向雍王殿下又黑沉下去的脸色,孟初一无奈,叹气,“那你说怎么办?” “你留在这里,她的毒。”容珩忽而一笑,“我用真气给她逼出来就是了。”# 第133章歌姬 孟初一微讶,脱口而出,“你能行?” 虽然之前他用话岔过去了,但她还记得他那时的脸色确实不好,而且这么长时间,她也知道真气对于习武者何等重要,损耗过度,极为伤身。 容珩危险睐眼,眸色深沉如墨,别有深意,“你是在挑衅我?” “……” 这人,脑子里整日都在转些什么东西? 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她想了想,“还是我去找羊宝吧。” “先不说容蕤的眼线,还有红袖招里来来往往的人,等你逮羊宰羊,恐怕她也没命了。”容珩凉凉的道,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悠悠凑过去,压低的声音暧昧而温软,“你不肯我救人,难道是担心我跟她肌肤相触,有些吃味?” “……” 容珩继续悠悠的表忠心,眼波流转,深情款款,“你放心,纵使她再花容月貌,弱水三千,我也只喝你这一瓢有毒的水。” “……” 孟初一额头青筋微跳,“还不快救人!” “你去外面守着,我运功的时候,不爱别人在旁边看着。”容珩再吩咐。 孟初一忍无可忍,眉头大皱,“容珩,这是什么毛病?” “你还不想不想救人了?”容珩漫不经心的弹弹手指,“如果你不想,我也是无所谓的。” 孟初一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只能转身出门,临出门时仍忍不住看了一眼,容珩已经将洛青拖麻袋似的拖了起来,动作粗鲁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 孟初一克制住让他小心点的冲动,掩上房门。 房门合上刹那,容珩刚才还含着些情绪的眼眸瞬间冰凉如水,异常冷漠。他手一松,刚才还拽在手上的洛青重重跌在地上,额角撞上地面,磕出红肿一片。 容珩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施施然的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仿佛匍匐在他脚底下的洛青,漠然看着她的脸色慢慢青白,呼吸缓慢,唇角开始溢出黑色的血痕…… 他就坐在那里,静静等待。 仿佛天上神祇,毫不怜悯。 …… 孟初一心中若有所动,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进去。 她知道容珩看似悠游,实则凉薄,但他既然承诺了她救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才对。 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还没有准备好?”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男音,不知为何,似乎……有些耳熟? 孟初一眸光微变,立刻悄悄走到院门边,院门虚掩着,隐约能看得清外面的人影。 门外男子不过三十多岁,瘦长身材,左边肩膀不自然的垂着,似乎受过伤,容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仔细一看,似乎有几分眼熟。 孟初一想了想,记起这个人来,脸色微变。 他是容蕤的人,是那日角楼之上,韶华之前,拼死替容蕤捱了布库一刀的那个贴身仆人,似乎她听容蕤叫他……三德子? 他大难不死,又立下这样大的功劳,现下容蕤一定十分器重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来这里? 电光石闪间,孟初一突然想起一件被她忽视了的事情。 洛青突然换了住处,处处被人巴结讨好,而且雪地里那婢女口口声声说洛青飞上枝头变凤凰,难道,洛青将要伺候的人,是容蕤!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容蕤身份贵重,洛青即使不想接客,也不得不接客,她既想保住清白,又想替嫣红报仇,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死,所以雪地里她把嫣红那价值不菲的玉镯给了她,分明是早已存了死念! 念头飞转间,外面那被容珩随手叫来看门的佣仆显然也认识三德子,吓的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道,“李、李管事说有话嘱咐洛青姑娘,在里面……” 三德子微微皱眉,有些不悦,“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说话,还不开门。” 孟初一脸色微变。 人已到了门口,洛青还在逼毒,这院子好像也没什么后门,就算想走,从哪里走? “是是是。”佣仆立刻回身开门,突然发现刚才还虚掩的门合了起来,门口也不知是顶了什么东西,一时半会也开不开来。他不由纳闷,“咦,怎么回事?” “还不快点!”三德子不耐烦的呵斥。 “是是是!”佣仆点头哈腰,用足全身力气,猛地一推! 院门突然打开! 佣仆收力不及,不由自主往前一扑! 一袭青衣轻轻一荡,抱着琵琶站在门口的青衫女子迅速往后一退,轻巧避开,随着动作,她脸上蒙面的薄纱微微扬起,愈发衬的身姿飘举,清逸出尘。 “走吧。”她道,声音微低,似乎喉咙不太舒服。 三德子皱眉看着她手上的琵琶,“你不是最擅古琴么?” “那是给外人听的,给贵人,自然要是最好的。”她淡淡的道,声音清越婉转,难得的不卑不亢。 三德子不由诧异看她一眼。 他前日养伤,不曾见过这个歌姬,不过红袖招的红牌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眼下看来歌姬倒也有几分风骨,怪不得主子中意。 三德子语气不由缓了缓,“那就走吧。”眼角余光扫见紧掩的房门,突然想起一件事,警惕的道,“不是说什么李管事找你来了么,人呢?” 洛青冷冷一笑,“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东西,我让他在后面给我洗着桌子呢,您若觉得不妥,我就饶了他。” 拜高踩低,人之常情。 想来是那李管事以往得罪了洛青,这次被她逮住错处,好好整治了一番。 不过是红袖招里一个小小的管事,三德子自然不放在心上,不在意的摆摆手,“那就让他继续洗吧。我们走吧。” 洛青也不接口,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看门的佣仆身上,淡声吩咐,“我屋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我精心配植的,你继续留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去,以免毁了!” “是是是!” 洛青目光微敛,抬眼看向三德子,“您先请。” 三德子有些满意她的识趣,转身先行。 洛青目光微不可见的扫了眼屋门,随即果断转身。 院门吱呀一声,重又关上。 飘飘白雪重又洒落天际,风势又起,扯出一大片连绵白雪,遮天蔽日! 紧掩的房门一开,容珩出现在门口,凤眸晦暗深沉,眸底深处雷霆风暴汹涌而起! 这个女人,又自作主张! 按捺下心底满满的不悦与愤怒,他回头,眸光落在屋内匍匐在地的青衫女子身上,她趴在那里,眼鼻口中都已经有血丝蔓延而出,呼吸已经几乎停顿。 再过一瞬,她就死了。 可是眼下,他似乎不能让她死了。 “算你命大。” 他重又转身,衣袂微扬,宽大的袖子一掀而落,隐约可见袖下狰狞图腾,清晰可见……# 第134章窥视 “怎敢劳烦您,我直接叫她就是了。” 红袖招的老鸨守在外厅门口,见三德子携着洛青过来,立刻笑容满面的迎上去。 她虽不知道自己楼里住着什么样的大人物,但她也猜得出那个她从未见过的贵人是个要紧的大人物,而三德子是贵人身边的红人,她自然得百般讨好巴结着。 三德子淡淡看了老鸨一眼,“主子让我去迎,你有什么意见?” 老鸨笑容一僵,随即堆出更灿烂的笑容来,讨好道,“我可怎么敢呢,只是贵人正见着客呢,刚传了话出来,说待会再进歌舞……您看这……” 三德子看了身后轻纱蒙面的女子一眼,毫不犹豫,“既然主子吩咐,你就带她去别的地方侯着,等着主子传召” “是是是。”老鸨忙不迭的应道,扭着腰走向三德子的身后,亲亲热热的拉住青衣女子的手,“我的小祖宗,这里可冷,我们快去偏厅侯着……” 她的动作突然一顿。 因为她突然感觉自己握着的手,似乎不是那么对。 红袖招里的姑娘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琴棋书画歌舞技艺都是命人调教出来的,虽然或许她对那些红牌姑娘更好些,但大致的特征她还是知道的,洛青是歌姬,最擅抚琴,经年累月的练习下来,手指难免有薄茧,可她握着的这只手,手指细腻,掌心却有些粗糙,分明是做惯活计的女子该有的手! 她霍然抬头,脸色微变! 虽然眼前女子轻纱覆面,看不清面容,但洛青是柳叶眉丹凤眼,眼前女子是远山眉杏眼,分明不是洛青! 她才要开口,手腕突然一紧,被人反扣住! 就是被扣住的同时,她只觉得手腕一痛一麻,脊椎后一阵尖锐刺痛,骇的她张嘴就要叫,更惊悚的事情随即发生了! 她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杏眸女子一个趔趄,不胜较弱似的倚靠在她的肩上,细细的道,“妈妈,我有些头晕。” 三德子闻言不由皱眉,“头晕?” 老鸨只觉得自己腰间一痛,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她腰间肥肉里,惶然侧头一看,倚靠在她肩上的女子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眸眸光熠熠,却又像是古井水,波澜不兴的不含丝毫威胁之意,却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女子一边看着她,一边道,“老毛病,我找个地方歇歇就是了。” “是么?”三德子狐疑看向老鸨。 老鸨就感觉扣住自己手腕的手略略一松,脊椎部位的刺痛登时缓解了许多,她下意识啊了声,惊异发现自己声音又回来了。 杏眸女子定定看着她,似笑非笑。 老鸨只觉得脊背一阵寒意,微吸了口气,颤声道,“是、是的……歇一会就好了。” 三德子不疑有他,点点头,“那就进去吧,待会主子来了,我会叫你。” “是……”老鸨脸色苍白,颤声道。 三德子有些疑惑的看了老鸨一眼,目光微不可见的扫了眼不胜娇弱状的洛青,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挥挥手,让她们离开。 老鸨扶着‘头晕’的洛青慢慢往外走,一走出长廊,脱离三德子的视线范围,强撑着的笑脸立刻垮了下来,惊惧的看向身边女子,“女侠……” “带我去个能看得见厅里情况的地方。”杏眸女子,孟初一淡声道。 老鸨脸色骤变,疾声道,“这、这、这哪里做得到啊!” “做不到?”孟初一轻轻一笑,笑容竟有几分温柔意味,“我相信你一定能做的到的,如果不能,我的刀,也能让你做到。” 薄亮的手术刀轻轻拍上老鸨的脸,轻轻一动,便‘割’下老鸨脸上一层粉,露出粉下黄褐色的斑点。 老鸨身体筛糠似的一抖,脸上厚粉洒洒落下,几乎要昏厥过去! 孟初一毫不动容,手术刀慢慢往下,动作缓慢而细致,像是早起描眉,慢慢的,描上老鸨即使厚粉也盖不住赘皮的脖颈。 “你确定,要为了一个跟你打不着关系的人,把命给送掉?” 老鸨身体抖的更厉害,惨声道,“可是、可是如果他出了事,我也会没命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孟初一慢声道,取下腰间佩玉塞进老鸨手里,“这是长白山的寒玉,足够买下三个红袖招,若是出事,你大可以远走高飞好好养老,何必在这红尘里沾染是非?” 老鸨盯着手里白色的玉石,眼睛里不由自主闪过贪婪的光芒,她是见过好东西的,当然知道这块玉确实十分值钱,但……她克制着自己的目光,怯声道,“那些都是狠角色,万一出了事,我一定会没命的!” “万一出了事,你才会没命,但你若是不答应,我现在就让你没命,你信不信?” 手术刀顿在老鸨的喉咙口,慢慢加深,一丝一分,像是斟酌着不敢下刀,又像是在考虑从哪里切才好。 这样细磨慢画的功夫,就像是在慢慢勒紧老鸨脖子上的绳索,疼痛固然恐怖,更恐怖的,是那种明知要死却一直等不到死亡刹那的煎熬…… 身体上的疼痛,永远敌不了精神上的煎熬。 孟初一慢慢微笑,笑容从容。 “我……我带你去!”老鸨终于崩溃,尖叫出声,“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 老鸨带着孟初一来到看似与那个大厅距离甚远,实际上后墙就是大厅左墙的偏厅,拨开墙上的书画,便是一个鸡蛋大小的孔洞,透过孔洞往外看,果然能看见那个大厅里的情形,而且视野十分良好。 孟初一十分满意。 她以前听说但凡妓馆,都会有这种暗墙孔洞,所以一时兴起才会威逼老鸨,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地方。 “你说,如果我给你宣扬出去,会不会还有人来你这红袖招?”她笑笑看向老鸨。 老鸨勉强笑了笑,笑容里掩不住的惊惧,“您可真会开玩笑……那个,您到底要做什么?” “好奇。”孟初一答的随意,“看看。” 老鸨笑容一僵,脸上神色略略复杂,有些愤怒,有些不耻,显然并不相信。 孟初一淡淡一笑。 她不奇怪老鸨不信她,只不过,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之前假扮洛青过来,不过是想引开三德子以免被三德子看出什么破绽,完全没打算假扮洛青再来一场冒险的刺杀行为,且不说容蕤现在防范肯定更紧,单以她现在看似健康实际千疮百孔的身体,也没办法做什么事。但刚才在厅外,老鸨无意中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兴趣。 容蕤贵为太子,藏在此间又是私密行事,脸上的伤应该还没好,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屈尊降贵的,亲自来接见? 所以,她真的十分好奇。 所以,她真的只是看看。 或许,能听到什么要紧的东西,也说不准。 随意指挥着老鸨坐下顺便看门,她闲暇时研究过心理学,有就成的把握肯定像老鸨这样色厉内荏的角色,一旦吓破了胆就不会再起反心,所以她也不担心她会起来造反。 孟初一凑近孔洞,定睛一看。 眉头突然皱了皱。# 第135章宽袍男子 大厅正中首位上,坐着容蕤。 容蕤身份贵重,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人品低劣,但他坐在首座,没什么问题。 这也不是孟初一皱眉的原因。 她皱眉,是因为他那张阴柔俊美,没有半点瑕疵的脸。 数日前,她亲眼看见容蕤这张脸被布库的刀锋划破破了相,而且这些天,红玉频繁进出小厨房,接连几天在容蕤的饮食中掺杂了不利于伤口恢复的药物,就算他吃的不多,也不可能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才几天功夫,怎么可能一点伤痕都看不见了? 太古怪了! 暂时按捺下疑惑,孟初一收回视线,看向次座上的男子。 男子宽袍广袖,斜靠在软榻之上,面孔虽然稍有些苍白轮廓五官却极美,唇角噙着一丝懒懒的笑意,看人时眼波斜斜掠过,仿佛风过湖面,风情魅惑而又居高临下,自有上位者的尊贵自生。 他的气质风度,乍看之下有几分眼熟,像是容珩。 但看第二眼,孟初一就彻底推翻了自己的论断。 容珩也慵懒悠游,但他容光艳艳,一颦一笑都是让人惊艳的俊美,那美是昭然于大众之下,让人目眩神迷,而眼前这人的气质,却更适合生活在黑暗之中,烟气笼罩下朦胧隐约,黑夜美人,怒放而开! 但无论如何,孟初一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也是十分出色的。 出色到,让身边分明是储君的容蕤,都有几分黯然失色。 说也奇怪,容蕤身为储君,却经常被人压制的黯然失色,心性又没有任何称道的地方,他到底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储君之位的? 容蕤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侧身看向那男子,低笑着说什么。 大厅十分宽敞,孟初一虽然能够清楚看见里面的情形,但由于距离过远,听不太清楚容蕤在说什么,她回头,看向老鸨,指指自己的耳朵。 老鸨忍气吞声的指了指她身边。 孟初一扭头一看,身边博古架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细颈宽口瓶子,瓶子十分轻薄,瓶底嵌着一根棉绳,棉绳直入墙壁,明显是穿墙而过。 这不是大雍版的电话雏形么? 孟初一不由挑眉,赞叹的看向老鸨,“这是谁教你的主意?” 老鸨看她一眼,敢怒不敢言,赔笑道,“老一辈传下的法子。” 果然高手在民间! 孟初一忍不住笑了笑,端起瓶子凑到耳边,容蕤的声音清晰传了进来。 “这次倒是多亏了你的药,否则我明日回京,又要被母妃唠叨,哼,全是一群庸医,连脸上小小的伤疤都治不了!” 孟初一眸光一锐,死死盯着那个宽袍男子,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宽袍男子早已死上百遍。 原来……原来是他捣的鬼! 怪不得容蕤亲自见他! 孟初一突然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错觉,不由磨了磨牙! 宽袍男子淡淡一笑,笑容仿佛氤氲在雾气之中,有种缥缈的意味,诚恳的道,“也是机缘凑巧,我手上恰得了那秘药,又恰好来到央州,想来也是天意让我助殿下一臂之力。” 容蕤表情阴郁冷沉下去,“这次倒也是多亏了你,只是可惜的很,没有留下那人性命,否则到时人赃并获……” 宽袍男子笑了笑,“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就算错过了这次机会,总还有下回,况且我们这次确认了他的身份,势必逼的他不能再藏下去,如此一来便在明处,于我们有利。”声音顿了顿,笑容微敛,“我只是担心京都那边……” “不过是一个贵人而已,你需要这么担心么?冷宫之中,多的是意外。虽然她是北越送来的美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贡品而已,供着是最好的,若是损伤了,陛下也不一会如何在意,”容蕤轻轻一笑,神色之间隐约有几分瞧不上的意味,“都说你擅谋擅划,但行事起来,怎么这般畏首畏尾。” 宽袍男子仿佛没听出容蕤的嘲讽,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只是我担心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便会有人疑心到我的身上,而且献王已经回了京城,他虽骁勇,却也不蠢。” “他疑心又如何?”容蕤轻嘲道,“只要你首尾做的干净,还怕他会抓住你的把柄?” 宽袍男子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可万一献王知道……” “罢了,这件事我替你了结,就算谢你这次千里送药了。”容蕤有些不耐,似乎有些瞧不上宽袍男子的畏首畏尾。 宽袍男子脸上喜意乍露,随即迅速掩去,略略迟疑了下,“可这件事本与您没什么关系,牵扯进来,我……我于心不安。” 孟初一站的角度,恰好可以将宽袍男子与容蕤脸上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看清宽袍男子的表情,眸光一锐。 直觉告诉她,这人心思深沉绝不在容珩之下,句里句外都像是在勾着容蕤往他预定好的目标行进,突然脸上表情变得如此直白坦然,倒像是……在演给容蕤看似的。 果然,容蕤轻轻哼了声,阴柔眸里闪过一丝不屑与嘲讽,慢慢的道,“我说过,是谢你千里送药,献王虽然骁勇,我还不放在眼底。他虽然是诸位皇子里唯一领兵在外的,但他仗着的也不过是他母亲与外祖,迦南早就灭国,如果不是德妃与迦南王还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宽袍男子一怔,脱口而出,“难道陛下他……”随即他想起什么,自嘲一笑,“龙心难测,我自然是揣测不出来的,陛下更不会向我透露分毫,只是您觉得献王不过尔尔,也是因为您的身份贵重,像我等这样的,自然是比不过他的,也是我一时错了主意……” 他叹了口气,“只不过我想起母妃在世时如何受德妃折磨,大皇子出事时,她们母子又如何得意,再一想起献王他将来极有可能会被封去迦南成为我朝第一位大将军王,我就一时忍不住……” 容蕤端起酒杯的手一顿,阴柔脸上隐隐阴霾,哼了声,“大将军王,他有这样的本事么?” 宽袍男子迟疑了下,欲言又止。 容蕤看他一眼,不耐烦的道,“有话就说。” 宽袍男子犹豫一瞬,压低了声音,轻道,“他这次在南疆大破蛮夷,龙心大悦,听说德妃已经命人联络了朝中几位大臣,预备在年节时为献王请封!” “他们敢!”容蕤脸色微变,“大将军王,等同于划疆!陛下怎么可能肯!”# 第136章绿链 “您刚才也说过,迦南归我大雍,德妃和迦南王还在。”宽袍男子沉郁叹气,抬眼望了容蕤一眼,“且不说朝中大臣,他最近与雍王似乎也交情匪浅,前几日雍王漏夜出京,便是献王替他打的掩护。你也知道雍王是长公主亲自教导长大,又有贵妃,还与血烈军……若是两人联起手来,倒是不可收拾。” “容珩!”容珩像是被踩到什么痛处,愤然砸杯,“又是他!他若不是仗着长公主殿下,他怎么可能会有今天!他不过是个贱奴生的贱胚子,有什么好得意的!就算长公主在世,只要我启禀陛下容珩他有……” “殿下!”宽袍男子突然提高声音,打断容蕤的话,眼波斜斜掠起,似乎是往这边落了落。 不过一眼而已,却仿佛带着天山冰水的寒凉,孟初一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背生出,警兆陡生! 危险! 这个男子,十分危险! 孟初一果断放回窄瓶,放下书画遮住墙上的洞,抓着一头雾水的老鸨疾步出门。 当断则断,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好奇误了大事,她本来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而已,如果因此被条毒蛇盯上,可不是一件好事。 拖着老鸨匆匆出门,不到十米,就感觉身后突然一声轻响,一股危险气息自背后传出,她心口微凉,也不回头,果断扣住老鸨手腕,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道,“你来应付!” 老鸨惶然白了脸,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孟初一往后一拉,一个踉跄,正好挡在孟初一的身后。 来者是个中年男子,双鬓微白,一身衣衫朴素而干净,像是乡间落魄却整洁的教书先生,面上含着笑,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 孟初一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发颤。 莫名其妙的颤栗,像在害怕。 她不由皱眉,虽然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给人的感觉并很好,但还不至于吓的她发颤,这种发颤,仿佛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穿越这么长时间,这具身体带给她的情绪波动几乎已经完全消失,怎么突然间,这么强烈?最重要的是,她兼容的原主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中年男子,那她心头的恐惧,从何而来! 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口的慌乱,退后一步,微垂着眼站在老鸨身后。 中年男子走到她们身前,面上笑容更加诚恳,目光温润,仿佛不含任何恶意,“两位刚从那间偏厅出来?” 老鸨一怔,下意识就要回头,还没回头后腰突然一阵刺痛,像是什么划破了皮肤……老鸨陡然想起之前那抵在她手腕之上的小刀,登时吓的魂飞魄散,生死关头,竟也发挥了几分急智,不答反问,“你是哪里的客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里可是我们姑娘们住的后院!” 中年男子怔了怔,歉然道,“我不知道,失礼了。我只是代我家主子过来寻人,没想到给您带来不便了。”态度十分客气有礼,极有教养。 老鸨也是人精,自然看得出眼前中年男子不是善与的角色,一面大恨自己之前为什么要惹上身后那个煞星,一面勉强淡笑,“知道就好!让开!我们还有要事要做!” “不好意思,在我找到第三个出入那间偏厅之前,恐怕你们只能跟我走一趟了。”中年男子态度依旧谦逊,仿佛只是在请孟初一她们喝茶一般。 老鸨横眉怒目,“放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声音戛然而止! 老鸨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脸上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发出一声尖叫! 她的脚下,不知何时,盘着一条绿色的蛇,倒三角的扁平脑袋,舌信伸伸,对着她发出嘶嘶的恐怖声响,像是在威胁? 孟初一定睛一看,脸色也变了! 她虽然对蛇没什么认识,但从这蛇的头型来看,也看得出来这条蛇剧毒无比! 绿链! 剧毒无比,三步丧命! 脑海里突然蹦出几个字,也不知哪里来的印象! 中年男子更加歉然了,“我这个小朋友是我刚领会家的,野性未褪,还不太听话,最讨厌别人对他大呼小叫。” 说话间,那条名唤绿链的蛇示威性的抬起上半身,嘶嘶又叫了两声! 而目标,直指她! 动物比人的感官更为敏锐,它们敏锐的知道谁对它们有害,再多的伪装,对它们来说都是空的。 孟初一不由抬头,就感觉到了那个中年男子凝视的目光,不动声色,却自有威慑力! 看来,是瞒不住了。 孟初一的眸光落在那条绿链之上,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不由自主的惧怕,脚踝部位似有还无的疼痛,仿佛在久远的曾经,这条蛇曾咬过她。 她眸光一锐,带着几分狠辣,捏紧手上的手术刀! 瞒不住,就不瞒! 那条绿链似乎感知到她身上的杀意,头晃的更快,身体直直竖起,似乎下一瞬就要暴起攻击! 孟初一眸光微冷,出手! 咻! 一道寒芒,破空而过!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绿链已经断成两截,鲜血喷溅,蛇头被寒芒带出几米开外,恰好落到一根枯枝旁边,咔登一声,狠狠咬住那根枯枝,虽死尤锋利的蛇牙顷刻间将那截枯枝,咬成两段! 可想而知,若那蛇牙落在人的身上,会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孟初一一惊,下意识捏住手术刀。 她晚了一步。 也不知道,是谁提前出了手。 老鸨已经疯也似的尖叫出声,双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她顺势扶住老鸨,低着头做出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 出手的人,很快就出来了。 那人快步走来,容长的脸上没有多少笑容,几乎可以算作的是面无表情,赫然正是三德子。他看也不看孟初一与老鸨,目光直视中年男子,“何先生,这女子是我家主子的人,你何必用你的蛇来吓她?”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 他是奉命在找偷听的人,一早就锁定了这两个女人,确切的说是锁定了老鸨身后的青衣女子,没想到,半路跳出来一个程咬金。 偏偏眼前这个程咬金最近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他就算不将他放在眼底,但也要忌讳太子的身份,况且若万一是太子让她在那边休息的……如果他的莽撞替主子招来什么麻烦,那可就不值得了。 况且,人就在那里,也不怕她跑了。 念头迅速转了转,面上已经带上几分笑,他退后一步,谦恭道,“原来是贵人要的人,是我的疏忽。” 三德子表情更淡,“既然知道,还不让路?”##### 第137章惊遇127 三德子的态度太自然,自然到自有一份盛气凌人的气势,那中年男子却丝毫不生气,笑容满面的退后几步,让开一条路,“您请。” 三德子漠然扫了孟初一一眼,“还不快跟上?” 孟初一有些吃力的扶起老鸨,跟在三德子的后面。 三德子看她一眼,目光看向那中年男子,“既然晕了,带到主子面前也是碍眼,麻烦你送她回去。”他说的客气,态度却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中年男子表情微不可见的僵了僵,却在顷刻间将所有不悦都收敛下去,谦卑一笑,“我明白。” 孟初一立刻松开手。 中年男子没想到她松的这么快,倒有些措手不及,慌忙接住昏厥的老鸨,手掌一触到老鸨身上软软的肥肉,再闻着扑鼻而来的浓烈香气,表情顿时一瞬凝固,抬起头时,三德子与孟初一已经走出很远,一拐弯,便不见了踪影。 他一怔,下意识就要去追,动作大了些,惊醒了怀里的老鸨,老鸨看见他,眼睛一直,爆出一声尖叫,直冲他的耳朵! “蛇啊!” 中年男子不会武,体质一般,被那振聋发聩似的尖声一震,登时晕了晕。 再抬头时,前面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 拐过长廊,孟初一侧头,有些诧异也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前面的三德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刚才他似乎在……帮她? 三德子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容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峻声道,“你的琵琶呢?” 孟初一一怔,这才想起她刚才走的匆忙,将琵琶落在那偏厅里了,迟疑了下,试探的问,“不小心丢在屋子里,我……我这就去取?” “还不快去。”三德子冷声道。 孟初一目光一闪,心头的疑惑更浓了,却也不会因为疑惑而放弃这样的好机会,福了福,匆匆转身就走。 三德子望着孟初一的背影,平凡无奇的瞳孔深处隐约跃出一点复杂的意味,怀念,怅惘,痛苦,还有一丝……懊恼。 事隔那么久,他怎么依旧沉不住气…… 他闭了闭眼,再抬眼时,所有表情都敛没在平凡无奇的面容之下,他毅然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 虽然心里还惦记着那宽袍男子与容蕤的对话,孟初一脚步不停,红袖招风景不错,却处处皆险,稍不留神就是要人命,尤其是那个陌生的宽袍男子……还是早走早好,不能耽搁。 也不知容珩那边情况如何了。 隔着湖,远远就看见洛青住的那个小院子,她悬着的心微微一松。 她是冒险顶替洛青过去的,虽然绕了一圈有惊无险的回来了,但看见洛青的院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心安。 不过,她拒绝承认这份心安与某人有关。 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才要拐出花园,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匆匆往这边奔过来。 孟初一脚步一顿,下意识往后一退,避在一丛灌木丛的后面,借着灌木的遮掩往前看,那婢女模样的女子恰好跑到她的面前顿住,赫然正是刚才在雪地里唤洛青与她的婢女,只是刚才的或是讨好或是嚣张的表情已经变成了焦急与紧张,寒冬腊月,额上竟然冒着冷汗,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 婢女惶然回头望了眼身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盒,盯着那盒子,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抹怪异却又满足的笑容。 天光灿亮,金盒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直直刺进孟初一的眼睛里,刺的孟初一不由睐了睐眼,漫不经心的心神敛了敛,下意识看了金盒一眼。 她身体陡然一僵,轰的一声,脑子里仿佛炸开了! 那个小小的金盒侧部,清晰可见的,铭刻着一个让她熟悉到骇然的印记! 127! 阿拉伯数字,127! 这个世界就算与她的家乡属于平行世界的范畴,但也不可能会出现截然不同的文字,但怎么可能会出现阿拉伯数字,而且一出现就是三个,让她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巧合! 这是不是代表着……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她的同乡! 更或许,有能让她回去的方法? 纵使她心性冷静,这一刹那间,全身热血仿佛激涌上脑海,让她不由自主头脑发热,看着那婢女将金盒揣进怀里转身就走,心口一紧,就要起身! 咚! 一声重响! 那个婢女走不到三步,竟然扑咚一声栽倒在地! 那一声响,也让孟初一的理智迅速回笼,她微吸了口气,死死抓住身前的灌木,生怕自己克制不住冲了出去! 回去固然要紧,但最要紧的是,别因为莽撞,丢了自己的命! 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婢女趴在地上好一会才微微动了动,慢慢抬起头,刚才还清秀苍白的脸上已经呈现骇然的青紫色! 孟初一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毒气上涌的征兆,而且是厉害无比的剧毒! 剧毒…… 孟初一不由自主的想起之前那条绿链。 只是绿链三步要人命,这婢女明显已经跑了不止三步。 婢女嘴里发出一声似哭还笑的怪音,嘴里呢呢喃喃的说着什么,发音古怪而陌生,是孟初一听不懂的一种语言。她有些艰难的掀开自己的衣袖,左手已经青紫肿胀,虎口部位隐约有两个小小的牙印,渍渍往外流着黑血,看伤口,甚至已经接近腐烂…… 孟初一身体不由一麻,脚踝部位,似乎又痛了起来,比之前痛的更厉害。 婢女盯着虎口处的伤口,发出一声压抑的凄厉怪叫,脸上全是绝望与愤怒!但那绝望与愤怒也只是一瞬而已,随即,已经被毅然与坚定取代,她深深吸了口气,身体突然往后一仰,带着一股决然的狠辣,往旁边直直滚去! 旁边就是湖! 孟初一蓦然明了她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死路一条,想带着那盒子,一起去死! 她死可以,那盒子,不能丢! 孟初一霍然站起,迅速脱下外衫,严严实实的裹住自己的双手,猛地往外一扑 第139章恐惧 孟初一不是傻子,扑上去的同时,覆手的青衫外套迅速摊开,顺势卷起一堆积雪,携着风势扑向萨拉娜! 萨拉娜却突然一闪,以令人骇然的灵敏避开了孟初一的扑势,一边肆意大笑,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小小的金盒,猛地一扬手! 孟初一脸色骤变,疾喝出声,“萨拉娜!” 明锐的天光之下,金色微黑的盒子划过一道抛物线,咚的一声,直直落入水中! “你若想要,便去拿吧!”萨拉娜嘶声尖叫,声音癫狂若疯,“不想死就去拿吧!你们这些雍人,背信弃义,懦弱胆小!不想死就去用命换!” 说完,她身子一转,如同浴火之中的凤凰,以不顾一切的决然姿势,狠狠撞上湖边的假山! 轰! 一声巨响! 巨大的花火爆炸开来,如同最绚烂不过的烟火,肆意而决然,仿佛那个被火焚身的女子一般,生命最后一瞬,闪耀着再夺目不过的华彩! 华彩肆意绽放,待烟消云散,却零星的黑色灰尘飘散在空中,慢慢落在纯白的雪地上,星星点点,简洁干净,出人意料的融洽。 或是因为天寒地冷,或是那一切发生的太过迅疾,烟花落尽时,湖水之上,金盒落水的的那一点涟漪还没有完全消失,悠悠荡荡,缓缓而慢慢。 孟初一盯着那点涟漪,脸色不由自主的微微发白。 她曾落水一次,自然知道这片湖有多深,最关键的是,她怕水。 可希望就在她的眼前,就这么放弃……她真的做不到。 在那个世界里,虽然她的生活枯燥单调甚至乏味,唐克的背叛,无疑也是戳在她心口上的一根刺,但……那个地方,是她长大生活的地方,有她的同伴有她的工作,有适合她生存的广阔天空,不像这里,永远都是弱肉强食,即使她竭力挣扎,一桩桩一件件,只验证了她自己的无能为力。况且,唐克在那里! 她想报仇! 她更想要明明白白的问他,为什么一昔之间,就风云变幻,那么对她! 心底的恐惧终究被理智的愤怒压下去,她微吸了口气,猛的一跃,跳入水中! 冰凉的湖水如针一般刺入全身,刺骨疼痛尚且还能忍受,不能忍受的,是充斥在眼帘的绿色水波,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仿佛排山倒海一般挤压过来,压的她喘不过气,眼前隐隐现出白芒,而且那白芒越来越盛,几乎要在眼帘炸开! 孟初一猛的咬住唇瓣,略略腥甜的味道伴着疼痛袭来,被恐惧与压力占据的大脑终于一瞬清醒,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跟着一清,理智告诉她,她得马上上去。 再不上去,她会被自己的恐惧拖累死,虽然心理学上说,有时候只有孤注一掷才能将病兆的源头彻底消灭,但她现在还不想冒险。 低头望了望,那金盒已经沉入水底,落在水藻之上,湖水清澈干净,越发显得那摇曳水藻间的盒子,像是磐石,而且伸手就可拿到。 可是,根本拿不到的! 短短七八米的距离,对她而言,犹如天渊,不可逾越! 只能放弃。 她猛的踩水,准备向上游去。 几乎是同时,头顶上的绿色水纹分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矫健修长的身形在碧绿的湖水之中,仿佛最令人惊艳的游鱼,分波划水向她而来,清亮的光线透过水幕而下,落在那人脸庞之上,容色皎皎,仿若明月。 容珩! 孟初一怔怔看着他,心口突然说不出的滋味。 他似乎,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 孟初一从来都对白马王子黑衣骑士的说法嗤之以鼻,总认为男女平等,没有道理总将女子摆在最弱势的地方.,等着所谓的王子或者骑士,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感觉到心口难以言述的温暖。 她感念温暖,更渴望温暖。 望着朝她行进的人影,冰封的心底,仿佛有什么裂开,有什么涌动进去,只是发生的太快,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脚下微踢,慢慢迎上去,转瞬之间,容珩已经到她身前。 然后与她擦身而过,直往下潜去。 孟初一愕然回头,下意识握住他的手。 握住刹那,她心口突的一跳。 湖水冰冷,按理来说他的掌心也应该冰冷的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容珩掌心火热,热的几乎有些烫人了! 怎么回事? 心里突然生出一点不安,她直觉握住容珩的手,容珩回头,诧异一笑,水波之中,笑容依旧懒散无赖,突然一低头,竟吻上她的手背。 孟初一一愣,下意识松开手,容珩回头朝她一笑,然后一个踩水,直直往下潜去,青色的身影仿佛融入水波之中,优美而简洁,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一会功夫,他便已到了底部,再转身时,那小小的金盒已经在他掌里。 孟初一心口浮涌出负责的情绪,欣喜,放松,紧张,感激还有一丝说不出口的……心虚。 他帮她拿到了那金盒,却不知道,她只是想通过那个盒子,找到归家的路。 归家,等于离开他。 虽然他知道这样,还会愿意替她去取么? 一时间,她竟有些不敢看他,下意识转身,踩水向上游去。 眼看湖面已近在眼前,她游的并不快,身后容珩却迟迟没有追上来。 孟初一迟疑了下,慢慢回头,想着就算他要笑话,也随便他了。 回头刹那,她瞳孔蓦然放大! 已经游至一半的容珩双眼紧紧闭着,直直往下坠,刚才还皎皎如月的脸庞呈现诡异的青白色,显出几分不祥! 孟初一心口一跳,张嘴要喊,但一张口,冰凉的湖水就灌进口里,呛的她慌忙闭上嘴,就在这短短一会功夫里,容珩已经卧在水藻之中。 束发的发冠落下,墨似的发丝在湖水之中轻轻飘荡,他闭着眼睛,睡在那里,竟然说不出的祥和平静。 仿佛那里,便是他最终的归属。 孟初一心口蓦然狂跳,下意识就往下潜去,但下潜一分,水的压力就多一分,不可自抑的恐惧如山一般压来 第140章带他走 恐惧,是一种本能。 孟初一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碧绿的水波绵延而动,仿佛每一寸都是最柔软的杀机,深水之中,这种毫无生机的绝望才是最让人窒息的,本应柔软的水波也变得坚硬无比,巨石一般压迫着她的身体,她甚至隐隐有种错觉,下一瞬,她就会溺死,或者被挤压而死! 本能的,她下意识抬头! 明亮的光线透过头顶水波透进来,光明,温暖,让人心生渴慕。 只要她愿意,她立刻就能出去…… 身下似乎有道视线传来,她低头,对上容珩平静无波的眼眸。 孟初一心口一颤。 在她印象里,他总是懒散戏谑,没有多少天潢贵胄的尊崇感,倒像是街头无赖的混混痞子,没有半点严谨肃然。 但此时,他静静躺在那里,眼眸平静,却有种山一般的沉稳笃定,不悲不喜,没有惶恐、绝望、无奈、甚至连些微希冀都没有,却陡然有种不怒而威的深沉威重。 她突然有些看不透这个人。 是人,都会有求生的本能,为什么,他平静的仿佛根本不在意生死? 胸肺猛地一阵钻心刺痛,孟初一脸色微变,知道自己在水下待了太长时间,已经接近身体负荷的极限了! 她眸里瞬间掠过一道坚毅的光芒,不再看向容珩,脚下猛地踩水,一跃而上。 冰凉的空气落在脸上,仿佛数把微不可见的尖锐小刀刺破表皮肌肤,尖锐的疼痛让人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冷气,孟初一深深吸了口气,一个猛子,再扎入水中,直直游向容珩! 她怕水,但出乎自己意料的,她的水性竟然十分好,十来米的距离,不过花了几十秒而已,仿佛只在短短一瞬间,她已经握住了容珩的手。 容珩唇角微勾,淡淡从容笑意,仿佛早已料定孟初一一定会回来,只是依旧平静的眸子却隐隐闪耀着亮芒,眼波流转间全是让人惊艳的华彩。 他一伸手,反手勾住她的手腕,无限依赖的姿势,整个人却不使力,无尾熊似的倚靠在孟初一的身上。 孟初一嘴角微抽,却没空应付某人的懒散,用力踩水上浮,免得两人都莫名其妙的溺死在这里。 容珩没有任何帮忙的自觉,任劳任怨的充当孟初一的‘包袱’,唇角依旧扬着,懒懒散散的模样,仿佛毫不在意下一刻自己有可能也会溺死。 短短十来米的距离,再加上身边沉重的‘包袱’,此时却突然变得十分遥远,孟初一上潜的动作,不受控制的缓了下来,但沉重的重力之下,反而没有多少心思想些别的东西,只能本能的机械踩水,出乎意料的一时间倒将对水的畏惧全部抛在脑后,不过她此刻也顾不上高兴了,保命重要。 头顶光亮已经越来越亮,水面已近在咫尺,孟初一微微松了口气,才要跃上去,手臂突然一紧。 容珩突然反手扣住她的胳膊,拉的她不由自主一个趔趄。 几乎是同时,远处水声哗啦轻响,一个人影有些艰难往这边游来,碧水之中那人红衣潋滟,动作是笨拙的狗刨式,显然是个实打实的新手。 孟初一定睛一看。 原来是个熟人。 宁缺宁大护卫一边奋力与水搏斗,一边愤怒的瞪着还在“卿卿我我”的男女,挥动着胳膊,“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玩!” 孟初一皱了皱眉,低头看向容珩,恰好容珩抬头看过来,一双极漂亮的凤眸微微睐起,水波潋滟,仿佛在说着千言万语,又像是什么都没说,表情十分平静,似乎根本不在意急的跳脚的宁缺。 这么长时间,他未免太安静了些。 孟初一突然心里一动,用力拨开容珩的手,容珩面上表情微动,眉头微皱,像是在懊恼,又像是无奈。 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然后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慢慢往下沉去。 宁缺骇了一跳,慌忙手脚并用抓住下沉的容珩,瞪圆了眼,“你做什么!” 孟初一望着表情无奈的容珩,心口一沉,飞快叼住他的脉搏,面色微变。 他的脉搏平缓到极点,太缓了! 而且他现在口不能言,听力似乎又出了问题,就连目力都好像不太对! 怎么回事! 宁缺愣了下,但看着孟初一的表情和动作,他也迅速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瞪着容珩,骇然道,“你老毛病又犯了?”随即想起什么,表情更惨,“天爷,你什么时候犯病不好,这个时候犯病!” 容珩不用听,也猜的到宁缺说了什么话,森森的瞥了眼宁缺的方向,然后眼珠转了转,继续落到孟初一的方向。 虽然他现在只隐约能看到一些,但还是小初儿比较赏心悦目一些。 虽然现在全身僵硬,但他唇角尽可能的扬起,释放出讨好的笑意,如果有尾巴,说不定还要摇一摇,以表示谄媚。 孟初一哭笑不得,忍不住瞪他一眼,揽过容珩的腰,以宁护卫游泳的姿势来看,她真的有些担心他们两个会在距离水面的地方,淹死自己。 “先上去再说!” 宁缺急吼吼的伸手一拦,“不能上去!”不等孟初一询问,他急道,“刚才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太子跟晋王了!他这个样子出去,不是等着找死么!” 孟初一一凛。 容珩与太子已经撕破了脸皮,如果这个样子的容珩被太子撞见,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容珩眸色微变,皱了皱眉。 虽然他现在看不太清孟初一的表情,但他感识惊人,察觉到事情不对。 但他即使明白不对,奈何身体不争气,他死死顶住孟初一,试图以眼神警告她不准妄动。 孟初一也不看他,只盯向宁缺,“有没有办法调开?” 宁缺苦着脸,“刚才你们这边动静太大,想瞒都瞒不住,如果只有一个太子也就算了,还有个晋王,我可瞒不住。” 孟初一心中一动,晋王?是那个宽袍男子? 但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她果断将容珩往宁缺方向一推,“我上去引开他们,你趁乱带他走!”# 第141章我冷 宁缺吃惊的瞪着孟初一,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能拖延住他们,你又不是殿下……” 容珩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眉头紧紧拢起,凤眸里闪现着犀利的光芒,直直射向孟初一。已经完全僵硬的身体在起伏情绪的影响下,手指竟然微微颤了颤,原本就并不十分好的脸色立刻现出些许青白色! 孟初一身体忽然一倾,细软的发丝从她鬓间飘落,轻轻飘在容珩脖颈上。 容珩全身明明已经没了知觉,竟恍惚觉得自己颈部微微瘙痒,像是痒进他的心里。 这是孟初一第一次主动靠近。 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愤怒,眸光更厉。 这女人,又要逞强。 果然,孟初一随即抬起身,模糊的视线里,容珩看见她将什么东西塞进她的口袋,隐约一点金芒。 是那个东西! 容珩心中倏沉,立刻抬眼,死死瞪向宁缺! 宁缺自然是看清了孟初一刚才靠近在容珩手里取的是什么东西,他是容珩的心腹,自然也知道那金盒代表着什么,说不重要也重要,搁在某些特定时刻,也是个能要人命的玩意,他一惊,不用容珩威逼,下意识伸手去夺,“那盒子可不能拿!” 孟初一一个闪身,掌间手术刀毫不留情的划出,锋锐刁钻的角度让宁缺都迫不得已往后退了退。 孟初一也没想到自己轻易一挥就能逼退宁缺,不过她也猜出宁缺的狼狈,跟他的不擅水有很大关系,但她也只是想让宁缺让开而已,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迅速往后一掠。 除却对水的莫名恐惧,她已渐渐发现自己水性真的很好,如鱼得水,绝对不是虚词。 而且从宁缺的反应来看,宁缺应该也是认识这个金盒的,这样的话,她的筹码也更多了些,见宁缺笨拙的还想过来抢夺,她再一退,身形一转,一个踢水,直接跃出水面。 清冷的女音自水面传过来,“东西再重要,也没有你主子的命重要!敲晕他!带他走!” 僵直的容珩看见孟初一独自出水,脸色骤变,竟微微挣扎起来,唇角已经溢出一点血丝! “你说的倒轻松,怎么走!”宁缺慌忙按住容珩命门,防止他气急之下伤了命脉,愤怒瞪着孟初一的背影,“外面那么多人……” “我说可以就可以!” 孟初一头也不回,身形一闪,碧水之中仿佛人鱼一般,迅速远去! 宁缺望着她的背影怔了怔,蓦的咬牙,回头迎向容珩逼人的目光,不由心里一阵心虚,也不管容珩现在根本听不见,“你别瞪我,是她下的令。” 话音未落,他手起手落,迅速拂过容珩的昏穴。 容珩身子一僵,本应该昏水过去的人目光骤然冷厉无比,聚焦成刀锋似的锐光,似乎要将宁缺剥皮拆骨,看的宁缺不由惴惴不安,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真的出手拍晕容珩时,那冷锐的锋芒渐渐涣散开来,终于慢慢合上眼。 宁缺顿时松了口气,明明在水下,他却感觉自己已经汗流浃背,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纤细的身影,他犹豫了下,抱着容珩迅速折向相反的方向。 孟初一感知着水下水流的流动,知道宁缺已经抱着容珩离开了,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才准备游上岸,就听到岸上一声厉喝,“拿住她!” 她抬眼一看,一群人已经出现在岸边, 为首的,赫然正是容蕤,而那个宽袍男子就站在容蕤身边,相比较容蕤的愤怒,他的神色十分平静,眸光远远射过来,距离这么远,她都觉的有些冰凉。 危险。 她再一次感知到了危险! 孟初一眸光微敛,趁着容蕤的人还没有到跟前,迅速掏出那个金盒还有袖袋里的天蚕丝网袋。 上次在云台山遇险,她就对这种水火不浸刀枪不入的天蚕丝十分感兴趣,恰好慕容驰偶然得了几根,走之前当做宝贝似的孝敬了她这个‘嫂子’几根,她闲来无事就用组织里秘法编成了一个只有她能解开的小袋子,正好可以用在这个时候。 宁缺说的没错,萨拉娜的死惊动了太多人,只不过她为什么会惊动这些人,她自己本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对孟初一而言,还是个迷。 但她可以确认的是,萨拉娜拿的这个金盒应该是个要紧的东西,否则她也不会中毒,而且刚才看宁缺的反应他是知道这个盒子要紧的,宁缺是容珩的心腹,他知道代表容珩也是知道的,容珩知道,那容蕤应该也会明白它的重要性。 既然如此,这就是个极好的筹码。 抓着金盒才要塞进网袋里,她眼角余光偶尔一扫,忽然一凝。 这个锁是…… 三德子第一个游到孟初一身边,他一看她的服饰装扮,眸里陡然掠过一道隐隐的惊异光芒,但随即便压了下去,反手扣住孟初一的手腕。 孟初一微微皱眉,有些不悦的瞥他一眼,冷声道,“我又不会逃,这么用力做什么?” 声音清冷冷脆,像是玉碎之音。 她用的自己的声音。 刚才下水时,她罩脸的面罩已经丢了,现在顶着的还是之前容珩给她的那张面具,穿在外面的青衫都因为要拉住萨拉娜都给她脱掉了,只穿着中衫,与洛青没有半点相似,而且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要连累洛青比较好。 三德子身体突然微不可见的僵了僵,扣住孟初一手腕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孟初一不由闷哼了声。 她的声音并不大,三德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飞快松开手! 孟初一一愣,下意识看向三德子,但三德子已经飞快转过身,不算宽广的后背背对着她,不着痕迹的拦住了其余几个人,淡声道,“让她自己游,也让她好好尝尝哥几个大冬天下水的滋味。” 三德子最近在太子面前十分得脸,那几人一方面给他面子,另一方面也是有气,大冬天的,被迫下水抓人,任是谁心里也不舒坦。于是都嘻嘻哈哈的应了声,前后左右团团围住孟初一,倒真的没有出手。 虽然被人围着,但这样的待遇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孟初一松了口气之余,不由多看了眼三德子。 她还记得,之前,他也是这么不着痕迹的帮了她。 为什么? 三德子从始至终都背对着她,直至上岸,都没有转身。 孟初一爬上岸,冰凉的寒意刺入全身,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颤声看向身边一个男子,“给我找件衣服来吧,我冷。”# 第142章色令智昏 岸上突然静了静。 寒冬时节,大雪飘飞,千里冰封。 只着着单衣的少女慢慢从冰封的湖里爬上岸,身上尤带着冰湖里染上的寒意,浑身湿透,修长纤细的身段尽显无疑,稍显凌乱的湿发贴着脸颊,愈发显得黑眸冷若寒冰,分明是寻常普通的相貌,又这般狼狈,偏偏举手投足间,有种让人转不开眼的奇异清朗气质。 虽然她的服饰头饰都显示她只是红袖招的一个丫鬟,但她哪里像个丫鬟?光是说的这话,这冷静睥睨的态度,倒像是一朝公主,自有尊贵。 说话间,她试图站起身,脚下却像是一个趔趄,整个人往下一跌,衣襟微微一掩,露出一抹比月色更莹润的玉白,不知哪里有梅花香气氤氲而开,萦绕出令人窒息的诱惑气息。 在场众人,都愣了楞。 饶是见惯美人的容蕤,呼吸都不由自主一凝。 他本来以为韶华容色已经是天下绝艳,无人能匹敌,如今才知道,有种美,已经超出了皮囊本身,无论何种相貌,单站在那里,便是让人转不开眼的慑人风华! 况且,这丫鬟相貌也不算丑,甚至称的上清秀佳人。 容珩身边的宽袍男子眸光也微凝,只是眸色深深,暗沉不见底,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身边呼吸微重目露狂热的容蕤,唇角微不可见的微勾。 弧度清浅,像是微笑,又像是讥嘲。 那一抹弧度一闪而逝,唯有一人看的分明。 孟初一眸光一闪。 她从上岸以来,一直都密切注意着这宽袍男子的一举一动,虽然在场容蕤地位最尊贵,但这个宽袍男子,才是真正危险的人物。 她之前偷听此人与容蕤聊天,已经觉得他虽然言辞恳切,但句里句外,都像是在勾着容蕤往他设计的沟里带,如今看来,此人不过是推着容蕤在前,自己藏在暗处里,翻云覆雨,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突然想起宁缺之前说的话,她心里一动,难道此人就是传闻中最擅谋的……晋王容麾? 大雍王朝素有严令,皇子不得擅自离京,怎么突然间,小小的央州城里,一下子来了三个? 若是一场地震或是什么旁的天灾,这大雍王朝,恐怕要反了天了! 孟初一心里腹诽,面上神色却更从容,冷声道,“想冻死我么,还不快拿衣服来?” 声音清冷凉脆,语气骄矜自持,配上她冷静从容的态度,愈发尊贵绝艳! 宽袍男子目无波澜,只静默看着。 倒是容蕤脸上惊艳之色更浓,鬼使神差的接口,“还不快去拿衣服来!” 容蕤身边伺候的都是他的心腹,自然了解他的秉性,三德子早就迅速取过一件黑色大氅,递向孟初一。 宽袍男子目中异色微闪,盯了那黑色大氅一眼。 以他的眼力,轻易就能看出那黑色大氅是正宗的玄狐狐皮而制,厚重温暖,整个大雍王朝也不过数件而已。 但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容蕤看中了眼前这个女子,三德子是容蕤身边的红人,一举一动自然都是体察容蕤的心思而做的。 果然,容蕤尤嫌浅薄,直皱眉头,“再去取一件过来,一件怎么够!” “不必。”孟初一淡然打断容蕤的话,毫不客气的接过三德子手上的衣服,往身上一裹,一会功夫就有些后悔了。 她贴身穿着当初容珩送的贴身小袄,轻薄柔软还防水,虽然在水里游了一圈,看着冻的厉害实际上没那么冷,再穿上这么件厚大氅,她都有些热了。 而这份热很快反应在她的脸上,原本稍显苍白的脸颊很快就浮上隐隐的红晕,那颜色恰似春日桃花,柔美的色泽中和了她清冷的气质,娉婷而站,愈发清艳无比。 容蕤目中光芒更盛,往前走了一步,急切的问,“你是哪里的女子,嗯,进湖里做什么?” 孟初一一怔,终于将注意力从宽袍男子的身上转移到容蕤那里,抬眼一看,恰好迎上容蕤完全不掩饰的急色,一阵猥琐之气扑面而来,让她厌恶之余还有些犯嘀咕,那啥,她都顶着这么一张脸了,这位太子殿下还能这么如痴如迷的,是眼神不好,还是太不挑了? 她咳了声,面无表情的胡说,“游泳。” 空气里立刻有了些无声的荡漾。 宽袍男子目光微不可见的一闪,多看了孟初一一眼。 “游泳好游泳好。”容蕤却没察觉周遭气氛不对,连声附和,“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可怎么好?” “……” 孟初一沉默了。 这位太子殿下,是脑子糊涂了,还是鬼迷心窍了? 或者,她完全可以放弃替嫣红与燕儿以及那些枉死的暗卫报仇了吧,以他这样的色令智昏,迟早有一日会被人推下皇位,就算不死,也绝对比死亡更惨。 宽袍男子轻轻咳了声。 容蕤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面上不免有几分讪讪,咳了声,尽力回复不怒而威的冷峻模样,只是不由自主飘向孟初一的视线,让他刻意保持的冷峻显出几分滑稽。 宽袍男子看了容蕤一眼,开口道,“刚才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顿了顿,烟雾朦胧似的眸子锁在孟初一身上,“你看见了多少?” 孟初一眸光微动! 这宽袍男子果然奸诈,寻常问话而已,还藏着陷阱! 他不问她看见什么,却问她看见多少,如果性子急切的,肯定就要顺着他的话说了! 最重要的是…… 听他们的意思,似乎并不了解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以容蕤的态度来看,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萨拉娜偷拿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倒像是被萨拉娜刚才惊天动地的那一撞,给惊动到这里来的…… 那金盒应该确实是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容蕤再糊涂,也不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况且他身边跟着的心腹不少,他色令智昏,身边的人也不该都是糊涂虫,况且萨拉娜是中了剧毒,明显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容蕤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那个金盒,不是容蕤的! 如果不是容蕤的,就是宽袍男子的! 孟初一眸光微敛,心中忽然一定。 她抬眼,唇角一扁,黑白分明的眸子怯生生的锁在宽袍男子身上,可怜巴巴,十分委屈的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让我来游泳的么!”# 第143章演戏 四周突然一静。 隐约有抽气的轻响。 众人的眼神隐秘又不约而同的落在宽袍男子身上,尤其是容蕤,眼神密切而森森,盯住宽袍男子,“五弟,到底怎么回事?” 这样一个气质绝顶的女子,晋王竟从未提起过! 容蕤性好女色,又心性多疑,如今晋王两者占全,怎能不让容蕤生疑! 宽袍男子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孟初一身上,烟雨朦胧似的眸子深处眼波一闪,反而微微一笑,“既然殿下问了,你还不一五一十的交代。” 皮球又被踢回来了? 孟初一心里腹诽宽袍男子奸诈,脑子飞速转动,虽然她隐隐猜到萨拉娜偷的金盒应该是宽袍男子的,但如何能编的天衣无缝还能让宽袍男子甘愿背黑锅也是个问题,总不能直接把东西掏出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一圈。 亲,你的东西在我手上,要命就合作? 眸光转了转,她抬眼看向宽袍男子。 宽袍男子笑意悠悠,眸光迷蒙,却又像针般锐利。 孟初一心口一紧,眼眸微敛,低头盯住自己湿漉漉的绣花鞋,有些扭捏的捏着自己的衣袖,小脸恰到好处的一阵晕红,“你金尊玉贵,可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我都这般为你,连命都不要了,这种事……还要我当着这么多人说呐?” 尾音悠悠,轻轻浅浅,道不尽二八少女含羞心绪,明明是寒冬腊月,却好似一股清新的春风迎面而来,让人不由自主软了软。 众人的视线又齐刷刷的看向宽袍男子。 容蕤也看过去,话语里隐约带上几分酸意,“都说五弟你清心寡欲,原来也会招惹女儿家。” 宽袍男子,晋王容麾,俊美的脸上笑容不变,朦胧似烟的眼眸深处掠过一抹锐意,还有几分不为人察觉的惊异。 金尊玉贵……金! 那个行窃的婢女应该是中了楚先生的毒了,逃跑的方向也恰是这个方向,楚先生说过那婢女的身法诡谲像是北越人士,北越习俗之中也确实有火焚的习惯,刚才那震天火焰,八成是那婢女造成的动静。 眼前这女子,应该是看到了什么,甚至知道了什么,否则绝不会这么有恃无恐,在他面前装傻充愣,势必要将他拖进这摊浑水里。 但太子本就多疑,又明显对这女子动了几分心思,他如果直接应下去……太子本就不是十分信他,如此下去,两人之间非要添一个芥蒂……太子虽蠢,他身边的幕僚却不都是蠢货,难保会猜出一些什么…… 既然如此…… 深深眸底暗涌微动,蔓延而上的,是几分冰凉杀意! 孟初一脊背微凉,却站的笔直,丝毫不退让的看过去。 这人阴沉森冷,比绿链还要毒上几分,打蛇打七寸,如果打不准七寸,蛇会反扑,她现在已经将手上的刀伸出去了,能不能刺中七寸,就看她的运了。 明晃晃的天光之下,容貌清秀的少女挺然而立,黑眸明澈却冷静,带着几许冷兵器的锋芒! 落在有心人的眼底,竟与记忆,隐隐重叠…… 人群之中,一个人微微一动,袖子无风微扬,随即又掩下。 因为晋王轻轻笑了笑,笑声从容而淡定,慢慢的道,“殿下,这种卑贱女子说的话,你也信?我好歹也算是小有薄名,姻缘自有天赐,怎么可能将终身大事浪费在这里?” 孟初一囊在袖子的手微微一拳,指甲刺进掌心,略略的疼痛让她稳住心神。 想撇清关系? 想的倒美! 不把浑水搅的更浑,她怎么脱身? 她抬眼定定看向不远处态度冷淡的晋王,忽然眸光一闪。 原主的记忆里,晋王虽然低调,对女子却是极好的,可能是因为他母妃位卑又不受宠爱,他府中到现在一名侍妾也无,甚至对人说过只娶一名妻子……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女子说这样的话。 而且彼此心知肚明,她只是在演戏而已。 所以…… 眸光微动,孟初一忽然弯下腰,捂住心脏,露出如丧考批的仓皇模样,不等容蕤开口便已尖声道,“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身体踉跄了下,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随即咬住唇,愤然而踉跄着走向容蕤,惨声道,“在我心里,我就这么不值一提!您地位尊贵,堂堂王爷!也来欺负我这个小女子!” 听到孟初一的称谓,容蕤眸光微动,一个眼色扫过去,止住下属阻拦的动作。 晋王在诸皇子之中行事素来低调,认识他的人也不多,区区一个婢女都能叫破他的身份,可见这女子与他关系确实匪浅。 容蕤虽然喜欢女人,但更喜欢他的储君之位,气质出众的美女虽然难得,但以他的身份,日后什么样的女子会得不到? 倒是晋王一贯低调,虽然他这次来主动投诚,但因为有容珩的前车之鉴,他对素有擅谋之名的晋王更为警惕,如果这次能机缘凑巧抓到晋王什么把柄,也不是坏事。 容麾不用看容蕤,也能猜出容蕤如今静观如客,他抬眼,烟气朦胧的眸子锁在踉跄扑过来的孟初一的身上,眸子深处情绪微现。 这个女子,倒也聪明。 知道以近为退,知道配合着演戏。 只不过,一个女子,太聪明了不是好事,容易坏事!她若不那么聪明,他倒或许能留她一条命,这样看来,倒是真的留不得了。 他微微一笑,笑容冰凉。 孟初一已经扑进容麾三米之内,指尖微动,冰凉的手术刀已经在她掌心。 信谁也不如信自己。 这个晋王心思反复,不能不防! 她扑过去! 几乎是同时,一个人影,横扑出来! “贵人饶命!” 一道婉转如莺啼的声音急急响起,衣衫单薄的青衫女子仓皇奔过来,苍白的脸上全是惊惧与恐慌,饶是如此,还是义无反顾的扑到孟初一身前,像护住雏鸟似的将孟初一挡在她的身后,惶怯不安的看向容蕤,“她都是为了我!贵人饶命!”# 第144章猪队友 孟初一已经探出袖子的手,猛地一缩。 差点刺破洛青后背的手术刀也险险收回。 仓促之下,孟初一脸色微白,心里发苦。 早不来晚不来,一来就拆了她的台,简直是那啥啥队友。容珩也是,救完了人就不能顺手把人给带走?还留在这个狼窝里做什么? 无声的叹了口气,她直起身,退后两步,冷然看向拦在她身前的青衣少女,目光鄙夷,“洛青,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看不穿?” 都被拆穿了,她也没打算再继续演下去,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想办法把她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不管洛青出现的是凑巧还是无意,牵扯进这些是非里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看在嫣红的面上,她也不能看着她被牵扯进去。 洛青愕然转头,因为中毒而苍白的脸上全是震惊,漂亮的丹凤眼里蕴着泪,显的楚楚可怜。 “你……” “你什么你?你口口声声说我为了救你,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洛青张口结舌,“我、我……你……你是……” 她真的叫不出孟初一的名字。 “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么?” “我、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跳出来帮我?”孟初一面无表情,“我不过是看你可怜,随口允诺帮你报仇,你便当了真了?你这样随口胡说,知道的是以为你帮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两面三刀的骗子,你这样,是存心让他更厌弃我么!” “我、我……” 洛青被孟初一说的有些发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所措的环顾四周,天青色的衣袂瑟瑟扬起,惊骇与寒冷之下变得雪白的面孔全是茫然之色,怯生生的站在雪地里,愈发显得可怜。 “我、我不知道……” “滚下去!” 一直不曾开口的容蕤突然开口,阴柔的脸上脸色微沉,明显有些不悦。 经三德子提醒,他已经想起这青衣女子便是他前几日见到的那名歌姬,当时觉得她歌声婉转动听,人又算得上有几分姿色,便一时起了兴致,只不过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才拖延了下去,本来他今日想借着宴请晋王的机会好好赏赏曲儿,再接着赏赏人,没想到筵席未开,他倒先见着了。 只不过当日他觉得她歌声婉转眉眼清秀,今日她与孟初一站在一起,竟硬生生的被比成了尘埃,小家子气,毫无动人心魄的地方,不觉兴致大减。但好歹这女子也是他挑的人,这般不成气候,他的脸面一时有些挂不住。 洛青一个激灵,脸色更白,下意识看向孟初一,“姑、姑娘……” 孟初一将容蕤的脸色收入眼底,微微松了口气。 看容蕤的样子,似乎是厌弃了洛青,这样也好,至少暂时可以保证她的安全。 所以她对洛青惶然的目光视而不见,一副漠然姿态。 两个侍卫扣住洛青的胳膊拖着她往外走,洛青被拖的踉跄了两步,频频回头,清秀脸上全是惶然与紧张,还有几分毫无掩饰的担忧。 孟初一心里不由滑过一阵暖流,微吸了口气,振奋了下精神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的暴风骤雨,身前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叹息,轻轻淡淡,却仿佛包含着许多情绪,无奈、遗憾、惋惜、还有一分……认命的感觉。 孟初一心口一跳,抬眼,正好迎上晋王烟雾朦胧的深深眸光,眸光深邃,隐含亮芒。 她眉头微跳,心里警兆突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晋王轻轻一笑,朝她伸出手,明亮的光亮之下,手指修长白皙,像是毫无瑕疵的艺术品。 “还不过来?” 他的嗓音不同于容珩的低沉懒散,也不同于苏扶温雅清润,就如他给人的印象一般,烟气笼罩之中,让人忽视不了的华丽,有种低调的奢华。 孟初一眸光微闪,稳稳站在原地。 刚才这人身上还蕴着无形杀气,现在突然这么温柔缱绻……又藏着什么坏心思? 晋王又叹了口气,声音里含上几分歉疚,“我真的吓坏你了么……我之前,也是迫不得已。”顿了顿,他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唤,“微儿。”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是含着许多说不出的口的情意,不是肉麻,胜似肉麻,孟初一都仿佛觉得晋王真的爱惨了自己,刚才一切真的都是他的迫不得已…… 眼角余光无意一扫,正好瞥见容蕤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异与错愕,看过来的眼神也添上几分了然与怪异。 孟初一心中动了动,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发生了。 但此时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定了定神,慢慢走向晋王,囊在袖子里手紧紧握住手术刀。 她有把握,就算真的是有什么陷阱,她也有办法来个同归于尽,至少不会便宜了晋王。 她刚刚走近,绛色宽袍忽而扬起,她一惊,下意识退后,但她的速度快,晋王的速度更快,她只觉自己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扣进晋王怀里。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闻到什么不好闻的味道,但片刻后她才讶然发现,晋王身上竟没有任何味道,相比较容珩身上奇异优雅的气息或苏浮身上恍如青竹一般的草木药香,晋王身上干干净净,甚至连熏衣的香气都没有。 大雍贵族以熏衣为乐,晋王的气质又偏于神秘,这样的干净,当真是让人讶异。 “既然想演,就继续演下去。” 晋王的声音逼成一线传入她的耳里,隐含警告。 孟初一眸光微闪,立刻挣扎着从晋王怀里退了出来,撇过脸不看他,像极了受了委屈便作势拿乔的小女儿。 晋王眼底掠过一抹极淡的赞赏笑意,却沉沉的叹了口气,无限呵怜的替她裹紧黑色玄狐大氅,“你也真傻,当真去湖里游一圈,女儿家身体弱,冻坏了可怎么好。” 堂堂王爷,原来是个贼。 孟初一鄙夷的瞥了晋王一眼,刚才他替她裹紧大氅的一瞬时间,就顺手牵羊牵走了她袖袋里的金盒。 不过,就算拿了又如何? 她那天蚕丝编成的袋子,是集合了组织里所有精英的智慧,除非外力强拆,她不信他能解开。 她呵呵一笑,笑的高贵冷艳,“现在知道心疼了?哼,晚了!”# 第145章死相 晋王脸上表情一瞬停顿。 刚才一会功夫,他已经察觉到金盒上面似乎蒙了一层什么细密的东西,以眼前女子有持无恐的态度来看,她似乎根本不担心他拿走金盒。 晋王容麾自小便擅于隐忍,从小到大,也经历过许多是是非非,生平第一次,觉得女子实在是个棘手的麻烦,有些无奈的一笑,笑容宠溺忍耐,亲昵伸手,按住孟初一的肩膀,笑“好微儿,别闹意气。” 孟初一脸色微微发白,他按的是她前几日受伤的肩膀,虽然伤势恢复良好,被他这么一按,他只觉得肩膀又僵又麻,仿佛无数小刀搅在肉里,令人昏厥的钻心刺痛! 微吸了口气,她仰头,朝晋王一笑。 笑容清冷若霜,隐隐含着几分嘲讽。 容麾眸光微冷,但他还没有做出反应,身前一阵风起,原本与他还保持着几分距离的女子已经无限娇柔的依偎在他的怀里,黑色大氅微微掀开,一瞬刹那,只有两人能看到的角度里,分明看见,一柄轻薄却锐利无比的小刀,抵在她的手腕之上! 容麾眸色更冷! 孟初一面上带笑,仿佛淬了火,没有丝毫笑意的目光毫不客气的迎上去,嘲讽之余,还有几分挑衅。 他若有胆量,就尽可能折磨她,她本事低微,自然是抵不过堂堂王爷,但她至少能了结掉自己的性命。 她若死了,就算他融了那金盒,也别想毁了装盒的天蚕丝袋! 两人都默然不语,静谧之中,却仿佛有无形的迫力挤压相撞,连带的四周的人都感觉到一分不对劲。 容蕤脸上隐露疑色,咳了声,“五弟,你与这姑娘……” 容麾眸光一闪,心里隐隐懊恼,他竟忘了太子还在身侧,他不由瞥了孟初一一眼,眼中寒芒冰凉,按住她胳膊的手微微一松,抬眼看向太子,面上带上一分不胜烦恼的笑,“微儿胡闹,让殿下见笑了。” 容蕤眉头微锁,瞥了眼气质出众的孟初一,目中仍残有几分留恋,但说到底,到底只是一个女子,他虽在意,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女子就跟晋王翻了脸面。 倒是晋王,一向清心寡欲,做事又谨慎小心,这么多年了,露出些影子的也就是若干年前那桩陈年旧事,如今身边又多了个女子,还是又唤作微儿…… 容蕤悠悠一笑,语带机锋,“倒从不曾听你说过,在央州也有这么一个出色的红颜知己。” “我也是……”容麾没有将话说全,扫了眼四周,面露苦笑,半晌才低声道,“那件事着实麻烦了些,我本以为这样对她最好,没想到她性子固执,竟将我当日的戏言当真了。” 这样一来,晋王之前的表现倒是说的通了。 容蕤自以为了然,才要说什么,被孟初一冷声打断,“我可不认为你说的是戏言!想甩开我,你想的倒美!” 她声音清脆,言辞果断,颇有几分刁蛮蛮横的意味。 与记忆中的某人,竟有九成相似! 容蕤到口的话吞了回去,不由多看了孟初一一眼,怔然之余,看向孟初一的眼神古怪,甚至多了几分怀念遗憾以及……惘然。 那眼神看的孟初一不由寒毛直竖,强忍住摸自己脸的冲动,继续高贵冷艳,眼角余光一掠,恰好将晋王眼神之中的震惊怔忪收入眼底。 “……”难道这张脸真有问题? 念头还没转完,晋王似乎意识到她的注目,那抹怔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凉彻骨的酷寒,寒度之烈,她都感觉到脊背发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晋王眼神虽寒,说出来的话却极软,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柔道,“让你胡闹,这下冻着了?”随即抬头朝容蕤歉然一笑,“我先带她去换件衣服,稍后再来向殿下请罪。” 容蕤哈哈一笑,朗声道,“你我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我唤你五弟,你叫我二哥便是。” 孟初一目中异芒一闪。 拜原主那媲美雪花般散乱的记忆所赐,她也大概知道些大雍诸亲王之间的派系,往日,容珩是众人眼中的太子党,晋王与齐王两人的母亲是姐妹,虽然齐王败势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但忠心耿耿的门生故旧还是有的,所以齐王晋王向来被人视为一体,而献王善战地位又高,再加上为人桀骜孤耿,向来独来独往,至于未曾受封的三皇子与七皇子,因为生母位分卑微所以并不受重视,再加上三皇子体弱性子又绵软,七皇子年纪尚幼,这两人不成气候,却也算有自知之名,行事也偏于中庸。 如今容珩与太子已经撕破脸皮,太子又这般笼络晋王,是不是代表着,大雍皇子之间的平衡要被打破了? 她立刻看向晋王。 晋王似乎也有些吃惊太子的主动示好,略略沉默一瞬,拱手微微一笑,“君是君臣是臣,尊卑有别,我不敢或忘,但他日殿下若有差遣,容麾必然竭尽全力。” 孟初一心里暗叫一声奸诈! 晋王与齐王这么多年兄弟情深,身份谋略又不低,虽然太子主动示好,晋王如果表现的太急切,反而显得太过急切,让人不敢相信。他这样一说,既婉拒了太子的好意,又表明了忠心,反而让太子深信不疑。 只不过一点,太子向来多疑,怎么突然主动示好了? 孟初一正寻思间,容蕤笑的更加开怀,一反往日阴柔模样,十分兄友弟恭的拍了拍晋王肩膀,“你我兄弟,何必客气,你且宽心,京中之事,我自会为你打理干净。” 晋王一怔,随即面露感激,“多谢殿下。” “哎,让你唤我二哥的,怎么这么迂腐。”容蕤怪责道。 容麾迟疑了下,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唤了声殿下。 容蕤也不生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慢慢来吧,日后来日方长,有我兄弟共事的时候。”关切的看了眼孟初一,“你还是快送这位姑娘更衣去吧,天凉地冻,受寒了可不好了。”“ “是。” 容麾应了声,低头看了眼孟初一,孟初一立刻意思意思的配合笑了笑,才准备转身,身体突然一个腾空,竟被晋王打横抱了起来! 孟初一下意识就要挣扎,眼角余光扫见容蕤看似无意实际灼灼的目光,心口一跳,立刻依偎进晋王怀里,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声。 “死相!”# 第146章往事如烟 晋王身体一僵,一瞬石化。 这女子…… 怀里女子已经闭目养神,一副心安理得的从容模样。 晋王眸色愈发深沉晦暗,隐约有什么情绪涌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朝容蕤歉然一笑,方才抱着孟初一缓步离开。 纷雪之中,绛色衣袂与玄狐大氅交缠在一起,倒有几分柔情缱绻的意味。 容蕤远远看着,忽而勾出一抹冷笑,目色阴沉。 三德子觑眼过去,谦卑的问,“主子,您不觉得晋王前后言行不一,处处都是破绽么?” 三德子以前只是容蕤外遭服侍的奴才之一,自冒死护驾后容蕤觉得这人倒也忠心,命人细细查访了他的来历身份,才调到身边服侍,没想到三德子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做事又利落贴心,渐渐的,容蕤倒是真的把他当做心腹了。 所以容蕤听见三德子的问话,深深一笑,“他本就不想我知道那女子的存在,心神不宁,自然处处错漏。”顿了顿,他嘲讽道,“晋王善谋,他若存心算计,自然会编个天衣无缝的谎话,他在那女子面前处处吃瘪,前言不搭后语,才证明他不是演给本宫看。” 三德子诚心拜服,“殿下睿智。”想了想,又道,“都说晋王清心寡欲,怎么突然招惹上这样一个女子,看容色才情也不过一般啊,而且胆子也着实大了点,这湖水可冷,奴才刚才下去,都差点冻成了冰块。” 容蕤像是忆起什么,唇角笑容更盛,“若非这样的性子,以及那个好名字,容麾谨慎,怎么可能动心?”顿了顿,“况且她相貌虽然寻常,却着实是个内秀的女子,若非我还想借容麾的势……” 他没有说话,但遗憾之意溢于言表。 三德子低头思忖片刻,苦着脸道,“奴才愚钝,听不懂殿下说什么,但奴才知道殿下天纵英明,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法眼。” 容蕤笑了起来,拍了三德子脑门一记,“你这猴儿,牙尖嘴利。”话是这么说,语气轻快愉悦,并不十分生气。 “只要主子高兴,别说是做主子的猴儿,就是乌龟王八,奴才都是乐意的。”三德子讨好的道,“就怕主子嫌弃奴才蠢钝,连主子半点心思都猜不出来,真是讨打。” 容蕤哈哈一笑,更加愉悦,“什么心思你都猜的出来,不是成本宫肚子里的蛔虫么,到时候就算你想留,本宫也留你不得。”目光落在远处,他又一笑,“不过那桩陈年旧事,你不知道也不稀奇,连本宫也只约略知道些影子,晋王口严,还是当初齐王醉酒时无意中透露出一些,不然我也没办法知晓晋王竟然与那个女子也有些牵扯。”想起记忆中和那个女子,饶是容蕤,脸上都露出些遗憾的意味,叹了口气,“也是可惜了。” 三德子微微一愣,有些吃惊,“齐王?齐王不是已经躺在床上快三年了么?” 容蕤一笑,笑容冰凉而嘲讽,“想当年,齐王才是众所所归的真命天子,若不是齐王运道不好,我又怎么可能取而代之,成为我大雍储君。不过,就算当初齐王不被污蔑造反,终究逃不过死路一条,他如今这个样子,倒也算是他的运气。有时候,一个人的福气与尊贵,不光是他的心智才能,最重要的,是找到一条正确的路。” 三德子一怔,嘴巴微张,下意识想要问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将嘴闭的更紧。 随即,容蕤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上不由掠过一抹懊恼。 他看到了那个女子,竟勾起这许多陈年旧事起来,还对一个奴才说出这种话来。 于是,扫向三德子的眸光也带上几分森然锐利,慢慢的问,“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三德子恭恭敬敬的道,“奴才什么都没听到。” 容蕤表情微缓,“哦?” 三德子谦卑躬身,声音愈发恭敬,“主子就是奴才的命,主子想让奴才听到什么,奴才便听到什么,主子若不想,奴才就是哑巴聋子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容蕤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神色莫测。 三德子也不抬头,只躬身,一副充耳不闻的姿态。 半晌,容蕤脸上渐渐露出些微笑意,伸手一拍肩膀,“狗奴才,还不起身,这么弯着腰,想着旧伤再复发么!” 三德子立刻直起身,笑道,“有主子这样挂念着,奴才就是将腰弯断了,也一点也不觉得累的。” 容蕤终于掌不住大笑,“油嘴!”想了想,“我记得你本家姓尤来着的吧,这人如其名,果然油滑,这姓氏不好,这样吧,从今以后,你便改姓……你便改姓石吧,也好改改你的性子。也别叫三德子了,便唤做石德吧。” 大雍习俗,主子赐姓,便等同将此人视为自己的家生奴才,按照规矩,是要记录在案的,从此之后世世代代都供主子驱策,这也算是主子给下人的脸面,况且容蕤又是太子,是大雍的君主,成为未来君主的家生奴才,更是无上的荣耀。 三德子……石德似是高兴的傻了,站在原地,竟然好一会都没谢恩。 容蕤不由皱眉,“怎么,你不乐意?” 石德一个激灵,扑咚跪倒在雪地里,连连叩了三个响头,登时满头满脸的雪花,遮住了眉眼,颤声道,“奴才谢主子恩赏,奴才是高兴糊涂了!这样的好消息,奴才恨不能现在就飞回老家却,在父母陵前叩上几个响头,看看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竟遇上这样天大的好事!” 容蕤疑心尽消,哈哈大笑“去吧去吧,待回京后,我准你几日假,回去看看你家祖坟是不是冒了青烟!” “谢主子!”石德慌忙道谢,见容蕤转身,赶紧爬站起来跟过去,“主子,明日回京的行囊已经打点好了,只是当日来的时候,只预备了一辆金丝楠木马车,晋王明日若与我们同行,可要再连夜赶制一辆出来?”# 第147章自杀 “不必。” 容蕤略一沉吟,悠悠一笑,“他如今有佳人在怀,车辆自然是要最好的。那金丝楠木的马车,让给他便是。” 石德心悦诚服,“主子大度,晋王必然感激涕零。” “晋王心思深沉为人谨慎,但如今有那个女子在侧,我反倒安心了不少。”容蕤微笑,“女子本就是寻常点缀的物事,即使再美些再出众些,也不过是资质好点,晋王一世谨慎,竟接二连三在女子身上栽跟头,看来是成不了大事了,但他智谋过人,正好为我所用。”想起什么,眸光微冷,“本以为容珩中用,原不过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现在看来,反倒是晋王这种谨慎小心却有把柄在我手上的性子,更合我的心思。” “主子说的极是。”石德想起什么,忙道,“主子,天已晴了,不如奴才在望雪亭里置了火炉软榻,借着雪景听曲看舞,倒也是雅事。” 容蕤意兴阑珊,懒懒摆手,“今日这么一闹,我也乏了,伺候我回去休息吧。” “是,主子这几日总是容易乏累,可要奴才找大夫为您看看?” “左不过说些需要强身健体的废话,一群庸医,不看也罢。”容蕤嫌恶的道,“明日回京再说罢,好不容易出来偷空休息一阵,被容珩闹的不得安生,可恶至极。”顿了顿,“对了,那日晚间那个黑衣女子到现在都没查出来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放火,这样胆大包天的女子,柳三他们连点影子都查不出来,也是一群废物!从今儿起,侍卫统领一职由你兼着,给我亲自盯着,好好查查!” 石德诚惶诚恐,“奴才身份卑微,怎么当的起统领一职。蔡统领……可是太子妃的……” 容蕤一怔,这才想起了目前的统领蔡庆是太子妃娘家堂兄,不由几分踌躇。 太子妃是前首辅蔡云的嫡孙女,品貌出众端庄大气,最重要的是,陛下很中意这个儿媳妇,所以太子虽然对太子妃情份淡淡的,至少面上还是尊重的,也是因此,这次休养生息,特地选了央州这样一个地方,也是为了太子妃颜面好看。 石德飞快抬头看了容蕤一眼,诚恳的道,“况且,就算不顾及太子妃的脸面,蔡统领为人老成做事果断干练,我是万万不如的……” 容蕤哼了声,“做事老成?若真的老成,那日救驾的也不会只有你一个,也不会让那人都逃了出去,坏了我的大事!成日里只知道向太子妃说这说那,若不是看在太子妃的面上,我非换了他不可。” 言下之意,是不准备让石德接手统领之位了。 石德松了口气,迅速抬眼看了眼容蕤,欲言又止。 容蕤瞥眼过去,“想说什么就说。”见石德面有难色的看了眼四周,他心里一动,挥退身边侍卫,方才斜眼看向石德,“说吧。” “主子,我听说雍王身边除了该有的护卫之外,还有一支他亲自训练的暗卫,那支暗卫,才是雍王手上最尖锐的力量。还有献王的近卫,也是从秘卫发展起来的……” 容蕤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石德恭恭敬敬的道,“只要主子吩咐,奴才一定鞠躬尽瘁。” 容蕤目中微微动容。 一支他能直接指挥又不用担心旁人多嘴的力量,确实令他心动。 但…… “待本宫再想想。” “是。” …… 窗外又开始飘雪。 孟初一抬头看了眼窗外密密的雪花,不由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是出来散心的,又变成这个模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灾星,到处都在惹麻烦。 也不知道宁缺有没有带着容珩出去,容珩那怪疾着实古怪,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这样一想,顿时胃口全无,恹恹推开手边刚炖好的乌鸡汤,挑剔的道,“炖的这么老,也好意思端上来,撤了,给我来碗酸笋鸡丝汤,我要漱漱口。” 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挑剔饮食了。 但守在桌边的婢女什么都没说,迅速撤掉文火炖了一个多时辰才出锅的乌鸡汤,福了福身,转身就往外走。 乖顺木呐的模样,好像僵尸,哪里有半分雍王府里人的灵动活跃。 主子阴沉,奴才僵尸,真是绝配。 孟初一丝毫没有难伺候的自知之明,继续道,“等等,我还要冰镇西瓜,再来一份西米露奶茶,去冰,少糖。” 婢女脚步一顿,面瘫的脸上难得有丝空白。 且不说西瓜不是这个时节该有的水果,那后者又是什么东西,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去给她端份小米粥过来,若是再不吃,三天之内,无须再给她吃的。” 一道华丽低调的嗓音慢慢响起。 房门轻开。 绛红色衣袂微动,似烟气笼罩的晋王走进房间,精致俊美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眸光暗沉如墨,带着冰也似的寒凉。 “当真是稀客,还不快看茶。” 孟初一微微一笑,笑容竟十分诚挚,抓出手术刀慢慢修着自己的指甲,薄透的匕首闪着冰凉的寒意,手腕刻意一动,冷锐的寒芒直直刺向晋王眼底。 回来之后,这人就把她一个人丢进这屋子里,想来是集思广益解那金盒去了,此刻出现在这里,看来他的成果并不如何。 意料之中的答案。 晋王脸上表情不变,挥退傻住的婢女,在孟初一身前坐下,淡淡一笑,“其实,我倒是谢谢你。”孟初一目光微凝,随即微笑,“不客气,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谢,就让我走吧,你这里的伙食着实不怎么样,再这么下去,我怕自己会饿死。” 晋王安然一笑,竟十分和善,“我刚才说了,若你真的不想吃,我自然不会勉强,三天时间,也饿不死的。” 孟初一做错愕状,“原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你在吓唬人家呐,可真是吓死宝宝了。”表情微敛,她一笑,手术刀慢慢抵上自己的大动脉,“我这人胆子小,你可千万别吓我,我要是真害怕了,一个情绪不稳,别的不会,就会自杀。” 晋王眸光骤凉。# 第148章迫不得已 晋王盯住孟初一,半晌,慢慢的道,语带讽刺,“看不出来,你居然也是这种蠢钝无知的女子。” “原来在晋王殿下心里,我也曾是个聪明女子。”孟初一笑容满面,“我可真是荣幸。” 晋王表情微凝,眸光更冷。 他从没看过如此油盐不进的女子,狡诈又狠辣,说起话来油滑非常,若在平常,他一定不会将时间浪费这女子身上,但如今…… 他已让人解过璇玑盒上那层细密的网袋,但楚先生发现那编织网袋的细线竟是天蚕丝之中的极品,刀砍不破水火不浸,相比之下,反倒是璇玑盒娇贵许多,轻易不能损伤。无法蛮力破坏,只能巧解,但包括他在内,数十人居然找不到任何线头,仿佛那网袋天生如此,根本无法解开。 璇玑盒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不容有失! 这女子,就是算准了璇玑盒对他而言不容有失,才这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晋王眼底浮上些微怒气,但转瞬即逝,宽袍微扬,他往后一倚,倚靠在宽背椅子上,目中寒芒幽幽一闪,,“若你真不想要命,我也留不了你。” 言下之意,并不受孟初一的要挟。 孟初一抬头看他一眼,忽然一笑,收回手术刀。 晋王眼露嘲讽,女子就是女子,较弱耍赖,遇到关键时刻不过只会哭而已,大雍建朝虽有几名女将,但也不过寥寥而已。 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竟有淡淡不喜,仿佛觉得她不该如此合作。 晋王有些分神,却只听身前女子又一笑,“没人想死,但我最讨厌有人逼我,所以,我也只有……” 晋王眼皮一跳! “……死了!” 随着一声轻喝,孟初一手腕猛地上扬,尖锐透薄的手术刀,直直刺向自己心脏! 其势如风! 迅捷无比! 饶是晋王反应迅速,跃起阻拦时尖锐的刀尖已到胸前! 当! 一声脆响! 孟初一只觉得手腕一酸一麻,手掌一摊,轻薄小刀跌落在地,砸出一声清脆轻响! 单薄雪白的中衣胸口位置,已经被鲜血晕染开一大团耀眼的血色。 孟初一望望胸口逐渐蔓延开来的血色,再望望地上,稍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冷静的笑容,很客气的道,“能不能放开我,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拿刀。” “你!” 晋王不可置信的瞪着面前苍白却冷静的女子,额头青筋微跳,脱口而出,“你真不要命了!” 孟初一无辜的望着他,十分虔诚的道,“错了,我很惜命的,谁让你吓我的。” “……”晋王微微吸气,忍住亲手掐死她的冲动,下意识低头去看她的伤口。 低头刹那,身体忽然一僵。 孟初一那把手术刀是宁缺抢了人家宗门的镇山之宝改制的,轻薄坚韧最锋利无比,刚刚不过是掉下去而已,锋利的刀尖划破了单薄的中衣,中衣之下,是绣着鸳鸯的嫣红肚兜,最最鲜活跳跃的颜色,在晋王低头一瞬间,就活泼泼的冲进他的眼帘,那嫣红的色泽之外,是如玉石一般莹润乳白的肌肤,,微微莹白,又像是白色樱花,无心之中,有种惊心动魄的诱惑之感! 孟初一也意识到肌肤微凉,低头一看,不由也窘了窘,下意识伸手合住破裂的衣服,不待她开口,晋王已经刷的转身,宽大衣袍衣袂好一会才悠悠落下,由此可见晋王转的多急。 以孟初一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晋王的耳垂,微微一抹粉润的红,像是漂亮的珊瑚豆。 “……”孟初一微微一呆,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 这具壳不过十七岁,虽然大雍少女发育的都挺早,又都偏于丰满,但或许是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再加上饮食普通,完全就是个干煸四季豆,虽然她最近注重饮食,有了明显的质的飞越,但跟那些发育良好的少女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 况且,她中衣下面穿着肚兜,肚兜下面,还穿着自己自制的内衣,也就露露肩膀露露腰,这个样子,也至于勾的人,心潮起伏? 还是说,眼前这位,看似暗夜之中盛开的罂粟花,实际上,是个不知男女滋味的雏儿? 不至于吧? 她忍不住问,“晋王爷,听闻你府中歌舞,可是京都一绝……”歌舞一绝,自然是主子调教得当,怎么可能嫩的看见的的 话音未落,刷的一声,身前人影一闪,晋王已经出了门…… 孟初一瞪着某人仓皇逃离似的背影,张大嘴,嘴巴大的能吞下一个鹌鹑蛋,随即,噗嗤一笑! 笑声清脆,传出房间,传进已经掠出几米之外的晋王耳底,不知为何,他一阵心潮起伏,气力一泻,栽了下去。 “……” 孟初一默默转身。 她还是别火上浇油了,别气急起来,真要了她的命。 她捂住胸口,掌心触及伤口,一阵尖锐的疼。 不过以多年的外科手术经验,她知道自己受的只是皮外伤,她虽然表现的狠辣,可没有半点寻死的想法。 人体心脏是个十分奥妙的场所,有个神秘的三角区域,看似刺破心脏,但其实是隔绝了最要害的动脉,不过这需要极考验精准度,她虽然有八成把握,但如果不是被逼到没办法,也不会轻易出手,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出手之前还特地喊了晋王一声,就是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 她也是迫不得已。 她大概猜出之前掌控绿链的那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晋王身边的人,她也看到了萨拉娜中毒之后的惨状,如果晋王为了逼她解绳,动用到那个中年男子,到时候,她可能没有半点再转圜的余地了。 与其走投无路,不如先一步将他会走的路堵住! 她很惜命的。 再说了,如果容珩知道她因为他将自己的小命玩掉了,会不会光火到把她从地底里拽回来鞭尸? 想起容珩极有可能会出现的模样,她忍不住一笑,按住胸口伤口的手稍稍用了些力,以免自己在晋王醒悟过来叫人疗伤前失血过多而死。 窗外雪花又起,纷纷扬扬的飘进窗户,她突然有些困。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眼皮不由自主重了下来。# 第149章红衣潋滟 一阵雾气汹涌而至。 灰色晦暗的颜色里仿佛夹杂着血腥的颜色,森沉而冰冷。 孟初一站在原地,有些茫然,有些苍凉,天地之大,她藏身于雾气之中,不知何去,不知何从。 忽然,有细碎的声音自雾气之后响起,滴滴滴滴,熟悉到了极点,是监护仪器特有的轻响。 她眼睛一亮。 下意识就要往那边走去。 雾气突然浓重起来,仿佛自有意识,层层叠叠挤压过来,迫的她寸步难行。 隐约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似乎有女子低叫,“动了!动了!手指动了!” 从未听过的声音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快去告诉唐……” “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而已,不是清醒。”另一道声音打断女子的话,声音倒有几分熟悉,孟初一想了想,才想起那声音是她读博时的导师,出了名的冷面阎罗,是国际上首屈一指的心脏科专家,因为医术高超,近些年只为特定的人服务,居然会出现来这里。 “可、可是……明明动了啊。” 一阵沉默。 女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啜泣,“怎么会……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小妹,今天是小弟的生日,你就不能……就不能看看他吗?” 虽然不懂女子到底在和谁说话,又说的是谁,但伤心似是能传染的,孟初一也觉得心口沉重,仿佛压了块大石头,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心里不由自主一阵抗拒,迈起的脚重又落下。 她……不想再往前走了。 她不想走了,身前的雾气却突然稀薄起来,逐渐透明,隐约看得见熟悉的白大褂,熟悉的病房,熟悉的仪器,还有一抹极艳的红。 身材臃肿的红衣短发女子背对着她坐在床前,花白的头发随着她的啜泣微微颤抖动,隔着雾气,隔的那么远,她都能感觉到她的伤心与难过。 心里越发沉重,沉重之余,不由自主的好奇,到底是谁,让她这般专注? 孟初一自认不是好奇的人,但不知为何,看着那苍老臃肿女子的背影,下意识想要靠近,可她的脚步刚刚抬起,床边监控仪的警报声尖锐急促响起,几乎要刺破耳膜! 几乎是同时,身后突然光明大作,亮的她都忍不住回头。 回头刹那,浓密晦暗的雾气汹涌而至,竟恍如有生命,劈头盖脸的朝她扑过来,她直觉往后退,腰部突然一紧,竟被那浓雾裹挟住,直直往后拉去。 雾气那端,那臃肿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霍然站起,回过头! 一阵浓雾忽的而至! 遮住了孟初一的视线! 浓密的雾气之中,隐约看见一双眸子,眼角似已有了眼角纹,但眸子明澈极亮,年轻时,一定是极美的……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 掌心空空,什么都没有握到。 …… “醒了!醒了!” 欢喜的声音在耳边聒噪响起,隐隐还带着泣音,吵人的很。 孟初一忍住斥责的冲动,慢慢睁开眼。 一睁眼,就看见又哭又笑的红玉,稚美小脸红通通的,眼睛肿的像是金鱼泡,一见她睁开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姐!哇!小姐……” “红玉。”孟初一有些艰难的开口,嗓音沙哑的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红玉知道她的脾气,抹抹眼泪,抽噎了声,不哭了,然后不等她发问,就一五一十的道,“小姐,你昏了五天了,慕容大夫说你旧伤未愈,新伤又至,又受了些寒气,劳心劳力,伤入肺腑……”眼眶忍不住又红了,“小姐,我以为……你吓死我了。” 孟初一怔了怔。 她以为自己身体已经恢复的不错了,才大着胆子折腾,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 她虚虚抬了抬乏力的手臂,作势安抚红玉。 红玉胡乱抹掉眼泪,赶紧将孟初一的手塞回被子里,紧张兮兮的道,“小姐,慕容大夫说你可不能再受凉了!” 孟初一忍耐着被窝里的热气,以眼神询问。 红玉忙低声道,“是慕容驰慕容大夫,你病的太严重,红袖招里的人外出找大夫,慕容大夫一听消息就带我过来了,我现在是慕容大夫熬药的侍女。慕容大夫说不放心别的人伺候,只让我一个贴身伺候。” 孟初一闻言,微微皱眉。 晋王心机深沉,太子多疑,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将慕容驰放进来了,还允许慕容驰将红玉独自留在她身边? 红玉似乎早就知道她的疑惑,回头谨慎看了眼身后,确定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本来也不要的,可是慕容大夫一说自己是慕容世家的表少爷,他们就让我们进来了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挺重视慕容大夫的,慕容大夫说什么他们都答应。”声音压的更低,“是殿下出的主意。” 孟初一了然,她就说,以慕容驰那榆木疙瘩似的脑子,怎么可能愿意露出自己的身份? “他……”孟初一沙哑着问,“怎么样了?” 她还记得分开时容珩整个人只剩下眼睛能痛,比植物人也好不了多少,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孟初一向来对自己坦陈,她确实是有些担心容珩。 红玉迟疑了下,欲言又止。 孟初一心脏一跳,目光微厉,“红玉!” “我不知道!”红玉转开视线,闷声道,“他都在屋里里休息,暗卫全部守在外面,我想进去问问你的消息都不让我进去,我在门口侯了一天,最后还是宁缺出来让我去客栈里等慕容大夫,等了一天慕容大夫才回来的,不过我来之前,他们就准备启程了,说要回京都。” 孟初一没在意红玉的别扭,眸底一瞬而过的担忧。 容珩情况,真的有那么糟糕? 心念微转,门外突然一声咳嗽,她抬头一看,慕容驰的脸贴在窗户外面,她清醒,唇角忍不住上扬,随即又压了下去,只是眉眼里掩不住的喜色,却没有进来。 红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慕容驰,立刻规规矩矩的站起身,一副谨慎有礼的侍女模样。 慕容驰慢慢走进屋子里,咳了声,“姑娘,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么?” 孟初一朝门外看了眼。 门外没有人。 但用膝盖也能猜的到,暗处肯定是有人跟着的。 以慕容驰与红玉拙劣的演技,怎么可能瞒得住晋王的眼。况且他们毛遂自荐,时机出现的这么凑巧,想不让人怀疑都不行。 所以她一笑,语气愉悦,“慕容驰,好久不见。”# 第150章胡说八道 慕容驰错愕张嘴,立刻咳了声,就差没有挤眉弄眼向孟初一示警。 孟初一笑笑,无视,抬眼看向红玉,“红玉,扶我起来。” 红玉一呆,犹豫的看了眼慕容驰,然后乖乖上前,扶着孟初一坐起身。 孟初一撑靠在身后软垫上,淡淡看了眼拧眉的慕容驰,也不接受,等着他自己想通。 太子没看出慕容驰与红玉的猫腻也就罢了,如果晋王真如传闻中那般深沉擅谋,他怎么可能查不出来慕容驰曾与她接触过?查出来了,还任慕容驰与红玉频频接触,想也知道晋王刻意放水,甚至应该是瞒住了太子那一方面。 现在的问题是,他查出了多少,有没有查到容珩身上。 容珩行事小心,寻常出入也大都戴着面具,就连他身边的暗卫,也都是刻意伪装过,以她对容珩的了解,他们出入应该不会留下破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何看出这万一,就得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幸好,慕容驰虽然心性单纯质朴,脑子却不笨,愣了会,旋即就反应过来,但眼底仍有踌躇,迟疑了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谨慎的道,“我该说什么?” 孟初一掌不住大乐,时代不同,人的心性却类似,慕容驰这样,活脱脱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实验室的书呆子。 没来由的,突然想起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梦由心生,但她最近已经很少想到上辈子的事了,怎么会突然会做那样的梦。而且梦境之真实,让她都感觉,自己看到的是真实中的情况。 “嫂……”慕容驰看她发愣,忍不住叫了声,只是还没叫全,就被红玉凶狠的一踩脚面,疼的他不由自主闷哼了声,脸色煞白。 孟初一忍不住一笑。 这样也好,他这么呆呆木木的,反而更加真实。 她咳了声,淡淡的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的声音是正常音量,没有刻意遮掩。 慕容驰明显又一呆,没想到孟初一会把这么个烫手山芋丢给他,刹那功夫,额头上已经出了汗,支支吾吾的道,“我、我……” 虽然来之前,那个叫做宁缺的护卫嘱咐过他该说什么,但没跟孟初一套好词,他贸贸然开口,万一孟初一不懂,还把七哥卷进来怎么办? 慕容驰左思右想,又不敢贸然开口,一会功夫,一脑门子的汗。 “他让你来的?”孟初一再问,声音淡而冷,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愤怒,,“他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在他眼里,就有这么不堪?既然你能来,他为什么不能来!” “啊?”慕容驰瞠目结舌,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白皙面皮胀的通红,“我……”他咬了咬牙,“我……”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初一峻声打断,“既然如此,从此之后,他过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从此恩怨各清,互不干涉!” 不等慕容驰再说什么,她脸色一沉,板下脸,“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是好心,但我不想你牵扯进来,红玉,请他出去。” 说着,看了眼红玉。 红玉好歹跟了孟初一一阵子,虽然也还有稀里糊涂,但立刻反应过来,脆声接口,“小姐,您身体还没好全,慕容大夫还得给您熬药呢。” 慕容驰立刻如蒙大赦,“对对对,我还得熬药,你身体没好全呢。” “不需要,我自己会负责。”孟初一冷声道,“我不需要他假好心。” 慕容驰头上又有冷汗出来了。 孟初一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慕容驰本色出演十分自然,但反应这么迟钝,接下去的戏该怎么唱? 她抬眼,眼风在红玉身上一掠。 红玉机灵,立刻推了慕容驰一下,大声道,“小姐让你走,你还不走!还不快去厨房里熬药,误了药性,你担的起么?” 慕容驰登时回过神,立刻诺诺转身,匆匆熬药去了。 红玉立刻关上门,张口就要说话,突然想起什么,警惕的看了眼外面,干脆搬了个小凳子在孟初一身前坐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区起,悄悄在床沿上轻轻一敲。 是孟初一之前闲来无事,教给红玉的摩斯密码。 —我不懂。 红玉问。 孟初一一笑,手指慢点床沿,轻轻巧巧,“隔墙有耳,门外有眼。”有些累,她侧了侧身,继续敲,“这是试探,试探晋王与太子到底知道多少我与容珩的关系,知道有知道的策略,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办法,总不能因为我,连累了容珩。” 红玉对摩斯密码还不是很熟,好一会才完全明白过来,她抬头,望着孟初一重伤之后明显削瘦苍白的脸颊,登时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脱口而出,“小姐,他不配你这么对他!” 话一出口,红玉立刻意识到什么,立刻捣住嘴,小脸骇的苍白,“小姐……”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孟初一被红玉的反应逗的一乐,倒没怎么在意红玉刚才明显过激的反应,八成红玉是心疼她多次受伤,对容珩不满而已。 她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红玉无事,一面道,“什么配不配的,我跟他……好歹相识这么多年,即使做不成……也是朋友,我总不能听说他出事,也不来看看。” 红玉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刚才明明在说雍王,但听小姐这语气,不像是在说雍王殿下,认识这么多年……小姐与雍王认识了也没多久啊。 如果说是认识了多年……她知道的,好像也就一个慕容言慕容公子吧。 但慕容公子不是说还在京都么? 红玉傻了傻,半晌,才谨慎的,慢慢的道,“他不是……让慕容大夫来看您了么?”一边说话一边紧紧盯着孟初一,生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孟初一叹了口气,声音幽幽,有些惘然,“他能让慕容驰过来看我,证明他没事,也省的我替他担心,这样也好,我也不亏欠他什么了。” ……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中年文士皱眉看向身前负责监视的人。 “是。” “下去吧。继续盯着。” 等人退下,他回头,皱眉看向坐在首座的宽袍男子,一阵风过,广袖翩翩,有种前朝时的散漫风流之感。 ”殿下,您信么?”# 第151章分析 “你信么?” 容麾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狭长的细眸睐起,是不着痕迹的骄傲与慵懒。 大雍皇朝容姓皇族,从一定程度上都有几分相似,最为显著的,便是一双细长的眸子,就连献王容御野,虽然遗传了母氏的灰眸,也是一双细长的眸子。 中年文士胸有成竹的一笑,“那女子来的突兀,仿佛从天而降一般,但我根据慕容驰之前的经历一查,倒是发现他身边那个婢女有些来历,有人发现,她曾出入过纪王府,只是纪王府如今人丁飘离,一时间查不出她当时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出入的纪王府。”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他继续道,“幸好,我在调查慕容驰行踪时,发现她曾与一女子居住在一起,那女子行踪隐秘,鲜少出门,但她们主仆二人出手阔绰,行事隐秘,但那院子里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坊间传闻,她们住的院子,极有可能是个暗门子。” 暗门子,大雍坊间俗语,就是妓院娼馆,但行事隐蔽,所以被称为暗门子。 容麾细眸猝然微挑,眸中目色仿若针般锐利,“不可能。”声音微微拔高,有些自己都不自知的急切。 中年文士略有些诧异的看过去,“殿下……” 容麾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了声,淡淡的道,“这样的无稽之谈,楚先生您也相信?以那女子的行事风格,甚至是她那让人解不开的扣绳,都证明那女子绝不是普通女子,这样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是一个风尘女子。” 被称为文先生的中年文士是大雍屈指可数的大文人,更曾连中三甲,只不过他谢绝了朝廷招揽,无人知道,他居然藏在晋王身边做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幕僚。 文先生目光微动,定定看了眼晋王。 他在晋王身边也有数年,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如今的晋王殿下,虽不敢说对晋王心性了如指掌,却也敢说知道六成。 晋王情绪鲜少波动,如今因为一个女子,虽然情绪波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也足以让人警惕。 数年前的往事,谁也不想再重来一次。 想起过往,文先生瞳孔深处一瞬凛色,却没说什么,将疑虑藏在心里,继续道,“殿下说的极是,我尽可能查过她身边出现的男子,发现有一个人,停留的时间最长。” “谁?”容麾莫名一拎,面上神色却淡。 “慕容言。”文先生一字一句的道,“虽然那段时间他曾经不良于行,鲜少出门,但经过我给周遭人辨认画像的结果来看,确确实实是他。” 容麾眸光一锐,心里滋味复杂,辨不明是诧异多一点,还是放心多一些。他微微凝眸,半晌才道,“你确定不是容珩?” “我也希望是雍王,但我没有证据。”文先生不无遗憾,“如果真的确定那女子与雍王有关系,对我们而言,无疑是个不错的消息。” 容麾淡淡一眼过去,“我说过,我不会和雍王联手。” 文先生一怔,叹了口气,“是。”顿了顿,他继续道,“如果那人当真是慕容言,一切倒也说得通了,慕容言前阵子出现在红袖招,据传因为太子落水,如今行踪不明,如果那女子真与慕容言有说不清的关系,她潜入红袖招寻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况且,我们都知道,慕容言极为重视慕容驰这个表弟,慕容驰虽然为人木呐,却也不蠢,主动送上门自告奋勇医治那个女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十分重视那个女子,如果不是慕容言的请托,他何必如此事必躬亲,不眠不休?” 容麾沉默半晌,好一会才道,“文先生的意思是,你相信她说的话。” 文先生点头,“前后逻辑都说得通,我没有任何不信的道理,怎么,殿下觉得不对?” 容麾低头,食指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瓷杯,目光落在瓷片旁边,那蒙着一层细密如蛛网似的金盒之上。 那层蛛网看似脆弱,实际上却极有韧性,说是无坚不摧也不为过,就像那个女子一般。 他想起她从水面出来的模样,娇弱,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挂倒,但短短一瞬时间,她又狡诈如狐,编出的谎言环环相套,并且迫的他不得不跟着她演戏,随即又很辣如狼,果决出手,毫不吝啬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女子,说出来的话,他确实不敢信。 或者说,他并不认为,慕容言那个行事迂腐的君子,能堪配上这样出众的她。 但容麾看了文先生一眼,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疑虑。 他看的出来,因为他刚才的失态,文先生已经开始警惕她了,如果那警惕再多上一分,以文先生对他几乎偏执的护持态度以及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行事准则,她一定活不过今天晚上。 她现在还不能死。 在解开这蛛网似的网袋之前。 容麾眸光微定,慢慢的道,“无论是真是假,眼下,我必须信她的话。” 文先生了然,“的确,她的出现,倒误打误撞的解了太子对您的疑心,我们本打算多加一出行刺的把戏,如今看来,倒是不需要了。”想了想,忍不住感慨,“她这一昏迷,本来我以为太子一定不耐烦等,没想到,他居然拼着陛下责骂朝廷非议,硬生生的将行程拖延了五天,就为了不暴露您的行踪,太子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难得。” 容麾一笑,淡淡讥讽。 “他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回去之后,难保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就是太子妃那边也不好交代。况且,他应该明白他自己储君之位并不那么牢不可破,容珩又与他撕破了脸皮,又与献王搭上了关系,他怎能不怕?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互相支持的臂膀,或者说,缺一个挡住刀剑的盾牌,否则他夜半梦回,岂不觉得日日不安。”容麾一笑,目光微凉,“不过,要想他完全信任我,还差一把火。” 文先生目光一锐,随即会心而笑,躬身拜服,“殿下英明。”# 第152章挑明 不到傍晚时分,孟初一就收到了第二天要启程回京的消息。 也难怪这么急,太子应该早在五天前就动身回京,却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昏迷而不得不耽搁了下来,如今她既已醒来,怎么可能不急急动身?他能停留五天,已经是很给晋王面子了。 自她醒来,晋王一次也没来过,倒是太子身边那位如今唤作石德的内侍来过一次,送了不少补品,看模样也算是诚心关切,这也变相证明,太子对她的身份没有半点怀疑,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晋王的功劳。 她对明日出行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倒是慕容驰晚膳时分过来送药听说后,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这样的身体状况,怎么可能再长途跋涉,不怕日后带下病来?我这就去告诉晋王!” 不等孟初一阻止,红玉先一步拉住了慕容驰。 孟初一赞赏的看了眼红玉,觉得红玉丫头如今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 红玉却退后一步,飞快看了眼孟初一的后脑勺,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慕容驰瞠大了眼,额头急的冒汗,“我是大夫,我不同意明天就出发!” “你是大夫,但我只是一个囚徒。”孟初一淡声道,“你再不同意又怎么样?你真以为我的命,在他们眼底十分重要?” 慕容驰身体一僵。 他怎么忘了,虽然太子晋王似乎都很重视孟初一,但说到底,孟初一是被软禁在红袖招里的人,她又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可、可是……”慕容驰还想说什么。 “别可是了,到京城也得有三四天的行程,你还是赶紧去把要用的药材备好,别在路上折腾。”孟初一笑了笑,“而且我觉得我如今的身体状况不错,恢复的很快,如果路上注意点,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况且,不是还有你么?” 慕容驰一怔,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就被红玉一记眼神狠狠刺回去,他目光一闪,呐呐低下头,“我……我医术其实很一般。” “但你两次救回了我的命。”孟初一接口道。 慕容驰白皙面皮上微微发热,呐呐的道,“其实我不是……如果不是……” “咳!” 孟初一突然一声轻咳,打断了慕容驰的话。 慕容驰警觉闭嘴,回头一看,才发现门外灯火明锐,有人在奴仆的簇拥之下慢步而来,灯火之下,那人宽衣绥袍,一副风流姿态,夜色之中,愈发显得他肤白如雪,有种暗夜生香烟气朦胧的魅惑。 慕容驰一惊,下意识站起,挡在孟初一身前。 孟初一心里一阵暖流划过,脸上神色却淡淡,随手将半冷的药碗塞进慕容驰手里,“药冷了,去帮我重新熬一碗过来。” 慕容驰知道孟初一是存心想支开他,有心想不理,但对上孟初一温和含笑却自有魄力的眼神,窒了窒,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力甚至沮丧的感觉。 他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帮起,而且似乎每次都成为别人的负担。 手腕突然一紧,他回头一看,红玉坚定握住他的手腕,果断低喝,“出去!” 小小年纪,竟已有小小的霸道之气。 不仅慕容驰呆了呆,就连孟初一也看了眼红玉,眼底掠过一抹诧异。 好像自她醒来,红玉这丫头仿佛成长了不少,虽然天真尤在,却明显比初见时聪慧了许多。 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对她是好还是不好。 一个人若是太过聪慧,或许可以从容应对许多麻烦,但有时候,也代表着要比寻常人考虑承担的太多。 红玉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她投注在她身上的情感越多,反而越容易患得患失了。 红玉没在意孟初一眼底的复杂意味,直接拖着慕容冲离开,慕容驰虽然是个大男人,但被红玉拽的踉踉跄跄,毫无反抗的余地。 “你这婢女,力气倒是不小。”晋王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慵懒飘渺如烟,仿佛没骨头似的,又如他现在给人的印象。 孟初一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抬眼看了眼晋王,也不招呼他,自顾自的回身,占据了最舒服的软榻。 有些人,就不需要对他太客气。 容麾挑眉,盯了眼坐在软榻上的孟初一。 大病一场濒死之后,她瘦了些,也苍白了些,下巴更尖,原本寻常普通的相貌似乎也添上几分秀雅之气,她今日穿的是一身青衣,不嫌冷似的开着窗户,青色衣袂随着寒冬冷风轻轻蝶动,别有一番飘逸别致的意味。 熟知他习性的随从立刻上前关窗,他看着软榻之上似乎极享受寒冬冷风的清冷女子,一抬手,阻住随从的动作,淡声道,“多取点金碳过来烧着就是了。” 随从微愣,却也不敢多问,立刻回身取了许多金碳烧上火盆,一会功夫,刚才还有些寒意的屋子立刻暖如春日,只有孟初一所在的窗口还保留着一丝雪后寒意。 饶是如此,容麾还是打了个喷嚏,早有人送上黑色的玄狐大氅,给他严严实实的裹上。 孟初一看的一阵无语,他就有这么怕冷? 容麾似看出她的想法,淡淡的道,“早年我在雪堆里埋过半夜,身体落下了寒疾,受不了痛。” 孟初一眸光微凛,“风湿骨痛?” 容麾看她一眼,“你懂?” 风湿骨痛是积年的身体损伤,放在现代,也只能驱寒保暖加以细心调养,更不用说是在物资匮乏的古代。 孟初一眸光微动,没有回答容麾的问题,不答反问,“我记得你那日去湖边,穿的也不是很多。” “太子殿下素日畏热,我若穿的太多了,岂不是失礼。”容麾慢慢一笑,竟真的回答了。 孟初一眸光微闪。 她虽然已经猜出此人的身份,但从未说出口,就连太子的身份,到现在都是极大的秘密,她虽然知道,他们却不应该知道她知道的,这话说起来有点像是绕口令,但意思却很明白。 他主动挑明太子的身份,又是为什么? 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一敛,半晌,她慢慢开口,问,“那你想从太子身上得到什么?”##### 第153章寒梅 容麾眼底微起波澜,他没有想到,眼前少女,会问的这么直白。 夜色已深,暖如春日的屋子里灯火微动,偶尔一阵风起,自敞开的窗户里穿堂而过,拂动她鬓边黑发,黑发微动,愈发显得她眉眼明净,眸色冷静。 在这样一双眸子之下,似乎任何谎言,都是虚无。 容麾突然有一瞬恍惚,仿佛透过眼前女子,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刹那间,少年总角时光潮水一般涌至眼前,纷繁反复,却又在顷刻间褪的干干净净,烟气笼罩的眸子掠过一抹难言复杂,随即又敛散于无形之中。 他一笑,声音悠悠,微带寒意,“自然是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孟初一默然。 她不意外晋王回答她,也不意外他的答案模棱两可含糊其辞。 况且,她也不十分在意他的答案。 她要的,不过是他千分之一的坦白而已,要他明白,她并不是好糊弄的人。 “既然如此,你从慕容驰身上,又想要什么?” 容麾眸光一锐,定定看向孟初一。 虽然几位幕僚,甚至是文先生都认为她与慕容言脱不了关系,甚至极有可能是慕容言养的外室,但他私心里并不相信。但她如此说,是在昭示她确实与慕容言有些关系? 眸光明灭微动,他慢慢一笑,“他是慕容言最疼爱的表弟,要想慕容言露面,不找他,难道找你?” 孟初一眸光微沉。 真的如她所料,真跟慕容言有关系。 她一直就觉得奇怪,容珩为什么要控制住慕容驰,只是当时她与容珩‘冷战’,慕容驰又是个痴迷医术不问世事的痴儿,半点不知世事,所以当时她虽然有猜想,却没有实际的证据,只能让慕容驰回去,也不知道容珩到底是怎么想,居然也同意了。如果不是她突然又陷入红袖招,恐怕慕容驰已经安然在千里之外的老家了。 不过,如果事情真的涉及到慕容言,即使慕容驰真的回了家乡,那也不是安全之地,恐怕会更危险。将慕容驰留在她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法子。 据慕容驰的说法,容珩让他过来,只要告诉晋王他们他的姓名就能进来,事实也是如此,慕容驰一报姓名,就轻轻松松的进来了,而且待遇优容,十分不错。显然,至少晋王是知道慕容驰的身份的,而且就眼前情况来看,太子似乎并不知道慕容驰的身份,或者说,慕容言在他心里无足轻重。 以太子看似阴沉多疑实际蠢钝的心智来看,极有可能是后者。 心念转换,她一笑,平凡苍白的脸孔刹那夺目,“当然找我。” “哦?”慕容驰不动声色,漫不经心。 孟初一也不看他,淡声道,“我不管你到底在太子身上图谋什么,但我需要你保证我们三人的绝对安全,至于慕容言,我可以成为你们之间的中间人,甚至可以帮你传话,但我不保证,他能如你所愿。” 容麾抬眼,微凉还冷的目光锁在孟初一身上,轻轻一笑,“听起来,好像对我没有半点益处。” “没有么?”孟初一从容一笑,“慕容言性子倔强为人迂腐,就算是你用慕容驰威胁他,拼到最后,也不过是玉石俱焚。况且,我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帮你获得了太子的信任,你还想要什么?”似想起什么,她又一笑,“而且,出于诚意,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解开那个盒子上的绳扣。” 容麾眼皮微掀,目光自下而上斜斜掠去,半点惊讶也不露,随即一笑,吩咐早就听的愣住的随从,“去取。” 随从立刻躬身,眼角余光仍忍不住觑了孟初一一眼。 这么合作这么识相? 那之前要生要死,差点弄出人命,又是为什么? 孟初一瞥眼那随从,淡淡一笑。 主动与被动,区别可大着呢。 况且,就算解了,又如何? 目光一瞬微不可见的笑意,她转开视线,开始研究窗外枯枝上的积雪,一阵熟悉的暗香浮动,她怔了怔,定睛一看,眼睛一亮! 居然是梅花! 厚厚积雪之下隐约微露的粉黄色泽,小小的几瓣花瓣,在凛冽寒冬之中,竟给人莫大的喜悦与温暖。 容麾察觉到她的专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一怔。 他没想到,在红袖招这样的地方,居然会有寒梅。 寒梅盛放,腊月时节。 时光荏苒,转眼又已至年关。 转眼,又是一年。 孟初一回头,恰好看见容麾眼底那一瞬的难言复杂,不由怔了怔。 她看见梅花惊讶欢喜,是在情理之中,他这副模样,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孟初一不是好奇的人,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多问,转头继续看向梅花。 倒是容麾突然幽幽开口,“央州是纪王封地,纪王曾与镇国长公主共事过,交情颇深,长公主芳华早逝,又最爱这一缕寒梅香,央州城里常见寒梅,倒也正常。” 孟初一挑眉,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想,立刻明了那份不对劲从何而来。 她也曾在纪王府里住过一阵子,可从没见过梅花。 韶华心智丧失后,口口声声唤着那镇国长公主为姑姑,但当时她心智尚在时,字里行间可半点没有提过那位镇国长公主,即使纪王身死,王府离散家破人亡,她也丝毫没有提起,要知道,那位长公主虽然已死,但门生故旧尤在,哪怕是随便找上一人,当初,她也不至于被太子‘请’到红袖招来。 葛家父女,似乎不想跟镇国长公主,牵扯上半点关系。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复杂深沉的原因。 将疑惑按捺在心底,她看了眼容麾,问,“晋王殿下也喜欢寒梅?” 虽然她已确定这是平行时空,平行时空里看见腊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她心里还有几分希冀,如果这梅花是近年来才突然兴盛起来的,或许追根溯源,能够找出那金盒的主人也说不定。 容麾对她直接挑破他的身份没有半点诧异,眼前女子行事果决气度不凡,绝对不是普通女子,认出他的身份,他不觉得奇怪。他看她一眼,淡道,“我不喜欢。” 孟初一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容麾身边的随从掠出窗外。 磕嚓一声响,孟初一回头一看,便看见凛冽寒芒耀亮天际,顷刻间老梅已经被连根拔起,又在顷刻间碎成数块,残花随着落雪纷纷落下,原本清雅的香气刹那浓郁,仿佛花开荼蘼时盛世浓香,又像是自有灵性,灭亡之际,拼死绽放,香的让人只觉得残酷! 容麾从头至尾的看着,目光漠然而凝定,似乎毫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些大题小做。# 第154章试探 孟初一回眸,清楚看进容麾黑眸深处的晦暗深沉的纠葛情绪,心里生出些微警惕与疑惑。 不过是一颗梅树而已,不喜欢就不喜欢,砍了也就砍了,怎么他这模样,不说是快意喜悦,倒像是砍在他自己身上似的? 容麾忽而转头。 孟初一及时收回视线,仿佛自己刚才什么都没看到,神态从容而无辜。 容麾定定看了眼装傻充愣的女子,视线随即转开,落到孟初一的身后。 孟初一的身后,屋门重开,刚刚出去的容麾随从捧着一个锦盒迈步进来,恭恭敬敬的将锦盒放在桌案之上,打开,露出锦盒里被层层密网包裹着的金盒,灯火之下,那密网仿佛蒙了一层灰,晦暗不明,不复当初的洁白莹润。 随从打开锦盒之后,迅速后退一步,似是不敢看那金盒。 容麾细长的眼眸忽而微睐,眼底深处掠过一瞬精芒。 孟初一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伸手就要去抓那金盒。 砰! 一声急响! 锦盒轻而迅疾的合上,差点夹住孟初一的手。 孟初一手指一缩,回头看向容麾,眸光淡然。 容麾迎上她的视线,心中微微一震。 她知道! 容麾神色不变,骨节精美的手慢慢曲起,刚才就是他出手,凌空击中锦盒盒盖,合上了锦盒。他也不看孟初一,淡道,“我突然觉得,此刻不是开启玲珑盒最恰当的时机,既然你我已开诚布公,改日再开,也无妨。四喜,将玲珑盒送回去。” 站在他身后的随从身体微不可见的一僵,面色如土,“殿下……” 容麾面无表情,神色漠然。 随从盯着他,终于惨然一笑,双膝及地跪倒,重重磕了个头,“奴才服侍主子十五年,一直尽心尽力,还请主子看在奴才往日苦劳上,定要保重自身,莫为了女子,误了大事。” 说完,看也不看孟初一,抱出锦盒快步离开。 孟初一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驰给她的天蚕丝是极品天蚕丝,不仅水火刀枪不入,据说若是遇上毒物,还会变色。 她本来以为是慕容驰是在吹嘘,没想到,今日居然有机会能看的到所谓的变色。 看来,晋王身边某些人,不是太想让她活着,首当其冲,便是那日见到的那个操控绿链的中年男子,那么擅长使毒的人物,当日又差点抓到她偷听的证据,他此时出手,也说的过去。 “看起来,你真的很不得人心。”容麾突然轻轻一笑,他本就是暗夜里罂粟,这么一笑,竟恍如罂粟花开,惊艳无比。 孟初一神色不变,她看的美人实在挺多,再美再艳,也不过是披着美颜外皮的狼。斜眼过去,“我倒是觉得,你的那些属下,根本不将你放在心上。我才要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交易,到底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当着他的面下毒,是行事太蠢,还是存心试探? 以她所看,八成是后者。 试探晋王的心意。 晋王若不阻止,她死,但晋王阻止,会不会给那些人一些错误的认识,认为她的存在实在是个阻碍,然后还是得死? 她忍不住叹口气,“我怎么突然觉得,自己迟早横死异乡?” 容麾温柔一笑,接口道,“你若死了,我替你归葬入故里如何?” 这种时候还想着套话? 孟初一瞥眼过去,皮笑肉不笑,“算了,我这人无拘无束惯了,情愿死后烧成灰,随便洒在哪里就是了。”脸色一正,她正色的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人死如灯灭,埋在土里,迟早有一日变成枯骨一段,冬天还好些,如果死的时候是夏天,泥土湿重,再加上些水汽,迟早有一天会有蛆虫出没,试想想,生前容色如罂粟,死后那些白白的小虫子从你的嘴巴里、眼睛里、耳朵里慢慢的爬出来,然后再爬进你的肉里,在你皮肉里慢慢爬着,爬出一条条红色的道道……” 容麾身后那刚以纵横剑气肆意劈梅的随从脸色微白,握剑的手有些抖…… 容麾盯着眼前说的绘声绘色的女子,不着痕迹的抖掉身上蔓延而生的鸡皮疙瘩,慢慢一笑,“你懂的倒是不少,你放心,你若死了,我定然让你试试土埋的滋味。” “你如果真要那么做,我也无可奈何,幸好那时候我也死了,再恶心也不怕了。”孟初一叹口气,“只是可怜日后来我坟上祭拜的人,要闻那尸体腐臭之味,还要被吃饱喝足翻出土外晒太阳的蛆虫惊吓。” “……” 容麾薄唇微张,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担心,他再多说一句,这女子会用更多恶心的话来堵他的嘴。 也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哪里教导出来的,行事利落却尊贵,分明是受过极好的教养,但她口口声声都是生啊死啊,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那些东西的,更不知道她怎么如此胆大包天,连生死之事都不避讳。 外面突然一声轻响,随从叩响窗户,轻而急的禀告,“主子,有急报。” 容麾抬眼就看见随从手上的鸽子以及鸽子腿上的灰色暗管,脸色陡沉。 灰色,不吉。 他匆匆起身往外走,快到门口,突然回头,看了孟初一一眼。 灯火之下,少女眸光熠熠仿佛黑钻,但脸色仍然是大病初愈后的惨白,大夫说过,她是伤上加伤,就算这次侥幸清醒,如果不好好调理,日后定然伤病缠身。 心里莫名一阵悸动,他敛下眸,淡声道,“好好护住你自己的命。”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抹玄色身影,转瞬不见。 孟初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为自己挪了个舒适的姿势,揉了揉眉心。 重伤醒来,就劳心劳力,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眼皮不由自主的下沉,朦朦胧胧里,似乎有人靠近,她也不抬头,“谁?” 有了刚才那一出,她现在一点不担心再有人来要她的命,这也是她刚才明知道金盒有毒还要去取的原因,只有晋王将她的生死真的放在心上,她才算安全,也才能真正安心养伤。 “小姐,是我。” 是红玉的声音。 孟初一‘嗯’了声,原本还勉强撑着的眼皮重重合上,呢喃道,“我不回床上睡了,帮我拿床被子来,对了,我估计要睡挺久,明天出发时如果没醒,就别叫我了,慕容驰那边你看着点,别让他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我明白。”红玉点点头,犹豫了下,“小姐,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第155章惊艳 孟初一没有回答。 红玉疑惑抬头,才发现孟初一已经倚着软榻睡熟了,虽然易了容,依旧可以看得眼下浓重的青影,显然是真的困的狠了。 红玉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起身抱来厚厚的被褥,严严实实的围住孟初一,好让她睡的舒服些。做完这一切,红玉在脚榻上坐下,望了望孟初一,再抬头望向窗外的落雪,发了会呆,慢慢的叹了口气。 还是别说了吧。 小姐已经够辛苦了,就别让她操心了。 …… 第二天孟初一醒来时,果然已经身在马车上。 说是马车,但没有半点寻常马车的颠簸感觉,而且马车之宽敞,让她也吃了一惊。 她记得她上学时曾读过一则史料,说的是日月朝一位姓张的首辅,奢华无比,最显著的代表是他有一顶举世罕见的轿子,据说那轿子里分有起居室会客室甚至还有卫生间,抬轿的人也高达一百多位,在那个出入都靠人力或者动物的年代,那样出行,简直骇然听闻。 孟初一一直觉得那是个宇内神话,却没想到自个儿居然亲身验证了一把。 虽然说她坐的这辆马车没有史料中那位张首辅那么骇然听闻,但看看面积也有五十个平方左右,绿植香炉古玩字画无一不摆放的恰到好处,不会显得繁琐,倒显出几分精雅贵气,两三扇做工精良的屏风隔出三个独立的区域,最外一间放着软榻与桌椅,俨然是会客的地方,中间是她现在睡着的红木床,高床软枕江南绸被,虽然不是很大,却足够两个人睡的舒服,再里间用屏风遮住,看不见里面情形,不过想来可能是卫生间? 她抬头望了眼掩着的窗户,窗户是用明纸糊的,明亮的光线透进来,应该已是正午时分,隐约还能看见前面驾车的马匹,粗粗一数,也该有六七匹马,也是,这么大的马车,没这么多匹马也拉不动。 她不由咋舌,“这么招摇?” “若不招摇,谁会知道太子奉旨赈灾,功成回京?” 门口有人说话,马车微不可查的一顿。有人进了来。 孟初一抬眼一看,微微挑眉。 来人是晋王。 她不稀奇他的出现,但对他今日的装扮十分稀罕,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宽袍敞袖,一声绛色镶银边的箭袍,玉带束腰,金冠束发,既贵气又清爽干练,倒是显出他眉眼清俊风流,就连一向烟雾朦胧的眸子,都仿佛清明了些许,薄薄唇角微微上挑,一副慵懒好说话的模样,乍看之下,倒是与容珩的气质有几分相似,但仔细一看,才觉得他黑瞳深深,深处似有火星蔓延,定定一看,竟仿佛被那深邃的黑吸入,不由自主的沉溺于暗夜之中。 皇族子女,果然都是好相貌! 不过也不稀奇,据说当今隆庆帝年轻时便是美男子,他又贵为天子,选择的妃嫔自然是不会丑的,美美结合,生出一个丑人才稀罕,所以就算太子那样的货色,不看他猥琐阴沉的品性,光论相貌,也是不错的。 容麾望着床榻上半坐半倚的苍白少女,黑眸深处,掠过一抹几乎淡不可见的惊艳。 她应该是刚刚醒来,青丝如瀑未曾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头,仿佛最好的黑缎,简单自然返璞归真,却远远胜过那些精致繁琐的发髻,只让人柔美随性,也愈发显得她肤色如雪气质清冷,但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些微胭脂色的红晕,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带着几分朦胧水意,虽然眸色依旧清明冷静,但还是弱化了气质里的冷硬,凭添了几分女儿家特有的柔美。 他的目光在她那平凡的五官上落了落。 他这次出来的仓促,主要力量都留在京都里,虽然知道她与慕容言有牵扯,却一直都没查出这少女准确的来历,她仿佛从天而降一般,行事为人又明显不同于其他女子,她于他而言,仿佛一个谜团。甚至他有直觉,她很有可能是易了容的,谁也不知道,平凡普通的容色之下是一副什么模样,是丑无颜,又或是惊人的美丽? 文先生他们曾建议强迫她卸下易容,但他拒绝了。 直觉告诉他,她保持这样的相貌,或许才是最好的,一旦面具之下的真实容颜现世,会不会地动山摇,天翻地覆? 而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孟初一毫不在意的迎向容麾审视的目光,甚至连起身的打算都没有,因为她还准备继续接着睡。 她自己是医生,早就明白接连几次受伤已经让她的身体接近崩溃边缘,虽然有慕容驰的看护还有各种名贵药材流水似的进补,看着精神,底子还是十分虚弱的,趁着这几天无事更该抓紧时间调理,而休息,就是最好的调理。 容麾首先收回视线,慢慢一笑,也不说话,踱步到外间软榻前,无骨头似的斜倚上去,绛色长袍微微一动,露出一截白皙精致的手腕,开始看书。 书页轻翻,刷拉轻响。 阳光透进明纸糊着的窗户,恰到好处的将他笼罩在朦胧而柔和暗影之中,让人看不太清他的眉眼,烟雾朦胧,却绝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感。 孟初一瞥眼过去。 默默叹了句真会装x,然后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翻过身,后背微凉,像是某人凝神看了过来。 容麾盯着床铺上四平八稳的身影,眸里一瞬精芒与古怪。 虽然早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子,但一个女子遇到男子闯入闺房这种事,就算不失声尖叫,也该要警惕一二,她怎么像是一点也不担心? 孟初一眼皮不抬。 她猜也猜的出来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们现在在那位太子殿下眼里可是情人关系,他不留这里演戏,难道还要泾渭分明摆出楚河汉界的架势来,存心给人怀疑? 至于她自己的安全,她确实是不担心的。 且不说彼此的合作关系,以她对晋王的粗浅印象,他还不至于做出什么饿虎扑食的糊涂事来,他又不是那位太子殿下! 咚! 突然一声巨响! 刚才还平稳行进的马车重重一跌,像是车轮陷进什么里面,马车整体往前一倾。 孟初一猝不及防,不受控制往前一跌! 跌进一片柔软里。 别想歪,不是某人的怀抱。 那片柔软,是厚密的虎皮垫子,而这张虎皮垫子,原本是铺在外间软榻上面的。 垫子自然不会腾空飞过来,换句话说,是晋王抛来了垫子,及时捞了她一把。 孟初一有些狼狈的从虎皮垫子里爬起来,幸亏有这垫子及时挡着,否则直接摔在地上,说不定又是一身伤。她挣扎着起身,抬头就看见稳稳站在窗边的容麾,相比她的狼狈,他显得气定神闲。 他看向窗外,淡声道,“怎么回事?”##### 第156章摔死这球 不到一会,外面就传来忐忑的回话,“主子,车轮陷土里了,一时半会可能出不来,您稍待。” 容麾眉头微拢。 太子出行,虽然不至于配置观察哨,但选择的路径肯定是最好的,他们走的这段路虽然是山道,但去年刚刚修缮过,怎么可能会出现大坑? 马车微微倾了倾,晃晃荡荡,应该是外面的人开始挪马车了。 这点晃荡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但他记得身后那女子重伤未愈,最好不要多受颠簸。 眸光微敛,他峻声道,“稳些。” 外面奴才立刻惶恐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晃动立刻小了许多,几乎感觉不到。 容麾满意微笑,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微微侧头,身后女子已经快步走过,唰的一声拉开车门,然后,干净利落的,跳了下去。 容麾,“……” 孟初一搓了搓手,将身上大氅裹的更严实点,连点余光都没给车上的晋王殿下,直接看向趴在地上的那一堆人。 好家伙,居然在填坑! 三四个人抬着车轮稳住车身,四个人搬着泥土碎石飞快往里倒,借着泥土的堆积使马车平稳‘爬’出来,办法虽然蠢了些,但至少能做到马车不那么‘颠簸’,只可惜这马车实在太大太重,七八个人抬着都有些吃力,更何况是三四个人,而且这附近大都是大石,泥土碎石得去山下去取,更是耗时。 太子身份尊贵,自然是要走在前面的,这辆马车又大又笨,行走起来不免慢了些,自然而然与前面的队伍落下了不小的差距,后面车队似乎也被什么耽误了,一时没跟上来,这段山道,也只有他们这一辆车而已,缺人少力,连个帮手的都没有,所以一时半会,没什么进展。 众人看见孟初一下来都傻了傻,为首那人慌忙跪倒请罪,“惊扰了姑娘!奴才该死!” “什么死不死的?”孟初一摆摆手,“找根撬棍来,这么大的坑,填到什么时候?还走不走了?也不怕前面贵人等急了责骂。” 为首那人一呆,吞吞吐吐,“撬棍有是有,但那样动静未免太大了些……” “颠一下又不会死人。”孟初一不客气的道,“晋王殿下再金贵,也不是豆腐做的,散不掉。” “……”容麾眉头微微一抽,他为她着想还被讽刺,这算不算好心当做驴肝肺?他摇摇头,朝下属微微颌首。 下属如蒙大赦,拔腿就跑。 一跑,踩出几个坑! 孟初一定睛一看,脸色微变! 眼角余光扫见容麾已到车门边,她立刻一喝,“你站住!” 容麾脚步一顿,烟气朦胧的眸子锁在孟初一,眉头微挑,“嗯?” 她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你站住,别动!”孟初一却不看他,迅速丢下一句,然后开始指挥那些还趴在地上抱着车轮发怔的人,“你、你、你,还有你,慢慢过来,脚步要慢,不准跑!行了,你们两个,把车轮放下,轻轻的……” 容麾低头一看,眸光骤敛。 他也发现了不对。 虽然这几日都在下雪,道路难免泥泞了些,的但这里是山道,泥土都是夯实过的,怎么可能一脚就踏出一个坑,而且肉眼所见,坑里那个坑里的土异常松散,刚才车轮陷落一直都是取土填坑,而且为免惊扰,众人的动作都是尽可能的轻,所以刚刚谁也没有发现,马车下面的土,有问题。 是谁,动的手脚? “……好了,你们三个,慢慢爬过来……尽可能的慢,小心点。” 清脆的女音仿佛带着镇定心神的力量,明净晨光之下,少女容色明净,神色冷静,丝毫不见慌乱。 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指令而莫名慌乱的众人,也渐渐平静下来,慢慢爬过看起来坚固实则松散的地面。 洒洒轻响,隐约能听见泥土崩落的声音。 容麾突然睐了睐眼。 这女子,她让那些下人一个个撤离,反而不准他下车? 就算他一离开马车,马车很有可能会因为失重而失去平衡,但他贵为亲王之尊,难道在她眼里,堂堂皇孙贵胄,还不如寻常普通人? 容麾心里情绪翻涌,一时间不知是该怒、该悲、还是该自嘲? 盯着最后一个人平稳爬过地面,孟初一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抬眼看向站在门边的晋王。 他站在那里,衣袂猎猎而起,一派王者尊贵,烟气朦胧的眸子里精芒四射,显然发现了不对劲。 发现了不对劲,却还是站在原地,以免马车失去平衡,伤了无辜人。 孟初一唇角微扬,心里有几分欣赏。 在她印象里,晋王一直是藏在暗夜里的狡狐,心机深沉心性难测,但冲着他能够不顾自己的安危,愿意让这些普通奴仆先撤,她现在觉得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她一笑,笑容清朗,“下来吧。” 容麾盯着她的笑容,目光一闪,慢慢的道,“下去也可以,你过来迎我。” “……” 孟初一额头青筋跳了跳。 容麾懒懒一笑,随手拽过一张软椅,在车门位置施施然的坐下。 他一动作,马车立刻晃了晃。 车身下泥土崩塌的更厉害,洒洒声四起,靠近崖边的泥土纷纷掉落。 已经走到安全范围里的众人突然一声惊呼。 松散泥土下面,竟是一个横七竖八的木头堆叠出来的木架子,而且那些木头都极细,最细不过手指粗,最粗的也不过手臂粗细,松松散散的堆成一个架子,随着马车的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危险响声。 这马车,竟是停在了这样危险的木架子上! 最重要的是,因为泥土遮挡,现在谁也看不出木架下面是什么,万一是悬空的…… 容麾眼角余光微扫,慢慢一笑,“嗯,怎么办,似乎还挺危险。” “主子!”有忠心耿耿的下属,立刻往前扑! “站住!”一声清脆厉喝,干脆果断,“你要想他没命,尽管上去!” 伴着她一声低喝,咯噔一声脆响! 马车后部往下一沉,数根木棍登时断裂,劈啦脆响中马车顺势往右侧一倾,哗啦啦的骇然脆响里,转瞬间一大半车身已经悬在崖边半空中,另一小半磕在那看起来脆弱无比的木架子上,在猎猎寒风中,晃了一晃。 那人身体一僵,不敢动了。 这种情况,若是一个重力把握不住,只有连人带马全部摔下去的份! 容麾却仿佛根本没有感觉,斜斜倚着软榻,悠悠哉哉的继续看他的传奇话本子,似乎压根不在意他待会很有可能会摔成肉饼…… 孟初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真想转身走人! 摔死这球 第157章蛇蝎心肠 孟初一真的转身了。 容麾捻书的手微不可见的微顿,抬眼看着她的背影,深不见底的黑眸没有半点波澜起伏,看不出是否失落感伤。 众人看着孟初一就这么转身走了,也不知是该拦还是不该拦,一时面面相觑,楞在这里。 孟初一慢慢走出山崖拐角,纤细的身影一闪,看不见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转头看向容麾。 容麾眸光深深,定定望着对面的山崖,寒冬时节大雪封山,放眼过去一片苍茫,粗看之下或许还有几分粗豪壮观美感,看的久了,只会让人觉得乏味,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动还是不该动,一时僵在那里。 忽而一阵寒风起,脆弱木架危险吱嘎一响,随即不知哪里咔嚓一声脆响,一根手臂粗的脆木应声而断,断裂刹那,刚才还悬在崖边的马车立刻下滑,摧枯拉朽似的数声脆响,马车直直往下坠去! “主子!” 众人齐齐变色,有心想救,但他们大都都是奴役,就算有一两个护卫,也不凑巧的都不擅轻身功夫,想去救人,又怕自己一上去,马车坠的更快,到时候任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咔嚓脆响声中,马车坠势更凶! 一抹绛色衣袂忽而跃进众人眼帘! 一直淡定倚在门边的容麾,果断而干脆,优雅而从容的,扑向马车边缘! 随着那一扑,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马车重重一晃,晃出危险的吱嘎断裂声! “主子!”众人骇然尖呼,几个侍卫不顾一切往前扑! “站住!” 天外突然一声厉喝,声音清脆,“再往前一步,他必死!” 伴着那声厉喝,马车又危险的晃了晃,但幅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在众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慢慢平稳。 容麾身体悬在马车另一端,衣袂在寒风中猎猎而动,神色平稳如常,没有半点生死关的惊惧。 他定定看过来,细长眸子里眸色深深,暗不见底,仿佛汹涌着许多复杂情绪,但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波澜不兴,仿若古井。 孟初一没怎么在意尊贵晋王殿下古怪的眼神,松了口气。 总算是赶的及时。 容麾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不把性命当回事,就算摔出个好歹,她也不认为跟自己有什么直接联系,但如果真摔了,她心里难免会有疙瘩。 她毫不客气的推开那几个护卫,占据住有利地形,转了转自己手里的绳索,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红玉,不确定的问,“你一个人可以?” 她刚才转身就是去找红玉跟绳子的。 红玉慎重点头,脸上全是骄傲,“我十岁就拽的动一头牛,他撑死也就百十来斤,没问题。” 孟初一想起当初初见时红玉那一掌推开柱子的骇人蛮力,于是放心点头,“你往后一点,别踩到虚处。” 红玉乖乖往后退了几步。 孟初一满意一笑,握了握手上的绳索,冲着容麾扬高声音,“接住绳子,我拉你上来!” 微微吸了口气,她才要扬手掷绳,身前突然冲出一个中年文士,拦在她的身前,戒慎且愤怒的瞪着她手上的绳索,“你、你做什么!” 确切的说,是盯着她手上的匕首! 匕首一端是圆孔,绳索穿孔而过,她竟然是打算以匕首为着力点! 这万一有个好歹…… 中年文士脸色变了又变,心头愤怒顿时压抑不住,峻声喝道,“你这女子!蛇蝎心肠!好生歹毒!” 孟初一莫名其妙的看着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中年文士,不过看他气质儒雅穿戴,四周人也明显敬畏的模样,料想身份应该不是很低,大概是幕僚之类的角色? 她不喜欢跟人废话,但看在他年纪似乎不小的份上,难得解释道,“我用刀比较有把握。” 她说的是实话,作为一个外科大夫,又是在红组织,手术刀相当于她的第三只手! 只是声音平平,没有半点婉转的意味,落在有心人耳里,不像是解释,倒像是挑衅。中年文士猛地捂住胸口,像是气的不轻,恨声道,“什么把握!杀人的把握吗!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什么差池,就是一条人命!” 孟初一眸光微敛,敛下一瞬不悦,被人当面指责她的专业能力,她不发火已经是很给这位幕僚先生的面子了。 但这不代表她没脾气。 她漠然后退两步,抬眼看向还悬在马车边缘的晋王殿下,冷声问,“你到底要不要我救你?” 要,就让幕僚先生闭嘴。 不要,她马上走人。 容麾十分奇异的,竟明白了她的思维模式,细长的眸子微微睐起,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 文先生却已经急了,急声道,“殿下,不可以!您千金之躯,怎么可以轻信一个……” “唤奔雷来。” 容麾淡声打断文先生的话,看也不看孟初一。 文先生一愣,脸上立刻迸出狂喜之色,迭声道,“我就这去,这就去!”狂喜之下,都忘了他自己文弱书生的本质,颠颠的亲自去唤奔雷,还是旁边站着的护卫机灵,立马冲在他的前面前去唤人。 不过一瞬功夫,那位剑气劈梅的护卫已经赶到,一个轻轻松松的跃身,已经晋王殿下平安带回了原地。 孟初一平静的望着如蒙大赦的众人,后退到不显眼的地方,随意将隐刃从绳子上抽下来,神色如常,没有半点失落。 倒是红玉抓着绳子,忍不住低声咕哝了声,“什么嘛,殿下才不会这样呢。” 孟初一一怔,随即一笑。 若是容珩那厮……恐怕会拽着她的绳子,要求再来一次英雄救美。 十几米之外被人团团围住的容麾突然转身,看了过来。 正好看见她的笑容。 轻轻浅浅,却如春风,发自肺腑的温暖轻甜。 容麾怔了怔,心口突然逸出一瞬情绪,微微沉重淡淡涩然……他猛地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压进最深不可见的地方,唇角微挑,又是平素散漫模样。 孟初一已经转身走开。 她走到悬空地面的边缘,蹲下身,望着下面的木架子,若有所思。# 第158章幼稚把戏 158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木架子上覆盖的泥土已经散的差不多,整个木架子已经差不多显现出来,看占地大小,比那辆马车稍微大一些而已,而且她虽然没学过建筑学,但粗看之下,便觉得木架子虽然是用细木棍搭建的,但轮廓结构都很好,甚至颇有些环环相绕生生不息的味道在里面。 随手抓起一块小石子扔下去,回声很快传进耳里,一米多高的木架子之下居然是实地! 这样说起来,就算马车摔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事? 她心中一动,问身边的红玉,“你们之前过去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红玉纳罕抓头,“没啊,我坐的车好几个人呢,也没掉下去啊。” 孟初一抬头看了眼那辆悬在架子上的巨大马车,忽而一笑。 共振,体积,重量,三者结合,看来这辆马车必下去无疑,如果她没有下车,或者马车上坐着的不是她,恐怕现在连车带人都摔进去了,不过就算摔下去应该也不会要人命,顶多受点小伤受点惊吓而已,但如果受了惊吓的人前阵子刚受完惊吓,身体虚弱,偏偏多疑阴沉,这么一摔,一则伤身,二则难免要迁怒别人,到时候闹的鸡飞狗跳,若是有心人再借机挑挑事……嗯,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而且她好像依稀记得,这辆马车,是那位太子殿下专属的马车…… 只是,这种幼稚的把戏,会是谁做的? ……容珩? 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说起来她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只不过这人,总是会以奇奇怪怪的方式怒刷存在感,而且就连这种子虚乌有的揣测,她都能下意识放在他身上,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挖这么大的洞,土挖哪里去了啊?”红玉在一旁嘀咕。 “改天见着了,你可以问问他。” 红玉惊奇回头,“小姐,你知道是谁做的?” “这么无聊的把戏,又针对太子,除了……” 身后突然传来细微动静,孟初一猛地顿住。 红玉紧张起身,下意识护在孟初一身前,戒慎的瞪向来人。 “红玉。” 孟初一好笑拍了拍小丫头的小脑袋,起身,回头,迎向晋王殿下黑沉如水的眸子,唇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敛去,索性又扯了扯嘴角,对他客气一笑。 神色从容而冷静,没有半点失落,仿佛对刚才的事,半点也不芥蒂。 容麾眸子微微一缩,心口涌出说不出的情绪,呼吸微微凝滞,随即便恢复如常,他也没有向她解释之前为什么不信她,抬眼看向她的身后,目光里一瞬讽刺与讥诮。 孟初一了然,看来这位晋王殿下也猜出了怎么回事?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猜出到底是谁做出的事? 孟初一真有些好奇。 容麾很快收回了视线,淡淡瞥了孟初一一眼,“走吧。” 孟初一点点头,跟在容麾身后走了两步,又顿下。 刚才怕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真的因为她的失误摔死,跑的稍微急了些,好像崴了脚,之前还没怎么察觉,现在才觉得脚踝丝丝的抽痛。 红玉紧张的看着她。 晋王明明走在前面,背后却像是长了眼睛,立刻回头,笔直的眉头紧紧拢起,目光精准落在她的脚踝之上。 他看的太准,孟初一也没打算隐瞒,平平的道,“左脚崴了。” 容麾目光微凝,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孟初一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因为她已经扶住红玉的肩膀,慢慢往前走,并且向旁边招招手,“轿子过来,我走不了了。” 山道泥泞,马车又摔下去了,晋王殿下身份贵重,怎么可能步行,自然是紧急调来了他常坐的青呢软轿。 容麾紧紧盯着孟初一,目光古怪,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她还真的是不见外,可这样独立自主,焉知是不是因为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其实如果孟初一知道晋王殿下在想什么,肯定要感慨一声误会了。 她哪里知道这轿子是给晋王准备的。 这轿子青呢制成,式样低调朴素,根本配不上堂堂亲王的身份,她也就以为是给那位幕僚先生坐的。 那位幕僚老头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占了他的轿子,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轿夫有些紧张的看向容麾,容麾神态莫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轿夫迟疑了下,还是将轿子抬了过去。 孟初一毫不在意的坐了进去。 进去之后,立刻觉出不对。 这轿子外面看着朴素,但里面软垫之类的一看就是高档货色,灰青的颜色演绎着一种低调的奢华。软轿内侧格挡上,还放着一本翻了两页的《大雍山海志》,书页上写有批注,笔迹劲力清绝,隐隐有狂肆骄傲之意透纸而出,书本旁边更放着一支石笔。石笔是大雍这些年刚新起的一种笔,用法类似于现代的铅笔,但造价极其昂贵。 这样的软轿,怎么可能是一个幕僚能坐的起的?就算坐的起,这软轿里的一笔一书,甚至是那字迹,也不可能是那个迂腐的老头子能写的出来的。 所以……这是晋王的? 孟初一窘了窘,随即就释怀,她本来就是藐视阶级皇权的现代人,晋王本人都没有说什么,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不得不说,晋王的软轿确实舒服,晃晃悠悠间孟初一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色已暗,她忍不住揉了揉酸涩的眉眼,觉得自己最近是越来越像猪了,胳膊肘无意往后一递,撞到一处坚硬而软韧的物是上。 她一惊,回头。 对上一双幽幽黑眸。 晋王就坐在她的身边。 幸好这轿子不算小,两个人坐着也绰绰有余。 她一惊,本能后仰,咚的一声,脑袋撞上轿板。 容麾斜了一眼大惊失色的少女,唇角微不可见的扬起,声音也难得慵懒,“这是我的轿子。” “……” 孟初一无语望天。 她能怎么说?直接把人踹下去? 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她准备起身,既然这是人家的轿子,她让就是了。 容麾忽然起身,直接扑过来 第159章机锋 绛色衣袂卷起隐约的气流,直直扑向孟初一,轿子窄小,事情发生的又仓促,孟初一一时间避无可避,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冷芒! 容麾扑在孟初一的身上。 孟初一的手贴在容麾脖颈间,隐约寒芒微亮! 几乎是同时,轿帘突然被从外面掀开,石德谦卑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殿下,奴才为您打轿……” 声音戛然而止! 石德睁大了眼,震惊望着轿子里面的两个人,嘴巴大的可以吞下一个鸡蛋! 女子倚靠在软轿之上,一头青丝微微散乱,侧着脸,隐约可见颊上恰似胭脂的红晕,晋王则是覆在她的身上,宽大的衣袍遮住两人的身形,他低头侧脸,无限亲昵的靠在她的颈项之上,女子一缕青丝恰好落在他的唇瓣之上,薄唇微润,青丝如墨,白玉似的颈项柔美剔透,此情此景,交织在一起,便是扑面的暧昧,逼人而来! 晋王听到声音,身体微动,微微侧首,细长的眸子闪耀着懒散与冰冷的寒芒,明显是动了几分怒气。 “滚。” 石德一个激灵,忙不迭的甩了自己两个巴掌,“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轿帘重又放下。 也遮住了外面的光亮,只有隐约的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为漆黑的轿子带来些微光明。 晦暗不明的光影里,容麾眼皮微掀,眸光自下而上的掠过去,声音微凉,“现在可以松手了吧。” 孟初一微讪,却还是道,“你先起来。” 容麾唇角微勾,身体不动,声音却懒,“我受伤了。”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想虽然她为了自保动了刀,虽然隐刃现在确实还贴着他的脖颈,但她出手还是有几分分寸的,充其量不过划破脖颈上一层油皮,至于受伤这么严重? 她皮笑肉不笑,“太子的人恐怕还没走远,我让他们过来看看?”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笼络糊弄太子的人是他,又不是她,她无所谓。 容麾掠一眼过来,黑眸深深,隐约似有火星盘旋,情绪深沉而复杂。 他突然笑了笑,起身,以有些别扭的姿态挪坐到一边,也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像是在发呆。 孟初一被他古怪的眼神看的发毛,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掌间寒芒微动,已经又贴回了袖子里。 “那把刀,什么来历。”看似发呆的容麾突然开口,声音淡淡。 孟初一不动声色,随口糊弄,“匕首而已,能有什么来历?” “三十七年前,太苍派出现动乱,其中镇派之宝莫干剑被人趁乱带走,自此下落不明。”容麾定定看了她一眼,“太苍派,曾是大雍武林第一大派,可惜飞来横祸,又丢了镇派之宝,就这么落寞了。” 孟初一一开始听的还有些紧张,听到后来立刻放松了。 她手上这匕首是容珩按着她的图样特制而成的,上次在红袖招,那个中年男子口口声声的说是什么隐刃,应该跟那什么第一大派没什么关系。 她一笑,“可惜,我这就是一把匕首而已。” 容麾视线在她袖子上落了落,自嘲一笑。 虽然只见过几次那把匕首,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那柄匕首材质特殊最是锋利不过,但那毕竟只是一把上好的匕首而已,他怎么会突然想起当年盛极一时的太苍派? 随即,他又问,“那你呢?又是什么来历?” 孟初一目光微沉,抬眼,对上容麾深沉漆黑的眸子。 烟气朦胧的眸子里,难得清明锐利,目光仿佛针一般,刺的人心中微震。 孟初一定定看着,忽而微笑,笑容浅淡而从容,“我的来历,晋王殿下堂堂亲王,查不出来么?何必问?” “我要你……亲口说。” 孟初一莞尔一笑,目光冰冷,声音却干脆,“我何必?” 主动将自己的来历卖出去,她是疯了傻了还是不要命了?况且,如果她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的来历,这位尊贵的晋王殿下,是不是第一反应就是找道士驱鬼抓妖?就算他胆子大不在意,他身边的幕僚们,恐怕要担心他会不会被染上妖气了吧。 容麾目光一沉,危险慑意迫面而来,脱口而出,“微儿!” 话一出口,两人都一愣。 这个称呼还是当初初见时他唤过一次,但那次之后,他就不曾再提起,而且也没问她叫什么名字,反正他们两人之间,也不需要什么姓名称呼。 孟初一只是发愣而已。 跟她一比,容麾的表情就显得精彩许多,一贯成竹在胸风云不变的脸上翻涌出许多情绪,错愕之中,隐隐似有几分痛楚与怅然?只是轿子里的光线昏暗,她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看错。 轿子里的气氛一时凝住,像是抽去了空气,令人不由自主的窒息。 孟初一目光闪了闪,才准备起身,容麾已经率先一步动了。 他掀帘起身出轿,不知为什么,孟初一总觉得他的姿态有些僵硬别扭,左手不着痕迹的在腰间轻轻按了按,随即又松开,挺起身时,又是如常的好风仪。 孟初一目光闪了闪,是她多想了? 以防万一,待会还是让慕容驰去探探,不管怎么说,容麾现在勉强算是她的衣食父母救命靠山,他再不济,也比那位太子殿下强些。 心思定了,她也跟着走出轿子,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院子里。 院子明显是打扫过的,干净整洁,只是算不上雅致,只能算是寻常。 “殿下!”那位幕僚老先生从后面快步赶上,走到她身边时,她明显感觉到老头愤恨的目光。 孟初一毫不客气的,回瞪一眼。 老头没想到她会反瞪,气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旁边有人及时伸手扶住,才免于跌了个狗吃屎。文老头又羞又窘,愤然转头瞪向孟初一,“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孟初一表情无辜,睥睨一眼过去,“我、我、我做什么了?” 她这明显是效仿文老头说话,只是相比文老头的气急败坏,她的语气异常平静,两相一对照,简直笑果卓著。 四周立刻有了些无声的荡漾。 文老头气的胀红了脸,简直出离愤怒,“你!” “文兄,时辰不早,殿下也该早些休息了。” 刚出手扶住他的人低声提醒,冷峻脸上面无表情。# 第160章伦理大戏 孟初一眸子微微一缩,囊在袖子的手微微一紧,尤其当那人视线缓缓扫过来时,脊背竟不由自主的发麻,本能的想要避开。 文老头看了眼身边中年男子,脸上滑过一抹不自然,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避开那人的扶持,“楚先生,你不知道,这女子,着实可恶!” 语气是自然的,态度也是合理的,只是那眼神里,是不是藏着些畏惧与不屑? 孟初一将文老头的表情收入眼底,目光微微一动,瞬间了然。 看来,不是她一个人畏惧这个人,也是,会使毒物的人本来就有些见不得光,这人又看起来十分冷沉,怪不得文老头退避三舍。只不过,他们两人应该都是容麾的心腹,同等地位却不同心,长久下去,肯定会出事吧。 被唤作楚先生的中年男子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文兄,你我都是殿下下属,怎敢妄议主子私事?” 文老头僵了僵。 他怎么忘记了,虽然他们都明白这女子不过是殿下给太子玩的障眼法,但在大多数人眼底,这女子就是殿下的心上人,甚至极有可能是未来的晋王妃!他一幕僚,怎敢对未来王妃大加斥责,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文老头下意识回头看向晋王方向,容麾也定定看着他,目色沉怒,文老头额头冷汗立刻下来了,“这、这……” 楚先生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又道,“文兄,就算你与……”声音微微一顿,含糊掩了下去,“她的父母相熟,又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但尊卑就是尊卑。” 孟初一眼睛微亮,不由多看了眼楚先生。 人才! 先是轻描淡写的提醒文老头注意分寸,又轻轻松松的为文老头找出了行为依据,一个人对待主子自然是要毕恭毕敬的,但若这个主子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好友女儿,自然难免会失了分寸,就算文老头刚才说的过火了些,也可以归纳到恨铁不成钢这一范畴里面,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竟然是在帮她的! 那天他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小命,怎么一转眼,又帮起她来了? 这奇幻的设定! 她叹了口气,七分怅然三分委屈的看向文老头,轻声道,“文世伯,我父母早逝,亲朋凋零,本以为你能护佑我……没想到……”她微微闭眼,在外人看来,便是无限酸涩的姿态,“难道你还惦记着当初父亲对你的不逊之语?可您能也知道,当时母亲病重,父亲急需用钱,迫不得已才……” 她声音似是哽咽,没再说下去。 四周射过来的眼神,立刻复杂莫测起来。 有人窃窃私语,“哎呀,听说文先生少时家里贫穷,后来不知怎的,发了一大笔横财。” “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借?” “说不定那笔横财,嘿嘿,跟这姑娘有关呢?” “怪不得那么凶,原来怕拆穿了。” “啧,胆子真大,好歹也可能是未来的主子呢?” “晋王殿下也太好性子了。” 天涯孤女,长辈恩怨,又与银钱有关……嗯,随随便便就能脑补出一出狗血家庭伦理大戏。 就算晋王府的人不敢议论,院子里还有不少太子随从,自然没个忌讳,一句两句窃窃私语就这么飘进文老头的耳底,文老头虽然心机深沉,到底是个文人,文人面子大如天,被人这么乱七八糟的往头上泼脏水,偏偏一时间又反驳不了,文老头气的两眼一翻,差点没厥过去,颤抖的手瞪着孟初一,“你、你、你!” “我很好。”孟初一微笑,笑的甚是甜蜜,慢慢踱到文老头的身边,轻声道,“当然,你家殿下,也会很好很好的。” 站在一旁的楚先生迅速瞥了眼孟初一,目光沉沉。 文老头却像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危险的意味,倒抽一口凉气,刚才还胀的通红的脸又变成惨白,看孟初一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妖女,“你想做什么!” 孟初一笑的愈发温婉含蓄,甜美动人。 “偏不告诉你。” 说罢,轻飘飘的转身,轻飘飘的离去,衣袂微扬,行云流水,竟是让人目不转睛的好风姿。 楚先生微微低头,唇角微不可见的扬起,随即敛去,又恢复平素冷沉肃然的模样,回头,正色看向气怔住了文老头,“文兄,她到底是……不用和她计较……” 声音戛然而止。 文老头一个倒仰,双眼一闭,气晕了过去! …… 孟初一被安排的住所是西跨院里的偏厢,与晋王共用一个院子,晋王住的是正房,显然是特意安排好的,太子容蕤独占了东跨院,只隔着一道院墙。 一进院落,红玉盯着那道窄窄的院墙,眼神阴测测的,小拳头握的紧紧的。 燕儿师父死的冤枉,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如今仇人就在隔壁安然高卧…… 孟初一看她一眼,明白她的心思,也不说破,吩咐道,“红玉,你先进屋,帮我准备字帖。” 红玉一怔,“小姐,都这个点了,还要练字?” “练字能定心,也能凝神,为什么不练?”孟初一悠悠的道,“长夜漫漫,也好打发辰光。” 红玉目光一闪,终于明白那字帖应该是给她自己准备的,小脸上激愤终于褪了褪,取而代之是无奈与郁闷。 她最讨厌写字了。 偏偏小姐总爱让她写字凝神…… 小脸扭成一团,却也知道孟初一说一不二的性子,应了声,慢吞吞的拖着步子往前,一步三回头,大眼眨巴眨巴,一副想讨饶又不敢开口的可怜模样。 孟初一装作没看见。 红玉年少莽撞,平常也就算了,隔壁可是当今太子,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到底是国之储君,身边明里暗里的力量数不胜数,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小丫头能够轻易对付的。 红玉见哀求无望,终于死心,进里屋定心去了。 孟初一笑笑,目光在那道院墙上落了落,眸里一瞬烈锐杀意,随即掩的干干净净,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下坐下。 等人。# 第161章翻墙 院子清扫的很干净,不见半点残雪,寒冬时分,竟也还有不少绿培植物,摆放的错落有致,看起来十分清爽。而且她怀疑这院子下面应该有地龙,总感觉比外面暖和上许多,一点也不觉得冷。 也是,好歹也是太子与亲王住的地方,就算是临时住所,也不可能真有那么简单。 不到一会,院门洞开,进来一堆人。 为首是晋王,脸色不是很好,文老头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脸色急切,倒没见那位楚先生。 容麾首先就发现了坐在院亭里的孟初一,饶是他,脸上也不由浮上些微错愕。 但他还没说什么,文老头一见她,脸色就变了,脱口而出,“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刚才被她气晕了过去,虽然很快就醒了过来,但丢脸是丢定了! “在屋子里也会隔墙有耳,既然如此,我就为列位省点麻烦,免得还要上房揭瓦屋后打洞,大冬天,怪累的慌。”孟初一漫不经心的回答,目光往文老头身上瞟了又瞟,“谁也没你的身体好啊。” 她是真的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战斗力恢复却快,简直称的上打不死的小强。 孟初一的眼神十分直白,直白的就是傻子她大概也想得出什么,再加上最后补充的那句话,登时刺的文老头眼前一黑,差点喷出一口心口血,“你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容麾截断了。 “进去吧。” 说罢,容麾看也不看孟初一,率先就走向自己的正屋,黑色大氅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起,显出几分清冷的意味。 孟初一不由皱眉,这么暖的院子,他也不觉得热? 而且看文老头他们的轻简穿着,说明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容麾穿的,实在多了些。 文老头察觉她的视线,立刻恨恨回瞪一眼,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紧跟着容麾进屋。 很快正屋里间的灯亮了起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得见里面隐隐绰绰的人影,但随即就看不见了,似乎是有人用屏风遮住了窗户…… “……” 这是怕她偷窥呢偷窥呢还是偷窥呢? 孟初一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收回视线,但仍然忍不住,过会就要勾一眼过去,没办法,职业病犯了,容麾表现的实在太反常,难道真的受伤了…… 慕容驰背着药箱进院子里时正巧看见孟初一视线又勾了过去,心里立刻咯噔了声。 晋王目前虽然是站在对立面的,但人物风流相貌倜傥,又是堂堂亲王殿下,不会这些天孟初一演着演着,假戏真做了吧。 念头一转,又想起前段时间孟初一与雍王过从甚密,好像她与雍王之间,也有着些说不出的瓜葛纠缠…… 一贯沉迷医术不理外事的慕容驰此时终于觉察出有些不对劲,顷刻间恍如醍醐灌顶,霍然一惊! 糟糕! 他家嫂子好像要翻墙! 孟初一翻墙,他哥怎么办! 他又怎么办? 一道千古难题立刻摆在好学好问不管事的慕容驰同学面前,嫂子疑似翻墙,小叔子该怎么办? 他皱着眉头死命想,忽然想起以前被言哥拖出书房在酒肆里听的一出话本子,好像就是嫂子爬墙,伙同奸夫害死亲夫,小叔子义薄云天,一举砍了奸夫淫妇的脑袋祭祀兄长在天亡灵…… 慕容驰的表情立刻惊悚了! 这怎么可能? 孟初一回头,就看见站在院门口的慕容驰,表情古怪,眼神惊悚。 孟初一也不在意。 孩子大了心思也多了,慕容驰又不是她家的,她替慕容言护住他的小命也够义气了,难道还要管人家孩子有些说不出口的小心思? 她直起身,懒懒的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慕容驰蓦然从恐怖的联想里醒过神来,脸色还有些白,下意识听话走到跟前,再一看孟初一坦然自若的神态,立刻肯定自己绝壁是想多了……三分庆幸三分欢喜四分惭愧,慕容驰心绪复杂到了极点,声音立刻亢奋似的放大,“嫂子,你找我?” 抱着剑,守在正屋门口的那个唤作奔雷不由侧目过来,眼神古怪。 孟初一额头青筋微微一跳,很想一巴掌煽飞眼前这个二愣子,她都说了多少遍,她跟慕容言的事不用他管,这一声一声的嫂子,念咒呢? 但她也知道跟慕容驰这书呆子说不太明白,只能悻悻按捺下心头火气,伸出手,平声道,“把脉。” 慕容驰一呆,慢半拍的才想起来不是孟初一找他,而是他最近每天晚膳后都要替她把脉好配第二天的药,脑子一清,清俊小白脸上慢慢飚上血,连耳垂都红了,看样子活像只煮熟的螃蟹。 孟初一哭笑不得。 她不过说了一句,至于么? 好歹也是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了,这么腼腆,以后可怎么得了? 她叹气,“慕容驰,你这性子……得改。” 慕容驰又羞又愧又感激,飞快抬头看了眼孟初一,乖乖顺顺的回答,“我改,我一定改。” 很好,不管改不改得了,至少态度是端正的。 孟初一十分满意,作为a大兼职研究生导师,她从来都喜欢这些识时务的乖孩子。 慕容驰脸上虽红,替她把脉却不马虎,眼神很快就凝重起来,神色镇定,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隐隐有了一名医者该有的风范。 孟初一也不打扰他,静静等待。 术业有专攻,她擅长的是外科,虽然之前为了替苏扶治病,她也曾研习过大雍的传统医术,但那些也是建立在她原本浅薄的中医基础上,当时又更专注于草药学,对于望闻问切这一门,学的只是皮毛。相比较之下,慕容驰虽然自幼就被逐出慕容家,但所学所见,基本上都是慕容言亲自传授,已经略有小成了。 她突然心中一动,看了眼慕容驰。 不到一会,慕容驰收回手,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恢复的很快,再吃半个月药应该就能彻底痊愈了,只不过还需要长期调养,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嗯。”孟初一收回手,犹豫了下,还是问,“慕容驰,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他们的经脉天生逆向,就像寻常人是山顶到山底,这经脉却是从山底到山顶,而且路径狭窄,浅薄无力?” 她也有些不确定,她并不擅长把脉,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错,只能把自己的感觉粗略的说出来。 “怎么可能!”慕容驰脱口而出,“经脉逆向,早死了!”# 第162章醋海生波 孟初一眼眸微微一缩,眸光锐利如针,“你确定?” 慕容驰敏锐察觉她的状态不对,不由诧异,“我确定啊,经脉逆转,就相当于人的血脉掉了个个,这还能活么?”他声音突然一顿。 孟初一凝眸看过来。 慕容驰是想起以前看古籍时看到的一则故事,想了想,还是觉得那应该只是一个故事而已,那法子看着荒唐,代价更是大,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成功。 所以对上孟初一疑惑的视线,他慎重点头,“我虽然学医学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好歹也学了这么多年,如果经脉逆转,这人绝对活不过三岁。”说完,忍不住好奇,“你是从哪里见过这种经脉的。那人还活着么?嫂子。” “叫我姐。”孟初一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不是很好,“要么唤我名字,否则闭嘴。” 慕容驰眼睛微亮,他是独子,十分向往有个手足兄弟或者姐妹,但他母亲是不准备再嫁的,他自然没了这种机会,三哥虽然待他如亲兄弟,但慕容言还担传师授业的职责,与其说是兄弟,不如说是半兄半师长,他对慕容言更是既敬且畏,总少了点手足之间的纯粹。 只不过…… 他有些扭捏的看向孟初一,张嘴想唤,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左右为难,僵在那里。 孟初一想着心思,没看到慕容驰的反应。 如果慕容驰说的是真的,苏扶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或者,是她之前把错了脉? 可她把脉也不止一次,应该不会错的吧。 如果她把脉没错,苏扶活着也没错,那是不是只有一个可能,苏扶故意骗她? 苏扶那人,看似温润剔透,实则复杂深沉,而且那时候对她也没有放下戒心,如果故意用什么手段整出那样的经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一想,孟初一立刻释然了不少,心情也放松了些,苏扶勉强也算是她在这个世界说的来的朋友了,能不出事,最好。 又问慕容驰,“你知不知道……” “姐……”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一顿。 慕容驰白净的脸上立刻又飚上一层血,呐呐低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孟初一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含上几分笑意,若无其事的继续问,“你知不知道晋王受伤的事?” 慕容驰见她没什么表示,多少有些失落,抿了抿唇,勉强振奋了一下精神,“晋王受伤了?我没听说啊。”想了想,“晋王好歹是亲王,出了事肯定会大张旗鼓的,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到的。” 孟初一点点头,她觉得慕容驰说的也有道理,但仍然嘱咐慕容驰,“你帮我注意着点,特别是他最近的饮食。” “是。”慕容驰一凛。 孟初一望了眼一脸慎重的慕容驰,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没有容珩的病情说出来。 容珩……毕竟身份特殊,而且他已经回了京都,自然有良医医治,他生病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绝对不是她的私心。 慕容驰察觉到她的怔忪,有些疑惑的看过来,不知为何,神色间似乎有些紧张。 “对了,”孟初一将他神色收入眼底,忍不住微微一笑,“既然你唤我姐,我以后就叫你阿驰吧,省的见外,”顿了顿,“你是大夫,送些金银玉石之类的东西当见面礼,难免俗气,况且我也没那个钱,这样,等我好了,我教你些我……嗯,老家那边传来的医术,就算是回报你这声姐了。” 医学本来就是流动的发展的,她也不是喜欢藏私的人,虽然这个世界没有无菌室ct室纳米刀,但最基本的外伤手术还是可以做的。慕容驰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十分有原则的大夫,假以时日,或许能将现代医学与传统医学完善在一起,成就一番事业。 孟初一好医,也有些工作狂的症候,想着想着也有些兴奋,手腕微动,贴在袖子里的隐刃就滑到了掌间,“这手术刀你拿着,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就算是我承诺的首付款了。” 慕容驰早就兴奋的胀红了脸,不过他的重点一直都停留在孟初一唤他阿驰的前半段,后面孟初一说了什么,他也没怎么太听得进去,突然间锋锐的匕首往他跟前一递,他才有些醒过神来,盯着孟初一手上的手术刀,眼眶不由自主有些红了。 虽然他学的内容也鲜少用到刀,但他是医者,偶尔也是会用到刀的(例如割痦子之类的),就算再不懂刀具,也看得出孟初一给他的这‘手树’刀价值不菲,而且设计精巧,绝对精品。 “姐……”他感动的两眼汪汪,眼眶发红,活像只红眼的兔子。 孟初一自然不知道慕容驰是打算将她的心头宝用来割痦子的,见慕容驰这副红眼兔子的模样,一时间倒有些心虚,想着自己也没做什么啊,怎么这小子整的跟个缺少关爱的留守少年似的? 看的她尴尬症都快犯了! 她不自然的咳了声,往前递了递,“收好。” 慕容驰慌忙接过,情绪太激动,脚下一个踉跄,尖叫一声,双手挥舞着下意识去抓什么,眼角余光似乎什么伸了过来,他下意识握住,还没来得及站稳住身形,一脚踩中地上薄冰,砰一声,往前一滑! 孟初一迅速往旁边一侧。 慕容驰严严实实的,趴上了孟初一身侧的石桌,腹部被尖锐的石桌边缘一撞,痛的他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不由自主呻吟出声。 “……”孟初一无语望天。 哪里来的倒霉孩子? 她叹口气,扣住慕容驰的肩膀,想把他掰起来。 慕容驰艰难的半直起身子,直了一半又僵在原地,痛苦呻吟一声,“哎,别动别动……我怕我撑不住。” 孟初一啼笑皆非,才想训这孩子两句,突然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她警惕抬眼! 楞了一下。 院子里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多人来? 她敏锐锁住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眸子深处,隐隐火星弥漫,像是顷刻间,便能燎原! 他似乎是在生气? 生气做什么? 她没惹他吧? 孟初一看的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文老头尖锐高叫,“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轻咳,站在晋王身边的太子也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头看向晋王,笑了笑,“五弟,说不定这只是个误会。” 晋王冷着面庞沉默不语,浑身气息更加冰冷,连孟初一都觉的有些冷,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开口时,他慢慢开口,一字一句,“都给我,带下去!”# 第163章柴房 平平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怒气,可让人觉得更加冷,硬邦邦的三个字丢下来,砸进厚厚的雪堆里,从头到脚都让人冒着寒气。 孟初一莫名其妙,眸子微微缩起,隐隐生怒,“理由!” 晋王却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个字又一个字,凛然蹦出,“拖出去!” 几个侍卫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拖住慕容驰,慕容驰猝不及防,被拖的一个倒仰,原本就痛的快要吐出来的五脏六腑齐齐翻滚,痛的他脸色一白,额上冷汗都出来了! “给我住手!”孟初一眸光骤冷,带着冷兵器的寒芒! 声音清冷干脆,掷地有声,一时间竟也无人敢动! 容麾霍然抬眼,眸色愈冷,寒意更冽! 孟初一毫不退让的瞪眼过去! 两人目光相视,都从彼此眸子看出森然怒意,一时间竟成对峙之态,四周空气也仿佛被抽空了,僵凝无比。 文老头出离愤怒,胀红了脸,“你这女子!厚颜无耻,还敢再这里叫嚣!” “闭嘴!”孟初一毫不客气的斥道,“边去!” 文老头气的胀红了脸,却也知道孟初一不依不饶的性子,如今太子也在,他也怕露了馅,一时间左右为难,有口难言,憋闷的差点又将老头子气厥过去。 “别……”慕容驰虚弱挣扎起身,下意识伸手去握孟初一的袖子,生怕她因为他的事得罪了晋王,反而被连累。 孟初一反手拍了拍他的手,淡声道,“别怕,我在。”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这样的亲昵,这样的依恋,这样……明摆着打晋王的脸! 容麾身上气息更冷,若是说之前还是深冬时节,如今俨然已经是寒冬腊月,黑眸晦暗不明,恍惚间能看到里面的杀意! 站在他身边的太子首当其冲,慑其寒意,即使是旁边的太子,也不由皱了皱眉。 虽然他乐得见晋王丢丑,也对这个女子的身份有些怀疑,但她好歹也是掣肘晋王的一个筹码,如果连这个筹码都没了,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控制晋王了。 况且如今看晋王的反应,倒也彻底打消了所有的怀疑,而且多少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必让石德故意去掀帘子看究竟了,连带着石德不得不被他罚去做苦役。 他咳了声,“哎,五弟,这件事或许只是误会……” 容麾神色不变,峻声道,“二哥,这事无需你管。” 太子脸上表情微微尴尬,却愈发肯定容麾是动了真怒,如果不是真怒,他怎么会连他的面子都不顾?他咳了声,“五弟啊,要不进屋去谈谈?这大冷的天的,待在外面总是不好……” “我与她无话可说。”容麾平声道,冷冷看了眼孟初一,“既然你如此在意他,就陪着他一起去!” 说罢,衣袖一甩,转身离开! 走的果断干脆,绛色衣袂微微拂动,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孟初一微微敛眸,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但她也是个干脆的人,立刻扶起慕容驰,冷然看向还在发怔的云老头,低斥,“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带路!” 云老头是真的有些傻了,他虽然不待见孟初一,却也知道孟初一如今是针对太子的障眼法,说赶就赶说关就关……说起来轻松,以后怎么办?而且,该关哪去? “先去我的院子里待着吧。”旁边突然有人说话,“后院应该还有地方。” 文老头顿时如蒙大赦,感激涕零的回头,一看说话那人,脸上表情微微一呆。 说话的人是……太子。 把人关到太子院子里去……这算不算羊落虎口? 容蕤瞥一眼过来,对文老头的呆滞有些许不悦,“怎么?不放心我?” 堂堂一国储君,说出这种话来,而且只是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幕僚……文老头脸色倏地一变,立刻跪了下来,诚惶诚恐,“文归不敢!” 文归?文龟? 怎么起了这么个好名字? 虽然孟初一现在心情十分不好,忍不住一笑,唇角微扬,清浅的弧度融化了她身上的凛冽,春意微起,清新烂漫! 美! 真美! 气质出众,不落俗套! 太子一眼瞥见,眼睛微微一亮,原本的不悦立刻荡然无存,难得屈尊降贵解释了一下,“五弟正在气头上,留在这里,难免又会生出些口角,不如去我那边,彼此都冷静一番,可好?” 话虽然是对着文老头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孟初一。 孟初一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不着痕迹的拖开想要起身护在她身前的慕容驰,面无表情的,先看向文老头,“你预备把他关在哪里?” 文老头一愣,随即恶狠狠的道,“自然是柴房!” 孟初一不置可否,抬眼看向太子,“你呢?” 太子眼睛微亮,看惯了对他俯首帖耳或是卑躬屈膝的女子,难得见着孟初一这般不畏权势的,实在是新鲜,虽然觉得孟初一身边的慕容驰实在是有些碍眼,但佳人已经开口,他也不好驳了面子,而且看这模样,她对他十分护卫,想了想,便道,“既如此,暂且委屈这位……住在后院吧。” “那好,我们跟你去住后院。”孟初一当机立断,“我跟他一起!” 这孩子心思单纯,别一不小心给人暗害了。 太子一楞。 文老头张口结舌,原指望着孟初一反对,哪里料到她会同意,一时间,老脸皱成了橘子皮,却也只能诺诺称是。再一听孟初一的补充,脸色变了又变,瞪着孟初一慕容驰的眼神就像是瞪着奸夫淫妇。 孟初一装没看见。 他家主子莫名其妙的赶人,他瞪什么瞪,当自己眼睛很大么? 况且…… 她瞟一眼笑的一脸春哥样的太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迟早要跟这位再杠上,如果能提前搜罗出一些有利资源,也算不枉此行。 她直直看向太子,“怎么走?” 太子回过神,不由再看了眼慕容驰,心里嘀咕着难道这两人之间真的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心下不由有些踌躇。 若是误会,他这般做,倒也可以算得上成人之美,若不是误会,恐怕与晋王之间,又多了道掩不住的嫌隙……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大庭广众之下,也轻易反悔不得。 文老头见状,忙开口道,“这是我们殿下的私事,怎可劳烦殿下您呢……我们这边后院也有些空屋子,先住这里便是。” 太子定定看了眼站的笔直目光冷冽的孟初一,心中一动,慢慢一笑,看也不看文老头,“既然如此……” “殿下。” 一道声音,突然打断太子的话。# 第164章奔雷 奔雷面无表情的仗剑而立,平板板的道,“主子吩咐,让我亲自带他们去柴房。” 太子蓦然一顿。 孟初一察觉到,太子盯着奔雷的眼神里,竟似隐隐有几分畏惧。 畏惧? 怎么会? 堂堂国之储君,会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护卫?如果不是她确定自己肯定没看错,一定要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走!” 奔雷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面无表情的走到孟初一跟前,怀里长剑刀锋微露,大有你不走我便宰了你的威胁之意。 “……” 刚才还像只兔子似的缩在他身后慕容驰却像是被触碰到了某个机关,倏地跳了出来,大叫,“你想做什么你!” 奔雷淡漠看他一眼,然后,竟退后一步! 孟初一见状,心里微微一动,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慕容驰已经像个兔子似的,逃出老远! 孟初一无可奈何,摇摇头,只能跟在后面。 …… 柴房是货真价实的柴房,堆满柴火垛薪,幸好还算干净,而且因为位置高,也不算十分潮湿。 孟初一不是什么挑剔的人,以前出任务时什么样的地方没住过,老早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孩子,在她眼底,这柴房已经是很好的地方了。不去太子那里搅和也好,她现在养伤最重要。 等等,晋王是不是就是担心她去太子那边折腾,所以特地让奔雷押她过来的? 眸光微动,她瞥了眼站在门口奔雷,正好迎上奔雷没有什么情绪的眼,清冷寒夜里,奔雷眼神也带着寒冽冽的凉,却十分干净,她突然想起来,她没听过奔雷说话。 奔雷与她对视一眼,一句话没说,抱着剑转身,一掠掠上了柴房门口的榕树。 看样子,他是牢头。 寒夜漫漫,月华正好。 他就抱着剑坐在树梢之上,又仿佛坐在漫天月华之下,地面上斜斜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如他这个人一般,清矍非常,孤冷非常。 让人看着,莫名有些心酸。 “姐,床铺好了,你先去休息。”慕容驰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就看见她望着奔雷的影子发呆,面色一紧,下意识拽住孟初一的袖子,急促唤了一声,“姐!” 孟初一回过神,眼角余光瞟见慕容驰牵住她衣袖的手,突然像是一道闪电劈过脑海,轰隆一声,她悟了! 刚才……刚才…… 慕容驰握住她的手,她扣住他的肩,慕容驰将扑未扑,像是倾身,她关切仰头,像是索吻,两人几乎是贴靠在一起,亲昵的仿佛相互依偎…… 再在脑海里迅速模拟了下之前的方位,孟初一额头青筋微微一抽。 如果她猜的没错,以他们那批人站的方位来看他们,他们两个的姿态,像极了在拥吻…… 怪不得晋王抽风似的突然发作! 她现在名义上是他的微儿,光明正大的跟旁的男子拥吻,简直就是绿云罩顶,他没气急攻心一剑劈死他们,已经算是法外施恩了…… 当然,他绝对不会气急攻心,演成那样,已经算的上影帝级的人物,如果不是当事人之一,她都分辨不出他的愤怒是假的。 可是…… 她叹口气,“该死的借位。” 慕容驰听不懂,现在也没心思理会孟初一的嘀咕,闷着头将孟初一拽进柴房里,用力关上柴门,还趴在门上缝隙往外偷偷觑看,活像外面有什么瘟疫似的。 孟初一在慕容驰搭的‘床’上坐下,所谓的‘床’,不过就是一堆稻草外加一床草席,好在她白天已经睡了不少了,就算一夜不睡也没什么要紧。 看一眼慕容驰撅着屁股往外看的蠢样,她微微皱眉,随手扔了一根柴火过去,正中他的屁股。 慕容驰一个激灵,像是受惊的猫咪一样一跳老高,就差没尖叫出声,一看是孟初一,脸立刻一垮,可怜兮兮的叫了声,“姐,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孟初一觉得这小子心也是挺宽的,都被当做奸夫关进柴房了,还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慕容驰瞳孔微缩,下意识看了眼门外,表情戒慎,还有几分恐惧。 “慕容驰!”她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是一个疯子。”慕容驰抿了抿唇,飞快看了孟初一一眼,扯了扯头发,“他杀过很多人,我听说,他连郡王都敢杀!” “乱世生存,总是身不由己,换个理由!”孟初一漫不经心,她想起来了她穿越来第一夜,见到的那个香怜的婢女,她本来以为自己替她开喉插管能救她一命,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死在那场火灾里。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她也杀了人。 慕容驰一呆,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对着她不肯说话,半晌才嗫嚅道,“他心智有些问题,不是正常人。” “寻常人或许会怕,但你是大夫,应该明白,这是病。” 慕容驰一窒,无话反驳,清俊白净的脸上微微胀红,“反正……反正,他就是很危险。” 孟初一皱了皱眉。 她看得出来慕容驰藏着话没有说出来,但她也不想逼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以关心与爱的名义打探别人的私隐,其实是件十分不道德的事。 抬头看了眼窗外,柴房的窗户高,正好可以看见外面那棵大大的榕树枝桠,也不知道,奔雷是不是还在外面。 心智有问题么? 虽然没听过他说话,但看他行为动作,也不像是痴傻之人,挺多是有些自闭。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那孩子眼神过于干净,人心复杂,太过干净也不是好事,心思太过纯净,反而容易执拗。最重要的是,明知道他们两个是以偷情的名义被关进柴房的,还傻愣愣的将他们关一处,光以这一点来看,这孩子,确实有些二。 正想着,柴门突然被叩响! 慕容驰明显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孟初一,孟初一点点头,慕容驰迟疑了下,磨磨蹭蹭的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楚先生。 奔雷站在他一丈开外的地方,表情淡漠,眼神若铁。 楚先生神色不变,只是回头看了眼奔雷,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 奔雷面无表情,恍若礁石。 楚先生转头,看了看孟初一与慕容驰,目光在孟初一屁股下的‘床’上落了落,于是看向慕容驰,沉声道,“你出来,去隔壁。”# 第165章有点冷 慕容驰如临大敌,刷的往后退了三步远,求救似的看向孟初一,“姐!” 楚先生听到慕容驰的称呼,目光微微一闪。 孟初一淡淡一笑,“没事,去吧,有我在,没人敢伤你。” 她相信以晋王的心性,应该也不至于为难慕容驰才对,况且慕容驰毕竟是慕容言的幼弟,看在慕容言的份上,应该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楚先生目光又一闪。 这女子说的从容淡定,骄傲自信,隐有王者之色。 区区一个女子,哪里来的底气? 慕容驰犹豫再三,还是慢吞吞的踱了出去,一出门一抬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奔雷,刷的又缩了回去,“别让他跟着我!” 孟初一表情微变,直觉要糟! 慕容驰拒绝的太直白,就算是寻常人都不一定受得住这样的嫌弃,更不用说奔雷这样一个别人口中的疯子! 她立刻站起,喝道,“阿驰!”顺手握住手边挑柴的棍子,以防万一。 但出乎她的意料,奔雷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表情依旧淡冷,仿佛魂游天外,什么都不在意。 倒是那位楚先生,脸上表情更冷了三分,宽袖无风荡起,不知是不是错觉,孟初一觉得四周都冷了不少! 她脸色微变,立刻挡在慕容驰身前,她是见识过这人操纵的绿链森森,更看过萨拉娜被绿链折磨的情愿化为浴火成灰,他若是动怒,慕容驰撑不住。 楚先生看向挡在慕容驰身前呈护卫姿态的孟初一,阴冷眸子掠过一丝诧异,刚才还随风微动的袖子忽然垂了下去,再无动静,他抬眼,漠然道,“你放心,他不会跟着你。” 慕容驰再傻,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看了眼护在他身前的孟初一,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主动走出柴房,看也不看奔雷,问,“去哪里?” “你随我去。”楚先生淡漠看他一眼,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奔雷,嘱咐道,“你留在这里,保护她的安全。” 奔雷点点头,随即站直,月色之下,像是一座雕像。 楚先生领着慕容驰出了院子,慕容驰一步三回头,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有几分可怜,像是兔子。 孟初一看的忍不住好笑,身后突然传来如芒刺似的目光,她霍然回头,对上奔雷的眼神。 纯粹淡漠的眼神里,似乎藏了些莫名的情绪,但随即便消失的干干净净,再也没踪影,又是完全的纯粹。 奔雷身形一掠,又掠上了树梢,坐在漫天月色里,沉默的看着远方。 孟初一微微叹口气。 沉默,固执,拒绝与外界沟通,表情简单,从临床表象上来看,确实是有些自闭症的症候。 可惜了。 孟初一摇摇头,转身回到柴房,目光突然落在某处,闪了一闪,然后转身,又看了眼不远处沉寂在自己世界里的奔雷,像是怕冷似的关上柴房房门。 房门关上刹那,她静静站在门口,眼神警惕锐利。 床铺之上,多了一堆土。 土是黄土,干燥新鲜,一看就是从地里刚挖出来的。 问题是,这床是刚铺的,除了靠门的位置有个窗户,也没有其他窗户,怎么一眨眼功夫,多了这么堆土?而且是放在正中央的位置,让人怀疑摆放者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发现。 事有反常,必有妖! 大脑迅速运转,左手握住门框,右手扶住身边的柴火棍子,虽说没指望自己能够一击歼敌,好歹也能发出些响动,在外面的奔雷听见声音也能冲进来救人。 不清楚那人来意,是敌是友,也分不清楚,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她往后靠了靠,凝眸审慎环视四周。 这间柴房并不十分大,也就三十个平方左右,左边半边屋子堆满了柴火,右边是空地,她的床就是贴靠在墙角铺的,地面没有用青砖砌地,是泥地,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在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古代社会,最普通的青砖也是值些钱的,又怎会用来铺地这么浪费。 突然,她的视线一凝。 落在东北角靠墙的位置。 柴房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隐隐从窗户里透进来,光线晦暗不明,这样的光线下,本应该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但拜原主那超出众人的六识所赐,她竟然能清楚看到平整土地上,些许不该存在的泥土,而且仔细一看,似乎边角位置,泥土微翻,像是被挖开过的样子,只是那块浮土面积很小,充其量不过一个足球大小。 是在那里么? 孟初一目光微闪,多少有些不确定,定了定神,慢慢靠过去,随手抓了一把稻草,稻草干燥,磨在掌心里,有种切实的安稳感觉。 脚步轻而浅,落地几乎无声。 几乎是到达的同时,一点诡异轻响自地里响起。 东北角的浮土区内,突然飞出一件什么物事,暗夜晦暗,看不太清楚,好像不是很大。 孟初一眸光一锐,猛地甩手,早就在袖子里准备好了火折子猛地一甩,暗夜里登时一点火色弥漫,刺溜一声窜到她手里的稻草上,再猛地一甩! 燃烧中的稻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极漂亮的弧。 砰的一声,砸中那件物事。 刺溜! 又一声轻响! 那物事竟然烧了起来,窜起一瞬火焰! “哎呀!” 一道声音自地下突然闷闷响起,似乎十分吃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哎,别!” 孟初一皱了皱眉,觉得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半空中的火花慢慢小了下去,那件物事也轻飘飘的落了下来,恰好落在她的脚跟。 孟初一低头一看,额头青筋微抽。 那是一张……还在燃烧中的,银票。 看面额,似乎还不小。 大晚上的,谁跑过来给她送财? 砰! 身后突然一声重响! 光线大亮,有人踹开了门! 孟初一眉心微跳,迅速踩住脚跟那团还在烧着的火苗,然后淡然回头,坦然看向门口那依旧仗剑而立,恍如神兵天降似的奔雷。 “哦,我有点冷,烧点火,取暖。”她面无改色的道。 奔雷定定的看着她,黑到纯净的眸子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却仿佛是一面镜子,照出她力持镇定的模样。##### 第166章给你取暖 孟初一心里有些发虚。 自闭症患者的观察力通常都比普通人更敏锐,奔雷又是习武之人,难保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身后墙角那边更是静的出奇,仿佛里面的人也知道奔雷不是好惹的角色。 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 无声对峙。 孟初一首先有些撑不住,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开始考虑着是招呼地下那人出手还是直接回身挖土把那人埋了,奔雷终于开口了。 声线恍如流水,是令人惊艳的温润语调,但似乎是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语调微僵,有些别扭。 他说,“不冷。” “……” 孟初一嘴角抽了抽,这才发现奔雷只穿着单薄的蓝色长衫,寒冬腊月的时节,十分美丽冻人,她咳了声,正色道,“第一我不会武,第二我受过伤,第三,我是女子,第四,现在是冬天,所以,我怕冷很奇怪吗?” 奔雷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竟似乎真的在考虑孟初一说的理由,好一会,他慢慢点头,表示认同孟初一的话。 孟初一舒了口气,才准备的表示大晚上的我也困了你也可以说去了,奔雷一转身,干脆利落的飘出去了。 孟初一瞪着他的背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闷闷的轻响,又像是挖土的声音。 她眉头一跳,蓦然转身,一把掀起铺在地上的草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墙角,盖住地面,然后一屁股往下一坐! 她坐下的同时,蓝衫飘飘,奔雷又回来了。 他自己回来也就算了,还带回了一个人。 容麾显然是从被窝里被奔雷挖起来的,长发未曾束起披散而下,眼底还带着些许朦胧睡意,眼眸微微挑起,似带着一缕春意,宽松的衣襟半掩半露,隐约看得见一抹锁骨如玉,他本就是暗夜里的罂粟,如今身处暗夜,月华如水,他慢慢靠近,气势愈发魔魅莫测,眼角眉梢间,仿佛带着妖气! 奔雷平板板的说,“她说她冷。” “……” 孟初一欲哭无泪,生恨自己脑容量不够,怎么编出这么个理由! 她预料到奔雷肯定很快就会回来,可没预料到他将这位爷给招了过来! 容麾目光不着痕迹的巡视整间柴房,黑眸深深,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才瞥眼坐在简陋草席上的一副生不如死的孟初一,唇角微微一勾,看不出是笑还是讽刺,“你冷?” “寒冬腊月,无火无被,又是柴房,我当然会冷。”孟初一面无表情的回答,她现在很庆幸刚才拽草席遮地时已经顺手将小半张银票毁尸灭迹了,除非晋王有透视眼,能穿透她的身体还有草席看到她屁股下面的不对劲,否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只是应该而已。 都说古人单纯好客,但她穿越至今,遇到的一个个都是人精,除了那位太子殿下脑容量不在档次之上,其余都是火眼金睛的人物。 所以孟初一丝毫不敢大意。 晋王盯住她,眼神似带着说不出的深意,忽而唇角微扬,轻轻一笑。 月华如水,暗夜如墨,他这么一笑,孟初一恍惚看到罂粟盛放,妖艳非常! 饶是她,心脏都不由自主瞬跳两下,她忍住抚胸的冲动,扫眼过去,眸色冷静。 然而,下一瞬,她的冷静就保持不住了! 因为晋王轻轻一笑,声音迤逦,“既然你冷,我帮你取暖就是。” “……”饶是孟初一,眉头一抽! 嗯,什么意思? 她还来不及问,晋王挥退奔雷,自个儿慢慢踱进屋子,直直向她走来! 孟初一脸色微变,眸光一锐,隐隐带着几分凛冽寒意。 晋王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直直走到她面前,目光在草席之上落了落。 视线是无形的,孟初一却觉得肩上压力陡重,也能感觉到屁股下隐隐有些动静,似乎是底下人也受不住晋王的视线。 她蓦地起身,一脚踏在那点动静上,成功将那点小动静踏没了之后,她才抬头,眼睛忽的一直。 晋王已经躺下了。 毫不客气的,占了她大半边草席…… “……”孟初一憋屈的站在墙角,瞪着自己脚下偌大一个庞然大物,很想一脚踹出去! 晋王动了动,似是为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一抬眼就看见孟初一还僵站在角落,不由微微睐眼,似是诧异,“我都帮你暖床了,你还不躺下来?”顿了顿,他慢慢的道,“还是说,这草席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连你也不敢躺?” “老鼠蚂蚁,我怕被咬。”孟初一飞快的道,大脑迅速转动,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这位亲王殿下踢出柴房。 晋王哦了声,随即道,“楚先生最擅长的便是驱虫灭蚁,既然你这么怕咬,我就让他过来看看如何?奔雷!” 声音一顿。 他回头,看向身边已经平平躺好的孟初一,懒懒一笑,眸光璀璨,“怎么,现在不怕了?” 孟初一斜睨一眼过去,她现在几乎已经肯定晋王是知道草席下是有猫腻的,只是不知道详细情形而已。 不过他猜出来也正常,半夜怕冷生火这个理由也只有糊弄糊弄奔雷而已,他亲自过来,肯定是猜出了什么不对劲。 他明知却不戳破,分明是想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太子的人马就在隔壁,一点动静难免传到太子耳里去,他不想节外生枝,就像她不想将地底下的无名人士挖出来公布于众一样。 睡觉就睡觉! 纯盖被子闲聊天谁不会! 她好歹也是看过金瓶梅阅过小黄文观赏过无数高清马赛克大片的现代人,怎么能在脸皮上输给了一个古代人! 孟初一一想明白就躺下了,闭眼睡觉,一副‘我很困,我要睡觉’的模样。 柴房的地面冰凉,一床草席根本隔不住刻骨的寒意,他却仿佛觉得比暖炕还好些,至少有种安安稳稳的踏实感。 容麾微微侧头,恰好一眼就望见女子小巧玲珑的耳垂,月色从窗户里透进来,愈发衬托着她的耳垂恍如玉石,晶莹可爱。 他突然有些好奇,她的面具下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 紧闭着眼的少女霍然往后一退,黑白分明的眼眸犀利冷锐,似乎带着冷兵器的寒芒。##### 第167章卸磨杀驴 他一笑,坦然收回手,仿佛刚才一切都没发生。 “你说,我躺在这里,会不会有人,给我后背心一剑?”他笑笑开口,眉梢眼角间全是将睡未睡的风流意味。 孟初一眸子微微一缩,觉得这人今儿好像有些不对劲,话多了不止一些些。 她平声道,“既然你敢睡,何必怕?” “世事逼迫,只有迎面而上,但迎面而上,不代表不怕。”容麾淡淡一笑,随手将身上的玄狐大氅甩给孟初一,只着着宽袖大氅席地而睡,些许凌乱散发落在他的面颊之上,愈发显得面色如雪气质如妖。 “披着些,是有些冷。” 孟初一毫不客气把大氅裹在身上,虽然贴身穿着小袄,但寒夜冰凉,为了不落下老寒腿,她还是多穿一些比较好。裹好之后,她立刻敏锐嗅到大氅上淡淡的酒味,再看一眼晋王丝毫不见酒意的面庞,突然道,“你喝过酒了?” 容麾轻轻一笑,“你放心,我现在十分清醒,我喝了三两酒,然后喝了双倍的解酒药,不用担心我发酒疯。” 孟初一皱了皱眉。 大凡解酒药为了解酒,都需要下重药,这样才能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只是这样违背人体本能,服的多了,对人的神经系统难免会造成损伤。 怪不得容麾今天十分亢奋,理智是恢复清醒了,但精神还是控制不住,所以成了话唠。 “你不问我,为什么喝酒?”容麾又问。 孟初一睨一眼过去,“重要?” 容麾定定看着她,眸色深深,依稀带着灿亮的火星,明灭起伏,仿佛星子。 “当然重要,因为我今天撞见了我的心上人偷人,我心情不好,必须需要发泄,所以我喝了我从来不喝的酒,三两而已,大醉一场,并在稀里糊涂之下,来到了关你的柴房。”容麾含笑,“你说这样,合理不合理?” “很合理。”孟初一不得不承认,古人的脑子弯弯绕起来,也是十分有急智的。 “既然合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勉强能说的通的解释呢?” “……”孟初一揉了揉太阳穴,认认真真的说,“他摔倒,我扶他,至于拥吻的姿态,完全是因为姿势还有角度带来的错觉,就这么简单。” 容麾沉默一瞬,“你觉得这个理由,我该相信吗?” “你没有不相信的理由,因为你必须要拿我当挡箭牌,必须彻底让太子相信你,如果我现在就被你打入冷宫,你会前功尽弃。” 到京城还有好几天,她可不想天天睡柴房。 容麾轻轻一笑,不答反道,“你觉得,你这个挡箭牌,又会存在多久?” 孟初一警惕睐眼,这是准备卸磨杀驴了? 大雍居,大不易,她还没有跟容珩接上头,或者不被权势碾压的筹码,早早就被‘卸磨杀驴’,对她不利。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猛地皱眉,有些不悦! 她痛心疾首的发现,自己第一意识是想跟容珩接头,第二才是想有什么可以利用的筹码! 坠落了! 居然潜意识里依靠别人,而不是自强自立,白瞎了那么些年的精英教育! 孟初一的失神落在容麾眼底,像极了犹豫。 她竟然为了这个问题犹豫了! 他心口忽而一跳,突然涌起些陌生的欢喜,唇角微微上扬,他慢慢的道,“如果你愿意……” “到京都吧。” 孟初一下定决心,京都人流量大一些,大隐隐于市,她就不相信以她的本事,会没办法逃过某些人的眼,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回孟家,当然,这是最下策。 她飞快的道,“到京都后你就安排我假死,我一死,你再闭门谢客一阵子,或者再找一个女子来怦然心动,也算合理。” 说完之后,她才慢半拍的想起,问,“你刚才说什么?” 她刚沉寂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怎么听清。 旁边没有声音。 她侧头一看,一呆。 身边男子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均匀绵长,白皙的面孔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在她的盯视之下,连睫毛都没有颤上分毫。 这是……嗯,睡着了? 嗯? 这么短的时间,他真的能睡着? 怎么可能! 孟初一盯着身边煞有其事装睡的晋王殿下,感觉自己三观有些崩塌。 晋王此人,在她印象里一直如暗夜罂粟般妖冶高冷,看似懒散实则骄傲自负,与容珩那个不三不四的痞子完全不像同一道流水线上出产的产品,装睡这种事……是他这等高贵皇子能做出来的事么? 但事实就是事实,任孟初一如何觉得天塌了地陷了,晋王殿下依旧坚定不移的装睡了…… 孟初一把自己快惊掉了的下巴装回去,把身上的玄狐大氅往身上裹裹,眼角余光扫见身边只着着单衣的男子,撇了撇唇,将大氅分了一半过去。 地下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人走了,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她瞟一眼晋王,这人心思深沉做事更是谨慎,既然他明知道地底有问题还坦然高卧,一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 虽是如此,她还是拍了拍地面,示意下面的人安分一些。 她暂时只想平平安安的到达京城,一个个别给她整幺蛾子了。 她翻了个身,闭眼,睡觉。 她很快就睡着了,呼吸渐渐绵长均匀。 就在她彻底睡熟的那一刻,身边男子突然睁开眼,晦暗如墨的眼紧盯着她的睡颜,昏暗之中,仿佛起伏出些微情绪,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门外忽而一声轻响,是他与下属沟通的讯号。 他起身,披在身上的大氅也跟着一动,他垂眸,紧紧看着玄狐大氅,眼底情绪微动,身上寒意似乎也因为这大氅的存在而褪了褪。 手腕微动,整个大氅重新落在孟初一的身上,他只着着单衣,头也不回的离开。 反手关上柴门,回头,就看见楚先生与奔雷站在院门。 楚先生看见他只着着单衣,微微一愣,立刻扭头吩咐了奔雷一声,奔雷点点头,迅速掠远。 容麾看了奔雷的背影一眼,微微皱眉,“最近流言,乱的离谱了些。”##### 第168章蛇阵 楚先生一瞬沉默,半晌躬身,“我会处理。” “身在地狱心在菩提。”容麾看他一眼,慢慢的道,“就算你再如何遮掩,也是枉然,到时候不过是弄巧成拙。” “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楚先生果断回答,铿锵有力,阴沉冷漠的眉眼间全是毅然。 容麾眸光一定,落在楚先生身上。 楚先生神色不变,容色凛然。 容麾垂眸,淡道,“既然你坚持……随你罢。” 楚先生心口微微一松。 他在容麾身边待了许多年了,却一直看不透这位主子的城府,若是旁的事他也无所谓,但事关奔雷,他就不得不慎重。 幸好,晋王殿下似乎没有插手的意图。 阴沉的面上不由露出些许感激,他躬身,以比平日更恭敬的语气道,“地下那些不入眼的东西,已经被逼出院子,下一步,请殿下示意。” 容麾眸光一锐,“只逼出院子?” 不是责备,而是疑惑。 他明白楚先生做事一定会竭尽全力,以他驱赶毒物之能,只能将那些人逼出院子,可想而知那些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暂时查不出来历,但那些人行动有序攻守有度,即使仓促之下也不见丝毫慌乱,协作能力极佳。” 容麾凝眸,“你的意思是?” 楚先生斟酌的道,“有几分军旅风范。” 容麾眸色骤敛,射出一道锐利精芒,“军人?” “我不敢肯定。”楚先生略一沉吟“或许,只是训练严谨而已,而且大雍尚武,许多富贵人家也都喜欢聘请离退老兵帮助训练私兵,染上几分军旅气息也不奇怪。”他请示道,“殿下,要不要留下他们?留下他们倒也不是不能办到,只是那样的话,难免会惊动太子殿下。” 太子虽然蠢钝,但手下也并非都是蠢人,难保不会有人追本溯源,追踪到晋王手中隐秘的力量。 况且…… 楚先生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了眼紧闭的屋门,忽然感受一道寒意迫面而来,他一惊抬眼,对上容麾看似淡漠实则冰凉的眼神。 他悚然一惊! 身为幕僚,或者说身为一个不应该有个人意志的杀手,他居然在庇佑自己的晋王面前,不自觉的为一个女子考虑! 刹那间冷汗渗透后背,他不禁微微惶然,“殿下我……” “你说的也有道理。”容麾打断他的话,眸色微敛,漫不经心的姿态,“别让他们进院子就成了,至于他们接下来想去哪里蹦跶,无需多管。” 楚先生不敢再多说什么,深深躬腰,“是!” “下去吧。” 楚先生立刻转身离开,回头正好遇见抱着大氅折返回来的奔雷,目光微微一缩,张口欲言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匆匆向相反的方向掠去。 奔雷望着楚先生不知为何有些萧索的背影,脚步微微一滞,从来清净明透的世界里生出些模糊的感念,但随即便随风散去破碎无痕,又恢复一如往常的明净清朗。 他抬脚,迅速掠向容麾,尽忠职守的将大氅递过去。 容麾接过,定眸看向奔雷,试图从身边这明透干净的孩子眼底看出什么端倪,却遗憾的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奔雷一如往常的站着,丝毫没有被人审视的感觉,神色清透至复杂。 容麾不知道自己是遗憾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最终所有情绪化为流水,淡淡一笑。 他挥挥手,示意奔雷离开。 奔雷点点头,难得的,目光在紧闭的房门上落了落。 时间甚至比看楚先生的时间更多一些。 容麾察觉到这一点,表情不由略略古怪,却没有打断奔雷的凝视。 奔雷无知无觉,又或是根本不在意容麾的眼神,顿了顿之后,转身离开。 仿佛刚才那一幕,不过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停留。 他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容麾凝视奔雷的背影,半晌,慢慢一笑,回头,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似乎要隔着门看到里面酣睡的女子,面上露出一丝古怪。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楚先生甚至奔雷为你停留?不过寻常而已。”他喃喃低道,随即又一笑。 是嘲讽也是自嘲。 若真的只是寻常,他刚才又怎么会鬼迷心窍的向她提出那样的要求,甚至在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婉拒之后,竟会愚蠢到装傻,蠢钝的让自己都不忍直视。 最重要的是,她若是答应了,事情又该如何收场? 他的寂寥人生中,注定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他毅然转身。 黑色大氅曳地而行,于厚厚积雪之上拖出长长的印痕,孤寂一道,仿佛在预示着自己的未来。 …… 一墙之隔,院子之外,荒野之上,有人一筹莫展。 夜寒如水,本该静谧的四野里,此时此刻却响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窸窣轻响,绵软平整如缎面的雪面,也因为那些令人悚然的小生物,而变的如浮絮一般,再不复之前的整洁。 数百甚至上千条的蛇盘桓在雪地上,五颜六色,大小不一。 几个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汉子,盯着那些毒蛇,头皮不由自主的发麻。 两条甚至十条二十条,他们都是不畏惧的,但这多条蛇齐齐上阵,就算他们是从血雨腥风里磨炼出来的人物,也不由自主的心里打鼓。 这是人的本能。 “大熊,你之前可没说过要对付毒蛇啊,你不是说挖个地道救人救可以了么!”其中一个汉子吞了吞口水,头皮发麻。 他幼时被蛇咬过,看着这么多的蛇,幼时被蛇咬的惨烈苦痛全部涌上心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为首被称作大熊的男子回头瞪了那人一眼,破口大骂,“老子怎么知道怎么回事!老子收到的消息就是挖个地道救人就可以了!怎么知道会突然跳出这么多糟心东西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撤还是怎么说?”那人苦着脸,“看样子防范还是比较严密的,就算闯过了这蛇阵,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有什么。” “废话,老子自然知道!可是现在走了,我们怎么跟主子交代?” “那怎么办?” 大熊蓦然咬了咬牙,才要说话,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他霍然回头! 脸色微变 第169章盘算 雪色之中,有人疾掠而来,身法快似闪电,仿佛一道血红的霞影,转瞬便已到了跟前。 来人相貌普通,但脸蛋微圆,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上去神气活现,有几分讨喜相。只是此时此刻,本该讨喜的脸上挂满寒霜,臊眉搭眼的,说出来的话刻薄的可以呛死人。 “还不撤!留在这儿耽误事么!” 几个汉子脸色立刻变了,他们都是众里挑一的人物,被人这么使唤,又是一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在他们头上撒野! “你这个……”刚才最畏蛇的汉子勃然大怒,就要发作,被大熊拦了下来,大熊瞪了自己伙伴一眼,才回头看向红衣年轻人,沉声道,“宁先生,我们是奉了主子的命,恐怕恕难从命。” 宁缺斜了眼过去,哼了声,悻悻的道,“一个个都是什么眼光?都瞎了眼了吗!” “……” 这话说的,他竟然无言以对。 大熊登时心有戚戚焉,但他没有宁缺这样直白的魄力,尴尬的咳了声,恳切的道,“主子们的事,我们这些做人下属的,不好插嘴。” 宁缺脸色终于缓了缓,看大熊的态度也好了些,颇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挥挥手,“你们回吧,我已经跟了一整天了,可以确定人家现在混的很溜,如鱼得水的,就算我们不出现,她也亏待不了自己。”皱了皱鼻子,不悦的道,“我看她现在分明乐不思蜀,根本是忘记了咱们的主子,应该也不需要我们出手救她。” 大熊刚才离地面最近,虽然后来被毒蛇给逼了出来,但多少也听到了些上面的动静,想起晋王容麾之前稍显暧昧的的态度,不由也信了宁缺三分,迟疑的道,“不至于吧……” 他是见过孟初一的,虽然那女子有些贪财,但处事干脆果断,眼神清明,看着也不像是那种见异思迁的女子。 “有什么不至于的!”宁缺大怒,“你去打听打听人家现在可是晋王的心上人,未来的晋王妃!太子都承认她的身份的!” 大熊一怔,脸色刷的变了色,“此话当真?”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宁缺不屑瞟眼过去。 如果宁缺信誓旦旦,大熊或许还不会相信,但宁缺这样的态度一摆,大熊反而对他的说辞更加确定无疑,彪悍的脸上充满了惶惑,与身后众人交换了一记视线。 如果那个女子十分出色,配得上自家主子,哪怕他们拼上这条命不要,救出来也是好的,但如果真如宁缺所言,这样的女子救出来做什么?留着祸害主子么! 主子已经殚精竭虑,再添上这么一个麻烦,不是成心给主子添堵么! 这种事,不能做! 宁缺盯着面前蛇群,又皱眉补充上一句,“糟糕,这么多蛇,恐怕我也撤了!这些可都是些要人命的家伙,我可没把握全身而退!”说着,他脚步不停,迅速后退,一边走一边向大熊等人打招呼,“我先撤了,你们继续考虑!” 他说走就走,转瞬已经在百米开外,一个小小红点。 大熊看着他的背影,终于下了决定,“我们也撤!” 众人顿时如蒙大赦,其中一人有些不安,“救这么走了?万一主子怪罪怎么办?” 大熊略一犹豫,随即狠声道,“实话实说!老子可没本事趟过这蛇阵,况且雍王府的宁先生都救不了人,更不用说我等了!” 那人震惊,脱口而出,“雍王府的人?他难道就是传闻里那位武林盟主的唯一的亲传弟子,宁十一?” “可不是他么。”大熊望着远处那个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红点,若有所思,“当年主子也曾动过招揽他的心思,可惜被雍王抢先一步,但主子也说,宁十一是百年难遇的人才,但心性未定,是匹难以驾驭的烈马,即使收服,也要防止他坏事,所以主子也就放弃了对他的招揽。如今看来,主子确实真知灼见。” 能够对主子的命令这般阳奉阴违,可想而知平日里宁十一是怎样的桀骜不驯。 “撤!” 他再度下令! “是!” 数十人排列着二三二的队形飞快撤离,很快就消失在原野之中,独留下一片空茫雪原,数千条毒蛇盘缩在雪地之上,茫然无措的仿佛失却了主心骨,窸窸窣窣,扭动不安,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发出紧张的嘶嘶轻响。 忽的,一阵风过。 轻飘飘的吹向群蛇盘踞的地方。 刹那间,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从天空中碾压下来,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群蛇一下子蔫了,一个个紧张的盘缩成团,越缩越紧,越缩越紧,仿佛恨不能立刻将自己绞成天地间最微小的那一团,渐渐的,空气中弥漫上淡淡的血腥味道,隐约仿佛有骨骼扭曲变形的轻响,盘缩的蛇在极度的绞杀后忽的彻底放松,然后,死亡。 一条接着一条,不断死亡。 无声,却肃杀! 片刻之后,一人漫步而来,红衣潋滟如火,讨喜的脸上全是不屑,随意踢飞一条死蛇,“什么破烂东西,也想拦我的路?哼!”想起什么,又阴阴一笑,“不过也亏得有你们,否则一定让血烈的人抢先了,丫丫的,爷不过是耽搁了下,差点被人抢先了……这孟初一到底有什么好处,连他居然也派人来救?幸亏爷聪明,随口把他们糊弄走了,否则还要跟他们先打一架,啧,一群糊涂虫。” 他一边沾沾自喜,一边迅速掀飞地上的蛇尸,迅速来到大熊他们之前挖的那个洞前,盯着黑漆漆的洞口,犹豫斟酌半天,终于悻悻往后退了一步,一脚将洞口踢平掩埋。 “哼,爷是那种拾人牙慧的蠢材么!别人挖的洞,我才不用!” 他迅速转身,迅速飘走…… 一墙之隔的地方。 孟初一翻了个身,睡梦之中,无意识的皱了皱眉。 她还不知道,她刚才与自由,擦肩而过。 天很快就亮了。 第一缕晨光射进柴房的窗户,良好的生活习惯让孟初一立刻睁开眼,睁开眼的同时,她刷的一下跳了起来! 她怎么睡着了! 顾不得思考晋王去哪里了,她立刻看向地面,试探似的跺了跺脚。 咚的一声轻响。 地下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音。 人……走了?# 第170章情敌 孟初一微微皱眉。 有些失望,却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既然晋王已经知道地下有人,绝对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下的人,应该是被强制驱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只是,她现在十分疑惑,那些人,为什么过来? 以昨晚那张快烧没的银票来看,来人很有可能就是那日她夜离京都时,在京都城郊外遇见的那对主仆,也就是他们,导致了她与容珩的孽缘,间接的将她搅入这堆风波之中…… 如果不是他们突然蹦出来,她都快忘记了那对主仆了…… 只是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蹦出来了? 正出神间,柴房门突然被小心翼翼的叩响,她随口应了一声,房门打开,一个眉眼清秀的陌生婢女站在门口,态度恭敬,眉眼之间却隐隐有股骄矜之色。 “姑娘,要出发了。” 孟初一回过神,皱皱眉,“现在就走?” “是。” “慕容驰呢?” 虽然确定晋王应该不会为难慕容驰,但到底他现在的身份是‘奸夫’,难保,‘盛怒’之下的晋王对他做出什么事。 婢女似乎没想到孟初一还敢惦记着‘奸夫’,脸色微微一变,平声道,“他在佣人车上。” 慕容驰身份特殊,之前都是单独一个轿子,现在被打发去与佣人待一起,待遇确实下降了,但慕容驰出身特殊,想来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况且,好歹要给晋王一个面子,为这种小事闹起来,也不太合算。 所以孟初一没说什么,又问,“那个专门伺候我的婢女呢?” 红玉丫头如今耐性见长,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没有跳出来将事情闹的更大,值得表扬。 “在您车上侯着。”婢女言简意赅。 孟初一十分满意晋王的‘细心’,伸了个懒腰,勾出纤细的腰身,隐约可见短襦之下雪白的中衣,不经意间的诱惑。 婢女似是被触犯到了什么逆鳞,脸色微变,声音更平,“姑娘请自重!” “……” 她不过是伸了个懒腰而已! 跟自重有毛线关系? 孟初一沉默一瞬,问,“谁让你过来伺候的?” “是文先生让我来的。”婢女不卑不亢的补充道,“我是如妃娘娘派来伺候晋王殿下的,昨日刚到。” 如妃娘娘? 晋王的娘? 当娘的大老远的派个婢女关切自己儿子的私生活,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但怎么总感觉哪里有些怪? 这婢女虽然是穿着婢女服饰,言谈之间完全没有寻常婢女的谨慎小心,隐隐还有几分得色…… 孟初一瞟了眼婢女秀雅出众的面孔,忽的了然。 八成是当娘的听说儿子在外面沾花惹草,不放心,派了个人过来给儿子暖床……然后文老头本就看她不顺眼,顺水推舟的让人来找她麻烦。 够无聊的。 孟初一懒得跟一个甘愿被被人规划人生的可怜人废话,起身走人。 身为一个被‘误会’与人有‘苟且’的人质而言,应该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孟初一觉得自己很识相,甚至在看见她将要坐的简易马车时也没有任何抱怨。 只是走过前面停着的超级大轿旁时,她脚步忽的一顿,回首,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 她好像闻到什么味道…… “微姑娘,您的马车在后面。”那婢女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拦在孟初一跟前。 孟初一看她一眼,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迅速离开这里,但是…… 她往旁边挪了挪,婢女立刻跟上,脚步之迅疾,显然是个练家子,而且似乎很介意她上这辆马车。 孟初一眸光微动,忽然一笑,退后一步,“我的马车在哪?” 见她示弱,那婢女目中微有得色,走到孟初一的身前指向后方,“就是那辆马……” 一个车字没说完,旁边孟初一突然低道,“啊,王爷!” 婢女斜眼扫过去,微微嘲讽。 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种低级伎俩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孟初一忧郁一笑,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王爷今日又招谁侍寝呢?” 婢女不由自主的一顿,呼吸微急! 她是良家女儿,而且家室不俗,愿意听从如妃娘娘的话以婢女身份来伺候晋王殿下,一方面是自知以家室而言够不上晋王正妃的位子,所以退而求其次,想成为晋王殿下最爱的女子,另一方面,确实是对晋王情根深种,才丢掉脸面,没想到她千里夜奔,晋王身边竟已有了心仪的女子,这女子竟不顾廉耻与人苟且,更讽刺的是,她居然被派来伺候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子! 如今,她竟知道,晋王并非清心寡欲,还招人侍寝? 那她……又算什么! 一腔心绪刹那转折翻涌,五味杂陈,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身体被人微微一撞,撞向正前方。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孟初一撞的她,至于是无意还是有意,无从分辨。 但几乎是电光石闪间,她的眼角余光扫见身边掩着的轿帘,呼吸微微一重,鬼使神差的,身体竟微微侧仰,直直撞进轿子里。 孟初一负手站在身后,眸光悠悠,淡淡嘲讽。 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开始崩毁,这个道理运用在人的身上,也一样有效。 瞧瞧,这撞的不是挺欢实的么。 轿帘被重重撞开! 几乎是同时,一道剑光破空而至,拉出白虹般的锐芒,直接劈向婢女清秀的脖颈,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住手!” “奔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声音响起刹那,横练似的剑芒顿时一敛,瞬间消弭,仿佛刚才那道剑光只是臆想。 “啊!” 尖锐的惊叫声突兀响起,切切实实的证明刚才并不是一场虚幻。 婢女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脖颈,鲜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脸色煞白无比,仿佛下一瞬就会昏厥过去。 虽然孟初一与容麾喊的及时,但刀剑无眼,奔雷凌厉的剑气还是伤了脖颈脖颈的皮肤,不至于致死,皮肉伤还是免不了的。她能够撑到这个时候还没晕过去,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孟初一瞟了眼过去,难得的生起几分愧疚,咳了声,“还是去找大夫看看吧……” 婢女却没有理会她,直着眼睛瞪向马车内,表情惊恐莫名,喃喃的道,“怎么会……怎么会……” 嗯? 孟初一不明所以,抬头定睛一看,不由一呆。 这这这……什么情况 第171章攻受立现 晋王斜躺在贵妃椅上,只着着斜襟的纯白单衣,衣襟微散,隐约可见白皙的肌肤与玉似的锁骨,袖口微掀,露出一截瘦不见骨的精致手腕,黑瀑似的长发随意自在的散在肩头,眉眼如画,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黑,一副海棠春睡还未醒的模样,懒散而魅惑。 奔雷站在他身边。 相比较晋王的慵懒,奔雷就直白的多。 人家玩裸奔! 幸好,不是全裸,只裸了上半身,裤子还是穿着的。 白皙的皮肤配上金光闪闪的八块腹肌,黑色棉麻长裤愈发将身形拉高,显得身形瘦削精干,不会显得过于健壮,而是处于一种赏心悦目的完美状态,养眼的一塌糊涂。 站着的眉眼肃穆,眼神凌冽。 躺着的媚眼如丝,慵懒魅惑。 如果两人分开,只能算是分别养眼,但两人放在同一画框里…… 攻受立现! “……” 孟初一默默瞟了眼身边一副大受打击模样的婢女,抿了抿唇,很厚道的把满腔笑意憋了回去。 也怪不得这位一副打击过度的样子,任凭谁看见自己未来的相公如此婉转妖媚的躺在那里,不像是招人侍寝,倒像是给人侍寝,再强大的承受能力也撑不住,况且,那是晋王啊,素来传闻中清心寡欲不好女色的晋王啊,怪不得他平素不好女色,原来好的是这一口! 孟初一咳了声,压下满腔的笑意,无视晋王扫射过来略带寒意的眼神,十分坦然的,抬头看天。 啊,今儿天真好啊。 灰蒙蒙的。 嗯,让她想起了想家乡的雾霾。 容麾看一眼一副无辜模样的孟初一,眼角余光再扫了眼趴在地上一脸惊惧震惊的婢女,唇角微不可及的扬起,眼神略略复杂。 他知道这个婢女是母妃派来的,美其名曰照顾,其实打什么主意彼此心知肚明,所以文先生故意将她派去伺候孟初一时他并没有反对,因为他很明白两人根本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他也有些期待母妃派来的人被怎么收拾掉,只是他没想到,这才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孟初一如果知道容麾的想法,大抵也要觉得冤枉。 她其实是真心不想搭理这婢女的,反正她已经打好主意一到京都就与晋王分道扬镳的,这婢女再怎么不待见她,在她眼里充其量就是个人形摆设,完全不够档次,会出现眼前这一幕,真的是在她预料之外。 “怎么会……怎么会……”婢女还在尖叫,显然还没从惊骇中反应过来。 容麾扫眼过去,啼笑皆非。 母妃如今的眼光真的是越来越差,这等货色,也敢往他身边送? “奔雷。” 他慢道。 奔雷漠然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无比嫌恶的拎起尖叫个不停的婢女,从从容容的出去了。 关键是,他忘了穿衣服…… 四周登时一片尖叫! 街道上已有了行人,勤劳赶早集的大姑娘小媳妇,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跳出来的裸男…… 紧接着,那位阴沉冷静的楚先生立刻出现,以最快的速度替奔雷披上衣服,飞快牵走…… 孟初一笑的打跌,眸里若有所思的光芒微闪。 那位楚先生,对奔雷好像太过重视了些……重视的像是在护犊子…… “你进来。” 身后响起容麾的声音。 孟初一回过神,回头瞟一眼衣襟半掩春光无限的晋王殿下,果断向后退一步,义正言辞的道,“我还没吃早饭。” 她之前只是被大轿里传出来的味道吸引,所以才变着法子让那婢女当了个替罪羊,如今可好,替罪羊被奔雷拎走了,奔雷被楚先生牵走了,独留下这只妖娆盛放的罂粟,傻子也知道该避其锋芒,免得被毒死。 “这里有。”容麾慢慢一笑,白皙精致的手指指向角落餐盘,果然琳琅满物应有尽有。 孟初一客气一笑,“不客气不客气,你慢用。”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转身。 也因此,错过了容麾晦暗不明的复杂眼神。 容麾望着她的背影,忽而敛眸,薄薄的唇角微扬,淡淡嘲讽。 孟初一溜达回自己该待的马车,满意发现这马车看起来简单寒酸,实际上却很坚固,坐在里面十分舒适,不比大轿里差。 红玉早就端来了早饭,清粥小菜,清爽可口,孟初一还惦记着大轿里里那若有还无的味道,吃了半碗粥便搁下了碗,等她回过神来,骇然发现红玉已经将剩下的全部吃完,而且还一副还没完全吃饱的模样,看的孟初一不由眼皮直跳,忍不住问,“你就那么饿?” 她知道红玉饭量大,但那是足足三个成年人的分量,吃的未免太多了些。 红玉摸摸肚子,老老实实的点头,“我昨儿晚上睡不着,练了一宿燕儿师傅教我的练气法门,然后就感觉很饿很饿。”渴望的目光投向孟初一身边的果盘,那里放着一只消渴的梨子,“小姐……” 孟初一将梨子递过去,不忘嘱咐,“吃完去给慕容驰看看,你这胃口太好了些,小心撑着胃。” 红玉心里登时滑过一阵暖流,在这世界上,关心的她的也只有小姐了,想着想着,突然有些难过,她放下梨子,慎重的道,“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孟初一看过去,没有直接问她是什么,而是问,“为什么?” 红玉飞快看她一眼,低头搅着自己的袖口,嗫嚅道,“我怕您听了难受。” 孟初一微怔,随即淡淡一笑。 “你说的是,慕容驰故意推迟我清醒的时间?” 红玉震惊抬眼,眼睛瞪的溜圆,显然,孟初一猜中了她的心事。 “小姐,你……” “我是大夫。”孟初一淡然一笑,“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明白,虽然是伤上加伤,但没道理要那么久才会清醒,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从中捣鬼,不过慕容驰那样做也无可复非,休息原本就是最好的疗伤手段,如果不是那么长时间的昏睡,我绝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可这不是慕容驰的意思!是雍王的意思!”红玉脱口而出,“我听见那些暗卫说,他们就是想以您的病,拖延太子晋王回京的时间!” 孟初一眸光忽敛 第172章落水狗 172 红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马车内气氛微僵,仿佛空气被凭空抽干,带着些令人窒息的意味。 她耐不住性子抬头,骇了一跳。 她发现自家小姐居然在笑。 她傻了傻,这是气疯了的节奏? “小……小姐?” 孟初一敛下眸里精芒,看不出什么悲或喜,对她招招手,“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啊?”红玉呆了呆,老老实实的将自己听到说了一遍,事情倒也简单,是她去求见雍王殿下时偷听到的,具体是什么人说的,她没看清,但应该可以肯定是雍王府的暗卫。 其实她听到的内容也不多,但听到的那几句,已经足够关键。 巴巴说完,她抬头看向神色莫测的孟初一,一时间摸不透自家小姐的喜怒,忍不住问,“小姐,您不生气?” “你觉得我该生气?”孟初一神色淡淡。 “当然!” 一个男子,为了自己见不得人的目的,而让一个女子缠绵病榻五天之久(好吧,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但这性质本身已经是十分严重!至少,在红玉心里是十分严重的! 孟初一不置可否,随手捡起红玉丢下的梨子,擦了擦,塞进红玉大张的嘴里,“气坏了身体,谁负责?” “啊?”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既然一切还没有水落石出,我这么早的巴巴生气,又是做什么?”孟初一很淡定。 “啊,好像是哦。”红玉抓抓头,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模样,忽然想起什么,她蓦然睁大了眼,脸色微微变了,脱口而出,“小姐,你的意思是,我又中了圈套?” 就像上次被容珩假借路人的口把她忽悠至央州,间接成为容珩牵制孟初一的筹码。 孟初一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况且,有个疑问一直藏在她的心里,红玉偷听到的事情,有可能证明她的推论,但也有可能,将原本就混乱的局面搅得更加复杂。 “那、那……”红玉有些呆,“那怎么办?” “以静制动,顺其自然。”孟初一微笑,“这世上,不是只有一条路能到京都的,只要记清楚自己原来的目标就可以了。” 红玉眨巴眨巴眼,孟初一说的深奥了些,她不太听的懂,不过,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 “小姐,您去哪,我也去哪!” 孟初一轻轻笑了笑,让红玉趁着车队还没有完全出发去找慕容驰看看,顺便看看慕容驰有没有被人欺负了。 红玉应了声,抱着餐盘下车,孟初一往后倚了倚,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手翻开手边的话本子,却一句话也没看进去,马车晃晃悠悠,她不由自主打了个盹。 梦里,难得的见到了容珩。 他一身骚包的银紫,躺在那里,眼波流转,媚眼如丝,“小初儿,我都成植物人了,你还好意思跟我置气?” 她面无表情,“正好痛打落水狗,揍的就是你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 “我若不能自理,一定想方设法的赖着你。”容珩低笑,“你是疯儿我是傻,缠缠绵绵到天涯……” 孟初一一个激灵,醒了。 被恶心醒的…… 她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不知怎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发生了…… 接下去路途却十分安静,相安无事,除了慕容驰还被关在后面限制人身自由外,其余的都算的上平静。 太子的精力似乎也被这枯燥的旅程给全部打散,除了一开始还亲自来慰问过孟初一一次,接下来的旅程,他都缩在他那不如晋王那顶大轿招眼却绝对舒服的马车里休息,还一反常态,清心寡欲起来,连歌姬都不见一个。 相比较太子的低调,晋王却突然异常高调起来,歌姬舞姬陆陆续续,就连那个被奔雷吓坏了了婢女,都曾裹着伤口娇怯怯的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还特地晃到孟初一这里来耀武扬威一番,孟初一很真诚的请她注意饮食,那轿子摔了一次侥幸没摔烂,好不容易被从坑里拖上来的,别一不小心被她给压塌了。 婢女气绿了一张脸,连哭带闹还惊动了晋王,偏偏晋王连轿子都没出,只派奔雷来训斥一句。 奔雷大神估计错误领会了自己领导的意图,飘出来,对那婢女干巴巴的说了句闭嘴,然后以无比嫌恶的姿态,以两根手指,拎走了婢女?? 孟初一很不厚道的笑了。 婢女姑娘很委屈的哭了,不过等她出了轿子,又是一副小鸟依人柔情款款的,也不知道晋王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自然的,晋王也再未见过孟初一,仿佛她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于是,不同的流言开始蔓延。 有人说,孟初一的水性杨花彻底伤透了晋王的心,晋王勃然大怒,彻底厌弃了孟初一。 也有人说,晋王应该是明白孟初一是被委屈了,但一时大男人的面子下不去,想让孟初一先认错,但孟初一不肯低头,所以晋王大怒之下,沉溺于歌舞之中,也就是为了向孟初一证明他不在乎,孟初一与慕容驰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最好的证据。 两种说法前后矛盾,也因此被私底下不断讨论,偏偏一个说服不了一个,听说已经有人私下里做起庄来了。 红玉气的想去煽造谣人的嘴巴,被孟初一笑笑的拦了下来,在她看来,流言本身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耐人寻味的,反倒是这些流言是如何传出来的。 堂堂一个亲王,被人在私下里说三道四,说的还都有些难听9,她可不认为晋王是这样大度的人。 所以,以她猜测,这些流言,要么是晋王自己传出来的,要么传出来的人是晋王无法动得了的,不管是哪一个,其后蕴藏的信息,都值得人玩味。 不过虽然值得玩味,孟初一此刻却也无暇他顾,因为?? 京都快到了 第173章凉亭 173 京都已在眼前。 该怎么闪人? 这是个问题。 虽然之前她曾经就这个问题和晋王探讨过,不过当时他并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而且现在晋王拒不露面,京都就在眼前,她势必要为自己想一个完美的出路。 “小姐,你午膳是在哪里用?”红玉掀开帘子探头进来问,“前面说包了个酒楼。” 虽然一一路上没出什么岔子,但接连几天马不停蹄的赶路,已经将所有人的耐心压制到了临界点上,包括太子与晋王都有些受不了了,也难怪会在这个时候特地放松一下。 孟初一瞥了眼一脸欢喜的红玉,不由失笑,其实坐这么多天的马车对她而言真的不算个事,上辈子的职业生涯已经将她磨炼的十分坚韧了,就算一直坐进大雍京都她也无所谓的,但红玉这样的欢喜,她也实在不忍心灭了她的希望。 “那就下去走走吧,不过有一点,遇着别人说闲话,可别跟人吵架。” “您放心。” 虽然红玉说的信誓旦旦,但孟初一发现,她放心的,着实太早了点…… 酒楼分为上下两层,以孟初一现在的身份,二楼专属主子的雅座自然是上不去了,幸好楼下虽然人多,却也干净清爽,红玉一马当先,很快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孟初一慢悠悠的晃过去,推开窗户往外一看,目光忽而一亮。 轩窗之外,竟然是极好的景致。 这家酒楼占据的地势颇高,就是一楼,也比寻常地界高上许多,居高临下看过去,未褪的积雪层层叠叠,满眼都是毫无杂质的雪白,与湛蓝如碧的天空交相辉映,大气,纯净,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而那雪白的尽头,是几户农家,黑瓦白墙,几许炊烟袅袅而上,间或间,仿佛听见山脚下鸡鸣狗叫。 平凡而普通,寻常可见的情景,但在山坡冰冷积雪的映衬下,让人心中不由自主的温暖! 孟初一看的不由有些怔。 她是孤儿,小时候的记忆不知什么缘故已经消失了,自有印象以来,她就是在组织里长大,虽然组织里也有许多同伴,但她一直没办法把组织当做家一样的存在,或许这与她偏于清冷的个性有关,也可能与她的职业有关。 但此时此刻,这幅画面,竟勾动了她心底深处最初的温暖。 “您二位眼力可真好,这个位子可是楼下最抢手的位置。”店小二过来倒茶,见孟初一看的发怔,登时与有荣焉,“我们东家当初还担心这里这么冷,把店开在这里肯定影响生意,没想到才开了半个多月,来的人还不少!” 红玉眼睛亮亮,好奇的问,“他既然担心,还开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神秘的道,“是一位公子建议的,听说还曾经救过我们东家,要不是这层关系,就算是东家再有钱,也不至于这么折腾。”环视四周,他压低声音,“听说那位公子,跟血烈军还有些牵连呢!” 听见血烈军的名头,孟初一微微一讶,不由瞥了眼过去。 血烈军,大雍第一军!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第一铁军! 甚至民间传言,若无血烈,便无大雍! 对这个传言,孟初一是抱着保留态度的,一支部队,能够被冠以无上的声誉,一方面固然是本身实力强劲,更大的一方面,应该是政治所需,与其说血烈军重要的无法替代,不如说大雍需要这样一支部队,安稳民心,震慑外敌。 不过这样一来,血烈军在经历了最初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后,面临的局面,只有尴尬两个字可以形容,进不得退不得,稍有不慎,脚下便是万丈悬崖! 当然,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但不管怎么说,血烈军在大雍普通民众心目中的地位毋庸置疑,但凡能够与血烈军牵扯上一点联系,便是足以光宗耀祖的大事,也怪不得这店小二如此激动兴奋。 店小二见孟初一神色淡淡的,便觉得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被侮辱了,立刻扬高了声音,“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我亲耳听见那位公子说我血烈……” 恰好慕容驰从旁边走过,听个大概,忍不住道,“血烈军的人有那么闲么,又不是无所事事的大少爷!” 孟初一一怔,脑海里飞快掠过一个什么念头,但那念头消失的太快,根本来不及捕捉。 不过,听慕容驰这语气,似乎也对血烈军有好感? 慕容驰还在继续,“还有,要是我的话,也选择在那个位置啊!”他伸手一指,指向酒楼东北角一处缓坡上。 那处缓坡平整而开阔,缓坡之上,建有一方小小的凉亭,凉亭精巧秀雅,明显是花了大功夫的,最妙的是,那处凉亭的所在,应该是这座山上的视野最好的地方,可以俯瞰整座山,而且正对朝阳,可以想见,当早晨云雾蒸腾时,朝阳跃出云海的刹那,天光大亮,霞色如缎,那样的场景,一定是瑰丽不可方物。 慕容驰是大夫,免不了上山采药辨认药草,爬的山多了,眼光自然独到。 店小二哼一声,“谁不知道那里的景致好啊,但你知不知道要在那里建个酒楼,得花多少银子么!”瞟一眼凉亭的所在,他悻悻的道,“建个亭子当然容易,又费不了什么事,而且连路都没修,天知道谁发疯去那里修亭子,修的再好又怎样,人又上不去。” 孟初一一怔,回头一看,果然那凉亭孤零零的矗立着,四周却一条路都没有,仿佛它修在那里,不是为了方便人欣赏风景,而是给人欣赏的。 它伫立在那里,既不遮拦,又不限制外人的进入,却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所有人探访的意图。 骄傲,坦然,偏偏还有一股让人恨的牙痒痒的龌蹉劲儿?? 嗯? 这架势,怎么感觉和某人很像? 孟初一眸光微亮,盯住那方缓坡,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亭子下新垫的土,好像跟那日那个大坑里的差不多? 她记得,某人当日可是说要带她去看个什么东西的?? 难道?? 坑了太子晋王一把,还将坑里的土垫在太子晋王的看得见摸不着的地方,存心恶心人。 这人,简直没药救了??##### 第174章反派 虽然这么想,唇角却不由自主的上挑,眼睛微亮,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被迫留在这里,虽然算不得憋屈,但当自由被限制住了,是人都不会有好心情,如今某人不着痕迹的给她报了个仇,痛快! 她的好心情明显被旁边的店小二误会了,愤愤扬高了声音,显然还在为那凉亭耿耿于怀,“其实当初那位公子也是看中那块地儿的,我家东家看他喜欢,想着大不了多花些银子,没想到被那位公子给婉拒了。” 孟初一心情不错,难得的接了一句,“为什么?” 店小二见有人发问,立刻挺起了胸膛,得意的道,“自然是因为公子虚怀若谷,大仁大意??” 省略夸张的赞美之词若干句?? 孟初一啼笑皆非,红玉听的不耐烦,“得得得,嘴里没句真话。” 店小二脸色微红,讪讪闭嘴,犹豫了下,忍不住又说,“是真的,我当时就在旁边站着,听的清清楚楚的,公子说了,”他咳了声,负手在后,装腔作势,“美景固然是好,顺其自然才最恰当不过,强求不如顺心意,烟花虽璀璨,却易逝,平平淡淡才是真。” 孟初一心中一动。 这话,倒有苏扶几分平静无争的温润。 只是,有那么凑巧? 这酒楼虽然不大,但处处典雅设计精良,以苏扶的心性,应该不会麻烦别人的吧?? “麻烦让一让,这位子,是我们家小姐的。”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孟初一的思绪,回头一看,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相貌虽然清秀,但眉眼刻薄,一看就让人厌了三分。 店小二见状不妙,赶紧退了下去,倒是慕容驰脸色变了,不悦的道,“这位子也没写你们家小姐的名字,都这么久了,才跳出来,存心的么?” 老实人也有脾气,慕容驰这几天被折腾的够呛,一看有人挑衅,难得的也露了几分怒意。 没想到那小丫鬟也是个厉害角色,竟然丝毫不畏惧,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道,“什么存心不存心的,我就知道这是我们家小姐早就择好的位置,我家小姐不过有事耽搁了下,一会功夫就被你们给抢了!你到还有道理了!你问问附近,是不是我们先来的!” 慕容驰微微一僵,他本来就不是有辩才的人,刚才那句话纯粹是被逼出来的,如今被小丫鬟这么一逼,气的脸色微红,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孟初一叹了口气,才要出声,旁边突然咚的一声巨响! 红玉丫头,一抬脚,把小丫鬟身边的竹椅,踹散了! 四周陡然一静,所有人的视线登时都集中了过来! 红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重重一拍桌子,花梨木的桌子,立刻发出一声恐怖的断裂声。 “我管你先来后来,现在这位子就是我家小姐坐的!谁要敢跟她抢,我今天就让谁也坐不了!”一脚踩上另一张竹椅,气势汹汹,“你大爷的!我家小姐都坐下了,你让她挪位子,你长的真美!” 红玉丫头是在伙房里长大的孩子,地位卑下,为抢地盘骂人打架这种事早就做的习以为常了,十分懂得什么叫做先声夺人,武力碾压,再来几句威胁与咒骂,效果加倍! 红玉一口气骂完,神清气爽! 好爽! 一楼更静了! 甚至比之前更安静,似乎一个个的,都被红玉的声势,惊着了! “??” 孟初一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语的望天。 不过就是件小事,让一让也无所谓,而且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一个一个比她还激动,瞧那小丫鬟可怜兮兮的模样,孟初一陡然生出一种自己是大反派的错觉?? “秋香,不得无礼。” 温温柔柔清清雅雅的声音响起,三分惊惶三分娇怯四分平静。 孟初一心里叹口气。 狗血! 她慢吞吞的回头,意外的,先对上一双深邃漆黑的细长眸子。 孟初一再叹了口气。 果然,这个世道,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晋王今日难得的一身黑,黑色宽袖,暗纹织锦,愈发显得他肤色白皙的近乎透明,几日不见,晋王似乎更瘦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纵情歌舞,忘了吃饭? 相比较晋王的一身黑,那位婢女姑娘却是一身柔软的白,白的仿佛雪一般,娇怯怯的依偎在晋王的身边,神情柔弱,目光如水,怯怯看一眼过来,竟像是被孟初一的眼神惊着了一般,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一副空谷幽兰不染尘埃的模样。 时间真是把杀猪刀啊。 几天前,这姑娘还是个颇有算计,武力值也不低的王熙凤,被晋王接连几天温柔乡腐蚀下来,生生成了林黛玉,迎风流泪落花唏嘘,哪里还有半点当日的英气。 不过林黛玉后面有贾宝玉护着,自然腰杆挺直,底气十足。 察觉到她的目光,刘容儿微微蹙眉,却也不想在这里跟孟初一对上。 晋王殿下这几日对她很好,却还没到将她真真正正放在心上的程度,这个时刻最是关键,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事情来,毁了她在晋王心目中的分量。 她飞快的看了眼身边神色莫测的容麾,婉声道,“微儿姐姐,我昨日跳舞时不小心崴了脚,殿下嘱咐我千万别多走动,所以迫不得已才在楼下寻个位子,走的慢了些,哪里想到秋香竟然得罪了姐姐,还希望姐姐看在我的面上,千万不要和我计较。”说着,又看了眼小丫鬟,“秋香,还不向姐姐与慕容大夫赔不是!” 不卑不亢,温柔婉转,轻描淡写的昭示自己在晋王心目中的地位,又捎带上慕容驰,让人别忘了当初那段绯闻。不愧是宫里那位如妃娘娘选的人,一看就是经历过职业训练的,宫斗宅斗的不二人选。 若是真的让她上了位,恐怕晋王殿下其余的大老婆小老婆都要遭殃。 不过,以她看来,晋王好像也没有那么蠢的样子…… 孟初一忍不住微微一笑。 两方人马本就处于对峙的状态,孟初一当着对方的面发呆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一笑,落在别人眼底,分明是在嘲讽! 刘容儿脸色微变,下意识就要发作,话到嘴边,才想起身边的晋王一直都没说话,心里一惊,飞快地看了眼晋王。 晋王神色淡淡,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又仿佛根本不在意,平静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刘容儿抿了抿唇,慢慢蹲下身,做了个福,“妹妹给姐姐赔不是,还请姐姐莫要见怪??”##### 第175章弃妇 175 孟初一冷眼瞧着,不说话。 等。 果然,刘容儿福完之后委委屈屈的起身,脚下忽然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往前一跌。 “哎呀。”她惊呼。 旁边立刻有人及时伸手,英雄救美,将娇滴滴的小姐往怀里一搂,眼角微挑,邪魅自生,“小心。” 刘容儿立刻羞红了一张脸,抬头冲那位英雄娇怯怯的一笑,眼波流转,全是情意,“多谢爷。” 之前还是殿下,现在已经自动换成更亲昵的爷了,这位姑娘,真的会挑选时机。 孟初一叹而观之,十分佩服。 容麾唇角微勾,竟显得十分温柔,“你脚伤未愈,小心为上。” “是。”刘容儿含羞低头,恰到好处的露出精致的耳垂,微微一点红晕,让人想起豆蔻花开。 果然,容麾像是被吸引住了,微微低头,却似乎突然想起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立刻抬头,温柔的道,“干脆随我去楼上雅间吧。” 刘容儿显然没想到有这样的好事,立刻喜不自胜,却还是意思意思的推却,“可我这样的身份,怎能配得上??啊!” 惊呼一声,只是这一声惊呼里,惊喜的意味更大了些。 ——容麾拦腰将刘容儿抱了起来! 刘容儿既羞且得意,慌忙扣住晋王的腰带,娇呼出声,“爷!爷!奴婢什么身份,当得起爷您这样??” 容麾低头,邪邪一笑,“你不愿意?” “我??”刘容儿一阵语塞,拒绝,还是不拒绝? 不拒绝? 这未免太不矜持了些。 她好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这样的坦白,羞死人了! 但拒绝么?? 如妃娘娘派她来之前,特地命人嘱咐过她,晋王殿下心思复杂难测,最忌讳的就是在他面前有太多心思,与其在他面前算计,不如直白的表现出来。 刘容儿想起这个,心里不由微微一惊,她刚才的表现,似乎正是晋王殿下最忌讳的?? 心下一时惴惴,她下意识飞快的看了一眼容麾,偏偏容麾神色依旧多情温柔的仿佛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宝贝,眼神深邃的让她差点又沉溺了进去??眼角余光扫到另一边,迷乱的心神忽然一定。 那个容色寻常的女子,正一副看好戏的态度看着这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是不介意晋王左拥右抱,还是觉得她根本不是对手? 想起后者的可能性,刘容儿眸里立刻掠过一抹坚毅,仰起脸,对容麾宛然一笑,“容儿怎会不愿意,爷这么问,羞死人家了。” 孟初一默默揉了揉身上的鸡皮疙瘩,遗憾的想起,这样的娇滴滴的功夫,恐怕她是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容麾却十分受用刘容儿的坦率撒娇,哈哈一笑,将人抱的更紧了些,一副心头珍宝的模样,大踏步的上楼。 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孟初一一眼。 孟初一唇角微勾,若有所思。 晋王殿下,您又想玩什么把戏还是玩什么把戏呢? 不过这样也好,方便我落跑。 孟初一这边若有所思,但落在别人眼底就成了孤单冷清,相比较那边抱着搂着上楼的两人,愈发可怜兮兮,脑门上就差没顶着怨妇两个字?? 新人笑。 旧人哭。 就连孟初一微微勾起的唇角,都成了强颜欢笑的最佳证据?? 人群之中,有人忽而皱眉。 察觉到四周不断飘过来的饱含着各种含义的视线,孟初一摸摸脸,无辜的冲四周,一笑。 众人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碧空如洗,白雪皑皑,极好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正好将她笼进朦胧光景里,让人恍惚觉得,她仿佛站在了画里。 身姿清朗,黑眸分明,笑靥清浅。 分明不是绝美之姿,她站在那里,却仿佛拥有了万千风华,淡然一笑,将那风华上染上几分柔美,却愈发的让人转不开眼。 这样的女子,再想想刘容儿,虽然娇媚,似乎缺了些什么。 这样的女子,哪里像是弃妇? 楼梯之上,已经走到拐角的晋王忽然低头,目光似乎往这边落了落。 深邃的眼眸里隐隐涟漪,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黑色衣袂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一步一步,平缓而沉稳。 “唉。” 人群之中,又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只不过那声叹息太轻,飘逸在空气里,几乎让人忽略。 孟初一的视线却巧巧的撞了过来,目光如电,带着几分锐利。 慕容驰站在旁边,看的真切,立刻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孟初一收回视线,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心头突然一阵模糊的感念,催使她抬眼去看。 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难道,这是重伤后遗症? 孟初一揉揉太阳穴,有些苦恼,万一以后都这么疑神疑鬼的,可怎生是好?一抬头,讶然发现四周的人还对她进行惨无人道的旁观呢,不由诧异,“笑一下还不够,难道还要我哭给你们看?” 众人汗了汗,立刻散去。 孟初一摇摇头,重又在位子上坐下,慢慢吃着她得来不易的午餐。 散去的人群之中,有人盯着她的侧脸,欢欣鼓舞,“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孟初一好不容易吃完午饭,发现慕容驰又溜达了过来。 虽然他因为上次的误会被禁足,好歹她的身体一直是他照料着的,所以每日的晨昏定省膳后把脉还是免不了的,只是这个时候就巴巴的跑过来,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怎么了?” 孟初一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 反正看这样子,晋王太子一时间也不会下来,她也贪看这里的风景,也懒得回憋闷的马车。 眼角余光瞟向不远处那个凉亭。 也不知道,从那里看过去,会是怎样的好景致? 思索间,慕容驰已经搭好了脉,慎重的道,“恢复得很好,只不过还需要好好调理调理,我学医不精,等回到京都找到三哥,让三哥帮你好好调理调理,事半功倍。” 孟初一眸光一闪,抬头看了慕容驰一眼,了然。 这小子,这个时候跳出来,原来还是担心她给他家兄长戴绿帽子。 慕容驰被她的眼神刺的一阵讪讪,不由低下头,呐呐的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初一打断。 “到时候我会找他。” 慕容驰一怔,惊喜抬眼! 这是不是代表着??##### 第176章早恋问题 “嗯?” 孟初一漫不经心似的瞟一眼过去,尾音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慕容驰??慕容驰立刻焉了。 他之前就答应过孟初一不插手她与三哥之间的事情,但是人就都会有私心,晋王那副模样,孟初一又表现的淡淡的,看不出是怒是喜,也怪不得他惦记。 孟初一看少年焉头搭脑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年纪不大,想的倒多。”眼角余光扫了眼四周,确保四周无人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于是看了红玉一眼。 红玉了然,立刻站了起来,装作收拾桌子,实则挡住众人的视线。 孟初一故意扬高了声音,“我最近好像有些伤风,要紧么?” 慕容驰也不笨,立刻就明白孟初一有话要说,收回的手又放回了孟初一的手腕上,“那我再给你看看。” 孟初一一笑,压低了声音问,“上次让你留意的事情,你留意的怎么样?” 她之前无意中闻到那轿子里的味道,总觉得跟她记忆里某味药剂很像,虽然当时她拒绝了晋王的邀请进轿子查看,但心里总是惦记着,于是让慕容驰留意着,他虽然被软禁着,好歹也是个大夫,总得出入药房,查看起来也方便。 慕容驰慎重摇头,“我仔细看过,可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晋王的饮食也正常,也没掺什么药材之类的,怎么了么?” 孟初一皱了皱眉,却只是道,“没什么。” 难道老老实实地告诉慕容驰,她是看着晋王瘦了不少所以有些在意么?慕容驰这小子本来就容易胡思乱想的,被他知道了,还不得又得折腾。 况且,晋王心思深沉,如果存心瞒着人,慕容驰应该也查不出什么。 “姐??”慕容驰突然开口,面露犹豫。 “嗯?” 慕容驰迟疑了一下,手指蘸了点杯子里的茶水,慢慢的写,“太子最近在服食长春丹。” 孟初一一惊。 她最近闲来无事,也看了不少药方药典,知道所谓的长春丹,类似于现代大麻之类的物事,虽然效力远不如大麻的效力,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会让人上瘾的药物,而且服用的多了,会让人精神迷乱,萎靡不正。 堂堂一国储君,怎么会服用这种东西? “你确定?” 慕容驰微不可见的点头。 孟初一凝眸。 也是,慕容驰性子沉稳,如果不是确认了,怎么可能贸然提出来。 怪不得,太子最近鲜少下车轿。 慕容驰犹豫的看了孟初一一眼,压低了声音问,“姐,你说怎么办?”孟初一唇角微勾,弧度微凉还冷,反问,“我们知道什么了么?” “啊?”慕容驰一愣,“就是??哎呦!你做什么!” 红玉抱着一堆碗盘,面无表情的道,“让让,你硌着我的脚了。” “你踩我的脚还说我硌你的脚?”慕容驰瞪着红玉丫头,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气得快要跳了起来,“你你你!” “我怎么了?”红玉死死盯住慕容驰,大大的眼睛瞳孔分明,像是猫,让人不敢忽视的锐利。 慕容驰没来由的心口一跳,竟有些不敢看红玉的眼,哼了声,“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哼!”说完,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人。 孟初一望着慕容驰的背影,不由一笑。 虽然反应慢了点,但还算有急智,关键时刻总算醒悟过来了,没误事。 “笨蛋。”红玉低低咕哝了声。 孟初一瞟了眼过去,红玉也望着慕容驰的方向,一脸不屑。 “你最近跟慕容驰混的挺熟络。”孟初一心中一动,笑问。 红玉愤愤摇头,“我才不要跟他熟,你不知道他有多笨!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孟初一托腮,轻轻一笑,“比红袖招伙房里那个小伙子还笨?” 这么长的时间,红玉一直都没提过那个男孩子,虽然孟初一也觉得以红玉的年纪来说,谈恋爱实在是太小只了点,但孟初一也不是不允许小孩早恋的霸道家长,红玉如果乐意她也替她高兴,只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时半会也没顾得上。 “他不肯跟我走。”红玉坦然看向孟初一的眼,猫似的眼睛眼神清明,“我是要跟着小姐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个道理我懂。” 孟初一一怔,旋即坐直了身体,脸色凝重。 她没想到,红玉会给出她这样的一个理由。 “红玉,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实在??” “小姐,你说过,做人最好顺心意,我觉得我这样选择,很正确。”红玉慎重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而且我走的时候把你给我的银票全部给他了,足够他给他置办屋子田地娶媳妇了,他还是挺开心的。” 这这这??是不是调了个了? 女方给事后安抚费?? 她是不是把红玉丫头教的太独立自主了,这种事情也抢着做? 孟初一啼笑皆非,“我管他开不开心,我只问你,你这样,不会难受吗?” “嗯,一点点,”为了确保孟初一能理解,红玉特地举起手,指着自己小拇指甲,“一开始也就那么一点点的,可是慕容驰实在是太笨了,如果不盯着他,还不知道他要闹出什么事情出来,后来不知不觉的,那么一点点的难过也没有了,如果小姐你不提,我都忘记了他的样子了。” “你??确定?”跟她想象中的暴风骤雨,差了很多啊。 孟初一突然有种落差感。 红玉茫然睁大了眼,“这有什么可确定的啊?很正常的事情啊。” 孟初一望着红玉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的眼睛,忽然失笑。 她现在可以确认红玉是真的没有事了。 而且以她来看,恐怕红玉根本还不懂的什么叫做情滋味,跟那个男孩子,充其量是懵懂而已。而且大雍民风偏于传统,像容珩晋王之类弯弯绕的个性,实在是不多。 是她自己如临大敌,想的太多。 “小姐?”红玉诧异看着孟初一的笑容,一头雾水,“怎么了?” “没什么。”孟初一摆摆手,随手抓起一枚甜梨,门外突然响起一阵低低的喧哗。 门口聚集了一小堆人,挤在那处,像是看什么热闹。 孟初一漫不经心的瞟眼过去。 眸光突然一凝 第177章故人来访 孟初一迅速起身,快步走过去。 红玉抢在她前面,推开人群,“让让,让让!” 人群听见声音迅速散开,红玉快步挤进去,手脚利落的扶住倒在地上的青衣女子,“小姐,她晕过去了。” 苍凉的日光之中,红玉怀里的青衣女子容色苍白,愈发显得眉眼清秀而楚楚,柔弱清丽。 洛青! 孟初一迅速蹲下身,扣住洛青的脉搏,微微皱眉。 脉搏急促,再看她脸色苍白,唇色也惨白,看脉象面相,竟是累晕过去的! 离开红袖招之前,她曾让红玉拿了银子给洛青赎身,嫣红的身后事,她也让慕容驰处理过,按理来说洛青应该此刻带着嫣红的骨灰回老家了才对,怎么会累晕在这里? 不及多想,她随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洛青几处穴道上轻轻一刺。 洛青嘤咛了声,悠悠醒转过来,抬眼就看见孟初一,苍白的脸上立刻晕出一阵红晕,眼底闪耀着惊喜的光芒,挣扎着就要站起,“姑娘!” 孟初一伸手扶住她,“进去再说。” 一句话仿佛提醒了洛青,洛青挣脱开孟初一的扶持,也不顾天冷雪后,挣扎着及地跪下,“洛青身受姑娘大恩,此恩此情无以为报,愿跟在姑娘身边做牛做马!” 孟初一微微皱眉,眼角余光扫了眼听见动静聚涌过来的人群,红玉立刻聪明的将洛青扶起来,“洛青姑娘,你先起来再说。” “姑娘如果不答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起来的!”也不知洛青是哪里的力气,居然挣扎开了红玉的手,重重磕头,额头磕在台阶上,白皙的肌肤上立刻渗出浅浅血丝,“如果不是姑娘,我和姐姐早就死无葬生之地!天下之大我孑然一生,只愿以这卑贱一身,伺候姑娘一辈子??” “你这是在求我,还是在逼我?” 清冷的女音在冰凉的空气里带着三分寒意,冻的人不由自主心口微凉。 洛青一个激灵,蓦然抬眼,对上一双冰凉的眸。 黑白分明的眸色冷冽而犀利,带着冷兵器的锋锐! 洛青一惊,豁然清醒过来,她也是聪明女子,立刻明白了孟初一的不悦,苍白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惶然与不知所措。 “红玉。”孟初一神色淡淡,“扶洛青姑娘进马车休息,过会找人送她回去。” 这就是婉拒了! 洛青脸色微白,急声道,“姑娘!” “洛青,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身边不缺人伺候。”孟初一淡道。 “姑娘!” 身后突然一阵喧哗! 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懒洋洋的走下楼来,阴柔俊美的脸上全是薄醉之后的微醺之色,与走在他身边的晋王高谈阔论,显然兴致极好。 孟初一脸色微变! 她可记得,太子曾经对洛青有意,如果这个时候看见洛青,难保不会??这时候走也来不及了! 洛青也吓白了脸,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孟初一目光微动,立刻一巴掌煽向洛青,洛青猝不及防,闷哼了声,踉跄趴倒在地! 耳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孟初一也不回头,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背着我嚼舌根!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下贱东西随口胡说,我今天至于到这个地步么!”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太子疑惑的声音,“这是??” 孟初一立刻做出受了惊吓的样子,惶然回头看向太子,“您??”视线刻意瞟了眼太子身边的晋王,眼眶微微发红,抿住唇不说话。 落在别人眼底,便是一副受足了委屈却强忍着不说话的冷硬姿态。 太子一愣,再一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青衣女子,随即自以为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当日孟初一与人‘苟且’,晋王大怒,太子是在场的,最近几日他虽然没怎么下马车,晋王对孟初一的冷落他也是知道的,背地里的流言他也听过不少,看来是孟初一也听到了什么流言,一时怒极,出手打了这个碎嘴的丫鬟。 而且当日初见时孟初一跳湖撒泼的样子他也是看到的,所以太子觉得孟初一似乎太过霸道,但也算在情理之中。 太子疑心顿释,扫了眼身边晋王,脸上取笑意味甚浓。 容麾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看到孟初一撒泼的样子,直到太子视线扫过来,他才抬眼,蹙眉看了孟初一一眼,“回去!” 孟初一脸色微变,愤然反驳,“你管我!” “放肆!” “好了好了。”太子难得的见晋王吃瘪,心情大好,立刻出面缓颊,“五弟,你也是,当日之事不是已经查出来只是误会么!这么久了,何必还斤斤计较!” “我何必与她计较,这等女子??”容麾冷冷看了眼孟初一,随即嫌恶似的收回视线,微笑看向太子,“容儿泡的茶极好,您可要尝尝?” 刘容儿喜不自胜,忙娇羞上前,“殿下谬赞,奴婢愧不敢当。” 太子微讶,不由定定看了晋王一眼,却见晋王的眼神一直落在刘容儿身上,半点没看向孟初一。 难道,传闻是真的,晋王真的厌弃这女子了? 太子回头看向孟初一,见孟初一悍厉泼辣,相貌又一般,也确实没有解语花一般的刘容儿可人疼。 太子若有所思,将眼底疑惑压进心底,笑笑应了声,“既然如此,也好。” “您先请。”容麾退后一步,恭声道。 见一行人起步闪人,太子压根没注意到地上趴着的洛青,孟初一心口一松,脸上配合的表现出愤然姿态,脚步却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眼看着一行人就要从旁边走过,太子突然停下脚步。 孟初一心口一跳! 太子的视线,定在了洛青身上,脸上露出隐隐的疑惑,“你是晋王府里的??” 容麾也看了眼过去,淡声道,“看着眼生,估计是文先生刚买的丫头,你,抬起头来。” 洛青身体猛地一颤,瑟缩着不敢抬头。 太子眼底的疑虑微浓。 “放肆!”容麾神色骤厉! “哎呀!” 几乎是同时,不知哪里一声惊呼,旁边哗啦一声响,旁边那座观赏的假山轰然倒下,直直往这边压了过来 第178章舍弃 “小心!” “啊呀!” 事发突然,刹那间尖叫声此起彼伏,混乱一片! 相比较太子晋王,孟初一距离假山还有些距离,所以一团混乱之中,她还有空暇命令红玉去帮洛青,一边迅速抽身而退,眼看就要到安全范围,背后猛的传来一道力量,推的她猛的往前,身不由己的冲向坠落的假山! 孟初一脸色骤变,但她也知道自己下盘不稳,就算想稳也稳不住,干脆尽所有力气猛的扭身,伸手就挥,“看我暗器!” 那背后偷袭的人,似乎也没想到她的反应那么快,惊咦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 人群混乱拥挤,他这一退,虽然只有两步,立刻显出格格不入! “奔雷!”孟初一一喝,“拿住他!” 仗剑而立的青年坚冷的眸子掠过一抹茫然,但这不妨碍他迅疾如电的速度,身形一闪,已经自人群之中将那个小厮拎拎出来! 孟初一微微松了口气,手脚利落地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等着预期中的疼痛。 乱石纷飞,烟尘四起,在这无边混乱的刹那间,孟初一竟觉得时间突然变得无比缓慢,缓慢的让她看见近在咫尺的晋王投诸过来的复杂眼神,以及那一瞥之后,晋王毅然转身,扑向太子并用胳膊为太子挡住一块尖锐的石头,黑色衣袖撕拉裂开,拉出鲜红的伤口。 孟初一一笑。 被晋王舍弃,早就在她预料之中。 只是虽然早有预料,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一阵涩然。 她想,她可能是被某人毫无原则的支撑,宠坏了。 她又一笑。 烟尘之中,纤瘦少女如断翼蝴蝶般飞掠出残破的弧度,平凡脸上神色平静到近乎冷漠,唇角微微扬起,笑容清浅而淡然,不含丝毫愤懑不平,只是隐隐嘲讽。 容麾回头,正好看见孟初一唇角的笑容,细长漆黑的眸子,不由自主微微一缩,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扑上去! 旁里突然一声尖叫,“殿下小心!” 一人从斜里直冲上来,直直挡在容麾身前,随即发出一声闷哼,娇美脸上脸色一白,整个人登时一软! 一块尖锐的山岩直直刺进她的后背,白色的衣裙立刻被鲜血染出大片血色,触目惊心! 容麾脸色微变,下意识扶住刘容儿虚软的身体,就在这短瞬的刹那功夫,轰隆一声巨响,假山倒地! 严严实实的,将孟初一的身形,压了进去! 容麾脸色骤变,随手将刘容儿送入赶到身边的侍从怀里,急急走向假山,“微儿!” “殿下!那里危险!”文老头慌忙挤过来,死命拦在容麾身前,“救人的事情就让我们来!您当心身体!” 容麾一把甩开文老头,素来平和的脸上全是冷怒,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阴翳冷芒,沉怒道,“有这时间拦我!还不去救人!” 文老头鲜少见容麾如此动怒,一时怔愕的丢开手,回过神来已经被容麾推开,他不由一呆。 刘容儿挣扎着起身,望着容麾决然而去的背影,眼底全是绝望,“殿下!” 容麾充耳不闻,眼睛只盯着那堆恍如小山一般的乱石堆,漆黑眸里翻涌着排山倒海的情绪,素来阴沉冷静的人,刹那间连眼风间都带上了狰狞的杀气! “你敢死!” ?? 落日余晖,漫天霞色。 欢愉的轻笑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少女清脆的笑声将腊月里的寒气也驱散了些许,让人不由自主的心中温暖。 蓝衫男子站在窗口,望着窗外拽着纸鸢大呼小叫的白衣少女,霞光笼罩在他的身上,面庞藏在光影之中,看不清轮廓容貌,却也能看见温润眼眸清透如水,薄薄的唇角微扬,笑容清浅,虽看不清全貌,浮光一瞥,已经全是清朗风华。 “公子。” 身后有人快步走来。 “熊炳泉他们回来领罪了。” 蓝衫男子扣着窗扉的手指微微一顿,温润眸子里一瞬清冽寒芒,回头看向来人,“怎么回事?” “晋王防范过于严密,他们没办法将孟姑娘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来。”罗通轻声道,“据说晋王身边有擅使毒物的人,他们不敌。” 蓝衫男子看了眼罗通,神色不变。 罗通僵了僵,知道主子是察觉到了什么,心里暗骂熊炳泉等人办事糊涂,苦着脸道,“他们本是打算硬闯的,中途,遇见了宁缺。” “所以被宁缺骗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蓝衫男子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罗通硬着头皮点点头,“可能是。” “甲一组人全部退等,降为乙组。”蓝衫男子平静的道。 “??是。”罗通为甲一组全员默哀一瞬,降组可是大事,如果大熊他们知道因为自己的愚蠢,导致全组被降级,恐怕别说是毒蛇毒虫,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见蓝衫男子不再发话,他迟疑了下,问,“公子,需要再派人去么?或者,我带人过去?” 蓝衫男子回头,眸光悠悠,落在天边那缕艳到极处的霞云之上,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罗通静静等着,不说话。 他知道公子在思索,身为下属,只需要听令就可。 好一会,蓝衫男子慢慢的道,“不必了。” 声音淡淡,隐隐约约,仿佛有些叹息的意味。 罗通听的心口不由自主的一涩,心里大骂熊炳泉等人太蠢,忍不住道,“就算宁缺去了,那又如何,本来就是我们先去的!而且大熊说过,他们已经跟孟姑娘联络上了,孟姑娘聪明,一定能体谅大熊他们之前的愚蠢。” 蓝衫男子想起那个看似清冷实则通透的女子,薄薄的唇角微微扬起,笑容温润柔和,“她能体谅的,不过这时候,你们就算再去,恐怕也有些迟了。” 罗通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蓝衫男子收回视线,淡淡一笑,温润清朗的眸子深处,隐隐一瞬情绪,随即散去。 “已经有人去了。” 罗通愕然,“是谁?”##### 第179章生气 蓝衫男子淡淡一笑,转而询问,“元帅那边,可有信来?” 罗通一凛,将脑海里一点浮光掠影似的念头通通挥去,脚尖一碰,腰杆挺直,肃然的道,“没有!” 这个答案似乎早就在蓝衫男子料想之中,声音平平若素,没有半点起伏,“也好。” 罗通看他一眼,忍不住道,“公子,可要去信向元帅解释,那些时日您旧疾复发,又在央州,一时顾不上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想必元帅知道了,也能体谅。” “就算我在京都,那件事我也不会插手,你我心知肚明,元帅应该也明白,既然如此,何必解释。” “可是,您与元帅本就……” 蓝衫男子已经重又转过身去,衣袂微动,竟恍惚带着些与世隔绝的清冷。 罗通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悄无声息的就要退下去,还没转身,就听蓝衫男子突然开口,“自今日起,切断与珍宝阁所有联系。” 罗通讶然转身! 珍宝阁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绝非寻常阁宇,所拥有的力量更是远远超过那些所谓的门派组织,暗流汹涌,深不可测,切断与珍宝阁的联系,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损失,而且最重要的是,珍宝阁里那位主人,可是那位…… 蓝衫男子没有转身,依旧看着窗外,神色平静,云淡风轻。 公子虽温和平静,所下的命令却从没有改变的余地。 看来……这次公子是真的发怒了。 罗通在最初的一瞬惊讶之后,很快冷静下来,果断应了声是。 罗通悄无声息的退下,四周重又恢复了寂静,霞色慢慢散去,四野沉入昏昏沉沉的光影之中,日薄西山,带着些微苍凉的意味。 “珍宝阁,是什么地方?” 清脆的女音突然响起,偏偏还带着几分稚气,像是少女学着孩童说话。 一身白衫的少女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窗前树干上,翘着腿坐着,没有半点少女该有的矜持优雅,反而有种孩童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个性,头微微歪着,精致绝美的面孔上是纯然的好奇。 赫然是刚才还在放纸鸢的葛韶华。 蓝衫男子眼角余光微扫,就看见那个面容憨厚的年轻人紧张的站在树下,死死盯着韶华,似乎是担心她一不小心摔下来。 他忍不住一笑。 见他不答话,韶华不悦的拍拍树干,用力过猛,震的树干发出劈啦几声危险的声响,树下青年立刻全身绷紧,似乎正竭力克制着自己窜上来把少女带下去的冲动。 不过他自己也明白,如果主子不想下去,他上来也没用,因为他根本打不过主子。 所以他只能抬头,乞怜的看向蓝衫男子。 蓝衫男子轻轻一笑,朝韶华伸出手,“风大,你离的太远,我听不清。” 葛韶华笑嘻嘻的掠了过来,轻曼的身姿在光影之中缥缈若仙,在蓝衫男子身前窗边坐下,她抬头,盯着蓝衫男子的脸看了好一会,摇摇头,“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为什么?”他微笑。 “娘亲说,好看的男子会撒谎,会说话不算话,我爹就喜欢说话不算话。”韶华认认真真的道,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问题,又问,“珍宝阁是什么?为什么不跟他们联络?因为你生他们的气?” 蓝衫男子沉默一瞬,随即笑笑,“确实是生气的。” “那之前为什么不生气呢?”韶华好奇的问。 她问的有些驴头不对马嘴,却让蓝衫男子脸色微微一变,黑眸深深,翻涌着复杂莫名的情绪,沉默良久。 “哎!”韶华不耐烦了。 片刻,蓝衫男子轻轻一笑,笑容略有些自嘲的意味,“因为现在生气,最是时候。” “为什么?” 韶华玩着自己的衣袖,变身好奇宝宝,问个没完没了,蓝衫男子却好耐心,温声解释,“因为这个时候生气,或许可以救它。” “为什么?” “因为……有人已经去了。” …… 孟初一觉得自己有些倒霉。 自从穿越以来,她简直没一天的安生,接二连三的受伤再受伤,旧伤未好,新伤又来,就算她是实打实的唯物主义者,也忍不住感慨老天爷跟她作对。 这一堆石头砸下来,就算护住了要害部位,恐怕不死也要半残。 孟初一叹口气,认命的闭上眼,等着石头砸过来! 几乎是在闭上眼的刹那,她忽而觉得脸颊微凉,像是柔软的衣袂滑过,凉而滑,又柔软的像是人的第二层肌肤,让人从心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她霍然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眼前一片血色。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块红色的布料,覆住了她的眼。 她脸色微变,立刻伸手去掀,但还没碰到,手就撞进一层柔软微凉的布料里,随即一紧! 她的两只手,被人用布料给缠了起来…… 耳边全是乱石落地的轰隆巨响,她却被人缠住了手,蒙住了眼,而且感觉自己像只被缠着线的木偶,以她自己可以想见的惊险姿态,在乱石之中跳了一曲圆舞曲! 最重要的是,她甚至没能接触到身边那人一丁点,那人就靠着缠住她手腕的布料,拉着她左右飘飞闪来避去! 真当她是提线木偶? 饶是孟初一,一时间也有些忍无可忍,低喝道,“是谁!” 那人仿佛是个哑巴,也不回答,继续操纵着她闪避乱石。 孟初一微微咬牙,干脆放弃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由着那人拉着她闪避,凝神仔细感受身边的各种声音,乱石落地声,外面纷杂忙乱的人声,还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已经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左边,右边,右边,左边…… 感谢这个时节的寒冷,当她彻底凝定心神时,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身边的温热,人体的温热…… 轰! 头顶上,忽的传来一声危险的呼啸声,听着声音,都能知道那是一块极大的石头! 孟初一骇然抬眼! 身体下意识往后退,腰间忽然一紧,像是被绸缎什么扣住,身体不由自主往前一掠,她横飞了出去! 然后,轻轻落地。 确切的说,她轻轻落进了一个……坑里,而且从她隔着布料摸到的边缘起伏来看,应该还是个仓促挖成的坑里。 嗯? 把她放坑里,准备埋了她? 孟初一心里轻轻哼了声,落地刹那,身体倏地弹跳起来,像是一只弹簧,直接撞出去! 她撞向的方向,正是即将坠地的巨大石块 第180章似梦非梦 空气似乎凝滞了。 无法视物,身体其他的感官就变的异常敏锐,呼啸的风声,乱石坠地的重响,还有一声低不可闻的低咦! 低咦落入耳里的刹那,腰间忽然一紧,腰间绸缎似乎又被绷紧,将她又拉回了坑里。 要的就是这个时候! 孟初一神色不变,身体却像是陀螺一样,顺着绸缎拉扯的方向迅速自转两圈,转圈的同时胳膊撑住腰间绸缎,原本还留有余地的绸缎立刻绷的更紧,脸颊微凉,似又有轻薄衣袂滑过,而且隐隐约约间,似乎能嗅到正前方极淡的异香?? “呵??” 一声轻笑,近在咫尺,仿佛在耳边,带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意味。 孟初一听的分明,心中疑虑更深,但她还没来及再有什么动作,身体忽然一僵一软,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坠入黑暗之中。 模模糊糊的黑暗里,似曾相识的气息又在眼前,唇上微微一热,仿佛蝶翼,轻而温柔 尼玛! 这个时候,还要占她便宜! 孟初一恨恨低咒,却阻止不了自己飘散的意识,终于坠入黑甜香中! ?? “啊!在这里!” 不知昏睡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惊喜的低呼声,孟初一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皮,正好看见天空中一掠而过的流星。 流星璀璨如钻,拖曳出长长的锐亮光芒,将冷寂的漆黑夜空也点缀出几分活泼生气。 寒冽清朗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寒日特有的清爽,让人陡然心旷神怡。 她身上缠着的绸缎早就不翼而飞,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仿佛昏睡前的情景,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 真的只是一场梦? 虽然身下泥坑冰凉粗糙,虽然灰头土脸,但不知为什么,孟初一的心情,突然很好。 唇角微扬,轻轻一笑。 夜色清朗,她的笑容也清朗,唇角笑靥间,隐隐温柔,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星空之下,熠熠生辉,顾盼之间全是明媚。 身前突然伸来一只手,拉扶的姿态。 孟初一看也没看,好心情的握住那只手,借着那股拉力,脚下一蹬,整个人立刻从坑里爬站了起来,只是落足微微不稳,踉跄了下,不由自主往前一扑。 扑进一个陌生而冰凉的怀里。 巨大的冲力,连带着那人也跟着晃了,但就算这样,那人还是严严实实的将她护在怀里。 “啊,抱歉抱歉。”孟初一笑笑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眼眸深深,翻涌着让人看不明白的深沉复杂情绪。 是晋王。 孟初一愣了下,没有想到晋王会出现在这里,她记得,他之前不是去救太子了么? 她下意识侧头,没看到太子,不过想来,以太子的身份,别人被砸死他也不可能被砸死的,孟初一也没做这种奢望,所以忍不住叹了口气,“太子没事吧。” 容麾细长的眸子微微一缩,瞳孔深处掠过一抹激烈的情绪,他猛的伸臂,将苍白的少女紧紧搂在怀里! “砰!” 不远处的人群之中,不知哪里突然一声轻响,像是石头落了地。 有人盯住这里,眼神阴测测的,像是淬了火。 旁边的人幸灾乐祸,“活该!”话还没说完,一阵汹涌气力猛的袭来,他哎呦了声,立刻识相的圆润滚开。 “哼。” 某人目光不转,继续死死盯住不远处‘深情’相拥的男女,如果眼神能杀人,晋王恐怕早就被千刀万剐。 “最后一次。”声音冷冽微寒,煞气满满。 随即,饱含煞气的声音突然一低,全是哀怨,“怎么就不躲呢不躲呢不躲呢!存心气我还是存心气我呢?” 眼角余光微扫,就扫见被拦在外围那个上蹿下跳的红玉与慕容驰。 红玉虽然有一把好力气,但毕竟没怎么学过武,跟训练有素的晋王护卫相比还是不如的。至于慕容驰,就更是个没用书生,只有跟在红玉后面瞎叫唤的份。 眸光微锐,他猛的弹指。 指风锐如刀锋,不着痕迹。 挡在红玉身前的护卫觉得小腿一刺,痛的踉跄了下,闷哼了声不由自主退后半步,红玉眼睛一亮,趁着空当立刻低头猛冲,她蛮力超出常人,这么死命一冲,居然真的被她冲破了防护。 一抬头,就看见孟初一被晋王以非常不合适的姿态,紧紧抱在怀里! 在红玉丫头的心里,自家小姐虽然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娇花,但好歹也白白的女儿家,被晋王在大庭广众下这么抱着,绝对是有损闺誉的! 就算小姐不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身为小姐身边的丫头,她也得替小姐当心留神! “放开我们家小姐!” 红玉尖叫一声,像个炮弹似的直冲过去! 听着红玉的尖叫,孟初一像是突然回过了神,挣扎着要退出晋王怀里。 晋王手臂竟如铁铸一般,丝毫不动。 孟初一一怔,不由诧异抬头,拍了拍晋王的手臂,“差不多了吧?” 就算是演戏给太子看,抱了这么久,应该也能达到效果了吧。 容麾低头,定定的看着她,眼神微涩。 他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把他的一举一动,当作应付太子的把戏,但谁又能解释,此时此刻,他心底的涩然是怎么回事? “你??”他想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粗哑不能辨,喉咙口带着血腥气。 孟初一已经侧头,将手伸给红玉,故意扬高了声音,“红玉,我好像歪着脚了,待会去请慕容驰帮我看看。” 红玉重重的应了声,小心翼翼的扶住孟初一的胳膊,“慕容大夫就在外面呢,待会让他好好看看。” “嗯。” 孟初一点头,这才发现晋王的手还搁在她的腰上,表情立刻微妙起来?? 三个人,贴在一起,很好看么? 主仆二人同时抬头,沉默而古怪的看着还不肯放手的容麾。 容麾似乎才回过神来,定定看了眼孟初一,松开手。 孟初一立刻退了出去。 她退的又快又急,容麾陡然觉得怀里空空荡荡,恍惚间,连心口都仿佛空了一块。 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了。 仿佛,已经若干年。 “你??”他又开口。 话还未说完,就被孟初一急声打断。 “红玉,快叫慕容驰进来!” 刚才已经走出三步开外的少女又奔回来了他跟前,容麾眼底迸出一丝惊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一阵昏眩袭来,他踉跄了下,被她及时扶住。 “该死!失血过多!什么血型啊你!” 什么意思? 他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意识却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昏暗。# 第181章晋王妃 慕容驰就在外围,来的很快。 仔细一检查,立刻觉得棘手。 容麾的伤势,比想象中的严重。 他浑身的血,绝大部分是因为手臂上的撕裂伤,伤是新伤,应该是尖锐的石尖刺破了手臂上的动脉,又没有包扎,激烈的动作与不小的伤势,导致大量失血,这也是容麾昏厥的主因。 但不知为什么,任凭慕容驰如何止血,都没有办法控制住他的失血,喂进去的丸药也给吐了出来,伴有呕血,而且他的脉搏异常紊乱,这样的紊乱,绝对不是失血过多可以解释的。 “是不是止血药有问题?”孟初一直皱眉。 “这是三哥走之前给我留下的,是慕容家的顶级伤药,不可能没用。”慕容驰急的一头汗,手足无措地看向孟初一,“姐,该怎么办?” 孟初一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一件事,蹲下身,立刻去掀容麾的衣襟。 慕容驰一惊,“姐!” 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如此! 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孟初一看了慕容驰一眼,手退了回去,倒不是她是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而是想起另外一件事。 如果容麾身上真的有暗伤,他这么小心翼翼的隐瞒着,她这么一掀,反而可能会坏事。 身后传来文老头的疾呼,“你做什么!” 文老头像是蚂蚱似的急吼吼地蹦了过来,硬是挤到孟初一与容麾中间,双手大张,势汹汹的瞪着孟初一,“你做什么你!” 孟初一顺势退后两步,也懒得评论文老头老母鸡似的姿态,直接吩咐慕容驰,“阿驰,你护送晋王回去。” “不需要!”文老头想也不想一口回绝,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反驳孟初一当成了本能。 孟初一眼眸微缩,眸光犀利冷静,冷声道,“阿驰医术你是知道的,因为你的愚蠢,耽误了你家殿下的病,这个责任你担的起吗?” 文老头一惊,惊疑不定的看着孟初一。 她??是知道了什么了吗? 可是他们自认隐瞒的很好,连太子那边都没有收到一点风声,没道理,孟初一会知道?? 孟初一定定看向文老头,手掌平平抬起,在文老头胸口虚虚一按。 文老头脸色一下子白了,“你!” 孟初一本来只有五分把握,看着文老头的反应,五分立刻变成了八分,皱眉打断文老头的话,“你什么你,还不快给晋王殿下止血!阿驰,快点!” 慕容驰忙不迭的应了声是,小心翼翼的扶起容麾。 昏迷中的容麾眼皮微微一颤,呓语轻声,“微儿??” 靠近的几个人,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他在说什么,于是在场其余三人的古怪目光,都落在了孟初一的身上。 一个男子,重伤昏迷之中,还不忘呼唤一个女子的名字,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孟初一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淡道,“他叫的不是我。” 慕容驰红玉自不必说,哪怕是文老头,应该也知道所谓的微儿只是晋王临时给她安上的一个名字,但当初看太子的反应,微儿这个名字应该是有特殊含义的,既然如此,她完全可以肯定,晋王唤的不是她。 红玉向来以孟初一马首是瞻,一听孟初一这么解释,立刻赞同点头,慕容驰犹豫了下,也转开了视线,只有文老头,用一种莫名复杂的眼神盯了她好一会才收回视线,然后出人意料的沉默下去,再也没有叫嚣什么。 晋王受伤昏迷是大事,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了过去,孟初一也就没去跟着去凑热闹,反而回到了乱石堆中,在那个保了她一条命的坑前蹲下。 那坑应该是假山打的地基,假山倒了,地基也跟着松散,恰好出现了一个能容纳一人大小的坑洞,又因为一块比较大的石头横在洞口,恰好当了她的盾牌,她也因此安然无恙。 红玉跟着她,瞅着那个洞,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 真的那么险么? 孟初一面露古怪。 难道就没有人觉得这个洞出现的太古怪么,就算假山倒了,也没道理会将地基连根拔起,而且还凑巧的能容纳一个人藏身吧? 她忍不住侧头,“你们就什么都没看见?” 那么一个大活人,外面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没人察觉? 红玉一头雾水,困惑眨眼,“看见什么?”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那时候太子不知道怎么着的,走路摔了一跤,头破血流的,所有人都慌了,而且那时候天突然黑了下来,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石头又飞来飞去的,乱七八糟的。” 怪不得?? 孟初一揉了揉太阳穴,恐怕除了天黑是凑巧,其余都是人为吧。 太子多大人了,走路还会摔跤,还摔个头破血流? 石头飞来飞去的,又不是下石头雨,一座假山能有多大,能摔出石头雨的架势? 只不过,是谁在背后捣鬼? 孟初一眸光微敛,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可要真是那人,那刚才……他有那么好的性子? “小姐,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晋王身上有伤?”红玉插嘴问。 孟初一回神,“嗯?” “不然刚才你怎么任晋王抱你呢?还是说,你其实也被晋王感动了?”红玉眼睛眨眨,突发奇想。 “……” 孟初一默了默。 她能说她之前其实是故意被晋王抱住,存心试探么? 她咳了声,转开话题,“什么被感动?我是他的合伙人,救我本就在情理之中。” 红玉脸色微微古怪,迟疑了下,“可是……小姐,你不知道,当时你摔进石堆里,晋王殿下的脸色可吓人了!还说什么你不准死!你不知道,那个刘容儿都气晕了过去,那个样子,要多解气有多解气!” 孟初一哭笑不得,“人家很有可能是未来的晋王妃,你还是对她客气一点比较好。” 红玉吐了吐舌头,“哦,我知道了。” 孟初一站起身,准备回去。 红玉望着她,忍不住好奇,“小姐,你就不想做晋王妃么?我真觉得,晋王刚才挺在意你的。”##### 第182章苦肉计 孟初一直起身,头也不回,“你看错了。” 红玉呆了呆,“可是……” 孟初一霍然转身,脸色凝重,眼神冷静而凛冽。 “没有可是。” 红玉一怔,下意识张嘴想说什么,随即又闭上嘴,重重点了点头,“红玉明白。” 既然小姐说没有可是,就一定没有可是! 别说是晋王,天王老子也不成! 孟初一满意一笑,目光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四周,暗夜如墨,人影憧憧,却分不清谁是谁,更别说,看到某个……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人。 藏哪里去了? 视线一扫,忽然扫见某个熟人,她疾步过去,一把抓住。 “放肆!”那人气急败坏的回头,一看是她,老脸立刻微微扭曲,“你又想做什么?” 孟初一也不客气,直接问。“查的怎么样?” 文老头瞳孔微缩,眼神微微闪烁,避开孟初一的视线,“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好端端的,假山怎么会突然崩塌?你别告诉我你相信这是一个意外。”孟初一斜睨一眼过去,语气淡淡,“还是你准备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晋王安排好的,好让他能英雄救太子,让太子彻底信了他。” “你胡说什么!”文老头愤然回头,“殿下还躺在那里昏迷不醒!” “苦肉计用的很好。”孟初一平静的道。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文老头简直出离愤怒,“如果上次不是因为你,殿下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中毒……” “文兄。”一道冷沉声音突然响起,打断文老头的话。 楚庄出现在文老头身后。 文老头一窒,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表情有一瞬不自在,想起什么,随即急道,“你出来做什么!你就真的放心把殿下交给那个小子,万一……” “奔雷在。”楚庄言简意赅, “奔雷在也不行啊!奔雷就是个数算盘珠子的,拨一下动一下,你靠他保护殿下……” “殿下已醒。”楚庄一句话堵住文老头,抬眼看向孟初一,“殿下请您过去。” 孟初一收敛略略震惊复杂的心神,颌首,“我知道了。” …… 由于假山崩塌,受伤的人颇多,马车再舒服也比不上屋子,于是就地取材,直接征用了这家酒楼,好在当时设计的时候也考虑过休息的问题,备了两间上房,恰好太子与晋王一人一间,至于其他人,就随便凑合算了。 很明显,不止她一个人想到了假山崩毁可能不是偶然,太子与晋王两边的防范陡然严密了许多,恐怕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晋王与太子的屋子并排,太子的屋子自然是占有地形之优的里间,晋王在外口,两间屋子的门窗都紧紧关闭着,显然防范颇深,只是这防范的,是那些有可能藏在暗处的刺客,还是彼此,就不得而知了。 孟初一还未走到晋王门口,恰好太子门吱呀一声轻响,石德走了出来,原本还算是俊秀的面庞红肿一片,显然是被谁刚刚打过。 石德是太子心腹,能打他的,不言而喻。 石德一抬眼就看见孟初一,与孟初一的视线一对,眼底掠过一抹震惊,迅速抬手似要遮住脸,手刚刚抬起,却又硬生生的放下,挺直腰杆,与孟初一擦肩而过。 孟初一心口蓦然浮出说不出的情绪,她敛眸,将情绪压下去,慢慢走到晋王门口,还未开门,奔雷先一步打开门,站在门口漠然看她,“等。” 等就等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事。 孟初一很好说话,站在长廊窗边看风景,恰好看见一抹青色身影,怯怯站在拐角,衣衫单薄,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孟初一心里一动。 身后又一声轻响,她回头就看见从门内出来的慕容驰,慕容驰一脸疲色,显然累的够呛,但眉眼之间隐隐的兴奋。 那是属于医者的兴奋。 她想了想,便向慕容驰做了个手势,自己率先走向长廊另外一头。 慕容驰紧随其后,不等停下便急急的道,“姐,晋王的血已经止住了,不过他身体……” “这个待会再说。”孟初一问他。“洛青的事是你留下来的处理的,当时情形怎么样?” 慕容驰一头雾水,“我当时按你的吩咐跟那个老鸨一说,她立刻忙不迭的就允了洛青姑娘的赎身,嫣红姑娘那边的身后事也安排好了,倒是罗家那边不好对付,死拖着不肯放,幸好那天……” 声音一顿,慕容驰脸色微微不好看,似乎是想到什么恶心事。 “嗯?” 慕容驰抿了抿唇,不甘不愿的道,“幸好那天晋王身边的奔雷路过,随随便便撂倒了几个人,罗家那边才……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急跳了起来,“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才不是那种恶心人,喜欢这种恶心事……” “阿驰!”孟初一猛地一喝! 慕容驰咬住唇,不说话了。 孟初一沉沉看着慕容驰,眸光犀利如电,“人贵自重!就算你不喜欢这种事,却不能说这种话来伤人!以后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你就别出现在我面前!” 孟初一虽然性子偏冷,但鲜少对人发火,这样的疾言厉色更是少见。 慕容驰怔了怔,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错了,白皙的脸皮立刻胀得通红,又羞又愧,“我……我……” 孟初一也知道这少年秉性温厚,刚才也不过是一时说错了话,再看他愣愣的呆样,语气不由缓了缓,“以后记着,别再犯了。” 慕容驰呐呐的应了声是。 “所以你确定洛青的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孟初一将话题又转回来。 “啊?”慕容驰呆了呆,回过神,“好了好了,我是亲眼看着老鸨将罗家的放身书与卖身契给洛青姑娘的,不可能有问题的,姐,有神不对劲的吗?” 孟初一摇摇头,“没什么。”声音含糊在口里,飘逸在风里,“希望我想错了。”抬头见慕容驰还在关切的看着她,不由一笑,“别担心,就算有事,我也能处理。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哦,好。” 打发走慕容驰,孟初一回头,就察觉一道视线从旁里刺过来,针一般的锐利,却没有恶意。 她还是一惊,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双干净明亮的没有半点杂质的晴朗眸子。 眸子剔透而干净,仿佛最好的玉石,脉脉清朗,却又有磐石的坚冷,不同于寻常的眼神。 奔雷!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孟初一心里微微一惊,随即淡淡一笑,向奔雷轻轻頜首。 奔雷却仿若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再定定地看了眼孟初一一眼,“进去。”# 第183章烟火 孟初一独自走进房间。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灯,灯火如豆,整间屋子晦暗不明,隐约可见角落处一缕白烟袅袅而起,浓郁的檀香气息香的刺鼻,空气里全是这种近乎霸道的香气,让人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孟初一不由皱了皱眉。 这样污浊的空气,并不适合病人养伤。 “坐。” 晋王的声音轻而浅,带着一如惯常的懒散意味,恍似烟气。 孟初一脚步一顿,顺着声音看过去。 才发现本该躺在床榻上休息的病人不在床上,反而坐在窗边贵妃榻上,那处光线昏暗,又在角落里,所以一时间她也没察觉。 孟初一微微皱了皱眉,也不说话,快步走向窗边推开窗,干净寒冽的气息瞬间涌进房间,漫天星空漫天星光,竟将房间也照的更亮了些。再随手将那香炉扔出窗外,反正窗外是山崖,也不怕砸着人。 “你也不怕我冻死。”晋王看着她的动作,慢慢一笑,语气里却没有什么不悦的意思。 “反正你也快死了,冻一下,又有何妨?”孟初一冷声回头。 虽然已经有心里准备,但看清晋王的脸色,她心里还是咯噔了一声。 光线并不是十分明朗,但也已经能大概看清晋王苍白如纸的脸色,眉心隐隐有黑气,显然毒气已入气血,虽然她没顾得上听慕容驰的爆料,但单看晋王的脸色,也能猜出他身上的病症,有些棘手。 “让我进来做什么?”她直接问。 容麾脸上表情有一瞬复杂,随即一笑,懒声道,“本王受伤,要你进来端茶倒水,有何不妥?” “容儿姑娘在外面哭哭啼啼的侯着,我这就去唤她。”孟初一也好说话。 晋王望着她,眼底神色更为复杂,半晌,慢慢一笑,笑容里隐约有些自嘲的意味,“你可真是大方,看来我的微儿,对本王当真无心。” 孟初一神色不变,“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去审那个推你的店小二?”容麾盯住她,细长的眼眸里眸色深深,“楚先生是刑讯的好手,却没办法从他口里挖出半点讯息,你觉得你又能挖出什么来?” “我自有我的办法。”孟初一淡淡的道。 虽然古代刑讯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现代刑讯是结合了心理与身体的双重的科学艺术,幸好,当时她兴致起来时,也稍有狩猎。 “如果我不允呢?” 孟初一瞥眼过去,知道暂时也出不去,也懒得去桌边坐下,干脆反手一撑屈膝坐上窗台,侧头看向晋王,“你到底想要什么?开出你的条件。” 晋王眸光微凝! 她坐在那里,仿佛坐在漫天星光里,未曾束起的黑发被寒风带的微微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熠熠生辉,有种飒爽清朗的风华。 这个女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风景。 无关相貌,无关言行,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超出众人之上,让人不由自主的瞩目。 危险而诱惑,她对他而言。 他本想远离她,以免自己因为那份诱惑而陷入危险之中,但事实总是不尽如人意,命运安排之下,他不得不继续靠近她,甚至,利用她。 细长的眸子微微敛起,他慢慢一笑,笑容诱惑。 “我要你,帮我度过这一关。” 他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事,孟初一约莫能猜出七八分,神色不变,“继续。” “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找出想要你性命的幕后黑手,我手上所有力量,任凭你使用。” “完完全全的信任,没有任何一点保留?”孟初一打断他的话。 容麾声音一顿,慢声道,“我会尽力。” 孟初一没有失望。 她从来没有奢望过晋王会完全信任她,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他已经是给出了极大的诚意。 但是…… “如果我说不呢?” “我是晋王,虽不敢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要了几个人的性命,还是可以的。”容麾声音轻柔,竟有股隐隐的温柔意味,仿佛在说着什么柔情缱绻的温柔话语,而不是威胁。“或许你有本事能逃过我的追杀,但你身边的人做不到,你也做不到时时刻刻保证他们的安全,终有一日,会有人陪着我死亡。” 孟初一眸光骤厉,撑住窗台的手微微用力,浑身气息已经带上寒意。 容麾却仿佛没有看见,“你是重情之人,肯定不想你的朋友因为你而陷入危险之中,终日活在死亡恐惧之中的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孟初一盯着他,忽而一笑,只是笑容不进眼底,全是冰冷,“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她说的是事实。 而且,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可以肯定,自己能够在奔雷赶到之前了结了容麾的性命。 救人是个复杂的工程,而杀人,却是再简单不过。 “不,你不会。”容麾微笑,笑容从容,“你狠辣,却也狡猾,如果不将你逼到绝路,你绝对不会走同归于尽这条路,因为,你惜命。”他顿了顿,“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你又何必冒着玉石俱焚的危险,就为了阻止那些不可能发生的危险?你是个聪明的女子。” 孟初一盯住容麾,冷冷一笑,“你算的倒准。” 这就是,等于同意了。 容麾虽然知道她势必会同意,却没想到她同意的这么干脆,不由微微一怔,望着孟初一平静的近乎漠然的神色,心里忽然生出一点不确定,他是不是弄错了些了什么。 他忍不住开口,“你……” 孟初一却没打算再听他废话,从窗台上跳下来,淡声道,“有什么计划明早告诉我,我现在要去见那个店小二……” 轰! 剧烈的轰隆声突然响起! 沉寂的夜空,突然绽亮如白昼! 一朵巨大璀璨的烟花,毫不征兆的,绽放在黑夜里! 光华璀璨的颜色,艳丽到了极处,繁花似锦,在这样一个夜里,竟仿佛照进人的心底,刹那间心旷神怡,全是惊艳。 孟初一霍然回首,漆黑眼眸被烟火照的灿亮非常。 她没想到,在大雍里居然也会有烟火! 虽然已经知道这里与她的家乡很有可能是平行时空的存在,但每次看见与家乡类似的风景,总让她心情很好。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第184章我不接受 烟火接二连三的在天空爆开,将大半个夜空染成五彩斑斓,噼里啪啦的炸响,将冷清的夜搅的异常热闹。 孟初一不自觉的走到窗边,专注望着窗外漫天烟火,唇角慢慢扬起,笑容温软。 这个时候,这样的烟火,真好。 黑夜之中,烟花璀璨。 她站在窗口,静静微笑。 烟花细碎,似落在她的发上。 烟花清浅,似落在她的肩上。 仿佛一幅画,烟火与她,俱在画中。 容麾眸光定在那副画上,心中不确定的感觉越来越浓,他刚才……似乎真的做错了什么。 “你……” “什么声音!给我打出去!”隔壁突然传来太子愤怒的咆哮声,暴戾大喝,“谁在那里,通通拉出去砍了!” 孟初一若有所思,看了容麾一眼。 太子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 也是,好好出外散心,接二连三的出事,饶是普通人也受不住,但谁又能知道,这样的暴躁与药物没有关系。 暴躁之人通常耐性不佳,容麾如今身受重伤,要想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平安挨过这段时间,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况且,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晋王的伤势与太子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不知道,太子如今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 正想着,容麾忽而慢道,“既然你在,不如随我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孟初一微讶,定定看了容麾一眼。 容麾却已站起了身,步履缓慢,身形略晃,显然身体还处于十分虚弱的姿态,走了两步,突然一个踉跄,往前扑去。 孟初一及时撑住他的身形。 容麾一怔回头,眼眸里滑过一抹动容,却一句话都没说,在孟初一的扶持下慢慢坐到轮椅之上,孟初一主动推着轮椅,直接走向太子屋。 太子屋门紧紧闭着,几个侍卫守在门口。 石德也在,脸色红肿未消。 他一见容麾与孟初一,微露讶色,忙走上来打了个千,“见过殿下,奴才这就去通禀。” 话音未落,就听屋子里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脆响,太子怒吼出声,“全都砍了砍了!把这酒楼的店主也砍了!混蛋!” 石德脸上微微尴尬,却也不敢多逗留,立刻反身进屋,片刻之后,匆匆出来。 “殿下,请。” 太子的人动作也算迅速,等孟初一推着容麾进去,屋内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摔坏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补齐,显得整间屋子空落落的,看着有些寒酸。 太子坐在屏风之后,大马金刀似的坐着,不怒而威,只是额上裹着纱布,应该不是很严重,只是此时脸上怒色未消,眉宇之间全是狰狞的狞色! 孟初一却微微一惊。 太子气色看似不错,但脸色浮肿眼下乌黑青紫,目光闪烁虚浮,以她专业医生的眼光来看,太子一定已经服食了不少长春丹!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已经到了崩溃的底线。 也是,太子与晋王比邻而居,即使太子对晋王再放心,服食长春丹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坦露在晋王面前,自然是憋着的,只是不过一天光景,太子就忍耐不住了,可想而知他平常服食的药量多大。 容麾已经与太子寒暄开来,“二哥,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建议在此地稍事休息,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太子勉强一笑,“胡说,若不是你拼死救我,我今日恐怕早就命丧于此!”目光在容麾胳膊上微微一落,关切的道,“听石德说,你的伤势不浅,既然如此,还不好生休息着。” 容麾惭然一笑,“到底是平日里疏于锻炼,关键时候不仅不能救人,反而累赘,实在是惭愧。” 孟初一接着道,“其实他的伤势倒也不是十分要紧,虽然流血过多,到底只是外伤,只是前次坠车的伤还未好,自然看着虚弱些。” 容麾表情微凝,扣住轮椅的手指微微一紧! 他没想到,孟初一竟会主动爆出他的伤势。 太子果然一怔,微讶,“前次坠车受了伤,怎么不曾听晋王说起?”他看向容麾,目中寒芒微闪,慢道,“晋王,你瞒的倒是极好。” 容麾淡淡一笑,“本是小伤,我也不想劳心费神,将将养着也就罢了。”回头看了孟初一一眼,低声怪责道,“你说说你,不过小伤而已,你又何必说出来让二哥担心。” 孟初一面无表情,“本就是因为我受的伤,你为了不让我担心,故意远着我,还拿那个刘容儿让我生气,若是二哥能为这事好好责罚你一趟,正好称了我的心思!还有,你的伤在那里,你以为你瞒得住的么!我这边都瞒不过,更何况是二哥!” “你……”容麾一窒,瞬间明白了孟初一的意思。 他的伤摆在那里,本就瞒不住,既然瞒不住,还不是摊开在眼皮子底下,真真假假,反而让人放松警惕。 她这么一说,也正好将前些时日他对她的冷淡串了起来,解释的天衣无缝,让人不得不信。 聪明的女人。 不过,这是她的急智,还是早有成算? 若是后者,是不是代表着,她早就做好了打算? 如果她早就做好了打算,那他之前的威胁,岂不是,可笑到极点! 容麾心口微微一凉,下意识抬眼看向孟初一。 孟初一低头,也看他一眼,淡淡一笑。 容麾一怔,霍然明了,胸臆中立刻翻涌起复杂到极点的情绪,那情绪像是刀尖一般,狠狠刺在心口,心口闷闷酸涩,脸上表情也僵凝住,微微懊恼。 这样的表情,落在太子眼底,俨然成了最好的佐证。 太子回想这些时日容麾的动作,心里一点疑心登时烟消云散,叹了口气,一副兄长的劝慰姿态,“晋王,你这性子,当真是迂腐。” 容麾轻轻一笑,笑容略显苦涩,“我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更没想到,她能不计前嫌,帮着我护着我,是我,低估了她。”他抬头,定定看向孟初一,“今时今日,我向你道一声抱歉。” “我不接受。” 孟初一冷静的道。 容麾一怔,太子也一怔,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孟初一继续道,“除非你用你的一辈子来赔。”# 第185章白雾 容麾微怔,眼眸深处翻涌出复杂的情绪,诧异、警惕、疑惑、诸种情绪之外,是否还有,隐隐的兴奋,一时之间,他自己也不能辩的清楚。 “你……” 孟初一低头看他,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慢慢的道,“今日二哥也在这里,你说,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些承诺?” 太子虽然此刻头痛的厉害,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起了几分兴致,偏头看向容麾,“五弟,既然微儿姑娘开口了,你可不能藏私。” 容麾沉默一瞬,没有说话。 孟初一眼皮微跳,心里暗骂,她本来就是想让他配合着演场戏,好打消太子的疑心,以后她出马唱戏也容易些,但这位仁兄这么吞吞吐吐的,是想打她的脸啊还是打她的脸啊? 眼看着容麾不说话,孟初一咳了声,才想着是不是该找些理由圆过去,容麾忽然一笑,“今日二哥在此,也算是见证。” 孟初一心口一跳,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容麾已经将一件东西,塞进她的手里。 微凉还冷的坚硬触感,微微厚重的质感,细致精巧的金盒,在这寒意凛冽的夜里,竟让人觉得掌心重重的,仿佛被交付了千斤重担。 孟初一低头一扫,头皮发麻,下意识想扔。 但不能扔。 因为太子已经开口了,浑然一副被雷劈到的情形,脱口而出,“五弟,这可是父皇赐予你的璇玑盒!事关朝政,若是父皇知道……” “璇玑再重,不如她重。”容麾微笑道,深深凝视孟初一,“朝政大事固然重要,不如她安心微笑,即便父皇怪罪,我也甘之如饴。” 太子愕然无语,满脸不可置信。 说到底,不过一个女子而已,将父皇宠幸未来功业轻易交托,这未免……有些愚蠢。 他虽知道晋王对这女子十分重视,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重视! 他望向孟初一的眼神里,立刻带上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孟初一神色平静如常,眸光微敛,轻轻一笑,干脆将那金盒纳入袖袋,“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既然是你给我的,我一定收好。” 说的好听,演完戏后还不是又得物归原主。 容麾定定看她一眼,也笑了笑,侧头看向还是一副震惊姿态的太子,“时候不早,我们也不打扰二哥休息了。” 太子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哦哦了两声,直到容麾与孟初一走出了房间,他才突然反应过来,立刻低喝,“石德!” 石德立刻走进房间,躬身,“主子您吩咐。” “将调查她的人手都撤回来。” 石德一怔,“可您不是说她来历成迷,极有可能有蹊跷么?” 太子冷冷一笑,神色深沉,“晋王将璇玑盒都给了她,可想而知这女子在他心目中位置极重,晋王擅谋,是个极好的帮手,若是因为此事而让他不悦,不是智者所为。” “是。” “况且……”太子悠悠一笑,“若是她的身份真有问题,迟早也会自曝其短,光以晋王对她的态度来看,我反而更能掌控晋王,若是她真有什么猫腻,到时候除了也不是大事。” “主子英明!” 太子得意一笑,这才发现外面的烟火声已经停了,刚才只觉得那声音吵人,现在他心情好,一时间反而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心口像是爬满了无数蚂蚁,酥酥麻麻的痒了起来,说不出的难受。 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终于下了决心,“去,帮我把长春丹拿过来。” 石德微讶,犹豫了下,扑咚一声跪下,“主子,晋王就在隔壁,若是被晋王的人察觉了……” “本王脸上的伤势还未好全,不过只是在服药而已,”太子横了一眼过去,“那是晋王献给本王的药,他心知肚明,我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是……” 晋王献的药之中,长春丹分量最少,而且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只要脸上伤口痊愈,便不可再服用了…… 石德有口难言,却也不敢再劝,迟疑了下,小心翼翼的道,“那奴才扶您去内间可好,到底……虽然晋王不敢多言,但这里到底是外面,别有那些不识相的人搅了主子您的雅兴。” 太子对石德的谨慎十分满意,“既如此,你去办吧。”眼角余光扫到石德依旧红肿的脸上,不由略略懊恼,“你这张脸,倒是肿的厉害。” 石德立刻接口,“奴才不小心撞到墙上了,让主子担心,是奴才的不是,奴才这就去找药抹上,一定不让主子丢脸。” 太子更是满意,随口道,“药房里倒有不少好药,你自己去挑一些,别让外面那些庸医,治坏了。” 石德跪倒,再度重重磕了个头,感激不迭,“奴才谢主子赏!” “去准备吧。” “是!” …… 孟初一推着容麾走回房间,房间窗户没有关,清白的月色从窗口落进地面上,惨白的光柱带着几分冷冽寒意,顺着窗口往外看去,是漫山的白,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孟初一掏出那个璇玑盒,放在桌上,还未来得及开口,容麾已经冷静开口,“我送出的东西,概不收回。” 孟初一一愣,抬眼看过去。 容麾头都没回,对着窗外苍茫的雪色,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你确定?”孟初一想了想,问。 “你若不想要,大可从这里扔下去。”容麾微微侧头,月华落满他的一身,侧脸的线条清雅而俊美,他本是藏在黑暗中的罂粟,此时沐浴在月华之下,竟显出几分清朗俊秀。 “……” 孟初一不知该不该感慨果然是平行时空,连一个古人都十分有霸道总裁范,不过仔细一想,眼前这位是货真价实的天潢贵胄,比那些霸道总裁还霸道总裁,自然有这种魄力。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盒子而已。 孟初一毫不客气的收了回去。 她对这盒子很感兴趣,不拿白不拿。 “那我走了。”她打了个招呼,准备闪人。 “微儿!”容麾突然唤。 孟初一脚步一顿,回头。 容麾凝眸看她,“你……你真的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怀里还揣着可能对人家很重要的宝贝,再加上容麾的伤,多少跟她有些关系,孟初一想了想,随即一笑,“你可以叫我,白雾。” “白雾?”容麾细细咀嚼,“纯白无垢,缥缈如雾?”# 第186章散步 孟初一唇角微抽。 纯白无垢? 她手上有血,而且不止一个人的血。 缥缈如雾? 她是学医的,理性思维者,最注重的就是脚踏实地。 晋王,还真文艺。 她冷静的道,“你想多了,这名字是随机的。” 确实是随机的,当时组织要出任务,跟风流行要代号,她当时忙着做实验,让助手随便在电脑上翻了一个给她。 一用就是若干年。 容麾不是很明白孟初一在说什么,却淡淡一笑,“无妨。” 轻轻的两个字,却仿佛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寒凉如水的夜里,带着压抑的意味,让人心口不由微跳。 孟初一心口微动,眼睑微垂,却没有接口的打算,转身离开。 屋门轻轻关上。 隔绝了背后那道隐秘却分明含着某些情绪的视线。 孟初一却突然皱了皱眉,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袖袋,璇玑盒的重量并不十分重,此时此刻,却仿佛有些累赘了。 她有些无语。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晋王含了什么心思,但她只能装不知道。 有些事情,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不过说起来,那辈子她孤孤单单的活了将近三十年,虽然组织里的伙伴都是知根知底的,没什么可以发展的余地,但她也偶尔出去参加某些联谊活动的,白白折腾了那么久,还是一朵桃花没上身,连个谈恋爱的滋味都不知道,现在倒好,烂桃花一朵接着一朵,砍都砍不掉,多的让人烦恼。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上还贴着人皮面具,不过因为人皮面具做的十分逼真,依稀也能摸到人皮面具下将养的细腻肌肤。 上辈子,她的皮肤虽然也还好,但到底不如现在这张脸,满满的胶原蛋白,细腻的让人心生嫉妒。 还是年轻好啊。 叹息间,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马车前,还不到马车前,红玉已经急急奔了出来,小脸上全是隐秘的欢喜。 “小姐,你可回来了!” 孟初一诧异看着小丫鬟一脸激动的样子,“不是说让你先睡么?忙了一夜还不累?” “小姐,我睡不着,你陪着我走一走,好不好?”红玉扯住孟初一的衣袖晃了晃,一双大眼睛晶亮晶亮的,“一进马车我就害怕。” “害怕?”孟初一斜了眼过去。 这小丫头连死人都不怕,还有什么能吓的住她的? 不过看红玉一脸期盼的样子,孟初一也不忍心回绝,况且之前看了那么好的烟火,她一时间也睡不着。 “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红玉猛地转了口,“我也不知道,就是走走,走走。” 孟初一笑了笑,没拆穿她。 只是她恐怕忘了她们现在实际上就是晋王的囚徒,就算她想走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果然,走了不到二十步,一道人影飘飘忽忽的跟了上来,容貌俊秀,面无表情,赫然正是奔雷大神。 红玉明显没想到这一出,懊恼顿住脚步,愤怒瞪着奔雷,“你跟过来做什么!我家小姐又不是犯人!随便走走还不成啊!” 奔雷仗剑站着,衣袂飘飘,面无表情。 完全不搭理。 红玉气的额头青筋直跳,“你到底听没听到……” “红玉。”孟初一止住跳脚的红玉,侧头看向奔雷,“我想出去走走,晋王可允许?” 奔雷对孟初一的话还是听的进去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孟初一试探的问,“你的意思是说,晋王没有反对,但你要跟着?” 奔雷点头。 “那你就跟着吧。”孟初一笑了笑。 “小姐!”红玉急了,“你让他跟着做什么!” “我们一不逃跑,二不作奸犯科,为什么不能让人跟?”孟初一笑笑看过去,“还是说,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 “小姐!” 孟初一心情大好,拍了拍跳脚的小丫头的肩膀,“快走吧,再不走,天都亮了。” 红玉嘟了嘟嘴,心不甘情不愿的瞪了眼奔雷,转身在前面带路。 夜色深沉,但今夜星空极好,清朗的月色落了一地,再加上未曾融化的厚厚积雪,虽是深夜,却不显得黑,清冷的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气息,寒冽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山路越走越窄,但闻着清朗气息,听着间或几声鸟鸣几声虫叫,冷寂寂的寒夜竟突然温软起来,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开阔舒畅起来,而且还有隐隐的几分柔软。 孟初一发现,虽然红玉丫头明显图谋不轨,但深夜散散步,还是挺舒服的一件事。 相比较孟初一的自在,前面带路的红玉却仿佛急着赶路,而且出来的匆忙,连灯笼都没有带,而且她选择的路实在是有些不好走,走的跌跌撞撞的。 孟初一咳了声,有些不忍心,“红玉,你确定,要走这条路?” 红玉抓着一块石头稳住身形,苦着脸回头,“要到了,要到了。” 孟初一望了望完全看不到头的山路,叹了口气,“红玉,再走下去,天真的要亮了。” “小姐,我保证……” 昏暗的光影里,突然一亮,也照亮了狭窄崎岖的山道。 奔雷大神飘到红玉跟前,将手里的闪着光亮的夜明珠,递了过去。 红玉一呆! 孟初一定睛一看,也不由怔了怔! 好阔气! 奔雷手里拿着的夜明珠成色极好,而且看大小,就算称不上价值连城,也是个罕见的物事,且不说奔雷一个护卫,居然能拿出这样值钱的东西,而且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丝毫不在意,仿佛根本不知道这夜明珠多么值钱似的…… 她虽然知道奔雷性子冷淡,却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大气。 红玉虽然不知道奔雷手里拿的是什么,但看着珠子闪闪发亮的样子,也知道十分值钱,一时间也楞在那里,下意识回头看向孟初一。 孟初一咳了声,“既然奔雷给你,就拿着吧,待会好好还给他就是了。” 红玉哦了声,这才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瞟了瞟奔雷面无表情的脸,不知怎么脸上突然一阵燥热,她慌忙低下头,埋头往前走。 奔雷又飘回了最后,面无表情。 有了夜明珠的照亮,一行人的速度陡然快了许多,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已到了目的地。 红玉终于舒了口气,兴奋回头,“小姐,到了!” 孟初一却已怔住。 她没想到,红玉会带她来到这里。# 第187章寿比南山 鹅卵石铺成一段三十来米的小路,鹅卵明显是精心挑过的,一块一块大小相仿,在清朗的月色下纯白无垢,莹润可爱。 小路尽头,是那座可望不可即的凉亭。 白日里远远看着它,只觉得那凉亭停在云雾之中,从容优雅,现在离的近了,才发现这亭子是八角亭,娉婷玉立在山巅之上,仿佛豆蔻少女,清朗风华。 亭角挂着小小的红色灯笼,昏暗的红色光芒,将凉亭笼罩在其中,仿佛那亭子似在蒸腾的霞光之中,别有一番绵软温情的味道。 亭子之外,便是一览无余的苍茫雪色,漫天星辰,一轮圆月巧巧挂在天际,清朗的几乎可以看见月里的阴影。 亭子之中,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她站着。 那轮月被云雾遮住,原本清朗的月色朦胧起来,灯火也朦胧,一时间竟看不清那人模样。 远远看着,只觉得那人身形颀长,黑发如墨,月白色的衣衫随着清风微微而舞,别有一番潇洒从容的意味。 他站在那里,仿佛入了画,又仿佛成了一副画。 孟初一怔在原地。 会是他吗? 怎么可能? 太子晋王眼睛可都没还瞎,尤其是太子,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不怕太子要了他的命? 可是……可是…… 虽然理智告诉她,某人此刻绝对不会出现,但心口还是不由自主的急跳,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突然想起什么,蓦然转头! 奔雷还在后面! 月色之下,奔雷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些微情绪,冷硬的眸里掠过一抹情绪,不像是警惕,倒仿佛是困惑? 困惑? 就算是某人,奔雷怎么会是困惑? 她心中一动,蓦然回头,定定看了眼亭中人。 然后心立刻安定了下来。 只不过这安定之余,心口莫名失落,她笑了笑,觉得自己果然是矫情。 出现或者不出现,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慢慢走上那条白色小道。 鹅软石选的极好,平整光滑,却又不会滑脚,一步一步走上去,平稳之余,心口不由自主的生出些荒谬的感觉。 像是,在走红地毯。 这个念头闪进心底,她蓦然醒悟过来,脸上不由自主的发热,咳了声,立刻加快脚步。 “阿驰!” 她唤。 凉亭里的那人立刻回过身,声音古怪,“姐,你怎么知道是我……”他已经刻意模仿了,按理来说应该辨不出才是的……正想着,眼角余光扫见孟初一身后跟着的人,脸色骤变,骇然尖叫,“你!你怎么来了!” 奔雷定定看着慕容驰,神色又恢复了平稳,只是眼底的困惑更浓了。 孟初一瞥眼奔雷,叹了口气。 流言害死人啊,偏偏害的又是这个不在乎外物不懂辩白的主,怪不得那流言愈演愈烈,不可收拾了。 她心中忽然一动。 是不是有人看准了奔雷不会辩白,才刻意散布流言? 可是,为什么? 按捺下心头疑虑,她快步走进亭子里,干脆利落的踹了慕容驰一脚,“什么怪模怪样,丢人现眼!” “可是、可是……”慕容驰还是一副接受不能的模样,“他为什么会过来!他怎么有资格……” “阿驰!”孟初一眼底锋芒猝然乍现,锐利逼人。 慕容驰僵了僵,低头不说话了。 孟初一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锋芒迅速平复,语气缓了缓,“奔雷不喜欢你,更不喜欢男人。流言蜚语这种事,亏你也信,也不怕你娘用鞋底子抽你。” 当年慕容家的大小姐,就是被人栽赃与人苟且,才迫不得已流落他乡。 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慕容驰一时间哑口无言,呆了呆,大叫道,“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三人成虎,你怎么知道那些流言就是真的?” “可是、可是……”慕容驰结结巴巴,胀红了脸,忽然伸手指住奔雷,“那天、那天,他、他摸我屁.股!” “……”孟初一嘴角一抽。 “……”奔雷面无表情。 “噗嗤。”红玉闷笑了声,见三人看过来,立刻捂住了嘴,无辜抬头,“你们继续,继续。” 孟初一揉了揉太阳穴,看看胀红了脸一副遭受奇耻大辱的慕容驰,再看看面无表情之中隐隐困惑的奔雷大神,咳了声,放缓了语气,“奔雷兄,解释一下?” 奔雷看了一眼过来,微微茫然。 孟初一循循善诱,语气像是哄着一个孩子,“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摸他屁.股?” 红玉猛地捂住嘴,背过身,肩膀不停的抖抖抖。 慕容驰愤然瞪眼,脸红的快要滴出血。 奔雷盯住孟初一,再回头看了慕容驰一眼,半晌,向来如顽石一般的脸上终于露出恍然的神色! “那天……”奔雷慢慢的道,“小黑,在他屁股上。” 所有人脸上表情都空白了三秒。 红玉脱口而出,“什么小黑?” “小黑就是小黑。”奔雷却比他们更为困惑,只不过他表情太少,看起来也是淡淡的,但能够再说话,已经很难得了。 慕容驰怔了怔,突然想起什么,脸上慢慢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僵了僵,问,“你说的小黑,是不是蚂蚁?” 奔雷疑惑看着慕容驰,又沉默了一瞬,似乎是在仔细思索,半晌才慎重点头,“好像是的。”又难得的补充一句,“小黑被你压死了,很可怜。” “……”孟初一默默的扭过头。 “……”红玉蹲下身,抱头狂笑。 只可怜了慕容驰,一张俊脸青青白白,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好一会才喃喃的道,“那天在常府里,我被常家人推到地上,压趴了一个蚂蚁窝”他抬头,颤抖着手指住一脸痛惜之色的奔雷,“我说我那天跟常家人吵架的时候,你盯着地上看什么呢!你他丫的居然是在看蚂蚁!你居然为了一只死蚂蚁就摸我屁股!你丫丫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外面什么名声!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吓死了!我他娘的还以为被个断袖给盯上了!” 奔雷面无表情实则茫然的看着慕容驰,眼神清亮。 慕容驰霍然转身,抱着柱子砰砰的撞。 “哎呀!”刚才还抱着头狂笑的红玉立刻像是火车头一样冲了过去,悍勇推开慕容驰,愤然瞪着慕容驰,“你换个柱子撞去!撞坏了可怎么办!” 孟初一这才发现慕容驰的脚边有个小小的黄铜火锅,火锅底下煨着银炭,火苗小小,并不十分显眼,火锅十分厚实,没有一点味道飘出来,怪不得她刚才没察觉。 红玉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盖子,一股浓郁的异香立刻飘了出来,香的让人立刻觉得肚子饿了。 红玉变戏法似的从火锅后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碗筷,低头捣鼓片刻,小心翼翼的端到孟初一身前,欢喜微笑。 “小姐,红玉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188章黑暗料理 孟初一愣愣的看着红玉手里的小碗。 莹白的面条均匀铺在搪瓷小碗里,清澈透明的汤汁,几点翠绿的葱花浮在汤汁之上,热气氤氲而上,浓郁的异香里隐约带着几分葱花的香气,愈发诱人。 “小姐,您忘了,今儿可是您生辰。”红玉笑着提醒。 孟初一是忘了。 她本来就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这些日子也过的颠沛流离,是真的忘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 腊月二十四,是原主的生辰。 但那个懦弱善良的少女,神魂早就消失在冥冥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小姐?”红玉疑惑低唤。 孟初一回过神,看着面前兴奋之中隐隐紧张的小丫头,左看,一脸欢喜之色的慕容驰,右看,是面无表情的奔雷大神,冷硬清亮的眼睛盯住她,眼底深处隐隐好奇。 放眼望去,藏蓝的夜幕上,星空熠熠。 再往远处,是苍茫雪色,辽阔壮观。 再仔细看去,深沉夜色里隐隐几点灯火之色,像是山下人家还亮着灯。 清冷月夜,良辰美景,亲信好友,一碗面条。 心口温暖如春。 温暖之余,也有些恍然惊醒的感觉。 原来,她已新生。 “姐?” “小姐?” 孟初一微笑接过面碗,当着三人的面,轻轻挑起一根面条,慢慢一咬。 微笑从容的表情微微一僵,脸上滑过一瞬古怪之色。 “小姐?好吃吗?”红玉眨着大眼巴巴的问。 孟初一嘴角微抿,咳了声,“你们的心意最重要。”不着痕迹的将面碗放在桌上,瞥了眼那边的黄铜火锅,“你们怎么把这个东西也捣鼓上来了?也不嫌累。” 红玉望向慕容驰,慕容驰目光闪了闪,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值得的。” “哦。”孟初一视线扫了眼那边明显新铺的鹅软石小路,“这也是你连夜铺的,费了不少时间吧。” 慕容驰咳了声,“我晚上采药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没想到山里竟然有这条路通到这里,觉得这里风景挺好。” “大晚上的采药?”孟初一似笑非笑,“原来你有火眼金睛,隔着厚雪也能看清药草。” “……”慕容驰脸上微微胀红,“姐,你吃面吧,这可是我为您亲自煮的。” 孟初一笑了笑,没再为难这少年,只是眼角余光扫了扫那卖相甚佳但味道着实恐怖的面条,没有半点食欲。 她可没有自虐的癖好。 拍了拍手,她岔开话题,“既然火锅都带上来了,有火有炭,忙了这么久,也全都饿了,一起吃吧。”瞧了眼火锅里没剩多少的面汤,她毫不心痛的指挥红玉全倒了,“洗干净锅子,我们一起围炉。” 红玉兴奋欢呼。 慕容驰犹犹豫豫的道,“可我就带了炭,没带吃的啊。” “你和奔雷下去取。”孟初一直接道,“去厨房里翻翻,切点牛肉黄瓜之类的冷盘,我记得那店里的鱼不错,如果有养着的话弄条过来,切的薄薄的羊肉片,木耳豆腐土豆金针菇,再取些时令蔬菜,若是有酒,再带上一壶。” 慕容驰一呆,“吃得了那么多么?” “吃不了再说。去吧。” 慕容驰哦了声,讪讪的看向奔雷,一时有些拉不开脸面,奔雷倒干脆,转身就走,慕容驰楞了下,慌忙跟上去。 孟初一笑了笑。 红玉早就利落的端着火锅去洗,四周都是雪,随便挖一坨炭火上烧开便是热水,洗洗刷刷干的十分卖力。 孟初一迅速将那碗面条毁尸灭迹。 那面条看着香,味道却是又甜又咸,简直能逼疯人的黑暗料理。 红玉听见动静,回头,“小姐?” “我吃完了。” “真的好吃么?”红玉好奇的问,“听舅舅说,慕容世家的人从小开始就要学食经,那食经里的食物好吃的都能上御膳呢。” 孟初一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四周,眼波流转,唇角微扬,“是么?” “不是吗?” 孟初一似笑非笑,“能做成那样,也算难得,不过,还需努力。” 身后隐约飒飒轻响,像是风过树枝的脆动。 孟初一心情陡然很好,一时兴致起来了,端着空碗走到红玉旁边蹲下,学着她的样子蘸水洗碗,手一滑,小碗摔成两瓣。 孟初一皱眉,再拿一个。 啪叽,摔成两瓣。 “……”孟初一默了默,表情有些古怪。 她能做世界级的顶尖手术,连续十八个小时手都不会颤抖一下,怎么一到洗碗这种家务事,怎么拙劣的让自己都觉得叹息呢。 她叹了口气,坚持不懈的再去取。 “……”红玉不忍卒睹的抚额,劈手将孟初一刚拿过去的空碗抢了过来,“小姐,您还去去那边歇歇吧,这种事不适合你。” “那什么适合我?”孟初一无事可做,随口一问。 “坑人,害人,算计人。”红玉认认真真的回答。 “……”孟初一微笑回头,“红玉,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我觉得这样很好。”红玉回答的更认真,“小姐之前太心善了,人善被人欺,这样不好,小姐要厉害一些,才不会被人欺负。我不要小姐被人欺负。” 孟初一一怔,心口滑过一抹暖流,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丫头,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眸光微敛。 慕容驰提着个筐,慢悠悠的上山了。 月白色的衣袂飘飘荡荡,仿佛连宁静的月华都跟着荡漾起来,举步之间,别有一番清朗风华。 红玉听见声音也回过头,有些诧异,“怎么就你一个人?奔雷呢?” 慕容驰慢慢走近,微笑解释,“晋王找他有些事,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红玉哦了声,探头去看慕容驰手里的筐,眼睛一亮,又皱眉,“你拿的怎么都是得洗的?我记得厨房里应该有整理好的蔬菜啊。” “摘好的菜放的久了,到底有些不新鲜,今天是你家小姐的生辰,当然是要挑最好的。”慕容驰煞有其事的解释。 红玉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辞,翻了翻篮子里的菜,又犯愁了,“可这么多,得烧多少水来洗啊?” “顺着山路往左拐,有条小溪,是温泉水,可以去那里。” 红玉眼睛一亮,“这可好。”搬着筐站起身,见慕容驰站着不动,不由诧异,“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跟我一起去?” 慕容驰伸出手,食指上一道血痕,“我受伤了。”然后又补充道,“鱼汤得好好的熬煮,我煮好了鱼汤,你的蔬菜也洗好了,事半功倍。” 红玉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端着筐下去了。 慕容驰微笑目送,笑容温雅。 “够无耻。” 孟初一冷眼旁观,叹气。# 第189章相见 慕容驰慢悠悠回头,眼神无辜。 “风太大,我没听清,姐。” “……”孟初一嘴角微抽。 这人,脸皮厚成这样,实在是人才。 慕容驰唇角微扬,慢悠悠拎着筐子里剩下的东西自去到一边去收拾。 小刀刷刷轻响,寒芒闪闪,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飘飘,看上去流畅的恍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剐鳞剖肚斩头去尾,小刀刮下鱼骨分段切好放在一边,鱼肉切片,鱼片切的极薄,几乎可以透过星光,切完鱼肉再切牛羊肉,牛羊肉切起来要顺着纹理,切出来均匀细薄,纹路精致而美丽,像是上好的艺术品。 “这里的鱼一般,切薄了吃鱼片才能吃出鲜嫩的口感,牛羊肉却很好,不过既然是围炉,切薄了吃入口也方便。” 慕容驰一面干活,一面解释。 手起刀落,转瞬间已经堆出了三小盘,天气寒冷,很快就凝上薄薄的冰霜,在晕红的朦胧灯影下,愈发晶莹剔透,漂亮的很。 孟初一眨眨眼,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再粗糙的事落在他的手里,都美妙的仿佛可以入画。 只不过,刀法这般利落,怎么煮个面条就那么惨绝人寰。 慕容驰脑袋上却像是长了眼睛,头也不抬,“待会你来煮。” “我不会。”孟初一干脆摊手。 火锅倒是常吃,可从来没动过手,想来,她也没这个天赋。 她还是负责吃就好。 慕容驰挥舞中的小刀一顿,抬头,一脸的无奈。 “那你说你会干什么呢?总不能又让我煮?” 目光在某处溜了溜,撇撇嘴,叹了口气。 孟初一顺着视线看过去,那处就是她刚才将面条毁尸灭迹的地方,她咳了声,表情不变,“先把鱼骨头放下去煮鱼汤就是了,盐糖作料什么的,等红玉回来再说。” 慕容驰幽幽的看了眼过去,“你可真好意思。” “半斤八两。”孟初一微笑,“彼此彼此。” “君子远庖厨。” “你是君子?” 孟初一歪头,唇角微勾,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月色之下熠熠生辉,清亮的让人心动。 慕容黑沉沉的眸光微闪,隐隐灼热,下意识的,身体微微前倾。 孟初一迅速后退一步,挥手送别。 “煮鱼去吧,阿驰小弟。” 慕容驰,“……” 慕容驰似笑非笑的扫了眼光明正大装傻的女人,摇摇头,安安分分的退了回去。 热油下了锅,焦香的味道刚起,葱白姜块立刻搁下,再切好的鱼骨搁进去,不用翻炒,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香的让人直流口水,加水,水开,再将香菇,木耳,金针菇,白豆腐之类的食材通通搁进去,不等那香气再度弥漫,迅速合上盖子,添炭收火。 慕容驰谆谆教导,“熬汤得用文火,不能大火,肉老了汤也不鲜了。” 孟初一抬头望月——风太大,她没听见。 她心里憋着火。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就算他不是什么君子,这有必要么? 耍着她好玩呢还是好玩呢。 亭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两人都没说话。 偶尔几声劈啦轻响,银炭爆起几朵火花,黄铜火锅里发出嘟嘟的闷响,应该是汤水滚了开,低低的声音,不会吵,反倒添了几分热闹。 天边乌云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散去,月华清澈干净如流水,星光漫天。 远处,连绵雪山,一望无际,厚厚堆叠的雪,银装素裹。 八角亭上红色的灯笼发出橘黄色的光芒,分明是最冷的时节,却让人感觉不到冷。 或许,也有身边融融燃烧的炭火的功劳。 “真好。” 身边那人突然轻轻叹息了声,低沉的声音里说不出的意味,仿佛是安心,又像是欢喜。 孟初一回头,望进那双深深的眼眸里,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她竟依稀从那双眼里看到几分……害怕。 害怕? 怎么可能? 这位爷可是招猫逗狗的性子,当着太子的面也能下黑手的主,身份贵重,心黑手毒,祸害中的祸害,他也会害怕? 孟初一心里一动,脑海里忽而滑过一个念头,但那念头还来不及抓住,身边突然响起噗噗的轻响,回头一看,黄铜火锅盖在蒸汽的冲击下上下起伏,叮当作响。 慕容驰立刻回身,掀了盖子。 一开盖子,浓白的蒸汽大片飘出来,伴着让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气,鱼汤已经熬煮成雪白的色泽,嫩白的鱼肉与各式配料在鱼汤里翻滚起伏,雪白的雪白,乌黑的乌黑,碧绿的碧绿,各种颜色混在一起,清爽干净,漂亮异常。 慕容驰瞥了眼地上放着的盐糖罐子,他忍不住抓了起来,仔细斟酌了一番,毅然挖起左边的一大勺…… “别!” 孟初一瞅见,立刻去拦,但她喊的太迟,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大勺……白糖,进了黄铜火锅。 孟初一,“……” 慕容驰,“……” 两下四目相对,都是无言。 他咳了声,正色道,“我喜欢吃甜食。” 孟初一冷冷一笑,盯住他,“成啊,你全吃了。” 一勺子糖! 一勺子放下去能甜的齁死人的白糖!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有本事全给吃了! 慕容驰望望那锅翻滚的鱼汤,再望望孟初一的脸色,自知有错,咳了声,“可能稍微多了些……我最近牙口不好,还是少吃些为妙。”顿了顿,他恳切的道,“你相信我。” 孟初一突然站起,盯住他的眼眸,平声道,“看住我!” “我正看着你了,你没觉得,我的眼里全是对你的绵绵情意?”慕容驰笑的悠悠,视线却落在了她的眼角。 果然! 焦距不对! 孟初一眉头紧紧拢了起来,峻声问,“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容珩装傻。 “容珩!” 孟初一声音一沉,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猝然火气。 容珩朦胧视野里印出孟初一沉静到冷然的脸庞,忍不住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瞒不过。 他笑了笑,“别担心,不过是眼睛出了点岔子,没瞎,只是稍微迷糊了点,大东西看的清,细微的东西辨不太明而已,不妨事的。” “如果真的不妨事,你把我留在做什么?我现在就想走,还不马上带我走?”孟初一冷然一笑,“我可是为了你才陷在这里的,你要是个男人,就马上带我走!”##### 第190章将就 “……” 某人终于皱了皱眉。 他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孟初一的口才愈发犀利了……而且犀利的让人难以招架,一字一句,都切中要害,让他想随随便便忽悠过去都做不到。 不过放在平常,她也不是可以忽悠的人。 他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拆穿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她的眼神未免太厉了些,亏他还特地挑了这个时候出现。 他叹了口气。 “小初儿……” “回答。” 孟初一声音平静,那几分猝然火气已经消失不见,愈发冰冷,仿佛带着冷兵器的锋芒,一刀就见了血。 她之前就觉得古怪。 既然他已经出现,何必又偷偷摸摸,救了人之后还刻意消失,果然是有猫腻。 她静静的盯住他,眼神微冷,锋锐不可逼视。 容珩扶额,叹息,慢道,“暗卫里出了奸细。” 孟初一眉头骤拢! 虽然对他的班底不是很清楚,但她也大概明白,容珩身边的暗卫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人,都是最贴身的心腹,如果真出了奸细,于他而言,不亚于背后捅上一刀,就算没有元气大伤,伤害值也绝对不会小。 “是谁?” “暂时还不清楚。”他漫不经心的回答,细长的凤眸里眸光懒懒,仿佛这件事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大事。 “奸细跟你的眼睛有什么关系?” 容珩眸光微动,微微一笑,“我需要一味药,但那药已经完全毁了,现世仅存几株。” “在太子还是在晋王手里?”孟初一略一思索,问。 “晋王。” 孟初一微微皱眉。 若是太子手里,倒还好办,太子虽然势大,但脑袋空空,想从他的手里找出东西,难度是有,却远远及不上从晋王手里夺东西。 晋王心思深沉,难以揣测,为人更是谨慎小心,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也不能完全摸清这人的思维方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是比太子难缠百倍的人物,要想从晋王手上拿什么东西,除非他本人自愿,否则不亚于让太子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 容珩看着沉默思索中的少女,唇角忽而扬起,悠悠的问,“你难道就不觉得,我是刻意让你留在晋王身边,好里应外合,方便我夺药?” 孟初一被打断思路,没好气的白了眼过去,“那你应该去找刘容儿,而不是我。” 容珩怔了怔,随即唇角微扬,亮如星辰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欢喜与狡黠。 欢喜源自她对他的信任。 狡黠则是因为……一直觉得晋王闷骚腹黑,现在才深深觉得,闷骚,有时候也是件好事! 这些日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以前一直觉得孟初一不懂男女情事,而且不懂情趣,此时此刻却觉得她这样的‘不谙世事’、‘与众不同’简直最好不过了,完全不用担心半途被人撬了墙角,甚至不用他围追堵截,那些狂蜂浪蝶通通冷死在她的冰山裙底下,好不容易捧上一颗真心,都被她老人家当垃圾给扔了! 雍王殿下心里很欢喜,笑的很欢畅。 孟初一瞥一眼旁边笑的莫名猥琐的男子,觉得十分的碍眼。 若是他以他平常的相貌也就算了,关键是他顶着慕容驰的那张纯良正直的脸,他这个模样,让她如何以平常心对待忠厚纯良的阿驰小弟? 而且她大抵能猜得出来他到底乐呵些什么,但晋王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不认为有说出来的必要。 她与晋王,本就不是同路人。 眼角余光不由扫到衣袖,她从晋王那里出来就被红玉拉了出来,东西还来不及收拾,晋王那方璇玑盒,还在她袖袋里待着。 “胳膊不舒服?”容珩敏锐察觉到她的分心,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孟初一不着痕迹的拢了拢袖子,“看你碍眼,考虑要不要揍你。” 璇玑盒的事,还是不告诉容珩吧,这东西,终是要还的,告诉他说不定又要啰嗦一番,这人有时候,实在是碎嘴的厉害,娘们的很。 容珩目光一锐,目光在孟初一的袖子上落了落,随即转开,笑眯眯的将左脸凑上来,“若是左脸不够,还有右脸。” 孟初一,“……” 她真是败给了这个痞子。 “除了眼睛,身体全好了?” 容珩唇角微微扬起,眼波流转,全是逼人的锐亮之意,不答反道,“以前听你说过你可以通过人体形体来辨认人,而不用通过脸,本来还有些疑惑,如今看来,你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他的眼光就是好。 选择的女子,也是这般不同寻常。 他往后一倚,懒懒靠在立柱之上,原本清朗正直的少年举手投足间全是慵懒,眼角眉梢间全是戏谑,眼波流转,隐隐魅惑之意。 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快说!”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好像什么关键的东西,被她忽视了。 他看住孟初一,唇角噙上一抹懒散笑意,低沉的嗓音里带着莫名蛊惑意味,“你是大夫,要不要帮我查看查看?我觉得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这人,又在耍流氓…… 孟初一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绕圈,干脆岔开话题,“奔雷与慕容驰呢?” “自然有他们的去处。” “阿驰跟你串通好了,奔雷可是晋王的人,你也不怕他报到晋王那里去。”孟初一皱眉。 “小初儿,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慕容驰’仰面看她,眼底全是灿亮的星芒,熠熠生辉! 孟初一终于忍无可忍。 “你能不能别顶着这张脸跟我说话?” 虽然明知道他不是慕容驰,但顶着慕容驰的脸,实在是太膈应人了。 “那可不成,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贴上去的,若没有这张脸,如何瞒过太子与晋王的眼。” ‘慕容驰’低低一笑,伸手拉住孟初一的手,猛地用力。 孟初一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往后一跌,恰好跌坐在他的怀里,脖颈微微一热,微热的唇已经落在她的脖颈之上。 “多日不见,思卿欲狂。”他低低的道,“你就将就一点算了。” “将就不了。”孟初一伸手,一巴掌拍开那张一模一样的俊脸,从他怀里挣扎着起身,“你赶紧给我……”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尖锐的女音突然响起 第191章继续编 孟初一与容珩同时转身。 同时呃了呃。 他们身后,站着个姑娘。 刘容儿姑娘。 刘容儿姑娘正以一副‘尔等奸夫淫妇’的仇恨态度盯着他们,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孟初一与容珩大抵已经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 孟初一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趴在容珩身上没起身,“什么?” 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话语,仿佛就在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关卿何事? 刘容儿姑娘彻底怒了! “你到底把殿下放在什么位置!”刘容儿眼眶发红,嘶声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殿下为了你,受了多少苦,为了救你,他之前差点命都丢了!你却在这里,跟这个低贱男子苟且!如果不是我看你鬼鬼祟祟,特地跟在你后面,否则也看不到你这样的下贱模样!就算你再不要脸,也该为殿下考虑,趁早了结了自己,别让他为了你这个贱人蒙羞!” 孟初一脸色微变,心里喊了声糟,下意识觑了眼容珩。 刘容儿骂她也就算了,还将容珩称为低贱男子…… 论年纪论资历,雍王应该比晋王还高上几分,如果雍王都是低贱的,晋王又是什么? 而且她从来不认为,容珩这厮,是个任人辱骂还不出手的主…… 容珩脸上暂时看出什么神色,仿佛已经吓呆了。 孟初一咳了声,从容珩身上慢慢爬起来,坐好,理了理头发,咳了声,不说话。 她想,现在应该没她说话的份。 果然,容珩一撑手肘,慢悠悠的坐了起来,漆黑的眸子锁在眼前委屈愤然的仿佛他们杀了她全家的女子,眸光森森。 他慢慢的道,“苟且,偷欢,蒙羞,了结?” 声音慢慢,一声比一声更重,只不过他的表情实在是太淡定,淡定的让刘容儿也产生了些错误的联想,误以为他这是理亏而木讷,再加上孟初一难得的安静,让她更是觉得自己站在道德最高处,完全有资格审判眼前这对狗男女。 “当然!”她疾声道,“我若是你们,就该向殿下负荆请罪,然后你一尺白绫了结了自己!”她指向孟初一,再一转身,又指向然后,“而你,身为大夫,却做出这种苟且的事,但看在你是被贱人蛊惑,到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净身入宫,终身为你自己犯下的错误而忏悔赎罪!” “……” 孟初一惊叹了。 她一直知道这位刘容儿姑娘有着很强的战斗力,但她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强大的想象力! 女人赐死,男人自宫! 这是在宫廷里待多了还是《甄嬛传》看的多了,这么无厘头的事情也能想得出来!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亲,你长的真美! 她回头,觑向那在刘容儿的想象之中,已经净身做了太监的雍王殿下,视线不由自主的往下落了落的,咳了声,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上扬的唇角,“我可以帮你做手术,保证不会出现任何术后并发症。” “……”容珩黑线。 虽然不太理解她的那些术语是什么意思,但她赤裸裸的眼神分明解释了她的意思。 这女人,有时候不懂情趣的让人头痛,有时候火辣的让他简直想要吻住她,堵住她那张嘴! 长眸一挑,他斜了眼过去,悠悠的道,“若是没了这个,你终身的幸福靠谁去?” “研究说明,女子对这方面想法,并没有男子来的强烈。”孟初一以纯粹医学工作者的态度解释道。 容珩看着她,眼波流转,春意盎然,“那一定是因为她没有试过最好的。” “……”孟初一再度败北,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 她是纯科学主义者,她相信科学,更相信研究。 容珩一笑,微微低头,刻意将呼吸落在她的脖颈之上,缓缓低道,“要不,你来试试?”他顿了顿,忽而轻笑,“不对,你应该多少试过些滋味的,那夜你与我……” “闭嘴!”孟初一面无表情的打断他的话,“不记得的事,拿出来说什么说!” 容珩一愣,忍不住拍掌大乐,但也知道孟初一应该是半恼羞成怒了,再闹下去,八成是真恼了。 小小调戏可以调动氛围,闹大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容珩立刻识相的闭嘴不言,回头看向那已经被他们的对话唬的愣住了的刘容儿,他此刻心情大好,语气也和缓了不少,“来,你继续编。” 继续……编。 摆明着,将她当猴耍! “……”被晾在旁边,看了半天他们‘打情骂俏’的刘容儿终于反应过来,秀美的脸蛋立刻胀红充血,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对不要脸的男女。 虽然在她心里,孟初一与容珩已经是一对奸夫淫妇了,但当他们如此直白而且厚颜无耻,秉性还算单纯的刘容儿姑娘立刻承受不住,尖叫声里已经带出了几分哭音。 “你们……我杀了你们!” 呛的一声锐啸之音,白虹一闪,环在腰间的软剑已经握在她的手里,带着凛然杀气,直直刺向容珩! 孟初一脸色微变,想起容珩的眼睛,下意识就要挡在他身前! 腿脚刚抬,她还未来及动作,柔软的衣袂已经拂在她的脸颊之上,柔软微凉的触感,让她不由自主的恍惚了下,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容珩带着退后三步。 刘容儿刺了个空。 “我杀了你们!”她尖叫! 容珩轻轻一笑,揽住孟初一的腰,以一种闲庭信步的姿态躲闪着的出离愤怒的刘容儿,与其说躲闪,倒不如说像是猫逗老鼠,甚至还有闲暇与孟初一讨论一二,“你看,她那姿势,像不像是小狗撒尿?” “她那柄剑不错,待会拿着切切鱼片不错。” “小初儿,你说,圆月当空良辰美景,我们是不是该做些别的事,也别辜负了这月色?” 孟初一双手环胸,睨着身边自说自话的男人。 她可以确定,容珩是完全不用担心的,以他的身手,轻轻松松的就能解决了刘容儿,这样懒散,不是躲闪,而是在逗着她玩。 逗着她玩? 孟初一心里忽然一动! 她终于想明白,她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 “我杀了你!” 刘容儿忽而丢剑挥掌,直劈孟初一面门! 容珩就要带人闪开! 孟初一却猛地挣开他的怀抱,举手,抬掌,直接迎向那一掌 第192章红颜祸水 情势急转直下,饶是容珩反应迅速,动作也有一丝停滞,就在这一瞬间,孟初一已经十分干脆利落的扑了出去。 如果是往常,这点停滞完全不是问题。 但是现在…… 这女人,八成又看出什么来了。 眼神这么厉做什么? 他摇头叹息,干脆站住不动。 孟初一扑了上去! 黑夜之中,一道人影比她的动作更为迅捷,她还没碰到刘容儿的手,刘容儿整个人已经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手,从后面抓住,然后往后一个趔趄,重重撞在立柱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再加上她未曾挥出的掌力,生生的,将她自己给撞晕了过去…… 孟初一喘了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了下自己的心跳,然后迅速回身,直接点向刚从天而降的人影,“宁缺,你说!他到底怎么了!” 若不是刘容儿突然发狂,她还根本没有察觉出来。 宁缺一脸严肃,正色的道,“伤势未愈,急于出关,内力只剩一成,眼睛半瞎。”顿了顿,他神色更正,“我劝过他三次以上,每次都被他踢出来了!我屁.股上还有他的脚印!” “……”容珩森森的道,“我内力只剩下一成,还有能力在你屁.股上留个脚印出来?是我能力太强,还是你屁.股太嫩?宁先生?” 宁缺正色一指,“你看,他还威胁我。” 容珩终于忍无可忍,“滚。” 宁缺立刻圆润的滚了。 反正已经告完状了,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至于雍王殿下,自有人收拾。 宁缺滚的心满意足,十分欢畅,顺便拎走了昏迷之中的刘容儿,途中遇见洗菜归来的红玉,顺带着手将红玉也拎走了。 雍王殿下被人收拾的机会难得,他绝对不允许有人干扰这样的盛况。 但宁缺想错了。 孟初一没收拾容珩。 她只是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了容珩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独留下雍王殿下,对着冷月,悠悠的,怅然的,叹了口气。 …… 因为已经近年关了,太子与晋王虽然中途遇了险,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整装出发了。 至于那肇事的酒楼,出乎意料的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别说是晋王,就连是太子都没有怪罪,孟初一初时还觉得困惑,后来还是容麾给了她一个解释。 “酒楼的东家,是文渊阁季阁老的小儿子,季阁老是前朝的旧臣,地位超然,自然是要给他些面子。” “你不觉得,假山事件,可能是他的手笔?” “不会。” 孟初一看着容麾平静笃定的反应,心中忽然一动,“他是你的人?” 容麾神色淡淡,没有回答,就在孟初一已经去做别的事的时候,容麾淡然开口,“算不上,但我与季阁老私交颇好,我手上掌管着外库,季阁老就算看在文渊阁每年的银钱上,也不会对我出手。” 孟初一眸光微动。 文渊阁掌管着大雍的书籍文案,季阁老也只是一个清贵文职,地位虽高却无实权,但不管如何,到底是一品的大员,而且季阁老是两朝老臣,而大雍朝廷中两朝臣子虽不算多,却也不是没有,只是等级都偏低下,所以向来以季阁老马首是瞻。容麾能获得他的支持,约等同于得到了这部分的力量。 之前在央州,知道她要对付的人是太子,她就让燕儿尽可能的搜罗朝廷要员的资料给她,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容麾如此坦白,反而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她的沉默落在容麾眼底,容麾眸光微锐,锁在她的身上,“看来本王的白雾姑娘,对朝政也颇为了解。” “我若全然无知,你敢将你的身家性命交托在我身上?”孟初一不答反道,“所以,假山的事,你怀疑是太子做的?” “或许。”容麾不置可否。 “什么意思?” “有时候,最有嫌疑的人,反而最没有嫌疑。” 孟初一心里一动,问,“你怀疑谁?” “雍王。”容麾盯住她,目光如炬。 孟初一神色平静,“雍王风流之名满天下,但我记得,他与太子交好。” “雍王看似懒散,实则心机深沉,他与太子交好,不过是借着太子光芒刻意低调而已,怎么可能甘心依附?”容麾想起什么,冷冷一笑,“况且前段时间,他们早已撕破了脸皮,哪里谈得上交好?” 孟初一垂眸,淡淡的道,“哦?” “两人之间不知为何起了嫌隙,只不过太子蠢钝,竟想利用纪王葛理除了雍王,红袖招一争,更是莫名其妙。”容麾皱了皱眉,似乎也有些困惑,“以雍王的心智,大抵可以再潜伏一阵,连我也没想到,他与太子竟这么快翻脸,我命人查过,雍王与太子身边的人都讳莫如深,一时间也探不到究竟。” 声音一顿,他看向孟初一,目光针般锐利,“你可知道原因?” 孟初一心口登时漏拍一记,不着痕迹的微微吸了口气,她慢慢抬眼,淡淡一笑,“当然。” 容麾眼眸忽的缩起,锐利逼人! “因为一个女子。”孟初一淡淡的道,“既然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如果不是雍王脑子抽风,大抵是为了一个女子,红颜祸水,古有俗语。” 容麾绷紧的心神微微一松,轻轻一笑,放松的道,“若是这个理由……绝无可能。” 孟初一一怔。 身为前段时间那些麻烦的始作俑者,虽然明知道容珩与太子之间必定会翻脸,自己的出现应该只是一个导火索,但被晋王这么轻而易举的否定了,心里一时间说出什么滋味,忍不住问,“为什么?” 话音未落,轿子外传来一道声音。 “该是时候请脉了。” 是慕容驰! 或者该说,是某人。 孟初一的表情不由微微古怪。 果然,背着人不能说人坏话,一说坏话,人就到了。 基于她与容麾已经‘冰释前嫌’,容麾又身受重伤,孟初一自然得陪伺在侧,她也没有反对,她最近也懒得看见慕容驰。 眼角余光扫了眼容麾,她抢在他前面开口。 “不必了,你下去吧,最近几日你就不用进来了,让赵大夫进来即可。” 轿子外面好一会没什么动静,半晌,慕容驰平静应了声是,脚步声渐轻,似是离开了。 孟初一抬眼,很平静的迎上容麾狐疑的目光,道,“以慕容驰的医术,对你身上的病症也没什么作用。” 容麾深深看她一眼,“我倒是觉得,他的医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弱。我倒是觉得,他比那些资历老些的大夫更懂的思索,至少,他不到半柱香时间就知道我中了毒。” “那又如何?”##### 第193章我何必 孟初一冷静的道,“我答应帮你,但没打算把别人拖下水。” 容麾眼底一瞬精芒掠过,声音里有了些冰凉的意味,慢慢的道,“你确定我一定会输?” 孟初一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容麾什么意思。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若是容麾败了,他们这些帮他忙的人,自然是落不到好下场。但若是容麾赢了,以他的身份,就算没办法封侯拜将,但金钱与人望还是应有尽有的。 孟初一回绝的这么干脆利落,以晋王的思维来看,自然是唱衰他了。 孟初一淡淡一笑,没有解释。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他如此想,她也实在没有解释的必要。 “随你怎么想,只要你别将他们牵扯进来就可以。”孟初一平静的道,“至于我说过帮你,我也一定会帮你。”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容麾稍显苍白的脸上,慢慢的道,“但我想知道,我到底要帮你什么?” 容麾说的含糊其辞,饶是她,也没办法猜到,他到底想做什么。 容麾却已转开了视线,重新低头看书,“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既然你赶走了慕容驰,你去找别的大夫过来吧。” 孟初一起身,走到轿边准备下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容麾的声音。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好奇,我身上的毒到底从何而来?” 孟初一回头,定定看他,“如果你愿意说,我愿意听。” 男女有别,晋王为人又小心,所以她并没有机会帮晋王诊断,只是从慕容驰的口中得知,他的腹部部位有一道旧伤,旧伤一直没有完全愈合,从时间与伤口推断,应该是那日轿子坠落的时候刮伤的,只是不知为何伤口会一直不见好,后来细查,才知道他中了毒。而且那毒似乎厉害的很,无声无息,不仅影响伤口的恢复,也让人的身体不断衰退。 晋王手下名医无数,如今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控制那毒,无法根除,否则那一天,晋王也不会突然晕倒。 至于何时中毒的,慕容驰推断不出,恐怕只有晋王自己心里才清楚。 容麾望着门口少女,忽而一笑,笑容缥缈如烟,带着几分诡谲与……疲惫。 孟初一心口一动,“你……” 晋王却已经收回了视线,挥了挥了手,淡道,“你下去吧,你也不用上来了,让我自己清净清净。” 孟初一忍不住皱眉。 阴阳怪气。 这些大雍皇子们,一个比一个古怪,一个比一个难缠,简直毛病。 她干脆利落的下车,头也不回。 刚出了轿门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刘容儿,刘容儿注意到她的视线,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眼神怨怼,像是恨毒了她。 那夜,也不知道宁缺对刘容儿做了什么,刘容儿第二天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将那夜的事情全部忘的干干净净,却好像更恨她了,如果不是还有几分理智在,恐怕见着她恨不得扑上来咬两口才好。 孟初一知道现代心理治疗里的催眠,如果学的精的话,也能做到这一点,当年组织里有位精于催眠的心理治疗师,只是这样的心理催眠,要耗费治疗师很大的精力,所以那位治疗师不到四十岁就病死了,她曾经也有想法学习催眠术,却被阻止了。 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学了催眠就好了。 那天那个推了她的店小二是个死硬角色,虽然楚庄卸了他身上所有可以致命的毒药,甚至费了他的功夫让他不至于自断静脉而死,但看守的一个疏忽,在她赶回酒楼前,还是让他找到了空隙咬舌而亡,如果她学会了催眠,或许那人就不会死。 当初,是谁阻止了她? 唐克。 当这个名字跃上脑海时,孟初一恍惚了下。 不知什么时候起,想起唐克时,她心里的恨意已经淡了许多,或许是时间过的太久,又或许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都忘了仇恨这件事。 更重要的是,如今回过头来想想,除了最后的背叛,之前,唐克对她确实都挺好。 对她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背叛,绝情冷意,毫不犹豫? 下意识的,她抚了抚袖袋。 袖袋重重的,隔着轻薄的衣料,能感觉到璇玑盒坚硬的触感,还在她的身上,还有盒子上那三个熟悉的数字……如果能破译了这三个数字的来历,或许,她就能回去了,就能查出来,唐克到底在想些什么…… “摄魂一术,宁缺学的不错。” 旁边传来赞叹的声音。 孟初一头也不回。 某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身边,殷勤赔笑,完全无视她的冷脸,低声下气的道,“你若是想学,我可以让宁缺教你,只一件,不能太费心思在这上面,太伤脑子……” 孟初一直接无视,随手抓了个随从让他去给晋王找大夫。 某人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压低了声音碎碎念,“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要不你帮我看看?” 孟初一充耳不闻,快步走向自己坐的马车。 上车! 关门! 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砰的一声,差点砸到了某人的鼻子。 某人悻悻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下,正考虑着是从下突破还是从上突破时,眼角余光扫见一个纤弱的身影。 眸光忽而一锐,一瞬冷芒。 马车里无所事事正在补眠的红玉被那一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着面无表情的孟初一,“小姐?”她看看紧掩的车门,有些糊涂,“小姐,你冷么?关门做什么?” 孟初一面无表情,“外面有狗,吵的很。” 红玉楞了楞,哦了声,揉揉眼睛,她昨夜洗了半夜的菜,又被宁缺拎到附近的集市上玩儿了半夜,天亮才回来睡觉,困的很。不像慕容驰,可以在客栈里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 她重重的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道,“宁缺说他是急着要过来找你,才不肯再疗伤,虽然笨了些,但总是为了小姐您的。”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昨儿夜里,她又吃又拿,不说点好话,说不过去。 “愚蠢。”孟初一面无表情的评价。 红玉点点头,“是有些笨,可小姐你真的一点也都不感动?” “我何必?”孟初一冷冷一笑,翻着手里的医书。 车内光线这么暗,看得清医书才奇怪。 红玉忍不住偷笑。 小姐这么生气,应该也是因为雍王殿下不顾自己的身体,这样是不是代表着,小姐其实也有那么点在乎雍王? 雍王殿下其实挺好的,而且王侯富贵,深宅大院的,家里伺候的人多…… 红玉丫鬟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第194章郎情妾意 王府里人才济济,到时候,万一小姐找着了一个更可心的丫鬟,不要她了可怎么办? 不成不成,在她成为小姐身边最得力最不可或缺的大丫鬟之前,雍王府是不能进的。 红玉丫鬟陡然生出几分危机感,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混吃等死下去了,立刻直起身,进谗言,“小姐,雍王殿下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让你睡那么久?” 孟初一手中的书突然搁下。 红玉眼睛微亮,继续道,“虽然慕容驰说殿下愿意是想让您多休息,但他没有征询你意见总归是不对的……” 孟初一脸色微凝,一脚踹开车门。 红玉眼角余光下意识往外一瞅,这么一瞅,所有睡意立刻消的干干净净! “呀!” 一声尖叫! 伴着尖叫,红玉丫头像是炮弹似的挡在门口,脸上全是惶恐。 孟初一皱眉。 这小丫头,一惊一乍,做什么? 她挥挥手,“让让,挡住光了。” 红玉立刻道,“小姐,门口阳光太烈了,我帮你开窗。” 孟初一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抬眼,望向那一脸惊慌失措的小丫鬟,“让开。” 红玉僵了僵,迟疑了又迟疑,终于在孟初一不耐的眼神下缩到一边。 孟初一望向外面,眼睛一缩。 马车外面,十米开外,有人骑马。 骑马并不稀奇,晋王与太子身边的护卫总是要骑马的,若是人人都坐马车,也不现实。 关键是,马上的人。 马上坐着两个人。 前面坐着的少女,青衣翩翩,容色秀美,眉宇间全是楚楚可怜的风韵,我见犹怜。 后面拥着她的男子,蓝衣潇洒,容色清朗,意气风发。 少男少女,男俊女美,高头大马,背景又是清朗的碧天白云,一眼望去,养眼到了极点,也怪不得频频吸引过往的人的目光。 “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啊!”红玉急的有些结巴,“小姐你好心收留她,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洛青是在太子晋王身前挂了号的,暂时也不能直接赶她走,而且她总觉得洛青出现的太过凑巧,心里多少有些芥蒂,虽然名义上将她留在身边做了丫鬟,实际上却将她放在了丫鬟堆里,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没想到洛青性子也倔强,也不抱怨,就这么不吭不响的跟着。 “少男少女,有什么稀奇。”孟初一淡淡的道,目光落在不远处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画面之上,目光悠悠,平静如水,谁也看不清水下有多少波澜。 “可那是、那是……”红玉急了。 虽然雍王殿下顶着慕容驰的脸,但那面具之下,实打实的就是雍王殿下! “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还要看身份么?”孟初一淡淡的道,“你不是说帮我开窗么,还不去?” 红玉一呆,“啊?” “嗯?”尾音上挑,微微不耐的意思。 红玉识相的不再说话,侧过身关上门,开了另一边的窗户。 孟初一摊开手上有些古旧的医药史书,盯住几行小字。 确切的说,她手上这本书,是一本医药杂记,是昨日从镇上三个大子买回来的书,说起来是医药杂记,其实就是一本杂记,涵盖的东西不少,真假难辨。她买的时候也没指望有多少有用的东西,不过是当做闲暇读物而已,没想到还真的看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前朝有异人,双目能夺人性命,变其心智,慑其魂魄,目之所及者,无不神魂颠倒,不知所以,此法甚是歹毒,时人甚异之,故渐渐失落于江湖,无人听闻。 孟初一望着书,沉默许久。 夺人性命,变其心智,慑其魂魄,不就是催眠么? 双目……单靠一双眼睛就能催眠? 她记得组织里的那位前辈说过,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也是最容易对他人产生影响的地方,所以心理催眠时,眼神确实很重要,但除了眼睛之外,他还有许多佐助,例如话语,例如药物,例如外界环境影响。 但不管怎么说,这句话,就变相的证明这个朝代应该是有心理催眠这回事的,远的不提,刘容儿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再久远些的,还有韶华。 韶华也是突然神智大变的。 当时她在屋子外面,屋子里只有苏扶燕儿与韶华,韶华自然不会突然发疯,既然这样,肯定是屋子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人动的手脚。 她首先怀疑的是燕儿,燕儿与宁缺是师兄妹,宁缺会的,燕儿没道理不会。 但如果是燕儿…… 那天坠楼,她替燕儿挡了一箭,意识属于半昏迷的状态, 后来的事情是她从容珩口里知道的,容珩对燕儿半空抛下她的事没有半点隐瞒,也因为此,燕儿才被韶华拍了一掌跌入快要倾倒的角楼之下,因此而殒命。 当时记忆有些破碎,现在时间久了,留在大脑深处的某些碎片反而跃上脑海,记忆反而清晰了些。 她依稀记得,燕儿当时是看着左后方的,脸上表情十分古怪,似乎是处于挣扎犹豫之中,甚至还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挣扎懊恼,却没有半点杀意…… 燕儿如果想杀了她,之前就可以动手,何必要等到众目睽睽之下? 单不提燕儿没有那么愚蠢,当时苏扶就在下面,燕儿就算再恨她,也绝对不可能当着苏扶的面出手。 所以至始至终,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燕儿想要她的命,但燕儿半途抛下她的事又是证据确凿,再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威胁下,再去除燕儿突然脑抽风这样的小概率事件,那就是说,燕儿极有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样的难言之隐,什么时候发作不好,偏在半空中这样关键时刻发作……那应该就意味着,是有人对燕儿进行了干扰。 她一直都在想,到底是什么样干扰,能搅乱一个人的心神,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刚才看到了刘容儿,再看到这个类似传奇话本子似的杂记,脑海里断了的那根线,似乎终于有了可以连接的可能…… 她精神一震,拽着杂记猛地拉开车门。 “慕容驰,过来!”##### 第195章平谷关 四周突然静了静。 周围的视线聚拢过来,众人都是神色古怪。 孟初一之前与慕容驰闹的那桩绯闻还让人记忆犹新,因为这件事,晋王殿下还特地冷落了孟初一一阵,刘容儿的趁虚而入也让人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但因为一次意外,晋王与孟初一的关系又亲密了起来,刘容儿与慕容驰自然而然的成了无足轻重的炮灰,仿佛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制造一次误会,让晋王与孟初一苦尽甘来。 所以,慕容驰与洛青的相伴同游,落在别人眼底,无疑成了他重新寻找第二春的最佳证据,而接下来,不过是各锅配各盖,井水不犯河水。 孟初一这一声喊,却将这无言的默契打破了。 尤其她喊的时候,慕容驰与洛青在一起。 这是不是代表着,又要上演一出狗血五角大戏? 周边的吃瓜群众们,都莫名的一阵亢奋,灼灼盯过去,就恨自己只长了两只眼。 慕容驰微微侧头,看了过去。 碧蓝的天空下,他长眉微挑,眸光璨璨,忽而一笑。 众人眼睛花了花。 他们之前只知道慕容驰是个相貌端庄的少年,但因为身份普通,虽是脾气好人也老实,但跟天潢贵胄的晋王殿下比起来,自然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但此时此刻,他这一笑,众人却仿佛看到了万千风华。 孟初一面无表情,眼神嫌恶。 骚包! 还嫌自己不够碍眼,笑的这么骚包做什么? 真当晋王与太子眼睛是瞎的? 但这个时候,她想问的事情,也只有他能解答。 慕容驰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厌恶,一踢马肚,驾着马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坐在他前面的洛青望着面无表情的孟初一,心口不由自主的一阵尴尬与紧张,慌忙解释道,“小姐,我的脚受伤了,慕容大夫好心载我一程。” 孟初一面无表情的颌首,一副冷淡态度。 洛青更觉得手脚没处放,低声道,“你们有事要谈,我先下去了。”说着,慌忙就要下马。 慕容驰却拉住了她,低头,对她微微一笑,“你的脚不好,跟在队伍后面,走落了可怎么好?” 柔情款款,温柔的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红玉左看看,右看看,刷的一声缩回了马车,默默挠墙。 身边数位窥视着这边的吃瓜群众咦了声,眼睛放光。 好戏,好戏! 孟初一眉头终于微不可见的拢了起来,她也知道自己突然喊人,好像是失之急躁了点,但大庭广众之下,总好过暗夜相会。 这只痞子做事毫无下限,对着月亮也能狼嚎,她还没打算原谅他,更没打算陪他一起发疯。 发疯…… 嗯…… 她环视一周。 冰冷的视线带着冷兵器的锐利,成功的将众多窥探的目光全部刺了回去。 然后,平板板的开口,问,“你可听过摄魄这种事?” 慕容驰表情微凝,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异色,“怎么?” 孟初一随手将手上那本杂记抛了过去,慕容驰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接住,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一正,“这些都是奇闻怪谈,不足为信。” “你的意思是说,没有这种事?” 慕容驰正色,“自然是没有的,我虽然学医并不长远,但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江湖传闻,不足为信。” 说着,将那本杂记又抛了回去。 孟初一顺手接住,随便往旁边一塞,挥挥手,“你走吧。” 慕容驰也就走了。 好像一出大戏,开始的惊心动魄,结束的索然无味,就连过程,也精短的让人叹息。 孟初一关上车门,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真听到了一阵齐齐的叹息声。 她微微一笑,随手翻开书。 书中轻飘飘的飞出一些细小的粉末。 她眼疾手快,飞快扯了一张纸将那些粉末接住,鹅黄色的纸上,黄褐色的粉末细细密密,凑近了闻,才觉得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的味道。 红玉凑过来看,好奇的道,“小姐,这是什么?” “毒药。” 红玉一呆,差点把手上那张纸摔了出去,结结巴巴的问,“他、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估计看着我碍眼,想让我死一死。”孟初一轻轻一笑。 红玉挠墙,哀怨,“小姐……” 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但小姐说话总是这么云里雾里的,她也会很苦恼的。 孟初一却没打算向小丫头解释,拍了拍她的头,将那些黄褐色的粉末收了起来,眸光微微一敛,敛下一瞬精芒,轻轻一笑。 红玉盯着孟初一的笑容,心里突然有些酸,有些涩,有些不是滋味。 聪明人总是有聪明人的沟通方法,小姐与雍王,没说什么话,就已经知道彼此想要什么,可是她,却什么都不懂…… 孟初一瞥了眼身边郁郁寡欢的小丫鬟,不由勾唇,道,“红玉,帮我个忙。” 红玉精神一震! …… 靠近年关,路上的行人车辆比往日里多了许多,所以虽然太子与晋王想尽快赶回京城,路上的行程自然被耽搁了下来,他们又不想太过招摇,速度更是缓慢。行了将近一日,也不过才到平谷关外。 平谷关距离京都约莫五十里路,以车程来看,约莫一日左右,换言之,到了平谷关,距离京都也就不远了。 大雍骁骑营的营地,就在平谷关内,虽然大雍规定军队绝不可涉入地方事务,但规定是规定,实际是实际,平谷关就像是骁骑营的地盘,而骁骑营的统帅,就成了平谷关的实际负责人。 而骁骑营的统帅何源礼,则是晋王的亲娘舅,虽然他如今不在平谷关内,当一行人到达平谷关外时,晋王的人马还是忍不住的松了口气,就连自从晋王受伤之后,一直惊弓之鸟似的文老头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主动去关前送交通关文书。 不到一会,便有一年轻副将策马来迎,黑色骏马,银色软甲,纵马而出时,神采飞扬,英姿飒爽! 他在车驾前猛地勒住缰绳,望着文老头爽朗大笑,“我表哥在哪里?他可说好要陪我去郊外猎场打猎来着,如今都快过年了,还未兑现!我可饶不了他!” 车帘一掀。 晋王倚躺在贵妃榻上,黑衣如墨,面色如霜,唇角勾着淡淡笑意。 “如何饶不得我?分明是你忙着建功立业,无暇回京,我可在府里侯了你整整一年。”##### 第196章表嫂 孟初一开了车门,望了过去。 身边红玉忍不住咋舌,“什么人啊,居然敢对晋王这么大呼小叫的?” 孟初一笑了笑,“何安墨。” “谁?” “骁骑统领何源礼子嗣上艰难,又与发妻恩爱情深,发妻难产之后再不续娶,所以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年方二十,自小体弱多病,何源礼的两个姐姐,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宠妃,地位不凡,自然对何家这个宝贝独苗异常珍重,所以何安墨自小是跟着两位表哥一起在宫里长大的,晋王与他的年龄近一些,自然更为投契些。” “小姐,你知道的可真多。”红玉崇拜的看着孟初一。 孟初一淡淡一笑,“都是燕儿的功劳。” 她没有说,其实燕儿给的资料只是朝中官员的资料,至于何源礼何安墨的事情,应该是属于原主的记忆,原主的记忆里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内容,更为关键的是,她根本找不到这些内容的源头,仿佛是一个人凭空就知道了这些似的。 她不是不信任红玉,只是她穿越这件事,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提及燕儿,红玉面色不由浮上一阵失落,犹豫了下,她看向孟初一,“小姐,燕儿师父她……” “我不会让她死的不明不白。”孟初一平声道。 红玉精神一震。 虽然她不清楚孟初一会怎么做,但她坚信,只要小姐有此心,就一定会做得到…… 有时候盲目崇拜,也不完全是坏事。 红玉握了握拳头,视线往四周一扫,楞了楞,压低了声音,“小姐,我好像没看见那谁谁。”忍不住又看了眼四周,她声音一紧,“洛青好像也不见了。” 孟初一视线不转,盯住那边何安墨,嘴里敷衍道,“你是担心他们两个?还是担心他们去做什么事了?” 红玉被说破了心思,小脸微微尴尬,还是忍不住道,“小姐,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 “就是担心、担心他们……”红玉支支吾吾,想说却也不敢说。 孟初一懒得理会小丫头的小心思,视线继续锁在前方。 红袖招里那出九龙夺嫡的戏码,她又在太子面前随口胡说了些,隐约又牵涉到了骁骑营,她就不信,以太子多疑的性子,到了人家的地盘,会一点防范都没有。 而且何安墨好歹也是何源礼的独生子,说不定,言行举止间,真会流露出些什么来…… 车驾前方,何安墨哈哈大笑起来,“强词夺理!分明是你不敢与我比赛,故意怂恿了父亲让我领兵作战,说什么建功立业,还不是你的诡计!” 晋王悠悠一笑,“你敢说,这没有如了你的意,遂了你的心愿?” 何安墨一楞,笑容更大,“好好好,多谢多谢!若非你,父亲怎么肯我上阵杀敌!今日我一定要好好跟你喝一场,也谢了你的恩。还躺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来!你又不是娘们!男子汉大丈夫,总是坐马车成什么体统!” 说着,人在马上,一弯腰,伸手就要去拉晋王出来。 文老头脸上一变,立刻就去拦,但他的动作不及奔雷的速度,奔雷身影在夜色里诡异一闪,转瞬间已经到了晋王马车前,面无表情的盯住副将。 何安墨明显是见识过奔雷的身手,动作僵了僵,讪讪收回手,“奔雷,我只是想拉他出来,又没想做什么坏事。” 奔雷不做声,以一种冷冽的眼神盯住副将的手。 何安墨咳了声,尴尬松开手。 一个小小的雪团砸在地上,砸成几瓣。 “我就是玩玩……一小团雪而已,又没什么要紧的,冻不着他的。” 奔雷面无表情。 晋王终于大笑出声。 他是妖冶如罂粟似的男子,如今这样大笑,竟也多了几分爽朗之气。 “多大的人呢,总爱玩这些细枝末节的小把戏,也不怕舅父见着了训你。” 他慢慢撑坐起身,无意中扯中伤口,疼的他脸色微微一白,眉头一蹙。 何安墨见状,脸色微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路上受了点小伤,不妨事,你也别杵在我这里了,还不快去拜见太子殿下,也亏得太子殿下大度,否则定要怪罪于你的失礼。” 何安墨明显一愣,“太子殿下?他也在?他不是奉旨……” 晋王淡淡看了他一眼。 何安墨一凛,不敢再怠慢,立刻下马,走向晋王指向的马车,不卑不亢的道,“骁骑营副将何安墨,恭迎太子殿下!” “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七郎你何必这般见怪?”太子的笑声自车帘里传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石德立刻将轿帘打开。 太子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带微笑,气度不凡,只不过额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以及浮肿发黑的眼睛,立刻将他刻意端持的气度毁了三四分。 何安墨眼底明显掠过一抹讶色,但他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审时度势还是懂的,躬了躬身,对太子额上伤口视而不见,恭敬躬身,“殿下辛苦,驿站已经打点妥当,安墨做事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太子微笑,虚虚抬手,“七郎你真是愈发谨小慎微了,这样多礼,我可不喜了。” 石德立刻扶住何安墨。 何安墨恭敬的道,“臣子本该就有臣子该守的本分,殿下这话,安墨不敢当。” 晋王也慢慢走了过来,见状笑了笑,“我也说就不该放他出宫,在我舅父身边,旁的没学会,礼数学的最多,看着实在碍眼。” 太子大笑,“可不是,但我看他跟你,倒也没有对我这般客套,可见,亲还是亲,疏还是疏。”说话间,眼睛盯着晋王,一点异芒。 他可是将晋王与何安墨之前的说笑全部听在耳里,何安墨与晋王如此亲热,对他却如此恭敬,他不是不存着几分疑虑的。 晋王神色平静,仿佛没看到太子的眼神,双手作揖,正色的道,“本就该如此,君臣本就有别,我又怎能与太子殿下相比。” 太子龙心大悦,一点疑虑烟消云散,大笑道,“五弟,我看小七郎这谨小慎微的性子,不像是何大人学的,倒像是跟着你学的,小七郎从小就喜欢缠着你,反而与齐王淡淡的,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听见齐王的名号,何安墨目光微微一闪,唇角微抿,愈发平直。 晋王却一笑,“齐王兄的疏狂磊落,我自然是不及的,只是殿下将安墨的性子归咎在我身上,我可真觉得冤枉,他在宫里不过住到十岁,十岁之后,他又随了舅父去辽东,前年才回了京都,这样短的时间,我可教不会他。”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何安墨,轻轻一笑,“你既来了,还不去见见你未来的表嫂。”##### 第197章带沟里了 “表嫂?” 何安墨神色微变,俊朗眸里全是惊疑与不知所措。 太子不由大笑,“看着你这样子,就像是看见了当初的我,看来晋王将微儿姑娘藏的实在是好,所有人都给瞒了过去!” 何安墨身体突的一僵,霍然抬眼,直直看向容麾,“微儿……姑娘?” “凑巧而已。”容麾神色平静,淡淡一笑,“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天意弄人。” 何安墨清俊脸庞微微扭曲,平直的唇角抿的更直,仿佛在极力克制什么情绪,微微吸了口气,他才待说什么,身后一声轻响,似是车门打开的声音。 何安墨下意识转身。 车门打开。 有人下了车。 平凡无奇的少女轻松干脆的跳下马车,黑色衣袍随着动作微微一掀,露出脚上黑色长靴,头发简单束起,干净而利落,本是寻常普通的眉眼,也因为她这身装扮显出几分飒爽英气来。 何安墨怔了怔,想起另外一个女子。 那女子虽是书香门第,却与那些娇滴滴的女儿家不同,行事大气沉稳,言谈举止之间自有英气。 眸光微沉,他看向那少女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些不屑。 东施效颦,自取其辱! 念头刚转,那少女突然抬头,定定看了眼过来。 眼神静而冷,像是凝结的冰,又像是未曾开口的冰刃,虽无杀意,却犀利而冷冽,仿佛能看透所有心思,让人心口,不由自主的发凉! 何安墨的心脏不受控制的一突,竟下意识的撇开脸,避开她的视线,避开的刹那,他蓦然回神,硬生生的转回头,冷冷看向那名少女。 虽然醒悟的及时,不至太丢脸,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心惊。 这些年,他随着父亲来回奔波,也是见惯沙场杀戮的人,手上更早是鲜血,他竟然因为这少女一个眼神,而心生畏惧! 这少女,似乎与记忆中的女子并不十分相同…… 孟初一却没有再理会何安墨警惕的眼神。 她当然看得出何安墨对她多有不满,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直直走到容麾身前,礼节性的朝太子颌了颌首,然后转头,漠然看向容麾,“我还没说一定要嫁你。” 她对那声表嫂,很有些意见。 当初说好了的,演戏是演给太子看的,他这样向何安墨介绍,感觉像是要登堂入室见家长? 更重要的是……某人也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窥着呢,某人心思重的很,醋坛子也比旁人大一些深一些,别一个兴起,又折腾出什么事情出来…… 念头滑过脑海,孟初一脸色微凝,神色莫测。 ——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这么在意起某人的想法起来了?为什么会这般在意……孟初一突然不愿意去想。 容麾怔了怔,细长眼眸深处掠过一瞬复杂情绪,慢慢一笑,长眉微挑,因为受伤而苍白的面孔上显出几分妖冶的意味,眼神深邃如暗海,“你不嫁我,又能嫁给谁?” “谁也不嫁,早日回家。”孟初一答的平静,眼神静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射了过来,灼烧着她的后背,带着一股逼人的迫力。 孟初一神色不变。 她说的是实话。 如果没有看到那三个阿拉伯数字,她或许还能够克制着自己安安分分做个大雍人,但如今她的眼前出现了那么一丝希望……哪怕那丝希望渺茫到极点…… 思绪微转,抬起头时才发现容麾看着她,太子看着她,连何安墨都看着她,三个人的脸色变幻莫测,尤其是容麾,暗海似的眸子里似乎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晦暗不明。 看来,她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 封建社会,即使当朝已经有那位声名赫赫的镇国长公主的存在,女子的地位,依旧低下的让人发指,又怎可轻言不嫁人? 孟初一笑了笑,也没有解释什么,只静静站在那里,神色平静。 气氛莫名僵凝起来。 还是石德机灵,忙上前恭声道,“天色不早,奴才去看看驿站打点的如何?” 太子哈哈大笑,“去吧。”意味深长的扫了容麾一眼,促狭的意味甚浓,“五弟,看来你可得努力才成。” 容麾怔了怔,苦笑了下,朝太子拱手,“二哥笑话了。”说话间,身体忽而往后微微一倾,往孟初一的方向趔趄过去。 “……”孟初一望天,有心让开好让他去摔一摔,只是看见容麾过于惨白的脸色,一时动了恻隐之得心,犹豫了下,伸出手去。 扶住他的同时,手腕被容麾忽而一扣,过大的力度让她忍不住蹙眉,一抬头,却正好对上容麾复杂到深沉的眸。 眸光灼灼,仿佛含着逼人的热量,乍看之下,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孟初一一怔,下意识开口,容麾已经放开了她的手,直起身,慢慢往前走。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依稀能看见,他的唇角微扬,浅浅的弧度。 似是在笑? 孟初一眉头拢的更紧,觉得此人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容麾回头,俊美妖冶的脸上挂着浅浅笑容,眉梢眼角间,莫名荡漾,眼神深邃而悠远,显然心情极好。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话是严厉的,语气却是和缓的,不像是斥责,倒像是宠溺。 骨节分明的手朝她伸出,昏黄的光线下,愈发有如玉石一般干净剔透,养尊处优而出的精致。 是呼唤,也是等待。 “……”孟初一默默揉去身上的鸡皮疙瘩,跟了上去,自然没有去牵容麾的手。 手牵手什么的……未免太恶俗了些。 眼角余光扫见何安墨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铁青脸色以及瞥向她时的冷然眼神,心里突然一动。 这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猫腻。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何安墨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他们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不可能结下什么仇怨,若不是她结下的?那又是谁? 眸光微闪,她不动声色的将疑惑按压下去,反倒是与容麾靠的更近了些。 容麾低头,瞥一眼身边若有所思的少女,唇角微扬,一点笑容。 人群之中,有人唉唉的叹了口气,哀怨异常。 “唉,带沟里去了……”##### 第198章惶恐 旁里有人站住,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下,终究还是忍不住轻问,“慕容大夫……您在说什么?” 慕容驰回头,冲着来人灿烂一笑,容色清俊,“我在想,这附近有没有药房,有些人,看着聪明,其实给人吃的透透的,给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洛青脸上滑过一抹怔忪,不由睁大了眼,配上她娇柔苍白的脸色,愈发楚楚可怜,“啊?” 慕容驰轻笑,忽然往前一倾。 两人距离本就靠的近,如今这么一倾,靠的更近。 他一低头,温热的呼吸落在洛青的脖颈之上,声音含糊在喉咙里,低沉而暧昧,“你知道这哪里有药房么?你身上的伤,得好好调理,我手边不巧缺了一味药。” 洛青苍白的脸上不受控制的飞上些微红晕,目光微闪,娇怯垂头,呐呐的道,“我身上的伤,不妨事的。” “可我心疼啊。”慕容驰款款的道,“你之前不是说,心口还疼么?落下病根可不好。” “可是……” “青儿,我坚持。”他深深看过去,眼神深邃。 洛青只觉得眼前男子眼神深邃到极点,仿佛一潭深池,让人不由自主的被蛊惑在其中,她恍惚了下,鬼使神差的道,“我刚看见……镇上好像有,只是不晓得有没有……” “你放心,为了你,我一定会找回来的。”慕容驰信誓旦旦,然后果断转身,蓝色衣袂在黄昏的霞色之下微微扬起,不胜潇洒。 洛青怔怔的望着那抹远去的蓝色身影,清澈的目光里微微茫然。 “望什么呢?” 旁里突然有清脆的女音响起,隐含警惕。 洛青霍然回过神,下意识掩住自己微微发热的面颊,“红玉姑娘……” “他去哪儿?”红玉瞥了眼慕容驰的背影,忍不住大皱眉头。 小姐都被晋王带去见亲戚了,这位爷怎么还这么不紧不慢的,到底在想什么? 洛青被红玉质询的语气吓的有些惶恐,呐呐的道,“他、他去买药。” “买药?”红玉诧异提高声音,“小姐的药缺了?他怎么没跟我说?” “是……是我的。” “你的?”红玉一愣,狐疑看向洛青,眼神警惕,“你怎么了?” 洛青不由自主的觉得有几分尴尬,竟有些不敢直视红玉的眼神,低声道,“我上次……” “啊,我想起来了。” 不等她说完,红玉忽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 “前两天躲的时候你的腿被石头磕着了,还没有好?” 洛青眼角余光在自己小腿上落了落,勉强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温婉谦卑的味道,“我的体质特殊,赵大夫开的药见效就……慢了些,慕容大夫昨儿无意中看见了,医者仁心,见不得病人,所以……” “怪不得他昨儿骑马带你。”红玉立刻醒悟,眼睛登时一亮。 难怪小姐表现的这么淡定,原来早就看透这个事实! 但是……那位爷,是这么好心的人么? 啊,一定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 自以为看明白了真相,红玉望着怯弱不安的洛青,心里的警惕防备立刻烟消云散,望向洛青的眼神里添了几分愧疚。 洛青是中途插进来的人,再加上这几日小姐与她刻意忽视,那些人,见风使舵惯了,洛青头上顶着的又是个无足轻重的丫鬟身份,也怪不得晋王的人不将她当回事。 红玉低头看向洛青的伤口,皱了皱眉,“还走得动么?” “走的动的。”洛青温温柔柔的一笑,眉眼间全是温润,婉声道,“不妨事的。” 红玉最见不得旁人受苦,尤其是这样温柔婉约的美人,心里的愧疚更深,想了想,“他们说到驿站还有一阵子路呢,你这么走着也不是回事,你坐我们车上来吧。” “啊?”洛青既惊且喜,随即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几分犹豫,“可是姑娘那边……” 洛青不是笨蛋,这几日孟初一的冷淡她都看在眼底,若是因为这件事而惹恼了孟初一,说不定,下一瞬她就会被赶走。 洛青微微一惊,不等红玉开口,慌忙的道,“我还是自己走吧,别姑娘看见了,不高兴。” “我家小姐才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人。”红玉不由分说的扯住洛青的胳膊,“若是小姐知道,你受伤了还不肯坐车,她才会生气。” “可是……” “啰嗦。” 红玉嘟囔了声,扯着人就走,洛青被她的力气惊了惊,不由自主踉跄了下,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又敌不过她的力气,只能被拉着走。 幸好车离的不算远,几步路就已经到了。 红玉刷的拉开车门,早就跳上了马车,“小姐,洛青的腿伤了还没好,所以昨儿殿……慕容驰才骑马带她的,让她来我们车上歇歇吧。” 洛青听的分明,微微一惊。 红玉这话……难道,这两位真的有什么关系?而不只是传闻? 心念微动的刹那,只觉得一道静冷视线,自车内.射过来! 洛青一惊,下意识抬眼。 一身黑衣的少女坐在车内靠窗位置,听见动静,黑白分明的眼眸微抬,静静看过来,眼神冷静而犀利,仿佛可以刺透人的心脏! 洛青只觉得身上微凉,血液都仿佛停滞。 她本能的站直了身体,惴惴不安的道,“腿伤不妨事的……你别怪红玉姑娘,都是我不好……” “上来坐着吧。” 平静的女音打断她的话。 洛青声音一顿,红玉早就伸手将她硬扯了上来,洛青踉跄了下,连带着马车跟着重重一晃。 砰! 孟初一手上的书砰一声落地。 那书本就是孤本,残破的厉害,这样一摔,原本就脆弱的封线全部断裂,书页哗啦啦的全部散了一地。 “啊!” 洛青惊呼一声,慌忙跪在地上将那些纸张捡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拍去书页上沾染的的灰尘,力道控制的极好,丝毫没有破坏那些脆弱的纸张。好不容易收拾干净整齐了,才惶恐递过去,“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孟初一定定看了洛青以及她手上的书一眼,眼底深处眸光微闪。 “没关系。” 她伸手接过整理好的书册,然后搁到一边。 红玉探头看看,“我去找线来。”##### 第199章跟我走 “你粗手粗脚的,也不怕毁了这医书。”孟初一淡声阻拦,“等慕容驰回来再说吧,你下去看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红玉应了声好,下去了。 少了爱说爱笑的红玉,马车里一下静了下来,气氛沉默到近乎尴尬,洛青迟疑了下,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 孟初一却开口了,“嫣红的丧事,处理的如何?” 洛青一怔,忙欠身道,“我亲自送回老家去的,已经安葬了,想来,嫣红也能如愿,也多亏了姑娘,若不是姑娘,嫣红她……她……”眼眶微红,她擦了擦泪,“嫣红辛苦了这么多年,终于,落了个安稳。” “既然她已安稳了,你又奔出来做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留在家里嫁人不是很好?”孟初一抬眼,淡淡的道,“跟着我在外奔波,总不是个长远之计。” 洛青脸上掠过一抹激动。 这是孟初一第一次跟洛青提这件事,怎么能不让她兴奋。 她慌忙跪倒,“洛青心甘情愿!只求用残生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孟初一瞥眼过去,“怎么,又想跪着不起了?” 洛青苍白的脸上立刻添上几分局促,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了,僵了僵,“姑娘我……” 孟初一打断她的话,“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逼我。” 她的声音平淡,冷静的仿佛冬日的寒冰,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惊。 洛青脸上血色刹那褪的干干净净,嘴唇微微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不起来。” 四个字,恍如天籁。 洛青刹那间如蒙大赦,慌忙站了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车里,她下意识仰头,险而又险的避开车顶,低下头时才发现孟初一看着她,她不觉又慌了起来,“姑娘……” “腿上的伤,可还严重?”孟初一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洛青慌忙道,“还好,伤的不严重,过两天就好了。” “我这里有一包药,是前几日剩下的,疗伤的效果极好,你拿去试试。”孟初一伸了个懒腰,“药在盒子里,你自己开了盒子去取。” “啊,是。” 洛青不敢怠慢,立刻走到旁边,开了盒子,果然盒子里有一包药,用上好的油纸包着,她取出药包,隔着药包就能闻见那浓郁的药香,一时间惴惴,“姑娘,这么好的药,我不过是个奴才,给我用……” “药本就是治人用的,再好的药,也只是药而已,不分贵贱。”孟初一淡淡的道。 洛青一凛。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孟初一似乎有意说什么,但一时也分辨不出,默了默,垂下眼,恭恭敬敬的道“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车门又被拉开,红玉跳了进来。 车外马蹄声踏踏,慕容驰骑在马上,夕阳西下,将他周生也氤氲出一团模糊的光影,愈发显得他长眸锐亮,亮的近乎逼人。 他低头,看着马车内的情形,勾唇一笑。 “我就告诉我你,她不是那么冷心冷意的人,你看现在不是如愿以偿了?” 一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对洛青说的。 洛青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孟初一。 孟初一神色平静如常,一手翻着那本散开的医书,动作懒散,仿佛根本没听见慕容驰在说些什么。 洛青垂了垂眼,婉声道,“姑娘慈心。” 慕容驰轻轻一笑,没对这句话做出什么评价,视线在洛青手上药包落了落,便道,“既然你已得了好药,我就不多事了。”一夹马肚,竟然直接走了。 从头至尾,都没有与孟初一说一句话。 洛青瞥了眼孟初一的脸色,一时惴惴,也有些尴尬,忍不住道,“姑娘,慕容大夫他只是……医者仁心,关心我的伤势……” “我也受伤了,怎么没见他关心我?”孟初一淡淡一笑,目光沉沉如夜,平静的脸上带上几分萧索的意味,轻轻的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生疏了。” 洛青心口一跳,“姑娘……” “一时感慨,不用放在心上。”孟初一抬头看她一眼,“待会进驿站,你跟着红玉,之前也是我的疏忽,让人受了好几日的罪。只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了,我本就是天涯孤女,红玉也是无家无根的人,你虽然无家,却有根,大可不必跟着我受苦。” 洛青一双眼早就亮了起来,立刻跪下表忠心,“洛青情愿陪着姑娘一辈子!” 孟初一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一会功夫,马车就进了驿站。 平谷关是大镇,又是骁骑营驻扎的地方,驿站自然是极为宽敞的,再加上一下子来了太子与晋王两尊大佛,闲杂人等早就被清了出来,所以就算所有人都进入驿站,也不觉得拥挤。 孟初一的身份特殊,自然被安排了上房。 只不过不知是凑巧还是无意,她的屋子距离晋王的屋子还有一段距离,相比较之下,倒是离太子近一些。 红玉纳罕,忍不住拉了驿站管事的来问。 驿站管事的擦了把冷汗,毕恭毕敬的回答,“是何少将的吩咐,小的特地去问了晋王殿下身边的楚总管,他也没有什么意见的。” 孟初一眸光微动,淡道,“我看这屋子挺好。” “挑的是最好的屋子。”管事的忙道,“晋王殿下吩咐了,要让您住的舒服称心,可不能怠慢了。” “那我两个婢女呢?” “就在您楼下,虽然不是上房,但也干净敞亮,坐北朝南的好房子,离您的住所也近。” “多谢。” “我领您上去看看?”管事的讨好的道。 “不必了,你还有要事要忙,不必在我这耽搁功夫。”孟初一眼角余光一扫,扫见管事身后一个个子瘦小的长随,目光微亮,随即道,“只不过我这也还有些书本之类的琐碎东西,我这婢女伤了腿,能不能派个人帮我搬上去?” “您客气!您客气!”管事的忙道,回头一看,随手指住那个长随,“你,领着贵人上去,可不能怠慢了!” 那长随楞了楞,好一会,才磨磨蹭蹭的走过来,向着孟初一打了个千,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孟初一随手打发走那管事的,瞥了长随一眼,唇角微扬。 “东西搬好,跟我走。”##### 第200章逼问 孟初一负手在后,悠闲上楼,长随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快到楼梯拐角时,红玉拉住也要跟上去的洛青,“我们回房间,不用上去了,小姐睡觉时不喜欢人伺候。” 洛青一怔,目光落在孟初一的背影上,“可是……” “别可是了,我伺候了小姐这么久,总比你知道小姐的性子。”红玉不由分说,拉走洛青。 洛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被红玉拉走。 开门,进门,放下东西。 孟初一悠悠然的落座,看也不看长随,淡声道,“下去吧。” “……”长随平凡无奇的脸上有一丝龟裂,在不算明朗的光线中,显出几分古怪。 她……到底认出来了没有? 若是没认出来,让他跟着进来送东西做什么,若是认出来,又让他走? “这茶不错。”孟初一慢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叹一声,眼睑微掀,瞟了眼一脸古怪的长随,忽而一笑,“若不想走,就坐吧。” 长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登时窘了窘…… 那分明就是个踏脚的脚凳…… 想他好歹也是七尺男儿,怎么可能如此屈就? 长随哼一声,十分有男儿气概的走向旁边的软椅。 “嗯?” 轻轻一声,尾音上挑,余音袅袅。 长随的脚步一僵,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某人微挑的唇角。 眼波静冷,仿佛冰柱。 她坐在那里,不怒不急,不急不缓,却仿佛含着万千威势,让人不由自主胆颤。 饶是他,跟着又是那样的主子,看着她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由惴惴。 顿一顿,他站住,咳了声,“我觉得还是站着舒服。” 孟初一微不可听的哼了声,皮笑肉不笑,“哪里敢让你站着,还是坐着吧。” “站着好,还是站着好。”他坚定的道,心里忍不住琢磨,他最近应该没怎么得罪她吧……心里正寻思着,身后突然一声异动,他反应迅速霍然转身,转身刹那,身后突然也有了一点声响! 身后是谁? 孟初一。 是友非敌。 心念微转,也就是因为那一转,原本迅捷无比的速度有一瞬的停滞! 就在停滞的那一瞬间,眼前一暗,什么东西自后面扑过来,劈头盖脸的,像网鱼似的,严严实实的网了进去,他反应也迅速,脚尖一抬,脚后跟嵌着的刀片立刻划过网绳。 几乎是同时,突然斜窜出一个小小的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甩出一根银白色的绳索缠住他的双脚,然后一拉一拽! 他只觉得脚踝一紧,整个人顷刻间被倒吊悬起,头朝下脚朝上,身上挂着零零碎碎的渔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哼一声,也不焦急,猛地抬腰,手上银芒微动,精准割向扣住他的那根银色绳索! 嗯? 没断? 他眼睛惊的睁大了一圈! 他脚上的刀片看似轻薄,也算是利器,怎么可能割不断这细细的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绳索? “这是上等的天蚕丝,你这刀片再厉,恐怕也要割一段时间。”底下有人凉凉开口。 天蚕丝? 他晕了晕。 她说的没错,若这绳索真的是天蚕丝制成的,以他手上的刀片来说,要想彻底割断,最起码要半个时辰……天杀的,她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但他也是个十分识时务的人,知道自己落了下风,立刻举手投降,“我认输,我认输!” 红玉叉腰大笑,“活该!” 他斜眼,瞪过去,“不肖!论资排辈,我是你师伯!” “从我家小姐来论,你跟我平辈。”红玉不服输的道,“况且我师父在天之灵,也不稀罕有你这个师兄!这么久了,连仇都报不了!” “报仇报仇!你当我不想报仇么!”吊绑在上面的长随终于怒了,“连个仇人的影子都看不见!我找谁去报仇!” “以你的能力,我不相信,你找不出仇人是谁。”静而凉的女音淡淡响起,“宁缺。” 宁缺僵了僵,灵动眸子也滞了滞,竟有些不敢迎视孟初一的眼神,转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主子在考量什么,我这人更是鼠目寸光,只知道血债血偿,有仇报仇。”孟初一平静的看向他,神色冷冽,犀利的仿佛可以看透人心,“所以,别跟我谈什么大是大非,我也不想知道你跟容珩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只要知道,谁害死了燕儿!” “主子不知道!你别冤枉他!”宁缺脱口而出! 孟初一眸色微厉,“那就是说,你是知道的?” “我……”宁缺一滞,下意识撇开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宁缺!燕儿死的冤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宁缺被她逼的火气也上来了,怒声道,“这仇我一定会报!如果现在能解决,我怎么可能不解决!” 孟初一定定看着他,目光之中,毫不掩饰的失望。 那失望像是一根针,毫不留情的刺进宁缺眼底心底,宁缺只觉得心口一刺,刺的他暴躁起来,猛地一蕴真气,只听砰的一声,扣住他脚踝的绳索竟被他硬生生的震断了! 再一个鹞子翻身,宁缺以一种无比迅捷的鬼魅姿势掠出窗户,转瞬消失在昏暗的天际。 红玉瞠目结舌。 她本来以为自己如今功夫已经不错,所以刚才才轻轻松松的控制住了宁缺,现在一看,差的远得很。 她无措回头,“小姐,我追不到。” “没让你去追。”孟初一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圆管,十分满意。 这是依据现代捕兽网与枪械而改造成的,幸好她对枪支这方面还比较熟悉,虽然没有办法做出枪支,但一些基本原理还是懂的,再加上捕兽网,实验的效果还是十分让人惊艳的,虽然宁缺中招很大的原因是他轻敌,但即便如此,像宁缺这样的高手都能一击而中,这东西,还是很有用处的。 红玉不明所以,“不追?小姐你刚才不是想让宁缺说出害师父的凶手么?” “他应该也不知道。”##### 第201章赴宴 红玉一呆,“啊?” “他如果知道,怎么可能瞒得住容珩?”孟初一淡淡一笑,“宁缺那点花花肠子,瞒不住我,应该更瞒不住容珩,我看宁缺,也约莫只知道个大概,具体是谁,恐怕他也不太清楚。” “那您刚才……” “容珩让他混到我身边来,不过就是为了保护我,安全是安全了,有他这样一个高手在身边,做什么事情都麻烦。”孟初一眸光深深,顿了顿,淡哼一声,“就某人现在这么个半残废体质,什么事还不都是宁缺出手做的,虽说是个帮凶,帮凶的罪名也不轻。” “……”红玉傻眼,“您是故意的?” 孟初一眸光微冷,“利息而已。” 红玉登时了悟。 自从雍王出现,小姐一直表现的很淡定,原来还是生气了啊。 咳了声,压去心底的幸灾乐祸,她眨眨眼,“所以您不打算管那位了?”迟疑了下,他压低了声音,“我偷偷去找过慕容驰,慕容驰说他虽然没把过脉,但他看殿下的面相,猜他的伤势应该不轻。” 当然不轻。 半瞎,身上内力又只剩一成,上次为了在乱石堆里救她,把那一成也耗的差不多,如今的容珩,恐怕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孟初一眸光微睐,轻轻哼了一声,“他自己心里有数。” 这几日虽然表面上是她不想搭理他,但他整日忙忙碌碌的,通常也见不到人影,估计又在琢磨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想起某些事,漆黑眸子里掠过一道精芒,她又哼了声,有些不悦,有些不满意。 至于为什么不满意,她暂时没打算深究。 闭上眼,她懒懒的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红玉精神一震,目中隐隐的欣喜与期盼,“准备好了!” 孟初一满意颌首,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掩不住的疲惫,“那就好。” 她的伤势恢复的虽然快,但到底也是个重伤病患者,这段时间也劳心劳心没个清闲,也难怪她累。 红玉见状,将到嘴的话吞了下去,“小姐,您休息吧。” “恐怕还没得休息呢。”孟初一闭目养神,“帮我准备外出的衣服,待会要用。” “去哪儿?”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小丫鬟脆生生的声音,“姑娘,我们家少爷问您,晚上可有功夫赴宴?” 红玉一愣,抬头看了孟初一一眼。 孟初一轻轻颌首。 红玉立刻打开门,皱眉看着门口干净俏丽的小丫鬟,“你家少爷是谁?” “何安墨。”小丫鬟毕恭毕敬的道。 “你家少爷不是副将么?出门还能带丫鬟?军营里能有女子?”红玉纳罕的道。 小丫鬟掩唇而笑,“少爷虽是副将,也是何家唯一的独苗,老太太不放心,特特的在平谷关里置办了宅子,闲暇时也好让少爷修整修整,不过我家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很少在家,今日也是要宴请您几位贵客,在外面吃总是客套,不如在自家宅子里来的方便,所以才让我来请您的。您看您可方便?我好回了我家少爷。” 好利的一张口! 红玉惊叹的张大了嘴! 就连孟初一都抬头,看了一眼过去。 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又说了事实,又不着痕迹的恭维了她家少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能当大任的的人,这样的人被派来何安墨,何安墨在何家的地位,由此可知。 眼波微转,她淡淡的道,“我去。” 小丫鬟笑靥如花,脆生生的应了声,“轿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您看?” “我这就到。” “是。” 小丫鬟干脆利落的退下。 红玉望着她的背影,回头,犹豫了下,问,“小姐,真去?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有人请客吃饭,我去白吃白喝,不是很好。”孟初一笑了笑,“待会你就别跟着过去了,做好我让你做的事,让洛青跟着就是。” “她去?” “对,她去。”孟初一望着一脑门问号的小丫头,忍不住微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担心,我有分寸。” 红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我这就帮您取衣服去。” 望着红玉的背影,孟初一眸光微动。 她有种直觉,今天,一定会发生了什么…… 唇角微挑,黑白分明的眸里精芒微闪,胸臆里竟生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 何家的宅子与驿站不过隔了一条马路而已,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黑瓦白墙,干净整洁,也不过普通富户的模样,只是一进门偌大的练武场以及练武场上满满的兵器,昭示着何家的身份。 孟初一扫了眼过去,神色平静,倒是身边的洛青脸上露出惊吓的表情,下意识往孟初一靠了靠,“姑娘,这么多的兵器,看起来可真是吓人。” “兵戎世家,大都如此。”孟初一扫了眼四周,目光微动。 墙头屋后,藏着的,可不止一个人,藏的也算谨慎,只是落在她的眼底,就露了不只一点两点痕迹。 何安墨请客吃饭,背地里藏了这么多人做什么? 只是这点伎俩瞒不过她,太子或许能糊弄过去,晋王那样心机深沉的人,瞒得住? “姑娘,这边请,两位殿下还未到,少爷请您先进偏厅休息。” 那个干净俏丽的小丫鬟亲自替她领路,笑容满面,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偏厅在哪?” “就在那里。”小丫鬟指向练武场旁边的一间房,“您先稍事休息着,等两位殿下到了,我再去请您。”小丫鬟口齿干净,脆生生的道。 孟初一懒懒一笑,“既然来了也是要等的,早知道之前,应该随晋王一起来的。” 小丫鬟脸上表情微微变了变,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孟初一,眼神隐隐紧张,但看孟初一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放在心上,迟疑了下,局促的笑了笑,默不作声的退下了。 夜色已浓,练武场空空荡荡,连带着这个院子都显出几分冷清森凉。 洛青环顾四周,面露畏惧之色,“姑娘,要不我们先进去等吧,这里看着快吓人的。” 孟初一侧头看她一眼。 洛青被她看的心慌,下意识道,“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孟初一眼角余光扫过某处,忽而锐光一闪,眼疾手快的拉住洛青,迅速往后一退! 咻的一声,一道箭影,破空而来#### 第202章弱水三千 咄! 重箭重重刺上立柱,昏黄的光线之中,火光刺溜一闪! 若不是刚才她们闪的远,那重箭,可能已经在她们其中一人身上了。 洛青脸色煞白,不可自抑的发出一声尖叫,一屁.股瘫软在地,饶是如此,双手大张,拦在孟初一身前,一幅护卫的姿态。 孟初一扫了眼过去,眸光微动,却什么都没说,抬头,看向重箭射来的方向,冷冷一笑。 “原来暗箭伤人,就是何家风范。” 四周静了静。 半晌,墙头上风声忽动,有人跃下,一身黑色劲装,英姿飒爽,英朗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眸子亮如灿星。 赫然正是何安墨。 他紧紧盯住孟初一,深眸里掠过一道精芒,“你是怎么猜得出来的?” “何家少爷宴请,如果没有什么猫腻,何必提前备了轿子让我过来?”孟初一慢慢一笑,“既然何副将有请,我又怎么能不来?” 何安墨一怔,霍然明了,“你早就知道……”眸光一锐,“既然如此,你何必?” 孟初一轻轻一笑,“因为我很好奇,你冒着晋王暴怒的危险,也要请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安墨沉默一瞬,深深看着面前的黑衣少女。 她容色平常,气度却自有凛然之态,冰雪之姿,偏又有一股不符合她年纪的沉稳。 好一会,他道,“我承认,我小瞧你了。” 虽然不懂武,但反应迅速,难得的,自有一股从容冷静的气度,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与那人并不十分相似,却同样的不容人小觑。 孟初一淡淡一笑,“好说。” 何安墨一挥手,空气中隐约几丝动荡,孟初一冷眼看着,发现院子里明里暗里藏着的人退的干净。 那个眉眼干净俏丽的小丫鬟快步走了过来,扶住瘫软在地的洛青,想扶着她往外走,洛青一个激灵,猛地挣脱开小丫鬟的手,仓皇退到孟初一身边,“你想对姑娘做什么!” 小丫鬟为难的看向孟初一。 孟初一望向洛青,“洛青,你先下去,我有事要与何副将商谈。” 洛青一愣,随即激动起来,“与他们有什么好谈的,如果刚才姑娘躲的快,那支箭已经要了姑娘的命了!” “他还没蠢到想要我的命,刚才那箭,不过是想吓吓我们而已。”孟初一嘲讽望向何安墨,“若这点本事都没有,何副将恐怕也要愧对他何家的名声,何副将少年英才,这种蠢事还是做不出的。” 一席话明褒暗贬,听的何安墨英朗脸上微微波动,唇角抿的更直。 “可是……”洛青仍有担忧。 “下去吧,我有分寸。” 洛青犹豫了再犹豫,终究应了声,“……是。” 洛青被那小丫鬟扶了下去,偌大的练武场只剩下孟初一与何安墨两个人,何安墨一时没有说话,倒是孟初一估摸了下时辰,好心提醒,“晋王应该已经知道我来何府的事了,估摸着一时三刻就要到,何副将若有话,还是早说为是。” 何安墨唇角抿的更直,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被嘲讽了……明明天时地利全部站在他这边,他反而仿佛觉得自己才是弱势一方……他深吸了口气,道,“我要你离开晋王,条件你开。” 果然啊。 孟初一心里叹息了声。 一点悬念都没有。 她也不矫情,笑盈盈的看向何安墨,“你能给什么?” “除来君臣大义,人伦纲常,不违背良心,但凡你能想到的,我都会尽量满足。” 何安墨说的平静,但语气间的骄傲矜持,不言而喻。 到底是有两个贵妃姨妈,两个亲王表哥,还有一个将军父亲,何安墨可以算得上天之骄子,也怪不得他有这样的底气。 “尽量满足?”孟初一微微一笑,慢悠悠的道,“如果我要晋王的命呢?” 何安墨脸色微变,“你……” 话音未落,又被孟初一打断,“或者说,我要太子的命呢?” 何安墨脸色刷的铁青! 他已经可以确定孟初一是在嘲讽他了! 他怒而挥袖,冷着脸道,“既然你执迷不悟,就休怪我无情!晋王何等身份,又是你这样的女子配得上的!” “配得上又如何,配不上又如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孟初一挑高了眉,似笑非笑,“就算你真的对晋王有什么心思,你跟我说也无用。” 何安墨楞了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本就铁青的脸色刹那黑如染墨,“你胡说什么你!” “你对我肯定是没想法的,何副将应该也不是那种拘泥于家室的人,所以,排除这两者,只有你对晋王有意思这一种可能,断袖之爱也是爱,我可以理解的。”孟初一无辜的道。 “放肆!”何安墨愤怒低吼! 孟初一也不理他,眸光忽而一亮,若有所思,“还是说,你认为我配不上她,是因为你觉得有人,逼我更适合与晋王在一起?”望着何安墨愈发黑沉的脸色,心中一动,她试探的道,“还是说,那人就是微……” “闭嘴!” 何安墨蓦然咆哮出声,一掌拍过去,裹挟着劲风,直逼孟初一的面门! 孟初一脸色微变! 她虽然反应迅速,但实打实的不会武,怎么能抵的上何安墨愤怒之下的全力一掌! 她本能往下一扑,但掌风已到眼前,根本避无可避! “安墨!” 身前突然传来一道怒斥,是晋王的声音! 孟初一一喜,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人从旁里斜扑了出来,双臂一伸,将她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借着那凶猛的掌风顺势往前一滚,两个人撞进虚掩的门里! 咚! 房门开了又关,恰好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来人低头,瞧着怀里一脸冷静的女子,突然叹了口气,“小初儿,若是哪一日,你能为我惹这种麻烦,可该多好。” 都是因为烂桃花的烂桃花,他实在是郁闷。 孟初一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顶着慕容驰面孔的某人,皮笑肉不笑,“你有这样的麻烦?” 容珩一凛,果断的道,“当然没有,肯定没有,我有了你,全天下的花花草草都不值一提,绝对不会碍你的眼。弱水三千,我只喝你这壶毒水。” “……”孟初一道,“滚!”##### 第203章跪下 “我若滚了,谁来英雄救美?” 容珩长眸微挑,笑意从眼角眉梢间透出来,漫不经心的往下一倚。 他们两个本就是躺卧在地上,他这么一倚,身体大部分的重量毫不客气的压靠过来,十分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孟初一被压的倒抽一口凉气,毫不客气的拍去他搂住她腰间的手,然后因为过凉的温度蹙眉。 习武之人比正常人的阳气总是足一些,而且她是见识过他的功夫的,那样飘逸自如的身法,让她至今印象深刻,而且在她的印象里,他的手心总是温暖的,即便是前几日,也都是保持着让人舒适的温暖,从没想到,有一日,会有这般冰凉的时候。 眉头不由自主的拢了起来,她低问,“不舒服?” “当然不舒服。”容珩正色,“我千辛万苦为你而来,你却处处给我脸色看,给我吃闭门羹,我心疼手疼脚疼眼睛也疼,哪里都不舒服!” “……” 孟初一很想扇一巴掌过去。 这一切纯粹是他自己自讨苦吃,她可不认这个账! 她撇开头,轻轻骂了声,“活该。” 声音清浅,不像是责骂,倒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在,仿佛认命。 容珩眼角弯弯,眼底似有星芒微闪,耀眼非常。 他就知道,她面冷心软。 虽然吃准她的心软,似乎有些不那么光明磊落,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君子,只要能抱得佳人归,小小的算计完全是可以被忽略的。 所以雍王殿下心满意足且得罪进尺的将人搂的更紧了些,喟叹了一声。 她性子清冷,身体却柔软到极点,一分一毫,纤秾合度,一切都妙到极点,更妙的是,与他的身体契合到极点,无一不完美。 她不喜欢熏香,衣服更是干净,清朗的气息里是少女特有的干净柔软味道,偏是这样的好闻,好闻的让人几乎醉了。 他下意识靠近,贴靠在她的脖颈之上,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脖颈。 孟初一好气又好笑,果断伸手拍人,只是扫见他人皮面具也压盖不住的灰败脸色时,拍打的动作不由自主的轻了轻。 “还不让开,看见了,又是一堆麻烦。” 半陶醉的雍王殿下抬眼,满脸不爽。 他的女人,要充当别人的假未婚妻,还因为这个假称谓被人攻击,简直是够了。 他哼一声,“看见就看见了,走了就是。”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要走你走。” 容珩郁卒了。 虽然晋王手上有他急需的千金丹,他暂时也没办法悄无声息的将人带出去,但如果孟初一想走,就算晋王手上有千金丹又如何,就算是与晋王撕破了脸又如何? 他还不惧! 但目前的关键是,不是他想留,是她不想走! 他可以肯定孟初一是看不上阴沉闷骚的晋王的,但晋王身上的伤确实是与孟初一有关系,这时候让她走,绝无可能!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做带她离开的打算,而是顶着慕容驰的身份蛰伏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让开半寸距离。 孟初一立刻挣扎起身。 两人分开的刹那,因为撞击而跌倒挡在房门口的那两个石老虎终于被搬开,房门终于被撞开了。 孟初一盯着门口那两个滚在一起的石老虎,忍不住瞥了眼身边一脸无辜的男人。 她就说了,怎么晋王那么迟才进来。 原来是有两只拦路虎。 何安墨的掌势虽然凶猛,却还不至于让那两老虎也被掌风掀翻,始作俑者,果然另有他人。 容珩正色的道,“我只是随手勾了勾而已,谁知道这两老虎这么较弱,不经碰。” 孟初一无语,望天。 就她看来,那两老虎少说也有百来斤的重量,怎么可能会勾一勾就倒了,若是以前的他,她或许还听听,可现在他这副病猫姿态……她蓦然了悟,怪不得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她脸色微变,瞪了他一眼。 晋王已经冲到跟前,“白……”声音一顿,“微儿,你怎么样?”素来莫测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明白而直接。 孟初一微楞。 她可从来没见过晋王这副模样。 这一愣神间,容珩已经扶着她起身,嘲讽一笑,“晋王殿下,如果你管不了你的兄弟,就别做出这副姿态出来,看的让人恶心!” 刻薄,真刻薄。 孟初一都有些不忍看晋王的脸色,瞪了容珩一眼。 但容珩这些话,让她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晋王这般姿态……他一直刻意在何安墨标榜着她是他心爱的未婚妻,如果还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姿态,自然会让人怀疑。 但这样的话,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他在太子面前装就算了,在何安墨面前,装什么装? 晋王脸色微沉,目光在容珩身上落了落,却终究一句话没说,只是关切的看向孟初一,“你可好?” 孟初一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了眼何安墨,咳了声,姿态软了下来,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我吓坏了……他,他就那般恨我?” 欺她? 没门! 容珩轻轻咳了声。 不得不承认,她在演戏这一途还是很有前途的,扮起较弱少女来,也游刃有余,十分逼真,明知道她是假装的,他都忍不住心疼了。 目光森森落在晋王身上,敏锐捕捉到晋王眼底深处一瞬涟漪。 容珩眼睛微微睐起,心底登时警铃大作。 虽然他早就清楚孟初一在晋王心底的地位绝非普通人可比,否则也不可能这么久了,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但他一直觉得那地位应该还不足以动摇晋王的心志……但眼前这么一幕,让他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推论…… 晋王已经转过了身,冷然看向何安墨。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安墨唇角抿的更直,不想承认自己之前是被孟初一激的动了怒,其实也有几分愧疚,但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想为自己的言行做出什么解释。 他挺直了腰杆笔直站着,英朗面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可说,那就给我,跪下!”##### 第204章三洞六刀 四周一静。 何安墨霍然抬眼,不可置信的瞪向晋王。 晋王神色冰冷,“你若连这个都做不到,自今日起,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此生再不复相见!” 此话一出,四周更静了静。 孟初一皱了皱眉。 她虽然没打算让何安墨好过,但下跪这样的事,对一个沙场男儿来说,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晋王又是这样的态度,竟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了。 她不由疑惑,晋王是真的恨铁不成钢,存心为她讨个公道,还是说,只是在借题发挥? 她下意识相信是后者。 虽然晋王装的情意浓浓,但彼此都明白,她与他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只不过…… 借题发挥? 为什么? 她忍不住侧头,不着痕迹的,与容珩交换了一记视线。 容珩微不可见的摇头,示意她继续看下去,只是漆黑眸子眸色深深,仔细辩去,隐隐有一分嘲讽的意味。 孟初一摇头。 这人,不厚道。 虽是如此想,她还是保持着沉默。 不管晋王有什么打算,她只是个旁观者,没必要牵扯太多,至于何安墨……她也不是圣母性子,管他死活。 何安墨脸色微微发白,只是身体挺的笔直,分明是不打算下跪道歉。嘴唇微微翕动,半晌,终于开口,“你居然为了这么个女子,断了我们的兄弟情谊!” 声音低而冷沉,压抑不住的愤怒! 晋王神色不变,慢慢回头,深深看了孟初一一眼,轻声道,“彼之毒药,吾之蜜糖。” “……” 孟初一窘了窘。 虽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被人比作蜜糖,文艺的发酸啊…… 容珩脸色微沉,目光里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何安墨脸上表情僵了僵,忽然仰面,自嘲一笑,“原来,所谓的兄弟之情,脆弱的连一个寻常女子都比不过!” 他蓦然伸手,手上寒芒一闪,嘟的一声轻响,左边肩膀已经多了一个森森血洞! 晋王瞳孔微微一缩! “既然你不顾兄弟情谊,我何必在意!”何安墨手握匕首,匕首沾满鲜血,“从此之后,你我就是路人,她与我更是半点关系没有!骁骑铁训,伤及无辜,三刀六洞!” 话音刚落,他毅然扬手! 匕首直刺小腹! “住手!”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太子容蕤终于出现在门口! 他的几个贴身侍卫立刻箭一般的直冲过来,只是他们的速度快,何安墨的动作更快,只听得刺的一声,匕首已经刺入小腹,他踉跄了下,鲜血顺着刀柄滴滴而下,绽开一朵朵的血花。 何安墨咳了声,面上惨白,神色却坚定,“还有一刀。” 只是不等他拔出匕首,双手就已经被太子侍卫控制住,何安墨怒声低吼,“放开我!”猛地一挣! 他接连挨了两刀,本应已是强弩之末,但不知为何他的气力奇大无比,这么一挣,居然将那两个侍卫逼的后退一步,趁着这个空当,他迅速抽出匕首,直直刺向自己的心脏部位! “刺!” 一声轻响! 尖刃刺破皮肤,鲜血刹那涌出! “当!” 又一声脆响! 匕首摔落在地! 何安墨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僵了僵,“五哥……” 晋王往后退了一步,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孟初一,“回去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发白的脸色出卖了他此时的状态。 孟初一也还没有完全回过神,目光落在他不自然垂落的左手上。 刚才电光火石间,谁也没料到,晋王突然上前,挡住了何安墨刺向心脏的匕首,只是何安墨应该是存了死志的,晋王的掌心几乎已被匕首洞穿,鲜血不断涌出,很快就顺着掌尖下落,慢慢堆出一小汪血。 文老头发出一声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尖叫声,慌的冲上前,“殿下!大夫!大夫!”慌乱的目光终于落在顶着慕容驰面孔的容珩身上,嘶声叫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容珩平静的‘哦’了声,抬脚,上前。 脚步刚刚抬起,就被孟初一拦了下来,孟初一咳了声,“我去。” 他又不是慕容驰,去什么去? 容珩望着她,恳切的道,“姐,你相信我。” 孟初一被这声姐唤的头皮一阵发麻,皮笑肉不笑,“你刚才救我的时候不是伤了手么,怎么帮晋王殿下查看伤势?耽误了伤势,你能担的住?” 说话间,她盯住他,目光森森。 ——冒着被人拆穿的危险去整治晋王,亏的他也想的出! 被拆穿了。 容珩叹了口气,退后一步,目光扫见不远处摇摇欲坠一副痴呆模样的何安墨,唇角微不可见的一勾,迈着明显欢快的脚步走过去,大声吩咐旁边人,“还不快去拿止血的绷带和药,我来帮何副将看一看!” 旁边人面露犹豫。 刚才孟初一的话,他们可都是听见的,若是容珩真的伤了手,没办法帮晋王查看伤势,自然也没办法帮何安墨看吧。 容珩扫了一眼过去,“还不快去!你就想让何副将失血过多而死!骁骑营的怒气,你担的起么!” “还楞着做什么!” 太子终于赶到,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由震怒,“还不快救人!” 太子令下,僵凝的气氛终于缓了缓,拿药的拿药,扶人的扶人,很快忙碌了起来。 太子看看面色惨白的何安墨,再看看神色淡漠如冰的晋王,忍不住道,“哎,你们这是……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 “二哥恕罪,我先告辞了。” 晋王脸上终于有了些微波动,染血的手紧紧握住已经走到跟前的孟初一的手,“我们回去。” 孟初一一怔,“可是……” 两人手掌相触,黏腻湿濡的鲜血也抹在她的手上,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掌心血洞里鲜血流动。 “回去。”晋王盯住她,目光深沉如海,深不可测,却又仿佛含着什么说不出的情绪,让人莫名跟着焦躁起来。 孟初一怔了怔,终于叹了口气,“好,我们回去。”她主动握住他的胳膊,支撑住他的身体,“若是撑不住,靠住我就好。” 晋王漆黑眼波里终于有隐隐的荡漾,笑意微动,“好。”##### 第205章忠诚的人 不远处,某人森森一笑。 回头,望向已经近乎半昏迷却固执的保持僵直状态的何安墨,一拳狠狠挥出,击向他的胸口! 何安墨猝不及防,眼前一黑,重重倒地! 在一群人惊异的目光下,他拍拍手,义正言辞,“站着怎么治病!自找罪受,这是病,得治!”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大,在寂静里却十分的清晰,传进快要上轿子的孟初一的耳里,听的孟初一嘴角微抽。 晋王察觉到她的失神,低问,“怎么了?” “刚听见一只小狗汪汪汪,叫的挺难听。”孟初一正色回答。 晋王目光下意识落在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确实有只毛色枯黄的小黄狗,缩在墙角低声呜咽,看起来委屈可怜的很。 晋王不确认孟初一是不是说了什么俏皮话,或是意有所指,淡淡笑了笑,往后疲惫一一倚,“走吧。” “回驿站?”孟初一问。 “街南客栈,我已经让文先生去安排了。”他闭着眼道。 对于住哪边她没什么意见,孟初一耸耸肩,瞟一眼他血淋淋的手,总觉得十分碍眼,于是回身从轿子里翻出止血的绷带与伤药,抹上止血药,裹上绷带,一系列动作做的干脆利落,晋王甚至没怎么感觉到疼痛,已经包扎好了。 晋王看着自己的手,目中闪过一抹疑虑,终究还是没有说,淡淡的道,“以你的才智,不可能看不出安墨对你有成见,他提前命人来接,肯定有问题,既然知道,你何必?你不是好事的人。” “一时心血来潮。” 孟初一说的是真话。 她明知道何安墨是有猫腻的,但当时一半是好奇,一半也是心血来潮,所以……她耸耸肩,瞟了眼晋王手上的伤口,难得起了几分愧疚,“抱歉。” 晋王沉默一瞬,慢慢的道,“是我的问题。” 孟初一一怔,不由抬头。 晋王已经闭目养神,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 孟初一耸了耸肩,她也没有戳人心思的毛病,既然别人不说,她又何必问?而且又不是熟人。 进了客栈没多久,太子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见晋王就叹气,“你说说你们这是……” 虽是叹气的口吻,但眼角眉梢间,却隐约有几分喜色。 孟初一眼观鼻鼻管口口观心,装没看见。 一位是当朝亲王,一位是骁骑少将,关系太过亲密,总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太子是储君,疑心病又重,晋王与何安墨交恶,太子应该是乐见其成。 “二哥,夜深露重,你何必过来?”晋王接过孟初一递过来的汤药,为那微苦的味道微微皱眉,果断搁在一边。 孟初一最看不顺眼病人有药不喝,虽然这朝代的药确实是苦了些,但药都不喝,等着自愈么?又不是壁虎,斩断了尾巴还能长。 她脸一板,面无表情的把药又端了回来,平声道,“良药苦口。” 晋王脸上表情登时变得微妙,看向孟初一的眼神,也带上几分怪异。 就连太子扫过来的眼神,也染上几分古怪。 孟初一立刻意识到自己管的确实宽了些,但话已出口,也没办法收回,没好气的重复道,“良药苦口,喝药!” 晋王盯住她手上的药碗,犹豫了好一会,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药汁如喉,苦涩如黄连的味道逼的让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但不知为什么,极苦的味道之后,竟泛上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甘。 侯在一边的文老头立刻捧上早有预备好的漱嘴的清汤与蜜饯。 晋王扬手,示意不用。 文老头不由一呆。 晋王殿下最怕苦不过,刚才那碗药为了保证药效,更是放了十足十的黄连…… 文老头不由复杂的看了眼孟初一。 孟初一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大事,面无表情的收了汤碗,转身出门,几步间已经走出了门口。 文老头犹豫了下,目中光芒慢慢坚定起来,快步走了两步,抢过孟初一手上的碗。 孟初一脚步一顿,疑惑抬眼。 嗯? 文老头老脸微红,咳了声,“微儿姑娘。” 孟初一是真的惊奇了。 文老头对她一直都是鄙夷轻视的,难得的这般客气,当真是难得。 不甚明亮的光线之下,女子黑亮的眼清亮锐利,直直射过来,几乎看透人心,看的文老头老脸更红,局促不安的咳了声,“我外面还有事,能不能麻烦你来照顾一下殿下?” 孟初一眸子惊讶的睁大了一圈。 文老头是晋王的心腹,为人迂腐,一向更是视她是妖女,每次见她靠近晋王,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没想到居然会将照顾晋王这样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她? 文老头见她不回答,尴尬的咳了声,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殿下受伤以来,口味愈发刁钻,药喝的更是少之又少,他伤势缓慢,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孟初一蓦然醒悟过来,看向文老头的眼神带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她本来以为文老头只是忠心而已,真是没想到,他这样食古不化的老秀才,居然只是因为晋王不肯吃药这种事,而对她低头。 寒风之中,文老头两边鬓发微松,露出几根花白头发,显出几分苍老。 她忽的动容。 她从来都佩服忠诚的人,因为这样的人,身上有一种让人折服的信念。 她回头,看了眼屋内。 屋内晋王与太子正在交谈,相比较太子的怒色,晋王神色就平静许多,他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了眼过来。 视线清锐,透过长长的距离,几分疑惑,晦暗如海的眼眸,在这一刻竟异常清晰。 她唇角微扬,朝他笑了笑,笑容中有几分羡慕。 人生多离别,能找到一个对他始终忠心的人,是他的幸运。 她回过头,往后退了一步,收起一贯冷冽嘲讽的姿态,认认真真的道,“在我未离开之前,我会尽力。” 文老头一怔,“你要离开?” “我不是你,肯定会有离开的一天,所以,与其指望我,你不如去找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他的人。”##### 第206章墙头草 孟初一说的很平静。 她的声音并不十分高,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背后仿佛有一道视线射过来,带着几分灼灼,仿佛自背后看穿她的心脏。 孟初一没有回头。 文老头怔怔的看着她,苍老的脸上慢慢露出一抹近乎失落的神色来,苦笑了下,喃喃的道,“哪里这么好找……都这么多年了……” 声音低了下去,含糊在嗓子口,听不太清。 孟初一也不询问,朝文老头客气点头,“他们估计还有事要说,我待会再过来。”想了想,她承诺道,“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他,在我走之前,我就不会违背我的诺言,我会照顾好他。” 文老头脱口而出,“你一定要走?” 孟初一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她不是拒绝回答,她只是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 她肯定会走? 为何不走? 文老头许久还停留在原地,孟初一走下楼许久,偶尔回头,文老头还像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寒风里花白的头发微微拂动,愈发显得苍老。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口突然沉沉的一窒,像是什么压在心口,酸酸涩涩,沉重到了极点。 总觉得这幕情景,似曾相识。 但她的记忆里,分明没有这样的情景。 “发什么呆?” 一道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侧。 她回头,望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某人。 黑夜如墨,他的眼睛亮的惊人,仿佛闪烁的黑钻,熠熠生辉。唇角微微上扬,是让人舒服的弧度,笑意清浅,带着几分特有的狡黠。 让人心情,陡然很好。 孟初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偏头看他,“我只是诧异,你整日在这边转悠,怎么就没一个人看的出来?” 在她看来,虽然他脸上贴的那人皮面具没有半点瑕疵,但神态举止是改不了的,慕容驰那样一个忠厚少年,哪里有半点这样的跳脱飞扬。 容珩看住她,深深一笑,“因为你看见了我。” 孟初一一愣,随即明了。 这跟灯下黑的道理是一样的。 慕容驰是经常出现在晋王与太子面前的,正因为出现的久了,人的思维反而会形成一个定式,自然而然的出现视觉盲点,这个时候,容珩顶替慕容驰出现,只要不要表现的太过出挑,自然能藏在别人的眼皮下安然度日。 她笑了笑,“何安墨呢?” “没死。”说话时,容珩眼底掠过一抹微妙的精芒。 孟初一没在意,又问,“你东西找的如何?” 他突然提出帮何安墨疗伤,绝对不是为了单纯的整治他,而是趁着这机会寻找他要的药材,何安墨身份贵重,太子自然不会让他出事,这样,容珩就有更多的理由出入太子与晋王的药库,寻找起来也更加方便。 容珩面色露出几分欣赏赞叹之意,然后惋惜的叹了口气,“没找着。” “一定要……么?”孟初一低问,“不能有其他代替的?” 她在晋王太子身边也待了许久,似乎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东西。 容珩泰然自若的一笑,肯定的道,“没有,至少晋王身边是没有的。所以我想,我还得继续努力才是。” 孟初一望着他,心中一动。 容珩否定的……太果断了。 反而让人觉得不对劲。 她眸光微敛,压下心底情绪,只是道,“暗卫里的内奸还没有找到?如果多几个人,或许事半功倍。” “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我只相信我自己。”容珩轻轻一笑,眉眼之间全是骄傲自信,黑暗之中风华乍现,“如今我是雍王,当初也不过是个无人问询的皇子,沙场之上,刀枪无眼,我光靠自己一人,也撑了下来。” 声音顿了顿,他又一笑,“若是这点能力都没有,暗卫,不要也罢,若是一人只靠外力,终究一日,也会被外力所背弃。况且,”话音一转,他低眸浅笑,言笑晏晏,“我若是这点能耐都没有,又如何让你看得上眼?若是有他们在,你我之间又怎么能有这样亲密相处的时光?而且,如果轻易找到了药……我好不容易才受回伤,下次受伤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不抓紧了时间让你心疼,可不是浪费了?” 他又顿了一顿,锐亮的眸子深沉如暗海,光芒灼灼,逼人而来。 “你,心疼了么?” “……” 孟初一好气又好笑。 这人,简直将撩妹当做了本能。 这种时刻,还用这种事情来玩闹。 她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开容珩凑近的那张俊脸,“继续找去!别在这里碍我的事。” 容珩悻悻的叹了口气,瞪她,“良辰美景,你可真会煞风景。”顿了顿,他想起一件事来,“宁缺怎么回事?我问他他也不说。” “他暗恋红玉,被红玉吓跑了。”孟初一微笑。 这样一个答案,存心是想让人别再问了的。 容珩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宁缺在你旁边候着,怕他是我的耳目探子,不过,这几日让他跟着你,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宁缺虽然不着调,做打手与保镖还是够格的。” 孟初一心中一动,“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确定。”容珩眉头微拢,抬眼望入浓浓夜色之中,淡声道,“如今朝堂之上,削减血烈军势力的声音越来越大,骁骑负责拱卫京都,是陛下的心腹之军,如果血烈军当真分减,骁骑的势力必然大增。平谷关看似平静,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掀出什么大风浪出来。” 孟初一怔了怔。 她没想到容珩会将朝政要事说给她听,而且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 心里没来由的,突然起了一分波澜,她望着黑夜中的男子,突然道,“你站在哪一边?” 容珩霍然回头,望着她!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也约略能明白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除非与她相关,她更是极少主动问询。 这还是第一次,她问到这种关键问题。 心中控制不住的一阵起伏,他快速回答,不给她丝毫反悔的空间。 她是属蜗牛的,稍一迟疑,她说不定就已经缩回那个封闭的死死的壳里了。 “我是墙头草,永远只站在,对我有利的这一方。”##### 第207章千金丹 他没说帮谁,也没有不帮谁。 但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其实已经是背叛。 皇权森严的封建社会,皇权高于军权,如果有一日血烈军的势力真的面临削减,得益的肯定是皇权,他是堂堂亲王,理所当然的,该是站在皇权的位置上,他却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一方, 孟初一微微一怔,随即一笑。 容珩斜眼看她,唇角微勾,笑盈盈的问,“怎么,难道你不觉得我很无耻?” “我三观不正。” 孟初一回首一笑,黑白分明的眼里笑意一抹,闪耀着碎钻似的璀璨光泽。 她抬眼,望向深蓝色的夜空,夜空上一轮弯月,深蓝色将那轮弯月牢牢裹住,仿佛月色都成深蓝色了。 她又笑了笑。 “我从来都觉得,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苛待了,又哪里有力量去善待别人?与其背负着伦理道德的束缚,不如遵从自己的内心,当然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这一面。” 他定定看住她,细长眸里眸光深深,慢慢一笑,“或许,这条路会很难走。” “那又如何?”孟初一一笑,笑容疏朗开阔,“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与其庸庸碌碌,不如顺心顺意快意而行,到了下一辈子,想起时,也会觉得心满意足。” 容珩微微一笑,十分满足。 此生此世,遇到一个知己,足矣,若是这位知己又是女子,更是让人快意。 他运气果然不错。 不过…… 他睨她一眼,玩笑道,“下辈子?那你能记得你上辈子过的如何?” 孟初一笑容微凝,抬头望向夜空。 夜空之上,一道光芒一闪而逝,拖曳出长长的尾巴,似乎是流星。 她轻轻笑了笑。 “应该还算可以的。” 有一份值得自己挑战终生的职业,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虽然组织里的规矩森严,却不算严苛,除了她死的有些荒谬,除了唐克的背叛,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画面破碎而散乱,隐约仿佛有个人影站在二楼栏杆边,看不清眉眼模样,深沉夜色里,只隐约看见几缕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飘荡…… 她陡然一惊,下意识回头。 远处小楼上,文老头已经不在那里,晋王的门是虚虚掩着的,隐约有光线透出来。 容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讶异,“怎么了?” “刚才的感觉很奇怪,没法解释。”她思索了下,“可能是想起了家里一些琐事,没什么要紧。” 容珩拧眉,盯住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眸色忽锐。 “你确定?小初儿,这里已经是平谷关,你的父……” 话还未说完,夜色里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声重重咳嗽,像是在警告。 容珩声音一顿。 紧接着便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有人疾跑过来,看见容珩,喜的眼睛一亮,“慕容大夫你在这里!何副将突然昏迷了,你赶紧去看看。” 容珩森然扫一眼过去,眸色猝烈,气息冰寒。 跑近的人不由一僵,他下意识站住,但再过去,慕容大夫又是平常的正直模样,气质清朗笑容满面,他不由揉了揉眼睛,寻思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容珩十分平易近人的朝来人打了个招呼,不满的抱怨,“这里是骁骑的地盘,军医多的是,再不济,晋王太子身边人才济济,还需要去凑热闹?” 那人揉了揉眼,确定自己刚才果然是看花了眼,不由松了口气,口气也不是很好,“还不是上头说这件事得私下处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时是你帮何副将看的病,现在自然得你去了。” 话说完才看见隐在阴影里的孟初一,脸色登时一白。谁不知道眼前这位姑娘是晋王眼前的红人,今天晚上闹出来的这事,归根结底跟这女人脱不了关系,他居然在当事人面前抱怨…… 他额上直冒冷汗,结结巴巴的道,“微儿……姑、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初一仔细辨了辨,发现这人应该是太子身边的人,虽然不是石德那般的心腹,但也不是无足轻重的角色。 这样一个人物对她都这么害怕,看来她与晋王装的确实很像那么回事。 眸光微动,她淡淡的看了那人一眼,“何安墨怎么样了?” 那人忙道,“伤的挺重,不过应该没生命危险,刚才晕了过去,所以特地找慕容大夫来看看。” 话音未落,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的,在这么个僻静地方待着算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如传闻中所说…… 他额上冷汗刷的下来了。 秘密知道的多了,会死人的。 孟初一眼角余光扫见那人战战兢兢的姿态,稍微一想就猜到他想到了什么,心中忽然一动,她给了容珩一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 容珩苦了脸。 这还真是翻脸不留情,说赶就赶。 叹了口气,摇头离开。 孟初一被他那副哀怨的模样逗的想笑,瞥见眼前那人也跟着要走,慢声道,“你站住,我有话问你。” 那人一僵。 晋王为了她跟何副将都翻了脸,现在谁都知道她现在是晋王心尖上的人,就算她真的有什么苟且的,两人摆在一起,晋王自然是信她而不信他的,太子又是好脸面的人,一个不痛快,说不定他的小命就没了…… 想到此处,那人脸色刷的全白了。 脱口而出,“姑娘您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孟初一登时哭笑不得,咳了声,淡淡的道,“既然你什么都没看见,那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吧。” 那人一慌,慌忙表忠心,“绝不会,您放心您放心!” 孟初一一笑,随手掏出袖袋,随意取了几张银票搁在那人手上。 昏黑的光线下,银票上的面额清晰可见。 那人吞了吞口水。 说句老实话,孟初一给的数额虽然骇人,但他好歹也是太子身边的亲随,再大的数额也是看过的,只不过,这姑娘这么大的出手,不是正证明了,她与慕容大夫之间,确实有些不可告人的私密事……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他若是接了这银票,可真是下不了船了…… “不拿?” 孟初一扬眉,似笑非笑,眸子射过来的光芒,仿佛带着冷兵器的寒光。 那人一惊,咬了咬牙,慌忙接过。 孟初一见他将银票收进袖子,满意一笑,然后开口,云淡风轻。 “听说,你们谁的身上,收着一枚千金丹?”##### 第208章事败 夜风微凉,夜色如墨,女子眼眸漆黑,静而冷,仿佛散发着凛冽寒意,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那人是真的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千、千金丹?千种名贵药材,加了龙涎香,由太医院花了十年功夫配制出来的千金丹?” 他是太子随身近侍,虽然不是什么心腹,眼界也不算窄。 孟初一微微挑眉。 她是知道容珩在找千金丹,也约莫猜到这东西应该价值不菲,否则容珩也不用偷偷摸摸的跑到这里来找东西,没想到,这东西,听起来名头还不小的样子。 “你知道在哪?”她微微一笑,态度很好。 她本来就是冰冷如雪似的女子,寒夜里这么一笑,竟仿佛寒雪融化,春色微起。 那人看的不由一呆,心神微微恍惚,“当然知……”话一出口,猛地一个激灵,他猛地醒过神来,“当然不知道!” “不知道?”孟初一挑眉,扫一眼那人袖口,似笑非笑,“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拿了我的,想就这么走了?” 那人脸色一白,瞪圆了眼,“你……你……”瞪着孟初一,眼中煞猛乍露,冷哼了声,“你那些银两,我还不放在眼……” 声音猛地一顿。 他身体一僵,仿佛木桩。 身后有人对他甜蜜一笑,“兄弟,看不出你也不是个富贵不能淫的主啊。” 那人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我……” “既然银子变不了你的心志,不知道,你的性命,能不能让你变一变呢?”来人笑容愈发甜蜜,“兄弟我手上没个准劲,如果出了什么差池,您多担待。” 虽然看不清身后来人什么来路,但光凭这人能够无声无息的制住他,他就明白自己绝对不是那人的对手。 太子与晋王住的客栈,来人能够无声无息的出现……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汗水浸透衣服,深深吸了口气,他咬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可真不好。”来人叹了口气,“那我只能……” 近侍咬牙闭眼! 凌厉的掌风已到太阳穴边,心口不由自主涌出一阵绝望,他也是杀过人的人,自然知道这人是真的动了杀机! “住手!”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掌风倏地一停。 他霍然睁开了眼! 从必死到侥幸保命,顷刻功夫间,他仿佛经历了冰雪两重天,整个人虚虚浮在空中,一时半会使不上力气,寒冬时节,衣服竟已经全部汗湿。 黑衣女子淡淡的看着他。 “你走吧。” 他愕然睁大了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初一瞥眼那人,转身就走。 她走的果断,片刻后就没了踪影,身后凛冽的杀气也消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在原地,呆站半晌,犹豫了片刻,忽然转身奔向某个方向。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同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的跟上。 …… 孟初一回到屋子,洛青守在窗边绣着花,一看她进来,慌忙站起身,“姑娘……” 孟初一微讶,“你在这里的做什么?” 洛青温婉一笑,倒了茶送过来,“红玉姑娘累的睡着了,我有些不放心,特地在这里守着,姑娘忙了这么久,想必是累了,我在厨房里找了些吃食,姑娘您先垫垫。” 孟初一才发现桌上放着一盘糕点,清清爽爽的颜色,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多谢。” 她还真的是饿了。 孟初一捻起一块,发现口感清甜却不会发腻,“还不错。” 洛青羞涩一笑,笑容温婉,“姑娘不嫌弃就好。”说罢,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等孟初一吃完了,才起身收拾餐盘,青色的衣袂随着动作微微荡漾,仿佛清水芙蓉。 孟初一看着,忽然一笑,“洛青,嫣红说的没错,你做事确实细心。” “嫣红夸大了,我做事哪里细心,总是丢西瓜捡芝麻的,”洛青轻轻一笑,“不过姑娘夸我,是我的福气。”她端起餐盘,“姑娘早些休息吧,我先下去吧。” 孟初一笑了笑,“嗯。” 洛青温顺退了下去,同时掩上门。 孟初一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一闪,慢慢喝茶,一盅茶还未喝完,一道人影一闪,依旧穿着小厮衣服的宁缺出现在房间内,只不过贴靠着墙边,瞪着她,眼神警惕。 “找到了没有?”孟初一再倒了一杯茶,抬眼看向宁缺。 宁缺睐眼,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去看千金丹?” “他知道我是晋王身前的红人,他又拿了银票,拆穿我是不可能的,但千金丹应该是要紧的,他也没胆子给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第一反应不就是去看千金丹么?”孟初一慢条斯理,“找到了么?” 宁缺立刻将一个小瓷瓶远远的抛了过来。 孟初一打开瓷瓶,一股浓郁的异香扑面而来,瓷瓶里是放着一颗小小的褐色丹药,她捻了起来,眼睛盯着那药,也不抬头,“这药,有用么?” 宁缺咳了声,“有用,有用!” 孟初一微笑,抬眼,然后口一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 宁缺一呆,脱口而出,“你做什么!” “我看看有没有毒,既然太子有,晋王不是也有么,你再去找找吧。”孟初一说的云淡风轻。 宁缺嘴张了张,“啊,哦。”说完,转身就走。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冷笑了声,猛地甩手! 一颗灰影掠空而去! 宁缺本能回身,反手一抄,低头一看。 小小的药丸躺在他的掌心。 他脸色一变。 孟初一盯住他,眸里光芒猝烈如电,“若是真的有用,凭你的身手,这么久,你都找不到?我都能轻轻松松诈出来的东西,如果容珩存心想要,我不相信,他会找不到。” 宁缺咳了声,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想装闷嘴葫芦?”孟初一一笑,忽然重重一哼,一松手,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咚的一声响! 宁缺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孟初一冷冷看着他,慢慢一笑,“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第209章传承 宁缺瞪圆了眼,一脸无辜正直,“你说什么,我不懂。” 不懂? 孟初一冷笑了声,望着宁缺的眼神冰凉冰凉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宁缺头皮一阵发麻,咳了声,开始慎重考虑是否要变节投降……那位不好惹,但眼前这位,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既然你不懂,我也不问你。”孟初一盯了他一会,突然缓了语气。 宁缺立刻后退一步,戒慎望她,“你想做什么?” 无事开恩,非奸即盗。 要知道,刚才那人就是栽在她的恩赦之下…… 孟初一直接问,“容珩的伤,到底需要什么药才能治好?” 宁缺楞了楞,面上立刻浮上一抹暧昧的笑容,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孟初一懒得理会他,“说不说?” “说,怎么不说。”宁缺摊手,“他的伤势比较复杂,千金丹只能缓解,要想根治,只有璇玑丹,而且需要两颗,内服外用,才能内外兼治。” 孟初一蹙眉,“什么东西?” “镇国长公主南征时从南越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只有三颗,藏在璇玑盒里,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当初给了三个人,齐王,献王,还有我家这位。” 宁缺看她一眼,解释道,“璇玑盒就是你那天在水里看见的那个金盒,应该是属于齐王的,至于怎么落到晋王手里的就不知道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谁也不知道这盒子该怎么打开,就算偷了过来,也只会惹出一堆麻烦。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早就偷过来了。” 孟初一心中一动,眸光在袖袋上落了落,唇角微微扬起,眼神清亮。 “既然谁也打不开,你怎么能确定盒子里一定会有?” 宁缺诧异的看她一眼,不知为何,他觉得孟初一似乎高兴了些。 “因为殿下打开了属于他的那个盒子。”宁缺直言不讳,“就是用之前送给你的那柄刀,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硬生生切开了,那年他八岁,因为切开过程太过粗暴,不仅中了夹层的毒差点丢掉了小命,还因此被长公主喝令征战沙场十年,甚至连长公主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抚住额头,“总之后果实在是太惨烈了,到现在,除了过世的长公主,还有我与殿下,就再也没人知道那盒子给他拆了,要是哪一日陛下要他拿出来,唉……” 孟初一听了不对,“他打开了?他有?那为什么……” 宁缺盯住她,不说话。 孟初一怔了怔,霍然了悟,脸色微变,“我当初重伤……吃的就是那枚璇玑丹!”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她一直以为原主这具壳天赋异禀,所以伤势恢复起来总是比常人更快些,没想到,还是药物的缘故! 宁缺没好气的道,“如果不是璇玑丹,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当初中的箭有毒,虽然你耳上蛊虫能够吸收绝大多数的毒,但那毒实在是太烈,不靠璇玑丹帮你稳住心脉,你就算不死,也是半残。” 孟初一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惊讶感动感激什么都有,只是这些情绪之外,心口闷闷沉沉的,像是沉淀了些微说不出的情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释然。 如果换在她身处那样的情况,她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药虽重要,到底不如人命重要。 眸光微敛,她转开话题,“璇玑盒,就这么难打开?” 宁缺直皱眉头,“天知道长公主从哪里拿来的鬼盒子,我以前去献王府看过,发现那锁扣似乎暗含了什么密码,不明白密码源头,就没办法解开……” 孟初一不由对宁缺刮目相看。 虽不中,也不远矣。 宁缺没在意孟初一的表情,继续道,“不过就算我知道怎么解锁,除非必要,我也是不会动的。” “嗯?” 宁缺叹了口气! “那位长公主当初留下话了,与其说那璇玑盒是留给三位皇子的,不如说是留给未来的皇子妃的,要不是因为这个,殿下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决定切开璇玑盒了。”他顿了顿,“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哪位皇子妃能够解开璇玑盒,就是她的传人,假以时日,就可以接过她的火凤军!” 宁缺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摇头,“火凤军可是血烈军的前身,虽然当初军里大部分的将领随着长公主的去世解甲归田,但仍然有一部分活跃在各军之中,别说是血烈军,就算是骁骑,狼骁,甚至驻守辽北的辽北大营里都有当初火凤军的人,你想想,如果我被别人当做她的传人,我以后的日子会有多凄惨!” 孟初一眸光微动。 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她伸手,轻轻扣着桌面,沉吟道,“既然你说在这世上无人能够打开璇玑盒,就算有人打开了,悄无声息的再关上,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宁缺点头,“但当初殿下偷偷开了盒子,除了我就没人知道,我还给他守着风呢,没想到盒子刚打开,他刚中毒晕倒,长公主就悄无声息的出现了,所以我觉得,她肯定是有什么法子,知道我们偷偷开了盒子。”顿了顿,“虽然长公主已经去了,谁也不知道冥冥之中,会不会有这么个人,无时无刻不关注着盒子的开启。” 孟初一扣着桌面的手指微顿,面上浮过一瞬惊疑。 在这个世界,真的会有远程遥控这种事? 宁缺想了想,“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另外两个璇玑盒都被晋王与献王好好收着,一般人也不可能轻易碰触到璇玑盒的,说不定他们身边布了眼线,也说不定的。而且谁能打开璇玑盒,不仅是皇子妃,还是火凤军的统帅,谁不愿意?” “或许。” 孟初一不置可否,眸色微深。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像是杜鹃,凄厉含血,仿佛带着一股不祥的意味。 她下意识回头! 几乎是回头刹那,突然一声尖叫! 打破沉寂! 宁缺面色一变,立刻往外掠#### 第210章夜袭 宁缺掠出去一半,又退了回来,眼巴巴的望向孟初一,“他让我保护你。” 孟初一扫一眼过去,“那你的意思是,你听我的?” 宁缺半搭了眼,“原则是这么回事。” “既然这样,那我命令你现在去他身边,我这边用不着你管。”孟初一直接下令。 宁缺先是一喜,随即踌躇,“你一个弱女子……” “是我这个弱女子重要还是他重要,是我危险还是他的处境比较危险?”孟初一没好气的道,“这么点轻重都不知道,你真以为他顶着张破脸皮就万事大吉了?暗卫里的奸细还没查出来,你就怕半途上有人捅他一刀,死无全尸。” 宁缺听的眉头直抽抽。 如果不是确认孟初一应该是站在他们这一头的,他真的怀疑孟初一恨不得容珩死了拉倒。 “而且我现在去晋王那里,晋王那里有奔雷,如果你确定你能逃过奔雷的眼睛,你就跟我去。” 宁缺抓住了某个重点,脸色登时古怪了,“你去晋王那里?” 孟初一没否认。 直觉告诉她,晋王那边,有事要发生。 虽然当初晋王威胁她的手段不怎么地道,但晋王的伤因她而起,她也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 宁缺脸色变了又变,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我还是留在你身边……” “滚。” 孟初一言简意赅,转身走人。 宁缺望着她的背影,犹豫了又犹豫,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 孟初一快步出门,在楼上就能听见底下的喧嚣与吵闹,外面人声鼎沸,仿佛白昼一般。 刚到楼梯口,惊魂未定的洛青就撞了上来,红玉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紧张的看着她,“小姐,外面说有贼人围住了客栈,好多人……” 孟初一心口微凉。 这客栈是晋王临时选的,地处偏僻,十分安静,也正因为此,如果有人真的明火执仗,不管不顾的攻进来,反而棘手。晋王与太子带的人马不算多,援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孟初一望着眼前两人,立刻扬声,“小宁子!” 已经掠出窗外的宁缺一个趔趄,差点在半空中摔了个跟头,灰头土脸的奔回来,恶声恶气,“嘛事?” 洛青吃惊瞪着突然出现的宁缺,咬了咬唇,将满腔的讶异吞了回去。 孟初一也不管她,直接看向红玉,“红玉,你跟小宁子后门溜出去,先去找慕容驰,洛青,你随我一起。” 洛青没有什么异意,红玉却恼了,“小姐,我和你一起!” 傻子都听得出来外面那道声音有多凄厉,就连四周的空气里,都似乎浮动着紧张的意味,让人不由自主的戒慎,这样的情况下,让她怎么放心离开。 “我不会有事,所以你答应我做的事,更得做到。”孟初一盯住她,黑亮眼里眸光灼灼。 红玉一凛,抿了抿唇,终于默然退到一边,只是怎么看怎么那么委屈的样子。 孟初一心里走到她身边,脚步一顿,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软了语气,“你放心,还有洛青陪着我。” 洛青慌忙走过来,“红玉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住姑娘的。” 红玉眼眶一红,有些粗鲁的擦了把眼泪,朝两人重重点了点头,快步往外奔去。 孟初一望着红玉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微微松了口气,回首,望向神色紧张的洛青,歉然道,“我总觉得这里危险,但红玉年纪还小,所以只能想办法将她支出去,反而让你留在这里了,你如果害怕,现在就可以走。” 洛青忙道,“姑娘别说这样的话,我情愿陪着您。” 孟初一定定望着她,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笑来,“那走吧。” “是。” 孟初一带着洛青赶到晋王屋外时,晋王屋子外面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文老头守在门口,一看见她,楞了楞之后脸上立刻露出一抹狂喜,冲出人群一把拽住她,“你快进去。” 孟初一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幸亏身边洛青扶着才免于摔倒,她稳住身形,问,“我这婢女呢?” 文老头这才发现她身边还跟着一人,犹豫了下,“让她就在外面守着。” “外面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孟初一明显不愉。 文老头简直气的七窍生烟,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计较这种小事,随便挥手,“这里这么多屋子,随便找一间待着不就好了!这么多人,除非她自己寻死,你还怕她少一根毫毛!” 话一说完,似乎还怕孟初一出什么幺蛾子,一把将人扯进房间,快的让孟初一再吩咐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咚的一声,她被人推进房间。 晋王坐在软榻之上,身前侧挡着屏风,月白色的长衫不染半点尘埃,面色清冷,没有了平日罂粟似的烟气朦胧,倒有几分清冷意味。 见她进来,他冷冷一笑,“这个时候不需要你伺候,出去。” 孟初一眸色微动,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微微一侧,袖口微开,一面梳妆用的小镜子悄悄探出去。 眼角余光一扫,她看见了一丝剑芒。 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屏风之后,有个人影,因为角度的关系,那人又躲在屏风后面,所以一时间不易让人发现。 看不太清那人的眉眼,但看的到,那人手持长剑,长剑锋锐无比,一点寒芒忽闪,虚虚的直抵向晋王心脏部位。 晋王坐在那里岿然不动,面色冰冷,仿佛抵住他的不是长剑,而是无关紧要的别的物事,只是在她进来时,平静无波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波澜。 孟初一才明白文老头为什么这么急。 原来,刺客已经来了! 只不过,既然人来了,何必藏着掖着,生怕人知道似的。 正思索间,眼角余光扫见,那人手势突然一转,剑锋横横掠过来! 孟初一心口狂跳,立刻后退! 晋王比她的速度的更快,身影一闪,挡在她的身前! 锋锐的剑锋如有实质,嘶嘶两声,将他胳膊上的衣料虚空划开,胳膊上血痕乍现,刹那间血涌而出,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袂! 孟初一扑了出去#### 第211章纵虎归山 扑上去的刹那,她手上的东西也扔了出去! 砰! 东西碰上地板,一声轻响,轰! 灰白色的烟雾瞬间弥漫整个房间,呛烈刺鼻的辛辣味道直入鼻息,呛的人不由自主掩鼻。 灰茫茫的烟尘之中,一声喷嚏轻响! 孟初一眸光如电,直跃出去,左手猛地一挥,隐隐一声轻响,几丝银芒直向角落里掠过去! “呛!” 随即一声锐响,像是金属撞见的轻响,灰白的烟雾里光芒微闪,似乎是绽开的火花! 孟初一轻轻一笑。 她的体质太容易招惹是非,但她的武力值太过低下,贴身的隐刃给了慕容驰,发上银簪虽然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更适用于近身战,而且太过被动,所以她苦思冥想,利用自己还没有忘记的一点知识储备,做了几个防身的小武器,例如花椒味的烟雾弹,还有捕鱼网。 她刚才用的,就是现代类似捕鱼网的一个设备,利用弹簧射出渔网,虽然简单,胜在便捷迅猛,上次就是用这个对付了宁缺,虽然宁缺当时中招多半是大意的缘故,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效用的,所以她特地用身边剩下的天蚕丝做成了一个小型网,虽然只能捉一个人,胜在材质特殊,刀斧之类的兵器等闲奈何不得它。 她刚才出门时,特地带了出来,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猛地后退。 “收妖!” 双手用力交握一起,往后一拽一抽,灰蒙蒙的雾气里传来撞击的声音,像是人体撞上了桌椅之类的物事,听着声音就让人觉得闷闷的痛。 孟初一回头,朝门外呼喝,“还不进来!” 几乎是同时,有人突然断声一喝,“不准进来!” 是晋王的声音! 孟初一一怔,手上微凉。 干净清朗的气息出现在身后,一双冰凉的手覆上她的手,然后握住了她掌心的东西上,动作轻缓却坚定。 “白雾,放他走。” 他的声音细微,带着轻轻的喘息意味,明显的孱弱,却就像他的手势一样,异乎寻常的坚定! 孟初一眸光微凉,紧紧握住手,冷声道,“纵虎归山,不是我的作风。” 晋王沉默一瞬,片刻后,他慢慢的道,“算我欠你。” 孟初一眸里一瞬惊讶。 晋王是受了伤的,这个时候,还袒护眼前这人,什么缘故? 她抬眼,看向灰白色的雾气,灰白色的雾气浓郁非常,遮住了人的视线,也看不到那一头,网住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微吸了口气,平声道,“我这机关是特制的,织网的丝是我仅剩下的天蚕丝,要想切断那天蚕丝,即使是顶级的神兵利器,也要耗一段时间。所以说,他想逃走,绝无可能。但是如果我放开了,他如果想杀人,我们两个,谁也逃不过,”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就算这样,你也确定,你真的想放?” 空气仿佛凝滞,又像是成了绵稠的实质,撕扯不开。 “……放。” 晋王的声音缓而沉,却不容置疑。 “好!” 孟初一扣住开关,刺溜一声,几丝银芒倏地掠回,手腕一翻,东西又藏回了自己袖间,然后扯着晋王迅速后退到门边,一脚猛地后踹,踹开紧紧掩着的房门! 劲风穿堂而过,迅速吹开灰白色的雾气,浓烈的刺鼻味道呛的门外的人纷纷掩鼻,渐渐消散的雾气之中,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影! “走!” 晋王盯住那个模糊人影,低低一喝! 朦胧视野里,那软倒在地的人仿佛回头看了一眼,隔着暗淡的雾气,孟初一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人怨毒愤恨的目光,那目光穿透薄雾,让人心底不由发凉。 她心口微冷,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 她所受的教育里面,从来没有以德报怨,只有农夫与蛇的惨烈事例。 她不由往前一步,左手轻抬! 啪! 一声轻响! 冰凉的手扣住她的手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精准的扣住了她腕间那小玩意的上面。 她回过头,定定看向晋王。 晋王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暗海,翻涌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但仔细辨去,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仿佛一口枯井,寂寥而冰冷。 他看着她,慢慢的笑了笑。 笑容细微的近乎察觉不到,微微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莫名的悲伤,似乎还有一些更细微的东西,只是等她再想仔细辨认时,身后传来一道破窗的响声,回头一看,后窗大开,那人已经掠了出去! 孟初一脸色变了变,不由动了几分怒气,猛地甩开晋王的手! “下次……” 声音戛然而止! 晋王眼睛一闭,苍白着脸,直直往后摔去! 她脸色骤变,下意识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肩膀,环住他肩膀的刹那,莫名一惊! 不过几日功夫,晋王瘦到如此地步,她刚才差点以为自己摸到了一把骨头! 这一愣神间,守在门口的文老头已经冲了进来,看清晋王的脸色,面上立刻露出骇然的神色,尖锐的声音拔高而起,“来人!快来人!” 两道人影掠了过来,是楚庄与奔雷。 奔雷面色尚好,楚庄一看昏迷的晋王,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脱口而出,“他的伤势怎么加重了?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送进房里去!” 屋子里呛烈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尽,灰白色的雾气虽然散去不少,但仍然可见烟气朦胧,又怎么是病人能去的地方。 文老头连连跺脚,忍不住怨怼的看了眼孟初一。 这处客栈虽然雅致,上房却少,统共也不过那么三四间而已,而且孟初一投掷的烟雾弹范围太广,差不多将整栋小楼都给覆盖了,包括孟初一的屋子。 这时候,一道怯生生的女音在旁边响起,“我的房间靠着角落,又有两个窗户,或许……” 孟初一厉声打断她的话,“胡闹!晋王什么身份,也能住你的地方!” 洛青抿住嘴唇,有些惶然的看了眼孟初一,不敢再说话。 “哎呀,这个时候,还讲究这个做什么!殿下的身体要紧!”文老头却一把抓住洛青的胳膊,“你的房间在哪里!还不快带路!”##### 第212章我来 洛青惶然看向一副要吃人模样的文老头,视线又落在孟初一身上,嗫嚅着不敢说话。 孟初一眼眸微沉,沉郁光芒随即便烟消云散,淡淡一笑,“既然你这么确定你的屋子不会有事,还不带路,晋王身体要紧。” 洛青微松了口气,赶紧转身,“这边走。” 楚庄将昏迷的晋王从孟初一手上接了过去,孟初一落在后面,远远看着前面一行人,眼角余光扫见走在她前面的奔雷,心里一动,伸手去点他的后背。 自然是没有点中的。 奔雷十分干脆利落的避开,刷的回过头,脸色平静,目光更是平静,抿着唇角看着她。 孟初一咳了声,问,“你不是应该守在晋王身边么?刚去哪里了?” 奔雷眸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不太理解孟初一的问题,想了想,才回答,“主子吩咐,跟着楚叔。” 是晋王吩咐的? 孟初一微讶,抬眼看了眼前面的人群,若有所思。 看来,来人或许,不只是刺客那么简单…… 洛青的房间果然没有任何的烟雾味,而且收拾的十分清爽整洁,文老头一看十分满意,直接让楚庄将人送床榻上去,连带着对洛青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姑娘,麻烦你去烧些茶水,殿下醒来是要喝茶的。” 洛青迟疑的看了眼孟初一,见孟初一没有异议,低低应了声,温顺退了出去。 文老头对洛青的印象更好,忍不住道,“这丫头性子倒和婉,和她主子真是不一样。” 孟初一一笑,和蔼可亲,“若是文老喜欢,送你如何?” 文老头楞了楞,这才想起孟初一就在身边,老脸不由一红,尴尬的咳了声,“我不是……”话还没说完,才意识到孟初一刚才唤他的是什么,楞了楞,脱口而出,“你刚才叫我什么?” 孟初一没理他,绕过他直接走到床边。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本来就是她的处事原则,但没必要跟别人详细解说,她厌恶煽情。 晋王青白的脸上已经浮上一层不祥的黑紫气息,躺在那里,仿佛要衰败的美人桃,十分虚弱。 楚庄出手如闪电,迅速封住晋王筋脉,再一诊脉,脸色立刻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文兄,事情不太妙。” 文老头一个激灵,迅速挤开孟初一,走到床边,“怎么了?” “殿下身体的毒伤本就棘手,只是用药物勉强压制住,想着回京之后再做他法。但何安墨给他的剑伤,还有刚才肩膀上的伤口,这两个伤口虽然都不至死,再加上殿下心脉的异常起伏……”楚庄顿了顿,“不过这也可能与殿下这段时间全部在轿子里有关,虽然毒是染在轿里各处,如果那些毒素不直接接触血液应该没有没有致命危险,但上次轿子坠落刺伤腹部,他已经染了毒,再每日呼吸那些气息,日积月累,如今一朝爆发……现在已经蔓延到七筋八脉,如果不及时控制住,恐怕殿下的性命……” 孟初一眉头微跳,脱口而出,“那顶轿子有毒?” “不算是剧毒,微毒而已,只是殿下体质特殊,早年又受过毒伤,所以用在殿下身上,难免就狠辣了些。”楚庄冷冷一笑,“皇族子弟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很,这也不算什么。” 说话间,目光微微一转,落在旁边面无表情的奔雷身上,目光深处,隐隐一瞬呵怜。 孟初一脸色微变。 晋王腹部的伤口,那日轿子坠落时晋王悬在轿尖,还有文老头疯也似的怒吼,转瞬间,一切都能串联在一起了。 怪不得文老头怒成那样,若是她,恐怕也要愤怒到抓狂。 自家主子无意中染了毒伤,却还要装作无事人一样日日夜夜继续坐在那轿子里,不亚于揣着个火苗坐在火药库里,稍一不慎,便是死亡。可是即便如此,他还不能不坐。 因为那轿子是太子让出来的,即便不是太子下的毒,以太子的性格,如果知道晋王中毒,失去了利用价值,难保不会火上浇油,况且,如果那毒是太子下的……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微变,蓦然抬眼,看向床榻上的晋王。 楚庄似乎是明白孟初一在想什么,抬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所以那日之后,殿下便想方设法,让你离开了轿子,即使后来,也不过是让你上去一会而已。” 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慢慢的道,“我明白了。” “这个时候,你们还说这些做什么!救人要紧!”文老头脸上血色已经褪去的干干净净,尖声道,“想办法救人啊!” 楚庄看了眼文老头,面露难色,“殿下的毒伤十分棘手,我只能想办法控制住他的毒伤,要想根治,必须要回京之后,才有办法,或许,如果能得到传说中的璇玑丹,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孟初一指尖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楚庄。 这个时候,提到璇玑丹,是凑巧,还是无意? 文老头楞了楞,破口大骂,“谁都知道璇玑丹有用!但知道有用又怎么样!长公主只说她留下了三颗,谁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八成还是陛下亲自收着的,你觉得陛下可能……”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咬住唇,瞪住楚庄,“你刚才不是说有办法能够控制住么!先想办法控制住!” “那办法其实也不算是办法。”楚庄沉默一瞬,给出了这么个答案。 “什么意思?”文老头简直要发疯了,“楚庄!你别忘了!如果殿下出了什么事,就无人再庇护你跟奔雷!你们两个……” “文老,闭嘴。” 孟初一冷声打断文老头的话。 文老头一窒,下意识还想说什么,但一扫见孟初一冷静到近乎淡漠的表情,到嘴的咆哮,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孟初一抬眼看向楚庄,冷静的问,“楚先生需要什么?” “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楚庄看着她,“而且是需要一个精通人体穴位的医者,而且这人必须要靠得住,若放在平日倒也不难,但现在这个时候……” 他的话一出,文老头脸色也变了。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到哪里找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我来。”##### 第213章朱颜改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孟初一神色不变,冷静的道,“我之前向慕容驰学过一些,应该能够胜任。” 文老头脸色迸出喜色。 楚庄看了孟初一一眼,却摇了摇头,“你不行。” 文老头怒声道,“刚才没人你说不行,现在有人了你还说不行!楚庄!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懂什么!”楚庄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怒色,“这里没有外人!我们都知道她与晋王殿下是什么关系!推针行脉是需要赤裸身体的,她云英未嫁的一个闺女儿,怎么能见男人身体!你是想让她一辈子嫁不了人是不是!” 孟初一微微一怔。 她没有想到楚庄考虑的是这个。 虽然楚庄考虑的东西在她看来完全不值一提,但楚庄能够这样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让她心里还是一阵温暖。 只是一方是王侯,一方是孤女,一方是主子,一方是陌路人,楚庄能够这么干脆利落的做出决断,不去考虑晋王,反而站在孟初一这一边,感动之余,让人倒是有几分疑惑。 而且楚庄的表现,似乎也过于激动了些…… 文老头一窒,明显是没想到这一出,停了片刻忍不住嘀咕,“大不了嫁给殿下就是了……” 楚庄阴沉脸上划过一抹激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他转头,定定看向孟初一,一字一句的道,“这事关你的终身幸福,一时冲动只会贻误终生,你可要想清楚了。” 孟初一不由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眸眸光熠熠,站在那里,全是自信的华彩。 “我若不考虑好,也不会开口了。至于嫁人……我不认为我适合相夫教子,所以这一点,您不用担心。” 楚庄怔一怔,目光扫见一旁虎视眈眈的文老头,微微犹豫了下,无声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楚庄微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文老头,“文兄,我行针定脉时需要绝对的安静,不能受任何一点干扰,我会让奔雷守在外面,至于其他的,可能就需要您多担待了。” 文老头面色登时凝重起来,重声道,“只要您能救回殿下!哪怕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外面那些毛贼干扰到殿下!”说吧,行色匆匆的奔了出去!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下意识往前一步,只是话还没到嘴边,楚庄已经沉声唤人,“姑娘,你确定你精通人体穴位走向?” 她敛了敛心神,回过头,明白无误的道,“我确定。” 作为资深外科医生,最熟悉的就是人体构造,而穴道也不过是人体上的一部分,一法通万法,难不倒她的。 楚庄点点头,诧异目光里有些欣慰,还有些微不能言说的复杂意味,“没想到你居然会……即便是行医世家,女子行针的也不多,多半是以望闻问切为主,你小小年纪,倒也难得。” 孟初一笑了笑,没说话。 而且她有种错觉,总觉得楚庄的眼神里有太多说不出的情绪,而且与其说是看她,不如说透她看别的人。 “事不宜迟,开始吧。” “嗯。” 奔雷仗剑走到门边,一副我是门神的姿态。 孟初一静了手,回到榻前,楚庄已经将晋王的外衣解去,裤子暂时未解,想来是准备循序渐进,生怕吓坏了她。 屋子里灯火点的足足的,黄色的明亮光线下,晋王偏白的皮肤都染上一层莹润的光泽,十分的漂亮,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最近受伤的缘故,晋王瘦的很,但瘦归瘦,却还是有肉的,而且是标准的倒三角形,躺在那里,十分养眼。 她忍不住盯了一眼又一眼。 机会难得,别错过。 “咳。”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露骨太直白,楚庄咳了声,眼神闪烁。 孟初一坦然的收回视线,自自然然的道,“晋王确实太瘦了些。” 若是再添上一分肉,可想而知,他的身材会多么的招人,未来的晋王妃,会是多么的有福气。 “……”楚庄对她直白的猥琐有些接受不能,停顿片刻,似乎想起什么,眼底染上几分笑意,低低的道,“你与她,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孟初一听的清楚,“谁?” 楚庄却没打算再解释,道,“我待会会用内力压制住殿下.体内的毒素,你负责行针,配合着我压制他的毒。” “可以。”孟初一答应的太快,答应完了才想起一件事,“我没有针。” “我有。” 楚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袋,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针袋,针袋纯黑,上面绣着桃花的图样,桃花盛开,栩栩如生,十分精致。只是针袋边缘明显已经有了破口,应该是用了经年,但因为保存的妥善,不显丝毫破旧,反而有种沧桑古韵。 只是那花样那式样,不像是男子该有的东西。 楚庄见孟初一盯着针袋瞧,低头,目光落在那黑底桃花之上,不由微微一笑,“这是故人之物。” 他性子阴沉,常年都僵着脸,让人简直怀疑他是否还有其他的表情。 此时此刻,他却一笑。 笑容眷念,温暖,又带着几分怅然的意味,还有一分莫名悲凉,让人不由自主心里微酸。 连站在门口的奔雷,都不由看了眼过来。 孟初一怔了怔,刹那间竟仿佛被楚庄的情绪感染,慢慢笑了笑,“很好看。” “她哪里是有时间绣花的人,这几朵桃花,还是当初我描摹了花样逼着她绣上去的,又寻了上好的金针与她,她绣了足足一年功夫,绣完之后,还口口声声的嚷着,出嫁之时,绝不绣那些枕面被套,这个针袋便是她的嫁妆。”楚庄仿佛年轻了几岁,说话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爽朗之气,目光紧紧锁在针袋之上,仿佛透着针袋在看着别人,或是那一段流水的好时光。 想着想着,楚庄的表情染上几分痛楚,握住针袋的手,微微颤抖,目里一瞬凄厉与苦痛! 孟初一笑容沉静下去。 物是人非,朱颜已改。 恐怕那针袋的主人,早已逝去。 任凭再多的怀念懊恼,也回不到最初的时光里。 等待片刻,等楚庄心绪平缓下来,她才开口,“开始吧。”##### 第214章针灸 楚庄微楞,随即醒过神来,脸上浮上些微尴尬,他咳了声,“开始……开始。” 将那针袋交给孟初一,孟初一打开一看,不由眼前一亮。 她粗粗研习过一阵针灸,知道针灸有九针之说,材质也各不相同,功效也各不相同,眼前这一组针通体发黑,尖端一缕莹白,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那针体上的寒芒,可想而知,会有多么锐利。 楚庄目光在黑针上落了落,目光不由又滑过一丝感怀,低声道,“这是用天外陨石与大雍吕县的金刚石混合而成,耗费了三年功夫,浪费了无数材料才制成的一组针,名唤落雪,落雪无痕,微凉还冷,最是据说锋利无比,针灸起来事半功倍。” “确实不错。”孟初一赞同,“我之前在慕容驰那里也看过一组,据说也是慕容家的家传之物,可跟这个比起来,也显得逊色了。” “慕容世家……”楚庄低哼了声,目光隐隐鄙夷之意,“若她还在,所谓的大雍第一医家,给她提鞋都不配!” 孟初一微讶。 楚庄的口气……真大。 楚庄却没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走到床边,将昏迷不醒的晋王扶坐起来,眸光忽而微动。 他抽回手,回头看向奔雷,“奔雷,你过来。” 奔雷默默走了过来。 孟初一眉头微挑,“做什么?” 楚庄向她解释,“我刚才想起我的功夫属于阴寒一脉,殿下体质本就虚冷,再用阴寒内力一激,就算毒素控制住了也要落下病根,倒是奔雷习的是融阳功夫,对殿下有益无害。” 孟初一哦了声,不动声色。 这种事情,刚才才想起来?是凑巧还是无意?而且,如果奔雷也可以帮忙,何必再找她过来? 但这个时候,也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而且看奔雷的脸色,楚庄似乎也不向是说谎的样子,至少楚庄在两人功夫属性上没有撒谎。 楚庄似乎明白孟初一在想什么,解释道,“我虽通人体穴道,却不会针灸之术,贸然施治,只会害了殿下。” “你就不担心,我学医不精,害了晋王?”孟初一道。 楚庄摇头。 “我本来是有所怀疑的,但看你刚才看着这落雪针的眼神就知道,你是懂医的,而且十分狂热,有这样眼神的人,不会用病人的性命开玩笑。” 孟初一再次惊叹楚庄的眼神精准狠辣,跟那个只会咋咋呼呼忠心多过才能的文老头相比,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这样有能力的人,地位却在文老头之下,也不由不让人疑惑。 或许,在晋王心底,忠诚是第一位的。 想到这个,不由看了眼床榻上的晋王。 晋王脸色惨白,神色却极其平和,看不出往日半分深潜暗隐的罂粟气质,清清白白的一张脸,反而比平日更显的年轻了几分,带着几分英朗气息。 她突然想起,容珩排行老四,晋王排行是老五,他的年纪,比容珩还小些,罂粟似烟冷气息下,却仿佛背负着许多情绪与负担,倒是那个自幼在冷宫里长大,在沙场上求生的容珩,虽然心机深沉,却也风流懒散,见之如明月生辉,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随即又想起太子,太子虽然草包了些,但阴沉多疑,也不是什么好性子。那个从未蒙面的献王,据说是个好战分子,性子更是暴戾无比。 也不知道晋王这些皇宫里长大的皇子见惯了勾心斗角,心性都被争斗磨砺的古怪,容珩虽在冷宫长大,接触的阴暗面少了些,还是说容珩天生就是个奇葩加怪才? “……微儿姑娘!” 她回过神,才发现楚庄怪异的盯着她看,她咳了声,“我分了神,抱歉。” 楚庄眸里掠过一丝担忧,似乎是因为孟初一的分神引起的,但事已至此,已经别无他法,他微吸了口气,“开始吧。” 奔雷已经坐定,孟初一也上了榻,坐定之后才想起什么,看向楚庄,“我该怎么做?” 她虽然知道人体穴位,对针灸一术只是略通而已,万一一针下去,让晋王伤的更重了怎么办? “涌泉穴,入三分,”楚庄冷静的道,“奔雷先用内力催动,奔雷,三分内力即可。” 奔雷眸子乌黑,沉沉点头,举掌贴上晋王后背。 晋王身体猛地一震,略显苍白的脸上迅速浮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晕,红晕慢慢弥漫开来,病态之中,又仿佛有几分生机。 “刺!”楚庄一喝。 孟初一眸光微定,细白的手指微扬,指尖莹白色的锐芒微闪,快而精准的刺入涌泉穴,只留下黑色针体,显得肃穆而森冷。 刺入刹那,她甚至依稀能感觉到一阵排斥的涌力,隐隐的热意顺着针体蔓延在手指,想来应该就是奔雷的内力。 楚庄心中大定,本来一点疑虑,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虽然不会针灸,却知道如何辨认好坏。 虽然孟初一的动作还有几分生疏,但认穴精准,下手果断,眼神冷静,这三点已经弥补了她的缺点。而且他刚才死死盯住晋王的脸色,发现晋王脸上没有半点痛苦之色,而且还似乎舒缓了些,针灸一术,如果行针错误,只会给患者带来痛苦,由此可见,孟初一下针应该是准确的。 他松了口气,声音却更疾。 “天突!” “幽门!” “太乙!” “关门!” 随着楚庄的指示,孟初一的动作越来越快,本来还残有的一点生疏也在快节奏的动作中消失不见,额头上也渐渐蔓延出细密的汗珠,她虽然是外科大夫,但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做这一行,而且医者在行医时需要耗费的心神,绝非任何一项工作可以比拟的,这是一条生命,容不得半点纰漏,所以必须要时时刻刻绷紧神经。 “气海!” “腹结!” 楚庄指示的穴道越来越往下,已经渐渐逼近晋王的裤头,又接连报了两个穴道,楚庄的声音突然顿了下来。 孟初一已经习惯了之前高密度的行针方式,陡然停下来,心里不由一空,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奔雷,都抬眼望向楚庄,眼神询问。 楚庄望着孟初一,阴冷的目中滑过一丝激烈挣扎,微吸了口气,问,“事关名节,你确定要继续?”##### 第215章从天而降 孟初一立刻秒懂他是什么意思,眸光在晋王裤子上落了落,有心想说姐看过的男人裸.体恐怕比他多的多,死的活的老的少的肥的瘦的应有尽有,区区一个晋王,就算美色上佳,她还不放在心上。 不过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万一楚庄酸腐性子发作,拉着她沉猪笼了怎么办? 当然,她也不怕沉猪笼就是了。 她咳了声,问,“你觉得这个时候,还能中断?” 楚庄脸色微僵。 孟初一问的问题很精准,就算这个时候,他想反悔,晋王的身体也容许不了他因为自己的心思而中断,如今晋王身体里的毒伤已经全部堆积到他的下半身,就算晋王侥幸保了性命,那些堆积的毒素也会让晋王彻底失去行走的能力,恐怕终身都要在轮椅上了。 一个皇子,或许可以愚蠢,可以暴躁,甚至可以是个傀儡,但绝对不能是个残疾人,一旦身患残疾,就再也没有出头那一日。 他微吸了口气,将心头浮动的那些浅浅的念头全部压下去,定声道,“既然如此,继续。” 他手一挥。 砰! 身后窗户突然一声巨响! 仿佛是什么在外面炸了开,砰的一声,随即又是轰隆一声,屋顶霍然裂开一个大洞,有一个人以倒头栽躬的姿势尖叫的从洞里跌出来,跌落在地,咕噜噜的打了个滚,青色的衣衫沾满的灰尘,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十分狼狈,或许是摔的狠了,好一会都没爬起来。 楚庄骇然变色,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闯进屋子里来,暗骂文老头做事糊涂,手上动作却极快,袖口无风自扬! 咻的两声,两条青色小蛇如闪电一般窜出他的袖子,向来人疾射而去,倒三角的头扁平乌黑,依稀能看见蛇口蛇牙,尖锐异常,剧毒无比! 孟初一脸色一变,想也不想,猛地扬手! 刺! 黑针穿破空气阻碍,速度太快,竟发出一声近乎啸音的轻响,莹白色的针尖在昏黄的光线里,像是划过夜空的一点流星,快的让人目眩。 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点莹白已经狠狠刺入一条青色小蛇的身体,冲势带着它往旁边一倾,又撞上另外一条青蛇,啪嗒一声,两条蛇自半空中坠落,剧烈突兀的疼痛与受惊让两条蛇同时痉挛蜷缩起身体,狰狞缠绕。 楚庄霍然抬眼,眼神愤怒,“你!” “是误会!”孟初一一个健步冲下床榻,扶起那摔在地上半点起不来身的青年男子,看清他清朗没有半点风流意味的眸子,心里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不是容珩。 是真正的慕容驰。 只不过,用膝盖想也明白,慕容驰莫名其妙的从屋顶上摔下来,肯定是某人使的坏。 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她瞪着因为跌下来而疼的直抽冷气的慕容驰,没好气的道,“你下来做什么!不想要命了还是怎么的!” 慕容驰摔的稀里糊涂,晕晕乎乎的张口就道,“不是我,是雍……”话音未落,就感觉肩膀软肉一阵刺痛,痛的他一个激灵,抬眼一看孟初一的脸色,立刻反应过来,“我听红玉说你在这里,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那个,外面的人太多了,他们不让我进来,所以我只能想办法从上面下来的,红玉也说她们这屋的屋顶有处地方坏了,我就试试看……” 他这是才感觉到不远处刺过来的冷厉目光,眼角余光再扫见地上那两条还在狰狞挣扎的毒蛇,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从鬼门关里逃过一劫,慕容驰不由一个激灵,慌忙举手,“我不是刺客!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想帮忙的……” 楚庄狐疑的看着慕容驰,目光阴沉! 他自然是认识慕容驰的,但他觉得慕容驰出现的太凑巧,且不说他是如何绕过层层守卫跑到楼上去打洞,他们是临时换的住所,他又是怎么神奇的知道他们在这里,也是件让人生疑的事…… 如果不是孟初一明显的护卫态度,他一定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子杀了了事,但现在晋王昏迷,逼毒压毒还要靠孟初一的黑针…… 想起黑针,目光就落到不远处还在挣扎纠缠的两条蛇身上,那是他精心培育的宝贝,被这么粗鲁的对待,他自然心疼,但比起这个,他更心疼的是那根黑针。 楚庄阴沉眸子一阵怒色,蓦然挥手! 那两条黑蛇忽的断裂成几截,红色鲜血暴起,绽开朵朵血花,黑针自然落在血污之中,愈发显得肃穆冰冷,还带着几分隐隐杀意。 楚庄快步走过去,轻轻的,近乎温柔的将黑针捡了起来,也不嫌脏污,用袖子仔仔细细的擦了擦,直到看不到一点污渍为止。 孟初一不由内疚。 她看得出来这组黑针对楚庄的意义,只是刚才为了救慕容驰,她一时也顾不上了。 “对了,我还带了解毒丹,是家传之物,应该能克制晋王身上的毒的。”慕容驰终于想起自己这次来的正事,飞快掏口袋,掏出一个小瓷瓶出来,巴巴的看着楚庄。 楚庄神色莫测,只阴阴的盯着慕容驰,沉默不语。 “有解毒药怎么也不早点拿出来,非要这个时候巴巴的送过来?”孟初一自然而然的接过慕容驰手里的小瓷瓶,倒出一颗小药丸,入手就闻见一股熟悉的药香气,目光不由闪了闪,哭笑不得…… 这东西,分明就是那颗千金丹,裹了一层糖浆…… 容珩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怕楚庄他们认出来? 但东西都拿出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撑下去,她一扬手,将那颗变了模样的千金丹扔给楚庄,“楚先生,你来看看,这东西对晋王可有用?” 幸好楚庄虽然阴怒,但还保留着几分理智,没把千金丹半空就毁尸灭迹了,伸手接住,看了看,目中迸出一瞬异色,面上的沉怒终于缓了缓。 孟初一一颗心放了下来。 看来,楚庄并不知道千金丹……但他不是晋王心腹么,太子一个不算心腹的随从都知道的东西,他反而不知道? 这时候外面文老头才反应过来,想叫又不敢叫,只能压低了声音急道,“楚庄,楚庄,里面刚才是什么声音……”##### 第216章行针 孟初一看了眼楚庄,抢先回答,“无事!” 楚庄看了她一眼,深沉眸子似乎掠过什么,慢慢的道,“没事。” “是么?”文老头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怀疑,“怎么他们汇报说听见什么动静?” “你若不信,我出去,你进来。”楚庄冷冷的道。 门外声音一顿。 好一会,文老头才压低了声音回答,“我……在外面守着就成。”语气有几分憋屈。 孟初一突然有些同情文老头,也有些理解楚庄为什么连千金丹都不知道,楚庄看似是晋王的左膀右臂,实际上与文老头,与晋王之间有着隔阂,甚至极有可能,他留在这里也不过世权宜之计,迟早有一日会离开,既然如此,有些东西,自然无需他知道。 楚庄淡漠的嗯了声,顺手将那颗千金丹塞进自己口袋。 孟初一看着,心中忽然一动,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有几分怀疑。 他或许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 她甚至有种直觉,那颗千金丹,不会用在晋王身上…… 楚庄回头,目光落在孟初一身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示意她继续回去。 至于慕容驰,他甚至连余光都没有扫眼过去,他看得出来慕容驰半点功夫不会,武力值几乎等于零,他还不放在眼底。看在他贡献丹药的份上,他就不赶他走了。 孟初一将心头的疑虑全部压下去,救人要紧。 她转身。 还没转完,眼前人影迅疾一闪,严严实实挡在她面前,愤怒的声音几乎要冲破云霄,“不能看!” 孟初一心里暗叹了口气,抬眼,望着面前涨红了脸一脸窘迫的慕容驰,突然严重怀疑,容珩把慕容驰这个酸夫子丢下来,是不是就是为了挡她办事来的? “让开。”孟初一缓了语气,“我得治病。” 慕容驰挡的其实有些慢,该看的也都看了,虽然因为角度温度看的不清楚,但如果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她已经是大逆不道,绝对该下猪笼了。 不过说起来,晋王瘦归瘦,还是有几分看头的。 “治病?哪里有这样治病的!晋王分明……分明……”慕容驰已经出离愤怒,又觉得当着孟初一的面实在说不出口,又气又窘,干脆转而瞪向楚庄,“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不懂么!还是那样的……你是存心想毁了她的名节是不是!” 慕容驰这话说的十分严厉,严厉到孟初一觉得有必要为楚庄说几句好话,毕竟楚庄之前也曾再三劝过她,是她自己坚持的。 “阿驰,那个,是我……”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庄突然开口,他盯住慕容驰,“她说她的针灸之术是跟你学的,所以,你应该也会针灸的,是不是?” 慕容驰一腔怒气喷出来,像是重拳打在棉花上,怪异的感觉让他不由楞了楞,下意识看向孟初一。 针灸? 她什么时候跟他学过针灸? 倒是他,跟着她学过几天皮毛而已。 孟初一心里暗叫声不好,也怕这愣头青拆穿了她的谎言,咳了声,笑道,“不是你说我的针灸之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么!晋王需要行针治疗,他救过我不止一次,做人得懂得知恩图报。” 慕容驰楞了楞,脱口而出,“那你的名节怎么办!你嫁给晋王了,我三哥怎么办!” 楚庄眉头微微一抽,阴沉眸子里不由透出几分怪异。 孟初一用膝盖想也猜得到楚庄此刻转的什么念头,但慕容驰的话都已出了口,总不能逼着他再吞回去,重重的咳了声,肃然道,“你也说过,医者父母心,我救人而已,谁说要嫁给晋王的?” “可是……可是……”慕容驰憋了憋,终于忍不住了,“他光着身子啊!你一个女子,怎么能看男子的身子!” 孟初一叹气,“都看了一半了,也不在乎另一半了吧?” 慕容驰的脸黑了,瞪着孟初一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瞪着瞪着,霍然转身,一把抢过榻前的黑针,“我来行针!” 孟初一脸色终于也变了,以慕容驰那三脚猫的功夫,扎出个好歹谁负责! 她脸色一沉,“胡闹!这是人命!” 慕容驰又瞪她,清俊的脸上愤怒之余夹杂了几分委屈,却固执的死死抓着针袋,一副要想行针就从他尸体上跨过去的架势。 “我快压制不住了。”奔雷声音平平响起,不急不缓。 孟初一脸色微变,蓦然急前两步,却被慕容驰死死拦住,慕容驰眼眶已经红了,“姐,你真不能……就算你不顾着我三哥,也得顾着自己!你真准备一辈子不嫁人啊!” “若是连这个都受不了,我又何必嫁他!”孟初一冷笑了声,“这点事情都无法包容,又能走得了多远,趁早滚蛋!” 慕容驰被震住。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哪里咯噔一声轻响,像是瓦片碎裂的声音。 楚庄突然抬头,看了看头顶,再看向还在僵持中的男女,目光微动,“既然如此,便由慕容大夫落点,姑娘蒙着眼睛,行针。” “怎么可能!” “不行!” 慕容驰与孟初一同时开口,随即两人同时看向对方,慕容驰僵了僵,手指痉挛似的抽搐了下,终于让开。 孟初一唇角微扬。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快步走到榻边,头也不回,“你仔细看着,之前都是在你自己身上行针,与真正的病人是不同的,这经验十分难得,要看清楚。” 她没再掩饰。 因为她相信,楚庄这样的老江湖,恐怕早就看出了点猫腻,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就没有必要再掩饰了。 楚庄没有说话。 慕容驰沉默的走到榻边,年轻脸上全是凝重。 孟初一捻起一根黑针,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眼神清亮,波澜不兴,仿佛一切众生落在她眼底,都是一般无二。 楚庄望着榻前冷静的少女,眸底掠过一瞬光芒。 他慢慢的道,“会阴。” 孟初一点头。 出手如电! 黑针一闪而没,刺入皮肤,一声轻不可闻的轻响。 晋王身体微微一颤。 蓦然睁开眼#### 第217章搜查 细长的眼眸微微睁开,眸子恍惚有一层朦胧水意,看上去并不十分清朗,只是死死盯住面前的孟初一,目光一瞬不动,眼神里似乎包裹着许多情绪,平静眼波下暗涌起伏。 他慢慢开口,“微儿……” 孟初一一愣,想着他是不是认错了人,目光微闪,正考虑着要不要接口时,晋王眼睛一闭,又晕了过去。 楚庄一个箭步抢上前,搭脉一探,微微松了口气,面上浮上一点喜色,“毒已经控制住了,半年之内能保性命无虞,只要能找到解药,应该就不妨事了。” “解药?去太子那里找?”孟初一顺口问,“太子有那么好说话么?” 楚庄目里迅速掠过一瞬情绪,语焉不详的道,“总归是有办法的。” 孟初一心中突然一动,问,“你们之前说的那璇玑丹……听起来神奇的很,对晋王的毒伤有没有帮助?” “璇玑丹么……”楚庄摇摇头,“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大雍皇族杜撰出来的神药而已,谁也不知道功效如何,我更不清楚那东西对晋王的伤势有何帮助,与其寄望在那虚无缥缈的神药上面,不如另寻方法来的恰当。” 孟初一垂眼,目光在自己袖袋上落了落,笑容有些浅,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虽然即使有了璇玑丹,楚庄恐怕也不会给晋王服下,但如果她有……亲疏有别,她也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圣母。 人都是有私心的。 孟初一淡淡一笑,顺手将手里最后一根黑针收入针袋,递给楚庄。 楚庄却一避,抬头迅速看了一眼奔雷,随即道,“这落雪针,留在我身上也无什么用,送给你就是。” 孟初一微微挑眉。 说句实话,她也挺中意这落雪针的,她在现代学针灸时也曾想为自己搜罗一组好针,但不知跑了多少地方,还是徒劳无功,教她的老师傅也说需要机缘,机缘没有,只能将就,没想到在这个异世界,她居然遇到了。 她也没打算推辞,只是问,“有什么要求?” 楚庄实在不像是慷慨大方的人种,她也不抱这种希望就是了。 果然,楚庄淡声道,“这是故人珍藏,我只希望,若有一日故人后裔遇到困难,如果你能相帮,还请施以援手。” 孟初一真的是讶异了。 她现在就是天涯一孤女,身边跟着的红玉,也是个还未成年的小丫头,不会武也没什么求生技能,最擅长的事,偏偏是这个朝代最忌讳的,不是她妄自菲薄,她实在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楚庄高看的地方。 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如果我能,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我会帮。” 楚庄面上浮上淡淡的喜悦笑容,孟初一怎么看都觉得,这喜悦比看着晋王清醒还来得真实些。 他双手作揖,慎重的道,“多谢。” 孟初一突然有种落入坑中的感觉…… 忍住反悔的冲动,她将针袋塞进袖袋里,软软的针袋撞上坚硬的金属,发出只有她能察觉的轻响,她忍不住又看了眼晋王。 晋王身上的衣服已经穿好了,月白色的长衫不染分毫尘埃,毒伤虽然被压制住了,从表面上看不出与刚才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依旧苍白的令人心惊,只是呼吸似乎比刚才绵长了些,像是沉沉睡去,只是就算是这样,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考虑什么。 外面喧嚣声突然大作! 吵吵嚷嚷的,像是推翻了一整个菜市场。 文老头强硬的声音高高响起,“任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扰我们殿下休息!若想进去,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楚庄脸色骤变,迅速吩咐了奔雷在晋王身边守好,寸步不可离开,自己则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闪了出去,一看眼前情形,脸色更加难看。 围在门口的,竟然都是太子的从属,而且个个杀意凛然,团团包围在屋子外围,与文老头率领的晋王从属呈对抗姿态! “怎么回事?”他快步走到文老头身边低问。 文老头气急败坏的瞪着楚庄,“你怎么出……” “殿下已经睡了。” 文老头一怔,随即意识到楚庄这句话应该是代表着晋王伤势已经控制住了,脸上登时迸出几分喜意,回头瞪向来人,声音都大了几分,“听见没有!我家殿下已经休息了!你们还不快退下!” “文先生,我们不过是想进去看看,没有别的恶意。”太子侍卫统领脸色也不好看,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他也不想来直面晋王。 晋王虽然不是最受宠的皇子,但擅谋的名声不假,当年忍辱负重为齐王翻案的威名尤在,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想与晋王对上。 楚庄与文老头交换了一记视线,他们都是久在宦海起伏的人,自然看得出这位统领大人脸色不对。 文老头咳了声,放缓了语气,“我家殿下休息时最不喜别人打扰,若非要事,更是轻易打扰不得,如果你不是要事,我怎么向殿下禀告?若殿下怪罪下来,我也吃罪不起。” 侍卫统领面色变了变。 他也觉得文老头的话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件事……如果没有上边的命令,他也实在无法开口。 犹豫半晌,他只能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所以……” “奉谁的命?”楚庄问,“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最讲究兄友弟恭,若是他知道你们惊扰了晋王殿下休息,即便是太子殿下,恐怕也是要恼怒的,到时候连累几位担上办事不利的名头,我们也过意不去。” “这……” 楚庄的话说中统领的心事,统领一阵犹豫。 楚庄见状,便道,“不如这样,我随你去回太子殿下的话,我是从屋子里出来的,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里面除了殿下与奔雷,也不过是微儿姑娘与慕容大夫而已,再无旁人!” “你当你是谁!” 一道冷厉斥声陡然响起! 面色沉怒的青年缓步过来,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因为怒色而显得阴鸷,他扬起手,掌上金色令牌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奉太子令!搜查整栋客栈!违令者,斩!”##### 第218章退让 楚庄脸色微沉,文老头首先耐不住性子,跳出来怒骂,“石德,你是什么意思!” 石德神色冰冷,仿佛不认识似的扫了文老头一眼,冷笑了声,“太子殿下归途遇刺,命悬一线,我等追寻刺客至此地,亲眼看见刺客进了这家客栈!” 楚庄与文老头脸色同时变了! 隔着门听外面动静的孟初一听见石德的话,也不由怔了怔。 太子遇刺? 太子何等身份,居然会遇刺! 而且他们都知道,太子刚刚离开没多久,确切的说,太子离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些莫名其妙的刺客就找上了门,他们本还怀疑是不是太子动的手脚,没想到太子那边也遇刺,而且情况听起来颇为严重,更离奇的是,刺杀太子的刺客竟然混进了客栈…… 好一出真假难辨的罗生门! 楚庄目光在石德手上的太子令上落了落,语气微缓,“我们之前也被一群来历不明的刺客围攻,而且来人都身手了得,我们一时也自顾不暇,如果行刺太子的贼人混进去,其实也不足为奇。” 石德微诧,随即冷笑,“这倒是巧。” 言下之意,是不怎么信楚庄的话了。 文老头脾气暴躁,最看不惯石德这种不阴不阳的语气,重重哼了声,“太子都能遇刺,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的!” 侍卫统领脸色骤变,“你什么意思!” 文老头冷冷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我们殿下不过是晋王,哪比得上太子殿下地位尊贵,自然的,我们殿下本来就是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的,却没想到会飞来横祸。” 文老头之前受了这侍卫统领不少窝囊气,逮到机会,自然是毫不客气的反击过去,他说的虽然含蓄,但任谁都听的出来,是在暗指晋王其实是受了太子的牵累。 “你!” “铁统领。”石德声音微沉,打断了侍卫统领的话,面色沉沉,“不可妄言。” 楚庄咳了声,从中缓和道,“发生这种事自然是谁也不想的,石统……”声音一顿,他歉然道,“看我这记性,昨日你已经恳辞了侍卫统领一职,专心伺候太子殿下,说起来也真是可惜……” 在场众人脸色都变了变。 尤其是铁统领,脸色更是难看。 他本就是太子侍卫统领,但因为前阵子红袖招护主不力,被太子降职以罚,统领位子给了石德,但石德做了几天,坚持辞了统领之位,只甘愿做太子身边的随从,统领之位才又落到他的身上,没想到不过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人不由不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石德敏锐察觉到铁统领不悦又警惕的视线,知道这位铁统领动了怀疑,心里不由暗暗苦笑了声。 他又不是神仙,又怎么可能算得到会有人当街行刺? 他不由抬眼看了眼楚庄,一直都知道晋王身边两大心腹,文远忠诚楚庄阴沉,只是很少打交道,看不出什么,如今一交锋,才觉出两人的厉害,一文一武,一刚一柔,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石德微微敛眸,沉沉一笑,“铁统领德才兼备,又是骁勇悍将,我不过是贱奴出身,小家子气候,只懂得服侍人的功夫,是太子殿下不嫌弃才做了几日统领,不过几日功夫就觉得力不从心,若是今日不是铁统领调拨有度,奋勇救驾,太子殿下危矣。”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继续道,“我此次前来,虽然是奉太子的令追查刺客,但那刺客也确实进入了客栈,如果因为担心惊扰晋王殿下,而错过了追查刺客的机会,甚至因此伤了晋王殿下……恐怕,就得不偿失了吧?” 此话一出,不仅铁统领的脸色登时缓和了许多。 楚庄与文老头不由交换了一记视线,都从彼此眸里看出几分警惕。 本以为石德是太子近臣,会的也不过是些伺候人的功夫,没想到今日一看,才觉得他不卑不亢,难得的进退合宜,光是这样的沉稳气度,又哪里是阉人所能有的? 楚庄眸光微敛,淡淡一笑,“你说的是。” 文老头一惊,回头瞪他。 楚庄仿佛没看见文老头的眼神,继续道,“只是殿下还在休息,没有殿下的旨意,我们就算有心,也无胆让你进去搜,但客栈的其他地方,你们倒是可以好好查查,之前有刺客围攻客栈,我们也正担心客栈里会混入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正好帮我们查查。”目光扫了眼旁边如临大敌的晋王近侍,凛冽之中带着寒芒,“还不散开!” “是!” 几十号侍卫随即分散开来,让出道来,楚庄往后也退了一步,宽袖微扬,身姿瑾然,“请!” 石德肃然回礼,“多谢。” 铁统领立刻带着人马分散进入客栈之内,晋王近侍统领也在楚庄的示意下随着他们一同搜查,倒有几分互相帮助的意味。 石德退到院中,背对着大门,周身仿佛拢着一层朦胧的光影,铁黑色的劲装将他身形束成一线,愈发身姿清朗,别有几分飒爽豪气。 这间客栈傍山而建,身后山崖陡峭的连猿猴都攀爬不了,大门是唯一可以进出的门户了,他站在这里,倒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文老头站在廊上正与楚庄说话,有些埋怨,“你让他们进来做什么!我就不信,就算有太子令,他们也敢在殿下地盘上放肆。” 楚庄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殿下虽然伤势压制住了,但到底未醒,况且太子又受了伤,这样大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善了的,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早点查看,也免了殿下的嫌疑。” 文老头眉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楚庄望着不断出入各个房间的人,冷冷一笑,“文兄难道看不出来,他们特特的来这里搜查,还说刺客进了客栈,难道不是在怀疑是我们出的手么?” “什么?”文老头如梦初醒,忽然想起什么,“那你还让他们查,万一他们存心栽赃,我们可怎么办!” “所以我让我们的人也跟着一起,至少可以避免他们无中生有,不过我想,太子也不至于这么做,他与雍王已经撕破了脸皮,与献王也不交好,目前只有晋王殿下一个助力,应该还不至于自断手臂。”楚庄沉声道。 文老头不是蠢人,也知道楚庄说的有几分道理,不由舒了口气,抬头,恰好看见光影中凛然独立的石德,目光一闪,忍不住低咦了声。 “奇怪。”##### 第219章石头 楚庄听见,低问,“文兄,怎么了?” 文老头望望石德,目中滑过一抹疑惑,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摇摇头,“他这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早逝的儿时故人。” 楚庄一怔,不由也看了眼过去,不得不承认,石德虽然是阉人,但那气度,却完全不逊于那铁统领,若是不是身体有残缺,光看他容貌气度,真真的一个好男儿。 只不过,文远虽是三榜进士,却是出身将门世家,出身也算不错,他的故人,自然也是大雍佼佼者,那石德,却是贱奴出身,更是一个阉人。 “你那故人是?”他忍不住道。 文老头想起过往,慨然一笑,“他若是还在,如今的骁骑,也不是姓何了……不过说那么多又有用,他早已逝去十八年,又死的冤枉,他妻性子刚烈,竟携着全家老少自.焚在家中,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等我收到消息赶到时,不过只来得及帮他家里料理后事……” 楚庄默了默,想起什么,目中掠过一抹悲凉。 文老头还在絮絮叹息,“可惜了,那个孩子,当真聪明。” 不知是不是错觉,文老头似感觉到哪里一股冰冷冷意,锐而冷,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头。 石德依旧背对着他们站着,昏黄的光晕笼罩在周身,浮起一圈光亮的冷白。 看着就让人觉得冷。 文老头忍不住摇头,“看着身形是像,但那相貌却是差的远了,我那故人,当年可是俊俏的紧,他那夫人,更是出了名的美人,他那幼子,小小年纪已经是极俊俏了,常常被人当做女孩儿看待,可那小子性子偏冷,小小年纪不苟言笑,简直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楚庄不由好笑,“你对那孩子,倒是念念不忘。” 文老头怔了怔,惭然一笑,“我子嗣上艰难,所以以前与我那故人说好了,我若哪一日死了在,这孩子得为我披麻戴孝,算我半子,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竟是我替他收拾了坟。”忍不住唏嘘了声,许是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他蹙了蹙眉,干脆转开话题,回首眺望,“屋内好久没有动静了,也不知殿下情形如何,要不,我进去看看?” 因为要控制全局,他们两人都走到靠近院正中的位置,原本那批围攻的刺客就被晋王侍卫收拾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太子侍卫,更是如虎添翼,仅剩的几个刺客也被找了出来,况且晋王身边有奔雷守着,他们若是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外,反而让人怀疑。 楚庄颌首,“也好。”随手招来一个侍卫,“保护好文先生。” 文老头浑不在意,“不过几步而已,何必?” “安全要紧。”楚庄坚持。 文老头哈哈一笑,“孤老头子一个,谁会找我的麻烦。”话虽是如此,见楚庄一脸坚持,便也没再反对,大笑着转身就走,笑笑转身就走,走不到两步,想起什么,重又回头,“种田的的好药,我府上还有一瓶上好的止血丹,等回京了,命人取了送给你。” 楚庄怔了怔,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情绪。 他因个人原因附庸晋王,虽也颇受晋王重用,也自认是兢兢业业,没有辜负了晋王的信任,但到底文远之类的晋王佣属间仍有些隔阂,他也不曾奢望他们会用真心待他,不过是面子上走个过场而已,没想到经此一事,倒看到了几分情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涩然,一时无语。 这一愣神间,文老头已经走进黑暗里。 楚庄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安,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屋子里,慕容驰紧张的看着孟初一,低问,“姐,外面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孟初一收回视线,“晋王怎么样?” “毒素已经压制住了,虽然气息虚弱,应该是不妨事的。”慕容驰瞥了眼奔雷,迟疑了下,“那我们现在能不能出去了?” “你先别出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 先是晋王住的客栈受人围攻,再是太子遇刺,无巧不巧,刺客又闯进了这栋客栈里,实在是太凑巧,再加上晋王屋子里撞见的那个刺客,总让她觉得眼前云遮雾绕,看的不甚分明。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大洞,微微蹙眉。 容珩…无缘无故的,将慕容驰丢进来做什么? 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节? 忽然间,眼帘里掠过一道黑影。 那黑影迅捷无比,自洞口边缘掠过,快的恍如烟雾一般,如果不是确认自己的眼睛,恐怕简直要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她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眼奔雷。 奔雷的眼睛也盯了过去,目光警惕,显然也察觉到那道黑影。 楼上的房间……是她的屋子。 孟初一意识到这一点,突然一阵紧张。 虽说容珩应该不会在这种要紧的时候出现,但趁火打劫火上浇油是他的天性,难保他觉得机会难得,溜出来找璇玑盒……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握了握袖口,有些懊恼自己之前没有直接坦白,如果容珩真的因为这个东西闯进来,再出了什么事……她微吸了口气,立刻看向奔雷,直接道,“楼上有人,我上去看看。” 奔雷看她一眼,摇头,“你不能去。”旋即又补充,“危险。” “外面有很多人,我如果遇到危险,喊一声就可以了,而且以我的反应能力,暂时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孟初一试图努力说服奔雷。 奔雷却很坚持,继续摇头,“不行。” “……”孟初一盯着奔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顿悟。 她发什么疯了,居然妄图征求一块石头的同意? 一想明白这个道理,她果断下令,“阿驰,帮我搬桌子!” 慕容驰还没反应过来,“做什么?”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大洞,他百思不得其解,“上去么?直接出门上楼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要搬桌子?”##### 第220章风雪佳人 “……” 孟初一觉得自己确实够傻。 这么简单的事,她居然整那么弯弯绕,还去征询奔雷的意见? 简直是抽风了! 眼角余光扫见奔雷脸上似乎有几分起伏,她抢先一步警告,“楚先生让你留在这里,寸步不离保护晋王,晋王若出了事,你难辞其咎。” 奔雷脸上那点起伏瞬间淹没在平板的面孔上,只有微微发亮的黑眸与微微抿紧的唇瓣,昭示着他的心绪不若表面上表现这般平静。 挡住了奔雷,孟初一松了口气,转身就出门,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慕容驰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跟在她的后面,亦步亦趋。 她怎么忘了,这还有一个。 “阿驰。” “你别忽悠我!”慕容驰如临大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总之我要跟着你!你不知道这里多危险,你一个人来来去去的,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跟着你。” “我没让你不跟。”孟初一一脸正色,“我只是想让你去看看晋王的伤势,我刚才好像看见他手指动了动。” “怎么可能?他最起码要昏睡一天一夜,哪里那么容易醒?”慕容驰一惊,立刻奔到床边,伸手探脉,“脉搏虚缓,哪里有清醒的样子,你一定是看……” “砰!” 一声门响,打断了他的话。 慕容驰一个激灵,蓦然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房门已经关上,随即又是‘磕嚓’一声轻响,似是落锁的声音! 慕容驰奔过去,一拽房门,咔哒一声脆响,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他登时欲哭无泪,“姐!你锁门做什么?” 孟初一随手将钥匙揣进自己口袋,虚空拍了拍慕容驰的头,“我上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有什么事都记得待在晋王身边,有奔雷在,不会有事的。” “我是男人!”慕容驰简直出离愤怒,“你这样是对我的不尊重。” 孟初一凉凉的道,“就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思想,一旦出了事你才死的更快,没有你跟着我还省点心,有你跟着我才累赘。”见慕容驰一副大受打击如丧考妣的样子,她不由好笑,眸光温软下来,“我是你姐,你是我弟,你得听我的。” “可我是男人!我得保护女子!” 孟初一诧异了,“你这是哪里学来的男子沙文主义,男女平等,是天理。好好待着,回来我再给你好好上上课。” 说罢,她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姐!姐!初一姐!”慕容驰简直要疯了,愤怒拍门,“孟初一!你给我回来!” 话一出口,他陡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竟无意中将孟初一的真名给说了出来,脸色变了变,回头看向奔雷。 灯火之下,奔雷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又好像,就算是听见了,那些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慕容驰心里发虚,迟疑了下,“那个……那个……奔雷,这得保密。” 本以为奔雷不会回答他,没想到奔雷居然抬起了头,一贯冷漠的青年微微睐起眼,明显的疑惑,问,“保密,什么?” “保密……” 奔雷这样的态度,慕容驰一时弄不准他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犹豫了再犹豫,咬了咬牙,“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个秘密。” 奔雷盯住他,黑亮锐利的眸子深深,仿佛波澜不兴,又像是藏着许多暗涌却看不出来而已,看的慕容驰一时惴惴,再一次恨起自己口笨嘴拙,没办法像某些人一样张口就是一堆道理。 “好。”奔雷突然开口。 慕容驰尤在思索如何说服奔雷,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名字,我会保密。”奔雷难得的开口解释,“就像我的名字,楚叔说,也得保密。” 慕容驰因为奔雷的识趣大喜之余,又生起几分好奇,“你的名字也要保密?你不是叫奔雷么?还有别的名字?” 奔雷抬眼,平静的目光澄透如碧,手指微弹,一缕长虹恍如天光,长剑已出鞘,锋锐冰凉的剑尖,抵住了慕容驰的脖颈。 “你若肯死,我便告诉你……的尸体。” …… 孟初一不知道慕容驰因为他的一时多嘴很有可能丧命,她正躲在楼梯后面。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站在楼梯口窗户那里,一轮明月自她身后缓缓升起,明朗的月色之下,那人雪衣紫绡,绝美的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她静静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又不知在思索什么,湖水般清澈的眸子里眸光悠悠,清冷高贵之中,带着点女子的柔婉,让人恍惚觉得,她是误入凡间的仙子。 这女子……是叫什么名字的? 孟初一想了想,才想起这女子似乎是姓风,好像名唤挽裳。 上次遇见,还是在央州,还被她小小作弄了一番。 虽然这女子落了点下风,但孟初一心知肚明,这女子身手实在是了得,如果单凭武功,恐怕十个孟初一都敌不过她一只手。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友还是敌,暂时也分不清。 但偏偏,她又堵在楼梯口,而且看她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 “出来。” 风挽裳忽然开口,清冷的嗓音在夜色恍如碎钻,带着点碎雪的冰凉之意。 孟初一心头一紧,微微抿唇,才准备出来,肩膀突然微微一重,有人按住她的肩膀。 身后风声微动,宁缺笑眯眯的窜了出去,“是我是我。” 风挽裳眉头微微蹙起,美人蹙眉,依旧好看的紧。 她刚才想着自己的心事,所以一时没察觉身边有人靠近,等她回过神,那人已经离她十分近了。 “是你?” 她是认识宁缺的,也知道宁缺是那位老爷子唯一留在身边教养的徒弟,也知道宁缺如今是在谁的名下效力。 她眉头蹙的更紧,“雍王也在这里?他在这里做什么?” “您过来做什么,我们家主子就是做什么的呀。”宁缺笑嘻嘻的道,“阁主,您千金之躯,怎么来这种地方,被我师娘知道了,可是又要生气的。” 风挽裳一怔,饶是她情绪不佳,也忍不住弯唇,笑靥浅浅。 “嬷嬷要是听到你这句话,可是要生气的。”##### 第221章真是心狠 宁缺嘻嘻一笑,没否认也没承认,打了个哈哈,“这是他们老一辈子的事,我们做小辈的,可管不着,不过若是她老人家在这里,一定会生气阁主也出现在这里。” 风挽裳美丽脸上一抹异色闪过,侧头望着窗外那轮月色,侧脸精致无暇,仿佛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漠然道,“那又如何?” 四个字简简单单,冷漠之余,仿佛还有几分怨? 宁缺眨眨眼,识趣的不再围绕这个问题不放,转开话题,“阁主,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儿可乱的很,还是说,阁里有什么大计划要在这里实施?说来听听可好,我家主子也在这附近呢,到时候可得躲远点,别牵累到他。” “雍王也怕别人连累?”风挽裳冷冷一笑,笑意隐在唇角,微凉还冷。 孟初一微微侧头,目光幽幽,扫了眼身后,意思十分明白,你做了什么好事?让人家这么嫌弃? 身后的人无声叹了口气,举手示意,表示自己十分冤枉。 孟初一唇角微不可见的扬起,做了个手势——那你又怕什么? 他再叹气,目光恳切——最难消受美人恩。 孟初一嘴角微撇,天晓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此时心已放了回去,她本来只担心楼上那个莫名的人影是容珩,所以才冒险出来看一看,既然不是容珩,她也不是很关心了。 晋王为她做的,她一直都记得,所以她会宁愿牺牲自己的名节也要给晋王施针治疗,但这并不包括要替他找到刺客,且不说周围有那么多太子晋王的侍卫,就论晋王之前对那刺客的态度,也不允许她做个见义勇为的侠客。 她拍了拍容珩的手,示意他往后让让。 她本来就是躲在楼梯后面的空当里,足够隐秘,但也足够狭窄,挤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但再挤进一个他…… 他就贴靠在她的背后,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大半的重量毫不客气的压靠在她的身上,头懒懒的压在她的肩膀上,微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项上,酥酥麻麻的痒,他偶尔抬头,细软的发丝碰上她敏感的耳垂,心口登时弥漫起出浅浅的心惊,仿佛雨后的湿润空气,黏腻而暧昧。 他轻轻一笑。 孟初一只觉得手心微微一痒,他在她的掌心写字。 ——我倒是觉得挺好。 他依旧顶着慕容驰的长相,却不若平日里刻意压制,细长的凤眸懒懒上挑,眼波流转,在黑暗里也熠熠生辉,亮的仿佛天上的星子。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才要说什么,就听得风挽裳突然道,“雍王什么时候放了近雪?” 孟初一表示这个名字很熟悉。 苏扶,不就是自称近雪么? 放了? 这个词,用的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宁缺啊了声,装傻充愣,“啥?” “我不管你们与近雪之间有什么交易,但近雪这样的身份,若是哪日传扬出去,对他的名声有损!要知道,他可是……” 一阵缥缈的笛音悠悠传来,仿佛在夜色里沉浮,涤荡一切,清朗而干净,让人心神不由一惊。 风挽裳脸色微变,倒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下去,霍然回头,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浮起几分错愕,唇角微微抿起,连句交代都没有,身形一掠,整个人已经掠出窗外。 月色之下,雪色衣袂飘逸如仙,远去的背影更是恍若仙子一般,美好的让人自愧不如。 孟初一发现,身后的某人,笛音响起的同时,身后容珩似乎也僵了僵。 她回头,恰好看见容珩皱起的眉头。 他从来云淡风轻,懒懒散散,这样慎重其事的态度,还是头一次看见。 心里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滋味,有些莫名复杂,又有些沉郁的意味……她皱皱眉,将那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慢声道,“还不快过去看看?” “是得去看一看。”容珩拧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孟初一心口那沉郁的感觉又来了,她干脆一胳膊肘将容珩顶出缝隙,容珩被她推的一个踉跄,不怒反笑,盯住孟初一的眼睛弯弯,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怎么,生气了?”他柔声款款。 “你想多了。”孟初一面无表情,“我是想起来我还要去看看晋王。” 容珩脸色忽然有些不好看,难得的,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一副想问却又不敢问的模样。 孟初一斜睨他。 她保证,如果他问一句,或者对她替晋王针灸的事有半分不满意,她一定…… 一定什么……她暂时不想去是什么。 容珩盯住她,突然叹了口气,猛地伸手,将她拥进怀里,“算了,要是你什么都不做,反而不是你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全盘接受就是,总之,这辈子,你是我的。” 前半句听着还有些对味,甚至还有些小感动,听到最后一句,孟初一脸色有些变,横了眼过去,“嗯?” 相处了这么久,容珩自然知道眼前女子离经叛道的小心思,叹了口气,从善如流,改口道,“总之,这辈子,我是你的,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 孟初一瞬间无语。 果然,她还是低估了某人厚脸皮。 她果断挣扎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下巴一抬,用下巴指指窗外,“还不快跟去看看?” “一起。”他牵住她的手,凤眸深深,全是浓情蜜意。 “没空。”孟初一果断拍开他的手,转了个方向,朝楼下走去。 连头都没回。 容珩看着她的背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真是心狠。” 孟初一装没听见。 身后风声微动,回头一看,果然已经没了人。 孟初一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楼上,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不上楼了,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顺着楼梯往下走,突然扫见角落里闪过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影。 一丝不苟束起的灰白头发,沙白色的长衫,赫然是文老头。 文老头神色匆匆,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脸焦急的匆匆奔向小厨房的位置。 孟初一心中一动。 这个时候,他去那里做什么?##### 第222章你过来 这间客栈地处偏僻,背临孤山,占地颇广,住的人也少,即使多了几十号人,也显得空旷,尤其是后院厨房,因为之前查过一遍了,更是一个人都不见。 文老头幽魂似的往前走,三分紧张七分怔忪,脚步却快,孟初一脚步慢了几分,走进后院小院里,人已经没了踪影。 她站在原地,望着四周空荡荡的房舍,微微皱眉,考虑是原路返回还是继续跟进去。 正思忖间,眼角余光掠过一道黑影,她微微一惊,下意识就往那边走了两步,不过两步,又顿住。 贸然跟进去,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她现在武力值太低,没本事跟人家用性命做赌注。 做人要惜命。 略一踌躇,她往后退了一步,决定还是先撤为妙。她果断转身。 “什么人!” 一声暴喝突然响起! 脚步声重重响起,五六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冲进院子中,长剑明晃晃的闪着寒芒,转瞬间已将孟初一团团围住! 孟初一目光微闪,一瞬警惕。 以自己最近的折腾,居然有人还不认识她,真的是难得。 不过她也是冤枉了这些人了,太子遇刺,手下的侍卫折损太多,迫不得已从附近急调了一些护卫过来,这些人从未见过孟初一,自然不知道孟初一的名头。 那几人见孟初一不说话,脸色微沉,彼此交换了下视线,一人低喝一声,“拿下!” “误会。”孟初一急急后退,急声道。 那人冷冷哼了声,“深更半夜,非奸即盗!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锐利长剑已经递了出来,直逼孟初一的心脏要害! 孟初一脸色骤变,往后一仰,险险避开剑尖,衣襟微凉还冷,低头一看,锐利的剑锋已经挑破了她领口衣服。 夜色深沉,黑衣少女胸口微露,一线粉润的白,隐约可见一线深沟,隐隐约约,愈发显得勾人诱惑。 那人目中闪过一丝贪婪,猛地一扬手,身后几个人同时缓下攻势,笑嘻嘻的围住孟初一,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那人缓步上前,自以为风流倜傥,眼底却闪耀着掩饰不住的淫邪光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奸细,待我带她好好审问审问去。” 孟初一脸色微沉。 用膝盖想,也猜得到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几个蟊贼,也能对她打这种主意。 孟初一觉得自己真的要将学武的事情尽快提上日程,否则日日受欺,实在是太不爽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东边。 那是容珩消失的方向。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她嘴角微微一抽,无限唾弃自己,什么时候起,她不想着自救,反而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慢慢抬头,唇角微抿,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眸光恳切,死死盯住那人,急声道,“我、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是这客栈里的婢女……刚才外面来了好多人,我害怕,才躲在这里的。” “婢女?”那人眸子发亮。 他本来还以为孟初一是晋王身边伺候的婢女,还存着几分芥蒂,没想到,不过是个小客栈的婢女。之前喊打喊杀那么久,一个小门小户的丫头吓坏了躲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他仍有几分警惕,问,“我刚才也来过这里,怎么没看见你?” “我……我躲在柴火堆里。”孟初一心里冷笑,面上却是怯怯的。 “是么?看你的身手,倒是挺利落。”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慢慢靠近孟初一。 “我是猎户家的女儿,自幼跟着我爹上山下山,所以……”她捂住自己散开的衣襟,微微低头,几丝鬓发散落下来,曳在白皙的颈侧边,显出几分娇弱与怯怯,楚楚可怜。 那人目光大盛,最后一点警惕烟消云散,微微抬手,围在周围的几个人交换了一记视线,十分知趣的往外退,还有一个凑热闹的道,“老大,等您盘问完了,让兄弟几个,也好好问问,也好学个眼高手低,知个深浅啊。” 最后一句,露骨而粗鄙,其余人立刻哄笑起来,连连附和,“可不是……” “兄弟几个在平谷关这地方捱了这么久,虽然是二等护卫,可哪里有铁统领他们那般风光,他们喝酒吃肉,咱们只能吃草喝粥……” “可不是,憋的老子都不想干了,这地方,连个妓院都没有,骁骑营管束的严,连咱们都被困住了。” “老大,你可好好怜香惜玉点,咱兄弟几个,可等着呢……” 越说越露骨,越说越不像样,那领头模样的男子却也不加斥责,只低低笑骂了声,“都给我小声点,外面可不少人,惊动了他们,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东边出现了一群刺客,他们哪里有闲心管我们!哼!他们还不是怕我们抢了功劳,才派了哥几个来这个查过的荒院子查么!” “就是,他们抢他们的去,我们且乐咱们的!” 几个男人肆无忌惮的说笑着,完全不在乎在场还有孟初一,或者说,他们已经将孟初一当做囊中之物,压根不在乎了。 孟初一低着头,默不作声,一副好欺负的村姑模样,心里却已了悟。 看来这些人应该是太子藏在平谷关的势力,因为太子遇刺,才临时抽调过来,只不过并不受重用,才被派来查看这个小院子。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太子为人恶心,手下也都是一堆渣渣,脑子里全是一堆稻草。 领头那人笑骂着打断那几人的话,“还不快出去,爷可没当着你们的面办事的癖好。” “老大,你这吃独食的习惯可不好,咱们哥几个又不是头一桩了,还怕看啊。” “滚滚滚!快滚!” 连轰带骂,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男人笑嘻嘻的走到孟初一身边,“来,别怕,随我起来,这里冷的很。” 孟初一却瑟缩的往后退了退,戒慎的瞪着那人手中长剑,像是受惊的小兽,“别杀我!别杀我!” 那人一愣,目中闪过一瞬犹豫,但再看看孟初一那吓的仿佛下一瞬就尖叫的模样,终于下了决心。 他随手一掷,长剑戳在地上,微微晃动。 “这下没剑了,来,你过来。”##### 第223章惊变 孟初一蓦然想起一句话。 坐上来,自己动…… 额上登时滑下三条黑线。 她咳了声,刻意软了声音,娇怯怯的道,“我的脚有些痛,好像是崴了。” “崴了脚,那可不好。”男子目光一闪,殷勤上前,准备扶起孟初一,“我扶你进屋吧,这里亮的很,我们进屋,进屋好。” 虽然有兄弟喜欢霸王硬上弓,他个人还是偏好心甘情愿,良辰美景,鸳鸯共枕,你侬我侬,才有妙处。 而且看眼前女子,也不像是冥顽不灵的样子,他心情大好,乐呵呵的扶住孟初一的胳膊,“来,我扶你……” 孟初一微低着头,唇角微扬,靠着男人慢慢走进一间屋子。 屋子似乎是杂役住的屋子,收拾的倒还干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股酸白菜的味道。 男人不太满意的皱了皱眉,“换个地方,这里实在是太臭……” 声音戛然而止。 身体陡然僵硬。 他愕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瞪住孟初一,笑容僵凝在唇角,显得扭曲而怪异。 “你……” “还不快扶我进屋?”孟初一站起身,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刺在那人死穴上的黑针,手指微微一点,那人唇角便溢出一点血,奈何身体僵硬的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盯住孟初一点在黑针上的纤白手指,极度的痛楚之中,眼神渐渐绝望。 他是习武的人,而且功夫也不弱,否则也不会成为太子身边二等侍卫,也因此,更知道孟初一这一针,一旦再刺入一分,他的小命也就完了。 “我叫我叫……”他满口答应,眼底锐芒微亮。 只要有人能进来,就一定能救他! 他看得出来,这女子虽然行针手法精妙,认穴奇准,但速度只比普通人稍快一些而已,如果不是他大意,他根本不会着了她的道。 “对了,一个一个进来,进来的多了,我制不住。”孟初一看出他的想法,轻悠悠的道,“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弱女子,胆子小,若是吓坏了,怕一不留神就要用点劲……” 纤白手指漫不经心似的点在落雪针上,微微一拧,那人痛的脸色惨白,到口的呼唤变成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 外面人听见动静,有人笑嘻嘻的拍门,“老大,你可悠着点,别惊动了外面。” “全四,全四,你……你进来。” “咦,老大,你这次倒快。”一个瘦高个儿笑嘻嘻走进院子,远远就看见半开的东厢房,不疑有他,立刻乐呵呵的走了过去,推开虚掩的门,抬眼就看见趴在地上的男人,男人身上盖着半拉被子,被角微掀,露出一截黑色的裙子。 瘦高个儿磨磨下巴,笑嘻嘻的凑过去,“老大,你这不是还没完事么,叫兄弟我做什么……” 说着,他伸手去拍男人肩膀! 男人忽然翻身! 银白锐光一闪,直逼胸口! 瘦高个儿猝不及防,闪无可闪,只能尽可能的往后一仰,原本应该刺入胸腹的长剑往上一挑,竟刺入胸口位置,幸好刺的不是很深,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 “你做什么!”他惊怒低吼,想也不想一掌拍出去,身前人却像是早就预料他会做什么,猛地拽过身下的人往前一挡,自己则顺势往前一滚,滚出了掌风范围。 砰! 被迫挨了一掌的人猛地撞上墙壁,发出一声虚弱的哀嚎,披盖在脸上的头发拂开,露出一张称不上英俊的面庞,唇角鼻孔都是鲜血,面色青白,奄奄一息了。 瘦高个儿发出一声惊呼,“老大!” 顾不得追究到底是怎么回事,瘦高个儿慌忙奔过去,扶住男人,“老大,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全四!你竟想杀我!”老大睁开眼,眼神狰狞凶恶,全四那一掌,用了七成力,已经完全震伤了他的心脉,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渐渐冰凉,眼前发花! “不是,不是……这是误会!误会!”全四心口一跳,慌忙解释。 “混蛋,还不快扶我起来!那个臭婊子!我一定饶不了她!还有你!我也饶不了你!” 全四抬起的脚步突然一顿。 他觊觎队长的位子已经很久了,也自认为自己能力足够,只是这人仗着家里有权有势,生生霸着位置不放,还恶意打压他,让他连调走的机会都没有。如今,他还伤了他,虽然是无意的,但以老大锱铢必较的心性,他以后一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与其如此,不如……全四眼底闪过一抹狠辣之色,慢慢走近那僵靠在墙壁上动弹不得的老大。 然后一掌,猛地劈出! 老大尤在骂骂咧咧,丝毫没想到全四会突然出手,轰的一声,不知哪里一声响,他只觉身下一空,直直下坠! 恰好躲开全四那全力一掌。 “你做什么!” 老大愤怒瞪向身边那黑衣少女,原来这张床是木板搭的,靠着床底下的板凳支撑,板凳被孟初一抽走,床板自然是塌掉了。 孟初一撇撇嘴,冷笑了声,“救你。” 老大一愣,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抬头一看,恰好看见全四满是杀气的狰狞面孔,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已经在阎王面前打了个滚,骇的眼睛陡大一圈。 “全四,你做什么!” 全四冷冷一笑,“要你的命!” 老大惊骇变色,下意识想躲,但他被孟初一用落雪针限制了动作,全四出手又急,眼看一掌就已到眼前,他避无可避,只能绝望闭眼,等死! 轰! 一块木板突然飞出,正好挡在全四掌前,老大屁股突然一痛,被人踹的往前一扑,抬起头来怒骂,“你……” “还不快逃?” 那个面容平凡的黑衣少女冷笑看着他,喝道,“还不快跑!” 老大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可以动了,连刺在他死穴上的黑针已经不见了踪影,还来不及欣喜,黑衣少女凉凉提醒,“他又来了!” 老大骇然抬头,就看见脸色狰狞的全四又扑了过来,脸上全是杀气! 全四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这个念头闪进脑海,惊骇之余,胸口涌出一股愤怒,那股愤怒冲上大脑,烧的他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嘶嚎,不要命似的扑上去! 然后双手全力握住全四胸口的长剑,猛地往前一刺! “去死!”##### 第224章相救 全四哪里想到老大不忙着逃命,居然铤而走险,猝不及防之下,胸口那刺的不是很深却一时还没有取下的长剑真的被老大握住! 随着胸口钻心刺痛,他又惊又怒,一掌狠狠劈出! 老大横飞了出去,重重撞上旁边一人高的腌菜缸子,哗啦一声脆响,腌菜缸子破开了一个大洞! 乌黑的洞口,突然耀出一抹银芒,银芒如虹,毫不留情的刺入老大心脏部位,随即迅疾抽出,血色一闪! 谁能料到,那个腌菜缸子里,竟然藏了一个人! 怪不得之前屋子里那么浓郁的酸白菜的味道,感情是那人藏在缸子里,却因为个子太高导致缸盖盖不严实,老大与孟初一都没想到屋子里还会藏人,所以都没注意到。 孟初一微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微变。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恰好看见腌菜缸子里藏着的那人苍白却不失英朗的面孔。 居然是何安墨!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那剑刺的狠辣,老大呜咽了声,连话都没说一句,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 几乎是同时,屋门被人从外面急急敲响,“老大,不好了,铁统领他们往这边来了!” 屋内却是一阵诡异死寂。 老大躺在血泊中,早已毙命。 何安墨依旧固执的藏在他那个破了一个大洞的腌菜缸里,不肯出来。 全四僵在原地,显然惊变来的太过突然,一时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孟初一眉头微不可见的拧了起来,一手扣住三根落雪针,脚步微抬,慢慢挪向左后方。 那边有个窗户,方便逃生。 因为她看得出来,眼前的局势可能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复杂,而且就算何安墨是晋王的亲表弟又如何,且不说这小子不止一次的得罪过他,就算没有那些恩怨,她对晋王有亏欠,可不代表亏欠他一家子,何安墨这厮的死活,她还没闲心去管。 脚后跟靠上墙壁,已到窗边。 僵愣的全四突然一个激灵,面上露出几分狰狞杀气,看的孟初一心口一跳,突然生出一点不祥预感。 “赵武钱六,快进来!刺客在此!”全四大吼出声,“这女人与刺客是一伙的!他们杀了老大!” 孟初一眉头一跳! 果然! 又是栽赃!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两个男子冲进来,骇然望着躺倒在血泊中的老大,“老大!” “你们对付缸里的那人!我来擒住那个女人!”全四双目充血,霍然用力拔掉胸口的长剑,血淋淋的往孟初一扑了过来! 明眼人看得出来,那个刺客藏在腌菜缸子里不动弹,肯定是受了重伤,赵武钱六围攻那个刺客,绝对是绰绰有余,就算那刺客保了一条命,一个刺客的话,谁又会相信? 倒是眼前这黑衣少女,先是坑了老大,又坑了他,还在关键时插手,从他手上救了的老大一命,间接导致老大反刺了他一记,虽然不会武,但不论是心智还是反应能力,绝对是不可小觑的人物,最重要的是,这黑衣少女目睹了他暴起杀人的全过程,绝不能留! 全四眸光一瞬冷狠,出手迅如闪电,打算一掌就震碎孟初一的心脉,让她说不出半点不利于他的话! 孟初一看出情形不对,脸色微变,立刻转身,撑住窗台就往外跃! 砰! 不知哪里一股邪风,原本大敞的窗户猛地关上,差点撞上孟初一的鼻子,也阻住了孟初一唯一一条生路! 就这一停顿,全四的掌风已到后心! 已经避无可避! 孟初一咬住唇,干脆站住不动,她不是不想躲,是知道自己已经笼罩在全四掌风之下,就算躲得了这一掌,也觉得躲不了他手上的那把剑,她只能赌,赌她历经锤炼,身体好到足以承受全四这一掌,不至于送了性命! 只要撑过这一掌,撑到那些认识她的侍卫赶过来,或许还要一线生机…… 哗啦! 身后突然一声脆响,像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孟初一眼角余光一扫,目中光芒大亮! 她霍然用力,脑门凶猛撞上窗户,巨大的力道撞的紧闭的窗户哗啦一声破了一个大洞,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一倾,险险避开全四那一掌! 全四冷哼一声,左手持着的剑刺出! 嗤! 长剑刺破人体的轻响。 全四僵了僵,不可置信的回头,再低头,目光落在胸前,锐利剑锋穿膛而过,许是速度太快,穿到他前胸的剑尖,竟寒意闪闪,半点血色不见。 他喃喃低道,“怎么会……”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随即眼睛一闭,重重栽倒在地。 “全四!” 赵武钱六悲愤大吼,双目通红充血,不要命似的攻了上来! 何安墨身形一转,手中长剑舞出一个悍厉的剑花,直取奔在最前面的赵武要害! 赵武脸色微变,下意识反手一挡! 当! 一声脆响! 何安墨手中长剑竟然被震抛了出去,重重撞上墙壁,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何安墨一个踉跄,单膝及地跪下,呕出一口血来,英朗眼里全是不甘! 他本来就已受了重伤,刚才为了救孟初一,又硬生生的捱了一掌一剑,气力更弱,那一剑虽然悍厉精妙,却没有什么气力,以至于居然被一个平素素来瞧不上眼的二等侍卫都敌不过,怎能让他不气? 他没有回头。 想来,那个女子,应该早就走了。 她走了也好。 虽然他对她十分看不顺眼,但晋王肯为了她与他翻脸,代表她在晋王心里着实有一定的地位,既然如此,他临死之前,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赵武望着跪地不起的‘刺客’,呆了片刻,随即目中迸出几分喜意,立刻仗剑上前,准备一举要了这个刺客的性命,抢得头功! 钱六速度慢了一步,一抬眼,正好月色自破了个洞的窗口里照进来,落在那‘刺客’脸上,脸色苍白憔悴,却不失英朗。 钱六突然打了个激灵。 他们是太子安排在平谷关的备用力量,这些年太子从未调动过他们,他们只能憋屈在平谷关内若干年,也正因此,最擅与人打交道的钱六对平谷关内骁骑的各个大小人物也算混的个眼熟。 虽然何安墨进入骁骑不过一年,也只是一个偏将,但他骁骑营统帅之子的身份才是真正的贵重,不过何安墨素来低调,这一年又几乎都在战场上,就连钱六,也只是在一次筵席上见何安墨一面,至于性子内向不喜与人打交道的赵武,则压根没见过何安墨的面! 钱六慌声喝道,“赵武,住手!” 他喊的迟了! 赵武已经一剑劈下#### 第225章落井下石 一剑劈下,直入何安墨的心脏。 何安墨双目圆睁,狠狠瞪住赵武! 即使是死,他也不能坠了骁骑营的威风! 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竟恍惚了下。 怕是自今日之后,他就注定是骁骑营的耻辱,就算他日大业得成,他也注定永远不能为他人言说…… 他不由怔忪了下,眼底一瞬悲哀,随机又硬生生的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狠辣! 既然注定要有人牺牲,那就让他来吧,宏图伟业,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鲜血浇筑? 愿只愿,心愿达成,让他在黄泉路下,也能走的踏实! “呔!”赵武蓦然大吼! “赵武!”钱六急急冲上前,试图救赵武一条命! 何安墨是骁骑营的少帅,就算真是刺客,赵武要了他的性命,赵武也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过来!” 清冽的女音陡然响起,声音甚至有几分尖锐! 一张银白色的密网突然横飞出来,劈头盖脸的裹住跪在地上怒目而视的何安墨,然后猛地一紧一束,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席卷而来,将困在密网里的何安墨,生生往后一拽! 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赵武要命的一剑。 几乎是同时,一道人影同时窜出,一个就地打滚,素手猛扬,一根黑针自指间飞掠而出,直直刺入赵武左腿! 赵武双腿登时失去了知觉,在奔跑的惯性下,蓦然往前一仆,手上一松,长剑已经飞了出去!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反手握住长剑,狠狠往下一刺! 正中赵武后心要害! 赵武身体一僵,咽了气。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何安墨被网拽走,孟初一飞针致赵武摔倒在地,何安墨空手夺刃,暴起杀人,一切结束的突然而仓促,屋子里陡然死寂! 何安墨单手握剑,自密网里缓缓站起,还滴着血长剑慢慢抬起,直指钱六,双目充血,英朗面上全是狰狞煞气! “你来!” 钱六僵了僵,面上露出几分恐惧,蓦然转身,逃了出去! 何安墨微怔,随即低哼了声,“懦弱。” “我倒是觉得他很聪明。”孟初一淡淡的道,“杀了你,是死,不杀你,就是被你杀死,还是死,既然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不如趁早离开,反正待会人来了,你也逃不了。” “你!”何安墨面部一阵狰狞,目中锐芒直直落在孟初一身上,冰凉而酷寒,隐约似有几分复杂意味,随即敛的干干净净,冷声道,“给我解开。” “不好意思,没那个能耐。”孟初一声音淡冷,“你如果有力气,把石头拽上来就成。” 何安墨低头一看,才发现扣住自己的密网终端连着一根绳索,绳索直直垂下窗户,绑在一个小半人高的石头上。 他眼光一闪,立刻明白刚才那股巨大的力量从何而来。 这女人知道自己力气不足,将这渔网似的暗器绑在了腌菜用的石块上,打开暗器,然后将石头抛出去,因为这屋后就是悬崖,石头的重量加上重力,形成一股人力不可抗拒的力量,所以能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听起来很简单,但在那样生死关头,还有这样的心智……这女子,确实不简单。 孟初一面无表情的扫了眼何安墨,转身走到窗户边,伸手按住窗栏,抬脚欲跳。 “你去哪里!” 何安墨发现她的动作,眉头一跳,脱口而出! “留在这里被你杀么?”孟初一冷冷的道,目光扫了眼地上赵武的尸体,目光微冷。 她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也知道这个社会弱肉强食,视人命为草芥,但这不代表她能够对落井下石滥杀无辜视若无睹。 她的落雪针分明已经封住了赵武的下半身,他已经没了伤人的能力,这样的情形下,何安墨居然毫不留情的出手…… 何安墨注意到孟初一的视线,他也不是蠢人,立刻反应过来,随即嘲讽一笑,“妇人之仁!你以为你制住了他的腿,他就杀不了人了么!他有一千种法子要了我们的命!还有,之前那个人,归根结底命就是送在你的手上,你的手比我也干净不了多少!装什么无辜纯洁!” “至少我不会落井下石。”孟初一一只脚踩上窗栏,没留意身后的何安墨脸上一瞬扭曲,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逆鳞! 他蓦然大吼出声,“你懂什么!你没去过沙场,你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不知道同僚兄弟死在你面前是什么感觉!只有心狠手冷,灭掉一切可能,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孟初一跳出窗户的动作一顿,她缓缓转过身,皱眉看着眼前苍白憔悴的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冽却澄透,仿佛一瞬电光,直刺人心! 何安墨心口没来由一阵心虚,恶劣低吼,“你看什么看!还不滚!” “我不止一次去过沙场,我看过的死人,比你多的多,我有三个朋友,就死在我面前。”孟初一沉声道。 何安墨一僵,“你胡说什么……” “信或不信,随你,我只想告诉你,生命确实重要,可这不是丧失底线泯灭良心的理由!我不知道你这个观点是怎么形成的,但我可以肯定,你错了。”她顿了顿,目光在何安墨胸前伤口上落了落,那是他之前自残时留下的伤口。 看来,所谓自残,也不过是个障眼法。 她摇摇头,“晋王那一刀,挨的有些冤枉。” 何安墨僵住! 孟初一转身,继续爬她的窗户,她没打算在这个是非之地多留。 何安墨望着她的背影,目里闪过一抹激烈挣扎,蓦然低道,“如果我说,我行刺太子,是晋王主使的呢!” 孟初一动作顿住! …… 客栈之外,孤山脚下,容珩突然回头。 山脚下,那栋客栈到处都亮着灯火,远远望过去,仿佛一团朦胧的冷火,带着几分凄清的意味。 走在前面的宁缺掠了回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咋了?” “感觉哪里不对。”容珩目光深深,幽若深海。 他抬头,看了眼山顶。 风挽裳已经上了山,想来,那个半夜不睡觉吹笛子扰人清梦的家伙,也在上面。 虽如是想,脚步却已顿住。 他转身,“回吧。”##### 第226章克星 宁缺啊了声,诧异道,“回?回哪?”随即反应过来,呆了呆,“不追了?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飞啊。” 容珩横了眼过来,似笑非笑,“嗯?” 宁缺咳了声,默默闭嘴。 容珩转身。 宁缺看着容珩背影,呆了呆,“玩儿真的呀?你不是怀疑珍宝阁与朝廷暗中有来往么?这么好的机会,真不跟上去看看?” “上去又如何?就算有什么证据,你以为真会等你发现?”容珩懒懒的道,“若是真那么容易发现,还会等到如今?” 宁缺傻眼,忍不住嘀咕。 既然如此,跟上去做什么? “既然来的是故人,自然要去看看。” “故人?谁?”宁缺越发感觉主子越来越会打机锋了。 “能让珍宝阁阁主失了冷静,天底下,数的过来的,怕也只有那么几位。”容珩悠悠的道,唇角微扬,一瞬微嘲。 宁缺微讶,“啊,你是说他?可他不是已经住进了京郊行宫么,这时候出来,不怕引起别人无端揣测?他出来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见风挽裳。”容珩低低哼了声,面色微微古怪,“风挽裳性子孤高清冷,鲜少问事,虽然是珍宝阁的主子,实际主事的却不是她,珍宝阁接二连三的出事,她这个当主子的,自然得好好管一管。” “可珍宝阁主事的,是那位嬷嬷大人,风挽裳肯为这种事,跟她翻脸?” “若是我们说,自然是没用的,但如果是别人,自然是有用的。”容珩悠悠的道。 “啊?”宁缺反应过来,脸色怪异,“那不是……美男计?”顿了顿,不由感慨,“牺牲真大……不过这不是好事么?有了那位插手,珍宝阁自然不会再针对孟初一,皆大欢喜。” 容珩轻轻哼一声,不置可否,“风挽裳再孤冷清高,到底也是女子,这种事看着一劳永逸,实则全是麻烦,况且,就算珍宝阁肯收手,之前的事还历历在目,别说是我,就算是小初儿,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既然梁子结下了,想轻轻松松的掀过去,怎么可能?” 宁缺听着语气不对,认认真真瞅了眼容珩,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顿悟,“说这么多,你其实就是在吃……” 容珩衣袖一横,袖口掠出一道金芒,直逼宁缺面门。 宁缺一个闪身,轻松利落的闪开那道锐利金芒。 容珩哼一声,也不看他,脚下速度加快,懒懒声音自风中飘来,“我的女人,还不用别人来保护。” 宁缺撇撇嘴,觉得某人着实太小肚鸡肠了些,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说什么,才要追上容珩,就听得空中一声枭鸣,其声悠长锋锐,打破了黑夜沉寂。 容珩也听见了,顿住脚步。 宁缺凌空掠起,再落下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枚铁管,打开一看,面色一喜。 “主子,骁骑果然有异动,一队精兵出营。” 容珩细长凤眸微微上挑,唇角微扬。 这个时候,骁骑应该已经禁营了。 大雍军队自有规矩,禁营期间,若非上峰急令,绝对不能擅自出营,最近又没有紧急战事,骁骑精兵突然出营……看来,有人还是知道消息了。 果然是个不错的消息。 漆黑眸子里一瞬精芒掠过,容珩淡漠一笑,“既然他们耐不住性子,随他们去吧。继续跟下去,看他们到底准备去什么地方,必要时,帮帮他们清除路上的路障。” 宁缺笑嘻嘻的应了声,手上响指一弹,一直在半空中盘旋的一只猎枭应声落下。 容珩脚步不停,不到一会功夫便到了山脚,远远看见客栈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他不由松了口气,忽然感觉到风声不对劲,抬头一看,目光倏凝! 一道黑影如箭一般直射过来,身影熟悉! “主子……” 那人转瞬已经掠到跟前,表情惭愧而惶然。 “怎么回事?”容珩沉声问。 “我们准备将孟姑娘引到安全地方,没想到孟姑娘中途走岔了路,进了一处后院,我们回头去找时,却被另一波来历不明的势力牵住,等我们赶到那里,那院子已经被太子与晋王的侍卫团团围住,据说,那行刺太子的刺客就在里面……” 容珩脸色一沉! “等我们好不容易接近后院,就看见孟姑娘正准备跳窗出来,我们才准备接应,可是……”觑了眼容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那人惴惴不安的补充道,“不知道为什么,孟姑娘又改了主意,还将窗户给锁上了,而且我们可以确定,那屋子里,绝对不止孟姑娘一个人。” “……”容珩揉了揉太阳穴,眼神一瞬无奈,一瞬复杂。 她又遇上……什么事了? 这女人,当真是他的克星。 忍不住叹了口气,眸底复杂光芒敛没,取而代之的是毅然决然的冷静光芒。 “宁缺!” “在!” “不惜一切代价,拦住骁骑营,午夜之前,我不想看见骁骑营的任何一个人出现在此处。” “是!” 宁缺一肃,应了声是,转身就要走。 “回来!” 宁缺一怔,又转过身。 容珩淡声道,“那药给我。” 宁缺楞了下,脸上表情立刻难看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抗拒,“你该明白,就算到时候找到了璇玑丹,或者找到老不死的帮你运功疗伤,吃了那药,你身上那旧伤就再也没有痊愈的可能性,到时候,就算再来十枚璇玑丹,也治不好你的病了!” “我明白。”容珩神色不变,“我会斟酌行事。” “你明白个……” 最后一个字,宁缺自动消声,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不给!” “嗯?” 容珩看住他,黑眸深邃如幽海。 宁缺立刻坚定的撇开头,但就算这样,依旧能感觉到身前凝定的视线,逼的他忍不住骂了声娘,衣袖一甩,一个白色瓷瓶从袖子里飞了出来,直接飞进容珩身后暗卫手上。 宁缺脸色难看的骂道,“看好药瓶!你们全部折进去了,才准给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暗卫慌不迭的将那瓷瓶收了回去。 容珩笑了笑,转身走向客栈。 衣袂微扬。##### 第227章救你 孟初一缓缓关上窗,回头,冷然看向何安墨。 何安墨大笑出声,眼神恶毒,“你现在知道你跟的男人是个什么东西了吧!他杀兄害弟,自己却无事人似的躲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这样的人,只有你才肯跟着他!我呸!” 孟初一眉头微蹙,定定看住他。 何安墨笑的更加狂肆,大叫,“他就是一个懦夫!谁都知道齐王兄出事,跟太子脱不了关系!可他呢,查来查去,查出齐王冤枉,查出一群替罪羊,却任着真正的元凶逍遥法外!现在居然投靠太子,他真以为太子的鞋子有那么好舔么!背信弃义!不配为人!” “那又如何?”清冽的女音脆脆,打断了何安墨的话。 何安墨一僵。 “如果真的是他指使,你现在这幅模样,又算什么?”孟初一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何安墨有些可怜,目中也带了几分怜悯的意味。 “你……你懂什么!”何安墨胀红了脸! “我确实不懂,但我看的明白,你不想我继续留在晋王身边,所以你恨不得我现在彻彻底底的厌弃晋王,离他越远越好,虽然我不清楚原因到底是什么,但我不得不说,你这法子有些蠢。”孟初一忍不住摇头,“你怎么能确定我一定品行高洁,难道不怕我靠近晋王只是为了他的钱?他为人再恶毒再卑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当然看得出来你不……”何安墨猛地闭了嘴,抿直了唇角,撇开头,一副不想再跟孟初一说话的模样。 孟初一不由莞尔一笑。 她说这话本来就存着试探的意思,何安墨这反应,恰好验证了她的猜测,想来,所谓晋王指使他刺杀太子的事,也是个谎言了。 “如果晋王真有你说的那样恶毒卑劣,你还听他的话去刺杀太子,是你脑子有坑还是晋王拿住了你什么把柄?如果是前者,我无话可说,如果是后者……这种时候你都想赶我走,省的占了晋王身边位置,亲疏有别,你肯定不是为我考虑的,既然不是为我,自然就是替晋王考虑,你一边替他考虑一边骂他不是东西,我说,何少,您这完全是自相矛盾呐。” 何安墨抿紧了唇,愤恨眼神里掠过一瞬复杂光芒。 他没想到……她看的这么透彻。 但再透彻又如何? “我承认你不若寻常女子那般肤浅,但晋王身边的人,不该是你。” “那该是谁?”孟初一挑眼过去,有些兴味。 何安墨脸色微沉,又成闷葫芦了。 孟初一瞧这他那样,又想叹气了。 这位何少,自说自话的厉害,在破人姻缘这方面,简直是走火入魔,到这个时候都想着离间她与晋王,幸亏她与晋王没什么,若是真有什么,嗯,何安墨应该会被她整治的很惨。 话说起来,某人除了一个爹,几个不合心的兄弟,一个养母,就没什么旁的重要亲戚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目光一闪,脸上没来由的微热,咳了声,干脆走过去去解何安墨身上的密网,一边解着一边顺手将天蚕丝扯成一股绳,再捆上何安墨的腰。 虽然这网是她自己亲手扎的,用的是组织里精心研究出来的捆缚术,绳扣扣点是嵌在锁扣上的,现在锁扣绑着石头扔下去的,就算她要想解开,也需要费点时间,解到后来,她几乎是趴在他身上了…… 少女特有的芳香气息透进鼻间,何安墨一低头,可以看见少女白皙的脖颈,脖颈白皙如玉,黑发如墨,虽然看她不顺眼,不得不承认,也有几分朦胧美感……而且她靠的近,偶尔不小心,就贴靠在他的身上,就算是隔着微厚的冬衣,也能感觉到少女微微起伏的曲线。 何安墨这一年来,都在沙场上磨炼,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孟初一这么磨着靠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苍白脸上透出一点红晕,忍不住低吼,“你滚!” 孟初一一抬手,干脆利落的拍了他脑门一记,“什么狗脾气!你以为我想管你?” 她本来是真心不想管的。 刺杀太子是重罪,何安墨跟她也不对盘,她也没圣母到连个路人甲都要救,可看着何安墨刚才的态度,她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 明知是死,却还是要效仿荆轲刺太子。 明知他的意见对晋王没什么用,死到临头还要想着离间。 明明满腹心事,满腹委屈,到这时候,却一句话不敢说,可想而知,待会太子的人来了,他也一定咬牙闭眼做闷嘴烈士了。 岁数也不算大,也就是个啥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死了,也可惜。 何安墨被她无比自然的一拍,拍的愣住了。 他好歹也算是天之骄子,又是在皇室中长大,大多数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身份相若甚至更高的,也都自持身份,很少做出拍人脑门这种自然亲昵的事情出来,上一次被人这般拍过,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是那位,还在的时候…… 何安墨不由勾起几丝回忆,有几分恍惚…… 孟初一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扫了眼突然发愣的何安墨,也懒得理会这心神不灵的毛头小子,熟稔的将那系成一股的绳子绕过他的肩膀,腰身,大腿…… 等何安墨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孟初一用绳子,连同手脚一起,严严实实的捆住了,而且捆的异常精密结实,他一时半会居然挣扎不开。 “你做什么你!”他愤怒低吼! “救你。”孟初一言简意赅,又觉得何安墨实在吵的很,随便扯了一团疑似擦脚布的破布塞过去。 何安墨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酸爽怪异的味道熏的他眼睛一白,差点没被熏晕过去,说不了话,又动弹不得,只能愤怒瞪着孟初一,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孟初一也不理他,看看窗户看看门,觉得以自己的体力,要想无声无息的把一个大男人扛出去,基本算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既然出不去,那就只能藏在屋子里了。 她皱了皱眉,目光在屋子里一转,突然眼睛一亮#### 第228章狡辩 何安墨看清孟初一的眼神,身上寒毛竖了起来! 那眼神,太怪,三分喜三分讶还有四分幸灾乐祸…… “泥向唔生么……”奈何嘴巴里塞着东西,说出来的话也含糊不清,没有半点威慑力。 孟初一回头一笑,冷冷冰寒,像是雪山顶上的花。 何安墨后背立刻出了汗,面色微微发白,惊恐瞪着孟初一,瞪着瞪着,眼底深处隐隐已经有了几分绝望的意味。 孟初一撇撇嘴,觉得这位少爷真的是联想力丰富,而且他连刺杀太子都不怕,反而怕起她来,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也不想想,这么短的时间,她能对他做什么? 孟初一摇摇头,从角落里摸出一条脏兮兮的麻布口袋,兜头往何安墨身上一套,何安墨才要挣扎,只觉得身上一麻一僵,不由自主就软了下去,眼前一黑,麻布口袋兜头盖下,一股酸爽臭味扑鼻而来,熏的他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紧接着,他只觉身子一轻,仿佛被人连麻袋一起抱了起来,意识到外面是谁,立刻挣扎起来。 被一个女子搬起来,还是被一个他看不顺眼的女人搬起来,何安墨陡然觉得男性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内心的愤懑压抑不住,竟冲破了落雪针的压制,身体微微颤动起来。 孟初一想不明白这青年怎么突然发起疯来,她虽然力气不算小,距离轻松扛起一个大男人还有一段距离,他这么一动,愈发吃力。眸光微敛,她随手抄起身边一个破茶杯,兜头一砸! 麻袋里发出一声闷哼,随即软软不动了。 孟初一丝毫不觉得愧疚,她下手还是有数的,那一砸顶多多了一个大包,也不会要他的命,他如果再动下去,才会真正丧命。 反正也晕了,她干脆直接把他往地上一搁,拽着麻袋口拉着走,一直拖到床前。 这里的床与北方的大炕十分类似,床下有炕洞,估计这间屋子鲜少有人住,炕洞口还放着烧了一半的木炭,上面落满了灰,应该是有一阵子没住了。 孟初一把木炭扒拉了出来,探头看了看,然后干净利落的将装着何安墨的麻袋硬塞进去,只听砰的一声撞上了头,麻袋里发出一声隐约的闷哼,麻袋里的人似乎是醒了。 孟初一当即干脆开口,“要想晋王死,你就给我开口。”不等何安墨再闷哼出声,冷冷一笑,“我不知道你背后指使的人是谁,但就凭你与晋王的关系,就算你不想栽赃给晋王,就算你故意插自己两刀,当着太子的面与晋王划清界限,以你与晋王的关系,谁都会往晋王头上栽,你真以为,太子信晋王信的掏心掏肺,你一句话就能撇清与晋王的关系了?” 麻袋僵了僵,不动了。 还好,还没有蠢到极点。 孟初一撇撇嘴,笑意微冷。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就算她是晋王的‘未婚妻’,就算何安墨再不喜欢她,也不至于抗拒的那么激烈,而且他引她前来的招数太简单,晋王与太子出现的也太巧合,巧合的让人不由不让人怀疑。 她之前只觉得蹊跷,没有深思,如今何安墨整了这么一出戏,反而坐实了她的疑问。 那出戏,似乎是专门演给太子看的。 她心中忽然一动,脑海里滑过一个念头,但那念头太过琐碎,她定了定神,将那点浮光掠影似的思绪压下去。 这时候,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快手快脚的将木炭堆在炕洞口,乱七八糟的堆好,再抓起一把香灰往上面一撒,看上去就是个无比凌乱,好久不曾烧过的炕洞。 她满意颌首。 才准备起身,就听见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她微微一惊,却也没有多意外。 在她决定保住何安墨的同时,就已经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 时间就那么一些,顾得了他就顾不了自己了,幸好,她不是刺杀太子的当事人,就算是太子,也没办法把她直接给解决了。 只是…… 脑海里不期然的掠过某人面容,她咳了声,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往下想了,想多了,头疼。 孟初一在唯一干净的椅子上坐下,等着人进来,目光无意中一扫,脸色倏地一变! 糟了! 这屋子应该是许久没有人住了,到处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落在有心人眼底,刚才她拖拽麻袋而留下的那道印记就变的十分刺眼…… 但现在除去痕迹,也来不及了…… 门外喧哗声越来越大,已经到了耳边。 孟初一眸色一沉,微吸了口气,猛地推翻桌子! 砰! 桌子倾倒在地,碎了一地木块。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人重重推开,一脸肃杀之气的铁统领当先闯了进来,看也不看直接道,“拿住!” “我看谁敢!” 孟初一声音比他的还大,干脆有力,带有几分冰冷煞气! 已经围上来的侍卫都一僵。 面容平凡的黑衣少女站在场中,神情凛冽,面如寒霜。那姿态那容色,十分的眼熟…… 铁统领脸色变了变,他是太子身边的人,与孟初一打的交道也不少,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少女是晋王的心上人……他暗暗叫苦,下意识回头瞪了眼钱六。 钱六看孟初一的态度,心里立刻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但他已经向铁统领禀告过刺客与刺客的同伙就在屋子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不好翻手打自己的脸。 他微吸了口气,立刻道,“统领,就是她,刚才就是她与那刺客配合着杀了赵武……” “我为什么要杀那个男人?”孟初一冷冷一笑,打断他的话,“我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要杀你的同伴?” “我……”钱六一窒,慢半拍的想起了孟初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屋子里,脸色变了变,一时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话。 孟初一冷冷一笑,“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不敢说了?” “你真的看清楚了?” 铁统领面露疑窦,钱六赵武几人都是太子安插在平谷关的内线,虽然直属他的统辖,到底差了几分距离,而且他们几人的德行,他也略有所闻,只是懒得管而已。 “我、我……” “我什么我?如果不是我躲的快,我就被你们给毁了!”##### 第229章天意 “你说什么!” 铁统领还未接口,人群之中,有人惊怒出声! 楚庄拨开众人走出来,阴沉冷漠的脸上全是惊怒,“你……”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吸了口气,他快步走到场中,挡在孟初一面前,“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 孟初一心里唏嘘了声,虽然她是现代人,并不在乎古代这些所谓的女子名节问题,但如果不是必要,谁愿意将这种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栽? 心里虽在唏嘘,面上却是冷沉如冰,一双眸子寒彻骨,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楚庄目光一闪。 虽然他一时也摸不清楚孟初一骨子里卖的是什么主意,但这位姑娘连给晋王施针都没什么顾忌,几个小人物,想必也不会放在眼底,既然如此,何必做出如此小儿女的腔调? 他目光微顿,定定看了眼孟初一,转身,看向铁统领,沉声道,“铁统领,这事关女儿家的名节,可否让我先将人带回,若是你有什么疑问,我们稍后再说。” 铁统领一阵犹豫。 他是认识孟初一的,自然也知道孟初一与晋王关系匪浅,孟初一这话虽然含糊,但其中藏着的意思谁都能听的出来,再看钱六的脸色,想也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不由狠狠瞪了眼钱六。 钱六本就心虚,被铁统领这么一瞪,脸色微白,目光闪烁的不敢迎向么铁统领的视线,分明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铁统领更怒,恨不得窝心脚踹死! 看上哪个女人不好,偏看上这位! 孟初一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唇角微不可及的上扬。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她不相信何安墨是单枪匹马刺杀太子,身边肯定是有帮凶,只要她能将这些人暂时带离,何安墨应该就能安全撤离了。 老实说,虽然她与何安墨三观不合,也不赞同他这种不顾后果行刺太子的鲁莽行为,但冲着他行刺的是太子,作为太子的隐性敌人,她还是觉得十分快意的。 既然她已决定要帮他,自然要帮到底。 铁统领又看了眼孟初一,终于下了决心,“既然如此……” “不能走。” 淡漠还冷的男音突然响起,平静无波的音调,仿佛一潭古井水,死寂的令人心寒。 孟初一心口一跳,目光微冷。 一人分开众人,缓步走出。 龙行虎步,面容英朗,黑色劲装愈发显得他身形颀长,冷星似的双目微微一扫,不怒而威。 孟初一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果然,一个人的境遇是最容易改变气质的,当初初见他是,他还是仆在太子身边唯唯诺诺连面容都模糊的内侍,自从那次豁出命了英勇救主,一步一步,到如今的太子心腹,一步一步行来,懦弱全消,从容大气,早已不复当初的卑微模样。 石德站住,细长的眼睛仿佛血火淬炼过的刀锋,犀利的几乎看透人心,他盯住孟初一,问道,“敢问姑娘,那名刺客,现在在哪?” 站在旁边的铁统领一怔,脸上浮上些微惭愧与不自在。 他被这位微儿姑娘先声夺人的一喝,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与钱六的纠纷之上,这至关重要的事,倒是忘记了。 孟初一神色平静,“他杀了赵武之后,就从窗户出去了。” 钱六脱口而出,“胡说,分明是你帮着那刺客杀了赵武,你与他,分明是同伙!” 钱六如此,也是迫于无奈。 四个人死了三个,只剩下他一个,这欺压女子的罪名他铁定是跑不了了,事到如今,只有立下寸没微功,或许能在太子的疑心之下,保住一条命。 想起太子的残暴,他不由打了个激灵,毅然指向孟初一,嘶声道,“这么短的时间,那刺客又受了重伤,一定是你,帮着他逃了!”急急转身看向石德,“石统领,这女子绝非善类!我觉得只有严刑拷打,才能逼出真话!” 铁统领脸色微沉,目中寒芒微凛,冷冷哼了声。 钱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人,脊背微寒,后背衣服已经湿透,但这时候再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只能将一线希望放在石德身上,乞怜道,“石……石先生,这女子,绝不能放。” “拿下。”石德淡漠开口。 钱六面上一喜,“石先生英……” 声音一顿! 一个侍卫从石德身后奔出,一把扣住他的肩膀,肩胛骨处登时传来一阵钻心刺痛,肩胛骨已经被人卸了。剧烈的疼痛让他脸色一瞬扭曲,冷汗大滴滑下,愣是硬撑着抬头,“石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太子御下严明,最不容你这等欺压百姓的人。”石德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钱六,像是在看一只蝼蚁,“带下去。” 钱六望着石德的表情,知道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脸上浮上一阵绝望,绝望之余又涌出一阵不甘,拼着肩胛骨的钻心刺痛,扭着头瞪向孟初一,双目赤红充血,几乎要喷出火来,“她不是什么无辜百姓!她分明也是刺客!” 孟初一微微挑眉。 还真是不死心啊。 不过她也不急,自然有人会跳出来替她说话。 果然,楚庄声音阴沉响起,“她是晋王殿下亲口承认的未来晋王妃,你说这样的话,难道是在暗示,晋王殿下其实是刺杀太子的幕后元凶?荒唐!” 钱六面上血色瞬间褪的干净,惨白如纸,“她、她……”一句话还未说完,脸上终于露出真正的绝望。 不管这女子到底是不是刺客,就以她的身份而言,他已注定没有活路了…… 他望着地上三具早已毫无声息的尸体,后背一阵阵的冰冷,恍惚间看见死在他们四人手下的人全部围了过来,伸出手,死死扼住他的脖颈……他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忽然心脏刀绞似的疼痛,痛的他用力扼住心脏部位,死命喘着粗气,原本惨白的脸色赤红充血,发出一声哽咽似的抽气声,整个人一僵,重重趴倒在地。 再也起不来了。 孟初一冷眼旁观,冷冽眸里一瞬复杂。 看症状,应该是急性心脏病,果然,报应不爽,他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拖下去。”石德淡漠扫了眼过去,早有人将钱六等人的尸身拖下去,原本稍显拥挤的屋子立刻空旷了许多,愈发显得站在正中的孟初一孑然孤单。 石德定定看住她,然后开口。 “搜。”##### 第230章善意 孟初一眉心一跳。 早在石德悍然闯入时,她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凛然而立的青年,她心口竟泛起一抹难言的沉郁,仿佛这一幕在哪里看过一般…… 只是这时候也没空思索这似曾相识的熟稔感觉从而来,当务之急,是要保住何安墨。 有些难度。 这屋子并不大,就算她费了点心思把何安墨藏在炕洞里,只要有心去找,就算藏在墙壁里照样也能翻的出来。 孟初一微微懊恼。 她没算到石德会中途插手这件事,以她对石德的了解,这青年行事一向谨慎,即使如今已经是太子心腹,对人对事都是一副前辈态度,以他的性子,按理说应该不会插手这位铁姓统领做的决定才对……一反常态的插手,是为了什么? 与刺客有仇,还是说,想要在太子面前立下一功? 孟初一猜,应该是后者,只不过他已经是太子心腹,何必还如此抢功,甚至不惜得罪铁统领?不像石德的个性。 她眸光微动,才要开口阻止,楚庄已经峻声低喝,“我看谁敢!” 他快步走到石德跟前,眸色煞厉,“石德,你该明白,她是殿下亲口承认的未来王妃,便代表着殿下,代表晋王府,你不信她便是不信晋王殿下,你若能证明她与刺客有勾结倒好,若是不能,她与晋王殿下终身就要背负着刺杀太子殿下的嫌疑,晋王殿下身份贵重自然不惧,但微儿姑娘不过是寻常女子,改日若是因此影响了她封妃,这样的事,你担得起么!” 孟初一微微蹙眉。 楚庄跳出来阻止是好的,只是把阻止石德的重点放在她的身上,未免就有些荒谬了。 石德跟她又不是很熟…… 但出乎她的意料,石德脚步竟一顿,看了眼她。 眼神依旧冰凉,只是冰凉之中带着点凝重意味,情绪翻涌,反而融化了他浑身石头似的冷硬霜气。 孟初一看的分明,微微一怔。 石德……竟真的将楚庄的话听进去了。 她与石德相识不过数日,见过的面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她甚至不认为这样的接触能称的上认识,在她的概念里,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这样浅薄的交情,怎么会让石德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她定了定神,目光直视石德,随即有几分不确定。 石德确实是在看她,但眼神微虚,带着些缥缈的意味,与其说石德是在看她,倒不如说,像是透着她,在看别的人…… 但即便如此,一时间,孟初一还是有些踌躇。 她不是圣母白莲花,但她不喜欢将利用建立在别人的情谊之上,尤其是对自己心怀善意的人,即使这善意,或许并不是完全因为她这个人本身。 目光微微一闪,她将到口的所有辩解都吞了回去,选择沉默。 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下除死无大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楚庄眼角余光往后扫了扫,心里暗急不已,不明白刚才还说的头头道道的孟初一突然成了闷葫芦,但再焦急,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办法提醒她,只能急在心底。 屋子陡然静了下来,沉默的气氛显出几分微妙古怪,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最后还是楚庄咳了声,缓了声音,“石大人,这屋子阴寒偏冷,对微儿姑娘的身体也有损伤,就算你不信,我们也先出去再说话……” “何必出去?”铁统领也看出石德对孟初一的态度不一般,阴阴一笑,“既然如此,不如卖晋王妃一个面子,我等干脆出去算了,石德,你应该也是相信晋王妃的,不是么?” 他刚才是不想得罪了晋王,现在反而不这么想了,既然他石德突然横插了一杠子,所有的罪责都由石德担,他现在倒是希望石德去搜,不管好歹,他是得罪定了晋王。 石德漠然扫了眼铁统领,眼眸深处一瞬厌烦。 “不过这屋子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搜一搜,也是很快的……”铁统领继续道。 “搜。” 一个字,言简意赅,打断了铁统领的滔滔不绝。 铁统领微微一僵,脸上表情有些挂不住,冷冷哼了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既然石护卫要搜,还不快搜!” 楚庄脸色微变,直觉告诉他,这屋子里一定是藏着什么,眼角扫了眼身后已经默默让到一边的孟初一,眸光微锐,沉声道,“既然你执意要搜,我们就不在这里,免得落人话柄,微儿姑娘身体弱,也不知我家殿下什么时候要寻她,我先陪着她回房去等。” 孟初一抬头看了眼楚庄,心里滑过一阵暖流。 楚庄这是想保住她。 她穿越以来,经历了太多风霜雪剑死亡与血腥,留在晋王身边也是迫不得已,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获得几分温暖。 不过,她出去,何安墨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她若是在,或许他还有一分活路…… 目光微沉,她定声道,“不必。” 同一时刻,石德缓声开口,“可以。” 截然不同的答案同时响起,两人都一怔,同时抬眼,目光一瞬交汇,随即又转了开。 孟初一心里暗叹了声,再次确定石德对她确实是存着几分莫名的善意,而且他也是想放她一条生路,只可惜,她只能辜负这样的好意了。 她冷声道,“既然说我与刺客勾结,那我就站在这里,看到底,他们怎么向我道歉!” 只不过,折两人陪着她去外下意识就要开口,却见身后孟初一已经默默让到一边。 楚庄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一句话没说,对身边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立刻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 太子侍卫人数并不少,很快就开始翻箱倒柜,孟初一冷眼旁观,没有去看炕洞,也没有去看地上,虽然她之前在他们进来之前掀翻了桌子,用桌子挡住了地上拖拽的痕迹,但只要查找的足够仔细,搜出炕洞里的何安墨,并不是难事。 她默默扣紧手上的袖袋。 袖袋里藏着落雪针,还有晋王给的璇玑盒。 其实还有一样东西,只是如非必要,她并不想用。 ##### 第231章误会 不过情况似乎比她预料的还好一些。 虽然太子侍卫人数颇多,也都不全是庸才,但在寻人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找了一圈,又是翻柜又是捣缸,就是没人想到往炕洞里去看一看,而且也不知道是谁,砸破了一坛刚泡的酸大蒜,呛烈刺鼻的辛辣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再混着咸菜的味道,简直让人一刻也待不下去。 于是乎,搜查的也更加草率了,到最后几乎已经是在破坏性搜索,敲敲砸砸摔摔打打,很快就一地狼藉,几乎站都没地方站了。 铁统领眉头紧锁,就连楚庄都不由蹙了蹙眉,倒是孟初一面无表情,闻惯了福尔马林与尸臭的人,这种味道对她而言,完全是小儿科。 她没有往地上看。 但就算不看,想也知道,地上如今一片狼藉,再加上她之前刻意掀翻的桌子,之前拖拽的痕迹应该快要忽略不计了……何安墨平安藏过去的几率,在太子侍卫莫名其妙的助攻下,竟提高了不少…… 楚庄环视一周,冷沉一笑,“石德,搜够了没?你干脆将整间屋子拆了了事,只是这样,恐怕我等连着我们王妃,也要避一避了。” 孟初一微微皱眉,虽然明白楚庄这样称呼她是为了增加石德的压力,但她真的不认为这样的威逼,对石德会有效……而且,她听的十分不顺耳啊。 果然,石德甚至看都不看楚庄一眼,眼神凛冽依旧,倒是铁统领,脸上滑过一抹类似不安的神情——他是存着幸灾乐祸的心思的,现如今眼看是搜不出什么来的,石德固然获罪,他会不会也落得个不加阻拦的罪名?对方可是未来的晋王妃,难保不会因此迁怒于他…… 铁统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目光微闪,随即肃然看向石德,语气强硬,“既然搜这么久,都搜不出什么,就证明这里没有刺客,既然没有刺客,将人全部浪费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若是因此将真正的刺客放跑,到时候太子殿下怪罪下来,这个罪责,谁担?” “我担。” 石德沉声,目光在地上一扫,一脚踢开身前最大一块桌板,咔嚓一声脆响,桌板碎成几块! 孟初一目光下垂,捏紧袖袋中的落雪针,呼吸微屏,微不可见的往左挪动半步。 “将这炕洞……” 几乎是石德开口的刹那,一道黑色流光,轻轻射出。 咄的一声无声轻响! “啊!” 一声尖叫陡然响起! 铁统领身体不受控制的扭曲一颤,刚才还冷硬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痉挛,仿佛瞬间中风了一样,重重摔倒在地,半边身子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空气里很快弥漫着一股腥臊的味道,低头一看,铁统领的长裤已经湿了半截…… 这个情形,谁也知道那湿了裤脚的是什么。 四周立刻静了静。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时间反而无人能反应过来,还是石德微楞了楞,目光微闪过一瞬深沉意味,立刻命人上前去扶起铁统领。 上前去扶铁统领的,自然是石德的心腹。 铁统领又恨又怒又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了,只觉得后颈哪里一凉,就摔了下来,还是这副模样,还是在石德面前…… 身侧突然一声轻笑,就在耳边。 那声笑,几乎刺破了铁统领仅存的自尊心,他霍然回头,一脚踹开扶着他的那个小兵,狠声道,“连你这个不成器的奴才都来笑话我!找死!”死死扣住身侧那小兵的喉咙,双目赤红充血,嘶 一语双关,明白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石德身边的心腹立刻露出愤愤的表情,奈何石德没有发话,他们也无法上前,一个个忍耐的青筋乍露,紧紧握住刀剑。 “啊哈啊哈哈哈!” 被踹倒在地的小兵突然抬头,肆意狂笑出声,笑的身体都蜷在一起,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仿佛遇着了天大的好笑事情。 刹那间,不仅铁统领脸色深沉如墨,连石德脸色都微微变了,不得不暂时按捺下命人搜查炕洞的命令,沉声喝向那小兵,“墨五,你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串控制不住的暴笑,笑的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哪里还有空回答石德的话。 铁统领发出一声受创野兽似的嘶哄,狠狠的扑了上去,奈何手脚不良于行,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啃了一嘴大蒜瓣子。 墨五又狂笑起来! 笑声是能传染的,墨五这么一笑,再加上铁统领的样子确实够好笑,人群之中立刻多了几声压抑的低笑,因为现在场中寂静无比,愈发显得那几声低笑刺耳无比! 铁统领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嘶声下令,“杀了!给我杀了他!” 石德面色一变! 他出身卑贱,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并不容易,跟在他身边的,也大多都是当年同在困顿中煎熬的生死弟兄,无论如何,他是不能看着墨五死在他面前的。 况且,他若是今天放任墨五死在铁统领的手中,他日,又有谁敢一心一意的跟着他,没有人愿意跟着连下属都庇护不了的主子的! 他扑了上去,身形一闪,利落钳住那把向着墨五头上砍去的大刀,疾声道,“铁统领,今日这事,就是一个误会……” 铁统领却早已被怒火刺红了眼,翻身一跃而起,刚才还颤抖的半边身子在怒火之下奇迹似的恢复了正常,一把抓过地上的剑,狠狠刺向石德心口! 石德神色骤变,下意识就要避,但他身后是墨五,手上又抓着那把劈向墨五的大刀,一时间竟无法可避,无处可避! 目中掠过一瞬复杂到极点的光芒,英朗面庞上神情沉郁。 没有想到,他竟会死在这里! 他背对着,自然没看见身后突然微微变色的孟初一。 铁统领突然摔倒失禁,墨五突然大笑,都是她的手笔。 上辈子她在组织里最擅的就是枪法,枪法之准,几乎可以比得上行动队里的神枪手,这辈子碍于这个时代的关系,她一直找不到趁手的兵器,却没有想到无意中从楚庄那里得来的落雪针,解决了她这个问题。 人体穴道复杂多变,针刺穴道,自然是引来各种奇妙效用。 可是,她只想激发石德与铁统领之间的矛盾,引起混乱,却没想石德的命#### 第232章苏大管事 孟初一身形一转,就要过去!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虚虚扣住她的手腕,她回头,楚庄定定看住她,芒色深深,全是不赞同。 孟初一眸光一闪,明白他应该是看见了。 不过楚庄看见也不奇怪,他离她最近,用的又是他最熟悉的落雪针,别人或许没在意,他一定是看在眼底的。 石德与铁统领内讧,他是乐观其成,但她做不到! 她霍然抽手,一个弓腰下弯,身体一转就脱离了楚庄的掌控范围,楚庄没想到她的身形这么敏捷,立刻伸手就要来抓她,但还没碰到她的衣袖,他的袖口被她一拽,指向炕洞位置。 “快。”她用气音急促低道。 楚庄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孟初一已经游鱼似的从他身边掠了过去。 楚庄伸出的手顿了顿,旋即毅然收回,迅速向身边心腹使了一个眼色,心腹立刻会意,悄悄闪出门去。 如果有人真的在炕洞里……不管是谁,能让孟初一这么重视,当务之急,必须得保住! 孟初一没有回头,直扑石德! 她相信以楚庄的智慧,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楚庄没有功夫阻止她。 铁统领狞笑着,大刀砍下。 孟初一一跃而上,只来得及扣住石德的肩膀,用力将他往后一拽,但大刀已经落下,直直劈向石德面门! 几乎是同时,一个人影突然闪出,往前一挡! 鲜血飞溅而起,直落一地! “墨五!” 石德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嘶吼,猛地挣开孟初一的手,直扑上去,一把扶住前面虚虚倒地的青年。 “阿五!” 墨五怔怔望着自己大刀豁开的胸口,望着自己已经袒露在空气之中的内脏,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竟还挂着几分笑意,嘴里发出嗬嗬的笑声,显得十分诡异。 哐当一声,铁统领手上的大刀落了地,满腔的怒气顷刻间散去不少,理智回笼之后,脸色立刻变了变。 他刚才不过是出于义愤,根本没想到会弄出人命,而且死的又是石德的心腹,石德如今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他抬眼,望进石德漆黑深邃不见底的眸子,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他霍然回头,有些慌乱的瞪向自己那些下属,“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大夫!” “不用。” 石德的声音缓缓响起,低沉而冰冷。 “我自己的兄弟,自己会照顾。常德。” 一个高壮的汉子立刻冲了出来,悲愤的瞪了眼铁统领,一把接过石德怀里已经奄奄一息的墨五就要往外冲,前面突然闪过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常德悲愤的红了眼,“滚开!” “你想让他死,我就让!”孟初一毫不退让,知道跟这人说了没用,直接看向石德,“他伤口创面太大,伤口暴露的越久,越容易感染,而且他这样抱,很容易造成失血过多,慕容驰还在晋王屋子里,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滚开!” 常德愤然,蒲扇似的巴掌直接拍向孟初一的肩膀! 孟初一咬了咬牙,固执着不肯让开,但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因为有一个人,突然拦在了她身前,单手扣住常德的手腕,慢悠悠的一笑,“打女人,这可不好。”轻轻一推,“去。” 常德竟不由自主踉跄了下,他抱着的墨五差点摔倒在地,幸亏石德接了一把,才不至于摔成血葫芦。石德环住墨五,警惕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蓝衣男子,“阁下是……” 蓝衣男子容色俊秀,姿态清雅,眉眼间全是温醇笑意,实打实的出色人物,却也是实打实的陌生人。 铁统领蓦然醒悟过来,立刻大吼,“来人,抓刺客!” 蓝衣男子瞥了眼过去,目光不屑,随手抛了块牌子过去,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啪一声,竟直接拍在了铁统领的脸上! 铁统领哪里受过这等羞怒,脸色铁青,一把将那金牌掷在地上,“放肆!给我拿下!” “等等!”石德看清金牌上的铭文,脸色一变,也顾不得与铁统领之间的嫌隙,厉声阻止,“这位是雍王府的苏大管事!” 铁统领挥出的胳膊一僵,显出几分滑稽可笑。 雍王府虽然只是亲王府,苏大管事虽然只是个大管事,但实实在在的,一直是个十分神奇的人物。 他是大雍史上第一个连中三元的文科举子,又曾揭过皇榜,治好了太妃娘娘的顽疾,据说还曾与某一位公主谈婚论嫁,但因为他不想入赘皇家而作罢,而且他所创办的义学仁和堂,早就遍布大雍,这样精彩绝伦的人物,却在最声名卓著的时候突然消失,三年后再出现,他已成了雍王府的大管事,居然说是雍王于他有恩,为了报恩所以留在了雍王府。 雍王殿下对这位苏大管事也十分信任,雍王风流懒散,不管俗物,雍王府的上上下下都是交由这位苏大管事打理,据说,他能当了雍王府的半个家。 这样一个人物,又怎么能是铁统领能得罪的起的? 苏扶苏大管事矜持的笑了笑,长眉微挑,眸光潋滟,全是华彩。 他悠悠一笑,目光在石德身上落了落,微微挑眉,“往日倒不曾在太子殿下身边见过你,没想到,太子殿下身边倒是出了一个人才。” 石德谨慎,淡道,“您客气。” 苏大管事又看向铁统领,冷冷哼了声,“我也不曾见过你,我只认识太子身边那位王统领,他是你叔叔吧,倒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铁统领冷汗滑了下来。 苏大管事口里的王统领其实是他的师父,师父是太子府的老人了,资历久远,太子出京之前受了重伤,师父极力举荐,这统领的位子才落到他的身上。谁都道师父大公无私,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师父其实是他的表叔,只不过这层关系极其隐秘,连太子殿下都不知道,这人居然一口就说了出来…… 苏扶看也不看他,已经转过身,漫不经心似的看向孟初一,慢悠悠的道,“听你刚才说的振振有词的,怎么着,你这女子,有办法救他?”##### 第233章恋慕 苏大管事笑意悠悠,在清冷的冬夜之中,竟恍惚带上了点春暖花开的味道,让人如沐春风。 孟初一也在笑,笑的唇角冰冷,眼神睥睨,十分不屑。 这人……真是戴面具戴上瘾了,连苏扶都要扮。 扮就扮吧,可哪里有半分苏扶清润温和姿态,眉目流转间,俱是某人自有的从容悠逸风流冶艳,真的是欺这些人不认识苏扶么? 而且孟初一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气质,果然能改变一切。 苏扶那样温润俊秀的面庞,竟也有这样风姿鲜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竟然半点也不违和! “小女子,问你话呢?怎么发起呆来了?”苏大管事挑眉,不见怒色,愈发显得眉目鲜活分明。 孟初一没好气的瞥了眼过去,随即看向那倒霉的墨五,他经过这么一耽搁,再加上刚才那一震,脸色已经苍白的找不出半点血色,显然是失血过多,出气多进气少了。 孟初一略一踌躇。 如果在现代,有现代成套的手术设备,有无菌室,有各种辅助器材,她可以保证墨五肯定能活,但现在……这里毕竟是古代,外部条件比之现代差上太多,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她想了想,冷静的道,“如果他的求生意志足够强盛,我可以担保他十日之内不会有事,但之后必须要静养,要想恢复如初,最少两年以上。” 石德目光微微发亮。 他本来对孟初一就有几分信心,再听她这一番话,信心更添了几分,他这样谨慎的人,都不由脱口而出,“您说的恢复如初,指的是……”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都看的出来墨五的伤势已经严重到无法医治的地步,就算他们现在带他出去,找了大夫,也只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孟初一冷静的道,“我可以保证恢复正常生活,至于习武,要看他的意志,伤后锻炼,是十分考验人的事。”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点治啊!”常德是个暴躁脾气,急急开口。 孟初一却摇了摇头,“这里不行。” 常德勃然变色,“你什么意思!耍着我们玩是不是……” 常德的话没说完。 他飞了出去,重重撞上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响。 苏大管事漫不经心似的拂了拂袖子,姿态悠闲,仿佛他刚才拂走的不过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闲闲的道,“我最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当我是聋子不成?” 众人噤声。 将人拍出去,在场许多人都做得到,但这样轻描淡写的,无声无息的,毫无烟火气息的,将人拍出去,实在是惊世骇俗的! 更重要的是,拍人的是雍王府的苏大管事,他本身就背景强悍,再加上这样强悍的武力值,怎能不让人心惊。 众人皆惊悚,孟初一眉头也紧紧皱起。 她盯住苏大管事,眸里精芒微现,隐约有些危险的意味! 某人旧伤没好,眼睛半瞎,真气全无,如今就是个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的废柴,这样强悍的身手,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他早就恢复了,这些天窝窝囊囊躲躲藏藏的,又是为了什么?她可以确定,他之前根本就是个废柴,几个时辰内突然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样大变身,想也知道,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而且就算他真的在这几个时辰内得了什么神仙妙药,再强悍的药也不可能在几个时辰内突然奏效,药效突然奏效,大多是以提前燃烧人体机能为代价的! 这个家伙! 又瞒着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苏大管事侧头,笑吟吟的看过来,“小女子,你这么看着我,莫不是恋慕上了我?你若是对我笑一笑,或许我也会欢喜上你的。” “……” 气氛瞬间变的古怪起来。 虽然现在情形有些复杂,但所有人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落在孟初一身上。 昏暗的光线下,黑衣少女冷然而立,气质冰冷,但容色实在是寻常……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接二连三得到大人物的青睐?还是说,这年头,大人物的喜好都变了? 孟初一无视四周诡谲眼神,面无表情,声音冰冷,“欢喜你妹。” “……”苏大管事嘴角抽了抽,虽然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句话,绝对不是好话。 他不辞辛苦跑来救她,就得了这么一句评价……真是让人伤心。 苏大管事伤心了,忧郁了,叹一口气,走到床边撑着额头坐下,一副不胜愁苦的模样,“都给我出去,让我静静,静静。” 孟初一懒得理他,直接看向石德,“这里人太多,而且环境太糟糕,在这里做手术难保会感染,要想让他活命,你就给我重新找地方。” 石德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大管事又傲娇的哼了声,一挥袖子,袖风撞开了虚掩的门,“还不快出去,这么多人,我如何思考人生!” 石德额头青筋微跳,忍不住回头,恰好铁统领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交汇,难得的都从对方眼底看到相同的棘手意思。 这位突如其来的苏大管事,出现的蹊跷,行事也怪异,偏偏身份地位又让人不得不谨慎对待。 铁统领咳了声,目光在奄奄一息的墨五身上落了落,脸上浮上几分惭愧与惶然。 墨五不能死。 墨五若是死了,他与石德必成水火,如今石德是太子身前红人,他若是此时与石德撕破脸皮,必然得不到好去。 想起后果,他微微吸了口气,当下做了决定,“隔壁还有一间屋子,你带墨五兄弟去隔壁屋子,我带人在外面守着,不管是前屋还是后屋悬崖还是屋顶,”目光瞟了眼那边撑着额头伤心叹气的苏大管事,冷声道,“就算是一只苍蝇,我也绝不会放出去。” 苏大管事连头也没抬。 石德微微犹豫。 直觉告诉他,这屋子一定有什么猫腻,此时出去…… 墨五忽然一阵痉挛似的抽搐,口一张,呕出一口鲜血! 孟初一脸色骤变,“动作快!否则谁也救不活他!” 常德骇然变色,五大三粗的汉子,眼泪都快下来,“老大!” 石德目中一瞬激烈挣扎,随即毅然开口,“走!”##### 第234章杀机 石德一声令下,太子府的人立刻动作了起来。 孟初一也转身。 转身前一瞬,她看了眼苏大管事。 苏大管事恰好抬起头来,醇醇目中笑意隐约,几分鼓励几分从容几分懒散,漫不经心,却又自在笃定。 孟初一突然怔了怔。 在她辛苦艰难时,他总在那里,为她拨开云雾,扫开障碍。 孟初一从来不觉得她需要依靠别人,也从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但不可否认,这些时日下来,她竟有些习惯了他的出现。 这其实是个很要命的习惯,但更要命的是,此时此刻,她竟然生不出半点不悦。 这感觉,陌生而新奇,却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轻轻浅浅,却透着真正的欢愉。 那是真正轻松欢愉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夺目的让人转不开眼。 苏大管事看着那抹笑容,立刻敏锐意识到什么,眸子发亮,立刻坐直了身体,“你……” 孟初一微微一笑,朝他挥了挥手,潇洒转身。 “……”苏大管事心里登时火烧火燎起来,恨不能将人一把拉住问个清楚,但碍于身边杵着的那么些人,只能按捺住心里的冲动,眼神立刻森森的…… 屋子里温度陡然一低,所有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铁统领下意识抬头,正好迎上苏大管事森森的视线,苏大管事朝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寒光闪闪,仿佛獠牙。 “你想留下?” 铁统领脊背微寒,竟有些不敢直视,匆匆带着剩余的太子府侍卫离开。 楚庄站在原地,定定看着懒散撑额的男子,目光一瞬惊疑掠过。 眼前的男子……并不像传闻中雍王府那位清俊温和城府颇深的大管事,这懒散恣意的做派,倒像是……那位。 可那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与太子已经撕破了脸皮,与晋王殿下更是不相往来,落井下石或许会有,雪中送炭……绝无可能。 “楚庄?” 苏大管事突然悠悠开口,声音低沉而慵懒,唇角含笑,十分愉悦的样子。 楚庄却没来由的一个激灵,戒慎的看过去,语气恭谨,“您吩咐。” “隔壁屋子光线不是很好,你派人去掌灯吧,女儿家家的,若是弄坏了眼睛,可不是好事。”苏大管事也不客气,打了个哈欠,恹恹的往后一倚,一副海棠春睡的慵懒模样,“我有些困了,要好好睡一会,吩咐你的人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若是吵着了我,我可是不答应的。” 楚庄一惊,蓦然了悟。 这位突然出现,为的,恐怕是隔壁那位。 他不由回头看了眼,目光深深,含着几分震惊与探索。 他看得出来晋王殿下对隔壁那位含着几分心思,没想到,连眼前这位,都这么庇护着,隔壁那位,到底是什么来历,能够让大雍这些天潢贵胄们,这么上心? 如此说来,若是哪一日遇着什么急事,倒是可以利用利用…… 苏大管事突然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眼睛微微睐起,一副困倦的不得了的模样,声音含糊在嗓子里,像是呓语,“我听说,北越那位摄政王,今天早上刚得了一位小公子。” 楚庄身子一僵,脸部表情都仿佛跟着僵硬了,不由自主的抬眼。 苏大管事却已经闭上了眼,还翻了个身,蓝色长衫曳在地上,姿态懒散。 仿佛他刚才,说的不过只是梦话而已。 楚庄瞪着苏大管事的背影,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上神情阴晴变幻,眼底深处翻涌着各种情绪,震惊,疑惑,愤怒,还有一瞬无法掩饰的杀机! 楚庄的袖口,忽而无风自扬。 苏大管事唇角微扬,似已沉沉熟睡,就这么坦然笃定的,将后背要害,全部暴露在楚庄的眼皮子底下。 楚庄盯住苏大管事,不知怎的,额头上竟慢慢渗出薄薄的汗意,好一会,他的眼底诸般情绪全部消失,又或是刻意淹没在平静之下,刚才还扬起的袖口,慢慢落下。 他微吸了口气,恭敬弯了弯腰,然后转头离开。 房门轻轻关上。 苏大管事慢慢睁开眼,唇角微微挑起,掠过一瞬嘲意,随即目光落在隔壁,眼神淡淡无奈,以及更深的笑意。 终究,还是要飞的。 也好。 …… 隔壁是间空屋,应该许久没有人居住了,幸好收拾的十分干净,更妙的是在角落还有一大捆洗的干干净净的牛皮,孟初一眼睛一亮,让人用那些牛皮隔出一个独立的小空间。 石德虽然一头雾水,但执行度还是很高的,手下人动作也快,很快就按照吩咐隔离出了一个小空间。 牛皮有限,空间也有限,只容纳的下一张长桌,再加上两个人而已。 但孟初一很满意。 在这个时代,要想找到完全无菌的手术室是不可能的,能有这样独立的小空间已经很好了,最重要的是,牛皮有限,搭出来的牛皮屋自然窄小,到时候就算一堆人想挤进去也没办法,省的她多费口舌。 常德将奄奄一息的墨五放在牛皮屋中间的长桌之上,刻意点的明亮的光线下,整个人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白,显出几分病态的诡谲意味。 孟初一心口微沉,立刻上前,一把撕开墨五的衣服,微抽了一口冷气。 墨五的伤势比她想象中的严重。 墨五不仅伤了肺腑,而且崩裂的刀片嵌在肉里,距离大血管不过几毫米的间距,如果这刀片再往左边偏一点,墨五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 身后吵吵嚷嚷,不断有人掀开帘子试图挤进来,孟初一回头,面无表情的道,“想让他活,都给我滚出去!” 她个性偏冷,鲜少动怒,但此时此刻,眉目之间全是凛冽煞意,让人不寒而栗! 牛皮屋立刻静了静。 孟初一也不看其他人,直接看向石德,“我需要匕首剪刀,大量的热水,还有纱布纱线,穿线针,所有东西给我之前最好用开水煮过。还有,闲杂人等都给我出去,这句话我只说一遍,如果伤口感染引起并发症,我不负任何责任。”##### 第235章手术 孟初一提出的条件繁琐又有些苛刻,紧贴在门口的一个瘦长男子已经愤怒暴喝,“这是我们兄弟,你有什么资格赶我们……” “墨三。”石德一声断喝,眼神沉凝,“出去!” “老大!”被称为墨三的瘦长男子呆了呆,下意识急叫出声。 “我留下,其余人都出去。”石德头也不回,盯住孟初一,“姑娘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孟初一目光微动,不由多看了石德一眼。 信人不疑,疑人不用,大将风范。 堂堂大雍储君都做不到的,一个从最底层摸爬滚打而出的奴役反而有这样的心胸,着实令人惊异! 这样的人,留在太子身边,可惜了。而且他日,她对上太子时,石德必然是个不小的麻烦。 不过,她也不惧麻烦就是了。 她沉声道,“除了刚才那些,你让人快去晋王殿下那里寻慕容驰,告诉他我需要他。” “好。”石德行事不含糊,立刻闪身出去。 热水很快送到,送进去之后,又变成一盆盆雪水送出来,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看的等在外面的人都变了色,这么多的血,人还能活么? 牛皮屋里,孟初一将最后一块染血的纱布扔进盆里,面色沉凝。 清理完伤口,她才发现创口比她想象中的大,幸好那刀锋够锋利,伤口边缘比较整齐,也没有造成太多内脏损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低头,看向疼的满头大汗却坚持着不肯昏迷的墨五,佩服至于却也忍不住皱眉,回头看向石德,“有什么迷药,来一包,给他灌了。” 一句话一出,已呈半昏迷状态的墨五陡然睁大了眼,眼神里竟有几分惶恐,手脚微动,像是在挣扎,就连石德神色也微厉,冷峻而警惕的看着孟初一,“你想做什么!” 孟初一微微皱眉,觉得这两人的反应实在是诡异的很。 “动手术……缝合伤口,你就打算让他这么硬撑?而且你也看见了,他身体里还有刀片,创口太深太长,如果不用麻醉,他要承受的,远远是你不能想象的痛苦,就算是你打算磨炼他的意志力,也不必在这个时候增添他的痛苦。” 孟初一直接看向石德,石德才是主事的,墨五就是一个病人,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石德目中光芒微闪,一瞬挣扎,他紧紧握住拳头,平直的唇角抿的更直,微微吸了口气,他低头,看向身前面色惶然的青年,缓了语气,“小五,你……撑的住么?” 孟初一挑眉,什么意思? 墨五额头渗出大滴冷汗,面色惨白如纸,刚才那细微的挣扎,已经耗费了他仅剩不少的力气。他有些艰难的喘了口气,用一种虚弱却无比坚定的声音慢慢的道,“哥,我能撑住。” “那好,你若是疼的很,就咬住这个。”石德将一卷干净的纱布塞进墨五嘴里,沉声道,“就算喊出来也不要紧,外面守着的都是自家兄弟,无人会笑话你。” 墨五咬住纱布,慢慢点头。 孟初一越听越惊异,眉头紧紧锁起。 她也曾经给人在没有打麻醉的基础上疗伤,但那是一次野外营救,迫于无奈,更知道在清醒的状态下创口缝合,病人要经受多大的痛苦,如果意志力薄弱些的,活活痛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要让一个人情愿承受这样的痛苦。 她盯住石德,“给我个理由。” 石德眸底深处隐约翻涌出一丝痛苦与愤怒,随即又掩了下去,“没有理由,的请姑娘诊治。” 孟初一看了石德一眼,再看向已经咬住纱布的墨五,目光微微一闪,终究还是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不能足外人道也的私密。 既然他们坚持,她只能保持沉默。 “镊子。” 她道。 一会功夫,慕容驰匆匆赶来。 他一进牛皮屋,立刻怔住。 牛皮屋里点燃了十多盏灯,亮的恍惚白昼一般,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熏的人几乎要掩住鼻子。 他站在门口,一抬眼,就看见那些或浓黑或血红或乳白色的内脏,还有那一截截因为肚腹被剖开而落在外面的腥黄色的肠子…… 他之前为了研习人体,也曾观摩过屠夫宰猪杀羊,当时已经觉得十分恶心,没想到,人,原来也如同猪羊畜生一般,让人想吐。 想着想着,心口不由一阵翻涌,他下意识想吐。 但看见站在长桌前的黑衣少女,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孟初一冷静的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对那些令人作呕的人一手搂着一截肠子,另一只手已经深入那些内脏之中,手里隐约寒芒一闪,仔细一看,才惊觉那居然是女儿家用来镊眉的镊子,镊子似乎镊上了一块刀片之类的物事,叮当一声,那刀片落在早就准备好的陶瓷碗里,发出一声冷脆的轻响。 站在孟初一身边的石德像是大松了一口气,立刻道,“可是取出来了?是不是可以缝合了?” 孟初一头也不抬的嗯了声,目光还锁在墨五的胃上,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她没想到,会发现这个。 眼角余光扫了眼墨五,才发现刚才还在死命忍痛的墨五早就痛晕了过去。 昏迷,本来就是人体最好的保护机制。 这样也好。 她头也不抬,“慕容驰,过来。” 慕容驰一怔,想着自己也没出声,她是怎么察觉到自己已经来了的?但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快步走上前,强忍住恶心看了眼墨五敞开的肚子,胸口又是一阵恶心。 刚才距离的远,看的还不是很清楚,如今靠近了看,愈发觉得,恶心到了顶点。 孟初一抬头,看了眼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眸色清冷。 “受得住?”她问。 慕容驰楞了楞,才反应过来孟初一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微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恶心感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受得住。” 一个女子都能有这样的胆量,他立志要做一个好大夫,没道理连初一姐都不如! 为了证明他有胆量,他立刻抓过盘子里的纱线,“我以前试过缝合,应该可以……” 孟初一拦住他的手。 “不用缝合。” “啊?” “他胃部有瘤,得切除。”##### 第236章胃癌 慕容驰呆了呆,“啊?” “看性状应该还是早期,及早切除还能有一条活路。”孟初一冷静的道,“我需要你给我做助手。” “啊?”慕容驰已经傻了。 “上次给你的手术刀给我。”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慕容驰交出手术刀,手上微微一重,低头一看,孟初一已经将她手上握着的那截肠子塞进他手里,“拿住,别动。” 慕容驰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上那一截,温温热热,带着血腥气,隐约还能看见肠子下的不明颜色物体,恶心感觉瞬间翻涌上来,他又想吐了…… “忍住!”一声厉喝,孟初一冷然扫了眼过来,眼神凌厉,“忍不住,就出去!换人!” 慕容驰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热了起来,立刻梗直了脖子,犟声道,“我可以!” 孟初一瞥了眼一脸生无可恋却硬撑着不肯换人的慕容驰,眼底隐约一瞬笑意,道,“那就撑住,待会看清楚了,机会难得。” “好!”慕容驰咬着牙回答,眼底却慢慢浮上了兴奋。 他是医者,克服了最开始本能的恶心与畏惧之后,属于医者对医术的热爱占据了上风,不用孟初一解释他也知道,眼前这样的场景是医者梦寐以求的机会,如果能够将这一幕融会贯通,他的医术,必然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孟初一淡淡一笑,转身洗手消毒,锋锐的手术刀在指间闪耀着了冷冽的光芒,滚热的热水都被那寒意浸润透了,转瞬就没了温度。 她皱眉,“换水。” 旁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水盆,石德警惕的看着她,面色凛然,“你到底想做什么!” “开刀。”孟初一面无表情,“他最近是不是食欲不振,总是胃疼反酸,恶心想吐,而且体虚乏力?” 石德手一僵,惊疑不定的看着孟初一。 墨五最近身体确实有些不舒服,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还有越来越重的倾向,但太子对他的贴身侍卫要求素来苛刻,但凡有一点毛病,便只有轮撤一个结局,而轮撤,通常意味着……饶是石德,都不由一个激灵,“你……” 墨五的病,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旁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他得了胃癌,初步估计已经到了中期,如果不切除胃部肿瘤,就算他不因为这次的事殒命,不出半年,他也只有一个死。”孟初一看了昏迷的墨五一眼,觉得这青年的运气确实不错。 “你……你胡说什么?”石德震惊瞪着她。 话虽如此,其实已经信了几分。 孟初一已经转过了身,平声道,“如果你不信,你就出去,别干扰我救治病人。” 搂着肠子兴奋而惶恐的看着人体内部器官的慕容驰闻言一怔,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下,“姐,这种事……” 虽然医者父母心,但若是病人执意不肯,以大雍的律法,贸然替病人诊治,反而会招来不小的祸患。 果然,石德脸色微沉,有些难看,“这是我兄弟!哪能听你随便摆弄……” 话音刚落,石德飞了起来,直接撞出了牛皮屋。 石德原本站着的位置,换了一个人站着,圆头圆脸,清秀讨喜,一双眼睛灵动非常。 宁大护卫终于到了。 宁大护卫明显情绪不佳,哼了声,对着门外暴怒的一群人颐指气使,“谁敢不让她动刀,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常德墨三等人登时变了色,脾气暴躁的常德疯也似要冲进来,还没来得及的动作,就被挣扎着站起来的石德喝住,“停下!” 常德一僵,牛皮制成的门帘重重落下,正好拍在他的脸上。 墨三握紧拳头,看一眼紧闭的牛皮屋,跺了跺脚,终于还是返身扶住石德,“老大,怎么回事?” “你知道那人是……谁么?”石德咳了声,看向牛皮屋的眼神阴鸷,“他是雍王府的第一护卫,大雍第一高手,宁缺,据说宁缺在雍王当年被长公主送入虎营时就跟在他身边了,这么多年过去,与其说他是护卫,不如说是雍王同袍,就凭我们几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又如何!难道因为我们打不过他,就把小五丢给他们么!”常德嘶声低吼,“这种背信弃义寡廉鲜耻的事情,我做不到!” “常德!你闭嘴!”墨三飞快看了眼石德的面色,冷声道,“你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你的意思说老大是这样的人么!老大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将小五丢给他们不管!这么多年的生死情谊,就这么不堪一击!” 常德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有些惶恐的看了眼石德,呐呐的道,“老大,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位姑娘,刚才一口报出了小五最近的症候,小五身上的病越来越重,昨日起床时,我亲眼看见他偷偷将一块帕子丢在角落,我过去查看,才发现上面已经有了血。”石德平声道。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众人脸上都有几分惊骇之色。 石德目光依旧落在牛皮屋上,目光深深,“小五已在呕血,再瞒也瞒不了多久,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试试看。”不等别人质疑,他继续道,“而且我总有种直觉,总觉得,或许这次小五遇见她,是她的运气。” “可是万一……”墨三脱口而出,话还没说完,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只有攥紧的拳头泄露出他此刻的紧张不安。 石德看他一眼,沉声接口道,“若小五有什么差池,不管里面是未来的晋王妃,或是宁缺,血债必然要用血来偿,即便我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为小五讨个公道。” 墨三一怔,深深看了眼牛皮屋,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默默退到一边。 常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墨三回头看他一眼,从彼此眼底都看出几分相似的……无奈与萧索。 …… 隔壁屋子。 海棠春睡的苏大管事突然睁开了眼,微微侧头,看向隔壁屋子。 目光明亮而锐利,仿佛能看透墙壁,看清对面的情形。 “这么久?”他喃喃,“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第237章守候 孟初一也在叹气。 又出幺蛾子。 好端端的,这位大神跳出来做什么?她看得出来石德心里其实是有几分动摇的,就算这位宁大护卫不跳出来,石德也不会阻止她动手术,被宁缺这么一搅和,局面反而尴尬了。 宁缺双手抱胸,睥睨一眼过去,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还不干活!” 自然,瞪的是慕容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慕容驰被瞪的一头雾水,捧着肠子敢怒不敢言,心里暗自嘀咕着这活计又不是他能干得了的,他充其量也就是个打杂的。 见慕容驰畏畏缩缩的样子,宁大护卫的心情登时好了很多,哼一声,拽来一张圆凳子准备坐着监工,才准备坐下,屁股下一空,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了个大马蹲。 孟初一淡淡一眼过去,眸光清淡,“既然来了,就帮忙。” 自从上次被孟初一连训带骂整治了一通,宁大护卫见着孟初一就有几分敬畏,自然不敢向对着慕容驰那样颐指气使,低低哼了声,咕哝道,“我又不是大夫。” “你不是大夫,但你会武,有内力。”孟初一淡道,“我担心他撑不到手术结束,你用内力,帮着他吊住那口气。” “我为什么要帮你。”宁大护卫心有不甘,忍不住嘀咕。 “因为你脚欠手欠嘴也欠,不帮忙你会死。”孟初一面无表情。 “……” 孟初一也不看他,捻起手术刀,冰凉的刀刃落在指间,心突然定了下来。 穿越至今,世事纷繁,她恍惚觉得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上辈子的事,如今拿着手术刀,面对着奄奄一息的病人,站在简易的手术室内,被世事磨砺的有些浮躁的心绪,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是医生,她是现代人,她是孟初一。 她举刀,轻轻划下。 灰黑色的病变囊肿暴露在眼前。 又仿佛是一道通往未来的路,清晰而明确的,露在眼前。 之前,她都是被世事逼迫着向前走,甚至没有空闲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或许,就从现在开始,她得好好想想。 手术刀精准而娴熟的靠近囊肿附近的病变组织,慢慢靠近,缓缓剥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隐约间,似乎听见远处一声鸡鸣。 …… 暗夜如墨,两个人迅速奔进一道狭窄的巷子里,一个高大健壮,一个却是修长清瘦,容色都氤氲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早就守在巷子口的人不耐烦的低骂,“怎么这么迟!耽误了事,谁能担的起!” 高大健壮的男子诺诺点头,低声下气的道,“您骂的对,您骂的对,刚才我们在对面发现一处地方,看了看,应该比这里更好挖,花的时间也少些。” “胡说什么?这里可是楚先生亲自指定的地方!” “楚先生是贵人,哪里懂这些挖地道的行当,我们兄弟常年都是跟泥土打交道的,兄弟跟您打包票,一定能更快的挖到那,挖的快些,头儿您不是也能在楚先生在殿下面前露下脸,我们兄弟也能得了好处不是么?” “你这说的……倒好像有几分道理。” “自然的,为防万一,咱们留两个兄弟在这里挖着,反正洞挖的也小,有两个人也够了,我们兄弟两个人去那边试试看,可好?” “那……去吧,我命人去守着。” “啊,那就不必了。” “嗯?” “实不相瞒,那地方就靠近茅坑,还是咱兄弟两个解手的时候发现的,咱两个闻臭也就成了,何必连累着弟兄们也闻臭呢?” 那人立刻有几分犹豫,“那你们两个能行?” “那地儿偏僻,寻常人绝对不会去的,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们大可以说咱们是清茅坑的,绝不会让您难做的,况且那地儿就在前面,遇着什么事招呼一声,您这边赶过去,也来得及的。” “嗯……这样也好,去吧。” “是是是。” 高大男子唯唯诺诺似的应了声,转身就走,他身边的修长男子也跟着转身。 “等等。”身后那人突然出声,指住那修长男子,“走路走的慢吞吞,病恹恹的,能挖的动土么?” 高大男子面色一紧,才要开口,修长男子退后一步,双手搬起巷子口半人高的石狮子,只不过明显力有不逮,身体微晃,显然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高大男子面色微变,目中闪过一抹拧狠,但看着修长男子微微颤抖的手臂,他握了握拳,硬生生的压住上前的冲动,卑微的笑了笑,“他小时候伤了嗓子,不爱说话,但实实在在是个挖坑的好手。” 那人抖了抖,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冷,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哎。” 高大男子应了声,立刻去扶修长男子手上的石狮子,修长男子后退一步,慢慢的稳稳的将石狮子放下,当先走向那边巷子。 高大男子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立刻跟了上去。 拐过巷子,确认身后晋王的人马肯定是看不见了,高大男子一个健步,迅速扶住一个踉跄的修长男子,担忧的道,“您没事么?那么重的石狮子!万一伤了根本可怎么好!” 修长男子轻声咳了两声,轻轻的道,“不妨事,你快去吧。” “是……那您在这里歇着,那边实在是臭的很。” “不用。” “可咱不过是要去救那个刺杀太子的刺客,这种小事,哪里需要您亲自出手。”高大男子忍不住嘀咕,抓起早就准备好的挖土工具,熟门熟路的开始挖坑。 “这里,离她也近些。”修长男子轻轻一笑。 高大男子动作一顿,摇摇头,明智的不再对这种事表示疑问,只是仍忍不住道,“您说,我们为什么要帮着晋王?就算晋王与太子不是同一路的人,可跟雍王也不是一路的啊。” “救人就救人了,又为什么非得以晋王手下的名义出面,咱们自己挖,不是快的多?” “干脆咱们直接挖到隔壁,把孟姑娘救出来,不是两全其美?” “不行。” 修长男子突然开口。 高大男子没想到他会回答,愕然回头,“啊?”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修长男子抬首望着天空。 夜色墨黑,一轮明月正圆,月华如水,月色正好。 月华之下,他微微一笑,笑意亦如水。##### 第238章恶客 238 幽暗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晋王,手指突然微微一颤。 抱剑守在一边的奔雷立刻回头。 晋王眼皮微颤,好一会,慢慢睁开眼,久睡之后的黑眸并不十分清朗,他盯住床顶,似乎是想起什么,眼神隐隐几分复杂与怔忪,但随即那些复杂湮没在平静的眼波之下,慢慢的道,“叫文远来。” 文老头一时也不知去哪里了,于是奔雷找来了楚庄。 楚庄很快就来了。 他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迟疑了下,“主子,您说……如今该怎么办?虽然我不知道那炕洞下面到底藏的是什么人,但微儿姑娘如此庇护,我也不敢轻忽大意,已经命人从下挖通道进入,想来只要拖延个几个时辰,人也该能救得出来了,只是,光靠那位……苏大管事,能否撑得到那个时候?” 他身份复杂,托佑在晋王麾下,不过是希望得到晋王的护佑,大雍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如非必要,他也不想得罪了那位。 既然那位假借苏管事的名头,他就当一回眼拙之人,又何妨? 晋王没在意楚庄那一瞬犹豫,他望着窗外,眼底泛出一抹奇异华彩,唇角微勾,却是隐隐惊异,“苏扶?怎么可能?他此刻不是该……” 声音旋即隐了下去,他抬眼,目光深深,“她呢?” “她在隔壁屋子为墨五疗伤,但我之前曾把过墨五的脉,他体内似有顽疾,再加上这次受创严重……”楚庄沉吟片刻,慢慢的道,“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大把握。但如果她这次能治好墨五,大雍名医榜上必然有她的名字。”他顿了顿,迟疑了下,“其实,即便她已针灸之术示人,假以时日,也必然是一代名医!” 晋王视线微凝,慢慢落在自己腕间。 腕间不见针孔,却依稀还留着落雪针入体的微微刺痛,他当时的意识并不十分清楚,却清晰记得他看见的那一双眼。 黑白分明,冷静自持。 他能想象的到,当时的她,冷静若素,素手翩跹,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分潇洒与从容。 那是属于医者的光彩。 他突然有几分遗憾,遗憾自己没有看到她绽放华彩的这一幕。 “既然如此,便让她治,命人小心防范着,若是治成也罢了,若是没有……你知道该怎么做。”他淡淡开口,下了命令。 楚庄悚然一惊,忍不住道,“其他人倒也罢了,那石德,可是太子的心腹?” “心腹?”晋王淡漠一笑,“太子殿下心里只有他自己,经此一事,更是连鬼都不信了,他会有心腹?石德左不过是个用的顺手的奴才,无关紧要。” 楚庄躬了躬身,“是。” 话虽如此,楚庄却也明白,以太子那不容旁人轻视的性格,若手下死的不明不白,就算不为石德等人报仇,为了他的声名与安全,也会悍然出手。 殿下此举,确确实实担了几分风险。 看来,那位微儿姑娘,在殿下心底,着实占了几分位置。 晋王突然想起什么,淡淡一笑,深深看住楚庄,“我记得文远那里还收着一株千年的紫山参,让他亲自送去。太子身受重伤,自然需要这些好药来补补。” 楚庄了悟,眼底光芒诡谲一闪,眼底微微兴奋,随即又道,“太子多疑,恐怕不会用吧。” “他若不用,也会留着,好歹也是贵重物事,留着送人也是好的,贵妃娘娘每年年初都会用上好的紫山参入药,每个王府都会送些,太子府也不例外。既然雍王如今也牵扯进来了,太子殿下,恐怕更是要好好的孝敬孝敬那位贵妃娘娘。”晋王慢慢的道,“这样的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楚庄眸光微动,陡然想起皇族之中某些私密的传闻,眼睛微微亮了亮,躬身拜倒,“殿下深谋远虑,属下拜服。” 晋王漠然一笑,笑意不进眼底,“下去吧。” “是。”楚庄才待转身,突然想起什么,“殿下,可需要命人寻一寻文兄?” “文远?”晋王微微皱眉,有些诧异,“他不在?” 楚庄谨慎的道,“不清楚,或许是人多了,他被什么事绊着了?” 晋王点点头,“命人好好找找,天黑人多,他眼神不好。” “是。” 屋门轻轻关上。 晋王撑着手臂慢慢起身,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在地,幸亏扶住桌边才勉强撑住,他微吸了口气,撑着墙壁慢慢走到窗前。 他低头。 视线所及,恰好能看见后面那座小小的院子,院子亮着灯,有两间屋子,也亮着灯。 他的视线准确的落在其中一间屋子上,目光沉沉,翻涌着复杂的光芒。 “愿你成功……也愿你,失败。” …… 破旧的长榻上,苏大管事优雅的伸了个懒腰,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到极点的模样,他悠悠回头,眼角余光扫见什么,忽而一亮。 他立刻挥手,朝守在门口的那年轻侍卫招了招,“来来来,你进来。” 那侍卫面露警惕,谨慎的道,“您吩咐。” 铁统领总觉得事情不对,也担心在他手上惹出什么麻烦,留下一队人在这里守着,他亲自回太子那边禀告去。 “我觉得有些不透气,帮我把那边窗户开了。”苏大管事修长手指懒懒一点。 侍卫顺着视线一看,楞了楞,“那扇窗户是跟隔壁屋子通着的。” “怎么,不可以?”苏大管事挑眉,“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侍卫忍不住腹诽。 是谁非要待在里面不肯出来的? 就算是客,也是恶客! 虽然腹诽,但铁统领临走前特意交代的,让好好伺候好这位爷,不能有任何的差池,所以虽然有再多不甘愿,他只犹豫了下,还是快步走过去,推开窗户。 窗户打开,正对着屋子里那间牛皮屋。 牛皮屋里明亮的仿佛白昼,亮的几乎仿佛耀花了人的眼,无限清晰的,印出里面的人的剪影。 苏大管事悠悠一笑,挪了个舒适的姿势,抬头看。 看剪影之中,那道最为纤细美妙,最动人心魄的身影。##### 第239章你会死 苏大管事翻了个身,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眯着眼睛,唇角微扬。 心里却有些小唏嘘。 什么时候起,他也像个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一样,守在这里,只为了看一个女子模糊在牛皮纸上的侧影,更关键的是,那女子对他时不时还是一副懒散冷淡的嫌弃模样。 简直自虐。 偏又偏,他自虐的心甘情愿,心满意足。 简直是……贱的让自己唾弃。 心口突然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他皱了皱眉,抚了抚心口,指尖冰凉,若雪似的晶莹。 侍卫看的分明,讨好的道,“这屋子冷的很,我帮您把炕烧起来,这样也热乎点,可好?” 话音未落,侍卫只觉得脊背一阵微寒,屋子里温度似乎又低了些,他直觉抬头,正对上一双冰凉而带着寒意的眸子。 眸子深处,似有冰霜一闪。 侍卫悚然一惊,下意识扣紧手中的剑。 “烟熏火燎的,熏着我怎么办?”懒懒的声音慢悠悠响起,苏大管事勾唇一笑,姿态懒散,哪里有半点冰霜裂冰的寒意。 侍卫忍不住揉了揉眼,想着自己刚才大概看错了。 “出去吧。”苏大管事挥挥手,赶人了。 侍卫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苏大管事抬头,目光落在那人背影之上,一瞬寒意。 放任这人出去,这屋子里藏着的秘密,必定揭破,到时候就算是他,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若此时就出手,他脱身倒是容易,只是到时候闹将起来,隔壁还有这样安静的辰光?她不是贪图声名的人,就算救了人名扬天下,那样的声名她也不会太在意,只不过,若是因此伤了人命……她看似冷情,实则重情,恐怕会记在心上一辈子。 那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枷锁,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眸子里寒意瞬间敛没,他悠悠的叹了口气,再看一眼那边印出的剪影,再叹一口气。 真是命苦。 …… 隔壁屋子,孟初一也叹了口气。 寒冬腊月,因为久站又费尽心思,她额上已现薄汗,可惜连个擦汗的人都没有。 命苦。 墨五胃部肿瘤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太靠近血管,如果有现代的微创疗法或是激光手术刀,问题倒容易解决许多,但她手上只有一柄手术刀,越发考验自己的眼力与耐力。 眼力她有,耐力她也有,只是她这具身体,穿越至今,她就没好好善待过自己,常常旧伤未愈,新伤又至,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好药滋补着,毕竟底子虚空了下来,才站了一个多时辰,就有些累了。 想当初,她最高纪录是站了十八个小时。 “啊,出血了!”慕容驰突然一声惊呼。 孟初一眼皮不抬,“小血管破损在所难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么?感觉清血,别影响我动刀。” 动手术劳心劳力,连个擦汗的人都没有,还要分心教导一个大惊小怪的实习生。 真是命苦。 慕容驰被骂的缩了缩脖子,陡然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幼年时母亲逼着他背药方的情景……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不由自主的生畏。 他赶紧加快动作,忽然膝盖一痛,像是被什么咬了一下,手上力道立刻失了准头,几乎是在刹那间,手上纱布顷刻间变成血红色,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他下意识一松手,鲜血立刻喷出,飞快涌满整个腔体。 宁缺变色,“不好!” 墨五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晦暗下去,大量失血,使他原本就接近油尽灯枯的生命更加岌岌可危。 “纱布!”孟初一根本来不及骂慕容驰,直接抢过已经吓呆住的慕容驰手上的纱布,飞快去清理腔体里的鲜血,但血涌的实在是太急,一块纱布顷刻间又变成血红色。 人体能有多少血? 再这样下去,墨五没有死于胃癌,没有死于铁统领的那一刀,而是会死在失血过多之上! 慕容驰脸色煞白,失声道,“怎么办!” 守在外面的石德也察觉到几分不对劲,下意识靠近就要掀帘,但还没有碰到帘子,一股巨大的劲道顺着帘子冲出来,将他冲的一个踉跄。 清冽的女音在里面低道,“你们之中有谁是他兄弟!进来!” …… 长街寂静无人,踏踏的马蹄声急促有力,铁统领挥鞭甩马,想尽快赶到太子那里。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晋王不出面,雍王的大管事又赖在那屋子里不肯走,出现的太凑巧,凑巧的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地方,但那间屋子他是看着石德搜过的,分明是没有人的…… 不管如何,先回去禀告太子殿下为是。 正思索间,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啸音。 他一怔,下意识抬头,一抬头,便看见一个不大的黑影扑面而至,直扑他的面门! 铁统领骇然变色,幸好他的反应够快,一个倒仰后跃,有些狼狈的扑倒在地面上,险险避开那道黑影。 但紧随他身后的随从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被黑影兜面扑上,立刻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砰的一声摔下马,在地上痛苦翻滚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夜深人静,杀人于无形! 铁统领脸色立刻白了,下意识握紧手上的刀,“是谁!” 四周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响,冷月如勾,森森透着寒凉瘆人的气息。 铁统领全身浸透冷汗,一时间竟不敢靠近地上的随从,也不敢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要了随从的命,他甚至连自己的马都不敢靠近了。 只要穿过这条街,便是太子住的宅子。 他咬了咬牙,干脆马也不骑了,贴着墙根就往前方奔。 奔不到三步,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站住。” 低沉的男音阴冷,让人想起在黑夜里游曳而动的毒蛇。 铁统领脊背一寒,不由自主的惧怕,真的站住了,“你、你……”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在那间屋子的坑洞下面,藏着要他命的刺客。”男音低冷,寒意森森,“而那个苏大管事,也不过是个冒牌货。” “你……我为什么要信你的!”铁统领嘶声道。 “因为,你若不信,你现在,就会死。”##### 第240章麒麟 阴冷的声音冷淡的仿佛没有半点烟火气息,却比最锋利的冷兵器还锐上几分,渗进骨子里的杀意。 铁统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仿佛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焉了下来,呐呐低道,“你……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来人低低笑了声,声音冰凉还冷,“这样的功劳,足够你抢回本属于你的荣光,相比之下,石德为了一个下属,在眼皮子放走了刺客,你觉得,他以后在太子府,还有立足之地么?” 铁统领畏惧惊恐的眸子迸出一瞬兴奋的光芒,干裂的嘴唇紧张的微微翕动。 扳倒石德,重获太子的赏识……这无疑是个无比巨大的诱惑…… 可是,就算这个消息是真的,若是哪日太子殿下知道他是被人胁迫下传递的这个消息,恐怕他的下场,比石德还要悲惨…… 身后来人低低笑了声,笑意讥讽,“放心,你从来没见过我。” 铁统领面色变了变,为来人的犀利与看透人心,“你到底是谁!” 身后空荡荡的,死寂无声。 仿佛没有半个人在。 铁统领僵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慢慢转过头。 身后空荡荡的,哪里有人在。 一阵穿堂冷风掠过,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眼角余光扫见地上躺着的随从尸体,突然冷静了下来。 那人,说的没错。 这的确是他,扳倒石德最好的一个机会,如果错失,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街口,目中的恐惧渐渐被狂热与贪婪代替,他微吸了口气,毅然转身。 狂奔而去! …… 黑暗的巷子里,黑衣斗篷人望着铁统领的背影,漠然一笑。 人啊,总是容易被眼前的利益所驱动,而成为别人的棋子。 “孟初一……这次,是你自己撞上去的” 他低低轻笑,笑声婉转柔媚,竟有些娇柔少女的款款柔情。 他回头,一点白芒,突然刺进眼底。 他一凛,迅速后退! 但他的速度再快,也没有来人的剑快! 他只觉咽喉一痛,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雪白柔软的绸缎在瞬间硬如钢铁,狠狠箍紧他的脖颈。 但当他看清那头的雪衣女子时,反而站住,不动了。 他闭上眼,面带微笑。 绸缎忽软,轻飘飘的滑下他的脖颈,瞬间消失不见。 “你倒是不怕死。” 清冷淡漠的女音在黑夜里让人想去冰雪的寒凉,飘逸的雪衣微微扬起,覆在脸上的面纱微微曳起,昏暗的光线里,也隐约能看清女子的清艳绝丽之色。 她负手在后,纤秾合度,恍如仙子,却自有威压,不怒而威。 “嬷嬷让你做什么?” 黑衣斗篷人恭敬躬身,“见过阁主。” 风挽裳美眸微敛,定定落在黑衣斗篷人身上,忽然道,“你是……麒麟?” “是。” “身怀利器,设武器而不为害,这是你们的宗旨。”风挽裳冷冷看向那黑衣斗篷人,“背后设计,阴谋害人,该是你做的事?” “麒麟是仁兽,更是守护兽,他们只会守护他们该守护的人,不惜染血,不惜坠入地狱。”斗篷人恭恭敬敬的道,“若阁主觉得麒麟该死,不用阁主动手,麒麟甘愿赴死。”声音顿了顿,他道,“只不过,我对我做的事,从不后悔。” 风挽裳清冷眸子里一瞬怒意滑过,“这种时候你还强词夺理!” “孟初一狡诈多变,心机深沉,若是容她留在世上,迟早有一日,她会令阁主难受。阁主心善,总是顾及太多,与其等到那一日,不如就让我趁早了结了她。” “放肆!”风挽裳美眸里怒气猝然而起,衣袖猛的一挥! 黑衣斗篷人直直往后摔去,重重撞在墙上,戴着的黑帽也跟着顺势滑落,他惊了惊,下意识掩住面目。 但他掩的再快,黑帽落下的一刹那,还是落进了风挽裳的眼底。 风挽裳怔了怔,美丽脸上浮上些微诧异与震惊,忍不住道,“你的脸……” “麒麟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面目,只要一颗忠于阁主的心。”他迅速将斗篷戴好,伏倒在地,全然的谦卑,“若是阁主觉得麒麟这条贱命不值得留在世上,或是杀了麒麟能消了阁主心头的怒气,麒麟这就赴死,绝不敢有二言。” 风挽裳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阁里一些秘闻,相比较珍宝阁明面上的辉煌富丽,那些隐秘就晦暗阴冷,嬷嬷从不瞒着她,说她身为阁主,本该就知道阁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但嬷嬷从不告诉她具体的内容,因为那些东西太污秽,不配进入她的耳里。 她从不知道,那些黑暗里的人,例如眼前的麒麟,到底有多少让人心酸的往事。 她眼底的杀意慢慢敛没,衣袂微扬,“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已经下令嬷嬷,不再出手,你也可以离开了。” “谢阁主不杀之恩。”黑衣斗篷人恭恭敬敬的道,“只是这时候离开,恐怕不行。” “嗯?” “孟初一已经对我产生了怀疑,她心思最为深沉,若是此时离开,难保不会让她联想到阁里,就算要走,我也得解决掉了首尾,不给阁里添一点麻烦。” 风挽裳想起什么,心绪微微烦躁,声音里也添上几分冷意,“你们还嫌麻烦闹的不够大?我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至于其他,不用你管,若是有什么差池,我拿你是问。” 黑衣斗篷人沉默一瞬,“……是。” 风挽裳淡淡扫他一眼,身形一转,已经在百米之外,雪白的衣袂在昏暗之中一闪而逝。 黑衣斗篷人缓缓抬头,凝视风挽裳消失的方向,喃喃低道,“嬷嬷说的果然没错……阁主,着实太心善了些。” 他摇了摇头,像是叹息,又像是唏嘘了声,随即转身掠入黑暗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 石德看住墨三。 墨三咬了咬牙,走了出来,快步走到牛皮屋前,“有什么事?” “嫡亲兄弟?” “是。” 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伸出,不容分说的将墨三拽了进去。 那只手纤细柔美,此时此刻却沾满鲜血,血红一片。 石德眉心一跳,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241章撑腰 石德立刻扑了出去。 牛皮一卷,慕容驰冲了出来,死命拦在门前,俊脸胀的通红,嘶声道,“谁也别想进去!要想进去,就是想要里面人的命!” 话音未落,就听里面墨三发出压抑的一声低吼,随即又静了下去,石德忍无可忍,一把拨开慕容驰,慕容驰跌的狗吃屎,还不要命的扑过去抱住石德的大腿,“你不能进……” 他的声音一顿。 因为他被人拎了起来。 然后啪一声,被立木桩子似的,直直的戳在一边。 懒懒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一角蓝色衣袂自梁上悠悠荡下,苏大管事懒骨头似的躺在梁上,单腿撑起,手背撑着头,一副浑然不在状态的懒散模样。 “进去就进去吧,又不是不出来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说着,袖子轻轻一挥。 两间屋子之间隔着的那堵墙,突然出现了裂纹,裂纹越来越大,慢慢像是蛛网一般蔓延开来,然后轰隆一声,倒塌了。 他满意一笑,“刚才那屋子太小了些,现下可不是大多了。” 屋内一静。 所有人都震了震。 包括慕容驰与石德。 慕容驰是大概猜出了梁上的苏大管事是谁。 这些天他被迫换成另外一副面孔,看腻了某人顶着他的脸晃来晃去,如今他好不容易恢复了自己的本来相貌,某人自然要换张面孔待着。 石德是慑于来人的声势与他的功夫,这么多人,苏大管事出现的这样的无声无息,衣袖一挥便有墙倒屋毁的力量,可想而知,他的身手何等了得。 更重要的是,这位苏大管事出现的本就突然,一言一行都似在为里面那位姑娘的筹谋,如今更是出手捍卫,想也知道,若是今日里面那位出了什么事情,这位管事大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毁墙卧梁,不过是在示警而已! 石德心念陡转,下意识握紧拳头,一时间倒有些踌躇不定,“你……” 苏大管事诧异的看他一眼,“你还不进去?” 说话间,手指微微一弹。 石德只觉得一股暗力涌来,竟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扑,扑进了牛皮屋。 牛皮又在瞬间放下,快的根本让人没看清里面的情形。 常德等人急了,“老大!”本能的就要扑上去! “都给我站住!” 牛皮屋子里传来石德压抑的怒声,声音低沉,自有威势! “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常德等人一僵,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苏大管事瞟瞟那些木桩子,悠悠一笑,然后深思的目光落在牛皮屋内僵硬的石德身上,瞬间微凉。 审时度势,又有筹谋算计,更重要的是定力颇深,太子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物在,确确实实有几分棘手。哪日得了空闲,得解决了才是。 他下了决定,随即视线便从石德身上转移了开来,落在那浑身浴血,一手抓着肠子,一手在人体内脏里掏来掏去像是找东西的孟初一身上。 造型很惊悚,胆子很惊人。 不愧是他欣赏的女人。 果然与众不同。 苏大管事晕淘淘的眯起了眼,像是醉酒了的狐狸。 孟初一百忙之中抬头看了眼,正巧看见某人发春似的笑容,不由抖了抖,觉得这位殿下心思越来越诡异,不过此时也没空搭理他,而且反正外面有他在守着,想来暂时应该也没人打扰她做手术了。 这样最好,墨五的手术已经拖延的太久了,虽然有宁缺真气护持着,但在这种没有丝毫隔菌条件的地方,人体器官多接触空气一分钟,就多一分感染的风险。 幸好,她已经找到了出血口。 她立刻看向僵站在原地的石德,低声迅速吩咐,“你过来!” 石德只犹豫一瞬,就走了过去。 他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眼前情形十分危急,而且她确实是竭尽全力的在救人。 “需要我做什么?” 孟初一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石德,随即唇角微扬,她本来还以为自己需要多费口舌来说服他的。她喜欢爽快的人。 “伸手进来,帮我按住那个洞。” 石德眉头拢了起来,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手指触及到内脏器官特有的滑腻时,心头还是一阵微微发毛。 “找到了没有?” 清冽冷静的女音在耳畔响起,没有一丝起伏,甚至一点关切的意味都没有。 但没来由的,他心口突然一定,微吸了口气,“给我一点时间……找到了。” “食指塞进去,堵住出口。”孟初一迅速下令,见石德迅速依令做了,不由微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刚才应该早点把慕容驰踹出去换了石德进来才是,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慕容驰出去了,没有头顶上那位的保驾护航,石德哪里会有这么听话。 唇角不由微微勾了勾,她垂眼,黑白分明的平静眼眸里,一瞬笑意流水似的掠过,柔软而温和。 石德恰好抬眼,正好看见那抹笑意,忽然怔了怔,眼神里也染上些不知名的情绪。 确实……有几分相似。 心口忽然颤了颤,隐约几分热潮自胸口涌出,他下意识开口,眼角余光扫见自己沾了血的太子府侍卫服,眸子里涌出的那瞬激越情绪瞬间被一抹苦涩给压了下去,他微微闭眼,眼波又再度波澜不兴。 孟初一没察觉石德那一瞬间微妙的心理变化,她已经转过了身,迅速抓起墨三的手,手术刀在他掌间轻轻一划,鲜血瞬间涌出。 墨三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在进来那一刹那就被宁缺封住了穴道,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情绪。 石德脸色微变,“你做什么!” 孟初一也不答话,直接将墨五的掌心也划开了一道口子,再将墨三的手贴靠上墨五的手掌,两人手掌相贴,再用纱布紧紧裹上,看了宁缺一眼,“交给你了。” 宁缺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这才回头看向石德,简单解释道,“墨五失血太多,得紧急输血,我现在也没有办法验血型,虽然也会偏差的可能,嫡亲兄弟之间血型偏差的概率毕竟小些。这是冒险,但我没有办法。”##### 第242章赌注 石德怔了怔。 他已经习惯了听从别人的命令,或者施令于他人,这样被人平等而待,在他乏味单调的人生之中,少之又少。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 “哼。”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哼,慵懒的声音似乎隐约有几分不悦,苏大管事道,“你的话倒是多。” 孟初一埋头清创,“医患关系很重要,否则容易出问题。” “墨五若死了,你以为你一句解释,就能让他放你走?” 苏大管事又哼一声,声音沉沉,不知是不是错觉,屋内的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度。 孟初一头也不抬,“那要你干什么用?” 话音刚落,屋子里原本冰凝的气氛瞬间冰消雪化,温度陡然上升。 苏大管事再哼一声,只是尾音上挑,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孟初一低着头,唇角微不可见的一扬,随即敛了心神,将精力全部投注到手上的手术刀上。 以前学医时,曾听老师说过,手术刀,是医者的第十一根手指,手术刀在手,那种融入骨血里的熟稔,会让医者仿佛找回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以前还不曾这样觉得,但当她再次拿住手术刀,再次进行外科手术时,她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细细分离,慢慢剥除,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石那样对待那颗小小的肿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她静默不动,只有手指慢慢移动,迅速而细致,不含丝毫侥幸。 苏大管事凝视着她,目光深深。 她站在那里,素手纤纤,身形纤细,分明是纤弱盈盈的少女。而且脸上有血,身上有血,全身上下蒙着一层灰层,头发更是散乱的像是打过不止一架,整个人更是快要埋进人体内脏里,不仅狼狈,而且血腥,完全没有半点美感。 但不知为什么,当她握着手术刀站在那里时,全身仿佛充满着之前从未有过的自信,当然,她之前也是自信到让人烦恼的,而现在,她自信的,仿佛拥有整个世界,耀眼夺目,让人目眩。 让人恍惚觉得,她天生就该站在这里,天生就该救死扶伤,行常人不敢行之事! 唇角不由扬起,笑意深深。 忽然,眸光微敛! 他迅速坐直起身,抬眼看向窗外,目色微变! 太子的人,来的比他预料的还快! 宁缺也察觉到不对,立刻抬头,“主……管事!” “留在这里,没我吩咐,不准离开。”苏大管事沉声一喝,扫了眼仍然专心做手术的孟初一,唇角扬了扬,“女人,做你的事,人没活之前,别出来。” “你小心。”孟初一飞快抬头看他,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想了想,迅速道,“晋王就在对面一楼。” 说到底,这里到底是晋王主事,按时间推断,晋王也差不多要醒了,只要晋王出面,太子多少有些忌惮。 苏大管事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自然能明白孟初一是什么意思,但孟初一的想法是好的,实施起来却是不太可能的。 太子固然对他恨之入骨,晋王对他何尝又有什么好脸色看?当然了,他对晋王也同样没什么兄弟情谊就是了。他这次出手,不过是因为她又卷入这场是非之中,帮晋王,实在是迫不得已。 况且,若是落魄到需要晋王帮助,他这脸面,未免丢的有些大了。 他又一笑,“你放心。” 身形一闪,已经掠出门外。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皱了皱眉,眸光一敛,立刻朝外面大喝,“慕容驰,进来!” 慕容驰立刻撞了进来,脸色有些慌张,“姐,外面来了好多人,看起来势头不太对。” “别管势头对不对,你现在就去找晋王,告诉他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啊?” “别废话,快去。” 慕容驰被孟初一难得的冷峻之色惊了惊,不敢再讨价还价,立刻冲了出去。 孟初一也不看他,直接吩咐宁缺,“向后平移十米!” 石德面色骤变,立刻出手! 但他的速度哪里有宁缺快,他只觉得劲风一闪,眼前一花,刚才还在眼前的桌子已经瞬间平移出去十米,恰好挡在了那张炕床前面! 石德望着那炕洞,猛地意识到什么,目色凌厉如刀! 孟初一迅速替墨五止血,手上动作迅速异常,冷声道,“我坦白告诉你,墨五身体的肿瘤比我想象中的麻烦,就算是我的,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待会我不能有任何一点的干扰,如果干扰到我,我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大可以跟着外面的人里应外合,但代价很有可能是你兄弟的命。” 说话间,她甚至都没有抬头。 她知道自己这样行事或许有几分卑劣,但她也没有办法。 她只能将赌注压在墨五身上,压在石德身上。 石德蓦然握住拳头,面部肌肉紧张的微微颤动。 他回头,看向墨五。 墨五脸色惨白如纸,已经没有半点血色,如果不是心脏还在跳动,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边是生死不知的兄弟。 而那一边,是他费尽心思,处心积虑登上的位置。 他甚至可以想见,如果他拒绝了外面的征召,在太子眼底,他,甚至屋子里跟着他的那些兄弟,都是太子眼中最厌恶的弃子,到时候,就算是墨五在她的医治下侥幸活了,等待他的,也不过是比死更痛苦一百倍的活!而且那时候,沦为弃子的,绝对不止他一个!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现在就出手,制住孟初一,制住宁缺,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那样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 他抬头,看向墨三。 墨三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素来冷静的汉子,此时脸上因为痛苦而微微狰狞,却没有看他,而是低头死死盯住墨五。 石德心口一颤,拳头握的更紧! 墨三是想救墨五的,但他更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他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他一抬头,就给了他压力。 墨家三兄弟,是随着他一起走出山村的。墨二半年前已经为他而死,临死前只希望他好好照顾剩下的两个兄弟,如今墨五生命垂危……他若是现在放弃墨五,以墨三的性子,绝对不会对他有任何怨言,可这根刺,会永远梗在他们的心里,甚至是所有人的心里! 屋子一时沉凝的快要喘不过气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石德身上! 兄弟情谊,前途命运! 怎么走! 怎么选! “石德,快翻开炕洞看一看!刺客一定就在里面!” 铁统领尖锐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像是要人命的催命符,一声接着一声,都仿佛敲响的丧钟! 孟初一的手术刀,已经开始割除最要紧的大动脉上的黏膜#### 第243章真吵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铁统领的声音复又响起,尖锐里还带着几分嘲讽与得意,“石德!你还愣着做什么!这可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令!你敢不服从命令!” 屋子里的人都是石德的心腹,自然知道违抗太子命令对石德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一边是石德的锦绣前程,一边却是自家兄弟的性命…… 终于,常德颤抖着声音开口,“老大,万一太子殿下……” 铿! 一声脆响! 锐亮的匕首深深刺入桌面,微微晃动。 墨三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石德霍然变色,“墨三!” “他拼着自己武功全废的危险冲开了部分穴道,用他唯一能动的左手,想杀了他弟弟。”宁缺阴阴的道,表情不是很愉悦。 如果不是他发现的及时,恐怕这时候该切腹谢罪的就是他了。 一想到刚才差点有可能被主子毫无底线的嘲笑一辈子,宁缺的表情更阴森的几分,瞟向墨三的眼神更是不善,“我说你,好歹也是自家兄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宁缺。”孟初一头也不抬,声音果断,“闭嘴。” 宁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哼了声,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众人脸色早就变了,常德脱口而出,“墨三,他是你亲弟弟!” “常德!” 石德蓦然低吼出声! 常德僵了僵,瞬间了悟过来,人高马大的汉子,刹那间竟已热泪盈眶。 “墨三,你这又是何苦!墨五是咱们兄弟!” 墨三一句话都没说,手指微微颤抖,死死盯着桌上的匕首,面如死灰,眼泪滚滚而下。 一时间,无人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悲凉如冬日晚雾,浓厚的令人窒息。 宁缺怔了怔,立刻领悟。 墨三出手杀墨五,是为了石德,是不想他们兄弟俩成为石德的拖累,与其石德左右为难,倒不如他自己来个了断。 不过话说回来,墨三怎么能确定自己一定能成功?怎么能确定,他一个被制住穴道,只能动一只手的人的动作,不被任何人察觉?还瞒过他宁缺的眼睛? 当他是瞎子? 宁缺瞟了眼墨三,再看了眼僵硬的石德,灵活的眼珠转了转 如果是后者,他宁缺就是被人当做了一棋子…… 这种感觉,着实令宁缺有几分不满,嘴角微微一撇,忍不住轻轻哼了声,有心想挑破这其中的猫腻,但话还没到嘴边,突然一道凌厉视线杀过来。 孟初一看着他,眼神警告。 宁缺撇撇嘴,悻悻的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孟初一收回视线,再度专注在手术之中,手术刀精准的自动脉膜上划过,神色冷静。 连宁缺都看得出来的猫腻,以石德的城府谋算,没道理看不出来。 墨三这一出,看似大仁大义,其实就是兵行险招,不过如果按照他的计划实施下去——现在看来,他也达成了他的目的。目的达成后,都会施加给石德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样的压力,对她是有好处的。 石德为人深沉,而且向上爬的欲望十分强烈,难保他不会舍弃兄弟情谊而选择抱太子的大腿。 虽然她也是在赌,但她绝不拒绝增加自己胜算的筹码。 至于她阻止宁缺揭穿墨三的心思,也是同样的心思。现在屋子里的人都是以石德马首是瞻,如果人心浮动,平衡破裂,反而不是好事。而且她将石德的脸面保住,也是增加他撕破脸皮的难度。况且不知为什么,她总隐隐有一种感觉石德,应该不会让她失望。 不过,墨三闹了这一出……待到此事结束,如果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恐怕石德的身边,也没有墨三的位置了。 心中忽而一动,她借着换纱布的空当,看了墨三一眼。 墨三面色惨然,却不见丝毫后悔。 看来,他是早就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倒也是条汉子。 “石德!你到底出不出来!”铁统领嘶声道,“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一定饶不了你!” 常德吞了吞口水,忍不住道,“老大……” 石德慢慢抬头,分明而凌厉的眸子里印入众人不一的神色,最后落在低头不语的墨三身上,额头青筋微微跳动,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微吸了口气,毅然转身。 直直走向房门! 宁缺神色骤厉,右手屈指,一缕真气藏在指间。 只要石德敢打开那扇门,那缕真气,就足够在瞬间要了石德的命。 孟初一抬头看了宁缺一眼,看清楚在宁缺吊儿郎当下的外表下隐藏的杀意,淡淡犹豫一瞬而过,没有出声阻止宁缺。 当断则断,犹豫不决,反受其乱。 现在已经不是何安墨,甚至包括她在内两个人的事情,牵扯到晋王,牵扯到容珩,甚至牵扯到太多她不知道的人,所以,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心软,而误了大局。 宁缺察觉到孟初一的视线,心里暗暗叫苦,生怕这女人又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却没想到,孟初一只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做手术。 宁缺眸光一亮,瞬间觉得原来自家主子的眼光也不是烂到无可救药,光是这份果敢冷静,就不是寻常女子能够有的。 石德步伐平静,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已有死神镰刀举起,慢慢走到门口。 然后站定。 “事关墨五性命,恕石德,只能对不住太子殿下。”石德声音郎朗,“但请太子殿下放心,只要过了这一时三刻,石德定会拼死拿住刺客,就算是送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清朗的男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出去,更传进屋子内的所有人的耳里。 屋子里的众人,分明都松了一口气。 墨三拳住的拳头微微放松,抬头看了眼石德的背影,眼底涌起复杂的神色,然后,扑咚一声跪倒在地,无声泪流。 “石德,你放肆!” 在外面的铁统领听到石德的话,错愕之下,愤怒狂喜各种情绪都纷涌而出,竟在原地呆楞了会,才反应过来,戟指大怒,“来人,给我冲进去!”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只觉得一股力道大力掀来,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后一跌,恰恰摔进身后一个水坑,水花飞溅,一头脏水浇的满头满脸。 然后,那道悠悠懒懒的声音响起,似打了个哈欠。 “真吵。”##### 第244章蓝影 蓝色衣袂软云似的轻轻一荡,自远处飘逸而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啪啪几声,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重重横摔出去。 “这么多的人,想做什么?” 众人震惊,纷纷抬头! 清俊温和的男子,无骨头似的懒卧在屋檐之上,蓝色衣袂垂了一角下来,随风微微曳动,无限懒散的姿态。他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道,“屋子里那侍卫可是在生死关头,你们主子最是大仁大义,未立为储君之前便曾在风雪之夜为一个乞丐解衣覆怀,满朝野无不拜服,被称为贤王,这等贤王,怎会为了一个区区刺客,就要了自己人的命?” 他又打了个哈欠,一副惫懒模样。 “若是为了区区一个刺客,坏了他的名声,这样的罪名,你担得起么?” 铁统领僵了僵。 太子未登位之前,为了博得贤王的美名,确实做了不少‘善事’。而且苏大管事说的那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无人知晓的是,那个乞丐午夜之后便死于乱葬岗,甚至连尸体都没留下来…… 真正的事实自然是无人知晓的,虚伪而出的美名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苏大管事太狡猾,扣住太子最看重的名声说事,若因为此坏了太子的名声,就算他闯进去捉住了刺客,太子那里,他照样落不得好。但他已经在太子面前发下了毒誓,若捉不到刺客,太子也必将暴怒…… 铁统领身上的冷汗又下来了,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为了要看石德笑话而浪费时间,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冲进去的! 念头刚转,他抬头,正好迎上苏大管事含笑的眼眸。 月色之下,笑吟吟的眼底眼波流转,清润如水,却仿佛凝着一层薄薄的冰。 铁统领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心里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就算他当时想直接闯进去,眼前这人,也不会让他那么容易进去的吧…… 但不进去,又怎么抓得住刺客?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屋子后面可是窗户,虽然窗户外面就是悬崖,但难保不会有本事高强的人能够攀越悬崖来救人——那些人,连当朝储君都敢行刺,而且差点就要成功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铁统领盯住屋顶上一副惫懒姿态的苏大管事,眸里忽然掠过一阵狠辣之色! 进也是死,不进也是死,但如果除掉眼前这人,或许还有几分胜算。 这位管事大人来的如此突兀,而且到现在都没看见有同伴出现,或许只是单独一个人……老虎再凶猛,也敌不过群狼! 他微吸了口气,忽然一挥手,一点诡异的蓝色冷芒自指间掠出,射出漆黑的夜色里,显得诡谲异常! 苏大管事眸底光芒微凝,三分诧异三分警惕四分兴奋,唇角慢慢的勾起。 真是……没想到啊。 居然,出现在这里。 …… 不远处简陋的巷子里,修长沉默的男子忽然抬头,清冷的眸子锁在夜空那点突兀的蓝芒之上,眉眼之间掠过一瞬惊疑! 自洞里出来透气的高大男子恰好也看到那点蓝色微芒,不由错愕张大了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道,“公子,那道蓝芒……莫非是……” “太子身边三位供奉,红袖绿萝蓝影,从来神龙见尾不见首,是太子最终的保命手段,真是没想到,这一次,太子竟将蓝影派了出来。”修长男子慢慢的道,声音微冷,“看来,太子是动了真怒,对这刺客是势在必得了。” “蓝影据传是武林泰斗,功夫深不可测,蓝影出现,那位会不会出事?”高大男子忍不住道。 虽然从不觉得那位风流殿下身上有什么值得公子深交的地方,但如今双方到底是盟友,万一雍王出了事,他们也落不得好。 “他虽然这次没有带暗卫,但宁缺也是胡老先生唯一的徒弟,若真拼起来,也不至于输太多,拖延一阵子还是没有问题的。”修长男子沉声道。 “为什么不离开?” 修长男子沉默一瞬,微微苦笑,“他一直想削弱太子力量,如今好不容易将蓝影逼了出来,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离开?” “难道他是想亲自……”高大男子一脸震惊,“可他不是旧伤犯了,还被锁住了真气了么?如何能够……” “短时间内激发真气的药,也不是没有。” “啊!短暂真气激发,不过是提前耗费自己的生命,只会对习武者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轻则伤身重则经脉尽断而死!他可是堂堂皇子!何必!” “他这人,什么时候当自己是皇子?”修长男子摇头,“冷宫出生,幼年辗转,沙场磨砺,早就将他骨子里那点帝皇贵胄的尊贵感给全部抹杀,如果不是雍王的位子能给他更大的便利,恐怕这皇子的位子,他早就抛下了。那人,骨子里就是一个疯子。” 高大男子默了默,忽然若有所悟。 他一直奇怪公子怎会选择雍王,此时此刻,才隐隐感觉,公子与雍王之间,实实在在是有共通之处。 公子不也是…… 念头还未转完,修长男子已峻声下令,“我再给你一炷香时间,一炷香之内,必须要挖通地道。” 高大男人一呆,脱口而出,“一炷香……”抬眼看见自家公子沉凝的脸色,他默了默,咬牙道,“是!”说完,转身就下了洞。 下洞刹那,身后人影一闪,几人已经出现在修长男子身后,沉默的等着吩咐。 修长男子头也不回,“蓝影出现在此处,太子身边防范的必定更严,调集死士,刺杀太子。” “是!”一人迅速消失。 “飞鸽传书,将此间事告诉元帅,请他最近切勿轻举妄动。” “是!” 那人还未离开,修长男子想起什么,略略迟疑,“等等,准备笔墨纸砚,我待会亲自行书。” “是!” “剩下的人,去找文远,一炷香之内,我要见到他。” “是!” 身后的人一一离开,修长男子转身,直直走向对面巷子。 那边晋王府的侍卫还在努力挖洞,一抬头见他过来,便有些不耐烦的道,“你过来做什么,还不快去……” 修长男子掌心微扬,一枚古铜令牌握在掌中。 “雍王府苏扶,求见晋王。” 第245章人命 阴暗的巷子里,低头赶路的斗篷人同时抬头,盯住半空中那点阴冷蓝芒,眼底闪烁着诡谲的光芒,低低一笑,“越来越好玩了……” 突然想起什么,他脚步一顿,打了个响指。 一道人影疾射过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 斗篷人冷声道,“蓝影出现,势必有一场恶战,无论如何拦住阁主,不能让她身涉险境。” 那人影悄无声息的消失。 斗篷人在原地停留一瞬,随即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 狭窄的牛皮屋里,宁缺眼皮一跳,直直抬头,眸光犀利。 他刚才,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目光闪了闪,他侧头看向旁边埋头做手术的孟初一,略略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出什么事了?” 他没说话,孟初一却开口了。 宁缺面色一阵古怪。 他很确定孟初一刚才是没有抬头的,难道她的后脑勺长了眼睛? “宁缺。”孟初一头也不抬,冷淡的声音表明她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宁缺耸肩,不再浪费自己的脑力思考这种注定无解的问题,直接道,“外面好像来了个,挺厉害的人。” 宁缺没有明说,孟初一却登时了悟,如果来人是友,宁缺何必用一种探照灯似的眼神盯着她。手上手术刀平稳滑过肌肉膈膜,她平声道,“你不能出去。” 宁缺一愣,随即脸上浮上些微怒气。 这女人! 他家主子在外面拼死拼活,她连一句关怀都没有,还限制他的自由! 简直岂有此理! 念头还未转完,孟初一抬眼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冷平静,仿佛含着薄冰,让人肃然而栗。 “你若走了,墨五怎么办?” 这句话一出,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灭了宁缺大部分怒气,仍忍不住嘟囔道,“那好歹……” “都是人命。”孟初一复又低下头。 宁缺瞪着孟初一的头顶。 虽然他也觉得她的话十分正确十分有道理,但他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味呢? 她的表现,未免也太冷静了些,仿佛外面身处险境的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何等凉薄! 宁缺脸色微沉,恨恨撇过头不去看她,幸好还有几分理智,没有直接甩了墨五冲出去。 石德看看两人脸色,看了眼窗外,犹豫了下,低声道,“我在太子殿下身边时间并不长,但约莫知道太子身边有三位供奉,之前那蓝色冷芒,应该就是召唤供奉蓝影的。”顿了顿,他道,“这次太子遇刺,险些丧命,几位供奉都视为奇耻大辱。所以……” 宁缺脸色骤变,“蓝影!”想也不想,下意识就要往外冲! “宁缺!”孟初一低喝出声! 宁缺动作一顿,随即又怒了,“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怎么可能应付得了蓝影!你是想他死吗!” “他能应付。”孟初一冷静的道。 宁缺暴怒,“怎么可能!就算他现在没受伤,也拼不过蓝影……” “你都知道,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孟初一抬头,定定看住宁缺,“他靠的,从来不只是武力,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明亮的光线下,黑衣少女眸光清润,眼神凝定而从容,仿佛带着无比的自信,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宁缺哼一声,扭头不语。 倒是石德,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孟初一一眼,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里带上一分怔忪。 孟初一侧头看了眼门外,随即便收回视线,低头继续。 她必须要抓紧时间。 …… 门外,苏大管事微微睐眼。 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矮小的老头,慢吞吞的从门口进来,负着手佝偻着腰,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寻常杂役的衣服,普通到走到你身边,都不一定会注意到他。 苏大管事挑眉。 怪不得暗卫查了一年多,都没有查出太子府三位供奉的来历,恐怕谁也没有想到,堂堂一位顶级高手只是太子身边一个不起眼的杂役。 矮小老头慢慢走近,走到铁统领身边,原本佝偻着的腰已经慢慢直起,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有一丝不悦,眼神凝重而阴鸷。 “就是他?” 三个字一出,他身上卑微寻常的气息瞬间消失,原本矮小的身体也仿佛高大了许多,凛然生威! 铁统领躬身谦卑道,“刺客在屋子内,这人却在阻止。” “杀了就是。” 蓝影声音冰冷,没有一点烟火气,仿佛那不过是再寻常不过一件的小事,屋檐上的苏大管事,也不过是只卑劣的蝼蚁。 铁统领目光闪过一抹喜色,继续低声下气的道,“他身份不俗,身手又极不错,以我们的能力,怕是不能拿下他。殿下是一定要那个刺客的命的,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请您出马。” “你怕得罪了人,便想让我,做你手上那把杀人的刀?”蓝影淡漠看过去,眼神冰凉。 铁统领一惊,后襟瞬间被冷汗湿透,一时呐呐不成言,“我、我不是这个……” “如此畏缩胆怯,如何接你师父的衣钵?如何斗得过石德?”蓝影冷声道,“如何有资格,统领铁卫!” 铁统领一凛,脸色瞬间惨白,“您教训的是!我、我再也不敢了……” 蓝影漠然扫一眼过去,眼眸深处隐隐叹息,不甚遗憾。 江山代有人才出,可这太子府里,却是一个不如一个,如此庸碌之才,简直浪费他的时间! 他叹一口气,身体却若疾射之箭一般直射出去,一掌凌厉劈出,直迫屋檐上苏大管事的要害。 苏大管事眸光一锐,忽而直直飘掠,瞬间便已经到了三丈之外。 险险避开蓝影的那一掌。 蓝影漠然的眼神里隐隐激赏,倒起了几分兴致,“身法倒是好。” “哪里哪里。”苏大管事身体轻飘飘的一掠,整个人又上了树杈,无骨头似的倚着,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蓝影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眸光闪了闪,哼了声,“身法虽好,气力不继,而且身上还有不轻的暗伤,你以为你能逃得了老夫的手掌心?” “我为何要逃?”苏大管事挑眉,一副无限诧异的姿态,“我何必?” 第246章杀鸡儆猴 蓝影冷然一笑,神色不显。 他并未将苏大管事的话放在心上。 在他眼底,眼前这人,已是死人。 阴冷眸里一瞬杀意,他反掌就要拍出,掌心内力就要涌出。 “你当真要杀我?” 懒散带笑的声音悠悠响起,苏大管事轻轻一掠,人已到了蓝影身前,蓝色衣袂随着动作微微扬起,眼波流转,笑意涟涟,神采飞扬,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仿佛觉得此间所有月色都落在他的身上,皎洁明润的让人转不开眼。 连蓝影都不得不惋惜,这样清俊出众的人物,即刻便将成为一培黄土。 便是因为这一瞬微不可查的惋惜,他手上动作一顿,淡漠看向苏大管事,“我为何不能杀你?” 苏大管事眼角余光扫了某处一眼,眼中诡谲光芒一闪,唇角微勾,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你若杀了我,谁能帮你去磨看中的继承人?你当真觉得,以他的资质,能担得起你的厚望?” 蓝影眸光猝厉如铁,杀意微现,“你到底在说……” “铁钧资质凡凡,而且冲动愚蠢暴躁易怒,如果不是有人全力支持,他何德何能,能够成为太子府的侍卫统领?光靠前任统领的举荐,可是做不到的吧。”苏大管事仿佛根本没看见蓝影身上的杀意,悠悠一笑,“可就算如此,他前阵子也差点被石德给替换了下去,您老,是准备再支撑着他多久?他又可会领你的情?” “你到底是谁!” 蓝影震怒之余,满心惊疑! 他暗中襄助铁钧的事情,这世上知道的屈指可数,甚至连铁钧自己都不知道,对他从来都是畏大于敬,让他每每看见,心情沉郁之余便觉得安心。 他不想多余的人知道他暗中襄助铁钧之事,包括铁钧在内! 可眼前这陌生男子,居然会知道这样私隐的事情! 这人,留不得! 蓝影身上杀气猝生,一掌就要抬起! “但我可以帮你,让他一辈子坐稳太子侍卫统领的位置,甚至更上一层楼!”苏大管事不躲不闪,轻轻一笑。 蓝影扬起的手一顿,看向苏大管事的眼神一瞬复杂,慢慢的道,“你以为你是谁……” “凭我有这个……” 苏大管事淡淡一笑,袖口微扬,袖口里的东西露出一点影子。 蓝影定睛一看,瞄到那东西的一角,不由震了震,“你……”身体下意识前倾,靠了过去! 苏大管事抬了抬头,视线漫不经心似的扫了眼不远处的铁统领,唇角一勾,笑容讥讽,然后微微侧身,将后背要害毫不掩饰的露出来,浑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铁统领一僵,下意识握紧拳头! 他竟然在讥讽他! 他是鼓足了勇气才出手请了蓝影供奉出来,也是为了一击得中不留后患,可没想到素来避世冷漠的蓝供奉,居然也与这人相谈甚欢!而且以现在情形来看,难保蓝供奉不会被这人蛊惑…… 蓝供奉是太子真正的心腹,刚才就已经猜出请他出来是存着利用他的心思,如果再被这位苏大管事蛊惑,到时候在太子面前说上那么两句不中听的话,就算他今日捉住了刺客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铁统领眸色骤冷,盯住苏大管事的毫不设防的后背,一瞬狠意掠过! 只要他一剑刺过去,便能要了这苏大管事的性命,即使他想说什么,到时候也无人对证…… 铁统领微吸了口气,忽的快步上前,掌间寒光一亮,直逼苏大管事的后背! “纳命来!” 低着头的蓝影霍然抬头,惊怒抬眼,“铁钧,你做什么!” 蓝影的反应立刻验证了铁统领之前的猜测,他又气又急,眼中狠意乍露,手中长剑刺的更急! 蓝影惊怒,袖口一挥,“放肆!” “哐当!” 一声脆响! 距离苏大管事后背三寸的长剑被一股劲力击中,锵一声飞出几米远,巨大的力道震的铁钧手腕一麻一痛,疼的他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但那口冷气还没出口,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脖颈一痛,呛烈的窒息感觉让他眼前一黑,硬生生的将那口冷气吞了回去! 蓝影面色骤变,疾喝道,“傅……”随即想起什么,“你想干什么!” 苏大管事一手扣住铁统领的脖颈,一手提着那把被蓝影震飞的长剑,悠悠的道,“多谢你刚才的那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恐怕我现在已经死了。”瞟一眼掌下快要断气了的铁大统领,懒懒一笑,“当然,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轻易能捉住他,放心,我会给他一个痛快的,绝对不会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铁统领熬过那一阵窒息,自半昏厥中醒来,恰好就听见这一句话,再将刚才的情形联系起来,立刻认为蓝影与苏大管事勾结了一起,登时勃然大怒,“蓝供奉!你居然与这刺客狼狈为奸!来人!还不快给我拿下他!” 数十个侍卫立刻围住蓝影! 蓝影身为太子身边的顶级供奉,也不过只是些有些地位的人才知道他们的存在,在他们眼底,这来历不明的杂役老头,自然是抵不过铁统领的威势。 “你闭嘴!”蓝影又急又怒,随手一挥,便将靠的最近的一个侍卫掀翻在地,他虽然下手狠辣,但眼前这些侍卫毕竟都是太子府的人,而且都有些身份,一时间也没办法下死手。 老虎再狠,也架不住群狼,尤其是一群不能杀的狼,饶是蓝影,也不由束手束脚,一时间也有些狼狈。 铁统领哈哈大笑,有种报复后的怪异快感! 蓝影一掌再逼开两个围的最狠的侍卫,身上戾气大甚,拼着受了一点小伤,直直扑向铁统领! 苏大管事作势诧异,“怎么,你还想亲自动手?杀鸡儆猴?既然如此……”他扣住铁统领的喉咙的手一松,甚至还推了铁统领一把,将他推向蓝影扑过来的方向。 那模样,像极了想将铁统领送给蓝影。 第247章杀意 前有内奸,后有强敌,被推出去的铁统领,这一刻心里全是绝望,绝望之余生出一股深切的恨意,眼角余光扫见容珩手上的剑,眼底一瞬狠辣,霍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剑抽剑,一剑刺出! 直逼迎面而来的蓝影心脏! 冰冷的长剑耀出冷白的斑驳剑芒,也映出蓝影苍老脸上掩不住的震怒与错愕,还有一抹几乎看不分明的悲怆。 铁统领看的分明,心里突的一紧,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微微一梗,不由有些后悔,本能的想要撤剑,但剑招已经使老,收势不及! 哐当一声,长剑被击飞出去,铁统领竟生出一点庆幸,只是那念头还没有来得及表露在脸上,胸口猛地一痛。 他低头一看。 一只苍老的手抵住他的胸口。 铁统领骇然抬头,正对上蓝影苍老的眸子,刚才还情绪翻涌的眸子里已经是一派苍凉淡漠,淡漠的令人心惊与恐惧! 铁统领恐惧的睁大了眼,下意识求饶,“蓝供……” 求饶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完,五脏内腑便如置身于炉火之中,五脏俱焚,撕心剧痛! “你若听话,我保你一世无忧,偏你连我都不信,我留你又有何用?” 蓝影淡漠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冰冷绝情,仿佛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积雪,让人不由自主的颤栗。 铁统领也在颤栗,他的生命在剧烈的疼痛下已快要走到尽头,身体不由自主的痉挛,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嘶嘶啊啊的模糊声音,双股战战,沥沥的湿了衣衫一大片,他颤抖的伸手,试图抓住蓝影的衣袖,好让这位铁面冷心的蓝供奉生出一点怜悯。 “你死吧。” 蓝影漠然宣告,掌中劲力喷涌。 铁统领身体一僵,已经贴靠上蓝影衣袖边缘的手指猛烈痉挛,然后重重垂下,直直向后仰倒。 一双眼睛睁的极大,光芒却已彻底黯淡。 一阵风过,穿檐过巷呜咽而来,像是压抑而悲怆的低鸣,又像是无可奈何满是遗憾的,一声叹息。 苏大管事忽然侧头,漆黑眸子锐如闪电,直直刺向角落。 但随即,他就收回了视线。 因为一道凌厉的掌风,如飓风一般逼过来! 苏大管事轻飘飘的往后一掠,险之又险的避开那要命的一掌,笑吟吟的看向脸色沉凝的蓝影,“蓝供奉,你这又是为什么?” 蓝影冷然看着他,阴冷的眸子里有克制的怒意与杀意,音调平平,“你是故意的。” 此时此刻,他再看不出苏大管事的诡计,他也枉为太子供奉,可即使他看出了,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苏大管事让他看清了他选定的继承人的愚蠢,这样愚蠢的后辈,与其留着祸害自己,不如趁早解决。 这是一桩阳谋,偏偏他不得不按照这人的筹谋来行事! 蓝影自小便天赋过人高人一等,即使在太子身边也备受尊重,即使面前此人极有可能是那位,也不能被原谅! 心疼与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原本心性狭隘阴沉的蓝影杀心陡起,若不是还有一分理智让他顾及着眼前人的身份,恐怕此刻杀招已出! 苏大管事懒懒一笑,慢慢的道,“当然。” 蓝影眸光陡厉! 苏大管事瞥了眼死不瞑目的铁统领,悠悠一笑,“不过,我让你亲眼看见了你选定继承人的愚蠢,本来你岁数也不算大,重新再选上一个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你注定死在今日,恐怕也不用费这个心思了。” 蓝影不怒反笑,笑声冰冷,“你的意思是,你想……杀了我?” “当然。”苏大管事悠悠的道。 “就凭你?” 苏大管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然后伸手,小拇指朝蓝影微微一勾,一副漫不经心的轻忽姿态。 “还不过来送死?如此磨磨蹭蹭,耽误了爷的功夫,你担的起么?” 话音未落,蓝影已经如迅雷一般疾扑过来,变掌为爪,凌空一握! “找死!” 苏大管事脸上笑意不收,眼神也瞬间凝重起来,迅疾往后一飘,险险避开蓝影杀气凛然的一招,然后,转身就跑。 “想跑?” 蓝影冷冷一笑,迅起直追。 眼前这人虽然轻功了得,但内力不继,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算是跑,也会将他自己活活累晕过去!如果他能不战而败,若是万一哪一日事败,被人追究起来,也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不,不会有麻烦,此人本来就是隐姓埋名,事后将他尸体处理干净,自然没有了首尾,况且就算事情败露,太子只会对他赞赏有加,绝不会责备于他的。 有未来储君做保,他又什么可怕的! 于是乎,院子里出现十分奇妙的一景,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绕着院子满场乱转,飘忽诡异的身形看的人眼花缭乱,恍惚仙影与鬼影,变幻来回,让原本就阴冷的院子愈发冷意森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蓝影脸上的从容渐渐被这拉锯战一样的追逐里磨灭,平静的眼里也有了些烦躁,他没想到,苏大管事能撑这么久! 时间拖的太长,难保不会惊动晋王那边的人,这里毕竟是晋王的地盘…… 前面人影忽而微微一晃,像是气力不足的模样,虽然幅度不大,但那点晃动落在蓝影眼底,却不亚于一个信号,眼睛一亮,猛地往前一冲,一掌狠狠拍出! 那一掌里蕴了他七成的内力,即使不能立刻将他毙于掌下,也足以将他重伤! 苏大管事身形一闪,险险往旁边一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像是受了伤,手臂微撑想要站起,随即不支倒地。 蓝影凶意乍露,狞狠一笑,毫不留情的再补上一掌! 掌风凌厉凶猛,炽热如火,将透明的空气都仿佛扯成了凝固变形的漩涡,直直笼上苏大管事的周身! 苏大管事忽然翻过了身,紧闭的眼睛微微一睁,唇角微勾,以一种诡异无比的身形往旁边平平一移。 他张口,以口语道,“你要死了。” 话音未落,蓝影身体忽然一僵! 第248章手弩 蓝影慢慢低头。 胸口处,一点银亮的箭尖尖锐的露出衣襟,鲜血自箭尖伤口出处慢慢渗出,渐渐染红衣襟,血红一片。 就在刚才,有人自背后,一箭穿心! 如果不是他有罡气护体,刚才这一箭,此刻已经要了他的命! 他慢慢回头,瞪着身后的人,脸上露出可怖的表情,“你……” “作死。” 清冷女音音调微凉。 黑衣少女站在他一丈之外的距离,容色寻常,神色冰冷,黑白分明的眼眸亮如明星,朦胧月色下,有一种欺霜赛雪的凛然之态。她双手平举,掌心握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似乎是金属制成的,在月色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蓝影目中一瞬惊怒! 他根本就没察觉到她的出现! 她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惊怒之余添了深深的恨意,猛地回头,恨恨瞪向依旧身后已经屈膝坐起的苏大管事,“你是故意的!” 先是故意与他套交情,激的铁钧发怒,逼他出手杀死铁钧,再以言语相激,激他出手对付他,长时间的追逐耗散了他大部分的心神,甚至刚才那个破绽,都是故意卖给他的,就是让他全心击杀,无暇顾及身后那个女子! 调虎离山! 他就是那只被调离的虎! 苏大管事面色微白,脸上却挂着懒懒的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是遗憾。” 他嘴上说着遗憾,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一举手一投足间的悠闲懒散,全是毫不掩饰的讽意。 蓝影面色骤变,霍然一掌拍出,狞声道,“就算今日我死,也要拉着你陪葬!” 苏大管事轻笑了声,坐在地上不动,眼底却掠过一瞬狠意,蓦然伸掌,直直迎过去! 斜里突然掠出一道人影,迅疾扑过来! 苏大管事定睛一看,脸色微变,急急收掌,全力激发的内力收的太急,难免反噬到自身,闷哼了声,脸色微白。 几乎是同时,那人影已经扑到他的身前,护在他的身前! 蓝影那一掌紧随其后,已到她的身后! “小初儿!” 苏大管事脸色倏变,立刻伸手扣住她的肩膀,想将她甩到身后,但刚才那真气反噬的力道实在是太过强大,手上气力不足,反倒被孟初一猛地往下一压,低声呢喃,“五、四、三、二,一……倒!” 砰! 身后咚的一声,似是人体重重摔倒在地的声响! 与此同时,凶猛的内力撞上孟初一的后背! 孟初一只觉得后背像是被一记重锤击中,直接撞入五脏内腑里,疼痛与恶心感让她脸色微白,一口气闷在心里,一阵发眩。 苏大管事面色大变,立刻伸手扶住她,反手在她背上一按! 孟初一只觉得喉咙口一阵甜腥,口一张,呕出一口血来,翻涌的恶心与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叹了声,软软伏在他的怀里,呢喃道,“自从成了穿越狗,活的不如一条狗。” 她声音含糊低微,苏大管事,也就是容珩听的也不甚清,“你说什么?” 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用内力帮她驱除暗伤,但因为她本身不会武,也不敢施用大力,只能以柔力抚慰她受创的肺腑好让她稍微舒服些,一时间,清俊脸上面色冷沉,眸子里闪耀着沉怒的光芒,“胡闹!” 孟初一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好不容易舒服了些,一抬头,就看见某人难得一见的沉怒,不由挑了挑眉,“我都受伤了,还对我发火?” 她本意是调侃的,只是她受了不小的内伤,气力不足,说话音调软软发虚,不像是调侃,倒像是软软的撒娇。 容珩没好气的道,“既然这样,还扑过来?我堂堂一个男人,让你一个女子帮我挡,传扬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话虽然这么说,抚上她后背的力道更缓,“舒服了些没有?” “你现在顶着的是苏扶的脸,就算丢脸,丢的也不是你的脸,你怕什么?而且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很,这一掌下去,你不死也半残。” “……”容珩嘴角抽了抽。 虽然她是为他说话的,只是这句话听着,怎么如此不中听呢?倒好像他弱的不能见人似的。 孟初一坐直了身体,扫了眼四周还在发呆的太子侍卫,拍掉容珩的手,“别浪费力气了,待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生死不知的蓝影,不由微微一惊。 她已经在箭上淬了顶级的迷药,这蓝影在箭入心脏之后还能撑那么久,也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如果不是她先下手为强,恐怕这时候死的就是她了。 想到这个,忍不住回头瞪了眼容珩。 这男人,当真疯的厉害。 居然故意卖个破绽出来就为了转移蓝影的注意力,他就对她这么有信心? 她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容珩对她轻轻一笑,眼波流转,“我自然对你有信心,试问问,天底下,有谁会对自己的心脏不放心?” “……”孟初一瞬间无语。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暇说情话,这人,骨子里不止是一个疯子,还是一个流氓! 容珩已经拿起她丢在地上的东西,仔细一看,眼睛微微一亮,“这是什么玩意儿?你是怎么做出来的?比弓弩轻便,拿着也方便。”一拨暗扣,眼睛更是一亮,“寻常弓弩不过只能放单支箭,你这居然可以放上三支,大大缩短了时间,真真是妙。” “这是手……手弩,以我之前看过的一个图谱改制的,改的仓促,还需要加工。” 孟初一看着‘手弩’,目光闪了闪,这是她结合了手枪与这时代的弓弩想出来的东西,之前画了图,特地让红玉找工匠做的,今天晚上红玉才拿回来,她也只是顺手塞进袖子里,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还能精进?”容珩眼睛更亮! 孟初一想起现代社会功能强大分类复杂的各式枪支,不由叹了口气。 可惜了。 那些真正的精工细作的‘手弩’,以这个时代的构造工艺,恐怕在她有生之年都是完不成了。 可惜了她双手全能的优势,只能玩玩这简易版的手弩了。 第249章草蛇灰线 孟初一叹一口气,目光落在那手弩之上,惋惜之余,一瞬惘然。 那些过往时光,终究还是淹没在现实的残酷之下。 容珩看的分明,眸光微闪,靠近了她低声一笑,“太子库房里藏了不少好东西,等哪日得空了抢些过来,说不定能好好将这手弩改良改良。” 孟初一忍不住好笑,斜一眼过去,“你当太子库房是你家后花园?说进就进?说拿就拿?” “你若喜欢,便是北越皇后的裹脚布,我也能替你取了来。”容珩笑吟吟的道,眼波流转,“区区太子库房,那又何妨?” 孟初一哭笑不得,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气,“裹脚布这种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我又不中意她,要她裹脚布做什么?若是你的,我才会当宝贝似的收着。”容珩低头看了眼她的脚,款款柔情的伸手,“要不,你现在脱下一只给我藏着?” “……”孟初一拍掉他的手,下巴微抬,指向不远处僵躺在地一动不动的蓝影,“过去看看。” 她并不担心他真的会做什么,用膝盖想,也知道他说这些混账话,约莫是看出她心情不好才故意逗她的,只不过,这么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要气死蓝影? 容珩遗憾的叹口气,“真真的,不解风情。” 孟初一踢了他一脚。 容珩再叹口气,“真真的,粗鲁。”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她起身,走到蓝影身边,抬脚踢了踢。 蓝影一动不动的躺着,如果不是胸口尚有起伏,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随意扫了眼蓝影,“你用了什么药?” “麻痹神经的药,用了寻常人三倍的量,迷晕大象是没关系的,不过他功夫了得,如果不是先射中了心脏,恐怕那点剂量对他也没有任何用。”孟初一将衣服拢了拢,低声咳嗽了两声。 或许是刚才受的伤不轻,她现在觉得有些冷。 肩膀上突然一暖,侧头一看,容珩将自己的外衫覆在她的肩上,“叫你胡闹。” 声音叹息而柔软,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孟初一没有拒绝,她不是拘泥的人,况且她现在确实觉得冷,有衣服不穿等着受冻,不是有病是什么? 拢好衣服,回头一看,眼睛微微一亮。 容珩脱了外衫,只穿着医生黑色单衣,单衣材质极好,暗黑色的纹路低调而奢华,柔软贴身的质地使的那衣服有种类似劲装的感觉,愈发显得他的身形修长,却又不显得瘦弱,眼波流转,唇角微勾,俊美出众的让人眼睛一亮。 孟初一对男色领悟力不佳,看惯尸体的人,再惊艳的相貌也不过是一副好皮囊而已,如今此时此刻,才惊觉眼前男人有着让人转不开眼的惊艳华彩,怪不得他有风流的名声,别说他尊贵的皇子身份,便是光凭这皮囊,也足以让女儿家如痴如狂。 念头一转,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念头,似乎有些酸味? 不像她了! 眸光一转,她哼一声,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的视线从容珩身上拔下来,淡问,“现在该怎么办?” 容珩瞟一眼她,剔透如他,怎么察觉不出孟初一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虽然猜不到她到底是为什么变了脸色,但相比她的视若无睹,这样明显的情绪反应,也是一个十分美妙的信号了。 雍王殿下幽幽叹了口气,觉得自从遇见了这个女人,他对她的要求,真的是每况愈下,越来越低,就差毫无底线了…… 忍不住再叹一口气,他幽怨的看她一眼,才慢慢的道,“等。” “等什么?” “转机。”容珩眸光微锐,一瞬精芒自周围惊疑不定的太子侍卫们身上扫过。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群龙无首,再加上他与小初儿联合重伤蓝影的举动震慑全场,所以现在虽然太子侍卫人数不少,一时间也没有人敢挑头出来,都是以一副戒慎警惕的姿态盯着他们。 目前来看,走是有些困难的,但暂时,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他凝声道,“铁钧死,蓝影重伤,我们想安然无恙的从这里走出去,不亚于痴人说梦,所以我们只能等,等这边的消息传到太子那里,以太子的性格,他势必会大怒,他若大怒,便会做出些蠢事,他这次出行仓促,身边能上得了台面的人都没有随同,到时候,便是转机。” 孟初一眸光一闪,忽而了悟,“你的意思是,太子会亲自过来?”顿一顿,她又皱眉,觉得哪里不对劲,抬眼看他,“为什么要他过来?” 容珩一手拎起蓝影,赞赏的看她一眼,“太子被刺,对外宣称是重伤,就是想着利用这件事打压政敌,他若是前来,重伤一事便无从说起,至多只会追究刺客的责任,旁的,自然是牵扯不起来了。” 孟初一想叹息。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这些人,一步一步,都是筹谋算计,恐怕在一开始,便已经算好了这一点。 她若有所悟,“所以,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容珩回头看她,眸光深深,隐约光芒闪耀,“你介意?” 孟初一怔了怔,“我为什么要介意?” 他提醒道,“难道你不怀疑,我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单单只是为了你?” “那又如何?”孟初一一笑,“我一直都坚持认为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重心,就像我不可能为了你而放弃我的原则一样,我也不认为你有任何理由为了我而放弃,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有的责任。” 容珩表情微微古怪,随即一笑,叹了口气,“虽然我很赞同你的话,但我听你这话,实在是有些难受……小初儿,你就不能不那么深明大义些?你若介意,我会更高兴。”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走向屋内。 她刚才结束手术就出来救场,虽然有宁缺内力支撑,墨五暂时应该不会有事,但墨五毕竟是做过这样大的手术,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症状,她必须要进去看着,才能放下心。 才走了一步,她脸色突变! 因为屋子里清晰传来宁缺的怒声,“是谁!” 第250章断袖 几乎是同时,刚才还明亮的仿佛白昼似的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里面传来砰的一声重响,伴着几声惊恐的低呼,随即哐当一声响,像是窗户被人撞开的声音。 孟初一迅速与容珩交换了一记视线,都从对方眼底看出惊疑。 屋子里有石德等人,再不济宁缺也在,以宁缺的功夫,怎么可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孟初一想起屋子里刚做完手术的墨五,心口一紧,立刻走向屋子,脚步刚抬,就被容珩拉住,不容分说的道,“你跟在我后面。” 孟初一盯着他苍白的面孔微微皱眉,却没有反对,反手将手弩递给他,低声嘱咐,“小心点。” 虽然她从来没教过他该怎么用手弩,但想来,以他的聪明,猜也猜的出来该怎么用的。 容珩回头朝她一笑,弯眉弯眼,暖意融融,“唉。”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昏迷中的蓝影抵在身前…… “……”孟初一瞬间无语。 容珩又笑了,看惯了她冷静从容的姿态,难得看她发呆,还真是可怜又可爱,才想要说些什么,他眉头突然一皱,凝眸看向院门,伸手将还在发怔的孟初一拉到身边。 孟初一感觉到他的凝重,微微一怔,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院门被撞开。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闯进院子里,为首男子年逾四十,双鬓微现斑白之色,略显苍老,但眉宇之间全是沙场百炼精兵的杀伐之气。他的目光在铁钧尸体上落了落,面部肌肉微微一抖,苍老眼底滑过一瞬悲愤,随即沉着脸猛一挥手,冷然喝道,“全部给我围住!” 瞬间,刚才还在面面相觑还处于茫然无主状态的太子府侍卫像是被打了个鸡血一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立刻抽刀拔剑团团围住院子,动作迅速,终于有了几分太子府侍卫应有的训练有素。 几乎是围住的瞬间,刚才还紧闭的房门猛地打开。 一阵穿堂劲风自屋子里刮出,凌冽寒意迫面而来,让人不由自主伸手挡了挡,放下手,才发现屋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好几个人,包括石德在内,紧接着一道人影便从牛皮屋子掠了出来,如鬼魅一般飞快掠向后窗,只是身形有些歪歪斜斜的,像是受了不轻的伤。 “混蛋,想跑!” 牛皮屋里又传出宁缺一声怒骂,厚重的牛皮一掀,宁缺窜了出来,就往窗口追去! 孟初一见状,脸色微变! 墨五手术刚做完,手术太大,失血又多,受创过大结果是他暂时根本没有办法靠自己撑过这段危险期,如今全是靠宁缺的内力扶持才吊住他那一息,宁缺这一出去,墨五能不能捱过,完全是个未知数!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容珩已经抢她一步开口,“宁缺,回来!救人要紧!” 已经窜到窗口的宁缺僵了僵,愤然回头,“救人救人……就知道救人!这混蛋都撒野到老子眼前了!” “回去!” 宁缺僵了僵,恨恨的跺了跺脚,还是不甘不愿的窜回牛皮屋。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 虽然墨五与她没什么交际,但毕竟那是她在异世里以手术救回来的第一人,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她看了眼容珩,“多谢。” 容珩柔情款款,“你跟我,何必客气?” “……”孟初一果断转头。 容珩看着她的侧脸,唇角微微扬起。 他大概能猜得出她的想法,但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他之所以救人,倒不是为了墨五的命,只是既然她费了不少精力才救活这个人,他自然不能让她白忙一场,既然她注定要显名于今夜,干脆让她的名头更大一些,日后行事起来也方便。 他又笑一笑,目光落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身上,漫不经心的道,“迟明,太子府前任侍卫统领,铁钧的师傅,也可算是养父,铁钧能接掌太子府,就是他的缘故。” 孟初一了然,怪不得他见着铁钧的尸体这么激动。 容珩顿了顿,随即一笑,笑容促狭,“据说,迟明能稳坐太子府侍卫统领七年,也是因为与太子府中某位供奉关系……极好。” 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分明带着些不一样的意思。 孟初一微微挑眉,才想问什么意思,一抬眼看见容珩脸上毫不掩饰的促狭时,突然了悟。 “……” 她忍不住低头,先看向她脚边昏迷不醒的蓝影,蓝影重伤昏迷神色憔悴,愈发显得相貌阴沉形容猥琐,再看看那迟明,虽然上了岁数,却相貌周正英朗,显然年轻时也是一个美男子,这样的两人…… 实在不搭。 容珩斜一眼过去,笑意悠悠,“想哪里去了?” “你觉得我该想哪里去?”孟初一挑眼瞅他,“你说的都这么明白了。” 他忍不住摇头,“闺阁女儿,讲究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道你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还说的这么清楚,也不害臊?孟靖虽是武官,也不至于这般开明吧。” 孟初一心口忽的一跳。 孟靖就是她那个便宜爹的名字。 她本以为那所宅院距离她已经是个很遥远的地方了,她甚至也快忘记了那所宅院,如今被容珩一提,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些微不安,那不安逐渐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皱眉,抬头望了望东边。 那是京都方向。 一进京都,难保不会撞见孟家的人,孟家的人,应该是了解原主儿的,说不定又要扯出许多是非来。 “围住!将这两人,全部都给我拿下!” 一声断喝,恍如雷声,震的孟初一回过神,容珩已经漫不经心似的一笑,“拿下?怎么?迟统领,不想要你老相好的命了?”说着,将昏迷的蓝影往跟前一拎,“他可还没死呐。” 四周一阵寂静。 孟初一嘴角抽了抽,都有些不忍心看迟明的脸色了。 容珩确实太缺德,连这种事情都爆料出来,要知道,虽然大雍对断袖并不明令禁止,坊间也不是没有小倌馆,但同性之爱到底不容世人所容的。 容珩这样一说,是存心想让迟明发疯么? 果然,迟明脸色陡变! 第251章所托非人 “胡说八道!” 迟明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变色,猛一挥手,“将这两人都给我拿下!” 容珩诧异挑眉,十分‘温柔’的拎起昏迷不醒的蓝影,抵在身前,“你就真的不顾及你这老相好了?要知道,他可是被铁钧召来的,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呀。” 迟明脸部肌肉一阵抽搐,目光落在不远处铁钧的尸体上,尤其是看见铁钧身上那熟悉到骇人的伤口时,额头青筋微微跳动,心头悲愤几乎压制不住! 他膝下空虚,便将这唯一的弟子视为亲子悉心教导,铁钧这些年越来越不成才,他虽然恨铁不成钢,还是厚着脸皮想方设法的让他坐上了统领之位,本想着这一次太子出行,好让他好好历练历练,却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白发人便送了黑发人! 他更没有想到,他会死在他的手上! 他一早就知道他并不中意铁钧,觉得他资质普通性子庸碌,但铁钧,到底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他说杀,便杀了! 怒气压抑不住,喉咙里嘶出一声近乎呜咽似的低吼,“动手!若有拦阻,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一声低吼森然响起,虚弱却充满悲愤,“迟明!” 原本昏迷的蓝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阴沉的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阴翳与愤怒,一双眸子死死锁在迟明身上,目光之凶恶,仿佛要活吞了迟明一般! 迟明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目光闪了闪,无意中扫见身边人古怪而微妙的神色,蓦然握紧拳头,沉声低喝,“动手!” 僵凝的局面瞬间被打破,刀光长剑,齐齐朝着容珩孟初一攻过去! 容珩神色不变,迅速扯着蓝影往后一退,避开一道差点劈穿蓝影脑袋的大刀,眼角余光扫了眼身侧。 那边,孟初一一脚踹开一个侍卫,抢过了他手上的长剑。 那柄长剑,本该是刺向他的肩膀的,被她拦了下来。 她在保护他。 在他保护一个人质的时候,甚至没有半点疑问。 胸臆滑过一抹陌生而柔软的热流,容珩惯常扬起的唇角微微一顿,随即又扬起,拍了拍身前仿佛已经痴呆了蓝影的肩膀,用一种类似于蛊惑的低沉声音悠悠的道,“你当真,想死在这里?” 蓝影身体颤了颤,原本灰白的脸上泛上一层诡异的红芒,他回头看向容珩,眼神怨毒,嘶声道,“你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好让你们渔翁得利!” 容珩悠悠一笑,“当然,你可以选择死在这里的。” 蓝影看向容珩的眼神更加怨毒,然后咯咯低笑了起来,仿佛夜鬼在哭! “你好狠!” 光明正大的陷阱,可他不得不跳,不能不跳! 因为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死在迟明手上! 容珩慢慢一笑,举止优雅,“您客气。” 蓝影死死盯住他,随即冷笑一声,“我受了重伤,又中了那个女子的药,即使被你用乾坤指强行唤醒,我也根本不是迟明的对手。” 容珩手腕一翻,白皙手上现出一枚朱红丹药。 蓝影定睛一看,脸色微变,“千金丹!你是从何得来的?”随即又冷笑,“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太子殿下那里来的!不过你可想清楚了,你自己身上就有顽疾,刚才强行动用至刚无比的乾坤指,已经将你身上最后一点真元耗的干净,日后就算再服下比千金丹更好的药,也补不回来你失去的真元。这千金丹,你当真要给我?” “话可真多。”容珩懒懒一笑,眼角余光扫了眼已经陷入苦战中的孟初一,目中掠过一瞬微不可见的焦灼。 她虽然五识惊人动作灵敏,到底不会武,强行替他引走大部分的围攻,短短一会功夫,已经露了败相,如果不是她的身法诡秘出招果断,恐怕这时候已经受伤了。 蓝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蓦然了悟,“你是为了……她?” “自然,若不是为了她,难道还是为了你?”容珩斜眼过去,反手干脆将那千金丹拍进蓝影的嘴里,“快去干掉你的老情人,省的他在那里耀武扬威。” 蓝影立刻运气,将千金丹的功效彻底激发,眼角余光扫见容珩的背影,他正急往孟初一的方向而去。 蓝影脸上一瞬复杂。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义无反顾,只是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回头,看了眼人群之外的迟明,迟明也看着他,只是眼神嫌恶愤怒,哪里还有当初半分感激。 荒谬! 当真荒谬! 他不由闭了闭眼,随即看向容珩方向,冷然道,“若今日事了,你还活着,我必杀了你!但不管今日如何,我担保她无事!” 说罢,身形一转,疾扑迟明而去! “迟明!纳命来!” 孟初一险险躲开一记冷剑,脚下一个踉跄,随即倒入一个熟悉的怀里,容珩低头挑眉看她,“怎么,这就撑不住了?” 孟初一看见他,没来由的松了口气,眼角余光扫见身后一个侍卫,来不及回答,一手扣住他的肩膀,反身一旋,左腿笔直踢出,毫不留情的,狠狠踹向来人的鼠膝处! 那人发出一声惨烈的低嚎,扑咚跪下! 她那一腿踢的实在太狠,狠的四周围攻的人都不由自主顿了顿,往后退了退。 就连容珩见了,都不由头皮微麻,啧啧的道,“真狠……真狠。” 这一脚下去,就算不废了,也差不多了吧。 孟初一瞟一眼过去,“蓝影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蓝影刚才说的话,她听的有些模糊,不是很清楚。 “哦,他所托非人,感动于我对你的一片痴情,想着好歹要保住你,也算成全了一段佳话。”容珩笑吟吟的道,手上长剑疾点,准确而犀利的刺中每一个敌人的要害,姿态轻妙而优雅,黑色劲装飘飘,说不出的潇洒。 加上蓝影对迟明近乎疯狂的攻击,吸引了不少敌人,一时间,他们这边轻松了不少,孟初一也终于有了些喘息的机会,狐疑扫一眼过去,“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不信你可以问他。”容珩正色。 第252章相救 孟初一斜一眼过去,尾音微挑,“嗯?” 摆明了不信。 容珩慎重点头,“真的不能再真,比天上月亮还真。” 孟初一嘴角微抽。 天上乌云黑沉沉的,哪有什么月亮的影子?还拿月亮起誓,他是知道她不信,故意用这个来混淆视听吧。 这人,简直是……忍不住瞪他一眼,才想说什么,就听到一声怒吼,迟明捂着胸口踉跄后退两步,面色惨白,口一张,一口鲜血喷出,亏得身边人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相比较他的狼狈,蓝影就精神的多,双目炯炯有神,神采飞扬,一反之前的猥琐阴沉,站在那里,竟有几分大宗师风范! 孟初一却微微皱眉。 蓝影身上的伤,是她亲手造成的,手弩虽然没有现代手枪的杀伤力大,但之前距离近,角度又凑巧,再加上淬了药的特制小箭,杀伤力也不小,虽然蓝影是殿堂级的高手,即使一时不死,受的伤也绝对不轻,可他这个样子,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人的身体如同机器,都是有损耗期限的,绝对不可能毫无代价的透支精力,蓝影这样的神采,付出的代价,想必也不小。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容珩,敏锐捕捉到容珩脸上一瞬疑惑。 容珩见她看过来,笑了笑,伸手挽住她的腰将她拉靠过来,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微显凝重,“事情不太对。”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迟明身上,拉着她慢慢后退,靠近房门位置,低声道,“待会你先进去。” “一起。”孟初一看也不看他。 容珩侧头看她一眼,眸里灿光微动,唇角轻扬,“也好。” “出什么事了?”她盯住他,微微皱眉,虽然他的脸色如常,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三十年前,江湖中曾出现一个少年,功夫奇高行事诡谲,也算得上一时风光无二,但不知什么缘故一夜之间被废了功夫毁了容貌,再加上他之前的仇家,差点就死在渭水河边,据说是被人救了,但从此销声匿迹,恐怕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改名换姓,成了太子府的供奉。” 顿了顿,容珩目光投在场中蓝影身上,微微动容,“虽然时间过去的太久,查到的东西太少,但约略可知的是,蓝影当年身败名裂,与当时天门的少门主有些关系,而且迟明的相貌,与那少门主,有几分相似之处。” 孟初一若有所悟,低道,“迟明救了他?” 容珩欣赏的看她一眼,“迟明功夫不见得多高,资质也不太很好,但能稳坐太子府侍卫统领这么多年,这其中,蓝影一定花了不少心力。” 孟初一了然。 蓝影与迟明,显然是有旧情的,不管这旧情是不是因为相貌相似而移情的缘故,还是迟明危难关头搭救的恩义,到如今,即使迟明对蓝影出手,蓝影看似阴柔冷沉,却是这段感情里付出更多的一方。 “你是担心,蓝影下不了手?” “迟明功夫虽高,却不值得蓝影耗损真气,以他现在的状况,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容珩悠悠叹了口气,“他这是在自取死路,甚至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我错估了蓝影。” 孟初一也不由沉默。 她从未涉足过感情,无法完全体会蓝影的情绪,做不到感同身受,却也能理解蓝影此时的心情。 蓝影此时心头定然充满愤怒与悲怆,所以他愤然出手,只是那些愤怒与悲怆之后,尚存最后一点期待,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死亡,来保留这一丁点的期待。 蓝影突然冷笑了声,声音恍如寒夜枭鸣,尖锐刺耳! “迟明,你误我!” 说罢,一掌狠狠拍出! 孟初一不由怔了怔。 难道她想错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刚才还委顿衰弱的迟明看见那一掌,竟猛地推开了身边人的扶持,踉跄上前,毫不避让的迎上蓝影,嘶声道,“蓝影!你真的要帮着那些刺客,真想杀了我!” 乌云散去,弯月露出一角,月华流水似的倾泻而下,照清楚每个人的神情。 孟初一脸色骤变! 月影之下,蓝影神情凶狠,眼神却充斥着绝望悲凉! 而他对面的迟明,虽然神色憔悴萎靡,但眼底深处,分明闪动着狠辣决然的光芒! 这两人……蓝影是在送死,迟明是准备杀人! 她下意识往前。 虽然蓝影与她对立,但如果任着蓝影这么死了,实在是……有些不公。 但她脚步刚抬,肩膀就被按住,她回头,迎上容珩了然而无奈的眼神,这才想起蓝影是太子那边的人,蓝影若死,对太子一定是个极重的打击,容珩与太子敌对,太子势力减小一分,容珩的胜算便大一分…… 可是…… “你在这里,我去。”容珩淡淡一笑,笑容无奈却宠溺。 孟初一一怔,下意识伸手拦他,“别……” 容珩已经掠了出去。 孟初一盯住他的背影,眸光深深,一瞬复杂。 他是不想救人的,救人,不过只是因为她而已。而且如今局势已成水火,就算想救人,谈何容易? 她不由挑眉,眼底多了几分兴味,有些好奇他会如何做。 容珩直扑场中,左手一挥,剑已出鞘,然后直逼……迟明! 剑光如流泓,隐有惊雷之音! “迟明,看剑!” 已经快要扑到蓝影跟前的迟明骇然抬头,下意识往后一退,身形竟然出乎意料的矫捷,见长剑如雷,既惊且畏,下意识左手抽出腰间藏着的一柄软刀,横刀而上,就要去挡。 叮! 出乎他的意料,容珩那一剑看似来势汹汹锐不可当,落在刀身上却比蚊子的力道大不了多少,而且容珩一击之后,便仗剑后掠,仿佛刚才那一剑,不过只是迟明的幻觉而已。 迟明微微皱眉,忽然意识到什么,突然一惊,猛地回头! 蓝影正死死盯住他握刀的左手,眼底几欲喷出火来,“你不是说……你左手伤了,再也动不了刀剑了么!迟明!你到底瞒我多少!” 第253章反噬 蓝影的质询饱含悲愤,迟明竟一时语塞,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桩当年旧事,他一直记在心底,免得在蓝影面前露了痕迹,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竟然露了馅。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蓝影凌厉的掌风已到胸前,剧烈的疼痛与窒息感同时袭来,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往后栽去。 几乎是同时,刚才还神采飞扬的蓝影身体猛地一颤,一口鲜血喷出,仰面栽倒! 四周一片哗然! “大统领死了!” “杀了他!” 相比较铁钧资历尚浅不得人心,迟明的死就激起了所有侍卫同仇敌忾的愤意,杀意凛然而起! “他又没死,杀什么杀!”清冽干脆的女音淡漠响起,黑衣少女冷然而立,“好歹他也是你们太子府的供奉,就算是杀,也轮不着你们!” 场中登时一片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错愕的看着仰面倒地的蓝影,这灰衣老妪突然出现,先杀铁钧又伤迟明,本以为是哪路的刺客,没想到居然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蓝影尚未气绝,将孟初一的话听的清楚,唇角微扬,微苦还涩。 夜色深深,他的眼帘里,印入一轮残缺的弯月,仿佛在昭示着他残缺不堪的人生,充满了谎言与破灭,就如死亡,也是残酷到极点。 一只手突然斜伸出来,握住他的手腕,温暖自手腕间传进心底,竟让悲凉的心里多了几分安慰。 他挣扎着抬眼,看见黑衣少女叹息似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情绪辗转,除却令他厌恶的同情外,其余的竟全是了然。 孟初一很快就松开了手。 脉搏紊乱虚弱,滑如碎珠,即使她不擅玄黄之术,也知道他命不久矣。 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迟明,迟明仰面躺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容珩眸光微凉,以耳语道,“伤的虽重,却不要命。”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要手下留情么? 孟初一心口微沉,低头看向面色惨然的蓝影,忍不住叹一声,“何必。” 蓝影望着她,竟痴痴笑了起来,“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我只知道你要死了。”孟初一坦白的道,“人生在世,除死无大事,如果连死亡都没有一点价值,我都替你惋惜。” 蓝影灰败的脸上露出怔忪的神色,半晌呢喃,“是么……”凄然一笑,他慢慢抬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迟明身上,深深悲凉,随即又落到容珩与孟初一身上,眸里掠过一瞬复杂神色,慢慢的道,“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话音刚落,他蓦然跃起,身形迅捷无比,掌间白色寒芒一闪! 直逼孟初一的心脏! 孟初一脸色骤变,但就算她反应再快,蓝影与她的距离太近,就算她反应过来,也根本没办法闪躲,刹那间,脊背已经细细密密的生出一层冷汗! 她自来到这个异世,也遇到不少次危险,却没有这一次觉得惊心动魄! 肩膀突然被人一扣,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一倾,眼前黑影闪过,容珩挡在她的身前。 嗤! 一声细微的轻响,刀刃入体,恍若惊雷! 孟初一只觉脸上一热,熟悉的血腥气已在鼻息间! 刹那间,她仿佛觉得心脏,也跟着骤然一停,想也不想,一掌狠狠拍向蓝影! 那一掌拍出的刹那,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内腑仿佛被烈火焚烧,掌心也像是火一样的滚烫,让她恍惚觉得自己的手掌被烧穿了! 但那一掌拍上蓝影的瞬间,轰一声,蓝影横飞出去,重重撞上廊上立柱,立柱轰然一断,长廊没了支撑,廊顶碎瓦破砖哐啷落下,瞬间一地狼藉。 蓝影自废墟里挣扎着起身,震惊的看向孟初一,“你、你居然是……” 声音猛地一顿!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望着那自背后洞穿胸口的匕首,慢慢回头,看向身后神色冷峻的石德,呆了呆,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该……该……” 他挣扎着回头,目光锁在孟初一身上,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闭上嘴,脸上笑容奇异而悲凉,然后,彻底定格。 孟初一根本没注意蓝影的神色,她急急扶住身前的容珩,盯住他胸口几乎前后贯穿的伤口,只觉得手脚发麻冰凉,心乱如麻! 这样的伤……这样的伤……如果伤了心脏,就算是回了组织,也不一定有办法! 她忽然深恨自己! 如果不是她一时妇人之仁,他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 他若死了……他若死了…… 掌上突然一重,伴着温热的血液,在这冰凉的夜里,竟是出人意料的温暖,奇异的抚平了她的焦躁与慌乱! “别慌。” 低沉的男音在耳边低低响起,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孟初一心口没来由的一定,抬头看他,“怎么样?”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居然在混乱中也说了一句废话,胸口厉刃贯穿,就算是不死,也是要命的重伤。 “还好。”容珩居然还有力气回答,轻轻一笑,“你不会让我死的,不然你岂不是要改嫁?” “……”孟初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有力气说俏皮话,这人简直是没药救了。她扶住他,“先进屋去。” 屋里至少器具完备,就算是止血,也有药。 “给我拿下他们!” 一道嘶声响起! 刚才还不知生死的迟明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满脸是血,面容可怖,颤抖的手指着他们,“杀了他们!” 刚才还在发怔的太子府侍卫登时醒过神来,齐齐应声,“是!” 哐啷长剑全出,寒芒交相辉映,带着狰狞的煞气! 孟初一脸色骤变,扶住容珩就要往屋子里走,至少屋子里有宁缺。 面前人影一闪,有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相貌英朗,神色冰凉,赫然正是石德。 石德单手握剑,剑尖还在滴血,蓝影的血。 迟明厉声喝道,“石德,你想做什么!” 石德抬头看向迟明,随即落在面前的孟初一身上,神色冰凉,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迟统领有令,石德敢不遵命?” 第254章心机 孟初一霍然抬眼! 她从不认为人之初性本善,也不认为石德一定会因为墨五的手术而对她感恩戴德,但如今,墨五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稳定,他就一点也不在乎? “你们到底救了墨五,我不会对你们出手,只是今天,但凡有我在,你们休想踏入屋子一步!”石德冷声低道。 话音刚落,屋子里传出宁缺愤怒的低吼,“石德,你敢!你不想要你兄弟的命了!” 石德充耳不闻,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手中长剑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剑尖抬起,指向容珩。 “你若不想连累她,便去死。” 孟初一脸色微变,但还没说什么,容珩懒懒开口,“我若死了,她迟早要给我戴绿帽子,既然如此,我何必留她一个人?再说了,漫漫人世,留她一人,岂不枯燥寂寞,还不如随我一起去了。” 孟初一微微皱眉。 容珩似乎是在故意激怒石德……什么用意? 她忍不住侧头看了眼容珩,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 容珩也低头看她,唇角噙着一点笑意,柔情款款的道,“你说可好?” “……” 她该说好,还是不好?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抬头恰好看见石德脸上一瞬而过的怒意,但随即那怒意便消失不见,快的让她几乎自己眼花了。 她心里不由一动,抬头看了眼容珩。 他刻意激怒容珩,就是为了这个? 看石德的模样,不知什么缘故,确实对她留有几分莫名的情面,可那又如何?代表了什么? 容珩低下头,迎上她疑惑的眼神,笑意微闪,却没有解释,只是道,“你可愿意陪我一起?”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孟初一接过他手上的长剑,觉得那并不称手,干脆随手一丢,反手扶住他,“不过我没打算陪你一起死。” “宁缺虽然不长进,功夫还不错的,你若让他出来,应该还有几分胜算。”容珩笑吟吟的建议。 宁缺在屋子里听见,急的跺脚,应声大吼,“让爷出来!看爷灭了他们这一群小人!” 孟初一下意识就要反对,想了想,回头看向容珩,“你的意见?” 容珩笑吟吟的道,“随你。” 孟初一心里微暖,笑了笑,“那就让他待着吧,他在里面好好的,何必让他出来凑热闹?”顿了顿,她又笑了笑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有你陪着,便是刀山火海,我也甘愿。”容珩眼眸弯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石德怔了怔,看着眼前谈笑自若的男女,眼底一瞬复杂。 蓝影已死,对迟统领的唯一威胁已经解除,除非如今有新的转机,只要他守在这里,拦住他们唯一求生的路,甚至不用他出手,他们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可这样的生死关头,他们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仿佛根本不将眼前困境放在心上。 他们甚至拒绝了他们唯一救星宁缺的帮助,而让宁缺去救治墨五,丝毫不在乎墨五是他的人,不在乎……他现在的举动。 她是女子,妇人之仁也就罢了,眼前这位苏大管事,分明是深不可测的人物,居然也容许她这般胡闹,这其中包含的,又岂是纵容这么简单。 石德突然有些后悔——他不该这么早出来的。 如今迟统领虽然占据了上方,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或许,局面也有能反转的那一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石德忽的一惊。 他从来都是意志坚定的人,所做的决定更是不会改变,但今时今日,他的决定一再被推翻,甚至开始自我怀疑自己…… 一道清凌凌的视线落过来,微冷还凉,笑意隐隐,十分愉悦的样子。 容珩笑意涟涟的看着他,冷若寒星似的眸里眸光犀利,仿佛洞悉一切。 石德脊背竟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点寒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 容珩已经转开了视线,旁若无人似的环住孟初一的腰,‘娇弱不堪’的倚靠在她的肩膀之上,“我伤口痛的很……” 孟初一正在思考如何拖延时间,也懒得理会容珩的亲昵,拍了拍他的肩膀,敷衍道,“别撒娇,我现在又不能帮你止痛。” “你可以帮我揉揉。”容珩要求道。 石德眉头微微拢起,微吸了口气,忍耐低头。 容珩眸里寒芒微闪,随即轻轻一笑,随即将视线就收了回去,在孟初一肩上又腻了腻,“你帮我揉揉,揉揉就可以了。” “胡闹,你那是刀口创伤,又不是撞伤,揉揉又有什么用?”孟初一没好气的道,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地上一点亮芒,微微拧眉。 她的手弩只装了三根银针。 限于这个时代的工艺,时间又过于仓促,红玉能找到的工匠只能勉强的制出她设计的草稿里五分模样,而且每根银针都是特制的,跟她预想中的标配相差甚大,她本来也觉得无所谓,想着红玉能在这个小地方找到这样的工匠已经难能可贵了,她本来想着以后可以抽时间再改造改造,没有想到,刚刚拿到手,便出现了眼前这样的情况。 统共三支,她手里只剩下两支。 现在这种时候,少一支便多了一分危险,她得想办法先把那根银针收回来才是。 只有收回那根银针,她才有希望将时间拖延到慕容驰回来的时候。 至于晋王……会不会过来,她现在也没空想。 至少有希望,就不至于坠入绝望。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她实在不想动用宁缺…… 她没有石德想象的那么圣母,如果真的到生死关头,她绝对不会手软,哪怕,她的手上会因此沾染上鲜血。 “来人!围住!” 迟明一声大喝! 刚才便已经剑拔弩张的局面瞬间紧张起来!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立刻将容珩往后一推,“你在这里,别轻举妄动。”眼角余光扫见一道扑过来的人影,恰好就是地上那点亮芒所在的地方。 她眸光一锐,身形一转,扑了过去! 第255章杀人 孟初一扑的太快,容珩猝不及防,一时间竟被她脱了手,脸色不由微变,“你这女人……”身形一动就要去追,眼角余光扫见斜里扑向孟初一的两个侍卫,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转身扑向那两个侍卫。 不管她到底想做什么,先替她解决后顾之忧再说。 他身形贯起,掠空而起,黑色的衣襟微微掀开,露出里面白袍,一抹血意。 石德看着分行两边的男女,无意识的捏紧手中的剑,眸里掠过一瞬挣扎。 进或者退,他该如何选? 迟明望着分开行动的孟初一与容珩,目中掠过一抹狠辣,他也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自然看得出来眼前这对您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尤其是那男子,居以养体,虽然不刻意昭显,那通身的气派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绝对非富即贵。而且他看的出来,这女子虽然功夫弱点,却有那男子的护持,她手上还有那个奇形怪状的暗器,出手诡异,实在是防不胜防。 迟明微微犹豫,随即下了决心,扭头向身边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了然,几个人立刻悄悄往场中散去。 孟初一一个翻身,险险避开一个侍卫,身形再一转,双腿一抬一勾,一记简单的空手道起手式,将猝不及防的一个侍卫撂倒在地,再一转身,那根特制银针已在半米开外。 但不知为什么,心口突然一阵没来由的不安。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容珩方向。 然后脸色骤变! 容珩被七八个侍卫团团围住,他身法灵动,一时间倒又不碍事,但在他十米之外,一支黑弩对着他的后背,寒意s森森,蓄势待发! “小心!”她立刻转身,掌心一抬,手中小弩里的银针疾射而出,直对容珩身后那弓弩手! 银针破空而去,带着呼啸的尾音! 弓弩手猝不及防,惨呼一声,捂着胸口摔倒在地,手中弓弩也摔了出去! 半空中一道人影掠过,竟然是伤重的迟明,单手一握弓弩,黑色长箭转瞬间已经破空而出! 直刺容珩后背要害! 孟初一想也不想,扑了上去! 容珩回头便看到这一幕,饶是他,都惊的微微变色,“别!”掌中真气猛地一吞,逼退紧紧缠绕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侍卫,转身就往她那边扑过去! 孟初一眼角余光扫见往这边疾扑过来的容珩以及他衣襟处的鲜血,转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身体已经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猛的一转,反身抱住容珩! 暖香温玉抱满怀,本是让人激动的事情,此时此刻,容珩心里却是满满的惊恐! 她的动作,阻碍了他的行动,让他没办法替她挡箭! 这女人,就是故意的! 他微微咬牙,想要将她撞开,但刚才那一掌,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真力,而且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她这么一扑,看似简单,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间他竟然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黑色长箭破空而至,嗤的一声,直入孟初一的肩膀! 孟初一咬住唇,发出一声闷哼,随即转身,手上小弩一扬! 最后一根银针射出! 直刺迟明胸口! 迟明僵了僵,捂着胸口,轰然倒地! “统领!” 孟初一一口气散出,全身力气立刻散了一半,往后一个趔趄,跌入一个熟悉的怀里。 容珩反手扶住她,作势瞪她,瞪到一半,便被心软怜惜压了下去,无奈低道,“胡闹!” 孟初一低低笑了笑,问道,“让你护着?让你拿命去拼么?放心,我刚才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那箭势了,知道不会伤了要害,没有事的。” 清冷月色下,笑容狡黠而朦胧,竟有几分隐隐得意,竟有几分可爱的意味。 容珩脸色仍然难看,冷冷哼了声,“胡闹!” 孟初一懒得理他,看了眼对面,刚才那在背后射箭的迟明已经仰面栽倒,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迟明的旁边,躺着的居然是蓝影。 这两人,在世时相爱相杀,到这个光景,反而到了一处。 当真荒谬。 迟明一倒,太子府的侍卫再次失去了主心骨,他们接二连三的遭遇变故,一时间投鼠忌器,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不过,也不知道能拖延多久? 她想了想,反手将小弩塞进容珩手里,“没了银针了,不过拿着唬唬人还是可以的,自己掂量着办,能拖多久是多久。” 她毫无保留的依赖让容珩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面色依旧不善,“拖?” “我已经让慕容驰去找晋王了,应该快到了。”孟初一压低了声音坦白道。 “晋王?”容珩语气悠悠,眸光亦悠悠,“你怎么能确定他一定会来?晋王素来凉薄,对你倒是不错啊。”尾音上挑,十分的耐人寻味。 孟初一瞟一眼过去,这个时候,还有时间拈酸吃醋? 大醋坛子。 “他会来,因为那个刺客是何安墨,如果他不想被太子视作叛徒,他必定得出面。”孟初一以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道,“这样的答复,你可满意?” 容珩哼一声,“不满意。” 话虽如此说,眼角眉梢间全是隐隐得意,眸光流转,全是魅意。 孟初一忍不住一笑,心里不由自主的柔软。 以前闲来无事时,也曾逛过论坛,曾看过一帖子,上面有人言之凿凿,男人有时候像是孩子,脾气上来了,就得宠着顺着,她当时不以为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男子更该顶天立地,脾气上来了自己消化算完,反而让女子去哄,实在是可笑。 如今,她突然觉得这句话,有几分道理。 倒不是赞同,只是觉得,两人相处,硬碰硬,迟早会有问题,而且当你看着对方顺遂如意时,心里也会觉得温暖顺遂。 男女之间,无关骨气,无关包容,只是彼此心意,相互体谅而已。 门口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队人闯了进来! 为首的,赫然正是楚庄! 楚庄神色凝重,一手扬起,掌心令牌煊赫。 “晋王殿下在此,谁敢放肆!” 第256章离开 孟初一立刻松了口气。 旁边却传来一声低哼,尾音微挑,十分危险。 她一时哭笑不得,有心想说什么,碍于楚庄已经奔到面前,到口的话只能吞了回去,暗暗一伸手,掐住他腰间软肉,狠狠一拧! 容珩倒嘶一口凉气,俊朗面孔疼的一瞬扭曲。 孟初一扶着他起身,楚庄已经急急冲了过来,他的目光在容珩身上落了落,略略犹豫了下,随即果断转向孟初一,歉然道,“微儿姑娘,属下来迟了。” 孟初一淡淡一笑,表示无甚关系,“我们受了点伤。” 楚庄神色一肃,“我这就安排大夫。”说话间,这才看见不远处的铁钧等人的尸体,不由轻轻倒抽一口凉气,目中迸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喜色,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英明!” 孟初一微微一怔,眼角余光扫见容珩微凉带讽的眼神,随即了然。 晋王附庸太子,本就心思不纯,如今太子一连损失三员大将,势力大减,不管晋王打的到底是什么心思,如今的局面,对晋王都是有利的。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晋王对她,也不算薄待,阴差阳错的帮了晋王一把也好。 她转身扶住容珩,准备离开,“帮我们安排一个安静的院子。” “大夫就在外面侯着,进来便是。”楚庄立刻接口,“我这就让人进来。” 孟初一目光一凝,与容珩交换了一记视线,彼此都在彼此眼底看出了然的意味。 楚庄,这是不想让他们出去了。 孟初一不由生出一点怒气,冷冷的道,“如果我们一定要出去呢?” 楚庄涩然一笑,“若姑娘真的想出去,楚庄自然是不能拦着姑娘的,只不过……”他微吸了口气,目光微凝,毅然道,“我这就送姑娘出去,若……真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就是了。” 孟初一心口微跳,这才想起屋子里的何安墨,不由微微皱眉。 前前后后的时间加起来,也不算短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将人救出来? 这效率,未免也太慢了些。 楚庄看出孟初一的狐疑,知道她应该是猜到了,涩然一笑,微不可见的摇头。 因为四周都是太子的人,直接救是不能的,迫于无奈他只能遣了人从旁处挖掘,好不动声色的迂回救人,却没想到这客栈靠着山岩,连土地都坚硬非常,即使找准了地方,一时半会居然也挖不穿。 孟初一一看楚庄的脸色就知道不好,一时间,不由有些犯难。 她现在倒是可以走,只不过何安墨救不出来,留在里面,就是一个火药桶,虽然迟明等人已死,如今的太子人马包括石德在内都在楚庄的强力弹压之下不敢动作,但世事多变,难保之后不会再出什么事,少了她吸引太子人马的视线,说不准某一刻就爆炸了。 怪不得楚庄不肯让她离开。 她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更不习惯让人家帮着擦屁股。 只是…… “哎。”旁边某人忽然一声低唤,“好痛。” 孟初一心头一紧,“怎么了?” “伤口痛的厉害。”容珩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一副不甚虚弱的姿态,“这里八成与我水土不服,处处犯冲,我得赶紧走,否则死在这里也说不准的。” 楚庄脸色骤变,即使明知容珩的身份,却仍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容珩笑吟吟的,只看着孟初一。 旁人的眼光,于他而言,又有何意义? 孟初一盯住容珩,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眸光冷静,隐隐疑惑。 容珩受了伤是真,伤势不轻也是真,却似乎也没他所说的那么严重,他故意当着楚庄的面如此说,单纯的想要激怒楚庄,是真的想要离开,还是有别的因由? 容珩不言不语,也不说什么,只笑吟吟的看着她。 孟初一一时沉吟不语。 楚庄急急的道,“姑娘……” “既然如此。”孟初一沉声打断他的话,“我们也不方便留在此处了。” 不管容珩是什么原因想要离开,既然他想走,那就走便是了。 至于何安墨,又或者是晋王…… 人心之中,总有天平,容珩占据的位置,总还是更重要一些。 楚庄愕然张大了嘴,脱口而出,“姑娘!” “既已决定了,还不让开。”容珩笑的见眉不见眼,整个人都仿佛亮了起来,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轻飘飘的扫了一记眼风过去,完全没有胜利者该有的大度宽容,一副乘胜追击的小人模样,“我们还赶时间。” “……”孟初一一瞬无语,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楚庄僵了僵,终于还是默默让开,僵硬着声音道,“请!” 孟初一歉然笑了笑,扶着容珩毫不犹豫的离开,而且出乎她的意料,他们的离开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直到出了院子,看着重新关上的院门,她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院子。 肩膀上,突然一重! 她回头一看,脸色骤变! 楚庄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的背影,阴翳目中一瞬挣扎! 旁边心腹忍不住道,“楚先生,真的就让他们这么走了么!” 楚庄微吸了口气,冷声道,“殿下已经有了吩咐,如果她想走,就让她走,绝对不可以为难。” 他只是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选择了离开。 “我看都是他身边那位出的主意!如果不是他,那位姑娘定然不会离开!您看,不如……” “你敢!”楚庄脸色骤变,“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出口的!滚回去!” 下属吓的怔住。 楚庄虽然性子阴鸷,却鲜少发怒,行事也算是随和,这样的发火,也是难得一见。 下属诺诺退下,不敢再说话。 楚庄冷沉着脸,抬头看向长廊之下面无表情的石德,石德冷冷看着他,神情冷漠而讥诮,“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如今自然是无话可说,只是你真的觉得,你能够不露一点声息的,将我们灭掉?” 楚庄神色冰冷,“我自然不敢做如是想,只不过……” 第257章惊变 院门重又打开,卷着一股劲风,打断了楚庄的话。 孟初一急急闯进院子,看也不看楚庄等人怪异的神色,疾声道,“宁缺!出来!” “啥,出来?”宁缺声音纳罕,“干嘛?我这还没完工呐。” 孟初一毫不犹豫,“出来!” 石德微微一怔,眸里一瞬锐意与深沉。 之前情形那样紧急,她都没有让宁缺出来,如今大局已定,她反而慌了……为什么? 屋门轰然打开,宁缺已经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大咧咧的道,“做什么?”视线扫了扫,没看到理应跟在孟初一身边的容珩,眸光一动,脸色立刻微微变了,“他是不是……” “走!”孟初一转身就走。 宁缺脸色微变,心中突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立刻跟在后面,走了两步,他霍然抬头,脸色异常难看,“好多人往这边过来了……” 孟初一立刻抬头看向门口。 黑暗笼罩四野,她看不到宁缺口中的好多人,但她相信宁缺。 念头微转,她轻吸了口气,当机立断,脚步顿住,压低了声音吩咐宁缺,“你先出去,我在这里。” “啊?”宁缺微一犹豫,“你一个人?” “我不会武,过去只是浪费时间,留在这里,还能拖延一下时间。”孟初一压低了声音,伸手握住宁缺的袖子,“这里是非之地,尽快离开。” 宁缺脸上掠过一瞬怪异,随即掩了下去,点了点头,旋身掠进黑暗之中。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紧悬的心终于松了一丝。 有宁缺在,他应该会安然无碍的。 她抬眼,目光投在黑暗之中,眸底深处隐隐一丝忧虑,随即微微闭眼,再睁开眼时,眸光坚毅。 宁缺去做他该做的事情,她也该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了。 她毅然转身,迎向楚庄等人怪异的脸色,旁若无人的一笑,也不解释,直直走向屋子方向,还未到门口,身后传来纷杂忙乱的脚步声,随即一声虚弱的厉喝,“都给我拿下!” 孟初一平静转身,淡淡看过去。 太子容蕤坐在软榻之上,在众人簇拥之中缓缓而来,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脸色比平常更加苍白,眉眼之间全是狠辣愤怒,手指孟初一,“尤其是那个女子!都给我拿下!” 孟初一神色平静,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 宁缺说有许多人来时,她就已经猜到应该是太子,铁钧蓝影迟明接连陨灭,太子震怒前来并不稀奇,迁怒到她的身上,更不稀奇。 她眸光微沉,不动不怒。 楚庄脸色变了变,立刻挡在她面前,朝太子谦卑躬身,“太子殿下,这件事恐怕有误会……” “拿下!”太子森冷一喝,目光在铁钧等人的尸身上落了落,尤其是看到蓝影的尸体时,愤懑几乎压抑不住,再一喝,“通通给我拿下!” 楚庄一僵,下意识握住拳头,额头青筋微露!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只是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与太子翻脸。 翻脸倒也容易,只是他苦心孤诣这些年……但若是让了,不仅微儿姑娘不保,更重要的是,屋子里藏着的那个刺客…… 心头一紧,他直起身,半强硬的道,“晋王殿下让我护姑娘安全,恕楚庄不能遵从太子殿下的令!” 孟初一怔了怔,望着楚庄的背影,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即使明知道他的护持大抵与何安墨脱不了关系,但能够在这个时候顶住太子的压力,做的已经足够好。 太子震怒,“楚庄!你放肆!” “楚庄不敢。”楚庄退后一步,虽是退后,却是挡在了孟初一跟前,“只是楚庄确实不能让……” 话音一顿。 因为孟初一轻轻一笑,声若轻铃,她慢慢的道,“凭什么抓我?我犯了哪家王法?就算你是当朝太子,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冷冷一笑,她推开挡在前面的楚庄,慢步走到阶下,走到楚庄身边时,给楚庄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楚庄张了张嘴,望着她的身影,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几步之间,孟初一已经走到容蕤身前,抬眼看着软轿之上的容麾,轻轻一笑,笑容竟十分柔美。 “太子殿下,就算你今日强行拿了我,除非你让我顷刻间神魂俱灭,否则,我就是幻化做厉鬼,也饶不了你,更勿论说你让我活着,我活着,你便倒霉了。” 容蕤蓦然紧紧握住软轿,气的脸上肌肉微颤! 他从来自诩尊贵,如今居然被一个小女子指着鼻子骂,不亚于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但问题是,他还不能骂回去! 他堂堂当朝储君,若是对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女子出言不逊,简直是丢了他的颜面! “放肆!”前方突然一声厉喝! 石德快步走过来,挡在容蕤身前,震怒低喝,“殿下不过是看在晋王殿下的份上,对你一再忍让,你居然一再二再而三欺到我的头上!你真当我石德是死了么!殿下大度,你再说一句,石德决不饶你!” 容蕤面色骤然缓和下来。 石德反身跪下,朝容蕤重重磕了个头,道,“石德罪该万死,上不能护卫主子,也不能护卫迟统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奸人手下,却无法做任何事,此等大罪,石德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能够,不过还请殿下暂且宽宥小人,让小人擒下这些人,再死不迟!” 容蕤本来是对石德存着几分怒意的,也想着此间事了,就好好惩治石德,但石德出现的及时,认罪态度有如此之好,他的怒意登时缓了不少,矜持伸手,虚虚扶了石德一把。 “你且起来,本宫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 石德感激涕零,重重磕了个头,“多谢殿下不怪罪石德,石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容蕤矜持一笑。 石德霍然站起,转身,手中长剑闪了一个剑花,直直指向孟初一。 孟初一眸光微锐! 不远处的僻静树丛里,突然一声轻咳。 随即有人喜道,“总算是醒了!” “她呢?” 第258章真假 院子里,突然一静。 楚庄急急抢过,挡在孟初一面前,疾声道,“石德,她可是救了墨五!” “那又如何?” 接口的是孟初一。 孟初一轻轻一笑,自楚庄身后慢慢走出。 她从不喜欢躲在别人身后。 更重要的是,如今躲在楚庄后面,也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太子宁愿带着伤,也要过来拿住刺客,显然是动了真怒,如今就算她再想逃,再想避,也是避不开的,既然如此,不如冒险为之。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眸光微闪,她抬眼,定定看着石德指向她胸口的剑,唇角微勾,隐隐讥诮。 “石德,你主子来了,又成他身边摇尾乞怜的那只狗了?怎么,想着那样,便能重获圣宠?也好,铁钧死了,迟明死了,这太子府侍卫统领的位置,绝对就是你的了。”她顿了顿,轻轻一笑,“只不过你这样的忠心,也不知道你的主子敢不敢要呢?两面三刀,可不是好奴才该有的性格。” 清冷的女音微微发凉,在冷寂的夜里,嘲讽的意味更浓。 石德蓦然握紧长剑,唇角抿的更直,眸光却冷冽酷寒,一点情绪不见。 倒是太子听了,脸上掠过一丝惊疑,不由看向石德。 她说的没错,如今铁钧迟明都死了,石德之前一直对这女子手下留情,如今反而跳出来,确实让人疑虑。 但如今他身边折损的人太多,如果再少了石德,一时之间,他手边也无人可用。 太子盯住石德,眼里一瞬阴翳。 石德不用回头,也能察觉到太子阴冷的目光,心中暗暗叫苦。 他是知道太子的心性多疑,她轻描淡写几句话,不轻不重,却让太子真的起了疑。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太子生疑,他更势必要表现的极好,稍有差池,便是前功尽弃! 念头一转,他厉喝一声,“放肆!” 手上长剑剑花一花,直逼过去! 孟初一脸色微变,立刻后退,眼角余光扫见太子的神色,蓦然了悟,心里一阵后悔! 她一心想着太子多疑,却忘了,太子出门在外,可能手上除了石德已经无人可用,这样的人,即使他明知石德可能是两面三刀的人,他也会用完再弃! 转瞬间,石德的剑已到跟前! 她微吸了口气,张嘴就要喊停! 拖延是一回事,死是另外一回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前面那么多大江大浪都已经过了,没必要折在这里! “停!” “当!” 斜里伸出一剑,剑光一闪,当的一声清脆冷静,竟将她的声音压盖了下去。 有人挡在了孟初一跟前。 姿容清朗,温润眸子里却全是坚毅,蓝色衣袂在夜色中微微曳动,清冷似云,让人仿佛看到的流水落花,云卷云舒。 赫然是苏扶! 苏扶拱手,朝太子一揖,姿态完美无可挑剔。 “太子殿下,请息怒。” 说着,他也回头,看向孟初一,微微一笑,笑容温暖。 “微儿姑娘。” 孟初一将那心底的一瞬诧异与怔忪压下去,对他轻轻一笑,只是心里情绪翻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讶异,有放松,还有隐隐的失落。 她暗笑自己的多想,容珩都是那副样子了,如何能过来? 不过之前看见那一抹蓝衣时,心口确实漏拍一记,真的以为容珩真的又过来了。 不远处,有人眸光森森,眼神森森,轻轻哼了声。 宁缺在旁边幸灾乐祸,“你看你看,正主儿都过去了,你过去,是准备唱真假猴儿么?” 容珩森森扫一眼过去。 宁缺悻悻闭嘴,想了想,又忍不住的道,“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命从阎王那边拽过来,再不运功,万一你再厥过去怎么办?” 容珩又横一眼过去,眸光更冷,似要杀人。 宁缺摸摸鼻子,嘀嘀咕咕,“我又没让你厥过去,谁让你把药给了别人,又受了伤……” “闭嘴!” 宁缺果断闭了嘴。 适合而止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否则若某人恼羞成怒起来,秋后算账,他可吃不消,只是难得看到某人吃瘪的时候,如果不落井下石两句,着实太浪费了。 容珩望着不远处院子里的一对璧人,再哼了声,回头看向身边宁缺,“你给我服的这药,真是她给你的?” 宁缺圆圆的眼睛眨了眨,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他现在是闭嘴哑巴,说不了话。 容珩细长的眸子微微睐起,眸光森森,“想必,谷老先生对宁先生那些赌债十分的感兴趣的……” “我也不知道她那丹药是哪里来的但我看着那药似乎不错的样子就给你服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千万不要找我。”宁缺一口气的说完,连断句都没有,说完之后才想起不对,谨慎的问,“怎么,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容珩目光悠悠,重又落在不远处的黑衣少女身上,一瞬凝重,隐隐无奈,喃喃的道,“确实有问题……” “啊?”宁缺脸色骤变! 容珩收回视线,收敛了脸色,“宁缺,帮我守着,我得疗伤。” “是。”宁缺精神一振,眼角余光扫见下面,忍不住道,“那下面,真的不用管?” “不必。”容珩看了眼过去,心绪复杂,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遗憾,“我这时候若是出去,才是真正辜负了她,况且有他在,不会让小初儿有事的。况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 两人身形一掠,掠入黑暗之中。 孟初一心中若有所感,忽然抬头,盯了不远处一眼。 苏扶敏锐,关切的扫一眼过来,眼神探寻。 孟初一摇了摇头,表示无事,只是仍不由自主的看向那边黑暗。 她似乎隐隐感觉,有人在那边看着她。 也不知道宁缺有没有找到容珩,那药给他吃了没有,若是那药丸真的有传闻中的功效,应该会有些用的吧。 正恍神间,就听到容蕤惊疑不定的低道,“苏扶,怎么是你?” 苏扶温润一笑,眸光淡淡,“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容蕤怔了怔,随即冷笑,“草民?你若是草民,这天底下,恐怕就没有草民了!” 第259章疯子 苏扶轻轻一笑,不卑不亢,“草民无权无势,不过只是雍王殿下府上的一个佣人,怎担的起太子殿下这样的赞誉。” 容蕤冷冷一笑,“佣人?恐怕就连容珩也不会将你当做佣人吧,你为他出谋划策,算计了多少人?”说话间,眸子里冷火簇簇,“我那三个手下,难道不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苏扶微怔,目光微扫,才看见地上蓝影迟明等人的尸体,眸里掠过一道异芒。 他急急赶来,一时间真的没注意到地上的尸体。 他不由看了眼孟初一。 孟初一朝他歉然一笑。 这分明不是他做的事,如今却被栽赃,想想也觉得冤枉。 苏扶眸里掠过一瞬情绪,随即笑了笑,示意无事,随即抬头看向容蕤,沉声道,“太子殿下,苏扶与这位姑娘是旧相识,知道的心性,可你的那三个手下,咄咄逼人,我也是迫于无奈。若是殿下真的动怒,恳请殿下将罪责都算在我的身上,苏扶感激不尽。” “算在你的身上?”容蕤冷笑,“她包庇刺客,杀我下属,这样的罪,也是你能担的起的?还是说,这罪责,还是让你那主子担着?” 孟初一脸上表情一瞬怪异。 这罪名,若是算在容珩身上,也算是找到正主了。 苏扶淡淡一笑,慢慢摇头,眸色坚定,“雍王殿下自有他该负起的责任,有些事,苏扶,责无旁贷。”说话间,他深深看了孟初一一眼,眸色温暖,仿佛三月春。 孟初一微怔,总觉得苏扶话外有话,下意识想要开口,却被苏扶按住了手,他道,“别动。” 孟初一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肩上一凉,容珩之前覆在她肩上外衫已经被他脱了去,随即又一暖,略带药香的外衫已经覆在她的肩上。 他温声解释道,“那件衣服已经破了,夜里寒意重,可千万别受了寒气。”顿了顿,他轻道,“你又受了伤,更不能大意。” 孟初一窘了窘,不由扫了眼四周。 倒不是因为苏扶这似乎过于霸道些的行为,而是因为……难道就没有人觉得奇怪,同一个人,一会功夫,怎么会有两件外衣?谁会闲着没事带着衣服出门在外的…… 幸好,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别的上面,一时间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 看着苏扶的动作,容蕤脸色更加阴沉,勃然大怒,“苏扶,你放肆!” 当初苏扶在大朝试上扬名,他也曾起了招揽的心思,只是没有想到,那苏扶居然拒绝了身为储君的他,反而投入了容珩的麾下。当初因为这件事,容珩为了表达歉意,还特地主动推荐了他的人做了京都府尹,他看在容珩的面上,才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是没想到,到最后,容珩居然也是狼子野心! 早知如此,他就不能留这苏扶! 越想越怒,他不由拍掌,“来人,将苏扶一起拿下!” 孟初一脸色变了变!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她挑出来的事,跟苏扶没有半点关系!如果再将苏扶牵扯进去……况且,他本就有顽疾! 她立刻就要开口! 苏扶突然回头,对她轻轻一笑,衣袖微微一动! 孟初一只觉得一股淡雅的药香扑鼻,随即一僵! 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不仅动不了了,甚至连开口都做不到! 根本不需要多想,她瞬间就猜出肯定是之前那股药香作祟,而始作俑者,就是苏扶! 她瞪向苏扶! 她不怀疑苏扶会害她,只是眼前这个情形,他制住她,只能是为她受罚! 苏扶温温一笑,“你且休息,总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担心的又不是这个! 孟初一不由咬牙,奈何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望着苏扶悠然转身,朝太子轻轻一揖,“太子殿下,今日之事,不问情由不问结果,苏扶都不会让你动她分毫,苏扶虽然不才,却也愿意学着那慷慨激昂之辈,为自己心爱的女子,做上几件小事。” 孟初一唇角微抿,眸里略略复杂。 四周忽的一静。 仿佛空气被突然抽去,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容蕤微怔,“你……”目光在孟初一身上落了落,了然之余又有几分不可置信。 这女子不过寻常之姿,怎么晋王糊涂,连这被陛下冠以就是济世之才的苏扶,对这女子也这般看重! 他不由脱口而出,“你们一个个,都是疯了么!” 苏扶清浅一笑,笑容流水,清朗润泽。 “圣人云,君子非鱼,岂知鱼之乐。”他定定看向容蕤,话却是对着孟初一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为她故,便是疯一回,又如何?” “一群疯子!”容蕤不可置信的摇头。 虽然他之前也曾对这女子有过几分迤逦念头,但那不过是以女色而言,如今居然有人为了她慷慨赴死,这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苏扶一笑,不再解释,只是慢慢走下台阶。 他只着一身月白长衫,月影朦胧,仿佛周身都蕴着光洁月晕,愈发显得身姿清朗,气韵超然。 他仗剑而行,剑尖下垂,在黑暗的地面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光影。 孟初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焦灼无以复加,眼眶微微发红!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扶去送死!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只能留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生死边缘! 容蕤望着缓步而下的白衣苏扶,脑海里不期然的想起一则宫闱里的秘闻,而那则隐含春色的秘闻里,也有一个容色清朗仿佛谪仙一般的白衣少年。而那个白衣少年,此时竟与缓步而下的苏扶重合在一起,让他一时间竟下不了决定了。 苏扶已经停下,长剑揖起,一个起手式。 道一声,“请指教。” 容麾还在犹豫。 “殿下。” 石德有些诧异的看了太子一眼,犹豫了下,低声唤道。 容蕤猛地醒过神,定定看了眼苏扶,顷刻间已经下了决定,他蓦然抬手,阻住石德攻击的姿势,沉声道,“既然如此,苏扶,今时今日,我便放你们一把,你们走吧。” 第260章演场戏 此言一出,全场俱静。 饶是孟初一,也不由吃惊的瞪眼。 容蕤心性阴沉多疑,更是锱铢必较的小人心性,怎么可能突然良心发现,放他们一把? 难道他见了苏扶的清朗风姿,突然拜倒苏扶的裤腿之下,所以什么都不顾了? 正寻思间,就看着苏扶回头,眼神探寻。 孟初一眨眨眼。 她现在也只能眨眨眼了,也不知道苏扶看懂了没有。 苏扶在原地一顿,似乎也在思索,随即看向太子,握剑一揖,“即如此,多谢太子殿下。” 孟初一一怔,随即想着这样也好,至少他可以先行离开,也免得连累了他。 苏扶转身,走到孟初一身前,凝重的看着她。 孟初一视线微转,示意他先将自己身上的禁制先解了。 苏扶定定看着她,眸光温润,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将她打横抱起。 “我们走吧。” 孟初一脸色骤变! 她就不信,苏扶看不出她的想法! 她确实是想走的,不过是在解决了何安墨的事情之后!她本来是想先哄了苏扶解了她的禁制,然后再想法子将苏扶支出去。且不说晋王待她如何,光是楚庄之前的护持之恩,她也必须要报!如果太子待会搜到何安墨,可想而知楚庄等人是什么下场! 千算万算,向来温润君子似的苏扶,会准备将她强行带走! 眼角余光扫见一边的楚庄,她立刻以眼神示意,但楚庄看她一眼,竟转开了眼,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孟初一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任凭内心焦躁,此时此刻,竟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狠狠瞪向苏扶,目光凶狠。 苏扶看的分明,唇角逸出一点浅浅的笑容,伸手将她肩上快要滑落的衣衫拢了拢,温声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放心。” 身后,容蕤已经一声令下,“都给我进去!搜!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孟初一被苏扶打横抱在怀里,只能看见苏扶的胸口,看不到后面的情形,却能听见楚庄突然断声一喝,冷冽如冰。 “守!” 随着这一声,激烈的打斗声随即响起,刀剑相交的声音,刺入人体的声音,甚至是濒死的惨嚎声,刹那间,如同在她耳边用扩音器无限放大,纷纷涌进她的耳里! 杀戮! 就在她的身后! 她甚至无法阻止! 甚至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而起! 如果不是她,或许眼前的情景都不会发生……一股不甘充斥在心里,还有一丝舍弃同伴的负罪感,她忽然觉得胸口火烧火燎似的痛了起来,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疼的她眼前一阵发黑,蓦然仰头! “啊!” 本来,那杀戮,或许是可以消弭的! 虽然她不一定能做什么,甚至留下的举动有些蠢,但弃这么多人逃离,不是她的原则!甚至,她隐隐觉得,如果她能留下来,事情不至于如此! 那阵昏眩好不容易散去,视线渐渐清明,她随即看到了苏扶的眼,苏扶眼底,分明涌动着一丝震惊与惶恐! 惶恐? 震惊? 为什么? 念头刚刚想起,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是能抬头了! 第261章演场戏 她能抬头,是不是代表着……孟初一一瞬狂喜,猛地撑住苏扶的胳膊往下一跃,双腿依旧疲软无力,她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你别!” 苏扶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阻止她,但看清跪趴在地上依旧挣扎着的起身的少女背影时,清朗黑眸里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透过那背影,他仿佛看到了当年……伸至半空的手微微一僵,僵在那里。 “住手!”她不及起身! 冷脆的女音在夜色里并不十分响,但奇异的,竟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大部分人攻击的姿势不由缓了缓,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夜色之中,黑衣少女苍白着面孔委顿在地,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乌黑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愈发显得眸色黑白,亮如点漆。 她微吸了口气,慢慢站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在她身后的苏扶下意识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用力推开,然后踉跄站定。 她站在那里,仿佛极直的竹,风吹不折雨打不弯。 苏扶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渐渐复杂,他微微闭眼,站在她的身后,以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道,“想做什么?” 孟初一回头看他一眼,有些疑虑。 那疑虑像是一根针,刺进他的心里,心脏痉挛似的微微疼痛,他微吸了口气,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既然如此,如你所愿。” 孟初一微微动容,有些感激,也有些复杂,略略迟疑了下,她对他一笑,“多谢。” 苏扶盯着她的笑容,忽而喃喃,“我只希望,哪一日,你与我,不用说谢。” 孟初一垂了垂眼,没有接口。 情爱复杂,是门太过奥妙的课程,她从未学习,也从未研究过。 但她却知道,自己的心,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偏移…… “现在该怎么办?”苏扶低问。 孟初一皱了皱眉。 其实她站出来,不过是不想看着眼前这场杀戮,具体该做什么,她一时间也没有想好。目光移动,落在不远处的楚庄身上,突然有了想法。她沉吟道,“我记得,那屋子里,堆着不少柴火。” 苏扶眸子一瞬精芒,随即道,“既然如此,我来拖住太子。” “不行。”孟初一想了想,“那太危险……而且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将事情恶化……”她想了想,“当务之急,还是只能拖……只有拖到楚庄的人挖通了地道,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可又该怎么拖?兵不血刃,又能引起太子兴趣…… 眼角余光扫见太子的眼神,她心中忽然一动,随即看向苏扶,低低的道,“演场戏!” 苏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孟初一狠狠一推,不由自主踉跄了下! 孟初一瞪住他,目光凶狠,仿佛要咬破他的喉咙!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在意她的!既然如此!你何必来!” 苏扶深深看着她,就在孟初一担心他能不能接上戏的时候,苏扶突然一笑,笑容温暖之中带着几丝无奈,“你让我如何不来,你该明白,我的心里,从头至尾都只有你。” 第262章刺客 夜色未央,月影朦胧。 清润的男音里含着几分无奈,甚至隐隐一分悲伤,站在那里,便仿佛上好的诗与画,即便场中都是些大男人,不免也都好奇的停下手中的攻势。 太子没有在意手下的松懈,因为他也看着那对男女,眼睛微微发亮,充满兴味。 孟初一瞟了眼太子的神情,微微松了口气。 男女之间复杂的纠缠,向来是吸引人的,虽然这个时候演这出戏,夸张太多,bug太多,她之前也曾担心过能不能吸引住太子的注意力,现在看来,她还是太高估太子了。 这位太子殿下,心性阴沉也就算了,做事也分不清重点,俨然是个草包。若是这大雍真的交到他的手上,恐怕不出十年也就完了。也不知道大雍皇帝,想的是什么心思。 念头转过脑海,随即就压了下去,她蓦然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苏扶伸过来的手,疾声道,“你走吧!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苏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夜风拂动他月白色的衣袂,整个人竟似也是僵住了。 他怔怔的看着她,慢慢一笑,“迟了一步而已,真的迟了那么多……” 笑容在夜风里竟有几分悲凉的意味,弥漫在浓重的夜色中,令人仿佛也感受到那股刻骨冰凉。 孟初一怔住,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出了个馊主意…… 她有些不自在的转开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眸光突然一凝。 定在长廊边的花盆那边。 花盆只是寻常花盆,但刚才花盆后面缓缓移动的小小黑影,又是什么? 她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一步,视线内突然闪进一人,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楚庄! 楚庄看着她,神色压抑而复杂,微不可见的摇头。 孟初一楞了楞,忽然反应过来,霍然看向那个小黑影! 花盆后面便是虚掩的门,那黑影正慢慢往门口挪动,因为众人视线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光线昏暗,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也让它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挪动,慢慢靠近虚掩的房门,靠近门口,屋子里的光线落在它的身上,隐约能看清它周身墨绿的色泽,倒三角的脑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似乎看见了它吐出的蛇信,艳红无比! 绿链! 是楚庄豢养的那种剧毒无比的蛇! 这个时候,楚庄让它进去,是想……灭口! 她脸色骤然变了! 何安墨已经被她敲晕了,别说是一条蛇,便是一个人站在他面前都不会有反应,只要绿链轻轻咬上一口,他甚至连挣扎都不会,直接死去! 她骇然变色,身形一动,就要扑过去,楚庄急急走过来,挡在她的身前,道,“姑娘,这里是是非之地,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孟初一抬头,目光锐利! 楚庄死死盯住她,沉沉的道,“姑娘,殿下待你,确实极好!” 孟初一心口冰凉。 是,何安墨一死,一切都是死无对证。 即便这件事不是晋王主使,活着的何安墨,身上有太多可以让别人利用的漏洞,但如果何安墨死了,即便是太子再将矛头对准晋王,没有证据,便是没有茅尖的矛,看似凶猛,实际上并没有危险。 她若是顾全大局,就该让开,就该看着那条绿链悄无声息的溜进屋子,然后,看着何安墨去死…… 孟初一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忽然想起之前何安墨对晋王的护持。 那个青年,虽然鲁莽,却也凭着一腔热血在行事,不愧天地,不愧人心,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即将死在至亲手上! “走吧。” 苏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声音温软,如绵绵秋水。 孟初一蓦然回头,盯住苏扶,目光灼灼! 他居然也知道! 也是,她都能看得到,他心细如发,又怎么会发现不了!甚至,比她发现的更早! 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 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人性之恶,也能理解晋王为何这样选择,甚至说,可能何安墨都会接受这样的安排,更知道何安墨一死,或许就能救上许多人,但这些,不代表她能接受! 她抬头看了看如墨染成的天空。 异世生存,步步维艰,她却一直觉得到底还有一线光明在。 但如今,才觉得这异世,当真是黑暗的很。 她轻轻吸了口气,眸光深处,一瞬坚毅。 她往后一退,避开苏扶伸过来的手,回头对他一笑,“你先走吧。” 苏扶心口一紧,心里生出一点不安,伸手就去抓她,“你别……” “起!” 孟初一猛地旋身,手上一挥! 一道黑色软鞭破空,啸音轻锐,如有生命一般,仿佛黑色长龙疾冲而上,一把卷住容蕤的脖颈! “下来!” 容蕤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竟被那鞭子真的裹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直直滚到孟初一的脚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殿下!” 众人脸色骤变,但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孟初一冷然一喝,一把狠狠握住容蕤的头发强迫着他起身,白皙的掌心握着一根墨黑金针,金针尖锐的一端,抵在太子的太阳穴上,甚至可以看见,脖颈之上,已经隐隐有一点血痕。 “谁敢上来,我即刻要了他的命!” 容蕤又疼又怕,疼的脸上表情扭曲,嘶声道,“都别过来!都别过来!” 孟初一轻蔑看了眼容蕤,冷冷一笑,一把扣住容蕤的肩膀,拖着哀嚎不休的直接走向屋子,一脚踢开屋门,冷冷看向屋子里的墨三,“都给我出去!” 墨三呆了呆,还没有反应过来,外面石德已经疾声低喝,“墨三,还不出来!” 墨三怔了怔,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沉默的抱着墨五走出屋子,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孟初一眼,“姑娘大恩,我兄弟二人,铭记在心。” 孟初一笑了笑,没说什么,一脚踹上屋门。 屋门关上,她将容蕤拖到椅子边,解了他脖子上那根鞭子,扎扎捆捆,将他捆在椅子上。 这鞭子自然也是特制的,一直系在她的手腕上,看似轻薄,实则极韧,也是她吩咐红玉制的之一,不过,这也是最后一件了。 “你、你这个刺客!” 第263章共患难 孟初一回头,就看着容蕤愤怒的瞪着她,只不过因为刚才摔了一跤,原本还算漂亮的脸蛋跌的一块红一块青,头发乱了,衣服撕了,配上那愤怒的表情,倒给人一种小丑的感觉。 她忍不住撇撇嘴,“闭嘴吧你。” 容蕤瞪大了眼,气的快要厥过去,“你、你这个刁民,竟然敢挟持本宫,本宫定然让你生不如死……啊!” 轻薄的隐刃贴着容蕤的脸上滑过,近的仿佛能感受到兵刃特有的寒意,容蕤发出一声惨叫! 孟初一轻轻一笑,伸手一接,掌心里窸窸窣窣的落了几根眼睫毛,她瞟一眼过去,诚恳的道,“太子殿下,您的眼睫毛确实挺长的。” 容蕤差点气厥过去! 这样的赞美,分明是在打他的脸! “你这个贱人!我……” “再说一句,我让你宁愿去死。”孟初一扬了扬手上的隐刃,冷静一笑,“太子殿下,这把刀,刚才才割了一个人一半的胃,所以你相信我,我绝对有办法,让你活着比死了的痛苦。” 容蕤顺着孟初一指着的牛皮屋看过去,牛皮屋的牛皮已经被扯坏了,从破口里,恰好能看见满桌子的未凝固的鲜血,还有桌脚边,落在地上的一小块癌变的胃,天气寒冷,那块胃还沾着血丝,看起来仿佛变质了猪肉。 容蕤堂堂皇子,养尊处优,何时看过这样的东西,面上一阵青白,一张嘴,呕出一堆秽物,屋子里立刻弥漫起一股酸臭的味道。 孟初一啧了声。 容蕤脸上浮上一分难堪,这一吐,几乎将他所有底气全被吐光了,惨白着面孔低吼,“你到底、到底想要什么!” 孟初一懒得看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转身走到炕洞前,一脚踹开炕洞前堆着的碎木头,弯腰将何安墨从炕洞里拽出来,毫不留情的死死按住他的人中。 容蕤定睛一看,好一会才认出何安墨,面色大变,“何安墨,是你!你、你们居然是一伙的!” “若不是要靠近你刺杀你,我何必费尽心思接近晋王,又利用楚庄那些人,就是为了请君入瓮,”孟初一淡淡的道,“你这个时候才发现,果然很蠢。” 容蕤气的脸色铁青,冷冷哼了声! 何安墨悠悠醒转过来,恰好听见孟初一的话,不由转头,惊疑看向孟初一,“你在说什么……” 话未说完,就被孟初一冷冷截断。 “你也是个蠢货,就算你再不忿那几个太子府的侍卫在平谷关内耀武扬威,恨的想要替太子清除身边的小人,却无意中伤了太子,悔的要自杀。”孟初一顿了顿,轻轻一笑,“不过你这倒是帮了我一个忙,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能将这么多人聚集到这里,引来太子,从而捉了他。” 何安墨震惊而惘然的瞪着孟初一,不明白经由她的口一出,怎么事情都变了一个样子? 太子惊疑不定,脸色变了变,随即冷笑,“你若以为两句话,我便信了你!” 孟初一淡漠扫一眼过去,目光像是看一个死人,讥诮无比。 “我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你急什么?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容蕤脸色骤然惨白,目光滑过一丝惊恐,忍不住扫了眼不远处的木桌,惊恐更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为我的姐妹报仇。”孟初一轻轻一笑,冰凉微冷,没有一点温度,“您贵人多忘事,可能早已忘了,或者说你手上欠着的人命太多,也就根本不在乎了。” “到底……是谁?” “你都不记得,我又何必告诉你?”孟初一冷笑了声,猛地将何安墨往太子身边一推,何安墨闷哼了声,重重撞在地上,陷入半昏迷中。 孟初一轻蔑的看了何安墨一眼,“所谓骁骑的少公子,不过也就这副脓包样子,蠢的让我都看不起。” 说着,狠狠一脚踹过去,何安墨痛的闷哼了声,身体蜷缩起来。 孟初一尤嫌不够,一手拎住何安墨的衣领,反手狠狠给了他几巴掌,青年白皙的脸上很快就红肿一片,看起来惨不忍睹,他挣扎着抬眼,“你、你到底想做……” 砰! 何安墨被一脚狠狠踹翻在地,脑袋磕伤桌沿,登时血流如注。 坐在旁边的容蕤忍不住道,“你放肆!” “他可是伤了你,你这时候,不该趁机捅他两刀么?”孟初一奇怪的看了容蕤一眼,突然一笑,“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报仇如何?” 容蕤怔了怔,不由看了眼倒地不起抽搐的何安墨,只觉得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何安墨那一剑,虽然没有击中他的要害,但容蕤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与苦痛,如果换在之前,他定然是要将碎尸万段,可如今……他们都是这贱人手中的俘虏,即便他此时杀了何安墨,也于事无补,也不能帮着他活下去,与其如此,还不如留着,说不定待会还有用处…… 目光一瞬狠辣,他立刻扬声道,“何副将是我大雍名将,我怎可因为这种误会,就中了你的奸计!” 何安墨挣扎着抬眼,面露震惊,既惊且讶,脱口而出,“殿下!” “何副将,休要怕,我就不信,正不能胜邪!”容蕤朗声道,撇开他一脸的鼻青脸肿,倒也有一番慷慨激昂的态度,仿佛真的是威武不能屈的正人君子。 孟初一眼底掠过一抹奇异的笑容,随即掩了下去,淡漠哼了声,“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死吧。” 说罢,她转身直接走向不远处的柴堆,随手拽出几个,一个又一个,依次拖放到何安墨与容蕤身边,慢慢的,他们身边柴火已经高高垒起,仿佛小山一般。 容蕤震惊的瞪着她,目中现出真正的惶恐,“你想做什么!” 何安墨挣扎着起身,神色复杂的看着身前自顾自的拖着柴火的女子,紧紧捏住拳头。 他想,他应该是猜到了她的想法。 可他若真那样做,她怎么办? 第264章焚尔残躯 楚庄焦急的看看紧闭的屋门。 由于孟初一突然出手,事发突然,他也怕伤了她,只能召回了绿链,现在也只能跟所有人一样,守在门外,不敢造次。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苏扶,低声道,“您看这……” 苏扶沉默的盯着紧闭的屋子,目中晦暗不定,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微微闭眼,突然转身,大踏步的离开。 楚庄错愕看着他的背影,张嘴欲唤,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微微咬牙,回头瞪向身边心腹,“通禀晋王殿下的人怎么还没回来!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快去看看!” 心腹嗫嚅道,“楚先生,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到……” “废物!”楚庄低喝了声,“还不快去!” 心腹敢怒不敢言,立刻转身,一抬眼,看见门口,不由一呆,“殿下!” 楚庄讶然转头,脸色也变了,“殿下!” 门口几人快步走进,为首那人黑色大氅,衣带当风快步而来,俊美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在眼底,偶尔一瞬急切掠过,快的几乎让人忽视。 赫然正是‘卧病修养在床’的晋王容麾! 走到门口的苏扶也站定,静静看向迎面走来的晋王,目光沉沉,波澜不兴,他站在那里,却没有施礼。 容麾也站住,看他一眼,却没有追究他的失礼,只是道,“先生这是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苏扶慢慢的道,“殿下预备去何处?” “自然是救人要紧。” “他,亦或是她?”苏扶淡问,“事到如今,无论情况如何,她挟持太子,罪当问斩。” 容麾脸色微微一变,不由抬头看向楚庄,眸子里阴火簇生,楚庄自知理亏,惭愧低头,“是属下的责任……” “不过听命行事而已,到底是谁的责任?”苏扶冷冷一笑,从来温润如玉似的男子,冷漠讥诮起来,竟也如同锐利冰锋! 容麾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跟在他身边的文远忍不住道,“苏先生何必如此犀利,之前先生可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况且当时先生也在场,怎么也不阻止?” “文远!”容麾一喝! 但话已经迟了! 文远只觉得脑海里响起一声尖锐鸣叫,那声音似鸟鸣又似兽吼,不像是从耳边传来的,倒像是自脑海里生出的,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口一张,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苏扶左手食指虚扣,冷冷看向跪趴在地上的文远,冰凉的道,“我与你主子说话,轮不到你来插口!” 文远脸上涌出一丝不甘,挣扎着想要开口反驳,话未出口,却被容麾沉声打断,“此间事,我自然会负责。” “如何负责?以命偿还?” 文远脸色微变,急急又要开口,但扫见容麾的脸色,将到口的话又压了下去。 容麾的面容藏在昏暗里,连表情都显得晦暗不清,好一会,他凉声反问,“若是苏先生换在本王的位置,也愿意以命偿还么?” 苏扶微微一怔,片刻后,温润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微涩还苦,他慢慢的道,“我……也做不到。”顿了顿,他道,“这世上,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容麾也沉默下去。 苏扶却也不再看他,缓步离开,月白色的衣袂在夜风里微微飘逸,竟隐约有几分孤清冷漠的意味。 容麾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先生要去何处?” “既然做不到以命偿,自然要惜命,救命。” 容麾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沉沉,复杂难辨。 文远挣扎着起身,望着苏扶的背影,脸上露出几分不甘与恼怒,“殿下,真的就让他这么走了?他是雍王的人,难保今日是他故意陷害,他出现的,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他不会。”楚庄冷静打断文远的话,他抬头,迎向容麾的眸光,沉声道,“属下看得出来,这位苏先生,确实对微儿姑娘……”话未说完,便掩了下去。 “本王看得出来。”容麾抬眼看向虚掩的屋门,眸光深深,似乎想隔着屋门看见屋子里那个黑衣少女。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带来惊喜或者惊吓,如今甚至与苏扶也扯上了关系……她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看不清摸不着,却让他,不由自主的陷入…… “殿下?” 楚庄低声轻唤。 容麾眸光微敛,将所有迷乱的神思压下去,扬高声音。 “本王在此,还不开门!” …… 晋王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何安墨一个激灵,蓦然回头! 晋王兄来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孟初一,眼神隐隐兴奋! 晋王兄来了,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说不准,完全不必走到那一步的! 恰在此时,孟初一回头,定定看了他一眼,眼眸黑白分明,冷静犀利,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何安墨仿佛当头一盆冷水重重浇下,冷的他猛地一个激灵! 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才稍微洗清了些他身上的嫌疑,如果此时回头,事情又要陷入之前的僵局之中,而且如今,她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了太子,即便是晋王兄来了,甚至现在杀了太子,她身上的罪责也是消不掉的。 何安墨痛苦的闭上眼,死死握住拳头! 他突然深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不能一剑就了结了太子性命!更恨自己懦弱,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自杀谢罪,否则如今,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境地! 容蕤没察觉到何安墨表情的细微变化,他也听到了外面晋王的声音,精神陡然一振,怨毒瞪向孟初一,“贱人!你还不快放我出去!晋王平生最恨背叛他的人,你真以为,你还有什么好下场么!” 孟初一听了,不由好笑,斜眼看向容蕤,“太子殿下,你刚才都说了,晋王最恨背叛他的人,我如今都已经背叛了他,既然如此,即便我放了你出去,我还会有好下场?与其如此,不如我带着你们两个一道走,一个将军之子,一个大雍储君,就算是死,也是极有面子的事,不是么?” 一边说着,一边将最后一捆柴火放在容蕤面前,抽出一道火折子,轻轻一甩,火折子边缘便已燃起。 “熊熊烈火,焚尔残躯,灰飞烟灭,便是死了,也痛快干净。” 想了想,她又随手取过桌上的油灯,手一甩,香油朝容蕤直直泼过去。 第265章舍命 容麾骇然变色,眼底流露出真正的惊怖,下意识就要挣扎,奈何他被牢牢绑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这该死的贱人用了什么手法,一时间居然挣扎不开! “你敢!你敢!我杀了你,一定会……” 太子声音戛然而止! 刚才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何安墨,扑在了他面前,用身体替他挡住了大部分的香油! 何安墨狼狈回头,急问,“殿下,你有没有事?” 太子一个激灵,猛地醒过神来,既惊且喜,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何安墨的袖子,“何副将……何副将!” “殿下放心!末将在此!”何安墨慨声道,随即回头狠狠瞪向孟初一,厉声道,“今日就是我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伤太子殿下分毫!” 孟初一挑眉,轻轻一笑,笑容嘲讽,“保他?你都自身难保,还想护着他?今时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话音刚落,她手一扬,手中火折子已经飞了出去,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直直撞向太子! 太子骇然惊叫,下意识往何安墨身后躲,“救我!” “殿下莫怕!” 何安墨猛地冲上前,伸出手臂挡住火折子,火折子本就是点燃的,碰着香油,噌的一声手臂瞬间燃烧,艳红的火焰印进容蕤的眼底,容蕤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断裂,不顾一切的嘶嚎出声,“救命!救命!快来救驾!” 最后一声喊,终于惊醒了也被那火焰唬的失神的何安墨,他回头看了眼惊的失了方寸的太子,再抬头,定定看了眼孟初一,眼神挣扎。 孟初一站在那里,神色平静。 她已经将路指给何安墨看了,如何选择,便是他的事情了。 何安墨蓦然咬牙,发出一声低吼,仿佛疯狂的野兽,不管不顾的扑向孟初一。 “纳命来!” 孟初一面露骇然,随即迅速后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反手一挥,锋利的刀刃划破何安墨的手臂,何安墨痛嘶了声,捂住手臂站住。 见何安墨站住了,容蕤愈发慌乱,尖声道,“何副将!杀了那贱人!你救驾有功,我定要向父王举荐你!” 何安墨脚步微微一顿,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太子,随即又狠狠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孟初一,孟初一口里发出一声尖叫,立刻挥动手臂做拼命挣扎状,同时压低了声音道,“去窗边。” “晋王兄就在外面!”何安墨低声回道,在他看来,晋王已到,只有将孟初一扑出门外才是保全所有人的最好法子。 “不行!”孟初一死死扣住他的肩膀,“晋王来了又如何,是救我还是不救我?到时候王法律令太子怒气,就算是他,也保不住我!”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 若是晋王真心想保她,也不是保不住,只不过那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晋王又怎么肯?倒那时候,倒是有人会肯,但她不愿意! 与其如此,不如在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准,反而能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一扣何安墨的肩膀,拉着他踉跄后退,不过角度掌握的很好,落在外人眼里,倒像是何安墨逼着她后退,几步之间,她重重撞上靠窗墙壁上,窗户咚的一声撞开,凌冽的山风穿窗而过,让人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何安墨意识陡然一清,惊恐望着被他‘压’在窗户边的孟初一! 他在做什么! 他居然真的为了自己的安全,稀里糊涂的,将罪名全部扣在一个无辜女子身上! 他脸色变了变,立刻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不能……” “安墨!”身后突然一声厉吼! 神色匆匆的容麾站在门口,不可置信的看着窗口‘搏斗’中的男女,眼神一瞬煞厉! “还不松手!” 孟初一暗叫声糟糕,她没想到晋王居然不顾危险闯了进来,是存心想让局面更复杂么!她看了眼明显已在动摇的何安墨,咬了咬牙,身体往后一仰,直直往外翻过去! 何安墨猝不及防,竟被她真的挣脱了开去,瞪大了眼,惊怖的看着她就这么从窗口慢慢翻了出去,极度的震惊之下,一时之间竟怔在那里,不能动弹! “白雾!” 一道人影从他身边迅疾冲出,竟也跃出了窗口! 何安墨一个激灵,蓦然清醒过来,撕心惊叫,“晋王兄!” 啪! 一声轻响! 一只手,自窗户下面,扣上窗栏,青白的手指上青筋微冒,显然是用尽了力气! 何安墨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慌忙奔到窗户边,低头向下看去。 晋王一只手握住窗栏,另一只手上抓着的,赫然正是孟初一! 两个人的重量都靠着容麾一只手支撑,显然已经力有未逮,挂靠在窗户边摇摇晃晃,容麾肩膀处已经慢慢渗出血红的颜色,应该是之前的伤口崩裂了。 孟初一震惊的看着晋王!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晋王居然会冒着危险,跳下来救她…… 手背微微温热,她抬头一看,眸子微紧! 短短一瞬时间,容麾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润染透,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在她的手背上,血色一线,渐渐汇成一大滴,刺目血红,仿若红梅! 孟初一的眸子陡然复杂起来。 她对晋王,其实一直都存着防备的心思的,即便知道他对她其实存了几分善意,也总觉得他会将利益放在最上面,根本没有想到,今朝今日,他竟然是连命都不要了,也要跳下来救她。 容麾低头看她,山风吹散了他的发髻,墨发凌乱散开,愈发显得他脸色不正常的惨白,他急急的道,“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孟初一心中一时间说不清什么滋味,抿了抿唇,她下意识想说自己即便是摔下去也应该不会死,但一抬头,就看见趴在窗口正试图将他们拽上去的何安墨,然后想起上面屋子里的太子。 隔墙尚且有耳,如今山风凛冽,难保不会将她的只言片语传进太子的耳里,到时候,一切可都前功尽弃了。 她微吸了口气,峻声道,“你就真的这么想看着我被五马分尸!连死的尊严都不留给我?晋王,我本来就是在利用你,你也不过是将我当做替身,事到如今,你何必做出这种腔调来,还不放手!” 第266章求生 不知是山风的缘故,还是旁的缘故,容麾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一点血色都不现,孟初一微微歉然。 她不是存心想要伤人的,只是如果再这么纠缠下去,谁也落不得一个好字。 容麾紧紧盯住她,细长眸子微微闭了闭,蓦然用力,反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我不准,你敢死!” 孟初一心口微沉,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压在心头,沉郁的让人心头发酸。 晋王……这份情,她注定是要欠着了。 头顶上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撕心裂肺的,仿佛被砍断了尾巴的狗,尖声咆哮! “何副将!快杀了那个女人!杀了那个贱人!” 话音未落,太子的脸已经出现在窗户边,面色狰狞扭曲,眼神怨毒,“晋王,你还包庇那个贱人!还不松手!让她去死!摔死她!” 孟初一第一次觉得太子的话还是有几分中听的。 但太子这样的尖锐咆哮,容麾脸上神色竟没有多少改变,眼波凝重,眼神依旧坚定,丝毫没有放手的想法。 太子见状,登时暴跳如雷,“容麾,我命令你……” 孟初一觉得这太子果真是一点威信都没有了,而且蠢的无以复加,这个时候还想着要靠权势来压人?而且换做是她,她情愿将挟持他威胁他的人拉上来好好折磨,就这么让人死了,多么的不痛快? 一边想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再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固执着不肯放手的容麾,心里暗暗说了句抱歉,反手掏出贴身的隐刃! 夜色深沉如海,海似的浓重夜里,忽而寒芒一闪,像是划破海水的利剑,瞬间水开夜明! 一点血色,滴落在夜色里。 容麾猝不及防,只觉得手腕钻心似的刺痛,手指本能一松,原本牢牢扣在掌心的手腕已经滑出! 他脸色骤变,骇然低头! “白雾!” 轰! 几乎是同时,头顶上突然一声轰隆巨响,仿佛地动山摇,屋子墙壁也在瞬间倒塌,容麾借以支撑的窗户也在瞬间崩毁,他身体不由自主下沉,低头看了眼直直往下坠去的黑衣少女,眸里一瞬狠辣与毅然,干脆丢开了手,直直往下面扑过去! “表兄!” 旋即手臂一紧,竟被人自上面死死拽住手臂,何安墨趴在破损的墙壁边,大半身体已经悬出墙外,仿佛下一瞬也要跟着掉下去。 “放手!” “表兄!你不能!你忘了姨母,忘了齐王兄了!”何安墨不顾一切的喊道,“你若出事!他们又能指望谁!” 容麾身体一僵,目中光芒明灭,他抬头,眼帘里印出天空那轮弯月,月色明朗,皎洁干净的让人心生惭意。 他微微闭眼,没有低头再往下看,半晌,声音暗哑低沉,“拉我上去。” 何安墨大喜过望,立刻伸手,将容麾拉了上来,过程中,他突然看了眼黑暗,动作微微一顿。 容麾漠然抬眼,“怎么了?” 何安墨犹豫了下,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个方位,他刚才,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掠了下去…… 他抿直了唇角,看了眼还悬在半空中的容麾,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没什么。” 晋王兄如今好不容易已经恢复理智,千万不能再让他疯狂了……至于那位姑娘…… 何安墨暗暗发誓,若是上苍怜悯,让她活下去,即使是粉身碎骨,他也必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容麾借着何安墨的力气一掠而上,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举动,已经消耗了他的所有表情,刚刚落地,他脚下一个踉跄,无意中踢到一个物事上,低头一看,赫然是太子。 刚才的爆炸来的仓促,而且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居然是在太子的脚下炸开的,太子被那凶猛的气流一冲,直接撞上了墙壁,头破血流的晕了过去。 何安墨这时候也才发现昏迷不醒的太子,楞了楞,随即眸里闪过一抹狠辣光芒! 这一切,都是太子惹出来的事情! 如果之前他就了结了他,那现在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现在外面正乱,太子的人一时间也进不来,是最好不过的时机! 他咬了咬牙,蓦然捡起地上的断剑,直直刺过去! 剑尖还未到太子胸前,斜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剑身,瞬间血流如注。 何安墨瞳孔一缩,骇然抬眼,有些不可置信,“表兄,你……”他咬了咬牙,“难道你忘了齐王兄!此时不出手,还等到什么时候!太子不除,我们,甚至整个大雍,都完了!” “他若死在此处,死的人,也不会少。”容麾沉沉的道。 何安墨咬了咬牙,毅然道,“到时候我自然会一死谢天下!” “你以为你一个人,便能平息陛下的涛天怒意?太子一死,国家必定动荡,如今北与越南越甚至荒原都有异动,你是想陷大雍于水火之间么!糊涂!” 何安墨一窒,嗫嚅低道,“可、可是……” “你带太子出去,或许太子看在你救命之恩的份上,原谅你行刺他的蠢行。你放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太子做了那么的多事,若是让轻易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容麾微微一顿,声音低沉,“别让白雾的牺牲,变的没有丝毫价值。” 容麾并不愚蠢,相反十分聪明,刚才看见何安墨‘威逼’孟初一的一幕,一时间气急攻心,如今冷静下来,才惊觉事实并没像他看到的那个样子。 何安墨僵了僵,总觉得最后一句话,才是容麾此时阻止他的原因,但他抬头望着容麾的神色,一时间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他默了默,弯腰拽起容蕤,才要离开,却发现容麾并没有跟上,回头一看,便发现容麾还站在废墟之中。定定的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目光深深,也不知在想什么。 何安墨没来由的一阵不安,忍不住道,“表兄……” “你先出去。”容麾头也不回,声音沉沉,不辨悲喜,“你放心,我不会再跳下去。” 何安墨被戳破心思,僵了僵,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第267章意外 容麾站在那里,冰冷的山风自空旷的峡谷里刮来,似乎要刮进心里,空空荡荡的,那股寒意从心里攀升而出,蔓延至全身上下,彻骨……悲凉。 人生恍惚重演,却又与过往不尽相同,只是一样痛彻心扉,满心沉重,只是上次是被迫,是无可奈何,而这次,却是他……自己的选择。 哪一种更难受些,他一时间,竟无从分辨,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块,而那一块,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弥补。 “殿下……” 文远声音自身后低低响起,隐隐担忧。 “太子殿下醒了,您看,要不要命人送他回去……” “我亲自去。” 容麾沉声打断他的话,目光再在空旷山谷下落了落,一瞬而已,随即转回,他毅然转身,再不回头。 走到文远身边时,文远迟疑了下,问,“殿下,要不要派人下去看看,或许……能找到呢。” 话虽这么说,他也觉得无望,平谷关顾名思义,一路平坦,谷深似渊,坠落深渊,焉能还有活路。 所谓找到,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尸存荒野,到底不是一件好事。 话音刚落,容麾蓦然回头,眸光冷锐如冰,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文远心口一跳,呐呐闭嘴,不敢再多言,就在他以为这页即将翻过时,容麾忽然沉沉开口,“你去安排,若找到……以王妃之礼,厚葬!” 文远震惊抬头,“以王妃之礼,可是太子那边……” 容麾目光深深,晦暗不明,却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文远微微抿唇,知道容麾心意已决,心里长叹了一声,躬身。 “是。” …… 容麾做了一个足以震惊世人的决定,孟初一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很有可能在无形中改变,她正忙着求生。 她整个人正悬在崖壁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崖壁上的细绳支撑住自己,凛冽的山风猛烈无比,刮的她跟着乱晃,不时撞上岩壁,不到一会,浑身上下已经多了不少细碎的伤口,被冷风一吹,又疼又麻,恨不能现在就躲到一处没风的地方去。 可是她不能。 她也做不到。 孟初一低头看了眼脚下黑漆漆的看不见底的山谷,不由苦笑。 她敢跳下来,是有筹码的。 她之前为了对付何安墨的时候,是将天丝网垂下,然后放了石头在里面,利用石头本身的重量绑住了何安墨,后来她解了何安墨身上的天丝网,一时也没有空将窗下的天丝网收回来,于是便将绳结随意的绑在了窗檐边上,想着天丝最为强韧,绝对不会断裂,到时候抽空再收回来再是。 没想到,随意一个动作,竟救了她的性命! 但她更加没有想到,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整栋屋子都毁了,更不用说小小的窗檐,如果不是机缘凑巧,那天丝网缠上了一块较为尖锐突起的石头,她现在,恐怕已经成为一滩烂肉泥了。 不由自主的再低头看了看。 夜黑如墨,隐约能看见脚下浓重的雾气,雾气随着夜风翻滚起伏,让人恍惚觉得那下面是一个怪兽,正张着血盆大口,很想一口吞了她。 她叹息。 她怎么跟坠崖这么有缘呢? 狗血的简直令人发指。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脚尖踢踢黑漆漆的崖壁,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好减轻天丝网的负荷,因为她很担心头顶上那块看似坚固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坏的石头,下一瞬砸下来,会直接砸上她的脑袋。 正想着,脚尖突然撞上一块岩石,似乎是凸出来的……她眼睛一亮,立刻试探的探脚过去,果然探到一块凸出岩壁的石头,而且以踏脚的感觉来看,范围还不小。 她不由一喜,立刻试探着伸脚过去,随着动作,头顶上立刻发出吱吱呀呀危险的声响,连带着天丝网也跟着坠了坠,一阵凛冽山风猛烈刮来,她整个人竟在半空中打了个转,直直撞上墙壁,痛的她忍不住一声闷哼。 随即,她脸色微变! 刚才那一下撞击,似乎有什么物事摔上了她的肩膀,随即那东西便一动,碰到了她的脸,微凉滑腻的奇怪触感还有缓缓滑动的感觉……孟初一只觉得寒毛瞬间竖了起来,身体一僵,一时间,竟没胆子侧头去看! 那东西似乎不怎么甘心就这么停留,也似乎不太满意孟初一的忽视,竟慢慢开始挪动,隔着衣服,孟初一都仿佛能感觉那股冰凉滑腻的触感,慢慢的在她肩上移动,向着她衣领的方向! 孟初一不由低头。 清冷的月色下,小小的,倒三角形的脑袋,也慢慢抬起,火红的蛇信威胁似的吞吐,发出嘶嘶的轻响! 孟初一浑身骤然一僵,全身血液也仿佛凝固了,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大脑一下子都空了,所有思维所有冷静所有计谋算计,全部消失的干干净净,再也没了踪影…… 她的痉挛抖动惊动了那条黑蛇,黑蛇受惊似的一窜,竟直直窜进她的衣领,冰凉滑腻的蛇身直直贴上她的肌肤,她甚至能感觉到,冰冷锋锐的蛇牙,已经挨上了她的脖颈! 空白的大脑轰的一声,仿佛瞬间炸裂开来,顷刻间,又仿佛有无数记忆画面涌进脑海里,拥挤密集的膨胀在大脑里,诡异的感觉让她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尖叫,手上蓦的一松,整个人直直坠下去! 黑色的雾气瞬间涌了上来,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她彻底吞噬! “初一!” 头顶上突然一声疾呼! 她下意识仰头。 仿佛看见一道光,朝她冲了过来! 她不由恍惚了下,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痛晕了过去,否则,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手腕一痛,她整个人已经被一把拉住,腕间疼痛让她胀的发晕的脑袋立刻清了清,这才发现光晕里的,是苏扶,只是他穿着月白的衣袂,在月色之下散发着玉也似的光晕,仿佛谪仙,才让她起了那样的错觉。 她不觉虚弱的笑了下。 第268章山风 笑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而且自己真的是带衰体质,不仅自己霉运附体,连带着也带衰别人,瞧着她身边这一个个的,轮流做着空中飞人…… 念头还没转完,苏扶已经一手拉住她,悬崖峭壁,他也无法站立,只能一手拉着那悬垂下来的天丝网,勉力撑住两个人的重量,头顶上立刻发出吱吱呀呀的危险声音。 孟初一不免担忧,瞟一眼头顶,叹一口,“我晚饭应该少吃点的。” 苏扶微微一怔,片刻后才领悟过来,心里登时滑过一片温暖,唇角微勾不由轻轻一笑,蹙着的眉头松了下来,他本就是温润如玉的男子,这么一笑,愈发清润出尘。 他看着她,神色莫名复杂,叹息一声,“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玩笑……初一,抱歉。” 孟初一也跟着叹,“我不是一个会说笑话的人,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冷笑话,你这么沉重做什么?这件事又怪不得你。”顿了顿,她抬头看了眼苏扶,“近雪,别勉强自己,放手吧。” 苏扶表情微僵,随即轻轻一笑,“你别乱想。” 话音刚落,头顶上立刻传来危险的吱呀声,几点碎石洒洒落下。 孟初一抬头,望了眼头顶上那块摇摇欲坠的石头,再望了眼苏扶冷静却掩不住苍白的脸色,不由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只是我不认为你得陪我冒险,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说话间,她摸了摸隐刃,寻思着要不要仿效对付晋王的,再给苏扶来上那么一刀。 “我对自己发过誓,绝对不会再放手第二次。”苏扶突然沉声开口,声音温和却坚毅,“我若松手,必然我死的那一刻。” 孟初一登时语塞。 头顶上碎石洒落的声音越来越大,再加上愈来愈猛烈的山风,两个人立刻不由自主的晃动起来! 孟初一急了,“苏扶!你快松手!” 苏扶抬头看了看头顶,眉头拧了起来。 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他环视四周,眉眼间渐渐染上毅然之色,他轻吸了口气,低头看向孟初一,唇角却弯起,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初一,容珩很快就到了,无论如何,你得撑住。” 孟初一心口一紧,立刻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她立刻道,“你想做什么……苏扶!” 孟初一的声音蓦然扬高! 因为她整个人被一股外力一掀,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高高跃起,极度的惊恐与慌乱之中她只觉得天地倒掉了一个个,然后砰的一声,整个人重重砸在一段坚硬的树干上,尖锐的松针滑过她的脸颊,脸颊刺刺麻麻的痛! 她什么也顾不上,立刻翻身爬起,爬起刹那,抬头瞬间,苏扶自她身边擦肩而过,坠入浓重的黑暗里。 他仰面看她,面上仍旧带笑,神情竟出乎意料的轻松,仿佛卸下了所有的负担。 “保重。” 他唇角微动。 “苏扶!”孟初一立刻扑了出去,身体飞出去大半,竭力去够! 指间一重,她竟握住了他的手指! 不知是夜风还是什么缘故,苏扶的手异常冰凉,冰冷的指结握在她的掌间,冷的她整个人都仿佛跟着冰冷起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死死咬住唇,试图将他也拉上树,但刚刚用力,身下并不太粗的树干立刻发出危险的吱嘎声,她整个人也跟着往下一寸,大半个身体已经悬在树下。 “初一,放弃吧。”苏扶奇异的安静,“我欠你一条命,今时今日,终于是有机会还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欠不欠的!”孟初一咬牙,“今日谁都不准死!” 此时此刻,她突然体会到之前容麾与苏扶的焦灼。 被留下的人,永远都是最痛苦的。 苏扶轻轻一笑,手指微微一动,孟初一只觉得一僵,整个人立刻动弹不得了! “苏扶!” 苏扶手再一挥,不远处悬在树上的天蚕丝立刻落在他的掌心,随即直射出去,团团围绕住孟初一与那棵树,防止她滑落树干。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而几乎是他做完这一切的同时,他整个人突然往下一滑。 孟初一惊的魂飞魄散,眼眶里微微发红,她咬牙喝道,“苏扶!你是存心想让我后悔一辈子是不是!我痛苦后悔,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你不会永远痛苦的。”苏扶眉宇之间滑过一瞬复杂,有遗憾,但更多的,是释然,“容珩会陪着你……如果你愿意,你会有更好的人生。” 他手指一动,食指已经滑出她的掌心,两个人的牵绊,只剩下一根中指,不到三厘米的距离。 孟初一只觉得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不由自主的尖叫出声,“苏扶!近雪!你敢死!你若死了,我便陪你!” 苏扶仰面,对她一笑,笑容真诚而歉然。 “初一,若有来生,我一定早点去寻你。” 说着,他眼睛一闭,手指一曲。 孟初一不由自主的松开手。 刹那间,他便坠落。 洁白不染尘埃,却坠入无边黑暗。 “苏扶!”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瞬间响彻黑暗! 孟初一只觉得胸臆里突然涌出一阵热流,那热流瞬间弥散在全身上下,啪的一声,苏扶绑在她身上的天丝网竟然被震断了,刚才还僵麻的身体里仿佛充满了热力,竟在瞬间能动了! 她想也不想,紧跟着跳了下去,然后以她自己也没有料想到的速度,居然超过了先她坠落的苏扶,她立刻伸手环住他。 苏扶已经晕了过去,青白的脸色现出诡异的死气。 她心口一跳,随即便听见顶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容珩的声音。 她精神一震,立刻抬头看了看。 夜黑如墨,山谷之中,更是黑的惊人,但出乎意料的,她竟真的看见了头顶上那一抹黑,矫健而迅捷的向她直冲过来,身形潇洒利落。 看来,她偷偷塞进宁缺袖子里的璇玑丹,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他恢复的似乎挺好。 孟初一十分欣慰,当即扬声,“我在这……” 一阵猛烈的山风,突然扑面而来,裹挟着无数的飞沙走石,盘旋出螺旋状的形状! 孟初一声音陡然一窒! 完蛋了! 第269章齐二 “俺把柴火捡回来了,这天白沉沉的,看着就要下雪了,可有几天不能出门哩。” 咚的一声,只穿着粗布大褂的粗壮青年将一堆木柴放在井边,擦了把汗,冲着屋门乐呵呵的道,“俺还打了一只野羊回来,正好可以煮汤喝!”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灰衣女子拄着拐棍慢慢走了出来,许是阳光太过刺眼,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睐起,左脸上的那道疤痕愈发明显,让原本柔美白皙的面相立刻有了瑕疵。 好不容易适应了稍显刺眼的光亮,她才看了眼那头死羊,瘦不伶仃的,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没多少肉,不像是山林里会觅食体肥健壮的野山羊,倒像是附近农户家里养的。 她看了眼粗壮青年。 他神色微微闪烁,下意识避开她的眼。 她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这羊皮成色倒不错,可惜伤在肚子上,恐怕卖不了什么好价钱了,这样,你搁在井台边,待会我来收拾。” 青年瞟一眼死羊,吞了吞口水,咕哝道,“山羊肉腌了晒成干,熬小米粥最香了。” “腌渍过的东西不利于伤口恢复。”看了眼青年脸上明显的失望,她想了想,“待会我留一只腿给你,你自己看着办。” “好嘞!” 粗壮青年大喜过望,兴奋的应了声,立刻将死羊拖到井边,看着灰衣女子端来一盆热水,洗手,浸刀,极薄的刀刃在温热的流水之中慢慢滑动,滚热的热水,都仿佛浸润了一股寒意。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眸里掠过一丝隐隐的敬畏,下意识捂住自己的手腕,呐呐的道,“孟姑娘,那你先忙着,我先劈柴去。” 孟初一望了眼粗壮青年有些瑟缩畏惧的背影,眸里倒没有多少怜悯。 他好歹也算她的救命恩人,但当初若不是动了贪念,今天又何至于这么畏畏缩缩。 她径自走到井台边,手上隐刃轻轻一挑,剥皮开腹剔肉挖骨,一系列动作简洁而干脆,分明是屠羊的血腥行当,她做来,却别有一番优雅从容的意味。 旁边劈柴的粗壮青年不由停下了斧头,虽然已经看过了许多次,脸上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敬畏,本能举起斧头,学着她的姿势胡乱比划着。 “齐三。” 清冷的女音突然响起。 粗壮青年僵了僵,不安停下,呐呐解释着,“我就是看着的……” “剩下的你来处理。”孟初一起身让开。 “啊,我来?”齐二错愕睁大了眼,但脸上不由自主掠过一丝惊喜。 “看了这么些天,看也该看会了吧。”孟初一淡声道,“你总不能都让我收拾吧。” “啊,是。”齐二呐呐点头,微吸了口气,丢了斧头,从灶台边取了一把厨刀兴奋走到井台边。 他在旁边看了这么些天,也确实看的手痒。 抓起羊头,他微吸了口气,一刀下去。 刚才还完好无损的羊皮立刻撕裂出一个大大的口子,厨刀还卡进骨头里,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拔出来。 齐二的脸立刻胀的通红,连回头都不敢,尴尬的站起身,“孟姑娘,这羊皮毁了,恐怕卖不出好价钱了,你放心,我明儿一定想法子再去捡一只更好的羊来……” “站起来做什么。”孟初一打断她的话。 齐二怔怔回头,就见孟初一站在那里,神色平静,没有半点恼怒。 “继续。” 齐二看着她,只觉得无形中一股压力,他竟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想法,呐呐的道,“啊……是,是。” 他重又埋头继续切羊肉,只不过他剥羊皮也像是在砍柴,大刀阔斧,左一刀右一刀,大块小块,刚才还整齐干净的羊肉立刻四分五裂,肉屑骨屑横飞,羊皮黏着羊肉,简直惨不忍睹。 孟初一看了,忍不住摇头。 所谓学医,也要看个天赋性情,齐二好歹看着她剥了半年的羊,这么久了,连最基本剥羊皮都学不会,从资质上来看,完全可以称为低劣,巧思不够,只有蛮力,若是做个旁的行当或许是把好手,但医学最需要的就是细心与耐心。 亏她还在考虑要不要教他些浅显的医术,日后她离开了,他也可以凭着这些医术赚些钱养家糊口,也算是她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眼下看来,这个想法是不成了。 齐二继续剁剁剁,他越剁越用力,剁到最后,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剥皮,倒像是在剁肉了。 孟初一懒得再看,又想起锅子里正熬着的狍子肉粥,于是干脆吩咐了声齐二收拾完了直接将羊骨放进灶台里煮着,转身慢吞吞的走进屋子。 她的步伐依旧有些慢,又拄着拐杖,但从背后看过去,竟也有几分窈窕灵动的意味。 齐二呆呆看着她的背影,眸子滑过一瞬贪婪之意。 他已经快二十五了,可就是因为家里穷,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跟他……当初,他冒着危险从野人谷将她拖出来,为的也就是有个女人可以暖被窝,可是没想到,拖回来的,竟是个惹不得的煞星。 手腕突然隐隐一痛,他惊了惊,立刻撸起袖子一看,大半年多了,他手腕上的刀口尚未完全结痂,时时刻刻提醒着那日生死关头间的疼痛与惊恐! 齐二的眼底立刻滑过一丝畏惧,下意识捂住手腕,不敢再发痴念,继续低头剁羊肉。 孟初一看着窗外齐二的动作,眸光微敛,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齐二手腕上的伤口,是她故意不治好的。 人心自有贪念,尤其是齐二这种表露过贪念的人,她现在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得不防。 她回过神,掀了砂锅,小米粥熬的都开了花,切的细碎的狍子肉点缀在其中,再撒上早就准备好的青菜与胡萝卜碎末,浓郁奇异的异香登时弥漫开来,香的直让人掉口水。 隔着窗户,都能听见外面齐二肚子里如雷鸣似的咕噜声。 孟初一笑了笑,用瓷碗装了一碗,又将剩下的大半锅全部倒入属于齐二的那个大瓷缸里,这才端起那碗粥,慢慢走进隔壁的屋子里。 她掀开屋门,道一声,“吃饭了。” 第270章贵客 屋子里静寂无声,仿佛能听见落针的声音。 孟初一虽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寂静,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一晃都又要快过年了,你到底还准备睡到什么时候?” 话虽这么说,到底脚步还是放轻了,快步走到窗边。 窗边搁着一个轮椅,说是轮椅,其实是最普通的竹制圈椅,椅腿上绑着两个齐二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木车轮子,山村陋居,齐二家里又穷,精制的轮椅自然是买不起了,只能用这种简易版的充数,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太过挑剔了。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窗外阳光正好,朦胧光晕之下他侧脸轮廓清瘦却极美,简单束起的黑发如同墨一般,披散在身后,俭朴的灰色长衫非但没有抹杀掉身上的尊荣气质,反倒有种返璞归真的清朗雅韵。 他双目闭着,神色安详,倚着圈椅像是睡着了。 孟初一定定看着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开始给他喂粥。 苏扶,已经睡了大半年了。 那日他们从崖下落下,中途遇到了难得一见的龙卷风,索性当时她急中生智,用身上缠住的天丝绑住了她跟苏扶的手腕,两人才不至于分开,等她清醒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被齐二从野人谷里拖了回来。 齐二并不是什么善心人,更是个缺老婆的单身汉,救她也不过只是看中她女子的身份,救苏扶是迫不得已,她当时迷迷瞪瞪,还是苏扶突然清醒用仅剩的真力逼退欲行不轨的齐二,但或许是真力损耗过度,他就这么睡了下去,状态有些像植物人,只不过比植物人状况好些而已。 齐二一直都不肯说出苏扶到底是怎么整治他的,不过想来苏扶的手段颇为狠辣,否则齐二也不会这么老实,甘心听她的吩咐。 相比较完全昏睡状态的苏扶,她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足足修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床,摔断了腿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齐二穷的连出去的马车都雇不起,一直拖到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时间都仿佛停摆在这个小山村里,她没办法出去,也无人寻进来。 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容珩……又怎么样了? 她不由怔忪了下,下意识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触及脸上疤痕,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她不是多看重相貌的人,但也不是全然的不在乎,脸上伤口虽然已经好了,但还是留下了疤,如果再不及时用药仔细调理,恐怕这疤痕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混蛋王八羔子!” 齐二在外面突然高声叫嚷起来! “哎呀!晦气!晦气!” 孟初一回过神,才发现这一会的功夫,手上的粥已经冷了,幸好她之前想着天气转寒,多装了些,苏扶吃了也不少了,她歉然一笑,抓了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待会给你加一顿下午茶。” 苏扶无知无觉的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孟初一走出门,就看着齐二抓着那只羊指天指地的骂,她听了一会,也没听出名堂,问,“怎么了?” 齐二僵了僵,尴尬回头,“孟姑娘,这羊是只病羊,不能吃的。”忍不住大骂,“我就说张老三今儿这么好心,将羊拴在路边上,原来存心是想毒死我!混蛋王八羔子!我这就去砸了他家的锅!”抓着斧头转身就要往外! “站住!” 齐二一僵。 “既然羊是你偷的,就算是病羊,张老三又恨你杀了他家的牛,你这时候送上门,是想去寻死么?”孟初一冷冷的道。 乡民淳朴,最恨的就是偷鸡摸狗,齐二本来就是个没爹没妈的无赖混混,又偷了别人家的羊,恐怕不是一顿揍那么简单的。 齐二一呆,手上的斧头不由自主的松了。 他还真的是忘了这回事。 仍忍不住咬牙,脸上全是狞狠,“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孟初一凉声道,“你打的过张家那么多人么?” “……”齐二恨恨丢下斧头,回头望着门外,狠声道,“如果我有苏神仙一半的本事,揍不死他们,我不姓齐!” 苏神仙是齐二对苏扶的尊称,可想而知,齐二对苏扶多么尊重。 孟初一懒得理他。 如果齐二真的有这样的魄力,又怎么会混成今天这样的模样? 她径直走到水井边,翻捡起地上散碎的羊肉碎块。她之前也曾剖过羊皮,虽然这羊确实是瘦了点,但形状颜色都还算正常,她都没看出这羊中了毒,齐二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不等她招呼,齐二已经自动走了过来,义愤填膺的抓起一块肉,“你看,这肝都黑了!还有这东西!不是有毒又是什么!” 孟初一侧头看去,脸色微变! 齐二手上抓着的那块肝脏确实已经发黑发黄,而且肝脏边缘,还有一颗黄褐色的肉丸子,足有鸽蛋大小,看起来确实十分诡异。 “你看你看,肝都这个样子了!” 齐二发狠,抓起那块肝脏就要往地上扔,手刚刚扬起,就被孟初一一把扣住,声音凌厉,“你敢!” 齐二被她吓住了,慌忙松开手,呐呐的道,“孟姑娘……” 孟初一急急从他手里取过那块肝脏,也不嫌弃那颜色诡异,按了按,再嗅一嗅,脸上登时掩不住的惊喜。 齐二虽然驽钝,但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孟初一脸色有异,不由的问,“姑娘,这……” 孟初一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东西是……” 话还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保长的大嗓门子,“齐二!齐二!” 孟初一眸光一敛,迅速将那块肝脏收进袖子里,低头弯腰,背对着他们收拾羊肉。 如非必要,她不是很想将自己的样子袒露在这些陌生人面前,谨慎也好,小心也好,总之,她不希望跟这些人有过多的牵扯。 保长不过四十来岁,但已经被这穷困的山野生活煎熬的像是六七十岁了,双鬓斑白,眼神也总是麻木,但今日不知道怎么的,竟格外兴奋,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他一把抓住齐二的胳膊,兴奋的道,“齐二,快准备准备抬轿子,有贵客要来了!” 第271章出门 孟初一的手一顿。 这荒野山村的,出行又十分困难,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有什么贵客来到? 难道,是……容珩? 心口没来由的一阵急跳,下意识抬眼看向屋子。 自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窗户的位置,隐约露出一抹灰色衣袂,苏扶就在那里。 她微微敛眸,掩下一瞬稍显复杂的情绪。 身后保长还在跟齐二拉扯,“快些换身衣服去,你这样子怎么见得了贵客!” 齐二虽然一堆毛病,却也有几分山野乡民该有的傲气,否则他也不会独自住在山脚边上,若不是来的是对他还算不错的保长,早就大嗓门子噎回去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哼了声,“什么稀罕人物,我去做什么……” “糊涂东西!”保长恨得直戳齐二脑门子,“你好赖也长了那么大的个子,不想着光耀门楣,整日就在这山疙瘩里偷鸡摸狗不着调的……”眼角余光扫了眼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孟初一,嘴角动了动,哼了声,压低了声音道,“捡了个哑巴回来又有什么用,你要是不争气,这哑巴也留不住。要不是你娘在世时嘱咐我……” “放屁!”齐二突然暴躁起来,拽着保长的领子将他推搡出门,“滚滚滚!以后别来我家!来一次我劈了你!” 保长被推的一个趔趄,气的变色,骂道,“混账东西!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老子当年可怜你们,给了你们……”声音一顿,他畏惧的看着齐二举起的斧头,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骂下去,骂骂咧咧的走了。 “老不死的,别让我再见着你!”齐二对着保长的背影大吼,斧头重重一挥,撞上老旧的柴门,柴门哐当一声散了架。 孟初一起身,回头,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齐二已经蹲下身捡起斧头,背着她,闷声道,“我再去砍点柴回来。” 说着,推开门就出去了。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却也什么都没说。 虽然齐二救她没存什么好心,但好歹也是救了她跟苏扶,她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大半年了,只知道齐二父母双亡,他独自一人住在这所破房子里,整日里靠着偷鸡摸狗为生,如今看起来,似乎也另有隐情。 不过,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但一直等到暮色四合,孟初一吃完晚饭,喂罢苏扶,齐二还是没有回来。 她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回屋将碗筷收拾了,再给灶台里添上木柴,外面已经开始飘着细碎的雪花。 齐二还是没回来。 这人……去哪了? 孟初一眉头紧锁,犹豫了一瞬,回屋添了一件外衣,再回屋嘱咐了苏扶一声。 苏扶依旧睡着,无知无觉。 孟初一想了想,寻了纸笔写了一张便笺搁在苏扶身前桌子上,又寻了仅剩的几根天丝出来,缠在他的腕间,再将隐刃贴着他的袖袋藏好,也不知道苏扶什么时候会醒,但不管怎么说,给他留下些防身的东西也好。好不容易拾掇完,她微松了口气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担忧的看了眼苏扶。 晕红的夕阳,自窗口透进来,满满的笼罩在他的周身,显得温暖,也显得他优雅从容,清俊温和。 他就在那里,仿佛要沉睡到天荒地老,又仿佛下一瞬就会醒来,但他坐在那里,只让人觉得无尽的温暖与心安。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虽然苏扶不能动,却极大的缓解了她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随即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忍不住摇头。 她最近,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不过出去找个人,时间也不会很长,怎么这么优柔寡断的?有这犹豫的时间,恐怕她都找到齐二了。 虽是如此,她还是将屋门上的锁锁上,门锁有些年代了,质地好的出奇,斧头都砍不断,屋门又是最坚实耐用的铁木制的,虽然或许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不够看,但聊胜于无,图个心理安慰。 孟初一突然心中一动。 乡村穷苦,齐二的家当更是少的可怜,偏偏这屋子的门窗都是最牢固坚实不过,又有重锁,是想防着谁?没来由的想起保长走之前说的话,她登时若有所悟,不由叹了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异世之中,想要尊严而体面的活着,尤其是女子,实在是大不易。 戴着家中唯一一顶蓑帽出了门,门外的雪花已经飘的不算小,她微吸了口气,冒着雪,快步走进山里。幸好通往山里的路径只有一条,只要齐二不闲着没事到处溜达,寻人应该也不是困难的事。 “齐二!齐二!” 她一边走一边喊,四野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应她,她不由也微微焦急起来。 雪已经越下越大了,四周已经蒙上一层微白,齐二虽然游手好闲,却也不算蠢笨,就算心情再不好,既然下雪了,也该知道早点下山,除非,出了什么事…… 噗嗤一声,一大丛雪当头落下,她猝不及防,细密的雪立刻顺着破旧的蓑帽落到她的脸上,冰的她一个激灵,心中突然弥漫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怅然而惶恐,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失去。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回头,远远的就看见不远处的屋子,屋顶上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雪,但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让人莫名觉得心里微定,她本能的回头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一阵重重的喘气声,她一惊,迅速回头,凝视黑漆漆的山林,“谁!” “我。” 密林里传来齐二粗哑的声音。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快步迎上去,果然就看见齐二拄着一根木头慢慢的往这边挪,脚下一瘸一拐,他抬头看见她,脸上一瞬而过的惊喜,随即是惭然,“我……我不小心摔伤了。” 孟初一瞟了眼齐二腿上的伤口,心知肚明。 伤口锋利呈锯齿状,不像是树枝划的,倒像是捕兽夹子弄的。 这里是南山,地广林稀,走兽也少,倒是北坡那边山林严密,野兽也多,所以兽夹子都安置在北山,而北山那里不仅有捕兽夹子,还有他母亲的墓。 他去北山了。 第272章峡谷 孟初一登时了然。 恐怕是受了委屈,去找他娘哭诉的吧。 齐二不自在的转开眼。 孟初一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吧。” 齐二怔怔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现出几分羞惭,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追上去,呐呐的道,“我就是去看看北山那条河冻上没有,如果冻上了……”声音顿了顿,踢飞路边的石块,“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出去的。” 孟初一脚步一顿,凝眸回望齐二。 她之前不止一次问过齐二,得到的答复是只有一条山路通往外面,而且那条山路崎岖无比,有一大段路甚至需要攀爬藤萝梯,她也却看过两次,确定以她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带着苏扶离开才死了心。 这个时候,他却告诉她,其实还有一条路出去? 面对孟初一诧异的凝视,齐二尴尬之余,多了几分涩然。 他之前,确实打了几分心思,他今年也快二十五了,到现在连女人的滋味都没有尝过,好不容易捡了一个回来,虽然被苏扶昏睡前吓破了胆,不敢再乱动什么坏心思,但屋子里多了个女人,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所以即使他有法子可以出去,也不曾说出口。 如果不是今日保长突然翻起旧事,他也不可能下定决心。 他微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毅然之色,灼灼盯住孟初一,“那条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我有个条件!” 孟初一目光微敛,定声道,“你说。” “带我出去!”齐二嘶声道,脸上青筋微露,急切道,“我看得出来,你们绝对不是普通人!只要你们带我出去,我不求别的,只要你们给我一口饭吃一个住的地方,我就带你们出去!” 孟初一眸光微动,掠过一丝疑惑,盯住齐二,直接道,“你有手有脚,就算出去了,想找个营生并不困难。” 齐二扭头不看她,闷声道,“你管不着,愿意不愿意,给一句话!” “我答应你。” 齐二霍然转头,脸上掠过一瞬复杂的情绪,惊喜,失落,兴奋,茫然,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无措……他下意识环视四周,初冬时节草木荒芜,又是夜晚,又是下雪,四周更是荒凉的惊人,但这里,是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生在此处,长在此处,甚至娘的坟墓也在这里,离了这里,就算他日他还想回来,这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么! 可是不走……他就要日日背着耻辱过活,夜夜在别人异样的眼神下入眠,他受够了! 他受够了! 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狠戾,反手一挥,斧头狠狠劈上身边的一人粗的松木。 “咔嚓!” 一声脆响! 巨大的力道之下,松木竟然应声而断,压垮四周密密麻麻的杂木,现出不远处,一点隐隐约约的亮光,像是……篝火。 孟初一心口没来由的一跳。 齐二心情不佳,粗鲁的爆粗口,“他娘的混蛋!大半夜的,玩什么火啊!烧着老子的房子怎么办!” 孟初一心口一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的,那个方向,正是齐二的家!大冬天的,又在下雪,村民又要去接那个所谓的贵客,怎么可能,有人会跑到齐二家门口会放火? 最关键的是,苏扶还在屋子里面! 她脸色微变,转身奔过去! 齐二楞楞的看着孟初一狂奔而去的背影,好一会才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一瘸一拐的跟过去,一把抓住孟初一的胳膊,“我知道一条近道!” …… 夜色黑沉,无星无月。 沙沙轻响,有人缓步走在坚硬的石砾之上,夜色黑沉没有一点光,他却不曾点灯,仿佛黑夜中能视物一般步履沉稳。 十个多月,三百零二天。 每一寸的土地他都熟悉到极点,可是就算如此熟悉,还是没办法找到那个本应该在此处的女子。 容珩微微闭眼,揉了揉眉心。 没日没夜的找了这么久,他没打算放弃,却是真的有些累了。 身后风声微动,他眸光一敛,也不转身。 “主子,傅元帅已至平谷关。”暗卫低声禀告,“似乎是预备在平谷关停留一宿。” “情理之中。”容珩淡漠一笑,“苏扶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平谷关,这么长时间音讯全无,即便他对这个儿子感情再淡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况且他若不来,他日朝廷之上,难保被人攻讦为凉薄淡薄之人,为帅者铁血无情是好事,但若是太过铁血无情,也会让人心怀疑虑。他能在大雍元帅的位置上坐这么久,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是。”暗卫点头,“那我们可需要做什么准备?” “他找他的儿子,我找我的人,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来便是。”容珩冷冷一笑,眸光冰冷,“若是他能找到苏扶,倒是帮了我的大忙。” 小初儿与苏扶同时坠崖,同时遇到难得一见的龙卷风,同时失踪。如果能找到苏扶,或许,就能找到小初儿的下落。 想起那个胆大包天的孟初一,容珩眸光陡沉,眼神森森。 若是找到她,他非要在她身上拴一根链子不可,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容易招惹是非了! 暗卫抬头看了容珩一眼,迟疑了下,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其实……也找了这么久了,这地方,也就这么大,他们甚至已经扩大了范围,可这么长时间,还是寻不到踪迹,恐怕…… 但这样的话,他们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嘴欲言,“主……” 一个暗卫突然出现,打断他的话,“主子,前面发现一道峡谷。” 容珩眸光一锐,“哪里?” “就在里面,峡谷细窄,不过只能容一人进出,之前被巨石挡着,所以一直不曾发现,刚才也是偶然……” 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珩峻声打断,“带路。” “是。” 暗卫望着容珩迅疾而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那不过是件小事而已,还是不用打扰主子了。 第273章烧屋 说是峡谷,其实不过是一道较宽的裂缝,约莫能容一人进出,而且往里看一片黑暗,再加上门口之前拦着的那块一人多高的竖石,怪不得之前都没有发现。 暗卫向容珩惭然请罪,“是属下的错。” “怎么发现的?” “前日大雨,泥沙松动,竖石倒塌,属下也是偶然发现。”暗卫惭然解释,“属下进去一看,才发现峡谷那头也有密石封着,推开密石发现一条小道,时间紧急,属下还来不及进去查看,只能先来通知您……” 容珩迈步,进入峡谷。 暗卫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要阻止,“主子,或许有危险……” “那又如何?”容珩淡漠回答。 暗卫声音一顿,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自从出事以来,主子爷虽然人前还是那副懒散模样,只有他们这些靠近的人,才知道主子现在情绪有多坏,三百多天,除了陛下召见迫不得已离开之外,主子几乎每日都在这山谷里搜索,虽然精神依旧极好,但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主子!” 身后风声微动,宁缺转瞬已经到了跟前,圆圆脸上尤带着震惊之色。 容珩脚步一顿,拧眉回头,“什么事?” “宫里传来消息,说……”宁缺迟疑了下,“找到了,长公主殿下失散多年的女儿的的。” 容珩霍然抬眼! …… 熊熊大火,将漆黑的夜色染成血红,腾升的火焰,直冲九天,印出孟初一的眼帘里,则是血一样的颜色! 苏扶! 她心脏骤然一停,想也不想的直冲那已经笼罩在火海之中的破房子,随即就被紧跟在身后的齐二紧紧拉住,齐二急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放手!” 孟初一凛然回头,冰冷的眸子印着通天的火焰,危险慑人! 齐二被她的神色惊的一个激灵,下意识松开手,这么一松,孟初一一头冲进屋子! “别!” 齐二一惊,立刻就要跟上前,还没到门口,就被炙热的火焰给逼了回来,他望着已经被大火完全笼罩的屋子,心底充满绝望与惊悸,咬了咬牙,转身奔到井台边,抓起水桶准备救火,后脖颈突然一痛,整个人栽倒在地。 一道人影出现在火屋之前,黑色的斗笠遮住面庞,整个人也仿佛融入黑夜之中。 他凝视已经陷入火海之中的屋子,眸光冷厉而嘲讽,却轻轻一笑,“这样也好,也不必我出手了。”眼角余光扫了眼趴在井台边的齐二,眼神漠然,仿佛在看一只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蚂蚁。 这人,知道的太多。 留不得。 他抬起手,指风刚起,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一堆村民赶了过来。 不过是一群蝼蚁而已,他也不甚在意,指尖杀气才要涌出,忽然心口一凛,他霍然回头,目光落在村民之后一个慢吞吞的身影之上……居然是她? 斗笠人微微皱眉,他没想到,早已湮灭在尘世中的人,会出现在这个荒野之地……他倒不是惧她,只是这个时候,决不能节外生枝。 他敛眸,黑色斗笠扬起,整个人无声无息的遁入黑暗之中。 不远处,尾随在村民之后的老妪突然抬头,苍老脸上神色平静,眸子里却掠过一瞬惊疑与冷厉,她刚才好像感觉到…… “李嬷嬷,嬷嬷!” 老妪眸里精芒微敛,回头看向奔过来的小丫头,微微皱眉,“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小姐让我来问问,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小丫头容色俏丽,只是眉眼间隐约的倨傲之色,破坏了原本称的上清秀的面相,“小姐累了。” “应该快好了。”李嬷嬷抬头看向不远处还在烧着的屋子,“这样罢,我去给小姐做些她爱吃的吃食,白芷你过去盯着点,若是烧完了,你便是让人尽快清出来,别误了小姐休息。” 白芷看了眼烧着的屋子以及四周脏乱的环境,有些不高兴的嘟着嘴,但发话是夫人最器重的李嬷嬷,就算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也不好直接驳了她的面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声是。 李嬷嬷望着小丫头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不由皱眉。 如今都这样的光景了,还不知道收敛,当真是一点苦头也没吃过。再想起自家更加难缠娇贵的主子,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预备多做些可口的精致饭菜,也好让主子心情好一些。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白芷望着她的背影,哼了声,快走两步走到村民跟前,看着前面的屋子,不耐烦的道,“怎么这么慢,不就是个破房子么,不都答应了给双倍的价了,还这么磨蹭。”扫见不远处堆着的柴火,哼一声,“那边不是有柴火么,堆后屋墙上,快点烧。” “臭娘们!”旁边突然一声暴喝! 自昏迷中醒来的齐二睁开眼就听见这么一番话,怒火中烧,抓着斧头直接冲上来! “我让你烧我家屋子!我杀了你!” 白芷猝不及防,尖叫出声,骇的连躲开都忘了,眼睁睁的看着斧头兜头劈过来,还是保长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往旁边一个踉跄,斧头贴着她的脸颊滑过,咚的一声,重重砍上旁边的木架子,木架子劈啦一声散了架,哗啦落了一地! “我杀了你!” 齐二抓起斧头再砍,被保长死命按住斧头,喝道,“齐二,你疯了!”回头瞪向身后,“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看着他发疯啊!冲撞了贵客,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旁边几个村民如梦初醒,赶紧冲上来,按手的按手,抢斧头的抢斧头。齐二死命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抬眼看见人群中的明显心虚的张老三,忽然醒悟过来,死死盯住他,“张老三,是你怂恿的!一定是你让他们烧了我的房子!” 张老三做贼心虚,强辨道,“胡说什么你!人家贵客看中你的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人家给双倍的价,平常人求都求不来!” 他没有说的是,贵客本来确实是看中他家的屋子,是他推说齐二房子地势最好,这才有了现在的火烧房。而且看着齐二的样子,他一点也不后悔,只觉得快意! 这齐二,成日里偷鸡摸狗,偷了他家那么多东西,被烧了房子也是活该! 齐二嘶声大吼,“张老三,我今天跟你拼了!” 猛地一挣,竟将压在他身上的人全部掀翻了,抄起斧头,劈头就砍! 第274章承乾宫 张老三惊的一个趔趄,跌了个狗吃屎,齐二一斧头狠狠砍过去,“给我去死!” “啊!” 张老三抱头尖叫,闭着眼睛等死,但只听身边咚的一声,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他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忍不住睁开眼,定睛一看,不由一呆。 齐二趴在他脚跟边,已经晕了过去。 白芷抓着一根烧火棍子气喘吁吁的站在齐二身后,因为恐惧与愤怒身体在微微发颤,声音更是尖锐的刺耳,“还不快把这疯子抓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呐!”一回头,看见身后因为大雪而缓了火势的屋子,更是气的不打一处来,尖叫道,“还不快把柴火堆过去!到现在还没烧完!小姐知道了,要你们好看!” 保长沟壑分明的苍老脸上露出一丝不悦,随即硬生生的隐忍了下去。 村子里已经连续遇着灾荒了,如果不是主子爷心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若是得罪了那远道而来的贵人,恐怕村子早就撑不下去了。 他微微咬牙,使了个眼色示意村民将晕过去的齐二扶起来,再瞪了张老三一眼。 齐二房子偏僻,远离村子,如果不是张老三撺掇,贵人头一次来这这儿,怎么可能寻的到这处地方,甚至为了占这所谓好风水的地界,不惜烧齐二的屋子!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屋子再破,也是自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不问一声便毁了人家的屋子,就算事后补偿再多又如何,到底脱不了霸道行径!如果不是主子爷对村子有大恩,换做旁人,就算给他再多的银钱,他也是不肯的。 张老三装作没看见保长的眼神,心里却在腹诽:谁不知道他与齐二他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各有各的心思,一时间竟没人说话,还是白芷忍不住性子,尖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保长回过神,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后生将柴火搬过去。 烧都已经烧了,再想后悔也难了,与其两头为难,倒不如干脆了当,到时候也能为齐二多争些银钱。 几个后生手脚麻利的搬着柴火堆在后墙根上,那里火势还没有蔓延过去。 保长望着他们的动作,心里一动,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眼角余光扫见齐二微微动了动,似乎要醒来了,生怕他又要惹祸,赶紧给村人使了个眼色将他抬下去,这么一耽搁,脑海里那点念头又没了。 一个后生举着火把引来了火,点在柴火堆上。 …… 峡谷之外,容珩脚步顿住。 宁缺认认真真的道,“主子,咱们在这地界前前后后也找了大半年了,别说是活人,就算是骨头也该找到了……”迎向容珩凌厉的眼神,他尴尬的咳了声,“我这不是打比方么……那啥,我是觉得孟姑娘肯定是寻着办法出去了,而且跟她一起的又是苏大管事,苏大管事也是通天的能耐,保不准就通了天了。”觑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压低了声音道,“孟姑娘的相貌可是肖极了长公主殿下。” 容珩脸上现出一丝不愉,沉默一瞬,问,“人在哪里?” 宁缺精神一震,忙道,“还在宫里,还是傍晚时分贵妃娘娘偷偷遣人送来的消息,想来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报信的人说的也不清楚,只说陛下找回了长公主殿下的女儿,人现在受了伤。”顿了顿,他偷偷觑看了容珩一眼,道,“在承乾宫里休养着。” 容珩目光陡沉! 陛下不好女色,皇后又早逝,静贵妃虽然膝下无子,但家世背景雄厚,这些年又是圣宠不衰,在大雍后宫里也算是顶尖的人物,她都需要偷偷遣人传出消息,可见这消息,封锁的着实严密。 最重要的是,是在承乾宫! 承乾宫,是先皇后住的居所,先皇后薨逝之后,隆庆帝又迟迟不立皇后,承乾宫自然就被封存了起来,如今,居然重又打开,可想而知,隆庆帝是多么重视那位所谓的长公主的女儿,而且,重视的,有些过了。 宁缺看了眼容珩,忍不住道,“主子,要不要回去看看,万一真的是……时间可耽搁不起。” 容珩没有说话,沉冷微寒的目光,慢慢落在身后峡谷上,慢慢凝起! 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去,空气中浮动着冰冷的气息,随着寒风猎猎而来。 宁缺只觉鼻尖一凉,下意识伸手一摸,纳罕低道,“咦,下雪了。” “宁缺。” 容珩慢慢开口,声音低沉,眸光坚定。 宁缺一凛,“是!” …… 一骑黑骑踏着飞雪疾驰而行,黑蹄踏踏,白雪纷飞,本该是如画的画面,或许是马奔的太快,非但不清美如画,反而有种肃杀煞烈的感觉。 突然一声高亢马嘶,马蹄高高抬起,踢起一澎雪,雪花还未落下,马上骑士便已下了马,动作干脆利落,行动间仿佛带着杀伐之气! 守在路边的人立刻迎了上去,恭声道,“大帅!” “便是在此处?”他沉声问。 “是。”惭然低头,“属下们寻了大半年光景,一直找不到少主的踪影,这么久了,恐怕……” “他不会死。”傅帅淡淡一笑,久经风霜却依旧锋锐冷静的眸子里全是笃定。 “可是……” 都这么久了,如果真的还活着,又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大帅,怕是伤心疯了吧。 要知道,公子可是大帅唯一的独子,虽然公子身体孱弱,注定不能统帅血烈军,但到底,是将军血脉的延续…… “他不会死。”傅帅沉声道,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属下听,“他的事情还未做完,他又怎么会出事。” 沉冷的声音在雪夜里带着几丝沉郁气息,又仿佛是在嘲讽,又像是有几分孤寂落寞,听的属下怔了怔,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问起,也没有资格询问。 “那现在是……” “领我去他出事的地方。” “是。” 第275章命该如此 孟初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头扎进屋子里面,就被浓重的烟气熏的一呛,整个人差点厥过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冲的太急,竟然连一点防护都没做。 幸好这屋子看着破旧,基础打的还是扎实的,外面烧的那样厉害,屋子里虽然烟雾多了些,但一时三刻还不至于危及性命。 她迅速冲到到水盆前,湿了毛巾捂住口鼻,躬着身子快步走进里屋,里屋的情形比外面更好一些,烟雾也少一些,她立刻冲到苏扶坐的椅子前,立刻松了口气。 苏扶不在屋里。 再看看桌子,她出去之前搁在桌上的纸条也不见了。 她心口微跳,心里莫名生出一点希冀,只不过这时候已经没空思索这些东西,不管苏扶是自己走出去的,还是被人带走的,只要人不在这里,便是好事。 既然人不在,她当机立断转身走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铛一声脆响! 声音并不十分大,如果不是她耳力比寻常人更灵敏些,甚至根本不会在意。 但此时此刻,她心口却跟着一跳。 这声音十分耳熟,像极了……落锁的声音! 孟初一立刻冲到门口,伸手一拉,心口陡然一沉。 门真的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她咬牙! 这间屋子,仅有的窗户还是接近屋顶的那个天窗,别说是人了,连猫儿狗儿爬出去都费力,唯一的出路便是面前这扇门,可是这扇门看着破旧,实际上还是十分坚固的,否则当初她也不会让苏扶住了这间屋子! 外面的火势似乎大了起来,浓黑的烟雾顺着门缝透进来,隐约可见外面翻滚燎动的火光! 饶是孟初一,脸色真的难看了! 如果不想个办法,她很有可能会被活生生的,烧死在这里面! 她立刻用力拍门,门锁被晃的叮咚脆响,“齐二!齐二!咳咳!”呛人的烟雾涌进喉咙,她捂住嘴呛咳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不甘心又叫了几声,“救人!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 屋子外面,盯着村里后生将齐二抬出老远的保长心口松了松,回过头来,隐约似有什么声音传进耳里,他下意识抬头看向白芷,“姑娘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白芷瞟一眼过去,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我让你快些!我家小姐还等着呢!磨磨蹭蹭的,也不怕小姐怪罪!” 保长本就听的不甚清楚,便以为自己应该是听错了,瞅了眼看着娇柔实际上骄横的白芷,心里有些动气,但碍于贵人的颜面也不好发作,哼了声,脸色一板,朝那些还在磨磨蹭蹭点火的张老三低喝,“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姑娘的吩咐么!” 张老三拉长了脸,暗骂一声老糊涂,泄愤似的掏出自己随身带的黄酒,对着柴火堆一浇,火把再一挥,刹那间,刚才还是只是星星之火的后墙立刻成了一片火墙,火势瞬间弥漫开来,一片艳红,晃的人眼睛不由自主的发花。 保长盯着那片火海,脑海里竟浮起许多本以为已经遗忘的过往来,苍老的脸上显出怔忪的神态,竟像是看痴了一般。 白芷倒是十分满意,“还是你中用,我回去定让小姐好好赏你。”斜眼扫了眼旁边还在发愣的保长,娇哼了一声,刻意扬高了声音,“你比某些聋子哑巴可中用多了。” ‘哑巴’两个字传进保长耳里,保长陡然一个激灵! 他总算想起自己为什么总觉得不对了! 他忘了齐二屋子里还有一个哑女,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他刚才就看着齐二,可没见着那两个人! 他脸色骤变,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张老三,急问,“你们烧房子前有没有进去查过,屋子里到底还有没有人在?” 张老三被勒的差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挣扎开来,捂住脖子骂道,“齐二都上山去了,屋子里还有鬼啊!查个屁啊查!” 保长气的双手发颤,“你真没看……你知不知道,你们有可能闹出人命来了!齐二屋子里,可还住着一个哑巴,还住着一个病秧子!” “啊?”张老三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回头看向已彻底被大火吞噬的屋子! 齐二整日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的,十分的惹人嫌,住的又偏僻,村里除了保长偶尔过来看看,谁乐意过来,所以大半年了,齐二收留孟初一苏扶的事情,别说张老三了,竟没人知道了! 几个村民也意识到事情不对,慌忙道,“保长!那赶紧灭火救人啊!” “废话!”保长亲自拿起水桶,准备去井台打水。 张老三一见保长这样的动作,猛地醒过神来,想起齐二刚才差点砍死他的狠劲,又想起如果齐二的房子烧不掉,说不准就要轮到他家屋子了,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他咬了咬牙,扑上去抓住保长的胳膊,从他手里抢下水桶来,急道,“保长你糊涂了啊!这火都这么大了,就算现在灭火,怎么可能灭得掉!再说了,咱们刚才那么大的动静,里面要有人,早就出来了!里面可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这就证明里面压根就没人!” “混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了人命,你能担得起么!”保长怒不可遏,奈何年纪大了,竟一时摆不脱张老三。 张老三一时语塞,眼角余光扫见旁边也面露不安的白芷,忽然灵机一动,大声道,“那里面绝对不可能有人,我敢拿我性命担保!这天都黑了,你这又要灭火又要折腾的,真的是打算让贵人就待在马车里过夜么,这责任你也担不起么你!” 白芷心口一跳,想起自家的小姐最近愈发古怪的脾气,小姐脾气本来就不好,自从经了那桩事,更是坏的厉害,如果小姐知道她办事不利,说不定会怎么惩罚她。 她忍不住怨上李嬷嬷,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牵扯到这桩事上面去! 保长气的直喘粗气,“你这混账东西……” “我觉得他说的倒有道理。”白芷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斜扫了眼已成火海的屋子,冷冷的道,“别说里面没人,就算是有人,那又如何!只怪他命不好!活该!” 第276章救人要紧 保长一噎,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虽然是乡民,底子也薄,每年更是只能指望着老天爷与主子赏脸,没什么建树,但他好歹也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多少也能看出些人心善恶。 这小丫头,看着娇娇悄悄,却是个狠角色! 又想起她在那位贵人身边颇受重用,保长脸色不由微微沉了沉,突然有些后悔。 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做奴才都这等冷性骄横,那做主子的…… 就这么一迟疑,竟忘了阻止,忽然眼前一花,一阵凛冽劲风划过面庞,骇的他下意识闭眼,随即便听见白芷一声尖叫,凄惨异常! 保长一惊,慌忙睁开眼,就见白芷跌坐在地,惊惶的捂着脸颊,饶是如此,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是十分醒目,许是吓坏了,哭都忘记了。 赏白芷巴掌的是一个黑衣劲装青年,岁数不算大,但眉眼之间透着锐利干练,一副悍勇姿态。 而站在黑衣劲装青年身后的是一中年男子,男子背对着保长,宽肩长身,双鬓微现花白之色,黑色暗纹的大氅低调而华贵,厚黑长靴分量十足,光是一个背影,便让人感觉到威重与煞气,不怒而威! “你做什么!” 旁里有人怒吼冲了上去,保长一看是张老三,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也该让他吃些苦头了! 果然,张老三还没有冲到白芷跟前,就被那劲装青年一拳狠狠击倒,张老三闷哼了声,重重栽倒在地,登时晕了过去! 才准备尖叫的白芷硬生生的将声音吞了回去,连抽噎都不敢了,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婢女,虽然骄纵任性,眼力还是有的,眼前这两人身份绝不一般,最重要的是,她现在独自一人,若闹将起来,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 劲装青年面色冰冷,哼了声,“草菅人命,一丘之貉!都不是东西!”想了想,又喝向保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救人!” 保长楞了楞,一半畏惧一半甘愿,赶紧指挥着几个年轻后生打水灭火,又是打水又是搬筒,院子里一下子乱了起来。 劲装青年满意的哼了声,回到中年男子身边,歉然道,“主子,那无人谷便在那山后面,有条小道,恰巧是通着的。少主便是在那里失踪的,我们的人也还在那边寻着。” 中年男子微微颌首,目光在烧着的屋子上落了落,便已转开,“走吧。”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烧着的屋子后墙,竟突然塌了下来! 劲装青年一惊,本能挡在中年男子身前,“主子,小心!” 中年男子却猛地推开了他,向前直走了两步,从来冷静的脸上也露出罕见的震惊之色! 劲装青年一怔,下意识回头! 火墙倒塌处,站着一个灰衣女子。 那女子年轻并不大,衣衫俭朴,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脸色惨白而虚弱,愈发显得脸上的那道疤痕触目惊心,但即便如此,依旧掩不住秀雅的好容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冰凉意味,她置身在火海之中,竟让人想起一团冰! “殿下……” 中年男子忽而低喃。 劲装青年靠的近,听的分明,不由楞了楞。 殿下? 什么殿下?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中年男子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过去,劲装青年一惊,慌忙冲上前,“主子,危险!” “退下!”中年男子,血烈军统帅,大雍唯一的元帅傅钧,冷面一喝,喝的劲装青年一呆,等他反应过来时,傅钧已经大踏步的走到屋子前,满怀复杂的情绪在看清那灰衣少女时突然冷静了下来。 这少女虽然形貌像极了那位,但仔细一看,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不由握了握拳,脸上一阵涩然,恍惚间又看见了那尊贵骄傲的女子纵马肆意而行的情形,那情形时时萦绕在眼前,仿佛昨日,但事实上,已经过了经年。 “小心!”一道清冽的女音突然自耳边响起! 傅钧一怔,心神涣散之下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那少女推到一边,他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方焦黑的圆木直直砸下来,砸向正站在他刚才所站位置上的灰衣少女! 傅钧脸色骤变,霍然就要起身! 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那灰衣少女猛地抬手,不知是错觉还是角度问题,她原本白皙的手掌竟然通红如火,一掌劈出,那方本已经焦黑的圆木瞬间又黑了不止一倍,兜头断成两截,黑灰纷纷扬扬的落下,落了那灰衣少女一头一脸,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不知道牵扯住哪里的气机,嘴一张,竟呕出一口血来! 傅钧脸色骤变,立刻伸手扶住她,“丫头!” 孟初一心口只觉火烧火燎的痛,勉力睁开眼,视野里竟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扶住她的男子长相,她张了张嘴,勉强说了句话。 “我救了你,你要救我!” 说完,眼睛一闭,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傅钧嘴角抽了抽,随即又一阵惘然,相似的容貌,连心情都有些相似……同样的霸道! 此时,那劲装青年也赶了过来,惊恐的看着地上那方圆木,虽然他不认为那方圆木会伤了元帅,但元帅千尊万贵,在他的护持之下居然遇到这种事情……他立刻跪倒在地,惭然道,“铁翼护主不力,还请主子责罚!” “救人要紧。”傅钧也不废话。 铁翼慌忙应了声是,扣住孟初一的脉搏,一扣之下,脸色微变,“主子,这姑娘的伤势,怕有些棘手!这里太乱,恐怕要回去才行……” “那便回去。”傅钧毫不犹豫。 “是!”铁翼答完之后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忍不住道,“那少主……” 傅钧略一犹豫,目光在不远处落了落,随即便折转回来,峻声道,“救人要紧!” “是。” 铁翼接过孟初一,跟在傅钧身后迅速离开,他们走的太过匆忙,都没有察觉到跪趴在地上白芷震惊的目光! 白芷震惊的瞪着他们的背影,视线死死锁在铁翼怀里的少女身上,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这少女……分明是失踪已久的三小姐! 她下意识挣扎着站起身,跟着傅钧方向走了两步,随即顿住。 因为有一人,挡在了她跟前。 第277章惩戒 白芷怔然抬头,苍白的脸上突然起了红晕。 来人是个男子。 紫玉金冠束起墨染似的发,银紫长袍勾勒出修长优美的身形,月白色的绸靴不染尘埃,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处处都是尊贵内敛的奢华姿态,而当他那双细长的凤眸微微挑起时,又仿佛蕴着无数星光月芒,让人不受控制的沉醉其中。 白芷身为府里的大丫鬟,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但看着眼前的男子,她仍不由自主的红了脸,同时又生出一股强烈的自惭形愧,仿佛他是天上月,她是地下尘,多说一句,都让人觉得污了他身上的高贵。 容珩低头看了眼身前怯生生的女子,随即便收回视线,虽然早有准备,凤眸里还是滑过一丝失望。 不是她。 他刚才离的远,远远便看见一个女子,身高姿态竟与小初儿有几分相似,他虽然不认为是她,却还是忍不住掠了过来。 果然,不是。 唇角轻扬,掩去一丝无奈与疲惫,他环视四周破败错落的屋子,有些吃惊。 没想到,峡谷之后,会有这样一处地方,也不枉他撇开宫里选择来了这里。 心里隐隐又燃起一丝希冀,他抬眼,目光在人群里逡巡而过,随即精准锁在人群中的保长身上,直接道,“最近这里,可来过什么女子?” 保长一个激灵,面露惶恐。 他不知道这尊贵的男子是如何从人群中选中他的,但如今的情形……他下意识看向白芷,眼神隐隐愤! 人自然是有的,只是刚才的那情形,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那哑女先是被困在火屋子里差点烧死,好不容易脱困了,又晕了过去,如今更是被那两个不知来历的人带走了,即便是他们,也不知道人到底去了何处啊。 可眼前这男子一看便是尊贵的人物,若是就这么说出来……会不会一怒之下,迁怒在他们身上! 白芷收到保长的视线,刚才还小鹿乱撞的心立刻凉了凉,除了保长想的那些,她顾及的更多! 眼前这人,问的应该就是三小姐! 虽然不知道三小姐怎么莫名其妙的跑到这里来的,但三小姐受了那么大的罪,如今又有人帮着撑腰,会不会新账旧账一起算?三小姐在府里不受重视,别说是主子,就连寻常丫鬟仆妇都不一定将她放在心上,就是白芷自己,也曾‘小小’的得罪过她…… 眼风忍不住扫了眼玉兰芝树一般的容珩,白芷不由生出几分妒意。 三小姐就是个没嘴的葫芦,话都说不全乎,居然会招惹到这么一位大人物,简直是踩了狗屎运了! 又惧又妒,再加上几分不甘,白芷脱口而出,“没有!什么人都没有!” 容珩目光一闪,俊美脸上滑过一丝冷意,冷然一笑,随手一挥。 白芷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倒飞了出去,哐当一声的重重撞上柴火堆,随即肩膀便是一阵钻心似的剧痛,一截断木刺穿了她的肩膀! 杀猪似的惨叫立刻响彻黑夜! 容珩懒的看她一眼,直接看向保长,目光凛然微冷,不含煞厉,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惊。 “人在哪里?” 保长吓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白芷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面前,就算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隐瞒,抖抖索索的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囫囵个的全倒了出来,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四周俱是冷意。他壮着胆子抬头,一抬眼便看见容珩脸上的笑容,笑容竟十分和煦。 保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慌忙低下头去,呐呐的将剩下的事说完,便不敢再言语了。 “嗯……谁是张老三?” 容珩笑笑开口,态度十分好。 已经躲闪到人群后面张老三见状不妙,拔腿就跑,他在白芷惨叫的时候已经往后退了,只不过当时还存着点侥幸,如今都已经被点了名了,再不跑,还等何时? 张老三有信心,因为他知道前面有条河,过了河便是他家,他在京兆府里当差的小舅子正在他家喝酒,他就不相信,这人胆敢在官差面前动手! 河水就在眼前,身后一时也没有动静,张老三不无得意,想着那男人看着威风,也不过如此……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后背心突然一痛,身体陡然变的异常僵硬,直直栽进河里。 “救,救我……”张老三嗫嚅呼救,身体不受控制的下沉。 保长僵硬回头,望着在水里起起伏伏的张老三,想动又不敢动,只能将乞怜的目光投向容珩。 “一个时辰后,再捞他上来。”容珩声音淡淡,却含着千钧之重,“若是提前捞他上来,便随他一起下去。” 保长一僵。 一个时辰泡下来,张老三就算保住了命,恐怕也是废人了。 但面对容珩含笑的眸子,保长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看得出来这人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况且张老三存着害人的心思在先,这样的惩罚,也不算过。 容珩看向还在烧着的屋子,身形一转掠入火屋之中。 保长惊了一跳,骇然叫出声,但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容珩已经又掠了出来。 容珩低头,望了眼手里握着的天蚕丝,凤眸里眸光微凛,一瞬猝烈怒意! 是对自己的怒意! 他寻了这么多天,平白耽搁了那么多天,她却在这里日日受苦,甚至差点被火烧死!亏他自诩将她放在心上,却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眼角余光扫见捂着肩膀挣扎着往外逃的白芷,他眸光一沉,不用他出手,紧随其后赶过来的暗卫一把扣住白芷,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按在地上,白芷又发出一声杀猪似得惨嚎,痛的胡言乱语,“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家小姐是要嫁入献王府的!你就不怕献王要了你的命!你还不快……” “放肆!” 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即响起,李嬷嬷急急走进院子里,手起手落,啪啪数声结结实实赏了白芷数个嘴巴子,白芷脸上立刻红肿一片,牙齿都被打落了一颗,可想而知李嬷嬷下手多狠。 教训完白芷,李嬷嬷慌忙跪倒在地,对着容珩谦卑低道,“奴才不懂事,扰了殿下,我这就带下去教训,不用污了殿下的眼,也不用污了这位大人的手。” 第278章心焦 容珩本已准备离开,看见跪在地上的李嬷嬷,脚步一顿,不由挑眉,“孟家人?” “是。”李嬷嬷谦恭道,“奴才是在夫人身边服侍的。” 容珩目光一闪。 他对李嬷嬷是有些印象的。 孟家大夫人是襄阳侯府的嫡出女儿,嫁入孟府实打实的低嫁,孟靖能够到今天的地位,也与岳家有脱不开的关系,所以那位孟夫人在府中地位十分高,再加上襄阳侯最疼的便是这个女儿,当男儿一般教养,孟靖待人接物时孟夫人也常陪伴在侧,所以容珩也见过几次,连带着对李嬷嬷多少也有些印象。 既然是孟家人……细长的凤眸里锐芒陡沉,手掌一翻,掌心里寒芒一闪,直直刺入白芷胸口。 白芷闷哼了声,脸色瞬间惨白,只觉得胸腹乃至心口都是彻骨的冰寒,让她不由自主缩成一团打着寒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嬷嬷脸色微微变了。 她不是寻常奴仆,自然看得出容珩那一手,乃是用冰寒内力锁了白芷的血脉,虽然没有要了白芷的性命,但长此以往,白芷要日日受着冰寒蚀骨,几乎比死还要难熬! 她下意识抬眼,对上容珩微带嘲讽的冰凉眸子,心里咯噔一声,满腔的怒意生生压了下去,恭恭敬敬的道,“奴才替白芷谢殿下不杀之恩。” 白芷又冷又痛,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发出微弱的呻吟。 容珩漠然扫了眼李嬷嬷。 孟夫人本就是厉害人物,李嬷嬷能在她身边伺候,学着些眼高手低知情识趣也不稀奇。 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目光微沉,“孟夫人也在此处?” 小初儿在孟府是庶出,从来不受重视,但好歹也是孟府小姐,白芷这么胆大包天,难保背后没有势力撑腰。 既然他在此处,遇着这事,自然要替她出头的! 李嬷嬷心中微凉,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看得出来雍王似乎有迁怒的意思……她微吸了口气,福了福,“府里事务繁多,夫人无暇过来,是二小姐带着奴婢等人出门散心的,许是水土不服,二小姐心情一直郁郁的,到现在都没有下过马车。白芷丫头不懂事,二小姐回去定然严加责罚,给殿下一下交待。” 容珩目光微闪,淡声道,“你退下吧。” 李嬷嬷微松了口气,福了福,立刻拖着白芷慢慢退下。 容珩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道,“去查查看,孟府二小姐,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是。” 一个暗卫立刻领命而去。 “孟府二小姐?孟靖的二闺女?”宁缺恰好赶到,正好听见那句话,不由面露古怪,“孟家那位二小姐,不就是那位要许给侯府的那位?而且不是有风声传出来,陛下有意借着这次大选,替他们赐婚么?大选也没几日了,她来这里做什么?” 容珩目光深深,唇角微勾,一瞬凛冽冰凉的意味。 “最好是与小初儿没有什么关系,否则,就算是孟靖,也别怪我无情。” 宁缺张了张嘴,终究一句话没说。 这些时日,主子看似冷静从容,实际上却日渐焦灼,如果不是强大的自制力,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却又再度失之交臂,怎么能不让他心焦? 一个暗卫走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卷画纸。 雍王府的暗卫除了身手了得,大都有些特殊的技艺,而这个暗卫,最通的便是绘画,刚才一会功夫,他便已经从保长等人嘴里问清了那两个陌生男子的相貌,并绘了图。 宁缺接过一看,目光一凝,呆了呆。 “主子,这人……” 容珩淡淡一眼过去,目光骤厉! …… 李嬷嬷将奄奄一息的白芷拖到马车前,早有手脚利落的婢女接了过去,婢女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呼出声,“白芷姐姐!” 车帘一掀,在马车里打扇的大丫鬟不悦探出头,喝道,“小姐好不容易歇息了下,你们做什么吵吵闹闹的,改日回了府,我定要禀了夫人……”眼角余光扫见半昏厥的白芷,脸色倏地变了,“白芷!白芷这是怎么了!还不快请大夫……” “唤小姐起身。”李嬷嬷淡淡打断大丫鬟的话。 李嬷嬷在孟家是积年的老人了,又深受孟夫人信任,大丫鬟虽然是小姐身边的心腹,却也不敢得罪,只呐呐的道,“可小姐刚才吩咐了,任何人不能打扰她的。” 自家小姐虽然闺誉极好,更是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但只有贴身奴婢才知道二小姐秉性并不如何温婉和善,甚至称的上傲慢,性子也根本算不得好的。再加上这次的事,二小姐被迫来这个偏僻简陋的小山村里‘小住’,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如果再惹怒了她…… “唤二小姐起身,我有要事要说。”李嬷嬷冷冷看着丫鬟,目光沉沉,“还是说,你预备让我亲自去唤二小姐起身?” 大丫鬟在李嬷嬷冰冷的视线下一个激灵,想起某些传闻,微微瑟缩,再也不敢怠慢,赶紧进车里唤人。 李嬷嬷则走到半昏迷的白芷跟前,翻手微掌,在白芷后背一按一推,白芷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酸水,眼睛也睁了开来,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瑟缩起来,“好冷……嬷嬷,我好冷……” 李嬷嬷叹了口气,让人取了大棉衣过来,兜头给白芷裹上,但她也知道白芷是伤了内里,就算是裹再多也是无用,不由又叹了口气,“待会小姐出来,你好好将事情说清楚了,一个字也不许漏下,若是说的好了,或许你还有好日子过,若不然,你……” “嬷嬷……嬷嬷,救我!”白芷此时也知道厉害了,颤抖着手去抓李嬷嬷的衣摆,涕泪纵流,“嬷嬷,我知道错了,可我之前……真的不知道屋子里的是三小姐啊!” 李嬷嬷脸色骤变,“三小姐,你是说府里的三小姐?她刚刚就在那火屋子里?” “是……”白芷此时哪里还敢瞒,颤颤巍巍的道,“若是知道……若是知道,便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那么做啊!” 第279章二小姐 “糊涂东西!”李嬷嬷又气又怒,“这个时候你还想瞒?如果你真的是无心,那位怎么会发那么大的怒!死到临头,你还不从实招来!真的是想要我动家法不成!” 白芷打了个寒颤,脸色惨白如纸。 李嬷嬷是夫人身边的老人,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若真动起家法来,她恐怕连命都没了! 她吓的跪倒在地,连被子也顾不得了,惶然道,“嬷嬷饶命!嬷嬷饶命啊!” “好端端的,做什么呢?” 轻柔婉约的声音轻轻响起,门帘微打,清妍美丽的女子踩着脚凳优雅的下了马车,扫了眼四周荒凉,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起来,眼底更是闪过一瞬阴翳光芒。 这个时候,她本该在亭庐里隔着玻璃赏雪,又或是随着母亲学些管家事务,再或者准备过些时日的诗会,千算万算,她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破落村里,听着乱七八糟的牛羊叫,闻着这恶心的臭味,甚至连睡的屋子都没有着落! 这一切,都怪孟玉恬那个贱人! 一想到这个,孟玉歆脸色更沉,眉眼之间也添上几分煞厉,偏偏白芷的哭叫声连绵不绝,吵的她头晕脑胀,白皙的手掌一挥,冷声道,“红袖!上去掌嘴!” 红袖便是之前掀帘的大丫鬟,她与白芷同是孟玉歆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但白芷仗着出身好些又是个伶牙俐齿的,常常压了红袖一头,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红袖立刻捋了袖子上前,对着白芷就是狠狠几巴掌,打的白芷呜咽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李嬷嬷伸手拦住了红袖,回头向孟玉歆行了个礼,好声好气的道,“二小姐,白芷做错了事,确实该罚,可事关三小姐,好歹让她把话说全了再罚,您看可好?” 李嬷嬷是孟夫人身边得力的,孟玉歆再如何生气,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再加上听李嬷嬷这么一说,她先皱起了眉,“三小姐?什么三小姐?” 李嬷嬷心里叹息了声,她知道这位二小姐一直目下无尘,鲜少将孟府里那几位庶出妹妹放在心上,倒如今吃了那么大亏,都被赶到这地界来了,还不反省思过,居然还问这种问题。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却是半点也不显的,恭恭敬敬的道,“是咱们府上的三小姐。” 孟玉歆一愣,面上起了几分薄怒,“竟然是她!她居然逃来了这里!” 孟初一身份卑微,向来不受重视,连姓名都没有按照孟家女儿玉字辈来排,而是随随便便按着她出生日期起了一个,为人又向来懦弱,从来都是低着头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比她身边的三等丫鬟还不如。但就是这么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居然敢擅自离府,离开前还伤了孟玉恬烧了屋子,更带累的她婚事受阻,成为满京都的一个笑柄,累的她足足半年没敢出门! 没想到,这个贱人,居然逃来了这里! 她立刻发作,“李嬷嬷!我命你即刻将她带到我面前!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李嬷嬷忍住叹息的冲动,软声道,“二小姐,奴才去的晚了,三小姐已经走了,倒是白芷见着了她,还似乎因为三小姐,被雍王殿下好好惩罚了一番。不过具体情形奴才也不清楚。” 孟玉歆怔了怔,随即惊呼道,“雍王?他怎么也来了?” 李嬷嬷无奈一笑。 孟玉歆这才想起李嬷嬷之前说她也不清楚,顾不得脸红,转脸看向白芷,喝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给我好好说清楚!” …… 待白芷好不容易用她缺了牙漏风的嘴将事清楚,不仅是李嬷嬷脸色变了,孟玉歆脸色陡沉,惊疑不定,“雍王殿下……你的意思是,雍王殿下居然是为了那个下贱胚子来的?怎么会?” 孟玉歆努力回忆孟初一的模样,奈何眼前还是一团迷雾,只约略记得她似乎极瘦,脸色蜡黄。 她从来都看不起那两个庶出妹妹,孟玉恬固然可恶,孟初一则懦弱的没有一点存在感,见面总是低着头,一点上不了台面,如果不是她这次逃婚的事情闹的太大,她几乎都忘了有这么号人了。 白芷抽抽噎噎的,“奴婢不知道……” “你确定那是孟初一?”孟玉歆忍不住追问。 她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孟初一那样的性子,那样的容貌,怎么会被雍王殿下注意到! 雍王…… 孟玉歆脑海里浮现雍王容珩的模样,美丽脸上不由浮上些微红晕,她有幸见过雍王一次,只一面,他的容色姿态便深深刻画在她的脑海里,如果不是她与他身份相差太大,母亲又绝不可能让她做妾,否则……她不由握紧手中的帕子,厉声道,“那怎么可能!白芷,你一定是看错了!” 白芷稀里糊涂的啊了声,脑子也有些乱了,想起那自火海中走出那凛冽冷艳的女子……她当时第一反应是三小姐,但现在想想,不由对自己的感觉也起了几分怀疑。 那样摄人心魄的女子,那样清艳出尘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府里那一直唯唯诺诺怕事懦弱的三小姐? “的确是三小姐。” 李嬷嬷慢慢开口。 她看了眼孟玉歆,轻道,“二小姐,若不是三小姐,那雍王殿下怎么可能会重罚白芷,让她成了一个废人呢?由此可知,不仅白芷没有看错,想来,连雍王殿下,也是知道三小姐身份的。” 孟玉歆霍然抬眼,下意识想尖叫,想让李嬷嬷也闭嘴,但看见李嬷嬷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眸子时,陡然想起临行前母亲叮嘱的话,心里不由一个激灵,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她微吸了口气,眸里毅然,“既然如此,我要回去。” 李嬷嬷一怔,微微皱眉,不赞同的道,“二小姐,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等夫人通知了,您才能回去的。” “不回去?不回去,任着我母亲被柔姨娘欺负?”孟玉歆冷冷一笑,“有了一个孟玉恬,如今又多了个脱胎换骨的孟初一,小弟还小,我若不为母亲分忧,谁还能为她分担?” “可是……” “我心意已决。” 李嬷嬷望着孟玉歆固执的脸,眼底光芒一闪,随即掩了下去,微微躬身,道,“老奴听二小姐的。” 第280章放弃 孟玉歆发话,自然迅速收拾起来,片刻功夫后便已收拾妥当,孟玉歆上了马车,李嬷嬷紧随其后,快要上马车时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向浓黑的夜色。 孟玉歆皱眉,“嬷嬷,怎么了?” 李嬷嬷苍老眸里闪过一丝情绪,随即掩下,回头笑道,“奴才听岔了,没什么事的。” “那就走罢,这地界,我可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是。” 夜色沉沉,孟家马车飞快驶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却不知道,距离马车原本驻留的地方不远处,一个人影悄悄闪出,定定看了眼马车的方向,随即掠向相反的方向。 须臾功夫,他便已经到了容珩身边,低声将听到的内容说了一遍,容珩眸光微敛,“去查查清楚,孟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 宁缺望着那暗卫消失的方向,奇怪的道,“看孟靖也算是个人物,教导子女上倒是一般。”顿了顿,他想起某人来,立刻更正,“不对,是好的太好,差的太差,简直不像是同一个爹生的。” “孟靖为人方正,内堂之事鲜少在意,两个儿子管的都少,更别说几个女儿了,倒是他那夫人,襄阳侯的独生女儿,又与后宫有着不小的牵连。”容珩眸里隐约一丝嘲讽,“孟夫人只有孟玉歆这么一个女儿,又是长女,自然是视若珍宝,既然珍视非常,教导上便松了许多。派人护送孟玉歆,确保她一路安全,平安到府。” “啊,为什么?”宁缺莫名其妙,“那两位关系算不得多好吧?”而且以暗卫转诉的内容来看,非但算不上友好,简直称的上交恶。 “定远侯府的老爷子昨日上了请安折子,请求陛下为新世子赐婚。”容珩脸上露出几分微妙与懊恼。 “新世子?”宁缺楞了楞,随即恍然大悟,拳击掌心,“是了,是裴云台!裴云台心心念念的就是孟初一,一直都不肯娶妻,为了毁了与孟府的婚事,还借口要替兄长守孝三年,老侯爷急的着急上火,偏偏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怪不得老侯爷想借着陛下的力量来压他。” 瞟一眼容珩,宁缺瞬间又悟了,“你是担心,陛下会重提侯府与孟府的婚事?有了孟玉歆这个正主儿,孟初一这个当初的陪嫁女儿,自然是可有可无了!”一想明白,赶紧挥手,大声道,“快快快,还不快盯着去!可不能出事了!万一被侯府截了胡,咱家主子说不定就得打光棍了!” “……”容珩森森扫一眼过去,眼神阴测测的。 宁缺淡定转头,装自己是空气,眼珠子灵活乱转。 孟初一失踪这段时间,主子虽然没什么反应,但谁看不出他心情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人,虽然还没有见着活人,好歹有了下落,心里多少松泛些。宁缺自认自己是个尽忠职守的好侍卫,在这个时候,给主子适当的添些堵,让他更松泛些,也是应该的! 容珩微微磨牙,开始考虑着要不要将宁缺派去洗茅坑,身后隐约轻响,他随即回头,定定看向身后暗卫,“查的怎么样?” 暗卫惭愧低头,“傅元帅没有回平谷关,而是直接从外围绕过直上京都,他此次进京,随行车马颇多,我们也不敢太过靠近,至于车马里有没有孟姑娘,暂时也没打听出来。”想了想,随即补充,“车队里本就有大夫还有药材,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我们已经派人专门盯着药渣之类的了。” 宁缺皱眉,中肯道,“血烈军向来行事严谨,傅元帅更是细心谨慎之人,如果他存心想掩了痕迹,咱们的人又没办法太靠近,就凭药渣饮食之类的来判断,也过于草率了。” 暗卫脸色微苦,抬眼看向容珩,希冀道,“主子,您看这次能不能破例……” 雍王府的暗卫,都是容珩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绝非寻常王府府卫可比,如果不是容珩明令暗卫不得与军队牵扯过深,否则以暗卫的本事,就算血烈军行事再周密,也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查不出来。 “不能。”容珩神色平静。 暗卫顿时泄气。 宁缺忍不住道,“您看这次,要不要就……只此一例,下次不这么干了不就是了。” “天下万事,一旦开头,便无止歇。”容珩冷静的道,“既然我已经答应过今生绝不再牵扯军队事务,我便不会碰。” 天边渐渐露出青白的颜色,容珩隐在半明半暗间,黑发随着劲风微微一动,清冷却内敛,仿佛藏在盒子的利剑,分明锋锐无比,却不得不掩了锐色。 宁缺望着他,没来由的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纵横捭阖,英锐无比,堪称天纵英才,举世无双! 如今世人皆道献王擅战,谁又知道,如果不是某些缘故,眼前这位,才是天生名将,不世风华! 想起这些转变中的迫不得已,宁缺忍不住动了气,没好气的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 容珩瞟一眼宁缺,“牢骚这么多,你现在,倒是与老爷子有几分相像了。” 宁缺登时气结,哼一声,“随便你!我不管了!我去护送那位孟二小姐,免得她被狼给吞了!” 他说走就走,转瞬间已经奔出十来丈远,消失在黑暗之中。 容珩望着宁缺的背影,淡淡一笑。 他如何不知道宁缺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当年放弃,纯是迫不得已,他也承认当初有些不平愤懑,毕竟他自小便被送入军营之中,在沙场上打磨挣扎,年少时所有精力热血都耗费在那个地方,一夜之间让他放弃,着实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愤懑之下,也曾做过不少事,但直到今日,却不得不承认,有失必有得,若当初他坚持继续,未必有今日的他。 他又笑了笑,抬眼看向旁边尚在等待的暗卫,“收回傅钧身边的暗卫,不用盯了。” “啊?那……” “我亲自去。” 第281章中毒 孟初一是被身边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说话的似乎是个老者,声音稍显苍老,气力却不弱。 “这位姑娘脉象虚浮,内力不续,又因为心绪起伏过大入了歧途,幸好她底子打的够牢靠,如今恐怕已经是去见七殿阎罗了。” 另一道声音随即响起,低沉沉稳,自有一股肃然之态,却隐隐有几分焦急,“那如今……” 孟初一心中一动,是那天冲火屋前的中年男子? 她当时虽然晕了,却也隐约听见那男子似乎在她耳边说话的。 “看她造化,若是醒了,便好好调养,若是醒不了,老夫也无能为力,您可以尽早准备棺材了。或者您帮她尽早了断也成,省的活受罪。”老大夫说话十分干脆,简直称的上恶毒。 孟初一嘴角抽了抽。 同为大夫,虽然自己也不是那种擅长给病人春天温暖的医生,但这老大夫,说话也未免太直了些吧。 她觉得自己是时候清醒了,否则真被提前了断了,再往棺材里一装,哭都没地方哭。 心里忍不住叹息。 亏她还准备再睡一觉,她总觉得累的很,或许是因为接二连三的受伤,身体终于扛不住了。 正准备努力睁开厚重的眼皮,又听那老大夫慢悠悠的道,“恕老夫说句诛心的话,这姑娘虽然底子打的牢靠,到底差点走火入魔,体内毒素未清,即便是活下来,怕也是个废人了。” 孟初一一惊,连睁眼都忘了! 毒素? 什么东西? 她什么时候中毒了? 极度震惊之下,她连睁眼都忘了,就听那中年男子肃然低道,“中毒?寇老确定?” “自然是确定的!而且那毒素隐藏极深,我敢肯定,即便是那慕容老小子活转过来,也诊不出的!”寇老有几丝得意,“别看他自诩他们慕容世家家蕴,哪里有我野狐禅来的见识丰富,不过自从慕容老小子死了,他们慕容家也越发落魄了,尤其是那当家家主,哼!慕容老小子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就给他这么败坏了!简直是丢人现眼!” “……”孟初一表示,虽然他的话里提到的慕容世家应该就是慕容驰他家,她也很感激他对那位不靠谱家主的恶意评论,但是,能不能不要歪楼! 她现在比较关心她的性命问题! 幸好,那中年男子应该是持着与她相同的意见的,语气里隐有忍耐之意,“寇老,解毒救人要紧。” “解不了啦。”寇老答的也干脆,“她身上那毒应该不止两三年了,起码五年以上,早就渗入她的骨血之中了,怎么解?”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似乎太丧气了些,又补充道,“当然了,如果能有传闻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璇玑丹,或许能解,但传闻毕竟是传闻,谁又亲眼见过的。” 孟初一默了默。 她之前倒是有一颗,可惜送人了。 至于有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得问容珩。 中年男子沉默一瞬,声音隐隐有几分压抑,“不管如何,还请寇老费心。” “尽量吧,我也想让自己这把老骨头活的久一点,能不跟阎王抢命,最好还是少抢些。” “……”孟初一表示,如此没有悲天悯人济世为怀心肠的大夫,确实少见。 中年男子却像是在早已习惯了寇老的敷衍了事,也没再说什么,随即脚步声响起,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既然人都出去了,孟初一也暂时不打算起身,大脑飞快运转,思索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毒的。 听那位寇老先生那般信誓旦旦,说她中毒起码五年以上,如果他说的没错,这样一来,首先就可以排除她穿越以来中毒的可能性,不过想想也不可能是这段时间中毒的。 自从她穿越以来,虽然小日子过的惊险刺激,但基本上主动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而且除了太子这个隐性仇人之外,就算是有些小怒小怨,也不至于被下毒,况且就算是被下毒了,她好歹也是个医生,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同样的,也可以排除是她初穿越以来,孟玉恬指使香怜下的那毒了,而且她事后分析过,觉得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致幻剂,对神经方面的影响更强烈些,容易让人心情抑郁情绪低落,所以性情懦弱的孟三在睡梦中便惊悸而死,让她捡了一个漏。 可是……说不通啊! 这具壳的原主,孟三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包子,完全没有大智若愚或者扮猪吃老虎的技能点,谁都可以欺压一下,说句不好听的,恐怕就是死了,都不一定有人追究的,实在是没必要对她用上下毒这样高明的伎俩,而且是那种无声无息的慢性毒药。 孟初一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一团混乱,那混乱也影响到了心绪,心里闷闷的难受起来,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压着压着,五脏内腑也跟着火烧火燎似的难受起来。 孟初一心里咯噔一声,这感觉最近实在熟悉的很,每次这样,都是要出事的症候! 她立刻想动,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上下像是被巨石压制,根本动弹不得,就连眼皮都像是被胶水黏住,重的抬不起眼来。可身体里五脏肺腑的热量越来越大,越来越浓,她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人体火山,极有可能下一刻,就肠穿肚开,有岩浆从身体里窜出来! 一阵恐惧蔓延上心头! 她怕死!更怕死的难看! …… 傅钧目送寇老大夫的背影,不由微微拧眉。 寇老大夫素来说话便不中听,说的却没有一句假话,难道,真的就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那个女子,行事作风确实与故人十分相似,更无论她的形貌,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要说没有一点关系,他是一点也不信的。 但是……如果真的有关系,他,又该如何? 故人已逝,所有纷繁纠葛也如烟逝去,代表着一段历史的终结,但如果那女子真的与那人有什么关系,会不会代表着那段历史重又开始? 身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从奔到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傅钧脸色微变! 第282章访客 “是他?”傅钧脸色微沉,“你确认?” “属下本也是不信的,但来人手持的确实是雍王府的令牌。”铁翼迟疑了下,“而且我虽然不认识雍王,可看为首那人举止态度,与传闻中的雍王确实有几分相像。”顿了顿,他忍不住问,“元帅,难道是为了公子而来?” 铁翼是傅钧心腹铁成的次子,傅钧此次进京仓促,前方战事又处于僵持状态,铁成负责总领全责,便由次子陪同护送。最重要的是,铁翼自小是傅近雪的贴身伴读,只是傅近雪体弱不能经常走动,铁翼又是个好动勇猛的性子,傅近雪便恳求了傅钧让铁翼去沙场上历练一二,算如今,铁翼也算是小有所成,年纪轻轻便已封了校尉。为此,铁家父子都对傅近雪感激非常,这次也是铁翼主动要求随傅钧上京的。 傅钧脸色微微一沉,明显露出一丝不愉,“就算他替雍王做了些事,也不过是人家的下属,值得雍王亲自来么?” 铁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眼傅钧的脸色,话又吞了回去。 傅钧对傅近雪暗助雍王一事一直不赞同,但铁翼私心里觉得,如果这些年没有公子在京都里斡旋,血烈军行事绝没有这般顺畅。 铁翼不说话,一方面是傅帅的脸色不好看,另一方面,他总觉得傅帅是知道公子的功绩的,只是这对父子在心性上南辕北辙,傅帅看似儒雅实则骄傲无比,让他接受自己如今的功绩有一部分是建立公子为奴为佣的基础上,着实是有些困难。 铁翼迟疑了下,“那……要不要见?” 傅钧目光敛没,侧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马车车门紧紧关着,看不出任何动静,想起之前寇老的坚毅,心口不由一阵微燥。 他是不想那个与故人相似的女子死去的。 血烈军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哪怕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这个在沙场上挣扎而起的军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偏偏,那个女子太像长公主了。 他即将进入京都,京都里人多眼杂,各种势力涌动,更别说那坐在高位之上的陛下,要想瞒住所有人那个女子的存在,无疑是痴人说梦,到时候,她如果再死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况且,退一万步说,即便这女子侥幸醒了,以她的相貌,恐怕也要惹来一堆麻烦。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血烈军! 与其如此,趁着无人知晓,不如……傅钧目光敛没,眸里深处隐隐一瞬杀气,沉敛在凝重眸光下,却更让胆寒。 他是军人,更是大雍第一元帅,自然懂得什么叫做杀伐决断! 他抬眼,沉声道,“铁翼。” 铁翼立刻站直,“属下在!” “还有多久能到京都?” 铁翼微楞,想着傅帅最擅的便是行军布阵,还有多久能到京都这种事,傅帅能不知道?心里虽然这么想着,答的却快,直接道,“如果现在就启程,以寻常脚程,约莫还有六个时辰,但如果以咱们血烈军急行军的速度,最多三个时辰便能到了。”言辞之间,掩不住骄傲之色。 傅钧仿佛没察觉到铁翼的骄傲,直接道,“你亲自护送这辆马车去京都,马上就走,六个时辰内,如果她醒来,给她一份盘缠,随便她去何处,若还不曾醒来,你亲自动手。” 铁翼一个激灵,震惊抬眼,脱口而出,“元帅!” 他自然听得明白傅钧是什么意思! 可那女子,与他们相处不到一夜,甚至是元帅的救命恩人,就算做不到报恩,也不至于……不至于…… 傅钧冷冷扫一眼过去,“你想违令?” 铁翼条件反射的站好,急道,“末将尊令!” 傅钧微微颌首,转身,似乎是要去见那位不请自来的雍王殿下,削瘦的背影不怒而威。 铁翼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急道,“万一她醒了呢?就算是醒了,如果身体依旧虚弱,就算是给了盘缠,也没有多少用处吧。” 傅钧脚步一顿,头却不回,冷静的声音自风中传来,“她若真能醒,便是老天予她的造化。” 铁翼怔了怔,突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的马车,黝黑的脸上有几分茫然与无措,拳头紧紧拳起! 以元帅的意思,她岂不是……注定要死的?元帅,根本没想过让她活下去! 忽而一阵冷风刮过,冷的铁翼浑身一个激灵,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质疑元帅的命令,身为军人,是绝对不可以质疑上位者的命令的,这是军令,更是铁律!铁翼深深吸了口气,将所有混乱的念头全部压下去,干脆跳上马车,甚至看也不看马车内的情形,马鞭猛地一甩! “驾!” 晨光之中,就看见一辆马车飞快冲出车队,飞快消失在浓厚的晨雾之中。 马车驶的飞快,压根没在意浓厚晨雾突然生出一点波澜,雾气中有人低语,“糟了,金蝉脱壳,这怎么办?” “我去回禀主子,你继续盯着。” “也好。只是这雾气太大,联络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没办法了,这雾太大,示警烟花也放不出去,只能慢慢找了,这样,你多留些记号,免得到时候误了事。” “只能这样办了。” 话音匆匆落下,两道人影迅速分开,掠入浓厚的白雾之中。 他们都走的匆忙,却无人知晓,白雾之中忽而又掠出一道人影,漆黑的斗篷遮住头脸,却遮不住一身诡谲意味。 他在原地顿了一顿,发出一声极冷的轻笑,随即掠向马车消失的方向。 …… 容珩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看到了迎上来的傅钧。 清晨的雾气之中,傅钧没有着戎装,而是一身寻常布衣,少了几分为帅者的杀伐之气,倒添了几分温润儒雅的文士气息。 虽然急着找人,容珩看向他的目光里,添了几分欣赏。 倒不是为别的,只为了傅钧的出身。 第283章大庆 傅钧的生父到底是谁,到如今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他的继父傅锦轩却是鼎鼎有名,傅锦轩本是庆国太傅,大雍灭庆之后,傅太傅便义无反顾的成了贰臣,成了大雍的太傅,而且历经这许多年依旧屹立不倒,如今甚至成了太子太傅,地位尊贵非常。 相比较傅太傅的显赫经历,傅钧的经历则更为传奇。 傅太傅地位显赫,傅钧的生母却只是傅太傅身边一个提不上名分的侍妾,傅钧跟着母亲进府,虽然得了一个傅姓,实际待遇比奴仆好不到哪里去,后来的的生母又生下了幼弟,傅钧在太傅府里更加艰难,然后又逢上庆雍之战,傅太傅自顾不暇就更顾不上他了。傅钧屡受欺凌,忍无可忍之下破门而出,再出现世人面前已是大雍黄沙军中一名佐将,并亲自烧了庆皇宫,从此之后青云直上,一步一步,成了如今血烈军的统帅! 简直是天下庶子之楷模! 傅钧先躬身,“微臣见过雍王殿下。” 容珩眸光微敛,雍容含笑,“傅帅请起,容珩不敢当,只不过今日……” 声音一顿,他微微侧头。 浓雾之中,一个人影疾奔而来,转瞬已经到了跟前,脚步微顿,先向傅钧施礼,才快步走到容珩身边,容珩含笑看了傅钧一眼。 傅钧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识趣后退两步,借故看着远处浓厚的白雾,心里却隐隐惊诧。 他是知道雍王的,也知道他风流表象之下的深沉心机,否则自家儿子也不会选择依附雍王,但他却没想到容珩行事竟颇有规矩,光看属下言行便能窥看一二。 心念还未转完,他忽然脊背一寒,以在沙场驰骋多年的敏锐猛地感觉到一阵危险气息,他猛地抬头,却迎上容珩收敛的笑容。 那笑容平静到淡漠,却仿佛蕴着汹涌而莫测的情绪,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惊! 傅钧心口一动,下意识开口,“雍王……” “傅帅,我这次来,不为旁的,只为了向傅帅要个人。”容珩面上带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沉声道,“便是李家村里火场中的女子,想来她在傅帅这边也是添麻烦,不如交给我,彼此都好。” 傅钧脸色微变! 他没想到容珩是为那个女子来的! 惊诧之余,随即想起那女子的相貌,他的脸色登时变了,“你……”犹豫一瞬,忍不住道,“你与她有什么关系?” 容珩长眉微挑,莫测的眸光扫过去,似笑非笑,“怎么,傅帅也关心内子?” 饶是傅钧经历颇多,也被容珩这句话惊的怔住,脱口而出,“内子?” 怎么可能! 皇子成婚,虽不如太子大婚那样备受瞩目,但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更何况那女子……与长公主有八成相似! “自然是真的。”容珩神色淡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到底将人送到哪里去了!如果这期间出了什么岔子,你……担不起!” 容珩一直都表现雍容淡然,此时此刻,气息忽的凝重危险,森森慑人,让人不寒而栗! 他也不想跟傅钧废话,但现在雾气太重,即使有暗卫暗中跟随,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找到人,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总觉得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之余,再一度觉得自己当真悲哀。 自从认识了孟初一,他就时时陷入这种无能为力的悲剧氛围内,只能时时跟在某人的屁股后面追追追,每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她拴在裤腰带上,又被她逃开。 简直悲催的令人发指。 将所有负面情绪强行压下去,他抬头,定定看向傅钧,“我要她的行踪!” 傅钧沉沉盯住容珩,历经沧桑的眸子里光芒锐利,仿佛要看透容珩,隐约似乎还带着沙场之上血腥气息,“我为何要告诉你?” 容珩没有动怒,反而轻轻一笑,平静的神色之下隐约有几分森然气息,“如果你不想血烈军因为你而覆灭。” 傅钧脸色骤变,儒雅冷静的面孔终于有一丝波动,隐隐不屑与嘲讽,“雍王殿下,好大的口气!” 容珩脸上笑容敛了下去,漆黑的凤眸在朦胧晨雾之下竟仿佛琉璃一般,又仿佛寒冰,危险的寒意自眸子里迸发而出,冷冽慑人,“傅帅,当初大庆……” 傅钧眼皮一跳! “咻!” 忽然不知哪里,一声爆破似的轻响打破容珩的话,尾音尖锐非常,像是夜枭冷鸣! 容珩脸色骤变,霍然回头,死死盯住那声音响起的方向! 他身边的暗卫早就惊呼出声,“主子!是求救讯息!” 容珩森然回头,迫人非常,“傅帅,十九年前,大庆皇宫,火场之中,你做了什么!” “京都。”傅钧一字一句的道,目光猝烈带着冷兵器的锋芒,“承天门!” 话音未落,容珩便已如利箭一般直射出去,颀长的身形恍若游龙,转瞬已经消失在浓重的雾气之中! 傅钧像根柱子一样站在原地,死死盯住容珩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眼睛里翻涌着各种情绪,震惊,诧异,愤怒,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惧,情绪交织在一起,随即汇成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半晌,他微微闭眼,毅然转身。 “启程。” …… 铁翼一手控住受惊的马鞍,一手死死握住长戟,气喘吁吁的看着四周数十个黑衣斗篷人,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刚才交手的经历告诉他,这些人绝非善茬。 “我说,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傅元帅那边?”旁边的人急道,“这雾这么大,就算我发了信号,我主子一时也不一定找到这边啊!” 铁翼抽空看了身边人一眼,这人是在那数十个黑衣斗篷人出现时也出现的,似乎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至少与他共同打退了一波黑衣斗篷人的攻击,但这么多年的沙场征战早就让他学会了不能轻易相信别人,所以他迅速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暗卫咬牙,死榆木疙瘩! 他当机立断,立刻转身,想绕到车门边,但脚步刚抬,就被铁翼一把抓住,“你想做什么!” 第284章抵命 暗卫不客气运力震开他,峻声道,“你真以为这些人是为了你而来!护着这辆破马车,不如护着人!” 铁翼一噎,直觉暗卫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却扣着门不肯松手,“没有元帅命令,你敢乱动!” “你这个榆木疙瘩……” 暗卫骂到一半,眼角余光扫见一个黑衣斗篷人扑向铁翼,眼疾手快的挥剑一挡,铛一声,金石交击的脆响,溅出隐约火星!几乎是同时,四五个黑衣斗篷人扑了上去! 铁翼低吼了声,也扑了上去。 意见不统一是一回事,人家好歹救了他一命,他铁翼还不是这种不明是非的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暗卫没好气的瞪他,“你的任务是守着马车!”眼角余光扫见一点光亮,他回头一看,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骇然低吼,“快回去!” 铁翼一怔,下意识回头,脸色也变了! 浓雾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几个黑衣斗篷人,手握弓箭,箭端捆着火把,火势正烈,直对马车! 这数支火箭齐发,马车瞬间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暗卫与铁翼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从彼此眼底看出恐慌的意味,不约而同的同时往前扑。但那几个黑衣斗篷人早有准备,攻势突然变得异常猛烈,几乎可以称得上不要命了,即便暗卫与铁翼穷尽全力,一时半会也脱离不了包围圈! 暗卫急的大吼,“姑娘,危险!快出来!” 铁翼没有喊,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埋头拼命! 那姑娘要醒了早就醒了,就算真凑巧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她身体虚弱成那样,又拿什么来逃生!要知道,这马车是特制的,虽然不防火但也算得上牢固,最重要的是,他之前为了防止那些黑衣斗篷人掳人,特地从外面锁上的车门,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直接动用了火弩,想将她烧死在里面! 该死! 早知道就…… “咻!” 轻微却尖锐的啸音响起! 铁翼绝望抬头,眼帘里印出那一团团流火,以流星的速度重重撞上马车,马车瞬间就烧了起来。 望着马车上的火焰,极度的震惊惶恐之余,铁翼竟诡异的生出一分难言的轻松……他不杀无辜之人,如果这姑娘死在这团火焰之下,或许,他的罪过能减轻些…… 念头微转,他挡剑的动作不自知的一滞,就在这一瞬间,胸口一阵钻心刺痛! 原来他分神间,一个斗篷人的剑刁钻一转,刺入了他的胸口! 铁翼痛的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他这一退,原本紧紧缠在他们四周的斗篷人也跟着往后一退,阴差阳错之下,严密的包围圈竟露出一个空当! 暗卫面露狂喜,拼着受了一剑,狂掠而起直奔马车,手上长剑直起直落,哐当一声,锁住车门的铁索断成两截,他伸手拉开车门,“姑娘!” 相较马车外烧的正旺的大火,马车内竟十分昏暗,证明这马车修的确实十分坚固,一时半会间,那火竟没对这马车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昏暗的马车内,伏在地上的女子勉力睁开眼,湿淋淋的头发紧贴着脸,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虚弱的吓人! 暗卫立刻伸手去拉她,“姑娘,我扶你出来!” “退开。”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孟初一喘了口气! 暗卫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浓雾之中,有人轻轻一笑,“自取灭亡,真蠢。” 黑色的斗篷翻飞而起,袖口微扬,玉一般修长的手指扣上掌心火弩,姿态竟然十分优雅。 “去。” 笑意不见眼底,修长的手指轻轻挽起,有着铁青色箭头的长箭破空而起,直逼向大开的车门! 浓雾之中的铁箭,转瞬已至,印入孟初一的眼帘! 孟初一已经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心底生出一股不甘,她霍然抬头,目光寒冽逼人,直直看向长箭射来的方向! 她就知道! 如果外面人真的想她死,开门这一刹那,才是杀人的最好时机! 所谓火烧马车,不过就是给人心理压力的威慑罢了,这马车修的这么牢固,哪里轻而易举就能烧死她了! 昏暗的光线之中,少女面色惨白,容色清冷极艳,在车顶火光的映射之下,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印染着熊熊烈火,将原本清冷的面庞都染出锋锐的光芒,竟是让人震惊的风华! 浓雾之中,那玉也似的修长手指竟突然一颤,覆盖住头脸的斗篷被风掀起,露出一双充满震惊的黑眸! 黑眸死死盯住马车内的少女,翻涌着各种情绪,他甚至下意识伸手,本能的想要拦住那已射出极远的铁箭!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刺!” 一声轻响! 淡蓝色的火箭刺入人体,带着尖锐的轻响,瞬间就后背洞穿胸口,咄的一声,穿胸而过,随即重重撞上及时挡过来的长箭上,哐当一声,重重坠地,插入黑泥之中,箭尾尤颤! 浓雾之中,那已伸出一半的修长手指微微一僵,随即慢慢放下,黑眸里闪过一丝放松。 好险…… 修长的手指虚空微弹,只有自己人才能感应到的命令无声的传递出去。 刚才还猛烈攻击的黑衣斗篷人攻势瞬间减缓,团团围绕在马车四周,一时间竟像是不急着攻击了。 暗卫也顾不上那些斗篷人想做什么了,扑上去一把撑住僵站在原地健壮黝黑的青年,嘶声道,“你……撑住!” 铁翼慢慢低头,望着自己洞穿的胸口,脸上慢慢露出怪异的神色,像是哭,又像是笑,也像是在叹息,他喃喃道,“人还是不能做坏事的……做了坏事,报应就到了。” 孟初一挣扎着起身,刚刚一动,身体就因为极度虚弱而重重一摔,自马车内滚跌在地! 暗卫吃了一惊,下意识去扶她,手一松,铁翼便重重摔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一片血红,艳的刺目! 孟初一在暗卫的扶持下挣扎着走到铁翼身边,定睛一看他的伤势,拳头蓦然紧紧握起! 没救了! 第285章赴死 孟初一心口一阵冰凉。 又是一个人为她而死了。 嫣红,燕儿,这个她叫不出名字的青年,还有莫名失踪的苏扶,甚至,或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人因为她而丢了性命! 她从来都坚信人生而平等,却每每都因为自己,带来死亡! 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抬眼,望向四周团团围绕面带杀意的黑衣斗篷人,再看向那浓密的雾气,雾气之中,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危险! “姑、姑娘……” 孟初一赶紧低头。 铁翼挣扎着起身,胸口鲜血沥沥,很快就冻在银色的软甲之上,斑斑点点,十分触目。 孟初一目光在软甲上一落,掠过一瞬悲悯,随即掩了下去,轻声道,“你说。” 铁翼倒是表现的很平静,他是沙场中的儿郎,看惯了生死,也早就习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喘了口气,伸手紧紧抓住孟初一的手,“姑娘,主上为您备了盘缠,就在我身上,那些盘缠足够您过一段安稳日子了。” 至于元帅另一道命令……既然这位姑娘醒了,他也快死了,就将那些事情湮没在雾气之中。 孟初一心中微动,看了眼垂死的铁翼,目光微悯。 虽然她还不知道铁翼口中的那位主上到底是什么人,但看那人气度不凡,说话行事又干练果决,既然知道她很有可能没命了,单单遣着铁翼护送她,怎么可能就只是送她盘缠那么简单?恐怕这其中,还不知藏着多少凶险与狠辣。 不过事到如今,追究那些又有什么用? 铁翼想用他自己一条命,换她对他主子的感恩,即使她不以为然,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她低声应道。 铁翼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气色几乎是在瞬间灰败下去,他有些艰难的转头,望着京都的方向,试图透过浓雾望过去,嘴里喃喃低语,似在说着什么。 他说的太模糊,孟初一没听清楚,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青儿……”铁翼精神突然一振,死死握住孟初一的袖子,祈求道,“姑娘,若有一日你见着少主,让他替青儿找个好婆家,青儿最服少主,让她……千万别惦记着我。” 孟初一心口一恸,缓慢却坚定的道,“你放心。” 铁翼得了保证,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面上慢慢浮上一点笑容,笑容虚弱而疲惫,藏着掩不住的遗憾与惋惜。 他不后悔,只是仍忍不住遗憾。 他毕竟,还年少。 含着那些遗憾,他坠入无边黑暗,永久安详。 孟初一捏紧指尖,指尖发白而疼痛,她微吸了口气,伸手合上铁翼没有完全闭上的眼,抬眼看向正前方,眼神淬炼冰冷,仿佛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冷箭射来的方向。 她缓缓站起身。 身前人影一闪,暗卫已经挡在孟初一身前,余光扫了眼地上铁翼的尸体,手中长剑握的更紧。 虽然铁翼有些榆木疙瘩,但他却用性命护住了孟初一,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傻子,他现在也看得出来,如果不是他刚才贸然打开车门,那藏在雾中的敌人绝不会射出那一箭的……从这方面来说,是他间接害死了铁翼! “孟姑娘,我们主子待会就到,您放心,便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一定会撑到主子来!”说罢,便要直扑出去! 孟初一脸色微变,她不能再让人为她而死! “站住!” 暗卫扑出去的身形硬生生的刹住,他回头看向孟初一。 “他们如果现在还想要我的命,你以为,我们刚才还有时间送他最后一程?”孟初一神色冷静,声音微微扬高,“想要什么,直说!” 浓雾之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笑容轻而缓,声线低沉一时也辨不清男女,在雾气之中竟有几分优雅的意味。 孟初一眉头微不可见的拧起,她没听过这个声音,但不知为什么,她又仿佛在哪里听过。 这很稀奇。 她的记忆力很好,尤其对声音特别敏感,没有理由她会对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觉得耳熟。 她试探着开口,“你若想要我的命,我给你,放他走。” “不。” 浓雾之中,那人轻轻开口。 “我突然……后悔了。” 孟初一心口一跳,心口突然生出一点不安,微吸了口气,立刻给了暗卫一个眼色,暗卫瞬间了悟,两人同时往马车的方向退。 几乎是同时,优雅的声音再度响起,轻松自在的仿佛在说今日的雾气实在不小。 “杀。” “去 浓雾之中,一道冷箭疾射而出,直迫孟初一的面门! 暗卫挥剑立斩,将那冷箭斩落在地,目光凶芒大盛,心里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他今日也一定要撑到殿下赶过来! “嘶!” 念头还未转完,身后传来一声高亢的马嘶声! 他回头一看,脸色骤变! 孟初一不知何时已经跃上了燃烧中的马车,一手执马鞭,一手握着隐刃,锋锐的匕首狠狠刺入马的臀部! 这马本就是战马,脚力强健,再被这么狠狠一刺,立刻发出一声痛苦嘶鸣,前腿高高抬起,身后马车往后倾倒,重重撞在地上,烧的正旺的木块立刻飞溅而出,砸的四周的斗篷人下意识纷纷退开,一时间都忘了攻击。 孟初一唇角含着点笑,用力将快要涌出喉咙的腥甜血气压了下去,隐刃再狠狠刺进马臀,手上马鞭用力一挥! “走!” 战马高亢嘶鸣,立刻不要命的冲向前方! 而前方,正是刚才那道声音响起的地方! 这一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在场所有人竟都楞住了,最后居然还是暗卫首先反应过来,拔腿直追,“不要!” 那几个黑衣斗篷人一个激灵,交换了一记视线,都从彼此眼底看出几丝震惊惶恐,想也不想,也跟着冲了过去! 马车熊熊燃烧,战马踏踏前奔,苍白的少女端坐在马车之上,火红的火光将她的眸子印染的通红,烈焰加身,又仿佛给她穿了一件最锐利不过的铠甲,踏马奔袭而来,锋锐逼人! 浓雾之中,一双眸子,忽而大睁! 第286章冒险 他刚才本以为这少女只不过与那位相貌相似,没想到,这气质神情,居然也像到了极点! 黑衣斗篷人心中一动,略一犹豫,扣在掌心中的冷箭便缓了缓,就在这一瞬间,燃烧中的马车已到跟前!他脸色微变,立刻旋身后退! 孟初一目光微锐,猛的一拉缰绳! 战马猛地转向,连带的火马车也跟着一转,重重撞上旁边的大树,砰的一声,巨大的冲力之下,原本就破烂的马车瞬间炸开,无数碎木块飞散开来,兜头向那黑衣斗篷人砸过去! 黑衣斗篷人猝不及防,饶是他也不由挥臂去挡,分神那一刹那,眼角余光扫见一点寒光,他心口没来由的一跳,本能意识的往后一退! 但几乎是同时,胸口陡然一阵刺痛,他骇然低头一看,才发现一根通体漆黑的黑针直直刺入他的心脏部位,而且入的极深,只露出一点针尾,最重要的是,不知为什么,他仿佛觉得有股寒意顺着那黑针直直刺入心脏,而且迅速蔓延开来,须臾功夫,他竟仿佛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麻木了。 他骇然变色,震惊看着那不知何时已经跌趴在地上,似乎已经半晕厥过去的少女! 且不提那黑针到底是什么材质,居然会有这般功效,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用什么办法用黑针刺中他的?他承认自己确实有些掉以轻心,但他身上的功法也不是白练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人突破,还是被一根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的黑针贯体! 这个女人……怎么会? 他微吸了口气,迅速敛下翻涌的复杂情绪,凝神运气,冰凉的黑针破体而出,身形暴掠而起,变掌为爪,虚空直抓孟初一。 他后悔了! 这个女人,留不得! 孟初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她本来就是从走火入魔的危险中挣扎醒来的,一醒来便拼死拼活,刚才那根落云针,是她靠着走火入魔时脑海里浮过的些微图形碎片摸索而成的,虽然成功了,却也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现在眼前发虚,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贼子!放肆!” 一声怒吼响起,身前人影一闪,暗卫已经挡在孟初一身前,严阵以待! 黑衣斗篷人眸里浮过一瞬怒意,冷冷一笑,“拦我?你也配?” 话音未落,暗卫只觉得一股凶猛力道自席卷而来,他立刻挥剑格挡,当一声长剑硬生生的断成两截,剑尖狠狠刺入他的胸口,钻心刺痛痛的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 “庸才。” 黑衣斗篷人蔑然扫了眼过去,扬手预备再补上一记,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厉喝! “洛青!” 黑衣斗篷人扬起的手一顿。 就在这一停顿间,刚才还趴在地上的孟初一一跃而起,像是母豹子奔到那暗卫跟前,双手交握猛地一挥,“看暗器!” 锋锐的黑针飞射而出,仿佛携着千钧之势,直冲黑衣斗篷人的要害! 黑衣斗篷人脸色微变,觉得胸口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一掌拍出! 来势汹汹的黑针纷纷落地,仿佛遇着狂风暴雨,四散飘落。 斗篷人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这些黑针竟没有半点力道,完全就是做个样子! 他再抬头一看,孟初一已经一把提起仆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暗卫,转身奔进身后浓密的雾气之中,动作竟十分迅速,须臾间只能见一个背影。 他怒极反笑,声音冰凉,“雕虫小技!” 他是真的被激怒了,身形狂掠而起,直扑孟初一,“回来!” 奔跑中的女子蓦然转身,一掌狠狠拍向黑衣斗篷人,“去死!” 黑衣斗篷人冷笑一声,运力一拍,“找死!” 孟初一立刻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即便如此,她手上还抓着那个暗卫,两个人同时飞了出去,似乎是撞在树上,浓雾之中发出咔嚓一声断响,以及女子痛苦的闷哼声。 “令主。” 几个下属这时才赶到,看见黑衣斗篷人的伤口不由又愧又急,慌忙请罪,“属下来迟!令主恕罪!” “将尸体处理了。”黑衣斗篷人站在原地,任着属下往他伤口上敷药,神情淡淡,眼角余光扫见地上散落的黑针,随手袖来一根,想看一看,刚才刺入胸口时那寒意是从何而来的。 刚才那一掌,即便没用全力,也用了八成力,那一掌下去,即便那女子不会当场殒命,也必定重伤。 立刻有两个黑衣人奔入浓雾之中,片刻间一人急急回来,脸色震惊而古怪,“令主……” 黑衣斗篷人眸光微动,“怎么了?” “人……人不见了。” 黑衣斗篷人身体一震,眼中俱是精芒! “那下面有个山坡,山坡上有滑行的痕迹,我们本以为他们是顺着山坡摔下去了,下去一看,发现下面根本没有人!” 黑衣斗篷人一瞬震惊之后,随即便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甚至慢慢一笑,笑容仿佛带着冰寒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人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失踪,再查。” 话音刚落,另一个手下也奔了回来,急道,“令主,山坡下不远处便是一条郊道,被灌木挡着十分隐蔽,刚才才发现郊道上有一道车辙印,印子很新鲜,像是不久前才走过!” 咔嚓一声,黑衣斗篷人掌间那根黑针瞬间碎成粉末,自他掌间洒洒而落,他眯起眼,眼神深长而玩味,“这样说来,她是接我一掌,然后借着我的掌力飞下山坡,哦,或许是她逃进浓雾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更早,在她喊那声洛青时就已经全盘计划好了……” 一个属下呐呐道,“或许只是凑巧……” “这世上,就算是有凑巧,也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黑衣斗篷人悠悠微笑,“我就是好奇,她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居然敢用性命做这样的豪赌?她就不怕,我听见马车声,她的计划被戳穿?” 属下面面相觑,不敢答话。 自闭关出来,令主的耳力大不如从前,虽然似乎与正常人无异,但对于武林中人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障碍。 令主从不隐瞒,但他们却也从不敢议论。 黑衣斗篷人望着浓密的雾气,目光悠悠,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查下去,她,绝不能活。” “是!” 第287章推测 两个黑衣人匆匆离开,黑衣斗篷人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目光凝重深沉。 那个女人喊出那声洛青,是凑巧,还是真的看出了什么? 若是后者…… 他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止住血的伤口,眸色更狠。 即便是止住了血,那股寒气依旧阴郁在胸口,再加上他之前耗费不少真气,那股寒意甚至隐隐向四肢乃至心脏蔓延的趋势。 不管是哪个原因,这个女人,都必不能留! 目光微凛,他侧身看向身边人,“你们回去,将今日的事情告诉夫人,一字一句,仔仔细细。” “是……令主不一起回去?您身上的伤势……” “待此间事了了,我自然会回去,若是夫人问起,直回便是。”黑衣斗篷人懒声道,话音未落,蓦然回头,目光落在浓厚的雾气之中,微凉还狠。 下属迟疑了下,轻声问,“令主,要不要先……” “退。” 黑衣斗篷人声音淡淡,只是冰冷目光里隐隐带上一分恨意。 “来日……方长。” “是!” 浓重的雾气重又卷起,一行人迅速退入雾气之中,转瞬不见。 几乎是同时,几道人影迅速掠来。 “主子,这里有打斗的痕迹!”一个暗卫急道。 “何止是打斗。”容珩环视四周,玉也似的面庞上笑意淡淡,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脚印凌乱,血痕遍地,应该是剧烈打斗过。”目光一凝,落在地上散落的落雪针上,薄唇抿的更紧,“小初儿虽擅穴位针灸,但这么多针同时出来,显然是当做兵器在用,虽然朝向是一致的,但明显散乱,恐怕与其说是兵器,不如是用来惑敌的。” 容珩神色更加凝重! 他从来都坚信孟初一绝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即便是面临再强的敌人,也能拼死搏出一条路来,但如今的情况,让他不由不心惊。最重要的是,傅钧说过,她身上不仅有积年沉毒,而且还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走火入魔……轻则成为废人,重则,性命不保! 一个暗卫匆匆赶过来,“主子,前面发现一人的尸首,身穿戎甲,应该就是护送马车的铁校尉,羽箭自后胸穿心,透身而过,不治而亡。”将裹好的黑箭递上,“我查过了,羽箭无毒。” 容珩目光在黑箭上落了落,“箭不过三寸,比普通长箭更细,”随后一捻黑箭,黑箭应声而断,他微微一笑,冷冽笑容里微带嘲讽,“材质也不如普通长箭,可见射箭之人,骄傲自负到了极点。”顿了顿,他慢声道,“这样骄傲自负的人,怎么可能在背后放冷箭,对付的还是一名校尉?” “您的意思是……” “那校尉,应该是为小初儿挡箭了。”容珩轻轻叹了口气。 孟初一看似清冷,实则重情,眼睁睁的看着铁翼为她而死,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那种境况之下,她又会做出什么来? 又一暗卫匆匆赶来,急道,“主子,没找到萧鼎,萧鼎的剑只剩断剑,没有留下线索,怎么办?马车已经烧毁大半,我们在马车里也没有找到孟姑娘!”迟疑抬头,他道,“主子,您看……孟姑娘会不会被人带走了?” 容珩眸光微敛,慢慢踱步,环视四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下属听,“马车被围,铁翼与萧鼎迎战,随即马车被焚,小初儿必要出来……开门的那一瞬间角度最为刁钻,最考验人的眼力,以那人的骄傲程度,一定会选择这一刻,铁翼挡箭而亡。” 他顺着车辙印慢慢往前走,“车辙印很重,显然车速很急,应该是有人驾着马车飞快冲出……向谁冲,应该是向那射箭的人,看来驾马车的是小初儿,萧鼎性子沉稳不喜冒险,倒是小初儿看似冷静,但胆子奇大,时有惊人之举。” 属下偷偷觑他——主子,您的语气,可以不用那么赞赏的。 容珩很快便走到了车辙尽头,看着倒地不起已经奄奄一息的战马,再看向四周散乱的焦黑木块,继续道,“马车撞地,马车车板飞了出去,这个时候,是攻击的最好时机,如果我是小初儿,应该会抓紧这一时机给那人致命一击,可能那些落雪针也是惑敌之策,小初儿出手,从来都是有些把握的,如果不出意外,那人应该是受了些伤,受了伤之后必然发怒……萧鼎肯定是要护着小初儿的,如今剑只剩下剑柄一端,不见剑尖那头,显然已经没了自保的能力,萧鼎在那些人眼底不过寻常角色,铁翼可以杀,萧鼎自然也不能留。” 暗卫一惊,“那……” “小初儿却不会看着萧鼎死,不想萧鼎死,除非她手上有足够的筹码保证他们不伤萧鼎,否则只有另一个选择。” “什么?” “逃。” 暗卫一怔,想着在重重包围下,如何能逃?主子英明睿智,这次……怕是猜错了吧? 念头还没转完,负责往四围查看的暗卫匆匆来报,“主子,我在前面山坡处发现一道痕迹,像是有人滑落的痕迹。而且在前面灌木丛里发现两道车辙印,印子很新,应该是刚走不久。” 容珩眸光一锐,迅疾掠到山坡,望着那一道重重的痕迹,再掠到灌木丛边看着那道浅浅的车辙印,脸上凝重终于松了松。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想错了,但真的看到这些痕迹,心口悬着的石头才略略松了松。 至少,她是逃了,虽然不一定能逃得远,但只要有了一瞬喘息机会,便给他争取了时间。 “周三你带几个轻功好的往城外方向追过去,再以信号通知宁缺,让他派出府里所有暗卫,出城寻找,找一辆四轮轻便马车,马车质地应该极好,非富即贵,驾车人三十开外,行事利落衣着朴素。” “是!” 几个暗卫立刻离开! 留在他身边的暗卫忍不住问,“主子,您是怎么知道那马车是往京都方向去的?还知道那么多?” 容珩淡淡一笑。 第288章我是你爹 笑容淡淡,不含半点情绪,却自有威重凛冽之意。 “周行,你是暗卫之首,所要的,不仅仅是忠诚。你行事稳重,却少了几分机变之能,赵七……”容珩声音微顿,“赵七虽糊涂,却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 周行微凛,慌忙躬身,“属下明白。” “我给你三日时间,想清楚其中周折,如果想不清楚,你自己知道该如何做。”容珩淡声道。 “是!”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周行回头看了看,微微皱眉,“主子,傅帅的人到了。” 容珩扫了眼过去,“你留下处理。” “是。” 早有暗卫牵了马过来,容珩掠身上马,银紫衣袂微扬,狭长的眸子里眸色深深,难掩焦灼。 他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虽然对小初儿有信心,但每次好不容易有了她的下落,就与她擦身而过……他微微吸了口气,将心底蔓延的阴郁情绪压了下去,猛地一扯缰绳! “驾!” …… 此时此刻,孟初一确实不怎么好。 她半跪在马车内,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晃动,右手却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指间扣着的隐刃紧密贴靠在身前老者的脖颈之上,没有一瞬移动的瞬间。 她很冷静,像是最冷血的杀手,虽然脸色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但眼神坚毅平静的让对面跪坐的中年男子不敢稍动片刻,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黑衣斗篷人那一掌,再加上她身上旧伤,旧伤加上新伤,那样的境况下,她还要拼死拽着昏迷的暗卫闯入马车,还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时出手制住身前这个老者——她其实不想动粗的,但那种情况下,与其绞尽脑汁说些让人虎躯一震拜倒合作的话(而且实施起来颇有难度),还不如直接武力控制来的快。 马车内昏暗的光线渐渐明朗起来,而且马车行驶的渐渐平稳,想来应该是上了大道,间或间能听见几声人声或是马蹄车轮声,孟初一的心也慢慢拎紧。 或许是转机,但更多的,是危险。 所有即便是撑不住了,也要撑! 借着渐渐明朗的光线,孟初一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 马车十分宽敞,布置的也十分低调,但以她最近被某人的奢华富贵陶冶出来的眼光来看,马车内的布置虽然低调,价值却不菲,而对面坐着的中年男子虽然为人下属,着装行事都非寻常人能比,由其仆观其主,显然身前这个老者,绝不是普通人。 眼角余光扫了眼身前被她劫持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显然岁数并不小,而且面容沧桑,显得他更加苍老,但他身形笔直,即便是被她用隐刃抵着要害,身形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这是久居上位者惯有的从容,更隐隐有一股沙场将士的硬气。而且从她挟持他开始,他就闭目休憩,仿佛根本不在意。 她可能找了一个十分不恰当的人质。 但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当时那附近只有一辆马车,那黑衣斗篷人又紧追不舍,这辆马车是她唯一能找到的生路,即便时光倒流,她也会冲上马车! 咚! 马车突然一颠,微微一顿,车速似乎也跟着缓了下来! 那点停顿微乎其微,孟初一还是敏锐察觉到了! 她面色微变,脑海里念头飞转,转瞬间已经想了无数个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办法,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有人已经开口了。 说话的,竟然是那个老者。 老者声音沉稳,却丝毫掩饰不住的逼人气势,但他只说了六个字。 “明远,你来处理。” 明远应该就是对面的中年男子,因为孟初一分明在他脸上看出震惊愤怒的情绪,她心中一动,握着隐刃的手微微一紧,极有分寸往外挪了一些,不再紧紧贴靠着老者的脖颈。 老者神色依旧冷静,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动作,甚至又合上了眼,闭目休息。 倒是中年男子面上的紧绷微微松了松,但仍半愤怒半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咳了声,扬高了声音道,“怎么回事?” 车夫声音慌张,“明管事,前面是世子的车。” 明管事脸上迸出一丝掩不住的欣喜,下意识抬眼看向老者,老者依旧闭目养神,神色依旧平静。 明管事脸色瞬间黯淡下去。 孟初一将明管事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倒是一动。 世子? 大雍立国不久,当初立国分封的铁帽子王早就被灭的干净,最后一个纪王也死在央州,反而是四个侯爵,或许是因为军功不算盛,不到功高震主的份上,又或是够委曲求全,居然全部活了下来。而这四个侯爵里,与她唯一有关系的,便是定远侯,以及他……两个不长进的儿子。 确实不长进。 大的被容珩坑死了,小的那个,人虽不坏……迂的厉害。 孟初一不由有些感慨。 其实也不过短短一年而已,现在想来,却恍若隔世。 感慨间,那明管事已经道,“侯爷身体不适,告诉世子不必来请安了。” “是……” 车夫的声音还未落,外面便响起那位世子爷的声音,“父亲,儿子特来请安!” 声音……十分耳熟。 孟初一眉头微微一抽,有种扶额的冲动。 人果然是经不起念叨的,说曹操,曹操就到。 外面那位世子,分明就是久未蒙面,号称要去京都解决掉婚事便来迎娶她的裴云台! 这就代表着……她眼前这位老者,便是定远侯? 如果不是她逃婚,便是她的公公? 饶是孟初一,眼神也不由微微古怪。 明管事沉声道,“世子爷,侯爷说了,若您执迷不悟,他不会见您。”顿了顿,他又道,“虽然陛下免了您的禁足,又允了您可以自由婚嫁,但您与孟府的婚事,是侯爷与过世的孟老太爷定下的,即便是陛下,也不能让侯爷做背信弃义之人。” “……” 孟初一嘴角微抽,突然很想一榔头敲上眼前这个花白的榆木脑袋! 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是这种婚姻大事! 裴云台果然急了,“父亲!是我要娶妻,又不是您!为了您的面子,毁了我的姻缘,您不觉得您太自私了么!” “自私那又如何?”定远侯沉声开口,“我是你爹。” 第289章定远侯 孟初一默了默。 她突然有些同情裴云台。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大概也看出裴云台清高潇洒实际上颇重礼教,而且骨子里还有些迂,否则也不可能因为对她的愧疚而突发奇想的要娶她,而相比较之下,这位定远老侯爷,看似威重,骨子里脱不了兵痞脾性,这么一句硬生生的丢过去…… 即便是隔着车门,她也能想象的到裴云台的脸色。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马车外面,果然一阵沉默。 裴云台表情微微扭曲,隐约有些狰狞的意味,气的想转身走人,但这些年的教养让他没办法向定远侯发火,可这股气憋在心里,憋的他不吐不快。他忍不住道,“此生此世,我定不娶孟家女!” “那你想娶谁?娶那个你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你当我裴家是篱笆门,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进来!”定远侯突然暴怒,大骂还不够,伸手用力一拍身前桌案,“糊涂东西!” 孟初一眼疾手快迅速挪开隐刃,也幸亏她挪的早,否则老爷子的脖子已经开了一条缝。 她瞬间无语,瞟一眼激动的定远侯,心里默默想着你差点就被你口里的阿猫阿狗要了小命…… “我本来就不姓裴!”裴云台也怒了,“我娘本来就是你不想要的,我长这么大,你管过我什么!” “那就抹脖子上吊去!你以为老子稀罕你叫爹!舍不得去死就去做太监,老子当生了个闺女!” 定远侯拍桌拍的震天响,大嗓门子更是高的出奇,声音远远扩散开来,引来四周路人诧异的视线。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这条驿道又是通往城门的主干道,来来往往已经有了不少人,所有人经过时都不由看了眼过来,想着到底是哪家的父子,大早上的在大街上吵架? 人群之中,一人也抬头看了这边一眼,目光落在涨红了脸的裴云台身上,再看了眼马车,黑眸微锐,忽然低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月十三。”身边人立刻回答。 他怔了怔,脸上竟露出类似恍惚的意味来,“原来又到了。” “令主?”身边人不甚明白。 男子扫了眼过去,平凡无奇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黑眸依旧锐利,隐约间带着阴鸷的光芒。 身边跟着的人已经在他身边伺候许久了,自然已经知道令主已经心生不悦,慌忙请罪,“奴才多嘴。” “走罢。” “令主……”下属犹豫了一下,问,“这辆马车车轮上带着枯针叶,似乎也是从林子那边过来的,要不要去查一查?” 男子目光在裴云台上落了落,略略一顿,道,“不必了。那位便是定远侯府的新世子爷,马车里的叫嚣的,便是定远侯。定远侯军功颇盛,能不对上便不对上。” 说话间,他轻轻一踢马腹,不再看向定远侯,继续往前,“况且三日前,是定远侯夫人的死祭,定远侯夫人难产而亡,尸骨便葬在天麓山下,定远侯每逢祭日,都会为亡妻守陵三日。” 下属一愣,“定远侯夫人?定远侯夫人不是当今陛下的堂姐,尚在人世么?” 男子冷冷一笑,看向马车的眼神略带嘲讽,“高堂之上坐的是谁,世人皆知,但心里藏的又是谁,只有自己清楚。定远侯看似鲁莽暴躁,其实心思比谁都细,最能妥协……” 他面色一变,蓦然一勒缰绳,“不对劲!” 他忘记了,定远侯也能上过战场,更曾经在那位麾下效过力! 如果定远侯看清了那女子容貌,难保不会庇护住她…… “你亲自带人过去看看,一定要看清楚马车内有什么人。”男子沉声下令,“要做的天衣无缝,决不能让人生疑。” “是!” …… 裴云台死死盯住马车,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自幼便跟着母亲离开侯府,虽然知道自己生父是定远侯,但从未与他有多少交集,他受到的教育也是由母亲亲授,讲究的是忠孝仁义礼仪待人,即便是动怒,也要保证自己的君子风范,哪里听过这种粗俗不讲理的话,最重要的是,讲这话的,还是自己的亲爹! 他死死握住拳头,微吸了口气,转身就走! 他当然不是去死,但他已经打算今日回去就收拾包袱,即便是落了个不忠不孝的名声,他也要走!再不走,不是定远侯砍了他,就是他忍不住砍了定远侯,落了个弑父的罪名! 车夫望着裴云台的背影,错愕的张了张嘴,好一会才想起来对车里面的定远侯禀告,“侯爷,世子走了……” “滚滚滚!滚的越远越好!”定远侯中气十足的大骂,还用力拍桌,“他若是敢回来,老子劈了他!” 孟初一嘴角微抽,再度同情起裴云台。 鸡同鸭讲,专制主义,全给他碰上了,确实可怜。 念头转动间,她将隐刃收了回去,端正坐好。 对面的那位明管事惊诧的看了眼过来。 孟初一装作没看见。 到这个时候了,她再看不出来这位老爷子对她没恶意,就白瞎了她这双眼了,况且人家都敢在刀架脖子的情况下动来动去,她若是再拿刀抵着人家,未免也太不大气了些——最重要的是,她也担心这位老爷子这动来动去的,万一哪里伤着碰着了可就不好了。 定远侯恨恨又拍了一记桌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匕首不见了,他余怒未消,瞪了眼孟初一,“女孩子家家的,不留在闺房里绣花看书,整日玩刀枪棍棒,成何体统!” “……”孟初一嘴角抽了抽,深深觉得自己被迁怒了。才准备说话,咚的一声,马车在巨大的力道下跟着一晃,巨大的冲力连带着她整个人往前一冲,直直往车门外冲去! 她脸色微变,暗叫不好! 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眼看着整个人已经到了车门口,手臂突然一紧,一股力道自手臂上传来,竟硬生生的拉住了她! 孟初一立刻握住车门,双腿一蹬一弹,借着惯性往后一退,堪堪稳住身体。 定远侯面露惊诧,随即又露出几分欣赏,咳了声,重重道,“谁在放肆!” 第290章盖棺 几乎是同时,外面传来裴云天恼怒的低叫,“你做什么!” 立刻有人回应了,“哎,爷,这牛疯了,小的止不住它啊!” “那还不想办法!我爹年事已高,禁得住你们这么折腾么!”裴云台勃然大怒,冲上来就要去抓牛的缰绳,奈何那牛像是喝醉了酒似的,牛蹄子乱踢,以他文弱书生的体格,根本近不得身。 “哎!世子,您小心!世子爷!” “小心什么小心!这摔下来,撑的住么!你们还不快帮忙!” 外面乱成一团,马车里反而静了下来。 孟初一瞟一眼过去,她现在所处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定远侯表情,忍不住一乐。 老侯爷的表情太古怪了,诧异、震惊、愤怒、不满、还要极力克制却根本掩饰不住的得意,以及一分恨铁不成钢的郁卒与担心! 也是,刚才还针锋相对互相大骂的父子俩,老子遇到了困难,儿子不顾危险毫不犹豫的就冲了出来,当老子的自然是骄傲的,可关键是这儿子不给儿子长脸,身体素质太弱,连救个人都做不到,偏偏老子又是一员武将,个中滋味,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侯爷察觉到孟初一的视线,老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瞪她一眼,“看什么看!” “……”孟初一识相的收回视线,想着退到安全的角落里,脚刚抬起,马车猛地一震,仿佛那牛又发了狂,自旁边撞过来,巨大的力道让马车一个趔趄,直直往右倾翻! 孟初一一个趔趄,下意识翻身抱住昏迷的暗卫,生怕他跌了出去。 定远侯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苍老眼底锐光微闪! 他看的出来,这对男女并不是情人,甚至关系并不亲近,但这种时刻,第一反应便是护住这个男子……他抬眼,目光在孟初一白净秀美的脸上落了落,再看看外面裴云台上蹦下跳的窝囊模样,恼的一掀衣摆冲向马车左边,一把扣住门框,低吼一声,猛地用力! “起!” 孟初一嘴角微抽——他当自己是石敢当,还是楚霸王?跳一跳就能止住马车摔倒?而且这老爷子跳起来的样子,怎么那么像只大猩猩呢…… 念头还没转完,哐的一声,原本已经往右倾覆的马车微微一晃! 孟初一微微瞠目——这样真的可以? 但几乎是同时,马车轰隆一声,直直向右倒去,冲势异常猛烈,扒在门口的定远侯猝不及防,咚一声往后一倒,铁塔似的身材给这辆本就往右栽的马车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轰隆! 马车,轰然倒地! 裴云台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翻倒的马车,嘴角不由微抽,他刚才还想着谁替天行道好好教训自家亲爹一下,这转眼间,一头牛就替他出手了? 这一怔楞间,那牵牛的农夫已经冲到了马车前,嘴里喊着救人,扒着门框就要往里面看。 裴云台心中一动,总觉得哪里不对,皱了皱眉,也跟了上去,“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那农夫已经飞了出去,像是虚空中被人扇飞了一样,重重撞上他那条健壮的黄牛,黄牛愤怒的哞叫了一声,掉头就给了他一蹄子,农夫闷哼了声,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 一连串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裴世子僵在原地,十分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一时间连上前去扶定远侯都忘记了。 直到一人慢悠悠的开口,声音威重,语气凝重,“定远侯国之重臣,肱骨之才,你这个混账东西居然冲撞了侯爷的车驾,该当何罪?裴世子又是何等金尊玉贵,你居然用一头牛来欺压他,想找死么?” “……”裴云台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讽刺了。 教训完农夫,那人又转头,玉也似的俊美面庞上笑容可掬,十分亲切的问,“世子可有受伤?我听说牛也是有疯牛病的,可千万马虎不得,要不要我去帮您找个御医来看看?” “……” 裴云台确定自己是被讽刺了! 他微微咬牙,冷着脸看向马上衣袂翩翩容色如月的俊美男子。 怎么又是这个瘟神! 他好端端的在央州教书,这瘟神一来,纪王府灭了,他的书院也毁了,还欠下一条人命!他好端端的去求亲,连人都没见着,就被瘟神忽悠回了京都退亲,还被定远侯关在府里不得出门,好不容易得蒙圣召,说服陛下退了这桩婚事,又是这瘟神,巧舌如簧,让他迫不得已领了军库管整修兵书的差,最起码两年内都出不了京,连去找人都做不到! 旧恨加上新仇,一贯斯文大度的裴云台脸色铁青,冷声道,“不劳雍王殿下费心!在下虽然不才,自问行事问心无愧,自有老天庇佑!” “哦?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没想到裴世子也信这个,实在是令人惊奇!”容珩抚掌,“日后我若是再被编修管那些老先生教训了,一定搬出裴世子这句话来!” 裴云台一噎,脸色彻底黑了! “你……你……” 容珩面露关切,立刻下马,“世子的脸色实在是难看的很,莫不是刚才真的是受了伤?糟糕,我听说那疯牛病是最见不得风的,来人,还不将风挡住,万一世子爷惊了风,可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容珩身后侍卫立刻动作起来,又是雨布又是雨伞还有不知哪里找来的油布,居然真的将裴云台连带着马车团团围住,围的密不透风,一点光亮也不见。 容珩继续关切,“世子,你还是坐着歇歇,听说得了疯牛病的人,多则半年少则一日便会发作,而且发作起来时奇丑无比,您最好还是悠着点,万一到时候毁了容了,孟家的婚事可更不好退了!” 容珩这句话,简直戳中了裴云台的伤口,他简直出离愤怒,低吼出声,“容珩!” 容珩笑吟吟的应了声,“世子有何吩咐?” 裴云台浑身颤抖,恨不得一巴掌把眼前这人扇到九霄云外去,可惜他的武力值实在是太弱,别说是扇人,恐怕连容珩的衣角都够不上,气的面色变了又变,咬牙低喝,“容珩……” “好了!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 定远侯威严的声音蓦然响起。 “雍王殿下,还不快把你的人撤开,老夫还没死,用不着你来盖棺材!” 第291章让亲 昏暗之中,容珩眸里闪过一丝精芒,随即一笑,向马车方向虚虚一躬,“老侯爷教训的是。”说罢,一挥手。 转瞬间,挡在四围的下属迅速散开,围布也都撤了开。 容珩几步迅速走到马车前,单手扣住车把手,朝马车内一笑,“老侯爷小心,我这就扶马车起来。” 话音未落,他手腕微动,倾倒在地的马车猛地一震,竟直直翻起,连带着那匹摔在地上的马也站直了身,发出一声愉悦的嘶鸣。 裴云台脸色骤变,立刻抢步上前,“你做什么你……” “多谢雍王殿下。” 爽朗豪迈的声音打断裴云台的话,定远侯大步跳下马车,沙场风霜磨砺而出的冷硬面庞上带着几分难得的笑意,“一把老骨头了,这马车翻的突然,真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说话间,明师爷捂着头跌跌撞撞的从马车内滚了下来,似乎跌的不清,脸色十分难看,“侯爷,您不会有事,小人才是差点真没命。而且我特意从老家搜罗回来的一坛子酒母可是全洒了,这马车我是不敢坐了。” “哈哈,你不敢我可敢!我这些年驰骋沙场,靠的就是烈酒壮胆!”定远侯豪迈大笑,转而看向容珩,“雍王殿下,可敢一坐?我可最爱这个味道。” 容珩含笑,“乐意之至。” “请!” “请。” “请什么请!”裴云台终于忍无可忍,挡在定远侯跟前,脸色难看,“您忘了御医嘱咐您不可再饮酒么!马车里洒的可是酒母,您当真是不想要命了么!还有你,明管事!你明知道侯爷不能饮酒,搜罗这劲烈无比的酒母做什么!” 明管事诺诺,一句话也不敢说。 “够了!有完没完!”定远侯不耐烦的挥手,“给我让开!” 裴云台寸步不让,“不让!” “让开!” “不让!” 父子互瞪对方,神态之间竟有几分相似,像极了斗牛。 “咳。”容珩轻笑一声,慢道,“既然如此,不如各退一步,侯爷身体不适,坐不得马车,不坐便是。” 定远侯脸色一变,瞪他,“你说什么!” “我的话还没说完。”容珩悠悠一笑,“既然坐不了车,侯爷也想闻这酒香,不如咱们就敞开了车门,味道也不那么浓烈,却也算是解了酒馋,对身体,也是没多少妨碍的。裴世子觉得可好?” 裴云台眼睛微缩,死死盯住容珩,掩不住的惊诧。 容珩的主意不是不好,简直是两全其美,但问题是,他会这么好心?他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呢? 事有反常必有妖,不得不防。 裴世子心里警惕,一时间踌躇犹豫上了,倒是定远侯十分干脆,“不行!这多么不痛快!不行!”说着转身就要上马车。 裴云台心口一跳,他也知道定远侯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如果执意要上马车,他也根本拦不住他。 他抬头,正好对上容珩含笑无辜的目光,心头无名火起,有心想驳了他的话,但定远侯就在眼前……他咬了咬牙,一个健步挡在定远侯身前,头也不回的吩咐,“还不快把车门车窗都打开!父亲,我陪您散步!” 容珩悠然上前,轻飘飘的扣住定远侯的手腕,亲切的道,“老侯爷,我也陪您散步,世子爷这般孝顺,真是让人欣喜,若是哪日我也有这样的儿子,可是再好不过了。” 定远侯瞟了眼容珩,眸光一闪,“哦?雍王殿下准备娶亲了?不知是谁家女子这么有福气?” 话是这么说,倒是没有拒绝容珩的扶持。 短短一会功夫,马车的门窗已经完全打开,连顶部的轩窗都敞了开,马车内的情形一览无遗,浓烈到刺鼻的酒味弥漫开来,熏的过路游人都有些醉了。 人群之中,有人盯住空荡荡的马车,目光微锐,一瞬疑虑。 难道,是他的想错了? 旁边属下低声道,“令主,您看……” 他掩下眸里精芒,淡淡的道,“以防万一,好好盯住。” “是。” 人群之中一人迅速挤到他身边,轻声道,“令主,夫人已到京都。” “意料之中,却没想到夫人来的这么快,看来,夫人比我们更担心阁主。”他淡淡一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隐约有几分冷冽意味,“既然如此,这里你候着,我这就去见夫人。” “是。” 这边命令叠出,那边却还在言笑晏晏,容珩叹了口气,“我倒是真的想娶,奈何时不予我,总是屡屡错过,我也觉得十分惋惜。” “哦?”定远侯瞟一眼过去,不置可否。 为了避嫌,他不曾与这些皇子相处过,但以他的眼光来看,这雍王看似风流,却绝非表象上那般简单,不过换句话说,大雍诸位皇子,又有哪位是好相与的。 雍王如此说,他也便听听就是了。 容珩却像是听不出定远侯的敷衍,笑吟吟的转头,向着裴云台亲切的道,“听说裴世子已经定了亲了,只是不知道孟府是哪位小姐这般好福气?” “……”如果目光能杀人,裴云台的视线已经将容珩凌迟三百六十刀了。 他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裴世子?”容珩继续走亲切路线,笑容可掬,“难道,你连与哪位姑娘定亲了都不记得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裴云台终于出离愤怒,冷然瞪过去,“你若想要,让给你就是!” 定远侯眼皮一跳,霍然回头,还没来得及骂人,容珩就已抚掌大喜,“若是真正的佳人,我自然是想要的!既然裴世子如此大度,若是哪日我真的娶不上妻了,可真的与孟府提亲了,到时候裴世子可千万莫要反悔。” 裴云台还没来得及开口,定远侯已经急忙插口,强笑道,“雍王殿下这话当真是玩笑,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哪里轻易可以让的。”说罢,狠狠瞪了裴云台一眼,此时此刻,他简直有拿刀劈了自家蠢儿子的冲动,“糊涂东西!让亲这种事也能随便说的!” 裴云台本来还有几分后悔,被定远侯这么一骂,压抑已久的反骨登时出了来,他哼了声,随手自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塞进容珩手里。 “这便是孟府送来的定礼,送你!” 第292章诛心 定远侯拦都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容珩真的将玉佩收了起来,额头上青筋微冒,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裴云台,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容珩,尽可能用平复的语气道,“雍王殿下,犬子年少糊涂,这种事万不可当真的……” 裴云台冷冷一笑,“我还年少?” “你闭嘴!”定远侯回头痛骂! 容珩望着又斗牛似对上的父子俩,唇角微勾,慢悠悠的道,“老侯爷,您放心,我没打算用那玉佩去去向孟府提亲的,况且就算我去提了,恐怕孟靖也不会认这东西的。” 定远侯嘴里发苦,心里腹诽。 谁不知道孟靖与雍王走的极近,孟靖本来就对这桩婚事推三阻四,如果这时候雍王上门,孟靖还不是立刻将人拱手送上? 容珩看了定远侯一眼,懒懒一笑,“不过老侯爷应该也知道孟靖与我多有投契,世子爷既然这么不中意孟府小姐,对孟家也是种侮辱,与其让世子爷成日看着这玉佩碍眼,不如就由我将这玉佩交给孟靖,若是哪日世子爷反悔了,想要再娶孟府小姐,便亲自上门求去,也不妨碍什么的,老侯爷,您说可是?” 定远侯嘴角微抽,心里骂着全是歪理,重重咳了声,“这玉佩是孟老太爷亲自交给我的,即便是要交还,也该由我交给孟老太爷。”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示意容珩将玉佩还回来。 容珩长眸微挑,十分正义凛然的看了眼裴云台,故作为难,“世子爷,您的意思是……” 裴云台冷冷看着他,伸的,“给我!” 容珩眸光一锐。 难道,弄巧成拙了? 虽然心里微微惊疑,脸上却不动声色,懒懒一笑,随手将那玉佩扔了回去。 裴云台反手接住,脸上神色淡淡,倒是站在旁边的定远侯,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但随即他的脸色就变了。 裴云台一把扣住身边马匹,翻身上马,一踢马腹,“驾!” 定远侯一愣,“混小子你做什么?”顺着裴云台的背影看过去,他的脸色骤变! 他明白裴云台想做什么了! 不远处的城门口,守城的人身穿铠甲,面容矍铄,赫然正是孟靖! 裴云台,是想亲自将玉佩还给孟靖! 定远侯脸色铁青,下意识就要去追,脚步才动,一股力量自肩膀上传来,硬生生的扣住他,他霍然回头,苍老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低声吼道,“雍王殿下!你不要欺人太甚!” 容珩神色微敛,淡声道,“我只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姻缘不是天定的,定远侯何必为难世子爷?” “我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安排!” “哪怕世子爷因此埋怨您一辈子?” “他是我儿子!” “那您不担心那孟家小姐埋怨您一辈子?”容珩慢悠悠的道,眼神却犀利冷锐,仿佛带着冷兵器的寒芒。 定远侯一窒,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容珩淡淡一笑,“您真以为侯府是太平之地,永不受烦扰侵害,风云莫测,世事多变,您又护住定远侯府一方净土到几时?您真以为她会乐意一辈子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永无自由可言?” 一席话浅浅淡淡,甚至没有半点音调起伏,但落在定远侯耳里,却仿佛雷霆之音,字字诛心,短短一瞬间,脊背已经生出一层细密汗意。 不可讳言,容珩说的话,午夜梦回时他也曾想过,只是那些想法,终究不敌他对盛世安稳的向往。 容珩笑了笑,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不知老侯爷可曾知道,宫里如今多了一位娇客。据说,正是长公主的遗腹女。” 定远侯蓦然抬头,震惊不能言! 容珩看他一眼,慢慢一笑,“如果老侯爷仍想强求,我也不好勉强,只是恕容珩无礼,日后多有得罪了。” 说罢,看也不看定远侯,慢慢走到马车旁边,看着裴云台直冲孟靖而去,微微挑眉。 倒是没想到,裴云台倒真有几分真心。 眸光微敛,他扫了眼身边的马车,叹了口气。 前途漫漫,着实辛苦,不如哪一日,干脆生米煮成熟饭算了,可以某人的性子,万一翻脸不认人……她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的! 雍王殿下叹了口气,余光扫见身后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十分眼熟,他想了想,立刻记起来那马车应该就是那位孟二小姐的,不由微微皱眉,招来暗卫过来询问,“过去看看,为何这么迟?” 一会功夫,过去查看的暗卫就回来了,悄声道,“那位孟二小姐身体娇贵,走了一会便要歇歇,走走停停,一直到了现在。主子,要不要拦?” 容珩盯住那马车,目光在人群里略略一逡巡,已到开城门的时间,四周都挤满了人,一时之间根本看不出谁是善谁恶,他略略一犹豫,随即便下了决心,道,“不用拦,让她过来。” “是。” 容珩扶住车辕,暗中用力,驾车的马感觉到一份压力,立刻加快脚步,马车车速立刻加快,不到一会功夫,已经到了城门口。刚到城门口,便听见孟靖刻意压低的沉怒声,“裴世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 裴云台脸色也不好看。 虽然他现在的这举动多少有容珩刺激的成分在里面,但大部分还是他的真想法,他本来也是想着要与孟家好好商谈,但不知为何孟靖一直躲着他,再加上定远侯从中作梗,这么长时间了,他根本没有向孟家退婚的机会。好不容易看见了孟靖,他怎么能不把握机会。 更何况,他虽然是当众将玉佩还给了孟靖,却根本没有提半点退婚的事情,落在别人眼底,也不过是侯府世子将一件玉佩归还了而已,根本想不到退婚这上面来! 他定声道,“孟大人此话差矣,我不过是将孟老太爷落在侯府的东西还给孟大人罢了,孟大人如此激动做什么,旁人看着,还指不定会想到什么上面。” 孟靖一窒,脸色铁青! 裴云台这是在要挟他,他是看准了他不敢将退婚的事情摊开来说! 堂堂侯府世子,这般龌蹉! 他愤然抬头,才要说什么,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面带笑容的容珩,微微一惊,随即又看到了定远侯,定远侯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出面阻止的想法! 孟靖混迹官场多年,一时一个激灵,想着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下意识的,就接过裴云台递过来的玉佩。 玉佩握在掌心的刹那,一道熟悉的女音突然传来! “爹!您当真同意退婚!女儿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第293章英雄救美 尖锐的女音突兀响起,满是凄惶与悲切! 一辆马车急急冲到城门口,有人掀开了帘子,震惊仓皇的望着孟靖。 赫然是孟玉歆。 孟靖猛地抬头,看清来人竟然是自家二女儿,脸色骤变,极度震惊之下,手上玉佩哐当一声摔落在地,磕上青石板,瞬间碎成两瓣! 孟玉歆脸色一白,心也跟着碎了。 自她及笄那日起,她就知道自己以后便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再然后,便是定远侯的当家主母,享尽世间荣华与富贵。甚至,她也偷偷看过裴家大公子,年少英武,勇猛非凡,她一见便倾心,后来传来大公子去世的消息,她一度绝望,以为注定此生注定凄惨,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定远侯府居然又找回了一位公子,并且允诺绝不退婚。 绝望之境,任何一点希望都能让人欣喜万分,更何况,据说那裴二公子声名不显,实际上却是定远侯的发妻所生,只不过定远侯出征在外时招惹了如今定远侯夫人,本以为能息事宁人的,回到京都两个月后,定远侯夫人居然挺着肚子找上了门,那发妻不愿意定远侯为难,自愿离开,在外生下了裴二公子。据说定远侯的那位发妻也颇有几分志气才名,独立教养裴二公子,裴二公子也清俊斯文才高八斗,甚至连陛下都称赞不已。 孟玉歆一颗心方才落下了,安安心心的等着侯府来迎娶,甚至当她受了那贱人陷害,不得不暂时离开孟府以避风头,她心里也没有半点惧怕的——待侯府上门迎亲,她便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背后是偌大的定远侯府,即便那贱人再与她不对付,又能对她做什么! 可如今,订婚的玉佩碎了,她的梦也碎了。 人从绝望中爬起,好不容易捡起一点希望,偏偏那希望又在眼前破灭,那份煎熬与痛苦,简直是让人比死了还难受。 孟玉歆发疯的心都有了,所有理智与矜持规矩顷刻间全部抛之脑后,猛地甩开李嬷嬷的手,三两步奔下马车! 大雍民风不算保守,街道上也有女子出行,但真正的大户人家,女子还是多守在闺房之中,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尤其是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免得降低自己的身份。 所以当众人看见马车里奔出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珠翠满头一看便是千金小姐的女子,尤其是那千金小姐表情还像是死了丈夫一样,立刻纷纷停下了脚步凑热闹,原本秩序井然的城门口一时间倒像菜市场似的热闹。 容珩眸光微敛,唇角微勾,给了周行一个眼色。 周行了然,朝身边暗卫做了个只有彼此才能懂得的手势,暗卫有默契的散开,似凑巧又似无意的挡在定远侯那辆马车四周。周行扫了眼四周,确保无人注意到他的动作,轻轻靠在马车,手指轻叩,压低了声音道,“姑娘,现下人多,我们掩护你出来,这里留不得。” 马车内哪里轻轻一响,像是回应。 周行微松了口气,虽然马车里经过特制,孟姑娘藏在夹层里无人能看得见,但这么浓的酒味,他也真的怕人被熏晕了过去。 他才要动作,旁边人影一闪,有一人的动作竟然比他还快! 定远侯一个箭步蹿上了马车,大马金刀的往马车里一坐,目光灼灼的盯住周行,大有他再动一步他必将斩于马下的气魄。 周行,“……” 容珩嘴角微抽,木已成炊,这老爷子怎么还这么冥顽不灵? 但定远侯摆明了耍无赖,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办法将人从马车上拖下来,只能示意周行先暂时按兵不动。 这边顷刻间已经交锋了一回合,那边的闹剧才刚刚开始。 孟靖望着不顾身份的二女儿,余光扫见四周颇有些幸灾乐祸的下属与四周看热闹的百姓,直气的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压低了声音低吼,“胡闹!还不快给我回去!” 他本来就是看着裴云台神色坚定,似乎大有不答应便要闹开的架势,想着与其闹大了丢人现眼,不如先暂时应了然后再做打算,也免得坏了两家的情分与面子。 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被孟玉歆不知底细的说破,还这般大锣大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定远侯府退婚了一般! 想他孟靖也不算十分蠢笨,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蠢女儿! “我胡闹!爹您口口声声说最疼我,孟玉恬那贱人欺负我跟娘的头上您不管,如今,人家大庭广众的退婚,爹您也不问问娘一声,就直接允了人家!”孟玉歆泪水涟涟,这些时日积攒的委屈伤心刹那间全部涌了出来,不管不顾的道,“爹是想存心逼死女儿么!与其这样,我不如死在这里,也算是个节义女子!” 她是真的存了几分死意了,猛地转头,竟直直往城门上撞过去! 孟靖脸色骤变,想拦却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玉歆自尽,正觉得天地俱暗时,旁里突然斜冲出一个人来,直直挡在孟玉歆的身前。 孟玉歆冲势极猛,那人虽有所准备,也被撞的一个趔趄,两个人同时栽倒在地,竟滚跌靠在了一起。 裴云台望着扑在他怀里的泪眼汪汪的佳人,一时间手足无措,清俊斯文的俊脸胀的通红,想着男女授受不亲,想要扶她起来,又想到扶她起来必然要碰到她的肩膀,一时间僵在那里,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孟玉歆也怔怔望着眼前俊朗斯文的年轻人,她本来以为裴家大公子已经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裴二公子更是俊的出奇,而且又好看又斯文,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喜。可是一想到,便是眼前这样一个俊朗的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退了她的婚,让她今生无望,一股子委屈难受涌上心头,眼泪不由自主的又落了下来。 “你、你、你……你既然不想让我活,为什么还要救我?你还是让我死了罢!” 第294章姐妹 裴云台不由有几分愧疚。 他不认识眼前女子,但从她言谈话语里也能听得出来这女子应该就是孟家那位小姐,他与这孟家小姐无仇无怨,他也不想害她名誉尽毁,但人都是自私的,他没有无私到为了她的闺誉而情愿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他狠了狠心,“孟姑娘,是我对不起你。” “可你冲出来救我,难道真的对我一点情分都没有?我不信!”孟玉歆哀求欲绝,摇摇欲坠,“况且,你我如今都这个样子了,我以后如何抬得起颜面来做人!世子爷真想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 孟靖简直忍无可忍! 他一贯宠爱这个女儿,不仅是因为她是嫡出,更是她被教养的极好,没想到今时今日,竟如此撒泼,甚至不惜用女儿名节要要挟一个男子,这简直是丢尽了他孟家的脸! 他回头瞪向李嬷嬷等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小姐回去!” 李嬷嬷等人登时反应过来,李嬷嬷慌忙上前扶起孟玉歆,“小姐,随奴婢回去吧。” 孟玉歆望着裴云台歉然却坚定的清朗面庞,知道裴云台心意已决,她所有苦心眼泪都化作别人的笑话。如果之前她还能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博得世人同情,她刚才那一番话,无疑是让她所有声名毁之一旦,再也回不到白璧无瑕的时候了! 她赌输了! “小姐……”李嬷嬷叹了口气,微微用力。 失魂落魄的孟玉歆被扶了起来,两行珠泪顺着脸颊而下,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她温顺的被李嬷嬷扶起来,怔怔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如果我情愿做妾呢?” 裴云台震惊睁大了眼,孟靖登时勃然大怒,“放肆!你给我滚回……” “这主意,倒是极好。” 一道女音突然响起,清艳冰冷,隐约带着几分傲气。 不知何时,一辆马车已到了城门口,马车装饰十分精美富丽,显然是富贵人家所有的,精美的纱帘不掀,隐约能看见里面端坐的人影,似乎不止一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云台就发现面前的孟府众人脸色都变了,只不过孟靖震惊之中添了几分惊喜与复杂,而孟玉歆的表情就是怨恨愤怒居多,就连孟玉歆身后的李嬷嬷表情也变得十分怪异,疾走两步扶住孟玉歆,恳切劝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孟玉歆惶然回头,迎上李嬷嬷恳切的目光,呆了呆,失魂落魄的伏在李嬷嬷的身上,欲转身离开。 车里一声轻笑,清脆恍若银铃,脆生生的声音里全是好奇,显然年纪不大,“恬姐姐,这孟家二小姐准备走了呢!” 先前那女音凉凉响起,“自然是准备走了,孟府二小姐,何等金枝玉叶,怎么可能为人妾室,即便是她肯,恐怕孟府也不会肯的。”顿了顿,又浅浅一笑,“况且定远侯府素来家规严谨,只有正妻从无妾室,硬要做人家妾室……这也难免强人所难。” 孟玉歆霍然转身,惨白的脸上浮上愤怒的红晕,从牙缝里嘶声低道,“孟玉恬!” “小姐!”李嬷嬷握着孟玉歆胳膊的手猛地一紧,微微摇头,“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孟府几位小姐处的一直都不和睦,尤其是孟三小姐无故失踪,侯府的婚事毁了,孟玉歆与孟玉恬之间的矛盾更是激化的厉害,孟玉歆身为孟府嫡女,又是长女,而孟玉恬不过是妾室所生,虽然柔姨娘颇受宠爱,但庶出就是庶出,再加上孟玉恬设计陷害孟初一的事发,孟靖对她也是大不如前,也因此,前些时候孟玉恬被孟玉歆欺压的颇为厉害。 李嬷嬷虽然觉得不妥,但她伺候孟夫人,也不过是为了找一个容身之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想着孟玉恬不过是庶出,即便日后有什么好机缘,也越不过孟玉歆去。谁曾想,一夜之间,乌鸦竟然变成了凤凰,而且还是他们不敢仰视的金凤凰! 孟玉歆死死咬住唇瓣,她知道李嬷嬷是好意,但这口气,让她如何忍得? “小姐,小不忍则乱大谋。”李嬷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道,“夫人临行前的嘱咐,您都忘了么,况且,我们还要尽快见到夫人,三小姐的事,还没有告诉夫人呢。” 孟玉歆蓦然握紧拳头,“对,孟初一的事情还没有告诉娘,娘之前就有疑虑,孟初一与孟玉恬之间……”话音一顿,她回头冷冷看向那副车轿,目光冰冷而猝烈,苍白柔美的脸庞上隐隐有了几分振奋,“若是娘的怀疑是真的,我倒要看看,孟玉恬会怎么死!” “小姐英明。” 李嬷嬷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在叹息。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夫人也不会连夜将二小姐送往屯子里避难,只是二小姐秉性骄横自有傲气,如果再不给二小姐一个台阶下,怕今日之事定不会善了。 孟玉歆心里有了底气,脸上重又拾回骄傲之色,推开李嬷嬷扶持的手,冷冷淡淡的福了一福,“贵人您说的真是极有道理的,想来也是早有体会,否则怎么会这样字字珠玑,贵人人品贵重得天独厚,自然不比我们这些庸碌女子,寻的不过也是家庭和睦父母俱安,有些事情,即便是心不甘情不愿,为了父母家族的荣宠,委身为妾也是有的。” 李嬷嬷张口结舌,暗自懊恼。 自己本不过想劝回孟玉歆,没想到倒助长了她的气焰! 这可如何是好! 马车纱帘微微一荡,似是风吹,又像是感染了车内人的心情。 “恬姐姐,她说什么呢?”容色俏丽的宫装少女好奇的看着对面的美丽女子,她是静贵妃的侄女,因为常在宫里走动,因为言语天真性情讨喜,颇受当今陛下的喜欢,特地封了个县主的名号,人称长乐县主。 孟玉恬美丽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囊在袖子里的拳头却已捏紧,指甲刺进掌心,尖锐的疼痛。 她的养母,柔姨娘,便是犯官之后,当初就是为了给自己爹娘兄弟讨一口吃的,将自己卖进孟府做妾室,从此再也翻不了身。 孟玉歆这是在影射柔姨娘,更是讽刺孟玉恬在孟府做了那么多年庶出女儿! 第295章心动 “恬姐姐?”长乐县主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好奇的眼底略略探寻。 能够在宫里生存下来的人,从来都不是简单角色,长乐县主知道自己不如别人聪明,所以取长补短,从不胡乱揣测别人的意思,别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而这些别人里,最重要的便是静贵妃。静贵妃叮嘱过她,眼前这位孟姑娘是陛下的贵客,身份极其尊贵,万万得罪不得。 孟玉恬抬眼望了眼长乐县主,勉强笑了笑,“我养母,便是孟府的妾室。” 长乐县主再糊涂,也听得出来孟玉恬的言下之意,微微抿唇,一甩袖子沉声下令,“好放肆的女子!你们!还不快给我拦住她!” 马车前站着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一人迟疑了下,轻道,“县主,孟指挥使与裴世子都在,还有……” 话音未落,就被长乐县主脆声打断,“我只知道她出言不逊,即便孟指挥使在,也没有包庇她的理由!还不快去!” “……是。” 两个侍卫拗不过长乐县主,立刻奔向孟玉歆。 孟玉歆正要上马车,不由惊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嬷嬷一把推上马车,李嬷嬷挡护在车门前,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大庭广众,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命了!” 两个侍卫动作一顿,彼此交换了一记视线,又看见孟靖看见情形不对已经赶了过来,同时顿住脚步,一人道,“县主请这位姑娘进马车一叙,没有旁的恶意。” 李嬷嬷冷冷一笑,“即便县主娘娘是女子,也该下了请帖,再不济也该是婢女前来相邀,让你们两个侍卫过来做什么?这事情传扬出去,我们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 经过刚才的事,名声恐怕也早就毁了吧。 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一人转而扣住马,一人扣住马车,强行拉着马车往前。 李嬷嬷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强行出手,脸色骤变,才要动作,孟靖已经赶到,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孟玉歆,但他虽然恼恨自己女儿不成器,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孟玉歆这么被人欺辱,这也有关他与孟府的颜面。 马车里孟玉歆尖声惊叫,声音都变了调,“爹!爹!” 孟靖一咬牙,才要上前阻止,有人却比他更快。 银紫色的衣袂如飘云似的一荡,转瞬间,扣住马车的两个侍卫便已飞了出去,懒散的笑意悠悠响起,“长乐,许久不见,你倒是越来越威风了。” 孟靖心口一松,既震惊又感激的望向容珩,恭敬拱手,“殿下!” 容珩淡淡一笑,劲风之中衣袂轻卷,明月似的俊美面庞上笑意懒懒,细长眼眸微微睐起,又黑又亮,“当着我的面也就罢了,当着定远侯的面你也敢这么放肆,就不怕他在陛下面前揍你一顿?” 马车内的定远侯嘴角一抽,目光凶光大盛,“胡说八道!老子向来不揍女子!” 明管事咳了声,忍俊不禁,忽然听到咚的一声轻响,他下意识回头寻找。 定远侯没好气的道,“做什么呢?” “属下好像听到哪里有什么声音。”明管事左看右看,却还是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定远侯粗豪摆手,“能有什么事情,你也不看这马车四周都是雍王的人,若是有人能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我也算是服了他了。” 明管事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听岔了,点点头,目光在定远侯后背的木质隔板上落了落,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为人下属,忠心便是。 孟玉歆望着马车旁站着的俊美男子,惨白的脸上竟不由自主显出一点红晕,泪眼朦胧,却异乎寻常的灿亮。 她……从未见过这样出众的男子! 跟他一比,裴大公子便显得阴鸷粗鲁,裴二公子又显得文弱,仿佛世间所有华彩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光华璀璨明润莹亮,竟让人转不开眼来。 刹那间,她心里竟隐隐一阵庆幸,庆幸她与定远侯府的婚约已经解除,若没有解除,她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遇见这般出众的男子…… 孟玉歆芳心暗送,对面马车内长乐县主脸色也有些变了,跺脚道,“怎么撞上他了呀。” 孟玉恬飞快望了眼容珩,抚了抚有些发烫的脸颊,道,“他……是谁?” “我表哥,雍王容珩。”长乐县主满心郁闷,低声解释道,“我姑母静贵妃之子,养子,最重要的是,他是那位长公主殿下亲自启蒙的,甚至带着上了沙场,如果不是那位长公主殿下去世的早,说不定今日太子之位就是他的了。但就算这样,陛下也十分重视他,所以我姑母虽然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却也不怎么好管他的。”顿了顿,她忍不住嘟囔,“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看在姑母的面上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可偏偏是他。” 长乐县主说了许多,孟玉恬心神不宁,只抓住一个重点,“那他与长公主殿下,关系极好?”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美丽的眸子隐隐发亮! “那是自然。”长乐县主道,“据说当年我姑母还在冷宫的时候,便是那位长公主殿下向陛下求的情,而当时长公主殿下肯替我姑母求情,就是因为我姑母承诺会收养他,好好护他终生!你说若关系不好,她何必趟这趟浑水呐。”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孟玉恬低声问,目光华彩灼灼。 长乐县主洋洋得意,“我家有个奴才便是当初冷宫里伺候的,这些事都是他告诉我,即便不是全部准确,应该也差不离了吧,而且我姑母有时候也跟我说过几次旧时往事的。” “既然如此,那就是说,长公主殿下在他心里非同一般?”孟玉恬喃喃的道,像是在问长乐,又像是在自问。 长乐不疑有他,“那是自然,听姑母说,雍王本也是在军中效力的,而且也立了不少功劳,但就是长公主殿下一句话,他就离了军中,若不重视长公主殿下,他又何必这么听话?要知道,我姑母说了,如果雍王还在军中,今时今日的成就,绝不逊色于献王的!”她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恬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玉恬眸光微敛,掠过一瞬羞涩之意,“没什么。” 第296章火药 容珩有些郁闷。 他原本只是想利用裴云台退婚之事制造些混乱,好转移某些有心人的视线,却没有想到先有定远侯横插一杠子,再有孟家姐妹相争这档子破事,偏偏事关孟靖,他也不能不管,早知道如此,就阻住孟玉歆,也免得节外生枝。 他心里郁闷,面上依旧带笑,直笑的令人如沐春风,孟家姐妹春心荡漾,长乐县主后背发寒。 长乐县主磨蹭了再磨蹭,终于还是咬咬牙下了马车,恭恭敬敬的道,“表哥……” “长乐,听闻你最近封了县主,我还没有恭贺你呢。”容珩似笑非笑,言语欣慰,“几日不见,倒成了大姑娘了,也该是到出嫁的时候了。” 长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脸色也白了。 大雍虽然对外一贯强硬,但也不是没做过和亲以巩固邦交的可能,如果容珩真的向陛下建议,难保陛下不会心动…… 她面色一惶,“表哥,我知道错了!” “既然错了,便回去吧,堵在这里做什么,让人看了笑话。”容珩态度十分良好,挥挥手,一派大度兄长的模样,“去吧。” 长乐心里惴惴,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车帘后面的孟玉恬,微微咬唇,终究远嫁的恐惧还是战胜了她对孟玉恬的讨好之心,立刻冲着容珩甜笑,“长乐谢表哥教诲。”扫了眼那两个仍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侍卫,道,“还赖在地上做什么!还不向孟小姐赔罪。” 两个侍卫心里发苦,却也知道此事没处说理去,强撑着爬站起来,慢慢走到孟玉歆的车前躬身谢罪。 前后冰火两重天,孟玉歆喜笑颜开,羞怯怯的瞥了眼旁边风流俊美的雍王,满眼春意几乎蔓延出来,软语温声,羞羞怯怯,完全没有半点之前的凄厉与绝望,“多谢殿下。” 容珩但笑不语,一派淡然。 换做平日,即便孟靖就在身边,他也懒得插手,只是他们这行人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即便定远侯占着茅坑……哦,占着马车不肯离,那马车隔板到底透气性不强,还是得让小初儿先出来再说。 孟靖立刻上来,躬身道,“殿下,百姓们都等着进城,您看这……” 今天的笑话已经闹够了,他的颜面也快丢尽了,再堵在这里,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么! 容珩看了眼孟靖,目光微敛。 他看重孟靖,是看重他的谨慎小心,只不过如今看来,倒也未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人若是连齐家都做不好,如何治国平天下?看来,他着实要好好考虑了。 目光微转,他淡然颌首,“让定远侯先行一步。” “是。”孟靖一凛,他并不糊涂,自然知道容珩心里已经动了几分怒,他也知道在家事上关心甚少,本来以为夫人出身名门,定然会将家事处理的妥帖,却没有想到这般混乱。他心里焦急,面上神色更厉了几分,向孟玉歆喝道,“还不快将马车让开!挡在这里做什么!” 孟玉歆满腔春意被孟靖这么一喝,立刻消了大半,苍白着脸看了眼容珩,眉眼之间惧是楚楚之色。 “……”孟靖眉头一跳,头有些痛,他自然看得出自己女儿对雍王动了心思,雍王年少风流,少女春心荡漾也是有的,但自家女儿,又如何配得上雍王?即便是要配,也该是恬儿才对。 他下意识看了眼那边的马车,马车纱帘微动,挡住了里面的孟玉恬,眼底闪过一抹复杂莫名的情绪,随即掩了下去,换做几分叹息之意。 造化……弄人。 他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无意中扫见人群中一点寒芒微闪,心中突生警讯,下意识转身挡在孟玉歆身前,喝道,“何人!” 几乎是同时,那点寒芒破空而至,凛冽出锋锐的寒意! 容珩蓦然回头,脸色微变,立刻后退两步守在定远侯的马车身边,早有暗卫扑了出去,一部分扑向那寒芒试图阻拦,一部分则扑入人群,想找出那发射暗箭的人。 咄! 周行扑的最快,手上飞镖一挥,震的那寒芒弧度一转,狠狠刺入孟府马车的车门之上,入门三分,震的马车一阵抖动! 孟玉歆发出一声尖叫,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嬷嬷慌忙搂护住孟玉歆,“小姐!” 孟靖脸色骤变,厉声大吼,“来人!还不快将贼人拿下!” 现场登时混乱起来,容珩脸色微变,冷眼旁观,眼角余光扫见已经上了马车,正掀着帘子不知所措的看向这边的长乐县主,她随身的两个侍卫还站在孟府马车这边,还没有赶过去,身边也不过一个婢女而已,心里起了一点模糊的念头,他立刻低喝,“周行,保护长乐县主!” 周行得令,立刻扑了出去,但他还没来得及赶到,一支重箭腾空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射向长乐县主的马车,看方位,应该是射向孟玉恬坐着的右边! 容珩目光陡锐,身形立起,银紫色的身形迅捷无比,恍若游龙一般,伸手就要去拦那支重箭,耳里突然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轻响,那声音并不十分大,却似乎是近在耳畔。 他下意识回头,目光一扫,落在身边马车下部,脸色骤变! 马车下面,分明是一点火花,像是……引线! 引线那头点着的是什么,是火药? 若真是火药……是有人想炸了马车! 容珩眼底掠过一瞬骇然,再也顾不上那边的长乐与孟玉恬,身形陡转直扑马车,嘴里喝道,“坐稳了!”说罢,一脚踢上马车车门,袖子一掀,马车轰隆应声翻倒,车顶朝下车底朝上! 果然,就见着一个包裹严实的油纸包包在车底,油纸包一端有引线,引线已经点燃,快要烧到油纸包了。 暗卫都惊了,立刻有擅长轻功的暗卫扑出来,一把抄起那油纸包往外掠去! 容珩微微松了口气,随即转头,看向身后。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呼声。 容珩神色没有变,目光渐冷。 他已经想到了。 他别无选择,也不后悔做的决定。 第297章父女情深 日头已渐渐升起,阳光明烈非常,映在装饰华丽的县主马车上,也映在细白车纱上一簇溅开的血红上,血红簇簇,鲜艳非常,仿佛朵朵红梅,冷艳非常。 惊变来的突然,一时间全场竟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全场之中竟是孟靖先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恬儿!”想也不想猛扑上去,毕竟是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又是十分呵宠,即使她不是他亲生,又骗了他这么些年,但到底她是为他们孟家增了光而不是抹了黑,想不担心也是不可能的。 但他还没有扑上去,车帘微掀,孟玉恬捂着血淋淋的胳膊自马车上跌下来,失声惨呼,“长乐!长乐县主!” 孟靖先是一喜又是一惊,慌忙扶住孟玉恬,“恬儿!怎么了!” 孟玉恬反手死死握住孟靖的胳膊,泪水涟涟,花容失色,“爹!长乐县主为了救我……她、她……” 孟靖脸色微变,立刻掀帘去看,定睛一看,立刻倒抽一口冷气。 长乐县主仰面趴在车壁上,一动不动,箭尖自前胸穿透后背,鹅黄色的衫裙已经被血染成血红的颜色,血腥触目,分外惊心。 孟玉恬捂着胳膊跪爬起身,望着马车内长乐县主的尸身,失声痛哭,“长乐!长乐你这又是何苦!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随你出来!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活的下去!还不如我随你去了呢!”说罢,竟毫不犹豫的撞向马车坚硬的车壁! “恬儿!”孟靖慌忙挡住,死死扣住孟玉恬,“你这又是何苦!人死不能复生!若你死了,长乐县主岂不是白死了!” “可是爹……我如何心安啊!”孟玉恬凄然道。 “此事与你无干。”孟靖望向长乐县主的尸首,心底那一瞬隐隐庆幸彻底消失,沉重的叹了口气,“身为守将,竟让长乐县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丧生,此事我责无旁贷,定要向陛下请罪。” 孟玉恬惶然抬头看向孟靖,咬了咬唇,轻道,“爹,这件事发生的突兀,绝不是你的责任,如果陛下问罪,恬儿一定为您作证!” 孟靖老怀安慰,眸里沉重之色微褪,“恬儿,爹那些日子让你伤了心受了罪,你还能这般为爹着想,我真没有白疼你。” “爹的养育之恩,恬儿一瞬也不敢忘。”孟玉恬轻声道,“便是夫人的教诲之恩,我一刻也不敢忘的。” 孟靖一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昏倒在李嬷嬷怀里的孟玉歆,眸光微凝,微微皱眉。 虽然他鲜少去管府中事务,但也心知肚明,自己夫人对府中妾室庶子庶女绝对称不上友善,尤其是柔姨娘母女,夫人更是常常借着管教的名义教训他们,如今想来,着实苛待了她们母女。 他叹了口气,软声道,“恬儿,这些年,我亏待了你们母女。” 孟玉恬泪水涟涟,温声软语,“恬儿明白爹的不得已,娘也明白,爹不用自责。” 孟靖老怀安慰,更是自责无比,再加上了孟玉歆刚才那不知分寸的一闹,更是坚定了回去要好好整治府中事务的决心。 孟玉恬悄悄瞥了眼孟靖,唇角微不可及的扬起,只是一转头,眼角余光扫见马车内长乐县主的尸身,突然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涌上心头,竟不敢再看。 “呵。” 身后突然一声轻笑,笑声微凉,直让人自心底发寒。 孟玉恬惶然回头,恰好迎上一双细长锐亮的眸子,深邃的眸子暗沉似海,仿佛自有一股魔力,让人一旦深入便不可自拔。 孟玉恬惨白的脸上不由自主晕出一点红晕,呐呐的道,“见过……殿下。” 容珩却看也不看她,直直走到马车前,扫了眼马车内长乐的尸身,眸子深处掠过一瞬冰寒之意。 他虽然不喜长乐,但到底也与她没什么深仇大恨,好歹也被唤了这么些年的表哥,即便是草木金石,也多少有些不忍之心。 花样年华,大好年纪,却这么死了,着实冤枉! 孟玉恬惴惴不安的看着容珩的侧脸,咬了咬唇,凄然轻道,“殿下,都怪恬儿不好。” “长乐命该如此,怎么能怪孟姑娘?”容珩声音淡淡,看不出喜怒,看的孟玉恬心中不安更盛,忍不住抬头,呐呐的道,“殿下您……” 话音未落,就被容珩打断了,“孟指挥使。” 孟靖一怔,立刻应道,“属下在。” “这里到底是城门口,人口繁密,此事事关皇家尊严,决不可传的沸沸扬扬,况且长乐已死,总该让她尸体尽早入殓。快点命人护送长乐回去!还有定远侯,定远侯此番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也快送他回府。” 不远处,刚灰头土脸的从马车里爬出来,‘受了不小的惊吓’的定远侯,没好气的瞪了眼过去! 孟靖已经连声道,“是是是。”说着便吩咐人马尽快安排,又想起一件事,略略迟疑,“殿下,那贼人还没有抓获,如果贸然开城门,让那贼人混入百姓之中,恐怕对京都不利。” 容珩冷冷一笑,笑容讥诮,“不开城门,京都便能万事安稳?”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暗卫掠了过来,惭然请罪。 容珩神色不变,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扫了眼孟靖,轻轻一笑,“先是放箭袭击孟玉歆引开你们的注意力,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火药藏在定远侯的马车之下,点燃引线的同时,又无声无息的射箭入马车,让我只能选择保住定远侯,这样的人才,又怎么能是你我能够抓到的?” 言下之意,竟颇有几分赞叹之意。 孟靖唯唯诺诺,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一会才道,“那、那……” “这件事我自会承担,只不过想必你也得受些连累,降职是必然的。”容珩一笑,余光扫了眼孟玉恬,笑容不进眼底,“不过想来,有你的好女儿帮你求情,说不准陛下也会网开一面的。” 孟靖再蠢,也听得出来容珩话里的讽刺,怔了怔,“雍王殿下……” “还愣着做什么?” “啊,是!” 容珩看也不看孟玉恬,悠悠回头,慢步走到定远侯的马车前,朝定远侯拱手,“侯爷,容珩送你回府。” 定远侯老眼一瞪,“不必!” “那可不行。”容珩悠悠浅笑,一手握住马鞍,瞥一眼马车,“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我可不安心。” 第298章惊觉 定远侯瞪了容珩一眼,到底没再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回府的路程并不远,可一路上又是牛又是闹事又是刺杀的,闹的他都有些撑不住,他确实也怕出什么岔子。他没好气的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赶紧着些。” 容珩淡淡一笑,手上做了个手势,立刻有暗卫将车马收拾妥当,容珩直接坐上了马车,背倚车壁,一派懒散自在,从容潇洒。 定远侯望了望容珩,再看了眼城门口不知在想什么还在发愣的裴云台,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老子看儿子,理应越看越帅,但不得不承认,自家儿子,着实……楞了些。 他没好气的瞪向裴云台,“混账东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滚上来!” 裴云台回过神,看了眼定远侯,转瞬间已经下了决心,道,“我还有事要办,若是孟府怪罪起来,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说完,转身上马,重重一扬马鞭,直奔城外而去。 紧跟其后的定远侯,吃了一鼻子灰…… “混账东西!糊涂东西!”定远侯暴跳如雷,“你现在走了你会后悔一辈子!你给我回来!” “老侯爷,人都快到央州了,喊不回来的。”马车上传来容珩凉凉的声音,“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早些回去,或许还能在为世子爷说一门好亲事,免得耽误了婚期。” “不用你担心!”定远侯暴跳如雷! 容珩懒懒一笑,倚靠在车壁之上,隔着薄薄的车壁,似乎能听到暗壁里面孟初一的呼吸,轻轻一笑,懒声道,“我是不厚道,可别骂我。” 侯在车旁的明管事怔怔看着容珩,隐隐震惊。 他身为定远侯府的管事,与朝堂上联系自然颇多,再加上多少有些识人之明,自然知道雍王外表风流实则城府极深,更是实实在在的凉薄之人,可如今看他,言行之间自有宠溺之意,眼底情意更是毫不掩饰……车壁中藏着的那灰衣少女,到底是什么来路? 明管事忍不住皱眉,无意中转头,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的孟玉恬,眸子忽的震惊微瞠。 他怎么觉得,那灰衣少女,眉宇之间,竟与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殿下的遗孤有几分相似…… “明管事,在想什么?”容珩声音微凉,似有笑意。 明管事一个激灵,迎上容珩笑吟吟的眸子,脊背竟不由自主一寒,呐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雍王眸子里,杀意凛然! 他是在威胁他! 明管事微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毅然之色。 他虽然贪生,却不畏死。 定远侯对他有知遇之恩,恩同再造,他岂能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枉顾侯爷以及定远侯府上下安全! “明远。” 旁边突然传来定远侯重重一声。 明管事一惊转身,下意识就要禀告,“侯爷,小人发现……” 定远侯一挥手,“不必说了,走罢。” “可是侯爷……” 定远侯淡淡一眼过去,隐含警告之意。 明管事声音突然一顿,面露震惊! 他幼年贫困,中年潦倒,十年前才得蒙定远侯赏识成为身边亲信,所以虽然久仰那位萧长公主殿下的盛名,却一直都不曾见过,所以他看着那位姑娘,并没有觉出什么异样。但定远侯不一样,他是陛下亲封的侯爵,更曾与萧长公主一起共事过,怎么可能不认识那位传闻中的长公主殿下! 所以说,定远侯早就看出那位灰衣少女与孟玉恬相似,更可能与那萧长公主……有几分相似。 怪不得老侯爷刚才一直不曾发作,即使那姑娘身体虚弱,那所谓的挟持不过只是一场笑话而已…… 定远侯眸光沉沉,定定看了眼明远,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车。” 明远若有所思,随即眼底掠过一丝决然,“是。” 既然侯爷想让他不知道,他便不知道罢。 定远侯淡淡一笑,大马金刀的坐上马车,狠狠瞪了眼对面从容微笑的容珩,容珩懒懒一笑,“多谢侯爷仗义援手,此恩此德,容珩一定相报。” “我不图你的报恩!”定远侯哼了声! 容珩唇角微勾,细长眸子里光芒璀璨,十分耀眼。 定远侯府的马车辙辙而去,孟玉恬盯着那马车,目光痴痴,咬紧嘴唇。 她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当初那个任人呵斥的庶女,上至陛下,下至宫女侍从,都对她另眼相看,可如今,竟有人当着她的面,对她不假以颜色! “恬儿,我这就送你回宫!” 耳边传来孟靖略显慎重惶恐的声音,她回过神,回头望了眼孟靖,美眸里一瞬复杂凛冽情绪。 她自小便是孟府里的庶女,但因为姨娘颇为受宠,所以孟靖对她也颇好,虽然她一直都明白自己庶女的身份,但在孟靖这些年的宠爱之下,也将自己当成了正儿八经的孟府小姐。可是直到孟初一那贱人对她侮辱糟蹋,她本来以为父亲知道后,不仅会原谅她那小小的过错,更会对她更加呵怜,可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大发雷霆,甚至将她关入庵堂之中让她静思己过! 那半年光景,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孟四小姐,而是一个害的孟玉歆无法如愿嫁入侯府的罪魁祸首,于是,人人践踏人人欺压,甚至连最低贱的奴婢都敢她呼来喝去敷衍了事,饭是馊的水是苦的,就连住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蛇虫鼠蚁,若不是……她可能至今还被关在那庵堂之中,受尽苦楚! 如今倒好,他们所有人都来巴结讨好,可她已经不再是当初天真无知的孟玉恬,当日她所受的耻辱,她要他们一一偿还! 心中发狠,她面上却带笑,轻声道,“爹,你去看看二姐吧,我这边,不妨事的。” 孟靖欣慰的看了她一眼,到底也是有些关心昏迷的孟玉歆,嘱咐了身边人保护着,便转身去看孟玉歆。 孟玉恬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眼角余光扫见地上那碎成两半的玉佩,笑容更是得意。 与定远侯府的婚事便是孟玉歆最大的指望,如今婚事破了,也怪不得孟玉歆气急攻心,换做是她,恐怕也要急死。 活该! 一边想着,她一边漫不经心的捡起那玉佩,想着日后拿这玉佩好好刺激一下孟玉歆,随意一翻。 眸子忽然大睁! 第299章玉佩 这玉佩上刻着的生辰八字,分明是…… 她唇角勾出一丝嘲讽冷冽笑意,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孟玉歆的车轿,笑意更冷,擦掉尤在眼角的泪痕,握紧那块玉佩,慢慢走到马车前。 走到那时,恰好孟玉歆还软软的依偎在李嬷嬷的怀里,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全是惊惧。 孟玉恬心里冷笑,面上笑容却最温婉不过,她朝孟靖轻轻裣衽,婉声道,“爹,长乐的身后事还需要你处理,二姐这边,我先来照看吧。” 扶着孟玉恬的李嬷嬷下意识抬头,眸里掠过一丝惊疑。 孟靖略略犹豫,之前姐妹俩相互挤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便是孟玉恬如今已大有转变,孟玉歆的脾气却一如往常,他也担心又会闹出什么是非来。 孟玉恬伸手轻轻扯住孟靖的衣角,“爹,自家姐妹,难免磕磕绊绊,可你若是一直不让我跟二姐相处,当初那点嫌隙便一直都不会散,这样岂不糟糕?” 孟靖被说动了,再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孟玉歆,也知道长乐县主的事不容再耽搁,只犹豫了下,便道,“这样也好,你先顾看着你二姐。” “爹放心。” 孟玉恬望着孟靖的背影,轻轻一笑,转身亲切的扶住孟玉歆。 李嬷嬷目光一动,恭敬微笑拦她,“四小姐,二小姐是我服侍惯了的,还是我来罢。” 孟玉恬抬头看了眼李嬷嬷,浅浅一笑,“嬷嬷,我马车里有瓶上好的定神丸,还是陛下亲自赐的,你拿来给二姐服了吧,定有奇效的。”顿了顿,她手上力道略加,“还是说,李嬷嬷不信我?” 李嬷嬷连声道不敢,只犹豫了一瞬,便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孟玉恬望着她的背影,轻轻一笑,扣住孟玉歆手臂的手突然用力,指甲狠狠刺入孟玉歆的胳膊。 孟玉歆疼的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抬眼一看扶住他的是孟玉恬,脸色骤变,“你……” 话音还未落,她的嘴已经被孟玉恬牢牢捂住,由于她们两个本就站在马车侧壁,再加上孟玉恬宽大的衣袖一遮,居然没有人发觉。 孟玉歆脸色煞白,惊惧愤怒的瞪着孟玉恬! 孟玉恬轻轻一笑,语音微凉,“二姐,你知道,你刚才有多傻么?说起来,我真是替你可怜。” 孟玉歆冷冷看着孟玉恬,她虽然落魄,却还是轮不到她来教训她。 孟玉恬毫不在意孟玉歆的冷视,继续道,“哦,我知道了,你不明白,既然这样,就让妹妹让你做个明白人。”不等孟玉歆说话,她轻笑,“你刚才不顾孟府嫡小姐的颜面,大庭广众的求一个男人别退婚,甚至甘心为妾,你自以为很伟大么?从头至尾,你有没有想过,我那位好三姐,是什么想法?她可是连婚事都不要了,走的无声无息,人家根本不在乎。” 孟玉歆怒目瞪她。 “也是,即便是嫁入侯府,她也不过是个通房,是个侍妾,是个最卑微不过的存在,是您这位孟府嫡小姐附属品,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一走,你与侯府的婚事便不再提了呢?不仅是侯府,夫人也从来没有提过让你早早完婚的事。” 孟玉歆蓦然咬紧唇瓣。 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不安的所在。 她也曾经偷偷问过娘,可娘的回应一直都很含糊,先是侯府大公子去世,好不容易等了那二公子回来,可不知怎么的,所有人都像是忘了这桩婚事一般,眼看着她的年纪越来越大,她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浓,也可以说,裴云台的当众退婚不过是一个导火索,是她这些日子不安恐慌的累积。 孟玉恬盯着孟玉歆明显苍白的脸庞,心里的快意几乎压抑不住,笑意轻泄,“那我告诉你原因吧,因为咱们高贵美丽的孟二小姐,是那个粗陋卑劣,甚至连扫地丫鬟都不如的,孟初一的陪嫁。” 孟玉歆怒极反笑,看向孟玉恬的眼神轻蔑异常,像是在嘲讽她连谎话都来不会编。 若是往常,孟玉恬看着孟玉歆的蔑视只会暴跳如雷,但如今,她却觉得自己几乎控制不住笑出声了。 “你以为我骗你?”孟玉恬轻笑,皓腕微扬,一直握在掌心的那枚破掉的玉佩已经落在了孟玉歆的手里,“这便是侯府与孟府定亲的玉佩,你仔细看看,玉佩后的生辰八字,可是你的?丁酉年,正月初一,我的好二姐,你什么时候,小了一岁,还是大年初一的生日了?若是那样,你才是该叫,孟初一呐。” 孟玉歆一句话也没说。 她死死盯着手心里的玉佩,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和娘收着的那块侯府玉佩是一模一样的,那块玉佩她曾偷偷拿出来赏玩过无数次,早已刻在心底,不敢忘怀。可如今,那玉佩上镌刻的印记,却像是火焰一般,灼烧着她的眼膜,刺的她双目赤红,疼得仿佛下一瞬,就要滴出血来。 丁酉年,正月初一。 那分明是,孟初一的生辰八字! 与侯府定亲的对象,不是她孟玉歆,居然是那个卑贱的孟初一! 她堂堂孟府嫡小姐,居然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的……替代品! 耳边传来孟玉恬轻轻咂嘴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成千上百根针,直直刺进她的脑海里,她惶然抬头,仿佛觉得四周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而且所有人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同情嘲讽甚至是怜悯。 她现在,彻彻底底,成了一桩笑话! 她蓦然仰头,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往后一仰。 孟玉恬轻巧往后退了一步,任着孟玉歆直直栽入身后那个大水坑里,污黑的脏水飞溅而起,落在孟玉歆明净美丽的脸上,纯白无暇的衣衫上,她躺在水坑里,仿佛高贵公主被打入凡尘,再也不能翻身。 孟玉恬好好欣赏了一番,有些惋惜身边没有画师,否则将这样的情景画下来,那才是真正的大快人心。听见耳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她轻轻冷笑,状似关心的去扶孟玉歆,嘴里急道,“二姐姐,你这可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道威严冷漠的女音静静响起,“李嬷嬷,还不扶二小姐起来。” 第300章与虎谋皮 孟玉恬心口一跳,猛地回头。 不远处的城门口,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马车通体发黑,低调内敛却不掩华贵。马车的车门是掩着的,甚至都没有打开,但隔着车门,孟玉恬都仿佛能看到马车里那神色淡淡的中年美妇,不怒不躁,自有威势! 孟玉恬面上不由自主露出几分畏缩之意来。 孟靖虽然是一家之主,却因为事务繁忙,鲜少过问内宅之事,再加上他素来宠爱柔姨娘与孟玉恬,所以孟玉恬并不如何怕他,惧怕的反倒是孟夫人。孟夫人出生侯府,身份贵重,虽不刻意刁难,却自有礼法与规矩在手,即便是明知道她有心为难,却根本拿不出实质的证据。软刀子割肉,向来是最疼的,所以即便孟玉恬如今已经今时不同往日,面对孟夫人的车轿,甚至是只闻其身不见其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惧意。 意识到自己露了怯,孟玉恬咬了咬唇,努力做出温婉微笑的模样,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僵硬,她裣衽一福,盯着那车门的目光发亮,声音清脆,“见过孟夫人。” 今时不同往日,她也非吴下阿蒙,若孟夫人真有道理,便该下车与她寒暄一二才是。 想到素来高高在上的孟夫人在她面前低三下气,孟玉恬心里就不由自主一阵激动与快意,将之前那点畏惧全部压了下去。 她等这样的时候已经很久了! 孟夫人也不开车门,声音透过木门淡淡传来,“姑娘多礼了,只是这些日子我身上有些不舒坦,免得过给姑娘,就不下来了。” 孟玉恬脸上笑容一僵,半晌才慢慢的道,“孟夫人成日为儿女筹谋,自是辛苦。” 将庶女的婚事抢到自己女儿的身上,也算是了得。 孟玉恬话音虽淡,讥讽之意却浓,连一旁扶着孟玉歆的李嬷嬷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过来,苍老眸底深处,隐隐一瞬杀机。 孟玉歆于李嬷嬷而言,不过是照顾服侍的小小姐,她真正的主子是孟夫人,如今孟夫人被孟玉恬当面讥讽,她如何不怒! 孟夫人很快就做出了回应,隔着车门透出来的声音依旧和缓,她沉声道,“为人父母,为儿女筹谋,自然是不惜余力,若哪日儿女受伤,父母即便是拼却性命,也是要加以维护的。”顿了顿,“即便是柔姨娘,也是如此。” 孟玉恬心口蓦然一紧,想起孟夫人身后不容小觑的娘家势力,不由握拳,尖锐的指甲的刺入掌心,眼底闪过一丝忿忿与不甘! 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如此傲慢无理,甚至用她的娘家势力来压她,偏偏她现在身份还未昭告天下,根本无法用身份来压制她! “小女身体孱弱,还需要回府请大夫看看,就不陪着姑娘。告辞。”孟夫人又开口了。 她说告辞便告辞,马车即刻转头,孟玉歆的马车跟在身后,烟尘扬起,呛的孟玉恬一阵咳嗽,悻悻退到一旁,瞪着马车,目光冰寒! 且看着吧,等再过些时日,祭祀大典一过,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之后,到时候,看这天下,还有谁能小瞧得起她! 孟玉恬这厢暗下誓言,却不知,孟夫人那一直关着的车门,微微一开。 孟夫人沉静的看着孟玉恬不掩气怒之色的美丽面孔,眉头微不可见的拢了起来。 千算万算,居然没想到那柔姨娘居然有如此胆色,居然将萧长公主的女儿藏在身边那么多年,甚至瞒的滴水不漏,连她都没有察觉出一分一毫! 若是让孟玉恬真得了势,以她锱铢必较的刻薄心性,恐怕孟家上下都落不得半点好处,首当其中的,便是她们母子三人! 一想到这个,孟夫人目光陡沉,闪过一丝寒芒,突然开口,“你真有把握,将那事,做的天衣无缝?” “自然是天衣无缝。”低沉的男音自身后响起,一个男子竟端坐在孟夫人身后,面相还算俊朗,只是眸子里的阴沉将那分俊朗压了下去,让人心生不悦。 “只是这事情着实有几分风险,虽有把握,却也是掉脑袋的行当……”男子的声音隐了下去。 孟夫人淡淡扫了一眼过去,接口道,“事成之后,我自然会助你拿回你慕容家家主的位子,并且帮你谋得太医院的院判一职。” 慕容敬面上露出一丝狂喜,他托庇在孟夫人身边也有些时日,自然知道孟夫人是个说一不二的干脆心性,她既然应允,自然会办的万无一失! 只要他拿回他的家主之位,他看那个下贱胚子如何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今日失去的,一定要百倍千倍的拿回来! 扫了眼后面紧跟着的马车,他立刻投桃报李,道,“既如此,我且去看看二小姐,好歹我也是慕容家的嫡传子孙。”而且一直都听说孟府嫡小姐艳名满天下,刚才隔着马车看不太清楚,隐约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到底有所不足。 孟夫人扫了眼慕容敬,淡声道,“闺阁女儿,不见外男,慕容家主的好心,我心领了。” 慕容敬心里忍不住腹诽。 刚才那一场大闹,便是寻常普通的升斗小民也见过了你那宝贝女儿的相貌,如今还在这里装清高?都被侯府退婚了,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但这些话他到底也只敢在心里说说,面上不敢带出分毫,嘴里唯唯诺诺的附和,生怕惹怒了孟夫人,便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最后一处庇护之所也没有了。 孟夫人扫了眼过去,目光之中一瞬了然。 她如何不知道慕容敬是什么心思,他想利用她,她也恰好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她是答应了他事成之后替他筹谋夺回家主之位,却没有保证,他一定能坐得上那个位子! …… 定远侯府的正门在望,一路疾驰的马车终于缓了下来,定远侯皮笑肉不笑的扫了眼对面坐着的容珩,“雍王殿下,你怕是要离开了,谁都知道,我侯府,素来不欢迎皇子入内。你若进去,多有不便。” 第301章男女授受不亲 容珩似笑非笑,却难得好说话,“既然如此,我就不强求了。” 定远侯一怔,想着容珩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了,念头还没转完,就见容珩忽然打了个响指,声音并不如何大。 定远侯警惕的看着他,“容珩,你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车前拉车骏马一声嘶鸣,蓦然抬腿,竟直直的转了个方向! 定远侯猝不及防,一个倒仰栽靠在车壁上,额头一阵火辣,随手一抹,登时抹到几丝血意,居然蹭破了一点油皮!他立刻勃然大怒,“容珩,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珩换了个姿势,十分自在的道,“既然侯爷不欢迎我去侯府做客,我却欢迎侯爷去我雍王府做客的。” “放肆!”定远侯愤然低吼,“来人!还不快给我控住马车!” 外面立刻传来明远惶恐低呼,“侯爷,这马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根本制不住!” 定远侯眸光骤厉,瞪向容珩,表情惊疑不定! 战马训练纯熟,即便是他这驾车的马,也是久经战阵,即便是敌人面前也毫不退缩,如今竟然毫无缘故的转了方向,甚至不受主人的驱使。 容珩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定远侯一直都知道容珩的暗卫绝非寻常,但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武力过人,如今看来,却远远不止如此……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甚至根本不足一提的冰山一角,却让定远侯不由自主的心惊,看向容珩的眼神也更加警惕! “你……” 容珩突然眸光一锐,蓦地扬手,原本大敞的车窗车门啪的一声合上。 定远侯一惊,“你又要做什么?” 砰! 一声重响! 容珩反手已将马车内的暗壁打破,乌黑的木板碎裂散落,藏在马车内的人直直跌了出来,身形纤弱,仿佛断翅蝴蝶,直直跌入容珩怀里一动不动,随便束起的发丝散落开来,发丝略显枯黄,显然虚弱到了极点。 容珩眸里掠过一丝惊怒,他知道她绝对受了一番苦楚,却没有想到她虚弱到如今这个地步!当机立断取了丸药喂进她的嘴里,见她不知道吞咽,立刻俯下身,覆上她的唇,舌尖裹住药丸强迫她吞咽下去。 孟初一昏迷之中也被呛的咳嗽了两声,容珩立刻含了水,渡进她的嘴里,原本干裂的唇被水一润,立刻好看了许多,甚至带上了几分水润的感觉,让原本苍白憔悴的颜色也明媚了几分。 她轻轻舒了口气,紧闭着眼角也仿佛松散了些。 容珩叼住她的脉搏,确定她的脉搏不复之前的杂乱,而是慢慢趋于平稳,紧悬着的心登时松了一半。 途中遇到的事情太多,耽搁的时间也过长,幸好这附近已经属于他的势力管辖范围,即便是惹人疑窦,他也不担心会妨碍她的安危。 突然瞥见她衣襟上的道道血痕,容珩心口一紧,想也不想就去解她的衣领,想看看她到底伤到什么地步。 “住手!”旁边传来定远侯怒声,定远侯忍无可忍,冲过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懂不懂!” “她是我的人。”容珩看一眼过去,神色睥睨而笃定,“与你何干?” “胡说八道!你真以为老夫是傻子么!而且,她是老夫与孟老太爷定下的儿媳妇,何时成了你的人!” 容珩凉凉道,“你别忘了,裴世子已经砸了玉佩,当众退了婚。” 定远侯被戳中心事,简直要喷出一口心头血,老脸胀的通红,厉声吼道,“婚姻大事素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的首肯,他退婚,不算!” “到如今,老侯爷还要如此自欺欺人?”容珩微微挑眉,“不过你说的话,倒真的是提醒了我,男女之间确实授受不亲。” 定远侯怔了怔,随即一喜,虽然他不认为容珩会真的听话放人,但至少能保住一点底线是一些,总好过到时候真的一点余地也不留。 “所以就委屈一下侯爷了。” 容珩轻飘飘的声音传进耳里,定远侯楞了楞,心口突然生出一点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就要起身,但他的动作快,容珩的速度更快,定远侯只觉得面门处一阵劲风袭来,眼前一黑,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陷入黑暗之前,他听见容珩的声音,“男女授受不亲,你自然不能看。” 他大爷的! 居然说的是老子! 老子的岁数都可以做她爷爷了! 定远侯硬生生的被气厥了过去。 容珩毫不顾忌的将定远侯塞进了马车车座下面,再踢过去一张凳子,挡在前面,免得老侯爷无声无息的窜出来。 感知到身旁惊愕的目光,容珩侧头,似笑非笑的看向窗外的明远,车窗糊着的是明纸,虽看不清楚,再加上明远贴靠的近,也能看个大概。 明远脊背一寒,默默的看了眼马车车座,然后,默默的退到三米开外。 识时务者为俊杰。 既然老侯爷不会有生命危险,他还是,明哲保身为是。 扫清旁边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容珩轻轻一笑,伸手便去解孟初一的衣领。 手背突然一凉。 一只冰凉苍白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没有什么力气的虚弱女音轻轻响起,“不是我的血。” 容珩一怔,低头迎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虽然眸光虚弱发散,却依旧明亮。 对上那双眸子,容珩胸臆中忽然说不出的情绪,大半年的搜寻,一日夜的奔波煎熬,仿佛在一瞬间充斥在心里,让人心底酸软,又像是一瞬间烟消云散,快意轻松,那酸软与快意交织在一起,让他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望着长公主的棺木,只觉得五味杂陈,复杂的连自己辨不明。只不过,当时更多的是悲痛,而如今,却是庆幸与欢喜。 他蓦然伸长手臂,将孟初一搂在怀里,仰头轻喃,“还好……你还在。” 孟初一唇角微扬,一丝浅笑。 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欢喜的,而且竟前所未有的安心,懒的根本不想动弹。虽然如此,她还是勉强开口,“你再勒下去,恐怕我真要死了。” 第302章万劫不复 容珩细长凤眸里掠过一瞬霾色,随即掩了下去,笑吟吟的道,“若真是那样,倒也挺好,省的我牵肠挂肚,浪费这许多时间。” 孟初一不由有些歉然。 现在想想,她当初做的决定多少有些仓促,而且当着他的面出事,容珩放在心上,也正常。而且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心力时间。 不过……她轻轻咳了声,反手握紧他的袖子,急道,“苏扶不见了。” 容珩眸光微敛。 他急着追踪她的下落,负责搜集讯息的暗卫还没来得及将讯息传递给他,更不知道这些时日苏扶一直跟她在一起。 “……苏扶受了重伤,这些时日一直不曾清醒,可等我赶进火场,已经没了苏扶的踪迹,也没有半点讯息。”孟初一眉头微拢,掩不住焦急,“我走的时候苏扶还没有醒,所以我也没办法确定,苏扶是察觉到危险自行离开,还是被别人带走了……” 话音陡然而止。 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贴靠她的唇。 “不用担心,他会没事的。”容珩轻轻一笑,手微微上移,不容置疑的覆上她的眼,“休息。” 覆在眼上的手掌温热,仿佛带着魔力,让人不由自主惫懒疲乏,混混沌沌的感觉自骨子里蔓延至全身上下,孟初一苍白的唇微微扬起,难得乖巧的闭上眼,闭目沉沉睡去。 容珩望着怀里疲惫苍白沉沉入睡的少女,眸光落在她脸颊上清晰可见的伤痕之上,薄唇微抿,俊美面庞上不掩杀意! 她所受的伤,一丝一毫,必要太子,百倍千倍的偿还! 微微敛眸,他手指微弹。 马车车门微开,周行掠了进来,“主子。” “苏扶不见了,去查查他的动向,如果有什么情况,速速来报。”容珩淡道,“密切注意傅帅那边的动向,以及珍宝阁。” “是。” “宁缺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消息。” 容珩颌首,淡声吩咐,“京都最近局势不稳,我难免要进宫,若我不在,旁的事无关紧要,必须要护初一安全。”顿了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打扰她的休息。” “是。”周行迟疑了下,“但若是宫里呢?” 府里多了一个人,瞒住别人或许可以,但几位皇子殿下以及宫里是瞒不住的,其实要想瞒的滴水不漏倒也可以,只是花费的精力就要多上百倍,而且若是万一被人察觉,反而会出岔子。 容珩神色淡淡,“若是宫里,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我回来。” “是。” 周行应了声,才要退下,就听见脚下传来古怪的轻响,他低头一看,原本挡在车座下的凳子已经被推出一寸,隐隐可见一缕花白头发。 周行嘴角微微一抽,抬头看了眼容珩,容珩摆手示意他下去,自己则小心的将孟初一搂在怀里,为了她挪了个舒适的姿势,解了外袍覆在她身上。 定远侯狼狈万分的从车座下面爬上来,看见这样的情景,到口的怒骂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苍老眸里掠过一丝复杂意味,他盯住孟初一秀美的侧脸,半晌才道,“你以为,你真能瞒得住宫里!你这样的身份,只会连累的她过不了平静顺遂的人生,你于心何忍,你又怎么对得起长公主殿下!” 容珩替她拢了拢外袍,好一会才抬头,轻轻一笑,“侯爷怕是误会了什么,她与长公主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定远侯气的脸色铁青,眼底喷火,“你你你……到如今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分明就是长公主殿下的……” “侯爷慎言。”容珩神色一肃,淡声道,“刚才你也看见了,那位孟家四小姐,才是长公主殿下落在民间的遗孤,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顿了顿,容珩慢慢一笑,“而且听说孟府那位柔姨娘,本就曾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她当初自战场抱着长公主殿下的女儿偷偷离开,为了让金枝玉叶平安长大,特特的找了一个与长公主殿下极为相似的粗使丫头,甚至设计她与孟靖生下了女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若是有人查问起来,也好有人来顶替,孟靖祖上本就与长公主殿下有几分渊源,生下的女儿居然比正主儿更像了。” 定远侯僵了僵,被气乐了,“你以为这样的瞎话,也能骗得了人?孟老太爷的眼睛也是瞎的!” “孟老太爷的眼自然是不瞎的,只不过,他也想是混淆视听,让人辨不清真伪而已。”容珩笑意涟涟,“侯爷到如今,都看不清么?小初儿不过就是个可怜的替代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侯爷宅心仁厚,怎么会愿意一个无辜女儿家受罪?” 定远侯僵了僵,渐渐冷静下来,跌坐在车座上,瞪着容珩,忽然厉声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侯府才是能保住她长久安稳的地方,入了你那雍王府,不过是才脱狼窝又入虎穴而已!” “就凭裴云台?”容珩慢条斯理的道。 定远侯一窒,目光下意识落到容珩怀里的孟初一身上,想起之前她闯入马车时的冷静坚定,有心想为自己的儿子说几句好话,但话到嘴边,实在是……说不出口。 即便是有巧妇伴拙夫的说法,好歹也要两人有缘分,这接二连三的阴差阳错,实在称不上有缘二字。 而且若是日后两人真的成婚了,他在一日倒还罢了,若哪一日他也死了,以云台的单纯正直,身处京都这样的权利中心,恐怕到时候,还得孟初一来筹谋周旋,反倒是苦了这个孩子。 定远侯老脸微沉,终于无话可说。 容珩望着无言以对的定远侯,淡淡一笑,才要开口说什么,定远侯霍然抬头,苍老眼底精芒锐利,颇有几分当初征战沙场上的杀伐气息。 他沉声道,“既然云台撑不起这侯府,势必得累及初一,大不了,我便舍了这侯府爵位!而且,我相信,云台脱了这世子重担,诗文野趣之中自有他的一方天地,绝对会给初一此生最可信的安稳。”话音一顿,他直直看向容珩,“殿下,即便您雄才伟略,但您的身份,您的野心,只会让初一,万劫不复!” 第303章教学相长 定远侯的指责掷地有声,仿佛金石落地,火星飞射。 容珩神色平静,没有半点波澜,随即慢慢一笑,“她若要走,我陪她便是,她若想留,我也陪她。” 定远侯瞳孔微微一缩! 虽然大雍已立有太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的资质与秉性平平,甚至不如如今几个活跃的皇子,而雍王,虽然鲜少涉足朝政,更与军队无关,他却是大雍第一个被册立的王,生母身份卑微,养母却是后宫之中执掌凤印的静贵妃,最重要的是,他与过世的萧长公主关系极为亲密,年少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虽然自萧长公主逝后便敛去所有华彩,但陛下却对他极好,难保不会看在当初长公主的面子上,对雍王多加倚重。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日后雍王与帝位无涉,也注定是地位显赫,可容珩居然愿意为了她,甘愿舍弃那显赫荣华! 定远侯震惊无语中,马车已经停下。 雍王府已到。 容珩抱着孟初一起身下车。 定远侯望着他们的背影,终于回过神来,张嘴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侯爷?”明远在外面紧张低呼。 定远侯微微闭眼,抿了抿唇,终于下了决定,他翻身下车,容珩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周行早就侯在一边,板直的道,“侯爷,前厅已经准备了侯爷最爱的青阳烈。” 定远侯眸子里亮芒一闪,随即不悦哼了声,皮笑肉不笑,“青阳烈是戎地特有的烈酒,我确实许多年没喝过了,也确实馋的很,你家主子算的倒准。” 在前厅喝酒,喝的又是青阳烈,这京都里向来消息就传的极快,再加上之前在城门口闹的那一出,想来不到晚膳时分,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站在容珩这一边。 素来中立的定远侯与雍王交好,足够触动许多人的神经,也足够将一些消息压下去。 容珩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定远侯怒气陡起,就要发作,周行又沉声接口道,“主子说,若侯爷不想喝,就把府中所有的青阳烈都倒了,戎地今年雨水颇多,青阳烈产量锐减,极品的青阳烈更是只有五瓮之数,已经全在府中了。” 定远侯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主子还说,孟姑娘伤势颇重,需要好好静养,虽然主子不惧什么,但传扬出去,恐怕不利于姑娘养伤,如果侯爷不想让孟姑娘好好养伤,大可以现在就离去。” 定远侯脸色铁青,目里几乎喷出火来,狠狠瞪着周行。 周行神色不变,丝毫不为所动。 明远犹豫上前,道,“侯爷……” “还愣着做什么!随本侯去喝酒!”定远侯烦躁大吼,强行拽住明远,恨恨的瞪了眼容珩离去的方向,大踏步走向前厅放心。 周行眼底隐隐无声荡漾,紧随其后。 …… 容珩将孟初一放在榻上,静静凝视。 正午的阳光自窗口透进来,落在了她的身上,愈发显得她苍白憔悴。他不期然的想起当初初见时,她也是一副瘦不伶仃的可怜模样,但当时虽然憔悴,却还是有点肉的,如今虽然过了一年,眉眼已开容色更美,却比当初更憔悴,将那点容色都给掩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轻轻抚上她削瘦苍白的面颊,心疼的道,“千辛万苦养出来的肉,等你醒了,非得让你一天六餐,赶紧给我吃回来。” 睡梦中的孟初一抖了抖,像是感知到他话里满满恶意。 容珩忍不住好笑,干脆在她身边躺下,伸手环住她的腰,为那过细的腰身又皱了皱眉,心里暗自决定将一天六餐改成一天七餐,然后闭上眼,也跟着睡去。 …… 孟初一醒来的时候,睁开眼便看见一双挺翘的睫毛,再往下是玉也似的高挺鼻梁,薄唇颜色极好,月色落在上面,仿佛为那唇也染上些许水润光泽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上去,尝尝味道如何。 孟初一忍不住弯唇,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态,着实像个女色狼。 不过这也不奇怪。 这段在山谷里的日子,容珩竟然是她想的最多的人,甚至都压下了唐克,不知不觉之中,他在她心中竟已占据了不小的地位。她在组织里关久了,根本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滋味,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想来她时常想起一个人时都心情愉悦满心灿烂,即便不是爱的死心塌地,想来也称的上喜欢了。 她自认是个冷清甚至淡漠的人,这样一点点心动,对她而言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她也不是矫情的人,明明喜欢了还要藏着掖着,至于其他,日后再说。 所以她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亲了上去。 然后感觉,十分寻常。 除了心跳加速有些心悸的迹象,那嘴唇亲着滑润冰凉触感极好,其他的,真的感觉不到什么。 她啃啃咬咬好一会,也没怎么尝到什么惊心动魄的滋味,悻悻准备起身,突然腰间一紧,她一愣,下意识张嘴,温热气息已经渡入她的口里。 她抬眼,正好迎上一双笑意涟涟的眸,眸里精光灿灿,全是华彩,以及一丝无可奈何的无奈。 容珩想吐血。 好不容易打个盹,偏被女色狼给亲醒了,可这位亲起人来实在是没有半点功底,亏他之前也亲自教导过好几次,临了轮着她主动实践,还是一地鸡毛乱七八糟,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了只小狗,把他的嘴当成了吃食。可小狗就小狗吧,她把他逗的心火四起,她反而准备抽身走人了? 天底下有这样好的事? 孟初一略略一怔,随即唇角微弯,反手搂住他的肩。 既然不是熟练工,她就不干了,还是享受吧。 容珩忍不住又想瞪她,恨铁不成钢,简直想把她拎起来好好训训,旁的时候都挺勤快,怎么到这种关键时候就这么惫懒无赖,可是……还是算了。 他低头深深吻她,辗转起伏,一进一退纠缠起伏,生生展现出熟练工绝佳的素养,即便是存心想要偷懒的孟初一,不由自主也被挑出几分兴味,下意识跟着你进我退,攻城掠地,抢占地盘。 抢着抢着,两个人都觉得不妙。 di 第304章遇故人 擦枪,都是容易走火的。 一个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一个心有期待隐隐好奇,亲着亲着就觉得浑身发热心痒难耐,尤其是容珩,心心念念的一顿大餐就在眼前,恨不能立刻吞了下去,再加上怀里佳人满面红晕媚眼如丝,活脱脱一勾人摄魄的妖精,即便是得道高僧也要化为绕指柔,更何况定力不佳一介凡夫俗子的他? 但是……眼角余光瞥见她衣襟上点点血印,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那满腔热情浇熄了一半,唇角微抽,硬生生的将满心冲动压制在理智线下,微吸了口气,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项处,闷声叹气。 孟初一有些同情的摸了摸容珩的头发,虽然她对这种事情也不是不期待的,对他在这个时候罢手不是不是失落的,但她也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半途就会力截而死,若是因为这种事情再死一回,实在是太冤枉了些,即便是死不了,被人知道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不过说起来,容珩这头发的触感确实好的很,光润水滑一点分叉不见,相比较而言,她的头发就完全像是一堆枯草,简直半点美感也无。 埋在她肩窝处的容珩霍然抬头,一口轻轻咬在她的手腕处,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出来,“别逼我变禽兽。” 孟初一一愣,随即轻轻闷笑了声,眨眨眼,“你如果真的想,我也拦不住你。” 月色正好,她笑靥如花,眼眸清朗,竟似乎多了些平日没有的魅惑意味,看的容珩眸子不由自主的又暗了暗,幽火簇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觉得她此次归来,仿佛整个人更鲜活了些。 至于这改变,是不是因为苏扶,他拒绝去想。 容珩哼了声,牙齿微微用力,咬了她一口,力道控制在让她会痛却不会受伤的程度,“坏妮子。” 孟初一却觉得手腕处仿佛针扎的一般,尖锐的刺痛窜至大脑,而且那痛好像连绵不断似的,痛的她不由自主闷哼了声,额头上已有薄汗渗出。 容珩心思如发,立刻察觉到不对,赶紧起身环住她,“怎么回事?” “不知道,就是有些痛,应该没什么关系。” 孟初一咬紧牙关,虽然她是医生,她现在也有些估摸不透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了,她这具身体的承受力极好,好像怎么折腾都不容易死掉,但坏处就是她根本没有时间好好调理,一环接着一环,都在透支她所剩不多的健康,所以到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病到了什么程度。 容珩立刻拍手,屋外随即便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人影撞开屋门,火急火燎的奔了过来,“怎么回事……”视线落在榻上拥在一起的男女以及他们绝对算不上整齐的衣服上,再落到孟初一即使苍白了脸也掩不住妩媚之色的脸上,立刻意识到什么,俊脸一红,随即恶狠狠的瞪向容珩,粗声道,“我要看诊,你出去!” 容珩忍不住挑眉,开始考虑自己最近是不是过于善待慕容驰了,让他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欠缺了,才要开口,孟初一已经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神警告,却对着慕容驰道,“阿驰,你怎么在这?没回慕容府?” 她确实是没想到慕容驰会在这里。 慕容驰脸色微僵,欲言又止,“我……” 容珩懒懒的哼了声,“他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在慕容家门外乱晃,差点冲撞了太子车驾,给我捡了回来。”随手招来椅背上的薄裘披在她的身上,瞥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衫,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贴身穿的那件小袄呢?” “给苏扶了。”孟初一看都没看容珩的脸色,想来以这醋坛子捻酸的程度,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看的脸色,她也懒得去碍自己的眼。 她抬头看了眼一脸苦涩的慕容驰,暂时将询问的想法压了下去,朝他招招手,“过来帮我看看,容珩在这里无妨的。” 自在随意的语气,毫不掩饰的亲昵,容珩登时喜笑颜开,觉得孟初一如今当真是大有长进,比以前可是可爱多了,立刻不在乎慕容驰刚才那么点不敬了,反手握住孟初一左手,玩儿似的握在掌里捏捏合合,整个人活像是温顺的大狐狸,懒洋洋的凑在孟初一身边休憩。 慕容驰则是黑了脸,他咬咬牙,恨恨瞪了眼容珩,快步在床榻前坐下,扣住孟初一的脉,脸色微变,目中愈发凝重,足足切了一炷香时间的脉,他方丢开手,怔怔望了孟初一好一会,颓然低头,“我……我没办法。” 容珩眸光倏锐,身体坐直,“什么意思!” 慕容驰微微惶然,也顾不得针对容珩了,道,“初一姐身上受创太多,脉搏非常紊乱,时快时慢,俨然受了不轻的内伤,虽然应该是服用了顶级药丸,将那伤势暂时压了下去,但也是治标不治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而且最古怪的是,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一股力量,但十分细微,却强韧连绵不断……我学医不精,只能看得出这些。”他突然想起什么,直直看向孟初一,急切道,“初一姐,我看不明白,三哥一定能看明白的,你直接去找三哥罢,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孟初一不置可否,回头看向容珩,认认真真的道,“别担心,我觉得我不会有事。” 容珩粲然一笑,眼波流转俱是自信,“有我在,你便是想有事,也难。” 孟初一忍不住好笑,不知道他这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但看着他这样子,却忍不住安心。她回头,看向慕容驰,“别的都不打紧,以后再慢慢的治,我现在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像是筋骨疼,你帮我开服温补的止痛汤剂,先让我好好睡一宿,我实在是困的厉害。” “那我这就去。”慕容驰应了声,赶紧去准备,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又忍不住回头望向孟初一,“初一姐,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三哥?” 第305章惊喜 孟初一微怔,眼前掠过慕容言的模样,忍不住摇头。 如果她依旧是孟三,一定毫不犹豫就应了慕容驰,但她既不是孟三,又对慕容言没有半点绮念,更何况,容珩就在她身边。 既然她可以确定她对容珩有意,她就不得不尊重他的想法,虽然许多现代女性都认为即便是谈了恋爱,也该保有自己的空间与隐私,但认为,空间与隐私是该有的,但应该建立彼此尊重体谅的基础之上,否则,又从何来的长此以往? 她回头,对上容珩的眸子,展眉一笑,口里只道,“我会考虑。” “可是……” “阿驰,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有些事,是你无能为力的。”孟初一回望慕容驰,正色道,“我确实是欠慕容言,但不代表我要用情爱来补偿,我跟他,缘分已经尽了。” 容珩眼睛一亮,神采飞扬,越发觉得自己眼光着实是好,能够在芸芸众生之中一眼相中这样绝不拖泥带水毫不矫情的女子,实在是了得。 慕容驰颓然垮下肩,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再犹豫,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等慕容驰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孟初一才转头看向容珩,认真的道,“慕容世家,到底怎么回事?跟太子怎么又扯上关系了?”顿了顿,她解释道,“慕容言……救过我不止一次,我不能不管。” 容珩挑眉,“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般小气的人?” “……”孟初一瞬间无语,想着自己应该说错了,他不是小气,他就是个大醋坛子。她知错就改,道,“算我说错了。” 容珩哼了声,“知道便好。”轻轻拍手,立刻有两个美貌俏丽丫鬟走了进来,一人捧着干净衫裙,一人捧着胰子之类的物事。 孟初一看见那些,立刻觉得身上都开始痒了。 乡村偏僻,又地处荒凉,再加上跟她同住的又是两个大男人,日常吃住还凑合,但洗澡就是件麻烦事,天知道她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 “有什么事先沐浴更衣吃了饭再说。”容珩一脸嫌弃,“你都臭了。” “……滚。” 容珩滚的很干净利落,仿佛是真的嫌她臭了一般,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灰头土脸一身狼狈,脏是脏了点,但还不至于臭吧?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着实不雅,饶是她都不由一阵尴尬,抬头却发现那两个婢女面上依旧带着乖巧恭谨的笑意,却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动作,漂亮的像是两个木偶人,完全符合大户人家婢女的人设。 孟初一不由想起无法无天爱说爱笑的红玉来,微微皱眉,隐隐担忧。 晋王遇刺那晚,她其实已经存着想要离开的想法的,所以让红玉偷偷先出去准备东西,但没想到那晚出了那么多的事,连她自己都把自己搭上去了,更顾不上红玉了,后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山村偏僻通行极难,她又要照顾苏扶,更没办法去找红玉。 也不知道那个傻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心中一动念,她才要起身去找容珩,屋子外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姐,小姐!” 红玉! 孟初一大喜过望,才要出门,红玉又叫道,“小姐,师公刚让我把新学的一套拳法学清楚了,我是偷溜出来的,马上就得回去,等我学会了我就来见你,你放心,红玉现在已经很厉害了,绝对不会让小姐再受人欺负!哎呦,宁缺你别拎我耳朵!” “没大没小的丫头,叫师伯,懂不懂?”宁缺没好气的斥责道。 “师公说他不认你这个徒弟了都!你算我哪门子的师伯!” “哼,老糊涂的话你也信?” “我告诉师公去!” “你敢!” 吵吵嚷嚷的叫骂声渐渐远去,孟初一唇角微扬,安心之余却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大半年的光阴,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仿佛只有她,还停留在了原地。 这感觉,实在有些微妙。 孟初一本以为沐浴的地方最多不过是个好些的浴池,但看见屋子里那泛着乳白颜色的温热池水后,真的是惊喜了,她没想到,雍王府里居然有一所天然的温泉池子,而且水质极好,即便是放在现代社会,也绝对是难得一见的顶级温泉池。 旁边婢女莺声解释道,“这是药泉池,池水温热天然,解乏是最好不过了,而且里面放了不少顶级的药材,对身体极好。” 孟初一望着蒸腾的水汽,觉得自己骨子缝里都冒着痒意,立刻进了池子,温热的泉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流动,仿佛也流进了她全身上下,舒服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口气泡了好一会,缓过劲来,才发现那两个美貌婢女还守在池边,一人调着沐浴后擦身的鲜花汁子,一人对着炭炉烘着衣服,笑容温顺动作熟稔,显然是惯常干这样的活的。 嗯? 某人泡温泉时,这两美人也在旁边守着? 一想到这个,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由危险一眯。 即便某人心机深沉绝非善类,但风流的名号也是实打实的真的,光看这两个婢女,可想而知他平素有多么喜好享乐…… 要整顿,绝对要整顿。 可他装了那么久的风流王爷,若是给她一整顿,前功尽弃的怎么办?最重要的是,他肯么? 恋爱新手孟大夫,陡然觉得谈恋爱实在是个复杂而艰生的活计,似乎比她分离细菌研究病毒还要困难上几分,轻不得重不得,这分寸毫厘之间,简直就是一门最精细无比的活计。 正想着,那两个婢女突然站起身,一语不发的往外退去,像是收到了什么号令。 孟初一微微挑眉,有些诧异,也有些好奇。 这里是容珩的地盘,她相信他还不至于弱到连自己的地盘都护不住,既然不可能有危险,就是容珩又要折腾出什么花样出来。 她还是颇为期待的。 当! 左边突然一声轻响。 孟初一立刻看去,就见旁边封闭的墙壁,露出一个四四方方不足三十公分的小洞。 第306章慕容世家 然后一艘水晶小舟,慢悠悠的飘了出来。 小舟极小,水晶材质,雕刻的并不复杂,却很古朴雅致。小舟之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碟子,碟子上放着七八颗樱桃,碟子雪白,樱桃通红,水晶小舟干净剔透,在蒸腾的雾气之中分外招眼。 孟初一不由弯唇微笑,瞥了眼石墙那边,轻笑,“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樱桃?” “南越极南,温暖如春,冰盒装着快马加鞭二十日,到京都也只剩一成,保存到如今,也只剩这些了。”悠悠男音自石墙外飘了过来,“特地给你留着,你看,我对你可好?” 孟初一随口捻了颗,入口甘甜馥郁,即使她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也不由睐了睐眼。 “慕容世家是百年医药世家,曾出过三任太医院院判,每任家主都是太医院的座上宾,名声显赫。慕容世家老祖宗为了医术不至于断绝,定下规矩,传子不传女,传孙不传媳,所以为了医术不至于绝了后,慕容世家从来都子嗣极多,尤其是长房嫡子,通晓人事起就开始有了侍妾伺候,就是为了多生儿子,越多越好。” 孟初一眸光微敛,静静听着,容珩好歹是亲王,知道的私密,总比旁人多些。 水声轻响,又一艘小木舟飘了进来,小舟应是松木雕成,泛着一股淡淡的松香气,木舟之上,放着一小碗松耳汤,汤色莹白,其间缀着几颗艳红枸杞,青白竹笋,乌黑木耳,几根翠绿的小油菜,十分诱人。 “松乡的木耳温厚脆嫩,用乌骨鸡汤熬着,最是鲜嫩可口鲜香扑鼻。” 孟初一尝了一口,眼睛微亮。 那侧容珩又道,“尤其是上一任家主,十七岁起便纳了妾,生了足足七个儿子,但可惜的是,只活了四个,而其中两个又是庸碌之才,剩下的两个,一个是嫡子慕容敬,一个是三子慕容言,慕容言天赋极高,所以颇受重视,也正因为此,经常遭到慕容敬的嫉恨。而就在去年年底,慕容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人证,证明慕容言并非上一任家主的亲生子。” 孟初一眸光一跳,“什么?” “慕容敬找来的人证是慕容言亲娘的贴身婢女,她证实慕容言的娘服侍过家主之后,不久就来了葵水,但因为时间短,又刻意瞒着,让人那时候便有了慕容言,其实根本不是。” 孟初一微微皱眉,“即使女子有了身孕,头一两个月也是有可能来葵水的,光以这个做证据,没什么道理。再说了,那慕容世家好歹是医药世家,那么多的大夫,怎么可能连怀孕的时间都弄错?” “虽然慕容世家医术传子不传女,但当时慕容家的小女儿十分受宠,被力排众议传了些妇科医术,而且她学的还不错,当时便是由她为慕容言的娘定的脉案,确定的时间。” 孟初一心口一跳,脱口道,“慕容驰的娘?” “没错。慕容驰的娘,慕容言这些年对慕容驰母子极为照顾,落在有心人的眼底,便成了包庇的证据,再加上事情发生之后,慕容言的娘只知道哭,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于是慕容家的人全信了。” 孟初一轻吸了口气。 这个年代,庶子女的命运已经十分艰难,如果再被发现不是亲生子,可想而知,慕容言母子会遭遇到什么。 她急问,“慕容言发生了什么事?” 又有一艘琉璃小舟飘了过来,小舟通体发红十分醒目,小舟上却放着一个黑色的碟子,碟子上糕点白的近乎雪堆起来的,不到近前,便能闻到一股扑鼻的浓香。 “长城县的雪糕,入口甘甜口味极好,最难得的是里面还含着一股茶香,抵饿又不饱腹,尝尝看。” 孟初一已经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了,但那头迟迟没有动静,想来容珩是等着她吃完才会开口,只能捻了吃了,虽然她心情不佳,但入口软绵清甜的口感还是缓和了她的郁闷与紧张,问,“慕容言为此跟太子搅和在了一起?” “慕容言的娘被慕容敬的人强灌了毒酒,慕容言破门而出,求救不得,是太子妃偶尔路过,命人施救,可惜时间拖的太久,慕容言的娘还是去世了,慕容言随着太子妃回了府,再然后,恰逢陛下头风发作,慕容言被太子妃举荐给了陛下,陛下龙心大悦,封慕容言为了二等院正,甚至比慕容敬在太医院的位置还高一等。” 孟初一微微闭眼。 即便是没有亲眼看见,她现在也能想见,慕容言当时是多么狼狈痛苦。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隐隐觉得心脏也绞痛了起来,她下意识按住心口,心里喃喃,“你都已经走了,还这么放心不下他么?” 心口绞痛依旧,孟初一轻轻叹气,“然后慕容言便仗着陛下,回了慕容世家,查出那人证不过是慕容敬收买而来的,慕容敬居心险恶,自然做不得家主之位,慕容敬一下台,那两个庶子兄弟又不成气候,自然无人能与慕容言相较,他变成了新一任的慕容家家主。” 容珩轻轻一笑,“确实是这般,但有一点你说错了,那两个庶子兄弟虽然不成气候,但好歹也是慕容世家的人,再没有地位,说话的权利总还是有的,所以他们死了。” 孟初一一惊,不由自主直起身,“死了?谁做的?” “慕容言。” “不可能!”孟初一脱口而出,“陷害他的是慕容敬,跟他那两个兄弟又有什么关系,即便是有关系,也不过是帮凶,慕容言没必要这么对他们!” 脑海里不由浮现慕容言的模样,那个清朗正直的连谎话都说不来的男子,难道真的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她不相信。 容珩沉默一瞬,慢声道,“慕容老家主在世之时,曾替慕容言定了一门亲,也是当地医药世家的小姐,泼辣爽利极为果敢,慕容世家惊变那夜,慕容言带着濒死的母亲破门而出,那小姐曾亲自带人来接,却没想到遇到了山贼,毁了清白……那小姐也是个烈性女子,事发之后便自刎而亡,后来才知道,那小姐在慕容言走了不久便赶来了慕容府,然后再赶去追慕容言,只可惜,她追的方向是错的。” 第307章果子酒 孟初一目光微沉,叹了口气,“是那个庶出兄弟做的。”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人性卑劣,在危难时刻,最是显露无疑。 她不知道,慕容言当初收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想来,一定是苦痛万分。即便慕容言对那个女子无意,一个女子,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去,更何况那女子是为他而死。亲人死了,未婚妻死了,当初那个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少女,也无影无踪,天下之大,何处是他的家?又有何处,给他半点温情支撑。 孟初一心口疼痛愈发明显,她微吸了口气,将那绞痛压了下去,“那现在的慕容言,已经是太子的人了?” “与其说是太子的人,不如说,是太子妃的心腹。” “太子妃是……” “太子妃隋氏,出身高贵,却深居简出,即便是我,也鲜少见过她,不过她倒是颇受陛下喜爱。”容珩声音微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添了几分嘲讽之意,“不过以我看来,她的眉眼,倒是有几分萧长公主的影子。” 孟初一心中一动。 容珩这句话里,包含的含义极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令人震惊的! 难道,当今陛下,对那位萧长公主,存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孟初一不由抚住自己的脸,心中微惊。 传闻中,那位萧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有经纬之才,更是大雍的开国功臣,按理来说,应该是烈火烹油鲜花卓锦风光无限才对,可她不享丝毫富贵荣华,反而去了最偏远的边疆,并孤单单的死在那里,甚至连尸骨都就地焚烧化为灰烬散于风中,只留下一段让人歌颂怀想的传说而已。 孟初一从不认为有人会自虐,除非精神有问题的,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位萧长公主能够创下不世之功勋,显然不是精神病,但既然不是,便是有苦衷。而她当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能够让他有苦衷的,天底下,恐怕只有一人了。 她叹了口气。 可惜这时代没有整容术,否则她真的很想换张脸,她不怕麻烦,但这种恍如原罪一般的麻烦,麻烦的根源又是一朝天子,还是能免则免。 那边容珩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发出一声轻笑,“所以陛下对你那位四妹妹,十分重视。” 孟初一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孟玉恬么……”如果不是今日在城门口听见她的声音,她几乎要忘记了孟玉恬的存在,她忍不住摇头,“我是避之唯恐不及,她是巴巴的送上门,柔姨娘也是奇怪,怎么就让她去了呢?” 为富贵迷,为权势迷,终究,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空。 “你不认为她是公主遗孤?”容珩轻笑。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但我可以确定,我不是。” 她是孟初一,是红组织里的军医,即便这具壳的原主与那位公主殿下有脱不了的关系,但既然如今身体的主人是她,一切便由她做主! 墙壁那边,又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水声轻响,又一艘小舟飘了过来,小舟通体发黑,竟是由黑曜石整块雕刻而成,小舟之上,还放着一个极精致的玉壶,玉壶剔透纯白,隐约可见微微荡漾的液体。 “上好的果子酒,产自京都雍王府,风味独特,味道极好。” 孟初一轻笑了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色立刻就变了,秀美的脸蛋皱成一团,“容珩,这是你酿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得意之作?”容珩声音带笑。 “这么难喝的果子酒,恐怕你府里酿酒的师傅,不敢端在你跟前吧。”孟初一没好气的道,“不过你说的对,确实是风味独特,令人难忘。” 难喝的令人难忘。 话音未落,水波突然一荡,清透的水花瞬间飞溅而起,在四围宫灯的映射之下,隐隐泛着奇异的光泽。 而那光泽之中,有人自水底跃起,银白的衣袂似乎要与水花交融在一起,潇洒而来,十分的……登徒子。 孟初一错愕之余,只能庆幸自己早就防着这个没王法的,特地穿了衣服,否则实在是……她低头瞟一眼自己,还好自己穿的还是灰色农家布衣,难看是难看了些,至少没有走光。 容珩挑剔的目光扫过来,啧啧的道,“着实不雅。” 她皮笑肉不笑,揶揄道,“下次你该提前通知一下,我也好穿件透明衫裙啊,最好是红色的,温泉水乳白,红裙潋滟,绝对惊艳。” 容珩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摩挲着下巴巴巴看着孟初一,“不如明日如何?” 孟初一微吸一口凉气。 相比她的灰布衣衫,他一身银白衣衫十分显眼,被水浸润的透湿,紧紧贴在衣服上,宽肩窄腰长腿翘臀,那身材简直无一处不完美,毫不逊色于她以前看过的那些顶级男模,身材好也就算了,黑发如瀑眉眼如花,活生生的就是为了诱惑而生。 孟初一抚抚砰砰乱跳的心脏,强迫自己转开眼,再看下去,她怕自己变成登徒子,真的扑了上去。 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如今她的身体状况十分堪忧,一不小心小命便没了,为长久计,还是克制忍耐为是。 “还满意你看到的么?”容珩长眸微挑,眼波流转,魅惑之意直线攀升。 “若是你什么衣服都没穿,我会更满意。” 他敢脱,她便敢看,不过是没穿衣服么,她看的多了。 一边说着,一边视线十分有存在感的下移,移到某处,十分刻意的顿了顿。 “……”容珩哭笑不得,他本来是想逗逗她的,没想到反倒被人调戏了过去,即便如此,他暂时也没办法反调戏过去,时机时间都不允许,为了日后的长治久安幸福生活,还是克制些比较好。他咳了声,在她对面坐下,“小初儿,如今京都里的局势,便如同你刚才喝的果子酒,情势远比你想象中的复杂。” 孟初一定定看着容珩,神色微敛,眼底锐芒微现。 “我只想知道,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第308章野心 古铜色的温泉池中,白雾蒸腾恍如云雾,间或间有水声轻落,低低轻响,在寂静之中却像是惊雷之音,分外悦耳。 容珩好一会都没有说话,他的面孔也隐没在白雾之中,看不清楚。 孟初一也没有催他,慢慢吃着雪糕品着那难喝的果子酒,说来也怪,几种食材混合在一起,原本难喝的果子酒也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入口,那酸涩反而中和了樱桃与雪糕的甜腻,交杂出一种复杂的滋味,让人欲罢不能。 “若我说,有问鼎之心呢?” 容珩声音慢慢响起,声音里隐约带着笑。 孟初一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近在咫尺的容珩,朦胧雾气之中,他的容色愈盛,眉目流转间,全是惊人魅惑之意。 她眸光微敛,突然轻笑了声,“若你得了皇位,你的后宫佳丽只会哭死,一个比自己还美艳的话题,你让那些美人,情何以堪?” 容珩嘴角微抽,随即也笑,“若我能问鼎天下,后宫中也只有一个你,我管那许多美人做什么?” 孟初一挑眉看过去,觉得这男人实在是太会说情话了,简直可以编写情话大全了。不过姑且不论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现在听着,还是挺让人心动的。 她想了想,又道,“江山社稷,百姓安危,励精图治总没有用联姻稳固江山来的容易。” “我又不是奖励品,需要卖给那么多女人。”容珩轻笑,“此生此世,有你这么一个大麻烦,已经足够了。” “惫懒,自私。”孟初一中肯评价,“你若成了皇帝,也一定是个昏君。” 容珩挑眉,“所以?” “为百姓计,为自己计,你还是省省歇歇吧,问鼎天下,实在不符合你的秉性。”孟初一诚心诚意的道。 容珩盯住孟初一,久久不语,细长眸子闪耀着复杂的光芒,即便是朦胧雾气之中,也让人觉得那光芒透亮,锐利且复杂,让人看不清楚。 好一会,他突然轻轻一笑,“既然你如此说, 便听你的。” 语气自在而随意,仿佛她说的只是少喝些酒的闲语,而他应的果断干脆,也许下一瞬就会改了主意。 但他们彼此都清楚,他既然应允,便是终生之诺。 孟初一难得的有些歉疚。 毕竟野心是男人必备品,尤其是容珩这样的人物,更是心中有丘壑,他居然就这随随便便的答应了她?而且连她自己都觉得,她那些理由,虽然也都是真心诚意,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他居然也就这么答应了。 “不过,我需要些补偿。”容珩悠悠然开口。 “说。” “江山美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我舍了江山,那你是不是该陪我?”容珩目光灼灼,十分厚颜无耻的扫了眼她周身上下,认认真真的道,“你最近又清瘦了不少,我得好好给你补补,否则手感不好。” “……”孟初一陡然觉得,跟他一比,她才是封闭守旧的古代人。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滚。” “滚哪?”容珩凤眸发亮,“床铺?还是软榻?都随你。” 她错了。 她真的不该跟这个男人比脸皮的…… 孟初一认认真真的忏悔,然后看了看不知不觉已经被自己全部吃光了的碟子,不过这些碟子量本就不是很大,就算全吃了她现在也不过是个半饱。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容珩看她一眼,眸里含笑,故意道,“什么待多久,我不过请你泡澡而已。”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如果真的只是想沐浴,她也不用花了足足半个时辰奔到这里,做足了架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而且进来之后,服侍的人十分知情识趣的守在外面,这位登徒子颇有情致的闯了进来,拉拉杂杂说了那许多内容,又是慕容家又是长公主,甚至还来了一番江山美人的论调,如此费尽心思,不就是想让她在这里多待一会么? 容珩轻笑,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孟初一一个趔趄落进他怀里,隔着温热的泉水,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量,她微微侧头,恰好看见他的颈项,完美的珍珠白的颜色,又仿佛上好的玉石,精致优雅的让人转不开眼。 这一愣神间,容珩低头,在她耳边轻道,“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孟初一一怔,眉头微拧,她不喜欢这种被宣告主权的感觉,想了想,“理由。”以她对他的了解,或者以他对她的了解,他应该知道,她不会喜欢这样的宣告方式。 容珩看她一眼,笑了笑。 “如今的大雍,比你现象中的复杂,慕容家,只是冰山一角,孟玉恬,只是导火线,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孟家女的身份以及酷似长公主的相貌,必然会让你卷入风波之中,当风波已经避无可避,我的护持,至少能保证你的安全。” 孟初一微微沉默。 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经历了这么多,也知道有了容珩的护持,她必然会安全很多。而安全,确实是她如今最需要的东西了。 但是…… 她抬眼看他,“你心里清楚,那样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你也势必会卷入风波之中。” “既然我已经放弃了问鼎天下的心思,漫漫人生,何其乏味,不如随你一道,也免得我变成一个糟老头子。”容珩正色,随即轻笑,笑容之中自有倨傲之色,“而且,普天之下,除了我,还有谁能护住你的周全?” 孟初一心中忽然一动。 她怎么觉得,好像闻到了些许酸味? 眸光一锐,她盯住容珩,慢慢的道,“容珩,你确定没有瞒我什么事?”尾音上挑,隐隐危险的意味。 “自然是没有的。”容珩态度诚恳,“连我那些野心都说给你知道了,你觉得我还会有什么东西瞒着你么?小初儿,你真的想的太多了。” 孟初一怀疑的看着容珩,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自己仿佛遗漏了什么,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轻响,像是枭叫。 第309章情敌 然后孟初一就发现容珩的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像是懊恼,又像是不悦,更或者,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 期待? 嗯? 孟初一挑眉,但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刚才还搂着她像是个流氓的男人已经十分正人君子的退后三步,从容不迫的道,“我突然想起我那边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慢慢泡。” 他说走就走,转瞬间已经没了踪影,如果不是孟初一面前还有几艘小舟飘荡起伏,她几乎要以为容某人之前压根没有来过。 孟初一望着容珩消失的方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离开有股潜逃的味道。 为什么逃? 她也懒怠去想,反正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她往下缩了缩,任着温热的泉水将她彻底吞没,感受着温热水流在周身缓缓流动,只觉得全身上下毛细穴孔都被水流打开,舒服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然后她就听到了外面女子的急叫声,隐约伴着几声枭叫,十分热闹。 “雍王!你出来!你给我说说清楚,你这到底什么意思!”啪的一声,像是鞭子甩上了门,连带着铜门哐的声撞响,发出闷闷的声响。 “殿下真的不在里面。”外面传来小婢女诚惶诚恐的声音,“您找错地方了。” “胡说!我的人分明看见他进来的,而且我已经在其他地方都找一遍,他又没出门,不躲在这里又躲在哪里了!雍王!你给我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男子汉!我密岭儿女都瞧不起你!” “殿下当真不在……” “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啊!”婢女尖叫一声,一个趔趄直直撞上古铜色的大门,眼看着就要撞上,大门忽然自内打开,有人及时托住婢女,淡声道,“小心。” 婢女回头一看,随即惶然跪下,“请姑娘责罚。” “跟你们又没有什么关系,罚你们做什么?”孟初一摇摇头,摆手示意那婢女退到一边去,这才看清面前少女模样。 但见那少女皮肤黝黑,容色俏丽,五官颇有几分异域人的感觉,尤其是眼睛,又大又亮,十分灵动可人,她身上穿的也不是大雍寻常女子服饰,反倒是类似胡服,利落干净,倒愈发显得她眉眼漂亮气质爽朗,仿佛一朵俏生生的黑玫瑰,让人转不开眼。 孟初一在打量少女,少女也在打量孟初一。 白色衣衫飘飘若仙,秀美脸庞婉约清雅,偏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透彻,仿佛能够看透人心一般,虽然脸颊上那道伤痕有些刺目,但因为气质超然冷静,反而让人根本不在意那道伤疤,眼前这个女子,出众惊艳的让人心生嫉妒!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似的…… “你是谁?”少女开口,眼神警惕,“在这里做什么?” 孟初一忍不住摇头。 爽朗直率是优点,但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我行我素就是没有修养的表现了,白瞎了她这样的好相貌。 “问你话呢!你在这里做什么?”少女突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微变,“容珩是不是也在里面?你是容珩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你这女子,跟着男人跑,不知羞耻!” 孟初一怒极反笑,这女娃,是不是脑子有坑?她眼角余光扫见少女身后婢女肩头停靠的夜枭,突然了然容珩为什么离开了,只不过,就这么一个脑袋有坑的少女,他至于吓的抱头鼠窜么? 照她的心性,本来是该直接当这少女当做完全不值得一提的老鼠的,基于对容珩能力的信任,孟初一对这少女难得起了点兴致,认认真真的道,“那你拦在男浴池外面做什么?是想进去看看,还是想直接跳进浴池里?” 不远处的僻静处,某人忍俊不禁,眉飞色舞,目光发亮。 站在一边的宁缺瞥眼过去,以眼神表现着不屑。 容珩扫一眼过去,“你很闲?” 宁缺一惊,挣扎了再挣扎,犹豫了再犹豫,过往若干血泪教训让他还是觉得保持安静比较好。 容珩却不放过他,轻轻拍手,做恍然大悟状,“我记得宁先生曾经跟我打过赌,赌她绝对不会搭理乐胥的。” 宁缺一僵,忍不住怒目而视,分明是他故意弄鬼,故意让暗卫放乐胥进来,情敌都已经杀上门了,孟初一怎么可能会不管? 宁缺悲从中来,低声指控,“你作弊!” 话音未落,却见容珩已经掠出十丈开外,声音遥遥传来,“进宫。” 宁缺一惊,这个时候进宫做什么?他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旋身跟了上去,“就把乐胥郡主留给孟初一?她敌不过怎么办?” 容珩诧异,“她怎么可能输给乐胥那个蠢丫头,你在说什么胡话?” 宁缺嘴角微抽,恨不得一巴掌把容珩眉眼之间的得意全部抽掉,但这到底是想法而已,不敢实现的,他没好气的道,“乐胥好歹是郡主,你就不怕她万一得罪了,以后没好果子吃?” “小初儿是雍王妃,一个郡主而已,何必在意?”容珩懒懒的道,“妻以夫为贵,我又不是个死人。” “……” 那厢,跟在乐胥身后的婢女已经怒声开口,“放肆!郡主是广郡王唯一的女儿,是萧长公主殿下唯一的侄女,又是先皇后娘娘的养女,更是陛下亲封的乐胥郡主,你居然在郡主面前放肆,不想要命是不是!” 孟初一怔了怔,忍不住仔仔细细的看了眼眼前这位乐胥郡主。 然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确实觉得,这位乐胥郡主与她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相像,只不过她皮肤黝黑,所以一时看去,并不那么明显而已。 她几乎想要仰天长叹。 怎么到处都有那位萧长公主的影子,她人虽是死了,却留下一堆借着她的名头活的耀武扬威的人,实在不知道说她是可怜还是可敬。 “放肆!当着郡主的面还敢发呆!”那婢女又怒声道。 孟初一回过神,发现自己确实又发了会小呆,咳了声,有些抱歉。 第310章我的人 她发现自从穿越以来,她的修养真的是每况愈下,想当初在组织里,她虽然冷淡,却从来都是最讲礼貌的一个人了,不像唐克他们…… 念头微顿,孟初一突然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没有想起组织,没有想起……唐克了?世事纷扰,那个世界竟在不经意间离她好远,仿若隔世,再无牵连。 不对,还有牵连。 孟初一猛地拍手,她怎么把那东西给忘了! 她立刻往外走,看也没看那位娇艳的黑玫瑰,却不知道她的动作落在旁人眼底,便成了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于是黑玫瑰彻底怒了,“放肆!你给我站住!” 孟初一脚步一顿,挑眉看向那位黑玫瑰,轻笑一声,“黑丫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乐胥脸色骤然铁青。 她出身西域,虽然贵为郡主养尊处优,与京都里的淑女相比,皮肤难免稍黑些,但她皮肤黑里透红细腻剔透,比之那些白皙莹润也不遑多让,但乐胥总觉得低人一等,被孟初一这么一说,她登时勃然大怒,“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孟初一急着闪人,偏偏遇上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主,不由也被激上几分火气,冷冷一笑,“容珩都是我的,这雍王府自然也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你跟我叫嚣,你是脸大还是不要脸?” 四周陡然一静,随即,空气里似乎有隐约的荡漾,像是有人在忍笑。 乐胥气的浑身发抖,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更是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的公主,因为身份尊贵,即便是宫里真正的公主见着她也要让她三分,如今她居然被一个上不了台面身份卑贱的女人给嘲笑了?最重要的是,那女人居然敢亵渎容珩,居然敢将容珩占为己有! 简直岂有此理! 乐胥出离愤怒,手腕猛动,一道黑色的粗黑牛皮鞭破空而出,直直甩向孟初一的面门! 孟初一很淡定的站在原地,甚至连眉头都没有颤动分毫。 啪! 有人单手握住鞭子,随即那人略一用力,牛皮鞭已经断成数截。 一个相貌粗犷的灰衣暗卫挡在孟初一的跟前,用一种客气近乎淡漠的语气轻道,“郡主,雍王府里有规矩,外人不得动武,否则必须要离府。” “你敢!”乐胥横眉怒目! 那灰衣暗卫拍了拍手,不远处立刻走出一队人,其中四人抬着一个精致的辇轿,真是乐胥之前进入雍王府里乘坐的轿子。 “送郡主出府。” “你敢!你放肆!我是未来的雍王妃!陛下都准备颁下旨意了,你这狗奴才,敢对我无礼!”乐胥被几个仆妇扶着被迫进入辇轿,才要出来,竟发现辇轿四周不知何时被封的严严密密,她根本出不来,她登时尖叫出声,“你这狗奴才!你居然敢得罪我!我发誓,我一定要了你的脑袋!我一定要!” 暗卫平静而淡漠的看着辇轿离去,脸上勾上一点讽刺的笑,“我若死了,也是为了燕子,凭你?” 随即,他转身,英武粗犷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目光甚至没有在孟初一身上停留一瞬,便掠入黑暗之中。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人,但她从他的话里,也能猜的到他的身份。 雍王府中的暗卫之中,只有一人,对已死的燕子有这样的执念与情感,赵七。 她当时已经晕了过去,所有事都是从红玉那里听来的,红玉的消息也不十分准确,但基本的事情大概还是有的,她也知道了暗卫之中,对她有着深深不谅解甚至是恨意,只有赵七。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猜不透容珩的想法,她知道容珩肯定会在她身边派暗卫保护,所以激怒乐胥甚至看着乐胥出手,她也没有半点惧意,背靠大树好乘凉,容珩在旁处护不住她,若是在这里都护不住她,那他干脆拿根面线吊死自己算了。但她真的没有想到,派来护着她的,会是赵七? 孟初一忍不住恶意揣测,难道容珩是故意考验赵七的?用她的命?只不过容珩有这般无聊么,他就不怕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掀了他雍王府的屋顶? 她摇摇头,觉得容珩此厮着实心机深沉,连她都看不透。收回视线,她急急走向正门位置,走到一半,想了想,随手招来身边一个婢女,“红玉在哪边?” 那婢女慌忙躬身,“红玉姑娘已经出府两个时辰了,去了哪里,奴婢也不知道。” “那这里有马么?” “有的。”奴婢立刻指明了方向,“东北方向有马场。” 孟初一顺着方向走向马场,远远就看见一处轩敞的院落,似乎占地颇广,隐约能听见里面马嘶声,她立刻走了过去,一边想着这马场居然也修的如此齐整,看来容珩的家底颇厚。 有钱有权有貌,若是换在她那个时代,容珩这只狐狸也算是个高富帅了。 孟初一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十分好笑,不由挑唇微笑,一边推开了马厩,抬眼就看见一匹黑马向着自己兜头冲过来,速度极快仿佛雷电,双目凶狠,显然野性未驯,但周身毛皮发亮,耳尖肩平腰圆腿长,显然是一匹极好的野马! 她不由赞叹,这一愣神间,那马已经冲到她身前,发出一声狠厉的嘶鸣,马蹄高高抬起,向着她直直踩过去,大有将她这个绊脚石踩死在脚下的狠辣意思! 孟初一长眉微挑,眼底掠过几丝跃跃欲试,伸手就要去扣马的缰绳。 她在组织里的时候,从来都是个脑力强过体力的人,但组织里有规定,即使非作战人员,也必须要学会两项基本运动技能,她天性懒惰,当时选的就是射击与骑马,射击是因为身为医生本来就有手稳眼锐的优势,学习起来不废什么功夫,而骑马,则是因为她不需要动,但学的久了,自然对骑马也起了几分兴趣。 暗夜之中,赵七盯住她的身影,眸光一锐,隐隐犹豫! “小心!” 一人自暗夜里掠出,身形矫若游龙,迅疾如电! 第311章献王 孟初一闻声回头,眼睛微睐。 就见得闪烁灯火朦胧月色之下,有一人踏马而来,黑马高骏,他整个人笼罩在光影之中,看不清面庞,黑衣劲装衬的身形极俊,黑色长发扬起,倒也有几分潇洒磊落的味道。就见那人腾空跃起掠了过来,身形矫健,伸臂一勾便已将她搂在怀里,等孟初一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他带着安坐在黑色野马之上。 黑色野马野性难驯,哪里肯被人骑在身下,立刻发狂猛踢,使劲想将身上两个不知好歹的凡人甩下去。 孟初一紧紧抓住缰绳,倒没有什么惧怕,一方面她觉得这野马虽然烈了点,但还没有烈到让人难以操控的地步,就算是她,即使降服不了这匹马,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是做得到的,最重要的是,身后那男子控缰甚稳,不出意外,这马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她十分有闲情的回头看那男子,月影之下,那男子面庞英挺棱角分明,虽然不若容珩那般俊美苏扶儒雅容麾柔美,却自有一番硬朗之色,身上隐约有几分沙场之上染就的杀伐之气,满满压抑不住的荷尔蒙,看的孟初一眼睛一亮。 那辈子,她一直十分中意这种硬汉风格的男子的,研究所的岁月枯燥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她还特地在行动队物色过三个硬汉,可她刚刚付诸倒追行动,第一个迅速有未婚妻,第二个立誓除了女神绝不娶别人,第三个更扯,宣称他喜欢男人……导致她那辈子的姻缘艰难无比,都快三十了,连一朵桃花都没开过,自此的认为自己只适合待在研究室里,彻底断了念想。 她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就感觉自己身下一稳,那野马果然已经平静下来,虽然还在不悦的哼哼,但显然不敢再造次。 赵七已经赶了过来,“献王殿下。” 孟初一微讶,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身后男子,她是看得出他身上隐约有杀伐之气,但没有想到这人便是享誉整个大雍王朝的大将军王献王容煜野。 容煜野敏锐察觉到身前女子的视线,冷淡瞥眼过去,随即讶然睁大眼,身前女子眼神清亮容色秀美,虽然脸上伤痕明显,但那眉目轮廓,足足像极了那位殿下! 甚至,比宫里那位,还像上三分。 不对,论容貌,两人与萧长公主都极为相像,但这女子的气质,更似萧长公主! 雍王府中,怎么会有这个女子?而且他不过是在幼年之时与萧长公主有过几面之缘,便印象便已如此深刻,雍王是萧长公主亲自启蒙的,更曾带入沙场征伐,容珩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女子容貌酷似萧长公主! 他若知道,又将那女子藏在府中,身边还有他的心腹暗卫保护,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初一瞟见容煜野的眼神,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又是一个‘故人’。 看来,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了,否则如果她真的在这京都里长待,这日日被人认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 无论这具身体的原主到底与那位萧长公主是否有关系,如非必要,她还是不想牵扯到那些混乱是非之中。 心里想着,她轻松利落的跳下马,往后退了退,“多谢献王殿下,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容煜野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下意识下马去追,才走了一步,赵七便挡在他的身前,淡声道,“献王殿下请留步。” “可是她……” “若是献王殿下有疑问,大可去问主子,赵七奉命行事,还请殿下体谅。” 容煜野也知道自己的举动确实有失分寸,他天性谨慎,顿住脚步,抬眼赵七,“雍王在哪里?” “我不知道。”赵七神色略有苦涩之意。 容煜野微讶。 雍王的暗卫力量极强,而赵七身为暗卫统领,容煜野也曾见过几面,身为暗卫统领,他居然不知道雍王在何处。 他不由定定看了眼赵七,他与赵七也打过几次交道,只觉得赵七处事灵活办事活络,但如今他的面上却仿佛蒙上一层沧桑之意,竟仿佛苍老了许多。 容煜野心中一动,“赵七,可有想法随我去边疆,那里天高云阔,才是大好儿郎该待的地方,你祖父叔祖都曾是我图南骑兵,你若过去,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他对雍王的暗卫力量已经心动许久。 “多谢献王殿下。”赵七平声道,“主子待我恩重如山,此时,我自然不会离他而去。” “你确定?”容煜野挑眉。虽然赵七没有明言,但从他如今地位来看,分明是已经降了位置,堂堂暗卫统领变为一普通暗卫,其落差,不可谓不大。 “再确定不过。” 容煜野定定望了眼赵七,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不由遗憾摇头,却也忍不住邀约,“若哪一日你后悔了,图南军虚位以待。” “多谢殿下。”赵七拱手,随即转身消失在暗夜之中。 容煜野的视线重又落回远处那白衣少女的背影上,她走的并不十分快,显然并没有逃离的打算,也不知道是她心无杂念,还是说她确定赵七会拦住他? 容煜野微微皱眉,旁边野马轻嘶了声,他回头,淡淡扫了眼那匹野马,身上杀气不显,那匹野马瑟缩了下,发出不安的嘶鸣声。 雍王府总管事已经快步奔了过来,擦了把汗,“我替我们家殿下多谢殿下,我家殿下说,这样的烈马,果然只有献王殿下能轻易降服。” “他自己办不到?”容煜野冷笑了声,将马鞭甩了过去,“旁人信,我可不信。” 总管事唯唯诺诺,笑容满面,“小人已经预备好了饭食,献王殿下可需要用些?” “也是你家主子的主意?” 总管事微微一愣,随即摇头,“这是苏扶管事在的时候立下的规矩。” “苏扶管的倒是多。” 总管事悻悻,其实在苏扶接掌雍王府管事一职前,是他代管府中事务,因为当时道贺的人颇多,他也曾提议过,却被自家殿下无需多费精神的理由打发了,导致他得罪了不少贵人,后来还是苏扶据理力争,才设了许多规矩,让他如今重新代管府中事务,也轻松许多。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苏扶管事,如今又在何处? 第312章醋坛子 孟初一快步走出马厩不多久,便听见身后微微一响,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也不回头,“有话跟我说?” 赵七自黑暗之中无声闪现,眼神复杂的看着孟初一,“你……你怎么知道……” 孟初一无声一笑,有些无奈。 虽然她这具身体六识惊人,而且身体里似乎还藏着些她弄不明白的力量,但那力量就像是段誉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不灵的时候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而赵七是容珩精心栽培的心腹,武力值绝对不凡,如果他不是存心想让她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存在? 他故意让她知道,怎么可能没有话说。 “有话便说。”她淡声道。 “赵七是来向姑娘请罪,刚才若非赵七存了私心,姑娘也不会涉险,此事赵七自然会向殿下请罪,有何罪罚,赵七一概领受。” 孟初一望着他,心里叹了口气,慢声道,“燕儿,葬在何处了?” 当初的事红玉只知道个大概,她从容珩口里也知道个大概,但有些事情,本来就发生在她与燕儿之间,甚至有些情形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更无论是赵七了。 她之前本来也想趁着燕儿还没有下葬,想着好好查查燕儿的尸体,看能否知道燕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燕儿突然心性大变,居然在半空中对着她出手,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她总觉得十分蹊跷,但接二连三的出事,等她如今好不容易有空闲了,时间也等不了了。 赵七蓦然握紧拳头,粗犷而历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知道,她被他师父,带走了。” 孟初一怔了怔,望向赵七的眼神也带上几分同情,心上人去的蹊跷,连尸身都没了个踪迹,他发狂发怒,甚至迁怒在她的身上,也不稀奇。 “燕儿姑娘的事,我很抱歉。”她诚心诚意的道,燕儿,本来就是被她连累的。她顿了顿,沉声道,“但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究竟,不论结果真相如何,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需要。”赵七断声一喝,神色沉冷,“燕儿的事,我拼尽性命,也要让她九泉之下,闭眼瞑目!不劳旁人费心!”说罢,他转身便走。 孟初一望着赵七消失的方向,微微蹙眉,开始考虑要不要让红玉去探探宁缺的口风,即便燕儿的事一时查不出真相,好歹让人见见坟墓,免得人在思念之中变态了。这赵七压力过大,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赵七原本心性跳脱,性子活跃,却没想到燕子出事后,他就像是换了个一个人,比周行更像是一块石头。”懒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孟初一回头瞟了眼身后那神出鬼没的容珩,“你也不管管,任着他沉沦?” “出事前两日,赵七特地去北疆寻了一块上好的红玛瑙,雕刻成燕儿的模样,想着等央州的事了了,便想向她求亲,即便他心里知道,燕儿心有所属,心里半点他的影子都没有。”容珩淡淡一笑,“这个样子,你让我如何去劝?” “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变态。再这么下去,难保不会出事。”这是一个现代职业医生的良心劝诫。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要走,他若执意走上一条不归路,我又能如何?”月色下容珩笑容冰凉,隐含煞意。光凭赵七刚才故意让小初儿犯险,就足以让他遭到惩戒,更何况……他回头,睐眼,月色下眼眸微睐,含着几分危险意味,“你觉得献王,长的不错?” 瞧她之前那眼睛都快贴在献王身上的模样,简直是让人看的十分的不顺眼。 孟初一微微挑眉,横了眼身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醋坛子,“刚才你也在?”然后他就藏在角落里不出来,他有这么大度? “来的只比献王稍晚一些。”容珩声音凉凉,阴阳怪气,“恰好看见你一边盯着人家一边下马,色迷心窍之下差点踩错脚蹬摔下马来。”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过去,哼了哼,“你倒是看的细致。” “我还看见你对他眉目传情,十分有好感。”他慢慢的道,眼神阴森森的。 失误,当真是失误! 容珩十分扼腕! 他借故唤了献王过来,确实是存着让献王看一眼小初儿,拖着他下水的心思,但完全没有想到,小初儿居然突发奇想来了马厩,阴差阳错的还撞上一回,尤其是她看献王的眼神,实在是让他,恨的牙痒痒的……她可从没有用那种仿佛看见宝贝似的眼神看过他! “……”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能让他醋一醋,果然是个大醋坛子。 孟初一瞟一眼过去,想要抽他一顿,可又忍不住好笑,唇角微勾。 清冷的月色之下,清冷少女娇俏一笑,原本清冷的眉眼俱是生动灵活,眼波流转,仿佛沉静冰封的九重山水刹那间鲜活流动起来,闪耀着让人目眩的光彩。再加上她白裙翩翩,腰身纤细,宽大的裙摆在夜风的吹拂下翻涌着美丽的涟漪,此情此景,竟美的让人转不开眼。 容珩看的眼睛发亮,不由自主的心驰荡漾,慢慢低下头去。 然后,亲了个空。 他蓦然睁开眼,却见刚才还用眼神言行来引诱她的女子已经走出十米开外,直直往门外走去,只留一个潇洒的背影给他。 当真是……半点风情也不懂。 容珩恨的咬牙,偏又奈何不得,只能悻悻跟上去,才走两步,脚步突然一顿,含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眸光扫向不远处的树丛之后,薄薄的唇角微微扬起,毫不掩饰的自得与骄傲。 夜风拂动树梢,树叶飒飒而响,带着几分清冷的味道。 容珩又笑了笑,转身追着孟初一而去,十分自然的搂住她的腰,漫不经心的道,“你要做什么?” 孟初一瞥眼放在她腰间的爪子,忍耐着想甩开他的冲动,这人就是属牛皮糖的,甩开了只会缠的更紧,干脆就让他缠着吧。 “我得回一趟村里。”她老实道。 容珩微微挑眉,“回村里?” 他是真的有些讶异了。 第313章缠死你 孟初一没打算隐瞒,老实坦白道,“我落了东西在那里。” 容珩目光一峻,随即反应过来,“璇玑盒?” 孟初一点了点头。 当初就是为了捞那盒子她才下了水,他为了救她又差点失去功夫成了一个废人,后来也是因为那传说中的璇玑丹……等等,她终于想起一件要事来,“你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这么长时间,看他精力旺盛龙精虎猛的,她都忘了这件事了。 他瞟一眼过去,眸光微挑,似笑非笑,“药是你给的,既然这么不放心,不如你现在就试试看,我的身体如何?” “……”孟初一面无表情,一巴掌拍开眼前那张碍眼的俊脸,环视空荡荡的四周,“怎么去?马厩那边的马倒是不错,但我不能确定那位献王殿下还在不在。” 容珩目光一锐,悠悠看过去,“你见过献王了?觉得如何?” “是个伟丈夫。” 面容坚毅目光冷静,眉宇之间全是朗净气息,一看便是胸怀磊落的大丈夫,跟某个惯常心机深沉阴谋算计的殿下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容珩轻轻一笑,对她的言下之意完全不以为意,“容煜野的确是大雍王朝皇族子弟中难得的清流,可惜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便无缘帝位,甚至,终究免不了被人猜忌。” 孟初一一怔,“什么意思?” “容煜野的母妃是静妃,是图南的镇国长公主,曾与萧长公主并称为二骄,但可惜她遇见了萧长公主,图南被灭,堂堂镇国公主便只能成为大雍妃子,图南成为大雍边疆一域,但因为戎人彪悍,常常骚扰大雍边境,与戎地接壤的图南便成为力克戎地的最好力量,甚至不用出动大雍的一兵一卒,只消靠图南皇室与百姓,便能保得大雍一方太平,何其简单。”容珩轻笑了声,冰凉语气里掩不住讥诮冷漠的意味。 孟初一了悟。 容煜野,成也图南,败,恐怕也是因为图南。 图南这些年的兢兢业业流血奋战,成就了静妃与献王无比特殊崇高的地位,可正也是这样,献王稍有不慎,便会得来功高震主的下场,甚至说,不需要不谨慎,除非献王能够彻底摆脱图南的势力,那图南,必然成为他的原罪。 孟初一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容煜野的模样,有些感慨,也有些莫名的悲凉。 “你同情他?”容珩细细看着孟初一的脸色。 “有些,却也不算很同情。”孟初一坦白的道,“这世上比他惨的人多得是,他生而为皇子,有显赫的母族,有图南的靠山,如果不想在这样复杂的背景中被碾成灰,那他就该自救,若是他自己都不同情自己,救不了自己,别人再多的同情又有什么用?” 她天性自私,实在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人,虽然对那容煜野很有好感,但毕竟只有一面之缘,连点牵念都没有,让她多费心思,实在是不可能。 容珩定定看着身边神色坦然的女子,目光激赏。 她天性冷静,甚至称的上淡漠,却有比寻常人更明澈的心思,也从来都知道,人生得意与否,全凭自己。 孟初一察觉到容珩的沉默,忍不住挑眉回望,“你觉得,我说的没道理?” “有道理,自然是极有道理的。”容珩极为诚恳的点头,一副赞同不能再赞同的模样,随即语音一顿,他道,“只不过我很纳闷,良辰美景,咱们一定要将时间浪费在献王这样的俗人身上么?” “……”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过去。 她就不信,如果不是他存了让她见着献王的心思,会让她见着献王?这可是雍王府,又不是大街上,随随便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遇见的地方。 她有些气怒,懒的再跟着这别扭的人唠叨,扭身就走。 随即便被容珩自后面拉住了,柔软冰凉的衣袂落在她的脸颊之上,奇异的香气在鼻息流动,仿佛上辈子在月夜下盛开的那朵昙花,幽幽而散,让人心中馥郁而柔软,竟不由自主静了下来。 孟初一向来冰凉坚硬的心在这一瞬仿佛被柔软的细纱笼住,微微软麻,仿佛一颗心也缱绻在夜色里,懒怠动作。所以她没有动,任着他自背后轻轻环住她。 “抱歉。” 容珩忽然轻道。 孟初一怔了怔。 “我知道你对我,或许还没有从头至尾天长地久的心思,也知道,我这样的身份,即使一心筹谋,也免不得机关算计,放你离开,是最好的保护。”容珩轻笑,“但我为人从来自私,更是傲慢霸道的不讲半点道理,即便是你想逃,我好不容易把你找了回来,我也不允许你再逃了。你与我,注定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从此生生世世,缠也缠死你。” 孟初一嘴角微抽。 前半句文艺酥麻,听的她心肝抽抽,仿佛古代版徐志摩,后半句简直霸道野蛮,才是容珩的味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觉得那后半句,听着颇为顺耳?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自虐的倾向了? 正想着,旁边突然传来一声马嘶,她侧头一看,漆黑的夜色之中,一匹白马早就踏沙而来,纯白无垢的颜色,最温柔柔软的颜色,偏偏神峻非常,顾盼之间全是傲然之色,对比之下,竟耀眼的让人转不开眼。 一匹马也有这样的神采,孟初一一看就喜欢上了,“好俊的马。” “戎地以北,是他的家乡。” “戎地以北?”孟初一微讶,迅速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地理位置,更加惊诧,“荒原?” 她对这个朝代的地理位置所知不多,但也知道荒原在大雍王朝里有着怎样一个神秘而危险的定位,容珩身为堂堂亲王,居然有这一匹来自荒原的座驾,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她忍不住问,“这马你是从哪里来的?” 容珩沉默一瞬,好一会才道,“姑姑送的。” 孟初一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姑姑,应该便是那位萧长公主。 可容珩不是一直都称她为长公主殿下么? 破天荒的,怎么改了称谓? 第314章铺床叠被 孟初一的疑惑表现的十分明显,但容珩对此却破天荒的没有多加解释,只轻轻一笑,携着她翻身上马,白马神峻非常,转瞬奔入黑夜之中,没了踪影。 凄冷的风声呼啸在寒夜之中,仿佛鬼哭。 孟初一心中微动,下意识侧头,却只看见身边疾掠而过的灯火,哪里有半点人影。 “看见什么了?”头顶上传来容珩笑语。 孟初一笑了笑,“疑神疑鬼而已。” 容珩轻笑了声,手上运力,身遭四周便如流星般掠去,忽然缰绳一勒,孟初一诧异抬头,眼角余光扫见街角不远处戎装而来的一队人马,为首那人戎装而行,容色肃然,赫然正是孟靖。 “……”孟初一当机立断,将兜头的罩帽盖在头上,再往后一倚,顺势躲进容珩怀里。 “……”容珩颇无语的看着怀里效仿乌龟的女子,“你觉得这个样子,他便认不出来了?” “就算身形相仿,我相信他也不敢多看雍王殿下怀里的人。”孟初一低语。 毕竟这具壳是人家的闺女,生恩大过天,她还没有忤逆到见了面不认爹的程度,可让她叫爹,她又实在叫不出口,再加上侯府与孟玉恬那桩破事,她还是躲着点他为是。 果然,那孟靖只是顿了顿,恭敬的向容珩行了个礼,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有落到孟初一身上。 容珩瞥了眼怀里的乌龟,轻轻一笑,挥手示意孟靖离去。 那孟靖却不知为何面露犹豫,略略一踌躇,他撇开身边随从,问,“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珩挑眉,“嗯?” 孟靖又踌躇了片刻,终于道,“昨日微臣家丑露于人前,如今也顾不得了,殿下人脉通络,能否帮微臣,寻一人?” “谁?” “正是微臣那行三的不孝女,当日殿下与微臣于竹林中清谈,或许曾留意到初一,她形貌不甚出众,性子老实……” 容珩低头,诡异的看向怀里装死的乌龟。 形貌不甚出众,性子老实。 嗯,果然‘恰当’。 孟靖没察觉容珩稍显怪异的表情,继续道,“只是也不知怎的,一日突然失踪在府中,我本以为她只是出门散心,谁知昨日微臣次女婢女曾在不远处的山郊之地见着了她,说她过的不甚如意,微臣心下,甚是挂念。” “你想让我帮你把她找回来?” 孟靖环视四周,确认四周无人,略一咬牙,躬身拜倒,道,“如今微臣府中正值多事之秋,实不敢再让她回到府中,微臣恳请殿下,看在微臣往日忠心外,寻着她,将她安置在一妥当安全的地方。”顿了顿,他面露毅然,“雍王府后府之中,为佳。” 容珩勒马的手微顿,看向孟靖的眼神奇异而深远,“你想,让我娶了她?” “不敢不敢!初一资质凡凡身份卑微,哪里敢入主王府,只愿为殿下铺床叠被,做个洒扫更衣的婢女足矣。” 容珩轻咳了声,喃声道,“我可不敢……” “啊?”孟靖疑惑抬头。 容珩从容一笑,“既然你所托,我自然会替你寻着她,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谢殿下。”孟靖感激不迭的离开。 容珩望着孟靖的背影,再低头看向怀里不知何时已经探出来头,一脸哭笑不得的孟初一,笑谑道,“铺床叠被,洒扫更衣,如何?” 孟初一也望着孟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孟三的身份与相貌,对如今的孟府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但因为麻烦,就将孟三送给容珩做提不上名分的侍妾,虽然美其名曰为孟三考虑,却也未免太为凉薄了些。 身上忽然微暖,容珩已将她重新搂回怀里,他低头看她,笑意涟涟,眼神明亮,“铺床叠被,洒扫更衣,你若不愿,我为你如何?堂堂亲王为你做小厮,好大的面子。” 孟初一忍不住好笑,也觉得自己多愁善感了,“行吧,容小厮,快走了。” 权贵毕竟是有权贵的效用,连关卡都可以忽视不见,一路疾驰,天色渐渐青白的时候,便已到了那个偏僻的小村落山巅之上。 站在山巅之上,往下是云雾缭绕,远远就看见几点炊烟,应该是辛勤劳作的农人起来生火做饭,隐约鸡犬相闻,间或间是妇人低语,的薄雾隐然,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容珩勒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嘴角噙笑,“这地方倒是不错,怪不得你在这里待这么久,干脆等日后俗事了了,咱们也在这里养老得了。” “要来你一个人来,我可不来。”孟初一撇嘴。 田园生活,说起来惬意自在,但真正辛劳过的人才知道自给自足的生活有多么艰难,尤其是这地方偏僻荒凉寒冷刺骨,又缺衣少食的,洗个澡都有各种不便,如果不是她根本走不了,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待这么久?她自认不是娇气人,可也没有自虐的倾向。 容珩莞尔一笑,附在她耳边低语,“你若不来,我一个人来,有什么意思?” 孟初一斜眼过去,觉得此人甚贱,哼一声,“想来那位乐胥县主十分乐意。” 容珩眸光陡亮,兴致盎然的盯住孟初一,“你醋了?” 孟初一哼哼,十分顺手对着他腰间软肉狠狠一掐一拧,容珩立刻配合的倒嘶一口冷气,俊脸皱成一团,凄然指责,“初儿,你弑夫!”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手上力道恨恨加重,皮笑肉不笑,“既然你想我吃醋给你看,我便醋给你看,好看么,好看么?” 不过是点皮肉伤,他叫唤的那么凄惨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他故意将那位不知深浅狂妄自大的县主娘娘放进府里,存心想看她什么反应,那位乐胥县主怎么可能近得了她的身? 容珩慌忙捂住她造虐的手,掐的这么狠,想也知道自己腰上已经青紫一片了,他苦笑,“你可真是冤枉我了,那位县主,可不是我能招惹的角色。” 孟初一森森斜眼,编,再接着编。 “她是长公主殿下在世上唯一的血脉遗传。”容珩低笑。 孟初一瞥了眼过去,提醒道,“皇宫里可还住着个货真价实的长公主遗孤。”虽然不知道孟玉恬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第315章陷阱 “长公主殿下去的早,在世那么些年更是身边连只算得上的公苍蝇都没有,双亲既亡,一概紧密血亲也无,谁又能知道孟玉恬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恐怕陛下心里也存了几分疑虑,所以这么久了,也不见公布于众,当然了,即便是真的,恐怕孟玉恬也不一定见得了世人的。” 孟初一看他一眼。 在这种事情上,她就是个小白,但即便是个小白,以她纵横军史论坛的经验来看,深觉得容珩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她了然,“所以,那位乐胥县主,是唯一目前能摆的上台面的人物,轻易动不得。”她心中忽然一动,其实,有那个乐胥县主在,有个姑表亲在,如果是运用现代医学技术抽丝剥茧,也不是不能验出孟玉恬的真实身份的,不过在这个时代,多是空想罢了。 容珩欣赏看她一眼,“倒也不只是长公主殿下侄女的身份,乐胥县主的母亲则是前朝幺公主,前朝皇族子嗣艰难,皇子早就死的干净,那位幺公主也是仗着年纪小才活了下来,成为宫里豢养的一只金丝雀,不过生了乐胥县主之后,她那运气也算是用到头了,到如今前朝留下的子嗣,说起来也不过是那位乐胥县主了。” 孟初一微悯,“又是一只金丝雀。” “金丝雀也有金丝雀的活法,她倒是挺自得其乐的。”容珩淡淡一笑,“不过长乐的死给她的震动不小,所以这次即便明知会让我不悦,还是闯进了雍王府。” “那位长乐县主,就这么死了?”提起那位枉死的长乐县主,孟初一忍不住抬眼,“孟玉恬她……真没人追究?” 当时她躲在马车里暗壁里,看的不甚真切,但她总觉得那位长乐县主死的实在是太过凑巧,如果其中真的没有什么蹊跷,她可真不敢信。 容珩一笑,笑意讥诮,“陛下怜她受了惊吓,好生抚慰了一番,还赞她虎女之后,颇有当年长公主殿下杀伐果决的魄力。”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孟初一摇摇头,唇角笑容微冷。 一年多不见,那孟玉恬的胆气可真是愈发见长了,当年不过指使个婢女毒杀孟三,如今居然连堂堂县主都敢设计,这等魄力,倒也几分当年那位公主殿下杀伐果决的魄力。 她是自愧不如。 她诚心诚意的道,“我真觉得那位长公主殿下着实是块好砖,搬到哪里都能给人挡风遮雨,亏她去的早,若是还活着,恐怕这大雍王朝,到处都是她要罩着的人。”声音一顿,她蓦然抬头,抬眼看向容珩,又想起她那个存在许久的疑窦了。 如此牛人,怎么可能死的那么含糊? 容珩轻笑了声,笑意不进眼底,“所以不长命。” 孟初一觉得周身有些发凉,不是她胆子小,只是那样的事情后面,通常是让人震惊的真相,而迷雾之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无法探究,谁也不能探究,否则,掀出来的,极有可能是变动王朝的诡谲风云。 她低头,望向不远处迷雾笼罩的山凹,突然不想下去了。 显然的,她从晋王那里偷来的璇玑盒正是那位长公主殿下的遗物,虽然那上面的数字让她很在乎,但要是因为这个东西跟那位长公主有什么牵扯,就不是她所愿的了。 她叹气。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现在承认她是属鸵鸟的,胆子实在不够大。 “回去……” 一个吧字还没落下,哪里突然一声怒叫,“你谁!” 孟初一脸色微变。 这声音耳熟的很,是齐二。 她迅速看了眼容珩,不用她开口,容珩已经反手搂住她的腰,疾掠而下,清晨山林间的雾气冰凉微冷,孟初一不由打了个寒颤,须臾间,脚已经踩上地面。 阡陌纵横,田野乡村,炊烟袅袅,隐约能看见窗户里生火做饭的农妇,安静祥和的仿佛之前那一声不过是他们的错觉而已。 孟初一环视四周,手心却不由自主的冒汗,心里警讯丛生。 虽然说不出是什么,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容珩……”她低道。 容珩已经反手将她护在怀里,低头对她懒懒一笑,“看来,有人是故意等着我们了。” 孟初一心中一紧! 她来这里取璇玑盒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从璇玑盒论起来说,也是必然之举,但关键是,谁又知道她一定会来取这个盒子?况且,她刚才差点已经打退堂鼓,如果不是齐二他突然大喊出声…… 她蓦然意识到什么,面色骤变,“齐二!” 四周寂静无声,哪里还有半点声响。 孟初一脸色真的变了。 果然,是有人算知了他们会来,甚至算到她可能会打退堂鼓,便特地定下用齐二的声音来引诱她的计策,那人,对她果然是知之甚深! “该死!”她忍不住低咒! “气度。”容珩拍了拍怀里脸色铁青的孟初一,“为这种东西生气,不值得。”顿了顿,他环视四周,细长的眼眸微微睐起,不见锐芒,却让人觉得寒,“况且,我可不认为,他们便能如意。”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森凉寒意,自浓雾中刺掠而出,直击容珩心脏! 容珩展眉轻笑,丝毫不以为意,修长的手指微挑,顺势挑开孟初一束发的缎袖,轻轻一扯,柔软的布料已经蒙在孟初一的眼睛之上。 “容珩,你做什么……”孟初一直接想要避开,却被容珩一把按住,笑意俨然,“乖,好女孩,不该看见血。” 孟初一哭笑不得,“我见过的血比你多的多。” “那也不行,我怕你见着我杀人的样子,害怕。” “胡说八道。你放开我,我能帮你。”即便杀不了人,自保的能力勉强还是有的。 “哦哦,那也不行,我会心疼。” 容珩语气轻悠,动作却不容置疑,孟初一只觉得自己成了任人摆布的木偶,一会忽上一会忽下,腾升跃起倒地弯腰,如果不是耳边杀意凛然呼声喝喝,她恍惚都觉得自己在跳舞。 忽的,她脸上微热,一点血腥气弥漫在鼻息间。 她心脏急跳,有些不安,“容珩?” 第316章职业规划 “许久不曾受伤了,倒是挺疼的。”容珩轻笑,“待会罚你帮我包扎上药。” 孟初一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我身上可没带药。” “我身上带了,待会借你。”容珩正色,“在我亵衣内侧,你待会记得拿,只不过拿的时候,可别乱摸,我怕你控制不住。” “……” 这个时候还要占她便宜,孟初一无语望天,当然了,她眼睛上还蒙着一层布,看也看不真切。但身边这痞子是抱定了让她当只会跳舞的木头桩子的想法,即便她很想出手,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能当根漂亮的木头桩子。她现在只能庆幸,她现在这具壳身体素质在一定程度上着实强悍,接连受那么多的伤,又颠来倒去的这么久了,她居然一定晕过去的想法都没有。 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神奇的念头,若此时此刻,周遭配上枪声弹雨叫喊厮杀声,古装翩翩,冷兵器闪若流泓,一定是部极有视觉效果的大片,当然了,票房不一定好就是了,说不定还会被吐槽为烂片。 话说起来,好久没看过烂片了,如今一想,早知道那日情人节,就该与唐克不识相的去电影院占别的小两口的位子,否则到如今,她也能将那部片子拿出来好好体会体会,琢磨一下到底烂在哪里…… 念头信马由缰的发散开去,她发了会呆,都忘了周遭情形,以至于她都已经站在原地好一会没动,还是容珩在耳边幽幽的道,“你是吓傻了,还是完全不将危险放在心上?” 应该是后者。 只是这个当口,他拼命三郎似的喊打喊杀,她却劳神在在的在发呆,虽然她这般镇定自若,可以证明她待在他身边很安心,但如此不当回事,着实还是有损雍王殿下的自尊心。 孟初一回过神,第一反应便扯了眼上的缎带,抬头看了容珩一眼。 脸色如常,依旧俊美如朗月,只是神色幽怨,着实坏了面相。 确认他应该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孟初一松了口气,随手拍了拍他的脸,安抚道,“乖,别闹。” 环视四周,尸体七八具,农人打扮,幸好容珩没有戮尸的坏习惯,那些尸体大都都是全尸,甚至面容表情都不算十分扭曲狰狞。 孟初一眼睛放光,忍不住喃喃,“要是有福尔马林多好。” 即便是组织里,保存完好的大体老师也是越多越好的,一具完整的尸体,带给人的不知是多少知识。 孟初一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痒了。 她必须承认,之前帮墨五动了那个手术,把她强行压抑的工作欲望都勾了起来,然后又阴差阳错的掉进这不见天日的山沟里,这种感觉,不亚于被迫吃素的人突然吃了一顿大餐胃口才开就又被迫啃菜叶,悲催的令人发指。 容珩耳尖,“什么附二马令?”瞅瞅孟初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的目光有些瘆瘆的,青白的光线下,连眼神都仿佛青幽幽的光芒,饶是雍王殿下,也不由头皮发麻,干脆伸手将她又捞了回来,慎重的将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摆过去,“呐,为了你受的伤,包扎。” 说话间,早有几个暗卫已经飞扑而至,为首那人慌忙请罪,“主子,属下来迟。” 容珩不在意的挥挥手,示意他们自行处理。 那几个暗卫立刻退散开来,收拾处理不提。 孟初一恋恋不舍的看着那几个暗卫将那几具尸体不知道搬到那里去了,尤自叹息,连带着替容珩包扎伤口时也心不在焉的厉害,所幸她专业技能素质过硬,这样的情况下将伤口也处理的干净利落,甚至还替他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末了拍了拍他的手,公事公办的招呼,“三日别见着水,一天换一次药。” 容珩摇头叹息,瞟眼自己白如玉似的肌肤,再次觉得自己果真是瞎了眼,居然找着了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女子。他看她尤在往外张望,不由语气捻酸,“小初儿,你抹错药了。” “怎么可能?”孟初一回过神,这才发现容珩眼神不善,她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太不将他当回事了,咳了声,她替他披好衣服,动作细微态度殷勤,“衣服穿穿好,可别着凉了。” 容珩哼一声,猛地伸手扣住她的腰,孟初一自知理亏乖顺依偎过去,就听头顶上容珩声音低低,“从刚才开始起就开始发呆,想什么心思呢?” 孟初一盯着他黑金线绣的衣领看。 不得不说,真的是有得天独厚这种事的。 容珩虽是男子,那一身肌肤却美如美玉,细腻剔透,他平素又喜欢银色的衣袂,淡淡素银黑金耀眼,衣领微掀,美玉微现,玉也似的惊鸿流光,仿佛上好的如意,醉勾出一抹让人转不开眼的温柔弧度。 她不期然的想起昨夜的温泉池中,他似乎也是宽衣长袍,黑发如墨,锁骨如玉,唇齿之间全是魅惑之意,仿佛勾人的妖精,活生生的要了她的命! 孟初一叹气。 找一个比自己还美的男人,果然是件颇有压力的事。 她伸手,握住他散开的衣领,略略犹豫一瞬,还是义无反顾的将他的衣领彻彻底底的掩好,这个地方,他又受了伤,实在不适合做什么有碍风化的事情。 容珩轻轻哼了声。 孟初一抬眼,就见容珩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的,想也知道他心里打了什么主意,忍不住又好笑起来,认认真真的道,“容珩,你说,我开个医馆如何?” 话音未落,一个暗卫已经无声出现,肃然轻道,“主子,只找着一个活口。” 孟初一脸色骤变,直起身,刚才那一点旖旎乃至职业小规划都被现实击打的消失殆尽。 她不认为这个村里的人对她有恩,甚至,她在这里住这么久,村里里的闲言碎语一直没有断,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生活,但不满归不满,她从来不觉得,这村里的人,需要因为她的不满意,而被屠杀殆尽! “谁……还活着?”她嘶声道。 #####春暖花开,当心流感,小心中招,人仰马翻 第317章满地菊花 早有暗卫将烂泥一样的齐二丢了过来,齐二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鼻青脸肿,惊惶抬眼就看见面前的孟初一,倒抽一口冷气,让人突然蹦了起来,像个大老鼠似的窜向孟初一,呲出一嘴白牙! “妖怪!妖怪……呔!打死你!” 容珩微微皱眉,立刻有暗卫拦在齐二跟前,齐二被一拦,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捂着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像是个没出息的娃儿,“我没偷老孙家的白菜,娘啊,别打我,我听话还不成么……爹都不要我们了,娘啊,我想吃白菜肉饺子……” 前言不搭后语,稀里糊涂,活像是没开蒙的娃儿。 一个暗卫上前一看,随即躬身回报,“主子,似乎是失了心智。” 容珩拢眉。 荒村之地,没有一个活口,唯一一个活口便是一个失了心智。 他回头望向孟初一。 孟初一只盯着胡说一气的齐二,秀美脸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上好的白玉瓷雕像,冷的让人心口发冷。 “小初儿……” 话音未落,孟初一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扣住齐二的衣领,猛地用力一勒,厉声道,“齐二,你娘死了!” 齐二一个激灵,蓦然抬眼,眼睛发直! “你!” “你娘是被你害死的!”孟初一神色不变,冰冷如霜,“被你害死的!” “你胡说!”齐二双目赤红,“我娘是病死的!” “如果不是你吊儿郎当混日子,你娘怎么会缺病少药不治而亡!”孟初一厉声道,“你这个浪荡子,还被关在大牢里,连你娘的终都是村长送的,你不是疑心他们之间有什么么,实话说了罢,如果不是因为你,你娘当初早就嫁给了村长,吃香喝辣,还会跟着你在这里受穷挨冻!” “你、你胡说!” 齐二声音尖锐,仿佛被扯着喉咙的鸭子,随即眼睛一翻,一个倒噎,竟直直晕了过去! 孟初一立刻捻出一颗丸药塞进齐二嘴里,随即以针在他几处要穴上疾刺,齐二身体痉挛似的微微抽搐,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盯住孟初一,双眼茫然无神,嘴巴嗫嚅翕动,也不知他在说什么。 孟初一唇角微扬,似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来得及。”回头看向容珩,“先就近找个地方给他住下吧,我们也住一宿,免得让他伤势加重。” “他如何了?”容珩挑眉。 “不知怎么的伤了心神,还好我学过细微皮毛医术,再加上这落雪针特有的功效,应该能拨乱反正。”孟初一瞥了眼齐二,微微皱眉,“但到底情况如何,还要看他醒来的状况。” “你说如何就如何,”容珩一派色令智昏的昏君模样,亲密环住她的腰,“那你想住在什么地方,咱们这就去收拾收拾。” “还是齐二家里吧,虽然破了些,我也住惯了。” “他的屋子不是烧了么?” “他母亲住的那间后屋倒是严实,火没烧多少,只是缺了面墙,幸好今日不冷,到时候随便拿点东西挡着风便是了。”孟初一说着回头看了眼被暗卫带走的齐二,忍不住叮嘱,“小心照管着,今夜极其重要。只要齐二有一线生机,今天这桩事,就不会是桩无头案!” “你放心,绝误不了你的事。”容珩笑吟吟的保证,凤眸极亮。 孟初一看他一眼,眉眼弯弯,“知道便好。” …… 齐二的屋子被烧的面目全非,到处都是断墙颓壁处处衰落气息,虽然孟初一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看着眼前这副惨淡样子,着实也有些接受不能。 她不由回头看向容珩,“要不,换个地方住吧。” 即便是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在这个地方住下,更何况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皇子贵胄? “前靠水后靠山,我倒是觉得这地方挺好。”容珩却似乎颇喜欢这地方似的,“收拾收拾,倒也能住得。” 孟初一望他,才想稀奇的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了,就见七八个暗卫已经齐刷刷的扑了上去,砌墙垒砖抹墙铲地各有专职,还有人不知哪里找来了木头做门做床做小凳子,木屑飞飞,立刻有人取了木屑引火生炉,顷刻间炉子的水开了,一股浅淡好闻的气息弥漫开来,火炉那边吊着的半盅药汤也在咕咕冒泡,异香浮动。 刷的一声,那边又有人推倒了一片墙,墙壁横横平整倒地,随即木板铺上桌子摆上,椅子也放好,椅子上还放着两件上好的貂皮垫子,两杯煮的正香的乌龙茶已经放在桌上,另一碗焦黑色的药汤。 孟初一瞠目结舌,已经看的呆了。 她是听过现代社会有几天一栋楼的说法,而且听说现在还有那种3d打印,能将屋顶之内的全部打印出来,到时候只需要拼接就可以了,可那里毕竟是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眼前可是生产劳动力十分低下的古代,眼前这帮子比泥瓦匠还熟练的泥瓦匠,是存心炫耀给她看? “小初儿,来,喝药。” 容珩已经施施然的坐下,修长手指端起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随即皱眉,“茶味淡了些。” “带的是天山泉水,只可惜这里的柴火湿气过重,影响了茶水的口感。”那负责烹茶的暗卫立刻起身谢罪,“我准备明日便去龙台山底挖几篓子银炭回来,听说那炭极好,给主子您烹茶最好不过了。” “银炭不好,我听说大荒的荒炭不错,太子府上便有。” “是,我明日便去借些回来。” “……”孟初一很想招一道天雷劈死这专肆享乐的米虫,再回头望望身后已经颇具雏形的屋舍,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找回来这些人才的?” 随便搬出去,便是一个大师啊。 她刚才还发现,一个暗卫闲暇无聊,已经开始利用鹅软石开始铺起院子里的泥地起来了,而且每隔一米便是一朵绚烂无比的菊花…… 孟初一炯炯有神的看着满地盛放的菊花,忍不住抚额。 第318章杜鹃啼血 容珩察觉到孟初一的表情,咳了声解释道,“他曾得了一本传奇话本子,据闻上面有一句满地菊花残,他十分敬仰。” 那暗卫身体微不可见的抖了抖,幽怨的瞟一眼过来。 孟初一不由好笑,在容珩对面坐下,一鼓作气的将那苦的倒胃的药倒进嘴里,容珩早有殷勤捧了一方白瓷小碟出来,小碟里放着一串精致的糖渍西红柿,用银签串着,分外清爽。 “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这西红柿去皮除蒂,用并不算甜,取几分酸意,倒还可口。”他取了一串递过去,“我尝着还不错。” 孟初一咬了一口,眼睛微亮,“确实不错。”也懒得去拿,借着容珩的手吃了好几颗才停下,这才发现容珩的表情略有些怪异,不仅是容珩,连旁边的暗卫表情都有些诧异,她不由低头看看自己,以为自己是哪里衣服没穿好,却见整齐的很,不由挑眉,“怎么了?” 容珩态度诚挚,目光灼灼,“初儿,你与我这么不见外,我着实欢喜。” 孟初一一愣,目光这才落到容珩的手上,修长手指白皙如玉,银签精致干净,上面还缀着一颗没吃完的西红柿,登时恍然大悟。 随即囧了囧。 不过就是借他的手吃了几颗糖渍西红柿,想当初,她忙的昏天黑地,连让人喂饭擦脸换衣服的事情都做过,这有什么打紧的?不过想来他养尊处优的连处个荒村都要让人重新建房,喂人吃个西红柿,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了不得的大事吧。 她诚恳的道,“容珩,我觉得你……” 话音未落,她手上也多了一串西红柿,她眨眨眼,还没回应过来,容珩柔声款款,“正好,我也馋了,倒想吃了。” “……”孟初一望一眼他的手。 容珩无辜摊手,正色的道,“我受伤了。” 孟初一以眼神鄙视他,这一点皮外伤也能当做伤,他老兄脸皮着实太厚了些。 容珩大义凛然,十分坦然。 “……”孟初一觉得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不要与他比脸皮厚薄了,而且不过是喂吃点东西而已,她虽然不甚有爱心,早年年少无知时,也曾喂过几只流浪猫狗,无伤大雅。她平板着脸,将那几颗西红柿喂过去。 容珩低头,挑眉,薄唇微张,白齿微露,然后正正好,咬住了孟初一的手指,舌尖微动,甚是挑逗的在她手指头上的滑了滑。 孟初一面无表情,平静的道,“我刚才忘了洗手。” 刚才就看出这些暗卫颇有大张旗鼓拆房建楼的架势,未免自己埋的东西被当垃圾给清了,她先去挖了出来。 她埋东西的地方正是靠近齐二家窖藏萝卜的地窖里,地窖靠近菜地,又恰巧,她离开那日上午,齐二刚担了一担粪浇了菜地,地窖上头,多少有点,咳咳咳。 容珩一僵,白皙的俊脸立刻浮上一抹怪异的神色,随即镇定自若的松开口,然后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喝茶,漱口。 孟初一唇角微勾,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笑意。 容珩一口茶吐出,就看见孟初一眼底的笑,就知道自己是被她坑了。他心里不由悲叹,怪道别人都说从来不骗人的人骗起来人最是头头是道,最让人相信的,小初儿一向清淡寡冷的,骗起人来,居然将他也给蒙了。 他默默的起身。 孟初一立刻警惕后退,这厮锱铢必较,着实不是好人。 但她的速度还是不够快,她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黑影压下,容珩已经环拥住她。 “容珩……” 她的声音陡然一消。 正午的阳光刺目的令人目眩,激荡出朦胧光影,容珩身后宽大的黑色大氅忽而扬起,将两人遮住,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两人紧紧靠在一起的明净面庞,又仿佛亲密的拥吻在一处,远远望去,竟有几分岁月沉静男女相好的温暖浓情意味。 不知哪里,忽然一声树枝脆断的轻响,只不过那声音轻微,仿佛是一片落叶不小心击落了一根快断的树枝,轻忽的让人几乎忽略不计。 所以孟初一没有抬头,她只是皱眉瞪着贴靠在她唇上的修长手指,明知道他是故意做出这么一番姿态来的,可仍忍不住好奇又好笑,噗嗤一声,轻笑一声。 “没良心的。”雍王殿下无限心酸的看着怀里乐不可支的少女,再度觉得自己当真是瞎了眼了,又见孟初一笑的更欢,心酸里又带上自我安慰,“算了,换你一笑,也算是不枉费我露一回丑。”退后一步,携起她的手,道,“左右无事,随我四处转转去,找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居然就躲在这个旮旯里,简直恨得凿开那座山,枉费我日日夜夜对着那座野人谷做杜鹃啼血。” “你活该。” 孟初一之前曾听容珩简单提过他在那座山谷里寻了大半年的事,颇有几分悻悻然的赞同,如果他能早点找过来,她何必吃那么多的苦头,即便是苏扶,恐怕这时候也早就醒了。 想起苏扶,她心里不由自主微沉。 荒村求生,考验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心理素质,她虽然自认为心理素质不错,但那么长时间不见天日的,多少有些心理调适上的过度,幸好有个苏扶。虽然苏扶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但好歹也是个有呼吸的熟人,又是那般温润的好人,做个听她偶尔吐槽的树洞,还是颇为不错的。 她忍不住抬眼问,“苏扶,有没有他的下落了?” 容珩眸光微闪,像是被天光晃了晃眼,一瞬几不可见的波澜,随即正色道,“想来,过几日便有了。” “他的身体不太好,你倒时候多注意些。”孟初一想了想,又道,“算了,你找到他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去看看他,这半年多他的身体一直都是我照顾的,我知道的最详细。” 容珩目光又一闪,眸子幽幽,盯住孟初一,好一会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着实羡慕苏扶。” 孟初一挑眉,觉得他这飞醋吃的,实在没什么道理。 第319章故人来 容珩接收到孟初一甚为鄙视的眼神,颇有一股真心赴沟渠的沧桑感,十分感伤的将大氅披在她的身上,系好缎带,再将兜帽罩上。 雍王府出品的东西,绝非凡品,上好的黑貂毛皮混着黑线制成的大氅,黑的没有一点杂色,愈发显得她肤如凝脂色似芙蓉,俏丽婉约,偏又清冷淡然,美的让人着实惊艳。 容珩定定看着,叹息了声,“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嗯?”孟初一掀了罩帽,大下午的,虽然是冬天,也没必要戴罩帽的必要吧。 “我该把你锁在府中,然后让谁也看不到你。”容珩叹息,“多么可怕的占有欲。” 孟初一瞥眼过去,十分感慨,能够无时无刻将情话以各种形式挂在嘴边,也是一种能力。她环视四周,觉得四周甚是荒凉,实在不是一个值得游览的好地方,“准备去哪?” “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你出去逛逛?”容珩轻笑。 孟初一甚鄙视的看他一眼,大氅都穿上了,不是为了防止赶路克风,难道是为了裹成球晒太阳? 容珩摸摸鼻子,反手搂住孟初一的腰,柔情款款,“左右也无事,既然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去那无人谷晃晃,我觉得那山石嶙峋,颇有几分野趣。” 孟初一微微睐眼,想从容珩脸上看出什么猫腻来,无缘无故的,去那里看什么? 容珩神色正直,十分坦然。 孟初一想了想,拒绝道,“我情愿在这里睡觉。” 阳光很好,衣服很暖,空气也很新鲜,正适合睡觉。 “睡的多了,容易变成猪的。”容珩叹息,毫不理会孟初一的拒绝,默默搂着人,默默掠向半空。 孟初一见容珩没有说的想法,也懒得再问,又觉得他飞的十分平稳,除了一点风,半点颠簸都没有,也挺舒服,干脆环住他的腰,头往兜帽里一埋,睡着了。 梦里荒诞不经,很多片段间歇闪过。 唐克拿着枪指住她,满脸悲愤,“我为你做那么多,又是青梅竹马,你为何不肯信我!干脆同归于尽罢了!” 梦里的她十分诧异,“你都杀了我了,难道还想再杀我一次,杀个死人难道很有趣。” “胡说!你不是在床上躺着么!”唐克指手! 孟初一定睛一看,果然唐克手指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她看不到脸,她下意识走过去,去扣那人肩膀,那人竟然突然回过头来,阴柔俊美的脸上全是悲怆之意,竟然是晋王容麾,容麾怔怔的看着她,“白雾,你怎么换了一张脸,这张脸,丑的很。” 孟初一愤然,“你瞎了?这张脸,哪里丑了?” 晋王发了一会呆,忽然伸手过来,手上竟抓了一把剪刀,“我还是觉得你原来那张脸好看些,这样罢,我来帮你换一张脸。” 锋锐的剪刀眼看就要碰上她的脸,孟初一心惊胆战,慌忙后退,脚下一个趔趄,直直往后栽去! 孟初一一惊,蓦然睁开眼! “做什么梦了?”容珩放大的俊脸突然出现在眼前,“莫不是梦见了哪个老相好?” 孟初一轻吸了口气,将梦境里心悸的感觉挥去,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跟容珩竟站在高处,下面山谷中怪石嶙峋,赫然正是野人谷。 “站这里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下面有人。” 容珩叹了口气。 他从来都不是为善不欲人知的好人,更不是专做事不说话的闷葫芦,尤其是对着孟初一这般铁石心肠的女人,他更是表衷情表的欢快,所以他想着自己白白在那野人谷里找了大半年,辛苦一场,好歹带她去看看,免得这女人真当他是木马木牛,一颗真心随便践踏。 可是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 有人已经来了。 孟初一听见容珩的话,也低头去看。 野人谷里没有绿植,却有石林,山石嶙峋,隐隐绰绰间隐约能见石林中有人,人数不多,也不过五六个,几个人团团围绕在一人身边,似是奴从。不过虽然看不清相貌,但也能看见那几人服饰体面,显然不是寻常百姓,倒像是哪里的富户名门。 “既然有人,那便回呗。” 孟初一不在意的道,反正她对游览野人谷也没什么乐趣。 容珩低头,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幽幽的叹了口气,“来不及了。” “嗯?” 话音未落,果然就见两道人影往这边疾掠而来。 孟初一冷眼看着,皱眉看向容珩,有些疑惑。 虽然被人发现了,她就不信,以容珩的本事会躲不开这两个追踪的人,他什么时候这么老实安分的等着人来寻? 容珩看出她的疑惑,叹了口气,“倒不是避不开,只不过,有些麻烦。” 难得容珩会说麻烦,孟初一倒真的起了几分兴致,挑眉才要说什么,那两人已经掠到跟前,森然道,“谁在那里!” 早有一个暗卫自暗处掠出,拦住两人,冷然喝道,“放肆,我家殿下乃是雍王。” 那两人不由微惊,交换了一记视线,立刻躬身,“奴才是晋王长随,见过雍王殿下。” 孟初一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石林,神色隐隐复杂。 晋王。 原来是他。 刚才做梦还梦见了晋王要划破她的脸,现在正主儿居然出现在眼前,这事,巧合的近乎离奇。 她看了眼容珩,怪不得他之前说有些麻烦,同样是王侯,除非容珩全力躲避,多少会留下些痕迹,况且暗卫们还在隔壁建房子,就算是人撤得了,蛛丝马迹一查也能查到容珩身上,到时候反而启人疑窦。 她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在晋王身边时,她时时刻刻都带着面具,但也难保晋王看出她其实戴了面具了,所以,如果能不见面,还是不见面的吧。 况且既然已经时过境迁,白雾掉下山谷,白雾便已死了,当初的风云变幻,也不过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有些事情,便随风去了。 所以她侧头,以眼神示意容珩,闪人为妙。 容珩知道她的心思,懒懒一笑,“我无事闲游,就不打扰你家殿下了,你与他说一声就是了。” “是。” 容珩携着孟初一转身,两人衣袂微动,倒也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味。 晋王侍卫偷偷觑眼,觉得雍王果真风流,游这种荒地都带着这样的绝色女子,完全不像殿下,舍了新婚的王妃,前来拜祭的不过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子。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第320章红粉知己 孟初一脚步不由自主一顿。 容珩侧眼看她,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她看着清冷,其实最重感情,虽然之前是容麾劫持了她做人质,但容麾,到底对她还不算不错,要想让她装没看见,着实有些困难。 他的脚步也跟着停了,回头看向不远处明显慌乱起来的人群,懒声吩咐,“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暗卫应声而去,片刻又折返回来,“晋王那边封的严实,不过我远远看着,似乎是晋王旧疾犯了。” 容珩挑眉,“旧疾,晋王什么时候有了旧疾了?” 孟初一眉头却皱了起来。 她想起了晋王之前的毒伤。 按理来说,那次她是按照楚先生的嘱咐施了针,又有奔雷的内力压制,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但是,难保…… 容珩敏锐,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既然晋王患了旧疾,我们自然要去看一看的,去通报吧。”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有些感激的看了容珩一眼,容珩颇不是滋味的瞪眼,脸色不善,“你觉得,我会有这么小气?” “自然不,当然不,”孟初一默默的将腹诽压了下去,神色凛然的说着瞎话,“雍王殿下,最是大度,比山高比海深。” “……”容珩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可真会夸人。” 如此颠倒黑白的夸奖,分明就是损人的。 孟初一默了默,她是铁面无私冷血冷情的女外科医生,从来只有说医嘱或者教训人,夸人于她,确实是一项新鲜的课题。她咳一声,正色道,“我是真心的。” “我倒情愿你将心思用几分到我的身上,为容麾费这种心思,啧……”容珩语气酸酸的。 “……”孟初一聪明的保持沉默。 这种话题,还是不接为妙,否则这人真的发起疯追究起来过来,怕是又是一团乱七八糟。 容珩斜睨一眼过去,总觉得在某女正义凛然的外表下面,有几分心虚?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石林外,石林之中早有收到消息的晋王心腹赶了出来,身材瘦小头发花白,赫然正是文远文老头。 孟初一脚步一顿,退后一步,站在容珩身后。 容珩似笑非笑的扫了眼过去,眼神揶揄,取笑她的做贼心虚。 孟初一微微一笑,伸手做温情抚摸状,轻轻虚扶向容珩的腰。 容珩不由自主想起之前腰间软肉被拧的苦痛,脸上笑容不由微僵,这位女侠下手狠辣绝不留情,之前她拧的那块地方青紫的还没消,再来一下……他仿佛感觉腰又疼了。 他干脆果断的握住孟初一的手,轻笑道,“这天冷的很,手冻的这般凉,我帮你捂捂。” 孟初一嘴角微抽,眼角余光扫见文老头似乎也微微抖了抖,看眼神似乎颇为不屑,而且有几分隐怒? 孟初一眨眨眼,有些莫名其妙,然后无意中看见自己身上的黑色男式大氅以及大氅之下轻薄柔软的纱裙,再看看容珩与她交握的手,然后目光落在身边风流懒散的容珩身上。 容珩突然回头,对她一笑,笑意古怪。 她忽然了悟。 容珩风流之名遍天下,如今又带着一个她,文远自然以为她是容珩遍布大雍的红粉知己之一,身份自然是寻常甚至卑劣的,偏偏这样一个女子,还被带到了旧伤复发昏迷的容麾面前,落在正直忠诚到近乎迂腐的文老头眼底,她简直就带了了最基本的原罪。 她囧了囧,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当做红粉知己的一天,这感觉当真玄妙。 文老头看都没看孟初一一眼,直接朝着容珩行礼下拜,沉声道,“雍王殿下,晋王身体不适,无法前来,还请殿下恕罪。” 晋王与雍王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称的上不睦已久,晋王受伤,让雍王看见了,还了得! “既然晋王不适,我自然要去看看了。”容珩神色恳切,像极了关怀兄弟的好兄长,“若是不亲自看一眼,我良心难安。” 孟初一嘴角微抽,有些适应不良的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文老头脸色微变,随即道,“殿下正在休息,特意嘱咐不让任何人打扰。” 容珩眨眨眼,一脸受伤,“难道我也是任何人之一?晋王与我虽不是一母同胞,可也是骨肉兄弟,当年他出生时,我还特地在他襁褓里塞了一枚金蟾蜍贺他出生,当年我年少,那金蟾蜍可是我用手头唯一的金子打制而成的。” 一阵冷风而过,让人突然有些冷。 “……” “……” 孟初一与文老头俱无语的望着容珩。 这种许多年前,根本无法考证的事情拿出来显摆证明兄弟情深,有意思么,有意思么? 这厮的脸皮,未免太厚了些罢。 文老头想来也没想到容珩如此厚颜无耻,一时间居然无话可说,站在原地楞了好一会,咬牙道,“雍王殿下,待晋王殿下,确实极好。” 多少年前的破事了,还拿出来显摆,最重要的是,送什么不好,送蟾蜍?是比喻晋王殿下长的像只蟾蜍? “那是自然。”容珩做迎风感慨状,然后拽着孟初一就往里面走,完全无视一脸风中凌乱状态的文老头。 眼看着容珩已到石林边缘,文老头终于醒悟过来,咬了咬牙,脱口而出,“奔雷!” 事已至此,既然软的不行,便只能硬挡! 文老头的话音还未落下,一道蓝色身影已经如利剑一般疾射而出,面无表情的少年仿佛一柄出鞘的剑,幽幽闪着凛冽寒芒,让人不敢小觑。 容珩脚步一顿。 随即孟初一便听见自己脑海里响起容珩的声音,那声音不像是自耳里传来,倒像是直接刻进她的脑海里的,想来应该就是容珩以前用过的传音之术。 “我不是他的对手。” 孟初一微微挑眉。 她是见识过容珩的身手的,虽然不懂武,但也能看得出容珩应该是个高手,而他居然这么坦然承认自己不是奔雷的对手,没想到奔雷这少年,武力值居然这么高? 她正想着,那奔雷突然抬眼,定定看了眼她。 孟初一微微睐眼。 文老头都没认出她,奔雷这孩子,一向眼睛只看得到自己眼前三寸地,应该认不出她来吧…… 念头还没转完,奔雷蓦然扑了过来! 第321章救他 孟初一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 旁边人影一闪,容珩已经迅疾抢在她之前,出手如电,转瞬间便与奔雷过了好几招,这一瞬间,反应慢了一步的暗卫立刻冲上前缠住奔雷。 奔雷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手中长剑锐动,皎若锐电,直逼暗卫要害,剑势凶猛狠辣! 暗卫脸色微变,咬牙倾身而上,预备以命换命,旁里突然斜掠出容珩,及时扣住他的剑势,挡在他的身前向奔雷拍出一掌,峻声道,“去!” 奔雷招势未老,本可翻身退开,他却毫不退让,竟硬生生的迎上容珩那一掌,脸色登时发白,唇角渗出一点血痕,他却仿佛根本察觉不到痛意,翻身一跃,竟绕开了容珩,直直向孟初一掠过去! 孟初一避无可避,只觉得手腕一痛,奔雷已经牢牢扣住她的手腕,几乎是同时,她手上扣着的迷药也向奔雷面门洒过去,那是她之前特地向慕容驰要的迷药,据说足以能迷倒一头大象,没想到用到了此处。 奔雷身形却纹丝不动,仿佛那点迷药对他毫无用处。 孟初一一边暗骂慕容驰给了假药,一边思索该如何在这冷面少年的手下侥幸活命,实在不行,便认了身份,好歹之前也曾有几分交情,虽然不知道那交情在奔雷眼底到底算得上几分。 容珩已经扑了过来,怒极反笑,笑容冰冷隐含煞意,“放开!” 文老头此刻也反应过来,慌忙赶上前,怒声斥道,“奔雷,你做什么!” 虽然他们都知道晋王与雍王不睦已久,但明面上还是兄友弟恭你谦我让,奔雷这贸然出手,分明是将明面上的玻璃纸给挑破,这可如何了得! 奔雷却看也不看那两人,直直看向孟初一。 孟初一心口一跳。 奔雷的眼神,竟让她恍惚觉得他已经看破了她就是之前的白雾,可连文老头都看不出来,他这个抬头只有三尺之距的少年会看出什么? 念头还没转完,就听奔雷哑声开口,“救他。”声音晦涩难辨,仿佛刚会说话的孩童。 孟初一干笑了声,“您抬举了,我何德何能能救……” “你!能!” 奔雷直直看着孟初一的眼,眼神干净而纯粹,可声音里竟仿佛有金石碎裂之音,让人心口不由自主的一颤。 孟初一心口一紧,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救他!”奔雷紧紧拽住孟初一的手腕,用力之大,孟初一手腕上立刻浮上一片青紫之色,“你能!” 孟初一定定看着少年固执却纯粹的眼神,看着那干净眼底印出的少女犹豫模样,竟忽然觉得几分陌生,时光荏苒,她仿佛,已经不再是当初一心救人性命的孟初一了,竟会因为一点琐事而变的畏缩不前……她微微吸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了眼容珩。 容珩早就从奔雷的言行里看出几分端倪,虽然不喜晋王,但孟初一这抬眼看他的小动作,让他那几分不悦荡然无存。 虽然晋王实在不那么讨喜,就算是此刻死了也不可惜,但既然小初儿想着救人,那便救了,况且她重义,晋王如果真的因为这事小命不保,反倒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那样反而弄巧成拙了。 于是,他大度点头,浑然一副当家做主的姿态。 孟初一不由好笑,也不戳破他那点心思,她本来就担心的是自己救人会给他带来麻烦,既然他都不在乎了,她就更不用担心什么了。 她定定看向奔雷,轻声允诺,“我会尽力。” 奔雷目光微动,眼底露出几分真切的喜意,那喜意刚延伸至唇角,唇角微扬的刹那,一口鲜血猛地喷出,双眼一闭,直直往后栽去! 文老头惊呼一声,骇然变色,才要抢上前去,就见雍王身边那貌美少女已经先一步蹲下身,熟稔扣住奔雷脉搏,再翻翻他的眼皮按按胸口,沉声道,“受了不轻的内伤,还有迷药,迷药等药效过了自然会解,内伤,我不会治。” 这句话,她是对着容珩说的。 容珩微微挑眉,“齐三。” 容珩身后的暗卫立刻上前接过奔雷,“属下领命。” 文老头看的眼皮直跳,忍不住道,“雍王殿下,奔雷是我晋王府的人,不必劳烦您的。” 奔雷是殿下身边贴身侍卫,更是第一勇武得用之人,虽然今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行事混乱,但也不能就这么丢到别人手里,更何况,这别人,还是雍王。 容珩微微挑眉,唇角含笑,“怎么,文先生信不过本王?” “怎么会,怎么会。”文老头干笑道,“只是我觉得……” “既然文先生信的过本王,本王又是兄长,自然要为容麾操心担责的。”容珩轻描淡写的一笑。 齐三已经将奔雷带了下去,他步伐如飞,文老头年老又是文官,想拦也拦不住,只能望着齐三的背影咬牙,只恨今日殿下轻装简从,身边不过他们几个人而已,若是往日,哪里容的这小小暗卫在他面前放肆! 旁边突然有侍卫低叫,“文先生,文先生!” 文老头不耐烦的回头,“做什么!没看着我正烦着么!” “可是他们……他们进去了。” “进哪里?”文老头怒然回头,抬头便看见容珩与孟初一的背影,他们两人已经进入石林之中,他脸色骤变,怒骂,“糊涂东西!为什么不拦!” 那侍卫呐呐低道,“我看您也没拦……” 那人既是雍王,身份尊贵,又一掌便重伤了奔雷,让他们这些小小的侍卫,如何敢拦? 文老头愤然瞪了眼侍卫,也知道责怪无益,赶紧奔上去阻拦,还没到近前,便被容珩伸手拦住,容珩言笑晏晏,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怎么,文先生又信不过本王了?还是说,你担心本王会害了本王的亲弟弟?” 文老头有口难言,素来能言善辩的人,此刻竟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才呐呐的道,“您身份尊贵,哪里能让您……” “你的意思是,我身份尊贵,便只能看着我的亲弟弟等死?”容珩脸色一肃。 文老头一僵,更是哑口无言。 容珩挑眉,看向那几个护在容麾身边的侍卫,冷冷一笑,“怎么,你们也觉得如此?” 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孟初一趁着这空当立刻走到晋王身边,望闻问切,心里陡沉。 第322章真酸 晋王身上的症状与上次中毒的症状是一样的,竟然是又毒发了。 上次明明是按照楚先生的叮嘱施针,又有奔雷内力驱毒,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才是,怎么时隔大半年,又复发了? 时隔大半年不见,晋王仿佛清瘦了许多,午后阳光之下,都仿佛没有半点血色,当初那令人惊艳的阴柔俊美,似乎也被时光磨折的干净,有了几分男子的清朗气息。 “……” 晋王忽而呓语出声,声音低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孟初一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容珩挑眉看过来,“他在说什么?” 孟初一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他离的也不算远,而且以他的耳力,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在唤什么。 白雾,白雾,当时她只是随口一说,想着自己在晋王尊贵的生命中应该也是如这白日雾气,日头升起,雾气便也散了,却没想到他记的如此清楚。 她无声叹了口气,抬眼恳求看向容珩。 不管是奔雷的嘱托,还是晋王自己,她真的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去。 容珩微微敛眸,也叹了口气。 他今日真的是猪油蒙了心,闲来无事的重游什么野人谷,这下可好,倒是惹来这么一场麻烦。 “怎么,难办?”叹息也好,懊恼也好,事已至此,只能救了。 “有些麻烦,得施针。” 容珩脸色黑了黑。 这次跟来的暗卫之中虽也有会医的,但并无人擅长针灸之术,而眼下懂得针灸的,只有孟初一,而针灸,就难免得解衣覆怀……虽然脱衣服的是容麾,但看的可是小初儿啊。 “容珩。”孟初一定定看着他。 容珩嘴角轻撇,“先回去再说。” 孟初一微微松了口气,知道他是松了口。 既然已经有心跟他谈恋爱,自然要尊重他的选择,男女之间,本就应该互相尊重,如果仗着容珩对自己的心意予取予求,那反而是对自己的不尊重,那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立刻看向文老头,“就地伐木,准备担架,晋王如今毒已快入心,轻易动弹不得,否则毒气攻心,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文老头脸色微变,“你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历,胡说什么!” 孟初一脸色微沉,“就凭我曾……” 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珩懒声打断,“就凭她是本王的王妃,她说的话,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的。” 孟初一嘴角微抽,默默的看了眼容珩,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虽然骗人不好,但总比她坦陈自己就是那个白雾来的强些,到时候晋王救了回来,恐怕又是一堆麻烦事。 容珩见孟初一没反驳,刚才那点恼怒散了不少,声音也轻快了起来,“没听见王妃怎么说么,还不快将你们殿下抬着,想让他死在这里?” 文老头惊疑不定的看着容珩,有心想要反驳,但望着晋王惨白的面孔,不由自主犹豫了。晋王昏迷之时,他就给晋王服了身边所带的最顶级的解毒良药,但依旧没办法解了晋王身上的残毒。 容珩瞥了眼过去,淡声道,“早下决定,如果不是王妃心善,你真以为我很想救容麾么?” 文老头默默的看了眼容珩,心里想着你总算将真心话说了出来,但真心话如此说,他还敢将晋王托付到雍王手上么!此时此刻,他心里大恨奔雷,如果这个时候奔雷还全须全尾的杵在这里,他也能稍微安些心! “走吧。” 容珩蔑然扫了眼过去,不容分说的搂住孟初一,“他都不担心自己主子性命,我们何必费心?” “容珩……”孟初一无语,觉得这人当真是小气,以他的本事,他大可不必经过文老头的同意,可他偏偏要得到文老头的许可,存心是想让这个一心为主的忠仆痛苦挣扎。不就是文老头之前拦了他们一下么,有必要这么锱铢必较么? 她忍不住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晋王,隐隐同情。 即便这次她救回了晋王,以容珩这厮的小气劲儿,怕是等容麾醒了,容珩非要在他身上剥下三层皮不可。 须臾功夫间,身后响起文老头艰难无比的声音,“等等!” 容珩脚步微顿,挑眉看去,眉眼之间的傲意欠扁无比。 文老头扑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连磕三个响头,老头额头立刻破了一大块,声色俱厉,“文远今日在此,恳请雍王救我家主上,大恩大德,即便是我化作鬼,也牢记在心!” 孟初一窘了窘,文老头言下之意,恐怕是化作厉鬼,也要阴魂索命罢。 容珩却仿佛根本没听见文老头的话,懒懒一笑,拥着孟初一转身就走。 “那便跟上。” 回到齐二家中,虽然孟初一早已对暗卫的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但看着眼前造型古朴宽敞明亮的三间大屋,还是震惊的口不能言。 谁说古人生产力低下,这样强悍的生产力,即便是有现代设备辅助的现代人,也根本办不到吧。 她忍不住抓住容珩的袖子,眼睛发亮,“他们收不收徒弟?” 学会这个本事,就算她以后再流落荒村,也不至于住大半年的破屋子了。 “他们的本事都是跟我学的,既然我们两个之中有一个会了,你会不会,也就无关紧要了。”容珩柔情款款,“初儿觉得如何?” 孟初一甚鄙夷的看了眼眼前连一个毛细孔都精致的仿佛是用珍珠抹出来的男子,别说是砌墙抹地,恐怕断木伐林,他都做不到吧。 “有没有银针?我手上的针不够用了。”她问。 前几日遭遇那些斗篷杀手时,她的落雪针已经扔的差不多了,现在想想,着实有些可惜,早知道应该备些银针备用的,难得她能找到那样趁手的黑针。 容珩神秘一笑,扬手一翻,手上已经多了数十根黑色细针,黑针极黑,在阳光之下也仿佛没有半点光亮,黑黝黝的让人心中安稳。 孟初一眼睛一亮,“你哪里来的?”她真以为找不回来了! 容珩叹口气,“王妃拼死杀敌,本王怯懦,只能在你身后捡捡东西了。幸好,捡东西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不帮了王妃你的大忙了么?” “……” 真酸。 第323章脱裤子 孟初一将落雪针消毒完毕,收拾妥当,晋王已经被抬进了屋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站在门口的容珩脸色难看的很,她进屋一看,了然之余不由嘴角微抽。 屋子收拾的干净亮堂,但左右三间大屋,就做了一张大床,雕花刻纹,精致大方,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也不知那些暗卫存了什么心思,大床之上铺盖的还是红绸被面,绣着的大红鸳鸯栩栩如生,十分喜庆,再加上桌案之上燃着的龙凤烛台,赫然便是间婚嫁新房。 她瞟一眼脸色黑沉的容珩,淡淡一讪。 如果不出意外,容珩绝对要厚颜无耻的缠着她睡一床的,只是恐怕他也没想到,中间突然冒出了个程咬金,还占了他的床。 容珩斜一眼过来,笑容森森,“你这算不算幸灾乐祸?” 孟初一神色淡定,诚恳的道,“这被子挺好看的。” 容珩哼哼,面色稍霁,“然后?” 孟初一轻轻一笑,往前走了两步,在容珩身边站定,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低道,“改日吧,今儿不是时候。” 容珩一怔,随即脸上迸出掩不住的喜意,才要问问这改日改到什么时候,孟初一已经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徒留一个背影给他。他望着孟初一的背影,忍不住咬牙,这磨人的妖精,简直是吃定他了。 孟初一进了屋,目光在不远处闭目调息的奔雷身上落了落。 奔雷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睛微睁,目光漠然却明澈,随即又闭上。 孟初一轻轻一笑。 因为怕自己身份泄露,晋王身边侍卫早就被隔离了出去,据说文老头本来是坚持要留着的,被醒过来的奔雷赶出了屋子。 没有想到,奔雷看似冷漠,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明白人。 不过现在倒有一桩麻烦事,施针得宽衣,看奔雷的样子似乎是连动都动不了,之后还得靠他用内力驱毒,可屋子里连一个人都没有,总不能她来给晋王宽衣吧,其实宽衣倒不怕,当初出任务时人手少,给队员脱衣收拾那是常有的事,但现在是古代,她就算自己不在乎,恐怕外面那醋坛子会在意的很,到时候不知道又要絮叨多久。 她瞟了眼门外。 屋门掩着,隐约能看见门外容珩若隐若现的身影。 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矫情。 明明就在外面,还要故作君子不肯进来,也不看看他自己从头至尾何时有过君子模样,装这个样子有意思么?有意思么? “容珩。”她开口,“进来。” 容珩声音自门外悠悠响起,“不方便吧?” 给脸不要脸了? 她哼一声,故意扬高声音,“那算了,也不是没脱过,晋王的身材,还是不错的。” 吱一声,屋门登时开了。 雍王殿下威风凛凛的出现在门口,“这等小事,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看见安安好好端坐在椅子上没有半点起身想法的孟初一时,话音猛地一顿,细长的凤眸微微一挑,俊美脸上笑容魅惑,十分厚颜无耻的道,“他的身材,哪里有我的好?” 孟初一面无表情的吩咐,“还不快点。” 容珩叹一声,再度肯定自己这辈子怕真的是要栽在这小妮子手上了,认命的做起脱衣郎的工作,然后对着晋王嫌弃的评头论足,即便是他,不得不承认,晋王虽然平常一副弱鸡模样,但不得不说,还是颇有几分看头的。 他不由扫了眼孟初一。 孟初一却神色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指尖捻着一根落雪针,慢慢下针,目光澄静清透,突然有种让人不敢小觑的冷静光华。 容珩微微一怔。 他知道她性情果毅,行事不让须眉,这是性格使然,也是她的光彩所在,但他从来不知道,当她这般凝神行医时,却有这般让人转不开眼的华彩。 他忽然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 有些人,天生便是医者。 大雍民风开明,又有萧长公主的珠玉在前,女子也能街市行走不必遮面,穷苦人家的女子,更能操役甚至从医从商,但富贵人家的女子,大抵还是足不出户的,更不用说皇族女子,公主之流自不必说,嫁入皇族的女子,也都是抛弃过往,相夫教子过一生。 其中最典型的便是献王之母,堂堂图南国的代战公主,嫁入大雍,虽然享有后宫寻常女子不能有的尊贵荣宠,终究还是沉寂于后宫之中,从此只能成为一个深宫妇人。还有如今的太子妃,闺阁之中也是颇负才名的女子,据说五行术数兵法阵法都颇为擅长,如果不是嫁入皇室,以她身份才能,想来也是个厉害角色,但如今也不过是皇族贵妇,虽然行事大方颇有美誉,到底不如之前那般珠玉华彩。 他忽然又想起了风挽裳。 风挽裳是珍宝阁的阁主,更是江湖之中天门内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身份贵重,也是风华绝代的人物,当初太子娶妻时,隆庆帝也曾属意风挽裳为太子妃,一来是看中她的能力心性,更是为了借此笼络江湖势力,却没想到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虽然有消息称是天门承诺向朝廷称臣,而且当时风挽裳不过十三,年纪尚小,与太子不足为配,但容珩觉得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但不管事情如何,如今倒是成就了如今的风挽裳。 小初儿的心性才能绝不输风挽裳,若是有自由广阔的天空,有大好机缘,假以时日,绝对能成就不输风挽裳,但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嫁入雍王府,即便是他全力支持,现实也会磨折她的翅膀,除非…… “发什么愣呢?” 清冷的女音突然自耳边响起。 容珩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出神了好一会,而这一会功夫,晋王周身要穴上已经刺满落雪针,乍看之下,颇像一只刺猬。 他很不厚道的笑了笑,挑眉,“完事了?” 孟初一神色淡定如常,“没有。” “嗯?”他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有麻烦?” “脱裤子。” “……” 雍王殿下的脸,瞬间黑了。 第324章祭拜 孟初一望着雍王殿下的黑脸,也有些无奈,如果不是他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她也不必劳烦他替晋王脱裤子,她也知道他在介意什么,可那一针位置尴尬,可却是最为关键最必不可少的一针,连假手于人都不可能,更不用说不扎了。 她软了声音,“最后一针了,真的。” 语气里有令自己都惊讶的诱哄味道。 她心里叹气。 曾几何时,她也是令出立行的铁面阎罗,什么时候起,也这么低声下气哄起人来?偏偏,她哄起容珩来,心里却没有半点不甘愿。 堕落了,真的是堕落了。 幸好,堕落的结果还是好的,容珩脸色稍霁,哼了声,“哪里?” “会阴。” 容珩脸色又黑了黑,有心想将晋王连人带床全部扔出去,抬眼看见孟初一脸上的笑容,撇了撇嘴,严声下令,“转过身去。” 孟初一识趣的转身,然后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轻响,好一会才听见身后容珩哼了声,“转过来吧。” 孟初一十分乖顺的转身,抬眼一看…… 雍王殿下着实好手段,居然将晋王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要施针的一寸三分地,而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连晋王的脸都遮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双眼。 她唇角微抽,眼角余光瞟见某人难看的脸色,十分识相的保持平静无波的姿态,捻起最后一根落雪针,轻轻刺入会阴穴,轻轻捻没,半晌,终于松了口气,开口唤奔雷。 奔雷已经站了起来,少年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 容珩看他一眼,摆摆手,“你歇着吧。”他看向孟初一,“我来。” 孟初一一怔,与奔雷同时看向容珩。 容珩懒懒一笑,“怎么,我就不能当回善人?” 孟初一十分明智的保持了缄默,只用眼神表示她实在是不信。 容珩轻哼了声,定定看了眼孟初一,“他内伤伤的不轻,恐怕救回了晋王,他小命也去掉一半,最少今晚肯定是恢复不过来的。” 孟初一眸光微动,望了眼容珩,随即看向奔雷,沉声道,“你若信我,便让容珩试一试,我保证,他一定会尽心尽力。” 旁边容珩轻哼了声。 孟初一当做没听见。 奔雷盯住孟初一,半晌,少年退后三步,又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容珩瞟了眼孟初一,语气微酸,“你人缘倒是好,晋王身边的铁面护卫,就是见了太子殿下,也是一句话不说,一句话不听的。”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救人。” “你先出去。”容珩脸色一正,给出的理由令人吐血,“非礼勿视。” “……” 她给晋王施针都施了两次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现在说什么非礼勿视……孟初一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好了些,这人如今着实有点蹬鼻子上脸。 “小初儿?”容珩声音压低,眼波流转。 孟初一眼观鼻鼻观心,再瞅一眼不远处的奔雷,还是决定某位大男人一个面子,轻轻一笑,转身出门,出了门刚要关门,却见奔雷也跟了过来。 她一愣,“你不在里面守着?” “他会救他。”奔雷言简意赅。 孟初一笑了笑,“也是,毕竟是兄弟。” “不是兄弟。”奔雷摇头,神色平静,“他是为你。” 孟初一脸上笑容僵了僵,即使是她,面对这样一个冷漠少年,也不由自主脸上发热,咳了声,环视四周,确保文老头不会突然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认出来的?” 不得不说,容珩那张人皮面具做的十分精致,即便是她,如果不是确认自己脸上贴了张面具,有时候照镜子,都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长了那么张脸。 “不知道。”奔雷答的十分干脆。 孟初一瞬间无语。 如果是别人,她会怀疑他是存心与她开玩笑,偏偏眼前少年神色淡然,冷静的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孟初一无语之余,叹为观止,半晌,嘴角抽了抽,认输了,“好吧,不管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只希望,这件事,不要告诉晋王。” 奔雷定定看着她,眼神澄透干净,没有一点杂质。 面对这样的眼睛,饶是孟初一也不由有些心虚,咳了声,“白雾已经掉下悬崖,所有人都认定她已经死了,既然如此,干脆就让她死了吧。她已经得罪了太子,若她还活着,难免给晋王殿下带来麻烦。” 她也只能这么解释,虽然她觉得,即使白雾还活着,不用她主动上前,基于白雾挟持太子这桩大罪,恐怕晋王也会退避三舍。 奔雷沉沉的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孟初一不由将自己刚才的话颠来倒去又想了遍,自己刚才说的话应该不算深奥,奔雷大侠虽然闷了点独了点,却也是心智正常的成年人,应该能理解得了她的意思才对的。 想了想,又多少有些不放心,才要掰开了揉碎了再解释一遍,奔雷已经沉沉开口,“他今天,是来祭拜你。” 孟初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神色有些复杂。 怪不得,晋王会出现在这里。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 已经日落西山,月已经上梢头,一颗星缀在夜空之中,熠熠生辉,分外皎洁。 她恍惚响起,那夜柴房之中,透过窗户,也能看见这样的月,这样的星,而那夜柴房之中,晋王屈尊降贵,与她并肩而卧。虽然他的话里仍然多是机关算计,但那一夜,却是两人第一次开始靠近的时候。 她下意识侧头,望向身后虚掩的门。 屋门露出一线,隐约能看见晋王清瘦的脸庞。 如果不是时间太过不凑巧,或许,他们两人,也能成为朋友。 但到底,还是错过了。 孟初一不知道心头是什么滋味,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怅然,幸好她也不是惦记心事的小女儿,笑了笑,便将那念头抛在身后,道,“那便好。” 第325章现在就死 奔雷沉默下去。 他本就不是伶牙俐齿的人,跟孟初一说那些话,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孟初一眼神微软,轻轻一笑,“总之,白雾死了,对所有人都好,你记得这个就好。” 奔雷望着孟初一秀美面庞,心里突然像是被猫爪抓过似的,莫名所以的烦躁,他脱口而出,“因为,雍王?” 孟初一一怔,随即失笑摇头,“跟他没关系。” 或许在一开始,她与晋王确实是因为容珩的关系而对立,但那么长的时间,也足够她看清她与晋王之间本质上便有不可协调的诧异,那不是其他人的问题,只是彼此世界观人生观的差异。 奔雷默默的看了眼孟初一,清透眸子里隐约掠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沉郁复杂,沉默点头,然后抱剑走到一边。 渐渐浓黑的夜色里,少年身姿如剑,挺拔修长,站在廊下,周身却笼罩着孤单冷漠,仿佛凝霜。 孟初一没打扰少年,抚了抚空荡荡的肚子,决定先去厨房找些吃食,忙活了一整天,除了之前喝的那杯茶,一粒米都没下肚,现在是真觉得饿了。 她转身,就看见文老头一脸怒色的东边冲过来,此时她累的很了,实在不想再与这人再折腾,于是转身朝西,过了拐角,才发现那里是个死角,摸摸鼻子,只能再转身。 然后便听见了文老头的声音,“那女子,到底什么来路?” 文老头其实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只可惜孟初一的耳力实在是太好,那点声音一点不落的落进了孟初一的耳里,她嘴角微抽,慎重开始考虑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文老头。 念头还未转完,文老头重重哼了声,“狐媚妖娆,胆大妄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她替殿下疗伤的事千万不能告诉殿下,免得污了殿下的耳朵!” 拐角被迫偷听的孟初一默默低头望望自己,自己居然也有妖娆妩媚的本钱?这文老头,确实没瞎了眼? 奔雷也默默的看着文老头,他本就是极度沉默寡言的人,之前对着孟初一,已经用尽了他大半个月的配额,实在不想再开口。 况且,也不过两句闲话而已,无关痛痒。 文老头越说越恼,重重哼了声,“仗着有几分姿色,便任意妄为,假以时日,还了得!幸好相府千金端庄持重闺誉极好,绝不会与这等女子有所接触,否则若是受了她的影响,晋王府危矣!” “所以,雍王府,危矣?” 文老头冷笑了声,“雍王风流,又得罪太子,即便是没有这女子,也危矣,如今不过加上最后一根稻草而已,有何值得说的,奔雷,你平素不言不语,如今倒关心起雍王府来?这是作何道理?”说着,他看向奔雷,却见奔雷依旧一副板着脸的木头模样,不由大为不满,“你这是什么态度,倒像是这话不是你问出来似的!” “确实不是他问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音,声音里隐隐怜悯。 文老头一怔,霍然转身,望着不知何时站在拐角口的孟初一,老脸登时青红交错,僵在一块,让人看着分外尴尬。 孟初一咳了声,被人背后说坏话,她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的,不遭人嫉者是庸才,况且文老头这老头子本就间歇性抽风,而且大有除了晋王之外其余人都是渣渣的忠仆毛病,她是白雾时已经深有领会,实在是犯不上跟他计较。 但是…… 孟初一好心,以眼神暗示文老头往门那边看,但也不知是文老头是不将她当回事,还是沉浸在背后说人坏话还被人当场捉包的尴尬之中不能自拔,居然没反应。她叹了口气,问,“晋王怎么样了?” 刚才还在尴尬中不能自拔的文老头一听晋王两个字,神奇的满血复活,鼓着眼,警惕的看向孟初一,“你想做什么?” 几乎是同时,有一道声音自他旁边慢慢响起,低沉慵懒,隐有一分不悦,“你难道不该先关心我?” 文老头一僵,不可置信的回头,望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雍王,后知后觉的想起之前说话的那声音似乎不是奔雷的声音,而是……文老头额上的冷汗刷的就落下来了,呐呐的道,“见过雍王殿下。” 雍王怎么也在! 他忍不住瞪了眼奔雷,气苦发现奔雷神色平静,这才想起这少年平素也就管晋王的安危,旁的事一概不管,他不由苦笑躬身,自认晦气。 容珩瞥一眼面色如土的文老头,冷冷一笑,“原来我不知,文谋士如此关心本王,简直是让本王受宠若惊。” “……”孟初一都有些不忍心看文老头的脸色了。 文老头僵了僵,咬牙道,“文某行事不恭,言语不检,请雍王殿下治罪。” “有其主便有其仆。”容珩冷笑,“想来你家主子,平日也是这般大放厥词,欺辱兄长!” 文老头脸色骤变! 雍王这一句,俨然是将文老头的个人是非问题上升到晋王德行的高度上! 即便明知雍王是存心的,文老头还是立刻跪倒在地,“晋王殿下从未如此想过!文某孟浪,全是文某的不是,与晋王殿下没有半点关系!雍王殿下若要怪罪,只怪罪文某!” “若我想要你的命呢?”容珩斜眼过去,眼神森森。 文老头一僵,随即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晋王府谋士的从容之态,镇定的道,“殿下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只望殿下看在兄弟情谊,莫要迁怒晋王殿下。”说着便已起身,淡淡的道,“不知雍王殿下可否能让文某保留些许颜面,让文某死的安静。” “不行。”容珩容色冰冷,神情高贵。 文老头面色变了变,随即怆然一笑,“既然如此,文某无话可说,不知雍王殿下,想要文某如何死?” 容珩唇角微勾,笑意不及眼底,隐隐杀意弥漫开来,“我要你,现在就死!” 文老头此时倒有了几分从容风范,转身走向奔雷,拱手道,“奔雷,借剑一用。” 奔雷面露犹豫,下意识看向孟初一。 第326章作死 孟初一收到少年略带求救意味的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开口道,“要死要活的,闹什么呢?”她撇撇嘴,“这房子是新建的,别脏了地儿。” 容珩从善如流,“既然如此,那便出去死吧,幸好这村子空的地方不少,随便找棵歪脖子树吊着也好。” “……”孟初一瞪他一眼。 容珩面色不愉,向她伸手,“过来。” 孟初一眼观鼻鼻观心,再扫一眼一脸愤然的文老头,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走到容珩身边,刻意放软了声音,“殿下,饶了他罢。”一边说着,一边以文老头看不到的角度斜了眼容珩,目光凶狠,颇有母狼风范。 容珩咳了声,十分合作的搂住母狼,一派被美色迷昏了头的昏君风范,“既然初儿求情,我便饶了他。”瞥了眼神色冷锐大有不屑一顾之意的文老头,他轻轻一笑,“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我看着他着实碍眼,既然如此,便滚吧。” 文老头僵了僵,才要愤然表示自己不受嗟来之食时,容珩懒懒一笑,眸光冰冷,“不过你如此不守规矩,也是晋王没有管教的缘故,养不教父之过,仆不教主之过……” 文老头戒慎的瞪着容珩。 容珩一笑,笑意懒散生魅,“晋王也一起滚吧。” 文老头脸色骤变,“晋王殿下如今如何能够移动!雍王殿下这是存心逼着我们殿下去死么……” “毒已经清了,他若是死了,也是你们照顾不周的缘故。”容珩冷笑了声,轻轻挥手,立刻两个暗卫抬着担架走出门,担架上躺着的便是昏迷不醒的晋王。 “殿下!”文老头立刻顾不上自杀,立马扑上去,“殿下!” 容珩轻轻哼了声,“带着你家殿下,滚吧,滚出这个村子。” 文老头一怔,随即愤然抬头,“这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个村子,你让我们出这个村子,是存心想让我们殿下露宿荒野!这种天气,是存心想让我们殿下的命么!” 容珩嗤笑了声,笑意冰凉,“哦,是么?那不是正好么?” “你!” “送客。” 容珩声音刚刚落下,那两个暗卫相视一眼,猛地挥手,担架便整个飞了出去,文老头发出一声惨呼,奔雷已经掠了出去,身形陡转,在晋王摔出担架的瞬间扶住担架,几乎是同时,四个晋王侍卫已扑上去帮着奔雷扶住担架。 文老头松了口气,扶住栏杆才勉强扶住自己虚软的身体,身后便传来容珩诧异的声音,“怎么,容麾都走了,你还打算赖在这里?” 文老头僵了僵,不可置信的望着容珩,咬了咬牙,终于抹掉了所有对容珩表面上的尊敬,哼了声,转身就走! 容珩啧了声,“真是个傲娇的老头,是这么说的吧,傲娇。”他询问的看向孟初一,之前听她说过一次,倒是个十分新鲜有趣的词汇。 孟初一哭笑不得,分明是他将人气疯了,这个时候还嫌人麻烦,幸亏文老头走了,否则又要被他气的吐血。 “晋王确实没事了?” 说话间,晋王的担架已经快要不见了踪影,孟初一忍不住担忧,且不说容珩到底有没有偷工减料故意在晋王身上留下点毒素(以某人的劣根性,很有可能),即便是毒素已经全部驱除了,晋王如今的身体应该十分虚弱,稍有不慎,极有可能留下严重的病根。 但她也没有办法。 容珩哼一声,十分不满孟初一对晋王的关心,“如果他不存心作死的话,应该还能活上几年。” 孟初一忍不住回头看了容珩一眼。 容珩挑眉,“嗯?” “哪天如果你死了,真的查不出凶手是谁。”孟初一肯定的道。 这人人缘实在是太差了,而且绝大部分都是他的缘故。 容珩轻笑,“所以你得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免得哪一日我需要救命,你却不在。”他轻笑,伸手环住她,亲昵的凑在她的发间,轻轻一笑,“我的命,可就交在你手里了。” 孟初一心中一动,忍不住抬眼看向容珩,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话里似乎意有所指。 容珩轻轻一笑,却没打算解释,他抬头看了看夜色,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吧。”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孟初一挑眉,“睡那张床?”他不是有洁癖么? “自然是不。” 孟初一半信半疑的跟着进屋,暗卫的效率再高,她可不认为他们能在短短这段时间内再做出一张雕花大床出来,而以某人娇贵的人品,又实在不像是能够将就的人。 进屋一看,她楞了下。 容珩不在。 两人就是前后脚,怎么可能一会功夫,人便不见了? 正想着,她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便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之中,异香弥漫在鼻间,竟让人有些迷醉在其中,她不由有些恍惚,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她抬眼一看,忽然失去了声音。 冬日的夜,清朗而干净,高高的夜空疏朗开阔,没有半颗星星,却有一轮明月悬在夜空之中,月光似流水,温柔而清冷的流泻一地,原本荒凉破旧的小荒村,都仿佛镀上一层银光,再远处,是笼在夜色之中若隐若现的远山,黑黝黝的山野,在寂静中沉浮,像是沉睡的怪兽,狰狞却温顺。 真的,很美。 容珩在耳畔轻笑,“原本想着,若是睡不着,带你在此处看看景谈谈心说说爱倒也不错,没想到,倒还真的是派上了用场。” 孟初一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她坐的这块横板约莫有一张单人床大小,嵌在高窗边缘,居高临下往下看去,倒有几分高空露台的感觉。容珩再不知从什么地方动了动,屋顶之上吱压轻响,一块木板直直落下,恰好与横板垂直接靠在一起,于是他们待的地方便又成了一间小小的阁楼,十分简单,却也算得上结实。 容珩长手长脚的往后一靠,长手一伸,毫不客气的将她的搂进怀里,黑色的大氅覆在两人身上,温暖非常。 他十分正人君子的露齿一笑,“睡吧。” 第327章陷阱 孟初一斜睨一眼过去,充分表示自己的不信任。 容珩轻笑了声,食指点上她的眉间,“我以我的人格保证。” 孟初一嘴角微抽,“人格?” 他有么? 容珩叹了口气,翻手为掌覆在她的眼间,声音轻轻,语意温柔,“我倒是想,但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低笑道,“不过,你若是真的不累,我也不介意让你再累一累。”声音低沉而暧昧,仿佛带着蛊惑意味。 “……我先睡了。”孟初一迅速扯住大氅,翻身睡倒,头顶上传来一声低低的闷笑,她脸上不由自主的发热,干脆将自己裹的更紧,随即后背便一阵温暖,容珩自她背后搂住她,低声轻笑,“抱歉,床有些小,得挤挤。” “那就下去。” “不要。”雍王殿下坚定的道。 孟初一唇角微不可见的弯了弯,一股困倦莫名袭上,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月华如水,自窗口流泻而下,落在少女秀美的脸庞之上,愈发显得肌肤细腻如白玉,五官秀美而澄透。 容珩定定望着,轻轻笑了笑,将头靠在她的颈窝处,也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忽然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啸音。 容珩睁开眼,眼底锐芒一闪。 随即外面传来暗卫的声音,“主子。” “张网。”容珩淡淡一笑,“走丢了一个,罚你们去跟宁缺。” 暗卫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旋即重重保证,“主子放心!” 容珩叹一口气,再一次为宁护卫那让人同情的人缘感到无奈,然后慢慢起身,小心翼翼的将大氅覆在孟初一的身上,低头在她发上轻轻一吻,轻笑了声,“乖女孩,好好睡。” 孟初一睡的极沉,呼吸均匀。 容珩笑了笑,宠溺低道,“醒了之后别生气,这样养神凝气的安息香千金难买,对你的身体最好不过,不过如果真的想发火,也随你,只是别气坏了自己。” 孟初一依旧熟睡,睡颜甜美。 容珩觉得自己突然很能体会那些沉溺后宫不早朝的君王的感觉,相比沉重的江山,自然是跟美人在一起轻松愉快些了。 不远处不知哪里一声轻啸。 容珩眸光微敛,唇角微勾,笑容微冷。 待他到了山凹之处,负责外围的暗卫立刻迎了上来,“主子,一共四个人,都是好手。不过主子放心,绝不让他们逃了出去。” “齐二在哪?” “还在地窖里,有人专门看着。” “看好了,虽是个疯子,也是个人证。” “是。”暗卫一咧嘴,“孟姑娘当真聪明,居然让人故意以为齐二清醒前来查探,正好瓮中捉鳖,”瞧眼容珩脸色,立刻恭维,“当然,还是主子更英明,不用孟姑娘开口,便能知道孟姑娘的心意,说心有灵犀也不为过。” 容珩圣心大悦,拍拍暗卫肩膀,“上次让你如何能看出马车里面都是谁,想出来了没有?” 暗卫脸色大惭,巴结讨好的道,“属下愚钝,没想出来。” “按理来说,该如何罚你?” 暗卫脸色发苦,“随宁护卫特训一个月。” 宁护卫是好人,也是真心教人的,只可惜宁护卫秉性实在古怪,古怪主意层出不求,他自认是普通人,实在是跟不上宁护卫颇有创意的教育法子。 “免了。”雍王殿下开恩道。 暗卫大喜,“谢主子赏。”顿了顿,他忍不住问,“那殿下如何知道那马车……” “猜的。” “啊?” 容珩语重心长,“自然是猜的,我又不是刑部尚书,这种研究蛛丝马迹之类的事情又不是我擅长的,自然的,我要是仔细看看也是能看出究竟的,但若什么都要自己费尽心思,岂不是累死自己,而且我从来都觉得,我的运气很好。” 暗卫一瞬无语。 这种看似有理实在毫无道理的逻辑,一时间竟让他无言以对。他咬咬牙,忍不住憋屈的问,“既然如此,主子为何要让属下去想?” 简直是强人所难! “因为你当时话太多,因为当时你主子我心情十分不好。”容珩忧郁的叹气,“你再啰嗦下去,我的心情又要不好了。” 饱受打击的暗卫悲愤莫名,刷的一声以光速离开! 容珩轻笑了声,目光落在东北方向的山林之上,眸底深处一瞬锐利冰凉。晋王就在那边山林里露宿修整,恐怕如今已经将这边的情形收在眼底了,就是不知道,他该做如何选了。 不远处几声啸音,又仿佛尖叫,挣扎打斗的声音隐约响起,随即便有一道身影迅速逃向东北方向,几个暗卫立刻追了上去,速度却明显有所不及,眼睁睁的就看着那道身影逃进那边的山林之中。 几乎那身影掠入山林之中的刹那,一道身影自山林之中奔了出来,少年出手狠辣果断,只听得一声细不可闻的惨叫,那还在半空中的身影便已直直坠落,须臾功夫,一个暗卫已经掠过来禀告,“主子,人齐了。” “那人死了没有?”容珩问的是奔雷出手的那人。 “没有,重伤,他倒是准备服毒的,给我们卸了藏在牙里的毒药。” “好好看着,备一份厚礼,去谢谢晋王。” “是。” 容珩轻轻一笑,望向东北方向,目光悠远。 太子的人缘果真是太差了,连唯一一个帮着他的晋王都如此选,看来,大雍风云翻覆的那一日,已在眼前。 只不过,不知道,到时候会是谁,挑起那风云翻涌,大雍变迁? 山林之中,文老头望着不远处攒动的人影,再回头望望那倚靠在软榻之上闭目休憩的晋王,眉头早就拢了起来,有心想问,偏偏又不敢打扰了晋王休憩,直到看见奔雷进了宿营地,眉头微微一松,赶紧迎了过去,“怎么样了?” “没死。”奔雷答的言简意赅。 文老头跺脚,“殿下让你留人一条命,我自然知道他不会死,我是问你,看得出那人的来历没有?” “不知道。” 文老头咬牙,简直恨不得把奔雷的嘴巴撬开,才要发问,身后响起晋王淡淡的声音,“应该不是太子的人。” 第328章雍王妃 文老头一愣,讶然回头。 晋王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身上披着一件银灰色的银丝大氅,清瘦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双眼却明朗有神,虽然仍有病态,比之之前却是好上太多。 晋王淡淡的道,“傅帅奉旨进宫,这次又有大功,此次觐见,对西南边陲的兵权势在必得,西南兵权素来是太子派系的罗威将军掌管,太子如今已是焦头烂额,怎么还有可能分心对付容珩?他即便有这个心思,恐怕也是力有未逮。” “只是属下还是想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对雍王出手?而且以我们刚才探知到的,这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活口,而且看周围痕迹,显然这村子是有人住的,如今一个人都没有,怕是已经被灭了口。而且我们在村口位置,发现曾经打斗的痕迹,而且痕迹颇新,显然时间并不久。”文老头躬身,“看行事风格,确实有几分太子殿下的手笔。” 晋王冷笑,“怕是凑巧。” “啊?” “你忘了,这里向东,是何地?” 文老头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是太子殿下在京郊的宅子!”他略一思忖,登时了然,“这村子虽然荒凉,却与那宅子靠的极近,而且靠山靠水,地势极好,若是能将这村子纳入宅子之中,便是极好的风水之地!所以说……是太子殿下看中了这村子?可不对啊,这村子看似不甚富贵,太子殿下存心想要,多花些钱财也是可以的,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恐怕是有人想为太子分忧,却办砸了。”晋王冷冷一笑,“只是不管如何,这桩事,定要算到太子身上了。太子运气也是不好,居然碰上了雍王,看来此事,绝对不会善了了。” 文老头一惊,“那我们是否要速速避开?” “你们短短时间,便能看出那么多,你真以为,是你们耳聪目明,又或是雍王那些暗卫行事如此马虎,连点痕迹都掩不了?” 文老头一怔,“殿下的意思是,雍王是故意让我们查知,故意将我们卷入这件事中?”他抚掌,终于大悟,“怪不得殿下让奔雷去帮着雍王!”随即惭然,“奴才愚钝,竟看不透这其中关窍,还需要殿下一一点明,奴才实在是惭愧。” 晋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轻轻咳嗽了两声。 文老头脸色微变,“殿下觉得如何?” 晋王醒来不过一炷香时间,听说雍王遇伏,稍一思索便命奔雷去帮忙,然后便闭目调息,刚才又说了那么多…… 文老头更加惭愧,“奴才愚钝!” 容麾淡淡一笑,他从来都知道文远虽然忠心,却不是那般灵敏机灵的人,他看中的是他的忠心,那其他的,若无,便也只能无了。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多谢殿下的。” 容麾揉了揉太阳穴,喝了一口属下送上来的参茶,为自己突然松快起来的身体而微微怔忪。 这些时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良好,上次……他醒来的太早,本应该彻底清除的毒素有了不少残留,日积月累,身体已经渐渐负荷不了那些毒素,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突然爆发,更没想到,居然是容珩出手救了他。 “殿下?” 迎向文老头关切的目光,容麾淡淡一笑,“好多了。” 文老头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若是殿下出了什么好歹,我是百死不能赎了,容珩与那个妖女,一看便不是……” “女子?”容麾眸光一锐。 文老头一愣,大悔自己的口误,自从那位白雾姑娘出事之后,殿下便似乎是变了一个人,这次出行,也是为了拜祭那位白雾姑娘。可那个妖女……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并不想殿下与那妖女有任何交集。 “雍王王妃。” 一向沉默的奔雷突然开口,声音沉静。 文老头如蒙大赦,忙道,“正是,雍王亲口称她为王妃,想来,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要喜讯天下知了。” “雍王王妃?”容麾微微挑眉,倒有了几分兴味,“雍王那样深藏不露的性子,居然也有中意的人,倒是难得,也不知那女子是何来历。” 文老头略一犹豫,轻声道,“刚才匆匆忙忙,如今细细想来,我倒是觉得,那雍王王妃,与故去的萧长公主殿下,有几分相似。” 容麾蓦然抬眼,眸光锐利,“你可看的真切?” “大抵是错不了的。”文老头谨慎的道,“而且我也曾有幸见过萧长公主殿下几面,总觉得那女子不仅容貌相似,连性子都有几分相像。”说话间,心中忽而咯噔一声。 虽然容貌完全不相似,但如今细细想来,竟觉得那位王妃的神情性子与白雾姑娘,有好几分神似之处! 他一惊,下意识看向奔雷,奔雷神色沉静,看不出丝毫端倪。 文老头心中一时惴惴,恨不得现在就离了这里,咬了咬牙,抬头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晋王,犹“自然的,我年老眼花,刚才事情又多,看错了也是有的。” 晋王敛了敛眸,淡淡一笑,“性子相似的人多的是,倒是这相貌相似的,倒是少见,雍王与萧长公主渊源颇深,雍王妃相貌神似,倒也不是稀罕的事。” “是,可我听说,那雍王与萧长公主殿下……” 奔雷忽然开口,“又有人来了。” 容麾脸色微凝,他知道奔雷从不是大惊小怪的人,能让他如此在意,他立刻问,“是谁?” “功夫不弱,来了三个。”奔雷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紧紧握着手中的剑,神情紧绷而凝重。 “比你如何?” 奔雷略一沉吟,道,“以我现在的状态,我只能对付一个。” 文老头一惊,脱口而出,“你只能对付一个?” 奔雷功夫极好,不仅是晋王府中的第一人,在大雍之中也是佼佼者,他居然只能对付一个,可想而知来人功夫有多高,而大雍,又有几人,能够高过奔雷? 不过是个小小山村而已,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他下意识看向晋王,“殿下?” 晋王神色已然凝重。 第329章理智 奔雷询问似的看向晋王。 文老头略一咬牙,劝道,“殿下,这事,掺和不得!雍王与太子不睦已久,这次的事,不管是什么因由,注定不能善了,殿下何必掺和在里面?” 晋王沉吟不语。 外面一声轻啸,啸音隐约。 奔雷倏地望向外面,身体绷直,“雷音!是太子府里的供奉!” 文老头脸色骤变,急急看向晋王,“殿下!太子府的供奉,武功深不可测!即便是奔雷,恐怕也敌不过的!” 晋王看向奔雷,奔雷面色平静,“我敌不过。” “殿下!” 晋王目光落在郁郁森林之中,深沉如海,就在文老头还想再劝时,晋王已经沉然开口,“看看再说。” “殿下……”文老头还想再劝。 “文远。”晋王神色淡淡,投射过去的目光沉冷微凉,带有几分警告之意。 文老头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他也知道晋王殿下的秉性,呐呐不敢再劝,咬牙转身,“我去外面布置防卫。” 奔雷目送文老头的背影,回头看向晋王。 晋王知道自己这个侍卫的秉性,抬眼,“怎么了?” 奔雷不语,目中隐隐犹豫之色。 晋王看着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表情的少年,倒有几分稀奇,难得起了几分兴致,问,“你想我出手?” 奔雷沉默一瞬,慢慢点头。 “为什么?” 奔雷复又沉默下去,仿佛没看见晋王脸上的兴味,脸色平板,直挺挺的像是僵尸。 晋王也知道奔雷的脾气,他若是不想说,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说的,也不勉强,淡声解释道,“如今太子地位已经岌岌可危,所以这个时候,就更不能妄动。不论太子如何言行有失,陛下荣宠太子这么多年,自然有其道理在,而且这些年陛下年岁愈大,愈发图稳图定,太子倒台,不仅太子倒霉,他的对手更会倒霉。” 奔雷平平的看着晋王,神色如常。 晋王失笑,也觉得自己今日确实有些古怪,居然对奔雷说起这种朝政之事……他微微敛眉,压下心头涌起的莫名不安,起身走出帐篷。 阴沉的天空垂在头顶,山林冷沉如墨,萧瑟冷风穿林而过,扯出呜咽凄厉的呼啸声。 奔雷在后面亦步亦趋,晋王回头看了少年一眼,笑了笑,“不必担心,他们的目标是雍王,即便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也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奔雷沉默以对,继续跟在后面。 晋王一笑,也不再坚持,慢慢走到山崖边,居高临下的看过去,隐约能看见野人谷,远远望去,山谷之中怪石嶙峋,荒无人烟,没有半点烟火气息。 也不知那一日,她是落在了何处?她的尸骨,如今又在何处?她当时,是怨着他的吧。 又或许,在她心里,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心里突然压抑不住的酸涩疼痛,他微吸了口气,冰凉的冷风吸入肺腑之中,疼痛与冰凉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咳嗽出声,越咳越厉害,几乎要将肺咳出似的,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一点血色都不见。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他,奔雷言简意赅,“回。” 晋王掩着唇又咳了疾声,摆摆手示意无事,慢慢直起身,只觉得浑身寒冷,下意识拢紧身上的大氅,眼角余光瞥见山下一点隐约的灯火,仿佛是哪里的人家。 “雍王妃就在那里。”奔雷突然开口。 晋王怔了怔,不由多看了眼奔雷,“你对那位雍王妃,倒是颇为看重。” 奔雷又沉默下去。 晋王望着闷葫芦似的奔雷,淡淡一笑,回首望了望身后浓黑暗色里那点光芒,目光微闪,随即敛没。 “回吧。” …… 啸音轻响,在夜色之中连绵不绝,仿佛一种宣告。 容珩身后暗卫脸色微变,“主子,这是……” 容珩眸光微凛,一瞬锐利嘲讽,“居然派出了府里的供奉,看来太子对我实在是重视。” “主子,您内息未定,还是……” “派人护住院子,其余不用管,至于太子,我倒要看看,他是否当真有这个胆子,若他真有,我倒是真佩服他。”容珩声音微懒,眸色却厉。 “可是主子……” 轰! 身后突然一声巨响,黑夜之中光芒骤亮! 容珩脸色一变,蓦然回头,“初一!” 不远处火光冲天,赫然是齐二家的方向! 身后暗卫脸色也变了,立刻前冲,但他们的速度不及容珩,容珩身形一掠,转瞬间已经消失在浓重夜色里。 耳边风声呼啸,仿佛有鬼夜哭,容珩内心极度焦灼,却丝毫不觉,只觉这段距离再漫长不过,又恨自己糊涂,居然将她一个人放在那里,如此疏忽大意! 他还在她的身上下了足以让她昏睡三个时辰的安息香,如果她因此有什么损伤…… 容珩略一咬牙,从来冷静的心绪竟不由微慌,他微吸了口气,将所有负面情绪压下去,疾掠而去,原本要半盏茶的时间,他足足只花了一瞬功夫,远远的便看见有有一人站在火光冲天的屋子门口,身形纤细,熟悉非常。 提着的心猛地一松,身形在半空之中竟一个趔趄,略略定神,他迅掠而过,一把将那人紧紧拥住,拥的极紧,完全失去了他平日的从容冷静。 “还好,还好,你没事。” “还好,还好,我醒的够早。”清冷略带笑意的嗓音自他怀里静静响起,却没有半点嗔怒的意思。 容珩脸色微凝,低头看向怀里脸上微带笑容没有丝毫怒意的女子,慎重的问,“你不怪我?” “怪你做什么?怪你想保护我让我睡一觉?”孟初一好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缓声道,“放心吧,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不过说起来,倒是亏了你当时给我植的蛊虫,她让我的耐药力强了许多。” 容珩脸色微微一黑,“小初儿,你是在怨我吗?” “你这时候才听出来?”孟初一假笑了下,随即不客气的推了他一下,“快让一让,我还有事要做。” 容珩猝不及防,真被她往后推了一步,脸色更黑了黑,没好气的瞪着眼前这十分不解风情的女人,“小初儿……” “让一让,我得救人。” 第330章真相 容珩微怔,顺着孟初一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衣衫褴褛破烂,浑身染血,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显然受伤不轻。 “赵七?” “火流弹飞进屋的时候,我虽然醒了,但事起仓促,也没办法应对,是赵七冲进来救的我。” 孟初一侧头瞥了眼已经被火流弹摧毁大半的屋子,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她一直以为这个朝代是标准的冷兵器时代,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火流弹,虽然制作工艺比较简单,不过是用棉布点火放进空置的瓷瓶之中,杀伤力有限,但仗不住数量多,投掷角度刁钻精准,即便是她这个来自现代的人一时间也措手不及。如果不是赵七及时出现,恐怕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她了。 她抬眼看向容珩,不由歉疚,“赵七替我挡了一枚火流弹,我没事,他的伤,不轻。” 容珩听出孟初一声音里的沉重,微微皱眉,当机立断的揽着孟初一过,已有闻讯赶来的暗卫赶来处理,好一会抬眼看向容珩与孟初一过来,脸色凝重,沉声道,“伤势太重,而且伤了经脉,即便是侥幸保得性命,恐怕也是个废人了。” 容珩微微拧眉,身为围着的暗卫们也都沉默下去。 赵七本是暗卫统领,撇开个性跳脱不受拘束的宁缺,他是暗卫中实打实的第一人,后来却因为燕子的死,被除了暗卫统领一职,虽然暗卫之中规矩甚严,又是自幼一起训练的情分,不会发生那种踩低拜高的事,但掌不住赵七借酒消愁行事颓废,不过一年光景,竟成了暗卫之中的末流。 后来孟初一出现,如今的暗卫统领周七便刻意命了赵七去暗中保护,也是想着赵七是因燕子,也是因为孟初一才落得如今模样,不管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孟初一是容珩心尖上的人,十有八九便是未来主母,冤家宜解不宜结,赵七与孟初一若能化干戈为玉帛,或许赵七能重新振作也未可知。 可谁也没有想到,不过两天光景,竟出了这种事。 一道清冷女音突然响起,“便是废了又如何?” 说话的女子神色冷静,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眸光凝定,没有半点伤感的意味。 赫然正是孟初一。 纵使暗卫规矩严明,也不由纷纷抬头,那为赵七诊治的暗卫沉怒开口,“孟姑娘,赵七是为了救你!” 容珩目光微凝,一瞬锐利。 孟初一伸手拦住他,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容珩微微睐眼,眸底深处滑过一分无可奈何,将到口的斥责压了下去。 孟初一仿佛没看见四周暗卫难看的脸色,快步走到赵七跟前,揭开赵七身上覆着的纱布,低头嗅了已经覆上的药膏,微微皱眉,抬眼看向那暗卫,“这是什么药?” 暗卫有心不答,碍于容珩,只能沉声道,“自然是顶级伤药。” “却药不对症。”孟初一接口道。 暗卫脸色微变,沉怒道,“谁会想到会出这种事,带的自然不是对症的药……你做什么!”他惊怒瞪向孟初一,刷的站起身,“他的伤势本就十分严重,你还刮掉药膏,你想他伤势恶化还是想疼死他!” 暗卫们也齐齐看过来,有一两个性子急躁的,竟往前一步,手握剑柄。 “怎么,想造反?” 微凉含怒的声音定定响起。 容珩缓步走到孟初一身前,环视四周,声音倏厉,“放肆!” 他本就是懒散惯了的人,平素更鲜少摆出主子的架子,如今猝然发怒,不仅是四周暗卫齐齐站起噤声不语,就连孟初一都不由抬头惊讶看了他一眼,因为他的维护,心里微暖,手上撕扯纱布的动作却不停。 也不知是撕扯纱布的疼痛,还是四周的气氛,昏迷中的赵七竟悠悠醒转过来,惨白如金纸似的脸上浮上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声道,“主子……” 容珩低头看过来,目光隐隐复杂,沉声道,“赵七,信我。” 赵七虚弱的笑了笑,“主子,我信你,只是……”他侧头看向孟初一,“孟姑娘,我只想知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孟初一手中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赵七。 赵七本就是瘦削的身形,这一年下来,更是瘦的厉害,如果不是习武者的精气神让他不至于显的憔悴,如今受伤颇重,那点精气神荡然无存,整个人仿佛衰老了不止十岁,若不是他眼底还有一点亮芒,几乎要让人怀疑他即将死去。 他的伤势,也确实极重。 她知道,他问的是燕子。 只是那一晚的事情……牵涉到的人太多,不仅是她,太子,还有苏扶,还有韶华……而且这其中牵扯的事太多太复杂,其实有些细节,连她也说不清楚。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容珩,容珩懒懒一笑,目光宠溺而放任。 她心里一暖。 虽然她从来认为自己的人生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但在这种时候,有人能够坚定的站在她身边,被人信任的感觉,着实不赖。 她微微吸了口气,看向赵七,“赵七,那晚的事情,太过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直都认为,燕子是个好姑娘。” “可她死了!” 赵七霍然直起身,嘶声低吼,双眼赤红如血! “就是因为你,她才死了!” “赵七!”容珩猝然生怒,俨然已经动了真怒!“我说过,你要怪,就怪我!与她无关!” “主子!”赵七眼底已经有了泪,“我只想知道真相!都这个时候了,我连真相都不能知道!我拼尽一条性命,就是为了护住她!就是为了她口里的真相!我……我……”气急攻心,一口血呕出! “七哥!”为赵七疗伤的那暗卫急急冲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脉搏,脸色骤变,咬了咬牙,随即毅然跪下,先朝容珩磕了个头,“主子!我的命是七哥救回来的,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死!”然后调转方向,朝孟初一重重磕头,额上血迹斑然,“孟姑娘!求您告知!” 第331章故人来 “小三,你……”赵七怔怔的看着那暗卫,惨白的脸上浮上一丝怅然与复杂,略略闭了闭眼,抬眼看向孟初一,惨声道,“孟姑娘……” 孟初一望着赵七苍白虚弱的模样,微微拧眉,下意识看向容珩,容珩神色平静而纵容,一派随她处理的态度。她犹豫一瞬,黑白分明的眸里眸色渐渐毅然,便要开口,“赵七,其实……” “我来说罢。”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声音温润清朗,仿佛流水清风。 孟初一一怔,霍然回头,眼底掩不住的惊喜,“苏扶……” 声音陡然一顿。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七八个人,为首男子一袭青衫,白色大氅,身形修长而清俊,让人想起月夜白莲,清冷盛开,又仿佛夏日翠竹,韧而笔直,最重要的是,他的相貌,清雅出众,五官更是精致,虽然比不上容珩的俊美,却也是绝不逊于他。 茂兰修竹,各有千秋。 只是,却不是苏扶。 可分明,又是苏扶。 只是她没有想到…… “初一,许久不见,可好?”男子温和一笑,态度和煦而温暖,依旧是以往看惯了的妥帖模样。 但不知为什么,孟初一却觉得他的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只是一时半会,她也说不清楚。 肩上一热,她回头看向正将大氅覆在她肩上的容珩,容珩长眉微挑,唇边含笑,“怎么,见了故人,便不理我了?我可是会难受的。” 孟初一忍不住好笑,心里那点怅然消失不见,瞪了他一眼,才回头看向身后那出众男子,“我很好,你可好?”声音顿了顿,她还是将到口的称呼吞了回去。 她实在不知道,如今再称呼他是苏扶,是否恰当,唤他傅近雪,又是否恰当。 索性,便不叫了吧。 傅近雪望着孟初一,清润眸里掠过一丝极不可见的复杂,随即便敛了下去,依旧温润清雅的模样,“我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与你打招呼,是我的不是,只是当时事情紧急,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别见怪。” 孟初一忙道,“怎么会?” 话音未落,她便听见容珩在身边低低哼了声,声音低微,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但其中蕴着的分量,却着实不轻。 孟初一眉头微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醋坛子,又翻了。 怕是又要折腾了。 傅近雪目光微闪,随即温然一笑,定定看向孟初一,眼神明亮异常,温声道,“这半年多来我生病在床,你日日时时照顾,废寝忘食,又为了我不顾性命也要冲进火屋,这样的情分,我必将永远记在心上。” 孟初一陡然感觉周遭寒意凛然,不觉脊背微寒,尴尬的咳了声,才要说话,身边容珩轻轻一笑,神情懒散,语气热络,“初儿,还有这样的事?” 孟初一迎向容珩期盼的眼神,狠狠瞪他一眼,心里大骂他丫的,这些事情他不知道?就算她没说,他猜也猜得到。这时候跳出来,装什么天真懵懂大白兔?分明是只大尾巴狼。 容珩不等孟初一发话,自顾自的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的道,“初儿,叫你受苦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知道我在朝中势单力薄,便费心与我广结善缘,甚至不惜损了自己的名节,你这样情深,让我好生感动!” 眼神到位,语言真挚,情绪饱满,端是一个情深义重的好儿郎! 孟初一嘴角抽搐,全身鸡皮疙瘩纷纷起来跳舞,眼角余光瞟瞟四周,发现傅近雪涵养极好,脸色丝毫不变,依旧温润清雅模样,暗卫们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容珩这厮不要脸的态度,虽然略有尴尬,但大抵还是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大侠风范,但傅近雪身后的那些人可就没那么淡定了,一个个目中光芒森森,尤其是紧跟傅近雪身边的大块头男子,眼睛里似乎都有杀气…… 咦,这人,怎么有些面熟? 孟初一后知后觉,盯住那个大块头,苦苦在记忆里思索。 傅近雪察觉到孟初一的目光,扫了眼身边的如临大敌的大熊,笑了笑,抬头看向容珩,“容珩,你的话,着实难听。” 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即便是埋头苦思的孟初一也不由惊异抬头看了眼过来,不解之余,着实佩服! 苏扶,不对,傅近雪傅公子,好霸气! 难道就不怕容珩这厮报复? 她下意识拽住容珩,生怕这人气急起来,真的不管不顾起来,开玩笑,这四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那些人连火流弹都拿的出来,分明是铁了心想灭了他们,这个时候,可不能内讧。 孟初一的动作并不大,也是下意识的本能动作,奈何她本就是焦点人物,一时间,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各种意味都有。 傅近雪眸光微沉,薄唇微抿,似有些无奈与叹息。 容珩此刻却已经眉飞色舞起来,神采飞扬,像是得了个大元宝,反手握住孟初一的手,笑容深深,“你放心。” 孟初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不妥,但做了便也做了,她也不是拘泥的人,既然她选了容珩,亲疏之间,本就有距离,要想强求人人称心,那才是痴心妄想真正糊涂。所以她只是瞪了眼容珩,以眼神警告他别过于得意忘形,嘴上却没说什么。 容珩唇角笑容更大,眼眸里俱是亮芒,他本就是俊美出众的人物,此时此刻更是耀眼的厉害,周身都闪耀着胜利者的光芒。这样的光彩,被自己人看着还好,落在别人眼底,却是碍眼的很! 傅近雪身边那大块头脸色一沉,冷冷哼了一声!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大,但此刻本就安静的很,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齐刷刷的扫过来。 孟初一微微皱眉,觉得那声音实在是耳熟的很,还在想着这声音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时候,傅近雪已经冷然开口,“放肆!” 他秉性温和,这一声低喝,却已有凛然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大块头男子脸色微变,咚的一声跪下,“公子责罚!” 第332章得寸进尺 声音一落,孟初一眼睛一亮! 她想起来了! 这家伙,明明就是那日她出城时遇见的那主仆俩中的仆人,她还讹了他一万两银票,也多亏了他这一万两的银票,她才熬过了一段青黄不接的时候,算起来,他也算是她一段时间的金主。他似乎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怪不得她之前没有认出来他。 她心中一动,不由看了眼傅近雪。 傅近雪容色凛然,隐有冰雪之态,若云巅之上的人。 可那日……那马车里的人,声音与傅近雪完全不一样,而且声音里隐隐有些讥诮嘲讽的意味,并不像傅近雪的为人。可话又说回来,一个人的相貌可以改变,声音变了也不足为奇,只是相貌声音可以变,一个人气质性格,该不会变的吧? 思忖间,傅近雪已经沉声开口,隐有叹息之意,“你走吧,这里,留不得你了。” 大块头脸色骤变,慌声道,“公子!我不走!” 傅近雪不再说话,眉目若定,凛然生威。 大块头脸上血色褪的干净,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公子脾气,看似温和,其实最有决断,他若决定了事情,向来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他怎么能离了公子! 这比杀了他还狠! 他咬了咬牙,霍然重重磕头,额头鲜血直流,“遵公子令!”话虽然如此说,但熊一般的大脸上全是颓然丧气,隐隐的,竟有几分死气了。 孟初一心口一跳,略略犹豫了下,想着眼前这位好歹也间接帮过她,抿了抿唇,“等等!” 大块头霍然抬头,眼神灼热,死死盯住孟初一。 他是知道这位孟姑娘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如果她能开口替他求情,或许公子也能…… 傅近雪也看向孟初一,眼神隐隐复杂,眼底深处,竟有一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期盼。 她会不会,开口? 而他,又会不会为了她,改变自己一贯的坚持?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抬眼定定看向傅近雪,“我……” “我倒是觉得,让他走,着实太便宜他了。”容珩懒懒接口,回眸瞟了孟初一一眼,唇角勾起一丝笑,却是对着傅近雪说话,“既然他对我放肆,若是这么便宜他,着实有损我的颜面。既然你想罚他,不如罚他做初儿的侍卫,可好?” 孟初一嘴角微抽。 这人,实在是小心眼。 他分明是怕她开口,欠了傅近雪人情,两人之间又难免有了牵连,所以他干脆自己抢着开口,又全了她的心思,又免了牵连……想的很好很周到,只是,她怎么觉得他十分不厚道呢?她对他,是不是太过善良了呢,让他得寸进尺了? 一边反省自己,一边忍住心里的腹诽,她干脆转过头去看赵七,这短短一瞬间,赵七已经被一个暗卫自背后敲晕了,此时正躺在地上,那被赵七唤作三儿的护卫正通红着眼睛给他上药,她赶紧三步做两步的冲过去,一把弹掉三儿手上药膏。 三儿对她怒目而视,眼底喷火,如果不是顾及着容珩,恐怕大有跳起来揍她一顿的冲动了。 “你做什么!” 孟初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的小罐子,递过去,“用这个。” 小罐子上还沾着泥土,边缘还破了角,俨然就是个破烂罐子。 她刚才奔进屋子里,就是为了去挖这个小罐子。 三儿盯着小罐子,脸上压抑不住的愤怒,沉怒道,“孟姑娘,赵七的伤势不轻,此时不是你开玩笑的时候!” “既然你那个药不对症,不如试试我的。”孟初一也不动怒,只静静的道,“我这药,对烧伤烫伤效果不错。” 这大半年虽然她被困在这里,但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山村荒凉僻静,除了照顾昏迷的苏扶,空闲的时间也有不少,而这里人烟罕至气候适宜,附近山林里竟有不少药材,之前她也看了不少医书药典,一一对照,竟也配了不少药出来,小罐子里配制的治疗烧伤烫伤的药,按药典上来说,应该是有奇效的。 “你这是,什么药?”三儿不由动心,他也知道自己手上的药对赵七的伤势无益,只是他现在手上根本没有适合的药,只能将就着用,希冀着能有些用处,只是……他狐疑的看向孟初一手里的药,“什么名字?” 孟初一哑了哑,望了望自己手上的小罐子,“……我忘了。” 她真的是……忘了。 古代医书繁琐啰嗦,又是繁体字又是竖排格式,她能将那些药典全部记住已经费了她不少的脑细胞了,哪里还有工夫再去记那些繁琐又差不多的药名? 三儿脸色骤然难看,“你……” “拿来我瞧瞧。” 容珩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慢悠悠的道。 孟初一看他一眼,以眼神表示怀疑。 她知道他不是个庸才,但医术不像是别的,必须专精专心,他心性跳脱飞扬,她可不认为他有心思浸淫医术之中,之前也不曾听他说过有这方面的爱好及特长呀。 孟初一的怀疑表现的实在是太明显,容珩嘴角微抽,干脆直接伸手抢了过来,孟初一一怔,才要开口,容珩便已将那罐子递给了傅近雪,“寻你的人,帮忙看看。” 傅近雪微微一笑,也不拒绝,反手递给身后一个瘦小的男子。 容珩态度自然而随意,傅近雪也十分寻常,仿佛两人是亲近的多年兄弟,哪里还有刚才半点针锋相对的意味,仿佛刚才两人彼此之间的冷嘲热讽,完全就是一场错觉。 孟初一暗叹,果然男儿心海底针,她这个现代人,实在看不懂。 那瘦小男子已经开了罐子,土拨鼠似的鼻子凑近罐子嗅了嗅,“当归,田七,苍术……” 孟初一惊讶且敬佩的看着那瘦小男子,光从味道就能辨出其中的药材,这样的本事,实在是了不得! “……白术,葛根……”瘦小男子喃喃念着,眼睛里的光芒愈来愈亮,念到最后,脸上已经因为激动而胀红了脸,捧着小罐子的手微微发抖,激动的看向孟初一,“姑娘,这药,真的是你配的?” 第333章针锋相对 孟初一拧眉,“有问题?” 她的记忆不错,应该是配的没错,而且之前齐二被火钳子烧伤了,她也给他用过,效果明明是不错的。 嗯? 难道,过期了? 她似乎也没听过这个时代有什么食品药品安全监督的事,那书上也没记录使用期限来着…… 瘦小男子猛地跪地,朝孟初一连连叩了一记响头,神色激动异常,“这断玉芙蓉膏是久已失传的药典,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吾辈已经寻了若干年,一直不得其法,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得以一见!还请姑娘告知!” 孟初一怔了怔。 这些医书,都是晋王给她的。 她那阵子闲来无事,便时常看些医书,后来晋王见了,转头便命人送来了不少医书,她本来以为那些不过是寻常医书,没想到……想起那个阴柔似狐的男子,又想起他之前苍白虚弱的模样,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歉意,抿了抿唇,“这医书也是我借来的,若是主人愿意,我也乐意告诉你。但如果没有他的同意,我不能擅自做主。” 她从来提倡医术共享,有交流才有进步,但这毕竟是古代,一门绝技,很有可能是一家顶立门楣的筹码,虽然晋王应该不是学医的人,但他毕竟是主人,她也不少太过僭越。 瘦小男子忙道,“那就请姑娘告知那主人家是谁,我亲自去求。” “不必。” “盛柏。”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容珩与傅近雪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出相同的警惕。 孟知微之前的行踪他们大抵都有数,而这样珍贵的医书,更不是她轻易得来的,她能获得的途径只有两个,要么是晋王,要么是慕容言。而这两个,都是与她颇有几分瓜葛的人,能不牵扯,最好还是不要牵扯了。 孟初一微讶,看了眼容珩,大概也猜出他在想什么,不过这回她倒是觉得容珩顾虑的有几分道理,而且如非必要,她也不想出现在晋王面前。 至于那医术传承问题……她也不是那种大公无私的大好人,传承不传承的,她暂时就不去在意了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 所以她立刻保持沉默。 盛柏看着沉默的孟初一,明显失落,还待再说,手里的小罐子已经被傅近雪接了过去,他一愣,“公子。” “既然这是极好的伤药,你便去给赵七敷上,我既答应了他要告诉他当初发生的事情,便不能做个无信之人。” 孟初一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 最后两句,是对她说的罢。 他也知道,她对当日的事,一直存着疑虑。 盛柏在傅近雪身边伺候久了,也知道他的脾气,自然能从他的温和话语里听出几分威严之意,他咬了咬唇,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去照顾赵七,有了他的帮助,赵七的疗伤进程进展的很快,很快人便已经收拾妥当,自被抬到安全地方去休息。 “初儿,你去随赵七看看。”容珩突然开口。 孟初一望了望他,直接摇头,“我留在这里。” 容珩叹气,直接道,“你不会武,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不过是拖手拖脚而已。” “容珩!”傅近雪微微皱眉,看向容珩的眼神里隐带不悦,似乎是对他说的话不甚满意,随即便转而看向孟初一,温声道,“初一,去吧,你若安全,我便心安。” 孟初一还未答话,容珩嗤笑了声,“你以为她是什么经不得风浪经不起话语的女子,你要让她走,说那么多托词做什么,直截了当,才是对她的尊重。” 傅近雪目光坚定而温柔,落在孟初一身上,“我只知道,即便她再如何强悍,也是女儿家,也渴盼岁月静好安逸闲适。” 又……杠上了。 孟初一嘴角微抽,却不得不承认,容珩是了解她的性子的,但傅近雪说的也不错,但凡是人,都贪图安逸自在,谁也不会乐意自己常常置身在危险之中。 只是,有必要是现在么? 孟初一叹气,眼角余光瞟了瞟不远处飒飒而动的落叶,即便是她,也能看出那边站定的一个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偷扔火流弹的对手。而且四处林木森森,他们所处的地方又是低洼之处,连条逃跑的路都没有,敌人在暗他在明,敌人瓮中捉鳖,他们就是那些瓮中的鳖……就算容珩与傅近雪都不是普通人,可她看那四周的敌人,似乎不是能轻易对付的角色。 至少那投掷火流弹的手法,就十分快狠准,那么多暗卫,居然没有一人察觉,事后也找不到那人的踪影,足见那人绝非庸手。 人都已经逼到跟前了,他们还有闲心在这里吵这些东西,真的是……够幼稚。 她撇撇嘴,转身,懒得理会那两个幼稚的大男人,直接吩咐熊清全,“你多带两个人,将附近能够藏人的地方全给清了,如果怕麻烦,干脆就烧了,嗯,对,放火吧,火也大越好,烟越大越好。” 熊清全楞了楞,“啥?要那做什么?” “清场,求救。”孟初一言简意赅。 熊清全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勃然大怒,“你也太小瞧我们了!我堂堂血烈军,什么时候怕过!” “照她说的办。” 傅近雪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温和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一分肃然之意。 熊清全楞了楞,呐呐的不敢再说。 容珩懒懒一笑,“方明,你带几个人,照小初儿吩咐的做。” “是。” 几个暗卫立刻匆匆离开,熊清全一看,咬了咬牙,立刻不甘示弱,领了几个人也跟了上去,两队人马动作极快,显然都憋着不让对方占上方的劲头。 孟初一叹息。 当主子的不省事,当下属的有样学样,也这么折腾,幸好他们折腾起来只会对事态有利。 她回头,看向身后那两个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大男人,挑眉,“不吵架了?” 傅近雪面上略有尴尬之意,容珩脸皮甚厚,立刻黏了过去,笑吟吟的道,“不吵了不吵了,都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第334章你在哪里 孟初一轻轻哼了声。 她就不信这两人会一点主意都没有,别说容珩这个不着调的,傅近雪何等谨慎的人,大敌当前,他会一点主意都没有? 但他们是聪明人,她可不是,而且这两人闲着没事便吵来吵去,三句话主题又不离她,她着实听的厌烦的很。 傅近雪脸上浮过一丝尴尬,轻轻咳了声,“初一……” 容珩却没有丝毫尴尬之色,正义凛然,“你放心,我自然是有主意的……”话音未落,山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啸叫,声音尖锐,仿佛鬼哭。 容珩脸色微变,就连傅近雪脸色都变的严峻! 孟初一望望两人,皱眉,“怎么回事?” 容珩轻笑了声,目光微锐,“没有想到,太子倒真的是挺看重我的,仅存的两个供奉,全都出动了。” “太子府的供奉?”孟初一面色微变,那日客栈之中,蓝影已经让他们吃足了苦头,如今又出现两个,着实是不好对付。 “太子府的供奉红焰,行踪最是诡秘,最擅长小偷小摸,刚才投掷火流弹的,便是他,而这位喜欢叫的,唤作鹰,或许之前青楼戏院里待过,闲着没事便爱吊两嗓子。”容珩微笑解释,“再加上为老不尊喜好怪异的蓝影,太子府三位供奉,可以称的上太子府三杰,颇受人尊重的。” 嘴上说的尊重,但语音上扬,分明全是嘲讽揶揄。 山林中忽的又一声啸叫,声音比刚才更加尖锐,凄厉异常! 孟初一只觉得耳膜一阵刺痛,她下意识捂住耳朵,即便如此,胸口也不由自主一阵翻涌,痛的她脸色微白,身形微微踉跄,随即胸口一热,一股温热的气息滑入胸口,瞬间胸腹之中的疼痛便缓解了不少。 几乎是同时,温缓的箫音呜咽响起,仿佛秋日里的凉凉泉水,又似秋日秋风,平缓而温和,竟与那啸声交融在一起,虽然不急不缓,却平分秋色旗鼓相当,而且静心听来,竟有压制住那尖锐啸音的趋向。 孟初一登时觉得刺痛的耳膜缓和了不少,脸上也不复之前的苍白,微微睁眼,伸手按住容珩的手,笑了笑,“我好多了。”随即看向旁边吹箫的傅近雪,真诚道谢,“多谢。” 虽然她不懂音律,却也不知道能够让人耳膜刺痛作呕疼痛的啸音绝对不是普通声音,而那箫音能够克制住啸音,也绝非普通人能吹奏出来的,这其中恐怕也要费不少精力。 傅近雪微微一笑,手中长箫垂下,脸上神情温文如初,只是不知是天光还是旁的缘故,清俊脸庞似乎有些发白。 也不知是忌惮于傅近雪,还是没有力气了,山林中的啸叫也消失不见,四周林木沙沙而响,山上积雪未化,月光映着雪光,雪光趁着月影,如果不是四面环敌,倒真有几分清朗干净的意味。 轰! 忽的一声巨响! 不远处火光冲天而起,竟又是发生了爆炸。 有怪声桀桀而起,“想要放火求救,我便帮帮你们。”话音未落,那声音突然变的惊怒,“放肆,就凭你们也敢!” 几乎是话音响起的刹那,几道人影自角落里突然掠出,在半空中几招瞬过,围绕在四周的几道人影便如同断线风筝似的摔落出去,眼前着半空中那人就要往下急掠,孟初一脸色微变! 她是见识过这人身法的诡秘的,好不容易将人逼了出来,若是再让他躲起来…… 旁里突然一声轻笑,容珩懒声道,“小初儿,看为夫去逮土拨鼠。” 孟初一一愣侧头,眼底掠过一抹锐亮的泓光,光华如水,温柔而坚韧,拖曳出长长的光影,光影起伏而动,竟隐约有了七彩光芒,似是最瑰丽的一段锦缎,瑰艳不可方物。 容珩对她一笑,懒散而艳丽,随即便轻掠而出,他身形轻盈而优美,衣袂翩翩,仿佛在舞动,极为好看,翩翩手中长剑却迸发着杀意的冷芒,一闪一烁间,杀意已经凛冽而出,华美与煞意,优雅与冷酷,交织在一起,竟迸出让人转不开眼的华彩。 容珩的笑音未散,人便已到了那土拨鼠的头顶,锐亮的剑芒劈头盖脸的将他兜头罩住! 孟初一目不转睛的看着,只觉得目眩神迷。 从未见过容珩动武,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嬉笑怒骂,最是惫懒无赖不过,如今他严肃起来,惊奇之余眼睛不由放光。 她真心觉得,此时的容珩,帅的很。 “容珩七岁便由长公主殿下启蒙。” 傅近雪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视线在她盯着容珩发亮的眸子上落了落,心里沉沉,滋味复杂,声音却依旧清润,“十岁便入沙场,从小兵做起,一步步往上走,人人都羡慕他有长公主殿下的扶持,实则长公主殿下对他最是心狠不过,不仅鲜少管过他的死活,更是刻意打压,旁人一分辛劳,他便要花十分甚至百分辛劳,寒冬腊月,他要在大雪里埋上三个时辰,酷暑之中,他得在毒日头下站岗放哨,一站便是一天,更不用说沙场凶险屡屡受伤濒死,只是到了最后,所有辛劳全部化作流水泡影,从此大雍只知晋王谋献王战,雍王昏庸,只知女色风流,不知江山社稷。” 孟初一微怔。 容珩之前也约略向她提过这些事,只是当时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浑不在意,可如今傅近雪一字一句说来,她才惊觉,那些云淡风轻之后,藏着的多少苦痛。 她不由抬头看向场中耀眼光华的男子,百炼成钢,历尽千辛,他终于成就如今光华璀璨。 或许,他还没到最光芒夺目的时候,那个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华彩? 她……着实有些期待。 迎向傅近雪的目光,她笑了笑,轻道,“我想他不后悔。” 傅近雪微微一震,好一会,眼底涟漪才慢慢散去,定定的看向孟初一,淡淡一笑,“他也曾经这样回答过我。” 孟初一笑了笑。 这两个男人,之前还斗嘴斗的幼稚,如今却在替他说好话,又是在她面前……她笑了笑,难道这便是男人之间的真友谊。 她望向傅近雪温润的面孔,略略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那时候,你在哪里?” 第335章过往纷纷 傅近雪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孟初一会这么问,向来温文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情绪,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容珩,好一会才笑了笑,“那个时候,我在喝药,看书,习字,莫说是沙场风云,便是半滴雨雪都没淋过的。” 孟初一有些尴尬。 她只是觉得傅近雪与容珩似乎私交甚笃,这样深的交情,极有可能是少年时期便建立的,一时好奇,随口一问。 傅近雪深深看她一眼,忽而一笑,“所以那一日我腻了整日被关在屋中的生活,趁人不备逃跑,恰逢那日也是他生母祭日,他也偷溜了出来想为生母上香,阴差阳错倒是遇着了,只不过他嫌我文弱,我嫌他霸道,相看相厌,本是没什么交集的,偏偏那时又遇到了……”声音顿了顿,才继续道,“一场意外,倒也是不打不相识的缘分。” 孟初一忍不住一笑。 少年义气,热血飞扬,怕是当时他们两人,都没想到彼此之间会有这么深的羁绊。 不远处忽然一声低哼,容珩对面瘦弱男子忽然呈直线状飞了出去,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但几乎是同时,容珩也直直坠落,侯在一边的暗卫立刻飞扑上去及时接住。 孟初一脸色微变,顾不得傅近雪,立刻冲了过去,“受伤了?” 容珩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但脸上仍带了几分笑意,缓缓吁了口气,“到底是太子重金请来的供奉,着实有些能耐……” 话音未落,尖锐的啸音突兀响起,孟初一顿觉心浮气躁,容珩却猛地歪头,一口鲜血呕了出来,显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容珩!”孟初一大惊,慌忙扶住他,此时生恨自己不会武,否则也不能傻愣愣的站着! “给他服下。” 傅近雪已经迅速递过来一枚药,孟初一道了声谢,立刻给容珩吃下,不知是不是药物的缘故,容珩的脸色立刻好了许多,睁开眼看向傅近雪,勉强笑了笑,“这可是你保命的药。” 傅近雪笑了笑,“那就快些好起来。”说话间横箫而奏,缥缈的箫音轻忽若烟,却仿佛自有实质,呜呜咽咽,一瞬间,竟将那啸声压了下去。 啸声一顿,随即更加尖锐,仿佛枭叫! 箫音呜咽,依旧柔缓若春风,只是春风之中,仿佛藏着金戈铁马,又仿佛含着大江大河,暗潮汹涌,气势浑厚。 啸声忽改,呜咽低沉,仿佛老母恸哭,夫妻离散,母子分离,让人心中生出浓浓悲怆,只觉得人生苦痛,再无生念。 孟初一头突然痛了起来。 眼前一幕幕飞快掠过,少年时的孤单,组织竞争的残酷,第一次看见尸体的恶心,渐渐的,她的身边多了个唐克,两人相知相伴共同进退,她敞开心扉之际,他却对她举起了枪…… 心口登时撕裂似的痛了起来,痛的她几乎觉得整个人要被撕裂开来! 她本以为,被唐克背叛的疼痛早已渐渐被时光抹平,却没想到,疼痛原来还是在心底深处,丝毫没有消失,而是随着时光愈演愈烈,分外鲜明! “唐克!” 她蓦然仰头,嘶声尖叫! “初儿!” “初一!” 旁里有人急叫,孟初一整个人往下一跌,跌进一个熟悉的怀里,痛苦之中,隐约能见容珩焦急的模样,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却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上几分,眼眶发热,眼泪已经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这么长时间,孟初一或娇俏或冷酷,或冰凉或温暖,甚至也有过脆弱软弱虚弱的时候,但至始至终,她从未落过泪。 如今居然在这里落下泪来…… 容珩眸光猝厉,脸上杀意更加凛冽,他抬眼看向傅近雪,傅近雪脸色也冷沉下来,清朗眸里杀意隐现,显然也是动了真怒,复又吹箫,箫音忽然沉稳起来,气势磅礴而起,仿佛高山倾倒大海翻覆,江河涌动间俱是澎湃怒意,竟将那悲怆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但几乎是压下去的同时,傅近雪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一点血色都不见,温润的眸子隐隐赤红,像是魔怔住了一般。 熊清全扑上去,“公子,不能再吹了!您撑不住的!” 傅近雪看也不看他,箫音依旧,眸光只落在孟初一的身上。 孟初一的情绪已经渐渐平稳下来,只是黑白分明的眸子睁的极大,印入山林星月,却印不入半点情绪,整个人像是一樽金贵的琉璃娃娃,美丽却脆弱。 他心中抽痛,微吸了口气,内力忽涌,箫音突然高亢起来,仿佛玉瓶摔破又像是琴弦裂音,尖锐异常! 容珩拥紧怀里脆弱茫然的孟初一,抬头看向不远处依旧静谧的山林,眸里嘲讽之意微动,却也下了决心。 他起身,才要将流泪不止的孟初一交给暗卫,衣角突然被人握住,低头一看,原来是孟初一握住了他,依旧呆呆的脸上露出一丝惶惑,像是怕极了他离开,“别走……” 容珩软了声音,轻声哄道,“我去去就回,我得去找帮手。” 孟初一连连摇头,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哽咽道,“爸爸走了,妈妈走了,姐姐也走了,克哥哥你不能走!” 容珩怔了怔,才要说话,孟初一又嚷了起来,“你说过你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说你要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语气幼稚,说起话来也是又急又快,完全不像她平日的口吻,倒像是个不懂事的娃儿。 她这是……想到了过去? 容珩心头忽然一紧,不由扣住孟初一的肩膀,“初一……” 声音戛然而止! 他感知到一丝危险气息。 那是他在沙场中搏杀多年积累而出的直觉,无法言诉,却极为准确。 他脸色骤变,“让!” 话音未落的刹那,脚下忽然轰隆一响,剧烈的爆炸轰然而起,尘土沙石飞腾而起,还有未来得及躲开的人,纷纷飞上天空! “初儿!” 巨大的震动之中,孟初一一个趔趄,不由自主的也往前一仆。 第336章照顾好他 她扑了出去。 迷迷糊糊之中,隐约能看见起伏黑沉的山峦,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眼角余光扫见身后疾扑而来的容珩,一时间心境忽然异常开阔,迷乱的心思突然一片清明。 这个时候,即便是死了,她也不亏了。 只是,她若死了,他不是亏了? 她忍不住好笑,好笑之余,止不住的遗憾。 她长了这么大,活了前后两辈子,好不容易才遇着一个心动喜欢的人,就这么错过了,实在是……若是真有阎王,她死了之后真得好好问问他,她是哪里得罪他了?至于这么坑她么? 乱七八糟的念头瞬间全部涌上来的刹那,她叹了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没有完,后背微暖,容珩竟也扑了上来,昏暗的光线之中,容珩玉也似的脸庞微白,唇角微扬,竟然在笑。 孟初一一愣,才要说话,巨大的冲力自后背袭来,随即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已被容珩环在怀里,带笑的声音含糊响起,“别怕。” 耳边轰隆重响,恍如雷响,呼啸冷风之中,惨叫声接二连三,即便是这样,尖锐的啸音与高亢的箫音从未停止,竟有几分悲壮的意味。 孟初一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整个人便重重撞上什么,巨大的冲力让她肺腑一热,不由自主一阵作呕,她却顾不得自己,撑着昏眩的身体想站起来。 她是被容珩环在怀里的,她都受到这样的冲击,她不敢想象容珩会受到什么样的冲击! 她想站起来,容珩却扣的死紧,一时之间,她竟然动弹不得,一颗心不由自主急跳起来,慌乱异常,微吸了口气,将慌乱的情绪压下去,低声叫,“容珩……” 容珩依旧一动不动。 “主子!主子!”旁里隐约响起暗卫急切的呼声。 容珩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孟初一心里一紧,咬咬牙,用力将容珩紧扣住她腰间的手臂掰开,直起身来,脸颊突然一痛,伸手一摸,竟隐隐有了些温热湿濡的感觉。但此时,她却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一双眼紧紧盯住眼前的剑尖,剑尖尤在滴血,只露出小小半段,隐约长剑的大半段已经全部没入容珩的胸口。 那长剑,竟是从容珩后背洞穿而过,甚至极有可能是穿心而过! 他站在那里,面色惨白,唇角竟还带着笑,那笑容生生刺痛了孟初一的眼,不受控制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喃喃低语,“容珩!” 容珩微微睁眼,已经有些涣散的眸子微亮,张了张嘴,声音虚弱而轻微,“别哭,我心疼。” 孟初一眼泪落的更急,心口疼痛汹涌而来,竟一发不可收拾。 “别死……求你别死……别丢下我一个人!” 容珩眼底掩不住的疼痛,伸手想去抚孟初一的发,却扯痛伤口,整个人痉挛似的抽搐起来,一张嘴,一口鲜血呕出,血色暗沉如墨。 旁里突然有人低吼,声音大如雷,是熊清全的声音,“你他娘的,他是你主子,你也敢背后捅刀子!你疯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想的!我想杀的,是她!不是主子!”赵七的声音慌乱而凄厉! 孟初一盯着地上的暗血,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 旁边咚咚响动,赵七连跪带爬的扑了过来,脸上涕泪纵流,“主子!主子!” “滚!” 孟初一猛地甩手! 赵七猝不及防,竟被她一巴掌甩的一个趔趄,往后一仰,不受控制的撞上背后的巨石,呕出一口血! 孟初一死死盯住他,目光喷火,“如果不是看在燕子的份上,我现在一定杀了你!” 赵七惨白着脸孔,嘴里喃喃,“我情愿我已经死了……” “那就去死!害人害己!老天也不留你!” 孟初一冷声厉喝,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更不是报仇的时候。 她粗鲁的擦掉眼泪,迅速按住容珩的重要穴道,望着容珩胸口的长剑,伸手按住刀柄,死死咬住唇,一点温热血意落进嘴里,“容珩,你忍着点。” 旁边赶过来的暗卫立刻阻拦,“一拔出来血止不住,到时候情况只会更糟!” “剑上有毒,不拔出来,只会让他死的更快。”孟初一沉静的道。 “你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剑上有毒!” 孟初一头也不抬,声音冰冷,“要想容珩活命,就给我闭嘴,准备好止血散。” 暗卫陡然噤声,死死望住孟初一,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孟初一根本不理他,只静静的看向容珩,唇角含了一点笑,只是笑容刚刚扬起,眼泪已经落下,“容珩,你撑住。” 容珩已经无力说话,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一点,眸光温暖而纵容。 孟初一笑了笑,用力握住剑柄,猛地一抽! 容珩身体陡然一弹,极度的疼痛之中,脸上血色刹那间褪的干净,鲜血自胸口伤口喷涌而出,顷刻间衣服已经被染成血红的颜色。 “容珩!” 孟初一扑过去,控制住他因为疼痛而弹掉的身体,嘶声道,“快点!” 旁里呆怔住的暗卫终于反应过来,几个人疾扑而上,飞快的洒药疗伤包扎伤口。短短一段时间,每个人都像是打了一场大仗,虽然不曾瘫软在地,却也是个个疲惫。最让人焦心的是,容珩早已昏迷过去,虽然已经裹住了伤口,但绷带渐渐染红,显然血根本不曾凝固,而容珩灰白的脸色中已经透出了些铁青的意味,前景,不可预料。 孟初一将身上的大氅覆在容珩身上,仔仔细细的凝视了他好一会,突然低头,在他苍白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好好的,我很快回来。”说着,扶着地面慢慢起身,看了眼旁边的暗卫,“照顾好他。”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向傅近雪的方向。 暗卫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愤愤之色,脱口而出,“主子生死未卜,你居然还丢下主子去找别的男人!你无耻!” 孟初一脚步一顿,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凉。 暗卫心口一凉,有些惴惴,才要说什么,孟初一已经回过了头,继续向傅近雪走去。 第337章李嬷嬷 孟初一走到傅近雪身边,傅近雪并没回头,依旧以箫音与那啸音对抗,长时间的耗费内力,他苍白的脸上隐隐透着些不正常的红晕,显然颇为吃力。 啸音陡然尖锐起来! 箫音忽的高亢! 两道声音仿佛有实质,在半空中猛地相撞,刹那间树倒屋摇,漆黑层云翻涌起伏,竟隐约有惊雷之音。 几乎是同时,傅近雪身体一震,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口鲜血呕出,落在翠绿色的玉箫之上,斑斑点点,分外触目。 而那恼人的啸音,也消失了。 盛柏慌忙扶住傅近雪,飞快将一颗丸药塞进傅近雪的嘴里,傅近雪脸如金纸,闭目调息,显然是伤的不轻。 孟初一微微咬牙,她不能再犹豫了,否则所有人都是一个死。 她果断侧头,看向守在傅近雪身边一脸紧张的盛柏,直接问,“他还能撑多久?” 盛柏一愣,下意识看了眼闭目调息的傅近雪,嗫嚅的不敢回答。 孟初一了然。 虽然盛柏没有说,但傅近雪显然撑不了多久的。 她微吸了口气,目色凝然,“我把他交给你,你看着情况不对,就直接敲晕他。” 盛柏一呆,就连闭目调息中的傅近雪霍然睁开眼,死死盯住她,微微皱眉,眼底全是不赞同。 孟初一看也不看傅近雪,只看着盛柏,峻声道,“傅近雪的身体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不想他出事,所以,只有劳烦你了。”说着,朝着盛柏深深一躬,“拜托。” 盛柏手足无措的退开两步,一脸为难,呐呐的道,“这、这……” 即便知道孟初一说的都是对的,但傅近雪于他而言,就是他的天,要想对天不敬,哪怕是为了公子好,他也是想也不敢想的! 孟初一看出他的忐忑为难,微微拧眉,想了想,干脆在傅近雪身前蹲下,与他平视,直接道,“活着的傅近雪,比一具尸体有用的多。” 傅近雪眸光陡锐! 孟初一望着他,笑了笑,声音微软,“容珩的伤很重,我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所以你绝对不能有事。” 傅近雪锐利的目光中翻涌出复杂的情绪,随即,慢慢颌首。 孟初一绷紧的弦松了松,感激一笑,随即转身就走。 盛柏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忙道,“孟姑娘,您去哪里?” “去找救兵。” “我派人跟您一块去!” “我一个人去,我熟悉这里的地形,知道哪里有捷径,人多了,目标反而太大。” “是。”盛柏想起什么,又忙道,“那你脸上的伤……我这有上好的伤药,还有解毒药!” 孟初一脚步不停,抬手,指尖触及到脸颊,温热的血液落在指尖,竟有些发烫的感觉。她笑了笑,放下手,头也不回的走向不远处的山峦。 傅近雪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微微冷沉,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公子,不需要阻止孟姑娘么?”盛柏犹犹豫豫的问,“那边,可是晋王的驻扎营地,孟姑娘,分明是去找晋王的。” 傅近雪复杂的眸光微微敛没,声音叹息,又像是在自嘲,“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盛柏盯着傅近雪,犹豫了再犹豫,“其实,可以找风阁主……” 一记冷电似的目光直射而来,盛柏心里一寒,知道自己失了分寸,立刻呐呐低头,不敢再说话。 傅近雪收回视线,抬眼看向远处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纤细身影,目光沉郁复杂,隐约含着自嘲的光芒。 他……到底是自私。 他摇了摇头,勉强撑起自己虚软的身体走到容珩身边,容珩还在昏迷,胸前的伤口依旧在流血,确实伤的极重,他微微皱眉,“盛柏。” 盛柏脸色微变,“公子,那是您保命的药!况且您刚才已经给雍王吃了一颗了,即便再吃,药效也不一定能完全发散的……” “快。” 盛柏咬了咬牙,有心违抗,终究还是掏出最后一颗丸药,喂进容珩嘴里。也不知是药效还是什么缘故,短短一瞬功夫,容珩便已经睁开眼,只是眸光依旧有些涣散,分明还未彻底清醒。 “初一?” “她去寻晋王了。”傅近雪自嘲一笑。 他们两人,原来也有一日会落魄到靠一女子来搭救,果真荒唐。 容珩眼睛微闭,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即,他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眸子里精芒亮的惊人! “不好,她有危险!” 傅近雪脸色骤变! …… 孟初一快速奔入山林,深夜之中,夜风自林间呼啸而过,仿佛鬼哭,让人恍惚觉得身后似乎有鬼魅紧紧相随,忍不住频频回头。 孟初一却仿佛无知无觉,头也不回,黑暗之中的山林坑坑洼洼,她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都摔的凄惨无比,头发散了脸也脏了衣服也破了,整个人狼狈的像是一个叫花子,半点秀美的模样也无。 身后忽然又有呼啸轻响,仿佛有风掠过。 孟初一脚下一个趔趄,往下一歪,重重趴在泥地里,再站起来时,整个人已经如泥人一般。她像是吓破了胆,头也不回的往前狂奔。 风声似乎已经停了,一时间,四野都安静下来,静的仿佛死寂。山林之中,只有纤细少女夺路狂奔的脚步声,脚步声并不十分大,只是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前面,已经隐约能见晋王的营地。 孟初一不敢放松,脚下速度更快,随即,砰的一声,她猛地止住脚步,抬头看向站在她前面的老妪。 老妪其实并不十分老,只是穿着墨绿色的棉袄,梳着规规矩矩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规矩而老实,显得比实际年龄也老上几岁。 老妪望着她,笑容恭谨,却隐有叹息之意,“三小姐,别来无恙?” 孟初一眸光微敛,震惊与诧异全部敛没下去,淡淡一笑,“李嬷嬷,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来人赫然正是孟家大夫人身边的近身随侍,李嬷嬷! 第338章挣命 李嬷嬷叹了口气,“三小姐折煞老身了,老身不过是个奴才,处处听主子的话,哪里敢当三小姐这一声问候。” 孟初一轻轻一笑,直起身来,虽然浑身污泥落叶,但双眼明亮,身姿挺拔,几乎让人忘了她一身狼狈。她定定看向李嬷嬷,“李嬷嬷实在是过谦了,您在孟府,是大夫人的心腹,谁人不对您高看一等,又有谁敢当您是下人,当初也承蒙您照顾,孟三才能独自一个小院,否则到如今,恐怕都挤在下人房里。” 果然,还是来了。 李嬷嬷微怔,似是没想到孟初一会提这件事,随即又叹气,“老身不过是帮忙递了个东西,谈不上什么照顾。” 孟初一微微仰头,些微月光自密密厚叶里透下来,竟有几分光亮的感觉,“我攒了一年的月钱,才凑足一对溜金镯子,想送给秋嬷嬷,求她个恩典,让我住的能稍微好一些,我原来那屋子,一到雨天便往下滴水,更是常年见不到阳光。没想到在秋嬷嬷屋子遇见了你,然后夫人便让我搬进小院,虽然偏了些,但我是真欢喜,也是真感激。” 对于常年处于最底层的孟三,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也不过是从一个破屋子搬到一个好不到哪里去的小院子。 孟初一细细回忆着当时孟三的狂喜,不由一阵唏嘘。 李嬷嬷也似有感慨之色,慢慢的道,“老身不敢当,只是没想到三小姐这般机敏,早知道,我也不需要做这种事了。” 孟初一笑了笑,“若你早知道,你是不是已经亲自出手,杀了我呢?” 李嬷嬷眸光锐亮,面色却不变,“三小姐可真会开玩笑。” “怎么会开玩笑呢?”孟初一言笑晏晏,笑容清雅,“您给了孟三小院子,也给了孟玉恬那足以要孟三命的药,你让孟三与世隔绝,又让香怜与孟玉恬有了接触,孟玉恬嫉妒孟三,能嫁入侯府,自然会出手,孟三一死,嫁入侯府的便只有孟二一个,而孟玉恬,也会在不久之后,因为被查出谋杀亲姐而身败名裂,姐妹相残,得利的,也只有大夫人了。可惜,我没死。” 李嬷嬷面色骤变,死死盯住孟初一,半晌,面上浮上一丝古怪笑意,慢慢的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刚才,我突然想起了一些被我忽视的东西。”孟初一轻轻叹息。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选择不要记起。 “既然如此,即便是为了夫人,你也……活不得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李嬷嬷苍老的身体忽然如电射一般疾射而出,恍惚间,竟似一道烟雾,直接笼向孟初一。 孟初一却像是早已有了准备,立刻后退,身形竟也十分迅疾,脚跟急踢树干,转瞬间已经掠上树,藏身于厚密的树叶之间,一时间竟仿佛失了踪影。 李嬷嬷身形陡顿,震惊望着头顶厚密的树叶,苍老眸里全是愤怒与怨毒。 她从之前孟初一接二连三的‘摔倒’就约略觉察出她应该会武,但她没想到她的武功绝对不低,甚至极有可能不逊于她。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孟初一居然躲到了树上,躲到了高处! 李嬷嬷中年受创,便对高处有了阴影,她一直认为自己将这个缺陷隐藏的极好,可她没想到,居然被一个素来没有放在眼底的小小庶女看破了! 苍老面上浮上一丝愤然激锐,蓦然抬掌,无声却汹涌的掌力自掌间逼出,直上树顶。 没有半分动静。 连树叶都没有颤上分毫,孟初一仿佛也早不在上面,已经逃走。 李嬷嬷眸里浮出些微狐疑。 孟初一功夫虽好,却还是逊她几分的,她不相信,她听不出半点逃走的动静。可按理来说,她那一掌下去,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有所动作,不该没有丝毫动静才对。 以她一贯处事风格,势必要去检查一下的,但是…… 她望着头顶,略略咬牙,随手扯出一块布条蒙住眼睛,身形一动,便疾掠而上,转瞬间便触到了枝干树叶,一股奇异的香气涌入鼻间,她立刻觉得不好,几乎是同时,感知到左侧有清浅而虚弱的呼吸。 李嬷嬷冷冷一笑,变掌为爪,便要去抓人,随即脊背一寒,一股冷冽到仿佛寒冰似的杀意自背后袭来,极冷,又极静! 李嬷嬷心口蓦然狂跳起来,她感知到了危险,一股从未有过却又迫在眉睫的危险! 于是她果断撤手,身形迅转躲避的同时,一掌狠狠拍出,即便如此,后背仍是一阵刺痛,不用看也知道流了血。 李嬷嬷愤怒了,眼底闪耀着阴鸷嗜血的光芒,最重要的是,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动作也不甚灵敏,虽然那丝迟钝感并不明显,但对绝顶高手来说,无疑是极为致命的! 她略一咬牙,蒙住眼的布条瞬间被震成碎片,苍老眸子锁定在对面冷面少年身上,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奔雷默默擦掉唇角被李嬷嬷真力震出的血印,一言不发,锐利的长剑冷冷逼了过去。 李嬷嬷怒极反笑,旋即扑了过去,“无知鼠辈!纳命来!” 孟初一虚弱的睁开眼,望着树下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笑了笑,一不小心扯痛自己受创极深的肺腑,鲜血大口涌出,隐约还带着点血沫。 孟初一苦笑了下,伸手擦去血,勉强撑起自己虚软疲惫的身体跳下树,望了眼与李嬷嬷缠斗中的奔雷,只希望自己刚才逼成气体的毒血对李嬷嬷能产生影响,能帮着奔雷一些,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奔向晋王扎营的地方。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允许她再浪费。 几乎在她视野逐渐模糊的时候,晋王的营地已在眼前,她面上浮上一丝笑,踉跄前行,还未靠近营地三丈之内,数十个晋王护卫已经出现在她面前,目光森然。 “站住!” 孟初一摇了摇头,将涌上来的昏眩感压了下去,即便如此,眼前也是不可控制的重影,她扶着树,竭力稳住身形,“我要见晋王。” 第339章那又如何 “晋王殿下身份尊贵,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文老头沉着脸走出人群,“即便你是未来的雍王妃,没有玉牒册封,也不过是个寻常……” 孟初一疲惫打断文老头的话,慢慢靠坐在树上,“我当初救他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多废话。” 文老头勃然大怒,便要发作。 孟初一将袖子里的东西扔了过去,“还给晋王。” 文老头下意识伸手接住,触手坚硬湿濡,隐隐的血腥气弥漫在鼻间,低头一看,被血染的通红的小盒子,隐约还能看见金黄色的颜色。 文老头是晋王的心腹,虽然璇玑盒金贵,他也看过几次,一时间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略略犹豫,便向四周喝道,“守在这里,不得擅离!”说罢,行色匆匆的走向帐篷,但他还未靠近,帐篷里的晋王已经走了出来,脸色略显苍白,细长的凤眸牢牢锁定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 昏暗的光线中,女子半倚靠在树干之上,像是已经熟睡,她浑身狼狈的像是乞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衣饰,散乱的发丝垂下,遮住些许眉眼,脸颊上的青黑发紫的伤口却清晰可见,几乎要分辨不出她的模样。 文老头怔了怔,随即迎上去,“殿下……她给了这个……” 文老头声音戛然而止,愕然看向直直从他身边走过的晋王——晋王根本看都没看他手中的璇玑盒! “殿下……” 晋王充耳不闻,慢慢走向那棵大树,脚下枯枝枯叶发出细微的轻响声,细不可闻。 倚靠在大树的孟初一却猛地睁开眼,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因为背着光的缘故,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光影之中,面容模糊不清,更不用说是他的表情了。 她轻轻一笑,虚弱低道,“拜托。” 晋王的眼眸猛地一缩,快走两步,“白……白雾!”他疾冲而去,一把扶住摔落的孟初一,“白雾!” 孟初一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虚弱的抿了抿唇,任自己陷入浓黑的黑甜乡中。 她相信,晋王会帮忙的。 哪怕是因为那个,已经被她刻意打开的璇玑盒。 晋王盯住昏过去的孟初一,再望着她身上的累累血痕,细长的凤眸里翻涌出复杂激越的情绪,猛地抬头,“风齐!你带所有人,去援救雍王。” “是!”晋王的侍卫长立刻领命。 “等等!”文老头扑了出来,“殿下,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这注定是太子与雍王之间的博弈,我们现在掺和进去,不仅得罪了太子,连雍王那边也落不得半点好处,于大事没有半点助益。” 晋王略一沉默,目光落在文老头手中那分明已经打开的璇玑盒,惊疑之余目中隐约几分嘲讽,“我如今,还有选择么?风齐,全力以赴!” “是!” 风齐立刻领命而去,文老头怔了怔,顺着晋王的视线看过去,陡然一惊,“这盒子,这盒子怎么开了?我刚才没有动啊!” 这盒子在晋王殿下手中已经足足八年,八年里,晋王试过各种方法都徒劳无功,如今这紧要关头,怎么突然开了? 文老头也不是蠢笨之人,略略思索,随即惊呼出声,“是雍王妃打开的?不对,是雍王打开的?” 据说能打开璇玑盒的人便能统领大雍铁骑,即使如今大雍铁骑已经不复当初辉煌,却仍然是大雍极为重要的一支力量! 晋王面上露出一丝冷笑,“不管是谁打开了,还重要么?重要的是,容珩不能死。”他低头,看向怀里气息微弱的女子,面上浮上坚毅光芒,“她更不能死!” 文老头点点头,不管情形如何,雍王府的人,此时此刻,确实不能有丝毫闪失。 只是……他望着被晋王紧紧抱在怀里伤势颇重的孟初一,觉得有些不妥,立刻扬声道,“来人,速带雍王妃下山疗伤。” 身边没有半个人应答。 他这才想起来,晋王身边所有的侍卫都已经被遣去救雍王了,即便是与晋王形影不离的奔雷,也在刚才奔了出去对付那林中高手,此时此刻,身边哪里还有半个人在? 晋王已经抱着孟初一快步走向缓坡,似乎是要下山。 文老头望着晋王的背影,楞了楞。 他在晋王身边这么久,只见过晋王对白雾这般重视,此时却对雍王妃如此看重……即便这女子胆大妄为不守规矩,绝非大家闺秀,但毕竟是雍王亲口宣称的雍王妃……晋王与雍王再不和睦,这女子,也即将是晋王殿下名义上的皇嫂,小叔子抱着嫂子,还这般亲密姿态,若是传扬出去…… 文老头不由打了个寒颤,慌忙迎上去,“殿下,还是我来罢。” “不必。”晋王看也不看他,随即脚步一顿,“文远。” 文老头以为他后悔了,面露喜色,“殿下。” “解下我肩上大氅。”晋王望着怀里女子苍白的脸庞,慢慢拂开她额上碎发,露出脸上青黑的伤口,素来平稳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掩不住怒色,即便如此,动作却依旧轻缓,“覆在她的身上。” 文远呆在原地,“啊?”这……关切的似乎过了些。 “快些。”晋王不耐烦的催促。 “啊,哦。”文老头望着晋王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以及眸子里的火热,深深觉得似乎有一场滔天大祸要降临在晋王身上,越想越怕,终于僵在原地,“殿下,这万万不可!” 晋王慢慢抬头,盯住文远。 文远在他身边已久,文远了解他,一如他了解文远,虽然文远并没有明说,但他也知道,文远应该是看出了什么。 但即便如此……他道,“那又如何?” “她是雍王妃!是雍王殿下亲口承认的!” 晋王神色微动,随即敛没,声音更平,“那又如何?” “殿下!人伦纲常!这、这如何了得!”文老头激动的道,“若是传到王妃耳中,更或者,传到陛下耳中……”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重重的马蹄声,他下意识抬头,一抬眼便看见了那辆极富标志性的马车,登时脸色一变! “殿下!王妃来了!” 第340章都是道理 晋王也看见了山脚下的车轿,眉头微拧,“她怎么来了?” 文远苦笑,任是谁的夫婿在定亲礼后不见了踪影,哪怕借口再好,心里也会惦记着吧,况且王妃又是外嫁,早早便住到了王府附近的驿馆之中,如果她想查,又怎么会查不到? “殿下,后日便是您与王妃的大婚之礼,若是节外生枝……”文远苦劝,“就算、就算您有什么心思,这……王妃贵为北越公主,若是闹将起来,不仅对殿下您有损,对雍王……对这位姑娘也是不好的。” 晋王眸光一闪,微微寒意。 文远说的,字字句句,都是道理。 但是…… 他低头看向怀里昏迷不醒的女子。 她闭着眼,容色秀美却陌生,如果不是她的行为举止与白雾惊人的相似,光看这一张脸,跟记忆中的平凡女子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想也知道,当初那张脸,是假的。 相处那么久,他自认已经拿出足够真心,她却丝毫不信他,不仅隐藏了她与容珩的关系,连相貌都是假的,这等女子,他又何必放在心上? “殿下?”文远又唤。 晋王脸色微沉,已然下了决定。 …… 三天后。 正午时分,天空却是阴沉如墨,黑云堆叠翻涌,隐隐便有一场大雨落下。 “夫人,您尝尝这枫露茶,按照李嬷嬷的吩咐,过了两泡水,这第三泡,正是好颜色呢。”俏丽丫鬟送上茶水,觑着眼前中年美妇的神情,犹豫了下,“夫人,秋嬷嬷已经在门外跪半日了。” 中年美妇冷冷扫了眼过去,丫鬟一个激灵,慌忙跪下,“奴婢知错了!” 门外立刻走进一个容长脸蛋的丫鬟,伸手接过她手上的茶,轻声道,“丹朱姐姐,你先出去吧,夫人这里有我来伺候。” 俏丽丫鬟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嘴唇微张,面露不甘,但眼角余光扫见孟夫人,心中一悸,不敢放肆,依言退了出去。 孟夫人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冰冷,“丹霞,府里到底有多少人,巴不得李嬷嬷不回来?” “夫人说的是哪儿的话,李嬷嬷是您身边得用的第一人,不过是有事出去了几日,哪里有那么多的说头?”丹霞轻笑,俯身轻轻按住孟夫人的太阳穴,轻轻按压,“夫人这几日也乏了,要不待会歇息片刻?” “不必了,待会老爷回府,我还要与他商量歆儿的婚事。”孟夫人疲惫的按按眉心。 丹霞脸上划过一丝犹豫,按压的动作也一顿,迟疑了下,轻道,“奴婢刚才出去时遇见香穗,她取了进贡的蜜橘,说老爷早朝后直接去了柔姨娘那里,还说午后要陪柔姨娘礼佛。” 孟夫人目光倏厉,冷笑了声,“礼佛?老爷往日不是最厌恶柔姨娘礼佛么?怎么,如今倒转了习性了?” 丹霞心里叹了口气。 自从四小姐被接走那日起,原本已经被冷落的柔姨娘突然受了宠,但凡老爷在府,几乎日日都歇在柔姨娘处,若不是柔姨娘生性温柔低调,恐怕都要欺到夫人头上了。 想起柔姨娘的好处,即便丹霞是孟夫人的心腹,也不由道,“凭她是谁,也越不过夫人您去,柔姨娘不敢,也没那本事。” 孟夫人笑容微冷,“她不敢,她那个好女儿,却是敢的。” 丹霞怔了怔,“夫人您的意思是……” “李嬷嬷去了几日了?”孟夫人不答反道。 丹霞算了算时间,慌忙道,“嬷嬷是午时离开的,已有三日了。” “这么快,都已经三日了?”孟夫人眸光微敛,唇角微微扬起,隐约有些苦涩的意味,“丹霞,你扶秋嬷嬷起来罢,让她回去好好想想,别误了差事。” 丹霞一惊。 秋嬷嬷被罚,是因为她擅自改了李嬷嬷的吩咐,并且在外吹嘘自己才是夫人身边第一得力的人,这才被夫人罚跪的,如今不过半日,夫人便饶了秋嬷嬷,是代表夫人,是原谅了秋嬷嬷,甚至是……默认了秋嬷嬷的话? 为什么? 李嬷嬷不过返乡了三日而已,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虽然心里疑惑,但丹霞深知孟夫人的性格,只微微蹙眉,随即便利落的应了声,才要转身,屋门已被重重推开,孟玉歆冲了进来,苍白美丽的脸上全是惊惧,眼底泪光闪闪,扑到孟夫人脚边,“娘!” 丹霞识趣的退出门,将门掩上,孟玉歆的泣音隐隐传出来,“……娘,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选中孟初一嫁入侯府!” 丹霞一惊,惊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敢再听,慌忙退后,却撞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她回头一看,容长脸上立刻染上几分红晕,羞的退后一步,“慕容大夫。” 青衫男子容色清朗,气度沉稳,只是眉宇之间隐隐有几分沉郁之色,非但不显得难看,反而多了几分沧桑之感。 慕容言淡淡一笑,目光在紧掩的房门上落了落,“夫人可在?我是来替夫人请平安脉的。” “在在在!”丹霞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什么,立刻看向紧掩的房门,“可是现在夫人不方便见客……” 以这几日的惯例,恐怕小姐要哭上好一会才会停歇。 “既然孟夫人不方便见客,我在外面侯着便是。”慕容言温和一笑,言谈之间,春风和煦,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情舒畅。 丹霞脸上又一红,“那就麻烦慕容大夫了。”又想起眼前这人,如今已经贵为慕容世家的家主,不由又带了几分谨慎小心,“慕容大夫,不如您去偏厅?若是夫人有空了,我立刻去请您。” 慕容言目光往偏厅方向落了落,目中隐约掠过一瞬情绪,温声道,“若是夫人暂时没有空闲,我可否在附近逛一逛?” 丹霞一愣,略略有些犹豫,这到底是内宅,让一个外姓男子随便乱逛,若是有个好歹,她担不起这责任…… 慕容言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犹豫,立刻补充道,“南院那边的竹子极好,我想去那边看看,是否有药材入药。” 南院? 那里除了几个粗使婆子的住处,便是三小姐的院子,可三小姐如今不在,应该不妨事吧? 丹霞心口一松,浅笑,“慕容大夫真的是医者仁心。” 慕容言感激一笑,慢慢转身,衣衫飘举,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孤单寥落的意味。 第341章物是人非 丹霞望着他的背影,忽的想起一个传闻——传闻里,慕容家主年少落魄时,与三小姐关系颇为亲密…… 丹霞随即笑了笑,觉得自己多想了。 慕容大夫当初再落魄,好歹也是慕容世家的子弟,身份清贵,而三小姐……说句不好听的,当初的三小姐,说的好听是孟府小姐,实际上就是孟府里一个隐性的丫鬟,身份甚至比不上一些大丫鬟或者嬷嬷,这两个人,不亚于云泥之别,怎么可能扯在一起? 丹霞转身,去忙别的事了,自然没在意慕容言已经拐进了那个已经荒凉的小院。 慕容言慢慢推开木门,木门上早已落满了灰,轻轻推开,便腾升起一大团灰雾,木门长久未开,发出吱的一声难听声响。 院子里匆匆走出一个粗使婆子,衣衫简朴蓬头垢面,显然是负责看守屋子的下等仆妇,她一看一身清贵的慕容言,呆了呆,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贵人……公子,那个……” 慕容言温声打断她的话,“我就随便看看,你去忙你的去吧。” “啊,好的,您慢慢看,慢慢看。”婆子点头哈腰,望着慕容言走进内屋,才想起来这好歹也是小姐的闺房,不该让人轻易进的。可望着慕容言的背影,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讨好的道,“您小心些,这屋子被火烧过,说不准啥时候就塌了!” 慕容言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缓步走进屋子。 婆子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算了,这里就是个破屋子,别说三小姐回来,恐怕哪一日被拆了也说不准。 慕容言慢慢走进屋子。 屋子陌生而熟悉。 孟初一搬进这屋子,不过一个月,所以他也只来过一次,而且那次还是为了给她治她手上的伤,当时时间紧急,哪里顾得上打量四周,只隐约记得这里被她收拾的十分干净,她更是欢喜,因为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拥有的院子,虽然小了点,破了些,却是真真正正属于她一个人的。 他当时还向她允诺,以后一定让她住上比这好的屋子,一辈子不让她再吃苦。 言犹在耳。 物是人非。 她已永远离开。 而他,如今已经拥有比这屋子大上百倍的屋子,却已不敢再让她住进去,不敢保证,一辈子不让她吃苦。 慕容言怔怔的望着四周,屋子被火烧过,幸好这屋子虽然破旧,建的却牢固,虽然到处都有烟熏火燎的迹象,床铺椅子什么的都还在,只是床帐被烧了大半,破布似的垂挂在床柱之上,原本美好的秋香色也成了土褐色,看起来十分难看。 她若是看见了,怕是要难受了吧,她是最爱惜东西的人了。 他下意识伸手,将那床帐扯下,想着待会可以换一床,免得初一回来看了心疼。他随手一扯,破布似的床帐扯落下来,几乎是同时,一件东西自床板下咕噜噜的滚了出来,显然是之前藏在床板之下的,被塞在床板下面的床帐一带,便滚了出来。 他捡起来一看,心口忽而绞痛。 那是一双鞋子。 分明是男鞋,白底黑面,极好的料子,做的也板实,一针一针纳的极密,显然是下了苦功。而在鞋面边角,有一小枝翠竹,翠竹笔直挺脆,虽然尚未绣完,已经能见其风骨。 初一说过,等他生辰,要送件礼物给他。 这……恐怕就是她准备的礼物了。 她每日要忙着做活,日日都要忙到天黑才能休息,这鞋子,怕是她熬了许多夜,慢慢做出来…… 鞋子还未做完,她却已经不见了。 这双鞋子,怕是永远都做不完了。 慕容驰曾语焉不详的提过她,言下之意,她如今过的甚好,而且身边已有人伴着,让他加把劲。 他又如何努力? 如今的他,连慕容驰都不敢留在身边,更不用说是她了,留她在身边,难道是让她看着他,一步步坠入黑暗地狱,再也没有翻身余地? 心口绞痛更甚,痛的他下意识揪住衣襟,靠在墙壁之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无力呼吸,几乎要被后悔厌弃的情绪彻底吞没。 “家主!”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慕容言猛地睁开眼,眼神瞬间由痛苦变成漠然,他微吸了口气,慢慢的将那双未绣完的鞋子收入怀中,冰凉的鞋面藏在怀里,他竟觉得滚热而烫人,烫的他心肺都热了起来,让他恍惚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还是当初一心学医治人的慕容言…… 他不禁笑了笑。 原来,到如今,他自己也会痴心妄想。 “什么事?”他淡道,声音平静如水,隐有威严之意。 “晋王下了帖子,想请您去府上诊治。” 慕容言微微皱眉,走出门,望向侯在门外的随从,“晋王?” 慕容世家虽小有薄名,但自从老爷子过世,如今已经大不如前,最重要的是,以晋王的身份,难道不知道他与太子交好?太子与晋王虽然近日关系不错,却也没到共用一个大夫的时候。 “听说是晋王府上有人病了,病的颇重,晋王殿下也不止向您下了帖子,这远近的名医都被晋王找了过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疑难杂症,这般难治。”随从谨慎的道,“您看……要不要回了这帖子?” 慕容言淡淡反问,“为什么要回?” “已经那么多人去了,万一……太子殿下如今颇重视家主,实在是没必要……” “太子不过当我是寻常大夫,真真信任的,仍旧是他身边那些老世家,若想让太子另眼相看,就必须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慕容世家,依旧是医界的佼佼者。” 随从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富贵险中求,准备马车,我这就去晋王府。” “是。”随从转身就要走,随即想起一件事,“那这边,可要回府上请二爷过来看看,免得孟夫人生气。” 慕容言微微皱眉,心里叹了口气。 无人赏识不是毁了慕容世家的最重要的因素,最重要的是,慕容世家如今,已经后续无人,即便是他,也找不出几个能用的子弟,虽然知道某些人心思不正早该赶出慕容家,他却一直不敢妄动。 因为这些人一走,慕容世家,也快完了。 他略一沉吟,点头,“也好,找个精明妥帖的伺候二爷,有什么异动,随时汇报。” “是。” 第342章积德 慕容府的随从动作极快,很快便已经套好了马车,慕容言上了马车,忽然有人自后面急急赶上,“慕容大夫……慕容大夫……” 声音低微而急切,像是不敢大声高叫,生怕引来了别人的注意。 慕容言回身,漠然看着那匆匆走过来的粗使婆子,粗使婆子穿着倒还体面,只是神情憔悴,面带惧色,赫然正是孟夫人身边伺候的秋嬷嬷。 “嬷嬷有事?”慕容言淡声道。 他知道这个老妇人最是贪利,当初初一在她手上也没少吃苦头,只是既然此人贪利,便有软肋。 秋嬷嬷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方才凑上来,讨好低道,“慕容公子,您老近来可安好?” 慕容言淡淡看她,“嬷嬷有话便说。” 秋嬷嬷讪讪一笑,知道慕容言是不耐烦了,慕容言是她如今唯一可以攀附的人,可轻易得罪不得。她低眉顺眼的道,“慕容公子说的是,我年老糊涂了,便容易碎嘴,只是慕容公子可还记得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是个利落的人。” 秋嬷嬷面露不屑,哼了声,“那都是巴结夫人巴结来的,她不过就是个贱籍出身,如果不是靠着夫人,她早就不知病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哎呦,看我这记性,又扯远了。”她抬眼看向慕容言,压低了声音,“那日李嬷嬷陪着二小姐回来,我在外面亲耳听着,她说在庄子里,见着了三小姐。” 慕容言身体一震,“你说什么!” “我说的千真万确!李嬷嬷说三小姐是从火场里逃出来的,脸上还毁了容,多了一道疤,只是现在凶的很,连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都吃了她的亏。”为了表明自己说的是真话,秋嬷嬷又补充一句,“为着这事,夫人还将我罚跪了一个晚上,我到现在膝盖还痛着呢。” 慕容言心神大乱,早就听不见秋嬷嬷在说什么。 初一还活着……而且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慕容言蓦的伸手,紧紧扣住秋嬷嬷的胳膊,“她在哪里?在哪里看见她的?” 秋嬷嬷只觉得胳膊剧痛,再一看慕容言的脸色,原本想要靠这消息来赚些银两好回老家度日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结结巴巴的道,“在三凹口那边的庄子里……” 话音还未落下,慕容言已经翻身上马,猛地一抽鞭子,骏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急射而出,转瞬间消失在街角。 “家主!家主!晋王殿下那边……”随从急的大叫,下意识打马追去,旁里突然掠出一个人来,一把勒住缰绳,冷声道,“慕容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夫。” 随从定睛一看,脸色微变,脱口而出,“家主!” 慕容敬冷冷一笑,“亏你还记得我这个家主,常风,你家乡的老母亲,风湿病可还好?” 他今日只不过是想拜会一下孟夫人,却没想到撞见这样的机会。 机会是慕容言自己丢掉的,只要他抓住这个时机,凭借这个机会一举博得晋王乃至太子殿下的重视,他又何必苦巴巴的巴着孟夫人,仰人鼻息,受人鄙夷! 他失去的,必将全部夺回来! 他定定看向常风,声音更冷,“常风,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誓死效忠我的!如今才过了几日,你便忘了干净了?你若忘了,你那老母亲应该是不会忘的!” 常风一个激灵,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回头望望慕容言消失的方向,略一咬牙,“可晋王府,请的是家主……” 慕容敬眸光一凛,森然低道,“该如何说,你心里应该清楚。” 常风心口略颤,再不敢说什么。 慕容敬哼了声,整了整略显寒酸的衣服,翻身上马,眼角余光瞟见还傻站在路边的秋嬷嬷,嘲讽一笑,随手取过马车边角缀着的一个银铃铛,扔了过去,“赏你的,今日的事,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否则,你自己心里清楚!” 秋嬷嬷咬牙望着那个小小的银铃铛,她虽然不是孟夫人的心腹,但也是颇有资历的老嬷嬷,这点子银钱就想打发着她走,是想打发叫花子么? 她心有不甘,说话便不逊起来,哼了声,“您好歹也是慕容家的公子,怎的就给这么些,哼,到底不是家主,若是那慕容公子在,赏的一定不止这些!怪不得……” 啪! 一记巴掌狠狠扇过来,巨大的力道让秋嬷嬷一个倒仰,重重栽倒在地,后脑勺磕上青石板,咚的一声,青石板上立刻晕出血色。 秋嬷嬷直着眼睛,话也没说一句,便晕死了过去! 常风套完马车回来,便看见眼前这一幕,脸色骤变,下意识就要去扶,却被慕容敬一把拦住。 常风一惊,望向慕容敬,“家主,这、这伤势不轻啊,若是延误了,恐怕秋嬷嬷的命……” “胆敢对我不敬,即便是死了,也是活该。”慕容敬声音冰冷,目光酷寒,头也不回的进了马车,“还不快走,误了晋王府的差事,你担当的起么?” 常风望着慕容敬森凉没有半点仁善之意的面孔,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说什么,望了望晕死过去的秋嬷嬷,咬了咬牙,迅速驾车离开。 明晃晃的日头下,秋嬷嬷无知无觉的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青色呢子车轿缓缓行了过来,坐在马车前面的丫鬟远远的便看见秋嬷嬷,惊呼一声,忙道,“柔姨娘,秋嬷嬷躺在前面呢。” 车轿轿帘缓缓掀开,露出一张温柔的仿佛入了骨子的柔婉面孔,虽然上了年岁,却依旧清丽婉约,她微微皱眉,“怎么回事,过去看看?” 丫鬟撇撇嘴,不甚乐意,“姨娘,您忘了这老虔婆当初是怎么对待您的了,要我说,就让她躺着,说不准吃了酒在这里耍酒疯呢,别到时候出了事,夫人又要给您脸色瞧。” “让你过去瞧瞧便过去瞧瞧,怎么这么多话呢?”柔姨娘有些不悦,“好歹都是府里的人,看一眼也不费什么事,就当,就当为孩子积德了。” 说话间,她轻轻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笑容温柔。 第343章容嫔 “夫人真是慈悲。”丫鬟恭维道,“也就是夫人,若是旁人,谁管这老虔婆的死活。听说,她最近也不怎么受夫人待见,上午还被罚跪了两三个时辰呢。” 柔姨娘心中一动,低问,“为着什么事?” “不知道呢,好像是跟李嬷嬷有关。”丫鬟想了想,“不过说起来,也有好几天没见着李嬷嬷了,我老子娘认的干女儿就是夫人身边的丹霞,昨儿是我老子的生辰,我听她顺口说了那么一句,再问她就不肯说了。” “是么?” 丫鬟环视四周,确认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姨娘,夫人最近日子不好过,听说二小姐跟侯府的婚事也吹了,二小姐日日在夫人跟前哭呢,老爷又不管,夫人急的没法子,我猜,李嬷嬷就是夫人派出去向她娘家求援呢。” 柔姨娘一怔,随即脸色微凝,“你这话,还跟谁说过没有?” 丫鬟楞了楞,还没反应过来,“啊?” “这话再不许对旁人说,若传出去一星半点,若是夫人怪罪起来,我也保不了你!”见丫鬟似乎不以为然,柔姨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年纪小,见过的也少,夫人她……你记着,这孟府内院里,就是夫人的天下,夫人想要谁死,谁便活不了!” 丫鬟悚然一惊,她听得出来,柔姨娘说的是真心话。 “可是,您肚子里不是还有……” 柔姨娘低头,轻轻抚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不知想起什么,眼角微微发红,轻声喃道,“那又如何……即便是个哥儿,不照样也……” 柔姨娘的声音低微,飘散在风里,尾音呜咽,像是在哭泣。 …… 暮色低垂,四野渐渐模糊起来,落日的余晖印在火红的琉璃瓦上,富贵堂皇之余,竟有几分温柔清贵的意味。 “娘娘,您在这里待了好一会了,晚风凉,可别受了寒。” 站在窗户边的白衫女子慢慢回头,分明已经染上岁月痕迹的脸庞依旧美丽,最重要的是,她骨子里都仿佛透着一股温柔,让人一见便觉得岁月静好,只是眉眼之间藏着隐隐的抑郁之色,终年不化。 她轻轻咳嗽了声,身后跟着的宫女立刻将手上的披肩披在她的身上,殷殷劝道,“娘娘,你辰起便有些咳嗽,这几日又下了雪,您可千万别着了凉。” “着凉不着凉,又有谁在乎,不过是苦熬着时间罢了。”容嫔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日子过的久了,有时候病一病,疼一疼,才让人觉得,我还是活着。” “娘娘!您可千万别说丧气话!昨儿静妃娘娘还说,陛下打算晋您的位分呢。” “那又如何?位分能够升,便也能降,当年姐姐那样的声势,到最后,也不过如此,我算是看烦了,也看透了。”容嫔怏怏的道,“这宫里,日出日落潮起潮落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只盼着,剩下的日子,安安稳稳的,别起任何波折才好。” 宫女已经习惯了这位主子伤春悲秋总往坏处想,说起来是淡泊名利实际上不思进取的性子,放缓了声音劝道,“您想想,若是您能晋了位分,成了一宫主位,便能时时见着晋王殿下,再也不用看旁人的脸色。” 提及亲儿,容嫔脸上的郁郁之色终于消了些,舒了口气,又望向窗外,“明日,便是麾儿成亲的好日子了,我可终于盼着这一天了!他日日在外忙碌,身边也该是有一人照顾他了。” “娘娘说的是,听说王妃娘娘是北越的公主,长的极美呢!而且听说那位公主是北越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嫁妆一定多多的!” “娶妻娶贤,要那么貌美做什么,钱财再多也是无用的,只要她真心待麾儿好,我便谢天谢地了。”话虽如此,容嫔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影子,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随即想起什么,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位分低微,连帮着麾儿打理婚事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道准备的怎么样了,会不会缺些……” 宫女眼角余光瞥见门外的人影,心里一紧,急忙打断容嫔的话,“自然是准备的极好的,这次晋王殿下的婚事是由贵妃娘娘亲自打理的,娘娘不一直都说贵妃娘娘是宫里第一妥帖人么,自然是再周到不过了。”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扯了容嫔的袖子,示意她往外看。 容嫔虽然爱好伤春悲秋,却也不是傻子,在宫女说那一大段话的时候便已经看向门口位置,瞥见琉璃玻璃瓶倒印出的熟悉而华丽的人影,清雅眸子里隐隐浮上一丝厌弃,幸好她还知道分寸,将那丝情绪飞快压了下去,轻声接口,“贵妃娘娘自然是比我周到的多了,有她操办,比我自己办,还令人放心呢。” 宫女暗暗叫苦,容嫔娘娘这话听起来是好意,但听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总觉得别扭。那位本来就是七窍玲珑心的主,万一多想多思……一想起这个,她便浑身焦躁,恨不能将容嫔刚才的话全塞回她的嘴里去! 门外一声轻笑,声音清脆,恍若黄鹂,分外娇嫩。 “容妹妹这话,说的可真好听,让姐姐我,听着真是感动。” 伴着声音,一个宫装丽人缓步走了进来,一身嫣红色的衣衫艳而清,华美复杂的花纹精致到了极点,发髻高挽,发上嵌着碧绿色的簪子,竟是一整块祖母绿雕刻而成,绿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愈发显得她容色清艳至极。 容嫔望着她,饶是她,眼底都不由掠过一丝艳羡。 老天当真是不公的,不仅给了静贵妃最让人羡慕的地位,岁月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丝痕迹。两人分明是差不多大的,容嫔甚至比她还小上一岁,两人站在一起,容嫔生生老了五六岁。 容嫔脸色微沉,淡淡一福,“见过静贵妃娘娘。” 静贵妃连忙上前挽住她的手,“容妹妹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我同一日进宫,宫中的老人也不多了,咱们可不能生分了才好。” “您是贵妃,我不过是个嫔,我可不敢当。”容嫔淡淡的道。 静贵妃神色不变,多年宫中煎熬出来的人,自然知道容嫔是怎样一个清高的性子,也不恼怒,笑眯眯的道,“敢当的,敢当的,不瞒妹妹,我今日来,便是来求妹妹的!” 第344章木丹儿 静贵妃似已习惯了容嫔的冷淡,笑盈盈的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找妹妹,是想在妹妹这里寻一样东西的。” 容嫔看她一眼,懒懒的道,“这话说的倒是稀奇,我这宫里,会有什么贵妃娘娘没有的?” “自然是有的。”静贵妃笑道,“我是来寻当年皇贵妃娘娘亲制的千金丹的。皇贵妃娘娘最擅医术,一方千金丹救了多少人的性命,陛下曾多次说,皇贵妃娘娘功劳极大的!” 提及已逝的亲姐,容嫔脸色稍霁,淡淡的道,“姐姐已经将千金丹的方子给了太医院,你若想要,直接去那取便是了。” “若是需要那些药,我也不来麻烦妹妹了,我听闻,皇贵妃娘娘曾今研习长公主殿下留下的璇玑丹,花了三年时间配制了几枚特殊的千金丹,虽抵不上那璇玑丹生死人肉白骨,却也是实打实的好药。”静贵妃笑道,“当年陛下受了重伤,便是服了两枚千金丹,我一直都是记得的。” 容嫔怔了怔。 她没想到静贵妃说的是那几颗药。 静贵妃察言观色,忙道,“皇贵妃姐姐走的仓促,她的遗物便全部送到妹妹这来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来寻妹妹了,还望妹妹成全。” 容嫔迟疑了下,不由的问,“你寻那个作甚么?” 静贵妃才要开口,门外宫女飞快走了进来,低声道,“娘娘,公主殿下来了。” “公主?”容嫔微微皱眉。 她不算受宠,自然在后宫中不算出众,她这宫殿更是冷清的很,今日倒是奇怪,接二连三的来人,也不知道是那位公主?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声音清脆而快,完全不像是宫中女子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她年纪尚轻,相貌甜美可爱,蜜色的皮肤甜腻可人,身形娇小玲珑,衣饰也华丽多彩,亮红色的裙角更是绣着一只极漂亮的白狐狸,不若大雍贵族女子崇尚的轻盈飘逸,却别有一番活力灵动的意味。 她快步走到容嫔跟前,略一拱手,“木丹儿见过母亲。”随即又看向静贵妃,微微皱眉,迟疑了下,“这位娘娘是……” 静贵妃身后的侍婢立刻接口,“我家主子是静贵妃娘娘。” “哦,静贵妃娘娘。”木丹儿也拜了拜,随即又看向容嫔,“母亲,我是来找药的,听晋王说您这里有上好的药,叫什么千金丹的,我特地来寻些回去。” 容嫔先是被木丹儿的称呼给惊着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这甜美少女便是未来的晋王妃,还没回过神来,又被她的目的给惊着了,不由看了眼静贵妃。 今日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寻这药? 容嫔的沉默被木丹儿当做否认,不由有些急了,“母亲,这可是要救人的!急等着救命呢!” 容嫔望了眼木丹儿,心生不悦。 麾儿何等深沉冷静的人,怎么将娶的媳妇如此耐不住性子,而且毫无城府,实在不是良配。 静贵妃瞥了眼木丹儿,眼底一瞬警惕光芒,面上却是在淡笑,“可不是,等着这丹药,都是在等着救命呢,容嫔妹妹就别藏私了,救人为上。” 眼前一个是铁板钉钉的儿媳妇,一个是这宫里分位最高的贵妃,饶是容嫔,略略犹豫了下,便回头看向身边人,“去取了来吧。” “是。” 须臾片刻,宫女便已经取了盒子过来,容嫔打开一看,定睛一看,不由楞了楞,“怎么就只剩两颗了?” “娘娘忘了,您前几日用来救了……”宫女轻声提醒,语焉不详。 容嫔怔了怔,这才想起前两日她养的哈巴狗莫名其妙腹泻不止,她一着急,便随便找了几颗药喂了,当时也没看那药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效果不错,随即便不拉了。 望着面前两张掩饰不住希冀的面容,容嫔不由有些心虚,咳了声,干脆将那盒子摊在他们面前,“只有一颗了。” 木丹儿目光一亮,伸手便要去拿,立刻有静贵妃的侍婢拦在她面前,婉声道,“公主殿下,既然同样是救人,自然是要分个先来后到吧。” 静贵妃神色淡淡,唇角还含着笑,端庄而文雅。 木丹儿手一顿,看了眼静贵妃,又看向拦在面前的侍婢,最后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容嫔,忽而一笑。 她本就甜美,如此一笑,愈发显得容色清丽。黑色敞袖里的小手一扬,一块令牌已经落在她的手里。 她又一笑,直接塞进那侍婢手里。 令牌通体发黑,似乎是铁银制成,古朴篆字大气非常,免死二字,十分醒目。 侍婢看的分明,脸上血色褪的干净,咚一声跪倒在地,即便是容嫔与静贵妃,脸色都不由变了变! 木丹儿却像是根本没看见周围人震惊的脸色,一把夺过药盒,朗声笑道,“这是你们陛下给我的免死金牌,应该够换这颗药了吧。” “公主殿下,陛下赏赐的东西,怎可……”静贵妃到底身居高位久了,最先反应过来,她望着已经被木丹儿夺在手里的药盒,微微一笑,“既然公主殿下救人心切,这药便给公主殿下吧,我再去旁处寻药就是。” 木丹儿一怔,不由多看了静贵妃一眼,“母后说,大雍后宫里的女人都不是简单人物,你也算是个人物。” 面对如此爽朗的少女,静贵妃也不由苦笑,“多谢公主殿下夸奖。” “我不是夸你,我只是替你惋惜,若是你到了我们北越,绝对是个巾帼英雄,比这里的天地大多了。”不知想到什么,木丹儿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怔忪,爽朗的笑容染上几分落寞。 静贵妃温婉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眼角余光轻轻扫了眼脸色并不十分好看的容嫔,心里倒有几分快意。这容嫔一直自认高贵,而且好讲个才女似的清高,遇着这般一个爽朗直白的儿媳妇,偏偏木丹儿身份高贵又得罪不得,想来即便日后容嫔封妃,日子也不会好过。 静贵妃又笑一笑,“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 木丹儿恍然大悟,“我也走了,母亲多保重,过几日再来看您。”说罢,头也不回奔了出去,动作潇洒利落,仿佛羚羊。 容嫔的脸,全黑了。 第345章未婚夫妻 静贵妃望着容嫔黑沉的面孔,心情很好的告辞离开,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想与容嫔多打交道,虽然与她交往并不是件难事。 “将那块免死金牌送给雍王去,看他那边是否需要。” 刚才与那北越公主说了那一番话,那免死金牌还是好端端的留在她手里,她也是故意不给的,陛下赏出去的免死金牌少之又少,能有一块,也是好事。 侍婢轻声应了,迟疑了下,“可雍王殿下他……” “他不能起身,身边自然是有人帮着他的,不是说他府里有一个叫苏扶的大管事么,听说颇受重用,能让容珩如此重用,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是。”侍婢立刻去了,另一侍婢讨好道,“娘娘对雍王殿下可真是好,什么东西都想着他。”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自从兄长被皇长子连累,娘家满门便再无翻身的余地,我那点对娘家的指望也算是完了,雍王虽与我不亲,也有芥蒂,但他是个聪明人,又是个颇重情义,知道谁才是对他好,我也不过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已,免得哪日出了事,连替我收尸的人都没有。” 侍婢心口一跳,突然觉得一阵不安,勉强笑道,“娘娘深受陛下宠爱,这些年圣宠不衰,是这宫里最有福气的人。” 静贵妃望着天边浮动着的流云,笑了笑,笑容清淡,完全不像她容色那般艳丽。 “花无百日红,人自然不可能一直都是好的,自从进入冷宫那一日起,我便知道了。”她轻轻一笑,笑容叹息,“这宫里啊,从来不缺少佳人,也不少有权有势的女人,更多的是心机深沉之辈,个个都盯着我的位子,个个都虎视眈眈的,就想将我拉下来,即便是哪一日我败了,也不算是稀奇事。” “娘娘……”侍婢无话可说。 静贵妃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吩咐道,“派个人去打听打听,看那北越公主要这千金丹是做什么?不惜用免死金牌换,那人对她一定是十分重要。”目中露出一丝思索之色,“她与晋王的婚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若是此时出个岔子,着实是件有趣的事。” “是,那需不需要告知雍王殿下那边?”侍婢识趣的问。 静贵妃略一思索,摇摇头,“罢了,还是让他好好养伤吧,北越公主,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和亲的公主,即便是出了事,也不是大事。” “娘娘说的是。” “去图兰阁。” “去那儿?”侍婢一惊! 静贵妃素来与图兰阁娘娘毫无交往,甚至因为两人地位相当的缘故,隐隐交恶,除非一些必要的场合,这两人向来是王不见王的。 侍婢想了想,忍不住担忧,“兰娘娘可比容嫔娘娘聪明多了,万一她猜到雍王殿下他……” “猜到便猜到吧,容珩的事情铁定是瞒不住的,而且他既然能向我来求药,分明是打算将这事闹大了,我自然是要帮着他的。”静贵妃婉约一笑,“恐怕我来碧晨宫的消息已经传遍宫里四处了,既然这样,便闹的更大些,岂不是更好?” “娘娘英明!去图兰阁!” 銮轿慢慢行向图兰阁的方向,慢慢悠悠,牵引着四周或有心或无意的目光,在这看似平静实际波澜起伏的后宫之中,又掀起一波新的波澜! 相比较静贵妃刻意的缓慢,木丹儿一出了宫便打马快行,连她惯常的做的车轿也不坐了,飞驰电掣一般,原本一炷香的时间硬生生的给她缩短成了一盏茶的时间,片刻功夫,已经到了晋王府的正门口。 她利落下马,文老头得知消息,早就迎了出来,拦在她的马前,谦声道,“公主殿下,王爷不在府中。” “我又不找他。”木丹儿直接就往里闯。 文老头嘴角微抽,大恨这差事怎么轮到他的头上了,心里怒骂,面上却不带丝毫情绪,毫无烟火气的继续拦在木丹儿身前,恭敬的道,“晋王殿下说了,大婚之前,公主殿下最好还是待在您的住所之中,免得有人说闲话。” 木丹儿顿住脚步,柳眉倒竖,冷冷一笑,“有谁敢笑话我?” 文老头一时哑口无言。 确实,这位主儿身份贵重,轻易得罪不得,这大雍,除了当今陛下,恐怕还真没人敢笑话她,至少,当着她的面的笑话她。 “让开!”木丹儿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晋王干的好事,他要是不想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就让我进去!否则我现在就去你们大雍皇帝面前,告诉他晋王弃我于危险之中不管不顾,视而不见,只为了要救一个……” “公主殿下。” 微凉还冷的嗓音低低响起,只着着玄色单袍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墨也似的黑发只用束带松松挽着,愈发显得他容色绝艳,气度风流。 木丹儿俏脸微不可见的发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努了努嘴,没好气的道,“我帮你找来了千金丹,去容嫔娘娘那拿的,你放心,我没说是你这边需要。” 晋王眸光微敛,隐约一瞬精芒,他看了眼文老头。 文老头脸色一肃,点了点头,立刻疾步离开。 木丹儿怔了怔,忍不住问,“怎么了?” 话音未落,文老头已经快步走了回来,轻声道,“目前发现两拨人马,静贵妃与兰妃娘娘的。” “没有太子身边的人?” “倒是没有,只是太子妃与兰妃娘娘素来交好,恐怕这事瞒不住。”文老头忧虑的道。 “备份厚礼,你亲自送入献王府。” 文老头一怔,“献王?若是献王问起来……” “如实说便是。”晋王淡淡一笑,笑意不进眼底,“既然这池水注定要掀起,那进入池子里的人越多越好,一个交好的晚辈,一个亲生儿子,兰妃娘娘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文老头微微咬唇,却也迅速点头,“明白了。”说罢,立刻转身去行事。 木丹儿望着文老头的背影,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发问,但看着晋王冷淡的俊美面孔,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嘟囔道,“到底让不让我进去了?” 晋王望了望她,目光之中波澜不兴,“公主请。” 第346章生孩子 晋王定定看了木丹儿一眼,“千金丹。” 木丹儿略略犹豫,便立刻将千金丹递了过去,“这里有两颗,听说当初陛下是吃了两颗才好了的。” 晋王目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隆庆帝重伤的事,在皇族之中的都是密闻,鲜少有人知道,她不过是个北越公主,居然也知道这件事。 木丹儿有些得意,“是母后告诉我的。” 晋王目中闪过一丝异色。 看来,她在北越那位皇后娘娘的心里,地位着实不同一般。既然如此不同一般,又怎么舍得让她出来和亲,远嫁分属敌国的大雍? 他定定盯住木丹儿。 木丹儿被他看的脸上发红,难得起了几分羞涩,扭捏的扯住衣角,“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若是以往,眼前这少女,该是最好的一个联姻对象。 一个颇受宠爱的公主,一个很有可能藏着许多秘密的敌国公主,若是能掌控她,说不定能为他打开一个新的局面,而且他看得出来,她分明是欢喜他的。 但是…… 他淡淡一笑,细长的凤眸里闪耀着璀璨而温柔的光芒,然后转身, 玄色衣袂微扬,愈发显得他姿态风流,偏又有一股清贵之气,卓然出尘。 木丹儿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发红,又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跺了跺脚,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一路跟到内院,她才准备进去,立刻有人迎了上来,恭敬的拦住她。 木丹儿瞠目结舌,哪里想到这里还有人拦,望着已经快要进门的晋王,不由叫道,“你让我进去!” 晋王回头,定定看她一眼,忽然道,“你该明白,就算我娶了你,也不代表什么。” 木丹儿一怔,微微低头,眼眶有些红。 她自然知道。 那天定亲礼结束之后,她发现他轻车简从去了别的地方,心里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 他分明就在山上,却刻意避开了她,只让身边的幕僚告诉她婚事可以取消,一切责任由他负责。她心里不悦,便甩开随从亲自追了上去,看见他如珠似宝似的抱在怀里的女子。 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心里根本没她。 她是北越唯一的嫡公主,也是父王母后仅剩的孩子,从小备受宠爱长大,这次北越大雍联姻,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初入大雍,她以为她会嫁给献王,献王是战场上的英雄,也是杀害他们北越百姓的凶手,她已经做好了在洞房之夜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却没想到,最后与她定亲的,会是晋王。 他一身玄衣出现她面前,玄衣如铁,清贵从容,气质如烟,眉眼之间有北越男子没有的淡漠意味,她忽然就不想死了。 她想嫁给他,想抚平他眼底深藏的寂寞与抑郁,想给他生儿育女,想让他如铁一般的玄衣染上温柔的颜色。 可是…… 她抿了抿唇,忽然抬头,甜美可人的脸上全是坚毅倔强的神色,大声道,“我们北越女儿,认定一个人,便是一辈子,哪怕你不喜欢我,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欢喜上我的!”顿了顿,她脸上绯红一片,声音却更坚毅大声,“我还要给你生孩子!我要给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饶是晋王,都不由怔了怔。 大雍女子,大多矜持内敛,即便是遇着情郎,也不过羞羞怯怯的念首情诗,哪里像木丹儿一般,大胆直白的,毫不知羞的,大庭广众之下说要给一个男人生孩子? 即便是白雾,恐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不对,以她的心性,或许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是可能不会对他说。 心念微转,唇角有些苦涩,身后有人快步走来,一个婢女走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怯怯低道,“殿下,姑娘想见见这位……” “她醒了?”晋王骤然狂喜,随即反应过来,讶异回看了木丹儿一眼,“她想见她?” “姑娘是这么说的。”想了想,那婢女又补充道,“那姑娘醒来时,先叫了声,同乡啊。” 晋王目光一锐! 同乡? 难道白雾也是北越人? 他不由回头又看了眼木丹儿,目光锐然仿佛含着锋刃之意,饶是木丹儿都被他的眼神惊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忐忑不安。 她不过说了几句心里话,晋王难道气的,想要灭她的口? 心里正自惴惴,晋王慢慢开口,“你想见她?” “是。”木丹儿吞了吞口水,勉强鼓足勇气道,“我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晋王定定看着眼前倔强大胆的少女,目光隐隐奇异,木丹儿又忍不住揣测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就见晋王一挥手,拦在她身前的人立刻退开。 木丹儿愣愣的看着退开的人,一抬头才发现晋王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屋门虚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一点烛火,在渐沉的天色之中亮的近乎刺眼。 她微微咬牙,立刻追了过去。 一进屋,她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浓郁,似是药香,又似含着什么腥气,但不算难闻,闻的久了,反而让人觉得舒服。 木丹儿不由看向那正燃着的香炉,微微咬唇。 她贵为一国公主,好歹也见过一些世面,自然知道这香气便是龙涎香,价值连城,不仅香味特殊,而且能清心明目,是极好的药材。她也不过是在父皇的寝宫里偶尔闻过一次,没想到,晋王居然如此大的手笔。 可想而知,他有多重视那女子。 她心里一阵发酸,不由往前走了两步,拐过屏风,便看见了帷帐,帷帐垂落在地,沉沉叠叠掩映在一起,隐约能看见帷帐里的人。 那人似是半躺着,即便如此,也能感觉到她的孱弱纤瘦。 突然间,帷帐里的人轻声道, “晋王殿下,多谢。” 木丹儿一愣。 声音略显沙哑,中气不足,分明是极其虚弱的,即便如此,那声音依旧清冷,隐隐从容,让人一听便觉得舒服。 最重要的是,那声音客气的近乎疏离,仿佛与晋王十分陌生,不过是个路人而已。 第347章成人之美 木丹儿下意识抬眼,看向站在帷帐外的晋王。 他神色淡然,一瞬不动的盯着帷帐,唇角微扬,心情似乎极为不错,一点不因为她的客气疏离而觉得懊丧。 木丹儿突然难受起来。 不仅是为晋王,更为自己。 她低头,脚尖狠狠点了点地面,她有些想离开了。 眼前的情形,比看着他们郎情妾意恩恩爱爱还让人觉得难受,她不想看了。 她说走就走,立刻转身。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那位姑娘……” 木丹儿脚步一顿,有些迟疑的回头望向帷帐,不太确认唤的是自己,“你……叫我?” 帷帐里伸出一只手,虚虚的揽住帷帐。 灯火之下,那只手纤细而白皙,只是过分纤细白皙了,让人看的,只觉得异常脆弱。 立刻有婢女上前,帮着里面的人拉开帷帐。 帷帐掀开。 木丹儿看着半躺在榻上的女子,忽然怔了怔。 她与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那女子一身白衣,身形纤瘦异常,墨也似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愈发显得容色秀丽五官精致,只是那样的精致,被左脸上那道狰狞伤痕彻底掩饰,只让人觉得丑陋。 但即便是这样,她脸上神情却十分平和,甚至还带着浅浅微笑,让人觉得舒服自然,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散发着冷静的光芒。 木丹儿看看她,又看看晋王,忽然觉得绝望。 虽然这女子被毁了容,但周身的气度,却绝不逊色于晋王,两人并肩而立,旗鼓相当,反而她虽然贵为公主,站在这两人面前,却不由自主矮了一头,无关地位。 “你……找我做什么?”木丹儿抿了抿唇。 虽然绝望,但公主的气势却是绝对不能弱的! 孟初一望着眼前甜美可人的尊贵少女,心里叹了口气。 她好不容易从昏睡中醒过来,一醒过来,便听见这小姑娘那般前卫大胆的话,心里不是不激动的,想着难道在这大雍里遇见了同乡?见着了本人,才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这小姑娘年纪并不十分大,相貌精致气质出众,眉眼之间全是年轻少女特有的活力,最重要的是,这小姑娘穿着的分明是北越服饰,而且看她神色,身份地位绝对不一般。 身处高位的北越少女,能够有那样的底气,绝对不稀奇。 虽然心里惋惜,她面上还是带笑,“我听说,你替我带回了药?多谢了。” 木丹儿心里委屈,飞快的瞥了晋王一眼,努努嘴,不想说话。 孟初一看的分明,又叹了口气。 狗血八卦剧啊。 最狗血的是,她居然是其中一员,虽然她十分的不甘愿。 目光微动,她笑了笑,“只是那药应该对我是没有用处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不等木丹儿开口,她又道,“能不能帮我将这药送去雍王府,容珩应该比我更需要它。” 木丹儿一愣,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容珩的伤应该比我的重,而且即便我服了这药也没什么用了,也不过是浪费而已,与其如此,不如给他。”孟初一抬眼看向晋王,“不知晋王殿下,有没有意见?” 晋王定定盯着孟初一,细长的眸里翻涌着复杂汹涌的光芒,那光芒锐利,几乎像是带了冷兵器的锋芒,连带着屋子里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许多,让人觉得危险而窒息。 饶是木丹儿胆大,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惧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向榻上女子,却又一怔。 孟初一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从从容容,平静的迎向晋王的眼,然后轻道,“多谢晋王。” 晋王脸色微微一变,突然冷声道,“我不答应。”说罢转身,竟头也不回的出了去。 看那背影,都能感觉到他的怒气。 木丹儿望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急追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榻上女子。 孟初一微笑看着她,眼神鼓励。 木丹儿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是故意的?” 孟初一但笑不语。 木丹儿咬了咬唇。 她虽然是被娇宠长大的,却也不是全然无知的天真,即便孟初一没有说,她也看得出来,孟初一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就是为了让……晋王死心? “不管你是什么心思,我谢谢你。”她也不是优容寡断的女子,丢下一句,立刻转身,追了出去。 孟初一望着木丹儿的背影,又笑了笑,笑容温柔。 多么干净而纯粹的少女,晋王能够遇见她,是他的福气,希望他能珍惜。 心情突然很好,她又忍不住笑了笑,侧头看向不远处的窗。 窗外积雪皑皑,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雪,雪里红梅簇簇,分外鲜艳,依旧明亮的霞光落在那积雪红梅之上,让人愈发心情舒畅。 不知不觉,她已在这个世界,待了快三年了。 她竟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这里,若是哪一日离了这里,或许,还会想念。 而她最想念的,会是…… …… “公子,您该吃药了。” 熊清泉恭恭敬敬的将一碗药端在桌子上,可怜五大三粗的人,做起这种事情来,一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砸了碗。 坐在窗边,手握书卷的傅近雪看了看,便放下手中的书,一口饮尽,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熊清泉立刻将一盘子蜜饯送了过去。 傅近雪微微一笑,不由挑眉,“你是服侍容珩养成的习惯?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药,何时用过蜜饯?” 熊清泉脸上一阵尴尬,莫名悲愤! 他确实是养成了习惯。 自从那位清醒以来,便美其名曰替孟姑娘管教下人,将他要了过去,过去之后倒也没受什么大的惩罚,不过是端茶倒水拿蜜饯,完全是小丫头的活计,他是拿惯锤头大刀的人,做这种活计对他而言简直是生不如死,但被硬生生的磨了这么久,他竟已习惯了! 傅近雪笑了笑,不再戳熊清泉的软肋,站起身,“走吧。” 熊清泉一怔,立刻跟上,“公子要去何处?” “去见赵七。” 第348章疯子 赵七依旧住在他往日住的厢房里,由于容珩并没有留下什么话,也因为多年兄弟情谊,暗卫们一时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干脆便冷处理,只是不再有人上门,一时间门可罗雀,安静的仿佛死寂。 熊清泉正准备开门,傅近雪忽然回头,望向身后。 身后是一台轻辇。 轻辇四人抬,红木辇身,上等绸垫,一看便是极软极舒适的样子。 辇轿上有人。 黑发如瀑,银白长衫干净不染,俊美的脸庞仿佛玉雕而成,精致到没有一点瑕疵,细长眼眸微微一挑,灿光流连,绚烂无比。 容珩一笑,“一起?” 傅近雪神色平静,“一起。” 容珩抬头看了看天空,眯了眯眼,“今日天气极好,干脆就在外面吧。” “也好。” 话音落下,抬着辇轿的暗卫立刻走到一处阳光正好又不会太过刺眼的地方停下,又有暗卫抬了竹椅竹桌茶碗点心过来,沏茶摆盘,动作迅速熟练,顷刻间茶香四溢,即使熊清泉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依旧叹为观止,十分不习惯。 分明是大男人,做起丫鬟的事来居然也这么熟练,简直是…… 念头还未转完,他的手上已经被塞进一个茶壶,周行留下一句“你伺候”,便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熊清泉瞠目结舌,有心想要发作,再一看自家公子已经在椅子上坐下,回头又扫见雍王似笑非笑的眸光,怒气顷刻间像是扎破了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身后屋门忽然打开。 已经在屋子里待了足足半个月的赵七终于开门走了出来,半个月的不见天日,他整个人仿佛憔悴了不止十岁,眼窝深陷下去,胡子拉渣,哪里还有昔日半点风采。 赵七慢慢走到辇轿跟前,双膝及地,重重跪下,一言不发。 容珩望着身前跪倒的男人,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好一会,才慢声道,“是谁?” 赵七一惊,随即又沉默低下头去,不肯说话。 “你伤的太凑巧。”容珩叹气,“以你的本事,即便是太子供奉,你也不可能伤的那么重,只有你重伤,所有人才会对你不再防备,你才有机会,对小初儿出手。而且那枚突然引爆的火榴弹,分明是逼着我们往你藏身的方向躲过去。我只想知道,是太子妃,还是另有其人?” 赵七沉默一瞬,涩然道,“主子既然已经猜到,何必再问?” “就为了替燕子报仇?”容珩慢慢的道,像是在问赵七,又像是在自问。 赵七蓦然握紧拳头,枯瘦脸上微微狰狞,脸上俱是愤懑的光芒,是默认了。 容珩忽然觉得疲惫。 “赵七,你跟我身边这么久了,应该知道我的性子,若是燕子的死,真的跟小初儿有关,我又怎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是您的女人!”赵七脱口而出,“您怎么可能为了燕子伤她分毫!我……” 容珩定定看着赵七,目光沉然,仿佛有寒冰凛在眼底。 赵七在那眼神逼视下,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我不甘心!” 容珩冷冽低道,“赵七,你可知道……” “燕儿姑娘想杀初一,不止一次。”一直沉默的傅近雪突然开口,打断了容珩的话。 赵七一楞,旋即目呲欲裂,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住傅近雪! 傅近雪神色不变,淡声道,“在角楼之上,她故意让初一出去涉险,两次,如果不是初一命大,她已经死了,而在角楼倾覆之时,她故意将初一丢下,被当时已经失了心智的郡主娘娘发现,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情。” “你胡说!”赵七嘶吼,“燕子最是忠心,她怎么可能会对孟姑娘出手!” 熊清泉忍不住跳出来,“你难道不忠心,不也杀人了么。” “因为她对我有意,而我对她无心。”傅近雪淡声道。 赵七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盯着傅近雪,“是你,居然是你……” 他一直知道燕子心中是有恋慕的人的,但不论是他旁敲侧击还是直截了当的问,燕子一直都是含糊其辞,他也曾怀疑过,但一直都没有确切的证据。 他忽然起身,直直冲向傅近雪,熊清泉眼疾手快,立刻拦在赵七身前。一个力大无穷,一个是身体虚弱,赵七一个倒仰摔倒在地,他踉跄起身,口一张呕出一口血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说!为什么你要让她变成那样!” 傅近雪略略沉默,“是我的错。” 他错在优柔寡断,错在含糊不清,他的犹豫,总是让他错过许多影响他一生的东西。 赵七望着傅近雪的模样,心里最后一点希望彻底消失,他绝望嘶吼出声,噗通跪倒在地,“为什么你不反驳,为什么要承认……”他抬头,涕泪纵流,仿佛像个受足了委屈的孩子,直直盯住容珩,“主子,你也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容珩沉声道,“且不说你相信不相信,便是你相信了,你依旧会为她报仇,若不能以血止血,你会停止复仇?”说着,声音里带上几分自嘲,“也好,这事落在了我的身上,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主子……” 容珩看也不看他,淡道,“而且我们都怀疑,燕儿极有可能中了音杀之术,才会将初儿扔下去,你若想报仇,也该找那幕后之人才是,再不济,也该找韶华。”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赵七蓦然嘶吼出声,懊悔的无以复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希望你好好的。” 赵七怔住,愣愣的看着容珩。 “燕子这趟任务前,曾跟我说过,如果有一日她不在了,请我照顾好你,至少,让你活着。” 容珩苦笑。 他也没想到,那日最后一面,竟成了诀别。 “我不相信!这个理由我不接受!”赵七嘶吼出声,仿佛是失去理智的猛兽,愤怒咆哮,“你就因为这个理由,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上蹿下跳,让我成为不忠不义不信的人!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 话音未落,身形猛地掠起,竟狂掠了出去! 第349章不耐烦了 周行等守在附近的暗卫的脸色骤变,立刻就要去追,却见容珩抬手示意,“让他走。” “主子……” “他若明白,自然会明白,他若想不通,强留也无用。”容珩淡声道,“随他去吧。” “是。” 熊清泉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道,“你就不怕他去投靠太子那边?他知道的东西可不少……” 周行等人怒目而视。 熊清泉撇了撇嘴,自发的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哼了声,“一群疯子。” “初一最喜欢吃卢香斋的五谷蒸糕。”容珩慢悠悠的开口,说话间,轻轻咳了声,唇角溢出一点血丝,他轻轻擦去,“你去学着做吧。” 熊清泉脸色微变,脱口而出,“我不去!我又不是厨娘!” 已经由侍卫成了大丫鬟,再退化成厨娘,接着下去,岂不是成了保姆! 想起那种可能性,熊清泉脸色骤然难看,下意识后退一步,求救似的看向傅近雪,“公子……” 容珩笑笑开口, “周行。” “是。”周行利落的应了声,狞笑一声,“兄弟们,请熊爷出去。” 几个暗卫摩拳擦掌,立刻将熊清泉团团围住,不等熊清泉反抗,整个人已经被强抬了出去,嘴巴还被捂着,连丝抱怨都说不出来,看这情状,他是非学会几样拿手菜不可了。 一时院子又静了下来。 容珩轻笑,又咳了两声,血丝又自唇边溢出,他不在意的抹去,笑道,“听说傅帅已经命人寻了你好些时日了,你总是躲在我这里,不怕傅帅掀了我的雍王府?” 傅近雪淡淡的道,“我待会便回去了。” 容珩索然无味的撇撇嘴,“你呀你,当真没有半点情趣。” 傅近雪淡淡一笑,“我与你谈何情趣,反正你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容珩懒懒一笑,“我五岁时掉下水井,以为我活不了了,十岁时误入北极熊熊窟,也以为必死无疑,十六岁孤身闯敌阵,本就没打算活下来,偏偏几次三番,我都活了下来,此次自然是不打算死了的。” “你死不了,那她呢?”傅近雪神色微冷,隐约含着风雪,“她冒死去求晋王,又遇着李三,九死一生,她本就中了毒,你以为,她能撑的过去?” “她不会有事。”容珩神色淡淡,“她向来比我想象的坚强,况且此时留在晋王身边,对她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傅近雪眸光微敛,“你预备,对太子出手?” 容珩冷冷一笑,笑容酷寒,“即使我不对他出手,他又能轻饶得过我?水与火本就不相容,既然如此,便干脆撕破脸皮,也省的日日牵肠挂肚,惹人烦心。” “你下定决心了?”傅近雪定定看着他,“你该知道,太子即便再昏庸无能,也是陛下钦定多年的储君,到时候,即便是太子倒台,以陛下的心性,难保不会迁怒到你的身上。”顿了顿,他沉声道,“你该明白,此时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我不耐烦了。”容珩直接道,“小初儿受的伤太多,我不能接受她再一次受伤,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大不了不要这煊赫亲王位,想来,她也不在乎我的身份,做个富贵闲人,岂不更好。” 傅近雪蓦然抬眼,目光隐隐震惊! 眼前这人……还是当初所结识的容珩?那风流之下掩藏着深沉心机勃勃野心的男子,竟可以放弃的如此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你……她要求你放弃?” “没有。”容珩摇头,“她虽然冷静睥睨,却也是个明理的性子,若是我执意要如此,她虽然不赞同,依旧会站在我身边,但那个位子,不适合她。” 顿了顿,容珩抬眼,望向天空的浮云,笑意温柔。 “她是天生的医者,悲天悯人,救死扶伤,那样至高的位子,即便是她能胜任,甚至会做的极好,但终究会占据太多她的时间,她不会开心。既然她可以为我放弃,我自然也可以为她舍弃。” 傅近雪定定看着容珩,许久不曾说话,最终也不过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容珩望着傅近雪的背影,眸光微凉,身后忽然微响,不用回头,便听见了宁缺幽幽的叹息,“缺德,真缺德。” 容珩瞟一眼过去,“宁先生有意见?” “你分明知道傅近雪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故意说那么多给人家听,不是缺德是什么?”宁缺仗义执言,“而且,我怎么不觉得孟初一会为你放弃,我倒是觉得,如果真到了那一日,她绝对比谁走的都快。” 典型的共患难易,共江山难的性子! 话音刚落,宁缺警惕往后一退,生怕眼前男人恼羞成怒暴起伤人。 容珩却没动作,反而朝他一笑。 笑容温柔如水,森森发寒,宁缺忽然一个激灵,本能往后再退了几步,“你想做什么?” “红玉丫头,最近可好?” 宁缺脸色微变,如临大敌,“你想做什么?” “听说她一直在找她家小姐的下落,前前后后已经翻了八次窗户四次墙了,好一个忠仆。”容珩叹息,“不如我让她知道,小初儿就在晋王府,而且身体虚弱,受了重伤?” 宁缺脸色变了又变,圆圆脸上表情数变,青白交错,最终非常识时务的化作谄媚讨好,“爷,您是我的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绝不敢多说一句,指东绝不往西。” “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 “那你去晋王府吧。”容珩懒懒的道,“帮我看着她,也帮我拖住她,事情未结束之前,不能让她出晋王府。” 宁缺脸色真的变了,“怎么可以!太子的三个供奉虽已死了,旁的顶尖高手也不少,这个时候若是他们出手……你现在就是个废人,随便一个人都能碾死你!”他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你必须去。” 容珩淡淡一笑,声音却不容置疑,掷地有声! “算我求你。” 宁缺盯住他,圆圆的脸忽然胀的通红,死死握住拳头,退后两步,忽然掠起消失无踪。 第350章一哭二闹三上吊 容珩目送宁缺的方向,轻轻一笑,一不留神又牵动肺伤,又阵阵咳嗽起来,周行立刻过来,送上丸药与水。 容珩厌烦的推开那丸药,只接过那水。 “殿下,这药是荀大夫亲自配的,对您身上的伤极好。”周行苦口婆心的劝,一想到那日主子如何在濒死求生,他便觉得全身发寒。 “我都如此,她岂不是伤的更重?”容珩目光落在北方,那是晋王府的所在,苍白如玉似的俊美脸上俱是担忧叹息。 “孟姑娘的伤是在脸上,没有进入心肺,或许……”周行觑看了眼容珩的脸色,将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压了下去,上前将手上的薄毯覆在容珩腿上,轻道,“殿下如果惦记孟姑娘,将她接回来就是,我就不信,以我们雍王府的能力,会护不住孟姑娘。” “不是护不住,是以她的性子,不会同意让人护着,她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势必是要经历风雨,但我让她不知道那风雨。”容珩淡淡一笑。 周行不赞同的摇头,“若是孟姑娘知道,会不高兴的。” 容珩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也有些烦恼。 以她的性子,确实会大发脾气,甚至一怒之下离开了他都有可能,但比起让她冒险来说……罢了,大不了到时候再去追便是。 “风声放出去了?” “已经出去了,但没想到,最先有动静的居然是献王。”周行道,“约莫是静贵妃娘娘求药的事情被兰妃娘娘知道了,兰妃娘娘知道了,献王自然是知道了。献王殿下已经命人送来了极好的药,我已经送给荀大夫去了。” “静贵妃聪慧,宫中无人可敌。”容珩微笑,“也不知那聪慧,能不能护佑她,安享天年。” “殿下的意思是,静贵妃是猜到了殿下的心思,故意走漏了风声?”周行微讶。 容珩但笑不语,问,“兰妃娘娘的生辰快到了吧,替我备上一份贺礼。” “是。” “京中可还有旁人有动静?” “主子素来低调,所以除了咱们的人,其余大都保持着观望的姿态,就连定远侯都不曾送上什么,仿佛对这事全然无知一般。” “太子势大,又是钦定数年的储君,根基深重,自然不是我一个寻常王爷能够比拟的。”容珩微笑,丝毫看不出什么怒色,“至于定远侯,这老侯爷向来谨慎,从不站队,上次被我逼着往我这边靠了靠,恐怕已经悔的捶胸顿足,这次怎么可能轻易过来。这样也好,免的欠定远侯人情,到时候翻脸起来,不太好看。” 周行默默的看了容珩一眼,想着您什么时候会顾忌到翻脸不好看的问题?那根本不是您的作风。 他突然想起什么,忙道,“不过说起来,这次倒是有一人态度十分热络。” “哦?” “刑部尚书。” 容珩眸光一闪,眼底锐亮,“是他?” “正是,刑部尚书是两朝老臣,更曾是大皇子与太子的启蒙教师,而且素来人品贵重办事老练,连陛下都不止夸他是能吏,如果他能站到您这一边,对您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助力!”周行素来平静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容珩微微敛眸,“若他是真心,倒是好事,只不过他这投诚的,着实奇怪,可查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查过,是他本家侄儿,得罪了太子妃的亲弟。尚书大人人品贵重,偏偏尚书夫人早年受过伤,不能生育,尚书大人与夫人鹣鲽情深,不愿纳妾,膝下空虚,从来将本家侄儿视如己出,倒宠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那侄儿在哪?” “央州。” 容珩眸光微锐,皱起眉头,“央州?” 倒是个熟地。 “我查过,他虽是地方富户,行事霸道跋扈,却不曾与咱们有过任何牵扯,应该是无碍的。” 容珩略一蹙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周行见他沉吟不语,忙问道,“主子,可要接了他的拜帖?” “接。”容珩略一沉吟,便下了决定,“不过让人仔细盯住尚书大人,尤其是他那位本家侄儿,尤其需要专人盯着,不能出一点岔子。” “是。” 容珩点了点头,微微闭眼,脸上隐有疲惫之色,周行知道他重伤未愈身体虚弱,不敢再打扰,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小院一时又静了下去,须臾功夫,容珩忽又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喃喃的道,“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白日做梦一会功夫,便梦到她甩袖子离开……她那坚冰性子,到时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 这边有人愁着以后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孟初一却已经发愁了,因为有人已经闹上门来了。 “姑娘,我去请殿下?”服侍的婢女轻声道,“殿下说了,若公主殿下再来,若是搅扰了姑娘休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通禀她的。” “不必。”孟初一恹恹的躺着,抬眼望着窗外,窗外红梅开的正好,在日光之下也艳的仿佛鲜血一般,煞是好看。 这样静谧的午后,偏偏有人见不得这院子里的安静,硬是吵上门来,又是打又是骂又是闹,即便是在屋子里,也能轻易感觉到外面的热闹。 “可是姑娘……”婢女又想劝,“这公主殿下,实在是……” “她想见我,又不是想见晋王殿下,找他来做什么?”孟初一淡淡一笑,“她已经很不待见我了,若你家殿下再来,她不是更恨上了我?到底她是未来的晋王妃。” 婢女怔了怔,偷偷觑看了孟初一一眼——明眼人都知道,殿下真正在意的分明是这位孟姑娘,即便殿下此时不来,北越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这番大闹,无非是想见孟姑娘罢了。 她迟疑了下,小心的道,“既然如此,那姑娘要不要见一见公主殿下?” “我为什么要见?”孟初一轻轻一笑,笑意不及眼底,“若是人人都能靠着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世上可还有王法?她闹她的,与我何干?” 第351章大发神威 话音未落,一声轻斥突的响起,“混账东西!敢拦我!” 紧接着便是两声惨叫,应该便是守门的侍卫。 婢女脸色微变,立刻奔向门口,但还没到门口,便被一股力道震开,屋门砰的一声大开,一脸怒色的木丹儿已经出现在门口,玄色软鞭握在手中,俏脸发红,显然气的不轻。 她盯着孟初一,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凭什么! 这女子有哪里好的,他居然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对她不屑一顾! 她对他掏心掏肺,他却根本不在意她! 简直……简直…… 木丹儿怒火中烧,一点理智也被那怒火烧的精光,猛地一甩鞭子,发出极脆裂的重响,尖声道,“你给我下来!” “公主殿下!”婢女连滚带爬的挡在孟初一身前,“姑娘身上重伤未愈,你不能……” “滚开!” 木丹儿软鞭一甩,直直向那婢女甩过去,骇的婢女闭上眼,却挡在孟初一身前一步不敢退,嘶声尖叫,“公主殿下饶命!” 啪! 一声脆响! 一根小小的铜板凌空掠起,直直击中软鞭,凌厉凶猛的软鞭竟像是软面条一般,被那铜板击裂成两半,啪的一声垂落在地! 木丹儿不可置信的看着断裂成两半的软鞭! 那软鞭是她十五岁生辰时母后送她的礼物,据说是天材地宝冶炼而成,刀剑不伤,水火不入,她一直视如珍宝,如今……如今居然被一枚小小的铜板轻而易举的击成两截!若是绝顶高手也就罢了,偏偏是眼前虚弱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死掉的女子! 她霍然抬眼,震惊的看着孟初一,“你……” 孟初一却不看她,只看向那婢女,“你下去吧。” “姑娘……” “她伤不了我的。”孟初一恹恹一笑,望了望自己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指,充满了厌弃与无奈的情绪。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虚弱一些,废柴一点。 木丹儿脸色骤然难看,怒声道,“你!” “想追男人就有点耐心。”孟初一懒懒的道,“晋王若是这么好应付,值得你动心么?” 木丹儿一窒,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咬牙哼了声,扭头看向窗外。 婢女左看右看,犹犹豫豫,“姑娘……” “晋王应该说过,你不仅要照顾我,更该听我的吩咐的。”孟初一淡淡一笑,“若是我这点威信都没有,这晋王府我也住不下去了。” 婢女一惊,望着孟初一虚弱却清冷的面庞,心里咯噔了声。 孟姑娘平常都是极好脾气,十分随意,但当她坚持一件事,便是不容更改的。 婢女咬了咬牙,瞬间做了决定,默默退下。 木丹儿望着退下去的婢女,面色变了又变。 她是知道那个婢女的,那婢女自小便在晋王身边伺候,地位绝对不同于普通丫鬟,连她都命令不了,如今,这婢女居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听从了孟初一的命令,怎能不让心高气傲的北越公主恼恨! 她下意识捏紧拳头,怒目望向孟初一,“你看我做什么!” 孟初一望着面前因为气怒而通红了脸的少女,不由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人,你跟她给人的感觉很像。” 同样的尊贵骄傲,同样的甜美爽朗,只不过,木丹儿的性子更直爽一些,也跟霸道一些。 时光飞逝,过往还在眼前历历在目,可已经过去了好久。 那位韶华郡主,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不过她是跟傅近雪走的,傅近雪应该会好好照应她的,只是她的病属于心病,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精神科大夫。 “你说的谁?”木丹儿冷声道。 孟初一笑了笑,没有回答。 木丹儿果然真真正正备受宠爱长大的天之骄女,是真正的皇族嫡出公主,底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到这个时候都能如此理直气壮,显然是从未吃过苦的。 想到这个,她心中忽然一动,不由看了眼木丹儿。 话说起来,北越皇族之中公主并不少,而且北越如今与大雍算是分庭抗礼,虽有不足,却也差不离多少,实在没必要送一个嫡出公主过来表示诚意,而且她听说,那位北越皇后不过生了一子一女,那一子自幼体弱多病,日日离不得床铺汤药,甚至有人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将自己身边唯一一个小女儿送到大雍来做这名义上尊贵实际上是人质的王妃? 木丹儿被她看的不由惴惴,意识到自己的畏惧,不由心生恼怒,重重哼了声,“你到底看什么看!” 孟初一回过神,望着眼前娇美的少女,忽然一笑。 …… 晋王急匆匆的走进小院,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下了朝以后收到消息急匆匆赶过来的,甚至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刚到院口,便看见秋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一见他便急急迎了过来,“殿下!” “进去了多久?” “快有两炷香时间了,我就守在门口,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姑娘又不准我进去,我……”秋兰说着说着,眼眶不由自主微微发红。 她是真的吓着了。 那位公主殿下,着实坏脾气,守门的两个侍卫都被她的鞭子伤的极重,若是孟姑娘出了什么岔子…… “殿下,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晋王直直走向屋门,还没到门口,屋门自里面被人打开,开门的女子脸色苍白,脚步虚浮,额上已经有了薄薄冷汗,居然是孟初一。 晋王脸色微变,立刻上前扶住她,斥道,“大夫不是让你不能下床么!” “再不下来走走,我怕自己忘了该怎么走路了,放心,也就这几步路而已,不会有事。”孟初一没有拒绝晋王的好意,指了指靠窗边的软榻。 晋王望着软榻,略略犹豫。 孟初一软声道,“我就是坐坐,再躺我该发霉了。” 晋王望着身边女子虚弱却依旧从容的笑意,再看着她脸上依旧触目的伤痕,薄薄的唇抿的极直,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的秋兰。 秋兰意会,忙从壁橱里翻出一张纯黑的羊羔皮铺在软榻上,晋王扶着孟初一坐下,秋兰又找了个软枕过来给她靠在腰后,孟初一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叹了口气,这才看向晋王,微微一笑。 “我觉得,那位北越公主,不适合你。” 第352章图谋 晋王一怔,细长眼眸微微睐起,牢牢锁在孟初一身上,复杂眸光里掩不住的诧异。 “你以为我会劝你?”孟初一看的好笑,弯了弯唇,“且不说那公主殿下不是你的良配,即便是,我最多能做的,也不过是帮着她想几个法子,你这边,我是不可能开口的。” 晋王对她有意,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既然她做不到回应,更不能仗着他的情谊为他做这种决定,哪怕是真的关心他。 她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但她必须要尊重。 晋王震了震,眼底的紧绷略散了散,定定而复杂的看着她,忽而一笑,笑意自眼底蔓延开来,舒展自唇角眉梢,隐隐又有了那妖冶懒散的意味。 他慢声道,“皇族子弟,婚姻之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包括我,包括容珩。” 孟初一眸光微敛,笑了笑,点头赞同,“你说的很对。” 老天从来都是公平的。 既给了皇族子弟常人不及的尊荣,自然要给他们无法选择的枷锁,就像晋王即便再不喜欢木丹儿,也不得不娶她为妻一样,容珩即便再喜欢她,他也不可能娶了她,而那些所谓的肥皂剧里,皇孙贵胄要美人不要江山,真的只是些戏说而已。 晋王盯住她,“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你与容珩……” “若我真的喜欢他,我自然会去争一争,若实在争不了,那我只能放弃。”孟初一说的坦然。 晋王一震,神色复杂的看着孟初一,一时间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他本该觉得欢喜才是,但为何,他却觉得心里错综复杂,说不出的涩然滋味么? 孟初一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还有后半句话没说。 ——如果她已尽力,她自然只能放弃,若那样的情况下,容珩还没有拼尽全力,他也不值得她为他拼命了,那她自然还是会放弃。 只是这句话,还是不说为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她想起刚才那位公主殿下,微微皱眉,抬头看了眼晋王,略略犹豫一瞬,还是直接道,“如果可以,我觉得你最好推迟婚事,我总觉得,那位北越公主,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单纯。” 晋王眸光一锐,锁住孟初一,“怎么说?” “她的确对你痴心一片,也确实对我有芥蒂,但她表现的,实在是太急切了。”孟初一慢慢的道。 “什么意思?” “从她的话语言谈里看得出,她应该是个极为骄傲的女子,身份又那么尊贵,你们的婚事又在三天之后,她实在没必要这个时候冒着你恼怒的风险过来质询我,或许,她是真的眼底容不得沙子,但若真的容不得沙子,就不该那么轻易离开。” 晋王盯住她,“你……” “她给我的感觉,是她很着急,她必须要尽快的得到你的心,可是你们之间注定会有极漫长的路要走,实在不必急在这一刻,所以,我觉得,她与你的婚约,怕是会有变故,甚至说,她很快便会离开你,甚至离开大雍。”孟初一抬头望了晋王一眼,补充道,“这只是我个人想法,并不一定准确,供你参考。” 晋王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俊美面庞在日光之下更显出众,脊背微微绷直,仿佛有些僵硬。半晌,他道,“我与木丹儿的婚事,已无转圜的可能。除非北越与大雍再起争端,又或者,我们两人之间,有人死去。” 孟初一一凛,不由抬眼看向晋王,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晋王殿下……” “雍王府已经放出消息,容珩被太子府的供奉重伤,生死未定。”晋王突然道,“而且今日起,容珩已在联络朝臣,似乎是准备弹劾太子。” 孟初一一震,“什么?” “你若想离开,我可以送你。” 孟初一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压了回去,她微吸了口气,将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缓声道,“多谢。” 孟初一真心诚意的道谢。 前后种种,她确实需要多谢晋王。 晋王脸上闪过一丝分明可见的失落,淡淡一笑,“我倒情愿,你没有谢我。”他慢慢起身,望着床榻边虚弱的女子,沉声道,“若你愿意留下,即便是拼尽全力,我也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你有丝毫闪失。” “我得去帮他。”孟初一平静的道。 太子势力极大,即便容珩这些年再如何韬光养晦暗中培植力量,两人之间仍有差距,即便她对如今的大雍朝政一无所知,至少,她是医生,可以帮着他调理身体。 “可是你……” “我知道。”孟初一冷静的打断晋王的话,“所以我更想去帮他。” 晋王望着面前苍白虚弱的女子,从来冷静从容的脸上露出一丝恍惚,唇角笑容微微发涩,“到底,我是迟了一步。” 孟初一默了默,随即摇头。 “即便是你早来一些,也不过是多了些友谊而已,所谓的早一步迟一步,不过只是没遇上恰当的人托词罢了。” “你的实话,当真是伤人。”晋王苦笑。 “实话自然是伤人,但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 “你……”晋王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苦笑了一声,“罢了,我只问你,你的真名,可是白雾。” “那的确是我的真名。” 组织里的人都是这么唤她的,也不算是骗人。 她望了眼晋王,想了想,又道,“但我还有一个名字……” “不必说了。”晋王抬手阻止,深深看着她,“在我这里,你便是白雾,其余的名字,于我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留在我身边,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孟初一哑口无言,望着晋王的背影,摇了摇头,便挣扎着起身,才站起身,眼前一黑,大脑一阵昏眩,身边秋兰慌忙扶住她,“姑娘,要不歇息片刻再走?汤药已经熬好了,好歹把汤药喝了再走罢。” 孟初一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你去吧。” 秋兰如蒙大赦,立刻奔了出去,片刻后便端了汤药过来,孟初一一饮而尽,忽然皱眉,“今天这药,味道不对。” “这药是小厨房熬的,怎么可能不对?”秋兰惶惑的道。 第353章我有了 秋兰一怔,随即笑道,“想来是府里新来的大夫换了药吧,不过姑娘的膳食与汤药,都是由三四个大夫共同斟酌的,不可能出现问题的,姑娘大可放心。” “是么?”孟初一不置可否,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忽然捂住肚子,“不对,这药有毒!” 秋兰吓的懵了,慌忙扶住孟初一,“姑娘,姑娘!” 孟初一却一把推开她,喘息了声,“既然想要我死,何必救我!去告诉你们家主子,我孟初一多谢他了!”说着,口一张,竟呕出一口血来! “姑娘!” “滚!” “来人呐!来人呐!”秋兰立刻往外疾呼,但这院子本就僻静,原本守在院子门口的人已被木丹儿重伤,早就抬了出去,现在哪里还有人在。 秋兰咬了咬牙,“姑娘你等会儿,我这就去唤人,您且撑着,我马上就回来。” 秋兰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孟初一望着她的背影,扶着门挣扎着站起来,环视四周一眼,突然喝道,“容珩,你非得看着我死在这里,你才甘愿!” 四周寂静无声,一点动静也没有。 孟初一冷冷一笑,目中已经有了泪,“好,反正我已中了毒了,也活不了多久了,从此以后,别来找我!” 说罢,扶着门慢慢走了出去,纤细的身影在偌大的院子里十分孱弱,似乎下一瞬就要倒地一般。 她踉跄了声,直直往下栽去! 半空中忽然掠来一道人影,那人影飞快抄起孟初一,圆圆的脸上有丝狐疑,“怎么可能那么弱……” 话音未落,被他搂在怀里的孟初一,忽然睁开了眼。 …… 晋王匆匆赶至小院,秋兰跟在后面,急的俏脸发白,远远便看见小院的院门敞开着,脑袋里轰的一声,脸色骤变,“殿下……” 晋王身形暴掠,已经掠了过去! 秋兰赶紧奔过去,好不容易赶到院子门口,才发现晋王也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又开始下雪了,院子里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雪,近乎透明的颜色,却让人看的心里冰凉。 最重要的是, 偌大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在。 秋兰一惊,立刻就要进去,却被晋王伸手一拦。 她疑惑回头,“殿下?” “她已走了,不必进去了。” “啊?”秋兰错愕张大了嘴,“可是、可是姑娘中了毒了,怎么会……” “苦肉计而已。”晋王讥诮一笑,细长的眸里闪耀着愤怒、失落、遗憾的复杂光芒,“意料之中。” 秋兰听不明白,却也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旁人发问的性子,茫然的望着院子,喃喃的道,“可是姑娘她……”她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她能支撑多久?” 晋王没有说话,冷凝的眸子里一瞬凛冽痛意,闭了闭眼,随即转身离开,银红色的衣袂在劲风中猎猎而动,仿佛暗血。 …… “呕!” 一声轻呕。 缓慢驶在雪中的马车立刻停了下来,驾车的男子立刻掀开车帘,紧张的看向马车里脸色苍白难看的女子,“你怎么了?” “我有了,”孟初一冷静的道,“是容珩的。” 宁大护卫身体歪了歪,差点摔了个跟头,狼狈爬站起来,愤怒道,“你胡说什么!这种事也能开玩笑!” 就这对可怜短暂的相处时间,连玩个亲亲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生娃娃的机会,真当他是傻子,好糊弄是不是? 孟初一捂住嘴,忍住作呕的冲动,没好气的白了眼宁大护卫,随手倒了身边药瓶里的药丸吃了,“既然知道,那还问?” 她明明是伤重未愈,他也不是看不出来,非要问上一句,简直是毛病。 宁缺望着她吃药丸如同吃糖豆的豪迈,嘴角不由自主微微抽搐,忍不住道,“虽然那是补药,吃着没什么坏处,是药三分毒……” “我也就只有半年可活了,那三分毒对我来说,没什么威胁。”孟初一很冷静,“不过你这药味道还不错,比晋王府那些苦的掉牙的汤药好多了,吃着也挺有效果,记得回去后帮我再配上几十瓶,我备着吃。” 宁缺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你知不知道那药有多贵!” “再贵有我的脸贵?”孟初一轻哼了声,十分淡定。 宁缺望着孟初一那张苍白的脸孔,窒了窒,这张脸,虽然脸颊上有了伤痕,但不知什么缘故,竟与那位长公主殿下更像了几分,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他犹豫了下,忍不住道,“你故意装中毒,不就是因为怕殿下不同意你回去,想逼着让我带你回王府,你现在人都已经出来了,怎么又反悔了呢?” 虽然被这女人算计了,但现在想想,将她带回去也不是坏事,至少这女人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也省的主子日夜惦记着,至于殿下要干的事虽然危险,但到底跟她也脱不了关系,没道理她安安全全的躲在晋王府里,主子冒险的。 ——这是之前她说服他的理由,他想了想,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如今的现状确实,这女人,出了晋王府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居然反悔了! 居然不肯回雍王府了! 这是耍着他玩儿呢! 孟初一瞟一眼过去,又将一颗药丸塞嘴里,然后很坚定的将药瓶塞进壁橱里。 她不怕药不够,只担心自己再吃下去,会不会吃上了瘾,若是有了瘾,到时候就麻烦了。 “我只是突然觉得,进雍王府,以容珩的性子,极有可能是不许我折腾的,雍王府又本就在容珩的控制之中,朝政大事我也一无所知,既然如此,即便我进去了,也帮不了他什么,既然如此,何必回去?”孟初一懒懒的道,“留在外面,或许对他还有些用处。对了,你明日来送药时,记得送些极好疗伤药膏来,我脸上这道疤,得尽快除了。”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用!”宁缺气急败坏的道,一想起若是容珩知道他不顾他的命令,将孟初一从晋王府里带了出来,容珩会有什么反应,他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孟初一神秘一笑,望着窗外悠悠飘落的雪花,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与遗憾,“自然是有用处的。” 宁缺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第354章独居 孟初一恹恹笑了笑,又躺回了车里。 宁缺望着车里假寐的女子,虽然心里清楚她应该没有那么虚弱,但到底不敢把她揪起来问个究竟,恼的圆脸都拉成了驴脸,重重哼了声,转身自去驾车。 孟初一一觉睡醒,已经身在一处陌生的院子里,院子不算大,但收拾的干净整齐,四周也十分安静,抬眼就能看见钟楼,那座钟楼位于皇城正前方,这边也能看见,显然距离皇城并不远,也难为宁缺能在这么短时间找到这么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宁缺臭着脸道,“这院子就一个洒扫的婆子,每日早晨时来一次,有什么吃食的你就跟她说,平常时候没什么人来,我三天来一次,你要有什么需要,提前想好,我帮你准备好。” “嗯,谢谢。”孟初一真心诚意的道。 宁缺盯着面前云淡风轻的女子,一腔邪火没处发,忍了又忍,哼了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发现身后又没动静,咬了咬牙,霍然回头,“你就不会说句话?你现在的状况能一个人住么!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这不是存心让我没脸见主子么!” 孟初一已经走到屋门口了,今天折腾了一天,她着实累的很了,迫切需要的是一张软床一个枕头。听见宁缺愤怒的质询,暗暗翻了个白眼,忍耐着回头,“宁缺,我是学医的,如何休息恢复是我的强项。” “可你就一个人!” “你不是说有个洒扫的婆子么?这就够了,对了,你要是手上有余钱的话,给我留些下来,我手头没钱了。”孟初一淡定的道。 宁缺气的倒仰,怒哼了声,气冲冲的走了。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摇头。 她知道宁缺的心思,无非是想她回雍王府去,但她还是觉得,她留在这里,对自己,对容珩,都好。 有些事情,不是她,甚至不是容珩能够控制得了的。 她只能自己处理,也必须自己处理。 她笑了笑,转身进了屋。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窗外传来刷刷的声响,她打着哈欠起身,却觉得身体重的仿佛铅块似的,而且略一动弹,全身上下由内而外都痛的厉害,疼的她眼前一阵发黑,好一会才缓过来。抚了抚胸口,她苦笑了下。 历经几次生死关头,她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现在爆发出来,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她必须要撑下去。 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一看她便惊呼了声,“姑娘,你醒啦?”随即手足无措的搓手,淳朴憨厚的脸上全是紧张,“姑娘,是我吵醒你了?昨儿夜里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我就是看院子里太脏,忍不住扫了扫……” “没关系,是我自己醒的。”孟初一微笑,“你怎么称呼?” “我那死鬼姓陈。”那婆子慌忙道。 “那我便叫你陈妈好了,陈妈,那个,这屋子有笔墨纸砚么?我拟个方子,你帮我去抓一副药,您放心,钱我会多多的给你。” 陈妈慌忙摆手,“宁小子已经给了我很多了,可不敢多要,您吩咐着,我这就给您取笔去。” 孟初一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微笑,宁缺看着不着调,倒还是细心,看人的眼光也不错,这陈妈,一看便是个憨厚老实的性子。 不到一会,陈妈便捧着一堆东西回来了,她心思细,还搬了一张炕桌过来,将东西放在桌上,一样样的道,“姑娘,这笔墨纸砚是我从我那小子那边拿过来的,糙了点,您先凑活着用,我下午就去给您买去,这是宁小子送过来的银票,他说让您看着使,不够再说,还有这药,他说比外面配着的药强多了,让您别当着糖丸吃,我还笑话他呢,哪里有人将药当糖丸吃的,又不是三岁娃娃……” 陈妈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孟初一一连吞了四颗,而且手上又拈起一颗,又塞进嘴里了…… “陈妈,帮忙递杯水。” “啊,哦。”陈妈慌忙倒水过来,见孟初一又拈起一颗,脸色变了变,下意识伸手夺过孟初一手上的药丸,急道,“姑娘,这可不是糖丸,可不能多吃的。” 孟初一望着一脸焦急的陈妈,不由笑了笑,也不分辩,接过水喝了一口,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宁缺给的药,确实不错。再看向一副紧张姿态的陈妈,不由好笑,“放心吧,没什么关系的,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帮我收着就是。” 陈妈望望床榻上虚弱苍白的孟初一,再望望手里的药丸,虽然知道自己就是个洒扫的婆子,实在是没资格收这药,但再看看孟初一的脸色,发了发狠,干脆连药带瓶子一起塞进自己兜里,“姑娘,这药我帮您收着,我就住你隔壁,要的话,你招呼一声就是。”想了想,迟疑了下,“姑娘,不是婆子我多事,就是吧,这药毕竟是药,不能多吃的。” “没关系,我理解。”孟初一笑了笑,望着陈妈的样子,心里竟不由自主滑过一阵暖流,她自小便亲人浅薄,组织里又多是那种果断利落的性子,这样絮絮的唠叨,鲜少体会过。望着手足无措的陈妈,她不由放柔了语气,“陈妈,能不能帮我做点吃的,我有些饿了。” “呦,看我这脑子,您等着,我这就去准备。”陈妈慌忙出去。 孟初一笑了笑,继续翻看宁缺送来的东西,除了银票与丸药,宁缺还送来一本簿子,翻开一看,簿子里详细记录着太子府里重要人物的性子以及人际交往,列的详细而整齐,而且十分简略,一目了然。 孟初一微微挑眉。 宁大侍卫性子跳脱,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耐性,做出这种记录来?即便他能查到所有内容,恐怕也没有耐性写出这本簿子吧。 而且这簿子上的字迹清隽飞扬,温润之中隐有一股锋锐。 相由心生,字迹也能反映一个人性子,这字,可不像是那位宁大护卫能写的。 她随手一翻,翻到最后。 簿子最后面,有一方小小的印鉴,篆字清雅。 苏扶。 第355章好久不见 苏扶。 孟初一叹笑一声,觉得这才合理。 将小簿子大概翻阅一遍,她仍不由自主的心惊。 这小簿子里涵盖的内容极广,内容详尽,重点标注得当,要撰写出这样的内容,不仅需要极为庞大的人力,更需要胸中本有丘壑,苏扶一贯仔细,要做出来也不是难事,只是无论是谁掌握这样的资料,便等于靠近了太子的命脉。 掌握这样的东西,又是针对太子,容珩当真无问鼎天下之心?别说是容珩,即便是苏扶、不对,该说是傅近雪,掌握这么多的秘密,当真一点心思也无? 苏扶尊贵公子,分明出身名门,却只身在雍王府中管事,又有个极为显赫的姓氏,而傅姓,在大雍之中确实极为显赫的,最显赫的,便是血烈军的元帅傅帅。而且世人皆知,傅帅唯有一子,身体孱弱,鲜少露于世人面前,却无人知晓,他居然改名换姓甚至连模样都变了,藏在雍王府中。 藏在雍王府里……这两人,当真是兄弟情深,还是另有猫腻? 想来,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脚步声响起,陈妈手脚利落,已经端着一碗面汤过来了,小小的馄饨精巧可爱,翠绿的青菜墨黑的木耳还有几点嫩黄的葱花,一看便极有食欲。 孟初一拒绝了陈妈喂食的想法,自己拿起勺子吃了几口,果然汤鲜味美,十足的好味道。但她重伤后胃口也减弱了不少,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陈妈面露惶恐,“姑娘,这不合胃口?” “味道真挺好的。”孟初一含笑抚慰陈妈,将手上拟好的药单子递过去,与药单一起的,还有一张银票。 陈妈再看那银票的数额,不由惊了惊,慌不迭的推拒,“姑娘,这可使不得,宁小子给钱给的足足的,老婆子可不敢再收了。” “那是宁缺给的,这是我给的,不相干的,而且宁缺不过是请陈妈里洒扫屋子,我还要请陈妈帮我收拾一二,日常饮食也要劳烦您费心。”孟初一温声劝慰,“若您不收,我以后可不敢劳烦你了。” “可、可是……” “收着吧,若是我再出去雇个人,妥不妥当另说,这钱也是少不了的,你就当为我省点麻烦,皆大欢喜,不是挺好。”孟初一将银票硬塞进陈妈手里,“陈妈,麻烦你下午帮我雇辆车,最好车夫也要挑一挑,银子不成问题,只要人实诚便好。” 陈妈大喜过望,忙道,“姑娘,实不相瞒,我家二小子就是赶车的,就是个老实头,老婆子担保,他是最好不过的。” “那就麻烦了。”说着,孟初一又拿了张银票递过去,“这是这几日的车钱。” 陈妈却坚决不肯要,“姑娘,你可别寒碜老婆子了,你刚才那张银票雇十个人都够了,老婆子脸皮再厚也不敢收的。” 孟初一见陈妈态度坚决,便也不坚持,又吃了两口馄饨便继续看苏扶给的那本簿子,陈妈见没她的事,端着碗先出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不知不觉间,孟初一将一本簿子全部翻了一遍,仔细过滤了下关系网,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外面传来浓郁的饭菜香气,颇有几分烟火气息。 不得不说,宁缺做事不靠谱,选人眼光却极好,陈妈不仅做事勤快,连做起饭来也是一把好手,简单的家常菜也有滋有味,十分开胃。孟初一胃口本不甚好,也吃了不少,吃罢饭,陈妈的二儿子也过来,皮肤黝黑,相貌普通憨厚,一见孟初一就呐呐的笑,显然不善言辞。 陈妈忙道,“姑娘,我这二小子三根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多见怪。” “不妨事。”孟初一起身,看了看天色,“那便走吧。” 陈妈一怔,“现在就走?” “怎么了?” “宁小子说您得多休息,这好歹歇一会吧。”陈妈望着孟初一的脸色,有些心疼,“姑娘年纪轻轻的,可别多操劳,落下了病可不好,若是姑娘爹娘看见了,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孟初一恍惚了下。 爹娘…… 上辈子她就是亲缘浅薄,甚至连对父母的记忆都没有,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悲惨,现在才知道,有时候记不得,也是一件好事。 陈大哥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这一会功夫,已经赶了马车进来,青呢拉扯而出的马车,看上去结实又舒服,显然是在马车上下了本钱的。 孟初一满意颔首,才要进马车,陈妈带着陈大哥又搬出来厚厚的被褥放进马车里铺好,忙活了好一会才满意出来,“姑娘,您将就些,若是有什么不舒坦的,直接告诉二子,千万别忍着。” 老妇人碎碎念的絮叨,带着一股属于母亲的温暖意味,孟初一心里微暖,她长这么大,前后两世,从未体会这样的温暖。 她对陈妈笑了笑,转身进入马车。 马车果然铺的十分厚实,让人进去忍不住想睡。孟初一倚靠着软榻,对外吩咐,“慈恩寺。” “是。” 马车缓缓行动,到底是普通的马车,即使铺的再厚,依旧免不了颠簸感,原本已经快要睡着的孟初一清醒过来,抚了抚翻涌的胸口,赶紧掀开窗户。 窗户打开,外面是一条宽阔厚实的街道。 街道上并无什么人,但看街旁的屋舍,显然这里住的人非富即贵。 马车忽然停下。 陈大哥略带紧张的声音传过来,“姑娘,前面有王府的人出来了,咱们得让一让。” 孟初一心中忽然一动,问,“哪个王府的?” “不知道啊。”陈大哥挠挠头,他就是个车夫,哪里知道是哪个王府的。“姑娘,你认识王府里的人?” 孟初一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软轿上。 银紫色的轿身,奢华而低调,一眼看去便是尊贵清华,薄薄的轿帘微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影。 不过即便不知道,她也能猜出他现在的姿势,定然是美人斜卧的,他本性惫懒,能躺着绝不坐着,再加上这次的伤,怕是要更懒了。 她轻轻一笑,笑意温暖。 好久不见。 第356章昭告天下 轿子慢慢靠近,隔着门帘,仿佛隐约能闻见那熟悉的奇异香气,奇异的,让人安心。 孟初一忍不住笑了笑,靠在软软的垫子上,觉得全身俱暖。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让她这般安心,即便是远远看着,即便不能相见,光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剪影,都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而改变本身,也是让人心情愉快。 她对自己十分满意,哪怕,这满意,只能持续短短的时间,那也足够了。况且,世事多变,或许哪一日,她便能想出法子来了。 她凝视侧身而过的软轿,轻轻一笑。 所以,等我。 “姑娘,走么?” 王府的车轿通过,四周的禁制自然也撤了,街道已经恢复了正常通行。 “走吧。” 她还有要事要做。 已经走出三丈开外的软轿忽然停下。 薄薄的纱帘突然掀开,靛青色的衣袂一闪,一身朝服装扮的容珩下了马车,俊美的脸庞分明小受了许多,也苍白些,精神看着倒还好,细长凤眸依旧锐利,倒没有多少病态。 孟初一安心的嘘了口气。 雍王府里能人众多,容珩本身就是学武之人,底子打的牢靠,既然晋王能清了她身上的毒,容珩的毒应该也不是多大问题,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但没看到本人,心里总是有些惦记的,现在看他状况不错,她也就放心了。 容珩忽然直直看向这边,凤眸里眸光犀利,锐利非常! 孟初一烦恼的叹了口气,想着这人怎么这么敏锐,这也能感觉的出来,未免太神奇了些。她赶紧敲了敲窗户。 几乎是同时,容珩直直走向不远处的青呢马车,审慎的目光落在马车之上,略略一扫,目光落到车夫身上,忽而一笑,“贵姓?” 陈大哥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他就是市井之中寻常普通人,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衙门的差役,眼前这男子,看着就体面尊贵,即便面上带笑,一副极好说话的懒散模样,但通身的体面是他从未看过的,一看就是极有能耐的大人物。陈二哥紧张的搓搓手,好一会才结结巴巴的道,“陈、陈……我叫陈二狗,我哥是大狗,我爹……” “停。”容珩好脾气的打断背家谱的陈二哥,“我看你这车不错,府里正好需要这样的车,如果可以的话,去府里揽些活计?” 能被大官看上,陈二哥兴奋的说不出话来,立刻就道,“好、好……”突然反应过来,“啊,不行,我这车给人雇了。” “哦?什么人?价钱好商量的。”容珩笑眯眯的道,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若是你觉得为难,我亲自跟那女子说就是了。” “可、可是……”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一声喝骂,“你这姑娘!到底看不看路!” “啊!银票!” 人群立刻混乱了起来,人群之中,黑色衣袂一闪,身形分外眼熟。 容珩眸光骤厉,蓦然转身掠了过去。 陈二哥呆了呆,好一会才想起孟初一的嘱托,一甩马鞭,立刻驱车离开。 容珩已经到了人群之中,但地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银票,面额大小不一,所有人都蜂拥了过来捡银票,原本不算狭窄的街道硬是被挤的满满塞塞,饶是容珩,也花了好一会功夫才穿过人群,再环视四周,哪里还有那个熟悉的人影。 向来带笑的脸庞上笑意微凛,他慢慢环视四周,忽而勾唇,笑意冰凉。 周行也已赶了过来,低声道,“爷,刚才那车夫我们已经派去盯着了。”顿了顿,他将手上的银票递了过去,“的确印有王府的印鉴。” 容珩拈过那张银票,轻薄的银票在他指尖沙沙轻响,煞是好听,只是笑意冰凉,隐约带了几分狠辣之意,“宁缺呢?” “宁先生说红玉丫头资质极好,说送她回师门。”周行瞟一眼容珩的脸色,心里默默的为宁缺点了蜡烛。 明知故犯,阳奉阴违,欺君罔上,畏罪潜逃,数条大罪一并发作,想来也够宁先生喝一壶了。 “回去了?”容珩轻笑,笑意柔缓,“既然这样,你亲自将这些年宁缺欠下的借条全部送过去,也让老人家好好看看,别误了他管教弟子。” 周行再度为宁缺深深默哀。 老宗师最厌恶人赌博,最最痛恨人赌输了,如果知道宁缺不仅赌了,还一输输这么多年,恐怕宁缺这回,不是喝一壶,该是喝一缸…… 默哀间,负责巡查四周的暗卫已经回来了,道,“主子,都看过了,方圆三十丈以内的店铺酒楼,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找到孟姑娘,这个,要不要扩大范围?” 周行迟疑了下,看向容珩,“爷,孟姑娘如今身体虚弱,即便是真想躲,动作也不可能那么快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容珩看错人了。 容珩微微敛眸。 他不信自己看错了人。 “扩大范围。” “是。” 容珩驻足站立,望着身前纷嚣的人群,慢慢的舒了口气,有些懊恼。 是他的错。 他明明知道她的心性,还自作聪明,想着瞒住她让她安安心心的养病,却没想到弄巧成拙,连人都给弄丢了。 晋王也是一个蠢货,人都在他的府上,他居然能将人看丢,简直混账! “爷,孟姑娘应该不在这附近了,可这宫里还在等您,您看……”周行问。 “去宫里回一声,说我旧疾复发,去不了了。” “可前面便是太子府,这么大的动静,太子府那边不可能没察觉。” 容珩眸光微锐,勾唇一笑,“我心爱的女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雍王妃都丢了,我伤心之下,旧疾复发,这样的事,需要遮掩么?” 周行眼睛一亮,“是!”忽然想起什么,“这一闹就等于昭告天下了,孟姑娘那边……” 那位姑娘实在是个性独特,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可没人收拾得了。 “她连躲我都敢,还怕这个?”容珩冷笑,“既然她敢躲,就得承受后果!” 第357章光明黑暗 “啊喷!” 重重一声!彻 “怎么了?”坐在对面的男子立刻直起身,清隽脸上全是关切,“还是身体觉得不舒服?” 孟初一摆摆手,苦笑了下,“估计是谁在背后骂我。” 而那个谁,恐怕做梦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藏在太子府里,不过以他的聪明,估计没多久就会醒过味来了,所以这太子府也不是她能久留的地方。 太子府肯定是待不了的,宁缺给置办的那个宅子应该也回不去了,容珩都与陈二哥攀谈过了,顺藤摸瓜肯定能找到她住的地方,只是可怜了宁缺,估计有的被折腾了。 只是她,恐怕得另找地方住了。 “在想什么?”对面男子又问。 孟初一猛地回过神,望着对面的清隽男子,心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如果不是造化弄人,孟三与他,此时此刻应已修成正果,或许连孩子都有了,可惜…… 她敛了敛眸,抬眼,看向眼前掩不住疲惫,风尘仆仆的清朗男子,微微一笑,“真没想到,会遇见你。” 她刚才从马车上下来,本来是想着躲一会再走,没想到容珩那么敏锐,直接盯住了陈二哥,她迫不得已在人群中造成轰动,随便找了个酒楼躲起来,在就要被巡查的暗卫逮住的关键时刻,看到了当时路过的慕容言,然后随着慕容言,到了太子府。 慕容言望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黑衣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恍惚的情绪,“你……”他猛地上前,一把搂住孟初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哽咽。 才准备挣扎的孟初一,顿住了动作。 她微微侧头,正好看见慕容言的手腕,衣袖微撩露出狰狞的伤口,伤是新伤,尚未结痂。 慕容言本身便是大夫,怎么会容许自己的伤口裸露不加处理。 “你……”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初一,你要是死了,我、我怎么办?我已经坠入地狱,你是我唯一仅剩的光明了!”慕容言哽咽不能言,死死搂住怀里的女子,依旧有些不切实际的恍惚感觉,“初一,初一,我……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孟初一怔了怔,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慕容言的悲怆与狂喜是她能感受的到的,她的心脏忽的疼痛起来,一阵阵的,愈来愈明显。 她闭了闭眼。 这不是她的情绪,是属于孟三的。 她伸手,环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我没事的,我一切都好好的,不是么?你现在也很好,这太子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痛。 慕容言抬起头,表情复杂,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转身就走。 孟初一猝不及防,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只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怎么了?” “这里不能久留,我这就送你回去!” 慕容言自极度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他稀里糊涂的竟将他带进了太子府,这府里,又怎么是她能来的地方? “啊?” 孟初一一呆,这才一会功夫,容珩不一定已经走了,就算容珩已经走了,他那些暗卫可不是吃素的,恐怕已经布了天罗地网在找她,这时候出去,不等于是羊入虎口么? “慕容言,等等……等等……” 叩叩两声低低的叩门声,突然响起。 外面传来小厮的低声,“慕容大夫,您准备好了没有,太子妃已经忙好了,唤您过去呢。” 慕容言脚步一顿,回头望了望孟初一,略一咬牙,打开门看向那小厮,道,“我突然想起有药没有带过来,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啊?可太子妃一个时辰便要去宫里,哪里等那么久?”小厮苦着脸道,“慕容大夫,您也可怜可怜小的,太子妃那边我可交代不过去,要不,您先帮太子妃看看,我去帮您拿药,绝对耽误不了您的事。” 慕容言面露踌躇,一时难下决断。 孟初一望着慕容言的侧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他的顾虑,太子府里两个当家主子都不是好惹的货色,如果一不小心陷进去,恐怕即便是慕容言,也根本帮不了她的。 她无奈一笑,慢声道,“我回去拿吧。” 慕容言蓦然回头,死死盯住她,目光震惊而复杂——初一性子懦弱内向,虽然善良,却绝对不是聪慧果断的女子。 而眼前的女子,聪慧而明锐,周身闪耀的光彩,陌生而耀眼。 根本不是他熟悉的孟初一。 孟初一轻轻一笑,“需要什么药?” “……三杯丸,你去找我的随从,他会拿给你的。” “好,我明白了。”她笑了笑,从他身后走出,直直走向小厮,微笑了下,“小哥,麻烦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待会还有事,就不陪你一块回来了。” 小厮楞楞看着眼前秀雅女子,“你是……”不由看向慕容言,“慕容大夫,这个……” “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慕容言道。 “……”孟初一又想要叹息了。 她就一个人,短短时间,都已经贴上三个标签了。 定远侯府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雍王妃的名头贴的也是莫名其妙,现在又加上一个慕容言的未婚妻…… 孟初一发现自己居然有了些许心虚愧疚,更诡异的是,她竟似乎站在了道德低点。 但即便再多叹息,此时此刻也不是辩驳的好时机,硬生生的将到口的话压了回去,“走吧。” “哎。” 慕容言望着孟初一纤细的背影,心中若有所动,下意识轻唤,“初一!” “嗯?” 黑衣少女疑惑回头,明媚的阳光之下,神色清朗秀逸,黑白分明的眼眸熠熠生辉,耀眼的让人转不开眼。 他竟怔住了。 孟初一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慕容言的话,微微挑眉,“有事?” “……当心。” 孟初一轻轻一笑,摆摆手示意自己毁保重,随即转身,黑色衣袂划出柔缓的弧度,漂亮极了。 漂亮的,完全陌生。 第358章偷听 慕容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脑海里杂乱的厉害,各种情绪各种过往蜂拥而上,像一团乱麻似的搅和在一起,但不知为什么,他又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无比清明,仿佛一直堵在心口的乱麻在这一瞬间消失的干净,像是一切都明了了。 “慕容大夫!慕容大夫!” 旁里突然有人说话,声音急切。 慕容言回过神,认出那人是太子妃身前随伺的丫鬟,她之前因为打碎了碗盏被太子妃开罪,他一时不忍,便替她说了话。 他收敛了情绪,温声道,“我这就去。” “不是不是。”小丫鬟慌忙摇头,焦急的盯着他,“慕容大夫您昨儿去哪了?” 慕容言眸光微锐。 小丫鬟忙道,“您别误会,我不是质询您,只是您昨日没来,有一位慕容大夫来替太子殿下看了诊,太子殿下似乎十分满意那位大夫,让他今儿也过来呢。” 慕容言眸光更锐,“谁?” 他昨日一日都在寻找孟初一的下落,经历了希望失望绝望,整个人浑浑噩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府中,又是怎样来到太子府,事实上,至他看见躲在角落里的孟初一时,他才恍惚觉得,自己是有生命的,而不是个躯壳。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他才想起,并没有看见庄六。 “高高瘦瘦的,模样倒挺好看的,就是那双眼睛看得人不舒服,哦,对了,他耳朵下边有颗红痣,那日我不小心撞着他看见的。”小丫鬟小心的觑看了慕容言一眼,觉得他脸色难看的厉害,完全不复平日温和模样,不由怯怯的道,“慕容大夫?” “他今日也在太子府?” “也不知道来没来,要不,我去门房问问。” “不必,他若是想来,一定会来的。”慕容言微吸了口气,眼神冰冷。他早该知道,慕容敬绝不会那般轻易认输,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挑中昨日的时机,该死的! “那怎么办?” 慕容言微微抿唇,盯住小丫鬟,“小翠,帮我去找个女子,她应该还在太子府,黑衣黑裙,相貌极好,左脸上有道疤,但依旧好看。你告诉她,让她千万别去慕容府,更不能回家。切记切记!” 小翠楞了楞,随即便应了下来,“您放心。”说罢,转身就走。 慕容言望着小翠的背影,目光凝重,随即毅然转身,直直向后宅方向行去,清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既然慕容敬不想在他的地洞里苟且偷生,他就成全他,让他死得其所! …… 孟初一随着那小厮慢慢往前走。 她去过的王府并不多,也不过是个雍王府,但相比雍王府的低调古朴,太子府占地极大,预估该有两个雍王府的大小,而且处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布置的精致华美,她没去过皇宫,但以她估测,这太子府与皇宫应该也不遑多让了。 最重要的是,太子府的正楼极高,即便是她这个普通人,也看得出来这分明是超出了太子府应有的规制,而这样光明正大的逾矩,居然没有人说上一句,到底是大雍朝廷中的言官都是吃干饭的,还是当今的隆庆帝有心庇护,谁也不得而知。 若是前者,大雍朝廷,着实昏聩到一定程度,对容珩来说极其不利,若是后者……容珩的处境,更加危险! “姑娘,姑娘!” 孟初一回过神,看向身前小厮,“嗯?” 黑衣少女气质极冷,虽然没有丝毫凛冽逼人之意,却让人心中不由自主一寒。 小厮微微一惊,不敢造次,“姑娘,我突然想起来腰牌要拿,您稍微等我会,我去拿个腰牌,去去就来。” “你去吧。” “好嘞,您稍候。” 小厮拐进一条小道急急走了,孟初一在原地站了会,见左右来人颇多,她虽然不介意别人看,但终归是有些不方便,左右环视了下,见不远处有座竹林,竹林深处隐隐有栋屋子,走过去一看,小屋子修的精致可喜,她想了想,便走了过去,没有贸然进屋,而是进了屋后阴凉处,依靠着屋子休憩。 才靠了一会,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一个人进了屋,人影一闪,似乎是个男子,随即屋子里便传来男女的嬉笑声,嬉笑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黏腻的呻吟低呼声,即便是隔着一堵墙,也能猜到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孟初一嘴角微抽,没想到自己运气居然这么好,居然选中这么一个地方,还撞见了一对野鸳鸯偷情。 她才想离开,忽然听到里面女子一声低呼,声音慵懒,“可算是美死我了,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太子不是挺宠幸你么?”男子声音低沉带笑。 孟初一离开的脚步一顿。 这声音,熟悉的让人心惊! 她死死盯住墙壁,几乎想将那墙壁盯住一个洞来! “太子他……”女子欲言又止,随即恼道,“你不是不打听么,府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若哪一日传出去了,我可只有死路一条。” “我哪里舍得你死?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男子低笑,不知做了什么,女子不依似的低呼了声,“讨厌!” “我想你想的厉害,可恨不能日日见着你。”男子叹息,“我身份卑微,知道配不上你,你是太子殿下的宠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就是个木匠,只是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 “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女子慌忙向情郎作保证。 “那又如何,你的心在我这里,可你却日日陪在他身边。” “那有什么,他根本做不了什么的!”女子见情郎那张俊美的脸上全是沮丧,又是心疼又是懊恼,脱口而出。 “你、你什么意思?”男子惊疑的问。 女子咬了咬唇,但话已出了口,再望望情郎,干脆道,“实话告诉你,太子殿下他、他已经做不成男人了!” “什么!” 第359章投河 男人的声音里掩不住惊讶,但仔细辨认,却也没那么震惊。 孟初一忍不住回头瞟了眼墙壁,牙齿磨了磨。 屋子里的女子轻哼了声,“也不知他是怎么搞的,自从上次回来便不成了,还不认份,成日想着做男人,做不成便把火发在我身上,你看我身上,不是青就是紫,哪里还像个女人!” 男人长久不语,似在抚慰女子,半晌慢慢的道,“幸好,太子妃有了孕……” “可不是。”女子心有戚戚焉,“太子妃为人倒还好,出身高贵,也从不欺压我们这些侍妾,但愿她一举得男,否则……” “亲亲,你知道的太多了。”男子软语温言。 “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我真的没命了。” “当然。” 男子声音温和,脾气极好的模样。 孟初一心口却猛地一跳,她感觉到了杀意! 这男人,想杀人! 她咬了咬牙,猛地挥掌掀开窗户! 紧闭的窗户突然打开,吓的屋子那女子花容失色,下意识扑入身边男子怀里,尖叫道,“你是谁?” 孟初一没说话,紧紧盯着男子,心口不由自主翻涌出一阵恶心! 男子细长的凤眸微微睐起,俊美如明月似的脸庞上还带着款款微笑,望着孟初一,柔声道,“小初儿。” 孟初一心里恶心的感觉更浓,冷笑了声,“顶着别人的脸,也不嫌膈应。” “容珩这张脸还是极好的。”男子竟也不否认,微笑摸摸自己的脸,“又是个男人,我有什么膈应的?” “洛青在哪?”孟初一盯住男子,目中光芒冷煞。 男子叹息似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猜的出来,亏我还缩骨了那么长的时间,早知道就装你身边那个叫做红玉的小丫鬟了,即便你猜出来,投鼠忌器,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她到底在哪里?” “自然是死了。”男子笑吟吟的道,“不过是个青楼里的妓女,死了也不值得惋惜,而且她的身份也不简单,刻意接近你,也不是一桩好事,我替你除了她,你该感谢我才是。” 窝在男子怀里的亲亲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下意识挣扎着起身,紧张看向男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前些时候我为了接近她,易容成了她救过的一个妓女跟在她身边,跟了也有好一段时间,只可惜还是被她识破了,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她就自己寻死跳下了悬崖,让我一番心血就成了一场笑话。”男子叹了口气,十分遗憾。 孟初一眸光微冷! 亲亲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恐惧更浓,“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不懂?” 亲亲呆呆点头。 男子修长的指尖点上她的额头,一派亲昵宠溺,“真笨,这么笨,活着还做什么?” 话音未落,孟初一已经疾电似的冲过去,但她的速度快,却仍比不上男子的速度,男子点着亲亲额头的指尖猛地往前一探,竟硬生生在人体最坚硬的脑壳上戳出一个森森的指洞,亲亲直到倒地死去,双目尤在大睁,死不瞑目! 孟初一一掌狠狠拍出! 男子微诧,急速后掠,即便如此还是被那劲风震的唇角溢血,他抹掉唇角血痕,笑盈盈的看着 孟初一,“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的功夫见长。” 孟初一也不答话,迅疾掠过去——不能让他逃了,最重要的是,他顶着的是容珩的脸,若是给太子府里的人认出,又是一桩麻烦事! 男子微微勾唇,忽而挥臂,也不知他是碰到了门边哪里的机关,精巧细致的竹屋竟在顷刻间垮下! 孟初一脸色微变,咬了咬唇,竟不管不顾的往前冲,眼看着男子已经逃出屋子,她发了狠劲,随手抢过身边一截断木猛地往前一扔,正中男子后心! 男子闷哼了声,身形一个踉跄,似乎是伤的不轻,随即掠来一个黑衣人,半空中虚扶住男子,两人很快就消失在视线范围。 孟初一不甘心的咬唇,她没有想到,这男子居然还有帮手。但再不甘心也无用,如今逃命为上,她随手两掌拍出,震开一边的墙壁,身形一窜自墙洞里窜了出去,翻身一滚,便滚入身后半人高的草丛里。 几乎是同时,竹屋彻底倒塌。 随即便赶来几个奴仆模样的男子,看见倒塌的竹屋以及屋子下面压着的亲亲的尸体,立刻惊慌大叫,现场登时乱成一团。 孟初一望着外面的纷乱,强行抑制住翻涌的肺腑,悄悄起身,趁着人不备闪入一旁的小道。 她知道她自己现在状况不对,所以她现下应该是没办法离开太子府了,既然不能离开,就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可这里是太子府,又能藏在哪里? 孟初一踉跄前行,只觉得胸口痛的厉害,眼前重影越来越多,而身后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分明是有人往这边追了过来。 若是落在太子手里,那可比死还要痛苦,而且她的自尊,也不容许她这么轻易就认输。 她望着小道旁边碧波盈盈的水潭,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她纵身一跳! 几乎是同时,几个奴仆已经追了过来,见没有人,不由面面相觑,“奇怪,人呢?” “会不会是跳进寒水潭了?” “跳进去倒也正好!谁不知道寒水潭极冷,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杀人毁屋,本就死路一条,可这个样子,未免太便宜她了!” “那你下去追啊!” “我可不下去。” “你们在说什么?”旁里突然有人说话,笑意涟涟,十分亲切可喜。 一个奴仆头也不回的道,“自然是说那个刺客!那个刺客跳进寒水潭里,就是自寻死路。” 话一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对,回头一看,面露骇然,“你……” 身后男子一身华贵锦袍,俊美如明月,细长的眼眸微微挑起,眸光流转,魅惑无限,他懒散一笑,“你确定那刺客,跳进去了?” “应、应该吧。” “既然如此,我便替太子殿下去拿贼吧,告诉太子殿下一声,他欠我一个人情。” “啊?” 话音未落,男子纵身掠入寒水潭中,水花未溅,涟漪已开。 第360章碧水寒潭 孟初一一入水,便后悔了。 不知怎么回事,这水冷的刺骨,寒意几乎要渗进五脏六腑里,她水性还不错,此时也被冻的手脚施展不开,整个人不由自主的下沉,再这么下去,就算太子府的人没有发现她,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本来是预备上去的,但还没到水面,便听见上面隐约的交谈声,交谈声模糊不清,她略略犹豫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动作,水纹骤然一荡。 已经有人下来了。 潭水深翠,隔着厚重的水纹,隐约能看见来人银紫色的衣袂在水纹之中飘逸扬起,墨也似的长发披散开来,虽然看不太清眉眼,却依旧分辨的出容色俊美,熟悉非常。 孟初一唇角微抿,眸里隐隐寒意。 胆子倒大,居然敢下来。 既然如此…… 她动作一顿,直接迎了上去。 那人也迎了过来,动作稍显僵硬,似乎不怎么会游泳一般。 碧绿的水纹涌动,两人越靠越近,隐约能看见彼此的眼眸,孟初一心中一动,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眼角余光扫见他衣襟上尚未完全褪去的血痕——那是亲亲的血! 她眸光骤冷,一掌狠狠劈出,劲力汹涌而宁静,竟连水波都没有荡起,直逼来人! 对面男子似乎轻讶了声,急急侧身,但他的动作僵硬而笨拙,似乎是移动不了,只能往后一仰。 银紫色的衣襟大片露开,露出里面的衣服,衣服深绿,胸前有龙腾凤印,分明是大雍朝服! 眼熟非常! 孟初一心脏骤然狂跳起来,想也不想,急掠而去,身形在碧水之中迅疾无比,急浪翻涌,竟是汹涌无比。 …… 碧水潭边正准备离开的两人骇然望着碧水潭的波浪,相顾变色,碧水潭水深又极寒,即便是游鱼都鲜少存在,从来都是波平浪静,这时候突然涌起这么大的浪……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想起刚才那跳下去的尊贵人,脸色骤然难看! 若是他真在太子府里出了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可如何了得! “快去禀告太子!” “我去找太子妃!” 两人迅速离开,两人身影刚刚消失,碧水潭边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那人依旧顶着容珩的俊美面庞,唇角勾笑,笑意森森。 “既然你们寻死,便怪不得我了。” 他猛地运力,一掌才要拍出,忽的身后一声隐约的萧音,他面色微变,回头一看,森冷的笑意里染上几分嫉恨阴郁,“又是你。” “主子,他来了,怕阁主就在不远处。”隐藏在暗处的下属忙掠了过来,“若是阁主知道您在这里,怕是要不悦。” “妇人之仁!” “主子……” “走!” 两人身影迅速消失,须臾功夫,蓝衫男子已经匆匆走了过来,温润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锐利光芒,他环视四周,随即目光落在已经恢复平静的碧水潭上。 “近雪,你发现了什么?” 清冷的嗓音自身后突然响起,一袭白衣的美丽女子出现他身后,见傅近雪脸色不佳,不由微微蹙眉,“怎么了?” 傅近雪回头望了白衣女子一眼,“挽裳,我刚才好像发现了珍宝阁的人。” “不可能。”风挽裳清冷摇首,平淡神色里隐隐骄傲,“珍宝阁中规矩森严,无命令决不可与皇族子弟有所关联,何况这里是太子府,嬷嬷束下甚严,绝对不会允许的。” 傅近雪望了她一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我下去看看。” “下去?”风挽裳脸色微变,“这里可是碧水潭,你的身体,怎么可能挨的住!” “我的身体最近已经大大好转,嬷嬷也在为我祛除寒毒,快些出来应该也不打紧的。” 风挽裳微恼,“那又如何,即便再快些出来,你的寒毒又会加重,之前那么多的辛苦就等于前功尽弃。而且这里是太子府的禁地,若是太子知道,怕又要惹出一场风波,你下去做什么!” “我怀疑容珩在下面。”傅近雪顿了顿,“我有些不放心。” 风挽裳抿紧唇,“是不放心他,还是不放心她?你明明知道容珩一直在找她,容珩在哪里,她定是也在的。”话一说完,她也觉得自己的话里充满酸涩的意味,完全是不像平素的自己了。可是这些话若不说出来,她心有不甘。 傅近雪望着面前的美丽女子,沉默一瞬,道,“我确实是担心她。” “你!” “挽裳,你是个好女子,但我……” “傅近雪,你当真要这么残忍?”风挽裳蓦的打断他的话,清冷的眸子里隐隐水意,随即那水意便彻底压下,她撇开脸,自顾自的道,“你的身体受不了寒疾,你如果真的担心她,我帮你去看看。” “不可以。” “我已经决定了,你拦不住我的。”风挽裳身形一起,已经掠入潭中。 傅近雪望着潭面上的涟漪,脸色微变,才要追下去,眼角余光扫见身后奔过来的人影,脚步顿了顿,回过身看向来人,敛衽施礼,“草民见过太子妃。” 来人二九芳华,容色不算极美,但身在气度端和清贵,人品贵重。 赫然正是大雍的太子妃平氏。 太子妃轻轻一笑,雍容大气,“草民?若堂堂血烈军的少公子都自称草民,这天下,怕是没几个草民了。” “近雪一无官职二无身份,不过是一介布衣白丁,即便是深受皇恩,也只能自称草民。”傅近雪淡淡一笑,随即道,“太子妃娘娘,我怀疑雍王容珩就在下面,刚才风姑娘也下去救他了,我实在有些担心,还请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脸色凝重,“我这就派人下去。” “不必,这潭水极深极冷,贸然下去反而会误事,我自己下去便是,只是要请太子妃娘娘命人在潭边守候,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支援一二。” “可是……” “太子妃请放心。” 太子妃望着深不见底的碧水潭,微微皱眉,她嫁入太子府快有两年,也曾对这碧水潭动过心思,但折损了好几个高手却一无所获,那些人即便活着回来了,也落下了病根,更是说下面其实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水潭,没有半点蹊跷。 她抬眼望向傅近雪,目光一闪。 第361章没关系 碧水潭深不可测,偏又毫无隐秘,而下去的几个人,容珩风挽裳,包括眼前的傅近雪,无一不是太子的劲敌,死当然不会让他们死的,受些小罪,也无伤大雅。况且太子这些时日,不知为何心情一直不佳,若是能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些,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太子妃心念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温声道,“傅公子,这碧水潭极深极冷,我早前也曾命人下去过,都道潭水极冷,不如您在上面候着?您若是有了好歹,我可无法向殿下与傅帅交代。” 傅近雪何等聪慧,立刻心领神会,回头看了眼,身边随从立刻站了出来。 “这是我贴身随从,若是有什么事,他会证明的,还请太子妃恕罪才是。” 太子妃心中微动,试探的问,“傅公子如此坚持,莫非那碧水潭下的人,对傅公子十分重要?”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微亮,“难道是风姑娘?” 傅近雪但笑不语,却也没有反对,朝太子妃微微颔首,人已跳入水中,冰冷的湖水让他不由自主一个寒颤,极目四望,却见四周茫茫一片,竟一个人都不见。 他不由蹙眉,微吸了口气,缓缓沉下去,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一点白影,他心中一动,迅速潜过去,赫然发现那不过是一抹白纱,像是被撕开的,缠在石头上所以没被卷走,看质地料子,倒像是风挽裳的衣服。 他心中一动,低头看向地面。 这块地势颇高,层层密密的铺了许多石头,石头有大有小,看似杂乱无序,但仔细看去,却仿佛含有一定的规律,只是这规律隐藏的极深,一时片刻也思量不出。 眸光微垂,落在那卷白纱之上,略略思忖片刻,伸手轻轻抚上那块石头。 触手竟十分温暖。 碧水寒潭,冷彻浸骨,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温暖感觉? 他心中一动,蓦的运力! 石头顺势往后一倾,几乎是同时,地底细沙忽然如细细翻涌起来,越涌越多,顷刻间竟露出一个小小的圆洞,洞口并不大,约莫只能容纳一个人大小,圆洞深深,看不见底,也不知道那端到底通向何处。 头顶上忽而传来隐隐的喧嚣声,似乎来了许多人,想必是太子赶了过来。 傅近雪抬头看看,身形一转,已经进了洞中。 …… “开关又开了。”孟初一蓦然抬眼,直直看向头顶,微微皱眉,“谁又进来了?” “估计是找风挽裳的吧,不然还是找你?”懒懒的声音随即响起,阴阳怪气的,“或者说,你是想谁来找你?傅近雪,晋王,慕容衍还是裴云台?” 容珩又冷哼了声,“只不过这洞窟九转十八弯,光是入口便有十三个,若是能选中同一个,那也算是他们运气。” “……” 孟初一侧头,默默看向身边的惫懒男子,默默的望了望天,默默的将腹诽压了下去,诚恳的道,“你说得对。” “哦?是么?”皮笑肉不笑,“孟姑娘能力极佳,区区在下的话居然能入您的法眼,区区真的是受宠若惊。” “……”孟初一态度诚恳,言辞恳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错在哪了?”容珩斜眼过去,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紫色外袍衣襟微开,露出里面深绿的朝服。 “我……”孟初一再度无语。 她已经认错了许多遍了,从刚才对他的误攻击,到久远之前的丢下他去找晋王求救,乃至当初对他的不敬,但凡能想起来的,她都已经事无巨细全部说了一遍,偏偏这人心眼狭窄小肚鸡肠,从各角度各方位毫无余地的对她的认错进行全方位的攻击,完全不懂得包容体谅为何物,简直是……岂有此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孟初一哼一声,有心甩手走人。 容某人立刻适当的咳嗽两声,顺便咳出一点血痕,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白,存心挑起她的罪恶感。 刚才那一掌,虽然她及时揽住了容珩,但当时她已经存了杀心,那一掌足足蕴了十分力气,饶是容珩躲避及时,也被那劲风扫到,他的伤势本来就未痊愈,这么一击,应该受了不轻的内伤。 孟初一脚步顿住,回首,定定看向身边男子,然后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你大老远的赶过来,还故意把风挽裳甩开了,就是想跟我吵架的?” 容珩浓眉微挑,细长凤眸微微睐起,俱是危险的意味,他慢慢往前,“你这么觉得?” 孟初一很想点头,而且以某人目前的表现来说,他也确实担得起这样的批判,但觑着某人的脸色,到嘴的话实在没胆量说出口,又自知理亏,只能讪讪一笑,才要开口,唇已经被人堵上。 稍显冰凉的唇瓣在极冷的湖底也显得温暖起来,唇齿纠缠间,都能吮吸到彼此口中浓烈的药味,虽然被吻的面红耳赤,孟初一仍忍不住胡思乱想,有些心不在焉。 “想什么?” 耳畔容珩低低的道,轻咬了她耳垂一记,以惩罚她的不专心。 孟初一回过神,脱口而出,“咱们吃的药,药性会不会相冲?” “……” 容珩脸黑了黑。 他以为她在寻思什么大事,想的不过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是在这当口。 他微微发恼,再度强压住她的唇瓣,势必要让这女人没心思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孟初一轻轻一笑,不再乱想,双手主动环住容珩的脖颈,不甘示弱的强吻上去。 青年男女,本就容易擦枪走火,吻着吻着,两人本就是心猿意马,不到一会就浑身发热,容珩先醒过味来,望着怀里容色沉醉的女子,玉也似的脖颈拉出极漂亮的弧度,仿佛玉雕一般,精美绝伦,让人忍不住沉醉。 他微吸了的口气,到底还有几分清明,强迫着自己往后退。 但退了还不到半步,就被孟初一紧紧搂住,敛眉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隐隐羞涩,更多的是妩媚之色,她瞟眼过去,眼波流转,低低一笑,“没关系。” 第362章大成 男人细长的眸子骤亮,灼灼盯住怀里今日出奇魅惑的女子,眸光亮的仿佛野狼,死死盯住猎物,像是要在一瞬间吞了她一般,身体却没有再动作,显然还在犹豫。 孟初一遗憾的叹了口气,“本来想着难得无人打扰,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说着便要往后退,但还未离开,就被男人紧紧搂住,他瞪着她,目光灼灼,咬牙切齿,“你这女人!” 孟初一微微一笑,猛地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十分精准的咬住他的耳垂,含糊轻笑,“及时行乐。” 容珩只觉得浑身发烫,某一处更是炙热的厉害,他极为痛苦的低呼了声,以最后一点理智克制道,“你身上的蛊虫……” “我觉得它最近挺听话,试试看?难不成,我得做一辈子的老处女?”她呵气如兰,吐气道,“试试看?” 容珩紧紧盯住她,终于挫败低吼了声,缴械认输,“如果不舒服,就喊停。” “啰嗦。”孟初一环住他,有些笨拙的摸索上他的腰带,却因为实在是没什么操作经验而不得其法。 容珩半痛苦半欢愉的低呼了声,随手一勾,将她蠢蠢欲动的手环靠自己腰间,再一甩袖,两侧洞口的落地石就已全部落下,形成了一个安全的密室。手腕再轻轻一动,两人的衣裳已经全部落了地。 孟初一畏寒的环住他,忍不住勾唇轻笑,“这法子倒是不错。” “以后教你。” “有你在,我何必?”她挑眉低笑,“我有些冷。” “待会你就不冷了。” “哦?” 微凉的唇瓣吻住她的唇,封住的他的话,他强势而温柔的覆上,辗转起伏,小小的石室温度慢慢升高,越来越热,喘息轻呼交织成天地间最动人的旋律。 …… 傅近雪猛然抬起头。 “怎么了?”风挽裳关切看过来,“哪里不舒服?”美丽脸上隐隐懊恼,“若是我快一些,或许就能追上他们了,也不至于迷了路。” “他们存心甩脱你的,不用自责。”傅近雪收敛了心神,不知为什么,他刚才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他皱了皱眉,将心底那点情绪压了下去,走到墙壁间,慢慢抚上墙壁上的刻印,清润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发亮。 风挽裳也走了过去,低声道,“真没想到,太子府的寒潭里竟然藏着这样一处地方。如果不是看着容珩他们进来,我真的猜不出,那些乱石就是进出口,只是不知道太子他们到底想在这里藏着什么东西?” 她抬眼看着面前宽阔的石厅,仍忍不住震惊。 她迟了容珩他们一步进来,一进那地洞底部,就看见了十三个洞口蔚为壮观的排列着,她下意识找了个最近的出口跟过去,却没找到容珩他们的踪影,正要退出去,傅近雪也进来了。 不过是其中一个洞口而已,这个石厅居然足有半个珍宝阁的大小,装饰古朴大气,分明是花了一番功夫,而且墙壁上的花纹,四周的长明灯,无一不是精品,分明是价值不菲。 “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嗯?”风挽裳诧异的道,“怎么可能?这里打扫的十分干净,分明是有人定期清理的,怎么可能不知情?” “若是他们知道,太子妃恐怕绝不会允许我们出现在这里了,而且以太子的心性,若是他知道自己府里有这样一处好所在,怎么可能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风挽裳真的是惊奇了,“不可能罢,太子府府卫森严,怎么可能有人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定期下来清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傅近雪收回手,淡淡的道,“这图腾纹路,是大成的风格。” “大成?”风挽裳真的是诧异了,她走过去细看,长眉慢慢拢了起来,美丽脸上已经全是凝重。 她身为珍宝阁的阁主,身份更是贵重,从小被人精心教导着长大,阅历自然不同于其他寻常女子。 “这不仅是大成的风格,更是大成末代皇朝常用的图腾。”她凝声道,“大成开国上百年,一直兴盛,却不知为何突然财力衰弱无力维持,最后竟落了个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如果不是前朝开国皇帝当机立断力挽狂澜,也不知道这乱政还要持续多久。大雍立国以来,更是对大成遗迹加以清除,更掀过不止一场牢狱,没有想到,太子府的地底下,竟然藏着这样一处地方。” 身边没有回应,她不由回头,“近雪,你在想什么?” 傅近雪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随即便醒过神来,道,“不管这里是谁布置的,与太子有关联或是无关,只要袒露在世人面前,太子的位子,怕是不稳了。” “这倒不错。”风挽裳轻轻一笑,“容蕤性子冷酷多疑,近年来更是残暴,他要是下台,倒还有一阵子安生日子可过。” 傅近雪没有说话,沿着石厅慢慢往前,走了五十来步,脚步忽然顿住,他低头看向身前石壁。 石壁上有一暗槽,似乎是机关。 而左前方,隐隐传来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 他心中一动,看了眼风挽裳,风挽裳立刻走了过来,看了看,伸手就要去按,却被傅近雪拦住。 “或许能找到容珩他们。”她看向他。 “你小心些,这里既然是大成遗迹,绝对不会没有半点防卫都没有,随时都会有危险。”他温声道。 “我明白。”风挽裳凝眸望着他,“你身体不好。” “所以我来。”傅近雪笑了笑,竟有几分洒脱的意味,“我的身体不好,便也有了冒险的资格,你放心,我也会当心。” “可是……” “我坚持。”他温和一笑,笑容里全是不容抗拒的坚持,眼神温和却坚定。 风挽裳望着他,微微咬唇,松开了手,站到他的身后,手腕微动,已经握住了腰间软剑。 傅近雪伸手进入凹槽,猛地用力。 紧封的石门忽的发出一声重响,轰隆声中,烟尘四起,石门缓缓上升,腾升的烟雾之中,隐约能听见有人低呼了声,声音尖细,像是女子! 傅近雪心中一紧,立刻追了过去。 身后风挽裳像是发现了什么,慌忙的道,“近雪,别去!” 已经迟了。 第363章碰面 浓密的烟尘之中,隐约能看见四散的衣衫,外衫襦裙袖袜绣花鞋,一抹嫣红的肚兜轻飘飘的飘落在男人黑色外衫上,肚兜上的大红鸳鸯交颈而卧,香艳而热烈。 突然打开的石门似乎是惊着了屋内的人,里面隐约有人受惊似的低呼,又像是呻吟,角落里隐约能看见一抹粉白肌肤,浓烈的情欲气息弥漫在狭窄的洞窟之中,让人不由自主面红心热。 风挽裳面上发红,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傅近雪脚步顿了顿,便继续往前,脚步坚定而果决。 “近雪!”风挽裳急叫出声,顾不上脸红尴尬,急忙去挽傅近雪的手腕,“别去。”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力道自腕部袭来,她不由自主一个趔趄,整个人已经被拥入傅近雪的怀里,头顶一声脆响,像是金铁交击的声音。 她骇然抬眼,被那金芒刺的眼睛一闭,随即意识陡然清醒,条件反射的握住软剑,流鸿掠空而过,对面仗剑少女惊呼一声,手中长剑已经断成两截! 风挽裳也不追敌,转身扶住傅近雪,关切的道,“怎么样?” 傅近雪脸色微白,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妨事。” 话虽是如此,风挽裳还是迅速将一枚救心丹塞入傅近雪嘴里,“运功调息。” 傅近雪盘膝坐下,风挽裳抬眼望着对面一脸惊疑不定的少女,冷冷一笑,软剑掠出锐利的冷芒! 少女脸色变了变,立刻转身就逃,风挽裳蔑然一笑,一个掠身已经堵在了少女身前,软剑毫不犹豫的刺出,但只听叮一声轻响,本该刺入少女要害的长剑竟刺溜滑开了。 就在这一空当,那少女也如泥鳅一般往旁边一滑,竟从风挽裳身边窜了出去,直冲洞口。 只要逃出了洞口,就是她的天下了! 念头还未转完,身前人影一晃,她整个人一僵,瞬间被定住了。 俊美男子懒洋洋的倚在洞口,细长的凤眸挑起,眼神不善,邪魅而隐隐含着杀意,周身的气息更是森冷,一看便是极不好惹。 “丫头,你想怎么死?” 少女脸色骤变,“你们、你们是故意的!” 清冷的女音忽然淡淡响起,“吓唬她作什么?” 黑衣少女出现在男子身后,身形纤细,脸上尤带病容,但眼眸黑白分明,分外漂亮。 少女眼睛微亮,竟生出一点希冀,“你……” “直接丢出去,我想着太子太子妃,肯定很想亲手收拾地底下这条小鱼,省的脏了我们的手。” 少女脸色骤变,脱口而出,“不要!我刚才什么都没看……” 声音戛然而止。 容珩收回虚空点住少女哑穴手指,脸上神色更是凛冽,微微勾唇,笑意酷寒,“嗯?” 少女自觉闭上嘴,哪怕她现在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些委屈的撇撇嘴。 她年纪尚小,虽然演的多了,却也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而且他们都封了石门,她就算是想看看也看不到,所以她很快就离开了,哪里知道…… 孟初一瞟了容珩一眼,容珩哼了声,随手一指,解了穴道。 “你!”少女不可思议的低呼出声,满面骇然,脱口而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容珩轻哼了声,“一个洞里放春药,一个洞里演春戏,丫头,你还有别的招式么?” 少女更加委屈,哼了声,“谁让你们选的是这两个门!有本事你们去选死门与杀门!” “那这十三个门里,有几个生门?七个还是八个?”孟初一笑笑的问。 少女愤然,“怎么可能那么多,只有三个!如果不是师姐走了,我一个人管不过来,你们怎么可能……”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猛地闭嘴,一不留神咬到自己的舌头,疼的她登时眼泪哗哗,一张小脸胀的通红,偏偏手脚根本动不了,连捂住嘴都做不到。 孟初一同情的望着她,回头看向容珩,“解了穴道吧。” 四个对一个,如果这样都能让她逃掉,他们干脆不用活了算了。 容珩眼神森森的,笑容煞气十足,“我为什么要?” 孟初一咳了声,十分识时务的闭嘴,某些时刻,还是不要招惹某个男人比较好。 不过话说回头,她以为他是能早点看出来的,完全没想到,他居然是那么晚才知道……到底是他受伤之后智力退化反应减弱,还是她的魅力太大,色令智昏,让他忘了防范? 没来由想起之前的火热,她脸上不由自主的微热,咳了声,眼神微闪——如果不是刚才他及时刹车,恐怕她自己也醒不过神来。 容珩森森瞟了孟初一一眼,“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孟姑娘表现的十分乖巧懂事。 容珩哼一声,再度森森看向始作俑者! 他自然是知道那个洞里藏着猫腻,但好不容易小初儿如此热情如此火辣,他也封了石门,确保无人能够窥探,关键时刻,完全没想到傅近雪如此的不争气,连逮个人都逮不住! 细长的凤眸微微睐起,他挑眉看向不远处已经调息完毕的傅近雪,危险睐眼。 以傅近雪的才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被一个傻子制服,还落得受了伤的地步? 傅近雪慢慢起身,迎着容珩的视线,淡淡一笑,随即便转开了视线,看向孟初一,目光复杂而关切,“初一,你可还好?” “还好,你如何了?”孟初一歉然道,“上次,真的抱歉。” 留下的人永远是最痛苦的,上次她虽然是迫于无奈,但被留下的傅近雪,感觉绝对不是那么好受。 傅近雪深深看着她,轻轻一笑,“既然知道抱歉,那就别有下一次。” 孟初一略略犹豫,“我尽量。” 傅近雪笑了笑,有些释然,也有些遗憾,才要说什么,风挽裳忽然开口,“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下一次。” 孟初一一怔,抬眼看向傅近雪身边的美丽白衫女子,望着风挽裳虽不明显却极其占有欲的动作,微微讶异。 风挽裳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她自然也不会忘记。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居然认识。 第364章纳兰族 念头还未转完,旁里容珩一声轻笑,漫不经心的道,“风阁主管儿的可真宽。小初儿,你倒是也学学风阁主的气派,省得成日小家子气的,让人总是不放心,惦记个没完,倒也是桩麻烦事。” 言下之意清楚的很,管好自己的男人,有本事别让傅近雪惦记着,啰嗦个什么劲。 孟初一叹息。 风挽裳脸色则变了变,冷冷一笑,“雍王殿下当真是巧舌如簧。” 容珩慢悠悠的笑了,“好说好说。小初儿……”他悠闲回头,脸上笑容却僵了僵——孟初一与傅近雪头靠头脸对脸,也不知在说什么。 嘴角抽了抽,雍王殿下再次叹息自己眼光实在是拙劣的厉害,怎么就看中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女人。虽是做如是想,身体还是十分诚实的凑了过去,还没完全靠近,就听了孟初一道了一句,“……甭搭理他,病还没好全呢。” 听的雍王殿下眉头直抽抽,立刻伸手将人抓了回来,搂进怀里,威胁十足的低低一笑,“说什么呢,这般开心?” “忙完了?”孟初一斜一眼过去,真是有闲情逸致,这个时候居然忙着跟人吵架,还是个女人,着实有出息的很。 容珩脸黑了黑,恨铁不成钢的瞪她,孟初一闲闲看过去,“嗯?” 她说的可是事实。 雍王殿下默了默,干脆利落的搂着孟初一转身,直接走到那被忽视已久的少女跟前,“说罢,你什么人?” 少女芙蓉面一冷,十分有气概的表示自己根本不怕死。 “死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孟初一赞同表示,“脖子一扭血一放,比杀鸡难不了多少。不过这世上有个词儿,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什么?”容珩配合的问。 孟初一环视四周,漫不经心的道,“就地取材吧,这里石洞多的是,随便找个,密密实实的封住,给吃给喝就是不给恭桶,闷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少女脸色已经吓的脸色煞白。 孟初一瞟眼过去,继续道,“或者,再找个密室,恭桶是给的,不过每日只给一碗香喷喷的猪油拌饭,不吃就饿着,但我觉得一般人忍不了半个月的,这一年半载吃下来……”充满恶意的眼神落在少女纤细的腰身,漂亮的瓜子脸上,遗憾的叹息,“这女人就是不能胖,一胖毁所有,可惜了……” 一旁的风挽裳微微蹙眉,对女子而言,尤其是对美丽的女子而言,肥胖成猪,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少女已经惊恐尖叫出声,“我不要!” 孟初一摊手,“所以?” 少女望着风挽裳的表情已经像是看着恶鬼了,恐惧变色,“你走开,走开,你毁了容就想毁了我的脸!你这个疯子!你这个丑女人!” 窄小的石洞里,突然杀意凛冽! 孟初一脸色微变,当机立断的挡在少女跟前,果断瞪向身边脸黑如墨的容珩。 容珩眸光不善,“让开!” 孟初一暗骂这少女实在是不会说话,但这关卡也不是教训她的时候,卯足了心思哄男人,“你介意我毁了容?” “让开!”容珩怒意依旧。 “你果然还是介意的。”孟初一悻悻哼了声,伸手抚上自己脸上伤痕,一副哀怨模样,“我就知道,伤好之前,就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说着,作势甩手就要走。 容珩气的咬牙,明知道她是在作假,偏偏又拿她没办法,只能森森扫了眼那少女,低眉顺眼去赔礼道歉。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才要意思意思的顺势下坡,身后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孟初一与容珩同时回头。 傅近雪站在少女面前,神色温和而平静,而少女跌坐在地,望着傅近雪的表情震惊愤恨,“你居然敢毁了我的功夫……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孟初一惊了惊。 近雪素来温文和善,怎么突然下这样的狠手,对于练武人来说,毁去了武功,几乎是要掉了她的半条命。 “你不该这样说她的。”傅近雪慢慢的道,他回眸,迎向孟初一的脸庞,微微一笑,“况且在我眼底,她的容颜从来美好。” 孟初一怔了怔,感动之余,心绪有些复杂,下意识看了眼风挽裳,奇怪自己竟又不知不觉的又站在道德的低点,颇有一种被前男友的现女友抓包的感觉,可明明她应该是什么都没错的。 她心里呵呵一声,立刻收回视线,诚恳看向身边脸色冷沉十分不善的容某人,用眼神表示自己绝对是无辜的。 容珩重重的哼了声。 “……”孟初一深悔自己跳水里了,不跳进来,哪里有这么多的事。 容珩瞟眼过去,满意勾唇,决定适可而止,否则逼出小初儿的逆反心理,可不是一件好事。他咳了声,拉着孟初一在石洞里唯一一张石凳上坐下,慢悠悠的道,“大成都已经亡了这么久,你守在这下面做什么?等着当活死人?” 孟初一心有戚戚焉。 不怪她,只能怪某位金老先生的文字有毒,前前后后影响了几代人,即便她这个与外界没什么牵扯的宅女,也在无意有意的看过不少,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那位活死人墓中人。 守在古墓,独自一人,怎的金老先生笔下那位小龙女清冷的像是姑射真人,眼前这少女单纯的近乎傻,果然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而且……她瞟了眼少女清丽秀气的脸庞,微微皱眉。 少女一脸震惊的瞪着容珩,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这里到处都是大成末代皇族的印记,你当我是瞎子?”容珩撇撇嘴,“不过这里地方虽大,却也没什么宝贝,你徒徒浪费青春,不是等于在等死,到底谁带你来的,跟你有仇?” 少女愤然低吼,“不准你这么说姑姑!我们纳兰一族,世代忠勇,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懂的!” “大成皇族暗卫纳兰族?”傅近雪微微皱眉,“前朝灭国,纳兰一族为了保护皇族遗脉尽数赴死,合族俱灭,根本没有后人留下来才是。” 第365章危房 少女轻哼了声,大有不屑之意。 风挽裳面露不悦,才要开口,傅近雪已经微笑接口,“不过传闻倒也不能尽信,当初大成覆亡之际,正是兵荒马乱的时节,年代久远,虽说纳兰一族骁勇忠诚,难保有一两个畏死怕难的……” “胡说!我家先祖分明是奉了陛下的令驻守在此地的!”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说得出口,恨恨咬住唇,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愤恨的光芒! “哦?”容珩挑眉一笑,慢悠悠的道,“这样来说,你先祖便是纳兰德广?” 少女吃惊的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容珩,“你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孟初一保持缄默。 她本就是个穿越人士,原主更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虽然以目前她所掌握的资料来看,她的身份确实有几分蹊跷,但自身阅历实在是浅薄,这种与历史有关的大事,她是真的不知道。 只不过…… “纳兰德广本是纳兰一族的族长,颇受重视,却在大战之前突然被贬斥下狱,后来大成灭亡,纳兰德广便不知所踪,看来是大成末帝感觉到事情不对,提前将他派出来守护自己的……”容珩声音微妙一顿,环视四周,声音里已经添了几分古怪,“说实在的,你们到底在守什么?” 孟初一心有戚戚焉。 刚才趁着这少女被傅近雪他们缠着,他们大略走了一趟这个山洞,发现所谓生门死门杀门,不过是一些年代久远的机关暗器,至少在容珩面前是完全不够看的,更重要的是,他们走了一遍,发现这山洞虽然占地颇大,装饰考究,但实在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如此没有价值的东西,值得纳兰德广一族人守到如今? 少女脸色变了变,抿住唇,“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赶紧给我滚!” 声音吼的太大,分明心虚。 孟初一望着她,心中忽然一动,与容珩交换了一记视线,咳了声,定定看向少女,“不会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守什么东西吧?或者说,连你那位先祖也不知道这里藏了什么……” 这话分明戳痛了少女的心事,少女立刻激动起来,想要大骂,偏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尖声高叫,“你们走!滚出这里!这是我大成的地盘!” “如今已经是大雍了,大成已经亡了快三百年了。”孟初一叹息。 少女一僵,咬住唇,倔强的不肯说话。 孟初一望着少女,忽而想起前世时看过的有关孤岛守候报道,这山洞虽大,却安静的仿佛死墓,世代罔替坚守在这里,虽然说这样的执念可怕的近乎愚蠢,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却也是非常值得人敬佩的。 她不由侧头,看了容珩一眼。 容珩了然,耸耸肩,“走吧。” 他答应的太果断,她反而怔了怔,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好歹也是大雍皇族,这等前朝余孽,他就放任着不管,这样真的好么? 容珩挑眸一笑,“我为什么要管?她又不是在我府邸下面当蚯蚓,闹出了什么事,与我何干?” 被指称为蚯蚓的少女愤怒睁大了眼。 “而且她如果出去了,想要反咬我一口……”容珩一弹指,“她都准备在这里守到老死了,出去就等于违背她家先祖的遗愿,违背大成皇帝的遗愿,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就算出去了,她说的话有人信么?至于威胁,你觉得她,有当威胁的本钱么?” “……”孟初一望着愤怒的已然快要晕过去的少女,真心诚意的道,“这些话,你可以待会再说的,当着面说,实在不太好。” “诚实是种美德。”他正色。 孟初一掏掏耳朵,怎么觉得这种话特别像是小学生上思想政治课?最关键的是,给她上思想教育课的人是他,以这位殿下一贯不着调的痞子本性来说,着实给人一种荒谬感。 她才待开口,忽的发现面前的容珩脸色一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仅是他,就连傅近雪与风挽裳的脸色也变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容珩挡在身后,“小心!” 而那边,风挽裳也被傅近雪护在身后,风挽裳面上微红,羞涩抬眼,却发现傅近雪目光正落在旁边,正是孟初一站立的位置。 她心中不由一涩,随即敛眸,将那点情绪压下去,轻声道,“近雪,你小心些。” 傅近雪收回视线,对她一笑,笑容温文。 风挽裳心口说不出的滋味,她最爱的便是他的温文和善的个性,可他每每对她如此,甚至对所有人都如此,她却觉得缺了些什么,偏偏他于她而言,就像是罂粟,根本放不开,离不掉。 想她也是天之骄女,却如此没用。 风挽裳不由自嘲一笑,敛了心神,静静听着那轻轻的龟裂音。 孟初一也听到了那轻微的裂音,像是墙壁龟裂的轻响,隐约间似乎还有微微的震动,而且四周寒意似乎更浓了些,再仔细一看,就发现对面的墙壁上,隐隐有水意渗出,而且越来越多……她蓦然了悟,不可置信的看向容珩,“这墙,要塌了?” “很有可能。”容珩微微皱眉,“我们刚才看的那么多的生门死门里,机关都有严重的腐朽状况,虽然这里是水底,水气重了些,但那腐朽状况未免也太严重了些,恐怕不止被淹过一次。” “只有一次!”旁边少女终于忍不住插嘴,“就那么一次!” “那也摆脱不了这是栋危房的事实。”孟初一精准指出,“墙快塌了,这石洞要毁了。” 少女登时像是瘪掉的气球,登时说不出一句话,随即便觉得胸口一痛,刚才僵固的身体已经能活动开来了,她一喜,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被容珩推到了靠墙位置,挡在众人最前面,她既愤怒又骇然,回头瞪向容珩,“你还是不是男人,居然让我一个女子挡在前面!” “你又不是我的女人,我何必对你怜香惜玉?”容珩挑高了眉,一副诧异模样。 “你!” “既然不想死,赶紧带路。” 第366章漩涡 少女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那还不放开我!” 容珩丢开手,少女立刻就往外奔,石室内四人相视一眼,立刻跟在后面,几乎是出了石洞,石门关闭的刹那,隔着厚重的石门,都能听见里面墙壁裂开的脆响以及哗哗水声。 石门一道又一道的重重合上,也挡不住身后重重脆裂声响,汹涌的水声让少女脸色煞白,其余四人倒没什么——大不了再游出去就是了,外面虽然就是太子府,就算太子再狠,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对他们做什么。 所以逃亡间歇,孟初一望望正费力拧动机关的少女,忍不住道,“丫头,你整日住在这危房里,也不怕?” 少女身影僵了僵。 容珩叹息,摸摸孟初一的头,“你说你,说什么大实话?不知道实话最伤人?” 论起嘴舌如刀锋,她是自愧不如,孟初一没好气的瞟眼过去,却一愣,石洞里的光线昏暗不明,但也能看得出容珩脸色并不好看,苍白憔悴,眉眼之间掩不住的疲惫。她心里一紧,立刻伸手扣住容珩手腕,压低了声音道,“不舒服?” 容珩倒也不瞒她,最重要的是,瞒也瞒不住。 “寒疾犯了。” 孟初一立刻想起那日在央州红袖招湖中的情形,脸色微变,才要说什么,就听少女略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响起,“怎么打不开了?” 她一惊抬头,见少女趴在一处墙壁上,手伸进墙壁上的暗洞里,脸色惊惶,似乎是机关卡住了,少女慌忙回头瞪着他们,“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四人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个男人立刻上前,孟初一下意识伸手拉住容珩,“你在这里,我去。” 容珩按住她,似笑非笑,“我是男人,怎么能让女人动手?”说着眼眸微瞟,在少女身上落了落,眸光深深。 孟初一了然。 容珩是不放心这个少女,想让她盯着,可是…… “放心,我还没弱到这种地步。”他轻轻一笑,低头在她耳畔轻道,“相信你的男人。” “……”孟初一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这个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捉弄她,真的是够了。 容珩懒懒一笑,快步走到石墙之前,与傅近雪交换了一记视线,两人微微点头,同时用力! 铿! 不知哪里一声锐响,像是金石交击的尖锐声响。 容珩与傅近雪面前的石墙,忽然裂开一条缝,缝隙里慢慢有水渗透出来。 石墙快裂了! 少女脸色骤变,尖叫出声,“别!别开!” 容珩与傅近雪早就在第一时间松开手,但那条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裂开来,冰冷的湖水越涌越多,显然刚才那机关又出了什么年久失修的毛病,竟将原本就薄脆的墙壁硬生生的震出一条裂缝出来! 孟初一脸色微变,想也不想直接扑掠过去,与她同时扑过去的还有风挽裳,两个女子在半空中交换了一记视线,随即迅速分开,各自扑向自己关心的男人。 但几乎是同时,身后忽的又一声轰隆巨响,坚硬的墙壁竟在顷刻间裂出一个大洞,冰冷刺骨的湖水汹涌灌入,巨大的水浪汹涌拍来! 孟初一一个趔趄,被冰冷的水浪拍的一晕,随即沉入冰冷的湖水,身体不受控制的旋转起来,她挣扎着回身一看,骇然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激涌,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她骇然变色,眼角余光扫见那少女逃也似的往外游去,她还来不及惊恐愤怒,就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往她这边直扑过来,她慌忙摇头,想要示警,但漩涡的力度极大,她连稳住身形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是警告他了! 别! 别来送死! 她只能在心里狂叫! 但几乎是同时,那人已经到了跟前,猛地一把搂住她! 潭水冰凉刺骨,漩涡凶猛骇然,极度的寒冷危险之中,孟初一竟奇妙的生出一点温暖的意味,她心里叹了口气,伸手紧紧环住身前男人,然后干脆闭上眼。 听天由命罢。 …… 太子妃骇然看着忽的波涛汹涌起来的碧水寒潭,素来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慌乱,“这、这怎么会这样?” 身后奴仆也都茫然相顾,他们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情形,只纷纷护住太子妃,不让那汹涌的潭水伤着了太子妃分毫。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太子殿下!”太子妃难得恼怒。 这碧水潭下,有珍宝阁的阁主,有血烈军的少公子,甚至极有可能雍王殿下也在里面,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重要,若是在这太子府里出了差池,可怎么好! 一想到这个,太子妃就觉得心胆俱颤,连带着小腹也隐隐作痛起来,她下意识捂住腹部,美丽脸上脸色微微苍白,“快、快去找殿下!” “是!” “太子妃,您快回去,这里危险!” 混乱之中,太子妃只觉得后腰忽的一痛,像是被小石头砸中一般,一股阴凉的感觉自那点疼痛处迅速弥漫开来,原本就微微疼痛的小腹更是痛的厉害。 太子府不由低低呻吟出声。 “啊!有血!”旁边奴婢突然惊恐出声! 太子妃一怔,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裙摆竟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一点薄红! 她骇然变色,即便是她,也吓的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瘫软下去,幸亏旁边有人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快找大夫!快找慕容大夫来!” 惊慌失措的尖呼声此起彼伏,太子妃挣扎着保持着一点清醒的神志,直到一袭蓝衣的男子赶到面前,她紧绷的心神才略略一松,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扣住慕容言的手腕,嘶声道,“保住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 “我会尽力。”慕容言也看出太子妃情况不好,神色紧绷,“快些送太子妃回宫!不行,来不及了,去,速去搬一张软榻过来,还有我的银针!我得在这里替太子妃施针!” “在这里?”太子妃身边的婢女骇声道,“这怎么可以!成何体统!” 第367章医者 “放肆!若太子妃有个好歹,谁能担待的起!” 慕容言从来温和,从未如此这般凌冽锋锐,竟将一干下人惊的不敢再说什么,搬东西的搬东西,收拾地面的地面,虽然忙乱,到底也是太子府邸,却也不算太过慌乱。 慕容言迅速替太子妃扎针稳住她的脉搏,确认她暂时不会危及到生命,微松了口气,才要催促人尽快将他的药箱取来,忽而听见耳边弱弱一句,有人低道,“也不知道寒水潭下的那女人是不是淹死了,怎么到现在没上来?” 他霍然回头,盯住那人,目光猝烈,“什么女子?” 那人被慕容言的眼神惊了一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一遍,觑看了慕容言的脸色,忙补充道,“我看着像是个女人,不过也没看清,说不准看错了。慕容大夫?慕容大夫?” 慕容言目光锁在人群中,那个之前说是带孟初一出府的小厮正在人群中探头探脑,显然还未出府。 他在这里,那初一…… 他死死看着面前翻涌的碧水寒潭,囊在袖中的拳头紧握成拳,脚步抬起,就要上前。 “慕容大夫!”有丫鬟急切低呼,“药箱来了,可怎么办?” 慕容言身形一僵,看向身后,目光落在人群之中痛苦呻吟的太子妃身上,太子妃显然是痛的狠了,脸色惨白,连呻吟声也微弱不可闻,而她裙摆之上的血印愈来愈大,显然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太子殿下到!” 内官悠长的唱腔中,太子已经三步做两步的赶了过来,阴柔俊美脸上写满关切,显然是真心关心太子妃。他快步走到太子妃身边,首先便看见太子妃裙摆上的血印,旋即震怒,“快些来人!救不回太子与世子,我让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太子殿下,我……”跟在他身后的男子立刻开口,但话音未落,便被慕容言冷声打断,慕容言快步两步走到太子跟前,恭声道,“草民慕容言见过太子殿下。” 容蕤微微皱眉,“你便是太子妃向本宫引荐的慕容世家的家主?太子妃倒是说你医术极好,人也稳妥。” “太子妃谬赞了,草民不过是尽医者的本分,幸得太子妃不嫌弃,让草民调理她的身体,草民感激非常,早发愿要为太子妃肝脑涂地了。” 慕容言声音温和恭敬却不失清高之气,不卑不亢,太子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个识时务的。” “草民是医者,只愿世上再无疾病苦痛。” “说的极好。” 慕容言温然一笑,目光在太子身边那阴冷男子身上落了落,温和眸里掠过一丝讥诮讽刺。 旁人不在意,慕容敬却是看的分明,不由大怒,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自己在太子面前根基不稳,决不能在此时惹怒了太子,只能硬生生的压下恼怒,恨恨的瞪了眼慕容言。 慕容言恍若不闻,只有眼角隐约寒芒微闪! 说话间,太子妃悠悠醒转,一醒来便挣扎着开口,“我的、我的孩子呢……” 慕容言忙道,“太子妃娘娘暂请放心,草民已稳住了胎像,只是太子妃娘娘千万不可伤怀,免的伤了身体,反而不好。” 太子妃紧悬着的心微微一松,伸手握住太子的手,苍白的脸上全是愧疚,“殿下,臣妾罪该万死!居然将世子置身于险地之中!” 太子忙劝道,“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分明是这些下人伺候不周,本宫一定好好责罚!茹儿你千万宽心,慕容大夫也说了让你千万不能伤怀,若是有什么万一,本宫如何有脸面去见国公。” 太子妃眸里划过一丝黯然,面上却强扯出笑来,轻声道,“殿下的嘱托,臣妾都听进去了。” “既然如此,那如今……”太子环视四周忙乱,微微皱眉,抬眼看向慕容言,慕容言立刻道,“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虽然脉象稳定,为保稳妥,还是等草民为太子妃娘娘施针之后再行移动。” “那还等着做什么?” “是,还请太子殿下暂时摒退左右,草民施针时,务必得清净,千万不能让人打扰了。” “还不退下!”太子立刻摒退左右,才要说他留下陪伴太子妃,眼角余光扫见太子妃裙摆上的鲜血以及她本就不美,又因为怀孕而略有些浮肿的脸庞,略略犹豫了下,也站起身,“既然如此,本宫也在外面候着,也好处理傅近雪的事,茹儿你且放宽心,本宫就在外面。” 太子妃勉强一笑,“太子放心,臣妾明白。” 太子宽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立刻起身出了去。 太子妃痴痴望着他的背影,脸色不由露出几分怆然之色,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抬眼看向慕容言,眸光坚定,“慕容大夫,请千万护住世子,即便是拿走我的性命,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慕容言望着苍白虚弱却脸色凛然的女子,脑海里浮现另一个身影,他蓦的咬牙,努力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温声道,“太子妃请放心,草民绝不会让娘娘与世子出事的。” 帷帐之外,太子安排几个会水的人潜进碧水寒潭里,他虽然觉得潭下那几个人死了是最好的,但此时也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安排好这些,他回头望着那紧紧围住的帷帐,又有些后悔。 他该进去陪着太子妃的。 太子妃虽然不美,出身却极好,父兄皆是得力的人,她自己也是端庄大方,颇受陛下欢喜,与后宫嫔妃关系也极好,绝对是个称职的太子妃。最重要的是,她怀着的是他如今唯一的子嗣,如今朝中势力交错暗流涌动,这个孩子,这个太子妃对他而言更是再重要不过,千万不能有失! 他不由恼怒,迁怒瞪向身边的慕容敬,“都是医者,怎么从不见你使过这针灸之术!你口口声声都说是慕容世家的正派传人,怎么这点东西都不会!” 慕容敬一慌,忙跪倒在地,“太子殿下恕罪!” 第368章废物 太子低哼了声,“废物。” 慕容敬眼底闪过一瞬阴冷光芒,却是一句话不敢说,唯唯诺诺,好一会,他抬眼觑看了太子脸色,迟疑了下,轻道,“殿下,草民无能,但草民窃以为,慕容言撑死不过比寻常太医好一些,这针灸之术,本就不是我慕容家擅长,真正的高人,另有其人。” “哦?” “殿下可知道北越皇族中有一圣者,一手金针出神入化,虽不能说是生死人肉白骨,却实打实是救人活命的神术,那才是真正的医圣,我先祖所习得的,也不过是皮毛而已。” 太子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来,目光微亮,“当真?那现在这人在何处?” 慕容敬遗憾的道,“可惜,这圣者唯一的传人卷入北越皇族争斗中,如今已经没了踪迹,这落雪针也算是失传了。不过……” “不过什么?” “殿下有所不知,草民母亲幼年时曾与那传人有过几面之缘,而且情谊颇佳,倒是曾听那人说过一些落雪针的下落,若是能够全力寻找,应该能寻到的。只是草民如今人微言轻,更是被奸人所害,有心而无力。” 太子眸光一锐,森然道,“你要挟本宫?” 慕容敬立刻跪下,诚惶诚恐,“草民哪里敢,草民只愿替殿下效命,恨不能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恨自己能力不足,哪里敢要挟殿下!” 太子心情大悦,却也哼了声,“在我面前,你还想演?” 慕容敬脸上闪过一丝狂喜,重重磕头,“草民那点心思,怎么可能瞒得住殿下,只是草民……”他看了眼身后的帐篷,脸上的愤怒与嫉妒毫不掩饰,“草民着实不甘心!” 太子深深看他一眼,目光一闪,慢声道,“你是慕容世家的嫡子,却被一个妾生子夺了位子,赶出了家门,不甘心也在情理之中。既然如此……” 慕容敬立刻抬头,目光灼灼。 太子冷笑,他是看惯了这样的人,卑躬屈膝,又心存贪念,分明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过这样的人,也是最好掌控的。 心里冷笑,面上却淡,一派尊贵傲意,“本宫给你所有你所需要的东西,你若是能够替本宫找出这失传已久的落雪针,本宫就助你重掌慕容世家。” 慕容敬大喜过望,慌忙叩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下去罢,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是!” 慕容敬忙不迭的退下,太子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身边心腹立刻道,“殿下,这慕容敬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殿下何必在意这种跳梁小丑。” “有时候,小丑可比正人君子有用的多,他若真的能找到那落雪针的针灸之法,以此解了……朝中那些叫嚣的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 心腹虽不知所以然,却仍附和道,“殿下说的极是!既然如此,那不如……”他觑了眼浪潮涌动的碧水寒潭,“不如……” “傅近雪是傅帅独子,血烈军则是大雍助石,傅帅与我积怨已生,这样算来,他死在这里倒也适得其所,但若是这么死了,难保会被那些跳梁小丑叫嚣,如今多事之秋,还是让他活着为是。”太子冷笑,“即便是死了,我也要全力施救,免得到时候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上。” “殿下英明!” 说话间,碧水寒潭中忽然有人破水而出,赫然正是太子之前派出的侍卫,侍卫一脸惊惶,分明是吓的不轻,他慌忙跪倒,结结巴巴的道,“太、太子殿下……” “什么事!”心腹喝道,“如此不懂规矩!” “那潭底、潭底不知怎么的冒出一栋石室,十分巨大,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竟全部崩毁,这潮水应该就是石室崩毁引起的!” “你胡说什么?这碧水寒潭下面何时有了什么石室!莫非是你们偷懒耍滑,编造出来的谎言好蒙骗殿下!” “千真万确!” 话音未落,身后忽的轰隆巨响,潮水猛地上涌,涌动的潮水间卷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石块纷纷落地,又是水又是石,惊的所有人脸色骤变的! “殿下小心!” “快、快护住太子妃!” 施针完毕闻声走出帐篷的慕容言脸色骤变,疾步就往潭边走去,还未走到,就被太子府的侍卫及时拉住,“慕容大夫,不能再靠近了!” “放开我!”慕容言目呲欲裂,双目发红——他已经错失了她不止一回!他心胆俱寒,力气竟极大,竟拂开了侍卫的阻拦,疾步奔到潭边,就要跃下,身前忽然抢过一人,死死抱住他的腿,“家主!不可!” “常风!你让开!” “常风不敢让!”那人抬头,赫然真是那日被慕容敬要挟的慕容言的随从,“家主!常风对不起您,让慕容敬那个小人有了可乘之机,可是常风更明白,只要您在,他便做不出什么事情来!家主,您真愿意将慕容世家这个金字招牌交给大公子!您该知道,他根本就是个小人!慕容世家百年的金字招牌,落在他手里,只会毁的干净!” 慕容言一僵,随即嘶声道,“他若要,便给他就是!” “可他要是得了慕容家,慕容世家这块招牌您可以不在乎,可您难道一点也不顾念老夫人!老夫人好不容易才从冷庵里出来,您难道忍心,让她再回那个地方受苦么!” 慕容言双手猛地握紧,掌间银针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掌间而下,一滴滴的染红潭水,却又在顷刻之间被潭水抹的干净,一点痕迹也不见。 母亲……母亲…… 当初他走上这条路,不仅是为了老爷子临走前的嘱托,更是为了被慕容敬母子强行锁入冷庵之中的母亲……母亲生他育他教他养他,辛苦一场,不曾享过一天福报,却因为他这个不孝子,卷入慕容世家争权夺利的风波之中,她老人家虽从不说冷庵里的生活,但不过三个月,整个人便已苍老了整整十岁…… 他如今忍心! 第369章殉情 慕容言蓦然后退一步,清隽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挣扎。 初一是他一生之中仅剩的光明,而母亲,却是他绝不可失去的人,这两个女人,他都无法舍弃,但如今,他却必须做出选择! 可无论哪一个选择,都会令他痛彻心扉! 常风蓦然松开手,后退三步,朝着慕容言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家主,常风大逆不道,罪该万死,但不愿死的毫无价值,既然家主惦记孟姑娘,常风就算是豁出了这条命,也要保孟姑娘安全。” 慕容言一震,“你胡说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常风叫一声家主保护,竟头也不回的纵身跃入汹涌的潭水之中,一个大浪卷来,瞬间没了踪影! “常风!”慕容言大惊! “慕容大夫,太子妃又昏了过去了!太子殿下正找您呢!” 慕容言脚步一顿,心中惊涛骇浪,口一张,唇角已有血丝渗出! “慕容大夫!” “我……没事。”慕容言慢慢拭去唇角血痕,所有惊涛骇浪已变成死一般的平静,他紧紧盯住汹涌不止的碧水寒潭,脸上已然凝重,“我这就去。” 既然必须要做出选择……母亲恩德大过天,他不能不报。若初一真……待他做完了他该做的事情,自然是去陪她。 …… 孟初一不知道自己又多了想陪着她一道死的人,她只知道,如果再没有转机,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刚才那漩涡的力道实在是太大,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卷了进来,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容珩也跟了过来,但在漩涡的冲击之下,即便是她,也很快失去了意识,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在自己与容珩趴在一段枯木上面,枯木两端抵在两边石头缝隙中,缝隙宽松,又有两个人的重量,被激猛的水流一冲,摇摇晃晃之余还发出可疑的声响,而不远处巨响轰隆,分明就是悬崖。 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被冲到这个地方来了,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她的运气怎么那么背? 她苦笑,侧头望向身边容珩,容珩双眼紧闭还没有清醒过来,昏暗的光线中依旧看得出他脸色憔悴而难看,分明受伤不轻。 他当时受的毒伤本就极重,又不像她,身体根本没有完全恢复,又跟着她奔波涉险,撑不住也在情理之中。 身前枯木发出可疑的声响。 孟初一回过神来,不由咬唇。 这段枯木分明是段朽木,根本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再这么下去……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悬崖。 水流十分湍急,而且以那轰隆的巨响来说,那瀑布绝对不会小,摔下去……以他们两个现状来说,恐怕凶多吉少,可逃……也没办法。 她瞥了眼自己的腿,虽然此时泡在水里看不见,但她是医生,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腿应该是脱臼了,就是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裂,她已经疼的彻底麻木,要想跳出去,根本办不到。 但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们浪费了。 她略略咬牙,转瞬间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才要伸手,手腕一紧,已被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容珩握住。 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细长的眸子里眸光极亮,眼神果断,分明是打的与她一样的主意。 可是…… 她敛了敛眸,忽而轻轻一笑,轻声道,“想不想跟我一块死?” 容珩定定看着她,薄唇微勾,这样的狼狈之中,竟有几分魔魅的意味,“我觉得极好。” “那好。”孟初一主动环搂住容珩,“我带着你。” “也好。”容珩竟没有拒绝。 太好说话了,让孟初一不由狐疑,才要说什么,就见容珩慢条斯理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样物事,昏暗之中都能看得出那东西闪着的锐亮银芒。 竟是一截天蚕丝。 孟初一看见容珩拿出来天蚕丝时就觉得不好,一看容珩竟将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时更觉得不妙,她确实是打着中途将容珩甩出去的心思,要是扣上了,这还怎么甩……她干咳了声,放软了声音,“有这必要么?” 容珩绑完自己又绑孟初一,一边干活一边慢条斯理的叹了口气,“我早就说有一日要把你捆在腰带上,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 容珩干完活,不甚满意两人之间挂着的那么长的天蚕丝,干脆又在自己手腕上缠了几道,然后终于满意了,抬眼,“走吧,我们一道殉情吧。” “……”这个情形,还让她怎么说? 大脑迅速旋转,才要找个恰当的说辞说服容珩别犯二,忽然身前一声断裂轻响,刚才一直还好端端的履行自己职责的枯木瞬间断裂,孟初一脸色骤变,条件反射的就要去推容珩,却没想容珩当先一步,快速搂住她顺着水流纵身一跃,激猛的水流迎面而上,冲的人不由自主一阵昏眩。 孟初一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就觉得手腕一紧,近乎刺裂的疼痛让她有些昏厥的意识猛地一清,睁开眼便看见容珩迅速往下滑去。 她一怔,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本能往前一扑,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的拽住了容珩的手腕! 容珩面上浮上些微错愕,随即一笑,声音柔缓饱含宠溺,“初一,放手。” 孟初一扫了眼自己手腕的天蚕丝,再看看容珩空空荡荡的手腕,已经明白了过来。 容珩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所以故意用天蚕丝绑住两个人,打消了她的念头,她当时心神不属,根本没有发现,他系在自己手腕上的天蚕丝根本只是虚虚扣着,根本没有锁紧,而刚才他带着扑起的刹那,将天蚕丝的另一端系在了水中一段小小的石笋之上,石笋并不十分大,但足以撑住她一个人的分量。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初一,放手。”容珩又柔声补充一句,“你放心,我绝不会有事。” 孟初一死死盯住他,目光微微发红,他现在的状况,傻子也看得出来极为不妙,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怎么可能没有事! 第370章麒麟 容珩叹气,才待说话,眼角余光扫见某处,猛地一锐,“初儿!” 话音未落,孟初一头也不抬,脚尖猛踢水面,数十颗石子跃然而上,卷着猛烈的劲风,直接扑向自己后方。 身后一声惊咦,似乎也没想到孟初一在这样的时刻还能分出心神对付他,猝不及防之际,只觉得肩膀一痛,手臂处已经被一颗石子划出一道血淋淋的痕子。 他瞥了眼自己受了创的手臂,不怒反笑,眼底闪过一丝狞狠光芒,猛地挥手,数十点寒芒直冲孟初一后背而去! 但几乎是同时,一道水墙自孟初一背后猛地竖起,水本柔缓,但此时竟仿佛钢墙一般,哐当数声,数十点寒芒尽数坠入河中,黝黑的三棱锋在清澈的河水中泛着幽绿森然的光芒,顷刻间,原本清亮的水色也隐隐带上幽绿颜色。 黑衣斗篷人冷冷一笑——就算容珩以真力筑了水墙挡住这暗器又如何,暗器本就淬了毒的,落入水中,毒素只会蔓延的更快,即便这瀑布水流甚急,那点毒素也绝对够毒死他们两个人了。 孟初一也冷笑,指尖一弹,耳垂上那只一直充当耳环的蛊虫便轻轻落入水中! 黑衣斗篷人脸色微变,有些震惊的看着那只小东西,那小东西原本是近乎透明的纯白,落入水中瞬间成了幽蓝之色,如果不是亮的过分,几乎要辨认不出它在什么地方,而且似乎这小东西颇为兴奋似的,居然顺水飘啊飘的,来回环绕那数十个暗器,颇有几分单挑对群殴的姿态。而且成效颇佳,刚才还幽蓝的水立刻清澈了不少。 孟初一满意颔首。 很好很好,不枉她带了它这么久,还被它折腾的痛过几次。 黑衣斗篷人见状,眼中露出一丝狂喜,果然,正如他所想的,这只蛊虫确确实实便是世间难寻的千丝蛊,虽然只有一只,但这一只,已经足以胜过天下许多解毒灵药了! 不过须臾功夫,碧水重新恢复澄澈,那数十个暗器暗淡无光,她便要伸手将那蛊虫捞出来,蛊虫却先一步飞了出去! 黑衣斗篷人虽然见惯了好东西,仍不由自主动了贪念,身形一转,立刻掠了过去,但手还未碰到那蛊虫,他只觉身后一阵劲风,寒意凛冽! 他回头一看,目光微变。 白衣美丽女子正执剑站在他的身后,清丽脸上神色淡然,隐约带着几分冷意。 黑衣斗篷人微微一笑,恭敬躬身,态度竟十分恭敬妥帖,“见过阁主。” 风挽裳冷冷看着他,“你为什么在此处?” “自然是嬷嬷吩咐的。”黑衣斗篷人微笑道,“麒麟从不敢擅做主张。” 风挽裳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已经掠入河中去救容珩的傅近雪,微微咬唇,喝道,“胡说!嬷嬷怎会吩咐你做这种事情!你休要打着嬷嬷的名义败坏珍宝阁的名声!” 黑衣斗篷人目光一闪,默然不语。 风挽裳脸色稍霁,声音缓了缓,“既然如此,还不回去。” “属下现在回去,怕是和嬷嬷无法交代,只是到时候需要阁主出面才是。”斗篷人恭敬的道。 “嬷嬷那边我自会去说。” “多谢阁主体谅。”黑衣斗篷人恭敬躬身,手握在胸前,一副谦卑姿态。 风挽裳淡淡应了声,手腕微动,软剑已经收入袖中,几乎是同时,忽听到傅近雪一声惊呼,“挽裳,小心!” 风挽裳一惊,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形一转迅速往后掠去,险险避开黑衣斗篷人射过来的暗器,她又惊又怒,“麒麟,你做什么?” 黑衣斗篷人轻轻一笑,“阁主勿怪,我不过听命行事。”手腕一动,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铁黑色的软剑,软剑在白日之中也漆黑如深夜,半点光芒也透不进! 不远处的傅近雪抬眼一见,脸色微变——那把剑! 黑衣斗篷人回眸看来,与傅近雪震惊的眸子一对,随即挑眉而笑,清锐眸子里竟笑意隐约,手腕轻动,一剑虚空轻划而过,赫然正是孟初一的方向! “初一!” 傅近雪想也不想,立刻纵身掠挡在孟初一身后,只觉后背一阵钻心刺痛,那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他气力一泄,不由自主坠了下去! 孟初一骇然变色,空着的手立刻伸出,紧紧握住傅近雪的手腕,自己手腕也是钻心一疼,低头一看,缠绕在手腕间的天蚕丝已经将手腕勒住一道深深血痕! 她左手拉着容珩,右手扣住傅近雪,两个男人的重量全靠她一人支撑,而激猛的水流之中,她唯一能赖以支撑的,竟也只是这天蚕丝而已。 只是再这样下去,她的手腕,怕是要被活生生的的切断! 傅近雪脸色微变,想也不想立刻伸手,直点孟初一腕部麻穴! “谁敢!”孟初一猛地一喝! 傅近雪动作一僵,侧眸一看,却发现容珩也在苦笑,显然他也是做了这个打算。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均是苦笑不已。 那边风挽裳发现事情不对,惊呼出声,身形一闪,就要扑过去,但扑到半空之中,眼前黑影一挡,那黑衣斗篷人身形恍如鬼魅,已挡在她的身前。她怒然挥剑,“让开!” 白玉似的软剑刺进胸腹,剑速极快,一时间竟半点鲜血也不见,风挽裳没想到他竟不躲不闪,一时间不由楞了楞,震惊望着那伤口,“你……” “阁主安心,不妨事的。”麒麟的声音竟出乎意料的温和,指尖忽而一弹,一股奇异香气直扑风挽裳的面门。 风挽裳反应也快,立刻就往后退,但退不到一步,身体微微一晃,震惊瞪向黑衣斗篷人,“你做什么!” 黑衣斗篷人已经环住了她的腰,清锐眼底笑意愈发温和,“阁主,请暂且歇息。” “近雪……”风挽裳只觉得眼前愈来愈模糊,意识也越来越空,呢喃一声坠入黑衣斗篷人的怀里,黑衣斗篷人望着怀里女子清丽苍白的面庞,眼底笑意温柔却微冷。 他慢慢转过头。 横剑一斩! 第371章银铃铛 叮! 隐约一声脆响! 银芒忽闪! 轰的一声,不知怎么回事,水流猛地湍急起来,湍急的水流之中,悬挂在悬崖边的三人同时失去了踪影。 麒麟脸色骤变,环抱着风挽裳掠到岸边巨石之上,目光落下,目光骤冷。 缠绕着巨石之上的银色丝线只剩一段,随着水流飘飘荡荡,分明刚才是孟初一用世间最坚韧不过的天蚕丝挡住了他刚才那一剑,挡住了他的杀机,也断了自己与容珩傅近雪的生机…… 麒麟唇角含上一丝冷笑,略一招手,立刻有两个黑衣人掠了过来,“公子。” “杀无赦。”眸色冰冷,不含杀意,却比杀意更凛冽。 “是。” 黑衣人匆匆掠下悬崖,麒麟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怀里清丽女子身上,眸里竟显出一点温柔,柔声道,“放心,我在。” 他伴在她身边已经许久,看着她从一个高傲少女变成如今温婉从容模样,更早就下定了决心,她必定是属于他的女子。 无人可以抗拒。 包括她自己。 风挽裳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微微一动,眉头微微皱起。 麒麟温柔的叹息了声,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将身上披风覆在她的身上,衣袂微动,人已消失不见。 …… 孟初一望着身前两个人的尸体,眉头紧紧拢了起来。 她并不奇怪那黑衣斗篷人会派人过来,以那人阴冷心性,他不派人跟着下来,才是奇怪,但问题是,她没想到他的手下功夫那么高,容珩与傅近雪一人拼一个,居然拼了个平手,这两人死了,可身后两人也撑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身后。 容珩侧卧在潭边树下,傅近雪则是坐在树下,两人都是相同的脸色苍白,昏迷不醒,显然受伤都不轻。 谁也不没想到,这瀑布并不十分高,而且水潭也不十分深,再加上那黑衣斗篷人那剑下来时,他们三个都有准备,所以受伤并不重,但黑衣斗篷人派下来的两个人,直接让两个男人晕菜了,其实她私以为以她如今的水平,虽然受了点伤,但如果她也帮忙,绝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但男人就是男人……一个两个,都要面子的很。 可是……她又想叹息了。 现在两个都晕菜了,还不是得她自己去搬,照样是体力活,她倒是情愿刚才花点力气。 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认命的走到那两个黑衣人面前,将那两人身上值钱不值钱的掏个干净,再看那两人的体型,想了想,干脆连两人衣服也脱了下来,只留了个裤衩。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很正常。 孟初一扒的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 扒完衣服收拾完包袱,往腰上一系,这才走到潭边树下,望着两个睡美男发呆。 一俊美一清俊,一风流一温雅,放在一起,简直如画一般。 问题是,他们这么睡着,她该怎么搬? 就算是她搬的动,她一个人扛着两个,看起来实在是太醒目了点,而且他们应该也不会想要她搬吧。 叫醒? 当机立断,她狠狠踹了容珩一脚,容珩闷哼了声,勉强睁开眼,叹息,“小初儿,我是伤患。” 孟初一斜眼过去,冷冷的道,“活该。” 若不是他自己逞强,有必要将他自己折腾到这种地步,他身上的伤绝对不轻,就算放在现代,也绝对算是重伤中的重伤。 容珩唇角微抽,才要为自己说句好话,胸腹突然一阵剧烈抽痛,痛的他脸色一变,口一张,呕出一口暗黑色的鲜血出来! 孟初一脸色微变,立刻伸手扶住他,“身上带药了没有?” 容珩还未答话,身边传来温润轻声,傅近雪也悠悠醒转过来,“我药囊里有,在我腰袋里。你自己取罢,我没什么力气。” 孟初一立刻放开容珩,快步走到傅近雪身边,依着他的指示去取药囊,取出药囊的同时,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也滚了出来,她下意识伸手,手心微凉,低头一看,忽然怔了怔。 那是一枚极小的银铃铛。 铃铛并不十分大,也不十分精致,但十分古朴大气,一看便惹人喜欢的很。 这个是……当初他还是苏扶时,在她那里养伤之时,两人出门晃的时候看到的,她当时便觉得这铃铛与组织里那只流浪猫身上带着的极为相似,她看着觉得可亲,所以多看了一眼,没想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折回去,买了回来,还一直带在身上。 她不由抬眼,看向傅近雪。 傅近雪眸色清润,神态温柔,观之可亲。 他道,“看你喜欢,便顺手买了回来,只是一直不得空送给你,如今正好。” 孟初一心口一颤,竟有些不敢看傅近雪的眼,这样不会给她任何负担的情义,对她而言,反而是最让人承受不起的。 旁里突然伸出一只手,自她手上取过那枚银铃铛,慢慢悠悠的道,“这银铃铛挺漂亮,初儿,挂你身上倒是不错。” 孟初一嘴角微抽——挂她身上?她会时时想起那只惫懒的断尾白猫的,更会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猫的。但是拒绝……她瞟眼旁边傅近雪温润干净的面庞,拒绝的话更不知从何说起,咬了咬牙,将那银铃铛从容珩身上夺了过来,塞进自己袖袋,瞪他一眼,“废话真多。” 容珩勾唇,扫一眼傅近雪。 傅近雪温温而笑,笑意淳淳,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了眼容珩。 她不是喜欢伪饰自己的人,尤其不喜欢在自己人面前装模作样,所以尽管她克制自己,多少露出一点不喜的痕迹出来,傅近雪那般剔透玲珑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容珩分明就是故意的。 容珩十分淡定,全盘接收——他只不过是想点醒傅近雪而已,身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习惯锱铢必较的男人而言,能够提醒自己的情敌,实在是太大度了,小初儿实在是不了解他了! 孟初一再瞪了眼容珩,警告他别再造乱,伸手掏出药囊里的丸药,取了两颗一人喂了一颗,容珩与傅近雪都不再说话,闭目运气疗伤。 第372章独一无二 孟初一见两人都闭目调息,作为唯一仅剩的轻伤患者,自觉担负起守卫的职责。 虽然容珩与傅近雪出手极快,他那两个手下死的也快,但那黑衣斗篷人气势不小,难保不会追下来,但此处虽是水潭,但居高而下易守难攻,即便再有人下来,一时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对。况且容珩与傅近雪都在第一时间传了讯息出去,无论是容珩暗卫还是傅近雪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如果不出什么岔子,应该能撑到那个时候。 只是,她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腕。 手腕白皙纤瘦,看起来无比正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白皙肌肤下极有可能藏着致命的血液,一不留神便会彻底爆发。 这是她结合了晋王府大夫所言与原主记忆得出的结论,但目前她自己本身是抱着存疑的态度的,她是典型的科学主义思维,说的不好听的,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个时代又没有全身ct透视仪,就算她也觉得自己身体有些不对劲,也不至于说是那种致命的病吧。 最重要的是,她对原主那诡异的记忆实在不怎么敢相信。 那些记忆她之前可从未记得,没理由濒死一回就知道那么多的东西,这记忆开关又不是水龙头,撞一下就打开……最重要的是,那些记忆着实坑爹了些。 虽然记忆只能代表着过去,她也不是轻易被过去影响的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些过去,的确会对她的未来产生极其重要的影响。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一声呼啸,啸音清锐。 她心口一跳,立刻警惕抬眼,就见身后有人掠了过来,粉衣翩跹,恍若蝶翼,竟有几分精灵之感。 孟初一看清来人,脸色微变。 居然是她。 她立刻谨慎后退。 这丫头从不按常理出牌,虽然最近脑子不太好使,但两个人之间的宿怨是真的,万一她想了起来…… 她不由扫了眼容珩,目光森然——始作俑者! 容珩依旧在闭目调息,态度十分认真,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孟初一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在假装。 但此时也不是算账的时候,那粉衣少女已经掠到眼前,看起来她这段时间过的十分不错,容光焕发,肤白貌美,一双眼睛晶亮有神。 她直接扑向孟初一。 孟初一不是不想躲的,实在是这少女武力值奇高,身法又诡异的很,她被迫被葛韶华抱个正着,葛韶华兴奋莫名,抱着她又蹦又跳,尖叫道,“姑姑!姑姑!” 孟初一嘴角微抽,眼角余光扫了身后的容珩一眼,她发誓,她看到了容珩嘴角可疑的笑意。 她咳了声,将橡皮泥少女硬生生的从身上撕下来,“站好!” 葛韶华委委屈屈的抿唇,巴巴看着孟初一,“姑姑……” “你怎么来了?”说话间,孟初一看了眼正闭目调息的傅近雪。 葛韶华当初是跟傅近雪走的,傅家血烈军与已故的葛理交情颇深,葛韶华虽然心智已失,但绝对不会受什么委屈,这种出来跑腿救人的事情,不该是她做的。 葛韶华嘟嘴,模样可爱,“我闲着无聊,便抢了密令过来,没想到会见着姑姑,姑姑,你可千万莫要再赶我走了,韶华一定听话。” 孟初一敏锐抓住重点,“就你一个人过来了?” “是的啊。怎么了?”葛韶华歪头,忽然敏锐抬头,天真明媚的眼底露出一丝与她表象不符合的凝重,“什么人!” 孟初一蓦然抬眼。 数十个黑衣斗篷人从天而降,杀意凛然! 孟初一脸色微变,立刻后退一步护住身后两人,身边人影一晃,葛韶华居然已经冲了出去,兴奋低叫,“来啊来啊!” “郡主!”孟初一一惊,立刻就要上前去拦住她,斜里有人伸出手拉住她,低低一笑,“不妨事,她敌的过。” 孟初一回头看向容珩,见他脸色依旧苍白,不由皱眉。 容珩看出她的想法,淡然一讪,老实交代,“我这次受伤不轻,动了肺腑,不是简单调息就能恢复了的。”他叹了口气,十分小鸟依人的靠在孟初一肩上,“所以,小初儿,你得保护我。”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有推开他,低斥道,“活该。”她低头瞥了眼身边的男子,缠的这么紧,这么不想她去救葛韶华? 为什么? 她瞟了容珩一眼,心中动了动,却也没多说什么——既然他不让,她不去就不去了吧。 她是自私的人,心里能容纳的人极少,容珩与葛韶华相比,她自然选择前者,而且她不认为容珩会眼睁睁的看着葛韶华出事。既然如此,为何不信他? 容珩十分满意,靠在她的肩上,懒洋洋的笑道,“那也是因为你,英雄救美,美人得惜恩。” “我可不是什么美人。” 她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无论是她,还是原主,至多不过称得上的秀美,哪里算得上美人? 容珩笑吟吟的道,“在我眼底,你独一无二。” 情话说的十分动人。 孟初一听的也颇为满意,再一次深切体会到自己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庸俗人,容珩说两句好听的话,她就心情舒畅,十分欢愉。 不过……她紧紧盯着场中,“你确定不需要我去帮忙?” 虽然就目前来说,葛韶华虽然是娇弱少女,但身法诡异,一时间居然占了上风。 “我觉得需要帮助的是我,小初儿,我觉得我快要晕倒了。”容珩可怜兮兮的望着她,一副娇弱不堪的虚弱模样。 孟初一叹了口气,才待开口,旁里有人淡然接口,“放心,他死不了。” 傅近雪也已起身,他的脸色比容珩好不了多少,温声道,“只要调息得当,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不用担心。”说话间,也目视与黑衣人缠斗的葛韶华,神色平静,丝毫没有下去相助的想法。 孟初一微微挑眉。 这两人,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或者说,又在算计着什么? 第373章惊蛰 正想着,不远处忽而一声轻响,葛韶华一个旋身,干脆利落的将一个黑衣斗篷人踹飞出去,正要欢呼,剩下的几个黑衣人忽然合围而上,他们身手并不十分好,但出乎意料的,原本五六个人的战斗力陡然增强许多,饶是葛韶华功夫不弱,一时间也脱身不得。 葛韶华求助似回头看向孟初一,眼眶含泪,可怜兮兮的叫,“姑姑!姑姑!” 孟初一脸色微变,立刻就要上前,却被容珩拦住,傅近雪也轻声道,“再等等。”想起什么,补充道,“她身手不弱,短时间内不会有事,暂且看看。” 看什么? 这念头还没转完,容珩已经懒洋洋的补充道,“看看这珍宝阁的麒麟之中,有没有熟人。” “谁?” 话音未落,只听叮一声脆响,葛韶华手中软剑已被劈成两截,她到底心智不曾成熟,发出一声尖叫,竟也忘了抵抗强敌,抱头蹲下,尖声惊叫,“大哥哥救我!” 孟初一已经伸出的手一顿,忍不住瞟了容珩,却见容珩面色微凝,却并不怎么诧异,仿佛早在预料之中。就连傅近雪,也都是一副冷静的不能再冷静的姿态。 黑衣斗篷人动作似乎有一瞬停顿,像是在防范那所谓的大哥哥,但也只是停顿那一瞬,随即毫不犹豫的扑向葛韶华,刹那间所有剑光汇成一体,兜头压过去! 当! 一声脆响! 一道人影迅疾掠进团团包围的人影之中,随手抢过一个黑衣斗篷人手上的长剑,横劈而过,竟将那合笼而上的剑光瞬间挑破,一声轻轻笑声,那人已将葛韶华带了出来,黑衣如铁,面色沉冷! 本依偎在那人怀里的葛韶华仓皇抬眼,一看来人面容,立刻推开那人,一扭身环住孟初一的腰,急急的道,“姑姑!姑姑!”声音急切之中隐隐委屈,似乎十分恼怒来人。 孟初一睇眼过去,拍了拍怀里分明委屈的小姑娘,这才抬眼看向那已经自觉的投入战斗之中的高大男子,面容称得上英俊,武力值也颇为不弱,虽然看着板正了些,而且脸色着实有几分难看,眉眼之间有一股朗然正气,完全不像是能吓坏小姑娘的长相,而且,看着好像还有几分眼熟? “侗泽,葛府护卫。”容珩在一旁提醒。 孟初一一怔,这才想起这男子是葛理护卫,曾伴着葛理下崖,更曾去红袖招里救过葛韶华,当初是跟着葛韶华一起被傅近雪带走的。算起来,他才是葛韶华最忠诚的护卫者。 怪不得看着他们的眼神如此难看——看着忠心护持的小主子遇险,而他们三个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做壁上观,任是谁看着也不会高兴的吧。 她咳了声,不由有几分尴尬,说句老实话,她本想出手的,但她看着他功夫不弱,完全有把握救出葛韶华,所以也就没插手了。 她又咳了声,拍了拍怀里做嘤嘤状,一副苦大仇深的韶华郡主,忍不住好奇,“他好歹救了你,你这幅模样做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韶华虽然心智弱了点,就是个娃儿,可也是个明事理懂事情的好娃娃,不至于这么不同道理的彩才对。 韶华抬眼,一脸愤慨,“他就会吃了我!”愈想愈觉得委屈,忍不住告状,“姑姑,他总是逼着我学东西,学这个学那个,我不想学,他就训我!姑姑!我想出去玩,他都不让!” “……”孟初一默了默,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场中搏命的侗泽,韶华忘了过往成为稚童,侗泽却是记得纪王府为数不多的旧人之一,更是目睹了当初纪王府所有的惊变,紧迫意识自然是要强过葛韶华的,逼着她努力成长也是无可厚非。 做为纪王府覆灭全程的参与者,孟初一觉得自己有必要替侗泽说两句话,但话到嘴边,看着韶华天真明媚不染丝毫尘世风云的单纯模样以及纯澈双眸,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轻叹了口气,却是微笑,“以后不想学了,便来找我,我替你出头。” “初一。”傅近雪低语,眉头微蹙,显然并不十分赞同,只是不知他是不赞同她如此纵容葛韶华,还是不赞同她惹火上身。 她笑了笑,并未解释。 人世以及足够复杂,诸事繁琐,若是能保留一片净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稍微纵容些又何妨,韶华若是能够一直这般天真下去,也不是坏事,若注定她必须面对,那些艰难世事会迅速将磨砺成她该成长出的模样,既然如此,就更不该剥夺她仅剩的快乐时光了。 肩上微热,她侧头,看见容珩带笑眼眸,那双细长眸里全是纵容,丝毫不觉得她这么纵容葛韶华有什么不妥。 她忍不住微笑,笑容清浅,隐约有几分温柔意味。 傅近雪眸光微凝,无声一笑,他知道她的想法,但有些事情,他终究做不到如容珩那般洒脱。 葛韶华左右看看,呆了呆,她似乎从未看过姑姑这样笑过,姑姑从来冷静,山崩海枯面前都是岿然不动,哪怕是看着容珩哥哥,都是很冷漠的姿态……容珩哥哥,容珩哥哥,是谁? 素来单纯平静的心底,忽然生起一分茫然,一分迷糊,葛韶华呆呆抬眼,下意识望向倚靠着姑姑的俊美懒散男子,心里模糊生出几分古怪,不对,不对,容珩哥哥是个不爱笑的漂亮男孩子,他很努力很拼命,即便她去找他说话,他都不理会她的。还是大哥哥好,大哥哥爱说爱笑,会陪着她一起数蚂蚁,会陪着她一起给娘磕头…… 给娘磕头?她给娘磕头做什么?娘不是最喜欢她么,从来都是将她抱在怀里笑吟吟的叫她囡囡……娘呢?大哥哥呢?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韶华环视四周,一股从未有过的惶恐忽然攫住她的心脏,脸上血色褪的干净,她猛地一把抱住孟初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姑姑!姑姑!娘呢!我娘亲呢!大哥哥,大哥哥在哪里?珩哥哥在哪里!姑姑!我找不到他们了!” 孟初一猝不及防,下意识环住怀里突然受惊的少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容珩已经一个横劈,韶华软软伏倒在孟初一的怀里。 第374章追踪 几乎是同时,又有数十个黑衣斗篷人掠空而下,身形比之前更为迅捷。 孟初一不由咂舌,“他到底有多少人?” “珍宝阁虽是商户,但地下势力盘根复杂,又与武林之中的默认的武林霸主天门有脱不了的关系,麒麟做为珍宝阁中最精英的力量,自然是十分强悍。”容珩微笑,“不过这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咱们必须要逃了。” 孟初一点点头,然后就见着那叫侗泽的青年沉默的站了出来,准备抵挡追兵。 孟初一嘴角抽了抽,才要开口,容珩已经将她手中的葛韶华推向侗泽,侗泽慌忙接住,“你做什么?” “带她走,我们断后。”容珩懒懒的道。 侗泽一怔,他不是傻子,自然看的出来面前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三人之中,可能只有么孟初一的身体稍好些,凭这三个人,怎么可能挡得了那么多的追兵。他不在乎容珩死活,但这位孟姑娘与傅公子,他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二人出事。 他才要反驳,傅近雪也沉声开口,“事不宜迟,快走。” “傅公子……”侗泽见傅近雪也开口,怔了怔,他向来对傅近雪的能力深信不疑,所以略略犹豫,便果断点头,负起昏迷的葛韶华转身就走。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她本来也是想让侗泽带着葛韶华先走的,但这话让容珩与傅近雪一说,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味,要知道,这两人之前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葛韶华孤军奋斗的,这两人如今又打什么主意? 容珩这厮本性狡猾,算计人是正常的,她已经习以为常,傅近雪虽一贯斯文稳重,却也不是心思普通之辈,这两人同时算计葛韶华,让人实在是诧异的很。 果然,傅近雪与容珩对视一眼,傅近雪轻轻颔首,朝孟初一笑了笑,“你们先走。” 孟初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皱眉道,“怎么可以?不行!” 傅近雪身上的伤也不轻,留在这里怎么可能绊住这么多人! 傅近雪心中温暖,面上笑容更加温煦,随手一招,一片轻薄翠叶已落在他的手中,他解释道,“我懂音控之术,而且珍宝阁与我有旧,我的人也快到了,即便那麒麟想致我于死地,怕是也办不到。况且今日麒麟出动那么多人,势必要惊动嬷嬷,嬷嬷不会置之不理。” “可是……”孟初一还是觉得不妥。 话未说完,容珩哼了声,十分不是滋味的道,“他的音控之术便是那位嬷嬷传授的,那位又想招他做上门女婿,怎么可能让他出事?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快走。” 孟初一拧眉,见傅近雪也赞同颔首,她略略犹豫一瞬,便做了决定,迅速将袖袋的针盒递过去,道,“这是我从那洞里找的,应该是淬了毒。”想了想,将耳朵上镶着的蛊虫递了过去,这小东西居然会认主,刚才虽被那黑衣斗篷人抢了过去,但混乱之中,这小东西居然又飞了回来。 蛊虫似乎感觉到她的动作,纯白的颜色里红线隐隐,似乎在焦躁。 孟初一神色冰冷,“你乖。” 蛊虫一下子温顺了。 孟初一满意点头,将蛊虫也塞进傅近雪手里,“这小东西能祛毒,你留着。” 傅近雪轻轻笑了,也不推辞,将两件东西全部收进手里,瞥了眼身后因为警惕而慢慢上前的麒麟众人,席地盘腿坐好,轻抿唇瓣,轻悦的声音流泻而下,缓慢而悦耳,让人不由自主放下所有争斗之心,想要沉醉在这潺潺流水一般的温柔之中。 哪怕孟初一之前早就有了觉悟,也不由自主微微放松,还是容珩一拉她,她霍然惊醒,望了眼傅近雪,不再犹豫,与容珩迅速转身。 好不容易脱离麒麟的追逐,两人掠出很远,孟初一忍不住回头,却见傅近雪四周已全是麒麟,他一袭蓝衣,坐于山水之间,四周强敌环伺,衣袂微扬,音律悠扬,倒也有一番从容雅逸的意味。 孟初一微微皱眉,下意识就要回头——她所经历的教育里,没有将战友丢弃的道理。 然后便听到了一声低哼,雍王殿下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森森的问,“你就这么惦记他?” 这个时候还惦记这个? 孟初一简直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但刚才那点念头也消失了——确实,她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既然傅近雪与容珩都如此说,她便听他们的。傅近雪虽然有可能抱持着牺牲自我的想法,但容珩却不可能真的将傅近雪置于真正的危险之中。 “我们去哪?” 容珩哼一声,一副你求我啊的傲娇姿态。 孟初一嘴角微抽,也不废话,直接上手,狠狠捏住容珩腰间软肉,狠狠一拧。 容珩倒吸一口冷气,疼的嘶了一声,忽然脸色一白,口一张,呕出一口血来。 孟初一脸色微变,赶紧扶住容珩在路边坐下,扣住容珩脉搏,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她虽然研习中医时间不长,但最基本的把脉还是懂的,自然探的出容珩脉搏极度混乱,而且内息也十分虚弱,如果再这么下去……她再一次恨起自己学的是外科,即便自己用心钻研,时日过短,根本学不出什么! 她微吸了口气,果断的道,“我们回去。” 雍王府一定有大夫,定能治好他的伤的。 容珩按住她的手,笑了笑,“现在不能回去。” “不行!”孟初一断然拒绝,“你的伤十分严重,必须回去。” “不能回去。”容珩又笑了笑,伸手抚上孟初一紧蹙的眉头,道,“别皱眉,我心里有数。我们不仅不能回去,怕是还得快一些,侗泽速度不慢,再迟一些,恐怕连我都猜不出他去哪里了。”见孟初一眉头紧皱,没有丝毫放松,语气更缓,“我跟傅近雪都怀疑一件事,傅近雪留下来,也是为了给我们拖延时间,我必须要查个明白。” 第375章将就 孟初一微微皱眉,盯住他,“非查不可?” 容珩叹息,点头。 孟初一得到肯定答复后,没有多少犹豫,当机立断的道,“那就去吧,你现在不能动……” “不行。”容珩懒洋洋的打断她的话。 孟初一没好气的瞟他,这个时候还要逞英雄,简直讨打。 “那边有马。”容珩慢悠悠的道。 孟初一一怔,立刻回头,讶然发现不远处密林深处真的有一匹马,只是那匹马通体漆黑,夜色渐临,四周沉入昏暗之中,她刚才又只顾着担心容珩的身体,还真的没察觉到它的存在。 她精神一振,回头嘱咐了一声,立刻掠了过去。 容珩望着她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疲惫与决然,修长手指微动,指间已经多了一枚小小的丸药,他没有多少犹豫,立刻吞了下去,面色微微发白,但随即便恢复原状。 这须臾功夫,孟初一已经牵着马过来了,不止带来了马,还带了个满脸不逊,凶神恶煞的小丫头,赫然是地宫里的那丫头。 容珩扫眼那小丫头,不由微微挑眉,“哦,居然是熟人。” “她说那是她的马。”孟初一走到容珩身边,关切的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近雪的药应该是起了效用了,我现在感觉好些了,”容珩懒懒的道,“你不觉得我气色都好些了?” “胡说八道。”孟初一没好气的斥了声,不过话是这么说,她也觉得容珩脸色虽然依旧不佳,但比之刚才,似乎是有了些神采,她伸手把脉,也觉得他的脉搏似乎正常了些。 不管为什么,她微微松了口气,低道,“我刚才在那边看见北方有灯光,你觉得他们去哪了?我们是继续追,还是去那里歇息一会?” 她是倾向于后者,但既然他与傅近雪都那么重视葛韶华他们,她尊重他的选择。 “去城里吧,他们也去了那里。” 孟初一松了口气,她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她起身扶住他,“那走吧,趁早赶到,也能早点休息。”说着,便要扶容珩上马。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丫头立刻炸毛,“这是我的马!是我娘留给我的!你们这些坏人!就是你们,毁了地宫!我要杀了你们!” 孟初一哭笑不得,指出,“你那本来就是危房一座,就算我们没过去,那房子也撑不了多久的。而且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地宫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座空房子,毁了也好。” “你胡说!就是你们毁了地宫!”小丫头气的胀红了脸,“地宫是绝顶重要的存在!是我们大成的基业!你们毁了地宫,就是毁了我们大成!” 容珩嫌她聒噪,一指点过去,张牙舞爪的小丫头立刻动弹不得,只是小脸气的圆鼓鼓的,像极了河豚,之前在地宫里,昏暗幽冷,他们忌惮地宫的机关,都没仔细看,如今在日色之下,才发现这小丫头居然颇有几分圆润姿态,胖乎乎的,肉团团的,像是一只小仓鼠。 容珩勾勾唇,看向孟初一,“你绝不觉得以一个看门的来说,她养的太胖了些?” 孟初一咳了声,瞟一眼那小丫头,中肯的道,“不算肥胖,只能算是微胖。估计太子府的那寒潭里面的鱼虾十分养人。” 小丫头再不聪明,也听得出来他们是在说她的体型,女子天生对这种事情比较在意,再看孟初一纤细窈窕的身形,又是自卑又是恼怒,偏偏又动弹不得,一个倒仰,竟然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孟初一与容珩对视一眼,容珩轻啧了声,“这点事情都撑不住,怪不得大成会完了。” “大成早就亡了,你一个大雍王爷,不觉得说这个,有点装腔作势吗?”孟初一失笑,扫一眼地上的小丫头,这小丫头是大成地宫的守卫者,自然是不能让她留在外面祸害的,而且这里人迹罕至,也不知道那些麒麟会不会追上来,把她留在这里她确实不放心,当只有一匹马…… 容珩这厮有洁癖,肯定是不肯和这小丫头共乘一匹马的,这样的话,要么将小丫头弄醒,要么她负责搬运……她也不想的。 “把她搬上去吧。”容珩悠悠开口。 孟初一一怔,诧异回头看向一脸淡定从容的容珩,不知为何,看着他这么个样子,她怎么觉得心里这么不舒服呢? “不舒服了?” 耳垂一热,容珩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边,恶作剧似的在她耳垂上一舔。 孟初一下意识捂住耳垂,才要否认,抬眼迎上容珩发亮的眸子,忽然一笑,笑容轻艳极了,明丽不可方物。 “嗯,确实不舒服。” 容珩唇角笑容放大,陡然觉得此生此刻,最是心满意足。 孟初一好笑看着他毫不遮掩的笑容,心里竟也觉得十分满足,忽然想起以前无意中瞟过一笑狗血连续剧,里面女子为了情人要生要死,甚至做了不少糊涂事,她只觉得纳闷,如今才知道,有些事情实在是身不由己,当看着他欢愉之时,她也忍不住的心情愉快,并想将那愉快延续的更久一些。 所以她道,“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想了想,“或许说,应该说是爱?”不由有几分羞涩,脸上不由自主的微微发红,道,“我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无法比较,但我想应该是差不多的。” 容珩眼睛亮到极点,熠熠生辉,仿佛星辰,他怀住她,在她额上轻轻落上一吻,虔诚的道,“我必以我这一生这一世,让你永不后悔。” 孟初一心中柔软,微笑道,“你已经做的很好。” 反倒是她,总是漠视他的存在,若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她绝对不可能会体会到这些。 她叹息,“是我不够好。” 容珩轻笑,“你不够好,我也不够好,所以我们将就着在一起,反而正好。” 这情话说的简直是大失水准,比之她以往听到的,何止退步能形容的,但孟初一听着,心里却舒服熨帖到了极点。 将就将就,说的何其老实,也何其朴素,何其真诚。 正正好。 第376章相公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容珩与孟初一已经赶到城镇。 “这是郊城,京都就在它的南面,车程不超过半日,因为离京都近,倒也算热闹。”容珩懒懒靠在孟初一身上,“最重要的是,这里出过一个大人物。” “那位萧长公主?” 孟初一第一时间的就想到了那位萧长公主殿下,不是她多想,那位殿下实在是太有存在感,人都去了这么多年,还让那么多人惦记着,而且或明或暗的影响了许多人的人生。而且说句老实话,她对那位公主殿下观感十分复杂,恶感甚至是大过好感的。 她是自由自在的现代人,又是在强悍的红组织中的长大,不同于寻常人的生活履历,让她也比普通的现代人更崇尚自由,任务失败,落入这样一个异世界,她已经觉的十分悲催了,再有个非父非母的人如此影响自己的生命,着实是件让人不舒服的事情。 但出乎孟初一的预料,容珩摇了摇头,失笑道,“怎么可能,她是叔王庶女,虽然不若嫡出小姐那般的娇生惯养,却也算得上京都里贵女,又怎会在这里起步?”顿了顿,他轻轻一笑,“再说了,若这里真的是她的出生地,这里又怎么会仍然只是如今这般繁荣?怕是早就捧上了天,取代京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今陛下,从来都喜欢这般做的。 “那是谁?”孟初一是真的诧异了。 “纪王妃。” 孟初一楞了下,才想起来容珩说的应该就是葛理的夫人,葛韶华的母亲。她牵着马慢慢往前,身边还拖着一个无尾熊似的大男人,马上还托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怪异,所以即便此时已经漆黑,仍招来不少人的侧目。 不过孟初一与容珩都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人物,自然不将那些眼光放在眼底,所以孟初一十分淡定,问,“所以你觉得葛韶华肯定会过来?” “这是她的家。”容珩打了个哈欠,“事实上,傅近雪带她离开之后,便将她的家安置在这里,确切的说,是她母亲的娘家,连府中的仆人,也大都是当年旧仆。” 孟初一微怔,才想问为什么,看见容珩脸上掩不住的疲惫,到口的话吞了回来,“找个地方先休息吧。” 容珩的暗卫还没有赶过来,衣食住行自然得由自己打理了。 容珩轻嗯了声。 恰好路边不远处就有一家客栈,孟初一扶着容珩过去,店小二早就利落的迎了上来,“您二位……”眼角余光扫见马背上绑着的纳兰丫头,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一时挂不住,僵在原处——面前这两个,看着人模人样的像是好人啊。 孟初一随口道,“她是我家小妹,脑子有点问题。” 店小二恍然大悟,才要说话,容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孟初一立刻扶住他,“帮我准备两间上房,我……”她瞥了眼容珩,嘴角微不可及的勾了勾,“我相公咳疾犯了,麻烦明儿去找个大夫,好一些的,多谢了。” 容珩怔了怔,嘴角迅速上扬,细长的凤眸里流光溢彩,分外夺目。 他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干脆果断,完全不拖泥带水。 孟初一目光微不可及往四周一扫,确认有好几个陌生男子正有意无意看这边,她敛下眸,斜睨身边‘虚弱’非常的男人,无声哼了声,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过也无所谓就是了。 既然她目前是中意他,迁就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您见外了,小的明儿一早就去。”店小二没注意到眼前两人的猫腻,热络的说着,不由以同情的目光瞅了眼孟初一,看这姑娘干干净净的,小妹是个傻子,男人是个痨病鬼,这运气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珩乐呵呵的当没看见店小二的眼神,面子里子,跟里子相比,面子又值个几文钱? 孟初一失笑,扶住容珩上了楼,纳兰小妹则由那店小二背着。 最近天气还是极冷,赶路的人不多,投宿的人也少的可怜,也因为此,店小二给他们开的上房就靠在一起,八成也是为了体贴孟初一,免得她来回奔波。 孟初一道了谢,塞了些碎银子给店小二,“我这妹妹可能会有些吵,若是有旁的客人住到这附近,怕是要吵了他们,到时候闹起来,也是麻烦。” 店小二掂掂银子,眉开眼笑,这些银子够他一个月的工钱了。他忙道,“您放心,这里是后院,前院空房多的是,现在都这个时候了,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你们的。” “多谢。” 店小二喜滋滋的下去了,过一会送了热水过来,又寒暄了几句,便乐呵呵的出去了。 孟初一先去看了纳兰小丫头,确认她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干脆在她身上又补了一针,让她彻底昏睡过去。她回到房间,容珩懒懒靠在软榻上闭目休憩,冰冷的月华落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他容色极好仿佛玉石一般,如果不是他的脸色依旧难看,姿态之潇洒懒散,完全不像是重伤之人。 孟初一一进门,容珩就睁开了眼,眼神明锐。 孟初一看着他,心里忽的滑过一个念头,但那念头消失的太快,她还未来得及抓住,便已消失不见。她摇摇头,将心底那点疑虑压下去,直接走到容珩身边坐下,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眉头微微松了松——容珩的脉搏虽不强,但也算的上平稳,分明是一个重伤未愈的练武之人。 她不由松了口气,随即失笑,觉得自己实在是想的太多了些。 容珩目光一闪,单手撑着额头懒洋洋的道,“想什么呢?” “在想你有没有骗我。”孟初一盯住他,此人素行不良,实在没有多少诚信度可言。 容珩轻笑,伸手握住孟初一的手腕,猛一用力,将人拉入怀里,悠悠浅笑,“我骗你的事情多的很,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桩啊?” 第377章妹妹 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一眼过去,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不客气的点上他的额头,“给我打岔?” 她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他是在敷衍她? 容珩也跟着笑,顺势将她的手也收到怀里,“手怎么这么冷,帮你捂捂。” “啧,可不敢当。”孟初一作势拿乔,话虽然这么说,还是拿过软榻上放着的薄毯覆在自己与容珩身上。寒冬腊月的时节,夜里凉的很,这里也不过是个普通客栈,烧的炭火只是普通的黑炭,驱寒自然不如王府里的。她怕冷,也怕容珩受凉,他们两个现在都是病患,能多保重些就多保重些。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温度很快便上了去,容珩搂着怀里难道乖顺的孟初一,夸张的叹了口气,“你还不敢当?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你不敢的?” “你可真会抬举我。”孟初一轻笑,忽然道,“不过说起来,如果我没有跟你出来,我现在恐怕真的什么都敢。” “嗯?”容珩漫不经心的道。 “我……嗯,我怕我真的是那位萧长公主的血脉。” 轻描淡写的语气,耸人听闻的话语,饶是容珩环住孟初一的手臂也紧了紧,目光一瞬锐利,慢声道,“萧长公主去世时还怀着身孕,即便当时她留下遗腹子,那也是五月的事,你是三月初一生辰,孟府中所有人都可以作证。至于你的相貌,你的生母本就是她的姑表妹,孟靖也与她有些亲戚关系,相貌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孟初一抬眼看了容珩一眼,好笑的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容珩无奈瞥着还在笑的女子,叹了口气,将她搂的更紧了些,“能不紧张么?” 孟初一听着他语气不对,不由起了几分好奇,“嗯?” 容珩开了窗,窗外夜色深沉,苍茫的夜空之中隐约一点寒星闪耀,孤寂零落,带着冰雪的寒意涌了进来,让人忽然精神一振。 孟初一望着容珩,忽而脑海里灵光一动,脱口而出,“她的孩子,是谁的?” 那位萧长公主已经被世人有意无意的推上了神坛,仿佛是供奉在神座的神仙,无人敢亵渎,她的私生活便成 了彻底的谜,能显露在别人面前的自然都是美好的神圣的,且不说她怀孕生子,那藏在她身后的男子,也是无人得知的。 容珩赞许的看她一眼,慢悠悠的道,“我也不知道。” 孟初一一怔,“你也不知道?” 容珩是萧长公主唯一亲口承认的弟子,并带在身边养育多年,即便他还未成年,便被赶入沙场磨炼,但到底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人,没有理由连他也不知道,或者说察觉出一点端倪出来。 “我不知道。”容珩叹气,“姑姑她天性冷静,那些年大雍外患极多,南北越滋扰频繁,又有前朝余孽作祟,实在是抽不出任何时间谈情说爱。” “部下呢?”孟初一提出一个疑点,平常人自然是不可能与她朝夕相处的,但随着她南征北战的部下不一样,相处的时间极多,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姑姑一直认为一支军队不能由一个人一直掌控,虽然那样能铸成铁血军魂,但更容易让这支部队变成一个人的私军,这样很容易招来侧目。” 孟初一心中一动,看了容珩一眼,容珩轻笑,“想到了血烈军?” “是。” 如今在大雍炙手可热的血烈军,分明与那位萧长公主走的是截然不同的道路,也同样注定是写入大雍史册的的军队,但如今血烈军频频招来群臣反对,各种批判声不绝于耳,虽然当今天子隆庆帝没有斥责血烈军,但也没有多加阻止朝堂上的非议,所以血烈军看似如日中天,却其实也是危如累卵,只要某一日隆庆帝动怒出手,血烈军若不想死,只有反,可若是反了,血烈军辛苦几十年打下的基业也就功亏一篑,无论结果如何,必然要背负不忠不义的恶名。 想来也之所以因为此,傅近雪身为血烈军的少帅,天资极高,又冷静谨慎聪明绝顶,即便身体有隐疾,却也绝对是将帅之才,他却隐姓埋名成了雍王府的大管事,让血烈军一直处于无人可以继承的尴尬局面之中,却也打消了不少最危险的侧目,例如,隆庆帝。 不管日后血烈军结局如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萧长公主的做法十分聪明,也更为明智。 容珩见孟初一面露了然,他笑了笑,也知道她想明白了不少事情,光以这样的冷静才智,以及她的相貌,说她是萧长公主的血脉,也是说得通的。 但是,不能。 容珩眸里掠过一丝锐利! 孟初一看了容珩一眼,沉吟片刻,慢慢的道,“萧长公主力主换军,所以她身边并没有长时间跟随她的将领,也就不成立这种与部下日久生情的事情了。” 容珩接口补充道,“其实也是有几个的,只是那些人都有家室,姑姑眼光极高,她虽然特立独行,却也不屑破坏旁的女子的幸福。” 孟初一定定看着容珩。 说到这里,仿佛真相的端倪已经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萧长公主眼高于顶,寻常男子自然入不了她的眼,最重要的是,她处于那样的地位,又是高傲的性格,自然也不屑瞒,她若真的想瞒,定然有说不出的苦衷,要么是她的情人身份极贵,绝不能有丝毫丑闻传出,要么就是公布这人的身份,一定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而萧长公主那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那世间又有几人比她更高贵,让她不得不忌惮。 这些人之中,最有嫌疑的,无疑便是当今天子,大雍皇帝,隆庆帝。 这些事情,孟初一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也往这边设想过,容珩这些话,无疑是验证了她的观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的哪里有些地方说不通。 她不由皱眉,抬眼看向容珩,望着他凝重的脸色,忽然觉得好笑,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你担心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第378章来试试 容珩脸黑了黑,突然很想咬她一口,眼神阴森森的,“嗯?” 孟初一识相改口,“我真心不想咱们是亲兄妹,那样实在是太狗血了。” 狗血? 怎么跟狗血扯上关系了? 容珩虽然不明白孟初一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已经十分习惯这女人嘴里的怪话,而且虽然不明白,想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容珩哼哼,威胁性的搂住她的脖子,“小坏蛋,你是不是乐的很?” “当然不是,你想多了。”孟初一正色,“我只是觉得,这完全不可能。” “嗯?” “暂且不说我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就你所说,萧长公主眼高于顶清高无比,想来也不是那种甘于奉献的人,哪怕那男人是当今天子,皇帝陛下,而且据说他们认识时,皇后还未嫁入你们容家,她若是真的对皇帝有意,她何必等到皇帝后宫嫔妃无数时再来折腾。”孟初一顿了顿,“而且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更喜欢专情的人吧,皇帝,还配不上她。” 皇帝,这称谓可真的是普通,不含丝毫尊贵,仿佛她说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而不是大雍的九五之尊。 这女人,可真是胆大包天。 容珩叹了口气,再度确定自己着实要命长一些,否则以她这睥睨的性子,实在是太容易闯出祸来了。他悠悠的叹了口气,“你说的很对。” “所以?” 容珩不答反问,“对了,你怎么知道她不中意陛下,他可是当今天子。” 孟初一沉声道,“将心比心。” 总不能说她其实十分怀疑那位萧长公主也是外来穿越人士,而外来穿越人士不管品性如何,大都已经习惯了现代社会一夫一妻制,对种马是敬谢不敏,更何况是萧长公主这种人上人。 容珩定定看着她,忽而轻笑,“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我身边也只有你。” 孟初一瞥眼过去,皮笑肉不笑,“这种事还拿出来慎重其事的说个明白,难道你还真的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我若真有了,你能饶的过我?”容珩笑吟吟的道,一低头,在她唇上落上恍如蝶翼似的一吻,“我对你,天地可鉴。” “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便阉了你。”孟初一声音一顿,眼神十分有力道的在某处一落,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处极有可能真被切了。 即便是假设,明知道她是在恐吓,雍王殿下也觉得某处不由自主的疼了疼,笑容僵了僵,条件反射性的往后缩了缩,一低头,就看见她脸上遮不住的笑意,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吓唬我,简直岂有此理。” 孟初一轻笑了声,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便听着容珩道,“有时候,我确实觉得你与萧长公主有几分相像,不是容貌,而是气质行事。若是你出现在朝廷之上,恐怕无人怀疑你才是她的嫡出女儿,也容不下那位孟郡主耀武扬威,得意非凡。” 孟初一怔了怔,忍不住问,“孟玉恬很放肆?” 容珩轻笑,“陛下宠她宠的厉害,已经封了郡主,饮食俸禄全部比照安德公主,安德公主是故皇后唯一留下的血脉,是大雍朝堂堂正正的嫡出公主。” 孟初一微微蹙眉。 孟玉恬行事狠辣心思狭窄,当初不过是嫉恨孟初一要嫁入侯府,便害了孟三,如今她手握重权,又有隆庆帝的庇护,想来也绝对不会韬光养晦,得罪的人肯定不少。只是此时得罪的越厉害,他日事情败露,她只会死的越惨。 她不同情孟玉恬,但她担心柔姨娘。 孟三生母早逝,柔姨娘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虽然做的也不甚妥当,到底是给了孟三一些温暖,孟三将身体给了她,她必然是要替孟三记住的。 容珩见她沉思,问,“担心孟府被孟玉恬牵连?” 孟初一想要反驳,又一想,容珩说的也没有错,柔姨娘就是世间最普通的女子,嫁入孟府为妾已经是逼不得已,所求的不过是一处容身之所,孟府覆灭,首当其中的便是如柔姨娘一般普通女子。 “你有办法?”她抬眼看向容珩,随即便道,“若是实在护不住,保住人命便可以,钱财权势不过是身外之物。” 容珩阴森森的看她,“你是在小觑我?”说的如此勉强,实在是讨打。 孟初一轻笑,一反身,双手已经环住他的脖颈,学着她以前偶尔闲来无事时看过的偶像剧里的傻白甜女主,甜蜜一笑,“自然是不敢的。” 容珩目光猛的加深,盯住娇媚而不自知的孟初一,眸里幽火簇簇,在昏暗的光线里都隐隐发亮,亮的让人想起吃人的兽。 作为被盯上的猎物,孟初一立刻感知到了危险,她嘴角微抽,想着自己魅力果然十分大,四不像的动作都能轻而易举的勾住某人,或者说,这人定力实在是太弱了些?心里嘀咕着,她立刻坐直了身,往后退了退。 容珩立刻伸手,将人挑到这个地步,还想逃,简直是…… 念头还未转完,软香温玉扑满怀,容珩猝不及防,竟被她扑倒在榻上。 孟初一趴在容珩身上,十分满意自己如今的位置,然后低头,效仿小兽轻轻咬上他的脖颈,细细一咬,轻轻一舔,立刻听到了某人近乎痛苦又像是欢愉的低吟,她忍不住一笑,深深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实在是极有天赋,不过亲身体验过几次,就能做出这般好的效果。 “你……”容珩压抑低吼,“发什么楞?” 这种关键时刻还敢分心,简直是让人忍无可忍。 他身体一动,便要起身好掌握主动权,手腕忽而一痛,整个人便已经动弹不得了。 孟初一哼了声,指间一晃,手上的金针已经消失不见,她哼哼,“躲什么躲,难得我想做个人上人,这点道理都不懂,实在是太不听话了你。” 容珩咳了声,极力劝诫,“你学的还不够,真的。” “哦?” 孟初一挑眉,“来试试?” 第379章凤嬷嬷 事实证明,孟初一是个极好的学生,举一反三,十分富有天赋,孟姑娘好歹也是外科大夫,最熟悉的就是人体结构,再加上她以前闲来无事抱着研究的态度看了不少岛国爱情动作片,经验不足,阅历还是有的,两相结合的结果就是容珩惨了。 他睁着一双通红的眼,表情似享受半狰狞,扭曲着脸庞瞪着趴在他身上为所欲为偏偏还一脸探究姿态神情淡定严肃的女子,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终于低吼一声,猛地起身。 孟初一猝不及防,一个倒仰,天地便已倒了个个,整个人已被他扑压在身下。 孟初一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你的伤什么时候好的?” 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果然有事瞒着她! 容珩咳了声,“傅近雪的药比较好。” “容珩!”孟初一逼视他,眼神阴森森的。 傅近雪的药是经过她的手的,虽然也是好药,但绝对不是那种立刻能见奇效的神药,最重要的是,她从来不相信世间有那种立刻见效的药物,即便是有,也是以透支自己的身体来起的功效。 容珩再咳,他就知道,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这女人费劲心思,不惜色、诱,还是给她试探了出来,不过……他低头,十分卖力的吻住她的唇,含含糊糊的道,“待会再交代,先干正事。”说话间,手也不闲着,利落点火,“你让我死,也得让我做个饱死鬼是不是?”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望着男人已经憋红了的脸以及通红的饱含情(欲)的眼,撇撇嘴,伸手扯开他腰间系着的腰带,再一挥手,开着的窗户应声而落。 皎洁的月微微闪烁,扯过一片白云,羞答答的捂住自己的脸。 * 孤灯小桌,有人端坐。 傅近雪坐在那里,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上染着暗红色的血,斑斑点点,不若平日整洁,他脸色有十分不好,苍白的近乎透明,他不住的咳着,显然受创颇深,但他神态依旧平静,似乎不像是被人囚禁的人,倒像是做客的客人。 屋门忽然打开。 有人走了进来。 白发苍苍,容色苍老,即便如此,那双眼眸里全是睿智光芒已经掩不住的沧桑,赫然正是珍宝阁的实际操控者凤嬷嬷。 傅近雪立刻站了起来,道,“嬷嬷。” 老妪望着面前即便受伤为囚依旧向他执子侄礼的年轻男子,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熬好的汤药递了过去,道,“喝了吧。” “多谢嬷嬷。”傅近雪恭敬接过,却也不喝,只望着老妪。 老妪在小桌边坐下,抬眼见傅近雪没有喝药,苍老脸上不由露出一分怒气,嘲讽勾唇,“怎么,到这个时候,连我都不信了。” 傅近雪端着药,神色依旧平静,“确实不能信了。” “你!”老妪拍桌,“放肆!这是你对我的态度,我传授了你音杀之术,足可以当的起你一声师父,这便是你对师父该有的态度!” 傅近雪不卑不亢,依旧淡定,“我自然是从心里将嬷嬷您当做师父的,只是我更知道,当初也不过是一场交易,我早已支付了您所要求的条件,珍宝阁是商户,在商言商,讲究的便是银货两清,这点,您应该也是清楚的。” 凤嬷嬷勃然变色,“小子无理!你当我真得看中你那些银子,如果不是看你资质极佳,我纳兰家族秘传的音杀之术怎么会传给你,早知道你如此不讲道理,我就不该教你音杀之术,更不该自麒麟手上救下你!”越想越怒,猛的挥手,傅近雪手里端着的汤碗应声而落,褐色的汤药撒了一地! 傅近雪定定的看着愤怒的老妪,轻轻叹了口气。 如非必要,他也不想与凤嬷嬷撕破脸皮,但如今的情势是,他必须如此。 凤嬷嬷发泄一通,再望着傅近雪冷静近乎漠然的态度,忽然呆了呆,随即颓然倚靠在椅子上,顷刻间,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好几岁,鬓角银发似乎又多了不少。 她自己也知道,她是在迁怒傅近雪。 当初,她偶尔遇见还是少年的傅近雪,第一眼便觉得他是学习音杀之术的奇才,所以当他提出想学习时,她其实是欣喜若狂的,只是为了让他觉得音杀之术不是唾手可得之物,故意向他提出了极高的酬劳,她本是想着,待他学成之后,她利用师徒之谊再加以笼络,以他的资质,绝对会成为珍宝阁最大的助力。 她也确实没看错人。 傅近雪渐渐展露过人的天资,不仅于音杀之术上,更是在谋略算计之上,他不仅比她预料的更早学会音杀之术,更婉拒了她撕毁契约,在不借助丝毫血烈军的力量的情况下,还清了所有债务,而且这些年,他明理暗里帮助了珍宝阁良多,可以说,珍宝阁能有今日,绝对离不了傅近雪的帮助。 可也是他,一再拒绝了她的邀请,甚至将阁主珍贵的芳心弃之不理,让她越陷越深,到如今再不能自拔,而如今,他甚至站在了珍宝馆的对面,成了他们的敌人! 凤嬷嬷重又愤怒起来,她森然看向傅近雪,质问道,“你为什么!只因为我在央州对那个女子出手!” 傅近雪平静望着凤嬷嬷,摇了摇头,“嬷嬷何苦这般说,您应该很清楚,迟早会有今日的。” “你少在这里说这些废话,若不是因为那个女子,即便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以你的心性,绝对不会这般早,这般决绝的站在珍宝阁的对立面!”凤嬷嬷冷笑! 傅近雪沉默一瞬,半晌才道,“我不否认,您一次又一次的对初一出手,央州红袖招的角楼之上,以音杀之术操控韶华,操控燕子,又命麒麟假扮女子潜伏在她的身边,甚至如果不是珍宝阁故意挑破,太子府又怎么会知道那样僻静的山村是极好的风水之地,分明是想借太子之手,除了初一,我容忍了一次又一次,已经仁至义尽。” 凤嬷嬷一惊,骇然低道,“你居然都知道?” 第380章尊主 傅近雪笑了笑,只是笑意未入眼底,有丝冰冷的意味。 凤嬷嬷立刻不说话了。 她怎么忘了,这人看似温文,实际内藏乾坤,即便这些事她做的再隐秘,肯定有些蛛丝马迹落了出来,以他的心智,他又怎么会察觉不出。 不过,那又如何? 她随即冷笑了声,定定看过去,“既然你知道了,你应该清楚,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尊主为你舍弃多少付出多少,你应该心知肚明,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子,你辜负她的一片深情,你说你到底还有没有心肝!” 傅近雪沉默一瞬。 凤嬷嬷心喜,傅近雪自十四岁就在她的身边学习,自然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强大,也知道他心慈仁善,尤其是对自己人,尤其如此。 她继续道,“你也明白,我已活不了多少年了,珍宝阁偌大的基业,尊主年纪还小,又是女子,待我去后,她又如何执掌的起这偌大的基业,孩子,你该明白,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怨我恨我,我无话可说,只是这一切都与尊主没有半点关系。”她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苍老许多,不复往日犀利明锐,倒是一派慈母心肠。 傅近雪望着眼前的老妇人,不由怔忪了下,眸光微动,似有动容之色。 凤嬷嬷更加欢喜,才要开口,就见傅近雪微微摇头,面上隐有叹息之色,“嬷嬷,你想我做什么?我如今,可是你们的阶下囚,你实在无须和我说这些的。” 小屋之中,灯火微动,温润如玉似的男子神色平静,精致的线条优美而淡漠,让人看着,心底发凉。 凤嬷嬷满腔的欢喜瞬间散的干净,她气苦看向傅近雪。 她已说的这般明显,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她是想让他站到珍宝阁这一边,珍宝阁大事在即,急需要傅近雪这般聪慧理智的人作为掌舵,麒麟……麒麟虽然也极好,但在她的心底,与尊主一样,还是更属意傅近雪的,所以这些年尊主与他走的极近,她虽然觉得不妥,却也没有过分阻止她,以至于到今日…… 凤嬷嬷微微发恼,猛地一拍桌子,“你莫要放肆,你别以为我当真舍不得对你出手……” “嬷嬷!”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声音清冷,隐带几分虚弱意味。 凤嬷嬷蓦然回头,震惊看向门口苍白清丽的女子,“尊主你怎么来了……”说着,不由狠狠瞪向风挽裳身边的黑衣斗篷男子! 她之前已经嘱咐一定不能让尊主过来,尊主能过来,分明是这人阳奉阴违。 黑衣斗篷男子往后退了一步,似是不敢面对凤嬷嬷,以行动来表示畏惧。 凤嬷嬷望着他的动作,心里却不由自主一阵气苦,这人表面上做如此态度,仿佛极为畏惧她一般,但她心里心知肚明,这人虽然是麒麟,甚至当初也发下了誓言留下了把柄在她手中,但随着时间推进,他已经渐渐强大,羽翼渐丰,即便是她,已经不能完全掌控住他了。 就如这次,她根本没有授意他跟踪那个孟姓女子,甚至对雍王与傅近雪出手!而他不仅先斩后奏,甚至中途都不曾通知她,如果不是珍宝阁藏在太子府的暗线发现情况不对及时通报于她,恐怕等她知道,傅近雪已经死在那山谷之中!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开口斥责他,哪怕心里有怒气,也只能压下去! 这也是她为什么急着想让傅近雪为珍宝阁效力的真正原因。 可惜…… 凤嬷嬷望了望神色平静的傅近雪,再看向貌似恭敬的麒麟,最好落得尊主身上,却见尊主所有视线所有心思都放在傅近雪身上,不由苦笑起来。 到底,她还是老了。 “嬷嬷,我想与近雪好好聊聊。”风挽裳紧紧盯住傅近雪,根本没有注意到凤嬷嬷的神色。 凤嬷嬷心里再叹一口气,应了声是,抬眼看向站在门边的黑衣斗篷人,冷声道,“麒麟,你出去。”即便她已老,却也是珍宝阁里掌事嬷嬷! 麒麟恭敬应了一声,面上没有丝毫不悦,默默的退了出去。 凤嬷嬷微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傅近雪,见傅近雪似乎没有往这边来看,更松了口气。 即便麒麟再不逊,到底还是珍宝阁的人,傅近雪显然如今已经站到了珍宝阁的对立面,决不能让他看出丝毫珍宝阁的破绽! “嬷嬷,你也出去。”风挽裳已经在傅近雪对面坐下,轻声道。 凤嬷嬷微微犹豫。 风挽裳看了眼过来,眸子隐隐犀利,带着几分怒意,“怎么,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吗!” 凤嬷嬷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应了声,退了下去。 傅近雪望着凤嬷嬷的背影,微微摇头,伸手提起茶壶,为风挽裳斟上一杯茶,“嬷嬷其实也不容易,她也是无可奈何,你不要太怪责她。” 风挽裳木然接过茶,甘甜的茶水入口,也是苦涩滋味。她苦笑了声,“是我自己太天真太笨,即便知道珍宝阁藏污纳垢,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对着外人,今日才知道,竟然已经将手伸到了自己人身上!” 她心里恼怒,手上劲力一涌,手上杯子已经碎成齑粉,茶水落满桌子,也有几滴溅在她的衣裙之上,原本洁净无瑕的衣裙瞬间显的脏污。 傅近雪又沉默一瞬,好一会才道,“这也不是你的责任。” “可我是珍宝阁的阁主,这些事情,本就是我的责任!”风挽裳低道,“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对你与容珩出手,更不会对她出手!近雪,你相信我,我风挽裳虽然不是好人,却不会做这种事情……” “我相信你。” 傅近雪温声道。 风挽裳忽而静了下来,她慢慢握住自己的手,好一会才轻轻的道,“你……你真的那么 第381章害羞 傅近雪淡淡而笑,依旧温煦和善的姿态,“我相信你。” 风挽裳望着温醇如春风的男子,忽的抿紧了唇,眼眶竟不由自主的红了,“我知道你不信我……” 其实不说傅近雪不信她,此时此刻,她都有些不相信自己,就如现在,她是一心想着放了傅近雪,但想也知道,哪怕是她提出了,嬷嬷也不会肯的,她虽然贵为珍宝阁阁主,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在现实面前多么苍白无力,甚至连放了最心爱的人都做不到! 她蓦然站起身,一句话未说,转身急冲了出去。 傅近雪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她面对这样一个局面,但事实便是如此残酷,每个人都必须要成长,即便是他,同样要经历这种比死还要让人难以接受的打击。 他惘然一笑。 不知哪里似乎有人看了眼过来,犀利之中带着几分杀意。 傅近雪却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慢慢坐下,慢慢喝着已经凉透了冷茶,精致的轮廓在昏暗的光影之中,隐约透着几分肃杀与悲凉。 树影微动,飒飒而响。 …… “不知道,傅近雪如今怎么样了。” 寂静屋内,有人忽然开口,相比平日的冷静,声音里添了两分慵懒沙哑,显得格外诱人。 她身边的男人,十分不是滋味的瞪着她,这种时刻,这种氛围,谈论别的男人,尤其是贼心不死对她十分有企图的男人,简直是存心想让他气死是不是? 偏偏某人无动于衷,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他眼神的杀伤力似的,继续担忧,“按理来说,珍宝阁的阁主是风挽裳,她绝对不可能对他不利的才对,可那黑衣斗篷人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能堂而皇之的控制住风挽裳,就肯定有钳制她的手段,是什么?”她回头,神色十分冷静的看向身边的男人。 “……”容珩瞪她,好一会才哼了声,心不甘情不愿的道,“珍宝阁的阁主是风挽裳,但那丫头从来眼高于顶自负清高,自小到大都被她的嬷嬷宠成了个公主,不对,简直就是个傻妞,哪里比得上我家初儿冰雪聪明蕙质兰心。” “说重点。”孟初一发现这男人歪楼的功力越来越强了。 容珩轻笑,“珍宝阁偌大的产业,背后的魑魅魍魉多的是,她是一点也没接触过,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个人?” 孟初一皱眉,“那你的意思是,傅近雪有危险?” “也不会,虽然不会放了他,但至少会好处好喝的伺候着,生命无忧的。”容珩轻哼了声,“傅近雪年少时便已结识了珍宝阁里那位嬷嬷,关系匪浅,又有风挽裳在,即便那人想对傅近雪做什么,他暂时也不会做的。” 孟初一眸光微凛,她盯住容珩,“那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有个揣测,但我只有一分把握。”容珩坦白。 孟初一若有所思,“所以说,你刻意跟着葛韶华,也是为了那人?你想从葛韶华身上查出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 孟初一还要说什么,容珩忽而倾身,俊美脸庞几乎要贴上孟初一的脸,细长的凤眸挑了起来,闪着幽怨的光芒! 孟初一一时哑然无语,“……”微微定了定神,伸手毫不客气的将他的脸推开,但手刚刚碰到他的脸,便被他一把握住,轻笑道,“还有力气动手动脚,刚才谁说没力气的?” 孟初一嘴角微动,克制的将手抽回来,才要说什么,容珩又悄悄开口,“还疼么?” 容珩的声音压的十分低,而且几乎是凑在他的耳边,微微的温热,几乎像是在刻意挑逗了,夜色正浓,不知哪里飘来梅花的清幽香气,氤氲出让人迷醉的意味。 容珩低头,瞥着怀里女子掩不住发红的耳垂,她皮肤本就偏白,这段时间又是受伤又是静卧养伤,皮肤更是白的似是白玉细瓷,愈发显得耳垂那点红剔透可爱。 他微不可见的勾唇。 就知道她是害羞的。 以她的性子,按理来说一定会有所表示的,偏偏她一句话都不提,这种时刻居然去想傅近雪,还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想也知道,她一定的是害羞了。 她居然也会害羞! 雍王殿下表示自己实在是很惊讶,惊讶之余,心里是满满的窃喜,大男子气概在这一刻澎湃而起,天可怜见,他以为在她面前,已经完全没有什么男子气概了…… 孟初一瞟一眼某人乐的快要看不见眼的表情,猜也猜的到他在想什么,原本那么点羞涩顷刻间荡然无存,撇撇嘴,淡定的道,“不很疼的,至少没有想象中的疼。” 容珩嘴角微抽,幽怨的道,“初儿,你是在嫌弃我吗?” “还好。”孟初一继续淡定,“在我能接受范围。” 雍王殿下,“……” 男人在某方面向来是极为自负的,尤其事关自己的男性尊严,虽然他明知道孟初一一定是故意气他的,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被打击到了。 他咳了声,振奋了下精神,反正他也被她打击的十分习惯了,不在乎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小面子,摸摸脸,他凑过去,轻笑道,“既然如此,再来一次?如何?” “……我累了。”孟初一立刻拒绝。 “可是我不累,我伺候你,保管将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雍王殿下十分具有服务精神,而且说动就动,立刻抱住孟初一。 孟初一一惊,下意识就要变脸。 她可不想陪着他一起疯,她现在身上疼的很,再来一次,是想把她坑死在这里么! 随即,她就感觉到一股温醇的力量自他抚着她的后背处传进她的身体里,很快就抚慰了她酸软疼痛的身体,让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容珩轻笑,“舒服吧?刚才不是说了么,保证伺候的你舒舒服服。”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故意吓她,简直讨打。 “睡会吧。”男子声音低沉染着笑意,温柔的几乎可以溺死人,“乖。” 第382章孟小一 孟初一忍不住笑了笑,干脆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睡下了。 然后,她又到了那个病房。 病房依旧是老样子,床上的病人依旧背对着她躺着,看不清模样,她才要上前去看,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那个红衣的中年女人冲进屋子,苍老疲惫的脸上全是泪。 她几步冲到床前,急道,“你快醒醒啊,小克快不行了!他们说只有你才能救他!你醒来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说着,竟跪倒在地,冲着病床咚咚的磕起头来,她磕的那样重,很快头上就已血迹斑斑,显得触目惊心。 孟初一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涩,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而且……她下意识上前,脚步忽然顿住。 那女子哭道,“小一,你真的那么恨小克!” 小一,小一……她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是在哪里呢?为什么她觉得那么熟悉? “小一,小克全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姐姐,他才选择那么做的!他没有背叛你们这个组织,他更没有背叛你啊,他那么做只是要把那个坏蛋逼出来啊,也是为了替你爸妈报仇啊!他打中的根本不是你的要害啊,即便你后来启动了炸药,他是拼着命把你送进安全屋,为你挡了大部分的冲击啊!小一,小克快死了!他真的快死了,就看在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也醒来救救他好不好!他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孟初一心口涌动着说不出的意味,仿佛又什么东西自胸臆里流动,又像有什么东西要扑了出来,让她的头一阵刺痛! 不要! 不要再说了! 红衣女子猛地站起身,一把扣住床上病人,嘶声道,“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孟小一,你给我起来!” 孟小一! 孟初一不由自主的捂住头,恍惚之中,仿佛听到有人说话。 “我们家小一,可是我们孟家最聪明漂亮的女孩呢,小唐克,你真打算娶她啊?”醇厚低沉的男音低低响起,带着笑意,藏不住的愉悦。 随即又有温柔的女子轻笑起来,嗔道,“胡说什么呢,小一小克还小呢,哎呀,小克,那是你妈咪留下的链子,你怎么给小一戴上了!” “小一是我的新娘子,我得对她好呀。”清脆的童音脆生生的,听起来十分精神,“香香姨,你放心,我一定对小一好!” “哥哥!哥哥!克哥哥!” 童稚软嫩的女童童音欢呼似的响起,说不出的兴奋,仿佛也能听得懂其余三人的话一般。 孟初一如遭电击,双腿一软,不由自主跌跪在地上,忽然听到尖锐的警报声,那声音对于她这个医生来说再熟悉无比,分明是心率衰竭的警报声! 她骇然抬头,才发现那红衣女子大力之下竟将床上病人呼吸器弄掉了,她一惊,立刻奔上前,“别动!” 话音未落,她身体突然一僵! 病人的呼吸器掉了,露出苍白憔悴的秀美面容,远山眉悠悠,不抹而黑,温厚的眉,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美丽女子面容间的倨傲与尖锐。 那人,分明……分明是她自己!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 极度的震惊之中,她下意识又往前了一步,随即便感觉到不知哪里一股吸力,直引的她不受控制的向前,往那病床上扑过去…… “初一!” 冥冥之中,不知哪里有人呼唤,声音熟悉无比,其中蕴含的急切,让孟初一僵了僵,不知哪里突然有了力量,猛地挣脱了那股吸力,竭力回头! 孟初一猛地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容珩的脸。 她怔了怔。 容珩竟满脸胡渣,脸色灰败,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精致优雅模样,如果不是确认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容珩,她几乎要以为是别人扮的。 不过一会功夫,他怎么就老成这个样子了。 容珩显然是猝不及防,他那样反应迅速的人,竟也怔楞了片刻,唇角微扬,似乎想笑。 孟初一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才要开口,她已经被他紧紧搂住,沉静到近乎漠然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我以为……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孟初一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由想笑,但不知怎的,一股又一股的疲惫涌了过来,短短一瞬间竟压的她连笑容都扬不起,低声咕哝道,“你臭死了……”然后又沉入黑甜乡里。 容珩陡然变色,“初儿!” 候在旁边的老大夫立刻手脚灵敏的扑上来,握住孟初一的脉搏,片刻之后,立刻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缓过来了,总算是缓过来了,挺过这一关,命就算是保住了。” 容珩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眼前竟感觉到一分昏眩,老大夫年岁虽大,眼神却好,立刻伸手扣住容珩的脉搏,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就喝道,“宁缺,给我把他敲晕了!” 宁缺立刻扑了出来,伸手做敲人状,但还没碰到容珩,被一个娇小身影硬生生的拽了回去,红玉丫头不客气的喝道,“小姐还没好呢,你捣什么乱!” 容珩满意微笑,“赏。” 红玉丫头倒也十分有骨气,哼了声,“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家小姐。”说罢,提溜着敢怒不敢言的宁护卫出去了。 容珩又笑了笑,回头看向旁边一副不赞同姿态的老大夫,“我会休息,您老放心。”说着,便真的在她孟初一身边躺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闭目休憩,不到一会,呼吸便均匀了起来,显然是真的睡着了。 旁边人影一闪,被提溜出去的宁缺又折了回来,向来爱笑喜感的圆脸上一点笑意也无,眸子里全是肃杀之意! 他是真的动怒了! 容珩再怎么混蛋,也是他宁缺发誓要护着一辈子的人,如今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伤的那么重,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阴测测的开口,唤的却是周行。 周行立刻出现他身后。 “您吩咐。” 第383章师太 孟初一醒的很早,比老大夫预估的早的不少,一侧头,就看见身边躺着的容珩。 容珩睡的正香,但不知怎么的,整个人不修边幅,看起来老了许多,胡子拉渣,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哪里还有当日所见的半分精致优雅,不得不说,自从与她认识以来,这位雍王殿下是越来越倒霉,越来越接地气,再这么下去,她简直要怀疑这位殿下是不是要进化成为糙汉子一枚了。 望着容珩,她突然想起了唐克。 唐克也是清隽俊美的人物,但相比较与容珩的肆意洒脱,傅近雪的温文儒雅,他从来都是理智而谨慎的,永远是组织里最清醒的智魁,从未有过失手或者失态的时候,组织里的负责组员心里状况的李老头总是叫嚣着唐克有官能综合征,总有一天会出岔子。 她记得她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梦,梦里她回到了那间病房,还听到那红衣女子为唐克辩护……唐克……她的脑子是真的有些乱了,从心底深处而言,她确实是不相信唐克会背叛她的,所以她发现唐克犯罪的蛛丝马迹,她第一反应不是上报,而是直接去找了唐克,而唐克对她的开枪,是击溃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当时,她想也不想的就按动了机关。 当时的情况太乱,她已经记不太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依稀记得最后唐克向她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试图想清楚当初唐克那一枪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唐克是组织里数一数二的神枪手,如果他真的存心想要她的命,绝对不会让她有丝毫存活的可能。 可是那个梦…… “还满意你所看到的?”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 孟初一一怔,这才发现容珩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眼眸依旧黑亮,却掩不住疲惫之色,倦倦的累的很,还打了个哈欠。 孟初一不由笑了起来,本已经半撑起来的身体又躺了下来,伸手环住容珩的腰,懒声低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晕了。”雍王殿下幽怨的看着孟初一,“晕了足足三天。” “啊?”这次轮着孟初一惊讶了! 她不过是睡了一会的功夫,一觉醒来,居然已经足足三天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脸色微微变了变,“那葛韶华那边……” “有人盯着,不妨事。” “嗯?”孟初一盯住容珩。如果真的这么简单,那他们何必要紧跟在葛韶华身后,甚至拒绝她离开的建议。 容珩笑了笑,就知道瞒不住她,他也就不隐瞒了,“不是我自己去,自然会被察觉,但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很有可能是我想错了的人耽误了你,这种蠢事我还是不会做的。” 孟初一盯住他,目光极锐,犀利的仿佛能看透一切,“嗯?” “……我承认,我有可能错过了一个挖掘真相的机会。”容珩发现,找了一个太过聪明的伴侣,着实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孟初一微微蹙眉,随即问,“有补救的机会么?” “等。” “等?”孟初一不解,但望着容珩笃定的神色,忽然明白过来。 既然有谜团,就必然会有被揭穿的时候,而且事情关系到葛韶华,想也知道那藏在幕后的真相绝对不可能会隐瞒多久,既然如此,就不必多费心思了,顶多是由可能的主动变成被动,大不了多些功夫准备就是了。以她对容珩的了解,他也绝对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不管情况如何,她总是陪着他就是了。 心情一放松,她也有了闲心关注旁的事,她瞥一眼容珩不善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怪不得容珩的语气那么幽怨,她晕的着实不是时候,那种时候,那种情况下,她就这么晕了过去,还一晕便是三天,若是寻常人,恐怕着实要的吓出心理阴影来了…… 估计是她的笑容实在太灿烂,容珩脸色愈发不善,眼神阴测测的。 孟初一咳了声,努力将笑容压下去,诚恳的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住。” 容珩的脸是真的黑了。 孟初一噗嗤一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灿烂无比,因为梦境而抑郁的情绪好了许多。 容珩望着笑的明媚的女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将她搂的更紧了些,没好气的道,“笑吧笑吧,你也不怕我以后有了阴影,不敢再做什么了。” “那倒是挺好。”孟初一忍笑,一本正经的道。 “想得美,你可真狠心,想让我做一辈子的和尚。”容珩瞪她。 “和尚也不错,或许你以后可以修成一代活佛。” “没良心的坏东西,我做和尚,难道你想去做师太?” “师父,师太不约。”孟初一正色。 “……”虽然听不太懂到底她在说什么,想也知道她嘴里应该也没有什么好话,容珩脸黑了黑,忽的翻身,半压在她的身上,“说那么多,不如干脆再试一次?” “啊呀,贫尼好怕!” 孟初一作势去躲,还没有躲开,自己首先撑不住笑了起来,笑的太猛了,连肚子都痛了起来,身体不由自主成一团。 容珩瞪着怀里笑的几乎要缩成虾子的女子,简直无可奈何,本来还蠢蠢欲动的心思彻底没了,安安静静的帮着她抚着肚子,免的她不小心笑岔了气。 不过,能看着她如此开怀大笑,已经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恩赐了。 “醒了?醒了怎么不叫人。” 房门突然打开,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冲进屋子,身手十分灵敏,几步就冲到床边,一把扯开容珩,不客气的道,“让让,在这边碍什么事?” 容珩猝不及防,竟真的被他拽了个趔趄,孟初一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容珩手腕,将他拉了回来,有些不悦的看向那个老大夫,“他身上有伤,你不知道?出什么事,你能负责?” 老大夫气乐了,“我负责?他这一条命,还有你的命都是我救的!你居然问我能不能负责?” 第384章坦白 孟初一微微睐眼,漠然道,“那又如何?救活了人就能任意施为?你当大夫是什么?若天下医者都是你这个态度,不如没有医者。” 老大夫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被孟初一抓住了把柄,眼角余光扫见旁边幸灾乐祸脸的容珩,火气又上来了,“你笑什么笑!” 容珩咳了声,一脸无辜与正直,“我只是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 他更觉得她一心护着自己这件事十分有道理。 老大夫气的呛了口气,怒气冲冲的出去了,出去的时候撞见侯在门外的红玉,怒哼了声,甩袖离开。 容珩抱着孟初一闷笑了声,“年纪大了,脾气也见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孟初一也不理他,伸手握住他的脉搏,发现他的脉搏虽然虚弱,却还算得上稳定,安心之余仍不由微微皱眉,难道她之前想的岔了? 她觉得不对。 她抬眼,盯住容珩,“你确定没有什么话与我说?” 容珩倒也坦然,就让她搭脉,见她皱眉不语,也不说话,待她开口,本来到口敷衍,忽然说不出来了。 他心中忽而有了几分犹豫。 他之前服药,是迫不得已。 如今血烈军的傅帅已在京都,朝廷纷杂,再加上他的助力,有些藏在波涛之下的暗涌已经出现端倪,太子势力不稳,再加上他的那些怀疑,争斗就在眼前,他虽然已经消了大半问鼎这天下的心思,却也不愿意自己的人在这些波浪之中有所损失,而且一旦波浪掀起,以初儿与他的关系,以她的心性,她必定是最先被波及的人。 所以他不能倒下,至少暂时不能,至于以后,他暂时也是顾不上的了。 只是……他此刻忽然有些后悔了。 其实倒也不是十分后悔,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想到以后孟初一极有可能会经历他这三天的痛苦……他不忍。 这三天,他仿佛经历了生与死,这其中的希望失望苦涩辗转,他实在不忍她再尝试。 孟初一虽然性子冷清,但与她相处了这么久,他怎么不知道她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即便她不如他一般常常将话挂在嘴边,但于他的情义,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抚上她的脸,睡了三日,她似乎又瘦了不少,只是眸子依旧亮的很,似乎在等着他在说什么。他怔了怔,不由笑了,“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孟初一没有反驳,“我是医生,我从来都不认为真的有真正意义上的仙丹,能够在那么快的速度恢复一个人的元气,若是真能恢复,也极有可能激发人体的潜能,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虎狼之药。就是你们视作神药的璇玑丹,也需要时间来调理恢复,可是你恢复的太快,容不得我生疑。” “我的确是服了药,那药确实是虎狼之药,而且最多能让我撑过一年,如果调理的好,我会失去所有内力武功,会百病缠身,但应该能活的下去,可如果调理的不好,出了什么岔子,我必死无疑,而且极有可能连是尸身都保不住。”容珩微微一笑,叹道,“到时候可真的难看的很了。” “人都死了,要尸体做什么?留着当雕像?”孟初一冷静的反驳道,却下意识怀住他的手臂,略略思忖,“这药是谁给你的?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怎么保养?有什么禁忌?这期间需要注意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丢出来,容珩含笑,答的干脆,“药是孟靖给的,至于其他,我不知道。” 孟初一一怔,不可置信的盯住容珩! 就算孟靖是她这具身体的生父,不对,现在连她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孟家女儿,孟靖充其量也就是附庸在他身边的一个臣子,他就这么干干脆脆的吃了? 她的眼神实在是太森然,容珩也有些吃不消,“我之前已经给萧老爷子以及宁缺师父看过,他们确认这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秘药,药效是肯定有的,只是药力太过霸道,服用的人大都已经死的干净,所以才消失匿迹的,孟靖能有这一枚,也是他祖上拼死留下的,不过说起来,若不是孟靖献药,我怕是不可能进入孟府,也不可能与你相识,说起来倒也不亏。” 孟初一心中一动,问,“当时孟靖给你药,是不是在孟府竹林之中?” 容珩叹息,“是,我也没想到当初看见的人是你,更没想到,你会因此被逼着嫁入定远侯府。” 孟三就是在竹林之中看见的容珩,也是因为撞见了容珩,所以她才会被急匆匆的塞给定远侯府,容珩才过去看了她,才有了这段孽缘……不对,好像哪里有些说不通……容珩这厮哪里是什么好人,他又不是那真正的富贵闲人,哪里有那点闲功夫去看一个四品官员家里不受宠的庶女?就算是凑巧……看他当初那样子,可不像是凑巧经过的样子。 她不由皱起了眉,盯住容珩,“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容珩又想叹气了,怪只怪自己眼光太好,找着这么个心思剔透又容不得沙子的女子,他苦中作乐的想,说到底是自己运气太好。 到这个时候了,他也只能坦白了。 “我当时对孟靖确实存着几分疑心,他献药在先,又跟定远侯府结了亲,一结还是两个,定远侯虽然不理朝政,他那大儿子可是跟着太子混的,实在不容我不怀疑,最重要的是,定远侯府有个不成文的家风,定远侯府的男丁是不允许纳妾的,除非年过四十还无子才能纳妾,裴云台的母亲也是这个原因不肯进入定远侯府的。定远侯也是个顽固的人,他怎么可能如此好说话,不仅为自己的嫡长子娶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而且一娶还是两个。” “所以你怀疑其中有猫腻?”孟初一微微皱眉,她也觉得有些古怪,“查出来了没有?” 第385章奇特的人 “……查出来了。” “嗯?” 孟初一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容珩的回答,不由诧异抬眼,这才发现容某人的表情有些古怪,竟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孟初一本来是随口一问的,此时倒真的有了几分兴味,这人连自己可能活不了都坦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么吞吞吐吐? 她心中一动,忽而道,“跟我有关系?” 之前她虽然误打误撞的与定远侯有了些接触,但与上次红袖招一样,她最后还是晕了过去,也就是因为此,身不由己的错过了许多事,最坑爹的是,那些东西还大都与她有关,让她莫名其妙的背了许多冤枉锅。 前后联想,再望着容珩的表情,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浮上脑海,不会是……她脱口而出,“定远侯府定亲的人,不会是孟三……是我吧?” 怎么可能? 她一直认为孟三就是个被强行改变了命运的可怜女孩,却不知道,原来命运早就已经注定? 真相来的太突然,饶是孟初一,一时间都有些接受不了。 容珩揉揉眉心,真诚的道,“你可以当做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孟初一嘴角微抽,“我倒是想。”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事情就远比她想象中的复杂的多了! 她立刻坐直了身体,认认真真的问容珩,“你说,我难道真的有可能是那位萧长公主殿下的私生女?” 容珩此时倒是淡定了,“理由。” “我前阵子受伤,醒来之后,突然有了一身十分惊人的功夫。”孟初一列举事实,“我还想起一些往事,似乎幼年有人传授了我一身功夫,又用了什么秘法,将那功夫限制在我的身体里,还让我失去了记忆,让我一直以为我只是单纯的五感出众,你说,会不会……” “我不知道你的功夫从何而来,我只知道两件事。”容珩看她,“第一,你昏迷的时候的时候,萧老爷子替你把过脉,他认为你这次的昏迷应该就是你身上那莫名其妙的内力所致,你的筋骨根本没有经过练武人该有的锤炼,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强悍的内力。” “我知道。”孟初一点头,“但晋王府的大夫做不到,我自己也做不到。” 而且那大夫说过,如果再以这样的速度下去,或者说她再强行动武,她只有半年的命而已。 或许,她还会死在容珩之前。 容珩轻哼了声,大有不屑之姿,“晋王府的大夫做不到,不代表雍王府也做不到。” 孟初一目光一亮,“那老爷子能做到?” 谁都不想死! 尤其是她这种死过一回的人,更不想死! 忽的没来由的想起刚才的梦境,想起那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自己,心脏猛地一跳,那梦境太真实,真实的让她几乎要以为那不是梦境,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如果那是现实,是不是…… “你不信我?”旁里突然传来容珩阴森森的声音。 孟初一回过神,侧头看向一脸不悦的容珩,脑海里转动的念头忽然烟消云散。 那是梦境。 就算不是梦境,又如何? 这里已经有了她最深的牵盼。 即便她对那个世界依旧有留恋不舍,但依旧比不上这里的人和事,短短两年,她已经割舍不下这里的一切,她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更加知道当断则断的道理。 她不由一笑,一倾身,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轻笑道,“不信你,还信谁?” 这一吻来的突兀,容珩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孟初一抽身想退,他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略一用力,已经将人搂进怀里,“你在惹火,女人。”目光低垂,落在孟初一微微散开的衣襟处,白皙如玉似的肌肤上还能清晰看见一点红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加深,翻涌着深沉而分明的情绪。 孟初一将那情绪看的分明,脸上不由微微发红,咳了声,正色道,“我是病人。” 容珩似笑非笑,“我看你精神挺好。” 话虽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将她散开的衣襟拉拉好,“等回了府,我就让老爷子帮你去了这内力,你安安生生的做你想做的事情,别的事不用你操心。” 孟初一微微皱眉,其实这些天虽然时时刻刻处于死亡威胁的阴影之下,但她不得不承认,做个武林高手实在是件十分便利的事情,时不时的飞来飞去的,那感觉莫名的爽。 “怎么,你不愿意?就这么想死在我前面?”容珩瞥眼过去,语气阴森。 孟初一瞥见容珩的脸色,她十分识相的将的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算了,还是做她的普通人吧,到时候也能安心替他调理身体。 “听你的。”她果断做了决定,未免容珩还在念叨这件事,立刻将话题拉回去,“你刚才不说是两件事么,还有一件是什么?” “萧长公主不会武,即便你是她的血脉遗留,她也根本没有什么绝顶功夫可以教给你。” 孟初一是真的诧异了,“她不会武?” 她之前怀疑自己是那位公主殿下的血脉,主要是因为这霸道异常的功夫,没想到,那位威名赫赫沙场征伐的公主殿下,居然不会武? “自保的功夫倒还是有些的,不过也只是象征意义上的,不过只会几下拳脚而已。为帅者,要会的军法策略,行军布阵,冲锋陷阵自有先锋去做,若是哪一日轮到她来冲锋,这大雍也根本不可能建立如此基业。”容珩淡淡的道。 孟初一不由看了眼容珩,目光微微怪异。 “怎么?”容珩挑眉看她。 孟初一犹豫一瞬,还是道,“论理来说,她该是你的启蒙老师,更是带你走出冷宫的人,你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按照常理,以容珩的处境而言,从天而降的萧长公主不亚于是天外飞仙,应该受到顶礼膜拜才对,怎么相比其他那些从未与她见过面的大雍人而言,他的态度太过客观,客观的让人简直以为他与她就是路人。 容珩似乎没想到孟初一会问这个问题,微微楞了楞,随即一笑。 笑意温软。 “她……是个很奇特的人。” 第386章求可怜 孟初一微微怔了怔,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答案。 容珩轻笑,搂着她望着窗外,“她从来不以恩人自居,她甚至对我十分淡漠,我幼年时也觉得她狠心,也是委屈的,所以她让我去沙场,我便去了,一去就是三年,一句话都没跟她说,我总认为我就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犹如鸡肋,她对我,更是一点情分都没有。” 孟初一不由挑眉,瞟了容珩一眼。 看不出来,他也有这样中二的时候? 容珩被她看的讪讪,咳了声,“当年年少,实在是轻狂。” “那后来是怎么醒悟的?”孟初一好奇。 “沙场历练的多了,后来自然而然的就懂事了,后来她出事,我却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当然,也没有得到任何好处,我忽然醒悟,她于我这样,是最好的照顾。” “不受她的影响,不受她的荫蔽,让你自由成长,不受束缚。”孟初一若有所悟,或许这才是最适合孩子成长的方式,不过……她忍不住道,“她也不怕你长歪了?” 这种放任自由的培养方式,或许能培养出一个独立健全不受她影响的人,但也极有可能让容珩彻底歪掉,不过,当然了,就算容珩长歪掉了,他也是皇子,即便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容珩看出孟初一的想法,幽幽的道,“我被送进部队那年,不过十三岁,沙场上,可没有人管你是皇子还是小兵,你也别以为她会派人保护我,我当年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为求表现都是不要命的往前冲,好几次都是死里求生,那次如果不是傅近雪凑巧路过,我已经死了。然后我才发现,她真的是把我战场上一丢,压根就没管过的。” “……”孟初一对那位萧长公主表示真心的佩服。 “所以说,她比你心狠。”容珩叹道,“所以我虽然受她大恩,也感激她,但实在是无法苟同她这种养狼的育儿方式。” 孟初一心有戚戚焉,表示容珩确实是个可怜的娃。 怪不得容珩对那位萧长公主的态度如此古怪,换做是她,也实在没办法对她什么感激之情。 容珩说的果然没错,这公主殿下,实在是个奇特的人。 她忍不住想,如果孟三真的是那位公主殿下的骨血,在这样放任自流的教育方式,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容珩忽的凑过来,一张俊脸上满满都是可怜,“我是不是很可怜?” 孟初一不由好笑,一低头,在他脸上落下一吻,“是是是,你很可怜。”眼角余光扫见门外不断徘徊的人影,不由笑了笑,伸手推了推求可怜求同情求鼓励的男人,“出去吧,有人找。” 容珩瞥眼过去,没好气的哼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暗卫。 那暗卫躬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容珩懒声道,“周行呢?” 暗卫脸色未变,“宁先生去了珍宝阁,统领不放心,特地带人跟过去看看。” “宁缺存心闹事,周行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他?”容珩没好气的道,“不过闹就闹吧,就算暂时报不了仇,收点利息也是不错的。” 暗卫不由微松了口气。 宁缺虽是容珩的贴身侍卫,只负责保护容珩,不管暗卫的琐事,但实际上他于暗卫而言更像是半师,难得主子没有因为宁先生的擅自做主而折腾他,自然是让人十分信任的。 孟初一不由插嘴,“傅近雪呢?会不会在那里?” “估计不会,宁缺去的不过是珍宝阁的铺子,那些最隐秘的地方,他是不知道的,自然找不到傅近雪在哪里。不过有风挽裳在,傅近雪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最近正好是多事之秋,他在那边养养也好。”容珩倒不是十分担心。 孟初一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便也没再坚持,容珩侧头看向那暗卫,“有什么要紧事?” “殿下,李大人求见。” “李邱浪?他不是坚定的太子一派么,过来做什么?”容珩目中闪过一丝锐芒,笑容更淡,“怎么,觉得太子不是良人,决定投靠我了?”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像,不过似乎有什么为难事,那眉头皱的都可以捏死蚊子了。” “那就让他继续候着吧。”容珩懒散躺倒。 暗卫却不走,继续道,“除了李大人,还有宫里的人,是贵妃娘娘派来的,还有献王殿下。”说着,看了眼孟初一,继续道,“还有晋王殿下,他身边的文长史亲自来了,说是来送药。” 容珩哦了声,十分和善的回头看向孟初一,“晋王的消息倒是十分灵通,听说前几日文嫔娘娘突然病重,倾天司夜观天象,说这几日不适合大婚,他的婚期已经延了,不知道要延到什么时候去。” 阴阳怪气。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伸手扯起被容珩压在身下的被子,猛地用力,容珩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往下摔去,狭小的空间他身体忽而平平出去,转瞬间人已好端端的站在床前。 孟初一扯过被子盖住自己,挥挥手,“该去干嘛干嘛去,我还得休息。” 容珩无奈瞪她,却也无可奈何,自己耽搁了这么些天,要处理的事情确实不少,也确实容不下他在这里耽搁了。 他摇摇头,嘱咐了身,转身离了房间。 他一离开,守在门口的红玉立刻偷偷溜了进来,眼泪汪汪的看着孟初一,孟初一听见动静,一抬眼便看见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时间不知是该好气还是好笑,犹豫了一瞬,伸伸手,“来吧。” “小姐!”红玉丫头立刻扑了过去,嚎啕大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丝毫没有半点美感。 孟初一无奈的看着自己身前已经半湿的被子,伸手摸摸红玉丫头的脑袋,“别哭了,帮我去做件事。” 红玉抽噎着抬头,“啊?” “去看看文老头,就是晋王身边跟着的那个老头子。” 红玉一呆,“去看他做什么?”红玉丫头忽然面露骇然,“小姐,你不会是真的看上晋王了吧?” 第387章舅舅 不管红玉丫头心里怎么嘀咕,命令总是要执行的,她咕咕哝哝的走着,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她行礼问安,十分巴结讨好。 红玉丫头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她本来就是个烧火丫头,在孟府里属于最低等的存在,谁都可以踩上那么一脚,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被人打死了都是没人管的,可现在,她是小姐唯一认定的大丫鬟,以后就是雍王殿下见着她都得客客气气…… “丫头,过来。” 旁里突然有人说话,声音慵懒,磁性十足。 红玉丫头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回过头来时,趾高气昂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了老实听话的鹌鹑,一脸诚恳的道,“殿下好。” 眼角余光好像扫见雍王殿下身边站着一个人,但能站在雍王殿下身边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既然不是普通人,自然不是她能够认识的人,所以红玉丫头十分识相的看都没看。 “你不在你家小姐身边伺候着,出来瞎溜达做什么?”容珩懒懒的道。 红玉丫头一脸老实相,“小姐让我出来办点事。”最好别问让她做什么事! 不知道是老天爷帮着她,还是容珩听到了她的声音,微微一笑,竟十分大度的挥手放行了,红玉丫头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转身就在,她这些时日在雍王府里旁的没有学会,身手倒是练的很利落,一个闪身已经溜进旁边小花园里,转瞬离的好远。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到有人说话,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 红玉丫头摇摇头,将那点熟悉感抛到脑后,雍王府里人那么多,她认不全也在情理之中,听到几个耳熟的声音也正常。 红玉丫头走的心安理得,却没想到身后已经是暗潮汹涌。 容珩微微侧头,略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洞悉的看向身边克制不住情绪,分明显出几分激动的中年男子,“李大人,怎么如此激动?” 李邱堂神色复杂的看着容珩,他就不信以雍王的眼力,看不出他刚才的骇然与惊喜,还在这里明知故问!他根本没有想到,不过是替太子过来刺探容珩退让的可能性,他会在这里碰见红玉! 红玉,红玉不是应该在孟府里么,怎么会在雍王府,而且还一副与雍王十分相熟的模样。 而且那个孩子,长大了许多。 不过四年未见,她哪里还是记忆里那个畏缩胆小的孩子,看她的神情气质,分明是过的很好,甚至比他在的时候好上太多了……一股强烈的愧疚与自责席卷全身,李邱堂下意识往前一步,恨不能现在就追上红玉,问问这孩子这些年都是如何度过的。 “李大人?”容珩又唤了一声,将李邱堂的神志唤了回来,李邱堂咬了咬牙,才待开口,容珩又懒懒道,“李大人的来意本王知道了,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客气了,刑部工部两部都是六部之中的重要部门,本王十分感激,只是最近本王身体虚,实在没力气再费神,若强行接下,有了什么差池,未免辜负了太子殿下的美意。” 李邱堂心中一沉,雍王这是拒绝了。 虽然他心知肚明,以如今太子殿下的境况,雍王拒绝本就在情理之中,但多少有些失望。 他振奋了下精神,将心思转到正事之上,“太子殿下一直是极看中雍王殿下的,当初之事多少有些误会,还请雍王殿下莫要在意。” 容珩忽然一笑,不答反问,“李大人,刚才可看清刚才那个小丫头?” 李邱堂心中一紧,立刻提了几分谨慎,小心道,“雍王殿下有话请说。” “她便是我在太子殿下手上救下的。” 李邱堂一惊,霍然抬眼。 容珩看他一眼,悠悠的道,“实不相瞒,那小丫头是本王王妃偶然救下的,这些年更是一直将她带在身边,用心教养,那小丫头也是十分忠心本王王妃的,昔年王妃与太子殿下有了些过节,不仅王妃差点丧命,就连这小丫头也因为护主而没有躲过,若不是本王及时赶到,恐怕这小丫头早已不在了。” 李邱堂面露骇然,“那她……” “王妃感念她的忠心,一直待她极好,如今这小丫头可是隐老的关门弟子,可不得了。”容珩叹道,“这小丫头,也算是运气极好的,只是不知道这运气,还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李邱堂早就震惊不能言,等他反应过来时,容珩已经开口送客,他望着容珩平静的眸子,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告辞离开。 容珩望着他的背影,唇角微勾,隐约有几分冷冽的弧度。 周行无声无息的出现他身后,“主子,要不要派人盯住他?” “不必,他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不过现下看来,他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否则绝不可能来这里做说客了。如果他足够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那是否要隔离他与红玉,既然他已经知道红玉在府里,说不定会想方设法的与她见面,红玉到底是王妃身边最亲近的人,万一李邱堂利用红玉做出什么事情,我们防不胜防……” “他是个聪明人,即便是想与红玉相认,也不会直接见她的。”容珩不由好笑,“真的没想到,当初不过是随手查了查红玉的底细,居然能在今天派上用场,红玉丫头傻傻愣愣的,却有个如此精明的舅舅,也不知道她的性子是传自哪里。” “我看红玉丫头与宁先生的性子倒有几分相似。”都是胆大包天的脾气,俗称傻大胆。 “这便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容珩轻笑,懒懒靠在榻上,随手处理这几日堆积起来的公文,“宁缺人呢?被珍宝阁扣住了?” 周行咳了声,有些尴尬的道,“宁先生砸的太狠,惊动了那位嬷嬷,嬷嬷到底是长者,宁先生也不好太过,已经溜了。” 容珩眼睛微亮,闪着兴味。 “不过是砸了珍宝阁,那位嬷嬷居然都忍不住出来了,看来,珍宝阁的问题不小啊。” 第388章温暖 周行不由担忧,“那宁先生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就算是有什么麻烦,也是他自讨苦吃,不用理他。”容珩漫不经心的在待批奏的公文上划了个记号。 周行松了口气。 虽然主子说的冷血,但那也是代表着宁先生无大碍,如果真的出了什么要紧事,主子是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如今朝廷上对太子的非议越来越大,太子如今十分安分,以太子妃有孕在身需要照顾为由,除了日常朝会,已经好几日闭门不出了。” 容珩勾唇,“他倒是识相。太子妃那边,情况如何?” “查不出来,太子府的防范十分严密,除了太子妃身边贴身婢女与大夫,旁人轻易接近不得。”周行蹙眉,他的人已经在太子府埋伏了许久了,可还是一无所获,想起什么,低道,“那大夫便是慕容府的慕容言,听说太子妃对他十分信任,一应汤药饮食都必须要从他的手上过一遍。” 容珩抬眼,目光一瞬锐利,“你的意思是,让初儿出马?” 周行忙摇头,“孟姑娘当然不能惊动,我的意思是,慕容府里还有慕容言的老母亲在。” “不行。”容珩淡声道,“初儿的性子,眼底容不了半点沙子,慕容言于她更与旁人不同,慕容言绝不能动。” 周行皱眉,“可我们不会动,不代表旁人不会动,据我所知,如今慕容府里已经混入不少各家人马,如果不是慕容府防范的严密,怕早就出了事了,但如今情势越来越紧,恐怕就算慕容府是铜墙铁壁,也防不了别人了。而且就算防得了外人,防不了慕容敬,他是慕容家的旧家主,对慕容府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慕容敬又与慕容言有仇,我怕……” 容珩稍一沉吟,“派人护住慕容府,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 “让藏在太子府的暗卫密切查看,不可疏忽大意。” “是,”周行想起一件事,“不过我们的人偶然得知一件事,太子身边近侍石德进入骁骑时日不久,已经立下许多大功,过些时日,石德便要返京诉职,据说太子欲为他争取禁军统领一职。主子,那可是个要职,如果真的被石德拿在手中,对太子而言可是最大的保护。” “太子身边倒是有了个能人,那石德,倒也是个人物。” “殿下,不阻止么?” “阻止?如何阻止?找个人与石德对抗?你去?” 周行慌不迭的摇头,“主子主子,你可别找我,我可做不来这种事,若是赵七还在,或许可以……”说着,他觑看了眼容珩,“主子,赵七他,如今十分落魄,太子府不仅不接纳他,甚至派人追踪他,他又废了功夫,怕是……” “这种话,别让我听见第二遍。”容珩脸色平静,“他做的选择,自然就得承担。” “是。”周行一惊,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心中叹了口气,“属下多嘴,自请罚俸一年。” 容珩淡淡应了声,“下去吧。” “是。” 周行退下,容珩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一阵寒风过来,他不觉有些冷,才要唤人,肩上一暖,紫褐色的貂皮大氅已经披在他的身上,他回头一看,笑了笑。 孟初一站在他的身后,不赞同的看着他,“天还冷着呢,要做事就在暖阁里,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风景挺好。”容珩将她拉入怀里,才发现她全身上下穿的毛茸茸的,一身白,像是一个大兔子,让她清丽之余多了几分可爱。他贴靠着她,毫不客气的拘取她身上的温暖,“明日便是元宵节了,午门前会有灯楼,又有彩灯,十分好看,明日和我一起去看看?” 孟初一目光微亮。 这里的世界,沿用的日历时辰与她的母国古时候十分相似,连节气节日也差不多,最大的差别,反而是除夕。 这里的除夕,寻常的就像是普通的节日,甚至很多人都会忘记了这个节日,反而十分重视元宵,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那个山村里面,虽然山村贫穷,也放了几盏花灯,倒也算的上热闹。 她才要答应,突然想起什么,“明日这么重要的节日,你不需要进宫?” “是,所以,你愿意陪我一起么?”容珩笑吟吟的看着她,“虽然宫里的温火膳十分没什么吃头,但御厨的点心做的还不错,也有几道不错的蔬菜,而且在午门时看灯楼,还算能入眼。” 孟初一摸了摸脸,“我能去?” 她的模样,实在是件要紧的事。 “就算你不去,各处人马肯定会打听你的来历,与其如此,不如挑个所有人都在的时间,省的麻烦,至于你的相貌,孟靖会解释的。”容珩不负责任的道。 孟初一不由为孟靖默哀了一刻,想也知道孟靖会惊恐成什么模样,但他没有将孟三当做女儿,她也不必担心他这个爹了。 “也好。”孟初一依偎在他怀里,微笑,“进宫也好,一来可以见见你娘,二来,也能让那些不知所谓的女人退散了去。” 容珩心中忽而暖了下来。 聪明如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口中的娘是谁,她是想着,去见他的生母。 这些年,他一路辗转到如今,所有人都只记得他的启蒙老师是萧长公主,或者记得他的养母是宫中最为显赫的贵妃娘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生母,不过是那偌大冷宫之中一个贱婢,甚至连封号都不曾有过。 她却一直替他记得。 他怀住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才轻声道,“她的墓,还在皇陵,你到宫里也见不着她的。” “就算见不到,去看看你旧时的生活也好,而且我总觉得,如果我们进去,她会高兴的。” “也好。”容珩轻笑,慢慢的道,“她在那座宫城里压抑了许多年,从未真正的笑过,或许见着了儿媳妇,会高兴的。” 第389章老与不老 容珩到底是忙的很,之前又是养伤又是跟着孟初一出生入死,一刻也没有停歇,跟孟初一又腻歪了一阵,便苦命的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孟初一对此没什么意见,用言语表示了一下关切与慰问,便施然然的去吃饭了。 不可讳言,雍王府的伙食待遇十分不错,孟初一上次来了一会功夫,忙着与容珩联络感情,然后又被那位彪悍的姑娘给膈应了些,实在没厨子出手的机会,这次她又回来了,王府厨子自觉是到了在未来女主人露脸的时候,卯足了劲折腾,等孟初一回到屋里,着实被眼前的满汉大餐给惊了。 可怜孟姑娘的上半生,自记事起就开始吃食堂,她又不是什么注重饮食的人,数年如一日的吃食堂对她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来到这里,又一直颠沛流离,实在没什么好吃好喝的机会。 如今看着这一桌的美食,她忽然觉得,身为特权阶级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衣食住行不用自己操心,什么时候都有人伺候好了。 她望着这一桌美食,她不由再对苦命的正与人勾心斗角的雍王殿下表示深切的同情。 “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来伺候了。”红玉丫头十分有派头的吩咐一旁伺候的婢女“这边我来就可以了。” 婢女齐声应了声是,慢慢退下去了。 红玉望着那些步履轻盈优雅的婢女,再望见身后的孟初一,忽然情绪有些低落。她巴巴的看向孟初一,“小姐,我想燕子姐了,她当初,就是这么教我这么做婢女的。” 可是没想到,物是人非。 当初悉心教导的人也不在,而被教导的人不知不觉似乎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当初教导的东西也都随了东流水,根本没多少用处了。 孟初一抚着小丫头的脑袋,“放心,她不会白死。” 红玉丫头重重点头,立刻振奋起来,“宁缺也这么说的,他说他一定帮燕子姐姐报仇!” 灯火之下,豆蔻少女眼神坚定,竟有些陌生。 这么久不见,小丫头已经出落的有几分少女气息,虽然不甚美,倒也青春气息浓厚,而且不知是不是宁缺的缘故,隐隐有了几分女儿家柔软气息。 孟初一不由感觉到几分女大不中留的悲凉与不舍,想当初,红玉丫头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她,如今倒好,居然将一个男人放在嘴上。 理智可以理解,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酸溜溜的,不由道,“你与那宁缺关系挺好?” “当然好,他是我师兄,而且他是殿下的奴才,我是小姐你的,我们两个如果搞不好关系,小姐你会很为难的。”红玉丫头振振有词。 “……”望着一副天真懵懂的红玉丫头,孟初一突然十分同情宁缺了,这丫头年纪长了,可分明还是一块没动脑筋的朽木,宁缺先生长途漫漫,简直是可以预想到的艰难。 她拍拍红玉丫头,正色的道,“你做的很对。” 被夸奖了的红玉丫头立刻喜笑颜开,挺起胸膛,“我也这么觉的。” 孟初一坐下吃饭,红玉很自然的在她旁边坐下,这是她们都十分习惯了的吃饭方式,从一个程度上来说,无论当初燕子如何调教红玉,红玉总是榆木疙瘩不受教,很大程度与孟初一完全没有尊卑观念有关,没有人是天生受虐,主子不主动要求,自己还上赶着做奴才。 主仆二人吃罢了饭,已经是寒灯初上,自有人过来收拾碗筷,孟初一望了望菜色,问,“这菜还有么?” 收拾的奴婢掩唇而笑,眸子闪闪发亮,藏不住的期待与激动,“自然是有的?姑娘想要多少?” “一个人的饭量。”孟初一想了想,“添两道可口的蔬菜吧,年纪大的人,还是少吃点荤吧。” “啊?”那婢女楞了楞,想着自家殿下也不过三十,虽然在皇族之中已经是未成婚的皇子之中年纪最大的,实在也称不上老吧。 孟初一微微挑眉,看向那婢女,“嗯?” 婢女望着孟初一看似好说话的神色,不由想起自家懒散的殿下,没来由的惊了惊,立刻讪讪退下。 红玉不由同情的望了眼婢女,回头看向孟初一,压不住好奇,“小姐,雍王殿下在你心里十分老?” “容珩?他才几岁?就算老了?”孟初一不由诧异,虽然这个年代流行早婚早育,但三十岁也不算很老的。 “那你刚才说……” 孟初一终于明白刚才那婢女的脸色为什么会那么奇怪了,不由失笑,“我去见文老头,又不是去找容珩。” “啊?”红玉是真的诧异了,“你要去见他?他什么都不肯说,不吃不喝又死赖着不走,摆明着肯定有什么猫腻?小姐,你确定要去见他?我觉着不见他也无所谓的。” 红玉对那个晋王没什么好感在先,又被文远不阴不阳的损了一顿,真心不想孟初一与晋王府有什么牵连。 “他这么遮遮掩掩的,摆明着是有事,我还是去一趟。老头子年纪大了,别一不小心死在这里,我还得赔他的棺材本。” “那雍王殿下知道了可怎么办?”被宁缺熏陶的久了,又在雍王府里白吃白喝住了这么久,红玉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替雍王说几句好话的。 “这是我的事,跟容珩有什么关系?”见小丫头一脸担心,她不由笑了起来,“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话间,刚才那婢女已经拎了一个大食盒走了进来,孟初一才要拎起,红玉一把抢过,鼓着脸道,“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孟初一失笑,也没有拒绝,穿起斗篷就往外走。 走出门卫,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雪。 白雪飘飘,月色居然也挺好,融融月色之下,虽然四围景色冷的厉害,却透着股清朗干净的意味。 孟初一走走停停,逛逛晃晃,走到位于雍王府最边角的南客房时,已经快走了小半个时辰。 走到房门口,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地上的食盒,食盒已被薄雪覆盖,分明是冷透了。 第390章下跪 孟初一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故意扬高了声音道,“东西都搁在门口了,看来没人在了,走吧。” 红玉乐呵呵的应了声,立刻放了篮子,“小姐,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脸憔悴的老头子窜了出来,火烧火燎像是烧着了屁股,伸手去抓孟初一的手腕,“你敢走!” 红玉勇猛挤上去,今日不同往日,她根本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大力的小丫头,气沉丹田,嘿呦一声,一掌拍过去! 文老头猝不及防,立刻如断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幸好人影一闪,藏在暗处的暗卫将文老头接个正着,再喂入一颗救心丸,确保文老头一条老命应该是保住了,这才朝孟初一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红玉自知犯了错,看向孟初一嗫嚅道,“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孟初一十分护短,“死不了的。” 有暗卫保护着,想来文老头也出不了什么岔子,瞧瞧,现在不就已经爬起来了? “啊?”红玉呆了呆,望望已经进了屋的孟初一,再望望门外的文老头,立刻也跟着进了屋,一进屋,就觉得屋子冷的厉害,一伸手,把门关上了。 辛辛苦苦的从地上爬起来的文老头望着自己被关上的屋门,“……” 文老头默默的弹去身上的雪,抚着自己痛的厉害的老心,忍下一口快要喷出的心头血,认命的走向屋子。 敲开门,迎接他的脸色古怪的小丫头,依稀似乎是叫红玉?他记得那时孟初一身边是跟着小丫头,后来事情发生的太多,孟初一掉下悬崖后,这小丫头也没了踪影,现在却出现在雍王府,想也知道这其中一定与雍王脱不了关系! 想起上午这小丫头不客气的模样,再想起今雍王府里的人对孟初一的称呼,再想起自家被这女子折腾的晕头转向的晋王,他简直恨不能转身就走! 可是,不能! 文老头无端生出一点怒气,瞪了一眼红玉——小小丫鬟,尊卑不分,简直岂有此理! 可见是主子没教好! 文老头愤然,忍不住想用孔孟之道好好教训这当主子的,定睛一看,气的差点翻白眼。 清瘦女子裹着貂皮大氅坐在火炉旁边,慢悠悠的玩着手里的碳钳,忽而一拨,拨出一点火星,姿态之懒散,态度之随意,简直令人发指。 “你……” “喝口粥吧,放心,没毒。”孟初一懒懒打断某老头的义愤填膺,再看他一身泥巴一身雪,不觉有几分同情,“大冬天的,晋王府没人了,派你过来,你也不怕自己被折腾死,还玩儿绝食,你当你是三岁小孩?” 文老头噎了噎,他哪里想要绝食,不过是心情抑郁实在不想吃饭,等肚子饿了的时候,餐盒已经落满了雪,想也知道自己是吃不了饭了,而且,这里是雍王府,雍王素来与晋王殿下不睦,他身为晋王从属,到了雍王这里,小心谨慎是在情理之中的。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是这样说,他又怎么能见到孟初一。 虽然这招着实愚蠢了些,但这姑娘看着面冷,倒也不算太冷血,也算得上聪明,一定能猜出他是有急事要找她的! 他急急奔到孟初一身前,“如果你还顾念着晋王,你就快些跟我走!”说着,伸手就去拉她,但还未碰到,红玉喝了一声,徒手劈开他的手,“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呢!” 文老头痛的捂住自己的手腕,深深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断了,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凶悍! 孟初一轻轻一笑,半点没有体谅文老头的想法,施施然的换了舒服的姿势,见着老头实在可怜,便亲自替他舀了一碗粥,放在面前桌上,“边喝边说吧,就凭你的武力值,也想在这里讨得了好?千军之中夺敌的那是奔雷,你也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实话最是伤人,文老头本就冻的铁青的脸瞬间黑了。 孟初一微微不耐,伸手点了点桌子,“你想好没有?” 文老头望着孟初一,老脸上全是纠结。 这与他预期的不一样。 他也知道那些事是一定瞒不住的,否则孟初一绝对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帮他,但他想着至少让她立刻雍王府,如此这般,事情泄露的可能性也小了许多,至少能拖延一阵时间。 文老头迎上孟初一似笑非笑的眼,满心盘算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僵了僵,好一会,才拖着僵硬的身体坐下,“你出去守着。”他抬头看了眼旁边的红玉。 红玉瞪他,自家小姐还没有开口,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喝来喝去。 “红玉。” 孟初一慢悠悠的唤了声。 红玉一惊,文老头面露欣慰,才觉得这女子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就听孟初一慢悠悠的道,“那边好像有瓜子,你不是最爱磕瓜子么?” 红玉眼睛一亮,乐呵呵的用十分淳朴天真的语气道,“小姐记性真好,我就爱看戏的时候磕瓜子。” 文老头脸色骤变,才要发怒,孟初一似笑非笑的扫过来一眼,淡淡的道,“看来你是不想说了,既然如此,便回吧,雍王府虽然养的起个把闲人,但像你这种浪费粮食的实在留着没什么用处。” 简简单单几句话,文老头所有的气焰瞬间散的干净。 是的啊,若这次他无工而返,对晋王殿下而言,他的确是个废物,明知自己主子危在旦夕,他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他微吸了口气,退后一步,仆地跪倒,沉声道,“文远在此,恳请孟姑娘出手搭救晋王殿下,此恩此德,莫不敢忘!” 孟初一微微一怔,脸色随即凝重起来。 虽然她已猜出晋王可能出了不小的麻烦,否则文老头也不会到这里来求救,但她没有想到文老头居然肯下跪,看来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许多。 她坐直身体,定定看向文老头,“你起来说。” 第391章齐王妃 文老头说了许久,期间不乏对晋王英明神武的追捧推崇,以及对某位女性人物无差别的不含任何脏字的人身攻击,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就在孟初一忍耐不住想要叫停时,文老头终于结束了他的论断。 “殿下一派磊落,怎能让那奸人蒙蔽!” 孟初一瞥眼过去。 果然,情人眼底出西施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这老爷子中晋王的毒太深了,晋王殿下那个性子,哪里称得上磊落二字?就是他口中的那位娘娘,似乎也不是那等奸恶之徒,至少在民间风评里是十分好的,甚至是超过那位以端庄贤淑闻名的太子妃。 不过如果真如文老头所说,事情倒真的有几分令人玩味的地方。 皇子本就是兄弟,而晋王与齐王,比旁人的关系更近一些,因为他们的母妃是亲姐妹,虽然一个是贵妃,一个是不受宠的嫔,但到底比旁人还要更亲近些。当初齐王被人构陷,晋王四方奔走,洗刷了齐王身上的冤屈,却挽不回齐王清醒的神志,齐王自此昏迷不醒,由炙手可热的皇子一降再降,无人问津,但即便如此,这么些年下来,齐王府却没有坠了威名,这其中,最大的关键便是那位齐王妃。 齐王是皇长子,生母贵为贵妃,而已故皇后并没有生下一子半女,没有嫡子,齐王这个长子便是大雍皇朝中最为尊贵的皇子,可以说,如果不是齐王出事,如今大雍太子绝对不会是容蕤。 也正因为此,当初选定齐王妃,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的。 如今的齐王妃,是当朝大学士之女,母氏一族是前朝相府千金,身份贵重,而且此女年少之时,就有相士批注是凤凰之命,而且学识极高,素有才女之称,加之她生的极美,明眸皓齿肤白如雪,所以不到十三岁便被接入宫中教养,可以是与众皇子一起长大的,十六岁之后,便许给了齐王。 可以说,当初的齐王妃,便是按照大雍国母的标准教养的,谁知道造化弄人,变成了如今这幅局面。 而如今问题的关键,也在这齐王妃身上。 齐王妃的闺中之名,便是微儿,而当初晋王给孟初一起的名字,也是薇儿。 少年少女青梅竹马,时日久了,自然有了情愫,一朝君王令,少女成了皇嫂,少年成了不受宠的皇小叔,本以为在严苛的礼法规矩之下,一切情愫只能成为泡影,没想到一场有心人挑起的阴谋,让齐王成了植物人,齐王妃成了大雍皇族的弃子,即便如此,齐王妃还是拒了晋王一同纵情江湖的邀请,继续留在齐王府做她尊贵却寂寞的齐王妃。 但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主动走出齐王府,找了晋王。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情景,想也知道当时会乱成什么模样,尤其在晋王与齐王妃私谈之后,晋王便以罗嫔身体不适为由,将他与北越公主的婚事延迟一年,若不是北越那边居然也同意了,此事绝对不能善了。 也怪不得文老头失心疯似的冲到这里来,怕是已经被吓坏了。 “这件事……”孟初一迎上文老头期盼的目光,“我恐怕帮不了你。” “你帮得了!现在只有你能劝说殿下让他收回心意,齐王妃已经那么多年不出府了,这次出来,一定存了什么心思!当年如果不是她,殿下又怎么会深入蛮荒之地,九死一生,差点没了命!” 孟初一中肯的道,“晋王主要是为了齐王,而且九死一生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如今的地位,主要也是靠那次得来的。” “殿下根本不稀罕!如果不是齐王妃,他根本不会做这个晋王!”文老头低吼,说着,竟扑通一声在孟初一身前跪下了,老脸胀的通红,“孟姑娘,我知道我得罪过你,可你看在殿下救过你的份上,救殿下一救!” 孟初一真的是无奈了。 她看的出来文老头是真的急疯了,但晋王与齐王妃之间的事情,她怎么干涉?就算晋王对她可能有几分情谊,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晋王一开始其实是将她当做齐王妃的替身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给她起那么一个名字了。 就算她有心想要帮晋王,她一个替身,拿什么去跟人家正主儿斗? “你先起来。” “你若不答应……”文老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红玉丫头不客气的架了起来,他想挣扎,偏偏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力气却大,他拼死了力气也动不了,只能迫不得已的被押到椅子上坐还。 孟初一赞许的看了眼红玉,红玉得意的挺起了胸,孟初一不由好笑,这才看向文老头,没好气的道,“一大把年纪了,寻死觅活的,也不嫌难看?” 文老头瞪她,老眼瞪的极大! 孟初一不由失笑,“你说了这么多,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晋王推迟了与北越的婚事,你应该明白,如今大雍与北越之间看似平静实则无比复杂,能够推迟婚事,对晋王而言绝对是有利而无害的。即便这件事与那位齐王妃脱不了关系,我暂时也看不出来她对晋王有什么不利的地方。” “那个女人心机深沉,绝对会害了殿下,我就是知道!”文老头脱口而出,“殿下选择哪个女子不好,哪怕是你,也都比齐王妃好上百倍千倍!” “……” 虽然是被夸奖了,但她怎么觉得听着那么不顺耳呢? 孟初一揉揉耳朵,开始慎重考虑要不要把这只会哭嚎的老爷子赶出去,随即就听得文老头道,“那个女人,今日还去拜访了太子妃,太子妃如今怀有皇族血脉,何等重要,各方势力角着争斗,连她那大夫府上都布满了探子,一着不慎,便是血流成河,这个时候,她巴巴的去太子府做什么!一定是怀了什么恶毒心思!” 孟初一霍然站起,脸色凝重! 文老头一喜,想着自己说了那么多话,终于说动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了! 念头还未转完,就听孟初一沉声道,“红玉,去告诉容珩,我去慕容府一趟。” 第392章偏差 文老头错愕的睁大了眼,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他这厢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她说走便走,还是去一个大夫家里,即便那大夫如今十分要紧,极有可能事关朝政,但再重要,又能重要的过晋王殿下! 文老头出离愤怒,以不属于他的矫健姿态一跃而起,拦在门口,“你不准走!” 孟初一微微皱眉。 她是真的有些恼了。 她与文老头关系着实算不上好,禀性也不和,两个人如今能说的上两句话,实在是因为晋王的关系,这老头子确确实实的没什么资格来影响她的决定。 瞟一眼旁边蠢蠢欲动的红玉丫头,孟初一才要开口,门外传来慢悠悠的声音,“我怎么不知道,我这雍王府,什么时候成了晋王府?” 文老头脸色骤变! 一袭黑色劲装的雍王殿下出现在门口,配着身后积雪,愈发显得身材修长容色绝丽,一双凤眸流光溢彩,比夜空星辰还要耀眼几分。 孟初一眼睛亮了亮。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美色主义者,但不得不承认,容珩的美色还是十分养眼的,如明珠似明月,皎皎生辉,光看这外貌还是十分能糊弄人的,怪不得迷了女子神魂颠倒,还有个风流肆意的名号。 她不由微笑,“你来啦。” “能不来么?”容珩走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脸色红润,气色不错,便也笑了起来,“不过一会功夫就有人跑到我府撬我的墙角,我实在失败的很。” “有人撬你墙角,证明你眼光极好,所以你得惜福。”孟初一正色。 容珩低笑,伸手搂住她的腰,将人拉进怀里,“我一直都是十分惜福的,难道你不知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可不能被人一碗豆腐脑就骗走了。” “豆腐脑味道还是不错的。”孟初一嗅了嗅,微微皱眉,“你还没去萧大夫那里泡药澡?” 据她所知,那位萧大夫替他准备了一大盆药澡,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药澡奇臭无比,想来泡完之后那味道绝对不好闻,他现在一身清爽,想来还没去。 容珩无辜的道,“我忙。” 孟初一阴森森的瞥他一眼,“嗯?” 容珩咳了声,“我就是来看看,待会就去找老爷子去。” “周行!”孟初一一喝。 “在!”周行立刻跳了出来,眼睛亮亮,颇有一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王妃吩咐。” 终于有人能管得住这位爷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带他下去。”孟初一毫不留情的推开容珩,却被容珩反手拉住,他叹一口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小初儿,你就这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去?那药澡味道实在臭的很。” 孟初一明知道他是在撒娇耍赖,但看着他眉眼间掩不住的疲惫之色,心不由软了下来,她伸手扶住他,“走吧。” 晋王府的事重要,慕容家的事也重要,只是她实在是个自私凉薄的人,心胸也不甚宽广,只能容得下自己最关切的人和事,既然有所冲突,她自然选择容珩。 容珩眸光一亮,十分不客气的将大半重量交托在她身上,软了声音道,“我头疼眼睛疼,那些不争气的东西,气的我脑门子都发晕。” “那就不管他们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孟初一扶着他慢慢往前,商量道,“我之前研究过几天按摩,待会帮你揉揉?” “嗯。” “对了,帮我派几个人去慕容家看看吧,慕容言与慕容老太太对我有恩,我不能看着他们出事了不管。” “已经派人去了,慕容言被关在太子府里出不来,管束的严,不过那太子妃如今只信他,在瓜熟蒂落之前,他应该出不了,至于那位老太太,精神好的很,每日能吃五碗饭,闲来便去挤兑大房夫人,活的比她儿子自在惬意多了。” 想起暗卫的禀告,容珩不由想笑,见多了心思深沉高贵典雅的女子,这样平凡朴素如同杂草一般活的恣意盎然的老太太,实在是让人心情欢愉。 孟初一其实对孟老太太的印象不是那么深了,孟三就记得她年少时滚落悬崖,是那位老太太救回来的,所以孟三一直记着她的恩。 咦,不对! 孟初一心中一动,脑里忽然滑过一个念头还有一丝疑惑。 孟三向来不受宠,旁的女儿家或许还有出门踏青的时候,她几乎是从小都被关在宅子里的,从小到大出去的日子屈指可数,印象里完全没有一次是靠近过悬崖之类的地方,而且京都地势平坦,即便是有山,也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山坡,实在是没到要人性命的程度。 孟三的记忆,似乎出现了偏差。 孟初一不由精神一振。 她一直都觉的孟三的记忆似乎有些差错,甚至哪里缺了一大块,但她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去着手,如今看来,或许那位慕容老太太能帮她解决这个问题。 容珩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不由挑眉看去,“嗯?” “帮我多顾着点慕容老太太,等我闲了,我去找她说话。”孟初一眼角余光扫了眼还瞪着这边的文老头,给了容珩一个眼神。 容珩心领神会,忽然搂着她一掠而起,就要离开,忽然感觉到一股陌生气息! 他与她同时抬眼! 几乎是同时,两个暗卫也出现了,“什么人?” 黑衣冷面少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对面屋顶之上,面无表情,赫然是久未露面的奔雷。 “殿下让我带他回去。” 他的话是对着孟初一说的。 他看的也是孟初一,甚至没有多看容珩一眼。 文老头嘴角微抽,老脸几乎有些挂不住了,哼了声,“什么话,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啊!” 他苦口婆心的说那么多的东西,她完全当做耳旁风,没听到?这等无情无义的女子,晋王居然将她放在心上,简直是瞎了眼。 孟初一点点头,“帮我向晋王殿下问好。” 不管如何,晋王于她有恩。 至于文老头说的那位齐王妃,她却不一定会管。 第393章患得患失 奔雷也不是啰嗦的人,点了点头,就转头看向文老头。 本就是深冬极寒,冰冷月色之下,奔雷一双眼睛干净的毫无杂质,愈发显得那双眸子漆黑异常,让人忍不住冷的打起寒颤来。 不提文老头如何畏缩,就是孟初一看着,心中也不由一动。 这样漆黑的眼睛,她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容珩。 容珩低头看她,微微挑眉,“嗯?” 容珩没看出来? 孟初一倒有些诧异,见惯了这人无所不能的样子,难得看他这般疑惑的样子,倒真的是有几分稀奇。 那边奔雷已经带着文老头离开了,孟初一扶着他慢慢往前走,“我觉得奔雷的眼睛很眼熟。” “眼熟?”容珩不由挑眼,“晋王这个护卫,自小便跟在了晋王身边,武力奇高,心性异于常人,倒是有几分赤子心性,我之前也命人查过他,确实没有问题。” 孟初一摇摇头,“我没有说奔雷有问题,这孩子是个简单人,心性也简单的很。”顿了顿,她继续道,“我就是觉得,他的眼睛很黑,不像是大雍子弟,倒是……倒是与那位北越公主的眼睛有几分相似。” 同样的漆黑深邃,让人想起野外孤狼,让人不寒而栗。 容珩一怔,“那位北越公主?” 北越公主来京时,他正忙着寻找孟初一,虽然朝堂之上也不乏他的耳目,他自己确实不曾仔细看过那位北越公主,后来那公主与晋王定了婚约,他便将耳目撤了回来,更是看的少了。 他一回首,一个暗卫便已出现在身后。 “去查查那位公主殿下最近的行踪。” “是。”暗卫领命而去。 孟初一犹豫了一瞬,没有阻止容珩,此时是多事之秋,确实是越安静越好。不过她想了想,“查出什么问题,告诉我一声。” 容珩挑眉看她,眼神不善,“怎么?想去告诉晋王?” “当然。”孟初一颔首,答的大大方方,“好歹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是不回报一二,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容珩森森看她,突然觉得牙十分痒,才待说什么,旁边搀着的人忽而丢开了手,他一讶,就见着萧老爷子如一匹疯马似的冲了过来,他嘴角抽了抽,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药房前,不由回头瞪她。 孟初一正色,“讳疾忌医不是好病人。” 容珩森森瞪着她。 孟初一不由轻笑,忽而踮起脚尖,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软着声音道,“我在屋里等你,乖,我可不想做寡妇。” 夜色深沉,清丽女子神色狡黠,眼神明亮,呵气如兰,巧笑倩兮,仿佛一只极为灵巧的狐。 细长的凤眸登时微微睐起,渐渐晦暗深邃下来,就在他预备伸手抓住这只小狐狸时,孟初一已经往后一退,十分干脆利落的退出好疾步远,挥挥手,“再见。” “……”容珩磨牙,才要上前,萧老爷子已经以他这个年纪的老者不该有的灵敏往前一跃,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咆哮道,“躲躲躲!你还要躲多久!小时候便怕泡澡,年纪这么一大把了还怕,你也好意思!” 雍王殿下嘴角抽抽,眼角余光扫了眼身后,孟初一挥挥手,已经十分快乐的离开了。 容珩望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舍不得她真的去做寡妇了,叹了口气,心甘情愿的进了药房。 泡澡的工序极为复杂,待容珩一身臭气的自药房里出来,看着身后精神矍铄却掩不住疲态的萧老爷子,不由歉然一笑,“老爷子,劳你费神了。” 老爷子是他母亲那一系的偏远亲戚,本是没什么牵扯的,但母亲临死之前去信一封,老爷子医者仁心,便不辞劳苦的出来帮他,却没想到一帮就帮了这么久。 这次也是,老爷子在山里住的好好的,如果不是为了他,也不会大老远的从山里出来,还不眠不休的照顾着他们,虽然这是医者该有的道义,到底年纪大了,他还是觉得歉疚的。 萧老爷子瞪他一眼,他虽然年纪大了,但自己身为医者,也知道如何保养,精神却是极好的,即便忙碌了这么久,还不算疲乏,还有精神骂人,“滚你犊子的!滚远点,不想见你这碍眼的。” 容珩不由笑了笑,知道这老爷子只是嘴硬心软,还是长身作揖,得来老爷子更为恼怒的瞪眼,他不由笑了笑,吩咐了人细心伺候着,便踏着月色回屋。 屋门关着,不见灯火。 他不由笑了笑,也不点灯,慢慢踱步进了屋子。 月色极好,自窗户透了进来,将漆黑的屋子照出了几分亮,也照在床榻之上,静静睡着的女子。 她睡的十分熟,一动不动。 他没来由的一惊,下意识快走两步,走到榻前,见她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稳,确实是真的睡着了,松了口气之余,不由暗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确实是疑神疑鬼啊。 自从她沉睡不醒三日,他便疑神疑鬼患得患失起来,这样的心神不灵,便是他孩童时期也不曾有过,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破了例,如果母亲在天有灵,恐怕也要恼怒的。 他不由失笑,伸手抚上她的脸,孟初一不耐烦的哼了声,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她体内的内力十分霸道,对她只有害没有利,于是萧老爷子与他商量着,在她昏迷之时便将她体内的内力给封了,孟初一知道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成了一个普通人。 她说她本来便是普通人,有没有武功,根本不在意,但人一旦得到再失去,反而显得淡定。 “我回来了。”他不客气的将她搂进怀里,一点也不怕吵醒了她,轻笑着抱怨道,“我身上臭的很,闻到了没有?” “没关系,再臭的我也闻过,没关系。”孟初一咕哝的哼了声,“别吵我,我困的很。” “一起睡。”他笑道。 “嗯。”她迷迷糊糊的应了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睡觉。” “嗯,睡觉。” 第394章宝石 孟初一在雍王府过了好些天的猪也似的悠闲日子,间或间关心一下慕容世家与晋王的状况,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慕容世家还算安稳,慕容言一直都没有离开太子府,而太子府也不曾有什么噩耗传来,慕容言这个太子府第一得用的大夫还是当的稳稳的,所以即便许多人对慕容世家虎视眈眈,也是没有人敢擅动的。 孟初一本来是考虑去见见那位慕容老太太的,她总觉得那些谜团的契机就在这位老太太身上,但她看着容珩日夜忙碌的样子,心里着实也不忍——她如果现在就去追究,他恐怕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慕容世家很安稳,晋王府却不那么太平。 晋王本已经将与北越公主的婚事给推迟了一年,但不知怎么的,晋王又在几日前上书要取消与北越的婚事,皇帝大为恼怒,命晋王在宫中罚跪一日一夜,后来还是晋王的母嫔拼死去求,才免了晋王的罚跪,但老人家也因此伤了身体,到现在还不能起身,据说病的极重。也因此,晋王这些时日都在宫中伺疾,而且他的俸禄已全部停了,连原本在六部的官职也被撤了,一时间晋王府风声鹤唳。 孟初一不知道晋王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不是与那位齐王妃有关系,只是这其中牵扯到了她,她也怕自己贸然举动会影响到晋王,甚至会影响到容珩,尤其是后者,她一想到这个就不太敢动了。 说到底,她到底还是凉薄之人,到底还是只会将最重要的人放在心上,说句不好听的,她都感觉晋王救了一个白眼狼。 孟初一叹气。 “姑娘,你叹什么呢?”一旁的红玉诧异看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红宝石簪子戴在孟初一的头上,喜滋滋的道,“姑娘,你看这簪子可真好看,你的皮肤白,这簪子戴上去多漂亮多气派,明你去宫里一定能艳压群芳!” 重点是后者吧。 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了红玉一眼,伸手就将那足以七八两重的簪子自头上摘了下来,立刻觉得自己的脖子舒服多了。 以前看着那些古代女子穿金戴银,还尚有闲心觉得那些首饰雕刻的十分漂亮十分精致,轮到自己有机会好好折腾一下自己了,立刻觉得自己还是当个穷人比较好。 这些首饰,实在是太重了! 重的她都觉得一戴上去自己的脖子生生的矮了半寸,而且以她医务工作者的专业眼光来看,如果戴这些首饰一天,她的脖子一定会痛上三天! “姑娘,这可是很贵重很贵重的!”红玉苦着脸道,“而且这已经是管事从库房里寻来的首饰里最轻的了!” “那也不戴。”她可没有自虐的毛病。 红玉望望手上的白玉镯子,这是管事特地贿赂她的,冲着这镯子,她还是十分尽责的再劝了一句,“别的王妃可都戴了,到时候你不戴,多不好看啊。” “旁的王妃?”孟初一挑眉,“还有旁的王妃?” 如今诸位皇子中,娶妻的不过是太子与齐王,太子妃养胎,宫中那样的场合怕是不会去了,齐王重病在身,齐王妃素来打扮的清淡,孟初一现在无名无分,何必打扮的珠光宝气的,碍了别人的眼,又苦了自己的脖子。 红玉呆了呆,还要苦口婆心的劝,就听的身后容珩懒洋洋的道,“不想戴就不戴了。” 孟初一回头,挑眉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的容珩,仔仔细细的一打量,不由好笑,“去过药房了?” 瞧他这一脸脸不脸鼻子不是鼻子的阴沉样子,可不是只有去过药房后才有的,俗称药房综合征。 容珩阴着脸,哼一声,“老头子摆明着想整治我。” 什么臭的痛的难以忍受的都往他身上招呼,如果不是想着老头子实在辛苦的很,自己也想多活些时候,实在很想将他赶回山里去,省的留在这里祸害别人。 孟初一好笑,起身过去闻了闻,饶是她这个在死尸堆里长大的人,都觉得这味道实在不是那么好闻,怪不得容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十分同情的拍拍他,替雍王殿下顺顺毛,“再忍忍吧,总会过去的。”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示意屏住了呼吸不敢吸气的红玉出去,再不出去,红玉丫头怕是要被自己憋死了,瞧她那张小脸胀红的。 红玉如蒙大赦,慌不迭的往外走,一不留神扫见雍王殿下阴森森的眼神,后背一寒,浑身汗毛直竖,差点就想跪地谢罪。 就在红玉真的准备跪地谢罪的时候,房门关上了,同时将雍王殿下不善的眼神也隔绝了。 红玉松了口气,赶紧逃走。 “你教的好丫头。”容珩不悦瞪着孟初一。 孟初一知道他被这臭气熏的快疯掉了,也不和他计较,推了窗户透透气,一回头迎上容珩更加冷然的眼神,不由失笑,凑了过去,在他唇上落了一吻,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并不嫌弃他的臭。 雍王殿下凌厉的眼神立刻柔和了些许,重重哼了声。 孟初一瞥他一眼,识相的不给他添堵,自认为十分贤惠的道,“放心,我不嫌你。” “你敢。”容珩眸光一厉,立刻将人抓了过来,深深的吻了下去,好不容易一吻结束,他低头闻着孟初一身上被沾染上的臭味,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咬牙切齿,“这个老混蛋!” 孟初一哭笑不得,才要说话,就觉得头上一重,似乎是什么东西压上了她的发,下意识回头照镜子,这才发现自己头上多了一个首饰,那是一个头饰,似乎是蓝宝石雕刻而成,用细细的珠链缀了起来,垂在额间,愈发显得镜子的女子秀美白皙,清雅绝伦。 最重要的是,不算重,甚至算的上轻巧。 她不由挑眉,伸手摸了摸,“哪里来的?” “刚从萧老爷子那拿来的,他说是大夫,也算的上半个手艺人,手里做出的东西比旁人好些。”容珩望着怀里的漂亮女子,终于露了点笑脸,“这宝石倒是个稀罕物,与北越太后凤冠上的宝石是一对。” 第395章访客 孟初一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容珩。 这个时候提那位太后娘娘,倒是稀奇。 说起来,那位北越太后,也着实是个十分了不得的人物。 她是宫女出身,身份卑贱,尤其是在极重身份的北越,不亚于是贱民的存在,却被她一跃成为皇后,如今更是太后,又因为北越皇帝身体虚弱,一直在后宫中调养,反而是那位太后娘娘,一直代皇帝行令,以女子之身站上了北越的最高位。 “嗯?”孟初一问。 容珩笑吟吟的端详眼前漂漂亮亮的姑娘,觉得自己的眼光着实是好,居然能看中这么一个漂亮姑娘。好一会才道,“那位太后娘娘派了使臣来了。” 孟初一心中一动,“晋王?” 容珩立刻笑吟吟的瞟一眼过去,悠悠的道,“王妃十分在乎晋王?” 孟初一哭笑不得。 这人分明不在乎这个,偏偏每次都要这么逗弄她,简直是无聊的很。 她白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当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个大好人,我不在乎他在乎谁?” 雍王殿下嘴角笑容僵了僵,立刻将人拽进怀里,森森看着她,“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气死拉倒,我可以另找。”孟姑娘丝毫不妥协。 “……”雍王殿下咬牙,“你敢。” “嗯,我敢。” “……”雍王殿下掩面而泣,伤心极了,“我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我的心肝脾肺肾,死的不能再死了……” 孟初一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人耍宝,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蹭了蹭,闭上眼。 容珩演了半天,嚎了半天,发现怀里的人没动静,纳闷的低头一看,嘴角登时抽了抽。 居然睡着了? 他卖力的演了半天,合着她就当做催眠曲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重点还没有说到。 雍王殿下叹了口气,望了望怀里已经熟睡的孟家姑娘,又忍不住再叹了口气,抱着人去小睡了。 孟初一一觉醒来,觉得自己通体舒畅,旁边已经没了人,看看天色,想也知道雍王殿下已经被他那群尽忠职守的幕僚拉去干活了,她不由微微皱眉。 她自己上辈子是彻头彻尾的工作狂,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也不觉得累,但如今换成自己成了闲人,望着容珩拼死拼活,最重要的是身体还破成这个样子,着实让她看不顺眼的很。 身为王侯,自然有自己脱不了的责任,但容珩也不是那么有狼子野心的,也不是有什么大志的,或许,等他身体彻底好了,不再需要他这雍王的身份来寻找各种好药,她就能拐着他走吧? 找个富饶的市镇,开个小药铺,以她的医术,应该完全能养活他们两个人了吧。 孟初一着实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实在是好。 她是行动派,立刻起身,准备去寻个地图来看看,她对大雍的地形不是很熟,好歹也要找个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地方待着,这样也不枉费她穿来这一次。 刚出了门,就见着雍王府的管事快步走了过来,恭敬一躬身,“王妃,有人想要见您。” 孟初一诧异挑眉。 上一次来见她的人是晋王府的人,给她带了一些不算烦恼的麻烦,风平浪静的好几天,如今又有人来见她? “谁?” “珍宝阁的风阁主。” 孟初一目光一锐,脸色凝重,“请。”想了想,又补充道,“去告诉容珩一声。” “是。” 孟初一是在花厅见的风挽裳,看见风挽裳时,饶是她,都不由楞了楞。 在她的印象之中,风挽裳一直都是清丽冷傲的女子,虽然稍显冷漠了些,却美丽的让人转不开眼。而如今的风挽裳,却仿佛是蒙了尘的鲜花,虽然美丽依旧,却掩不住憔悴落魄之色,哪里还有当日的鲜活姿态。 她不由微微抿唇,直接开门见山,“傅近雪在哪里?” 风挽裳怔忪了下,似乎是没想到孟初一如此直接,好一会才道,“他在哪里,你在乎么?他的生死,你根本不在乎!” 语气尖锐,掩不住的讥诮讽刺! 孟初一皱眉看着大失常态的美丽女子,嫉妒能让人失了颜色,果然是真的。她站起身,淡道,“如果你今天就是了说这个的,你可以走了。” 话音未落,立刻有管事出来送客。 风挽裳楞了楞,美丽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你果然心狠!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你……你就是这般对待他的!” 孟初一是真的有些怒了。 她冷冷一笑,“我对得起对不起他,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别忘了,他现在是被你珍宝阁困着,他那一身伤也全是因为你们珍宝阁的人,如果你真的心疼,何不如干脆放了他!在这里叽叽歪歪说些没用的东西,你当你真的是白莲花还是小公主?身为阁主,连自己的产业都保不住,你确定你不是一个傀儡?” 倒打一耙,这风挽裳,也是个人物! 孟初一说话毫不留情,字字锥心,丝毫不给风挽裳颜面,本来就憔悴虚弱的美丽女子脸色煞白,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身体微微颤抖,下一瞬仿佛就要摔倒在地,或者消失在雾气之中似的,竟别有一番娇弱美感。 “你……” 孟初一漠然看着她,面无表情。 不好意思,她就是一铁石心肠的女人,这种楚楚可怜的姿态,对她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好在风挽裳娇弱哽咽了片刻,就吸了口气,似乎是逼着自己恢复过来,“你……我今天只想问你,你想不想救傅近雪!” 孟初一目光一动,慢慢的道,“什么意思?” “今夜子时后嬷嬷要随我去天门,麒麟大部也会随行,如果你想救他,今天是最好的机会。”她顿了顿,悲怆一笑,“你说的对,我虽然是珍宝阁的阁主,可我根本无法掌控珍宝阁,就连想救自己的心上人都做不到……可是我不想他死!嬷嬷说了,明日就将他交给太子!” 第396章诱饵 孟初一心中一紧。 傅近雪是傅帅独子,傅帅是血烈军第一人,乃至大雍军中第一人,太子向来忌惮傅帅,朝中与傅帅作对的势力里也大多都是太子的人,而傅帅,虽然没有明言,但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傅帅绝对不是效忠太子的。 如今情势越发紧张,傅帅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也愈发紧张,几乎可以称得上势如水火。 如果傅近雪真的到了太子手里…… 后果如何,她不敢想。 她微吸了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定定看着眼前清丽却掩不住憔悴之色的女子,“我为什么要信你?” 她是多疑之人。 尤其她与这风挽裳实在算不上朋友,甚至差点死在她的人手中,她实在没理由相信她。 风挽裳脸色煞白,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你……” “我怕你害我。”孟初一坦白的道,“除非你拿出证据,否则我没有理由信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风挽裳低叫,清丽脸上既是愤怒又是哀伤,“可是我救不了他!我真的救不了他……”一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而落,她伏倒在地,心碎欲裂,“我什么都做不到……” 孟初一冷静的望着眼前哀哀哭泣的女子,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能理解她的脆弱。 顺风顺水的已然成了习惯的女子,遭遇逆境时,崩溃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她并不同情她。 既然那些年里她放任自己成为温室里脆弱的娇花,她就没有资格指责风雨来的太急太猛,让她成为遍体鳞伤。 风挽裳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干脆在这里发泄出来,哭了好一会都没有停止的意思,孟初一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抬手招来一旁的管事,“容珩在哪?” “主子还在书房。” “还在忙?” “是。” 孟初一抬眼看了看天色,“帮我把晚膳送到他那去吧,我待会与他一道去用。” “是。” 管事应声退下,孟初一回过头,不意外的发现风挽裳已经停了哭泣,美丽眼里含着晶莹泪水,憔悴而美丽,只是那脸上的表情并不如何美妙,甚至隐隐带着几分怨恨。 “你……怪不得你根本不在乎他,原来你只惦记着雍王,枉他为你拼掉性命,看来今日是我来错了,我就根本就不该找你!” 孟初一挑眉,才准备说什么,就见风挽裳决然而去,衣袂扬扬身姿飘逸,竟十分美丽。 “小姐,就这么让她走了?”红玉纳罕的眨眼,她觉着这风姑娘美是美了些,性子着实不是正常。 “走就走吧,没什么打紧的。”孟初一无力吐槽,这阁主姑娘实在是喜欢自说自话的很。她伸了个懒腰,扯过一旁椅子上的大氅,施施然的出了门。 雍王府的书房离偏厅并不十分远,孟初一晃晃悠悠一会便到了,远远便见着书房里聚集了好几个人,还有几位侯在门外,显然是等着召见的。 果然是忙的很。 孟初一思忖了片刻,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别的地方晃一晃再回来,就见着前方书房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本该在书房里忙碌的当家男人就走了出来,俊美脸上笑意盈盈,往这边走了过来。 孟初一失笑。 忙人都亲自过来接了,她再矫情好像也说不过去。 她走了过去,意思意思的的客气了下,“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不过是些杂事而已,我烦的头昏脑涨,你若是来了,我或许还开心些。” “看来我是花瓶?”以美色而言,她实在够不上花瓶的层次,这一点她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虽然不太懂,但聪明的雍王殿下还是十分有领悟力的领会她的意思,立刻深情款款的道,“在我眼底,你永远是最美丽的。” 真会说话。 孟姑娘十分坦然的接受了他的恭维,随即补充道,“其实我是觉得,那位风阁主模样更好,清丽贵气,连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的,实在漂亮的很。” “模样是好,可惜脑子不太好使,给那位嬷嬷养傻了。”容珩对风挽裳观感不佳,“真的以为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 “那她说傅近雪有危险,你觉得这件事可信不可信。”孟初一问。 容珩沉吟片刻,“该是可信的。风挽裳人是傻了些,但在珍宝阁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即便是有人想利用她来传信,那位嬷嬷也是绝对不会允许她的威信有任何损伤的。” 孟初一若有所思,“那珍宝阁到底是什么来历?” “与天门有关,甚至可能与前朝有关。” “前朝?”孟初一诧异了,“前朝,还有大成,说起来,到底有多少前朝余孽还残存着?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蠢蠢欲动着,你们这些皇族的心真是极大。”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沉睡,这个道理她都是懂得的,她就不信崇尚皇权的皇族会不知道。 “皇祖本是前朝属臣,与大成之间更是有些亲缘关系。” “冠冕堂皇。”孟初一摇头,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再一次确认,“所以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 “既然这样,我明儿去一趟。”孟初一点头,“你借几个人给我。” 容珩的脚步一顿。 彼时他们正好走到书房门口,书房本就是静的很,容珩沉凝脸色一出,书房里就更静的厉害。 不用他开口,几个有眼色的管事属臣立刻将人带了出去,书房里立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红玉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孟初一回头看了眼,不由微笑,随即又叹了口气,“容珩,我得去,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你的功夫已经被封住了,就算你去,你也做不了什么。”容珩凝重的看着眼前女子,一时有些烦恼。 他知道她有主见,现在看来,太有主见着实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我是去做饵的。” 容珩脸色骤变,才待说什么,孟初一伸手捂住他的嘴,叹了口气,“容珩,你该明白,她既然来了,不管如何,我是必须要去的,哪怕是做饵。” 第397章嘱咐 容珩盯住她,目光凛冽。 孟初一定定看着他,神色平静。 原本就静的出奇的书房更静的厉害,仿佛隐约有风雨雷动,沉凝的让人心惊。 已经走到门口的红玉慌不迭的离开,生怕被风暴尾巴的波及,走的时候太急太匆匆,砰的一声屋门撞上墙壁。 孟初一瞥了眼如丧家犬的红玉丫头,再望望雍王殿下着实难看的脸色,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主动过去挽住他的手,软了声音道,“我不去,我心里不安心,不出事还好,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一辈子也不安心的。你也不希望我心里总是惦记着别的男人吧。” 最后一句,尤其诛心。 容珩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半晌才道,“最后一次?” 孟初一笑开,然后老老实实的道,“我不敢保证。” 她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她哪里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觑着某人又难看了几分的脸色,她立刻识相的保证,“我尽量。” “只是尽量?”某人哼了声。 孟初一斜眼看他,得寸进尺? 好在雍王殿下还是颇有分寸的,意思意思的哼了哼,将人搂进怀里,抓着她的手搁在自己心口,哼哼唧唧,“我这里不舒服,你对别的男人比对我好。” “你若乖些,我也对你好。”孟初一拍了拍他的胸口,却发现他的胸口颇为结实,触感极好,于是改拍为捏,捏捏摸摸,十分享受。 “……”雍王殿下十分无奈的看着这已经由抚慰变成骚扰的女人,森森的道,“感觉可好?” 孟姑娘一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双闪耀着的诡异光芒的凤眸,忽而一笑,笑的天真烂漫极了,偏偏又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妖媚之意,瞟眼某人不算厚的冬衣,干脆伸手进去,低低一笑,“好暖。” “……是很暖。” 都这种地步了,又不是死人,该做什么便是什么了。 至于尚是白天,有谁在乎? 只不过待他们两人起身,天色已经全黑,孟姑娘自容珩怀里探头起身,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天色,认认真真的道,“我觉得我很有做红颜祸水的资质。” 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瞧他都已经堆了多久的工作要做。 “不妨事,大不了将这些事都交给别人去做。”容珩漫不经心的道,抬眼抚了抚她有些散乱的头发,“傅近雪那边,真的要去?” “得去。”孟初一软声道,“你知道的,我不去的话,我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 容珩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无奈的道,“真的是拿你没有办法,既然这样,我让周行随你去。” 孟初一一怔,随即摇头,“不行,周行是你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宁缺也不在,他不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说到底,她如今虽然有了个些名声,但在那些权贵眼底,到底还只是小虾米,而且她得罪的人也不算很多,算不上危险,可他不同,他已经与太子撕破了脸皮,又与血烈军交好,如今大雍朝廷局势如此复杂,他又失了自保的能力,放他一个人,她不放心。 “我明日清早便会入宫,宫中侍卫众多,除了周行,我身边也有其他暗卫,并不缺少保护。”容珩也知道她的顾忌,“周行能成为暗卫统领,也不是因为他的功夫高,不过是他的应变能力以及掌控能力更强些,我身边并不是离不开他的。” “不行……” “你需要周行,明日你对上的是珍宝阁,珍宝阁背后有江湖魁首天门的支持,又在京都之中立足多年,暗地里的势力盘根错节,周行是暗卫统领,不仅能够调令雍王府中的势力,也可以调动雍王属臣乃至其他家族之间的势力,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有备无患才能万无一失。”容珩冷静的看着她,酸溜溜了的道,“即便是为了傅近雪,你也得带着周行。” 好好的一句话,又带上了酸味。 孟初一失笑,也知道他是故意想逗她乐的,伸手抵住他的胸口,用力戳。 力气恰到好处,半点不痛。 容珩目光也柔了下来,柔声道,“初儿,你就是我的命,你若安好,我才能安好。”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孟初一也笑了起来,主动伸手怀住他的腰,轻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帮你护住你的命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明日来的及,我去宫里寻你,到时候你给我留扇门,别让我进不去。” “我一定等你,在门口等你。” “也好。” 孟初一轻笑,抱住他沉沉入睡。 容珩望着怀里女子平静而祥和的睡颜,凤眸深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有所思。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孟初一便已醒了。 身旁已经空了。 由于公务缠身,容珩这些日子都是起的极早,基本上孟初一醒来时他已起身,她已习惯了,但不知怎的,今日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她立刻起身,侯在门外的丫鬟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进来了,“夫人。” “容珩已经走了?” “殿下在偏厅用膳。” 孟初一松了口气。 早就丫鬟将洗漱用品以及衣服送了过来,送过来之后,便侯在一边等吩咐。 这也是孟初一的要求。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在这里待了几日,就已经十分习惯丫鬟将洗漱用品之类的送了进来,如果再让人服侍下去,她怕自己成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以急行军的速度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孟初一裹着大氅出门,一推开房门,便被扑面而来的寒气逼的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雪,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竟仿佛是个纯白的世界。 她不由皱了皱眉,侧头看向身边跟着的丫鬟,“萧大夫可起身了?”她前几日便知道那位老先生也会入宫,有他跟着容珩入宫,她心里也安心些。 “应该已经起身了。”闻讯赶过来的红玉回答。 孟初一望了红玉一眼,心中一动,“给老爷子多备几个暖炉吧,这么冷的天别把老爷子冻着了,红玉,今日你便跟着老爷子,好好照顾着。” 第398章分离 红玉呆了呆,执拗摇头,“我不去,我就跟在你身边。” “听话,你得去。”孟初一给小丫头顺毛,“你看,老大夫年纪大了,你也说他那些天累的厉害,所以你得帮我报恩。” “不对,你今天要去救傅公子,我知道的,所以我得跟着你。”红玉也不蠢。 “你的功夫有暗卫高?” “……没有。” “如果那么多暗卫守着,我都能出事,即便是多了一个你,也就是来送死。”见红玉还待说什么,孟初一打断她的话,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最残酷不过,“如果真到了生死关头,你就是累赘。” “姑娘!”红玉愤愤,“我现在也是很强的!” “所以你得帮我保护萧老爷子,你该知道,我跟容珩身上的病都不轻,我们还得靠着这老爷子救命,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真的是只能跟着死了。”孟初一伸手抚抚红玉丫头的小脑袋,“你的责任也很重,知道么?而且这次是周行跟我去救人,你在王府里这些日子,应该明白周行有多厉害,有他带人跟着我,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姑娘,我知道你是在敷衍我的。”红玉眨巴眨巴眼,一脸哀怨,“我还是担心。” “嗯?”孟初一似笑非笑,“所以你不听?” “……我听,我听还不成么。”红玉嘟囔。 孟初一失笑,拍拍她的小脑袋,示意红玉去找老爷子,目送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不由笑了笑,才要回头,肩上便一暖,轻薄保暖的大氅已经落在她的肩上。 她不由一笑,也不回头,“用过早膳了?” “等你一起。今日的生煎包子不错,里面是你最爱的笋丁,你待会多用些。”容珩笑吟吟的道,瞟她纤细的腰身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你最近的食量似乎大了不少。” “有么?”孟初一反手握住他的手,过于冰冷的温度让她微微蹙眉,干脆靠在他的身边,“怎么这么冷?”抬眼才发现他一身暗青色朝服,玉冠耸立,愈发显得身形修长容色精致,只是……她眉头皱的更紧,“怎么就穿了这么几件衣服?” “宫里规矩,得朝服入宫,这也是没办法的。”容珩微笑道,“放心,我已经穿了貂裘在里面,不妨事的。” 之前确实是不妨事,只是他自从伤了身体,就便的极度畏寒,比寻常人都不如,这些时日更是暖炉暖裘不离身,更何况今日下了大雪,比前些日子更冷。 他是雍王,是尊贵无比的皇子,可在那个宫里,他只是众多皇子之中的一个,是臣,更是子,想也知道他今日入宫,绝对是讨不着半点好处的。 孟初一拧眉,将身上的大氅覆在他的肩上,“我……” “随我一起去?”容珩笑吟吟的接口。 孟初一替他系好大氅,眉眼间不掩忧色,“我不放心你。” 她到底是自私的人。 容珩如今是她心尖尖上的人,傅近雪虽然重要,到底是敌不过容珩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容珩眉眼弯弯,笑容煦煦,满身的冰雪刹那消融,让人仿佛看见春暖花开。 他便知道,他在她的心目中,是最重要的。 有她这一句话,胜过一切。 他微笑,“安心,我没事的,既然我享了寻常人不曾有的富贵,自然要接受磨难,况且还有老爷子在,宫里夜宴,哪里会让我冷了去。” “可是……” 话音未落,便听见身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管事急匆匆的道,“殿下,献王殿下已在门外,说是要邀您一道入宫。” “我这便来。” “是。” 孟初一侧头看他,“献王?你什么时候与他勾搭上的?” “献王想回图兰,但陛下迟迟不允他,他是急了。”容珩微笑,“前阵子我帮了他一个小忙,他今日来,也算是投桃报李。” 孟初一目光一锐,问,“你想让他回图兰?你允诺帮他?” 大雍朝政如今混乱非常,诸皇子内乱,虽然表面上还保持着风平浪静,但谁都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汹涌,而这种情况的形成,与那位隆庆帝王绝对脱不了关系。 换句话说,她不信任隆庆帝。 一个君王,能够征战沙场,能够坐稳皇位几十年,想也知道绝对不是庸碌普通之人,而这样的人,又是谁能轻易对付的? 而以容珩如今的状况,她真的不放心他,所以即便知道献王是占了理的,她也不想让容珩轻易牵扯入这浑水之中。 容珩笑了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孟初一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我信你。” “当心些,有事便让周行来寻我,你记得,你的命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可不允许你随便胡闹。” “啰嗦。” 容珩摸摸鼻子,也自觉自己似乎是啰嗦了些了,她虽是女子,却也绝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弱花,过度保护,只会让她失去了自在艳丽的颜色。他又一笑,低头在她额上落了一吻,随即便转身离开,暗黑色的衣袂与白色大氅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潇洒。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一动,竟说不出的紧张,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容珩!” 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容珩回头,浓黑翻涌的层云与大瓣落雪的掩映下,愈发显得他眉眼如画,笑意盈盈。 “嗯?” “等过完腊八,我们便走吧。” “去哪?”容珩细长的凤眸挑起,眸光熠熠,亮如繁星。 她看着他的脸,刚才不知为何还有些惶然的心忽而冷静了下来,慢慢微笑,“随你。” 容珩也笑了,“也好。” 话音落下,容珩便也转身走了。 孟初一没再唤他,目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回过身来,轻轻道了一声,“周行。” 周行悄无声息的出现她的身后,恭敬的道,“您吩咐。” “容珩让你带多少人随我去救人?” “三百。” “他带走了几人?” 周行略一犹豫,道,“宫中守卫森严,又有规矩,主子身边只带了三十人,这已经算是极多的了。” 第399章风声 孟初一目光陡锐,盯住周行。 周行僵了僵,犹豫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的道,“我承认,主子这次带进宫的人是少了十来个,但现在就算我派人跟上去也来不及了,入宫的人历来都是有限制的,入宫前一天必须入册,尤其如今是腊八,查的更是严格,即便是我们,怕也是……” “这是容珩让你说的?”孟初一打断周行。 周行嘴角微抽,默默的闭上了嘴。 男主子不好伺候,女主子不好糊弄,人生之艰难,着实让人泪下三行。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再派些人进去。”孟初一果断的道,见周行想反驳,脸色一凛,“如果你办不到,就别跟着我出门,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 周行又僵了僵,盯着眼前女子冷静的面庞,咬了咬唇,果断的道,“周行听令!” 孟初一颔首,看着周行招来一个暗卫,周行也没有避着她。 他的主意倒也简单,不过派一部分人替换了萧老爷子身边几个药童,幸好雍王府的暗卫个个全能,改头换面冒充几个药童还是不惹人怀疑的。 至于其他剩余的人,则各自掩藏身份进入皇宫,皇宫虽然大,却也不是密不透风的地方,潜藏进去并不困难,只是万一被人揭露了身份,才是真正危险的事情——藏身皇宫,怎么看都觉得是想图谋不轨,尤其是在皇权至高无上的封建社会。 孟初一静静听着周行调兵遣将,有些不安的心没有平静,反而更加担心了。 她只是觉得心里不安,才逼着周行派人过去,可周行是容珩的心腹,容珩治下看似松散其实极严,他定下的事情轻易改变不得,周行明知容珩的命令,却肯接受她的安排…… 周行是容珩身边除了赵七以外最久的老人了,一路跟着容珩出生入死,这些年培养出来的警惕心与敏锐绝对胜过她,他明知会触怒容珩,还是听了她的吩咐,可见,他也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了。 等周行吩咐完,回头看着身边若有所思的女子,不由苦笑了下,“夫人,您有什么话就吩咐。” 想也知道这位是起了疑心了。 “如今宫里不太平?” 周行犹豫了下,就点了点头,“今日凌晨刚得来的消息,太子妃的胎像不稳,怕是熬不到足月生产。” 孟初一一惊。 太子如今地位不稳,人心尽失,可以说,他能够保持如今的位置,全凭圣心,众所周知,隆庆帝十分看中太子妃,更是看中太子妃腹中的孩子,甚至说过待太子妃产子便直接封太孙的话,若在此时,太子妃出了什么万一,可想而知太子会乱成什么样子…… 怪不得周行也觉得不妥。 她微吸了口气,沉声问,“消息属实?” “是我们藏在太子府的暗卫拼死送出来的,消息应该可信。” 孟初一微微点头,突然又问道,“这消息只有我们知道?” 周行一怔,“夫人的意思是?” “这些天,各方藏在太子府的势力绝对不少,这么多天都不曾透露出半分消息,今日却突然透露出来,我实在不敢信,而且我知道慕容言的性子,他心性谨慎,即便太子妃胎像不稳,以他的谨慎,他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泄露分毫。” 孟初一看了周行一眼,淡声道,“说句不好听的,以太子府的如临大敌,谁都能猜到太子妃的胎可能有问题,不过是谁也无法肯定而已,这个时候流出这个类似实证的消息出来,想不乱都难。” 周行悚然一惊,“夫人的意思是,这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想让所有人都乱起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谁动,谁危险! “或许。”孟初一没有肯定,“我只是有些怀疑,现在恐怕除了幕后黑手,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行也是反应迅速,“我立刻就将派人去各府查看。” “除了萧老爷子身边跟着的暗卫,其余暗卫全部撤回来。这个时候,宁愿冒险,也不能让雍王府得了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图谋不轨,欺君之罪! 周行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既然如此,红玉姑娘就别去了,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到底危险。” 孟初一略略犹豫,便点了头。 现在这个状况,她也不放心红玉进宫。 周行得了命令,立刻回身去安排,却见孟初一举步就往外走,他一楞,下意识跟上去,“夫人,您去哪?” “我去珍宝阁。给几个人给我。”孟初一脚步不停。 “现在?”周行吃了一惊,“可当时不是说傍晚时候么?这个时候,正是珍宝阁最严密的时候。” “那又如何?风挽裳想利用我救人,一点利息也不付?天底下哪里有这好的事情!”孟初一目光冷冽,脸上更是笼罩着一层冰霜,“今日腊八节,这么凑巧,太子府出事,皇宫宴饮,风挽裳他们又在今日离京,我就不信,这些事情与他们一点干系都没有!” 若是往日也就算了,如今容珩极有可能身处危险,而这危险更可能是因为她执意去救傅近雪引起的,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孟初一便觉得忍不了。 最重要的是,早些处理完珍宝阁,早些救出傅近雪,她便能早一些进宫。 容珩一个人在宫里,她实在不放心。 孟初一一边想着,一边上马,猛地一甩马鞭,冷冽的风伴着落雪飘在身上,奇异的让原本燥热的心绪冷静了下来,她微吸了口气,将那点寒气吸入肺腑,再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一骑红尘,踏雪而前,英姿勃发,惹的街上行人纷纷退让,也引来了四周诧异的视线。 包括路上一顶普通的青呢小轿。 轿子停下,轿中打盹的人不悦开口,“怎么了?停下来做什么?若是误了进宫的时辰,老侯爷又要怒了。” 他虽不惧,却也觉得麻烦的很。 “世子爷,前方有人骑马,是个女子呢。” “女子?怎么,如今又转了风向,女子也能如此行事了?”轿子里的人撇撇嘴,掀开帘子,漫不经心的看过去。 目光突然一凝! 第400章登门 珍宝阁位于京都北郊,距离雍王府并不远,孟初一一路疾驰,约莫一炷香时间,便已看到了那座煊赫无比的府邸,门前挂着烫金的金字招牌,珍宝阁三个大字在清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当今陛下亲赐的墨宝,当年先帝起事,便是这珍宝阁筹集了大部分的军饷,大雍立国,陛下本有意让这珍宝阁的前阁主入仕,他却推说自己不过是个商贾,实在不懂朝廷之事,又说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妻子早夭,不忍离弱女左右,于是陛下便赐了这匾额于珍宝阁,所以珍宝阁虽然是商户,在京都中也颇有盛名。” 旁边暗卫低声解释,他名唤周来,是周行自乞丐堆里捡回来的义弟,反应力极快,这次行动,周行不能跟在孟初一身边,便将他派了过来。 孟初一点头,原来是眼光精准,发了国难财。 周来又道,“之前宫里贵妃娘娘透了消息出来,说陛下最近常常提到风小姐,说她孤苦伶仃,又要打理这般大的基业,着实是辛苦。” 孤苦伶仃,着实辛苦,这些词用在那个不知世事疾苦清高无比的风挽裳身上,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 孟初一微微摇头,“然后?” “贵妃娘娘猜测,陛下不是想收风阁主为女,便是动了为她择婿的想法。” 孟初一心中一动。 这么凑巧? 在这个时候把珍宝阁提出来,是有什么打算吧? 寻思间,珍宝阁的大门突然大开,数十个干练仆人列队而出,步履整齐动作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待那些人排好,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来,头发花白,衣饰简朴,身后也无奴婢跟随,却自有一股威仪,这是居上位已久的人才有的气势。 “这便是常嬷嬷。”周来轻声道。 “果然名不见虚传。”孟初一微微笑了笑,虽然她这一路过来没有任何遮掩,但也是突然起意的,这珍宝阁居然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而且这位嬷嬷居然亲自迎接,实在是给她的面子。 她翻身下马,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两人相距约莫五步左右,常嬷嬷脚步一顿,十分恭谨的福了福,“老奴见过夫人。” 孟初一目光一锐。 她虽然已经住进了雍王府,到底不曾过了明路,不曾成为真正的雍王妃,府中便都称呼她为夫人,这常嬷嬷消息如此灵通,又如此乖觉,果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只不过也是奇怪,这等不一般的人物,怎么教养出来的风挽裳清高有余心机不足,十足养残的版本。 心中警惕,孟初一神色却淡,就这么受了这位嬷嬷的大礼。 如果不是这位嬷嬷,燕子根本不会死,赵七也不会背叛容珩,更不会导致容珩重伤身体孱弱! 始作俑者,着实该死。 如果不是顾忌着傅近雪,她简直想立刻给她尝尝她的手段。 常嬷嬷见孟初一如此情状,苍老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与讽刺,面上却不带出分毫情绪来,完全不尴尬的直起身来,微微躬身,朝孟初一微笑道,“不知夫人此次来可有要事?” 孟初一本想说见风挽裳的,看着眼前老妪装饰的完美的谦卑笑容,忽然改了念头,“我来买东西。” 常嬷嬷微微一怔,她是猜到孟初一该是为傅近雪而来,也早就做好了万全的说辞,没想到她倒是不走寻常路,开口便说是来买东西,如此一来,她倒是不好将人推在门外。 “既如此,请。”常嬷嬷也是果断干脆的人,微微一怔后,立刻答道。 话音落下,早就手脚勤快的仆人过来牵马,周来一笑,轻轻一拦,就将那仆人逼到一边,淡淡的道,“雍王府的马,素来是被当做同袍战友的,不需要外人照应。”说话间,缰绳一松,他身边两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低嘶了一声,便往外奔去。 常嬷嬷脸色微变,冷淡一笑,“原来雍王府还有这么大的规矩,老奴孤陋寡闻,真没听说过。” 周来淡道,“本来倒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接二连三的有人在雍王府背后放冷箭,我们主子是磊落之人,却也不想被些小人在背后伤了!” 燕子之死,赵七之叛,俱是暗卫最不可触及的伤痛,如今仇人当面,如果不是碍于大事,周来恨不能给眼前这老婆子两刀,用话来刺两句,实在是已经十分忍耐了。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陡然变了变,珍宝阁众仆人皆对周来怒目相视,即便是常嬷嬷,脸色都有些挂不住了,冷然看向孟初一,“夫人,这是何意?” 孟初一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周来说的十分清楚了,怎么,嬷嬷听不明白?” “孟初一!”常嬷嬷脸色铁青,连尊称都不用了,直接称呼起了孟初一的姓名,显然是动了真怒。 孟初一瞟一眼过去,慢慢一笑,“雍王府向来上下齐心,主子说什么,下面人便应什么,如果嬷嬷对周来的话有疑问,不妨去问问容珩,或许容珩能为嬷嬷你解惑?” 不等常嬷嬷开口说什么,孟初一轻轻拍手,状似叹惋,“不过今日着实不巧,容珩已经进了宫,嬷嬷若是想问,怕是得进宫去问了。” “你!”常嬷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怒而拂袖,转身离开! 孟初一看着常嬷嬷愤怒的背影,眉头微微拧了拧。 她刚才那话,是存心试探的,可那常嬷嬷除了生气,倒也看不出什么旁的心思出来。 她本来怀疑今日珍宝阁是故意将她与大部分的暗卫调到此处,好让在宫中的容珩孤立无援,可如今看这常嬷嬷的脸色,也不像故意作伪的样子。 难道,是她想多了? 真的只是凑巧而已? “夫人?”周来在旁边低声问道,“如今该怎么办?” 常嬷嬷都给他们气走了,这该如何收场? 孟初一回过神,望着珍宝阁大开的大门,淡定一笑,“能怎么办?珍宝阁百年老店,自然是要好好逛一逛的。” 第401章自知之明 周来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连声道,“可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咱们逛逛便是。” 这段时日,周来一直驻守雍王府,一直负责的便是府中戍卫,与孟初一接触并不多,虽然效忠雍王绝不会背离,但对于势必成为他们顶头上司的孟初一还是存了几分掂量的,如今看来,这位女主子的心性,倒是颇合他们暗卫的行事。 “钱带够了?” 周来一摊手,笑嘻嘻的道,“出门的急了些,一文也没带。” “那可真是不巧。”孟初一嘴上叹气,淡定的举步走向那珍宝阁,一边走一边道,“我们出来,代表着便是雍王府,行事可不能太小家子气了,眼光也不能太差了。” 周来眼睛亮了亮,“您说的是。” 孟初一满意颔首。 …… 容珩抱着怀里暖暖的香炉,裹着厚重的貂皮大氅,十分懒散的倚靠在马车内的软榻之上,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忍不住想要睡了。 这些时日劳心劳力,他确实是累的很了。 最重要的是,小初儿不在他的身边,即便那宫里争来斗去的颇为好看,他现在也是无甚心思看戏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上一算,他已经好些天没见着小初儿了,着实是想念的很,或许在梦里他能见上一见? 可惜,有人不允许他的好眠。 “雍王!”冰冷的仿佛带着的冷兵器锋芒的声音硬邦邦的响起,隐约间似有火花飞溅,“如今太子一事,你到底如何打算!” 容珩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勉强睁开眼,看向对面冷硬如铁的男子,心里不由更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对面坐着的是晋王,甚至是太子也成,至少其他人都是弯弯绕的心思,绕上半日都不一定能说出心中成算,她也乐的与他们弯弯绕,偏偏,事与愿违,他对面坐着的是献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容珩懒声道,顺便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 “雍王!”献王面色更冷,沉声一喝,不容许容珩糊弄过去。 连他都得到了太子妃胎像不稳的消息,他不相信,以容珩在朝野中的势力会得不到任何消息。 容珩懒懒一笑,睇眼过去,“那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你……什么意思?”献王也不是糊涂的人,他虽然心性耿直冷硬,但也是在沙场上磨砺出来的人物,心性早已被磨砺的复杂。 容珩一笑,细长的凤眸微微一敛,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不答反问,“如果这消息是真的,你打算如何做?” “我?”献王微微皱眉,随即冷静下来,“这消息与我何干。” 献王十分有自知之明。 他是众皇子之中年纪最小,也是最受宠爱的,再加上母妃在后妃之中地位特殊,所以他被赐予的权力仅次于太子,甚至以兵权来说,他是众皇子之中的第一人,也因为此,朝中有人猜测,如果不是太子,他必然是众望所归的储君人选。 但他一直都知道,他绝对不会是储君,不会接掌大雍江山。甚至母妃早年便对他明言,他的出生,本来便是一场错误! 图兰虽已归顺大雍许多年,但当年图兰助北越皇族起事并一力促成了大雍如今最大的敌手,这件事一直都是大雍与图兰之间消不去的芥蒂,父皇心思深沉,又怎么会允许拥有图兰血脉的他继承大雍。 退以万步说,即便是父皇突然属意了他,图兰的外祖乃至后宫中的母妃也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图兰好不容易从常年征战之中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而他的储君身份必将为图兰带来绵延不尽的灾难与祸端。这是他与图兰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献王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定定看向容珩,沉声道,“我预备今日便向陛下提出驻守图兰。” 容珩目光微动,抬眼看向容御野,“你今日来,是想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是。”容御野冷静的道,“我要离开大雍,无论这次太子妃的事是真是假,大雍必将有一场大乱,可如今北越并不安定,戎人也蠢蠢欲动,我如果不走,图兰势必要成为这次大乱中的牺牲品,百姓何其无辜。” 容珩沉默一瞬,看向容御野的目光有些复杂。 献王自小便被送到图兰,他也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六弟一直更偏向于图兰一些,却不知在此等关键时刻,容御野完全是为了图兰考虑,而不是大雍。 若是当今陛下知道他的想法,不知该是什么心绪。但在皇子之中,有如此一心为民的人,也算是十分难得的了。 容珩只沉默一瞬,道,“我会助你。” “多谢。”容御野眉目微松,望着容珩,略略犹豫一瞬,继续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带母妃一起走。” “贵妃娘娘不可能离开,且不说她代战公主的身份,便是她在大雍生活了这许多年,于公玉私,她都不可能离开大雍的。”容珩淡声道。 容御野目光微暗,虽然他口里希望母妃跟着的,他确实也不抱任何希望。 “不过,贵妃娘娘不可以走,我们可以设法让国公爷回到图兰。”容珩想了想,补充道,“国公爷身体日渐虚弱,以孝道为由,再许之些条件,或许能成行。” 容御野目光一亮,“当真?” 外祖一直于回不去图兰耿耿于怀,如果能让他老人家在有生之年回到图兰,外祖什么都能舍弃的! “事在人为。” 容御野微吸了口气,强抑制住激动,“若是能成事,我替外祖谢谢四哥相助之恩!” 之前都是雍王,如今倒是成了四哥了。 容珩不由挑眉,扫了眼容御野,忽而懒懒一笑,“你也别忙着先谢我,我帮你也不是白帮的,我可以帮你,作为报酬,你也得帮我一个小忙。” 容御野神色平静,“五哥请说。” “帮我去救一个人。” “谁?” “傅近雪。” “他在何处?” “珍宝阁。” 第402章砸店 容珩目送容御野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雾气之中,久久才收回视线,低低咳嗽了声,旁边立刻传来哼了声,萧老爷子纵马赶上,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倒也有几分飒爽英姿。 “既然如此放心不下,回去就是,我看那宫里,不去也罢。” 容珩咳了声,接过暗卫递过来的丸药吞服,好不容易才将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懒懒一笑,“我倒也想回的,只是这宫里魑魅魍魉多的是,她在外面倒还安全些,如果连我都走了,怕是有些人就跟不进宫了,傅近雪便是更难救了。” “不救便是,那小子也是个短命的,以他血脉里的毛病,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萧老爷子哼了声,“你现在也是自顾不暇,管那么多做什么?堂堂血烈军的少公子,你还怕他自己出不来?” “今时不同往日,珍宝阁更不是一般的地界,傅近雪的人此时也不好贸然出手。若不救,她心里不安,她若心里不安,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况且,即便她不说,傅近雪我也是得救的。” “那让献王去做什么?这小子就是一根筋,死脑筋,要我是他,早早丢了兵权,以他的身份地位,一辈子富贵闲人,多舒坦。” “各人有各人的坚持,献王一心想护住图兰,也不算什么过错。”容珩微笑,“我年少时倒也羡慕过献王,他日子过的虽然艰难,倒也算是有个奔头,人活一世,总该有几分追求。” “你就没有?”萧老爷子斜眼看他。 “以前倒是存了几分心思。”容珩也坦白。 年少之时,心思容易偏激,再加上几分傲气,也曾想将自己的羽翼覆盖大雍大好河山,让自己的光华让世人瞩目,只是自从遇着了孟初一,心思慢慢变了,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他想,他是老了。 不再有光华耀世的念头,只想用自己的羽翼,护住自己倾心所爱的人,一世安稳,顺遂安康。 “你们两个……”萧老爷子目光闪了闪,隐约似有复杂的意味,终究还是哼了声,“我懒的管你们,不过我只再救你一回,你若是自己再不惜命,我以后可就不管你了。”说罢,一扬马鞭,纵马先行,昏暗之中须发花白,不显苍老,倒是十分精神。 容珩含笑望着老爷子的背影,“去两个人,护住老爷子。” “是。主子,后面有人跟上了。” “是谁?”容珩懒懒的道,“这么耐不住性子。” “是太子的人。” “果然,看来,我这位二哥,是真的沉不住气了。”容珩冷笑了声,“就让他们跟着吧,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成算。” “是。” 容珩懒懒打了个哈欠,挪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忽而一笑,“珍宝阁,怕被砸的差不多了吧。” …… “这笔洗看着倒是挺漂亮,拿来与我瞧瞧。”孟初一指着多宝阁上那放在正中,显然价值不菲的碧玉青花笔洗道,态度平静,完全没有睥睨的姿态。 偏偏就是这样的平静,才让人更恨的牙痒痒。 跟在她身边的管事面色如土,又是心疼又是头疼,不小心瞥了眼身后那碎了一地的古玩瓷器,一颗老心就痛的抽抽的。 这位主,一上来就是要这要那,拿到手之后便‘一失手’的摔到地上,这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前前后后已经摔了快有十来件,最要命的是,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眼光好,她选中的无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价值不菲,便是贡上都绰绰有余的好货色,即便是他这个经年的老管事,看着也是心疼的很。 这十来件加起来,买一座城都绰绰有余了! 若不是嬷嬷吩咐了,这位姑娘又直言自己全买了下来,他真的很想将这人扫地出门! “怎么,不给看?”孟初一斜看身后犹犹豫豫的管事,想要知道那个笔洗绝对是个好东西。 她其实对古玩没有任何概念,但她知道一般越显眼的东西越贵,她往那边看管事的神情越紧张,东西就是最贵的,既然是贵的,那就砸呗。 不砸白不砸,听听响声也是好的。 管事面色惨白,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将那有二百年的历史的碧玉笔洗恭恭敬敬的拿了下来,“您请……” “果然是好东西。” “自然是好的,我珍宝阁立业几十年,也算是有些根基,上至皇子下至百官,无一不是我珍宝阁的座上宾,”管事忍不住那口恶气,半诚恳半威胁道,“便是如今的招牌,也是陛下亲自题写的,嘉奖我珍宝阁与大雍社稷有功……” “哐当!” 一声脆响。 “抱歉,手滑。” 管事望着面前神色平静已经手滑了不下十次的孟初一,再看看地上那断成四五截的笔洗,嘴唇翕动,声音仿佛老兽哀鸣,“那是前前朝的东西,值五万两金子!” 那样好的东西,即便是珍宝阁,也寻不出多少件出来! “我买。”孟初一眼皮都不眨。 只是雍王府会不会付,就不在她的考量之中了。 此时此刻,孟姑娘终于有了一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感觉了,怪不得古往今来有那么多败家子败家败的豪气干云,原来仗势欺人的感觉着实不错。 况且,她都砸了这么多了,那位嬷嬷都不肯再出来见她,连风挽裳都不没有出来,显然是干脆把这铺子送给她玩了,既然人家主家如此豪气,她这做客人的,自然也不能太小家子气。 孟初一施施然的往椅子上一坐,“周来。” “属下在。” “我也乏了,你看你有什么中意的,自己看着办。” 周来眉开眼笑,“听主子吩咐。” 周护卫出手如闪电,快而准,完全不像孟初一那样磨磨蹭蹭,一挥手便是一个多宝架,只听哐哐当当脆响连连,一整排珍奇古玩便像是不值钱的陶瓷罐子一样跌的粉碎,看的那珍宝阁管事脸色煞白,紧紧捂住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周护卫大惊,“哎呀,手滑了!” 这也算是手滑! 他看的清清楚楚,这人刚才分明是用脚踢的! 管事气的几乎要昏厥,眼看着周来居然拿出了一个火折子出来,一颗老心再也禁不住摧残,连声惊叫,“快快快,快去请嬷嬷!她再不来,珍宝阁就真的毁了!” 第403章陪葬 话音刚刚落下,周来手一甩,火折子腾空而起,直直飞到不远处的字画上,几乎是顷刻间,轰的一声,价值连城的字画燃成一片火海,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救火!快救火!” 刚才还无比安静的珍宝阁瞬间乱成一团,混乱里周来一马当先奔了过去,嘴里喊着救火,几个轻飘飘的转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几个火星飞了出去,落到窗栏上,落到油纸布罩上,落在角落里的绸缎上,轰的一声,小火成了大火,火势蔓延极快,珍宝阁瞬间笼入火海之中。 “救火!救火!” 混乱之中,孟初一给了周来一个眼色,身形一闪掠了出去,闪到角落处,早就侯在那里的暗卫立刻闪了出来,低道,“已经探出来了,人就在东北角的小院里,不过四周守卫很多。” 孟初一微微点头,回头看了眼笼罩在火海之中的珍宝阁,忽然想起那日同样在火海之中的红袖招,一晃之下,已经许久了,那个殷勤体贴的女子也在早已逝去了许久。 她唇角的笑微冷,淡声道,“珍宝阁也经营了许多年了,装饰都旧了,你们帮着改改,若是有人阻拦,也别丢了雍王府的脸面。” 暗卫目光骤亮! 暗卫向来齐心,这么许多年里,暗卫之中更是只有燕子这么一个女子,所以向来一帮子汉子都是将她当做宝贝看待,燕子的死,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子劲,只是雍王府素来纪律严明,最近又是多事之秋,一直都腾不出手来替她报仇,如今孟初一开了口,一个个哪里还忍的住,齐齐应了声,便散了开来。 孟初一站在原地好一会,冷眼看着四处硝烟起,唇角笑意冰冷。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夫人,这样可好?”周行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身边,虽然来之前孟初一便向他透露过自己的想法,但他为人谨慎,虽然也一直耿耿于怀燕子的死,但珍宝阁有陛下亲赐的招牌在手,若是珍宝阁告上朝廷,怕是殿下也担待不起。一想到这个,他多少有些忐忑。 “陛下亲赐招牌的殿下还少么?这些年加起来,没有十块也有八块吧,说到底不过是个店铺而已,还不至于大动肝火。你也说过,陛下似乎有意抬举风挽裳,如果等他真的抬举了风挽裳,我们再动手,怕是更麻烦。”孟初一淡淡的道。 周行略一踌躇,他知道孟初一说的是事实。 “可是……”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麻烦,燕子的仇难道不报?容珩答应过赵七,我也答应过燕子,时间已经拖的够久了,我不耐烦了!今天这珍宝阁,便是我给燕子的陪葬!” 周行一凛,抬眼看向身前女子,但见她容色如雪,神色之间俱是冰寒决然,仿佛藏在雪里的火,说不出的慑人! “周行听命!” 孟初一颔首,举步而前,直接向暗卫所指的方向行了过去,也不遮遮掩掩,就这么大大方方的一路而去,一路之上遇见不少珍宝阁的奴佣,虽然面露惊慌,但都没有对她出手,而且依着待贵客的规矩,纷纷退到一边,显然训练有素。 周行低道,“珍宝阁到底是百年世家,倒也有几分规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里面腐朽了,外面再强悍,也不过熬时间而已。”孟初一淡笑,“如今的珍宝阁,哪里还是当年的珍宝阁?” 有那样清高不知世事的主子,总管一切的嬷嬷,还有分明藏着野心的麒麟,即便是百年老店,经年的世家,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周行点头表示赞同,“以暗卫探来的消息来看,傅公子是被关押在东北角的竹林之中,虽然四周守卫众多,但环境清雅,衣食住行俱是上佳,显然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傅公子安全应该是无碍的。” “傅近雪好歹也是血烈军的少公子,血烈军声势正隆,常嬷嬷胆子再大,也要掂量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自然要好吃好喝的待着了。况且风挽裳对傅近雪痴心一片,即便风挽裳说出的话并不那么好用,即便是为了维护风挽裳的地位,常嬷嬷也绝对会好好待着傅近雪的。” “既然如此,为何要将傅公子送给太子?她就不怕血烈军找她的麻烦,还是说,是风挽裳说的是假话?” “可能性不大,我倒是觉得,极有可能是太子允诺了那位嬷嬷什么。”孟初一目光深深,“我倒是有些好奇太子会允诺些什么,现在谁都知道,太子如今地位不稳,以常嬷嬷的老谋深算,绝对不可能是轻易相信太子的话,她肯相信太子,一定是太子给了她什么让她心动而且绝对不会怀疑的东西。” “夫人的意思是……想法子让常嬷嬷吐出这样东西来?”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十分重要,甚至极有可能影响如今的局势。” “常嬷嬷身处高位若干年,也算是一方霸主,要她的命容易,要她老老实实说实话,怕是不简单。”周行沉声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常嬷嬷也不例外。” 周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夫人的意思是,风阁主?” “与宁缺联络上没有?”孟初一不答反道。 “还没有。”周行皱眉,“也不知道宁先生去了什么地方,按理来说,他即便不再珍宝阁,也该在这附近才对。” “想办法再找找他,实在找不到也就算了,让进入珍宝阁的暗卫们都小心行事,放火毁店都无妨,别将自己搭了进去,实在敌不过便退,不用顾忌我,自保为上。” 救人报仇是她的事,她不希望因为她的缘故,连累了许多人命。 周行摇头,“主子有令,我们最大的任务便是护住夫人。” “你们要护我,我自然要护住你们,人命不分贵贱。”孟初一停下脚步,望着面前已经在望的竹林,“关键时刻,能走就走,我好赖也是容珩亲口承认的雍王妃,他们不敢杀我。” 第404章故人重逢 周行等人脸色微变,才要说什么,就见竹林里的奔出几个人来,黑衣斗篷,显然也是麒麟中人。 孟初一微微挑眉,轻笑道,“你们暗卫怎么没想这样打扮的?看着挺帅。” 周行嘴角抽搐,“夫人,这个样子,太欠揍了。” 青天白日的穿这一身,简直昭告着此人身上有鬼,千万得留神。 “我倒是觉得这身很帅,你们可以试试。”孟初一玩笑道,“出门在外唬唬人也是不错的。” “夫人……”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让面前几个麒麟都黑沉了脸色,一人冷然开口,“两位若是想说话,大可以去别的地方。” “对付的了?”孟初一看也不看问。 “应该可以。”周行点头。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几个人影飞也似的掠了过去,直接扑向那几只麒麟,麒麟也不是庸碌之辈,虽然事起仓促,完全没有想到暗卫们说出手便出手,但几个闪躲之间,便与暗卫缠斗了起来。 孟初一也不停留,径直向里院走去,然后就听的几声呼啸,又有几只麒麟围了上来,“留步!” 周行轻笑,“要我们夫人留步,也得看看我们答不答应!” “放肆!珍宝阁不容尔等放肆!” 周行肆意一笑,“那就让我看看如何不能放肆!兄弟们,这口气憋了一年多了, 也该是撒撒气的时候了!” “好咧!” 孟初一轻轻一笑,凉声道,“那你们慢慢出气,我先走一步了。” “夫人好走,我们随后便赶上!” 孟初一望着面前铿锵交错的激斗,目光平静,转身便走。 衣袂微动,一个冰凉的物事已经滑进手里,她慢步往前,一路穿花拂柳,一栋小小的竹屋已近在眼前,竹林翠色葱葱,竹屋也雅致非常,虽然时值隆冬,却有几分春暖花开的景致。 孟初一微笑上前,忽然不远处人影一动,不等那只麒麟扑过来,她忽而扬手,衣袂微动,亮白的光线下,手中金芒一闪,那只麒麟在半空中应声而倒,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几只随后赶来的麒麟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 孟初一也惊了惊。 她现在身上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内力已经被萧老爷子封了,所以她现在又恢复了之前的弱女姿态,但她实在不想再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靠着过去的记忆绘了一张手枪的简略稿,她自己试做过几次,却全是失败告终。 后来还是容珩知道了这事,从她手里取了图样,折腾了好几次便给了她这个,这与现代的手枪不太一样,倒是像是缩小版的手弩,但不知容珩在哪里动了手脚,这手弩虽然小,劲道却足,即使比不上现代手枪的距离远,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十分远的了。 孟初一拿到手之后只对着靶子试过几次来测试它的力道与射程,如今第一次用在活人身上,才知道它竟比现代手枪差不了多少了。最重要的是,这手弩用的是金针,金针上淬了萧老爷子特制的麻药,只要沾了身,即便没有刺中要害,也能让人瞬间昏迷。 利器在手,孟初一胆气立增,面上却半点神色也不露,目光淡淡,“我只想接回故人,不想与你们珍宝阁做生死之争,也不想要你们的命,让开。” 她声音淡淡,语气也淡淡,但仿佛有着雷霆之势,竟让人不敢轻视。 “你……”一只麒麟微微咬牙,“你若再敢上前一步,不怪我等不客……” 声音戛然而止! 那只麒麟猛地往后一跃,跃了不到一丈又应声栽倒,剩下几只麒麟如临大敌,竟齐齐后退一步,目中交汇出惊疑的神色。 他们也看得到孟初一手中那奇形怪状的东西,也知道那暗器是从那东西里射出来的,但知道虽知道,却避无可避,一连两个都栽在这暗器的手上,让这些麒麟一时投鼠忌器,不敢再动。 “还不让?”孟初一淡道,往前一步。 麒麟面面相觑,在孟初一威势之下,下意识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我看谁敢让!”一声苍老声音突兀响起,“这是珍宝阁的地盘,还容不下你在这里撒野!” 常嬷嬷拄着拐杖缓步走了过来,苍老脸上全是威严冷肃,“雍王妃,我看在雍王殿下的面上,不与你计较,可是你都做了什么,毁我珍宝,伤我麒麟,屡屡造次,真的当我珍宝阁无人!” “魑魅魍魉,也算的上人?”孟初一冷笑,“你们这珍宝阁,藏污纳垢这么久了,毁了也无妨!” 常嬷嬷脸色骤然铁青,怒然喝道,“贱人放肆!来人!给我拿下!” 孟初一脸色不变,扣紧手弩。 身后呼啸声与金铁交击声声声不断,无一个暗卫能够赶得上来,暗卫虽强,麒麟是珍宝阁里最顶尖的力量,自然也不是庸碌之辈,现在周行等人缠住了大部分的麒麟,麒麟过不来,周行他们也过不来。 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左手微动,一个小小的丸药落在掌心,冰凉细腻,隐隐药香。 这是她让红玉自萧老爷子那里偷出来的,能够破除他给她下的禁制,可以让她恢复那些内力,但付出的代价……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 她不想走到那一步,但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只能做了。 常嬷嬷一声令下,几只麒麟立刻扑了过来,孟初一目光一敛,扣紧手中手弩,就要出手! “谁敢动她!” 身后一声急叫,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自身后撞了过来,竟撞进了团团围绕的人圈,原本俊逸的人狼狈憔悴的像是自泥地里滚过一遭,灰不溜秋的冲到孟初一面前,“有我在,我看谁敢在这里动她!” 随即又转头,怒瞪孟初一,“你这个女人,我一时离了你,你就给我惹祸,你不是在央州等我娶你了么,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找你找了这么久,你倒好,居然在这里惹是生非,你这女人,简直折腾的讨打!” 第405章值得 凌乱的硝烟之中,俊朗男子一身灰尘,华贵的衣衫撕出许多破口,白皙的俊脸因为奔跑微微胀红,气喘吁吁,完全不似当初所见的儒雅斯文,倒有了几分英气。 孟初一吃惊的望着裴云台。 他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她几乎已经以为他是属于记忆中的人了,也没打算再见到这位世子爷,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居然又见着了? 她愣神间,裴云台已经护卫性的将她拉到身后,怒视常嬷嬷等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居然聚众伤人,欺凌弱女,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四周突然诡异的静了静。 周行的手一抖,差点被对面的麒麟砍个正着,常嬷嬷脸色铁青难看,苍老脸上褶皱深深,他们的身后,是一地狼藉满是硝烟的园子,穷尽无数人力财力修筑出来的珍宝阁已经在短短一个上午被丝毫不知道怜花惜玉的弱女子毁了大半…… 站在裴云台身后的弱女嘴角微抽,难得的脸上发热,咳了声,才要意思意思的为珍宝阁正正名,就听常嬷嬷冷冷哼了声,“阁下是何人?不分青红皂白插手我珍宝阁事务,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当真是欺我珍宝阁无人么!” “世有不平,便有人插手,若不是你珍宝阁欺人在先,我也不会插手!”裴云台疾声道,原本俊朗的眉眼间倒也是慷慨激昂,英气勃勃。 常嬷嬷忍了又忍,终于勃然大怒,“放肆!” 话音落下,一道银芒自常嬷嬷方向急掠而至,直扑裴云台面门,裴云台错愕间那道银芒已在眼前,他一惊,整个人忽的被一股力道带的往后一退,身体往后一仰,险之又险的避开那道银芒。 “当”的一声,那道银芒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硬生生的转了个弯,直接射入不远处的假山之上,力道之大,将那假山都击的破碎,可想而知,若是这短箭刺在人的身上,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世子!” 数道人影自半空之中急掠而至,恰好看到这一幕,登时脸色大变,喝道,“敢对世子爷动手!”不由分说立刻扑了上去,刚才还僵持的局面登时又乱了起来! 孟初一抬眼,目光扫了眼被众护卫护在最后一脸震怒的常嬷嬷,心中忽的涌起一丝说不出的怪异,她总觉的哪里不对……这个念头刚刚生起忽就到身下有人说话,“我便知道,你心里有我!” 孟初一一怔,低头看向身上一副‘我就知道如此这般’的裴云台,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你想多了,我刚才只是……” “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只要知道我在你心中是有地位的就可以了。”裴云台潇洒一笑,“我不求你立刻就将我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但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孟初一尴尬的咳了声,却还是道,“我不认为会有这么一天。” 她十分有自知之明,她心性偏冷,而且前后两辈子才中意上容珩,可想而知她自己是个多么慢热的人,而且她相信,即便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她与容珩走不到白头,她应该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裴云台的一片情谊,她也只有辜负了。 “那又如何,你坚持你的,我坚持我的,我们互不干涉,如此便好。”裴云台轻笑道。 孟初一怔了怔,才要说什么,又听裴云台压低了声音道,“你想进那间屋子?”手势微抬,指了指不远处的屋子。 “你知道?” 孟初一是真的诧异了,随即明白过来,她盯住眼前男子,“你是故意的?” 故意大呼小叫,故意激怒常嬷嬷,就是为了转移常嬷嬷的注意力。 她就觉得纳闷,裴云台虽性子潇洒,心性之间甚至有些天真的意外,但他绝对不是这种迂腐不智的人物,怎么会大呼小叫,如此闹腾。 裴云台挑眼过去,又问了一句,“你想进那屋子,那屋子里有什么?” 孟初一不答反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的人进不去。”裴云台低声道,“竹屋四周布满了土雷,稍有不慎便会引爆,要想进这屋子,十分困难。” 孟初一心中一沉。 她就知道,这珍宝阁怎么可能简简单单的将傅近雪关在这个地方不加任何限制,原来还有这么一手。 “有法子避开吗?” “若是给我些时间,我应该能想出些法子,但现在时间十分紧张,我也想不到主意。”裴云台老老实实的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进这屋子?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孟初一看了裴云台一眼,犹豫一瞬,低道,“我的一个朋友。” “男人?”裴云台警惕的道,“对你很重要?” “……”孟初一嘴角微抽,望着一副妒火中烧模样的裴云台,“这里的事情你不该牵扯进来,你带你的人先走。” “在你眼底,我就如此贪生怕死!”裴云台怒道。 “你现在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是整个定远侯府,定远侯府素来效忠陛下,不与朝中势力有所牵连,如果你站在我这边,就等于站在了容珩这一边,我不想你后悔。”孟初一中肯的道,眼角余光扫见身后扑过来的一只麒麟,她目光一锐,一把拉住裴云台将他拉到身后,抬手一按,暗弩连发,那只麒麟闷哼了声,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便应声栽倒。 裴云台脸色微变,不可置信的看着孟初一,孟初一回头便迎上裴云台的骇然的视线,她不由笑了笑,直接道,“你的人是在什么地方查看的?” “你想做什么?” “只有是人布局的线路就一定有破绽,我去找找看,而且以珍宝阁行事的缜密,行事必然是有规律的,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规律。” “你这是在送死!你可知道土雷的威力有多大!那屋子里的人,值得你冒这样的险!”裴云台怒道。 孟初一沉默一瞬,随即轻轻笑了起来,笑容坦然,“值得的。” 第406章爆炸 裴云台盯住孟初一,神色变幻不定,半晌才道,“如果……”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又吞了回去,他微吸了口气,又道,“你不可以去,我去,我以前也看过几部古籍,或许能找到……” “你不行。”孟初一毫不客气的道。 “你这女子……”裴云台怒视过去,才待说什么,就见孟初一已经转身往那边走了,他一惊,咬牙切齿的去拉她,“你给我站住!” 孟初一忽而大声道,“你想进去,这么多人你能进的去么?万一有什么埋伏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不小,立刻引来了那边常嬷嬷的注意,常嬷嬷厉喝道,“快点,拦住他!” 几只麒麟立刻冲了过来,裴云台的侍卫听到动静立马冲了过来,两方人马一交错,立刻将来不及逃开的裴云台裹挟在其中,裴云台走也走不了,眼见着孟初一越走越远,他脸色骤变,开口就要大喝! “她……” 远方已经走远的女子蓦然回头,目光凌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眼神之中的不悦气息。 裴云台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不由咬牙,偏偏又不能再戳穿孟初一的算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初一越走越远,怒声骂道,“你们围着我做什么!都给我让开!”又去瞪向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卫统领,“还不快跟上去!” “可是主子,奴才得护住您……” “去!” “是!” 孟初一听见那边的动静,轻笑了声,环视四周,果断走向竹林后方,远远的就看见不远处似乎翻搅过的泥土,她还未来得及的动,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她回头一看,就见裴云台身边跟着的一个侍卫贴靠了过来,低声道,“姑娘小心,那边便是土雷边界,我虽懂的不多,却也知道那土雷威力绝对不小,姑娘还请小心。” 孟初一点头,“你退后些。” 侍卫不放心,“可是……” “放心,我心里有数。” 孟初一缓步走到边缘,脚步谨慎的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地上明显颜色不同的泥土,动作轻且柔,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她不是机动组的成员,本该是不懂这些东西的,这些还是唐克教她的。 孟初一忽而怔忪了下。 仔细算算,他确实是教了她许多东西,护着她走到如今,甚至说,若不是他,她不一定会成为如今的孟初一。 她如果没有死,或许今时今日,真的会有许多不同。 心思辗转,她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轻巧而迅速的拨开一尘薄薄的沙土,露出沙土之下墨黑色的雷弹子,明亮的光线下,雷弹子反射着诡异森冷的寒芒,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以眼神制止住那个侍卫要出口的急切低叫,蹲下身,慢慢拨开那雷弹子身边的浮土,浮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消失,身后打斗的声音却越来越急,显然快要靠近这边了。 “姑娘……”侍卫急的满头大汗,此时此刻却不敢大声打扰,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孟初一,只能屏住呼吸,心里暗下决定,若是待会出了任何差池,即便是拼了性命,他也要将这位姑娘安全带出去。 孟初一小心翼翼的将最后的浮土拨开,露出一根细如发丝的引线,引线连着雷弹子一端,另一端却不知道通往何处。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是牵引式土雷,一旦牵动引线,一个接着一个,便如连环弹,一个雷弹子的威力或许不如何大,但如果连续暴动,才是真正的要人性命! 她记得唐克说过,要想拆除这样的装置,没有什么好法子,只有一个个慢慢的探,一个一个慢慢的拆,拆起来并不如何复杂,却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姑娘,要不,我来吧?” 身后传来侍卫谨慎的问询,孟初一回过神,回头看向身后那急的满头大汗却半点不敢大声的侍卫,目光微微动了动,拍拍土,大步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 “不拆了。”孟初一平静的道,“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手段,这个土雷阵,我拆不了。” 侍卫大喜过望,慌忙道,“姑娘英明!” “去护住裴云台吧,他不能有事。”孟初一道。 “是。”侍卫急走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孟初一,“那姑娘您……”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我不会再进这个地雷阵的,我还没傻到用自己的命来试验。”孟初一挥挥手,见这侍卫尤是一脸不信,笑了笑,又大踏步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摊开手道,“去吧,我不会为了救人寻死的。” 侍卫犹豫片刻,道了声是,转身便掠向裴云台的方向,但还未到达,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漫天尘土飞扬而起,树倒屋塌,连大地都在隐隐震颤。 众人勃然变色! 常嬷嬷首先反应过来,脸色骤变,“怎么回事!”说罢,一反刚才的苍老稳重,身形一闪,已如电一般射入烟尘之中! 裴云台脸色也跟着变了,立刻往那个方向急冲而去,还不到几步,便被几个侍卫拦住,“主子,不可以!” “放手,让我过去!她还在那里!” “主子!不可以!那里危险!” “她还在那边!” 几个侍卫拼命拦住裴云台,裴云台勃然大怒,“你们再不放开,从今往后,就别当我是主子!” “主子!” “滚!” 裴云台一向斯文儒雅,即便是怒到极点,他也不曾如此震怒过,他如此一喝,那几个侍卫微微一愣,竟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手,趁着这个空当,他立刻头也不回的冲向烟雾之中。 浓重的雾气混杂着尘土碎瓦,看不清辨不明方向,裴云台一鼓作气的往前冲,冲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湖边,水雾之中隐约有个人影,长身玉立,黑发如墨,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人影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在那里见过一般。 第407章冒险 裴云台心中一动,下意识往前行了一步。 迷雾不知怎的忽的浓了起来,好不容易迷雾微散,那个熟悉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一怔,又要前行,突然被人自后面扣住,压低的女音带着一丝凛冽,“别去!” 裴云台回头,看见身后容色秀美的女子,不由大喜,“你在这里!”激动之下上前就要抱住她,却被孟初一嫌弃似的推开,伸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入阴影之中。 裴云台来不及震怒,便感觉到捂在他脸上女子的手,柔软细腻,却绝对称不上柔弱,隐隐带着药香……万年埋在书堆纸堆中的裴山长脸一下子红了,到口的怒斥也全然没有了出口的机会,待捂在嘴上的手松了下来,他竟感觉到一丝失落,偏偏又不能开口让孟初一再捂一捂,一时间心绪无比复杂,脸色无比难看,重重的哼了声! 孟初一瞥眼过去,登时了然某位纯情少年的心情,十分识趣的不再说话。 不过她实在不认为裴山长是真的对她动了什么的难以磨灭的情愫,充其量不过是因为她是他遇过的稍微特殊些的女子,他见识的人少,再加上他那过于执拗的古板性格,所以让他认为她是他必须要娶的人罢了。 不过她现在也不点破,他是个成年人,也不是个笨蛋,等哪一日遇到了自己真正命定的那个人,他会毫不犹豫的离开的。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自己没有被这些雷弹子炸死。 孟初一望了眼他站立的地方。 那是她刚才凭着唐克教导她的知识找出了的安全地带,让她可以安全置身在雷弹子之中不受炸弹波及,又能造成她触碰雷弹子的假象,还能清楚观测到四周情形,刚才裴云台不要命似的扑过来,也是她第一个发现的。 如果不是她及时拉住他,他现在恐怕已经踩上了不止一颗雷弹子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地方,只能允许一个人待着,他在这里,她势必要离开了。 虽然比她预想的时间要短一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她不由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群,人群之中,那位常嬷嬷脸上掩不住的焦急,急道,“还不快去找!” 她的焦急是无法做伪的,显然也是不想让她出事,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她若是死了,珍宝阁首先面对的是容珩的怒气乃至皇族的怒气,常嬷嬷一直以珍宝阁为荣耀,自然也不想珍宝阁出事。 孟初一望着脚下,小心翼翼的退后一步。 “喂,你去哪里!”裴云台伸手拉住她,压低了声音吼道,“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一再触碰了雷弹子怎么办!” 孟初一无语望天,忍耐的道,“我得去救人!” “这个样子还怎么救人!你在胡说什么!” 孟初一没说话,只望旁边望了望。 裴云台一怔,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见浓重的迷雾之中,许多人在土雷阵上的奔来掠去,身形诡异步伐迅捷,却都没有触碰到任何一颗雷弹子,显然进来救人的人,都是熟悉这路径的。 他一惊,蓦然醒悟过来,“你是故意的!故意炸开那一小段路,好让珍宝阁的人进来,这样你也能看清楚这土雷阵的走向!” 孟初一点头。 她就说,裴云台绝不是蠢人,稍一点拨就通了。 谁知裴云台登时勃然大怒,怒声道,“不行,这么危险的事,我不允许你去做!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走位是正确的!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你就是在拿自己的命在冒险!你……” 裴云台身体忽的一僵,然后他发现不仅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就连自己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孟初一望着面前瞪眼发怒的男子,满意的收回自己手中的落雪针,这是她前段时间闲着无聊向萧老爷子学的,没想到第一次就有如此成效,着实不错。 “我估摸着顶多有半个小时就能解了,到时候即便是解不了,你的侍卫应该也闯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裴云台怒目瞪她,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孟初一轻轻一笑,安抚似拍了拍裴云台的肩膀,毅然转身,直接走入浓厚迷雾之中。 不得不说,这雷弹子的威力着实不小,几乎赶得上现代社会一个小型炸弹的力量的,在这个时代能炼制出如此质量的雷弹子,着实是一件让人惊奇的事情。 可惜时机不到,否则她倒是要好好见见这位人物,或许还能探讨一二。 一边想着,孟初一一边小心翼翼的松软的泥土上慢慢走着,泥土松软,隐约还有竹叶清香,如果不是想着地底下藏着数以千计的雷弹子,走在这样的路上,倒真的有种返璞归真的农家感觉。 孟初一不由笑了笑,眼看前面竹屋已经在望,她的脚步却停住了。 她自认自己的记忆还不错,但刚才那些人都是在土雷阵中跑来跑去的,根本没有靠近这边缘地带,最要命的是,她发现这土雷阵的走法着实没有半点规律可言,换而言之,她下一步踩下去,很有可能一脚就踩进雷弹子。 孟初一心里暗骂了一声裴云台坏事,如果不是她,她完全可以看完了路线再过来,这下倒好,进退不得,只能冒险了。 她望着面前绝对不超过两米的距离,微吸了口气,后退一步,然后猛地跳起! 如果不出差错,以她如今的身体素质,应该是能跳过去的! 只是她着实高估了自己! 孟初一骇然望着她即将落地的地面,那里距离安全地带分明还有半米的距离…… 这……她的体质果然不是很好,果然,还是做个武林高手会比较舒服。 孟初一嘴角微抽,只能认命,也做好了落地之后立刻就跑的准备,只希望自己的速度能快过雷弹子,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死应该是死不了了,只是到时候一定会受伤。 她实在是不想受伤了! 电光火花间,她的脚尖就要着地! 轰! 第408章指婚 震天的爆炸声轰然响起,一股巨大的力道自身后冲击而来,将本快要脚尖着地的孟初一冲的往前扑,竟冲出了一米开外,她顺势一个打滚,人已经到了竹屋之前。 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急切惊叫,“世子爷!” 孟初一一惊,骇然回头,就见烟尘四起的土雷阵中裴云台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距离她让他待着的安全地带不足半米,他那几个侍卫不要命的冲进土雷阵中,已有两个被雷弹子炸伤,而不知是凑巧还是运气不好,交错炸起的雷弹子将珍宝阁中的人拦的正着,一时间竟无人能靠近。 再这么下去,即便裴云台现在无事,生死也难以预料! 孟初一咬了咬牙,回头望了眼近在咫尺的竹屋,现在不仅是裴云台的人,连珍宝阁的人也过不来,要想救傅近雪,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她若走了,裴云台怎么办? 她微微咬牙,蓦然后退两步,快步急冲,猛地往前一跳,竟又重新跳入土雷阵中,脚尖落下刹那,她立刻跃起,险之又险的避开脚前一颗雷弹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到裴云台跟前,“裴云台!” 裴云台好一会才睁开眼,见是她,俊美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嘴上却道,“你回来做什么!你回来我不是白……咳咳!”他剧烈咳嗽起来,呕出一大口血。 “别说话,怕是有内伤。”孟初一迅速撕下自己裙摆一角,替他绑住他受伤的腿,环视四周,见裴云台的侍卫与周行他们还是被困在外围,根本过不来,此时此刻,似乎除了等待,没有更好的办法。 裴云台受了内伤,而且可能内伤不轻,这个时候更不能轻易移动,稍有不慎,怕是会有危险。 “你去吧,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好歹我也是世子爷,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裴云台低声道,虽然孟初一的折回让他惊喜万分,但最初的惊喜之后,他还是想起了孟初一此次的目的。 孟初一怔了怔,随即笑了笑,侧头看了眼那紧闭的竹屋,“他会明白的。”她低头,看向面前神色虚弱的贵公子,软了声音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怕已经粉身碎骨了。” 裴云台盯住她,“不……你不会,即便你刚才落脚踩到了什么,你一定也有办法解决,不像我,只能躺在这里动弹不得。” 裴云台脸色并不好看,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尤其是她的拖累。 他的自尊不允许。 “哪里有这么多的可是,你若觉得对不住我,等你伤好了,就去带着人灭了这珍宝阁,也算是为我们报仇了。”孟初一轻笑了声,想了想,抬手向不远处的周行招了招手,比了个手势。 周行立刻扔了一个小小的布袋过来,布袋并不如何大,装了一瓶丹药还有一些纱布之类的东西,孟初一十分满意的颔首,然后就听裴云台以一种充满复杂意味的语气低道,“你与雍王,关系极好?” 孟初一将一颗丸药强行塞进裴云台的口里,才道,“他是我的人。” 裴云台楞了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年轻俊美的脸上满是晦涩,“你……若是那次跳下去救你的人是我,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孟初一一讶,慢半拍的才明白裴云台说的应该便是那次掉下云台崖的事,事情太久远了,她几乎要忘记了,她想了想,微笑道,“与那件事没什么关系,不过,那个时候,也只有容珩能下去了。” 不存在那么多如果,即使时间再度后退,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也只有容珩有那种魄力与能力。 只有容珩。 也唯有容珩。 裴云台面色一黯,盯住孟初一,好一会才道,“我知道了,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即便是不要这条命,我也会救你的。” “我相信,但我更希望你珍重自身。”孟初一慎重的道。 裴云台苦笑了下,才要说话,忽然眉头一凝,“有笛声。” “什么?” 话音刚刚落下,孟初一也听到了那幽幽切切的呜咽轻响,那声音像是自远处而来,缥缈而轻微,柔软像是蝴蝶,慢慢的轻轻的,落在心头之上,轻轻的痒,却让人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无比轻松自在,整个人随着那蝴蝶慢慢飞起,越来越高,几乎是要飘进了云里。 孟初一仿佛听到哪里有什么声音,但她此时实在是太舒服了,舒服的她都不想理会那个声音。 …… “当!” 一声轻响。 容珩回过神来,瞥了眼自己脚下的银杯,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他刚才失神了。 确切的说,他刚才一瞬间有些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容珩?” 对面传来关切的低语,雍容华贵的静贵妃担忧的看着他,“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招太医?” “不妨事,不过是在想事情。”容珩微笑,笑容客气而有礼。 凭心而论,虽然静贵妃当初收养他,确实是存了几分以他为争宠筹码的想法,对他也是客气居多,但这些年,她对他确实不算坏,至多算是不怎么关心他的想法罢了。这些年她一直不曾有孕,倒是将心思转移了不少到他身上来,只是他已长大,已经不需要母亲的脉脉温情了。 静贵妃看着客气而不失亲切的容珩,忽然轻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拦着必须,不该让他将你派到沙场之上,你那时也只是一个孩子,要经历那么多,是我的不对。” “母妃言重了,而且当时我是随长公主殿下去的,她不会让我有事,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么?”容珩含笑。 “长公主殿下她……”静贵妃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辨的意味,怔了好一会,才勉强笑了笑,“罢了,往事不提也罢,我听说你府里住进一个女子,而且你似乎十分中意她?” 容珩微笑,“我今日是想请必须指婚的。” 第409章过往 “指婚?”静贵妃声音微微拔高,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往旁边看了一眼,自有心腹婢女将屋里的人都带了出去,一时间,本就安静的屋子更是静的出奇,香案之上一点熏香袅袅而起,氤氲出古怪的气氛。 容珩细长的眸子微敛,脸上却依旧带着亲切的笑意,言笑晏晏,分外可亲。 静贵妃望着他,心里不由自主又生出一点挫败感,她看不懂这个孩子,或者,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在意这个孩子,也没有去了解他,等到她年华不再,彻底绝了生育的念头,想与这个养子亲密起来时,她发现她已经看不懂他了。 或许,这便是她的命。 她不由悲哀一笑,盯住容珩,慢慢的道,“这几日,陛下在我面前透露过,这几日朝廷中将有一桩大喜事,如果我猜的没错,陛下是打算替你指婚的,但绝不是你府中那个女子,不是珍宝阁的风挽裳,便是念香斋里住着的那位贵女。” 容珩目中一瞬锐利,不置可否,“哦?” 静贵妃莫名有些烦躁,她低道,“你心知肚明,如今北越虎视眈眈,大雍需要珍宝阁的财力,所以陛下必定会争取珍宝阁,而笼络或者说控制珍宝阁的最好的法子,便是让风挽裳成为皇族人,至于那位贵女,虽然陛下到现在都不曾宣布她的真实身份,但她的相貌与气质谈吐,分明与故去的长公主殿下有五分相似,若说她与长公主没有关系,那是谁也不相信的,陛下对长公主殿下的早逝一直耿耿于怀,他如此厚待那位姑娘,做的打算不言而喻。” “即便是联姻,也不一定是我。”容珩懒懒的道。 “你胡说什么,如今众皇子之中,太子已有太子妃,晋王与北越公主已经定了亲,献王身份尴尬,他更不可能与风挽裳联姻,大雍皇子就这么些,你倒是再给我找出其他人出来!”静贵妃是真的有些怒了。 容珩提醒道,“您别忘了,还有齐王。” “齐王?”静贵妃怔了怔,随即怒了,激动起身,“且不说齐王已经娶妻,齐王如今已经躺在床上数年了,活脱脱便是一个活死人!容珩,我这是在提醒你,不是与你说笑!” 容珩起身一揖,礼仪动作完美的毫无瑕疵,神色更是平静,“母妃息怒。” 静贵妃望着他的模样,微微闭眼,又颓然坐下,美丽精致的妆容掩不住疲惫,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 “容珩,我知道你不把我当做母亲,甚至还认为是我逼死了你的母亲,我承认我当年用尽手段将你从她身边夺过来,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如今你也大了,我也老了,我身边除了你,已经再没有旁的依靠,这偌大的宫廷里,你也只有我这个母妃,我们两个人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不是为了我,为了你的母亲,你也该好好打算。” “你的打算是什么?”容珩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神色依旧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些冷酷。 静贵妃窒了窒,好一会才困难的道,“陛下指婚势在必行,我只希望你,莫要与陛下硬碰硬。”她抬头看了眼容珩,“你若是真的中意那个女子,你可以让她为妾氏。” “妾氏?”容珩慢吞吞的重复一遍。 “如果她出身不错,提做侧妃也不是不可以。”静贵妃莫名心悸,忙道,“即便出身不行也无所谓的,我可以让我兄长认她为义女,到时候由我向陛下开口,想来陛下不会不答应的!”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极好,重新振奋了起了精神,“我会放出风声出去,这几日是我让她借住到你的府上,这样,对雍王府乃至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好事?”容珩轻笑了声,想起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眉宇之间掩不住的宠溺,“她可不会这么认为。” “容珩!” “来人。”容珩忽的淡淡开口。 立刻有两个暗卫出现他的身后,“主子。” “吩咐下去,静贵妃近日偶感时疾,去请萧老爷子来帮着看看,让萧老爷子拟个章程出去,闭宫静养还是移宫别居,尽快回复我。” 静贵妃神色骤变,“容珩,你这是想软禁我!就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我这是为您好。”容珩淡淡的道,“待我大婚那日,我会带她来向你敬茶的,只是母妃之前说的那些话可莫要当着她的面说了,她脾气不好,到时候对您也就罢了,若是牵连到我,可就不好了。” “容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静贵妃气浑身发抖,“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孽障!” “不识好歹?”容珩玩味一笑,“母妃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若真的不识好歹,你以为,母妃还能好端端的在这里做您高高在上的静贵妃么?” 静贵妃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 “你确实不曾逼迫我母亲去死,可若不是你,她如今应该已经出了宫,与她的心上人好好的生活在一起,或许不会大富大贵,但至少也能平安到老。”容珩冷冷一笑,目光讥诮而冷冽,含着冷兵器的锋芒,“可偏偏在她出宫的前夕,她被无缘无故的挑中侍寝,又被迫有了身孕,她本来已经认命了,只想带着孩子在这宫里平平安安的,可是她的孩子中了毒就要活不成了,又得知心上人为了找她,在进京的路上被人乱刀砍死,就连她的娘家,也因为一场大火毁的干净,你说,这样,她还能活的下去?” 静贵妃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与绝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根本不知道她会死,我只是将消息告诉她,我只是想让她绝了出宫的念头!我根本没想让她死!” “只因为她的声音与长公主殿下有几分相似,只因为她的存在,对陛下而言是不能对外言说偏偏又割舍不掉的罂粟,有了她,陛下必定会时时来你的宫里,却绝不会让她成为你的威胁?” 第410章我怕死 静贵妃脸上血色唰的退的干净,“你……” 她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极度的惊恐与慌乱让她彻底乱了方寸,她霍的站起,脚下不知怎的,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带的软榻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门外候着的心腹婢女听见动静立刻就要进来,却被暗卫拦在外面无法入内。 容珩居高临下的看着伏倒在地的女子,眸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母妃休息吧。” 静贵妃见他转身要走,慌忙挣扎着撑起身,嘶声道,“我不管你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些事,也不管你恨不恨我,容珩,你记得,这些事情,你万不能在他面前提及!你可知道你说的事,是他最忌讳的!他对她……”身体因为恐惧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你不可以说!” 容珩脚步微顿,俊美脸上讥诮更甚,他抬眼,恰好望着不远处的屋檐,雪后天晴,愈发显得那琉璃屋檐冰冷异常,没有一丝温度。 又如这冰冷腐朽的宫殿,又如这宫殿里的人。 他回头,看向伏倒在地狼狈不堪的贵妃娘娘,竟笑了笑,只是那点笑意在空寂的大殿之中显得冷酷而冰冷。 “您放心,我惜命,我怕死,我母亲更想我长命百岁,若非逼到生死紧要的关头,我自然是不会说的,这便不劳母妃挂心了。” 静贵妃怔了怔,心里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终于凄然一笑,半晌,“是,是我多虑了,你……”她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将满腔的话都吞了回去,“我会自请闭宫休养,你好自为之,你下去吧。”说着,挣扎着站起,虽然妆容零乱神色苍白,但站在那里,锦衣华服,竟自有一番威仪姿态。 容珩退后两步,神色平静的敛衽行礼,不近不远,依旧与往常一般的距离。 静贵妃心中悱然,终于了悟,她与他之间,终究只能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刚才那些言语,那些想法,终究是她自己不智了。 望着容珩退出屋子,静贵妃慢慢坐了下来,望着那一点袅袅的烟气,眼角酸涩,终究不曾落下泪来。 这些年这个地方,已将她所有眼泪乃至良心全部消磨干净。 只是恍惚间,她仿佛又见着那个秀美女子,与那人相似的声音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温柔,“主子您放心,陛下一定会再来看您的,您放宽心。” “主子,我下半年便可以出宫了,待我出宫了,我一定为您日日诵经祈福,保佑您诸事顺遂!” “主子,我求求您,青哥还在外面等我,我不能侍寝,我真的不能侍寝啊!” “从今以后,珩儿便是您的儿子,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您看在他是皇子的份上,护着他一些,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一定能报答主子的。” “主子娘娘,我怨,我恨,我为什么不是哑巴……” 凄厉的尖叫声忽的自耳边响起,仿佛一把尖刀划破心口,鲜血涌出,刻骨疼痛! 静贵妃闭上眼,秀美脸孔瞬间仿佛枯槁下去,再也没有半分秀美,“婉娘……婉娘……” …… 容珩走出巍峨华美的宫殿,侧头看向东北方向。 那是冷宫的方向,也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母亲埋骨的地方。 她到最终,依旧是一个卑微的宫女,即便生了一个皇子,依旧上不了大雍皇族的牌位。 他也从来没有想替她争取些什么。 这座宫廷,锁住了她孤苦荒凉的一生,锁住了她所有幸福的可能,既然在世的时候她无法逃离,便让魂魄逃离出去,至少,不用死后也要日日对着那些令人作呕的人或事。 偏居一隅,远离纷争,勉强也算是自由。 他望着那里,忽而笑了笑。 那些住在冷宫之中的岁月,似乎是模糊进了时间年轮里,他站在这里,远远望着,竟一时记不起那些琐碎的事,仿佛他的记忆,也被锁在了那座宫殿里,无法打开。 他抬眼,望着天,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难受了。 只是他这般难受,他的女人却还在为了另一个男人拼死拼活,着实是让人失落。 这么一想,他更难受了。 “雍王……殿下?”身后突然传来试探的低语,声音刻意压低了些,愈发显得温婉柔美。 容珩回头,望着身后容色端丽姿态优雅的女子,目中闪过一丝锐利,却没有说话。 孟玉恬被他眼神看的惴惴,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但想起前日宫里如妃娘娘在她面前透露的风声,一时间她又羞不自抑,美丽脸上浮上一点红晕,却也多了几分勇气,她微微敛衽,姿态端庄优雅,脸颊微微侧着,那是她最美丽的一面。 “玉恬见过雍王殿下,殿下是去看静贵妃娘娘么?贵妃娘娘常常在我面前提及殿下,想来娘娘见了殿下,一定十分欢喜。” 容珩望着孟玉恬,即便他心中挑剔,也不得不承认,她与孟初一着实有几分相似之处,他一时倒也起了几分兴致,见不到真人,把这孟玉恬当做画像看看也好。 “哦,你去见过母妃?” 孟玉恬见容珩跟她说话,大喜过望,忙道,“我昨日还去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还说殿下最爱的便是藕粉糖糕,我恰好会做这道点心,殿下可有空尝尝?” “你还会做吃的?”容珩慢悠悠的道,“看不出来。” “我母亲自幼便教导我要做个贤良女子,玉恬虽不才,却也会上一些。” 容珩欣然,“孟家家教果然不错,庶女也能如此这般贤良淑德。” 孟玉恬面上微微扭曲,勉强笑了笑,维持住自己大家闺秀的风范,“我,我根本不是……” “既然你会做,就帮我做一些吧,也无须太多,初一不 第411章戒指 孟玉恬脸色骤变! 容珩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将她当成了奴婢,还是他那府中女子的奴婢,那女子的名字还与那贱婢一样,这些她本可以忍的,但最后一句,简直诛心! 她望着容珩俊美的面容,身体一晃,摇摇欲坠。 容珩亲切的道,“别晕,你此时若是晕了,赖上我可怎么办?我可担不起。”顿了顿,他轻轻一笑,“若是你一时兴起,让我与那平宁郡主一般,成了你的替罪羊,可如何是好?” 孟玉恬身体是真的抖了,“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的如此明白,你还不明白?”容珩纳罕,“原来你不仅心思狠毒,连脑子也不够用,如此愚钝,也能在这宫里耀武扬威?” 孟玉恬又惊又怒,怒到极点,竟生出一点勇气,“雍王殿下,我虽然是一弱女,却也绝非任你欺凌之辈,你如此污蔑于我,哪里还有半点君子之风?”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君子?”容珩挑眉,衣袖一挥,孟玉恬一个趔趄竟直直栽倒在地,她骇的发出一声尖叫,守在不远处的婢女立刻冲了过来。 容珩瞥眼那冲过来的婢女,微微低头,看向地上花容失色的女子,微微一笑,“所以,别招惹我。” 孟玉恬惊恐望着面带微笑却满是冷酷之色的容珩,惊惧与身体上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双眼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容珩淡漠一笑,转身离开,走不到几步,蓦然回头! 身后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他微微皱眉,他刚才似乎听见什么声音,但细细辨来,却只有风声。 不知怎的,他心里莫名不安。 他略一思索,“恭德。” 一个暗卫出现在他的身后,“主子?” “你带四人出宫,去接应夫人。” 那名唤恭德的暗卫不由有几分犹豫,“我们进宫的人本就不多,已经分的一半保护萧老爷子与贵妃娘娘,若是我们再离开,主子您这边……” “不妨事,待会我便去找晋王,晋王那边人多,我的安危自然无恙。”容珩云淡风轻。 恭德嘴角微抽,“主子,你这样好像略有些不厚道。” “有么?” “有。” 容珩颔首,“那是他应得的。” “……” 恭德领命而去,容珩原地驻足一会,目光微转,扫了眼四周,四周风声依旧,隐约花香浮动,隐约有几分静月岁好的意味。 可他自己知道,那藏在平静之下的,是暗潮汹涌杀机四伏。 他不由微微蹙眉。 这座宫殿,着实危险。 罢了,待今日事了,他不来了,她更是不用再来了。 …… 孟初一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病房。 熟门熟路,她已经来了太多次,早已没有了半点激动,她甚至十分冷静的对病床那疑似自己的植物人评头论足, 以一个医生的专业眼光来看,床上的她气色极好,呼吸心脉都正常,除了没有醒,看起来都十分健康,完全不像一个病人。 不过红组织家大业大,给她请一个好的看护完全是小事一桩,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她,只是不知道,她昏迷了多久?这两个时空,到底是平行的还是有着时间差的? 作为一个从来都不相信怪力乱神的科学工作者而言,她虽然已经相信这世上确实有鬼神的存在,但此时此刻,她真的起了几分探究的兴趣,或许等日后她与容珩有了娃,把这一切都写下来,待几百年或者几千年以后,便足以为后来人提供时空穿梭的真实证据。 她心不在焉的想着,一边在屋子里乱转,试图找到一些时间线索,晃着晃着便已经到了门口,门是虚掩的,没有关上,隐约能看见外面的走廊。 环境很熟悉,是组织的员工医院,也是她生活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她一时起了几分兴致,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竟发现自己已经出了病房。 她惊了惊,下意识回头看向病房内的自己,发现自己已经无知无觉的睡着,比死人还老实,床边的监控仪依旧嘀嘀的平稳的响着,根本没有因为她的离开出现任何状况。 孟初一放松之余,随即暗笑自己多心,她都在大雍待了这么久,这边的自己还是好端端的待着,想来也知道她离开这个房间根本没什么关系。 心情一松,她抱着旧地重游的心情慢悠悠的晃着,一路上遇见不少熟悉面孔,有她过去的老师、同事、学生,不过一个个面容严肃,脚步急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走。 孟初一不由也加快了速度,跟了上去,远远的就见着不少人围在一个病房前,而最靠近病房的人,赫然是那个红衣女子,脸色惨白,全是惊惶恐惧之色。 孟初一心中一动,脚步下意识一顿。 有人自她身边匆匆跑过,头也不回的要闯进病房,却被守在门口的护士拦住,没好气的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来添什么乱?” “红霞,你就让我进去看看老大一眼,老大他到底怎么样了?这才一天,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 那被叫做红霞的护士脸色一黯,“你也知道他受的伤有多严重,他能撑这么久,全部靠他自己意志在撑,如果……三宝,我说是如果,唐克实在撑不住了,就让他走吧,他实在是太苦了。”说着,微微侧脸,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哽咽。 “不行!”三宝低叫,年纪脸上全是泪,“他不能就这么走了,孟大夫都还没醒,他得给她解释清楚,他得给她说清楚啊,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三宝扑通跪在地上,重重捶着地,“唐哥让我调开孟大夫的,我怎么没当回事呢,如果我知道,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她留下!我糊涂!我该死!我对不起孟大夫,更对不起唐哥!唐哥连戒指都买好了,说事情结束给孟大夫的,我怎么……都怪我!都怪我!” 孟初一听的清清楚楚,怔在原地,心跳如鼓。的 戒指? 什么……意思? 第412章崩溃 孟初一怔楞间,那边红霞眼泪终于压抑不住,夺眶而出,“你现在说这种事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说这些,孟大夫也听不见啊!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他们两个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亏唐克那么信任你!” 三宝用力捶地,用力之大,手背已经见了血。 孟初一怔怔望着三宝。 她隐约记起,那日三宝确实是缠在她身边,她嫌他麻烦,恰好有急诊病人过来,她使唤他去帮忙接应,她便回了基地。 然后遇见了唐克。 就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如果那日……如果那日她没有过去,是不是,这一切真的不同了? 孟初一微微蹙眉,她不是喜欢纠结过去的人,只是这种时候,她不由自主问自己,她自己是否做错了? “戒指在哪?” 旁里突然传来平静的低语,语气冷静的近乎漠然,赫然是那个红衣女子。 明亮的光线下,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双眼眸更是如一潭古水一般,波澜不兴,让人看的心底不由自主的发颤。此时此刻,她的模样,倒真的与唐克有几分相似之处。 孟初一看着她,心中忽的生出一点不安,不仅是她,连那跪在地上的三宝也感觉了出来,尤带着泪的眼里露出一丝警惕,“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克从小到大念着的就是初一,既然他现在都要走了,就让他安心的走。”她轻声道,声音不急不缓,竟有几分柔缓温和的意味。 “什么”三宝呆呆的问。 “我去给她戴上,唐克都要死了,我想初一应该也不介意这件事的。”她平静的道。 三宝楞住,下意识看向虚掩的屋门,想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是他姐,我不会害他的。”红衣女子轻声道,“戒指给我。” 三宝犹豫了一瞬,终于下了决心,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戒指盒子,红衣女子接过,摩挲了下那火红的缎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红霞望着她的背影,莫名有些不安,“唐姐……” 红衣女子头也不回,似乎没有听见。 红霞咬了咬牙,就要追上去,忽然病房里传来主治医师的低喝,夹杂着尖锐的警报声,“外面还有谁,还不快进来帮忙!” 红霞与三宝都一惊,顾不得那红衣女子,快步冲进病房。 孟初一也想跟着进去,却不知怎的,竟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在外面,她试了几次,依旧闯不进去,只能站在门口,借着缝隙隐约能看见里面攒动的人影,却看不出真切的情形。 她又试了一次,终于放弃,犹豫了片刻,转身掠向自己那间病房。 不知为什么,她总有些心慌。 她赶回自己房间,却发现自己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也不知唐克姐姐去了何处,正疑惑间,就听见身后一声低唤,“初一。” 她下意识应了声,回头发现唐姐正站在她的身后,寂寥冰冷的眸子直愣愣的看着她,眼神空洞的不像是活人。 孟初一心口一跳,看着唐姐直直的自她身边走过,她才反应过来她不是与她在说话。 唐姐在床边坐下,伸手抚平孟初一略有些散乱的头发,动作温柔,声音更是柔的几乎滴出水来,“初一,我从小就觉得,你是个漂亮孩子,就像个洋娃娃,也难怪唐克喜欢你。” 她声音顿了顿,表情微微空白,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好一会才道,“我知道你爸妈都是好人,都是善良的好人,所以他们明明知道唐克是孤儿,身份背景更不简单,他们还是收留了他,我真心感谢你们一家子人,是你们给了唐克最简单的温暖,唐克能成长为如今这个样子,全是你们一家子的功劳。” 孟初一不由茫然,还有一丝怅然。 她还是想不起来。 “可是……”唐姐声音忽的快了起来,“现在如果能再选一次,我情愿他根本不认识你!” 孟初一望着情绪开始激烈的唐姐,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 唐姐的情绪不对! 她研究过许多案例,像唐姐这种饱受磨难的女子,心理依旧健康的少之又少,所以即便营救出来,也必须要进行长期有效的心理干预,唐姐表现的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的让她都忽视了这一点,现在看来,不仅是她忽视了,恐怕组织里的人都忽视了。 或许有人没有忽视,但如今她成了植物人,唐克生死不明,作为唐克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唐姐便成为十分重要的存在,再加上她与组织没有任何关系,没有过于在意也是在情理之中。 如今后果便显露出来了。 “对,你爸妈收留了唐克,你们一家子都对他好,给了他温暖教导了他良知,你们一家子甚至因为这件事家破人亡,我们唐家对不起你们家!可是那又如何!唐克为了给你爸妈报仇,为了保护你,这些年他拼命学习拼命成长,他连睡觉都不敢睡,你们家收留了他一年,他是用二十年来回报你们!现在,他甚至连命都要赔给你了!” 尖锐的女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分外凄厉,仿佛鬼哭。 唐姐已经泪流满面,双眸通红仿佛血染,她嘶声尖叫,“我不甘心!我情愿他是个人渣,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可至少,他能好好的活着!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他飞黄腾达出人头地,我只要他好好活着!我只要我的弟弟好好活着!” 孟初一下意识往后退,瞥了眼门外,幸好基地的人也不是都是聋子,唐姐这么大的动静,已经有人往这边赶了过来,她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自己现在是离魂状态,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折腾,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唐姐出事,而且是因为她出事。 如果唐克能醒过来,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砰! 只听身后一声重响,唐姐竟徒手掰断了床边的应急装置。 孟初一面色骤变,骇然回头! 哐当一声重响,屋子门窗前都坠下重重的钢丝网门,将整间屋子守成了牢房,只能自里面开启的牢房。 第413章绝望 孟初一嘴角微抽。 她一直都觉得组织这种危急时刻可以将病房变做安全屋的设计十分愚蠢,如果敌人真的能攻到处于基地核心地位的医学大楼,光凭一个小小的钢丝网,能拦住什么人?好吧,她承认这钢丝网门是特殊设计的,能够抵挡住炮弹的袭击,但那又如何?鸡肋就是鸡肋,即便再强悍,也改变不了鸡肋的事实。 看,现在不是被自己人利用了么? 最重要的是,外面人一时根本进不来啊。 望着外面叫嚷吵闹的人群,孟初一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回头望向那已经坐回到椅子之上,脸上满是茫然与恐惧,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唐姐,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如果她现在能开口,一定能安抚住唐姐的情绪,但现在的问题是,她只是一个灵魂,她说的再多,唐姐又听不见,除非…… 她心中忽的一动,抬眼看向病床。 病床上的自己依旧无知无觉的躺着,呼吸平缓而匀速,哪里看的出那只是一个躯壳。 那是她的身体。 如果她现在靠近,是不是代表着,她或许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内? 这个念头一起,心脏无可抑制的狂跳起来,如果真的可以回去,她不仅劝服唐姐,又能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重新做回孟初一。 她下意识往前一步。 不知是凑巧还是失误,病床旁边的监控仪忽然激烈的响了起来,像是在阻止,又像是在欢迎。 孟初一的脚步猛地顿住。 如果……如果她真的能回去,她又该怎么回到大雍,回到容珩身边? 她若不在,容珩,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在大雍这些年,不知不觉间,她与他,已经融合在了一起,再也分割不了。 他离不了她,她……竟也离不了他了。 她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唐姐却像是受足了惊吓,猛地站了起来,伏在床边,“初一,初一,你醒了是不是?” 尖锐急叫的监视仪又平稳了下来,仿佛刚才那尖锐的声音只是错觉而已。 唐姐那本已平静下来的脸庞上重新露出癫狂之色,“你为什么还不醒!你怎么还不醒!如果你醒了,唐克死了还算值得,你这个样子,又算什么?他甚至给你准备了戒指!他打算向你求婚的!对,对,戒指,我帮你戴上,我帮你戴上,这样你就是唐克的妻子了!” 说话间,她一把抓住植物人的手腕,不管不顾的扯掉她手腕上所有的针管,手忙脚乱的将三宝给她的戒指强行戴上她的无名指。 明亮的光线下,长期不见日光的纤细苍白的手指与那莹白的戒指相互映衬,出乎意料的协调。 “真漂亮。”唐姐怔怔的看着,眼泪却已落下,“这是妈妈留给唐克唯一的遗物,她说过,要他交给他的爱人,初一,你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为什么? 孟初一听着唐姐的质询,不由苦笑了下。 恐怕因为,她不信他。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她居然还不信任唐克,或者说,她没有自己想象中信任唐克。 如果她信他……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窗外的阳光自钢丝网内透了进来,在墙壁上交织出怪异的光影,让人想起狰狞扭曲的魔鬼,又像是那些交错复杂的旧时光。 “唐姐,唐姐,你千万别做糊涂事!”门外突然传来三宝急切的呼喊,三宝竟也下来了。 唐姐望着他,面上露出一丝期待,快步走到门边,“唐克怎么样了?” 三宝忽的沉默了下去。 孟初一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像是心脏被什么压住,压的她几乎喘不过起来。 门外,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扑通跪倒在地,压抑的哭泣声让四周突的静了下来,浓重的悲哀与绝望蔓延开来,压的人几乎要疯了。 孟初一僵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唐克……唐克真的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他甚至没有听到她一声抱歉。 悔恨、愧疚、遗憾、自责、失落、茫然,各种情绪交织成各种复杂的意味,孟初一不由闭了闭眼,心中空空荡荡,仿佛有风掠过,全身都彻骨冰寒。 “你在胡说什么?”唐姐轻轻的道,表情温柔的近乎天真,“初一还活着,她还在,他怎么可能舍得死呢?三宝,你们在说什么胡话呢?” “姐,姐……”三宝泪流满面,“唐哥就在上面,你去看看他,他在等你。” “不,他等的不是我,他等的是初一。”唐姐笑了起来,笑容温柔到了极点,“他从小就喜欢她的,他说他要娶她的,他在等她,我这就让初一去见他。” 门外的人都惊叫起来,三宝的声音尤其大,“姐!不要!” “闭嘴!唐克死了!是孟初一害死了他,她就该陪着他!”尖锐的女音凄厉撕裂,仿佛鬼哭,里面俱是痛苦绝望! 孟初一霍然回头,就看见唐姐疯也似的尖叫起来,原本就已趋近癫狂的她的身上已经找不到半点清醒的痕迹,她霍然转身,直直往病床那边扑过去,仿佛受了重创的野兽,全身上下俱是同归于尽的狠辣杀气! 孟初一脸色骤变,想也不想也冲了过去! 唐克已经死了,她不能再让唐姐出事,否则,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自己的! 孟初一冲的太快,竟在唐姐之前到达病床,确切的说,是一股吸力强行扣住了她,她根本挣脱不了。 直觉告诉她,或许,她待会真的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然后,与容珩,与大雍,与那个她所学的历史上根本不曾存在过的时空,再也不见。 一股绝望与疼痛自心脏部位蔓延开来,比知道唐克死讯时疼痛还要痛上五分,痛的她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被扯入她自己的身体内,耳边尖锐的仪器响个不停,凄厉的声音让她竟有几分不真切的恍惚错觉,仿佛她快要死了。 她想,她或许真的要死了。 她闭上眼,已然绝望。 轰! 第414章青云令 容珩手忽的一颤,握在手中的茶杯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在寂静中发出一声轻响。 容珩目光一锐,隐隐深沉。 刚才不知怎的,他心口一阵悸动,像是有什么事情已然发生。 对面的容麾抬眼,淡漠盯了他一眼,细长的眸子一点情绪也无,只是周身上下毫不掩饰排斥与反感。 容珩当做没看见。 他与晋王从来不是好兄弟,更没有兄友弟恭这种事情发生,更别提他们之间还有孟初一的存在,别说是兄弟,就是普通朋友他们也做不到。 不过事实上,大雍皇族里的兄弟情都十分淡漠,当初容珩倒是与太子关系极好,只是如今也已经撕破脸皮,太子怕是恨不能撕碎了他了事。 他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早有侯茶的內侍胆战心惊的小跑过来,“王爷,小的替您换杯普洱?” “来杯红枣茶吧。”容珩懒散的道,“我如今不爱喝苦茶。”瞟了眼容麾,他轻轻一笑,“晋王可要换上一杯?我府中某人成日督促我养生,恨不能让我活到百岁,我虽然不想活那么久,但也只能听她的吩咐。” 说着,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偏偏又甘之如饴的恶心模样。 容麾脸色微冷,周身气息更为冰冷。 这便是他对容珩深恶痛绝的原因! 容珩此人,从不知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更不知克制,行事肆无忌惮,偏偏又琢磨不透,可恶至极! 他更知道容珩如此说,是想激他离开,可他着实忍受不了与此人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拂袖起身,才要离开,忽的屋门被人急急推开,文远快步进来,脸色古怪而焦急,“殿下……”才要说什么,看见笑意盈盈的容珩,到口的话立刻硬生生的吞了回去,目瞪口呆的瞪着容珩,“你在这里做什么?” “与你主子叙叙兄弟情,怎么,你有意见?”容珩懒声道。 “……”文远立刻像是被硬塞了一只苍蝇,老脸皱成一团,“呵呵,呵呵。” 晋王殿下什么时候与这只狐狸有了兄弟情?这话说的可真是人鸡皮疙瘩起一身。 容麾显然也不欣赏容珩这个笑话,迈步便要出去,但眼前人影一闪,容珩竟已经闪到了他身前,笑容可掬的,十分不知廉耻的,勾住了他的肩膀,笑吟吟的道,“文侍郎似乎是有要紧的事要说,容麾,这个时候,你出去做什么?” “……” “……” 容麾与文远同时看向容珩,容麾倒还克制的住,文远的表情简直就是像看一个疯子,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与错愕。 傻子也看的出来晋王离开,是想与他私下交谈,雍王自然不是傻子,他如此不识时务,又是弄什么幺蛾子? 容珩咳了声,以雍王殿下厚如城墙的脸皮都不由微微发红,当然,这点红是旁人根本看不出来的。 他自然也不想如此讨人嫌,实在是他如今就是一个光杆司令,身边已经无一人可用,与外界更是断绝了关系,如今要想得到外界的消息,除了动用一些他从未动用过的暗桩,只能从容麾这里得到消息了。 迎向主仆二人的目光,雍王殿下再咳了声,以刷新自己脸皮厚度的无耻继续道,“外面可是得了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文远依旧不可置信的看着容珩,倒是容麾,紧紧盯了容珩一眼,细长眸子闪过一丝几乎不可辨认的情绪,眼皮微敛,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波澜不兴,淡声道,“文先生,说。” “殿下!”文远震惊望着容麾,难道殿下也傻了不成,真的与雍王信息共享了? 容珩笑眯眯的盯住文远,十分亲切的道,“文侍郎难道信不过我?又或者说,你们说的事情,是我不能听的。” 这种揣测简直恶意! “他如今孤身一人,根本得不到消息,给他听一听也无关紧要。”容麾慢慢的道,目光森冷而嘲讽。 容珩咳了声,他便知道瞒不过容麾,不过他既然敢来,也没有瞒他的打算就是了。 文远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望了望容麾,略略犹豫了一瞬,道,“有人动了青云令。” 容珩与容麾两人脸色骤变! 青云令,是当年萧长公主留下的一道令符,萧长公主是个世所罕见的奇才,她不仅以女子之身统帅了大雍军队,更在年少时凭借自身整合了大雍武林,并且制成了足以号令整个武林的青云令,只是当初她走的仓促,青云令下落不明,大雍武林也渐渐分崩离析再也不复当初的整合,但青云令的威信依旧在,有得令者得大雍武林之语,所以,这些年里不断有人号称寻获了青云令,但屡屡最终都被人证明不过是假的。 如今,怎么又出了青云令? “是真是假?”容麾立刻问道。 “不知道,但天门与京都内的一些门派已经有所动作,看这架势,倒不像是假的。”文远此时已顾不得容珩了,急急看向容麾,“殿下,这青云令久未面世,如今突然出现,是不是代表着什么?会不会影响朝廷?大雍武林虽在暗处,但势力绝对不小,便是朝廷都要有所忌惮,万一这青云令落在有心人的手里,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旁人目前倒还罢了,晋王殿下目前掌管的是京兆府,负责京畿治安,如今又是腊八,万一此时此刻出了什么岔子,首当其冲的便是晋王。 也怪不得文远如此急切了。 晋王目光微凝,“通知京兆府,所有人整装待命,不可稍离,如有差池,提头来见!” “是!” “还有骁骑营,让他们整束军队,不可有丝毫动乱,切勿给人浑水摸鱼之机。” “是!” “我这就去面见陛下,你随我一起去。” 文远肃容道,“是,我这就去……” “等等。” 旁边忽然有人插口,素来懒散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见的紧绷,赫然正是容珩。 容珩伸手拦住容麾,抬眼看向文远,定声道,“那青云令的出现地,可是在珍宝阁?” 第415章音煞 文远下意识看向容麾,不知该不该回答。 容麾看向容珩,细长眸子里全是森冷的锐芒,“为何你会猜是珍宝阁。” 容珩也不迟疑,“她在那。” 容麾脸色微变,定定瞪着容珩,“她在那里做什么?” “救人。” “谁?” “傅近雪。”容珩没有隐瞒,直觉告诉他,青云令出现的事情绝对与孟初一脱不了关系,在事情不曾明朗之前,他必须要尽量拖延时间,而如今,只有容麾能够拖延时间了。 容麾脸色更加铁青。 傅近雪,血烈军的少公子,如果不是他身体虚弱久卧病榻,他一定是铁板钉钉的血烈军继承人,如今血烈军在朝廷中备受攻击,却能屹立不倒,很大因素便是因为傅近雪注定不能接任血烈军,血烈军再如何强盛,也终究不会是傅钧的私军。但不管如何,与傅近雪牵扯上,便注定是麻烦。 容麾微吸了口气,直接转身看向文远,“如实说。” 文远听到傅近雪三个字,也觉得事情棘手,忙道,“如今尚不能确定准确地点,但确实是在珍宝阁那个方位。” “速查!” “是。”文远忙答应,又想起一件事来,“殿下,那陛下那边……” 容麾抬眼看向容珩,定定的道,“我只能拖延一个时辰。” 他虽然掌管着京兆府,但青云令掀起的动静太大,这个天下之主是隆庆帝,他自有旁的法子知道,能封锁消息一个时辰,已经是他最大极限了,而且事后,他必然会因为渎职而被陛下责罚。 隆庆帝对待他们这些儿子,向来是没有任何温情的。 容珩微微颔首,“我也不能去,我去的动静太大,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我可以配合你,能再拖延一个时辰,你让楚先生与奔雷带着人速去珍宝阁,不管情况如何,护住她。” 容麾拧眉,“你不去?她一个人,怎么行?” “她可以应付。”容珩淡淡一笑,眉宇之间全是自信,“她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弱。” 容麾看着他,心中忽而一动,似乎寻到了什么,但此时也来不及捕捉,略一颔首,立刻吩咐下去。待他回过身来,容珩已经走到一边,接过內侍奉上的红枣茶,悠悠一笑,“好茶。” “你……”容麾看着他,忍不住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她到底是个女子,而且与傅近雪牵扯如此之深,你从不与她分析这些?” 容珩啜着香甜蜜茶,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了容麾,心里决定从此以后可以剔除容麾这个假想敌的存在了,如此束手束脚,完全将初儿当做寻常女子对待,纵使情深一片,也完全落不到她的心上。 容麾忍不住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好茶。”容珩悠悠的道,“当真是好茶。” “……”容麾转身便走。 容珩目送他的背影,轻轻一笑,目光重又落到窗外皑皑白雪之上,眉头拧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惹祸妮子……我等你便是。” …… 孟初一茫然环视四周,眼底俱是还未回神的怔然。 她这是在哪里? 她不是在病房里么,她记得自己已经快要被自己身体吸了回去,然后便听到不知哪里轰的一声…… 她这是在哪里? 四周茫茫,烟尘四起,看不清四周情形,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双手细腻娇小,分明是在富贵里娇养而出的。 她心中一定,还好,她还是孟初一,自己应该还在大雍。 心中平静之余,倒也有几分失落与担心。 她到底还是回来了。 只是那个时代的自己,也不知怎么样了,唐姐有没有真对她出了手,她现在模糊记起那阵轰声是自她的头顶上传来的,现在想起来,病房里的门窗虽然都被钢丝网锁住,无法自外面打开,屋顶上却是有通风管道的,只要人熟知通风管道的路径,便能从上面突破。她当时的注意力全部被唐姐吸引住了,一时间居然没有想起这一点来。 忽的,一缕缥缈的萧音不知自何处传来,声音空灵灵动,隐隐透着欢快之意,然后孟初一又听到了另一道缥缈幽静的轻音,两道声音交错而起,此起彼伏,交杂在一起,明明是极妙的曲音,却让人不由自主心情烦躁。 孟初一心口一郁,头痛难当,气血翻涌不定,真恨不能自己现在昏过去才好。 “定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 孟初一眼睛微亮,提着的心松了一半,立刻定下心来,尽量不让自己被声音干扰。 心定了下来,慢慢的,四周灰尘渐渐散尽,孟初一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已离开了那土雷阵,身后便是那竹屋,裴云台依旧昏迷不醒的睡在地上,不过呼吸均匀,显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而周行他们已经在土雷阵中,不过看四周尘土翻飞遍地狼藉,想来阵中的雷弹子已经炸的差不多了,危险不大。常嬷嬷则被一群人护在中间,她手上持着一个古怪奇异的乐器,发出阵阵让人浑身发寒的幽冷之音。 傅近雪就在她身前,手握长萧。 一袭蓝衣,长发未束,一阵风过,衣袂飘飘,恍若凌仙。 她也慢慢回过味来了。 她想,她是中了常嬷嬷的音煞之术,虽然不知为什么,常嬷嬷的音煞之术让她阴差阳错的回到了现代,如果不是傅近雪及时出手,她现在怕已经回到自己身体里,再也回不来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傅近雪微微侧头,温润如水的眸子依旧温雅,轻轻一笑,如沐春风。 孟初一眉头却皱了起来。 傅近雪的脸色很不好看,白的几乎透明。 她知道这种音煞之术听起来简单,其实极耗人的精力,傅近雪的身体本就不十分好,上次受的伤也不知道有没有恢复,他在常嬷嬷的手上救回了她,又耗费精力与她对抗,想来他也快撑不住了。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才要开口,半空中忽的掠来一道白影,风挽裳轻喝出声,“都给我住手!” 第416章复仇 来的可真是时候。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有风挽裳在,至少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傅近雪出事,珍宝阁与常嬷嬷固然可恶,可她也不打算用傅近雪与裴云台的命来换。 风挽裳是珍宝阁之主,她一开口,珍宝阁中的人动作立刻缓了缓,周行遥遥看了眼孟初一,见孟初一微微颔首,于是一个呼哨,暗卫们立刻抽身退到孟初一身边,裴云台的侍卫略略犹豫了下,随即也跟着后退,顷刻间,刚才还一团混乱的混战场面立刻变成泾渭分明,显出几分肃杀。 肃杀之中,缥缈萧音依旧,与那幽冷轻响交织在一起。 傅近雪与常嬷嬷,竟无人停下。 风挽裳脸色微白,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常嬷嬷,微微咬唇,掠到傅近雪面前,不等她靠近,周行等人立刻护卫在傅近雪身前,摆明了不允许她靠近。 “让开!”风挽裳低喝。 周行淡声道,“夫人有令,我等必要护住傅公子。” “夫人?”风挽裳怔了怔,随即看到孟初一,然后反应过来她便是周行口中的夫人,她不由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悲凉意味,她看向傅近雪,“你听到了,她已经是雍王府的夫人了,你为她挣命搏命,又有什么意义?” 孟初一目光微拧,却没有说话。 她注定是辜负傅近雪的,但她却不能因为她对他的辜负,打着愧疚的名义肆意影响傅近雪的决定,尤其是在这个时刻。 傅近雪萧声依旧,没有回答的打算,只是他的脸色更白,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风挽裳不可置信的低道,“傅近雪!你真准备与嬷嬷同归于尽是不是!你别忘记了,你的音煞之术是嬷嬷教的,你这是在欺师灭祖!” 萧声依旧,恍若流水。 风挽裳望着面前温润却坚决的男子,脸色悲意更甚,她蓦然回头,看向孟初一,“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死!孟初一,你真忍心他为了你死在这里!” 孟初一沉默一瞬,抬眼看向面前蓝衣男子,朝风挽裳微微摇头,终于道,“他不是为我。” “到这个时候,你还要罔顾他的心意,孟初一,你到底有无良心!”风挽裳似乎没有想到孟初一会如此回答,不由动了真怒! 孟初一叹气,“到这个时候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不惜一切毁了你珍宝阁的基业,他不惜一切要与常嬷嬷作对,便是周行他们,也是不留一丝情面,如此种种,你真以为我们只是为了自己?”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燕儿。”孟初一平静的道。 风挽裳楞住,好一会才道,“燕儿……雍王府的那个婢女?”她下意识看向傅近雪,“她,她怎么了?” 如果不是孟初一提醒,她几乎要忘记这个婢女的存在了,如今想来,才隐约记起那个婢女似乎也喜欢傅近雪。 “她死在红袖招,确切的说,是死在了常嬷嬷的手上,那夜混乱之中,常嬷嬷对她施了音煞之术,想让她杀了我,所以燕儿一反常态对我出手,却被昭华误伤,最后死在了红袖招。”孟初一平静的道,“或许在你们眼底,她不过是一个婢女,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于我而言,她是一条鲜活又温柔的生命,没有什么比人命更有价值。” 风挽裳霍然回头,惊疑不定的的看向常嬷嬷,她从不知道这件事,“嬷嬷……”她微吸了口气,口气重又强硬起来,“你胡说什么,嬷嬷与燕儿根本无丝毫仇怨,她何必要对她出手!” “因为她看出我会是你的障碍,想提前除了我。” 风挽裳蓦然握紧拳头,目中隐隐凄然,又是愤怒又是感激的看了眼常嬷嬷。 嬷嬷约莫那时候就已经看出傅近雪喜欢上了孟初一,她不想孟初一成为她与傅近雪之间的绊脚石,所以才想提前除了她。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孟初一未死,倒是为珍宝阁惹来了雍王府与傅近雪这两个大敌。雍王府护短自不必说,傅近雪温和善良,即便是不喜欢那个叫做燕儿的婢女,也绝对不会任她含冤而死的的。 时也,命也! 风挽裳满心悲怆,只觉得全身冰冷,几乎坠入冰窟之中,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却在看见面色惨白满头白发的常嬷嬷时,所有的愤怒悲怆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常嬷嬷为她担了那许多年的担子,呵护着她长大,她们虽名为主仆,实际上却是比亲人还要亲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常嬷嬷被他们逼至绝境! 她微微闭眼,睁开眼时神色已经恢复从容冷静,她冷声道,“音煞之术虽是不传之秘,但会的人绝不在少数,你怎么如此肯定一定是嬷嬷做的?况且,你也根本明白,燕儿分明对傅近雪有意,她当时起了恶念,想杀了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硬是将这件事栽赃到嬷嬷身上,有什么证据?” “官府才需要证据,而我们是亲人是朋友,我只需要事实,何必要证据?”孟初一答的蛮狠,“我今日便为了燕儿毁了你的珍宝阁,你又奈我何!” 风挽裳震怒,“孟初一!你敢!” 孟初一冷笑,“周行,出手!”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几声巨响冲天而起,刹那间楼倒屋塌,原本处处景致的珍宝阁竟毁了大半! 幽冷的声音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常嬷嬷身体微微晃了晃,似乎是快要力竭。她毕竟年岁已大,即便是精通音煞之术,精力与韧力到底比不上年轻人。 “嬷嬷!” 风挽裳微惊,立刻回身扶住常嬷嬷,想也不想度了内力与她。 常嬷嬷脸色神色大缓,刚才已经有些凝滞的乐音立刻又流畅起来,幽冷肃杀,让四周都仿佛染上了杀气,竟将傅近雪的萧声压制了下去! 傅近雪脸色骤白,口一张,竟喷出一口血来,眉宇之间已经浮起隐隐的暗黑之色,分明已然危在旦夕! 第417章同归于尽 “近雪!” 风挽裳心口一颤,慌的脸色煞白,下意识丢开了手。 幽冷的声音一消,四周压迫的人起不了身的压力也跟着消失,孟初一忙奔到傅近雪身边,一扣他的脉搏,面色骤变,一扬手,落雪针已经到了指间,轻轻一刺,已经准确的刺入傅近雪的脉搏,稳住他混乱的心脉。 傅近雪朝她轻轻一笑,才待说什么,孟初一已经劈手夺掉了他手中的萧,“不要再吹了。” “初一……”他无奈。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看着你替我送命的人,如果你坚持要死,也别死在我面前!”孟初一轻轻一笑,笑容之中全是骄傲,“我倒是要看看,这珍宝阁是不是真的能留得住我!” 话音未落,她忽的站起,猛地扬手,掌间弓弩已经露出! 咄的一声轻响,一个细小的东西腾空而去,直接冲向常嬷嬷! 风挽裳冷冷一笑,衣袖猛卷,强大柔韧的力道将那根银针卷住,她尚没有说上一句,只听半空中忽的轰的一声响,巨大的爆炸力卷起四周所有物事,刹那间烟尘四起,遮天蔽日一般,让人睁不开眼! 浓密的灰尘之中,隐约见那些人已经冲入竹屋之中,显然是将竹屋当做最后驻守的屏障了。 “近雪!” 风挽裳才要去追,身后咚的一声响。 常嬷嬷没了风挽裳的内力支撑,身体一抖,颓然跌倒在地,口一张,竟也喷出一口血来! 风挽裳骇然变色,慌忙扶住她,“嬷嬷……” “主子,老奴撑不住了,”常嬷嬷喘息着开口,声音虚弱低沉,她挣扎着抬手,将手里已然带血的箜篌放入风挽裳手中,“主子,老奴求您,傅近雪留不得……他、他迟早会是珍宝阁的大患。今日这些人,都留不得!” 风挽裳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不可置信的看着常嬷嬷,“嬷嬷,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主子!”常嬷嬷惨然一笑,“你对他有情,可他对你……主子,莫再糊涂了!你忘了主子娘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风挽裳身体一颤,向来高贵清冷的女子脸上竟浮出生生的畏惧,她抬眼,看向那袭强自支撑的蓝色身影,清冷的眸子里泪意模糊,让她几乎要看不清他的模样了,她颤着手举起染血的箜篌,未到唇边,手猛地一抖,箜篌竟摔落在地,跌成了几瓣。 “主子!”常嬷嬷震惊而愤怒的看着风挽裳,她不敢相信,自己倾尽心力教养出来的主子,竟如此软弱,如此儿女情长。 风挽裳连连摇头,泪如雨下,“嬷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们不需要……” “需要!他若在!珍宝阁必毁无疑!不管今日的事谁对谁错,他们已经毁了珍宝阁,珍宝阁已经没有再让人利用的价值,再这样下去,珍宝阁只会让人践踏!” “嬷嬷,你到底在说什么!” 迎向风挽裳震惊的眸子,常嬷嬷默默将苦果咽下,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教导出了一个足够高贵足够优雅的淑女,却完全忘记让她明白这个天下的险恶,她足够聪明,却将这些聪明用在那些儿女情长之上,而不是那些真正的大事之上。 常嬷嬷微微闭眼,睁开眼时,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来岁,“主子,珍宝阁之所以能够有今日的地位,因为有人需要我们,我们被人需要,我们才有立足之地,才能够足够强大,这样,这样我们才有以后……主子,珍宝阁已经毁了,我们最让人看中的东西已经没了,这样,我们迟早会成为弃子,弃子是不会有地位的,所以我们必须要让人看到我们另外一面,我们必须要狠,哪怕是做心狠手辣的豺狼,我们才有生存的价值!” “嬷嬷……”风挽裳畏惧的望着常嬷嬷,这样的常嬷嬷让她觉得陌生,“嬷嬷,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的小主子要长大了。”常嬷嬷伸手,轻轻抚上风挽裳美丽的脸庞,慈善的道,“嬷嬷对不起主子娘娘,嬷嬷错了,可嬷嬷还是十分高兴,我的小主子也成大姑娘了,是个顶顶漂亮的大姑娘。主子,老奴错了就错了,现在也改不过来了,只求主子您以后平安顺遂,您若不想被别人利用,那您就走吧,去塞外,去边疆,去哪里都好,就是别待在这里。主子您聪明美丽,一定会讨人喜欢的。” 风挽裳心中突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嬷嬷……” “主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奴真的想有您这样一个女儿,可老奴无福,儿女缘上没有,可老奴也是有福气的,年少时有主子娘娘护佑着,又陪着主子您这么多年,老奴也知足了。 “嬷嬷,你想做什么?” “嬷嬷没做什么。”常嬷嬷轻轻一笑,风挽裳心口刚一松,常嬷嬷忽的伸手如闪电,一指封住风挽裳的穴道,并将一颗定神的丸药强行塞入风挽裳的口中。 “主子,你做不了的,老奴帮您,只是老奴以后怕是护不住您了,这些人留着只会害了您,傅近雪会,那女子也会,甚至麒麟也会!这里的人都留不得,既然如此,就让老奴带着他们一道去吧,总比留下来祸害您来的强些,有他们在,您是过不了太平日子的。” “嬷嬷,你要做什么!嬷嬷!”风挽裳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常嬷嬷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惊恐低道! “啊!” 常嬷嬷蓦然张口! 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凄厉而惨然,仿佛鬼哭,仿佛狼嚎,那声音里带着无穷无尽的绝望与愤然,又像是在用生命拷问,带着所有的心血,几乎要让人也跟着疯狂了! “啊!” 随着那声尖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连连响起,珍宝阁的侍卫首当其冲,耐力轻些的,已经一个个捂住耳朵尖叫出声,口鼻流血,显然心肺受创,再也承受不住! 孟初一脸色煞白! 常嬷嬷,是想同归于尽! 第418章重逢 孟初一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这珍宝阁,真的是疯了! “定神。”傅近雪忽然轻声道,“不要分心。” 孟初一蓦然抬眼,迎向傅近雪温和平静的眼,心中忽的一颤,立刻道,“不可以!” “只要我能克制常嬷嬷的音煞之术,你也不想看着这么多人死在这里。”傅近雪温和的道,“初一,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 他身上本来就有隐疾,而且刚才她探过他的脉搏,他的脉搏杂乱无序虚弱非常,显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如果真的再硬撑下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住他。 孟初一目光微敛,掩下一瞬锐利,淡声道,“这样也好,只不过……”她蓦然起身,手指微动已经扣住掌间弓弩,才待出手,后颈忽的一痛,她又痛又惊,骇然回头,迎向周行歉疚的眼,“你……” “夫人,无论如何,我必须要保全你。”周行歉然的道,却没有丝毫后悔。 “是我下的令,你莫要怪他。”傅近雪柔声轻道,一边将一件物事塞进她的手里,“我若真的有事,这件东西你留着防身。” 孟初一视线已经逐渐模糊,意识也有些不清,隐约记得掌心那物事坚硬非常,触手又极温润,像是一块玉佩之类的东西,她下意识捏了捏,忽听到缥缈悠然的萧声,她一惊抬眼,咬住嘴唇试图用疼痛来振奋精神,却依旧敌不过那汹涌而来的黑暗,最后的意识里,她只隐约看见那袭蓝影,优雅而立,竟说不出的飘逸与绝望。 不要…… 她绝望闭眼。 满心不甘。 …… 容珩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这才发现自己心神不宁之下,下的棋也杂乱无章,他微吸了口气,干脆起身,却觉得心口烦躁,根本不复平日里的从容。 日头已经渐西,夕阳大片铺染在天边,橘红靛青的颜色交汇出极为丰富艳丽的色泽,让人无端觉的热闹,让人也觉得心口更加烦躁。 门外忽的有轻微动静。 容珩目光骤敛,“谁?” “我……”细弱的女音轻轻响起,眉眼清秀的小丫鬟怯生生的出现在门口,恰好是红玉,“殿下,是我。” 容珩一怔,“你怎么进宫里来了,不是让你留在府里么?” “我不知道啊,”红玉挠挠头,“估计是我当时在轿子里睡觉,没听到外面的声音,殿下,我就是来问问,我家姑娘什么时候进来啊,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容珩望着那眉眼之间全是怯生生的,仿佛被丢弃的小兽似的小丫鬟,忽然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出来,他叹一口气,“快来了,老实等着就是。” “那我能不能出去等,我在这里不踏实,我有点怕。”红玉老老实实的道,“这里到处都是规矩,我觉得难受。” 容珩望着她,忽然轻笑,“你都觉得难受,你家姑娘不是要更难受?” “才不会,姑娘才不会在乎这些人。”红玉摇头,一脸骄傲,“只有她给人难受的份,哪里有人给她难受的道理,我家姑娘最厉害了,哪里都能活的自自如如,谁也比不上她!” 容珩失笑,“说的倒也是。” “殿下,你就让我去找我家姑娘吧,我心里总觉得不舒坦,我……我难受,殿下,我知道姑娘不想让我去珍宝阁接应她,我就在宫门外等着她行不行?我保证不乱跑,不让殿下您为……” “去吧。” 红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抬眼,脸上全是惊喜,“殿下,你刚才说什么?” “去吧,去找萧老爷子找出宫令牌,他会给你的。你出去之后,便在宫外侯着她便是,算时间她也该回来了,你若是随便乱走,怕要与她走岔了路。” “是是是,殿下放心,我保证不乱跑。”红玉忙不迭的答应着,转身便跑。 容珩望着她的背影,竟有几分羡慕与嫉妒,可惜,他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才要回身坐下,就听见屋门被轻轻敲了敲。 “进来。” 一个內侍快步走了进来,尖着声音讨好道,“殿下,陛下宣雍王殿下觐见!” 容珩心口微沉,目光敛了敛,面上却什么情绪也不露,又在棋盘上放下一子,“江公公,可知道陛下召本王何事?” 江公公回头看了眼门外,压低了声音道,“奴才不知,但奴才来的时候,发现太子殿下已侯在殿外。” “是么?” 容珩微微皱眉,缓步走出门外,却见晋王已经在门外,两人交换了一记视线,随即都掩了下去,一前一后走向承明殿,不多一会,便已到了承明殿外,却见殿外已经有人侯着,赫然正是太子,只不过太子神色莫测,隐隐有不安之意。 太子一见容珩容麾,目光立刻隐隐喷出火来,冷冷一笑,“原来三弟四弟竟有如此好的交情,同进同出,倒是让我这做兄长的,煞是羡慕。” 容珩微微挑眉,“太子当真羡慕?” “自然是羡慕。”太子心里恨的咬牙,他这些时日诸事不顺,处处受挫,都是拜眼前两人所赐,如果不是他们,他今日也不用在这里忐忑不安,他哼了声,“若有空,倒是与兄弟们好好聊聊,否则总让本宫觉的孤单了。” “太子也会孤单?”容珩诧异。 太子本就多疑多思,如今已经是惊恐之鸟,立刻瞪眼,“你什么意思?” 容珩无辜摊手,“太子妃如今有孕,怕不日便要临产,到时候太子府中多了一个小小公子,各种热闹,太子怎会觉得孤单?” 太子心口一跳,目光骤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容珩轻笑,“还是说,太子殿下做贼心虚,想到了什么东西?” “容珩,你莫要得寸进尺!”太子面色骤冷! “好说好说。” 晋王望着眼前两人,讥嘲勾唇,不想再看这两人如跳梁小丑一般斗嘴,他收回眼,无意一扫,身体忽的微微一僵,不可置信的望着不远处娉婷而来的红衣女子。 第419章王妃唐氏 夕阳正好。 红衣女子慢慢走近,霞光为她度上一层柔和却瑰艳的华彩,让原本稍显苍白的秀美脸庞美丽无比,她唇角含笑,温婉柔顺,又自有一股高贵清冷的姿态,那是久居上位的高贵女子应有的骄傲。 容麾怔怔看着,一时间竟已愣住,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多少过往已在眼前浮现,浮光掠影似一一闪过,随即又消失在过往的长河之中,再也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张秀美却冷静的面庞,那个狡黠似狐又干冷如冰的女子。 容麾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有一丝不确信。 他本以为他会永远将她记在心上,原来,自己的坚定与惨痛的过往,终究敌不过时间,终究敌不过命运。 他微微敛眸,忽而一笑,笑容怅然若失,莫名悲凉与释然。 红衣女子已经拾阶而上,步伐从容衣袂不动,优雅而尊贵,她缓步走到三人面前,微微一福,语气柔缓温和,“见过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声音微不可查的顿了顿,她轻声道,“晋王殿下。” 三人目中闪过不同的异色,却也立刻回礼,都道了声,“皇嫂。” 红衣女子赫然便是齐王妃,唐婉微。 齐王妃温婉一笑,倒也生受了三位皇子的礼。 她也有资格受这个礼。 她的夫婿齐王是大雍皇长子,而且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所生,地位本就远远高于众皇子,而且他自幼便随着隆庆帝征战,军功昭著,在朝廷中颇有声望,若不是数年前一场谋逆大案将他卷入其中,又中了北越埋伏,到如今都昏迷不醒,他现在怕已是众望所归的储君,自然也没有太子什么事了,所以即便他如今依旧昏迷,却依旧在朝堂上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可想而知齐王妃身份贵重。 而且不提齐王,唐婉微本就是极为出色的女子,她的家族自前朝便担任祭酒一职,朝代更替,她的家族依旧屹立不倒,清贵非常,数百年的底蕴足以让任何人在她的家族面前自惭形愧,这其中甚至包括了皇族,而唐婉微,作为唐家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子,是大雍朝中唯一一个破格以女子之身参加科考又连中三元的人,她是先皇后忘年交,创立了蒙学以及女子学堂,可以说,她的气魄与能力已远远超过了许多男子,偏偏如此能力卓著的女子,心性却温婉大方,半点骄矜之态也无。 尊贵而从容,优雅而敏锐,这是她能够成为齐王妃的原因,甚至是足以堪当皇后的! 不可讳言,当初也就是因为她成为了齐王妃,朝中才有许多人一面倒的支持齐王,让齐王成为当初声望最高的皇子。 太子目光闪了闪,眼底掠过一丝愤怒与鄙夷,再尊贵又如何,齐王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唐家再如何清贵显赫,也不掌权,而唐婉微,说的好听,是尊贵的齐王妃,说的不好听,也不过是个寡妇而已。 他淡淡的道,“皇嫂已经数年不曾入宫了,今日怎么有如此空闲?” 容麾微微皱眉,虽然确定自己已经放下,但依旧见不得她被人如此欺辱,他才要开口,就见唐婉微扫了眼过来,盈盈浅笑里自有笃定,他心中一动,敛下眸子,而唐婉微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太子语气下的试探与讥诮,轻轻一笑,笑容温柔,“殿下久病在床,我确实是无暇出宫的,但今日是腊八,举国欢庆,我自然不能不来的,况且今日,确实是有要事的。” “何事?”容珩笑眯眯的开口,“难不成陛下召见,就是为了皇嫂口中的要事?” 唐婉微看了眼容珩,目光微闪,随即轻笑,“雍王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只是这件事说要紧也要紧,说不要紧也是无关紧要的的,还是等父皇来了再说罢。”顿了顿,她侧头看向容麾,“怎么不见献王?他怎么还没来?” 容麾表情一顿,他之前已经从容珩那里得知容御野已经去了珍宝阁了,他略略停顿,道,“或许是有事耽搁了。” “有事耽搁了,也罢了。”唐婉微叹了口气,依旧看着容麾,柔声道,“容麾,你这些年可好,上次听姨母道你已经封了亲王,执掌了骁骑营与京兆府,我听了真心替你高兴。” “不过是父皇不嫌弃罢了,皇嫂这些年可还好?”容麾问道,“齐王兄可还好?” 唐婉微面上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意味,美丽眸子紧紧盯住容麾,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痕迹,却徒劳无功,她微微抿唇,勉强笑了笑,“还是老样子,也不知何时能醒,我也习惯了。” “你……”容麾望着她掩不住落寞的神色,不由脱口而出。 “咳!”旁里重重咳嗽了一声,容珩淡笑,“还请皇嫂保重身体才是,来日方长。” 容麾扫了眼容珩,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太子身上落了落,太子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目光灼灼,大有刨根究底想从他的话里找出什么深刻含义的意味。他不由微微冷笑,定定看向太子,“太子殿下,太子妃如今可好?” 太子面色骤变,隐隐难看,却又强自镇定道,“自然是极好的。” 他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状况,之前他与晋王关系不错,晋王也是对他曲意迎奉,他也曾为此沾沾自喜,而且明知道晋王所图不良,他也乐得让自己多了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但不知怎么回事,晋王与他回到京都之后,晋王便分明对他冷淡了下去,尤其是晋王执掌了骁骑营以来,愈来愈不将放在眼底,而且就他所知,如今朝廷上死命弹劾他的朝臣不仅只是容珩的人,还有晋王的人马! 唐婉微微微一笑,也道,“一直都听说太子妃有孕,还不曾祝贺过太子殿下,大雍皇族久已未有新鲜血脉了,太子人品贵重,自然必定是个小皇孙了。” 太子面上隐有得意之色,“自然是皇孙。” “哦,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听说太子妃今日也进宫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让太医看看,也为我大雍图个喜气。”唐婉微立刻接口。 第420章子嗣 太子面色微沉,才待说什么,就听身后有人道,“说的如此热闹,倒是也说给孤听听。” 太子一怔,慌忙回头,果然就见隆庆帝就站在他们不远处,一身戎装,手里还提着一根墨黑马鞭,显然是刚从马场回来,太子慌忙作揖,“见过父皇。” “见过父皇。”晋王也跟着一揖。 唐婉微盈盈浅笑,“儿媳见过父皇。” 唯有容珩神色平静,道一声,“见过陛下。” 容珩自小便不曾唤唤过隆庆帝为父皇,都是称呼他为陛下,仿佛他只是隆庆帝的臣子,而不是儿子,不知何故,隆庆帝也一直不曾纠正过他的叫法,旁人也习以为常了。 只是今日,待容珩声音结束,隆庆帝目光便落了过来,隐隐锐利,轻轻哼了声,语气冰冷,“陛下?你连臣子都做不好,眼底自然更是没有我这个做父皇了!” 容珩神色不变,跪倒在地,“容珩不敢。” 如此震怒,怕孟玉恬的事已经传入隆庆帝的耳里了吧,不过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今日陛下发作的如此之快罢了。 “你不敢?我倒是不觉得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隆庆帝冷冷一笑,也不让容珩起身,转而看向唐婉微,刚才还冷厉的脸色立刻慈善起来,和颜悦色,仿佛是真心疼宠儿女的老人家,“许久不进宫了,最近倒仿佛清瘦了些。” 唐婉微微笑,“哪里清瘦了,我最近倒觉得胖了些,倒是许久不见父皇,儿媳倒是的觉得父皇的精神越发好了,我父亲比父皇还小上好几岁,哪里有父皇如此好的气色。” 隆庆帝龙颜大悦,“孤刚才还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被你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似的,你的一张巧嘴,果然是抹了蜜似的,怪道皇后在时时时夸你。” “皇后娘娘慈心,眼里总是好的,说到底还是陛下慧眼如炬,不仅皇后是极好的人,就连宫里其他娘娘也都是温婉和善,婉微年轻气盛做了许多糊涂事,也亏得各位娘娘大度,不与儿媳计较。”唐婉微柔顺的道。 隆庆帝心情更好,又想起了静贵妃,不由看了眼容珩,挥挥手,“还不起来。” 容珩平静起身,“谢陛下。” 隆庆帝哼了声,大步走进正殿,余下几人立刻跟了进去,容珩走在最后,微微抬头,目光与恰好侧头过来的唐婉微交汇在一起,容珩淡淡一笑表示感激,唐婉微倒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冷,迅速转头,快走了两步,紧跟在太子身后。 正殿里温暖如春,又燃着提神醒脑的龙涎香,让人精神不由一振。 隆庆帝早就宽了外服,他已近六旬,却精神极好,须发皆黑,不像是六十的老者,倒像是中年人,甚至比太子精神还好上许多。 唐婉微接过宫人送上来的红枣茶,亲自送上隆庆帝的桌案,“父皇今日定然收获颇丰,不知有什么稀罕物事,也给儿媳开开眼见。”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有一对白狐,毛色倒还是不错,待会你便拿回去玩儿吧。” 唐婉微喜笑颜开,笑吟吟的福了福,“谢父皇赏。” 太子不屑的扫了眼唐婉微,也赶上去凑趣,“父皇今日去狩猎,怎么不叫上儿臣,儿臣虽不才,为父皇打打下手捡捡猎物也是能做的。” “你去?太子妃如今有孕,正是要紧时刻,你不陪着她,成日往外跑做什么?”隆庆帝啜了一口红枣茶,微甘还暖的红枣茶让他心情好上不少,“昨日戎族进贡了不少山参,还有他们那边高僧护持过的的念珠,你全拿了给太子妃。” 太子大喜过望,忙道了声是,说话间下意识的看了眼唐婉微,隐隐有得色。 唐婉微轻轻一笑,“那可是要恭喜太子殿下了,戎族那边虽然地广人稀,药材却是极好的,可想而知父皇是多么在意这头一个孙子,我依旧是觉得,不如让太医为太子妃问问脉,也算是心里有个准备。父皇你说这样可好?” 隆庆帝道,“你们刚才便是在说这件事?” “可不是,只是太子殿下似乎是有所顾虑,不大同意呢。”唐婉微皱了皱鼻子,她已年近三十,这样做起来,竟有几分可爱意味。 “哦?”隆庆帝看向太子,“太子,当真?” 太子心中大骂唐婉微,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姿态,“齐王妃的话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太子妃的身体一直都是慕容大夫调理的,他人虽然年纪,医术却极好,我只是想着每个大夫调理用药都自有自己的成算,若是多了,反而不好。” 想想觉得这话又有歧义,他忙补充道,“太医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不然让慕容大夫与太医们切磋讨教一二,只是今日是腊八,朝中盛会举国欢庆,儿臣实在不敢在此刻多添麻烦,不若改日便是了。” 容珩一旁听着,不由微微挑眉,眸里闪过一丝讶色与深思。 太子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进有退,又不卑不亢,虽然稍显啰嗦了些,但大抵还是十分说得通的,十分有道理的,以太子的脑袋来说,他似乎是说不出这样的话出来的。 所以,是谁在他背后? 念头还未转完,隆庆帝已开了口,“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太子妃胎像稳定,也无需多费功夫了。太子,你刚才说的慕容大夫,可是慕容谦的子嗣?” “正是慕容谦的孙子,而且他如今也是慕容家的家主,而且也在太医院里挂了名的。”太子忙道。 “慕容谦医术医德都极好,他的孙子自然也差不了多少,就让他好好伺候太子妃,待生产之日,孤必重赏。” “儿臣代慕容大夫谢恩。” “嗯。” 太子微松了口气,瞥了眼旁边神色平静的唐婉微,忽的起了一阵不甘,慢慢的道,“倒是劳烦齐王妃挂心了,许久不出府了,居然还知道我太子府中之事。” 这简直就是直指唐婉微插手太子府之事了。 唐婉微面色不变,“这等大的事情,我虽在府中,也是十分高兴的。”顿了顿,她又道,“若是齐王知道,一定也是十分高兴的,只可叹我是个无福的。”温婉神情里,掩不住萧索之态。 她与齐王成婚最早,之前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那时恰逢齐王出事,她急怒之下孩子没有保住,如今她年岁已大,齐王又不知何时能够醒来,怕是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容麾微微抿唇,目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便收回视线,微一侧头,正撞上容珩看好戏似戏谑眼神,不由心神微凛,冷冷回了眼过去。 第421章承继 容珩轻轻一笑,目光悠悠。 他大抵猜出来今天隆庆帝召见他们,怕是与唐婉微脱不了关系了。 齐王已经人事不知数年,唐婉微作为齐王妃,却依旧有着如此势力与威望,足以证明唐婉微绝非简单的人物。 当年他不足七岁,便被带入沙场,最宝贵的年少岁月都是在那里度过,日日忙着挣命求生,那么些年,回京都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用说是与众皇子联络感情,自然也错过了齐王最盛的时刻,与齐王与齐王妃相交更是泛泛,如今看起来,这对夫妻,着实是个人物。 若是齐王还在,如今怕也是没有太子的立足之地了吧。 容珩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什么,但那念头一闪而逝,根本来不及捕捉,就听得隆庆帝低低道了声,“太子,还不快向你皇嫂道歉,言语如此糊涂!” 这话说的已经算得上严厉了! 太子脸色微变,慌忙跪下,“父皇息怒!” 隆庆帝定定看着他,尾音上调,“嗯?” 太子微吸了口气,按捺下心头怒气,才待说什么,就听唐婉微委委屈屈的低泣了声,轻声道,“父皇,不怪太子殿下,是我自己福薄,我自己也就罢了,我只是想着,齐王至今没有子嗣,若是哪一日我先去了,又有谁伺候殿下,若是我们都去了,连供奉香火的人都没有,我一想到这个,心里就觉得泣血似的难受。” 唐婉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隆庆帝殷殷道,“父皇,今日我贸然前来,虽不妥当,实在是这些时日我一直忐忑不安,今日前来,是想在皇嗣里择一人选,继承齐王宗祠。” 她声音低微,温柔婉约,却仿佛惊雷一般,偌大的宫殿里一时鸦雀无声,竟一点声音也无。 太子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想要我的孩子!” 大雍皇族子嗣艰难,隆庆帝尚且还有六子,而如今小一辈中,齐王昏迷不醒子嗣全无,雍王晋王献王都不曾娶亲,太子妃腹中孩子,几乎可以算得上大雍皇族里唯一子嗣,也怪不得太子如此震惊。 不仅是太子,就连隆庆帝也微微皱眉,“太子毕竟是太子,太子妃腹中的就是皇长孙,你这……” “父皇,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唐婉微浅浅一笑,“虽然我忐忑难安,却也知道皇长孙的重要,自然是不能承继齐王宗祠,我如今也不算很老,却也还是能等得的。” “什么意思?” 唐婉微抬眼,目光在面前三位皇子身上落了落,尤其是定定看了眼晋王,才曼声道,“父皇,儿媳只想在让一子嗣承继宗祠,却不一定非要在此时此刻,日后不论哪位王爷有了子嗣,愿意承继给齐王府,我都感激不尽。我今日,当着父皇与太子殿下雍王殿下晋王殿下的面起誓,我在此起誓,无论是谁肯承继齐王府,不仅是齐王府的唯一传人,也是我唐家唯一继承人!” 偌大宫殿里又静了静。 且不提齐王府的爵位与偌大家产,唐家数百年积累出的底蕴也不容小觑,一人并挑两府,无论承继齐王府的是谁,必定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赫赫威名。而且想也知道,齐王昏迷不醒,那孩子自然是与生父更加亲近,齐王府与唐府就是孩子生父的了。 隆庆帝微微动容,“唐家?” “是,祖父与父亲甚至兄长之前都与我提过这事,父皇也知道,我兄长虽有子嗣,资质却也平平,唐家数百年来,都是有能有才者居长,我虽无子嗣,但我大雍皇族人才济济,必然能将唐家发扬光大。” 隆庆帝目光微动,好一会道,“唐家设想的倒是妥当。” “是。” 容珩敛眸,心中微微冷笑。 唐家历经两个朝代,数百年屹立不倒,虽是清贵世家,想也知道积累的财富绝对不容小觑。在皇族之中择一子嗣继承唐家,就等于是将唐家百年财产拱手让与皇族了。 唐婉微这是用唐家做筹码,争取隆庆帝点头了。 算盘打的极好,也十分妥当。 果然,隆庆帝微微一顿,便颔首道,“既然唐家执意如此,罢了,齐王也着实需要一个人来承继宗祠,这样吧,到时候便由你来择这个子嗣便是。” 唐婉微大喜过望,俯身拜倒,“多谢父皇!” 旁人倒还好,太子眸光微亮,他是真的心动了。 齐王府与唐家,偌大家产声势,如果不是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是皇长孙,而且极有可能是……否则,他倒真的有几分蠢蠢欲动。 他不由看了眼唐婉微,恰好迎上唐婉微略带嘲讽的眸子,如同一盆凉水泼下来,凉的他透心凉,忽然明白过来,即便他有心,唐婉微也绝对不会让他的子嗣承继齐王府! 他心里冷笑,侧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雍王与晋王,忽然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晋王与雍王该做准备了,献王尚未婚配又忙于驻守图南,怕是没有空暇的了,晋王与北越公主已定婚约,虽然婚期延期,却也有日可期,况且晋王与齐王妃自幼交好,关系总比别人亲密,这一层关系,总比旁人更适合些。” 晋王脸色骤冷,冷然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无辜摊手,“我能有什么意思?不如晋王与我说说?” “如果可以,我倒是不希望是晋王。”唐婉微忽然开口,声音柔缓,“本来,殿下与晋王殿下有血脉联系,算起来,我还是晋王的表嫂,关系比旁人本就更亲近些,只是……”她顿了顿,目中闪过一丝凄然,“晋王与北越公主定下婚约,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事关两国邦交,自然是大好事,只是父皇,殿下出事,就是因为北越……我只是一个妇孺,不懂那许多大仁大义,我实在不忍,也做不到那承继齐王府的人,有北越血统!” 她重重磕头,沉声道,“父皇,请恕儿媳愚昧!” 第422章碰瓷 太子脸色微变,不可置信的瞪着的唐婉微! 他本来是想着唐婉微与晋王年少时关系暧昧不清,又憎恨晋王,干脆就将晋王拉下水,没想到唐婉微居然会不顾嫌隙维护,她的维护虽然证明了她与容麾关系确实不浅,但她的理由实在是无可挑剔,任是谁都反驳不了。 北越伤齐王在先,唐婉微以如此理由推拒,虽然以她的身份而言确实是小家子气了些,但也证明了她对齐王的重视,她又是女子,自然无人能苛责,当然,也无人敢苛责。 唯一敢苛责的人,也就是隆庆帝,自然也不会苛责的。 果然,隆庆帝怔了怔,面上露出一丝怅惘,“齐王的伤可还好些了?” 言下之意,分明是默认了唐婉微的话。 唐婉微忙道,“太医日日过府探视,虽然不曾醒来,但恢复的极好。” 隆庆帝面露欣慰,“这样便好,既然如此,那立子嗣一事……”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犹豫。 “不如暂缓?”太子忙接口道。 隆庆帝抬眼看向太子,“嗯?” “就齐王妃刚才所言,齐王如今恢复的极好,说不定哪日就醒过来了,齐王正值壮年,若是醒来,子嗣必不是问题,不如再等等,况且如今雍王晋王献王都不曾娶妻,等哪日有了皇嗣再说也不迟。” 说话间,太子扫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容珩,心中发狠,晋王已经没了继承齐王宗祠的资格,献王身份特殊,自然是更不可能,剩下的就只有雍王,雍王本就与他不睦,若是让他上了位,岂不是等着雍王上门报复。 一想到这个,太子就恨不能将自己刚才的话收回去,与其雍王上位,还不如晋王,只是晋王不那么…… 太子忽的咬了一下舌头,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竟已四面楚歌,谁也信不得了! 容珩斜眼过去,同情的目光在面色古怪稍显狰狞的太子身上落了落,微微摇头,心中着实悲悯。 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脑子,啧! 隆庆帝低头沉吟不语,显然是在考虑太子的话,唐婉微微微抿唇,慢慢开口,声音坚定,“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以一年为限,若是殿下不曾醒来,便请父皇允了我。” 太子张口还要说什么,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略略犹豫,到口的话便硬吞了回去。 隆庆帝已然开口,“那便以……” 外面突然急急奔来一个內侍,內侍步伐匆匆,面色焦急,显然是有要事。 “陛下。” 隆庆帝看了眼在场几人,唐婉微知情识趣,温婉一笑,“父皇,儿媳出来已久,惦记着殿下,先行退下吧。” 隆庆帝颔首,“那便去吧,”又道了声,“你们几人留下。”下一句,自然是对太子等人说的。 “是。”太子三人齐齐应是。 唐婉微立刻从容而优雅的缓步退下,走到晋王身边时,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落,但让她失望的是,晋王不知是在想什么,竟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站的笔直,下颚收紧,隐有紧绷之态。 唐婉微目光一闪,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慢慢退了下去。走到门边时,就听里面那內侍急急开口,“陛下,青云令出……” 距离的远了,內侍的话已经模糊不清,唐婉微心中却已被那三个字震住。 青云令。 长公主殿下的青云令,已经消失了数十年青云令,怎么会突然出现,此时出现,是不是代表着又要有波澜要起了? 她心中情绪翻涌,脚下步伐却一点也不见急迫,就这么从从容容的出了宫,上了轿,一上轿她立刻开口,“回府,从北门走。” 北门距齐王府最近,但需要经过一条极为繁盛的的街道,她以前自持身份,鲜少从那边走,但今日她被青云令三个字震动心神,只想快些回府,此时也已顾不得那许多了。 想了想,她又招来心腹婢女,“去请大公子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量,让他快些。” “是。” 婢女立刻快步离去。 唐婉微定了定神,试图闭目冷静下来,就觉得轿子猛地一晃,她惊了一跳,下意识扶住栏杆,即便如此,她整个人还是往下一跌,膝盖重重撞在轿板之上,虽然轿板之上铺了厚厚的绒,她自小便是养尊处优的长大,立刻觉得膝盖一阵刺痛! 她面色骤变,目光一阵森冷! “娘娘,娘娘,您怎么样?”外面婢女急道。 唐婉微微吸了口气,声音依旧温婉大气,“不妨事,外面怎么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个野丫头,走路不看路,撞着了我们轿子,她的力气又大的不得了,竟把轿子撞歪了!” 婢女回答间,唐婉微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喧哗,似乎是个年轻不大的丫头,扯着嗓子大声叫嚷,“哎呦,是谁走路不看路,这么大的轿子横冲直撞的,你以为这路是你自家开的,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啊!” 婢女耐不住性子,上前分辩,“分明是你自己撞上了轿子,怎么还倒打一耙,说这种糊涂话!” “笑话,你看看我才多大多高,你们这是八抬大轿,我能把轿子撞倒,你开什么玩笑!来来来!大家都评评理啊,看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四周喧哗声越来越大,显然是聚拢过来了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有胆子大些的已经在替那丫头说话,大有打抱不平的意思。 唐婉微在轿子里听的分明,面上神色更冷,昏暗的光线里,眸子微亮,隐隐寒意。 她慢慢的道,“红袖,不可无理。” 被唤作红袖的婢女僵了僵,压住怒气走回轿子旁边,低道,“娘娘?” “给她些银两,让她离开。” 红袖不忿,“这样太便宜她了吧!” “她走她的,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会知道?”唐婉微平静的道,“如此蝼蚁,何须计较?” 红袖心领神会,眼睛微亮,忙应了声是,于是掏了一个银锭子掷了过去,“快些走吧,我家主子不跟你一般计较,别在这里胡搅蛮缠,前面便是官府,我若是报了官,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第423章出离愤怒 红玉瞟了眼地上的银锭子,目测估计那有五十来两,而且成色十分好,分明是雪花贡银。这样的银子,向来是可以留作传家宝,即便不留作传家宝,到当铺里一换,最起码值七十两。 七十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十年的花销了。 四周都静了下来,震惊的望着那锭随随便便被扔出来的银子,眼界小的,都开始羡慕嫉妒起红玉来,恨不能自己替她收了这银子。 红玉淡定的看着那锭银锭子,不由感激当初她家小姐将她带出了的孟府,想当初她见着一文钱都挪不开道啊,如今见着那七十两银锭子,居然能够面不红心不跳,自己如今的格局真的是大了不少。 一边称赞自己,一边不由好奇,她忍不住盯了眼那看着就漂亮值钱的大轿子,猜着里面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么有钱? 红玉丫头一边好奇,一边坚定了自己闹事的念头。 她回头望了眼身后。 在那一里之外,就是珍宝阁。 这里是离开珍宝阁的必经之路,如果小姐他们想要撤退,肯定会从这里走的,他们闹事肯定闹的很大的,追兵肯定不少的,这边一拦一堵,追兵肯定追不上的! 红玉丫头暗自欢喜,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英明神武,颇有几分自家小姐真传。 英明神武的红玉丫头胆气更壮,双手叉腰,模仿茶壶,气沉丹田,大喝一声,“谁稀罕你的臭钱!” 四周陡然静了。 众人皆以看傻子的眼神盯着红玉,想着这是哪家的傻丫头,虽说可能是轿子先撞着了她,可她看着一点事都没有,人家轿子倒是摔破了一个角,就这个样子,还不赶紧拿着银锭子赶紧走人,还在这里叫叫嚷嚷,不是傻子是什么? 又有那反应灵敏些的,眼光精准些的,看出红玉的衣服料子都是极好的,分明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头,京城里不是侯就是王,大官小官遍地走,说不准是哪家大官。这轿子一看也是有钱人。大人物对上有钱人,他们这些升斗小民,难得看一次热闹。 于是乎,看热闹的看傻子的看大人物打架的,各种心思混合在一起,本就挤的很的街道瞬间又热闹了好几番,恨不能将这街道全部堵满才是。 红玉丫头先是洋洋得意,后来再一看这四周拥堵的景象,不由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来。 ——她把路给堵了,追兵是过不了了,可小姐他们不是也过不了了?小姐他们过不了,岂不是要给追兵逮个正着? 红玉丫头脸色立刻变了,咳了声,忙道,“我今天还有事,今天的事先记着,我下次再来。”说罢,转身就要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闷头将那银锭子捡起来,“这我先拿着,不够再找你们。” 四周立刻发出一阵嘘声。 饶是红玉丫头皮厚如城墙,小脸上也不由起了几分红晕,她咳了声,转身就往外走,但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冷笑,“说走就走,你真以为你走的了么!” 红玉一怔,下意识回头,就见轿子边那个漂亮的丫头已经凌空掠了过来,出手如电,“你给我留下!” 红玉脸色发白,立刻伸手去拦,但一个趔趄,已被红袖扣住肩膀,肩膀火辣辣的疼,显然是被她卸了胳膊。 红袖甩手给了红玉一巴掌,红玉小脸立刻红肿了起来,红袖森森的道,“连你都欺负我们主子头上,谁给你的胆子!” 红玉丫头自从跟了孟初一,除了担惊受怕,又经常处于找不着主子的状况中,其余时候都是好吃好喝,哪里被人弹过一个手指头,如今又是被人卸了胳膊,也是被人甩巴掌,她简直出离愤怒,猛地一退,拼着自己胳膊钻心似的剧痛,竟挣脱了红袖的钳制。 红玉一个翻滚,撞靠在旁边的早餐棚子上,见红袖又扑了过来,想也不想单手抓住撑棚子的柱子,低吼一声,猛地一甩! 半人粗的柱子竟被她甩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彪悍的圆弧,在恐怖的呼啸声中直直向着红袖砸过去! 红袖猝不及防,竟被砸个正着,发出一声闷哼,仆倒在地。 而那半人粗的柱子被红袖一挡,竟转了个方向,以迅雷之速直接直接冲向那顶轿子! 四个轿夫立刻扑上去挡,后面四个轿夫动作也快,立刻分了两个到前面以稳住轿子,轿子依旧岿然不动。 他们刚想抬着轿子离开,却见空中竟又飞过来几根大柱子,而且更为恐怖的是,那几根居然是同时到来,铺天盖地的砸了过来,中间还夹着数不尽的碗筷凳子桌子,分明就是一个移动中的早餐铺子! 轿夫们脸上都露出骇然的神色,这么多,凭他们几个人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东西会飞过来,慌忙打开轿子,“王妃……” 唐婉微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果断下了马车,被侍卫们护着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哐当一声,两根柱子直直砸上轿子,刚才还华丽非常的轿子被砸的粉碎,支离破碎,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华美。 如果唐婉微再晚离开一会,她怕是也要与这轿子一样被砸的粉碎了!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饶是唐婉微,脸上也露出一丝畏惧,但畏惧之余,她脸上更多的是愤怒! 自她懂事以来,一直都是被人捧在掌心上长大的,说是天之骄女也不为过,甚至比公主还要尊贵,齐王出事可以说是她此生最大的磨难,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骄傲尊贵。 可如今,她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毁了最心爱的轿子,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所有骄傲所有尊贵所有体面,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 她甚至已经可以想见,明日,或许不用明日,片刻后,所有人都将谈论这件事,将她的骄傲尊贵全部放在脚底下践踏! 这如何能容! 如何能忍! 唐婉微微吸了口气,声音冰冷寒意凛冽,“抓住她!不惜任何代价!” 第424章逼开 “是!” 几人齐齐喝了声,六个轿夫立刻向红玉扑了过去,红玉脸色微变,将手边最后一根木柱扔了过去,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小姐说过的,打不过就跑,不是懦夫,是聪明人,而且一看那几个人就是飞来飞去的高手,她这次是想帮小姐解围的,可没打算把自己陷进去,让小姐替她解围。 她一边跑一边扔,柱子凳子柜子椅子锅碗瓢盆,一时间街道上各种东西横飞,四周人纷纷躲避,一边躲一边骂,见过打架的,没见过这种殃及池鱼的打架! 红玉充耳不闻,直直往东北方向冲过去。 东北方向有户人家,那人家门口的石狮子一看就很重,说不准能震慑住后面几只狗。 一想到这个,红玉立刻振奋了精神,跑的飞快,眼看着距离那石狮子还有几米远,她才要跳起,小腿一阵钻心刺痛,低头一看,不知哪里的飞箭竟贯穿了她的小腿,尖锐箭尖血淋淋刺出来,看着就觉得触目惊心。 红玉脸色一白,扑通跪倒在地,几乎是片刻功夫间,几个轿夫已经掠到,面容冷肃,俱是杀意! 红玉骇然变色,小脸上终于露出几丝畏惧,“你们别过来,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做什么?你们眼底还有没有王法?” 支撑着赶过来的红袖听到这话,倒是被气乐了,“王法?你也知道王法?我告诉你,今日你休想逃走!” “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啦!”红玉丫头立刻扯开嗓子放声尖叫,尖叫声破空而过,尖锐非常! …… 孟初一眼皮颤了颤。 模模糊糊里,她似乎听到极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将那缥缈的萧声都打断了,她蓦的睁开眼。 周围已经一片寂静。 只有萧声与那尖锐的尖叫声依旧,飘荡在荒芜的狼藉之上,四周已经倒下许多人,显然是抵抗不住那音煞了,即便站着的,又如周行等人,也都是面色惨白,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傅近雪更是脸色如雪,更令人骇然的,他的一头黑发已经渐渐呈现出花白的颜色,让他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孟初一恍惚觉得,自己沉睡的不是一时片刻,而是数年乃至数十年。 相比较傅近雪的狼狈,对面的常嬷嬷精神倒是不错,神色愈发从容,甚至是有些放松了,而且她的周围还守着不少人,似乎都不受音煞之术影响。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常嬷嬷自己就是研习音煞之术,自然知道哪些人可以规避。 她慢慢坐直起身,或许是那些声音已经让所有人都心神涣散,她的动作竟没有惊动任何人。 孟初一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冷静些,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之前她被常嬷嬷的音煞控制过而得了免疫力,她此时竟十分清醒,清醒的看着四周景象,有一种近乎荒谬的,踩在云霄之上,却不切实际的真实感觉。 但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了。 她踉跄起身,毫不犹豫的将袖子里那个丸药吞服下去,立刻觉得丹田里有股寒气上涌,又像是热气,迅速弥漫周身,让她不由微吸了口气。 疼。 真的很疼。 早知道强行逼开萧老爷子在她体内设下的禁制会这么疼,她就不该听容珩的话压制住了,如此多此一举,实在是让她白吃了一番苦痛。 等待会见了容珩,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孟初一轻轻笑了笑,身形忽动。 周行首先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回头,只看见孟初一掠起的身影,他一惊,下意识就去拦,但孟初一的速度实在太快,快的他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她已经掠出数丈开外,直冲对面。 周行脸色骤变,立刻就冲了过去,眼角余光扫见傅近雪身形一晃,惊了惊,立刻按住傅近雪的心脉,将真气传过去,助他稳住。 “傅公子,凝神!” 傅近雪也只惊乱了一瞬,清润的眸子死死盯住不远处的人影,萧音继续,只是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他微微吸了口气,示意周行松手。 他此时不能走,他必须要牵制住常嬷嬷,既然她去了,周行就不能再留在此处了。 周行略一犹豫。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傅近雪如今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至多再一炷香的时间,他必将油尽灯枯而死。 但那犹也只一瞬,周行很快就放开了手,朝傅近雪慎重一拜,便率着剩余几个能动的人紧随孟初一身后。 孟初一的想法十分简单,擒贼先擒王,傅近雪不停,常嬷嬷更不会停,既然如此,只有常嬷嬷停下,才有转圜余地。 她不肯停,她便逼着她停! 一见她扑过来,常嬷嬷身边守着的人立刻扑了过来,孟初一与他们交手片刻,便觉得心惊,相比较周行他们多少受萧声与尖叫声影响,这些人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动作依旧灵敏,半点凝滞都不见。而且这些人显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虽然比不上那些麒麟,却也弱不了多少,最重要的是,他们一个个出手狠辣,而且似乎不知道痛一般,就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人,只知道攻击,却不知道闪避。 孟初一险险躲开一人招式,只听身后又是金石之音,回头一看,就见周行等人也扑了过来,有了周行等人的相助,孟初一登时觉得轻松了许多,问,“还有多久?” 她问的模模糊糊,周行反应却快,立刻道,“一炷香。” “这边你们拖得住吗?” “应该可以。”周行答的也干脆。 “好,这交给你。”孟初一立刻抽身,直接向常嬷嬷方向扑过去,常嬷嬷身前不过几个人而已,见状立刻冲了过来,孟初一旋身后退,几个干脆利落的转身,掌间微动,冷星似的流芒自她掌间射出,那几个人应声栽倒。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却不停留,直接扣住小弩,指向常嬷嬷。 “闭嘴。” 常嬷嬷冷冷一笑,笑容讥诮而酷烈,竟半点退缩也无,尖锐的叫声愈发刺耳,几乎是要刺破人的耳膜! 几乎是同时,一直与那尖叫声抗衡的的萧声突然消失了。 第425章临终 孟初一心头一凉,生出一点不祥预感,想也不想立刻扣动手弩,银色细针刺破天空,疾射向常嬷嬷。 常嬷嬷面色惨然,却凛然无畏,早在二十年前,她就已经料到这一天了,这二十年本就是她偷来的,能够陪着小主子走到如今,已算是她的命好了。 斜里忽的冲出一个人来,竟直直挡在常嬷嬷身前。 孟初一一惊,却已阻拦不及,只听刺的一声轻响,那根银针竟直直刺入那人胸口! 风挽裳身体一僵,怔怔的看着自己胸口,面上慢慢露出惨然的笑容,心里却说不出的滋味,空洞而茫然,全身上下都冷的厉害。 她就要死了? 真没有想到,她会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女子手里。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蓝衣男子伏倒在地,衣袂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半点动静也无。 他若是死了,她与他,也算是同日同地死了。 “小主子!” 常嬷嬷惊的面色惨白,连滚带爬的扶住风挽裳,不可置信的看着奄奄一息的风挽裳,“阁主,小主子,你这是……这是做什么啊!奴才不值得啊!你这让老奴怎么办啊!” “嬷嬷,你照顾了……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的。”风挽裳轻轻笑了笑,唇角渗出一点血来,“嬷嬷,回吧,好好过几年安生日子,我……我们家不值得你再浪费时间了。” “阁主,你在说什么呀!说什么呀!没有主子娘娘和你,老奴活着又有什么趣味!”常嬷嬷泪流满面,泣道,“我只想你好好的,你去了,老奴也跟着去!” 风挽裳微微蹙眉,想要开口阻止,但她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摇头苦笑,渐渐模糊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傅近雪身上,不知怎的,忽的生出一股子力气,直直看向正在替傅近雪把脉的孟初一。 孟初一察觉到风挽裳的视线,微微抿唇,将傅近雪交给一个暗卫,自己缓步上前,不管风挽裳如何,她总不能看着她真的死在她的手上,哪怕是误杀。 周行立刻掠了过来,警惕紧随其后。 常嬷嬷见她过来,苍老脸上全是阴冷杀意,却又想起她是个不错的大夫,或许能够救风挽裳,一腔杀意硬生生的压抑下来,显得扭曲而森冷。 孟初一看也不看她,径直在风挽裳身前蹲下,刚要去探她的脉搏,就被风挽裳扣住手,嘶声道,“他……” 孟初一犹豫一瞬,还是坦白道,“伤了心脉,即便救回来,怕也要数年时间来调理。” 不论风挽裳是对是错,她对傅近雪,确实是一番真心意。 风挽裳表情茫然,一时竟像是怔在那里了,孟初一趁机替她把脉,脸色微微变了变,相比傅近雪的险中求稳,她的生机竟已断绝,只靠着一点精神在支撑了。 “你会救他的是不是?”风挽裳幽幽的道。 “是,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孟初一答的肯定。 “那好,那就好……他出身尊贵,身体却比寻常人还孱弱,他父亲又是那样一个性子,他得左右周旋,为的得到容珩的支持,甚至不惜给容珩当奴才,他费尽心思,只想保全血烈军,可是他过的真苦,真的太苦了。”风挽裳断断续续的道,泪流满面,“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 “阁主,你别说了,老奴这就带你去求医,老奴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风挽裳充耳不闻,紧紧握住孟初一的手,“别让他再苦下去了,如果可以,让他离开,让他离开这些是非!” 孟初一望着奄奄一息的风挽裳,好一会道,“我会尽力。” “也好……”风挽裳凝视孟初一好一会,惨然一笑,“我现在居然庆幸,你还活着,你活着,他便不是一心只为血烈军而活的傅近雪了……” 风挽裳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已然听不见了。 “阁主!小主子啊!”常嬷嬷搂住已然昏迷的风挽裳泣不成声。 孟初一微微抿唇,才待说什么,忽听到头顶上风声微动,她一惊,下意识抬眼,却见一个黑衣斗篷人掠空而来,身形步法十分熟悉,竟是那日带人围攻他们的麒麟。 麒麟手一扬,数十个雷弹子自空中坠下,带着雷霆之势直接冲了过来。 孟初一一惊,下意识去扣风挽裳,却被常嬷嬷一掌劈开,她猝不及防只能往后一退,被紧随在后的周行及时护住,两个人连奔带走,好不容易才避开那雷弹子。 轰! 巨大的轰声震天而起,卷起漫天的烟尘,常嬷嬷被那劲道波及的往后一仰,口吐鲜血,即便如此,仍牢牢护住风挽裳。 漫天烟尘之中,有人过来,她一惊,下意识护住风挽裳,警惕而愤怒瞪着来人,“你还敢过来!” “我是珍宝阁的麒麟,职责便是守护阁主,自然得来,哪怕您老刚才是存心想杀了我等,这些事我们也是记得的。” “如果不是你擅自向那位世子出手,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虽然那位世子爷是存心救她,但如果不是你故意击中他的膝盖,让他误踩地雷,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事!” 麒麟淡淡一笑,声音里甚至有几分温柔的意味,“我说过,她不能死,嬷嬷你屡次三番故意要她的命,甚至不曾与我打声招呼!” “你……”常嬷嬷一滞,“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我的职责就是守护阁主,你放心,我会救她。” 常嬷嬷蓦然抬眼,“你、你能救小主子!” “我这边尚有一颗璇玑丹,只要她生机未绝,她就能活。”麒麟安然道。 常嬷嬷一惊,“璇玑丹?那位长公主殿下留下的璇玑丹?你怎么会有?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与你无干。”麒麟轻轻一笑,“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常嬷嬷望着面前的黑衣斗篷人,沉默一瞬,苍老脸上露出惨然的神色,慢慢的道,“你想要我的命?” 第426章尊贵 麒麟一笑,他虽戴着斗笠看不清眉眼,居然让人感觉到几丝优雅,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寒不已,“嬷嬷说的哪里话,只是我如今已受了不轻的伤,要想带着阁主离开,自然是需要有人退敌的,嬷嬷德高望重,又是珍宝阁实际上的管事,这件事自然是非嬷嬷莫属了。” 常嬷嬷心里发寒,直直盯住麒麟,半晌嘲讽一笑,“退敌?你明知道我与他们已经势成水火,绝不会任自己活着落入他们手里,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又是什么!” “嬷嬷可以先行一步,由我来退敌便是,珍宝阁于我恩重如山,这点道义我还是有的。”麒麟轻松的道。 常嬷嬷目中几乎喷出火来。 他明知道她已经受了重伤,命不久矣,即便她能将阁主带出去,也的根本的撑不了多长时间,阁主生命垂危,又哪里能耽搁。 许是看出常嬷嬷的愤怒,麒麟又补充道,“忘了告诉嬷嬷,前面要道上不知为何来了许多官兵,嬷嬷若是带着阁主离开,还需小心才是。” 常嬷嬷脸色骤变,“你……”她微吸了口气,冷笑道,“我也可以带着阁主留下,我就不相信,以我珍宝阁的声望,那雍王府的人真敢对我们怎么样!” “他们确实不敢,只是他们不会也无能力救阁主,珍宝馆如今已经毁了,在那人眼底也不过是鸡肋,即便他碍于嬷嬷的面子的惩罚了雍王府,珍宝阁失去的一切也回不来了?嬷嬷心里比我明白才对。” 常嬷嬷一窒。 麒麟优雅一笑,“请嬷嬷速下决断,这雾也快散了,雍王府的人就要过来了,而且阁主似乎也撑不了多久了,阁主不过二十,实在是年华正好。” 常嬷嬷下意识看向风挽裳,终于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脸色已恢复如常,直直看向麒麟,“我留下可以,只是你要向我起誓,今生今世,你必奉阁主为主,不可欺她负她,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这种子虚乌有的誓言,嬷嬷也信?”麒麟轻轻一笑,“我若存心害她,又何惧这种誓言?” “你!” “不过嬷嬷你也放心,我不会欺她的,我将她当做妻子人选之一,我又怎么会存心害自己枕边人?” 常嬷嬷猛地撑起身体,骇然低道,“你竟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阁主是你的主子,你居然……” “论地位,我比世间任何人都要尊贵。”麒麟淡淡的道,声音平淡,却自威仪。 常嬷嬷一窒,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喃喃的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麒麟瞟了眼身侧,不答反道,“他们来了。” 常嬷嬷一惊,抬眼就看见孟初一等人向这边急掠而来,她面色微变,苍老脸上闪过各种复杂意味,终于下了决心,“你带阁主走。” “谨遵嬷嬷吩咐。”麒麟一一倾身,优雅施礼,然后抱起昏迷不醒的风挽裳缓步走入烟尘之中,姿态潇洒,竟是十分尊贵。 常嬷嬷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忽的生出一点异样感觉,这身形姿态,她似乎在哪里见过……错乱而久远的记忆忽的自大脑深处浮起,她蓦然一惊,脸上露出骇然又不可思议的神色,踉跄起身就要去追,刚刚站起,身体忽的一僵,怔怔望着那已快要消失在雾气中的身影,惨然一笑。 或许,这便是命吧。 这便是命。 常嬷嬷微微闭眼,慢慢转身,看着已经掠近的孟初一等人,伸手抿了抿自己苍白的头发,又理了理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而干净。 她微微一笑,“主子娘娘,老奴来见您了。” …… 孟初一擦去唇角的血,努力平复自己翻涌的气血,望着不远处常嬷嬷的尸体,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常嬷嬷死了,风挽裳却不见了,虽然她已替风挽裳把过脉,知道她的生机已断,不过时间长短而已,但风挽裳失踪的事还是让她十分介意。 风挽裳已经昏迷,她自己肯定是走不了的,常嬷嬷又在此处,证明肯定是有第三人带走了风挽裳,但常嬷嬷在珍宝阁之中地位异常尊贵,没有道理她亲自留下来退敌的,而且是以死相拼,半点余地也不留,逼的他们也只有出了全力,让人感觉常嬷嬷是故意寻死一般。 常嬷嬷历经风浪,又是珍宝阁的掌舵之人,她应该明白,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风挽裳,又能使唤常嬷嬷,到底是什么人? 她心里忽的一动,招来周行,周行也受了不轻的伤,脸色显得苍白。 孟初一看他一眼,将心里的疑虑压了下去,想着待会见着容珩再说,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伤亡如何?”她问。 周行皱了皱眉,“兄弟们都伤的不轻,更有三人重伤,幸好无人死亡,倒是裴云台的人死了四个,只有一个侍卫统领还活着。” “安排人赶紧疗伤,再调些人过来,帮着收拾下。” “已经传令出去了。” “傅近雪呢?”她又侧头看向那竹屋,刚才爆炸时,她已经命人将傅近雪转移到竹屋中去了。 “昏迷不醒,但脉象倒似乎好些了,他的人也赶到了,正在疗伤。”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 “夫人,风挽裳不见了,你看需不需要人追下去?” 周行到底是暗卫统领,想的也比别人全面些,孟初一笑了笑,“不必了,回吧。” “可是……” “那人既然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证明他的手段绝非一般,而且我们被常嬷嬷拖的时间太久了,就算想去找,怕也找不到痕迹了,回去再说,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 “是。”周行肃然,随即又道,“我这就送您回去。” “他们是什么人?”孟初一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一群劲装男子,看衣服打扮以及武功来看,似乎并不是同一拨人马,倒像是好几家人,但不管如何,这些人有的功夫诡异,有的出手迅疾,更有的是精于外家功夫的,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是刚才才出现的,但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出手,他们这边的伤亡肯定更大。 周行目光微锐,也侧头看了那些人一眼,他本不想向孟初一介绍那群人,但孟初一既然问了……他犹豫一瞬,道,“他们都是江湖门派。” 第427章求救 “江湖门派?” 孟初一微微皱眉,不由道,“容珩还与江湖门派扯上关系了?是他让人过来的?” 在她的理解里,江湖门派等同于现代黑帮,性质是差不多的,连人员构成都差不多,她虽然没有歧视江湖门派的意思,但她到底是在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下,多少对这些江湖门派不甚苟同。 所谓开山立派,必须要有本钱,除了天生富户,自然是想法子找钱,如何找钱,自然不言而喻。 周行面露苦笑,“自然不是。” 孟初一听出周行的欲言还休,回头看过去,“嗯?不是容珩的人,那是谁招来的?” “我也不知道。” 孟初一心中一动。 如果不是容珩招来的,怕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抬眼,下意识看向竹屋。 “姑娘。” 一道声音自前面响起,那几个门派已经往这边过来了,孟初一神色微敛,平静等着一个白衣青年走到面前,那白衣青年微一拱手,态度诚恳而热切,却也不失尊重,气度不凡,显然不出寻常人。 “请问姑娘可是……” “孟姑娘!”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打断了白衣青年的话。 孟初一回头,看向身后人高马大的熊一样的熟人,脸色微变,“熊清泉?傅近雪出了什么事?” 熊清泉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孟初一身后的白衣青年,微微咬牙,压低了声音道,“孟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孟初一心中一动,定定看了眼熊清泉,随即便同意了,“好。” “多谢!”熊清泉感激不尽,忙领着孟初一走向旁边,周行突然自旁里斜插而出,面色肃然的拦在熊清泉跟前,“夫人也受了不轻的伤,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你……”熊清泉蓦然回头,定定看向孟初一,恳切的道,“孟姑娘!” 孟初一看了看熊清泉,又看了看一脸警惕的周行,心中微动,略一思忖,“既然如此,周行你就一起去吧。” 周行一喜,熊清泉脸色骤变,“孟姑娘!” “我相信傅近雪,也相信周行,但我不相信你。”孟初一神色淡淡,“我必须要为自己找一个保障。” “姑娘!”熊清泉急道。 “如果你不同意,那便算了。” 熊清泉面露焦急,看了看孟初一,再看向一脸得色的周行,微微咬牙,“好,一起便一起。” 三人前后进了竹屋,竹屋里只有几个侍卫模样的男子,都围绕在床榻前,床榻上傅近雪无知无觉的躺着,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但呼吸均匀,显然是陷入昏迷之中了。 饶是如此,孟初一还是不放心,侧头看向熊清泉,“他怎么样了?” 五大三粗的男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恳切道,“求孟姑娘救救我们公子!” 孟初一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往傅近雪走去,熊清泉忙跪爬两步,拦在孟初一跟前,“姑娘放心,我们公子已服了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如果孟姑娘再不救我们公子,我们公子只有死路一条。” 周行插口,“堂堂血烈军的少公子,背后是大雍第一军,怎么可能让他犯险。” “你!”熊清泉愤怒瞪眼,“你明知道我们公子如今的境况,还说这样的话!” “周行。” 孟初一淡淡开口。 周行立刻躬身,“夫人。” “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已经猜出什么来了?既然如此,便由你说。”孟初一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蓝衣男子,不期然想起当初第一次见面,他还是苏扶,也是这般蓝衣,温柔浅笑,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此刻,他却躺在这里,无知无觉,又让她恍惚想起那大半年在小村庄的日子,他虽然也是这般无知无觉,但他躺在那里,她觉得心安。 她欠他,着实许多。 周行呆了呆,犹豫片刻,道,“我怀疑外面那些江湖门派,之所以会来,都是奉了青云令而来。” “青云令?” “青云令是当年长公主殿下留下的令牌,可以号令江湖门派,可以等同于江湖武林令了,但自从长公主殿下过世,青云令也消失不见,现在看来,这青云令应该一直都在傅公子手中了。”说话间周行不由看了眼孟初一,却见孟初一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他忍不住道,“夫人?” “你在容珩身边待了许久了,那你告诉我,熊清泉为什么要我救傅近雪?” “夫人。”周行忍不住道,隐隐不赞同。 “说。” 她声音平静,却自有威仪。 周行瞪了眼熊清泉,微吸了口气,道,“傅公子是血烈军的少公子,血烈军如今地位尴尬,虽是大雍第一军,实际是颇受太子等人的敌视,如果傅公子得了青云令,就等同于他不仅是血烈军的少公子,还是大雍武林盟主,掌控的势力足以让所有人都警惕了,虽然是烈火烹油,但怕是大雍更容不下他,容不下血烈军了。”他顿了顿,“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如今傅公子的身体极差,经不起一点风浪。” “那你觉得,我若想帮他,如何帮他?”孟初一平静的道。 周行一窒,微微咬牙,转头道,“我不知道!” 孟初一侧头看向熊清泉,“你觉得我该如何帮他?” 熊清泉此时此刻,反而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呐呐的道,“孟姑娘……” “如果我接手,傅近雪可以脱身,不必被许多人觊觎,可是我一旦接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我的身上,且不说我能不能掌控住那偌大的武林门派,我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孟初一淡淡的道,“傅近雪还有一个血烈军可以依靠,那些人不能明目张胆的对付他,而我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自然是各种手段轮流招呼,我若不想疲于奔命忙于应付,只有反叛一条路可以走了。” 熊清泉脱口而出,“可你身后有雍王府!有雍王殿下!” “你以为,如果我真的接手,还能继续连累容珩?” 第428章父女 熊清泉一僵,说不出一句话,粗糙的脸上也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周行双手环胸抱拳,冷冷看着熊清泉,浑身发散着凛冽的杀气,大有熊清泉说一句,便将他斩于此的气度。 孟初一忍不住好笑,她也真的笑了起来,然后起身,伸手,“拿来。” 熊清泉不可置信的瞪着孟初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周行首先反应过来,急道,“夫人!” “总得有人来应,就傅近雪这个样子,就算他跳出来说自己是掌令者怕也无人信吧。”孟初一颇有几分无奈的道,“先应付过这一关再说。” “夫人!那主子那边……” “没事,这么大的人了,他会调试过来的。”孟初一态度很轻松。 周行登时哑口无言,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出来。 孟初一看向还在发愣的熊清泉,微微挑眉,“怎么,还不给我?不是你让我冒名顶替救你们家公子的么?” 熊清泉恍然大悟,猛地回过神来,忙去傅近雪身上解下那青色玉珏,傅近雪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就要醒来,孟初一看的分明,立刻道,“别让他醒。” 以傅近雪的性子,肯定不愿意让她的担着这事的,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退无可避的时候,多说也无益,何必让他再操心呢。 熊清泉犹豫一瞬,还是伸手点住傅近雪的脉搏,傅近雪身体微僵,重又沉沉睡去。 熊清泉将那青云令恭恭敬敬的捧上来,看着面前女子冷静的模样,忍不住道,“我们已跟主子联络好了,如果珍宝阁今日还不放人,我们就挖地道救他出去,今日是腊八,宫中大宴,公子是不能不去的,可刚才主子看您被常嬷嬷的音煞之术乱了心神,知道今日的事绝对不可能善了,仓促之下只能动用了青云令。” “我猜到了。”孟初一轻轻的道,心里微叹了口气。 造化弄人。 她是救他,他也救她,如今已经不能说是谁不该是谁不必,命运的轮轴将人逼到这个份上,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有什么口令吗?” “没有。”熊清泉想了想,“我、我不知道,青云令向来是公子亲自掌管着,这些年公子屡次遇险,他也从未动用过,我们也一直以为这青云令不会有出现这一日的。” “那他们把我拆穿了怎么办?”孟初一不由起了几分玩心。 熊清泉一呆,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才道,“那、那……” “走一步看一步吧。” “啊?” 孟初一将那玉珏系在腰间,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正好。 黑衣女子款步而出,明净的脸庞上神色淡淡,衣袂微扬,竟说不出的洒脱明朗,清冷出尘。 裴云台悠悠醒转过来,恰好便见着这一幕,这也便成了他一生之中最不可忘却的一幕,直至生命终结。 “你……”他沙哑着道。 孟初一回头,朝裴云台淡淡一笑,笑容从容悠游,“自己照顾自己。” “你……你想做什么?” “闹事。”孟初一玩味勾唇,旋即转身。 她走出门,朝那些个门派众人亮出自己掌间玉珏,冷绿的色泽在阳光之下闪耀着冷厉的光泽,温润的颜色,却自有犀利尊贵之意。而她就站在那里,睥睨尊贵,气度明锐,让人仿佛见到了昔日那位统领天下英豪的奇女子! 众人相视一眼,最后一点疑虑也全部打消,齐齐下拜,“见过掌令!” 孟初一望着齐齐拜倒的众人,只觉得阳光刺眼的很,不由微微睐眼,心底忽然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笑意。 果然,她也走到了这一步。 穿越者开了金手指这一说,果然十分灵验,也实在狗血的很。 她轻轻一笑,“起来吧。” “是!” 众人齐齐站起,虽然服装不一,但一个个基本都是高手,呼声雷动,声势颇壮,害的孟初一忍不住想应一声同志们辛苦了。 她咳了声,才要开口,就听门外一声尖锐的呼喝声,一队戎装骑兵踏步进来,为首男子也是一身戎装,面容英朗神情冷肃,说不出的尊贵。 那人骑在马上,望着四周一切,从来冷静自持的人,脸上也露出一丝诧异,再望向孟初一以及她掌间未收回的玉珏,目光再落到她年轻却十分熟悉的面庞时,扣住缰绳的手竟不可控制的抖了抖。 “长公主……” 声音还未说完,又有大队官兵急急涌了进来,为首官员喝道,“何人在此喧哗,天子脚下,也容你们放肆!” 一见马上男子,他脸色微变,忙行礼道,“孟靖见过献王殿下!” 见献王似在发愣,大失仪态,他不由楞了楞,下意识顺着献王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那站在人群之前的孟初一,他不由一呆,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随即又顿住,微微摇头,暗笑自己多心。 他那三女儿失踪已经快三年,他都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确切的说,除了她出生时他也曾欣喜过,之后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又有嫡子嫡女,再加上她的娘已经过世,时间久了,他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模样了。 只记得她永远怯弱的跟在旁人身后,一副畏畏缩缩的态度,完全上不了台面,所以当初夫人执意以嫡女顶替她的身份嫁入侯府,他虽不赞同,却也没有反对。只是没想到阴错阳差,大好的婚事竟也没了下文,侯府更是退了婚。 一想到这个,孟靖的脸色就难看上了几分,但公务在身,他不得不收拾起自己的心思,恭恭敬敬的朝那清丽尊贵的女子躬身,“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孟初一望着孟靖,想起那个已经逝去很久的孟三,孟靖对孟三可以算的上忽视的彻底,可孟三却一直极渴慕父亲的喜爱,她在孟家一直任劳任怨,做一切丫鬟分内的事情,也只是想让孟靖多看她一眼而已,小小心愿,何其卑微。 荒谬的是,如今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根本不认识,仿佛她只是一个陌路人。 孟初一微微敛眸,唇角微勾,道了一声,“爹,你连女儿也不认识了?” 第429章梳发 孟靖一呆,竟怔在那里,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清冷明净的女子,“你……你……” 他虽不太记得三女儿的相貌,但也记得她皮肤枯黄瑟缩胆小,哪里是这副模样? 半晌,他吞了吞口水,“姑娘莫要与我开玩笑……” “柔姨娘可好?”孟初一压低了声音,以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道,“我那靠近厨房的小厢房可好?大夫人与孟玉昕怕是不太好,这也是在情理之中,鸠占鹊巢这种事,被人拆穿了可就不好了。” 孟靖骇然抬眼! 这些东西都是家庭琐事,非一般人不能知晓,尤其是最后一件事,知情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能知道这种事情的…… 刹那间,孟靖冷汗潺潺而下,全身被冷汗浸湿,面前悠悠浅笑的女子,在他眼底恍惚成了恶鬼,竟说不出的恐怖。 “你、你……” 孟初一望着面上俱是恐惧的孟靖,心中一笑,面上却不露出丝毫情绪,依旧神色冷淡。 她看到孟靖出现,便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隐藏不了,与其如此,还不如敲山震虎,既是为孟三小小的出一口恶气,也是敲打孟靖,让他心存畏惧,省的碍事。 她抬眼,看向大步过来,脸上掩不住惊疑之色的献王,目光微敛,却也不迎上去,虽然不知道献王无缘无故的怎么来了这里,但有这样一个说得上话的大人物,总会让事情变的简单一些。 傅近雪怕是快醒了。 所以她当机立断,待献王一走到近前,她便将玉珏向献王一扬,青色的玉珏在昏黄的光线下闪耀着冰冷的光泽! 献王面色一僵,虽然刚才已经看的分明,但真切的看到这玉珏,心中震撼依旧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饶是他,心里都仿佛惊涛骇浪,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出来。 孟初一好心提点,“献王殿下,你不该带我去面圣么?” 献王一惊,陡然回过神来,“你……你与雍王什么关系?”他记得清楚,他分明是见过这个女子,而且雍王设计他让他来了珍宝阁,如今想来也与这女子定有关系。 孟初一轻轻一笑,“我中意他,预备娶他。” “……”献王脸色微僵,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几乎算得上厚颜无耻的女子,微微咬牙,想说什么,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干脆霍然转身,只是连背影都显出几分僵硬。 孟初一失笑,一抬手,十分有领导范的向那一堆武侠青年挥挥手,“散了吧,若我有需要,我自然会找你们。” “可是……”白衣青年脸色微白,下意识就要阻拦,却被身边的人一拦,他微微咬牙,将到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与其他人一起再次拜倒在地,“遵掌令令。” 孟初一颇为欣慰的看着这群自己新收的小弟,她自穿越到如今,除了一开始捡了个傻兮兮的红玉,之后阴差阳错去了央州,本以为自己虎躯一震,救了葛王府的若干护卫,好歹能够招揽一两个过来,没想到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只能蹭容珩几个人用。如今居然能够统领群雄,这感觉,当真是极好的。 不过,天下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馅饼,即便这馅饼是她从傅近雪哪里抢过来的,但她怎么嗅到一丝猫腻的味道? 孟初一回头,看了身后依旧虚掩的竹屋,竹屋里静的出奇,周行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已经走了。” 孟初一淡讪,以熊清泉等人的精明,想也知道他们绝对不会让傅近雪出现在献王面前,而且熊清泉之前也说过他们已经挖了地洞,想来已经从地底下走了。 “夫人……”周行虽十分不满意孟初一之前的决定,但依旧十分仗义的站在孟初一身边,“如今该怎么办?” 孟初一轻轻一笑,忽的道,“你知道哪里有衣服首饰卖?” 周行一呆,“啊?” “既然都要进宫了,自然得打扮的好看些。”孟初一望着自己一身家常装的黑衣,虽然她向来不太注重打扮,从来都是以舒服自然为主要,但如今她给容珩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自然要好好安抚安抚那个醋坛子。 周行显然不太能跟得上孟初一的思路,呆了好一会才道,“主子走之前已经将您的衣服首饰准备好了,若是您要,我立刻就取来。” “那去吧。” 周行应了声,立刻转身离开。 献王自然是认识周行的,一见他离开,立刻皱了皱眉,才待开口,又见孟初一转身,他面色一变,“你去哪里?” “梳妆打扮,你也要跟?”孟初一挑眉看过去,“好意思么你?” “……”献王嘴角微抽,望着一脸淡定神色的女子,一时竟无语凝噎,说不出一句话来。 孟初一施施然的转身,进了竹屋。 忽的一呆。 竹屋里,赫然还有一人。 脸色苍白,气质温柔,眉眼之间仿佛岁月凝结而成的平和,蓝衣温润,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平静下来。 她不由好笑,“你怎么回来了?熊清泉他们也肯放你?” 他看着她,慢慢的叹了口气,“你让我欠你多少?” 孟初一轻轻一笑,“我也欠你许多,这笔账该如何还?算扯平了。” 傅近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半晌摇头,“怎么能算扯平?你可知道那青云令是何种东西?若真的是简单易与的东西,我怎么会到如今才拿出来。” 孟初一在桌前坐下,左右看看,却没有找到任何类似梳妆镜的东西,不过这也不奇怪,这里一直都是傅近雪住的,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娘气的东西。 她摇摇头,干脆扯开自己的辫子,幸好她为了方便,出门将简单束了个马尾,扯起来也方便,只是动作稍显粗鲁了些,一不留神扯下好几根头发,痛的她不由微微皱眉。 “如此不当心。” 身后传来傅近雪温柔近乎温水的声音。 孟初一才要接话,就觉得自己头发被人轻轻一拨,冰凉微冷的手指在她发间滑过,慢慢的,缓缓的,动作轻柔而细致,让人恍惚觉得她是他掌心中最珍贵的珍宝。 第430章投诚 孟初一微微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前一避,却没在意前面便是搁板,直直往前一撞。 “小心!” 身后一声温和低语,随即孟初一便撞进一个柔韧冰凉的物事上,抬头一看,赫然是傅近雪的手,也因为事起仓促,傅近雪的手直直抵着搁板尖锐的角上,想也知道肯定要青紫了。 孟初一不由讪讪,赶紧收回自己的脑袋,咳了声,才待说话,就听傅近雪低道,“明日我便要走了。” 孟初一一怔,那点不好意思也消失不见,下意识问,“去哪?” 傅近雪安然道,“回血烈军,父亲年纪已大,我空领了校尉一职若干年,也该是我为父分忧,为国担忧的时候了。” 孟初一皱了皱眉。 且不说如今大雍大抵算得上平安,境内境外都无太多凶险的敌人,血烈军作为大雍第一猛军,几乎可以称得上大材小用,更提不上让傅近雪上战场分忧的道理,而且明眼人都知道,他留在京都,既有笼络朝臣互通消息的意思,更有变相是为人质的含义,否则这些年血烈军又如何得能够安然度过每一次弹劾? 她侧头,望向身边温润男子平和的眸子,不由将心底所有的疑惑全部压了下去,轻声道,“你的身体?撑得住?” 她与他都心知肚明,他心脉有极为严重的暗疾,有点类似现代社会所说的血癌,却比血癌更为严重,连她也不可预知他的暗疾发作起来会有多么糟糕。而沙场那个地方,再如何精心照顾着,到底也是比寻常地方险恶太多,哪里能够安心养护? 而且以傅近雪的性格,即便是有条件精心照顾,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脱离众人? 想了想,她忍不住道,“为什么要走……”顿了顿,她涩然道,“可是与我有关?” 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只是联想起傅近雪为她做的许多事,她不由不如此联想。 傅近雪眼底闪过一丝极复杂又极细微的情绪,随即掩没不见,他温声道,“与你无关的,这只是我的家务事。”顿了顿,又道,“我的身体虽弱,却也不是弱到那个地步,还有不少随从与我一起,总不会让我死在那里的。” “你……”孟初一皱眉,不悦的瞪着傅近雪。 傅近雪浅浅一笑,笑容又如春风一般,然后他叹了口气,温柔而无奈,“我到底还是一个无趣的人,若是容珩在这里,必然能将你逗乐了。” 孟初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过去。 傅近雪轻笑,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温柔的将她扭过身去,慢道,“这里没有镜子,而且你的婢女也没跟来,你平常梳的发式虽然简单好看,但宫里毕竟不同于旁的地方,自然是要注重细节的,你待会进宫,一定还有一番恶仗要打,就好好休息一会,也让我来帮帮你,减轻我心里的愧疚。” 傅近雪都如此说了,孟初一也不好多说什么,心里却像是堵着什么似的,沉甸甸的难受,她勉强笑了笑,“你会?” “我父亲与先皇后有同门之谊,幼年时她常招我入宫,待我极好,我便特地和嬷嬷学了这种发式,年幼时握不住梳子,经常扯掉她的头发,她却一点也不恼怒,总是笑吟吟的看着我。”傅近雪望着坐在他面前的女子,恍惚又看到了那个尊贵而慈和的女子,不觉目光又柔和了几分,“可惜天不假年,她走的太早了。” “皇后与傅帅还师出同门,这倒是不曾听闻。” 许是皇后故去的早,这一朝的皇后留下的事特别少,民间传闻里她似乎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贤良淑德,与隆庆帝夫妻恩爱,所以她去世之后,如今的贵妃再如何受宠,也不曾被皇帝册为后。 “皇后娘娘自幼身体弱,所以为了强身,也练了一些武,所以与父亲相识。” 孟初一心中一动。 习武之人向来比普通人更健康一些,可听说那位皇后娘娘去的特别快,几乎不到一天就去了,倒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暗疾。 孟初一心中忽的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但那念头快的根本把握不住,就消散开来。 傅近雪手上动作不停,墨黑的长发在他指间翻飞,缠绕出极精致的弧度,他继续道,“不过皇后娘娘与我父亲没有什么交集,也只是她丧女之后,她膝下空虚,又与我有几分缘分,所以常常召见我,不过后来父亲将我带到了漠北,等我再收到她的消息时,已经是她的祭祀大典了。” “你当时一定很伤心。” “是的,我娘去的早,父亲又常常在军中奔忙,她是我幼年里唯一能得到温暖的人,若不是皇后娘娘去的早,我们又身份有差,如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傅近雪声音掩了下去,转移话题,“不谈过往了,时间紧急,我还是先说青云令。” 孟初一心立刻提了起来,“你说。” 她就觉得有猫腻,果然如此。 “你可知,为何那些门派心甘情愿听从长公主殿下的命令,即便她已故去多年,他们依旧一召就来,不敢违抗?”傅近雪直接开门见山。 “难道不是因为那位长公主殿下虎躯一震,让人看到了她身上无穷魅力,从而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后面沉默一瞬。 孟初一咳了声,“我在开玩笑,你继续说。” “或许是有你说的道理,只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长公主殿下又已经故去,再如何的忠心也被时光磨折的差不多了,任何效忠与臣服,尤其是在江湖之中,不是因为利益,便是因为威胁。” 孟初一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傅近雪继续道,“当初长公主是极厉害的,否则她也不能以一人之力就挑了那么多的门派,再加上她大雍女帅的名头,所有人都还是敬服她的,最主要的是,每次挑战结束,长公主殿下便强行夺了那门派一门至关重要的东西,以为他们投诚的象征。” 第431章烧衣 孟初一叹了口气。 她便知道自己运气没那么好,能够平白的捡一堆要武功有武功要相貌有相貌的小弟,到头来果然还是有一堆陷阱等着她。 她慢慢的道,“过了这么多年,那么多门派依旧忠诚,是不是因为,那东西就是在执掌青云令的人手中?” 傅近雪怜惜的看着她,答的却果断,“是。” “青云令虽在你手里,你却没有这些东西,是不是?” “青云令只是我幼年时偶然得到,许久之后我阴差阳错的才知道那玉珏便是传说中的青云令,至于青云令之后所代表着的巨大宝藏,我也是一无所知。” “既然你一无所知,你还贸然动用这青云令?你就没想过自己怎么收场?”孟初一忍不住道。 “想过的。”傅近雪老实回答。 “嗯?”孟初一是真的诧异了。 “江湖门派虽然人多势众,但他们到底不敢与朝廷为敌,况且我不久便要随血烈军出征,青云令中掌控的门派虽然有正有邪,但在大义面前还是能坚持的,自然不会与我作对,自然了,血烈军好歹也是大雍第一军,即便他们想捣乱,怕是也不敢轻易进来的。” 孟初一瞥他一眼。 他嘴里说的轻松,但血烈军的地位本就尴尬,又凭空惹来江湖人,青云令中宝藏惊人,说不得朝廷也要惊动,到时候就是他,怕也要废好一番功夫才能解决。 不过既然他不想说,如今阴差阳错的,青云令又在她手上了,她也不打算再穷根究底了,但他这分心意,她是如何也记在心上的。 她一笑,“你可以躲回血烈军,我可无法躲了,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傅近雪凝视她,目光深深,眼底情意毫不掩饰,“血烈军还缺一个少夫人。” 孟初一心头一跳,避开眼,轻笑,“算了,我还是喜欢靠自己多一些。” 傅近雪也笑了笑,脸上看不出失落,翻手将一枚铜钱放在孟初一的手里,孟初一一怔,不由笑道,“怎么,你已经可以想见我的前途寥落,特地给了钱给我做盘缠,好歹你也多给一些,这些怎么够?” “所以我给了你这个。”傅近雪神色依旧温柔,“这是我在大雍各地经营的产业,虽然都是小打小闹的买卖,算不上什么大体统,胜在多而杂,分布的也广,你若是有需要,便直接去寻他们,或许他们能帮你的忙。只是从此以后要你费神打理了。” 孟初一目光微动,他说的平静,但傅近雪这样的人物,他口中小打小闹的买卖怎么可能是真的小打小闹,她立刻开口便要推辞,就听傅近雪悠悠的道,“若你还当我是朋友,便收下这个,我或许要许久之后才能回来,这些若是能帮着你,我便觉得很好了,况且我这些也不是送给你的,若是哪一日我回来了,向你要了,你也得还我的。” 孟初一抿了抿唇,定定望了眼眼前神色温柔平静的男子,一颗心几乎要泡进酸涩的糖水里,又沉又冷,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好一会,她才勉强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便收着了,只是先说好了,我不擅理财,到时候将你这些东西全败光了,我可不负责的。” “那是自然。”傅近雪安然道,“好了。” 孟初一楞了楞,又见傅近雪退后两步,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该是他梳好了发,此处又无镜子,她下意识伸手就去摸,却被傅近雪温柔扣住,道,“别摸,若是乱了可就不好看了。” 孟初一虽然好奇,也不强求,她站起身,才发现一叠衣服已经放在门口,一眼看去竟是沉沉的紫黑色,没有多少复杂装饰,简洁大方,类似于胡服,但比胡服更为精致大气,颇为符合她的审美。 她眼睛微亮,不由露出几分欣喜,才要去取,旁里忽然又递出一套衣服来,天水绿的颜色,纱裙的质地,清雅而繁复,而在衣裙之上,又放着一件极轻薄的薄氅,颜色白的仿佛天上的云一般,再加上放在最上面那以珍珠细细缀成的绣花薄靴,一看便是大家闺秀所穿的服饰,美则美矣,却与她平素打扮大相径庭。 她不由面露难色,抬眼看向捧着衣服的傅近雪,艰难的措辞,“傅近雪,我觉得……” “你若信我,便穿这件,我不会害你。”傅近雪见她面露犹豫,眼睛不住往那件黑衣服瞄去,手一甩,一个火折子竟凌空飞了过去,直直落到那黑衣之上,嘶拉一声,黑衣瞬间被火团包围,竟直接烧了。 孟初一目瞪口呆。 傅近雪淡淡的道,“他抢了我一件衣服,我烧他一件,也算公平了。” “……” 孟初一嘴角微抽,她之前就猜当初她在央州穿的那件软裘不是容珩送的,只是容珩应承的毫无愧疚,久而久之的,她也将那件事给忘了,傅近雪如今这么一说,倒是解决了她心中一桩公案。 傅近雪已经将衣服给了她,温声道,“换上吧。” 孟初一看着那衣服直牙酸,但如今自己中意的已毁了,总不能真穿身上这件破衣进宫,只能咬牙点头。 傅近雪看她为难的样子,不由好笑,他本就是明澈清逸的人,这么一笑,倒添了几分爽朗,去了几分病气,直让人惊艳的转不开眼。 孟初一看着,不由感慨,想着如此美色,怪不得风挽裳到最后都放不下,一时又想起风挽裳,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风挽裳……抱歉,我没能救回她。” 以傅近雪的心性,定不忍风挽裳就这么没了的,且不说她的立场如何,她对傅近雪实在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傅近雪沉默一瞬,“不是你的错。”顿了顿,他叹了口气,“若说有错,只能是我。” 错不能及早抽身,错不能看出她的情意却置若罔闻。 孟初一看不得傅近雪喜欢那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不由皱眉,“跟你无关。” 傅近雪定定看她一眼,“那与你也无关。” 第432章惊艳 孟初一失笑,“也好,那就都与我们无干。” 傅近雪浅浅一笑,抬眼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是日落十分,绚丽的夕阳自窗户折射进来,映的半边屋子都通红通红的,原本稍显清冷的屋子倒显出几分热闹出来。 “时候不早,你换衣吧,你去里间吧,我在外面守着。” 孟初一颔首,抱着衣服自去了里间,只是走到里间门口时,突然回头,“我猜我待会出来应该看不见你了,我也没什么话,只是沙场多危险,你千万当心,如果有什么需要,不用跟我客气。” 傅近雪含笑,“我知道了。” 孟初一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去换衣服,傅近雪望着她的背影,淡淡笑了笑,笑容怅惘失落,才待转身,眼角余光扫见地上一根长长的黑发,应该是刚才梳发时落下的。 他弯腰,捡起那根发丝,仔细的收入自己随身的香囊里,动作细致而小心,仿佛那是一件极重要的珍宝。 孟初一穿戴好衣服,出来时果然没看见傅近雪了,外间空荡荡的,傅近雪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对着空气又说了声保重,便果断走向屋门。 若想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首先必须要让自己变的强大,待她真的有能力为傅近雪排忧解难时,才是她对他最好的回报。 她慢慢推开门。 外面众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然后,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鸦雀无声,一时间竟半点声响也无。所有人脸上都是震惊惊艳的表情,即便是那位献王殿下,都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像是被惊到了。 还有那几位还未走的江湖少侠,眼里那光彩,几乎可以媲美小太阳了。 至于么? 孟初一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天水碧的衣裙,清亮而不失柔和,随风而起的纱裙仿佛蝶翅,让人想起春日里最朦胧清雅的时刻,白色的薄氅,珍珠缀成的薄靴,又将这柔美添上了几分英气。 很美很华贵很惊艳的衣服。 她头上的发式是傅近雪梳的,她自己虽没照镜子,也知道傅近雪应该是花了一番功夫,发上坠着的珍珠簪子,恰好与衣服靴子上的珍珠相映成趣,想来也是极美的。 她最近被容珩调理的十分好,皮肤红润油光水滑,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那个枯瘦焦黄的孟三,所谓人靠衣装,她知道自己如今应该是不丑的,但应该也没到让人惊艳失语的地步吧? 她不由微微皱眉,侧头看向周行。 周行被她一看,猛地回过神来,立刻有些讪讪。 食色性也,孟姑娘在他们的印象里一直是个黑面女煞星,虽然相貌也好,但从来都是素面朝天,又惯穿一件黑衣走天下,实在称不上柔美二字,最重要的是孟初一的个性比较鲜明,气质也特殊,总让人忘了她的相貌。 却没想到,如今这么一梳妆打扮,竟惊艳夺目的让人转不开眼,本以为夫人穿黑色的衣服打眼,没想到穿起这天水碧的颜色来,竟将那原本就出众的相貌衬的更加夺目。 咦,等等,他送进去的衣服,不是暗黑色的么? 周行一惊,陡然回过神来,立刻快走两步走到孟初一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这衣服……” “别人送的。” 四周的人比较多,孟初一也怕有人听到什么,只含糊的说了一句,周行楞了楞,立刻反应过来孟初一说的应该是去而复返的傅近雪,想来,也只有傅近雪会去而复返,夫人也只会信傅近雪了。 一时间周行表情扭曲,微微狰狞,心里暗暗咬牙,早知道应该将那些地面全给堵上才对,省的让人钻了那地洞,撬了自家主子的衣服! 周行苦大仇深,孟初一也不理他,但凡有主便有仆,容珩这不着调的,调教出来的暗卫又怎么会正派到哪里去。所以她直接吩咐,“走了。” 周行嘀咕虽嘀咕,办事效率也高,立刻与几个暗卫为孟初一开路,孟初一在众人的视线中缓步慢行,陡然生出一种t台走秀的感觉,不过她从来都是淡定的主,心里虽然嘀咕,面上却不显什么,在外人眼底便格外大气从容,颇有几分尊贵气息。 随即,她脚步一顿,看向那几个江湖少侠,“你们还有事?” 她手里没有半点珍宝,平白使唤了人家,一则心虚,二则也怕这些人追着她的屁股后面讨东西,语气自然也亲近了许多。 那几个江湖少侠却已看的怔了。 他们都是各派中的佼佼者,派他们前来,一是给青云令掌令的面子,以示尊重,二来也是存了几分震慑的意思,想让掌令识相的交出他们的镇派之宝。 只是他们来的时候,战局已经差不多平息了,说的好听点的,他们是锦上添花,说的不好听的,是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可有可无的,他们满腔的斗志首先散了一多半,后来见孟初一虽是女子之身,但从容冷静大气淡定,那点斗志又散了一点。 他们留下来,本来是想趁着那残存的斗志放几句狠话,也让孟初一不小瞧了他们,可如今见孟初一竟如此相貌如此风采,一时间那点争斗之心全化作惊艳,半点争斗之心也无了。 孟初一又问了一遍,他们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个最有急智的道,“晚生天门英之杰,见过掌令。” 一言惊醒梦中人,于是其他人开始纷纷报名,“在下地虎门罗通!” “我是玄铁门的孟德。” 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一时间竟十分热闹。 孟初一含笑听着,态度十分好。 她的态度是好的,可旁人脸色却难看了,旁里传来一声冷冷低喝,“吵什么吵,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旁人不是别的,赫然是献王! 那英之杰首先反应过来,他是天门中的佼佼者,更是当做精英培养的,虽然不识献王,一看献王周身穿戴,也知道他出身必与皇族有关,一时间不由一阵犹豫。 如何应对,是软还是硬,这可事关他们在掌令眼中的印象! 第433章倦鸟归林 英之杰之流的江湖少侠心里立刻翻涌出澎湃的情绪,蠢蠢欲动,又不敢乱动,一时间,一张张俊脸扭曲,在阳光下显出几分狰狞,气氛怪异无比,凝滞的让外人都感觉到此间气氛的诡谲,不由自主的往后退退退。 英之杰握住手中的刀,纠结犹豫。 动手? 不动手? 这着实是个难题…… “咳!” 旁里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重重,在英之杰耳里竟恍如天籁,他带着三分感激的回头,赫然发现那咳嗽之人居然是孟初一,于是感激里目光又添了几分复杂的意味,猛地握住手中的剑。 不管如何,不能让掌令小瞧了他们! 心随意动,剑已出鞘,锋锐的光芒微微一亮,还未彻底绽放光彩,英之杰就只觉得自己手腕一紧,一股力道自腕部传来,他只觉得手腕一酸,当的一声,反应过来时长剑已然入鞘。 孟初一淡淡瞥眼过来,清透眸里犀利而冷静,看的英之杰心口一颤,刚刚扬起的意气之争瞬间散的干净,不敢造次。 孟初一回头,看向面前的献王,淡声道,“献王殿下,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他们护卫我,本就在情理之中。” 她声音淡淡,神色更是平静,黑曜石般的眸子神采灿然,昏黄的阳光笼罩在她的周身,愈发显得她容色清丽逼人,凛然尊贵之外,让人恍惚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献王一窒,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怔怔看着眼前女子。 “有我还不够,你还要别人?” 悠悠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笑意,说不出的懒散随意。 献王一怔,眉头不由蹙起,侧头看过去。 昏黄的阳光下,有一人披着霞光漫步而来,墨绿镶金的长袍,玉质束带,一双凤眸流光溢彩,唇角带笑含情,看上去亲切又尊贵,出众夺目的让人转不开眼。 献王还没反应过来,身前那刚才还在与他对峙的女子已经快步迎了上去,脚步轻快而迅速,让人恍惚看到了倦鸟归林的小鸟,一点矜持也无,从背影就看得出欢快与欣喜。 然后她就扑进了雍王怀里,姿态依恋,充满小女儿的气息。 若是旁的女子那般也就罢了,可那个女子……他看过她满身是血恍如煞星,又看过她清冽冷静尊贵凛然,这般似乎是天生就该居上位者的女子,怎么会在人前露出如此不庄重的姿态,还如此小家子气。 不管献王如何腹诽,那厢小家子气的女子轻哼了声,不悦的道,“你来的太迟了。” 容珩黑了脸,双手紧紧抱住怀里已经半软还指责他来迟的女子,闻着她身上散不去的血腥气,咬牙道,“真该把你拴在腰带上,让你哪里也去不了!”语气虽恶,动作却轻柔到了极点,生怕动作大一些,又弄疼了她。 孟初一倚在他怀里,轻笑了下,“我保证,最少一年,我一定与你寸步不离。” 容珩哼了声,脸色稍霁,打横将她抱起,无视身后一群目瞪口呆的人。 “不是一年,是一辈子!” “那可麻烦了。”孟初一在容珩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心安理得的闭上眼,之前还不觉着,如今在他怀里,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累的厉害,让她困倦的想睡,“容珩,我好像又给你惹了个麻烦。” 容珩瞥眼过去,目光在她腰间玉珏上落了落,哼了哼,将她搂的更紧了些,“你惹的麻烦还少?傅近雪呢?” “他去战场了。” “青云令之后藏着的秘密,他都告诉你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容珩低头看着孟初一一身上的衣服以及她头上繁琐而精致的陌生发式,眉头微微打结。 这身衣服,这个发式,倒是像……若不是像她,他又怎么会强行忍住拆掉她这一身的冲动。 “你也知道?” “这青云令是我与傅近雪一起在无人谷里捡的,我不稀罕要,他当做宝贝似的捡了。”容珩撇嘴。 “真话?” “……我那时候半身不遂,差一口气就没命,他比我好点,还能拉的动担架,我抢不过他。”容珩想起当初那段岁月,不由笑了起来,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商量好了,到了集市就卖了换吃的,谁知道到了集市,他抠门的不肯换,害的我差点饿死,那段时间是真穷。” 说话间,他环视四周,“若是我们那时就在这附近多好,就算等你们这群土匪走了再打秋风,我们也不至于为了一块破玉佩打半天。” 孟初一闷闷笑了声,“我保证,我今天真的只是想来毁了珍宝阁,给他们一个教训而已,谁知道他们不合作。”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容珩环视四周狼藉,面色平静,“你这是为了我,多谢。” 孟初一怔了怔,唇角微勾。 容珩说的没错。 所有人都知道燕子是死在珍宝阁手里的,可是珍宝阁的地位极重,容珩对上珍宝阁,就是拿他的身家地位名声做赌,虽然她动手与他出手没有多大区别,但至少能让他们站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低喃,“你答应过替燕子报仇,我也答应过的。”她抬眼,懒懒一笑,“那你该准备怎么报答我?” “养你一辈子,可好?” “不好,你本来就该养我一辈子,换一个。” “你想要什么?” “不准生气,不准生气,不准生气。”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容珩微微挑眉,“嗯?你还怕我生气?” 孟初一又挪了挪,“我要休息一会,待会叫我。” 她说睡就睡,也真的是累的惨了,不一会便在容珩怀里沉沉睡去,朦胧里似乎又听见那悠悠的的萧声,萧声呜咽沉缓,却绝不会悲凉,让人不由自主放松。 她微微扬唇,沉沉入睡。 容珩呵怜的抚了抚她的发,抬头瞟了眼侧前方,那里树影丛丛,看不见人影,只听萧声沉沉,伴人入梦。 他不屑勾唇,将孟初一抱上马车,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周行,“让萧柳过来。” “是。” 第434章母子 孟初一醒来的时候,马车才行出珍宝阁不出一条街,马车里没有点灯,隐约能听见外面辙辙的车轮声。 她侧头,看向旁边正补眠的容珩。 俊美白皙的面孔上隐隐有疲惫的踪影,即便如此,依旧俊美尊贵的让人发指,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情人眼底出西施,所以她怎么都觉得他出众的很。 她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睡眼朦胧,隐约还带着几分睡意。 孟初一不由微笑,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轻笑道,“嗨,王子吻醒了公主。” “王子,公主?嗯?”虽然没有听说过,但不妨碍雍王殿下发出疑问,“说反了吧?” “随便你怎么说。”孟初一笑着抚平他的额头,“你要不要再睡一会?时间还早。” “萧柳要到了,待会还有事情要做。”容珩靠着她,像是耍赖孩子似的在她腰间扭了扭,不肯起身,只的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今日宫里已经闹了一场,珍宝阁这一闹,怕是还有事要折腾。” “你没事吧?”孟初一立刻警惕的问,今日独留他一个人在宫里,她如今想想都觉得后怕。 “无事。”容珩低笑,“我今日抱了晋王的大腿,晋王无事,我自然无事,而且某些事还需要我凑个人头,自然不会让我有事。” “什么事?” “齐王妃想要过继养子。”容珩懒懒的道,“也幸亏我如今没有孩子,否则今日这出戏怕是唱不起来了。” 孟初一抚着容珩头发的手一顿,“齐王?” “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让朝廷上的所有人都关注到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罢了,太子此时应该是最紧张的才对。”容珩漫不经心的道, 目光落在孟初一已经平坦的腹部上,“不过,若是我有个孩子,倒是给太子解了围。” 孟初一咳了声,迎上容珩的悠悠浅笑,头皮不由一阵发麻,才要开口,马车微微一停,一个黑衣青年已经掠上了马车,朝他们一拜,礼数周全,“暗卫萧柳见过王爷夫人。” “萧柳本是暗卫里的人,前些年被萧老爷子选中做了徒弟,如今老爷子年纪大了,也打算收山养老了,日后府里的大夫便是他,你的身体我也交给他来负责。” “那你呢?”孟初一敏锐的道。 容珩轻轻一笑,目光悠悠,“自然是交给你来负责,可好?” 孟初一狐疑的看着他,此人素行不良,实在不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她微微敛眸,轻哼了声,“你最好确定。” 萧柳已经快走两步,恭敬低声道,“夫人,请容萧柳搭脉。” 孟初一缓缓伸出手。 萧柳搭脉,慢慢的,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意味,错愕,狂喜,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沉重,他微吸了一口气,第一反应看向容珩。 容珩已经坐起身,淡问,“孩子情况不好?” 孟初一头皮一麻,不可置信的回头瞪着容珩,“你……” “你葵水已有半个月没来了,而且你的身体素来不错,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推迟那么久,而且你最近情绪不好,极容易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口味又变的刁钻。”容珩瞟一眼过去,目光森森,颇为不善,“怎么,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孟初一咳了声,十分老实的不说话。 她也是昨天刚怀疑的,什么痕迹都不露,自然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容珩哼了声,“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便装着不知道,任凭你揣着个包子去喊打喊杀,还妄动真力,将自己陷与险地,最后惹来那么大的一个麻烦,你看,我说什么了吗?” 话虽没说,只是语气森森,着实阴阳怪气。 想他在宫里,坐立不安,生怕她出一点岔子,还要忍受齐王妃之流,孟初一感同身受,立刻认错,“我知道错了。” “知错不改,有何用处?”容珩轻哼。 孟初一默了默,再度告诉自己要将心比心,体谅雍王殿下脆弱而娇贵的心灵,体谅了再体谅,建设了再建设,终究还是十分大度的道,“你再给我阴阳怪气,小心我心情不好。”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雍王殿下默了默,默了再默,终究微妙的怂了,为自己找了个台阶,“现下如何?” 被当做壁纸半日的萧柳终于找回了存在感,他犹豫一瞬,“胎像稳定,只是夫人之前妄自催动了内力,那内力十分霸道,以后怕是会反噬。”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因为之前内力本就是被强行封住的,如今强行催开,已经封不住了。” 容珩微微闭眼,神色冷静,“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母子俱亡。” 虽然心里已经心理准备,孟初一心思一沉,嘴动了动,下意识抚住自己的腹部,手上忽的一热,容珩的手已经覆在她的手上,容珩的手冰冷,却让人安下心来,她回头,看向容珩,勉强笑了笑,“我当初真的只是猜测。” 如果时间还能重来,她或许,不会走到那一步。 容珩叹了口气,将她怀在怀里,“我知道。” 她看似冷硬,心肠却软,她可以放任自己陷于危险之地,却不可能罔顾别人的性命,更何况是他与她的孩子,必定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她逼不得已。 他抬眼,望向萧柳,“最好的结果。” “母子平安。” “你有办法?” 萧柳苦笑,“主子,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我是第一次遇见,甚至夫人身体里的功法,我也不知道什么来历,我需要时间。” “好,我给你雍王府里的所有特权,你需要什么药物医典尽管去拿,我只要你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容珩沉声道,“萧柳,你若是能成功,你便是我雍王府里的恩人,容珩世代都会记着你这个恩。” 萧柳一惊,慌忙跪地,“主子言重,萧柳必当竭尽全力!” “行了,你下去吧。” “是。” 萧柳很快就退了下去,容珩回头,看向怀里不知在发什么楞的女子,淡淡一笑,“别怕,一切有我。” 孟初一抬眼,看进容珩的眼底,忽的道,“容珩,我们成亲吧。” 第435章孕吐 容珩深深看着她,慢慢笑了起来,他本就是倾城绝艳的人物,如此一笑,眉眼之间熠熠生辉,竟是让人转不开眼的夺目华彩。 “荣幸之至。” 孟初一也一笑,两人相视一笑,俱在眼底看出默契与情意,她想了想,随手就将腰间那玉珏递了过去,狡黠一笑,“聘礼。” 容珩反手将那玉珏收如手里,盯了那玉珏一会,咕哝道,“这可真是一件昂贵的聘礼。” “那可是真没有办法,我现在只负责养包子,养自己,顺便养你。”孟初一笑吟吟的道,目光在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上落了落,虽然说心里早就有了猜测,但真实发生了,还是忍不住惊奇。 多么不可思议。 她以为自己一生都不可能结婚生子,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来到另外一个世界,竟也有了孩子。此时虽未感觉到任何动静,心情却没来由平静而温暖起来,满身的锋利似乎也被这个孩子软化,从此之后,她便有了最不能舍弃的包袱,也有了最坚硬不过的铠甲。 这感觉,当真奇妙。 她忍不住微笑,唇角勾出柔软的弧度,是她自己从未有过的柔软,看的容珩一怔,竟有些嫉妒起肚子里的孩子,酸酸的道,“你可从来没这么对我笑过。” 孟初一失笑,抬眼迎上容珩即便强笑也掩不住的忧虑,“哎,放心,即便老天要收我,也要看看我愿意不愿意,我无事,娃儿自然也无事。” 容珩笑容微敛,定定看了眼孟初一,随即便松了眉,无可奈何的一笑,“我若说放心,肯定是说了哄你的,你也不可能信,我只要你在事情未结束之前,不可离开我一步,可好?” “那自然是好。”孟初好脾气的哄,“我也懒的动了。” 容珩满意颔首,又想了想,“府里有根玄铁的链子,最是坚硬不过,回头就让人打了出来,给你拴上。” 孟初一也知道他是说玩笑话,说了这么多,自己也有些懒懒的了,便无骨头似的倚在他怀里,顺着他的话说话,忽的,平稳的轿子忽的一颠,她整个人往前一扑,虽然被容珩及时搂住没有摔倒,胸口却像是被什么重重击了一拳,刹那间气血翻涌,一阵恶心,不由趴在容珩腿上干呕不停,呕的撕心裂肺,几乎仿佛将五脏六腑吐出来一般。 容珩脸色骤变,一面抚住她,一面急喝,“萧柳。” 萧柳听见声音赶过来,孟初一已经不吐了,她忙碌了大半日,肚子里早就空了,哪里还能吐出什么东西出来,刚才也只是干呕而已,不过即便是这样,她整个人仿佛被重击了一般,脸色惨白,全身上下都透着股虚弱意味。 萧柳不敢怠慢,立刻替她把脉,好一会才抬头,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容珩道,“主子,应该是不妨事。” “什么是应该?”容珩脸色难看,一手轻拍孟初一的后背替她顺气。 “这个……” “应该是孕吐,”孟初一虚弱却冷静的道,她看了眼萧柳,“怀孕总是要吐一吐,你难道不知道?” “这么早?”容珩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 “有的人体质特殊。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容珩脸色难看。 雍王殿下风流却不下流,况且他那风流名声多半还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如果不是必要,他其实也与女人少打交道,更不用说是与怀孕的女人打交道了。 孟初一淡定的道,“那你现在知道了,放心,没事。” 容珩盯着孟初一难看的脸色,所有聪明才智全部下线,“怎么可能没事?这……有没有办法不吐的?”这句话问的是萧柳。 萧柳被问的头皮发麻,只觉得一股压力兜头而来,竟比刚才压力更大一些,咬牙道,“我这就去开些安胎药,平稳心神,该是有用的。” “不必。”孟初一淡定打断,“如果连这点吐的都要吃药,那我还要不要生这个孩子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便不吃了。” 萧柳不敢开口,容珩望着孟初一直皱眉,“怎么可以不吃,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吐的多厉害?” “别怕,都要经过这一遭的。”孟初一以眼神示意萧柳离开,萧柳如蒙大赦,赶紧退下,萧柳掀开帘子那一刹那,孟初一恰好看到外面倒在地上的石狮子,心中忽的一动,“外面怎么了?” 容珩紧紧盯着孟初一,生怕她再吐,眉头皱的死紧。萧柳觑看了一眼,估计着容珩此时应该没有想法回答了,停下脚步道,“似乎是一个婢女对于上了齐王妃,齐王妃震怒,差点闹出人命,还是傅元帅出手相救的。” 容珩终于分了点的心神过去,抬眼望向窗外,窗外喧哗声大的厉害,他不由皱眉,“到现在这路都没通,京兆府真的是越来越无能了,去换个轿子来,马车颠的很。” “下车就是了。”孟初一自认为自己绝对不那么娇贵,“走走也好。” “若是又绊着怎么办?”容珩难得严厉! “……”孟初一嘴角抽抽,很想将容珩摔出去。 萧柳不得不道,“前面的路已经通了,主子请放心。” 容珩还要说什么,孟初一横了眼过去,“暗卫的本领你不知道?况且就算换了轿子我也照样会吐,你若不信,问萧柳就是。” “是是是,”萧柳忙不迭的道,“孕吐这种事控制不住,即便是平地,走着走着也会吐的。” 容珩微微睐眼,分明还在怀疑,孟初一却懒的理他,直接看向萧柳,“你刚才说的傅帅,是血烈军的傅帅?” “正是。” “那那个婢女是谁?是谁家的婢女?”孟初一又问,她一想着刚才躺在地上的石狮子心里就犯嘀咕,婢女是寻常的,但力气如此大的婢女,她家恰好有一个。 “不知道,夫人那边事急,我们一时都顾不得这边,只得了大概的消息。” 容珩此时也回过神,“红玉此时应该在宫门外,应该不是她。” 孟初一犹豫,苦笑,“但愿。” 第436章血脉 容珩看出孟初一的无奈,想起什么,心里也咯噔了一下,立刻吩咐下去查查红玉丫头现在何处,然后转头看向孟初一,“红玉丫头真的是你在孟府找到的?” “她救了我。”孟初一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力大无穷的红玉丫头从天而降,她现在怕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说不定她又重回了自己的身体,如果重回了…… 她不期然的想起唐克,想起唐家姐姐,她不知道那个梦到底是真是假,假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如果她能回到那个世界,或许事情就不大一样了,至少她是基地医疗部的第一人,或许能救回唐克也说不定。 不过如今想这些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她已在这里了。 略略怔楞,她回过神,盯住容珩,“你怀疑红玉?” “不,红玉丫头对你的忠心毋庸置疑。”容珩拍拍她的手,“那个丫头一眼就看得透,就是个傻妮子。”否则他也不会允许红玉在她身边待这么久了。 “嗯?” “红玉丫头天生力大,几乎可以算得上神力。” “在暗卫里,力气大的不是没有。” “不,那不一样,即便有力大无穷的人,也是经过后天的训练加以特殊功法,可红玉不一样,她就是个长在厨房里的小丫头,别说是什么训练功法,怕是连吃都吃不饱,如果这样都能让她力大无穷,只能说这是她天生的了。” “所以?”孟初一托腮。 “你怕是不知道,当初傅帅能够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一步步的走上这一步,便是因为他的力气极大,远远超过众人,只是如今他已经贵为血烈军乃是大雍军中的第一人,自然无人记得起了。” 孟初一心中一动,“你的意思说,傅帅与红玉,有关系?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关系,他怎么可能任凭红玉流落在孟府当丫鬟?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我带她出来,她只可能一辈子做烧火丫头。”以红玉丫头的老实性子,她真的可能不会变通。 “有,或许没有。” 孟初一挑眉看他,“嗯?” “傅帅当年力气虽大,却还是正常人的范畴,红玉丫头的力气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当然,也有可能是傅帅当年故意隐瞒,但我总认为他们之间该是有些关联的,至于什么关联,我不知道。” “所以,这次是你故意让红玉闹事?”孟初一微微睐眼,眼神不善。 “怎么可能?”容珩摊手,“她是你的丫头,我再怎么算计,也不会算计到她的头上,我现在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怕你多想。”他叹气,“其实她若是与傅帅有关也就罢了,就怕……可记得那日我们在太子寒水潭里见到的那座地下宫殿?” 孟初一一怔,“前前朝?纳兰家族?” “据说,纳兰家族里有一支血脉,就是天生力大,那一脉里也不是都是力大无比的,但一般继承那能力的,都被当做是家族里精英。” “你怀疑红玉与纳兰家族有关?”顿了顿,她不由微吸了口气,“你怀疑傅帅是纳兰家族的人?”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容珩摊手,忽而狡黠一笑,“你现在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我常听人说,孕妇情绪最是起伏不定,万一你一时兴起,不要我了可怎么办?” “……”孟初一白了他一眼,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事情实在是折腾人的很,她想了想,“红玉这孩子老实,你别算计她,我也不想她牵扯这些是非里来。” 话音刚落,外面立刻传来红玉欢喜的声音,“小姐!小姐!” 孟初一放下手,不由有几分愕然,下意识看向容珩,容珩摊手,“这个时候这里出现,怕你我就算存心护着她,也不是那么容易了。你如果不放心,我让人送她离开,宁缺的师父一直觉得红玉的根骨极好,又是天生至真至纯的性子,是练武的好材料。” 孟初一眉头微拢,抬眼看向外面还在叫嚷的小丫头,不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日后就算生了娃,也该有经验了,这小丫头就跟个傻孩子似的,懂事是懂事,可半点不让人省心。即便到了那山里,怕也不是那么轻易能了解的。 “容我想想。” “尽快吧。” 孟初一点点头,随即向外道,“进来吧。” 她的话刚落,浑身狼狈的小丫头就窜上了马车,那一头一身的青紫,看的孟初一眉头一跳,立刻道,“萧柳!” “小姐,别叫别叫!我这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事的,而且那大叔也给我找过大夫了,他也说我没事的。” 她虽这么说,萧柳还是上了来,迅速看了看红玉的伤势,“不妨事,皮外伤,而且红玉体内气力充足,显然是用了极好的丹药。”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抬眼看向笑嘻嘻的的红玉,不由微微无奈,“你怎么跟齐王妃斗起来了?” “不是我的错,是她的奴才欺负人,他们撞着我,还说我不对!”红玉瞥眼旁边的容珩,不由微微畏惧,她总觉得雍王殿下就像是个笑眯眯的狐狸,看着亲切,实际上吓人的很,她下意识往孟初一身边躲了躲,道,“王爷,你别瞪我,我这也是想为小姐策应,我想着只要路一堵,就没人追的上小姐了。” “……”孟初一咳了声。 容珩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惹出的麻烦,差点误了我去救你们家小姐。” 他得到消息,心急火燎的赶过来,就看见这挡路的乱石乱木,几乎恨不能将这条街给烧了。 红玉吓白了脸,下意识握住孟初一的衣袖,孟初一白了容珩一眼,伸手拍了拍红玉的头,“那你告诉我,是谁帮了你?” “一个大叔。”红玉笑嘻嘻的道,“很好看的一个大叔,他还说我像他的妹妹呢。” 孟初一心口微惊,与容珩对看一眼,容珩慢慢的道,“那个大叔,可是姓傅?” “咦,王爷你怎么知道?”红玉满是惊奇,“他还说要认我做女儿,准备找小姐聊聊呢!” 第437章皇后娘娘 傅帅居然要登门求见? 孟初一与容珩交换了一记视线,俱在眼底看出诧异,孟初一当机立断,“红玉,你先回雍王府。” 红玉一呆,“回去?我回去做什么?小姐你不带我进宫?” “进宫里做什么?吃的是温水膳,看的血房子,有什么好去的?”容珩懒懒的道,目中隐隐讥诮。 “啊?”红玉一呆。 “今天宫里怕是要起是非,你乖,回去等我,别让我担心。”孟初一摸摸小丫头的脑袋,见红玉还想说什么,她又补充,“你别忘了,今日宫宴,孟家怕是要来人,他们不敢对我做什么,但你的卖身契还在孟府,签的又是死契,若是要你回去,我也难办。” 红玉呆了呆,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畏惧,“我、我……小姐你就不能直接要了我嘛,就说我是你身边服侍的,我就是一个小丫鬟,他们应该不在乎我的吧。” “我当初是破门离家,烧了屋子毁了孟玉恬的容。”孟初一微笑,“那个家我应该是回不去了,梁子也算是结下了,孟家人怕是饶不了我的。” “可、可是……” “你听话,回去等我。”孟初一拍了拍可怜小狗似的红玉,“等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带你进宫玩玩。” “当真?” “我骗过你?” 红玉迟疑片刻,终于应了声,乖顺下车。 孟初一望着红玉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容珩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妨事,大不了把她送上山就是了。” “红玉这性子,怕是不肯。得了,等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傅帅只是过府来看看?”孟初一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见容珩笑眯眯的看着她,没好气的道,“得了,这事我不管了,我要安心养胎。” “这才乖。”容珩十分满意她的合作,见她眉眼之间还有困意,不由心疼,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时间还早,再睡会。” 孟初一也是真的困了,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真的睡了。 容珩望着她的睡颜,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随即又强自压了下去。 说是不担心,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是有些事,担心也无用,她也是这便想的吧。既来之则安之,总是会解决的。大不了……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的腹部上,眸里掠过一丝厉芒。 如果到时候真的需要舍弃,他只能舍弃,也必定舍弃。 孟初一再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她打了个哈欠,低道,“到了?什么时候到的?” “还好,才到不久。” 话音微落,就听外面恭敬而小心的声音,声音尖细,分明是宫里的內侍,“雍王殿下,您看这时辰也不早了……” 孟初一又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向容珩,“什么人?” “贵妃身边的杨公公,接你进宫去的,宫里的老人了。”容珩不在意的道,伸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时间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必了。”孟初一伸了个懒腰,“贵妃那边,需要我过去吗?” “随你。”容珩替她整了整鬓发上的簪子,看着那翠绿色的簪子,有心摘掉,但是…… 孟初一察觉到他的犹豫,不由好笑,“你要是看这个不舒坦,不戴就是了。” “不行。”容珩叹了口气,十分无奈的将那簪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饰,“虽然看不明白傅近雪的用意,但我知道他的心性,进宫如此大的事,你又成了那青云令的掌令,这么重要的时刻,他绝对不会害你的。只是我对你今天这一身装束,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 “哪里?” “记不得了,不过应该不妨事。”顿了顿,他退后一步,轻轻一笑,“况且,你穿这一身极美,美的让我恨不能把你锁回家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油嘴滑舌。”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舒展了一下身体,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天色已经近黑,四周昏沉沉的,灯光早已亮起,孟初一下了马车,只觉得眼前一亮。 巍峨的宫殿在夜色里尤显得壮观,尤其在夜色之中,灯火辉煌,愈发壮丽,冷冷的月色落在宫殿屋檐的琉璃瓦上,流泻出碎玉似的光芒,为那分壮丽平添了几分诡谲与森森凉意,让人想起了沾满血腥的玉石,瑰丽却不祥。 孟初一挑剔的看着,倒是对这大雍皇宫有几分失望,她虽然长时间待在基地里,但基地为了让他们不忘本,也是应付上面检查,时不时的放些风景名胜片,她有时候看尸体看累了,也过去玩玩,风光宜人看着也舒服,短短几年她算是看遍了祖国的名山大川古建筑,实在是看不上这阴冷的宫殿。 她轻轻一笑,唇角微扬,原本清冷的容色被光影笼罩出的柔和的意味,竟有几分温婉柔美。 旁边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你……” 她侧头看过去,就见那个满面沧桑的老公公一脸惊慌的看着她,手指颤的仿佛中风,双腿颤颤,似乎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地。 身后马蹄踏踏,献王等人也已赶到,献王也是一副怔然的表情,像是已经傻了。 孟初一微微一怔,容珩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怀住她的腰,抬眼看向杨公公,“杨公公,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本殿下王妃的容色惊艳了?” 孟初一给了容珩一个疑惑的眼神,容珩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实在是不明白。 不过有人很快给了他们答复,那杨公公踉跄了下,竟似乎没听见容珩的话,扑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孟初一一惊,立刻看向容珩,容珩眉头拧了起来,俊美脸色有了几分肃穆与凝重,他看向一脸疑惑的孟初一,终于将那点熟悉感找到了来路。 原来是皇后娘娘。 孟初一挑眉看他,以眼神示意,这么重要的人物,他居然都记不得? 容珩咳了声,有几分无奈。 第438章兰妃 容珩是真的无奈。 他自小便养在冷宫之中,那里本就是人迹罕至,他的生母又不过是冷宫里一个连姓名都无人知晓的宫女,即便后来生了他,宫中皇子不少,冷宫里又有静妃在,他们母子自然是无人理会的,所以他五岁之前,都不曾见过那位皇后娘娘。 后来岁数大了些,他又被长公主殿下带离了宫,直接丢掉沙场那样一个狼堆里,他每日都想着在沙场里挣命,哪里有空回宫,待他好不容易挣出一点功绩,长公主殿下也肯放他回京了,那时候皇后娘娘已然病重,他遥遥拜见过几次,隔着重帘,只隐约记得是个慈善而温和的高贵女子,也曾对他释放过几次好意,只是当时他完全是个愤世嫉俗的混账小子,哪里懂什么真慈悲假善意,全部当做没听见没看见。 再后来,皇后便去了。 想起来,他是真的没正眼看过几次皇后娘娘。 他又咳了声,回头认认真真打理孟初一,“依稀似乎见皇后娘娘穿过一身绿色衣服。” 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过去,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已快靠近的献王等人,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衣服,压低了声音道,“那你觉得,傅近雪是什么用意?” “约莫是想陛下爱屋及乌罢了。”容珩很快就想透了傅近雪的想法,“据说傅近雪年少时经常入宫,也颇受皇后娘娘喜爱,如今陛下对血烈军虽多有不满,但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也是对血烈军颇为容忍。”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孟初一头上的碧玉簪子,“说起来,我一直都觉得这簪子眼熟,似乎皇后娘娘也常戴这样的簪子,怕是这簪子都是皇后娘娘戴过的,傅近雪给这给你,怕是要向陛下证明,你与血烈军关系匪浅。” 说着,容珩不是滋味的哼了声。 傅近雪如此作为,就是让孟初一与他傅近雪脱不了的关系,傅近雪此等用心,何其恶毒! 偏偏,他现在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着傅近雪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简直岂有此理! “所以,我该怎么做?”孟初一虚心求教。 “皇后娘娘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温柔慈善。”容珩低低一笑,瞥一眼过去,“你觉得你能收敛的住?” “……” 容珩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哼了声,“做你自己便好,若是太像了,也不好,就太过刻意,只要一点相似,便能勾起陛下一点思妻之意,也够用了。” 孟初一实在懒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但想了想,忽而倾身,弯腰取过他腰间玉佩,然后干脆利落的系在自己腰间。 容珩玉佩是清透到极点的白色,剔透非常,孟初一一身天水碧的衣裙,愈发显得那玉佩白透非常,在黑暗之中颇为显眼。 “可好看?” 雍王殿下十分满意,“好看,十分好看。” 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唇角微勾,在灯火之下,眉眼之间竟有几分温柔似水的意味。 “皇后娘娘。”常公公又低叫了一声,声音里已隐隐有了几分泣音,像是吓魔怔了,连连磕头,“老奴对不起你!老奴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本就尖锐,此时添了几分怆然之意,在死寂的宫门前愈发尖利,竟有几分撕心裂肺的意味。 容珩与孟初一都怔了怔,相视一眼,都自眼底看出几分狐疑与惊讶。 常公公如此表现,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些什么。 孟初一往前一步,定定看住常公公,“你对不住……什么?” 常公公泣道,“皇后娘娘,我当年真的不是有心的,我……” “公公!”一声低呼,一宫中女官娉婷而来,打断了常公公的话,“娘娘让你去接孟姑娘,怎么久久不到,娘娘都等急了。” 常公公一见那女官,似乎忽的想明白了什么,打了一个寒颤,再看向孟初一与站在她身边的容珩,又看向那已经快到跟前,也不知道听到多少的献王等人,眼底惊恐意味更浓,两眼一翻,竟直直晕了过去。 宫中女官年纪已不小,但气质极好,分明是久在宫闱之中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是精明干练的意味。 她快步走到容珩与孟初一面前,先向容珩一躬身,“见过雍王殿下,见过孟姑娘。”顿了顿,又回头,看向已到跟前的献王,“见过殿下。” 献王勒住马,看向那女官,“何女官,你来这里做什么?眼角余光扫见孟初一,素来冷硬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惊疑,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何女官朝他一躬身,态度恭敬,“殿下,奴婢是奉兰妃娘娘之命,请孟姑娘过去相见的。” 孟初一微微一诧,不由与容珩交换了一记视线,容珩以密音道,“常公公是静贵妃的人,何女官是兰妃的人。” 孟初一是真的诧异了。 常公公是静贵妃的人,静贵妃是容珩养母,她派人过来召见她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如果嫁入雍王府,静贵妃就是她的婆婆。可这兰妃娘娘,是献王的生母,可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她不由看向容珩。 容珩已经看向何女官,淡声道,“初儿身体不适,又是初次进宫,怕是会惊扰兰妃娘娘。” 何女官轻轻一笑,“兰妃娘娘就是知道孟姑娘初次进宫,怕是于各项事务不熟悉,再就上静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无法照顾孟姑娘,如今殿下又在前朝接受朝臣觐见,一时间也不会回来,怕是还要等一会,兰妃娘娘那里已经备好了点心清茶,她也是好心好意,还望雍王殿下与孟姑娘不要客气才是。” 她顿了顿,目光在孟初一腰间玉佩上落了落,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但她到底是积年的女官,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微微躬身,“孟姑娘,您看……” “容珩他会照顾我。”孟初一淡淡一笑,“就不劳烦兰妃娘娘了。” 何女官没想到孟初一回绝的如此干脆,竟怔了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献王淡淡开口,“既然如此,就不用勉强了。” 第439章虎嗅蔷薇 何女官面上露出一丝急色,“献王殿下,这……” “母妃那边我会去说,你直接回禀母妃即可。”献王淡淡的道,看了眼相携而立的男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他们面前,“三皇兄,孟姑娘,先请。” 容珩微微颔首,也不客气,执着孟初一的手前行,献王紧随其后,神色肃穆,落地有声,颇有几分虎将风范。 孟初一侧眼看着,再看看身边慵懒俊美的容珩,不由暗叹,同样都是沙场中历练成长的皇子,献王这幅模样才是长直了的,容珩这厮分明就是长歪了的,而且看这架势,恐怕是越长越歪。 “嗯?”旁里一声低低的哼声,尾音上挑,十分不善,“想什么呢?” 孟初一失笑,反手挽住他,微笑,“我在想,如果你还在沙场,会是什么样?” “怕是懦夫样吧。”容珩不以为意,“我此生应该是上不了沙场了,如今见惯了歌舞升平,怕是看不得那血腥杀伐了。而且就算我想去,怕也不容我过去。” 他们的声音不算低,也不曾刻意压低,根本没有避着后面的献王,献王听得分明,浓黑的眉头微微一皱,定定看了眼容珩,张嘴想说什么,到底还是什么都未说。 容珩目光微扫,淡淡一笑,牵着孟初一走入正前方的承明殿。 宫殿里早就灯火辉煌,处处都是精致华丽,四处都放着暖炉,偌大的宫殿,却暖融融的仿佛仿佛春日。大殿两侧也早就安排下数张席位,已有几个席位坐了人,衣着轻薄华丽的宫女来回穿梭,瓜果水酒小食点心,酒香果香交汇在一起,让本就极香的宫殿里愈发有一种熏人欲醉的暖日气息。 一进大殿,孟初一不由打了个喷嚏。 容珩替她解下身上的大氅,“这里熏香极浓,待会我让人挪开。”说话间,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微微皱眉,“怎么脸这么凉?” “待会便好了。” 容珩与孟初一窃窃私语,言谈举止透着亲昵,已经惹来许多人的探视,一个个目光复杂,惊讶,诧异,疑惑,还有不少嫉妒羡慕的意外,大抵是来自数位年轻女子。 孟初一扫了眼过去,居然没发现那位郡主娘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嫁了? 容珩低低一笑,“怎么,吃醋了?放心,她两个月前就嫁了,嫁的还算远,这次应该是回不来了。” “哦,她叫什么来着?” 容珩正色,“皇族年轻女子众多,我又日理万机,也不是好美色的,我怎么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忘了,忘了,早就忘了。” 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但唇角含笑,显然颇为满意他的识相。 两人相携在中间一个席位上落座,座位之后便是一个香炉,香炉了熏香袅袅,是极为清淡的蔷薇香气,孟初一侧头看了眼过去,容珩细心道,“我让人搬了它?” “没关系,再浓的味道我也受得住。”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唐克。 唐克最喜欢的便是蔷薇花香,她当初还笑话他女气,堂堂行动队的队长,走的也是血腥杀伐的路子,简直称得上虎嗅蔷薇,惹人笑话。 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心口没来由的一沉,手上忽的一热,她低头一看,见容珩的手已经覆在她的手上,他托腮看着她,浅笑盈盈,容色俱美。 她心里一松,悄声道,“这席位有多少?” “七八十席吧?” “这么多的席位,有那么多的人来?” 孟初一看着这几十张席位,不由微微诧异,大雍皇子公主并不多,如今加上昏迷不醒的齐王,皇子也不过五个,公主也不过四个,加上未嫁的几位长公主,也不超过二十个,既然是家宴,朝臣自然是不能进的,这样一算,这位子也就空的多了。 容珩淡淡一笑,“剩下的,是给各地郡王世子留着的,皇族血脉稀少,自然是要一家亲的了。” 孟初一一怔,“郡王……世子?那韶华也要来?” “应该是来吧。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韶华就算如今已经不复以往,想找也是找的到的,况且今日不同于往日,应该是会找的到的。”容珩忽的想起什么,哼了声,“韶华要来,想必那裴云台也会来。” “他?应该不会吧,他伤的可不轻。”孟初一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放心,死不掉的,萧柳已经替他看过了,虽然有些内伤,也不是什么大事。”容珩哼一声,为孟初一斟上一杯酒,想想又收了回来,招来宫女送上参茶,“酒就别喝了,喝茶正好。” 孟初一嫌恶的看着那参茶,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甜腻腻的饮品,“你干脆给我一杯凉水得了,我可不要喝这东西。” “不喝这个,喝果茶可好?”容珩哄道,“是金阳金桔泡的,不会很甜,酸酸的开胃也好。” “也行吧。”孟初一勉强同意,容珩微松了口气,赶紧命人换上果茶,又嘱咐了必须要温热的,不可有一分凉意。张罗了茶水又张罗吃食,全是一些精致可口的,有荤有素,颜色也搭配的好看。 孟初一斜眼看他啰嗦忙碌,也乐的轻松,端着果茶看着他忙碌,不可否认,他是个顽主,吃住都享受非常,所以他选的东西大都味道不错,她本来就有些饿了,一连吃了好几块,倒也享受。 他们这边一个张罗,一个忙着吃,倒也自得其乐,在忙碌的大殿里自成一路,让过往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一眼,渐渐的,大殿里的人越来越多,投注过来的视线也越多越多,渐渐染上各种意味。 不过容珩与孟初一都是天生睥睨的人,哪里管这些人的视线,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一会功夫面前便已空了许多盘子,看的人都瞠目结舌,有那嘴碎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孟初一耳尖,听的分明,不由有几分好笑。 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成为八卦女主角,她以前可是冰山体质,乏味无聊的连让人谈论的想法都没有了。 于是,她十分兴奋的将听到的那些话转诉给容珩,然后总结成案,“都是你连累的我。” 第440章请罪 容珩正色,“哪里哪里,咱们夫妻一体,怎么能分的这么清楚?” 孟初一横一眼过去。 容珩十分识相,立刻道,“是是是,都是我连累了夫人,夫人想罚便如何罚,我定然领罚!”眼波流转,流光溢彩,“要不,便罚我替夫人担一桶水,服侍沐浴更衣,如何?” “……好。” 不说还好,她在珍宝阁喊打喊杀了半日,又是雷弹子又是杀人,浑身上下骨头缝里都透着股灰尘与疲惫,虽然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可那点时间简直像是饮鸩止渴,如今在这暖融融的大厅里,她是真的有些困了。 容珩心疼看着她眼下的青影,才要说什么,就听得一声脆声声的嗓音,“姑姑,姑姑!” 孟初一一愣,抬头就看见葛韶华像是归了林的雏鸟,一脸欢喜的扑了过来,杏黄色的衣衫飘举,容色娇艳,活脱脱的小美人投怀入抱。 旁里突然斜里出来一人,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挡住葛韶华,肃然的道“退。” 葛韶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向容珩,瞪眼,“你让开!” 容珩挑眉,“我为何要让?” 葛韶华恶狠狠的瞪她,蛮狠道,“你让开!你再不让开,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容珩轻笑,才待说什么,就听得身后有人轻笑,声音婉约低柔,恰似春水,“殿下,韶华郡主年纪尚幼,还请殿下不要怪罪郡主才是。” 孟初一抬眼,就见面前女子相貌极美,气质尊贵而雍容,分明是出身高贵的凤凰,不染尘埃,而且态度和善,倒也有几分面善。 那女子见她看过来,浅浅一笑,笑容合宜而极美,“这位怕就是孟姑娘吧,一直早有耳闻,却不曾见过,唐氏在此有礼了。” 唐氏? 齐王妃? 孟初一生出那点好感刹那间烟消云散,堂堂贵女,还跟一个小小的丫鬟置气,如果不是傅帅及时赶到,怕红玉丫头此时也凶多吉少了。 孟初一目光微敛,轻轻一笑,忽然敛衽施礼,“给齐王妃赔罪了。” 唐婉微微微一怔,好一会才勉强笑了笑,“不知道孟姑娘是什么意思?”说着,她看向容珩,美目流转,“雍王殿下,这……” 容珩无辜摊手,“我也不知道,初儿,你这是做什么啊?”问的煞有其事。 孟初一微笑,“今日我一个婢女冲撞了齐王妃,幸亏王妃大度,饶了我那贴身丫鬟一命,你说,我是不是该向王妃娘娘请罪?” 容珩做诧异状,“你的贴身丫鬟不就只是红玉一个?我记得红玉丫头救过你一命,她还被天山老人看中,成了天山老人的关门弟子,前途着实不可限量,我还预备请旨免除了她的奴籍,让她得了自由身呢。” 唐婉微面色微僵,素来温婉的面孔有一丝龟裂。 “红玉?”葛韶华也好奇的道,“她不是姑姑的心腹么?那个小丫头我很喜欢的。姑姑,你今天怎么没带她进来?我还想找她玩儿。” “她身份卑微,哪里能进宫?走在路上都冲撞了贵人,这宫里贵人遍地走,别一不小心将小命给玩掉了。”孟初一扫一眼面色愈发僵硬的唐婉微,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叹了口气,“可不是所有贵人都有王妃娘娘这样的心胸的,说起来红玉她今日出门也不知是运气不好,居然冲撞了齐王妃,还好王妃娘娘不在意。”说话间她一敛衽,诚心诚意的道,“孟初一在此向齐王妃赔礼了。” 孟初一声音并不算高,但这大殿里本就不算吵闹,见着齐王妃过来后更是安静,所有人更是竖起耳朵来听。 齐王妃一直受宠,又是天之骄女,这些年更是成了闺阁中效仿的榜样,如此完美的人物,羡慕的人有,嫉妒的人自然也有,于是有好事者,立刻打听了事情来路,一个个交头接耳,谈论起来比刚才谈论孟初一热切了好几分。 孟初一听的分明,叹一声果然八卦是人的天性,即便是这些皇孙贵胄也免不了俗。 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唐婉微面色更僵,几乎想要挥袖离开,可她是个聪明人,既然明白孟初一是存心挤兑她,此时此刻,即便是她怒到极点,也是不能离开的。她微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怒气,淡淡一笑,“孟姑娘这话言重了,只是一场误会。” 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扶孟初一,她的手刚刚碰到孟初一,孟初一忽的往旁边侧了侧,轻哼了声,面色微白,发出一声极细微的痛呼。 “初儿,你这是怎么了?”容珩立刻道,“哪里不舒服了?” 孟初一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眼唐婉微,眼神虚弱而可怜,活脱脱的是个受了委屈而不敢言说的委屈小姑娘,然后才看向容珩,“我无事,我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不关王妃娘娘的事。王妃娘娘,红玉她,着实是无心的……”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珩脸色微冷,淡漠的扫了眼唐婉微,葛韶华就直白的多了,劈头盖脸的训斥唐婉微,“唐姐姐,你难道不知道姑姑现在身体不好么!你这么用力做什么,伤了她肚子……” “韶华,我无事!”孟初一靠韶华近,听的最为分明,韶华的话又触动了她的心事,心中一动,立刻打断了葛韶华的话,“我只是有些累了,你扶我下去休息一会吧。” 葛韶华孩子心性,立刻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喜滋滋的扶住孟初一,“好好好,姑姑,我知道一处地方,特别好,我这就带你去。” 孟初一看了眼容珩,示意他继续唱戏,然后乐悠悠的随着葛韶华离开了。 唐婉微不可置信的望着孟初一的背影,这个女人如此大胆,她堂而皇之的陷害她,让她在所有人面前丢尽颜面,她甚至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就这么走了? 她一阵气怒,下意识追了一步,旁里忽的斜出一人,挡在她的面前,笑容浅淡,隐约见几分肃杀凝重之意,“齐王妃,初儿身体弱,您还是不用去了。” 第441章后悔 唐婉微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登时气的发怔,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自小便是养尊处优的长大,甚至胜过了几位兄长,备受家人宠爱,后来嫁入皇族,更是被当做一国之后看待的,即便后来齐王出事,她深居简出,但也从无一人敢落她的面子。 没想到今日,先是被一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挡了路,如今又被那个不知来路的女子当众陷害,还有这摆明护短不问青红皂白的雍王……唐婉微咬牙,才要发作,就听身后一声略带疑惑的低语,“你们……” 唐婉微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目中发亮,略略敛眸,很快就收拾了表情,力持平静的回头,只是眼角眉梢间隐隐发红,显得克制而委屈,落在有心人的眼底,绝对称得上楚楚可怜。 “我……”她望着来人,声音哽了哽,随在她身边的红袖早就‘按捺不住’的道,“晋王殿下,那孟姑娘着实欺人太甚,王妃好心替她解围,她居然……” “红袖!”唐婉微喝道,勉强笑了笑,依旧是一副温婉大方的模样,“只是一场误会,晋王不要听红袖胡说。” “王妃!” “红袖!”唐婉微沉下脸,“你再多说一句,便出去!” 红袖愤愤不平,终究是不敢多说一句。 “红袖也是为你好。”晋王看着唐婉微,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意味,隐约又几分叹息的意味,又看了眼旁边一副百无聊赖姿态的容珩,温声轻道,“你素来怕冷,今日风大,怎么就穿了这么薄的衣服?” 唐婉微心中微喜。 她与晋王已有大半年未见,不知怎的,她总是觉得晋王待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两人之间似乎是隔着了些什么。她也知道他前段时间已与那北越公主定了婚约,但她也听说他拼着被陛下责罚将婚事延期了,这其中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抬眼,温婉一笑,仿佛雍容盛开的牡丹花,倾城绝艳,“这些年在府里也无事可做,闲暇时候多了,身体倒是好了许多,不像往年那么畏寒了,多谢晋王殿下惦记。” 容珩叹为观止。 瞧这演技,瞧这做派,有人搭腔,有人做恶脸,又是对着自己的旧情人,转折起伏流畅无比,看不出一点矫揉造作的模样,相比较之下,自己夫人唱的那出戏就弱到了极点,板着一张冷脸做委屈状,完全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折子戏,半点说服力没有,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是存心欺辱齐王妃的。 傻,真傻。 直接冷面骂上去就得了,何必在意他的身份,他的身份,可从来不是为了拘束她而存在的。 容珩叹息,遥遥望着孟初一离开的方向,目光呵怜。 真是委屈了她。 容珩再叹了口气,身前浓情蜜意的‘鸳鸯’同时回头,晋王看他一眼,目光愈发复杂,好一会道,“雍王,我正好有些事寻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珩长眉微挑,故意冷笑了声,“怎么,你想也欺负初儿?难道我就如此好欺负,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容麾眉头一拢,眉宇之间隐有山雨欲来的杀气,他冷冷看着容珩,“若是你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你也不配在这里叫嚣。” “哦,晋王的意思是,你护得住?”容珩轻笑一声,“只是不知道,你想护的是谁啊?又或者说,她肯不肯让你护?” 容麾脸色微变,眸里淬厉光芒一闪,杀意凛然。 旁里唐婉微慌忙插口,“两位殿下切勿争吵,都是我不好,我这去向孟姑娘赔礼道歉,”说着,悄悄扯了容麾衣袖一记,微微摇头,目中大有乞怜姿态。 容麾僵了僵,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看她明澈的眼,避开眼,“你别担心,这件事我来处理就是。” 容珩哼了声,拂袖离开。 唐婉微见容麾主动将这事挑了过去,心里微微一松。 那个孟姓女子尖锐刁蛮,又不顾脸面,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危险意味,让她直觉的畏惧,今日是腊八盛会,她自不希望自己为了那个无足轻重的女子丢了颜面。 心里虽松了口气,她嘴里却道,“不,这件事因我而起……” “红袖,扶你主子去休息。”容麾打断她的话,“你坐着便好,我待会便来。” “容麾……” “放心,我心里有数。”容麾软声安抚,见容珩已经走到大殿之外,立刻赶了过去。 唐婉微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在红袖的扶持下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红袖一边为她斟酒一边低道,“主子,到底还是晋王殿下心疼您。” “休得胡说。”唐婉微嗔看她一眼,“他不过是看在齐王的份上,他们兄弟情深,自然对我照拂有加。” “齐王与晋王都是与小姐青梅竹马,说起来当初晋王与小姐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如果不是有了旨意,如今怕也不是这副光景了。”红袖道,“幸好晋王殿下待您如初。” 唐婉微怔了怔,被红袖的话勾起了旧日时光,当初年少时,她也是万人羡慕众人追逐,享尽世间女子所能享受的一切荣光,可如今……唇角的笑容变成一丝自嘲的苦笑。 如今她虽依旧风光,但谁知道她心中的苦痛?谁知道她午夜孤枕难眠时也曾后悔过? 只是,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她唯有向前,唯有以自己目前仅有的筹码奋力一搏,或许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只是那条路,何其艰辛! 她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辛辣甘醇的酒液入了喉,全是苦涩与麻木,却奇异的将心底的酸涩盖了下去,酒入愁肠虽是愁滋味,却也让人麻木,再也记不得那点辛苦了。 她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便已薄醺,旁里忽的有人说话,“齐王妃,这样喝酒,怕是会伤身。” 唐婉微抬眼,望着面前面容妩媚,装扮的也鲜妍华贵的年轻女子,目光微敛,随即轻轻一笑,“郡主娘娘,今日甚美。” 孟玉恬浅浅一笑,隐约有羞涩之态,却掩不住的喜色,“我初次参加皇室盛宴,也不知道如何才不失礼,让王妃见笑了。” 第442章狼狈为奸 唐婉微淡淡一笑,目光更加诚挚,“郡主娘娘天资聪颖,又年少美貌,即便不妆饰也是天人之姿,更不用说如今盛装,简直是让我们这些人自惭形愧。” 她虽鲜少出门,但她自有她消息脉络,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新封的郡主娘娘是如今的红人,颇受陛下中意,更有消息说这位郡主娘娘与已逝的长公主殿下有些说不清的渊源。 她年纪小,又是好几岁才进的京,不曾见过那位长公主殿下,但听在京里当差的爷爷伯伯说过,那也是个天人一般的人物,而且陛下待她极为亲厚,如果不是皇后早立,又身份尊贵,怕那位殿下早就是后宫中的第一人了。 爱屋及乌,陛下对这位郡主娘娘如此宠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唐婉微不由又看了眼孟玉恬,见孟玉恬容色清丽,明眸善睐,实打实的美人胚子,说起来,倒是与刚才那位孟姑娘,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凭心而论,虽然两人相貌各有千秋,都是美人,但那位气质特殊,倒是更出众些。 怪不得迷的雍王五迷三道,连点理智都没有。 想起刚才的羞辱,唐婉微目色微沉,美眸里闪过一丝阴狠。 孟玉恬没注意到唐婉微的神色,听了她的话倒是愈发欣喜,忙恭维道,“王妃这话羞煞玉恬了,玉恬不过是中人之姿,王妃娘娘才是真正神仙一样的人物,又是如此和蔼可亲,见着娘娘,谁不想与娘娘亲近呢。” 唐婉微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又浅饮了一杯酒。 孟玉恬察言观色,目光一闪,掩面一笑,“自然也是有那不识抬举的人的,不过那些人出身卑下,上不了台面,娘娘不用放在心上,否则倒是给了她脸面了。” 唐婉微执杯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孟玉恬,目光深深,“郡主娘娘的意思是……” 孟玉恬望了望唐婉微身边的空位。 唐婉微立刻道,“妹妹请坐,果真是喝酒误事,都忘了请妹妹坐下了。”说着亲热的拉过孟玉恬,“我比郡主娘娘虚长几岁,唤你一声妹妹,郡主娘娘千万莫要见怪。” 孟玉恬立刻坐下,“王妃娘娘说的是哪里的话,玉恬高兴还来不及呢。”她顿了顿,“王妃可知,刚才那不识抬举之人,是谁?” “她与雍王关系匪浅,若无意外,该就是未来的雍王妃了罢。” 孟玉恬眼底露出一丝深深的嫉恨,“一个奴婢生的庶出女儿而已,不仅杀人还放火,欺辱姐妹,那样的人,怎么能成得了雍王妃呢?” 她才是那要成为雍王妃的人! 她从见了雍王第一眼时,就对那个俊美雍容的男子一见钟情,但她自知自己身份,不敢做那妄想,但当她听兰妃说陛下有意将她许配给雍王,她欢喜的几乎发狂,所以她不顾廉耻,向雍王示好,却被雍王弃之不顾,今日又看见站在容珩身边的人,居然是孟初一,让她如何不愤怒! 她不甘心! 只要除了孟初一,站在雍王身边的人,必定是她! 唐婉微一怔,定定看了眼孟玉恬,看清了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愤怒,立刻了然孟玉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孟玉恬怕是要来挑拨了她,好将她当做棋子吧? 这位郡主娘娘,打的可真是一手好算盘。 她心里暗暗一笑,面上却不露出分毫,只是惊诧的道,“怎么会?她气度不凡,哪里像是庶出之人,也不像那般大奸大恶之人。” 孟玉恬冷笑,“她是孟家庶出的三姑娘,自幼丧母,寄养在我养母膝下,她的为人我自然清楚,而且她早就与定远侯府定下了婚约,如果不是她毒杀了孟府婢女,为了逃脱罪责烧了房子离家出逃,恐怕此时她已经是定远侯府的妾了。” 唐婉微面色微凝,忙道,“竟然有这等事?如果妹妹所言是真,那她不仅犯了欺君之罪,还犯了国法,这样的人,别说是成为雍王妃了,该送官查办才是!” 孟玉恬见状,心中暗喜,忙道,“我说的千真万确,如果王妃娘娘不信,大可以去孟府查看,或者去问定远侯也是可以的。” 唐婉微沉吟片刻,立刻招了红袖过来,低声嘱咐她去查看,她声音虽低,却也足以让孟玉恬听的分明,孟玉恬更是欣喜,忙道,“多谢姐姐肯信我。” “我与妹妹一见如故,自然是信得过妹妹的,只是……”唐婉微微微蹙眉。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孟玉恬忙道。 唐婉微看了孟玉恬一眼,“妹妹你刚才应该也看到了,雍王殿下对那女子极其维护,甚至可以说半分理智也无了,即便妹妹说的是真的,雍王在那女子蛊惑之下,想来一定会拼命维护她的,雍王势大,你那养父孟靖更是与他关系极好,他若开口,怕孟府也会拼命维护那女子,到时候我们倒是难办了。”顿了顿,她道,“即便闹到陛下跟前,也该有足以信任的人证才是。” 孟玉恬抿了抿唇,她自然听得出唐婉微的意思,唐婉微是想让她做人证。 可是……她做人证,怎么可以? 她本来就不想被卷入这是非,好保持自己清雅高贵的形象,所以才特意找上了唐婉微,想着以唐婉微的身份,对付一个孟初一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她居然还想将她拉下水。 她对付孟初一,不仅是为了保持,更是想取代孟初一的位子嫁给雍王,如果让雍王知道是她在背后耍手段,他又怎么可能甘愿娶她?就算娶了她,怕也做不到心无芥蒂。 “妹妹?” 孟玉恬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姐姐考虑的是,可这件事不是小事,自然要从长计议才是。” 唐婉微叹了口气,“可我怕今日一过,便无可转圜了,今日是腊八,陛下高兴的很,雍王又将人带到宫里,分明是想让陛下赐婚的,若是赐了婚,再想改变也就难了。若是再让她生下子嗣……我齐王府,也危矣。” 第443章芳华殿 孟玉恬一怔,“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唐婉微轻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虽是齐王妃,却不曾替齐王生下一个子嗣,如今年岁已大,齐王殿下又……我已经得了陛下恩准,在各位王爷子嗣之中择一品貌俱佳的孙辈继承齐王宗祠与我唐家宗祠,虽说那孟姓女子卑劣,但如果她生下一儿半女,那孩子又得了陛下青睐,齐王府与唐家的基业,岂非落入那女子手中了?” 孟玉恬目中光芒大盛,她虽进宫不久,可也知道齐王已经昏迷了数年,早就只剩一口气了,齐王可是陛下最看重的儿子,想也知道齐王府的基业有多大,再加上唐家……她脱口而出,“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陛下与几位殿下都在跟前,哪里做的了假。”唐婉微正色,侧头看了眼孟玉恬,又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若是雍王妃是妹妹该有多好,我也不用操心这件事了。” 孟玉恬微微咬牙,毅然道,“娘娘不用担心,孟初一定然是做不了雍王妃的!” 唐婉微惊诧,“妹妹的意思是……” “娘娘不是说担心孟家无人作证么,娘娘放心,我定竭尽全力说服养父养母,让他们出面说明真相,如若他们真的冥顽不灵,即便会让雍王殿下不悦,我也会出面。” 唐婉微要的便是这句话,目中光芒一闪,执住孟玉恬的手款款的道,“妹妹大公无私,黑白分明,所谓日久见人心,即便雍王殿下一时误会,最终也会明白的,妹妹请放心,到时候我必然会出言说和,必不让雍王误会妹妹的。” 孟玉恬大喜过望,忙道,“那就多谢娘娘了!” “你我姐妹,日后怕还有更深的缘分,如此客气做什么?” 孟玉恬怔了怔,面上微红,喜不自胜,羞涩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唐婉微轻轻一笑,眼角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心中一动,又与孟玉恬敷衍了两句,孟玉恬见她似乎有些心神不灵,说了几句,便识离开。 唐婉微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锐光一闪,招来红袖说了几句,红袖微微点头,立刻快步出去,不到一会便又回来了,轻声道,“娘娘,已经安排妥当了。” 唐婉微颔首,站起身来,红袖急忙要扶,却被旁边站着的一个婢女抢过,那婢女微微侧头,平静的道,“红袖,你留在这里。” 红袖微微抿唇,眼底隐约有些不平也有些敬畏,却一句话不敢说,闷闷的应了声。 清秀婢女扶住唐婉微起身,两人行了几步,那清秀婢女回头看了眼红袖,歉然低道,“小姐,是奴婢没调教好红袖,让您跟着受累了。” “你们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也不算失败。”唐婉微淡淡的道,“红雯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想的也周到,只是红袖年纪到底轻些,缺了些历练。” “今日事情一桩连着一桩,红袖着实莽撞,奴婢回去一定好好教导她。红袖虽是奴婢的表妹,更是小姐的奴才,哪里有奴才连累主子的道理。” 唐婉微颔首,两人出了大殿,却见大殿外已经无人,她不由微微蹙眉,红雯低道,“小姐,奴婢见晋王殿下往芳华殿去了。” “芳华殿?”唐婉微面上露出一丝几乎淡不可见的笑意,“好久不曾入宫了,倒是许久不曾去芳华殿了,我还记得当初年少时便陪着三公主在那里读书,如今三公主已去了许多年,便是我也嫁做人妇,真真的物是人非。” 说话间,美丽脸上不由露出几丝怅惘意味。 红雯察言观色,“小姐要不要再去看看?芳华殿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去读书了,想来还是旧日模样,陛下还在前朝忙碌,怕是还要号以后才能开席,出去走走也好。” 唐婉微望着芳华殿的方向,美丽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罢了,既然都过去了,何必再去徒增伤感。” “论理,奴婢是不该说的,只是奴婢陪着小姐在芳华殿里待那么久,一直都觉得,晋王殿下他一直待小姐极好。”倒是齐王,待小姐一直都是淡淡的。 自然地,这句话是不能说的。 唐婉微苦笑了下。 她自然知道晋王待她极好,他与她年纪相仿,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只是他的母妃,不过是个小小的嫔,而且一直不受恩宠,相比较之下,当时的皇长子齐王,位序第一,母妃又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身份远远高于其他人,所以当初陛下赐婚,她虽然有些惶恐遗憾,大抵还是欣喜的。 谁知道,造化弄人,当初炙手可热的齐王成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活死人,不受重视的晋王反而在为齐王平反一案中大放异彩,他的母妃也晋为妃,他自己更是执掌京兆府,在皇子中已算是极为出众的。 如果当初他便是这个情形,或许她会犹豫。 “小姐,要不要去看看?”红雯是陪在唐婉微身边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心思。 “去了又如何,如今我已经是齐王妃了。”而皇室,是绝对不允许皇家儿媳改嫁的,哪怕齐王如今已经死了。 “即便如此,到底能得了几分安慰,小姐这些年已经够苦了,齐王殿下到底能宽慰小姐几分,奴婢见着小姐开心,便是最大的开心。” 唐婉微不由动摇,“这……” “小姐,晋王殿下!”红雯突然欢喜道。 唐婉微一怔,抬眼就见晋王果然往这边走过来,夜色之中他一身玄色衣衫,金冠束发,玉带束腰,愈发显得眉眼风流五官如话,尊贵出众的仿佛暗夜之中的王者,让人转不开眼。 他大踏步往这边走过来,眉宇之间掩不住的欣喜,目中光彩灼灼,几乎要将这黑夜变成了白昼。 唐婉微不由心跳加快,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期,因为这个人一言一行而不由自主的悸动。 不该这样的。 她如今已是齐王妃了。 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她的声誉可就完全毁掉了! 虽然心里清楚明白,可看着那大步走来的男子,唐婉微面色微红,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步。 随即,她脸上笑容一僵! 第444章螳螂捕蝉 晋王在前面一拐,竟转了方向,去了别处! 唐婉微僵在那里,旁边红雯担心的看着自家小姐,悄声劝道,“小姐,怕是晋王没有看见您,若是看见了,他绝对不会……” 唐婉微迈步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小姐!”红雯一惊,“时候已经不早了,陛下怕也要过来了。” 唐婉微侧头看过来,目光奇异,轻轻的道,“你不是说,他是没看见我吗?” 红雯突然想起一个传闻,心中突然生出一点不安,“奴婢觉的是这样。” “既然没看见我,那他眼底的光彩又是为了谁?”唐婉微轻声道,她的声音轻微,与其说是在问红雯,不如说是在问自己,“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他将我放在心上,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中也会为旁人发亮了。” 红雯目中闪过一丝不忍,“小姐……” “你知道什么?是不是?”唐婉微目光微锐,“说出来。” “奴婢也只是听人闲话过,说前些时日晋王府里住了一个女子,晋王殿下对她照顾的颇为妥当。”红雯觑着唐婉微的脸色,小心的道,“可那时晋王殿下已与北越公主定了亲,后来也没再听说那女子的消息,奴婢以为不过是闲话而已。” “他与北越公主的婚事,已经搁浅了。”唐婉微平静的道,“以如今北越与大雍的情势来看,这桩婚事势必是不成了。” 红雯一僵,扑通一声跪下,惶恐的道,“奴婢该死!奴婢实在是以为那是一则传闻,所以……” 唐婉微望着红雯好一会,慢慢笑了起来,“你说的对,那不过是一则传闻而已,我何必在意。” “小姐……” 唐婉微已经转身,美丽眼里泪光一闪而过,劲风将她的衣裙带的猎猎起舞,竟显出几丝孱弱。 红雯脸上惊惧之色更浓,她是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的,看似柔弱实则好强,她虽然在劝小姐不要去,但根本没指望小姐能听的进去的,如今小姐真的听了,她才真觉的惧怕。 她仿佛有些不认识自家小姐了。 “小姐,您……” “他不过是没看见我,若是看见了我,自然会过来的,他好歹是个男子,又不是那等懦弱无能的人,我何必管那么多,他若是知道,怕是要生气的。”唐婉微轻轻的道。 红雯一怔,猛地闭上眼。 小姐、小姐她居然是怕了! 小姐她自小便是最尊贵的女子,活在云巅之上,只有别人仰望她的存在,哪怕是齐王殿下,也是对小姐尊敬有加,可如今……小姐居然连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这还是她那个骄傲到极点的小姐么? 红雯眼眶微热,“小姐……” 唐婉微置若罔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头也不回的进入大殿之中,华贵的衣衫在灯光掩映下熠熠生辉,仿佛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红雯咬了咬唇,忙擦干眼泪,快步跟上。 主仆二人快步进入大殿,却不知道不远处的廊柱后面闪出一个人,容色娇媚,赫然是已经离开的孟玉恬。 孟玉恬脸色古怪,又是惊又是喜,让她脸庞都显得几分诡异。 她本已离开的,可走了一半无意中发现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跟着她,她又惊又怕,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跟踪他,好歹她在宫里也待了一些时日,借着几个拐角便甩脱了那人,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居然看到了这一幕。 齐王妃与晋王之间,竟有瓜葛! 齐王虽昏迷不醒,却还未死,而且齐王与晋王可不只是兄弟,他们二人的母亲可是姐妹,在皇族里也算是血缘最近的皇子了,如此一来,齐王妃与晋王之间,可是实打实的嫂子与小叔子的关系,他们两人之间居然有牵扯! 若是传扬出去,齐王妃的声誉怕是毁了! 孟玉恬紧张的握住手帕,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她本就觉得自己处处被齐王妃压制,如今手上竟得了这样大的把柄,就等于拿住了齐王妃,看以后,她还如何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孟玉恬望着那已经近入大殿之中的女子,冷冷一笑,转身离开。 她走的自在又快意,却没在意,黑暗之中,有人也在看着她,目光讥诮。 这边暗潮汹涌,晋王心里也是暗潮汹涌,只是他素来冷静,面上也不露出分毫情绪,只是定定看着面前愈发显得清丽的女子,好一会才道,“你瘦了。” 孟初一还没有说话,话头便被容珩抢了过去,他漫不经心似的扫一眼过去,阴阳怪气的道,“自然是瘦了,被齐王妃如挤兑,自然被气瘦了。” “有雍王在,齐王妃不过是个弱女子,哪里能占到便宜?”晋王轻轻一笑,目光却冷。 “如何,你心疼了?”容珩慢悠的笑了。 晋王面色一僵,下意识看向孟初一,却见孟初一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起伏。 虽然她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但真正看着,心口却止不住的酸涩,他微微敛眸,定定看向孟初一,“薇……齐王妃与我是总角之交,如今更是我的嫂子,我自然不能放任她不管。” “我明白。”孟初一横了容珩一眼,以眼神警告他不准开口,容珩轻哼了声,孟初一无可奈何,知道这男人怕是又打翻了醋坛子,怕是又得好一番折腾。她又瞪了他一眼,这才回头看向晋王,歉然道,“这是我与她的私怨,我没想到会将你牵扯进来,如果对你造成不便,我……” “不必向我抱歉。”晋王打断她的话,“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不辩黑白的人?” 孟初一沉默。 晋王深深看了她一眼,无奈一笑,“我与她已有许多年不见了,如今看来,她似乎变了许多。”变的他都有些不认识了。 “现在才变了许多?”容珩轻哼了一声,“在我看来,她可一直不曾变过,只是你们一直当她是天仙女神,自然以为她完美无瑕,在我看来,她的手腕,其实拙劣的很。” 第445章赴宴 晋王黑沉的眸子深了深,隐约带上几分怒色,冷声道,“雍王,你的话未免太多了些。” 容珩冷笑了声,“是么?” 孟初一不由头疼,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掐,而且掐的如此幼稚无聊,实在是让她连劝解的想法都没有。 眼角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她微笑侧身,朝那个缩在角落的小人影招了招,“过来吧。” 葛韶华犹豫了片刻,还是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她像是小鸟一般依偎在孟初一的身边,怯生生的望着晋王,面上掩不住的畏惧。 晋王看了她一眼,虽然早就收到葛韶华心智丧失的消息,如今真的看到真人,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且他分明记得,葛韶华对容珩一直情根深种,如今如此依恋孟初一,他总觉的哪里不妥。 晋王微微敛眸,无形之中立刻有威压散出,葛韶华一惊,下意识缩回孟初一身后,双手紧紧扯住她的衣服,“姑姑,我们走了,我们走了好不好……” 孟初一如今当了母亲,被葛韶华如此软糯糯的一求,心思立刻柔软了起来,才要说话,就见一个內侍急匆匆的过来,一见几人立刻大喜,忙道,“见过雍王殿下晋王殿下韶华郡主,雍王殿下,老奴可算找着您了,陛下召您呢。” “这便去了。”容珩懒懒的道,“你先去吧。” “是,老奴先行一步。”內侍忙躬身向几人行礼,退了下去。 容珩回头,看向孟初一,“你与我一起?” “不要,姑姑与我一起坐。”葛韶华抱住孟初一的手臂,瞪向容珩,见容珩脸色不变分明没有将她放在眼底,咬了咬唇,拉住孟初一的手臂拉了拉,软着声音撒娇道,“姑姑,你与我一起嘛,这里的人都好凶,我不喜欢他们,求求你了,姑姑。” 容珩一弹指,敲在葛韶华的脑门上,不客气的道,“不行。” 葛韶华脸立刻胀的通红,鼓起嘴,眼睛瞪的圆圆的,活像是一只河豚,她本就是清秀漂亮的小美人,如此作为,更是可爱到了极点,萌的孟初一的心立刻软了又软,“也好。” “小初儿……” “你们俩一起吧,与其日日见着斗嘴,不如一次了结干净了。”孟初一十分不负责任的挥挥手,真的跟着葛韶华离开了。 容珩与容麾兄弟两人不由相视一眼,然后同时转开眼,容珩立刻紧随其后跟了过去,容麾望着几人的身影,唇角露出一丝涩然笑容,慢慢跟了上去。 孟初一与葛韶华回到大殿时,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个个俱是皇族子弟,看起来尊贵漂亮,孟初一在人群中居然看到了正在发怔的裴云台,心里着实诧异这人的体质果然厉害,她本以为他的伤会让他在家休息一阵子,没想到他居然来了。 想起这人的难缠,也基于不惹麻烦的心思,她拉住准备从大殿中穿行的葛韶华,自人群后悄悄找了个位子坐下。 容珩见状,本来也想凑过去,才走了一步,就听到有人急急唤他,“雍王殿下!” 容珩眸光微敛,先看了眼孟初一,孟初一朝他耸了耸肩,示意他自己处理,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才回头看向那急急走过来的男子,懒懒一笑,“世子,有何见教?” “她呢?”裴云台急道,“她在哪里?” “她?哪个她?”容珩微笑,“世子可否说的清楚些。” “你别给我装傻!”裴云台面色铁青,“早在央州我就知道你与她关系匪浅,而且他们说了,是你带走了她!你知不知道她受了极重的伤,她得立刻疗伤才是。”想起什么,又愤怒起来,“她受了如此重的伤,你居然还有闲心来这里!” 容珩默默擦掉自己脸上沾着的口水,再看向面前一脸愤怒的男子,表情不由变的微妙而古怪,然后斜了某人一眼。 说起来,他虽然风流,招惹的桃花实际上也就那么几个而已,而且如今嫁的嫁傻的傻,他早就一身干净,可她前前后后桃花不断,朵朵都是长盛不衰,实在是让人极度痛恨的一件事。 孟初一咳了声,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 她也想穿越成一个大家闺秀不染尘埃,虽然以她的性子也不大可能就是了,但说起来,只能说这里的男子眼界着实匮乏,所以才将她这样一个完全不招人喜欢的性子当做新奇,她也是无可奈何。 而且……她抬头看了眼裴云台,忍不住皱眉。 其余几个她可以不管,但她真心觉得裴云台对她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实在称不上真爱,若是扳一板还是能纠正的。 她心中一动,侧头看向身边一脸懵懂的葛韶华,柔了声音道,“韶华,帮姑姑一个忙可好?” 葛韶华咬着牛肉抬头,眼睛眨巴眨巴,“啥?” “你去找那个男人……嗯,那个叔叔,告诉他……”她压低了声音在葛韶华耳边低低说了一遍,葛韶华又眨眨眼,不甘愿的道,“可是我想跟姑姑一起。” “你放心,只要你帮了姑姑,姑姑一定接你去姑姑家住着,到时候你就能日日见着姑姑,可好?” 葛韶华犹豫了一瞬,但孟初一给的诱饵实在太香甜,咬咬唇,“拉钩。” “好,拉钩。” 好不容易哄完小女孩,望着葛韶华蹦蹦跳跳的过去,然后毫不怜香惜玉的将裴云台拉着就走,裴云台虽然是个大男人,却实实在在的是个文弱书生,又刚受了伤,在孔武有力的葛韶华面前实在是不值得一看,碍于脸面,他也不敢大呼小叫,两人居然就这么出去了。 孟初一叹为观止,眼角余光扫见容珩要过来,她忙使了个眼色,让他另找位置坐下。 既然她与这大雍皇族脱不了关系,虽然她不愿,但以后势必要与这些人打交道,与其一开始便在众人瞩目之下,不如暗中观察,这样也看的更清楚些。 容珩无可奈何的瞪她一眼,别无他法,只得找了个比较靠近又能看的见她一举一动的位置坐下。 孟初一不由好笑,忽的旁边有人道,“这里可否有空位?” 第446章麻烦 孟初一回头,见是晋王,心里微叹了口气,平静的道,“怕是不可以。” 晋王眉宇之间掩不住涩然之意,“是因为他?” 孟初一失笑,瞟一眼那边虎视眈眈的某人,“他如此作态,不过是图个乐,哪里真的有那么多的飞醋可以吃?他就是好玩而已。” 那人看似卑躬屈膝大吃飞醋,实则骄傲自负,对自己极有自信,简直可以称得上睥睨了,做出那种种态度,不过是图个乐而已。 晋王眼底涩然更重,“那是因为什么?” “你坐在这里,我又怎么看戏?”孟初一坦白,“你与容珩一样,都是这朝堂上的风云人物,你们往这一坐,怕我连安生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是真的有些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整个人仿佛懒散了许多,而且也容易饿,刚才已经吃了好些糕点了,如今看着桌案上的吃食,她是真的饿了。 虽然那些人的视线对她来说没什么要紧,但那么多人看过来,实在是麻烦的很。 晋王微微愕然,没想到孟初一会说出这么一个接地气的答案出来,错愕之余,又觉得如此说实在是符合他的性子,微微敛眸,苦笑的道,“看来,在你眼底,我们这些皇族,都是麻烦。” 确实是麻烦。 如她这种接受了平等自由若干年的现代人士,虽然知道皇权是封建时代必有的产物,但她还是接受不能。但她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人,这种改变历史走向乃至制度的事情,不是她能做到的,她也不想费那个心力。 孟初一淡笑,“我已在麻烦之中,脱不开了。” 晋王微怔,忽而自嘲一笑,“说的也是,只是我不愿你如此委屈。” 孟初一微微垂眼,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的道,“多谢晋王殿下的好意,你的好意,我定然牢记在心。” 晋王深深看她一眼,忽而一笑,笑容释然而从容,他本就是出众的人物,只是心性冷沉,看起来也颇有几分阴冷气息,如此一笑,竟也添了几分洒脱明朗之意。 “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 孟初一轻轻一笑,颔首示意,晋王又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大殿,夜色之中衣袂微扬,倒也有几分潇洒气息。 孟初一望着,心中也不由不承认,虽然她不喜皇族,但也不得不承认,皇族子弟中确实不乏英伟之才,不说容珩,便是晋王、献王,全都是人上之人,据说那昏迷不醒的齐王,也是极勇猛果断的人物,如此一说,反倒是如今高居太子之位的太子,阴冷暴戾有余,智慧胆略不足,被其他皇子一衬托,活脱脱是个庸碌之才。 隆庆帝将皇位交给太子,恐怕日后即便这太子登了位,这大雍必将迎了一场大乱,听说那隆庆帝也是一方霸主,应该不至于如此糊涂才是。 孟初一心中一动,忽的想起在自己的时代,那些历史书上学过的那些历史知识,其中便有一个颇为出名的太上皇,退位却不又做了许多年的幕后皇帝,退政,反而是那个皇帝,成了实打实的傀儡,待太上皇真的过世,他独掌朝政,却已无法掌控朝廷,只能任着大好局面成为一场死局。 孟初一忽而暗笑自己多心,那位太上皇是沽名钓誉,隆庆帝完全没必要做出这种姿态,她还是想多了。 她失笑,慢慢拿起一块糕点细细的吃,忽而察觉到一股锐利森冷的视线,她抬头去看,忽而丝竹轻响,有霓裳羽衣的宫女翩然而至,舞出一曲霓裳曲,恰好挡住了她探寻的目光。 是谁? 孟初一淡淡一笑,继续吃她的东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还有容珩挡着,她怕什么? 她淡定的很,容珩眉头却拢了起来。 他看清楚了齐王妃眼底深切的恨意。 他微微侧头,看了眼吃东西吃的正欢的孟初一,宠溺而无奈的叹了口气,再看向唐婉微,唐婉微如今神色已然平静,丝毫看不出刚才是她刚才曾露出如此刻骨的恨意。 齐王妃,唐婉微。 他冷冷一笑,笑意不及眼底。 唐婉微不知道自己的杀意已经落在了容珩眼底,微微咬牙,将手中的帕子轻轻揉成一团,声音也是轻柔无比,“红雯,你去看看,郡主娘娘在哪里。” 她真的没有想到,居然是她! 居然是她! 这个女人,她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让她成为旁人的笑柄,如今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晋王如此亲密,是想让她彻底成为笑话么! 她冷冷一笑,既然她如此不知廉耻,她便替皇室除了她,免得日后让整个皇族蒙羞! 红雯悄声道,“郡主娘娘已经来了。” 唐婉微抬眼,就见孟玉恬浅步进来,笑容美丽而从容,恍如一朵盛开的鲜花,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身上。 唐婉微目光微凉,隐隐嫉妒。 她也曾如此这般娇艳如花,也曾是众人羡慕嫉妒的焦点,可时间将她磨折成如此模样! 她微吸了口气,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来,慢步迎了上去,亲热而不失尊贵,孟玉恬见状,目光一闪,也快步迎了上来,轻轻一揖,“玉恬见过王妃娘娘。” 她虽然已经知道了唐婉微最大的秘密,但如今唐婉微仍旧是齐王妃,她还有用的上她的地方,暂时不能与她翻脸,只有暂时忍耐,才能有以后锦绣如画的日子,这些屈辱,日后再算。 唐婉微忙扶住她,不容她下拜,“妹妹如此客气做什么,实在是与姐姐客气了,快快快,与我这边坐。” “妹妹正有此意。”孟玉恬轻笑,扶着唐婉微坐下,先敬了她一杯酒,忽而一怔,轻声道,“娘娘,那不是……” 唐婉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不就是你的好妹妹,如何,不需要与她打个招呼?” “我与她本就不是同父同母,又不睦已久,没有姐妹之情,只有毁容之恨。”孟玉恬捂住脸,目光里俱是冰冷恨意,“我何必过去。” 第447章夜宴 唐婉微浅浅一笑,“既如此,不过去也罢了,你就与我坐着,好好说会话。” 孟玉恬大喜过望,盈盈下拜,“遵王妃命。” “陛下驾到!” 高亢尖锐的声音响起,就听着门口一一阵响动,隆庆帝大踏步的走进大殿。 喧哗的大殿登时静下,众人齐齐站起,“见过陛下。” 隆庆帝面带笑容,“坐吧,今日是腊八佳节,又是家宴,不必拘礼。” “谢陛下。” 众人齐齐应了声,重又坐下,只是大殿里已经静的厉害,分明昭示着隆庆帝至高无上的地位。 孟初一躲在人群之中,静静打量大雍的君王,凭心而论,隆庆帝相貌不错,即便如今年华已逝,依旧霸气威严,想也知道年轻时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如今几个皇子,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子,相比较之下,几位皇子之中,太子与献王与隆庆帝最为相似,太子相貌相似,献王气质相仿,这两人也最为受宠。晋王与容珩,都属于俊美精致的人物,想来更肖似母亲一些。 思索间,容珩扫一眼过来。 她朝他一笑,继续吃她的糕点。 容珩无奈而宠溺一笑,就听得旁边內侍低声道,“雍王殿下,陛下让您过去。” “是么?” 容珩起身,然后敏锐听见身后有动静,他也不回身,只负手在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无事,继续坐着。 孟初一想了想,还是继续吃她的糕点,容珩若是这点都应付不过来,他也不必混了,不管他准备如何做,她陪着他就是。 不远处晋王也看着这边,见两人不动声色,自有默契,目光更是复杂,他苦笑了下,饮下一杯酒,酒入喉咙,却是火辣辣的让人几乎难以下咽。 容珩缓步走到隆庆帝面前,道,“见过陛下。” 隆庆帝抬眼看向容珩,目光闪过一丝复杂,声音却淡,“查的如何?” 容珩目光一闪,慢声道,“我去的时候献王已在,珍宝阁已毁,珍宝阁的阁主风挽裳下落不明,常嬷嬷已死,也见得了青云令主,也得到了青云令。”说着,便取出那块玉珏,递了过去,“陛下请看。” 隆庆帝一怔,身边內侍忙将那玉珏接过,用特殊的帕子擦过之后才递给隆庆帝,“陛下。” 隆庆帝接过玉珏,目光光芒微动,似闪过一丝复杂意味,“这玉珏,的确是她的旧物,没想到,她居然以这方玉珏来做青云令。” 容珩平静不语。 隆庆帝看了他一眼,将玉珏交到內侍手上,“都说这青云令能够号召江湖各大势力,有了这青云令,俨然就是江湖盟主,那青云令者又怎么会甘愿将这青云令交出来?” “因为这青云令,不是荣耀,而是麻烦。”容珩平静的道,“当初长公主殿下以一人之力掌控整个江湖,长公主殿下只有一个,如今又有谁又那样的魄力,能够控制整个江湖,况且长公主当初自江湖中取来的东西都下落不明,若是那些武林门派闹将起来,怕是也难以收拾,与其如此,不如交给朝廷。” 隆庆帝微微颔首,“这人倒也识相。” 人群之中,孟初一轻轻打了个喷嚏,狐疑抬眼,有人在说她坏话? 环视四周间,就看见与唐婉微坐在一起的孟玉恬,不由微微睐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早就听说,孟玉恬已经成了郡主,而且还颇受宠,如今看着她左右逢源谈笑大方的模样,着实是看的不舒服啊,说起来,她记得当初她在她脸上刻下的那印子不算浅,以这个时代的美容手段,应该没理由能恢复的完好如初才是。 孟玉恬敬完旁边的汝阳公主,随即便察觉到了孟初一的视线,抬眼便迎上孟初一淡漠的眼,心口忽的一跳,脸上又森森的痛了起来,她下意识捂住脸,怨愤的瞪着孟初一,一双美目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唐婉微何其敏锐,顺着孟玉恬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一闪,浅浅一笑,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朗声道,“陛下,儿媳在此敬您一杯,祝您福寿安康,更祝我大雍国泰民安。” 隆庆帝见是唐婉微,非但不恼,反而龙颜大悦,“说的好,果然是我的好儿媳,着实孝顺。” 容珩瞥眼唐婉微,目中闪过一丝讽刺笑意,默默退了下去,不管如何,她是为他解了围。 他还没想如今就让初儿以青云令掌令者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个身份,着实是个麻烦,不要也罢。 唐婉微温温柔柔的一笑,“陛下不嫌我多嘴才是,今日诸位皇子都在,我身为长媳,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 隆庆帝大笑,“你这孩子,还如此淘气。”虽是斥责的话,却说的亲密自然,显然是极高兴的。 旁人倒还罢了,只有坐在首位的太子脸色微沉,有些不悦的看着旁边的空位。 太子妃如今有孕在身,虽然也来了宫里,却在赴宴会之前突然不适留在宫里休养不能前来,否则哪里轮得到唐婉微在这里大放厥词! 唐婉微虽是长媳,太子妃才是如今大雍最尊贵的女子! “陛下又笑话我了。”唐婉微浅笑,扫了眼太子身边的空位,“我不过是代太子妃开口而已,太子妃对无法入席一直耿耿于怀,还请陛下不要在意才是。” “太子妃为我大雍绵延子嗣,是极大的功劳,她最辛苦不过,孤哪里会介意这个,太子妃心思着实重了些。”隆庆帝微笑,“将孤的芙蓉椰羹送过去给太子妃吧,她着实辛苦了。” 唐婉微依旧一副端庄大度的模样,完全没有之前被孟初一当众取笑的狼狈,“儿媳替太子妃谢谢陛下。” 太子终于也反应过来,忙道,“儿子多谢父皇,太子妃一定欢喜。” 隆庆帝看他一眼,“你若有空,也多陪陪她,女子有孕,最是爱胡思乱想,你身为夫君,理该体贴才是。” 太子面色微僵,讪讪的道,“是,儿子知道。” 第448章吃醋 隆庆帝淡淡看了太子一眼,目中看不出情绪,然后一笑,笑容竟有几分慈祥之意,“不过你也是第一次做父亲,也怪不得你粗心,孤记得,孤第一次做父亲时,也是这般无所适从。” 太子目光一亮,心中大定,忙道,“是,我时时忐忑不安,还希望陛下能够多多教导我才是。” 隆庆帝微笑,“倒也不需要过多紧张,你只等着做一个好父亲就是了。”他回头看了眼身边內侍,“将孤宫里那嵌珠累丝虾镯送给太子妃去,让她安心养胎,不可胡思乱想。” 內侍在隆庆帝身边伺候已经许多年,忙笑道,“陛下说的可是皇后娘娘留下的那镯子?” 隆庆帝叹了口气,“皇后素来节俭,前半生也是随着我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稳了些,她又早早去了,留下的念想之物实在少之又少,如果她还在,知道她即将有孙子,一定也是高兴坏了。” 太子大喜过望,忙躬身拜谢,“儿臣替太子妃多谢陛下!” 隆庆帝微微一笑,父子相视一笑,颇有几分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感觉。 唐婉微面色微沉,孟玉恬在旁边望着,目光一闪,想着自己如今还要依附着她,盈盈一笑,道,“太子惦记着太子妃与太孙,自然心情急切,想来当初陛下盼着齐王殿下,也是一般无二,到底是头一个孩子,自然是不同寻常。” 四周忽的静了静。 孟玉恬被那突兀的静默弄的心一跳,下意识看向唐婉微,唐婉微脸色也并不是那么好看,隐隐有些肃杀的意味了。再看太子,太子脸上已经露出嘲笑之色,而隆庆帝的脸色更是难看,似乎是戳到了痛处。 孟玉恬脸色一白,下意识握紧手,不知所措的看向唐婉微,她说那句话,本意是想勾起陛下对齐王殿下的舐犊之情…… 孟初一环视四周,也放下手中糕点,她能理解孟玉恬的想法,也能理解孟玉恬的错愕,不过皇族之中向来有太多阴暗与不能言说的秘密,孟玉恬甚至是她,都不是自幼长在这黑暗宫廷中的人,有些事情自然不知道,无意中触动隐私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了。 旁里忽的有人轻道,“张嘴。” 孟初一张开嘴,嘴里立刻含入一颗莹润多汁的果子,像是葡萄,却比葡萄更加丰润甜蜜,她不由挑眉,回头望向容珩手里,见他手里拿着一串嫣红的果子,葡萄大小,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这是什么?” “奇异果,富川山中的一种果子,入口极好,因为进贡的极少,不是人人都有的。”容珩修长的手指微动,轻轻撕开比血还要红的果皮,乳白的果肉在他白皙的指间莹润的仿佛雪球,看起来分外诱惑。他将剥好的果肉递进她的嘴里,“据说营养极好,最适合有孕的人吃了。” 孟初一安心享受着容珩的服侍,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孟玉恬身上,自然也无人关心他们这边,“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曾有过一个孩子,那孩子才是陛下的皇长子,不过在襁褓之中便夭折了。” 孟初一微讶,“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可望着场中情形,随即皱眉,“可即便如此,这些人反应也太奇怪了些,尤其是唐婉微,几乎已经称得上僵硬了。”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有隐情。 “我不知道。”容珩也微微皱眉,他也觉得不对劲,“据说皇长子活了不过三个时辰,皇长子出生时声音洪亮,许多人都是听见的,应该不会那么早就去了才是,而皇后娘娘也因此缠绵病榻多年,最后终于抑郁而终。” 孟初一中肯的道,“新生儿身体脆弱,三个时辰内出现问题也不是不可能。” “你觉得这里有蹊跷?” “难道你不觉得?” 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浓重的疑惑,容珩抚掌,沉思片刻,“待哪日得闲了,倒是可以查查看,或许哪一日能派上用场。” 孟初一应了声,才要说什么,注意力就被那边的人吸引了过去,唐婉微勉强笑了笑,盈盈拜倒,“陛下,郡主娘娘是无心之过,还望殿下不要计较才是。” 孟初一不由挑眉,“那齐王妃倒是够袒护孟玉恬的,这个时候还要替她说话,实在够仗义。” “孟玉恬身体流着的是长公主殿下的血,有这一层依仗,陛下自然会对她放任一二,至于唐婉微,她从来是极懂得明辨是非的。”容珩淡淡一笑,“如今这个场合,她若是不帮着孟玉恬,就等于孟玉恬划清了界限,她与孟玉恬好不容易才达成同盟关系,还不曾利用,她怎么可能放手。况且,她出言相帮,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害处,如此有利无害的事,她为何不做?” 孟初一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你对那位王妃,似乎怨恨颇深啊。”他虽是个记仇的人,但向来更喜欢直接对付,如此言语挤兑,实在不合他的风格。 “幼年吃过她几次亏,虽然如今年纪大了,但这恨却消不掉了。”容珩答的坦然。 “童年阴影?”孟初一诧异,“你的童年阴影居然如此深?” “所以你要好好怜惜我,也得好好补偿我。”容珩立刻道,目光流转,“我那些年,着实辛苦可怜。” “……”孟初一毫不客气的将摇尾乞怜装可怜的容珩拍了回去,然后将他手上的果子全部抢了过来,挥手示意他先走人。 容珩哀怨的瞟她一眼,见她不为所动,不由叹一声得手的果然不值钱,之前……好吧,之前也是这般的,他再叹了口气,起身,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四周的奇异果都搜刮了来,堆的盘子高高尖起,然后上供似供到孟初一桌前。 孟初一唇角微微扬起,凤心大悦,挪了挪,挪了一个位子出来,容珩立刻在她身边坐下,幽幽叹了口气,“在你心底,我还没有一个果子值钱。” 第449章你是何人 孟初一横一眼过去,才待说话,就见隆庆帝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不知者不罪,玉恬自幼不在宫廷中长大,在民间颠沛流离,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也是孤的疏忽。” 语气平和而遗憾,目光慈祥,竟是没有半点恼怒。 隆庆帝是马背上征战而来的帝王,脾气自然算不得好,尤其他向来重视皇后,孟玉恬出言涉及皇后,他居然不恼不怒,着实大出人的意料。 孟玉恬心口一松自不必说,便是旁边的唐婉微都不由一惊,暗暗扫了眼孟玉恬,她知道陛下十分宠爱孟玉恬,却没料到恩宠如此之深,连忌讳都不在乎了。 太子也不由看了眼孟玉恬,见她容色秀美身姿高挑颇有妩媚之色,目中光芒一闪,竟不由又看了几眼,嘴里应和道,“父皇说的极是!” 孟玉恬微微一怔,抬眼看过去,正好迎上太子的目光,若有所悟,微微垂眼做羞怯状,恰好避开了他的视线,虽然知道太子早就有了太子妃,心中却不是不得意的。 唐婉微就在孟玉恬身边,将两人小动作收入眼底,心中冷冷一笑,暗讽孟玉恬愚蠢,面上却不露出分毫,微微一笑,“陛下国事繁忙,就算有心,怕也没有时间告诉郡主,不如陛下替郡主指一个人。” 唐婉微说的含混不明,但有心人大都明白了过来,齐王妃这话,分明是替孟玉恬讨婚事。 孟玉恬喜不自胜,面上染上红晕,说不出的娇羞,“我向王妃娘娘请教就行了。” “你若来请教我,我自然是乐意,但你我关系再好,也敌不过日夜相对,朝夕相处。”顿了顿,她抬眼看向隆庆帝,婉声道,“陛下,说起来郡主娘娘也到了适婚之龄,不如在皇族子弟择一个品貌俱佳的,郎才女貌,可不是天作之合。” 一直在低头饮酒的晋王忽的抬眼,微微蹙眉,下意识看向容珩与孟初一的方向,却见那两人似乎根本不以为意,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晋王苦笑了下,又饮下一杯酒。 他不过是个局外人,甚至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当真可笑。 孟初一听的分明,微微挑眉,“齐王妃还真是为孟玉恬着想,也不知她是想替谁拉红线?”旁边没有声音,回头一看,见容珩眉头微拧,她心中一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容珩见瞒不过,无奈的道,“贵妃说过陛下有意替我指婚。” 孟初一挑眉,“孟玉恬?”又想起珍宝阁,“还是风挽裳?” 容珩嘲讽一笑,“如今北越情况愈发紧张,血烈军军威虽盛,却也敌不过长公主殿下的赫赫威名,我好歹是唯一她亲口承认的皇子,我的联姻,自然是要充分利用的。” 孟玉恬是长公主的遗孤,风挽裳代表的是巨大的财富,前者是政治,后者是经济,无论是哪一个,都为给大雍注入一针强心针,振奋士气的功效还是有的。 孟初一了然,然后就听到隆庆帝道,“说的没错,你可有人选?” 唐婉微轻轻一笑,敛衽一礼,“郡主娘娘是难得的佳人,儿媳的私心想着,只有在诸位皇子之中择一人,必要是人品贵重才华横溢又不失风趣,最好还是有些渊源的,才不辜负郡主如花容颜,儿媳想着……” 唐婉微慢慢说着,旁边不少人已经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大雍皇子并不多,齐王太子已婚,晋王也与北越公主定了婚事,未婚的皇子不过是雍王与献王,献王是军旅之人,向来板正肃穆,根本谈不上风趣,所以人选也只剩下一个了。 不少人已经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集中在雍王身上,却见雍王神色淡淡,唇角勾着一丝笑意,倒像是颇为高兴一般。 “孟初一见过陛下!” 清冷的女音突然响起,声音清冷隐有冰霜风雪之意。 众人都怔了怔,下意识抬眼看去,却见一女子越众而出,天水碧的衣裙衬的她容色清冷秀美,发上碧绿的簪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简约而灵动,不染红尘,却让人转不开眼来。 有那经年的老人定定看着,忽的惊道,“那是皇后娘娘的发饰……” “这女子,怎么那么肖似皇后娘娘?” “不是,皇后娘娘温柔婉约,哪里有这般清锐之气,看这身形气质,倒更像是那位!” “可不是,说起来,仔细看去倒比玉恬郡主更像些。” “她刚才说她姓孟?难道是郡主的姐妹不成?” “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一时间,原本平静的大殿一时间竟噪杂起来,众人纷纷窃窃私语,有那背景深厚的,已经偷偷命人去打听这突然出现的女子的来历,也有那来的早的记性好的,想起她便是刚才与唐婉微争执的女子,说起来,当初雍王可是站在这女子这边的,于是个个兴致大起,只恨自己少生了两只眼睛,不能兼顾全局。 孟玉恬既惊且怒的瞪着孟初一,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帕,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她几乎想冲出去撕掉孟初一那越来越秀美的面庞,她真的没想到,这个贱人居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还打断了齐王妃的话! 这个贱人,分明就是来与她作对的! 孟玉恬怒到极处,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听着旁边的窃窃私语,抬眼望向分明已经怔住的隆庆帝,再望向孟初一那竟与她有五分相似的秀美面庞,微微吸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被封为郡主,全是因为她极有可能是那位长公主殿下的血脉,而当年的事情过去的太久,相关的人大都也都已不在,她之所以被确认是金枝玉叶,除了那细枝末节的线索外,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相貌极为肖似长公主殿下! 孟初一出现在大殿倒也罢了,她想着,只要她抢先让陛下赐婚,陛下金口玉言,说出的话自然不能反悔,如今眼看着心愿就要达成,孟初一居然出现在隆庆帝面前……这让孟玉恬如何不急? 果然,就听到隆庆帝慢慢的道,“你是何人?” 第450章昏迷 一时间大殿静的出奇,竟无人说话。 明亮的光线下,纤细女子娉婷而立,天水碧的衣袂微微拂起,容色白的几乎透明,眼神明锐而有神,她浅浅一笑,从容而平静,“我是孟初一。” 隆庆帝望着眼前女子,素来清明的眸子里竟有一分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那纵马而来的冷丽女子,眸色冰冷,唇边一点冷笑,欺霜赛雪,又似静静燃烧的火焰,虽不热烈,却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 “你为何而来?” “为容珩而来。”孟初一微笑,原本冰冷的容颜因为那点笑容而染上一丝柔软,愈发容色夺目,让人目眩,发间那碧绿色的簪子愈发衬的她眼波流转,“我要做他的妻子。” 隆庆帝怔了怔,竟恍惚又看到了那桃花树下嫣然而笑的柔美女子,温温柔柔的道,“我嫁你,你娶我,可好?” 可好? 彼时,他不过是不受宠的皇子,生母早逝,母家又抬不上台面,又因为军需案被剥了职位,可她出身清贵,最是美丽不过,他从未想过能与她有所牵扯,她出现了他面前。 “好……”他喃喃低道。 旁边內侍微惊,脱口而出,“殿下……” 隆庆帝怔了怔,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大殿之中,他望着四周乌泱泱的人,忽的一阵头昏目眩,眼前一黑,竟直直栽倒在地。 刚才死寂的大殿刹嘈杂一片,无数人拥过去,“陛下……” “快来人呐,陛下晕倒了……” “陛下!” 孟初一微微皱眉,立刻后退,刚刚后退一步,一左一右同时出现了人,她下意识往左边靠了靠,才抬眼看向右侧边的晋王,“晋王殿下,陛下晕倒了。” 晋王微僵,定定看了她一眼,“你……”涩然一笑,他转头,大踏步向隆庆帝的方向奔去。 “你倒是关心他。”旁里容珩阴测测的道。 孟初一瞟眼过去,忽而一笑,“你不过去?” “你想我过去?”容珩轻笑,伸手怀住她,冷淡而近乎睥睨的看着忙乱的那边,“床前孝子不缺我一个,我与他也从未亲近,太过亲近反而让人觉得不安。”顿了顿,他瞥眼那边最为焦急的太子,轻轻一笑,笑意嘲讽,“我若是过去,怕太子也不能安心做他的孝子了。” 孟初一颔首,“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对这个宫廷不熟悉,虽然不至于步步惊心,却也怕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走是不能走的,若是走了,言官怕也要弹劾了。”容珩轻笑,“你好歹也是陛下亲口御赐的雍王妃,若是此时离开,不孝的名头怕就要落在你的头上了。” 孟初一一怔,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隆庆帝昏迷之前似乎说了一声好,虽然以她看来隆庆帝说那声好时状态实在不像是赞同这桩婚事,但金口玉言,旁人自然是当真了。 她不由看了眼不远处的孟玉恬,孟玉恬也看着她,美丽面孔微微扭曲,掩不住的嫉妒与愤怒,她不由感慨,“这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她本来以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的,胜利来的如此简单,着实让人心里不怎么踏实。 容珩轻哼了声,“要我说,实在不必如此麻烦。” 虽然她护卫他的心思是极好的,他也十分满意,但以他来看,这件事着实不需要她出面,身为男人,本来就该挑起护佑妻儿的责任,让妻儿出面挡风挡雨,着实不是男人所为。 但是……她也不是那般习惯躲在男人身后的小女人,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此一来,事情着实简单了许多,可谓事半功倍。 旁边没有声音,他低头,却见孟初一盯着孟玉恬,微微蹙眉。 “怎么了?” 孟初一抬头看了眼容珩,又扫了眼四周,虽然他们站的偏远,如今四周嘈杂,众人又都忙着照顾隆庆帝,应该无人能听到他们的话,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轻道,“回去再说。” 有些事情,她也要确认一下。 “也好。” 容珩看了眼前面,太医已急急赶来,只是七嘴八舌的人着实太多,一个个又位高权重,太医面露难色,也不知道是隆庆帝症候太严重,还是四周噪杂声音太大,听不清脉。偏偏太子忙着对昏迷的隆庆帝嘘寒问暖,完全对太医的焦急视若无睹。 太子无能,也就在此刻显现的尤其清楚。太子无能,晋王素来谨慎,自然不会抢在太子面前开口,而献王……他扫了眼献王,献王脸色铁青,显然是在强自忍耐。 孟初一也看了出来了,微微皱眉,她倒是不关心这些是非,只是她是医者,实在是看不惯在病人垂危的时候,家属还在浪费时间,到时候出了岔子,倒霉的还不是那几个太医。 容珩看她一眼,“想管?” 孟初一老实坦白,“想管。” 她是医生。 “那好吧……”容珩无奈,才要开口,就听有人说话,“还不快退下!” “如此嘈杂,成何体统!” 前者声音清锐,后者声音低沉微哑,都是女音,也都是饱含威仪,分明是上位者特有的语气。 两个宫装女子同时走进大殿,只不过一人是自前殿,一人自后殿而来。 自前殿而来的女子年纪稍长,雍容华贵,妆容精致,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不露而威。 自后殿而来的女子年纪稍轻,生的英气,虽也是宫裙飘逸,身上仿佛自有峥嵘杀伐气息,让人不敢小觑。 不由容珩介绍,孟初一想也知道自前殿而来的便是大雍后宫第一人,容珩养母静贵妃,而那英气女子,便是那带着图南一国嫁入大雍,圣宠不衰的兰妃。 大雍后宫皇后早逝,这两人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她们两人如此发话,自然无人敢违抗,即便是太子,也止住了嚎哭之声,悻悻站了起来。 兰妃与静贵妃几乎是同时走到隆庆帝身前,兰妃甚至比静贵妃快了一步,先占据了最适合的位置,面上掩不住焦急之色,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静贵妃定定看了她一眼,顿住脚步,抬眼看向太医,“陛下如何了?” 第451章迷雾 太医目光一闪,立刻诚惶诚恐的躬身,“陛下气血不畅,脉象却稳,不过是一时而已,微臣已经施针,再服以汤药,便不妨事了。” 孟初一听的分明,微微皱眉。 刚才隆庆帝昏迷时,她就在眼前,以她多年的临床经验来看,多半是心疾,而心疾这种病,不发也就罢了,若是病发,才是真正棘手的事,多半是需要动手术的。 这太医说的如此轻松,倒让人生疑。 她不由看了眼容珩,容珩声色平静的近乎漠然,他目光微敛,微不可见的微微摇头。 孟初一微微点头,宫廷诡谲,不可不防,而且她看那太医脸色,虽然力持镇定,眉宇之间掩不住凝重之色,怕也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如果不是他敷衍塞责,就是背后有人撑腰,故意如此说的,以她来看,多半是后者,要知道,那昏迷不醒的不是旁人,而是大雍之主,出了差池,不说是他的性命,怕他一家老小都要受连累。 那边,静贵妃似微松了口气,“那便好,来人……” 话音未落,就听太子突然开口,“既如此,父皇何时会醒?” 静贵妃淡淡扫一眼过去,面色微凝,一直伏在隆庆帝身边的兰妃直起身,杏眸微挑,声音干脆,“太子殿下是为难贵妃娘娘么,这不过刚施了针,又乱糟糟的,哪里是陛下该待的地方,太子殿下若不放心,便随着陛下一道回去,伺候汤药,也能显出殿下的孝心。” 图南当初虽是小国,好歹也是一国,她又是征伐战场的护国公主出身,在大雍后宫这么多年也是圣宠不衰,自有底气与凭仗,说起话来也是干脆果断,自有气魄。 太子一窒,且不说他从未干过这等伺候人的活计,就是隆庆帝的承明殿,向来也是不太让他们这些皇子进去的,即便他想进去,怕隆庆帝也不喜,他微微咬牙,望着声色凌厉的兰妃,到底是不敢得罪她,软了声音道,“是儿臣糊涂。” 兰妃眼底闪过一丝蔑意,却也没再说什么,抬眼看了眼静贵妃。 静贵妃目光微敛,神色更是平静,慢慢的道,“我这边还有琐事要料理,不如便由兰妃伺候陛下回去吧,兰妃心细,定然周到妥帖。” 兰妃目光一闪,恭恭敬敬的道,“是。” 说罢,便亲自领着人将昏迷不醒的隆庆帝离开,临行前深深看了献王一眼。 静贵妃当做没看见兰妃的小动作,态度平静的请众位皇亲先回去休息,隆庆帝突然昏迷,本就人心惶惶,虽然有太医的保证,多少安心了些,到底没了什么赴宴的心情,自然纷纷离去,一时间刚才还人头攒动的大殿立刻少了许多人,唯有几个皇子与唐婉微未曾离开,孟玉恬本是想走的,她如今身份尴尬,也无什么资格留在这里,但她看着相携站在一起宛如璧人一般的容珩与孟初一时,心中就像是打翻了醋瓶,又酸又涩,一股气顶住喉咙,竟也留了下来。 静贵妃望着眼前几人,目光微动,却也无可奈何。 她如今虽是贵妃,后宫之中的第一人,但到底不是皇后,娘家势力又弱,说话间自然没有兰妃那样的底气,虽有心想让人早点离去,也说不出口了。 眼角余光扫见角落里一人转身,似乎是想往外走,她心中一喜,有了人离去,她也又有了说辞,但看清那人是谁,脸色登时一僵。 那往外走的,赫然正是容珩。 旁人都走得,他如何能走! 静贵妃又惊又怒,偏偏又说不出挽留的话来,微微咬牙,轻轻一笑,“你过来。” 孟初一抬眼,看向那朝她微笑的静贵妃,再看向身边分明已经准备走人的容珩,心里微叹了口气——静贵妃留不住容珩,便只能想法子留着她,看来是想将她当做人质来使了。 心里再叹了口气,她微微使力,掐了容珩手腕一记,容珩微吸了口冷气,森森看过去,眼神颇为不善。 孟初一看也不看他,径直向静贵妃走去,平静的道,“见过贵妃娘娘。” 虽然容珩不打算插手这桩事,但她好歹是医生,实在是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病人死在她眼前,况且那人还是大雍之主,他死了倒也无妨,只是大雍无主,势必会有动乱,受苦的还是普通民众。 静贵妃面露欣喜,毫不掩饰的惊喜,忙挽住孟初一的手,“好个出众的女儿家,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幸好这孩子不像容珩那般冷心冷意,没有随着容珩胡闹,否则今日这事,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孟初一才预备回答,就听得唐婉微轻笑了声,款步上前,“贵妃娘娘,她姓孟,名字倒也别致,便叫初一。” “初一?”静贵妃微笑,“倒真的是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字。” 孟初一含蓄的笑了笑,心里却忍不住赞叹静贵妃的演技,旁人倒也罢了,以静贵妃的手腕,恐怕早就将她的生辰八字全部查个底朝天,还能表现的如此自然,实在是影后级的人物。 其实孟初一倒猜错了,容珩与静贵妃素来关系寻常,容珩又是个防范心极重的,静贵妃虽然是他的养母,却根本打探不到任何有关孟初一的消息,不过这一点孟初一许久之后才知道的。 “她是大年初一的生辰,又是在柴房中所生的,于是便叫做初一了。”旁里忽的有人冷冷一笑,赫然正是按捺不住的孟玉恬,孟玉恬快走两步,朝静贵妃躬了躬身,才冷冷看向孟初一,“四妹妹,许久不见了,如今出落的到越发标致了。”尤其是这张脸,让她恨不能也在上面划伤几道,让她也尝尝那痛不欲生的滋味。 孟初一望着近在眼前的孟玉恬,明锐的光线下愈发显得她五官精致肤如白玉,耀眼而精致,仿佛熠熠生辉的珍珠一般,竟让她觉得有几分陌生。 孟初一心里忽的咯噔一声。 她从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一时说不出来,现在孟玉恬靠的近了,她才突然明白了。 孟玉恬的脸,似乎变了! 第452章同行 孟初一的眼神过于专注,不说是被她盯着看的孟玉恬,就连旁边的容珩都察觉到不对,不由也看向孟玉恬,这两人都不是内敛含蓄的人,孟玉恬到底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怎敌得过两人如此直白的眼神,面上微微发红,低道,“你、你们看什么?” 容珩高深莫测的一笑,他确实不知道孟初一在看什么,但如今这么仔细一看,才觉得孟玉恬果然肖似长公主殿下,而且眉眼五官更为精致,不像长公主殿下久在沙场磨砺的锋锐冷然,娇蛮富贵,完全一副富贵公主脾气。 孟初一已经收回了视线,微微一笑,一语不发后退半步,与容珩并肩站着。 孟玉恬见两人都这副模样,脸色变了又变,又是疑惑又是嫉妒,一时间刁蛮脾气发作,“你这个……” “闺中姐妹多年不见,自然惦记着,郡主娘娘心思仁善,自然想的很了。”唐婉微款步过来,轻轻巧巧的接口,“郡主娘娘刚才就想来见孟姑娘了,奈何宫里规矩重,如今见了,自然是极高兴的。” 高兴的忘了规矩,也是有的。 孟玉恬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宫中,而不是在孟府,而且面前站着的还有静贵妃,静贵妃向来治下严苛,又心机深沉,她向来不敢得罪的。她忙收拾了下表情,先朝静贵妃施礼,“玉恬一时欢喜,失了分寸,还请娘娘恕罪。”说着不由感激看了眼唐婉微。 唐婉微含笑,眼神温和。 静贵妃雍容微笑,“自家人,有何恕罪不恕罪的,若是我见了自家姐妹,也是极高兴的,只是姐妹再好,也该有些分寸才是。” 静贵妃为人谨慎,最是小心不过,这样的话自她口中说出来,不亚于寻常人的怒骂了。 孟玉恬脸色一白,眼底不由露出几分惊惧,下意识求助似的看向唐婉微,唐婉微望着孟玉恬毫不掩饰的眼神,不由微微皱眉,有些后悔自己与孟玉恬相交了,但事已至此,她若抽手,反而让人觉得她首尾两端。 唐婉微含笑抢过话头,“娘娘说的极是,娘娘字字珠玑,自然是深有体会的,想当年娘娘与故去的纪王妃何等交好,我们做小辈的,自然是要效仿娘娘的。” 静贵妃目光微冷,定定看了眼唐婉微。 唐婉微说的是一桩旧事,只是时日太过久远,已经许久不曾被人提及了。 当初隆庆帝择妃时,并不是属意静贵妃,而是属意静贵妃的一位表姐,只是静贵妃不知怎的说服了身为父亲的族长,力排众议的将她送进宫里,也由于此,隆庆帝并不中意静贵妃,后来更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将静贵妃打入冷宫,也不得不说静贵妃着实是个厉害角色,自冷宫之中居然重新获得了隆庆帝的宠爱,更是得了容珩这个养子,一步一步的走出冷宫,走上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而那位被抢了入宫位子的表姐,虽不曾入宫,倒也嫁入了纪王府,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郁郁伤怀,不过三十便已去了,留下独女葛韶华,如今纪王已去,葛韶华不知何故半疯半傻,即便如此,也不见静贵妃对这外甥女多加关照,反而冷淡的如同陌路。 唐婉微故意说出来,分明是在针对静贵妃了,不过以唐婉微如今的身份,她虽是晚辈,倒也是有资格让人不敢小觑的。 唐婉微含笑退后一步,笑容温柔谦卑,“娘娘,也不知陛下如何了,不知我们一道过去看看吧,众位皇子怕也是惦记着呢。” 静贵妃冷冷看了眼唐婉微,又看向唐婉微身边一脸喜色的孟玉恬,目中隐有讥诮之色,不过她也是久在宫闱中的人,面上神色不变,淡淡的道,“到底是老了,还要齐王妃提点着,你们几位先行吧,我年岁大了,早不如你们行的快了。”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孟初一,笑容和煦,“本宫瞧你这孩子倒颇有眼缘,又听说陛下已经允了你与容珩的婚事,不如,你便陪我慢慢走走吧?” 孟初一微讶,瞟一眼唐婉微与孟玉恬,心里约莫猜出静贵妃是想拉着她一路了,微微一笑,才准备开口,就听得容珩一笑,“不如我陪着娘娘一道吧,初一于宫里初来乍到,失了礼数可就不好了。”顿了顿,他看向孟初一,“你便与齐王妃还有郡主娘娘先行一步吧,你们久未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孟初一微微一笑,轻轻应了声,答应的十分温柔柔顺。 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晋王目光微动,定定看了眼过来,目中隐有诧异,似有深思之意。 唐婉微与孟玉恬交换了一记视线,还是唐婉微首先反应过来,柔柔一笑,主动上前拉住孟初一的手,“妹妹随我一道吧,我年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姐姐吧。” 孟玉恬微微抿唇,有些不悦,但碍于人多,一句话也不敢说。 孟初一微微一笑,“齐王妃客气了。” 按她的真实岁数来说,叫唐婉微姐姐才是真正的装傻充愣,她还必要委屈自己到这个地步。 唐婉微微微一僵,勉强笑了笑,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转而握住孟玉恬的手,“走吧,我实在是惦记着陛下。” 孟玉恬喜笑颜开,“姐姐说的是。” 孟初一默默跟着在两人身边,听着两人时不时的交谈,或含笑应着,或随口敷衍,偶尔说几句话,孟玉恬倒是想挑衅的,只是有唐婉微如此八面玲珑的人,孟初一又只专心走路不说话,三人居然就如此默契的走了下去,从背后来看,俱是美丽的女子,竟也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静贵妃远远望着那远去的三个女子,然后侧头,身边随伺的自然退出几步,她这才的望向身边一副漫不经心的容珩,终于按捺不住,低声怒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于你而言,我竟比她还要危险?” 第453章母子 容珩但笑不语,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静贵妃看着他,怒气染上眉眼,脚步一顿,“容珩,此时此刻你还如此!你知不知道……” “贵妃娘娘,既然您身体不适,不如儿臣先送您回宫?”容珩微笑打断她的话,不等静贵妃答应,便看向距离他们约有几米开外的內侍,內侍面露犹豫,迟疑了片刻才慢慢上前,却不敢靠近静贵妃,只垂手在几步之外候着。 静贵妃望着容珩,目中怒色渐渐褪去,微微闭眼,再睁开眼脸色已经平静如初,“你该明白,我若回宫,代表着什么,你知不知道……” 容珩眸光微动,深深看了眼静贵妃,往后退后一步,静静施礼,“贵妃娘娘养育儿臣一场,儿臣也愿意贵妃娘娘平安康泰,万事无忧。” 言下之意,是让她退居后宫,诸事不管,安守晚年了? 静贵妃又是一阵气怒,但望着眼前男子俊美的眉眼,恍惚看到了当年柔婉女子也是这般情真意切,“贵妃娘娘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回乡之后定日日祈祷娘娘万事无忧。” 话尤在眼前,人却早已化为尸骨,芳魂渺渺。 静贵妃怔了怔,想起过往纷纷,再想起怕是还在昏迷的隆庆帝,所有雄心壮志全都化做烟云,面上瞬间黯淡了几分,她苦笑了下,“你与你生母,果真有几分相像的。” “时日久了,我也记不太清母亲的相貌了,只是记得,母亲时时提起,若不是贵妃娘娘施予援手,她已经死在掖幽庭了,虽事事不如意,但仍感激娘娘恩德。”容珩淡淡的道。 “当……当真?” 容珩平静看向静贵妃,没有说话。 静贵妃微微闭眼,掩下眼底复杂汹涌的情绪,随即抬眼定定看向容珩,“你该明白的,若我在,若你有什么事情,也会容易些,我也不是为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该明白。” “儿臣已成年,已有妻室,将来还有子嗣,为自身计,为子嗣计,自然要平安康泰。”容珩唇角隐有笑意,神色几可称得上温柔,只是眼神凝定,自有坚毅之态,“静贵妃自然不用当心。” 静贵妃诧异看着容珩,好一会慢慢的道,“你……你变了许多。” 若是以前的容珩,绝不会对她说这番话的,他性子悠游,却最是冷情不过,这些年他虽被罢了军职,一直留在京城,却鲜少与她见面了,便是见面了,虽礼仪姿态指不出半点瑕疵,却从未如此与她交谈过,虽尖刻却真诚,让她恍惚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些许真心。 容珩淡淡一笑,往后又退一步,几步之遥,却像是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深不可见底不可逾越的鸿沟,“儿臣恭送贵妃娘娘。” 静贵妃微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出分毫,扬高了声音,“本宫身体有些乏了,陛下那边自有兰妃照料着,先回去休息了。” “是。” 静贵妃走了两步,脚步微顿,又回头,深深看了眼容珩,“你……她若是有什么需要,她自来寻我便是。” “是。”容珩颔首,他从不拒绝任何好意,尤其是对小初儿的。 宫廷偌大,他到底有些顾不上的地方,静贵妃虽退居后宫,到底久居后宫,其耕耘的势力绝不可小觑。 静贵妃慢慢远去,容珩略一停留,便加快速度赶往承明殿,还未进承明殿,就见各方人马都汇聚在门口,气氛诡谲,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心里一动,眸光微扫,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孟初一的踪影,孟初一也正抬眼看过来,微微一笑,示意无事。 容珩不由微松了口气,立刻快步走了过去,不等他过来,孟初一也越众而出,直直迎了过来,仿佛小鸟投林一般,直接投入容珩怀里,登时引来所有人的侧目,但众人已经见识过她大庭广众向隆庆帝求嫁容珩的豪迈,这么一点不尊重,实在是不值一提。 孟玉恬表情一僵,愤然瞪过去。 晋王收回视线,唇角微扬,微涩还苦。 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却不知道唐婉微微微侧头,看眼过来,眸光复杂难辨,莹白手指无意识的握紧,手中雪色丝帕扭曲变形。 容珩环住怀里小女人,细细感受着她在他掌间写的字。 陛下有碍。 容珩心中微震,眸色却不变,只是将她搂的更紧,抬眼看向在门口对峙的献王与太子,以及站在两人之中互不相帮的晋王,淡淡一笑,“这是怎么了?” 太子见他过来,眉头微不可及的拧了拧,献王拦在门口,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威武冷硬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晋王淡淡扫一眼过来,也不预备答话。 气氛陷入古怪的寂静,还是唐婉微浅笑开口,“倒也不是旁的,太医还在里面诊治,兰妃娘娘吩咐了摒退众人,太子殿下挂记陛下,一时着急也是有的。” 太子冷哼了声,“一时着急?莫非齐王妃没有看见父皇吐了血?如此大的症候,兰妃居然将我们这些做儿臣的全部拦在外面,到底在想什么!” 献王脸色一沉,“太子殿下请慎言。” 太子冷冷哼了声,“如今在里面守着的,是你的母妃,献王自然是无需担心的。” 献王目光猝烈,才待开口,晋王忽的开口,“不过才半柱香的时间,太子殿下也太过心急了些,太子殿下刚才应该也听见了太医需要安静,如果我们贸然闯入,若是有个好歹,怕也承担不起吧。” 太子怒瞪过去,“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有意害父皇?” 晋王平静的道,“臣弟自然不敢,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你……”太子一时词穷,下意识看向容珩,忽的想起来容珩已经与他撕破了脸,陡然觉得自己孤掌难鸣,脸面立刻挂不住,才要发怒,就听得身后有女子轻轻的道,“太子殿下也是关心陛下身体,况且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即便进去,也不是不可以的。” 第454章蠢笨 太子已经习惯于被众人挤兑,突然有人出面为他出言,登时大喜过望,回头就见一宫装妙龄女子娉婷而立,眉目含情,妩媚不可方物,竟比刚才看时更艳丽上了几分。 那女子,赫然便是孟玉恬。 孟玉恬迎向太子近乎炙热的眼神,微微抿唇,掩下所有复杂的意味,还之以羞怯一笑。 她自认为做的极有分寸,却不知在场众人都是人精,一个个眼底神色诡异,只是不曾显露出来。 孟初一心里暗叹了口气。 她本以为孟玉恬经过这么多事后会聪明许多,原来依旧如此蠢笨。 献王敢拦太子,晋王也不阻止,唐婉微甚至乐见其成的,分明看出这些人的态度,太子已然到了众矢之的地步,如果没有皇权强有力的支持,以太子的智商,是绝对不可能翻身的,而如今隆庆帝生死不明,谁知道结果会如何,孟玉恬居然在此时出言帮助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将自己归入太子阵营,蠢的无可救药。 当然,若是太子能够坐上帝王,孟玉恬如今的举动也不算十分盲目,但以如今的情势来看,太子怎么可能? 就算旁的人不管,她与容珩是绝对不会让他登位的。 孟初一下意识抚住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目光冷静毅然。 既然她已注定留在这个世界,不仅是为她与容珩,就是为了这小包子,她也是绝不可能让太子走上帝王之位的。 紧锁的殿门忽的大开,兰妃身边随伺的女官慢慢走了出来,朝众人恭敬躬身,然后慢慢的道,“陛下已经醒来,身体已无大碍,让几位殿下先行回去,不必在这里候着了。”顿了顿,她又道,“陛下还说了,他想见孟姑娘。” 孟玉恬脸上登时露出一丝喜色,立刻上前,“陛下想见我?我这就去……” 女官面露难色,朝孟玉恬恭敬施礼,“郡主娘娘,陛下是想见……” 即便是孟玉恬,也察觉出了女官脸色的异样,僵了僵,不可置信的回头,瞪着还在人群之外的孟初一,目中几乎要喷出嫉妒怨愤的火来,死死握紧拳头,指甲刺进掌心,生生的刺痛。 唐婉微在旁看着,目中闪过一丝嘲讽。 她知道孟玉恬不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实在是蠢到了极点,早知道她如此愚蠢,就不该与她牵上关系。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后退一步,与孟玉恬离的更远了些。 孟初一抬头看了眼容珩,容珩微微拧眉,分明是不悦的。 孟初一轻轻一笑,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示意自己能应付。 早在她知道自己的相貌与那位萧长公主殿下极为相似时,她便隐隐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刚才越众而出,当着隆庆帝的面想要嫁给容珩时,也知道自己必然要面对隆庆帝。 容珩无奈,替她抚平微乱的鬓发,“我在外面等你。” “好。”孟初一轻轻应了声,款步走进大殿,快要进殿时人影微动,她抬眼正对上晋王复杂而不掩关切的眼神,心中也不由有几分感动,朝他颔首示意,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举步走进大殿。 承明殿是隆庆帝的寝殿,并不十分大,摆设古朴大气,满是低调奢华气息,四周静的出奇,没有半点声响,香炉里的香袅袅而起,氤氲出平缓淡雅的香气,让人心神宁静。 宋瑾随在女官身后慢慢走着,自外殿进内室,原本稍显昏暗的光线忽的亮了起来,孟初一微低着头,眼角余光首先扫见一截银紫色的裙角,那是兰妃。 前面女官顿住脚步,忙道,“兰妃娘娘。” 孟初一也顿住脚步,正犹豫要不要行礼时,兰妃已经平淡开口,“不必行礼了,陛下急着要见你,让我出来看看你是否来了。” 孟初一微微一惊。 隆庆帝如此重视,是她所料未及的。 心里惊诧,面上却不露出分毫,轻道,“初一不敢。” “你叫初一?”兰妃诧异看眼过来,忽的想起一件事,面上神色更是古怪,“你与玉恬郡主……” “初一在孟家行三。” 兰妃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面上神色更加古怪,轻哼了声,“又是孟家,你们孟家,当真是人才辈出。” 孟初一目光微敛,琢磨着该如何回答才最为恰当时,就听见里间传来隆庆帝的声音,“兰妃,还不将人带进来。”声音疲乏,显然状态不佳。 兰妃微微咬唇,又哼了声,“急什么?” 分明是已经四十开外的女子了,却依旧有少女似的天真妩媚,孟初一觑眼看着,想着怪不得兰妃独宠后宫这么些年。 兰妃也不看孟初一,扭身就进了内间,孟初一犹豫了下,立刻低垂着眼跟上去,一进内间,眼角余光扫见一抹明黄色的衣袂,立刻跪了下来,“孟初一见过陛下。” 兰妃又哼了声,在榻上坐下,声音不悦,“有什么事快些说罢,你这刚醒,若是又劳累了,怕太子要吃了野儿了!” “你多虑了,有你在,太子哪里敢?”隆庆帝轻笑,“说起来,野儿倒是学足了你的直脾气,他在外领兵也就罢了,回了京城,好歹改一改。” “为何要改?我看野儿性子极好,你若不喜欢,将他丢到图南就是,总不会碍你的眼。” “又胡说了。” 孟初一听着上面两人的对话,嘴角微抽,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就听隆庆帝淡淡的道,如今倒是守礼,刚才大殿之上胆子倒是不小。” 声音微哑,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慈和,不像是大雍天子,倒像是寻常人家长辈。 孟初一却不敢当他做寻常长辈。 她虽是现代人的思维,讲的是自由平等与尊严,但她更知道她所处的时代是彻头彻尾的封建皇权,隆庆帝再如何平和,也是一朝天子,而且是马上征伐天下的霸主,自然不容小觑。隆庆帝若是怒了,即便是容珩想护,即便容珩势力滔天,也绝对没办法与一个国家对抗的。 一个人的死法有许多种,但这种自己找死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孟初一守着觐见的规矩,也不抬头,慢慢的道,“一时情急,还请陛下恕罪。” “怎么,你担心孤将玉恬郡主许给容珩?” 第455章天牢 孟初一微微敛眸,眸光扫见干净的几可照人的地砖,隐隐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碧衣清雅,熟悉而陌生。 她心中忽的一动,抬眼迎上隆庆帝苍老却犀利的眸子,这才发现容珩与隆庆帝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容珩五官更为精致优雅些,反而看上去不像。 到底是亲父子。 孟玉恬虽疑似萧长公主遗脉,到底不过是个外姓女儿,又不是隆庆帝自己生的,就算爱屋及乌,也没有必要搭上一个儿子,即便那儿子并不受宠,而且退一步来说,孟玉恬是不是萧长公主亲生的还俩说,她的相貌,着实变的太多了…… 孟初一想了想,干脆反问,“陛下会吗?” 年轻女子容色清丽,眉眼干净,神色淡而冷,有几分尊重之意,却不见半点畏惧之色。 隆庆帝定定看着,又想起了那早已离开的女子,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掩唇重重咳嗽了声,旁边兰妃脸色微变,狠狠瞪了孟初一一眼,忙起身就要过来服侍,隆庆帝摆摆手,在內侍的扶持下喝了口温茶,慢慢笑了起来,“你倒是个聪明的。” 孟初一一时吃不准隆庆帝什么意思,掩眸不语,倒是想做端庄温顺的模样,可惜一没天赋,二来想来即便她做出来了,隆庆帝也不会信,既然如此,也就不用演戏了。 隆庆帝又定定看了她一眼,慢慢一笑,“你是个医者?” 孟初一微惊,她虽然是个大夫,但来到这个世界,鲜少显露于外人,唯一最醒目的一次,便是那次为人动刀,不过当时有容珩在,容珩最是小心不过,应该不可能留下太多痕迹才是,隆庆帝居然知道……到底是一国之君,隆庆帝不显山不露水,便已知道了那么多,想来,她与容珩的瓜葛,甚至与傅近雪晋王之间的联系,恐怕也露出一些出来了。 孟初一目光微动,面上却不露出分毫,“是。” “那你帮孤来看看,孤的状况可好?” 孟初一目光微动,还未来得及开口,兰妃已经断然否定,“不行!”许是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激烈,咬了咬唇,回头殷殷看向隆庆帝,“陛下,您身体金贵,怎么可以让一个……一个小小女子来看,太医院里全是好大夫,实在没必要……” “太医院里的也不过那些人,说起来也就是这些,既然他们治不好孤,孤也必要在他们身上虚耗时间了。”隆庆帝淡淡的道。 孟初一心中一震! 她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真的没想到,隆庆帝会如此坦白的说出来,不过他如此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初一尚且稳得住,兰妃面色骤变,不可置信的看向隆庆帝,“陛下!” 这如此要紧之事,怎么可以告诉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且这女子还与雍王关系颇深,若是雍王知道,怕诸位皇子更要知道了! 到时候,可真的要乱了! “不妨事的,既然静贵妃到现在都没有来,想来是被容珩劝了回去,容珩看似懒散悠游,心思却细,这女娃与容珩关系如此亲近,容珩又怎么可能不告诉她?不过说起来,诸皇子之中,怕只有太子与野儿到现在还稀里糊涂。”隆庆帝微笑看向兰妃,“这些年你忙着争宠,却实在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野儿身为皇子,如此迟钝,在这一点上,实在不如静贵妃。” “陛下!”兰妃哭笑不得,又恼又羞,“你说这个做什么!” 隆庆帝笑了笑,抬眼看向依旧保持着平静之色的孟初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寻常女儿家见了天颜,都是惶恐不安,这少女小小年纪,又听了这么多的秘密,居然还能保持如此镇定,倒也真的颇有几分那人的风骨,只是她能为容珩袒露情意于众人之前,又是那人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隆庆帝微微恍惚了下,心里隐隐叹息。 那人,总是不让须眉,心里装着的东西,也总不单单是一个人。 她与她,到底是不同的。 “上来吧,来看看孤。”隆庆帝伸出手,闭目合眼。 兰妃望着隆庆帝,微微咬牙,起身让开自己的位置。 孟初一本是寄望于兰妃能够说服隆庆帝,没想到隆庆帝连宠妃的话都不听了,微微诧异之余,也只有听命上前,近前仔细看了看隆庆帝的脸色,再搭了脉搏,从脉象上来看,隆庆帝的心脏上确实有极大的问题,但她在搭脉问诊上只能算的上半吊子,即便这些时日也看了不少医书,到底是不是她擅长的…… “怎么,你也看不出来?”隆庆帝问。 孟初一犹豫一瞬,抬眼看向隆庆帝,退后一步,看见隆庆帝的眼底,“陛下,可否卧倒,让我碰一碰您的心脏部位?” “放肆!”兰妃勃然大怒,“糊涂女子,还不快给我退下!” 孟初一目光微敛,“是。” 说罢,便要后退。 “来看吧。”隆庆帝淡淡的道,“即便你有天大的的胆子,怕也不可能当着兰妃的面刺杀吧,兰妃,你好歹也是护国公主,岂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陛下!” 隆庆帝又闭上了眼,在兰妃的服侍下卧倒在榻,兰妃瞪了孟初一一眼,也不让开,就守在隆庆帝身边,虎视眈眈的看着孟初一。 孟初一慢慢上前,微吸了口气,伸手按住隆庆帝的胸口,细细辩听。 在这一刹那,她仿佛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那里,是她的天下,是她的疆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哪里响起一声更漏轻响,又像是水滴落下的声音,她慢慢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兰妃愤怒焦躁的脸,她微微后退一步,这才看向已经坐起身的隆庆帝,目光与隆庆帝冷淡却依旧犀利的眸子一对,慢慢的道,“陛下,您这病,我治不了。” 兰妃一怔,还未来得及出口讽刺,就听隆庆帝淡淡开口,“既治不了,便去天牢吧。” 第456章疯狂 兰妃震惊的看着神色平静似乎不想辩驳的孟初一,犹豫了下,忍不住道,“你……你真的治不了?” 孟初一脸色微变,微吸了口气,却终究一句话未说,只沉默的退后一步,“是。” 隆庆帝目光微冷,挥挥手,“去。” 立刻有侍卫上前,好歹也是碍于孟初一的身份,不曾伸手押人,孟初一也合作,立刻跟着侍卫离开,待孟初一离开,兰妃实在是忍不住了,忙道,“陛下,这……就这么让她走了?那人不是说就是她将人救回来的么?这、这……” “是个聪明的女子,怪不得容珩与傅近雪都中意她。”隆庆帝轻咳了声,脸上现出疲惫之色。 兰妃忙上前扶着,不由有几分心疼,咬了咬唇,“若是她真的能治,她就是欺君之罪,容珩他也脱不了关系!我这让人召见容珩觐见,我就不信……” “然后让她在我身上动刀子?”隆庆帝淡淡的道。 兰妃一怔,“什么动刀子?”她只知道有一人与隆庆帝的症状相仿,是孟初一治好的,但到底如何治好的她不曾得知。她随即反应过来,骇然睁大了眼,“难道说她治病,便是要在人身上动刀子!她哪里这么大的胆子!她这是在草菅人命!” “所以她情愿下天牢,也不愿意出手,下了天牢,到底还有几分活路,但若是在孤……”隆庆帝又咳嗽了声,面上显出几分痛苦,兰妃慌忙将太医配好的药喂隆庆帝服下,望着隆庆帝日益憔悴的面庞,咬了咬牙,“即便如此,她既然有能力替陛下治疗,陛下允她便是,想来她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动什么手脚!” “想来她也是没把握的。” 兰妃面色骤变,“连她也没把握?” 隆庆帝苦笑了下,慢慢站起,走到窗户边,窗外夜色正浓,宫城里灯火明亮,能清晰看见窗外那盛开的梅花,白雪皑皑,红梅簇簇,分外喜庆好看。 这花是那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还记得她找到时欣喜异常,还亲自为这野花起了名字,道这花与她家乡中的花极其相似,让她想起那久远的怕是永远也回不去的家乡。她是极清冷的人,又是极淡漠的,难得对这花有如此执念,他登基之后,便特地让人到处种植。 可惜,即便他种的再多,她也看不见了。 “陛下,夜凉。”兰妃缓步走过来,将大氅覆在他的身上,“陛下您是天子,怎么可能会有事?陛下多虑了。” “她曾说过,孤身上的心疾是先天的,在大雍,是无人能替孤治疗的,孤身上的病,就像是随时爆炸的雷弹子,年纪越大危险越大,若是在她的故乡,应该是有法子治疗的,只是得动刀子。” 动刀子……所以他埋在太子身边的人回报,她居然能替人动刀子时,他当时的心情,无可言喻。 这么些年,他日日被心疾折磨,却也无什么危险,即便是在沙场之上,也是没有发生半点症候,到如今也不过昏厥了三次而已,第一次,便是在她身边,第二次是闻知她的死讯,幸好有兰妃在旁,用了她图南王府的秘药替他续命,今日是第三次,他故意让人以为他有意替容珩指婚,竟真的让他找到了那能动刀之人。 她却不肯动刀。 难道上天,真的要亡了他? 隆庆帝的眼底毫不掩饰的阴鸷! 他不甘心! 不甘心! 他辛苦夺回这大雍之位,将这大雍壮大到如此地步,他如何甘心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这不可相信的老天之上! “兰妃!去告诉容珩,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决!”隆庆帝一声断喝,目中光芒狠辣,“我就不信,他也想不出办法!” “雍王?”兰妃微微犹豫,“雍王性子桀骜,万一闹出什么事出来,可如何是好?况且如今这局面……” “那就乱吧。”隆庆帝冷笑了下,“孤倒要看看,孤这几个皇子,会闹出什么动静!他们成日里就惦记着孤的位子,恨不能孤马上就死,闹将起来,他们才是自寻死路!” 兰妃一惊,骇然变色,下意识看向隆庆帝,“可如今北越那边……” 北越蠢蠢欲动,又有戎族在侧,大雍的边境从未太平过,若是大雍闹起了内乱……后果不敢设想! 隆庆帝蓦然挥手,冷然道,“我能打下大雍这偌大江山,我能震慑住北越戎族,又怎么会忌讳这种事情!大不了,再将那些人赶回去即可!” 兰妃蓦然咬住唇,目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在冷静的近乎疯狂的隆庆帝的面前,所有话全部吞了回去,默默的退了下去,只是退下去时,脚下隐隐趔趄。 孟初一抬眼望着四周。 这里便是大雍的天牢。 凭心而论,大雍的天牢十分干净,没有老鼠没有蛇虫鼠蚁,甚至称得上干净整齐,而且空间不小,有桌有椅有床有铺,如果不是四周都有精制的栏杆围着,让人几乎以为这里只是普通的屋舍。 只是有些冷。 她想了想,干脆上了床榻,将被子覆在腿上,登时暖和了许多。她微松了口气,伸手抚住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苦笑了下,“对不住了,再等一等,你爹应该就要来了。” 隆庆帝分明已经知道她能出手替他治疗,被拒绝了,怎么不可能再想旁的法子来钳制她,现下唯一的最好法子,便是让容珩过来。不论容珩是劝还是不劝,局势必然是乱了,那隆庆帝果然是个疯狂的君王,为了自己的性命,竟然是连这江山百姓也顾不得了。 门外忽的响起轻响,她抬眼,恰好对上容珩莫可奈何的眼,不由一笑,伸伸手,示意他进来。 容珩无可奈何,低头进了牢房,在她身边坐下,又替她掖好被子,“当真不能救?” 孟初一抬眼,认真看见他的眼里,轻声道,“你想我救吗?” 容珩轻轻一笑,“随你,你若想救,便救,不想救,也无妨。” 第457章劫狱 容珩答的淡漠,几乎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 孟初一也不在意。 她本来就亲缘凉薄,小时候的事早就忘的干净了,只隐约记得父母都是最温暖妥帖的人,给了她生命中最初的温暖,但到底是记不清了,又在讲究黑白是非的红组织待的久了,她更秉持的是礼尚往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隆庆帝着实算不上一个好父亲,自然也不用奢望容珩是个孝子,即便他们是天潢贵胄,也该遵循世间最基本最朴素的法则。 她只是道,“我怕他不会罢休。”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隆庆帝看似温和,其实心机深沉,而且有极为强大的控制欲,虽然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她会动手术,但既然他知道了,就算是为了仅剩的最后一丝生机,他也不会罢休的。 容珩淡淡一笑,“那便来罢。” 声音也淡,却自有底气与狂气,孟初一细细看着,陡然发现这对父子实在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只可惜,这两人注定不可能成为亲密父子。 她叹了口气,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子,伸手抚住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我猜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与隆庆帝相处时间极短,只感觉他是个十分偏执霸道的人,既然他能查的到她,想来也知道她与容珩之间的关系,如果扣住她,只会让容珩动怒甚至不惜一切与天下为敌,作为一个帝王,保持国家的平衡不是他应该做的么,他将她投入大牢,总感觉是有几分刻意。 容珩目光微凉,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牢柱之上,好一会才道,“她说过,他就是个疯子。” 孟初一心有戚戚焉。 她一向看不太顺眼那位传说中的长公主殿下,如今却觉得她的评论实在够犀利。 容珩抚着她的发,有些心疼的摸着她眼下的黑影,今日本就起的早,又忙碌了这许久,即便她不说,他也看得出她累了。 “累了吧。”他心疼的道。 “有点。”孟初一本来还觉得几分亢奋的,但见着他,安心之余就无来由的觉得疲惫,让她几乎要以为他身上熏了带安眠药成分的熏香,让她如此不争气。 “那你睡,我抱你回去。”容珩微笑,“这里哪里有家里舒服。” 天牢里当然没有雍王府舒服,孟初一觉得容珩真的越来越会说废话了,不由翻了个白眼过去,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我刚被带过来。” 这么快的功夫,想来隆庆帝还没有赦免她的罪。 容珩此时带她走,就是欺君,在这个时代,欺君可是足以掉脑袋的大罪,即便容珩贵为皇子,也是一样的。 容珩抚抚她的脸,微微一笑,笑的夺目极了,“无妨。”既然隆庆帝不仁,也休怪他不孝。 孟初一定定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也好。” 说着真的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合眼,隐约中感觉容珩将她抱起,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勉强将哈欠压下去,即便刚才已经确认四周并无人偷听,仍压低了声音道,“你可见过孟玉恬?之前的。” “或许,不过没在意。”容珩低头,“怎么?” 孟初一斟酌了下,慢慢的道,“我觉得,孟玉恬似乎变了,相貌变了。” 容珩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微肃,“你是说,那不是真正的孟玉恬?” “不,她是。”一个人的气质以及习惯甚至智商都是很难改变的,孟玉恬依旧那副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有点小聪明却上不了大场面,手段阴狠的孟玉恬别无二致,她想了想,直接道,“你应该不知道,我离开孟家的时候划破了她的脸,我手上有数,虽然那伤治得好,但也能让孟玉恬两三年出不了门,现在她脸上的疤不仅没了,连相貌都有了些变化,不算明显,但一点点加起来,足以让她脱胎换骨,像是换了一个人。” 有点类似现代的微整形,不大动刀子,只要稍微整一整,例如开个眼角开个双眼皮什么的,不算大动作,却足以让人变了模样。只是现代医学是几千年文明累积的结果,大雍这里分明还没有到那一步,又如何会有那样的技术,这也是最让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容珩听明白了,脸色微凝,似乎有些难看。 孟初一抬眼看他,“你知道?” “她会。” 这个她是谁,更是不言而喻。 孟初一满腔的睡意被惊的全飞了,且不说那位长公主殿下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就是她还活着,这一手,也绝对不是这里的人会的,再想起璇玑盒上的数字,还有那到处盛放的梅花,还有那位长公主殿下被传唱的仿佛神仙下凡似的事迹……说不定,那位殿下,真的是她的同乡。 一想到此,饶是孟初一已经断了回去的念头,浑身热血也不由自主的上涌,眸子亮的惊人,“当真?” “我看过。”容珩已经抱着她出了天牢,阳光亮的几乎刺人,他不由微微睐眼,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看向四周团团围绕的禁卫,微微勾唇,神色又冷了几分。 不待他开口,周行等暗卫已经护上前来,双方虎视眈眈,倒也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思在里面。 “容珩,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劫狱!” 一声喝声忽起,太子自禁卫身后走出,面上掩不住的得意,“来人,拿下!” 容珩鄙夷的看了眼太子,怀里孟初一忽的打了个喷嚏,他一惊,忙关切低头,“怎么了?” “芙蓉花的味道,孟玉恬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我对这味道过敏。”孟初一淡淡指出,她的声音并不如何大,但也足以在场的人都能听的清楚,有些消息灵通的禁卫自然知道孟玉恬是何许人也,不由纷纷看向太子。 太子不由一窘,又想起陛下之前曾有意将孟玉恬指给容珩,如今那个娇媚可人的女子只依偎在他的身边,单对他崇拜依恋,登时又得意起来,轻蔑的扫了眼容珩,“如此多的废话,来人,拿下!” 第458章对峙 “我看谁敢?” 容珩轻笑了声,声音淡淡,甚至隐约带着几分笑意,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 四周却静了静。 这里是天牢,拱卫天牢都是精兵,太子调来的也是羽林卫,都是大雍王朝里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好儿郎,也大都是与军中牵连颇深,自然知道雍王赫赫威名。 那个不到十岁就进入军中的少年,杀过人,挨过饿,千里奇袭雪山设伏沙漠追敌,每一桩每一件都是骇然听闻的功绩,这些都是与他的身份,甚至与那位长公主殿下的都无什么关系,他就是一个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即便年代已久,即便他已离开了沙场,成为这大雍皇族之中最闲散不过的风流亲王,那些由沙场磨砺出来的传奇却愈发惊心动魄。 他们是真的不敢动。 孟初一不由笑了笑,她是知道他是有几分能耐的,只是如今以他的状况,以她的状况,只要上来三个,他们就得回天牢里继续待着,他装腔作势的,倒也有几分唬人。 容珩瞟一眼怀里闷笑的女子,自然看出她的嘲笑之意,即便他在她面前着实是没什么脸面了,但到底还是想要争一争的,尤其是想着不过几个月他便要做父亲了,即便是为了日后在娃儿面前显出几分脸,也该让娃他娘不小瞧了他。 他不再说话,抱着人继续往前走。 他走的不紧不慢,四周围着的人却如临大敌,面面相觑,纷纷后退,一时间,倒也呈现出几分气势。 孟初一十分捧场的朝雍王殿下微笑一下,示意自己十分敬仰,再摸摸自己的肚子,示意自己肚子里的也十分敬仰。 被敬仰的雍王殿下嘴角微抽,突然觉得自己眼光着实不好,那般多的温柔美眷,他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不通风情的呢? 他叹了口气。 “站住!”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 太子望着旁若无人一副懒散姿态的容珩,今日在承明殿受的献王的气一时全部爆发了出来,他是大雍太子,是大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可如今处处受制处处受欺,简直岂有此理!太子心性本就偏激,再看容珩,气的额头青筋直冒,不管不顾的一把抽出身边侍卫腰间长剑,长剑锐利,直直抵向容珩脖颈! “放肆!” 容珩望着抵住自己脖颈的剑,目光一锐,面上笑意有些冷。 他已经许多年不曾被人用剑直接指着了。 他轻笑起来,“怎么,太子殿下想要了我的命?” 太子冷笑一声,“你劫狱,如此胆大妄为,分明是欺君,我不过是代父皇行事!” “哦,是么?”容珩微笑,“我还以为太子殿下是公报私仇,想除了我这个碍眼的,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定远侯世子,不就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想要了我的命么?” 太子面上一阵青白,“你胡说什么!” “胡说?当初骁骑营里火药库爆炸,难道不是太子殿下的手笔?”容珩叹息,“自然的,太子殿下怕我泄密,自然是要灭我口的,可惜我也是一知半解,昨日才知道个究竟。” 太子脸色一变再变,他也不是个傻的,到如今也听出不对出来,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人多口杂,如何藏得住,如果再逼下去,这容珩怕是要说出更多事情出来,当初容珩奸滑,在他身边待的时间颇长,虽然他当初就留了几分心思,鲜少让雍王接触真正的核心,但难保雍王不会查出些蛛丝马迹,如今看来这雍王分明是只露出獠牙的狼,不得不忌讳着。 想到这,太子握住剑的手微微一紧,怒瞪容珩,心里怒气上涌! 这些事情都是私密,容珩居然当着这么多的人说出来,如此无赖蛮狠,哪里有半分皇家子嗣的大气! 奴婢生的就是奴婢生的,如此蠢笨! 如此一想,太子脸上又带出几分嫌恶出来,眼底是真真切切的鄙夷,“你这个……”话音未落,突然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扣住自己抵住容珩脖颈的剑尖,那只手莹白纤细,分外柔美,极美,偏偏握住了尖锐锋利的剑尖,竟有几分诡异的冷艳。 饶是太子见惯了美人,一时都有些怔住,他不由微微张口,才待说话,就听当的一声锐响,再冷硬不过的锋利宝剑竟被轻巧捏成两截! 一直安安分分躲在容珩怀里的孟初一懒懒抬头,目光却锐,手里执着那半截剑尖,反手一挑,直直插入太子脚下,青石板瞬间破成几块,可想而知那掷剑的力道,有多大。 太子悚然一惊,吓的往后一退,脚下不知怎的,一个趔趄,竟往后一跌,狠狠坐在青石板上! 事情发生是实在突兀,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敢上前扶太子,最镇定自若的还是容珩,容珩轻轻一笑,抱着孟初一自太子身边绕过,头也不回,仿佛那坐在地上的不是太子,而是一个不知哪里的猫猫狗狗。 容珩与孟初一走了好一会,才听得身后太子发疯似的嘶叫,“来人!还不快去追,还愣着做什么!” 容珩与孟初一相视一眼,孟初一忍不住道,“他是不是傻?” 天牢重地,又离宫闱不远,容珩带她出来这么大的事,隆庆帝不闻不问,显然是不打算管的,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所以那些侍卫虽然是拦,其实也不过做个的样子,只有太子,大张旗鼓的过来,偏偏又被容珩握住了把柄,又被她这么一吓,弄的灰头土脸。 傻,真傻。 一想到他日后有可能是这天下的主人,孟初一就在考虑要不要移民得了,据说北越那边水草丰美,南越气候温润,便是戎族也是大漠孤烟直,既然她注定在这里要留一辈子,自然要到处看看了。 容珩淡淡一笑,替她拢了拢衣襟,“他是耐不住性子了。” 隆庆帝突然昏迷,虽然太医说无事,但到底是昏厥了,太子不多加联想是不可能的,今日又被献王狠狠羞辱了一番,太子性子本就焦躁,沉不住气,也是在情理之中。 第459章共餐 太子傻,但那些被太子吆喝着去追人的羽林卫可不傻,一个个看似卖力实则磨蹭,待容珩出了宫门,身后尾巴已经彻底没了踪影,早有暗卫在外面候着,一路快马扬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到了雍王府。 守在门口的红玉丫头揉揉眼,打了个哈欠闷头闷脑的迎上来,“小姐……” “她睡了。”答话的是容珩,声音刻意压低,红玉哦了声,有些沮丧,却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准备离开。 “红玉留下。”尚带着睡意的声音突然响起,孟初一打了个哈欠,自容珩怀里翻身下来,懒懒看向容珩,“今天的事怕是不简单,你自去收拾去,你那些事情我也不懂,”再看向一脑门官司的红玉丫头,“红玉,寻点吃的送我房里去,我肚子饿了。” “啊,是。”红玉大喜过望,忙不迭过去了。 容珩心疼的看着孟初一眼下的黑影,虽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情一般不会改变,仍道一声,“明日再说就是,都这么晚了。” 孟初一打了个哈欠,恹恹的道,“早些解决吧,说不准明日傅帅便要上门,我总得理清这傻妮子与傅帅的关系。” “怕是她自己也不清楚。” “问问吧,或许能问出一点东西,她也该清楚些,这孩子在我身边也好多年了,我也不想敷衍了她。” “怕是她听不进去。”容珩中肯的道,红玉丫头缺根筋,说了也是白说,怕还抵不过两盘桂花糕来的重要。 孟初一心有戚戚焉,想起自家这傻妮子,不由也叹了口气,“总不能等人找上门来了再提吧,你去吧,忙完之后早点回屋休息。” 容珩目光一亮,灼灼看过去,“回哪个屋?” 该干的不该干的早就全干了,如今就连娃都有了,再假模假式的分屋,未免太假了,雍王殿下虽然早就有了决定,但该问的还是要问一问的…… 孟初一瞥一眼这讨了便宜还卖乖的男人,云淡风轻的道,“随你,后院屋子那么多,你就是想睡院子里也无所谓。” 雍王殿下听的眉头直抽抽,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女子的面冷心狠,还是脸色一垮,才要借着由头说上几句,就见周行匆匆来报,“傅帅来了。” 容珩与孟初一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出几分诧异,傅帅素来是个心机深沉的,他们以为他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居然来的这么快,着实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看来,在傅帅心里,红玉的存在,当真是极重要的。 容珩目光微敛,“请傅帅去正厅。” 不管这位傅帅心里到底存了几分心思,但他到底是为大雍开疆拓土的功臣,光是这一点,也是值得人敬重的。 孟初一轻笑,无论容珩到底如何懒散,如何嫌弃这大雍皇族,骨子里的三观还是正的,她看向他的目光微微柔和,伸手拉住预备去见客的容珩的手,替他理好衣襟,微笑道,“早些回来,我等你。” “别。”容珩微笑,在她脸颊上落了一吻,“怕是有的啰嗦,你自个儿先休息。” “嗯。” 目送容珩离开,孟初一才拖着步子懒洋洋的往自己院子走去,她之前住的就是雍王府最好的院子,她不在意这些,但也不会亏待了自己,吃穿用度都是挑好的来,她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已经将自己的小院收拾的十分舒服,忙碌了这么久,一踏入暖意融融的仿佛春日的屋子,整个人登时舒服的叹了口气。 侯在屋子门口的婢女一见她立刻躬身。 “下去吧。”孟初一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伺候着,虽然当特权阶级的感觉还不错,但人太多代表着隐私失去的更多,这是她不愿意的。 婢女早已知道她的脾气,也知道这位主子不简单,躬了躬身就退下了。 孟初一闭目小憩片刻,就听见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 红玉端着碗筷奔进屋来,寒冬腊月的,她小脸通红,额上还挂着汗,想也知道她有多匆忙。 孟初一抬眼,“停。” 哐当数声响,红玉紧急刹车,幸亏她如今已非吴下阿蒙,利落稳住身形,忙护住自己手上的碗,然后讨好的朝孟初一一笑,“小姐,我给你拿来了粳米粥,还有刚上贡的小菜,可脆生了,还有虾仔馄饨,小笼包子,都是你喜欢吃的。” 孟初一就着她的手望了望,望着那满满一大盘子,还有两副碗筷,不由失笑,睇向那满脸讨好的小丫头,“怎么,等饿了?” 红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有一点。” 她在外面等了好久,总觉得心里不安定,晚饭也少吃了一碗。 “坐下吃罢。” “哎。”红玉高高兴兴的应了声,拖着张凳子在孟初一旁边坐下,她与孟初一虽名为主仆,但孟初一从来是没当过主子的,红玉又是烧柴丫头出身,也不懂什么规矩礼法,两人向来是在一道吃喝的,便是当初燕子教规矩时,也没有改过来,也就是如今孟初一都是与容珩一道用餐,红玉到底还是有些惧怕容珩的,哪里敢跟着一道坐下,说起来,主仆二人已经许久不曾一起用过餐了。 红玉心里着实高兴。 孟初一抵着头望着依旧孩子气十足的红玉丫头,看她吃的香甜,原本不怎么饿的,也起了几分食欲,的的的挑了个米糕慢慢吃着,香甜的米糕弥漫在口齿之间,隐隐的花香。 “小姐,你尝尝这小菜,可好吃了。”红玉还惦记着她特地端来的小菜,巴巴送过来,孟初一捡了一筷子,果然口齿生香,咸甜恰当,不由露了几分笑意,“是不错。” “可不是,我娘腌的小菜最好了,我从小就爱吃,这小菜虽比不上我娘的手艺,可已经很好了,我还偷偷藏了一罐子起来,等宁缺回来也给他尝尝。”红玉咬着筷子笑嘻嘻的道,“他对我也挺好的,小姐,他还说要娶我呢。” 孟初一目光一闪,“哦,那你想嫁吗?” 第460章身世 “嫁?”红玉茫然抬头,眨眨眼,“那还能待在小姐身边么?”想想又高兴起来,“我小时候听大娘说奴婢就该配小子,我是小姐的丫头,宁缺是雍王的奴才,那我嫁他也挺好。” “……”孟初一揉揉太阳穴,再看看眼前傻愣愣的一脸懵懂的小丫头,再想起她现在的年纪,放在现代就是个初中生,让初中生就谈婚论嫁,未免太过残忍。她立刻反思起来,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孕期的综合征,荷尔蒙分泌过多,连这种事情都要折腾,实在是太闲了。她反思过后,宽容的道,“随你,不嫁就不嫁,三十四十都无所谓的。” 红玉乖乖点头,“好。” 千里之外,纵马狂奔的宁缺打了个喷嚏,抬头望望天上郎朗繁星,抖去身上的鸡皮疙瘩,喜滋滋的摸摸自己囊中的肉片,这是他从老头子里那里挖来的,又软又嫩入口即化,红玉这个馋嘴的一定欢喜的很。 这厢,红玉将满满一盘子东西吃干舔尽,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再被屋里暖融融的温度一熏,登时打了个哈欠,“小姐,我困了。” “那也别睡,我有话问你。”孟初一一指头点醒小丫头,见她的迷迷糊糊,不由好气又好笑,也知道跟她绕弯子没用,干脆的道,“你家除了你娘,还有谁?可还有旁的亲人了?” “我有个舅舅,小姐你是知道的呀。”红玉打了个哈欠。 孟初一想起之前容珩与她说的话,“你舅舅应该在晋王府,他现在过的也不错,你可想去寻他?” 红玉先是欣喜,然后又摇头,“还是算了。舅舅只是娘认的干弟弟,又不是亲舅舅,而且娘之前常说不能拖累舅舅,所以那天他走的时候,我是知道的,可我就当做不知道。”眨巴眨巴眼,“小姐,他知道我在这里?他想要我回去?” “他应该是有这个心思的。”据容珩的调查,那人如今已经是四品文职,在晋王府里也颇受重用,知道红玉在这里,想来接她也无可厚非。 说起来,他虽然当初丢下红玉离开,倒也不算已经完全无情之人。 红玉发了一会怔,惘然道,“我都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舅舅走的时候她年纪太小,虽然记忆里舅舅对她极好,但是……红玉犹豫了下,“我怕他再丢下我,小姐,我不想再被人丢开,那感觉,太难受了。” 孟初一怔了怔,红玉丫头素来没心没肺惯了的,没想到她居然也有这么心思敏感的时候,才想安慰两句,就听红玉又笑嘻嘻的道,“而且我现在是小姐你的丫头,哪里有丫头离开小姐的道理,我是一定要跟着小姐你一辈子的!” “哪怕,你的亲人,真正有血脉联系的亲人来寻你?” “啊?”红玉张了张嘴,随即摆手,“怎么可能有,娘说了,老家遭了难,人都死光了,我们娘俩已经是族里最后活着的人了,怎么可能还有亲人?”她想起什么,目光黯然下去,“要是有亲人在,娘也不会死了。” “你娘,怎么去的?” “不知道……”红玉低头,“娘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我那天回来,娘已经快不行了,娘走的时候,一直在喊‘哥哥救我,哥哥救我……’”丫头茫然的道,“如果他们还在,怎么忍心让我跟我娘受苦的。” 孟初一默了默。 孟三对红玉的记忆并不深,但也知道她们母女是孟府最下等的奴役,红玉痴傻发愣,而红玉的娘似乎风评并不如何好,不过具体情形还要去孟府里问问再说,或许能查出一些什么也说不定。 她抬眼望向红玉丫头,想了想,直接道,“你可还记得下午救了你的那位大叔?” 红玉眼睛一亮,“记得,他还说我面善呢,小姐,你说,他会不会是我爹?” “……”孟初一诧异,“你怎么会这么说?” “戏文里都这么写着呐,小丫头做了许多年的小丫头,然后突然有了个爹出来认亲,小丫头成了富家小姐,还娶了状元郎!”红玉丫头兴奋的挥手,“牡丹坊这出戏唱的最好不过,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还有一出红袖楼,讲的是狐仙下凡报恩,遇见书生来讨债,打了一架,生下一个金魁星,可俊可俊了。” “……”孟初一无力的揉了揉太阳穴,“那位是傅帅,是傅近雪的父亲。我不知道傅帅与你娘有没有瓜葛,更不知道你是不是傅帅的千金小姐,我只想知道,你的那些月银,是不是都给了那牡丹坊?” 她就知道,跟这傻丫头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罢了罢了,等事情有了结果再说罢。 红玉丫头羞红了脸,小心翼翼的看向孟初一,“也不是牡丹坊,还有常德坊,玫瑰斋……” 孟初一望着一脸羞涩的小丫头,心中忽有所动,不可置信的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巴巴候着我回来,难道是因为你身上没有听书的银子了?” “小姐英明,小姐聪明,小姐真厉害!”红玉红着脸,扭扭捏捏的道,“那可俊可俊的金魁星明儿就要考状元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考的上……” “……”孟初一嘴角微抽,半晌才道,“去账房领银子,就说是我吩咐的。” 红玉大喜过望,“多谢小姐,多谢小姐!”说罢, 不及孟初一发话,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态度之急切,动作之匆忙,仿佛刚才感怀身世的伤感就是假的,孟初一望着她的背影,不由摇头失笑,想着她有这样的粗性子,对她而言,或许是好事。 灯火啪的一声爆了,孟初一回过神,倒也有几分困倦,忙碌了一整日,她也真的有几分累了,干脆脱鞋上榻,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醒来,望着床前模糊的人影,忍着困意道,“回来了?” “哎,回来了。”他也翻身上榻,周身隐隐带着些微酒味,她闭着眼睛,不由皱了皱眉,“喝酒了?” 第461章引火 “喝了一点,不妨事。”容珩轻笑,温热的手捂上她的眼,“睡吧,我陪你一会,待会就走。” “还有事?” “一些琐事。” 孟初一翻了个身,将人拉了下来,顺便将自己的被子分他一半,迷迷糊糊的道,“歇会就是了夫夫,到时候我帮你。” 容珩失笑,“你帮我?” 不是他低估这位孟家姑娘,让她治病救人可以,让她镇定自若可以,但管理俗务统合线索,于她而言,实在是个颇具难度的问题。 孟初一嫌他啰嗦,不耐烦的皱眉,容珩好笑,不再说话,一挥手将屋里仅剩的蜡烛熄灭,搂着人沉沉睡去。 许是真的累的狠了,他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旁边已经空空,他撑着头懒了好一会,就听得脚步轻响,孟初一慢悠悠的进来了,穿着是劲装,脸颊红润,气色极好,似乎刚刚出去过,手上还端着东西。 “去哪了?”他支着手肘,含笑望过去,黑发垂在腰间,愈发衬的脸色如玉,黑眸璀璨,宽松亵衣微微散着,露出一线莹白,端是美人如玉,闭月羞花。 孟初一眼睛一亮,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日后有你爹一半的美貌,也够你横行霸道一辈子了。” 容珩轻笑,“我生成这样,也不见我能横行霸道一辈子,反倒是处处麻烦。” 他少年就被丢入沙场,又被勒令隐姓埋名,沙场那种地方,求生是第一要务,又没有女子,年轻貌美的男子向来颇受瞩目,龌蹉的事时有发生,若不是他机敏,怕也免不了这些麻烦。 “至少在我这里还是有用的。”孟初一将手上药碗递过去,示意他喝掉。 容珩嫌恶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厌恶之意毫不掩饰,“我吃丸药就好。” “萧老大夫在宫里,特地写了药方送过来,嘱咐着一定要汤药才有药效,苦是苦了点,好在药效极好。”孟初一似笑非笑的瞥眼过去,“怎么,怕喝?” “怕喝。”容珩可怜兮兮的望过去,“萧家的汤药向来比黄连还苦,老爷子故意折腾我,你也忍心?” 孟初一眸光微挑,“良药苦口,有什么不忍心的?” “你这女人,当真狠心。”容珩叹息,认命去拿药碗,孟初一手一动,挪开了药碗,自己反倒低头喝了一口,容珩目光一亮,半倾的身体立刻坐直,目光灼灼,盯住孟初一。 孟初一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俯下身来,以口封唇。 容珩目光骤亮,立刻环住她,口齿交缠,苦涩的药液在纠缠之间竟添上几分馥郁气息,好不容易一口药喝完,孟初一面色微红气息喘喘,容珩慢慢舔着唇上药渍,竟觉得平时苦涩非常的药变的甜蜜非常,立刻得寸进尺,“再来。” 孟初一心潮涌动,可瞥了眼旁边还剩大半的药碗,平了平呼吸,狡黠微笑,“我有孕不到两月。” 这么一碗喂下去,又是青年男女,旁边又是床,怕最后又得缠到床上去,好歹是个大夫,明知故犯这种事肯定是做不得的。 容珩目色深暗,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由恨的咬牙。 守身如玉如此之久,好不容易尝着滋味,就要强自忍耐,实在是件极不人道的事。 孟初一望着脸色难看的男人,颇有些同情,十月怀胎,虽然五个月之后一般不妨事了,但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毕竟肚子里的小东西实在脆弱的很,万一夭折在这种事上,实在是冤枉的很,但让他忍着,确实有些可怜。 容珩咬牙半晌,却也知道在这桩事上开不得半点玩笑,悻悻咬牙,只能端着那药一口喝尽,登时被那似乎全是黄莲熬成的汤药苦的俊脸都皱成了一团,才要起身漱口,暖香微动,孟初一又吻住了他的唇。 “你……”理智告诉他赶紧推开,但这个时候,他实在推不开,容珩不由咬牙,“你这妮子!” “放心,我有法子。”孟初一慢慢一笑,“你倒是试一试。” 容珩额头青筋直跳,恨恨瞪着怀里不亦乐乎,蓄意放火的女子,声音不由沙哑,“你……” 孟初一抬头,黑亮的眸子微挑,竟似含着几分春色与羞意,妩媚不可方物。 他不由一窒,呼吸登时重了起来。 孟初一轻笑,一勾一挑一抹一捻,时快时慢时急时缓,间或瀑布急冲汹涌澎湃,又或清泉小溪缓缓流淌,挑出一个又一个漩涡,几乎将人沉溺在其中,再也拔脱不得。 不知过了许久,容珩面色微红,忽的低吼一声,整个人仿佛长箭出弦,烈日当空。 孟初一呼了口气,这才觉得手腕酸沉的厉害,明明她是个大夫,最知道人体结构,居然还要耗费如此长的时间,简直……她不由瞪向身边一副懒散之态的男人,毫不客气的低头咬了他一口。 容珩低抽一口气,忙将人搂在怀里不让她随便动弹,也知道她辛苦,忙伸手握住她的手,替她仔细揉着,懒散着声音道,“这法子从哪学来的?” 动作娴熟,手法熟练,虽然一开始稍有生涩,但掌不住她胆大皮厚,时时调整策略,简直就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才。 孟初一挑眼,“我是大夫。” 而且当初闲来无事,秉持着了解人体结构的想法,相关类型的片子看的着实不少,还为此写了一篇实验论文,原本是打算发表的,被唐克无意中看见,以有损组织颜面的理由强行销毁,不过如今想来,也幸亏唐克给销毁了,理论到底是理论,如今彻底实践之后,才知道她当初的纸上谈兵错漏百出,如果真发表出去了,她这外科大夫的脸也算是丢大了。 忽的想起一事,她侧头看向身边神色莫测的男子,“嗯,你不 第462章小产 孟初一问的十分诚恳。 她是现代人的思维,只知道男女欢愉,讲究平等自由,也不曾有过他卖力她享福的老旧思想,但这个年代思想封建,到处充斥着大男人主义,容珩看似开明,或许会介意? 雍王殿下瞪着她。 孟初一刚只是随口一问,但见容珩如此态度,不由有几分诧异,“你真在意?” 容珩叹息,将人搂进怀里,“我在意的是,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想了想,又道,“哪里学到的也就算了,只是这事,你可千万莫用到别人身上。”瞟一眼一脸不以为然的孟家姑娘,他又叹气,“得了,我就是胡言乱语。” 以她的惰性,左拥右抱红杏出墙一般是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而他自己是肯定不会变的,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彼此身体状况,如今他们两人,身体都有不轻的损伤,尤其是她,身体本就损伤极重,又怀了身孕,实在是令人担忧。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依旧平坦的腹部,眸里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便掩了下去,挑眉一笑,“说起来,孟府昨日有了拜帖送来,你可要过去?” 孟初一微微皱眉,“孟府?” 容珩一笑,“想来,孟靖应该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你,毕竟你如今的变化,如此之大。”顿了顿,他问,“他可会看得出来?” “应该不会。”孟初一摇头,“孟靖与孟三见的并不如何多,孟三又不受宠,他也几乎是当没这个女儿,倒是他的妻妾女儿,或许有几分麻烦。” 他们两人从未提及过孟初一的身份,孟初一不说,容珩也能猜出孟初一绝非孟家能教导出来的女儿,只是他并不在意她来自何方,所以从未提及。只是如今事情已经摆到明面上,孟家那边势必是躲不过的,与其被人捉住把柄,还不如先发制人。 容珩沉吟片刻,“我随你一起。” 孟初一微微挑眉,“这算不算狐假虎威?” “你本是执掌青云令的令主,可号令武林群雄,孟靖见着你,怕也要敬畏三分,他如今渐渐靠向太子,倒也不如何怕我了。”容珩失笑,“狐假虎威这词可是用的反了。” “青云令不是已经交出去了么?”孟初一诧异,她以为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应该万事俱休才是。 “青云令虽已交出,陛下却不可能真的号令武林的。”容珩淡淡的道,“陛下最是骄傲不过,当初长公主殿下主掌的大雍军马职能分明,完全可以继续沿用,他执意改变,导致如今血烈军一军为大,他又如何肯使用她亲手打出来的青云令,收回去,也不过是为了那所谓的面子罢了。” 孟初一若有所动,“你的意思是,武林那些人,还是会认我为主?” “不一定,这些年陛下对武林的掌控已经十分强了,青云令到底是旧时之物,管用不管用暂且不提,也难保不会有人刻意放出风声,让武林人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不过这些事情,必定是私密,以孟靖的身份,应该是不够格知道的,所以你完全可以以势压人,孟靖也不会说你半个不字。” “也是,等此间事情了了些,我回去看看。”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孟三在那孟府里无辜丢了性命,她既然占了她身体,自然要替她筹谋一二。 两人靠着懒散说了一会闲话,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容珩自行起身穿衣洗漱,孟初一坐在桌边看着他沐浴,不由啧了声,“真是不错。” 美人沐浴,果真极美,看的她都有几分蠢蠢欲动。 “还满意你看到的?”容珩轻笑。 孟初一咬着瓜子,“不错,不错,无缘无故的穿这身做什么?”她望向澡盆旁边的衣服,不是锦衣华袍,而是布衣长袍,月白长袍儒雅温润,想也知道会愈发衬了他面色如玉,仿佛风流书生。 “待会与你出去好好逛一逛,你来了京都这么久,还不曾好好看看,趁这几日闲着,我带你去听听曲儿。” “听曲儿?”孟初一诧异,“你真不怕宫里来人?” 他这未免太过有恃无恐了些。 他们毕竟是越狱,且不提隆庆帝如何反应,太子那边反应定然是极强烈的,公报私仇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他没空。” “为何?” “太子妃差点小产。”容珩轻飘飘的道,“是晋王送来的消息。” 孟初一微微皱眉。 她倒不担心那位太子妃,更不担心太子,只是如今慕容言是太子妃身边的大夫,太子妃如果有个好歹,慕容言必然首当其冲,慕容言对孟三有情,对孟初一有恩,她也不想看着他出事。 “放心,他暂时无事,太子妃小产,全是因为太子妃与太子有了争执急怒伤身,与慕容言的调理无碍,慕容言又最知道太子妃的体质,此时此刻正是用的上的时候,他不会有事。”容珩语气酸溜溜的,“知道你惦记,我让周行派人守着他呢,如果有什么事,旁的顾不上,定会将他安全带出来的。” “那就好。”孟初一丢开手上瓜子,走到澡盆前,轻轻一笑,呵气如兰,“夫君,可要妾身伺候您沐浴更衣?” 容珩目光发亮,只觉得自己骨头都要酥了,冷情冷芒惯了的人,柔媚起来愈发让人把持不住……他才待开口,就听门外周行低道,“主子,傅帅想见夫人。” 容珩兴致被打断,冷哼了声,“怎么,他昨日喝的酒还不够,还要再喝?” 孟初一倒有几分诧异,“喝酒?” 容珩没好气的道,“他昨日来便是喝酒,自斟自饮不到三杯便唱歌吟诗,发起了酒疯,许是如今酒醒了。” “真醉了?” “真醉了,他喝的是酒母,若是不醉,才是真的奇怪。”容珩冷笑,“他故意如此,我还真是小觑了这位傅帅。” “……为何?” 孟初一是真的诧异了。 在她印象里,那傅帅一定是个严谨深沉的人,没想到,行事竟如此不拘狡猾。 “他想见你。” 第463章死亡 孟初一微微一诧,随即了然。 姑且不管傅钧与红玉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红玉名义上的主子,而且以傅钧的耳目,未尝不知道她与傅近雪的关系,怕是来者不善。 容珩抬眼,“去么?” “不去。”孟初一答的果断,“既然来者不善,我何必要应?这几个月我是什么事都不管的。” 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她铁定是要做回懒虫的。 容珩宠溺一笑,起身穿衣,孟初一光明正大的欣赏,着实觉得此人的身材着实不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果然不负风流雍王的名头,便是穿起儒衣长衫来,也是一派斯文俊雅,人模人样。 容珩牵住她的手,“走吧,出去看看。” 孟初一倒有几分犹豫,“真的出去?” 说到底她是逃狱之人,容珩是劫狱之人,即便隆庆帝还没有动作,到底只是没有动作而已,他是一国之君,是这个大雍王朝的主宰,他若存心想做什么,即便是容珩这些年早已积蓄了不少力量,怕也不能够与隆庆帝抗衡。 直觉告诉她,隆庆帝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即便身在府中,也不过如此,不如出去看看,或许还有其他的收获。” 孟初一一怔,定定看了眼容珩,一时想不通他在做什么,想不通便也懒得再想,伸了个懒腰,“不想坐车。” “那就散步,出去逛逛。” “去哪?” “我带你去逛逛市集。”容珩微笑,将大氅覆在她的身上,想了想,又将手炉添满了炉炭,让她握在手里。 孟初一蹙眉拒绝,“沉甸甸的,我又不冷。” 想当初她最是怕热不过,自从揣了个包子,她更觉得最近热的很,孕妇本来就比寻常人怕热。 容珩拗不过她,只能自己揣进袖里,叨念道,“我帮你拿着,京都寒风冷的厉害,你现在可不能着凉。” “我是大夫。”孟初一瞟一眼过去,以眼神充分表明自己的无奈。 “我是大夫的夫婿。”容珩正色,摆出一派大丈夫姿态,“听我的,身为妻子,自该三从四德。” “三从四德?”孟初一突然想起网上流传颇久的一个段子,忍不住一笑。 “笑什么?” “我们家乡有一段话,说的也是三从四德……” 两人慢慢往外走,雍王府地段颇好,换在现代绝对算得上一环之内,旁边附近非富即贵,街道上积雪早就被佣仆铲的干净,往西走不过半个时辰,便是市集,市集上铺的就是青石板,街道宽阔,两侧房屋也干净整齐错落有致,虽然还有些积雪,但主干道上已基本清扫干净,街市都已开门,又有穿梭不断的人流车流,看起来颇为富庶热闹。 经济决定上层建筑,经济繁荣,国家自然富足,再加上大雍军事极强,即便以孟初一这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大雍也是个十分强盛的国家。 从这一点来看,隆庆帝着实是个不错的皇帝。 “多年前京都大火,毁于战乱,京都中很多地方都是依照长公主殿下的想法建成的。”容珩环视四周,“这市集也是如此。” “是么?” 到如今,孟初一已经几乎可以肯定那位传奇人物想来也是穿来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从她那个时代穿过来的,而且想来一定是个极有智慧的大女子,凭借自己一人之力生生扭转了大雍这整个王朝,并且将自己的印记留在了这个世界,同时也留下了许多蛛丝马迹。 例如梅花,例如璇玑盒上的阿拉伯数字,又例如这些极似现代都市风格的集市乃至都城。 “她是个奇女子,但不见得容于大雍。”容珩淡道。 “她是怎么死的?” “她死在川岭,那是大雍极北之地,已经靠近戎族,常年积雪,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离开军中去那苦寒之地,也没人想到会突然遇上雪崩,她留在山下的侍卫只侥幸活下了一人,那人拼着重伤将死讯传到京里,便重伤不治了。” 孟初一心中一动,“没去找过?” “登山只有一条道,守山人亲眼看着她进山,不见她下山,那场雪崩又是百年不见的,不可能有人幸存。” 孟初一蹙眉。 这种情况下幸存的概率虽然不大,但也不是没有。 尤其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 容珩见孟初一蹙眉,忽而笑了笑,“我找了一年,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她,她是含笑而逝。” 孟初一一怔,好一会才道,“或许,那是她选择的归宿。” “所以我将她火化之后,还是留在了那里。” 孟初一握住他的手,容珩轻笑,反手握住她,“事情已经过去了。” “嗯。” 他们两人都是鲜少出门的人,虽知道后面暗处肯定有隆庆帝太子等各方势力的人跟着,倒也逛的闲适,慢慢悠悠,逛街的姿态太足,加之男俊女美,又显然是富贵人家,倒也引来不少歆羡的目光。 路上恰好遇着一板栗店,热腾腾的栗子香气飘散,引来无数孩童驻足围观,孟初一错眼看着,脚步一顿,定定看过去。 “怎么了?”容珩将袖里的手炉塞进她的手里,“暖着,别凉着。” “没什么。”孟初一摸着热乎乎的手炉,一时也说不出来心中那怅惘是从何而来。 容珩低头看她,忽的一笑,“想吃栗子?” “没吃过。”孟初一老实道。 组织里鲜少有栗子瓜子之类的物事存在,加之这些年她一直忙忙碌碌,又不爱这种东西,所以虽然知道栗子,却真的一次也没吃过,确切的说,是不曾吃过糖炒栗子。 “我去买些回来。” “不必了吧。”孟初一失笑看着容珩毫不顾忌的挤进一群孩子中间,颀长的身形在孩童之间显得格外显目,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岁月安静绵长,清冷的空气中都仿佛沾染上了些微清甜的香气,几乎让人醉了。 她静静看着,忽的感觉到一股冷意,她霍然回头,身后人群依旧,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点不安,她忙看向容珩,却见容珩已经捧着纸袋过来,嘴角勾着慢悠悠的笑容,阳光下愈发风流俊美到了极点。 她立刻迎上去。 第464章相救 不知哪里传来隐隐的震动声,似乎是从脚下传来。 容珩脚步一顿,猛地扬起手,从来冷静从容的脸上露出几分骇然,“护住她!”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刹那,震天动地的巨响猛地响起,四面街道屋子乃至地面轰然炸开,地动山摇,屋倒墙塌,滚滚烟尘中数不尽的砖石砂砾如骤雨一般急急落下! 孟初一脸色骤变,下意识奔向容珩,脚步刚抬,前后四人已经拦在她的身前。 “让开!” “这是主子的令。”周行双眼微红,毫不犹豫拦在孟初一身前,嘶吼看向身边尚在犹豫的下属,喝道,“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带夫人走!” “让开!”孟初一面色微凛,猛地出手,竟将周行等人逼退了出去,她立刻往前掠,却有一道人影比她还快,直直冲进烟雾之中,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不远处那摇摇欲坠的屋子竟直直翻倒在地,如同有一双无形大手自半空中将屋子掀翻了一般! 孟初一如坠冰窟,全身血液也仿佛僵凝住了,但那失神只是在须臾间,她定了定神,立刻往前走,她不相信容珩如此短命。 他不过三十,还有大好时光,而且他又怎么肯将她独自留在这里?留着她一人应对这诡谲世道,阴险筹码? 她慢慢走近,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一座天堑,虽短却极其漫长。 “夫人……”周行等人已经围了上来。 “去寻他。” 孟初一声音并不如何凛冽,冷静的仿佛含着冰,却自有威势! 周行僵了僵,随即咬牙,“是。” 他一挥手,四周护卫立刻投入废墟之中,他却没有离开,依旧紧张护在孟初一的身边,苦口婆心的劝道,“夫人,不能再靠近了,他们已经去寻主子了,您现在身份贵重……” “放心,我不去。”孟初一平静的道,“这房子已经塌了,事情已经坏到无可避免的地步,我再过去,也不过是多个人翻找罢了,我就在这里等。” 周行看着孟初一的眼神越发紧张,如果孟初一能够发出来,或许他还能更放松些,如此这般平静,他反而觉得心里越发忐忑不安,“夫人……” “四周伤亡如何?”孟初一打断他的话。 周行微楞,随即道,“已经通知了京兆府,暗卫也在救治,只是这条街本就是市集,死伤怕是不少。” “原因可查明了?” “尚不清楚,但这么大的震动,绝非寻常,怕不简单。” “好好查查。” “是。”周行应了声,下意识觑看了眼孟初一,“夫人……” “找到了!”一个暗卫忽的道! 孟初一面色一凝,立刻快步掠过去,脚步之快,将周行也丢在身后,“在哪?” 那发现的暗卫面色微微古怪,犹豫了下,还是让了开。 孟初一过去一看,昏暗的废墟之中,隐约能看见有个人影,再仔细一看,竟是容珩将什么护在怀里,隐约能看见一缕粉色衣袂,显然是个女子,容珩动作呵护而紧密,仿佛怀中人是至关重要的珍宝,也怪不得暗卫面色的古怪。 “能救出来?”孟初一定了定神。 “已经去搬梁木了。”暗卫小小声的道,小心翼翼的觑着孟初一的脸色,话音未落,一截重重的梁木被猛地搬开,几个暗卫动作也快,顷刻间废墟已经搬了个大概,角落里蜷缩着的人影却依旧不动,仿佛无知无觉。 孟初一快步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容珩怀里的果然是葛韶华,只是韶华似已晕了,小脸煞白,只是唇角微扬,显得十分满意。 孟初一心里叹了口气,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扶住容珩的肩膀,软了声音道,“容珩,我来了。” 一直僵硬着一动不动的容珩身体微微一动,劲力一歇,松开了手臂,直直往孟初一方向倒过去,饶是孟初一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被容珩带的一晃,但也只是一晃而已,她稳稳搂住容珩,望着容珩身下慢慢浸润开来的鲜血以及那直直刺入他腰腹之间的尖锐木桩,眼底忽的有了泪,视线隐约朦胧。 “夫人……” 旁里传来周行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孟初一定了定神,“萧大夫来了没有?” “已来了。” “让他赶紧过来。” 话音未落,萧大夫已经赶了过来,不及问安,先替容珩把脉,脸色忽的一变,面露惶然惊恐,“这……” “可有的救?”孟初一的声音出其意料的平静。 “我医术不精,怕是要师父回来。”他低道,“主子本来就伤势不愈,如今这木桩刺中要害,失血过多,我不敢擅自动手。” “周行。”孟初一直接吩咐。 “我这就进宫去接老爷子。” 孟初一点了点头,将怀里昏迷不醒的男人搂的更紧了些,“回府。” 因为容珩身上的伤势是在要害,不能快行,等他们回到雍王府时,白发苍苍的萧老爷子已经侯在了门口,不及答话,便急急将容珩迎了进去。 孟初一却没有跟过去。 周行忍不住道,“夫人,您不要去看看?” 旁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孟初一的医术极好,甚至在某些方面,萧老爷子也是比不上的。 “容珩的伤主要是外伤牵动内伤,失血过多,又伤上加伤,我做的不会比萧老爷子更好,进去不进去,没有关系。”孟初一揉了揉太阳穴,“有个地方,却必须是我去。” “何处?” “皇宫。” 周行脸色微变,“夫人,不可!” 那是龙潭虎穴,万万不可进的! “我必须要去,要救容珩,只能去宫里。”孟初一冷笑了声,“怕隆庆帝,也在等着我吧。” “就是如此,您才真的不能进去,若是主子醒来知道,主子一定会发怒的。” “那也等他醒来再说。” “夫人……” 孟初一置若罔闻,“周行,我没有时间了,去安排马车。” “夫人,这……” “去!” 周行一僵,望着面前女子平静近乎冷漠的神色,终于还是转身,孟初一继续往前走,快走到门口时,就看着角落里怯生生的站着一个少女,少女脸色惶然,急急上前,“姑姑……” 孟初一望着那少女,眉宇间闪过一丝疲惫,轻声道,“韶华,你还要演么?” 第465章真假 韶华怯怯的道,“姑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或者说,从头至尾你都是在演戏,我现在也不想追究这个,只是到如今,你应该也看明白了,容珩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欠下你半分人情。”孟初一平静的道,“他心里没你。” 韶华一僵,扭过头,“姑姑,我真的不懂。” “容珩已清醒。” 韶华霍然抬眼,脸上掩不住震惊与惊喜,“当真!” “如果他不醒,我会来问你?”孟初一嘲讽一笑,“不过说起来,即便他不醒,也无关系,那根木刺上有三福珠宝店的字样,三福珠宝店距离你们的位置足以十来丈远,且不说它是如何飞到那边去的,但以你的身手,自己躲开或者带着容珩躲开都不成问题,可最后结果是容珩挨了那一下。” “他疯了!”韶华脱口而出! “他若不疯,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难道真的随我归隐田园?”孟初一冷笑,“你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应该比我更熟悉他的性情,他这人最厌恶受人逼迫,到时候,你是真的打算让他与你玉石俱焚?你乐意,我还不肯!” “他本就是我的夫婿!”韶华嘶声,原本乖巧的面孔微微扭曲,竟显出几分狰狞,“他就该与我一起!这是姑姑早就定好的事,我知道,他也知道!可就是你,是你硬生生的塞到我们之间,他情愿受伤也不愿意欠我!” 孟初一望着面前神色疯癫的少女,忽的轻轻叹了口气,“原来真的是这样……” 韶华一僵,不可置信的抬头。 “我是在诈你。”孟初一平静的道,“我全是猜的。” “你!” “韶华,我很不高兴。”孟初一打断她的话。 韶华一楞,明媚大眼微微睐了起来,忽的笑了起来,柔美可人的脸上竟有几分冷冽悍意,她退后一步,冷冷看着孟初一,“我父虽已逝,但殿下为了补偿我,给了我公主的名号,即便是容珩,也不敢对我如何!” “他是他,我是我。” 韶华望着面前神色平静近乎冷冽的孟初一,突然感到一阵惧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也只是退后一步而已,宁缺已出现在她的身后。 宁缺素来爱笑的脸上已经一点笑意也无,嘲讽勾唇,“郡主,当着雍王府这么多人害人,真以为我们是死人呐?” 韶华面上真的露出几分惧色,若是旁人,即便她不能逃脱,或许还是能抽空送出些消息的,可宁缺是容珩身边第一人,身手深不可测也就罢了,又是唯我独尊的性子,连陛下也对他极为宽容,甚至容他于内宫中佩剑行走。 她想也不想,转身就逃。 孟初一目光一锐,俱是精芒,“拦住!” 话音微落,宁缺已经掠了过去,当空中手刃毫不留情的一劈,韶华面色一白,只觉脖颈一痛,全身便动弹不得,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她又惊又怒,一双大眼里全是怒火,嘶然道,“孟初一,你敢!” “我为何不敢?”孟初一挑眉,“若你是真的葛韶华,我自然会顾忌几分,可你本来就是个冒牌货,我又有何好顾忌。” 韶华脸色是真的变了,“你……你说什么?” “你与韶华相貌真的极像,甚至卖萌扮蠢的模样也像的很,连我都看错了,可你低估了她对容珩的感情。”孟初一望着面前一脸不甘愤怒的女子,微微摇头,“若是韶华,此时此刻,她绝对不会逃,这是你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败笔。” 一切都说的通了。 她本以为韶华是真的坏了心思,但眼看着韶华逃离,她才恍然。 那个单纯执拗却极度缺爱的女孩,即便已被容珩伤透了心,也绝不会这个时候弃容珩不顾的。 不得不说,她微松了口气。 容珩虽然对韶华冷漠,但他确实是将她当做小妹妹的,若韶华真的走了歪路,容珩怕也遗憾。 “你……你存心害我,我如何不逃!”韶华的僵了僵,反唇相讥! 孟初一却已不打算与她再说什么,抬眼望向的宁缺,“她交给别人就成了,容珩拜托你了。” “放心。”宁缺也不含糊。 “多谢。” 孟初一施了一礼,毫不犹豫的举步离开,周行已经安排好了最快的马车,马车极快,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她已身在宫门前。 有人守在宫门前,看服饰装扮,似是宫中嬷嬷。 随伺在侧的周行低声道,“是静贵妃身边的桂嬷嬷,想来她已得了消息。” “闹市发生爆炸案,折进去一位亲王,一位公主,还无数平民百姓,这么大的事情,静贵妃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夫人的意思是?” 孟初一略一拧眉,直直走向桂嬷嬷,桂嬷嬷也是宫里经年的老人,自然知道孟初一是何等身份,慌忙行礼下拜,“见过孟姑娘。” “替我转告娘娘,若有所需,我必然相请。”孟初一直接道,“但此时还不必。” 桂嬷嬷心惊孟初一的坦白干脆,忙道,“奴婢明白,只是不知雍王殿下如今情况如何?娘娘挂心不已。” “有我在,他不会有事。”孟初一平静的道,眼波淡淡,自有威信。 “是。奴婢这就回禀娘娘。” 孟初一颔首,望着桂嬷嬷远去,然后直接向着承明殿的方向走去,只是走不到两步,周行便被禁军拦住,周行脸色微变,孟初一头也不回,“周行,你留下。” “夫人。” “你进来也无用,回去守着容珩,若是我回去之前,容珩有丝毫差池,你们提头来见!” 周行一凛,咬了咬牙,“是。” 孟初一继续往前,在內侍的带领下,很快便已到了承明殿,承明殿里灯火通明,在黑暗之中竟亮如白昼一般,映着天边一轮冷月,隐约有几分诡谲意味。 “孟姑娘请。”內侍恭敬躬身,却不进去,只守在门外。 孟初一慢慢走进承明殿。 承明殿里的大殿之上,空无一人。 隆庆帝坐在宝座之上,目光悠悠,隐含几分讥诮。 “你的胆子,倒真的与她一样。” 第466章赐婚 “我胆子素来不大。”孟初一平静的道,“只是有时候,胆子是被逼出来的。” “哦?所以你来了?”隆庆帝讥诮道,“你与她倒是不一样,她眼底最重要的向来都是自己,即便……也是无所谓的,你居然为了容珩愿意过来,倒也难得。”说着,他不由深深看一眼孟初一,苍老而犀利的眸里闪过一丝复杂,周身气息更为冰冷,让人胆寒。 孟初一视而不见,直接道,“我要璇玑丹。” “哦,你倒不问问,容珩于闹市中出事,是否是我的手笔?” “那不是我关心的事。”孟初一神色平静近乎淡漠,“太子、陛下、乃至晋王、傅帅,许多人都有要容珩与我性命的道理,我无法推断,也不想将脑筋浪费在这种事情之上,我只要救回容珩,其他的便是他的事了。” “是么?璇玑丹虽难得,但也不止宫中有,太子,晋王,献王,甚至傅帅手里都是有的,你完全可以寻他们去,何必来这宫中?”隆庆帝往后一倚,居高临下的望着冰冷台阶下站着的女子,“便是旁人不肯与你,傅家小子,还是肯的。他年幼丧母,与皇后情谊颇深,他连皇后遗物都肯给了你,想也知道你在他心中地位。” “既然陛下存心想以容珩钳制我,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还连累别人?”孟初一平静的道,“都已到了如此地步,陛下何必再试探,无论因果来由,我心里只有容珩一人,即便陛下想再找别的诱饵,也要看我乐意不乐意。” 隆庆帝定定看着孟初一,目光深沉,“傅近雪为了你抛家舍业,拖着病体去沙场历练,你当真是一点也不在意?” “我心眼极小,只容纳得了一人。” 隆庆帝似是怔住,又像是想起什么,死死盯住孟初一,忽的喃喃道,“你与她,当真不同。” 孟初一微微敛眸,静默不语。 隆庆帝忽的开口,“去取璇玑丹。” 一个影子似的人悄无声息的出来,动作飘忽迅疾,如同鬼魅一般,无声出现,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盒子,盒子黄金之色,精巧无比,赫然便是璇玑盒。 那人将璇玑盒放在隆庆帝身边,又无声退下。 隆庆帝轻轻敲着璇玑盒,瞥一眼孟初一,慢慢一笑,“说起来,你来寻我,倒也是你聪明。你可知,除了雍王手里那枚璇玑丹,其余的,不过都是药,穿肠入骨的毒药。” 孟初一眸光骤厉。 隆庆帝说的事,的确是她始料未及的,饶是她,都不由被惊的怔了怔。 “怎么?不相信?”孟初一的沉默明显取悦了隆庆帝,隆庆帝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分明十分愉悦。 孟初一抬眼望着面前端坐在皇位上的隆庆帝,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厌恶,她对心理学研究并不深,但也能看出这位帝王心机深沉,心思更是扭曲偏执,只是虎毒不食子,她没想到,他竟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连太子也不在意,看来,他对太子,着实不是真心疼爱。 “你又在寻思什么?”隆庆帝好整以暇的道,“你可是觉得我阴狠?若不是我手段狠些,你以为那些混账东西真能安心做他们的皇子元帅,大雍大好江山,他们真的不想取而代之?他们只是不敢!不敢!” 隆庆帝不知怎的又激动起来,猛地一拍桌案,面色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有些痛苦的握住衣襟,一个影子似的人迅疾出现,快速将一颗小小的丸药放在隆庆帝的手中,隆庆帝不及喝水,慌忙吞服下去,扶着桌案好一会才平复下来,他推开影子的扶持,踉跄站起,望着台阶下神色依旧平静的女子,目光炙热而刺目,“你看出了我什么病,是不是?你一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不肯为我医治是不是!” “我现在来了。”孟初一道,“作为酬劳,我要璇玑丹。” “若是我不肯呢?”隆庆帝慢慢坐下,“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尔等都是孤的子民,我下令,你敢不从!” “我不怕死,更不畏惧与你玉石俱焚,可是你怕死,所以你任凭容珩救我出去,就是要验证容珩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你刚才问我为何不追究此次事件幕后真凶是谁?有何必要?即便不是你,你迟早也会出手,于你来说,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是。” 隆庆帝一僵,苍老眸子腾出愤怒狰狞的火焰,死死盯住孟初一,忽的仰头大笑,笑声激烈而狂肆,旁边影子似随从已从怀里取出一颗丸药,分明是预备着隆庆帝服下。 隆庆帝笑声戛然而止,忽的大手一挥,将那璇玑盒掷在随从手中,冷道,“送入雍王府中!” “等等。”孟初一打断他的话,“我亲自送回去。” “你不可以!你必须留下!你,立即替我动手术,立刻,马上!” “我必须回去,我不相信陛下。” “放肆!”隆庆帝勃然大怒! 孟初一定定抬眼,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容珩若死,我必报仇,即便那时我替陛下你做过了手术,我依旧有法子要你的性命。” “你……放肆!” “陛下既然肯定我能救你,那就该明白我的来历,我又不是大雍朝的名门淑女,又怎么可能畏惧你的皇权?你该明白,我说的不是假话。” 隆庆帝盯住她,眸里闪动着阴狠冷酷的光芒,几乎要将孟初一凌迟一般,“来人,送她回雍王府,一炷香时间内,带她回来!” 孟初一转身便走。 隆庆帝望着她的背影,忽的扬声道,“传孤旨意,雍王年长,赐婚韶华公主,孟靖三女秀外慧中,品貌俱佳,特赐慧妃之位,住承乾殿!” 孟初一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笑意,脚步未顿,继续往前。 周行早已侯在外面,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到了隆庆帝的话,脸色铁青难看,一看孟初一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夫人,这……” “意料之中。”孟初一冷静的道,“你轻功好,先回去告诉萧老爷子做准备,我随后就到。” 第467章托付 “可这……”周行下意识的看了眼孟初一身后面容平凡的男人,眸色隐隐警惕,他虽然没见过,也知道此人是陛下身边的影卫,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此时出现,可想而知陛下何其重视。 “去。” 周行微微咬牙,还待说话,见孟初一神色平静,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微吸了口气,恭敬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等等。”孟初一忽的道。 周行猛地顿住脚步。 影卫不露声色的看着,目中精芒微动。 孟初一也不看他,只道,“我这次进宫怕是时日颇久,红玉性子鲁直,若是可以,让她家人接她回去,严加看管,省的耽误事情。” 周行抬眼看向孟初一,目光一闪,随即道,“听夫人吩咐。” “去吧。” 周行也不再犹豫,转身便走。 孟初一望着周行的背影,定了定神,侧头看向身边影卫,“走吧。” “是。” 影卫是隆庆帝身边最顶级的人物,所行之事自然快速,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已到了雍王府,雍王府外周行等人已候着,影卫率先下马。 哐当一声,门内闪电射出一人,圆圆脸上全是不屑之色,“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们的身手高,还是我的功夫了得。” 赫然正是宁缺! 影卫知道这位雍王贴身大护卫的厉害,面色微变,急道,“我是奉皇命而来……” “皇命不皇命,打过再说!”宁缺不容分说欺身而上,缠住影卫。 孟初一翻身下马,脚步不停快步进府,一进府周行就迎了上来,“夫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左厢房。” 孟初一颔首,将璇玑丹交给周行,“送给萧老爷子,他应该知道该怎么用。宁缺能拖多久?” “一炷香,最多一炷半香。” “明白。” “是。”周行随着她急走,见她直直经过主卧却不停留,不由低道,“夫人,主子的伤势渐稳,刚才手还动了动,怕是要醒了。” 孟初一脚步微微顿了顿,视线落在那虚掩的房门上,目中闪过一丝挣扎,终究还是恢复冷静,“照顾好他,在他未完全清醒前,不要告诉他我的事。” 周行目光微红,咬牙低道,“是!” 孟初一推开门,迅速掩上门,坐在桌边的红玉如蒙大赦,立刻迎了上来,“小姐。” “嗯。”孟初一安抚的拍了拍一脸惊惶的小丫头,“去帮我们煮茶,我口渴的厉害。” 红玉脆生生的应了声,忙去倒水煮茶,只是实在技艺不佳,不是碰着了茶杯就是弄翻了茶叶,看起来笨拙的很。 一直坐在桌子旁的男人眉头蹙起,刻出刀锋似的纹路,虽相貌温和,依旧带上几分煞意。 “红玉是个笨丫头。” 孟初一在桌子边坐下,慢慢的道。 煞意里立刻染上了几分杀意,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孟初一挑眼看过去,不怒不惧,继续道,“她自小就是孟府里的烧火丫头,因为力气大,又不懂收敛,惹了不少麻烦,所以厨里又叫她蠢丫头,七岁那年她娘又死了,更无人护着她了,她就跟野草似的无人看管,后来到了我身边,她怕伺候不了我,被我嫌弃,总是很努力的学这学那,可惜资质着实粗陋,学什么都不像,就连这最简单的端茶倒水也做不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傅钧终于定定看过来,漆黑眸子里全是冷冽之意。 孟初一平静一笑,“她做不了一个好丫鬟,但若是让人伺候她,她也觉得不舒坦,与其费力讨好,不如让她随自己的想法来活,傅帅觉得可好?” 傅钧望着那头好不容易生起火炉,头脸已经被黑灰弄的脏兮兮却一副自在放松的小丫头,微微敛眸,冷冷看向对面清雅从容的女子,“她本该让人伺候!” “她是该让人伺候,可你已迟了十五年,那十五年光景绝不可能一句话就轻松抹杀,你是想让她快乐,还是让她顺着你的心思活下去?或许你的选择对她是极好的,但以红玉的性子,她要适应被人伺候被人管束的大家闺秀的生活,没有三年五载是做不到的。”孟初一平静的道,“她已经不快乐了许多年,何必还要再加上数年,就是为了那可能不会出现的欢喜未来?” “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那傅帅您喜欢么?”孟初一抬眼,目光平静,“你的血烈军是大雍第一军,你是大雍军方第一人,几乎可以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你享有无上荣光,就要承担无数职责危机,刀霜血箭,阴谋算计,荣耀之后向来都是危险,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她只需享福便是。” “恕我直言,傅帅真的能保她一辈子?” 傅钧眸光骤厉,“你到底什么意思?” “说句老实话,我不知道傅帅与红玉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想去查红玉的过往,她是我来到这个世间第一个毫无保留对我好的人,我也希望她能够一辈子平安顺遂,但我现在,怕暂时保不了她了,但我希望傅帅能够护住她,却不给她施加半分压力与责任,就让她当一个蠢蠢笨笨的傻丫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傅钧望着面前女子,眸子里闪过一丝情绪,慢慢的道,“好,我答应你。”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平静道,“多谢,红玉那边我会来说,我会让她心甘情愿的跟你离开。” 傅钧看她,“她性子随了我娘,最是执拗,会听你的?” “她信我。”孟初一自信的道,起身就往红玉那边去。 傅钧望过去,但孟初一与红玉低语几句,红玉立刻跳了起来,圆圆脸上全是诧异愤怒,眼睛异常灿亮,与记忆中妹妹的眼神一模一样。 小妹是个执拗无比的烈性子,决定了的事情从不后悔,便是躲他,也躲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如果不是那日他在街上无意中撞见被齐王妃教训的红玉,他根本想不到,当初那么养尊处优的妹妹,居然成了一个四品官厨房里帮佣的厨娘,还生了一个女儿。 第468章打脸 傅钧有丝恍惚。 如果他此时还在家乡,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会成为血烈军的元帅,但他会是一个好兄长好舅舅……不,如果他还在,妹妹或许一辈子不会成亲生子,这个孩子,根本不会出现,而他们,会与那些泛着陈腐潮湿气息的屋子家什一起,慢慢衰老,慢慢死亡,连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不见…… 傅钧猛地打了个寒颤,如同过往无数次的自问那般,再度坚定自己的决定。 即便时光再重复,他依旧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是……” 清亮而爽朗的声音突然响起,算不上眉清目秀却眉眼清朗自有一股憨傻之态的小姑娘歪头看着他,眼神疑惑,虽是丫鬟打扮,却没有半点卑微之态,显然被照顾的极好。 傅钧心中一阵激动,不由站了起来,“我……” “你是我爹!”红玉丫头激动的打断他的话,脆生生的道,“爹!” 傅钧一僵。 孟初一嘴角微抽,咳了声,“红玉,我觉得他应该不是你爹。” “啊?不是?”红玉丫头不由一阵失望,圆滚滚的眼睛眨巴眨巴,忍不住又看向傅钧,“你真不是我爹?” “……我不是。” “那你知道我爹是谁?”红玉期待的道。 “……我也想知道。”知道哪个混小子,拐了他的妹妹。 红玉叹了口气,“别的孩子都有爹,我只有娘,我是真想见见我爹。” 傅钧不由歉疚,才待开口保证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就听红玉认认真真的道,“省的娘成日里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若不是她与我长的一样不好看,我真的要信了。” “……”身经百战的傅帅不由目瞪口呆,霍然抬眼,瞪向孟初一! 这便是她教的! 孟初一表示真心冤枉。 她认识红玉时,红玉便是这个性子,她顶多是没有强力纠正这丫头的莽直性子而已,这也算不得她的错吧? 她用力咳了声,决定送客,“这些家务事你们自己回家再说,走吧。” “哦。”红玉乖乖听话,起身就走,傅钧望了孟初一一眼,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紧随红玉身后便走。 孟初一慢走一步,望着渐渐融入黑夜之中的傅钧与红玉,目光闪过一丝无奈与叹息。 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她也不想走这一步,只是如今,她也是没有办法了。 她入宫是势在必行,既然如此,她必须要在容珩清醒之前留下足够的筹码,至于之后如何应对,就是容珩的事情了。 周行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边,“夫人,他们是从侧门走的。” “影卫没撞见吧?” “他们在后门,又有宁缺缠着,应该是没看见。” “他虽没看见,却不代表那位不知道。” “陛下本就忌惮傅帅,如今傅帅秘密出入府中,自然让陛下在意,只是傅帅那边……夫人怎么能确定傅帅一定会与合作?” “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选择哪边才是对他最好。”孟初一平静的道,“派人……让宁缺去护着红玉,她若是有什么差池,我拿他是问。” “是。” “将容珩这些年收集的太子的罪证都以童谣的方式散布出去,尤其一定是要让齐王妃与太子妃知道,动作要隐秘,不可让人察觉到是你们的动作。” “是。” “容珩可在南越安排了细作?” “有一批人。” “想办法将文贵人的死亡原因告诉文贵人的亲眷,她的兄长为将,亲姑姑是南越王的宠妃,文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那北越那边,可需要?” “北越势力雄厚,再起波澜必兴兵乱,沙场兵士无辜,百姓更是无辜,南越即便再恼怒,有图南隔着,他们绝不敢轻易动兵。”孟初一平静的道,“我要的是隆庆帝乱,而不是大雍乱。” 周行不由看了眼孟初一,深深躬身,“领命。” 孟初一望着漆黑夜空,继续道,“晋王那边不必管,他本就是心机深沉之人,如何选择都有可能,他是最大的变数,我们此时精力有限,不必管他。” “是。”周行犹豫了片刻,“那傅公子那边?” “傅帅不可能让他参与进来。”孟初一想了想,又觉得颇有几分不妥,傅近雪看似温和,其实极有想法,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一时之间倒也有几分难办。 其实不是难办,只是她的法子未免有些太狠,她心思虽冷,却也不忍如此对待那个温润清冷的男子。 “夫人?” “容珩应该很快就醒来,你让他做决定便是。”孟初一干脆将这烫手山芋将自己丢了出去。 “是。” 话音未落,前面忽的一声脆响,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掠了过来,影卫在前,宁缺在后,两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显然都是拼尽了全力,影卫冷肃着脸站在孟初一身前,沉声道,“慧妃娘娘,已到了回宫时间了。” 宁缺楞了楞,旋即大怒,“你说什么!” 影卫漠然扫了宁缺一眼,冷笑道,“陛下已经封了孟姑娘为慧妃娘娘,怎么,你想抗旨?” “你!” 啪! 一声清脆脆响! 孟初一闪电似的出手,狠狠甩了影卫一巴掌,她出手迅疾,影卫又不曾防备,竟真的被她打个正着! 影卫向来都直接受隆庆帝吩咐,是隆庆帝私卫,即便是静贵妃兰妃等宫中妃子,又或是太子等人都不敢对他们小觑,如今竟被孟初一当众打脸,一时脸色微变,“你!” “既然你称呼我为慧妃,我是主你是奴,我想打便打,你若不服,自去告状便是。”孟初一睨一眼过去,微微一笑,一副‘欢迎去告’的模样。 影卫僵了僵。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一直守在隆庆帝身边的人,自然知道陛下何其重视孟初一,且不说他去告状,以她如今的地位,只有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孟初一也不看影卫青黑交错的面孔,直直走向卧室,萧老爷子听见动静早就亲自打开了门,“药已服下,脉搏已经平复了许多,就是不知道何时会醒。” 第469章变故 孟初一点点了头,低声道谢,“老爷子辛苦了。” “我若是真有本事,也不会让你……”萧老爷子无奈叹了口气,心口郁郁,“我学了一辈子,居然也抵不住那小小的丸药,简直是让老夫汗颜。” “老爷子也不用郁闷,怕就是百年千年后都无人能做出来。” 孟初一说的是真心话。 即便是现代社会,怕也不能做出这种能够起死回生的药,这其中含了什么药效,她自己根本说不太清楚,如今也无法再追溯根源,但依她想来,这种神乎其技的丸药里面,肯定是存了什么稀少的药材,那种药材,绝对不是他们能够找到的。 萧老爷子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只是身为医者,多少有些惋惜。” 孟初一笑了笑,直接走进屋里,一眼就看见床榻上依旧昏睡的容珩。 自他受伤以来,她甚至没有空仔仔细细的看他一眼,如今看着苍白虚弱的他,心口强行压抑的疼痛忽的涌了出来,她微笑了下,眼眼眶不由自主有些热,竟有几分落泪的冲动,她伏在他的身畔,慢慢的,只以彼此能到的声音道,“你再睡两天,好好休息一下,但最多两天,若是长了,我可不等你了。” 容珩依旧无知无觉的躺着,仿佛没有听到孟初一的话。 孟初一叹了口气,低头在他干枯发裂的唇上落下一吻,“唉,我去屠龙了,我怕是得你去救我,你得快些来,否则我真的等不了你了。” 不知是容珩有所察觉还是听到了她的话,眉头微微一皱。 孟初一不由一笑,伸手抚平他簇起的眉峰。,“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走的没有一丝犹豫,周行守在门口欲言又止,咚一声跪下,“夫人,周行愿随你一起进宫。” 他是为数不多拥有进宫令牌的雍王府护卫,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得守护雍王府,但若是孟初一出了什么事…… 后果如何,他几乎不敢想。 孟初一挑眉看过去,神色却淡,“不行,你得留下。” “可是夫人……” “容珩还不知道何时能醒,这里需要你。” “夫人……” “老夫随她一起去。”苍老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响起,萧老爷子背着药箱慢慢走了过来,“殿下的伤势已经平稳了,我在与不在也无什么用处,不如就随你走一遭。” 孟初一皱眉,“老爷子……”她还是更希望他能留下来。 “我随你去。”萧老爷子淡然而平和的道,“老夫活了这么久,什么没有见过?” 孟初一眸光一闪,定定看向萧老爷子,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的出现,不由道,“老爷子,你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萧老爷子摇头,只是唇角涩然,“但我也是替陛下诊治过的医者,有些事看破而不说破,方为保命之道。” 孟初一真心拜服,“老爷子睿智。” 萧老爷子摇头苦笑,“哪里是什么聪明,不过是怕死而已,只是如今,倒也想看一看了,便是死了,也不妨了。” 孟初一定定看着眼前老者,自那苍老眸里看出几分希冀与渴盼,忽的心中一动。 她也是医者,是能体会那份炙热心情的。 她犹豫了下,望了眼屋内。 “容珩已不妨事了,过了两日便能醒了,倒是你,需得好好调理一二,老夫虽不才,在宫里倒也有几分门路,或许能让你在宫里活的舒服些。” 萧老爷子说的直白,倒真的是让孟初一动了一分心思,她下意识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终于下了决心,定定向老爷子行礼,“既如此,多谢老爷子了。” “走吧,年纪轻轻,居然比老头子还要啰嗦。”萧老爷子背着药箱,慢吞吞的就往外走。 孟初一笑了笑,疾步跟上去。 一老一纤细的背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周行呆呆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的听到屋内咚的一声重响! 他一惊,慌忙奔进屋去! …… 孟初一坐上马车,马车行的飞快,却十分平稳,她却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什么,只是回头想想,即便再重来一次,她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同样的决定,如今这么一点惶恐不安,想来更是由于不自信。 她到底只是医者,知道最多的权谋算计,不过是从容珩那里学来的皮毛,多是不足之处,只是如今,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她侧头打开车帘,看见前面那灰色的轿子。 萧老爷子虽然是可以入宫的,也是她执意带进去的,但那影卫行事谨慎,到底不敢让两人同车。 也不知道老爷子可还习惯这样快的车速,年纪大了,万一出个万一,她也不好向容珩交待。 容珩是真心将这老爷子当值得敬重的长辈的,基于容珩着实是个无法无天对皇帝老爷都不太在意的凉薄之人,她无论如何是要替容珩保住这个长辈。 她微微闭眼,才要拉上车帘,眼角余光扫见外面的建筑,如今已是黑夜,两边屋舍几乎已经隐没不见,只隐约看见那些流畅的线条,横平竖直,仿佛自有一种隐秘的规则,所有建筑物都是沿着那些走向蜿蜒起伏…… 孟初一心中一动,总仿佛看过这样流畅而神秘的规则一般,只是到底是自哪里看见的,她一时也记不清了。 身后忽然有人踏马而来,马蹄急促,分明是夜里赶路的行客,似乎转瞬就要到跟前了。 窗外人影一动,那影卫已经站在她的窗户边,与轿子如影随形,显然是防范着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 轰! 前方不知哪里一声巨响,前方萧老爷子坐的轿子竟猛的陷入一个地下坑洞之中,一时间惨叫声与马嘶声交响而起,烟尘滚滚! 事情发生的异常仓促,饶是孟初一也吃了一惊,影卫到底是隆庆帝身边最顶级的人物,微微变色便已到了孟初一这辆马车上,用力一拉缰绳,竟硬生生就将马车调转方向,险险的停靠在坑洞边缘! 孟初一望着那巨大坑洞,心中忽的一动,一把握住影卫的手,喝到,“还不快去救人!” 第470章坑洞 影卫微微犹豫,孟初一眸光锐利,冷冷喝道,“老爷子是大雍第一圣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担待得起?况且老爷子这次入宫全是为了帮我,若少了他,我可不敢担保会发生什么!” 影卫一凛,额头不由冒出一丝冷汗,他略略犹豫,还没有反应过来,身边女子已经掀轿而出,动作极快,竟连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急喝,“快拦住!” 孟初一脚步一顿,冷声道,“拦我做什么,还不去救人!” 影卫万没料到她居然在轿口停了下来,当街而立,不由微微愕然。 要知道,若是她独自在轿子中,又或是下了坑洞,或许就连他也无法完全掌控,如今她大大方方坦坦然然的站在此处,分明昭示着自己并无逃离的打算。 影卫眸光微动,向几个同伴示意救人,自己则站到了孟初一身边。 孟初一扫了眼身边影卫,然后抬头,目光落在那深深的坑洞中,眼底闪过一丝感慨与感激。 身后传来声音,似乎是那过路的路人被影卫拦住了,只是那人倒似乎是硬骨头,喝道,“让开!” 声音竟十分耳熟。 孟初一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避入阴影处,这才侧头看向不远处那人,那人容色斯文清隽,赫然是许久不见的慕容言,只见慕容言神色焦急,手中紧握马鞭,身上还背着药箱,失了一贯从容,显然是遇着了急事。 “让他走。”她看向影卫。 影卫皱眉,才要拒绝,孟初一淡声道,“他是慕容言,是负责太子妃脉象的第一圣手,若是因为这耽搁,误了太子妃以及她腹中龙胎,你担得起?” 影卫面色一紧,看了眼那边的慕容言,终于抬手做了个手势,自己则脚一抬,身后轿子往左侧一斜,与旁边墙壁形成一个死角。 孟初一往后一步,自己主动避入死角,借着轿子的遮掩彻底掩住身形。 影卫做了个手势。 马蹄阵阵,一骑黑色骏马风驰电掣一般疾驰而过,慕容言纵马狂奔,甚至连回头都不曾,转瞬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 孟初一凝视他的背影,心中浮过一丝忧虑。 慕容言是往慕容家的方向去的。 太子妃胎像不稳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慕容言身为太子妃身边最为得用的大夫,此时此刻该寸步不离的照顾才是,如今深更半夜,他独自一人形色匆匆,又是去的那个方向,想来怕是慕容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也不会如此着急。 现下她也做不了什么,只希望容珩早些清醒,或许还能帮慕容言。 思索间,那边下去坑洞救人的很快便有了动静,轿子怕是碎的厉害了,也没有抬上来,萧老爷子是被人扶着出来的,灰白的头发散乱,苍老面上神色惊惧,看来虽未受什么伤,到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孟初一忙迎了上去,“老爷子,伤着哪了没有?” 萧老爷子抬头看了眼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坑洞,含含糊糊的道,“还好,不妨事不妨事。” “可还能进宫?”孟初一低道,“若是不舒服,您老先回去,可好?” 萧老爷子精神微微一振,“我无事。” “既然无事,那我们便走吧。” “啊,这就走?”萧老爷子脱口而出,面上掩不住犹豫。 影卫立刻看了眼过来,目光警惕锐利。 孟初一亲手扶住萧老爷子,慢慢一笑,“夜深露重的,既然您老无事,自然早些走才是,别冻着了,反坏了事。”握住萧老爷子的手微微用力,面上笑容更缓,“老爷子,上我的马车吧,咱们也不耽搁时间了。”话是对萧老爷子说的,她说话时看着的,却是影卫。 影卫望了眼坑洞里已经完全无法再用的轿子,略一犹豫便点了头。 当初出发时,一是为了男女之防,二是怕两人私下密谋,所以特特用了两顶轿子,只是如今也顾不得了,他退后一步,“请。” 孟初一扶着萧老爷子上轿,萧老爷子一进轿子就要说话,却被孟初一用力一按手腕,定定看过去,“老爷子,连累你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心里实在有愧。” 萧老爷子一怔,下意识看向窗外,窗外看不到人影,但也知道影卫就在外面,可有些话,此时不说,怕是……他忙道,“歇一会再走便是,再歇一会,我这老骨头,怕经不起折腾了。” “宫里什么都有,再歇一会也不会改变什么,不如早些赶路才是。”孟初一平静的道,“走吧。” “可是……” “这是我的决定,老爷子。”孟初一坚定的将他扶坐在软榻上,扬声道,“还不起轿。” 轿子很快便动了起来。 萧老爷子望着对面闭目休憩的女子,张口欲言,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由叹了口气,只能又悻悻坐了回去。 孟初一闭目听着对面的动静,却没有睁开眼睛的想法。 她知道,那突如其来的坑洞定有蹊跷,那么高的地方,萧老爷子掉下去都没怎么受伤,想也知道里面定有人护着,而她所知道的人里,傅近雪身边那几个护卫,尤其是那熊清泉的大个子,都会一身土坡鼠的本事,挖个坑洞自然不在话下。 她领他们的情,却不打算将他们以及他们的主子拖下水。 傅近雪如今处境已经十分艰难,皇族乱象,自有皇族的人去折腾,或许他心中也有几分筹谋打算,但她绝对不希望是自己影响了他的决定。 说到底,傅近雪不是容珩。 她可以无所顾忌的对雍王府中的人吩咐使唤安排,因为她与容珩本就一体,可傅近雪不同,她不想欠傅近雪的,更无法偿还。 她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强迫着自己睡一会,只是梦里纷杂繁复,乱象频起,她睡的不甚踏实,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时,自己已在一所宫殿之前。 夜色之下,宫殿漆黑,隐隐翠鸟低吟,森冷幽寒。 第471章千世万代 “娘娘,宫里都已收拾好了。”轿外有柔顺温婉的女调响起,姿态恭谨的女官恭敬的道,“奴婢扶您下轿。” 孟初一弯腰扶着昏昏欲睡的老爷子下轿,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之前又受了惊吓,多少有些体力不支,被孟初一扶着都有些迷糊,“这是去哪?” “送您去挨刀。”孟初一轻笑。 萧老爷子精神陡然一振,没好气的瞪着身边的女子,“没大没小,胡闹!” 话是如此说,压抑紧张的心情倒真的松了松,他不由又看了眼孟初一,心里倒也有几分惊奇。 看她模样也不过二十上下,年纪不大,生的更是袅娜清丽,他本以为她是清冷如冰的性子,没想到也有如此慧黠一面,更有藏在清冷之下的体贴心思。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总是比他们这些老头子强的。 萧老爷子唏嘘片刻,慢慢抬头,看见面前静静笼罩在黑暗中的宫殿,浑身如触电似的一颤,握住孟初一的手不由用力,喃喃的道,“这里,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何处?”孟初一不由纳罕。 萧老爷子还未回答,就听得身后响起苍老男音,“这里曾是她住处。” 孟初一回头,就见隆庆帝慢慢自夜色里走出,他独自一人,身边竟无一个随从跟从,让人不由想起孤家寡人这个词来。 隆庆帝抬眼看向萧老爷子,嘲讽一笑,“萧鸣,你如今可还敢踏入她的住所?” 萧老爷子面色骤变,“我如何不敢!我又不曾做对不起她的事!” “你当真不曾有丝毫愧疚?”隆庆帝脸上讽意更甚,“当初那璇玑丹,本就是你拟的方子,是你中途放弃,她接手做了下来,你却不肯再与她接触,虽然你嘴上口口声声说她的法子有伤人和,凭心而论,你心里难道真的没有一丝嫉妒?” “我是医者,只为救人,从不害人!”萧老爷子愤怒道,“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那璇玑丹,靠的是哪里是药材,分明是那不知从哪里来的邪术!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几枚丹药,你们心狠!” “谎话!那你这些年一直留在容珩身边,不就是为了研制璇玑丹?你救容珩的,可真是那枚在你看来沾染了无数鲜血的璇玑丹,你嘴上说的不屑,到如今还是要靠着璇玑丹!”隆庆帝冷笑,“你若真的清高,就该不用那璇玑丹,以免污了你清名。” “你……”萧老爷子勃然大怒,一时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老脸胀的通红,竟拂袖转身便走,“我与你无话可说!” 孟初一望着萧老爷子的背影,也没有阻拦,这里是宫里,自然有宫里的人伺候着老爷子,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她抬眼望向隆庆帝,微微敛眸,淡道,“见过陛下。” 隆庆帝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的道,“容珩可好?” “服了璇玑丹,已有起色了,只是还不曾醒来。” 隆庆帝点了点头,负手在后,慢慢走向那笼罩在黑夜之中的宫殿。 孟初一略略驻足,便跟着隆庆帝身后走向那座宫殿。 不可讳言,她是真的有些好奇那位长公主殿下的。 许是早有定例,原本伺候在轿子旁边的奴从竟无一人跟上来,只有孟初一跟着隆庆帝走过宫殿前那座莹白的白玉桥,桥下水影淙淙,玉桥莹白如霜,更有天边一轮孤月相互映衬,在冬日之中倒也有几分清雅意味。 “这也是她的意思,她说她的家乡,便有这样一座桥,她闲暇时常在桥上看风景,却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隆庆帝驻足。 孟初一微微撇嘴。 这句话文艺范十足,更是有几分无病呻吟的小资情调,看来公主殿下也是个文艺女。 “你不以为然?”隆庆帝侧头,敏锐捕捉到孟初一的情绪。 孟初一才要回答,隆庆帝已收回视线,淡声道,“孤以为,你与她来自同样一个地方,想法会相差不多。” 孟初一心中微惊,一时不知隆庆帝是存心刺探,还是当真知道了些什么,如果是后者,他做的第一件事,不应该是将她当做妖女烧了才是么? “孤没打算要你的命。”隆庆帝似乎感知到孟初一的惊讶,冷笑了声,“孤必须留着你,因为她说过,只有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才能真正解决孤的病症,才能延续这大雍江山千世万代!” 孟初一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不露分毫,平身道,“我不敢担保。” “你必须要救孤。孤若死了,第一件事便是要容珩,傅近雪,甚至晋王,孟靖等人一起陪葬。”隆庆帝神色平静,淡淡一眼过去,目光之中自有威慑杀气。 孟初一眸光微锐,直直看过去,依旧平稳,“即便你拿容珩性命要挟我,我依旧要说我无法担保,我是医生,不是神人,我从来就没有万全的信心。” 任何一个手术都会有失败的可能性,即便是再简单的小手术,也极有可能产生并发症而丧命,在现代社会,无菌房培养液都不能保证一个手术能够万无一失,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朝代。 隆庆帝森森看着她,孟初一神色平静,许久之后,隆庆帝竟微微一笑,“果然与她说的一般,你是真的不敢完全保证,但你必定会全力以赴,不为别的,若是孤真的死了,天下或许未必会乱,可皇族定然要生变,容珩此刻,怕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吧,太子想要他的命,也已很久了。” 孟初一沉默不语。 隆庆帝举步,继续往前,“你与容珩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仿。你可知容珩的生母,只是贵妃身边伺候的一个婢女?” 孟初一继续沉默。 隆庆帝扫了眼身后冷静的女子,轻笑了声,慢慢的道,“容珩自然是告诉你了,怕也告诉你了,他生母不过是贵妃送上来笼络孤的一个筹码,只因为那婢女的声音与她有几分相似,便以为孤一定会宠幸那个婢女,贵妃的算盘,当真的打的精明。” 第472章探查 孟初一没有接口。 那是一段她无法插手的过往,甚至连容珩也无法参与,至于其中那些人当初扮演了什么角色,事情实在过去太久了。 隆庆帝似乎也不在意孟初一的沉默,继续道,“笑话,真当孤如此糊涂?区区一个女子,纵使是倾国倾城,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已,但贵妃需要一个孩子,孤也需要一个孩子。”顿了顿,他叹息了声的道,“贵妃早年身体受了戕害,终身无法生育了。” 孟初一微微一怔,忽的明白了过来。 她以前听容珩提过,静贵妃的母家是大雍大族,所出人才不下数百,虽然不如太子妃母家声名威赫士林之首,却自有清名,当初隆庆帝登基不久资历不显,再加上他本就是庶出出身,生母出身极低,根本无母族扶持,一时间局面倒也有几分紧张。 静贵妃年少入宫,性子倨傲跋扈,入宫没多久与当时的一个嫔妃起了争执,还失手划破了那人的脸,这才被打入冷宫,后来不知怎么的,隆庆帝一次闲逛居然逛到了冷宫,不仅动了真心,还连带宠幸了静贵妃身边的婢女,还有了一个孩子,后来婢女身死,静贵妃自然而然的成了那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的养母,然后离开后宫,青云直上,成了如今后宫的第一人。 而隆庆帝,因为盛宠静贵妃,连带着静贵妃的家族一跃成为大雍朝最炙手可热的家族,成为朝堂之上,隆庆帝最不可或缺的助力! 静贵妃将这一切都归结为自己的筹谋,事实上,隆庆帝冷眼旁观,不急不缓,如同一只张开口袋的猎人,静静等待猎物送上门来。 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有算计,最无辜的,依旧是容珩的生母。 那个可怜又可敬的女子,在艰险困境之中,依旧保持着最善良的本质,又毫不犹豫的,为了自己的孩子牺牲自己的性命,那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或许是有她的存在,容珩才会是如今的容珩。 孟初一微微闭眼,心中对那陌生的女子俱是感激与敬仰。 吱的一声轻响,漆黑的殿门被隆庆帝轻轻推开,殿内竟是亮着的,数十乃至数百颗夜光灯镶嵌在墙壁或者梁柱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让偌大的宫殿泛着温和明亮的光芒,虽不如白昼亮眼,却比那些油灯的光芒顺眼的太多。 孟初一不由看向窗户。 她在外面看不到丝毫光亮,着实有些奇怪。 “窗户上糊着的都是甘南特产的黑蛛丝,最是细密遮光,尤其是在夜晚之中,更是一点光线也不透,黑蛛丝本就稀少,一年也不过半匹左右,这殿里用的是大雍百年的库存。”隆庆帝看着她的目光慢慢道,他环视四周繁复古朴却自有韵味的装饰,慢慢笑了笑,“这里一草一木,都是她的手笔,每一手笔,都是要耗尽无数银两,她着实不是个省俭的女子,光她这一座宫殿,就足足用了大雍十年的库银。” 孟初一也环视四周,不由挑眉。 说句实话,这里的装饰并不如何出众,虽然看着古朴清雅颇有韵味,但里面充斥的元素还是太多了些,依旧显的华而不当。以孟初一这个看惯了各种现代顶级建筑的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不由不说,这位长公主殿下或许是有想法建造出得现代风格的殿堂,可惜是这时代缺的东西太多,又或许她对装潢装饰这方面没有半点天赋,装出来的殿堂着实没有太多的可看性,虽然烧钱烧的厉害。 隆庆帝已在旁边软榻上坐下,闭上眼,伸出手,“孤的状况,你再仔细看看。” “是。”孟初一微微点头,走到隆庆帝身边,先伸手按住他的脉搏,须臾片刻,她抬眼看向隆庆帝,“陛下,可否宽衣?” “替孤宽衣便是。”隆庆帝闭着眼,一副懒懒姿态。 孟初一也不犹豫,直接伸手掀开隆庆帝的衣襟,层层叠叠,很快隆庆帝的胸口便半露在外面,莹白的光线之下,隐约能看见隆庆帝皮肤下暗黑的青筋,加上分明已然苍老的皮肤,倒也有几分颓然之态。 孟初一定了定心,伸手覆住隆庆帝的心脏部位,闭上眼,仔细查看。 这个时代没有ct,没有bc,甚至连最基本的设施也没有,她只有靠着自己多年的经验来探查。 她定了神,只觉得一切都是虚空,只有掌下缓慢跳动的心脏,恍惚间,自己仿佛又回到自己的实验室,灯下苦功,只为救人。 隆庆帝慢慢睁开眼。 他望着面前年轻女子。 这个女子,着实像极了她,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与她极其相仿,如果不是他知道,这个女子绝对不是她的血脉,他真的是要疑惑的。 她……那个女人,怕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以为他必死无疑,却不知道她随口一句话,竟成了他救命的稻草,他竟然真的找到能够救他的人! 他目光急急锁在孟初一的身上,苍老的眸子里全是期盼与焦灼。 自他一出生起,他便知道自己不同于其他人,他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断绝在任何一次事故之中,但他不甘心,即便母亲成日以泪洗面,即使他根本不受宠,前途渺茫的几乎无法预见,但他依旧拼死去争去抢。他失败了许多次,太多次了,连他都要放弃时,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两个女子。 一个是婉娘,她是天底下最善良柔软的女子,她倾尽一切帮助他扶持他,即便他功成之后,毁了对她的诺言,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嫔,甚至连他与她的唯一的儿子都没有保住,她依旧完全没有保留的帮着他,没有怨恨,没有怒气,只会永远柔软的抚慰着他。 当年,他觉得乏味,甚至是厌恶,待她走后,面对数也数不清的心机之辈,他才知道,她的坦然与无伪,有多么难得。 所以,他的后宫,永远只有她一个皇后。 她永远是唯一能与他同入陵寝的女子,旁人,绝不可以! 哪怕这个旁人,是萧三娘! 第473章换心 三娘,萧三娘…… 一想到这个名字,隆庆帝浑身如触电似的一颤,面部不由自主的扭曲,隐隐显出狰狞的意味。 “定神。” 冷静的女音在冷寂里突然响起, 隆庆帝一凛,陡然自迷乱的神思中醒过神,他定定看向眼前女子,忽的一笑,“这天下,敢如此对我说话的人,只有你一人了。” 孟初一退后两步,面色凝重。 “孤的病棘手?”隆庆帝虚虚掩起衣襟,懒懒看过去,“放心,即便是你要换颗心,我也能给你找到最适合的心脏,孤不可以死,你也不可以失败。” 孟初一霍然抬眼,盯住隆庆帝,随即敛没眼底锐芒,沉默一瞬,慢慢的道,“我需要时间,也需要帮手。” “萧老儿?可以,他虽然迂腐,却也算的上正直。”隆庆帝嗤了声,“只是他那岁数,怕也帮不了你什么。” 孟初一目中闪过一丝犹豫。 隆庆帝说的也正是她担忧的。 单凭她现在的触诊,她就知道隆庆帝的病绝非小可,而且一定是需要动手术的,再加上这里没有透视仪器,很多东西必须要开刀之后才能明白,到时候需要的不仅是医术,更需要体力与机变能力,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已经年过花甲的萧老爷子确实不是最适当的人选。 可换人?又能换谁? 脑海里浮现慕容言的模样,无论是体力还是资历,她认识的人里,唯有他最符合她的需要,可她根本不敢让他过来。 且不说他如今负责的是太子妃,责任重大,就是他闲暇无事,涉及隆庆帝,她也不想冒险。 连她也不敢有保证,自己能够完全治好隆庆帝。 况且,隆庆帝的病若有起色,她绝不会有功,或许还会被灭口,若是无起色…… 她微微定神,颔首,继续道,“我还需要一些器材设备,我待会会画出图,你让人造出来,材质我也会标注出来,还有,我需要一间特制的屋子。” “你将你需要的全列出来,三天之内,孤会让人准备好。” “我还需要你以往所有的病档,必须要全部,没有一丝隐瞒。”孟初一接着提出要求。 “可以。”隆庆帝应允。 孟初一想了想,“器具打造好之前,我需要静思,我不想任何旁的事打扰我。” “这个孤可以答允你。”隆庆帝道,“但我也需要你保证,这几日里,莫要有什么小动作,孤不会动你,但旁的人,孤倒也在乎,哪怕是孤的亲身儿子也一样。” 孟初一轻嘲一笑,也不接口,只是道,“那我告退了。” “去吧。” 孟初一转身便走。 隆庆帝望着她的背影,忽的一笑,“你不好奇,孤准备的那换心之人,是谁?” 孟初一脚步微顿,“我只是个医者,那不归我管,但我以一个专业医者的身份告诉你,即便我可以做换心手术,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心脏也不一样,即便你找了人替你换心,心脏也很可能不适应你的身体,到时候出现了排斥反应,只有比你现在更痛苦千倍百倍。” 背后没有回答。 隆庆帝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孟初一继续往前走,她该说的已经全部都说了,如果隆庆帝还是坚持,以她如今的能力,根本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那个人,如今,她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孟初一走到外殿,一个影卫已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面前,略躬了躬身,缓步往外走去,孟初一跟着他的后面,走出外殿,又过了那座玉桥,立刻有一个女官模样的中年女子迎了上来,恭敬的道,“姑娘,请往这边走。” 孟初一略一颔首,早有软轿迎了上来,她上了轿子,软轿平稳而迅速的行进,孟初一还没有理顺自己的思路,轿子已经停了下来,她下轿一看,却见面前赫然是承明殿。 承明殿门口,一个女子娉婷而立,虽然已有年纪,却依旧柔美,眉宇之间倒也有几分英气。 兰妃。 孟初一微微皱眉。 旁边女官轻声道,“姑娘可以走侧门进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必理会兰妃。 孟初一今天也确实累的很了,轻轻颔首,便直接往侧门方向过去,眼角余光扫见兰妃大步走了过来,面上有几分怒气,但她走了不到两步,就被那女官恭敬却坚定挡住了,“见过兰妃娘娘。” 兰妃似乎怒极,却又颇为忌惮女官,竟真的被拦了下来,两人似乎交谈了些什么,但距离已经颇远,孟初一又没有窥听的想法,将那两人远远丢在身后,自己进了承明殿的偏殿。 偏殿早就打理的干净清爽,又有四个干净俏丽的宫女伺候着,但孟初一也没有被人伺候的习惯,吃了碗蛋羹又喝了碗热热的红枣梗米粥,在宫女掩不住诧异的眸子下又吃了四个奶香包,肚子总算是饱了,再洗漱干净,便将那几个宫女打发了出去。 宫女们十分温顺,依言出了去。 不过孟初一心知肚明,这些人不过是换个方式守在外面罢了,这承明殿乃至这所皇宫,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狱,数不尽的人死死盯着她,一有风吹草动,便有人要了她的性命。 不,暂时不会要她的性命,她还得个隆庆帝做手术。 她仰倒在床上,温暖轻柔的蚕丝薄被恍如云一般将她包围,舒服的让人几乎困倦,她不由迷迷糊糊的闭上眼,下意识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里也没有什么b超,她现在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小东西有无胎心胎芽,没有正常的体检,即便她是个医生,心里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天晓得日后生出来会不会是个畸形儿。 明日还是赶紧寻了老爷子,让他好好看看。 孟初一下定决心,又想了一会容珩,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醒来,早知道会有这么多的糟心事,不如一早就将容珩拐到天涯海角去,养娃养蛙养男人,或许也就没有这些事了。 她叹了口气,闭目合眼。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听见门外一声轻响。 她霍然睁开眼。 第474章异地 门外窸窸窣窣的轻响,像是衣袂拂动。 孟初一不动声色的起身,也不说话,定定看着那紧栓的门被轻轻一敲,有人自门外压低了声音道,“孟姑娘,可还醒着?” “谁?” “奴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娘娘想见一见姑娘。” “不见。”孟初一答的干脆。 外面的人似乎被孟初一的回答噎住了,好一会才道,“姑娘,娘娘她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见一见姑娘您,想问问殿下的病情。” 孟初一合衣睡下,一语不发。 外面的人似乎又说了什么,孟初一也没有仔细听,过一会外面便没了声响,想来是离开了。 孟初一却没了睡意。 静贵妃么? 孟初一对这位贵妃娘娘了解并不如何多,大都是来自容珩的评价,以容珩来说,静贵妃是个心机极为深沉的女子,这一点从她能够从冷宫之中到如今这个地位就能看的出来。虽说隆庆帝将当初的事全部归结为自己的顺水推舟,但这么多年下来,以静贵妃的聪明,她应该是能猜出什么来的,再加上之前隆庆帝昏倒时静贵妃的反应,想也知道静贵妃即便不知道隆庆帝的确切病情,怕也猜了不少。 按理来说,静贵妃该是她在宫里最强大的外援才是,但不知为何,她不信她。 宫中人心险恶,她如今境况复杂,每一步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行走,她不敢不防,也不得不防。 她轻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当真苦命。 …… “事情便是这样。” 周行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知道的都说的清楚,扑通一声在容珩面前跪下,“是周行没有保护好夫人,请主子责罚!” “迟早都会有这一日的。”容珩冷笑,笑意不进眼底,显的异常冰冷,他刚刚自病重中醒来,脸色青白灰败,再加上阴森的目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鸷冷冽的意味。 他便知道,事情绝不会轻易结束。 “主子,那如今……”周行低问。 “那个假韶华,来历可查出来了?” “她只是一杀手,半年前便有人给了她一笔极丰厚的佣金,让她假扮韶华郡主,其他的,她都不知道,连那雇佣她的人,都不清楚相貌,只是应该是个男子。”周行目中发狠。 这杀手假扮韶华郡主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暗卫之中也不乏善于装扮的,可就是如此,居然没有一人察觉,而且如今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差点要了主子的命,简直是当面打他们的脸。 容珩懒懒的往后一倚,他自然知道周行的心思,淡道,“她苦心算计这么久,连我都蒙住了,你们也没有见她几次,被她糊弄过去也不稀奇。” 周行一脸愧色,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整顿,若这事再发生,他们干脆一起以死请罪罢了。 “太子那边可有异动?” “太子府今日一切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异动,倒是慕容家那边出了些事,慕容言急着赶回家,太子极为不悦,如果不是太子妃拦住,已经要治慕容大夫的罪了。” “慕容府出了何事?” “慕容老太太,便是慕容言的生母掉入河中,昏迷不醒生死垂危。” 容珩目光一锐,“偶然还是有人算计?” “应该不是有人算计,据说出事时她是与贴身丫鬟一道在湖边散步,那丫鬟已经服侍了她许多年,最是忠心不过。” “再忠心不过的人也会改变,好好查查那丫鬟,即便她不是凶手,她伺候了老太太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些什么。” “主子的意思是,这事有猫腻?” “什么时候不昏迷,偏在这时昏迷,未免也巧合了些。”容珩冷笑。 “是。” “傅帅那边,将前日兵部尚书拟的奏章送过去,告诉他,昨日陛下单独召见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出来后便去了太子府。” “可要让宁先生回来?” “现下无事,让他留在那边便是。”容珩继续道,“既然熊清泉等人敢出手去救初儿,显然此事已送给了傅近雪,傅近雪如今应该还未到北疆,北疆战事胶着,他回来也未可知,让宁缺盯紧傅帅,傅帅久在北疆,消息比我们灵通许多,若是有异动,立刻回报。” 周行犹豫了下,“傅公子若是回来,或许也能有所帮助。” 容珩淡扫一眼过去,“北疆不能乱,傅帅不在,北疆那几个将领虽然骁勇,却没有将帅之才,只有傅近雪这个血烈军的少帅才能镇得住北疆,北越如今又是蠢蠢欲动,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大雍危矣。” 周行一凛,“是。” “况且……”容珩冷哼了声,目光倨傲。“我的女人,何必他来救?” “……” …… 千里之外,月色如霜。 还未至北疆,风都像是带着芒刺一般,如刀霜一般渗入人的衣襟之中,冷的人不由自主的发抖。 傅近雪只着着轻甲,遥遥望着东方那轮刚刚升起的明月,明月姣姣,只是在这北疆荒凉之地,连明月都仿佛染上几分孤寂萧索之色,让人看的心中莫名悲凉。 “公子,夜凉。”随从送上大氅,“马不停蹄的赶了这么久,好歹歇一歇才是。” 傅近雪知道自己的身体,取过大氅,“一时倒也没了睡意,距离北疆还有多远?” “再过三日应该就能到了,其实倒也不必多急,元帅虽然不在,可北疆有常将军等人守着,暂时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才是,公子您的身体要紧。” 傅近雪微微闭眼,已经染了风霜之色的温润面庞上显出几分凝重之色,“必须早日赶到,如今北疆太安静了,静的我都有几分不安。” “公子担忧什么?” 傅近雪微微摇头,将心底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忧虑强行压了下去,只将大氅覆上,轻声道,“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将人马叫醒,我们必须在两日内赶到北疆。” “是,公子可要休憩片刻?这日夜不停赶路的,公子您的身体怕是撑不住。” “不妨事,到北疆休息便是。” “可是……” 北疆再平稳也是沙场,哪里能够好好休息的? 随从才要劝,忽听一声尖锐枭鸣,一道黑影锐至,直直扑向傅近雪! 第475章国破山河 傅近雪一抬手,那只漆黑如墨锐猛非常的夜枭轻轻落在他的手臂上,姿态倨傲却温顺,十分亲昵的蹭了蹭傅近雪的胳膊,发出咕咕的撒娇似的声音。 傅近雪唇角微扬,接过随从递过去的牛肉干递入夜枭口中,随从已经从夜枭腿上解下短笺,草草一看,脸色陡变,“公子,北疆那边出事了。” 傅近雪立刻接过,面色也变的极为难看。 随从惶然道,“北疆向来太平,偶有战争也不过是小小风波而已,谁知道南越会突然越境,南越距离北疆尚有一段距离,他们是如何……” “立即启程。” “是!”随从立刻转身。 傅近雪揉了揉眉心,目光凝重,他抚了抚夜枭,目光落在依旧沉寂在黑夜中的东方,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总仿佛是有事要发生。 父帅虽在京都,但数万血烈军驻守边疆,就是他也将至边疆,即便隆庆再如何忌惮,太子与朝臣如何排斥,他们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手。 初一处境虽难,京城局势复杂,但到底有容珩护着,容珩看似散漫,性子却强,绝不会容许旁人欺负她的,哪怕那人是高高在上的隆庆帝。 至于其他的,他也无甚可担心了。 按理来说他该放心才是,可这萦绕在心头的莫名不安,从何而来? “公子,已收拾妥当。”随从快步过来。 傅近雪目光微敛,将心头那点不安强压下去,转身上马,一拉缰绳,“出发。” “是。” 傅近雪一踢马腹,才要纵马而行,就听身后有人疾驰而来,马蹄踏踏烟尘滚滚急掠而来,还未到跟前,那马忽的厉嘶出声,马腿猛踢,下一瞬竟趔趄倒地,马上的人也栽落马下,挣扎着爬起却又倒下,面孔灰败苍白,显然是累到了极点。 傅近雪脸色微变,立刻勒住缰绳,跃身下马。 来者是他留在京城暗中护卫孟初一的人手之一,此刻前来,必是京中有变。 早有随从赶上去喂了来人些水,来人喘息片刻,终于缓过劲来,嘴唇翕了翕,“公子,孟姑娘入宫,封妃。” 傅近雪脸色骤变,素来温润的眸里全是锐利光华,“说清楚。” “我等也知道的不甚清楚,只知道两日前雍王于街市出事,紧接着孟姑娘就进了宫,随即宫里秘卫就传出了陛下要封孟姑娘为妃的消息,老熊已经带人去救了,只是不知道……” “救不出来的。”傅近雪忽的淡声道。 “公子,老熊他们拼死也会……” “她不会让他们救的。”傅近雪遥望远方,目光悠远而凝重,还有几分无奈,“容珩受伤,如果不是伤到极重,她绝不会入宫,既然入宫,必然是与陛下达成了协议,容珩又未好转,此时此刻,她绝对不会离开的。” “公子,那……”来人下意识想问,可抬眼望见傅近雪的脸色,一时怔忪住,竟说不出话来。 傅近雪遥遥望着远方,仿佛在翻涌的暮云之中看见了自己日日思念的女子模样。 她入宫,必是遇到了不可解决的难题。 那个宫廷,诡谲森冷,充斥了无数罪恶与阴魂,她性子虽冷,心思却干净,她即便可以适应,却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他下意识望那个方向动了动。 他想立刻赶到她的身边,想成为她此刻最坚实的倚靠的,即便她不需要,但能看着她安好,护着她安好,他心愿足矣。 但随即,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他侧头,望着北方。 北方依旧一片漆黑,甚至连一颗星也无,死寂的让人心中发颤。 在那个方向,已经狼烟四起,已经杀戮阵阵,北疆有数万百姓,有数万兵士,金戈铁马之后永远都是尸横遍野满地狼藉,国破山河后受苦的,永远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他微微闭眼,刹那间只觉得内心煎熬仿佛火烧火燎,又像是寒冰酷寒,一半火热一半刺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有最凛冽不过的寒风自峡谷深处吹过来,风声呼啸,心底空落落的,竟似失去了一切。 他微微闭眼,再睁开眼,眼底已经全是毅然。 “你回去,传我的令,尔等统归入雍王麾下,听候雍王调遣。” 来人一怔,不可置信的道,“公子,您不回去?” 他们都是傅近雪身边心腹中的心腹,自然知道孟初一于傅近雪代表着什么。 “我去北疆。” “公子……” 傅近雪已经转身,翻身上马,神色平淡,俱是冷静,“出发。” “是!” …… 孟初一醒的极早。 晨光刚起,她便已经醒来,沐浴洗漱,用完早膳,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一切收拾干净,她看向守在身边的女官,“我要去太医院。” “陛下已命人将东西送了过来,不需要娘娘移驾的。” “那东西呢,何时送到?” “全部在偏殿里。”女官恭恭敬敬的道,“陛下还特意让一名太医院令候着,若是有何不妥,娘娘问他便是。” 孟初一微微诧异,随即了然。 隆庆帝的病虽然极为罕见,但太医院是集合大雍最顶级的人才,他们虽然不一定知道隆庆帝的病,但多少也能看出一些来。 她比较好奇的是,隆庆帝如此信任的人,会是谁? 怀着几分好奇,她慢慢踱步进入偏殿,一眼便看见堆的仿佛山一般的小册子,小册子之后似乎蹲着一个人,看不清模样,只隐约看得见绣着翠竹的衣袖,似乎年纪并不如何年长。 年轻人也好,若是迂腐老学究,她反而觉得难办。 她不由微笑,刻意加重了脚步。 那人自书堆里抬起头,年轻脸上全是欣喜的笑容,“孟姑娘,你可来了,我等了你一夜,这里又不让打地铺,我睡在地上睡了一夜,亏得我底子好,否则非得冻出病来不可!” 孟初一已经呆住,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惊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476章无可奈何 “我、我……”期期艾艾。 “慕容驰,你在这里做什么!”孟初一压不住心头火气,猛地一喝。 她已经尽可能的不想将自己的事牵扯到别人身上,千算万算,这愣头青居然自己跳了出来,还跳进皇宫这样的大染缸里,还在这个时候,怎么能不让她火气直冒。 “姐……”慕容驰被孟初一这么一喝,登时有些委屈了,大眼眨巴眨巴,颇有几分心酸不解。 太医院是医者趋之若附之地,能进太医院,是一个医者毕生最大的荣耀,他年轻尚轻,居然能够在佼佼者之中脱颖而出,而且一进太医院就能够专门掌管陛下的脉案,这可是连外祖都不曾有的荣耀!他本以为家族会为他欢喜,岂料身为族长的表兄不仅不为他欢喜,还直言若他继续在太医院,便要与他不再往来!他本以为孟初一会为他欢喜,如今又是这个态度,着实是刺激了慕容驰一个奋发向上好儿郎的上进之心。 孟初一按了按太阳穴,找了个椅子坐下,瞥了眼那一堆小山似的脉案,忽的道,“你都看过了?” “啊,是。”慕容驰挺起胸膛,颇有几分骄傲,“这些都是我掌管的,我自然看过了。” 孟初一望着一脸骄傲的慕容驰,到口的话登时说不出来了,不由又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抽抽的痛。 慕容驰出现在这里,且不说原因,就算此时他想离开,以他知道的事情来说,隆庆帝也绝对不会容许他离开,除非他死。 慕容驰也不是傻子,看着孟初一的凝重神色,也知道事情不对,脸上兴奋消退了许久,不由几分呐呐,“姐……怎么了?” “没办法了。”孟初一叹息。 “啊?” “你且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既然慕容驰走不了,只能将他约束在自己身边,走一步看一步了。 慕容驰一怔,犹豫了下,“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学艺不精,或许看岔了也是有的。” “你说说看。” “陛下的脉象看似平稳,实际有许多不足之处,仿佛埋了许多隐疾,可替陛下诊脉的柳太医张太医都是太医院的翘楚支柱,他们都说只是寻常之症,我……”慕容驰面色苦恼,“可是……” “陛下身体确实有疾,而且不轻。”孟初一打断他的话。 慕容驰愕然抬头,“啊?” “可记得那日我替人开刀取瘤?” 慕容驰面色微变,那日情景他还历历在目,半点不敢忘怀,而且他一直觉得,那样的手术是他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度,虽然离经叛道,却自有神奇魅力,也不失为救人的利器,他私下里也曾不断练习那日情景,只是他胆子小,也不忍在活物上试验,只敢在一些死鸡死鹅上练习。 再联系起孟初一刚才说的话,他脸色变了又变,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倒了身边的脉案,脉案轰隆倒了一地,发出不小的声响。 门外伺候的內侍慌忙就要推门进来,却被孟初一开口阻止,“不妨事,我们自己收拾。” 此话一出,內侍自然不敢乱进,只能又退了下去。 孟初一朝慕容驰抬抬下巴,慕容驰呆呆弯腰去捡,捡了两本终于反应过来,霍然抬眼,不可置信的瞪着孟初一,“你、你想……那可是,那可是陛下!” 好歹他还是有几分理智,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满脸惊惶,显然吓的狠了。 “我无可奈何。”孟初一平静的道。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此刻掺和进来,但事情发展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可、可是……”慕容驰张口结舌,“万一、万一……你可知道,那日你医治的那名病人,今年年初便已去了,这证明那法子虽能延缓性命,却绝不是万全保命法子,万一那位出了好歹,这可是弑君之罪!” “他死了?”孟初一面色微变,“如何去的?” 虽然早就知道那次开刀纯粹是冒险,那人身体机能已经接近崩溃,强行开刀只不过是想给他争取多一分的生机,可听着他的死讯,心里还是莫名发沉。 她第一个病人,已经死了。 “死在边疆,据说死的颇为痛苦。”慕容驰涩然,忍不住看了孟初一一眼,犹豫的道,“不过他到底多活了两年,如果不是你,他可能早就去了,但……这不就代表着,这法子着实危险,而且陛下年纪已大,即便是倾太医院全力,也不一定能保万全。” 孟初一无奈,“我知道。” “那你还……” “我刚才说过了,我是无可奈何。” “你的意思是,陛下也知道……”慕容驰惊恐的道。 “是的。”孟初一无奈,“所以如今只有尽力为陛下,为我自己,也为你,争取生路。” “我?”慕容驰一愕,忽的反应过来,霍然回头看向那成堆的脉案,脸上登时露出惊恐慌乱的神情,“这、这……怪不得,怪不得当初考的是医者涉练最少的刀法,我当时还颇为欣喜,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抱歉。”孟初一歉然,如果不是她,或许慕容驰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医者,根本不会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慕容驰张了张嘴,颓然跌坐在地,沮丧的道,“我本以为是我医术出众,已经超过了慕容家的所有人,所以当初进宫之时,表兄竭力阻止,甚至不惜与我断绝关系,我嘴上不说,私下里却总认为表兄那是羡慕嫉妒……现在才知道,表兄怕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真心为我着想,我……我对不起表兄。” 孟初一心中忽的一动,“慕容言阻止你?既然他阻止,你怎么还是进来了?” 慕容言如今已是慕容家的家主,一言九鼎,如果他真的不愿慕容驰入宫,应该还是能想出些法子,至少不会让他进来的如此稀里糊涂。 慕容驰怔了怔,不明所以,还是老实道,“是舅母偷偷送我入宫的。” 第477章清醒 “舅母?”孟初一一怔,她隐约记得慕容言的父亲共有一妻三妾,按照大雍律法,慕容驰的舅母应该是那位正妻,但慕容敬已然失势,那位正妻即便有心挑弄是非,怕也没那个能力。 慕容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引起了误会,呐呐的道,“是三夫人,不过三夫人待我与母亲极好,在我心里,她才是舅母。” “慕容言的母亲?” “是啊。” 孟初一微微皱眉,孟三那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曾有过那位老妇人的影子,甚至当初孟三无故失踪,虽然那段记忆丢失,可她再有记忆时,第一个出现的便是那位救了她一命的老夫人。如今又是她力排众议送慕容驰入宫,两相联系起来,未免太巧合了些。 “姐?姐?” 慕容驰的呼声让她回过神,她微微敛眸,“我想着一些过往,老夫人着实是个慈悲的人,心地淳厚,又最是信佛不过。” “舅母是个实打实的大好人,最是善良不过,我娘说了,当初大夫人做了恶事,舅舅震怒之下想休了大夫人扶三夫人为正室,是三夫人跪地为大夫人求情这才免了的。” 孟初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大雍讲究的一夫一妻制,妾氏在家中的地位并不比奴仆好上许多,正妻完全是可以将那妾氏当做奴婢来看待的,即便妾氏生了儿子,也是庶子,论身份论地位自然是敌不过嫡子的,慕容言能有今日的地位,也纯粹是机缘凑巧再加上自己的努力,但退一万步来说,若当初三夫人做了正妻,慕容言便成了嫡子,绝不可能需要这番艰辛。 所以,无论是为自身计,还是为子嗣计,三夫人推拒正妻之位,圣母的未免太过诡异。 “……如此说来,三夫人倒真的是个好人。” 孟初一望着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慕容驰,心里遗憾,此时有宫墙围着,又有隆庆帝盯着,她的一言一行几乎可以算是露在明处的,即便她心里有疑惑,也没有办法联系容珩在外详查。 只能再等些时候再说了。 “这些先不说了,你先告诉我,陛下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啊,陛下……” …… “殿下,这是娘娘亲制的玫瑰糕,您快尝尝。” “嬷嬷不用费神,我坐着就好。”晋王望着面前态度殷切的李嬷嬷,微微扬唇,倒有几分真切笑意,母妃身份不高,又不受宠爱,在这宫廷之中,母以子贵,但也讲究子以母贵,相比较其他人而言,他着实不是显眼的存在,自小照顾他最多的,便是李嬷嬷了。 “那殿下您去坐着,老奴去看看娘娘可还回来了,昨日娘娘还念着殿下许久不进宫来了,今日殿下来了,娘娘可是要欢喜坏了。”李嬷嬷欢喜过了,说话就有些絮叨,“今日贵妃娘娘请人赏花,娘娘本不想去的,可贵妃娘娘待娘娘极好,娘娘也不想驳了她的面子。” “贵妃娘娘为何今日突然宴请?”晋王问。 “不知道啊,不过想来是贵妃娘娘高兴罢,陛下当众为雍王殿下指了婚,这可是大喜事。”李嬷嬷殷切的望着晋王,苍老脸上全是笑意,“娘娘听说后,也是羡慕的很呢。” 晋王目中闪过一丝锐意,却也没说什么,李嬷嬷已经快步出了去,他望着四周并不算如何富贵的装饰,一时之间倒有些后悔今日来这一遭了。 他听到了一些消息,一些绝对称不上好消息的消息,情急之下才赶进宫来,本想是借着母妃在宫里,或许多少能探知出一些更确切的消息来,可当他踏入母妃的宫殿,他就后悔了。 母亲虽不受宠爱,可如今到底也是一宫主位,母妃心性又最是单纯胆小,让她安居在这宫中一隅,不染是非,又能安稳度日,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起身。 他势力尚弱,在宫中力量更是薄弱,唯有平日不涉争斗的母妃打探起来才能又快又稳,他也是别无他法。 “娘娘,您可回来了。”外面传来李嬷嬷的声音,“殿下可候您好久了。” “麾儿来了?”母妃又惊又喜。 晋王微笑起身,抬眼看见紧随母妃身后的纤细女子时,唇角笑容不由微凝。 唐婉微。 依旧是风华端柔的美丽模样,只不是不是他的错觉,仿佛憔悴了些许。 “麾儿来了,让母妃看看,最近可是瘦了些,母妃待会就让人做你最爱的酸橙鱼,可得好好补补。”文妃许久没有见着儿子,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又忙不迭的叫人,“李嬷嬷,李嬷嬷,快去,快去!” “老奴早就吩咐下去了,娘娘莫要担心。” “文妃娘娘还是一派慈母心肠,看的让婉微着实羡慕。”唐婉微掩唇一笑,巧笑倩兮,又向晋王施礼,“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眸光微动,神色平静的施了平礼,“见过王妃。” 唐婉微微微抿唇,含笑瞥眼过去,“果真是年纪大了,晋王也与我生分了,娘娘,您说可是?” 文妃也笑了起来,“他呀,年少时倒是挺淘气的,年纪越大,倒是越发沉稳,倒是有几分当年齐王的风骨了。”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由歉然看向唐婉微,一时有些局促。 唐婉微却仿佛浑不在意,“殿下若是知道晋王殿下如今成这模样,想来也是极高兴的,昨日太医去府里看了,还说殿下最近恢复的极好,说不准哪日便要醒了呢。” 晋王不由一怔,当初齐王兄是他亲自自牢里接出来的,当时是萧老先生铁口直断定是恢复不过来了的,如今居然有可能再醒来? 文妃心思单纯,立刻大喜,“可当真?” “刘太医亲口说的,怕是有几分肯定的。” “这可是一件大喜事,齐王这些年风风雨雨的,也是亏你熬了过来,好孩子,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文妃和善的拍了拍唐婉微的手,“这些年,可是辛苦你了。” 第478章傀儡 唐婉微羞怯一笑,只是笑意之外,藏着一丝极力压制的复杂情绪,她抬眼,恰好对上晋王的眼,刹那间的心潮涌动,脱口而出,“麾哥哥!” 此言一出,四周陡静。 即便文妃再单纯简单,也知道这一声称呼是多么的不合时宜,脸色微变,立刻喝向身边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送膳!李嬷嬷,快让人催催去!” “是是是!”李嬷嬷立刻将人带了出去,一时间偌大的宫殿里只有文妃母子与唐婉微,唐婉微微微咬唇,眼底也闪过一丝羞惭之色,面上却依旧平静,退后一步施礼,“是我失礼了,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总觉得,那些事还在眼前似的。” 文妃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儿子,晋王脸色依旧平静,看不出端倪,她抿了抿唇,不由叹息了声,“当初你随着静安公主读书,他们也在那里,如今静安公主早早去了,齐王又……不过如今倒也好了,可算是有盼头了,待齐王醒了,麾儿你可要好好与齐王殿下喝两杯,你们可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 亲兄弟三个字,微微加重,意味分明。 晋王与齐王是兄弟,唐婉微便是晋王的亲嫂子,寻常人家叔嫂之间都有忌讳,更何况是皇家。 晋王躬身,“母妃说的是。” 唐婉微面上微僵,囊在袖子的手微微握紧,尖锐的指甲刺进掌心,细锐的疼痛仿佛扎进心里,煎熬的让她几乎克制不住,连脸上一贯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文妃显然十分满意晋王的回答,脸色登时缓和了许多,“你知道便好,我……” 不等文妃说完,晋王接着道,“母妃,可否让我与齐王妃说几句话。” 文妃一愕,连唐婉微也微微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文妃微急,脱口而出,“你这孩子……” “我有些事要与王妃私下里说一说。” “私下?这可是宫里,万一被人传扬出去,你……齐王妃如何分辨?”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况且我这是在母妃宫里,自然不会传扬出去,母妃放心,我自有分寸。”他顿了顿,继续道,“母妃忘了,我已与北越公主定了婚约。” 文妃一怔,若不是晋王说,她还真的是忘了这桩事了,虽说当初那桩订婚惊天动地,那位公主表现的也颇为爱慕晋王,但随着那位公主突然回北越,这婚事仿佛就成了泡影,无人再提无人敢提,时间日长,她这个为娘的,也快忘了。 文妃望着面前玉树临风的晋王,大好儿郎,完全不比其他皇子逊色,偏偏因为她这个母妃,受尽轻视,如今更是成了一桩笑柄,再望向旁边温婉柔美的唐婉微,心中不由又痛又涩,当初若不是她的身份太低,没有资格向陛下求准,好不容易等她熬成嫔位,准备向陛下提亲时,陛下已经替齐王与唐婉微赐了婚。 文妃心中酸楚,竟不忍再阻止,撇开脸道,“你们,你们去里屋说罢,母妃在这里。” 晋王沉默施礼,直直走向里屋,唐婉微望着他的背影,略略犹豫了下,回身向文妃施了一礼,也疾步跟过去,待进了里屋,望着晋王颀长俊挺的背影,心中翻涌出说不出的情绪,不由软了声音,轻声道,“麾哥哥。” 晋王冷清眸子也闪过一丝情绪,他抬眼,望着面前一如往昔的柔美女子,叹息似的道,“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唐婉微微微垂眼,“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的。” 声音轻轻,不见哀戚之意,却隐隐委屈。 自从陛下赐婚,他就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哪怕是后来齐王出事,他以一人之力独撑大局,也不曾与她私下单独见面,便是问候,也是与他人一般,仿佛他与她,不过只是路人。 晋王似也被唐婉微的话带入某段记忆之中,半晌才道,“你是我的长嫂,我自然该问。” “只是……如此?”唐婉微盯着眼前男人,“若非陛下赐婚,我根本不会嫁给齐王,你明明是知道的,当初若不是我娘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根本不会嫁给他,你明明知道我心里……” “微儿……事情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在我心里,什么都没有过去!”唐婉微陡然激动起来,完全不复往日的温婉模样,声音尖细而锐,竟是完全失态了,“只是你,你已经全将我忘了!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晋王微微拢眉,“你……” “你今日来,难道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特意来文妃娘娘这里来打听的?”唐婉微紧紧盯着晋王,目光灼灼,“你不惜让娘娘误会也要与我私下说话,不过就是想从我这里打探出消息,既得了消息,又不连累娘娘,在你们男人心底,我不过是个可以利用,可以随时舍弃的傀儡!” 晋王是真的皱眉了。 唐婉微素来温婉端庄,即便心中再惊涛骇浪,也鲜少露出情绪来,今日如此情绪外露,倒真的是让他诧异了,他望着面前情绪接近崩溃的女子,心中多少不忍,下意识往前一步握住唐婉微的手腕,“微儿,冷静!” 歇斯底里的女子身体一颤,抬眼望向晋王,忽的不管不顾的抱住晋王,晋王面色微变,才待推开她,就听怀里女子轻声道,“她在宫里。” 晋王身体一震,欲推的手一顿。 唐婉微涩然一笑,继续道,“是陛下的影卫护送的,直接进了后宫,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娘娘更不会知道,你也别难为她了。”顿了顿,她苦涩一笑,将他搂的更紧,“我……这么多年了,你就容我放肆一回,你当做施舍便是。” 晋王微微闭眼,抬起的手终究没有放在她的肩上,而是落在了自己身侧,他平视前方,轻声道,“你也说过,齐王快醒了。” “醒了又如何,我在他心底……不过是个好利用的傀儡。” 第479章北疆 唐婉微声音微幽,隐隐幽咽。 晋王微微敛眸,眼底掠过一丝锐芒,慢慢的道,“他……待你不好?” 唐婉微闭了闭眼,直起身来,拂了拂自己稍乱的鬓角,浅浅一笑,竟已恢复了如常模样,“我只是有些慌,我今日来,本也没想着见着你,既然见了,就要告诉你一声。”她往前一倾,以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道,“陛下不好了。” 晋王霍然抬眼,目中不掩震惊。 唐婉微轻轻一笑,“麾哥哥,你待我的好,我一直都记得。” 说罢,她转身便走。 晋王下意识伸手,手伸出一半便已停住,望着唐婉微的背影沉默半晌,昏暗的光影里他神色莫测,好一会才敛下眼底锐利,慢慢走出屋子,外厅里已经只剩文妃一人,文妃不知所措的站着,“王妃她……你们……” “她去哪了?” “该是出宫了罢。”文妃下意识握住儿子的衣袖,“麾儿,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我看王妃似乎哭过,她……她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母妃知道,也知道她是个好孩子,可你与她……” “母妃放心,我心里有数。”晋王温声打断她的话,“当年陛下赐婚那日起,我与她便是叔嫂关系。” 文妃稍感安慰,连声道,“你知道便好,知道便好。”又想起什么,忙唤外面守着的李嬷嬷,“东西做好了么,快拿给殿下尝尝,看母妃的手艺可有变差。” 晋王看着已然韶华不在的母妃,微微犹豫一瞬,还是道,“着人送我府中去吧,母妃,我还有要事,怕是不能陪你用膳了。” 文妃一怔,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勉强笑了笑,“那你去吧。” 晋王颔首,“多谢母妃。” “等等!”文妃突然唤住已经走到门口的晋王,快快上前一步,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柔声道,“你年纪也大了,母妃在宫里,也照应不到你,我知道你能干,可你也得好好顾着自己。” “儿子知道,母妃也该保重。”晋王顿了顿,慢慢的道,“待……待府里有了王妃,儿子就向陛下请旨接母妃入府居住,母妃最爱陇南山水,到时候儿子陪您好好去乐一乐。” 文妃唇角微扬,眼底闪着惊喜的光芒,“说的什么胡话,陛下春秋正盛,我身为宫妃,自然要在宫里陪着他的,哪里能出的去,倒是你,年纪轻轻的,可以出去转一转,只要你回来时给母妃捎一份石头树木便好。”话是如此,她的唇角一直勾着,显然是极开心的。 “儿子知道了。” “去吧去吧,隔几日进来看看母妃,母妃想你。” 晋王怔了怔,随即深深躬身,“儿子知道。” 文妃目送晋王的背影,发了好一会的怔,忽的不知哪里一股寒意,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忙叫道,“李嬷嬷,李嬷嬷!” 李嬷嬷早在外面守的久了,忙带着人进来,文妃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嘱咐李嬷嬷,“快将门窗都开了,若是旁人问起,便说刚才我与晋王说话。” “奴婢知道。”李嬷嬷忙带着人开窗,待她回来,却见自家主子已经换上了外出的大衣服,不由楞了楞,“主子,这都是用膳时间了,您这是……” “我去兰妃那里看一看。” “啊?可您与兰妃娘娘一向没什么交集,这无缘无故的,您去做什么?”李嬷嬷是文妃身边的老人了,更是文妃自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说话自然要自在许多。 文妃苦笑了下,“方才贵妃娘娘,明里暗里的,一直都想让我去兰妃处坐一坐,我当时就起了疑心,随口找了个理由推拒了。” 在宫里这许多年,再天真无辜的小白兔也被磨炼出几分心机与眼力来。 文妃不是没有,只是不想,也不愿参与到这些事里来。 李嬷嬷自然是知道主子的性子的,迟疑了下,“那与殿下有关?殿下也没说什么呀。” “就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才让我焦心呢,这孩子,早年我不受待见,连累的他也受了些白眼,心思比谁都要深,不年不节的,他突然来这里,想来是要事想要问我,偏偏又因为担心我说不出口,我已经拖累他这么些年了,总要帮他一把。”文妃微笑,脸上泛着柔和的光芒,“我这为娘的比较笨,但想来贵妃娘娘是个聪明人,她既然找上了我,便是我有用得着的地方,说不准,她让我看的事情,便是麾儿想知道的。” “可娘娘……”李嬷嬷还是担忧,“贵妃娘娘与兰妃娘娘向来不睦,兰妃娘娘虽早年得过您一次恩惠,可万一她恩将仇报,这……” 文妃一怔,倒有几分踌躇,“你说的也是,我自己倒不妨事,万一连累到麾儿,可就是麻烦了。” “可不是么。” “那嬷嬷你看?” 李嬷嬷想了想,“奴婢与兰妃宫里的常嬷嬷有几分交情,不如奴婢先过去探探口风?若是能探出一些来,是最好不过的,即便不能,也没什么妨碍不是么?” 文妃大喜,“这倒是个好法子,便是要辛苦嬷嬷了。” “奴婢为主子分忧,哪里谈得上辛苦,娘娘折煞奴婢了。”李嬷嬷笑了笑,转身便出了宫。 …… “主子,傅公子的人已到了。”周行恭敬的道,“说是奉了傅公子的令,过来让主子使唤的。” 闭目养神的容珩忽的睁开眼,眼底锐利,“着人进来。” “是。” 不到一会,高壮如山的汉子已经进了来,容珩也不废话,直接道,“你们有多少人?” 熊清泉道,“三百。” “傅近雪身边近卫不过四百,却留了三百在京护着她。”容珩咀嚼似的慢慢道,“既如此,你留一半人下来,另一半人速去北疆,萧柳,你也随着去。” 在场众人都一愕,尤其以萧柳为甚,“主子你的身体还没好全,师傅又不在,我去北疆做什么?” “北疆怕是已出事了。”容珩慢慢的道,目光锐利而深沉,“以傅近雪的身体,在那个地方,撑不过十日。” 第480章追根 寂静之中,容珩神色淡淡,声音锐而冷,仿佛带着冷兵器的锋芒。 四周陡然静了。 北疆战局已经僵持数年,北越虽一直蠢蠢欲动,却碍于大雍国力不敢大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动作?所有人都知道,北疆战事不动倒也罢了,一旦出事,便是大事! 熊清泉迟疑了下,“北疆,怎么可能……北疆若起战事,朝廷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收到消息?”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质疑。 容珩淡淡一眼过去,“若非北疆大事,他怎么可能明知初一涉险却不回?难不成,他还想谋反不成?” 熊清泉面色微变,“你胡说!” “放肆!”周行厉喝! 容珩却不在意,懒声道,“有这废话的功夫,还不如快些去寻傅近雪,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们担待的起?” 熊清泉微微咬牙,立刻转身离开。 萧柳犹豫了片刻,“我去开方子,我留几个方子下来,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主子,我真的要去?您这身体……万一……要不,通知师傅一声?” “不妨事。”容珩摇摇头,轻轻咳嗽了声,他脸色本就苍白,如今血气未复,更是苍白的惊人,眉宇下的疲惫掩饰不住,只是精神倒好,“我已无大碍了。” “您虽服了璇玑丹,阴差阳错的解了之前的内伤,但七日之内千万不能妄动,”萧柳脸上俱是担忧,“主子,这……师傅也不在,万一再出个什么差池……” “去吧。”容珩淡声道,声音虽淡,却自有威仪。 萧柳不敢再辨,看了眼周行,退了下去。 周行留在屋里,想说什么,却见容珩已经闭上了眼,他略略踌躇片刻,替容珩腿上覆上毛毯,自己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容珩眼皮微动,却没有睁开,他微微抿唇,强迫着自己进入睡眠。 如今的他,最需要的便是休息,只有尽快恢复身体,才能接她回来。 …… “姐,这是陛下昨日的脉案。”慕容驰将最后一叠脉案送到桌案之上,好奇又不掩兴奋的道,“姐,你看出什么来了?” 孟初一揉了揉酸涩的脖颈,抬头看了眼门外,门外天色漆黑,华灯初上,显然已经不早了。 “去找些吃的来吧,我饿了。” “又饿?”慕容驰震惊,不由自主看向旁边尚未收走的餐盘,不过一日的功夫,前前后后已经要了快十次的吃的了,偏偏每次只吃了一些就丢在一边,即便这里是皇宫,伺候的人多的是,如此频繁如此磨人,他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废话什么,快些去。”孟初一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如今不耐久坐,偏偏还要看这些全部都是用繁体字写就的脉案,坐了一整日功夫,已快要将她的耐心磨干净了。她揉了揉腰,才待起身,忽的一阵恶心自胸腹之中升起,她猛地起身,奔向内室。 慕容驰先是关切的急走两步,忽的想起什么,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待孟初一从内室里出来,他依旧保持着张大嘴的傻样,孟初一瞟一眼过去,不由起了几分恶作剧的心思,“我有孕了,你才看出?” 慕容驰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唰的跳了起来,脱口而出,“谁的?” 孟初一瞥眼过去,“嗯?” 慕容驰嘴角微抽,恨不能甩自己一巴掌,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居然还拿出来问,简直是自取其辱……望着孟初一平静的神色,他忽的想起一件事来,脸色大变,压低了声音急道,“你与雍王殿下不曾完婚,这……这可如何是好?还有我哥那边……”又觑着孟初一依旧平坦的肚子,他微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罢了,明日我不当值,出宫去一趟雍王府,事情已经出了,快些补救就是,这得早些完婚才是,时间长了可就不好了。” 孟初一好笑看着絮絮叨叨的慕容驰,心里倒也温暖,在这个时代,她的言行都可称得上离经叛道,幸好,她运气极好,身边竟也有了几个不问是非就站在她这边的人。她不由微笑,任着慕容驰嘀咕盘算,也不告诉他在事情了结之前,他怕是离不了宫的,更不用说是去雍王府这等要紧的地方。 她翻开那最后一叠脉案,细细看完,闭上沉思半晌,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隆庆帝的心疾,比她想象中的艰难。 怪不得隆庆帝会一早预备了那为他换心之人,如果在现代,他这样的症状,多是已经在器官移植的名单之上了,只是即便是现代社会,心脏移植也需要许多检测,绝非普通人就能移植的,这让人不由疑惑了,隆庆帝从那位长公主口中知道换心手术并不奇怪,应该也知道换心手术的严苛,他是怎么肯定自己选择的心脏一定适用?或者说,那位长公主并没有告诉他那些危害?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颇为耐人寻味的。 “姐,姐,你道,十里红妆如何?既然是你的婚事,自然是要再盛大不过了。”慕容驰十分兴奋的过来,满脸憧憬,“我虽不是你亲弟,但这么久也不见你提过你的家人,到时候就由我送嫁就是了,我这段时间得的赏赐也不少,多少还是替你添些妆的,女儿家出嫁,嫁妆是一定要厚实的,到了婆家就有底气的……” “……”孟初一哭笑不得,打断他的话,“阿驰,问你一件事,你除了替陛下诊脉,可还替旁人诊脉的?” 她还是有几分好奇,那被选定的换心之人,是何人。 隆庆帝心机深沉,又自负尊贵,绝对不可能选一个寻常普通人,若不是寻常人,必有迹可循的,因为以隆庆帝的谨慎,绝对是要将这人养在身边,不仅不能出任何差池,还要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啊?”慕容驰傻傻抬眼,眨巴眨巴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莫名其妙的道,“没有啊,只有陛下。” 孟初一不死心,“那你可看过去与陛下相似的脉案?” 第481章溯源 “与陛下相似的脉案?”慕容驰面色古怪,忍不住嘀咕,“谁这么倒霉?” 他本来就觉得陛下脉案古怪,听了孟初一一解说,立刻觉得棘手难办,堂堂一国之君都如此状况,若是旁人,怕事早就等死了。 孟初一退而求其次,“那你们太医院都负责哪些人的脉案?” “陛下,宫妃,皇子皇女,有时候一些重臣及其家眷有疾,也会动用到太医院的。”慕容驰想起什么,“对了,还有傅家公子。” 孟初一脸色微变,“傅近雪?怎么会有他?” “据说是皇后娘娘极钟爱傅公子,当年皇后娘娘在时,傅公子在宫里住的时间颇久,后来虽然离了宫,娘娘也时不时的遣太医过去问脉,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习惯,或是太医问脉,或是傅家送来,每月三旬都是有傅公子的脉案的。” 孟初一微微皱眉,她是知道傅近雪有血疾的,太医院人才济济,自然是看的出来的,或许是她想多了,心中虽如此想,仍问,“你可看过傅近雪的脉案?可有不妥?” “我资历低,不曾看过,不过我以前听刘院令说过一次,说傅公子虽天赋异禀,身体却着实虚弱,怕是难当大任。” 孟初一微微敛眸,多少有些安心。既然傅近雪身体有疾,以隆庆帝的谨慎,应该不会用傅近雪的心脏才是。 线索太少,一时也猜不出来。 “可还有旁人了?” “就这些已经让太医院忙的不得闲了。”慕容驰摇头。 孟初一颔首,才待说话,忽听到外面一声低低的惨嚎,她目光一锐,立刻看过去,慕容驰反应也快,立刻过去开门,“怎么回事?” 外面內侍也是一头雾水,也正望向东南方向,见慕容驰问,不敢怠慢,忙道,“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声音,怕是……”话音未落,就被身边同伴轻轻推了下,自知失言,咳了声不再说话。 “那边是什么地方?”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孟初一也走到门口,望着不远处雕花似锦,即使在黑夜中也依旧璀璨光亮的亭台楼阁,目光深深。 门口两人交换一记视线。 虽不知眼前女子是何身份,她却是禁卫统领亲自送过来的,自然不能小觑。 一人恭敬的道,“是兰妃娘娘的图兰宫。” 孟初一微微敛眸,神色却如常,“原来如此,麻烦再送些糕点过来。” “是。” 孟初一点点头,抬眼看向慕容驰,“你先回去吧。” 慕容驰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內侍立刻接口,“已经为慕容大人预备了屋子,就在不远处,慕容大人随我来便是。” 慕容驰一惊,“我在住在宫里?可明日是我轮休的日子,我今日得出宫。” “奴才是听上头的吩咐。”內侍恭恭敬敬的道。 “哪个上头?这……” “阿驰,既如此,你去歇息吧。”孟初一打断他的话,“对了,我之前给你的小刀呢,你记得带过来,也省的我画图样了。” “啊,那就在……” 孟初一抬头盯住慕容驰,“你不是说落在家里了么?” “啊,可不是!”慕容驰眼睛微亮,“还真的是落在家里了,这位大人,能否通报一下,我得回家一趟。” 两个內侍犹豫了下,还是道,“奴才这就去通报。” “多谢。”慕容驰连忙道谢,回头见孟初一已经回了屋,立刻跟了上去,小声道,“姐,这法子成么?万一他们不让我出去怎么办?我出去要做什么?” “能回去就成。”孟初一淡淡的道,不过以隆庆帝的谨慎,怕是不会让慕容驰回去的,刚才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抱任何希望的。 但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门外內侍恭敬的道,“慕容大人,奴才陪您走一遭。” 慕容驰又惊又喜,立刻看向孟初一,孟初一却不由皱眉。 按理来说,隆庆帝是不该让慕容驰回去的,答应的如此干脆,反而让人狐疑。 “姐?”慕容驰巴巴望着她。 “回吧。” 隆庆帝的心思捉摸不透,但与其所有人都被困在这宫里,出去一趟,或许还能有几分生路,只是不知道容珩能不能及时在外面支援,若是无人相帮,慕容驰即便出去了,也是无用功。 “可是……”慕容驰下意识孟初一依旧平坦的腹部,压低了声音道,“我出去了,你怎么办?” “放心,饿不死我的,这个时候,没人敢让我出事。” 她的命就等于隆庆帝的命,隆庆帝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慕容驰犹豫再三,终于应了声,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宫廷。 孟初一摇了摇头,慢吞吞的用起刚送来的糕点,不得不说,宫里的温水膳做的十分一般,但这些糕点却极合她的胃口,近日被孕吐反应折腾的近乎全无的胃口都仿佛恢复了些许。 吃罢了东西,又喝了她特意要的牛奶,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便决定出门去遛弯。 适当的运动是对孕妇有益的,最近劳心劳神,她也不想太亏待了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 她出门遛弯,身后当然跟着两个內侍,而且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怕是要更多。 孟初一也不在意。 冬日已经尾端,近来又都是晴朗天气,空气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春日的温暖气息,梅花的香气在暗夜里流连浮动,让人恍惚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孟初一闲闲看向身后年纪看起来小一些的圆脸內侍,“看你模样,倒也不大。” “回贵人的话,奴才十四。”內侍小心翼翼的回答。 十四?放在现代社会,也就是个初中生的年纪,在这里,居然已经伺候人了。 “你哪里人?” “奴才京郊的。”內侍隐隐有骄傲之意,显然颇为满意自己这个出身。 “京郊?说起来,我倒也在京郊住过一些时候,只觉得那里气候不错,而且山水都十分不错。” 內侍被挑起思乡之意,与有荣焉,“可不是,我老家山好水也好,连果子都比别的地方甜的!” 第482章內侍 “那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若有机会,我倒是要去试试。”孟初一好脾气的笑了笑,慢慢往前走,“咦,那棵树看起来倒是不错。” 她顿住脚步,望着不远处那棵郁郁葱葱绿叶树,树叶之间隐约有或嫣红或翠绿的果子,在冬日这个时节,显得十分诱人。 “那是兰妃娘娘宫里的圣果树,听说是从图南带回来的,终年绿叶不落,果子也好。”內侍悄悄望了眼那棵树,眼底露出歆羡的目光。 “既然味道也好,便去摘来尝尝就是了。”孟初一闲闲一笑,“你们哪个谁,去摘两个来尝尝。” 內侍脸色一白,慌忙跪倒在地,“姑娘饶命!” 宫里人都知道,那棵树是兰妃娘娘的宝贝,不仅有专门的人伺候,寻常落一个果子都是有人捡拾的,更何况这种新鲜的果子。虽说是这位姑娘下令的,但日后难免不会被兰妃娘娘清算! “别怕,不是让你们去,自会有人去的,我看那树旁的花也挺好看,也随便取些过来。”孟初一温声安抚,懒懒打了个哈欠,继续在院子里晃悠,左晃又晃,看看花看看草,仿佛冬日里的院子十分好看,足足逛了快一个时辰才停下脚步,问,“怎么果子还没来?” 话音未落,一个內侍匆匆忙忙的奔进院子,提着一个极精致的小篮子,小篮子里躺着几个果子,还有几团花朵,嫣红柳黄乳白,映着冬日大雪,倒也颇有几分野趣。 孟初一满意颔首,然后不在意的交给身边內侍捧着,懒懒的道,“回吧,我也乏了。”说罢,她慢慢悠悠的踱回自己的寝殿。 暗夜之中,似是哪里锐光一闪。 孟初一回到寝室,宫女早已预备好了洗漱用品以及吃食,她草草用了些,便向门口守着的內侍招招手,“过来。” 內侍慌忙过来,“姑娘。” 孟初一自桌边篮子里取了个果子出来,递了过去,“尝尝吧,看是你家乡的果子好吃,还是这所谓的圣果更胜一筹。” 內侍诚惶诚恐,“奴才不敢……” “怎么,怕兰妃娘娘迁怒于你?” 內侍不敢说话,显然已经是默认了。 孟初一轻笑了声,也不为难他,自己剥了一个果子,果皮一揭,立刻透出馥郁芬芳的香气,果肉红润晶莹,倒也是让人食指大动。 孟初一轻轻咬了一口,随即就吐了出来,微微皱眉,“这便是圣果,味道倒也寻常,也不知道用火烤一烤,味道会不会更好。” 四下寂静,无人敢接口。 孟初一摇摇头,好玩似的捏着那些果子,又将篮子里的花全部倒了出来,一朵一朵的拈在手里玩儿,很快手指上便又是红又是黄,她皱皱眉,取了帕子擦掉,又将帕子掷进篮子里,“你们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是。” 孟初一擦干净手,回身上床,躺回床上,宫女们相视一眼,再望望床榻上已经闭目休憩的女子,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一个宫女捧起篮子往外走,不知怎的,手忽的一抖,篮子哐当滑落,无巧不巧的正好藏进旁边的火盆,只听刺啦一声轻响,篮子瞬间燃烧起来。 宫女面色如土,跪下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孟初一也不睁开眼,不在意的道,“不过是个篮子,有什么打紧的,烧就烧了,也别收拾了,我乏的厉害。” “是。” 众人不敢多说,慌忙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哪里一声夜莺低叫,又仿佛有雨声轻响,轻轻敲打窗扉,声音清脆,倒也好听,火盆里烟雾轻扬,将偌大的宫殿氤氲出半迷雾的氛围。 床榻上的女子睁开眼,眼神清醒,半点睡意也无。 孟初一慢慢起身,望了眼门外。 她之前就吩咐过自己睡觉时不喜人打扰,所以那些宫女只敢待在门外,偌大的宫殿里,一时空空荡荡,仿佛死寂一般。 但谁也不知道,这宫殿里的某个角落里,是否藏了人。 孟初一掀开床帐,慢慢走下床,平底的软鞋踩在细细的绒毛毯上,没有半点声响,稍长的衣袂拖曳而行,倒也有几分美感。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又将灯火重新点亮,昏黄的镜子里映出她的模样,秀美如画,眉眼如画,年纪尚幼,愈发显得冰肌玉骨容色出众。 她忽的想起早已离去的孟三。 孟三其实是个极其单纯的女子,她最大的想法就是与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最终却稀里糊涂的死在了孟玉恬的手上。 孟玉恬……这笔账,也早该到了算算的时候了。 她轻轻一笑,笑意不见眼底,轻轻敲着桌子。 咚咚……咚咚咚……咚咚…… 慢悠悠的节奏分明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悠悠回响,配着窗外雨声,倒也有几分悠扬悦耳的意味,她似乎颇为享受这种与雨声一起弹奏的声音,不知疲倦的,敲了一段又一段,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哪里忽的咚的一声轻响,声音几不可闻,孟初一目里闪过一丝锐利,手上动作不停,又过了好一会,门外一声轻响,像是夜枭的叫声。 孟初一动作一顿,快步走到窗前,虚虚推开窗。 窗户忽的一开,一个人影鬼魅似的飘进屋内,进了屋,不及与孟初一说话,直直掠上屋顶,又掠向角落,四下一掠,好一会才掠到孟初一面前,单膝跪下,“奴才见过孟姑娘。” 孟初一弯腰扶起他,灯火之下,分明就是之前与孟初一搭话的內侍,“辛苦了。” “奴才听公子吩咐,公子既然让奴才听孟姑娘的,奴才自然是姑娘的人。” “都放倒了?” “四个暗卫,都已昏迷,奴才已经点了他们的昏穴,他们暂时不会醒来。”內侍不由钦佩望向孟初一,他虽然听懂了她的暗示,但根本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敢相信那几个最顶尖的暗卫会无声无息的昏迷过去,要知道,即便他这样埋伏在宫里数十年的老人,也不敢轻易对上暗卫,更何况同时是四个。 事实上,他此刻进来,已经是冒着必死的准备的。 第483章回家 內侍看向孟初一的眼神愈发钦佩,忍不住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话一出口,便觉失言,“姑娘莫要见怪,奴才只是好奇,不是存心打听的。” 孟初一本来就没有藏私的习惯,不以为意,“兰妃宫里的果子不过是个幌子,我要的,是你自那树下摘的红色花朵,那花名叫木菊,寻常时候倒也无事,但如果拈成了末又遇着了火,便会让人昏昏欲睡,夜色深沉,又有漏雨,即便是再强悍的人也难免有疏漏。” 內侍恍然大悟,“怪不得姑娘让我出手,让篮子掉入火盆。”又想起一事,看向孟初一,试探性的问道,“这种花如此危险,兰妃娘娘就种在宫里。这未免也太大意了些。” 孟初一微微敛眸,笑意浅淡。 木菊就种在那棵所谓圣树周边,虽然不多,再加上照顾妥当,这些年开的也颇为茂密,如此醒目显眼的,兰妃娘娘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情?这未免太凑巧了些。 她淡淡的道,“先不管这些,若有事,兰妃自然会来寻我的。我今日找你来,是要问你,你如今可能出宫?” 內侍犹豫了下,老实坦白,“出宫倒不难,只是若想再进宫,又不惹人疑窦,怕是有些困难。” 换言之,他若出宫,傅近雪在宫里好不容易栽下的这根暗桩,也就无用了。 孟初一微微蹙眉,很快下了决定,“我如今需要你尽快出宫。” “是。”內侍脸色一肃,“姑娘吩咐就是。” “傅近雪如今是否已至北疆?” 內侍为难摇头,“不瞒姑娘,我这些年一直在宫里,为了隐蔽,公子鲜少派人与我直接联络的,我就是一只睁眼瞎子,只知道宫里花开花落,哪里知道宫外是什么光景呢,若不是姑娘主动露出了公子的印信,我也是不敢与姑娘联系的。”说着,脸上不由露出一股涩意。 “辛苦了。”孟初一温言安抚,“只是今日事情紧急,我也是没有办法,若是你今日出宫,出去之后可能联系到傅近雪在京的心腹?例如,熊清泉。” 內侍想了想,“应该不是难事。” “好,我要你尽快出宫,去找熊清泉,让他无论如何通知傅近雪,让他近期千万不可入京。”想起傅近雪看似温润实际坚韧的性子,她只犹豫片刻,便下了决心,“你再去寻雍王,告诉他是我说的,无论如何拦住傅近雪!” 內侍一怔,望着孟初一肃然的神色,也知道此事不小,略略迟疑了下,问,“奴才能知道原因么?” 孟初一淡然摇头,“不可以。” 內侍愕然抬头。 “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傅近雪即可。”孟初一平静的道,定定看过去,“但我需要你帮我。” 內侍望着眼前女子冷静平和的神色,微微咬牙,终于下了决心,“谨遵姑娘吩咐。” “去吧。” “是!” 內侍立刻翻窗而出,身影在黑暗中形成飘忽的剪影,然后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孟初一微微松了口气,转身走向床榻。 傅近雪身体弱众所周知,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被隆庆帝选中为换心之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保险的事就是让傅近雪远离京都,避开这是非之地,才能保得万全。虽然临时动用傅近雪藏在宫里的暗桩,或许会有些冒险,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至于她,出入都有暗卫相随,不引起隆庆帝的警惕,此刻最好还是保持安静。 哗啦! 不知哪里一处声响,像是风吹过树叶,又像是雀鸟惊飞而起! 孟初一心中忽的生出一点不安,蓦然转身,几步快走走到窗户边,就见不远处灯火突然大亮,隐隐约约的似有许多人影,在一团死寂的夜里显得分外热闹。 那正是內侍离开方向! 孟初一不由按紧窗栏,面色渐渐凝重,心底俱是压不下的担忧。 她不担心內侍的忠心,能够被傅近雪委以重任藏在宫中,其心志本事绝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但如果因此遭了什么难,她难辞其咎。 她微吸了口气,才要掠身下去,身后突然咯噔一声轻响,像是脚步。 她面色一凝! …… 慕容驰觑看着身后两个內侍,犹豫了下,慢慢走向紧闭的慕容家门。 咚咚! 他敲了两声。 门房立刻走了出来,见是他,不由楞了楞。 “咳,还不开门!”慕容驰喝道。 门房啊了声,终于反应过来,迟疑了下还是开了门,慕容驰面色微缓,侧头看向身后那两个內侍,“您二位是随我一起,还是在门外稍候?” “奴才是特地来伺候慕容大夫的,哪里有在这里躲清闲的道理。”其中一个內侍微笑,眼底精芒锐利,显然是练家子。 慕容驰咬咬牙,“那就一起进去吧。” “听您的吩咐。” 慕容驰将人支开的愿望破裂,脸色不由又黑了一分,待他踏入慕容府,闻着连空气里都仿佛渗透着的药香气,胃部一阵痉挛抽痛,面色更难看了几分,不由顿住脚步。 他幼年曾随着娘回来过一次,但那次着实不是一次好的记忆,在他幼年的记忆里,整座慕容府就像一座沉浸着药香的冰窟,不会笑不会哭,这里的人,不过只是一群被道德规范深深压制的伪君子!他年少偏激,在慕容府里惹出了不少麻烦,又被人教训的颇惨,所以当娘流露出想将他留下的想法时,他几乎疯了似的反抗,甚至不惜跳楼,后来还是表哥拼死救了他。 再回来时,已是三个月前,但即便是那一次,他也是匆匆就离开了。 或许是记忆太过惨烈,即便他明知如今的慕容府当家人已是表哥,还是觉得这栋屋子冷的让人发寒。 “慕容大夫,您这是?” 许是他停留的时间过长,长的让身后內侍都起了疑惑,忍不住出言问道。 慕容驰回过神,“没事,没事,我屋在那边。” 他的屋子在东北角,距离正门颇远,抄近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慢慢走,再绕点路的话能走半个时辰,虽然不知道孟初一为什么让他出宫,但能多拖延一些时间,就拖延一些吧。 他下定决心,“这边走。” 第484章慕容世家 他才走了两步,忽听得身后內侍道,“慕容大夫。” 慕容驰心里惴惴,想着难道这些內侍来过慕容府,知道他是存心绕路,才想着要不要找个托词,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慕容驰脸色一喜,慌忙回头,“表兄!” 来人赫然便是慕容言,只是不知怎么的,他眉宇之间隐有疲惫之色。 慕容言却也不理会慕容驰,直直看向紧随慕容驰身后的两个內侍,唇角微抿,眼底一瞬精芒。 他虽然推拒了太医院令一职,但这些年与宫中并没有断了来往,近日更是贴身照顾太子妃,更是熟悉,以他来看,这两个內侍虽竭力压抑,眉眼之间却自有傲然之意,再加上他们身上隐隐透着的龙涎香味道,分明是在承明殿里伺候的。 他微微敛眸,笑容平和,一派斯文温和,拱手道,“两位天使,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內侍相视一眼,虽不敢小觑眼前这位慕容家的现任家主,到底还是有些自负身份,看似平静实际傲然道,“奴才奉旨陪慕容大夫取东西,叨扰慕容大夫了。” “麻烦两位天使了。”慕容言微笑,“只是我这兄弟住的地方颇远,来回怕也要不少时间,不若随我去用些茶,或者,我送二位去别院,如今太子府上的崔管事也在我府上歇息,我置办酒席,让您三位好好说说话如何?” 內侍微微皱眉,“太子府的管事也在?” 他们来之前,上头特地嘱咐过了,一切低调为是,若是此时与崔管事碰了面,难免露出一些风声出去,万一上面怪责,他们也担待不起。 慕容言假装没有看见內侍的为难,依旧笑容满面,“崔管事正在偏院,恰好就在慕容驰的院子旁边,您二位若是去了,定是能见着的,不若我随二位一起过去,想起崔管事定是高兴的。” 两个內侍脸色都变了变,还是那精干內侍反应快,微笑道,“都是慕容家是我大雍第一医药世家,药茶是极好的,不知我二人可否有机会品尝一二。” 慕容言微笑,不卑不亢,略一欠身,“承蒙不弃。” 两位內侍颇为满意慕容言的态度,倒也收起了几分轻视,精干內侍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等还需回宫赴命,时间怕是不能长的,最长也不能过半个时辰,还请慕容大夫见谅。” 慕容驰尤在发愣,慕容言却已反应过来,微笑,“那是自然,驰弟,还不快去,莫要耽误了差事。” “啊,是。”慕容驰立刻反应过来,慌忙就走,走了两步又意识到自己走的是最绕路的那条道,脚下一滑,赶紧重又折转了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看的內侍微微皱眉,约莫猜到慕容驰刚才怕是打着故意绕路的想法,心里担心,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忽的斜里有人一挡,內侍抬眼一看,目中锐芒乍现,“慕容家主这是做什么?” 慕容言笑容平和,不着痕迹的伸手,将一件物事塞进內侍手中,內侍也是见惯东西,不用去查看,就知道塞进手里的是一块温润暖玉,触手细腻,分明价值不菲。 “我这兄弟年少糊涂,连家中的路也不记得了,不过他年少就离了家,统共也没回过几回,忘了也是正常。”慕容言微笑,“不过这条路也是近些,两位天使也不需要等候太久,我府中还算安定,天使也无需担心,若有什么差池,慕容一力承担便是。”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慕容言又是这般温文好说话的态度,两个內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慕容言微笑,“两位,请。” “那就多谢慕容家主了。” 慕容驰匆匆往前奔,一路左看右看,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暗号,偏偏一路平静,连个人影都不见,眼见着前面就是他的院子,他摸了摸就在自己袖子里的手术刀,微微咬牙,过门不入,直接走向北角。 他记得那边是又一个暗门的,直通外街,只是这里距离雍王府距离颇远,来回最起码一个时辰,到时候免不了被人盘问,极有可能会连累到表兄,可这种时候,除了雍王,他实在不知道该找何人。 事关紧要,只能先对不住表兄了。 他微吸了口气,用力推开那扇已然生锈的角门,角门生锈极重,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偏偏纹丝不动,慕容驰又急又累,折腾了好一会才发现角门竟是锁着的,登时面色大变,恨不能找了斧头劈了这门。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而慈和的声音,“驰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驰一惊,慌忙回头,就见身后站着一慈眉善目的老妇,老妇衣饰华贵,面容和善,只是额头用纱布裹着,隐隐还能见着血迹。 慕容驰是真的吃惊了,不急回答,慌忙道,“舅母,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着了?” 来人赫然便是慕容言的生母乔氏,乔氏待慕容驰向来视如己出关心备至,慕容驰也是当乔氏是世上仅剩的长辈,见乔氏受伤,如今不大惊失色。 乔氏抚了抚额头的伤,不甚在意的笑道,“午后不小心落了水,皮外伤,不妨事的。” 虽知道慕容家世代行医,慕容驰仍下意识上前,叼住乔氏的脉搏细细把脉,确认她脉象平和,不由松了口气,“还好,怎的那么不小心,那些刁奴也是该罚,怎的竟让您落了水。” 乔氏淡淡一笑,“不妨事的,我早已习惯了。” 慕容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大怒,“又是那个女人是不是!她成日就想着阴谋算计,就想着欺负您,如今到这个地步了,她还如此大胆!” “她是你舅母。”乔氏正色,见慕容驰还待说话,笑笑安抚他,“她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正房夫人,如今落到这个境地,说来也是我们母子对不起她,她心里有怨也在所难免,不碍事的,言儿也赶回来了,有他在,便是她,也不敢再做什么的。” “您就是好性子!若不是当初您心好,她早被……” “驰儿,过去的事,莫要说了。”乔氏拍了拍他的手,“倒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485章乔氏 “我……”慕容驰被问的一愣,犹豫了下,望了眼身后紧闭的角门,压低了声音道,“舅母,你可有这角门的钥匙?” 乔氏微怔,看了眼角门,“有倒是有,我身上便有,只是你无缘无故的,要这钥匙做什么?”倏地想起什么,面色一变,伸手握住慕容驰的手,急声道,“你这孩子素来老实,可不要被人蒙了去,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若是你有了什么差池,我日后哪里有脸面去见你娘!” 慕容驰头皮发麻,忙道,“舅母,你放心,我不是去做坏事的。” “既然不是坏事,你就老实告诉我你要做什么,驰哥儿,你可不能瞒着舅母!” “舅母……”慕容驰为难,却也知道这件事事关要紧,不能随意泄露,可面前这个是他向来视若母亲的老人,他也不忍心她担忧。 “你若不说,我今日决不让你出了这门!”乔氏发狠,用力敲了敲龙头拐杖,“你表兄今日也在府,你就与我去寻他,你不拿我当舅母,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连你表哥都不认!” “舅母,别,别,我说,我说……”慕容驰犹豫了下,“我是预备去雍王府的。” “无缘无故去那里做什么?”乔氏逼问。 慕容驰目光闪烁,“这……” “你还不说!” “我……我当的差出了些岔子,我想去寻寻雍王,看他是不是有办法。”慕容驰硬着头皮道,他没有说谎,只是隐瞒了一些而已,只希望舅母莫要再寻根就底。 幸好乔氏只是探究似的看了他好一会,并没有再追着问什么,叹了口气,“你在宫里……言儿如今就在太子府上,或许他能帮你些什么,何必去求那外人去,雍王到底是亲王,万一他不肯帮你,可怎么办?” “雍王殿下与我私交颇好,一定会帮我的!”慕容驰忙保证道。 “你与雍王关系那般好?”乔氏微微皱眉,欲言又止,“你……哎,罢了。” “舅母,怎么了?” 乔氏望了他一眼,苦笑一声,“你在宫里,自然不知道,这些天消息可都传遍了,雍王府那位雍王妃,便是孟家的四闺女。” 慕容驰头皮发麻,心底生出一股愧疚与自责,他可是刚见过那孟家四闺女的,而且他这次出门,主要是替她通风报信来着……但望着面前一脸遗憾苦涩的乔氏,再想起刚才不问青红皂白就替他挡住內侍的表兄,慕容驰年轻正直的心脏登时陷入煎熬之中,不由嗫嚅的应道,“是,是么?” “可不是么,”乔氏似乎没察觉到慕容驰的异色,叹了口气道,“我是见过几次那个孩子的,长的秀气,最难得的是性子老实,也不多话,你表哥虽从未向我提过,可知子莫若母,我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想等着两人大了,便托人上门,的哪里知道这阴差阳错的,竟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 慕容驰顿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乔氏的话仿佛鞭子,一鞭一鞭的敲在他心上,敲的他几乎要承受不住,半晌才道,“表兄定能找到更好的。”话虽如此,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虚弱的没有半点说服力。 果然,乔氏面色发苦,悠悠的道,“他的性子你不清楚?看着好说话,却是最固执的。罢了,儿大不由娘,他大了我也管不住,你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舅母这就替你开门。” 乔氏有些费力的取下腰间一串钥匙,好一会才在慕容驰的帮助下开了角门,她微喘了口气,挥挥手,“快去吧,早去早回。” 慕容驰望着夜色之中愈发显得苍老的女子,心中不忍,走了两步又折了回去,像是犯错了孩子似的低着头,“舅母,您好好劝表兄,让他别等了,姐……孟四小姐绝不会回头了,她、她都已经是雍王妃了。” 乔氏一怔,忽的反应过来,脸色微变,“你是说……” 慕容驰却已不敢再多说什么,向乔氏郑重行了一礼,转身逃也似的逃进黑暗之中。 乔氏望着慕容驰的背影,似乎是久久回不过神来,不知哪里夜风一吹,她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昏暗的月色之下,她苍老的眸里竟露出一丝惊恐与慌乱,好一会,她才微微闭眼,唇角微扬,竟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悲凉,似是鬼哭。 慕容驰一路狂奔,到底体力不支,跑不到一里地就气喘吁吁,他望着那仿佛遥遥无期的雍王府的方向,一时停住脚步,竟是有些绝望了。 他还是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以他的速度,怕是天亮之前都跑不到雍王府,到时候别说是报信,早就被人发现端倪了。 怎么办? 怎么办? 额头上冒出冷汗,汗意渗透衣襟,他不由控制打了个冷颤,咬了咬牙,准备转身回头。 既然他办不到,他何必画蛇添足,说不定因为他的愚蠢,还坏了姐的筹谋。 主意一定,他立刻转身,眼角余光却扫见前方黑影飘忽,他心中一动,下意识躲进一旁的巷子里,巷子狭窄黑暗,又堆满杂物,用来躲藏刚刚好。 刚刚躲好,就听得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声,随即听到外面那人低叫,“慕容大夫?你在何处?” 慕容驰心头一紧,本能往后缩了缩,从杂物缝隙里偷偷往外看,就见一人就站在巷子口,身形颀长身着黑衣,面容模糊在黑暗里,看不太清,只能辨出是个男子,听声音似乎颇为年轻。 外面那人又道,“慕容大夫,你莫担心,我是雍王府的暗卫,奉主子之令接您回府。” 慕容驰大喜过望,立刻就要起身,只是起身刹那,大脑里那根名为警惕的神经终于起了左右,硬生生的刹住自己的动作,往隐蔽处再躲了躲。 他虽然在雍王府里住了一些时候,却完全不认识那些暗卫,万一这人是个假的可如何是好?事关要紧,他不能冒险。 暗卫颇有耐心,居然在巷子口又等了一会,才道,“慕容大夫,你别紧张,我真是雍王府的人,你若不信,待会去问周行周统领就是。” 慕容驰犹豫。 他是知道雍王府的暗卫统领是周行,想来这种事也知道自己人才知道。 或许,这人真是暗卫? 慕容驰微微咬牙,便要走出,忽的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你是谁?你怎么认识周行?” 第486章识破 声音清脆,隐隐憨傻之意,竟是十分耳熟的。 慕容驰心中一阵激动,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借着昏暗的月光,就见一娇小女子奔了过来,红衣显眼,圆圆小脸清秀可人,赫然是红玉! 红玉速度极快,很快就已到了那暗卫身前,歪着头,皱着眉,“你认识周行?” 那暗卫显然也是认识红玉的,语气恭敬,“红玉姑娘,我是雍王府中的人,周行是我们统领,我自然认识你。” “可我不认识你。”红玉直皱眉,“我没见过你。” 暗卫目光微凛,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后移,即便是隔的甚远,慕容驰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仿佛勒紧的一张弓,蓄势待发。 红玉依旧一脸天真,神情闲适,像是纯粹在街头夜话,完全感应不到危机。 “你是哪个组的?我好像真的没见过你,我在雍王府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没道理认不出的。” 暗卫沉默一瞬,慢慢的道,“确实是该认出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霍然后退两步,四周气氛也压抑凝固,令人窒息! “我在这里!”一道声音突的响起,一人自狭窄的巷子里急急奔出,神情紧张,赫然是慕容驰。 暗卫脸色微变,下意识伸手去抓慕容驰,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抓住,慕容驰此时速度竟十分快,退后一步,竟躲过了暗卫的钳制,再加上红玉也快步过来,横在两人之间,慕容驰也上前一步,与红玉站在一起,低道,“大晚上的,你怎么出门了?” “姑娘不在,我心里惦记,出来看看。”红玉憨憨的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 暗卫脸色变了又变,脱口而出,“慕容大夫,你莫信她!” 慕容驰看眼过去,目光警惕,“我不信她还能信你?” “慕容大夫!” 慕容驰却看也不看他,一扯身边一副傻傻天真模样的红玉,竟转身就往巷子里逃。 事发突然,暗卫反应速度也快,立刻掠了过去,“别走!” “毒药!”慕容驰猛地回头,挥手一撒,灰色的烟雾铺洒开来! 暗卫脸色微变,下意识掩面后退,退不过三步,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慕容驰与红玉的踪影,他又惊又怒,却根本不知从何处查看,微微咬牙,转身离开。 躲在黑暗中的慕容驰微松了口气,便要起身,身边红玉忽的轻笑了声,“你这么想着支走他做什么?还是说,你怕我出手杀了他?” 慕容驰身体微僵,好一会才慢慢回头,抬眼看向身边娇俏可爱的少女,依旧是圆圆的脸,只是脸上的憨傻之意已经完全褪去,眉梢微挑,掩不住的凌厉之意。 “你……”慕容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红玉微笑,“若是你真的听不懂,为何在我要出手时,你拉着我就跑,还刻意挡在我与他的中间,生怕我对他不利,不是么?不过你倒也厉害,居然能看的出来,我自以为扮的天衣无缝,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是大夫,旁人看不出,我还是看的出,虽然你刻意掩饰,你的骨骼身形与红玉还是有些区别的,便是你的神态,也与她不甚相同。”慕容驰低低的道,左手慢慢缩回袖子里。 ‘红玉’眼角余光微不可见的一瞥,她又一笑,“你最好放下你袖子里的刀,你那点小伎俩,我还不放在眼底。” 慕容驰一僵,“你……你不是红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冒红玉?”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与我们合作,否则,你,乃至你的家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慕容驰脸色骤然难看,“你敢!” “一个慕容世家,即便是医药世家,也是无权无势,我有何不敢?”她轻笑,“即便我不敢动慕容言,慕容家那个老太太,出个事什么的,着实是件简单的事。” “不许你们动舅母!”慕容驰暴怒。 “看不出来倒是个孝子,你若真是孝子,就该为她着想。”她轻轻一笑,“说罢,你为何出宫?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驰脸色变了又变,“你们知道我出宫?你们早就盯着我了?” “慕容大夫,你确定你要在这里说这些?”‘红玉’妩媚一笑,“还是出去吧,我们好好聊聊。”说罢,十分亲密的扶住慕容驰,望着慕容驰因为紧张而僵硬的面孔,忽而一笑,“你说的那么多,我倒是觉得,说不定你是喜欢那个笨笨的傻丫头才认出我来的。” 慕容驰的脸微微胀红,“你胡说什么!” “呦,真的被我说准了?”‘红玉’当真是诧异了,咯咯笑了起来,“这我倒是想不通了,那丫头有什么好的……谁!”她霍然回头,却见一半人高的石敢当向着她直直飞了过来,卷着呼啸风声,顷刻间已经到了跟前! 她骇然变色,立刻拉着慕容驰疾步后退,慕容驰却像是存了死心,咬了咬牙,竟豁出去了似强站在原地不动。 与其被人威胁累及家人,不如死的干脆! 他有了死意,饶是‘红玉’也拽他不动,眼看这石敢当就在眼前,也不由生了几分惧意,微微咬牙,竟舍了慕容驰转身便逃! 慕容驰察觉到她的逃离,但以他的本事,莫若是逃开,便是逃避的动作都做不到。 他认命闭眼,几乎是同时,腰间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他往后一退,耳边风声呼啸,那块石敢当从他脸上擦肩而过,刮的脸颊生疼,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重重摔倒在地,痛的他倒抽一口冷气。 “痛?”旁边有人笑眯眯的道。 慕容驰回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圆圆脸庞,笑容满面,观之可亲,可此时此刻看在慕容驰的眼底,着实有几分碍眼,他挣扎着起身,依礼道谢,“多谢宁先生相救之恩。” 宁缺笑眯眯的,十分客气,“哪里哪里。” 第487章怀疑 慕容驰不由一阵气怒,扭过头不想再看他,紧张盯着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黑暗之中两人你来我往,速度快的以他的眼力根本看不清楚,徒劳而费力的看了半晌,他忍不住回头瞪向身边笑眯眯观战的宁缺,“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他虽然不懂武,好歹也在雍王府里待了好一阵子,自然知道宁缺的武力极高,远远高于红玉的。 “这丫头听说有人假冒她,气的厉害,不肯我插手的。”宁缺笑眯眯的,一副颇为无奈的模样。 “可是……”慕容驰才要辩驳,就听见一声喝,见一个红玉竟被踢飞了出去,昏暗之中他一时也看不清那飞出去的到底是谁,怔忪间旁边宁缺已经急掠过去,神色微急,他这才知道竟是真红玉被踢出去的,不由大急,慌忙跟了过去,眼角余光却扫见那假红玉已经往东边奔去,此时却也顾不得她了,忙奔到红玉面前,急道,“可要紧?让我来看看。” “没关系,死不了。”红玉豪迈抹掉嘴唇的血渍,“都怪舅舅最近不肯让我动武,否则我怎么可能打不过她!”想起什么,又瞪向宁缺,“你还不快去追,万一真跑了怎么办?” “放心,跑不了的,有人跟着,敢欺到雍王府的头上,倒也算她能耐!”宁缺将红玉拎起来,“我若不来看你,他们可会起疑的,不成,我明日得想个法子把你从元帅府带出来,才几日功夫就退步成这样,说出去,未免太丢我的脸了。” “我能出来?”红玉大喜,“这两天我可是憋坏了,如果不是主子需要我待在元帅府,那地儿我是一刻也不想待的!” “天生就没享福的命。”宁缺拧她的鼻子,“罢了,我去跟主子说。” “好好好!” 两人谈的热络,旁边慕容驰心里有些微微发酸,抿了抿唇,忍不住哼了声。 他再糊涂,也听得出来这两人怕是故意将那人放走了,想来这一切都在这些人的算计之中,而自己,就成了那最蠢的一颗棋子,还自以为自己重要的很。 慕容驰虽然心性开阔,这两日里前前后后遇着了这么多事,一时也有些想不通,于是脸色更沉,又哼了一声! 红玉立刻看过去,态度颇为关切,“嗓子不舒服?” 慕容驰瞪着她一脸纯然无辜,一股子气登时出不来,偏又烧的自己不舒坦,干脆直接道,“你们算准了都?你们这是故意拿我做诱饵?你们……你们雍王府,就这么利用人的?” 红玉被他的厉声弄的发愣,宁缺微微皱眉,“慕容大夫想多了,这一切都是凑巧,不过刚才那人倒真的是我们想要找的人,若是能抓住她,顺藤摸瓜,倒是能扯出不少东西来。”至于其他的事,还是暂且不用说了。 慕容驰心性正直,说完之后也有些后悔,干脆转身,“我回去了。” 红玉忙拽住他,“你去哪?” “自然是回宫!”他脱口而出,慢半拍的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他是来不及去雍王府了,眼前两人倒是足以信任,可是……他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滑,咬了咬唇,不甘愿的看向宁缺,“你过来。” 红玉不是不可信任,只是红玉单纯,又是女子,这种女子未婚先孕的大事,到底不算如何光彩,慕容驰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启齿。 红玉不满,“说什么话,我不能听?” 慕容驰转身便走,宁缺倒是向她做了个手势,表示待会偷偷告诉她,红玉丫头很好糊弄,立刻喜笑颜开。 慕容驰虽然不喜宁缺,表情也缺缺,该说的事情都是说的清楚,连孟初一对隆庆帝病的揣测也完全告诉了宁缺,宁缺虽然嬉闹,正事上却也不糊涂,面色微肃,“我这就通知主子。” 慕容驰微松了口气,“也好,我这就回去了,怕那边要等着了。” “慕容大夫怕是暂时不能回去了。”宁缺微笑,“你现在回去,才是真露陷了。” “什么意思?” …… 慕容言站在门口,凝视着面前的人,清隽面上波平浪静,眼底却神色复杂,仿佛有惊涛骇浪,“你……” 慕容驰微笑,笑着作揖,“我这就回宫了,家主一切小心。”说罢,便要转身。 慕容言盯住他的背影,目光灼灼,隐有锐色,“等等!” 慕容驰微笑回头,笑容依旧平和,“家主,你也有要照顾的人,如今已是多事之秋,着实不必为我担忧,也不必为旁人担忧的,每个人自有其归宿,过多牵挂,未免不好。”顿了顿,他微笑,“倒是老夫人……老夫人年纪大了,又受了伤,独自一人在院子中走动,又是在深夜,到底是不妥,不过老夫人精神不错,倒也不像是受伤的模样,自家的医术,着实不错。” 慕容言身形微僵,目中光芒更是锐利! 慕容驰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神色,微微一笑,转身便迎上不远处已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內侍,道一声失礼,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慕容言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人,面上神色变了又变,紧紧握住拳,终究还是一句话未说。 “言儿。” 身后突然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慕容言一惊,下意识将握在手里的令牌收入袖中,那是刚才那‘慕容驰’悄悄塞入他手里的,上面分明是雍王府的令,想也知道,刚才那人,到底是何人。 他回过身,果然见着老母亲独自过来,虽然额上有绷带,但气色并不憔悴,便是行动之间,也不见丝毫凝滞,倒真的像是没受伤一般。 可老母亲的伤是他亲自诊治的,他知道那伤颇重,换做旁人,早就卧病休养了,话说起来,这些年,他倒似真的没有看过老母亲生病,印象中最深刻的,倒是幼年那次毒伤,几次濒死,才是真正的垂危了。 明明,这些年母亲都是给人一种虚弱的姿态的。 “言儿,想些什么呢?”乔氏慢慢走近,眼神慈爱。 慕容言猛地回过神来,不由微惊,也有些惭愧。 他竟真的被雍王的话影响了,怀疑的还是他向来最信任最敬仰的母亲! 第488章慈母 慕容言心中登时一阵愧疚,反手扶住乔氏,“只是有些恍神,娘,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屋休息罢。” “倒也不困,只是……”乔氏拍了拍他的手,慈爱的看着他,“你气色不好,娘让人给你做些吃的,今日也晚了,你便在家里歇着吧。” “太子府里怕还有事,我得回去。” “还要回去啊。”乔氏明显失望,“这整日里忙着,娘想见你一面都难,如今连驰儿也跟着忙,娘在家中,着实牵挂。说起来,驰儿他又去哪了?也不知道他整日里忙些什么。” 慕容言望了乔氏一眼,心中忽的一动,“他也有差事要做。” “什么差事?这般忙碌。”乔氏抱怨。 “孩子也大了,不管他便是。”慕容言微笑,扶着乔氏往回走,“倒是娘你要保重身体才是,府里上下,也该好好管束了,今日若不是侥幸……儿子在外忙碌,为的便是母亲康泰,母亲若有个万一,儿子如何能心安。” “我也想不到小翠她会如此,说起来,我待她也不薄,可没想到她为了一些银子,竟想要了我的性命。”乔氏苦笑,“是我疏忽了,我本以为大姐她已经放下了。” “我已与镇宁庵的主持说好了,明日便送她入镇宁庵。”慕容言淡淡的道。 所说的她是谁,不言而喻。 乔氏一惊,不由又有几分犹豫,“可她到底是慕容家的主母,这些年她也从无甚大错,说到底,也是我们母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娘,都是慕容家的子孙,谁也没有高低贵贱,既然慕容敬不能担起慕容家主的位子,我取而代之,是顺应之举,况且娘你应该明白,祖父其实一直属意的是我,只不过,碍于她罢了。”慕容言平静的道。 乔氏怔了怔,抬眼望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经长的比她高上许多的孩子,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轻声道,“到底,是娘连累了你。” 慕容言一笑,“你我母子,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若无娘的教诲,我也无今日之功。” 乔氏苍老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意味,终究也只是笑了笑,“娘知道你孝顺。” 慕容言送了乔氏入屋,亲自替她掩上被子,又静待着她睡去,才慢慢走出院子。 夜色已深,冷木幽幽,不算大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绿萝植被,即便是冬日,也能见着绿意盎然,颇有几分生机。 这座小院是娘为妾时就住着的,地处偏僻,又极其狭窄,他掌事后便想替她换一所院子,却被她以住惯了为理由推拒了,仍旧住在这院子里,他幼年时多少欢愉,也都是与这院子有关。 娘心性淡泊,总不爱多谈人的是非,哪怕那人欺压她欺压的厉害,她也只是淡淡一笑,不挂在心上,相比较而言,他是真的不如娘多矣。 慕容言静了静心,出了院子,他却不知道,在他离开院子没多久,紧闭的木门轻轻开启,本已熟睡的苍老妇人慢慢走了出来,她望着慕容言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但目中已再无刚才的慈爱与祥和,取而代之的是冰一般的冷酷与漠然,“来人。” 黑暗之中,一人无声无息的出现,轻声道,“老夫人。” “慕容驰回宫了。” 身后之人似有惭意,“是奴才们失误。” “春红回来了吗?” “她似乎被人跟上了,留了讯息说暂时不回来。”那人轻声道,“春红姐姐到底是老夫人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到底是比奴才们成器。” 乔氏略一沉吟,“给她留讯,直接让她出塞。” “离开?”吃惊的声音,“以春红姐姐的本事,完全可以甩脱那些尾巴,不至于……”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宫中已然生变,我们的机会,便要来了,此时此刻,万不能再有丝毫纰漏。”乔氏凝视东方,目光沉凝而森然,“我等这一日,已太久了!” “老夫人深谋远虑,苦心等待,必有功成那一日。”身后那人顿了顿,迟疑了下,“可少主子那边……他如今在太子妃身边,难免会牵涉其中,万一……” “到时候若是不行,将他支开吧,让他远远离了这是非之地便是。”乔氏冰冷的眸子里眸光微软,分明被牵动了些许慈母心肠,不由轻叹了口气,眉眼隐隐抑郁。 “这孩子,我一直韬光养晦,便是不想他太过出众,偏偏他自己上进努力,得了老爷子的意,又与孟家那孩子有了情意,我费尽心思说服孟夫人将那孩子以平妻的身份嫁入侯府,便是想断了他念想,却没想到,如今孟初一竟成了雍王妃,言儿又夺了慕容敬的位置,如今更是成了太子妃身边大夫,如今,也真是让我难办了!” “少主子本就是人中龙凤,便是如何也藏不住光芒的,老夫人该骄傲才是。”身边人凑趣安慰,“依我说,便是直接告诉少主子也不妨的……” “不行!”乔氏脸色一肃,“谁也不可告诉他!” 身后人一惊,低头喏喏,“是。” 乔氏望她一眼,抬眼望着慕容言消失的方向,无奈叹息,“那孩子的性子,我是最清楚不过,他随了老爷子,最是正直不过,他这次虽夺了慕容敬的位子,在外人看来着实阴狠手辣,其实他不仅对慕容敬手下留情,更是善待嫡母,如果不是这次我狠下心将计就计,他还会将她留在府里,他明明知道那个女子心思狠辣,她在府里,与慕容敬里应外合,要给他使出多少绊子!言儿性子太善,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自然随老夫人的,在奴才们看来,老夫人才是天底下第一善心之人。” 乔氏失笑,“我?年少时或许是心善的,这么些年过去,手上早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即便不是杀人如麻,也是罪无可赦的,只望言儿能平安一世,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了。”忽的想起一事来,“可找着慕容敬了?” 第489章图兰 “已经有了下落,在央州。” 乔氏微微皱眉,“他去央州做什么?罢了,解决了他罢,言儿心善,留着他,总是麻烦。” “是,其实东院那位,倒也不用少主子亲自动手,奴婢自有法子让她去的悄无声息。” 乔氏微微沉默,“他心善,却也得学着心硬,这个世道,心善的人,活不得善终。我注定要欠他的,心硬些,他日后才不会那么难熬。” “老夫人……” “罢了,你也不用劝我,这条道我早就选定了,现在说什么总是迟了。”乔氏淡淡一笑,“我也不求他原谅,只望他莫受我的牵累。” “老夫人不是与那位达成了协议,那位可是说可以保老夫人与少主子平安的!” “他?”乔氏冷笑,“他不过是将我当做一个棋子罢了,他纵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会真将一个棋子放在心上,我怎么能指望他?不过他将我当棋子,我也是将他当做跳板而已,各取所需,倒也说不得仁义守信。”忽的想起一件事,“春红被人跟上的事莫要透露给那边,柳绿失踪的事,也不可让那边知晓了。” “是……可为何?春红姐姐猜跟踪她的人该是雍王府的人,柳绿上次也是去了雍王府,接二连三都与雍王府相关,这万一有差池……” “那又如何?柳绿虽是我调教的,却是他的人,她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何相干?”乔氏笑了笑,苍老眼底精芒微闪,“他虽不曾透露了他的身份,可我观他的神态举止,分明是久居人上,说来,怕是与雍王府有些关系,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插手?” 心腹心悦诚服,“老夫人虑的是。”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罢了,你去联络宫里吧,既然无法从慕容驰那里得消息,看是否他们知道。我心里总觉得,近日必然有大事发生,宫里动向时刻要注意着了。” “是。” “去吧。” 身后那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乔氏又驻足停顿片刻,低头望着自己已然满布皱纹的手,怅然一笑。 那些青春年少,那些纷纷过往,已经如过往烟云,再也找不着丝毫踪迹,如今,她已的垂垂老矣,便是达成了目的,他日黄泉之下,那些故人,怕也认不出她来了。 再等等我,再等等我……我,我便要来了。 她浅浅一笑,笑容温和和煦,依稀还有当初娇俏模样。 …… 孟初一望着门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此刻,內侍生死不知,负责看守与保护她的那些暗卫还未醒来,时机把握的如此巧合,若非巧合,可想而知外面的人如何算无遗策。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是不知这黄雀,是谁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静立不动,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紧张之余,倒也起了几分好奇。 咚! 屋门忽的轻响,似是有人在外轻轻敲了一下门,但也只是敲了一下门而已,声音陡然而止,便是那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似乎那人,只不过就是为了敲一下门而已。 而此时窗外也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喧闹只是她的错觉,四周悄无声息,静的仿佛死寂。 孟初一脸色却变了变。 直觉告诉她,內侍怕是出事了。 他是傅近雪的人,却因为她出事,她日后如何面对傅近雪。 她微微定了定神,望着门外,须臾片刻便已下了决心,快步走到门口,拉开屋门,瞳孔忽的一缩。 门外地上,赫然放着一个璇玑盒。 璇玑盒是那位长公主殿下留下的遗物,据说统共不超过五个,除了容珩与晋王那里,以及隆庆帝手中,据说还有两个,一个是在太子手中,一个是在献王手里,如今眼前这个,分明不是容珩与晋王的,她本来就在隆庆帝的掌握之中,想来隆庆帝也犯不着用这个东西来算计她,如今这样算来,只有太子与献王两人了。 太子于她,有大仇。 虽然想那太子到如今也不知道她就是那日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人,可就是以她与容珩的关系,也足以太子将她列为死敌,如果真的是太子,怕是陷阱居多,而且是要人命的陷阱居多。 可是,以她对那位太子殿下的了解,他有这般智慧与胆量,居然能在隆庆帝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花样来? 如果不是太子,便是献王。 她与献王相交不深,由人观面,只觉得他是一个极冷硬果决的人,甚至是有些不知变通的,但他能够在沙场纵横多年,想也知道绝非简单角色,也是有足够心机的,况且他还有兰妃那样一个受宠的母妃,能够在宫里故弄玄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兰妃的宫殿,就在旁边。 她之前着人去摘了兰妃宫里那所谓的圣果与木菊,想也知道肯定是惊动了兰妃的,兰妃有所动作,也不稀奇。 几个念头微转,孟初一略略犹豫,便伸手取了那璇玑盒,然后按着同样的手法快速打开璇玑盒,果然见盒子里放着一张小小蜡纸纸条,她打开纸条,定睛一看,脸色微变。 蜡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图兰。 最重要的是,那两个字,不是汉字,更不是大雍文字,而是拼音,汉语拼音。 这不是这个时代所知的文字,是属于现代社会的文明! 她虽然早已确定那位长公主殿下必定是现代的人,可那些大多是她的揣测,如今这张蜡纸,分明是昭示着她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在璇玑盒里写这个?孟初一如果记得没错,那位长公主殿下是死于雪山之上,而她当初好奇查过那雪山的范围,那雪山分明就是在图兰边界里的。 这代表什么? 是不是代表着,到了那里,或许可以返回现代? 饶是孟初一,刹那间心跳如鼓,竟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即便她如今已有了容珩,已有了孩子,但说不思念那个她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完全是骗人的。 她……是想家的。 第490章强硬 四周静的厉害,没有半点声音,甚至连风都没有,孟初一却无端觉得冷,她微微敛眸,握紧璇玑盒。 不管那丢下璇玑盒的人是何人,他倒是成功扰乱她的心神,更是让她觉得几分畏惧。 对的,畏惧。 她不知此人是谁,更不知这人将璇玑盒放在这里是为什么,若是凑巧倒也罢了,若是那人是知道了里面内容,存心让她看见,这才是真正令人心惊的事——证明这人是知道她的来历的。 她倒也不是怕人被当做妖女烧掉,旁的不说,纵使容珩知道她的来历,也绝对会护短到底的,她只是心惊这人的神通广大。 她自认与这个世界联系的不算多,而且她天性警惕,真正当做身边人的人更是少,即便如此,她也可以确认包括容珩在内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的,倒也不是说他们愚钝,只是这种天外来客强行夺舍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一般人绝不会想到的,到如今,她能确定知晓她身份的,目前为止只有那被那位长公主殿下坑的不轻的隆庆帝,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到旁的知道她身份的人。 若非那人是隆庆帝身边最顶尖的心腹,还有一种可能,那藏在幕后的人,必与那位长公主殿下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足以让人骇然的。 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将满心的揣测全部压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 况且她在这边猜的再多,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可能性太多,她也不想多费这些心思了。 她看了眼手中精致的金盒子,唇角微扬,干脆将那盒子又丢在了地上,头也不回的转身进屋,屋门紧锁,甚至连一点缝隙都没有,分明是不在意外面的人到底是谁。 外面依旧安静,恍如死寂。 孟初一丝毫不关注外面的情形,倒也不是她清高的不想关注,只是她明白的很,来人能够躲过所有人的注意力,并且选择这样好时机,想也知道不是普通人,既然不是普通人,她又何必浪费力气。 她回到屋中,直接推开窗户,飞身掠了下去。 她刚刚落地,旁里就无声无息的围上来四个人,其中一人肃然道,“孟姑娘,请你回去。” “我不回去。”孟初一平静的拒绝。 “孟姑娘,莫要为难我等。”那人脸色已有些难看了。 孟初一斜眼过去,冷笑了下,“我就为难,如何?我就是想四处晃一晃,难道这也要得到你们的允许?让开!” 这些时日,她几乎每日都过的憋屈,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上,但她自己心知肚明,这些所谓的努力,不过是面临巨大威胁的本能反应,而她做的这些努力,在强大的皇权面前或许根本不值得一提,这种被强大力量压迫着行进的事,对她而言,着实是个不小的威胁。 她不想再忍了。 至少此时此刻,她不想再忍了! 容珩生死不知,傅近雪前途未卜,他们所有人的生命都被捏在隆庆帝的手心里,如今又有莫名其妙的神秘人,简直是一个又一个耍着他们在玩! 这感觉,她受够了! 那人倒也强硬,“来人!” 孟初一面色一肃,往后一退,黑夜之中她的眼亮的惊人,隐隐竟让人觉得其中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她今日,无论如何不想退了! “送孟姑娘回屋!” 孟初一微微握拳,慢慢催动身上经脉,即便她明知此举危险,既对自己身体有损,更是会引起隆庆帝王的警惕,但她胸臆里有一团火,烧的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她真的是忍不住了! 打便打! 玉石俱焚,也好过在这里憋屈! 她盯着那慢慢走近的影卫,眼神一肃,缓缓抬手。 忽的,斜里伸出一只手,裹住她的手,身边想起熟悉的声音,“怎么受了伤了?”声音温和急切,动作更是温柔,似足了一个最关心病人的大夫。 孟初一怔怔的望着面前熟悉的人,身体微微一僵。 身前慕容驰已经极快的替她手指上了药,她的手指有细碎的伤口,是之前以手指捻磨木菊时被细刺磨出的伤口,细碎的几乎忽略不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黑夜之中发现的。 孟初一望着他,眼眶忽的一热,竟有几分落泪的冲动。 她微微敛眸,将泪意压下去,轻声道,“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声音里有几分心虚,也有几分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娇弱。 她知道自己莽撞了,而且没有丝毫大局意识,如今见着他了,残存的理智终于跳出大脑,让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会有多么危险。 慕容驰轻轻一笑,漆黑的眸子里俱是包容与宠溺,“那便出去走走。”他抬眼,看向影卫,淡声道,“这位大人,陛下从未限制我们的自由,这位大人在此处咄咄逼人,当真是奉了王令?” 领头人面色微变,“慕容大夫,这话何意?我们自然奉令行事!” “你身为影卫,该知道我等为何进宫,我们担负的是王命,只想更好的为陛下服务,心情舒畅自然状态更好,不过是夜行,便是陛下也不会苛责,还是这位大人觉得,一只被养在牢中,永远得不到自由,抑郁伤怀的兔子,能够为陛下治好病么?”慕容驰微笑,“这位大人如此严苛,当真是为陛下考虑?还是说,大人另有私心?” 最后一句,简直诛心! 领头影卫脸色骤变,“你!你胡说什么!” 慕容驰微微一笑,做谦恭状,“我不过是个大夫,为人医者,不过只想着治病救人,若是说错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只是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都会生病,不仅是大人还是孩童都如此的,大人慈悲,必然感同身受。” 影卫死死盯住慕容驰温文平和的面容,心中一紧! 他刚才刚刚收到消息,他偷偷养在宫外的女子传来消息,说他那唯一的独子染了重病!影卫是不允许成亲的,可他是八代独苗,不忍绝了他的血脉,这才冒着陛下震怒私自有了孩子,这个消息,便是他最亲近的兄弟也不知道,这人……这人是如何得知的! 第491章抑郁 “你……”影卫声音出口,才觉得自己嗓音沙哑难辨,他微吸了口气,紧紧盯住慕容驰,一字一句的道,“我等奉了陛下的令,陛下要保护娘娘的安全。” 不知是不是错觉,影卫觉得四周温度陡然降低了许多,他下意识抬眼看向慕容驰,却见面前男子面色温文,唇角还带着笑,一副和蔼无害的模样,多年危险让他心中一寒,竟一时不敢再说。 慕容驰微微敛眸,轻轻一笑,“那是自然,既如此,就跟着罢。”说罢,侧头看向孟初一,“走走如何?” 孟初一望了眼那几个暗卫,微微皱眉,却也知道这是这几个影卫能够做的极限,“去那边吧。” 她抬脚就往刚才有大动静的方向过去,眼角余光扫见旁边的人,心里一阵心安,不由唇角微扬,问,“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 她声音没有刻意压下去。 四周都是影卫,或明或暗怕是人数不少,她即便想瞒,也瞒不住,与其鬼鬼祟祟启人疑窦,不如大大方方。 “放心不下。”慕容驰微笑,“与其在家里悬着心,不如早些进宫。” “家里可好?”她更想问的是他身体可好,可那指代性未免过强,这里毕竟是宫里,眼线未免太多了些。 “魑魅魍魉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只是有些恼人的,倒也不妨事。”慕容驰笑的云淡风轻,“再如何,那不过是些小事,与这里相比,无足轻重。” 孟初一微恼,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身体没有好全。此时倒也没了散步的心思,她干脆转身,宣布道,“我乏了,回了。” 距离刚才的喧闹已经过去一阵子了,即便她现在赶过去,也是完全来不及的,既然他来了,她乐的做的甩手掌柜。 她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慕容驰望着她的背影,回头看向影卫,十分歉然的耸肩,“那我也回屋了,来回奔波了这么久,倒也累了。” 影卫们面色难看。 刚才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就是为了散步,可走了不到两步,便不散步了,这是不是耍着人玩么? 可心里再腹诽,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的望着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面面相觑片刻,还是立刻尾随孟初一身后。 他们的保护目标本来就是孟初一,慕容驰不过是个捎带的,宫里护卫本就多,也无需他们浪费人力。 孟初一回到寝殿,门口那个璇玑盒自然没了踪影,而那几个被木菊迷晕的影卫也已醒来,个个守在门口如临大敌,分明是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昏睡惊着了,她也懒的看那些人的紧张面孔,只道一声,“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人在旁边守着。” “这……” “出去守着,屋顶窗外随便你们,我的屋子不乐意别人进来。”孟初一望着面前影卫犹豫的面孔,面色发冷,“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们不懂……出去。” 她声音虽淡,却自有威仪,影卫面面相觑,竟真的屈服了,鱼贯退出屋子。 孟初一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下屋子,确保再无一人留在屋里,不由微松了口气,走到窗户边,轻轻推开窗户。 窗外漆黑如墨,一片死寂,风声呼啸而过,愈发添了几分的幽冷意味,这座巨大的宫殿,仿佛是一只巨大的恶魔,无声无息的吞噬了多少无辜的灵魂,似乎连风里都带着血腥的意味。 孟初一沉默望着窗外,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了,又是否查到了那个內侍的下落。 这人,当真是胡来! 孟初一忍不住叹息,欢喜轻松之余全是浅浅的忧虑,她知道他是个极有主张的人,也知道他应该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可他才醒了多久,虽然服了璇玑丹,这么仓促的进来,未免也太勉强了些。 她皱了皱眉,却也知道多思无益,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替他将最强悍的影卫引开,想来,其余那些守卫,应该还不放在他的眼底。 孟初一压下忧虑,合衣入眠,只是睡的不甚踏实,迷迷糊糊似乎觉得屋子里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她睁开眼,也不起身,望着那几乎笼入暗夜里的黑影,“来啦?” 来人轻笑了声,十分不知道体贴的也钻进被子里,略带寒气的气息冰的她微微瑟缩了下,咕哝了声,却还是往他怀里缩了缩,“身体怎么样?” “还好,”顿了顿,“或许可以说,因祸得福了。” “怎么说?” “那伤势似乎将我体内的一些暗疾冲开了,伤势虽险,发出来却也无大碍了,不过萧柳已经被我派到傅近雪那边去了,怕是还要老爷子好好看看。” “傅近雪?”孟初一睁眼,眼底虽有迷蒙之意,显然是清醒了不少,“他出了什么事?” 他望着怀里明显精神了些女子,颇有些不是滋味的哼了声,“你倒是关心他。” 孟初一捏他,“快说。” “北越有变,北疆战事将起,傅近雪那身体,着实太弱了些。”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北疆战事起,傅近雪暂时回不了京,如今京城局势复杂,不回来也好。”忽的想起什么,她猛地坐起,“既然北疆有变,那你会不会……” 虽然他一直韬光养晦,但当年他也是在战场上驰骋历练过的,北越战事突起,必然引起大雍朝堂大乱,他身为皇子,说不得也会前往北疆。 容珩对她的紧张的态度稍稍满意了些,不由笑了笑,然后平静的道,“不会。” 孟初一一怔。 容珩轻笑,“他是不可能让我上沙场的,他怎么可能容许我建功立业的?长公主殿下虽然是朝中功臣,更是大雍功臣,但对他而言,着实不是值得纪念的好人物,连带着,他自然忌惮我的存在。” 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个道理,谁都懂。 孟初一微微颔首,这倒也符合隆庆帝的性格,只是……她抬眼,看向容珩,此时此刻他依旧顶着慕容驰的相貌,但依旧能看出他眉眼间的抑郁。 他……还是想去的吧。 第492章探讨 孟初一微微抿唇。 凭心而论,以她的角度来说,她并不愿意容珩上战场,现代文明的观念已经深入她的骨髓,作为一个医生,她更是不喜欢杀戮,但有时候,战争是根本无法避免的,既然无法避免,也无需说那些不动杀戮的傻话。 他到底是在沙场上长大的孩子,战场的风雨已成了他骨子里不可挥去的印记。 她敛眸,平静的道,“你若想去,便去罢。” 以他的能力,即便隆庆帝阻止,他也是能去的。 如今困守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她在这里而已,他不放心而已。 容珩微微沉默,伸手轻拍她的手,微笑了下,“放心。” 孟初一反手搂住他的脖颈,笑了笑,望着黑暗,轻轻的道,“找到人了么?” 她说的是那个內侍。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孟初一呼吸微沉。 她是迫于无奈才调动了傅近雪这个藏在宫里多年的暗桩,如果真的出了差错,不仅是內侍的安全,傅近雪这些年在宫里的筹谋算计,极有可能因此功亏一篑,甚至有可能会牵累傅钧与血烈军。 “那……” “不用担心。”容珩知道她的忧虑,“应该不是他。” 这个他,不言而喻。 孟初一紧悬着的心微微一松,“那是谁?” 在宫里发生争斗,那样大的动静,居然能够瞒过隆庆帝的眼睛,着实不是一般人。 “文妃宫里的嬷嬷被人刺杀,兰妃如今执掌宫闱,事情又靠近她的兰苑,派人调查也是在情理之中。”容珩微微勾唇,唇角笑意微冷。 孟初一一怔,“兰妃,文妃?文妃是……” 兰妃牵扯进来是在她的意料之中,身为隆庆帝的宠妃,在此时此刻有些动静也不稀奇,但文妃,她还真是不清楚。 容珩深深看她一眼,“晋王母妃。” 孟初一真的怔住了。 “昨日晋王曾进宫,面见文妃。”容珩颇有些不是滋味的哼了声,“想来,是知道了什么消息,特意进宫打探消息的,晋王素来重视文妃,如今居然将从来不问世事的文妃也牵扯进来,着实是出乎人的意料。” 孟初一懒的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皱眉道,“你的意思说,文妃宫里的嬷嬷,是因为打探消息出了事?” “或许,也可能是她碰巧出现,恰好被当做了一个最好不过的借口。” 这里毕竟是宫里,是隆庆帝直接掌控的地方,即便是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藏在宫里的力量更不能轻易动用,他也只有揣测而已。 “所以,你怀疑兰妃?” “兰妃十分得他的信任,可以说是这宫里第一人。” “看得出来。”隆庆帝受伤召见她,一开始都不曾避讳着兰妃,可想而知兰妃在隆庆帝的心中分量是多重,她的分量,甚至已经超过了位为贵妃的静贵妃了。可按理来说,兰妃毕竟是降国公主,又是被迫入宫,以隆庆帝的心性,定然是不可能完全放弃怀疑了,如此信任,倒也几分蹊跷。 孟初一将疑问问出,容珩轻笑,只是笑意不见眼底,“据说当年图兰主动投诚,便是这位护国公主的主意,更有传言,即便图兰不投诚,护国公主也早就准备将图兰拱手相送,也因为此,图兰老王交了降书之后便一病不起,更在当时已被封为兰妃的护国公主探望之后不久就已去了,而且当初兰妃是与图兰老王屏退下人交谈的,外面守着的人能清楚听见两人的争执声,老王甚至说出‘悔生出你这个孽障’这种话来。” 孟初一静静听着,忽觉得惊心。 容珩看她,“你怎么看?” “且不说这些传言从何而来,是真是假,但无论真假,这种传言一出,兰妃势必众叛亲离,她能倚靠仰赖的,只有隆庆帝一人。”孟初一平静的道,“如果是真,倒也罢了,如果是假,兰妃被迫承受这样的污名,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着实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在宫里,又有几人简单?”容珩淡声道,“依你之言,你倒是相信兰妃?” 孟初一略略犹豫了下,便将之前在屋前捡到璇玑盒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璇玑盒的文字,容珩脸上散漫的笑容骤敛,扶着她坐起,盯住她的眼,“你确定璇玑盒里写的是图兰?” “我很确定。”孟初一点头,“所以,我总觉得这件事,与图兰,与兰妃,脱不了干系。” 容珩微微闭眼,若有所思,“看来,无论如何,都是要与兰妃接触一下了。” “随你。” 如今做事的人已经到了,她自然而然可以偷懒了。 孟初一随意的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容珩望着她,目光微深,复杂里闪过一丝犹豫。 他是记得的,当初她为了晋王那个璇玑盒,曾豁出了性命下水,虽然他们从未就这个谈过,她也从未透露,但彼此心知肚明,璇玑盒里面的东西,那些对他们来说恍如天书一般的文字,于她而言,千钧之重。 他从不想用他的爱来限制她的未来,但如今…… “你去过图兰?”怀里女子忽的睁开眼。 容珩微怔,老实搭道,“两次,一次是图兰归降,一次是去寻长公主殿下,图兰被称为世外之国,景致极好,只可惜第一次图兰城满目疮痍,第二次也是来去匆匆,倒也没有好好看一看。” “那等此间事了,陪我去看一看吧。”孟初一微笑,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我倒是有些好奇。” 她思念家乡,可这里,也有她放不开的人和事,天平来回移动,终究还是这边的分量更重一些,过去,当做告别也好。 “也好。”容珩低头望着怀里的女子,黑夜之中视物不比白日,却依旧能看清她发亮的眼,这几日她清瘦了些许,但依旧是精神极好的模样,而且眉眼之间全是温柔,那温柔也融化了她往日身上若有若无的冰霜,愈发美的让人心悸,他低头,轻轻的,近乎虔诚的在她覆在小腹的手上落下一吻,“到时候,我带你们一起去。” 孟初一一笑,“好。” 第493章召见 容珩轻轻起身。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黎明前的黑暗,素来是最黑的。 纵使他动作极轻,旁边女子还是醒了,迷迷糊糊的道,“要走了?” “醒了?”容珩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再睡会吧。” “要回太医院了,还是去兰妃那里?”孟初一勉强睁开眼想看看他,却被他温暖的掌心覆住,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响,“再睡会,有我在。” 孟初一这些日子心力交瘁,最近几日早孕反应也开始渐渐显现,着实累的厉害,而且如今既然容珩来了,有人替她顶天顶地,她也乐的做懒人,也不挣扎,只道了一声‘注意安全’便沉沉睡去,白皙的面孔染出桃花似的嫣红,活色生香,好像小猪。 容珩唇角笑意不由更深,忍不住又在她脸颊上落了一吻,这才匆匆离去。 他的身形刚刚消失,床上熟睡的孟初一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这里毕竟是宫里,是隆庆帝的天下,他在这里来回,万一隆庆帝发觉,后果不堪设想。 但即使再担忧,她也相信他。 她翻了个身,抚了抚肚子,例行胎教,“你要是个小子,就多跟你爹学学,好歹别让自己妻儿担心,你要是个闺女,嗯,随你高兴就是。” 她承认自己是个重女轻男,身在这个世道,男子要承担的东西势必要多一些,女子就好上许多,至少,以她与容珩的能力,应该能够支持她在这个世界里为所欲为,放肆而行。 她微笑,重又安心睡去。 这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她揉揉眼睛,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仿佛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舒服了,她打了个哈欠起身,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却也不敢进来,只小声的道,“姑娘?” “进来吧。” 几个宫婢鱼贯而入,依次送上盥洗用物,一个个敛眸低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显然是训练有素,待孟初一用罢早膳,时候已经不早,她起身便要离开,一个內侍急匆匆的过来,恭恭敬敬的道,“孟姑娘,兰妃娘娘有请。” 孟初一微怔,抬眼看向四周宫婢,“我可以去?” 这些宫婢虽然行动无声,处事利落,分明是练家子,显然这些人都是隆庆帝放在她身边半监视半保护的。 宫婢依旧静默无声,分明是默许。 孟初一微微挑眉,倒有几分诧异,她没想到兰妃在隆庆帝心目中的地位如此之高,他也不担心她在兰妃面前说漏了什么……她微微一笑,直接看向內侍,“在哪里?” “奴才这就带路。”內侍恭敬的道。 孟初一颔首,跟在內侍身后,走不到两步,就见门口站着一人,眉眼带笑,“这是去哪?” 孟初一微笑,“兰妃娘娘有请。” “哦,我恰好要去给兰妃娘娘请平安脉,一道去吧。”慕容驰微笑。 “也好。” 內侍一脸为难,“可是这……” “不妥?”慕容驰颇为体贴。 內侍才想说是,可看着慕容驰笑吟吟的面孔,没来由的脊背一冷,犹豫了下,“我……容奴才要去禀告兰妃娘娘。” “那就一道走吧,我在殿前等着就是,也免得浪费时间。”慕容驰一副十分体贴的模样。 孟初一哭笑不得。 以慕容驰如今的身份,虽算不得炙手可热,却也算有几分利用价值,他都在外面守着了,兰妃又怎么可能真的将他拦在门外。 內侍张目结舌,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犹豫了再犹豫,终究还是道,“既然如此,那就……” “多谢大人了。”慕容驰十分有礼的躬身,“大人先请。” “啊,是。”內侍立刻往前,走了数步,下意识回头,却见身后男女一前一后,距离离的并不十分近,甚至没有丝毫眼神交流,但不知怎的,他就觉得两人自成一体,分外和谐。 “大人。”忽听到一声唤,慕容驰快步赶上来,“大人籍贯为何?见大人口音,倒有几分冀州那边的口音……” 內侍诚惶诚恐,忙一一作答,一时间注意力全部被慕容驰引了过去。 孟初一轻轻一笑,抬眼看向不远处前方的院落。 內侍带他们走的是内花园一道偏僻小道,虽然四周同样花团锦簌,打理的极好,但分明鲜少有人来往,而前方那所不算热闹的院落,便是文妃所居的地方。 据说文妃是已故的德贵妃亲妹,德贵妃在世时,颇为受宠,更是生下的长皇子齐王,皇后一直无所出,在这个讲究立嫡立长的封建社会里,齐王身份极为尊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当时不过是嫔的德贵妃一跃成了位于皇后之下的贵妃,更因为皇后多病,德贵妃更执掌宫闱,俨然是宫中第一人了,便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静贵妃,声势也是不如德贵妃的。 可惜好景不长,齐王谋逆,德贵妃也因此获罪,一时间墙倒众人推,只有德贵妃的亲妹,当时的文嫔站了出来护持德贵妃。 说起来也颇为奇怪,德贵妃与文嫔相差不过两岁,两人又是同胞姐妹,按理来说,德贵妃受宠之后应该大力提携亲妹才是,但德贵妃如日中天的那些年,文嫔虽然也生了一子,却一直不得圣宠,连带着晋王也是众皇子之中最不显眼的。姐妹差距太大,当年也是有人说过一些闲话的,德贵妃不予理会,文嫔也是替德贵妃说着好话,久而久之,也自然无人提及了。 文妃,到底是真的安贫乐道,还是另有心思?傅近雪的人出事,她的贴身嬷嬷就在那里遇害,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孟初一心中一动,脚下一个趔趄,痛呼一声,蹲了下来。 前面两人立刻回头,慕容驰立刻过来,“怎么了?” “脚受伤了。”孟初一蹙眉回答,“应该是肿了。” 慕容驰脸色微变,眸里光芒微锐,咬牙瞪着孟初一,孟初一却也不看他,只看向內侍,“烦您给我找个担架来,我怕是走不了。” 第494章机会 內侍为难,“可这……” “她确实是走不了,我可以担保。”慕容驰淡淡的道,“如果你不放心,再去找个人来陪着便是,偌大的皇宫,你以为她还会不见了不成?” 內侍微微犹豫了下,又想着这里距离兰妃宫里并不远,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事,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不如请慕容大夫在这里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唤人。” 慕容驰做皱眉状,“不如我去唤人便是,在这里,多少不方便。” 內侍哪里敢劳动他,刚才两人又聊的颇为投契,哪里有什么不信他的,慌忙摆手,忙道,“您稍待片刻,我这就回来。” 慕容驰阻拦不及,只看着內侍背影叹息,然后才蹲下身,隔着衣料抚着她的伤处,抬头瞪她一眼,“何必?” “看着严重罢了,不妨事的。”孟初一微笑,侧头看向旁里虚掩的小门,“如果不这样,怎么能进去呢?” “文妃在宫中良久,却一直都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她即便是再好奇,恐怕也不会出手。”慕容驰摇头。 孟初一微微皱眉,不由看了眼那依旧虚掩的小门,也不得不承认慕容驰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她抿了抿唇,“我知道,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机会。” 文妃再不谙世事,也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自然能嗅到宫里风雨的味道。她的贴身嬷嬷无故身死,如果她想知道真相,她势必会将这些事与兰妃孟初一联系起来,兰妃位尊,孟初一身边又有重重守卫,她要想联系孟初一,此时此刻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但如果,文妃不想把握,孟初一也不想勉强。 或许,在宫里做一个聋子瞎子,才是最好的保命手段。 慕容驰微笑,笑容有丝古怪,“你对她那么好做什么?是不是爱屋及乌,想着晋王了?” 语气酸溜溜的,颇有几分醋意。 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你还闹?”顿了顿,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晋王可否争取?” 如今事实显而易见,不管她几天之后能否治好隆庆帝,她与容珩势必站在了隆庆帝的对面,隆庆帝是一国之君,掌控的权势完全不是容珩所能比拟的,就如同游戏里终极boss,要想对付他,绝非易事,既然绝非易事,自然要尽可能的争取同盟,而身为皇子的晋王,着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慕容驰沉吟片刻,慢慢的道,“晋王野心很大。” 换言之,这样的人,有可能会站在他们这边,也可能因为局势不利,而选择反水。 不可信任。 孟初一颔首,不由又看了眼小门。 小门依旧关着,门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仿佛根本不知道孟初一他们就在外面。 她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晋王也算是个人物,却没想到文妃谨慎的连这一点风险也不敢冒,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去世也不管不顾,多少有些冷情了。而且她应该明白,风云将起,所有人势必被牵连其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搏,即便不为她自己,她也该为晋王想一想。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如此,能帮着她在宫里继续平安度日。 慕容驰叹了口气,轻道,“人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 孟初一笑了笑,“算了,我也算是尽力了。” 说话间,內侍已经带着人抬着担架过来了,孟初一在慕容驰的帮助下上了担架,临行前忍不住又看了眼那紧闭的小门,不知是不是错觉,小门微微一动,似乎是有人从里面在开门,她心神一紧,“等等。” 担架立刻停下。 內侍诧异看她,小心翼翼的问,“孟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小门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孟初一心里微叹了口气,慕容驰平静开口,“走吧,兰妃娘娘怕已久等了。” “走吧。”孟初一也道。 內侍唯唯诺诺,立刻领着人往前,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消失在繁花之中,几乎是同时,紧锁的小门忽的被打开,素色宫装的中年女子快步走出,虽不算美却依旧温柔的面上难得有几分焦急,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脸色登时一白。 旁边婢女怯怯请罪,“娘娘,是奴婢的不是,竟忘了这门已落了锁,钥匙都忘了拿。” “不是你的错。”文妃扶着门框,微微闭眼,脸上依旧惨白,“若我早下决断,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是我考虑的太多,想的太多,却总是没办法把握,以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娘娘……”婢女担忧的望着文妃。 自打嬷嬷去世,娘娘一直神情恍惚,整个人仿佛失去了一半魂魄一般,魂不守舍的,让人着实担忧。 文妃却像是想起什么,蓦然惊醒,回身道,“去宣晋王入宫,快点!” “娘娘,您忘了,今日不是皇子入宫觐见的日子,即便晋王殿下想入宫,必须是有要事的,这……” 文妃苦笑,笑容悲凉,“不是皇子入宫觐见的日子?如今除了晋王,旁的皇子哪里需要遵守这个规矩,到底是我这个母亲不争气,连累了他。” 婢女不由一阵心酸,却还是尽心劝道,“娘娘如今也是妃位了,这宫里除了贵妃娘娘与兰妃娘娘,其他妃里也只有您是有皇子的,晋王殿下如今争气,陛下看重晋王殿下,也看重娘娘,刚才传旨太监还来传旨,陛下下朝之后要来咱们宫里用早膳呢。” 文妃精神微振,“陛下要来?对啊,陛下待会要来!” 婢女见文妃高兴了,立刻附和道,“是的啊,娘娘可要去膳房看看?陛下最喜的就是娘娘做的鸡丝面,娘娘可要去?” “鸡丝面?”文妃喃喃。 “娘娘,小厨房里东西都已准备好了……” 婢女话未说完,就见文妃转身便向小厨房走去,脚步急切,丝毫称不上半点优雅。 婢女微松了口气,急忙赶了上去,还未到门口,就见厨房里的佣人都被文妃赶了出来,她心中忽的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慌忙推开门。 门开刹那,她的声音骤然惊恐变调,“娘娘!” 第495章不尽全力 文妃手握小刀,手上已是鲜血淋淋,掌心被狠狠豁开一个口子,伤口极深,几乎能看见骨头,骇的婢女脸色大变,又惊又乱的扑上去,“娘娘,娘娘!” 文妃像是已然痴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哐当一声手上小刀落了地,染血的手握住婢女的肩膀,“去,快去,快去宣大夫,就说我做早膳时不小心划破了手……声势大点,要让宫里的人都知道我受了伤,而且不轻,还有,去取当年皇后娘娘送给我的白玉簪子,还有那套翠柳色的衫裙,陛下最爱那个颜色……” 婢女哪里见过文妃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早已吓的呆了,竟一时愣住。 文妃扬手,狠狠甩了她一记巴掌,厉声喝道,“还不快去!” 婢女一惊,慌不迭的转身便跑,脚下踉跄,差点被门框绊到,却连哭都不敢哭,拔腿就往外跑。 文妃挥开外面终于反应过来要来扶她的婢女们,捂住手掌慢慢往外走,鲜血顺着指缝滴滴滑落,落在她素色衣裙之中,斑斑点点,仿佛盛开的梅花。 此时此刻,她终于后悔。 她是庶女出身,虽也是养在太太身前,但到底不比嫡姐尊贵,她是早就看透了的,所以即便后来与嫡姐同年入宫,她也清楚记得自己的身份,再加上她容貌并不出众,陛下的宠爱也寻常,她也平静度日,不是没有飞黄腾达的心思,只是她明白自己,性子懦弱又不讨喜,与其争的面红耳赤,不如退在一旁,所幸她要求向来不多,倒也够了。 后来有了儿子,她倒也想为儿子搏个好前程,努力搏一搏,嫡姐那时已是贵妃,齐王小小年纪便已封王,嫡姐又允诺齐王一定会看顾好麾儿,她便也绝了往上爬的心思,左右儿子也有了前程,她也不担心了,而且她也怕自己爬的太过,惹了嫡姐不悦,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了。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直到齐王出事,嫡姐忧愤而亡,众人皆退避三舍,她也担忧自己会不会被迁怒时,一向懂事的麾儿竟挺身而出,她是知道他的那点心思的,一是与齐王兄弟情深,一面,不过是舍不下唐家丫头罢了。 她胆战心惊,偏位分又低,那阵子陛下也根本不进后宫,她战战兢兢了半年多,也做好去死的准备,却没想到峰回路转,麾儿竟一举洗脱了齐王的污名,还因此封了晋王,她也因此母凭子贵,日子舒坦了许多,她欣喜晋王成器,也安心享受起晋王的孝敬。 如今算起来,这几十年里,她竟没有一步主动争取过,每一步都是别人推着她走,或福或悲,不受控制,临老临老,却连陪着自己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的嬷嬷都护不住,她要是再浑浑噩噩下去,怕是连唯一的儿子都要受她的连累! …… 孟初一不知道自己的小小举动会引发那样大的风波,她虽有些失望文妃的不争,却也不算激动,其实现在想想,以晋王的人脉与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什么踪迹,有晋王在,想来文妃也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门口轻响,容珩已经送完大夫回来,她如今肚子里有包子,自然不能让那些大夫把脉,幸好容珩巧舌如簧,把大夫忽悠了下去。 他在她对面坐下,看了眼桌上的点心,微微蹙眉,“点心都凉了,换些不那么甜腻的,再送一碗银耳羹过来,少搁些糖。” 态度自然随意,颇有几分威仪,服侍的宫婢竟也无人违抗,忙下去张罗。 容珩又亲自将孟初一的手炉里添了炭,盖好盖子,又装进布囊里,这才递给她,“试试看?” “哪里有这么娇贵的。”话是如此,孟初一还是收进手里,不知怎的,这间屋子看着光亮,却阴冷的厉害,寒气从脚下蔓延开来,让人几乎怀疑她脚下有一个冰室。 想当初,她在组织里办公室就是在停尸房的上面,因为地下冷气充足,所以连带着她的屋子也常年阴冷,她习惯了倒也无所谓,后来还是唐克硬是让她换了办公室。 容珩却没说话,打量四周,眉头微微皱着。 “兰妃娘娘到。” 外面忽的一声轻喝。 孟初一与容珩抬眼,就见兰妃缓步走了进来,相比那日初见时她的柔美华丽,她今日穿着颇有几分肃净,而且风格也不完全是大雍服饰,倒也几分戎装模样,让人不由想起她当年那护国公主的名号。 兰妃缓步在主位上坐下,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挑,自有犀利光芒,轻轻一笑,“你胆子倒是不小。” 话是对孟初一说的。 说话间,四周伺候的婢女一一退下,很快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兰妃与孟初一容珩三人了,兰妃侧头,望向容珩,淡声道,“你也下去。” 容珩眸光微锐,面上却淡,“我不离开。” 兰妃微怔,似是诧异容珩的态度,视线在孟初一身上落了落,随即玩味勾唇,勾出一丝讥诮弧度,“看不出来,你倒是个能招惹的。” 孟初一咳了声,觉得这锅自己背的着实冤枉。 兰妃倒也没再说什么,“留下就留下吧,慕容家的人,都随了慕容大夫,老爷子有股子倔劲,大好的前程,被他自己毁了。”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韶华已逝却依旧美丽的脸上露出怔忪的神情,“倒是可惜了。” 容珩与孟初一相视一眼,都在眼底看出几分诧异。 慕容老家主虽曾入太医院,却待不了多久便回了,如今看来,他的离开倒是与兰妃有几分关系,不过宫中诡谲,出现这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兰妃继续道,“你们为陛下诊病,可有几分把握?” 孟初一目光微动,微微一笑,“自然是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兰妃玩味似的重复道,“好一个……竭尽全力。”她忽的坐直了身体,紧紧盯住孟初一,目光森冷而冰凉,仿佛染着血色与锋芒,“我要你……不尽全力!” 第496章隔墙有耳 兰妃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分明,仿佛刀锋雪霜,一时屋子静了下来,死寂一片。 孟初一与容珩相视一眼,俱在眼底看出震惊之色。 兰妃虽是妃,宠爱绝不输静贵妃,静贵妃虽执掌宫闱,到底是宫闱女子,兰妃身后有图兰郡支撑,又有献王这样一个军功卓著的皇子,在宫里的声势,绝不输静贵妃的。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兰妃所有的底气,全都来自于隆庆帝,隆庆帝一倒,除非献王能够登基,否则对她是没有半分好处的。 容珩目光微敛,平静道,“理由。” “理由?”兰妃轻笑,“慕容大夫的死,算不算?你难道不想替你外祖复仇?”自以为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兰妃微微一笑,又看向孟初一,“他若不死,你便注定进后宫,你甘心进后宫为妃,然后成为雍王的庶母?到时候,即便你们不顾礼法,你们乃至你们的孩子都要为世人诟病生生世世!” 孟初一微微皱眉。 兰妃说的是事实。 以隆庆帝的心性,他势必是要将她这个他所能找到的救命稻草管束在身边,他也必然会将她纳为妃,眼下看来,若隆庆帝不死,她与容珩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反,要么逃。 反,对抗的是一整个封建皇朝,要付出的艰辛,绝非普通人能承受。 逃,这个朝代,虽是封建皇朝,依旧需要文牒身份,即便那些于他们而言轻而易举,可这种时时躲藏日日担心的光景,不论容珩还是她,都是不能接受的。 这么算起来,倒真的只有隆庆帝死亡,才能皆大欢喜。 她不由看向容珩,容珩虽与隆庆帝关系淡漠,到底是亲父子,容珩回之以一笑,神色平和,孟初一的心忽的定了下来。 随他便是。 容珩看向兰妃,“兰妃娘娘,你既然知道陛下的病情,就该知道,即便是我们替陛下诊治,怕也早有人在旁边候着,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尽全力,未免太强人所难吧,况且退一万步来说,这对我们又有何好处,陛下出事,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们,不说什么生生世世,怕是连一刻都活不了罢。” 兰妃轻轻一笑,眉眼自有傲慢之色,“我自有法子保你们平安。” “平安?何谓平安?一辈子苟延残喘,托庇在娘娘羽翼之下,日日担心娘娘会不会卸磨杀驴杀人灭口?”容珩微笑,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丝毫没有宽厚之意。 兰妃眸光微锐,面上隐隐诧异,似乎是没有想到一贯给人老实温厚印象的慕容驰竟也有这样犀利的一面,美丽眸子微敛,忽而一笑,“即便我不寻你们,我就不信你们当真一点成算没有。”她看向孟初一,“昨夜那个內侍,还有你寻的那木菊,旁人不知道功效,我可是知道的,你道,我要是挑破了,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里?” “我当然能安然无恙。”孟初一微笑,“兰妃娘娘聪慧,难道不知?” 兰妃一窒,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隆庆帝的病还未好,隆庆帝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能救他的人,无论如何,此时都不可能让孟初一出事,不止是孟初一,连慕容驰也不可能出事。 兰妃柳眉倒竖,坐直了身体,眉眼之间一派凌厉煞气,忽的,轻轻一笑,衣袖微扬,甩下一件物事,“这件东西,你可认识?” 空旷的地面上,搁着一块极素净的白色帕子,帕子分明已有了些年头,边缘微微磨损,绣着红梅簇簇,虽已陈旧,倒也有几分鲜活气息。 孟初一心口一跳。 这是……柔姨娘的贴身物事。 孟初一与这个养母相处时间并不久,但对孟三来说,柔姨娘已是她在那个府里仅能得到的温情,虽然不多,更远远比不上孟玉恬得到的关爱,至少每月里会有那么几次关切询问,孟三也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了,即便平日也要被做些活计,累的是身,三观还是正的。 兰妃看向孟初一,“你养母过几日便要生产,女子生产,最是危险不过,你也不想她有事罢。” 孟初一目光一冷,“兰妃娘娘这是在要挟我?” 兰妃却不理她,又转头看向容珩,“你自小便在乡野长大,若无慕容言与其母扶持,你也不可能有今日,慕容言如今虽颇受太子妃信任,我却也不放在眼底,要想他母子出事,着实简单。” 人都有软肋,兰妃无疑深谙这一点,若面前的是孟三以及慕容驰,或许真的要被她拿捏住了,可她千算万算,却也没想到眼前两人,都能算得上半个局外人。 孟初一与容珩交换一记视线,孟初一盯住兰妃,慢慢的道,“兰妃娘娘说了这许多,难道就不怕我告诉陛下?” 兰妃睥睨一眼过去,隐隐不屑,还带着几分嘲意,“你以为,陛下是信你多些,还是信我多些?便是你们,也是捏在我掌心的蚂蚱,你们想活想死,都在我一念之间!” 话说的也睥睨肆意,但孟初一细细听着,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几分悲凉之意。 但不管是不是她听错了,兰妃说的是事实,以隆庆帝对兰妃的恩宠,隆庆帝确实多信兰妃多一些。 兰妃站起身,一副不耐与他们再废话的神色,“你们下去吧,晚膳时候,自有人去向你们问话。” 说罢,兰妃真的起身走了,丝毫不担心他们耍诈一般,随即便有內侍前来引路,一路无话,真的将他们送回了昨日看脉案的屋子,甚至连看守都没有留上一个,不过明的是没有,暗的有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孟初一环视四周空荡荡的屋子,不由有几分气堵,面色便也有些不好看,连糕点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回头却见容珩低头苦读脉案,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这人分明对医术不精,此时倒充起好好大夫来了。 “隔墙有耳。” 一道细细的声音忽的传进耳底,她一怔,好一会意识到是容珩对自己秘音传信,不由又有几分嫉妒,自己于武道上着实一窍不通,一直说是要学的,偏偏总是没有空暇。想了想,她干脆翻开一本医书,指着其中一则案例道,“怎么办?” 第497章离开 容珩装模作样的在她身边坐下,瞟一眼那病例,然后干脆道,“等死便是。” “……”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再寻常不过的风寒,到这庸医嘴里就成了等死,要是给隆庆帝看见,恐怕立刻就要猜出眼前是个冒牌货。 这么一想,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在纸上点了几个字,“你何时走?” 谁也不知道隆庆帝何时要动手术,慕容驰在她还能有些帮手,这人对医术半点不通,不用兰妃开口,她都十分怀疑届时隆庆帝手术时他会不会一个失手就误了隆庆帝的性命。 “你很想我走?”某人阴测测的道。 孟初一无语瞪他,难道他还真的准备顶着慕容驰这张脸在宫中待到天长地久。 “我不走。”某人宣告,“所以你得教我。” “……”孟初一揉了揉太阳穴,懒怠再与他纠结这个问题,到时候再说罢,她就不信到时候他真的能不管不顾。 容珩轻笑了声,忽的道,“兰妃是故意的。” 孟初一怔了怔就反应过来。 她也觉得奇怪,兰妃明知隆庆帝在她身边埋了不止一个探子,如此还大张旗鼓的来策反,处处透着诡异,处处透着古怪,不过容珩一说,她虽恍然大悟,却还是诧异,在纸上指一指,“为何?” 隆庆帝怀疑她本就在情理之中,即便兰妃玩这一出,即便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隆庆帝依旧会怀疑她,这样的法子着实太过拙劣,拙劣的完全不像是隆庆帝的手笔。 容珩知道她的疑惑,淡淡一笑,秘音传道,“这不是在考验我们,考的,怕是兰妃。” 孟初一是真的诧异了,“理由。” “图兰虽已是大雍一郡,实力仍在,即便兰妃已然为妃,到底是护国公主,如今北越又有动向,以某人的心机,怕是不怀疑兰妃都不成的。”容珩面带讥诮,“如此一来,兰妃无疑就有了把柄在隆庆帝手里,兰妃若是一直老实倒也罢了,若是兰妃有所异动,光是一个图谋弑君的名号,足以让她与献王身败名裂。” 孟初一不由摇头。 兰妃如此受宠,隆庆帝还需要用这件事来考验她,隆庆帝的疑心病当真是极重,对自己的枕边人与子嗣都如此,更不用说是别人了。 “兰妃何必如此?” “她迫不得已,今日朝堂之上,有朝臣举荐献王出征,却被他一口否定,取而代之的是年事已高的赵镛将军。” 可怜天下父母心,兰妃到底是为了自己儿子。 孟初一不由看向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不由想着自己以后会不会也为这包子做到如此地步,不过想来也该是会的,若是有人想动她的孩子,她拼死也是要保护她的,可如果是她,她也绝对不会放过拿自己孩子要挟自己的人的。 以兰妃的性子来看,似乎也不像那种委曲求全的人……不过事无绝对,说不定兰妃就是那种为了爱能忍受一切的人呢。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坐直身体,“北疆战事,那血烈军呢?” 血烈军常年驻守北疆,论起对北越的了解,首当其冲的便是血烈军,如今北疆有变,傅钧就在京中,没道理不会让他出征的。 容珩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孟初一心口一阵发凉。 她知道隆庆帝忌惮血烈军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在这种时候,隆庆帝居然还因为这些忌惮,拿国土边疆与百姓生命做赌注,这完全已经脱离了一个明君的本质了,最重要的是,他不让血烈军去,傅近雪在那边……可还支撑的住? 孟初一面色微沉,眼眸暗沉如水,隐含锐利。 容珩知道她的心思,垂了垂眸,轻轻笑了笑,“所以,我预备后日离京。” 孟初一一怔,猛地反应过来,震惊看向容珩,抿了抿唇,张嘴想说什么,一时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理智告诉她,他的决定是最正确的,如果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守在她身边,却忽视北疆战火,忽视在北疆拼死支撑的傅近雪,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也不是她可以做到的。 他与她的性子,都不是那种可以将自己的幸福,建筑在他人的血泪之上的人。 她微微吸了口气,抬眼对上容珩掩不住犹豫的眸子,微微一笑,“那就当心。” “初儿……” 容珩心口一阵疼痛,竟又犹豫起来,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果断的人,如今才知道,之前的果断从容,不过是因为心头一直没有牵念的人,如今,她还要在宫里求生求命,他却要舍弃她奔赴边疆,他做不到保她平安,还要让她担心受怕,这着实不是他的宗旨。 话音落下刹那,虚掩的殿门忽的被人推开,一个內侍急急冲进来,神色紧张,声音都紧张的破了调,分明是发生极要紧的事,“陛下宣召孟姑娘与慕容驰!” 孟初一与容珩都一惊,同时在眼底交汇出震惊,随即同时站起,容珩才待开口,孟初一忽的往前一步,转身看向容珩,一字一句的道,“速去我宫里去取我要的东西,我先去觐见陛下,陛下那边,我会转告,想来陛下也不会迁怒。” 容珩瞳孔微缩,瞬间下了决定,“我与你一起……” 天下又如何,百姓又如何,北疆又如何,若是连自己心头人都护持不住,他何谈护天下,又何谈来此世上一遭! “不行!”孟初一果断打断他的话,神色难得煞厉,“这事关多少人的性命,你可知道!你不在乎,我在乎!如此儿女情长优容寡断,不过是耽误时间!来人,快送慕容驰去我宫中,不可耽搁!”微微吸了口气,她放缓了声音道,“你莫担心,一切都会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我们会在这宫里,好好的等着你来接我们。 容珩身体微僵,到口的话竟说不出来,脚下一顿,孟初一已头也不回的大步出殿,望着她的背影,他一惊,陡然清醒过来,脚步才动,几个影卫已围在他的身边,低声道,“慕容大夫,请。” 第498章文华殿 容珩眼底一瞬厉色,“让开!” 影卫都是一怔,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都有些吃惊的望着素来温厚的慕容大夫,眼底除了惊畏之余,也多了几分狐疑,有那谨慎的,已经暗暗扶住了刀柄。 已出了殿门的孟初一也听到了容珩的声音,心口微微一跳,忍不住微微侧身看向身后,殿门虚掩,隐约能看见里面被众人团团围绕的身影。 她自认自己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可换位思考,如果容珩赴死,她被迫离开,即便明知此刻离开是最好的决定,她也会与容珩一般,无法抉择。 无关理智,只是本能。 “孟姑娘,快走罢!”前面內侍已经急的满头大汗,见孟初一停留,急忙催促。 孟初一定了定神,扬高了声音,忽的道,“我不走了。” 內侍脸色大变,“孟姑娘,你这……” “我想起有些事要嘱咐慕容驰,事关要紧,你让他过来。”孟初一吩咐道。 內侍诧异,却也顾不得什么,忙唤道,“慕容……” 话音未落,容珩已经出了殿,清俊眉眼间隐有狰狞煞意,他直接看向孟初一,孟初一被他看的一阵心虚,更是一阵心软,软着声音道,“既然你也在,要不要随我去看看陛下,免的到时候还得再啰嗦。” 一边说着,她不由唾弃自己,如此不顾大局毫无理智,着实不是她的风格,偏偏看容珩这脸色,倒好像是她做错了一样,她心里虽然愤愤,却也只能举手投降,莫非,这便是所谓的孕期综合征? 容珩扫她一眼,眼神微锐,“那还不快走。” “……”孟初一嘴角微抽,只能像个小媳妇似的跟在容珩身后,幸好容珩速度并不算快,她紧赶两步也就跟上去了,悄悄瞥一眼脸色着实严肃的容某人,不由心中打鼓,咳了声,“你别担心。” 容珩哼一声,“生死大事,你倒是轻巧。” “……”孟初一望天。 “知错了?”容珩问。 孟初一含恨,“是我考虑不周。” 她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停下脚步?任这人自生自灭得了,她这时候也想明白了,这人刚才看着气势汹汹,以他的狡猾,怎么可能真的将自己陷于那种危险境地里?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她叹息再叹息,但看着面前陌生的寝殿,脚步不由一顿,微微侧头,与容珩交换一记视线,容珩秘音传讯,“文妃的文华殿。” 文妃? 饶是孟初一不由一怔,都说文妃并不受宠,若非晋王有些本事,文妃几乎已经算是在冷宫边缘养老了,如今隆庆帝召见,居然是在文妃宫里,着实让人诧异。 她不由看了眼容珩,也自容珩眼底看出几分诧异,两人交换一记视线,孟初一开口,问那內侍,“不知陛下境况如何?” 內侍一脸惶然,“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间,紧闭的殿门忽的大开,脸色苍白的婢女迎了出来,神情慌乱,但幸好还知道规矩,匆匆向孟初一与容珩行了个礼,快速而急切的道,“二位请随奴婢来。” 孟初一与容珩跟随婢女身后进了文华殿,偌大的宫殿封闭的严严实实,白日里都昏暗的仿佛黄昏,前后不见伺候的人,空空荡荡的仿佛死寂一般,平白添了几分森凉之意。 孟初一下意识看向容珩,眼神隐隐忧虑。 容珩假冒慕容驰,即便他扮演的再像,瞒过了旁人,隆庆帝到底是他的父亲,又是那般心机深沉之人,怕是瞒不过。 容珩淡淡一笑,笑容倒也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秘音道,“不妨事。” 不妨事…… 孟初一咬牙瞪他,偏偏自己也不会那些秘音传讯的方法,想骂人都无从骂起。 这可真的事关生死,他还有想法在这里说什么不妨事?他到底是哪里来的笃定? 于她看来,隆庆帝可不是那种顾念儿女亲情的人,相反的,若是容珩触犯了他的利益,他可以瞬间变成一只吞人的雄狮,将容珩吞入腹中,半点不留。 忽的,她心中一动,总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她来不及捕捉便已消失不见。 “两位,请快些。”婢女惶然的道,声音都有些发抖。 容珩微微一笑,“请带路。” 说罢,当先一步,紧随婢女身后,孟初一瞪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只能快走两步跟上去。 前方带路的婢女脚步急切,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孟初一不过随口问她一句宫里伺候的人在哪里,她都如惊弓之鸟似跳了起来,差点摔倒。见她这副模样,孟初一一时也无法问什么,只能跟在身后,穿穿绕绕,一会便已到了后殿,后殿门口守着两个影卫,想来隆庆帝便在里面。 婢女扑通一声跪下,似乎是吓软了腿,随即便有一个影卫出现带走了她,动作绝对称不上温和,偏偏那婢女一句话不敢说,瑟瑟发抖的退下去。 守在殿门口的影卫打开门,“孟姑娘请进。” 孟初一颔首,踏步进入,随即就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见容珩已经被拦在门外,影卫平声道,“陛下只让孟姑娘一人进入。” 孟初一眉头一挑,“他必须随我一起。” 与其让容珩在外面,她倒情愿他与她一起。 容珩却也不知在想什么,此时他倒是好说话了起来,微微一笑,“在外面等着就等着,也不用为难两位大人。” 孟初一忍不住皱眉,一时也弄不清容珩在想什么心思,但既然他坚持,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这人是数狐狸的,既然他有想法,她支持便好。 她颔首,“那我先进去,你……你自己小心些。” 容珩微笑,“去吧。” 孟初一点点头,迈步走进寝殿,相比外面的昏暗,寝殿光线亮上许多,有几个婢女诚惶诚恐的跪在纱帘外面,面色如土,分明是吓坏了。 孟初一掀开纱帘,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女子,女子素衣如画,黑发如墨,一动不动的伏倒在地,仿佛一朵即将凋零的花,花上斑斑点点,艳红如雪。 第499章病发 孟初一微惊,立刻走向伏倒在地的女人,脚步刚抬,就听一道熟悉的苍老声音,不掩威严,“过来。” 孟初一顿住脚步,抬眼看向端坐在幕帘之后的人。 幕帘深深,隐约能看出一个人端坐其后,身形分明显出几分佝偻,这对向来标榜尊贵的帝王来说,已然是件极不容易的事了。 孟初一视线下垂,落在幕帘之下,那里不知何时汇聚了一小摊血,血色未凝,血色之上闪着锋锐之色,分明是还染着血的剑尖。 “过来!”隆庆帝的声音更厉,许是扯到肺部,连连咳嗽,“还不滚过来!” 说到最后,连最后一丝虚伪的掩饰也无,竟是真真正正的色厉内荏了。 孟初一唇角微不可见的微勾,然后直直走向伏倒在地的女子,轻推了下她的肩膀,她却动也不动,孟初一心中微沉,伸手叼住她的脉搏,脸色微变。 “我若杀人,手下岂有活口。”隆庆帝森凉的声音幽幽,不尽嘲讽之意,“她跟了我三十年,死在我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孟初一心口一颤,手也跟着一抖,连带着伏在地上的素衣女子微微一动,露出惨白美丽却分明年华不在的面庞,摊开的手掌间刀口狰狞,虽看得出是新伤,却已经结痂,与几乎浸透她腹部衣衫的鲜血相比,分明不是同一人所为。 文华殿,文妃。 晋王的生母。 孟初一心中说不出的悲凉,怔怔站起,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失望于她的不争与懦弱,如今,她却死在了这里! 幕帘之后隆庆帝还在冷笑,“她以为她跟了我三十年,如今更是封了妃,凭着这些就可以为所欲为,她以为靠一刀伤痕就能拿捏住我,就能让我允许晋王进宫,好让他们母子里通外合,乱了我大雍江山?当真是以为我糊涂了!既然她存心找死,我便成全了她!” 说到最后,已经全是癫狂之态! 孟初一身体微不可见的一颤,霍然抬眼,眼底俱是不可置信的悲愤与恐惧,还有一丝最真切的懊恼与悔恨。 若不是她执意试一试,或许文妃依旧安分守己,即便不争与懦弱,却能好好的做她的太平妃子,也不至于无辜送了性命……还有晋王,文妃出事,会不会连累到晋王身上?以隆庆帝的狠辣,能轻而易举的杀死自己一个枕边人,对于一个自己并不那么重视的儿子,又会有多少怜悯心? 孟初一悚然一惊,下意识看向幕帘之后,不由握紧拳,尖锐的指甲刺破掌心,刺刺的痛。 隆庆帝正在咳嗽,声音苍老无力,分明是力竭之态,他又冷笑了声,“真以为孤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这宫廷是孤的,什么都逃不脱孤的眼睛!你们想瞒天过海,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你,容珩,傅近雪,甚至还有晋王,当真不知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孤的眼中!当真荒谬!” 苍老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即便隔着厚重幕帘,孟初一也仿佛能感知到隆庆帝森冷酷寒的目光,她兴头不由自主发寒,不由暗想隆庆帝发现容珩就在外面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现在就不管不顾的通知容珩,或许还有那微不可及的一点希望,但如果这不过只是隆庆帝的揣测,她此时出去,无疑就是承认容珩就在外面。 她定了定神,如今隆庆帝未挑明,她也不敢贸然露了痕迹,心里微吸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保持着平静。 隆庆帝又说了几句什么,像是警告,又像是试探,孟初一眉眼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她在赌,拿那微乎其微的一点生存的可能性在赌。 隆庆帝也不再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静的出奇,半点声音也无,寂静如死。 刹那间气氛僵凝,空气都仿佛让人抽走了一般,令人窒息! 孟初一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即便是她,也感觉脊背生寒,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来,也不知是站的久了,又或是这屋子太过冷寒,更或是肚子里的包子也感受到母亲的紧张,连肚子都闷闷的痛了起来,让她眼前一阵发虚,竟有几分恍惚。 她微微吸了口气,心中默念,“别这么没出息,给我安分些!”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的,她仿佛觉得肚子舒服了些,不那么痛了。 “呵呵……”隆庆帝忽的一声冷笑,“你们当真以为孤是试探你么,容珩他分明就在外……” 孟初一心中紧提的弦忽的一断,霍然转身。 转身刹那,隆庆帝发出一声近乎闷哼似的惊叫,随即咚的一声闷响,沙哑苍老的声音像是磨坏了的老锯,又像是掐住喉咙,刺耳而尖锐,“救……救我!” 孟初一脚步一顿,回头望着那深深幕帘,隔着幕帘也能看见摔倒在地却还在地上挣扎的隆庆帝,不知是凑巧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以她的角度看过去,隆庆帝摔倒的姿势与文妃竟十分相仿。 以她的临床经验,隆庆帝十有八九是心梗,心梗的致死率极高,而且极快,如今四下无人,如果她放任着不管,或者说她故意拖延一段时间,隆庆帝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手上,握持着的,是许多人的命。 她的,容珩的,傅近雪的,乃至晋王的,若是他死了,可谓是皆大欢喜,即便到时候是太子那个锱铢必较的草包登基,想必也是无人在畏惧的,毕竟太子狠虽狠,论心机与城府乃至谋略,都万万不敌隆庆帝,想来推翻起来也是十分容易的。 只要她不去理会,一切便向着顺遂的方向发展,诸事平安。 可是…… 孟初一脚步顿住,微微咬牙。 她敌不过自己的良心,以及身为医者该有的仁心! 她微吸了口气,蓦然转身,直直走向幕帘,她伸手掀开,就看见隆庆帝就躺在不远处的台阶之下,金冠摔落在地,露出已然花白的头发,他痛苦的握住胸口衣襟,大口喘息,惨白苍老的脸上竟微微发红,分明是呼吸不过来了,已然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孟初一立刻上前。 “站住!” 有人忽的一喝! 第500章逼迫 、初一脚步一顿。 宫装女子掀开幕帘缓缓走入,风韵犹存的面孔依旧妩媚美丽,只是眉宇之间,带上几分英气还有决绝之意。她淡淡看向孟初一,轻声道,“让开。” 孟初一心中微凛,心里生出一股不安,她下意识拦在隆庆帝身前,轻声道,“兰妃娘娘,你……” “我想做什么?”兰妃轻轻一笑,抬眼望向因为虚弱而惨白的隆庆帝,笑意温柔,眼神迷惘而满是柔情,竟有几分少女缱绻味道,“多英伟的男子,我记得当年初见他时,他纵马而来,威严英伟,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天神,与我日日思慕的天神一模一样,他与我赛马,与我对歌,还与我说那些我听不懂的情话,我真心感激上苍,让我找到了属于我的天神,所以他说他想参加图南节,好拔得头筹,好向父王提亲……我欢喜不已,偷偷给了他我的护国公主的令牌,让他能进我图南。” 孟初一心中微沉,生出一丝悲凉。 世人都道是兰妃亲自打开了门禁森严易守难攻的图南城门,将富饶美丽的图南拱手让给了大雍,原来众人看到的真相之后,还有更血淋淋的真相。 兰妃望着隆庆帝,脸上笑容更深,“那日我欢喜的很,穿上了母后替我绣的衫裙,戴上父王亲手替我制的红玉皇冠,嫂子说我一定是图南最美丽的公主……” 她仿佛也看到了那日的盛况,目光迷离而憧憬,她盛装而行,满心期待,满心欢喜,只望走到那台阶上,她的天神会骑着白马而来,会当着众人的面,献给她图南最美丽的花束,然后,臣民欢呼,父母欢喜,她会在众人的目光下,成为那日图南最耀眼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我看到了什么?”女子略显沙哑的声音忽的沉下去,在寂静中显出几分悲凉与凄厉,“我看见,他骑着白马而来,他的身后,是我图南残破的城,他的脚下,是我无数图南子民的尸体,他的面前,横躺着的是我那最英勇的弟弟的尸体,跪着的是我的父王与母后……” 孟初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国仇家恨,少女情怀,本就矛盾,所有的同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确实不值一提。 “让开罢,我找的是他,与你无关。”兰妃淡淡的道,神色倦倦。 “是与我无关,但他现在是我的病人,我答应过救他。”孟初一歉然。 她同情她的遭遇,但此时此刻,她真的是半分不能让,无关是非,只为那点医者仁心。 “让开。”兰妃又道了一声,只是这一声里,已有了锋锐煞气,仿佛刀锋之意。 孟初一无奈叹息,“我不能让。” 说着,微微侧身,扶住隆庆帝,忽的一愣,下意识便要去扣隆庆帝的脉搏,就听得旁边刺啦一声轻响,她抬眼一看,却见兰妃手腕微动,剑尖划破地面,发出冷锐的响声。 剑尖碰到文妃尸体,兰妃瞥眼过去,蔑然一笑,“对了,当初进图南的,还有她的父亲,便是她的父亲,当着我的面,砍下我弟弟的头,逼的我嫂子抱着侄子跳井,逼的母后悬梁自尽,也是她的父亲,率着大军入驻图南,倨傲无比的接了父王的降书。她父亲也因为这件事,一举被封为侯爵,还一连送了两个女儿入宫,真真正正的炙手可热的人物。” 她又一笑,“不过,又如何呢?齐王谋逆,他因为这个孙子被打入死牢,自杀而亡,他那最尊贵的大女儿,受不过宫里冷言冷语,就娇贵的碰柱而亡,大厦将颓,颓的轻而易举,昔日繁盛的狄侯府,就这么灭了,比灭我图南还容易。怕是他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他那个不受宠的庶女,生了个好儿子,” “文妃是个平和不争的,所以我放过了她,放过了晋王,只毁了齐王,逼贵妃自尽,已算我仁至义尽的,没想到,她到底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真是可笑可悲,她怕是这宫里,唯一对他还抱持幻想的女人了。” 孟初一微怔,不由也望向文妃。 文妃素来懦弱,她与她也不甚相熟,却没想到,她的懦弱不争后面,竟也藏着人所不知的深情,可想而知,但隆庆帝那一剑刺入她的心脏时,痛彻心扉不止是身体,还有她的心。 她定了定神,忍不住道,“齐王的事,是你……” “是我。”兰妃轻轻一笑,笑容妩媚而煞气,“那些大仇,自然是要报的,一个接一个,慢慢来,过了好些年了,我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了今日,你道我……能放弃么?我父王,母后,我弟弟,嫂子,侄子,我图南子民,我所有的梦想,都被他一手毁了,若你是我,你能放弃么?” 孟初一微窒,许久道,“我不能。” 凭心而论,兰妃虽偏激,到底是秉持着善恶之道,而且在这样一个封建皇权的国家里,要想向一国之君,天下主宰复仇,兰妃所要付出的,承受的,绝不是寻常女子能够承担的。 从某一方面来说,孟初一是敬佩兰妃的。 “好,那你让开!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你也恨隆庆帝,既如此,就让他死!你大可放心,今日事出,绝对不会连累到你的身上!”兰妃喝道,“让开!” 孟初一微急,“兰妃娘娘,你听我说……” “让开!” 话音未落,就听兰妃冷喝一声,尖锐剑锋划破空气,劈斩出狠辣之意,直直刺向隆庆帝的心脏! 哐! 又是一声锐响,一个黑色事物劈空而过,正正撞在剑锋之上,竟将那长剑击的一偏,兰妃身形不由自主一个趔趄,怒目瞪向孟初一,“你做什么!” 孟初一重新护在隆庆帝身前,急声道,“兰妃娘娘,我知道您的心思,可您好歹替献王殿下考虑一下,今日事情不管如何结果,他又如何自处!” 兰妃一窒,随即大笑,“他是我图南血脉,自当为图南复仇!” 第501章演戏 孟初一微怔,隐约觉得自己探到一个隐秘真相的边缘,但此时根本来不及思索,兰妃手上的剑已经刺了过来,剑锋锐利无匹,竟仿佛含着凌云之势,孟初一只觉眼前都是虚幻的光影,避无可避,下意识拖着隆庆帝往后退,人在生死之间,都会发爆发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她身形一转,竟险险避开了兰妃那一剑! “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兰妃动了真怒,“让开!这些年我忍辱负重,就是要让他以为以为控制住我,日日得意,若我今日杀不了他,我如何还能活着!” “兰妃娘娘,你冷静些!”孟初一急道,脸色忽的微白,下意识抚住自己的小腹,刚才那一下太急了,到底是动了胎气,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立刻离开,以兰妃的性子,事后应该不会再对她出手,但让她真的不顾身后昏迷不醒的隆庆帝,她也做不到。 她抬头,看向依旧紧闭的大门。 容珩……也不知道容珩有无察觉到不对劲,他在外面,可有危险? “让!” 兰妃勃然跃起,长长的衣袂在夜色里划出极美丽的弧度,手中长弘吞吐,仿佛白练。 孟初一微微咬牙,一把将隆庆帝推到角落,翻手一扬,袖中薄刃已经到了手中,这手术刀本是她送给慕容驰的,这次容珩顶替慕容驰入宫,也给她带了进来,就一直放在她的身上,与其用隆庆帝的长剑,不如用这些,她还更觉得熟悉些。她微微定神,握着手上短小的刀刃,仿佛又回到了手术室,一时间慌乱的心定了下来。 兰妃已仗剑逼到,剑锋凌厉,竟真的是半点也不让。 孟初一抚了抚平坦的小腹,避无可避,干脆迎身上去。她体内虽有那莫名真力在,但着实太过霸道,她体内如今有个包子,她也不敢擅动,又于武道上一窍不通,只能凭着当初在基地里一些防身术狼狈应对,也亏得她身法怪异,即便兰妃功夫极高,一时间也近不得她的身。 兰妃微微抿唇,一时有些焦躁。 她没想到孟初一看着文弱,却如此难缠,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如意,最重要的是,她今日前来本就是秘密行动,未免打草惊蛇,心腹都不曾带,而且这些年她虽暗地里习武不停,到底不敢太过放肆,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不如当年。 若是当年,若是当年…… 兰妃面上一狠,咬牙一侧身,肩上一热一冷,肩上已经受了伤,她却不管不顾,仿佛根本没感觉到自己肩上伤口似的,不管不顾猛地往前一扑,竟真的将孟初一甩在了身后,直扑地上隆庆帝而去! 孟初一猝不及防,脸色骤变,慌忙就要去拦,小腹忽的一阵酸涩绞痛,痛的她脸色一白,浑身发软,刹那间竟是一步也动不了,撑着手臂虚软倒地,“兰妃娘娘!” 兰妃回头看向伏在地上捂住小腹的孟初一,眼底闪过一丝了悟,随即轻笑了声,身形一转,直扑隆庆帝! 隆庆帝躺在地上,仿佛是已被疼痛折磨的昏了过去,一动不动。 兰妃眼底闪耀着激越与兴奋的光芒,手中长剑握的更紧! 只要再一会,只要再一瞬,所有耻辱,所有仇恨,所有悲哀与眼泪,便可以划上终点,再无遗憾! 她的图南,她终于…… 刺! 兵器刺入人体,发出一声尖锐的闷响,随即鲜血染开,渐渐染满衣衫,像是盛开的花,花开荼蘼,艳到极致。 兰妃怔在那里,慢慢的,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望着地上缓缓坐起的隆庆帝,眼泪忽的落下,“你……原来你一直都不信我。” 她微微一动,自身后贯穿胸口的箭弩也跟着一动,胸口鲜血汹涌而出,柔软白净的布料渗满了鲜血,让人仿佛她穿着一件火红的嫁衣,嫣红如火。 “你太蠢了。”隆庆帝微微垂眼,苍老眼底没有半分情绪,淡漠的仿佛面前站着不过是个最陌生不过的刺客,而不是那个与他同榻而眠几十载的女子。 “蠢……”兰妃慢慢重复,眼泪落下,笑容又起,“原来,在你心底,我就是个跳梁小丑?”顿了顿,她盯住隆庆帝,声音尖锐凄厉,“我蠢?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靠着女人起家的废物,如果不是女人,你以为你今天会是什么!你给我父王舔脚都不配!你才是真正的废物!蠢……” 兰妃声音陡然而止,她身体痉挛似的一颤,回头望向身后又给了她一剑的男子,面上竟露出一丝笑容来,“居然是你……居然是你!” “儿臣见过兰妃娘娘。”清瘦惨白的年轻男子神色恭谨,“多谢兰妃娘娘解了我多年心头疑惑,外祖与母妃甚是想念您。” 兰妃眼睛忽的瞪大,张嘴像是想说什么,随即仰头长笑,笑声肆意无比,“好!好!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声音一软,伏倒在地,再无声息。 男子跪倒在地,朝隆庆帝叩首,“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隆庆帝看着那年轻男子,神色淡淡的道,“齐王救驾有力,赏。” 年轻男子沉默躬身,行了一个最标准不过的皇室礼仪,“谢父皇。”声音沙哑而低沉,一字一句,仿佛幼儿学话,显得几分不自然。 隆庆帝微微颔首,这才看向伏在地上神色震惊的孟初一,慢声道,“孟家女救驾有功,赐妃位,入住文华殿。” 孟初一抿了抿唇,没有答话,心中却是一片悲凉。 她看了眼那陌生男子,又看向仍僵立不动的兰妃,最后落在神色苍白却精神极好的隆庆帝身上,半柱香之前,他还表现的如同濒死一般,演的那般像,竟连她也给骗过了,这其中或许有文妃的死,还有兰妃的突然出现混乱了她的心神,但她居然也没有在第一眼发现,可想而知他演的多像,或许,文妃的死,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步。 第502章父子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孟初一慢慢站了起来,看也不看隆庆帝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她怕自己会吐出来。 人心丑陋,帝王心机,在这诡谲宫廷里,仿佛感觉不到半点温情。 真是恶心。 隆庆帝与齐王都望着她,却都没有阻止,隆庆帝眼底是讥诮,而齐王眼底,则是一派漠然。 孟初一推开门。 门外阳光正好,近乎刺目。 如她所料的一般,容珩已经不在外面。 这里到底是宫廷,是隆庆帝的地盘,他们自认为隐蔽,或许在一开始,容珩顶替慕容驰入宫那一刻起,一切就在隆庆帝掌控之中。 容珩会遇到什么,她现在不敢想,但她至少可以肯定,容珩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隆庆帝是知道她与容珩的感情的,若是容珩出事,她拼死也会为他报仇,作为隆庆帝唯一的救命稻草,隆庆帝不会这么快自毁长城,抓住容珩,不过是将他作为一个筹谋罢了。 她微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寒气,随手招来一个影卫,淡声道,“我要见容珩。” 影卫表情木然,“娘娘……”话音戛然而止,他面色微变,震惊的望着眼前用匕首抵住她自己脖颈的女子,“娘娘……” 孟初一神色依旧平静,苍白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带我去。” “可是……” “带她去。”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孟初一不用回头,也知道隆庆帝就在身后,还有那个陌生却熟悉的齐王。她应该是没有见过那个齐王的,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气息,让她莫名觉得熟悉,仿佛,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一般。 不过目前她也懒的去思索,齐王出现的如此巧合,想也知道他在这次的戏码中扮演了一个何等重要的角色,很有可能,容珩的暴露,与他脱不了关系。 齐王与隆庆帝,一丘之貉,只是不知道最后,这两人谁会更胜一筹。 她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笑容,没有回头,只盯着影卫,“带路。” 影卫沉默转身,孟初一紧随其后,看也不看身后两人,背影沉默而坚定。 隆庆帝望着孟初一的背影,纤细而坚韧,与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完全不同。今日若是换了她,她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而不是以自己的妇人之仁,试图救他一命。 他以为,从那个陌生疆域来的人,多少会有些相似的,她们两人,确实是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一样睥睨皇权,但两人的根本,确实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那又如何? 如她一般冷血无情,他可以置她于死地,如孟初一一般心存善念,他依旧有办法控制住他。 这个天下,是他的! 永远都是他的! 隆庆帝苍老脸上露出亢奋与得意之意,目中光芒炙热,哈哈大笑,笑的肆意狂傲,整个人都呈现着病态的癫狂。 齐王在他身后站着,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恭谨平和。 “容隐。”隆庆帝忽的唤道。 齐王立刻恭谨的道,“儿臣在。” 隆庆帝回身,定定看向自己的长子,眸里闪过一丝冷厉,“你何时醒的?” “三日之前,儿臣醒来之后,便入宫觐见父王的,儿臣不敢隐瞒。” “三日光景,你就能察觉容珩在宫里,就能察觉到兰妃有不轨之心,你可真是孤的好儿子。”隆庆帝深深看着他,“若非你,孤还真的不知道,容珩居然假冒慕容驰藏在宫里。” 齐王似一凛,齐膝跪倒在地,“儿臣不敢领功。” “为何不敢?”尾音上挑。 “儿臣昏迷数年,一直不问世事,但在儿臣昏迷之前,儿臣就已查到兰妃娘娘与叛军有所勾结,而且也获得手书一封可证兰妃罪状,只是儿臣还来不及禀告父王,便已重伤昏迷,如今承天之佑,父王恩德,儿臣好不容易清醒,自然不敢耽搁,立刻禀告了父王,父王深谋远虑,才能一举拿下叛贼,全是父王的功劳,儿臣不敢领功。”齐王恭恭敬敬的道。 隆庆帝目光微缓,深深看着伏在地上的年轻男子,一语不发。 齐王跪在地上,继续道,“至于容珩,这到底是侥幸,在儿臣昏迷之时,王妃曾无意救回一位姑娘,那姑娘竟是珍宝阁的阁主风挽裳,珍宝阁毁在容珩与孟初一手上,她本人也因此成为半废人,因此深恨容珩,时刻注意着雍王府,她虽武功全失,眼力却在,那日容珩入宫之时,她一眼就看破慕容驰并非真正的慕容驰,她心怀社稷,担心这假慕容驰危及父王,求助无门,只能求到王妃面前,王妃到底是一介女流,心中惶然不知所措,风挽裳便以珍宝阁的秘术救醒儿臣,儿臣才得以前来救驾。” 隆庆帝似有动容,“哦,那风挽裳呢?” 齐王面色悲凉,“风姑娘虽知道珍宝阁秘术,但秘术施行起来,绝非易事,为了救醒儿臣,风姑娘以全身血脉做引,仅剩功力为辅,如今已然油尽灯枯,至今昏迷不醒。”顿了顿,他重重叩头,“儿臣在此斗胆,为风姑娘请封,她功臣之名,决不能藏于暗夜,不为人知。” “既如此,便封她为护国郡主,赐住宫中。”隆庆帝淡淡的道,“速让御医为她诊治,如此功臣,孤定不亏待了她。” 齐王眸中光芒一闪,伏身拜倒,“儿臣替风姑娘多谢父王。” 隆庆帝望着身形削瘦的齐王,目中动容更甚,亲自弯腰扶住齐王,“起来罢,孤知道你的辛苦,起来吧,好不容易醒来的,伤了身体可如何好?” 齐王惶恐,“儿臣只恨不能替父王分忧。” “你能醒来,已是对孤最好的帮助了,起来吧,去让御医好好替你诊治,切不可留下任何后患。”隆庆帝微笑,脸上竟是温情脉脉,“你是孤的好儿子,孤必不能失了你。” “父王!”齐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声音隐隐哽咽,“儿臣惶恐,竟让父王担忧至此,儿臣再不会了!” 第503章用膳 一时间父子对视,父慈子孝,帝皇之家竟也仿佛有了脉脉温情。 隆庆帝亲自扶起齐王,“起身罢,父王还有要事要让你做,你先回府休憩,明日再进宫也不迟。” 齐王感激,“是。”顿了顿,又道,“儿臣想去奉陵觐见母妃,母妃冤枉这么些年,今日终于沉冤得雪,儿臣想亲自告诉母妃。” “是该去。”隆庆帝深深看他一眼,展眉道,“既如此,十日后孤也要告敬天地,你随孤一道便是,到时候孤也要在你母妃面前敬香祈祷,她伴孤这么多年,孤却无力护佑她,着实是孤的错。” “都是小人作怪,父王也是受了蒙蔽,母妃一直心念父王,自然希望父王顺遂康泰。”齐王诚挚的道。 “孤与母妃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儿子,承天之幸。”隆庆帝感慨的道,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身形微微一僵,声音也跟着一顿。 齐王疑惑抬眼,“父王?” 隆庆帝苍老脸上掠过一丝波动,随即掩了下去,他将手负在身后,淡声道,“孤乏了,你跪安吧。” “是。” 齐王恭谨退后,慢慢离开,背影削瘦颀长,颇有几分瘦弱意味,在繁花之间,倒有几分潇洒。 隆庆帝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微敛,掠过一丝锐芒。 早有一个影卫快步过来,恭敬的将一个盒子送到隆庆帝面前,隆庆帝立刻伸手打开,苍老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甚至不及接过影卫递来的水,一口吞下丸药。 “陛下。”影卫立刻送上温水。 隆庆帝站在原地平静片刻,原本稍显苍白的脸色竟在瞬间恢复了正常,苍老眸里熠熠生辉,竟又有了几分神采,仿佛刚才的孱弱根本不是同一人一般。 “派人跟着齐王。”他淡声道,“这些时日,他的所有行踪,我都要了如指掌。还有齐王府上下,都要严密监控。” “可要让那位来一下?” 隆庆帝略略沉思,犹豫了下,“不必了,齐王心思深沉,若他怀疑,反而不妥,藏的严实些,莫让齐王生疑。” “是。” 隆庆帝又想起什么,“容珩关在何处了?” “谨遵陛下的吩咐,是在承明殿暗室之中,除了行动不便,不曾为难雍王殿下。” “他是我手上钳制孟初一的砝码,自然不能有所损伤。”隆庆帝冷笑,笑声中隐有讥嘲之意,“我倒是想不到,这孩子居然有如此作用,当初被她看中,如今又被孟初一看中,孤倒是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何本事。”语气里竟仿佛有嫉妒之意。 影卫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沉默不语。 “他们在做什么?”隆庆帝又问。 影卫迟疑了下,“娘娘……” “什么娘娘,不过是个幌子而已。”隆庆帝厌恶的道。 “孟姑娘……令人送了饭菜,两人正在用膳。”影卫语气里也有几分荒谬。 “用膳?”隆庆帝脚步一顿,面上不掩诧异,随即冷笑,“他们倒是有闲情。” “陛下,可要阻止?”影卫语气征询。 “不必。”隆庆帝冷笑,“既然用膳,就多送些过去,孤倒要看看,他们打什么主意!” 该打主意的人,真的没打什么主意,至少表面上如是。 孟初一微笑斟酒,清冽的酒液在昏暗之中竟仿佛带着光,轻轻脆响,愈发显得室内静的出奇,她不由抬眼环视四周,好奇的道,“几个?” “十个左右。”容珩瞟一眼过去,漫不经心的意味,他已经去了慕容驰的面具,也不知是面具戴的久了,又或是体内有暗伤,脸色微显苍白,但神色倒好,即便身在这密闭的暗室之中,也不显得十分狼狈,宽袖素服,倒是愈发显得容色绝艳,气度迥然。 眼见她欲给她自己也斟满酒,立刻伸手掩住她的酒杯,皱眉瞪她,“你不能喝。” 雍王殿下对产科常识不算了解,但至少知道孕妇是不能饮酒的。 孟初一瞟一眼手中的酒,“这不过十来度,担心什么?” 这个时代虽也有烈酒,到底不多,而且皇宫之中,人心叵测,更容不得失仪,自然也容不得喝醉,所以宫中酒大都都是果酒,既不伤身更不会醉人,哪里有什么伤害。 容珩森森瞪她。 “好吧。”孟初一对酒也没有执念,于是开了食盒,发现上层都是一些温水膳,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着实不容乐观,又开了下层,看着下面那几盘精致小菜,倒是有了胃口,夹了一段醋溜黄瓜吃着,倒也口齿生香。 容珩探头去看,“这都是些什么菜?”头也不抬,继续道,“乌骨鸡汤,郭厨子的小炒,告诉他是我要的,莫要糊弄,再来两碗……嗯,三碗米饭,旁的倒也不急,先上一碗香酿鱼丸,莫放油,清淡即可。” 不得不说,雍王殿下到底是在宫里混迹的久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一份不那么精美但绝对味美的菜肴已经端上了桌,孟初一尝了一口鱼丸汤,只觉得口齿生香,不由眼睛微亮,“好味道。” “小时候在冷宫,不受重视,吃的也差,阴差阳错的,倒是与膳房混的熟,几个大厨的拿手好菜也弄的清楚。”容珩笑眯眯的替她装了一小份米饭,然后擦干净手,拈了香辣虾替她剥壳,他动作极快,一时间下手如飞,染着艳丽橘色的莹白虾仁很快堆了一小碟,再将那虾仁放进极浅的醋碟里。 孟初一好奇夹了一截,果然酸中有辣,虾的清甜却完全渗透出来,不觉让人口齿大动。 容珩又拨了一小碗翠绿粳米饭,用鸡汤细细拌了,递过去,“再试试这个。” 孟初一吃了一碗,果然鲜香可口,只是拒绝再吃第二碗,“我吃饱了。” 再吃下去,未免有成为猪的可能性,而且她记得怀孕前三个月,完全不必多补,正常饮食即可,吃的太多对孕妇以及包子都没有任何好处。 容珩蹙眉看她,眼神不善,大有将第二碗饭给她干脆塞下去的意味。 孟初一瞪他一眼,十分坚决的撂下筷子,以示自己的坚定。 第504章棺木 容珩软了声音哄,“再吃一些?” “不吃。”孟初一瞟眼饭菜,干脆将桌上东西全部推到他面前,“再吃我就要吐了。” “吐?”雍王殿下如临大敌,“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传御医。” “……”孟初一瞪他,想着这位恐惧症未免太重了些,这才多大,等再过些时候,岂不是直接发疯?为了避免这问题重复循环,她果断握住他的手,自己把他的脉。 容珩失笑,也不拦她,见孟初一脸上的凝重慢慢变成疑惑,却明显轻松许多,又笑了笑,收回手,“我就说不妨事的。” 孟初一依旧疑惑。 容珩的脉搏算不得好,隐有些体虚之态,但只要好好调理应该问题不大,最重要的是他的真力充沛,与半年前的虚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容珩说过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恢复的如此之快,着实让她吃惊,而且她从来不信世上会有那种起死回生的神药,即便有,也不过是以透支生命为前提,容珩恢复的这么快,让她不由得不疑惑,也不由……不担心。 她看了眼容珩,将疑虑压在心底,轻轻一笑,“那就好,快吃饭。” 饭菜已经半温,但雍王殿下也不算挑剔,汤泡饭配小菜也吃的欢畅,两个人吃罢了饭,立刻有人收拾了碗筷,送上了茶水,孟初一却不打算多停留,拍拍肚子就准备走人了,仿佛她就是过来吃顿饭而已。 “走了。” 容珩起身送客,笑容和煦的仿佛是个最好客不过的主人,“回去好好休息,不妨事,我在。” “嗯。”孟初一点点头,回头望着身后笑意盈盈的容珩,心口没来由的一酸。 她来的匆匆,四周又有太多耳目,她无法问他之前在殿外经历了什么,但不用问也能猜的出来,而且相比较她在殿内生死之间却心中坦然,他在外面,除了生死大劫,更难的是心里的煎熬。 她走了两步,霍的转身,伸手紧紧搂住容珩,“我没事的。” 容珩微微一僵,面上现出无奈而宠溺的意味,怀住怀里难得软弱却依旧在安慰他的女子,心中又是酸软又是温暖,轻轻抚上她略有些散乱的鬓发,轻声道,“好,那再等些时候,我接你,回家。” “嗯,一起回家。” 容珩笑容更深,“好。” 孟初一也笑了笑,从他怀里起身,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开,她没有回头,不过想也知道容珩在看着她,在他的目光之下,即便前途艰难,她也走的坦然。 她出了承明殿,早有宫人侯在外面,恭敬的道,“娘娘,可要传辇?” 她楞了下,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搬到了文华殿,而且还成了所谓的‘娘娘’,她眸色微深,讥嘲一笑,“我还认识路。” 宫人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孟初一忽的觉得自己无聊,她不满的是隆庆帝,何必将这些无名火法子这些无辜人身上,她不由朝那宫人歉然一笑,宫人受宠若惊,竟咚的一声跪下,惶恐的道,“娘娘恕罪。” 孟初一怔了怔,无奈一笑,干脆不再搭理直向文华殿,文华殿距离承明殿并不远,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就远远看到了承明殿的檐角,檐角挂着一只古铜色的铃铛,如今四下无风,铃铛也尤其安静,只是不知为何,仿佛也显出几分悲凉意味。 孟初一顿住脚步。 她看见了跪在正殿门口的熟悉身影,玄色衣衫暗黑如墨,黑发也未曾束起,披散而下,萧瑟而凌厉。 她一时踌躇。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最重要的是,若是她过去,晋王问起她文妃的死因,她又如何回答?直接告诉他,他的母妃是他的父亲杀死的,只为了做一个引诱她与兰妃的筹码。 何其残忍的真相! 而且以晋王的心性,若是知道了真相,他又会如何?即便他此时什么都不做,隆庆帝又怎么会容忍这样一个心存异心的皇子留在他的身侧。 隆庆帝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可以毫不留情的对付,又怎么可能不会虎毒不食子? 她微微闭眼,脚步微退,预备暂且避开。 “薇儿……孟姑娘。”身后突然传来晋王稍显沙哑的声音,声音里仿佛含着苍穹与砂砾,让人只觉悲凉与凌厉! 孟初一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晋王不知何时已看了过来,只是尚未起身,保持着跪着的姿态,脊背挺的笔直,仿佛要出鞘的剑。 如此情状,她又怎么走的了? 孟初一心中喟叹了声,慢慢走过去,半跪在晋王面前,轻声道,“晋王殿下,节哀。” 晋王的神色几乎称得上平静,但一双眸子发红,仿佛伤到骨子里的野兽,让人心惊,他死死盯住孟初一,忽的道,“将入住这文华殿的娘娘,便是你。”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是。” “为什么是你?”晋王喃喃,声音轻不可闻,仿佛在质询,又像是在自问。 孟初一一时竟也无言可对,半晌只能道,“运气不好。” 推根溯源,可不就是自己运气不好? 若非运气不好,不会牵扯入爆炸案中,更不会穿越,又阴差阳错的,与这些是是非非牵扯在一起,说起来,当真是运气不好。 晋王似怔了怔,竟微笑起来,“运气不好……卷入这宫廷之中,又是简单的运气不好能说得清的。” 孟初一心中不忍,“晋王殿下……” “若是当初初见时,我不曾带你回京,你是否不会卷入这些是非之中?”晋王忽的道。 “怕还是会的。”孟初一不想撒谎。 晋王押着她回京,不过是捎带她一路而已,只要容珩依旧是雍王,她就势必与这宫廷脱不了关系,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以隆庆帝的身体状况,即便她躲在穷乡僻壤,除非她今生绝不动用现代医学,隆庆帝依旧会将她找出来。 晋王面色微黯,微微闭眼,才待开口,忽听见轻轻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就见几个宫人已经抬着棺木缓步出殿,晋王脸色骤白,身体微不可见的晃了晃,旋即平静下来,慢慢跪行到棺木之前,一字一句的道,“母妃,儿子来了。” 第505章皇贵妃 四下俱静,隐有翠鸟低吟的声音,愈发显得晋王的声音沙哑粗糙,听的让人不由一阵心酸。 孟初一微微抿唇。 相比较容珩自冷宫中成长,幼年失母,少年被带入战场,环境虽然恶劣却不如何复杂,晋王是一直与文妃相依为命,文妃不受宠,宫廷向来是拜高踩低的地方,晋王虽是皇子,却不受重视,母子二人在这诡谲宫廷之中,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比普通母子更加深厚。 孟初一心中不忍,“晋王殿下……” “母妃一直想见见你。”晋王忽的道,“虽然我与母妃从未提及过,但母妃最是敏感,早就察觉一二,她心怀感激,总想谢谢你。” 孟初一一怔,心中情绪复杂,却不知该说什么,忽的不知哪里一阵风,掀开文妃面上虚掩的纱布,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秀美的面庞,柳叶弯眉,即便已带了岁月痕迹的眉眼之间也带着柔顺的温柔,光从面相来看,就知道文妃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女子,温柔而柔顺,美好的不该存在在这里。 孟初一心中一酸,喃喃的道,“对不起……” 她不知是在为辜负文妃的厚爱而道歉,还是因为那一切阴差阳错道歉,但此时此刻,她除了这一句,无话可说。 晋王侧头,抬眼,定定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小,分明未刻意掩饰,四周更是站满內侍与侍卫,分明昭示着他并不在意隆庆帝知道他的疑问。 “我……”孟初一微微吸了口气,“我不想说。” “母妃身体极弱,常年吃药,为了生我,她九死一生,为了养我,她委曲求全,她事事都惦记着我,我不孝,不能侍奉在她身侧,可我至少要知道,她为何而死。”晋王盯住孟初一,眼眸通红,声音嘶哑,“孟姑娘,求你!” 孟初一退后半步,狠了狠心,“你便当……是我害死了文妃娘娘。” “孟初一!”晋王双目通红,蓦的握住孟初一的手腕,用力之大,孟初一只觉得自己手腕几乎要断了,但此时此刻,这些疼痛让她酸涩复杂的心好受了些,她微微抿唇,沉默不语。 晋王死死盯住孟初一,“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到底在顾虑什么!你说!你给我说清楚!” “放肆!” 一声熟悉厉喝,俱是威严。 隆庆帝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黄袍冠带,俱是帝王威严。 “成何体统!还不放手!” 晋王身体微不可见的一僵,握住孟初一手腕的手微微一松,孟初一立刻抽回手,藏于袖下,这才觉得手腕火辣辣的痛,怕是已经严重扭伤了。她望了眼尚在发怔的晋王,心里微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时候,她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即便心里再替晋王文妃不甘,天威难测,谁知道隆庆帝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她不能因为她自己,再替晋王招惹上祸端。 “孽障,还不跪下!”隆庆帝大喝。 晋王身体又一颤,此时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孟初一,目光在孟初一衣袖掩着的手腕上落了落,面上闪过一丝愧疚,他微微闭眼,终于跪下,“儿臣见过父皇。” 隆庆帝冷冷哼了声,喝道,“你眼底可还有我这个父皇,你的眼底,只有……”他冷冷扫了眼孟初一,孟初一冷笑看过去,眼神冷厉,隆庆帝目光一闪,心中一时说不出的意味,“你滚进去!” 孟初一沉默转身,若不是晋王,以为她想对着这人。 晋王望着孟初一的背影,微微抿唇,“父皇,母妃她……” 隆庆帝看向跪在地上的晋王,苍老眸光微闪,“你母妃救驾有功,孤不会亏待了她的。” 说话间,已有传旨太监尖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文氏救驾有功,贤良淑德德容俱佳,今日特册封为皇贵妃,其子晋王才德兼备,封亲王位,赐万户。兰妃图谋不轨,夺其封号,降为庶人,念其子献王功勋在身,夺亲王卫,进幽亭自省。” 晋王怔住,他千算万料,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一个结局。 隆庆朝的皇贵妃极少,只有齐王之母文皇贵妃,齐王被陷害谋逆,文皇贵妃自缢而亡,皇贵妃的封号也被褫夺,仅以妃位下葬,至今不曾恢复,之后更是再无皇贵妃,即便如今静贵妃掌凤印,也不曾被册为皇贵妃,算起来,素来不受宠爱的文妃竟成了隆庆朝唯一的皇贵妃。 而他,竟成了亲王。 如今众皇子中,除了太子与雍王,也只有他一人是亲王了。 可他如今这份荣耀,梦寐以求的荣耀,都是母妃的性命换来的…… 晋王微微闭眼,只觉天旋地转,万物俱静,定格在眼前的,只有母妃平静的仿佛熟睡的容颜,脑袋轰轰作响,竟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快要走到门口的孟初一也听的分明,禁不住回头,望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晋王,心中一时担忧。 以自己母亲的生命换来的荣耀,如何让人心平气和甚至是欢天喜地的接受?以晋王的敏锐,怎么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猫腻与古怪。 可他不接受,便是抗旨。 晋王身体微微一动,微微抬眼,正看见孟初一眼底藏不住的焦虑,心中刹那百感交集。 他希冀她的停留,却不想她在此时,看见他的狼狈与挣扎。 “殿下……”传旨太监轻声催促。 晋王如梦方醒,微微闭眼,慢慢伏倒在地,“谢父皇隆恩。” 孟初一心口微松,却愈发觉得悲凉。 隆庆帝微笑,似颇为满意他的态度,态度和缓,“送你母妃一程吧。” “是。”晋王起身,扶着棺木慢慢往前。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涩然与茫然。 她虽然于世事不通,但也知道人死之后,须停灵数日,可因为她被赐入住文华殿,本该停灵在文华殿的文妃也在今日送往千里之外的皇陵,虽然冠以皇贵妃之位,到底显得仓促。 隆庆帝到底想些什么? 第506章随伺 孟初一眸光微冷。 她如今仿佛身在一场乱局之中,复杂纠葛,偏偏她挣扎不出,只能尽可能的保持清醒,她所求不多,能力也寻常,只愿护住自己心中惦记的人。 “孟氏。” 孟初一回过神,才发现隆庆帝还在,她躬身,沉默。 隆庆帝倒也不甚在意她的无礼,淡声道,“从此刻起,你便负责孤的脉象,随身伺候,不得有误。” 孟初一心中一凛,想来是隆庆帝不信任她,干脆就近看管了,她淡淡道一声,“是。” “走罢。” 隆庆帝转身,孟初一脚步略顿,便随在隆庆帝身侧,距离不远不近,仿佛她天生便该在这个位置,倒是来往宫人见着,虽宫规所碍,不敢露出丝毫诧异来,但内心绝对是惊涛骇浪,孟初一相信,怕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件事便将传遍宫闱乃至朝堂要员的府上,也不知要脑补出多少香艳故事出来。 要知道,隆庆帝几日前还亲自允了她与容珩的婚事,如今她就成了隆庆帝的妃,而且是出入时刻都寸步不离的那种,想来,在众人的构想里,她该是红颜祸水的级别了。 可真是看的起她。 孟初一忍不住勾唇,想想自己以前在组织,偌大一把年纪也无人问津,如今换了一个身份,居然也有这等名声,着实稀奇。 “你来。”前面正在案前批阅奏章的隆庆帝忽的道,“替孤研磨。” 孟初一低头过来,慢慢研墨,于这一点上她着实是个生手,动作笨拙用力不均,幸好她性子沉静,墨虽磨的不佳,倒也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隆庆帝淡淡一笑,“古人都道红袖添香,别有韵味,如今看来,倒真的有几分道理。” 话音未落,有宫人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 太子来的很快,脸上分明还带着几分疑虑,拜见过隆庆帝,才待说什么,就看见隆庆帝身边的孟初一,他是见过孟初一的,也对孟初一印象颇为深刻,虽然他也早就得了消息,但看着孟初一,着实还有几分心惊,一时间竟一句话说不出,只是眉宇之间倒也带上几分不屑。 孟初一冷眼瞧着,着实觉得这太子实在是几个皇子之中最为无用的,连最基本的掩饰都不会,也不知是不是被宠坏了。 隆庆帝不耐的道,“你来做什么?” 太子猛地回过神,忙道,“父皇,儿臣听说北疆有急,儿臣得到消息后就赶来了,儿臣虽不才,也想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 “你想去北疆?”隆庆帝抬眼,淡声问。 太子恭谨的道,“是,诸兄弟之中,只有儿臣不曾出入战场,隆庆帝体恤儿臣,儿臣心怀感激,但如今儿臣年纪越发大了,只想替父皇分忧。” 隆庆帝深深看他一眼,苍老眼眸里眸色暗涌,分不出什么意味,“你长大了,愈发长进了。” 太子欣喜,忙不迭的跪下,“儿臣谢父皇夸奖。” “至于北疆,倒也用不上你,孤刚收到消息,傅近雪不愧是将门虎子,已经将北越大军压至漓江,想来战事并不如何紧张,而且葛将军已经带援军过去,北越,孤还不放在心上。”隆庆帝慢慢的道。 孟初一研墨的动作一顿,心中着实有几分欣喜,还有几分担忧。 她虽欢喜傅近雪建功立业,但她更知道傅近雪的身体,北疆战事激烈,即便容珩已经让萧柳赶过去照顾傅近雪,到底有不足之处。 但如今,她与容珩都在宫里,只能等着了。 太子见隆庆帝欢喜,忙凑趣笑道,“我大雍泱泱大国,自然不惧北越,大军北下,自然是所向披靡,儿臣久在京城,也想亲眼目睹那盛况,也不枉此生了。”想了想,又道,“不瞒父皇,儿臣也想挣些军功,他日太孙长大,儿臣教导起他来也有几分荣耀,儿臣依旧记得幼时听父皇功绩,心中着实欢喜羡慕,只觉得父皇是天下第一勇猛之人!” 一席连吹带捧说的自然流畅,孟初一不由多看了太子一眼,才看向隆庆帝。 不知是不是错觉,隆庆帝虽面带微笑,笑意不见眼底,周身气息却冷,有几分阴郁气息。 孟初一慢慢的将太子的话在心里过了过,心中忽的一动,浮出一个极浅淡的念头来。 太孙…… 她这些时日待在宫里,虽依旧不懂宫里繁杂,却多少知道宫中称谓极为重要,丝毫错不得,太孙二字,分明带着承继大统的意味,太子顺口说来,分明是在表示自己就是天下继承人,太子妃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便是他的继承人,这无论如何,都是犯了忌讳的。 她又看了眼太子,太子分明是不知情的,依旧絮絮叨叨的说这些吉祥话,丝毫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过转过了想一想,以隆庆帝对太子一贯偏疼,倒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只是这样一来,隆庆帝的态度倒是有几分怪异了,仿佛,并不如何在意太子一般。 孟初一心中一动,这个念头与以往堆叠在一起疑惑交织在一起,让她是真真切切的惊疑了。 隆庆帝若不在意太子,那他往日那种种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但见隆庆帝含笑慢声道,“你也要是做父亲的人了,还如此孩子气,你若是想挣些军功,也不急在一时,如今太子妃临产在即,你若出征,她在家中日夜挂心,岂不是有损母体?她腹中是大雍皇族的子嗣,可不能轻忽。” 太子也不是很想出征,不过是见势头极好,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又想在隆庆帝面前好好表现,自然要说些喜庆话,听隆庆帝如此说,他立刻做惭愧状,“父皇虑的是,是儿臣想的不周到,只是儿臣想着为国效力,太子妃也贤惠大度,自然是明白的。” “饶是如此,你也不可轻忽了太子妃,她如今有孕在身,可不能伤神。”隆庆帝嘱咐完,又道,“太子妃这几日如何?” 太子眉飞色舞,“自然是极好的,左不过一个月,父皇便能做祖父了……” 话音未落,有內侍急急跪在门口,惶恐道,“陛下!太子爷!太子妃要生了。” 第507章胎气 隆庆帝与太子都怔住了,还是隆庆帝首先反应过来,大喜道,“果真?速派太医去伺候,不可怠慢!太子,你速回去。” 太子终于醒过神来,忙应了声是,慌不迭的转身离去。 孟初一却微微皱眉。 太子妃的胎像一直不稳,前些时间更是传出了小产的传闻,如今又早产,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她下意识看向隆庆帝,果然见隆庆帝脸上喜意已经敛了许多,眉头微蹙,分明不如之前表现的愉悦。 隆庆帝也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看一眼过来,“你既是大夫,可觉得不妥?” 孟初一微微抿唇,坦然的道,“未看过太子妃,我不知道。” 隆庆帝颔首,闭目,苍老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显得复杂而莫测,半晌,他忽的道,“去查查看,太子妃为何早产。” 一个內侍立刻快步出去。 隆庆帝眸光森森,似是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孟初一,慢慢的道,“若有不妥,你去看看。” 孟初一微怔。 她一直以为隆庆帝心性凉薄,于枕边人乃至子嗣都看的极淡,而她与隆庆帝心知肚明,她如今是隆庆帝的救命稻草,隆庆帝的心疾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犯,隆庆帝能冒着风险让她去看顾太子妃,可想而知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她一时,倒有些看不透隆庆帝。 隆庆帝像是在怔忪,又像是回忆过往,慢慢的道,“皇族之中已经许久没有孩子了,这是孤的第一个皇孙。”顿了顿,他又道,声音轻轻仿佛怅惘,“我与她说过,我们两人要儿孙满堂,要享尽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只是她早早去了,连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倒是孤,一直孤孤单单的活到如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孙子……她也终于做祖母了,她若在天有灵,也是会欢喜的。” 孟初一本以为他说的是那位长公主殿下,听到最后,恍然明白,隆庆帝说的居然是已故去的皇后。 如此看来,隆庆帝与那位皇后,倒是有几分真情谊。 隆庆帝抬眼看来,忽的道,“你认识傅近雪?” 孟初一心里起了几分警惕,“……是。” “孤已经多年不见那个孩子了,他如今可好?”隆庆帝淡声道,不待孟初一开口,他又像是回忆起过往,“皇后嫡子的出生后便去了,那个孩子,年纪虽小些,却意外得了皇后的眼缘,他身体又弱,皇后又格外呵疼些,时常召他入宫,那些年,孤每每见着皇后悉心照顾那个孩子,都恍惚以为他便是孤与皇后那个无缘的孩子。可惜,到底不是,皇后也走了,孤也不想再见那个孩子了。” 孟初一微讶。 她本来以为隆庆帝从不召见傅近雪是因为忌惮傅帅,原来,还有这样的缘由。 她忍不住道,“他很好。” “身体却弱?”隆庆帝打断她的话,“他血了病是天生的,根本治不好,当初皇后费尽心思想替他治病,到底还是一场空。你放心,即便看在皇后的面上,就算再忌惮傅钧,我也不会让那个孩子死在那里。”顿了顿,“倒是想不到,这孩子居然也有这般将帅之才,倒也不枉皇后疼爱她一场。” 隆庆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 孟初一心中微动,忽的明白过来。 怪道隆庆帝不肯太子去北疆,以太子的心性,又素来与容珩和傅近雪不睦,太子之尊,傅近雪难保吃些暗亏,从这点来说,隆庆帝倒也真的是在意傅近雪。 隆庆帝看她一眼,又道,“待你替孤看好病,你便好好替傅近雪诊治一二,皇后想他一时顺遂,孤也想皇后心愿得偿。” “好。” 隆庆帝深深看她一眼,眼神复杂而莫测,孟初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她如今时时含着警惕之意,隆庆帝如何说,她听着便是。 隆庆帝也不在这件事上多耽搁,批阅奏章,接见朝臣,甚至连午膳休憩时,孟初一都随伺在侧,她都恍惚觉得自己成了宫婢,然后深深觉得这着实不是一件省心的差事,一日间要站那么久,不到晚膳十分孟初一就觉得累了,她望着灯下还在批阅奏章的隆庆帝,不由皱了皱眉。 “累了?”隆庆帝忽的道。 孟初一眸光一闪,“是。” “那便出去吧。”隆庆帝淡声道,“我还没心狠到让你累死的地步。” 话音刚落,就见內侍快步进来,脚步急促,脸上带着急迫之色,“陛下。” 隆庆帝抬眼,“查出来了。” “是。”內侍下意识看了眼孟初一,迟疑了下。 孟初一察言观色,就待出去,便听到隆庆帝淡道,“你就在这里。” 孟初一无可奈何的顿住。 內侍小心翼翼的觑看了眼孟初一,小声道,“太子妃早产,全因太子妃动了胎气……太子妃出门上香,遇见了郡主娘娘,似乎郡主娘娘说了些不甚动听的话,太子妃一时急怒跌坐在地……” 隆庆帝脸色微变,“什么郡主娘娘?” “孟……孟……” 不待內侍说完,隆庆帝脸色骤变,“孟玉恬?” “是。” 隆庆帝微吸了口气,勃然大怒,“让内务府彻查!孤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动孤的皇孙!还有孟靖,教女无方,革职查办,押送刑部!” 內侍慌忙退下,隆庆帝显然已经没了批阅奏章的心思,直直看向孟初一,森森的道,“你倒是有个好妹妹!” 孟初一心里也在惊疑,她是想不明白孟玉恬怎么会与太子妃扯上关系,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她微微抿唇,“陛下,即便孟玉恬罪无可恕,可孟家到底无辜。”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保孟家?你与孤心知肚明,你与那孟家,根本没任何关系!”隆庆帝分明动了真怒,喝道,“收起你那假惺惺的面孔,你们这些外来者,哪里会在意这些东西!” “她是她,我是我,长公主殿下不在乎,不代表我也不在乎。”孟初一平静的道,“况且我要保的,不过是我的养母,孟家旁人,与我无干。” 第508章生寒 隆庆帝定定看着孟初一,苍老面上浮上些微莫测意味,“若是容珩与你那养母放在一起,你保何人?” “我保容珩。”孟初一平静的道,眼神清亮而锐利,却没有丝毫迟疑。 隆庆帝似乎没想到孟初一回答的会这般果决,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惊疑,脊背微微挺直,眸里紧紧落在孟初一身上,“你……”不知想起什么,他忽的慨然叹息一声,淡淡一笑,“如此来说,容珩倒是有福,只是你可知,你已为妃,你今生与容珩再不可能?” 孟初一神色平静,一语不发。 隆庆帝忽而冷笑,“孤都忘了,你们这些外来者,素来不在意这种身份,但你别忘了,孤是这个天下的主宰,除非孤死,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咳咳咳!” 隆庆帝剧烈咳嗽起来,咳的撕心裂肺,苍老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愈发显得面目苍老憔悴。 孟初一望着隆庆帝,心中微微悲悯。 天下之大,大雍不过是方寸之地,即便隆庆帝是这方寸之地的君主,也控制不了大雍所有人,更不用说大雍之外的地方,她与容珩若有心,离了这里便有更广阔的天地,只是如今……容珩嘴上不说,她心里却知道,他虽厌恶皇族,却对这个国家抱持着责任感,尤其是在北越入侵的这个时候,所以即便在困境之中,他不提,她便不说。 这是她的体贴。 忽的,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內侍惶然进来,脸色惨白,“陛下……” “何事!”隆庆帝面上带怒。 “太……太子妃难产了!” 隆庆帝霍然站起,“什么!”他蓦的捂住自己的胸口,苍老的面孔灰败中透着隐隐的红,他大口喘气,竟像是个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喘不过气来。 孟初一脸色微变,立刻上前,却有人比她速度还快,一个影卫如影子一般出现在隆庆帝身前,双手恭敬的捧着一盒丸药,隆庆帝面上浮上一丝犹豫,但那犹豫只在一瞬,她立刻取了一枚服下,不过须臾片刻间,虽然他的脸色依旧灰败,但气喘分明好了许多,呼吸也慢慢顺畅起来,微微挥手,那影卫立刻离去,速度之快,让人恍惚感觉刚才不过是一场错觉而已。 孟初一面色凝重,心里隐隐惊疑,定定看着隆庆帝。 隆庆帝服的药感觉应该类似现代的速效救心丸,治标不治本,但可以暂时缓解他的心疾,只是这个时代,就能做出这样的药来了? 隆庆帝似是看出她的疑问,“你在意孤吃的药?” “是。”孟初一略略迟疑,“若是可以,我想要那个药的药方。” 速效救心丸在现代属于常见药,但这个时代提炼技术并不强,大多还是以草药直接入药,药效就不如提炼出来的快速,身为医者,她确实是有些好奇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药方。 隆庆帝深深看着她,森然目光里含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半晌才道,“孤没有药方。” 孟初一一怔。 隆庆帝声音冷锐,含着尖锐的煞气,“那药,是她制的,统共九十九枚,孤已经服用了九十五枚,所剩不过三枚而已。”又想起什么,他眸光更冷,牢牢锁在孟初一身上,“她以为,用这药钳制着我,我就不能拿她如何!孤是真命天子,是九五之尊,怎能容一个女子摆弄钳制!” 孟初一目光微垂。 隆庆帝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表明长公主殿下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隆庆帝也是分明在用这件事来警告她。 只是,又何妨? “既然陛下舍不得,算我没说。” 隆庆帝深深看着她,苍老面上闪过一丝纠结,终究还是不舍得将那仅剩的药丸给孟初一研究,慢慢坐下,慢慢的道,“你去太子府,太子妃难产,你替孤去看看。” 孟初一点头,转身便走,忽的心中一动,她下意识回头,却见隆庆帝闭目养神,整个人笼罩在昏黄的光影之中,仿佛坐在殿上的神佛,虚无缥缈,半点烟火气息也无。 身后忽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恭敬却平静的声音,“见过孟娘娘。” 她回头,望着身后那依旧陌生的清隽男子,恰好对上他的眸子,只觉得那双眸子平静之中仿佛蕴着无数风霜雪雨,又仿佛含着许多惊涛骇浪,又仿佛在那些情绪之下,含着更多更深的情绪,晦暗莫测,幽深森然,她心中没来由的一惊,面上却依旧平静,“齐王殿下。” 齐王微微一笑,倒也没说什么,只又施了一礼,是对妃嫔的礼仪。 隆庆帝如今虽未直接册封孟初一为妃,但已经下了个口谕,只是到底不曾直接册封,齐王到底是亲王之尊,又是隆庆帝的长子,地位超然尊贵,如此施礼,到底有几分讨好之嫌,但他做的坦然自在,让人仿佛觉得天经地义,没有办法不妥。 孟初一不由又看了眼齐王。 如此男子,如此皇子,若不是当初那莫须有的谋逆,怕他如今才是这大雍的太子。 只是他醒的太迟,已经空空浪费了数年光景,即便他如今醒来,大雍已有太子,几个皇子也各自鼎立而起,当初的一枝独秀,如今已然是平分春色,也不知这位齐王殿下心里是否有怨恨有怅然,但即便心里有,他表现的也平静自在,仿佛根本没有将这些琐事萦绕在环。 这位齐王,绝非善与的角色,他又在此刻突然醒来,未免太过凑巧了。 她微微敛眸,淡淡颔首,本以为就此别过,齐王忽的道,“听闻孟娘娘与傅近雪有私交?” 孟初一心中一紧,定定看向齐王,“齐王殿下什么意思?” 齐王微笑,“孟娘娘误会,我与傅近雪幼年相交,颇为投契,如今我好不容易醒来,他却已在边疆,心里多是遗憾,不过是想起幼年情义,随口一提而已。” “那确实是我误会了。”孟初一压下心头疑虑,垂眸,“我还有要事,告辞。” “孟娘娘请。”齐王退到一旁,让开道路。 孟初一微微抿唇,随着领路的內侍快步往前,只是走的很远了,都能感觉到身后来自齐王的目光,平静而悠远,让人心中隐隐生寒。 第509章难产 太子府距离皇宫并不远,不过一炷香时间,孟初一已经在內侍的陪同下到了太子府,远远就见着太子府人声鼎沸,显然已经乱成一团。 孟初一奉的是隆庆帝的旨意,乘坐的自然是御辇,即便如今太子府人心惶惶乱成一团,但到底还是没有彻底慌乱,早有人告知了太子,御辇刚刚停下,孟初一还没来得及下辇,就听得外面哗然,太子已经赶来迎驾,“儿臣惶恐……” 孟初一掀了帘子。 太子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极度失落与震惊,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孔微微扭曲,显得有几分狰狞,“你……怎么是你?” 孟初一也不回答,径直下了辇,旁边內侍尚算机灵,忙道,“孟娘娘奉了陛下的旨意来看太子妃的。” “她……她来了又能做什么!”太子脱口而出。 孟初一懒怠理会他,直接向最喧哗热闹的地方走去,她是来过太子府的,但太子妃的居所是后院,她没有去过,但听着声音,又有那內侍的领路,不到一会便到了院子,院子里的人极多,宫人来往穿梭,人人面上都是惊惶之色,几个身穿御医服侍的人聚在一起,而在众人之间的年轻人素衣宽袖,神色肃然,赫然便是负责替太子妃安胎的慕容言。 许是她来的动静不小,又或是凑巧,她踏进院子的刹那,慕容言抬起头,定定看过来,即便是他,清俊黑眸里也闪过一丝惊疑,下意识便要往这边走来,但不过两步,就被旁边的一个年长御医拦住,急道,“慕容大夫,虽然你一直替太子妃诊脉,可这红花汤分明是坠胎的利器,即便是催产,药性未免也太猛烈些了吧!” 孟初一眉头一蹙。 虽然现代医学里在产妇久生不下时,也会打催产素来催产,但就她所知的古代医学,红花汤也过于霸道了些,况且太子妃是早产,过于猛烈的药剂,不仅会损伤母体,对婴儿也没有半分益处。 她才待开口,紧随其后的太子也听见这句话,脸色大变,喝道,“慕容言,你做什么!本宫待你不薄,你就如此报答,来人,将他拖下去!” “听他说完。” 清冷的女音在喧闹里显得孤清,却让四周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孟初一,见她服饰寻常神色清冷,却有御前內侍陪同在侧,旁人倒也罢了,那几个御医脸色却已变了,慌忙伏倒在地,“见过贵人。” 慕容言脸色微变,清俊面上俱是肃然,漆黑的眸子牢牢锁在孟初一身上,仿佛带着烈焰似的温度,灼热的仿佛要将孟初一灼烧干净。 孟初一心里微叹了口气,朝慕容言微微颔首,平静的道,“既然……陛下让我过来看看,想来,我还是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的,可是?”她虽未看向太子,话却是实实在在向太子说的。 太子面色变了又变,终于道,“你说!” 慕容言微微敛眸,漆黑的眸子在光影下翻转着复杂的意味,他又定定看了眼孟初一,慢慢的道,“太子妃身体一向温和,胎像却并不如何稳定,但尽我之能,本来是能拖到九个月的,但没想到受的大刺激,又失足坠地,对母体对胎儿都是极大的损害,拖的时间越长,反而越发危险,如今只能先强行催生下皇嗣,再行替太子妃医治。” 孟初一眸光微厉,定定看向慕容言。 虽然慕容言说的头头是道,但所有人都知道,强行催生对母体是极大的损害,即便到时候孩子能保住,大人却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道,慕容言此举,分明是让太子妃在冒生命风险。 慕容言却垂着眼眸,看似恭敬,却无人能看透他在想些什么。 太子怔了怔,他并不大通医理,听着慕容言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而且此刻于他而言,能生下皇嗣,着实是最重要的事。他微微抿唇,看向那几个御医,“可有更好的法子?” 御医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人能回答。 太子妃难产,而且已经出现了失血昏眩的状况,再拖下去,不仅是太子妃,怕是她腹中的皇嗣也难保,刚才他们斟酌许久,也开不出好的方子,所以慕容言提出用猛烈霸道的红花汤,他们心中不是不松了口气的,只是碍于他们自己的身份,若是不提出一些疑问,到时候万一出了事,陛下怪罪起来,他们也难辞其咎,还不如说在前面,反倒能推卸责任。 如今太子如此问,他们倒是不敢说了。 太子望着众位沉默的御医,也看出些微端倪,又是焦灼又是纠结,他虽想保住皇嗣,但凭心而论,他与太子妃是少年夫妻,他虽然风流,倒也是颇为敬重太子妃的,尤其是太子妃的家世极好,为人又贤良淑德,从不管他在外面的事,若是太子妃出事,他倒也真的不舍。 最重要的是,若太子妃去了,他即便再寻一个好家世的女儿为妻,到底是继妻,日后承袭大统,到底是有所不足。 “啊!” 屋子里忽的传来一声极惨厉的尖叫,声音尖锐而凄厉,仿佛鬼哭。 众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太子面色一白,下意识看向屋子,喃喃的道,“淑华……这、这……” 一婆子一身是血的冲了出来,面色惊恐,“不好了,太子妃大出血,晕过去了!” 孩子还未生下,太子妃就已晕了过去,分明是凶多吉少。 慕容言面色骤变,立刻喝道,“快给太子妃喝下参汤,必须让她提起精神!”他微微咬牙,看向太子,“太子殿下,太子妃生产之前嘱咐草民,无论如何要保住孩子!” 太子微微吸了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就听你的主意……” “我去看看。” 清冷的女音打断太子的话,孟初一平静看向太子,“我进去看看,或许我能救她。” 太子面色难看,“荒唐,事关太子妃与太孙,也是你能插嘴的!” “陛下有旨,难道你想抗命?”孟初一淡漠的道,“我进去看看,若是不行,你再熬药。” 后半句是对慕容言说的。 第510章破门 太子微微犹豫,想要反对,又想起孟初一身后的隆庆帝,“既然如此……” “我反对。” 平静的男音仿佛带着金石之音,铿锵而尖锐。 居然是慕容言。 孟初一微微皱眉,抬眼看过去,就见慕容言薄唇紧抿,神色肃然而板正,他定定看住她,“你不是大夫,而且太子妃如今情势危急,出现问题怎么办?”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太子,淡淡的道,“想来太子殿下也不想看着太子妃出现危险罢。” 声音微淡,自有尖锐之意。 “这个……”太子一阵犹豫,还没有做下决定,屋子里又传出一声惊慌大喊,一个婆子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慌乱大喊,“孩子……孩子的脚出来了!” 众人面色大变,即便再不懂生产的人也知道,生产时向来是孩子的头先出,脚先出来,产妇又大出血,再拖延下去,怕是连一个都保不住! 慕容言喝道,“还不快去熬药!再晚了,孩子都保不住!” 太子也变了脸色,“快去!快去!” 孟初一疾步走向屋门,眼看着已到屋门,斜里人影一闪,慕容言挡在她面前,脸色铁青,“你不能进去!” 距离近了,孟初一隐约都能闻到屋子里传出的血腥味,她心中一时焦灼,冷声喝道,“让开!” “初一!”慕容言也喝,“这里是太子府,容你放肆!” 孟初一霍然抬眼,才要动怒,忽的看见慕容言肃然眼神下的焦灼与关切,心中一动,竟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属于孟三的记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极好的姻缘,偏偏如今已然…… 她心中莫名微软,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慕容言,你让开!我想法子救她。” “如何救!你不懂医术,又不懂世故,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能冲动乱为的地方么!若是有个差池,你担的起么!”慕容言压低了声音低喝,他们离旁人距离稍远,院子里又吵杂的厉害,旁人一时竟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 孟初一眼角余光扫见正往这边走来的太子,又望向慕容言,心里微叹了口气,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与太子妃在想什么,但事情绝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只要人活着,总比死的好,况且,还有个孩子。” 慕容言身体微微一震,神色复杂的看着孟初一,“你……” 孟初一往后又退一步,身形一闪,她速度极快,慕容言又在失神,竟被她直接闯进屋里,孟初一定睛一看屋内情形,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反手将屋门扣上,喝道,“谁也不准进来!” 慕容言被关在门外,脸色愈发铁青,“初一,开门!” 清冷的女音自屋内响起,“慕容言,你若想帮我,就去找慕容驰!我需要他的帮忙!” “开门!” 屋内发出一声尖叫,声音沙哑,似乎是个接生的婆子,但随即声音就消失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时间竟是半点声音也无,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太子见此状况,慌忙挤了过来,用力去敲屋门,偏偏屋门紧闭,竟是无人开门,他又慌又怒,“来人,将这门给我破了!” “太子殿下……”慕容言沉默一瞬,慢慢开口。 太子如蒙大赦,立刻回头,“慕容大夫,你看这该如何?要不要找人强行进去,太子妃那里……” “我进去。”慕容言打断他的话,“太子妃的脉象一直是我负责的,若是有什么差池,我一力负责。”他微吸了口气,不理太子的脸色,轻敲屋门,平稳着声音道,“初一,我进来帮你。” 好一会,屋门虚虚开了,慕容言立刻闪进门里,然后在太子进门之前用力关上屋门,砰的一声响,震的院子倏地一静,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反应过来。 半晌,首先反应过来的竟是太子,太子铁青着脸瞪着紧闭的屋门,“来人,给我破门!” “我看谁敢。”笑吟吟的声音忽的响起,众人同时看去,只觉得眼前一亮,来人一身月白色锦袍,玉冠束着墨黑的发,愈发显得眉眼精致俊美,眼波流转间俱是神采,顾盼之间俱是风雅。 太子见着他,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喝道,“容珩,你在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好大的胆子,父皇幽禁你于宫中,你居然敢逃出来!”自以为得了什么把柄,他精神一振,喝道,“来人,速将雍王拿下!” “太子殿下可真是高估我了,我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自然是陛下让我来的。”容珩笑吟吟的道,手一晃,明晃晃的金牌就在掌间,刺的人眼睛发痛,他的声音也愈发诚恳,诚恳的让人恨不能咬他两口,“陛下知道太子殿下关心则乱,又不一定相信陛下派来的人,为免是非,便让我过来看看。” “你……你胡说什么,父皇怎么会信你!”太子瞪着那金牌,几乎恨不能将那金牌烧个干净! 容珩神色一正,正色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莫非是在质询陛下的旨意?” 这个罪名太大,大的连太子都蓦的闭嘴,咬了咬牙,“你……” “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嫌不够乱是不是?”容珩懒洋洋的打断太子的话,十分不将自己当做客人的指挥旁边已经傻住的奴才,“去给本王端张红木椅过来,还有进贡的龙泉茶,再来些点心,对了,去帮本王准备一个锅子,鱼羊为鲜,本王看你们后院那碧水寒潭里的白鱼就不错,捞两条上来,然后再来些时令蔬菜,锅底不要辣,加上些鲜笋蘑菇调味,本王饿的厉害,快些送来。” 众人登时傻眼,下意识看向分明已经气的快要傻住的太子,面面相觑不敢乱动。 太子妃在里面难产,太子在外面发怒,分明极险恶的情况,怎的给雍王这么一通说下来,有那么几分滑稽意味? 容珩轻笑,挑眉,“如何?堂堂太子府连这点待客之道都做不到?” 太子森森瞪着他,半晌咬牙道,“给!都给他!” 第511章冒险 “多谢。”容珩微笑,施施然的在佣人端来的红木椅上坐下,还颇为客气的招呼道,“太子殿下可要坐下等?都说生孩子极花时间,太子殿下不累的慌?” “不劳操心。”太子狠狠的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又想起什么,冷笑道,“里面是我的太子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自然重视,总好过某些人空欢喜。”顿了顿,他笑的愈发不怀好意,“劳父皇费心了,还特意让孟娘娘来一趟,我可真是诚惶诚恐。” 孟娘娘三个字,尤其加重了音。 这几乎已经不算是影射,已然是明示了。 在场消息灵敏些的,早就知道当初隆庆帝当众赐婚,可不到半月,当初被赐婚的女子已经入住宫中,不仅住了文华殿,还一直随伺在侧,足以可见隆庆帝对孟初一宠眷极深,也是直接在打容珩的脸了。 众人不由自主的看向容珩。 容珩漂亮的凤眸微微一敛,似敛下无数精芒,他微微直起身,为自己挪了个舒适的位置,抬眼看向太子,凤眸在灯火之下闪耀着逼人的光彩,“谁让您是太子殿下呢,自然比旁人多经历些。” 声音淡淡,不温不火,却让人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 太子听着这话更觉得不是滋味,偏偏又无急智,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狠狠瞪向容珩,容珩却已自顾自的摆弄起锅子起来,不得不说,虽然急乱,到底是太子府,一应东西俱全,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摆满了一桌子。 放油放蒜放葱再放入一尾刚清理好的银鱼,又放入几颗枸杞与香菇,用顶级的银炭煮着,大火烧开小火慢炖,再放入几片切好的豆腐,不一会满院飘香,竟是将初春尚料峭的寒意驱散了几分,引的众人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便是太子也忍不住看眼过来,随即撇头,狠狠瞪了眼府上管事——做什么给他那么多东西! 素来横行霸道惯了的管事登时汗流浃背,匍匐跪下,不敢迎向主子森然的目光。 容珩淡笑不语,眸里闪过一丝嘲讽,抬眼看向依旧紧闭的屋门,目光深深,却是十足的耐心。 我在外面。 你安心便是。 屋子里的孟初一似有所动,下意识回头看向厚重的帘幕,帘幕厚厚,隔绝了外面所有声音与动静,屋门又是紧闭着,听不到外面任何声音。 但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安心。 “看什么?”旁边慕容言忽的道。 “没什么。”孟初一收回视线,扫了眼几个已经昏厥倒地的婆子,又落在床上已经昏迷的产妇身上,床榻已经快被血浸染透了,太子妃的脸色灰败,如果不是她的胸口尚有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她已死去。 孟初一面色愈发凝重,立刻过去,但刚刚抬脚,就被慕容言拉住,“等等。”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蒙面的帕子与丸药递过去,不待孟初一发完,他神色凝重的道,“太子妃血里有毒,这些婆子,怕就是挨不住才晕倒的。生产之前我已经让她们服下了汤药,本以为能支撑住,没想到太子妃大失血。” 孟初一面色微变,定定看向慕容言,“是什么毒?”说话间已经将那丸药吞服下去,又蒙上帕子,就这一会,她已经感知到些微昏眩,怕也受了那血液影响。 慕容言望着她毫不犹豫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与莫名的庆幸,也蒙上面,低声道,“不知。”他怜悯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太子妃,“太子妃早就发现状况不对,也怕这种事为外人所知,所以才不肯用御医,反倒找了我,这件事只有我与太子妃两个人知道,但我穷尽全力,依旧探知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毒。” “毒性可厉害?” “我本以为是慢性毒,太子妃虽身体虚弱,胎像又弱,到底底子比寻常人好一些,又有无数奇珍灵药调理着,虽毒已入她的心脉,到底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慕容言声音微微一顿,有一丝懊恼与愧疚,“我没想到,她血液里的毒性如此之强,连服用过汤药的婆子也撑不住。” “所以你坚持熬制汤药,想让她先生下孩子。”孟初一了然,忽的想起什么,“那孟玉恬……是替罪羔羊?” “这个,我不清楚。”慕容言平静的道,“但我想以太子妃的心性,倒也不会为了她危及自己的孩子,她为这个孩子,付出的远非常人所能想象的。” “她是好母亲。”孟初一言简意赅。 身为母亲,无论如何是不想伤害自己的孩子,这是母亲的本能。 慕容言眸光微黯,涩然一笑,“是,只是可惜……”他望了眼床榻,微叹了口气,即便他们赶进来,太子妃已经陷入彻底昏迷,又失血过多,生产这种事情,如果产妇无力用力,孩子的脚又已经隐隐在现,谁又能助她生下这个孩子。 孟初一已经走了过去。 慕容言微微一怔,下意识道,“你做什么……”声音一顿,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掌间明锐锋利的薄刃匕首,骇然变色,“你做什么?” 孟初一寻了个炭炉,炉子上正好烧着沸水,沸水滚滚,早已煮沸,将手术刀掷进沸水里,又寻了一个干净的水盆与香皂,仔仔细细的洗干净手,然后回答慕容言,“我要替她剖腹,取出孩子。” 慕容言震惊变色,“你胡说什么!人的腹部怎能切开,你是想要太子妃的命么!” “即便我不开刀,你以为她还能保命?”孟初一平静的擦干手,取出手术刀,“事到如今,只有尽快取出孩子,才能救孩子,也才能救太子妃,这是唯一的选择。” “你这是在发疯!”慕容言脸色铁青,一个箭步拦在太子妃身前,喝道,“你可知道,以大雍铁律,擅用刀剑等同于杀戮,只要你今日出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逃不过罪名!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冒险!” 第512章我信她 孟初一沉默一瞬,心中不是不感动的,此时此刻,慕容言依旧护持在她身前,即便她不是孟三,却依旧感念,她略略垂眼,再抬眼时神色凝定,她定定看向慕容言,平静的道,“否则,你以为我为何会入宫?” 慕容言一怔。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而且以他如今的身份,知道的比一般人更为详细,只是……他一直不想听。 他望着孟初一平静的神色以及她指间手术刀,心中忽的一动,一个大胆而极其可能的念头涌上心头,“……你会?你何时会这些?” 孟初一微微抿唇,“慕容言,我其实不……” 她可以隐瞒所有人,但慕容言可以说孟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世事变迁,她也成了一个母亲,也绝无可能以孟三的身份与慕容言再续前缘,她也着实不忍再瞒慕容言。 话未说完,却被慕容言打断,声音微微升高,一副恍然模样,“我知道的,定是你失踪这些日子有了奇遇,大凡高人自有怪异脾气,你若不想说,不说便是。” 孟初一微微蹙眉,才待说话,听到床榻上一声呻吟,太子妃眼皮微颤,竟是要醒了。 慕容言飞快回头看一眼过去,压低了声音急道,“即便你懂这些,但你得清楚,她的血液有毒,一着不慎,你也容易被传染。” “我知道。”孟初一平静的道,“当初选择这一行,我便知道了。” 不仅是古代,便是现代,人的血液也都不一定健康,甚至有不少人会带着hiv病毒,尤其是在组织里,遇到的危险分子更比寻常医院里多了许多,遇到这种危险的概率也多了许多,作为外科大夫,她已习以为常。 但也不可讳言,即便现代的危险高,防护措施也更加到位,相比之下,反倒是现下这种毫无防护的情况更加危险,尤其是……她下意识轻抚了下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如今不是她一个人拼命,她也必须要为小包子负责,还有容珩。 说不后悔是矫情,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她再退后一步了。 “慕容……”太子妃已然睁开眼,双眼茫然。 “太子妃。”慕容言立刻过去。 “……还是变遭了是不是?既如此,就按着我们商量的来吧。”太子妃声音低低,分明已然乏力到了极点。 慕容言看向孟初一,太子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似乎此时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人,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你……”她下意识抚住腹部,纯粹保护的姿态,属于母亲的姿态。 “你产位不对,孩子的脚先出来,我必须要让他出来。”孟初一平静的道。 许是孟初一的神色太平静,又或是看见慕容言就在旁边,也或是四周死寂的气氛与弥漫的血腥气,太子妃略略失神了片刻,竟奇异冷静下来,“你是孟初一。” “是。”虽有些疑惑太子妃如何知道自己,孟初一还是答的干脆,旋即又补充道,“时间不多,太子妃速下决断。” “你是陛下的新宠,来到此处自然是奉了陛下的命,陛下信你,我更该信你才是,可是……”太子妃疲惫一笑,微微侧头,定定看向慕容言,眼底光芒微亮,“我只问你,你可信她?” 慕容言沉默一瞬,下意识抬眼看向孟初一。 只要他说一句,之前所有的犹豫纠结与争执都全部化为烟云,事情就会如同之前他设想的那般行进,甚至连事后的结果他都能预料得到,并已做好的万全准备。 可是…… 他抬眼望向床榻上的太子妃,这些时日的折磨,已让眼前女子失去了往日美貌,没有妆饰的脸庞在这一刻格外憔悴灰败,若不是眼神依旧明亮,几乎已看不到任何华彩,哪里还能让人相信这是大雍的太子妃,是这个帝国未来最尊贵的女子。 他又望向孟初一,孟初一神色平静,却自有芳华,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 这样的平静自持,这样的自信淡然,过往那些年里,他却从不曾在她身上见过,当初那个怯弱纯善却会偷偷为他倒一杯清茶的少女,似乎已经淹没在时光里,再也没有了踪迹。 他微微闭眼,清俊眼底翻涌出层云似的雾霭,雾霭密密,起伏不定,遮住了原本清朗的山峦。 片刻后,他慢慢颔首,点头,“我信她。” 声音轻而淡,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孟初一心中滑过一阵暖流,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慕容言分明是对她起了疑心的,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想揭穿那所谓的真相,但就是如此,他还能信她,着实让她不由感慨。 只是,她终究是要对不住他的。 她略略垂眼,却见太子妃一直在看着她,平静的眼神里隐隐复杂,她心中一动,才待说话,太子妃已然闭上了眼,紧抿的唇角溢出一丝压抑的低吟,身下好不容易止住的血竟又蔓延开来,孟初一脸色微变,立刻看向慕容言,“我要麻沸散,快些,时间来不及了。” 幸好这里是产房,即便是顺产,也要防着胎儿太大需要侧切,麻沸散之类的物事倒是一应俱全,慕容言迅速替太子妃冲服下去,刚才一直都强自支撑的太子妃顷刻间就支撑不住,她猛地咬住唇,伸手握住孟初一的手腕,自唇角用力挤出几个字,“保住……孩子,保住他!” 孟初一心中微软,沉声道,“我知道。” 太子妃目光微微涣散,唇角隐有笑意,慢慢闭上眼。 孟初一极快的替她腹部消毒,这个时代的消毒水平简单,但事急从权,也顾不了许多了,她微微吸了口气,抬眼看向身边的慕容言,“我需要助手。” 慕容言目光在她手上锋锐匕首上落了落,沉默颔首,下巴绷成冷硬的弧度。 孟初一微微笑了笑。 慕容家倒也不愧是医学世家,如此惊世骇俗的事,一个两个都表现的颇为良好,待此间事了,若是他们乐意,她倒是可以教他们,这也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能做的贡献了。 她扬手,慢慢剖下去。 第513章默军 边关的冷风总仿佛带着血腥的意味,卷着砂石扑面而来,光是在这寒风之中,都让人不能丝毫放松。时不时得防范着那些尖锐的砂砾。 萧柳掀开帐篷,一眼就看见那驻足在山坡上的人,若不是他身上青黑色的斗篷随着劲风飒飒而动,几乎让人以为他已与这山石融成一体。 萧柳恼怒,冲着身边的人低喝,“怎么回事!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不要命了是不是!” 熊清泉唯唯诺诺,知道这雍王府来的大夫脾气大,医术更高,如果不是他不眠不休的抢救,这营地里死的人要更多。熊清泉素来敬佩有能耐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也没办法,公子非要出去……萧大夫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公子也没啥喜好,就爱这么看一看,你说好不容易把北越蛮人打退,胜利在望,公子这些天劳心劳力的,可不得好好放松一下。”熊清泉嘀咕。 “就你知道!”萧柳瞪他一眼,倒也知道傅近雪着实是个最安分不过的病患,让休息就休息,让吃药就吃药,从不打半点折扣,而且相比较前些日子的风沙,今日的风沙已经小了许多,如此来看,傅近雪已经十分克制了。 如此一想,心中倒是软了下来,他将手上配制好的丸药塞给熊清泉,板着脸道,“半个时辰后,让他吃了。” 熊清泉喜滋滋的道,“好嘞……”声音一顿,刚才憨厚的男人脸色一肃,身体危险紧绷,凌厉的眼神死死锁在北方,北方的地平线上,如萤火虫一般的光亮慢慢闪现,一点一点,然后汇聚成了一条长长的线,在黑夜之中慢慢而来,有股沉默让人胆寒的力量。 即便萧柳不懂军事,在这里待了几日也知道情形不对,骇然变色,“这……这是哪里的队伍,北越人不是已经被打退了么,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熊清泉脸色也有些难看,当初打退北越后是他带人清扫战场的,他可以确认北越军已全部退离,怎么此时此刻又冒出一堆人来了? “熊清泉,整兵列阵。”冷静的声音忽的响起,伴着几声咳嗽,形容清瘦的男子无声无息的掠了过来,相比较之前的苍白削瘦,如今脸上添了几丝风霜之意,神色也比往日更加凝定沉敛,仿佛脱胎换骨。 熊清泉领命匆匆离去。 傅近雪又看向萧柳,“萧柳,安抚住伤员,做好撤离准备。” 萧柳脸色一肃。 他也来了一些日子了,一直都是驻守营地,虽然战事险恶,营地里倒也安全,更从没有接受到撤离的指令,如今傅近雪竟让他做此准备,让他不由心惊。 “傅公子,这支队伍是……” 傅近雪身份特殊,来的最早,又是在北疆危难时机到来的,自然而然的成了北疆军的灵魂人物,但诡异的是,战事频频告捷,朝廷虽屡下嘉奖,却从未提起为傅近雪正名的事,到如今,傅近雪也依旧是北疆军中智谋百出的傅公子,没有任何职衔。 傅近雪平静的道,“这是北越的默军,也是北越最精锐最强大最神秘的部队,只有力歼默军,才是真正打退北越。” 萧柳望着傅近雪已染上风霜之色的年轻面容,微微犹豫一瞬,终究还是将想要傅近雪现在离开北疆的话吞了回去,掏出一个细小的瓷瓶,低声道,“傅公子,这药您收好,虽无法治愈您的病,好歹能缓解一二,沙场危险,您多保重。” 傅近雪颔首,望着萧柳转身,忽的道,“萧柳。” “在!”萧柳立刻回头。 傅近雪凝视他片刻,目光微敛,重又平静下去,“无事,你去吧。” 萧柳微微犹豫,还是道,“傅公子,您可是想要我传话给……给夫人?” 孟姑娘是主子认定的人,也是他的女主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些日子,他与傅近雪朝夕相处,看的见傅近雪的足智多谋以及拼命努力,更看得见他的伤痛与煎熬,此时他看着傅近雪即将走上一条极度危险的道路,心中竟说不出的不忍。 傅近雪微微怔了怔,望着萧柳,温润的黑眸里闪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笑意清浅,仿佛琉璃般脆弱而美丽,却也出乎意料的坚定,他道,“不必了。” 只要她安好,足矣。 傅近雪转身,大氅在风中猎猎而动,翻身上马,剑指北方。 “迎战!” …… 容珩开了锅盖,热气蒸腾而出,极富渲染力与穿透力的香气汹涌而出,几乎在顷刻间弥漫在整个院子,将原本冷寂的夜都染上几分尘世烟火气息,温暖起来。 院子里的人或明或暗的觑眼过来,即便是已经用过晚膳的太子也经不住看眼过来,然后又迁怒的瞪了眼管事,管事被他瞪的匍匐在地,大恨地上没有能让他钻进去的缝隙。 容珩目光微扫,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亲自取了早已温热好的酒瓮,倒上两杯,酒液清冽,浓香扑鼻,“太子殿下,可愿意与我喝上两杯?” 太子倨傲的哼了声,“本宫如今可没这兴致!” “放心,她既在,定能保太子妃与太孙平安无事,否极泰来。”容珩微微一笑,神色竟十分诚恳。 太子心情登时好了许多,哼了声,“太子妃吉人天相,自然无事!” “自然如此。”容珩端起酒杯,“那这杯酒就当臣弟提前恭贺太子殿下。”说罢,不等太子回答,便一口饮尽杯中酒,翻手晾了晾干干净净的杯底,竟真的是一滴也不剩。 饶是太子看容珩极度不顺眼,此刻倒也缓和了许多,又见容珩如此诚恳,虚荣心大涨,便也屈尊降贵的在容珩面前坐下,扫一眼桌案上的菜肴,不由轻哼了声,“看不出来,你倒是是会摆弄吃的。” 容珩轻笑,“太子忘了,我不比太子在宫里养尊处优长大的,幼年时也被丢在沙场上挣命,那个地方,保命已不容易,要想再寻一口好吃的,自然是千难万难,不得已,只能自己做些了。”顿了顿,他一笑,“说起来,当初倒是多亏了傅近雪,若不是他的身份,我也弄不到那许多的野鸡野鸭。” 第514章地狱 太子微怔,随即轻哼了声,“说到底,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寻常人,若非他父亲得用,他哪里有什么出众之处,也不知那些人怎么回事,竟把他捧的比天还高,简直荒唐!” 太子生母不过是德妃,也不算得宠,上有皇后,又有皇贵妃掌管六宫事务,齐王是长子,天资聪颖,自然胜人一筹,皇后嫡子虽早夭,却不知什么缘故,总是将傅近雪这么一个外姓之子留在宫中常住,皇后位尊,众人自然都要对傅近雪高看一眼,有些时候,连他们这些皇子都要退后一步。 太子一想起那段屈居于人下的过往,脸色变了又变,悻悻饮尽杯中酒,“荒唐!简直荒唐!”说着,又想起什么,不由狐疑看过去,“说起来,你与傅近雪关系倒是极好。” 容珩淡淡一讪,“当初我就是知道傅近雪身份特殊,刻意去结交这位贵公子的,不过想不到他身份贵重,人却是温和没脾气的,也无什么争名夺利的野心,倒是个好相与的,这些年下来,到底有了几分情谊。” 太子瞥眼过去,“你如今说话倒也老实。” “太子殿下与我兄弟多年,自然知道我的心性,在太子殿下面前,我又何必掩饰?”容珩笑吟吟的替太子斟上一杯酒,“傅帅手握重兵,更是国之栋梁,偏偏膝下只有傅近雪这么一个独子,傅近雪说是皇后半子也不为过,受重视也难免,我幼年虽在冷宫,也听得一些传闻……” 声音微妙一顿。 太子却已急不可耐的看过来,“什么传闻?” “都说,若非傅近雪,齐王怕早已封了太子之位,就是因为皇后不喜齐王,又怕傅近雪在宫中受了打压,才一直不肯,太子殿下应该知道,陛下向来看重皇后娘娘,自然是言听计从的。如今虽皇后娘娘已去,想来陛下还是在意娘娘的。” 太子心中一动。 容珩的话,恰好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虽是太子,但众所周知,他被封为太子是在齐王出事之后所立,别说是旁人,他自己内心深处,都有真真切切的自卑与狐疑,论才能论资历,他并不高出其他皇子许多,隆庆帝也不如何重视,隆庆帝为何选择了他做太子,便是他自己都觉得纳罕。 虽纳罕,但这些年隆庆帝对他一直重视,吃穿用度都是在众人之上,便是偶尔有那些不长眼的御史弹劾他,也被隆庆帝一力压了下去,而且剩余的几个皇子,献王出身图南与帝位无望,晋王母妃身份太低,雍王生母位分虽低,却有个尊贵的养母还有亲自为他启蒙的长公主,算来算去,倒是雍王身份最为特殊,可雍王风评一向不好,隆庆帝对他更是淡淡的,前些年雍王又一直依附在他之下,久而久之,他也自认为是大雍未来的主宰了。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齐王还能醒来,齐王已经昏迷了这么些年,他居然还能醒来! 齐王是长子,地位特殊,年少成才,颇受隆庆帝的重视,即便昏迷这些年,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相比之下,太子这些年积累的人脉,反倒不及齐王。 齐王,已然成了太子如今最大的劲敌了。 他定定看向容珩,目光微动,“你到底是何意?” 容珩轻轻一笑,“我能有什么意思?太子殿下这话说的我糊涂了。”他低头慢慢拌着吃锅子要用的酱汁,漫不经心的道,“这吃的东西倒也奇怪,辣椒辣,蒜泥熏,盐咸糖甜,各有各的味道,混在一起便是奇妙的好滋味,所谓中和所谓互补,不过如是,又如做人。”他抬头看眼过去,“太子殿下如日中天,难道不需要傅近雪的力量对抗齐王?” 太子面部肌肉微颤,半晌喝道,“你胡说什么!” 容珩神色一正,忽的轻笑,“我句句肺腑,太子殿下怎么反倒不信了?难道太子殿下真的相信齐王真的没有丝毫向上之心?” “你……”太子盯住容珩,目光森然,“那你老实说了,你话里话外,到底何意?” “保住傅近雪。” 太子一怔,随即嗤笑,“保他?他如今可是炙手可热,还需要我保他?” “沙场变故极大,葛将军早去一刻,多尽力一分,便是对傅近雪最好的护持。”容珩站起,敛容正色,“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的神色在昏暗之中显出几分莫测,看住容珩,冷冷一笑,“说来说去,你想我帮他而已,只是我帮了他,他却记着你的恩,那我又算什么?你手中的剑?” “他不会记我的恩。”容珩神色平静,目光落在不远处依旧紧闭的屋子,“我不仅抢了他最心爱的人,还弄丢了她,他又如何肯再信我?” 太子微怔,忽的反应过来,“傅近雪也……”脑海里回想起那个女子清冷秀丽的面容,虽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有几分姿色,但那姿色完全不敌孟玉恬,又哪里值得这接二连三的人为她着迷?难道,她当真有什么天赋异禀,不为人知道? 容珩将太子若有所思的眼神收入眼底,心里冷嘲,面上却不露分毫,目光锁在紧闭的屋门之上,连太子匆匆到一边也不甚在意。 太子必定会驰援傅近雪,虽上有御令,但行令者的一点怠慢都会影响全局,葛将军是太子的心腹,太子一声令下,葛将军必然会加快速度,只希望还来得及。 北越……默军…… 容珩想起那支已经数年不曾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军队,面色微沉,心中禁不住担忧。 北越这次来势汹汹,分明是势在必得,傅近雪虽以强悍之姿打退了北越军,北越会不会又派出那支军队? 容珩面前仿佛又出现了那片被血染红的戈壁沙滩,连河水都被血染成了鲜红的颜色,四处都是断肢残骸,沉默的杀人者没有一丝声音的宰杀着仅剩的人,沉默的让人血液都泛着冰凉,寒意入骨。 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第515章等候 容珩微微敛眸,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抬眼看向正向管事发号施令的太子。 希望,只是他杞人忧天。 一道极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细弱似猫叫,又像是在哀啼。 他心中一动,蓦然抬眼。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声音分明大了许多,虽依旧孱弱,却已带着了几分刚健,那是男婴特有的嗓音。 生了! 这次不止是容珩,许多人也听见了,便是太子,也终于反应过来,登时面露喜色,“可是生了?” 旁边已经齐刷刷的跪倒一片,众人齐声恭贺,“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太子喜不自胜,下意识就要上前,忽的想起那些不能进产房的忌讳,登时脚步一顿,喝道,“怎么还不将太孙抱出来!” 话音未落,紧闭的屋门虚虚一开,慕容言抱着襁褓缓缓走了出来,不过须臾片刻,他整个人仿佛疲惫憔悴了许多,神色更加肃然,他抬眼,直直看向已经快步走到门边的容珩,清俊眸里凛着精芒,寒意森森。 容珩微微抬眼,不动如山。 他不曾与慕容言打破交道,但也知道慕容言这个人,也约略知道他与孟初一的牵扯,但那又如何?他从不看过往,只看眼前与未来。 至于眼前这人,不过是过往烟云,无足挂齿。 不过看慕容言这眼神,倒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容珩眸光微动,目光锁在慕容言身后,毫不犹豫的走向屋内。 慕容言没想到容珩竟直接往屋里走去,面色微变,下意识拦住容珩,“你做什么?” 产房血腥,在大雍习俗里,是不吉不祥之地,而且屋子里的产妇是太子妃,依辈分而论更是容珩的嫂子,嫂子生产,小叔子闯产房,无论是从礼法还是风俗来说,都是大不容的事。 容珩淡淡一眼过去,“那又如何?” 慕容言一窒,定定看向容珩,却见容珩神色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种坚定,无关他的身份与地位,只是一个最普通的男子,对于心中所爱最坚定的坚守。 慕容言怔了怔,下意识推己及人,当初……当初得到初一的消息时,他在何处?他第一时间就赶往孟家,但还没出门就被母亲锁在了屋里,母亲泪流满面,只差与他跪下,又有严厉的祖父,他竟是退缩了,即便他后来赶了过去,再见到的,已是一个他觉得陌生的初一。 若是那一次,他及时赶过去了,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及时赶到,初一会不会还是原来的初一?而不是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女子。 他一时怔忪,容珩已经直接进了屋,身后传来太子恼怒喝声,“容珩,你做什么!” 慕容言唇角微抿,眸里闪过一丝犹豫,又想起屋里那近乎虚弱的孟初一,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脚步一转,人已经抱着孩子挡在太子面前,“见过太子殿下。” 说话间手上微微一拍,襁褓里的婴儿适时哭了一声,许是力气已经耗尽,仿佛猫叫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怜。 太子也被牵动了几分慈父心肠,脚步一顿,低头看襁褓里娇嫩通红的小脸,“男孩还是女孩?” “恭喜太子,是皇孙。”慕容言恭谨的道。 太子更是大喜,也顾不得追究容珩擅闯产房的罪名,立刻骄傲的将孩子接了过去,得意高呼,“本宫有儿子了!来人,速去向父皇报喜!今日所有人都赏!本宫重赏!” 众人登时齐声恭贺,院子里一片喜气,太子得子,又是太子妃所出,所谓嫡子长孙,简直是天佑大雍! 慕容言静静的站在太子身边,目光微动,下意识看向屋内。 屋内,一个女子近乎力竭,另一个还未清醒,甚至不知能不能再醒来看一眼她拼死生下的孩子,而屋外却欢喜沸腾,仿佛所有人都忘了她们的存在。 慕容言心中禁不住一阵悲凉,也是一阵厌烦,虽然理智告诉他他该留在此处接受太子的嘉奖,但是……他微微抿唇,转身进了屋内。 一进屋内,诧异看见守在幕帐之外的容珩,容珩神色凝重,却没有进去,听见脚步声后微微侧脸,见是慕容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与放松,低声道,“你来正好,去看看可能帮她的。” 慕容言微怔,忽的反应过来容珩守在此处,不是不关心孟初一,反倒是因为有自知之明不愿自己打扰了孟初一,一时间慕容言心中说不出什么意味,只快步掀帘走了进去。 太子妃依旧昏迷不醒,孟初一微微弯腰,还在缝合伤口,他抱着孩子清洗检查时她就在缝合伤口,如今已过去许久,她却还是保持这样的姿势不变,从剖腹到现在,已经超过一个时辰,其中所要耗费的精力自然不言而喻,凭心而论,即便是他,也不一定能做到,她却支撑了下来。 慕容言忽的想起过往,她虽懦弱受欺,性子却极坚韧,总是想将事情做的极好,只是她做事笨手笨脚,那坚韧便成了愚蠢,连带的她也愈发不受人重视。 忽的很想让孟家人来看看此时的她以及她身上的光芒,这样的她,光芒四射,哪里输过任何孟家女儿?她分明是那个最优秀的孟家女儿! 孟初一身体忽的微微一晃,似是有一瞬踉跄。 慕容言心中一紧,立刻过去,“我来吧。” “帮我擦下汗。”孟初一低声道。 慕容言这才发现她额头上已经俱是薄汗,心里微惊,忙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擦干净快要落到眼睑的汗,低声道,“我来便是。” “不必了,就快结束了。”孟初一低声道,“你又不会针线,女孩子身上,到底还是清爽些好。” 慕容言微怔,下意识低头,才发现孟初一缝合的纹线极细极密,又选择了最浅淡的颜色,乍看之下,竟看不太出来的,可想而知太子妃看着这伤口,心中多少是会宽慰的。 当然,前提是太子妃能醒过来。 他一时沉默,孟初一头也不抬,竟看透了他的心事,低声道,“我觉得,她能挺过来,她是一位很伟大的母亲。” 第516章回去 慕容言怔了怔,也跟着一笑,“我也觉得如此。” “孩子怎么样?可有损伤?”孟初一缝完最后一针,长长吁了口气,望着细密的近乎看不见的针脚,心里到底是有些遗憾,这里没有自动吸收的肠线,所用的不过是寻常白线,到时候免不了还得再行拆线,多少还要再受一番苦楚。 “此时看着倒好,时候紧急,还需细细斟酌。”慕容言也有一丝忧虑,太子妃身上的毒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母体息息相关,皇嗣难免受损,只是一时片刻看不出端倪。 “解毒我不擅长,剩下的交给你了。” 孟初一擦干净手,擦干额上虚汗,眼前不由一阵微微昏眩,她摇了摇头,想着自己身体着实需要好好调理,站了两个多小时便有些支撑不住,这要换成过去在组织里,十几个小时的手术也不在话下。 慕容言颔首,“我会处理。” “拆线还需十天左右,到时候我会再过来,只是这些天内尽量让她静养,不要乱动绷开了伤口,饮食也无需大补,只需要多吃些黑鱼之类利于伤口恢复的食物便行了,我待会会列一张单子出来,如果期间伤口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让太子妃着人去宫里寻我便是,想来应该也没人阻止我出来。” “你还要回宫?”慕容言面色微变,脱口而出。 孟初一苦笑,隆庆帝的心疾就像是个定时炸弹,此时此刻,他怕是恨不能她时时刻刻就守在旁边吧,能让她出来给太子妃接生,已经令她十分意外了。 慕容言脸色愈发铁青难看,握紧拳头,隐隐显出几分狰狞的意味。 孟初一知道他的关切,还有那分根本无力对抗皇权的挣扎,不由笑了笑,“不妨事的,那里又不是龙潭虎穴,他也不敢拿我如何。”手腕微动,指间手术刀划出一个极漂亮凛冽的刀花,倒是有几分潇洒意味。 慕容言紧紧盯住孟初一,薄唇抿的极紧,拳头握的更紧,隐约能看见腕上青筋。 孟初一理解他的纠结,却也无可奈何,她也不想进宫,奈何这个时代就有这个时代的规则,即便她不想遵守,也不得入乡随俗。 “初儿?”外面传来熟悉的低哑嗓音,隐含笑意。 “来了。”孟初一回首应了声,唇角微扬,歉然的朝慕容言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才走一步,衣袖被人拉住,慕容言死死盯住她,呼吸急促,声音低而快,“我们离开这里,以我的医术,我们可以去南越,甚至可以去戎族,哪里都可以!只要你与我一起,哪里都可以!” 孟初一心中禁不住微微动容,不为自己,是为孟三。 孟三能有这样的男人守着,也算她不枉此生,可有如此深情专注的男人,她却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任凭命运磨折,未免是辜负了慕容言,又辜负了她自己,何其可叹。 她神色微敛,定定看入慕容言的眼底,歉然道,“对不住。” 慕容言身体一僵,脸部表情像是凝固了,死死盯住孟初一,眼底翻涌着各种情绪,愤怒、诧异、无奈、悲凉、茫然、诸般情绪翻涌起伏,最终汇成死一般的平静,半晌慢慢的道,“是因为……他?” 这个他,不言而喻。 孟初一没有迟疑,“是。” 迟断不如早断,当断不断拖泥带水,不是她的风格。 慕容言怔怔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一丝勉强,但眼前女子眼神明朗而清锐,哪里有丝毫掩饰之意。 她是真的打定主意了。 他真的失去她了。 彻头彻尾。 这个认知像闪电一样窜入脑海,他身体倏地一颤,触电一般飞快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脚步微微踉跄,仿佛支撑不住。 孟初一愈发歉然,神色却也平静,“抱歉。” 说罢,她不再看慕容言,头也不回的转身,即便极力控制,脚步也不由轻快起来,掀开厚重的帘子,看见门外安静等待的人,不由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丝无奈。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她也不想伤慕容言,只是,总不能因为不忍,耽误他一辈子,更因为不忍,耽误她与容珩一辈子。 容珩也微笑,笑容宠溺而平和,丝毫不提孟初一与慕容言之前说了什么,“我煮了锅子,过去尝尝?” “什么味的?”见着他,才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累,让她恨不能靠在他身上歇一歇,只可惜,地点不对。 “你最爱的麻辣锅子,放了小白鱼,还有上好的羊肉,还有豆腐香菜,是你最爱的的吃法。”容珩没有她那么多的想法,十分理所当然的扶住她的肩,却被孟初一十分坚决的推开。 容珩不满瞪她。 孟初一更加坚定的瞪他,“我还撑得住。” 秀恩爱死的快,尤其是在‘前男友’面前,她即便是再无下限,也做不出这般缺德的事。 容珩不乐意的看着她,却也知道她固执起来便是他也挡不住她,只能不满的扫了眼幕帘,轻轻哼了声,“脸色这么难看,今日替你好好补一补。” “去哪里?我不想吃锅子,而且看着外面那些人,实在没什么胃口。”她最近口味似乎有些变了。 容珩无奈,千辛万苦熬煮出来的锅子,却被人弃如敝屣,偏偏自己还没有半点生气的情绪,着实有些受虐的倾向,“想吃什么?” “我想泡温泉。”她软着声音道,望着容珩宠溺的笑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还想吃蛋炒饭。” “蛋炒饭?那是什么?鸡蛋炒饭?”容珩微笑,“你教我,我做给你吃,府里的温泉不错,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 孟初一还没有理清自己为什么会想吃蛋炒饭时,听着容珩的话,不由微怔,随即面露喜色,“回去?”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果真有惊喜。 随即笑意微凝,她盯住容珩,轻声道,“为什么?” 以她对隆庆帝的了解,容珩此刻出来就已经是意外,他又怎么可能容许容珩带着她回雍王府? “我还有一日时间。”容珩平静的道,“我明日便要去南越。” 第517章分离 孟初一一个激灵,只觉得大脑一阵昏眩,眼前微黑,下意识紧紧握住容珩手臂。 她再不懂战事,也知道沙场多变幻,生命便如草芥,变数太多,即便尊贵如帝王皇子,在战争面前也不过渺小如蝼蚁。 她抿了抿唇,慢慢的道,“北越的战事,不是大捷了么?” 她早上随着隆庆帝听政,分明是看到这条捷报的。 “大捷之后,未必就是大胜。”容珩平静的道,“北越战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善了,而且北越皇室自年初便躁动不宁,北越皇后重病,偏并没有成年的皇子鼎立门户,摄政王辅政,要想彻底取代皇室,必须建立不世之奇功,这一战,北越势在必行。” 说话间,他看了眼厚重的幕帘,他的声音并不刻意压低,以正常人的耳力肯定是能听到的,只要慕容言有心,自然能听的清楚。 孟初一察觉到容珩的视线,不赞同的皱眉。 她知道容珩的心思。 容珩离开在即,而她肯定是不能随着容珩离开,他不放心她独自留在京中,而慕容言与她有旧,如今又救了太子妃母子性命,慕容言的前程可想而知,容珩如此坦白,分明是向慕容言示好,也有隐隐的托付之意。 但是她没法子接受。 她既然已经注定欠了慕容言,她不想再多欠他了,即便他是心甘情愿的,也不能。 她反手握住容珩,坚定的拉着他出门。 容珩无奈看她一眼,却也没反对,两人出门,却不知道厚重的幕帘微微一掀,清隽男子脸色沉沉,在尚显昏暗的屋内显出几分莫测。 他微微垂眼,掩下几许复杂心思,唇角微扬,隐隐讥嘲。 容珩与孟初一携手出屋,屋外依旧热闹,原本冰冷的院子热闹的倒有几分春日温暖的意味,太子依旧抱着他刚出生的儿子显摆,众人齐齐围着刚出生的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婴儿吹捧,龙章凤姿天赋异禀之类的词不要钱的溜出来,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容珩扫一眼过去,轻轻哼了声,倒也亏他还有几分良心,没有迁怒在一个刚出生不过一个时辰的婴儿身上,“不过如此。”眼角余光落在孟初一尚平坦的腹上,眼神热烈而鼓励,大有自家包子立刻出来,立刻秒杀小皇孙的骄傲意味。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拉着他自侧门离开,众人的注意力都围绕在皇孙身上,倒也无人在意他们,一路到了门口,早有周行驾着马车守在外面,她脚步一顿,问周行,“明天你跟着一起去。” 周行瞠目结舌,下意识看向容珩。 容珩咳了声,才待开口,孟初一平静打断他的话,“这次不许将人留在我这里,你敢留,我就有法子将他们赶过去。” 容珩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子,软着声音商量,“留一半,不然我不放心。” 孟初一微微敛眸,“至多十人。” “十人太少……” “只要他不动杀心,我就是这天底下最安全的人,若是他存心出手,别说千人万人,就是你在这里也是无用。” “……”容珩苦笑,“你可真会打击人。” 孟初一挑眼看他。 “好罢,我承认你说的实话,那二十个,成不成?”容珩商量。 “五个。” 容珩无奈,“十个便十个吧。” 话是如此,却下定了决心,必要挑选十个精英中的精英。 孟初一也懒得与他纠结这种小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到时候自然有法子将人赶过去,她径直上了马车,马车上早就准备了精致可口的茶点,她也有些饿了,简单用了些,此时倒是有些想念起容珩所说的锅子,叹一口气,“说起来,我已许久不吃锅子了,皇宫里多是温火膳,味道着实一般。” “你若想吃,到时候着人每天送过去就是了,也不是大事。” “你口气倒大。”孟初一斜睨一眼,“你与他到底做了什么协议,即便北疆有危,怕是他也不会让你出来罢,还让你到太子府来,不像他的作风。” “我去北疆平息北越战事,并由我出面劝说太子去救傅近雪,若得成,我可以离开大雍,此生再不是大雍皇族。”容珩语气轻松,“天下偌大,倒也可以四处游历,你说,我们先去何处?戎族如何?据说那里的人身形高大,风物水草都不同于大雍,别有一番草莽意味。” 孟初一望着他,“决定了?” “决定了。”容珩微笑。 孟初一微微一笑,“那好,我陪你。” 彼此心知肚明,以隆庆帝的深沉阴冷,即便此时答应了容珩,到时候出尔反尔,又或者借此机会将他打入谷底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隆庆帝又如何能让她离开,容珩说的轻松,要想达成目标,所要付出的代价,绝非轻而易举就能达成的。 她知道容珩此时与隆庆帝达成协议,去北疆平息战乱,一方面是为了心中国泰民安的信念,另一方面怕也是为了筹谋实力,可隆庆帝的老谋深算,又如何让他平安顺遂? 未来,可以预料到的风雨,但即便如此,总是要拼一拼的。 孟初一想了想,“我需要做什么?” 容珩摇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安心等着,等我归来。” 孟初一不赞同的看他,容珩唇角含笑,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给你男人些面子,若是连你都不信我,我以后如何有颜面训这小子?” 纵使满腹情绪,孟初一不由失笑,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不是说要女儿?” “女儿更好,若是儿子倒也无妨,日后闺女有个兄长护着,也不是坏事。”容珩正色,“况且这些时日吃不好睡不香的,日后日子想来也不好过,不如是个儿子,好歹皮糙肉厚耐敲打,若真的是女儿,一想起她在娘胎里就要受这些罪,我可舍不得,咱们女儿,必须是自小在蜜罐里泡大的,这样长大了才不会被人一枚糖就骗走了。”脑海里不由想起那不存在的宝贝女儿被一个面目可憎的混小子用一枚糖骗走的场景,不由森森咬牙,“我看那个不长眼的敢来骗我宝贝,我让他横着出去!” 第518章相邀 孟初一啼笑皆非,也懒得理会提前陷入忧虑症的男人,马车行的平稳,她也着实累的很了,靠在他的肩上迷迷糊糊的打盹,容珩也不再说,只替她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慢慢的道,“我不在,你在京,一切当心。” 京城风云变幻,隆庆帝身体又不知能撑到何时,相比北疆真刀真枪的惊险,这里的杀戮才是真正残酷,偏偏她如今势必会被卷入这些是非之中,可他偏偏不能护着她。 虽早已下了决定,心中仍不由自主的后悔,容珩望着她日渐清瘦的脸庞,心中止不住的焦灼,“我……” “你得去。”孟初一闭着眼睛,“你不去,北疆危,大雍危,傅近雪身体不适,一个人怕也独木难支,你一辈子不会心安,你又如何离得开大雍?放心,我会保重我自己。” 容珩望着她,心中愈发挣扎,半晌,微微垂眼,终究叹息了声,“我会尽快回来。” “嗯,我等你。” “若有事,你去寻晋王,或者,齐王也可。” “齐王?”孟初一微微睁眼,想起齐王给她的那种滑凉阴冷似曾相识的感觉,心头没来由的翻涌起一阵不适,她下意识掩住口,容珩急忙端了茶水给她,她借着他的手喝下,将那股恶心感觉压下去,抬眼朝容珩笑了笑,“不妨事,估计是累着了,有点恶心,这孩子几乎没怎么折腾过我,算是脾气好的了。” 容珩勉强笑了笑,眸里掩不住忧虑,“不足三个月,本就不稳,这……” “我是医生,我心里有数,放心,我不会拿自己与孩子的危险做赌注的。”孟初一伸手抚平他拢起的眉头,微笑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好啦,别啰嗦了,就算你在这里,也不能替我孕吐,你早些回来就最好不过了。”想了想,又忍不住道,“你相信齐王?” “不信,但他暂时与我利益一致,而且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会选择最适合的路。”容珩看她,“你见过他了?如何?你不信他?” 孟初一略略沉吟,“我不知道,但我想着,他已经昏迷了这么些年,在这个时候突然醒来,未免太凑巧了些。” “他想要的,与我要的,从来都不一样,至少没有最根本的利益冲突,齐王向来都心机深沉,防着他的,不止我们,还有陛下,他眼下的困境,只会大于我。”容珩淡淡一笑,眸光深深,隐隐锐利,“他有筹码,我也有我的筹码,他暂时不敢动你我,他与我之间的账早就不是一笔两笔,待我回来,再慢慢清算。” 孟初一心中一动,“你怀疑,上次就是他向隆庆帝说破了你的身份?” 容珩不是行事不谨慎之人,他既然入宫,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却被隆庆帝轻而易举的识破,这其中没有任何猫腻,连她也不信。 “若无丝毫建树,他如何在第一时间内获得那位的重新信任,我不过是他行进的筹码罢了。”容珩神色淡淡,倒也没有丝毫怒色。 孟初一盯住他,忽的若有所悟,“这一切,在你意料之中?” “我没想到是他。”容珩平静的道,“半个月前,藏在珍宝阁中的暗卫发现有人闯入,但那人来的突兀消失的也快,他没有追上。” 孟初一脸色微变,“什么人?是风挽裳,还是斗篷人?” 珍宝阁一战,珍宝阁毁了大半,风挽裳不知生死,斗篷人也消失无踪,一直都是悬在她心头,丝毫不忘。 她蓦然了悟,“所以你入宫的时候刻意露出破绽,就是要逼着藏在幕后的人现行?你就不怕……”不由瞪他,“胡闹!隆庆帝心思深沉,你就不怕他对你出手!” “北疆不稳,我又是唯一见过默军的人,他不会让我死,况且他还要利用我来钳制你,即便受些皮肉苦,至少死不了的。”容珩轻笑,“为夫算不算得上算无遗策?可要奖赏我?” 孟初一没好气的瞪他,“就你想的多。你逼出了齐王,齐王与风挽裳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斗篷人,又在何处?他们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时间太短,我藏在齐王府的暗卫根本打探不出来,但齐王应该知道了我的心思,他投鼠忌器,不会与你为敌,若是利用得当,或许还能成为你的助力。” “我明白。”孟初一颔首。 容珩望着她,喜忧参半,却隐隐骄傲。 她从来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行事魄力更是远胜寻常男儿,虽然他不放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无他在左右,她也能将自己照应的很好。 “我会将周行留下来。”见她又要阻拦,他叹了口气,伸手捂住她的唇,“周行不仅是暗卫统领,这些年更是雍王府实际的大管事,雍王府这些年韬光养晦,聚累的财富资源也不少,周行虽然不全知,大抵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他留在这里,你使用起来也方便,退一万步说,我只身去北疆,若是需要险要之处,或许还要你救我,这些,便是你的筹码。” 孟初一微微抿唇,也知道容珩说的是实话,略略犹豫便点头,“好。” 容珩笑了笑,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再睡一会罢,我陪着你。” 孟初一也笑了笑,才待说话,忽听得外面风声微厉,周行喝道,“谁?” “傅帅请见雍王殿下。”外面有人恭敬的道。 周行压低了声音道,“主子,前面有家酒肆开着,傅帅在里面。” 容珩与孟初一交换一记视线,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起身,步出马车,果然见前面一方小小酒肆开着,二人慢慢过去,就见酒肆并不如何大,不过三四张旧桌子,发黄油腻的桌子上摆着几个粗碟子,碟子里放着花生卤煮之类的小菜,不论味道,卖相着实不佳,便是那小酒瓮里装着的也不是什么好久,远远的就闻着一股劣酒的呛人味道。 傅帅就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慢悠悠的喝酒,神色平静甚至颇为享受,仿佛他喝的是琼浆玉露,他抬眼,望向前面两人,“请坐。” 第519章身世 容珩与孟初一交换一记视线,两人在傅钧对面坐下,没有椅子,只有一张条凳,两人坐了多少有些局促,却也不嫌挤。 傅钧扫一眼挤在一起的两人,微微勾唇,神色却淡,“雍王殿下,可是要去救犬子?” 容珩也不回答,先擦了筷子试吃了几样小菜,为那粗糙难咽的口感微微皱眉,才想吩咐周行寻些精致可口的饭菜,就见孟初一已经捡起一个发黑的馒头撕了起来,他赶紧阻止,“这怎么能吃……” “这是荞麦的……” “这是黑麦的……” 孟初一与傅钧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眼,都从眼底看出几分诧异,只是傅钧的诧异里,隐隐还添 了几分激动,“孟姑娘如何知道这是黑麦的?” 孟初一微怔,首先看向容珩,“你不知道荞麦……嗯,黑麦?” 容珩摇头,“我长这么大,确实没听说过黑麦的说法,麦子不该是白色的,怎么还有黑色的?”他也捡起一个黑馒头,咬了一口,细细品味,“似乎比普通的精面更有些韧性,入口虽不算细致,却不算难入口。” “这是粗粮,产量颇高,虽然不那么细腻,但很能填饱肚子,吃惯了精致食物的人多吃些粗粮,也不是坏处。”孟初一细细吃了一口,“不过这荞麦粉里好像有点涩味,吃的也粗糙,应该是没磨好,若是再仔细加工,口感该更好些。” “可以量产?产量很高?”容珩起了几分兴致,“虽然如今大雍国力日胜,食物总是越多越好的,也不知这店主是从哪里寻来的种子,倒是可以试一试。” 一直没有的说话的傅钧淡淡开口,“老葛已经死了一年多了,他虽有妻有女有子,他们应该也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家小店,那种子,怕也没了。” “葛?”容珩眸光一锐。 “没错,便是纪王葛理。”傅钧平静的道,“他不知哪里得了这种子,每年亲自种了方寸之地,不过他着实不是个种田的好手,连连折损,这黑麦又制的不甚干净,连带着这家小店生意也惨淡的很,如今纪王已去,也无人知他将那种子收到何处去了,这三个黑麦馒头,怕是这世间仅剩的馒头了。” 孟初一与容珩交换一记视线。 纪王何等人物,即便他如今获罪身死,当初也是赫赫有名的铁帽子王,若他想用那黑麦做什么,无论是种植还是磨粉成食,又或是将这小店经营的红红火火,自然是有最顶尖的人助他,他故意如此,为什么? 容珩淡淡一笑,“傅帅知道的倒是清楚。” “我自然清楚,这种子是我与纪王从前朝皇宫里抢出来的,凭心而论,前朝君主也算明智,更不是那等昏君,偏偏自他掌权,国内天灾人祸频频出事,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这等灾祸,就是这样,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这黑麦,据说这黑麦产量极高,”傅钧定定看了眼孟初一,眸色深深,“若是种植得当,只要半年,就能让五成百姓吃饱,一年,就能让八成百姓免于饥饿。” 容珩微微一震。 前朝覆灭最大的原因就是百姓连裹腹都无法满足,所以才频频流民造反,也给了大雍最好的机会,可若是前朝能解决这一问题,百姓其实是最好满足的,频频而出的动乱自然能减少,前朝自然能借此休养生息,或许此时已然没有大雍的事了。 只要半年……半年就有可能改变一切。 容珩望了眼手里粗糙难咽的馒头,“如此说来,傅帅倒是立了大功,只是这些年,从未听傅帅提过。” “自然是不敢提,我与纪王拿走的不仅是这种子,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孩子来路不明,偏偏又有人拿命拿功名利禄来护着他,我们想建功立业,一时糊涂,好在没有一直糊涂,哪里还敢将这要紧的物事拿出来?”傅钧神色淡淡,“自然是藏的越深越好。” 容珩眸光微锐! “纪王拿走了那种子,我养大了那个孩子,即便心智超出常人,血液里还是带着前朝皇族特有的疾病,虽不致死,却让他终日身体虚弱,极有可能活不过三十,我也一直在等他的死亡。如今,纪王手里的种子终于消失,我也等到了北越入侵的这一刻,”傅钧微笑,笑容在昏暗里有几分诡谲苍凉的意味,他定定看住容珩,慢慢的道,“雍王殿下,难道不想让那孩子死在战场之上,带着荣耀与尊严死去?你宁愿他日后背负着前朝余孽的罪名,似丧家犬一般死在大雍的屠刀之下,又或者,是死在雍王殿下你的剑下?” 孟初一微微抿唇,下意识看向容珩,心里俱是惊涛骇浪,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以傅钧的意思,分明是说傅近雪是前朝孤儿,而且是自皇宫里抱出的孤儿,她来自异世,看这所谓的前朝今朝都是一样的,可以容珩的身份而言,傅近雪的身份无疑就是生死之敌,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容珩不在意,傅近雪若是知道,又是如何看待容珩,看待大雍? 她不想看着容珩与傅近雪对立,更不想看着两人有生死相对的时刻。 但她也清楚,她的所有心思,在大时代的背景之下,在家国仇恨之下,她的不忍与不愿,其实也不过是为他们增添不必要的波澜。 容珩细长的眸子微微敛着,似乎是敛下了许多翻涌心思,随即轻轻一笑,反手拍了拍孟初一的手示意无事,抬眼看向傅钧,“当年前朝覆灭之时,正是大雍全力以赴攻击之时,大军压境,千万人瞩目之下,不知傅帅与纪王,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得了这两样宝贝,还不为人知?” 声音轻轻,隐有讥诮之意。 傅钧脸色平静,似乎早已想到容珩会如此问,答的也有条不紊,“因为我们得到孩子与种子,是在冷宫之中,冷宫是何等模样的,雍王殿下应该清楚的很,那个时候,又有谁会在意那小小的两个包裹。”顿了顿,他轻轻一笑,“况且,我们还有长公主殿下的帮助,自然顺风顺水,神不知鬼不觉。” 第520章离别 孟初一微微皱眉。 又是那位长公主殿下? 她到底想做什么? 但如果真的如傅帅所说,有长公主殿下的帮助,他们的确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个孩子自前朝皇宫里偷出来养大,但这样做,图什么? 她心里疑惑,也问了出来。 傅钧微怔,随即轻笑,“我若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不忍一个孩子死在乱军铁蹄之下,可信?”不待孟初一回答,傅钧站起,平声道,“我言尽于此,救或不救,自请雍王殿下定夺便是,我府上还有事情,便不多留了。” 话音未落,门外马蹄轻响,一匹高头骏马已在门外,傅钧翻身上马,黑色大氅翻飞,竟就这么绝尘而去。 孟初一不由看向容珩,“就这么让他走了?” “留着他他又何用?”容珩微微勾唇,弧度冰凉,“血烈军本不过是大雍三十六路军之一,傅钧自小兵开始做起,一路到如今,他脚下踏着的不仅是敌军的尸体,还有自己人的森森白骨,他曾亲手斩杀一百三十二名亲兵,那些亲兵都是随着他自小兵做起的亲信,后来接连又斩杀了两百七十二人,到如今,当初陪着他一路走来的人已剩不下几人,亲信如此,更别提那些普通兵士,血烈军如今军纪如此严明,全拜傅钧铁血无情所赐。” “那你说,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傅近雪是前朝遗孤,这事情发展的未免太狗血了。 “不知道。”容珩答的干脆。 “怎么办?”饶是孟初一,也掩不住几分忧虑。 “你想我去救他?”容珩灼灼看过去,言语殷切,似乎颇有酸意,“你倒是真看重他。” 孟初一哭笑不得,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过去,“就算我不让你去,你会不去?” 即便她不开口,以容珩与傅近雪的年少情谊,她就不信容珩会眼睁睁的看着傅近雪在北疆遇险而不出手,至于那傅钧口中所谓的前朝遗孤,目前尚不能证明是真是假,况且就算是真的,她也相信以傅近雪的心性,绝做不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容珩不由大笑,“知夫莫若妻,这话说的果然不错!” “可傅钧能告诉你,就能告诉别人,旁人倒也罢了,若是隆庆帝又或是太子……”这才是孟初一真正担忧的事情。 傅近雪的身世扑朔迷离,前朝也太过久远,详查起来也是一桩麻烦事,但如今长公主与纪王都已死,唯一的人证便只有傅钧,傅钧是傅近雪的父亲,他若是铁口直断,怕就算是怀疑的人,也信了八成,更何况隆庆帝心性多疑,太子恨不能傅近雪立刻去死,若是这两人知道,傅近雪就算是真的冤枉,也是必死无疑了。 “所以我待会便要出发了。”容珩歉然看向孟初一,“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赶在所有人的前面,或许还能挽回些局面。只是这样一来……” 他本以为他还能陪她一日,却原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而已。 孟初一颔首,平静的道,“从哪个门走?我送你。” “南门。” 孟初一微怔,这里距离南门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她微微敛眸,心中竟泛上一丝涩然与不舍,虽然理智告诉她容珩的选择是对的,但如今真的要别离了,她才觉得自己心口沉沉,说不出的难受。 她微吸了口气,压下心底情绪,率先起步出门上车,容珩望着她的背影,微微握拳,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掩了下去,快步揽住她的腰,忽的掠起。 孟初一一惊,下意识搂紧他的腰,听着耳畔风声呼啸,又望着身边男子,鼻子没来由的一酸,她微微敛眸,半晌轻笑,“我有些舍不得。” “我会尽快回来。”容珩低眸,细长的凤眸在星火月光之下熠熠生辉,眼底俱是毫不掩饰的情谊。 “那快些,你若不早些回来,我便去寻你。”孟初一眨去眼底泪意,微笑道,“你知道我的性子的。” “好,待我回来,便是风轻云淡海阔天空那一日。” “说话算话。” “一定。” 北疆的事情紧急,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容珩在孟初一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抚了抚腹部,这才看向紧随身边的周行,“回吧。” 容珩到底是让周行留了下来,孟初一也没再拒绝,她知道容珩的歉然,若是留下周行能让他放心些,留下便留下吧。 周行躬身,“主子稍候。” 孟初一微怔,好一会才意识到周行说的主子是她,不由笑了笑,才要吩咐,就听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急急出城,马车蒙着黑布,看着倒是结实,只是深更半夜,又是如此急行,倒是让人不由多看一眼。 孟初一只是普通看一眼,周行倒是看出些名堂,面色古怪,“主子,是太子府的马车。” “太子府?”孟初一诧异,太子妃刚刚生下皇孙,正是太子府扬眉吐气的时候,深更半夜行事如此诡谲,让人不由不生疑。 “可要人跟上去看一看?”周行低问。 孟初一略一犹豫,颔首,“隐秘些。” 她不是多事之人,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再轻忽大意,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收入眼底才是。 容珩说的的没错,她如今在京都,不仅是要保护好自己,更是要做好他坚实的后盾,京都风云,一举一动都直接关系着边疆风雨,她不得不防。 “是。” 周行立刻打了个唿哨,暗夜里隐约有风声凌厉,想来是藏在暗处的暗卫已经跟了过去,孟初一也不多停留,直接回了雍王府,既然容珩之前打算带她回府休憩,想来也是与隆庆帝做好了交易,虽然容珩已经去了北疆,她却没道理浪费这一日的时间。 雍王府的人早就收到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一切都准备妥当,孟初一好好的泡了一个温泉,洗去一身疲惫,回到屋里时,红玉已经守在桌边,支着下巴打盹。 她不由一笑,轻轻敲了敲桌子,红玉惊的跳起,一看面前笑吟吟的女子,眼眶立刻红了,扑了过去,“小姐!” 第521章拒绝 孟初一任着她抱,心里也是满是温暖,待小丫头的情绪平和了些,才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回来了?” 她进宫之前将红玉托给傅钧,倒也真的没有旁的心思,只是当时事起仓促,她又想着自己与容珩前途叵测,傅钧再受人猜忌,到底也是掌军元帅,就算隆庆帝想对付他,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这段时间也足够傅钧为红玉的未来做好最全面的安排了。 红玉瘪瘪嘴,“我早就回来了,我就是个小丫鬟,又不是大家小姐,十几个人就盯着我一个,我不舒服。” “他肯让你回来?”以傅钧对红玉的情感而言,傅钧怎么可能乐意让她脱离他的控制? “宁缺带我回来的,他拦不住我。”红玉洋洋得意,“我还跟他说,他要派人跟着我,我以后就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认他这个舅舅……”声音压低,“姑娘,他真的是我舅?如果真有这么个舅舅,我娘怎么从来没提过?” “他对你不好?”孟初一在桌前坐下吃着梗米粥,漫不经心的道。 红玉在她对面坐下,托腮道,“好,真的好,姑娘,这辈子除了你跟我娘,我还没见过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住不惯他那里的屋子,他就仿照这儿的屋子给我又修了一个,我吃不惯那里的饭菜,他就天天搜罗好吃的,他还想法子逗我乐,真的,我真没想到一个大元帅那么没架子……姑娘你说,要是他真这么好,我娘干嘛离开他呢?” “或许他是心存愧疚,也或者,你娘想要的,与他想要的不一样,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这个道理。” “我也觉得是这样,所以我也觉得他挺可怜的,姑娘你不知道,他吃的特别简单,就是青菜豆腐,住的屋子也没什么东西,比我跟我娘那时候住的屋子好不到哪里去,他那个院子里就一个老佣人打理,平常不出去,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像石头似的,你说他是不是在想傅公子哦?真的看不出来,傅公子那么清雅的一个人,居然跟傅帅是父子。”红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更想不通,他竟然跟我是表兄妹,这也差的太大了吧。” 孟初一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钧气质冷峻,红玉憨厚可爱,仔细看去,这两人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相似,都属于相貌端庄,但绝对称不上出众,相比较之下,傅近雪皎如明月朗如青竹,气质出众,容色更是出众,与傅钧红玉确实不像是一家子的。 她想起傅钧之前的话,心口不由微沉,且不论傅钧与傅近雪是不是亲父子,但目前来看,傅钧是真恨不得傅近雪立刻去死的。 她微微抿唇,神色不愉,红玉跟在她身边久了,也知道她情绪不对,不由纳罕,“姑娘?” “你去看看周行回来没有。” 她之前让周行去打听傅钧最近可曾与旁人接触过,虽然时间短暂了些,但她着实是有些担心。 即便容珩立刻马不停蹄赶过去了,可万一傅钧早已告诉旁人,别说是傅近雪,恐怕容珩都有危险。 红玉乖乖就走,还未到门口,孟初一又道,“红玉,宁缺可在府里?” “宁缺不在,说是殿下交给他一件重要的事,前两日就走了。” “什么事?”孟初一下意识道,抬眼见着红玉惘然的面孔,不由失笑,她也真的是糊涂了,她与容珩都有共识,不会将红玉牵扯进来,虽然红玉值得信任,但容珩也不会告诉红玉,要问她该问周行才是。 “你去吧。”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急急的敲门声,周行低声道,“主子。” 红玉立刻开门,果然见周行在门外,孟初一眉心一紧,“查到什么了?” “据我们守在元帅府的暗卫回报,傅钧这些时日除了上朝,就是在那间小饭馆里度日,不曾见过旁人,宫里的人也道就算傅钧上朝,也很少说话,一下朝便出了宫,也不见他与哪些人私下交谈过。” “可曾被隆庆帝召见过?” “不曾。”周行肯定的道。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她之前也是亲眼见过隆庆帝对傅近雪的态度的,若是隆庆帝知道傅近雪可能是前朝遗孤,怕也不会是那样的态度。只要隆庆帝不出手,一切就尤可为。 她微微定神,立刻做了决定,“周行,你亲自去盯住傅钧,一旦傅钧有所异动,立刻通知我,并尽一切可能拦住傅钧。” 周行脸色微变,“主子吩咐,我必须护住您的。” “傅钧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他那边出事,傅近雪与容珩必定有大麻烦。”孟初一沉声道,“他们若出事,即便你能护住我一时,也护不住我与孩子一辈子,这个道理你可懂?” 周行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孟初一说的是实话,他微微咬牙,“我必须要护住主子您的,傅帅那边,我会派人过去,您放心,若是他都看不住傅帅,就算是我去也没用。” 孟初一微怔,“谁?” 周行为人谨慎,这人能让他如此笃定,倒也难得。 周行微一犹豫,“是赵七。” 孟初一脸色微凝,赵七之前故意想要杀她,却被容珩挡了下来,事发之后容珩虽没有要赵七的性命,却也将他革出了暗卫,这些时日她也快忘了赵七的存在了。 周行微微咬牙,低声道,“赵七这些时日过的十分不如意,而且他也后悔了,我与赵七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的心性,当初……当初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故意想要……” “你信他?”不待周行回答,孟初一平静接口,“可是我不信他。” 周行霍然抬眼,“主子!” “赵七差点要了我与容珩的命,即便他当时一时冲动,你敢保证他不会再一次冲动行事?周行,你该知道傅钧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我绝对不可能交给一个可能会误事的人。” 第522章姐妹 孟初一的声音冷静的近乎漠然,分明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屋子一时安静。 红玉心中一时惴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挡在孟初一身前,“姑娘……” 当初她在暗卫里也算混过一阵子,知道周行性子谨慎,鲜少与旁的暗卫一样说笑打闹,为人板肃,却极重兄弟情谊,与赵七关系尤其好,后来赵七因为燕子姐的事而一蹶不振,最痛心最着急的莫过于周行。 周行分明是想给赵七一个机会。 孟初一不答话,只静静的看着周行,周行面部肌肉一阵抽搐,微微闭眼,慢声道,“我明白,我会多派几个人过去,但我不能离开您的身边,这是我的底线。” 孟初一沉吟片刻,“可以。” 周行略一颔首,转身便出了门,红玉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有些难受,“姑娘,周行与赵七是同乡,自小一起长大,赵七救过周行好几次呢,赵七变成这样,周行比谁都着急。” “我明白。”孟初一拍了拍她的头,“但现在容不得我心软。” 世事便是如此,再多不忍也敌不过现实,事关太多人的生死,她绝不能心软。 “赵七跟燕子姐真的很好很好,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红玉惘然的道,“姑娘,你道,如果燕子姐不出事,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了?” “我不知道。”孟初一摇头。 燕子喜欢傅近雪,若是燕子还活着,不管傅近雪是否回应她的情感,这段感情就注定经历波折,但如今芳魂已逝,一切的可能都成了不可能。 这便是人生,再如何追溯,终究难以挽回。 许是周行的缘故,又或是容珩的离开,这一宿睡的并不踏实,孟初一只觉得梦境碎裂斑驳,梦里又太多人质询她,又有太多人对着她哭泣叫嚷,好不容易自那蛛丝似的梦网里清醒过来,外面并不如何亮,有哗啦乱响,似乎已是下了雨。 哗啦声中,隐约有人哭泣,声音尖锐,像是女子,只是那声音倏地消失,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眉头微蹙。 容珩看似懒散,御下颇严,雍王府规矩极严,绝不会出现奴仆喧嚣吵闹的情形,这个时刻如此声音,倒也蹊跷。 她抚被坐了起来,外面候着的婢女听见动静立刻小步进来,“夫人。” “外面什么事?” “是……”奴婢微微犹豫,“似乎是夫人您的姐妹。” 孟初一微怔,想着自己哪里有什么姐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该是孟三的姐妹,但孟三也不过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妹而已,可不管是孟玉昕还是孟玉恬都不该找到这里来才是。 一时倒也没了睡意,她干脆起身,她在这里住了几日,奴婢们都知道她的脾气,将衣服以及洗漱用品都准备好之后便安静退了出去,孟初一洗漱完毕,走出屋子,果然见着大雨倾盆,早有婢女在廊下预备好了绸布大伞。 周行侯在外面,面色歉然,“是奴才失职,请夫人责罚。” “不妨事。” 其实刚才那声音着实不大,只是她如今五感远超寻常人,听见也不奇怪。 “怎么回事?”她一边走一边道。 “我们跟踪太子的人,却发现那人是去太子别院接她,中途那人还动了杀机,我们的人本不欲管,但自他们对话中听得一个消息,一时间也无法定夺,只得将人带了回来,但她也不知怎的,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我们投鼠忌器,所以……”周行眉头紧锁,虽然理由充分,但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惊扰了夫人,就是他们的失职了。 周行面色更为严峻,开始琢磨着要对剩余的人好好特训一番,留下来的人都担负重责,决不能掉以轻心。 “她虽是女子,却是个不好惹的女子,又是朝廷的清平郡主,你们压制不住她也在情理之中。”孟初一平静的道,语气体谅。 周行心中感激,心中却愈发坚定了要特训的心思。 孟初一看他模样,也不勉强,只问道,“什么消息?” 周行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她说她有孕了,是太子殿下的。” 孟初一脚步一顿,脸色也微微变了,“可找了大夫来看过?” “她不允许别人靠近,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受到的惊吓过大,她的状况不甚好,一直捂着肚子,我们本想将她弄晕,可又怕万一伤及孩子,所以……” 孟初一现在理解为何暗卫对孟玉恬投鼠忌器了,这个状况,着实难办。 远远的,已经到了关押孟玉恬的小院,却见院门半掩着,能看见一人跪倒在院中青石板上,全身上下已经全部湿透,也不知待了多久,原本娇美的脸也全是青白之色,已经没有往日里半分优雅尊贵,显得狼狈憔悴,赫然是孟玉恬! 孟玉恬听见脚步,霍然抬起头,死死盯住廊下被人簇拥围着的孟初一,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愤恨,霍然起身,但她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几个粗使奴婢团团围住,一个个面露警惕,似乎她是瘟疫一般。 孟玉恬用力挣扎,却挣不脱那些做惯粗活的仆妇,片刻之后便无力瘫软在地,抬眼望向廊下神色平静的近乎漠然的孟初一,眼中愤恨愈发刻骨,不顾一切的嘶吼出声,“孟初一,你就看着这么多人欺负我!你可还对得起我娘!如果不是我娘,你早就死了!” 孟初一望着在大雨中挣扎哭泣的孟玉恬,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她不是真正的孟三,自然对孟玉恬没什么所谓的姐妹情谊,况且孟三是死在孟玉恬手上,论起来,孟玉恬以及柔姨娘对孟三的那份所谓情谊,早就在当初孟玉恬下毒,柔姨娘却不管不顾时就烟消云散,即便是那些对柔姨娘的歉疚,也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情绪罢了,若柔姨娘有事,她得空时或许会帮一把,若对自己有害,她是铁血无情的人,无论如何是不会帮的。 第523章屈辱 孟初一微微敛眸,望了眼雨里挣扎不休的孟玉恬,平声吩咐身后周行,“去请大夫来。” 周行点头,往后做了个手势,自有人去行事,他低声问,“夫人,去屋里?” 孟初一望了望渐渐停下的雨,“不必了,就在这里罢。” “是。” 立刻有奴仆收拾了桌椅雨伞之类的出来,顷刻间竟将刚才还稍显密集的雨丝遮挡的严严实实,半点缝隙也不透,孟初一在软椅上坐下,又有奴婢送上她惯吃的点心与熬的透亮软绵的粳米粥,片刻功夫间,原本稍显孤冷的院子立刻满是温暖的烟火气息。 孟玉恬眼睛一直,眼底愤恨的情绪愈发浓烈,死死盯住孟初一,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孟初一,你……” “去帮孟姑娘也去预备些。”孟初一用着膳,头也不回的道,“若是你想死在这里,也不妨事,如今你在太子府眼底就是个死人,你的死活,其实也无人在意。” 孟玉恬声音一滞,脱口而出,“我有了身孕,我腹中的是大雍皇孙,他姓容!” 孟初一继续用膳,头也不抬。 孟玉恬咬牙,“就算太子妃生下了皇孙又怎么样,我肚子里也是容家子孙,而且我还是陛下亲赐的郡主,我的身份也不输太子妃!就算,就算我一时冲动,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我的孩子……” “可是孩子的爹不在意。”孟初一也是真的有些饿了,雍王府的厨子手艺一如既往的合她的胃口,很快用完一碗薄粥,额上竟已生出些微汗来,她接过红玉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这才抬眼看过去,孟玉恬不知是怔着了还是惊着了,竟呆立在雨中,仿佛已经痴了。 孟初一微微勾唇,淡淡的道,“你心知肚明,太子妃的那个孩子,才是真真正正的皇孙贵胄,至于你……终究是个弃子。” “你胡说!”孟玉恬霍然抬头,“那些人分明是那个贱人派来的!” “你差点杀了太子妃与皇孙,差点毁了太子筹谋的大好前程,你道,是你重要,还是太子妃重要?即便这次是太子妃出的手,太子当真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他如此装聋作哑,分明是不打算为你出头了,这点你该早就心知肚明才对,否则你为何躲在我这里哭闹吵嚷,却不敢去太子府问个明白?”孟初一轻笑,“孟玉恬,清平郡主,以陛下对你的宠遇,你大可以闯到御前去讨个说法,我这就命人送你去,可好?” 孟玉恬面部肌肉一阵扭曲,微微咬牙,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初一又笑了笑,笑意嘲讽,“孟玉恬,你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如今倒又想利用起我来了?你难道不记得,当初你可毒死了我,这笔仇,我可还未和你算呢。” 孟玉恬身体微不可见的一颤,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当初瓷片划破脸颊的疼痛就在眼前,那些日子的耻辱磨难也历历在目,还有那治脸时几乎让她恨不能死去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不由咬牙,面上俱是掩不住的愤恨! 她恨不能杀了这个女人! 可是……如今她能靠的,竟只有这个女人! 孟玉恬微微咬牙,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雨水之中,凄声道,“三姐姐,求你救我!我真的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我真的不知道太子妃会早产,如果我知道,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拿皇孙做赌啊!三姐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看在娘的份上,救救我!救救我!”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磕头,青石板坚硬无比,很快额头便渗出血来,血水混在雨水之中蜿蜒而下,颇有几分触目。 孟初一唇角微勾,瞥眼身后的红玉,轻轻一笑,刻意扬高了声音,“可见过四姑娘这副模样?” 红玉摇摇头,“没见过。” 雨中孟玉恬身体微不可见的一僵,一个头未磕完,也不知该不该磕下去。 “可好看?” “好看,就是看的我有些发毛。”红玉搓搓手臂,耿直的道。 孟玉恬霍然抬头,死死盯住孟初一与红玉,她满面血痕与雨水,原本秀美的面孔显出几分扭曲狰狞,眼底更俱是恶毒光芒。 红玉咂咂嘴,用完全不算小声的声音道,“姑娘,她像是要吃了你!” “我倒觉得她像是要吃了你。”孟初一微笑,“你看,她盯着你呢。” 红玉胆怯的往后退了一步,又想起什么,挺起胸膛又挡在孟初一跟前,“姑娘,我保护你。” 主仆俩旁若无人的一搭一唱,说的十分自得其乐,像足了话本里恶毒主仆,看的周行嘴角微抽,孟玉恬已经彻底僵在那里,不知该不该继续哭,秀美面孔愈发扭曲,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狠狠瞪着孟初一,“你……你……” 孟初一瞥眼过去,“孟玉恬,苦肉计对我无用,别提柔姨娘,她……我前些年的日子过的有多不舒坦,柔姨娘虽然是我养母,但她心里念着的也就是你这个亲女,我在太子妃手上救了你一命,那点子情分早就抵了。”微微一顿,她坐直了身,淡淡看眼过去,“孟玉恬,你若真想我救你,倒不如……” 孟玉恬盯住她,目光灼灼,脸上掩不住的紧张。 孟初一看着她,心中忽的一动,惫懒一笑,“你好好的替我斟一杯茶,清茶一杯,或许能消了我对你的不满。” 孟玉恬一怔,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孟初一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出来,一时都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忍不住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以你如今的状况,你以为还有你身上值得利用的东西么?”孟初一曲指敲了敲桌子,声音在骤雨之中显得清脆非常。 孟玉恬盯住面前意态懒散的孟初一,眼里喷火,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但让她承认这些,分明就是让她承认自己已经输的彻底,何其屈辱! 可是……她还不想死! 第524章养母 孟玉恬霍然抬眼,望着面前清冷可恶的女子,所谓斟茶,分明就是一场笑话,她与孟初一之间的仇深似海,怎么可能斟一杯茶就能了结的?孟初一敢说,她还不敢信! 她仰头,赤红双目里俱是森森寒意,咬牙喝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会跟太子在一起?你真以为我看中他太子的身份?笑话,我堂堂郡主,何必要给人做小!我要嫁给谁不能嫁,非要做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何非要赖在雍王府上不肯离开?明知你不会与我好脸色,还要留在这里,你当真以为我没有一点脸面与尊严!” 孟初一目中闪过一丝锐光,面上却懒懒的仿佛压根不在意的模样,轻笑了声,“难不成还有人逼你不成?” “自然是有人!” “哦?” 孟玉恬死死盯住孟初一,慢慢站起,神色凛冽而带着寒霜,竟当真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我若告诉了你,你必须要保我,还要保我的孩子,登上皇帝的位子!” 孟初一微微挑眉,嗤笑一声,干脆利落的道,“红玉,送客!” 九五之尊,皇帝宝座,她可真敢说! 若她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她大可以现在就去救傅近雪与容珩,然后与容珩双宿双栖,何必在这里淋着雨听孟玉恬说话? 她本来是想从孟玉恬嘴里套出一些真话来,没想到这位郡主娘娘当真是敢想敢做敢说,倒还真有几分那位长公主殿下的风范。 孟玉恬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干脆,不由呆了呆,又见着孟初一当真起身就要走,不由又是一阵傻,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慌忙去追,却被几个粗壮仆妇牢牢扣住,她尖声道,“你站住!孟初一,你站住!” 回应她的是砰的一声紧关上的院子门,随着孟初一的离去,院子倏地静了下来。 一个中年仆妇漠然道,“夫人吩咐了,孟姑娘愿走愿留,随您的便,只是别指望雍王府会为您做什么,雍王府只是小门小户,掌不住您折腾,若是有什么心思,别用在咱身上。” 不知何时雨又大了起来,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透心发凉,孟玉恬环视四周或鄙夷或冷漠的面孔,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忽然意识到孟初一是真的不打算管她的,一时间又惧又怕,竟真的绝望了。 她霍然狂奔过去,死命敲打院门,“孟初一,孟初一你不可以不管我!不可以!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撕心裂肺的女音在雨里愈发凄厉,隔着院门远远传出来,满是怨愤与悲怆,孟初一脚步不由一顿,红玉看她,“姑娘,你心软了?” 语气颇有几分不满。 她与孟玉恬相交不深,在孟府里时孟玉恬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是低低在下的烧火丫头,再加上她对孟初一做的那些,红玉着实对孟玉恬没有任何好感。 孟初一淡淡一笑,“我就是好奇,孟玉恬身后的,到底是谁。” 红玉撇撇嘴,“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姑娘你要想知道,问她不就行了,我估计就她那性子,再熬一会就撑不住了,肯定说实话。” “你都知道,那在她背后唆使她的人会不知道?”孟初一轻笑,“恐怕今天就算我们不救孟玉恬,孟玉恬也会主动求靠到我这里来,那背后的人,也该知道孟玉恬的性子,自然算准了她熬不住会说出来,既然那背后的人存心想要我知道,我何必浪费精力与孟玉恬废话?我又何必要按照别人设定的路径行进?红玉,永远别做你的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这句话,用在哪里都没有错的。” 红玉一脸懵懂,倒是周行若有所悟,低声道,“那里面那位,现在该如何处置?” “派人盯住,孟玉恬色厉内荏,想来暂时也不敢做什么动作,她要想留就留着,也别太当回事。”她抬眼看了看愈来愈大的雨,微微敛眸,“周行,有没有法子让我出去一趟?不能让别人察觉。” 周行颔首,“我这就去安排。” 周行匆匆离去,红玉好奇,“姑娘,你要去哪?” “我去一趟孟府,你就别跟着了,帮我去找慕容驰,让他抽空去帮帮慕容言,太子妃与那位小皇孙的状况都不太好,慕容言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哦,好。” 说话间周行已经匆匆过来,低声道,“主子,已经安排好了。” “好。”孟初一接过周行递来的黑色大氅,匆匆进入大雨之中,雨下的极大,半点痕迹也不露,待她到了孟府后门,雨愈发大了,竟本就黑暗的黎明压的愈发漆黑,沉的让人透不过半点气。 孟初一几个掠起,便已到了柔姨娘住的偏院,偏院半点灯火不见,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动静。 “孟靖不在,只有柔姨娘与一个婢女在。”周行低声道,“夫人,我在外面守着?” “嗯。”孟初一掠进院子,站在长廊之上,环视这小小的却布置着雅致清净的院子,心中微微悸动,她下意识按住心口,那里酸软却眷念,分明是孟三的情绪。 孟三的童年,就是在这个小小的院子度过的,她虽不受宠,在这院子里也是主子,柔姨娘性格温和体贴,总是含着几许温柔笑意,为她遮风挡雨予她脉脉温情,她幼年时也是真的将她当做了亲娘,后来还是与孟玉恬争执时被孟玉恬说破,她才明白养母与生母的区别,也自此,渐渐的有了嫌隙,不肯再向小时候那般与柔姨娘亲近了,再后来,她有了独立的院子,也就搬出去了,那些年受苦受难,却从不曾向柔姨娘说过什么,一方面是觉得柔姨娘不过是个姨娘,说也无用,另一方面多少也是有些少女的古怪自尊心思,不肯俯就。 其实以孟初一看来,孟三与柔姨娘的生疏,大抵是孟三自己的缘故,从道义上来说,柔姨娘还是个不错的养母的,只是有些事情有些人,孰轻孰重,是人都是有私心的。 只是孟玉恬,当真也是养女? 思索间她的脚下无意中踢到门扉,咚的轻响。 “谁在外面?”屋内忽的有人低道,声音柔缓沙哑,还伴着几声咳嗽。 第525章真相 孟初一微微敛眸,轻声道,“是我。” “你是……”屋子里的声音里含着几分疑惑,随即戛然而止,紧接着脚步声急急响起,门扉一开,只着着单衣的柔姨娘已经站在门口,风韵犹存的柔美面上全是急切,“恬儿,是你么?” 孟初一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不过她不是孟三,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自阴影中走出,平静的道,“是我。” 柔姨娘怔怔望着自阴影中走出的年轻女子,面色忽的一变,下意识往后一仰,愈发显得肚大如罗,惊慌之下脚下一个趔趄,竟直直往后倒去。 孟初一本能意识的扶住她,“小心。” 柔姨娘扶住腰,讪讪的道,“多谢。” 语气客气而生疏,哪里还有之前半分急切。 孟初一目光微敛,收回手,望了眼瓢泼起来的大雨,微微一笑,“雨大了,能让我进去避会雨么?” “啊,进来进来。”柔姨娘如梦方醒,慌忙将孟初一让进屋,孟初一一进屋,就看见桌上摊放着的婴儿肚兜,灯火之下那精细绣成的荷花栩栩如生,分明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柔姨娘见孟初一看着肚兜,面上有丝赧然,赶紧将东西收拾了,又亲自去泡了一杯茶来,茶水半温,分明不是滚水,微黄的茶叶显出枯萎的色泽,没有茶香,倒是一股涩味。 孟初一轻轻啜了一口,不由微微蹙眉,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的养尊处优,连带着也养叼了她的胃,不是不能吃,只是口感到底有所不如。 柔姨娘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脸色,有些局促的捏紧手上的婴儿肚兜,尴尬的解释道,“我现在也不能喝茶,茶都是去年的,要不,我让翠儿去前面寻些过来。” “不妨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便走。坐吧。” “啊,好,好……”一句话一个指令,柔姨娘忙应了声是,在孟初一对面坐下。 孟初一望了眼自己身边的高脚椅子,椅子上铺着半旧的软垫,椅背上也绑着厚垫子,分明是柔姨娘常坐的椅子,她却舍弃自己常坐的椅子不坐,非要坐那冷硬的厉害的瓷石椅子,这柔姨娘是有多怕她? 她淡淡一笑,“姨娘,这些日子可好?” “好,好好。”柔姨娘呐呐的道。 “那姨娘怎么不问问我可好?” 柔姨娘一怔,终于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年轻女子,她朗然而坐,身姿清朗气质卓然,虽然依稀还有当初那懦弱少女模样,却已完全截然不同,脱胎换骨,俨然已经换了一个人。 换了一个人…… 她一个激灵,扑通跪倒在地,“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她微微咬牙,重重磕头,“求你莫要伤了恬儿,她是无辜的,她不是、不是故意要顶替你的身份的,全是我,全是我逼她的!全是我逼她那么做的!你要有恨有怨,全都冲着我来,我替她赎罪!我替她偿命!” 她磕的极狠,顷刻间额头已经鲜血淋漓,鲜血顺着额头慢慢滑下面颊,愈发显得面色如雪。 孟初一不期然的想起不久之前孟玉恬也曾这般向她磕头,只是相比较之下,孟玉恬在青石板上磕了那么久不过是蹭坏了一点油皮,而柔姨娘不过一会功夫,就已经鲜血满面,两者想较,高下立见。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孟初一声音微微惘然,但依旧称得上冷静。 也不知是孟三忘了还是她与孟三的身体不曾完全融合,她根本没有想起孟三的身世,所以不管柔姨娘如何说,她都抱持着旁观者的态度。 只是……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手心隐隐灼热,是那股潜藏在她身体里的内力在作祟,若孟三真的是长公主的女儿,恐怕她的身体内藏着更多的秘密,稍有不慎,怕是…… 她微微闭眼,压下心头难言的恐惧,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道,“我为何要信你?” 许是孟初一的态度太过平静,让柔姨娘都怔怔抬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我……” 孟初一心里无奈叹气,“孟玉恬被封为郡主,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娘是长公主殿下,你与长公主殿下,又是什么关系?她为何将孟玉恬,或者说将她的女儿,交给你?恕我直言,你似乎并不值得她信任。” 如果柔姨娘说的是真的,孟三真的是长公主殿下的女儿,那这些年柔姨娘对孟三的不管不顾,或许还能称得上韬光养晦刻意隐藏孟三,但让孟玉恬冒名顶替,就完全是她自己的私心了。如此这样的一个人,她就不信,长公主会放心将自己的女儿交给柔姨娘。最重要的是,孟三早已被孟玉恬害死了的,若不是阴差阳错,‘孟三’又如何能站在柔姨娘面前,听柔姨娘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 柔姨娘脸色一白,抿了抿唇,半晌才呐呐的道,“我……我也是你离开后才知道的,我去收拾你的屋子,无意中看见翠儿藏在房中的帕子。” 翠儿…… 孟初一微微皱眉,好一会才想起柔姨娘口中的翠儿应该就是孟三的生母柳翠儿,柳翠儿本是柔姨娘房中的侍婢,后来孟靖不知何故宠幸了柳翠儿,有了孟三,但好景不长,柳翠儿难产而亡,也因为此,柔姨娘成了孟三的养母,只是也因为如此,柔姨娘待孟三一直算不得好。 柔姨娘低着头,没有发现孟初一神色不对,低头呐呐的道,“我看了帕子,才知道翠儿居然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婢女,你一出生,就被长公主殿下托付给了翠儿,翠儿怕也是因为此才故意委身老爷,假装有孕,又刻意早产,就是为了将你接进府里,只是没想到……她走了那么早。” “她的死,可与你有关?”孟初一定定看着柔姨娘,柔姨娘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面色如土,慌忙摇头,“我没有!我虽然嫉妒翠儿夺了老爷,可我哪里敢对翠儿做什么!天地良心,这种丧天良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那是谁?谁害了她?” 第526章刺杀 柔姨娘身体一颤,面色愈发惨白,身体也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半晌,她紧紧咬住唇,低声道,“是……是夫人。” 说罢,像是豁出去似的一股脑道,“老爷宠翠儿的时候,恰好就是国丧期,老爷因为翠儿的事还被人告发了,花了好长时间才摆平,花了好长时间才说好的侍郎位子也丢了,夫人生气,就说翠儿不能留了。” “孟靖没也拦?”孟初一皱眉。 “老爷去抚州公干了,不在府里,可……”柔姨娘涩然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孟初一心中了然。 哪里有这么凑齐,孟靖恰好就在那时去公干,怕是怕事后牵连上自己,故意避开的吧?即便事后闹开了,不过是妇人之间内闱之间寻常争斗,闹也闹不了什么风波。 只是可怜了翠儿。 她心中恻然,神色越发淡漠,“遗书在哪里?” 柔姨娘犹豫了下,撑着腰慢慢去箱柜间翻找,她已快足月,身形愈发显得臃肿,动作也愈发笨拙,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不由发急,“这是……我记着明明在这里的,初一,你能不能帮我来看看?我怕是放到那里去了。” 柔姨娘指了指角落里的小箱子,箱子藏在最里面,以她如今的身形,确实是拿不到。 孟初一走过去,低头弯腰,手刚碰到那小箱子,忽的听到一道啸音,声音轻而急,隐含警告之意,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微微侧身,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尖锐的簪子划过她的腰侧,直直撞在镂金的木箱之上,用力之深,几乎要嵌入箱体之中了! 孟初一神色微厉,想也不想一个小擒拿手扣住柔姨娘的手腕,轻轻一甩,柔姨娘发出一声痛呼,簪子摔落在地,当的一声尖锐轻响。 柔姨娘呆了呆,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面部竟有一丝惘然,怔怔抬眼对上孟初一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眸,猛的一个激灵,终于失声痛哭,“我……我没办法,我不能看着你害了恬儿!她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不能出事!绝不能出事!就算她再对不起你,她也是我的女儿!” 柔姨娘无力委顿在地,凌乱的头发间隐隐看出花白的颜色,眼眶通红,就像护崽的母兽,神色凄厉而惨烈,竟仿佛是要疯了! 孟初一退后一步,看了眼自己的腰侧,腰侧衣服已被撕裂开一道口子,如果不是她刚才闪避及时,此时簪子已经刺进她的身体了。 历经多少风雨,她差点死在一个完全不会武的女人手里,若是容珩知道,怕是要笑坏肚子了。 “夫人?如何处置?”闻声赶来的周行脸色也异常难看,他守在外围,也是想着这里应该没有危险,却没想危险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刚才幸亏夫人发现及时闪避的快,若是出了万一,他难辞其咎! 一想到这个,周行冷汗几乎要渗透衣襟,咬牙道,“夫人,您且退后,这里我来处理。” 孟初一定了定神,也不看柔姨娘,而是看向后窗位置,“谁在那里!” 周行一怔,忽的反应过来,亲自推窗,外面雨意绵绵,根本看不到人。 守在后窗的暗卫匆匆过来,先向孟初一行了一礼,才歉疚道,“我没追上。” 周行脸色微变,“你擅长的本就是轻功,这天下也无几人是你的对手,怎么没有跟上?” “那人轻功在我之上,我听到声音去追,可还是晚了一步。”暗卫犹豫了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那人似乎十分熟悉我们暗卫的行事,他选择藏匿的地方也是我们不甚在意的死角,而且他似乎也知道我们人手不足,刚才若不是他突然出声,我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暗卫说着,不觉面露惭色,虽然他有足够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失职,但失职是事实,他没有逮住那人也是事实。 周行听了也不由心惊,因为如今人数不足,他必须要负责更为重要的前院守护,无暇顾及后院,所以他也没有听见之前那声啸音,如今听着暗卫的话,愈发觉得心惊。 他微微咬牙,抬眼看向孟初一,“夫人,可否告诉主子?” 京城情势比他们想象中的危险,一个小小的孟府里都杀机暗伏,更别说旁的地方了。 周行愈发觉得肩头责任重大。 “不行。”孟初一果断拒绝周行的建议,见周行脸色铁青,不由笑了笑,“不妨事,今天也是我大意了,下次注意些就是了,而且……怕是有人算准了我会过来,早就在这里设下了陷阱,一个有意为之,一个无意踏入,自然是有区别的。” 周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看向地上的簪子,亲自捡了起来,在灯火下一照,簪子周身立刻泛着幽幽的碧绿光芒,分明是早已淬了毒了! 周行脸色骤变,“夫人,这毒怕是极毒……” “回去好好查查是什么毒,倒是看的起我。”孟初一冷冷一笑,看向跪跌在地的柔姨娘,“姨娘应该是早就知道我肯定是要过来的,所以我一到来,立刻就抛出我的身世让我心惊分神,又故意提到遗书,猜准了我会去看,再准备见血封喉的簪子,即便没有伤及要害,也足以要了我的命,这一环套一环的,缜密而毒辣,姨娘是当真想让我死的吧。” 柔姨娘身体战栗似的抖了抖,面上却没有一点血色,“我……我……”终究还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分明是默认了。 孟初一不由摇了摇头,心中说不出的意味,她确实是轻信的柔姨娘,可那也是因为柔姨娘是孟三在这世间唯一能寻觅到的亲情,如今连这一点也在险恶现实下被柔姨娘亲手断绝,虽然她不是孟三,心中也是难免悲凉的。 柔姨娘呆呆望着孟初一,忽的流下泪来,“我也不想这样的……我虽没生你,可我也养过你,我也是把你当做女儿的。” 孟初一平静的道,“那你可愿意告诉我,这法子,是谁教你的?” 第527章产子 柔姨娘身体一僵,脸色血色褪的一干二净,捧住自己硕大的肚子,低头呐呐的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孟初一望着柔顺的近乎软弱的女子,心中不由悲悯,又望了望她的肚子,不由叹了口气,“你知道的……若你真不知道,你会跪在地上不停祈求我的原谅,而不是孤注一掷想要我的命,只是你怕是不知道,孟玉恬现在就在雍王府,若我出事,她的下场怕只会比我惨烈上百倍。” 柔姨娘身体筛糠似的颤栗起来,脱口而出,“你……你胡说什么!恬儿怎么会在那里!她不是在太子府么!太子,太子殿下很中意她的!” 孟初一目光一闪,“所以,你是知道她与太子一路的?又或者说,你是赞同她与太子在一起的?” 柔姨娘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 孟初一望着柔姨娘,忽的明白过来。 在她看来为妾做侍都是低人一等的事,而在这个时代,妾氏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存在,况且孟玉恬委身的是当朝太子国之储君,孟玉恬的身份又尴尬,又如此大的靠山,自然不会放过。 她淡淡的道,“这些话,是孟玉恬告诉你的?” “我……” “杀我,也是她的主意?” “不,不是她,这些都是我的主意!全是我的主意!”柔姨娘蓦然激动起来,连连摇头,拼命伸手去握孟初一的衣袖,“你别怪她,这都是我自己想的!” 孟初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柔姨娘的手。 天底下,能让一个母亲承担所有罪名,又舍命相护的,最大的可能便是自己的孩子,母爱,是最伟大的感情。 孟玉恬不仅想利用她,更想杀了她,她自己不敢出手,却敢利用柔姨娘。 母爱伟大,子女却不领情。 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门外。 柔姨娘目中闪过一丝绝望,终于放弃的松开手,喃喃的道,“都是我的错,你若要人赔命,我给你,我给你就是了……你,你做什么!” 哐当一声轻响,一根簪子落了地,柔姨娘惊慌失措的看着面前神色淡漠的男子,再望着自己试图自尽却被人轻松夺去的簪子,终于绝望嚎啕大哭,“你拿我的命走!别伤害我的女儿!你这个贱人,抢走了老爷,现在连你的野种都要来伤害我的女儿!贱人!你这个贱人!早知道,我该在一开始就将你掐死!” 她哭的撕心裂肺,开始大声恶毒咒骂,估计是神志涣散,竟将孟初一与翠儿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说的语无伦次,竟像是已经疯癫了。 孟初一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她料到柔姨娘试图自杀来挽回她的同情心,也料到她会因为崩溃而咒骂,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心中仍免不了感慨。 她摇了摇头,继续往前,头也不回。 “啊!” 身后忽的一声尖叫,声音尖锐而凄厉,俱是惊吓与慌乱。 孟初一心中一紧,霍然回头,就看见柔姨娘捂着肚子跪跌在地,地上已是一大摊鲜血。 柔姨娘竟在此时要生了! 周行脸色也微变,“夫人,这……” 孟初一疾步扶住柔姨娘,头也不抬的吩咐,“想法子让孟家人过来。” “是。” “不要!”疼的已近昏厥的柔姨娘不知哪里一股力气,“饶了恬儿!你答应我不伤恬儿!”说话间,鲜血已经将她的裙摆完全浸染透了,显得那般触目。 孟初一伸手搭住柔姨娘的脉搏,脸色微变,柔姨娘脉象极度混乱,脸色苍白中隐隐透着铁青,分明是难产的征兆。再看着柔姨娘那副恳切模样,她不由动怒,“这个时候还说这个!你心里心心念念的只有孟玉恬,难道一点也不顾及你肚子的孩子!” 柔姨娘一僵,眼泪泪如雨下,怆然捂住肚子,“我只能保一个!我知道的!我只能保一个!初一,求求你,饶了恬儿!保住恬儿!她是你的妹妹啊!” 孟初一闭了闭眼,“周行。” “是。”周行伸手一点。 正在哭嚎的柔姨娘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一闭,竟是晕了过去。 周行收回手,朝孟初一点了点头,“人已经通知了,就在路上。” 孟初一果断将柔姨娘放在地上,只是望着血泊中的女子,到底有几分不忍,抬眼看向周行,“身上可带了救心丹?” 周行将一个小瓶子递了过去,孟初一给柔姨娘服了一颗,不知是药效还是怎的,柔姨娘的脸色似乎好了些许,她微松了口气,“留一个人在这里看着,确认她平安生产。” “是。” 外面的脚步声隐隐响起,孟初一抽身便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忙至柔姨娘之前指的角落,周行忙道,“夫人,我来。” 孟初一看向周行已经戴在手上的薄手套,想着估计那手套是防毒的,也知道如今步步危机,便让开一步让周行去找,周行动作极快,很快自一个小匣子里寻出一方叠好的帕子,帕子上血迹斑斑,似乎写了不少东西。 “走吧。”孟初一颔首。 “是。” 几人速度极快,很快就消失在雨中,不等孟初一回到雍王府,周行已经收到消息,道柔姨娘生了一子,母子平安。 孟初一心里微松了口气,她虽厌恶柔姨娘,却还没有到想她难产而死的地步,而且这个时代素来是讲究母以子贵,柔姨娘有了儿子,或许能将执念稍稍缓解,至少不会再被孟玉恬随意摆布,如此这般,或许还能善始善终,继续她平静的生活。 “可要将人撤回?”周行问。 如今暗卫大部已经随了容珩赴边疆,剩下人数不过数人,京城中局势复杂,由不得周行不斤斤计较,于他看来,留一个人在柔姨娘身边,多少有些浪费。 孟初一想了想,孟靖只有一个嫡子,偏那嫡子又远在边疆生死不知,柔姨娘所生男孩极有可能就是孟府唯一的男丁,只有不牵扯到过多是非,门户不大不小的孟府也算是柔姨娘能够安身立命的所在了。 她点了点头,“撤回。” 周行微松了口气,才要离开,就听孟初一问,“周行,你可能猜出,在孟府中救了我的人,是谁?” 第528章相残 周行微微沉默,好一会才道,“我猜的那个人,主子不会用。” 孟初一敛眸,“你觉得是赵七?” “熟识暗卫,又在暗处助了主子,这行事风格,确实是像赵七。”周行忍不住道,“主子,赵七其实已经知错了,只是他性子执拗,从不肯表露出来,所以……” “我知道了。”孟初一平静打断他的话,却没再说什么,周行看看她,也知道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得默默退到一边。 孟初一望了周行一眼,微微皱眉。 她信周行,却不信赵七,若周行一直抱持着这种对赵七怜悯的态度,倒是一桩麻烦事。 忽的很想容珩,容珩在时,这些琐事她是从来不管的,如今却要步步为营,偏偏她着实没有那资质,每一步走来,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术业有专攻,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周行忽的在外面低道,“主子。” “嗯?” “前面传来消息,宫里来人了。”周行眉头紧锁,“可要走另一条路?” 孟初一略一思索,“不必,既如此,进宫就是。” 容珩提前离开的消息瞒不住隆庆帝,以隆庆帝如今的身体状况,怕也容不得她在外面逍遥,能忍到这个时候,已经极为不容易了。 说话间,前面人影微动,几个人影已出现在轿子两旁,其中一人恭敬的道,“请娘娘回宫。” 周行脸色一肃,才待说话,孟初一已经掀开帘子出了来,淡淡看向那几个影卫装扮的人,“你去回禀陛下,我要带几人一起回去。” 影卫扫了眼周行,平静的道,“陛下说,不可超过三人。” “可以。”孟初一不意外隆庆帝会同意,想了想,看向周行,“周行,你选三人随我入宫,你守在外面。” “不可!”周行脸色骤变,“我必要随您入宫的!” “可外面情势太过复杂,你不在外面策应,我不放心。”孟初一没有避着那影卫的意思,有些事既然的彼此心知肚明,藏藏掖掖的反而麻烦,不如光明正大。 “可是主子……” “留着。”孟初一不容置疑,“我要你替我护住雍王府上下,别人信不过,我只信你。” 风云变幻诸事将乱,雍王府就是她的家,雍王府上下人等既托庇在她与容珩的羽翼之下,他们忠心于他们,她与容珩必护佑他们周全。 周行一凛,却也知道孟初一也是令行禁止的性子,“听令。” 孟初一微笑了下,轻声道,“辛苦了。” 周行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只退后一步,肃然道,“主子放心。” 孟初一笑了笑,翻身下了马车,只身进入影卫带来的马车之中,马车很快消失在暗夜之中,周行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紧锁的眉头俱是凝重,他才待转身,忽的脸色一变,本能后退一步,“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道尖锐的啸音忽的而至,他面色一变立刻侧身闪避,险险闪过那锋锐剑芒,抽剑而出,脸上已动了真怒,“赵七,你做什么!” 暗色里人影微动,自角落里缓缓步出的果然是赵七,赵七一身酒气,衣衫落魄,比街边乞丐好不了多少,赵七举起手里酒壶喝了一口,懒懒一笑,“这些时日不见,你果然进益了。” “可你退步了。”周行脸色凝重,没有丝毫放松。 “酒喝多了,也有些不灵活了。”赵七不以为意,“若是以往,刚才那一剑已经要了你的命。” “你来做什么?” “来讨赏啊。”赵七喷了一口酒气,“我刚才好歹是救了她,雍王府家大业大,是不是该给我一些赏钱?” “赵七!”周行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赵七慢悠悠的道,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周行,然后一笑,“我想进宫。” 周行惊疑不定,“你进宫做什么?” “这个你不需要管,但这是你欠我的,我救过你数次,你帮我一次,也算是还我一桩人情,可好?” 周行脸色变了又变,断然拒绝,“不行。” “怎么,怕我伤了你的主子?”赵七嗤笑,“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想伤她?既然我如此不可信任,你又为何在她面前替我说话?” “我为你说话,是顾念我们的兄弟情谊,是不想你继续一蹶不振,但主子的安危,我是绝不会交托在你手上。”周行冷面,“进宫,绝无可能。” “哪怕,我以雍王府所有人的性命做赌?”赵七轻笑,笑意不见眼底,带着几分杀意,“周行,如今雍王不在府上,暗卫的精锐也大都被调离,以你们如今的力量,你们根本拦不住我。你们了解我,我也知道你们所有人的软肋,今日一人,明日三人,总有一日,你会认输,既然这样,不如早些认输,也免得我手上沾满鲜血,可好?” 锵的一声微响,周行脸色肃然,横剑在手,黑暗之中锐光凛冽,满是杀意。 赵七又一笑,蓦的扔掉酒壶,劈掌迎上,几乎是同时,周行也迎了上去,刹那间刀光剑影,交错出凛冽杀意,四周草木乱石横飞,人影掠动交错,竟比那剑影光影还快上几分! 忽的一声闷哼,其中人影一晃,直直跌落在地,周行捂住自己被血染红的小腹,脸色惨白,口一张喷出一口血来。 赵七长剑及地,慢慢走向周行,昏暗的灯光下拉曳出长长的影子,满是杀意,“周行,你我当年同时拜师学艺,从小至大,你从不如我,即便我如今落魄了,你依旧不如我,也罢,既然你不肯顺我的心思,我便从你开始,一个接一个,便算是容珩与孟初一欠我的利息。” 周行想要怒斥,但全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鲜血自口中不断喷涌而出,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赵七冷冷一笑,长剑挥出! 周行绝望闭眼,心中悔恨不已,嘶然道,“赵七,你敢!” 赵七目光如寒,蓦然扬手! 鲜血飞溅,溅出数尺开外! 第529章红尘 宁缺眸光似铁,冷冷看了眼伏倒在地的赵七,剑尖鲜血尤未拭干,抬脚就要过去结果了她,忽听身后周行勉声道,“先生!” 宁缺站住脚,侧头看向匍匐在地动弹不得的周行,皱眉道,“这个时刻,你还要替他说话?我当初是怎么教你们的。” 周行默然不语,挣扎着起身,朝宁缺叩首。 宁缺重重哼了声,“若是他日后再有差池,你担得起么!” “我……”周行声音微顿,沉声道,“我愿以命承担。” “你这傻子!”宁缺不由跺脚,“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傻子出来!真是气死我了。”话音落下刹那,他霍然扬手,掌间长剑横飞而出,重重刺入赵七胸腹,赵七闷哼了声,匍匐倒地。 周行面露感激,“谢宁先生。” 宁缺看也不看,“赵七,当初主子饶你一命,只废了一半功夫,你这身功夫算是我教了一半,如今这一半我也替你废了,从此往后你安分守己,别把自己的命丢了!”转而瞪向周行,“还有你!给我回去好好守着王府,若是王府再出了什么岔子,我拿你是问!” 周行喏喏,见宁缺抬腿就要走,不由问,“先生,您去何处?” “皇宫!” 宁缺脚程极快,孟初一的车轿刚刚进了宫,他已经出现在轿子旁边,孟初一听见动静,掀开帘子就看着旁边这位大神,再看向那边一副忍耐状态的影卫,不由笑了笑,“你不是不肯进宫的么?” 宁缺虽是雍王府的人,但他出身荒野,功夫极高,也不知怎的就投了隆庆帝的眼,隆庆帝不仅准许他带剑出入皇宫,还给了他四品侍卫统领的职位,只是宁缺性子桀骜,从不肯入宫,只愿混在雍王府里,隆庆帝也不怪罪,由着他性子,说起来倒也奇怪。 宁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红玉怕你死在这里。” “我没事的,红玉她担心多了,如果你没事,不如去容珩那里,可好?” 宁缺不耐烦的道,“一个让我来这里,一个让我去这里,你们麻烦不麻烦?我的来去,要你们管!” 说话间,早有內侍快步过来,刚想开口,看见车轿旁边一脸凶神恶煞的宁缺,不由楞了下,十分识时务的放低了声音,“娘娘……” “哼!” 內侍声音再低上三分,“陛下宣旨,请您直接回文华殿,明日陛下会去用早膳。” 宁缺面色沉怒,横一眼过去,內侍吓的腿一软,差点软倒在地,孟初一不由莞尔,挥手让那內侍下去,这才看向宁缺,“要不要我帮你准备歇息的屋子?” “不必。”宁缺抱剑,脸色不善。 孟初一轻笑,宁缺的想法她大概能明白,宁缺与她在一定程度下颇有几分相似,都是与这世事格格不入的人,若是以当初的她而言,铁定与宁缺一样,想着大不了逃遁远去海阔天空,但如今不一样了,不管是为了容珩,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肚子里的包子,都容不得她与容珩逃避。 而且……她抬眼看向宁缺,笑了笑,“你不是也没走么?” 她陷在这里,宁缺也陷在这里,她是因为容珩,宁缺却是因为容珩与红玉,虽然红玉的身世隐秘,但旁人不清楚,宁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里清楚,护住她,护住雍王府,就等于护住了红玉。 宁缺这个世外之人,也被红尘牵扯进来了。 宁缺哼了声,明显有几分讪讪,扭过头不再与她搭话。 上次来文华殿仓促,孟初一只觉得布置的清雅,如今夜深进入,灯火通明,倒也有几分华丽之色,几个宫人局促迎侯,脸色惨白,分明是忌惮她的存在,声音也惴惴,“娘娘,寝殿已经打理好了。” “文妃娘娘住的寝殿?” “是。” “我不住那里,寻个别的地方。” 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虽然不信这些,也问心无愧,只是文妃到底是晋王之母,又死的可怜,她睡在她的房间,她心里觉得膈应。 宫人呐呐说不出一句话,孟初一不悦,“怎么,这偌大的宫殿里,寻不出一间屋子?” “啊,是是。” 事实证明这宫里的人速度还是快的,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收拾出了一间整齐屋子,孟初一仔细看了看,倒也满意,这才发现宁缺不知去了何处,不过这位大神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以他的本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她也懒得管他,倦倦休息,许是累的狠了,不到一会就沉沉入睡,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竟是半个梦也没做。 她拥被而笑,想着若是容珩知道,怕又要闹腾,不过闹腾也是假闹腾,也不知道他到了边疆没有? “娘娘……娘娘……” 外面传来宫人急促却小心的声音。 孟初一回过神,“什么事?” “快到用膳的时辰了,陛下、陛下就要来了。”宫人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分明是吓坏了。 孟初一这才想起似乎还有这么一回事,即便很想再睡一个回笼觉,可听着那宫人着实可怜,着实挠人清梦,她打了个哈欠,“这就来。” 起身梳洗完毕,早有宫人捧了衣服过来,一堆衣服莫不是华丽富贵标榜身份,孟初一看了直皱眉,只得选了一件稍微素淡些,说是素淡,但相比她以往穿的,已经是华丽许多了,她揽镜一看,看着镜子里花团锦簇的女子,不由叹一声,“好像孔雀。” “娘娘……”宫人怯怯的道,“可是不中意,奴婢这就着人去换?” “别费那个功夫,就穿这个吧。”孟初一也懒得折腾,“去哪里用膳?” “在偏殿。” “走吧。” 到了偏殿,却见里外已经围着许多人了,想来隆庆帝已经到了,她进了偏殿,果然见着隆庆帝已经高坐在龙位之上,手持奏章,黄色蟒袍玉冠冠冕,倒也有几分天家富贵的威严,眉宇之间,也依稀能见几分俊朗之态。 孟初一行了一礼,“见过陛下。” “坐。” 第530章弃子 隆庆帝应了声,视线重又放回奏章之上,早有宫人送上精致而丰盛的早膳,孟初一也确实是有些饿了,不一会用了不少,还逼着自己喝了一碗新鲜的牛乳,不过本以为入口腥气颇浓,却没想到入口甘醇,倒也不错,想着牛奶补钙,又喝了一碗。 “牛乳腥气重,宫里人都不爱喝,没想到倒是合你的胃口。”隆庆帝放下奏章,淡淡的道,“这一点,你倒是与她一样。” “牛乳营养好。”孟初一言简意赅。 “她也是这般说,可孤就是喝不下去,倒也浪费了下面人的一番心意,你既爱喝,就让人多送些去你宫里。” “谢陛下。” 隆庆帝轻笑了声,“胆气倒是壮,说起来,你这性子,倒是与大雍女子颇为不同,怪不得一个二个的,都为你着迷。” 孟初一眸光微动,直接开口问,“容珩到北疆了?” “尚未有消息传来,不过按照他的脚程,也该快了。”隆庆帝不知想起什么,微微怔忪了下,随即淡笑,“说起来,孤这几个儿子里,容珩也算是佼佼者,他承袭了她的军事天赋,也懂得急流勇退,做个彻头彻尾的闲散亲王,可孤知道,他的势力,绝不比任何皇子小。” 孟初一微微诧异隆庆帝今日难得的谈兴,却不诧异隆庆帝对容珩的了解,帝王心术,讲究的是制衡权谋,如果隆庆帝真的对他这几个儿子一无所知,那才是一件让人纳罕的事情。 隆庆帝却像是难得有了兴致,继续道,“说起来,孤这几个儿子,最老实的,就是献王,可惜献王被他的母族所累,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这个道理,晋王心狠上进,是几个皇子里最像孤的,可惜他生错了时间,若是他早生了几十年,倒也是枭雄。至于齐王,他有雄才也有大略,运气却着实不算好,不过他若安分守己,有唐家支撑,倒也能安逸一生。” 对齐王的评价……着实算不得好啊。 孟初一若有所思,等了又等,却没等着隆庆帝对太子的评价,不由问道,“太子呢?” “他?”隆庆帝笑容高深,“他是孤选的,自然是最好的,最适合的。” 孟初一微微皱眉,不论以德行还是能力,太子除了高居太子之位,绝没有半点优势,隆庆帝又是哪里来的笃定,太子一定高于众人之上。 隆庆帝忽的想起来,“太子妃所生的那个孩子,身体如何?” 孟初一谨慎的道,“我对妇产一科并不擅长,太医院里该有熟悉这一路的太医才是。” “太医说那孩子活不过半岁。”隆庆帝淡淡的道。 虽然孟初一觉得那孩子怕是情况堪忧,却没想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想起拼死也要生下孩子的太子妃,心中不由有几分不忍,脱口而出,“可有法子救治?” “所以孤问你。”隆庆帝看着她,“若是你来照顾那个孩子,可能让他多活些时日?” 孟初一果断摇头,“我做不到。” 术业有专攻,她对儿科一无所知,孩子的器官都比不得成年人,无论是用药还是手术,都比成年人多上几分风险。 “连你也不能?”隆庆帝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失望。 “我不能。”孟初一肯定的道,忽的想起慕容言,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虽然她一句话,极有可能让慕容言获取近身之阶,但……她不信任隆庆帝。 隆庆帝定定看她一眼,“若你不能,那慕容言可能?” 孟初一目光微凝,尚未想起如何回答,就听得外面內侍尖细着嗓音道,“慕容言觐见。” “让他进来。” “是。” 青衣素净的男子缓步走入厅中,面色沉沉如水,伏身下拜,“草民见过陛下。”声音微微一顿,慢慢的道,“草民见过……” “太子妃可好?”孟初一打断慕容言的话,旁边隆庆帝似乎看了眼过来,不过她也懒得去管他的想法,继续道,“皇孙可好?” 慕容言谨慎抬眼,目光在孟初一身上落了落,不觉微微刺痛,眼前女子虽然也是素衣锦袍,但周身华丽富贵,全然不像往日之光景,哪里还是当日那粗布衣裳蓬头垢面喜欢的甜甜唤他言哥哥的少女,他心中微微刺痛,一时哑然。 隆庆帝目光深深,“怎么不答?” 慕容言一个激灵,蓦的反应过来,想起面前坐着的不仅是孟初一,还有如今的天子,脊背微寒,不由俯身,“太子妃身体虚弱,但身体底子温厚,细细调养,倒也不妨碍,皇孙……皇孙尚小,草民才疏学浅,以一人之力,怕是……” 孟初一心里一沉,慕容言都手足无措,想来那个孩子,怕是真的情况不佳。 隆庆帝沉默一瞬,面上说不出什么意味,半晌放下手中奏章,“既如此,尽力便是。” 言下之意,分明是已放弃了那个孩子了。 慕容言脸色微变,脱口而出,“陛下!” “你退下吧,好生照顾太子妃,莫让她太过伤怀,养好身体为是。” “……是。” 慕容言不敢反驳,慢慢起身,下意识看了眼孟初一,孟初一却已经低下了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动作,他心里发沉发涩,终究是一句话说不出,沉默退了下去。 孟初一抬眼望着慕容言的背影,心中莫名发堵,不仅是隆庆帝对那个孩子的宣判,还有对这个时代医疗技术的失望,若是在她的时代,那个孩子,或许还能争一争,可如今……仿佛真的只有等着那个孩子的死亡了。 她忍不住开口,“我想去看一看……” “不必了。”隆庆帝淡漠否定,“孤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 孟初一微怔,隆庆帝已经起身,身体微不可见的晃了晃,他捂住心脏,面上露出几分痛苦的意味,孟初一心中一紧,立刻过去,“不舒服?” 隆庆帝闭着眼睛摇头,立刻有影卫送上一颗丸药,他接口服下,面上血色立刻恢复了些许,好一会才睁开眼,看向孟初一,“你……” 话音未落,他轰然后仰,竟直直往后摔去! 第531章准备 孟初一脸色骤变,立刻伸手扶住,却见隆庆帝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再一搭他的脉搏,只觉得脉搏虚浮无力,跳动急促,分明是到了极危险的时刻。 “快扶陛下回寝殿。”孟初一当机立断的喝道,想起什么,“快召萧大夫过来,告诉他情况紧急。” 影卫不敢怠慢,立刻出去传人,待孟初一换了身轻便衣裳出来,隆庆帝已经进了内室,四下陪伺的內侍并不太多,都是隆庆帝贴身伺候的人,一个个屏息凝神,气氛颇为紧张。 她又搭了搭隆庆帝的脉搏,脉搏不见丝毫好转,她想了想,先用金针替他稳住脉搏,随即便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不由一怔。 来人居然是慕容言。 慕容言望了眼床榻之上的隆庆帝,眉宇之间也有几分惊异,不由道,“这……” “你怎么来了?还不回去!”孟初一低喝道,事关隆庆帝的生死,火中取栗的事情,若是无事倒也罢了,若是有事,谁也别想逃过。 慕容言脸色微沉,沉默不语。 “是陛下让他过来的。”颤巍巍的声音低道,萧老爷子背着医箱急匆匆的过来,赶的满头大汗,“陛下本就属意慕容家的小子,我年纪大了,能帮得了你什么,这个时刻还废话做什么,还不快些!” “老爷子您这……”孟初一无奈,望了眼慕容言,微微咬牙,“您老帮我就行。” “哎,你这……” “我既已来了,就算没有任何作为,也脱不了干系。”一直沉默的慕容言平静打断萧老爷子的话,快走两步,定定看向孟初一,“火中取栗虽然风险极大,但这是我等候了多年的机会,初一,你信我,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孟初一望着眼前男子清朗眼眸,怔了怔,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受人排挤受人歧视,即便是行医,也只能卑微的给一些下人诊脉,空浪费了他一身好医术。这些年他一步步的走过来,每一步都无比艰难,舍弃了太多,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仍有些挣扎,“可这风险太大……” 隆庆帝的心疾十分严重,即便是她,也没有一点把握,若这次隆庆帝能够挺过来,一切都好,可若是挺不过来……在场所有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我明白。”慕容言目光坚毅,抬眼望过去,唇角含上一丝笑,竟是十分平静,“若真是逃不过,至少,我能陪着你一起。” 孟初一一窒,心中不由一阵涩然与惭然,竟有些不敢看眼前年轻而澄然的眼,好一会才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后悔?” “自然不会后悔。”慕容言平静的道。 孟初一还待说什么,旁边萧老爷子却已十分不耐烦,催促道,“说完没有?救人如救火,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说!我看陛下脉象不好,别是熬不过去!” 孟初一嘴角微抽,却也知道萧老爷子说的是实话,摇了摇头,抬眼看向慕容言,直接道,“帮我消毒,就像上次那般。” “好。”慕容言答的干脆,忽的想起什么,面色微凝,望着孟初一稍显苍白的脸色,迟疑了下,低道,“你可撑得住?” 他虽不懂手术,但隆庆帝的状况分明比太子妃严重许多,太子妃都花了许多时间,更不用说隆庆帝了。 “不妨事。” 孟初一又转身去查看影卫的工作,幸好早就预备好要做手术,之前她已经将所需要的单子开给了隆庆帝,隆庆帝一国之君,举一国之力,所打造的无菌室以及设备居然不弱于现代设备,而且居然是可以移动的,刚才一会功夫,已在寝殿里建了一个无菌室,所以说,古人的智慧并不逊色于现代人,只是他们缺少一个更广阔的眼界罢了。 影卫低声问,“娘娘,可还行?” “可以。”孟初一掩不住赞许,“将陛下请进去,务必小心,莫要再多移动。” “是。”影卫想起什么,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微躬了躬,退了下去。 孟初一望着影卫动作,萧老爷子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你真有把握?陛下这心疾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当年那位就直说听天由命了,这……” “老爷子放心,我会尽力。” “尽力……唉,是得尽力。” 如今内忧外患,雍王与傅家小子又都远在北疆,隆庆帝健在,代表大雍还在顺利运转,若不在,天高皇帝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孟初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老爷子,待会请您做我的帮手,慕容言,我不想他牵扯太多,到时候您多担待。” “怎么,你不信慕容小子,他的医术在年轻一辈里也算是佼佼者了。”迎上孟初一恳切的眼,他这才想起孟初一之前与慕容言的对话,了然之余不由叹息,望了眼那一端正仔细消毒刀具的慕容言,“你顾虑的也是,我知道了。” “多谢。”孟初一真心道谢。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罢了,随你们了。” 说话间那边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影卫过来请示,孟初一微微颔首,慢慢走进那透明玻璃制的简易无菌房,又将闲杂人等全部清理出去,她取过手术刀,微吸了口气,慢慢划下第一刀。 鲜血慢慢涌出。 …… 容珩忽的抬眼,长途奔行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上几分憔悴,但双目依旧锐黑,直直看向远方。 远方依稀已能见漫天黄色沙漠,风不算大,甚至连风沙也不曾扬起,一切寂静,半点声响也无,完全没有半点金戈之音,却隐隐有几分肃杀意味。 “主子?”旁边暗卫低道,“我再去看看?” 之前已经有暗卫前去探查,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曾有消息传来,让人不由担忧。 “都到这里,探查还有必要?”容珩压下心头莫名而起的焦躁,回头望了眼京城方向,不过一日一夜,想来不会有什么变故,只是就算有了什么变故,此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一踢马腹,“走!” 第532章行军 风沙忽的大了起来,四处都是沙尘,黄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见丝毫痕迹,仿佛眼前不过是寻常沙漠。 “主子,这……” 容珩勒马,环顾四周,冷声道,“掘地。” “是。” 方圆数里的沙地很快就被挖掘开来,其实也不费什么功夫,只不过浅浅一层,就能看见沙土之下斑驳血迹,断裂手足,丢弃的武器盔甲,层层铺就,将原本尚算静谧的沙漠染出森森血色,肃杀凛冽。 “主子!”一个暗卫忽的惊叫。 容珩循声看过去,眸光一锐。 但见层层沙土之下,一方旌旗被血染的通红,旗帜破裂,隐约能看得出是个雍字,分明是大雍军旗。 大雍军中有铁规,人可死旗不可断,如今军旗断在此处,分明…… 暗卫都抬眼看向容珩,目中俱是忧虑。 容珩微微睐眼,掩下目中肃然之色,“有傅近雪在,断不至如此,追!” “是!” 一行人疾行不到一个时辰,领头的容珩忽的勒住马,马蹄高高抬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主子,怎么了?” 容珩目光如炬,落在东北方向,“有人。” 鬼哭狼嚎似的风声中,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若不是容珩机敏察听到了,怕根本无人在意。 一个暗卫立刻奔过去,片刻功夫,东北方向的沙地里传出一声惊呼,容珩面色微变,立刻掠奔过去,果然看见沙地之中,暗卫匍匐在地,半扶着一人,那人面白如金纸,双目紧闭,衣襟上染着血,右衣袖虚虚垂着,手臂分明已经断了。 容珩立刻下马,“怎么回事?” “主子,萧柳失血过多,又在沙地里埋了许久,已近昏厥,我已替他服了药,可也不知道能不能……”暗卫虎目之中隐隐含泪。 萧柳本也是第一批暗卫中的一员,年纪最小,从来都被暗卫当做小兄弟,后来萧老大夫择徒,将他挑了过去,这些年他又救了不止一人,所以虽不常在一起,情谊却丝毫不变。 如今见着萧柳伤成这样,怎能不惊不怒! 萧柳听见动静,挣扎着睁开眼,哑声道,“主子,快去救傅……傅公子!那些默军居然都藏在沙地里,他们像是能在沙地里呼吸,还能利用风沙,而且他们好像根本不怕死,不怕痛,断了腿伤了手臂都能继续往前,他们就像是一群魔鬼,我大雍铁军……大雍铁军……根本抵不住他们!” “傅近雪去了哪里?”容珩沉声问。 “傅公子见状不妙,带着亲兵将最骁勇的默军引走了,我本想跟着,可被傅公子硬留了下来,本想是保存实力,可没想到,遇到了北越的追兵还有沙尘暴……”萧柳想起那场惊变,脸色因为恐惧煞白如纸,目中含了泪,“八万大军,八万大军就这么毁之殆尽,若不是我懂的一些沙漠求生的法子,我与这些人,也不可能保得住了!” 容珩面色微变,大雍北疆战事极频繁,能留在北疆的都是大雍的精锐之兵,可如今一役,竟折损了这么多人! 他抬眼,看向萧柳身后那不超过千人或病或残的散兵游勇,不由微微躬身,肃然行上一礼,“容珩在此,多谢众位护我大雍。” 以他的皇子身份,那些人都不由直起身来,慨然应诺,“护我大雍!” “容珩在此立誓,必不负列位!”容珩拱手,翻身上马,“齐三,分一半人马照顾他们,其余人,随我去追!” “主子,我随您一起!”萧柳挣扎着起身,刚刚起身,又伏倒在地,“傅公子去了黑水河,那里有他在那边埋下的伏兵,地势险要,您不识机关,贸然前去怕是会危险。” 容珩眸光微沉,“他去了黑水河?” 他在北疆也待过一些时日,熟知地形,自然知道黑水河地势极其险要,便是本地人都不敢擅闯,傅近雪兵行险着,在黑水河埋下伏兵,也在情理之中,但北疆本就是北越人的地盘,默军更是熟悉地形,而且默军人多,傅近雪人少,两相比较,竟是势均力敌,前途未卜。 “是,而且傅公子旧疾又犯,我实在是担心他的病情。”萧柳急急的道,不意又牵动伤口,脸色又白了一层。 容珩略一沉吟,“你可能撑得住?” “我撑得住。” “那就上马。” 萧柳大喜过望,“谢主子。” 一个暗卫急忙扣住萧柳,略一使力便将他负在身后。 “萧大夫,我随您一起!” “雍王殿下,我随您一道!” 那些残军中但凡能站起的,一个个纷纷起身,也想要跟着一起。 容珩望着那些人,微微沉吟,“兵贵神速,你们也看到了,本王需要急行军,所以绝不带无用之人,最多只能带十人,若是自认能帮的上本王,就上马,若是不能,本王也不需要匹夫之勇,你们可明白!” “是!” 能在追兵与沙尘暴的双重打击下存活下来的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也知道分寸,商量片刻,就有八个身体康健不曾受伤又年轻力壮的兵士走了出来。 “我是先锋军副统领,知道傅公子的行军路线!” “我是黑水河人士,最熟悉地形!” “我与默军交手过两次,曾经斩杀三十二人!” “我是马夫,这次的马都是我挑选伺候的,沙漠行军,决不能没了马!” “……” “……” 容珩肃然,“好,你们都是我大雍好儿郎!都上马!” “谢雍王殿下!” …… 孟初一心口没来由的一跳,她下意识抬眼,总觉得有些不安。 “初一?”旁边的慕容言敏锐察觉到她的停顿,下意识问道。 本来助手是萧老爷子,可这手术进行的时间太久,萧老爷子年纪大了,哪里撑得了这么长的时间,迫不得已只能由慕容言代替。 “没事。”孟初一压下心头不安,继续主刀,手上握着的手术刀却异常平稳,挑开最后一动隔膜,望着那裸露在外微弱跳动的心脏,她的脸色也彻底变了。 那颗心脏已经呈现灰黑的颜色,分明已经彻底病变,如今要想救隆庆帝的性命,只有换心这一条路! 换心,又谈何容易! 第533章抗旨 换心,就是现代常说的心脏移植手术,通常是因为心力衰竭无力维系,必须要一颗新的心脏来维持人体正常的供血等一系列的正常活动,而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人的心脏出现问题,想要换心,也必须经过一系列的测试等候,而且还不一定能等到最合适的心脏。 心脏移植手术费时费力,不仅需要医生的高超技艺,更需要的是几分运气,即便换心手术十分成功,如果后期出现排异反应,照样能轻易要了人的性命,隆庆帝如今已届七十,即便贵为皇帝,身体素质早已不如年轻人了。 且不说排斥反应,事到如今,又到哪里去寻最合适的心脏供体? 孟初一心里微微叹息了声,抬眼看向因为麻醉而昏迷不醒的隆庆帝,略略犹豫,便放下刀,看向慕容言,“给我针线。” 慕容言微怔,“什么意思?” “陛下需要换心,可是现在根本没有合适的心脏,我只能缝合了。” “可这样……”慕容言下意识看向隆庆帝的心脏,即便他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得出隆庆帝心脏的颜色有些不妥。他压低了声音,“可妥当?” 他更想问的是,若是缝合,于隆庆帝的寿数可有损碍,可是他不敢直接问出,这样的言行,未免太过大逆不道。 孟初一唇角笑容微苦。 即便隆庆帝于她而言,就是个祸害,可如今他也只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而已,以她的经验来看,隆庆帝如果不及时换心,以他心脏的耗损程度,至多不过再活半年。 她心狠意冷,并不如何关切隆庆帝的生死,但她担心的是,半年的时间,足够容珩与傅近雪平定北疆之乱么?战争残酷,因为战争考验的不仅是前线将士,考验的更是国库与后方,隆庆帝虽不算是个明君,他在,至少能保证大雍国境能够平稳安定,他若死,太子那样一个蠢货,怎么可能担的起一国重责! “我没办法。”她摇头,“不是我不想救,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是医生,不是神仙。 她提起针,才要动手,一直守在外面的影卫忽的疾步进来,双腿跪倒在地,恭声道,“请娘娘接旨。”说着,将明黄色的圣旨取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平举过头,“陛下早有旨意。” 孟初一微怔,顺手接过,摊开一看,面色骤然变了,霍的卷起圣旨,不可置信的逼视影卫,“你居然敢假传圣旨?” 她都不知道这些影卫有如此大的胆量! 影卫惶恐,忙道,“奴才哪里敢!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 “怎么可能!那是太子!那是他的亲儿子……” 孟初一声音一顿,霍然回头,看向床榻上面色苍白头发花白的老者,几乎被震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儿子,亲儿子! 血脉相承,又养尊处优,身体素质明显好于其他人,放在现代社会,近亲心脏移植的成功率也是相当高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隆庆帝选择的这个对象,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那是太子啊! 国之储君,国之继承,一国全力供养而出的继承人,本该是在国之危难时撑得一国的栋梁,居然,居然是用在这里! 堂堂大雍太子,居然是隆庆帝用权势与富贵培育而出的移植者,所有的纵容与放任,居然只是为了让他的身体更为强健,心脏也更为合用而已! 影卫悄声道,“太子殿下已在偏殿候着,您看?” “太子已经来了?”孟初一回头,“他肯?” 影卫哑然,好一会才道,“陛下昏迷,太子殿下就奉旨来侍疾了。”换言之,太子并不知情所谓的侍疾,就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逼! 即便孟初一不直言,旁边的慕容言也听出几分端倪,面色凝重,下意识看向昏迷不醒的隆庆帝,心中俱是震惊。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这些天潢贵胄,心思却比寻常人更为难测! “娘娘……” 许是孟初一沉默太久,影卫忍不住催促。 孟初一微微闭眼,手上的圣旨竟仿佛烫手,烫进心底! 若遵旨,且不提能否救回隆庆帝,她势必要取太子的心脏,取一个完全健康却并不自愿的健康人的心脏,太子极有可能因为这而死! 若不遵旨,她不仅是抗旨,最重要的是,以隆庆帝如今的身体素质,他肯定抗不过再一次的手术,她若抗旨,隆庆帝必死无疑! 以大局来看,隆庆帝活着,自然是对容珩有利,况且太子与她之间的仇绝不可消融,可那到底是一条人命! 怎么办! 此时此刻,她无比想念容珩。 容珩,你若在,该如何抉择? “娘娘!”影卫的声音里带上几分急迫,他虽不懂医,却也知道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浪费。“陛下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请娘娘莫要耽搁,便是太子那边,也是有人备着的。” 孟初一霍然抬眼,随即唇角微勾,隐隐嘲讽。 即便是备着人又如何,这个时代除了她,还有谁会心脏移植手术,让一个生手胡乱摆弄,不仅是要了太子的命,还要了那个为太子提供心脏的可怜人的命!况且,即便太子这次能保住性命,以隆庆帝的心机,太子最终也逃不过一条死路! 她微微吸了口气,毅然放下圣旨,重新拿起针线! 影卫脸色骤变,“孟姑娘!” “我抗旨。”孟初一平静的道。 影卫统领望着她平静的脸色,微微咬唇,面上露出肃然之色,猛一挥手,数个影卫已经将屋子团团围住,分别有人立在慕容言与萧老爷子的身后,“既如此,孟姑娘,得罪了。” 孟初一肃然道,“做什么?” “孟姑娘身份贵重,我们自然不敢放肆,但陛下已经明言,若孟姑娘抗旨,慕容大夫,萧老爷子,乃至他们的亲眷,还有雍王殿下以及雍王府上下,今日怕只能殒命了。” “你要挟我?”孟初一面沉如水! “奴才不敢。”影卫沉声,“奴才只是遵旨行事。” 第534章揭穿 话音落下刹那,孟初一猛地扬手,锋锐的手术刀已经抵上隆庆帝的脖颈,血芒微闪,竟已流了血了! 影卫脸色骤变,“娘娘,你这是……” “你若胆敢伤他们分毫,我就有本事弑君。”孟初一冷冷一笑,“我虽是主犯,你却也难逃罪责,到时候,你以为你能活得了?” “孟姑娘,你这是为难奴才!”影卫脸色铁青,“这是陛下的旨意! ” 孟姑娘微微一笑,“我就是为难你,又如何?” 影卫望着她无赖模样,竟一时词穷,咬牙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即便奴才想听姑娘的话,陛下也一定不会饶了奴才!孟姑娘与其在这里为难奴才,不如领命才是。” “让你的人退出去。”孟初一面无表情。 影卫微微咬牙,猛一挥手,数个影卫立刻退出大殿,萧老爷子立刻松了口气,扶着老腰站直了身,倒是慕容言神色平静的近乎漠然,他微微垂脸,阴影笼罩在他的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仿佛根本不在意影卫与孟初一的对峙。 孟初一望了他一眼,心下慨然。 即便闲云野鹤如萧老爷子,也有担心的人在意的事,更不用说慕容言,慕容世家百年世家,上上下下何止百口之数,慕容言身为家主,心性谨慎,若是因为他一人之力毁了整个慕容世家,即便他此次侥幸保住性命,余生也必将在忏悔与悔恨中度过! 不得不说,隆庆帝这一招着实是狠! 他算准了她不会弃这些人不顾! 她微微闭眼,终于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影卫,“我要见太子。” “见太子?”影卫微微一惊,“您想做什么?” “既然是我出手,就得让他记准了仇人,免得他黄泉路上恨错了人。”孟初一瞥了眼影卫,脸上不掩嘲讽,“你难道不想这样?” 影卫一阵语塞。 到底是国之储君,虽然不知道这次能否保住性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太子死了,太子母家,太子妃,哪一方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孟初一能出面,自然是最好的。 “可陛下这边……” “放心,时间我会把握。”孟初一淡淡的道,她看向慕容言,简单叮嘱了他几句话,慕容言听着她说完,没有接口,反而看向萧老爷子,“老爷子,这边怕是要劳烦您看着些。” 萧老爷子一怔,不由看向孟初一,孟初一揉了揉眉心,“慕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你也要为慕容家想一想。” 她被情势所逼,也是为自己所余不多的良心,所以不得不担了这罪名,慕容言完全不必牵扯进来。 慕容言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我陪着你。” “慕容……” “上次我没来得及救你,这次,我一定陪着你。”慕容言定定看着她,眼眸黑沉而宁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 “将心比心,设身处地而想,你就不会劝我。” 孟初一听见心里叹息的声音,到口的劝说默默吞了下去,“既如此,就一起吧。”话虽如此,心里却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护住慕容言与慕容世家。 太子侯在偏殿,美其名曰候着,其实就是软禁,孟初一与慕容言到了偏殿时,毫不意外的见着外面或明或暗的戍卫,隐约还能听见屋子里太子半恼怒的声音,“本宫要去面见陛下,怎么还不去通传!让开!狗奴才!” 哐当一声,似乎是杯盘倒地的声响! 孟初一冷笑了声,示意宫人开门,门一开,便见着太子一脚踹上那服侍的宫人,宫人呕出一口血来,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默默趴伏在地,显得无比卑微。 太子大步流星走到门口,看也没看孟初一与慕容言,只当他们也是宫里伺候的奴才,不耐烦的伸脚就踹,“狗奴才,还不让开!” 孟初一眼疾手快,拉过挡在她面前的慕容言,毫不客气的甩过去一巴掌,啪的一声打的太子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白皙面上多了五条红杠杠,颇为触目惊心! 太子又惊又骇,不可置信的望着孟初一,这才算是看清孟初一的相貌,震惊之余,面上还添了几分狐疑,“是你……好你个贱人,你好大的胆子!” “你都要死了,我胆子大一些又何妨?”孟初一冷冷一笑,自顾自的在殿里找了个椅子坐下,又挥退四周服侍的宫人,这才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取你心脏的圣旨是陛下下的,动手的是我,不管这次你是死是活,你记得别记错了仇人。” 太子茫然,“你到底在说什么?”眼角余光扫见孟初一身边的慕容言,他如蒙大赦,忙道,“慕容大夫,你来的正好,这贱人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不对,你不在太子妃身边伺候,来宫里做什么?难不成太子妃出了什么事不成?” 慕容言平静的道,“是陛下宣召草民入宫的。” “父皇召你入宫?做什么?”太子忍不住皱眉,忽的想起什么,脸色微变,“难道父皇是召你问太孙的状况?” 虽然那是他的嫡长子,又是太子妃千辛万苦的生下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孩子比寻常孩子弱上许多,本来以为那个孩子会是他的加分项,如今看来,怕是拖累也不一定。早知这孩子身体如此之弱,他就不该任凭太子妃去了结孟玉恬,孟玉恬看起来健康的很,又有长公主血脉的加持,或许能生出一个更让父皇喜欢的孩子也说不定! 他不由有几分懊恼,又有几分慌乱,急问,“你说了什么?” 孟初一微微挑眉,她一直认为太子是个蠢货,原来还是个聋子傻子,她的话都说的那么直白了,他居然置若罔闻,仿佛听不见似的,只顾着听自己想听的话。 慕容言先看了眼孟初一,这才看向太子,平声道,“陛下目光如炬,一些东西自然是瞒不住的。”不等太子变脸,他又补充道,“自然的,陛下这次召草民来,更是为了陛下自己的病,与太子妃无关的。” 太子一怔,“父皇真的病了?” 第535章兄弟 孟初一啼笑皆非,太子是以侍疾病的名义被请过来的,原来自始至终,他根本不相信隆庆帝是真的生病了?这倒当真是打隆庆帝的脸了。 慕容言似也没想到太子会如此说,微微顿了顿,才道,“陛下确实有疾。” “既父皇有疾,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太子大怒,“还不快去召太医,来人,快去召太医。”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几个宫人跪着拦住,他不由更为震怒,喝道,“你们拦着本宫做什么!狗奴才,还不快给本宫让开!” “若太子殿下走了,我又从何处去取心脏?” 清冷的女音在寂静中有几分冰凉的意味,太子一个激灵,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霍然转身,像是根本没见过孟初一似的,瞪大了眼,“贱人,你说什么!” “我奉旨而来。”孟初一平静的道。 “……”太子盯着眼前女子平静的近乎漠然的眼,忽的想起那日便是她救回了太子妃,一时心中竟不由自主的胆寒,下意识靠向一旁恭谨而立的慕容言,“慕容言,她到底在胡说什么!你给本宫说说清楚!” “太子殿下……” 啪的一声,薄薄的明黄锦缎掷在太子脚下,太子怔了怔,慢慢捡起来,一目十行,脸色倏地惨白如纸,双手抖啊抖,盯着孟初一仿佛看着恶鬼,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孟初一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男子,不由冷笑了声,生出几分快意。 太子素来养尊处优,又被宠的肆意妄为唯我独尊,现在告诉他,那个一贯默许他无法无法的人,不过是养着他当替身,只是一心想要他的命而已,任是谁,怕也过不了这个坎。 不过他如此下场,那些枉死在他手上的可怜人,也算是苍天有眼了。 那些人命在他眼底便如草芥,可他们再如草芥,也会以这天理循环惩治这不义之人。 “太子可看清了?”她淡淡一笑。 太子盯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女子,惨叫一声,霍然转身,竟头也不回的往外奔去,奔不到三步,就被宫人死命拦住,人在绝望之下,也激发出几分潜力,数个宫人竟都不是太子的对手,太子连滚带爬,眼看着就已经到了门口,几个影卫从天而降,轻而易举的拦住太子。 太子嘶声尖叫,“给我让开!狗奴才!给我让开!都给我滚开!” 影卫看向孟初一,以眼神示意。 孟初一平静的道,“我去静手。”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将太子与陛下放在一个寝殿,距离不可远,我需要时间。” “是。” “贱人!你这个贱人!我早该要了你的命!”太子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住孟初一,“你等着,我一定要了你的命!我一定要了你命!” 已走到门口的孟初一脚步一顿,侧头看过去,“你可还记得嫣红?” 太子怔了怔,“谁?” “一个死在你手上的可怜姑娘。”孟初一漠然看着太子恐惧而茫然的面孔,微微摇头,“也罢。” 她头也不回的转身出门,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傍晚时分,夕阳西照,将天边残云染的通红如火,瑰丽无比! 容珩,你可也在看这一方晚霞? …… 容珩微微睐眼,看向天边如血一般的色泽,细长的凤眸里映出血一般的颜色,愈发衬的他面如冠玉,神色肃杀而凝重,“傅近雪,这便是你想要看到的?” “容珩,你死我活,便在今日。” 数米开外,黧黑骏马上的男子神色平静到漠然,原本属于大雍的将服早已不见,只有一袭青衫,被烈风扯出猎猎之意,玉一般的面庞上也在这些时日的征伐中染上风霜之色,只是那双眸子坚冷如铁,没有半点往日温和之意。 赫然正是傅近雪。 而傅近雪身后站着的数以万计的兵士,铁色盔甲上印着默字,赫然是北越默军,个个神采奕奕,以逸待劳。 而容珩这边,不过数人而已,轻车简行,风尘仆仆。 高下胜负,一眼便知。 一个暗卫愤然道,“傅公子,主子不辞劳苦过来救您的,你没想到您居然与北越人里通外合,设下这么一个圈套!你背国叛义,可有廉耻!你可对得起主子,对得起傅帅,对得起大雍八万铁魂!” 不仅暗卫,便是那八个随容珩前来救人的大雍士兵面上也全是愤然之色,双目通红喷血,似乎恨不能生吞了傅近雪一般,倒是萧柳忍不住直起身道,“傅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您看,主子来了,只要您……” 傅近雪看也不看他们,直直看向容珩,“容珩,你知道了多少?” “事到如今,我知道多少,与你的抉择,又有何意义?”容珩微微勾唇,眼底笑意不见,仿佛压根没看见傅近雪身后那沉默以对的军队,“你都已经投了北越,做了决定,不是么?” 傅近雪略略沉默一瞬,好一会才道,“我与大雍,本就没有无什么情谊,这些年我在京都,名为少帅,不过是个人质,别看如今血烈军如日中天,若是哪一日陛下震怒,根本没有血烈军的生路,与其到那时求救无门,如今至少还能拼个生路。” “你说的也有道理。”容珩居然也颇为赞同,“只是如今,你在这里候着我,又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你是大雍皇子,是长公主唯一承认的继承人,无论是你的血脉还是天赋才能,对北越来说,都是重创大雍最好不过的筹码。”傅近雪平静的道。 “你想我投降?”容珩勾唇。 “生或死,在你一念之间。这些年你护我不少,我也想还你这份恩情,你若肯弃暗投明,我能保你一命。” “若我不愿意?” “那我只能取你的首级,我虽不愿,却也只能如此。”傅近雪平静的道。 容珩微微叹了口气,回首望着天边如血一般的颜色,面上露出一丝怅然笑意,半晌敛下眼眸,平静道了一声,“既如此,便来试试吧,看我们兄弟,到底谁死谁活。” 第536章夫妻 傅近雪微微怔了怔,似轻轻叹息了声,慢声道,“隆庆帝,着实算不上明君,你也根本不是他看重之人,你如此……又何必?” “不过心里存了几分呆心思罢了。”容珩淡淡一笑,“只是今日不管如何,是你我二人的恩怨,也不必牵扯到旁人,只你我二人比一场便是,而且我身边这些人,都是跟我数年的亲信,我要你留他们一条生路,也算是全了你我往日兄弟情谊。” “主子!”众暗卫脸色骤变,齐声道,“奴才绝不苟活!” “尽可能的活下去,这是命令。”容珩神色一凛,他待下素来宽容,鲜少疾言厉色,如今生死关头,他如此凛冽,一时间众暗卫俱静默无声,不敢再辩解。 容珩抬眼看向傅近雪,傅近雪微微沉默一瞬,“我应了你便是。” “好。”容珩慨然一笑,蓦然扬眉,长眉入鬓,俱是风霜锐意,“来战!” …… 孟初一心中忽的一悸,没来由的不安,她顿住脚步,抬眼望向北方。 北方天色已黑,暮云压盖,仿佛风雨将来。 容珩,也该到了北疆了罢。 只是不知道何时战事能消弭,也不知道她可能安然度过这一劫,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 前途莫测,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不禁摇头,眼角余光扫见一道人影,她一怔,定眼过去,遥遥看着一女子自远处急急而来,只是不曾进入文华殿,就被藏在暗处的影卫拦住,华衣衫裙掩不住纤弱憔悴的身形,身后跟着的奴婢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明黄色的锦缎在近黑的暮色下也显出几分黯淡。 宫中近日并没有妃嫔产子,皇族中产子的也不过一人而已,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太清,孟初一也能猜出来人身份。 旁边有人靠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立刻微变,“太子妃怎么来了?” “怕是收到了消息,赶过来救太子的。”孟初一有些无奈。 “怎么会?” “关注文华殿的,远比我们想象的多,如今隆庆帝危在旦夕,有些人也熬不住了,只是仍藏在背后,只敢鼓吹太子妃过来了。”孟初一不由冷笑,“不管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如何,皇族夫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妃无论如何都是要保住太子的性命。” “你是说,太子妃为人利用?”慕容言脸色微变,他照顾太子妃这么些时日,倒也颇为佩服表面柔缓内里坚韧的女子,“我去拦住她。” “我怕你拦不住。”孟初一看向慕容言。 “无论如何,我去试试。”慕容言当机立断,快步过去预备拦住太子妃,孟初一摇了摇头,不是她不看好慕容言,只是以如今的境况,为了太子府的荣光,为了自己与孩子,太子妃无论如何都是要搏一搏的,就算慕容言再如何义正言辞,也抵不过富贵荣华。 不过……她望着慕容言毫不犹豫的身影,心中忽的一动。 慕容言心性坚冷,为人谨慎,如此紧要时候,以他的性子更该明哲保身,如今却不管不顾,倒有几分当初为孟三义无反顾的决绝。 或许,这些时日朝夕相处,也生出些许连慕容言也不自知的情愫来? 念头一起,孟初一又忍不住摇头,许是荷尔蒙分泌过多,如今就爱胡思乱想,慕容言如此谨慎的人,又一心惦记着孟三,况且太子妃不仅是有夫之妇,更极有可能是未来国母,慕容言即便再糊涂,也不会起这份心思。 她忍不住又笑了笑,回身进了殿内,望着影卫们来回忙碌,偌大的宫殿人头攒动,却没有一点声音,倒也有几分肃穆之感。 萧老爷子年纪到底大了,即便是在指挥,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疲惫之色,见孟初一进来,忙凑了过来,“听你的吩咐,太子也已经挪进里面了,哎,虎毒还不食子,这怎么……” “麻醉下了么?” “下了,不过太子好像还有知觉,还没麻透。” “正常,太子身体健康,而且又是个好酒的,身体对麻药早就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怕是要多耽搁一些时间。”孟初一颇为怀念现代麻药,这个时代的提纯技术不过关,麻药质量自然也不过关,要想麻倒一个人,着实是一桩麻烦事。 “也罢,你先去歇一歇,待会可有的忙呢。” “怕是没功夫歇着呢,还有事情要做。” “嗯?” 话音落下刹那,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这宫里宫外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怕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分明是出了要事。 萧老爷子皱了皱眉,“怎么回事?”说罢就要出门去看,却被孟初一拦住,“老爷子,你在里面候着,我出去看看。” “你去?” “不妨事,我待会就回来。” 孟初一缓步出门,果然见着太子妃已经走到院子之中,她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持着簪子,锋锐的簪尖对着她自己的脖颈,簪尖已经渗出一点血色,她缓步而来,神色依旧平和,端庄华贵,仿佛她是行走在大殿之上,依旧是大雍未来国母,是大雍最为尊贵的女子。 孟初一心里一声叹息,面上却淡,“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望着孟初一,微微怔了怔,不由看向紧随其后的慕容言,“便是因为是她,你才非要拦住本宫?” 慕容言皱眉,下意识道,“太子妃,此事与她无关。” “是陛下的旨意。”孟初一接口道,“太子妃不如回去吧,即便你死在此地,即便皇孙死在此处,也不过落人笑柄,于大局,又有何益处?” 她话说的简单,却极为毒辣,字字诛心! 太子妃面色微白,身体摇摇欲坠,亏得慕容言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哐当一声,她手上的簪子落在地上,翠绿的碧玉簪子断成两截。 太子妃怔怔望着那簪子,忽的泪落,喃喃的道,“这簪子,是大婚之日太子送给本宫的,据说天底下只有这一枚簪子,我想靠它来救太子,如今,却没想到连它也断了。” 第537章母亲 孟初一默然。 一日夫妻百日恩,太子在他们眼底千不好万不好,在太子妃眼底,或许还有几分可取之处,至少,若是太子出事,太子妃势必要跟着落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妃不想太子出事,也在情理之中。 她抬眼看向面前淡雅端庄的女子,倒也有几分悯然,女子生产过后身体虚弱,所以惯常有坐月子的说法,如今她拼死生下孩子不过三天,便撑着病体过来为太子请命,且不说太子结果如何,太子妃身体的虚空怕是很久都补不回来的。 孟初一不由叹息,声音微软,“回吧。” “我要与太子一起回去。”太子妃抬头,苍白憔悴的面庞上一双大眼漆黑如墨,竟显得那般大,眼底苍凉绝望让人看的不由心惊,“父皇选我,是看中我的门楣家世,如今我以母家为请,恳请娘娘送我夫妻二人出宫,此恩此德,我终身不敢忘!” 孟初一微微皱眉,直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我无权干涉。” 以娘家势力要挟,太子妃这一招,未免落于下乘了。 她看了眼慕容言,“送太子妃娘娘回去。” 慕容言应了声,伸手欲扶起太子妃,却被太子妃一把推开,太子妃蓦然起身,纤细的身体愈发显得纤弱,她直直看向孟初一,一字一句的道,“我不走。” “太子妃这是何苦,您该知道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慕容言忍不住再劝。 “你不可以,但她可以!”太子妃死死盯住孟初一,眼神凶狠,仿佛护犊的母兽,“我的孩子,我的母族,未来全部系于太子一身,若是太子出事,我的孩子还有什么指望可言?他在娘胎里受尽苦楚,我不能再让他再受一点苦!若是今日太子不出事倒也罢了,若是有个万一,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必然让你们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是谁告诉你太子出事的?”孟初一淡淡的道。 太子妃声音一滞,撇过脸,竟有些不敢看面前清冷女子,厉声道,“本宫自然知道!” “太子妃娘娘,不管是谁挑唆你来这里的,但我可以告诉你,单凭你今日言行,不管太子如何,你根本担不起太子妃这一责任,光凭你今日的话,就足以失去圣心。”孟初一看向脸色微白的太子妃,顿了顿,继续道,“太子妃口口声声的说失去了太子,你与孩子便没有了指望,可是太子靠的是什么?不过也是陛下的宠幸!若是今日太子失了陛下的宠幸,别说是你与孩子,太子自己也保不住自己。太子妃,当真要冒着违抗圣旨的风险,行今日之举么?” 太子妃僵了僵,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孟初一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略略深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孟初一微叹了口气,“回去吧,有些事改变不了,何必白费力气?” “可、可我若不争一争,我不甘心!”太子妃蓦的扬声,“若是设身处地,你难道不救你的夫君?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却无动于衷!” 慕容言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孟初一,面上隐隐波动。 孟初一沉默一瞬,慢慢的道,“我会救,即便拼了性命,我也会救。”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戳动了太子妃的心肠,她身体微晃,眼泪终于落下,她捂住眼,“那你该如何救?就如你说的,有皇权在上,有规矩教条,有牵累负担,如何去救?” “我不知道。”孟初一坦然道,“未到那一步,我不知道我会如何做,但我会拼尽全力,至少心中无愧。” “心中无愧……好一个心中无愧……”太子妃喃喃,闭上眼,凄然道,“我现在回去,真的能做到心中无愧?我如何面对我的孩子,告诉他就因为我今日放弃,害的他、害的他……” “太子妃谨言!”孟初一断声一喝,“太子妃,你是个好母亲,便去做一个真正的好母亲,孩子需要的不仅是父亲,更是母亲,若是连你都不能为他担起风霜血雨,他又如何面对以后人生!”顿了顿,她抬眼看向婢女怀里的襁褓,声音微软,“天气尚寒,皇孙出生不过几日,受不得半点风寒,太子妃娘娘当真要以皇孙来赌那莫须有的流言么?” 太子妃身体微不可见的一颤,下意识搂过孩子,不知是凑巧还是她的动作过大,刚才还安稳睡着的孩子立刻哭了起来,只是哭声细弱,似乎比别的孩子还若上几分,显然是先天不足,娘胎里带下的弱症。 太子妃又是心疼又是惭愧,只能细细抚着孩子,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忙轻声哄道,“宝儿乖,宝儿乖,别哭,别哭……”她望向那紧闭的宫门,微微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娘、娘这就带你回去,娘这就带你回去!” 她抱着孩子走了两步,忽的又想起什么,折回来,双膝一曲竟在孟初一面前跪下了,哀声道,“我知道我伤了你妹妹,知道我对不住你,只要你今日,今日在陛下面前说情,保住太子,我在此起誓,定会千倍万倍回报于你。” 孟初一微微颔首,却不置可否,“送太子妃娘娘。” “不必!”太子妃慢慢起身,决然而去,身形挺直,倒也有几分尊贵气势。 孟初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扫见旁边似乎怔忪的慕容言,脚步微顿,“去送送她吧。” 慕容言一怔,面上掩不住的仓促狼狈,勉强笑了笑,想要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所有话都显得空乏无力,尤其在眼前女子清冷却澄透的眼眸下,所有的心思,在这一刹那无所遁形,他微微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平和,“她是主,我是仆,这是永生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所谓的改变不了,不过是你不想改变的借口罢了。”孟初一平静的道。 慕容言一僵,随即笑了,“你真是变了,以前的你,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第538章退缩 孟初一不置可否,回身进殿,片刻后就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慕容言已经赶了过来,他到底是没有去照看太子妃。 孟初一心中微微叹息,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无奈,但这是慕容言做的选择,她虽觉得惋惜,却也无法再说什么,只道,“待会怕是要花费一些时间,你若是撑不住,提前告诉我。” “你撑得住?”慕容言反问。 “不知道。”孟初一也不敢打包票,“我会尽力。” “若是撑不住,我来,你在一旁教我便是。”慕容言平静的道,“我虽不如你熟练,到底是医者,总比你勉强应付来的好些。” 孟初一一怔,随即微笑,“我明白。” 话音落下,影卫已经快步过来,“娘娘,已经准备妥当,您看……” “你们都退在殿外,没有宣召不得进来。” “可是……” “我不能分神,你们在里面,会影响我,这个责任,你们担的起么?”孟初一冷静的问。 影卫自然担不起这个责任,略略犹豫便下了决定,数十个影卫鱼贯而出守在殿外,偌大的宫殿一时静谧无声,竟有几分死寂意味。 孟初一微吸了口气,迈步进去,慕容言紧随其后,两人相视一眼,孟初一率先走到太子身边,手中手术刀微动,熟练而缓慢的划下第一刀,鲜血自太子的胸前滑过,肌肉翻开,鲜红而有力的心脏慢慢裸露出来,与隆庆帝那灰黑乏力的心脏确实不能同日而语。 慕容言将特制的手术刀递过去。 “不用。”孟初一望着那有力跳动的心脏,刚才还有些犹豫的心思慢慢定了下来,她听见自己用无比平静的声音道,“给我针线。” 饶是慕容言心性谨慎,此时也变了脸色,“你想做什么?” “缝合。”孟初一抬眼看向慕容言,“放心,这件事我会一力承担,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顿了顿,她有些无奈,“我本是想让你离开的,可如今你已经卷了进来,离开反而惹人疑窦,到时候我会对外说为了保密,让你守在外围,你莫要说漏了嘴。” 慕容言震惊到了极点,半晌才道,“你、你这是欺君!” “欺君就欺君,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若是我这一刀划下去,日日受到良心谴责,我是个自私的人,做不到为了其他人而毁掉自己的一辈子,既然如此,不如退而求其次,另想其他的法子。”孟初一坦然的道,“至少可以瞒过一阵子,走一步看一步,或许能用柳暗花明的那一日。” “可万一……”慕容言咬牙,死死盯住孟初一,神色狠厉,“太子算不得明主,这些年倒行逆施的厉害,早就得罪了许多人,旁的不说,他与雍王就素有仇怨,你保了他,对雍王对你,都不是好事。” “我知道,可我还是做不到,相信容珩也能理解。”孟初一神色平静,“慕容,这件事与你无关,事后我也会想法子把你摘出去……” “你以为我就是这般贪生怕死之辈!”慕容言震怒,“我这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可是你有慕容家族要顾,有你的母亲要惦记,你不是一个人。” 慕容言一窒,望着面前神色明朗的女子,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半晌颓然,“你当真是看透了人心。” 她说的是事实。 他确实不能如她一般舍弃所有,他确实放不下家族与母亲,他闭了闭眼,终于放下手中刀具,慢慢退后,退出那特制的玻璃屋,慢慢跪倒在地。 青石板坚硬如铁,他跪在那里,身形也坚冷如铁,带着几分萧瑟意味。 孟初一看了看他,心中歉疚无奈,却也知道他是在以这样的行为惩罚他自己的退缩,她劝不得,也无理由去劝。 倒是一直在角落里坐着闭目休息的萧老爷子见状叹了口气,走了过来,忍不住劝道,“又闹什么?这地板凉的厉害,你身体再强健,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她又折腾出新主意啦?算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也看开些。” 慕容言一动不动,充耳不闻。 萧老爷子无奈摇头,自去玻璃屋里帮忙,进去一看,孟初一已经缝合好了太子的伤口,正转身欲替隆庆帝缝合,脚下忽的一个趔趄,亏得她及时撑住才没有倒地。 萧老爷子唬了一大跳,慌忙扶着她在椅子上坐好,“你坐着歇歇,剩下的我来便是。” 孟初一喝了口参茶,定了定神,“不行,必得我来。” “这是为何?我虽然老了,却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这缝合的事还是做得到的。” “隆庆帝多疑,如果不是我亲手处理,他必生疑,况且我之前已经命人做了小小的支架,虽然比不上换心疗效显著,多少能缓解些,至少,至少能撑到北疆事了,撑到容珩回来。” “可你的脸色难看的很。”萧老爷子觑了眼孟初一脸色,不容分说的握住孟初一的脉搏,脸色微变,“你不要命了,你现在分明是动了……” “不妨事,他安分着呢,知道不会在此时与我为难。”孟初一拍了拍肚子,肚子是有些隐隐作痛,可还不到最危险的时刻,以她对自己了解,应该不至于有事。 “胡闹!” “老爷子,我真没胡闹,你放心,如果有什么事,我会立刻叫你。”孟初一笑了笑,又含了几口参茶,静了静神,慢步走到隆庆帝跟前,开始工作。 萧老爷子叹了口气,认命的在她对面站住,可他到底年纪大了,到底不如年轻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些疲惫,脸色分明显出倦意。 孟初一头也不抬,“老爷子,您去那边歇息一会再来。” “这可不成,你这忙的跟什么似的,我再去休息,你哪里忙的过来?”萧老爷子断声拒绝,却也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怕是会耽误孟初一的事,犹豫了下,“要不,我让慕容言进来?” 第539章双王 “不用。” “可是……” 孟初一看了眼跪在外面的慕容言,慕容言一动不动,仿佛成了木雕石塑,对这边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应,她能理解他的选择,所以也不苛责,更不会绑架他的决定。 萧老爷子无奈,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随你,只是我担心你的身体,这前三个月最是要紧,这万一……我跟容珩如何交代。” “不妨事。”孟初一目光微垂,在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上落了落,心里不是不愧疚的。 自打有了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兵荒马乱的状态,忙碌到现在也没个停歇,说起来确实对胎儿不利,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微吸了口气,伸手取过支架,细白的手指在血管之间穿梭,仿佛自有魔力。 萧老爷子一边手忙脚乱的帮忙,一边早已怔住,不时爆发出惊呼,“这样也可以……这放进去,也能成……怎么可以……” 他看向孟初一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钦佩与骇然,这样的治病法子,是他以前从未涉足过了,更从未想过,都以为人体脆弱,原来人体也能撑得住这般折腾,仿佛神迹。 无人察觉,外面跪着的慕容言身形忽的动了动,坚毅冷静的面上滑过一丝挣扎。 他一生视家族荣耀为己任,却也是真正喜好医术,医术的传承与发扬,新的医术,对每一个真心热爱医术的医者而言,都是无以伦比的诱惑! 可是…… 她的胆子太大! 即便他心中有愧有心动,想起慕容家百年荣耀,想起老母亲,他只能效仿木偶泥塑,做个真正意义上的聋子哑巴! 他微微闭眼,重又岿然不动。 孟初一擦了擦额上冷汗,“老爷子,帮我看住,下面我不能分心。” “我明白。”萧老爷子觑看了眼孟初一的脸色,忙切了参片过来,“含住!你的脸色难看的厉害,当真不要紧?” “这边做完,我会休息一阵,接下去缝合的事情就交给您了。”孟初一含住参片,下意识抚了抚自己隐隐作痛的腹部,心里不是不担忧的,只希望自己能撑的下去,这孩子,也能撑的下去。 她微吸了口气,慢慢切开纤细的血管。 “儿臣求见父皇!”外面忽的一声厉喝,霸道之气不掩,分明是献王。 孟初一面色未变,手上动作不停,倒是萧老爷子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儿臣求见父皇!”清冷如冰的声音静默响起,赫然是齐王,“儿臣有急事请见!” 萧老爷子咋舌,“献王与齐王都来了?今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热闹?”觑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孟初一,他咬了咬牙,干脆走了出去看个究竟,果然见着献王与齐王都跪在殿外,两人俱神情肃然,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萧老爷子一时心里打鼓,“真的来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能让他们进来。”慕容言不知何时已经起身,面沉如铁,“且不说他们进来会影响她,她的欺君之事就无所遁形,大事危矣!” “我知道,可就不知道外面拦不拦的住啊!两个亲王,真是硬闯进来,外面的影卫怎么可能拦的住!” 说话间,外面影卫统领恭敬施礼,沉声道,“陛下早有旨意,无论是谁,一概不见!” “事关大雍安危,父皇,儿臣有事必须要当面面禀,此时事关紧急,不能耽搁!”献王性烈如火,几乎按耐不住性子,“父皇!” 相较之下,齐王就平静许多,只是紧抿的唇瓣显露出他几分不悦,“父皇,事关北疆战事,还请父皇见一见儿臣!” “两位殿下,莫要让奴才为难。”影卫恭敬的道。 “再耽搁下去,大雍危矣!”献王面沉如铁,倏地起身,“陛下如今被妖女蛊惑,为了一个女子不顾自己的颜面,还有什么好说的!让开!拼着父皇不悦,我今日也要见父皇!” “献王,不可如此放肆!”齐王忙起身拉住勃然大怒的献王,急声道,“父皇,图南那边得到线报,说傅近雪与北越皇族私相授受,竟定下了灭我北疆大军的毒计!事情再耽搁下去,北疆危险!北疆是我大雍北方门户,北疆破,大雍危!” 即便慕容言与萧老爷子不懂军事,也知道齐王这句话的厉害,不由面色骤变,都从彼此眼底看到骇然之色。 萧老爷子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傅近雪可是血烈军的少帅,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克制,外面的人也听见声音,齐王略略犹豫,“父皇,儿臣得到傅元帅的秘报,傅近雪其实并不是我大雍人,而是前朝皇族余孽,傅元帅本以为他本性善良,而且一直对他隐瞒身世,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竟定下了这灭我大雍的毒计!父皇!儿臣这里有傅元帅的血书为证,儿臣不敢胡说!” 萧老爷子听的呆住,“这、这……” “还跟他们废话做什么!”献王暴怒,竟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影卫,他骁勇擅战,又是亲王,影卫且退且挡,竟不十分敢拦。 眼看着屋门就要被推开,萧老爷子急的满头大汗,旁里人影一晃,慕容言迅疾闪出门外,扑通一声跪在门口,沉声道,“献王殿下请息怒,这是陛下的意思!请献王殿下稍待片刻,待陛下宣旨!” 献王没想到里面会出来一人,不由脚步微顿,这才仔细看过去,“你、你是慕容家的人?慕容言?” 慕容言没想到献王会认识他,不由微怔,“献王殿下认识奴才?” “你祖父曾去过图南,救过我祖父性命,也曾言道他孙辈里有一男,禀性相貌肖似他,勤学不倦,可惜出身不佳,还曾请求若他日你前途不顺,让图南给你一方天地。”献王想起过往,皱了皱眉,“我去年曾命人去过慕容府,都说你有济世之怀已去了大雍施医赠药,你又如何到了这宫里?” 第540章事败 慕容言微怔,没想过向来严肃板正的祖父会替他向献王谋求一条出路,想来,如果不是祖父突然去世,他此时怕已经被祖父安排至了图南,图南民风淳朴物美水丰,药草又极多,对医者而言,着实是个极好的地方。 可惜……一步错过,便再无转圜余地。 他涩然一笑,“多谢献王殿下抬举,草民愧不敢当。” “你祖父对你寄望颇深,你就该好好为医,何必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献王不耐,“还不快让开!我要面见父皇!” 慕容言定了定神,“献王殿下,陛下不曾召见,您若执意擅闯,就是抗旨!”他看了眼献王身后的齐王,“齐王殿下,您最是明白事理,多劝着献王才是。” 齐王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今日事关我大雍江山,若是父皇怪罪,我自然一力承担!”话音落下刹那,剑已抽出,剑芒竟是锐利无匹,衬的男子眼眸清冷,隐含杀意,“今日不论如何,我必须要面见父皇!让开!” “齐王殿下……” 慕容言话还未说完,一道尖锐声音打断他的话,一个女子跌跌撞撞的扑过来,脸色苍白鬓发散乱,赫然正是刚才仓皇离去的太子妃,太子妃仆倒在地,“齐王献王,救救太子!他们……他们想杀了太子!” 慕容言脸色铁青,“太子妃娘娘,您这分明是在胡说!” “慕容言,你敢说我是在胡说!你们……你们分明是在要太子的命!还假传圣旨!陛下那般疼爱太子,怎么可能下那样的旨意!”太子妃冷笑,“分明是孟初一假传圣旨!” “太子妃!”慕容言不可置信的望着太子妃,“您刚才不是已经……” “我若不假意被你们说服,怕此时已经没了性命!我刚才若执意追究下去,我还能离开,还能在此时揭穿孟初一的诡计么!”太子妃不顾身份,朝着齐王伏倒,“齐王殿下,您是诸皇子之首,求求您救救太子殿下!” 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磕头,原本光洁白皙的额头上立刻渗出斑斑血痕,显出几分触目惊心。 齐王慌忙后退,不敢受她的礼,“太子妃不可如此。” “齐王殿下,求求您!”太子妃直起身,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莫说太子,怕是连陛下都被那奸人挟持,为了我大雍江山社稷,为了兄弟情谊,求您施以援手!” “太子妃,这……” 话音落下刹那,太子妃身体一晃,软软伏倒在地,竟是晕了过去。 她一晕倒,四周登时大乱,献王早就脸色铁青,“齐王兄,事已至此,您若不敢,就由我来!我大雍何时让一个妇人把持!” “胡说什么!来人,快将太子妃扶下去!”齐王脸色沉凝,看向门口众多影卫,喝道,“还不让开!” “齐王殿下,这……” “让!再不让,莫怪我不客气了!”齐王神色冰冷,“速速退开!” 萧老爷子听着外面喧嚣,脸色微白,慌忙走进那玻璃屋中,望着面色不动的孟初一,急道,“还要多久?这外面可都要闯进来了!” 孟初一眼皮不抬,“再给我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萧老爷子惊叫,“外面一杯茶的时间都撑不住,哪里能撑这么久?就算是有陛下的圣旨,可那圣旨上只写着关于太子的事,可半字没有提授意你做这支架手术啊,待会闯进来,看见陛下昏迷不醒,又是这血淋淋的,你真以为你有九条命么!” 外面喧哗又起,隐有刀枪之音,分明已经动上了手! 萧老爷子面色变了又变,咬了咬牙,干脆回身挡在了玻璃屋门口,大有替她挡一挡的意思。 孟初一眼眸微抬,闪过一丝感激,手上动作加快,却依旧细致。 她虽然不曾替隆庆帝换心,但比起风险过大的换心手术,更为保守的心脏搭桥,或许能撑的住更长时间,所以无论如何,这手术必须完成。 肚子闷闷的痛了起来,她微吸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撑住。” 她知道今日耗时过久劳心劳力,必然是伤了胎气,可此时此刻真的不能停。 外面吵闹声音更大,紧闭的门扉发出吱呀声轻响,影卫竟似乎是挡不住了,孟初一头也不抬,“所有人都出去,无论如何给我拦住!” 话音落下刹那,紧闭的殿门猛地打开,献王急冲如殿,抬眼就看见没有为了采光没有半点遮掩反而分外明亮的玻璃屋,以及玻璃屋中满身血污站着的女子,以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隆庆帝,明晃晃的光线下,隆庆帝的胸口竟被直直剖开,露出鲜血淋淋的的脏器,一动不动,分明已经死了! “父皇!”献王目眦欲裂,直直往玻璃屋冲过去,却有数个影卫急忙迎上,将他团团围住,他勃然大怒,“让开!都给我让开!” 说话间齐王也进了殿,先是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复杂意味,随即喝道,“你们反了不成!居然弑君!” 萧老爷子慌忙道,“齐王殿下,献王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们是奉旨行事!是在救陛下啊!” “胡说!”献王怒道,“陛下会让您替他剖胸!救人还需要如此!你们分明是在杀人!”他一剑逼退一个影卫,身形一闪,人已站在了玻璃屋前,萧老爷子慌忙挡在门口,急声道,“献王殿下,此刻万万不能打扰,若是有个差池,才是真正的弑君!” “胡说八道!让开!”献王喝道,“你若再不让,别说你是我大雍神医,就是天皇老子我也不放过!” 萧老爷子也被献王的蛮不讲理激出几分血性,老脸胀的通红,嘶声道,“今日你要想进去,除非从老头子的尸体上过去!说是治病你不相信,你非要陛下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我看你才是狼子野心,故意弑君!” “让开!” 献王忍无可忍,霍然举剑! 萧老爷子眼皮一跳,闭目等死! 斜里一个人影窜出,挡在萧老爷子身前! 第541章护持 “住手!”清冷女音,一声断喝! 话音落下刹那,血溅三尺,落在透明无垢的玻璃屋上,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慕容!” 掌间俱是鲜血的孟初一扑过来,及时扶住慕容言将将摔倒在地的身体,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被鲜血染的通红的断袖以及地上那截残臂,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抓住地上断臂,面上却慢慢露出一丝悲凉与无奈。 萧老爷子又惊又急,“快想办法!” “我……”孟初一望着已近昏厥的慕容言,咬牙摇头,“我没办法!” “你怎么可能没有办法!”萧老爷子惊道,“你连换心都做的到,这……这断臂怎么可能做不到!” 孟初一垂眼,死死咬住唇瓣。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 断肢重继,在现代并不是一个太过复杂的手术,但牵扯的旁枝末节太过繁琐,所需要的器材也实在太多,在这个时代,仓促之间根本没有办法找到这些器材,即便她知道所有手术步骤,也根本没有办法…… “孟氏,还不让开!”献王看清里面躺在榻上被开胸剖腹的隆庆帝,倒抽一口凉气,旋即暴怒,就要闯进去,却被一阵劲风逼的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他脸色微变,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击出凌厉一掌脸色苍白的女子,“你……” 孟初一单手搂住慕容言,微吸了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头也不回的道,“老爷子,这边我来应付,你去帮陛下缝合。” “啊?”萧老爷子望着面前虎视眈眈的献王与齐王,不由有几分踌躇,“你这……” “放心,我还撑得住,快去,陛下若出事,我们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孟初一喝道,“快去!” 萧老爷子忙应了声,跌跌撞撞的去帮隆庆帝缝合,孟初一单手抵住慕容言的后背,从怀里掏出临行前周行给他的药丸塞入慕容言的口里,又按着当初容珩教过她的运气法则替慕容言度气保住他一线生机,这才平静抬眼看了眼献王,随即目光转到齐王身上,淡淡的道,“齐王殿下,献王殿下,你们可知道你们才是在抗旨?” 献王脸色微变,喝道,“你胡说什么!” “影卫何在?”孟初一脸色沉静。 数个影卫立刻围了过来,肩部负伤的影卫统踉跄赶到,跪倒在地,“齐王殿下,献王殿下,陛下确实是留了一道圣旨,圣旨就在娘娘手中。” 孟初一脸色微变,锐利的目光落在影卫身上,不由冷笑出声,“原来……原来所谓效忠陛下的影卫,也不是无懈可击。” 她与影卫心知肚明,影卫给她的圣旨,是关于对太子的处置,却只字未提她替隆庆帝动手术的事情,那张圣旨拿出来,也不过是废纸一张,根本证明不了她是奉旨办事。只是影卫统领既然深受皇恩,享着常人难以得到的信任与尊贵,自然有他被隆庆帝信任的理由,能够轻易说服影卫统领倒戈相向,那买通影卫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 是献王,又或是……齐王,还是说另有其人? 影卫统领微微一僵,却低头不语,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出了他的些微情绪。 献王却早已耐不住性子,不耐烦的喝道,“孟氏,既然你口口声声的说我们抗旨,你还不将圣旨拿出来!” 孟初一头也不抬,随手将那道圣旨丢了出去,献王匆匆一眼扫过,脸色凝重,“这是什么旨意?父皇下这旨意做什么!” 齐王也接过圣旨,目光一扫,平声道,“父皇可以旁的旨意?” 孟初一运气,努力压下再度翻涌的气血,轻轻抚了抚微痛的小腹,即便她没有替自己把脉,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动了胎气,但此时此刻,除了保住隆庆帝,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行,旁的路径可退了。 “没有。”她平静的道。 “既无旨意,又无口谕,分明是你自作主张,孟氏,你还不让开!”献王勃然大怒,“再不让开,莫怪本王无情!” “献王殿下,你若此时闯进去,误了陛下病情,才是真正的自作主张!”孟初一平静的道,“以你看,我有那么大的胆子,会拿陛下的身体开玩笑?况且,我若是真的想要陛下的性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献王一窒,说不出一句话来,饶是他盛怒之下,也不得不承认孟初一说的有几分道理,孟初一着实没有必要拿隆庆帝的龙体做赌注,隆庆帝出事,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傅近雪反叛,雍王单枪匹马千里驰援,当真是没有半点猫腻?”一直悄然无声的齐王静静开口,“雍王与傅近雪关系极好,傅近雪叛了,雍王当真半点也不知情?里通外合这种事情,倒也屡见不鲜。” 献王脸色骤变! 孟初一眸光微锐,冷冷看向齐王,“齐王殿下好口才,当真能颠倒黑白,如此说来,容珩与傅近雪在北疆生事,我在宫中挟持陛下,就是为了里通外合,就是为了谋夺这大雍江山?” 齐王微一欠身,竟有几分儒雅风范,“若你心中没有半点心虚,何必在此拦我们?不管你到底是不是为父皇治病,招来太医一问便知,你拦在这里,难道不是代表着你心里有鬼?” “我心里有鬼?”孟初一冷笑,“难道不是齐王殿下心里有鬼?” “放肆!”献王怒喝,“孟氏,你挟持陛下,还出言讽刺,还不让开!你再不让开,休怪我剑下无情!” 孟初一望着献王尚在滴血的长剑,心中微沉,也知道今日的事不可能善了了,她微微垂眼,将好不容易呼吸平顺的慕容言放在一边,慢慢直起身。 凌厉的夜风自门外呼啸而来,沾满鲜血的衣裙猎猎而动,她苍白而秀美的面庞上神色平静,倒是有几分不怒而威的凛冽气息,她慢慢的道,“我倒要看看,我若不让,你又如何?” 献王挥剑,剑声隐有龙吟之音,俱是杀伐之意,“杀!” 第542章噩耗 孟初一脸色微凛,眼角余光扫了眼后面正在忙碌的萧老爷子,微吸了口气,起身挡在门前,随手取过地上一柄断剑,横剑而立。 献王冷笑了声,“今日是你找死。”他也不客气,直接掠身而上,剑芒凌空折射出凛冽的光芒,煞气迫人,直逼孟初一的要害。 孟初一脸色微变,立刻闪身躲避,她身法极其迅捷利落,即便是献王,一时也难以追上她,偏偏她又不离门口,献王想强行进入也难以做到,一时情势胶着,逼的他心头火起,低吼一声,忽的后退一步,竟直接横剑而去! 剑势汹涌,又似灵蛇出动,孟初一只觉得眼前寒芒忽动,自知不敌,下意识横剑去挡,哐当一声断剑重又断成两截,被那劲力逼的整个人往后一退,踉跄撞在一旁立柱之上,巨大的冲力让她脸色一白,却顾不得疼痛,一手震断身后立柱! 立柱轰然倒下! 孟初一整个人同时往前扑,险险避开立柱,抱着快昏迷的慕容言一个旋身冲进烟雾弥漫的玻璃屋中,冲到萧老爷子面前,“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萧老爷子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将最后一针缝合好。 “好,你扶住陛下,我们走。” “走,走去哪里?”萧老爷子捂着口,望着外面团团围绕的众人,“这还怎么走?” “有法子。”孟初一猛的一击隆庆帝的床榻,床榻轰的一声巨响,在床榻旁边竟露出一个只容一人进出的窄洞,“快进去。” 萧老爷子顾不得诧异,忙扶着昏迷不醒的隆庆帝钻进洞里,孟初一才预备紧随其后,眼角余光扫见已经扑过来的献王,微微咬牙,转手将半昏迷的慕容言也推进洞里,自己身形一转,一脚踢破床榻,狭窄的洞口轰的一声重又关上,将萧老爷子惊骇的惊呼也隔绝在洞内。 洞口关上,孟初一心神一泄,全身力气也散的干净,竟是半点也动弹不得,任着献王的长剑逼至她的眼前,“孟氏!你把我父皇送哪里去了!” 孟初一累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疲惫一笑,“洞就在这下面,你自去找就是了。” “你!” “皇弟,先寻父皇要紧。”齐王打断献王的话,“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 献王狠狠瞪了眼孟初一,咬牙道,“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打开机关!” 数个影卫面面相觑,便是那影卫统领也不由愣住,这玻璃屋是影卫亲手搭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里会有这样一个机关,更不知机关开关在何处。 “在地上。”齐王忽的道。 众人微楞,忙移开床榻的废墟,仔细查看,果然见青石板上有一浅浅凹槽,只是不管如何击打凹槽,地面纹丝不动,显然开关已经被破坏掉了。 献王不由动怒,大步走向已经倚地歇息的孟初一,喝道,“你到底将父皇藏到何处去了!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你是不敢。”孟初一勉强抬眼,唇角扯出一丝嘲讽笑意,“如今我是唯一知道陛下下落的人,你若动我分毫,就是罔顾陛下的性命,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即便你们想登上这天子宝座,怕也保不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话是对着殿下说的,但她的目光,却是落在献王身后齐王身上,目里全是讽刺。 “齐王殿下,您说,我说的可对?” 齐王清冷面上神色复杂,却依旧平静,淡淡的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大哥!”献王急道。 “她是唯一知道陛下下落的人,自然不能擅动。”齐王盯住孟初一,目光深深,竟是半点端倪也不露,“来人,送孟娘娘入寝殿休息。” “大哥!”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父皇,而不是在这里争执,她在这里,你还怕她跑了不成?”齐王冷冷的道,“如今正是大雍多事之秋,行事决不可草率,若有了个差池,你我可能担待的起!” “所以我现在就要找到父皇啊!撬不开她的嘴,如何知道父皇下落!” “开关已毁,即便是她现在指出那洞口在何处,开凿出来怕也要半日时辰,半日光景,洞里的人早就将陛下转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找到人?”齐王转身,定定看向孟初一,“孟娘娘,想要什么?” 孟初一微微闭眼,下意识抚住自己疼痛不已的小腹,面上却不露分毫,淡淡一笑,“我就想要……” “急报!” 一声断喝打断了孟初一的话,一个內侍跌跌撞撞的冲进殿内,原本就仓皇的神色看清殿内情形,面色更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齐王殿下,献王殿下!” “有何事,快说!”献王怒道! “军情急报,军情急报!”內侍握住手上的书信,咬了咬牙,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大雍规矩,军情急报必须要由隆庆帝亲手开启,即便面前站着的是两个亲王,他也不敢说出丝毫军机大事。 “献王弟,莫要动怒。”齐王自袖子里取出一物,那物光滑玉润,竟是大雍玉玺,“这是陛下昨日给我的,有玉玺在,如陛下亲临。” 众人面色微变,包括献王面上都藏不住的讶异,他略略犹豫片刻,立刻跪倒在地,“参见陛下!” 孟初一唇角微勾。 隆庆帝一直防着齐王,居然将象征皇权的玉玺交给齐王,这事怎么都透着蹊跷。 齐王神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稍显苍白清冷的面色在昏暗之中显出几乎尊贵,语气也不容置疑,“陛下亲临,你还不说!” 內侍慌不迭的磕头,忙将书信拱手而上,急道,“北疆急报,傅近雪叛逆,挟北越默军灭我大雍十万大军,更构陷雍王,雍王不敌,身死!” 刹那间,四周俱静,竟无人发出声响。 半晌,居然还是献王首先出声,“雍王?你道雍王怎么了?”他下意识看向孟初一,却发现孟初一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冷静的甚至有几分漠然了。 內侍红着眼眶,重重磕头,“雍王……雍王殿下,薨了!” 第543章相救 四周倏地一片死寂,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孟初一捏紧指尖,指尖刺刺的痛,小腹更是痛的厉害,仿佛肚子里的小东西也感知到了她的不安与紧张。 她微吸了口气,努力冷静下来。 不可能的。 容珩那么个狡诈的人,怎么可能死在北疆?连傅近雪谋逆她都丝毫不信,又怎么可能会去信容珩薨逝这种传闻? 她不信,也决不能被这种谣言搅乱了心神。 “不可能。” 打破沉寂的,竟然是齐王。 齐王清冷面上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雍王福大命大,素有福将之称,哪里这么容易就出事?速去查。” “是。”內侍慌乱后退,“是是。” 献王下意识看向齐王,“皇长兄,这……” “北越败我大雍,正是虎视眈眈,如今大雍内忧外患,更是大意不得。”齐王沉声道。 “皇长兄说的是。”献王一凛,他常年驻守图南,浴血沙场,比寻常皇子更知道国家的稳定战局而言有多么重要。 齐王回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孟初一,微微敛衽,肃然道,“孟姑娘,如今大雍面临生死存亡,急需陛下出面掌控全局,到这个时候,您还要继续隐瞒陛下的行踪么?”顿了顿,他盯住孟初一,“即便是为了雍王,你也该明白,陛下若在,一切都会方便许多。” 孟初一微微敛眸,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慢慢的道,“这地底下的情况,我不知道,抱歉。”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献王脱口而出,“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布的局!” 孟初一轻笑,“献王殿下当真高估了我,若不是你们莫名其妙的闯进来,此时陛下已经安稳睡下,这局面,到底是谁造成的?” “你……” “救、救命……” 微弱的低呼声忽的响起,众人微楞了楞,寻声过去,骇然发现角落里的床榻上的太子微微动了动,都不由愣住。 刚才情况混乱,又是争又是打,血迹斑斑,众人进来时见太子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之上,浑身浴血,早以为他定死无疑,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太子居然醒了过来? 齐王目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阴鸷,却也当机立断,立刻迎了过去,“太子殿下,可还好?来人,快去唤太医!” 太子昏昏沉沉的睁开眼,抬眼就看见坐在地上的孟初一,脸色骤变,死死抓住齐王衣襟,竟是的半缩到齐王身后去了,“快救我!救我!她想要我心……父皇想要我的心……”忽的想起什么,一把扯开衣襟,望着自己辛苦位置细密如蛛网似的丑陋纹路,动作太作,竟已渗出血来,他仓皇尖叫,鼻涕眼泪俱下,“我的心没了!我的心没了!她挖了我的心!这个贱人……我的心在哪里!” 一番话颠三倒四,驴头不对马嘴,太子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半点储君威仪也无,分明是被吓破了胆! 献王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想要说什么,被身边心腹拉了拉,终于还有几分警醒,一句话没有说。 齐王咳了声,扶住太子,“太子殿下且宽心,本王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人若是没了心,定然必死无疑,这……我已经召了太医,太医院人才济济,定能帮太子殿下解惑的。” “对,对!召太医!让太医快来救驾!”太子尖声道,“还有这个贱人!我要将她千刀万剐!我要杀了她!” 说着,竟一把夺过齐王腰间长剑,直接刺向孟初一! 事起仓促,在场众人俱是一惊,一时间竟无人反应过来,孟初一倒是防着太子,但也没想到太子会如此鲁莽,再加上她如今浑身乏力,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就算想躲,也躲不过去。 孟初一只能下意识往旁边一侧,伸手护住腹部,心里盼着太子手术之后虚弱力气不足,千万莫要伤及要害才好。 斜里忽的人影一闪,一人竟挡在她的身前,低低一声轻响,隐约是刺破皮肤的闷响,随即鲜血便涌了出来,大滴大滴的顺着剑身滑落在地,仿佛绽开大朵血莲花。 孟初一怔怔望着那人,心中俱是感激,却也莫名复杂,轻轻叹息了声,“晋王殿下……” 以她对他身手的了解,出手挡下太子长剑是轻而易举的,却任着长剑刺中他的肩膀,想也知道是故意为之。 文妃过世,晋王奉旨守陵,此时应该在千里之外,如今出现在这里,本就是抗旨之事,他故意挨太子一剑,怕是有苦肉计的意思在里面,只是他救了她,分明已与太子太子站在的对立面,日后难免是要为难的。 晋王头也不回,一手拔掉肩上长剑,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送到太子面前,“太子殿下,莫要动怒。” 太子怒气冲冲,“晋王!你好大的胆子!”猛地挥手,竟狠狠甩了晋王一巴掌,又夺过晋王手上长剑,再度刺向孟初一! 这才反应的人终于多了许多,莫说是齐王,连献王齐王都挡在孟初一身前,孟初一望着挡在她面前的三位尊贵的皇子,心里莫名想笑,也真的勾唇,淡淡一笑。 笑容落在太子眼底,分明成了讽刺,太子怒急攻心,“你竟敢取笑我……她居然敢取笑我……我、我!” 许是怒到极点,再加上动完手术后身体虚弱,太子一句话未说完,往后一仰,竟直直厥了过去! 齐王微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人,快将太子送往偏殿,速让太医问诊,若是出了差池,本王第一个不放过他!” “是!” 众人齐齐应了声,又是唤人又是抬担架,一时又是一阵忙乱,孟初一为自己挪了个舒适的位子,坐直了身体,又捡起地上尚未弄脏的参片含在口里,这才看向齐王,“既然召太医,不如齐王殿下也替我找一个吧,我现下身体乏的很,不舒服的很。” 齐王微怔,似乎被她厚脸皮惊了惊,献王怒极反笑,“你脸皮倒厚,想的倒美!” 第544章鼎立 孟初一也不看他,直接看向齐王,“齐王殿下?” 齐王眸里掠过一丝锐芒,略一敛眸,淡道,“既如此,你便住在这侧殿之中,孟姑娘,我还是希望你早日考虑清楚。” 孟初一不置可否,扶着墙壁慢慢起身,好在这地方她也熟悉,也不需要旁人扶持便径自去了偏殿。 齐王目光微扫,几个侍卫立刻跟了过去。 孟初一望着身后跟着的侍卫,唇角微勾,也不以为意。倒是献王脸色难看,“这、这……就这么让她走了?” “还能如何?她若抵死不说陛下的下落,你还能要了她的性命?传扬出去,你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当真以为我们是弑君夺位之徒!”齐王沉声喝道。 献王一窒,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但他也不是愚蠢之人,稍一思索便知道齐王说的是正理,只能恨恨的道,“便宜了她!” “此事当真是她擅做主张?”一直沉默的晋王忽的开口。 齐王侧眼看去,献王却忍耐不住,“当然是她擅做主张!这世上哪里有人能够开胸救人?还是在九五之尊身上动刀,自然是心存不轨!” “旁人倒也罢了,她却是做过的。”晋王平静的道,他看向齐王,“皇兄,旁人没见过,我却是见过她开胸救活的人。” 齐王微怔,“那人现下在何处?” 晋王眸光微动,慢慢的道,“那人现下在军中效力,皇兄若是想见他,我这就命人去查。” “这件事便交托在你身上,速去查访。”顿了顿,齐王看过去,“听你的话,倒是与她相熟?” “是,当初……”晋王涩然一笑,“倒是有些儿女情长,只是没想到,她最后倒是进了宫。” 齐王眸里闪过一丝锐芒,面上神色倒淡,“既然如此,你便去看看她,她若真的冤枉,就劝说她尽早说出陛下的下落,国不可一日无主,切勿意气用事。” “陛下的下落?”晋王脸上显出吃惊的意味,“什么意思?” 齐王望向献王,献王怒声道,“我是得了消息,边疆不稳,没想到居然撞破那女子居然在陛下身上动刀,而且如今还挟持陛下,胆大包天!” 晋王面色微变,倒抽一口凉气,“她居然这般胆大,可是……”他略一躬身,看向齐王,“可如今这样的情况,我去,怕是不方便的。” “怎么,你不想去?”齐王盯住他。 晋王苦笑,“这个时候,我自然是想避嫌的,”他环视四周狼藉,面上露出苦涩之色,“父皇令我送母妃去陵寝并守孝三年,如果不是我中途想为母妃取她生前最爱的琵琶,此刻怕已在帝陵,如今旨意仍在,我不能抗旨。” 齐王脸色一正,“如今我大雍正处于多事之秋,雍王生死未卜,太子殿下也在养伤,如今能主事的皇子只有我们三人,这个时候,你还要推脱?大局为重!” “可我……” “晋王兄,你便留下来吧,我是一介武夫,根本不懂朝政,若是你再走,何人能帮齐王兄主持大局!”献王插嘴道,“你我既为皇子,连这点职责都担不了,何谈为大雍分忧?若是晋王兄担心陛下责罚,待陛下平安归来,有任何事,全由我一人承担!” “胡说!”晋王脸色微沉,“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晋王兄!” “罢了,既如此,拼着陛下责罚,我也要留下来为大雍分担一二。”晋王躬身,“只是我才疏学浅,又久不理朝政,于如今境况更是疏漏,却有几分蛮力,愿为齐王兄做马前卒,尽听齐王兄的吩咐!” 献王也拱手,“臣弟也是!” 齐王微紧,忙扶起晋王与献王,“你我都是皇子,品阶都一样,何谈这些!” 献王难得脸色一正,道,“齐王兄居长,又有陛下亲赐的玉玺,无论如何,我们都该马首是瞻,况且如今群龙无首,最忌讳的便是心思分散,唯有拧成一股绳,我们才能立抗外敌!” 晋王面色沉沉,也道,“献王说的是,还愿齐王兄莫要推辞,耽误时机。” “你们、你们这……” “齐王兄!” 齐王望着面前两个兄弟,咬牙皱眉,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罢了罢了,即便日后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如今我大雍危在旦夕,我也是顾不得了!献王,你速去军部,调集将领,商讨北疆事宜!” “是!”献王脸色一肃,躬了躬身,立刻大踏步的转身离去。 齐王再看向晋王,“晋王,你便留在宫中,与我一起处理事宜,既然你与那孟氏有旧,不如就将她交在你手上,务必尽早得出陛下下落!” “谨遵齐王兄旨意!”齐王忙道,才待离去,就听齐王又道,“还有一事……” 齐王顿住脚步,“齐王兄吩咐。” “太子殿下此次伤的颇重,要好生调理,你之前与太子有所嫌隙,不如借此机会与太子交好,太子殿下毕竟是国之储君,你与他不睦,与你的前程到底是不好。” “齐王兄的意思是,由臣弟照顾太子殿下?” “你觉得如何?” 晋王略一踌躇,“我倒是满心欢喜,可就怕太子殿下不乐意,万一影响了他的病情,可如何是好?” 齐王按住晋王肩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相信,太子殿下自然知道你的一片忠正之心,况且有我在,太子殿下多少要给我几分薄面。” “那就多谢齐王兄了。”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齐王微笑,“这些时日,还要辛苦你了。” “齐王兄说的哪里的话!”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竟是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你且去吧,我也得出宫一趟。”齐王道。 “是。” 齐王疾步而去,晋王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微沉,似有暮霭流云掠过其中,不动声色,却自有汹涌之态。 有心腹过来道,“殿下,咱们可要回府一趟?” “不必。”晋王收回目光,忽的道,“楚先生可有消息传回?” 第545章挑破 “一直不曾收到消息。”心腹低声道,“楚先生离开也有半年了,半点音讯也无,我看这些时日奔雷情绪不太好,您看……要不要防着点?” 晋王面色微沉,“我心里有数。”眼角余光微扫,就见一个御医模样的男子挎着医箱急匆匆的进入侧殿,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心中忽的一动,唤住他们,“过来!” 那御医忙快步过来,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见过晋王殿下。” “你是太医院里的御医?瞧着倒是眼生。”晋王细细打量。 “奴才刚进太医院不久,姓曹,今日当值,齐王殿下急召,奴才就赶紧来了。”曹御医擦了把汗,见晋王的视线落在身后小厮上,忙道,“这是太医院里的药童,还不快见过晋王殿下!” 药童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见、见过晋王殿下!” “抬起头来。” 药童抬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年轻稚嫩的脸上挂着几颗雀斑。 晋王身边心腹快步过来,低声道,“确实是太医院的人,都有案可查的。” 晋王微微点头,“你是去给偏殿那位治伤的?” 曹御医唯唯诺诺,“是。” 晋王眸光微动,“我随你一起。” “是是是。” 一心人快步走到殿门前,殿门虚掩,一个侍卫迎了上来,见晋王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请了安之后立刻带着人走向内室,远远的就看见帘幕虚掩,里面似有人歇在软榻之上,只是看不清眉眼,依稀是孟初一。 晋王心中忽的涌出说不出的情绪,张口想要说什么,到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终于道了一声,“你可还好?” “谢晋王殿下惦记。”帘幕后女子的声音依旧清冷,“刚才的事,多谢晋王殿下了。” 晋王唇角笑意微微复杂,略垂了垂眼,“你莽撞了。” 里面隐约沉默一瞬,再说话时声音里已带了几分柔缓,“逼上梁山,不得不如此。”低低闷哼了声,像是压抑着痛苦,“晋王殿下,可否帮我去唤御医?” 晋王一怔,猛地反应过来他为何进来,而且以她如今的身份,他进入内室,已经是极为逾越的事情了,微微抿唇,他看了旁边一眼,旁边一直躬身候着的曹御医立刻带着药童进入内室。晋王看着两人的背影,虽然理智告诉他他该退到外殿去,但望着帘幕里那隐隐约约的身影,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似的,半步也挪不动。 殿内点着安息香,香气袅袅而上盘旋起伏,空气都仿佛凝定了,让人心中不由自主的安稳。 晋王怔怔站着,不知不觉想起许多,脱口而出,“当初……若是当初我不将你当做薇儿,而是与你坦诚相交,这一切,或许会不会不一样?” 帘幕后的声音许久没有响起,好一会才道,“不会。” 虽然已经不止一次听过这个答案,也早就明白她的心意,心中难免生起几分怅惘之感。晋王微微闭眼,半晌道,“雍王那边,我已派人去查看,应该不会有事的。” “……多谢。”清冷声音愈发柔缓,多了几分真切谢意。 “若是……” “我相信他会无事的。”帘幕微掀,脸色苍白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神色憔悴,步履缓慢,分明伤势不轻。 晋王微怔,下意识迎上去,却看见尾随其后脸色凝重惶恐,偏偏还带着几分喜意的曹御医,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忽的清醒过来,脚步一顿,“见过……” 虽然陛下已有口谕,但封妃的旨意到底还是没有下的,如今她在这宫里的身份不明,那一声娘娘,着实无法唤出来。 声音略顿了顿,他道,“孟姑娘。” 孟初一在最近的软榻上坐下,脸色平静,“晋王殿下坐。” 晋王看了她一眼,看向曹御医,“孟姑娘伤势如何?” 曹御医下意识看了眼孟初一,又看了眼紧跟在身后的小药童,迟疑了下,“孟姑娘伤势不轻,幸好都不是要紧的伤,须得好好调理,加以诊治,便会康复的。” 晋王眉心微松,“你确定?” “是……”曹御医又看了眼孟初一,才看向晋王,“那我去熬药了?” “去吧。”晋王挥手。 曹御医如蒙大赦,连忙往外走,孟初一忽的道,“等等!” 曹御医脸色一僵,忙站住,“是!” 孟初一淡淡一笑,抬眼看向晋王,“晋王殿下,我身上有伤,想要寻个人端茶倒水,不如让这小药童留在我宫里端茶倒水熬煮汤药,可好?” 晋王一怔,不由看了眼那十四五岁的小药童,他低眉顺眼,看着一副老实模样。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宫中自有规矩,他只能在殿外伺候。” “这是自然。”孟初一微笑示意,“下去吧。” 两人都向晋王施了一礼,慌忙退了下去,晋王望着径自喝茶的孟初一,略略犹豫了下,在她对面坐下,道,“孟姑娘,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孟初一眸光微挑,抬眼看向眼前神色沉凝的男子,轻轻一笑,“晋王殿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是奉旨为陛下治病,至于那法子,也是陛下同意过的。” 晋王皱眉,“既然如此,有陛下在,你何必硬对上齐王?” 孟初一一笑,笑中隐有嘲讽之意,“若是陛下活不下来呢?” 晋王脸色微变! 孟初一看他一眼,神色一正,“晋王殿下,你该知道,医者自有医者的法子,治病过程中更不能被轻易打扰,我这边正是紧要关头,齐王与献王却打着十万火急的名头闯进来,不仅打破了我的计划,更影响了我的手术,陛下身体本就虚弱,哪里经的起这样的折腾?而且除了我,怕是无人能继续这样的手术,你让我如何停下?又如何有时间去慢慢分说?况且,就算我说了,可有人信?” 顿了顿,她轻笑,目光锐利如刀锋,“况且,我不信齐王与献王。” 晋王霍然站起,“你放肆!” “他们若是无意,无意也能害死人,若是有意,陛下岂不是更只有死路一条?” 第546章攻心 孟初一声音淡淡,苍白憔悴的面上神色更是平静,却仿佛含着锋锐之意,竟是让人不敢轻视! 饶是晋王也不由一窒,一时说不出一句话,半晌微微闭眼,慢慢的道,“这些话,你可以同我说,却不能同旁人说。” 孟初一轻轻一笑,“晋王殿下,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疑心?他们来的未免太巧了些罢,况且,陛下让我治病,陛下的影卫都是知道的,可事到如今,他们却绝口不提,这难道用一句简简单单的玩忽职守或者畏于承担责任就能解释的了么?” 晋王面色微变,眸里锋芒乍露,随即掩了下去,平静的道,“本王相信,日久见人心。” “好一句日久见人心,可晋王殿下就不怕,待你看清人心那日,已经无可挽回?晋王殿下,当真想做那被人使唤的棋子,而不是执棋的人?”孟初一定定看着晋王,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俱是冷冽的光芒,几乎要刺透人心! 晋王忽觉得心寒,竟有些不敢直视那视线,也不知是怕她的坦然,或是担心自己当真被她说服,他霍然起身,连带着软凳都掀翻在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如同一声巨雷,惊的人心口一颤,他定了定神,看向孟初一,“你如此费心挑拨,又是为了什么?” 孟初一淡淡一笑,神色平静,“因为如今众皇子之中,我只信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晋王满腔怒意刹那消失不见,他望着面前女子憔悴苍白的面庞,心头一阵呵怜,“有我在,只要你无辜,我必保你周全。” “那容珩呢?”孟初一看向晋王,“我不相信他出事了。” “容珩……他如今下落不明,但数人亲眼见着他被傅近雪逼入湍急河中,如今正是汛期,河水的湍急,便是熟识水性的渔民也熬不过那水势,雍王……”晋王声音微微一顿,才道,“你或许不知,早年雍王误入水中,水一直都是他的克星。” “我不相信他出事。”孟初一重复道,眼睛坚定的近乎执拗。 “你……罢了,若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多谢。”孟初一感激道,忽的想起一件事,“那傅近雪……” “北越那边传来消息,傅近雪已经被封为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北越宫廷中有传言,北越皇后想将长公主许配给他,北越皇子接二连三的过世,如今嫡出的子嗣便只有这位长公主,身份贵重不亚于护国公主,日后便是继承大统,也不是不可能。”晋王担忧的看着孟初一,“傅近雪,怕是真的反了。” 孟初一微微闭眼,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半晌慢慢一笑,“你的意思是说,傅近雪为了北越的江山,所以害了容珩性命?” 晋王不忍,“薇……孟姑娘。” “我没事。”孟初一平静的道,“我不管他反不反,叛不叛,只有他敢伤害容珩,我定与他不共戴天!” 晋王望着面前女子坚定近乎冷然的面庞,心中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喃喃的道,“我倒是真羡慕他。” 孟初一一怔,抬眼望着晋王毫不掩饰的眸子,心中不是不感动,忽的想起生死不知的慕容言还有容珩,心中说不出的涩然,敛眸淡道,“我命硬,与我扯上关系,着实算不上什么好事。” “我不信这些。”晋王盯住她。 孟初一眸光微动,心中愈发感动,真心诚意的道,“多谢。” 晋王略略垂眼,心中一阵失望,“你知道我不想要这一句多谢。” “抱歉。” 晋王微微摇头,“罢了,来日方长,你且休息,我先回了。” 孟初一微笑目送晋王的背影,待晋王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她身体微不可见的晃了晃,慌忙抵住桌子撑住自己疲软的身体,定了定神,环视四周或明或暗的侍卫,慢慢走回内室,一进内殿,身形又一晃,亏得一个人影斜冲而出,急急扶住孟初一,“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将一颗丹药送进孟初一的口里。 孟初一倚靠着他身上,闭着眼,慢慢将那丹药嚼碎吞下,原本苍白的脸色终于好了些许,待那目眩之感略略退散了些,这才看向扶住她的小药童,也不及说话,先看了眼四周。 小药童忙道,“姑娘放心,这里没外人,都是自己人。”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借着小药童的扶持坐在榻上,“红玉,你这模样可以变,可我不记得你学过变声,这声音怎么也变了?” 小药童,也就是红玉摸了摸喉咙,老实道,“雍王殿下留下了不少药,慕容驰好歹是个大夫,这些还是会用的。” 孟初一轻轻笑了笑,“如果不是你使了暗号,我真的认不出你与慕容驰,这次也多亏了你们,否则……”她慢慢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脸上真真切切的露出一丝歉然与不安,“这孩子真的不保了。” 虽然她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腹痛如刀绞,分明已经有了流产迹象时,她仍不由自主的惧怕与惶恐,生怕真的因为自己的鲁莽,失去了这来之不易的宝贝。 “呸呸呸,小主子福大命大,才不会出事!”红玉吐了口唾沫,连连念佛,“不是我们,也有旁人来保着您与小主子的。” 孟初一笑了笑,“我留你下来,慕容驰一个人在太医院,会不会露陷?” “曹御医本来就是雍王殿下的人,除了问诊,都是真的曹御医在太医院里当值,不会露陷的。这样也好,他也有空帮姑娘您查查药方,看有没有法子把您体内那莫名其妙的内力去掉。”红玉想起之前的情形,小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惶恐,“姑娘,您可千万别再妄动了,慕容驰都说了,您现在的身体可真的经不起虚耗了。不如,咱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姑娘您先离了这里罢?我总觉得这里太不安全,再留下来,对您与小主子都不好。” 顿了顿,她忍不住咬牙,“如果不是那个讨人厌的晋王非要跟着进来,姑娘您现在都在宫外了!” 第547章顺心 “即便他不来,我估计也走不了。”孟初一平静的道。 她必须承认,她到底是外来者,到底是有着穿越者自以为是的单纯,凡事都无法看的过于长远,这是她的弱点。 幸好有容珩。 她被刚刚送入偏殿,容珩埋在宫中的暗线就动作了起来,不仅有人料理了她身边藏着的影卫,还动用了偏殿里早就预备好的密道,甚至在第一时间将红玉与慕容驰送了进来,只不过红玉与慕容驰的用途不是替她诊病,而是吸引旁人的注意力,拖延时间罢了。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晋王会不顾风言风语,也进了偏殿。 当时她已经进了偏殿,如果赶一赶,在晋王发觉之前,她也能平安离开这森冷宫廷,可是……她就是不想走了。 容珩事事为她打算,如今容珩出事,她又怎么能顺着他安排的路,去过他为她筹谋好的安稳日子?况且,若是她今日一切顺遂,她走也就走了,出了宫,她还能去北疆寻容珩。可如今她怀里揣着个包子,而且这些时日劳心劳力,已经有流产的征兆,她再糊涂,也不能冒着失去孩子的风险长途跋涉,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别说是容珩,她自己也原谅不了自己。 宫外虽然安逸平静,可这皇宫才是漩涡中心,只有身在此处,她才能第一时间知道事情的动向,才能看清某些人的真实意图。 “姑娘?”红玉唤她,“可这里到底危险,万一……”她觑向孟初一依旧平坦的小腹,“现在还能瞒得住,再久些,给人察觉出来了可怎么办?” 红玉还是觉得留在宫里危险的很。 “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说了,我如今好歹也是隆庆帝口封的妃子,他们到底不敢拿我怎么样。”她想起什么,“隆庆帝与慕容言怎么样了?” 红玉摇摇头,低声道,“慕容驰赶过去了,具体情形还不知道。” 孟初一微微闭眼,眼前浮现气息奄奄的慕容言,心口不由一揪,“隆庆帝倒也罢了,慕容言……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红玉一怔,随即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孟初一点了点头,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掩不住疲惫之色,红玉忙上前扶住她,“姑娘,先休息吧。” “嗯。” 红玉服侍着孟初一躺下,见孟初一真的闭上了眼,张了张嘴,到底是将到口的话吞了下去,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听着屋门虚掩的声音,孟初一睁开眼,眼底虽有疲惫,却没有睡意。 她知道红玉想问容珩与傅近雪的事,但现下……她虽然心里笃信容珩不会有事,傅近雪不会反叛大雍,但那到底是她自己的笃定,说出去也不过是惹来红玉的担心,而且凭心自问,她心里当真没有半点忧虑么? 即便容珩与傅近雪智谋涛天,或早有筹谋,那到底是刀剑无眼的沙场,到底是深不见底的激流,容珩当真能毫发无伤? 腹部忽的轻轻一动,像是小鱼冒泡。 她怔了怔,下意识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虽然明知道自己还不足三个月,这样的小动作绝对不可能是胎动,但这个时候,这么一动,她忽的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切切做了母亲,她的肚子里,真的藏了一个与她血脉相连,与容珩血脉相连的小东西。 她闭上眼,眼眶不由微热,慢慢抚上腹部,轻声道,“哎,你也担心了,是不是?不怕,你爹不会有事,他若有事,我一定不饶了他。” 腹部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小鱼冒泡只是错觉而已。 她笑了笑,原本稍显慌乱的心情忽的平静的下来,闭上眼,沉沉睡去。 不知是服了药,还是那小小的小鱼冒泡让她的心情愉悦,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两个宫婢小心翼翼的上前服侍,洗漱完毕,吃完早膳,红玉已守在屋外,她如今是药童装扮,男女大防,自然不能进殿伺候。 孟初一唤她,“进来吧。” 旁边还有宫婢,红玉不敢乱了分寸,捧着熬好的汤药弯腰进来,“姑娘请服药。” 孟初一觑看了眼那黑乎乎的汤药,不由皱了皱眉,却也知道自己如今身体弱的很,再怎么厌恶这苦药也不能不吃,一仰而尽,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红玉忙将早就预备好的点心递过去,“这是甘草碎制成的,解解口,倒也顺心。” 孟初一心中一动,看了点心一眼,“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里到底是宫里,容珩再有通天之能,也不能守的固若金汤,如今是白日,红玉目前是小药童的身份,自然不能接触太密。 红玉恭敬应了声,慢慢退了下去,孟初一随手拈起一块点心,慢慢咬着,然后看向旁边守着的宫婢,“我要更衣,你们先出去罢。” “是。”宫婢应声退了出去。 孟初一又等了一会,确认四下无人,这才闲闲剥开一块点心,果然点心里藏着一张极细小的纸条,纸条上写着极小的两个字。 言安。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 慕容言平安就好,她欠他良多,着实不想他的一条命也赔在她的身上。 再翻开纸条背面,同样写着两个字。 帝危。 孟初一悬着的心登时提了起来,抿了抿唇,此时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出宫了。 隆庆帝年岁大了,身体又在疾病与药丸的双重打击下早就不堪一击,虽说没有换心,到底是做了搭桥手术,本就不一定能承受,做完手术后又不曾好好调理就被迫逃亡,抗不过去也在情理之中。作为隆庆帝的主治大夫,术后治疗应该由她跟着的,萧老爷子虽是名医,却不一定熟悉术后调理,出现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 可隆庆帝一旦出事,前途不可预料。 她微吸了口气,抬眼看向内殿,容珩替她安排的密道就在内殿,她想出去,就必须尽快出去。 可是……一旦出去,怕也是进不来了。 她定了定神,迅速做了决定! 第548章癔症 她站起身,便要往偏殿行去。 是她糊涂了。 她再忌惮齐王,却忘了隆庆帝是她手里真正的大杀器,虽然这大杀器用好了大杀四方,用坏了玉石俱焚,可不管如何,隆庆帝才是真正能够控制住局势的人。 无论如何,她得救活隆庆帝。 “王妃。”外面突然有人道,“您莫要为难我们,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这……” “怎么,连我想进去,都推三阻四的?你们眼底,当真是没有我这个王妃了?”柔美的熟悉女音在寂静里有几分冷冽之感,“晋王若是不肯,你让他与我来说!我便不信了,我这点脸面都没有了!” 孟初一眉头微拧。 唐婉微? 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可不记得与她有什么交集,便是那几次见面,也都是不欢而散,着实算不上朋友。 她心中一动,慢慢起身,打开殿门。 外面天光正好,明晃晃的阳光刺的人眼睛发痛,但那刺目的光线,愈发显得站在门口的女子神色憔悴,妆容虽依旧精致,却仿佛虚浮在脸上,整个人仿佛衰老了数岁,哪里还是当日见着的那风华绝代端庄骄傲的齐王妃? 饶是孟初一,也不由怔了怔。 唐婉微将孟初一的怔然收入眼底,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脸庞,唇角勾出一丝比哭还难看一分的笑容,低声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孟初一微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道,“女人到底是要照顾好自己的。” “是么?”唐婉微轻轻一笑,望着眼前的人,“你的模样倒是极好,听说你昨日受了不轻的伤,如今看着,气色倒是极好,比我可是强多了。” 孟初一微怔,着实觉得这对话着实诡异,她与唐婉微,怎么也算不上把酒话胭脂的闺蜜罢? “让我进去坐坐吧,我乏了。”唐婉微淡淡的道。 孟初一往旁边退了两步,让开路来,唐婉微举步要进,守在门口的宫婢刚要拦,就被唐婉微狠狠一巴掌甩过去,冷声喝道,“不长眼的奴才!连我都敢拦,瞎了你的狗眼!” 唐婉微出手迅疾,又快又狠,竟将那宫婢甩了个趔趄,一头撞在青石板上,磕的头破血流。 四下登时静了下来。 唐婉微素来都是大家闺秀,秉持礼仪,如此泼妇般的行止发生她的身上,如何不让人惊骇莫名? 孟初一微微皱眉,倒是有了几分戒慎,微微后退两步。 唐婉微的状态不太对。 唐婉微也察觉出了孟初一的警惕,竟轻轻一笑,笑容婉约和善,“吓着你了?” 孟初一不置可否,“王妃娘娘,可要进去?” “进去?自然是要进去的。我今日来,可不就是来找你的么?”唐婉微望着孟初一,眸光幽幽,仿佛含着寒芒,又似母豹的冷光,“我忘了告诉你了,太子妃已经不行了,她身体本就不好,折腾了那一出,早就撑不住了,她生下的皇孙,也撑不住了,太医说,也就这半年吧,还有太子,醒来以后就失心疯似的喊打喊杀的,好好的一个太子府,说毁也就全毁了。” “是么?”孟初一神色平静。 她与太子不对付,与那太子府更是不熟,唯一可怜的也就是那个她亲手接生出来的孩子,但也不过寻常,要想她为太子府掉上一滴眼泪,着实难办。 唐婉微望着她,忽的一笑,“也是,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心里怕是欢喜的很。”顿了顿,她盯住孟初一,“说起来,你还真是个灾星,你一来,文妃去了,兰妃去了,太子府毁了,献王也没了指望,傅近雪叛了,雍王死了,陛下下落不明,便是这大雍,也快要完了!完了!哈哈哈哈!” 她仰头长笑,竟像是疯了一般,笑声癫狂莫名,猛地一把死死抓住孟初一的手腕,“你说,你说!你到底施了什么魔咒!既然如此,你将我也带走吧!你带走我吧,我不要活了!” 孟初一神色微动,反手握住唐婉微的手腕,却被唐婉微一把用力推开,亏得身边红玉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一声疾喝,“还不快送王妃回府!” 声音清冷隐含煞意,不远处疾步走来的男子一身墨绿常服,却依旧清贵。他伸手握住唐婉微的手腕,温温柔柔的道,“王妃,你又发癔症了。” 唐婉微一个激灵,面上血色褪的干净,身体都仿佛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却出乎意料的温顺,“王爷。” “向孟娘娘致歉。”齐王轻声道。 唐婉微怯怯看向孟初一,“我……我失礼了。” 孟初一目光微敛,却也不说什么,即便在她看来,眼前这对夫妻诡异到了极点,但此时此刻,也不容她发表任何意见。 齐王微微一笑,似乎十分满意唐婉微的表现,又向孟初一儒雅颔首,随即便扶着唐婉微缓步离去,搀扶的动作轻而缓,竟是十分温柔体贴。 孟初一静静目送齐王夫妇,看着殿门重又在她面前关上,她这才抬起手,摊开手心,手心上没有丝毫异样,仿佛刚才唐婉微借着抓握的姿态在她掌心写下的字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可那两个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辨的。 唐克。 唐……克…… 故人名姓,镌刻在心底,可在这异世里,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同名同姓,只是凑巧,又或是,真的有那几分蹊跷?最重要的是,写这两个字的人,为何会是唐婉微? 迷雾重重,她竟一时看不清楚。 她定了定神,忽的道,“取笔墨来。” 身边宫婢虽疑惑,却还是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孟初一挥退众人,伏案疾书,片刻功夫后便洋洋洒洒写了数页纸,不知不觉日已正中,她头也不抬,“药童进来。” 红玉快步进入殿中,确保四下无人,孟初一将笔记交到红玉手中,“你拿出去给萧老爷子,务必谨慎,不能露丝毫痕迹,出去之后就不要回来了。” “这怎么可以!” “必须如此。”孟初一目光沉静,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仿佛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窥视之下,红玉在这里多待一刻,怕真的会出事。 “姑娘,这……” 第549章藏身 红玉还想再劝,但看着孟初一冷静近乎冷冽的眼,心里一惊,也知道孟初一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咬了咬唇,“我自己能行的,这里留着的人本就不多……” “不行,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孟初一面色凝重,唐婉微的突然到来,还有那个名字,都让她不由不心怀警惕。 隆庆帝伤势极重,她不能不管,可她如今就像个靶子,一旦出去,再隐藏的好,怕也要引来有心人的探视,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藏在人海之中,这样反而更加安全。 “姑娘……” “你们即刻出宫,不能再耽搁。”孟初一当机立断的道。 “那……让他们送出去,我在这里陪着您,” “不行,除了你,旁人我不信。” “姑娘!” “红玉,你若真心想帮我,便听我的话,你放心,我会护好自己。” “可是……” 孟初一沉静的看着她,红玉咬了咬牙,跪在地上向孟初一磕了个头,眼中已有了泪,“姑娘您万事小心。” 孟初一轻轻一笑,抚了抚她的头,“去吧。” 红玉咬了咬牙,迅速起身往外走,走不到两步,殿门忽的大开,一人站在门口,清隽眉眼间含着淡淡笑意,显得温和儒雅,却又仿佛藏着锋刃,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惊。 红玉脚步一顿,不知所措的看向孟初一,即便是她,也感觉到情形不对。 孟初一微微敛眸,在桌边坐下,平静看向缓步走来的齐王,淡淡一笑,“齐王殿下不是送王妃回府了么?怎么有空来这里坐坐?” “王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为人夫君者,自然是要来致歉的。”齐王微微一笑,目光在红玉身上轻轻一落,目光虽轻,却自有威慑力,“红玉姑娘既然有事,便去忙你自己的事吧,宫里人事繁琐,留在这里也无什么益处。” 红玉身体一僵,下意识往孟初一身边退了退,看向齐王的眼神里也添上几分恐惧。 这到底是什么人? 她自认伪装的极好,若是娘在世,估计当面见着也认不出,而且进宫这件事,除了她与慕容驰,其余知情人都是雍王身边的心腹,绝对不可能泄密的,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料到被眼前这人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了。 她心中一紧,本能的挡在孟初一跟前。 不管如何,她是一定要护住姑娘的。 “既如此,红玉你就先出宫吧。”孟初一的声音不紧不慢的。 红玉一怔,“姑娘!” 这怎么可以! 孟初一安抚的拍了拍小丫头的手,“去吧,不妨事的。”说话间扫了眼神色淡然甚至称得上和蔼的齐王,淡淡一笑,“齐王殿下不会伤着我的。” 齐王眸光微敛,脸上笑容愈发和煦,“孟姑娘是人中龙凤,有祥瑞护体,自然平安无事。” “姑娘!”红玉依旧觉得危险,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面前的人十分诡异,诡异的让人觉得恐惧。 “去吧。”孟初一平静的道,言语间却不容置疑,“齐王殿下自有成算,要的怕也不是我们想的。” 齐王不置可否,红玉却听的有些糊涂,但看着孟初一的样子,她是知道孟初一的性子的,也知道自己手里的方子事关重要,咬了咬牙,跪在地上向孟初一磕了个头,冲出门去。 齐王望着红玉的背影,忽的一笑,“这小丫头,倒是颇有傅钧的烈性,这血缘关系,倒真的有几分可信之处。”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孟初一,“孟姑娘倒是不奇怪我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奇怪,我自然奇怪。”孟初一神色平静,“不过知道这些事的人本来就不多,是谁告诉齐王殿下的,我心里也大概有些数的,只是不知道,齐王殿下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如此大费周章的,我实在不敢当。” “哦,你能猜出是谁告诉我的?”齐王不答反问,饶有兴致。 “傅钧。”孟初一吐出两个字出来。 “你怎么不猜是傅近雪?”齐王又道,“傅近雪如今已有了反叛的罪名,又害了容珩下落不明,所谓众叛亲离也不为过,傅钧大义灭亲,才是我大雍栋梁。” 孟初一轻笑,笑意微带嘲讽,“既然傅近雪真的已经叛了,齐王殿下又怎么会还信他的话?齐王殿下信的,自然是那些所谓大雍栋梁的话的。齐王殿下身为大雍大皇子,再糊涂也不会想将大雍江山拱手让于他人吧。” “我只是皇子,你当真高看我了。” “是么?”她抬眼,眸里神色淡然,“如今太子已经疯了,献王身具图南血脉,又有一个谋逆做乱的母妃,容珩下落不明,虽然有长公主义子的身份加持,这些年也被他自己毁了七七八八,至于剩下的晋王,心机虽有,名望却不足,诸位皇子中唯有齐王殿下有资历有名望,即便是陛下九死一生,怕也抵不过民心所向,这大雍江山,难道还不是你的?” 齐王静静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似有赞赏,又似嘲讽,还含着几分苦涩,半晌,他慢慢摇头,“那又如何?我对天起誓,我从来都想着大雍国力昌盛,从未有半点非分之想。为何你与父皇一样,都一心疑我要夺了这大雍江山?” “即便隆庆帝日渐昏庸,多疑多思,甚至为了防你,故意陷害你,让你不得不假意昏迷,故意藏身在珍宝阁里做那见不得光的死士,你也不想取而代之?”孟初一定定看住他,“你藏了这许多年,又做了那许多事,如今好不容易能重见天日,当真半点怨恨,半点想法也无?” 齐王略怔了怔,眸里闪过一丝凛冽,“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我自认我隐藏的很好。” “不得不说,我在斗篷人手下吃过好几次亏,可自从珍宝阁被销毁,风挽裳失踪,斗篷人也失踪,你们的失踪让我十分介意,偏偏我根本寻不到你们的踪影,以我与容珩的能力都寻不到的人,显然不是刻意隐藏就能解释的清的。说老实话,你是藏的很好,我一开始只觉得你眼熟,根本没有想到你居然就是珍宝阁里的斗篷人,谁会想到,堂堂皇子,居然会藏身在一间商铺之中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差事呢?” 第550章摊牌 孟初一慢慢的说着,语气揶揄,分明含着几分嘲讽。 齐王像是没听出孟初一嘲弄,神色依旧平静,居然就这么承认了,“珍宝阁那些年,我看了许多,也知道许多,学了许多,你当真以为大雍真的强大的无坚不摧,不过自欺欺人的表象罢了。” “所以?” “我图的,从来都是大雍国力强盛,一统四海,万民臣服。”齐王平静的道,“陛下已经年老,这些年又被心疾所累,早已不是当年强大骁勇的君王,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他紧紧盯住孟初一,清冽的眸子里目光灼灼,仿佛含着许多期待与热烈,而且那些期待毫不掩饰,甚至称得上真挚。 我需要你帮我。 简简单单几个字,孟初一忽的醒悟。 所以他明知道药童是红玉伪装的,红玉极有可能是她与外界连接的通道,但他不在乎,所以他可以放红玉走,根本不想借此得知隆庆帝的下落。或者说,他根本就早已知道隆庆帝的藏身之所,他们说与不说,根本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以她对齐王的粗略了解,极有可能是后者。 傅钧已经是他的人,连红玉与傅钧舅甥关系都知道,以傅钧的敏锐与精明,齐王的心机,查出些微蛛丝马迹也不奇怪,再顺藤摸瓜,查出些踪迹也不奇怪。齐王极有可能已经掌控了隆庆帝的动向,甚至已经知道隆庆帝如今的状况,所以他不在乎,也不畏惧。 从头至尾,齐王要的都不是隆庆帝的下落。 要的,其实是她。 而缘由,怕是与唐婉微写的那两个字,脱不了关系。 只是,唐克是彻头彻尾的现代人,齐王又在这个时空,这两人,怎么可能扯得上丝毫关系? 孟初一目光微敛,淡淡的道,“齐王殿下太高看我了,我不过就是个弱女子,如何帮得了齐王殿下呢。” “你自然帮的了。”齐王盯住她,轻轻一笑,“之前虽也见过几次,只觉得你虽不寻常,倒也算不得过于出众,若不是这次你替陛下与太子动手术,我还真的不敢确认是你,毕竟你的模样着实有太多改变,孟医生。” 熟悉的称谓让孟初一心口一跳! 这个时代,称呼医者都是大夫,哪里会有人称呼医生的?这个称呼,分明是现代独有的。齐王一个亲王,即便藏身珍宝阁数年做那见不得光的死卫,也不可能知道这种称呼的。 她定了定神,微微敛眸,平静的道,“齐王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孟医生真听不懂?”齐王盯住她,“还是说,已经忘了唐克?王妃巴巴的跑过来,不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好让你知道个清楚么?” 孟初一不置可否。 “孟医生如此凉薄,倒也枉费了唐克与孟医生青梅竹马的情谊。”齐王淡淡一笑,清锐的眸子暮霭微起,又似卷着层云,让人捉摸不透,“还是说,孟医生还在恼恨唐克对你痛下杀手的事?” 孟初一霍然抬眼! 如果称谓还能算的上凑巧,那那些与唐克之间的过往,她甚至连容珩都不曾说过,任这齐王有通天之能,也没法子从她嘴里探出一二,除非,他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一个念头忽的攫住她的心脏! 她能穿越时空来到这里,唐克……如果她梦境里的事都是真的,重伤昏迷的唐克是不是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齐王轻轻一笑,“看来,孟医生还是想起什么来了,如此,也不枉唐克一直心心念念念着孟医生了。” 孟初一定定看向齐王,直接开门见山,“他在哪里?” 齐王盯住她,却一笑,“孟医生倒真的是惦记唐克,只是不知道若容珩还在,看着你为其他男子牵肠挂肚,不知作何想法?” 孟初一脸色微冷,冷笑道,“这难道不是齐王殿下一心想看到的么?” 齐王也不否认,悠悠起身,衣袂翩翩,姿态儒雅,敛衽一礼,竟是现代人的礼仪,“今日时日不早,孟医生好生歇息着,我说的事,孟医生先行考虑着,我晚些时候再来。” 说罢,竟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初一望着他的背影,无意识的握拳,指尖刺入掌心,刺刺的痛。 齐王说的没错,她确实是有些心乱了。 她几次三番在梦境中返回现代,如果说那是梦,那梦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些,可如果说不是梦,她早已彻底绝了回现代的打算,那些扑朔迷离的过往,本以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寻到真实的答案,偏偏如今齐王将唐克的行踪送到了她跟前,让她如何不乱,如何不悬心。 唐克……若不是那场意外,他真的是她在那个世界里,最惦记的人了。 她真的想当面问个明白,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 “你当真认为,她会与你合作?” 轻悠悠的女音自幕帘之后慢慢响起,声音微哑,不知为何隐约带着几分凌厉,让人无端想起夜枭鬼哭。 屋内没有点灯,四周门窗关的也十分严实,青天白日的光景,本该明亮的屋子竟漆黑一片,若不是厚厚的窗纸上透出一点光线,竟是半点光亮也无了。 嘶拉一声轻响,坐在桌前的齐王点燃了桌上唯一一盏油灯,毛豆粒大的灯火微动,为昏暗的屋子照出一点光亮。 “熄掉!”刚才还尚算的上舒缓的女音陡然尖锐起来,刺的人耳膜生疼,“快熄掉!” 齐王却只是看了幕帘一眼,平静的道,“你迟早得习惯光亮的,否则,你如何走出这间屋子,如何报仇?” 幕帘忽的一颤,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半晌,女音嘶声而起,竟带着几分笑意,“报仇?你都要与我的仇人合作了,我还如何报仇?既报不了仇,我老死在这里又有何妨?反正珍宝阁这些年积蓄的财物都已落在你的手里了,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个累赘而已。” “你若真是累赘,我又何必辛苦救你?”齐王叹息,“阁主。” 第551章牵机 幕帘又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紧紧扯住,扭曲成狰狞的弧度,似乎昭示着帘后那人激烈的情绪,好一会,她慢慢一笑,“你眼底,倒还是有我这个阁主。” “那些年承蒙珍宝阁庇佑,本王莫不敢忘。” “庇佑?别说是我,便是嬷嬷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若当初知道你是齐王,珍宝阁哪有这胆量容你。” “阁主可真妄自菲薄,珍宝阁满满都是前朝旧物,这些年狗苟蝇营,积累下的财物堪比大雍十年国库,嬷嬷高瞻远瞩,更是笼络了半数以上的朝臣,如此威赫显要,哪里将我这不受重用还受人疑虑的亲王放在眼底?”齐王轻轻一笑,语气惋惜,“只可惜,如今傅近雪已经反叛大雍,前朝余孽的身份昭然若揭,即便珍宝阁有滔天的财富,怕也送不到傅近雪手中了。” “什么前朝余孽?”幕帘一掀,削瘦苍白的女子情不自禁的走了出来,熬的枯瘦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哪里还有往日风华绝代的绝美模样,她盯住齐王,双目微红,全是惊惶,“你在说什么?” 齐王神色平静,“傅钧已向本王承认,傅近雪是他自前朝皇宫里抱出来的婴儿,本王细细查过,当年承王事败前曾宠幸过一宫女,后来打入冷宫,想来便是那一次珠胎暗结,机缘巧合之下被傅钧抱了出来,前朝血脉毋庸置疑了。”抬头看了眼风挽裳,“说起来,珍宝阁是前朝旧物,一心只为了前朝,想来嬷嬷是早已知道傅近雪的身份了,阁主难道不知晓?” 风挽裳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齐王望着风挽裳,目光之中透着几分怜悯,“风阁主当真不知道?若非如此,嬷嬷那般高傲之人,素来又鄙夷傅钧为人,为何对傅近雪青眼有加?” 往事俱如脑海,风挽裳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与傅近雪年少相识,嬷嬷对她管束极严,却从未对她与傅近雪的交往有过任何阻拦,甚至是乐见其成的,一见便已倾心,再见又再见,便成了刻骨铭心的眷念,一向自视甚高的嬷嬷却从不阻止,对处于困境之中的傅近雪更是极力扶持,嬷嬷心心念念着的都是光复前朝大业,珍宝阁这些年的刻意经营,也不过是为了大业筹谋,她本以为是爱屋及乌,如今想来,却满是刻意与蹊跷。 难道,傅近雪当真是前朝贵胄?嬷嬷那般容着她顺着她,不过是想顺理成章的将珍宝阁的产业交托出去?那些年的情深,不过是为人利用!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悲意,她脸色更白,脚下踉跄了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身体却痉挛似的一阵抽搐,她猛地环住肩膀,受不住似的颤抖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像是受足了风寒,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牙关死死叩在一起,发出咯噔咯噔的颤音。 修长白皙的手忽的落在她的眼前,掌心间一枚褐色的药丸静静躺着,齐王叹息了声,“阁主,你该服药了。” 风挽裳望着那褐色药丸,眼底生出仇恨愤然的火焰,猛地挥手,将那药丸狠狠拍落在地,“滚!滚远点!” 齐王丝毫不以为意,好脾气的捡起药丸,重又递到了风挽裳面前,“阁主,这又是何苦?若非嬷嬷留下的这牵机丹,即便是我,也根本救不了您,您又何必如此抗拒?虽说这牵机丹服之后会有些瘾症,但您的身份特殊,哪里会短缺了您的量?” 风挽裳美眸里俱是烈焰,她狠狠瞪着齐王,自齿间嘶哑出声,“我情愿死!” “您若是想死,您早就死了。”齐王轻轻一笑,反手将那褐色药丸放在风挽裳的手里,“这是今日的药,您若不想吃,便不吃罢,无论如何您也曾是我的主子,我自然会顺着您的心意的。” “滚!”风挽裳狠狠扬手,褐色药丸咕噜噜的滚落在桌子底下,沾染了一地灰尘。 齐王望了眼牵机丹,面上露出些微无奈,“既然阁主情愿去死,我也勉强不得,只是傅近雪如今背叛大雍,身在北越,受千夫所指,日子怕也不甚好过。” 风挽裳脸色微白,死死拳住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松,“他……怎么了?” “北越素来排外,即便他投了北越,北越怕也不会重用于他,而且我在北越的细作探知,北越皇后想召他为婿,北越传统,驸马不得干政,他即便得了驸马尊荣,也不过是落得为人做嫁衣裳的下场,倒也可惜。”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风挽裳极力忍耐着心头的焦躁以及全身仿佛数千数万只蚂蚁啃咬的刺麻感觉,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看向桌下沾满灰尘的牵机丹,咬牙道,“他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激起阁主的求生欲罢了,既然阁主不在乎,便当我没有说便是。”齐王微微一笑,英俊面上俱是儒雅斯文,他微微一施礼,“想必阁主想独自清净清净,本王便不打扰了。” “你……你把那药带出去!”风挽裳咬牙道! 齐王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开,风挽裳看着他的背影,霍然站起便要去追,还未到门口,被门外透进来的光线一刺,浑身一颤,仿佛见到魔鬼一般疾步后退,一直躲到看不到阳光的角落里才跌坐在地,指尖碰上一个物事,低头一看,居然是那被她扔到角落里的牵机丹,她面色一变,下意识想要那牵机丹扔出去,但手指却像是有自我意识,死死握住不肯松开。 她绝望闭上眼,眼泪自眼角滚滚落下,“嬷嬷……嬷嬷……我想死……嬷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女子绝望哀戚的呜咽哭声在寂静的屋子里久久环绕,经久不绝,如杜鹃啼血,撕心裂肺。 门外齐王脚步未停,神色平静的近乎漠然,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第552章序曲 “殿下。”随伺在侧的心腹道,“可要人仔细留意着?这牵机药是根据旧药配制出来的,见效虽快,药效却不稳,若不日日服食,怕真的会性命之忧。” “她不会死的,她不甘,也不敢。”齐王冷冷一笑,“她虽清冷倨傲,却到底是娇惯出来的娇公主,自小到大都是被嬷嬷娇宠而大,哪里受得过万虫啃噬的痛苦,若想死早就死了,如今又有傅近雪的事,她更是不想死了。” “殿下故意告诉她傅近雪的事,就不怕她起了贰心?她对傅近雪一往情深,若是执念未消,岂不是助长了傅近雪的势力?” “不会,她心性高傲,就算对傅近雪再情根深种,知道了真相,心里难免也疙瘩在,短期内怎会去寻傅近雪?不过这些时日你还是要多加派人手,别再闹出如韶华一般的事出来。”齐王眸光微冷,“风挽裳身上藏着的是珍宝阁累积的积年财富,还有牵机丹真正的方子,不肯有任何闪失。” 心腹面露惭色,“奴才失职,到现在都查不到韶华郡主的下落,韶华郡主已经半疯,又服了药,人都已经痴痴傻傻的,谁知道她会突然消失,如今又不见踪影,怕是背后有人帮助。”顿了顿,“韶华郡主失踪那日,晋王府的管事曾在别院外逗留,您看这件事会不会与晋王有关系?而且晋王本该在祖陵守陵,却在此事突然回来,奴才总觉得事有蹊跷。” “自然有蹊跷,只是若不让他进入这乱局之中,留在那祖陵之地远离是非,反倒拿他没有办法,如今他自愿跳进来,正中我的下怀。”齐王淡淡一笑,“至于是谁与他通风报信,慢慢看着便是,如今大事将定,幕后之人总会跳出来的。北疆探子可有回报?” “不曾回报,黑水河水势最是湍急,便是最熟悉水性的渔民也不敢亲涉其中,雍王殿下素来惧水,又过了这么久,怕是……” “旁人倒也罢了,我那好四弟,可是在戎族雪地里也能活下来的人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本王如何能放心?他若不死,孟初一又如何能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齐王目光微冷,“他是唯一的变数,而我绝不容许这变数影响到我的大计。” 心腹一凛,忙躬身道,“奴才这就加派人手,必给主子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去罢。” 心腹匆匆离去,王府管事匆匆过来,满脸喜意,“殿下,王妃身边的婢女回禀,说王妃有喜了。” 齐王微怔,面上露出一丝喜意,喜意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平静,“当真?” “是,王妃晕了过去,这才请了大夫,这才知道的,大夫是时日尚浅,王妃又动了胎气,要好好调理为上。”管事觑看了齐王,小心翼翼的道,“王妃醒来之后就不肯饮食,连大夫开的保胎药也不肯喝,这样下去,怕是对胎儿无益。” “去请唐家主母过府。”齐王淡淡的道。 “是。”管事迟疑了下,“殿下不去看看王妃么?那婢女说王妃娘娘情绪不佳,若是伤及小殿下,可如何是好?事关皇嗣,可轻忽不得。” 管事是齐王府里经年的旧人,对齐王一直忠心耿耿,比寻常奴仆更得信任些,也自然能说几句话。 “不必了,她知道分寸,自然知道这孩子是她与唐家最大的指望。”齐王神色平静的近乎漠然,“即便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唐家人也会逼着她留着。” 管事怔了怔,望着面前男子清冷英俊的面庞,忽的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本以为殿下好不容易清醒,齐王府会否极泰来,一切都好转起来,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清醒过来的殿下仿佛换了一个人,让他有时候都觉得陌生和……畏惧。 但再一想殿下之前的遭遇,管事又觉得如今的殿下虽冷,却再恰当不过,皇族之中哪里容得了那脉脉温情与善意。他一凛,立刻道,“一切听殿下吩咐。” “去吧。” “是。” 管事匆匆离去,齐王原地停留片刻,环视四周,下意识捂住心口,忽的低声喃喃,“真想让你看看,看着我成就赫赫威名。” 不知想起什么,他淡淡一笑,笑意矜持而自傲,俱是尊贵。 …… 夜色如墨,漆黑不见五指,枯败的落叶之间有人蹒跚而行,湿地泥泞难行,一步一步行来,脚印深深,几乎要没上膝盖,那人却仿佛无知无觉,长长的斗篷拖曳在泥地里,拉出长长的弧度,一边走一边轻轻的念,“郎骑竹马来,两小无猜嫌,青梅绕竹马,哥哥你莫走……嘻嘻嘻……嘻嘻……哥哥,你在哪?” 声音沙哑却又娇嫩,分明是个女子。 她痴痴往前,前面是滔天河水,水势汹涌湍急,她却根本看不见危险,依旧慢慢向前。 “郡主!郡主!” 一个年轻人急急自后面奔来,死死拦在女子跟前,“不能再往前了,真的不能再往前了。” “你是谁?你拦着我做什么?”女子脚步顿住,一阵劲风起,掀起她遮在面上的斗篷,露出一张绝美面庞,赫然是消失已久的韶华,她疑惑的盯住面前的年轻男子,眼神痴痴,“你们不是说哥哥就在水里么,我去寻哥哥,你们拦着我做什么?” “郡主娘娘,我是常……” “我想起来了!”韶华拍手,欢喜无限的打断他的话,“你是哥哥的人,是哥哥派来接我的,我们这就去找哥哥,哥哥说要我做新娘的,我去做哥哥的新娘!” 年轻人一窒,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望了眼身后滔天的黑水河,略略犹豫了下,“是,我是您父王的侍卫,是您的奴才,雍王殿下在等着您,您随我去就是了。” 韶华不疑有他,欢天喜地的扯住年轻男子的衣袖,“常大哥,你可真好,走走走,快带我去见哥哥,不能让哥哥等久了,不然他生气了可怎么办?” 年轻男子眼底闪过一丝酸涩,毕恭毕敬的道,“是,您这边走。”他拉着葛韶华,慢慢远离那仿佛将人彻底吞噬的黑水河,好不容易到了堤岸,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着正前方停着一顶软轿,软轿通体发黑,显得低调而奢华。 轿前站着一人,衣袂微扬,温润如玉。 第553章变局 年轻人脚步一顿,本能的将韶华藏在身后,虎目含威,戒慎看向来人,“你又要做什么?” 傅近雪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警惕,淡淡一笑,看向他的身后,“韶华。” 韶华却自他身后探出头来,怔怔看着来人,美目中俱是迷惘,“你是……” “我姓傅,名近雪。”傅近雪微笑,“你不记得了?” “傅,近雪……”葛韶华迷茫的重复两声,忽的眼睛一亮,“我知道你,你是容珩哥哥的好朋友,好兄弟!他与我说过的!”想起什么,她不顾身前人的阻拦,竟直直奔到傅近雪身前,眨着眼笑道,一脸天真明媚,“他们都说容珩哥哥藏水里了,我唤了好久他也不出来,你陪我一起去寻他可好?” 傅近雪略略沉默一瞬,涩然一笑,“我也寻不着他。” “怎么可能?你不是他最好的兄弟么?容珩哥哥说你以前救过他,他也救过你,你怎么可能找不到他。”葛韶华愤愤的道。 傅近雪微怔了怔,目光遥遥落在不远处波涛汹涌的黑水河上,似在回忆往昔,又似想从滔天河水里寻出故人踪影,半晌,他慢慢的道,“我本也想救他的。” “那你去救他啊!”葛韶华扯出他的袖子,“我和你一起!” “即便他活着,怕是也不想我去救的。” 葛韶华茫然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他为什么不想你去救他?他不想活着么?哥哥哪里有这么笨?” “郡主娘娘!”年轻人急急过来,拦在葛韶华面前,急声道,“莫要再说了。” 他下意识看向面前虽一袭青衣却尊贵无匹的男子,心中不由自主一阵胆寒。 郡主失了心智,天真恍如稚子,可他却知道便是傅近雪反叛大雍投靠北越,一手将大雍数万将士的性命也送了出去,还率领北越精锐默军将赶赴救援的雍王容珩逼入黑水河中,以黑水河水势汹涌,饶是雍王智谋百出,怕也难以逃出升天,而几日之后,傅近雪更是要迎娶北越的护国公主,一跃便要成了人上人,还是北越的人上人! 傅近雪微微垂眼,“佟则?纪王府的人?” 佟则心中一惊,没想到傅近雪居然能记得他这么一个小人物,心中愈发胆寒,面上却不露分毫,硬声道,“我如今姓常。” “你那常姓兄弟在战场上为救你而死,你决意为他奉养老母,并为他继承宗祠,也在情理之中。”傅近雪声音微顿,看着好奇盯住自己腰间玉佩的葛韶华,微微一笑,将玉佩解下来递了过去,“如今韶华郡主心智未开,衣食住行全赖在你身上,你肩上责任极重。” 葛韶华听不明白,有些百无聊赖的扯着玉佩上的穗花,间或好奇的看着眼前两人,佟则望了她一眼,心中蓦的一软,抬眼看向傅近雪,“傅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你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就是想护着她周全,也想好好照顾你那寡母,北越是敌国之地,你们自然不肯留在此处,大雍乱政已现,韶华身份尴尬,怕是也留不得,戎族偏远气候严酷,不适宜人居,所以你打算去南越,可是?”傅近雪平静的道。 佟则微微抿唇,也不隐瞒,“是。” “南越地处偏远,但胜在山清水秀,又有天险隔绝,战事鲜少蔓延过去,你选择南越,倒也在情理之中。” 佟则心中警惕愈甚,“傅公子觉得不妥?” 傅近雪轻轻一笑,“可你愿意偏安一隅,韶华也愿意么?她是将门虎女,即便如今失了心智,哪一日恢复了心智,你以为她会庆幸你的选择?” 佟则下意识看向身边依旧一脸懵懂的葛韶华,心中微涩。 他自然知道郡主是人中娇女,若是她如今心智还在,岂还会留在这里,更不会远遁南越,只是……他微微闭眼,“我只能如此,必须如此。” “如果,有第二条路呢?”傅近雪平静的道。 佟则霍然抬眼。 …… 孟初一站起身,长久未曾起身,双腿一阵酸麻,她重又跌坐在榻上,扬声道,“来人。” 一个宫婢快步进来,“见过姑娘。” 孟初一看她一眼,“你是齐王的人?” 宫婢轻轻点头。 孟初一轻笑。 她原本就觉得蹊跷,按理来说,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隆庆帝,按照正常逻辑,她早就被送入牢狱之中严刑拷问,齐王却将她软禁在此处,不仅好吃好喝的待着,连看管的人都是晋王,如今看来,齐王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坐直了身体,“告诉齐王,若想我助他,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姑娘请说。”宫婢轻声道。 “我要去北疆。” 宫婢一怔,“这个奴婢做不得主。” “我知道你做不得主,去寻你的主子,让他尽快给我答复。” “是。” 宫婢应声退下,才要离开,就听见身后重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赫然是晋王快步进来,宫婢心中微惊,面上不露分毫,恭敬伏倒在地。 晋王目光微扫一眼,“你是这宫里服侍的婢女?看着倒眼生。” “奴婢一直伺候洒扫,刚才姑娘唤的急,殿中无人,奴婢就进来了。” “以后无事不得进来。” “是。” “下去吧。” 宫婢慢慢退下,晋王不甚在意的收回视线,抬眼直直看向孟初一,声音里含着一丝紧迫,“陛下的下落,你到底何时愿意说出口?” 孟初一心中一动,“晋王殿下,发生了何事?” 晋王略一犹豫,便迅速道,“我在北疆的探子回报,北疆皇后忽的病重,护国长公主听政,北越默军有调动的迹象,我担心,北僵要有大变,大雍经过前次败事,损兵折将,国力空虚,必须要有人能够坐镇。” “京中有太子,有齐王,有您,还有献王,还不够?” 晋王瞪着面前神色带笑的女子,咬牙道,“太子半疯,其他人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我还不想大雍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里!除了陛下,谁能掌控全局!” “晋王殿下,您难道不能么?” 第554章下水 晋王面色一变,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确认四周都是自己的心腹,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凛然看向孟初一,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胡说什么!” 孟初一微微一笑,平静的道,“我说错了么?如今大雍天下无主,太子无德又已半疯,齐王虽是皇长子,仗着的不过是过往功勋,到底昏迷数载,难道晋王殿下当真不想取而代之?晋王殿下韬光养晦那么些年,不就是想一展宏图之志么?” “孟初一,管住你的嘴!”晋王动了真怒,“你再胡言,我也护不住你。” “我已有身孕。”孟初一平静的道。 晋王身体微震,霍然抬眼,细长眼底闪动着复杂的光芒,像是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般! 孟初一仿佛没看见晋王的震惊,慢慢的道,“所以我必须要为我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谋一条生路,容珩生死不明,我必须要为自己选一个依仗。” 晋王瞪着她,心中说不出的意味,愤怒苦涩无奈疼痛诸般情绪辗转在心底,终究汇成死水一般的平静,“你为何选择我?” “因为我信你。”孟初一定定看过去,目光澄透而清锐。 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晋王面色变了又变,微微闭眼,睁开眼时神色已恢复如初,“本王多谢你的信任,只是这些话,以后莫再说了。”顿了顿,他的目光在她依旧平坦的腹上落了落,“至于其他事,我会安排,近日饮食我会派专人留意,你也千万当心,御医那边,我自会安排。” “晋王殿下又能护我到几时?”孟初一无奈一笑,“与其说这些,我倒不如直接与齐王合作,虽免不了受他挟制成为傀儡,倒也能搏上一搏。” 晋王霍然抬眼! “齐王找过我,要与我合作,刚才那宫婢,就是齐王的人,如果你再迟来一步,或许我已经答应了齐王。” “……他要你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孟初一轻轻一笑,“我如今就是捏在他掌心里的蝼蚁,傅钧是他手中利刃,容珩临行前安排的人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恐怕隆庆帝的下落也在他意料之中,我实在想不明白,我身上还有什么他需要的,值得齐王如此大费周章。” 晋王面色骤变,紧紧盯住孟初一,“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与其与虎谋皮,我情愿选择晋王殿下您,晋王殿下当真不想知道陛下的下落?而且我也不瞒您,如今陛下伤势沉重,谁也不知道他能挨多久。”孟初一淡淡一笑,“此时救驾,便等于坐上了那张椅子。” “你……”晋王才待说说什么,目光忽的一冷,向孟初一做了个手势,口中却道,“孟初一,你若是再不说出陛下的下落,便是我也保不住你了!” 孟初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微敛,顺着他的话继续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我再给你半日功夫,你若再不说出陛下的下落,休怪我不讲情面!” 孟初一沉默不语,望着晋王勃然大怒一般拂袖而去,只是快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遥遥回头看来,素来仿佛笼罩在云岚雾气中的眸子竟无比清明,似已做了决定,又似已洞悉一切。 孟初一歉然一笑。 晋王似怔了怔,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果决而毅然。 孟初一心中轻叹了口气,着实歉然。 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想将晋王牵扯进这是非之中,只是如今齐王势大,最重要的是,他手中握着唐克,谁也猜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她虽对这大雍无甚好感,但这里是容珩拼死想要护卫的地方,她不能任着一个疯子毁了这大雍,如今她思来想去,也只有晋王有这个可能在齐王的手上护住大雍。 她慢慢起身,肚腹隐隐作痛,她忙取出慕容驰留下的药含进口里,微苦的丸药自口腔里蔓延开来,也将心神定了下来,她微松了口气,颓然跌坐在软榻之上,只觉得全身无力,心里也有几分无力。 若现在只有她一人,她能施展的余地会更大些,可如今有了这孩子,就有了软肋,却也是最甜蜜的负担。 虽步步艰难,步步小心,却也甘之如饴。 只是容珩,你何时来? …… 夜色沉沉,唐婉微自梦中惊醒,四周静的出奇,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慢慢起身,动作轻缓而小心,连服侍在外面的侍女都不曾惊动,她涩然一笑,曾几何时,她甚至要畏惧起一个再卑微不过的侍女来了,若是给旁人知道,怕是要笑坏了。 她抬眼就望见放在桌上的盒子,古朴拙旧的铁盒泛着历史的光泽,不用打开,她也知道那里面放着的是她唐家的族徽。 祖母年逾七十,病势更是沉重,可她拖着病体也要过来将唐家族徽送过来,就是要为了提醒她身上还担负着唐家百年威望荣辱,不可为了微末小事毁了唐家。 她知道祖母的心思,可是祖母哪里知道,齐王要做的事,不仅足以毁了唐家,更会毁了大雍! 她唐婉微虽有私心,却也知道,国之不存何以家为的道理,即便日后她是齐王名正言顺的妻子,也不过是个傀儡,更会遭受世人唾弃!她骄傲自负了一辈子,怎容许自己被那些无知小民嘲笑辱骂,怎容许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为世人嫌弃! 与其如此,还不如…… 她慢慢抚上梳妆镜匣,幽幽灯火下映衬着她的眸光明亮,镜中女子虽容色憔悴,却依旧端美如珍珠,眉宇之间自有贵女风华。 她轻轻一笑。 若是当初,她坚持自己的心意,执意嫁给晋王,如今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局面?可惜,她纵有再多悔意,也追不回时光了,而且抿心自问,若是时光倒流,她怕是依旧会选择齐王,到底,齐王当初的荣光,也带给了她无尽荣耀无尚尊贵! 她从来都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一直如是。 只是如今,即便她再糊涂,也欺瞒不了自己。 她拈起匣中金簪,簪尖尖锐,可顷刻间要了人的性命! 第555章丧事 孟初一霍然睁开眼,抬眼便看见窗外明锐的火光,火光似在宫城之外,但距离并不甚远,依稀还能闻见空气的硝烟味。 她起身,外面守着的宫婢听见动静立刻殷勤过来,“姑娘。” 孟初一看一眼过去,却见眼前宫婢眼生的很,似乎并不是这几日常在身边伺候的人,那宫婢也颇为乖觉,悄声道,“奴婢是服侍文妃娘娘的旧人。” 文妃……那便是晋王的人了。 孟初一点点头,下巴微抬,指向不远处的火光处,“那是哪里?” “看着……似乎是齐王府。”宫婢小声道。 孟初一微怔,“齐王府?知道为何事么?” “奴婢不知,姑娘若想知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不必了。”孟初一摇头,揉了揉太阳穴,慢慢起身,宫婢忙扶住她,轻声道,“姑娘,您不再睡一会么?天还没亮呢。” “睡不着了。”孟初一平静的道,“怕是也没功夫睡了。” 宫婢楞了楞,下意识看向眼前女子,眼前女子不施脂粉,面色素净洁白,眼眸清冷似秋水,竟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她心中一凛,不敢再说什么,小心翼翼的扶着孟初一起身梳洗,又殷勤的道,“姑娘怕是饿了,奴婢刚特意去小厨房看了看,见有糕点,姑娘可要用些?” 孟初一望着桌上的糕点,粉红软黄颇为诱人,她目光微动,拈起一块,“腻的很,去帮我倒杯茶来。” “是。”宫婢福了福,才待转身,忽听孟初一喝道,“是谁在那里!” 宫婢一惊抬眼,就见一內侍模样的男子自梁上掠下,出手迅疾狠辣,宫婢仓促之下反手应敌,虽失了半招,竟是分毫不落下风,一时间你来我往,竟是斗的难分难解。 孟初一戒慎后退到安全处,指尖微拈,隐约露出一点寒芒。 宫婢忽的急叫一声,一个趔趄跌坐在地,男子面露喜色,立刻变掌为拳,狠狠一拳击上她的胸腹,但还未靠近,男子身体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宫婢手上的软剑,软剑刺入他的胸腹,分明已经伤了要害。 宫婢冷冷一笑,手上才待使力,身体忽的一颤,骇然回头,正对上孟初一清冷近乎冰凉的眸子,热血冲头而生,想说什么,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身体一晃已经重重栽倒在地。 孟初一看也不看宫婢,快步走到男子身前,按住他的伤口,却发现伤口刁钻而古怪,血流不止,一时之间竟止不住。 “姑娘……快逃。”高大男子挣扎着起身,嘴里发出呵呵的喘气声,“公子在外面都已经安排好了。” 孟初一取了慕容驰留下来的丸药塞进他的口里,吩咐他含着,望着面前陌生之中隐有几分熟悉的男子,也不知道他最近都藏在了什么地方,又经历了什么,原本高大健壮的男子生生被折磨成瘦削憔悴的模样,哪里还有当日模样,如果不是她记性不错,怕也认不住他是傅近雪身边的心腹熊清泉。 “她是什么人?”她下巴抬指宫婢。 “不知道,但我见着她偷偷摸摸的在糕点里下了东西,断不是什么好人!”熊清泉激动起来,“姑娘,公子爷说除非您身涉险境不可现身,只暗暗保护,可我见着这两日里宫里多了许多生面孔,而且都是高手,您在这里确实不安全。” “多谢你了。”孟初一没有说出一早就看出那宫婢不对,不答反问,“傅近雪可好?” 熊清泉下意识看了眼孟初一,也不知她知道多少东西,熬的憔悴的面上显出几分惭色,迟疑了下,“姑娘被接入宫,我就奉命来保护姑娘,并未随公子爷去北疆,可、可是……”面部胀的通红,他重又激动起来,原本渐渐凝固的伤口又绽开了,“姑娘,我不相信公子会做出那等事,这一定是谣言!公子与雍王殿下素来交好,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又是一个不知情的。 孟初一心里叹息,安抚道,“我明白的。” 明白是明白,只是心里依旧惦记。 外面起了喧嚣,似乎是有人来了,熊清泉脸色微变,硬撑起身体,“姑娘,您快走,我帮你挡着!” “你走,我留下。”孟初一不容置疑的道,“你现在身上有伤,就算挡又能挡多久,留在这里我也不安心。”想起什么,匆匆将藏在袖子里的玉佩塞进熊清泉的手里,“这是傅近雪当日给我的玉佩,你应该知道怎么用,你出去之后,想法子护住京里你们的人马与雍王府的人,这件事我只能交托给你。” “姑娘!” “走!”孟初一神色微凛,不怒而威,熊清泉咬了咬牙,只觉得手里的玉佩滚烫的厉害,却也知道孟初一说的是正理,他挣扎起身,扑咚向孟初一磕了三个响头,“姑娘保重!” “去吧。” 目送熊清泉踉跄逃入侧门,孟初一正了正衣襟,在软榻上坐下,刚刚坐下,就见齐王快步进来,一身白衣,分明是丧服。 孟初一眉间一紧。 值得齐王戴孝着丧的,也不过那几人而已,屈指可数。 献王晋王都在壮年,手中各有势力,绝不会无声无息的被齐王了结掉,至于隆庆帝,齐王若想名正言顺的执掌大雍皇权,必得暂时护住隆庆帝的周全,那剩下的只有……容珩? 虽然明知容珩不会有事,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阵心悸,肚子里的小东西也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她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地上似乎微微动了动的宫婢身上,“这是齐王殿下给我的大礼?” 齐王厌恶扫了眼宫婢,漠然道,“是先王妃的人。” 孟初一心中微凛,皇子之中娶妻的不过是太子与齐王,唯一的王妃便是唐婉微,唐婉微前日来的时候虽有些心不在焉疯疯癫癫,但看着身体倒好,这才一日功夫,就突然去世……此中若无蹊跷,她无论如何不肯信的。 她目光微敛,平静的道,“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何必如此?” 说话间宫婢已被人拖了下去,动作毫不温和,想也知道她的下场。 齐王看也不看宫婢,仿佛那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草芥,他的目光在熊清泉离开的侧门上微微一落,平静的道,“这宫里住的也不安生,去本王府上住吧。” 第556章惊变 孟初一心中微凛,想也知道齐王知道了熊清泉来过这里,但这也在情理之中,这宫里本就在齐王控制之中,熊清泉若是一声不响的藏着,或许还能瞒过去齐王的眼,如果主动跳了出来,又怎么能逃过齐王的眼。 “齐王殿下放宽心,故人而已。”她平静的道,“绝不会坏了齐王殿下的筹谋。” 齐王收回视线,轻轻一笑,“哦,如此说来,孟姑娘是打算与本王合作了?” “我说过了,我要去北疆。” “去寻容珩?”齐王目光微动,冷声道,“我以为,你会要去见唐克,到底是新欢比不上旧爱。” 孟初一抬眼望了齐王一眼。 她与唐克相处数年,或许情意深重,但着实算不上男欢女爱,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旧爱。 看来,齐王与唐克之间,并不是他所形容的那般肝胆相照毫无嫌隙。 心中不免为唐克担忧,只是如今在唐克与容珩之间,她唯一能选的就是容珩,况且,只有选择容珩,她才能转移齐王的注意力,心中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道,“随齐王殿下安排,只是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我要去北疆,去寻容珩。” 齐王盯住她,目光深邃而复杂,半晌才道,“好,我允你。” “何时出发?” “你想何时?” “自然越快越好。” “好。” 齐王的允诺兑现的很快,孟初一在一众护卫的护持下出了宫便上了马车,马车迅速北行,正值早膳时分,一路上颇为热闹,她才掀开帘角,外面就有人沉声道,“姑娘,莫要为难我们。” 她望着窗外脸色严肃的侍卫,也没辩驳,重又将帘子放了回去,渐渐的,喧嚣渐止,似乎到了偏僻处,不用往外看,也知道到了北城门,只要出了北城门,一路向北,不出五日,她应该就能到北疆了。 马车猛地一顿,幸好驾车的车夫车技娴熟,虽然停的仓促,却不颠簸,紧接着外面就响起晋王的声音,“停车!” “晋王殿下,这是齐王殿下的吩咐!” “齐王兄这是何意?她是我负责的人,怎的一声不说就要带出城去,当真是本王人微言轻,在齐王兄眼底算不上什么了。” 晋王声音冰冷,含着几分煞意,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行事更是谨慎,今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显露,倒真的是有几分稀奇。 孟初一心中暗暗纳罕,掀了帘子往外看,此时周围人不多,齐王的人又被晋王的威势压着,一时倒也无人再拦她。 掀开帘子,先扫了眼四周,四周的路人早就被这边的威势惊的纷纷避让,便是有几个胆大的,也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热闹,看着眼生,不似是熟人。 眸光微敛,她这才看向晋王,却见晋王一身月白衫袍,袍角素净绣着暗纹,颇有几分守丧的意味,精致眉宇间煞气凛冽,倒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与他平素模样大相径庭。 孟初一轻叹。 她不知道晋王与唐婉微过去种种,但从当初他将她当做唐婉微的替身来看,他对唐婉微着实有几分真情意,如今唐婉微莫名其妙的去了,也怪不得他失了章法。 晋王又喝道,“还不将人送回去!” 孟初一回过神,考虑着要不要告诉晋王这是她的主意,才想着,后面一阵动静,侧头一看,竟是那该在府中料理丧事的齐王纵马过来了,一身丧衣,愈发显得眉眼清冷,他冷然喝道,“晋王,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让开!” 晋王脸色沉怒,不怒而笑,“让开倒也容易,只是她如今背负嫌疑,怎么能出城?本王愚拙,倒不知齐王兄有何深意!”顿了顿,他冷声道,“齐王兄事事操心,不如回府,薇……齐王妃去的可怜,连身后事都草率的很,未免坏了齐王兄的名声!” “放肆!”齐王喝道,“本王的事也容你胡言乱语!还不给我退下去!” 孟初一望着前面对峙的兄弟两人,尤其是齐王,心中不由惊疑。 唐婉微故去,晋王情绪激动也在情理之中,可齐王心思深沉,之前在宫里她就觉得有几分古怪,如今看着似乎更急躁了些,仿佛发生了什么要紧事,让他也失之急躁。 晋王冷笑,一挥手,竟有数人拦在马车前,“我若不放,你又如何?” “晋王!”齐王俨然动了真怒,“还不让开!你再不让,休怪我无情!” “好,我倒要看看……” “齐王兄!”献王声音突的响起,献王一身戎装,竟也快马掠来,几步之间已经挡在齐王面前,压低了声音道,“齐王兄,北疆事变,臣弟有要事与您商量!”扫了眼四围众人,声音放的更低,“齐王兄,这里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未免有碍观瞻,您看……” 齐王冷冷一笑,“有碍观瞻?若不是晋王胡搅蛮缠,我又何必在这里!” 献王苦笑了下,转身看向晋王,“晋王兄,如今北越战事吃紧,父皇又……正是你我兄弟齐心合力的时候,您看……” “若是齐王兄不擅做主主张,我也不想在这里大动干戈。”晋王冷笑。 献王怔了怔,不由看向齐王,低声问,“不知齐王兄要送她去何处?” 听到这里,孟初一倒有几分尴尬,说起来执意去北疆是她的意思,为这件事闹起来,无论如何倒是她的不是。 齐王也扫了眼过来,她不由咳了声,才在考虑着要不要出去说明事情原委,献王已经低声接口,“若是北疆,万万不能去。” 到底是皇子,齐王与晋王同时看过去,献王略一踌躇,一挥手,早有侍卫将四周团团围住,半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分明是要说机密要事,饶是如此,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只容在场几人听的分明。 “本该掌政的护国公主却被人行刺重伤,北越皇后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却查出此事牵扯傅近雪。北越皇后震怒,将傅近雪关入重牢,却也因此突发重疾,不理朝政。” 第557章蹊跷 齐王与晋王面色都变了变,即便是孟初一这不懂朝政的,也听得出来其中关窍。 北越不像大雍,大雍即便隆庆帝失踪,也有三个正值壮年的皇子,最重要的是,大雍推崇礼法,子嗣传承的念头根深蒂固,除非紧要,绝不可能有乱政之相,也正因为此,齐王明知道隆庆帝的下落,又掌控着他的生死,一时之间也轻易不敢妄动,生怕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坏了名声。 而北越皇族本是游牧民族,民风极为剽悍,对皇族血脉看的也不似大雍这般重,北越皇后以一女子之姿能够摄政这么些年,又一力扶持自己的女儿成为护国长公主,可想而知她的剽悍强大,如今护国长公主生死不知,北越皇后又重病在身,群龙无首,大乱之相就在眼前。 “可还有旁的消息传过来?”齐王低道。 “暂时没有。”献王面色黑沉,“这件事本就隐秘,还是我藏在北越的探子冒死探出来的,他好不容易逃脱性命,九死一生,哪里还有别的消息传来。” 齐王眸色微亮,“他回来了?” 献王微叹了口气,“重伤昏迷,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的下去,如今正在我府上养伤,只是我看着倒是不好。” “速让太医去诊治,无论如何让他活下去,北越的事如今扑朔迷离,必须让他给本王好好说清楚。” 献王一凛领命,“是!”目光下意识落在不远处的车轿之上,“那孟氏……” 齐王微微皱眉,晋王平静开口,“之前说好由我看管,自然是送入晋王府。” “晋王兄所言甚是。” “去齐王府。”齐王平静打断献王的话,“如今北越有乱,诸事不宜,晋王问了那么些时日也问不出父皇下落,不如由我来。” “齐王府正行丧事,何必去叨扰!”晋王冷笑,“若乱了丧仪,对王妃也是不尊重。” “王妃心念国事,心念父皇,自然不会在意。” 晋王针锋相对,“齐王此时倒是知道王妃的心思了,既如此,她又为何在盛年之时突然薨逝?齐王兄当真以为能瞒过天下人么?” 此言说出,当真是诛心了! 饶是齐王也面色铁青,双目之中隐有火色,“放肆!” 献王见状不妙,慌忙挡在两人之间,迭声道,“孟氏身上藏着父皇的下落,自然不能草率行事,依臣弟看,还是……还是宫里最为安全,何不如再将她送回宫里,也省的两位皇兄左右为难,齐王兄,可好?” 齐王脸色沉凝,却一语不发。 献王又看向晋王,“晋王兄?” 晋王冷冷一笑,“既如此,就再送回母妃殿中便是。” “是。”献王回头瞪向身边侍卫,“还不快将孟氏送回去。” 话音落下,立刻有数名戎装侍卫来到马车前,孟初一目光在场中三位面色各异的皇子身上落了落,当下颇有几分偷听被捉住的尴尬,咳了声,十分坦然的道,“我不回宫,我要去北疆寻容珩。”不理众人愈发诡异的脸色,她继续道,“我不相信容珩已经出事了,若是你们不让我去,便是拼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隆庆帝的下落。” “放肆!”出乎意料的,开口的竟然是齐王,齐王铁青了脸色,“还不快将孟氏带回去!” 孟初一张了张嘴,才要说什么,晋王纵马向前,护卫似的拦在她的身前,“我看何人敢动她!” 孟初一:“……” 她咳了声,才要说些什么,献王苦着脸挡在齐王面前,低声道,“齐王兄,不如……不如让晋王兄护送孟氏回宫吧,这样你我也都能安心,北疆那边着实耽搁不起,您看……” 齐王面色发沉,却没说话,献王忙朝晋王躬身,“劳烦晋王兄了。” 晋王一语不发,只看向孟初一,“容珩……雍王的下落,我会帮你去寻,或者,待此间事了,我陪你去北疆。” 他的目光沉静而清锐,竟是毫不掩饰的满腔情意,他本就是精致好看的人,如今月白衣袂微扬,言辞恳切,目光凝定,让人心中不由自主的微软,饶是孟初一,心中也生出些微复杂情绪,她微微抿唇,终于道,“我自己去,不用人陪。” 晋王眸里闪过一丝涩然,垂眸淡淡一笑,“届时再说罢。” 孟初一心里微叹了口气,扫了眼齐王献王,反身坐回马车,听着晋王低喝一声,马车重又折转,她倚靠着车门,隔着车帘,隐约可见路边人影,不辨人影,更不知是谁。 她舒了口气。 今日的事,透着蹊跷。 事情蹊跷,人更蹊跷。 晋王与齐王的性子都像是改了,不再如往常一般内敛克制,尤其是献王,似乎比往日更活络些,以往的印象里,他着实是个棱角分明而板正的人,而且他北越消息来的,着实是凑巧,便是她这个与他不甚相识的人,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不知齐王与晋王做如何想了。 还有北越那边,傅近雪被打入地牢,她虽不知道北越皇族行事如何,但涉嫌刺杀护国长公主,这个罪名足以让傅近雪死上百次,傅近雪一人在北越,又无援手,也不知如今可还好。 还有容珩……傅近雪自顾不暇,容珩的境况怕也是好不到哪里。 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阵焦灼,她定了定神,将那焦灼强行压下去,一时间有些庆幸将傅近雪的令牌还给了熊清泉,熊清泉是傅近雪的心腹,如果知道了傅近雪的处境,想来会不顾一切去援救,只是不知道熊清泉到底知不知道傅近雪如今的状况。 她抚着车窗,听着外面时不时的喧哗,心中一阵犹豫。 她相信,容珩留在大雍的人一定会时时注意着她的动向,她好不容易出了宫,身后自然有人尾随着,如果她现在传消息出去……会不会如熊清泉一般,泄了行踪,到时候反而不妥。 车轿忽的停了停。 她一怔,才待询问,车帘外已经递了一个油纸包进来,晋王的声音自外面响起,“不算什么好吃食,先用些。” 第558章将养 孟初一打开油纸包,就见油纸包里放着几块小糕点,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千层糕蛋黄酥之类的,但卖相干净清爽,看着颇为精致可口,饶是她也不由动了几分食欲,也真觉得饿了,她真心道,“多谢。” “你欢喜便好。”晋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孟初一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拈了一块蛋黄酥入口,入口脆甜,自有一番清甜滋味,倒也不像是街市里出来的,倒让人食欲大开,“味道很好。” “你……你倒不怕我下毒。” 孟初一轻笑,“我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值得晋王殿下……” 她声音一顿,猛地感觉到不对,她周身的力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慢慢蚕食干净,不由自主软倒在榻上,几乎是同时,听得晋王一声轻啸,马车车板竟破开一个口子,一人迅速进来抱住她往外走,孟初一手脚无力,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着那人将自己拖出马车,最后一眼,就见着一人迅速钻进车内,身形姿态居然与她有八分相似。 晋王一直站在车前,身形颀长削瘦,衣袂微扬,却是连头都没有回。 孟初一眼眶微热,有些想落泪的冲动,但周身没有任何力气,不由自主的陷入黑甜乡中。 晋王……晋王…… 孟初一再醒来时,四周漆黑,她挣扎着起身,不小心碰着身边什么东西,咯噔一声脆响,外面立刻有了动静,“姑娘醒了?” 两个婢女模样的年轻女子快步走进屋里,面上带笑,依着礼福了福,“奴婢见过姑娘,姑娘醒的正好,有刚熬好的小米粥,姑娘可要用一些?” “这是哪里?”她环视四周,只见四周布置的古朴雅致,不知哪里传来的风,空气中隐约带着潮湿的气息,仔细听去,又仿佛有潮水拍打海岸的轻响。 “这是静海别院,最是清幽,姑娘正好在这里休养。”容长脸儿的婢女盈盈一笑,端了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过来,孟初一不习惯让人喂,自己接了过来,闻着便有淡淡的药味,她想起什么,淡淡一笑,“这粥里不会有掺了什么东西吧。” 另一高个婢女轻轻一笑,“姑娘宽心,这里都是养生的好药材,便是姑娘之前吃的那些糕点,虽让姑娘晕了晕,而实打实是安神养生的好药,可都是对姑娘有益的,奴婢阿香,她是阿月,这段时间就是奴婢们伺候姑娘,姑娘有什么事就吩咐奴婢就是。” “你们的主子,是晋王?”孟初一不答反问。 “是。” 孟初一微叹了口气,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遇到这种情况,她还是觉得无奈。 “晋王殿下这又是何必?” 虽没有明说,她也知道晋王这是在保她。 他费尽心思在齐王手下保住她,分明就是与齐王作对,虽然她早就知道晋王与齐王迟早撕破脸皮,可如今齐王势大,晋王绝落不得好,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她于心有愧。 “我想见晋王殿下。” 阿香面露为难,“可是……我们出不去,晋王殿下也进不来的。” 阿月补充道,“莫说是晋王殿下,谁也进不来的。” 孟初一一怔,心里忽的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她挣扎起身,阿香阿月忙一左一右的扶住她,“姑娘莫要着急,我们这就带您去看看。” 须臾片刻,孟初一也明白了阿香阿月的意思。 她们站在一处断崖之上,断崖三面环海,唯一一面不环海的,云雾缥缈不见尽头,左右环视竟是半点路径也无,崖边有两截断木,断裂的痕迹尚新,显然是刚砍断没多久。 阿香细细解释,“静海山庄本就是在海上,这三面大海看着平静,可是暗流涌动全是礁石,船也行不得,唯一的入口就是那端,可是自姑娘上岛,主子爷也让我们将那锁链砍断了,那云雾之中又有瘴气,便是飞鸟也飞不得的,除非外面的人进来,我们莫说出去,就是连与外界通消息都不可能。” 孟初一微微闭眼,也知道阿香说的是实情,以晋王的谨慎,他如果存心想将她困在此处,便不可能给她留下丝毫破绽,可即便心里知道,仍不死心,“那这里日常吃用怎么办?难不成晋王不怕我们饿死渴死在这里?” 阿月笑道,“姑娘莫要担心,且不说庄内存着足以应付两年的食物,又有专门蒸馏海水的器皿,便是我们姐妹两人,也是在这静海山庄长大的,旁的不敢说,自给自足还是能做到的,姑娘安心休养便是。”顿了顿,她又悄声道,“姑娘,晋王殿下也是为您好,您就算不体谅晋王殿下的好意,也该为……您的身体着想。” 孟初一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望着漫天云雾,发了好一会怔,“我知道了。” “姑娘聪慧。”阿香阿月颇为高兴。 日子便这般波澜不兴的过了下去,阿香阿月是一对姑表姐妹,阿香温柔体贴,阿月爽直利落,静海山庄占地不算大,但三个人住着绰绰有余,储物丰富,日子虽平静却逍遥,日日对着大海蓝天,即便孟初一也觉得心情舒畅,不出两个月人已经胖了一圈,气色极好,尤其是肚子,已经能看出微微的凸起了,之前小鱼冒泡已经变成拳打脚踢,踢的她愁眉苦脸,恨不能把肚子里的小东西揪出来暴打一顿。 阿香阿月对她的肚子没有丝毫诧异,不过晋王能将让她们两人照顾她,想来她们足以信任,怕是早就知道她有孕的事情了,照顾的也分外体贴。 “又胖了一圈。”孟初一望着镜子里分外丰腴的女子,不由叹了口气,这些时日好吃好睡,她也刻意调理休养,她虽然不是过于爱惜容貌的女子,可看着自己有往横向发展的趋向,心里不是不郁闷的。 阿香低头绣着花,闻言轻轻一笑,“姑娘本就太瘦了,还是要胖些才好看,小主子长的也更好些。” 孟初一叹息,“这算不算为母则强?”低头凑过去看阿香绣的小肚兜,爱不释手之余真心叹服,“你可真有耐心,绣那么多做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一会就小了。” “瞧姑娘说的,小主子穿的好看,咱们当奴婢的,看着也高兴。”见孟初一放下笔,她忙起身端来早就预备好的茶点,“姑娘歇会再写吧,仔细饿着。” 第559章离开 孟初一一阵无语,“这才吃了午膳多久?你当真是以为我是猪么?” “酿橙丸子,海鱼搓成的丸子,又杂了橙子汁进去,又甜又酸又不饱腹的,这个时候吃着最好。”阿香微微一笑,“阿月刚想出来的新法子,姑娘您赏脸吃点呗。” “说的我好像是个孩子似的。”孟初一失笑,望着那小小一碗,倒真的动了些食欲,接过来吃了两口,见阿香开始收拾她的那些笔记,便随意的道,“待会找些牛皮绳来吧,装成册子。” “咦,写完了?”阿香翻了翻那笔记,“这本册子可真是厚,阿月看了肯定欢喜。” “也是她天资高。”孟初一不由含笑。 这些时日闲着也无事,她干脆整理了自己所记得的医学知识,她记忆不错,也亏得这静海山庄人迹罕至,又有不少可供研究的动物,记忆加研究,倒也累积出了好几本厚厚的笔记本,本来想着以后出去了可以给慕容驰,却没想性情干脆的阿月居然有这方面的天赋,举一反三,竟是一个极好的苗子。 只是阿月身为女子,必然要经受比慕容驰更多的挫折,但如果真心想钻研这些,倒也算不得苦。而且若是因此在大雍创出女子行医的道路来,也算她不枉来这里一遭了。 阿香心细,见牛皮纸所剩不多,便道,“姑娘,这牛皮纸不够了,我待会让阿月再寻些过来。” “不必了,写完这一本也算是完工了,你让阿月好好整理出来。”孟初一忽的抚住自己的肚子,轻微却强有力的胎动让她心情愈发好了,拍了拍肚子,“别闹,我带你出去散散步。” 阿香闻言立刻收拾了东西,预备陪她一起去,孟初一挥挥手,“你在这里收拾着,我自个儿出去转转,阿月也在外面,不妨事的。” 阿香望了望手头未完的活计,便应了下来,不放心的嘱咐道,“姑娘若是去山里,一定叫上奴婢或者阿月,这时节正是春暖发情的时候,山里也不安全。”想了想,“不如姑娘去钓鱼罢,奴婢帮您新换了鱼绳与鱼饵,这次一定能钓到鱼的。” 孟初一挑眼,“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她自来到静海山庄第二日起就开始钓鱼,只是一连钓了两个多月还是一无所获,阿香阿月本还陪着,可看着她一日接一日的徒劳无功,渐渐的也随她去了。 阿香抿唇一笑,“姑娘那般聪明,这次一定旗开得胜,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孟初一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慢悠悠的出了屋子,就见着阿月灰头土脸的埋在药草堆里,拿着一张人体解剖图念念有词,脸上全是狂热与痴迷,但即便如此,见着孟初一出来,慌忙起身,“姑娘,您这是要去哪?” “出去转转。” “哦,那我陪您。”阿月有些不舍的望着手里人体解剖图,却还是坚定的卷起卷轴。 “不用,我去海边钓鱼,一会就回来。”孟初一失笑,“你若是闲着,去帮阿香收拾笔记,她到底不会医,整理起来也费神。” “姑娘又写出一本来了?”阿月眼睛发亮,“我这就去整理!”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姑娘,我还是先陪您钓鱼吧……” “去整理吧,你待会再来寻我就是了。” “可是……” “你好好整理了,将我那些笔记吃透了学精了,比陪着我钓一辈子的鱼都有用。去吧,时日还长。” 阿月犹豫了片刻,下定了决心,“那我待会就过来,姑娘你且逛逛,海边风大,可要小心。” 孟初一失笑,摆摆手,身形一转就去了别处。 静海山庄算不得大,三面环海,上午阳光正好,照的水面波光粼粼,愈发显得天气晴好,孟初一拈了拈阿香早就放在岸边的新鱼竿,也不坐下,慢慢走到角落里的石礁前,望着石礁之上看似杂乱无章的印子,再望着已经快要没过那些印子的海水,眼睛不由微微一眯。 等了这么久,终于到时候了。 幸好当年去公海出任务,跟老渔民学了看风向水势的土法子,这些时日她日日来钓鱼,阿香阿月以为她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却没想到她一直在观测水流动向,等了两个多月,终于等到了今日。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底喜悦,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咱们该去寻你爹了。” 等这么久,一是为了观测暗涌,也是为了养胎,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她必须要走了。 慢慢走下山坡,山坡下面系着一艘小船,小船轻便却结实,是阿月在近海捕鱼的小船,解开缰绳,小船立刻被海浪裹入海里,她利落跳上小船,顺势扬帆,风助水势,小船立刻驶入海里。 她端坐船上,遥遥望着不远处安静无声的静海山庄,心里着实对阿香阿月歉疚,这些时日她们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她也知道晋王只是想保护她,只是她却没办法端坐在这里等着外面风平浪静。 无论如何,一家人总得在一起。 远远的,看见岸边出现两个人影,距离远了,看的模糊不清,却也知道是阿香阿月,她不由一笑,朝她们伸手示意,却也将风帆扬的更高,不到一会便已经遥行数里,连岸边人影的看不太清了。 她一笑,又拍了拍肚子,“回家喽。” 阿香阿月焦急的望着不远处的小黑影,阿香急的眼泪都落下了,“这可怎么办?这海上风风雨雨的,又有礁石,出什么岔子可怎么办!” “姑娘心思缜密,连备用的船只都凿空了,就是我们现在想去追怕也追不上了,”阿月倒是理智,“不如传信给殿下吧,姑娘铁了心回去,殿下派人来接,也是好的。” “可殿下那边正是紧要关头,这时候传信,会不会给殿下惹来麻烦?”阿香迟疑的道。 “那也总比姑娘出事来的好,若姑娘出了岔子,我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阿月不容置疑的道,见阿香依旧犹豫,她不由微微抿唇,加重了语气,“阿香,我们只是奴婢。” 阿香一震,面上露出涩然的笑意,“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倒是你,是把姑娘真当成师傅了吧。” “是。”阿月答的毫不迟疑,“姑娘是个真有本事的人,我想好了,这次回去,只要姑娘肯要我,即便拼着主子爷责罚,也要去姑娘身边服侍。” 阿香望着阿月年轻却坚毅的面庞,微微怔忪,一时却也无话,遥遥望去,那艘小船,已经没了踪影。 第560章失踪 乌云密布,层层叠叠堆积在海面之上,原本明亮的天色也渐渐黑沉下来,空气中隐约带着水气,昭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孟初一暗叹自己倒霉。 好不容易闯过了暗石礁,眼看着就能看到海岸线,却遇着了暴风雨。 海岸线近在咫尺,实际远在天边,以这艘小船的速度,即便是她拼尽全力,三个时辰内也不可能安全到达岸边,可这暴风雨,已在眼前。 正想着,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伴着雨滴,大风呼啸而来,卷着海浪拍打着小船,咸咸的海水如浪一般扑面而来,孟初一忙穿上小船里的蓑衣,摸索着找出小船里藏着的烟雾弹,烟雾弹腾升入空,绽放出七彩似的烟火,颇为炫目,可惜那烟火稍纵即逝,片刻就被狂风暴雨遮掩住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得见。 孟初一咬了咬牙,伸手再去摸,忽的砰的一声,大浪兜头打过来,原本坚固的小船被打的一个趔趄,几乎直立而起,孟初一死命抓住船舷稳住身形,随即就听见一声恐怖的吱嘎声。 她回头一看,面色骤变! 小船船底裂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海水咕咕而入,自裂口涌入! …… 献王快步走进内室,大步流星,方正耿直的面上掩不住的焦急之色,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他过来,忙一躬身,“殿下。” 献王脚步一顿,这才意识到现在已是晚膳时分,不由略一踌躇,“他还在泡药汤?” “是,主子这些时日劳心劳神,之前亏空过甚,老神医说要好好将养着,不可轻易挪动。”想了想又道,“老神医今日还开了安神的方子,让主子泡完药汤就服下,好好歇一宿。” “我知道,可是……”献王愈发踌躇,咬了咬牙,“那我明早再来……” 话音落下刹那,紧掩着的屋门微开,浓郁的药味扑面而至,一个侍卫自里面出来,“献王殿下,主子请您进去。” “可他……” “主子说您不是有要紧事不会过来的,今日的药汤晚些时候再泡也不打紧。”侍卫一边说着,一边让开路。 献王愈发懊恼,但此时也不得不进去了,咬了咬牙,他大步进去,抬眼就看见坐在软榻之上看书的男子,许是刚从药汤里出来,灰白头发尚带着几分湿意,平凡无奇的面孔上笑意盈盈,虽然看着削瘦憔悴,黑眸里神采皎皎,倒也不显得过于狼狈。 “怎么了?”他抬眼,见献王神色闪烁,面上笑意微敛,“她出事了?” “没有没有……”献王忙道,“只是……我刚从晋王那边得到消息,她独自出了静海山庄。” “意料之中。”平凡男子摇头,目中隐有宠溺,“她本就是菟丝花的性子,要想让她安安分分的等着结果出来,怎么可能?若不是晋王一直不肯吐露静海山庄的位子,我也想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早就派人接她出来了。派人去接应了么?” “我一收到消息就去接应了,晋王的人应该还在我们之前,只是……”献王吞吞吐吐,下意识抬眼看了眼过去,却见男子眼神已经冷沉下来,带着慑人的冷芒,“出了什么事?” 献王狠了狠心,一口气道,“昨日海上突然起了龙卷风,风力极大,我们……我们只找到了她乘坐的那艘小船,船身已经完全破损,却没有发现孟姑娘的踪影。” 四周陡然一静! 守在男子身边的侍卫立刻道,“主子,我这就派人过去寻。” “您……”饶是献王也不由惴惴不安,“您别着急,我与晋王都已加派了人手,一定能找到的……” 至于找到的是人还是尸,献王已经不敢说出口了。 龙卷风素来来势汹汹,这次的龙卷风尤其猛烈,莫说是那艘小船,便是经常出海的大渔船都撑不住。 “去查查,”男子重重咳了几声,平凡面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黑眸依旧亮的惊人,“这几日可有船出港或者在附近停留,尤其是昨日。” 献王一怔,脱口而出,“您怀疑有人救了她?这怎么可能?” “是救还是俘,不好说。”男子微微闭眼,“密切注意齐王的动向,如果真的是有人,必与齐王脱不了干系。罢了,明日安排我去见齐王。” 献王一惊,“又去?那次见面假托你重伤未愈,所以隔着幕帘交谈,倒也还能遮掩一二,而且我看上次齐王不是不生疑的,如今再去,万一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出来……” “即便我不去,以齐王的心性,你以为他不会生疑,这些时日,这附近的探子可不少,若不是齐王被晋王牵制着,一时抽不出空来料理这边,怕早就过来刺探了。”男子轻轻一笑,“与其他过来,不如我主动过去。” 献王微默。 说的再如何冠冕堂皇,也不必挑在这个时候,怕还是因为孟初一。 但话到口边,却也不知如何去劝,而且就算劝了,怕是也听不见去,献王干脆转了话题,“晋王这些时日几乎已经与齐王撕破了脸皮,明里暗里给齐王使了不少绊子,有晋王在前,倒是给了我们不少方便,我最近细细查着,已经有了几分线索,想来再过一阵子,一定能查出父皇的下落。”说着忍不住咬牙,“齐王狼子野心,竟然连父皇都敢藏匿,若不是投鼠忌器,我们何必如此!” 男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献王看他一眼,薄薄的唇角抿出笔直的弧度,原本就刚硬的弧度愈发冷直,“你……你当真一点不顾念父皇!他到底是我们父皇……即便做了许多事,到底是天下共主,于我们更是有生养之恩。” “所以我在这里。”男子平静的道。 献王一窒,却也无话可说,他素来不是善辨之人,而且此时竟无可辩驳,冷硬的面孔微微僵硬,“你且休息吧,渔船那边我会继续查,齐王那边,我也会安排,这几日我要督办北越军务,怕也没空过来,你这边……你自己当心。” “嗯。” 男子目送献王离开,掩唇重重咳了几声,旁边侍卫忙将汤药递过来,“殿下,您且宽心,夫人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第561章锥心 男子淡淡一笑,平凡面上笑意不进眼底,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腿,眼底汹涌着复杂深沉的情绪,满是压抑不住的悲凉与无奈,灰白的头发在灯火之下显出几分脆弱,“是我没有护住她。” “殿下……” 男子微微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恢复从容与冷静,“周行,吩咐宁缺红玉,还有慕容驰,停下手头所有事宜,去寻她。” “慕容驰正在调配解毒剂,这个时候离开……”周行抬眼觑看着他的脸色,心中一凛,这才想起在在主子心里,哪怕是江山社稷还是生死不知的陛下,怕也比不得夫人一点手指甲,他忙道,“知道了,这就吩咐下去。” 男子颔首,“去准备药汤,药量多添一倍。” 周行骇然抬眼,脱口而出,“主子,不可!萧老大夫说药量已经添到极点了,若再添下去,药性过烈,比那烈火焚身还要痛苦上几分,以您现在的身体如何撑得住!” “我若撑不住,沉入黑水河中时我已死了。”男子淡淡一笑,“既然我活了下来,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去吧。” 周行略略咬牙,望着即便蒙着面具也能显出苍白之色的主子,想也知道他是为了尽快恢复才强行用这法子,可看着主子受苦,他着实于心不忍,忍不住道,“我去问问萧老爷子,若是他肯,我就……” 容珩淡淡一眼过来,唇角微挑,“他肯就成了?” “……”萧老爷子的话,何时这般管用过?若真的管用,主子如今该卧床休养最少一年才是,哪里能坐在这里殚精竭虑,用那药汤强行催发精神! 周行犹豫了下,“我还是去问问,药汤改了,怕吃的汤药也要改,还得请老爷子早预备着。” “去吧。” 周行慢慢退下,却在门口差点撞上一人,回头一看,却是赵七,不由面上一喜,“大哥。” 赵七颔首,尤带风霜之色的面色也浮上淡淡笑意,“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大哥与主子殚精竭虑,我就是个蠢笨的,连这点意思都看不出了。”周行想起这些时日对赵七的误会,不由一阵愧疚,“若我能聪明些,大哥也不必吃那些苦头。” “我与主子存心瞒着你,你自然不知道。”赵七平静的道,“如今事情已了,也该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周行一怔,“大哥你……” 话音未落,原本闭目养神的容珩已经淡淡的道,“真准备离开了?” 赵七跪了下来,毕恭毕敬的向容珩磕了个头,歉然道,“原本这时候不该离开主子的,可主子也知道,我如今就是个废人,留在主子身边也不过是个累赘,燕子已经孤单了许多时候,如今大仇得报,也该是我陪着她了。” 周行脸色微变,“大哥,虽然太子已死,可如今齐王势力还在,你这时候离去,万一齐王记恨你里通外合的事可如何是好……最重要的是,齐王在你身上下的毒还未完全清除,有老爷子看着,好歹能保个平安!” “本该如此……但明日就是燕子一周年的日子,我实在是不忍心她再孤单下去了。”赵七轻轻一笑,这些时日的折磨已经将他折磨的形如枯槁,但这么一笑,倒也有了几分当初雍王身边大统领的勃发英姿,“还请主子体谅。” 周行还待说什么,就听容珩平声道,“也罢,你去吧,只是走之前去萧老爷子那边领一年的药去,本王保证,一年之内,一定解了你身上的毒。” “谢主子。”赵七重重磕头,又想起什么,“主子,我几次都险些伤了夫人,夫人待燕子的情分,我也一直都记着,一直不能在夫人面前请罪,如今在这里向主子与夫人再请罪,还请夫人饶恕。”说罢,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她心性宽阔,不会计较的。”容珩温和一笑。 “谢主子,谢夫人。”赵七慢慢起身,周行想要去扶,却被赵七坚定拂开,沉声吩咐,“好好伺候主子。” 周行心中发酸,“大哥放心。” 赵七微微一笑,慢慢转身出了屋子,身形佝偻,哪里还有当日半分勇健,让人不由感慨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周行,派人好好照顾着,赵七性子高傲,暗地里守着就是。” “是。” 说话间,已有下人搬了药桶过来,蒸腾的热气之中都带着一股酸腐的味道,萧老爷子紧随其后,板着一张老脸,一副苦大仇深模样。 容珩不由微笑,“老爷子你这脸可比得上夜叉了,夜已深了,可莫吓坏了孩子。” 萧老爷子重重哼了声,“我看你这个脸色,比我还难看!喝药!”一边说着重重将早就熬好的汤药搁在桌上,褐色的汤汁一溅,桌上立刻斑斑点点。 容珩好脾气的笑了笑,接过药汁一饮而尽,即便如此还是被那药苦的直皱眉头,周行忙将预备好的甘草碎杨梅干送过去,容珩拈了一块,嫌弃皱眉,“不够甜。” “许是冰糖放的不够多,明日让厨子多放点。” “也好。” “哼!”萧老爷子怒瞪眼前眼前还有心思矫情梅子不够甜的主仆,“放了两倍的药,放再多糖也不够甜!自讨苦吃,活该苦死!” 周行无奈,“老爷子,您这……” 说话间药桶已到跟前,早有侍卫服侍容珩宽衣,再扶着坐在轮椅上的容珩慢慢进入药桶,进入刹那,即便是他,眉尖倏地蹙起,面上压抑不住的扭曲,身体更是痉挛似一阵颤抖! 周行看的不忍,“主子,要不咱们再缓缓……” 容珩已经缓缓坐了下去,顷刻功夫间,额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即便隔着人皮面具,也能看出因为吃痛而瞬间苍白的脸色,他淡淡一笑,“前几日药效缓和,腿虽有知觉,却不强烈,我都疑心这腿还有没有用,如今看来,还是有用的。” “主子……”周行愈发不忍,不由看向萧老爷子,“老爷子,你看有没有法子帮着止止痛?” “双倍的麻沸散都喝了,我还能有什么法子!”萧老爷子喝道,“除了忍着,还能有什么法子!” 第562章获救 “老爷子……”周行不由苦着脸。 萧老爷子却仍不解气,“活该!男的这样,女的也这样,非不听劝,非把别人的话当做耳旁风!我还怎么管!我不管了!”狠狠瞪了眼闭目的容珩,到底还是不忍,咬牙道,“去,帮我准备药,待会好好给他灌两壶,躺在床上一天不能动!再动就干脆砍了他的腿,反正他连这条命都用不着!” 周行唯唯诺诺,一句话不敢说。 萧老爷子拂袖而去,周行无奈,弯腰替容珩擦去额上汗珠,“主子,老爷子这脾气日渐大了。” 容珩弯了弯唇,闭目不答,额头青筋狰狞,便是手背上青筋也根根凸显,昭示着他正经受着非人的痛苦。 “主子……”周行心酸,却也一句话也说不出,默默守在身后。 …… 孟初一睁开眼,抬眼便是湛蓝的天空,天空湛蓝如水洗,竟是万里无云。 她第一反应,首先抚住自己的小腹。 或许是心有灵犀,肚子里的小东西轻轻动了动,颇为活泼。 孟初一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没死。 狂风暴雨,如此大的风浪,小船撑不住倾倒刹那,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居然还能侥幸保得性命,不管是谁救了她,这个大恩她牢牢记着。 庆幸之后,她不由再抚上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心中俱是深深后怕与懊恼。 虽然不知道自己如何逃出生天的,但也知道这次是险之又险,稍有不慎便一尸两命,连性命都护不住,她又如何去寻容珩?又让容珩如何面对她与孩子的死亡? 咚! 一声重响! 她艰难的转过身,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将餐盘搁在地上,汤汁都洒了出来,汤汤水水,看起来半点食欲也无。 婢女似乎一点也不诧异她醒了过来,没好气的喝道,“快吃,一刻钟后收碗筷!”说罢,也不理会孟初一有没有答应,转身便走。 孟初一目送婢女离开,有些艰难的起身,才发现自己竟是睡在坚硬的甲板上的,而且连一床被子也无,再加上那半点食欲也令人提不起来的饭菜,足以证明她受的待遇着实不佳,至少证明救她的人,存心不让她好过就是了。 不过,能救她一命,她已经十分感恩了。 她挣扎着慢慢起身,海风呼啸而过,带着大海特有的海腥味,极目远眺,到处都是茫茫海水,海天一色,一望无际,莫说是海岸,便是连一艘船都看不见。 她舒了口气,靠着甲板慢慢坐下,抚了抚咕咕叫的肚子,捡起地上的餐盘,开始吃饭,饭菜着实口味不佳,幸好没馊没坏,勉强也能入口,而且她饿的久了,就是清粥小菜也能吃出美味佳肴的感觉来,能入口,已经谢天谢地了。 她吃的快,那婢女来的更快,一会功夫就来收餐盘,望着吃的干干净净的餐盘,面上颇有几分吃惊,连望向孟初一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你是吃货’么的意味。 孟初一脸皮颇厚,完全当婢女眼底的鄙夷为无物,擦了擦嘴,问,“你家主子可愿意见我?多谢你们救了我。” 婢女硬邦邦的道,“主子要见你,自然会见你,安生待着!” 孟初一十分合作的应了声,自顾自的扶着船舷站了起来,开始慢慢餐后运动。 婢女望着一副既来之则安之,完全没有半分惧怕之意的孟初一,嘴角微抽,悻悻转身离开。 孟初一眼角余光扫见婢女的背影,唇角微扬,慢慢抚上自己的小腹,心道,“娃儿,为娘与你还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好好撑着,别丢了为娘的脸。” 这艘船颇大颇坚固,装饰虽简单却处处透着奢华,她这些时日也能认出不少好东西了,也知道这船造价不菲,绝非普通人家能够用的起的。虽然不知道这船主人到底是谁,但想来对她没什么善意,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她罢了,更说不定就是为了拿她当筹码而已。 如今她在别人的手里,又是在大海之上,只能想法子自保,好歹撑到援兵到来。 想必阿香阿月已经通知了晋王,无论如何晋王应该会想法子救她的,只是求人不如求己,如今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肚子里的包子似有感应,十分强有力的动了动。 孟初一登时喜笑颜开,“乖。” 所谓硬仗,一时倒也没来临,虽算不得好吃好睡,但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味道虽不美,倒也算是磨砺自己的肠胃,为了保证维生素的摄入,她还厚着脸皮向那婢女要了水果,虽然送过来的是干瘪的桔子,至少聊胜于无,第二日下了雨,她也被挪入了船舱,地方虽小了点又充满鱼腥味,到底是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她一夜睡到天明,睡眠质量十分好,几日功夫,人倒是愈发精神了。 “听起来……她过的不错?”轻飘飘的女音在寂静中响起,恹恹无力,分明带着几分气音。 “是,能吃能睡,我看着人都胖了一圈。”婢女忿忿不平,望着桌上几乎没有动分毫的精致饮食,心里不由一阵气堵发酸,软着声音劝道,“姑娘,您多少吃一些,您最近都瘦了。” “不过留着这条命苟延残喘罢了,瘦了,又如何呢?”风挽裳抚了抚自己的脸庞,轻轻一笑,“把药拿来吧。” 婢女取出药,欲言又止,“姑娘,把这药停上一停,或许也不打紧。” “既然都已成了魔,何必再矫情纠结?不如彻底坠入地狱,倒也爽快。”女子轻笑,毫不犹豫的将丸药吞入口中,即便是已吃了许久,药入口中刹那,削瘦脱相的面上还是一阵扭曲,她俯下身,一阵作呕,婢女忙将参汤送过去,“姑娘,您缓一缓,缓一缓。” 风挽裳借着婢女的手喝了两口参汤,便厌烦的推了开去,“左右都是命罢了,不打紧的。” 婢女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咬牙道,“姑娘心善,要我说,干脆让她也吃吃这个药,让她也受一受姑娘的苦楚!” 风挽裳忽的抬眼,眼神锐利无匹,带着寒芒! 婢女一惊,立刻知道自己触了风挽裳的逆鳞,微微瑟缩了下,“奴婢就是心疼姑娘。” “若真的心疼我,这些话就不要再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再成魔,这些事也做不出来。”风挽裳像是想起什么,喃喃的道,“而且,她有了孩子了。” “是,看那模样,像是五六个月了。” “我以前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嬷嬷还可以帮着教养着,可如今想来,当真是个最美好不过的梦境。” “姑娘……” 婢女还待解劝,就听门外一声啸音,像是夜枭的锐响,她脸色一变,不由慌道,“都这个时辰了,也不是送药的时候啊,姑娘,莫不是齐王殿下已经知道我们寻着人却没有告诉他,来兴师问罪了?” “既来之则安之,出去看看。” “是。” 第563章逼迫 相比较婢女的慌乱,风挽裳就平静许多,她目送婢女出去,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窗户大开,正好看着一轮偌大无比的明月,明月那般大,里面的阴影清晰可见,愈发显得天朗气清月色如洗。 她低头,望着船板上的一个人影。 月光极好,应该是足以看清一个人的身影的,只是她这段时间眼睛愈发坏了,只隐约能看清是一个女子身影,旁的什么也看不出,不过这也足够了。 这船上的船工大都是男子,而且都是哑巴,平常时候除非清理甲板不允许出现在外面,如今这个时候,除了孟初一之外,又怎么会有旁人? 那纤细的身影似乎在拖着一个什么大物事,走两步停两步,似乎颇为吃力,仿佛小蚂蚁负重物,虽然艰难,却从不放弃。她忽的抬眼,许是月光过于皎洁,风挽裳竟能看清她明亮的眸子,亮眸如灿星,竟让人无法逼视。 风挽裳指尖无意识的刺入掌心,心中的嫉妒像是攀升的藤蔓,蔓延而上,绞的她心口阵阵发痛! 凭什么! 她孟初一可以怀孕生子,可以与心爱的男子在一起,可以好端端的,身体健健康康的等着孩子出生! 明明,当初她才是高高在上的贵女,孟初一不过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论容貌论才情,孟初一哪里敌得过她,偏偏如今,她却只能像只见不得人的蝼蚁一般,藏在这角落里,永远见不得天日! 风挽裳脚下一个趔趄,无意中碰到桌上紧闭的镜匣,明亮的光线下,清晰可见镜中女子面容枯槁憔悴,头发更是花白如稻草,完全没有昔日光泽,仿佛生生老了数十岁,非但没有当年半分美貌,便是寻常豆蔻少女都不如,恍如老妪! “啊!” 风挽裳发出一声尖叫,用力挥开镜匣,镜子砰一声碎成数瓣,原本只一面的镜子登时碎成百瓣千瓣,百张千张一模一样的苍老面孔仿佛鬼魅一般瞪着她! “啊!走开!走开!”她发狂尖叫,镜子里的女子也一起尖叫,团团围绕在她身边,如影随形,仿佛鬼魅,惊的风挽裳连连后退,下意识握住腰间软剑,劈头盖脸的劈打四周,刹那间四下物事横飞,发出哐当尖锐脆响! 极度的恐惧与愤怒中,仿佛有人向她扑了过来,她双目迷离,哪里分的清楚,想也不想一剑刺过去,那人发出一声痛呼,声音微软细微,似乎有几分熟悉,她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便觉得颈间一阵刺扎的痛,她僵了僵,身体软软伏倒在地,彻底坠入黑甜乡中。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这才看向不远处已跪倒在地的冷面婢女,走过去查看她的伤势,心里微叹了口气,“抱歉,我救不了你。” 风挽裳神志混乱,可剑法依旧犀利,刚才那一剑正中婢女的心脏,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她了。 冷面婢女呕出一口血来,下意识握紧孟初一的手,话未说出泪已流,“姑娘……姑娘……救救姑娘!姑娘心里苦,说不出……” “我救了她,她还是会杀了我。” 不是她妄自尊大,珍宝阁几乎是毁在她与容珩手上的,常嬷嬷也是死在他们手上,风挽裳又是骄傲清高的性子,怕早就视她为仇敌,怕是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终其一生,她们也不可能是朋友的。 “是……姑娘恨你!可姑娘毕竟救了你!而且她还向齐王隐瞒了你的下落,甚至不肯给你吃那药!如果你真的吃了那药,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的待在这里么!”冷面婢女死死拽住孟初一的手,“就算是看在这些情面上,你也是欠姑娘的!” 孟初一一怔,下意识看了眼风挽裳,随即皱起了眉。 刚才事起仓促,她忙着制住风挽裳,此时才发现风挽裳憔悴不堪,瘦削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再加上她刚才癫狂的举动,哪里还是当日骄傲清丽的风阁主,倒像是……嗑药过度的瘾君子。 “她吃了什么药?” 冷面婢女用血手颤颤巍巍的自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小盒,递入孟初一的手里,面上露出深刻的仇恨,“都是这药……都是这药害苦了姑娘!可姑娘又不能不吃,不吃会更痛苦!姑娘,姑娘被齐王害苦了!” “齐王给的药?”孟初一一惊! “是!如果不是他,姑娘又怎会落到这个份上!”冷面婢女脸上恨意更深,“他就是想要珍宝阁积蓄的财物,就是想要用这药控制住姑娘!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寻来的阴毒害人的法子!” 孟初一默了默,不期然的想起唐克,唇角微抿。 唐克虽是专研武器,可也是神经毒素的专家,这件事……会不会与他有关系? 可怎么会? 唐克知道神经毒素的厉害,便是在组织里也鲜少动用,他常说毒药阴毒害人,不能随便动用,又怎么会在这里出手…… 念头还未转完,冷面婢女又重重呕了一口血,面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瞳孔放大,分明已近油尽灯枯。她一把扣住孟初一的手,颤颤巍巍的将一把钥匙塞进孟初一的手里,喃喃的道,“船舱里藏着一艘小船,这是锁链的钥匙,这给你……只求你,千万救姑娘!救姑娘!” 大海之上能有一艘船,便是给了一条活路! 孟初一握紧钥匙,望了眼风挽裳,下定了决心,“在能自保的前提下,我会想法子救她。” “多……多谢!”冷面婢女面露感激之色,挣扎着站起,朝风挽裳磕了三个响头,喃喃的道,“姑娘大恩,奴婢下辈子再报!” 说罢,她猛地握起风挽裳落在地上的软剑,发狠似的在脸上死命划着,孟初一骇然变色,才要去拦,她面上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模样。 “你……”孟初一怔住。 “齐王已经怀疑姑娘了,姑娘不能再留着你了,我身上还藏着鱼饵,待会跳入水里,过个一天半天,所有人都会以为我是你,你……你一定要护住姑娘!否则,就算是做鬼,我也饶不了你!”说到最后一句,原本气息奄奄的婢女竟说出凄厉冷然的意味! 孟初一闭了闭眼,她是在用命在逼她履行承诺,虽然心中不愿,却也知道自己不能不欠这婢女的一份人情了,她苦笑,“你放心。” 婢女轻笑了声,纵身投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咚的一声,血水翻涌,竟已有数条大鱼围涌了过来,极度的寂静中,竟仿佛能听到啃噬的轻响。 孟初一微微闭眼,竟不敢再看,关上窗户,才要转身,就觉得后背一阵刺痛。 风挽裳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 第564章七寸 孟初一面色不变,平静的道,“风阁主,就这么想要我的命?” 风挽裳也不答话,握剑的手腕坚定无比,毫不客气的刺入孟初一的后背,孟初一脸色微变,霍的转身,衣袖猛地一甩,风挽裳连人带剑已被逼出一丈开外,重重撞上墙壁,仿佛破碎娃娃一般重重摔落在地,口一张,呕出一口血来。 孟初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无奈的道,“我不想伤你。” 这些时日在岛上,她闲来无事,倒也潜心研究了她体内被封住的真力,摸索了两个月,多少有多少一些心得,如今已能够在不损身体的前提下动用部分真力,虽算不上绝顶高手,但对付孱弱的风挽裳已绰绰有余。 风挽裳盯住她,忽的尖笑出声,凄声道,“你当她真是好人?她不过是齐王留在我身边的探子罢了,所谓忠心,不过是她虚伪的掩饰!你以为,她这么跳下去,即便是毁了容,就不会让齐王怀疑!齐王疑心最重,他怎么可能不派人来查看,你以为,他会找不出你来!” 孟初一平静的道,“我想到了。” 那婢女跳下去的时候她想到了,只是一是来不及拦,二是……她平静的道,“我终究希望这人间多一丝善意。” 她情愿相信,那婢女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而不是存心用自己的死替齐王报信。 许是孟初一的神色太过平静,平静的让风挽裳一时怔住,她怔怔看着窗外,窗外月色依旧皎洁,月亮依旧那般大。 她醒来的并不算早,依稀只听见有人在她耳边絮叨,睁开眼时就看着婢女投河,这些日子的过往一幕幕的滑过眼前,她眼前渐渐空茫,无根浮萍一般,找不到半点攀附的根点。 曾几何时,她变成这个模样了……若是嬷嬷见着了,怕是一点也不敢相信,她苦心教养的小女儿,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心中登时钻心刺痛,那痛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蔓延全身,她眼前一黑,终于彻底陷入昏暗之中。 孟初一将昏迷的风挽裳挪上床铺,给她探了探脉,发现风挽裳身体已经虚乏到了极点,毒入肺腑,而且即便如今昏睡,精神也处于一种极为亢奋的状态,这样的状态无疑是在缓慢耗费一个人的精力,即便是铁打的人也挨不住,更何况是她,如今的风挽裳,不过是强撑着性命罢了。 当初的天之骄女,一步步落到这种地步,当真是可悲可叹。 孟初一心中叹息,取出婢女临死前留下的药盒,盒子里只剩四颗药而已,通体洁白,闻着倒是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可一想起风挽裳就是被这药害成这副模样,她就觉得手上药盒有千金之重,恨不能直接扔出窗外。 可是不能扔,且不说风挽裳如今靠着她强打精神,便是为了研究这药,她也不能不妥善处理这丸药。 齐王能够用这药控制风挽裳,便能控制别人,她不奢望能够利用这药能研制出解药出来,但或许多少有几分益处。 将药重又藏回袖子里,她又下船舱去看了婢女说的那艘小船,寻了半日才在一个偏僻角落里发现了那艘小船,说是小船,不过是一叶扁舟,也不过能容纳两人而已,但用料坚固,又无任何破损,显然是艘好船。 孟初一微松了口气,又用东西严严实实的遮挡住,这才出了船舱,深夜大海之上,虽也有皎洁明月,依旧漆黑不见五指,远远望去一片黑暗,让人看的不由一阵心慌。 船一直在行进着,此时距离婢女投河的地步也已远了,潮水奔涌,也不知她的尸体何时会被人发现,若是被发现了,或许真如风挽裳而言,会立刻引起齐王的注意,到时候以齐王的心机,怕真的会来查看,到时候,必是免不了的风波。 孟初一微叹了口气,却也知道此时自己不可能丢下风挽裳离开,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也只能盼着齐王能察觉,晋王他们也能察觉到不对,早一日赶过来。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能否见着容珩? …… 容珩忽的惊醒,冷汗潺潺。 周行忙进来,“主子。” 容珩在周行的扶持下有些艰难的起身,勉强有了些知觉的双腿依旧乏力,他不由恼恨的捶腿,眼底俱是冰冷的煞意——若不是这腿,他又何必被困在这里! “主子……”周行慌忙阻住他的动作,“您莫着急,老爷子说再过一年半载,就能恢复正常的。” 容珩不答反问,“宁缺他们寻到人没有?” “主子,他们才去了几个时辰,哪里那么快就得来消息?” “将身边的人都派过去,都去寻。”容珩想起刚才的梦境,即便知道是梦,掌心也不由全是冷汗。 周行轻声道,“已经都派去了,主子放心,不止我们的人,晋王献王也都派了人,只要一有消息,就会通知这边的,主子宽心。” “让你送给晋王的东西都送过去了么?” “是,已经送过去了。”周行涩然,“只是主子费尽辛苦九死一生的,搜集了那么多东西,如今全部都给了晋王,倒是为人做了嫁衣。” “这是我替大雍做的最后一件事,此间事了,我便与大雍再无瓜葛。”容珩神色平静,目光在双腿上落了落,隐隐讥诮与释然,“大雍与我的,与长公主殿下的,便是两清了。” “是。” 话音落下刹那,外面一阵轻响,周行旋身出去,片刻后就赶了回来,凝重面色里含着几分欣喜与惊惶,“主子……” 容珩抬眼。 “慕容言已经研制出了解药,虽未能完全解毒,但已经克制毒性一年有余,假以时日定能彻底解毒。” 容珩面色依旧凝重,不见喜意,“继续。” “……晋王来报,齐王的人在出事海域寻到一具女尸,女尸已经残破不全,面部也毁的干净,但据说那身形与……与夫人颇为相似。”周行吞了吞口水,下意识觑看向容珩,“主子,这……” 出乎他的意料,容珩凝重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许,唇角微勾,竟露出了些许笑意,“很好。” “主子,这……” “你亲自去盯住齐王,还有,告诉晋王,我给他的东西,如今也该是时候拿出来用用了。” 周行一怔,“可解药还未完全研制成功,此时出手,会不会打草惊蛇?” “我赌不起。”容珩平静眸子里一瞬锐利,“即便她现下无事,却不代表之后也无事,我必须要让齐王无暇他顾,要让他顾不上,必打他七寸!” 第565章孤岛 海上的生活安静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枯燥,预想中的危险也久久未至,倒让人仿佛想起了黎明前的黑暗,静的让人心中发慌。 只是即便如此,吃饭休息,连最基本的运动也不过是在甲板上散步,波澜壮阔的大海再如何瑰丽,看的久了,也觉得厌烦,况且孟初一本来就不是那般喜欢大海,待了几日便干脆留在船舱里专心照顾风挽裳,最重要的是,这里所有的船工都是哑巴,而且似乎早就收到了命令,每日辛苦劳作,船也行的极快,似乎早有目的的,只是那目的地也唯有风挽裳一人知道而已。 而之前那次疯癫,似乎是用掉了风挽裳仅剩不多的精力,她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她也不肯搭理孟初一,只径自望着窗外发呆,仿佛整个人已经痴了,若不是她还偶尔还吃两口饭菜,孟初一都简直怀疑她是要将自己困死在这里。 但望着逐渐向北偏离的航道,孟初一也在考虑要不要离开这艘船,她虽答应了那婢女,但风挽裳如此不合作,她也不想将自己与风挽裳捆在一起,道不同不相为谋,既如此,各行各路便是。 孟初一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夜色,开始慎重考虑明日要不要离开,忽的听到一阵粗嘎难辨的喧哗声,孟初一披衣起身,却见那群沉默的仿佛活尸一般的船工对着北方大呼小叫,他们都是哑巴,发出的声音都怪异难辨,在海风与海浪声中愈发显得诡异难辨。 船的北方,出现了一座漆黑的海岛。 孟初一心里微惊。 要知道这船速并不十分快,夜里行的更慢,她傍晚时分都没有发现这座海岛,怎么天刚刚擦黑,这海岛就无声无息的冒出来了呢?倒像是鬼魅一般。 “哗啦!” 头顶上忽的一声巨响,灿烂的烟火绽放在天际,映的天空都仿佛燃烧着大火,分外凄艳。 “齐王的人,明日就会到,你要走,现在便走。”淡漠的女音在身后突兀响起,一身白衣的风挽裳出现她身后,这些时日的折磨,她愈发瘦的惊人,双眼都深凹了进去,衣袂在夜风里飒飒而动,缥缈的仿佛整个人都快消失在夜色里了。 孟初一忍不住问,“这里是?” 风挽裳望着海岛,目光淡淡,“当年前朝覆灭,不仅是因为皇族昏庸,最重要的是,当年内库突发了一场失窃案,前朝累积数年的财富一夜之间成了虚空,皇族昏庸,又无财政支持,自然敌不过大雍的虎狼之师,覆灭也在情理之中。” 孟初一心中一动,“在这岛上?” “是,祖父当初是前朝大将,不忿皇族跋扈昏庸,想着给皇族一个教训,好让君王励精图治,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才命人转移了内库没多久,大雍已经兵临城下,祖父即便再懊恼也无计可施,最后只得用死亡为自己赎罪。” 孟初一一阵默然。 国破家亡,风挽裳的祖父临死之前怕是满心后悔罢,只是这其中未免太过阴差阳错了些。 她忍不住道,“你祖父心中一点疑惑也无?” “自然是有的,可那时候大雍已经兵临城下,当初牵涉其中的心腹也都随祖父战死,即便嬷嬷有心追查,也查不出半点踪迹。”风挽裳今日心情倒是颇好,十分慷慨的解了孟初一心头的疑惑,轻轻一笑,“无论如何,风家卖国的罪名是背定了。” “那你如今是打算将这些财物送给齐王?” “齐王?”风挽裳蔑然一笑,唇角笑意讥诮而讽刺,依稀间有几分当初风华,“左不过是些无主的东西,谁想要便来拿吧,我才不稀罕。” “……”孟初一叹息,“为何不稀罕?有钱不比什么都好?” 风挽裳扫一眼过去,眼神之中藏不住的鄙夷。 孟初一讪讪一笑,自我检讨自己当真是个俗人,与这位风阁主着实不是同一路人。 说话间船已靠岸,风挽裳翩然下船,孟初一挣扎片刻还是跟了上去,风挽裳斜看她一眼,讽道,“齐王的人马上就到,你倒不怕。” “怕,真怕,可这大海之上我又能去哪?况且这些东西若是给齐王得了去,惹的风波怕是更大,以我之力,或许多少能阻止一些。” “看不出来,你倒是有这般忧国忧民的心思。” 孟初一装作听不出风挽裳话里的讽刺,轻轻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容珩不想看着大雍乱成一团的。” 风挽裳一怔,不由定定看了眼孟初一,神色复杂,“容珩……不是已经葬身黑水河中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哪里那么容易死?” “你……倒是有信心。” 孟初一笑了笑,将披风裹的更紧些,紧随风挽裳之后下了船,就见海岛漆黑,乱石横立,不知哪里一阵夜鸟,惊飞而起,发出阵阵尖锐的枭叫声。她望着前面风挽裳的背影,心中微动,悄悄捡起几个石子,悄悄放在醒目地方。 “除了齐王,你以为,还有旁人来这里?”风挽裳头也不回。 孟初一自知被捉包,干脆就大大方方的开始留线索,“说不定容珩过来寻我呢?” “痴人做梦。” “也总比没有梦来的强。” 风挽裳冷笑了声,不再答话,继续往前,两人摸黑行进,黑暗之中不能视物,风挽裳身体孱弱,孟初一又不敢快走,走走停停,天快亮的时候才到了一处洞口,洞口狭窄并不甚大,荒草萋萋,不像是藏宝的宝窟,倒像是个鬼窟。 风挽裳停住脚步,“你走在前面。” 孟初一微微挑眉,倒也没有说什么废话,慢慢走进洞里,才进洞中就听到哗啦一声响,一群蝙蝠扑面而至,她下意识往旁边一避,但那群蝙蝠竟颇为凶悍,她一连拍死数只,才想要退出去,就觉得后背一阵劲风袭来! 她一惊,旋即转身,却见风挽裳手持软剑,剑尖有血,一只比寻常蝙蝠大上一倍死蝙蝠躺在地上,爪子黝黑发蓝,仿佛淬了毒。 风挽裳平静的道,“这些蝙蝠都有毒,是祖父特地饲养的,必须要除了头领,才算安全。” 孟初一嘴角微抽,想着感情这位是将她当做诱饵来用,望着冷着面孔手持软剑慢步向前的风姑娘,到嘴的话还是吞了回去,摸摸鼻子跟在风挽裳身后,果然见着刚才那些凶悍的蝙蝠仿佛受了惊吓,纷纷躲避,只有两只不长眼的撞了上来,都被风挽裳剑起剑落劈成两半,看的孟初一咋舌不已,总觉得风挽裳剑势里俱是煞气,若是劈在她的身上,怕她也要被劈成两半了。 正胡思乱想间,风挽裳忽的顿住。 山洞已经到了尽头。 没路了。 第566章救人 孟初一微怔,看向风挽裳,风挽裳却也像是楞住了,喃喃的道,“该在这里的啊,怎么会没有了,祖父留下来的书稿分明就说是在这里的……” 孟初一摸了摸墙壁,只觉得墙壁阴冷湿润,却是实打实的坚硬岩石,敲了敲,声音沉闷而无回响,分明颇有一些厚度。除非风家先祖是用一整块石头做墙壁,否则这应该就是山洞的尽头。 “先出去再说罢。”她不由建议。 “不、我不出去……”风挽裳喃喃的道,“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里……明明就是在这里的……” 孟初一望着不停重复的风挽裳,心中生出一点不祥预感,这些时日她照顾风挽裳,风挽裳身体虚弱卧在病榻,药瘾也只犯过一次,但那次也只是畏寒颤抖,倒也没什么旁的症状,如今看来,似乎是又犯了? “明明就在这里的!”风挽裳忽的发出一声尖叫,手持软剑死命劈砍墙壁,金石交接火花飞溅碎石如雨,竟是癫狂了一般! 孟初一心叫不好,忙掏出药盒掠步上前,伸手扣住风挽裳的肩膀半强迫的将药塞进她的口里,风挽裳身体痉挛似的抽搐,慢慢软倒在地,枯黄憔悴的面上无声泪流,“我这样子……是不是很可怕?” 孟初一心中微软,“待此间事了,我看有没有法子配制出解药出来。” 风挽裳猛地抬头,“你能配出解药?” “我不敢保证。”孟初一坦诚道,“神经学不是我的专长,但我愿意尽力一试。” 况且,她心里总有担忧,齐王能将这药用在风挽裳身上,就能用在旁人身上,如果齐王用这药来控制出人心,后果如何,她不敢多想。即便不是为了风挽裳,就是为了自己,为了容珩,为了肚子里的包子活在一个太平盛世,她也必须要试一试。 风挽裳明亮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她苦苦一笑,“谈何容易……扶我起来,可好?我想看看这附近可有机关。” 孟初一应了声,弯腰扶起风挽裳。 风挽裳望着身前不疑有他坦然将后背要害露在她面前的女子,目中闪过一丝挣扎犹豫,却毫不犹豫的抬手,直直拍向她的要害! 刹那间疾风忽起,风挽裳一个趔趄,竟直直往后摔倒在地,尖锐的石头刺破她的脸颊,登时血流如注,她痛的下意识捂住脸,眼角余光扫见一袭青衣掠过眼前,随即便听见了一道清冷却掩不住焦灼的声音,声音熟悉的让她心中发痛,眼泪不由自主落下。 “伤到没有?” 孟初一吃惊的望着面前青衫男子,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才道,“你憔悴了许多。” 面前男子清隽依旧,温润依旧,只是眉宇之间分明带上了风霜的痕迹,分明是受了不少辛苦,唯有望着她的眼眸依旧温和,仿佛藏着春日气息。 傅近雪轻轻一笑,“还好。”说罢,慢慢扶着她起身,目光在孟初一已经隆起的腹部上落了落,目中闪过一丝复杂光芒,随即掩下,“出去再说。” 孟初一望着跌坐在地掩面不语的风挽裳,心中一阵悲悯,脚步微顿,抬眼看向傅近雪,傅近雪微微叹了口气,“我先送你出去,待会再来接她。” “不必。”风挽裳猛地抬头,面上血迹尚未结痂,看上去触目惊心,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踉跄坐下,昏暗之中也能看出裙角血迹斑斑,分明伤了腿,她垂头坐着,长发掩住面颊,薄唇紧抿,显出几分孤清的倔强。 孟初一叹息,看了眼傅近雪,“总不能不管。” “我先送你出去。”傅近雪平静的道,语气坚定。 孟初一点了点头,随着傅近雪出了洞口,外面天色已经全黑,傅近雪将一个偌大的夜明珠放进她的手里,还有一柄短剑,“你在这边等我,若是有事,立刻唤我。” “去吧,自己当心一些。” 傅近雪点点头,望着她的温润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道,“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 孟初一目送傅近雪的背影,心中涩然。 她知道傅近雪想问什么,想说什么,但此时此刻,她竟是半点不敢问了。 问什么呢? 问他是否背叛了大雍,是否逼容珩坠入黑水河,是否要做北越的驸马,又是否真的是前朝皇族血脉? 问了,他便会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么?又或者,他的答案,会不会是她想听到的? 所谓近乡情更怯,怕就是如此吧。 孟初一微微闭眼,只觉得冷风瑟瑟,周身泛着冷意,她下意识将披风拢的更紧些,忽的只见角落里寒芒微闪,她心中一动,慢慢走过去一看,赫然发现那是一截银黑色的丝线,丝线一端埋进土里,而另一端却在乱石间蜿蜒而前,直直没入山洞之中,低头扯动那段丝线,低低一嗅,隐隐有股硝石的味道…… 她心中忽的生出一股不祥预感,蓦然抬头,才要大喊,就觉得脚下一阵晃动,仿佛从地底深处有一怪兽正试图起身,连带着四周都开始抖动,巨大的晃动之下连她都站立不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立刻抬眼看向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山洞,大叫,“傅近雪!傅近雪!快出来!” 尖锐的惊呼声中,晃动愈发厉害,她挣扎着往前,还未靠近洞口,就听得不知哪里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从山洞里传出来一般,几乎是刹那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山洞轰然倒塌! 孟初一只觉得眼前一黑,“傅近雪!” 几乎是同时,一道人影自洞口如破布娃娃一般被抛了出来,孟初一本能接过,被那人的重量带的往后踉跄一退,重重撞在岩壁之上,后背登时一阵钻心刺痛,她闷哼了声,无力跌坐在地,怀里那人却已挣扎起身,踉踉跄跄的往快要倒塌的山洞里走去,连走带爬,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傅近雪……近雪……为什么要救我!你出来!你出来!” 眼睁睁的看着风挽裳越来越靠近快要被巨石掩埋的洞口,孟初一想挣扎起身阻止,但后背的刺痛很快蔓延至腹部,疼的她眼前阵阵发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别……别去……” “我来陪你……我来陪你……”风挽裳整个人已经半钻进那洞里,丝毫没有在意头顶摇摇欲坠的大石。 孟初一眼底有了泪,绝望道,“别……别去……” 已经陷了一个进去,不能再进去了! 想是上苍听到了她的呼唤,一道人影电射而来,如闪电般一把揽住风挽裳急退而出,几乎是同时,山洞轰然倒塌,成千数万的巨石轰然落地,将那洞口挡的严严实实,半点缝隙也不露! “不要!”风挽裳尖锐凄厉的声音刺破夜空,无穷无尽的悲哀,随即身体一软,竟是晕了过去。 孟初一闭了闭眼,忍住落泪的冲动,抬眼看向四周不知何时包围过来的人马,然后定定看向为首那人,嘴角扯出一丝涩然笑容,“齐王殿下,来的好巧。” 第567章鱼死 来人黑衣肃穆,容色清隽,赫然便是该在京城的齐王! 齐王轻轻一笑,竟有几分儒雅气息,“来的自然是巧,否则怎么可能将傅近雪困死在山洞之中,倒也多亏了你,否则本王还不知道如何对付傅近雪,没想到他倒是自投罗网了。” 孟初一忍住心中悲愤,目光落在齐王身后人群中的一人身上,那人面上蒙着面纱,身形却窈窕,分明是个女子,她冷冷一笑,“是你。” 那人微微瑟缩了下,竟是不敢接话。 孟初一嘲讽一笑,“看来我与风挽裳都看错了你,我信你,风挽裳信你是真死了,原来从头至尾你都是在演戏,连死都是在做伪,只怕风挽裳也没想到,她那般防着你,还是被你探知了不少东西去。” 那人看了眼齐王,见齐王神色不变,忍不住道,“如果不是如此,我又怎么能及时将消息送给齐王殿下,风阁主防我防的那么紧,我稍一动作就会被她识破,除非乍死,如何能瞒住你们!”声音尖细,分明就是之前跳河的冷面婢女! 冷面婢女说着说着,声音里又添了几分得意,“风挽裳自以为天衣无缝,还不是被我探知出了这岛上除了前朝财宝,还藏着火药,她对殿下不忠,分明是想引着殿下进入这山洞好与殿下同归于尽,幸好,苍天护佑殿下,让我及时找到了引线,这才成就了殿下的大事!” 孟初一漠然收回视线,望向齐王,淡淡的道,“齐王殿下,留着这人在身边,害死傅近雪,你以为风挽裳还会愿意将前朝财宝拱手相让么?” 齐王还未说话,婢女下意识看了眼齐王,强声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全心全意忠心齐王殿下,殿下怎么会因为这个而质疑我的忠心!” “是么?那你抖什么?”孟初一轻笑,“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难道你相信齐王会被我蛊惑?” “你……胡说什么!” “齐王殿下,你被蛊惑了么?”孟初一轻笑,“你抬手做什么?” 话音落下刹那,婢女霍然转身,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后背穿透前心的剑刃,目中闪过一丝悲凉,随即重重倒地,一剑毙命。 齐王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手,嘲讽看向孟初一,“如何,如你所愿了?” “即便我不说,为大业计,齐王殿下容得下她么?不怕风挽裳如鲠在喉,不肯合作?”孟初一微微一笑,心中却暗自心惊,刚才她不过是随口胡说,齐王根本没有抬手,可那婢女一露出畏惧之态,齐王便悍然出手,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齐王微笑,“看来孟医生是为我着想了,本王在此多谢了。” 孟初一脸色微沉,“唐克在哪?” 那神经毒素的药,分明是唐克的手笔,可她不信唐克会如此罔顾天良! 齐王一笑,“待此间事了,我自然会让你见到他的。” 孟初一脸色更沉,扶着石壁慢慢起身,旁边人如临大敌,刀剑已经抵在她的脖颈上。 “不可对孟医生无理。”齐王挥手,刀剑立刻卸下。 孟初一冰冷勾唇,快步走到风挽裳身边搭脉,细搭之下脸色骤变! 风挽裳本就身体虚弱,如今气怒攻心,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分明已是强弩之末! 她忙拿出腰间银针,急刺风挽裳周身要穴暂住稳住她的心脉,抬眼看向齐王,“我需要药,顶级疗伤药。” 齐王递了一个小瓶过去,平静的道,“这里是大雍仅剩的一颗璇玑丹,你若信得过本王,就给她服下。” 孟初一略略犹豫,直接塞入风挽裳的口里,不知是不是药效还是旁的缘故,风挽裳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她微松了口气,“她需要休息。” “自然的。”齐王微微一笑,“来人,送孟医生与风阁主休息。” 孟初一望了眼被乱石层层封住的洞口,“我若要你派人去救傅近雪,你怕是不乐意吧?” “自然是不乐意的,不过为了防止傅近雪死地求生,我还是乐意命人守在此处的。”齐王微笑,笑里俱是煞冷之意,“孟医生不由担心。” 孟初一面色骤冷,却也知道此时自己根本无计可施,冷冷扫了眼齐王,转身便走,她原本以为是回船上休息,却没想到齐王的人领着她到了不远处一个山坳口,荒山野岭的地方,也不知这齐王是如何做到的,竟建出一栋小小的二层木质小楼,虽算不得如何华丽精致,却也古朴精巧。 孟初一忽的想起当初在荒村时容珩搭的那二层小楼,心中压抑不住的伤感,微微闭眼,随着人进入小楼,脚步忽的微顿。 齐王侧首看她,“怎么了?” 孟初一指尖刺入掌心,压下心底蔓延而上的喜悦,平静的道,“看来齐王殿下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布置的倒周全。” 齐王自有骄傲之意,“不过寻常而已。” “我要和风挽裳住一起。”孟初一提出要求。 “这是自然,本王知道孟医生深明大义,自然会做出最正确不过的选择。” 孟初一不置可否,随着风挽裳进入一间屋子,看着那些仆人来来往往,也不多话,自顾自的吃饭休息,颇为合作。 “她当真如此合作?”齐王一手端着酒盅,望着酒盅里的清冽酒液,微微勾唇,不尽嘲讽,“孟初一看着清冷,实际狡诈,她难道看不出来本王这次过来已经是露了败相?她却一句不说一字不提,如此合作,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心思。” “既如此,严密扣住她便是,殿下何必给她如此优待!”心腹忿忿不平。 “晋王中意她,傅近雪中意她,我自然要留着她做筹码。”齐王目光深深,唇角微勾,“况且,容珩当真死了么?” “殿下的意思是……” “单凭晋王一人,他如何得来那些东西?晋王,乃至献王都一直在本王的控制之中,他们的一举一动,如何能瞒的滴水不漏?只有容珩与傅近雪,一人无故失踪,一人在北越,本王无法完全掌控,才有可能有这一分变数。”齐王笑意冰冷,俱是杀意,“本王特意让陛下知道孟初一的本事,本是想借着他的手灭掉容珩,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还是被他们釜底抽薪,挣出了一分生路!” 啪的一声,酒盅碎裂,酒液洒落在地! 齐王愈发恼怒,“还有唐婉微!本王念在她这些年倒也算是老实,又想着她怀有身孕,愿准备许她一个锦绣前程,她居然里通外合,以性命要挟本王,还取了那要紧物事!若不是她,本王又怎么顾此失彼,让他们转移走了隆庆帝,失去了本王最大的筹码!” “殿下息怒,只要咱们得了这前朝财富,便是晋王如何得势,也敌不过殿下!况且还有那北越皇子,只要他与殿下里应外合,这大雍江山,注定还是殿下的!” 第568章网破 “北越?”齐王淡漠一笑,“本王借着他的势,他何尝不想借着本王的势重回皇宫,扳倒北越皇后,好一举得回他的皇位?说起来,若不是傅近雪临阵反戈,刺伤北越护国长公主与皇后,那北越皇子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此时出手。” “可北越使者一直说傅近雪是自己人,若是知道我们设计了傅近雪,他们会不会恼怒?” “本王还怕他们不成!傅近雪,本王留不得!”齐王眸色阴冷,“若他们不满,便与本王来说便是!” 心腹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谄媚道,“奴才说话糊涂!他们仰仗殿下,怎敢计较这细枝末节,他们也不敢!” 齐王面色稍愉,轻轻哼了声,“让人好好将这海岛翻个究竟,即便风挽裳是珍宝阁的传人,只有她知道财富的真正藏匿地点,本王也不能将希望全部放在她的身上,既然知道前朝财富就在此处,翻也翻出来!” “奴才遵旨。” “等等。”齐王忽的想起什么。 “殿下。” “这屋子建的不错,是谁的手笔?” “是阿四的法子。” “他倒是够聪明,可惜断了腿。”齐王环视四周,“屋子倒也精致。” “是,这次若不是他穿针引线,北越使者也无法寻到殿下。” “如今他的事已了,也无他的事了,他到底是献王的人,本王一直疑心献王,此时又是紧要关头,自然留不得他在身边。” 心腹一惊,下意识看向齐王,虽早已知道齐王心性凉薄,但如此卸磨杀驴,让人也不得不畏惧,他忙低下头,不敢显露出分毫情绪,“奴才知道。” 齐王揉了揉眉心,“帮我取药来。” 心腹忙弯腰在齐王脚下抽屉里取出一枚丸药,齐王接了过去,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本以为风挽裳是珍宝阁的阁主,知道的私密必然是多过我的,本王不惜给她用了与本王同样的药,却没想她竟实打实的蠢货,竟连半点解毒的法子也想不出,好在本王研制出了方子,时时配着倒也不怕丸药短缺,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心腹下意识看了愈发喜怒形于色的齐王一眼,微微抿唇,将心中的忧虑压下去,轻声道,“殿下洪福齐天,不久之后定能得到解药。” “好好照应着孟初一,这解药,怕最终还是要落在她的身上。”齐王想起什么,嘲讽一笑,“唐克可是一直信着她的。” “是。” 孟初一小心翼翼的喂完风挽裳,望着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苍白女子,微叹了口气,“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齐王家大业大,即便是在荒岛之中,药材倒都不缺,这几日各种好药不要钱似的喝下去,风挽裳的脉象已经大有好转,只是她自己像是寻了死心,一直都不肯睁开眼。可这样下去,她的大脑肢体逐渐僵硬,即便是再醒来,怕也动不了了。 风挽裳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孟初一无奈叹气,干脆起身开了窗户,抚上窗户上熟悉的花纹,唇角弯起一丝秘密的笑意。 这屋子虽古朴精致,与记忆中的不一样,可细枝末节却让人处处熟悉,分明是容珩的手笔。那日进入这屋子的刹那,汹涌的喜意几乎要将彻底淹没,若不是力持克制,又当着齐王的面,她几乎要克制不住了! 容珩还活着! 活着便好! 她抚上自己的腹部,微微一笑,就看着窗外有人惊慌奔过,唇角笑意更浓了。 她这几日安分守己,过的颇为安逸,可齐王的人日子过的却颇为凄惨,日日都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或者死去,恐慌日益蔓延开来,即便她这不怎么出门的人,也觉出不对劲了。 她在等,等那爆发的契机。 “啊!找到了!找到了!”外面忽的一阵惊呼,呼喊声中藏不住的喜悦! 孟初一循声看过去,就见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奔过来,一个个仿佛泥堆里出来的人,大呼小叫的,竟是半点也克制不住了。 找到什么了? 念头还未转完,紧闭的屋门被人重重踢开,一队人快步进来,喝道,“快走!” 孟初一没有反抗,只是道,“我若走了,风挽裳怎么办?” 为首那人一挥手,立刻有人抬着担架过来,竟将昏迷不醒的风挽裳抬进担架里,孟初一微微抿唇,坚持随在风挽裳身侧,到了屋子门口,就见齐王已经站在那里,素来冷静的面上俱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出发!” 她不由看向齐王,心中忽的一动。 在她印象里,齐王都是冷静自持的性子,如此喜怒形于色,总觉得不像是齐王的性格,仔细联想起齐王这些日子的举动,总觉得齐王似乎愈发浮躁,哪里还有当初初见时的冷静。 齐王的欢喜也感染了众人,众人齐齐应了声是,孟初一面色不动,心中却仿佛掀起狂风巨浪,能让齐王如此欢喜的,如今怕只有那前朝财富。 若是齐王真的得到了前朝财富,怕又起是非! 她心中焦急,面上却也不动声色,只能跟在齐王之后慢慢行进,四周人看管的严密,她竟连留下线索的空隙都没有,只能随着人行进。 道路崎岖,走走停停,风挽裳一直不曾醒来,直到天色大黑,众人才堪堪在一处山洞前停下,洞口有刚刚挖掘的痕迹,一人兴奋的向齐王表功,“殿下,便是在此处,奴才发现里面藏着大批珠宝,还有不少古董玉器,价值连城!”想起之前看着的情形,面上禁不住露出贪婪之色。 “若真的如此,本王必重赏。” “谢殿下,谢殿下!奴才给您带路!” “不必。”齐王眸光一转,落在孟初一身上,“孟医生一道,如何?” 孟初一挑眉,“我有拒绝的权利么?” “自然是没有的,”齐王微笑,“不过,本王随你一道便是。”说着看了眼身后众人,“你们跟在后面便是。” 众人齐齐应了声,孟初一目光微敛,干脆走在最前面,齐王随即便跟了上来,态度闲适而自在,竟颇有闲情逸致的聊天了,“你道,这会不会是个陷阱?用大笔财富做饵,诱本王入局的陷阱?” 孟初一脚步不停,“齐王殿下大可不进来。” “可本王着实需要那笔钱,本王年少成名,却被自己的父皇嫉恨,为保性命,为图大事,不惜做最低贱的杀手与奴才,行走黑暗终日不见阳光,为了大雍,本王背弃自己,背弃父母君恩,背负天下骂名,如今大事将成,即便明知道那极有可能是容珩设下的阳谋,本王也必须要试一试。” “那我该预祝齐王殿下心愿达成么?” “你当然该,若非是你与唐克,本王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寻常亲王,即便图谋了大位,也不过是如历代帝王一般,可是你们还有你们的世界,让本王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本王知道,天下还可以那般治理,远比现在的大雍好上千倍百倍!那就是本王想要的天下,你难道不想吗!你难道不想回到你自己世界里,你就甘愿被这些繁琐庸碌的制度困住一辈子!旁的不说,大雍连女子行医都不可以,你那一身医术,又如何施展!” 昏暗之中,齐王的眼睛发亮,面上俱是灼热甚至称得上狂热的光芒! “本王苦心孤诣,就是为了创造那个世界,人人平等,人人富裕,制度完善法律健全,旁人不理解,难道孟医生你不理解?” 孟初一一时竟被齐王问的怔住,半晌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唐克给你描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但我要告诉你,所有一切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的世界,是经历了数次百次乃至千次的变革才形成的,绝非一人之力就能达到的。”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穷我一生之力,我也会将它变成现实!” “哪怕……是用许多人的性命作为赌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流血牺牲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明日!本王相信,后世子孙一定会推崇本王为圣人!本王就是那改变时代的圣人!” 孟初一摇了摇头,“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本王为自己,又有何不对!” 孟初一望着愈发狂热的齐王,心中忽的生出一丝不祥预感,脚步不由微顿,齐王登时警惕看过来,才待说什么,就听身后随从惊叫出声,“金子,金子!” 孟初一这才发现前面不知何时已经金光璀璨,一整面的石壁被人凿空,露出全部由金砖砌成的墙壁,有几个人已经忙不迭的扑上去,面上全是惊喜与贪婪,“金子,都是金子!” 、 第569章终章 便是齐王,似也被那金色光芒刺花了眼,竟一时怔在那里。 四周欢呼声此起彼伏,俨然成了一个狂欢的盛宴! 孟初一心中不安愈发强烈,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到风挽裳身边,才发现风挽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竟慢慢坐了起来,她一喜,忙扶住风挽裳,却被风挽裳一把推开,风挽裳踉踉跄跄的朝着金子走过去,嘴里喃喃,“假的,都是假的……” 齐王微微一笑,“这如何作假?” 风挽裳像是痴迷了一般,在齐王身边停了下来,怔怔的道,“这是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解药给我。” “我没有解药。”齐王惋惜的道。 “哦,那傅近雪呢?” “他死了。” “死了……”风挽裳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怎么会死了呢?怎么可能?那你……怎么不去死?” “我不会死。”齐王微笑,笑意冰冷,隐有杀意,“但你可以死了。” 孟初一脸色微变,立刻扑过去,但她还是慢了一步,齐王手中的剑已经毫不留情的刺入风挽裳的心脏,软剑拔出刹那,鲜血喷涌而出,竟溅了齐王一脸,齐王慢慢舔着风挽裳的血,清隽面上露出残忍却温和的笑意,“倒是甜的很。” 话音落下刹那,他脸色忽的一白,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面上现出痛苦神色,有心腹立刻上前扶住他,“殿下,殿下!啊!” 他惨叫一声,竟被齐王一剑洞穿,死不瞑目! 突变惊的四下猛地一静,众人都不可置信的望着突然斩杀两人的齐王,一时面面相觑,竟都呆在那里,直到一个女声尖锐响起,“快逃!齐王疯了!” 话音落下刹那,数个火把轰然全部熄灭,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火把熄灭的同时,像是点燃了疯狂的序曲,惨叫声恐慌声接连响起,所有声音都挑动着身体内的情绪,漆黑的山洞立刻陷入彻底的疯狂! 孟初一定了定神,小心避开发疯的众人,拖起不知死活的风挽裳慢慢往外走,刚才那一声就是她喊的,只是她也没想到会众人会变得如此癫狂,仿佛同时染上了什么疯狂的病毒,但现在已经不是思索的时候了,只有尽快出去,才能保住一条命! 她小心翼翼的往前,不断避开奔跑的众人,忽的觉得背后阴冷,第六感让她下意识往前一扑,即便如此后背也一阵刺痛,齐王的声音在黑暗里尤其瘆人,“果然是个陷阱……既然是陷阱,不如你就陪我一起留下来吧。” 孟初一转身便逃,但身体却开始发软,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眼角余光里也能看见齐王长剑闪着寒芒,直直往她刺过来! 她心里一阵绝望,下意识捂住肚子,却只听当的一声响,竟是有人拦在她的身前,熟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齐王兄,好久不见了。” 孟初一怔住,反应过来时面上竟已有了泪。 是容珩,真的是他! 这些日子的担心受怕,所有委屈与心酸,终于在此刻涌了出来,她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容珩却已经到了她的身边,黑暗里他轻笑出声,反手擦去她的泪,“是我不好,别哭,别哭,乖。” 孟初一想要骂他几句,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哽咽的轻响,“本来就是你不好。” “好好好,随你罚我便是。”容珩轻笑,忽的反手将她一推,孟初一猝不及防落入一人怀里,“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 黑暗里齐王不怒反笑,“容珩,你果然还是出现了!” “我若不出现,怎的显示齐王兄的英明神武呢?”容珩轻笑,反身便迎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斑驳在黑暗里,竟是半点也看不清。 “容珩!”孟初一心中焦急,却挣不开身后那人的钳制,她不由怒道,“放开我!” “出去,先出去。”身后那人声音板正,孟初一只觉得耳熟,还没有细辨,就被那人带着急掠而出,片刻功夫间只觉眼前一亮,竟已到了洞外,洞外不知何时竟已团团围绕了数千人,其中一人快步过来,忙向她施礼,“孟姑娘,且在外面候着,洞里点了惊魂香,容易让人躁动慌乱,你若进去,难保不会伤害你与腹中孩子!” 来人一身北越服饰,须发花白,赫然是许久不见的楚先生,而她身后那人也已放开了钳制,黄袍冠冕,赫然是北越皇族服饰,年轻面上表情板正,竟是奔雷,饶是孟初一也不由怔住,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会出现在此处,但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她接过楚先生递过来的丸药一口吞下,就直奔洞口! 奔雷速度极快,很快就挡在她的身前,“你不能进去!” 孟初一又急又怒,“容珩还在里面!让我进去!” “他让你出来的。”奔雷本来就拙于言辞,“里面,危险!” 孟初一咬牙,“你不让我去,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奔雷摇头,目光在她腹上落了落,“你不会,你是个好母亲。” 短短一句话,说的孟初一一窒,竟无法反驳,才要说什么,忽的地动山摇,不知何时一声巨响,不远处的山石竟然倒塌了! 楚先生面色大变,“糟糕!齐王竟埋了炸药,他是存心想让我们一起陪葬!快,快些离岛!” 奔雷立刻握住孟初一的手,孟初一又急又怒,却也知道自己甩不脱奔雷,蓦的咬牙,反手一掌狠狠劈上奔雷肩膀,奔雷猝不及防被她劈个正着,身形一晃,竟直直往后一倒,被孟初一的真力震晕了过去! 楚先生骇然变色,慌忙扶住奔雷,“二皇子!” 孟初一微微歉然,却也来不及道歉了,只咬牙道,“快带他下岛,我去找容珩!” “孟姑娘!”楚先生抓不住她,却又不能留奔雷不管,四周轰隆声巨响连绵,转瞬功夫半个海岛已经塌了大半,他咬了咬牙,“下岛!” 孟初一奔入洞里,借着傅近雪之前给她的夜明珠,就看见四周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个死状凄惨,仿佛受了无尽的痛苦,她心里慌乱不敢再看,掠行速度更快,遥遥便看着容珩与齐王在洞口身处,容珩半坐在地,齐王依旧站着,显然胜负已分! 她想也不想,一掌直直劈过去! 齐王猝不及防,竟被她那一掌劈的往后一摔,重重撞上墙壁,无限狂热的面上像是一僵,不可置信的望着她,“火烈掌,你居然会这内力,你真是长公主殿下的女儿!你可知道……”他尤想说什么,身体一震,呕出一口血来,竟直直不动了。 齐王死了。 孟初一却也一个踉跄,跌坐在容珩身边,前后两次动用真力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精力,如今真的是半点力气也无了,她半依靠在容珩身边,仰面看他,轻轻一笑,“动不了了?” “黑水河里伤了腿,暂时无力了。”容珩也不瞒她,只呵怜的望着她,“你瘦了许多。” “别赶我走了,我也没力气了,想动也动不了了。”她望着他的身下,他的身下是一截引线,“雷弹子?一动就炸?” 这也能解释他为何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了。 “是。” “还要多久?” “至多再撑半柱香的时间,即便我不动,这里也不能幸免。”容珩抚了抚她的额头,“先出去,可好,总不能让孩子陪着我们一起走。” “我说过,我没力气了。”孟初一无力靠在他的肩上,“让我任性一回。” “你……”容珩无奈,终究叹息,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那睡一会,待会我叫你。” “我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这些日子,我真想你。” “我也想你,可是我昏迷了快三个月,醒来的太晚。” “苦肉计?” “算是吧。”容珩想起什么,眉头微微一皱,随即笑了笑,“不过,不重要了。” “也是。”孟初一颔首,“给孩子起个名字罢。” “叫默儿,省的话多。” “你嫌我话多?” “哪里敢。”容珩轻笑。 孟初一也笑,手迅疾伸出,伸到一半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瞪着容珩,“容珩!” “我的速度还是比你快些,会没事的,别担心。”容珩低头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伸手掩上她不肯闭上的眸子,即便如此,点了昏穴她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他不由愈发不忍,又轻轻吻了吻她,“算我自私,总不想留在最后。” 说罢,就要挥手将她推出山洞,但身后忽的一阵劲风袭来,他下意识避开,身体依旧一僵,抬眼看向身后走过来的青衫男子,不由苦笑,“你也来送死做什么?” 傅近雪神色不变,“我本来就要死了,你知道的,我血里有病,活不了多久了。” “大雍欠你良多,你该好好活着。” “可我还欠大雍八万人命,我还不起的。”傅近雪微笑着在容珩身侧坐下,伸手一动,容珩与孟初一已经平平移出数丈。 “那是意外。” “是意外,也是我注定背负的债,将你逼入黑水河里,也是我的不是,抱歉。” “也是你救了我。” “可你却成了废人,而且我根本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计划,我本来……以为你必死无疑的。” 容珩无奈,“傅近雪,你何必将这些事都揽在你自己的身上!” 傅近雪不答反道,“告诉父亲,我已与陛下达成协议,他会平安卸甲归田,也多谢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傅帅为了你假意投降齐王,里应外合,这等功劳,也是为了你,傅帅嘴上不说,是真心疼你的。” “我知道。”傅近雪微微一笑,望了眼昏迷不醒的孟初一,目光光芒愈发复杂,“照顾好她,否则我做鬼也不饶你。” “我的女人,不用你来照顾。”容珩挑眉。 傅近雪轻笑,平平一掌推出,望着被他的掌力震飞而出的两人,唇角微扬,“保重。” 保重…… 此间,诸事已了,也该是他归入尘土的时候了。 他闭上眼,心中无比平静,静待死亡。 他本该早已死了,到如今,却也感激上苍。 心愿已了。 忽的,细细的声音突兀响起,“傅近雪……” 他一怔,睁开眼,满目愕然。 第十二章 自杀 变故来的突然,在场众人都楞住了,直到裴长天捂着胸口倒下,他的一个心腹才骇然惊叫出声! “是血烈军!警戒!” 有人迅速将不知生死的裴长天拖到队伍后面,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虽然稍微混乱了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就地列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孟初一暗叫声糟糕,她现在是处在两派人马中间,不管刚才帮她的人是谁,万一厮杀起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 她咬了咬牙,立刻挣扎着要站起身,脚踝部不出意外的一阵剧烈撕痛,痛的她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冷气! 如果没估计错,她的踝骨八成已经断了! “恩,要我救命么?” 漫不经心似的调笑声音突然传进耳里,但确切的说,又不是从耳里传进来的,像是直接传进心底。 孟初一立刻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男人。 他像是没骨头似的倚着树干,一双长眸流光溢彩,懒懒散散的仿佛根本没在意突然紧张起来的局势,一双流光溢彩的长眸微微上挑,居然带着几分看戏的愉悦,似乎一点插手的想法都没有。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谁也看不透。 孟初一眸光微敛,当机立断,“救我!” 容珩望着坐在地上乱七八糟的像是疯婆子,偏偏态度自然的像是高坐殿堂之上的少女,不由微微挑眉,这样的状况,这样的狼狈,也难得她居然还能保持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哪里像是个不受宠的小户闺秀? 孟靖真的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出来? 瞥一眼暗林中的动静,他暂时压下心头疑虑,随手扯过一段树藤,轻轻一挥。 孟初一只觉得腰部一紧,被一股力道一拽,整个人腾空而起,过快的速度让她不由自主一阵昏眩,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高高的树杈上漫不经心的笑声在她耳边低低响起,“这个角度,适合看戏。” 孟初一不及回答,就被身下惨烈的惊呼声打断。 森林深处的袭击来的迅猛而急促,根本不给裴长天的人马任何反应的机会,黑色箭影密集如雨,而且都是远程劲弩,破空而至,发出尖锐的刷刷锐响,毫不留情的刺透人体! 刹那功夫,刚才还静谧的山林里马嘶人喊惊叫声四起,血腥气重又弥漫开来,一具具尸体轰然倒地,廉价的仿佛如草芥。 孟初一心口微凉。 作为现代军医,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但因为身处现代和平社会,杀戮从来是被克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像这样的毫不留情的杀戮,就算是她,也觉得有些残忍。 她突然深切认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处在另一个陌生时空里,从今往后,她要习惯的,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 “你胆子确实不小。”身后男人低低一笑,“孟指挥使后继有人。” 孟初一漠然回头,望向身后还在微笑的男人,眼底没有多少情绪,淡声道,“比不上阁下心黑手辣。” 她刚才看的分明,这人跟下面中箭的倒霉鬼是肯定有渊源的,他却不管不顾,没有任何救人的意思,看着那些人命被收割。 容珩挑眉,作势扬了扬手上的树藤,似笑非笑,“你现在的命可都在我的手上,你不努力讨好我,就不怕我现在把你扔下去,让你成了箭靶子?” “我要是死了,谁替你养蛊?”孟初一嘲道,“我要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会救我?” 容珩眸光微深,笑意更深,“你看的倒明白,可惜运气不太好。”不等孟初一开口,修长手指微微一点,指向人群中被重重亲卫保护着的裴长天,“你知道他是谁么?” “谁?” 有个名头,日后也好报仇。 “他是定远侯世子裴长天,定远侯是太子一系的人,裴长天自然也是效忠太子的,这次他不惜动用府兵,就是为了击杀血烈军元帅之子傅近雪。” 孟初一眉头微微一皱,定远侯……不就是孟家即将联姻的定远侯么! 好巧! 容珩将孟初一眼底那抹异色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继续说,“裴长天这次不惜血本,却还是没能击杀傅近雪,血烈军是大雍第一军,又岂是好相与的,自家少主被人狙杀,一旦腾出手来,就是不死不休。看来,今天裴长天恐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初一微微不耐。 她暂时还不想搅入这些朝政的浑水里,什么定远侯血烈军,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他笑吟吟的解释道,“很简单,你救了傅近雪,就是血烈军的恩人,而我救了你,我就是你的恩人,算起来,你说血烈军,是不是也该给我几分薄面?我日后的差事,也好办些。忘了告诉你,我姓容。” 孟初一楞了楞,眸光随即一锐! 容…… 是国姓! 虽然原主很少出门,但毕竟也是官宦家的女儿,再怎么懦弱不争也知道些基本常识。 大雍王朝当今天子育有七子三女,虽然早就立了太子,太子也颇为受宠,除却体弱的三皇子与七皇子,但其他几个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晋王谋齐王断献王战,雍王风流满天下。 那眼前这位…… 孟初一定定看了眼过去,眸光微凛。 雍王风流满天下……风流满天下,是真实,还是作伪? “救我家公子……”树下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惨呼求救,是裴长天的心腹,他也发现了站在树上的他们,“雍……” 那人声音突然一顿! 他的喉咙口,绽开一朵血花,一支箭牢牢刺入他的咽喉,甚至连惊呼都没有发出一声,轰然倒地! 孟初一脸色骤变! 她看的很明白,刚才那支箭分明是从旁边斜射出来的,分明是在灭口。 林子里的,不仅仅是血烈军的人,还有雍王的人,更可能,藏在林子里的人,根本就是雍王的人! 她微微吸了口气,冷然看过去,“雍王殿下这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栽赃嫁祸?” 空气登时凝滞! 容珩微微侧头,凝眸定定看了眼身边神色冷淡的少女,突然懒懒一笑,“丫头,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该说出口的?”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咽喉,一面讶异她颈下皮肤的细腻柔滑,漫不经心的挑唇微笑,“知道太多,很容易被灭口的。” 孟初一面无表情,“我不说,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那你刚才跟我说那么多,都是在放屁?从一开始,你根本就没想让我置身事外,不是吗?” 她不爱说脏话,但老天爷让她遇见的事情实在是太坑爹,她已经没耐性保持优雅。 容珩轻轻啧了声,“好女儿家,怎么这么粗鲁?”话虽然这么说,他却没有半点被忤逆的不悦,长眸里闪耀着兴味的光芒,按在她脖颈上的手指微松,轻轻抚弄,竟然有些柔情缱绻的意味在里面。 “本王最是怜香惜玉,怎么可能让你扯进这潭浑水里呢?” 孟初一已经懒得说话了。 跟只狐狸说话,只会浪费自己的脑细胞,而且她现在很累很痛,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树下的惨呼声已经渐渐停止,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压住了所有的草木清香,横七竖八的人尸马尸堆叠一地,仿佛触目惊心的修罗场。她站的高,甚至能看见几个侥幸在箭雨下保得性命的兵士,正连滚带爬的往外逃。 她下意识看了眼容珩。 容珩悠悠目光也落在那处,显然早就注意到了那几个兵士,却仿佛根本不在意那几个人的逃离。 孟初一微微皱眉。 “女孩家家,别总是愁眉苦脸,容易老的。”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我为人心软,见不得杀戮。”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这缺点真的得改。” “……”孟初一嘴角抽了抽,这人的脸皮,厚的堪比城墙拐弯。 林木轻响,十几个人黑衣人掠出密林,个个手挽劲弓目露精芒,一人走到树下,恭声道,“主子,事成了。” “做的不错,回去领赏。”容珩淡淡一笑,不吝于对属下的夸奖,侧头朝孟初一伸出手,“想不想知道的更多些?” “我说不想,你答应么?”孟初一抱胸,面无表情。 “当然……不答应。” 话音未落,孟初一只觉得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人已坐在一副简易担架上,看担架木头断口的裂痕,竟然是刚刚制成的,虽然是刚刚制成,但打磨的十分光洁细致,有几分古朴拙然的意趣。 这些人忙着杀人灭口,居然还有闲暇做这种杂事?也不知道是他们觉得这种事太过轻松,还是习惯使然? 孟初一眸光微深,望向容珩的眼神更加警惕。 拥有这样的手下,这个人,确实危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竟像是完全不设防,这样的放纵,反而让她更觉得危险了。 他到底,图谋她什么?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女儿,虚长了十七岁,也被欺压了十七年,碌碌而为毫无建树,浑身上下实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值得一个亲王重视的地方。 至于她自己,她可不认为短短两面,就能让一只狐狸坦然不设防。 孟初一真的觉得脑袋有些痛了。 “容珩……是、是你……” 低微却狞狠的嘶声打断孟初一的思索,她抬头一看,讶然发现被从尸体里拖出来的裴长天居然还没有死,只是披头散发奄奄一息,哪里还有半点之前趾高气扬的骄横模样。 “世子殿下说什么呢,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容珩居高临下的看着裴长天,目光怜悯而嘲讽,“我奉旨出京巡查央州,车驾已经向北七百里,就算世子殿下看见我,恐怕也只能当做没看见了。” “你……”裴长天一口血喷出,脸色更加灰败,“为什么……你就不怕太子殿下……” “定远侯拥兵十五万,你一死,无疑斩断定远侯的一只臂膀,定远侯一旦败落,我那位太子兄长,岂不是势力大减?”容珩笑意不进眼底。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根本……根本坐不上……”裴长天声音突然一顿,眼底露出几分惊恐与懊恼。 容珩望着他,脸上笑意尤在,“坐不上什么?世子殿下,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将话带进棺材里吗?” 裴长天脸上的惊恐更深了几分,他从来都看不透这位雍王殿下,现在才发现,他哪里是不曾看透,甚至连皮毛都不曾沾染! “你……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这要看看,世子爷知道些什么,不如,世子殿下说出来,你我好好参详一二,可好?”容珩微笑,“或许,如果我听的高兴了,或许可以饶你一条命。” 裴长天望着面前尤然带笑的俊美脸庞,浑身上下一阵阵寒意,如坠冰窟,不由自主的战栗! 他不知道容珩到底知道什么,但他却知道,有些话,却不能从他口里说出来! “你……你!”裴长天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凄厉惨烈,仿佛鬼哭,“啊!” 声音微散,裴长天身体突然一僵! 那支刺中他心脏却暂时要不了他的命的长箭,被他自己,狠狠推入心脏! 箭入心脏,他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生路。 扭曲的笑意还凝固在脸上,整个人轰然倒地。 至死,双目圆瞠! 一阵劲风掠过,寒意凛冽,拂开漫天的血腥气。 孟初一下意识握紧拳头,看向站在裴长天身前的容珩。 他站在那里,衣不沾血,纤毫不染,俊美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平静而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