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风露》 才饮仙桃醴 早婚的时代,小姑生涯格外短暂。崔蜩过了十四岁,已开始有肥羔的惶惶。 平常人家养儿女,尚且期待满床笏。她的父母,作为一对将富贵险中求发挥到极致的成功野心家,在父亲去岁获封尚书令、位极人臣后,又把将幼女送入昭阳殿列为下一个奋斗目标。 当崔夫人王氏驾临妫坞,欲向女儿申明父母主张时,正值桃熟季,崔蜩在桃园石亭内闲坐,看众女奴热热闹闹采桃。 乃父做宰辅,已有廿载,崔氏贵盛,权倾宇内。 妫坞,这座自国初即流转于王公妃主之手的宏伟庄园,而今属于崔家。其间单是垂髫女奴,就有二叁百个,便是在皇宫大内,亦未见得有如此多的皓齿明眸。 王夫人为人冷肃,仆婢惧她胜于相公。她的步舆一入园门,环绕在崔蜩身旁说笑偷闲的女奴便纷纷退散,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劳动中。 崔蜩亦起身降阶,恭迎母亲。 她食过几个桃,两手都是黏腻的汁液,随意在衣裳上擦拭,茉莉白短襦与石榴裙为之所污。 王夫人皱眉,“你这样饕餮邋遢,如何入得宫去?” 崔蜩自篮中捡了一枚带叶红颊的桃,递与母亲,“孃孃,你闻闻,此间桃有仙气。” 王夫人后退一步,“你忘了,我怕桃绒。”又吩咐,“速去更衣梳洗,随我回京。” 崔蜩扬起眉毛,询问地看母亲。 “你耶耶同我计议妥当,下月送你入宫。” “今上可是让步了?”崔蜩感兴趣地问。 王夫人摆首,“他执意立元妃为后,博得朝野嘉许,你耶耶亦无可奈何。你且先入宫去,容我们徐徐图之。” 她的语气中有抱歉,更多是不容置辩的强硬。 崔蜩默立片刻,问母亲:“孃孃,今上与元妃情深意重,虽耶耶百般凌逼,亦不肯舍弃委屈结发之妻。我横插进去,岂非自讨没趣?” 王夫人却道:“你耶耶百计扶他上位,可不是为了成全别家女儿做皇后。” “他忌惮耶耶,会善待我么?” “他想皇位坐得久长,须得生个崔家外甥出来,如何敢冷落你?” 王夫人话说得狠,心里其实没底。 再也想不到那个谦卑缄默的青年皇孙,上位之后居然大变脸,吞饵不上钩,知恩不图报,狡狯可恶之至! 依着她的性子,大不了废掉换一个。 夫君崔大器却比她清醒,凭你怎么只手遮天,皇帝岂可一废再废? -- 又食负朱鱼 夜深。 新帝傲来理政毕,回至长生殿,于阁门外退去木屐,赤足入内。 寝阁内灯烛煌煌。 一片悄然。 他揭开床帷,本欲窥一眼妻女的睡颜便去盥洗,但见元妃李寄跪坐帐内,手中缝着半成的孩衣,不禁驻足,“还未歇下?” 李寄温婉一笑,“等你归来。”目光落到他的赤足上,“此间皆是古屋,地气湿重,快上榻来。” 傲遂抬足上榻,与她相依偎,凝视帐内熟睡的一双孪生女儿,又摸摸李寄隆起的肚皮,“这回生个男孩吧。” 李寄垂首,忧浮眉间,“男孩?你会更为难。”握住他的手,“不要为了我,和相公闹得太僵。” 傲来握紧她的手,“我与他抵牾,并非全因为你,倒连累你跟着担惊受怕。” 李寄却道:“还记得在褒州困顿时?何曾想到有今日。你从来都是有抱负的人。你有今日,我心甚慰,受一点惊怕,亦甘之如饴。” 傲来告知她今日新闻:“崔氏女下月入宫来。” 李寄已有准备,仍禁不住打个寒战,“呵,崔相公的掌珠,王夫人的爱女,不知是何等天骄。” 傲来拍拍她肩,“毋惧。要做皇后的是你,要生太子的也是你。” * 崔氏女甫入宫,即受封宸妃,位在四妃之上,仅次于皇后,赐居猗兰殿。 大器夫妇恐女儿乍离巢,孤单落寞,于故义部曲家择了两名淑媛,伴崔蜩一道入宫。一名山曼,京兆尹山昆之女,封才人;一名虞惠风,先昭烈皇后族女,封美人。 山才人与虞美人在所居宫室安顿好,便联袂来猗兰殿会见崔蜩。 猗兰殿新装修过,比崔蜩在家时的闺阁愈加绮丽辉煌,殿中执役仆婢,亦多是崔家旧人。 崔蜩才沐浴过,正在上晚妆。 山才人与虞美人,作为王夫人为女儿精心挑选的媵,当然精乖伶俐。寒喧过,自觉上前来,一个捧镜,一个端奁匣。 她们的父兄在朝野追随崔相公,母亲在内宅奉承王夫人,她们也自幼担任崔蜩的女伴,早已习惯做小服低。 -- χyusHuωu.Oňē 丹霞蓊蔚起 对于山虞二女,崔蜩略感抱歉,然亦无能为力。在大器夫妇的棋盘上,将与卒都是棋子。她自己尚不能避免被被摆布的命运。 “委屈你们了。” 山才人笑道:“此间比家中自在。” 对家庭情爱无寄托的女子,确实更钟意宫廷生活,比做女冠舒惬,且名声佳。 虞美人自奁匣中拈出一支水精臂钏,“这个好。” 崔蜩便道:“拿去吧。” 山才人经不住虞美人怂恿,亦挑了一串真珠。 崔蜩的妆奁,像传说中的聚宝盆,璀璨丰繁,取用无竭。她对珠宝殊澹澹,随手赠人属寻常。 叁人用过小食,乘辇去柔仪殿参觐皇后。 柔仪殿为皇后正寝,屋宇轩阔,其间陈设布置,却不及猗兰殿多矣。 皇后李寄怀孕六个月,面庞略浮肿,神色拘谨而紧张。不时看一眼身旁的傲来,汲取力量。 傲来本不该现身此种场合,但他不清楚崔氏女脾性,不放心李寄独自面对。 孪生小公主星星和月月坐在父母脚边,觉察到殿内气氛凝重,望向殿门的目光中,几乎怀着恐惧。 云板敲响。 两行锦衣宫娥挑灯鱼贯入,分列两旁。 山才人和虞美人随后,不像皇帝的嫔御,倒像崔氏女的侍婢。 崔蜩终于出现在殿门处。她身段纤娜,梳支髻,金雀钗翘然,着霞色襦裙,绡縠参次,珠缨烂漫。 她转动明眸,好奇地打量帝后。 大器夫妇挑选嗣皇位者时,存了一半挑东床的心思。傲来的相貌器宇当然不差。惜乎崔蜩情窦未开,还不懂得欣赏男子的质色。 帝后一家抱团戒备的神色,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再度自问:我所为何来? 傲来的目光射向她,不易觉察地跳跃。 因与崔大器不和,他对崔氏女有先入为主的憎恶,却未料到她这样稚嫩、这样美好,并无想象中的骄蛮。 崔蜩近前来,庄重地见礼。其行止,连深度警惕崔家的李寄也挑不出错处来。当然,崔蜩亦无谄媚的态度,循例行事尔。献玉帛毕,即辞出。 她去后,李寄摩挲着那轮明明如月的和田玉璧。崔家出来的东西,从来奢美远胜皇家之物。 “她真漂亮。”李寄幽幽地说。 傲来了然一笑。 李寄窘了,推他:“你去吧,我不嫉妒。” 相公女儿入宫的初夜,便是帝皇,也怠慢不得。 傲来捏捏她的手,“我懂得分寸。” -- 枭龙来盘踞 傲来为皇孙时,有过风流蕴藉的过往。自与李家阿寄成婚,却收敛了。她的温柔敦厚,激发出了他人性中最好的一面。 最忠贞的男人,不是未谙情爱的懵懂少年,而是回头浪子。 如今要他在身体上背叛李寄,哪怕是同崔蜩这样的殊色,亦属勉为其难。 李寄以为他在政治上野心勃勃,其实不然。若无崔家的破格提携,他很愿意隐居褒州,做个闲散宗室,与她一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而今,既居其位,自当谋其政。 来猗兰殿前,他心意已决,不碰崔氏女。 猗兰殿内。 崔蜩已卸了妆,伏在整块碧玉雕成的凉榻上,执一壶冰镇葡萄酒,自斟自饮,享受自立门户的自由。 侍婢往来穿梭,指挥宫奴布置她的新居,收纳她的箱笼,各种软语商量,不决时才来问她。 庭院内宫车响,人报圣驾至。 崔蜩下榻来,拢拢发,趿着木屐出迎。 此时的猗兰殿,宝光潋滟,异香芬郁,骄僮奢婢簇拥着美少女姗姗来,傲来但觉如入仙宫,不似人间。 李寄青灯有味的家常亲切,与崔蜩珠箔银屏的婵娟作派,各是一种美好。他虽钟情于前者,却也不能对后者无动于衷。 然而,崔家送女儿入宫,如同将匕首刺向他的腹心,他岂能被匕首上嵌的宝石迷昏了神智。 思及此,他的神色益发冷淡。 崔蜩跽坐在对面,纤背笔直,见他不动杯箸,问:“陛下很为难么?” 傲来扬眉看她。 她遂道:“陛下不欲临幸我,我亦无心侍寝,不如两便。我父母虽强硬,却管不到我们床榻上来。” “你无心侍寝?” 她笑起来,“您站在我的位置上想想,我可愿意入宫、服侍君王?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 傲来亦有女儿,任何情况下,他都做不到以她们为政治博弈的工具。对于崔蜩,他多了几分怜悯。 “你这样小,我原也下不去手。”他笑着说。 崔蜩黯然,敌对的陌生男子尚且有此善意,她的父母摘桃,却不忌青熟。 自此以后,傲来时常留宿猗兰殿,却总与崔蜩分房而眠,有时崔蜩竟不与他照面。 --------- 写此文有两个隐忧:其一,可能会因卡回目名断更;其次,尺度超出你们的承受范围。 -- 今夕星月佳 “猗兰殿遣婢子至。”内侍通秉。 李寄闻听“猗兰殿”叁字,下意识地坐正身子,精神紧绷起来。 崔氏女入宫两月余,并未作妖,却十分守礼,定期参觐皇后,不时馈赠皇后珍稀肴馔果品,两位小公主衣物玩具,以至于星星和月月每次听到猗兰殿和崔娘子,眼睛总是一亮,暗暗兴奋。 李寄摸摸女儿的头,笑她们天真,“请进来吧。” 来传讯的婉今,乃崔蜩的近身侍婢,梳夹面髻,着秋香色圆领袍,巧笑倩兮,言语可亲。崔蜩遣她来,也是有意澹化柔仪殿的紧张情绪。 “今夕星月佳,我家娘子欲于太液池上烤野猪,不知皇后娘子肯赏光否?” 李寄托辞孕体不适,婉拒。 星星和月月显而易见地失望。 婉今回身吩咐随从。不多时,小黄门牵过两匹浅金色的矮腿马驹来。 “这是崔娘子与两位小公主的礼物,一番心意,望皇后娘子切勿推辞。” 星星和月月见小马与那日崔蜩在上苑骑的一般模样,毛色如嫩黄金,流光溢彩,搭配的辔头鞍蹬也是一式,心中喜欢极了,唯恐母亲拒绝,一左一右摇着她的手,恳求:“孃孃,孃孃。” 李寄叹口气,“好吧。” 小女孩顿时雀跃。 她们骑马玩耍毕,又来依偎母亲叽叽喳喳,令李寄有抱窝母鸡的满足感。宫正几度建议她,该为小公主分宫了,李寄却贪恋娇女绕膝之乐,仍教她们居于柔仪殿。 星星和月月虽经不起崔娘子的物质诱惑,却也并非毫无警觉。 星星问:“孃孃喜欢崔娘子吗?” 李寄顿了下,道:“我不讨厌她。” 月月道:“连孃孃都不讨厌她,耶耶想来也会喜欢她了。” 星星道:“崔娘子那么美,生的孩子也必定漂亮。耶耶若更喜欢她和她的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李寄惊讶于小女孩的细腻敏感。 这其实也是她近来心事。 傲来做丈夫一向合格,但如今已为天下至尊,不可低估绝对权力对男子欲望的激张,心性的腐蚀。 他——会变心么? 晚风浩荡,自太液池上吹来,夹着隐隐的丝竹声,与果木烧烤特有的香甜烟火气。 星星和月月吞口水,“崔娘子开始烤猪了。” -- 偏作无情游 太液池上。 摩诃殿内,崔蜩一手执酒樽,斜倚在爱犬雪猊身上,与诸媵婢掷骰子。 她自幼好博戏,手气一向好,今夜不知为何,输了几把,怪罪到雪猊头上,“都是你害我输,且走开,换金猊过来。” 雪猊站起身,抖抖雪白痴肥的身躯,笑眯眯走开。一身黄毛的金猊获得征召,喜孜孜跑过来上值当隐囊。 她这两头犬,都是体躯庞大,毛色精纯。夏日舍不得剃毛,总是送到北边避暑,秋初再接回。 山才人见崔蜩饮多了,笑对虞美人道:“你可赢够了?我们吃些东西吧?” 虞美人看侍婢将数好的钱一串串存入青匣,点头,“我也饿了。” 几名健奴将烤好的野猪抬入殿内。 虞美人想起什么,问崔蜩:“可要送些酒食到长生殿?” 崔蜩抬起朦胧醉眸,“不嫌多事?” 山才人叹息,“您再懈怠,您母亲可要暴躁了。” 一个小黄门跑进来,“陛下宫车过。” 虞美人站起身,兴冲冲道:“我去拦驾。” 崔蜩以为傲来必不入内,但他却来了。 她醉得深沉,懒洋洋伏在金猊背上,笑道:“此间酒馔丝竹美人俱备,陛下且自开怀,勿以我为念。” 一击掌,殿中丝肉齐发。 乐声悠扬,歌声哀婉。 “对酒当歌,不欢何待?人生在世,为欢几何?” 山虞二嫔御指挥侍婢,将酒食搬到傲来跟前,代崔蜩款待皇帝。 崔蜩沉沉睡去。 直到乐声歇了,才睁眼,“怎么不热闹了?” 傲来鬼使神差地抬手,替她抿一络乱发。 她的眸光陡转,掠过霜雪般的戒备。 傲来想起日间在勤政殿,崔大器大喇喇问:“我的女儿不当陛下意么?” 何止! 他少年时的梦想,除了立不世勋业,便是娶一位绝代佳人为妻。而崔蜩,符合他对美女的全部期许。 他强迫自己回忆在褒州时的困顿岁月,与李寄的鹣鲽情深。野蔬充膳,落叶添薪。大义绝然地起身离去。 -- χyusHuωu.Oňē 心随风露冷 更漏声声,记录着宫城的永夜与宫廷女子的失意。寒毫般的针尖,蓦地刺入指头,惊醒了怔忡的皇后。 李寄凝视着指端凝结的血珠。 不能再等了,纵使相见,情何以堪? * 傲来如往常那样揭开床帷,看到母女三张恬静的睡颜。若他细观,其实能察觉李寄颤动的睫毛,但他只瞥了一眼,即悄悄离去。 盥洗后,他到一间备用的寝阁就寝。 空空的卧席上,摆着一具青素衾枕,在他迷离的目光中,忽现崔蜩的身影,雪肤乌发,伏在犬背上对他笑。 “陛下且自开怀……” “我要你陪我……”他无声地说,抱住一只隐囊压住,重重地抚摸,想象那是她纤秀玲珑的胴体,包裹在素绢里衣中,任他碾压、搓磨。 他想象她的惊惧,两颊因呼吸不畅而潮红,腿心无意识地濡湿,阳具暴胀,抵在无辜又无孔可入的隐囊上。 想象她的花心,檀色的一线,懵懂地吐露,经不起圆硕龟头的凌迫,勉力张口含住。 他的悍器就此长驱直入。 呀—— 她的第一次,又是被这样雄壮伟岸的男子奸,他想象她的痛苦、她的娇弱,雏鸟一般,随着他的抽送,发出声声稚嫩的呻吟。 将来崔家倾覆时,或许可以留下她,只要她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柔驯。 他想象抬起她珠泪涟涟的小脸,猫戏鼠般地,“求我。” * 九华帐里梦魂惊。 崔蜩坐起来,拥被发呆,半晌仍沉浸在噩梦中。 梦中,意气骄骄的他,用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颏,欣赏她的惊惶与悲伤。 “求我。”他说。 “求陛下——” “求我什么?” “不要将我父亲遗骨移出昭皇帝陵寝。” 多么奇怪的请求。 崔蜩暗暗地想,不知为何做这离奇的梦。想到她的父亲依旧在世,依旧是飞扬拔扈的当世枭雄,梦中的凄凉迷雾渐渐在初生的秋阳光线中散去。 她将一只足伸出帐外,用足心摩挲雪猊茸茸的背。 “我们今日去上苑钓鱼可好?”—— 权欲交织的性幻想。 大器快勾代了哦,念在他是姮姮之子的分上,教他马上风,死得爽爽哒。 -- χyusHuωu.Oňē 扬眉剑出铗 崔蜩在宫中,过得很像现代的寄宿生,脱离了家长管束,意外地收获许多自由。然而,王夫人会定期入宫查问功课。 上苑钓台上,王夫人见女儿携酒高卧,阑干上垂着十余根钓丝,侧首示意一近身随侍的老媪。 那媪对崔蜩道声“得罪”,用小剪刀将垂纶一一剪断。 帮忙看钓竿的小黄门不禁惋惜迷失碧水中的金钩。 “宸妃娘子神女生涯舒惬,把老父心愿都忘怀了吧?”王夫人发作。 崔蜩垂首跽坐,聆听母训,调皮地想,父亲有时一定懊悔自己是男儿身,只得把将崔氏血融入姬氏帝脉的大业托付给女儿。 崔大器身世成谜,又生性暴戾,自幼对养父崔君羡心怀怨怼。入仕之后,却颇得先昭烈皇帝的赏识提携,一路拔擢到尚书仆射之位。君臣二十载,相得甚欢。先帝对他,恩遇有胜于子侄;他对先帝,也萌发了对养父亦未有过的孺慕。 风传崔大器有不臣之心,惟有崔家自己人明白,感念先帝,大器也永远不会做新周的逆臣。 崔蜩的心不在焉,王夫人尽收眼底,叹息:“你但凡有些出息,我们也就不必行非常之举了。” 就在此时,台下柳丛中忽然传来凄厉的女童惨叫声与狂暴的犬吼声。 王夫人母女伏在阑干上朝下望,柳荫浓密,看不到事发处,只见一群群执戟卫士从四方奔过来。 适才在湖上,崔蜩见到星星和月月在柳下玩耍。这两个小女孩对她兴趣浓浓,常在她游乐处出现,对她的一举一动、一器一物皆好奇。 她们一定招惹了她的犬。 崔蜩正要吹哨唤犬,王夫人忽然劈手夺过金哨,抛入台下水中。 崔蜩想起母亲上钓台前曾逗弄雪猊与金猊,心中大起惊疑,“孃孃,你——” 王夫人并不否认,“你看,养你还不如养犬。” 惨叫一直在持续,惊心动魄—— 开文之前,想到李寄之死,就觉得难过。 -- 难将旧时意 李寄执意要查看女儿的遗体。众人阻拦无效。哀恸后,即提前发动生产。当傲来赶到时,她已娩下一名男婴,奄奄一息。 傲来见她弥留,命诸奴婢医士退出寝阁,伏在她耳畔道:“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一定!” 李寄微微睁开双目,语声微弱但清晰,“不要报仇。忘记我们,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她于当夜离世。 难产而生的小皇子捱了叁日,亦随母而去。 葬毕妻儿,傲来闭门独处叁月。思绪因失眠而繁杂,孤寂的儿时,任侠逍遥的少年时代,与李寄的新婚生活……记忆的浪头一个个扑面打过来。 最初,当好友孙仲衡为他介绍李氏女时,他是不怎么情愿的。 李氏虽为褒州豪族,却并非四姓之家,论婚皇孙实属高攀。但褒王燮一系自失宠于先昭烈皇帝,流落褒州,日渐陵替,空余皇族的名号。先帝崩逝,颐王长子即位。褒王一系回上京路断,傲来不得不接受与李家的联姻。 荒芜的王府,因李氏新妇的到来,焕发桃夭的生机。从此厨下有她做羹汤,灯下有她缝衣裳,空置多年的摇篮里,又响起婴儿呀呀呓语,修葺一新的马厩中,多了她用集腋裘为他换来的大宛名驹。 事后想来,这是命运的馈赠,当初他却那般矫情。 叁月后,他颁发谕旨,以尚书令崔大器女为皇后,同时封山才人为婕妤,虞美人为充容,另选四姓良家子若干,充实后宫。 一度忠于李寄的傲来,经此惨变,过起了普通帝王叁妻九嫔的生活。 崔蜩以为自己会作空头皇后,如庄子故事中的神龟,巾笥藏之庙堂,毕竟傲来恨煞崔家,如何肯与害死妻子的元凶之女同床? 但次年元旦日,他再度现身于她的猗兰殿中。 -- 来对新婵娟 猗兰殿的寝阁,地上铺着雪白的狐皮毯。崔蜩仅着梅青雾縠襦裙,绾着单螺髻,坐在高大的梅瓶边,玩一副彩色积木。 狐毯上出现他深灰的身影。 她惊觉,如一只兔。反应过来,向他庄重地行礼,随后默坐,谨慎地望着他,如临大敌。 皇帝虽无法向大器夫妇寻仇,她却是他手上现成可拿捏的对象。自她入宫,他待她不可谓不宽厚。但再宽厚的人,经历了妻女惨死,对始作俑者焉能无芥蒂? 她不能请求他网开一面。 她也不能主张自己无辜,或埋怨父母将她置于这样吉凶莫测的境地。她短短一生所享受的富贵,皆拜父母所赐,自当分担他们的罪衍。 他会怎样报复,怎样虐待她? 紧张到极点,是狂暴的心跳,剧烈的头痛。 难再负荷,她失去意识,软软地仆倒。 诸婢惊叫,要传医士。 傲来制止她们,命其退出,拿来软枕给崔蜩垫上,任她昏睡,继续玩她的积木。 那是一副上京街坊拼图。她才只拼出了东西市。 崔蜩醒来时,灯火阑珊。 傲来斜倚在她身侧,拼图行将完工。明明已是深夜,他仍双目炯炯,挂着血丝,显然是失眠。 “勿惧,”他说,“我知道罪魁为谁,不怪你。” 崔蜩无声地抽泣,泪入鸦鬓。 “我知你不愿侍寝,但山婕妤怀胎叁月,忽地流产。我想若你无所出,你父母断不许别个嫔妃有孕。为了她们,只好请你勉为其难了。” 他用衣袖为她拭泪,见她不抵触,俯身吻她的唇。 -- 桑柘舒绿条 在疼痛的迷茫中,崔蜩度过了初夜。仍保持着孩童作息习惯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难以入眠,睁着双目迎来天明。 那日的曙色苍白阴沉,她一下子长大许多。 傲来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更加亲切、放松,充满温情,无一丝的敷衍。 他可以连日宿在她的殿中,整夜与她交欢。 崔蜩以为这是生小孩的必须,默默配合,但到后来,发觉他竟十分陶醉,忍不住问:“你很喜欢?” 傲来将他的硕物,用力一戳她的蕊心。 “呀——”她的眉峰颦起。 “你以为呢?” 抱紧她,戳戳复戳戳。 崔蜩觉得非常无语,她一直以为他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履行义务。这样严肃的事,他怎能从中取乐呢? * 暮春,傲来到玉髓山行猎。与其偕行的除却宫眷,还有来京述职的四方节度。其中的西州六镇总管为大器异母弟王雅望。 雅望一向钟爱崔蜩,野宴时求傲来准许参觐皇后。傲来答允了,命一高阶宦官引其去崔蜩起居处。 崔蜩却不在。 行宫都知恐她闲坐无聊,带她去游赏一处桑园。桑园主人见她感兴趣,送她一篮蚕虫。 崔蜩自幼喜爱动物,认真请教养蚕事宜,抬头看到雅望走来,眸子一亮,“望叔。” 雅望庄重地行礼,“皇后娘子。” 崔蜩惘然地笑,“你看,我真的做皇后了。” 雅望惋惜地说:“你父母想做的事,没有不成的。”细打量她。 她的形容较未嫁时憔悴,风鬟雾鬓,眼下有大大的黑眼圈。 “阿蜩,”雅望问,“他对你好么?” 崔蜩想了想,摆首,“他很和气,但许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太深处的东西,我又看不到。” “那你开心么?” “等我生了孩子,大概会好一些。” 她说得隐晦,亦不指望叔叔明白。从前有了烦恼,还可与他倾诉,而今则太多不可对人言。 -- 萤光夜斑斓 桑丧同音,行宫内未种植桑树。崔蜩不免为蚕虫的生计发愁。 行宫都知提议:“我教人寻一株来,植于娘子庭中。” 崔蜩倒犹豫了。 冥冥中,她总觉得自己是宫廷的过客,而种树做的是天长地久的打算,未免太劳师动众。 婉今道:“蚕虫也吃柘叶和榆叶。” 崔蜩又不愿她的虫儿委曲求全。 正商谈间,傲来驾至,笑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定调:“这是什么大不了事?凡皇后起居处,都植一株桑树吧。” 崔蜩抬头瞥他一眼,明眸转动时,流露出喜悦与感激。这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睐,如同钻石的星芒,动人心魄。 傲来不禁摒息,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今夕晴爽,夜色媚好, 我们到湖上泛舟吧。” 崔蜩无可无不可。 她以为会是一场夜宴,楼船出动,载上所有重要宫眷。及至湖畔,发现泊船处只系了一只木兰艇,仅可容二人对坐。 傲来先登舟,笑着朝她伸手,“来。” 崔蜩忆起前月赏芍药的收梢,春风骀荡中,一片乱红茵铺的旖旎,明白这又是一个云雨荒台的局,默然接受他的扶持,移步上舟。 傲来感觉得到,她的情绪内敛,如珍珠藏蕴起珠华。 他拾起桨,操纵小艇,向最开阔的湖心荡去。 水天交融,世界如一块巨大的碧琉璃,星芒烂漫,萤火乱飞。 崔蜩抬头望天,漫天斑斓的光辉,仿佛帝王的欲焰,正大堂皇,不避天地人。 藕丝衫自她肩头滑落,露出莹白亭匀的肩。抹胸的细带忽被扯断,崩弹在肤间,有轻微的痛感。 傲来俯身靠近,触摸她裸露的雪肌,无瑕,清凉,美好得几乎失真。他的双手,各攥住她一只乳,用力捏。 崔蜩蓦地睁目。 他便吻过来,将她压倒在甲板上,寸寸覆盖。 小艇剧烈地摇晃。 崔蜩心想:船要翻覆了。 --------- 作者:下章再开车吧。 读者:你——! 将作者兮, 无违我志, 无test my temper, 无令我炸毛。 -- χyusHuωu.Oňē 夙仇何敢忘 旋即蹙眉。 是他进入了,强悍,决绝,毫无怜惜,贯穿纤细的花径,直戳到蕊心处。 她浑身一颤,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抬眸与他对视,很想同他讲“轻些,我会痛”,但他或许是故意为之。 故意要她痛。 据说,她的父亲曾将政敌的妻女一并收为姬妾,同榻更迭为淫。男人的行事,可以龌龊如斯。 傲来深埋于她体内,稍作停留,感受她的纤弱青涩,随即抽送起来。壮年男子性器伟岸,交合沉稳有力,令少女颇不奈。 崔蜩发出细细的呻吟。 他听在耳中,兴致愈浓,动作愈悍。粗硕的阳具怀着复杂的恶意,拔出,又狠狠捣入,像是安心要弄坏她。当然知道她痛,也确实感到凌虐的愉悦。 她的双唇,像粉色的浆果,吻过便肿。她的芽乳,腻白柔滑,他一口咬住,恨不得吞掉。她的细腰,堪堪一握,柳条般脆弱易折。她的腿心,懵懂一如她的人,总是欠缺湿润,时常被他捅出血来。 她的一切,天然激发他的施虐欲。 与李寄同榻时,他是谦谦君子,到得崔蜩身上,却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禽兽,每一次交欢,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强暴。 月轮渐渐升起,洒下白茫茫、迷雾般的光。 兰舟上,刚健的男子肆意侵犯着婀娜的少女,一次次用浊液玷污她的洁净,直至她不堪奸虐,昏厥过去。 傲来以指探入她腿心,蘸了一点血看,回味适才的放纵快意,喃喃自语:勾践,汝忘会稽之耻邪?傲来,汝忘妻女之仇邪? 娥眉不堪敛 盛夏,山婕妤再度传出孕讯。王夫人亦如前次,以表姨母的名义,带着女医司徒氏入宫探视。 末了,来猗兰殿训斥女儿,“我实在不懂,皇帝日日耽在你殿中,你承恩露如此丰沛,何以至今无孕?” 司徒氏笑着替崔蜩解围,“皇后娘子额高而宽,主得贵子,早晚间必传佳讯,夫人勿要心焦。” 王夫人遂命她,“你再替她诊脉,看看哪里不妥当,可要服药调养。” 司徒氏道声得罪,匍匐到崔蜩身 看完整章節就到:◣χyùsHùωù.οǹē◥前,拿过她的皓腕按诊,先还说着安慰的话,眼睛忽然明亮起来,叫道:“夫人,娘子这不是——已有了身孕么?” “当真?”王夫人坐正身子。 “假不了!”司徒氏笑得眉目弯弯,“分明是近两月的身孕了。娘子竟无察觉?” 崔蜩澹澹道:“无觉。” 司徒氏和王夫人道:“可见胎坐得稳,无扰于母体,是个孝敬的孩儿。” 王夫人双手合十,“保佑它是个男孩吧。” 也不知求的是哪方神。 两人又细问崔蜩与皇帝近来的起居。 得知崔蜩身体欢好后时有出血,王夫人担心胎儿受损,又责怪她一通,“你是有多放荡,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又遣老媪去皇帝处传话,教他不许再近崔蜩之身。 然傲来晚间如常来猗兰殿,用过膳,即把崔蜩揽入怀中,摩挲亲昵。欲焰高张时,倒也不纠缠崔蜩,拖了婉今到别室交欢。 崔蜩一早明白,家里教她携这些美婢入宫,做的就是这个用途,若她再迟迟无孕,借腹生子也是借她们的肚皮。故而不在意。 那之后不久,山婕妤又莫名其妙地流了产。 崔蜩去探望她,见她委顿于卧榻上,双目红肿,像是哭多了,不禁诧异,“你怎么伤心了?” 山婕妤有些无措,“我也不知为何——”但伤心事就盘踞在心头,不说出来难受,“我已经两次落胎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生。” 崔蜩宽慰她,“好在我有孕了。待我生过了,孃孃就不会再搓磨你们了。” 山婕妤叹息,“那你要一举得男才好。只生一个男孩,表姨怕也不放心的。唉,你多余话也不必说了,拿两万钱来与我,我心中就痛快多了。” 崔蜩笑着答应,“好。” -- χyusHuωu.Oňē 娥眉不堪敛 盛夏,山婕妤再度传出孕讯。王夫人亦如前次,以表姨母的名义,带着女医司徒氏入宫探视。 末了,来猗兰殿训斥女儿,“我实在不懂,皇帝日日耽在你殿中,你承恩露如此丰沛,何以至今无孕?” 司徒氏笑着替崔蜩解围,“皇后娘子额高而宽,主得贵子,早晚间必传佳讯,夫人勿要心焦。” 王夫人遂命她,“你再替她诊脉,看看哪里不妥当,可要服药调养。” 司徒氏道声得罪,匍匐到崔蜩身前,拿过她的皓腕按诊,先还说着安慰的话,眼睛忽然明亮起来,叫道:“夫人,娘子这不是——已有了身孕么?” “当真?”王夫人坐正身子。 “假不了!”司徒氏笑得眉目弯弯,“分明是近两月的身孕了。娘子竟无察觉?” 崔蜩澹澹道:“无觉。” 司徒氏和王夫人道:“可见胎坐得稳,无扰于母体,是个孝敬的孩儿。” 王夫人双手合十,“保佑它是个男孩吧。” 也不知求的是哪方神。 两人又细问崔蜩与皇帝近来的起居。 得知崔蜩身体欢好后时有出血,王夫人担心胎儿受损,又责怪她一通,“你是有多放荡,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又遣老媪去皇帝处传话,教他不许再近崔蜩之身。 然傲来晚间如常来猗兰殿,用过膳,即把崔蜩揽入怀中,摩挲亲昵。欲焰高张时,倒也不纠缠崔蜩,拖了婉今到别室交欢。 崔蜩一早明白,家里教她携这些美婢入宫,做的就是这个用途,若她再迟迟无孕,借腹生子也是借她们的肚皮。故而不在意。 那之后不久,山婕妤又莫名其妙地流了产。 崔蜩去探望她,见她委顿于卧榻上,双目红肿,像是哭多了,不禁诧异,“你怎么伤心了?” 山婕妤有些无措,“我也不知为何——”但伤心事就盘踞在心头,不说出来难受,“我已经两次落胎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生。” 崔蜩宽慰她,“好在我有孕了。待我生过了,孃孃就不会再搓磨你们了。” 山婕妤叹息,“那你要一举得男才好。只生一个男孩,表姨怕也不放心的。唉,你多余话也不必说了,拿两万钱来与我,我心中就痛快多了。” 崔蜩笑着答应,“好。” -- 西风凋碧树 崔蜩怀的是一个非常安静的胎儿。有很长时间,她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许多与孕事相关的恐惧与忧虑也相应消散。 逐渐地,傲来将她身边的主要婢女沾染个遍。 崔蜩自己倒是获得了渴望已久的清净。为免尴尬,一一授予她们品衔,分宫居住,另从家中选了一批进来。 庭中新植的桑树婆娑夭矫,绿荫森森可爱。王夫人每次来,都怪她种这样一株晦气的树。 她亦不以为意,午后于树下设一张榻,昼寝时梦到一个着澹绿襕衫的美少年。她以为是树精,但山虞二嫔御听了颇振奋,“这是胎梦啊。” 秋社日,帝后出宫祭祀。 崔蜩乘一辆饰黄金的华盖车,帘幕卷起。夹道的上京居民可以近距离欣赏皇后的正大仙容。 即使离得近了,崔皇后身周仍似笼着九重天的云霞,孤清缥缈,完全符合臣民对于天子妻的想象。 然而,这一切越是合理,越令人不平。 人们想到从前李皇后那可亲的人间烟火气,都禁不住叹惋。新人这样美好,今上可还记得旧妇?杀妻屠子的帝王有多少,血雨腥风历来是宫廷气候的一部分。 便是在这个秋天,崔蜩之父、宰辅新周二十余载的尚书令崔公大器猝然离世。 崔蜩收到丧报时,正值西风起,狂撼庭中碧树,落木萧萧。她感到瑟瑟冷意,双目干涩,掉不出一滴泪来。 王夫人亦是愤恨多于伤感,一恨大器死的时机不对,二怒他死的方式猥琐。 “是马上风。”她附耳告诉女儿。 崔蜩不禁莞尔。 她的父亲富贵享尽,坏事做尽,哪怕杀身都够本,却是这样荒唐酣畅地离世,简直没天理。 王夫人为泄愤,将大器平素宠爱的美姬都削了发,送入庵堂修行。至于那位马上风的当事人,则缢杀,以发遮面,以糠塞口,为大器殉葬。 长子崔不嶷怪母亲非常之时仍行此酷虐之事。 王夫人横他一眼,冷笑:“我便是畏畏缩缩的,一样会有小丑出来跳梁。” -- 巢覆鸟凄惶 大器的丧礼备集哀荣,照生前安排,陪葬入昭烈皇帝的海陵。这对相得甚欢的君臣终于相聚于地下。 送葬队列回京的路上,有数人身着斑斑血衣,长跪拦住皇帝的御辇,哭喊:“陛下,你忘记李家阿寄了么?忘记用集腋裘为你换来照夜白的可怜人了么?” 崔蜩亦在傲来辇中,侧首看他,不知这一幕是出自他的授意,还是李家人自发的举动。 傲来捏捏她的手,下辇去安抚悲愤的李家人。劝慰良久,车马方又开动。 崔家人此时的心态,忐忑与侥幸兼具。 长子崔不嶷道:“我们或许对不起李皇后,却未对不起今上。若无耶耶孃孃扶植,他仍是褒州一落拓闲散宗室,何来今日富贵?” 次子崔不惑附和,“富贵易妻乃自古常理。哪个男子发达了,不想娶个绝色?我们等于替他做了恶人。” 崔蜩听了暗想:做天子的恩人,比做天子的仇家更危险。 王夫人瞥见女儿一脸漠然,不悦道:“今上有多久不到你殿中了?凭你的姿容,入宫这么久,但凡使些手段,早将君心笼络住了。我们何至于有今日之辱?” 崔不嶷却明白,小妹的性格类母,太骄傲,放不下身段来,遂好声好气叮嘱她:“孃孃说的是。阿蜩你在天子跟前,温婉些,男人很容易被打动的。你又怀着他的骨肉。只要君心不动摇,凭小人怎么兴风作浪,这一关我们总能平安度过。” 他们去后,崔蜩即觉得腹部不适,饮了药卧下。 傲来晚间来探视,见她月份大了,睡卧不宁,一时也有些恻隐,抚着她的脸颊道:“你若乖乖的,我总能保全你的。” 崔蜩睁开双目,眸子璨若猫睛,亦有猫的疏离。并未如他所期待的那样,向他表示脆弱。 此后,坏消息接踵而至。 崔不惑杀夫夺妻旧事被重新挖出,闹得沸沸扬扬,才勉强行压下去,因此丢了爵禄,狼狈不堪。 崔不嶷与人争田产,也罕见地输了,虽然是他不占理,大器若还在世,断然不会输的。 与此同时,傲来赐故李皇后父兄以高爵显位,厚待其子弟,且择了她一名堂妹封为贤妃,重续了姻亲关系。 皇帝表明了立场,下边开始为崔家的倾覆倒计时。 -- 恩义从此断 金扉玉扃的猗兰殿,忽然门庭冷落起来。日间常耽于此处的山虞等嫔御,皆避嫌不再露面。宴歇杯停,笙箫不复。 北风呼啸,黄云凝聚。 重重的绣幕、熊熊的炭火,似抵挡不住冻煞天地的严寒,连一向不惧冷的崔蜩都加了一条银狐里帔子。 她独坐书案前,翻一卷古旧的春秋左氏传。 脚步声由远而近。 她抬起头,见侍婢美娟立于门侧,神色凄惶,问:“又怎么了?” “家中递讯,陛下将大郎、二郎下了狱,夫人等亦已幽闭宅中。” 崔蜩自己还未怎样,腹中胎儿忽然一震。它似乎能感知时局的动荡,近来时常不安于内。崔蜩拍拍肚皮,安抚受惊的小生命。 殿中执役者,皆是崔家旧仆婢,对主人有莫名其妙的忠诚,都围拢过来,含泪劝崔蜩去求傲来。 “会有用么?”她迟疑。 “一夜夫妻百日恩,陛下对娘子总是有情的。” 崔蜩换了素衣,放下头发来,顶着一张清水脸,来至勤政殿,尽她对崔家最后的义务。 傲来果然不欲见她。 殿都知十分抱歉,“皇后娘子——” 崔蜩道:“我可以等。” 殿都知回至阁中,斟酌着秉道:“皇后将临产,忧惶恐伤及皇嗣,陛下不如——” 傲来抿着薄唇,缓缓摆首。 天光渐渐暗下去,宫人取来火,点亮一排排枝灯。 待到她们给枝灯添油时,崔蜩决定不再等了,起身对着阁门行礼,随后离开。 曾经一度,她非常渴望父母的温情,却最终未得到。这反而让她在面对无情的丈夫时,不至于有过分的期待,过度的伤感。 回至猗兰殿,腹痛加剧,小生命开始撞笼,急于出世。 她起先感到喜悦,即将拥有亲骨肉,但随着时间流逝,胎儿迟迟不露头,又开始担忧自己的性命,怀疑医士的用药,怀疑医女别抱目的。 李皇后即死于产难,傲来会不会给她制造同样的结局,作为对崔家终极的报复? -- 禁扃长门苑 崔蜩醒来时,已是数日后。 诸侍婢围在榻侧,且泣且喜,有的奔出去呼告。 她侧耳听,听不到婴儿动静,问:“孩子呢?” 美娟黯然摆首。 香琴道:“董才人与娘子同日生产,诞下一对孪生儿女,来不及看孩子,就去世了。娘子好歹保住一条命,也是大幸。” 说话间,王雅望匆匆而入,见崔蜩果然苏醒,亦面露惊喜,握住她的手,叹气:“阿蜩,你受苦了。” “望叔,你怎么在?” “我听闻你耶耶丧讯,料到你家必会出事,快马赶回京。” “我孃孃——” “阿蜩,今上已废了你的后位。” “我问孃孃他们。” “不嶷、不惑均已赐自尽,家眷流放岭南。你孃孃本可去岭南,但你知道她的脾气——” “她有什么遗言?” “‘十八年太守女,二十年宰相妻,平生未尝居于人下,死亦幸矣。’” 崔蜩竟笑了,“我孃孃是这样人。” “她是够硬气。”雅望与大器夫妇虽为至亲,一直互相看不顺眼。但斯人已逝,不好再说什么。“现在,我只担心你。” “我么,”崔蜩垂首,“其实并不喜欢做皇后,若能借此机会离宫,是为大善。” 雅望点头,“我亦作此想。明日去面君,求他准许你离宫,或者随我去西州,或者去越州晴明处。” 晴明为雅望同母妹,少女时出家为道士,隐居在崔氏越州山居内,颇逍遥惬意。 崔蜩幼时探望祖父,曾去过越州一次,很喜欢那里的山野泉石,若能定居于彼,远离尘世,余愿足矣。 雅望见少女垂首筹划,庆幸她够坚强,逢此家变,仍不堕生志。 崔蜩卧榻静养,等待雅望的消息,却先等来了傲来的旨意:念其父拥立有功,封她为才人,迁往妫坞居住。 妫坞始为太宗元嘉公主之旧庄园,昭烈皇帝将其赐予崔大器,崔家倾覆后重归皇室,而今却成了崔才人的囚所。 ------------ 王夫人的遗言改编自元载夫人王蕴秀的遗言。是非搁在一边,我蛮欣赏这种死不悔改的强项风骨。 -- χyusHuωu.Oňē 春深闻马蹄 建章二十五年。 春狩回来,迷了路,又下起了雨。 马队在泥泞的黄土道上艰难行进。道旁茂密的植物经雨打,释放出浓烈的清气。 侍从们都有些紧张。 精力旺盛、好奇心重的皇太子伯鱼却很喜欢这偏离事先规划的小插曲。亦不肯披油衣,觉得淋雨也有趣。 爬上一个缓坡,前路陡然开阔。迷濛的烟雨中,隐现一座宏伟庄园的轮廓。 “那是——?”伯鱼勒马问。 太子舍人杨云逸忐忑地答:“妫坞。” 伯鱼双目一亮,“哦,这里就是妫坞。”兴冲冲便要催马,“去看看!” 杨云逸一把抓住他的缰绳,“殿下,教陛下知道了——” 妫坞中幽囚着废皇后崔氏,是本朝一处禁地。今上尤其禁止太子来此。据说,是因为崔氏害死了太子的生母董才人。 崔氏败落后,犯下的种种罪恶一一浮出水面。崔后与其母王氏谋杀后妃、戗害皇嗣的惊悚故事在朝野流传颇广。 太子对这位传说中的杀母仇人本就好奇,今日离得这样近,自然按捺不住一窥究竟的冲动,笑着夺回缰绳,“耶耶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杨云逸见他打马冲下山坡,无奈地摇头,示意身后众人都跟上。 今上十余子,的确最偏爱这个微贱才人所出的长子,把他宠得跳脱无忌,一如民间人家的娇养儿。当然,太子本身资质甚佳,性情也讨喜,即使是东宫最板正的老夫子,对他也有祖父对爱孙的纵容。 骤雨至,崔蜩中断采桑,到凉亭内避雨。自袖中拿出一只笛,模拟各种鸟鸣虫鸣,给相伴的小婢们逗趣。 正玩笑间,桑林中响起杂沓的马蹄声。 她不由得奇怪。妫坞内,除了她自己偶尔跑马,绝少有其它马蹄声。一定有外人入坞—— 伯鱼是光明版的大器。 -- χyusHuωu.Oňē 何如不相见 杨云逸驻马抬头,见凉亭内有叁五个女子倚阑,正朝这边眺望。 居中的一个着本色麻布袍,云鬟委绿,肌肤玉曜,虽无风,衣袂发丝有飘飏回荡之仙姿灵态。 是她? 不是她? 云逸的父亲年轻时,曾为兴庆宫宿卫,某次为崔氏女植桑树,曾近距离接触过废皇后,对她的绝世姿容印象深刻,时常感慨:今上为了李皇后,舍得离弃那般殊色,是有情人,也是忍人。 云逸为五陵年少,在上京交际场,见过许多号称绝代佳人的贵女、名伎,常在心中鄙薄“不过尔尔”,今日得窥崔氏,才第一次感到实至名归的惊艳。 他犹在怔忡,伯鱼已下了马,踏着布满青苔的石阶,拾级而上。 崔蜩本来要躲避的,但一看到伯鱼那澹绿的猎装、笑吟吟的俊脸,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娘子,”他终于来到她跟前,优雅地见礼,“我等出猎遇雨,来不及回京,能否在此住宿一晚?” 崔蜩自装束中认出他的身分,缓缓答礼,“殿下才是此间主人,我不过客居的罪人,何须问我?” 这便是董才人孪生儿中的那个男孩,她心中暗想,若她的孩子不夭折,也该是这般高大英俊了。 岁月悠悠。 崔蜩知道自己在变老,可每晨对镜照,又觉得今日的自己与昨日没有什么不同。妫坞内生涯寂寞幽长,廿二载倏忽如一梦。 自崔蜩贬居妫坞,历年陆续又有其她失宠嫔御被送到此间来。然妫坞毕竟曾属于崔氏,崔蜩自幼在此长大,如今住的仍是少女时的旧屋室,一床一几都笼着温婉的旧时月色。 伯鱼坐在崔蜩的客室里,饮着她烹的茶,看她逗弄铁笼里的小狐狸。 “它的母亲呢,被你们杀死了么?”她问。 伯鱼摆首,“我们找到狐狸窠时,母狐不在家,我就偷了一只崽子回来。” 崔蜩大不满,“你怎么能这样做?” 伯鱼本想把狐狸崽带回去给孪生妹妹,见崔蜩生气的模样可爱,立时变了主意,“你喜欢就留下。”又补充道,“它已沾染了人的气味,即使送回去,母狐也不认它了。” -- 淑女茫茫意 晚膳后,小婢将伯鱼带到一间寝室,开壁橱拿出一套丝质衾枕,色调很澹,无刺绣图案。 伯鱼头次见,好奇地询问。 小婢笑着解释,“这是娘子自己种桑养蚕缫丝织布做的寝具。颜色澹,是因为这颜色是天然的,非染色。娘子发现有些蚕虫吐的丝天然有色,遂加以拣择,历时十余载,培育出了吐彩丝的蚕虫。” “娘子爱养蚕么?” “娘子也养马,也种花,也造纸,不过还是最喜养蚕。她初来妫坞时,只带了一篮蚕虫,如今已繁衍出几间蚕室。殿下日间穿过的那片桑林,是当年娘子带着我孃她们亲手扦插的。” 室外有人唤“蝶君”。 小婢答应着,对伯鱼一礼作别,“殿下早些安歇吧,我去了。” 伯鱼和衣卧下,听窗外雨声潺潺,忆起自幼及长听说过的,关于崔蜩的种种邪恶诋毁,再也想不到她是这样一个人。 他坐起来,推开窗,见大多数房室均已熄了灯火,只有西南角几间屋子仍有光亮,透过雨雾,黄斑融融。 那必是蚕室。 守门的婢媪见到他,目露惊疑之色,踟躇着,有拦阻之意。 伯鱼的眼风冷冷扫过去,她们便噤声。 男子的履声较女子沉重急促。崔蜩多年来练就一副敏感的听觉,觉察到危险,下意识背靠板壁,一手仍提着灯,戒备地望向门口。 如此娴熟的戒备。 伯鱼心念一转,便明白了。 不知子都之美者,是为无目。他的皇父又怎舍得将这般绝代佳人幽闭荒园,而不时来享用? 他停步,向她微笑:“崔娘,我和我耶耶是不同的。” 她垂下睫毛,轻声道:“我知道。” “我想看看你的蚕虫,你的纺车,你的织机。” “好。” 尽管惶惊,她并没有拒绝。她似乎不讨厌他。这让伯鱼感到安慰。 -- 孽子拳拳心 午膳时分,人报太子至。 傲来幽幽叹口气,“难得,我还以为他失踪了。” 伯鱼幼时,一度很依恋皇父。六岁之前,傲来时常父兼母职,带他睡眠。再大一些,教他弓马算术。待到他十四岁,开始注目皇父身边美姬时,傲来亦不以为忤,最宠爱的卫女陈娥,转手便赐予他,不避聚麀之嫌。 然后,他就长大了,有了更多的兴趣和消遣,看待老父的目光,也从儿时的崇拜,变成了如今的怜悯敷衍。 临近暮年,傲来如同所有烈士,常有感伤情绪泛上心头。只等待伯鱼的片刻,他就想起前尘种种。 最初相见时,伯鱼是一具瘦小羸弱的死胎,不比猫崽大多少。 傲来望着那团青紫的肉,想到他也有自己一半的骨血,不是不怜惜。手触及婴儿的一瞬,微躯内忽然发出细若蚊蚋的哭声。 得到皇父遮挽的男婴,最终还是留在了人间。 他一阵风冲过珍珠帘幕,敏捷矫健,像一只雄奇的豹子,来到傲来案前,“耶耶,我带回一头鹿,教他们炙鹿肉与你送酒。” 傲来含笑打量儿子,不得不承认,此儿风采远胜自己当年。伯鱼的相貌,更类崔家人,轮廓尤具崔大器的飞扬桀骜。 “这几天你去了哪里?” “妫坞。”伯鱼正待他此问。 傲来闻言,审慎地瞬目。 “我见到了崔娘子。”伯鱼又道。 该来的总会来。 “哦。”傲来不动声色。二十余载帝王生涯,他最大的收获是深沉的心机。 “耶耶,”伯鱼问,“她当真害死了我孃孃?” 对子谤母,傲来所不能为也。 “谣传而已。” 伯鱼去了一件心事,不觉欢喜,“我看她也不像。” “你以为她如何?” 伯鱼一拍皇父的肩,如对同龄年少,“耶耶,你也是男人,还问这样的话。”想了想,又问他,“崔氏覆灭久矣,崔娘仍美好,耶耶弃她于荒园,不觉暴殄天物么?” 傲来心中掠过猜疑,难道他知道了什么,要为母缓颊?不可能,当年的知情者早就被处理干净了。 遂澹澹道:“你以为她是恭顺的?” -- 青灯照幽怀 岂止不恭顺,简直是不识时务的忤逆! 傲来犹记得,在妫坞第一次临幸她时,她反抗得何等激烈,自己胸背之上,尽是她指爪划的血痕,连颊上也着了一道,狼狈不堪。 她似乎不明白,女子的身分完全取决于其父其夫,父盛而女贵,夫荣而妻显。已然失去父荫的她,仍推拒丈夫的怜爱,分明是自甘下流。 她大概以为个个皇帝待废后,都似他这般宽厚,亦不想想幽室里的张嫣,长门宫中的陈娇,是怎样捱过惨淡的后半生的。 她越是不从,他越要幸她。到底是女子,心气再高,气力只得一点点。按在身下,千抽万送,看她泪潸潸湿了鬓发,尤其快意。 许是难产伤身,许是意念的坚拒,她未能再有身孕。 她与他之间的联结,只剩一个伯鱼。 他时常幻想,有朝一日,她不再执拗,将秘密说与她听:我们的孩子还活着,我没有亏待他,还建之为储。她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投入他怀中,喜悦地哭泣,热泪融化眸中霜雪。 每思及此,便是在中夜,他也会披衣而起,兴奋地踌躇、搓手,乃至飞身上马,狂飙去妫坞见她。 * 以往伯鱼觊觎皇父的妃妾,但微露兴趣,今上便笑着拍他的手臂,“你拿去。” 此一番论及崔娘,今上的态度却是微妙混沌的,难道是因为崔娘做过皇后,担心物议? 伯鱼一生顺遂,谋求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又承继了外祖一脉的跳脱无忌,傲来的保留并未打消他对崔蜩的念头。 来日又是潮润的雨天。 伯鱼忆起那夜在妫坞,崔蜩引着他参观蚕室与织室,窗外暗夜绵绵,风雨飒飒,她瘦削的身影显得格外孤清、寂寞。 他跃马出宫,恨不得即刻见到她。 半途,却遇到傲来的銮驾归来。伯鱼隐身于道旁树丛中,看宫车雷雷而过,眉头不禁皱起:皇父果然没有忘怀崔娘。 -- 红鲤绣衣襟 崔氏仆婢才送走皇帝,惊魂未定,见太子又至,一身的风雨琳琅,益加惶骇,坚拒不内。 伯鱼抹一把脸上的水珠,从容道:“你们且去问娘子,若她不肯见我,我便无话。” 小婢通秉后,无言导他入崔蜩寝阁。 雪洞一般的室内,崔蜩仅着素绢寝衣,拥被坐于卧席上,乌发漫漫如瀑流,泻在肩头枕上。抬起一双清眸看他,“你在涉险。” 伯鱼见她颈上有红破的齿痕,怒气腾起,“他又强幸你了?” 崔蜩唇角翘起,隐现笑意,轻声道:“没有得逞。”像是对自己反抗成功非常满意,劝他宽心。 伯鱼拾起她一只腕子,拂开衣袖察看,青淤痕迹触目惊心,心如绞,“崔娘,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崔蜩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明明前路已经没有希望,却还一直走了下来,到如今,舍不得去死。” 傲来一度许诺,要召回她流落南荒的亲人,但她其实与那些人不亲,便是与生身父母,她都有种陌路感。她真正在意的人,雅望与晴明,亦于前些年故世。 她抬手拢发,笑对他道:“若我毁去容颜,你父亲必然不会再纠缠我,但我舍不得。我不仅贪生,而且虚荣。” 伯鱼珍重地捧住她无瑕的面孔,“幸而没有。你大概是在等我。我或许来得迟了,但终究来了。” 如前次一样,他冒着风雨来,衣衫湿透,坐席上都汪了水。 崔蜩起身,“我教他们给你烧汤沐浴。”又拿了一套干净的男衣与他。 伯鱼怀疑道:“不会是他的衣服吧?” 崔蜩让他看衣襟内,绣了一尾红鲤鱼,“怎恁地多心?” 伯鱼搂过她,深深接吻。她依顺他时,身子格外柔软,满是似水柔情。 吻毕,她的两颊飞红,眸光闪闪,“你就不怕我故意勾引你,离间你父子,为报家仇妩媚惑主?” 伯鱼又吻过来,“只要你开心,害死我吧。” -- χyusHuωu.Oňē 微风倚少儿 雨住风起,吹散一天阴云,裹着桑木泥土的清气,穿过开启的窗扇,在寝阁里冲荡,帷幕乱飞。 崔蜩启眸,正看到伯鱼宁静的睡颜。 他是在云雨的半途,倦极而眠,趴在她身上,阳具仍深埋于她体内。一缕乱发垂下来,随着呼吸飘动。 崔蜩抬手,替他抿到耳后。 他的面部轮廓深邃,棱角分明。 崔蜩尤其喜爱他高挺的鼻峰,轻轻用舌尖抵开他的唇齿,汲取他口中少年男子特有的清爽津液。 他从朦胧中醒来,亦开始回吻,一边揉弄她的双乳。 崔蜩情动,花心收缩,紧紧吮吸他的阳具。阳具受到鼓舞,直棱棱硬挺挺暴胀起来,噎住她的细径。 伯鱼缓缓抽动,带出她一声声细碎的呻吟。 “痛?” 崔蜩摇摇头,挽住他的脖颈,与他紧密相拥,甚至抬起腰支,迎合他的贯穿。蕊心泌出滑腻的甘露,滋养着他粗悍的性器。 举凡女子,到了一定岁数,对来自少年男子的爱慕会特别感动。她出于感激,委身于他,却未料到,自己也可以从中收获如此浓烈的欢愉。腿心像被他凿出了一眼泉,热泉汪洋漫溢。 伯鱼唯恐累到她,堪堪小半个时辰,便射了。 精液汹涌,淋在她的蕊心。 3 崔蜩颤抖着,迎来又一阵动摇心魄的高潮,许久,方才软倒在他怀中,双颊绯红,双目迷离,感慨:“我今日方知,我从前都是虚度了。” 伯鱼将一朵朵的吻,印在她的乳上颈间,“以后夜夜教你这般快活。” 情欲散去,她的头脑清明起来,轻轻摆首,“这一夕足矣,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伯鱼笑起来,“一夕哪里够,我要天长地久。” -- 婀娜狙老叟 皇帝连日心绪不佳,近侍提议到东宫散心。他略犹豫下,便点了头。 太子生性活泼,精力旺盛,常年在东宫斗鸡走犬,大宴小宴无数,日日笙歌。古今中外,没有第二个似他这般逍遥的储君。 傲来驾临时,东宫正殿内明烛辉煌,席筵大排,嘉宾济济,正围观相扑,大呼小喝,好不热闹。 东宫都知见皇帝驻足,问:“陛下可要入殿?” 傲来却不愿老天拔地去搅扰少年人兴致,“我去了,他们便不得高乐了。” 都知引他到太子书房,遣小黄门去郑良娣处宣两个皇孙来伴祖父。不巧皇孙着凉发热,已服药睡下了。 皇帝顿觉有些落寞。 都知少不得担起主人义务来,又道:“殿下新得了两头西蕃猎犬,极雄俊聪明,我教人牵来与陛下一观?” 傲来早已过了痴迷犬马的年纪,摆首:“不必了,我怕聒躁。”见太子案头有画具,堆了许多卷轴,好奇地走过去,“他几时学会了作画?” 内侍笑答:“殿下近来常在夜间画,且不许我们看。” 傲来随手抽出一卷,打开观看,原本言笑晏晏的脸,渐渐变了色。 那是一张裸体美人图,墨笔勾勒出窈窕身形,乌发纷纭披离,掩映雪腻肌理,触目惊心地熟悉。两乳间一颗嫣红的痣,更教人疯魔。 傲来背靠板壁,剧烈地喘息,一手抚上心口,那里翻腾绞痛,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天!天! 众内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惶恐地喃喃,“陛下?” “去……传太子来……快去……” 奉命的内侍才出门,他便轰然倒地。伯鱼赶来时,只来得及瞻仰他狰狞的遗容。 常人欺世瞒人,唯恐败露,而傲来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将一个秘密藏得太妥当,竟带进了棺材里。 ------------- 徐楷:谨代表太虚幻境绿帽司恭迎陛下。 傲来:不止是绿帽那么简单啊啊啊啊啊! -- 人生何所望 吴国夫人入觐时,她的女儿皇甫淑仪正在逗弄出生才百日的小皇子婴齐。 “孃孃,”她斜倚摇篮边,握着儿子的小手,一脸母性的慈柔,“我此时方知,何为有子万事足。郑氏再骄狂,我也不理了;陛下要宠幸谁,随他去。我只守着我的婴齐过活。” 吴国夫人不禁摇头,“痴儿,这才到哪里!便不为你自己,也该为婴齐将来做个打算。” 皇甫淑仪叹口气,“大家一心扑在崔氏身上,早把我和郑氏忘在一边。我无处可施为,不如慎独。” 吴国夫人指出,“你这样,等于便宜了郑氏。” 皇甫淑仪道:“不然又如何?她生子在先,又生了两个,国朝建储讲究立嫡长,不是我能改变的。” 吴国夫人道:“她的儿子不过占个‘长’字,若你把‘嫡’字抢下,便可压她一头。” “怎么抢?”皇甫淑仪笑,“陛下纵使立皇后,也只会立崔氏。” 皇甫淑仪和如今的贤妃郑氏均为今上在东宫时的良娣。今上做太子时未立太子妃,登极后与先帝废后不清不楚,既不能立心上人为后,索性教后位空置,顺便还可打压外戚。 吴国夫人趁势建言,“那就把婴齐送与她养育。” 皇甫淑仪初为人母,满心满眼都是儿子,闻听此语,不禁勃然变色。 “那怎么行!” 吴国夫人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娓娓劝道:“崔氏年长,难再生育,膝下定然寂寞。你若将婴齐过继于她,今上爱屋及乌,必会待他与众不同。” 皇甫淑仪不是不明白道理,但看看摇篮中可爱的儿子,泪眼汪汪地顿足,“唉,孃孃,你教我怎么舍得!” 吴国夫人替她拭泪,“成大事者,须忍人所不能忍。宫中作此打算的嫔御未必少,你须提防着,不要教别个抢了先。” -- 百年在高楼 崔蜩晨起,盥洗过,未及梳妆,素面披发去看昨夜上山的蚕虫。茧色与她的期待相距甚远。 替她主持蚕室的蝶君也觉遗憾,“又要等明年了。” 育蚕是极耗时的活动。从前在妫坞,寂寞无事,正可用它打发时间,有足够的耐心。而今境遇顺遂了,偶遇挫折,主仆便有些焦虑。 崔蜩自省过,携诸婢去鹿舍看新生的小鹿,拿了树叶喂母鹿。 不多时,有人来报:“陛下至,急着见娘子。” 崔蜩回至阁中,见案上一只椭圆的柳条篮,上搭着布巾,微微动,里面显然是个活物。 “小犬?”她侧首问。 伯鱼眼中溅出笑意,“比小犬有趣的东西。”示意她揭开布巾看。 却是一个雪嫩的男婴,藕节一般的胳膊腿儿,圆鼓鼓的肚皮,裹着红肚兜,颈带金项圈,对着人吮指微笑。 崔蜩出神凝注片刻,对伯鱼笑道:“我从前也生过一个孩子。” 伯鱼抱起婴儿,放在她怀中,“有人说他长得像我,你觉得呢?” 崔蜩细端详婴儿,道:“比你秀气。” 婴儿伸手抓她的胸。 崔蜩尴尬,忙递与一旁的宫媪,“他可是饿了?快送回他母亲身边吧。” 伯鱼笑道:“这是皇甫淑仪新生的孩儿,特送与你收养的,不必送回。” 崔蜩道:“那怎么行?你没做过母亲,不晓得母子分离时,牵肠挂肚的滋味。” 伯鱼却道:“这是皇甫淑仪自己的意思。若不是这孩子生得讨喜,我还不准呢。孩子养在你身边,比跟着生母前途好。她也有私心的。” 崔蜩有些心动,瞥一眼孩子,又犹疑,“真怕养不好他,愧对其母。” 伯鱼觉得她忐忑的样子最可爱,笑着搂住她,“就同养鹿、养马一样,何须纠结。” ----------------- 另类的含饴弄孙。 本文终。 下一篇《穷相女子》。 读史时,有几段意难平的典故,其一为周娥皇病重时,李煜与其妹通奸。续娶小姨是古时常有事,但何至于这样急不可耐。 李煜与周娥皇若有女儿,父母辈之事大概会对她的婚姻观有极大影响。下一篇给李周虚构个女儿,当然还是杂糅架空,原型到了我笔下,基本会失去本来面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