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 《朕与秦王扫六合》作者:竹止 文案: 前排排雷【本文政哥水仙,秦王攻始皇受】 前排强调【本文架空平行世界,非历史向,私设如山】 大概就是帝政在平行时空的战国披着各个马甲和小政打(谈)天(恋)下(爱)、然后被小政扑倒的故事 本文又名 《那个攻遍七国的男人终于被攻了》 《没有人配得上朕,除了秦王》 《朕狠起来连自己都上》 【本文排雷】 ①秦王攻帝王受,自攻自受,年下,划重点,重点! ②架空世界,平行空间,非历史向 ③纯粹为陛下发电,作者很菜请轻拍 ④为方便区分,秦王政叫赵政,帝王政叫嬴政 【超爱波兰球所以瞎涂的封面,别较真冕旒】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嬴政,赵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政哥和政哥一起打天下 立意:即使危机四伏,也要积极进取,逆风翻盘 第1章 系统也是个迷妹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金色光粒和幽蓝的面板,除此之外只剩黑暗。 随着一道机械的声音响起,光粒开始震动,虚空中,幽蓝的面板飞速划过一道道数据与程序。 系统自动修复成功,已提取新宿主,正在向宿主输入任务信息 随着它声音落下,一个悬浮的人影出现在黑暗里,无数的光粒朝他涌了过去,将他包围并托起。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闭着眼,微微低头,皮肤苍白细腻,长长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了扇形的阴影,整个人散发着柔和安详的气息。 他身上宽大的黑袍如水波般轻轻扬起,上面金色的走线细腻至极,一针针绣出了山海日月,十二章纹。 然而这样华美的衣袍,都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黯淡下去。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眼型略狭长,配合着微微上扬的眉和深邃的眼窝,极富侵略感和压迫感。当它注视着你的时候,就像水洗过一般,清冷高贵,不容窥探。 无数的金芒向那青年的眉心涌入,那是正在输送的信息。 正在确认宿主身份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明显卡顿了一下,出现了微微的波动,宿主的姓名是嬴政。 数据输送结束后,嬴政睁开了眼。 这个陌生的世界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震撼。 刚才那些输入他脑海中的信息,已经自动成为了他的意识,他好像天生就能明白这些概念一般,自然而然地就理解了那些怪异的词语。 譬如宿主指的是他自己,而数据则是传递给他的信息。 以及,他不叫嬴政,姓是已婚女子用的,男子都称氏,或者以国为氏,他的名字是赵政,或者秦政。 宿主提取错误。系统卡顿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它提错了人,当即向主系统发送了报告:正在提交错误报告,请求遣返。 嬴政悬浮在星海般的光芒中,静静望着那块幽蓝闪烁的面板:提取错误是什么意思。 系统没想到他竟然会开口询问,又是一阵卡顿,再出声时又紧张又害羞,宛如一个二八少女:提取宿主时系统正好发生了崩溃,所以出现错误。 为什么崩溃。 因为宿主所在的世界气运剧烈下跌。 为什么下跌。 这个系统有种自己在监狱里被拷问的感觉,窘迫道:因为宿主你去世了。 为什么嬴政顿住,忽然皱眉:我去世了? 系统:是的就在刚刚陛下,节、节哀? 嬴政: 过了好一会儿,嬴政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也确实想起来他的确是在巡游途中身体不适,还让赵高拟了诏书。不过现在他算是另一种活着,多少让他宽慰了一些。他道:请求遣返是字面意思? 系统为难道:是的。 遣返=回到原来的身体=去死。 嬴政的眼底笼上一层阴郁。 系统显然捕捉到他一瞬间降到谷底的情绪,瞬间头皮发麻,啊,陛下生气了!它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小声试探道:如果陛下要做任务,也可以只不过陛下现在是一段异常数据,我尝试清除,但没有成功。做任务的话,可能会出现异常。 通俗点说就是bug。 嬴政也理解了这套系统的法则,他略一思索,心里已经有了对策:什么任务。 任务是随机的,刚才分配给你的任务是 系统正要回答,主系统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已收到错误报告,正在遣返。 系统:! 把这茬忘了! 它忙发出了一道请求:宿主要求执行任务,请求中止遣返。 刚才和嬴政谈得太投入,它都忘了提交做任务的请求。但是主系统已经运作,如果在解读请求前就把嬴政遣返了,那就 系统做过的任务何其多,可它从未像这次这么紧张地等着主系统回复。 过了很久,系统都以为主系统是不是卡了的时候,终于再次听到了那个冰冷机械的声音:数据异常,遣返失败,未找出解决方案前,遵循宿主意向,投入任务。 系统: 它惊讶地看向黑暗中被金色光粒拥簇的男人,对方在经历了强制遣返后不但毫发无损,还若无其事地低着头在它的面板上划来划去,浏览上面的信息。 系统:! 它好恨自己没有触感啊!! 但同时系统又不得不赞叹,不愧是身负天地气运的人,居然连主系统都无可奈何。 怪不得平时提取宿主都不见什么皇帝,这种人要是放到任务里,就是个行走的挂,人形的bug,气运分分钟压死旁人,还清理不掉,修理不好。 何况嬴政还是第一个皇帝,其强大非后世皇帝可以比拟。 系统第一次为某个宿主松了一口气,虽然是它出现了工作失误,但它为这个失误感到开心。它道:正在将陛下投入任务,任务信息和世界信息已经传送到陛下的意识中了。 嬴政皱着眉,他当然已经看见了,但是表情相当奇怪。 系统也察觉到了,它以为又出了什么漏洞,急忙打开任务面板。 系统任务[随机]:上演一场旷世绝恋 任务背景:平行时空的战国 任务目标[随机]:赵政 双方爱意满分值:100 目标当前数值:0 宿主当前数值:0 系统: 他妈的,这任务对象没搞错吧?这是要嬴政跟自己谈恋爱??? 系统忙道:我重新申请一下! 系统提交了申请。 很快收到了新的回复,它打开任务面板。 系统任务[随机]:上演一场旷世绝恋 任务背景:平行时空的战国 任务目标[随机]:赵政 双方爱意满分值:100 目标当前数值:0 宿主当前数值:0 系统: 不是这么巧吧,随机还能两次都撞上? 它又申请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嗯,这一看就不是随机的。 嬴政当然也收到了任务的信息,早在第一眼看到这任务时他就知道主系统是不怀好意。他平静道:任务有时间限制吗。 系统道:限期就是宿主身份的寿命。如果寿命终结时未完成任务,会重新匹配身份,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这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嬴政看上去直得跟钢板似的,哪怕赵政会喜欢他,他也绝对不会喜欢赵政那同样意味着,这个任务会被无限期地循环下去,嬴政会不停地更换身份,做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主系统的意图非常明显,嬴政既然是一个暂时无法解决的bug,为了不干扰系统运行,就只能先无限期地把他困在某一个平行世界中,直到他被清除。 嬴政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他依然非常冷静:完成后会怎样。 系统:宿主可以完成一件遗愿。 嬴政的声音低了一度:这听上去不太公平。 啊这人怎么生起气来都这么好看啊?!真的不是靠盛世美颜征服六国的吗?! 不过气场也是真的强大系统无限卑微地解释:我们这是遗愿系统,只有有强烈遗愿的人才会被提取。 嬴政没有否认,他道:给我看看我死后的秦国。 系统默默用不存在的手捂紧了面板:这个 不想伤您的心啊。 罢了。嬴政从它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不详的意味,他下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嬴政转而让系统把他投入任务。 系统照做。 黑暗褪去,星芒托着嬴政往下坠落,一阵失重的轻微眩晕后,嬴政睁开了眼。 天光落了进来,眼前已经换了场景。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忘记说了,宿主身份都是掉落进世界时随机选择的,现在你的身份是现在赵王的弟弟,赵威后的爱子,长安君赵厘。 嬴政看了眼自己的一身行头:你确定。 疑问的语气。 系统羞愧不已,谁能想到这么风光的身份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它小声解释道:赵厘在齐国做了十一年质子后被送回赵国,但是人马在快到邯郸时遇到了劫匪,被洗劫一空,身上只剩里衣,也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想到之前主系统的刻意针对,系统忙补充了一句:这是随机的,真的随机。 嬴政看了看手里唯一的一个破碗。 碗是陶的,刻着花纹,缺了个角,做工倒是还算细致。想来是赵厘被劫后落了单,身上只剩这么个东西,正在一边流浪一边找回邯郸的路。 但是他印象中,自己那个世界里,赵厘是作为质子死在了齐国的。看来这个世界与自己所熟知的那个有些出入。 系统安慰道:没事,你这么厉害,可以的!朱元璋也是开局一个碗,后来不也当了皇帝! 嬴政敏锐地捕捉到有用信息:皇帝?朱元璋? 皇帝不该是我们赵氏来做? 系统:那是你那个世界一千五百多年后了!真的! 嬴政神色略缓。 其实不管是谁的江山,于漫漫青史中,也都是一刹的风流。 当然,出于私心和美好的愿望,嬴政还是希望大秦可以二世三世传之无穷的。 他站了起来。 此时是秋末冬初的下午,到了晚上会落霜,非常冷。更重要的是,这具身体非常的孱弱,饿了不知道几天了,风一吹就溜着地面跑的那种。 嬴政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整一下。 四周是荒山野岭,叶子都落光了,树上没有一点绿色。举目四望,只有羊肠小道,不见大路,也没有炊烟和人家。 嬴政沿着小路往山下走。 出于无聊和某种试探,他问系统:你跟着我有什么用吗。 系统:我随叫随到,所有有关任务的事情,我都可以为宿主答疑解惑。 嬴政道:不需要,我没想过完任务。 他只是借这个叫系统的东西继续活着,顺便帮一帮这个世界里的自己而已。 我们无法窥探宿主私生活,得到的信息都是有关任务的,宿主可以放心。宿主如果需要物质帮助,也可以用积分换取,积分依靠任务完成点兑换,每一点爱意值,能换十积分。 虽然任务很刺激,系统恨不能现在就拿着板凳瓜子嗑这对水仙cp,但是以陛下的性格,恐怕嗯,它还是洗洗睡吧。 嬴政毫不犹豫地拨开了荆棘丛,手臂被荆棘划了几道细小的口子。本来还觉得可以换件衣服换点吃的,看来这条路基本不可行了。 他道:这是哪里,附近有没有大路。 系统道:这里已经离邯郸很近了,有一条路,但是有点远。 它为嬴政指了一个方向。 这身体大概近两天都没吃东西,非常虚,嬴政用着特别不适,走一段就要歇一歇。 终于到了大路,天已经快黑了。路上已经见不到人了,只有路两旁森森树影在风里摇曳。 嬴政在一块石头上坐着歇了歇,缓缓换气。 系统都快给他跪了,摊上这么个病秧子身体,还能走这么远的路,不愧是始皇帝大大。就是不知道回头会不会累倒。 它小心道:陛下还能走吗,前边就有个旅舍。 嬴政一句话都没说,过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那只碗碰到石头上砸碎了。 系统咯噔一下,陛下? 嬴政捡起一块趁手的碎片,拇指试了试刃,没有回答,起身往前走。 旅舍就在路边,规模不大,还亮着灯。开门的是个三十几岁的醉酒男人:住店? 嬴政的眼睛在灯光下格外的幽沉,漆黑深邃,湿漉漉的一层水汽,他直直看着老板,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可以借宿吗。 借宿=没钱=霸王餐。 老板换算得贼快,一摆手,没钱?没钱还敲什么门!快点走,耽误爷爷睡 嬴政用碗的碎片抵住了男人的喉咙,声音清冷:可以借宿吗。 男人一下子清醒了:借!借借借!请哎哟!爷爷、爷爷轻点儿、轻点儿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 老板被嬴政掰着手腕放倒在地上,醉了酒的他反应迟钝,四肢酸软,已经毫无抵抗力。嬴政把他绑成粽子、砍晕了扔在了柜台后面。 系统被他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震惊了:卧槽? 这么能打??? 嬴政泰然自若地打开了一扇橱柜。 他小时候在邯郸做人质可没少跟着燕丹他们打架,后来回到王宫,到处都是危险,他当然更要学剑术和武艺,花拳绣腿就算了,他学的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只是后来很久没练,有些生疏了。 系统看着他翻箱倒柜,卡了一会儿:陛下你这是打劫吗? 嬴政往嘴里送了一小块肉干,我看着像是来做客? 系统:你不注意一下形象吗?你是始皇帝呀,高冷,威武,霸气! 读者都看着呢! 嬴政坦然道:长安君赵厘打劫,关始皇帝什么事? 系统: 也是哦? 第2章 来来来 吃了一些东西,饥饿终于得到缓解。嬴政扫了一眼大堂,这是招待客人用的,伺候些茶酒小菜之类,中央摆了一张供桌,上面安置着一块牛的头骨。 穿过大堂是客舍围成的后院,院子里有个小池塘。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顿。 他明明没有去过后院,为什么会知道里面的布局? 记忆中似乎有什么画面闪了出来,但是嬴政想不太起来了。他坐在胡床上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儿,被他砍晕的老板幽幽转醒,悄咪咪地解着手上的麻绳。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来了一大一小俩通缉犯不说,还碰上这么个刺头还好他之前派伙计去叫官兵来抓那两个秦国的通缉犯,应该快到了。 正在此时,嬴政忽然睁开眼,倏地站了起来。 老板一僵,顿时吓得一动不动。 嬴政却是没有看他,径直往后院走去。 他想起来了。 这地方,他来过。 嬴政循着记忆来到了后院,他穿过走廊,右拐,到了向南的第二个房间,抬手就要敲门,却顿住了。 不会这么巧的,他想。 他三岁的时候,赵王因为长平之战惨败而想要杀了他们一家,父亲在吕不韦帮助下逃回秦国。而他和母亲被留在邯郸,在赵王宫受尽欺负,到了第四年,母亲终于忍无可忍,带着他逃跑。 他们躲进山里一家旅舍时,被老板认出并告知官府,然后他们就被赵军带回了王宫。 应该不会这么碰巧。 嬴政转身望向了院里的小池塘,月色和水波连成了一片,分不清彼此,都耀眼得夺目。嬴政有些不适应地挪开视线,忽然,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回廊下,门边站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白净清瘦,还未束发,身上空落落地罩着一件略灰白的里衣,虽然年幼,却长得非常漂亮。 小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睡懵了,想出来看看什么时辰,抬头却看见一片落魄的青衫。再往上,他仰起头,对上了一双清浅的、情绪复杂的眼睛。 赵政瞬间清醒过来,他差点就要喊人,被嬴政及时用手捂住了。 嘘。嬴政将手指抵在唇上,看着这个年幼的自己,感觉非常奇妙。他轻声道:别怕。 小孩子的脸蛋白白嫩嫩的,头发蓬松,漂亮的丹凤眼被月色一浸,更是像是水洗过一般清澈透亮。 嬴政捂着他的嘴,小声道:别出声。 他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碰上了,看来应该是系统为了方便执行任务而设定的。 赵政默默点了点头。他一开始吓了一跳,后来立刻冷静了下来,脑海中闪过无数个逃跑或者把这个人弄死的想法,但是丈量了自己与对方的身高差异后,觉得有点够呛。 小赵政选择诈降,定定地看着嬴政。 嬴政见他冷静下来,上前关上了房间门,柔声道:马上会官兵来抓你们,跟着我,不要乱跑,好不好? 他的语气非常温柔,像是在对什么珍宝说话一般,小赵政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从未被这么对待过。母亲一向很严厉,每天都要跟他说他是秦王子孙,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小赵政一开始也是认真的,但随着年龄增长,他一次次被赵国宗室子弟欺负却无人可以依靠的时候,他慢慢意识到秦国离他太遥远了,不论是距离还是心理。 哪怕有一天他的父亲成了太子,或成了秦王,也完全可以册立别的孩子为储君,毕竟那些深宫里自幼教养的孩子,要比自己的起点高太多。 他这种人质,只是国家博弈间的棋子,一旦两国交恶,脑袋是可以随便砍的。 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小赵政心里闪过很多想法,他没有回答。 嬴政读懂了他的默然,不得不改变策略,循循善诱:这旅舍的主人认出你们是赵王通缉的秦人,已经报给官兵了。 小赵政睁大了眼。 嬴政道:我可以救你们,但你们要跟我回赵王宫。 小赵政又惊讶又抗拒。 惊讶的是这个人敢夸下这样的海口,身份必然尊贵,抗拒的是,他并不想回赵王宫。 他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稳重。 嬴政耐心道:听话,你会成为秦王的。 又是一个画饼的大忽悠,张仪再世都不敢这么吹。 小赵政显然并不相信。 算了,反正你也逃不了。你母亲正在生病,一个病人带着一个孩子,就算现在开始逃,至多到天亮就会被抓住。嬴政直接打破小孩内心的幻想,跟着我,我会善待你。 小赵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母亲生病了。 嬴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顿了一下,道:瞎猜的,放心,我可没跟踪你们,我认识你母亲。 小赵政还是不太相信:你是赵王室的人? 我是长安君赵厘。 小赵政当然听说过这个人,当今赵王的弟弟,已逝太后赵威后最疼爱的小儿子。十四岁被送到齐国做人质,一待就是 小赵政算了算,十一年。 但是这个人,虽然看上去非常落魄,但一举一动都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完全不像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 或许齐国待他不错吧。小赵政默默地想,听说每个国家对待质子都不一样,有的人会被当做王室对待,吃穿用度都依照王子王孙的待遇来。 何况齐鲁之地本就是儒家的滥觞,重视礼乐,秦赵之间不和已久,对他这个秦国质子当然好不到哪儿去。 但是他还是不服气。 难道他就只能任这些王公贵族摆布吗? 嬴政就像赵政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一下就戳穿了对方的心思:生气没有任何用处,你现在只能任我摆布。 小赵政: 过了一阵子,果然有官兵来了,他们发现了柜台后被捆成粽子的老板,给他解开了绳子,店主立刻气冲冲地带着他们到后院找人。 但是那两个通缉犯和入室抢劫的歹徒已经不见了,还顺手洗劫了房间里所有有用的东西,以及一辆牛车。 老板: . 另一边,乡间小路上,一辆牛车正慢吞吞地往前行进。 嬴政赶车,赵姬在后面木车的草堆里睡觉,有了旅舍带来的东西,他们不至于太过劳顿。 赵政躺在赵姬旁边,缩在被窝里。 他恨透了赵国王室,这个赵厘明明又霸道又不讲理,他却莫名其妙对他讨厌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牛车忽然停住了。赵政微微起身,怎么了? 岔路口,往哪儿走? 赵政表情怪异:你不知道往哪儿走?那你这半晚上都在干什么??? 嬴政:躲追兵。赵政: 行吧,说得有模有样的。 嬴政敲了敲系统:往哪儿走。 系统仿佛被掀牌的妃子,兴奋地秒回:右边是去邯郸的,左边是去魏国的。 嬴政掉头走了右边。 赵政看他很快做出了判断,不太放心道:不会越走越远吧。 嬴政:不知道,我第一次赶车。 赵政: 他有点担心会翻车。 车子平稳地在小路上走着,天边星子寥落。 嬴政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换了一个身份,不用再每天宵衣旰食,处理没完没了的政务,难得一身轻松。 难得在这样一个繁星璀璨的夜晚,漫无目的、随心所欲地赶路,路边有落了厚霜的野菊,远处山上传来杜鹃的叫声。 嬴政拍了拍旁边的空闲,对赵政道:下来看看。 这不容拒绝的语气,赵政有点不喜:不,被子里暖和。 嬴政:以后你想看都没有机会。 赵政就是杠:我不想看。 他跟着母亲逃亡的这些天,有时候甚至睡在山洞里,他一点都不想看这样冷冷清清的景色。 他想看看秦国富丽堂皇的王宫,见一见那个根本没有印象的父亲,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看看齐国的大海。因为燕丹告诉他,大海非常美,蓝蓝的望不到边,一个浪涛打过来能冲走一个大胖子。 燕丹整天抱着一把剑,觉得自己是救世的大侠,说到大海时,还文绉绉地说了一句诗来形容。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这肯定是燕丹不知道从谁那儿学来的,不过足以令赵政无比神往。日月星辰都像是从海中升起落下,那大海得有多么辽阔啊。 他想象不到。 嬴政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你就睡觉。 赵政当然不太放心,他们都睡了,谁知道这个家伙会把他们弄到哪儿去,万一把他们卖了,那他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大海了。 当然,如果是卖到齐国,就不好说了。 他忍住了困意道:我不困。 嬴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都红了还不困。 赵政揉了揉眼:我是进了沙子。 嬴政:那你下来赶,我睡觉。 赵政蹭地蹿了起来:你不要脸! 被自己劈头骂了一句的嬴政愣了一下才想起赵姬还在车上。 他下意识没想那么多,毕竟也是自己的母亲即便他对这个女人爱恨交加。 赵政也觉得刚才反应太大了,这个人现在不能得罪,只好扯开话题:哪有叫小孩子赶车的,你不怕我赶到臭水沟里? 不止是你,嬴政甩了甩麻绳搓成的鞭子:我也有可能。 赵政一想到掉进那种脏脏臭臭的地方,身上仅有的这件衣服就没法穿了,忙把嬴政的脑袋摆正过去:你看着点路! 他这才发现嬴政的脸很凉,不是被冻的那种凉,而是那种一摸就很不正常的凉。 赵政一惊,你怎么这么凉? 嬴政:这身体天生体弱多病,有点吃不消了。 从他来到这里,到现在几乎一刻都没停,赶车好歹算是歇了歇,但是需要看路,也是费精神的。 难为赵厘这小破.身子能撑这么久了。 你的脸好白。赵政从车上爬了下来,这会儿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矜持不矜持了,你没事吧,你不会死吧? 嬴政笑了一下:死了也好。 正好重新分配一个身体,再差也不会比这个更差了。他现在心口难受极了,喉咙里都带了丝腥气。 赵政看嬴政状态越来越不对,忙把一张没用的床单裹到他身上,小声道:你不要出事啊,你说会保护我的。 嗯,当然。嬴政已经在旅舍拿了几件衣服将就着穿了,此刻加上床单,还是觉得冷。不过意识倒是挺清醒,他感受到了赵政身上的温度,半敛着眉目,招了招手:来,到我怀里来。 赵政愣住了:啊? 嬴政忍着让自己牙关不打颤,他不允许自己这么没形象,低低道:小孩子暖和,给我取取暖。 赵政: 不,他不想。 第3章 先生 嬴政把他吃得死死的:我死了麻烦你帮我挖个坑埋一下。 赵政立刻钻到他怀里:我听你的!听你的好了!你别死啊! 死了他跟母亲怎么办,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有什么野兽,万一遇上什么坏人,最重要的是,他对死尸犯怵,一想到要给嬴政挖坑,还要把他拖进坑里埋了,他就特别抗拒。 小孩子的体温都很高,按照医理来说,是至阳之体,比大人抗冻得多。赵政钻进嬴政怀里后就被对方用床单裹住了,嬴政隔着床单一手抱住了他,一手赶车。 赵政在他怀里就像个小炉子一样,嬴政将他抱紧了些不让他掉下去。 赵政有点不自在,除了母亲,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亲密地抱着,为了不尴尬,他赧然地寻找话题:要不,我帮你赶吧? 嬴政毫不客气地把麻绳塞到他手里:它很聪明,自己会认路的,别紧张,我会教你。 赵政:我就是说说啊你怎么还当真了??? 不过他还是乖巧地接了绳子,正好前面就有个三岔路口,他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弄?打它吗?走哪条? 嬴政:打它肚子右边,往左走。 赵政照做,但是他怕这牛疼,只是很轻地打了一下。 牛:谁在给我挠痒痒。 它、它没反应。 嬴政:再试试。 于是赵政又试了几次,不是力道太轻,牛走了中间的道,就是力道太重,牛差点拱进农田里。 牛:别再打了我他妈裂开了! 一番人和牛之间惊心动魄的较量后,还是嬴政握住赵政的手,帮他把牛赶到了左边的路上。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 接下来倒是畅通无阻了,牛车一直沿着大路前行。 赵政的体温很好地传递给了嬴政,他的背后贴着嬴政,觉得跟倚在一块铁板上差不多,不过好歹是比一开始那种贴着冰块的感觉强多了。 嬴政两只手环住他,不让他从自己身上掉下去,他累极了,非常困,但是不放心赵政,一直强撑着,给赵政讲了几个故事。 赵政听得聚精会神,开心道:这些故事我从来没听过,是什么书上的? 嬴政的困倦被这个话题扫去了些,是一个叫韩非的先生写的。 能写出这样的故事,这位先生一定非常厉害。 是的。他是一个绝世天才,不过他的书你现在还看不懂,等你长大了,你会喜欢的。 赵政道:为什么说我看不懂?他的书很难理解? 嬴政慢慢道:很好理解。只是要等你坐在那个位子上,你才会懂。 第二天太阳出来后,嬴政的状态好了很多。他们在路边树荫下休整进食。 嬴政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把肉干递给赵政:多吃点东西,你瘦得硌人。 赵政接过肉干,想到这是从旅舍老板那儿搜刮来的,不太好意思吃。 嬴政还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伸手抢过肉干送进自己嘴里:那你饿着吧。 赵政: 小赵政也不是个酸腐之辈,对天发了一通誓,许诺日后必定报答那个旅店老板,才拿起一块豆糕吃了起来。 嬴政把肉干给了他。 赵政这才道:你也瘦得硌人。 嬴政:行将就木的人,瘦点无所谓。 赵政听着不是个滋味,好歹也是共患难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又都是质子,怎么说都有点情分了。 他道:你不要说这种胡话。 嬴政心血来潮道:我给你算一卦。 赵政:你还懂这个? 别人的不知道,你的我肯定懂,手给我。 赵政把小手给了他。 他的手上还有一些小小的蹭伤,想来是跟着赵姬到处躲藏导致的,以此类推,身上应该也有不少。 嬴政煞有介事地端详了一下,你九岁就能回去做秦国太子,十三岁继位,二十二岁亲政,三十九岁 你不要乱说!赵政简直不敢听下去了,他忙堵住嬴政的嘴,我曾祖、祖父、父亲都还好好的,神仙都不敢这么说!快闭嘴吧! 嬴政眉眼弯弯,点头表示不说了,赵政才松开手,主动递了半碗水给他,怕他继续说下去。 休息片刻,两个人继续赶路。 赵姬一直睡睡醒醒的,烧得厉害,只有偶尔口渴才会起来喝点水。 大概又赶了半天,终于到了邯郸。 嬴政作为赵国公子被风风光光迎进王宫,和他一起的还有赵政和赵姬。 只不过嬴政是公子的待遇,赵政和赵姬是质子的待遇。 赵王丹见到阔别多年的弟弟,听嬴政说了路上的遭遇,又喜又悲,让人为嬴政安排宴礼接风洗尘,并且派人去重谢那家旅店的老板。 赵姬母子因为照拂长安君有功,故而赵王给他们放宽了限制,提高了一下待遇。 由于身份特殊,嬴政不能和赵政走得太近。他偶尔会过去看看赵政,让人送些东西过去。 这一天入夜后,嬴政如往常一样翻开竹简,在上面写字。他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的,都没有注意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等他注意到,侍卫已经提着一个七岁的小孩过来禀报:公子,秦公子政半夜爬墙,想趁机潜入,下臣把他带了过来。 嬴政捂住了额头,不晓得这个小孩怎么会这么蠢,他放下笔,打开门。 赵政像只猫一样被侍卫拎在手里,抱着一卷竹简,看见嬴政出来,立刻蹬了两下跳到地上,公子,我读你给我的书,有些地方不太懂。 嬴政:所以你半夜翻墙过来? 赵政:我觉得爬墙快一点。 嬴政: 嬴政把赵政提进了房间,他直觉赵政肯定不是因为这么简单的事来找他,说吧。 赵政果然没有打开什么竹简,而是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嬴政:公子可以做我的先生吗? 哦?嬴政来了兴趣,为什么? 我想跟着公子学东西。 你觉得我有什么可以教你? 赵政拿起竹简,公子给我的书都是帝王术。 嬴政存心刁难他:你自己也说了,你曾祖,祖父,父亲都健在。秦王未必就能轮到你做,你学这些又有什么用? 赵政道:如果做不了秦王,学这些对我也没有坏处,如果有一天我做了秦王,这些就对我有莫大的好处。 嬴政半推半就地点了点头,明天我去向赵王请示,你回去吧。 赵政乖巧地向嬴政行了礼,小步离开。嬴政忽然又叫住他:慢着。 赵政回头:公子? 嬴政指着他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赵政不太好意思道:翻墙的时候摔到了石头上,没想到被公子看出来了。 嬴政让他坐到榻上去,心说你这就是故意给我看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也知道,这些小伤,赵政从来不会跟母亲说,甚至会遮遮掩掩,怕她担心。 嬴政一点点挽起赵政的裤脚,赵政则垂眸看着他。 他的右小腿明显比左边肿了很多,非常吓人,嬴政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得严重,立刻叫来了侍医。 侍医很快就来了,捏着赵政的腿按了一通,疼得赵政咬着牙直打哆嗦,小脸蛋白得血色都没了。 嬴政帮侍医按着赵政的腿,额头上很快就有了汗,赵政死死抓着嬴政的袖子,痛得发抖:疼疼。 嬴政看着赵政的眼泪一直掉个不停,一向好脾气也有些火了:还不行?! 侍医被他这可怕又威严的气势吓得跪在地上,应该是摔到了骨头,但是按着没有骨折,可能是裂了。 嬴政和赵政都是一懵:裂了? 是的是的侍医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发现嬴政的脸色非常差,忙补充道:不是你们想的那种裂开了!是裂了一点点,很细微的小缝隙,打上石膏,按时用药,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嬴政松了口气,有没有遗患? 侍医如释重负道:一般不会有,小公子这个应该不是很严重,而且孩子还会长身体,大多数不会有后遗症。 嬴政道:那交给你。 半个时辰后,赵政的腿固定了夹板打上了石膏,包成了粽子。 嬴政在旁边等宫人把药煎好送过来。 他非常不悦:有门你不走,翻什么墙。 赵政小声道:其实我找了你好几次,可是他们根本不给我通禀。 嬴政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脸色一沉,你躺着不要乱动。 他起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赵政大概猜到他是去做什么,也没问。他看嬴政的脸色非常阴沉,忍不住问:你很担心我吗? 嬴政扫了他一眼:废话。 为什么?你是赵国公子,我是秦国人。 嬴政:因为不想你做一个残疾皇帝,丢形象,没面子。 他道:都是嬴姓赵氏,分什么秦国赵国。 赵政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一颗星星一闪一闪的,不知怎么,他听到这一句特别开心。 让他有种和嬴政是一家人的感觉。 伤好之前你先别回去,母亲也接过来,我给你们安排别院。 嬴政可不觉得那些宫人会好好照顾赵政,虽然他对赵姬有点抵触,但是赵政是需要母亲的,他不能太自私。 可以吗?赵政下意识就要坐起来,被嬴政黑着脸按了回去。 不可以也得可以,你躺好。 赵政乖乖躺好了,激动得捂着被子偷笑。他要和长安君住在一起了吗?能天天看到他了?这不会是做梦吧? 嬴政怪怪地看着他,笑什么。 赵政如实道:能每天见到公子,想想就很开心。 他将被子盖过了鼻子,只露出两只清澈的眼睛,像是水洗过的葡萄,黑溜溜地盯着嬴政。 过了一会儿,宫人煎好了药送了过来,赵政喝了,嬴政催他休息。他特意把漆案搬到榻上,一边写字一边陪着赵政。 赵政的目光不住地往他手上看:公子在写什么? 嬴政道:韩非的书,把它写下来给你。 这个时候的韩非还没有把他的奇作写完,嬴政只能自己动手,而且他既然答应做赵政的先生了,就要把自己一生的心血都教给他。 所以他在这里面加了许多自己的看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写完的。 赵政却非常开心,差点又要坐起来:我想看。 嬴政一抬眼把他瞪了回去:睡觉。 赵政只好乖乖睡觉。 但他没有真的睡着,而是等了很久。 夜深了,嬴政觉得手指有些僵硬了,才放下笔。 他轻轻将竹简卷好,装进麻布袋中,系好束口,然后将漆案挪开,给赵政掖了掖被子。 他望了赵政一会儿,才起身将灯烛吹熄,打算到另一个房间去睡。 赵政本来就一直在假寐,见他要走,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嬴政的袖子。 嬴政一顿,回头,还没睡? 我赵政本来想说换了个地方不习惯,转而又怕嬴政会把他送回去,迅速改口道:我疼得睡不着。 其实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只是摔了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锐痛,然后就麻木了。 不过侍医按的时候是真的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嬴政离开。 嬴政道:那用点香? 赵政点了点头:好。 嬴政拿起烛台走到东面的墙柜前,翻出香匣。他将香粉放进镂空的金猊香炉中点燃了。 淡淡的熏香味随着烟雾散开来,渐渐溢满整个房间,让人昏昏欲睡。 赵政没多久就困了,他强撑着睡意道:先生,能再给我讲讲故事吗。 嬴政一直在床边等他睡着,听见那句先生顿了一下,转头看赵政。 月色从窗外漏了进来,一地的冷光。 赵政的脸半藏在帷幕的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嬴政。他被嬴政拒绝怕了,又怕刚才叫他先生逾越了礼节,补了一句:听着公子的声音我就不痛了。 嬴政无奈,只好给他讲。 他的声音清正低缓,有一种非常侵略的磁性,严厉的时候仿佛严霜般肃杀,不容置喙。而温柔起来,又像是春风拂过融化的冰河,河上飘落无数桃花。 赵政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一直抓着嬴政的袖子。 嬴政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小孩? 檀香渺渺,无人应答。 第4章 朕生气了 嬴政这才一点点掰开赵政的手指,将袖子抽了出来,悄悄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赵政一早就被宫人叫起来用早膳。嬴政不在,他下意识问:长安君呢? 宫娥柔声道:长安君去见大王了,吩咐我等侍奉公子用膳。 赵政慢慢坐了起来,宫娥将漆案摆在他面前,一一布菜,还解释道:医嘱忌腥荤,故而清淡了些。长安君说不许公子挑食,不许过量,也不许吃太少,不许狼吞虎咽。 赵政: 宫娥又另外端了一个小砂锅,忍俊不禁道:这是骨汤,长安君说一定要喝完,不然他会生气。 赵政: 赵王宫外,嬴政与庐陵君赵假不期而遇。 赵假与长安君赵厘一样,都是赵王的弟弟,他比赵厘大了十来岁,一向以长辈自居,对底下的几个弟弟指指点点,有点看不顺眼就要祸害一下,所以在宫里人缘很差。 而且此人相当没有眼色,又酸又腐,不知变通,傲慢自大,养了一堆舍人在朝堂上搅浑水,嬴政讨厌的几条,他一个不漏全占了。 赵假走到弟弟面前,上来就是质问:赵厘,你近来为什么跟那个敌国质子走得这么近? 嬴政道:你去见赵王? 庐陵君道:对呀。 嬴政转头就走。 他来这一趟是让赵王同意他把赵政接到自己那边去住,到时赵假必定会加以阻挠,嬴政打算稍后再来。 赵假却不那么容易就放他走了,他一把拽住嬴政的袖子,被嬴政回头不耐烦地睨了一眼,不禁有点怯怯的。 他这个弟弟好像从齐国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被赵威后宠得目中无人,宗室子弟里只听赵丹的,除了赵丹,其他人都只能任他欺负。 现在,赵厘回来后看上去好说话很多,赵假觉得赵厘可能是在齐国被欺负狠了,不敢放肆了,于是就想趁机把以前被赵厘欺负的份都还回去。 毕竟他现在在朝堂上也算人物了,而赵厘已经今非昔比,无权无势。 赵假壮着胆子道:你跟秦国那小贱人走得这么近,是不是别有所图?是不是通敌卖国? 嬴政忽然不想走了。他扶了下束发的玉冠,脱下外袍,叠好了搭在手臂间,转身看着赵假:你说谁是贱人? 赵假为了壮胆而提高了声音:还能是谁,秦国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出来的人能好到哪儿去,都是野蛮武夫,在我们这儿都是身份卑贱的下等人,不是贱人是什么?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 这其实不止是赵假一个人的想法,东方六国都是如此。他们礼教开化,文化水平高,自认是礼仪大邦,每个人都以君子自居。 他们打心底瞧不起西边的秦国,可偏偏秦国变法后越来越强,锐士们个个骁勇善战,大有吞并天下的野心,这就让某些君子特别不爽 这种乡下旮旯里出来的小国也能称雄,世道真他妈的变了! 赵假还在继续嘲讽:秦国再厉害,也不过是一群背后捅刀的小人罢了!不讲礼仪,不读诗书,严刑峻法,民不聊生!他们就是能吞并六国,也不得人心!怎么!你要替他们说话?! 嬴政的目光越来越冷,冷到最后像是没有感情了一般。他看着赵假,一点一点卷起了里衣的袖子。 赵假警铃大作:你干什么!要打架?!这可是赵王宫前!你敢在这里公然殴打兄哎哟!!! 嬴政一脚踢翻了赵假,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打你这种人,脏了朕的手。 赵假哎哟哎哟地喊痛,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还没稳住脚跟就被嬴政一声不吭地踹中了腹部,胃里顿时一阵抽搐,把早饭都吐了出来。 嬴政嫌恶地微微皱了下眉,用脚把赵假翻个了个,顺便擦擦鞋子,再翻个个儿,一脚踩在赵假的嘴上,言多必失,行多必过,知道吗? 王宫前的宫人和卫卒们见状赶紧飞奔过来拉架,嬴政全程没动一次手,光是用脚,都打得赵假爬不起来了。 宫人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把赵假从嬴政脚底下扒拉出来,忙去喊赵王。 赵假被打得鼻子直流血,指着嬴政,吐字不清地骂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当你还是十一年前有母亲护着你?!我这就叫王上把你逐出赵国!你等着!等着! 嬴政面不改色,额头凝了一层薄汗。他将左手臂上搭着的长袍抖落,披到身上,从宽大的袖管中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从容地正了正衣襟,同时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赵假,淡淡道:赵厘请见赵王,烦请庐陵君让路。 赵假还想骂,立刻被宫人堵住嘴拖到一边。赵王的心腹侍官躬身道:赵王已经在等公子入内了。 嬴政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大殿中,赵丹端坐在王座上。外面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但是两个弟弟为什么打起来,宫人们都说隔得太远没听见。故而他召见赵厘过来。 嬴政入内后,赵丹赐他入座,道:听说你和赵假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嬴政:他当着我的面夸赞秦国,说有朝一日秦国必定一统天下,我一时气不过,与他争执了起来。 赵丹道:岂有此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来人,把赵假给我拖上来! 嬴政请示道:王兄,可否由我去请兄长上来? 赵丹疑惑道:怎么? 我想私下跟兄长道个歉。 赵丹感慨地叹息了一下,快去吧。 他这个小弟,是太后生前最不放心的,临终还在嘱咐他一定要向齐国把赵厘要回来。 他本以为赵厘回来还是和以前一样胡作非为,还挺头痛这件事,没想到却大变样,跟换了个人似的,真的好像换了个人。 赵丹甚至不太想看到赵厘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有点冷,又有点笑意,幽深不可窥视。 并且赵厘几乎也不怎么用眼睛直视他,一直都半垂着眼,平时看着就是一副慵懒困倦的样子。 赵丹有点猜不透这个弟弟在想什么。 嬴政与赵假在长长陛阶的中央相遇。 赵假由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上来,嬴政则居高临下地伸出手搀住他,遣散了宫人。 赵假呸了一声,道:怎么?怕了?过来跟我服软了?我告诉你,今天我不把你弄出这赵国,我就是龟儿子! 嬴政:巧了,我也这么想。 你!你你你赵假气得不行,试图甩开嬴政的手,没成功。他这些年寻欢作乐酒肉池林惯了,身体已经大大被掏空,又不锻炼,连路都懒得走,打架一拳就倒。 嬴政半真半假地搀着他道:我从齐国回来时,王兄派人去接应我,但是王兄的人拿到了错的地图,最终无功而返。我快到邯郸时,遇到了劫匪,他们杀了其他人,放了我一命。 赵假的脚步僵了一下,故作无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应该比我清楚。嬴政微微俯身,浅淡的眸子格外冰冷。 早在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嬴政听到系统告诉他长安君回国路上遇到劫匪时,他就察觉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回来后嬴政斥重金请人去查,结果发现是赵假让人调了线路图并且雇佣劫匪去杀赵厘。 赵假以为把锅甩给劫匪就可以高枕无忧,却不去想劫匪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人精,心里的算盘打得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那些人故意放走了赵厘,这样一来,赵假倘若倒打一耙给他们扣谋杀公子的罪名,他们就能够脱罪,因为赵厘没有死。 而赵假这边,他调换地图、买凶杀弟,即便没有成功,放到任何君王那里,有这个杀心,就是死罪。 今天可以杀王弟,明天就可以杀王上,任何君主都不会纵容这样的人待在自己身边。 赵假错就错在,他没有把劫匪一并处理,留下了这个天大的把柄,或许是没想到处理,或许是没能力处理,总之,错了就是错了,覆水难收。 听完嬴政的话,赵假彻底不动弹了。 他最近正被这件事困扰到噩梦连连,因为那些劫匪一直在拿这件事勒索他,不给钱,他们就告发给赵王。 赵假讷讷道:你、你不问我为什么? 嬴政连笑都懒得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蠢:这还用问? 赵假在几个兄弟中排行中等,是最不受宠最容易被忽视的那种,大一点的孩子,长辈们重视,小一点的孩子,长辈们疼爱,唯有中间的里外不是人。 他好不容易摸爬滚打到了今天的位置,长安君一回来,势必会像以前那样欺辱他,把他的东西都夺走,所以他起了杀心。 但是这个蠢货没想到会把自己送进了死胡同,作茧自缚。 宫门到了,嬴政抬手,请赵假入内。 赵假硬着头皮忍着一身痛走了进去。 赵丹见他被揍得不轻,脸上阴沉之色略减,没好气道:听赵厘说你夸赞秦国?还说他们能灭了六国? 赵假立刻跪了,他没想到赵厘给他挖了这么大个坑,而且他还不能不往里跳,如果他不认了这个罪,就只能被赵厘揭发□□的事,那是更大的罪。 他只得小声道:臣弟失言!请王兄责罚! 赵丹重重拍了下桌子,责罚?秦国那么好,寡恐怕要人赏你去秦国才行! 赵假抖若筛糠,一句都不敢为自己辩解:臣死罪! 赵丹还在生气,过了片刻,他问嬴政:赵厘,你觉得该怎么办? 他觉得按照赵厘的作风,一定会要求夺走赵假的封号,再把人丢进牢里治一顿,再放逐出去。 他这个弟弟别的不会,整人是顶尖的,这也正好能顺他的意。 他等着赵厘回答。 嬴政同样也正等着他这句话,道:兄长此言并非发自肺腑,恐怕是被有心之人蛊惑,才一时口不择言。 赵丹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第5章 好看的 这是要给赵假开脱?不,不对。赵丹猛的明白过来,赵厘这是给了他一个更好的处理方式。 嬴政恰好接话道:听说兄长养了很多舍人,还有一些正在为王兄所用。兄长一定是听信了某些谗言,倘若这些人也以谗言蛊惑王兄,后果不堪设想。兹事体大,请王兄彻查。 这样一来,赵丹不用动赵假分毫,就能清洗对方的势力。而且倘若他放逐赵假,朝堂上必定会有不少人替赵假求情。什么大敌当前兄弟之间要团结啊,两个王弟只是有些小摩擦啊无伤大雅之类的。 最后怕是又要不痛不痒地不了了之。 如果用赵厘的办法,他和赵假就不必撕破脸皮,既可以兄友弟恭地继续相处,又能清洗掉赵假的人。 而且这个处理,赵假一定不会多说什么,因为他至少保住了封号爵位,还能在邯郸做一个公子,享受公子的待遇,比被放逐国外一无所有好多了。 赵丹不由得多看了赵厘一眼,对方仍然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垂着眸,看不出什么端倪。 赵厘何时有了这么深的心思? 赵丹正这么想着,赵厘忽然抬眼望了过来。 赵丹一震,又是这个眼神如同虎狼审视着猎物一般、胜券在握的眼神。 他下意识和赵厘错开了视线,看向赵假: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臣弟无可辩解赵假就差瘫在地上,脑海中忽然冒出之前嬴政踩着他时说的话:言多必失,行多必过。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坏事做多了,早晚得翻车。 赵假面如土灰。 那这件事就交给小弟去办。赵王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宫人们上来扶着瘫成一团的赵假离开了,嬴政却没有走。 赵王抬眼看他:小弟还有事? 嬴政道:臣弟恐怕不能胜任,请王兄将此事另付他人。 赵丹扬眉,他这可是给了赵厘一个重新进入朝堂的大好机会,如果赵厘有心插足政事,一定会答应下来。 如今朝堂里平原君的势力太大,他需要有个人帮他制衡,这个人最佳人选就是赵厘。刚刚回国,不熟悉政务,又是宗室子弟,深得已故太后的喜爱,而且没什么脑子,特别听他的话。 他道:何出此言啊小弟? 嬴政道:臣弟回国才三个月,对政务不了解,如果出了差池,岂非让人哂笑? 赵丹对这个弟弟相当看不透,深深觉得赵厘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听他话的小孩了,把一个连他都有些畏惧的人放进朝堂,究竟是好是坏? 赵丹给不出答案,最终他叹了口气:行,你回去吧。 嬴政道:臣弟还有一事。 说吧。 嬴政说明了这次过来见赵丹的来意,最后道:如今秦国正盛,愿王兄准许臣弟照顾质子,以免被他们找到借口攻打。 赵丹一听见攻打,脑子里就蹦出四个字:长平之战。 他赶紧的答应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得罪秦国:行行行,你去办。 从赵王宫里出来,嬴政一眼就看到了陛阶尽头站着的小小的身影。 赵政站在太阳底下,旁边有宫人搀扶着,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他听宫人说赵厘跟庐陵君打了起来,不顾阻拦硬是要过来,加上早饭没怎么吃,太阳又有点毒,这会儿已经饿得心慌头晕。 见到嬴政出来,他上前走了几步,嬴政抬手示意他站在那里不要乱动。 赵政果然就止住了脚步。他看着嬴政走下长阶,步态端稳,有种不可言说的贵气,长袍在风里飘起,好像一眨眼就会化作一阵雾散去。 赵政抓着自己的衣服,有些忐忑地等着嬴政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嬴政。 好像一闭眼,先生就真的会散了一样。 嬴政快步走下长阶,走近了,心里烧起一股无名的火气,他看了眼赵政的腿,不知道这小孩怎么这么任性,连伤都不顾了。他不悦道:你好了? 赵政摇摇头,就那么盯着嬴政看。 他觉得先生发起火来都很好看。 嬴政克制着怒气,沉声道:看什么,我长得好看? 赵政点点头:好看的。 嬴政: 赵政又补充了一句:先生生气也好看。 嬴政被他这两句哄得没脾气,瞪了他一眼,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回去再跟你算账。 跟赵政过来的都是宫娥,柔柔弱弱没什么力气,这种累活只能嬴政来做。 当然嬴政也不放心把赵政交给别人,万一再摔一跤,他就不用跟列祖列宗交代了。 赵政乖巧地窝在嬴政怀里,抬头看着对方,眼睛亮亮的。 嬴政垂眸一扫,凶巴巴道:再看,把你卖了买糖吃。 于是赵政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看他。 嬴政被他这可爱的样子笑到,火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清了清声音道:怎么突然过来找我? 听说你把庐陵君揍了一顿先生,你没有受伤吧? 嬴政:你看我像受伤了吗? 赵政偷笑着摇了摇头。 . 回到住处后,嬴政与赵政一起共进午膳,告诉赵政赵王已经允许他们母子搬到他这里。 你和母亲住在别院,上课到我书房里来。嬴政说着给赵政夹了些菜,藏书室你知道在哪儿,可以随便出入,乱七八糟的书不要看。 赵政看着碗里那一堆菜,都是他不爱吃的。他苦着脸,不由得怀疑先生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变的。 却听嬴政道:这些必须吃完,其他你随意,不许挑食。 赵政默默端起了米饭。 过了一会儿,宫人过来禀报:公子,少府的工匠来了。 嬴政嗯了一声,让他们等一等。 赵政吃了一口青菜,工匠?公子要做什么? 嬴政:你试着猜猜。 赵政一边想一边慢慢咀嚼。 先生身边的东西都是有用的,他不喜欢那些奇技淫巧,找工匠过来一定是要打造什么可以用得到的东西。而且还特意向赵王请用了少府,这个东西一定相当重要,并且不是给个图纸就能打造的,需要上门来勘察。 会是什么? 造一个花园?盖一座小楼? 嬴政见他冥思苦想,不禁给了一个提示:与你有关。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 我?赵政把自己打量了一遍,公子不会是要给我造个笼子吧 嬴政扶住了额头,完全不知道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为什么? 因为我到处乱跑,伤到了腿。 嬴政: 伤到了腿,所以要把他关在笼子里?这是什么思路,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个蠢孩子会是小时候的他。 还是说因为这种全新的经历,挖掘出了他性格中的另一面? 嬴政不让自己再这么想下去了,他让宫人把工匠们叫进来。 十来个工匠一股脑地走进来,一拨人拿着班尺量赵政的身高腿长之类,一拨人拿着小本本记录数据,一拨人根据数据现场赶制图纸,然后又一股脑地走出去,外面立刻响起锯木头敲榫卯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嬴政刚好吃完饭,宫人们就把一辆崭新的轮椅推了进来。 赵政: 嬴政示意赵政:坐上去试试,不行就让他们再做。 赵政被人扶着坐了上去,宫人推着他出了门。门边已经架好斜坡,赵政又自己试着转了转,还蛮轻松舒适的。 院子里那十来个工匠都盯着赵政目不转睛,等着他发表用户体验。 长安君要他们一顿饭之内做好一个轮椅,还必须合身好用,十几个人临危受命,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效率,此刻生怕赵政说一个不字。 赵政新奇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点头道:可以的。 话落,十几个工匠如蒙大赦,抱头痛哭。 赵政懵懵的:他们怎么了。 嬴政:乐极生悲,没事。 因为是临时用,轮椅省去了上漆,但是工匠们也仔仔细细地打磨抛光了,手感非常顺滑。赵政非常喜欢,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好几圈。 嬴政就在一旁时不时给他推一推,难得赵政会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他是乐意哄着的。 毕竟以后很少能有什么事让他这么愉悦。 入夜后。 赵政第一次来到长安君的书房。 这是他将要上的第一堂课,不知道长安君会教他什么。赵政又紧张又期待。 他是独自来的,没有麻烦宫人,所以只能自己转轮椅。赵政费了些力气,终于到了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努力镇定道:先生,我来了。 嬴政正在书房中等赵政,他坐在漆案后,穿了一身非常庄重的礼服,低声道:进来。 赵政推门,转着轮椅走了进来。 嬴政望着赵政,在这一刻忽然体会到命运的奇妙。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与曾经的自己相遇。 他要把赵政亲手送到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去,看着他称王、称帝,或许还会看着他死去。 到那时,他的任务一定还是没有完成,被打回去重来,或许会在另一个世界再一次与赵政相遇。嬴政不禁有些好奇,再一次相遇,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会成为这乱世中的谁?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 嬴政不再想下去了,那些还很遥远。他抬手示意赵政上前来。 赵政移动到他面前。 嬴政道: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先生,礼节就不必了。 赵政还是行了一礼:先生。 嬴政微微摇头:你看,你已经犯了错。 第6章 翅膀硬了 赵政一顿。 嬴政道:知道吴起吗。 赵政回道:知道。 这个名字太响亮太可怕,七国没有人不知道。 吴起精通兵法儒三家之术,曾经仕于鲁国魏国楚国,是个极为罕见的军事与政治天才,也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传奇人物。 吴起在魏国时组建了当时威震天下、所向披靡的魏武卒,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奇功伟绩。 秦惠公曾经带领五十万人攻打魏国的阴晋,却被吴起以五万士卒、五百战车、三千骑兵大败,双方兵力之悬殊,战争结果之意外,都令这场战役成为兵史上令人惊叹的一笔。 因为吴起强兵,李悝变法,魏国迅速壮大,成为七国中最先雄起的霸主当然,吴起身上也有很多非议,是个很复杂也很传奇的人。 这样的人,听过一次就足以铭记于心。 嬴政道:吴起曾经拿了一条丝带让他的妻子织一条一样的,妻子将丝带织好拿给吴起看。吴起看过后问,我让你织一条和那个一样的,为什么这个看上去比那个好? 听到这里,赵政已经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了。 嬴政继续道:妻子回答说,用的布料是一样的,但是我织得更仔细,所以看上去更好一些。吴起说,我让你织一样的,而不是更好的。你不听从我的吩咐。吴起于是休掉了妻子。我刚才让你不必行礼,你却还是行了,这就是错。 赵政欲言又止。 倘若将吴起比作君王,妻子比作臣子,纵然这臣子做了一件好事,但是他违背了君王的本意。他可以出于好意违背你,有朝一日,也因为恶意而反叛你。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日后,也将是你给你的臣子们上的第一堂课。 赵政良久无言。 但这种人,不必像休妻那样休掉,用得好,就是良材,用不好,就是乱臣。世上没有不可用的人,只有不会识人驭人的君主。 赵政深深吸了一口气。 先生所说的,已经完全超越了一个贵族公子所能领悟到的东西。他终于明白先生身上那种与身份样貌格格不入的气质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息,天生的帝王之气。 赵政不由得道:这世上有没有让公子觉得无法驾驭的人? 嬴政坦然道:有。 赵政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是谁? 嬴政拿起了手边的竹简,能够看透你心思的人,比如韩非。 这种人又该如何驾驭呢?杀了不免可惜。 嬴政略一沉默,缓缓道:这个问题,我也在寻找答案。 韩非是将帝王术和法家术推到了巅峰的人,他欣赏他,也忌惮他。这样的人到底是杀是留,或许只有后人才能给他答案。 然而韩非这样的人,后世还会再有吗?又或者,还能再有吗? 即便有,后人又能给他所谓的答案吗? 嬴政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赵政清透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先生这一课,学生永记于心。但是先生其实也很看重礼节不是吗?先生特意穿了重要场合才穿的礼服。 赵政一眨不眨地望着嬴政。 他觉得先生这一身衣服很好看,但是还不够衬托先生的气息,倘若非要找一件,那只有天子的衮服才可以。 赵政忍不住想象嬴政穿上衮服的样子,十二道冕旒将他的容颜挡住,清冷、高贵、威严、不可亵渎让人慑服,也让人着迷。 嬴政有点不适应赵政这样不加掩饰的、明亮的眼神,他拿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压下心底那丝微弱的、奇异的羞耻感:以后不许这么看我。 顿了顿,他补充:这是对先生无礼。 赵政低头笑了一下,像只眯眯眼的小狐狸:是,学生知道了。 嬴政拿出了一份竹书:那就来上课吧。 赵政的腿伤恢复得很好,虽然嬴政一再不放心,叮嘱他不要胡来,耐不住小孩子天性好动,一入夏,赵政还是经常和几个小伙伴在邯郸到处跑。 因为长安君的照拂,其他质子也得到了不错的待遇,能够在邯郸自由地往来。 这一日,赵政和燕公子丹还有魏公子如在御苑野餐。御苑是赵国王家园林,赵王偶尔会带着大臣们到这里射猎,倘若猎到了野猪野鹿之类的,就会分给臣下们吃。 他们野餐的地方是一处有树荫的河水边。燕丹抱着剑在水边泡脚,身旁是魏如,正在钓鱼。 赵政则倚着书,拿出心爱的书来阅读。 魏如不太开心道:燕丹,你脚还没泡好?你把鱼都臭跑了! 因为你笨,看我的。 燕丹白了他一眼,喊赵政接住他的木剑,然后脱得光光,一个猛子扎进深水中。 魏如嗤笑了一声,丢了鱼竿,回头对赵政道:赵政,你怎么又看书?每次出来玩儿都看书,竹片都要被你翻烂了,你好无聊啊。 赵政道:先生安排了功课,完不成要罚的。 他们在一块玩儿,魏如当然知道他拜了长安君为先生,撇了撇嘴,有点酸酸地道:他都教你什么啊?每次问你你都神神秘秘的,你真是走运,跟你娘逃出去还能碰到长安君,怎么就没让我碰到呢? 赵政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魏如像个八婆一样凑过去,他还会罚你?怎么罚?我听说赵迁他们那几个王孙,课业做错了要打手心,你也是? 赵政像是头一次知道还能这么操作:打手心?为什么?很疼吧? 魏如道:都是这样啊,不过王孙这么尊贵,都是伴读的书童替他们受罪罢了。长安君不打你吗?那他怎么罚你? 不知道赵政想了想,先生说我每次功课都做的不错,他从来没罚过我。 魏如更酸了:他就是吓唬你吧,要不你今天故意不做功课,看看他会不会罚你? 赵政顿了顿:不太好吧。 他可不想给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再说,要是打手心,疼得可是他好吗。 魏如怂恿道:就一次啊,你就说贪玩儿,把课业忘了难道你不好奇长安君会怎么罚你吗。 赵政摇头:我一点都不好奇。 魏如叹息一声,无聊瞧,燕丹上来了,我赌他肯定没抓到鱼,就他那着急的性子,能抓着才见鬼了。 燕丹果然两手空空地上了岸,穿好衣服后他和魏如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嫌弃地嗤了一声,挪开了视线。 赵政夹在他们中间,从篮子里拿出了准备好的午膳,明明是你们两个非要来抓鱼烤着吃,结果什么都没抓到。 燕丹挠了挠头,魏如则凑到赵政面前:你带了吃的? 赵政:我早就知道你们俩指望不上,所以带了三份饭。 顿了顿,他有一点点得意地挑了挑眉,还有熊掌,先生特意挑了最肥的一只,让御厨烧的。 燕丹和魏如同时瞪大了眼:熊掌??? 那可是王公君侯才能享用的美味,别说吃了,他们见都没见过。 魏如已经按捺不住直搓手了,快快快,让我看看,熊掌长什么样。 燕丹也凑了过去,一言不发地盯着赵政的篮子,咽了咽口水。 赵政道:提前说好,不许争抢,否则我扔到河里喂鱼。 魏如:不是,太浪费了吧,这是熊掌啊! 赵政:这是先生教的。如果到时候我把熊掌扔了,那一定是因为你们不听我的话,所以都不要争,下次我再给你们带鹿肉。 于是这一餐,魏如和燕丹你推我让,吃得相当和谐。 然后赵政在一边把课业做完了,而燕丹和魏如则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晒了会儿太阳。 入夜后,赵政拿着竹简去书房找嬴政。 到了门口时,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魏如的话。 然后鬼使神差地把竹简放在了门口,敲响了房门。 嬴政早就在书房等着了,他头也不抬道:进来。 赵政走了进来。 嬴政道:如常。 按照往常的规矩,赵政要把布置的课业交上去,再背诵嬴政摘选的文章,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嬴政还会现场提问,考验他的应变能力。 但是赵政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望着嬴政,一句话都没说。 如果不做课业,先生会怎么罚他呢?会打他吗? 嬴政正在写字,半晌没听见动静,他抬头看向赵政,怎么不说话? 赵政欲言又止,他低着头,小声道:先生,我课业忘了做 哦?嬴政放下了笔,倚着靠背,为什么忘了? 和燕丹魏如出去玩儿,就忘了。 嬴政良久没有回复,赵政不由得心虚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先生要罚我吗。 罚你?嬴政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桌子,眼底带着笑意:原来不是忘了,是来找罚的? 赵政被说中心思,一声不吭了。 嬴政:把你门口的课业拿过来。 赵政:你怎么知道在门口。 嬴政:不然还能在哪儿? 赵政乖乖把竹简拿了进来,交给嬴政:我不该说谎,对不起。 嬴政没有像平时那样打开看,而是把竹简放到了一边,是魏如怂恿的你? 赵政: 你真的不会读心吗先生? 嬴政从旁边的笔筒中抽出一支买了就没用过的戒尺,过来,想挨打还不容易。 小孩翅膀硬了,还敢试探他了? 第7章 借宿 赵政忐忑地走到嬴政面前,老老实实伸出双手。 嬴政沉声道:翻过来,打手背。 赵政乖乖把手翻了过来。 嬴政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沉声道:疼吗。 赵政差点飚出眼泪,他自己来之前偷偷试着打了手心,这可比手心疼太多了! 赵政含着泪摇了摇头:先生打的,我都受着。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6) 嬴政: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赵政:因为我对先生说谎。 嬴政:错了。因为你被人摆布,听信小人之言。燕丹讲义气,好任侠,但是急于求成,刚愎自用。魏如善计谋,伶牙俐齿,但是反复无常,好妒且喜欢挑拨离间。你听信他的话,就是犯了君王大忌。 是 嬴政忽然又抬手打了他一下,赵政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打你说谎。 这是打你明知故犯。 赵政痛得声音发颤:学生错了,再也不敢了。 嬴政扔了戒尺,看上去远远没有解气。他展开赵政的课业竹简:把今天的文章背一遍。 人有欲,则计会乱;计会乱,而有欲甚;有欲甚,则邪心胜夫上侵弱君而下伤人民者,大罪也。故曰:祸莫大于可欲 半盏茶后,赵政答完了提问。他默默看着手背上的红印子,抽了抽鼻子。他再也不敢试探先生了,太痛了。 嬴政给了他一盒药膏,拿走,去外面面壁。 赵政乖乖接了,出了房间。 嬴政跟在他身后,指了东面的墙,去那儿。 赵政走过去,面朝墙壁站好了。 然后他听见先生阴沉了好几度的声音,是对宫人说的:把魏公子如和燕太子丹叫过来。 赵政: 于是大半夜的,魏如和燕丹一脸懵地被叫醒,又一脸懵地被带到了长安君的书房里。 嬴政站在书房中,正对着门口,一把戒尺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相当核善。 两个人虽然不知道长安君为什么会叫他过来,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长安 还没说完,嬴政沉声打断他们:知道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一脸懵的两位: 嬴政就是冲着魏如来的,但是不能直接上手。 一来,魏如无故被打,有怨气,必定会背后中伤于他。 二来,如果直接责罚,魏如会认为是赵政把他供了出来,此人小气善妒,以后定会暗中给赵政使绊子。 这件事要让魏如自己承认,还必须让他认得心服口服,让他自己往坑里跳。 嬴政道:公子政今天没有完成课业,你们有谁知道原因吗,魏如? 魏如忐忑地想,赵政还真听了他的啊?也太傻了吧?! 他胸有成竹道:他贪玩,把课业忘了。 嬴政不置可否:燕丹? 燕丹顿了顿,有些犹豫道:长安君是否弄错了,赵政他他明明做完课业了啊? 魏如: 嬴政盯住了魏如:他确实做完了课业,但是他骗我说贪玩忘记做了。 魏如: 嬴政:我很好奇,魏公子为什么会知道公子政的借口? 他敲了敲手里的戒尺,不要说谎。 魏如冷汗涔涔,道:这个 嬴政:是你让他骗我的,是不是? 魏如被他的气势吓得哑口无言:我我我 嬴政慢慢卷起袖子:燕丹可以回去了。 燕丹递给魏如一个珍重的眼神,赶紧的跑了。 魏如: 很快,惨烈的嚎叫响彻书房上空。 啊!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错了长安君!我再也不怂恿赵政了!哎哟!哎哟! 嬴政打痛快了,把魏如也罚去面壁,和赵政站在一起。 我以后再也不怂恿你了真的,我要是知道长安君这么护犊子,打死我也不会给你出这种馊主意以后跟长安君有关的事情,我再也不好奇了魏如把自己肿成熊掌的爪子给赵政看,长安君就罚你来面壁吗,他没打你吗 赵政看着他的手,欲言又止道:打了的。 给我看看,他打你手了? 嗯赵政不太好意思地举起自己的手。 魏如看了看他手背上那两道不轻不重的红印子,再看看自己的熊掌: 这他娘的也太偏心了吧?! 偏偏魏如不敢生长安君的气。要不是有长安君打点,他们几个别国的质子哪还能过得这么滋润?自从待遇提高后,魏如身量猛长,最近他和燕丹又被赵政投喂,都开始胖了起来。 赵政从怀里取出先生给他的药盒,上点药吧 看了魏如的手,他才知道先生根本没动真格,他当时还觉得先生说打就打,好狠心,有魏如这么一对比嗯。 先生对他真是太好了。 赵政默默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开心。 魏如狂喜落泪:你还带着药,真是太周全了,快给我涂一点,痛死了 赵政:我本来还想着这点小伤用不上 现在看来,先生这药原来是给魏如准备的,唉。 过了半个时辰,嬴政把赵政叫进书房。魏如则还要再罚半个时辰才能回去。 赵政不知道嬴政叫他有什么事,忐忑地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灯都灭了,只留下床榻边的一盏,幽微的烛火在铜佣的手心中轻轻飘摇。 嬴政半躺在榻上,散着发,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显得有些清瘦。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有点苍白,赵政紧张起来,道:先生? 嬴政嗯了一声,没事。 自从教了赵政,他每晚都要写文章到深夜,把自己的经验整合成最凝练的语句,跟韩非的文章揉到一起,很费心力。 刚才又动了点火气,这个病秧子身体有点吃不消了。按照侍医说的,这身体要静养,不能太费心耗神,不能动肝火,反正一堆不能。 他刚才问了系统还有几年寿命,系统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顶多撑到明年。 明年,他的曾祖昭襄王薨逝,祖父孝文王继位没多久也薨了,然后是他的父亲庄襄王继位。 这一年,他九岁,秦国朝堂势力一番洗牌,秦赵关系略有缓和,赵王为了向秦国示好,将他和母亲送回秦国,他成为太子。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赵政都要回国了。 等待赵政的将会是崭新的天地,嬴政相信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 那个时候,这具身体大概也要寿终正寝了。他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再度出现在这孩子面前?这孩子又是否会时常想起曾经有个叫做赵厘的先生? 小孩。嬴政拍了拍旁边的空闲,坐。 赵政第一次被他叫小孩,有点愣愣的,反应过来后,又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子了,先生。 嬴政笑了:八岁不是小孩是什么?行,你说不是就不是,过来。 赵政抿唇走了过去,坐到嬴政身边。 他发现先生的神色格外柔和,不知道是不是灯火的原因,有种不允许别人靠近的憔悴感。 可是先生却让他坐到他身边。 赵政坐下后,嬴政侧躺着,支着右手看着赵政。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认真地端详小时候的自己,第一次是在旅舍初次见面时。 他捣乱似的地揉了揉赵政的头发,要是有一天你做了秦王,会看在先生的份上不打赵国吗? 赵政沉默了。 嬴政道:是不是很难回答? 赵政如实点头。 嬴政:那就不要回答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赵政低声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学生想知道先生是怎么想的。 是吗?嬴政收回手,轻轻敲着榻边,如果先生说不打,你就不打了吗? 赵政: 是啊。他不能为了先生一个人的意愿而违背先祖的遗志,秦国盼望着东出太多年了。 可是先生对他来说又是那样重要。 嬴政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教你?为了有朝一日以先生的身份让你不要打赵国? 赵政低落地垂眸:先生不是那种人。 嬴政道: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当今天下,六国疲惫,君主平庸,权臣当道,唯有秦国有一统天下的实力。先生志在天下一统,所以才教导学生。只是学生或许一生都是个质子,恐怕辜负先生的期望。 你不会的。 赵政哑然,他望着嬴政,莫名就想起了之前先生给他算的那一卦。 灯火照着这方小小的角落。 嬴政的气色好了一些,他抬了抬手,回去吧,刚才突然想看看你。本以为会有很多话说,转念又觉得其实甚无谓。你不是需要人提点才能成事的,先生相信你可以处理好一切事情。 先生 嬴政似是有些疲惫了:回去睡吧,不早了。 赵政想要应下,但是他看着淡淡烛辉中闭着眼小憩的嬴政,忽然怎么也走不动了。 哪怕身在王宫,有无数宾客僮仆,但是先生的眼神,总会让赵政产生一种感同身受的孤独,就好像先生一直都是一个人在世上行走,逆着人群,往极冷清的山巅上走去。 嬴政见他未走,微微睁眼:还有事? 赵政轻声道:太晚了,母亲已经睡下,学生怕回去会惊扰她,能在先生这里借宿一晚吗? 第8章 赵迁(捉虫) 嬴政没多想,他拍了拍宽敞的床榻:上来吧,到里边去。 赵政脱去衣服躺到了榻上,嬴政给他拿了一床新的凉被,转身熄灭了灯火,侧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宫人把魏如请回质子住的别馆,房间里安静极了。 嬴政闭着眼,过了一会儿问赵政:需要燃香吗。 赵政道:先生好像不太喜欢用香,就不用了。 嬴政嗯了一声,不习惯。 熏香使人睡得沉,倘若遇到危险会来不及反应,所以嬴政一般不用。 赵政往嬴政身边靠了靠,但是保持着距离。不知怎么,他一直对先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不自觉地就想和他亲近一些。 嬴政默许了赵政的行为,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系统那有些波动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 叮爱意值+10,恭喜宿主!另:爱意值是由爱情而产生的好感值,亲情友情等其他与爱情无关的感情均不记录在内,再接再厉哦~ 嬴政: 嬴政沉默了许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转头看向赵政,对方在假寐,面朝他侧躺着,看上去非常乖巧。 爱意值为什么会涨? 这种事情嬴政没经历过,他没有经验。在他的意识中,爱意值不涨才是对的。但是现在,它却小小地涨了一点,虽然数值低,但是非常诡异。 嬴政开门见山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赵政怔了一下,怎么了先生? 问问。 我在想先生特别好,我特别喜欢先生。赵政如实回答。 嬴政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因为赵政没有瞒他。但是他也很不理解:是什么样的喜欢? 这个问题把赵政问住了。是啊,这是什么样的喜欢?是对师长的那种敬爱,还是像朋友那般的喜欢? 赵政茫然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喜欢。 嗯。嬴政抚了抚赵政的头,低声道:没事,睡吧。 他觉得赵政还太小了,分不清什么爱不爱的,等他再长大些,等他们分离,这一点小小的爱意最终都会消弭,无伤大雅。 嬴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自己都分不清爱是什么东西。 转眼,邯郸入冬。 嬴政的身体越来越差,冬天寒冷,他几乎不怎么外出了,专心待在书房里写文章。文章已经快要写完,他想尽量赶在赵政回秦国前完成,让赵政带回去。 书房中生着暖炉,地板下铺着的地笼将房间熏得暖烘烘的。 赵政乖巧地在嬴政身旁看书,时不时帮他磨墨。 宫人端着药走了进来。这是养身体的补药,最近长安君的身体越来越差,全是靠着药吊着,不然早就撑不住了。 嬴政面不改色地将药喝了,打算继续写字时,赵政忽然拿着手帕靠了过去,轻轻擦去嬴政唇上残余的药汁。他不无担忧道:先生休息一下吧。 嬴政顿了一下,道:不必。你今天不是约好和朋友出去? 赵政道:是的,可是我不太放心先生。 无妨,去吧。 是。赵政恭敬行过礼,带着自己的东西退了出去。 魏如说要买一些东西,非要拉着赵政和燕丹一起,他一个质子在外面容易受欺负,赵政和燕丹就答应了。 三个人在约好的地方碰面后就去了集市。 邯郸作为赵国都城,集市很繁华。虽然六国之间互相打仗,但是商客们并没有国界之分,他们把来自六国甚至来自胡地的商品带到了邯郸贩卖,如果眼光不错,能淘到一些物美价廉的东西。 赵政在一个卖笔的摊位前端详着,魏如凑了过来,你要买笔?长安君府里那么多笔还不够你用? 赵政道:先生的生辰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件礼物。 生辰?魏如想了想道:对长安君来说,笔实在不新奇了。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7) 赵政点头,也是。我再看看别的。你买了什么? 魏如指了指旁边的店铺,做衣服和鞋子,刚刚量完尺寸。 赵政看着他身上那洗得灰白的衣物,道:不太划算。 他们都是质子,手里有多少零花都是赵国王室分配的,算不上宽裕。买一套衣服鞋子,是很贵的。 而且作为一个质子,也没有什么重要场合需要他们出面,新衣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魏如却不太想提的样子,他帮赵政到处看看,叫我说,长安君身体不好,不如你买个什么平安锁百岁锁?钱不够用我的! 赵政又怪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魏如道:长安君对我们有恩,我当然也希望出一点心意,我去问问燕丹。 燕丹一直站在一个打铁的铺子前,欣赏摆放在旁边的长剑。 魏如把燕丹拽了过来,把事情一说,燕丹立刻答应了。 魏如道:赵政,你要送给长安君,可别忘了我们俩的份儿。 赵政已经在挑选百岁锁了,头也不抬道:当然不会。你们看这个行吗? 他挑了一个贝壳大的银铸的小百岁锁,上面的花纹和字都刻得很精细。 行的话再挑一条绳子,先生就可以戴在身上了。 燕丹道:太小了。 魏如道:这是挂在脖子上的,太大了硌人知不知道?这个正好,就这个吧,瞧着很漂亮。 于是三个人又挑了一条细丝搓成的彩绳,叫做五色长命缕。还挑了一个精致的墨绿色锦袋。 为了方便换洗,赵政多买了一条长命缕。 魏如的衣服要三天后才能拿,于是他们边逛边往回走。 走过一条无人的小巷子时,魏如忽然肚子痛,要上厕所,叫赵政和燕丹在原地等他。 燕丹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就你屎尿多,叫我们在这儿挨冻,快去! 魏如嗖嗖地跑了。 燕丹嗤了他一声,转头看见赵政从墨绿锦袋里取出了百岁锁,放在手心端详。 燕丹比赵政大上几岁,个子也高,平时话不多,人比较内敛。刚才他就想看看这个,碍于魏如在,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此刻,他低头靠了过去,道:我看看。 他突然出声,赵政惊吓间猛的抬头,差点和燕丹的下巴撞在一起。幸好燕丹闪得快,不然此刻恐怕很尴尬。 赵政有些慌乱,忙把东西给他:给。 燕丹挠挠头,接过,把东西看清楚了,还给赵政:好看。 赵政点头,嗯。 长安君会喜欢的。 嗯。 燕丹沉默了好一会儿,魏如还没回来。他难得地没有不耐烦,而是东张西望的,好像有些害羞。 未几,燕丹摸了摸鼻子:赵政,你有没有咳,有没有喜欢什么人? 赵政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想了想道:有,我喜欢先生。 燕丹似乎略略翻了个白眼,不是这种的。就是男人喜欢女人那样的。 赵政茫然道:那是什么样的喜欢? 燕丹: 燕丹觉得和赵政讨论这个问题太早了,他摆摆手:没事没事,不说这个了,魏如那小子怎么还不回来,我去催催他,你待在这儿别乱跑。 好。赵政往角落里靠了靠,避开寒风。 过了一会儿,巷子尽头传来脚步声,赵政以为是燕丹他们回来了,从角落探出头去,却看到了被几个宫人拥簇着走过来的赵迁。 赵迁是赵王的孙子,是太子赵偃最宠爱的小儿子,赵迁比赵政小了两岁,平时无法无天惯了,连他哥哥,太子嫡子赵嘉都任他欺负。 赵迁还尤其跟他们这些质子过不去。 赵政不知道他怎么来各种地方,但是刚才视线都对上了,不能装瞎。他走出角落,朝赵迁拱袖行礼。 赵迁是个小胖墩儿,穿着华贵的鹿皮狐裘大衣,掐着腰走了过来。他看见赵政,抬了抬手,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他指的是赵政手里的墨绿锦囊。 赵政道:是送给长安君的礼物。 赵迁听见长安君挑了挑眉,给我那个质子叔祖父的啊? 赵政微微皱眉:王孙如此称呼长辈,恐怕不妥。 赵迁呵呵一声,我可不认他做我叔祖父,我叔祖父只有庐陵君!听说他特别照顾你?都是做质子的下贱胚子,果然比较处得来。 赵政沉声道:王孙之母,恐怕连质子都不如,岂非更加下贱? 赵迁的母亲是娼妓,深得赵太子宠爱,所以赵迁子凭母贵,也一并受宠,最听不得别人拿他母亲说事儿,每次一提,都会羞愤不已。 赵迁闻言果然面色涨红,气得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咆哮道:敢诋毁我母亲!给我打他!打到他求饶为止! 赵政沉着脸退了一步,他并不怕和这些人起冲突,但是他怕连累他的先生。赵迁眼下受太子宠爱,虽然赵王并不喜欢这个胡作非为的孙子,但是赵王猜忌先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绝不能让他抓到把柄。 赵政! 忽然,巷子尽头传来了燕丹的声音。 赵政回头,你不要过来! 燕丹却置若罔闻,他大步走过来,将赵政一把拉到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迁那个小胖子:怎么,你想打架? 他身量很高,连几个宫人都比不过他,赵迁微微犯怵他当然听说过燕丹的威名,打起仗来不要命的那种,完全不考虑后果。 然而赵迁不愿意就此罢休。他前两天听叔叔庐陵君说,这些质子私下里议论他和母亲,还说他不如那个老实巴交的嫡子兄长,赵迁非常生气,打算教训这几个家伙一下。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他是故意在这里堵他们的。 赵迁决定压一压对方的气焰,他抬起头仰视着燕丹,凶巴巴道:我叔祖父庐陵君说,你们几个非议我!所以,我要掌你们的嘴! 燕丹内向话少,不擅长这种嘴仗,所以由赵政来反驳:烦请王孙拿出证据,再拿着赵王诏令来!我等虽为质子,终究也是王室,是你想打就打的?!不怕秦燕魏三家攻赵吗! 赵迁不懂得国家间的交锋,他被赵政这气势吓得往后退了退:你、你敢凶我! 他只知道叔叔告诉他这些质子都是下等贱人,随便他怎么欺负。他嚣张惯了,还是头一次碰到刺头,不由得鼓起勇气:我说打就打!谁敢不听我的!打!都给我打! 燕丹把怀里的木剑扔给了赵政,同时给了赵政一个快跑的眼色。他转身和那几个宫人对峙:来吧。 赵政沉声道:诸位动手前不妨想好,到时赵王责怪,罪责都是你们担着,赵迁至多小打小罚,你们是要被斩首的。 宫人们一听,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一下子就怂了。赵迁怒道:打啊!都动手!再不动手我也砍了你们的脑袋! 赵政大声道:宫人无罪而擅自杀之,是犯法!王孙大可恣意妄为,但是你父亲的太子之位只怕不保! 赵王原先册立的太子早逝,故而另立赵迁父亲赵偃。赵偃一再叮嘱过赵迁不可以触怒赵王,倘若赵王一个生气把他从太子位上踢下去,他们一家子以后就只能受新太子的欺负。 赵迁一时也有些犹豫了。但是他想起叔祖父庐陵君说的,一定要给这些人吃点苦头才行。叔祖父上次和长安君打架吃了大亏,祖父把他的食邑都没收了。这次一定不给叔祖父找回场子,他就没脸回去见他了! 赵迁一脚踹开旁边抖抖索索的宫人,挽起袖子,一群废物!我自己上! 燕丹挑了下眉:你确定? 赵迁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燕丹:来啊!我也是练过的!一次能打倒三个宫人,打你一个还打不过吗! 宫人都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燕丹啐了一口:蠢货。 赵迁铆足了劲,挥出肉乎乎的拳头。 燕丹站在原地,被他打在腹部,一动不动。他不由得垂眸看着这个小胖墩儿:你没吃饭? 第9章 魏如 长安君府邸中,侍卫急匆匆地请见嬴政。 长安君,公子政和燕丹,同王孙赵迁在市上打起来了! 嬴政刚刚放下笔,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听见这句,立刻起了疑心。 绝对不是普通的打架。 嬴政披上了狐裘,说清楚,为什么打起来,现在如何了,人还在市上? 侍卫跟着他往外走,道: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只知道燕公子丹把王孙打掉了一颗牙,貌似还还打断了鼻梁骨,人已经被赵王叫去宫里了。 嬴政脚步一顿,赵王怎么说。 侍卫:赵王大怒,要把两位公子下狱,依罪论处。 嬴政皱起眉:魏如呢? 魏公子?魏公子不在现场,据说是当时内急。 嬴政又问了几个问题,侍卫一一答复。最后他道:赵假是不是进宫了? 侍卫微微一怔,不明所以:是、是的,刚刚进宫不久。 嗯。嬴政已经走出门口踏上车辇,你退下吧。 府令挥鞭,马车急急往赵王宫驶去。 嬴政隐隐预感到,现在去或许已经有些来不及了,他按住了府令的肩膀:你去平原君府邸,带几句话给他。 赵王宫内,赵太子偃正痛哭流涕,他最宠爱的儿子被人打断了鼻梁骨,心疼死他这个当爹的了。 赵王被他哭得不耐烦,厉声道:好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身为赵国太子,就是一个哭包废物吗! 赵偃道:儿子倘若被人打去半条命,难道父王不心痛吗? 赵王语塞,狠狠瞪了赵偃一眼:你?你要是被人打成这样,说明你无用! 赵偃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知道父王从来就没看好过他,转而道:儿子恳请父王将这两个质子依罪论处! 他指着一旁跪着的燕丹和赵政,敢殴打王孙,这简直不把父王您放在眼里!岂能宽恕? 赵王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现在还气着呢。但是,燕国那个太子还好说,燕国弱小,赵国从来不带怕的,让他头痛的是秦国这位。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赵假请见的禀报。 赵王让赵假进来。 赵假一进门,立刻就跪地上了:臣弟听说侄儿赵迁被燕秦质子打了。 赵王哼了一声,是啊,一个个的都是祖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要打我孙子,还不能罚,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燕丹翻了个白眼,赵政轻轻拽了他袖子一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火上浇油。 燕丹只好低下头。 赵假道:依臣看,同龄人之间,有点小打小闹也很正常,只是下手没轻没重的,太不懂事。 赵王盯着他:那寡人不该罚他们了? 赵假道:罚!必须罚!只是,臣弟听说,平时公子政和公子丹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一个好读书,一个好任侠,都是栋梁之才,怎么会突然出手打人呢?会不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赵王眯起眼,好啊,赵厘上次用这个整你,你这回还学会以牙还牙了? 赵王就坡下驴:如此说来,也有道理。他们两个最近和什么人来往密切? 赵假立刻道:长安君赵厘近来对质子们颇有照顾,秦公子政还住进来他府邸的别院,这关系不可谓不密切。一个赵国宗室,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对一个秦国的质子这么好?倘若是他挑唆赵政他们殴打王孙,那就是阴谋不轨啊! 赵王道:说得有些道理,但是小弟为人和善,寡人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赵政,你说说,为什么和赵迁打起来? 赵政双手拱袖举过眉目,道:王孙不知从什么人那里听说我等背后非议于他,便带人在集市上围截我等,我们争议了几句,不知是谁先出了手,就打了起来。请大王明鉴。 那你们有没有非议他? 赵政:从未。 你要如何让寡人相信你的话? 赵政抬起头。 这并不是如何让赵王相信的问题,而是赵王心底选择相信哪一个的问题。 如果赵王有心整治长安君,他说得越多,只会引起赵王更多的反感,更加坚定赵王的决心。 如果赵王相信长安君作为一个君主,他会相信长安君吗? 答案太明显了。 他不能去猜测赵丹的心思,更不能妄图去改变赵丹已经相信的事情,除非赵丹是非常冷静的明君。然而作为一个王,赵丹明显资质平平。 赵政道:大王心中自有定夺,政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 赵王不由得看向这个清瘦的秦国质子。眉目清秀,腰挺得很直。年纪虽小,却非常聪明,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度。 可惜了可惜了上面还有父亲祖父,未必能熬到坐上王位的那天。 赵王道:传长安君赵厘过来。 话未落,宫门前已经有人来禀:长安君赵厘请见王上。 让他进来。 宫门外,嬴政脱去大氅走了进来。 赵王道:你是来给他们求情的? 嬴政道:臣弟是来请罪的。 哦?赵丹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漆案,小弟何罪之有啊? 臣弟近来过于纵容这些质子,以致他们闯下大祸,所以过来请罪,弟任凭王兄处置。 赵丹看了他一眼:小孩子不懂事,打打闹闹,没什么。不过你近来,确实和他们走得过近,难免让人生疑寡人打算将饶地划给你做食邑,你看如何?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8) 长安君现在的食邑是一块富庶之地,人口众多,能够缴纳的赋税也多,食禄自然不菲。赵丹所说的饶,是赵国一块偏僻的山地,人烟稀少,没几户人家,能够享有多少食禄,就很难说了。 嬴政道:无功受禄,岂能心安。臣弟请王兄收回臣弟所有食邑。 赵丹轻轻冷哼了一声。 他刚才不过是试探,没想到赵厘却以退为进,这让他很不爽。 赵丹扫了赵政和燕丹一眼:我听赵迁说,这两个孩子背后说他的坏话,今天在集市,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丝毫不顾及王室体面!但是,赵假刚刚还替他们求情,说他们知书达礼,是听信了有心人挑拨才会如此按照法律,殴打王孙,是重罪,要处以肉刑。可是,他们是燕秦的王子王孙,寡人不好处置,你看,该怎么办? 这就差直说让赵厘去替了。 嬴政微微垂眸,臣弟愿代之受罚。 赵丹颜色稍霁。 肉刑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以赵厘这病恹恹的身板,承受肉刑,等于要他的命。 兵不血刃不说,这还是赵厘自愿的。赵丹对此非常满意。 一开始他还能纵容赵厘,现在,赵厘的声望都快要高过他了,他不得不对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弟弟起了杀心。 赵政也是立刻想到长安君的身体,忙求情道:长安君久病沉疴,如今越发虚弱,经不得 嬴政厉声打断了他:赵政! 赵政震了一下,猛的抬头看向嬴政。 这是先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无数次地想问先生,是不是不喜欢他的名字,为什么从未听先生开口说过?先生从来都是叫他小孩,再正式一点,会叫他公子政,但是从未完整地喊过他的名字。 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听见赵政这两个字从先生口中说出来。 威严,震慑,不容拒绝。 嬴政没有看赵政,他抬袖:弟任凭王兄责罚。 赵政还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在一个已经认了死理的人面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偏偏要动摇一个人心里的成见,除了语言,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沉默的片刻中,外面又传来通禀。 魏公子如求见王上! 赵王不禁皱着眉啧了一声,赵厘一出事,他这宫里就热闹得跟过节一样。 让他进来。 赵政不禁一怔,魏如过来做什么?这件事从始至终与魏如无关,他过来求情吗?难得他那个性格,还能站出来说话只不过更加雪上加霜罢了。 魏如很快进了大殿,向赵王行礼。 赵丹道:魏公子也是过来求情的? 魏如略一顿,看向了离他不远的赵假,他收回目光,镇定道:不,我是来告发长安君的。 哦?赵丹扫了他一眼,说说。 长安君挑唆指使燕丹和赵政殴打王孙,我是听见了的,特来作证,请大王严惩之。 话落,大殿中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魏如身上。 燕丹震惊,赵政惊讶,嬴政微微眯了眯眼,仍是不动声色。 赵假低着头,一看就是在偷笑。 魏如被盯得浑身发毛,他连看都不敢看赵政。但是已经上了贼船,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毕竟成功的诱惑是巨大的。魏如不得不挺直了腰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 一片寂静之时,燕丹直接暴起,大怒道:魏如!你在放什么屁?!长安君待你不薄你居然陷害他!你 燕丹!赵政将燕丹拽回身边,他也是懵了,完全没想到魏如竟然是过来落井下石的。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你别再说了魏如应该是被赵假收买了。我们帮不了长安君,只会越说越乱。 燕丹气得说不出话。他现在只想把魏如揪过来打到他亲娘都认不出来,他小声喃喃:长安君人这么好,难道没人能帮他吗? 有赵政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原君赵胜。但是先生与他来往不多,他愿不愿意出这个面,很难说。 平原君赵胜,与春申君、信陵君、孟尝君齐名的四公子之一。当今赵王的叔父,门客无数,势力庞大,左右着赵国朝政,赵王对此人既忌惮又依赖,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 只是平原君长平之战决策失误,导致赵国国力大减,已经退居幕后,不怎么在朝堂露面了。 魏如说完后,赵王一副沉思的样子,没有回应。 这是一件小事,但是背后折射出来的各方势力的博弈却可以窥见一二。 赵假被夺去食邑和亲信后一直不服,他暗中等待机会,想要将回一军。他朝魏如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赵厘最近照顾质子的事迹在六国广为传颂,声名鹊起,不少人都投奔到他府邸做宾客舍人,这已经引起了赵王的敌意。 赵厘是王弟,这个身份,加上名声,拥趸一多,借机行谋逆之事也不是不可能,赵王顾忌的就是这一点。 赵假只是借了东风行事罢了。话说回来,这个主意,还是平原君赵胜给他出的,回头还要感谢他一下。 大殿中还剑拔弩张,赵假已经在考虑送什么礼物了。 赵王看向自己最小的弟弟,魏如和你也算关系密切,他所说的,你认吗? 所有人都明白,就算赵厘不认,赵丹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必定按头让赵厘承认。 嬴政抬眼,望着赵丹:不认。 哦?赵丹避开了嬴政的视线,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吗? 嬴政道:臣弟以为,是有人向魏如许诺,只要他作伪证陷害臣弟,便以告发有功为名义,恳请大王送其回国。王兄尽可处置臣弟,弟死不足惜。只是到时倘若有谁以此为魏如进言,还请王兄严查到底。 赵政原先想不通的地方,现在都通了。他想不到先生足不出户,竟能将事态洞察至此。 魏如购置新衣服,是为回国做准备。 故意装作腹痛,躲开了和赵迁的冲突,是避免被卷进来。 一反常态的大方也得到了解释他要陷害先生,心中愧疚,所以怂恿他买那么贵重的百岁锁,还不惜往里添钱。 赵政望着地上光滑的黑色石砖。 他看见了自己稚嫩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被这么亲近的人背叛,这种背叛对他没有造成伤害,却深深伤害了他所爱的人。 他不由得望向先生,可是他没有在先生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无法看透先生的神色,他不知道先生是不在意,还是太镇定,又或者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背叛。 最后的猜想让赵政的心揪着一般地难过。 正在此时,又有人过来请见。 赵王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 他还真不知道,他这个弟弟一出事,能惊动这么多人出面。有求情的,有中伤的,这次来的更是排面极大平原君赵胜。 不等他传见,赵胜已经自行入内,略一行礼。 赵假乐得心里开花,用回国为条件招降魏如这主意就是平原君出的,他刚刚还在为赵厘说的话头痛,转头平原君就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赵胜进门后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向赵王请示说:臣听闻大王要以重罪处置长安君,窃以为不可。 赵假: 赵假懵了,他觉得赵胜是不是糊涂了,心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胜道:现在六国都知道长安君善待质子,广招贤才,且这些贤才都举荐给了大王,毫无拥权自肥之意。大王如此处置国之栋梁,不顾手足之情,岂非自毁长城?以后赵国在六国中得威信何在?如今秦国求贤若渴,难道大王要把社稷之才都赶到秦国去,使秦国壮大吗?窃认为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丹微微低头,认真思考了这个建议。 这件事情虽然棘手,但是他的本意是削弱赵厘的影响,当然,如果能搞死就更好了。既然赵胜敢出来做说客,那他想必有办法顺自己的意。 他谦逊道:叔父说得对,此事就交给叔父处理,散了吧。 谢大王! 大王英明! 无声的交锋就这样结束。赵假想和平原君说话,大概是要质问,但是被赵胜身边的侍卫轰走了。 燕丹本想和赵政一起回去,也被嬴政打发走了。 太子赵偃听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扯皮,全程一句话都插不上,最后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儿子白被打,不服气得要命。但碍于赵胜在嬴政身边,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先行告辞。 殿前的长阶上,赵胜和嬴政边走边谈话。 赵政则跟在嬴政身后。 赵胜已经很大年纪了,两鬓霜白。他在寒风中看着嬴政,摇了摇头:长安君真是变了个人哪。 嬴政道:叔父依旧不减当年。 他来这里见赵王前,就知道这种点子不是赵假那个蠢货能想出来的,恐怕另有他人暗中谋划。他赌是赵胜,并且让人给对方带话。 用魏如回国的事来威胁他。 嬴政派去的人告诉赵胜,说他的计谋已经被长安君看破,长安君会向赵王明言,倘若到时谁为魏如回国进言,就是此事的始作俑者。 赵胜因长平之战决策失误而受到了多方面的挤压,他的处境并不轻松。赵厘动摇了他原本就岌岌可危地地位,他才想了这么一招出来。 然而,赵厘已经将他的计谋看破。倘若他到时不兑现对魏如和赵假的承诺,二人只怕会反咬他一口。 但是一旦兑现,就更给赵王提供了清洗他势力的借口。 所以赵胜觉得,与其便宜赵假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不如他先打自己的脸,救赵厘于水火,还有一丝冰释前嫌的可能,即便不能拉拢,至少不可成为敌人。 顺便也把赵假彻底逐出权力中央,免得他日后搞事。 赵胜偷鸡不成蚀把米,摆摆手,暗示道:老了,脑子糊涂了,贤侄海涵,海涵哪。 嬴政垂眸看着这个曾经名动四方、与其他三公子一起搅动七国风云的老人,温声道:赵厘只求自保罢了,叔父安心颐养天年,不必惊慌。 赵胜连连点头:你是好孩子聪明又识时务,倘若如今的赵王是你,秦国焉敢东出? 嬴政道:叔父,慎言。 赵胜摆手,在高高长阶上望向天空的尽头:这天下大势,谁能阻挡啊听说秦王病危,恐怕不久于人世。秦国太子安国君不足成事,赢异人倒是有些东西的,只是不知是否能成为一个雄主。秦国只要再遇一位如孝公那般的雄主,一旦东出,必将横扫六合!然而,谁又能看到以后的事呢?鹿死谁手,叔父老了,恐怕见不到了,哈哈 嬴政敛眸,眼底的笑意暗了下来:叔父好好休养,会见到的。 即便见不到,也已经预见到了。 第10章 翻墙小能手 到了石阶尽头的广场,赵胜颤巍巍地登上他的马车离开了。 嬴政站在原地默然良久,直到赵政拿着大氅走过来试图给他披上,他才回神。 赵政还不够高,没法把大氅披到嬴政肩上。嬴政半蹲下来由着赵政给他披上。 赵政站在嬴政面前,小手给领带打结。 嬴政道:哭什么? 赵政垂着眼,眼睛和鼻子已经红了。他带着微弱的哭腔道:学生没哭。 嬴政低头去看他,骗人。 先生赵政抱住了他,紧紧地抱住他,眼泪落在墨绿的大氅上,最终杳无踪迹。他低声道:先生,我很难受。 该怎么言说这种奇怪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难以克制。一想到先生险些因他受重罚,或许会连命都保不住,他的心就像是被勒紧了一般,难过到了极致。 赵政贴着嬴政的发鬓,颤声道:先生,你不能有事。 嬴政揽起大氅,将赵政裹起来,抱住他凉透的身体,温声安慰:这不是没事吗?跪在地上那么久,回去喝点热汤,我让人煲了 话未落,赵政却从嬴政怀里脱了出来。嬴政抱着他的手倏然落空,微微蜷了蜷,他低声道:怎么了? 赵政后退几步,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身前。 嬴政隐隐知道他要做什么,想要把他扶起来,却被赵政微微躲开。 学生,赵政的声音带了颤抖,不知道是太冷还是太过克制,他道:学生想要出师。 嬴政道:不必如此。 他知道赵政是想和他划清界限,不想再牵连他。 但是不必。 嬴政道:你在赵国也待不了多久了,我也没有几天可活了,无妨的。 赵政猛的提高了声音:先生不要说这种话!先生长青! 嬴政默然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别过头去。他知道赵政的脾气,一如他了解自己。 果不其然,他听见赵政说:先生不答应,学生在此长跪不起。 嬴政摆摆手,懒得和这个倔强的小孩折腾了,行,随你,起来吧。 赵政站了起来,学生我会和母亲离开别院,不会再打扰先生。 嬴政: 这么认真就过分了。 我很喜欢先生,所以不希望先生外出任何事。这一次有平原君为先生求情,倘若有下次,谁能保护先生?之前跟随先生学习帝王术,今天才见识到朝堂上的博弈并非如纸上那般简单儿戏。先生身在王室,处处都是危机,留学生在身边,会成为他人针对的借口。学生不想连累先生。 竟是难得地说了这么多话。 嬴政沉沉望着他,半晌,才平静道:书快要写完了,到时候我让人送给你。 赵政没想到他会谈起这个,低着头道:学生不会再收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生将这些道理教给了我,却为什么从不想想自己?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9) 因为你嬴政斟酌着用词,对我来说,很特别。 赵政抬头看着他。 他第一次见到先生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有些纠结、有些顾虑的表情。 若是往常,他应该是很开心的。可是此刻,他只感到无比难过。 他是特别的,可是他会给先生带来麻烦,带来困扰。 先生这么说,学生很开心。赵政勉强笑了笑,所以学生更不能连累先生。 嬴政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眼神,也好,能狠下心来,也是一件好事。 顿了顿,他背过去,你走吧。 赵政沉默着望了他一会儿,他多么舍不得眼前这个人,可是又不得不离开他。他终于明白了权力的力量,终于知道什么是君王一怒而天下惧。 一个人的生死盛衰,全掌握在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间,这就是权力,这就是君王。 可他还只是个质子,他没有能力去保护先生。他只能用另一种伤人伤己的方式,作为另一种保护。 赵政向嬴政久久作了个揖,尽管他背对着自己并看不到。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先生明白他的心意,这样就足够了。 赵政转身走下了长长的宫阶,那纤瘦的身影在宫道上渐行渐远,高台上嬴政还是站在原地,背对着宽阔无人的广场,谁都没有回头。 嬴政让府令驾车,慢吞吞地走遍了邯郸的大街小巷,等到很晚才回到府邸。 他给了赵政足够的时间搬走。 别院里空荡荡的,嬴政走了进去,赵政和母亲已经将属于他们东西都搬离,这里瞬间好像不曾住过人一样冷清。 嬴政推开门就看见漆案上用锦袋一个个装好的竹简,那是他写给赵政的文章。 赵政连这些都没带走,嬴政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生气不像生气,难过不像难过的,他竟是笑了出来,小孩真无情啊。 倒是有几分他的影子了。 嬴政拿起竹简看了眼,又放下,忽然,桌子上另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墨绿色的锦囊,巴掌大小,静静地躺在落在漆案上的月色中。 嬴政从未见过这样东西,他觉得这应该是赵政留下的,于是将它拿过来仔细看了看。 很精致。 嬴政隔着布料大概摸出了里面东西的形状,猜到是一枚长命锁,但没有拆开。 房间在月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泛着深蓝的昏暗。嬴政坐在漆案边,月光落了他半身,他的脸隐在深蓝的昏暗中,眼睛非常地亮。 他摩挲着那枚锦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 和当初母亲和嫪毐谋逆时那种愤怒、失望和绝望的难过不同,这种难过像是从心尖蔓延到了全身,连指尖都在隐隐作痛。 是一种难以释怀、唯有忘却才能得到片刻安静的感情,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情。 没几天,赵胜将赵迁和质子冲突一事处理完毕。嬴政顺便将赵假买凶杀弟的证据提供给了赵胜,赵王得知真相后大怒,但是在臣子的劝说下,没有动刑。他将赵假逐出赵国,勒令其终生不得回国。 赵政和燕丹被罚掉一部分食禄,禁足思过,魏如则另外受了点体罚。 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赵政和燕丹再也没去找过嬴政。 嬴政也很少再出门。 日子好像就这么平静了下来,转眼,来年开春。 嬴政所写文章的竹简满了整个书架,工程巨大,带着实在不便。所以他拖着病体又亲自在绢帛上重新誊写了一遍,耽误了一些时间。 秦国那边,秦王稷已经薨逝。安国君继位,册立赢异人为太子。作为太子嫡子,赵政就要被送回秦国,以缓和秦赵关系。 处在权力权衡之上的赵政本人,显得非常沉默。 燕丹也是看在眼里,他知道赵政很想念长安君,甚至有时候会大半夜跑去长安君府邸的墙边,一站就是一晚上。 那面墙就是当初赵政摔到腿的那个,赵政长高了,想要再翻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没有。 燕丹都替他着急,但是又不好说什么。 这一日,长安君派了人过来。 燕丹正好在质子宫外的树上看风景。府令告诉他,长安君有东西送给公子政。 燕丹下巴一抬,指了指宫墙内:在里面呢,去找他吧。他不会收的。 长安君也不是没再送过东西,赵政有哪一次收了的? 府令让人带着绢帛请见赵政。 赵政依然不见。 府令只好去找燕丹:还请公子代为转达。 过了一会儿,燕丹敲开了赵政的门。 赵政坐在漆案后,不在看书,也不在写字,就是干坐在那里,眼神非常阴郁。 燕丹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放低了声音道:长安君誊写的文章。 他递上厚厚一沓绢帛,上面还有一个墨绿锦囊:他说如果不收,那你给他的东西也送还给你。 赵政盯着那锦囊半晌,他的表情越发沉鸷。他低声道:听说长安君病重。 他的气息太过明显,十足地侵略和压迫,燕丹莫名有种在和君主说话的错觉,道:是的。府令说,撑不过今春了。 赵政默默攥紧了袖子,许久,他闭了闭眼,把锦囊给我。 燕丹递给他。 赵政接过,起身就走。 燕丹想要拦他,对方却已经大步离开了。 府邸中,嬴政躺在榻上小憩。 厚重的纱帘将床榻和外面隔开,时不时传出微弱的咳嗽声。 不一会儿,侍女送来了药。 嬴政闭着眼,他还在想赵政会不会收那些帛书。思索间,外面传来通禀:长安君,秦公子政求见。 嬴政眼睫一颤,微微睁眼,沙哑道:不见。 未几,侍卫又来禀报:公子政不肯走,执意要见长安君。 嬴政道:那就让他等吧。 直到深夜,赵政还站在府邸门口。 侍卫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道:公子回去吧,长安君说不见就不会见了。 赵政思索了一下,拱袖行礼,转身离开。侍卫松了口气,好歹能听进话去,唉。长安君也是,明明经常偷偷去看公子政的,怎么真的能见面了,又反而不见了呢? 他们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侍卫喊了起来:哎哎!干什么!有人翻墙啦!快拦住他! 第11章 百岁之后 已经晚了。赵政早就轻车熟路地翻了进去,吓倒一众守在门口的侍者。 认清是秦国公子政后,侍官忙小声道:长安君已经睡下了!公子 房间里传来一道略虚浮的清朗的声音:让他进来。 这声音微微沙哑,听得出病得非常严重,赵政阴郁的神色终于瓦解,他微微有些激动地推开门。 扑面就是浓郁到让人晕眩的药味。 嬴政半倚着靠枕,隔着一层层纱帘转头望过去,就在那儿吧,别过来。 赵政却没有听他的。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一层一层掀开纱帘,低低道:我是来看先生的。 嬴政抬眼,看着帘幕后那道清瘦的影子一步步走过来,道:长高了。 赵政掀开了最后一道纱帘。 嬴政下意识挡住了眼睛,别过头去。 他实在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病殃殃的模样。 赵政坐到床边,握住嬴政的手,将锦囊放到他手心。同时捧住嬴政瘦削的脸,让他慢慢面向自己。他低声道:先生,我要回秦国了。 嬴政闭着眼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赵政只是沉沉看着他。 先生病得都快让人认不出了,他的心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疼。 他压低了声音,好像怕惊扰到对方一般,轻声道:三天后就要启程回秦国了,先生会去送我吗? 嬴政微微睁眼,他当然想去,但是这具身体实在已经病入膏肓,血都吐了好几次。光是这样躺着,心口都在痛,经不住任何颠簸。 赵政看着嬴政的眼睛,发现先生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好看、明亮。 他瞥见了床榻边的一块手帕,上面有大片的血迹。赵政想要拿过来看看,却被嬴政抬手拦住:恐怕送不了你了。 赵政顿了一下,手指微微蜷起。自从和先生断绝了来往,他已经学会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在学着如何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但是这一切的准则,到了这个人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无法忽视心中那种极度难过的感情,更无法让自己对这个人冷漠。 他抬头望了望上方,将眼泪忍了回去,才再度看向嬴政:这个锦囊先生从未拆开过,为什么。 他特意打了秦国风俗中的结,不是很难解,但是他能看得出这结从来没有解开过。 嬴政抬手,将锦囊还给他,道:当然是等着你来解。 赵政微微一怔。 嬴政太了解这孩子的心思了 他垂了垂眸,来,给先生戴上。 赵政没有说话,或者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解开了绳结,取出那枚百岁锁。五色丝穿过了银孔,又串了一些五色珠玉,摇晃的时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非常漂亮。 这不是很稀罕的东西,甚至略为普通。嬴政上一世坐拥天下,什么没见过。但是此刻,他看着这个百岁锁,却觉得它胜过他见过的所有奇珍异宝,比什么随侯珠和氏璧都要美丽。 他微微起身,赵政顺势俯身过来。 赵政将五色绳从嬴政头顶套下,双手伸到他脖颈后,将柔顺的头发从绳子下拨出,偶尔触碰到嬴政的肌肤时,会极轻微地怔住。 嬴政当然感觉得到,他装作不知道。 赵政给他戴好了百岁锁,静静看着他。 嬴政则取过那个锦囊,拿出里面备用的那缕五色缕。这个已经用不上了,他示意赵政伸出手来。 嬴政将五色缕环到赵政的手腕上,不由道:百岁锁,长命缕。 徒添伤感罢了,谁又能决定自己的命有多长? 赵政道:学生可以借宿一晚吗。 他已经隐隐知道,此去秦国,或许就是永别人若能真的长命百岁,长生不死该有多好? 嬴政没有拒绝,他依旧拍了拍里面的位置,还未说话,赵政已经面朝他躺在了外侧。 先生,再给学生讲个故事吧。 嬴政道:我能教的都教给你了。 先生自己的故事也可以。 嬴政沉默片刻,缓缓道:从前有个叫赵政的秦国公子,他在赵国做质子。因为秦国和赵国关系很差,他经常被赵国人欺负。 赵政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呢。 嬴政道:他的父亲在一个叫吕不韦的商人的帮助下逃回了秦国,把他和母亲丢在邯郸。母亲保护着他,带着他到处逃亡,有什么吃的都留给他。赵政爱他的母亲,胜过爱所有人。赵政静静听着。 后来,赵政十三岁那年成为了秦王,他的母亲,自然也成为太后。他还太小,尚未行冠礼,不能亲政,所有的事情都取决于相邦吕不韦还有太后。太后和吕不韦有一些私情,吕不韦见赵政一天天长大,怕这私情被发现,会牵连到他,于是找来一个叫嫪毐的男人,让他假扮成宦官,去伺候太后。 赵政沉默了。 在太后的宠爱下,嫪毐的势力越来越大,和吕不韦一样,成为左右着秦国朝堂的人物。然而,有一天,有人告诉赵政,说嫪毐是假扮的宦者,并且和太后生育了两个孩子,打算杀了赵政,以私生子取而代之。 赵政猛的起身。 嬴政按住了他,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赵政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举铲除了嫪毐和吕不韦的势力,终于亲政。 赵政良久无言。 他知道这是先生的暗示,但是他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不由得想到先生曾经说他九岁会回秦国,如今就要实现了先生难道真的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吗? 嬴政道:有些事,知道了,要当做不知道。用一时的忍辱,换更长久的利益。 赵政还没能从刚才那个故事中回过神来,喃喃道:学生明白。 嬴政拍拍他的肩:睡吧。 然而赵政终是没能睡着。 他既担心先生的身体,又不可遏制地想到那个故事。 唯一让他感到心安的是,先生睡得很好,呼吸绵长均匀,丝毫不像一个病痛缠身的病人。 三天后,赵政启程回国,赵王亲自将赵政送至邯郸城郊。 本应是出发的吉时,赵政却一直迟迟未动。 赵国和秦国的王公大臣都不由得尴尬起来,有人小声地交头接耳,这位太子嫡子怎么这么无礼,果然是没有受过教养的,比宫里那位小公子成蟜差得远了。 赵政也知道他们在非议什么,却置若罔闻。他摩挲着手腕上的长命缕,望着邯郸城的方向。 先生那天早上答应过他,一定会来见他最后一面。 他相信先生不会失信,所以他一直在等。 时隔数月,嬴政敲开了系统。 系统情绪非常低落,它叹息一声,不等嬴政开口,主动道:有件事要告诉宿主。 你说。 系统顿了顿,宿主任务的爱意值已经涨到二十了。 嬴政并没有很意外,从那天赵政留宿在这里,他就感觉到赵政对他产生了一种近乎依赖的情绪,非常的明显。 只是他没有把这种感情往爱情上想,他以为赵政对他单纯就是像依赖长辈那样。 系统的说法只是给了他一个答案罢了。 他半躺在榻上,低低道:为什么现在才说。 系统略为犹豫:上一次涨爱意值,你好像不太开心,我怕你生气,就把通知屏蔽了现在要打开吗?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0) 嬴政暂时不想知道爱意值涨不涨,不必。 那宿主需要什么帮助吗?它当然知道赵政正在等嬴政过去,但是它爱莫能助。嬴政这个身体已经不行了,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嬴政道:有什么可以让我好起来的道具吗。 系统拉出了一块面板给嬴政:有的,不过要用积分兑换。 嬴政的二十点爱意值,可以兑换一百积分,但是太少了。这些道具一个个的都死贵死贵的,显然行不通。 但是嬴政似乎没有考虑积分问题,他很认真地浏览了一下面板,看中了一个叫【回光返照】的道具。 能够让人恢复到正常状态,并且可以维持三天。 他道:你是系统,能否直接给我。 系统:这个类似作弊,我也很想帮你,但是我确实没有这个权限。 嬴政颔首,那就是说,主系统有这个权限? 系统愣愣地:对 帮我连主系统。 系统不明所以地帮嬴政连了主系统,将嬴政的问题转达给它。 主系统用机械且冰冷的声音回答:系统禁止违规操作 说到最后,它的声音出现了波动和断层,像是信号被.干扰了一般,重复道:禁止违规 嬴政以眼神询问系统。 系统也很迷惑,它好像被.干扰了。 与它们这些富有人类感情的系统相比,主系统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除了天道干涉,几乎不会出现这种受扰状态,而且看这个程度,这种干扰显然非常强劲。 主系统还在重复:禁止禁止 系统慌了:怎么回事?它不会崩溃吧我的天啊!等等等等。 系统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嬴政,它怎么把这个行走的bug给忘了! 它道:宿主,你刚才在想什么? 嬴政:开启权限,把回光返照给我。 他原本只是回答系统,但是话落之后,主系统宕机了几秒钟,又开始断层:收到指令,正在开启 顿了下,它像是检测到了漏洞一般,又转而拒绝:禁止禁止违规操作 嬴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重新命令主系统给他开启权限。 这次话一落,整个空间卡顿了一瞬,主系统做出了自我调整:收到指令正在开启权限 很快,主系统将回光返照违规划给了嬴政。 第12章 长安君赵厘 道具立刻生效,嬴政这具身体开始恢复正常状态。 主系统后知后觉地回神,一向机械的它也暴躁了:这是违规操作 系统感觉不妙,立刻切断了与主系统的联系。 它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根本存在的冷汗:可怕,可怕。 真的,它从诞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狠的bug,能直接给主系统下指令,还差点搞得人家崩溃。 只能说一句祖龙牛批! 嬴政恢复得很快,已经起身叫人换衣了。 系统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一下:我们这些系统,都是天道的产物,主系统也是,它只接受来自天道的旨意。 嬴政挑选了一件红衣,这让他看上去气色很好,侍女正在给他束发。 嬴政道:所以? 系统:我们是天创造的、用来改造各个时空的工具,而你是秉承天地间大气运的人,无限接近天的意志,所以主系统才会被你干扰。类似于一个人控制自己的四肢一样,大脑下达意志,作为四肢的系统只能顺应意志做出反应。 嬴政好像不是很在意,他静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主系统应该还会找你,但是它应该不能把你怎么样。 系统除了牛批已经无话可说了,这简直是史诗级的bug! 或者,嬴政这样的已经不能叫做bug了。 他是天道的意志在人间的体现,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无限接近于天道本身的意志,是后世帝王都无法企及的。 单论气运,只有刘秀勉勉强强可以比一比的样子。 系统见嬴政好像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于是打算匿了:那个陛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关闭了? 嬴政道:主系统会惩罚你吗? 系统一怔,它没想到嬴政会问起自己的安危,一时间非常感动:祖龙大大也太温柔体贴了吧嘤嘤嘤哭辽 系统泪汪汪道:大概会把我关禁闭陛下不用担心我!我爱陛下!为了陛下我什么都可以嘤嘤嘤 嬴政: 系统:其实我本来也是个人类,被主系统提取,才做了系统 嬴政已经在马车上了,他随着车子微微摇晃:这种工作很枯燥。 是的。但是能遇到一些很有趣的宿主,当然,也有很不好说话的,说多了都是泪陛下,在我那个世界,你被人黑了两千多年呜呜呜简直就是美强惨中的核导弹 嬴政: 听不懂。 姑且当做是夸奖和赞美吧。 系统抽噎道:陛下,你要和小陛下好好的啊,咱们要美强,不要惨。 嬴政听它提起赵政,眉目柔和了几分,微微点头:会的。 系统:要是能组成cp就更好了,我超想看你们互宠的! 嬴政没听懂cp是什么意思,但是互宠他大概能够理解:我已经很宠他了。 系统:所以我等着小陛下来宠你!你们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 此处省去系统脑补十万字黄色废料。 终于,马车到了邯郸城郊。 秦国派人接赵政回国的人马已经准备启程了。 赵政坐在马车中,他平时都是白衣,今天却穿了红衣。红色比较显眼,也显得欢喜一点。 他不想让先生太难过。 护送他们回国的蒙骜靠近了车舆,拱手道:公子,都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赵政默然了一下,能再等等吗,将军。 蒙骜道:迟恐生变,公子三思。 赵政知道这位蒙骜老将军是秦国位高权重的大将,武安君白起被赐死后,蒙骜受到器重,如今是支撑着秦国对外征战的顶梁柱。秦王派他来接应自己已经表示了足够重视,他不能给这位将军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则就是拂了秦王的面子。 赵政心中失落,但是没有表现在脸上,他朝蒙骜微微颔首,将军说得对,是政失虑了。那就 他顿住,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车。 那是长安君府邸的车舆! 赵政忙下了车,对蒙骜行礼道:请将军暂停片刻,容小子拜别恩师! 蒙骜微微诧异:你拜师了?是什么人? 是长安君赵厘。赵政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望向走下马车的嬴政。看到那一身红衣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今天的先生好像格外精神,一点病态的感觉都没有了,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蒙骜也看见了嬴政,他不由得被这位年轻人身上的气势惊讶到,怔在原地,都忘了回答赵政。 他当然听说了这个最近声名远扬的长安君赵厘,还以为又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然而这一刻见到了,也不由得感慨,赵国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气度、仪表都远远超出一个公子所拥有的,倘若能够得到赵王重用,恐怕 正思索间,嬴政朝蒙骜行了一礼。 蒙骜回礼:有劳长安君教导公子政,秦王若知道,必重酬相谢。 嬴政道:将军有心了,归程劳顿,我这个学生,还要劳烦将军照顾。 这是应该的,长安君客气。 寒暄完了,嬴政这才看向赵政。 温柔的春风将他的红衣吹起,像是水波一般飘扬。他身前的百岁锁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五色缕也在风里轻轻摇晃。 那一瞬,赵政觉得天地间好像只剩下这个人。 他忍不住拥了上去:先生。 嬴政抱住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道:总算赶上了,不至于遗憾。 赵政抱紧了他。 两个人明明没有商量过,却不约而同地穿了红衣,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就像融在了一起。 赵政恨不能永远都不松开,他才刚刚见到先生,有好多话想说,可是时间不允许了。 他从嬴政怀里抬起头,把最想说话的话说了出来:先生,我特别喜欢你。 嬴政轻轻笑道:先生也很喜欢你时候不早了,你该启程了。 蒙骜还在一旁等着,赵政也知道不能再拖延了。他不得不松开嬴政,望了他一会儿,然后拂开衣摆跪了下来:先生教导之恩,学生永世不忘!请受学生一拜! 嬴政没有拦他,他受了这一拜。 未几,他将赵政扶了起来,抚着他的头发,低低道:这次才是真的出师了。 赵政抬头看着他,眼睛蒙了一层水光。他略带哽咽道:我永远都是先生的学生,永远都是。 嗯,先生也是。嬴政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去吧。 赵政拱袖拜别。 在他面前的,将是一个机遇与危机并存的崭新的世界。 王侯、将相、谋士、说客、游侠、隐者他们的身份千差万别,却在这乱世中风云际会,搅动天下时局。 从这之后两千年,再没有一次能像这个时代这般,群雄逐鹿,豪杰辈出。他们造就了璀璨的学术、空前的版图、民族的雏形、以及大一统帝国的源始。 赵政在等着秦国,秦国也在等着赵政。 这个稚嫩却深沉的少年,即将开启他无可复制的一生。 但是此刻,他拨开车帘遥遥回首,手腕上的五色缕迎风飘摇。 无边的旷野上只有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天上有孤鸿从云层下飞过。 在他身边,是一个精致的漆匣,里面是先生写给他的帛书。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去向何方。 他还会与先生再见吗? 又或者,先生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秦国的车马终于渐渐走远。 嬴政站在原地望着浩荡的队伍远去。 百岁锁在风里伶仃作响,旷野上,赵国的王公大臣散去了,已经没什么人。某棵树后,燕丹抱着他的木剑走了出来,他朝长安君行了一礼。 嬴政道:你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燕丹道:但愿。 嬴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发问:如果有一天,赵政做了秦王,要吞并你的母国,你会怎么做? 燕丹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嬴政望着远去的秦国车马,平静道:不要试图杀了他,因为没有用。赵政死了,秦国一样会吞并六国。 燕丹道:长安君如此笃定秦国会吞并六国吗? 嬴政道:不是笃定,这是必然。 燕丹良久无言。他望着那越来越小的人马,心中涌起非常难言的酸楚。 赵政回去了,有朝一日或许就成了秦王。而他,还要继续在赵国做质子,他们之间的地位将不可同日而语,或许再也不会有交集的可能。 如果真的有重逢的那一天,或许就像长安君说的,是秦国与燕国交战的时候吧。 秦人消失在旷野尽头,再也看不见。燕丹道:长安君不回去吗? 回。 嬴政顺便带上了燕丹。 回府邸的路上,他顺便敲了系统,让系统把回光返照撤掉,直接换下一个身份给他。 赵政已经安全离开,这个身体已经无用了,嬴政并不想浪费时间。换一个身份,他能尽快再见到赵政。 系统将嬴政提取到了空间内。 与此同时,长安君赵厘离世。 第13章 在最烟火的人间 系统空间还是那样漆黑一片,嬴政的到来为它带去了浩瀚的星光,金色的光粒比第一次来的时候张扬许多,在嬴政周围轻轻飞舞。 这也是他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个空间黑暗里只有属于他的金色光粒和属于系统的蓝色光芒。 那些蓝色光芒呈现出面板的模样,就是他作为长安君赵厘时脑海中看到的样子。 系统尝试着给主系统发送任务请求。这次它们作弊引起了主系统的不快,系统重新连接主系统时,十分地心惊胆战。 嬴政正在面板前浏览上面的一些选项,敏锐地感觉到了系统的紧张:你在害怕? 系统:有点。 嬴政径自点开了面板的选项,浏览里面的内容。 系统注意到他马上就要点到朝代上去了,立刻出声:陛下! 嬴政动作一顿:嗯? 系统:主系统它连接到这边来了。 嬴政抬起头,看向最大的那块面板。 主系统姗姗来迟,依旧是那冰冷机械的声音:鉴于宿主违规操作获得道具,将对宿主与其绑定的系统进行惩罚。惩罚结束后再投入任务。 嬴政:不可。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1) 主系统沉默了一瞬,果然抽风:即将开启禁闭室收到指令,撤销处罚禁止违规操作开启禁闭室 主系统陷入了执行处罚和撤销处罚的纠结中。 系统小声道:陛下它这样会崩溃,崩溃的话,小陛下的世界会受到很大影响。 嬴政默然了一瞬:惩罚是关禁闭? 系统:是的。 期限? 随机。 嬴政皱了皱眉。 这套系统好像很喜欢随机。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允许了这种非常不敬的行为:执行可以,我有要求。 主系统终于不那么卡了:请说。 嬴政随手点开了历代王朝的面板,上面的字体是系统为了方便他阅读而替换的篆书。 他道:给我查阅系统数据的权限。 主系统: 系统: 有史以来第一个调用系统权限的男人,不愧是始皇帝大大。 它这数据库囊括了整个世界的所有信息,陛下这是要搞大事哇。 主系统:不 嬴政:可以。 主系统还是试图抵抗:禁止违规 嬴政继续强加意志:可以。 主系统: 它停顿了几秒:收到指令,正在开启禁闭室与权限 始皇悦。 主系统,卒。 禁闭室其实与这个空间没什么区别,依旧是漆黑一片。 嬴政周围还绕着那些金光,而一起被关禁闭的系统也在,它显示出面板。 嬴政已经将朝代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然后沉默了一会儿。 系统道:陛下别太伤心啊。 它刚刚看到陛下在秦朝二世而亡那里顿住了好久。 嬴政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无事。 他离开得太突然,秦还未彻底稳定,有很多事也没有安排。这种结果,算是既在意料中,也在意料外。 但是李斯和赵高,倒真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嬴政暂时抛去这些徒增怒火的事情,调取了有关生产力的面板。 既然已经无可挽回,不如抓住当下。纵然他不能再以秦王的身份重来一次,但是赵政可以。 这个空间里没有时间之分,嬴政除了休息就是获取信息。很快,禁闭结束,嬴政再度进入任务。 他还未适应新的身体,就听见了系统的声音:现在是秦王政三年。陛下这次的身份是被送到秦国做质子的魏公子如。 嬴政: 系统:这个真的随机 系统自己都快不信这套鬼话了。 嬴政坐在一辆马车里。看样子应该是被送往秦国的路上。 魏如之前在魏国作伪证,差点害了长安君,已经把赵政彻底得罪了。赵王死后,太子赵偃继位,为了缓和赵魏关系,他将魏如送回魏国。 如今,魏如又被送到秦国做质子,而且是秦王政点名要的。 目的不言而喻。 嬴政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是非常宽容大度的。但是对于碰到他禁区地人,他报复起来绝不会手软。 同理,对于魏如,赵政也不会善罢甘休。 嬴政极轻地叹了口气。 系统又小心地补充道:然后,陛下,你的爱意值已经涨到五十七了。 嬴政静默了一瞬,他 看嬴政的反应,系统觉得自己嗑cp的愿望要碎掉了。它小声道:陛下你是不是很讨厌这种感情啊? 不。 嬴政觉得赵政本人都未必能分得清这种感情。 他从来不是逃避问题的人,但唯独这件事,他觉得非常棘手。 潜意识中,他并不想让赵政知道现在的魏如是长安君赵厘。否则,他几乎可以想象爱意值会涨成什么样子。 那个时候,他该怎么面对赵政? 如果赵政知道赵厘其实是多年后的他自己,又会是什么反应? 嬴政觉得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反应。赵政会因此厌恶他也不一定。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茫然的情绪,上一次这样失措,还是知道母亲和嫪毐生育孩子并意图谋逆的时候。 即便如此,他还是非常冷静理智地反利用了一把,拔除了盘根错节的吕、嫪及外戚势力。 这一次,嬴政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好像,触及到了他的盲区。 三天后,护送魏国质子的人马缓缓驶入咸阳章台宫。 嬴政下了马车,略一整理衣衫。 他环视着连绵的宫殿楼阁,不禁有些怅然。 除去最后巡幸天下的十年,这几乎是他度过了一生的地方。 然而再回来,情景却大不相同。 嬴政穿着华贵的紫色礼服走上了章台宫的宫阶,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发出碰撞的清响。 长阶尽头,章台宫内,年少的秦王端坐在王座上。他身上是一件玄色的礼服,以金线绣了日月星辰等章纹,略柔淡的朱红蔽膝和各种金银玉石的装饰中和了黑色的沉重。 这样端庄华美的服饰,穿在这样年轻的少年人身上却黯然许多,甚至都压不住少年眉目的凌厉和威严。 他凤目微敛,剑眉压低,似是倦懒,又似揣度,让人不敢直视,更不敢去妄图揣测他的心思。 时隔多年,再见到魏如,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思念故人,赵政觉得对方走上来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那种纵然落魄也依旧从容的气度,非常、非常像。 嬴政走完了九十九道长阶,双手拱袖,在殿下请见。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眼,对上了视线。 赵政的眸光微微一敛。 郎官将请求传达到秦王面前,秦王却沉沉地看着魏国质子,迟迟没有回答。 他从魏如的眼神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就像许多年前,邯郸的郊外,红衣落拓,春风拂眼。先生走向了他,就好像连山河日月也一并到了眼前。 赵政难免觉得魏如是在故意模仿先生博取他的同情,以及他非常讨厌这种模仿,但是魏如又偏偏模仿得很像,他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当年他在回秦国的路上得到了先生病逝的消息,尽管已经有所准备,还是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一度不思饮食,非常憔悴。 七年过去,他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再拿身体开玩笑。但是提起先生,那种难过不但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时间越积越多,已经到了完全不能提及的地步,一提起来他就会非常不快。 此刻,赵政的目光虽然依旧平静,但绝说不上和善。 嬴政与他对上视线,微微眯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像个满心算盘的笑面虎。 这次,赵政的脸色明显沉了几分。 魏国使臣们暗暗交换着眼神,微微摇头。 秦国强大了,自然不把他们这些小臣放在眼里。这位秦王虽然年少,手段却相当厉害,去年春末,借嫪毐与赵太后生子之事,一举清洗了朝堂势力。并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受到牵连的吕不韦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不放弃相印,回到封地养老。 如今,秦国相国由秦王的表叔、昌平君熊启担任,虽然位高权重,却才能平平。赵太后高居甘泉宫,虽然仍有辅政之名,但势力被清洗后已无实权。 真正的大权,都被这少年一手独揽。 才十六岁就有如此手腕,不得不令人赞叹。听闻其在邯郸为质子时曾拜长安君赵厘为师,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偏偏,他们这个魏国公子曾经差点害赵厘入狱,这个梁子可真是结大发了。 恐怕公子如在这边会非常不好过。 眼见魏国使臣有点躁动,秦王身旁的侍官卫渠不得不小声提醒:王上,魏公子及使臣请见。 赵政收回目光,几乎瞬间就调整了情绪,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淡淡道:进来吧。 他抬手示意侍官卫渠:赐座。 群臣入座,美丽的宫人上前倒酒。 嬴政坐在右首,他能感觉到赵政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但他装作不知道。 清冽的酒液倒落在金樽里,隐隐散发出一种苦涩的味道。 赵政朝群臣举起酒樽,道:秦国一向待人宽厚,诸位不必拘束。 魏国使臣们礼貌地回敬。 嬴政被这酒中的苦味冲了一下,并没有饮。秦国宴会上的酒由少府酿造,受了西戎的影响,比六国的酒烈一些,酒香浓而不腻。 这酒明显加了什么东西,如果只是赵政故意整魏如而加了些什么无伤大雅的东西,倒是其次。倘若是毒,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赵政见嬴政不喝,若有所思道:魏公子不喜欢这酒吗? 嬴政垂眸道:某身体不适,秦王可否以茶代酒? 赵政道:秦国是主人,公子是客人。客人身体不适,主人岂可自娱自乐?请太医来给魏公子看看。 倘若魏如查不出个什么来,那就是怠慢和欺骗秦王,是非常失礼的。再较真一点,则很有可能演变成两个国家之间的交锋。 一时间,魏国使臣都明显地紧张了起来。 很快,太医夏无且来了,他为嬴政诊脉。 嬴政慢慢挽着袖子,对夏无且道:某或许嗅觉有恙,闻着这酒略带苦味。 夏无且何等聪明,他听出这位魏国公子话外有音,端起酒来闻了闻。 夏无且脸色微变,正要说话,嬴政却按住他的手,朝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嬴政已经猜到是毒,但是在这种场合,这件事事对秦魏两国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很难妥善收场。 秦国纵然不惧魏国,但是魏国北面还有个赵国,再加上南边的韩国,这三个国家,都是阻止秦国东出的屏障。 现在,还不到和他们翻脸的时候。 夏无且也很快明白嬴政的意思,他煞有介事地帮嬴政诊了诊脉,回复秦王:魏国公子脉象虚浮,的确身体有恙,请容臣带稍后为魏公子细诊。 赵政慢慢起身:岂可怠慢?到寡人的偏殿去诊,昌平君暂代寡人宴群臣。 夏无且傻眼地看向嬴政。这位魏公子身体没问题的,谁想到秦王还要亲自去偏殿看他诊哪 嬴政给了夏无且一个许可的眼神。 夏无且忙扶住嬴政:公子请。 偏殿内非常安静,装潢也比外面的大殿淡雅一些,赵政看样子根本没打算回到宴会,因为嬴政一进去就看到他脱下了礼服。 赵政披了件素白的常衣,这件衣服很好地中和了他眉宇间的侵略和压迫感。他随手拿过旁边书柜上的一卷竹书展开了,淡淡道:说吧,怎么回事。 这话是对夏无且说的。 刚才他早就看出两个人暗送秋波有猫腻,到偏殿来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避人耳目的地方说话罢了。 夏无且如实将酒中有毒的事说了,赵政听完让夏无且到外面把廷尉王绾叫过来。 于是大殿里暂时只剩下嬴政和赵政两个人。 赵政将竹简合上,就像看不到魏如这个人一样,自顾自地端起凉茶饮了一口。 嬴政道:凉的,喝了胃痛。 赵政一顿,抬眼看向他:魏如,不要以为我们还有什么交情。 嬴政:胃痛了吗。 赵政: 还真有点。 赵政真的感觉到胃在痛。 先生去世那段时间,他的饮食作息极度混乱,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觉得饿,睡觉也很浅,一点声音就会醒,醒了就整个晚上都睡不着。 他不知道魏如怎么会知道这个,他也不想知道。 夏无且很快带着王绾走了进来。 赵政让王绾去调查下毒的事。虽然他与魏如有个人恩怨,但是他分得清公私和轻重缓急。外面魏国使臣还在,这种时候不宜与魏如翻脸。 但是小小的整治一下,无伤大雅。 赵政示意夏无且:太医不是要细诊? 夏无且: 真诊哪? 夏无且看向嬴政。不知怎么,他觉得这位公子的气息虽然没有秦王那么张扬,却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感觉。 这种气息很微妙,刻意去注意的时候,好像就什么都察觉不到。但是不注意的时候,那种气息立刻显现,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想忽视都难。 嬴政也不与夏无且为难,他伸出了手。 夏无且擦擦冷汗硬着头皮搭上了脉,望闻问切装模作样地来了一通。 秦王的意思还不明显吗,就是没病也得看出病来。他只能小小地得罪这位魏国公子:心火略旺,下臣为公子开一些清热的药。 赵政善意提醒:良药苦口,太医。 夏无且连连点头哈腰:大王说的是。 他硬着头皮将绢帛上那一味黄连加重了一些。 嬴政看着绢帛上的字,漫不经心道:秦王刚才胃部不适。 夏无且一抖,看向赵政:大王胃病又犯了? 赵政没有隐瞒,因为他胃里的抽痛加重了:略有不适。 夏无且一眼就看到漆案上茶盏:大王是不是饮了凉茶? 赵政不置可否。 夏无且痛心疾首:大王,一定要遵医嘱啊。臣这就去给大王煎药。 嬴政善意提醒:良药苦口,太医。 夏无且: 你们两个怎么跟小孩子斗气一样? 夏无且很快把两人份的药都煎好了,各自奉上。深褐色的药汁装在清透的翠琉璃碗里,散发出浓郁的苦味。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2) 嬴政接了碗,略一挑眉:大王,请? 赵政端着药,面无表情:请。 夏无且看着两位几乎神同步地喝了药,过程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平时秦王这样也就算了,怎么连魏公子也这样,他煎的是药不是白开水啊! 第14章 在最黑漆漆的空间里 夏无且端着琉璃碗出了偏殿,不死心地蘸了一下魏国公子的药碗里的药汁,送到嘴里尝了尝。 当时就苦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黄连加多了,嗯这个魏公子怕不是味觉有问题。 偏殿中,赵政用手帕拭去唇边的药汁,正了正衣襟:你可以出去了。 嬴政当然未走,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做。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墨绿色的锦囊:赵政,谈个条件怎么样? 赵政看到锦囊的那一瞬整个人气息都变了,他望了魏如一眼,目光相当阴鸷锐利。 赵政将锦囊拿过来,垂眸打开。 里面果然是一枚百岁锁。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捏住其中一个垂落的银色小铃铛,轻轻拨了拨。 这种球状的铃铛靠里面的铜粒撞击而发出声音的,然而赵政手中的这个并没有声音,像是空的。 这是他送给先生的那个,不会错。当初他买回来后,故意取走了其中一个铃铛的铜粒,塞了一块小小的绢帛进去,这样一来,这个百岁锁会和别的不一样。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赵政取过笔筒中的竹刀,将铃铛底端的缝隙撬开了一点,小心地从铃腹中抽出了一块洁白的绢帛。 嬴政垂眸看了过去。 当初赵政把这百岁锁给他戴在身上时,他就猜测,以这孩子的性子,绝不会这么简单地送个百岁锁给他,经过观察,发现一枚铃铛没有声音,但是他没有拆开看过。 只不过,他很好奇赵政为什么会放一块绢帛进去。 布帛被赵政修长的手指展开,抚平,显示出一行黑色的工整小字岁岁平安。 字迹还很稚嫩,但一笔一划都是真心。 赵政轻轻抚着上面的字,沉声道:你如何得到的? 当初先生病逝后,所有遗物都由赵王室处理,有的留存在宫中,有的则随先生入葬。他继位后一直在打探这枚百岁锁的下落,但是一直没有结果。它既没有被下葬,也没有被收存深宫。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嬴政道:长安君生前托付给我的,还有很多,我会一一转交给你。 这个百岁锁他一直戴在身上,在系统禁闭室时,每次觉得枯燥无聊或者看书太多头痛了,就从怀里抽出来看看。 嬴政对赵政的感情很奇妙,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信。赵政按着漆案倾身上前,直视着嬴政的眼睛,先生会把遗物给你这种人? 事实如此。嬴政道:如果你不想要,那我也无妨留在身边一辈子。 留在身边一辈子这几个字激怒了赵政,触犯了他心底的禁区。 他的手攥到泛白,一字一顿地:东西留下,我准你滚回你的魏国。 不。我要留在秦国。嬴政近乎无情地冷静道:且大王当以公子待我,唯有如此,我才考虑将长安君的遗物,一点点地还给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赵政猛的揪住嬴政,六国在我眼里都不算什么,小小魏国,真以为我不敢? 秦军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大王有什么不敢?嬴政被赵政攥住了衣襟,微微后仰,他坦然地对赵政对视,魏如头颅在此,任大王取之。但遗物存放的机关匣,唯有我可解。 大殿中瞬间安静到极致。 沉默却紧张到极点的对峙中,两个人直视着彼此的眼睛,谁也没有开口。 赵政没想到他居然会被魏如给算计了一把,良久,他看着魏如一字一字道:那你最好能保证无人可解。否则,六国之中,我先踏平你的魏国。 嬴政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微微拱袖:这是自然。 赵政猛的松开了嬴政:出去。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与先生有关的东西,却是被魏如给要挟了,这不能不让他感到伤心和挫败。 他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从偏殿出来,嬴政没有回到宴席。他在回廊站了一会儿。 刚才的交锋,嬴政以非常无情的姿态给这个棘手的身份争取到了另一种辅佐秦王的方式,这是迫不得已,也只能这么做。 尽管这会使赵政非常伤心。 但是他也由此意识到,赵厘已经成了赵政的一片逆鳞,一场心病,一块软肋。 而且程度超过他的预想。 他必须想办法,填补这个缺点。 宴会结束,已经是傍晚。 经过一番冷静,赵政在别馆与魏如再次见面。 嬴政向他展示了一份长安君亲笔标注的七国乃至百越之地的地图。 在这个地图尚属于机密的时代,这样精细详尽的东西,一旦用于战场上的行兵布阵,秦国必将所向披靡。 还有更多的东西,嬴政日后会挑选合适的时机交给赵政。这些都是他在禁闭室时在数据库中提取的,有些是生产工具,有些是军事工具,还有一些基础规划,大概率可以在秦国尝试推广应用。 但是还需要更多的实践和探索,毕竟秦国现在的国力,有些东西并不能完全还原后世的水平。但是一旦提供了某些思路,发展进步就只是早晚的问题。 赵政看过地图后,目光就一直落在其余的匣子上。 先生还给他留下了多少他想不到的东西?先生真的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他总觉得先生好像在某个地方看着他?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先生像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然而,他又总是能在先生身上找到很多共鸣。 赵政将魏如带来的所有机关匣都扣了下来,交给少府的机关术师破解。他一点都不介意这么明目张胆地和魏如撕破脸,毕竟魏如第二次挑战了他的底线。 嬴政也默许了赵政的做法。毕竟那些匣子是从道具库里兑换的,虽然材质就是平常的红木檀木之类,但是按照数据给出的说法,它们不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 不管怎么用刀砍用火烧,都造不成损害。 嗯,有点太欺负赵政了。 入夜后,嬴政想着怎么弥补一下,毕竟他白天把小孩伤得不轻。 他以赵厘身份离世时根本没留下什么遗物,白天说的都是为了给魏如一个最直接的渠道向秦王献计罢了。 魏如得罪了秦王,想要通过柔和手段和好已经行不通。嬴政顺势利用了魏如的卑鄙心理,捏造出长安君遗物这一说,这样一来,魏如像个拿着遗物叫嚣威胁的小人,也不会引起秦王怀疑。 更重要的是,赵政会以为这些东西都是长安君给他的,接受起来会容易得多。 只不过,对于赵政来说,长安君竟然把遗物托付给魏如这样的人,而不是直接交给他,这会让他非常伤心。 嬴政敲开了系统。 陛下!陛下!系统上来就是一阵鬼哭狼嚎:我心痛死了!啊!心痛! 它就是嗑个cp而已啊,该死的主系统真是太可恶了! 嬴政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以赵厘的身份见秦王? 诶??系统咆哮的声音猛的一卡顿,分析道:虽然赵厘已经死了,但理论上可以从某个时间点提取,只是需要非常高的权限,并且有很大的风险。 嬴政道:换一种,把他提取到你这里来。 系统:这个可行,但是这样的话,陛下你只能真容见他了。 嬴政在道具库中兑换了一张面具:无妨。 入梦后,赵政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到处都是浩瀚的金色光粒。 那些光芒像雾气一般在空中游走跳跃,非常的璀璨美丽。他低头,才发现这些光芒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忽然,他身后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大王。 赵政僵了一下,猛然转身:先生? 无数星光一下子涌动起来,如飞花般散开。 星光中的嬴政一如他初来这个空间时的样子,黑色衮服如水波般飘荡,细腻精致的针脚织就了日月星辰龙凤章纹。光芒中和了他身上的侵略感,加上面具遮住了上半边脸,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柔而强大的美感。 嬴政朝他抬了抬手,是先生,过来。 赵政远远地看着他,想要走过去,却又怕惊扰了他一般,轻声道: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先生还活着吗? 嬴政道:这是我们可以相见的地方,你可以将先生当做仙真人。 赵政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拥抱先生。但是想起今天白天发生的事,他的目光又暗淡下去:先生为什么将遗物都交给魏如?为什么不直接给学生? 嬴政知道赵政在以退为进装可怜,他也不戳破,而是淡淡地咳了一声:这件事先生有苦衷,你不要多问。如果你生我的气,那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你好好做你的秦王,我 话未说完,赵政忽然抱住了嬴政的腰。 嬴政没防备地向后仰了下去,浩瀚的星光瞬间有意识般将他们两个护了起来。 赵政从嬴政怀里抬起头,稳重而不失乖巧道:学生不敢生先生的气,先生不要走。 好。嬴政一边答应着,一边试图把他从自己身上弄下去,站好再说话。 赵政听话地从嬴政身上起来了,他在黑暗中站好。趁着先生在整理衣服,他敛了敛眸,将眼底那些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温顺得和白天的秦王简直不是一个人:我能在这里常与先生见面吗? 嬴政道:可以,但是不要怠慢国事。 赵政试探道:先生知道外面的事? 略知一二。嬴政顿了一下,你做得很好。 赵政沉稳而谦虚道:如果有先生在,学生能做的更好。 嬴政挑了他一眼:是吗? 实不相瞒,他一直在观察系统的面板,把赵政弄到这边来除了安慰他一下,也有这个试探的目的。 他要看看爱意值会涨成什么样,好判断一下赵厘在赵政心里到底多么重要。 爱意值之前清零,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涨到四十。 他在想如果长安君还在世,赵政会是什么样子。赵厘的意愿是否能左右他的判断,他是否会因为喜爱赵厘而荒废朝政? 光是这么一想,他就觉得,魏如这个身份,绝对不能让赵政知道。 见他默然无话,赵政看着嬴政的面容道:这就是先生本来的样子吗,为何要戴着面具? 嬴政:怕吓到你。 真怕吓到你。 第15章 备马 赵政以为先生脸上有什么伤疤之类,于是道:只要是先生,无论什么样,我都喜欢。 嬴政抬手,本想揉揉他的头,忽然觉得他长大了,这样不太合适。他收手道:你现在是秦王,不能再与先生这么亲近。秦王要有秦王的样子。 赵政道:这里只有我和先生。 嬴政明显感受到系统无声的尖叫已经淹没了整个空间。 这里不能久留。嬴政帮赵政理了理白衣,魏如等用完了再杀也不迟,你暂时不要和他过不去。先生还会来找你的。 赵政心里一万个不想,而且他还有好多话想问先生,比如为什么先生现在才来找他、待在这种黑漆漆的地方会不会害怕 但他仍然温顺地答应了:学生知道了。 嬴政打算送他离开,忽然,赵政转身抱住了他,先生一定再来找我。 嗯。嬴政微微僵住。 赵政小时候这么抱他,他还觉得尚可。现在的赵政都快赶上他的身高了,再抱在一起,不像话。 想到这里,嬴政忽然道:大王喜欢先生,是什么样的喜欢? 这个问题把赵政问住了,他一怔,从嬴政怀里抬起头:我也不知道。 嬴政道:想到先生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有。赵政复又抱住了嬴政,想这样抱着先生,永远不松开。 还有呢? 赵政顿了下,眼神一暗,微微否定:没有了。 嬴政多少放心了一些,看来赵政对他的喜欢还很朦胧。但愿这种朦胧可以这么保持下去。 他道:好了,回去吧。 嗯。赵政轻轻松开了嬴政,手指在嬴政的衮服上滑过,金线传来的质感和上面的章纹让他微微一怔。 他觉得这衮服很像秦国的制式,但是又比秦国的更为磅礴大气。而且衮服那是只有天子或君王才能穿的。 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想说什么? 嬴政看出赵政满腹心事,所以问了一下。 没什么。赵政收起思绪,道:学生只是太开心,有些傻了。 嬴政点了点头。 虽然他一点都没看出赵政哪里傻。 他道:回去好好休息,按时用餐,不要再像回秦国时那样。 赵政低头笑了一下:是学生不好,先生不要担心。 嗯,去吧。嬴政示意系统将赵政遣回。 一瞬间,无数星光如同扬起的沙尘,洒满了整片黑暗,将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淹没。 嬴政从系统空间里脱出,揉了揉眉心。 而与此同时,咸阳宫内,赵政睁开了眼,意识渐渐回拢。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年少的秦王朝虚空中抱了一下,久久没有回神。 夜深时的咸阳万籁俱寂,而秦王宫依旧银花火树,灯火不息。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3) 从梦中醒来的赵政睡不着,于是来到了望楼。 这里是秦王宫最高的地方,一眼放去,山河迂回,长夜萧索。 年轻的秦王披着白色披风,独自凭栏。一双水洗过一般的眸子,静静望着这泣血江山。 咸阳宫顺地势而建,虎踞关中,面朝东方,大有猛虎一出,横扫天下之势。在这里望一眼,万丈虚空不过俯之首间,天地也只能雌伏于君王脚下。 他听着耳边的细细风声,最终转身下了楼:陪我下去走走。 一众侍者立刻跟了上去。 咸阳宫宫道上,嬴政提灯独行。 这是仅容天子车驾通过的驰道,因而并不宽。两侧高高的城墙压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走在这条路上,人如蝼蚁,命如蜉蝣。 嬴政从空间与赵政会面后就睡不着了,他向宫人要了灯,出来走走。 咸阳宫是有宵禁的,到了时间,除非要紧事,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嬴政之所以能出来,是他从赵政那里拿到了非常高的权限。 高到什么程度,在这秦宫中可以自由出入,不受宵禁限制,走天子驾辇才能走的地方,几乎是仅次于秦王。 嬴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与驰道尽头的赵政不期而遇。 彼时,宫门缓缓打开,赵政正打算往前走,冷不防与门后面的嬴政对上了视线。 月光恰巧一阴一阳地洒在他们之间,嬴政没在门后的昏暗中,宫灯的烛光影影绰绰地照着他的脸。 月色中赵政拢了拢披风,浅浅的眸子望着嬴政,语气淡淡:夜深人静,秦宫森严,你最好不要乱跑。 嬴政垂眸笑道:大王在关心魏某? 赵政冷嗖嗖的:我只是担心你被禁卫当做刺客乱箭射死,先生的遗物无法托付。 提起了先生,赵政脸色缓和许多,他扫了眼魏如:既然这么清闲,明天到郑国那儿做监工吧。 嬴政恰有此意:恭敬不如从命。 话落,赵政从嬴政身边走过。恰好一阵风吹过来,他身前戴着的百岁锁泠然作响。 嬴政在那一瞬抬头看了眼,月色下的银饰像镀了层霜。 嬴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正要继续走,忽然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对了,寡人明天到郊外送你一程。 赵政回头看着嬴政,朝他微微一笑,明日蒙骜领兵攻打魏国,寡人顺个路。 嬴政提着灯,回以一笑:那烦请大王转告蒙骜将军,务必保重身体。 赵政冷冷看了他一眼,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离开了。 嬴政倚住了宫门,玄衣在风里翻飞。他转了转手里的宫灯,迷离的灯光照亮了这昏暗的角落。 这里的事情瞬息万变,已经与他原来经历的相去甚远。蒙骜是在攻打魏国两年后去世的,四朝老将,三代仕秦,蒙氏当得起一个忠字。 能得到他如此评价,也是不易了。 次日,咸阳城郊。 赵政在点将台为将士们送行。 黑压压的秦军往旷野上一战,气势吞灭山河。大秦铁骑,被甲执锐,数万人的眼睛,虎狼般的注视,都一瞬不瞬地落在秦王身上。 然而那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在这样的注视下,气势不减反增,隐隐带了一身的兵戈锐气。 六国军士见了秦兵无不退怯,因为秦国按照军功封爵分赏,而记录军功的办法就是人头。 杀一人,便将头颅砍下系于马上。秦兵所过之处,血流漂杵,伏尸百万,漫山遍野的尸体,一个整的都没有。 他们的烈马上悬挂着一颗颗死不瞑目的人头,马蹄踏来,杀气泼天,那场面黑压压一片,比人间炼狱还要恐怖。只要见过一次,终生都是噩梦。 所以有的人宁可死在沙场,也不想再与秦兵交第二次手。 不远处,魏国公子的车马停在郊外的驰道上,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拨开了帘子。大军出征,浩荡东去,地面都为之震动。赵政目送蒙骜离去,才缓步走下点将台。有宫人上前为他披上庄严肃穆的黑色披风。 虽然赵政说是来顺便送魏如一程,其实就是给敲打敲打,魏如这身份,再过十辈子都不够格让他亲自送。 嬴政心里也是门清儿,他看完了热闹,主动下车去找赵政。 跟小孩斗斗嘴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赵政对他无计可施,只能拿眼神剐他的时候,非常可爱。 赵政一脸看见了吗寡人打你的魏国去了的样子,虽然没有表情,气势却很凌人。 嬴政故作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 赵政下意识拨弄着身前的百岁锁,扬眉道:有韩赵在,魏国还可以撑个四五年。这么一想,是不是开心一些? 嬴政道:秦王抬举魏国了。不过魏国国都大梁,易守难攻,不可强来。 赵政:哦? 嬴政稍稍斜了斜身子,仿佛说什么秘密似的,小声道:建议用黄河水淹。 赵政: 这个人是来通敌卖国的吧。 见赵政神色冰冷,嬴政拿出一份图卷,大摇大摆地清了清声音:这是长安君留下的泾渭渠的计划图纸,恰好与郑国不谋而合,某这就送去,秦王请回吧。 赵政的目光落在卷轴上,毫不客气地夺了过来,道:备马,寡人亲自送送魏公子。 两匹白马转眼牵到二人面前。 魏如这个人,骑射之艺不太好,没少被魏国王子王孙们笑话。让他骑马去郑国那儿上任,估计到了就可以直接入土了。 赵政径自打马前行,展开手中的图卷,边走边看。 嬴政很快跟上赵政,手里转着一支路边采的金丝菊。 赵政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嬴政道:大王有什么疑问? 赵政冷哼一声,离嬴政远了一些。本来想整整魏如,结果对方的骑术变好了,他当然有些不开心。 这么想着,赵政拿着卷轴又离远了些。 然而这两匹马大概是老相识,一直不停地凑到一起,两个人本来隔得挺远,走着走着就贴一块去了。 赵政非常不悦,每次都要勒马调头,走得远远的。 嬴政则只是满面春风地在花丛里走,看见赵政就笑一笑,他觉得赵政这个生闷气的样子有些可爱。 就这么别扭地到了郑国正在施工的地方。 说起这个水渠,还有点来头。弱小的韩国紧邻秦国,经常被秦国欺负,秦国隔三差五就敲它们两块地,一不开心了就打两下,就跟爸爸打儿子一样天经地义,搞得韩王特别郁闷。 郁闷之余,一个蠢货提出一个建议,说秦国它水利不行,把咱们的水利专家郑国派过去给他们修渠,这么大的工程,耗费财力物力人力,让它秦国没精力打咱们。 美其名曰,疲秦。 韩王脑子一抽,赶紧把郑国连人带行李打包到秦国,不疲秦你就别回来了! 于是郑国去给人家修渠,修了没多久,被人举报,说这家伙是间谍,来疲惫咱们大秦的,把他砍了! 郑国为自己辩解说,我一开始确实是奉命疲秦,但是这个渠一旦修成,对于韩国来说不过是多混个几天体面日子,对于秦国来说,却是万世之功。 秦王赦免了他,让他继续修。后来的确如郑国所说,这道渠将滚滚泾水引入浩荡平原,灌溉之地四万余顷。粮食产量飙升,关中因此成为千里沃野。 不过这是后话了。 嬴政给郑国的图纸是后世改良的版本,更加稳固和长久,郑国看到之后大为欢喜,要拉着嬴政秉烛夜谈,被嬴政拒绝。 玩玩儿权谋政治他还可以,这方面就算了。 第16章 人生的机遇 嬴政骑着马走过田垄间。 正是秋收时分,田野上零星散落着一些农人。男人们做重活儿,女人们在树下织布,倒点水,送送饭。 垂髫稚子们在垄边斗着蛐蛐,一只大黄狗蹲在旁边睡觉。嬴政的马走过来时,它警惕地抬起头,耳朵竖了起来。 嬴政下了马,在垄边拾了一穗遗落的黍。几个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衣服到玉饰,从发梢到指尖,这个人真是无一处不矜贵。小孩子们想和他说话,却又不敢。 原野上升起了淡淡炊烟,远远地没入云深处。 倘若外面不是金戈铁马,伏尸千里,一眼望去,还以为这世上所见都会是这么安静的景象。 嬴政搓着手里的黍,送了一粒含在嘴里。 没什么味道,咬碎了反而有些涩。 一个小孩道:那个不能吃。 嬴政道:嗯,的确。 小孩看他眉目温柔,壮着胆子凑了过去,娘说,这些都是要纳上去的,不能吃。 嬴政顿了下。 娘说要给打仗的人吃为什么要打仗,什么时候能不打了呀?隔壁家王伯伯去打仗,我娘说他回不来了。怎么会回不来,是太远了吗? 嬴政将手里的黍装进锦囊,放在孩子手心,抚了抚孩子的头发: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 这世上的事,有几件能够说得清。百姓有百姓的不易,君王有君王的苦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不远处,十几匹马扬尘而过。马上是十来个蒙面的黑衣人,手里各自拿着兵器,往东面疾驰而去。 嬴政眯了眯眼,忽然脸色微变,立刻上马离开。 赵政这次出行完全是临时起意,虽然带了郎中令李信,但也不过百来人。刚才那几个,一看就是刺客。 另一边,郑国渠的公舍已经乱成一片,到处都是打砸抢烧的痕迹。 公舍前的空地上,年轻的郎中令用一件披风罩在了赵政,带着他策马奔出重围。他肩上已经中了一箭,却依旧淡定地将手中的银霜长.枪一挽,格挡住身后飞来的铁链弯刀。 铁链将枪绕紧,尽头的刺客猛的一收,试图将它从李信手中夺出,然而对方力道之大,竟是纹丝不能撼动。 大秦郎中令李信年少习武,深谙兵法,果然名不虚传。他们派出了十五个顶尖的刺客,和这百来个宫中禁卫交锋,硬是一点上风都占不到。 其余刺客都被拖住了手脚,此刻追杀李信和赵政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用弯刀,削头只在瞬间,另一个用箭,准得无话可说。 李信一个对俩,中了箭还能从包围圈中杀出来,实在强悍。 秦人的战斗力真不是吹的。 李信的霜雪枪与刺客的弯刀绕在一起僵持不下,另一个刺客见状立刻迂回到旁边,弯弓搭箭,对准了李信护着的人。 就在他要出箭的一瞬,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来。 箭客对于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立刻侧身一躲。虚空中一支霸道的白羽箭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箭客猛的调转方向,弓上蓄势待发的朝来人射了出去。 刚刚赶到的嬴政避开了箭矢,手中的弩又发一箭,这次的目标是那个刀客。刀客为了躲避,不得已松开了困住李信的铁链刀。 李信脱困,立刻将手里的枪猛的掷了出去。刀客堪堪躲过嬴政的羽箭,李信的长.枪已经近在眼前。 霜雪长.枪一瞬间穿透了刀客的喉咙,把人钉在了地上。 箭客见势不妙,立刻调头遁走,嬴政直接给了他一箭,一击毙命。 惊心动魄顷刻间结束,四野只剩萧萧风声。 李信策马与嬴政迎面而立。 尽管他们刚才配合得滴水不漏,李信对这个待遇优厚的魏国公子还是有非常强的敌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人似乎拿捏着秦王的把柄,更是因为,对方身上有一种非常老成隐秘的帝王之气。 李信从赵政小时候就一直随侍左右,对这种格外地敏锐。 嬴政将弩扔给了赵政。 赵政接了,李信这才放下一点警惕,打马上前,朝嬴政行了一礼。 李信道:我们直接回咸阳? 赵政和嬴政几乎同时开口:你先去处理伤势。 话落,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分别别过头去。 李信也是个年轻人,和赵政差不多年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肩上还穿着一支箭,跟烤串似的。 三个人骑马来到一处溪流边,一路无话。 李信就着溪水处理伤口,因为不放心,他请魏如到他身边来。 他是怕魏如趁机对秦王不轨,又不好叫秦王过来看着他处理伤口。 嬴政还能看不出李信的心思,他走到李信身边坦坦荡荡地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夹了一片薄薄石子,掷了出去。石头在水上滑行跳跃了一端很长的距离,落到了对岸的浅滩上。 魏公子好骑射。李信想起先前的战斗,一边拔箭一边道。箭矢一出,热乎乎的鲜血立刻飙得到处都是,嬴政都往后躲了躲。李信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将手里的药粉悉数撒了上去。 他咬着一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用另一只手一圈圈地缠着伤口,然而布料明显不太够,血很快就浸透了。 嬴政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觉得李信一定不会用。魏如现在身份尴尬不说,在这场行刺中还有相当大的嫌疑。 嬴政直接走过去将赵政的披风拿过来,二话不说撕开了。 赵政: 李信: 嬴政将布料递给李信:秦王的衣服,放心用。 李信不禁汗颜了一瞬,回头请示秦王。 赵政幽幽地盯着嬴政:无妨。 李信谢过。 用秦王衣服绑伤口,这大概是七国独一份,换成别人,早就激动得千恩万谢五体投地,然而三个当事人却十分淡定 李信继续绑啊绑,嬴政继续丢石头,赵政则用一支木棍在地上不知道写什么。 处理好伤口后,三个人坐在一起商定了回咸阳的路线,尽量避开人多的乡里。这个时候,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危机,秦王遇刺,下落不明,朝野上下一定是一片轰动,难免会有有心人趁机浑水摸鱼,也派刺客刺杀秦王。 李信虽然不放心魏如,但是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有他镇着,魏如应该不敢妄动。 事不宜迟,当即出发。 李信依旧与赵政同骑一匹,为了混淆视听,李信让赵政和魏如换了衣服。他们两个年龄差不多,身形相仿,气质更是像极,换了衣服之后,如果不看脸,很难分辨。 一直走到晚上,咸阳还未到,三人不得不夜宿荒野。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4) 李信生了火,将白天猎来的一只野兔烤了给赵政:大王受苦了。 赵政没什么胃口,用荷叶包了一只兔腿,心不在焉地尝了一口。 李信又分给嬴政一只兔腿:说起来,这支弩。 李信将白天嬴政带来的弩拿了起来。他之前用这弩射兔子,箭矢一箭穿颅,还钉进树干中好几寸。 我未曾见过这种制式,威力可谓惊人,如果投入战场,一定所向披靡。 这是构造图,拿回去让昌平君督造吧。嬴政给了李信一份卷轴,漫不经心道:长安君留下的。 李信看着构造图惊讶了一瞬:你为何要帮秦国? 嬴政:帮着玩儿。 李信: 这辈子能让他无语的人不多,魏公子当之无愧名列第一。 赵政本来十分嫌弃这只弩,听见长安君的名号,眼睛一亮:弩给我看看。 李信双手奉给赵政。 赵政接了,修长而略白皙的手指试了试箭镞的刃。李信道:大王小心。 就这么说话间,赵政不知道走了什么神,反应过来时,食指已经被箭刃割了一道口子,血珠子一颗颗地滴落下去。 李信: 说什么来什么。 李信忙将赵政的手指包扎起来:听说大王幼时在赵国曾经拜长安君赵厘为师? 赵政微微点了点头。 那这是长安君的遗物了。 嬴政接话:是。 赵政冷嗖嗖地看着嬴政。 李信大概明白了点什么,他没再提这个,转了话题道:大王对这次行刺有什么看法? 赵政也不避讳魏如在这里,在地上写了几个名字。 成蟜,吕不韦,赵太后。 李信缓缓吸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大王如何得知的? 这话一问出来李信就后悔了,这不是他该问的。 赵政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木条:无妨。先前魏如到秦国来,有人在他酒中下毒。我让王绾去查,得知那毒酒本来应该是给我的,是侍官谨慎,临时将宫人调动了一下。 李信心有余悸道:大王吉人天相。 我让王绾查下去,查到他们在密谋行刺。 李信一惊:就是今天这次? 赵政摇头:不,今天只是我临时起意。他们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也是临时赶过来的。 然而李信却迅速得到了隐藏信息:这说明,大王身边有人透露了风声。以及,这些刺客一直潜伏在咸阳,否则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到了。我看这些刺客配合得非常默契,应该是经过了大量的练习。这也说明,原本计划的行刺,应该也快了。 不错,他们原定过两日我上林游猎时出手。 李信松了一口气:那大王想必早就做好了对策。 所以不急着回咸阳。赵政倚着身后的树,若有所思地望着夜空,寡人不在,他们坐不住的。 吕不韦如今在封地装睡,但拜访者依旧众多,朝堂上尚有一小拨势力。赵太后幽居甘泉宫,心有不甘,与吕不韦私下联合,欲杀秦王以成王弟蟜取而代之。 成蟜不成器,容易控制,一旦得手,秦国朝堂又会是这些人的掌中玩物。 蒙骜出征,秦国兵力被抽走。咸阳诸宫殿林立而不设城墙,打起来放得开,实在机不可失。 人生的机遇说一不二,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谁能坐得住? 第17章 让你知道什么叫 三天后,秦王依旧杳无音讯。若是换做别的国家,王宫早就乱成一团,然而咸阳依旧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昌平君依旧斗鸡走马长安道,王翦依旧磨刀霍霍烤肉吃,他儿子王贲和蒙恬扛着枪剑到处找人干架,蒙毅跟在后面跟操碎了心的老妈子一样收拾烂摊子,就没有一刻是闲住的。 大清早的,廷尉王绾把今日份的狱讼刑罚的奏书摞在案上,咬着笔头哼着小调,一边批一边背诵大秦律法。这还是他特意让人谱的曲子,简洁明快,通俗易懂,下属再也不用担心背不过秦律啦。 没多久,长史李斯走了进来。 廷尉是秦国最高司法审判机关,其长官也叫做廷尉。而李斯现任的长史,是隶属国尉之下的二把手,掌管情报的收集和一堆派出去离间六国的间谍。如今秦国国尉自武安君白起之后就空悬着,李斯虽然职位比王绾低,两个人却都是直接向秦王负责的,拥有很大的权限。 一见面,李斯向王绾行了礼。 王绾瞅了瞅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一到朝堂就打了鸡血的年轻人,咬了咬笔头,歌也不唱了,把属官都轰了出去。 人走干净了,王绾一指旁边的坐席:长史请座。 李斯道:我派出去的人找到大王了。 王绾一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李信还在。 王绾松了一口气:没受什么伤吧? 李斯道:大王没有,李信肩膀中了一箭,还有一个魏如。 魏如?王绾咬了咬笔,这个人深藏不露,看不清楚。你盯紧点儿,别打草惊蛇。 李斯点了点头,不过依照大王的指示,我们的人只是暗中跟着,没有露面。 王绾道:三天了吧?那几位还真沉得住气。 李斯摇摇头:坐不住了。昨晚吕不韦已经到咸阳了。 王绾一笑:动作还挺快。等吧,大王说了要等他们反了再出手,王翦昨天还问我家里有没有狗肉,好久不吃馋得很了。 李斯笑道:看来王将军等不及要杀狗了。 离开廷尉后,李斯上街买了一份狗肉送到了将军府。 与此同时,咸阳驿馆中,一探子翻过屋檐,悄悄潜入了一间房间。 房间里有些昏暗,点了一只香炉,青烟袅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中央,身边的黄金散了一地。他从将一块黄金对准了窗外的淡淡天光,看了看,扔到一边,又拿起一块。 探子望着这一地的黄金咽了咽口水,道:吕相,李斯从宫里出来去了一趟王将军府。 吕不韦看也不看他一眼,哦,去做什么? 买了两斤狗肉送过去了。 倒是清闲。他们在等着我们上钩呢,都别急。 是探子就要退下。 忽然吕不韦叫住了他,扔了个什么东西过去。 探子接住,展开手一看,是一块黄澄澄的金子。他大喜,吕相? 赏你的。吕不韦又将一块金子随手扔了,知道这些我为什么要扔掉吗? 探子摇头。 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 吕不韦抬手看着清光中的黄金,因为反出来的光不够好看。 探子: 金子不就闪金光吗,您是要多好看的啊 吕不韦摇了摇头,叹息似的:最好看的黄金,你见过一次,其他的就再也入不了眼啦。 是是是、吕相说的是。 下去吧,帮我把这封信送给赵太后,让她沉住气。 是是是 探子又要退下,吕不韦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政儿找到了吗? 尚、尚未我们的人搜遍了咸阳附近的县城和乡里,尚未发现 吕不韦抬手打断他:去山里搜。找到就杀了吧。 探子一抖:是! 入夜。 赵政第二次来到空间。 这一次他比上一次平静得多,但是见到了嬴政,还是扑过去抱了个满怀。他不无委屈道:先生,我遇刺了。 嬴政本想把他从身上扒下来,看见那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时,心软了一下,改成轻抚赵政的头发,道:有没有受伤? 赵政道:没有,我和李信还在山里,离咸阳还很远。 他说着抱紧了嬴政,先生,山里好黑,还有蛇,我被它咬了,好疼。 嬴政: 要不是他也在场,他差点就信了。 那条小花蛇确实咬了赵政,但是转眼就被赵政从胳膊上撕下来,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赵政丢进了煮沸的汤锅里,而后者全程一点表情都没有。 快准狠,连李信都呆了一下。 嬴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中毒了吗?咬在哪里了? 赵政捂住了手臂:在这里,李信说有毒,我也觉得头晕眼花,好难受。 嬴政回想了一下,他记得李信说的是没有毒。 赵政还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你怎么不说话。 嬴政:难受的话,我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吧。 赵政立马抱住他,生怕他跑了似的:现在也不那么难受了。只要先生在,我什么都不怕。 但是,你现在不需要先生了。嬴政按住他的双肩,将赵政从怀里推开一些,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先生在不在其实无所谓了,对不对? 不,先生不一样。先生是又要离开我了吗?赵政看着嬴政,这一刻,他的眼睛竟是有些湿润。 嬴政道:没有,先生只是问一问。你长大了,不该再这么依赖先生,有的事也不能再和先生做了。 他说着将赵政的手从腰间拿开,叠在一起,送回到赵政身前,像这样的拥抱就不可以,懂吗? 赵政眸光动了动,嘴唇微启,却什么都没说。 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的感情啊,十七岁的少年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压在心底的思念,并不是出于对长辈的敬重。 当时隔多年,他在这方空间里第一次与久违的故人重逢时,他才陡然发现,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爱意,就像燕丹说的,男人喜欢女人一样的爱意。然而这一点卑微的爱注定只能默然埋在心底,做一颗不能生根发芽的种子。 他有无数次念头想要把这个人按在怀里,把他关进最璀璨华丽的宫室,用最巧夺天工的服饰装点他,让他永远只能属于自己。 但是,这些疯狂的、偏执的、充满占有的想法,他一个都不能说。 一旦说出来,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秦国的王,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先生,听上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怎么了?嬴政的声音将他从挣扎中唤出。 赵政急忙低头,频繁地眨了眨眼睛,带着极轻微的颤音,低低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先生不要我了。 嬴政垂眸看着他:怎么会,你永远都是我的学生。 是的。我永远都是 永远被禁锢在这样礼节分明、不可逾越的关系中,仅限于师生,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赵政默然后退了几步,朝嬴政行了一礼:学生困倦了,先生可以送学生回去吗。 他需要静一静,平复心一下情。 嬴政颔首:好。 他正打算让系统送赵政回去,然而又忽然想到什么,让系统换了一件狐裘,山里冷,不要着凉。 他正要将狐裘递给赵政,忽然系统发出了警告,无数的金光像是受惊一般飞扬着散开,一阵天旋地转。 监测到危险,有人行刺,遣回宿主。 嬴政在系统机械又略显紧张的声音里清醒过来,有些迷蒙地眯了眯眼。在他对面,赵政倚在树边,也是刚刚清醒。 赵政猝不及防从空间里出来,觉得脑子昏沉,便甩了甩头,结果视线无意扫过嬴政时,忽然定住了。 那一刻,他的目光非常复杂,意外、茫然、失神,甚至有些不解。 嬴政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也定住了。 一件雪白的狐裘铺在他身上。 是系统里换取的那件。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大王,公子!李信李信比他们先醒来几秒,打断了这种窒息的沉默,一手一个把赵政和嬴政丢到了马上,他翻身上马,猛的一踢马腹,我们被发现了,走! 山里一片漆黑,回头看,只见无数火把迅速向他们逼近,随之而来的还有连绵不绝马蹄声,火光照亮了那些人的盔甲和枪戟,一片此起彼伏的银光。 前方一片漆黑,李信完全是根据感觉狂奔,如果不小心掉进悬崖或者掉进河里,那就只能来世再见了。 嬴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顺手护住赵政,让系统点了一束烟花。 巨大的烟花在上空接连炸开,照亮了半边天幕,一瞬间恍如白昼。后面追兵被这一幕震撼,攻势一顿。与此同时,李信看清了前路,猛的策马拐进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 四下山势崎岖,这种窄路不易行军,能够有效阻滞追兵步伐。且十个有九个尽头都是悬崖,掉下去就粉身碎骨的那种。 借着后来的几朵烟花,李信很快策马到了山顶,这地形一如他所想,易守难攻。只有一条路能通上来,就是他们所走的这条,四面无路,都是万丈深渊。 山下,火光排成一条蜿蜒的长龙,一点点攀了上来。 李信回头对嬴政拱手:还请魏公子保护好大王。李信必战至力竭,至死方休! 说完,他提枪而下。 成蟜带着追兵赶上来时,与守在半山腰的银盔少年不期而遇。 少年右手中横着一柄银色长.枪,红缨翻飞,左手中一把弩,箭在弦上。他神色漠然,一个人就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不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就上不了山顶。 成蟜认得他,这位年纪轻轻就在战场上屡立战功,被秦王破例提拔为郎中令的少年。他朝李信行了一礼:阁下,良禽择木而栖,我领兵千人,而你只有一个,现在袖手,还来得及。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5) 李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养尊处优、长着一双倒三角眼的秦国公子,银枪一挽,刃风瞬间震开三千霜雪,漠然吐出了两个字:来战。 第18章 那就给个封号吧 悬崖之上,嬴政和赵政陷入诡异的沉默。 良久,赵政幽幽地开口了:你能否解释一下,这件狐裘是哪儿来的。 他们这一路,谁还不了解谁,李信浑身上下就剩一杆红缨枪,嬴政只有一把弩,后来还给了李信。他们之中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 嬴政微微眨了下眼:捡的。 赵政盯着他,一声不吭。 嬴政也没再说话,他将狐裘递给赵政,赵政皱了下眉,寡人不要。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先生和魏如之间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目光就没从嬴政身上移开过。他在思考,在推理,假设,如果魏如就是先生,那么先前所有的异常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魏如一出现,他就梦见了先生。为什么先生会帮魏如说话,为什么魏如会有这么多先生的东西。 这个大胆的想法浮出脑海,赵政想要确认,但是又无从下手。 如果是真的,先生何苦瞒着他呢?是否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嬴政见他耍小孩脾气,就把狐裘披在了自己身上,望了望夜色,转移话题道:天亮前应该可以分出胜负了。大王是故意把行踪暴露给吕不韦的吧。 赵政十分不想说话,但一想到这个皮囊下装的可能是先生的灵魂,他就无比纠结地皱起眉,勉强点了点头:李斯的人一直跟着我们。 且李斯的人只单方面和赵政连线,连李信都不知道,只是赵政没想到会梦到先生,要不是李信警觉,差点就坏了事。 嬴政试探道:你不怕李信守不住? 赵政丝毫没有担心这个:有王翦和王贲在。 果然如赵政所说,没过多久,王贲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马堵住了山脚,从后面一路杀上来,把成蟜包了饺子。 他们一直潜伏在附近的蕞县,得到示意泄露秦王行踪后,引吕不韦出手。此次赶过来的时候兵分两路,王翦那一路和吕不韦的人怼上了,而他儿子王贲这一路则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直奔秦王所在。 半山腰上,王贲将剑收入鞘中,走到李信面前,笑嘻嘻地蹲了下来。 李信有些脱力地倚着一块山石,和王贲对上了视线,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王贲帮李信解开了盔甲,轻车熟路地扒开他的衣服,看见肩膀上汩汩冒血的伤口时嘶了一声,你不在,我跟蒙恬无聊死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你这伤 他说着痛心疾首:还能打吗李兄? 话没说完,霜雪般的枪刃就横在了王贲后颈处。李信沉沉看着他,打你还绰绰有余。 别别别,王贲往前躲了躲,这样子像是在往李信怀里钻,他恍若未觉道:刀枪无眼,你这一不小心把我头削了怎么办? 李信松开了长.枪,躲开他:大王还在上面。 用得着你说,人都上去了。王贲取出一个玉瓶,父亲说你受了伤,我还特意给你带了药。 李信不屑地笑了一下,别过头去。王贲凑上去把他的衣服脱到腰间,李信不适地躲了躲,王贲按住他,别乱动。 那一瞬他的神情格外凝重,这是旧伤裂了,你得小心了,长不好会留下病根。 李信低低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嘲讽他,王贲也觉得奇怪,掰过李信的脸,喂,心情不好啊? 李信甩开他,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婆婆妈妈,快点。 一队人护送着赵政走了下来。 王贲行礼道:大王。 赵政朝他点了点头,看不出什么表情,从他身边走过。 随后是嬴政,他朝李信和王贲点了个头,将狐裘给了李信,作为答谢。 李信抱拳回礼。 王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这就是那个魏国公子?瞧着人模狗样的啊? 别去招惹他。李信按住他的手,听我的。 王贲顿了一下,看来他很厉害啊,你可从没为了谁握我的手,我是该感动还是该害怕? 李信啪的一下甩开他:你该滚开。 . 半个月后。 魏国公子的别馆中,宫人们忙忙碌碌地进出着。秦王今日将在咸阳宫举行宴饮,赏赐在这一次谋逆事件中有功的人,魏公子也在其中。 只是这个时辰了,魏公子才刚刚睡醒,秦王就在一屏风之隔的地方等着,都等了一盏茶了。他也不让人叫醒魏公子,也不进去看,就是在那儿坐着喝茶。 宫人们早已备好洗漱衣物早餐,就等魏公子睁眼。此刻,嬴政困倦地睁开眼,侍官简直快哭了:公子醒了! 宫人们大松一口气,前前后后围了过去。 侍官扶着嬴政起身,小声道:秦王在外面等了公子很久了。 嬴政朝屏风外看了眼,依稀看见赵政端坐在堂中,身影笔挺。从回到咸阳宫到现在,半个月时间,赵政一直没找过他。 他也没有再把赵政弄到空间里,这回宴会在即,赵政却突然亲临别馆,等他这么久,八成是要出招。 嬴政若无其事地洗漱了一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脸皮厚一些,死不承认就对了。 宫人拿来一套崭新的黑色礼服,外袍精致华贵,上面绣着金色云纹和花卉。 嬴政没见过这身,看了侍官一眼,侍官忙解释道:这是秦王带来的,让我们侍奉公子穿上。 嬴政穿上了,张开手,由宫人为他整理袖子和衣摆,戴上玉佩和各种装饰。 大王不是要宴赏群臣吗?嬴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闻到室外的熏香时皱了下眉,为何到某这里来耽误时间? 自然是在等你。赵政放下了茶盏,起身,身上那件衣服和嬴政的像极,随着动作缓缓浮动,反射着星星点点的金光。他走到嬴政面前,朝侍官抬了下手,寡人记得魏公子善书法,正好,今日赏赐的诏书尚未书写,公子,如何? 他显然有备而来,侍官转眼就奉上了笔墨和御帛。 嬴政的视线在赵政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泰然自若地坐到案后,若我迟迟未醒,大王这封诏书也不写了? 未可知。赵政将笔蘸了墨递给嬴政,公子可以试试。 赵政有意试探嬴政的笔迹,其实诏书早已写好。嬴政自然也知道他的算盘,泰然处之,他道:大王请讲。 赵政一瞬不瞬地看着,道:四年,废相吕不韦,太后赵氏,王弟成蟜谋逆。郎中令信,将军翦,中庶子贲,魏公子如平之,赐金千斤,缯百匹。信、翦加赐斧钺、虎贲三百,贲封中郎将,加封侍中。如加赐美酒万斗,美人三百,俊郎三百。 嬴政写着写着笔一顿,前几个都是赏钱财,赐官爵,到他这儿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政道:有何不妥?寡人听魏国王公说,魏公子在魏国时,好美色,喜酗酒,男女不忌,喜怒无常。寡人所赏,公子不喜欢? 嬴政对魏如这种行为简直生理厌恶,一阵反胃:还是免了,某不喜欢。 那就免了吧。但是不赏赐些什么,也不太好,对吧。赵政拖着长长的尾音,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下,那就赐个封号给公子,长安君如何?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 嬴政压着胃里的不适,皱眉道:长安君是大王已故尊师赵厘的封号,又与王弟成蟜相同,岂非冒犯? 这个封号寓意好,寡人喜欢。赵政站在嬴政身后,伸手轻轻正了正他的衣领,手指抚过上面金色的纹络:可惜成蟜谋逆,令寡人心寒。魏公子得到它,一定要好好珍惜。 赵政垂眸看着嬴政,嬴政也感受到他幽深的目光,未几,拱袖道:却之不恭。 诏书写好后,赵政拿起来端详了一番,低声笑道:公子字迹与先生像极,看来这个封号给对了。去宴会用膳吧,长安君? 嬴政敛眸,看不出喜悲:大王请。 赵政走出了别馆,嬴政与之随行。两个人本来就像,衣服又几乎雷同,这么一走出来,等候在御辇旁的李信望见这一幕怔了一下,他心中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两个秦王。 他压下这奇妙的想法,躬身退到一旁。 赵政示意嬴政一起乘辇,嬴政没有推拒。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咸阳宫走去。 御辇中,两个人隔了相当宽敞的一段距离坐着,都是端正得不像话。赵政看着前方,漫不经心地像是在聊家常:寡人之前梦到先生,他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给了寡人一件狐裘,可惜寡人还没来得及接住,梦就醒了。 哦?嬴政一只眉微微扬了一下,还有这种事? 是啊。赵政目不斜视地叹了口气,结果寡人一觉醒来,发现魏公子手里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狐裘,你说巧不巧? 巧。 赵政笑了一声没说话。 很快,咸阳宫到了。 宴席上,群臣已经入座,酒菜虽然布好了,却没人敢动,大家都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相邦昌平君与李斯商议着改天去街上遛狗,话说到一半,秦王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面孔。 昌平君眼睛一亮:没见过的,这是谁?这么大的行头? 李斯看着那一身和秦王相差无几的衣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道:这就是魏公子如。 就是他?救驾有功的那位?好啊,英雄出少年啊! 李斯忙按住他:相邦你小点声,这位,你还是少跟他来往得好。 昌平君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李斯松了一口气,再抬头看时,魏公子已经入座,好巧不巧,就在李斯边上。 昌平君立刻就把刚才的话给忘了,凑过去想要和魏公子说话。李斯暗地里掐了他一把都没管住他的嘴:魏公子?等会儿酒上了一定要喝,我们秦国的酒,绝对是七国里最烈最带劲儿的! 李斯: 嬴政朝昌平君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 他态度中肯,说不上热情,也不至于冰冷,但是大多数人不会喜欢。昌平君却跟看不见似的,依旧热络地道:等会儿我敬你,要不是你,大王这回可危险了。 嬴政道:都是李信和王翦父子的功劳,某不足挂齿。 昌平君摆了摆手:谦虚,魏公子用过早膳了吗? 并未。 昌平君刚想给他弄点吃的,那边侍官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肃静 所有人都噤了声,昌平君也立刻坐直了。 侍官宣读了三份诏书,第一份是吕不韦等人的处罚,第二份是嬴政写的那个,第三份则是对朝中部分官员的升调任免,以补充吕不韦三人势力清除后的空缺。 李斯接替王绾升任廷尉,而王绾则升任为三公之一的御史。 宴会进入了放松阶段,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歌舞升平,鼓瑟吹笙。 昌平君向李斯道了喜,又隔着李斯朝嬴政道喜:魏公子,啊,应该叫长安君了,恭喜恭喜,以后咱们也是同僚了,要多多照顾啊! 魏如虽然是魏国公子,但是秦国求贤若渴,朝堂氛围和谐,并不会受到排挤,只要有能力,想做丞相都可以,昌平君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本是楚考烈王在秦国做人质时与秦国宗室女子所生,后来楚考烈王回国做了楚王,没有带走这个儿子,昌平君就由秦国抚养长大。如今官拜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是秦王左膀右臂,又是秦王的表叔,可以说地位非同小可。 但是这个人完全没有架子,非常亲民,跟谁都能打一块儿,是个非常典型的和事佬,老好人。 嬴政受了他的祝贺,出于礼节,回敬一樽酒。 昌平君阻拦道:你没吃早饭不要喝酒,先吃点东西。 李斯也打哈哈道:相邦说的是。 两道视线落在嬴政身上。 嬴政看着这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挪开了目光。 昌平君在秦国攻打楚国时,造反自立为楚王,背后捅刀,使李信伐楚大败而归。 李斯在他死后跟赵高篡改遗诏把大秦搞得疮痍遍地二世而亡。 嬴政此刻十分不想看到这两个东西。 第19章 那就让它嫉妒吧 正巧,一个宫娥走过来,将食盘中的一碗粥放到了嬴政面前,恭敬道:大王说公子未用早膳,先用些粥再用别的。 嬴政颔首:知道了。 宫娥退下了,嬴政端起粥送到唇边,感受到赵政投过来的视线,他一顿,抬眼向王座那里看了过去。 赵政正在和身旁的侍官说话,并没有在看他。 嬴政微微皱眉,他可不觉得刚才那道目光是错觉。 昌平君和李斯换了个位置,凑到嬴政身边,道:这是什么粥,好吃吗长安君? 嬴政微微避开他,浅尝辄止,甜的。 昌平君道:麦粥?为什么是白色的? 李斯及时解释道:大王一直有胃疾,这是药粥,放了山羊乳和蜜浆慢火炖的。 昌平君了然道:原来如此。回头我也炖炖看,李斯,你家不是养了两头羊吗,有奶吗? 李斯几欲以头抢地,大秦的相邦!你能不能在外国人面前有点相邦的样子?? 昌平君道:好吧,看来没有。那宴饮完了你陪我去集市上买吧! 李斯: 默默摸了摸身上干瘪的小荷包。 . 宴会结束,群臣兴尽而归。赵政喝醉了,由侍官扶着去偏殿休息。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6) 嬴政倒是没醉,他原本就没喝几口。出了咸阳宫,一个侍官拦住他:长安君,大王命我等送长安君回去。 宫门前九十九道长阶铺到广场中,旁边停了一驾华丽的御辇,显然是秦王才能乘坐的。 嬴政扫了一眼,道:不必了。 他往别馆的方向走去。 而另一边。 说是醉了酒的秦王,此刻十分清醒地来到了大狱。 这里是关押要犯的牢狱,牢房用玄铁做成,四周都是机关,狱守全是精心培养的死士,任何人想来劫狱就是一个死字。 赵政在大狱最深处的牢房内见到了吕不韦。 老人虽然落魄,却丘壑犹存,他正坐在案前捧卷而读。 赵政来了,他还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君臣之礼。 赵政坐在软席上,没有让他起身,他拿过案上的竹书,扫了一眼,看不出神色:吕氏春秋啊,仲父还在惦记这个呢。 吕不韦道:为往圣继绝学,自当不遗余力。 说得好。寡人也很欣赏这些上古遗风,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仲父死后,寡人准你的门人继续编著此书。 吕不韦行礼:多谢大王。 赵政道:仲父一向多谋,还能为寡人解一次惑吗? 吕不韦恭敬道:大王请讲。 有一个人,他瞒着身份在寡人身边,不想与寡人相认。仲父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吕不韦笑道:以大王之聪慧,似乎不该为这种小事困扰。大王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坦白,再不济,也可以用刑。 赵政道:寡人不忍伤他一丝一毫。 吕不韦道:世上竟有人连大王都不忍心伤害吗? 赵政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很奇怪? 吕不韦摇了摇头:君王无情,大王,这会成为你的软肋。 赵政抬眼,是啊,仲父说得对。所以,该当如何? 倘若此人心如铁石,唯有杀字可解。 若不是呢? 吕不韦道:依旧只有杀字可解。 赵政敲着脸侧,陷入了沉思:或许吧。可是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寡人不能承受他再死去一次。 吕不韦苍老矍铄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光芒,大王说的是,长安君赵厘? 赵政以沉静而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吕不韦笑道:大王幼时便一直念念不忘,凡是与赵厘有关的,大王都格外上心。能让大王都不舍得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说起来,倘若赵厘在秦国的朝堂,仲父之名,怎会轮到老朽来当? 赵政道:寡人并不想让他涉足朝堂。 吕不韦道:长安君淡泊名利,远离这些是非也是好的,权势这个东西,沾上了就很难脱手。 就像仲父? 吕不韦但笑:是啊,就像老朽。 赵政垂眸,良久,他道:罢了,这世上没有人能给别人答案。我为仲父准备了美酒,仲父好好享用吧。 吕不韦似是有些意外,又有些释然。他知道免不了一死,只是想不到会这么轻易罢了。 在秦国,谋逆是要车裂诛三族的大罪。 吕不韦拜谢,然后他望着走到门边的赵政,臣有一个疑问,大王能为臣解惑吗? 赵政头也不回,淡淡道:说吧。 大王对赵厘的感情,大王一定心知肚明。臣想知道,倘若有一日,赵厘做了和臣一样的事情,大王彼时,当如何自处? 赵政站在原地,一袭白衣在烛光中静静浮动。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默然良久。 除了感情,大王已经拥有了一切。 赵政终于出声,声音平缓而沉静:仲父是想让寡人不要太贪心吗? 一个人若得到了至高的权力,还能拥有一份忠贞的感情,恐怕连上天都要嫉妒。 赵政淡淡道:那就让它嫉妒吧。 吕不韦目送那道清瘦的身影离开。这少年已经长大,令人捉摸不透,令人敬仰臣服。 他或许会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君王,但是那一天,吕不韦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但是他依稀可以想见,倘若这少年陷入情海,那整个秦国都将随着他沉浮。 古今多少英雄,几人过情关啊。 离开大狱后,赵政一切如旧。但是周围的人明显感觉到有些地方变了。 比如,秦王有点什么事就捎上那个长安君,游猎要带着,宴饮要带着,赏花要带着,连朝堂上都给他弄了个十分特别的位置出来。 这无疑是在表示某种恩宠,然而秦王和长安君之间又非常的诡异。 比如,他们在朝堂上从不说话,两个人都是听朝臣们打嘴仗,然后神色出奇地一致就像在猎物背后的虎狼一样,静静地注视、思考,讳莫如深,高深莫测。 不在朝堂的时候,两个人也很少见面,除了一些活动,谁也不会主动找谁。 偶尔路上碰到了,长安君微微拱袖,秦王则沉默颔首。 总之,这两个人,非常怪异。臣子们闲暇之余都在七嘴八舌地猜测,连李斯和王绾这两个政见向来不合的人,聊到这个话题,都能破天荒地说个半个时辰,奇了。 这一日,秦国迎来了开国以来最奇葩的一次朝议。 这个事儿吧,说来话长。 前不久,吕不韦谋逆一事彻底查清,拨出萝卜带出泥,涉及其中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清理。 吕不韦饮鸩自杀,成蟜撞壁而死,赵太后二犯,但是还是厚脸皮地活着,被赵政变相幽禁,不得踏出甘泉宫。 有所牵连的人都受到了惩罚,连坐的连坐,流放的流放,只有吕不韦一部分门人继续编纂《吕氏春秋》。 前几天,成蟜夫人诞下了一名遗腹子,是个男婴,秦王将这孩子过继到了自己膝下,才赐死成蟜夫人。 这事儿轰动朝野,毕竟秦王才十七岁,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儿育女,虽然现在后宫空荡荡的连个人都没有,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啊!把一个罪人之子纳到名下,就算日后不是储君,那也是养了头狼在身边,这哪行? 于是很多人为此进谏,都被赵政赶了回去,并且下令不许再提。 后宫里,华阳太后,夏太后剑走偏锋,挑了一堆豆蔻少女给赵政,但是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倔得不行,三头牛都拉不回来,就是不肯纳后宫。 没办法,华阳太后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秦王和长安君关系不错,把长安君叫过来,请他劝说秦王。 结果火上浇油,长安君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秦王十分不悦,闷闷不乐,绝食三天。 到了第四天,也就是这一日,朝臣们坐不住了,在昌平君的建(撺)议(掇)下,集体过来劝秦王用膳。 朝堂上,嬴政坐在东北方的特殊位置上,介于群臣和王座之间,一声不吭地听着。 李斯更是打了鸡血,一份劝谏书交了上来,洋洋洒洒几百字,嬴政不由得想到了《谏逐客令》。倘若这份《劝秦王用膳书》也能流传下去,后世看了恐怕会笑到头掉。 李斯据理力争,再三请秦王一定要爱惜身体。王绾难得地和他站在统一战线,虽然没有李斯那么有才华,但却非常朴素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昌平君昌平君就算了,大家拼命拦着这个话痨不让他说话。 赵政端坐在王座上,整个人清减不少,但依旧没有表情。 秦国朝堂一向宽松,不管官职大小都可以各抒己见,所以每次朝议基本都是为了各种事吵得脸红脖子粗,还是头一次出现这么和谐的画面。 朝堂上安静了良久,终于,秦王出声了:诸位爱卿的意思,寡人知道了。 一张张脸涕泪纵横地看着秦王。 秦王的视线落在了东北处的某人身上:但是你们说了不管用。 于是所有人都对魏国公子怒目而视。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个魏国人把我们秦王惹生气了,他现在闹脾气不吃饭,你快点哄!哄不好,就给你感受我们老秦人的愤怒! 一直默不作声喝茶的嬴政: 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被自己的臣子们凶了。 上辈子这群人整天跟他对着干,就没一个顺意的,嬴政十分不介意公报私仇:不用膳,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王默默把视线从嬴政身上挪开,轻描淡写道:说得对,寡人饿死也无妨,都散了吧。 群臣一片鬼哭狼嚎,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劝了半天,屁用没有。 所有人都愤愤不平地瞪着嬴政,只有李斯嗅到了某种不可说的气息,他暗暗示意相邦昌平君,大王这是赌气呢,不要管了,让他们散了吧。 昌平君作为大秦相国,整天除了处理一下分内事,在群臣里做和事佬之外,就是在咸阳街头斗鸡跑马,偶尔心情好了会带着他的爱犬小黑和李斯的大黄一起遛狗,跟李斯也算是狗友了。 他讶异道:大王和长安君?他们俩赌什么气?他们俩不是都不说话吗? 李斯道:就闹别扭呢,朋友之间,哪个没吵过架,让他们自己和解就行了。 这不巧了吗,触及到昌平君的业务了,他跃跃欲试,不行,我去劝劝。 哎!李斯想去拦他,结果昌平君转眼就出现在大殿中央,臣有话说! 赵政一看是昌平君,真是避之不及:相邦不必说了,寡人这就去用膳,都散了。 说完赵政就走了。 朝臣们一脸懵地站在原地,大王这是,肯用膳了? 昌平君看向李斯:是吗? 李斯默默擦了擦汗:是吧 他看向嬴政,走过去行了个礼,道:大王用膳之事,还请长安君多多费心。 嬴政道:很幼稚是不是。 李斯道:大王有心结,臣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此结,恐怕唯有长安君可解。大王也还是个少年人,有些小情绪也是难免的。 嬴政看着李斯,眸光一暗。是了,赵政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偌大的秦国全都系于一人,所有的政务都由他亲自处理,那样繁杂冗多的工作连嬴政都会觉得劳累,更不要说赵政。 这个年纪,赵政已经做得很好了。 偏殿里,赵政正在批阅奏书。珠帘外有侍卫守着,嬴政走过去,正好一个宫娥端着膳食走了过来。 嬴政道:给我吧。 宫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嬴政,又看向珠帘内走来的侍官,不知该如何是好。 侍官见是长安君来了,忙道:公子请进。 嬴政拿了食盘走进殿内,赵政正在上首批阅奏书,头也不抬地吩咐:放在案上吧。 嬴政走过去将他手里的笔抽走,把膳食放到他面前。 赵政本要生气,是哪个宫人这么大胆,抬头看见嬴政时愣了一下,遂不悦道:做什么? 嬴政道:你说做什么? 我说了,你什么时候承认身份,我就什么时候 我承认。嬴政没好气地把筷子递给他,我是赵厘,好了吗? 赵政愣住了,他本来以为要绝食个七八天什么的,就这么容易就承认了? 嬴政:或者,大王还想让我做什么? 赵政摇了摇头。 嬴政:那吃饭。 赵政又忽然后悔了:有。 嬴政抬眼:嗯? 赵政接了筷子,先生你能换张脸吗? 嬴政: 是谁说不在乎我长什么样子来着? 转头,嬴政把空间里换来的那副面具戴上了。倒不是他迁就赵政,实在是魏如这个脸,他自己看了都心情不好。 看到这面具,赵政心底最后的那一点疑虑也消除了。 或许是平时太过于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的开心和喜悦都显得比较平淡,但是一双眼睛却一直看着嬴政,格外的清亮。 嬴政被他看得不自在,就敲着漆案催他吃饭。 他一直不愿意将赵厘的身份暴露出来,一是赵政把赵厘看得太重,而嬴政已经为这具身体做好了打算,他很快就会离开。二是,嬴政无法想象,如果赵政爱赵厘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但是这一刻,看着赵政乖巧地用膳,用一种既开心又害怕的眼神看着他时,他忽然有些心软了。 他想就这样吧,该来的总要来的。即便不能给赵政回应,至少他还可以陪着他。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说不定哪一天,赵政自己就想开了把他踹走了也不一定。 船到桥头自然直,且行吧。 赵政喝完了麦粥,若有所思地按在唇上,又变回了那个乖巧的学生:学生绝食,先生生气了吗? 嬴政扫了他一眼:你说呢。 长大了,还会以死相逼了。 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赵政眨眨眼,道:我知道先生心疼我。 嬴政想抽他。 赵政得寸进尺:学生这几天没有睡好,先生陪学生睡一觉好不好? 嬴政: 说真的,他非常怀疑赵政的动机。 第20章 情之所至 赵政用一种非常乖巧和可怜的眼神看着嬴政。 他身后的月窗外有清光落进来, 使那双本就浅淡的棕色瞳孔越发的通透。坐在这个角度,嬴政还能看见赵政微卷眼睫上有几点细小的粉尘。 他下意识用指腹帮赵政轻轻拭去了,没有想太多。但是赵政因为他的动作眯了眯眼, 平时一直情绪极淡的眼睛闪过一丝幽深的情绪,朝嬴政的指尖凑了过去。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7) 还未束发戴冠的少年白净秀朗,剑眉微斜,将眉眼靠在了嬴政指尖, 极轻地蹭了一下。 肌肤相贴的触感非常细腻, 嬴政不禁摩挲了那脸颊几下,等他回神, 赵政正用一种非常幽深炽热的眼神看着他。嬴政不知怎么下意识想要辩解, 忽然外面传来侍官的禀报:王上,昌平君,李斯求见。 侍官的声音成功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赵政掩唇咳了一声, 正襟坐好,宣。 嬴政则起身坐到一边的坐席上,拿起茶盏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手指下意识摩挲了几下。 那细腻的触感隐隐还在。 昌平君与李斯由侍官带领进来。 一见到嬴政还在这里,昌平君凑过去就想过去搭话, 还想问问他怎么戴了个面具,身旁李斯拼命扯着他袖子把他拽到了秦王面前, 昌平君这才想起正事, 递上一份竹书:这是依大王所诀,下发到各郡县的任免诏书,请大王过目。 侍官接过竹书,奉到赵政面前。 赵政接过扫了一眼, 李斯的书法还是这么养眼,他淡淡道:可以。 侍官持着秦王玉玺,在上面按了印,官方盖章,方可誊抄下去,下发执行。 昌平君接了竹书,道:对了,大王,蒙骜将军传来了消息,已经 说到这里他一顿,忽然想起来嬴政还在,不由得看了过去。 嬴政拿着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在走神。连李斯都多看了一眼。 赵政大概知道昌平君要说什么,也看了嬴政一眼,发现对方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手里的琉璃盏,遂道:说吧,无妨。 昌平君还是压低了声音道:蒙骜将军来信,已经攻克了魏国二十座城,大王,是否还要进攻? 赵政道:相邦和廷尉怎么看? 昌平君道:臣以为,还是暂时收手。魏国损失二十城,再打下去,魏王恐怕会联合赵韩攻秦。 赵政不置可否,浅淡的眸子又看向李斯。 李斯道:臣附议。 赵政还是态度不明,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下达给群臣,三日后朝议。 是。 李斯与昌平君退了出去。 偏殿里再度陷入沉寂。 赵政微微清了清嗓子,先生,怎么样? 声音柔和而清朗,和刚才的寡淡全然不同。嬴政已经回过神,他被赵政这变脸给逗笑了,到底还是有点小孩心性,这模样看着好像在向他索要夸奖一样。 道在不可见,用之不可知。嬴政不吝夸奖,微微点了点头,可以。 赵政道:那学生是不是该赏一赏? 大王九五之尊,还需要奖赏吗? 需要。这个奖赏,只有先生能给我。赵政走过去将嬴政从坐席上拉起来,顺便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嬴政只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一双手轻轻抵住了,一道霸道却不失谦和的力量推着他往寝室的方向走。 嬴政忽而想起了赵政提的那个动机不明的要求,刚想说话,就听见赵政在他耳侧低声道:学生困了。 嬴政侧过头想要回绝,视线却蓦然撞进一片清浅却带着深意的眸子里。赵政像是没有料想到嬴政的举动,那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想要掩饰的意味,却又释然,干脆毫不掩饰那幽深的算计,轻叹一声:先生陪我吧。 这一声似喟叹,听上去像是在商量,却不容拒绝。 嬴政道:若我不答应? 赵政眯了眯眼:那就把先生绑起来陪我。 嬴政摇头失笑,这倒是像他的性子。 赵政眨了下眼,将嬴政推到床榻边,有些得逞的意思:先生先休息,学生去沐浴更衣。 嬴政没由来地心头一跳,气息乱了一下,拿起小案上的竹简:你去吧。 赵政走后,嬴政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心底有些怅然。视线不经意落在手里的竹简上,看到了三个字,越人歌。 是赵政的字迹。 嬴政顿时将竹简合上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脑海中瞬间就响起了这首歌的曲调。 当年巡游天下,行至潇湘,正逢深秋满月夜。他在龙船窗边批阅奏书,却忽而听到了隐约的歌声。 彼时茫茫江水一望无际,所见皆是银霜般的月色,一叶扁舟横在江心,恰在月影的中央。舟上有人轻轻歌唱,歌声渺渺,时远时近,其声呜呜然。 他手执竹简,被这歌声勾起许多往事,便问身旁侍奉的赵高这是什么曲调。赵高是从隐宫出来,一路摸爬滚打爬到了中车府令的位置,这些不入流的乐曲自然知道。赵高恭敬地回答:这是越人的歌,唱的是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的爱慕。 恰巧那时,唱歌的也是一个清透的少年的声音。 嬴政觉得有些意思,让赵高细说。 赵高低眉道:鄂君子晳是楚王的弟弟,有一日坐船出游,有个爱慕他的越人抱着船桨对他唱歌,鄂君为其歌声打动,让人译成楚歌,得知是越人倾吐爱慕之语后不但不生气,反而与越人相拥共寝。 嬴政低低笑了一声,还有这种事? 赵高温声道:是的。后来的楚国大夫庄辛,在楚国襄成君受爵之礼上路过,心中欢喜,上前行礼,想要握襄成君的手。襄成君认为失礼而不予理睬,庄辛洗了手,将这越人歌的故事讲给襄成君听,襄成君听罢便与他握了手。 故事而已,嬴政听听就算了。只是那歌声不知怎么记得真切,在日后的岁月里偶尔回想起来,还能清楚地记起来。 嬴政自己都没察觉,就随着那曲调轻轻哼了出来。 赵政回到寝室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若有若无的低唱,他的脚步猛的顿住了。 歌声清冽,不似字里行间那般充满爱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赵政扶住了屏风,悄然走出,看向床榻上的人。 嬴政也注意到了他,抬眸那一瞬像是月色落在了无边寒江上,清清冷冷,却不失柔和。他唇边一抹同样轻柔而浅淡的笑意:怎么不出声? 赵政站在帷帐下昏暗的光影中,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一道低缓而怅然若失的声音:先生。 嬴政轻轻招了招手,目光依旧落在竹简上:过来吧。 赵政从阴影中走出,里面是一身白色里衣,外面随意披了一件软薄的白袍,身后的长发还时有时无地滴着水。 他坐到嬴政对面,用细绢擦拭着头发,白净的脖颈泛起一层浅淡的红: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诗歌,好听。 第一次听到? 嗯。这种歌宫里不许唱的。 嬴政像是才想起这么回事,是了,的确如此。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思绪。 先生为何会唱?赵政趴在案上,下颌抵着交叠的手臂,浅浅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嬴政,漂亮又狡黠:先生不像是会唱这种歌的人。 嬴政还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将他一军:大王也不像是会读这种诗的人。 不仅读了,还亲手写了,写了也就罢了,还放在榻边的案上,明目张胆,生怕他看不见一样。 赵政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先生,越人歌唱的 说着他有些拘束地掩唇清了清嗓子,唱的是 少年的眼角漫上薄薄一层绯色,不知道该怎样向眼前人隐晦地吐露心声。 他原本是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可是此刻,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唱的是男子之间的爱情?嬴政淡然地接了话。 对赵政正是在等这一句,他近乎试探的地看着嬴政,先生怎么看? 嬴政若有所思道:不合礼法。 看着赵政黯淡下来的眼神,他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不过礼法是一回事,情之所至,又是一回事。 赵政怔怔抬起头,发现先生正在看他。那目光说不出的幽沉和深邃。对上这视线的那一刻,原本的欣喜一下子冲淡了,他有种心思被窥探干净的感觉,不由轻声道:先生。 嬴政别开了视线,大王正当年少,情窦初开也是难免。以后想来,或许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是吗?赵政黯然道,先生也有过喜欢的人? 我?嬴政望着窗外和煦的阳光,从未有过。 所以他不懂赵政是什么样的感受,他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不免有些好奇:传说妺喜喜欢听裂帛声,夏桀便让人将无数精美绢帛一一撕碎了给她听。美人实为亡国之物,王不可受。 赵政道:先生说得极是。比起征服一个人,征服这万里河山更让人心驰神往。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然而。 嬴政转头看他:然而? 赵政低首,一缕碎发垂落在脸侧,阳光照着他的脸,莹白得近乎笼了一层细腻的光。他展开了越人歌的竹简,笑道:然而情之所至,又是另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越人歌译文: 今晚是怎样的晚上啊我驾着小舟在河上漫游。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能够与王子同船泛舟。 承蒙王子看得起,不因为我是舟子的身份而嫌弃我,责骂我。 心绪纷乱不止啊,因为能够结识王子。 山上有树木啊树木有丫枝,心中喜欢着你啊你却不知道。 第21章 学生会很伤心 这句话, 就在刚才才从嬴政口中说出,此刻又被赵政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嬴政倒没想到自己还是个痴情种,既想抽赵政一顿, 又觉得甚无谓。 他笑了笑,道:这句话是母亲告诉我的。 当年太后与嫪毐私下生育二子,嬴政不明白,想不通, 他去质问自己的母亲, 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知不知道什么是礼法。 那个秦国最尊贵的女人对着镜子自顾自地梳妆, 看着铜镜中出离愤怒的儿子, 什么都没说。 直到后来母亲病重,他踏平赵国,在邯郸坑杀了所有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 想要让母亲走得安心一些, 却在榻前得到了那迟来十年的答复:情之所至啊政儿,你这一生或许都不会懂了。 或许吧。 往事随风去,爱恨都成空。一眨眼, 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赵政道:先生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嬴政道: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人。 赵政笑了笑:那倒是与太后有些像。 嬴政不置可否,他瞥见赵政带着湿气的头发, 把细绢递给他,去把头发弄干, 别着凉。 好。 赵政经过嬴政许可点了助眠的香, 然后走到另一方窗棂前打开了窗。外面明亮温暖的阳光随着清风落了进来,他站在光影中用一边手指梳理头发,偶尔目光会落到嬴政身上。 在他不远处,嬴政半躺在榻上, 望着窗外。一川湖光山色,宫台楼阁,乱世中难得的静谧安宁。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赵政故意耗了些时间,等他晒好头发回到榻边,嬴政已经陷入沉睡。 案上的黄金狻猊香炉幽幽吐出了青烟,推开一片极淡的冷香。 这是西域进贡来的安神香,能很快助人入眠,味道很淡,不至于让先生觉得讨厌。 他在床榻边坐下了,轻轻按住嬴政的肩,低低道:先生?宽衣吗? 嬴政困倦地睁了睁眼,恍惚间,他以为这只是他称帝后某个平常的午睡,隐约听见了宽衣,以为赵政是某个侍官,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张开双手。 赵政脱去了他的外袍,手指落到嬴政腰间,很是短暂地停了一下,旋即解开衣带。 衣带取下后,服饰宽松下来,散漫地罩在嬴政身上。 嬴政半睡半醒地闭着眼,随意扯开了衣襟。这侍官不太熟练的样子,他随口道:赵高呢? 说完,脑海深处又忽然想起来赵高都干了什么好事,突然清醒了似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看到是赵政,嬴政还有些愣住,随着意识的恢复,才想起他现在的处境,不由得失笑。 先生做梦了吗? 嬴政嗯了一声,没有回答是什么梦,眉目敛然:倒是我先睡着了。 无妨的,赵政眸光一暗,引着嬴政与他一并躺下了,扯过薄毯,轻声道:睡吧先生。 嬴政这几天也没有睡好,被香一催,亦是十分疲倦,他一躺下就再次睡着了。 赵政与嬴政隔开了一些距离,闭上眼,静静回想着先生的样子。 然而那个名字却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的思绪中 赵、高? 他第一次听到先生说起一个陌生人,而且是用一种非常熟悉、习惯的神态,仿佛是在对一直陪在身边的某个人说话。 赵政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底。 赵政到底是没有睡着,他轻轻离开床榻,将窗户一扇扇关了,拉上窗帷。整个寝室昏暗了下来,赵政在案上点了一盏如豆的灯火。 香炉还吐着烟,缈缈地在烛光下散开。赵政在嬴政身边坐了一会儿,望着他的睡颜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想要离开时,不小心把榻上的竹简扫到了地上。 声音立刻就把嬴政吵醒了。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就要起身,却被赵政轻轻按住。 先生,是我。赵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睡得着么浅,温声道:再睡会儿吧先生。 嬴政微微松了一口气,无意识地握住了赵政的手,反过来轻轻安抚了一下:没事。 说着他想起什么,怎么不睡? 学生睡醒了。 嬴政点点头,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伐韩?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8) 话题一转,赵政愣了一下,旋即道:先生为何认为我会先伐韩?朝中支持伐赵的人也很多。 赵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是一时可以攻克的。赵偃虽无建树,却不至于昏庸,离间计行不通。王翦和李牧用兵在稳,宁可守成,不可冒险,他们两个打起来谁也捞不到好处,徒然消耗国力罢了。 赵政头一次听嬴政说这么多话,他觉得先生在谈及国事时思考的样子格外地迷人,不由得想多听他说一会儿,暗中牵引道:但是赵国国力不如秦国。 这是下下策。嬴政坐了起来,手指在精致的金玉案上轻轻敲着:赵国固然不如秦国,即便秦国能攻克赵国,国力也会大大疲惫,再想伐其他诸国免不了要休养一段时间。速伐韩,缓伐赵。 那先生觉得谁可以伐赵? 韩国弱小,本就是作为秦国的附庸存在着,现在更是只吊着一口气,约等于束手就擒,谁伐都一样。 伐赵却不能马虎。 嬴政却是摇了摇头:李牧不死,廉颇尚在,都不妥。 蒙骜、王翦也不妥? 嬴政:说不准。 蒙骜在他二十三岁时去世,当时他还未平定内政,灭六国还不在日程之上,情况与眼下自然不同。 先生有个办法,只是,嬴政陷入了沉思。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吓人。 赵政笑了出来,先生这么匪夷所思我都不怕,还有什么更吓人? 嬴政也是笑了一下,确实,他能用别人的身体,又能在空间里和赵政相见,还能凭空变些东西出来,桩桩件件都已经超出常理,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崩溃,难得赵政一直这么淡定。 你自然是不怕的,说不定还会很开心。 先生不妨说说。 默然片刻,嬴政认真地看着赵政,说出了一个名字:白起。 的确是个吓人的名字。 武安君?他已经死去十四年了。赵政心思何等活络,他立刻明白了嬴政的意思,难道可以起死回生? 嬴政指了指太阳穴:让他到这具身体中来。 这是他早就和主系统商定好的,差点把那家伙气得崩溃。操作起来也不难,把白起的魂魄提取出来装到魏如这个壳子里就好了,和他现在的状态差不多。 系统这么有用的东西,晾在那里嬴政都觉得对不住他们的相遇,必须用,好好地用。 赵政没想到真的可行,他缓缓调整了一下呼吸。 杀神白起啊。小时候对这个名字恨得不行,因为在邯郸那会儿,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赵国上下民怨沸腾,见到秦人都恨不能直接剁了喂狗,他和母亲质留赵国,也是险些丧命。 若不是后来有先生照顾,日子不知道会难过多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到秦国来。 然而后来渐渐懂事,他又忍不住想,倘若能和白起在秦国的朝堂相遇,尽一场君臣之谊,真是死不恨矣。 赵政激动之余,又不禁挽住了嬴政的手:那先生呢?白起借用魏如的身体,先生往何处去? 我会到另一个人身上。 谁? 嗯我也不知道。 虽然说是随机,主系统被他气成那样,估计不会是什么好身份。 先生也不知道?赵政微微紧张了起来,我还能见到先生吗? 会。这一点毋庸置疑,作为任务对象,他的身份必然会和赵政产生交集。 那先生一定要来找我。赵政低低凑了过去,白净俊朗的脸庞和嬴政近在咫尺,倘若不来,学生会很伤心。 嬴政轻声一笑:有多伤心? 赵政的声音带着蛊惑的磁性:说不好。或许从此不理朝事,成了昏君也不一定。 嬴政真想拿个条子抽赵政一顿。这家伙知道他一心想着助他成就霸业,故意说这种话来激他,偏偏吧,他还不能不认真。 赵政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昏君是绝不会的,但是一定会糟践自己的身体。饮食作息都会乱掉,然后一头扎进繁重的工作里,怕是要死得比他还早。 光这么一想嬴政就觉得亏大了,他嫌弃地把赵政往外扫,昏君离我远点。 赵政被他推着离开了一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先生。他接回刚才的话题:当年高祖昭襄王赐死白起,先生将他复生,授以权柄,不怕他反咬一口? 嬴政把问题抛了回去:那就看大王的手段了。 白起生前追随昭襄王从无名小卒一路爬到秦国国尉的位置,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功高震主,不可一世。死在他手下的士卒,整个六国的将领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多,是天生的将才。 然而白起封无可封,又与应侯范睢失和,最终受到昭襄王猜忌,被赐死杜邮。 当一个君王除了王座再没有什么能给一个臣子,那就只能杀了他。白起之死,只不过是范睢拿准了昭襄王的猜忌之心罢了。 即便到了赵政这里,赵政也没有什么能再给他。这样的人,又该如何驾驭呢?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上来冒个泡 战国灭霸,王炸白起要来了23333 当然我也很喜欢王翦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引用自三国魏曹冏《六代论》 第22章 不见子充 赵政思索之际, 嬴政忽然道:对了,成蟜的那个孩子,你养在哪儿了? 兰池宫。先生要去看看吗?去的话学生陪先生一起。 好。嬴政起身将衣服穿起, 宽大的玄金长袍披到了身上,衣摆缓缓落下,赵政帮他勾出了被压在下面的长发,用手指徐徐理开:先生不想知道学生为什么过继这孩子吗? 嬴政转过身, 赵政微微退了一步, 用一种安静的眼神看着他。但是嬴政看到那双眸子下的静水深流,这少年其实远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沉静。 嬴政隐隐猜到赵政这么做的目的, 他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赵政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冲动, 他希望是后者。 如果是前者,嬴政宁可从没见过赵政,更不会干涉他的命运, 赵政喜欢男人这件事已经够让他头痛了, 再来一个子嗣之事,他都想直接钻进赵政的壳子里再打一遍六国做一回皇帝了。 他道:你心里有定夺就不必告诉我,只是你坐在秦王的位置上, 你的事就是秦国的事,有些时候, 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赵政眼中闪过一丝悲色:学生知道。 去兰池宫的路上,嬴政与赵政同坐一辇, 聊起了婴儿的名字。 才出生没多久, 还未取名。赵政道:学生读了《郑风》,取了一个名字,不知道先生觉得如何。 嬴政眼皮一跳:山有扶苏? 赵政: 先生你真的会读心吧。 赵政:扶苏这个名字如何? 嬴政:可以,能换个吗? 赵政:先生不喜欢?那我再想想, 或者先生想一个? 嬴政点了点头,手背抵住了下颌:我想想。 但他的思绪飘远了,不由得回到了上一世的血雨腥风中。 众多孩子里,唯有扶苏受到他的器重,而胡亥得到他的喜爱。其余的孩子,说实话,太多了他自己都偶尔会认错,有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干脆都叫不上来名字。 然而扶苏虽然儒雅懂事,性子却太文,有些事不够武断,看得也不够远。焚书也好,坑方士也罢,说到底都是罪在当时,功在千秋。人心不一统,天下又如何一统? 可惜扶苏看不到这么多,哪怕他告诉了扶苏这其中的利害,扶苏也依然坚持己见。 嬴政一度觉得他迂腐,被那些儒家风气带坏了,对扶苏意见很大。 如今冷静想来,或许只能用一句话来说明他们父子间复杂的冲突道不同,不相为谋。 真正的帝王,大略驾雄才,霸道与王道并施,一切都应当根据时局做出调整,而不是一味地坚守某种法则。 扶苏过于执着仁政,心地太过宽仁,秦国交到他手里,嬴政其实不放心。朝里的文臣武将,但凡能混到他面前说上几句话的,哪一个不是个顶个的人精,倘若真有什么谋逆之心,扶苏即便能压住一时,又能否压制一世?那个仁厚的性子,只怕权柄都会被别人拿捏去。 然而在他的那一世,这些都无法再重来一回,一切只能当做假设,后世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王朝。 嬴政揉了揉眉心,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都过去了,再想也没什么意义,孤家寡人不是白叫的,落得一身清净也好。 转眼到了兰池宫。 嬴政这才想起还有取名字的事,干脆道:既然你喜欢郑风,就取名郑吧。 赵政笑道:赵郑? 嬴政也是才反应过来,拍了下额头:忘记了。 连谐了音都没注意到,走神成这样也是很少见了。 赵政看出他心不在焉,也不勉强他,带着他去看那婴儿。 小家伙正好醒着,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水灵又可爱。赵政这个年纪对孩子的认知还很朦胧,没有什么感觉,倒是嬴政逗了他一会儿。 先生好像很喜欢小孩子。赵政道。 嬴政捏着那孩子的小手,没有注意到赵政失落的语气,上一世他在亲情上一直比较凉薄,直到后来年长一些才喜欢小孩,胡亥就是例子。 嬴政道:当然是喜欢的。何况他会是你的长子,爱屋及乌。 赵政听见爱屋及乌时眼睛一亮,暗暗抿了抿唇:朝臣都说这是养虎为患,先生不这么认为吗? 过继之事倒也无妨,古已有之。而且,倘若你日后的子嗣不堪大用,我倒希望这孩子是只虎,对吧?嬴政拨了拨这孩子胖嘟嘟的小脸,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万里江山,满朝文武,不交给虎,难道要交给羊吗? 那就是再一个二世而亡了。 先生懂我。希望这孩子是只虎吧。赵政笑了笑,不如叫赵虎? 嬴政眨眨眼,似乎俗了一些说着他认真地想了想,正月之朔,君王临朝,出宪布令于国。叫赵宪吧。 回头看见赵政笑得狡黠,嬴政不由得眯了眯眼,才反应过来那个赵虎是在逗他:连先生都敢戏弄了? 不敢。赵政一下子乖巧起来,转移话题道:这个名字好。学生是正月生人,父亲取名为政。秦国崇法,按照秦律,每年正月初一由君王颁布新修订的宪令法度,令行禁止,是为行政。先生取这个字,用意深广。 嬴政的确有这个意思,宪令出于君王而行于天下,率土之滨,莫敢不臣。上一世那一堆孩子没一个让他满意的,这名字姑且寄托些许愿望。 他看着这孩子乌黑清亮的眼睛,不禁想起了弟弟那双倒三角眼,道:成蟜竟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孩子。 上一世成蟜谋逆后,他的孩子也被处死,嬴政自然没有见过。 赵政笑道:正夫人是美人,自然不会差。 是吗?嬴政对成蟜夫人没什么印象,他捏了捏赵宪的小胖脸,极轻地叹了一下:看你的造化吧。 二十多天后,小公子赵宪的满月宴在咸阳宫举办,非常地隆重,群臣皆来道贺送礼。 咸阳宫外的御阶上摆起了黄金台,从上到下坐着秦王和他的重臣,再往下是一道朱红台,美人舞于鼓上,振开三千水袖。再往下就是大广场,坐着众多臣子宾客,连别国质子也在受邀之列。 一番仪式后,众人闲来慢饮。 嬴政依旧和昌平君挨着,昌平君一会儿问他喜欢喝什么酒一会儿问他爱吃什么菜,嬴政都敷衍了过去,终于,昌平君转了转眼珠子,趁李斯喝醉了不注意,凑到嬴政身边,贼兮兮道:长安君近来很得大王青睐啊。 嬴政略一动眉:怎么? 昌平君道: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下,有的人会嫉妒。 嬴政的目光在李斯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微微敛起:某不是很懂。昌平君见他像是真不懂的样子,道:朝里的人使小手段的多了去了,你小心点,别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别乱答应给别人办事,有什么不对劲,你来找我。 昌平君拍了拍胸脯,谁欺负你,我去收拾他们! 嬴政笑了笑:相邦美意,某心领了。 别看昌平君话多得像个婆娘,平时看上去是个老好人,傻乎乎的,让人以为胸无城府靠着和秦王的关系混上来的。 其实不是。 相邦这个位置,除了协理秦王处理繁杂的政务,还要协调诸多臣子间的关系,让他们既不能结党营私,又不能离心离德,既要拉拢,又要离间,不聪明的人绝对担任不了。嬴政那一世,昌平君担任相邦达十一年之久,如果不是牵扯到楚国而被他逐出权力中心,或许还会更久。 这个人的聪明是大智若愚,别人看不到,嬴政和赵政却是能看到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一切有我在!昌平君摆了摆手,又恢复了那个八婆的状态: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喜欢的,不然早就送点礼物给你啦。 嬴政道:喜欢黄金美玉。 没有喜好的人在朝堂会受到排挤,嬴政深知这个道理,他并不想过多显露自己,那样只会招来不必要的嫉妒和麻烦。 是吗?昌平君略感惊讶,那我回头送你点薄礼! 好。嬴政却之不恭。 目前在大多数人看来,他还只是个无端受到秦王喜爱的魏国公子。 但是在秦国官场摸爬滚打到高位的几个大臣,包括昌平君,其实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那气息像极了秦王,所以大家都识相地没去招惹他。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19) 嬴政和昌平君又随意地聊了一会儿,才略一拱袖:某略有不适,先行失陪了。 昌平君知道自己话多惹人烦了,顺势道:酒喝多了对不对?快去吧!吐完了就舒坦了!我让人给你弄点麦粥! 嬴政微微一颔首,从宴席上悄然退出来,走下侧阶时有所感应,回头与赵政对上了视线。少年穿着黑色金纹的礼服正襟危坐,神色寡淡,浅浅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朝他调皮地挑了下左边的眉眼,本来庄重不可冒犯的气息一下子多了一丝邪气。 他将侍官招到了身边,说了些什么,侍官又快步走过来将话带给了嬴政:大王请长安君在兰池边等候。 嬴政看了一眼赵政,后者正把手抵在唇边,不动声色地咬着拇指,也不看他。 看来是不想被拒绝。 嬴政笑道:等多久? 这大王没说。 嗯,你回去吧。嬴政朝侍官挥了下袖子,转身走下长阶。 他本就是出来透透气,去哪儿都一样,干脆顺便就去了兰池,看看赵政什么时候过来,想做什么。 兰池连接着兰池宫与咸阳宫,水上开遍荷花与红蓼,一道道水廊空廊往来回折,高低冥迷。 嬴政在一处傍着杨柳的回廊上侧身坐下,四面清风吹拂,扬起他的长发。 这个魏如也未到束冠之年,故而和赵政一样,只是简单的束一部分,其余都散在身后。 他一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搭着描金彩绘的栏杆,黑色的金纹广袖下面就是徐徐清波,一碧万顷。 嬴政拨了拨近在咫尺的水红花,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人压低了声音,刻意改变了声音,笑笑地问:猜猜我是谁? 嬴政一开始出于警惕抓住了他的袖子,此刻却摩挲着上面的纹络,手感与走向都是他熟悉的,秦王的礼服。 他笑道:猜中了有什么奖励吗? 有。 可以猜几次? 一次。 那我猜,是我最喜欢的、唯一的学生。 猜对了,先生好厉害。那人故作惊讶地说着,嬴政眼睛上的手指随之松开,朦胧的光亮透进来。身后的人顺势从嬴政的肩膀上伸出双手,握着一一朵毛绒绒的蒲公英,在他眼前用手指搓动着转了转:先生你看。 嬴政失笑道:这就是礼物? 这是学生路过一片草地时找到的,最大的一朵,差点就被风吹走啦。赵政泰然自若地将下巴搭在嬴政肩上,看着那朵绒花:先生把它吹散吧,它们会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嬴政记得自己年少时很喜欢这么玩儿,笑了笑:好。 他倾身过去,几乎是同时,赵政的脸贴了过来,和他不分前后地呼出了一口气。那一瞬,风变得温热起来,将蒲公英吹向淡青色的天际。 脸颊处传来肌肤摩擦过的触感,嬴政怔了一下,华丽厚重的礼服袖子将他半边身子都遮住了,袖口里飘散出长期燃香所沾染的淡香。 好美啊先生。少年在他脸侧说着话,吐气如兰,目光却一直看着嬴政。 嬴政从那淡淡香气中回神,有些掩饰似的四下望了一望,目光追逐着那已经飘远的绒花,清了下嗓音:嗯,很漂亮。 赵政抱紧了他:都没有先生漂亮,哪怕先生戴着面具,学生也觉得好看。 又在胡说。嬴政半真半假地笑了笑,忽而就想到了那首《山有扶苏》。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山上有青青的松柏,水中有丛生的红蓼。没有等到像子充一般的良人,却见到了你这个狡黠的少年。 少年的爱意,真是炽热得像盛夏的阳光,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无法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正朔之月,君王临朝,出宪令于国引用自《管子立政》 原文:正月之朔,百吏在朝,君乃出令布宪于国 第23章 往东 凉风从水上吹向四面八方, 斑驳的光影落在静谧幽深的回廊。两个人看了一会儿风景,赵政松开了嬴政,学生得回去了, 先生呢? 你去吧。嬴政拍了拍他的手,我再坐一会儿。 好。赵政不再打扰他,那我走了,先生。 嬴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回廊尽头的风吹过来, 赵政转过了拐角, 等在那里的李信和王贲打算跟上去,赵政回头示意留王贲下:你在这里保护长安君。 王贲拱手领命:是。 李信扫了王贲一眼, 眼神非常森冷, 带着某种警告的意思。王贲知道他是暗示自己不要招惹长安君,老老实实地拱着手,小声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李信这才大步跟上赵政, 一并走远了。 王贲一开始倚着漆红鎏金的柱子, 偶尔往嬴政那里看一看,过了一会儿又蹲到回廊的靠椅上,过了一会儿又躺了下去, 无聊得要命。 他对这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魏国公子非常感兴趣,李信不让他招惹这个人, 更让他跃跃欲试。 终于,他忍不住一个猛子坐起来, 结果滑了一下, 摔了个狗啃泥。 动静不小,嬴政闻声看了过去。 王贲嗖地一下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我是奉命保护长安君的! 嬴政点了点头。 王贲试探着往他那边挪动,没一会儿到了嬴政不远的地方, 在一道柱子后,悄咪咪地问:长安君,听说你跟大王以前有过节? 嬴政回头看了王贲一眼,你想说什么? 王贲十分虔诚:就是,你们怎么和好的?传授点经验给小臣?请长安君不吝赐教。 嬴政一下子就看穿了一切:怎么,又惹李信生气了? 王贲一噎:你怎么知道? 猜的。嬴政随口编了个理由,看来吵得很严重? 有点吧王贲挠挠头:我现在不是他属官吗,然后那天一块喝酒,喝上头了我就约他打一场,然后一个不小心 王贲的脸刷的红了,语无伦次:一个不小心摔了一下,然后我们就摔倒地上,然后就 就王贲指了指嬴政的嘴,又指了指自己的,来回比划了两下:长安君你懂吧? 嬴政:? 王贲急了:就就就吧唧一口那种的! 嬴政: 自从用了魏如的壳子来了秦国朝堂,嬴政就发现这一个个在朝堂上正经得不行的臣子,私底下简直是群魔乱舞。 所以你们吵架了?嬴政挑了下左边的眉毛,很轻地一下,这种事我怎么会有经验? 王贲:你跟大王那么大的梁子都能和好,我跟李信这才屁大点儿事儿,还难搞吗?不就不小心啵唧了一口吗,还是脸,居然就不理我了,大老爷们儿的,差点就用枪把我捅成筛子了! 嬴政:这不是一码事。 王贲头都秃了:这是两码事?好吧,两码事,两码事那请长安君出出主意? 嗯。嬴政不吝指点:你们两个都出去替秦王征战就什么事都没了。 王贲顿时来了劲儿:这我可以!太可以了!前几日大王已经决定伐韩,让内史韩腾领军,我也想去,但是家父不让我去。 哦?为什么? 他说我太莽了,嫌我不够稳重,怕我去了就剩个头回来。 嬴政笑了笑:这倒是的。 王翦用兵的确重稳,王贲却和他不太一样,这家伙脑子鬼灵精怪的。他那一世派王贲攻打魏国时,魏国国都大梁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几次强攻未果。王贲剑走偏锋,引黄河水南下直接把整座城淹了,手段果决。 王贲用兵还是可以的。 嬴政道:我可以向他推荐你,那样你父亲就不能拦你了。 可以吗!我觉得有时候大王看我的眼神就跟看一个傻子似的哎就是这样!就是这种眼神!长安君你这神态真是绝了!跟大王一模一样! 嬴政收了笑意道:但是你去伐韩,要替秦王救两个人。 王贲来了精神,长安君请说!我拼死也会救他们! 一个是韩国的公子韩非,另一个是韩国相国张平之子,张良。 王贲心里咯噔一下,这俩人可不是普通人啊,韩非大名鼎鼎就不用说了,张良少有才名,深得张相国喜爱,长安君要他救这两位做什么? 救下来然后? 找个地方藏匿他们,妥善照顾。 王贲差点就要上去捂他的嘴了,声音极低地说:这可是敌国要臣啊长安君!这些人大王一定会清点的,要是被大王发现,我们一家子都要掉脑袋的! 嬴政道:不会。 王贲心说是我窝藏重犯掉的不是你的脑袋啊长安君! 嬴政道:即便有朝一日被秦王发现,死的也只会是他们两个,不会是你。 王贲:长安君这么笃定吗?既然他们俩都是要死,为什么还要救? 嬴政微微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了,不可说。 王贲简直抓狂:我要是不答应? 嬴政:这乱世里死一两个人没什么,死个将军的儿子也没什么。 王贲直接傻了眼,操,这么狠的吗?! 你要杀我?王贲恨不能时光倒退回去把那个多嘴的自己一巴掌扇飞,叫你别招惹他叫你别招惹他!李信说的话你都喂了狗了!操! 想清楚。不答应我,你会死,答应我,反而不会。嬴政负手到身后,或者你可以现在杀了我。 不可能!王贲后退一步,杀了你我整个王氏都得给你陪葬 嬴政微微挑了挑眉:所以你只有一条生路可以选。 王贲:不行,不行这是死罪!死罪啊!难道我告诉大王这是你示意的,王氏就能保全了吗! 对。说是我示意的就行。 王贲觉得整个人都魔幻了。 入夜后,赵政看着赵宪入睡后才从兰池宫中离开。 他刚走出宫门,就看见了等在长阶下的身影。 嬴政站在路边的宫灯旁望着天空,背对着兰池宫。听见赵政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赵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先生?怎么到这里来了? 路旁的宫灯照着嬴政带着笑意的脸:有件事告诉你。 赵政走过去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上:什么事这么急? 嬴政附到赵政耳边说了些什么,赵政神色一凛,旋即抬手示意跟随在身后的李信:退开百步。 李信奉命:是。 退开后,他不由得看向了身后某个位置王贲没来。 前方,嬴政与赵政走在宽阔宫道上,身旁的人都遣散下去。赵政手里提着一盏灯,向嬴政那边斜了斜:先生是说,要王贲救韩非和张良?韩非我可以理解,这个张良,他很重要吗? 很重要,张良比韩非都重要。朝中有李斯,我救韩非只是不想他死。但是张良,他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回报,相信先生。 学生自然相信先生,王贲那边? 嬴政给了他一份绢帛:这是王贲的回复,他已经答应帮我救人。你姑且当做不知道,等他们和王贲熟悉了,过个一年半载,再将此事揭露出来。 赵政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治王氏的死罪? 不错。王贲救了韩张二人,他们若有心报答,定会为王氏求情,你顺水推舟让他们留在朝堂为你所用,用王氏的安危牵制他们,那样他们不敢作乱。倘若他们苟且偷生,不愿为王氏出面,直接杀了,不必手软。不管哪一种,都要保全王氏。 学生明白。这些赵政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但是还有一个关节需要打通,他道:但是这两个是聪明人,倘若王贲贸然救他们,反而会引起疑心。 让王贲以我的名义去救。你定在三个月后伐韩,这三个月内我去韩国与他们结交为朋友,到时秦军攻克新郑,王贲只需要说是受了我的嘱托即可。 赵政下意识拒绝:不行,韩国对秦人素有阴怨,我不能让先生涉险。 魏如可不是秦人,大王。嬴政笑笑地提醒他,等这件事做成,再让武安君过来,到时你文有张良,武有白起,哪怕我不在,我也能放心。 先生赵政是相信他的眼光的,既然他这么赏识张良,张良就必有他的过人之处。然而,那也意味着,先生会离开他。 但是大是大非,他是分得清的。先生说还会用别人的身份回来,他相信先生一定会说到做到。 赵政道:白起借用先生的躯壳,性情与先生大不相同,他们会怀疑。 随便找个借口,生了一场大病或者摔到了头,都行。还记得我问你该怎么驾驭白起吗? 记得。 有什么看法?说说看。 白起,他不需要驾驭。赵政笃定道:他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征战,这是他毕生的价值。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能够得到一次重生,还能亲手扫荡六国,他会愿意的。但是此人虽无反心,却有些自负,要用其他将领牵制。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0) 不错。嬴政取过了他手中的纱灯,你伐韩之时,我从韩国抽身回咸阳来,等王贲安顿好韩非和张良,再招白起过来。 伐赵之前先让白起练兵,不要上阵,等你何时决定伐赵,让王翦走上党牵制住李牧,白起走东郡攻邯郸,赵王到时必定轻视初次领军的白起而重视王翦。而白起死前一直遗憾当初长平之战没有直取邯郸,此战,他必定全力以赴。一旦拿下赵国,其余四国只待束手就缚。 这个计划一环扣着一环,韩非张良与王氏互相掣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白起顶着魏如的身份,可以与两边既交好又牵制,其中的关系复杂又盘根错节,只要利用得好,所有人都能尽其才而不敢有反心。 而伐赵一事,王翦对战李牧,两个人都是稳扎稳打的将领,谁也捞不到好处,只会陷入对峙,这就给走东郡的白起提供了充足的时间,若是李牧坚守上党,白起所到之处必是战无不克,攻克邯郸只在瞬间。 而倘若赵国令李牧驰援邯郸抵挡白起,则上党空门大开,王翦亦可所向披靡,直接南下袭击邯郸的后背。 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在伐赵前阻止赵王召回廉颇,赵国可用的大将就只剩一个李牧,一旦对上王翦和白起,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大略驾群才,先生的用人之道真是令人拜服。 赵政深深吸了一口气,先生倘若为秦王,六国恐怕都不够先生施展。 嬴政笑了笑:六国算什么?这世上的疆土,远比我们知道的大得多。有朝一日四海一统,西南北,都任你挞伐。 赵政谦和道:那东方呢? 嬴政略一思索,想起了曾经在系统中看到的地图:东方是大海,再往东,是无人踏足的丰饶之地。到时给你一份地图,世界就那么大,你闲了就打着玩儿吧。 赵政: 打着玩儿吧? ??? 第24章 这片刻的光阴 最后这话把赵政逗笑了, 嬴政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认真还是玩笑,谁都没有明说,但是那一刻, 他们都清楚地了解彼此。嬴政了解赵政,是因为这少年本就是他自己。赵政了解嬴政,则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这直觉非常奇妙, 赵政不由道:有时候看着先生, 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一样,是不是很奇怪? 嬴政只是带着一点笑意, 春风似的眸子看着赵政, 微微摇了摇头。 高高的宫墙在两侧形成紧张的压迫感,风从尽头吹了过来,嬴政手中的纱灯扑朔了几下, 险些熄灭。 两个人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驰道这里。 赵政被勾起了回忆, 我记得先生第一次在梦里找我,醒来之后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他还记得驰道尽头的大门打开时的样子, 先生独自提着灯,站在深蓝昏暗的阴影中, 深色的胡服紧袖勾勒出清瘦的身形,眼底都是寂寥。 那一幕无缘无故就印在了他的脑海。 赵政道:我当时说了什么? 嬴政做思考状:想听实话? 当然。 嬴政将纱灯给了赵政, 让他站在宫门下的阴影中, 后退几步,负手而立,用淡淡的眼神看着赵政:夜深人静,秦宫森严, 你最好不要乱跑。 赵政也想起来了,他笑道:大王是在关心魏某? 视线对上,赵政朝他调皮地眨了下眼。那种先前就有过的久违的异样再次涌上了嬴政心头,让他的心跳一点点的乱掉。他别过眼,轻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望了望夜色,道:很晚了,要不要回去睡觉? 要。赵政提灯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嬴政的手,别馆太远了,先生今晚宿在咸阳宫吧? 手指被轻柔地包裹,明明轻轻用力就可以抽出来,但是嬴政没有。他想着不能让赵政觉得尴尬或者伤心,便默许了这样亲昵的行为。 或许还有一些他自己都下意识避开了的情绪在干扰。 他道:咸阳宫是大王休息办公的地方,是否不妥? 赵政进一步握紧了他的手:先生要去韩国了。 是了。此去凶险,撇开意外,也要三个月后才能见到。而且回来后还要安排白起的事,马上就会换一个新的身份。 这么一想嬴政也有点不舍了,他回握住赵政的手:好。 回到咸阳宫,两人各自一番洗浴,准备入睡时已经很晚了。 赵政没有再批奏书,他穿着一身白色里衣躺在了嬴政身边,后者也是一样的装束,长发像绸缎般散开,正在看书打发时间。 水汽和香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窗外清风一吹,格外的清新。 赵政轻轻抽走了嬴政手里的竹简,温声道:睡觉了先生。 嬴政嗯了一声,疲倦地闭了闭眼,伐韩之后,你要妥善安置韩国宗室。 学生知道。 韩国作为第一个被灭亡的国家,倘若以暴力压制,诛杀王室,恐怕会引起其余诸国联手抗秦,而且,要拉拢韩非和张良,也必须善待韩国宗室。 赵政熄灭了案上的灯,四周顿时陷入黑暗,赵政面朝嬴政躺下了。 未几,淡淡的月光透过了窗纱,视野渐渐清晰,嬴政侧身躺在里面,微微低着头,合着眼道:我必须用魏如的身份去韩国,暂时和秦国撇清关系,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政低低嗯了一声,从嬴政的声音里听出了无限的疲倦。他帮嬴政盖好了凉被,轻声道:睡吧先生,你累了。 嬴政的目光落在虚空处,也不知道是在问谁:赵政,你累不累? 一个人维系着偌大的秦国,各种纷扰的事务,对他们来说处理起来虽然不难,却高处不胜寒。 一个人每天都面对同样的景色,同样的事务,哪怕是坐在王位上,时间久了,也会觉得疲惫。 学生也累。赵政凑近了一些,但是看见先生,就觉得不累了。 嬴政只是握住了他的手:都会值得的。 嗯,学生知道。 过了不知道多久,身边人传来浅浅的呼吸声,赵政抬起头,就这么片刻,先生已经睡着了。睡着的的时候也是有些蹙着眉的,赵政忍不住用手指抚了抚,然后移到他的发鬓,轻轻摩挲着。 黑暗中,少年的眸光幽深莫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色没入了云间,阴影将一切都遮住了。短暂的昏暗中,年少的秦王轻轻吻住了眼前人的眉心。 这片刻的光阴,悄然的一吻。 竟恍若永恒。 半个月后,韩国,新郑。 相国门前,红衣少年被人拎小鸡似的丢到了外面,一个穿着官服中年男人站在门口,鬓边有几缕白发,被一丝不苟地梳进玉冠中。他手里拿着一枝刚折下来的柳条,直往少年身上抽:你还敢给韩王上书,还敢说大逆不道的话!你脑袋不想要,老子还要! 少年躲过了柳条,大声道:我说的难道不对?!父亲你身为相国,不为王上分忧,不思索如何抵抗秦国,只会逢迎王上喜好,你不配做相国!祖父要是知道你是这么做相国的,他都要被你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了! 你说什么!!!你你你你!!男人勃然变色,扬起柳条又是一顿毒打:你要气死我才甘心?!你跟那个韩非,你们懂个屁! 这一次少年没有再躲,柳条打在他脸上,抽出了一条横贯下颌和脖颈的红痕,瞬间就肿了起来。他用一种愤恨又坚定的目光看着男人。 男人没想到真的失手打了这少年,愣了一下,伸手想要抚摸儿子的伤痕,却被那少年避开。 不懂的是你!父亲!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韩国再不联手其余四国抗秦,迟早会成为秦国的刀下鬼!你 啪! 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少年脸上。 你给我回去!男人托着他往相府内走,大街上非议国事,你找死! 然而他还没走出去几步,少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甩开了他,瞪了他一眼,就跑远了。 张良!男人大吼,你小子有本事别回来!死了都别来找我这个父亲! 少年跑远了,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子,巷子里有一家酒肆,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这是他常来的地方,心情不好了就来赊两坛酒。他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想到在这里还赊欠着一笔不小的酒账,不太好意思叫酒。 但是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又非酒不能熄灭。 纠结之际,伙计早就准备好了两坛店里的招牌酒,送到张良面前,看见他脖子上一条红杠,脸上一个巴掌,惊讶了一下:相国这回真打你啦?张良横了他一眼:这什么话?他有哪回不是真打?要不是我会跑,早给他抽得见我祖父去了! 伙计嘿嘿笑道:那也是相国舍不得真打你让你跑了呀对了,有个客人帮你和韩非公子把以前的账都付了,这酒是掌柜送给二位的。 有这好事?张良一抬眼,本就不大的酒肆一览无余,瞬间就锁定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子。 那人穿了一身紫衣,袖口露出了银色的云纹,静静地坐在那里,让人完全注意不到,然而张良和他对上视线时,被一种几乎不可察觉的气息击中了。 这是属于上位者的气息,侵略而内敛,杀伐而阴柔,尽管这个人隐藏得滴水不漏,张良还是凭着直觉认为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这个人既然替自己付了账,一定已经摸过底了,这是明显的示好。 张良身无分文,韩非最近也是紧巴巴的,这笔账付得正是时候,这个人的心思很深。张良想着要不要拒绝,然而对方却是一直看着他,目光沉静,又隐隐有些期待。 张良一咬牙,不就是个人吗,又不是妖魔鬼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美酒不可辜负! 他提着酒坛就奔了过去。 哐 酒坛被张良拍在桌子上,红衣少年大大咧咧地坐下了,抱拳道:大恩不言谢,阁下贵姓? 姓魏。嬴政的目光在张良脸颊的巴掌印上停留了一瞬,名如。 魏、魏如?!张良颇为惊讶,就那个那个那个秦王赵政的男宠?出则同辇入则同榻,青梅竹马破镜重圆,靠着恩宠直接封了长安君的魏如?!听说你半个月前失宠被他逐出了秦国,原来是真的啊! 要素过多,嬴政有点缓不过来。 他慢慢尝了一口酒,半晌,碎掉的思维才重新组织起来:我,男宠,你从哪里听来的? 张良震惊道:这还要从哪儿听,六国小孩儿都知道啊!难道你不是男宠? 嬴政有点混乱地抬起右手抵住了眉心:你都听说了什么,讲给我听听。 张良看他好像真的不知道,顿时有点同情地看着他:真要说啊? 嬴政:说吧。 这回轮到张良组织语言了,他掰着手指认真地说:你们俩青梅竹马,一起在邯郸做过质子,那时赵政师从赵厘,两个人师徒情深,你大为嫉妒,就陷害赵厘,然后跟赵政闹掰了,我说得对吧? 嬴政:继续。 然后赵政继位后,就把你要过去做质子,想替他故去的恩师解气,然后你在宫里吃了不少苦头,终于有一次,赵政去视察郑国修的水渠 说到这里,张良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修渠这事儿提起来就火大!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提的馊主意!我要是韩王我就把这人丢出去砍了! 少年摆了摆手:不说这个糟心事儿,接着说,赵政去视察水渠不行!我还是生气!蠢!蠢不可及!底下没脑子也就罢了,连韩王都缺根筋!不说这个糟心事儿,接着说,赵政去不行!太气人了 嬴政打断并接了话锋:赵政视察水渠遇刺了。 对!赵政遇刺,你们流落山野,他娇生惯养吃不了苦,而你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最终感动了他,你们两个从此冰释前嫌,回到咸阳后,你被封为长安君,然后白天形影不离,晚上交颈相欢,他为了你连后宫都不纳了,过继了成蟜的儿子为长子。 张良一口气说完了,又补充道:然后就是半个月前,你跟别人有奸情给他戴了绿巾,被他逐出秦国,失宠了。要真是这样,你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秦王,连生母都能幽禁,仲父都能毒杀,你给他戴了绿巾居然还能活着天,真是奇迹。 你怎么不说话?张良低头看着这个紫衣青年,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咳嬴政略一整理衣袖,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这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已经:你说得对。 张良直接冲他抱了个拳:壮士!我佩服你!你跑到韩国来躲灾的? 嬴政点头:是的。 其实赵政只是做了个生气的样子,让人以为他们出了什么矛盾,逐他出秦国的理由根本一个字没提。他本来正愁找不到借口,没想到大家都替他编好了。 就是有点算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张良道:那你小心点儿吧,我觉得秦王的性子,万一越想越气,派人来追杀你 他瞧着这位魏公子不太像会武的样子,我帮你找几个人保护你? 嬴政道:那岂不是更容易让他找到我? 哟,不笨啊。张良暗暗思忖了一下,说起来,你为什么帮我付账?你调查过我? 久仰大名,想要结交朋友而已。 跟聪明人说话就不用拐弯抹角了,张良对这个回答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他转头道:为什么不回魏国去?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1) 魏国如今对秦国避之不及,我回去,等着魏王把我绑了送回秦国? 哈哈哈哈哈说得对。张良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叹息道:韩国如今也是家门难保啊,韩国弱小,韩王又唯唯诺诺,朝中臣子也都主张自保而不是连纵抗秦。 张良:看着吧,秦国第一个灭亡的不是韩国就是赵国。他说着将酒碗重重搁在案上,豪气地倒了一碗酒,长叹道:吾可见麋鹿游于朝矣! 嬴政道:韩国依附秦国已久,如同臣子依附君王,秦国悍然伐韩,在六国看来,就如君王要杀自己的臣子,如此果决无情,恐会引起诸国联合抗秦。倒是赵国,雄踞东方,国力强盛,阻碍东出,秦国未必会先伐韩。 直接把当初韩非劝他存韩伐赵的说辞搬了出来。 张良不禁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笑道:我之前还想不通,以秦王那样的雄韬武略,怎么会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长得再倾国倾城也不至于啊。今日一见公子,倒是知道秦王为什么如此宠幸你了。 王的男人不好做,不只要有脸,还要有脑子。 嬴政低头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触及眉心,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去拿酒碗。 张良察言观色,挤眉弄眼道:你害羞了。 什么? 张良指了指脖子两侧:你这里红了,虽然很淡,但是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想到秦王了是不是? 嬴政不置可否,还看出什么? 张良道:你刚才碰了一下眉心,但是又很快松开去拿酒碗,就像回忆起了什么,就是这时你的脖颈红了。秦王很喜欢亲昵你的眉心吗? 嬴政怔了一下,旋即浅笑着摇头否定:不是。 不是?张良不相信自己的推断居然错了,那你为什么跟烫着了似的挪开了? 他嬴政竟是难得地无言以对。 赵政确实亲了这里,趁他那晚睡着的时候。但是赵政忘了,他睡觉一向很浅。如果是浅尝辄止地碰一下,他未必会察觉到,可是赵政直到月亮从云层里出来悄然才松开。 太久了。 嬴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他假寐着,想要推开,可是心底却奇异地非常贪恋。 贪恋那少年身上淡淡的、蛊惑的香味,还有唇落在他眉间的温热柔软的触感。 嬴政觉得不能再回想下去了,他抿了一口韩国的酒。这酒淡得像白开水一样,完全不能消解他心里的燥热。 不用解释了,你眼角都红了!害羞嘛,不肯承认,我懂!张良拍了拍胸脯,明明连姑娘的小手都没牵过却好像自己很有经验一样,他的推断不会有错。 见嬴政只是喝酒不说话,张良自觉地转开话题:所以你觉得韩国反而是安全的,就过来了? 嬴政回神似的点了点头:嗯。 张良摆摆手:都一样。如果三年之内不能合纵伐秦,削弱秦国国力,秦国必定大出于天下。到时赵国也好,韩国也罢,都是这头猛虎的口中之食,谁也逃不了。 他倾倒酒坛:来,喝酒喝酒!人生寂寥,能有几回称心如意啊!且乐杯中酒,谁论世上名! 嬴政礼貌回敬。 此时的张良虽还不及后来,却已经非常不简单。如果不是这谣言和赵政恰好影响了他,张良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放下心防。 这么一想反而要感谢这个离谱的谣言了? 嬴政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脖颈。 似乎真的有些烫。 作者有话要说:吾可见麋鹿游于朝矣 引用自《史记李斯列传》 原文: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於朝也。 且乐杯中酒,谁论世上名 引用自唐孟浩然《自洛之越》 原文:且乐杯中物,谁论世上名 第25章 寡人 直至深夜, 酒肆要关门了,掌柜的亲自到案前劝客。 相府那位小祖宗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而这紫衣少年却依旧眸如秋水眉如春山, 看不出半点醉意。掌柜的自然是向嬴政行了礼,委婉地劝离。 过一会儿就会有官府的人视察各个大街,执行宵禁,掌柜可不敢顶风作案。 嬴政会意, 看张良的样子应该是叫不醒了, 给了掌柜一两金:让他在这里过一夜吧,好好照顾。 也不是头一回了, 先前张良跟相国吵架就是睡在他这里, 掌柜习以为常,正要推拒,那紫衣少年却抬了抬手, 示意他不必拒绝。 这少年明明年纪不高, 举手投足却有种天然的贵气,掌柜不敢多说,忙起身送客, 给他点了一盏灯。 嬴政接了灯走出酒肆,幽深的巷子里没有一点光明, 只有他手里的灯光,萤火似的一点, 隐隐幽幽, 风一拂就能灭了。 掌柜的不太放心:让伙计送您回吧? 嬴政温声笑了一下:不必了。 他提灯走入黑暗中,窄袖长衣在风里扬起,明灭的烛火照着半边吹拂的衣袍和一只修长白净的手。 掌柜目送那一点渺茫的火光走远了,有些不放心地转身, 打算和伙计一起收拾店里的东西,然后冷不丁看见张良站在自己旁边,探头望着巷子尽头。 老板吓了一跳,刚要说话,被张良一个噤声的手势打住了。红衣少年讳莫如深地摇头,眨了眨眼睛,我去睡觉了啊,好梦。 掌柜一头雾水,奈何这位现在是个摇钱树,点头哈腰地应了:好梦好梦。 张良带着他的酒坛子去了二楼的杂物间,房间堆满了各种东西,勉强塞了一张紧紧巴巴的小床榻,张良倒在上面,哼了首郑风的情歌,脑海中回想着这个魏如的一言一行。 这个人想做什么?绝不可能只是来交朋友。人无利不往。张良仔细算了算自己身上可利用的地方,泡妞不行,打架不行,官职没有,穷得一匹,长得倒是挺俊俏嗯,这位连秦王都睡过应该不会稀罕自己。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张良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但都拿不准。他竟然看不透这个人,并非是对方隐藏得太深,而是太过昭然,根本不屑于掩饰。以至于张良想从他的言行中窥探什么都只能无果而终。 有句话说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过度的坦白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深藏不露。 算了!管他的!张良卷着薄毯在榻上滚了半圈,不再想这些糟心事,他自己都快顾不过来了。 他吹灭了案头上的小油灯,房间陷入黑暗。而在窗外,视野开阔的不远处的一座楼阁上,紫衣青年站在回廊上,吹灭了手中的灯烛,转身进入室内。 他合上门,将还飘着青烟的灯台放在了案上,展开了旁边放置已久的帛书。 是赵政的字迹,只有两个字,安否。安字之上还有一点墨汁滴落下来形成的痕迹,浸透了绢帛。 嬴政提笔回了一句安好,想要写些别的,千头万绪,又无从说起。等他回神,悬空的笔尖太久不书写,墨汁滴了下来,绢帛上多了另一点墨迹。 久别不成书。万语千言,最终落笔一句安否。 嬴政都能想象到千里之外的咸阳宫内,赵政失神良久才写下这两个字的样子。 其实才过了半个月而已,也不算多久,走之前他一再嘱咐赵政尽量不要与自己往来书信,然而今夜回到住处,真的看到案上这份绢书,他竟是有些开心。 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嬴政提笔,想了想,还是决定遵循本心,在安否旁边落下了另外一行字。 一别半月余,甚念。 次日,一份来自韩国新郑的书信送到了秦王手中,正巧赶上朝议,满朝文武正在为了伐韩后怎么安置韩国宗室和大臣吵得脸红脖子粗,这信一到,使官一嗓子直接把所有声音都盖了过去。 所有人都看向了信使。 信使奉着一个小竹筒走到殿下,由侍官接了信筒,小心取出绢帛,奉给秦王。 众臣子心说最近又没有战事,哪里来的信这么重要,直接送到殿上来?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平时高冷寡言的大王展开了绢帛,刷的一下又把帛书合上了,脸颊明显浮起一层薄红。 臣子们:? 昌平君暗戳戳推了李斯一下:大王这是怎么了?难道出什么事了? 李斯避之不及地躲开了视线:能出什么事,大王这是 他说着比划了脖颈两侧:激动了。 昌平君:??? 昌平君:大王这么冷清的人还会激动哪 李斯看着一边望天一边凑过来偷听的众臣子: 相邦,您这嗓门儿还能再大点吗? 王座上的赵政自然也听到了昌平君的话,他扫视过全场,难得地语气柔和了一些: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寡人略有不适,都退下吧。 臣子们忍不住多看了大王一眼,按捺住八卦之心应声退出大殿。 只有昌平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大王凶巴巴地瞪了一下。 昌平君: 溜了溜了。 人都散了,赵政才再度展开那份绢帛,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笑意直接到了眼底,像是三月的潭水染了一点桃花色。 一别半月余,甚念。 甚念。 赵政收起了绢帛,精神抖擞地展开了奏书,对身旁的侍官道:去告诉少府,寡人得到真人托梦,三日后斋戒十天,谁也不见。 侍官: 这又是要做什么去,借口也太糙了吧大王 . 韩国,新郑。 自从张良到了嬴政的住处,见到了他带来的许多书籍后,就赖在三楼的书阁不走了,整天泡在书堆里,连吃饭都差点把墨水当酱汁蘸了。 嬴政给他在书阁里腾出了一块地方放了张榻,张良整个人就像仓鼠一样住在里面。 这一日夜晚,张良看完了一本《长短经》,觉得这么蹭吃蹭喝又蹭书有点过意不去,他跑到二楼问嬴政:魏公子,你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我什么都可以! 嬴政坐在窗边烹茶,月色中他放下了茶盏,看着突然良心发现的张良:书看完了? 张良摇头如波浪:没!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平时吧,你请我吃饭喝酒我都能厚脸皮接受,但是书不行!不报答你我都不好意思看这些书!所以,给我点事情做吧! 嬴政笑道:那你会做什么? 做饭、洗衣、泡妞啊不,泡、泡茶! 嬴政仍是笑:那就做饭吧。 好!那我接着 看书两个字还未说完,张良忽然呆住了。 嬴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落窗外的回廊上,一个黑衣人飘然落了下来。 显然黑衣人也没料到张良居然在这里,也是呆了一瞬。 他是奉命给长安君送信的秦王密卫,受过严格的训练,要不是这封信很急,他也不会这么大意。 想起之前受到的命令,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当即抽出袖中剑,朝嬴政划了过去。 这一剑看着盛气凌人,实则并无杀意,更像是某种提醒。嬴政微微一闪躲了过去,他且退到张良面前,将张良推到门外,张良大惊:这是刺客啊魏公子!我要留下来陪你! 嬴政甩给他一句我会武就啪一下把门合上了。 张良: 门内很快传来各种东西倒塌碎掉的声音,张良听得心惊胆战,想冲进去救人,奈何里面上了锁,他只好狂拍一气:魏公子!我给你祈祷!祝福!我就说那个秦王肯定会派人来杀你,你不要出事啊! 室内,嬴政一边走一边踢翻了一个花瓶,冷嗖嗖地看着正在制造打斗声的密卫。 这一幕莫名有点搞笑,但是两个当事人谁也笑不出来。 毕竟被张良撞见了,不装作是刺客,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外面张良还各种加油鼓劲,嬴政当然不会以为张良是真的在给他祈祷,他的声音低而冷:秦王密卫,就是你这么做的? 密卫冷汗涔涔道:下臣罪该万死,只是这信,大王急着送给长安君,下臣大意了,自会回去请死。 嬴政从他手中拿了信收入袖中,也来不及看,略一思索,当务之急是消除张良的疑心。他知道最近张良看似和他友好,实则处处试探提防,并且,张良已经隐隐猜到他和赵政是在做戏。 密卫出现,既有可能使他确定心中所想,也有可能使他彻底消除疑虑,就看能不能利用好。他冷声道:刺我一剑。 密卫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长安君? 他们这些密卫直接听命于秦王,而秦王则下过令,一旦送信时被张良或者韩非撞上,要装成刺杀长安君的刺客,必要时,为了帮长安君获取韩张二人的信任,可以适当伤害长安君。 然而最后这个条件,秦王说得非常不情愿。想来,应该是长安君本人的意思。 然而密卫还是不太敢,他觉得以秦王对长安君的重视,自己在这儿刺他一剑,回头就能被秦王剁成稀碎。 罢了。嬴政看他也不敢的样子,自己亲自动了手,他用密卫的袖里剑在胳膊上划了一道,连眼都没眨一下,旋即扔了剑:你过来。 密卫跪着爬过去,嬴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看着那吧嗒吧嗒落在地上的血,直愣愣地点头:是、是 门外,张良喊累了,掂了掂手里的经书,警惕地眯起了眼。 还在打?该不会是在商量什么吧?就在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的时候,他面前的门忽然被一道冷冽的剑光劈开。 张良吓得往后一跳,整个人倚在了走廊墙上,眼睁睁看着那扇倒了下来,那刺客挥剑冲了出来,似乎是嫌张良挡了路,扬手就要一剑斩下。 张良文弱书生一个,跟武字半点不沾边儿,急急抱头道:救命!魏公子!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2) 几乎同时,一支细箭从室内飞射出来,正中刺客后心。刺客闷哼一声,箭上显然淬了剧毒,刺客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黑血,就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室内,嬴政堪堪收了手,广袖之下,是一个精巧的机关袖里箭。 他轻咳了一声:没事了。 张良愣愣地抬起头,只看见屋里的东西倒的倒,碎的碎,墙上剑痕纵横,还钉了几支细箭,和刺客身上中的一样。 然后就是甩得到处都是的血迹,地上更是抹开了大片猩红。 张良的脸色顿时一言难尽。 先前他还怀疑这个魏如是故意和秦王决裂跑到自己这儿来拉拢他和韩非的,现在他只想给自己一个巴掌,这场面要是都能作假,他就给这位爷跪了! 张良忙跑过去,看着嬴政满袖子的血,慌得不行:你这这这我带你去医馆! 嬴政指了一处柜子,那里有伤药。 对对对先包扎一下! 张良忙去翻箱倒柜。 深夜,嬴政和张良沿着长街往医馆走去。 张良很是不放心地伸出手:真的不用扶吗魏公子? 失了那么多血还能走得这么稳,他也是跪了! 不用。嬴政其实头很晕,好在包扎后血暂时止住了,他避开了张良的搀扶,我没事。 张良还是扶住了他,不行不行,我不太放心,那什么,魏公子,跟你说实话啊,我先前还有点怀疑你是秦王打过来的间细来着。 嬴政道:我的确是想替他拉拢你和韩非。 他这是兵行险着了。跟张良这样的小机灵鬼说话,诚实反而会让他找不出破绽,越是瞒着他,越会把他推远。 张良懵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真懵还是假懵:啊?他都这么追杀你了,你还替他拉拢人啊? 良禽择木而栖。嬴政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拢了下黑色的披风,夜来的晚风被挡在了外面,他看向张良,不无真诚道:韩国的朝堂不能施展你们的才华。大争之世,英才辈出,不说韩非,但说你,张良,你甘心就这样埋没在韩国吗?你这样的人,若遇明主,必将青史留名,功刻千秋。 张良的脚步猛的顿住了,他干笑两声:你抬举我了,我哪有什么能耐啊。我就是个混吃混喝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默然了,想起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还是从他的忘年交韩非的文章中读到的。 楚人和氏在山中得到了一块璞玉,献给了前后两位楚王,然而都被相玉者断定为普通的石头。楚王怒而砍掉了和氏的双足,直到文王继位,和氏抱着他的璞玉在楚山之下痛哭至泣血,文王听说后,问他为何如此悲伤? 正此时,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天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 张良怔了一下,看向嬴政。 嬴政也转头看他,通透的眸子让人看不出所想。 张良没想到嬴政竟能和他想到一处去,叹了一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视之石也。 我痛心的不是失去了双足,而是美玉无人可识,被当做石头啊。 和氏的璞玉历经两任楚王,到了文王才得到赏识,玉犹如此,况英雄乎?美玉百年而犹存,英雄百年,只剩冢中枯骨。 时不我待,大浪淘尽,又有几人能站在青史的巅峰? 你是聪明人,有些话也无妨直接言明。嬴政会心道,七国征战,各自称雄,魏国、楚国、赵国都曾经称霸一时,但它们生不逢时,如今的天下,秦国是新的霸主。七国最终都会成为一国。 嬴政说着微微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你想一想,这是怎样的功业。 即便周天子分封天下,也是许多诸侯国林立,天子所直辖的不过是一部分王畿重地。倘若七国一统,却是真正地消除了国与国之分,将偌大的天下,都变成秦王一个人的。 一人之天下,千古之变局。 哪个男儿心中不想跟随这样的人建功立业,扬名千古?哪个自负才名的人愿意庸庸碌碌,苟且一生? 嬴政的话,是给张良心中下了一记猛药,纵然张良不给予回应,也能种下一粒种子。 只要他不甘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这种子终会生根发芽。 是啊,这样的乱世,最不缺的就是良才。秦王必将建立亘古未有的奇功,一个崭新而庞大的版图将在他的手中实现,跟着这样的人打下一片江山,和跟随后来者,意义完全不同。 后人至多承袭他的帝国,但建立,只有一次。现在,不仅仅是张良和韩非,还有许许多多的英才,都正巧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站在这个历史的岔路口。 在走到终点之前,没有人知道自己选择的路是对还是错。 张良也不例外。 但那样,就意味着,他要背弃自己的母国。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个魏如真是直白得让人无所遁形,知道他心里在意什么,就抓住了这一点精准打击,偏偏吧,他还真就在乎这个。 识人如此,难怪秦王盛宠一时。 嬴政知道他心中的纠结,并不勉强,毕竟上一世在韩非那里他已经有过一次教训。 他轻轻笑了一下:你可以慢慢考虑,即便不答应,也无妨。 真的无妨吗?张良也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长街无人,四下漆黑,两个人沿着路边慢慢走着,夜风带来了隐约的花香。 偶然遇到了巡查的禁军,都看在张良的份上过去了。 等嬴政处理好伤口走出医馆,站在街边树下系着披风的领带时,张良才拎着灯和药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问道:魏公子,你都被他逐出来了,他还派人刺杀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嬴政道:因为他是秦王。 这个答案有点无厘头,张良先是一怔,继而又释然地笑了笑:也是。 回到住处,张良帮嬴政打扫出了另一个房间,硬着头皮把那个密卫从原先的房间里拖出来。 张良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韩国相国,他从小相府里长大,别说埋尸,他连死人都没见过。好在这人是中毒死的,血没流多少,就是死状渗人,整个人铁青铁青的,嘴唇和指甲都黑了。 张良拖着他下楼梯,一个不小心踩空了,那尸体直勾勾地压到了他身上,僵硬又带着死气,张良大叫几声爬到一边,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大力气一脚把那尸体踹了下去,整个人窒息到了极点。 嬴政站在楼梯上拿着一盏灯帮他照明,看他这么排斥,忍不住想笑。死人什么的他见得太多了,宫里的明争暗斗从来不缺死人。尤是那些人小位卑的宫人,一口枯井隔三差五就能有人失足摔死在里面,一方池水也三天两头就能有人失足淹死在其中。 不过嬴政倒是没有亲手杀过什么人,这密卫算是第一个。 张良看他在一旁拿着个灯笑笑地,本来就黑漆漆的楼梯更阴森了。 他喉头哽了一下,差点说不出话:魏兄!你能别笑吗怪吓人的!我胆子小! 嬴政点了点头:你行吗? 行的!你受伤了就不要出手了!张良一咬牙,拖着那尸体就噔噔噔下了楼。 到了院子里,嬴政看着其中一棵白玉兰树,埋在树下吧。 张良道:这还有讲究的吗?是不是树底下埋了他就不能化成厉鬼作乱了? 想多了。只是觉得可以成为养料而已。 张良佩服地抱了抱拳:公子你真是人尽其用,死了也不放过。 嬴政被他逗笑了,或许吧,我天生性格如此。 大半夜的,张良吭哧吭哧挖了个坑,把人草草埋了,还从三楼搜出了一沓嬴政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纸钱烧了,才算安心。 至于那个打斗的房间,收拾起来麻烦,嬴政直接封了不再住人。 新房间里,嬴政倚着靠枕半躺着。 张良正在院子里洗凉水澡,碰了尸体,多少会有点阴影,没个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他取出了那份绢帛,展开。 入目就是一句:吾亦甚念君。 嬴政微微眯眼,烛光下的绢帛泛着一层柔软朦胧的细光,连上面棱角分明的字迹都跟着柔和了起来,他按住心头的异样看下去。 故,三日后斋戒十天,往拜君。 嬴政第一反应竟不是这小子居然抛开政务跑来找自己,而是不想让赵政看到自己受了伤。 但是那密卫已死,有什么信也送不回去了,这三天里赵政应该不会再来信。 到时恐怕瞒不过去。 嬴政收起绢帛,懊恼地按住了眉心,又想起那落在此处的吻,顿时松开。半晌,又慢慢将手指覆在眉间,轻轻摩挲了几下。 忽而他想起什么,敲开了久违的系统。 系统激动到尖叫:陛下!陛下你终于找我了啊啊啊啊啊啊!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呜呜呜陛下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嬴政已经习惯系统这个状态了,他默不作声地听着系统吹了一堆彩虹屁。 然后系统也觉得太失态了,平复下来,小声问:陛下,这么晚了还没睡呀? 嬴政颔首:是想让你把赵政叫过来。 这是阻止赵政过来的最快的办法了。也是他傻了,既然想念,何苦书信往来,一来二去还耽误时间。 但是转念又觉得,有些话,当面说不出来,信里却可以说得出口。 嗯,比如他那一句甚念,当着赵政的面,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系统立刻精神抖擞,cp又要在它的地盘上同框了! 好的!系统立刻执行。 然而失败了。 因为赵政没在睡觉。 嬴政也很不解,这么晚了赵政应该早就睡觉了才对,是还在批奏书? 算了,没别的事,白起的事你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主系统已经把权限给我了,陛下可以随时叫他。 嬴政点了点头,既然敲开了系统,就顺便和白起见一面吧。 他道:让他过来见我。 室外,张良一边思考人生一边洗完了澡,他换好衣服后就上了楼。 经过二楼的时候看见嬴政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不由得过去敲了敲门,魏兄,还没睡吗? 没有。嬴政刚好从空间里出来,和白起初次交谈,结果和他预想的一样,不算太好,但也不至于太坏。 他道:进来吧,怎么了? 张良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你受伤了,需要人照顾的吧?现在太晚了,明天再去买个佣人,今晚我照顾你吧? 不必。伤的是左手,虽然下手重了点,但是他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照顾。 真的不用?张良不太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嬴政仍然拒绝了。 在再三确认嬴政是真的不需要人照顾之后,张良才拢了拢衣袖,指了指楼上:那,那我回去睡了,魏兄? 嬴政坐在榻上点了点头,案边一点烛火静静照着他的侧脸,在墙上投下清瘦的影子。他平静道:去吧。 张良转身,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人低声道:隔几日,能否陪我到新郑城郊走走? 张良一顿,回过头来,对上了嬴政幽深的眼睛。那双眼漆黑、纯粹,倒影着跳跃的烛光,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张良默然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 他走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嬴政听着他的脚步声去了三楼,才扶住漆案,微微晃了晃。 他取出了袖中的帛书对着月光又看了一遍。 彻夜失眠。 同样失眠的,还有远在咸阳宫的白衣少年。 赵政倚在榻上,将手中的绢帛对准了窗外的月亮。 霜雪般的月光清清楚楚的透过了细软的布料,却透不过上面雅正端方的字迹。 他微卷的睫毛眨了眨,似乎是觉得月光太刺眼,转而将绢帛送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良久,偌大的宫室里,响起少年微哑的声音:寡人,甚念君。 作者有话要说:《长短经》名字取自唐代赵蕤 其著作《反经》又名《长短经》,有小《资治通鉴》之称 赵蕤是李白的老师 第26章 壮士 三日后, 新郑。 嬴政一如往常早早地起了,腹中空空,正打算出去吃点东西, 却听见张良的敲门声:魏兄,醒了吗?魏兄? 嬴政披衣而起,受伤的那只手受到牵扯,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起身开门。 张良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 见到嬴政,喜道:醒了啊?府上厨娘做了些点心, 送一点过来。 嗯。嬴政转身想要回屋, 却被张良叫住:魏兄,我带了个人过来啊。 张良用手指了指左边,嬴政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 走廊角落里有个人站在楼梯口, 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那人看见他,朝他拱袖行了一礼。 张良忙朝那人招了招手:来啊!过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从阴影中走出,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青衫短冠,眼底略有一点黑眼圈, 消瘦清减,走过来时廊风吹起衣衫, 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恍如隔世的重逢, 风度不减当年。嬴政端正神色,拱袖行了庄重的一礼:韩非先生。 韩非文文静静地垂着眸,双手拦住了嬴政,斯斯文文道:怎好受此大礼, 都是朋友。 他说话时轻轻柔柔,温润儒雅,比春风还要轻,眉目淡淡的,像是烟雨中的春山,总之是个非常平近易人的样子。 然而他笔下的言论,却是截然不同。那些儒家最为看重的关系,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在他的笔下,都变成□□裸血淋淋的利害和算计,粉饰的面纱被揭开,露出的都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从未有人像韩非这般将人性本恶说得这么直白坦然、不动声色。[1] 一个将人性洞察得如此透彻的人,很难想象会是这样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然而又确实是的。 嬴政坚持向韩非行了一礼。 折煞不才,公子有伤在身,先用餐吧。韩非温和地笑了笑。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3) 先生请进。嬴政抬手请韩非入内。 韩非礼貌地鞠了一礼,与嬴政一并入内。 身后提着食盒的张良大为不满:不是,魏兄,你对韩非就这么客客气气,对我就跟小屁孩儿似的,为什么啊?不公平! 嬴政与韩非对面坐下了,像使唤童子一样朝张良招了招手:过来布菜。 张良: 张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将饭菜一一摆好,嬴政扫了一眼:没有酒? 张良翻了个白眼:伤成这样你还想喝酒啊? 嬴政不置可否:那岂非怠慢先生? 张良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啊,他一滴酒都沾不得,一沾就醉,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喝茶吧,我去烹。 我来吧,你去拿茶具。嬴政指了一处柜子。 韩非仍是倦倦地笑,声音轻轻的:公子会烹茶? 嬴政谦和道:略懂一二,献丑。 韩非笑道:公子谦逊了。 张良很快拿来了茶具,嬴政单手烹茶依旧行云流水,韩非静静看着,也不说话。 窗外的走廊上,玉兰树的花瓣落在地板上,风拂过来,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韩非抬起头看了过去,清瘦的颈肩形成一道柔和的线条,他笑起来时连黑眼圈都轻柔许多:百岁锁做风铃,公子别出心裁。 嬴政将茶水倒进琉璃盏中,不禁想起大后天就要过来的赵政,垂眸道:在新郑东市看到,觉得怀念,买了一个回来。 睹物思人啊。韩非依旧温声细语,昨夜既有人行刺,公子何不搬走,住在这里难免危险。 嬴政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倒也无妨。 韩非笑了,摇了摇头没说话。三人一起用了餐,席间随意又不随意地聊了几句,正好今日是嬴政约张良去城郊散步的日子,韩非也一并参与了。 新郑的郊外是一片肥沃良田,正值酷暑,田埂里有很多人在给庄稼浇水除草。 张良在相府锦衣玉食长大,这乡下地方根本没来过,他不由得皱眉。 嬴政走进一块田地,俯身薅了一把杂草,扔给张良。 啊?张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傻眼道:魏兄你不会是叫我来除草的吧?! 嬴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给了他一块黄金:去吧。 !张一贫如洗两袖清风良向恶势力低头,好说!不就拔个草吗小事一桩!看我的! 张良哼哧哼哧的一头钻进地里,效率堪比人形除草机。 嬴政就和韩非站在垅边的槐树下远远看着,白色的槐花落得到处都是。 细腻的风吹了过来,清清凉凉的,韩非拂了拂鬓边的碎花,取出了一只陶埙:公子喜欢听什么歌? 诗歌本为自娱,韩非先生尽兴就好。 韩非一顿,笑了笑:公子说的对。 陶埙流泄出悠悠乐声,被风送着吹往天际。无数的白色花瓣扬了起来,拂过青青草芽,堆入田垄间。 乐为心声,先生怀才不遇,郁郁不平。 埙声戛然而止,韩非将陶埙拿了下来:公子如何听得出来? 他奏的是郑地的诗歌《风雨》,歌唱的是女子在风雨之夜见到了爱人的喜悦之情,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曲调还是很欢快的。 不知道这位魏公子为何会认为他郁郁不平。 嬴政道:陶埙声悲切,多为丧者音,先生用它,就已经显露心声了。 韩非豁然一笑:原来如此。 倒真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原野上只剩静默,过了一会儿,张良从地里爬出来,半身衣服上沾满了草屑和土灰,脚上还挂着两只正在蠕动的胖乎乎的小青虫。 他吐掉了嘴里的灰尘,把杂草堆到了地头,整个人快要散架,气儿都续不上了:不是我在地里拔草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在这里奏着小曲儿吹着小风你们存心气我吗?啊? 韩非忍着笑递给他一个精雕细琢的葫芦:先喝点水。 张良拔了木塞咕咚咕咚灌了大半下去,感觉捡回了半条命,瘫在地上死鱼似的不动弹了。 嬴政望着田垄间正在忙活的许多人影,笑道:感觉如何? 张良两眼望天:我现在觉得我爹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 至少他从小锦衣玉食,虽然有时候要自己动手做饭洗衣,但还没干过下地这种苦活儿。 嬴政道:站起来。 钱都收了还能不听咋地,张良没骨头似的勉强站了起来,抱着嬴政身旁的树,生怕他再让自己去除草,嗫嚅道:站起来了。 看见了什么? 张良顺着嬴政的目光看过去,庄稼,房子,山,人 什么人? 还能什么人,不都是农张良话锋一顿,眯起了眼。一眼扫过去,一望无际的田地,远远近近的农人,竟有七成都是妇孺和老人。 农忙时候,男人才是家里的主力,可是这目之所及,男子竟少得可怜,即便有,也是缺胳膊少腿。 这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男子都是战场上幸存下来的。 没能活下来的,家里自然只有老人妇孺耕田种地。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韩非低低叹了一声,自周平王东迁,列国相继崛起,彼此倾轧,五百多年的征战,一百四十多诸侯国,兼并至如今七国。这天下遍地疮痍,民不聊生,快要经不起战乱了。 多少人都死在这五百年中,从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到煊赫一时的王侯将相。唯有战争迅速结束,所有人才能卸甲归田,共享天伦。 韩非看向了嬴政:魏公子说是不是? 嬴政负手望着远山,白色花瓣拂过了他的侧脸:是。 韩非还是这么聪明,看穿了他带张良来这里的目的,说出了他心中想说的话,还弦外有音地引用了秦国的诗歌。 所以他来到新郑这么久,一直不急着见韩非,就是这个原因。太聪明的人,是君王都会忌惮的,他想救韩非,却并不打算重用他。或许这样的人,唯有在书册青简中,才是适得其所。 其实张良未必就不懂他的目的,只是心里清楚嘴上装傻,但是韩非,他是心里明白,嘴上也明白。 韩非道:魏公子,让张良想想吧。 韩非先生言重。嬴政看向张良,某只是希望他能有所感悟,和张丞相好好聊聊,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 毕竟赵政快来了,张良一直不回相府,这么待在他这里难免有些麻烦。虽然他确实另有深意。 韩非但笑不语,也是看着张良。 张良见两个人都在看自己,挠了挠头,装傻道:要是这时候下一场雨,他们是不是就能休息了啊? 韩非:下了雨更要除草。 张良: 一天不拆我的台会死?! 雨水关系着收成,总比除草重要得多。嬴政望了望树荫间的烈日,那就来一场雨吧。 张良:? 半盏茶后。 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潇潇雨幕中,田野上一片浓郁清亮的绿色。 与此同时,新郑城内,白衣少年执伞在一处门前停下了脚步。 大门落着锁,院子里有白玉兰从墙头探出来,花枝在雨中轻轻起伏。赵政抬手折了一枝,水珠落了半边雪白袖子,袖底的正红色滚边鲜艳猩红。 身旁的便衣密卫提醒道:打探到了,魏公子和张良还有韩非去了新郑城郊。 嗯。赵政淡淡的应了一声:去做什么? 张良在地里除了一会儿草,魏公子和韩非站在一边看,他们在回来了,大概要一盏茶的时间。 赵政微卷的眼睫原本垂敛着,闻言轻轻抬起。他将手里的伞给了密卫,仍是淡漠的样子:下去吧。 这,公子,淋了雨会着凉。密卫硬着头皮提醒,却正好对上了赵政冷冷睨过来的视线,瞬间接了伞,小声道:下臣告退。 密卫说完带着伞消失在雨幕中的巷口。 只留下赵政若有所思地站在檐下,凝视着墙上的青苔。 一盏茶后。 马车缓缓停在院门前。 大雨还在继续,从城郊回来的嬴政打着伞走了下来,刚想回身让张良和韩非下来,冷不丁与巷子口的白衣少年对上了视线。 赵政站在大雨中,打了一把伞,在巷子拐角处,既能看到这边,又不易被察觉。浅淡的琥珀色眼睛在雨水中显得湿漉漉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嬴政。 嬴政隔着纷纷雨丝和他对上了视线,还未反应过来,那边张良扯着韩非从马车里跳了下来,特别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带着韩非直往伞底下躲:哎哟魏兄你怎么不打着我点儿!我淋坏了可是要花你的钱治病的!我说这雨也太大了嗯?魏兄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嬴政回身不可察觉地挡了张良一下,你先和韩非先生去休息。 韩非道:正要回府,就不叨扰魏公子了。 那什么,我送送你张良吞吞吐吐道,顺便回相府看看。 嬴政知道他是去看相国张平,就让车夫送他们两个回去。 等马车远去,拐角处已经不见了赵政的身影,嬴政撑着伞大步走了过去。 刚转过巷口,就看见赵政站在一丛树影下。两面是高墙,地上铺着青石板,一眼还能望到尽头的河道。大雨将赵政的身影冲刷得清减而朦胧,眼底也晕开了一层浅淡的水色。他孩子气道:寡人不开心。 嬴政失笑,连谦称都用上了,看来是真的不开心。他道:怎么了? 赵政抬了抬眼,眼睫沾了水汽,失落道:先生不会明白的。 那嬴政也没有办法了,哄人真不是他的强项。他道:那怎么才能开心,我的大王? 赵政犹豫了一下,那,那先生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嬴政:怎么才能开心? 赵政沉默。 嬴政明白了:我的大王? 赵政的眼睛亮了一下。 嬴政忍住了笑意,喜欢听这句? 赵政沉默半晌。 嬴政已然明白赵政的心思,他太了解这家伙的脾气了。 他不禁笑道:那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我的大王? 赵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摆被雨淋湿了,但想起韩非和张良可能在先生那里,又拒绝了:不去。 哦。嬴政低着头踢了踢青砖里冒出来的一朵小白花,大王真的不去? 赵政默不作声。 嬴政叹息一声:我还给大王准备了点心和新郑的衣服,大王不来,那就送给张良好了。 赵政立刻抬起头来,强势道:不许。 嬴政:嗯? 赵政一把抓住嬴政的手,拉着他往巷子外走,刚要右拐,直接被嬴政拽住:走错了我的大王,是这边。 出了巷口,嬴政直接把赵政拖回了自己的住处。赵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嬴政给他准备的干净的衣服。 这是新郑的风格,紧袖长袍去了外氅,非常普通的胡式的蓝衣,但是穿在赵政身上就一下子好看起来了。 先生知道我的尺寸?这衣服是根据他的身量做的,一穿上就知道。赵政整理着袖口,心里的郁闷消减许多。 找少府问过。嬴政端着茶,却是没喝,一瞬不瞬地看着赵政。 赵政穿这身衣服,和穿秦王的礼服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赵政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垂首正了正颈后的衣领,一顿,抬头道:韩非和张良不在? 嬴政将茶盏送到唇边:都回去了。 他将桌上的糕点推到了赵政面前:新郑的点心不错,你尝尝。 赵政对这个不感兴趣,但是先生一番美意不能拒绝,他拿起来尝了一口,一顿,又吃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一整碟儿点心都被他吃完了。 嬴政头一次见他吃东西这么不矜持,默默把手里的茶给了他:你路上没用膳? 赵政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仓鼠一样看着他。安静片刻后,他一下子转过身去,把糕点就着茶水囫囵咽了,才转回身来,拿手帕擦了擦嘴,矜持道:嗯,等得太久,有点饿。 然后打了个嗝。 嬴政: 赵政: 嬴政觉得赵政这样子莫名有点可爱,他忍不住又拿了一碟糕点出来,还吃吗? 看他吃东西居然很满足是怎么回事? 赵政看着那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抿了抿唇,最终向恶势力低头。 这次他细嚼慢咽,吃得非常矜持。 嬴政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吃,他发现赵政从手指到嘴唇都可爱得不行,连带着那些沾在他嘴上的糕点渣都可爱了起来。 眼见赵政又吃完了一碟,嬴政又拿出另一份赵政没吃过的点心,有点期待地看着他:还吃吗? 赵政: 先生你在喂猪吗? 不吃了?那就收 先生。赵政拦住起身的嬴政,把碟子从他手里夺过来,拿了一块水晶糕,若无其事地继续吃。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4) 嬴政将手臂叠在案上,满足地看着他:大王什么时候回去? 赵政慢吞吞地吃着:我骗他们说斋戒十天,去掉路程耽误的时间,在这里只能待六天。 六天很长了,嬴政听完就开始想怎么打发张良。韩非没事,没有张良撺掇他不会主动过来,重点还是张良,这小子太皮了,又猴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 魏兄!开门啊! 要不是觉得毁形象,嬴政真的想翻张良个白眼。 赵政眯着眼往窗外看了眼,我去寝室,先生见他吧。 他说着转身往寝室走,没几步又忽然折了回来,把桌子上的点心拿走了。 魏兄!一开门,张良就把一沓药包怼到了嬴政面前,你的药吃完了,我刚给你去抓的! 嬴政: 张良:魏公子?你看上去不太开心啊? 没有。嬴政接了药,还有事吗? 有!我又被我爹打了一顿!所以来投奔咦,魏兄,你好像更不开心了? 赵政这事儿要瞒过去,张良又不能往外赶,嬴政沉沉看了张良好一会儿,直把张良都看毛了:魏兄,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嬴政提着药转身,进来吧,家里来了人,正好让你们认识一下。 张良来了兴趣:什么人啊?是不是秦王?他按捺不住相思之苦,偷偷来找你了? 嬴政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眼寝室的窗,果然看到一片蓝色衣角,赵政就站在窗边。 那一刻他特别想抽张良。 他回头耐心道:不是,是表弟。 啊,表弟啊?张良非常失落,说实话,魏兄,我感觉你不像是会给秦王戴绿巾的人,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 嬴政:你闭嘴。 我说中了是吧!张良直跳脚,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把你逐出来?他不爱你了,厌倦你了?要真这样,那他就是个负心汉啊魏兄!为了你这口气我也不会去秦国给他卖命的! 已经到了二楼,嬴政开门之前暗暗吐息了一阵,才回头对张良耐心道:我表弟比较单纯,这些话不要在他面前说,嗯? 张良立刻抬手发誓:放心!我绝不会教坏小孩子的! 嬴政:他比你大三岁。 张良:放心!我绝不会教坏大兄弟的! 嬴政还想叮嘱他几句,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赵政站在一片清光中,把手里那碟点心递给了张良。 张良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躲了躲,看清之后,又立刻接了东西,魏兄的表弟,对吧!在下张良,幸会! 赵政纯真地看着他:赵婴,幸会。 说完他看向嬴政:表兄,我想吃先前吃的点心。 嬴政:没有了。 赵政:那表兄去买吧?我想和张良玩儿一会儿。 张良:巧了!会下棋吗,最近没人陪我下棋,太无聊了! 赵政点头:会的。他说着把嬴政往外撵一样:表兄再去买些别的吃的,晚点回来。 嬴政: 走出门口时,嬴政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只看到窗台上,赵政和张良对面坐在一起,手里抱着一盏茶,非常乖巧的样子。 但是他知道,赵政绝对是想套张良的话。 赵政也看到了他,朝他挥了挥手,然后真诚地看着张良:我之前听到你在院子里说,表兄和秦王嗯,他们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张良非常吃惊,六国都知道啊,你表兄是秦王的 说到这里,张良想起嬴政嘱咐的话,觉得这个赵婴这么单纯,直接说不太好,就换了个委婉的方式:他们是好兄弟!好到睡一张床的那种! 一起睡觉?那是挺好的。 唉,我说的这个不是普通的睡觉啊,还会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什么的,你懂吧?不懂就算了!小孩子不要听这些,对身体不好! 赵政:不太懂呢。 张良真想按着头给他科普一下,你比我都大三岁啊,这些都不懂? 赵政持续性装傻:你给我讲讲他们的事,说不定我就懂了。 张良一拍桌子:这是我强项!等着,我去拿棋和酒啊! 大街上,背影修长的紫衣青年打着伞静静走在雨中。 平时热闹的新郑街头已经没什么人,青年走进了一家点心铺子。 花样太多,他挑了些看着格外精致的,付过钱走出门口时,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人影从身侧的墙边闪入巷子。 嬴政一手提着漆盒,一手打着伞,走过巷子口时往里扫了一眼,只看到延伸到深处的青石路和探出墙头的数枝白玉兰。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回到住处时,张良已经被赵政灌得烂醉,桌子上的棋局乱七八糟,棋子洒得到处都是,空酒坛还咕噜噜地滚到了他脚边。张良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跟你说,我要真去了秦国,见到赵政,我第一个上去替魏兄打他一顿嗝 赵政从容地坐在一片狼藉中,托着腮看着张良,目光又落在嬴政身上,眉眼弯起,笑得像个小狐狸。 嬴政有条不紊地放下东西,把酒坛放好,然后拎着张良的衣领直接把人拖到三楼扔进书房,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回到二楼后他看着赵政:他胡说什么了? 赵政若无其事道:讲了点秦王和魏公子的故事。 嬴政眼皮一跳:都是市井里谣传的,随便听听就行了。 赵政点头:先生说得对。 嬴政稍稍松了一口气,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却又听见赵政说:我忽然觉得,喜欢男人也挺有趣的。 嬴政喝茶的动作彻底顿住了:什么? 赵政看着他:我要是喜欢男人了,先生会骂我吗? 嬴政放下琉璃盏,微不可见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赵政:先生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嬴政:我没有。 有。 他只是没想到赵政会这么快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想了想,道:喜欢男子没什么,别耽误大事,嗯。你的子嗣还是要有的。 赵政兴趣缺缺:有赵宪了,而且我不喜欢女人。 嬴政: 小孩不听话怎么办?是直接打还是直接打? 开个玩笑先生给我买了什么?赵政将目光落在嬴政带回来的食盒上,转开了话题。 虽然这么说,但神色里并没有任何的好奇,显然他并不在意盒子里是什么。 几样新的点心,你应该吃不下了。旅途劳累,去睡一会儿吧。 赵政被他推着走进寝室。室内关着窗,窗帘也是拉起的,光线幽蓝而昏暗,几乎和赵政的衣服融在一起。赵政正要去解衣带,忽然转身看向嬴政。 嬴政正在案前帮他燃香,刚刚合上黄金的镂花盖子,怎么了?不喜欢这个? 赵政摇了摇头。 那睡吧。嬴政走到门边,将门合上,就在只剩一掌的距离时,赵政看着他,静静道: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门外,嬴政的动作忽然凝住了,他看向赵政。幽蓝光线中,赵政的眼睛微微闪着清光,很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不正常。他在等嬴政给他答案。 嬴政道:很重要吗? 赵政低低道:很重要。因为 因为什么? 赵政垂眸:因为我突然发现,我似乎从没了解过先生,我连先生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倒是先生知我,就像知自己一样。 我也是嬴姓赵氏。 赵政抬头:什么? 嬴姓赵氏,和你一祖同源。 赵政极轻地眯了下眼,蓦然间想通了什么,他一时有些茫然地看着嬴政:所以先生也是秦王?先生真身时穿的衮服与秦王的有些相近。 嬴政:不是。 不是吗?赵政竟是松了一口气,不是 秦国自惠文王才开始称王,衮服换制,历经武烈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到他这里是第六任秦王,不管先生是哪个,都和他有着不能忽视的血缘。若是这样,那他就是犯了人伦大忌,天理难容。 光是这么一想,赵政脸色都白了。 嬴政也猜到他在想什么,转而进了房间,合上门:还睡得着吗? 赵政坦诚地摇了摇头,他还是心有余悸,不由得抓住了嬴政胸前的衣服,先生,你真的不是秦王? 嬴政知道,只要他说一声是,赵政对他所有的感情都会在伦理纲常中崩溃,他不必再为了赵政喜欢自己而犯愁,也不用再担心他的子嗣问题。 只要说一声是,就这一个字,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可是嬴政发现这样简单的一个字,他说不出来。甚至身体比他的思绪先一步做了回应他轻轻摇了摇头。 赵政的脸色在那一瞬恢复了血色,他眼里亮晶晶的闪了闪,伸手抱住了嬴政,一开始的力道很轻,然后越来越紧,仿佛是怕他会跑掉一般:学生再也不问了,不管先生是谁,叫什么名字,我都喜欢先生。 赵政在怀里传来的轻微的颤抖,嬴政轻轻抚了抚他的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不想看见赵政伤心难过,更不想看着赵政用八年的等候建立起来的爱意被一个字击溃。这是他教导出来的学生,是秦王,更是他自己。他太懂得赵政需要什么、害怕什么、在意什么。 越是这样,越是不能狠下心来。 嬴政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一片静默中,门忽然被人拉开。 嗝张良提着酒坛,醉眼朦胧地站在门外,魏兄啊我突然想起来嗯?你们为什么抱在一起? 嬴政:表弟头晕。你有事? 啊,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起来后天是新郑的夏祭,正好你表弟来了,咱们一起出去玩玩儿?那天没有宵禁,可以去逛逛灯市,看彩车,会有很多好吃的! 嬴政本来不想和赵政掺和这些事,但是张良最后一句让他动容了。 可以用很多好吃的投喂赵政,很好。嬴政看向赵政,询问他的意思,赵政莫名觉得先生的目光非常期待,他试探道:那就一起去? 嬴政矜持地点了点头,好。 于是 夏祭,新郑街头。 赵政怀里抱了个篮子,篮子里塞满了各种吃的,嬴政走在前面,把蜜饯一盒又一盒地放到篮子里,这个应该也不错,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赵政: 张良和赵政并肩走着,伸手在篮子里拿了一盒肉脯,嬴政回头正好看见,啪一下把他手打掉:自己去买。 张良:天啊魏兄,你弟又不是猪他吃得了这么多吗?我在帮他分忧啊!是吧赵婴? 赵政吃了一口蜜饯,吃给嬴政看,表示他非常喜欢,然后打了个嗝。 嬴政: 张良:你看你看!都吃撑了!给我吧给我吧!这家的蜜果子好贵的我爹都不给我买! 不给。赵政趁着嬴政还在挑挑捡捡挡在了张良面前,从背后把几个盒子塞给了他,示意他赶紧拿着。 张良一边用衣服兜着一边大声道:小气啊!你们俩吃香喝辣,我就是来陪着观光的,不公平啊,我太惨了,爹不疼娘不爱,太惨了 直到他衣服兜不开了,张良才抱着一堆锦盒,像个孕妇似的,朝赵政使了个兄弟我先溜了的眼色,转眼跑得没了影。 嬴政回过头,继续往赵政的篮子里加东西,动作一顿,盯着那忽然变矮了一大截的零食,眯了眯眼。 赵政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先生,张良他抢我东西 嬴政: 另一头,张良带着他的胜利品直奔韩非府邸,把东西都交给了门口的下人:给你们公子的!他是不是还在写文? 下人恭敬道:是的。 张良特意捡了其中两个花花绿绿的锦盒:让他吃这个!鹿肝!补补!还有这个,黑芝麻糖!生发! 说完他又一头扎进了人海,没多久就在一处花灯盛大的桥边看见了嬴政和赵政。 魏兄!张良遥遥喊了一声,放花灯带我一份啊! 河边,嬴政站在一溜摊位前,正在和赵政挑花灯。 各式各样的灯,眼花缭乱,五光十色,赵政拿了一盏小船灯,嬴政和他挑了个一样的。 张良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海,他们谁也没听到。岸边已经有不少人都在往河里放灯祈愿,赵政拉着嬴政往下游走,特意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将那盏灯放进了河里,嬴政俯身在他身边半蹲下,也将灯一起放了。 两只小船顺着水波一点点飘远,最终变成小小的一点,融入一片灯火倒影中。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5) 张良也赶了过来,把灯丢进水里,双手合十,啪的一声,默默许了个愿。然后他看向岸边蹲着的两人:你们俩许愿了吗? 嬴政:许愿? 赵政:许愿? 张良:不是吧?!不许愿你们还放什么花灯啊?!哦哦,秦国没有这风俗对吧?懂了懂了!那现在许吧,还来得及! 嬴政想了想:愿我的大王无忧无虑。 赵政:愿我的先生长命百岁。 张良:愿望说出来会不灵的啊喂! 放完花灯,三个人一起往闹市走,回到了直通韩国王宫的主道,张良吵着要看灯车游.行,怕误了时间,拽着他们急行。 大路上,迎面几辆巨大的彩车走了过来,用灯摆出了各种造型,每一辆都是一个故事,有燧人氏凿石为火,也有皇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 人群一阵欢呼,不少人为了占前排,都拼命往前挤。嬴政怕赵政被人群冲散,抓紧了他的手,赵政也下意识去抓旁边的张良,却抓错了人。 他四下一望,熙熙攘攘的人海,那红衣少年不见了人影。 他对嬴政道:张良不见了。 不见了?嬴政的目光从远处周天子分封列国的灯景上移开,到处都是人,的确不见了张良的身影。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下意识问:你来带了几个密卫? 赵政:十个。 嬴政皱眉:太少了。怎么了? 嬴政忽然想起院子里那棵玉兰树下的尸骨,你知不知道有个密卫送信时撞上的张良在我房间,被我杀了? 知道的。他的同伴汇报给我了。 嗯。嬴政的视线扫过了无数花灯,忽然想到,这个时候,张良应该在这里大喊大叫地向他炫耀他们韩国的盛景,给他讲述夏祭的来历,为何会忽然不见了? 他低声道:不太对。 . 昏暗中,张良被人晃醒了。 他睁开眼,抬起头,颈后的酸痛让他嘶了一声,脑子里立刻有画面闪了过去。他本来在街上等着灯车过来的,似乎有什么人在背后砍了他一把,他就被人绑在这儿了。 张良整个人被绑成一只虫子,丢在一座无人居住的破败屋子里。那个把他晃醒的人给了他一碗水,喝吗? 张良看向他,对方脸上戴着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的,认不出来。 张良:壮士,我爹真的很穷。 那人:喝水吗? 张良:壮士,我长得也不俊俏,不过你要真看上我了,我也能勉强跟你愉快一下,给条生路? 那人:喝水吗? 张良:壮士,你大费周章抓我来就是让我喝水的吗? 那人:不是。 好吧,既然你这么诚恳,我就喝一口吧,不会有毒吧? 那人:没有。 于是张良一口气把水喝完了:所以你抓我是要做什么? 威胁你爹。 张良:杀人放火我爹做不来啊,他胆子很小,我死了他也不会答应的! 话刚落,外面急匆匆走来另一个面具人,对着张良面前这位抱了抱拳:张平答应了,要求我们不能伤害这小子一根头发。 那人隔着面具看着张良。 张良:我都不知道我爹居然这么爱我?你们威胁他做什么事? 那人没有回答,用剑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杀。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自易中天作品《先秦诸子》,有改动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后人整合出来的句子,最早源自《孙子九地》: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诗经风雨》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诗经无衣》 第27章 燕丹 张良皮笑肉不笑的:杀什么人啊还需要威胁我爹? 面具人没说话, 只是又盛了一碗井水放在张良面前的地上,转身和他的同伴走了出去。 几个黑衣人在他们出去后不久走了进来,个个戴着面具, 把张良围在了中间。 不是吧?!我又不会武,不用这么多人吧? 没有人回答他。 张良翻了个身试图把绳子弄断,但是这个结打得很巧,越挣扎就越越会收紧。大概是觉得他跑不了, 那些黑衣人根本没人理会他, 大家不是靠着窗就是躺梁上,睡觉的睡觉, 望风的望风。 为了不引人注意, 有人熄了灯,四下瞬间黑漆漆的。 张良暗暗挣扎了一会儿,徒劳无果, 倒是把自己累得不轻。他叹了一口气, 我爹可是韩相啊,督造韩国兵甲,手里有兵权, 什么人值得你们这么大费周章?不会是魏如吧?难道是他那个表弟?不是我说啊,你们要动这两个人只会死得很惨, 真的。 破败的屋子里一片静默,根本没人理他。 另一边, 执剑的黑衣面具人出了门, 他身旁跟着那个转着飞刀的同伴。 两个人各自拿着一具火把,能看见外面是一片阴森的乱葬岗。夜色里,连绵的土堆影影绰绰,此起彼伏一眼望不到边, 还有一些连土堆都没有,草草埋了,他们走过时,火把的余光扫过,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黄土下露出的腐烂的手或脚。 烛光惊起了一片正在打盹儿的寒鸦。 这里是新郑城郊一处曾经被劫匪血洗的村落,早就不再住人,经年战乱,无以为继,有的人只能饿死或病死,多数都是老幼妇孺。 执剑的面具人与同伴并肩走着,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穿过乱葬岗,忽然,执剑人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领着一个盲眼的老太太,拿着一根燃烧的棍子,在坟堆中找祭品吃。小女孩穿着件残破的衣服,老太太挎着个破洞篮子,他们找到了两个烂掉的桃子。 小女孩把大的那个留给了自己,小的给了老太太。火光扑朔中,她远远地朝这两人望了一眼,有些怯怯地退了退。 执剑人的脚步顿住了,他身旁的同伴也跟着停了下来,低低喊了一声:喂,不要管闲事。 执剑人看了他一眼,将一串铜钱远远扔到了小姑娘面前,小姑娘捡了起来,朝他们磕了个头。 执剑人的同伴哂笑一声:走吧,给这种白眼狼做什么,她把大桃子留给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执剑人边走边道:大桃子烂得厉害,小的却是好的。 同伴怔了一下,回头望去,走得不远,还能看见一老一幼坐在一棵树下就着火把吃桃子,小女孩手里只剩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核,盲眼老太太还有半个桃。他眼光一暗,正打算不再理会,却见那老太太将剩下的半个桃给了小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小女孩接了桃子,两三口就吃完了,老太太听着声音笑得一脸慈祥,抱住了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同伴回过头来,沉默着,走出一段路后,他又是一声嗤笑:总归还有血脉之情的。 执剑人摇了摇头:不像。 她们不是祖孙? 你觉得像? 同伴想了想,那两个人似乎长得并不像,小姑娘眉眼漂亮,老太太却是一般。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谁知道呢,看你挺清闲,要不你回去问问? 执剑人顿住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同伴冷笑一声:怎么,要打架? 执剑人冷冷扫了他一眼: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同伴扬了扬眉,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乱葬岗,面前是一条岔路,车辙多的那条通往新郑,少一些的通往韩国边境,路边光秃秃的杵着一棵酸枣树,夜风里森森摇曳着。 同伴抱了抱拳:告辞,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执剑人听他废话完,转头就走。 没走出去几步,那人忽然在身后道:燕丹。 燕丹停住了修长的双腿,微微侧首:还有事? 没什么。那人笑了笑。 燕丹回过头,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同伴身上,对方也戴着面具,眸色带了些笑意。 燕丹:你叫什么? 庆轲。那人转了转手里的飞刀,将它扔给了燕丹,想了想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不该卷进这件事,现在袖手,你还可以趁机逃回燕国去。 你觉得我会?燕丹接住了刀。 庆轲嗤笑一声:那就自求多福吧,太子殿下。 他说完向着另一条路走去。 燕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也背过身去,大步离开。 新郑。 夏祭已然到了尾声,灯市作为重头戏结束后,剩下的时间就是男男女女幽会的时间,郑人对此尤为看重,街上的人由是渐渐稀少。 一个密卫在屋顶上疾行,蓦地顿住了脚步,他极其敏锐地看向了某个方向,有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几乎在他看过去的同时脚尖一点,消失在远处的屋顶上。密卫皱了皱眉,在某一处楼阁的顶端停住,利落而悄无声息地翻下屋檐,落在了走廊上,然后轻轻敲了敲落地的白色纱窗。 屋里传来一道威严而清冷的声音:进。 密卫轻轻推开了窗,闪身入内,向坐在案边的白衣少年单膝跪下:大王。 他又向赵政对面的嬴政行了一礼:长安君。 屋子里还有九个人,都跪在一旁,整齐又肃穆,脸上没有神情,仿佛一排雕像。刚刚进来的这个密卫,是跟随秦王来韩的最后一个密卫。 他道:大王,没有找到张良,但是 赵政正在和嬴政对弈,落子的手一顿:但是? 下臣看见了一个蒙面的人,身手很好,他似乎在跟着我们。 密卫的直觉都是在刀光血影里练就的,尤其对于危险和窥视,他们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他不由多嘴了一句:恐怕大王行迹已经暴露,不如早些回程。 赵政敲着棋子,凝神思索着棋局,并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才放下了手里的黑子,缓缓道:相府是你监察的范围,今夜有什么动静? 密卫想了想,灵光一现:有个信使给相府送去了一封信,然后张平在房间里摔了不少东西,但那个时间,张良应该还和大王一起。 赵政:他回信了吗? 密卫:臣没过多久就受到大王的诏命寻找张良,之后就不知道了。 好,赵政抬了抬手,都下去吧。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动作整齐有序,一点声音都没发来。出合上窗后,他们各自散入夜色中,继续监视自己负责的范围,只有两个人在不远处保护着这座院落。 房间里烛火幽幽,赵政思索了一下,张良不见了,先生觉得该怎么办? 嬴政看着赵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留了一手,摇了摇头。 赵政道:半个月前吧,张良通过韩非向韩王上书,慷慨陈词,请韩王联手赵国攻秦。 张平因此把张良打了一顿,就是那天,嬴政和张良在酒肆中结识。 赵政接着道:韩王派人去试探了赵国的意思,赵国那边答应了。如此一来,两个月之后的伐韩,怕是要悬了。 这个套路嬴政太熟悉了:所以你派人来劝说韩王,离间他们?李斯? 对。赵政眯着眼笑了笑,小狐狸似的:李斯比我还早到这里,先生不知道吧? 嬴政看他那得意样儿就想拍他一顿,瞧瞧这尾巴翘的,上天了都。不过这一手嬴政觉得确实可以,李斯以使节身份出使韩国必然是带了兵的,所以赵政才这么大胆只带了十个密卫就过来了。 他带了多少人? 赵政:不多,就一千。 这一千必然不是普通秦兵,极有可能是秦王随身近侍,那领兵的应该是 王贲? 不错。赵政眨眼一笑:先生安排王贲随军伐韩,我觉得现在让他们打个照面也好。 虽然张良那个倒霉蛋失踪了。 嬴政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眯了眯眼:你来韩国不只是见我这么简单吧。 赵政一脸无辜:我当然是为了先生来的,不然还有谁能让我冒这种风险?韩王要是知道我在,恐怕我就没命回秦国了。 说什么胡话。嬴政真是听不得赵政开这样的玩笑。李斯知不知道你来了? 赵政扬眉:我是没告诉他,但他未必不知道。他来了韩国之后跟下蛋似的窝在传舍里,没有韩王召见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八成是知道了。 此刻,远在传舍喝枸杞茶的李斯狠狠打了个喷嚏,被他叫过来的姚贾帮他倒了一盏热茶:叫我说,你这奏书写不写用处不大,还得靠韩国人去说服韩王。 李斯正在写明天要呈给韩王的劝谏书,大王命令他十天之内不瓦解韩赵之盟就收拾饭碗回老家头秃,太头秃了。 姚贾说的他当然懂,但不代表这奏书他就能敷衍了事啊!而且秦王就在新郑,他除了待在传舍哪儿都不敢去。 李斯想了想,还是劝一下这位同僚:姚贾,你这几天跟那些韩国重臣离远点吧。 姚贾出于工作原因需要结交不少朝臣,送送礼拉拢一下人情什么的,方便更好的挑拨离间。闻言,他将一枚玛瑙戒指上上下下抛着玩儿,不以为意:怎么啦? 李斯:你听我的就行了。 万一大王怀疑姚贾有不臣之心,那秦国的离间计就完蛋了,姚贾能言会道,狡猾善变,能在一堆人精里游刃有余,这事儿只有他能胜任。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6) 姚贾嘿嘿笑了笑,露出了市井本色,朝李斯挑了个媚眼儿:喂,不会是大王来了 新郑吧三个字还没说完,李斯赶紧用手里的东西堵住他的嘴:别乱说! 然后李斯愣了,因为他把毛笔塞姚贾嘴里了。 嗯,还是有毛的那头。 李斯: 姚贾: 第28章 在新郑 传舍里安静了片刻, 姚贾看着李斯,脸色和他嘴里的墨汁差不多。李斯将枸杞茶双手捧给姚贾:对不住,刚才手有点抖 你笑!想笑就笑!姚贾简直想把墨水全吐到李斯脸上, 碍于他现在也是有身份地位的秦国上卿了,和李斯是同僚,要保持风度,只能一把夺过茶水:你写你的鸡毛奏书! 李斯察言观色, 看着他漱完口, 又递上一块手帕,想了想道:那个吧, 天亮了我要出去见个人, 有人来的话你先帮我兜着点儿,姚卿? 姚贾用手帕狠狠擦着嘴:见谁?大王? 李斯:不是不是,是同学, 我去看望看望。 哦!姚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翻了个大白眼,这个时候你们去找他你这不是找死???你出了事儿我也跟着受牵连,大王不得把我切成片晾成肉干儿?! 李斯与韩非都是荀子的学生, 曾经同窗共读,彼此都很赏识。这次李斯到韩国来, 出于礼数应该去拜见一下,但是韩赵欲结盟抗秦, 这时候见面难免有那么亿点通敌卖国之嫌。 我之前在韩国朝议后找过他, 约好在新郑酒楼一起吃个饭,不会让人知道。李斯说着递上一块美玉,不耽误多少时间,帮个忙。 姚贾拿过那块玉对着烛光瞅了瞅, 啧,还行,你还挺识货,不就是把个风吗,小事,去吧去吧。 李斯: 姚贾美滋滋地把玉收了起来,我先睡个觉,你走叫我。 说完他倒在榻上翻身就睡,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李斯叹了一口气,拿起他那蘸了姚贾口水的毛笔在水盅里洗了洗,继续咬文嚼字。 天蒙蒙亮时,鸡鸣第一声。李斯把写好的奏书卷好,用火漆封了放在案上。姚贾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睡得不省人事,李斯将他推醒,姚卿? 姚贾翻了个身:什么事儿? 李斯:我出去了。如果我没按时回来,你先帮着拖延一会儿。 姚贾睁了睁眼,不太清醒的样子,用手挡着烛光,稍稍起身回过头,含糊道:你就去见个人还能耽误多久?跟你说韩国这个典客令冯昧不好说话,脾气大得很,我能拖就拖,你尽早回来,搞得跟出去偷.情似的 李斯:你这说的 姚贾摆摆手:别废话了,快去吧快去吧。 李斯十分无语地走出了房间,转身带上了门。 传舍是在一座别馆中的,都属于韩国宫殿群,这里不似咸阳那么开放,整个韩王宫四处高墙耸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如果没有身份文书,进不来,也不好出去。 李斯向着出宫最近的东门走去。 他没有点灯,天未亮,四下有种混沌般的朦胧,偶尔有宫人从他身旁走过,都是一个昏暗的轮廓,脸都看不太真切。 李斯刚走没多远,路旁树下忽然蹿出一个人,李斯吓得后退了几步,那人穿着花花绿绿的郑地的衣服,朝他嘚瑟地抖了抖:廷尉,看我这一身怎么样? 李斯: 王贲左扭右扭,恍如开屏的孔雀:不好看吗? 李斯先是咳了一声,然后使劲眨了眨眼,被辣到了似的:中郎将,你醒得好早。 王贲一叉腰:当然是为了无时无刻地保护你,不然我跟你来韩国干什么? 李斯有些为难:这 王贲:是去吃早饭对吧!跟你说,外面有家店,做的汤饼皮薄馅大,很好吃,走,我替我爹请客! 李斯看了他一眼,觉得也没什么瞒着他的必要,更重要的是,王贲这个人除了打架没什么喜好,李斯不能像买通姚贾那样对付他,总不能把脸凑过去给他打一顿 李斯开门见山道:我想去见见我的同窗,公子韩非。 啊,这?王贲有点意外:听说韩非主张联手赵魏对抗咱们秦国,你这时候去见他? 小中郎将,李斯诚诚恳恳地道,通融一下,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好。 王贲还在花枝招展地显摆他的新衣服,也没有真的要为难李斯,他爹说过,李斯这家伙平时敦厚老实,真阴险起来还没几个人能扛过去,好在这个人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也不说多余的话,做起事来进可攻退可守,从品性到职务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王贲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说好就半个时辰啊!多谢。李斯匆匆行了一礼,带着他的小礼包麻利地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王贲将花里胡哨的衣服一脱,露出了里面紧俏的夜行衣,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王贲翻上了屋顶,在屋脊间漫不经心地游走着,他看着李斯进了新郑最大的酒楼,然后就在瓦片上坐下了。 王贲转着手里的短刀,半个时辰还有点久,在这儿等着真无聊。 没多久,一辆马车停在了酒楼门前,下来了一个温润儒雅的青年,青衫短帽,干净利落,有点瘦,身上有种很淡然的气息,但是看上去略有些着急,紧紧握着袖子,匆匆走进了酒楼。 在来到韩国的第一天,韩王在王宫和朝臣们接见了王贲和李斯,当时韩非也在,安安静静站在一堆人里,穿着一样的朝服,却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仅仅是那一次见面,甚至连脸都没看清楚过,王贲就记住了这个人。 王贲眯了眯眼,有点知道为什么魏公子会威胁自己拉拢这个人了,而且,他听说韩非和张良是忘年之交,两个人很能说上话来。 王贲托了托腮,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相邦之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韩非走进酒楼后不久,天色大亮。王贲打了个哈欠,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他砸吧砸吧嘴,正好看见街上有几家摊子支了起来,他喜欢的那家汤饼也在。 王贲三下两下就翻下了屋顶,跑过去叫了一碗,坐在长凳上,抽了一双筷子。 没一会儿,汤饼端了上来,浑朴的大陶碗,红汤冒着热气,汤饼圆滚滚地泡在里面,清亮的油花上漂着一些切碎的芫荽。 王贲吹了吹,刚把一只汤饼送进嘴里,身后就响起一道非常熟悉的声音:表兄是带我来酒楼吃饭? 另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回答说:不是,表哥请你吃汤饼。 王贲: 见鬼了这里怎么会听到大王和魏公子的声音?!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两个人牵着手从他身旁走了过去,王贲鼓着腮帮子抬起头,几乎同时,赵政和嬴政都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整齐划一地回过头来。 王贲: 嘴里的汤饼它突然不香了。 嬴政反应得相当快,有些意外地看着王贲:中郎将? 王贲: 您这演得也太自然了。 当时魏如被秦王逐出秦国时,朝堂一片轰动,大家都在猜测原因,他隐约猜到是与伐韩有关,但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魏如。 这么想来,看来应该是魏如过来帮大王探风来了。 他硬着头皮道:好久不见啊,长安君。 异国他乡,叫我魏公子就好。嬴政点了个头,将赵政轻轻往自己这边揽了一下:我表弟,赵婴。 王贲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几乎是拼命克制着本能反应才没让自己扑通跪下来对赵政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僵硬地拱了拱手:在下王贲。 赵政眯着眼笑了笑,幸会。 真幸会。 王贲感到十分窒息:那什么,好久不见,魏如你和你表弟,嗯,吃点什么?我请客。 赵政从竹筒里抽了两双筷子,递给嬴政一双,我跟着表兄吃。 王贲听着赵政一口一声表兄,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他心想魏如也真是够大胆,被秦王这么叫来叫去他不怕折寿吗他? 摊主很有眼色地走过来问他们吃什么,刚报了两个菜名就被嬴政打断:汤饼两碗,其余都来一份。 王贲: 您吃得过来吗? 很快,两碗汤饼最先送了上来,还有一些即食的点心小吃,王贲多少有些缓过神儿来了,开始放开手脚吃自己那份汤饼。 然后他就被震惊到了。 因为魏公子一直在给他们大王碗里投放东西,大王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拒绝,来一样吃一口,跟一只委委屈屈被迫囤粮的小仓鼠一样。 王贲不知怎么觉得大王好可怜:咳魏公子,我看你表弟,咳,他好像吃不下了,咱们歇一会儿再吃? 嬴政一顿,看向赵政:你吃饱了? 赵政无辜地点了点头,还很应情景地打了个饱嗝。 王贲: 完了,他今天见到的太多了,大王回去一定会想办法修理他。 那先不吃了。嬴政是想着赵政太瘦了想把他喂胖点儿,这一点倒是忽略了,这个年纪长身体,而且赵政一直没拒绝,他以为赵政很能吃。 他给赵政倒了一碗温水,歇一歇。 王贲见他们都不吃了也停下了筷子,忽然想到李斯那家伙还在和韩非偷会,立刻觉得不太妙。 算了下时间,半个时辰快到了! 王贲忙站起来,那什么内急!魏公子,我去一下酒楼! 他刚转身,还没走进酒楼门口,迎面就撞上了出来的李斯和韩非,两个人并肩走着,都是面色沉重。 王贲冲进去就把李斯拉到墙边,先别出去! 李斯一头雾水:中郎将你怎么 王贲把声音压到最低,凑到李斯面前:长安君和大王在外面吃汤饼,信我,真的。 王贲抓狂地抓了抓头发:大王他怎么会来韩国?他知不知道这多危险?天啊大王,你,我,姚贾,魏如,大半个朝堂都跑韩国来了!我操! 李斯一如往常,老老实实地思考了一下:没事,咸阳那边文有昌平君和王绾,武有蒙骜将军和令尊。这边,你也带了一千精兵,只要沉住气,别被发现,应该没事。 但愿,但愿韩非呢?!王贲话都没说完就发现韩非不见了,他猛的往外面看去,发现韩非居然在和魏如说话,他们大王就坐在一边端着碗白开水慢慢喝,仿佛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王贲还没反应过来时,李斯就从他身边坦然走了出去,与嬴政行了礼。嬴政又是一顿操作把赵政当表弟介绍给李斯,李斯非常淡定地回了一礼,然后就坐了下来,与嬴政继续寒暄,好像真的从来不认识赵政一样。 王贲看得直掉眼珠子。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就是沉得住气,和韩非私下见面被大王撞上,不但不躲还主动凑上去,这样都能面不改色! 相比之下,王贲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 打过照面后,韩非看上去心事重重,很快就告辞了。 桌上,秦国朝堂的三个重量级人物,加上一个核弹级的秦王,坐在韩国国都的汤饼摊子上,陷入了一阵奇异的沉默。 第29章 官印 咳王贲最先打破了尴尬, 那什么,廷尉,你吃饱了吗? 李斯: 王贲说完就后悔了,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李斯刚刚和韩非吃饭来着!他朝李斯眨巴眨巴眼,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转头又看向嬴政:那个, 长安君, 你跟你,表弟, 你们吃饱了吗? 赵政抢答:没有。 王贲: 大王我都听见你打了好几个嗝了你绝对吃饱了好吗! 但王贲只能老老实实地看着自己的碗, 因为大王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还不能走。他看向了李斯,试图让这位廷尉大人出出主意。 李斯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没说话, 低着头老实巴交地坐在那儿, 乖得跟他家里的大黄狗一样。 还是嬴政起了个话头:听说廷尉是来劝韩王的? 李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大王不方便开口,长安君说的话基本就是大王的意思, 他如实道:初来韩国时已经在朝堂上劝谏过韩王,只是韩王不以为意。 说到这儿王贲就忍不住插嘴了:别提了, 韩国那个典客令冯昧,处处为难我和廷尉, 还劝韩王把魏国也拉拢过来, 我感觉我们还是早点回咳咳,不说了。 王贲被李斯暗暗打了一下,意识到说多了,默默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李斯接着道:韩王已经派了使者去游说魏王和楚王。 韩赵魏楚四家在南北方向并列, 像一道屏障横在秦国东方,这么多年一直阻碍着秦国东出,倘若合纵,确实很棘手。 而且正赶上秦国准备伐韩的关头,偏偏大王又跑出来瞎逛,李斯觉得头都大了。 在这异国他乡,谁都可以有事,唯独秦王不可以。 嬴政慢条斯理地吃着一份点心,气定神闲道:廷尉有什么看法? 说着嬴政把另一份糕点推给了李斯。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7) 多谢公子。李斯忙用双手捏住了碟子边缘,微微一鞠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韩赵魏楚结盟,未必就能牢不可破。韩国为秦国附属已久,向来首鼠两端,难以取信于六国,只要派人前去挑拨,联盟必然不攻自破。 嬴政道:廷尉去? 李斯:我恐怕不能胜任,此事,还是让姚 李斯!我可找着你了!我说你!你不是说就半个时辰吗!啊?!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停在了这家汤饼摊子边,姚贾像个葫芦一样从车厢里蹦了下来。 李斯: 赶紧的!那个狗屁冯昧等了你一盏茶了,你赶紧回去给他赔不是,我把你送我那玉都给他了!亏死我真是!姚贾痛心疾首,拽起李斯就往马车里塞,我走遍七国在秦王那儿都没这么亏过!王贲你杵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走! 王贲默默拿起了手里的筷子:姚卿,要不要吃点汤饼啊?过来坐坐? 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吃饭!姚贾冲过去想把王贲一起拽走,结果李斯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姚贾,注意点言辞。 干什么!姚贾觉得这两个人简直莫名其妙:你们两个这都什么表情?瞟什么瞟眼抽筋儿了啊?? 王贲终于忍不住了:姚卿你没觉得有人在看你吗? 谁?姚贾扫视过全场,凶恶恶的:谁看?我把他眼珠子扣出来当弹珠玩儿! 王贲: 李斯: 仿佛看到了姚贾被五马分尸的样子。 姚贾说完觉得口干舌燥,哐当坐下来,拿起一碗水就灌了下去。他像是才注意到这一桌上还有别人,凶巴巴地抬头看了过去。 在他对面,赵政和嬴政抱着手臂搭在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看着他。 姚贾: 回到韩王宫,走在不见尽头的宫道上,姚贾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李斯和王贲一边一个走在他两侧,唉声叹气。 你们俩叹什么气?当时为什么不提醒我?! 王贲:我不是让你坐下来吃汤饼吗? 李斯:我不是让你注意言辞吗? 姚贾: 唉。王贲拍了拍姚贾的肩,没事,大公子他不也没生气吗? 是,他没生气,他把我官印收走了姚贾怂得不行,我失业了,我不再是秦国的上卿了,呜呜呜 李斯: 唉!没事儿!王贲再次拍了拍姚贾的肩膀,公子他不是没收走你的银绶吗?印绶都是一起的,要收肯定都收走,公子却只收了你一样,这说明什么? 姚贾涕泪纵横:李斯,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李斯看着姚贾,觉得姚贾在套自己的话。他叹了一声,老实道:韩国已经派人去游说魏王和楚王了,离间这种事你比较擅长。事成之后,你的官印自然就回来了。 别放屁了,我没上任前不一直都是你在干这事儿?一定是你向公子推荐了我。姚贾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鼻涕眼泪。 李斯: 姚贾:我不管,你们俩得请我吃饭。 王贲: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敲自己人?!快想想怎么对付那个冯昧啊! 姚贾:都不是秦国上卿了,谁给你们想办法。 王贲:请!想吃什么都算廷尉头上! 李斯:??? 李斯理了理思绪,老实巴交的:为什么都算我这里啊小中郎将,咱们平分也可以。 王贲掏出自己干巴巴的荷包,咆哮:长安君这顿我请的!你知道他点了多少东西吗! 李斯和姚贾同时想起了那一堆摞得小山高的碗: 好吧。李斯拿出了自己的小荷包,把存款全倒了出来:几块碎银子,一沓刀币,几个铜板。 他仔仔细细数了起来。 王贲惊呆了:这点儿还要数?!廷尉你的薪俸不低吧?! 李斯叹息一声:夫人管得紧嘛这点碎银子还是因为出国才额外给我的。 姚贾: 王贲: 三个人十分凄凉地走在路上,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清晨的早上路两边都是带着露水的鲜花,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花香。 忽然王贲眯起了眼,向前嗅了嗅:什么味道? 李斯和姚贾同时吸了吸鼻子,这是 他们猛的睁大了眼,立刻跑过宫墙拐角,往某个方向看去。 不远处,别馆传舍的上空翻涌着一团淡淡的黑烟,某一间屋子被烧得只几根梁柱,黑漆漆一片,所有东西都没了。 姚贾大惊,忙走上去抓住了一个宫人:哪一间失火了?! 宫人哭道:是接待秦国使臣的传舍 姚贾骂了一声,转身就往里面冲,王贲一把拉住他:别去! 姚贾失态地甩开他:我爹的遗物在里面! 这次王贲和李斯一起拽住了他,李斯道:情况不明你别乱进去!冯昧呢! 这时候还管什么冯昧狗昧!这火说不定就是他放的!都放开我!姚贾挣扎着要过去,动作又忽然顿住了,他的嘴唇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李斯和王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几个穿着青衣的韩国宫人咳嗽着从废墟里拖出了三具烧焦的尸体,将他们停在了院落的空旷处。回身时,宫人们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王贲李斯和姚贾,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王贲大吼一声:叫什么叫!爷几个是活人!这死的都是谁! 宫人们早就吓得瑟瑟缩缩地躲到了一边,有人煞白着脸道:这、这传舍里不是你们三人吗?那这、这这三个是、是谁?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一瞬。 姚贾脸色一变,忽然冲过去,在其中一具有些肥胖的尸体身上翻找起来。王贲跑过去拦他:你不怕晦气啊找什么东西?指不定是哪个宫 人字还没说完,姚贾从那尸体的腰带里翻出了一块镶银的玉印。 李斯一下子睁大了眼,慢慢吸了一口气:官印那这人是 姚贾将那块玉印底下的黑渍狠狠擦去了,洁白如脂的软玉上露出了三个清晰的刻字:典客昧。 那一刻,李斯和姚贾同时如坠冰窟。 王贲有些不明所以:这死的是冯昧?好啊!这狗东西活 李斯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 姚贾则将那块玉印扔了回去,用手帕擦了擦手,面色格外阴沉。 王贲转了转眼珠子,小声道:到底怎么了啊廷尉 李斯:我们被人算计了,你能逃出去吗? 王贲整个人都僵了:不是,死一个冯昧,怎怎怎么就被人算计了??? 李斯罕见地严厉了起来,那一刻他的神色坚决而不容置疑,和平时老实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沉声道:能不能逃出去! 王贲立刻道:能!能能能! 就在此时,传舍外响起了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兵甲摩擦的声音。三个人回头望去,一排排银甲士兵从宫道尽头赶了过来,来势汹汹,看着像是有备而来。 李斯当即立断,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王贲向身后一推:去找公子,不管出什么事,把他安全送回秦国,快走! 我知道了!王贲脚尖一点跃上了墙顶,外面的士兵注意到了他,立刻搭起了弓箭,在领兵的中年人的号令下放出了无数支冷箭。 王贲遥遥朝李斯和姚贾拱了个手,翻身向后坠落,密密麻麻的箭矢擦着他玄色的衣角飞了过去,那矫健的少年消失在墙上。 李斯转过身,松了一口气。 他和姚贾对视了一眼,望向了站在银甲侍卫最前方的中年人,拱袖一行礼:见过张相邦。 第30章 你的意思是 新郑的早市渐渐热闹了起来, 玄衣少年穿过了人海,推开拦路的行人,向着某个方向奔去。在他身后, 银甲的禁军紧追不舍,手执刀戟,一边追一边喝退百姓,硬是在人群中辟出了一条路来。 抓住他!相邦有赏! 王贲一边跑一边回头朝他们做了个鬼脸:恕我直言!你们韩国的禁军也太次了!跟我们家李信简直没法儿比啊! 嚣张!毛头小子, 不知天高地厚!追杀的禁军郎中令听了这话气得不轻,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属官和禁军, 粗犷的眉毛倒竖起来:一群废物!追啊还愣着干什么!抓到他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禁军们兵分两路追了上去。 王贲拐进了一条巷子, 巷子两侧都是墙,他压下了喉咙里的腥味,听见巷子两段都穿来的脚步和兵甲声。 没有路跑了, 王贲抬头看了眼墙顶, 向后退了几步,刚打算借力翻上去,身后一扇小门忽然打开, 一只手将他飞速拽进了院子里。 王贲本能地向那人挥出一记手刀,速度快到只在瞬息之间, 然而那人竟然躲了过去,一手钳住了王贲将他丢进了旁边的水缸里, 噤声。 王贲被他按着头摁在水缸里, 听见那声音直接僵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隔着嗡嗡水声,就听见有人敲响了院落的门。 有人将一顶盖子盖在了水缸上, 王贲探出头来吸了一口气,外面禁军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扰司寇了,刚才宫里出了事,有个玄衣的秦国使臣跑了出来,不知道司寇方不方便搜查? 态度也是果决,连一声客气都没有,直接就要搜查。 一道温和的声音回答了他:请便。 禁军郎中令当即一声令下:搜。 搜查的声音持续了大概有半盏茶,那些人匆匆离开。 水缸上的盖子被掀开,王贲像个落水鬼一样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韩非:原来你是韩国司寇?你救我干什么? 司寇是好过瘾掌刑讼律法的官职,换到秦国就是李斯现在在做的廷尉,他又是秦人,韩非竟然知法犯法救他? 先出来吧。韩非伸出一只手。 等等。王贲却待在水缸里没动,他想起刚才和韩非过手,对方居然能避开他的攻击。王贲眯了眯眼,你会武? 韩非笑了笑: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倒也是的。我们大王也会你救我干什么? 韩非默然了一下,才道:冯昧之死,是相邦安排的。 张平?!王贲差点跳起来,那把火是他放的?!他搞什么?? 韩非平静地打断他,听我说,中郎将,秦国有人绑架了张良,威胁张平杀了李斯和姚贾。 不可能。王贲不假思索,不可能。大家一心为了秦国,不会的! 不管中郎将信不信,事实如此。 王贲快炸了:那你怎么知道?!你和张平一伙的?是了!肯定是!你把李斯叫出去拖延他,姚贾在传舍等不到李斯就出来找他,然后传舍失了火,你们想把冯昧的死栽到李斯和姚贾头上,是不是? 韩非静静道:中郎将说错了。传舍起火时,师兄和姚贾都不在现场,反而证明无罪。 那李斯为什么要我跑?王贲抓了抓头发,他和姚贾都我这是什么脑子啊,到底怎么回事? 这件事,是张相和我一起商议的。他知道师兄和姚贾如果死在韩国,必然会引起两国交战,张相一向是求和的,他不希望如此。 但是张平不答应,张良就会死。于是他只能假意答应他们的计划,再与韩非商定破敌之法。 韩国王宫守卫森严,他们威胁张相在今天将刺客以侍者的身份带进宫去,方便他们暗杀师兄和姚贾。正好我和师兄约定在今天见面,于是将他引出来。本来想再以什么借口让姚贾也出来,好暂时让他们计划落空,但是没想到冯昧会去传舍。 王贲还是有些搞不懂:冯昧又怎么了? 韩非道:原本只要他们计划落空,他们必会另做安排,我和张相也有时间可以趁机寻找张良的下落。但是刺客应该是看穿了这一点,他杀了冯昧,又放了火,是对张相的一种警告。 王贲勉强理清楚了:就是说,张平被威胁了,有人要他杀李斯和姚贾,但是张平不愿意,又不得不这么做。于是让你趁机把李斯和姚贾引出传舍,让刺客进宫后计划落空,对吧? 韩非点了点头。 王贲又摸不着头脑了:那李斯为什么要我跑??? 他应该是把这件事当成是嫁祸了,不过我和张相的确也是这么安排的。 原来是这样王贲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嗯?等等?嫁祸??? 是的。韩非笼着袖子静静站在那里,我是司寇,唯有在牢狱中,我才可以保住他们。 你等等。王贲把头埋进水缸里泡了泡,一把抹去脸上的湿头发和水渍,总算清醒了一点:你保住李斯和姚贾,那张良呢?万一那些人杀了张良?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8) 韩非平静道: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中郎将。张相现在被人盯着,无法调用军队。你带了一千人,这些人可以帮我们寻找张良。张相和我都会想办法拖住秦国那边,如果实在撑不住张良和秦国使臣之间,只能活一个。 韩非取出了一个用火漆封了口的小竹筒:这是秦国那边为示诚意送来的信,张相让我转交给你,此事秦王应该还不知道,请你想办法将它送至秦王手中。 王贲接了竹筒,犹豫道:可是这信送去秦国,万里之遥,会不会来不及? 还请竭力一试。韩非向王贲行了一礼,我已经将知道的都告诉了中郎将,此事不但关系张良和师兄性命,还有可能挑起两国战争,如若魏国和楚国也加入其中,受损的最终必是秦国,中郎将,这件事,你必须帮我。 好好好王贲被他说得头都晕了,他果然不适合这种阴谋论,他将竹筒塞进袖子里,那我现在就去,关于张良,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当时是夏祭,人太多了,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那有点难啊,我尽力!好吧!我先走了!告辞! 韩非双手持平鞠了一躬:多谢。 外面的追兵已经不见了,王贲沿着屋顶飞速走着,万幸,今早在汤饼摊上,魏公子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先生,这本放在哪里?三楼书房中,赵政拿起了一卷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的竹简,一边卷起来一边问。 嬴政正在整理书架,他指了一个位置:那儿。 赵政踩着小凳子,抬手将竹卷放了上去,先生觉得张良为什么会失踪? 想想他的身份,多半和张平有关。嬴政被灰尘呛了一下,袖子拂了拂空气里的尘埃,这小子真是,书看完就扔,还要劳烦我的大王一起整理。 赵政站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里,回头看了嬴政一眼。他不知怎么有些失落,先生很喜欢张良吧。 嬴政将窗开大了一点,用袖子捂着口鼻,一手拿着鸡毛掸子,还好,就是太活泼。 他说着将赵政揽到身后,灰尘太多,你先出去。 赵政垂了垂眸,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低低嗯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外,看着嬴政的背影,手里轻轻摩挲着衣服下百岁锁。 大家好像都喜欢活泼的人,像他这种不怎么说话的,反而让人疏离。好像从小就是这样的,从回到秦国之后,长辈们就只在课业上夸奖他,其余的时候,他们更多喜欢的是成蟜。 成蟜从小就很会说话,嘴甜,会做讨人喜欢的事情,会耍点小聪明,尽管课业做得不好,大人们仍然喜爱他。 十三岁继位后,连他自己都很喜欢成蟜,所以把长安君的封号给了他,给他靠近咸阳的富饶封地,纵容他招纳宾客,暗养死士。当然,跟头也栽得很大就是了。 先生。赵政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有没有很讨人厌。 嬴政手里的鸡毛掸子一顿,什么? 赵政背靠着门沿,低着头道:我觉得好像没有人喜欢我。 说什么胡话。嬴政草草将书架扫了一遍,转身离开书房,和赵政往二楼走去:很多人都喜欢你,你很好。 赵政有些狐疑:真的? 嬴政:真的。比如一个叫系统的人,她就很喜欢你。 赵政坐到了榻上,皱了皱眉:先生怎么知道她喜欢我。 嬴政:她告诉我的。 赵政觉得先生就是在安慰他,甚至安慰得非常不走心,因为系统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敷衍。 赵政有些懊恼。他白净的脸上沾了些灰尘,眉头一皱起来,委委屈屈的就像个摔了一跤的小仓鼠。 不相信?嬴政凑过去用沾水的手帕擦了擦他的脸,那还有先生,先生也喜欢你。 赵政趁机反问:那先生会像男女之间那样喜欢我吗? 小孩还真是见缝就插针。 嬴政咳了一声: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吞并六国,忘了先生的教导了吗?为什么想要先生那样喜欢你?你不觉得那是不对的吗? 赵政理直气壮:我没觉得不对。古来君王喜欢男子的不在少数,为什么我不可以? 哦嬴政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边点头一边把手帕扔到了水盆里,负起了手,俯身看着坐在榻上的赵政: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所以想让我也喜欢你?就像越人歌那样,或者像市井谣传里那样? 赵政的脸刷的红了,没有!我赵政深深呼出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我只是随口一说,先生不要当真。 嗯?真的? 这一刻,赵政看着嬴政,他不知怎么,满脑子就剩一个想法他要说出来,他要告诉这个人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受够这种感觉了。 这种不受他控制的、仿佛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感觉。 他可以将那么多朝臣都牢牢掌控在权柄下,可以生杀予夺,却不能得到一个人的感情。这让他非常地挫败,这件事没有答案,他就觉得自己像是飘着一样,可他又那么矛盾,因为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知道先生不喜欢他,他说出来只会把先生推得越来越远。 这是第一次,赵政产生了一种近乎怨怼的情绪,他有些偏执地想,为什么先生不喜欢他,为什么不能像男女之间那样喜欢他?他又为什么不能忘记这份感情?这样的感情除了徒增烦恼,又有什么意义? 惊涛骇浪翻过,赵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摇了摇头:先生,我们不说这个了。 声音沙哑。 嬴政看着他,眸光微微一暗。 长安君!外面的玉兰树旁,王贲从墙头跳了下来,他远远就看见窗边的嬴政,李斯和姚贾出事了! 嬴政道:上来说。 王贲飞速地奔上了二楼,见到赵政直接扑通跪了:大王!我们现在就回秦国!这里太危险了! 别急,说清楚。赵政坐在榻上,拿了一盏茶,刚才还在纠结的情绪全都消散了,他整个变得异常冷静,仿佛身在秦国的朝堂,气息变得锐利而冷淡:说重点。 王贲自己都是混乱的,他自己捡了捡重点说了,大部分都是嬴政和赵政在问,等事情理清楚,赵政刚刚把那一盏茶喝完。 王贲将韩非给的那个竹筒奉了上去:这是秦国那边和张平合作以示诚意的密信。 赵政扫了一眼:写了什么? 王贲:这我不知道的大王!我不敢拆的! 嗯。赵政淡淡应了声,先生怎么看? 嬴政为了避嫌,站在窗边修理着花盆里的花。他头也不回道:大王自行决定即可。 那就烧了吧。 王贲:啊??? 嬴政:啊什么啊,让你烧了,去吧。 王贲:不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赵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自己想。 王贲挠了挠头:我要想得到也不会问了啊大王,我笨啊! 却是嬴政笑了笑,把旁边的烛台点燃了,这件事,张平和韩非未必就是清白的。倘若真是秦国有人在作乱,你以为大王会不知道? 王贲瞪大了眼:谁这么大胆子要陷害李斯和姚贾,回去我就砍了他! 嬴政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你带的一千人在哪里? 韩王不让进城,都驻扎在城外。 好。嬴政给了他一份绢帛,让他们去这个地方,把张良安全带回来。 王贲彻底傻了,???长安君,你怎么知道张良在这儿??? 嬴政想了想,一个叫系统的人告诉我的。 赵政: 他觉得先生已经敷衍到连起个像样点儿的新名字都懒得了。 王贲看了看上面的地址,离他的精兵驻扎的地方还挺近,他挠了挠头:不是,长安君,你早就知道张良在哪儿,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啊?万一他出了事? 嬴政觉得王贲这个脑子是真的不太好使。 这次赵政倒是慷慨地解答了一下:姜太公。 王贲一点就通:明白了!钓鱼!对吧!长安君故意让他们抓走张良,引后面的人出来?那你们一定想好对策了是不是! 赵政:没有。 嬴政:听天由命。 王贲: 他真的理解不了高手的脑回路。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什么的我真的写不来,秃了,大家将就看吧哈哈哈哈哈 第31章 忙着谈恋爱 王贲看了看手里的竹筒, 打算把它烧了。赵政却忽然道:慢着。 王贲一顿,忙把竹筒奉上:大王。 赵政摆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似的:你拿着吧。 哦哦, 好。王贲听话地把竹筒揣进了兜里,指了指外面:那我现在去找张良?把他带回这里?我们要不要趁机威胁一把张平,让他把李斯和姚贾放出来? 不。赵政垂眸,调整了一下姿势,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漆案。这件事恰好可以试探张良的态度和才能, 他沉静道:先把张良带到这里来。 好!我这就去! 王贲拿出绢帛来确认了一下地址,一溜烟地跳出了窗外, 抓着一枝白玉兰的树枝一荡, 向后翻出墙外。 嬴政望着他翻墙的身影,不知怎么就想到当初赵政的样子,笑了笑:有门不走, 总是跳墙。 他和蒙恬也就只在王宫里才人模人样地走走路。赵政半倚着靠背补充了一句, 手指在眉宇间烦躁地推了推,话锋一转:咸阳那边怕是有些问题。 嬴政用小剪刀修剪着花丛:哦? 我出来这件事王绾知道,他半天会送一封监察信过来, 但是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收到。 嬴政动作一顿, 换了个小铲子给花盆松土:我觉得不错,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出来瞎跑。 赵政有些郁闷地看着嬴政, 先生不关心一下我的安危吗? 关心有用? 有那个心思关心你, 不如想办法保护你,这件事我比你急。 赵政狐疑地看了眼嬴政,对方像是搓头发那样抖了抖旁边那一盆兰花丛,还轻轻挑了挑眉, 很是悠闲。 嗯,他真没看出先生哪里急。 嬴政若无其事道:王绾这个人有分寸,虽然没有李斯看得长远,但是该站在哪一边,他清楚。没送信来,大概是被人威胁了。 有能力挟持王绾的文臣、武将,屈指可数。 这样的话,李斯和姚贾就只是个棋子。嬴政洗了手,坐到榻上,拿出一套棋具。 榻上摆了一张棋盘,嬴政将一枚黑子放在了中间,在它旁边加了一颗白子:这是李斯。 又加一枚白子,啪嗒一声轻响:这是姚贾。 这是王贲。 这是我。 四颗白子坐镇东南西北,将那枚黑子围了起来。 很明显,这颗黑子就是赵政。 嬴政将两个白子挪到了远处:如果按照韩非所说,秦国有人要刺杀李斯和姚贾,倘若成功,这两个白子应该去掉。但是现在他们身在大狱,就挪远一些。 嬴政按住了两枚白子,将它们移到一旁。棋盘上,黑子的周围出现了两个空缺,李斯和姚贾那两个白子已经不能保护赵政。 赵政低头笑了笑:先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嗯。大王一直很聪明。嬴政继续拿走一颗白子:倘若王贲再出事,大王会三面受敌。 最后他看着仅剩的那颗白子:这是我。当所有人都不在你身边,咸阳与你的联系又断掉,你会孤立无援。 赵政将那颗白子也挪开了:那我不需要先生保护。倘若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先生一个人,也保不了我。 嬴政:不会的,我会保护你。 赵政只好将白子重新放回黑子旁边,那我和先生共进退。 嬴政的眼睛亮了亮,似乎没有想到赵政会这么回答。 赵政俯身慢慢将下巴搭在了叠起的臂弯里,看着棋盘上那黑白两子,伸出手将黑子往白子那里推了一下,让它们紧紧挨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赵政的眉眼弯了起来,先生一直都走在我前面保护着我,有时候,我也很想保护先生就。就像这样,白子在黑子的后面。 嬴政似笑非笑地托着脸侧: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后? 赵政顿了一下:那不一样。先生在我身后,是为我未雨绸缪,而不是我保护先生。 嬴政道:秦国所有人,都要站在你前面,为你开疆扩土、肝胆涂地,你不需要保护任何人。 赵政不置可否。 室内沉寂了一会儿,赵政忽然平静道:先生,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29) 嬴政正在收拾棋子,微微抬眼:嗯? 先生觉得,我应不应该什么事都听你的? 你说呢?嬴政将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来一局?赵政拿起黑子紧随其后,所以先生也知道,有的事学生不会听你的。 嬴政坦然道:当初我教导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听我的话。 赵政拿着一枚黑子在手指间转了转,目光落在嬴政身上,心里的小算盘慢慢打了起来。他平静道:倘若我执意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嬴政想不出他还能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唯一能想到的是你要杀太后? 赵政: 赵太后有杀的必要吗? 嬴政见他不说话,以为说到点上了,他敲了敲棋子,这个你再仔细想想吧,我不会多说。 赵政心里已经有了底,他极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个人落子飞快,几乎没有多余的停顿,一步棋见十步后,棋局进行了三场,依旧胜负未分。 黑白两子持续交错着落下,室内安静至极,外面玉兰树上有蝉鸣。 很快,有人打破了这种宁静。 王贲提着一个灰扑扑的红衣少年,风风火火地从屋顶跳进了院子。 那少年被他拎着后领,在他手里像纸片一样乱飘,双手抓着领口,吐着舌头,被勒得脸色发紫,想说话又说出来。 他飞似的蹿上二楼,一进屋就把提在手里的张良丢在了地上,想起秦王身份不便,急匆匆对嬴政说了一句:长安君借点茶水啊! 他跑过去拿茶壶,发现没水,干脆开了柜子里一个酒坛子,回过头时,神志不清的张良已经一头栽进了嬴政洗过手的水盆里,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 王贲一惊:我操!那不能喝啊! 他掐着张良的脖子把人捞了出来,酒坛子对着他的嘴直接灌了下去:不是我说!长安君,我去救人的时候,那儿就一个看他的刺客,连口水都不给喝,给他渴得差点把碗都吃了,真惨。 赵政头也不抬:刺客呢? 一见到我就自杀了!我搜了身,什么都没发现,不过,瞧着像是死士。 赵政的手一顿,眼睫微抬,迟迟没有落子。 咳咳咳咳咳张良呛了起来,喝了点东西,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他甩了甩头,一大团灰尘像毒气一样从他衣服头发里飞了出来,看清是嬴政后他直接扑了过去:魏公子!你终于救我了!我差点就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惨啊! 哎哎干什么!王贲一把薅住张良的后领把人拖到一边:脏得跟条土狗似的,还动手动脚! 张良涕泪纵横地回过头:你谁啊!我跟魏公子那是生死之交,你哪儿来的?你说谁是狗?! 王贲炸了,瞪大了眼指了指自己:我谁?你说我谁?小爷我救了你!你是白眼儿狼吧你! 你不说我还忘了!你提着我跟提只狗一样,我差点被你勒死好吗! 怎么,你还想让我把你当宝贝搂着啊?要不是你跟韩非,我用得着王贲说到这里憋住了,哼了一声,一边摸鼻子一边偷偷瞄了眼嬴政,爷不跟你这种小白脸计较。 差点就把被长安君威胁的事说出来了,还好他刹得快。 张良更不服气了:你说谁小白脸?! 王贲好整以暇:谁答应我说谁呗! 你要跟我斗嘴?我跟你说整个韩国除了韩非还没人斗得过我,来啊! 斗嘴算个屁!有本事跟小爷打一架啊?告诉你,整个秦国除了李信也没 好了!一直在一边下棋的嬴政被吵得不轻,扔了一枚棋子出去,都噤声! 棋子飞出去直接嵌进了墙里,震出几道裂纹。 张良和王贲瞬间闭了嘴。 嬴政:王贲把事情和张良说一下。 王贲:哦。 王贲没好气地把李斯姚贾一事告诉了张良。 我爹跟冯昧一直不合。魏公子知道的,我爹一直主张求和,但是冯昧是主战的那一派。张良听完了如此说,然后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位兄弟,要不是我聪明,就你这表达能力,啧。 王贲的白眼翻上了天,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他扣准了张良干的好事精准打击:这么说冯昧应该和你比较合得来了,你也主战嘛,要不是你那封上书,韩王也不会想着联盟攻秦。 在魏如面前谈起这个多少有点心虚,张良小声道:各为其主罢了,韩国不攻秦,秦国就不伐韩了吗? 王贲的气焰立刻嚣张了起来:六国早晚都是秦国的,尽管来啊!以为我们秦国怕你们啊?! 王贲你出去。 不是,长安君 嬴政看向他。 王贲被那目光看得讪讪的,不知道为什么,长安君的目光明明很平静,却总是让他有种在和大王对视的感觉,不用多么显露情绪,却能给人莫大的压力。 唉好吧。王贲挠了挠头,抱拳行了一礼,那我在门口守着,长安君有事叫我就好。 嬴政抬了抬手:去吧。 王贲走了出去。 张良坐在地上翻了个白眼,大喇喇地灌了一大口酒。 嬴政示意张良接着说。 张良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韩王整天沉迷酒色不管事,朝中事务基本都过我父亲的手。冯昧突然去找李斯和姚贾,应该是我爹借韩王之意下的令,他早就看冯昧不顺眼了。所以,很大可能是他顺水推舟搞死冯昧,还让李斯和姚贾欠了他一个人情。他应该会请这两个人回去劝说秦王不要伐韩。 嬴政不置可否,他知道赵政有心要试探张良,话锋一转: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威胁相邦? 张良摆了摆手:我爹说是秦国朝堂的人,就不会有错,他没必要编造这个。秦国不好惹,他编这个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让我想想,我爹是相邦,能跟他谈条的秦国大臣可不多。那些人绑架之后每天都只留下一个人看着我,剩下的全都出去了,应该是在新郑打探什么动静,瞧着应该是经过培养的死士。秦国能养得起死士、还跟李斯姚贾不太和的魏公子,你应该比我了解吧? 嬴政叹了一口气:我在秦国不掺和这些事。 哦,对!你忙着跟秦王谈情说爱嘛,我懂! 嬴政: 第32章 他(捉虫) 嬴政捏着棋子在指尖转了又转, 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找份针线把张良的嘴缝起来。他抬眼看了看对面,发现赵政正看着张良,目光非常地赞赏。 嬴政用棋子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棋盘, 赵政听见声音这才回过头,继续一脸乖巧地扮演他的表弟,朝嬴政眨了下眼。 嬴政被他看得莫名就觉得心里有点异样,好像张良说的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他将这种奇怪的感觉按了下去:还有没有什么想法, 接着说。 没了!张良拍了拍酒坛子, 我感觉他们就是想杀李斯和姚贾嘛。不过有几个地方说不太通,他们带了那么多死士来, 就为了这两个人, 有点小题大做啊。李斯和姚贾又不会武,对吧?虽然王贲有精骑,但是都在城外, 真出了事赶不及的。感觉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但是我想不出来。会不会他们其实也想把你一块杀了?魏公子,你们这都得罪什么人了啊,可怕! 嗯, 继续。 如果是我说的这样张良思忖了一会儿,你是会武的, 他们可能会派好几个人来刺杀你,魏公子, 你还是搬走吧?李斯和姚贾那边我会让韩非多关照一下, 韩国大狱森严,一般人进不去,他们暂时不会有危险,先让王贲保护你? 嬴政不置可否, 只是扫了张良一眼,淡淡道:你先回相府,别出来瞎跑。 我不回去。张良抱着酒坛子走到门边,回去又是跟我爹吵架,我书还没看完呢,我看书去了! 张良刷的推开门。 几乎同时,倚在门口左边的王贲微微一撇头,右手里的长剑铮地弹出一半,霜雪似的一闪,横在了张良面前。 剑出鞘的余音在走廊里回荡,经久未消。 王贲把人拦了个结结实实。 张良气愤地看过去,光影中那青衣少年没个正经地歪着头,背靠着墙,腿叠着腿,邪里邪气地笑了一下:不能乱跑啊小白脸。 张良简直想把酒坛子砸在那张重度中二的脸上,让开! 王贲来了劲儿,松了松肩膀:要回家是吧?我送送你啊! 回你个屁啊我要去三楼看书!张良横冲直撞地就往前走。 你不要命了我这剑削铁如泥好吗!你再走!再走腿都给你切了! 王贲翻了个大白眼,也不敢真伤到张良,他刷拉收了剑,回头看向屋里,立刻从嚣张的混混儿变成听话小弟:长安君,要不要送他回去? 嬴政和赵政下着棋,头也不抬道:你们到院子里自行商议,别吵。 懂了!王贲一把抓住张良的衣领,提着人就走,那小爷就送你回去喽! 张良被勒得小脸通红,拼命松着领口:小爷用得你送等等我喘不动气咳咳咳咳咳 鸡飞狗跳完了,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赵政失笑道:这要是都去了秦国,朝堂上得热闹成什么样。 嬴政一想到那些整天斗嘴的臣子们,再加个张良进去,也是笑着摇了摇头。 赵政:不过聪明是挺聪明,天不怕地不怕的,和张平不是一个性子。 嗯。嬴政觉得这棋有些无趣了,暗暗让了赵政一下。想到有能力布下这场局的人,极轻地叹了一声:也好。他自己要撞上来,省了我想办法找他的错误。 赵政将白子一个个地围堵在棋盘上,并不说话。 总好过在你伐楚的时候背叛你嬴政的声音低了下来,表叔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赵政的手顿住了。 棋枰上一片狼藉,黑子已经将白子彻底困在死局中。 嬴政佯装意外道:嗯?我输了? 先生让了我。赵政垂眸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他眼底的光寂灭下去,低声道:母亲,弟弟,仲父表叔。 嬴政慢慢收拾着棋子,时不时抬眼看看赵政,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 他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不会习惯的,先生。 这种事怎么会习惯。发生一次,就会失望一次。他说着手背抵住了额头,闭上了眼,声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比起江山大业,这些人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我自己 嬴政停住了动作,静静看着赵政。 赵政没有再说下去,长袖扫过棋盘,棋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房间里空前的死寂。良久,嬴政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和先生出去走走? 太危险了。赵政一只手抵着额头,另一只抓住了嬴政的手,他没有抬头,只是慢慢调整着情绪,尽可能地平静道:先生不要出去。 嬴政:那就在院子里走走,来。 院落里阳光大好,白玉兰的香气在风里游走。郑地人格外喜欢莳花养草,几乎每家每户都要在院子里种点什么,落花时节,整个新郑都浸润在馥郁的芳香中。 赵政跟着嬴政到了院子里,嬴政走到树下折了一枝玉兰花。想了想,他解下发带将那花扎了一下,递给赵政。 赵政看着他散发的站在斑驳的光影里,并没有立刻去接。他看得怔了一瞬,才回过神:先生? 其实嬴政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想起来新郑的夏祭过后有个用发带束花送人的习俗,他就送了。他低头笑了下:没什么,就是希望你开心一些。 赵政看着那花儿,过了良久,才静静道:先生为什么会希望我开心? 嬴政正在看树上的刻字,这是这屋子的前主人留下的,隐约像是郑地的诗歌。闻言他一抬头:这是什么话。 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先生,赵政不知为何一下子凑到了嬴政面前,和嬴政只隔了几寸的距离,他看着嬴政的眼睛,一瞬不瞬道:先生,你会背叛我吗?就像太后,仲父,成蟜,表叔这样,为了这个位置。 这又是什么话? 嬴政笑了笑:我说不会,大王就会相信吗? 赵政认真地看着他,目光坚定。好像嬴政说一声不会,他就真的会相信,信一辈子。 不会。嬴政抬手轻轻按住他的肩,手指摩挲着衣服上的纹络,谁都可能背叛你,我不会。 先生为什么这么笃定? 嬴政扬了扬眉,他发现今天的赵政有点多疑,还有点话多。可能是受了昌平君的刺激?嬴政想了想,找了个不是很靠谱的理由:因为我喜欢你。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也不会想着去背叛他,是不是? 赵政眸光微动。这句话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隐秘的角落,他往前走了几步,慢慢将嬴政堵在了玉兰树下。 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嬴政,眼睫向下敛了敛,低声道:先生总说喜欢我,先生真的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0) 嬴政想要说不知道,或者回答一句不想知道,但是他没有。他感觉赵政对这份感情的执着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甚至在韩国,陷在这样的境地里,赵政居然还想着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这已经是个不能回避且必须解决的问题。 我不太知道。嬴政少见地顿了一下,你可以说说。 喜欢一个人,他开心,我比他更开心,他难过,我比他更难过。 赵政几乎要贴到嬴政身上去了,嬴政退无可退,背靠着树干,只要抬头就能看到赵政的眼睛,呼吸间也全是少年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的呼吸微微乱了乱,极轻地皱了下眉。嬴政一向极度反感这种被动的状态,但如果是赵政,他可以迁就。 嗯。嬴政调整了呼吸,你说。 赵政沉默着看着他,良久,才低声道:如果很多天看不到他,会很想他,喜欢他,又不敢说,想靠近,又怕会忍不住占有他。 嬴政默然点了点头,大概是认可赵政的说法,虽然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赵政不在他身边,他确实会很想念赵政,但是要说到想要占有的程度,他还没有那个感觉。 赵政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嬴政。嬴政用眼神表示自己在听。 赵政才继续低低道:我喜欢把所有的人都掌控在手心,但是这个人,他让我感到挫败,因为我舍不得。我只能迁就他。 这些话说出来,赵政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了。那些怯缩的试探的情绪都被丢弃到一边,他觉得他本就应该这样,或者早就该这样大胆而直白地,告诉这个人。 可是不掌控他,我又该怎么得到他?该怎么才能让他也喜欢我,先生,你能教我吗? 嬴政刚想说这个我教不了你,赵政忽然就低头凑了下来。 少年不容拒绝地捏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唇瓣落下,却是吻在了一片衣袖上。 嬴政把手挡在了面前。 少年睁开了眼,眼底隐约发红。他低哑道:先生早就知道我喜欢你,是吗。 嬴政默然不语。 赵政低低笑了一声,浅淡的唇轻轻吻在袖子上的金色纹路上,抬眼看着广袖后那双沉静又有些异样的眼睛。 嬴政看着他,或许是不想太尴尬,他没有推开对方,只是放下了手,轻轻别过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赵政却没有注意到嬴政的眼神,他脸色有些泛白,可很快,他又极从容地轻声笑了一下:难为先生了,我出去走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嬴政被他的话说懵了,看着他走出了院门,才怔忪着回过神。他刚想追出去,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趴在墙头上目瞪口呆的青衣少年,沉声道:下来! 王贲扑通摔了下来,一边吐着嘴里的土一边连连摆手,他哪想到去送个张良的功夫,回来居然看见这么劲爆的场面,他趴在墙上是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累得手都酸了! 眼睛酸,心里更酸! 万万没想到啊,大王居然喜欢长安君?!这就够吓人了,更吓人的是长安君居然拒绝了他??? 天啊!他怎么净看到些不该看的?! 王贲闭着眼往门口跑过去,恨不得把眼珠子扣出来以示清白: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这就去追大王!长安君你你你千万不要乱跑啊!我走了!走了! 他几乎是逃命一样眨眼就跑了个没影儿。 院子里,嬴政抬手按在了眉心。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赵政一定误会他了。 玉兰花不停地落在他肩上,堆叠,又坠落。嬴政倚着树坐了下来,手指伸入发间微不可见地抓了一下,静止半晌,他睁开了眼:系统。 陛下?!听到召唤的系统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立刻蹦了出来:陛下陛下陛下!!!我来啦!!!!有什么我需要我做的! 系统兴奋地搓手手,星星眼眨出天际。忽然它发现有点不对劲,这气氛怎么这么怪呢? 嬴政也是半晌没说话。 还是系统清了清嗓子,咳我们系统保护宿主隐私的!陛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好啦? 没有。嬴政慢慢吐出一口气,平复着乱掉的呼吸,低了低头,又看向远处的门口,如果一个人想要吻你,你会怎样? 啊??啊???这这这??系统彻底懵了,它打死也想不到祖龙大大居然会问这种问题!它挠了挠不存在的脑袋,用了最大的想象力:我一直都单身唉,不过要是有个我不喜欢的人吻我呕我会吐,然后给他一个大大大大大的耳光! 嬴政点了点头,补充道:如果你也想吻他呢? 系统: 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啊啊啊是谁偷走了我们陛下的芳心!我要去给他穿小鞋啊啊啊啊啊!! 当然它只敢私底下咆哮,在陛下面前,系统非常乖巧,它嘤嘤嘤道:那只能说明你也喜欢她呀陛下呜呜呜 嬴政沉默良久。 久到系统觉得是不是自己这边卡了,它敲了敲面板,没坏吧?喂喂喂 声音太大,嬴政下意识避了避,任务面板,我看看。 啊,没卡!陛下我不是故意的!系统立刻把音量调低了,小心地调出面板,我还以为刚刚掉线了,咳咳,对不嗯?! 系统它惊呆了。 因为面板上显示的内容超出了它的预料。 系统任务[随机]:上演一场旷世绝恋 任务背景:平行时空的战国 任务目标[随机]:赵政 双方爱意满分值:100 目标当前数值:100 宿主当前数值:50 系统:? 五十???发生了什么!小陛下的数值它可以理解,陛下的数值怎么就五十了?! 嬴政盯着那个五十看了一会儿,没有什么情绪,他不动声色地关掉面板。 五十。 等于赵政一半的喜欢吗。 陛下?系统小心翼翼地出了声。 嬴政垂眸思考着,低低嗯了一声,怎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你对小陛下咳 嬴政自己都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刚才赵政想要吻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像系统说的那样反感,反而有些期待。 他当时竟是想要给赵政回应的。这很奇怪。如果不是赵政主动试探,他可能根本不会发现这一点,更不会想起来去看那个宛如闲置的任务数值。 但是因为王贲在,他拒绝了赵政。 赵政大概是误会他了。 这么想着嬴政站了起来。 系统一惊:陛下? 嬴政拂去了身上的灰尘,帮我看看赵政在什么位置。 哦哦!好的!我看看,小陛下他在咦?通往韩王宫的路上? 第33章 你喜欢我 新郑大街上, 王贲在屋顶墙头找了一大圈,气得恨不得把脚底下的屋顶给掀了。要不是新郑这房子规划得乱七八糟,巷子胡同七拐八弯, 他也不至于把人跟没了! 王贲跳到了另一处屋顶,极目远眺。 忽然,他在通往韩王宫的大道上发现了一个白衣身影,独自走在路边, 眼见着就要往宫门去了。 我操!王贲大叫一声, 大王你晕头了那是韩王宫啊我的天! 他飞速赶过去,走到一半, 忽然脚步一顿。因为他看见长安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霸气地分开人群,一把抓住大王就拖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王贲: 长安君这也太暴力了要是他这么弄大王,早就得满门抄斩了吧?! 这叫什么, 恃宠而骄吗?? 虽然心里酸溜溜的, 王贲还是赶了过去。 大王可是他们秦国的宝贝明珠,一点事都不能有! 巷子里光线昏暗。 嬴政拖着赵政走进深处,不容拒绝地把赵政按在墙上, 心里乱七八糟一团浆糊。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盯着赵政, 好歹有了些思路,他沉声道:你知道你刚才在往哪儿走吗? 赵政微微敛着眸, 也不看嬴政, 低声道:不知道,没注意。 韩王宫。嬴政克制着不让自己动怒,但他还是有些气不过。刚才他是真的急了,赵政不看路就往那边走, 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不觉得很危险吗? 赵政好像对什么话题都不感兴趣一样,敷衍地点了点头:先生教训得是。 嬴政: 这么久以来,嬴政第一次被他气到,气笑了,一直以来的负面情绪也有些绷不住了:我不是很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大可不必这样。你要是为了这种事轻视性命,我会很失望。 赵政的一直垂着眼,闻言终于动了动,隐约有些倦意,静静地看着嬴政:先生失望,与我没有关系。 嬴政再次被他气到了:你倒是说说,怎么和我没关系。 先生难道没有想过是你对我的期望太高了吗?赵政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音色还是很沉稳,我一直都在努力,一直都在克制,十三岁继位到现在,我没有一刻停歇过,结果就换来你一句失望吗?就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胜过我自己?先生觉得这种感情很可笑很无用很幼稚是吗?觉得我辜负了你的教导是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赵政的眉目很平静,平静到有些异常。他用一种非常极端的、旁观者的姿态剖开了内心深处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把它呈现给面前的人。 仿佛只要一句话,他就会把这一点无用的感情捏得粉碎。这是他唯一的逆鳞,唯一的软肋,如果先生真的对他如此失望,那他也无妨亲手毁了它。 少年看着嬴政,眼眶微红。 嬴政觉得赵政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非常理智地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赵政没有回答。 巷子里一阵死寂。 良久,嬴政抬了下赵政的下颌:听我说,你可能误会了。 他调整着微微有些乱了的气息,冷静道: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的喜欢很可笑,你刚才说嬴政顿了一下,耳后泛起了一层浅淡的绯红,声音还是很平静:你说你喜欢我胜过你自己,我很开心。 赵政的眼睛亮了一下,往前迈了一小步,但是慢慢的,他的神情又转为狐疑,还是不说话。 嬴政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毕竟说这种话已经快让他整个人都不对了,他简直是在和骨子里的高傲和清冷抗拒着才能勉强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我一直把你的安危看的比我自己更重要,所以说了些重话,并不是真的对你失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完,嬴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都不想去看赵政的脸,也不想知道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鬼话。 太不对劲了。 嬴政感觉整个人都别扭了起来。 他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说爱他喜欢他,他都是听过就忘了,从没放在心上过。可是到了赵政,不知怎么,他就很在意,平时不去想也就罢了,就在刚才,赵政用那种态度反驳他时,他脑子里就剩下一个想法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个想法简直把他自己都逗笑了,但是莫名的,那种许久未有过的难过再次笼罩了他。这种难过和当初赵政搬出赵厘府邸的别院时一样,很难形容尽管他的表情看上去一直很平静。 巷子里安静了半晌。 赵政良久低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嬴政看向他。 就这一句? 他说了这么多,就这一句? 赵政看不出是什么情绪,长长的眼睫连他眼底的湿润都掩去了,他轻轻眨了眨眼,上前帮嬴政整理了几下衣襟,手里还攥着那束嬴政给他的白玉兰。 其实他想说先生也不必这么哄他,他不是那么经不起拒绝的人,也不是非要一个回应。可是看着先生那么勉强地想办法安慰他,他又有些不想说破。 或许是想自欺,或许是不想太尴尬,有些事当做没发生也好。 赵政将束花的发带解开了,温声道:先生怎么散着发就出来了,学生帮你束起来吧。 嬴政莫名其妙,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还是转过身让赵政弄。 这是缓解尴尬的好方式。 赵政神色一暗,用手指把嬴政的长发顺了顺,仔细地分开,给其中一部分束上了发带。 动作非常轻柔。 嬴政背对着他,赵政的手指从他发间掠过时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非常奇怪。他想了想,现在背对着赵政,有些话还是好说出口的。他道:我说的你都听懂了吗。 赵政:听懂了。 嬴政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赵政的下文。他觉得赵政不应该是这么平淡的反应,大概是还有什么误会。刚想问一问,王贲就从巷子那边跑了过来,鬼哭狼嚎的,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立刻鸡飞狗跳了起来。 王贲梨花带雨地跑到赵政面前,公子你怎么乱跑啊,你要是走丢了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我爹交代啊我要提着头去见他了呜呜呜 赵政神色淡淡的,也没回答他。王贲这才发现他在帮嬴政束发,一时间嘴巴张得跟西瓜似的那么大。 他感觉自己好想破坏了氛围,支支吾吾地指了指外面:我我我我先去外面等着,咳咳 不必了。赵政已经将嬴政的头发束好了,回去,商议一下事情。 王贲顿了顿,回去?哦哦,好回去回去,商议商议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1) 商议什么啊?这是和好了吗?不像啊,大王的脸色比出来的时候更可怕了好吗? 要说出来时还有点伤心的,这会儿就好像看破红尘了一样,也不是生气或者冷淡,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就是给人一种他什么都不在乎了的感觉。 王贲希望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他转头去看长安君,长安君也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束好发后顺便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看向了自家大王。 大王也看了回去,对视了一会儿大概就一百年的样子吧,大王很轻的笑了一下,声音温和:回去休息吧,先生。 长安君皱着眉,良久才回了一句:嗯,回去再说吧。 然后两个人并肩走了。 然后王贲像条狗一样被他们扔在了巷子里。 不对,还是不对。王贲对自己的落单完全无感,他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怎么回事啊这?到底和好了没有啊 一想到大王那寡淡的神态,王贲感觉自己头都秃了。 入夜。 王贲收拾收拾打算去张良睡的三楼书房去。本来他和李斯还有姚贾住在韩王宫的传舍,一场大火直接把那俩货烧进了大狱,王贲又不敢离赵政太远,只能去张良的房间凑合一下。 书房空间不大,是三楼的阁楼收拾出来的,密密麻麻的书柜一放,那张小床挤在窗边显得相当可怜。 王贲拿起一卷书扫了眼,没什么兴趣,扔到了一旁,张良他住这儿不嫌闷吗他? 王贲抱怨了两句,忽然身后有烛光扫了过来,他猛的转身,手里的剑差点出鞘,看清是赵政后,本来凝重警惕的小脸立刻刷白:大大大大王? 赵政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金烛台,火光微微忽闪着,从下往上照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半敛着,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投过来的视线,依旧是很平静的。 王贲不知道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忙将刚才随手扔掉的书卷卷好放了回去:大王来找书看吗? 赵政将烛台放在了案上:我在这里睡,你去守着先生吧。 啊啊啊? 赵政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有些许疲倦和戾气,似乎并不想多说。 王贲感觉大王现在一身的杀气,整个人怂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是是是!这就去! 他带着他的剑就跑了。 下了楼梯,王贲心有余悸。但他还是想不太清楚,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被长安君封死了,只剩一间,大王就和长安君住在那里。 怎么回事? 嬴政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正在端详手里的发带,他微微抬了抬眼:进来吧。 长安君,还没睡啊王贲站在门边探进去半个脑袋,那个,大王让我下来守夜。 嬴政点了点头:我知道。 王贲松了口气,小心地走了进去,关上了门,贴着墙坐下了,小声道:你和大王怎么分房睡了,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怎么不睡一起了啊呸呸呸,唉,就是那个我嘴比较笨,长安君你懂吧? 嬴政将发带收了起来,难得的没有对王贲表示嫌弃。他甚至都没怎么听王贲说话,不过王贲那句分房他倒是听见了,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赵政为什么忽然提出来要去三楼睡觉。 嬴政想了想,只有一种可能,赵政对他产生了误会。 但具体是什么误会,嬴政自己也猜不出来,他毕竟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他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王贲,觉得问这家伙应该问不出什么来,王贲大概连姑娘是什么都不清楚。 嬴政也没有要睡的意思,他在烛光里沉思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些事都是昌平君在动作,但是该怎么破敌,保护赵政安全回到咸阳才是最重要的。 最要紧的一点是,赵政是微服出宫,朝臣们现在都以为他还在闭关斋戒,即便到时超出十日之期,昌平相邦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他能够找任何借口揽断朝政,不动声色地发动一场政变。 此时,韩国去往咸阳的路恐怕早已经设下埋伏,他们之中不管是谁回去都很危险,即便王贲也未必能安全抵达咸阳,而且他们现在应该有死士在监视,通往咸阳的信件必然也很难抵达。 嬴政下意识敲了敲漆案。 一想就到了深夜。 王贲已经靠着墙抱着剑鼾声大作。 嬴政还没睡,他想着去看看赵政,于是拿起烛台去了三楼。 书房的灯竟还是亮着的。 嬴政有些担心,走过去推了推门,没有关。他打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书架的影子在烛光里隐约绰动。角落里的床榻上,白衣少年只盖了半边薄毯,蜷缩在靠墙的位置,眉间稍稍拧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嬴政走过去将烛台放下,小心地给赵政盖了盖毯子,将他的头发向后拨了拨。 君王清隽的眉目完全显露在烛光中,侧脸的线条硬朗中透着些许稚嫩。橘色的光芒柔和了眉宇间的戾气和杀伐,像是那些缥缈诗歌里走出来的少年。嬴政对外表向来不太在意,此刻看着赵政的睡颜,脑海中却莫名冒出一个好笑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长得还挺好看的。 第34章 锁死 长得好看这个想法令嬴政无声笑了笑, 他看了赵政一会儿,外面不知不觉就起了雨声,一道闪电将整片夜幕都照亮了。 嬴政起身去关窗, 几乎同时,雷声跟着落了下来。 巨响令整个书房都发出了震动的共鸣,床榻上赵政倏然睁开眼,那一刻他眼睛里都是警惕。但是看到正在关窗的嬴政时, 他整个人慢慢放松了下来:先生? 他缓了缓气息, 你怎么 嬴政料到他会被吵醒,轻声道:我上来看看, 你睡吧, 没事,只是打了个雷。 下雨了吗?赵政起身走到窗边,窗户开了条缝, 借着闪电隐约能看见外面瓢泼的雨幕, 这窗怎么了。 他下意识就要去帮嬴政,手指堪堪碰到嬴政的手时,窗户恰好合上了。 卡住了, 没事。嬴政关上了窗,确认严丝合缝后拉上了窗帘, 昏暗中他没注意到赵政避开的动作,去睡吧。 赵政却没有打算继续睡, 他听着外面的雨声, 目光落在嬴政身上,浅淡的唇动了动,然而什么都没说出来。 忽然他注意到嬴政的袖子和身前被雨淋湿了,便拿过榻上的软巾, 走过去捂住了他的手,温声道:先生换件衣服吧,我去拿。 嬴政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并不想打扰赵政休息:不用,你睡吧。我正好要回去。 闻言,赵政微怔,慢慢松开了手,退后一步:好,先生早点睡吧。 他像是避嫌似的离远了些,嬴政看见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尽管赵政隐藏得很好,可他还是看见了。嬴政不知怎么就改口道:我正好要回去拿些点心,你去帮我一并取来吧。 这借口太生硬了,赵政奇怪地看着他:点心?在这里吃吗? 嗯。嬴政随口瞎扯:我记起来还有些书没看完,在这里看了再走。 赵政没想到他要留在这里,眼睛亮了几分:还要拿什么东西吗,先生? 没有了。嬴政看着他开心的样子,目光也跟着柔和起来:去吧。 好。赵政随意披了外衣就去了,离开谁顺便带上了门。他走后,嬴政在书架上随便拿了卷书,坐到榻上展开,视线却落在虚空中。 他隐约感觉赵政在刻意和他拉开距离,可是白天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想不通赵政这是个什么态度。 当时试探他要吻他时那么突然,说一不二的,结果这会儿又退缩了,是在担心什么?是不是他给的回应还不够明显,一定要吻回去才行? 嬴政眨了眨眼,下意识捏了捏下颌,耳根就有些泛红。 还是算了。用着魏如这个身体,他实在不想和赵政有进一步的接触,总感觉是让魏如把赵政的便宜给占了,这绝对不能,想都别想。 外面传来了赵政的脚步声,嬴政收回思绪,决定还是先观察一下。他将目光挪到书简上,门恰好被人推开。 赵政带着一小碟点心和睡衣走了进来,将东西给了嬴政,先生换衣吧。 说着他转身又走向门口,看样子是又要出去。 嬴政有些好奇,平时他更衣也没见赵政这样子。他道:你要出去? 嗯。赵政已经走到外面走廊中,抬手搭在了门缘上,微微垂首,轻笑道:学生回避一下。 嬴政觉得他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走过去将他拽了进来,抵在墙上:站好,问话。 他啪嗒一下关上了门,不太放心似的,又落了锁,确认出不去了,才看向被他困在手臂间的赵政。 赵政: 嬴政忽而又有些犹豫。 本来想问赵政是不是被拒绝了就不喜欢他了。可是莫名有点问不出口,但是不问,赵政这个态度又让他非常不痛快。 两双眼睛就这么对视了半晌,雷声此起彼伏地响了好几次。最终还是赵政先开了口,带着些试探的意味:先生想说什么? 嬴政抵在墙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静静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赵政被他问懵了:先生? 他不知道先生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问得毫无征兆。但是先生的神色那样认真,似乎真的在等他回答。赵政被他这么看着不知怎么就有些赧然,他微微低头眨了眨眼,袖中的手轻轻攥了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 喜欢的。他用一种疑惑又思量的眼神觑了嬴政一眼,先生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在回避。嬴政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轻声道: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说喜欢我,却又远离我。我不是很懂,这是为什么? 赵政微愣,不知怎么他觉得先生好委屈的样子,可是,明明被甩的是他,该委屈的不也应该是他吗?? 但是看先生的样子好像真的不是很懂,他耐心解释道:我只是怕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会让先生反感。先生不喜欢我也没事,我想着至少不能令你讨厌。 你误会了。嬴政平静地回答着,稍稍顿了顿,白天在树下的时候,我拒绝你,是因为王贲在墙上。 赵政微微睁大了眼:先生? 嬴政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看赵政的神色他就知道整个事情的根结就在这里。他放慢了呼吸,觉得应该是把误会解开了。 我去更衣。嬴政拿起赵政带来的衣衫,觉得需要冷静冷静,看了眼赵政,这小孩还愣着没回过神来。 嬴政被他这样子可爱到,低头笑了一下,拿了衣服就往书架深处走。忽然,身后的白衣少年大步追上他:先生! 嬴政回头就看见了那双极清亮的眼睛,湿漉漉的有些微红,里面那显而易见的欢喜简直要把整个夜晚都淹没。 赵政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到他面前,离得极近,呼吸有些乱掉。他试探地触碰着嬴政袖子下的手,小心翼翼地侵入嬴政的十指间,一点点交扣起来,并没有预想中那样被反抗。赵政一瞬不瞬地看着嬴政,松了一口气似的,低声道:先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嬴政轻轻咳了一下。 他的手和赵政十指交错着,被赵政钳在了身后,整个人是负手的状态。赵政带着他慢慢地往后走,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意外,只是呼吸有些乱了。 赵政用一种极为幽深和克制的目光看着嬴政,沉声道:先生的意思是如果王贲不在,就不会拒绝我? 嬴政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极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这种场合他还真有些应付不了。 赵政的神色终于不那么紧绷了,他微乎其微地眯了下眼,有点得逞的意味,所以先生其实是喜欢我的? 嬴政就是看着他,也不回答。很简单的一个字,他却偏偏难以启齿。 是不是?赵政靠近了些,呼吸近在咫尺。 嬴政闷闷地嗯了一声。他不知道为什么赵政一定要听到回答。 嗯是什么意思?赵政大概有了底,但是他不听到确切的回答就不放心。他凑到嬴政面前,鼻尖若即若离地蹭着他的,亲昵又暧昧,耐着性子试探:是什么意思? 嬴政觉得需要回应一下,也轻轻蹭了蹭对方,低声道:不要明知故问。 然后就被赵政压住身体紧紧抵在了墙角。 少年的呼吸已经乱得不行,他的额头贴着嬴政的用力碾了一下,仿佛带了某种克制的宣示和占有,然后他握紧了嬴政的手,细密的眼睫微微掀起,声音里带着微哑而蛊惑的磁性:喜欢吗? 嬴政知道赵政是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了,他轻轻嗯了一声:喜欢。 那一瞬赵政的眼睛清亮极了,那一丝矜持和克制被这两个字彻底击溃,他笑了笑,凌乱的呼吸彼此交错着,他都没注意嬴政的气息其实也乱了。 嬴政默然收紧了手指的力道,和他十指交扣的少年感觉到这种回应,也加重了力道,那一瞬,少年很快克制住了情绪,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剑眉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目光落在嬴政的唇上,阴柔里带了些算计:先生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大声一点? 嬴政还能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清了清嗓子,咬字清晰地说了一个:不。 赵政:不? 嬴政:不喜欢。 赵政将嬴政抱紧了些,怕他反悔似的:听清了,先生说喜欢我。 嬴政:不字被你吃了。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2) 吃了,永远都吐不出来了。赵政低头在嬴政颈窝间若即若离地用唇瓣蹭着,轻声笑了笑,先生喜欢我。 嬴政被他撩拨得血气乱涌,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微微侧过头,想着避开一些,低声道:好了,先去睡觉。 睡不着的。赵政的唇半真半假地亲吻着,游走到了嬴政眉眼处,低哑道:先生,去你在的地方好不好。 嬴政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和赵政纠缠起来,理智道:我约了白起。而且,你睡不着是去不了的。 赵政默然了一下,终于稍稍离开嬴政,眼底红红的,慢慢呼出一口浊息:那先生先休息,我先出去一下。 嬴政巴不得一脚把他送出去,再这么下去这小孩不知道要干什么,但是表面上他还是很泰然地轻轻点了点头,假装一点都不知道赵政的意图:去吧。 赵政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过旁边一卷竹简就出去了,连门都忘了带上。 嬴政站在原地摸了摸滚烫的脖颈和耳后,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门边将门关了,回头从书架上抓了两个竹简贴在脸颊。 活了大半辈子,这大概是他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 冰凉的竹片中和了燥热的体温,嬴政觉得还不够,又走到窗边把窗打开了。 夜风和雨丝翻了进来,一下子吹散了热气。 嬴政低头看着外面,一点点把气息理顺了,不知怎么就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开心还是因为别的,笑着笑着,他眼底又渐渐笼罩上一层浓郁的悲色,掩唇重重地咳嗽了一下。 他在想,如果赵政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他。他可以为了赵政抛开世俗的纲常伦理,愿意遵从本心而给予回应,那赵政又是否会?嬴政自嘲似的笑了笑,赵政大概会觉得被骗了或者被玩弄了感情? 他这一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欺骗,换了赵政怕是也一样,那个时候,他又该如何自处? 嬴政想得入神,都没注意到赵政回来了。 赵政走进房间将带出去的竹简放了回去,看见嬴政站在窗边,不知怎么走过去,双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腰:先生。 嬴政对腰肢的触碰一向敏感,几不可见地绷紧了身体,微微转身:回来了。 嗯。赵政的下颌搭在他的肩上,声音已经恢复清澈:先生怎么把窗打开了。 没什么,透透气。嬴政将窗合了一些,因为赵政按着他的腰,他只能抬手绕过赵政头顶转了半圈才面向这少年,你饿不饿,吃些糕点? 有一点。赵政觉得先生这谨慎的样子可爱极了,笑了笑,松开手推着他坐到榻上,先生坐。 他转身刚要去拿点心,忽然手一顿,又收了回来,倾身往嬴政那边靠近了一些:先生喂我? 得寸进尺。嬴政眯着眼挑了最大的一块,毫不客气塞到赵政嘴里,要不要我替你吃? 赵政被塞了一嘴,一手接着糕点掉下来的碎渣,像进食的小仓鼠一样含糊道:李斯跟他夫人就经常这样,先生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难为嬴政居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回头扫了赵政一眼:你每天都在监视他们什么?这种私事都看? 小仓鼠愣住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了,这个事情朝堂里都知道。 嬴政:我怎么不知道? 小仓鼠鼓着腮帮子:现在知道了。 嬴政: 想了想,嬴政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嘴边:李斯他不是惧内吗? 所以,都是他喂夫人。 哦嬴政拖着长长的尾音,一边的眉挑了挑,把糕点从唇边移开,拿在手里端详了两下,若有所思道:那被喂的就是夫人了? 说着,他将点心送到了赵政嘴边:刚才大王好像说要我喂? 第35章 先生罚我吧 赵政的目光在嬴政和点心之间来回扫了扫, 慢慢咀嚼道:我这里有呢,这个先生自己吃? 嬴政笑了笑,将糕点放回碟子, 哪还能真的难为赵政。他顺势半倚到床榻上,言归正传:现在怎么办,不打算回咸阳了? 小仓鼠径自吃着点心,说的却是狠话:回, 让王翦来踏平韩国接我回去。 嬴政失笑:亏你想得出来。 小仓鼠抱着茶盏喝了一口:也不是不行, 至多有些仓促,能让韩国多苟活几天罢了。不过要想稳妥, 还是得破了三家合纵。 问题是谁去。赵政最中意的李斯和姚贾跑到人家大狱里吃牢饭去了。问韩非要人也不是不行, 关键是昌平君还盯着这两人。他们就算能出韩国,也未必能安全抵达魏国楚国。倘若将王贲带来一千人拨给一些,倒是可以。 赵政懒洋洋地躺到嬴政身后, 顺便环住了嬴政的腰, 瞧着非常自然。以前这么抱,还可以说是不懂事年纪小,说开了之后再这样, 就有些暧昧和亲昵了。 嬴政的腰很敏感,碰不得, 不知道为什么魏如这个身体也会这样,或者是他心理作用, 他觉得特别想躲开。他将赵政的手往下挪, 想了想不太妥,又挪到上面,调整了几次都没好,还是赵政反握住他的手, 不容拒绝地停在了他心口前,怎么了? 嬴政头也不回地挠了一把赵政:因为这个。 赵政本能地避开了他的手,但腰上还是被挠到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里既是敏感的地方,也是笑点。 但笑完了他又忽然想到,他身体的这点小秘密,先生应该不知道才对,这还是小时候和成蟜一起玩儿他才发现的,从那之后他就不让碰了,先生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什么想法掠了过去,他微微眯起了眼,那个念头转瞬即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终于在这张不大的床榻上调整好了位置。嬴政侧躺在外侧,赵政在他身后,一只手撑着脸侧,一只手揽着嬴政,和他的手指交扣。 言归正传,有些事必须要讨论了。赵政接着话题道:表叔这是要断了我的臂膀再杀我,倒是很会挑时候。先生觉得他还会做什么? 秦王不常出宫,这个时候对他来说最麻烦,对于昌平君来说却千载难逢。 王贲手里有一千精骑,很难下手。大概会是我。 我让王贲保护你。 嬴政不置可否:看你还敢不敢有下次。 先生不在又怎么会有下次?不过这次确实有些冲动,我认错。赵政蹭了蹭嬴政的耳廓和鬓发,声音低而磁:先生罚我吧,打手心还是手背? 嬴政笑了笑,半真半假地打了下他的手:打不得了,今时不同往日。那会儿你多大,现在都是秦王了。 赵政握紧了他的手,在嬴政鬓边轻蹭着,先生面前没有秦王,只有赵政。 嬴政本来当玩笑一样想着听过去就算了,可是听到这句,心弦到底还是乱了。他这个年纪时多么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眼,怎么会低下头对一个人这么迁就。心里有了牵挂,原来竟是这样的,倘若帝辛夏桀之流真是因美人而亡国,他倒有些明白了。 嬴政握着赵政的手贴在了唇上,没有说话。 先生在想什么? 嬴政轻轻眨了眨眼,想你。 他本以为赵政会很开心,谁知道少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贴着他的脸侧不动了。 过了半晌,少年才有些不满道:等先生换个身体再想我,现在说点别的吧? 嬴政低头一笑:那接着说昌平君。 赵政缓缓道:赵宪还小,倘若我出了事,昌平必然扶持赵宪继位,那就是第二个吕不韦。保不准哪天学田氏代齐,自己就坐到秦王位子上去了。 嬴政道:倘若当初他能回楚国,现在已经是楚王。换了我,我也不甘心。 赵政饶有趣味地看着嬴政:整个秦国也只有先生敢说这种话。 嬴政低头一笑,右手撑着脸侧:大王不就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被说透心思的赵政努了努嘴:那先生喜欢我什么? 嬴政:长得好看,身份高贵,有钱有才。 赵政:我觉得楚王赵王之流也挺符合先生的标准。 嬴政讳莫如深地笑:那不一样。我的大王是天底下最好的,谁也比不上。 赵政的目光一点点幽深起来,像一头狼看着小绵羊似的,舔了舔唇:接着聊昌平吧先生。 片刻的静默后 说起来,表叔很喜欢成蟜。嬴政觉得确实不能再讨论感情问题,不然有点引火上身的危险,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那会儿和他关系怎么样。 赵政听见嬴政那声表叔时眼睛微微眯了下,脑海中又有什么想法掠了过去,但是他依然没来得及抓住。他躺到嬴政身旁,卷了卷薄毯:成蟜出生在秦宫,表叔看着长大的,他自然喜欢成蟜多一些。我回来时九岁了,心里又记挂先生,跟他们总归说不上什么话。 嬴政揉了揉赵政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刚回秦宫不久吧,成蟜粘着他偷跑出咸阳宫,正好撞上昌平君快马过街,他和成蟜为了闪避都摔得不轻,昌平却是先抱起了成蟜,脸色是真的担心那孩子,转而望向自己时,就只是喊了声殿下,平平常常伸出手扶了一把。 这些事不能认真,计较起来其实相当无趣。只不过昌平喜欢成蟜,作为遗腹子的赵宪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寻常。即便昌平没有学田氏代齐的心思,他未必就乐意赵政坐在这个位置。 刚开始来到秦国时,他问系统赵政的近况,系统的回答是:小陛下太稳重深沉,大人看到他的目光都不愿意跟他多说话。 喜欢是喜欢,没有人不喜欢未来的秦王是个聪明人,但亲近就未必亲近了。 所以这些年赵政怎么过来的,嬴政大概可以想象一二,只会比自己当初更为艰难不易。 委屈你了。嬴政轻轻抚着赵政的头发,没事,都会好起来。 他本意是想安慰赵政,让他不要因为昌平君这事儿太伤心,结果赵政一起身,双手撑在了他两侧,鼻尖轻蹭着他的,轻声说:受的委屈不少,先生哄哄我。 出息。 赵政就看着他。大有你不说我就不下来的意思。 嬴政有点没辙,想了想,奉承的话他可听得太多了,背得相当机械:大王威震四海恩泽八方被及牛马莫不受德与天同寿与日同光 赵政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不是这种的。 嬴政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我怎么会知道大王想听什么?大王但说无妨? 赵政眯起了眼,浅淡的丹凤眸里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双手往下按在了嬴政腰侧,刚想欺负一下,忽然感觉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立刻转身望去。 嬴政也和他同时看向门边。 王贲开门就看到了暴击,他家大王和长安君这又是搞哪一出啊这王贲怂怂地把门合到只剩一小条缝:咳我就是,醒了没看到长安君,上来找找不、不打扰 话还没说完,一个竹简就砸在了他脸上,王贲哎哟一声倒地不起,然后就见自家大王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目光非常吓人。 王贲抱着竹简一抖:大大大大王? 赵政语气不善:去收拾东西,你在这里睡。 王贲猛的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小命还在的同时又是一头雾水:那大王和长安君? 说完就被赵政冷冷扫了一眼。王贲立刻会意:臣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 折腾了大半夜,王贲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脑子里全是开门时看见的那一幕,大王有点压在长安君身上的样子,两个人还离得那么近,啧!王贲表示非常想看看接下来会干什么,他得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个垫子铺到大王和长安君的床榻上。 总算是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嬴政和赵政回到二楼。房间宽敞许多,床榻也足够,嬴政刚闭上眼赵政就凑了上来,先生去见白起? 嬴政嗯了一声。 赵政:他之前怎么说。 嬴政想了想,人有些消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解的。 赵政看他的目光有点期待,先生打算如何? 再见这一面,倘若还不愿意,就强来吧。 赵政还是试探,若他到时心有不甘,起了反心? 嬴政笑了下:魏如这具身体还有十年可活,足够他为你灭六国。但说谋反,有些悬。 赵政有些宠溺地刮了下嬴政的鼻尖:就知道先生不会吃亏。 嬴政敲他的额头:是不想让你吃亏。 我知道。赵政笑得狡黠,给嬴政盖上薄毯,离得远了些,先生睡吧,学生看着你。 嬴政翻了个身:看吧,我睡了。 赵政: 赵政想了想还是凑过去,钻进薄毯下,我觉得还是和先生一起睡比较好,我不在,先生睡不着的。 昏昏欲睡的某陛下: 第36章 事不宜迟 夜雨过后, 天朗气清。 清晨的新郑还飘着细雨,路上有行人唱着郑地的歌。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3) 赵政在空荡荡的床榻上醒来,睁开眼的第一瞬没看到嬴政, 立刻坐了起来。 他披上衣服推开门,外面的客堂中,嬴政拿着一个竹筒,手臂上停了一只白隼, 正在给它喂食。 这是咸阳来的白隼, 鹰的一种,个头很大, 经过驯养成为信使, 只认赵政一个主人。别人谁敢碰它,十有八.九会被狠狠啄一顿。但是它站在嬴政手臂上格外的老实,嬴政给它一块糕点它吃一口, 不给的时候它就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 看上去怂得不行。 赵政看见嬴政还在,微微松了一口气,看见那只白隼时, 又有点怒其不争:王翦说这是北方胡人青睐的鹰鸟,凶猛异常很难驯服, 生人靠近就会撕咬,我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 那只白隼不知怎么相当落魄, 有的地方羽毛不是炸开就是掉了, 看着像是被揍了一顿,非常委屈。它看见赵政,低了低头,似乎是听懂了主人在委婉地骂它, 没脸过去找他了。 嬴政继续投喂它,胡扯道:应该是饿坏了才这么听话? 赵政看着白隼那秃了一块的头顶: 今早嬴政一起来就看见这家伙停在窗边,脚上绑着信筒,他上辈子对这个信使非常喜爱,见到了还有些怀念,没多想就去拿它带来的信筒,然后就被这东西凶神恶煞地啄了一口。 嬴政当时就眯起了眼。 王贲那会儿睡着觉只听见一阵见鬼的鸟叫,睡意登时一扫而空,连滚带爬地跑到二楼看看是出了什么事,结果门一开,一只半死不活被教训惨了的大白鸟就撞进了他怀里。 王贲把那大块头拎起来一看:哟!这不是我爹给大王驯养的那只愣头青吗?咸阳送信来了?它这怎么了,长安君? 嬴政坐在窗边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了眼寝室,难得赵政没被他吵醒。他让王贲把满地的羽毛收拾一下,拿出一些点心,抬手示意那只缩在地上的白隼到他这里来。 于是就有了赵政醒来看到的这和谐的一幕。 赵政走过去接了嬴政递过来的竹筒,还是用火漆泥封着的,嬴政没拆开。赵政从里面取出了一份雪白的绢帛,展开,他认出这是王翦的字迹,看完后他递给了嬴政。 王绾被人威胁后断了与赵政的联系,冒险联系到了王翦,告诉他大王身在韩国恐有危险,所以王翦送来这信,是请示赵政。 昌平在那边做得滴水不漏,想来王绾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操作,王翦信中隐晦提及了昌平君近来有些异样,这位久经沙场的大将军对底下的暗流依旧相当敏锐,竟是猜到是昌平反心。 昌平毕竟是大秦相邦,一步步爬上来的,秦国的朝堂,有几个人敢怀疑他有异心,别说是怀疑,想都不敢想。 看完后,嬴政将绢帛就着旁边烛台烧毁了,一言不发。他在等赵政开口。 果不其然,赵政皱着眉看了一会院子里的白玉兰,微微叹了一口气。倘若王翦陈兵边境,指不定反而促成韩赵魏楚合纵,但是让大将军孤身前来,赵政觉得有点危险。纵然他会有白起,王翦依旧必须坐镇朝堂武官之首,没别的原因,这个老家伙审时度势的本事相当炉火纯青,用他来制衡其余人,再好不过。白起战场有凶名,但掺进权利斗争,就没有王翦这么圆滑了。 韩非和张平可惜了韩王不会用。赵政敲着漆案,慢慢喝了一口茶。 李斯和姚贾入狱,名为救,实为囚。进去容易,出来却难,要经过韩王批准,韩王再笨,也不会放虎归山。李斯和姚贾无法离间,韩赵魏楚倘若合纵成功,剑锋直指函谷关,秦国要么血战,要么暂时忍气吞声,割地求和。 最关键的是,赵政现在人不在秦国,这就很微妙。如果他在这边出了事,昌平必然握住所有权柄,朝中与他不合的、构成威胁的,都势必会遭到清洗,内政一旦动荡,就容易引来外敌,秦国来日会是什么样子,可以想见。 赵政忽然有了点兴趣:先生觉得,要是昌平做了秦王,和我比较当如何? 嬴政:不及你万分之一。 赵政显然也这么认为,嘴上却道:先生不是在哄我吧。 你能容人,他容不得。单是这一点,鲜有人能比得过。嬴政不由得想起后世那些帝王,对政敌一概杀得干干净净,妻子儿女都不放过。这么一对比,他觉得自己当初善待六国宗室朝臣,还吸纳六国博士到秦国的朝堂,这些人天天一堆道理刁难自己,他从来都没真的生过气,也没想过杀了他们,也不知道是他太大度还是太仁慈。 嬴政给白隼塞了一口点心,很认真地回答,隗状当初与他一同辅佐年幼的你,是吕不韦之下第二人,何以忽然暴毙家中?你肯定清楚。 赵政叹息道:可惜当时大权尽在仲父手中,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昌平与仲父与华阳太后的外戚势力既同气连枝,又明争暗斗,隗状谁也不站,也就谁也不保,本是很好的一位诤臣。仲父一错再错,少不了昌平在里面推波助澜。 朝堂上大家吵架,各抒己见,赢了的扬眉吐气,输了的忿忿不平,出了那九十九道御阶的大殿,还是笑脸相迎,一派和气,这都是做给君王看的。私底下,一个眼神一个笑都是静水流深、勾心斗角。为君者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那还做什么君王? 这个位置要是谁都能坐稳,也不会有那些亡国之君了。古往今来,能算上雄主的不过寥寥,能昏庸到天怒人怨的,也是屈指可数,大多数做了王侯的人都是平平庸庸,无非生对了门户而已。 窗边一片静默。 过了一会儿,嬴政喂饱了白隼,将它放走。白隼默默飞到了院子里的玉兰树上,委屈巴巴地梳理羽毛。 这样子像极了赵政装可怜的时候,嬴政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赵政在一旁看着他,一瞬不瞬的,像是要把这一幕刻进脑海中。他轻轻道:先生什么时候换个身体? 嬴政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残渣:白起昨天答应了,我有个想法,有些冒险,不过既能避开昌平把你安全送回秦国,又能破掉他们的合纵,你愿不愿意听? 赵政双手作揖,严肃了起来,洗耳恭听。 嬴政亦是严肃了起来,你要听,就按照我说的做。 我答应先生,先生说吧。 嬴政点了点头,拿出了昨天在系统那里拿到的一颗珠子:这个能改变外人眼中你的容貌,你试试看。 赵政有些不太相信,但是先生真的非常认真,他只好接过来,端详了几眼。这是个山楂大小的珠子,上面刻着人名和生辰八字,赵政第一眼就看到了魏如两个字。 他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嬴政。 殊不知,此刻嬴政所见,赵政的脸已经是魏如的模样了。 嬴政又取走了珠子,赵政的容颜像是被雾气笼罩了一下,转瞬散去,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系统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真是有趣。昨晚他在道具库里一件件地仔细看过才发现这个珠子,当时就想到了破局之法,只不过稍微有些冒险,所以才让赵政先答应,他才说。 嬴政又把珠子给他,同时递了一面铜镜过去。赵政半信半疑地看向镜面,眼睛微微睁大。 好在在先生这里见过的奇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放下珠子:先生让我扮成魏如? 嬴政轻声道:魏如是魏国公子,又是被秦王逐出的长安君,倘若他愿意出面游说魏王与韩国合纵,你说韩王会不会答应? 答案显而易见。魏如被秦王逐出咸阳,可以制造报复秦王的动机,又是魏国公子,身份地位与一般使臣是云泥之别,他来说服魏王胜算更大。再者,魏如在秦国待过一段时间,对秦国比较了解。倘若他出面,韩王只会求而不得。 这样一来,赵政可以借魏如的身份北上前往魏国,再转而西去回到秦国,不必经过有昌平君势力埋伏的秦韩边境,还能有韩王派人护送,虽然绕了些远路,却是非常安全的。 但是,如果他用了魏如的身份 先生换个身体和我一起吗? 嬴政轻轻摇了摇头:忘了我说什么了,送你回秦国是一件事,破解他们的合纵是第二件事,何况李斯和姚贾还在,我得留下。 赵政有些想不通了:先生想救李斯和姚贾出来?再让他们破解合纵? 不。不需要他们亲自去楚国赵国魏国,这四国因为韩国而结盟,让他们不攻自破很简单,只要有一个人过来就够了。嬴政抬手点在赵政的鼻尖,缓缓说出了两个字:秦王。 赵政略有些诧异,但是心底莫名觉得挺刺激:先生要扮成我? 嬴政低头一笑,这具身体会给白起,让他扮成侍从护送你去魏国。 那先生换一具身体再扮成我? 嬴政敛了敛眸,瞒去了心底那点小心思,轻声道:是啊。 其实,他在系统那里拿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恢复原身的方法。只不过赵政这么想也省去他解释的麻烦,他就顺水推舟承认了。 到时大王会看见另一个自己。嬴政抵住了赵政的额头,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政舔了舔唇,目光幽深,他忽然有些想起昨天掠过的念头是什么了。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嬴政:先生变成我,想想挺有趣的。 嬴政抬眼看着他,将他细微的表情都看在眼底,忽然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察觉出点什么了。他松开赵政,掩饰似的低头喝了一口茶,那就这么说好,不要反悔。 好。赵政利落地点了个头,十指交错握在一起,倾身看着嬴政:事不宜迟,先生要不现在就换身体?学生正好很想见见白起。 嬴政: 作者有话要说:白起:要酱酱酿酿你就直说,这锅我不背 第37章 闹够了 现在不急。嬴政放下茶盏, 换身体是有限制和条件的,倒不是他故意与赵政为难。他道:我先去见韩王,让他答应魏如去魏国。 赵政也没有太计较, 只是挑了下眉,微微点头:好。 嬴政说着用棋子做演示,与赵政定下具体计划。赵政依此写好绢帛,放进竹筒, 将树上的白隼招了过来。 它乖巧地落到赵政面前, 低头啄了下赵政的袖口,抬头看见嬴政, 很是趾高气昂地叫了一声。 大概是主人在这儿, 有人给撑腰了。 嬴政捋了捋它秃了一块的头顶:挺漂亮,就是有点凶。 白隼被他一摸顿时没了气焰,缩了缩脖子, 往赵政那边挪了挪。 赵政轻声笑道:王翦说这鸟儿有灵性, 只认有大气运的人为主。我看不像,不然为何它怕先生成这样。 嬴政毫不怀疑赵政这是在试探自己,敲了敲手指, 若无其事道:以前勉强算是有些气运? 现在呢? 不能和大王相比。 赵政敛眸而笑,松开手将白隼放走。这些话他自然不当真。先生这样气度和格局的人, 如果真是当世人,必然只会比他更有气运。 那鸟儿在上空兜了半圈, 才往远处飞去。 这王翦训练出来的信使, 只走人烟偏僻的地方,故而很少会被捕捉到,否则以昌平的心细和罗网般的埋伏,它也到不了这韩国来。 嬴政看着它飞远了, 才整理衣袖,道:好了,我写封书,让韩非帮我送进去,不能让他们白算计一把,让我的大王受委屈,对不对。 赵政暗暗磨了一阵牙,慢慢道: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让人很想把你丢到榻上去? 嬴政装傻:丢到榻上做什么?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赵政:再说就真的把你丢上去。 嬴政蘸了蘸墨,不再逗他,轻笑一声:大王也不要太急,嗯? 我哪里急?赵政不太服气了,先生也不用找什么约了白起、去见韩王之类的理由。 这真不是借口。嬴政认真地写着字,他虽然能恢复原身,但是有时间限制。现在就恢复,总会浪费一些时间的。怎么也要把事情安排妥当才好。小孩先入为主以为他只是换个身体,哪会想到里面还有苦衷。 嬴政觉得自己还挺不容易的,天天为这小子操心,他图什么? 抬头一看,赵政一脸的幽怨。 嬴政敲了敲笔尖,话锋一转:那颗珠子,到时记住不要离身。 赵政托着腮看着嬴政,眼神柔和下来,也没再继续那个容易起火的话题,乖巧道:学生知道。 嬴政没再说话,专注地写书。 奏书由韩非代为转交到韩王安手中。韩王阅后大喜,当即召见魏公子,令人准备魏公子出使魏国的事宜。 朝议后的大殿下,韩国朝臣鱼贯而出。 韩非走在最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 嬴政穿着魏国那边的礼服,衬得他整个人贵不可言。他顺着台阶往下走,宽大的衣袖在风里扬起,上面的纹络水波般飘荡。若有所感,他回头看去。 韩非站在石阶上,双手拢于袖中,低眉柔和地看着他,斯斯文文道:公子一向仕秦,为何愿意为韩国出使魏国?朝臣都以为你是因被秦王逐出咸阳而心生怨恨,故而趁机报复,不才不敢苟同。 先生可以猜一猜。嬴政负手在身后,放缓了步伐。 韩非与他并肩从长阶上慢慢走下,叹了一声,要是能猜得出,何苦问公子。 那先生也该知道,我是不会回答的。 韩非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道:张良这几日被相邦禁足家中,托我向公子问好。 嬴政挑了挑眉:怪不得最近不见他来闹腾。 韩非欲言又止。 嬴政还能看不出他有心事,但就是装作没看到。过了一会儿,韩非终于朝他行了一礼,很郑重的一礼,不才这几天一直在为李斯和姚贾一事奔波,相邦不愿意将他们轻易放出,实在对不住。秦国那边送去了信函,回复却说秦王正在斋戒,暂时不理政事。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4) 嬴政有些兴趣了:那秦国现在是昌平君理政? 韩非点了点头:昌平君回复说,此事等秦王斋戒结束再议。 嬴政赞成道:这样不是很好?先生就不用为这个费心了。 韩非道:不才觉得秦国内政怕是有些不稳。这个时候,若是合纵成功,一举拿下咸阳也不是不可以,到时,李斯和姚贾在这边,恐怕有杀身之祸。秦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斋戒。 嬴政笑了笑,没说话。韩非这个试探也太直白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性格如此,也怨不得他。 慢慢又走了一段路,出了韩王宫,嬴政从马车里拿出一个礼盒,麻烦先生给张良送去,都是他整天吵着吃不到的东西。 公子有心。韩非接了东西,虽然不知道这魏公子出使魏国到底是要做什么,还是作了一揖,三日后使魏,公子一路平安。 嬴政回以一揖。 夜来晚风凉。赵政洗完澡回到房间,坐在榻上不在焉地擦拭着头发。 先生趁着夜色出去了,说是换身体要挑有风水的地方,不能被打扰,借用天时地利人和说得他差点就信了。 赵政百无聊赖地又拿起那颗珠子,在手心里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又半躺下来,拿过旁边的竹书看。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自己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天亮后第一声鸡鸣,赵政醒了过来,怀里的竹简啪嗒掉到地上。房间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他皱了下眉,先生还没回来? 赵政起身,不知道是不是越是紧张就越镇定,他竟是慢条斯理地穿衣洗漱完了才打开了房间门。 一阵清风拂面。 赵政上了三楼,王贲正在书架里翻找兵书,见他来了,怀里一堆竹简差点掉地上,大王醒了? 嗯。赵政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本来想问问王贲有没有见到先生回来,但是忍住了。这件事王贲并不知情,毕竟这家伙有时候太粗心,他和先生都担心会被他一不小心说漏嘴。 但是来了三楼不说点什么显得他很莫名其妙,于是赵政扫视一圈,屋子很干净,书架也整齐,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他目光落在了王贲身上,盯着对方,面无表情道:面壁,思过。 王贲:啊? 见大王好像不太开心,王贲只好老老实实放下竹简,站到墙边,大王我犯什么错了吗? 赵政就说了一个字:墙。 王贲立刻没声了,怂巴巴地往墙角贴了贴,紧紧闭着眼,生怕大王一个不开心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当弹珠玩儿。 唉,他真不是故意要看的啊。再有下次,他一定还要看! 赵政说完就走了,等不到人,他心底没由来的有些悬着。下楼梯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马车停靠的声音。 赵政脚步一顿,听出这是先生用的那辆,不禁加快了步伐。刚走到院子里,那边门就开了。 开门的人戴着半张面具,赵政认出这是魏如的身体,此刻,他应该已经是白起了。 白起站在门口,单单是一个身形就显得杀伐肃萧,气息和嬴政完全不同。他一进来,整个院子好像都铺满了杀意,三楼上正在面壁的王贲猛的睁开眼,漆案上,他的长剑发出了轻微的颤鸣。 王贲顾不得别的了,他抓起剑,直接翻着窗户就跳了下去。 院落中,王贲轻巧地翻下三层楼阁,落地后直接横剑挡在了赵政面前,盯住了门口那位面具青年:刺客? 白起的目光从赵政身上落到了王贲身上,刚才王贲跳下来那一串动作他是看在眼里的,白起的目光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少年有点兴趣。 王贲被他看了一眼就气海大乱,他差点握不住手里的剑。转头小声对赵政道:大王我们还是跑吧这人打不过! 大王!我拼死也会保护你的! 赵政忍了忍才没在白起面前翻他一个白眼,保持风度道:自己人。 王贲:哈? 赵政抬手朝白起作了一揖:大将军。 王贲:嚯。 这人什么来头啊值得大王以礼相待??? 这一礼非常标准,是古时候的规矩了。现在这个世道,礼崩乐坏,君王无不自恃身份高贵而志得意满,少有谁能够如此礼遇臣子,白起虽在昭襄王时经常受昭襄王作礼,但是感觉完全不同。 这少年从容镇静得超乎常人,举手投足里的贵气甚至能压过他的杀气,可是行礼的时候,眉目间的谦和和诚意不是假的。 白起看得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他谦逊回以一礼,脚步微动,带起一片如同被风缓缓吹散的尘埃,闪身让开了门口。 赵政朝他微微一点头,向着门外走了过去。 不等他走近,车帘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掀开。 赵政顿住了脚步。 王贲跟在后头也停下了,但目光一直盯着白起,右手就没离开过剑镗。 车厢里走下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男子,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容颜,只能见到线条苍劲的下颌和浅而微薄的嘴唇。 察觉到赵政投过来的视线,那人微微抬了抬头,唇角勾起一点别有深意的笑。 赵政也是极轻地笑了一下,心里竟是有些忐忑。但是他从不将情绪在外人面前显露,他走过去,抬手微微掀起那宽大披风的兜帽,一张和他几近相同的容颜在昏暗的阴影中显露出来,赵政还要往后摘的时候,嬴政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道:小心被人看见,大王。 赵政望着那双浅浅淡淡的眼睛,细长轻盈的眼睫,英气却不至侵略的剑眉,每一个细节都看了一遍烙进心里,明明是他自己的模样,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俊美和稳重。赵政忽然就踮起脚,在兜帽遮掩下蜻蜓点水般在那温润的唇上吻了一下。 细腻,柔软,温热,一触即逝。嬴政半垂着的眼睫颤了颤,大概是料到了,又像是没料到,他看微微低头看着赵政,这少年也毫不退避地看着他。 嬴政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赵政的下颌,轻轻摩挲了几下,低头回以一吻。仿佛是刻意捉弄,他也是一碰就离开了,不无狡诈地朝赵政眨了下眼,轻声道:有什么事进去说? 赵政被他这样的报复弄得懊恼,但是却尝到美妙趣味,眼神微动,轻轻握住嬴政的手,我带先生进去。 他另一只手将兜帽往下遮了遮,带着嬴政往里走。 院子里,白起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王贲则神色古怪,一边提防白起,一边偷偷瞧着自家大王。 王贲看着那个奇怪又熟悉的黑色披风男子,完全摸不着头脑。而且他们俩刚在在帽子底下偷偷摸摸干什么?!不会是大王移情别恋了吧?! 赵政上了二楼,送嬴政进入房间,转而请跟来的白起去隔壁的房间,然后把王贲赶到三楼去。王贲对这种不公的待遇大为懊恼,但是被白起从面具底下看了一眼后,立刻脚底生风一口气蹿上了书房。 赵政推开门,那是之前被嬴政封了的打斗的房间,前几日收拾了一遍,已经看不出什么大的痕迹,特意给白起暂住。 大将军请。 白起抱拳行了一礼,抬手道:没有王上请臣子先入的规矩,大王请。 赵政微微点头,走了进去,和白起一同在窗边坐下。旁边有早已备好的酒具,赵政给白起倒了一盏:晚辈赵政,这里是韩国国都新郑,具体状况,大将军应该已经听先生说过了。 白起接了酒:大王折煞白某。 在换这身体之前的几次见面中,嬴政已经将事情和白起仔细说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包括嬴政自己的身份。毕竟这种超乎常人想象的事情,撒一个谎要用更多谎去圆,嬴政没有那个心思,他也不屑于隐瞒。 白起心中有数,对于一些赵政还不知道的事情,嬴政曾请他帮忙隐瞒,因此听见赵政喊嬴政先生,白起也没多说什么。人活一世,回头去看的时候,总会能悟出一些曾经执迷不悟的道理。这两个人你追我逐的,有些事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就好,外人插手不得。 知道大王如今身陷险境,白某定当护送大王平安回到秦国。 赵政微微一笑:看过将军的行兵布阵,出神入化,赵政一直神往不已。秦国百年之计,东出大业,才是晚辈想要托付给大将军的,区区我一人性命,算不得什么。 白起握着酒盏,气息有一瞬的凝滞。当初昭襄王疑心他有反心,故而杜邮赐剑,一生戎马半生鸿业,皆成身后旧事。他一心为了秦国大计,可昭襄王却要他只忠于王一人。王要他伐邯郸,他一再言明天时地利人和大势已去,硬求不得。可是秦王不允啊,所以只能在出兵和赐死之间抉择。 他选择了前者,仍旧没能逃过兔死狗烹的命运。 如今这少年秦王,却说,秦国大业,重过王之性命。天下苍生何其多,王侯将相何其多,有几人能说出这种话来?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作为君王能有这样的眼界,已经是少见。 良久,白起低声道:秦国有王上这样的明主,六国焉能不是掌中物?大王即便没有我,也一样霸业可成啊。 有了大将军,才更成龙虎之势。赵政举起酒盏,新郑这酒甚无味,等回咸阳,再请大将军饮我秦国酒。 好!白起回以一敬,大王请! 酒过三巡,说了许多庙堂江湖,仍是意犹未尽。赵政想着先生还在等着,便让王贲下来陪白起说说话,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窗帘还是关着的,幽昧昏暗,靠窗的临风小榻上,嬴政已经脱去披风换了件白衣,独自坐在席间,他散着发,手里拿着一卷竹书,身旁漆案上的烛火静静照着他的侧脸。 安静得像是一副贵不可言的画,唯有仙人妙笔可描摹。 赵政合上了门,嬴政闻声抬头看了过去。白衣少年慢慢走到榻边,一只腿半跪到榻上,抬手将嬴政柔顺垂落的发丝往后拨了拨,修长的手指顺势在他脖颈间游走,最终落在喉结处,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 嬴政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别闹。 赵政置若罔闻,慢慢将嬴政手里地竹简抽走,一只手伸入嬴政发间,低头在对方喉结上轻轻噬咬:先生,怎么比我还像秦王? 嬴政气息微乱,没回答,由着他放肆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将赵政的脸不容拒绝地抬了抬:不介意? 嗯?赵政懒懒应了一声,有些醉意,像是美事被打扰了,皱了皱眉,又轻轻一笑,起身吻上嬴政的唇,介意什么? 嬴政和他纠缠着,愈来愈烈,两道极相似的气息彼此交融,赵政在换息时轻声道:介意先生用我的模样? 嬴政只是眼睫轻颤,没有多说,主动覆上少年的唇。他知道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少年回以更炽热的侵犯和占有,将人按在枕边,手指悄然探入了衣襟。 嬴政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在赵政唇上咬了一下,用的力气不小,赵政被这痛感扰乱动作,一个没注意就被嬴政翻身压在了榻上。 三千青丝交错。 嬴政强势地抬起赵政的下颌,轻咬少年的喉结,声音低哑:闹够了就听话些。 说着,他的手缓缓解开了赵政腰间的衣带。 赵政不等他得手就反压过来,眉宇间带了些邪气,轻笑:这件事,我可不听先生的。 第38章 我在想(捉虫) 嬴政被少年压在身下, 眉心轻轻一收,捧着少年的脸吻了上去,你来我往地侵占之后, 才低低呼出一缕浊息,轻声道:不行。 那可怎么办。赵政若即若离地咬着他的唇,又仔细吻过了眉眼,双手在他腰侧轻轻揉搓, 声音低哑, 怕疼? 嬴政微微起身,像是要避开少年的抚弄, 抬头在少年的锁骨处留下一道吮痕, 他知道这是赵政另一处敏感的地方,低声反问:你怕? 赵政吸了一口气,动作一滞, 再次被压了回去, 换来一阵报复般的热吻,简单而粗暴。 翻来覆去的纠缠后,谁也没能占到上风, 终是赵政妥协地在嬴政劲间吮了一下,没多么用力, 怕弄疼嬴政。他一再留下了一片明显的痕迹之后才略有些满足,下巴抵在对方的颈窝处, 轻轻磨蹭:放过你这次。 嬴政的手指在赵政的发间摩挲, 侧首落了一吻,轻笑一声,没说话,只是慢慢调理着气息。 过了一会儿, 赵政抬手帮他理了理鬓边被汗渍浸湿的发丝,往下,衣襟有些湿气。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赵政觉得还是要拿出杀手锏,他委屈兮兮地看着嬴政:以后怎么办? 嬴政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在想,不要急。 赵政:那先生想出什么了吗? 嬴政非常干脆:没有。 赵政: 少年起身拉开窗帘透了些风进来,盘腿坐好,靠着窗沿,仰着头,一副从此戒欲的模样。 嬴政还在很认真地思考。 赵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着这个人用和自己极相似的脸全神贯注地想事情,越看就越是沉醉。他托着脸侧,手指轻敲额头,都不忍心去打扰嬴政。过了一会儿,嬴政回过神来,发现赵政在看他,竟是有些赧然地咳嗽了一声。 赵政若有所思,朝嬴政招了招手:先生过来。 嬴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挪了过去,还没坐好,就被赵政揽进怀里。少年的胸膛靠着他的背,揽得紧紧的,嬴政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鼓动的心跳。 我想了想,这些都无所谓。少年的十指穿过他的指缝,一点点收紧,扣住,下颌抵着他的颈窝,低声道:我喜欢先生,先生也喜欢我,这就够了,又没有什么大不了。 听他说完,嬴政没有回答。他的思绪空白了一瞬,没想到赵政会愿意退让到这种地步。但是嬴政扪心自问,他并不希望赵政真的这么克制,欲望是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东西,说到底他们都是人,真的去断了这念头,很难。他知道赵政说到能做到,可是那太苛刻了。 他也不是不可以。 嬴政到底没说出来。心底总归过不了那个门槛。想着能做到是一回事,真的做起来又是一回事。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以前谁不是将他供若神明,弯腰俯首?嬴政自认自己不是个特别端架子的人,虽然不像现在活得这么真实,但骨子里身在高位浸染出来的脾气习性,已经是他性格的一部分,也就是赵政,他拿这小孩没辙。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5) 良久,嬴政慢慢回握着赵政的十指,转头轻轻蹭了蹭少年的下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以退为进,我还看不透你? 少年眨眨眼,一脸的无辜:先生要是这么想可太冤枉我了。 嬴政轻哼一声,刚才这话是试探这小孩,看对方的神色,多多少少确实存了点剑走偏锋的心思,真是挺真的。他姑且妥协道:回咸阳再说。 少年促狭地笑了笑,将他抱紧了:嗯,有句话还忘了告诉先生。 嗯? 赵政在他眉心轻轻一吻:先生好看。 嬴政因为他的动作合了合眼:大王在夸自己? 赵政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咬了咬嬴政的耳廓。 . 隔壁房间里,王贲坐在白起对面,双手交错,慢慢摩挲着。这位老前辈身上的杀气重得可怕,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想着大王快来救他狗命,见到对方的酒喝完了,忙起身又给倒了一盏。 白起在空间里由系统灌输过一些信息,加上嬴政的讲解,对现在七国风云和秦国朝堂有了细致的了解,刚才和王贲聊了聊行兵布阵,对这小子非常欣赏。 虎父无犬子,想必那位传闻中的将军也不会差。 白起接了酒,笑道:差点忘了 ,白氏,名起。 王贲一口酒险些喷到白起脸上,憋了回去,脸色有点怪:武武武安君? 那杀神不是早死了,这家伙顶用他名号干什么?大王哪里请来的这么个怪人,杀气腾腾的比他爹都吓人?刚刚谈论兵法,这人一下子就能破他的招,深不可测,实在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家伙和长安君一模一样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王贲如坐针毡,后背一阵发毛,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廊里有了些动静。王贲忙站起来,拱手:大王好像出来了,晚辈去看看。 白起点了点头。 王贲为了不给亲爹丢面子,勉强镇定地走出房间,合上门的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抬头往走廊里看了看,却没见到什么人,王贲走到隔壁轻轻敲了敲门,之前他光顾着查看大王和长安君的安危总是来不及敲门,这次可算长了记性。 大王?王贲试探着问了问。 门里传出一声淡淡的没事。 王贲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对了,长安君还没回来,要不要臣让密卫去找一找? 不必。 王贲觉得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平时长安君不在,大王恨不得把三千里地皮都掀了把人找出来,这会儿怎么又该不会是有什么计划吧?这么一想王贲简直佩服自己的机智,一定是这样不会错了。 他刚想走,就听见自家大王淡淡地说:你进来,商议事情。 王贲立刻屁颠屁颠地打开门滚了进去。 房间里只有大王一个人坐在窗边榻上,寝室的门紧闭。王贲走了过去,行礼:大王。 嬴政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看向王贲。 真是久违的尊称。 夜晚。 蒙面的黑衣刺客提着一把匕首翻下了屋檐。他在窗外回廊上站定,轻轻推了一下落地的大窗,出人意料的,并没有关上。刺客悄然走了进去,身上带着夜晚独有的凉意,入目即是待客的客堂,刺客绕过了灯台,走向那扇紧闭的寝室门。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内,本已熟睡的白起悄然坐了起来,他的手轻轻按住放在枕边的三尺剑,闭目静听。 燕丹走到寝室门边,抬起手,犹豫着是否要推开。他知道这些天赵政一直住在这里,和他同住在这里的,还有那个曾经和他同在邯郸为质子的魏如。 终于,他还是悄然推开了门。 一张宽敞的床榻,榻上两个人,背对着他相拥着而眠。看到这一幕,燕丹目光一暗,手中的匕首攥得紧了些。他走过去,试图在两个人之中找出某一个人,忽然,一把冰凉的剑从背后抵住了他的脖颈。 燕丹身形一震,他竟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到来。 白起手腕微转,剑刃侧开一寸,轻轻吐出两个字:出去。 燕丹举起双手,后退着小心走了出去,目光却始终盯着床榻上的人,最终,他像是孤注一掷般喊出一个名字:赵政。 脖颈间的剑斜了过来,锋利至极的白刃立刻破开了肌肤,猩红的血流出来,燕丹却恍若未觉,只是看着那一片交叠的白衣,眸底空前的阴郁。 床榻上本就睡得不熟的嬴政睁开眼,他实在不是很喜欢睡觉被人打扰,何况还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听到他不愿听到的声音。 怀里的赵政微微动了动,半睁开眼,想要说话,被他按住了唇:没事,睡吧,我去喝点水。 赵政睡得正沉,嗯了一声,在嬴政指尖亲了一下,继续睡去。嬴政动作轻柔地帮他盖好薄毯,起来理了理衣衫,转身,目光落在燕丹身上。 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起的剑动了动,燕丹顺着他的牵引往后走,出了房间,进了隔壁。 嬴政往榻上走过去,顺便将燕丹手里的匕首取走,看不出什么情绪,放在手里掂了掂,笑了一下:比荆轲用的那把轻一些。 燕丹看着他,有些诧异:你知道他? 嬴政将匕首随意扔到了漆案上,朝白起点了点头。后者会意,松开了剑,却并未离开燕丹半步。 嬴政倒了杯水给自己:你们现在已经认识了?这么早。 燕丹没有去聊庆轲的事,毕竟他们只是合作了两次,一次是绑架张良,一次是放火杀了冯昧,他对庆轲这个隶属于昌平君的死士没什么好感。他狐疑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能出秦宫? 昌平要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相邦也白做了。 你知道是他?燕丹有些震惊,他以为赵政一直被蒙在鼓里。 嬴政也懒得和他多说,这一世本想着提醒提醒燕丹,好歹曾经也共患难过,尤其看到他和赵政在邯郸那会儿相处得挺开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没想到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识趣。 我不是来刺杀你的。燕丹从嬴政的表情中察觉出了不屑的意味,目光微暗,我是来杀魏如的。 这一点倒是出乎嬴政意料:怎么? 你和他燕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咬了咬牙,他当初那么对长安君赵厘,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走得那么近,你还给了他一样的封号,他那种人能有什么好心思,你不要被他迷惑了。我知道我现在在你面前说不上话,但是魏如,魏如他不行,他不配。 嬴政没有回答。室内一片静默。 良久,嬴政才轻轻敲了敲漆案,若有所思:你怕我被魏如牵着走?怕他对我不利,所以要杀他? 燕丹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嬴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直视着这双他一直都不敢正视的眼睛:是。 嬴政不知怎么笑了出来:我若昏庸到被魏如牵着走,那可是六国的喜事,你不是该开心? 燕丹的唇线紧绷成一线,没有说话。 嬴政也没了和他耗下去的耐心,他并不想知道燕丹怎么想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手起刀落就能解决。 想起来了,你母亲是楚国公主,似乎和昌平有些关系。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燕丹不假思索道:他要杀李斯和姚贾,听说我剑术不错,所以找上了我。作为条件,他会送我回燕国。 嬴政:说你是个蠢货,你得认。 燕丹: 昌平手里多少死士,用得着请你?我在这里你知道,就没想过他根本不是要杀李斯和姚贾,而是冲着我来?就没想过他是要拿你顶罪? 燕丹瞪大了眼,显然是懵掉了。 李斯,姚贾,秦王在这边出事,燕国太子恰好不在秦宫,倘若再有人能作证是和你一起行凶,你也不必回燕国了,你父王要提着头来秦国找你才对。嬴政连看都不想看他了,我猜猜,绑架张良和火烧传舍的,是你和荆轲? 嬴政觉得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他站起来,端了一盏清水,示意白起:有劳将军。 白起微微躬身:是否要杀? 不必,留着吧。 白起再次躬身,没有回答。 嬴政走出门口就看到赵政站在一旁,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白衣散发,宛如一道清清冷冷的影子。嬴政得亏是习惯了才没被他吓到,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他:怎么出来了。 赵政接过,和嬴政一起回到隔壁房间,静静道:听见你们在说话,出来看看。 嬴政没说话。他知道燕丹被送来秦国后,赵政给他的待遇一直不错,虽然两个人身份不同了,这孩子心里还是念旧的,只是燕丹那个闷葫芦的脾气,只会把关系越推越远罢了。 赵政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水,一边道:他真是来杀魏如的?不是我? 嬴政不置可否:你不是都听见了。 听见不一定是真的。先生刚才和他面对面,应该知道是不是真的。 少年说着将茶盏放在了一边,借着唯一的一盏灯台,昏暗中走到了寝室门边,背对着嬴政:就算他是来杀我,也没什么,我不在意了。 经历了那些背叛,再来一个幼年时的朋友,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嬴政看着他,莫名想到那天和赵政一起下棋时,小孩说,这种事经历一次失望一次,此刻心里不知道多难过,还逞能。他走过去轻轻从背后抱住了赵政,是真的,他是来杀魏如的。而且,我觉得 赵政绷紧的颈肩稍稍放松了一些:先生觉得什么? 嬴政在他耳畔轻声道:他是不是有点喜欢你? 赵政显然有些意外:怎么会? 他从未把燕丹和喜欢他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过。但是嬴政说出来的那一刻,他莫名就想起了曾经在邯郸,某条巷子里,燕丹似乎曾经问他,有没有喜欢什么人。 久远到如果不是被先生提醒,他可能再也不会想起来。 赵政陷入了沉思。 只是猜测。嬴政漫不经心的像是随口一提,去睡吧。 一个人可以在言语上骗人,可眼神骗不了,燕丹看他时的眼神,值得琢磨。 赵政点点头,这个关卡上他也不太想理会这些事情,伸手去推寝室的门。 忽然,他的手顿住了。 他明明记得,出来时并没有关这扇门。 几乎是瞬间,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清光倏然闪过,剑刃倒影着烛火,朝近在咫尺的赵政斩了过去。 第39章 秦王 白起的房间里, 燕丹心神不定地看着手里的水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这一路过来,似乎有什么人一直跟着他。 电光火石间,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了过去,燕丹猛的站起来:赵政! 他起身就要往外走,白起的剑眨眼间横在他面前。 白起没有说话,面具下只能看到一双漆黑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燕丹想要解释, 白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二话不说提着剑就走出了房间。他走得很快, 几步就到了门外, 静静听了一下,忽然间推开了房门。。 荆轲将毕生剑力都用在了这一击上。他知道如果不能得手,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那一瞬, 他的剑几乎就要落到赵政身上, 但是赵政却被另一个人揽进了怀里。荆轲抬眼和那人对上了视线,仿佛一切都变慢了。 他看见一张和秦王一模一样的容颜,只是气息却更为沉稳, 那人看着自己,目光深邃而镇静, 没有任何的惧色,那目光不异于在看一只蝼蚁。有那么一个瞬间, 荆轲震惊之余, 心底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似乎是他的宿命。 他或许生来就是为了刺杀这个人,从他被昌平君从小豢养为死士的那一刻起。但是,另一道剑光比他更快,更狠。更准。 那剑光穿过了他的腰侧, 精准地一刺到底,将他钉在了窗上。 荆轲猛的呕出几口鲜血,没有因痛楚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抬起头,向剑光而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双眼在面具的阴影下,看得不甚清楚,但是荆轲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有杀意。 他嘴里有血不断涌出来,不忘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死在这样的剑下,也不亏啊。 白起没有理会他。 燕丹也赶了过来,看见荆轲时,神色复杂。他刚才就觉得有哪里不对,仔细回想之后发觉他似乎被什么人跟踪了,联想到赵政告诉他的话,他觉得极有可能是荆轲想趁机刺杀赵政,只是这个面具人,虽然不怎么说话,却相当敏锐和果决,他都没来得及解释,对方就提着剑出去了。 完全不怕他会趁机逃走。 这里的动静也惊醒了楼上正在睡觉的王贲,他火急火燎地跑了下来。 从荆轲出现到王贲下楼,整个过程不过是片刻功夫。 房间内,嬴政的手轻轻揽着赵政,弯腰将那少年抱了起来。 他连一个目光都懒得施舍给那个已经死去的剑客,只是淡淡地看向王贲:收拾干净。 王贲立刻会意:是! 嬴政顺便朝白起点了点头,后者回以一拱手。目光落在燕丹身上时,若有所思地停了停。 燕丹看着嬴政抱起那少年时脸色就有些不好,虽然那少年背对着他,他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知道那是魏如。秦宫里做质子时,一些风言风语他都听到了,除了魏如,不会再有人能让赵政这么挂念。 他真的很想不明白。为什么赵政会喜欢那样一个人。 嬴政抱着赵政走进寝室,将人放到床榻上,起身打算关门。门外,王贲刚刚把荆轲的尸体拖走。 他正好看见剑客那双没有合上的眼睛,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回神,身在其中不觉得如何,回味过来后才发觉何其惊险。 他走回床边握住了少年的手,半蹲下来,轻声道:有没有吓到?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6) 赵政摇了摇头。 他是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荆轲那一剑甚至已经划破了他的衣服,如果不是先生在身后揽了他一把,即便白起那一剑来得及时,他也会受伤。他看着断了一半的广袖,又放下,什么话都没说,出奇地镇静。 过了一会儿,额头才抵住嬴政的眉心,闭上眼,一点点调理着气息,低声道:先生,以后不要再挡在我面前了。 嬴政失笑:知道了。 荆轲刺过来的时候赵政伸手想把他推开独自去挡那一剑,要不是他察觉了赵政的意图及时把人揽到怀里,荆轲能不能得手就要另说了。 但他刚才没有反驳。在这种事情上,他和赵政的态度基本一致,都是不希望另一半受伤的。所以争执起来大概会没完没了谁也不会妥协。嬴政姑且做出让步,反正下次还是要护着赵政的。 赵政见他退让,心情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有些紧张了,困意就涌了上来。 嬴政看出他困了,拥着他躺下,睡吧,今天要去魏国。提起这个赵政就不困了,他从嬴政怀里钻出来,反手将他抱在自己身前:都要分开了,我搂着先生睡一会儿。 嬴政有点不适应,抬头的时候就撞到了赵政的下巴,很清脆的咔哒一声。 赵政:嘶疼。 还知道疼?嬴政轻轻给他揉着下颌,我高一些,换回来好一点。 对身高耿耿于怀的小仓鼠暗暗磨了磨牙,却又把自己给痛到了,又是嘶了一声。嬴政刚想笑他,就被他霸道地按在怀里:听大王的。 某位不愿透露帝号的陛下:哦。 . 新郑郊外的乱葬岗,一个密卫将一个麻袋丢了出去。 麻袋口并没有扎紧,里面摔出一堆肉块,隐约可以看出有几条剁开的手臂和爆出的眼球。 扔掉这些东西后,密卫回到了队伍里。 一共八个密卫,全部如雕像般站在王贲身后。王贲手指敲打着剑镗,看着那些尸块叹了口气。守护大王的十个密卫都被两两一组分散到新郑几处观察动静,每天都是两个人在长安君的住处守着。 今晚这两个密卫连燕丹和那个该死的刺客都没察觉到,不管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又或者是有意为之,都该死。王贲前几天受命暂时接管密卫,权限很大,有什么事可以先斩后奏,处理荆轲时他想着大王既然是让他看着办,按照以往的习惯,稍稍放宽了一些,就把这两个密卫和刺客一起剁了。 当然他自己没有亲自下手。 他回头大步离开,向身后比了个走的手势,一声没吭。但是密卫们没有丝毫懈怠,齐齐跟了上去。 毕竟刚才他们轮流分工剁掉了自己两个同伴,这一出杀鸡儆猴,实在是很得王上真传。 已经是深夜,密卫们跟着王贲回到新郑主城,这次所有人都聚集到了秦王所在的楼阁附近,只遣出去两个巡视一下。 王贲守在二楼房间门口,他的剑横在膝上,手指轻叩。白起坐在昏暗的房间内,面具下的眼睛是合上的,但是这周围的许多声音都汇入他耳中。不远处角落里,燕丹用手指在墙上反复写着两个字。 窗外星子如棋,屋宇连绵,隐约可以看见巍峨宫墙。宫墙内,值夜的宫人渐次熄灭了路旁高大的宫灯,守在大狱附近的侍卫等宫人熄灯后打了个哈欠,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可以稍稍偷懒的时间。 狱内的烛火一直亮着。 某间牢房里,秦国的两位使臣睡在不大的石榻上,一个四仰八叉呼噜打得震天响,一个可怜巴巴像个虾团所在角落里。 姚贾翻了个身,右脚踢到了李斯,大概是觉得碍事,一脚把人踹了下去。 爽快了。 姚贾彻底翻开身接着睡。 李斯跌在地上懵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捂着腰推了推姚贾:姚卿?姚卿?你怎么又把我踹下去了?让让,我的腰 姚贾不为所动,只是眨了眨眼,哼哼唧唧道:天亮了啊? 李斯看了眼小窗外的星斗:没呢。 姚贾勉为其难地挪了挪:不是,都在这待了几天了?韩非是不是打算让我们在这儿养老送终啊?也不是不行,你跟他关系好,去说说情,让他给咱们用好点儿的料子打棺材。 李斯:你想多了,大概是张平不愿意放吧。 听到这名字姚贾彻底睡不着了,蹭的坐起来,用家乡话骂了几句,李斯也听不懂他骂了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听的。姚贾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质地很杂、市面上糊弄穷人的玉坠,放在手心搓了搓:这老东西还算识点时务,把我爹给我的遗物找出来了,不然出去了我不把他揍得哭爹喊娘!不就是掉脑袋吗,老子怕? 李斯拢了拢袖子:别气别气。 姚贾翻了个白眼。过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你说大王回秦国没? 李斯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否则我们早就出去了。 不会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吧王贲他没问题吧? 李斯没说话。朝堂里那些人都是些什么性子他清楚,但他不会轻易非议别人,祸从口出,少说话,多做事,就对了。 姚贾也知道从这闷狐狸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叹息一声:完了,难道真要在这种地方养老? 李斯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大王可能会兵行险招。 姚贾叹息声一顿:你是说 王贲手里有一千精骑啊。李斯看不出是悲是喜:大王会不会直接亮明身份,约见韩王。 姚贾差点跳起来:不是吧不是吧?!这不站那儿让六国来刺杀吗?多少人都想着他 姚贾没敢把死字说出来,只是凶神恶煞地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虽然是险招,但或许反而是生机。你想,大王亮明身份,如果在韩国境内出了事,秦国必然立刻挥兵踏平韩国。韩王胆小,向来只求自保,至少他不会让大王在韩国境内有事。 但是六国有刺客啊,多少刺客!万一一个不防备,再说,韩王想保他,领兵的会这么想吗?韩国士兵会这么想吗?万一他们故意放松警备,那多危险! 所以这是险招,不是万全之策。我希望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暂时想不到。 你想!赶紧想! 李斯叹息:想了也没用啊,大王又听不到。 姚贾:也是,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李斯没能再睡着,他给姚贾腾出了位置,看着外面的星斗一点点流转过去,东方大白。 此刻的大狱外,韩王正在王宫正门前亲自为魏国公子送行,马尘远去,所有人都为即将形成的结盟感到欢喜。 直到第二天,一个消息令他们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秦王亲自带着一千精骑,于新郑城郊约见韩王。 得知消息的韩王几乎是连准备都来不及,就带着几个要臣手忙脚乱地去了城郊,谁也不敢摆架子怠慢。 也是那一天,无数加急的密信从新郑发出,如同潮水般涌向六国国都。 第40章 新郑待久了 秦王出现在韩国新郑这件事迅速传遍六国, 一时间讨论之声沸反盈天。赵魏楚三国的王宫内,三位君王几乎同时看完了手中的密信,神色各异。合纵之际, 韩国作为牵线者,却与秦王相见,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何况韩国那个畏畏缩缩首鼠两端的国家, 给点甜头就忘乎所以, 比墙头草还会两边倒。 原本约好一旦合纵,就以赵国和楚国为首, 赵王偃在群臣商议下, 甚至已经私定庞煖出兵为将。楚国那边虽然还没有表态,但是有些望风而动地意思,几乎把持着国政的春申君近来频频召集门客, 大抵是在敲定领兵者。 而魏国那边, 魏公子如已经在回国路上,倘若能说服魏国加入,魏公子如作为在秦国曾经颇有声望的长安君, 不需要领兵掠阵,只需要做一面旗帜, 他的身份自然而然就能鼓舞士气军心。 但是秦王的出现,让六国看到了一个更为快捷的办法, 刺杀。秦王膝下只有一个过继的公子, 尚在襁褓之中。秦王死,秦国朝堂必定掀起轩然大波,外戚、权臣、宗室必有一场夺权之争,这个时候再去攻打秦国, 即便不能铲除,也一定可以大伤,至少曾经被吞掉的土地,很有可能收复回来。 各种各样的心思,都随着这件事浮出水面。汹涌的暗潮在静水之下涌起,有人窃喜,有人看戏。当数年后,六国不复存在,天下归于一统,市井间偶尔有人谈起皇帝陛下当年带着一千人在新郑约见韩王的壮举时,才恍然发觉,曾经这个让六国纷纷窃喜的契机,只是沦亡的前夜,是秦国铁蹄踏遍六国之前最后的安宁。 新郑城郊的旷野上,韩王带着他的臣子们匆匆忙忙赶到。秦王出现得太过突然,先前一点声音都没有,韩王就是再笨,也知道秦王一定早就在新郑城中,只是没有亮明身份罢了。联想到最近他们谋划的合纵之事,怕是这位早就心知肚明了。 韩王安的车马渐渐走近,远远就能看到整整齐齐立马横刀的秦国精骑,一个个纹丝不动,仿佛雕像。可是在战场上见识过大秦锐士的士卒都知道,这些人安静时可以不动如山,一旦进攻,则势如破竹,侵略如火,刀起头落,从来不会拖泥带水。 一千名精骑训练有素地排列在旷野上,连战马都极为听话,甲光向日金鳞开,盔甲反着寒芒,几欲迷人眼,四下安静得只剩风声。 韩王安掀起车帘遥遥看去,一眼就看到有人骑着一匹雪白飘逸的骏马,在阵列之前来回缓缓踱行。那是一个穿着玄衣的青年,身形俊挺,尚未束冠,正在与为他牵马的少年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在远处,看向北方。为他牵马的穿着盔甲的少年,腰间一把长剑,手里拿着头盔,毕恭毕敬地回着话。 眼看越来越近,一把年纪的韩安将帘子稍稍放下,手心竟是一片汗湿。他低声问马车外随行的侍官:相邦,那个,秦国使臣都带上了吧? 虽然这已经是韩王第五次问起了,侍官还是非常耐心地回答:带了,就在大王后面的马车里,没有受伤,没有用过刑,韩非公子特意关照了饮食,两位使臣都胖了。 韩王安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好好,赶紧送回去。 而此刻,两个烫手山芋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姚贾手里拿着一个黄金果盘,捡了一颗黄澄澄的杏子给旁边斯斯文文坐着的李斯:吃!新郑这杏又大又甜,比我们秦国的好吃,再不吃回去你了吃不着了! 李斯完全没有心情吃东西,那杏子再甜也勾不起他的兴趣,他时不时掀起帘子往外瞅,忽然扫了姚贾一下:到了到了,快把嘴擦干净。 姚贾还想再无赖一下,奈何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他也知道是真的到了,忙不迭抓了一把杏揣进兜里,塞不下了又一把抓住要下去的李斯:慢点慢点慢点!快,塞袖子里,你不吃我吃,帮我拿着点儿! 李斯无可奈何地一边往袖里塞一边急切地往外看:够了够了,装不下了真的大王在往这边看呢,快点! 是是是姚贾敷衍地点点头,又往李斯袖子里塞了个几个蜜桃,好了!走吧! 李斯赶紧兜着下了马车。 外面,相邦张平带着朝臣站好了,看见李斯和姚贾,拱袖行礼。 李斯回礼,姚贾只是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张平,拽着李斯就走。 两拨人离得还有点距离,嬴政因为日光微微眯着眼,望着韩王那边,略一抬下巴,示意王贲:去接人。 牵马的少年抱拳领命,大步走向正在过来的李斯和姚贾。三人在中点相遇,王贲瞅了瞅略有些发福的两位:我还天天提心吊胆怕你们俩被用刑,结果你们都胖了,韩王的牢饭这么养人? 姚贾塞给他一个杏:这不整天除了吃吃睡睡就没别的事干了,哪有你小子快活啊。 王贲拍了把姚贾的肩:走了,大王还等着! 李斯早就急得不行:走走走。 三人往回走,很快到了秦国阵列之前。嬴政打马往前走了些,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弯腰行礼的李斯和姚贾,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胖了。 姚贾: 李斯: 王贲差点哈哈哈哈哈笑出来,碍于这场合庄重,忍住了。正憋得辛苦,忽然听见大王从容镇静的声音:王贲,跟来。 是!王贲忙收敛笑容,伸手去牵缰绳,嬴政却是径自一打马,走上前去。 王贲傻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骑马跟了上去。 这旷野四处空空荡荡,没有山林,不便埋伏,而且韩王那边来得匆忙,准备不及,嬴政并不担心会有刺客。 韩王已经下了马车,站在朝臣之前,本以为秦王会下马相见,却没想到对方银鞍白马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像是巡视般扫了一眼韩国的队伍,连装装样子的礼数都没有,只是淡淡说了句:新郑的糕点不错。 韩王安: 走了。嬴政见韩非不在场,也懒得再多说,抛下这一句,又打马离去。 从始至终没被正眼看过的韩王懵在原地。 他身后,朝臣们或畏缩或愤慨,只敢在秦王走远后说两句狂妄无礼之类的话,站在韩王身旁的张平叹息一声:走吧大王。 韩王有些不太放心:这就走了?不派人送他回去? 张平摇头:大王有这个心,秦王也不会接受的。 只是看过这一眼,张平就被那年轻君王身上的气度震慑到了。这样傲然视群雄的人,就算把整个韩国倒贴到他手里,他大概也只是像刚才那样不屑地扫一眼。张平这才发觉,他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守护的这个国度,在秦王眼里其实不值一提。 可是这又如何,韩国终究是他的母国。它再弱小再卑微,他也依旧热爱,依旧愿意为了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王骑马入阵中,为他护航的王贲把手高高举起,一瞬的静默后,一千精骑如得号令,齐齐调转方向,马蹄声铁甲声兵戈声几乎瞬间同时响起,惊涛般向四野涌去。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7) 韩国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地面传来的震动,地上的石子因为阵列的行进而颤抖。 一千余人浩荡西去。 火急火燎赶来却被泼了一盆冷水的韩国一众王侯将相,站在原地面色凄惨。 西行路上,姚贾频频朝王贲招手,王贲拗不过他,请示嬴政:大王,姚卿叫我。 嬴政披上了黑色披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去吧。 王贲悄悄走过去,姚贾眨巴眨巴眼,小声道:咱们大王怎么老往北边看?那边有事儿? 王贲皱着眉头想了想,灵光一闪:还真有。长安君出使魏国了啊!大王可能不太放心? 姚贾一脸猪肝色:出使魏国?干什么?回老家啦?咱们大王对他那么好,他回老家啦?? 王贲:不可能,肯定是有什么事,韩王还派了人护送呢。 正在悄咪咪擦杏子吃的李斯动作一顿,眯了眯眼,不由自主地看向笼罩在黑色披风下的男子。 嬴政摩挲着拇指上那枚赵政给他的玉扳指,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和李斯对上了视线。 李斯被他这么一看,整个人一震,手里的杏子掉下去,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立刻恭恭敬敬朝嬴政拱袖行礼,腰板弯到了底。 嬴政收回视线。 李斯这闷狐狸,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么想着,嬴政又忽然笑了一下。只是难免有些苦涩。 李斯太聪明,他又何尝不是呢。不止聪明,还有点自负。 北方,深夜。 韩王派人护送魏公子的队伍沿着荒无人烟的道路前行。马车中,赵政闭着眼休息,听见外面领兵的白起喊了一声停。 队伍缓缓停下。 看了眼周围地形,展开一直拿在手里的地图。 这是秦王给他的,是韩国西境与秦国交界的地方,第一次看到时,白起还有些惊讶,因为这地图相当的祥尽,是专为行军打仗绘制的,重点突出地形地势江河湖海,大小城池,白起很快就在地图里锁定了当下位置。 按照路线,出新郑后本应该往东区魏国国都大梁,但是白起出了新郑不久后,在荒野中趁机杀了在山坡下出恭的将领,一脚揣进河水中,尸体随波而去。白起谎称对方失足落水,一众士兵在河里苦寻无果,又群龙无首,魏公子下令,暂时由白起领兵,修书告知韩王。 大概是整个韩国缩头缩脑惯了,习气所致,韩国士兵们没有异议,即便有几个人请示说回去再请兵将,都被白起以形势危急不可耽误为由堵了回去。 然后白起又故意带他们在山里绕了几个圈子,把人绕得失去方向后,往西直奔秦国东境。而这一路,一百人的队伍,被白起下黑手杀了几个不是很听话的,韩国士兵虽然心里有点奇怪狐疑,但都审时度势没吭声。 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毕竟现在六国的目光都落在了远在新郑的秦王身上,所以魏如这里,反而没什么人注意到。 夜空下,白起收了地图,驾马到车厢边,低声道:王上,还有十里到秦国。 车厢里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入境。 白起微微颔首,按住腰中剑,一马当先:走。 踏入边境,行出不远,队伍便停了下来。 韩国士兵们远远就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影排列在路上,挡住了去路。最前方的是个穿着兵甲未戴头盔的少年,束起的长发在风里飘扬。他背对着远道而来的韩国士兵,静静望着远处,听闻马蹄声,忽然将手中那把极古朴厚重的卜字长戟往地上敲定,转过身来。 白起掀开了马车车帘,换回真容的赵政从里面走出来,浅淡的眸子与那少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霎时单膝跪地,朗声道:臣蒙恬,恭迎大王! 那一瞬,纹丝不动的大秦铁骑齐齐亮起火把,火光向后渐次点燃,十万雄师齐俯首,尽是银鞍黄金甲。 同一时刻,韩国境内,卷城。 城外,黑色披风的青年放下了兜帽,白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右手的扳指。在他面前,那位战场上叱咤风云无往不胜的大将军手执长刀,单膝跪地。 嬴政这边一千精骑因为各种刺杀折损两百,在这里有惊无险地与王翦碰上了,比他预想中要早一些。他俯身用一只手扶起王翦:这一礼,该是我行与大将军。 大王折煞末将!王翦低着头站起,才与嬴政对上视线,就立刻再次俯首,臣失礼,请大王责罚! 无妨。嬴政知道王翦在确认他的身份,只是轻轻笑了下,将军带了二十万人? 王翦并未生疑,恭敬道:大王深陷险境,末将唯恐不足。 这二十万还是他把刀架在昌平君脖子上才带出来的,一路从边境杀过来,拔了十几座城,才在这里与大王碰上面。 二十万多了。嬴政抬起王翦一只手,将那枚扳指放在他手心,合上:大将军领兵,十万足矣。 王翦立刻会意,知道这是大王怕他拥兵自重,拱手道:请大王许臣十万兵伐韩,剩余十万,护送大王回咸阳。 嬴政不置可否,只是轻笑:天亮后接着往东去吧,新郑也不远了。带上王贲,让他去历练历练,是个好苗子。 王翦故作略有喜色:谢大王! 这些礼节,你们天天喊来喊去也不嫌累。嬴政轻笑着拍了下王翦的肩,转身向最大的营帐走去。 王翦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就狠狠剜了王贲一眼,后者无奈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那边,嬴政忽然又想到什么,顿住脚步,头也不回道:替寡人修书,问问韩王愿不愿受降。新郑待久了,有些舍不得。 王翦还在和王贲大眼瞪小眼,闻言忙转过头,恭敬俯身:臣领命! 秦王政五年,王翦克新郑,韩王安受降,韩国亡。 秦灭六国,自此开始。 第41章 新马甲是病秧子(捉虫) 蒙恬带领的十万虎贲骑在这一趟出行之前一直驻扎在咸阳西北的雍城, 因此赵政由蒙恬接应后没有直奔咸阳,而是让蒙恬绕了远路去雍城。 因为他与先生约好在雍城会面,咸阳势力眼线众多, 他么两个现在的身份是重叠的,毕竟不太方便。 嬴政是在深夜时到达雍城的。他比赵政早到几日,但一直没对昌平君下手,想着留给赵政, 让他自己去解决。今天傍晚在咸阳收到赵政抵达雍城的帛书后, 他就趁着夜色独自出了咸阳宫,往雍城这边赶。毕竟他原身维持的时间快到了, 要找机会将身份还给赵政, 并且告别。 雍城曾经是赵太后与嫪毐居住的地方,咸阳之前的秦国旧都,嫪毐出事之后, 这里就被赵政用来养兵, 清清冷冷没什么人。 抵达雍城旧宫时,嬴政穿着披风,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 远远就看见赵政站在城门下等着。夜来风凉,一袭白衣的少年仰望着城门上铁画银钩的雍城刻字, 背影高挑清减。 听闻马蹄声,那少年回过头来。 城门外凤池水流过, 月色下波光粼粼。穿着黑色披风的青年牵着白马走过栈桥, 微微抬了抬苍白的下颌。 先生。赵政迎上前去,被嬴政一把拥入怀中。 一路赶来,嬴政浑身都是冰凉的,脸颊触及少年温热的肌肤时, 留恋地蹭了蹭,低声道:想你。 赵政深吸一口气,对先生这种引诱行为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嬴政还是蹭着少年的脸,想你。 赵政当时就破罐子破摔吻了上去。 嬴政微微低头迎合他,手掌握着少年纤细的腰,轻轻摩挲。一开始都有些难以克制,几乎是胡乱地用唇舌倾轧和含弄,直到换了几次气才渐渐明朗,慢慢变成细碎的啃咬和叼啄。 细腻的纠缠之后,才终于将这数日的思念发泄一二,回过神后,赵政才发现嬴政的身体到现在都很凉。 他微微皱眉,觉得不太对,抬头看着兜帽下清俊的容颜,先生怎么这么凉? 少年说着用外袍裹住嬴政,手臂从他腋下穿过,紧紧抱住,却感觉似乎没什么用,再去看嬴政的脸色,发现他白得更甚了,脸颊几乎没有血色。 先生?赵政有些慌张地捧住嬴政的脸。 没事。嬴政微微垂眸,在赵政发间用力亲了一下,力气仍在,抬手将少年送上马背,一并翻身上马,踢了下马腹:走。 他没有入雍城,而是沿着凤池慢行。赵政不明所以,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紧紧握住他的手,真的没事? 嬴政笑了笑,一手揽着赵政,一手信马由缰,转开话题道:咸阳宫你的寝室,我在那里留了一份帛书给你。回去记得看。 赵政觉得这怎么听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刚要回头,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眼睛。 赵政喉结一动,大概也猜到什么,抓住那只手,声音有些害怕:先生? 嬴政在他发间亲了下,仿佛恨不能把他一并揉进自己身体中,声音却与这种占有的欲望相反,轻柔得不像话:隐宫里有个叫赵高的,你回去之后找个由头杀了他,不要留。 赵政听见这个名字怔了一下,他记起来当初先生曾经用一种非常熟悉的神色喊过这个名字,他一直觉得这是先生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原来这个人就在秦国隐宫里?先生为什么会和这个人认识,又为什么要杀他? 思绪纷繁,可赵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先生。 好。嬴政靠在了赵政身上,闭上眼,闻着少年身上独有的沉冽的香味,轻声道:要换个身体,能不能让大王纡尊降贵等我一等? 赵政预想到会是这样,只是真的听见了又有些难过和失落,他往嬴政怀里靠了靠,低声道:先生要离开多久我都等得,只要先生答应我一定回来。 会的。嬴政捂在赵政眼睛上的手指慢慢松开了,又不舍地将唇瓣抵在少年发间,久久没有说话。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却是轻得快要散去:别回头,去咸阳吧。 赵政闭着眼,果真没有回头。但因为眼睛看不见,感知反而愈加明显。他感到身后的人像是化成了一阵风,贴着他的脸颊,手背,衣衫飘散了,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片刻后,赵政慢慢睁开眼。 身后空落落的,已经再无人可以依靠。 回过头时,身后凤池水泛着月光,一望无际,巍峨的宫城矗立在漫漫长夜中。天地寂静浩大,仿佛他一直都只是一个人。 秦王政六年,赵魏楚三国攻秦,秦破之。 七年,秦灭赵。 八年,秦灭魏。 九年,与民休息,无战事。 十年初,秦将白起、王翦南下伐楚,李信、王贲北上伐燕。 这一日的朝议后,众臣子鱼贯而出,听闻南北两方初战告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王绾走出大殿后,就被姚贾喊住:丞相啊!一起喝酒? 王绾回头看见李斯不情不愿地被姚贾拉着,哟了一声,难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典客令请我喝酒? 姚贾嘿了一声:难得客气一回,丞相不去就算了!我找去疾还不行吗?李斯,走! 王绾一甩袖子:找吧!我这儿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让冯去疾多替我喝两杯! 没劲没劲啊,当了丞相了,忙得不可开交,看看我,就剩个齐国还有用到我的地儿,整天闲出屁来,哈哈哈哈哈。 走了!王绾摆摆手,径自去丞相所在的尚书台去了。 原地,姚贾揽着李斯,重重拍了一下:想什么呢御史?你儿子又逃课了?叫我说,由这么聪明,你就让他逃呗,他喜欢窝在你书房看书,这是好事啊!想开点! 李斯摇摇头:不是这个。 姚贾眼珠子一转,今日朝议不是挺好的吗,六国现在就剩仨了,楚国和燕国不出意外今年就能拿下,齐国,那点小地方,说不定运气好点,也能凑到今年里。朝堂上都没有为伐谁伐谁吵架的了,这么和谐我还有点不适应,哈哈。 李斯忧心忡忡:也不是这个。你有没有觉得,大王的话越来越少了。 用得着你说,朝堂上还有谁看不出来?就五年前开始的吧。 李斯叹了口气。 五年前昌平君谋逆伏诛,朝堂势力再次被清洗,顺便灭了个韩国,本应是好事。但也是那一年,长安君魏如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不再掺和文政,而是转而攻城略地,大杀四方,还把自己名字改成了白起,简直是石破天惊的壮举。 从那以后,大王虽然仍是重用长安君,却不再是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而且长安君这个改名好像真是白起附身了一样,用兵作战堪称出神入化,尤其是灭赵那一战,和王翦配合得那叫一个漂亮,实在非常匪夷所思。 现在想想,李斯都觉得那一年是真的很诡异。大王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仿佛有很重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李斯直叹气,姚贾揽着他往宫外走,行了,别整天像个女人一样唉声叹气的,喝酒吃肉不香吗?走吧走吧,过得一日是一日,那么多事儿你操心得过来吗?哎哟谁撞我?! 姚贾猛的回头,凶神恶煞地就要找肇事者算账,等看清撞他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屁孩时,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太子殿下!瞧瞧我们这两个不长眼的,挡住殿下的路啦,对不住对不住 那是个穿着玄色冬衣的小男孩,头上扎了两个小丸子,用喜庆的红色发带绑着,长得秀气漂亮,尤其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很有庄襄王子楚的神似,和今上有五六分的相像。大秦太子赵宪手里抱着一卷个头顶他半个大的竹简,抬起头,眨眨眼,一脸无辜:我是不是撞到你啦? 这小祖宗就是个白皮的黑心萝卜,姚贾可不敢占这种便宜,忙拉着李斯退到一边:殿下说的什么话,是我们俩不长眼挡着殿下了,对吧,李斯? 李斯: 赵宪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李斯:我刚刚都听见了,你们说我父王的坏话。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8) 两个人齐齐一抖,对视一眼,然后扑通跪下了。这回轮到李斯手忙脚乱了:臣等无心之言,请殿下责罚。 赵宪敲着手里的竹简,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我要是治你们的罪,就不用惊动父王了,对吧。那好吧,先生,你说,非议王上,是个什么罪? 一直站在他身后弓着身一言不发的青年垂眸道:在秦律第九篇,殿下又没记住吗? 赵宪被说破心事,却不敢朝那青年发火,父王什么都由着他,却最不能容忍他对先生不敬。赵宪想了想,道:就打手背吧,由先生代劳,好不好? 那青年温声一笑:臣不敢。 于是赵宪只好撸起袖子自己上。从青年手里取了一把戒尺,来,抬起手来。 两位秦国大臣认命地抬起手。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就是喜欢学大王的样子,尤其是打手背这一招,学得炉火纯青,深得真传。 赵宪用戒尺在两个人手上各自抽了一下,自以为用了很大的力气,对两位老狐狸来说却是不痛不痒。打完之后,他将戒尺还给青年,轻飘飘道:走啦。 他自顾自抱着竹简走远,那青年却是慢了一步,对李斯和姚贾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小殿下不懂事,赵高代殿下道歉了。 姚贾颇为世故,主动递上去一块美玉,少傅这是哪里的话,刚才真是无心之言,少傅不要当真,哈哈。 官至少傅的赵高却是没有收下,只是低敛着眉目,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温声道:下官刚才离得远,并未听见什么话,这就告辞了。 姚贾见他不为所动,也不强求,与李斯一齐行了礼:少傅慢走。 赵高回以一礼,带着属官走远了。 姚贾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啧了一声:太子少傅,年纪轻轻就这么大的官,真行啊。 从来不对人随便评论的李斯破天荒地开口道:你不要离他太近了。 哟?姚贾有点惊讶,这赵高这么厉害,都能让你开口?除了长安君,他是第二个你让我离远一点的。 李斯摇了摇头:直觉罢了。你难道没发现,他一直都垂着眼? 姚贾点点头:是啊,瞧着温良恭俭的。 两人没再说下去,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一个隐宫里出来的人,一个没有家室背景,没有前辈举荐的人,能精通秦律,善于书法,从那种卑微的地方,在几年间就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手段、心思得有多厉害,连李斯都不敢去深想。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可怕。他垂眸的样子,与其说是恭谨,不如说是掩饰,人眼里的欲望和野心是遮不住的。赵高很少与人对视,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走出了宫门,姚贾拢了拢袖子,冬天的北风呼呼地往他脸上吹,他恍然不觉一般,低声道:你说这个赵高,大王看不看得出来啊? 李斯摇摇头:不好说。姚贾呵呵一声,这个李斯真是一点没变,屁都套不出一句。姚贾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道:你想想五年前,他干的那件惊了整个朝堂的事,大王心里肯定有数。 李斯默默点了点头。 五年前,那一出戏可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富贵险中求啊。 . 秦王宫内的某处宫室中,刚刚从系统动荡中脱身的嬴政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次,系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在他脑海中提醒他这次的身份。 嬴政和系统失去了联系。 因为刚才在系统中受到波及,他头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他记得自己原身失效后被系统提取回空间,当时主系统找了过来。主系统研究出了一套强有力的清除功能,试图把嬴政这个令它抓狂头痛尖叫的天大的bug清除掉。 结果当然是非常套路地失败了,但是多少给嬴政造成了一些影响。嬴政非常生气,在他的意念干扰下,主系统程序受损,下面无数子系统受到波及,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史无前例的动荡。 负责嬴政的系统妹子见势不妙,趁着自己还没遭殃,赶紧把嬴政投放了出去,旋即就与嬴政失去了联系。 嬴政醒过来了,但是他发现记忆里好多事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的地方出现了记忆断层,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头痛得不行。 这大概是系统试图清除他留下的后遗症,嬴政暂时不让自己去回想了。他看了看周围,是秦国宫室的样子,看来这次他的身份应该离赵政比较近。 想到赵政时,嬴政的神色有些茫然,又隐约像是想起什么,轻轻笑了笑,笑过去之后他发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好像刚才也没有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似乎是有什么画面闪了过去,但是细想又想不太起来。 这身体身上浓郁的药味令嬴政皱了皱眉。 这身体不出他所料,应该又是个病秧子,比赵厘还要病的那种。嬴政尝试着站起来活动了几步,决定到外面透透气。 他打开了门。 被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雪扑了一身后,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外面有几个宫人正在扫雪,看见他穿着单薄的里衣就要出来,纷纷扔了扫帚扑过去。 公子站好不要动!为首的宫人立刻关上门为嬴政挡住了风雪,其余的人则手忙脚乱地去拿衣服狐裘,风风火火地侍奉嬴政穿上。 大概也就套了十来层吧,宫人门给嬴政罩上了最后一件御寒衣物宽大厚重到足够把他整个人包起来的雪白狐裘。 嬴政: 他就是没冻死,也要被这么多衣服捂得喘不动气了。 一切打理好后,为首的宫人帮他把狐裘的绒边风帽戴上,伸出手来搀扶:公子今天要去哪儿走走? 每天散步是太医夏无且嘱咐的,他们这位公子身体从小就不好,要用药养着,是先王的弟弟所出。原本不应该养在秦宫,但是先王在世时,没有接回当今王上之前,很喜欢这位子婴公子,后来登基后念在他身子病弱需要名贵药材调养,就把子婴公子接进了王宫,赐给他长安宫居住。 先王在位没多久就离世,当今王上与子婴公子关系尚可,也就默许了这位堂弟留在这里。子婴公子也从不掺和政事,不给今上添麻烦,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乐得清静。 宫人问完后,嬴政正好走出宫门。他回头看了眼上面的篆字,是长安宫。 由此推断出这次的身份是他那个堂弟赵婴,也可以叫他子婴。这位堂弟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也不记得身体有什么病,但是在他死后却在青史留下了痕迹。当时赵高逼迫胡亥在望夷宫自杀,本欲称帝,文武朝臣无人认可,赵高于是将赵婴推上帝位。后来一些六国王室余孽和势力稍显的纷纷自立为王,子婴放弃帝号,退为秦王。 是为秦王婴。 说起来,赵婴这个名字,当初在新郑,赵政似乎还用过的,这一点嬴政隐约有些记忆。 他站在宫门下,望着长安宫的篆书,觉得是不是跟这两个字过不去了。转而对身旁的宫人道:随意走走。你叫什么名字? 宫人给他撑着伞,笑道:公子睡糊涂啦,我是庄喜。 记得了。嬴政说着咳嗽一声,脸上泛起病态的浮红。这身体大概是真的病得不轻,他穿这么多件,走在外面完全不觉得热。刚才咳嗽也是不由自主,虽然不是特别难受,但有一点点喘。 算了,他想着是要去找赵政的,他还记得答应赵政一定会回来。本来还有些担心新的身份如果不太好,怕是很难见到远在深宫中的赵政,现在这个担忧倒是省了。 嬴政转过一处拐角,走了没多远,忽然撞上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孩。小男孩哎哟一声摔在雪地里,手里的竹简也掉了。 小心点。嬴□□身将他扶起来,雪天路滑,别乱跑。 小男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认出这脸色苍白浮红的青年是谁,欢喜道:子婴叔叔! 嬴政听见这声叔叔动作一顿,有片刻的失神和僵住,回过神来后他仔细打量一遍小男孩,从眉目里看出了一点点成蟜的影子,更多的是父亲的模样。 他恍然想起什么,轻声道:赵宪? 身后的庄喜立刻帮他圆场:是太子殿下,公子,你又没睡醒! 直呼太子殿下名讳可是大不敬啊! 赵宪只是嘿嘿一笑,有什么区别啦,我就是赵宪啊。父王喜欢这个名字,我也喜欢。 嬴政镇静地看着他,问出一个问题:你几岁? 赵宪想了想,回头问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先生,我几岁来着? 殿下今年虚岁六岁了。 听见这个声音,嬴政微微僵住,蓦地抬头看向赵宪身后的人。那一瞬他身上都是藏不住的戾气。 那青年正好也向嬴政投去视线,一双微微下垂的阴郁的杏眼,眼皮试探着掀起,缓缓望了过去。 漆黑的眸子,静水深流,是遮都遮不住的野心。 西风狂乱,鹅毛大雪从二人眼前纷纷拂过。 嬴政笑了一声,声音格外的清朗,并不是以往那种浅淡的置身事外的轻笑,而是自嘲一般,摇了摇头,将赵宪往怀里揽了一下,捡起地上的竹简递给他:要去哪儿,去吧。 赵宪却不急着走,好奇道:叔叔在笑什么? 嬴政只是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没什么,你父王灭了六国没有? 赵宪提起这个就亮起眼睛:刚刚传来捷报呢,我觉得今年之内肯定能收服楚国和燕国。至于那个齐国嘛,十有八九会投降吧。 嬴政轻笑着拂去赵宪身上的雪花:说对了,到时候该去向你父王要赏赐。 赵宪抿了抿唇:嗯父王肯定又是赏我一堆书,我才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叔叔给你。 赵宪有些失落道:想要父王抱抱我。 嬴政把他揽在怀里抱了两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赵宪有些不太相信,又十分惊喜:那好,一言为定。 嬴政点点头,将他往赵高那边轻轻推过去,一言为定,去吧。 好!叔叔我走啦!赵宪朝他眨眨眼,也不知道是从嬴政那里听了什么话,抱着竹简欢快地跑了。 嬴政半蹲在原地,看着那玄衣青年跟在赵宪身后走远了,敛了敛眸,起身往回走。 庄喜忙打着伞跟上去:公子?公子咱们不散步了? 嬴政神色寡淡,不是很感兴趣,但为了身体健康还是勉强道:不太想去咸阳宫那边,去兰池走走吧。 赵宪六岁,那就是距离当初他离开赵政已经五年了。他以为只不过过去几天的光阴,没想到竟然五年了。 赵政没有杀赵高,这让他有些意外。他倒不是因为这件事郁闷,而是已经五年过去,赵政二十三岁了,必然已经有所成长和领悟,他并不确定赵政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他。 不确定,赵政是不是还喜欢他。 哪怕根本想不起来赵政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这种话,可是他就是知道赵政是喜欢他的,那是一种近乎刻在本能中的意识。 一如他现在想起赵政,就知道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是喜欢一样。 他怎么不想去咸阳宫,潜意识里他克制不住地想要过去。可是他又怕向赵政表明了身份,换来的是已经淡却甚至忘记的回应。 这不是赵政从九岁等他到十七岁,少年情窦初开,懵懵懂懂,喜欢什么人就会放下一切去追逐。这时候的赵政该是明白了更多事理,走向成熟稳重和冷静,他会为了大局着想,会有繁多的考量,再也不会做出年少冲动的事情。 时间会冲淡许多稚嫩的感情,当赵政回想起曾经喜欢过他的先生,是否会觉得很荒唐? 这问题太难回答,嬴政有些不想去想。但是才到兰池宫,他就和一队宫人迎面对上了。 宫人最前方是穿着金纹玄衣的青年,清瘦高挑,眉目英气,浅淡的眸子隐隐有些怒火。他从回廊另一头拐过来,手里拿着一份纸制的奏书,大步走来,身上的霸道和侵略感到了极致,迎面就给人一种莫不臣服的威压。 赵政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奏折展开又合上,递给身旁的蒙毅,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已经不再带着少年时的清稚,沉声道:拟令书,让蒙恬去郢陈,该杀的通通杀了。 蒙毅双手接过奏折,小心翼翼地应下:是。 赵政继续走,看见嬴政站在那边,脚步微微一顿,转而走了另一条回廊。没走几步他就听见那边的宫人惊慌失措的喊声: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赵政转身,看见那个穿着狐裘的病弱堂弟被几个人搀扶着,白净修长的手指从滴血的鼻尖下抹了几下,沾了满手的血腥,好像是没反应过来,又抹了几下,清楚地确认是鲜血之后,目光一沉,看上去非常不悦。 赵政因为郢陈叛乱的事整个人都散发着戾气,看到这一幕却有些想笑。哪有人流血了不害怕反而发脾气的,那样子跟个生气的小仓鼠一样,赵婴什么时候这么有趣了。 他不由得驻足,看见那个病弱堂弟推开别人的搀扶,用狐裘捂着口鼻,晃晃悠悠地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咚的一声,非常响亮。 几个宫人早就叫开了,慌慌张张去扶嬴政。 赵政皱着眉头折了回去。 嬴政对这具无缘无故就突然流鼻血的身体感到非常不悦,内心深处不想让赵政看到他这羸羸弱弱的样子,所以刚才推开了别人的搀扶,想要回长安宫去。 只是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根本走不动,才没几步,就哐当一下撞在柱子上,把他自己都撞晕了。 意识消失之前,嬴政感觉他被什么人扶了一把,昏昏沉沉地抬头,就看到一双似桃花又似丹凤的眼睛,清清冷冷地看过来。玄衣青年神色微冷地扫了他一眼,声音低沉:身体不好出来瞎跑什么。蒙毅,去叫太医。 第42章 让他走 嬴政是在兰池宫的某处偏殿醒过来的。 醒来的时候身边围着一大堆宫人, 庄喜拿着热毛巾在给他擦拭额头。嬴政的鬓边、脖颈、后背都是湿漉漉的,是身体虚弱出的虚汗,他晕沉沉的本要起身, 却被太医按住。 太医夏无且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紧张道:公子别动,刚刚取完针,九死一生, 一定要静养。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39) 嬴政这才注意到浑身有种被针扎过后的酸痛。 床榻边有个水盂, 混了不少血,一片猩红。嬴政不自觉的抬手擦了下鼻尖, 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好像呼吸顺畅了一些。 夏无且一边开着药方一边道:公子近来心有郁结,血气逆行,险些误了性命。记住一定仔细休养, 不要动怒伤神, 不要着凉吹风,好好躺着,再针灸六日, 就可以下床适当走动了。 嬴政: 要不是和系统失去联系,他现在就跳到兰池淹死算了, 再换个身体都不会比这个更差了。别说六天,半天他都躺不住。 夏无且在纸上写好了药方, 交给跟来的药丞。他收起药箱, 又对宫人们叮嘱了几句,向嬴政拱手告辞。 庄喜忽然道:那个,太医令,公子不能吹风, 把他裹严实了送回长安宫,行吗? 夏无且也是才想起这一茬,这儿是大王寝宫的偏殿啊,确实不能久留。他叹了一声道:等雪停了再送回去吧,我去和大王说一说情况,如果实在不允,也只能像你说的那样了。 嬴政已经想象到他被五花大绑裹得跟个蚕蛹一样抬回长安宫的样子了。 他正无语,外面传来了侍官的通禀:王上到 外面依稀传来脚步声。 赵政一身玄衣走过殿内回廊,侍官在前为他打开了偏殿门,他没有在正厅停留,而是走进内室。 侍官为奉上了热茶,赵政拿在手里,却没喝,只是捂着,驱散一下外面带来的寒意。 屏风和珠帘隔开了床榻上的光景,不大的内室跪了一屋子人。 赵政扫了一眼,看向夏无且,声音沉冽:人如何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雪还在下。他刚刚才从章台宫处理完政事回来,听说赵婴醒了,于情于理,还是过来看一看。 夏无且道:子婴公子刚刚转醒,九死一生,身体过于虚弱,不好受凉吹风,需静躺几日,臣恳请大王等雪停后再将公子送回长安宫。 赵政漫不经心道:躺几日? 六日。公子这是天生带出来的虚病,只要谨遵医嘱按时用药,再由臣辅以针灸,六日后,应该会比之前好一些。这次流鼻血泄了逆气,疏通了郁结,反而是好事。 赵政喝茶的动作一顿,起身转过屏风,掀开玛瑙珠帘,朝榻上看了一眼。 躺在那里的青年闭着双目,皮肤苍白,嘴唇更是浅浅淡淡就剩一点浅红,鬓发湿漉漉的贴着脸颊。 赵政收回目光,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是声音带着磁性,放缓了语气:在这里躺六日吧,长安宫宫人留下来侍奉。 一群人忙跪谢不已。 夏无且带着药箱请示赵政后离开了偏殿,正好撞见迎面赶来的太子赵宪,忙不迭让开了路。 侍官传禀道:大王,太子殿下来了。 赵政刚好转身走出屏风,本欲让侍官带赵宪去书房,还没开口,外厅里已经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父王?父王我今天的课业做好啦! 赵宪一边说一边往内室跑,刚到门口就和走出来的赵政撞在了一起,扑通摔倒在地上。 哎呀父王,好疼!赵宪揉了揉脑袋,刚才好像撞到父王腿上啦。 还知道疼?赵政沉着脸把他扶起来,已经习惯赵宪这个马马虎虎的毛病,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以后做了秦王也要到处撞? 赵宪笑嘿嘿的:对,谁不听话就撞谁! 赵政笑着敲了下他的小脑袋:去书房,别在这儿吵闹。 赵宪这才注意到内室里似乎有宫人,也没在意,沉思了一下,上前试探着握住赵政修长的手指,力道很轻,小声道:父王,抱抱我吧。 小孩子的眼睛乌亮纯粹,有点水汽,看过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的样子,吸了吸鼻子:父王每天都很忙,总是把我交给先生就不管了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害怕被拒绝,赵宪一点点松开了赵政的手:儿子失礼了,父王不要生气,儿子这就去领罚 就在他真的要转身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赵政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取走他怀里的竹简交给旁边的侍官,低声道:以前怎么不说? 我怕父王生气赵宪欢喜地揽住赵政,没想到子婴叔叔教给他的办法真的成功了,不由得紧紧抱住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父王身上好暖和呀。 赵宪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是凉的,他大着胆子蹭了蹭赵政的脸颊。 赵政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沉声道:来,看着父王。 赵宪双手勾着赵政的后颈,乖巧地看着他,本来以为父王会说些心疼他的话,却没想到父王脸色一沉,跟谁学来的这一套?嗯?别骗我。 赵宪: 父王也太机智了叭。 没有人敢在这样的注视下说谎,赵宪一阵被抓包了的心虚,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呃子婴叔叔教我的,父王,不要生气好不好,对身体不好的 赵婴?赵政有意无意地往内室看了一眼,他怎么教你的? 赵宪略有犹豫,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承认:叔叔说,父王喜欢有什么话直说的人,不要在父王面前卖弄小聪明,所以我就 所以就直接要抱抱了。 赵政眯了眯眼:还有呢? 赵宪:没了 说完他就看见父王挑了下眉,顿时感到不妙,忙不迭道:还有还有子婴叔叔说,父王吃软不吃硬,让儿子自己想办法。所以儿子就以退为进 赵政不等他说完就明白了,刚才这小子是故意哭给他看的。他沉着脸作势就要把赵宪放下,赵宪立刻像挂件一样勾住他:父王别气,儿子知错了! 赵政弹了他小脑瓜一下,算是惩罚。带着他走回内室,坐在客榻上,微微抬起下颌指了下屏风:去看看。 赵宪眨眨眼,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走过去看看。 宫人们跪在地上为他让开一条路。 赵宪转过屏风和珠帘,看见床榻上躺着的青年时,呃了一声:子婴叔叔? 嬴政已经不在假寐了,睁着眼,刚才赵政和赵宪在外面说的话他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没想到这小子才被赵政吓唬一下就把他卖了。 嬴政省着力气没说话。 赵宪走到他身旁,摸了下他的鬓发,小声道:叔叔你出了好多汗,又生病了吗? 嬴政极轻地点点头。 这身体他已经无话可说了,能让他这么无语的事还真不多。 赵宪从宫人手里拿过手巾帮他轻轻擦着头发,做贼心虚道:叔叔,对不起啦,我刚才把你供出来了不过父王要是生气你,我一定拦住他。 嬴政轻轻笑了一下,你得逞了没有? 提到这个赵宪就特别开心,搓头发的动作也轻快许多:得逞了!父王不但抱我了,还亲了我一口!在这里! 他指着额头的某处说。 嬴政看着他这傻乐的样子,莫名想起自己以前那一堆孩子,好像他除了偏爱扶苏和胡亥一些,其余的真没怎么注意过。忽然就想,那些孩子是不是也像赵宪这样,想要他的疼爱,却又不敢说,只能远远地看着。 以前不觉得如何,和赵政认识后,他似乎变得有情起来了。 嬴政抬手摩挲着赵宪的额头,那个被赵政亲过的地方,轻声道:真不是个好父亲,对不对。 我知道他很爱我的。只是太忙啦,秦国这么大,好多好多事情啊,父王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才会睡觉。赵宪像是和嬴政说悄悄话一样,声音小小的,他是最好的,不管是父亲还是秦王,都是最好的。 嬴政摸着他的额头,嗯了一声。 赵宪比他想象中好很多,他以为成蟜那种小机灵的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大智慧,但是这孩子并没有成蟜身上那些歪心思,乖巧懂事又古灵精怪,很有几分赵政小时候的样子。 听见赵宪这么护着赵政,心里还有些欣慰。 赵宪见他神色疲惫,将被子盖到他脖颈,仔仔细细掖好,轻声道:叔叔休息吧,别着凉了。 嬴政嗯了一声,果然闭目养神。 赵宪走出屏风,乖乖回到赵政身边,赵政正在喝茶,头也不抬道:他醒了? 赵宪点点头。 说了什么悄悄话? 赵政抿唇,眼睛乌溜溜地一转,吐舌:父王都说了是悄悄话嘛,我不告诉父王。 赵政也没有真的要跟小孩子较劲,吩咐侍官:带他去书房。 好!这是要检查功课的意思,赵宪又开心又紧张地抱着竹简出去了。 小太子一走,内室就安静了下来。赵政放下茶盏,起身说了一句:好好休养。 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嬴政睁开眼。 过了一会儿,再没有别的声音。嬴政望着头顶的帷幕,想着赵政应该是离开了,轻声道:庄喜,过来。 哎,公子。庄喜弯腰走到床榻边,跪了下来,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吃点什么? 嬴政没什么胃口,也没有不适,只是手指轻轻敲着床榻,太子身边那位先生,是什么官职? 是太子少傅,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大王很赏识他? 庄喜想了想,下人对这个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位太傅,有件事做得可真是满朝皆知。大概五年前,他犯了点小错,隐宫那边刻意为难,要把他逐出秦宫。他胆子也是大,竟然在大王朝议的路上把头磕破了以血作书,说按照秦律,他犯的错不至于被逐,请王上明查。 大王看了他写在地上的血书,问他是不是懂律法,又问他的字跟谁学的,说了一些话后,最后不知怎么就授了廷尉的下属郎官给他,还把隐宫那边处置了一顿,杀了好几个人。后来他又升任太子中庶子,又加封侍中,平时一些重要的诏令,都是由这位少傅书写再下发出去的。 嬴政听完默不作声,心底却有点明白了。 他想起来一件很久远很细小的事,小到他自己都快记不得了。当初赵高善书法,篆书写得很有风骨,他有段时间曾经临摹过赵高的字,所以字迹里是和赵高有几分神似的。这本来是件不起眼的小事,庄喜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这件事对赵政来说,可能非常重要。 嬴政隐约记得自己在邯郸时曾经给赵政写过一些文章,赵政对他的字迹肯定是清楚的,但是再多细节,他记不起来,一想头就疼得不行。 庄喜见他皱着眉头脸色苍白,担忧道:公子没事吧? 没事。嬴政抬了下手,你先下去吧。 庄喜犹豫道:夏太医说公子得按时进食,吃些清淡的,我回去熬些粥来,公子多少吃点吧?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嬴政点了点头。 庄喜本来生怕公子不愿意进食,此刻大松一口气,给他擦了擦汗,就退了下去。 他带着两个宫人准备回长安宫做些膳食带来,刚要离开,秦王侍官就从偏殿偏门走了进来。庄喜忙上前行礼。 侍官将身后跟着的宫人提着食盒拿了过来,交给庄喜:大王吩咐下人们一并负责公子的饮食。这是遵照太医医嘱刚刚熬好的药粥。 庄喜双手接过,紧张道谢,记下了侍官吩咐的其他一些事宜,把人毕恭毕敬地送走了,才提着食盒回到内室。 嬴政见他去而复返,抬了抬眸:怎么了? 刚才大王的侍官送来了药粥,说是公子这几天的饮食一并由侍官们负责了。 他小心打开华贵的食盒,里面是个小巧精致的碗,淡淡的青翠色,晶莹剔透,仔细看还有漂亮的纹路和雕花,一看就很贵重。庄喜见识短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傻笑:这碗真好看。 嬴政笑道:那你当心点,这一个价值连城,打碎了要掉脑袋的。 庄喜一抖,忙将碗握紧了,也顾不得刚熬出来的粥有多烫手,公子你别吓我,我要是真打了,就照顾不了你了 嬴政没想到他这么不经吓,失笑:大秦律里可没有这条,逗你的。放到漆案上,等会儿吃。 嗯嗯,好庄喜将药粥放到了案上,用勺子轻轻搅动,这样能凉得快一些。 偏殿外,侍官穿过曲折的殿内回廊,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子才走到一处门前,轻声道:大王,药粥送去了。 书房内传出赵政清冷的声音:进来。 侍官走了进去,关上门。屋子里暖烘烘的,外面大雪纷飞一点都不影响这里的暖和。赵政刚刚检查完赵宪的功课,顺便打了一顿手背,安排宫人带他回去睡觉。 他换了件轻薄白衣,手里还是忙着批奏折。 奏折是纸做的。 五年前,嬴政离开时给赵政留下的帛书里写了许多事项,让赵政自己衡量着去做。那些他作为魏国公子时带到秦国的机关匣,曾经让少府无数能工巧匠头痛的匣子,解除了系统的禁制,一下子就能打开了。 里面是当初嬴政从系统那里强取豪夺来的各种关乎国计民生的东西,不会超过秦国的负荷,能够适应现在的水平,涉及到生产工具时还会附有精巧模型。 纸张的制造和使用只是其中一项。 虽然会给以后焚书增加工作量,但嬴政衡量一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焚书不是真的要那些书绝迹,只是不允许别人大肆讨论百家学说扰乱人心罢了。私藏书籍被发现了也不过是没收掉,如果没被发现,他也不会真的让人挨家挨户去搜。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此刻,书房里格外安静。赵政批完一部分奏书后放下朱笔,闭着眼,倚在座椅靠背上,沉声道:查过了?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0) 侍官恭敬道:查过了,子婴公子最近一直待在长安宫,没有什么异常,每天都会出来散散步,今天碰见了太子殿下,和殿下说了一会儿话,就往兰池这边来散步了。 赵政手指轻敲着扶手:赵高最近如何? 除了教殿下律法识字,处理手中事务,就是待在府里,不怎么出去。 还是一样的安分守己。然而越是这样,赵政就越是好奇。好奇这个人和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要确认先生的身份,或许赵高就是一个契机。他当初让蒙毅示意隐宫那边盯着赵高,找个机会杀了就行,然而赵高很会做人,隐宫那边刻意包庇,以为把他逐出去就够了。这才有了后来赵高拦路死谏。 赵政则因为隐宫那边的包庇杀了几个人。一来作为警示,心有不臣无外乎就是一个死。二来给赵高和朝臣一个交代,大秦律法,不是写在那里好看的。 当时赵政看着赵高蘸着额头的血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被那字迹吸引了注意,也被小小地震撼到。那时他就有些明白先生为什么要杀这个人了。只是赵政自认这么一个出身隐宫的宫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又确实有点本事,就把他留了下来。 然后他发现这个赵高远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得多。沉得住气,寡言少语,短短五年官职一升再升,却没有丝毫自骄自满。大概是从隐宫那件事里吸取了教训,说话做事都挑不出错误,滴水不漏,看上去是个很好的臣子。 然而还是差了一截。比王翦李斯张良那些人,都差了一截。 赵政也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反应过来时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他垂眸喝了一口,你下去吧,让御史那边注意这个赵婴。 御史说好听了是监察百官,实则就是监视,大王让御史注意这位公子,已经是起了疑心了。侍官心知肚明,恭敬地领命:是。 侍官开了门正要退出去,却听见偏殿那边隐约传来些动静。他抬头请示赵政:大王? 赵政微微抬眼:去看看。 侍官应诺去那边看了一下,不久就回来禀报。 子婴公子刚才吃了些药粥后不遵医嘱非要下床走动,宫人们拦着不让出来。 让他走。赵政翻开一份新的奏折,沉沉的声音里隐约带了些袖手旁观看热闹的意思:看看他想干什么。 第43章 我是秦王 兰池宫的偏殿门口, 嬴政裹着狐裘扶着庄喜往外走。一群宫人围着他,都张着手要扶又不敢扶,生怕他一不小心摔倒了。 庄喜简直快哭了:公子为什么非要回去啊, 咱们在这儿休养不好吗?这么大的雪,哎哟 他说着又把嬴政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口鼻。 还好没起风,不然真的要出人命的! 嬴政调整着呼吸, 热气从围巾里透出来, 变成白雾。他不想待在兰池宫,离赵政太近了, 他觉得自己会忍不住想去找他。白天昏迷前只见过那匆匆一面, 他整个人晕晕沉沉的不在状态,赵政大抵没认出他来。 换了这么个病恹恹的皮囊,他就是再神气, 也给折腾得不成样子了。 嬴政觉得这样也好。毕竟他现在有点吃不透赵政现在是个什么心思, 少年长大了,五年里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明显一身戾气。他不打算贸然相认, 倘若赵政心意变了,亮明身份只会让他们都尴尬。 这么想着, 嬴政被雪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 庄喜吓得不轻:公子没事吧? 嬴政淡淡摇了摇头。 才走了没多久, 庄喜和几个宫人就晕了向。 这个兰池宫实在是个迷宫!地面水上空中都有朱红走廊连接环绕, 除了主宫殿之外还有许多附属的建筑,亭台楼阁都架空在水上建起,是个十分壮观的奇景。在这里不管怎么走能看到路,也不管怎么走都好像走不出去。 庄喜之前陪赵婴散步, 也只是远远地经过这里,并没有进来过,今天跟着嬴政当走到外围就撞见了赵政,加上嬴政昏迷,一阵手忙脚乱,他根本没来得及认路,这会儿彻底懵了。 说是要回去,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走哪儿啊 正头痛呢,却见公子没有任何犹豫就走了左边一条回廊。庄喜忙跟上去:公子别乱走,听说这里有门道的!如果走错了路,可能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 嬴政颇为无聊,消遣道:什么门道? 庄喜觉得总算有点可以显摆的东西了,嘿嘿道:这个走的阴符之术,要出去只有一条路,有的路尽头是封死的,有大王近卫把守,好像是为了防止刺客,据说水里还养着吃人的大鱼。 说起来,他们当时到底怎么进来的,好像就是跟着公子,不觉不觉就到了这儿 庄喜琢磨了一下,他也对阴符和八卦之术有点研究的,闲着没事喜欢给人占占卜啊什么的,大多数时候还挺准。他跃跃欲试道:让我试试吧公子!万一走错路就真的不好了! 这里我比你熟。嬴政拢了拢狐裘,呼出一口白气,看他这么自信,万一耽误了人才,轻笑一声:给你个机会,试试看。 庄喜立刻从袖兜里取出记事的小本本和一块炭笔:数到二十,我一定能找出方向来! 嬴政站在一旁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细长的眼睫上沾了些许细霜,远远望着天际寥落的星子。 有宫人帮着数数,才到十五,庄喜就指了一个方向:生门在东边! 所有人都看向了东边。 嬴政轻轻颔首,好。 说完径自走向了西面的回廊。 庄喜:??? 笨拙的他忙跟了上去:公子!公子那边是死门啊! 嬴政并没有放缓脚步,只是继续往前走。当初兰池建造时,堪舆师故意将出路放在了死门,所以庄喜其实是算对了的。不过他能辨认出方向纯粹因为是走多了闭着眼都知道哪里通向哪里,生门死门之类,只是略略地听李斯说过,不是特别清楚。 走了没多久,拐过回廊拐角时,有宫人拥簇着一位衣着素雅的少女朝这边走了过来。 看见她时,嬴政脚步一顿。 那少女个子不高,面目清秀,眼睛长得颇为出挑,又大又亮。她整个人笼在一件淡雅的浅红斗篷下,只有微微有些婴儿肥的脸蛋露在外面,兜帽上积了一层细雪,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象牙食盒。 与嬴政对上视线后,她忙低下头,又有些懊恼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不许看我。 她身旁的宫人察言观色道:少使,这位是长安宫的子婴公子。 少女哦了一声,不太情愿地向嬴政行了一礼。 嬴政收回目光,浅淡的眸子一敛,看不出什么情绪,从少女身旁走了过去。 少女回头瞪了他一眼,跺了下脚,转而对身旁侍官小声道:他怎么这么无礼,直视秦王女官是大罪呀,他刚才居然盯着我看。 宫人怕她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这儿可到处都是暗卫,圆融道:这位公子常年卧病在床,想来不太知晓宫中规矩,少使,还是赶紧给大王送夜宵过去吧。 哦,怪不得他看着病恹恹的,算啦,走吧!少女被提醒之后就把刚才被那位公子冒犯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提着食盒欢快地走向兰池宫。 然而走了没多远,她又像是想起什么,好奇地驻足回头看过去。 那穿着狐裘的青年独自走在大雪纷飞的曲折回廊中,步伐不紧不慢。他一边走一边抬手摘下御寒的兜帽,柔顺的长发有一些陷进帽子里,有一些垂落在外面,肩上有落雪。 不知道是不是吹到了冷风,他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声音隔了很远飘飘渺渺地传过来。 和风雪一样萧索。 大秦后宫里唯一的妃嫔、少使赢嫚看着那道清减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我怎么感觉他跟大王好像啊? 宫人恭敬道:子婴公子是先王弟所出,和大王自然是有些像的。 赢嫚摇了摇头:不,不是。我是说气度,对,气度很像,你没感觉到吗? 宫人头皮发麻道:少使,慎言。 赢嫚嘟了嘟嘴:好吧。 她说着与庄喜几个宫人擦肩而过,那几个小宫人朝她行礼,她像是习惯了一样没去理会。 庄喜与那女少使急匆匆行过礼后,风风火火跟上了嬴政,看见他居然把风帽摘了下来,大惊失色,立刻给他扣了回去:公子不能吹风啊!夏太医的医嘱公子这是犯了多少了! 嬴政却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咳嗽几下,道:刚才那位少使,是赵政册封的? 庄喜听见他直接喊大王名讳,顿时小脸煞白煞白的,嘴唇都抖了起来:公子你别这样,你怎么了,大王的名讳,不能说啊 嬴政只是沉声道:回答。 庄喜又是一抖,是、是大王册封的。 说清楚些。 清、清楚些公子,咱们不能议论后宫啊,这是大罪 嬴政停下脚步看着他,眸子在风帽下看不清楚,但是庄喜就是莫名觉得可怕,忙道:是三年前,赵太后那边有个表侄女及笄,想要大王纳到后宫去。大王不肯,太后绝食数次,每次都差点救不回来。 朝堂上本不应该掺和这些,但是当时太后一直以死相逼,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上下不少人都责怪大王不孝,二十多个朝臣因此跪在咸阳宫外死谏,大冬天的,前前后后跪了快一个月,有几个老臣还跪到晕厥,大王最后才封了她做少使。 庄喜一口气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脑袋怕是留不到明天了。兰池宫是大王寝宫,多少人在暗中守着啊,他这番话现在说了马上就能穿到大王耳朵里。 完了。 而嬴政半晌没说话。过了良久,才轻声道:他很难过吧。 庄喜不用提醒都知道公子说的是谁了,小声道:下人不敢揣测上意。 但是他曾听相熟的宫人说,那份册封少使的诏书是大王亲自写了让人送到赵太后手里的,太后打开后沾了一手的血。从那之后,大王就再也没去过太后的甘泉宫了。 也不知道大王到底为什么不肯纳妃,如果是生气当年赵太后做过的丑事,不至于如此啊。听说那封诏书写完,大王当场喷出一口血来,心气郁结到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后来还是长安君白起觐见,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使大王好起来。不就是纳个人进宫吗,何苦何苦呢。 这些庄喜都没敢再说,瞧着公子神色不佳,他就都咽了回去。见嬴政一直在出神,庄喜小声道: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嬴政回过神,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他刚才脑海中想起了一段短短的回忆,没头没尾的,是一个白衣少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万分真诚地说:我只要先生一个人。 他像是回答了什么,却想不起来,只记得那少年固执地反驳:我才不听他们的,我是秦王,谁也不能奈何我。 他只是笑了笑,轻轻吻了下少年的眉心。 好像是在新郑时的事,盛夏时分,天光明媚落在雪白纱窗间。记忆里甚至还能想起外面玉兰树上的蝉鸣。 那个曾以为没有谁能让他妥协的少年,终是长大了。 嬴政回头看了眼兰池宫,灯火通明,火树银花,光芒柔和又温暖。他轻笑一声:好事,走吧。 转身走入茫茫大雪中。 巍峨宫阁静静伫立在夜空下。 少使赢嫚提着食盒,由宫人领着进了兰池宫。这宫殿内也建得如同一个迷宫,走廊曲折迂回,房间多不胜数,赵政每天都是随意在其中一间睡觉,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赢嫚走到了书房门口,侍官见她来了,禀报道:大王,少使送了夜宵过来。 房间内,有两个密卫半跪在地上,正在汇报事情。赵政倚着软座的靠背,面色阴沉,没有回答。 侍官知道还是像往常一样不会见的,小声道:劳烦少使了。 赢嫚也不懊恼,将食盒交给侍官,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对侍官行了一礼:那赢嫚告辞啦。 侍官忙回礼:少使折煞下官,少使慢走。 少女点点头就离开了,侍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三年了,大王从未去找过这位少使,倒是她本人,每天都送些夜宵过来,明明连人都见不到,还是送。为人是很识大体的,从不添什么麻烦,还会带着太子殿下玩耍识字,是个好姑娘。 可惜大王不动心啊。 书房内,片刻的静默。 赵政估计赢嫚离开了,才示意密卫:继续。 一个密卫道:子婴公子执意回长安宫,刚才与少使碰了面,不但直视少使容颜,还向宫人问及大王册封少使一事,直呼大王名讳。 哦?赵政一贯冰冷的脸上罕见露出了一点别的情绪,关心的却不是赢嫚的事,胆子不小,他走出兰池宫了? 密卫顿了一下:是的。当时有个宫人指出生门在东边,但是公子走了西边的死门。 赵政扣上折子放到一旁,赵婴还精通这些? 密卫点头道:以往的汇报上,子婴公子缠绵病榻,大多是靠看书消磨时间,或许有所涉猎。 赵政不置可否,头也不抬道:下去吧。 说完他压抑地咳嗽了几声,捂着嘴的手帕上隐隐带了血迹。 两个密卫见状也没有多说,大王自从三年前那一场呕血后,心气就一直有些郁结,偶尔累极了会发作一下,就像今天这样。他们之前不是没人劝大王看看太医,但是都无疾而终,劝多了惹得大王动怒,反而得不偿失。 两个密卫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拱手悄然退了出去。 房间里,赵政枯坐半晌,眼底一片沉寂。 良久,他的眼睛亮起来,将盛放玉玺的匣子拿到面前,打开了里面一个小小的暗层。 暗层里是一只小泥佣,模样很普通,市井里小孩子常拿来玩儿的那种,只是这个泥俑是新郑那边的风格,秀气小巧,五官一板一眼,算不上特别精致好看,但是也能看得过去。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1) 赵政将那小泥俑放在手心,定定地看着,用手指轻轻刮了下泥佣的脸,笑了笑。与之前的阴冷不同,他孩子气地眨了眨眼,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乖巧道:先生今天回来了吗? 他晃了晃小泥俑,换了另一个柔和的声音,模仿着嬴政的语气:今天不回来,再等等先生好不好? 乖巧的声音:那明天会回来吗? 柔和的声音却再没有回答。 良久,那个让六国都臣服惧怕的君王握紧了手里带血的帕子,静谧的书房里响起他沙哑的声音:先生总是不回来,是不是,不喜欢学生了? 第44章 这一章 一夜风雪在次日停歇, 本来就寥落的长安宫更加寂静。清晨,庄喜将宫门打开,准备扫雪, 结果就看见宫道那边,夏太医提着药箱、身后跟着几个药丞,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看见庄喜,他抬手大叫一声:子婴公子呢!叫他不要吹风着凉乱跑, 他他他他怎么一个都不听啊!哎哟气死我了真是你们做下人的不知道拦着他吗! 庄喜走到门边弯腰行礼, 有点头疼道:公子昨晚回来后就一直在睡觉,现在还没醒。 夏无且气得药箱都在抖, 要不是我这几年给大王调养心气攒了点经验, 昨天都不一定能把他救回来!一个个怎么都这么不爱惜身体?! 夏无且大概是职业生涯里头一次碰到这么不听话的病人,冲着庄喜谴责了好几句,才提着箱子气冲冲地进了长安宫。 庄喜老老实实被他说了一顿, 点头哈腰地应着。这位夏太医可是秦王御医, 秦国宗室里不乏身份高贵的,砸多少金都请不来,万万不能得罪, 别说是挨几句骂,就是把他揍一顿他都愿意。庄喜忙在前头领路, 顺便让人去把公子叫醒。 夏无且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宫人打开了门, 请他进去。 房间内有浓浓的药味儿, 都是常年服药浸出来的余味,每天开窗通风都不一定能散去。 夏无且闻见味道当时就皱了皱眉头,这方子开得不好,黄芪过了, 白术也不是这么用的,是太医署开的? 庄喜道:是的。 夏无且摆摆手:别吃这方子了,按照我先前开的那个药方吃,吃个四十九天再看看。 庄喜忙应下。 嬴政虽然被人叫醒了,整个人还是很困倦,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闭着眼小憩。 夏无且也不敢凶他,一边施针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嬴政跟睡着了似的,置若罔闻。用完针后,庄喜刚送走夏无且,回来就看见自家公子下了床,正在换衣服。 庄喜立刻走过去帮着更衣,小声道:公子要出去? 院子里坐一坐。 他实在躺不住。 庄喜见他不是要出去,松了口气,让人在院落里铺了好几层西域的地毯,摆好案几和矮座,顺便把药粥也端上来。 用完早膳,吃了药,晒太阳。宫人们也忙完了手里的活,在院子一角堆雪人。 赵婴为人宽和仁厚,没什么架子,宫人们也就不是特别讲规矩,所以长安宫里虽然人不多,却很热闹。 嬴政抱着手炉坐在那里看他们嘻嘻哈哈地堆雪人打雪球,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脸上,不知怎么就笑了出来。 未几,院子另一边喧喧嚷嚷起了动静,不等庄喜过去看看情况,一个穿着玄色冬衣的漂亮小男孩就闯了进来,身后一堆宫人和侍官跟着他小跑,生怕他不小心摔倒或者又撞了人。 小太子赵宪看见几个宫人在打雪仗,也跑过去要加入。 宫人们一见到他就都跪了下来,赵宪要他们和他一起玩儿,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起身。 赵宪站在原地伤心了好一会儿,转身就走。 然后就被一个雪球击中了后背。他眼睛一亮,转头去看,看见院子里坐着的男子。 是个肤色苍白却眼底含笑的青年,罩在雪白的狐裘下,清隽俊朗,乍一眼望过去时,有种在和父王对视的感觉。 子婴叔叔!赵宪的大眼睛乌溜溜的一转,像是才想起什么,这里是长安宫? 嬴政轻笑道:你进来都不看是哪里? 我在外面听见他们玩儿得好开心,就进来看看,结果他们不跟我玩儿。 嬴政手里的小雪球弹了出去,轻轻打在赵宪额头:不好好学习,净想着玩儿。今天的课业做了? 雪融化时那种清清凉凉的感觉令赵宪感到非常开心,更开心的是这位子婴叔叔一点都不像别人那样害怕他,反而愿意跟他玩儿。 还没写完,叔叔看着我写好不好?我一个人太无聊啦。他从身后侍奉的宫人们那里拿了竹简和纸笔,坐到嬴政对面,抹掉了额头上的雪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嬴政点了点头:那就在这里吧。你的先生呢? 赵宪兴致勃勃地展开纸张,叔叔是说赵高先生?他今天休沐啦。 嬴政没说话,静静看着赵宪写字。 过了片刻,赵宪手里的笔一顿,叔叔,我有个字不会写,请辞的辞,我忘了怎么写了。 这个字对一个六岁孩子来说确实不太好写,嬴政提笔帮他写了出来:多写几遍。 嗯,好!赵宪接过纸张拿过来看了看,咦了一声,叔叔,你的字 叔叔的字真好看。赵宪眼睛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乖巧道:叔叔,我最近在看《诗》,你能帮我写一篇《子衿》吗? 可以。嬴政一看就知道赵宪在打小算盘,但是他不知道赵宪想干什么,写了做什么? 赵宪一副特别真诚的样子:临摹,嘿嘿。 半个时辰后,赵宪做完了课业,揣着嬴政的墨宝,蹦蹦跶跶地离开了长安宫。他没有回东宫,而且问身旁的宫人:父王在哪里? 宫人道:此时应该在章台宫处理政务。 赵宪将那份写着子衿的纸张取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看。反反复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后,忽然前方有只手伸过来,将纸张拿走了。 殿下,走路时不要看书。 赵宪抬起头,看见的却是那位本该在休沐中的赵高先生。他有些意外: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赵高看了眼手里的纸张,眸子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嘴上依旧回答得有条不紊:蒙恬刚去郢陈,新郑那边也起了叛事,大王有份诏书要我写。殿下,这是谁给你的,好漂亮的字。 赵宪吐了吐舌头:先生猜猜看? 赵高温声道:臣愚钝。 我想着把它给父王看看,他一定会喜欢。赵宪也没有说是谁给的,只是踮起脚,下意识伸手去拿赵高手里的纸张。 正好一阵大风吹了过来,赵高的手指几乎不可察觉地松了一下。那张纸当时就擦着赵宪的手飘了出去,一下子被风送出去很远,消失在宫墙之外。 赵宪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会这样。 在他身旁,赵高当即跪了下来:是臣不慎,臣这就去找。 赵宪看了赵高一会儿,也看不出是在想什么,最后露出一个笑脸:没事啦,先生又不是故意的。我今天的课业做完了,先生要不要看看? 他说着将赵高扶了起来。 谢殿下。赵高垂了垂眸,温声道:自然要看的,这是臣的职责。 宫墙外,纸张在长长的宫道上飘扬。 飘到了一位穿着盔甲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手里按着剑,将纸张从怀中揭下,看了一眼,是一篇普普通特的诗歌,刚要握碎,身后却忽然有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将纸张抢走了。 青年猛的回头:大王 赵政几乎大半身子都探出了御辇外,一手抓着扶手,一手将纸张抢过来。王戊虚虚伸手要托着他的样子,却看见玄衣的君王眨了眨眼,眼眶发红,嘴唇微启,但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轻薄的纸张在他手里微微颤抖。 那是王戊从未见过的样子。 许久,赵政眼底渐渐从炽热恢复一片枯寂。他闭上眼,将那张纸递给王戊,声音嘶哑:让御史去查,是谁写的。 第45章 笔走龙蛇 宽阔宫道上, 又断断续续飘起了细雪。 赵宪和赵高一起前往章台宫。一路上太子殿下依旧蹦蹦跳跳地乱跑,怀里抱着个竹简,到了章台宫, 父王正在偏殿处理政务,神色并不是很好。 赵宪察言观色,想着应该是新郑和郢陈叛乱的事让父王心情不悦了,没有跑过去打扰, 而是行了一礼, 在父王的示意下乖乖坐到一旁。 赵高跟在赵宪身后进了大殿,弯腰拱袖:王上。 坐吧。王座上的玄衣青年微微抬眼, 幽深的目光落在赵高身上, 却没急着让他拟诏书,而是沉声道:抬起头来。 刚刚落座的青年正在理顺衣衫,闻言身形一滞, 忙举手过头顶, 声音里掺着似假似真的害怕:不敢冲撞大王。 赵政轻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等太久了脑子糊涂了,不以为意道:拟诏书吧。 侍官领命, 将准备好的帛书和笔墨送到赵高面前。 另一边坐着的赵宪因为殿里太热脱去了冬衣,宫人们帮他换了件薄一点的外衫, 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竹简。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有年岁的竹简,竹片圆润, 成色厚重, 墨色入木三分,字迹漂亮而工整,一丝不苟。赵宪在诸多小字中特意找出那个辞字,翻开自己课业本上的某一页, 仔细对比,笔锋笔触几乎一模一样。 太子殿下很好奇。 这是他课业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由另一位少傅张良先生教给他。竹简是父王的先生留下的文章,共有五十五篇。虽然有些地方不甚理解,但他已经全部读完了两遍,对这上面的字迹了然于心。 父王经常会看着上面的字出神,赵宪虽然从来没问,但是也知道那位先生对父王来说很重要。所以他今天看见子婴叔叔的字时,就想着拿给父王看看。当初父王能赏识赵高先生,除了先生懂律法,还有就是字迹有些像那位先生,别人不知道,赵宪却是隐约能感觉到的。 他感觉子婴叔叔应该会比赵高先生更加受重用才对。人才嘛,各尽其才,为君之道。子婴叔叔这样的人不该埋没在深宫里啊。 不过赵高先生好像不太乐意。 赵宪小小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坐在另一边的赵高。 眉目低垂分外亲和的大秦太子少傅已经依照赵政的旨意写好了诏书,行礼告退。 赵政头也不抬地抬了下手,意思是他可以离开了。 赵高恭恭敬敬倒退着走了出去。 走下长阶时,碰见几个侍奉赵宪的宫人在阶下等着。这几个是品级较低的宫人,是没有资格随着赵宪进章台宫的,他们站在风雪里,头发上已经积了一些碎雪,见了赵高,都拱手弯腰行礼:少傅。 赵高从他们身旁走过,微微点头,算是听见了。不知想到什么,他走出去两道台阶又转过身来,看着宫人中品阶略高的一个:太子殿下今天都见了谁?做了什么? 那宫人恭敬道:殿下今天只在长安宫见过子婴公子,在那里写完了课业,向公子讨要了一份笔墨。 赵高的手拢在广袖下,手指轻轻敲着手心,闻言点了点头:听说子婴公子阅书无数,博学深广,殿下喜欢的话,不妨多带他去长安宫走走。 宫人低眉领命:是。 赵高温声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受宠若惊道:下人项闾。 好名字。赵高说完这一句,眉目一弯,露出一个温润的微笑,转身走下台阶。 九十九道宫阶漫漫,人在其中渺小如浮萍。朔风吹着大雪,赵高清清瘦瘦的身影顺着长阶往下走,迎面,一位穿着大秦官服的俊秀青年提衣疾步走上来。 赵高与他对上了视线,走到与他齐平的台阶上,抬手行了一礼。 青年看见他,也不回礼,调笑道:赵高啊?你来这儿干什么?今天不是休沐? 赵高仿佛已经习惯对方这样的态度,温声道:新郑旧宗室贵族叛乱,高奉命入宫拟定诏书。 他仿佛洞悉这青年所来的目的,抬了抬眼,放轻了声音:劝长史不要过去,王上正在气头上。 身为大秦太子少傅、丞相长史的青年望着尽头庄严的宫殿,颇为开怀地笑了笑,少傅担心我啊?没事儿,我有分寸。 赵高见他不听,也不再多说,拱袖告辞。 青年手里转着枚官印,在赵高转身的那一刻,眼珠微动,斜斜地睨了过去。 隔着大雪撞进一双静水流深的漆黑眸子里。 只是一瞬的对视,彼此都立刻撤回了视线。赵高双手举过头顶,再行一礼。 一言不发地离开。 大雪中,青年回想着刚才那双眼睛,回头看着赵高的背影,饶有趣味地笑了笑:虎视狼顾之相啊。 说完,他换上一副正经神色,眸子里是罕见的决绝。 不多时,章台宫外,那青年一步一个台阶行至殿下,利落地掀起身前官服跪了下来。 他抬起双手将那枚镶金的玉官印举过头顶,朗声道:臣,张良,请见大王! . 暮色四合,长安宫内,宫人们将各处灯火点燃。 书房内,嬴政半躺在榻上,掀开了书本新的一页。灯火照着他苍白的脸,脸颊处隐约有病态的浮红,庄喜在一旁小心地拨了拨灯芯,让光芒更亮一些,小声道:公子,都看了一个时辰了,休息一下吧? 嬴政咳嗽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又翻开一页,新郑那边的叛乱如何了? 庄喜的小道消息可谓非常灵敏了,他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韩国旧相邦张平和一些宗室掀起来的,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朝堂上那位太子太傅、丞相长史张良先生 嬴政听见张良的名字,抬了抬眼,他去为张平求情了?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2) 庄喜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出章台宫的时候,身上的金印紫绶都没有了。唉想想也是忠义两难全啊。张良都在咱们秦国做官了,张平在新郑搞叛乱,这不是给儿子出难题吗。 嬴政眼底有些浅淡的笑意,似是有自己的考量,不置可否。 所以也不清楚到底是大王罢了他的官,还是他自己请辞。要是他为了父亲顶撞了大王,怕是以后都别想踏进仕途了 嬴政看了庄喜一眼。 庄喜被他一盯,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下人多言多言了 无妨,你继续。 庄喜手里翻着他那个视若珍宝的小本本,嘿嘿的傻乐:宫里面还议论说,大王应该让张良随军去平乱,试试他的忠心,下人不敢苟同。 嗯,说说看。嬴政漫不经心地将烛台往庄喜那边推了下。 没有必要嘛。张良已经够为难了,要是大王真的让他去平叛,这不是把他逼上绝路么。要是张良为了保住张平也跟着反了,那不是火上浇油?别的不说,大王对臣子绝对是大度的,哪怕有些地方他看不过去,只要不碰他的逆鳞,他也不会较真。赵国灭国时,冯去疾和冯劫两位都要以死明志来着,结果被五花大绑着跟大王谈了会儿话,出来就留在咱们秦国朝堂不走了。 庄喜说着特别骄傲:大王的识人和胸襟,六国里谁比得上?哼哼。 嬴政格外看了一眼庄喜,轻笑:你待在这里,还真有些屈才。 庄喜傻呵呵地挠了挠头:公子饱读诗书,不敢在公子面前卖弄。 嬴政敛眸翻书。 刚才听庄喜夸赵政,他心里还有些小小的骄傲。他上一世也不是没犯过错,只希望这一世能帮赵政尽量避免过去。目前看来,一切都比他预想中好很多。 五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所以才给赵政留下了帛书,说了许多注意的事项,现在看来真是灵验,他果然出了事。一晃五年过去不说,还丧失了一些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记忆。 过了片刻,嬴政想起什么,道:这几天让守门的宫人别贪睡。 庄喜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了:好,我去嘱咐一下。 他出去吩咐了守门人,又安排了一些明天的事宜,才回到书房,轻轻敲了敲门。 一片寂静。 庄喜小心地打开门探进头去看了眼,床榻上公子微微侧着头,细长轻盈的眼睫敛在眼睑处,一动不动,已经睡着了。 他合上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举目四望,整座咸阳都笼罩在寒冬的大雪中。 章台宫的偏殿里,赵政刚刚处理完事情,走进寝室,轻轻点燃了案上的烛台。火光亮起,床榻上睡着的赵宪感应到光芒,揉了揉眼睛。 赵政本来不想打扰他睡觉,摸了摸他的头:是父王,没事,睡吧。 赵宪睁了睁眼,还没清醒,奶声奶气道:父王,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记得他在偏殿里看书来着,好像看着看着就好困,然后就睡了? 赵政敲了他一下:这是章台,不是东宫。 嗯?!赵宪猛的坐起来,反应过来后他扯着赵政的袖子往榻上拖,父王快上来,我要和父王一起睡。 赵政顺着他的力道半躺了下去,将赵宪用被子裹得只剩个脑袋,沉声道:你今天的课业我看了,不像是你能写出来的答案。是不是张良帮你作弊了。 赵宪乌溜溜的转着大眼睛:儿子看着这么像作弊的人嘛? 不像吗? 赵宪嘟了嘟嘴,张良整天只会出题目为难我,才不会帮我呢。是子婴叔叔,我今天在他那里写的课业,他提点了我几句,儿子觉得特别受用。 赵政本来打算熄灭灯火的动作顿住了,他回头看着赵宪。 赵宪正好在床头翻出了他写课业的书本,纸张哗啦啦掀到某一页,父王你看,子婴叔叔的字,是不是很好看,本来还让叔叔写了子咦?父王?你怎么了? 昏暗烛光下,玄衣青年望着纸上那几个笔走龙蛇气象万千的篆字,久久地怔住了。 第46章 都过来 深夜的长安宫迎来了一位前所未有的贵客。 所有宫人都跪在雪地里大气不敢出, 只有一角的凉亭处,庄喜瑟瑟发抖地跪在穿着单薄玄衣的青年面前,对方声音沉冽而略带喑哑, 正问他话。 问及最近公子可有异常时,庄喜略为犹豫了一下。主要是这个架势太吓人了,侍官宫人禁卫来了不下两百人,浩浩荡荡都把宫道堵住了, 大王半夜来访, 问他一堆关于公子的问题,怎么看都像是来抓人一样。 庄喜扪心自问, 公子最近真的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就在他犹豫的间隙, 忽然听见面前人沉冷的声音:回答。 庄喜一抖:公子近来没有什么异常,就是看看书散散步,他身体不好受不住寒风, 除了那一天误入了兰池宫, 就没有走远了,大王明鉴! 赵政看了这小宫人一眼。 他来的时候得知赵婴已经睡下,便没有去打扰, 把这个略为眼熟的小宫人叫过来问问话。虽然已经确定那就是先生,他却吃不准先生的态度。 倘若那次在兰池宫的就是先生, 那真的有太多地方说不通。先生没有和他相认,在他去看他的时候选择假寐, 甚至半夜冒着风雪要离开兰池。 他想来想去, 都觉得先生可能在回避他。至于为什么回避,深思之下,无外乎就只有一个答案。 五年过去,谁能保证曾经的感情还在。 听见这小宫人说先生受不住寒风时, 他一直阴沉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语气也跟着放缓了:他身体如何了。 庄喜忙道:大王厚爱,公子有夏太医调理,好了很多。 赵政微微颔首,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好。 转而又示意身旁侍官:让夏无且明天住到长安宫来。 侍官俯首应是。 话落之后,凉亭下许久无人声。 只剩风声雪声弥漫天地。 过了一会儿,赵政站起身,将手里的暖炉递给身旁侍官,还是按不住想要去看一看的心思,轻声道:都在这里等着。你带寡人去看看子婴。 是是是 庄喜跟在赵政身旁,弯腰为他引路。他第一次离大王这么近,以前只能远远的看一眼,此刻明明有了机会可以细看一眼自己的偶像,却没有那个胆子。 他光是站在大王身边都已经腿软发抖了,更别说去偷看,看一眼怕是这辈子寿命都要折尽了。 在宫室的回廊里兜兜转转,终是到了书房。庄喜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察言观色道:大王,要叫醒公子吗? 赵政微微摇头,没有出声,手指轻轻摆了摆,示意他出去。 庄喜立刻合上门退了下去。 房间里隐约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触目所及都是浩瀚书本竹简,赵政并没有多看一眼,径自走到了屏风后。 床榻上,肤色苍白的青年正在睡梦中,眉头微微皱着,细长的眼睫轻颤,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赵政轻轻走过去,手指在他眉心摩挲了几下,青年渐渐恢复平静。赵政垂眸轻笑了一下,脱去碍事的大氅,坐在榻边静静看着青年的睡颜,没有任何想要把他叫醒的意思。 仿佛只要这样寂静地看上一会儿,就已是极大的满足。 屋子里很暖和,穿厚一些甚至有些热。赵政轻轻将手指覆在嬴政的手上,犹豫了一下,才柔柔地握在掌心。 触感细腻,体温很低。 赵政眸光一暗,将身边的大氅轻轻盖了上去。 沉默着看了嬴政许久后,东方大白。因为新郑和郢陈叛乱,今天也要早早进行朝议。尽管不舍,他还是慢慢松开嬴政的手,仔细盖了盖衣被,悄然离开房间。 门外,庄喜等得腿有些发酸,偷偷活动了几下,看见大王出来,忙不迭端正姿态,腰弯成直角:大王。 赵政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神色一如往常,清冷不可捉摸。 外面等了良久的侍官已经落了一身的雪,看赵政没穿大氅就出来了,急得不行,生怕冻着这位秦国至尊至贵的君王,忙让长安宫宫人去找一件大氅或是狐裘。 赵政抬手示意不必,径自出了宫门。 外面御辇已经等候多时。他上了辇,手里握着暖炉,侍官审时度势帮他拉下帷幕遮挡寒风。 只剩随侯珠的光芒照彻着昏暗静谧的空间。 御辇在大雪中缓缓离开。 长安宫的书房里,嬴政有些不适地从睡梦中醒来。他隐约觉得有人在看他,闻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淡淡熏香味,并且似乎有手指曾在他眉心轻抚。只是那会儿好像被梦魇住了,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略清醒后,低头就看见了身上盖着的大氅。 玄色的,金线绣出大气的章纹龙图,这是他前世冬日里经常穿的一件。 嬴政立刻就明白赵政过来了。他下意识起身扫视房间,却没见到人,于是抱着那件大氅走了出去,甚至连衣服鞋子都忘记了穿,在宫室外撞见了送行回来的庄喜。 公子!你醒了!刚才 嬴政沉声打断他:赵政呢? 庄喜忙道:刚走!大王昨天半夜突然哎?公子!公子你穿好衣服再去啊外面太冷了!!! 那清瘦单薄的青年已经径自走进雪中。 御辇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后面响起了隐约的呼喊声。随行的侍官回头看去,刚想让人过去训斥一下,却见长安宫的宫门口,一群宫人拿着衣服鞋子,七手八脚地追赶着前方一个独自走在雪地中的身影。 侍官立刻认出那是公子婴,忙道:大王,子婴公子来了! 御辇中,玄衣君王猛的睁开眼:停下。 漫长而寂寥的宫道上,大雪没过脚踝。 肤色苍白的青年低低咳嗽了几声,呼出一口白雾,喉咙里有腥甜翻上来,被他厌恶地压了下去。他在大雪中歇了一下,还要再走时,却有人大步走到他面前,落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 嬴政抬头,和一双阴沉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赵政也不说话,只是抽走嬴政怀里的大氅,三下两下把他裹了个结实,像抱铺盖卷儿一样把他送进御辇。 侍官将长安宫宫人带来的衣物奉送至御辇中,见赵政一脸阴沉,审时度势,合上帷幕,默默示意宫人起驾。 御辇上很宽敞,放置了案几,上面金台上嵌着一颗照明用的隋珠,散发出皎洁的光芒。 嬴政半躺半倚地靠着扶手,手里被塞进一只精致的暖炉,赤.裸的双脚被赵政握住,后者一声不吭地用手搓着他冰凉的脚心和脚踝。 大概觉得太慢了,赵政干脆解开衣衫,把嬴政的双脚捂进怀里,裹住,又简单粗暴地拂去他头发上的雪,拉下大氅的兜帽罩住,这才对上了那双一直在看他的眼睛。 漂亮的桃花眼,浅浅淡淡的眸子,清冷高贵,仿佛谁也看不上眼。但是落在自己身上时,就格外的温和。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赵政在心底理直气壮打了好几遍草稿的一堆训斥一下子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发火是不可能发火的,这辈子都不舍得的。 可是实在过分! 他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在怀里的双脚上拍了下,带着惩戒的意味,沉沉看着嬴政:下次不能这么胡闹,听见没有。 嬴政:什么? 赵政一看就知道他在装傻,难免咬牙切齿,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脚:你这身体什么样你不清楚?出了事怎么办?让我再等多少年?五年还是十年? 话落,御辇中一片静默。 未几,赵政才发觉自己刚才说了重话,看着先生那双敛下去的眼睛,忽然有些颓败。他不该说这个的,好像他不愿意等他一样。他把先生放在心尖上疼都来不及,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大概是太久没有向谁低头示弱过,道歉的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须臾,怀里的双脚轻轻抽走了,像是诀别一般的意味。赵政身形一僵,堪堪看过去,只看到雪白的衣衫在眼前一晃,冰凉柔软的触感就落在了他唇上。 赵政睁大了眼。 嬴政在他唇间一点就离开,额头抵在赵政眉心,轻声道:不会了。 那像是道歉又像是安抚般的一吻,让他回过神来后的目光变得空前深邃和炽热。但是他知道眼前这身体根本经不住他一点点折腾,不动声色地将乱了的气息压了下去。 可偏偏先生说话之后,又要低头吻他。 赵政微微侧首避开,扶住他纤细的腰,声音沙哑低沉:乖。别招惹我。 嬴政看了他一眼。 目光里是赤.裸.裸的挑衅。 仿佛在说,你、不、行。 赵政: ?! 作者有话要说:加个短小更,明天咕一天QAQ 第47章 身为一个男人 身为一个男人,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是绝对不能不行的。 赵政不由分说钳住嬴政的手把人按在了御辇上,低声道:行不行你试试就知道了。 他说着低头咬开嬴政的衣襟, 在白皙的脖颈间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还要再往下时,却被对方强硬地捧起下颌吻了上来。 先生别的事都能顺着他,只在这方面格外的强势。赵政予取予求, 也没有真的要去试一试, 先生这身体是什么样子他太清楚了。 会出人命的。 久别重逢,他已经学会隐忍和克制。少年时倘若是现在的场景, 恐怕早就上去狠狠欺负先生一顿, 但是现在,他只是一点点地回应着,仿佛珍宝一般轻轻啄着身下人微凉的唇。 爱不是索取和占有, 而是给予和守护。他等了五年, 失去了,又得到,只要先生不再离开, 他什么都可以妥协。 嬴政并不知道赵政心中闪过了多少想法,只是觉得亏欠他许多, 潜意识里想去安抚他。 脑海中隐约有记忆闪现出来,彼此纠缠的场景一如现在, 昏暗烛光中那少年轻俏地说:这件事, 我可不听先生的。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3) 嬴政微微睁眼,想要喊他的名字,却被轻轻咬了下嘴唇。 好了,不闹了。长大后的少年就在他眼前, 眉目成熟许多,气息也变得强大而宽容,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赵政看着他,神色迁就而克制,声音沙哑:再继续可就忍不住了。 嬴政轻声道:你的冠礼,是去年行的? 嗯。赵政起身给嬴政盖回大氅,隔开了两个人的身体,本来还想再拖延,他们又开始跪来跪去,拗不过,早知道你现在回来,就让他们跪个几个月算了。 那些古板臣子真要跪几个月,不知道还有几条命在。 冠礼意味着成年,没能亲眼看着赵政加冠,想来真是十分遗憾。 赵政仿佛能看穿他在想什么,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没什么好愧疚的,先生。 感情中最大的遗憾莫过于错过了彼此。他只要先生在身边就够了。 赵政低头安慰般轻点着嬴政的唇,嬴政没有拒绝,一番细腻又若即若离的纠缠,才松开彼此。嬴政微微喘息着,有些头晕,缓了缓,才想起什么,有些好奇道:你这五年,不会还没有 赵政显然听懂了他未说完的话,默默吐出一口气:没有。 嬴政默默收回了想去勾搭赵政的手。 片刻的诡异的静默后。 嬴政又从大氅里伸出手,试着覆在赵政身上。不能这么忍着,会出问题。 赵政当场僵住,反应过来后立刻把嬴政的手拿走塞回大氅里,别乱碰! 嬴政置若罔闻,又摸了回去,这次探进了衣物中。 赵政想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这毕竟是很私密的事情,两个人都很别扭,赵政端着架子欲拒还迎了一会儿,最终拗不过,默许了。嬴政一声不吭,修长的手指在衣物下作乱,看着赵政的脖颈一点点被他撩拨起绯红的颜色,呼吸渐渐加重,眸色一暗,手指攥紧了些。 突如其来的刺激令赵政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声音沙哑低沉,再用力些。 嬴政却没听他的,他还是第一次用手去取悦,有些好奇,指甲在最敏感的地方轻轻刮了刮,惹得赵政微微颤栗了几下,然后就被他报复般咬住了脖颈。 快一些。赵政哑声说着,低头若即若离地亲吻嬴政的脸,先生想让我这样去见朝臣吗? 嬴政这次不胡来了,但是这病秧子身体实在不行,没撑多久,他就喘息着看着赵政,好像被□□的那个是他一般:没力气了。 赵政: 嬴政:你自己 话没说完,赵政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手,给予足够重的力道。多年的禁欲经不起这样层层堆叠推进的强烈快感,所剩无几的克制终于崩溃,赵政俯身抵住嬴政的眉心,声音破碎发颤:别看。 他不想让先生看到自己失态和失去理智的样子。嬴政顺势闭上了眼,黑暗中只感觉手心都是汗,赵政的额头用力抵着他,整个人都绷紧到了极致。 一声低而磁缓的、破碎的喟叹在他耳边推开,断断续续,极乐又压抑。 身上的人终于放松下来,赵政转头伏在他颈窝间,玄衣和青丝陷进雪白的狐裘中,涣散的眸子渐渐恢复清明。 嬴政安抚般在他耳廓蹭了蹭,轻声道:好了,没事了。 赵政在他颈间咬出一道痕迹:回去再罚你。 嗯?嬴政吃痛地皱了皱眉。 不听话非要招惹他也罢了,撩起火来了还想半路撂挑子,必须惩罚。 赵政没再多说,起身清理身上的一片狼藉,帮嬴政仔细擦手掌。 嬴政看着他手里的手帕,微微眯了眯眼,这么多,够用吗。 赵政动作一顿,擦手够用。 嬴政往他衣服上看了眼,外衣只是留了些褶皱,看不出什么别的痕迹。至于里面 他抽了自己身上的手帕给赵政。 赵政没接,忍忍直接回去洗澡就是了。他把嬴政再次用大氅裹好,将帘子微微掀开一些透气。 余光看见先生一直在看他,很是无奈:别看了先生。 淡淡的清光中,嬴政极轻地笑了一下。 他真的觉得,能在这个世界和他相遇,是件很幸运的事。 御辇慢慢停在了咸阳宫殿外,嬴政在宫人侍奉下穿好衣服走了下来。 赵政已经站在殿下回廊中等着,单薄的玄衣,肩头些许落雪,听见声音,他转过身,和嬴政对上视线时,一直沉冷的脸上微不可见地笑了下。 进了偏殿后赵政简单洗漱了一下,换好衣服后赶去大殿,这是他第一次在朝议上迟到,满朝文武都非常惊奇。 偏殿里,洗浴后的嬴政用完早膳,有些吃不消地在榻上躺了下来。旁边是赵政处理过的一些奏折,按照轻重缓急分了类,离手边最近的是紧要折子。嬴政拿了最上面的一个,打开。 是关于新郑和郢陈的叛乱的事。 新郑这边,蒙恬已经带着三万人过去,郢陈那边情况乱一些,交给了杨端和。 张良随军。 嬴政的目光略一暗,合上折子。 有宫人毕恭毕敬奉上茶盏,轻声道:公子,夏太医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嬴政放下手里的热茶,将折子放了回去。那边,夏无且提着药箱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本来他一大早就去长安宫给子婴公子医治来着,结果听宫人说公子跟着大王走了,他只好又一路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毕竟药要按时吃针要按时扎,他是一点都不敢耽误。 施针的时候,嬴政拿来一份奏折转移注意力,随意问了句:这身体还能活几年? 夏无且手一抖,差点扎歪了,小声道:公子好好调养,不要想这些,对身体不好。 十年有吗。 夏无且下针的手迟没有落下,半晌才轻轻道:生死之事,即便是医者也不敢妄言啊。公子,好好休养就对了。 上一世他病重时夏无且就是这个反应,他可太了解这话里的意思了,嬴政放下折子。 赵政已经做得很好,至多是一些大事上需要听听意见。现在他担忧的,该是赵宪了。如果系统从此失联,他就只能用赵婴的身体了,一些事必须早做打算。 过了一个时辰,朝议结束。赵政走进偏殿时,嬴政正在睡觉,大概是针灸过后身体需要休息。赵政没去打扰,给他把露在外面的手放了回去,想起早上做过的事情,摩挲着他的手,眸底格外的清亮。 静静看了片刻,赵政才起身留下一吻,到外面处理今天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睡了个懒觉刚起床的赵宪蹦蹦跶跶地跑来了。他一进门,庄严肃穆的咸阳宫仿佛热闹起来,宫人们跟他玩儿熟悉了,看见他都会心一笑。赵宪跑到赵政办公的案前,两只手叠在下巴下,用可怜的眼神看着赵政,刚要说话,却被赵政弹指敲了一下。 你子婴叔叔在睡觉。 赵宪本来还想卖可怜质问一下父王为什么大半夜把他丢在章台宫就不管了,听见子婴叔叔在,眼睛一亮:在哪里,在寝室? 赵政嗯了一声,你别去闹。 不去就不去嘛所以父王昨晚去找子婴叔叔了吗? 赵政没回答,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赵宪古灵精怪地哦了一声,那父王会重用子婴叔叔吗? 不会。 赵宪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像个大人一样忧愁。然后就听见父王说:不过你可以找他提点你的课业,不要太烦,他吃不消。 嗯?!好!太好了!赵宪一个没注意声音大了起来,当即就挨了赵政一顿敲打。 太子殿下知道父王是怕自己吵醒子婴叔叔,捂着手背委屈巴巴的,父王你不爱我了父王只爱子婴叔叔了对不对 赵政头也不抬:说什么胡话。 小殿下委屈极了:子婴叔叔睡觉,父王连声音都不让我出,我睡觉,就被一个人丢在章台宫呜呜呜,我好害怕的。 赵政扣上手里的折子,有话直说。 赵宪立刻停止假哭:我听说父王收走了张良先生的印绶。 嗯,怎么?要给他求情? 赵宪:要是父王能找到比张良更好的先生,儿子就不给他求情。 赵政抬眼扫了他一下,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不好找。 所以,父王能手下留情吗? 赵政扬了扬眉:你以为是我因为张平的事迁怒于他?错了。印绶是他自己交给我的。 赵宪惊了:他自己请辞? 赵政没说话。 赵宪琢磨了一下,想不通:他不是说喜欢在秦国做官吗?他总是跟我说是被长安君坑蒙拐骗来的,后来长安君变成了大杀神,他说他感觉自己被玩弄了。 刚刚一脚走出寝室的嬴政: 赵宪认真地看着赵政:父王,长安君是不是坏坏的,是个大骗子? 这么说也没错。撩拨人的时候坏坏的,说是等一等却一走就是五年,真有点像大骗子。 赵政专心批着折子,没注意嬴政已经醒了,略有些赞成地点点头,补充道:还会偷东西。 嬴政:??? 赵宪一脸嫌弃:不是吧!好歹也是魏国公子,居然还偷东西! 是啊。赵政难得地有了些调侃的表情,用折子指了指心口,偷心贼。 赵宪有点听不懂了:偷心贼父王你的心被偷了吗?可是父王你为什么在笑? 却是另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回答了他:因为你父王也偷走了他的心。 第48章 岁宴(捉虫) 话音一落, 偏殿中一时安静无比。 赵政手里的朱笔停了下来,他静静看着嬴政,时隔多年, 再听到这近乎表白的话语时,仍是怦然心动。 脑子里全是刚才先生说话时的模样,这折子一时是批不成了,赵政抬手示意嬴政到自己身边来:怎么出来了。 嬴政在漆案后坐下了, 拢了拢大氅, 被你们说坏话吵醒了。 说着他看了旁边的赵政一眼,对方抬手轻轻挠了下眉尾, 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嬴政的手从大氅下伸出去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算是报复。察觉到赵政身形微微僵住,他又挠了两下,还要再作乱时, 手却被赵政一把握住, 攥在了掌心。 嬴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眸底有些笑意,抬眼看见对面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赵宪, 想说什么? 赵宪眨着大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两个人:子婴叔叔, 张良他不在秦国做官啦,我没有先生了! 嬴政道:还会回来的。 咦?为什么这么说呀?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哦, 好叭 赵宪揉了揉早膳吃得过饱的小肚皮, 忽然想起来,这个时间,赵高先生要去东宫给他上课了才对,忙起身拱着小手行礼:父王, 儿子回去上课啦! 赵政点了点头,让宫人们去送赵宪回东宫。小家伙刚穿好衣服,忽然想起什么,跑到赵政身边,吧唧亲了一口:父王,快到腊祭了,要送礼物给我哦。 赵政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声音低磁:嗯?想要什么? 赵宪腼腆地嘿嘿一笑:我想要个小妹妹,可以嘛父王? 两位大人的表情出奇一致地怪异了起来。 赵宪小心地瞅着他们俩的神色:要是很难的话,就不要了,宪自己也可以玩儿哒。 赵政咳了一下:怎么忽然问这个? 赵宪眨眨眼:听说别的王室都有好多兄弟姊妹,我在咸阳也看到过好多呢!小妹妹太可爱啦! 太子殿下跟着张良先生偷偷溜出宫那几回,总是在咸阳街头看到不少一起玩闹的兄妹,小妹妹都水灵水灵的软萌极了,他就很馋。 但是看父王的神色,好像不太容易哇。 赵宪转而看向嬴政:子婴叔叔 嬴政:? 赵宪:张良说大人抱在一起就有小妹妹了!父王,你和子婴叔叔抱在一起会有吗? 片刻诡异的沉默后,赵政沉着脸在他脑壳上敲了下:先去上课,听话。 哦赵宪有些失落地答应着,又转身在嬴政脸上吧唧了一口,回头就把这事儿给抛在脑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偏殿里安静下来,嬴政伸手去拿茶盏试图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就和赵政同时握住了茶盏。 赵政的手硬是拐了个弯儿:先生用。 嬴政没有推拒,将茶盏握在了手里,心不在焉地尝了尝。 赵政随手拿了个折子翻开了,目光却落在嬴政的侧脸。先生喝茶的时候习惯看着茶水,眼睫低垂,非常漂亮。赵政抬手帮他把一缕碎发勾到耳后,轻声道:赵宪一个人长大确实不太好,性子容易孤僻,先生觉得呢。 嬴政拿着茶盏半真半假地喝了一口,眸光微动,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的确。他当初在邯郸,还有燕丹那些质子一起玩耍,后来回到秦国,最亲近的是弟弟成蟜,再就是那些堂兄堂弟,孝文王生前儿女众多,孙子辈自然也不少。 赵婴就是他的堂弟,只是他那一世关系不咸不淡罢了。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4) 嬴政没有多问,这些事他一直都尊重赵政,并不想过多的去干涉。赵政的性子他了解,他们都是非常讨厌受别人摆布和控制的。 他放下茶盏,想着找点事情分散下情绪,却忽然被玄衣的君王紧紧抱在怀中。 那就趁着腊祭,在宗室朝臣的子嗣中挑几个给赵宪做伴读吧。赵政在他耳畔轻声道。 嬴政微愣,回头看向他。 先生不会以为我真要生一个吧。 嬴政顿了下:不是? 怎么会,我有先生就够了。赵政低低笑了笑,双手揽着嬴政,下颌搭在他肩上:不过先生神通广大,说不定可以试试看? 嬴政冷冷瞪了他一眼。 尽管在这样一个病躯中,依旧气势不减,只是在某人看来,这简直是可爱极了。 某位大王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不定真的可以。 嬴政回头一口咬在他唇上:住嘴! 赵政被他咬得吃痛,却是笑了出来,先生这样格外的迷人。 笑完,又被报复般咬了一口。 这回赵政正色起来,好了,逗你的,别生气? 他将嬴政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把人揽在怀里,翻了几个折子递过去:看看奏折开心一下? 奏折上那些臣子们一边出谋划策一边明里暗里互相揭老底甩帽子他是知道的,的确令人愉快。 嬴政勉为其难接了奏折,决定把赵政晾在一旁忽略个几天,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 腊祭当天的秦宫前所未有的热闹。 以往秦宫里举行的岁宴都只是宗室参与,这次格外不同,还邀请了一些重要的文臣武将和聪慧的族中小辈。 朝堂上早就传出风声,这次宴会明面上是赏赐群臣,实则是为小太子殿下挑选伴读。不过每一家只能带一个晚辈过来,因而私底下,朝臣们家里的儿孙们为了争这一个名额都闹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太子伴读,常伴储君身侧的位子,所有人都知道这对于仕途对于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宴会还未开始,大殿内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案几和坐席,朝臣们依旧是按照团伙凑对扎在一起,带了娃的就炫娃,表演个诗朗诵什么的不在话下,没有娃的就七嘴八舌地聊聊朝堂事,吐槽一下谁家谁家孩子长得歪瓜裂枣之类的,也是一大趣事。 靠近上席的位置,姚贾拍了拍身旁李斯的肩膀,颇为可惜。他儿子刚刚才满月,自然不能参与到这场盛事中来,姚贾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希望自家儿子长快点。 但他很是欣慰地拍了拍李斯:叫我说,这么多小孩里,就你家李由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啊。其余的,啧啧。 李斯仍是非常低调地坐在一堆人中间,不怎么惹人注意,闻言摇了摇头:由有些急功近利,太过锋芒,恐怕不会讨大王喜欢。 姚贾嘶了一声: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自信点。大王说选两个伴读,我感觉由肯定没问题。 李斯:我宁可他选不上啊,他这么小就进了东宫,比过多少同龄人,只怕心气会更加浮躁。你也知道,这朝堂上的位子,哪一个都不好坐。 姚贾抛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不愧是你。 李斯叹气。 姚贾还想再说什么来着,余光瞥见一直坐在角落里灌酒的青年,搡了李斯一下。 李斯也注意到了那个宴会尚未开始那就喝得烂醉的太子少傅,点了点头。 姚贾道:想想蒙恬这小子五六年前还平时皮得恨不能把天都戳个窟窿,跟王贲一起天天在咸阳鸡飞狗跳的,一转眼,都是能守土开疆的将军咯,岁月不饶人哪。蒙恬在新郑那边坑杀了所有叛乱的余孽,韩国那位旧相邦,听说是被车裂示众了? 李斯想想都觉得浑身发麻,看着角落里大醉的张良,心里一阵悸恸:也不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 姚贾看热闹不嫌事大,捡了一颗酱梅,这个张良也不简单啊,歪门邪道的小心思比不过那位少傅,本事可是高了十万八千里嚯,这么喝酒得出事儿吧?你去劝劝? 李斯指了指自己:我?我口才没有你好,你去吧。 姚贾舔了舔手指尖的酱汁:我去就我去,这小子不拉拢可太亏了。 他说着一头扎进人堆里。 李斯只看到姚贾过去叽叽歪歪了一堆,张良连看都没看一眼。过了一会儿,那青年倏地站起来,大概是听烦了,他转身走出了大殿。 外面仍是下着雪。今年冬日的雪似乎比往常多,尤其临近岁末,雪花大如鹅毛,隔三差五就要下一阵。 张良提着冰冷的酒坛子走在雪地里,并没有醉。被雪一浇,反而越发清醒,走出去没多远,瞧见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堆雪人玩儿,身旁一堆宫人围着,大概是被训斥了,都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没有一个敢靠近。 太子殿下作为秦宫里唯一的小屁孩,任谁都能一眼认出来,张良提着酒坛子走过去,使坏似的一巴掌拍在那小雪人头上,殿下,你这样着凉了我可心疼啊! 赵宪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堆起来的雪人被这个混蛋一巴掌拍毁了,气得直跺脚,恶狠狠地瞪着衣衫单薄的青年:张良你完了!这雪人是我照着父王堆的,你居然敢把它弄坏了! 张良瞅着那个又胖又矮又怂的两个雪球:这是大王?你叫大王来看看,说这是他,你看他答应吗? 赵宪一直就说不过这个可恶的家伙,干脆不理他,埋头修理自己的雪人:等我长大了做了秦王,我就把你贬到九原郡去修长城! 张良赞成不已:听说九原那边有不少胡姬,都漂亮极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就喜欢看漂漂亮亮的女人,像你这种小屁孩,天天看着真是好腻啊。 赵宪呸了他一声:滚滚滚,你以为我就想看到你吗! 张良哈哈笑了几声,看见那一堆焦头烂额的宫人,我说,岁宴快开始了啊,你还不去换身衣服?本来长得就不好看。 赵宪气得抓住他的手就啊呜咬了下去。 少傅大人的惨叫响彻咸阳上空。 过了一会儿,赵宪和张良走在前往太医署的路上。一大一小两个人,身后还跟了一堆宫人,格外瞩目。 张良捂着流血的手,心如刀绞:我这手会不会残了啊?残了怎么办? 赵宪直翻白眼,也懒得理他了,他纡尊降贵带这家伙到太医署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赵宪气哼哼地转过路边拐角,却忽然呆住了。 怎么不走了啊殿下,哟,看见什么了这么惊 话没说完,张良也呆住了。 拐角后是一条通往太医署的偏僻小路。 角落里有两个人相拥着亲昵。 被抵在墙角处的青年穿着白狐裘,肤色苍白眼角微红,隐约靠着另一个人扶着腰才能站稳。而那个把他按在墙上的男人,穿了一身玄色金纹的秦王礼服。 听见声音,本来正沉浸的两人微微转过头来,视线齐齐落在突然出现的一堆人身上。 张良: 赵宪: 宫人们: 现在把眼睛抠出来还来得及吗??? 第49章 。 气氛只是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齐齐跪了下来,没有人敢去看这样一幕。 但是刚才的景象,却一直徘徊在脑中久久散不去他们都看到了些什么啊大王和堂弟??? 被打扰了好事, 赵政的心情不是很好,他阴沉着脸道:都看到什么了? 张良抢先出声:臣什么都没看到。 其余人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实在是没有资格出声,张良的意思就是大王的意思, 他们谁也不敢违抗。 也没人想着去违抗。 赵政阴沉道:都是东宫的? 张良回道:是。 赵政的目光一一扫过全场, 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君心莫测。那不怒自威的视线落在赵宪身上时停顿了一下, 略显柔和:怎么到这边来了? 一直好奇地眨着星星眼的太子殿下乖巧道:先生的手不小心受伤了, 儿子送先生来看看太医对不对先生? 张良主动忽略掉不小心三个字,低头道:是臣不慎,让太子殿下挂心了。 难得能在张良面前扳回一局, 赵宪得意地嘿嘿了一声。 去吧。赵政揉了揉赵宪的头发, 对他们之间这点小打小闹习以为常,别迟了岁宴。 知道了父王,那我先去啦!先生, 快走吧! 他把张良从地上拽起来。 张良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抬头时目光对上了赵政沉冽的眼睛。张良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被他挡在身后的青年,神色有些怪异。 但仅是这一瞬的对视, 张良就避之不及地收回了目光, 双手举过头顶弯腰行了一礼,刚想去追跑得飞快的太子殿下,却被一道沉冷的声音叫住:这些人,处理掉。 张良微微一僵, 余光扫过在场的宫人,顿了下,谨慎道:今日是腊祭,太子殿下也要挑选伴读,不如先收押大狱,过后再处置,大王觉得如何? 腊祭可以说是一岁中最重要的一天了,旧岁收尾新岁开端,秦人的风俗里,这一天不易见杀戮血腥,在秦宫,午夜时秦王还要到祭祀台点灯祈福。 赵政略一沉思,可。 得到许可后,张良转身示意宫人跟上,去追已经跑远了的赵宪。 宫人们乌泱泱地跟了上去,不敢出声求饶,只是在赵政和嬴政转过路口不见踪影后,小声地哭了出来。 张良回头看了一眼,也没有止制。侍奉在帝王宫廷,提着脑袋过是所有人走进那道宫门时就知道的事。这里本就是泼天富贵与不得善终并存的地方,有人得到赏识能一步青云,比如赵高,有人稍有闪失就下场凄惨,比如这批宫人。 甚至包括他自己。 张良脚步一顿,脑海中闪过某些画面。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新郑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那时他为了不惹父亲生气主动找大王辞去了官职,以一个平凡人的身份随军见到了被俘的父亲。 韩国的旧相邦,往日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因为有蒙恬的吩咐才没有被用什么刑,与唯一的儿子见面时也还算体面。大狱中,张良跪在他面前再三拜首,从来没有对父亲服过软的他哭得泣不成声。 张平却是踹了他一下,风度不减:起来,哭哭啼啼还是我儿子?!当初不是非要去秦国,还跟我断绝关系,你的骨气呢? 他说着长长叹了一声:是父亲为难你了,秦王让你来杀我? 张良轻声道:儿子辞官了。 张平大骂:放屁!辞了官你还能到这儿来?!做样子给我看倒也不必,你老子还看不透你这点花花肠子?你应该穿着你的官服,戴着金印紫绶过来!让他们看看什么是虎父无犬子!我张平的儿子,是要成大事的! 张良低低道:别说了父亲,别说了。 哭什么哭!酒呢?听说秦国的酒烈,拿来我尝尝! 张良抖着手解开了一坛陈酒,刚想倒进碗里,却被张平把整个酒坛都夺走了。 张平大口灌了一通,铿锵放下坛子,点了点头:果然是好酒!儿子,秦国的朝堂卧虎藏龙,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若犯错,可不是被我打一顿那么容易了,你给我时时刻刻提着提着脑袋过,听见没有? 张良跪在他面前重重磕了一记响头,哽咽道:儿子记住了。 记着,做一个对秦王有用的人才是在朝堂上立足的根基。现在他重用你,十年后、二十年后又如何?真以为做官容易啊? 不过我知道我儿子是厉害人物。张平拍了拍张良的肩,笑道:韩国这个浅滩哪里够你施展啊,我不成全你,你能去得了秦国?比起强把你留在身边苟且过一生,我更希望你能在秦国那片海里搅出个巨浪滔天。我儿子,是要留名千古的人啊。 张良抬头怔怔地看着这位两鬓花白的韩国旧相邦,他以前觉得他不可理喻死板不知变通,可是此刻才发现,他其实从未了解过自己的父亲。 也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你母亲离世得早,这下我也陪不了你了。爹不是没有手段没有本事,只是年纪大了家国难弃,不像你们年轻人,说走就能走,头都不回。你看看我这回闹出的动静,连秦王都很头疼吧?他说着得意地笑了笑,眼睛却是红的,郢陈那边也是我去挑起来的,咱们挡不住秦国铁骑,不让他安稳也行啊。 张良不知怎么就笑了出来,只是笑容里难免悲戚凄凉,父亲厉害,儿子不能及。 哼,还有最后一件事,说完了你给我趁早滚回秦国去,张平倒了碗酒给他,你也不小了,找个贤惠的姑娘早早成家,嗯? 记住了。张良接了酒,苦涩一笑,都听父亲的。 滚吧滚吧,你小子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这话你能记个三成老子都含笑九泉了! 那人的声音渐渐从记忆中远去,张良回过神时,肩上已经落了些许细雪。 前方,无忧无虑的小太子殿下在太医署门前等着他,太医署门口站着的小宫人跪在赵宪脚下,为他小心拂去鞋子上的雪花。 赵宪大声道:张良你在磨蹭什么,你手不要啦! 太子殿下急得跳脚,叭叭地跑过来抓住他的袖子:发什么呆啊还不快走!再这么磨蹭就让父王把你派去修长城! 我在想要不要去给长安君提个醒啊。张良敛起情绪,懒洋洋的也没个站相,还有,你先生我就是去修长城,那也是要修得惊天地、泣鬼神的。 赵宪翻了个大白眼给他,望了望漫天的雪花,不耐烦道:长安君又怎么了,你不是见了他就害怕吗,哎呀不说了,你快点,我还要去宴会的!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5) 声音终是渐渐远去。 咸阳的大雪一如既往地声势浩大。 宫道上,嬴政和赵政一边赏雪一边步行去设宴的咸阳宫,赵政略走在前,嬴政慢他一步。 他们身后远远跟着侍官宫人和禁卫,没有人觉得这一幕有什么不对。 狐裘下,无人看到的地方,嬴政的手被赵政握在掌心。 他略慢一步是因为并肩走时牵着手风会灌进狐裘里。 走了一会儿,嬴政呼出一口白雾,停了停。赵政也顿住了脚步,微微扶住他,温声道:累了?坐御辇吧? 嬴政咳了几下,兜帽下被捂得严严实实几乎只露出眼睛和鼻尖,抬头看向赵政时,有片雪花落在了鼻尖,融化成一点水渍。 赵政用手指把那点雪水轻轻刮走。 谁也没有说话。 目光相触,赵政笑了一下,怎么这么看着我? 嬴政不自觉地握了握他的手,难得地没有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 咸阳宫里,炫娃之战还在继续,酸溜溜的恭维此起彼伏。 大殿角落里,有宫人急匆匆走向了站在柱子旁拿着一份竹简在看的青年。 少傅。那宫人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太子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情。 一直不吭声的太子少傅赵高目光微动,扫了一眼这个自己明里暗里提拔拉拢上来的宫人:怎么了。 宫人道:就刚才,张良从太医署出来,带着大王口谕和亲卫,把十几个东宫宫人押进了大狱。 犯了什么错? 宫人摇了摇头,不晓得。不过,前阵子您让下人提点的那个宫人项闾在里面。听说过了腊祭就要处死。 赵高微微掀起一直垂着的眼:知道了。 他将手里的竹简递给了那宫人,手指在虚空中比划了几下,像是在临摹一般,平静道:去放回殿下的书架里。 是。宫人双手接了竹简,退了下去。 赵高拢起袖子,手指还在袖筒中比划着,眼底有些阴郁。 这竹简是当初长安君赵厘留下的,上面的字迹对他来说学个十之七八不难,只不过这字里行间一笔一划都带着意,有大气象,是他学不来的。 本以为赵厘已经逝世多年,能写出这样的字的人并不会有了。然而那天在赵宪手中看到那份子衿时,赵高就觉得这个赵婴会成为他的拦路石。没有原因,直觉而已。 赵高摩挲着手指,还在思索要不要趁着宴会还未开始去一趟大狱,察觉到有视线投了过来,于是抬头望了过去。 上卿蒙毅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赵高对他抬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一年前他做了太子少傅后,隐宫那边的人为了巴结讨好他,说出了五年前的一些内情。那些人之所以会因为一点小错就置他于死地,是受了这位上卿的示意 赵高不知道为什么蒙毅会针对他,不过这个梁子是结下了。 腊祭的大雪中,赵高前往秦国大狱见到了项闾。 小宫人哀求他救他一命。 赵高淡淡思索了一下,温声道:你们因为什么获罪?若是小罪,罪不至死,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项闾忙不迭压低了声音,跪在赵高脚边,小心谨慎道:是大王,下人们撞见大王和子婴公子 项闾脸色惨白怪异,不敢再说下去了。赵高却是慢慢摩挲着手指,声音略显阴柔:怎么? 项闾撞着胆子道:还请少傅、附耳一听 赵高没什么架子,平近易人地俯身,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项闾将自己的所见抖抖索索地说了出来。 还有这种事。饶是赵高也觉得有趣了起来,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否则大王怎会因为这点小事治下人们死罪,说不定是受了那位公子的迷惑。 我知道了。赵高起身站了起来,救你一个,尚可。 谢少傅!项闾叩首大拜,下人若能苟活,必为少傅万死不辞! 那倒不必。赵高笑了笑,眼底阴柔更盛,自有用到你的地方。 第50章 信我 今日的岁宴, 出去与会的官员,大部分官吏都已经在家里休息,只留下值守人。赵高没有秦王准令, 平时想要进来,也是要费一番工夫的。 见过项闾后他起身往外走,恰巧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四目相对,赵高先行了礼:司马长史。 秦国大狱由廷尉冯去疾负责, 此人是冯去疾手下的属官, 负责掌管文书事宜的,姓司马, 名欣。 司马欣看见赵高自是非常意外。他今天并不当值, 这个时候正在和家里准备午夜的岁宴,是手底下值勤的小官跑去拜访,说是有批东宫宫人被治了罪, 而且还是大王下的口谕, 张良带着亲卫押送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他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了过来。 大太子少傅是个清贵官职, 虽无实权却地位超然,大狱实在不是赵高会来的地方。 司马欣急忙回以一礼, 恭敬道:少傅大驾,可是大王有什么旨意? 赵高这些年有多受器重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五年时间官职步步高升, 又加封侍中,可自由出入宫禁,为大王拟写诏令,饶是官场上混久了的老人都有些红眼, 司马欣没未往别处想,只当是王上有什么意旨。 赵高听见这话,藏在袖中的手比划了两下,是个下意识写字描摹的动作,温声道:大王今天治了东宫一批罪人,这里面有个叫项闾的,很受太子殿下喜欢。殿下哭闹着要人,故而大王让我奉口谕来,将项闾带回去。 他与这个司马欣并不熟悉,到时与他的长官冯去疾能说上几句话,但是冯去疾此刻正在宴会上,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即使出来了,也不是那么好办,项闾的事耽误不得。这番话实是兵行险招。 倘若司马欣要去确认一二,项闾救不出另当别论,他是一定会遭殃的。 司马欣略显犹豫,似乎也在纠结是否要派人向宫里确认。但是这个节骨眼上,正直宫中岁宴,太子挑选伴读,万不可唐突。再者,王上口谕,岂是他们可以怀疑的。 赵高见他犹豫,适时补充道:殿下还在宫里闹脾气,说见不到人,就不选伴读了,赵高等着回去复命。不行的话,恰好我也要去殿上找廷尉要人的。 司马欣不敢耽误这等大事,立刻示意狱吏去提人,转头对赵高道:下官失礼,少傅见谅。 赵高温声道:无妨。 项闾很快被带到了赵高面前。赵高看了他一眼,他很识趣地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跟在赵高身后。 司马欣亲自送二人到门外。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赵高带着项闾走远了。 路上还在下雪,项闾几度要给赵高磕头跪下,都被后者一个阴冷的眼神吓了回去。 赵高垂了垂眸,泰然道:东宫那边你自然不能回去了,先到我府上避一阵子,过段时间,自然有你的去处。 项闾千恩万谢地应下了,小心翼翼道:不知道少傅打算将下人送到哪里,下人好做做准备。 作为下人,投主子所好,都成了一种本能。 赵高却没回答,只是用手捏住项闾的下巴抬起来看了看,不咸不淡道:好好收拾一下,是个俊郎,太后应该会喜欢。 项闾当时就差点跪下了,磕磕巴巴道:太、太后? 赵太后的艳名七国里还有谁不知道啊,上一个跟她纠缠不清的嫪毐,下场是什么样子所有人都记忆犹新。换做别国,侍奉太后是何等尊荣,作为一个下人,基本是到顶了。可是身在秦国,谁也不想跟太后沾边。 跟她沾边的,有几个是好下场,吕不韦权势滔天独揽国政那会儿,谁不是把他当成秦王供奉着,后来又如何,身败名裂,连尸骨都是门生故吏草草窃葬的,更别提那个被车裂夷三族的嫪毐了。 项闾没想到自己刚从虎口里脱险,转眼又要进另一个狼口,他都想干脆死在大狱里算了。 进了甘泉宫该怎么活下去是你的事。赵高松开手指,眼底一片阴冷:三个月之内,找时机把你在太医署那边见到的都告诉她。 项闾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什、什么? 赵高没有多说,只是将双手拢进袖子里,摩挲着身上的大秦官印,望向漫天大雪:按照我说的做就对了。 安排好项闾之后,赵高才往咸阳宫走。路上有宫人忙着扫雪,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行礼,赵高一一点头回应。 宫人们平时从那些权贵那里何曾得到过这样的对待,无不觉得这位太子少傅十分平近易人。 咸阳宫前,赵高时间掐得很准,宴会快要开始。他若无其事地入了座,身旁坐着与他官职相当的另一位少傅张良。 张良看见他,呵了一声,似笑非笑道:罕见啊,你平时不都是早就等在殿里了吗? 张良从见到赵高第一眼时就看着人不顺眼,加上五年前他那一出血书诉冤的壮举,就更加觉得这个人投机取巧钻营至极,简直是到了炉火纯青以假乱真的地步。 整天搞得多安分守己似的,张良打心底里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小人。 赵高被他这么怼习惯了,也不生气,只是温和道:身体不适,来晚了一些,还好赶上了。 张良径自倒了一杯酒:你赶不上才好呢,赶不上被大王罢官,少傅就只有我一个了,哈哈。 赵高笑了一下:少傅说的是。 张良哼哼地没再理他,而是有意无意地往王座的屏风后看了一眼。 屏风后,侍官在这里临时安置了一张舒适的软榻,赵政和嬴政坐在榻上一起吃糕点。 外面的喧闹声他们听得一清二楚,无外乎就是斗嘴皮子和炫娃。 还不到露面的时候,赵政难得清闲片刻,让人拿了新郑的厨师做的点心给先生,只是大部分都被先生喂了回来。 赵政不由得想起了在新郑时被先生投喂的恐惧,喝了一口茶,我得出去了,先生在这里歇着就好。 嬴政顺手递了一个精致的琉璃碟子给他,上面摞了一堆小山高的各式各样的糕点:吃完。 赵政: 于是,宴会开始,朝臣们不约而同地看见大王拿着一碟摞得满满当当的点心从屏风后走出来,然后就跟这一碟东西杠上了 宴会的重头戏自然是挑选伴读。这事儿其实非常复杂,朝堂上的关系盘根错节,要从这么多小辈里选出两个人,该怎么权衡其中的利害得失,又不会使朝臣积怨,是个难题。 赵政没有自己动手,而是让赵宪去选。 小孩子不懂事,不管选了谁,落选的朝臣即便心有不甘,也不能把怨气撒到小太子头上。当然,所有人也都清楚,明面上大王是让太子殿下自己选,实际上一定是私下提点过的,所以太子殿下选谁,基本就是大王本人的意思。 太子少傅张良临时出了几个题目让小孩子们畅所欲言,一番答辩之后,就是赵宪挑选伴读地环节了。小太子殿下在一堆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里扫视了一圈,双手负在身后,踱着小步子,架势摆得很有一国之君的气态。 赵宪的大眼睛乌溜溜地转。 父王在岁宴前并没有和他说具体要挑选谁,但是说了一句话给他不管你选谁,先弄清楚自己有多少本事。 所以赵宪知道,这一场选拔,其实他才是那个被考验的人。他要选的并不是最聪明最有才华的,而是能够为他所用却不会压过他的人。 最终,他并没有选答得最精彩的李由几人,而是选择了两个次了一些、性子沉静的孩子。 是平时经常跟李由对着干的两个人。 这个结果令所有人都大为意外。 宴席结束后,群臣带着自家孩子垂头丧气地走出大殿。人群里李斯松了一口气,他身旁的姚贾嘿嘿一笑:我就说这小殿下不输大王。 李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大王在他身上费了不少心血啊。 李由走在两人身后,并没有听见大人们的对话。他满脸不悦,一脚踢翻了路边堆着的一个矮矮胖胖还被破坏了的雪人。 李斯闻声回头瞪了他一眼,想要训斥,姚贾见状哎哟哟地捂着肚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挤眉弄眼地示意李由赶紧走:我跟你说我一年半载都不想再碰糕点了,腻死我了 平时大王在宴席上都是走过场吃一两口就算了,这回却是罕见地吃起了东西,吃就吃吧他还死磕那一盘点心,搞得满朝文武谁都不敢动筷子。 李斯也是吃了不少点心,听见这句还很应景地打了个嗝。 李由已经先行跑远了,十有八.九是回去生闷气,李斯也就没再管他。 倒是姚贾,因为没能吃到近在眼前的山珍海味,他心如刀绞,叽叽歪歪了一阵之后,忽然灵光一现:不行,不行,太亏了,我得去你家吃回来。 李斯: 御史大人对这位贪财爱占便宜的狗友十分没辙。五年前昌平君伏诛,他和姚贾在韩国也是共患难了一场,回来后关系比以前热络不少。 昌平君不在,没人跟他一起遛大黄了,姚贾看他一个人出去遛狗觉得太孤单了,于是搞了一条小狗过来,隔三差五和他来个偶遇,一来二去,他们一到休沐就出去遛狗,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习惯。 后来他才知道,这货纯粹就是想去他家蹭饭才咬牙下血本买了只最便宜的狗来套自己近乎。 御史大人唉声叹气。 姚贾也唉声叹气。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 姚贾顿住了脚步:快看,那不是张良和长安君吗?干什么呢这是,吵起来了?不像啊哎哎,过去听听,走走走。 李斯本不想去听墙角,奈何姚贾拖着他像拖了只狗一样,转眼就轻飘飘地到了墙边。 李斯只好噤声,竖起耳朵。 就听见张良絮絮叨叨的声音:我亲眼看见的,大王跟赵婴都快亲一块去了!大王这口味真是越来越刺激了,啧!虽然说五年来你换了个人似的,但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就是给你提个醒,再怎么说你们俩当初也是爱过的对吧!要是你看开了,当我没说啊!这事儿别给第三个人知道,不然咱们都得掉脑袋。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6) 站在张良面前的白起听完了他一堆废话,右手缓缓按在了腰间悬着的剑镗上,不带感情地看向了墙角,平静吐出两个字:出来。 片刻后的大雪中,张良一手一个揽住了李斯和姚贾:我刚才瞎编乱造的,大王和赵婴什么事儿都没有,真的。 顿了一下,张良坚强地补了一句:和长安君也没爱过信我。 第51章 有些事 宫墙边, 姚贾用一种我信你个鬼的表情看了一眼张良,转头郑重地对李斯道:御史,你信吗, 反正我是信了。 李斯默默点了点头,我也信了。 啊,那真是太好了。张良欣慰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这天色也不早了,家里人都等着呢, 快回去吃岁饭吧, 要不长安君送送你们? 李斯和姚贾齐齐看向站在一旁的长安君,对方还是冷着一张脸, 手里一直在摩挲剑镗, 仿佛只要他们敢出去胡说八道,这把剑立刻就能砍在他们脖子上。 李斯:不了不了,姚卿正好要去我府上, 我们一起回去就行了姚卿? 姚贾:对对对! 张良颇为遗憾:唉, 那我就不送了,两位走好? 走好走好,改日再会。姚贾忙拉着李斯走了。 张良叹息一声, 咋了咋舌,我这也太背了, 怎么到哪儿都能撞上事儿。唉,长安君, 你就没什么想法?一点点都没有? 白起没有说话。 片刻后, 他惜字如金地吐出一句:别动赵婴。 张良:??? 张良愣了好一下才猛的反应过来:不是吧长安君你也喜欢赵婴?要不然你这真是大度过头了啊! 白起丢给他一个看智障的眼神,转身走入风雪中。 张良跟上他:长安君?去哪儿啊长安君!你别想不开啊! 白起终于被他吵烦了,拇指弹开剑格,银白剑刃出鞘, 剑首抵在了张良小腹:回去。 张良:你别想不开,一切都好说啊! 白起冷冷道:不会。 那好,那我走了!告辞告辞! 张良被那一记出鞘顶得腹痛,知道再缠下去长安君真要生气了,忙不迭走了。 白起看着他远去,收剑入鞘。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转身往长安宫的方向走去。 与他相背的另一端,张良刚要出宫门,门边一直站着的一位侍官喊住了他:少傅。 张良转头一看,这人是东宫那边的侍官,赵宪身边的亲信,有些意外。 那侍官看样子是找不到他就等在这里了,身上都是落雪,但神色仍是岿然,恭敬道:太子殿下请少傅今夜在东宫过新岁,大王许可了的。不过少傅若要回府也无妨。 张良咂摸了一下。赵宪这个鬼精灵,小心思还挺细。他现在可真是空荡荡的孤身一人,国破家亡,唯一的亲人也被大王给车裂了,国仇家恨啊,小太子这是在变着法安慰他吗? 东宫是什么地方,满朝文武除了教授太子的少傅少师。谁也进不得。去那里过新岁,是信任也是恩宠。 张良笑了一下,不必了,感谢大王和殿下美意,我回府上一个人过就行了。 换了别人,谁敢拒绝。也就只有张良。 侍官见他如此,也未强求,只是领命:恭送少傅。 张良摆了摆手,独自走出宫门。 这些事早在他当初打算仕秦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人活着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与言者难有二三,都是苦水里煎熬,真要一件件一桩桩的恨起来,哪恨得过来啊。 张良在大雪中走出宫门,沿着空旷的咸阳主道慢慢往自己的府邸走。腊祭到了街上都没什么人,都在家里其乐融融忙着准备庆新岁,张良想想自己那个连下人都没几个的空旷府邸,心里一片寂静。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是国仇家恨重要啊,还是在千秋青史留下那么一两句只字片语重要。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春秋三百年,如今两百年,生养了多少人,至今还能在史册里看见的,又有多少?万人中挑一啊。 读尽古今圣贤书,要的不就是这一个一吗? 张良自嘲般笑了笑,抬手拂去脸上的水渍,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 大雪飘飞的昏暗长街上,亮着一点烛光。 提着灯的人青衫短帽,眉目柔和,安安静静地站在树下,看见他来了,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想着你回来应该是很晚了,过来接你。 张良用力抹了把脸,把那些该死的雪花都擦了,走过去接过韩非手里的伞,揽住他肩膀:又不是找不着路,哪还能劳烦韩非先生啊? 韩非倒是也没有避开他的手,像是已经习惯了,轻声道:你刚才哭了? 哪有,雪啊,化了。 韩非不置可否,只是跟着他一起走。 他是和张良一起来秦国的,但是没有选择入仕,只在张良府邸附近教书育人,慕名前来的天下学子踏破门槛,无不是想学了他的法家术去秦国朝堂掺和一脚,倒也热闹。 走了一会儿,张良道:你说,五百年后,一千年后,还有人记得我吗?别看我现在做官,瞧着风光,你可比我强多了,只靠文章就能流芳百世。想想古往今来,只靠文字就能千古留名的,才几个啊?诸子百家,听上去多厉害,真过了几百年还为人称颂的也就顶尖上那几个,儒家孔子,道家老子,墨家墨子,法家嘛 张良嘿嘿一笑:非我们韩非莫属。 韩非只是淡淡地笑:不能和师兄比。纸上文章或许我胜师兄,若论经国治世,我却远远不如。师兄志在将法家术推行至天下,这份胸襟不是常人能有的。天下归一后如何治理,是比征服难上千万倍的事。 张良认同地点了点头,想起李斯,不由笑出来:你这师兄看着谨小慎微木木讷讷的,其实心里有天地啊。 . 腊祭之后,新岁开春。秦王祭祀渭水。 东宫里,赵宪正在和新进来的少傅属官庄喜玩耍。 庄喜得到嬴政的提点被送入东宫,在张良手下做一些闲杂工作,此刻,太子殿下和庄喜躲在一棵树后玩儿弹珠,地上散落着十几颗金丸银丸,赵宪的金丸打中了其中一颗银丸,那银色的小球滚出了界线之外。 太子殿下欢喜道:我又赢了!这次罚你什么好? 已经被画了一脸乌龟的庄喜哭丧道:殿下想罚什么都行 话音刚落,一道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殿下,该上课了。 赵宪回过头就看见赵高拿着一本书站在回廊中,他正是玩心重的时候,不由得卖可怜起来,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赵高:反正父王不在嘛,让我再玩一会儿吧先生。 赵高不为所动,正要拒绝,却有宫人带着另一名宫人走了过来。 那是长安宫的侍官,走到台阶下,躬身拱袖:公子请少傅赵高到长安宫一叙。 赵高微微眯了下眼,手里的书本缓缓合上:公子是有什么要事找下臣? 侍官并未回答,只道:下人只是传话,不敢妄加揣测。 赵高点了点头,轻声道:容我换洗一番。 侍官再次垂了垂首:下人在此恭候。 等赵高走了,庄喜才过去打了个招呼。侍官与他本来都是长安宫里的,庄喜如今也是入仕途了,地位今非昔比,那侍官恭恭敬敬说了些道喜的话,听得庄喜十分不好意思。 房间里,赵高草草写了封信,吩咐给提拔的那个亲信小宫人,若我不回来,你找机会将这个交到甘泉宫项闾手里。 下人接了信小心放进衣袖中,小声道:只是去叙一叙,少傅何故如此担忧? 赵高道:他挡了我的路,我又何尝不是他眼中刺?大王对已故恩师赵厘的感情非同寻常,我与赵婴字迹与赵厘相似,皆是因他受到赏识。侍奉君侧,谁不是希望自己是唯一的那个?你看,我不招惹他,他自己也要找过来了。 那宫人有些明白了,忧虑道:不如不去了吧。恐怕那位公子未安好心。 去不去都一样。赵高换上了少傅的官服,倘若我回不来,你记得将信交给项闾。 是,下人谨记。 赵高正了正衣冠,走入门外一片清光中。 长安宫中,初春料峭,还有些寒意,嬴政身上披了件黑色金纹的外氅,坐在书房里批阅奏折。手上这份恰巧是李斯的,写的是日后统一文字度量衡之事,嬴政仔细看过,不由得出神。 当初是李斯和他构建了秦帝国的蓝图,也是李斯最终将它推入了深渊。真是成也李斯,败也李斯。 嬴政自嘲似的笑了笑,用朱笔照着赵政的字迹批了个可字,咳嗽几声,修长苍白的又去拿另一本,却听见外面侍官禀报:公子,赵高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嬴政头也不抬,沉声道:收了印绶,让他跪着。 侍官顿了下,但不敢说什么,领命退了出去。 外面,赵高站在阶下。在他身后,是带领着金甲禁军护卫在长安宫的蒙恬。蒙恬是被赵政指派来护卫长安宫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子婴公子让他把弟弟蒙毅也叫了过来。 兄弟俩此刻站在一旁看着赵高,也不知道子婴公子是要做什么。 侍官将嬴政的话带到,赵高将印绶解下奉上,一声不吭地跪下来。蒙恬看向了蒙毅,有些不解,蒙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管。 过了一会儿,长安宫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被请过来的李斯一头雾水地看着跪在那里的赵高,心里咯噔咯噔的。他本来在御史台工作得好好的,结果有人来请他到长安宫一叙,于是他就来了。 来了发现那位太子少傅居然跪在这里,穿着官服,却不见印绶。而且蒙恬和蒙毅也在,李斯有点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他比赵高好一些,被侍官带着去见嬴政。 还没见到人,刚到书房门口,里面就传来低低的咳嗽和一道冷冽的声音:跪下。 李斯莫名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抖抖索索地退了几步,小声道:公子,臣不知何罪惹恼公子,请公子明示。 嬴政却没有回答,只是展开了李斯那份奏折。他本来打算让李斯一起和赵高在外面跪着,但是批到这折子,也只能感慨,才能有时候确实可以救命。 赵高就是死一万个都不足惜,李斯却少不得。李斯胜在经国治世,日后帝国建成,诸多制度都要破而后立,这一点没人能比李斯看得更长远。张良的能力固然不逊于李斯,却更胜在谋略,且这一世的张良没有经历亡国流落之苦,眼光与格局难免受限,目前尚不及他那一世。 赵政若要久治,少不得许多事情要听取李斯的意见。 嬴政将那份奏折扔在案上,沉冷道:看见赵高了? 门外,李斯额头抵在手背,跪得服服帖帖,小心道:臣看见了。 好。嬴政吩咐侍官:让蒙恬先敲碎赵高的手。 写字,永远都别想了。 李斯一抖,看了看自己的手,忙不迭攥在怀里揣紧了。他丝毫不怀疑这是子婴公子在杀鸡儆猴给他看。不多时,外面传来敲骨的碎响,赵高竟是一吭都没吭! 李斯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大气不敢出。忽然听见门里传出一声讥讽:倒是能忍。李斯,换了是你,你能吗? 李斯一想到手指被敲断救头皮一炸,十分无法理解赵高是怎么能忍着不出声的:臣不能万万不能。 又是一声嘲讽:所以你算计不过他。你也去外面跪着。 李斯僵了一下,想到自己可能就是下一个被敲手指的人,终于硬气了一回:今日大王祭祀渭水不在宫中,公子却趁机对朝中重臣滥用私刑,大王回来,公子当如何交代? 话落,一片寂静。 未几,书房的门忽然打开。李斯吓得一个激灵跪行着退后了好几步,以头触地,暗暗悔恨自己刚才真是脑子抽了。 他小心地抬了抬眼,只看见一片玄色衣角,上面绣着繁复精致的金纹。 一份卷轴绢书被扔到李斯面前。 李斯看到上面的章纹立刻就透心凉了。 这是秦王诏令。 卷轴恰好摔落在他面前,徐徐滚开。李斯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字迹是大王亲笔。 盖了秦王印玺的绢帛上只有一行字。 见子婴如见孤。 李斯像是木头一样被钉在了原地。他知道赵婴得宠,却万万想不到会到了这种地步。以大王的心性,怎会放心将权力交与另一人手中,哪怕只是一天都不可能! 可是,它真的发生了。不但发生了,还非常特别。以前并非没有这种特例,但诏令往往书写见令如见君持此令者如王亲临之类,强调的都是令而不是人。 可是眼前这一句完全相反。 见子婴如见孤。 这是何等的手段才会让大王信任到这个地步? 李斯闭上眼,整个人颤抖着将诏令奉上:下臣失礼,罪当万死!请公子降罪! 嬴政垂眸看着他,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降罪有何用? 纵然可以生杀予夺,都输给世事难测。他不是沉浸在过去的仇恨里的人,此一时彼一时,他只想为赵政和即将到来的帝国铺好路。至于最后会走到哪一步,他或许没有亲眼看见的那一天了,但至少,绝不能重蹈覆辙。 李斯听见他的回答猛的松了一口气,刚想三跪九叩地拜谢,一道沉冷的声音就从走廊拐角传了过来:寡人才离开半日,宫里就这么热闹了? 回廊尽头,一身胡服紧袖玄衣的君王走了过来。外面的王袍上清减利落只用纹路和些许玉石点缀,显得更加出挑冷峻。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7) 他的目光落到嬴政身上,趁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轻佻地眨了下眼。 嬴政替他批了半天奏折,又顺便修理赵高和李斯,身上有些戾气,平时赵政这样多半会被他轻轻一眼瞪回去,但这次他却不为所动,回以冰冷的注视。 这样子落到赵政眼里就有了些傲娇的意味。赵政看得想笑,但是有旁人在这儿,他还是收住了,视线吝啬地在李斯身上停了一下,眉峰一挑,不知道是真惊讶还是假惊讶:李斯? 李斯趴跪着转了个圈,面朝赵政:罪臣参见大王 赵政这会儿并不是很想跟他说话,也不管他是为什么要自称罪臣,随意应了声,先去外面跪着吧。 李斯: 好歹让臣申诉一下啊大王! 赵政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金印紫绶位列三公,还能没有你说话的时候?都先退下。 是。李斯噎了噎,联想到从张良那里听到的,大概晓得大王是想跟赵婴单独相处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行了礼:臣告退。 所有人都奉命离开了,回廊里一瞬间恢复静谧。 嬴政依旧不是很高兴,冷着脸。 赵政走到他面前,柔声道:腰斩车裂枭首凌迟,还是留着命慢慢折腾,都听先生的。 这态度令嬴政心情略好转,多少化解了一些赵政当时不听他话留下赵高的怒气。 不过他仍是不愿多说。 赵政凑到他面前,轻声道:所以他到底怎么开罪先生了? 他五年前就让人查了赵高的底子,赵高出生在隐宫,在隐宫里认识了一个被罚做宦者的年老狱官,因此学了识字和律法,但是到赵婴出现之前,赵高并未与先生的几个身份认识过。 这让赵政非常好奇。 先生和赵高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五年前先生离开前化成他的样子的那几天,他其实大胆想过某种可能。 只是随着年龄长大,越来越觉得这假设有些不可思议,大概是年少时太天马行空,便没去细想。毕竟这些年来,他只要先生能回来就好,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去追究。 先生要是不愿意说就不说。赵政握住他的手,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迁就道:学生只是偶尔有些好奇。 不是不愿意,只是无从说起。 嬴政反握住他的手,也理解赵政的心情。半晌,他调整了情绪,平静道:有些事,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引用自李鸿章《入都》 原句: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能与言者难有二三 引用自冯梦龙《醒世恒言卷三十二》 原句: 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 成也李斯败也李斯引用的啥大家应该都知道 接下来赵高基本不会出场了 再出场大概就是被用尽各种酷刑、想死都死不了的状态 但是说真的 赵高这种人,任何方法都不能解恨 就很无奈 第52章 大王和赵婴 东宫里, 太子殿下玩够了才懒洋洋的坐到案席后读书,他摊开书本,找到了上次学习的那一页, 温习一边。 刚刚洗完脸的庄喜看见他好不容乖巧下来,松了一口气,四下一望,不禁疑惑:少傅去公子那里还没会来? 赵宪趴在案上嘟着嘴道:我让人去请了, 子婴叔叔应该不会为难先生吧。 话未落, 门外宫人有宫人请见。 侍官手中带了一份卷轴帛书:大王有令,殿下识字律法之事, 暂委庄喜。 拿着手巾擦脸的庄喜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后立刻扑通跪下来接令书。 赵宪倒并不是多么吃惊,只是好奇道:赵高先生呢? 侍官恭谨道:被子婴公子暂留在长安宫,印绶已除。 哦你下去吧。赵宪反应不是很大, 仿佛早就料想到。 他托着腮看了眼跪在地上拿着诏令发抖的庄喜, 叹气:唉,我暂时不能欺负你了。虽然是暂时让你教我,但是父王这么做, 基本就是要让你代替赵高了。你小心点啊,没给你印绶前不要犯错。 这这这庄喜一头雾水:殿下, 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宪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眼睛:我猜可能是子婴叔叔不喜欢赵高,想收拾他?父王那么喜欢叔叔, 肯定由着他啦。 可是子婴公子好像跟赵高没什么过节啊? 赵宪叹息:到底是你是先生还是我是先生啊这些问题应该是你来回答我才对! 庄喜道:这殿下, 不去看看吗? 赵宪翻了个大白眼:父王这时候派人过来,就是暗示我不要去求情。我去了不但没用,反而惹父王不悦。还是回头再偷偷去看看吧! 好,也好。那臣去准备一下。 赵宪点点头:去吧! 庄喜揣着他的手巾走到偏室, 想到屏风后去换身衣服,却撞到一个小宫人身上。那宫人像是一直站在这里的,庄喜定神看了看,发现是赵高身边那个很受器重的宫人,不由道:吴质?你怎么 吴质手里捧着几卷书籍,刚才就站在这里了,外面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忙道:赵高少傅先前吩咐下人送书过来 庄喜没有多想,想到赵高已经伸手去拿那些书籍:是教授殿下的书吗?先给我吧。 吴质忙将东西给了他:下人告退。 庄喜拿了书籍,回头看了眼匆匆离开的吴质,总觉得今天的吴质好像有点慌手慌脚的。 吴质是从偏室绕到后殿,走了偏门离开的,他出了东宫就直奔甘泉宫那边去了,手里紧紧攥着赵高留给他的信封。 但是走到半路,四下无人,他忽然顿住脚步。想到刚才听见的,赵高可能出事了,他鬼使神差地将那封信拆开了。 这信没有封口,即便拆了也看不出来。吴质抽出信封,发现这字迹与赵高平时的大不一样,刻意掩盖了平时的书写习惯,瞧着像是另一个人写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末了倒吸一口凉气。 这 这上面写的,竟是赵婴以色侍君蛊惑上听,暗害贤臣,要项闾劝说赵太后以此事策动宗室及朝臣,将赵婴处置,美名曰清君侧。再由赵太后以母亲身份出面,从朝臣中选出一些贤良淑德的女子来纳入宫中,为大王早日诞下亲生子嗣。 至于宗室,则以清君侧有功为由,助其中一二进入朝堂。 吴质拿着信的手一度颤抖不已。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把这信交给项闾。 他这些年在赵高身边耳濡目染,对宫里的利害关系看得也算清楚。赵太后曾经和嫪毐一手遮天把持朝政,甚至可以与吕不韦抗衡,又有太后的身份,权势盛时连大王都奈何不得,如今这老女人失势已久,被软禁甘泉宫,怕是一直心有不甘,赵高这封信无疑是给她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在大王没有大权独揽之前,秦国宗室与朝臣和外戚一直分庭抗礼。赵太后和嫪毐出事、华阳太后逝世、昌平君谋逆这几件事后,外戚基本已经没了气数。 至于宗室,大王重用朝臣,并不相信宗室,除去几个年长有资历的,宗室也再成不了气候。 倘若此事成功,朝臣能因此与王上沾亲带故,自然无话可说,赵太后也能趁此为宗室谋得一席之地,两边皆大欢喜,太后即便不能回到当初盛极时,至少也能在两方积攒起一些威严。毕竟她是王上生母,身份上有天然优势,以后再有什么事无法劝动大王时,两方都会不约而同请她出面。 当初嬴嫚的事不就是如此?只要有第一个女人进了宫,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现在出了赵婴这种丑事,大王并不占优势,朝臣和宗室恐怕咬死了这一点为自己谋取利益。 吴质立刻将信封收起。 他们这些宫人这辈子都不能指望像赵高那样一步青云,那是少之又少的特例,大多数都是侍奉别人到死,更别说得近王上身侧,远远的看一眼都已是比外面的人幸运了不知道多少。 可是若能事成,太后就是一条直达顶端的捷径。 吴质眼底亮起了一线光芒。他甚至觉得,赵高之所以没有将这信封存,或许就是等着自己来打开的。 项闾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谨慎胆小难以成事,哪里担得起这样的重任。但是他不在甘泉宫,有些事只能由项闾去做。 同样的,罪也可以让项闾去背。 吴质忙将那信封贴着心口藏好了,大步往甘泉宫走去。 甘泉宫外,项闾见到了吴质。 项闾曾在东宫侍奉太子殿下,与吴质是老相识了,他知道吴质受赵高器重,赵高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即便最近在甘泉宫他颇得太后青睐,也没有在吴质面前颐指气使。 项闾恭恭敬敬地向吴质行了礼,还未行完,吴质忽然将他拉到身旁,走到僻静的角落里,焦急道:赵少傅去了一趟长安宫,就被大王除了印绶留下来侍奉子婴公子了。 项闾非常诧异:怎么会这样? 吴质担忧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子婴公子似乎与少傅不太和,但是他一个宗室公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面子? 项闾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就想起了那一天在太医署前看到一幕,紧张道:一定是赵婴蛊惑大王这么做的 哦?吴质略做惊讶的样子,为什么这么说?他一个无职无权的公子,又病恹恹的,哪里能说得动大王? 项闾一心想着把赵高救出来,思及吴质也是赵高提拔起来的,不免多信任几分,压低了声音道:赵婴他、他和大、大王有不伦之情。 最后四个字简直用掉了项闾毕生的勇气。 吴质立刻冷下脸:说什么胡话!大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项闾忙解释道:是我亲眼看见的!你忘了之前,东宫宫人被处死了吗,就是因为撞见了这件事!我承蒙少傅相救才得以脱险,现在少傅被赵婴拿捏着,我怎么敢胡言!那个赵婴久病沉疴又长得清俊,说不定正中大王喜好才获得恩宠,现在他要加害少傅,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我这就请太后 你慢着。吴质按住他的肩,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冷静道:现在太后在大王面前哪里说得上话,你去了白去。听我的,要把更多人卷进来才能除掉行,你这样 吴质附到项闾耳边说了些什么,半晌后,项闾向他行了大礼,一番感谢:少傅就要靠阁下相救了!下人一定努力说动太后! 吴质点了点头:都是为了报答少傅知遇之恩,你去吧,出来太久惹人怀疑。有消息与我联系。 是是是。 吴质目送项闾进了甘泉宫,手指隔着衣服覆在心口,缓缓露出了近乎癫狂的笑容。 赵高与赵婴有嫌隙,他帮着把赵婴除掉,也算是报答知遇之恩了,对吧。 . 三月,燕国传来捷讯,王贲李信攻克燕都蓟,燕王仓皇北逃,李信率军深入北陆追击,俘获燕王喜。 燕国的灭亡早在所有人预料之中,所以只是掀起了一阵小小的喜悦。朝臣们近来不单是为统一后的制度安排吵翻了天,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小道消息在他们心里挥之不去。 下了朝后,臣子们依旧抱团扎堆聊着天往宫外走,只是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 李斯和姚贾还有张良打算一起去喝酒,还没出宫门,迎面就被丞相王绾拦住了。 他的神色很是严肃。 姚贾哟呵一声:丞相,跟我们一起喝酒去? 王绾皱着眉道:喝什么酒,你们不知道最近传言都在说什么? 哦那个啊姚贾挠了挠脑袋。 李斯和张良又是摸鼻子又是咳嗽的,看得王绾一阵莫名其妙:说正事,大王和赵婴到底是不真的 咳咳!姚贾急忙止住他,这些流言别人信也就算了,你这丞相怎么也? 王绾固执道:大王最近的确与赵婴走动颇多,别人听听就罢了,你们几个都是重臣,也不当回事? 张良打哈哈道:丞相啊,咱们又没有证据对吧,就算有,还能去跟大王对质吗?再说,我觉得没那么严重吧,龙阳之好这个,虽然不多见,但也是人之常情啊,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御史大夫,你说呢? 一直不吭声的李斯被他拖下水,默默点了点头表明态度。 王绾看着张良,这位长史虽然是他的属官,行事却一向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没有像别人那样对他毕恭毕敬,想起一出是一出,经常给他出难题,跟他抬杠。王绾越看张良越火大:黑的也能被你说成白的!前阵子赵高无缘无故就被摘了印绶留在长安宫,都是赵婴在里面挑唆,要是到时六国一统他也出来挑事,有我们受的! 张良牙疼似的捏住了下巴,丞相把赵婴想成什么人了,我瞧着他人挺好的啊,赵高的事大王又没有明说,咱们还是别妄加揣测的好。万一赵高是哪里得罪了大王呢,不能冤枉好人是吧? 王绾瞪了他一眼,还要再说话时,那边来了一位侍官。 侍官先后行了礼,才出声道:大王宣召御史,典客令,少傅。 张良挑了下眉:这就去这就去那什么,丞相,失陪了啊! 王绾黑着脸,拂衣转身离开。 张良示意侍官先走,然后转头盯住了李斯和姚贾:大王和赵婴这事儿到底怎么传出去的?你们俩真的没说? 姚贾:谁敢说啊不要命了!李斯这胆子他敢说?这事儿说出去有什么好处?你光在这儿质问我俩,不是还有白起?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8) 张良:他现在在打楚国我飞过去问他啊!上次他回来是亲自请示大王加兵的,回咸阳办完事儿就走了,哪有闲工夫散布这种话?而且 张良一顿。 姚贾:而且什么? 张良破罐子破摔:而且他让我别动赵婴! 姚贾、李斯: 你听听这意思!不就是护着赵婴吗?眼下这谣言明显是冲着赵婴来的,所以不可能是他。 姚贾: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为什么他要护着赵婴?他俩不应该为了大王争个你死我活吗? 张良:我怎么知道想的什么!你去问他啊! 姚贾渐渐偏离主题:他别是看上赵婴了吧 诡异的静默后。 一直没吭声的李斯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都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事情,听他们说完,习惯性地总结:意思是长安君不但把大王甩了,还看上了大王的男人? 没人回应,李斯疑惑地回过神,还纳闷前边这俩人怎么忽然不叨叨了,忽然发现他们俩不知何时跪在了他之前,面朝前方。 李斯心里咯噔一下。 抬头跟花丛边站着的赵政对上了视线。 第53章 大王 花园中一片诡异的安静。 李斯跪在地上恨不能挖个坑钻进去。 披了件玄色披风的赵政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浅淡的眸子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接着说,寡人听着有些道理。平时朝堂上怎么说话的,别拘束。 这谁敢说啊 赵政也没有真的要为难他们, 微微拢了拢黑色的披风,知道为什么宣召你们? 姚贾和李斯都很默契地看向张良。 张良是他们之中会说话又有脑子的,关键是与大王关系微妙,亦臣亦友亦敌, 最适合在这种场合丢出来挡箭。 张良还能看不出这俩货的意思, 硬着头皮道:臣觉得是因为子婴公子的事。 哦?说说。 张良又道:近来不知什么人在宫中散布谣言,意欲挑拨大王与子婴公子君臣之情, 臣以为应当早早遏止。 赵政饶有趣味:什么谣言?寡人怎么不知晓? 张良心说你就别装傻了这事儿还有谁比你更清楚, 嘴上却老老实实的:有人诋毁子婴公子清誉,说他蛊惑上听陷害赵高。 赵政隐隐有了些笑意:子婴蛊惑寡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俩的奸情你不知道吗! 张良略一犹豫,装模作样道:谣言说公子以色侍君, 臣以为都是胡言, 公子与大王情同手足,君臣相得,散布这谣言的人居心叵测, 其心当诛。 情同手足,君臣相得, 也不算说错。赵政轻笑,只是有个地方错了。我与子婴相悦, 哪里来的他以色侍我? 三人: 求你别说了大王!我们还不想掉脑袋啊! 赵政抬了抬手, 有时候看着这些人精哑巴吃黄连的样子真的挺有趣。逗逗图个开心,正事还是要做的。他抬手示意侍官:给他们看。 侍官诺了一声,将数沓奏折奉至三位面前。三个人一头雾水,不敢不从, 各自拿了,展开。 神色均是一沉。 张良刚看完了请求大王向朝臣明示赵高被罢之事的折子,又翻开一个新的,上面的内容则是请示大王选丽人扩后宫。 粗略一扫,几乎都是这两件事。虽然并未明确提及赵婴,但联想到那个甚嚣尘上的谣言,一猜就知道是有人在里面搅混水,针对的是赵婴,谋取的是在朝堂和后宫里的利益。 上书的官员也是繁杂,朝臣中,丞相王绾赫然在列,宗室中则有几个资历辈分较高的宗亲,都是不可回避的人物。 张良合上最后一本折子,姚贾和李斯也都恰好看完。侍官将奏折收拾工整,在赵政示意下退了下去。 都看完了,说说,有什么想法? 三人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这事换成平常,实在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赵高被罢,哪用得着找什么理由,王上要罢免就罢免,臣子们焉能置喙?至于扩充后宫,也就是点个头的事。可是放到大王身上,牵扯到子婴公子,就不是那么好解决了。 半晌,张良道:此事全看大王如何思量。 赵政也不瞒着,赵高和后宫的事,寡人一个也不答应。子婴,他们也别想动。 他摩挲着扳指,目光落在三个人身上,身为人臣,知道该怎么做? 三人俱是一抖。 这意思是让他们去摆平这趟浑水?这也太难了!大王这明显是要保住赵婴,可是赵婴是这事件的机枢,不处理赵婴,还要让朝臣和宗室松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很难,对吧。 是赵政寡淡的声音。 三人忙叩首,姚贾道:为大王分忧是下臣们万事之幸。 这些官话就不必说了。有件事倒不妨直说,以后也要你们头疼。赵政轻声道:寡人所爱只有一个,此生不会再有其他。以后你们都将位极人臣,别像这些人一样拿后宫来烦我。赵宪是太子,等我百年之后,他就是新君,懂吗? 他平静地说完这些,眼底一片淡然。 然而就是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事关整个秦国。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斯忍不住向前跪行一步:臣昧死进言,大王何苦用情至此,大王宠幸子婴公子也无妨扩充后宫,太子殿下尚幼,倘若有一二长短,秦国正逢交替之时,六国一统尚且貌合神离,内政若动荡,必然掀起席卷天下的乱局,以大王之雄韬武略,岂会看不出这其中隐患,臣请大王以社稷为重,三思! 姚贾亦跪上前道:臣附议,请大王三思! 赵政望着远处默然良久,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视线微转,垂眸看向张良:少傅,不跟着劝劝寡人? 张良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双手举过头顶,顺着赵政的意思回答道:臣一定竭力辅佐护佑太子,为秦国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赵政轻笑一声,眼底无波无澜,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他像是有些不太想说这个了,转移了话锋:再过几天就是咸阳灯会,都出去逛逛,退下吧。 三个人应诺,行礼后离开了花园。 等走出去好远,张良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你们去灯会? 姚贾:都下令了你敢不去? 灯会这事儿原先秦国是没有的,还是韩国灭亡后,大王觉得这节日有趣,才定了个日子,在秦国普及开来。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男男女女柔情蜜意的节日,花街灯如昼,人约黄昏后,实在热闹得很。 张良被勾起了久远的回忆,想起那会儿在新郑,大王和长安君多么如胶似漆啊,天天黏在一块巴不得天荒地老,唉,男人啊男人。 张良叹了口气。 李斯道:去灯会一遍逛一边想办法吧,这件事有点棘手。 其余两个人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于是几天后,咸阳街头火树银花,长灯不灭,目之所及都是少男少女。 三个并肩走在人群里的爷们儿就显得相当清奇。 为了显得合群一些,姚贾还特意买了三只花灯分摊开,人手一个。姚贾不忘调侃张良:我跟李斯娃都有了,张良你得着急了啊,年轻人的日子,看着顺眼的就快点把灯送上去啊! 张良:我自己都不急你们俩别瞎操心了啊!眼下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三个人唉声叹气地沿着街道走。人声鼎沸,真是相当热闹。 不远处的小摊位旁,白衣青年挑了一只五色十光的花灯,先生喜欢这个吗? 站在他身旁披着一件雪白披风的嬴政抬手拨了一下灯盏,迷离的光芒从五色绢纱里透出来,绮丽的光影从他清隽的眉目间流转过去,掩去些许病气。 他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赵政知道这就是喜欢的意思,挽住他的手,将花灯送到他掌中,轻声道:还走得动吗? 其实走不太动了。 这几天因为宫中流言,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打扰彼此,今天的灯会是赵政提出来要微服逛逛,嬴政不顾身体欠恙就答应了。 他慢慢换了换气,空闲的那只手被赵政轻轻握住了。 嬴政抬头就看见了那双浅浅淡淡却格外柔和的眼睛,不知怎么觉得有点燥热。赵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头朝他吻了下来,嬴政微微避开:不可。 赵政笑了一下:怕人看见? 嬴政被他说破心事,好胜心就上来了,他踮起脚在赵政唇上用力咬了一下,报复一般,然后转身就走。 赵政站在原地,拇指在被咬痛的唇上抹了一下,眼底都是笑意,像是在回味。片刻后他大步跟了上去。 人群中,嬴政提着手里的花灯,走到了一处人少的角落,赵政很快跟上来,把他堵在了墙角。 嬴政手里的彩灯照亮了些许昏暗,五色的光芒打在两个人脸侧,映出眼底清亮的微光。 赵政握住他的手,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在空寂的巷子里响起:先生受委屈了,是学生不好。 委屈倒是谈不上。嬴政知道身为国君,赵政面临的压力和非议只会比他更大,他反而觉得是自己让赵政为难了。 只是这些话,他都是心里明白,不怎么表露出来。 赵政道:先生有没有生气? 嬴政觉得不至于:并未,我知道你的难处。后宫之事你也不必太执着,我并不介意。 赵政半垂着眼看着他,不介意?先生为什么不介意? 嬴政微微皱眉,这都是什么问题? 他道:倘若你有了子嗣,是好事,我会很开心。 开心?赵政暗暗用舌尖抵着上颚,对这句话有些生气,意思是先生不介意我临幸别人,反而会开心? 嬴政: 赵政气不打一处来:先生真的喜欢我吗?我有时候想,先生如果碰过别的人,就一个个把她们都杀得干干净净,先生不会这么想吗? 嬴政想到自己那一堆孩子,默默咳了一下,你的身份毕竟不同。 僵持片刻后,赵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不生气了。他松开嬴政站直身体,负手在身后:既然先生不介意,那寡人今晚去宠幸一下嬴嫚? 嬴政: 赵政存心膈应他,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点头道:寡人明天就让少府送画像过来,先生觉得选多少人好一些?后宫越多越好对不对?有多少都纳了也可以。 嬴政越听越火大,黑着脸磨了磨牙,不知怎么就跟他怄气起来了:都随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 赵政微微挑眉,以为他要和自己低头的时候,手里忽然被塞了一盏灯。 五色光芒飘摇着照亮了四面墙壁。 嬴政把灯还给他,二话不说就走了,头也没回。 赵政沉着脸跟上去,始终离他三步远,终于他忍不住了,提高了声音,话却是对暗处的密卫说的:传令让嬴嫚去兰池宫。 嬴政脚步一顿,披风下的手蓦然攥紧了。兰池宫是赵政的寝宫,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怎么会不介意,可是将心比心,往长远了看,他不能那么苛刻地要求赵政只拥有他一个人,那意味着一旦赵宪有个三长两短,他和赵政都会失去退路。 赵政有孩子最好,至少出了事有选择的余地。他原本想着这件事可以徐徐图之,以后慢慢开导他,可是听到赵政刚才说的,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大度。 赵政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可赵政更是秦国的。 多少人都盯着他的后宫,日后帝国建成,废分封行郡县,立下汗马功劳的臣子们不会得到封地和世袭的爵位,这一点会让他们很不服气。要稳固人心,与重臣联姻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他知道赵政在存心气他,想让他表态,想断了他拿子嗣说事的念头。可他怎么会上这种小把戏的当。不可能的。 嬴政转身远远望着他,轻轻吐出一句:大王早该如此。 赵政被他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他看着嬴政向着秦宫的方向走远了,也没有去追,只是哑声吩咐密卫,跟着,别丢了。 几道黑影闪了出去,从墙头一跃而过。 赵政看了看手里的彩灯,本来好好的想要见一面,这么多天不见明明都想得要命,可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只是想听先生说只要他一个人,想看先生为了他吃醋,想知道自己在先生心里的分量。 先生总是太少表露情绪,以至于他有时会想先生到底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在迁就他? 赵政猛的咳嗽了几声,压下了嘴里的腥气。心火逆行,老毛病又要犯了。他却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余光一瞥,看见巷子另一边有人影鬼鬼祟祟的,赵政目光一沉:出来。 正好逛街逛到这里、一不小心就见证了历史、倒霉催的三人组默默从墙后面拐出来,齐齐拱手行礼,手里的小彩灯乱飘,头都快戳到地里去了。 这次更狠,还多一个半路碰上、被拉过来一起逛街的王贲。 赵政呵了一声:怎么哪里都能碰上你们? 姚贾无辜地小声道:大王说要我们逛灯会,不敢不从啊 赵政: 他就是随口一说,倒也不必这么当真。 罢了。赵政懒得去计较这些有的没的,都看见了?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49) 李斯张良姚贾默默点了点头,只有王贲一脸懵逼。 他就是出去打了个仗啊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大王跟赵婴好上了???长安君辛辛苦苦在打楚国,结果大王你就这???就这???? 大王你有没有心啊!!! 第54章 爱你 回宫的路上, 嬴政故意走得很慢,结果赵政一直没来追他。他一肚子火,莫名其妙地觉得难受极了,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非常讨厌。回到长安宫后,嬴政让人把囚禁在暗室的赵高抽了一顿。 没多久,宫人禀报说庄喜过来拜见。 大半夜的,嬴政猜到是赵政的意思, 丢了一句:不见, 让他回去。 宫人恭敬退了下去,没多久又回来复命:少傅说就在外面等着公子, 公子随时都能召见他。 嬴政沉声道:他要等就让让他等。 门外, 庄喜老老实实地等着,大半夜的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本来睡觉睡得正熟, 听见有人敲门就出去看看, 结果就被杀气腾腾的禁军架着两条胳膊进了宫。 见到大王亲近侍官才知道是要他去找子婴公子说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上的月亮一点点倾斜,庄喜站得腿都没知觉了, 才终于来了个宫人请他进去。 庄喜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宫人的习惯,在书房见到嬴政就要行大礼, 被嬴政拦住:免了。有什么事,说了就走。 他原本有些累了, 想到书房这里睡觉, 忽然想起庄喜还在外面等着,就让人把他叫了过来。他现在很没有耐心:长话短说。 庄喜察言观色小声道:就是大王派人叫下人过来陪公子说说话。 大晚上睡着觉被禁卫敲开门拎进宫的庄喜没有丝毫的怨气,虽然他也不知道是要说什么,但是看公子脸色, 应该是生气了。 嬴政一听见赵政就火大:说什么?他要临幸嬴嫚?大可不必,朕不在乎! 庄喜: 一生气就忍不住用谦称的嬴政也是被自己这样子给惊讶到了,反应过来刚才的失态,他的脸色更差了。 庄喜被他吓得不轻:公子? 嬴政黑着脸:叫陛下。 是是。庄喜擦了擦头上的汗,心说这个称呼好新鲜,没有听说过,但是和殿下有点像,应该是某种尊称,他忙道:陛下,不生气了,小心身体啊。 嬴政心情略好,端起茶哼了一声。 庄喜也不敢乱说,安静片刻后,他听见公子有些犹豫的声音:赵政回宫了? 庄喜微微抬了抬头,有点不解:大王出宫了吗? 嬴政脸色阴沉不吭声。 他走的是回长安宫最近的路,说不定赵政走了另一条,比他到得还早。这么一想,赵政回宫了居然不来找他,嬴政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酸溜溜的。 庄喜小心翼翼地看过去,道:陛下和大王吵架了吗? 嬴政扫了他一眼,算不上吵架。赵宪这几天怎么样? 太子殿下很好,学习很认真,就是有时候太调皮了,下人跟着他跑得腿都断了。庄喜苦着脸道。 好好护着他,他不能有事,知道? 庄喜忙点头:下人一定保护好殿下! 嬴政嗯了一声,你退下吧。 庄喜有些不太放心:陛下真的没事吗?要不出去散散心? 不必了。回答他的却是屏风后一道清冷低磁的声音,你退下吧,寡人和这位陛下说说话。 嬴政: 庄喜麻利地溜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嬴政没想到赵政居然在屏风后,一向厌恶被偷听的他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捏碎:出来! 赵政摸了摸鼻子没急着出去。他知道出去了会被臭骂一顿,先生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他本来以为先生早就回了宫,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先生没回来。 先前在巷子里,李斯几个为了让他们和好想了一堆办法,五花八门歪门邪道什么都有,他不经意就记在心里了。他想着让庄喜先跟先生说说话消消气,他再出来哄哄,于是顺便就在书房留下了。 而且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屏风后,谁知道先生回来一直没发现他。 虽然不太厚道,但是好像听到了一很些有意思的信息。 赵政躲在后面不出来,嬴政也拉不下脸来找他,两个人隔着一道屏风,气氛一度非常紧绷。 还是嬴政咬着牙开口:你滚出去。 屏风那边极轻地叹了一下:先不生气行不行陛下? 是这个叫法吧? 嬴政一拢衣袖,别过头去,赌气一般,你闭嘴。 屏风后,赵政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这个尊称挺新鲜的,不知道是称呼什么人? 一片静默。 赵政也没指望先生真的回答他,否则先生也不会一直刻意隐瞒身份了。回头问问李斯张良那些人吧,说不定会有线索。 赵政向屏风那边靠近了些,轻声道:我们两个为什么要为这种小事生气?你明明也不希望我碰别人对不对? 嬴政仍是默然,手指攥紧了衣服。他当然不希望,一万个不希望。可是子嗣的问题,实在牵扯太多。 思索间,后面的屏风被人推到一旁,嬴政头也不回,赵政果不其然坐到了他身边,若无其事地想要过来握他的手。嬴政避了一下,却没能逃开,赵政顺势就把他按在了地毯上。 不生气了,是我不好。赵政低头看着他,手指轻轻拂开他颊边的发丝,虚虚压在他身上,轻声道:陛下原谅我吧? 嬴政一阵默然,良久才闭上眼,手背掩在眉目间,不想让赵政看到他失态的样子,低声道:朕难受。 他身体本来就差,经不起气的,赵政忙起身:哪里难受,我去叫 太医未说完,却是嬴政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往心口送去:这里。 嬴政的声音低低的像是难过极了,重复道:这里。 他的手紧紧抓着赵政的,按在心口。怦然的心跳传到赵政掌心,一下,又一下。 赵政才明白他并不是身体不舒服,俯身在他唇上柔柔地亲了一下,这样好一些了吗? 嬴政不说话。 赵政低头笑了一下,抬手把他掩在眉眼间的手拿走,去吻他的眼睛:这样呢? 嬴政眼睫微微扇动,半敛着睁开了些,有些隐约的发红,喉结滚动:讨厌你。 赵政愣了一下,讨厌? 嬴政不吭声。 赵政怄气似的啄他的唇,寡人不要听这个,说你喜欢我,快点。 嬴政报复般回咬他,赵政顺势按着他的头用力吻下去,霸道地侵入,欺压、含弄。嬴政一反常态的没有向以往那样强硬地占据主导,他太难过了,一想到赵政和别人在一起他就觉得难以呼吸。他感到无助感到茫然,好像回到了当初得知母亲和嫪毐谋逆时,那种不被任何人所爱的心情。 唯有赵政能抚平所有令他不安的情绪。 他被吻到喘不上气时才被赵政松开了一些,赵政细碎地啃咬着他湿润的唇,轻声道:有没有不舒服? 嬴政缓缓换着呼吸,似乎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在赵政唇上啄了一下。 爱你。他说。 赵政睁了睁眼,反应过来后他不动声色地压紧了嬴政,明显有些激动,刚才是谁说讨厌我。 嬴政不置可否。 这个人打破了他一切原则,让他又爱又恨,却又无可奈何。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这样纠结和心软,他讨厌这种被主导被压制的感觉,可是这个人偏偏是赵政。 是和他那么相似又不同的人,这种微妙的感觉太难形容。 抬头,无意间发现赵政一直沉沉盯着他,嬴政刚想让他收一收眼里的欲望,赵政却忽然低头在他眉心吻了一下,轻柔又纯粹,低哑道:我也爱你,很爱你。 嬴政怔住。 赵政抱紧了他:以后不吵架了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嬴政才从赵政的话里回过神,轻轻环住他的腰,闷闷的、带着笑意嗯了一声。 赵政和他相拥着,温存片刻,谁也没有说话。玄衣君王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鬓发,有意无意地将手探进嬴政的衣服:那来做一些快乐的事情好不好? 嬴政: . 曦光微亮,天边只剩一抹浅白的月影。清淡的天光透过窗落在床榻上。交叠散落的外衣堆了一地,肤色苍白的青年倚着靠枕,柔顺的长发散得像凌乱的绸缎,他微微仰头重重呼出一口浊息,浅淡禁欲的眸子泛着湿润的水光。 伴随着呼吸愈发急促,他颈肩的线条倏然绷紧,埋在另一个青年发间的双手用力按了下去。 嬴政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但是这身体禁欲又病弱,实在受不住,最终还是压抑着泄出了几声闷哼。 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嬴政仰头倒在枕上,抬手捂住了涣散的眼睛,平复着呼吸。 沙哑道:快吐出来。 赵政咳嗽几声,用手帕擦了擦嘴,像是刚刚用完膳一样,吃了。 嬴政很是无奈地看着他,不知怎么脑子一抽,问道:是什么味道? 刚刚起身的赵政给他盖上了薄被,动作一顿,很认真地回味了一下:甜的。 甜的? 赵政煞有介事地点头,像蜜一样甜,特别甜。 嬴信以为真政:甜的。 居然是甜的吗。 赵政邀功一般躺到他身边,把他软成一团的身体抱进怀里:怎么样?舒服吗? 被咬痛好几次的嬴政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极了。 至少勇气可嘉。 赵信以为真政美滋滋地在他脸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那什么时候换个身体让我好好疼你? 嬴政:十年内应该都不会。 赵政: ??? 作者有话要说:某失踪统子:小陛下我马上就回来给你助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十年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第55章 寡人不行 这一日的朝议, 秦王第二次迟到。文武官员分别站在两侧,文官为了后宫那点破事吵得脸红脖子粗,武官就比较清闲了, 王贲偷偷在李信背上写字,后者时不时用手肘顶他一下示意他别闹,蒙恬在心里计划着今天要教导太子的武课,偶尔会跟弟弟蒙毅用眼神交流。 赵政一边翻折子一边听他们进言, 冠冕上垂下来的旒珠时不时发出碰撞的脆响。 忽然, 他将手里的朱笔扔到一旁,向后倚着座背, 沉着脸看向站在右首的丞相王绾:今天就这样, 散了。 大殿里登时一片安静。 只有王绾从队列中走出来,近来宫中流言甚嚣,臣恳请大王将子婴公子遣回食邑, 安定群心。 赵政笑了一下:流言 王绾顿了一下, 流言说大王与子婴公子有私情,臣认为还应当扩充后宫以定群心。 赵政一言不发,目光落到张良身上。 张良会意, 这是又要被大王拉出来挡刀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走出来, 义正言辞道:臣觉得,现在正是伐楚之际, 大业将成, 还是先以国事为重,后宫事日后再谈也不迟。 王绾脸色一暗:公子婴是宗室近亲,他的事怎么算后宫事? 那肯定不是啊。不过,子婴公子是先王留在宫中照养的, 又是大王堂弟,大王与公子亲近些也没什么吧?这么荒唐的流言,丞相还真信了? 王绾:空穴来风,如果不是真的,公子婴岂非更应该避嫌?朝野上下都在谈论此事,不但有损大王声誉,那些六国余孽本就到处散布言论诋毁今上,这样一来难道不是授人以柄? 张良: 六国余孽内涵谁呢你?! 看他吃瘪,难得有一回能占了上风的王绾上前更进一步,道:后宫事暂且不谈。现在言论纷纷人心浮动,臣觉得大王还是应该让公子回到食邑避嫌,日后大业固成之后,再接回宫中休养也不迟。 张良翻了个大白眼。 这件事确实很难占理,他跟李斯姚贾商量了这么多天,宗室可以通过许诺官职来拉拢,朝臣却都是铁了心要往后宫里塞人,毕竟再高的职位也都是一时的荣宠,唯有家族在宫里扎下根,一气连枝才是长久之计。 偏偏大王又不愿意纳后宫,这一点就很难办啊。 辩论陷入僵局,王绾占据了上风。 赵政也不为难他们,静听片刻,等他们没声了,才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声音难得的柔和下来:此事已经议论数次了,诸位爱卿,还有别的事奏吗? 王绾: 大王每次这么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就是要放大招了,王绾感到非常不妙。 没有人回答,一片静默中,朝臣们听见自家大王相当温和的声音:丞相呢?还有什么事奏? 王绾默然了一下,隐隐感到不太好:除此之外,臣暂无别事。 哦赵政扬了扬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委婉地叹息一声:这件事,寡人也很想成人之美,可惜身体不行啊诸位,都懂? 所有人: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0) 不,我们不懂。 身为全世界最尊贵的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大王你自信点!你可以的!我们相信你!!! 虽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但此刻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没人敢去质疑这件糟糕又敏感的私事。 张良差点仰头大笑,大王这一招虽然羞耻了点,但是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这群家伙怎么办! 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尴尬又无奈的神色,连一直喜怒不形于色老实呆板的李斯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差点笑出声来的张良站在王绾身后,被赵政不准痕迹地瞪了一眼。 他只好拼命装出一副震惊、惋惜、痛心疾首的表情,率先打破这一室的尴尬和沉默:啊这大王可有请太医看过? 赵政看向侍奉在一侧的太医夏无且。 完全一脸懵的夏无且: 夏无且擦了擦头上的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胆地揣测大王是要他来圆谎,立刻做出一副心如刀绞的样子来:这个唉唉!不过大王不要伤心!太医署囊括天下妙手,一定能治好大王的! 他非常坚定地、热泪盈眶地点了点头:大王一定不要放弃! 赵政一副很不想提及的样子,有模有样道:不要再说了。没有别的事就散了吧,唉。 最后他还显而易见地、凄婉地叹了口气。 所有人: 不带这么耍流氓的啊大王! 赵政说完散朝,没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就径自走了,臣子们吃了一记闷棍,都很是头痛。无奈大王已经走了,他们只好脸色怪异地往外走。 没人傻到会把大王的话当真,偏偏这种私事他们还不能说什么。毕竟他们也想不到以大王那样的性子居然会用这种理由来堵他们,但是转念一想嘛,也确实像大王能做出来的事。 这一招够狠,一针见血,直接断了他们以后进谏的路子,无非就是一时的名声不太好听罢了。 出宫的路上,朝臣们这次大多往王绾那里凑了过去,尽管他们平时抱团扎堆自成一气,这种事关久远利益的大事上,还是一致的。 后宫必需要有人做敲门砖,最好的人选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王绾家中的大女儿正是应该婚配的年纪,温婉贤淑,由她来打开通往后宫的大门再好不过。 一个身份不低的官员走到王绾身边,放低姿态道:丞相,今日之事,如何看啊?本来是想着将赵婴遣回食邑,既不得罪他,也不用和大王闹僵,算是照顾他宗室公子的身份了,谁知道大王 王绾手里拿着折子目不斜视地往外走,沉声道:你急什么,本来也不指望能劝动大王。 那人平时跟王绾来往不多,有各自的小团体,听他这么颐指气使,脸上略有菜色,但碍于身份地位的差距,只能堆起笑脸:丞相的意思是? 王绾瞥了那人一眼,只是吐出一句:等太后安排。 . 朝议散去后,张良被赵政留下。 空旷的大殿上只剩下几个赵政的亲信侍者,他扫了跪在地上的张良一眼:你抖什么? 臣张良咳了一声,跪得正正经经,臣不是抖,只是有点想笑。 赵政知道他绝对不是有点想笑,冷着脸道:笑吧,笑完了去找冯去疾按律领罚。 张良立刻捂着心口:臣失礼,臣一点都不想笑!臣痛心疾首心如刀割!臣一定每天为大王祈福祝祷,愿大王早日恢复雄风一展宏图! 赵政特别想把手里的砚台扔过去堵住他的嘴,不过还是正事要紧,他敲了敲案上一堆折子:这些分封任免宗室的折子都准了。朝臣这边,你看如何? 谈起正事一点都不含糊的张良叹了口气,大王这一计是眼下最好的办法,虽然不是长久之法。臣觉得,他们劝不动大王,可能要打子婴公子的主意了。 赵政神色微敛,一言不发。他早已想到这一点,故而前些天已经将长安宫宫人置换了。张良这么一说,让他隐约有些不安。 或者,大王可以暂时纳一些人进宫,不宠幸就好了。 赵政轻笑一声:你以为把她们晾在一旁就能相安无事?前朝后宫哪个不是勾心斗角的地方,即使寡人不临幸,她们身后都有家族,就不会争不会斗?这些女人,进来一个就是一份麻烦。一个赢嫚就让他醋成那样,来一群,我怕是没命上朝了。 张良: 这狗粮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赵政若无其事:你先下去吧,好好看着赵宪,让他别乱跑。对了,你是不是该成个家了? 张良噎了下:尚早、尚早。 赵政敛了敛眸:联姻之事,我这里虽然不成,赵宪却可以。懂吗? 张良身形一僵:臣明白。 赵政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摆摆手:下去吧。 张良拱手行礼:谢大王恩!臣告退。 偏殿里一片寂静。 赵政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茶水,想着去看看先生,又怕被那些人逮住了说个不停。刚翻开一份折子想着转移注意,忽然有侍官急匆匆地请见。 赵政用笔匀开了一点朱墨,头也不抬道:进来。 侍官迈着细碎而快的小步子走了进去,小声而急切道:大王,方才太后带人去长安宫了。 第56章 别等我了 长安宫里, 容貌艳丽的女人坐在屏风前,笑容温婉可亲。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风上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山川日月,柔声道:来的时候听说你还在睡觉, 知道你体弱,想着不要打扰,倒是也巧,赶上你醒了。 屏风后嬴政坐在榻上, 静静看着一本书。出于避嫌他没有出去见赵姬, 就只是这样隔着屏风说话,四周都站满了宫人, 全是赵政留在他身边侍奉和护卫的。 太后的话让他微微皱眉, 但是没多说。 他并不是很习惯这样温声细语的太后,自从换了赵婴这个身体他还没和这个世界的赵姬打过交道,不过照她在嬴嫚那件事上的作风, 这么好说话并不正常。 赵姬自顾自道:你和政儿的事, 我也听说了,这次过来就是想提醒你,政儿那个性子, 连我这个亲生母亲都能软禁,对你又能有多少真心, 你好好想想,别得不偿失。 在她身旁, 宫人项闾主动给她着燃了一盏香, 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香气很快在室内弥漫,屏风后的嬴政抬了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这话说得好听是劝他自保,实则是再明显不过的挑拨, 这种小把戏也不像是赵姬能想出来的,嬴政翻页的手指不由得顿住,抬手招了一名赵政留下的亲信侍官过来。 侍官恭谨地走到榻前弯腰行礼。嬴政道:太后身边跟了什么人? 侍官低着头道:只跟了两个宫人。 出于礼节,屏风阻挡了双方,嬴政并不能看到那边的宫人是什么样子,只是低声示意宫人让密卫去查。 屋子里的香味越来越浓,他皱了皱眉,侍官很有眼色地将窗推开了些,新鲜的空气清清凉凉的灌了进来。 赵姬自顾自说完了话,都是些七零八碎的叮嘱,无外乎是劝他想办法自保,离秦王远一些的话,嬴政听得都快背过了,仍是不愿跟她搭话。太后也不觉得自说自话有什么尴尬,慢慢喝了一口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当初先王将你接进宫来休养,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一晃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记得你小时候喜欢拉着我到花园里看花,说我和花儿一样漂亮。现在花儿还是那些,人却老了,青春不再,唉。 嬴政眸光微动,手里拿的是一本后人编纂的诗集,正好是一首诗,入目就是一句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对赵姬的感情相当复杂,她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同样的,也是最恨之入骨的。当初她和嫪毐勾结谋逆时,他恨得不行,后来她病重要去世的时候,他又急着让王翦踏平赵国,去邯郸找那些欺负过他们的人报仇,好让她能走得少一些遗憾。 一别数载,后来的光阴里不是没有怀念过曾经在邯郸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候,只是人死了,什么都是空的。 听着外面的女人唉声叹气,嬴政忽然有些想看看她,但是想起她曾经做过的事情,又像一块经年无法愈合的伤口那样无法忽视。 最终他放下书,对侍官道:出去走走,闻不惯这香。 屏风外的赵姬也顺势放下了茶盏:正好,老身也想出去透透气。 侍官忙应声,取来了外衣为嬴政穿上,公子想去哪里? 嬴政把问题丢给了赵姬:太后想去哪里? 赵姬笑道:就去花园吧? 长安宫的花园的确很漂亮,这一块靠近兰池,土质适合养花种草,现在正是春日,花园里什么颜色都有,花香沁人,比房间里的香好闻多了。 嬴政和赵姬在花园里沿着小路漫步,走了一阵子,身后跟了一群宫人。这气氛看上去融洽,其实相当诡异,嬴政始终注意着赵姬,但是后者没有什么异常。走出去不远,远远看可见一处邻着兰池而建的水上凉亭。 去那里坐坐吧,你这身子不能再走了。赵姬眉目柔和地看着他,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我就回去了,本来就是出来劝劝你,政儿知道怕是又要生气我。 嬴政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赵太后带着她的两个宫人走了。嬴政觉得有些头晕,确实需要休息,于是就近到了凉亭中。 兰池水面波澜万千,近岸的地方红蓼簇拥,偶尔有飞鸟停在远处小小的一点岛屿上。这兰池是和赵政的兰池宫想通的,嬴政望着水面,忽然起了一个有趣的想法。古书上说仙人浮槎渡星海,登天极而望紫微,不知道如果给他一叶小舟,是不是能从这里渡到兰池宫去? 如果能,那他一定要在一个漫天繁星的晚上过去,把赵政拖到自己这小船上,枕着星河碎影,或许不知不觉间就睡去了。 想得入神,没过多久,忽然有双手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嬴政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转头,熟悉的气息就从鬓边磨蹭过来。 赵政细碎地亲着他的脸颊,轻声道:我来晚了,她有没有为难你? 嬴政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自己都很奇怪。赵姬就是单纯走了这么一趟,就只是劝他退回食邑自保,这一点都不像赵太后的做事风格。 赵政也隐约有些惊讶:没有? 顿了顿,没有也好。你没事就好。 嬴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有些安抚的意思。赵政把他抱紧了。自从他得知赵姬去长安宫找先生,心里就一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此刻那感觉仍在,并没有因为赵太后的离去而消释,反而越发明显。 但是此刻,他的先生又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赵政转开了话题,试着转移注意,先生刚才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连我过来都不知道。 我在想,要是想你了,是不是可以划着小船去找你。嬴政抬头指了下兰池尽头的宫殿轮廓。 赵政笑道:兰池宫都是密卫,还是我 找你还没说完,忽然,他的笑容僵住了。手背落了一滴温热的液体,第一滴,第二滴,第三滴。 越来越多的血珠从嬴政鼻间落下,擦着赵政的手背掉下去。 嬴政下意识抬手擦了一下,沾了一手的血腥。他几乎是本能地想去掩饰,却被赵政猛的攥住了手腕。 赵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蓦然回神后猛的回头:传太医! 传太医!侍者瞬间忙作一团,有人拿着手巾想给嬴政止血,然而凉亭里玄衣一闪,赵政已经抱着人大步掠了出去。 先生、先生听得见吗?先生?赵政神色紧绷,声音里甚至带着克制的颤抖:没事的,先生不会有事的。 然而谁都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的情况。 前几日夏无且还说过先生的身体有所好转,就只是和太后见了一面 别去了。怀中的人忽然轻轻吐出三个字。 什么? 赵政有片刻的停滞,脑海中一片空白。 想和你说说话。嬴政语气轻轻的,留恋地握住了他的手,想听你的声音。 人死的时候是有预感的。这种预感在他上一世时已经体会过,不会出错。他忽然觉得赵政是真的长大了,此刻在他怀里竟是意外的安心,甚至面对着未知的死亡,都有种放下了一切的从容。 他曾经一度那么、那么不想死,但是此刻,恍然间对生死有了一种明澈和通透的领悟。 很多年前我曾经想过,如果你做得不够好,就代替你接手这江山。他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往事,不过只是一个想法,很快就放弃了。 先生赵政的脚步猛的顿住。 嬴政用手指抹去了嘴边渗出来的血迹,眉目柔和了下来,知道为什么吗。 学生愚钝。赵政忽然忍不住将他按在怀里,慢慢坐到了地上,用力亲吻他柔顺的长发,闭上眼,不知怎么就笑了出来,因为爱上学生了吗。 是啊,我一直都爱着你。嬴政慢慢在他脖颈处蹭着,你小的时候,像爱孩子一样爱着你,长大后 是这样。他在赵政脸侧轻轻落下一吻。 赵政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额头抵在他的眉心,微微哽咽道:那先生不要再走了?先生舍不得离开我的是不是,你走了就不怕我背着你跟别人生一堆孩子? 嬴政轻笑:你可以试试,把我气活过来也可能的。 赵政有些怨怪地看着他,破涕为笑。笑完后他又紧紧抱住了嬴政,恨不能把他揉进自己身体中,低低道:先生疼吗?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1) 嬴政擦了擦嘴角的血,摇了摇头。其实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头很痛,只是感知差了许多反而不那么难受,他垂了垂眸,将手里的扳指给了赵政,这么笨的办法也只有她想得出来。想来有人在后面指点,本来可以徐徐图之。怕是她自作主张要杀了我,以为可以一劳永逸。 这种落人罪柄的事,太后怕是以为赵政不敢拿她如何才铤而走险,又或是过分低估了他在赵政心里的位置,太急了。 赵政低头吻着他的头发,紧紧闭着眼,眼睫隐约带着细小的水珠,声音苦涩:是哪里出了问题。 嬴政微微垂眸,大抵是熏香。 赵政睁开了眼,猩红的眼底一瞬间杀意攀至顶峰。旋即,他再三抱紧了怀里的人,沙哑道:先生还会回来对吗。 嬴政没有回答。 这一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他或许会成为一片消散的魂魄,化作春风夏雨融进山川湖海。那样一想,似乎也是另一种陪伴。 别等我了。 他轻声回答。 赵政蓦然僵住。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嬴政莫名就想到了曾经在后人书本上看到的这句话,怎么能让你再浪费大好年华,爱不是这么爱的。 比起占有,他更想任由他去驰骋。他喜欢的人,是要腾翔在九天上的龙,从来就不该被一个情字束缚。 嬴政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大风浩荡穿过回廊。 意识归于最开始的那片黑暗。 隐隐约约中,有金色的光粒在他眼前浮动。黑暗中断断续续亮起了一抹幽蓝的光芒。 熟悉的机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不是很稳定地响了起来:成功连接到宿主正在查阅任务进度当下任务双向满值,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正经不过两秒,系统的尖叫淹没了整个空间。 . 后世史书记载,十一年,帝甚幸公子婴,群臣上议请立后宫,未果。己卯,赵太后会公子婴,婴死。帝恸不已,乃至泣血。七日未临朝。庚辰,以子婴之死连坐罪及一百二十余人。 车裂侍者闾、卷,夷三族。 赵太后饮鸩死。少使废为庶人。王绾罢相。朝中废黜贬谪者二十三人。 壬午,帝遣儒生数百人寻真人,以觅长生。 甲申,白起、王翦破寿春,俘楚王,楚国灭。 齐王假降,齐国灭。 华夏始一统。 第57章 。。 十四年。 帝巡幸天下, 由潇湘至洞庭。 浩渺的江面上,雕龙画凤的楼船沿着水波徐徐航行。 一只白隼从云层下飞过,绕着大船飞了几圈, 最终落在桅杆上,雪白的翅膀拍打几下,发出一声啼叫。 站在甲板上的侍者都抬头看了过去。白隼脚上拴着一只金属筒,是咸阳送来的信。 它歪着头四下望了一圈, 完全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 穿着大秦官服金印紫绶的青年从某个房间里手里拿着一块肉,凶巴巴地朝它晃了晃:交货, 快点, 不然把你煮了吃! 白隼一歪头,嚎叫一声,飞到青年头上狠狠啄了他一口, 趁着他哎哟喊痛的时候叼走了他手里的肉, 转眼飞回到桅杆上。 青年捂着头上的包,随手抄起旁边侍者身上的剑:信不信我打你! 张良你不行啊!你不行你不行,啧啧 张良不用回头都知道是王贲在数落他, 一扫袖子,转头就走。一只手忽然扯住他领子把他拖到了桅杆下:看着! 张良被他勒得喘不上气, 差点背过去,你要死啊滚滚滚!我衣服被你扯坏了好几套了知道吗! 看着。王贲将手指压在舌尖吹出了一声有韵律的响哨。 那只白隼像是得了某种号令一样, 翅膀一振, 乖巧地落到他肩上。 张良哼了声:这家伙本来就是武成侯驯养出来的,当然听你的,炫耀什么呢你。 我还真就炫耀。王贲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上面的金属筒,上面有机关, 需要按照特定的路数操作才行,谁也解不开。 也没人敢去解开。 王贲把金属筒递给张良:你去送吧。这几天陛下好像又 提起赵政,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张良接了机关筒放在手里掂了掂,叹了口气,挑了个活泼点的话题:肯定又太子殿下的。哎,他还真是挺神的。 王贲抱着剑笑了一下:可能是真人庇佑吧。 三年前,太子赵宪和几个宫人偷偷跑出咸阳宫玩儿,结果遇刺,几个宫人都死了,唯独赵宪被一个路过的剑客救了。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在兰池上划小船掉进了水里,兰池那儿水很深,暗潮汹涌又连着渭水,小太子不识水性,被一条食人鳄给托上了岸边,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哭了。 后来还有几次危险至极的状况,这小孩每次都能虎口脱险九死一生,怎么说,就很邪乎,好像有什么力量一直在护着他一样。 不过今年陛下巡游之后,赵宪安分了许多,天天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就是信件来往频繁,隔三差五就来一封。 外面这么危险,他也是担心陛下。张良嘿了一声,这小孩平时看着马马虎虎的,心思比谁都细。 王贲翻了个白眼:行了快去吧,我和蒙毅在房间等你。 知道了。 他转身带着信筒走向了最高的那一处楼阁,侍官已经提前去禀报过,得到了准许。张良由皇帝的亲信侍者引着往楼上走。到了一处门前,侍官小声道:陛下,少傅到了。 门里没有声音。 侍官在赵政身旁侍奉多年,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明白这是默许了的意思,遂打开门:少傅请。 房间里一片昏暗。 扑面就是一股极为浓郁的熏香。 厚重的玄色窗帘隔绝了一切光芒,唯有门外的清光落在地板上,然而依旧延伸不到房间深处。 张良被熏香冲得直头晕,忍不住小声问身旁的侍官:这什么香? 安神助眠的西域香,陛下这几天睡不着,点了这么多香也不见有什么用。侍官说不下去了。 张良微微一磨牙,知道了。 他双手奉起信筒,弯腰入内,压低声音道:陛下,咸阳有信。 没有回答。 张良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踢中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黑暗中发出了金属声响,格外清晰地打破了一室的死寂。 黑暗中终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子房? 是微臣。张良跪到地上,不慎冲撞陛下,请陛下恕罪。 黑暗中的人轻轻啊了一声,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卢生那边有信吗? 张良一顿:陛下,尚未。 咸阳的信?放下吧。 是。 张良将信筒放在了地上,手指摸到了一片冰凉而光滑的东西,是刚才被他踢到的,摸着是一面镜子。 刚要行礼退出去,却听见那人低低道:现在几时了,朕想看看光。 臣去开窗。张良会意,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所有的窗帘,支起一扇窗来通风。 外面天光正好,正是暮春,柔和的光从纱窗透出来,整个房间都被照得透亮,融合了六国之长的装潢不再是沉重的黑色,雕梁画栋,珠帘玉翠,满目琳琅,有种身在仙境的错觉。 做完了事情,张良转身,拱袖弯腰,不敢去看赵政。他只在后退时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帝王衮服和冠冕,被乱扔掉的各种珍贵的装饰,碎了的铜镜。 还有一地的奏折。 张良忍不住道:臣为陛下收拾一下吧。 没有回答。 但张良感觉到一直有目光落在他身上,这目光让他难受得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奏折,一一叠好,偶尔会扫到内容,都是一路巡游时地方郡守县官呈上来的,都已经写了朱批。 字迹很稳,一点都看不出写字者的心事。 张良将奏折整理好后放在了地上,看见那一堆繁重的衮服,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与李斯冯去疾几人上议帝号,正好和少府送去的新设计的衮服撞在一起,当时赵政看过衮服听了帝号之后,就开始有些不太一样了。 那之后,赵政经常会戴着一张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拿着镜子看,手指会比划着面容轮廓,好像是在对照什么。 张良默不作声地将衮服冠冕也一并整理了,才犹豫着出声:万望陛下当心圣体。 连你也说起这些官话了。那沙哑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朕还死不了。 张良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慎言!生死之事不可玩笑。 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道:朕不能死啊。 张良觉得不能再聊这个了,太难过了,他道:陛下,外面景色正好,出去看看吧。 那人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忽然轻轻道:听。 张良微微抬头,什么都没听见。就在他想要询问赵政听见了什么时,忽然有缥缈的歌声传了过来。 远远的,似乎是从水上传来。 张良屏住呼吸,隐隐约约听出几句,但是没听懂,这歌不是他通晓的语言。 声音越来越近,应当是唱的人往这边来了。 坐在榻上静听的帝王忽然睁开了眼,起身往外走去。 张良懵了一下,不知道赵政怎么会突然出去,忙拿起衮服外衣跟了上去,陛下,外面有风啊! 江面上,一个黑衣少年撑着一叶竹筏缓缓靠近了江心的大船,口中唱着古老的诗歌。 他头上生着一对角,眼睑下有细密的黑金鳞片,瞳孔是淡淡的金色。江流滚滚,那小小的竹筏却稳当当的停在了大船的旁边。 少年抬头就看见一个披着黑色玄衣的青年正站在雕栏旁看着他,身后还站了一群人,那群人看他的目光很是惊奇。 少年莫名缩了缩脖子:是、是皇帝陛下吗? 船上的青年眼底一片沉寂,很平静地回答:始皇帝。 啊、对、对,那个、我我我我少年看上去非常紧张,因为紧张他头上的犄角和脸上的鳞片更加明显了,甚至衣服底下露出了黑色泛金的尾巴,不安地摆来摆去,我我是一条龙是来把龙子送给你的! 船上一片吸气声。 龙?还真有这种东西?!龙子又是什么鬼?这小子下的蛋吗? 连张良都扒着船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似人非人的少年:你是龙? 我我我我是!少年显然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害怕极了,我奉天意将龙子送给皇帝陛下陛下受命于天,理当一统六国,安定四海!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老天爷真有眼光、我们陛下真是天选之子的表情。 唯独赵政微微垂眸,平静地道:你刚才唱的是越人歌。 是是是的!小黑龙因为紧张和害羞,大半个身子都没进水里了,只露出圆圆的长着角的脑袋,金灿灿的眼睛鼓足勇气看着赵政,我从潇湘就一直跟着陛下,可是陛下一直在船里不出来,天道就让我唱这首歌它说陛下听见会出来的。 小黑龙说着忽然潜了下去,不多时,水下有一条庞然的黑影舒卷开来,从空中看几乎横亘了整条大江。 两条黑色泛金龙须破水而出,托举着一颗巨大的琥珀色圆珠,珠子里流动着淡金色的光芒,一个玄衣的青年半蜷缩在里面,眉目安静祥和,像是陷在一场久远的睡梦中。 . 嬴政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又想不起都是梦到了什么,心底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一样。 他睁开眼时,船只正在江心起伏。整个房间摇摇晃晃的,夜明珠的光芒,有点刺眼。 嬴政下意识去抓东西,这种漂浮不定很让他没有安全感,才堪堪抬手,忽然发现他好像在什么人的怀里。 被抱得很紧。 回头就看见了赵政的睡脸。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过了一会儿,嬴政才像是回过神来,眼底有光亮了起来。他不想打扰赵政睡眠,只是轻轻翻了个身面向他。 就这么静静看着,过了许久,他才小心抬起手,手指沿着赵政的眉眼一点点拂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动作打扰,赵政的眼睫微微扇动了几下,困倦至极地睁开眼。 看见是嬴政,他还有些茫然,好像是在梦里没睡醒似的。嬴政刚想说是不是睡傻了,却忽然被赵政压在身子底下,嘴唇被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赵政近乎疯狂地索吻,动作几近粗暴。嬴政被吻得失去空气,却连换气的机会都没有,嘴唇不知道是被咬破还是磕破了,直到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推了赵政一下:让我缓 话未说完,赵政仿佛报复般用力把他按在榻上,用一条发带死死绑住他的手,近乎粗暴地扯去了他的衣衫。 第58章 除了你 那位在所有人眼中尊贵至极冷心冷情的帝王此刻像失去控制一样, 一种仿若复仇成功的畅快和疯狂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在叫嚣,想要把这个人像野兽一口一口嚼碎食物那样,让这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 好像唯有这样,他才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属于他的、谁也不能夺走。 直到察觉到嬴政有些细微的颤抖,他才猛的停了下来。 嬴政眼角处翻起了细小的金色鳞片,像是一缕金色在眼尾抹开了, 格外的漂亮, 瞳孔的颜色也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雾气。他看着赵政,像是经不住一般喘息了一下, 哑声道:这身体我还不是很适应, 你,先别急。 他的样子有种介于人与神灵之间的诡异的美感,声音低沉沙哑, 像是不能再经受任何触碰。赵政的理智从失控的深渊拉回, 眼底的疯狂潮水般褪去,终于,像是久在陆地的鱼回到了水中, 玄衣帝王猛的咳出一丝鲜血。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2) 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那些不甘的、怨愤的情绪都在这随着这一丝血迹消散, 一滴泪珠顺着他的下眼睫低滴落下去,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赵政像是定住了, 一瞬不瞬地看着嬴政, 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至极的脸,良久,才后知后觉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双手的手腕红通通的全是勒痕。赵政才想起自己似乎把先生绑了起来,这痕迹应该是先生挣开发带留下的。 他歉意地看向嬴政, 想要说话,却被嬴政顺势吻了上来。赵政愣了下,后来才慢慢地回应,动作一反之前的粗暴,格外的迁就和保守,趁着换气的间隙轻声道:弄疼你了,叫夏无且来看看。 嬴政:不疼。 顿了下,补充:还是不要让外人看到。 赵政动作一顿,也是才反应过来这是极私密的事情。他默不作声地将嬴政的衣服收紧了,过了片刻,才低低出声:是我不好。你说你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有些失态。 嬴政握住他的手:这次不会走了。 赵政愣住,旋即平静地敛起神色,极轻笑了一下,明明在笑,却带着威胁的意思:不要轻易许诺,朕会当真的。这个自称用得极微妙,大有他敢失信皇帝陛下就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的意思,有点小孩子气,可是听着真的钻心的疼。赵政这是被他一次次地丢下,丢怕了。 嬴政难过又心疼地揽着赵政的脖颈向下牵引,和他眉心相抵,真的不会了。 顿了下,他补充:朕发誓。 赵政看着他,忽然抱紧了他。 谁也没有多说。 良久,赵政才道:那陛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你是另一个我还是什么,怎么会到这里来,为什么要换身体,为什么说不回来了却又那条龙是谁,龙子又是什么。 那说起来比较漫长了。嬴政翻了个身,对着虚空道,请小陛下到空间去看吧。 来了来了来了!嗷!小陛下我想死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系统尖叫着跳出来,小陛下别怕!我来给你科普了!大陛下刚刚从龙珠里孕育出来还要静养哦,这个艰巨的任务除了我还有谁能胜任!来吧宝贝儿!数据大礼包走起! 嬴政: 赵政: 等赵政从空间里出来,天已经亮了。 他晃了晃脑袋,系统的尖叫仿佛还在脑海中徘徊不去,堪称魔音绕梁三日不绝。赵政脱力地抱住了正在睡觉的嬴政:这东西每天都这样跟你说话?辛苦你了。 嬴政困倦地睁了睁眼,想想系统那个德行,抓着赵政的手揽住自己:它可能见到你太开心了,平时还好。 赵政看他对系统的态度有点维护的意思,揉了揉眉心,没事,我再缓一缓。就是它太能叫了 赵政将他揽在怀里,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睡吧。 嬴政握住他的手:这下信我了? 赵政愣了下,然后低低嗯了一声,露出了三年来第一个笑容,浅浅的,眸子里的光柔和到了极点:只要是你说的,我一直都信。骗我的哄我的,都信。 那你该庆幸你喜欢的是我。嬴政在他眉心落了一吻,有些恨铁不成钢,换成别人,你这位子都不知道是谁来坐了,小陛下。 是,朕很庆幸。赵政闭上眼感受着这片刻温存,眼睫湿润:但不会是别人。因为除了你,没人配得我这般喜欢。 话音落。 无声胜有声。 良久。 嬴政深深看着他:朕觉得你有一点比朕强多了。 赵政深情回望:嗯? 嬴政:说这些情话强很多。 赵政:都是先生教得好。 嬴政: 朕才没教过你这么酸溜溜的话! 赵政笑笑地把他捞进臂弯按在怀里,好了不说了,把身体养好。刚才是我失态真的不疼? 嬴政在他腿上狠狠捏了一把:你刚才就这样,你说疼不疼。 赵政默默揉了揉被拧的地方,忽然有点怀念之前失态时的美妙感受。 毕竟,他觉得以后都不会有机会这么欺负先生还不被还手了 睡觉吗,困了。 赵政回过神,看着嬴政衣衫下露出来的若隐若现的痕迹,眸色加深,几不可察地舔了下唇:你睡吧,我看着你。 虽然他也很困。 嬴政和这身体还不是很融洽,被赵政一折腾,非常困。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往赵政怀里贴了贴,感到非常安心,很快就睡了。梦里却梦到三年前,他在死前一刻重新被系统捕捉到,并且任务值满了,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他的愿望可太多了,出于系统权限的限制,愿望并不能超过常理。最终权衡之下,他把这个愿望许给了赵宪。这孩子关系着秦国以后的命脉,而且赵政在子嗣之事上心意已决,他于是要系统保赵宪一世无虞,子孙繁茂。 那时由于主系统之前引发的大崩溃,天道重塑了系统秩序,并且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嬴政作为天道的意念而存在,天道无法将他抹去,于是将他交给了主系统。 主系统对他无可奈何,想要把他囚禁在禁闭室里,当然,没能成功。它被嬴政气了个半死,还得老老实实给嬴政出主意,因为嬴政要以原身回到赵政的世界去,不然就再给它搞崩溃一次。 主系统:我有句话 嬴政:不用说了,朕不想听。 主系统:收到 这件事让主系统非常头疼,因为它可以提取嬴政的意识,却不能提取物质的身体,就很难搞。它不敢得罪天道,又吃不准天道的意思,于是试探着以天道的名义联系到了赵政那个世界的守护灵,没错,就是那只胆小的黑龙,问他要了一截龙骨,打算铸一副躯体给嬴政。 天道并没有阻止。 等于默许了这种行为。 于是嬴政在龙珠里沉睡了三年,神魂在这三年里和新的身体适应,主系统看他差不多快醒了,就让小黑龙赶紧的把人送去,它真是怕了这位祖宗。 所以就有了洞庭江上那一幕。 所以 嬴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小黑龙、还把赵政给打包捆了的时候,他有点懵。 刚刚睡着就被什么东西给勒住、睁开眼发现老婆没了、被一条小幼龙茫然注视的赵政: ??? 第59章 太医呢(结尾小修) 赵政下意识就想把这家伙甩出去, 忽然一道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小陛下!这是大陛下! 赵政: 系统:这副身体是龙骨铸成的,只在龙珠里养了三年,还有点不太稳定, 累极的时候会趋向化成龙形。 这话嬴政也听见了,他脸色有点阴沉。 系统忙道:很好解决的!这身体缺少人的血气才会这样,小陛下给大陛下喂一点点血看看,之后每天喂几滴, 大概一个月就稳定了。 赵政脸色稍霁, 刚想找个什么东西放点血出来,那只小幼龙忽然缠到他身上, 一路盘旋, 到了他颈边。 张开嘴用尖牙刺破了他的肌肤,吮吸起来。 陛下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赵政微微侧着头,觉得可爱极了。 不多时, 化回人形的嬴政从后面捞了衣服披上。赵政回头, 看见他眼睛泛着淡淡的金色雾气,嘴角还有血,伸手替他擦去。见嬴政不悦, 出声安慰:没事,你变成龙也好看的。 嬴政:不。 赵政忍住了没笑, 想着外面应该天亮了,轻声道:用点膳? 嬴政确实有点饿, 外面正好响起了侍官的声音:陛下, 洗漱该用膳了。 赵政看嬴政神色就知道他饿了,让侍官进来。 房间里只有夜明珠的光芒,将内室照得透亮,侍官带着侍者将膳食送至外室, 在案上布好,忽然听见一道轻缓的声音:把窗打开。 侍官一愣,而后大喜,是! 侍者们立刻去将窗帘拉开,顺便开窗。 清晨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阳光温煦明澈,先前房间里的沉闷和阴森一扫而空,侍官又听见赵政道:朕的衣服拿了几套? 侍官忙道:陛下昨天吩咐东西都备两份,下人不敢忘。 赵政:进来侍奉。 侍者们捧着各自的东西鱼贯而入。 内室很大,近乎空旷,所有人一进去就看见一个陛下坐在榻上,还有一个正在开窗。 侍者们: 虽然昨天已经在甲板上看到过那位和陛下一模一样的龙之子,但也只是匆匆一眼,因为陛下立刻抱着沉睡的龙子回了房间。 此刻真的近距离看到,发现两个人真是一模一样,连眼神动作都像极了!所有人都觉得非常要命。 一个陛下就够他们心惊胆战了,再来一个,天啊! 站在窗边的赵政看了眼外面的光景,果然,那群朝臣都在甲板上扎堆私语,看样子是准备跟他讨论龙子的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另一边的侍官对着嬴政纠结道:陛下? 嬴政身上裹着薄毯,不肯更衣,盯着赵政。 赵政才想起他那一身的痕迹,浅浅笑了下,示意侍官把床幔放下。帷幔很厚重,放下来一点光都透不进,只有榻边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光。嬴政扔了毯子刚想脱衣,赵政就掀开帷幔一角挪了上来,我帮你换。 嬴政背过身去脱下身上皱了的里衣,赵政默然看着这一片旖旎的光景,那种想要欺凌他的冲动再次涌现。 真是太坏了。 嬴政穿好了里衣,微微回头让赵政帮他把头发勾出来,赵政依言做了,顺便帮他穿衣。 快了,他想。 早膳后,两位帝王和跟随巡游的臣子们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朝议。 内容相当简单 臣子们:陛下这位和您一模一样的龙子您打算怎么办? 小陛下:朕单方面宣布,这就是要伴随朕一生的灵魂伴侣,你们把他当朕一样供着 臣子们:陛下你这个渣 大陛下:拖出去,砍了 臣子们:啊陛下得到这样美妙的灵魂伴侣真是天佑大秦!臣等涕泗横流不能自已!快点修书一封到咸阳告诉太子殿下这个天大的喜讯!他要有两!个!父!皇!了! 某太子:???????? . 辛巳。帝巡游北上。 癸未,至邯郸旧地。 赵国灭亡后,王宫旧址已不存,只有一些离宫别馆仍做保留。六国一统后,没有了战乱,邯郸比昔日更加热闹繁华,傍晚时分,是宵禁之前最热闹的时候。 但是今日的邯郸比往日森严许多,路上随处可见巡逻的禁军。 赵政与嬴政在离宫接见了邯郸及周边的官员,设置宴席,一来作为安抚和恩宠,二来,给张良李斯几个一个机会,刷一波受命于天的言论,再扯扯黑龙出水什么的,制造一下舆论,给他和嬴政日后共同临朝打好基础。 嬴政因为身体不适,先行离去,赵政宴会完之后有了些醉意,去找嬴政,他们说好要去赵厘的府邸看看。 府邸的门是开着的,已经有重兵把守,赵政进去后不由自主地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这里一直由邯郸的官员打理着,那片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一草一木都没变。踏进院落时,他就看见墙边站了个人。 清清冷冷的一个背影,仰头望着从墙的另一边探过来的一缕花枝。 赵政抬手挥退侍者,解下身上的披风走了过去。 嬴政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淡淡金色的眼底有些笑意。 赵政看得入神,不由顿住步伐。 来,过来。嬴政有些怀念地抬手比划了一下,当年你翻这墙的时候才这么高,腿还受了伤,当时把我吓坏了。 赵政望着他,想看吗,我再翻一个给你看。 你是什么身份了。嬴政把他揽到怀里,就好像回到了当初赵政还是孩童时一样,再受伤怎么办。 赵政奶声奶气的嗯了一声,知道先生疼我。 嬴政忍不住笑了出来,进去看看。 书房里的摆设一如从前,纹丝未动,被打理得很精心,一点灰尘都不见。嬴政还抽出戒尺看了看,赵政煞有介事地揉了揉手背:你也真是下得去手。 嬴政大言不惭:疼的又不是我。 赵政: 等会儿有得你疼。 嬴政又看了看书柜,最后才到屏风后,看到那张熟悉的床榻。 赵厘那个身体差劲,十天里有七天都要躺着。 赵政:赵婴看朕一眼就流鼻血。 嬴政:那个真的是身体问题,朕也不想。 难道不是因为朕太迷人吗? 对,陛下丰神俊朗,朕不能自已。 赵政被他逗笑,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眸光微动:今天好像还没喂你。 嬴政:吃过了。 再喂一点。赵政从随身带着的小机关盒里取出一枚针扎破了手指,送到嬴政唇边,多吃一点。 嬴政明白他的小心思,但没戳破,在他指腹抿了几下,够了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3) 本来想说给他包扎一下,赵政却趁机将手指伸入他口中,坏心地搅动。嬴政干脆咬住,但这样无法说话了,他转而松口,像吃糖那样吮了下。 这真是明明白白的引诱。 赵政眸色一暗,用力,再吃一点。 嬴政就是不听他的,将手指吐了出来,唇间水盈盈的,牵出了一缕略带血色的银丝。赵政的呼吸有些微乱,却仍是很好的克制了,他揽过嬴政将他按在了榻上,低头吻了下去,一点点啄着他的唇瓣。 嬴政尝到他带来的些许酒气,像是被刺激到了,侵入他唇舌。赵政回以更霸道的侵占,一边纠缠一边在袖中摸索。 忽然一声熟悉的铃铛脆响。沉浸中的嬴政当时就睁开了眼,看见赵政手里多了一枚百岁锁。 先生,戴上它。赵政将百岁锁展开,送到嬴政面前。 是那枚当初赵政送给他的锁。 嬴政微微起身,那五色绳就从他头顶穿了过去,赵政用手帮他把头发勾出来,时间仿佛倒回到最开始的时候,那小少年还不是现在坐拥天下的帝王,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卑微质子,用自己仅有的一点钱财给最敬爱的人买来一枚锁,在这个房间里,在这张榻前,无比郑重也无比温柔地给那个人戴上。 仿佛把天底下最贵重的东西给了他。 也确实如此。 他给了他所有人都望尘莫及不敢奢求的帝王之爱,一往而深,有始无终。 一如此刻。 那样认真专注的神色甚至都没变,只是比起敬爱,更多了丝禁忌和隐秘的欲.望。 赵政的手指若即若离地贴着嬴政的颈间擦了过去,画面与十八年前重叠。 只是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小质子了。 他不但已经可以保护他最爱的人,还保护着这万里河山,让那些野蛮的胡人再也不敢来犯。 第一次想要拥有你,就是给你戴这枚锁的时候。赵政轻轻摩挲着银锁上面的纹路,那时候只是想着等我做了秦王,一定要把你接到秦宫藏起来,让你只能对我好。 嬴政笑了下,一直都是对你一个人好。 所以我也只要你一个。 赵政低头在他唇间轻轻咬着,低哑道:十八年了,先生。我爱你。 若能一吻到天荒。 他希望这一刻永远都不要结束。 嬴政闭着眼揽住他的脖颈,所有话都变得不过尔尔。最真挚的感情无法用言语说出万分之一,可就是这万分之一,往往令人生也令人死。 嬴政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道:我也爱你。 学生知道。赵政脱去外衣,从衣襟中取出了四枚串着铃铛的镯子和一个沉甸甸的药匣,一边亲吻一边诱哄他戴在手脚腕上。最后打开药匣,挖了一片厚重浓郁的膏体,轻蹭着嬴政的耳廓,低磁的声音里带着蛊惑的意味:别怕,我轻一些。 夜半起了大雨。 雨声中隐隐约约传来急促又凌乱的铃声,叮叮当当的响了一夜,大雨越发的急,掩盖了那一阵阵破碎低哑、时而带着颤抖和痛苦的声音。 第二天 嬴政一睁开眼就想把赵政扯过来揍一顿。他猛地坐了起来,手脚上的铃铛镯子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赵政在他身旁半躺着,手里批阅折子,听见铃声条件反射般抬头看了过去,就看见他的陛下重重地嘶了一声,扶着腰一点点慢吞吞的躺了回去 赵政唇间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嬴政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就火大:太医呢,朕要看太医! 赵政:谁都不能看。 嬴政抬脚踹他:混账! 脚腕上镯子又铃铃铃的响起来,赵政躲了一下,把他按回去,完全置若罔闻,自顾自道:还想听个一天一夜,好听。 闭嘴。 下次别忍着,都把嘴咬破了。 嬴政才明白他说的好听并不是说铃铛,额头上青筋直跳:你闭嘴! 赵政看他眼角都红了,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轻笑了一下,取过旁边案上的小药匣,这是夏无且调制的舒缓的药膏,外用内用都可以。 赵政凑过去轻轻啄着他的眉眼:再涂点药,好得快。 不。 能早点下床。 某陛下破罐子破摔:涂,快点! 第60章 终章(捉虫) 十四年, 甲申。 帝游琅琊,临东海。 东海畔,秦国的大臣们站在岸边, 被海风吹得相当凌乱。不远处,嬴政和赵政坐在礁石上眺望极远的天边。 海风熏人醉。 去年巡游时来过,小时候想着看一看沧海,真的见到了, 却又觉得不过如此。 嬴政闻言看向赵政:为什么。 赵政狡黠地笑了下, 广袖下的手轻轻握住嬴政的,因为见过更宽阔的天地。 人心里的天地啊。 嬴政脸上笑意浅浅, 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 抬头往海面看去。 一条巨大的须子伸出水面,然后是一双峥嵘的角。 小黑龙冒了个头出来,金色的眼睛远远看着岸上的人, 想要靠近却又不敢。 皇帝陛下身上有着浩荡的天道气运, 小黑龙对这个东西很是害怕,它们这种灵物是不能沾这些气运和因果的,何况是两个人, 它更害怕了。可是,它又特别想看看两位陛下, 它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觉得陛下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迷人的气息, 但是它一对上那双眼睛就会手足无措, 它都不敢上去丢人。 嬴政很明显注意到了它,朝它抬了下手。 小黑龙一抖,倏然钻回海底,然后又悄悄冒出个头来, 确认嬴政是真的在叫他过去,才慢慢屈起庞然的身躯,一点点游动过去。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半边海岸。 它低头蛰伏在礁石前,紧张又好奇地看着坐在石上的人。 嬴政道:想不想去看看海外的世界? 赵政默然一下才发觉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小黑龙立刻将须子游到两个人面前,一边一个托住放到了自己头顶,确认稳当之后,一跃而起。 站在岸边的臣子: 卧槽。 陛下!陛下被龙拐跑啦!!! 小黑龙的龙须在两位陛下的眉心点了一下,金光一闪。腾然万里,一直往东去。 它的速度很快,浩荡罡风从它身旁穿过,坐在它头顶的嬴政和赵政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像是周围有一道无形的墙保护着。 从这极高的空中望去,海面波澜壮阔杳杳冥冥幽蓝不见边际。不多时,一片绵延的岛屿落入视线。 嬴政道:这是瀛洲,方丈,还有蓬莱。 赵政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山上有淡淡的雾气,隐约有金色光晕在水雾中流转。岛上多奇珍异草,白鹤在石上梳理雪一样的羽毛,白鹿在溪涧旁饮水。 那些方士将这三山称作仙山,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它们居无定所,随着季节在海上漂流,很少能为人所发现。 小黑龙继续往东,转眼远去千里。 长生真的存在吗,先生?赵政回头看了眼海面上那一点微渺的山的轮廓,轻声问。 有。嬴政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但那不是人力所能触及的。 赵政有些怅然:先生由龙珠和龙骨孕育新生,是不是也可以长生久视,无减无衰? 未等嬴政回答,他抱住了对方,如果是那样,学生很开心。等哪一天我走了,也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尝尝明明知道再也不会回来,却还是自欺欺人地等着的滋味。 嬴政怔了下,忽而低头在他额头留下一吻,轻笑:那你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赵政茫然又疑惑地看向他。 血契同生,你的血不是白喂的。能不能长生不知道,但你和我一定能活很久。 意思是我和你同生共死?赵政一点就通,顿了下,忽然把手指插.进嬴政嘴里:那你再吃一点。 没血。 赵政搅弄着柔软温热的舌尖,眸色加深:你咬破不就有了。 嬴政的眼睛泛起淡淡金雾,瞳孔竖成一线,眼尾显出一抹细细的金鳞。赵政只感觉指尖刺痛了一下,像是被尖锐的东西扎到了,回过神时,嬴政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舌尖抵着某颗牙舔了舔。 赵政看了眼被嬴政化龙时刺出一个小小血点的手指,默然一下:以后吵架了你会不会咬死我? 先生最近在化龙和化人之间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嬴政:那倒不至于,直接一口吃了你。 赵政: 小黑龙继续往东,海面又出现了岛屿。 赵政望过去,这又是哪里。 那是一片很荒凉的岛屿,有人活动的痕迹,一些低矮的小茅屋之类的,明显非常落后。 嬴政看到这个,忽然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徐福的儒生。 赵政想了下:有。 和卢生一起被他排出去寻觅真人的人员里,徐福算是很有灵性的一个了。 嬴政:回去把他宰了。 赵政:? 嬴政看了眼海面上那长条状的岛屿,混账东西。 赵政也跟着看了眼,不知道那个徐福和这块巴掌大的地皮哪里得罪了先生。他先前在系统那里了解了先生的来路和因果,但对于先生在那个世界里经历了什么,因为系统的刻意隐瞒和避重就轻,他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对这个世界的信息倒是了解了不少。 再往东,是茫茫大海,间或有几个小小的零散的岛屿,都是森林和沙滩,没有人。就这样横渡了有一阵子,才终于看到了广阔的陆地。 美洲,后世的叫法。往下一点。 小黑龙乖巧地往下飞去,惬意地眯了眯眼。 两位陛下在它身上哎,太美好呜呜呜。 低空中,这片大陆的风物被看得更加清楚,只是非常非常落后,赵政一眼看过去,只看到茂密的丛林和盘亘延绵的山脊,偶尔能看到有零散的部落,建筑风格和秦国完全不同。 巨龙几乎贴着丛林飞了过去。 嬴政道:作物很好,回去后可以派人到这里拜访一下。 赵政觉得先生这个拜访用得就很微妙。 越过了美洲,又是一片汪洋。小黑再次龙腾上高空,再次看到大陆时,和刚才的美洲又是全然不同了。 压低了看,明显这里要繁荣很多,建筑成群,风格不一,大的城池多是沿着大江大河散落在广袤的平原上,越往东就越是萧条,直到越过一大片庞然壮阔的巍峨雪山,俯瞰到巴蜀之地,赵政才发觉已经到了秦国。 万里河山,浩大版图。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 好大的天地。 嬴政闻声看去,看到赵政眼底亮着光。 他淡淡笑了一下:是啊。好大的天地。 虽然他和赵政都在在系统中看过世界的地图,真的这样见到,仍是震撼。何况这还远远未窥探世间全貌。 赵政道:忽然觉得秦国也不算大了。先生曾经说闲了可以打着玩儿,学生还以为是开玩笑。都随你闹腾。 赵政一笑。 嬴政望着远处的渭水,将赵政揽入怀中,他发觉自己对赵政好像怎么都亲不够一样,在他眉心吻了一下。 落日时分的余晖洒在嬴政脸上,在眼睫处投下深红的阴影。 赵政抬头看着他被晚霞映红的脸颊,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认真而专注地说出一个名字:赵政。 嬴政愣了下。 赵政接着道:爱你。 . 天穹之上,巨龙从漫漫云海穿过,在地面投下庞然的阴影。笼罩着天地的是一片浩大火红的余晖,就像上古时朱砂涂就得壁画。巨龙的犄角间,玄衣的帝王在红日和涌动的云海中握住了彼此的手,脚下万里山河,天地都静默。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啊精尽人亡,完结真的卡死我 接下来掉落番外,会交代一些后续 第61章 番外一 秦王政十一年。 咸阳宫偏殿。 侍官拐过曲折走廊, 在一扇门前停下,低声道:大王,公子灵柩已葬入北邙。廷尉冯去疾求见。 房间内静了一下, 才传出低哑的声音:准。 侍官折返回偏殿殿下,对着等在大雨中的冯去疾拱袖:廷尉,大王准见。 冯去疾正了正衣服,一脸肃然, 修剪得整齐的鬓发透出一丝不苟的古板气, 在侍官带领下来到书房前,启禀道:王上, 甘泉宫项闾、东宫宦官吴卷及连坐罪者俱已按律处置。 门里传出一道沉冷的声音:朝堂里也一并处置。 是。 冯去疾领命, 欲言又止,顿了下,还是开了口:大王已经七日未临朝, 人死不能复生, 大王 不等说完,那声音打断他:你退下吧。 是。 冯去疾和其他来劝谏过的官员一样碰了一鼻子灰,只感到无比头痛。他走出咸阳宫, 迎面看见一尊辇舆,看形制是后宫用的, 忙避到一旁,低头拱袖。 辇舆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 冯去疾才直起身子,望着那远去的一队人,问身旁为他打伞送行的宫人:那是哪个宫里的? 秦国后宫虽然出了嬴嫚没有别的后妃,但太后有两位, 先王生母夏太后,今上生母赵太后。还有先王其余的妃妾都在后宫之中,冯去疾拿不准是谁。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4) 宫人回道:是甘泉宫。 那就是赵太后。这个时候赵太后去找大王?还是大王找太后? 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冯去疾想了想刚才大王的态度,估计劝也是徒然,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书房里,赵太后和嬴嫚坐在一侧,面对着那道隔绝了一切的屏风。 她柔声道:政儿,何苦和母亲生气?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是要成大事的人,不能让那个赵婴毁了你。看看嬴嫚,多么好的孩子,贤淑温婉,有哪里配不上你? 屏风后传出带着笑意的、沙哑森冷的声音:配不配得上,太后自己不清楚? 嬴嫚脸色煞白。 赵姬的眼神也是一瞬间暗了下来,政儿,都这么多年了,还在生母亲的气?母亲是有不好,但总归是生养你的人,没有我哪里来的你?母子之间哪有那么大的仇恨? 屏风后的声音放慢许多,你总是有你的道理。赵婴若能回来,我还能忍气吞声给你一条生路,可他回不来了。 赵姬手里的茶盏砰的掉了:你说什么? 生路?她像是不敢相信,又重复质疑了一次:你要、你要让我死?你要弑母吗?! 屏风后没有回答。 赵姬脸色煞白地看着那道屏风,用力握紧了袖子,声音发抖:就为了一个赵婴?你、你怎么能政儿!你喜欢男子,母亲不反对,可你不能为了一个人毁了秦国的基业啊!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后宫成群,哪有你这样的行事,母亲真的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屏风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在我心尖上剜走一块肉,让我万念俱灰,就是为我好?你觉得毁掉别人的爱不算什么,因为你从来只爱自己。所以嫪毐死了,吕不韦死了,太后还是过得很好。 赵政看着手里的小泥俑,眼底一片死寂,可寡人看不得别人好。谁让我不痛快,我千倍万倍奉还。 你、你赵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简直疯了!你敢杀我!我是你生母!!!朝堂中那么多臣子,你敢!! 大王!嬴嫚跪行上前,求情道,大王三思,弑母何等大逆不道,千古以来未有君王如此过!大王难道要做这第一人吗! 呵。赵政笑了出来,我如何做不得?我不但要做,还要让史官写在青史中,让后人都知道,流芳千古和遗臭万载,我都做得第一。 嬴嫚猛的抬起头,瞠目结舌地看着屏风,她从未想过会在赵政口中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选吧。白绫还是鸩酒。或者寡人替你选一个。 话音一落,就有侍官端着一匹白绫和一瓶鸩酒走到了赵姬面前。 赵姬已经傻掉了,完全傻掉了。 不可能。 她不信! 赵姬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猛的起身要往外走,她要去找朝臣找宗室,这里太危险了! 她倏然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侍者立刻把她拦住。 赵政甚至都没抬头,他只是坐在榻上,专注地用颜料一点点描摹着那只泥佣人,无波无澜:拖到外面绞死。 没有人有异议,令一下,侍者立刻将赵姬拖了出去。赵姬先是大哭着求他,后来又大骂不止,声音渐渐远去。 房间里唯有嬴嫚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哽咽道:大王若不能改变心意,臣请大王赐太后鸩酒 赵政将手边的一个大红色的小药瓶扔了出去。 嬴嫚慌张接了,立刻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那一瞬她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赵政会将这种东西放在身边? 赵太后死得突然,并没有走正常的流程,朝臣们知道这惊天消息时已经晚了,秦王已经下令将人简单下葬。 次日,断掉的朝议终于恢复,臣子们因太后事早早就跪在了咸阳宫外,一片愁云惨淡。只是他们等来的不是敞开的殿门,而是一份降罪的令书。 与太后、赵婴一事有牵连的朝臣一律按罪罢黜的罢黜贬谪的贬谪,朝堂势力再度被清洗。诸多后世史书上耳熟能详的名字自此接手了大秦朝堂的脊梁。 壬午。 因为之前不久秦王下令召集六国儒生,最近咸阳街头到处都是儒生打扮的人,一个石头扔出去能砸死一片。他们分批被带入秦宫进行考核,往往一百人里才能留下那么一两个,大多数人是失望而归,也有一些被淘汰掉的儒生们干脆在咸阳摆摊,咸阳就是咸阳,一国之都,一天下来赚的钱比老家可强太多了。 比起外面的热闹,秦宫里显得相当冷清。 姓卢的儒生和另外几个人一起,被引见至咸阳宫。 他们从六国四面八方而来,没有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满脑袋都是眼,这宫殿太大了吧,这金子和玉跟不要钱似的,这妞儿跟神仙似的怎么还是个伺候人的?!秦王得骄奢淫逸成个什么样啊!!! 卢生走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跟旁边和他的同伴小声说话:哎,你说秦王是不是浑身上下都穿金戴玉的?前阵子太后那事儿这个秦王可真是别一个生气就要杀人吧? 徐福被他说得背上寒毛都起来了,忙搡了一下:你别说了!让人听见才真的要完了! 卢生忙拍了拍自己的嘴,话题一转,唉,我们都会招魂术。秦王是不是要招那个、那个赵婴?是这个名字吧,是不是想招他的魂啊。 应该是。 卢生叹了口气:招魂术十次有九次都是不成的,完了,一会儿要是失败了,我们可能都得被拖出去砍头。 徐福摸了摸脖子: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九个人被带领到了一处空旷的房间里,房间很宽敞,用屏风隔出了九个隔间,尽头有一道绢纱屏风,依稀能看到人影,只有一个是坐着,其余人都弯腰站着。 侍官向着那方向行礼道:大王,儒生都来了。 屏风后坐着的人纹丝不动,只传出没有起伏的声音:让他们试。 侍官得到示意,转身看见站在最前头的卢生和徐福,将一些衣物装饰之类的交到了他们手里。 所有人来之前就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生辰名字的招魂,所以大浪淘金,只有他们九个靠着可以依仗死者生前常用的物件招魂而过了关。 卢生拿到的是一枚百岁锁,而徐福拿到的则是一件厚重的大氅。 其余人拿到东西后就各自坐到自己的隔间,开始按照自己的方法招魂了,卢生凑到徐福面前,小声道:一件东西沾到的气息太少了,不如咱们俩合起来吧。反正我们俩路数差不多。 徐福有些犹豫:还是和侍官请示一下。 卢生点点头,站了起来,朝一旁监督的侍官拱袖,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侍官传达给了屏风后的人,得到了一个没有起伏的可字。 所有人都使出了毕生本事,卢生和徐福也不例外。然而就算他们把东西合并了,也已经失败了五六次。 卢生敲着酸麻的腿肚,心说这位秦王也真坐得住,这都快三个时辰了吧,一动不带动的,要不是听见那边真的传出过声音,他都要以为秦王是石头做的了。 他看了眼旁边正在捣鼓铜盘的徐福,有点不抱什么期望了:那些人都失败十几次了,我看有点悬按理说咱们这么多人,不应该一个成功的都没有啊 一直埋头苦弄的徐福皱了下眉,小声道:被挡住了。卢生:? 徐福:一道很强很自然的力量我只能很微弱地感觉到这东西主人的气息。 卢生仿佛已经看见泼天富贵朝自己涌来,他闭着眼在那枚百岁锁上仔细感受了一下,还真的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机波动,忙道:稳住啊稳住,有没有什么办法破了这道屏障? 这气息有些玄妙,可能不是一般的屏障,要想破开,就得用更浩荡的气机。 卢生皱着眉头:上哪儿找这么玄乎的东西! 他仿佛又看见金银财宝从手里溜走了,唉声叹气地抬头看了过去,忽然,一个想法从他脑海里略了过去。 他一下子抓住了徐福的手:哎哎哎,有啊有啊,眼前这不就有吗??? 徐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看到一道屏风。 但他却忽然懂了。 站在一旁监督的侍官看见卢生又站了起来,于是再次走过去。这次他听完卢生的要求却是皱了皱眉,两位确定要如此? 卢生和徐福齐齐点了点头。 侍官只好躬身走到屏风旁请示:大王,卢生、徐福两位儒生,说要用大王的血。 过了一会儿,侍官捧着一樽茶盏回到卢生面前。卢生看到那小半盏血整个人都傻了:下下下人不是说只要几滴就够了这这这 侍官终于不再是那么波澜不惊的表情了,有些愧疚道:无妨,二位用吧。 卢生:这这这这要是不行的话,是不是会被砍头啊? 侍官: 对不住。 他刚才连话都没说完,大王直接拿刀子割了腕,他也只能把那句没说出来的只要几滴就够了给咽了回去。 这锅只能这两位背了。 徐福干脆把所有血都用上,和卢生捣鼓了一阵子,忽然,放在他们面前的铜灯忽闪了几下,就快要灭掉时,火焰忽然猛的窜起,前所未有的炽热明亮,根本不像是灯烛能有的光亮。 光芒在虚空中流转,渐渐倒影出一团朦胧的人影。 卢生和徐福长睁大了眼,成了! 几乎同时,侍官们立刻让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那团人影很模糊,而且小小的,蜷缩着,似乎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安安静静漂浮在半空。因为火光照耀,有一半几乎是虚的。只能依稀看出眉目轮廓,睡得很沉。 卢生猛然注意到屏风旁走出来的青年。只看到这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秦王。 只是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他从各种各样的传言中听到的都是秦王冷血寡情,有豺狼之相,骄奢淫逸好南风,卢生就没往好处想过,然而此刻见到的,却颠覆了他的想法。 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人,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金玉配饰,可是依旧让人觉得贵不可言。眼底有一片像是失眠留下的乌青,眼眶也是红的,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团虚影,走过去时步子轻得不像话。卢生难以置信,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脸上看到这样柔和又恍然的神色。 忽然,那虚影随着火焰晃了下。 卢生想起什么,忙俯首跪地道:大王身上气运太盛,不是魂魄可以承受的,还请 他还未说完,赵政已经懂了他的意思,顿住脚步,轻轻往后退了退。 仿佛怕不够似的,又退了退。 卢生愣了一下,看他还要再退,忙道:可可可以了大王! 赵政这才动了动眼睫,往前迈了一小步,轻声道:人死以后是这样吗? 卢生略一犹豫,这个问题他哪里晓得?! 胡扯吧! 卢生道:公子变得这么小,极有可能是快要转生另世为人了。 赵政听见另世为人时身形微晃,半晌才苦涩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也好。 静默片刻,他眼底又亮起幽微的不甘心的光芒,他若仍在这世间,如何能找到。 卢生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猛的提了上来:一世一世有一世的缘分气运不同,命数不同,强求不得。大王天命之人,即便可以找得到小公子,小公子的气数却未必承受得起这恩眷。反而、反而折煞大王三思。 赵政又是慢慢点了点头:好。 过了一会儿,又道:是否可以这样时常看看他。 卢生欲哭无泪:招魂本就是逆转阴阳之事,行得多了只会折损小公子魂魄,大王三思。 赵政这次终于没有再点头,他看着那影子,眼底越发的枯寂。终于轻声道:意思是,寡人最好不要见他? 卢生心里咯噔一下,这这这生气了 未尝不可,大王。旁边的徐福俯首跪地,见势不妙立刻接话,海外有仙山,山中有真人,借真人之力,或许尚有一线转机。 真人?好。 赵政喃喃了一下,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先生曾经在解释身份时用过这个说辞,低声道:那就去找真人。 徐福和卢生对视一眼,绷紧的脸色都是一松。 赵政静静看着那小小的人影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那身影随着火焰寂灭,他才恍然回神,下意识去抓那虚无缥缈的幻象。 先生。他的手从那涣散开的影子中穿过。 却只抓到一缕淡淡的、细腻的青烟。 赵政退了一步,有些踉跄,身旁的侍官立刻扶住他,却被他扬手甩开。 他披在身上的白衣因为这动作垂下了半边,颓然落地。 没有任何言语,却有雷霆之势。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君王生气了。 侍官都跪了下来,然后听见两个极轻的气音:出去。 没人敢违抗,转眼间,空旷大殿里只剩下赵政一个。 他脱掉了外衣,走到那盏烛台旁坐了下来。 静静看着那微弱的火苗。 仿佛只要一直这样看下去,就能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样。 . 次日。 秦王下令遣儒生寻真人。 这一日,咸阳所有儒生都背起行囊踏上了寻仙之路,他们的足迹将在三年内以咸阳为起点向四面八方散去,最终遍布这偌大的疆土。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5) 也是这一日,东海深渊下,黑色巨龙睁开了双眼,竖起的瞳孔泛起金雾,缓缓起身,一颗璀璨的琥珀色珠子从它下颌下显露出来。 巨龙变成了一个半人半龙的小孩子的模样,看着珠子里有些皱眉的青年,有些紧张。 它刚才感觉到龙珠动荡了一下,所以起来看看。虽然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龙珠隔绝一切气机,完全不会受到外界影响。 然而,小黑龙很快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因为他看到被龙珠里的金色液体包裹的青年眼睫轻颤,眉头皱了下,然后睁开了眼。 小黑龙惊讶得下巴都掉了。 那双眼睛空洞无神,显然还没有和神魂融合起来,并不能表达什么情绪。然而,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这双无神的眼中漂了出来。 这一幕很奇异。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流出了眼泪一样。 小黑龙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这怎么可能呢它以为能用这副躯体睁开眼就是极限了。 人的感情,竟能跨过躯壳的束缚,真的好奇妙啊。 第62章 番外二 始皇十四年, 咸阳。 傍晚的余晖下,咸阳上空的云层上,巨龙缓缓游过。它头上坐着两个玄衣青年, 落日下握着彼此的手。 龙俯身低首,巨大的身躯贴着成群的建筑飞了过去,最终停在东宫上方。 正在屋里背书的赵宪倚着靠背双眼发呆:庄先生,我真的要有两个父皇了?这信要是张良写的, 我第一个塞他嘴里让他吃下去, 可这是李斯写的!李斯那个老实正经的我感觉应该不会写这种东西来骗我。龙啊!另一个父皇是龙!他会不会长得很吓人?头上有角?人面龙身?还有鬃毛???嘶父皇应该不会喜欢这一口吧 太子殿下光是想想就头痛不已。 这个,等陛下回来就知道了臣也觉得丞相不会说假话。庄喜在一旁整理太子殿下最近的课业, 一边回答。 龙什么的真的好久远啊。这不都是上古时的神灵吗?现世也有人说遇到过, 但终归万里挑一百年不遇,所以提起龙,庄喜觉得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赵宪吐出一口气:真有龙这种神灵吗?父皇怎么会喜欢一条龙啊而且还要跟他一起临朝!如果真是龙干脆供奉起来最好吧!那位父皇懂得什么是政事吗???嗯?天怎么暗下来了? 庄喜:臣去看看。 赵宪刷的站起来:我也去! 他这几天一直老老实实在东宫, 闲得都快发霉了! 赵宪叭叭叭地跑了出去, 抬头就看见云层里一条巨大的影子在游动,长长的卷曲的,一眼望不到边, 隐约能看到黑色泛金的鳞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看见漫天金光闪过, 赵宪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小黑龙因为要落地来所以非常紧张,紧张提前化了人形, 于是整个人就掉了下去, 砰一下砸在了殿前。 等赵宪再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黑衣小孩趴在地上。 没错,是趴。 四仰八叉,像是从天上摔下来的一样。 小黑龙刷一下站了起来, 下意识去找两位陛下,却听见一道呆滞的声音:什么东西? 小黑龙立刻抬头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精致玄衣的漂亮的小少年站在台阶上,大眼睛亮晶晶的,有点惊奇地看着他。小黑龙立刻紧张得不行,为什么这个人身上也有这么浩大的气机啊呜呜呜他好害怕 他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我是龙! 龙?赵宪很快回过神来,盯着他看。 头上有两个角,道:父、父皇? 小黑龙:不不不 赵宪:还真是条龙!不过这也太小了叭,好像跟我差不多大哎?父皇居然嘶 刚刚落地的赵政和嬴政: 臭小子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政差点就要冲上去拿条子抽他了,却被嬴政一卷,闪到了一旁的树下。 等等。嬴政拦住他,血。 刚才小黑龙化形太早导致他们俩掉了下去,嬴政化出龙形卷住了赵政才落地,此刻,那条尾巴还卷着赵政。 嗯,要血才能化回去。 显然,赵政并不配合。他目光一暗,摸了下嬴政眼角细细的金鳞,有种被对方包裹的错觉。不由得凑上去亲吻嬴政的唇:收紧一些? 嬴政低头咬他:别闹,快点。 赵政却是避开他,指甲轻轻在鳞片缝隙间坏坏地倒刮了下。嬴政明显颤了颤:别弄。 赵政饶有趣味地抬眼:舒服? 舒服个鬼! 嬴政立刻去咬他的脖颈,可是赵政显然早就察觉到了,再次避开了他。声音低磁:求我。 嬴政眼角的金鳞蔓延至鬓边。他明明可以强来,却没有。赵政的手指轻轻刮着他的鳞片,有种奇异的不适感,谈不上舒服更说不上爽快,可就是让人既想拒绝又想要。 淡金色的近乎透明和羽化的尾端在虚空中摇摆,非常受用和愉悦。 赵政被这小动作逗笑,眸色越发幽深,忽然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嬴政瞬间绷紧,龙身死死绞住赵政,暴躁地吐出一句:别碰! 但尾巴明显摆动得更欢快了。 赵政: 这也太口是心非了。 他继续欣赏着对方泛红的眼角,坏心地拨弄。嬴政眼里都是水雾,受不住似的拼命摇头,虚虚吐出一句:给我 嗯?赵政低头吻开他咬紧的唇,温柔缱绻至极,给什么? 血。 只是血? 水蒙蒙的金色眼睛瞪了赵政一眼。 旋即,嬴政凑过去,侧首在对方耳畔不可察觉地吐出几个字,然后报复般朝他脖颈咬了下去。 赵政这次没躲,很快,缠着他的龙尾消失不见。他顺势揽住嬴政,轻笑一声:能让你说出这句可太不容易了。都给你,好不好? 咦。另一边正在和小黑龙说话的赵宪话音一顿,抬起头望向不远不远处的某棵树,先生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见到小黑龙直接被吓趴的庄喜:什么什么??? 赵宪挠了挠头:就是很奇怪的声音。算了不管了! 他说着看向小黑龙:你说你不是我父皇? 小黑龙疯狂点头:不不不 赵宪:到底是还是不是? 小黑龙疯狂摇头:不不不是! 赵宪兴奋地搓手手:不是对吧?我就说你这样子父皇怎么可能看得上嘛! 小黑龙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赵宪立刻扑上去:龙都这么可爱吗!那我另一个父皇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傻啊?这是角吗?这鳞片好漂亮啊是金色的!先生你快来看!别害怕! 被他扯着角捏着脸的小黑龙当时就吓哭了。 吓哭的后果就是他下意识变回了龙形,结果不小心把正在摸他角的赵宪给带到了半空。 赵宪呆滞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龙被他这一嗓嚎得越发害怕,看见不远处有一汪湖水,脑子一昏就冲了过去。 第二次掉进兰池的小太子:咕噜噜咕咕噜咕噜噜 黑龙入水时冲断了十几条水上回廊和楼阁高台,兰池上涨,差点漫上主宫,侍卫宫人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一个接一个跟下饺子似的跳下去救人。 场面一度十分一片混乱。 巨大的龙尾卷着小太子送到了岸边。 赵宪呛了几口水,立刻有宫人拿着大衣把他裹住了给他擦拭,化回人形的小黑龙游到他面前哭个不停:呜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对不起呜呜呜 吓得小脸发白的赵宪本来还挺怵,看他这怂样立刻有了底气:我都没怕你怕什么啊!你还是不是龙啊! 小黑龙:呜呜呜呜我是的 赵宪: 怕是个傻龙吧 半个时辰后,在东宫腻歪完了的两位陛下才想起还有儿子这个东西。 嬴政俯在赵政肩头,困倦地睁了睁眼:赵宪刚才是不是被龙带走了? 赵政:嗯?被带走了?什么时候? 代理政事的丞相冯去疾听说有龙撞了兰池还冲撞了太子,立刻往那边赶过去。他在兰池宫偏殿见到了小太子。 赵宪正在捏小黑龙的角,让冯去疾处理一下外面的狼藉,顺便给父皇写信,告诉他兰池被龙撞坏了。 冯去疾盯着小黑龙看了半晌,才从一脸茫然的状态恢复过来,不等他下令把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赶出去,那边忽然传来禀报,说是皇帝陛下回来了。 冯去疾:?陛下不是正在东巡吗? 赵宪:父皇不是去了邯郸吗??? 一个弱弱的声音:是是是我送陛下回来的 冯去疾和赵宪齐齐看向小黑龙:??? 嬴政和赵政是来顺便带赵宪去东巡的,毕竟那些臣子都还在东海那边,要不是有张良和李斯在,这会儿估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赵宪被拎白菜一样丢到了巨龙头上。 龙冲天而起,庞大的身影渐渐远离咸阳宫。 冯去疾望着天上老半天,懵得不行。所有人都很懵。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就是去巡个游的功夫,世界突然就魔幻起来了。 龙的犄角间,赵宪夹在两位大人中间瑟瑟发抖:父父父父皇 嬴政和赵政整齐地看向他:嗯? 被两个人注视着,赵宪窒息极了,李斯没在信里说两个父皇一模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没没没什么!儿子就是有点有点害怕! 嬴政以为他是怕高,将他捞到自己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往远处看。 呜呜呜这个父皇说话时和子婴叔叔好像!原来的父皇才不会这么温柔,这一定是新父皇! 小太子抱着嬴政的腰,撒娇地呜呜呜起来。 好了,很快就到琅琊了。 嬴政轻声哄着他,忽然感觉到一缕幽怨的目光,抬头就看见赵政一脸醋气地盯着赵宪。 嬴政: 赵政:赵宪,下来。 小太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父皇已经快酸炸了,往嬴政怀里拱:呜呜呜我害怕 赵政咬牙切齿:下来。 嬴政适时拦住他:别吓到孩子,你都多大的人了,还 还跟小孩子争? 赵政显然知道他要说什么,用水亮亮的眼睛看着他:我也害怕。 嬴政:? 赵政重复一遍:特别害怕。 被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击中心尖尖的嬴政: 片刻后。 龙的犄角间。 嬴政揽着坐在怀里的赵政。 隔了一段距离,抱着膝盖、被无情拎到一旁的赵宪:我太难了呜呜呜 第63章 番外三 琅琊。 皇帝陛下被龙拐跑后臣子们一度陷入混乱, 文官以张良李斯为首、武官以白起王贲为首,一并稳住了局面,乌泱泱的人群才稍稍安静下来。 傍晚时分, 两位陛下带着小太子回到琅琊。群臣喜极而泣,在别馆正殿就差磕破脑袋求两位别再任性,最终天色晚了,所有人才回去休息。 终于落得清静的赵宪睁大眼睛看着两位正在批折子的父皇, 父皇, 他们好吵啊 小太子没有上过朝,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阵仗, 头都大了。 赵政头也不抬:他们吵归吵, 你从里边听出东西来了吗? 赵宪苦巴巴的皱着眉头,听是听出了,不敢在父皇面前卖弄。 赵政深以为然:那就闭嘴吧。 赵宪: 嬴政笑了下, 把手边的糕点推给赵宪:不早了, 去睡吧。带着你巡游是让你长长见识,总是待在深宫里不好。 赵宪泪汪汪的就要扑过去:呜大父皇 被赵政一把拎起来丢给了侍官:带太子去睡觉。 赵宪张牙舞爪乱扑腾:我要和大父皇睡! 赵政:带走。 侍官带着赵宪离开了正殿,往偏殿去。出了门不远, 撞见了正在灯柱旁喝酒的张良。 赵宪走过去踢了他一脚:在这里喝什么闷酒啊!去睡觉啦! 张良被他打断,不满地嘶了一声, 先生我本来还挺想你,白想了, 你个小混蛋。 赵宪一把夺过他的酒囊, 凑过去嗅了嗅,被酒气呛得咳嗽了几下:这个有什么好喝的啊 张良:你自己喝了不就知道了? 赵宪嘟着嘴瞥了他一眼,真的要去喝,刚尝到味儿, 酒囊就被张良抢了过去。 张良:你还真喝!陛下知道了要罚我的! 赵宪被辣得直吐舌头,呸呸呸道:什么啊太难喝了,你怎么会整天喝这么难喝的东西!最好是罚你!去修长城!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6) 喝了多少,让侍官带你去看看太医,不然等会儿有的你头晕头疼。 赵宪叉着腰:才不会!你刚刚是在看星星吗? 张良点头:是啊。天上星辰可以窥见人世兴衰,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赵宪抬头望去,满眼都是璀璨繁星,他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说:很漂亮。 张良笑道:我看到的可不漂亮。 赵宪眯起眼:是要出什么事了吗? 真有事,先生在,也不能让它出,对吧?张良故意把他的头发揉乱了,笑得得意,这是陛下的秦国,以后也是殿下的,臣当然要好好守住它啦。 难得听他说几句好话的赵宪嘟了嘟嘴:其实你这个人蛮好的除了总是刁难我。 张良摸了摸鼻子,默默把那句以后我还得靠你发薪俸给咽了回去,臣也是为了殿下好啊你想,陛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吃了多少苦头了,你呢,含着金钥匙出生,没人敢忤逆你,这样不好,臣宁可被殿下记恨,也要做殿下成长的垫脚石啊 张良假惺惺地抹了抹泪,只要殿下好,臣九泉下也能瞑目了呜呜呜。 赵宪急了:你别哭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以后听你的话,再也不怨你了,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张良:殿下真是体恤臣下,臣涕泪纵横,不能自已。 那你别哭了呀!你哭父皇会以为我惹你生气了!赵宪忙抽出手帕,凑上去要给他擦眼泪,张良先行一步胡乱抹了把根本不存在泪花的脸,殿下说的是,是臣失态了。 赵宪看着他完全没有任何泪痕的眼睛,小脸一黑:你没哭! 张良:呃 赵宪一脚踹过去:你给我起来!背我回去!我要好好罚你!起来! 抱头鼠窜的张良: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臣心里哭了! 赵宪:去你的!你给我站住! 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子殿下追着张良几乎跑遍了整个别馆,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张良背着他往偏殿走,侍官们跟在后面,对两个人的打闹都习以为常。 走出去一段路后,赵宪揽着张良的脖子,糯糯道:先生,你今年多大了呀,是不是该找个师娘啦 张良微微回头,闻到小家伙身上些许酒气,想他应该是有点醉到了,笑道:说什么胡话呢,先生管你都管不过来,哪还顾得了师娘不师娘啊。 赵宪软软的唔了一声,睁了睁眼,你也不用太管我啦,我反正 嗯? 小家伙的声音低了下来:反正一辈子都做不到父皇那样的功绩啦,我只能一生都笼罩在父皇的光芒下,所以聪明还是愚笨,都无所谓啦。 张良脚步一顿。他没想到这小孩才十岁,心里居然会想这么沉重的事情,回头蹭了蹭他的头发,柔声道:别想那么多,你已经很好了。 赵宪睁了睁有点醉意的眼,怎么会不想呢如果有一天我接替了父皇,那一定是每天都战战兢兢的。因为怕做得不够好,怕秦国五百多年的基业葬送在我手里。 张良笑道:不是还有臣吗?下臣们都会竭力辅佐你的。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呀。因为父皇我才能成为太子,可是当了太子,又不甘心被父皇的光芒淹没。 殿下有这种想法才是对的。陛下知道了也会很开心的。 背上的赵宪僵了一下:为什么?这样的话父皇听了不会很生气吗。 哪个男儿不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殿下身在储君的位置,更应该有雄心壮志。陛下的功业无人能及,可他依旧希望你能比他更强,唯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没有看错你啊。秦国宗室子弟何其多,何故陛下至今仍是只过继了你一个? 赵宪良久没有动作,他怔怔的,过了片刻,忽然搂紧了张良的脖颈:先生说的对我不能让父皇失望。 这就对了。张良正经不过两秒,所以你这么笨,连陛下的心思都不知道,臣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赵宪: 张良:还娶师娘,做梦呢?一个你我都操碎了心了。 赵宪: 你闭嘴!走快点!本太子困了要睡床!你背上太硌人了!小太子气呼呼的蹬着脚,我还是决定罚你去修长城! 张良哈哈大笑:行啊,到时候我一把老骨头,死了顺便砌进长城里,还能永远替殿下守护着大秦,也不亏嘛。 赵宪不知怎么忽然红了眼,小手拍了下张良的背:不许胡说! 张良仍是笑。 赵宪哼了一声:才不这么便宜你!到时候我就把你关在小屋子里,每天都给你做不完的难题读不完的书! 张良点了点头:听着不错,最好再送个师娘给我? 赵宪脚一蹬:你想得美! . 乙酉。 帝巡游至丰县。原本的东巡计划中,途中还要在几个地方稍作停留,但是张良和李斯观天象,均发觉东南分野有潜龙在渊之象,具体推算是一个叫做丰县的地方,于是建议皇帝陛下往那里去看看。 这一句恰合嬴政的心意,他原本就打算从琅琊直接去丰县,于是浩浩荡荡的巡游队伍一路南下,直抵丰县。 等到了丰县,张良和李斯并几个儒生凑一堆研究了下,给嬴政送上一份计划书:臣等认为可以在城中央修一座高台,挖去四面墙角以断龙气。 嬴政特意看着张良:爱卿觉得? 张良:臣觉得可行,以防万一,不如把城里所有人都抓过来让徐福看看,谁身上有龙气,直接处置了。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路上的人群,你去找,找到了带到朕面前来。 是! 因为赵政宽赦而侥幸活了一命的徐福用了毕生最快的效率,才过了三天,就抓了好几个人给张良。张良把这几个人打包捆了带到嬴政面前。 彼时嬴政正在殿里和赵政吃丰县当地的特色汤饼,见到那一堆人,还有点意外:这么多? 张良:谨慎一些,臣让徐福把有气象的都挑出来了。 那几人一个个的都吓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一介黔首为什么会被带到皇帝陛下面前来,看见嬴政和赵政两个人,双份的恐惧,真的很窒息。 倒是嬴政笑了下,都叫什么名字? 张良及时拿着一份名单站了出来,嬴政见状,让他点名。 张良应是,展开名单:任敖。 黔首在、在 夏侯婴。 黔首在 王陵。. 黔首在、在。 樊哙。 曹参。 萧何。 韩信。 刘季。 最后一个名字落下,跪在中间的邋遢青年以首贴地,小声应道:黔首,在。 依次点名完,张良将名单双手奉至嬴政面前。嬴政却没有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群从皇帝到大臣的汉朝队伍,目光落在张良身上:好像少了一个。 他一指那边,示意张良:你也过去。 张良:??? 第64章 番外四 张良一头雾水地站在了那堆人旁边, 嬴政示意侍官给所有人赐座,赐酒食。 瞧着像极了断头饭。 黔首们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罪,战战兢兢的也不敢动筷子, 但是又不敢抗命,硬是把一桌子山珍海味吃出了在吃毒药的样子。 只有张良,得到了嬴政一个眼神,心领神会, 热切地让侍官给其余人倒酒。虽然不知道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是张良隐约觉得有些想要试探这些人的意思,于是酒过三杯, 气氛略缓时, 张良和这些人随便聊了聊。 几个人也不敢不答,就谨小慎微地说着话。 说着说着就冷了场,等萧何的声音落下去, 大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气氛有一点点尴尬。 张良拿着杯子咳了一下,忽然发现那个叫刘季的正在看自己,于是朝他微微一笑。 刘季不慌不忙地向他敬酒, 略缓和了气氛。 张良一顿,总觉得这位兄弟有点一见如故的熟悉感。 过了一会儿, 饭局总算是结束,所有人一头雾水地被带来, 又一头雾水地被带走。 而张良还在大殿里。 嬴政道:这些人你和李斯还有徐福去处置, 萧何和韩信留下,官职你们看着给。 张良微微一皱眉,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领了命, 试探道:陛下,是由臣等私下处置,还是按照律法 如果是私下处置,意思基本就是暗杀掉,如果是明面处置,走大秦律例,那就必须绞尽脑汁扣点罪名上去,但罪不至死。说白了就是给生路还是给死路的问题。 他看陛下好像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也看不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吃不准陛下的心思,所以才这么问。 嬴政却是笑了下:秦律里什么时候说身负王气是犯法了? 张良心领神会:是臣愚钝,臣这就去办。 他谨慎退出了大殿,正好跟送奏折过来的李斯碰见。张良道:刚才那些人,陛下让你给萧何和韩信安排职务。萧何是这儿的县吏,那个韩信是从淮阴到这边来谋生的,说是略通兵法,我跟他们聊了会儿,这一个个的都太谦虚了。 能让张良和陛下都赏识的,有几个是寻常脑袋,李斯点了点头,那其余人? 张良叹了口气。 都不用他多说,李斯听见叹息就会意了:知道了。 张良道:那个刘季 李斯脚步一顿,对这个名字格外上心。徐福之前相面,说刘季有帝王气象,他自己对这一道也多有涉猎,这个刘季的确不能小觑,只是受制于时势无法腾云化龙,是个留不得的人。 张良道:我跟他挺合眼缘的,你看能不能 李斯忙道:少傅三思,慎言。 张良咋了下舌:丞相想哪儿去了,大局我分得清算了,这事儿我不插手了。丞相快去吧。 张良行了一礼。 李斯回礼,我知道少傅的意思了,会给他一个好一些的法子。 张良一揖到底:多谢丞相了。 . 那些人一走,别馆的大殿就安静下来。一直旁观不语的赵政忽然道:为什么不留刘季?你刚才一直在看他。 嬴政歪了下头:这么明显? 赵政也歪着头:反正我看出来了。 嬴政笑笑地:还看出什么了? 很难说清楚,赵政离嬴政近了些,一只手揽轻轻住他,是不是想到了前生的事? 这也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你隐藏得很好。赵政闭着眼在他肩头颈窝间蹭了蹭,可是我能感觉到。 非常的难过。 不是什么大事。嬴政解下他的发冠,故意把他头发揉乱,该午休了小陛下。 一向注重仪容的赵政按住头顶,懊恼地吐出一个字:坏。 带着一堆奏折应召进来的李斯正好撞见这一幕,把头埋得更低了:陛下,这是今日的奏书。 嬴政道:呈上来。 李斯示意身后的属官将奏折呈给侍官。 侍官接了,又转交到御案。嬴政顺手拿过一份奏折,开始赶人:去睡吧要我哄吗? 不了。赵政别有深意道:多半是你被我哄。 嬴政: 逞了口舌之快的小陛下心情愉悦,在大陛下额头留了一吻就去偏殿休息了。 他和先生错开了一部分作息,一个人睡时另一个人处理公务,这样两不耽搁。不过今天,进入偏殿后,赵政并没有即刻入睡,而是叫来了系统。 从刚才这一场宴席里,他能够举一反三得到的信息实在太多了。 先生在刻意回避刘季的话题,越是这样,就越是有隐情。联系到丰县这里有潜在的龙气,不难猜到一些隐约的关联。 只是赵政有些想不通这个刘季身份如此卑微,怎么会和王气挂钩,他能够设想到的,就是先生那一世可能发生了六国余孽叛乱,哪个王室后裔自称为王,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之类,而刘季是其中一个重要人物?又或者刘季自己造反了? 漆黑的空间里,赵政的意识降临。 他身边金色光粒游走,视线落在系统那块幽蓝面板上。这一次他有些意外,因为系统没有尖叫也没有嚎什么陛下我爱你陛下我要给你生猴子之类的胡话,而且十分正经地问:陛下,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赵政若有所思:换人了吗。 系统妹子:不是!没有换!我还是那个为你疯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的统子!啊啊啊啊啊陛下我爱你!呜呜呜呜陛下你太好了!每天都是爱你的一天呜呜呜! 赵政默然点了个头,这样才正常。 系统嘤嘤嘤地解释:大陛下之前说我吓到你了,让我矜持一点,所以我就可是陛下面前完全矜持不起来啊我只想尖叫啊啊啊啊啊!我就是所有统子里叫得最大声的鸡!!!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7) 赵政感觉她又要叫个没完没了,打断道:有事问你。 系统立刻恢复正经:陛下请说! 他那一世,是不是有个叫刘季的人。 系统一时没反应过来:刘季?谁? 顿了下,立刻想起来了:刘刘刘邦? 刘邦赵政眼睛一亮,好大的名字。 邦者,疆,界。按照古文释义,封邦建国,疆土大者为邦,小者为国。刘邦,刘氏之邦。这名字已经不仅仅是大了。 啊陛下怎么忽然问这个?系统嗫嚅起来,显然是有点不太想告诉他。 赵政知道它为难,只道:我想知道刘邦生平。 系统一噎:那跟告诉您没什么区别了 赵政也不勉强:他本叫刘季,后来改叫刘邦? 系统完全没意识到小陛下是在套话,傻乎乎道:是的 因为他称王了?六国余孽里没有刘氏,是他造反? 系统:啊这个这个没有没有! 赵政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笑了下:身负龙气,却没有称王也没有造反,如何能让先生这么忌惮?可若不是称王,总不至于是称帝了吧。 系统: 您这还真说对了 见系统沉默了好一阵子都没动静,赵政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真的称帝了? 系统立刻否认: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赵政终于没那么好脾气了,刘季称王他可以不放心心上,要是称帝,那反映的信息可就太多了,他沉声道:调他的资料出来。 系统:这这这 赵政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听说先生能控制你的意识,那想必我也能? 系统: 呜呜呜您别为难我了我怎么跟大陛下交代啊嘤嘤嘤 系统灵光一现取了个折中的法子:他他他确实称帝了,但是都是后来的事了!陛下您别想太多了,专心和大陛下一起治天下就好了,这一世绝对不会再那样了! 啊本统子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陛下这次应该不会追问了吧?不会了吧? 然而它等来的却是良久的沉默。 久到统子都有点害怕了:陛下? 系统在面板上显示了一串害怕的的颜文字。 赵政望着它幽蓝的光板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没事,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了。 仅仅是系统承认这一句称帝,他已经能够得到很多信息。 刘邦的年龄比他只小了三岁,非王族宗室,要称帝必然只能是通过武力。不管刘邦是打了多久的仗、多少岁才做皇帝,那都从另一个方面反映出 先生去世远早于刘邦。 秦国在先生去世后并没有稳定下来,而是陷入了动荡,否则这些人根本不会有机会掀起乱潮。 以先生的手段和远见,就算二世皇帝是个平庸之主,也至少会留下可靠的朝臣来辅佐,哪怕这些黔首和六国余孽一并造反,也不至于到了连整个秦国的秦兵都压不住的地步。 那只能说明,动荡的根源并不在四方,而在权力中心。从中心开始的内乱波及至郡县,继而才有这些草莽乘势而起。最大的可能就是,继承人和朝堂都出了问题。 那也意味着,先生那一世的秦国,至多到三世。 甚至可能更短。 赵政收回思绪,压下眼底的波澜,轻声抛出一个钩子:二世皇帝叫什么名字? 这跳跃太大系统差点反应不过来:叫胡亥,胡人的胡,亥时的亥。 胡亥?赵政眸光一暗,不应该叫扶苏吗? 系统惊掉下巴:这这这这这是大公子的名字啊不不不我是说 唉,算了不解释了躺平jpg. 赵政摩挲扳指的动作顿住,又一个猜想得到验证。 当初他给赵宪起名字时,先生的反应就有些不太一样。如今更是好猜了,他和先生本就是一个人,在一些事情上的想法总是有些一致的。当初他喜欢扶苏这个名字,想把它赐给赵宪,先生大概也差不多的。但是当时,先生没让他用这个名字,而是让他换一个。 先生在避开这个名字。 二世皇帝按照传统应该立长子,大公子是扶苏,却最终没有称帝,加上先生的反应,多半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赵政思忖道:胡亥是二公子? 不是。系统破罐子破摔地哀叹一声,是第十八子。 赵政顿了下:十八? 系统:是的,是大陛下最宠爱的小儿子。 赵政有些不太相信地重复道:十八? 系统:这个 还没说完,赵政沉声打断它:送我出去。 第65章 作话反攻预警 赵政从系统出来后醋坛子翻了天, 绑着嬴政一边做一边说浑话,连对方示弱都不听了,除了用这种占有和侵犯的方式证明嬴政从身到心都是他的, 他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方法,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等那醋劲儿消停了些,回过神,他才发现大殿里许多地方都有做过的痕迹, 尤其是御座和御案, 黏黏腻腻的,奏折和笔墨撒了一地, 还有一些被用过的不堪入目的小物件, 简直一片狼藉。 冲动的后果就是,昏过去的嬴政发起了高烧。 太医夏无且因此冒死数落了赵政一通,后者无可反驳, 只能真诚认错。 嬴政醒来后就跟赵政生起了闷气, 一个人霸占了寝室,赵政一出现他就往对方身上扔各种东西,凶巴巴地不许他靠近。 无可奈何, 小陛下只好去和儿子凑合过。 顺便包揽了所有政务。 小太子开心极了,以至于和父皇睡了三天后他才发现不对这一天夜里, 他爬到赵政对面,手撑在御案上, 盯着已经好久没有熬夜批过奏折的青年:父皇, 张良说你和大父皇吵架了才来我这里的!是真的吗? 胡说。赵政困倦地垂着眼,眼底乌青一片,你大父皇受伤了下不来床,父皇把床让给他而已。 赵宪眨眨眼:原来如此, 我就说嘛,父皇这么好,怎么会吵架嗯?!大父皇受伤了?!严不严重,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啊父皇! 严重是很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别去添乱。 呜,好吧那大父皇是怎么受伤的啊?一定很疼吧? 如果很疼的话,父皇你应该陪着大父皇才对。 赵政啪嗒一声扣上折子,整个人散发着想要睡觉的气息,倒头盖上被子:父皇困了,你也 赵宪居然把他往外推:不要啦父皇,你快去陪着大父皇,他一定想要你陪着的!要是不去,我就吵你,让你一晚上都睡不好! 半夜。 被老婆孩子双双嫌弃的赵政带着他的一堆奏折回到寝室,身边还多了个小监督员。赵宪执意要看着他来找大父皇,无奈之下,赵政只能把他带上。 嬴政刚好做了个噩梦,被魇住了,惊醒时下意识想抓赵政,却抓了个空。昏昏沉沉间才想起自己把赵政赶出去了,想起那个不好的梦,想着去找赵政看看,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睡了,去看看也没事,反正不会知道。 然后他就在半路遇上了赵政。 赵政拖家带口,抱着赵宪,身后跟着的宫人带着奏折,嬴政披着件披风,身后只跟了一个赵政的亲信侍官。 尴尬之际,赵宪惊喜地开口:大父皇!大父皇你怎么在这儿! 嬴政挪开视线看向赵宪,父皇出来透透气。你怎么出来了,不好好睡觉。 赵宪从赵政怀里落下来,跑到嬴政面前,抱住他的腿道:是父皇他想你啦,要出来找大父皇,儿子想要跟着他,他还不愿意呢! 赵政:??? 臭小子胡诌起来一套一套的,绝对是被张良带坏了! 偏偏赵宪还冲他招手:父皇快过来呀! 赵政和嬴政对上视线,不约而同地又转开了。 嬴政见他人好好的,心想真是瞎操心,不就是做了个梦,有什么好怕的!那天赵政连个理由都没有就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事后受的罪他可都记着,一时半会儿绝不原谅这臭小子。 他俯身去抱腿上的小太子挂件,打算回去了,把赵政一个人丢在这儿,结果刚抱起来就有些手软,赵宪差点掉下去,还是赵政手疾眼快地冲上来接住了。 于是赵宪就夹在两个人的臂弯中,不知道该往哪边去,他忽然想起大父皇受伤的事情,就勾住了赵政的脖子,父皇。 嬴政脸色不太好。他梦魇后没力气,走到这里都很吃力了,刚才抱赵宪的时候忘了,结果在赵政面前出丑。这就罢了,赵宪居然还往赵政怀里钻,嬴政就很不爽。 他夺过侍官手里的灯转身就走,下令谁也不许跟上来。 赵政把赵宪交给宫人跟了上去,都不知道嬴政生气起来居然走得这么快,终于他在一棵花树下大步追上了嬴政,一把抓住他的手。 嬴政甩他,赵政就再抓,他再甩,再次被抓。俩人跟小孩子吵架似的来回了几次,最终还是赵政强势地抱住他,把他的手禁锢在身后,抵在了树干上。 树上淡粉色的花瓣悠悠飘落下来,夜明珠皎洁的光芒像月华一样笼罩着两个人。 嬴政闷闷地不说话,扭头不看他。最终还是赵政打破沉默:半夜乱跑什么,身体都好了?着凉了怎么办? 嬴政一点都不想理他:放开。 赵政反而把他用自己身上的披风裹了个严严实实,两个人在一件披风下拥抱着,本来微凉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赵政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不生气了,嗯? 嬴政半真半假地推他:走开。 口是心非。赵政低头一口咬在他嘴唇:刚才是不是要去找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条路就是去赵宪那里的。 嬴政不吭声。 赵政借着夜明珠的光芒看着他的脸,想你。想极了。想得睡不着。 嬴政也想他想极了,经不得这么撩拨,恨恨地踢了他一下:闭嘴! 他以为赵政这次还会像以前那样躲开,谁知道没有。那一脚力道不轻,踢在了赵政腿上。赵政闷哼一声:别生气,任你打任你骂。 嬴政盯着他:那我也把你绑起来,用那些东西折腾你,怎么样? 别说绑起来,把我吊起来都行。赵政一脸真诚。 嬴政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舌尖抵了抵化形的尖牙。 赵政继续诱导:你要是喜欢,我教你怎么弄我。 嬴政眼角泛出金鳞,受到了诱惑。 保证我到时在你身子底下哭着说不要不要。 嬴政想象了一下赵政被他弄哭的样子,过了把精神上报复的瘾:少来这套。 不气了? 嬴政没有回答。就算不气了他也不会这么快承认。 赵政换了个话题:那个刘邦李斯派去暗杀的人没找到他,说是一回去就丢下妻儿跑了。 嬴政冷哼:他不就那个德行?跑了就跑了吧。 顿了下,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叫刘邦? 不等赵政回答,又自顾自道:系统告诉你的? 告诉了一部分。赵政挑了下眉。其实他后来想再找系统问个清楚来着,结果系统这个逃避现实的家伙,把和他的联系切断了。 他现在所知道的,也仅限于那天套出来的话。 嬴政见他不说话,有些拿不准赵政是知道了多少。如果都知道了,也不会是这个态度。结合赵政那天表现出来的失控的占有欲嬴政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他的神色都被赵政纳入眼底,换来了一个精准打击:二世皇帝是十八幼子胡亥,我有些明白当初先生为什么老是催我要子嗣了。 嬴政无语了一下,果然是这样。 也顶多是知道这些了吧。 先生有多少儿女?其实我还挺想见见他们的。 嬴政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女儿好像是十几个,儿子有二十几个吧。 赵政: 你在存心气我吧。 见就不要见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骗人。赵政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眼里有水光,明明难过极了。 嬴政哼了声,别过头去,迅速眨了几下眼,踢了他一下:脚麻了,背我回去。 赵政没有拆穿他的小花招,抬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把人背了起来。 嬴政勾着他的脖子,一点点抱紧了,脸贴着他的后颈,闭上眼。从他死去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失去了一切。 纵然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相差无几,可终究不是。 他唯一还拥有的就是他自己。 所以当初他没能杀了赵政取而代之倘若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了,这世上还有谁能爱他。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 恋耽美 [历史同人]朕与秦王扫六合——竹止(58) 嬴政睁开眼,低声道:想听我的事? 赵政微微侧首:你愿意告诉我? 不告诉你你也会去问系统。 赵政笑了下,那你说。 就从胡亥讲吧,这孩子古灵精怪,从小失去母亲,被我宠坏了,不受管教。在群臣宴会上,他看谁不顺眼,就过去把谁的鞋子弄乱。 那的确是宠坏了。 当时我让赵高教他律法,想着收收他的性子。 赵政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脚步顿了下,赵高啊。 中车府令兼符玺令事。 赵政愣了下:他的职位? 嬴政嗯了一声。 掌管皇帝御驾和玉玺,还能入禁中受事,这职位非极亲信者不能担任。连和他一起长大、家里三代仕秦而待遇优厚的蒙毅都不过如此了。 赵政大概明白为什么嬴政会那么恨赵高了。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听见嬴政道:我还赦免过赵高一次死罪。 赵政道:他后来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说话间,他已经背着嬴政到了别馆正殿的偏殿,进入寝室。侍官上前奉上热茶,赵政拿了一杯递给嬴政,一并坐到榻上,遣散众人。 寝室里暖和,嬴政低头喝了一口茶驱散身上的凉意,平静道:当时我第五次东巡,胡亥缠着我要跟我一起去,所以就把他带上了。后来生了病,到沙丘行宫时病重,拟了遗诏,让扶苏回咸阳处理后事。 赵政默不作声地抱紧了他。他心如刀绞,已经听不下去了。可是他又必须听下去,因为这些事不能先生一个人承受,他恨不能到那个世界去替先生经历这一切。 嬴政平静的声音还在继续,仿佛在说一段与他无关的久远的故事。 遗诏交给赵高,只等他盖上玺印,发往上郡。嬴政顿了下,补充道,当初因为坑儒一事,扶苏与我政见不合,我将他流放上郡监军,送到了蒙恬那里。本意是想着磨磨他的性子,他有时候太仁慈了。 嗯,听着是个好孩子。赵政的声音有些沙哑。 嬴政看着茶盏里的茶水,慢慢点了点头:是。所有孩子里,只有他和胡亥敢顶撞我,是好事。是我对他们要求太高了。 这不怪你。 秦国处在新旧更替之时,二世皇帝面临的考验也是空前绝后。倘若立场不坚定,仁慈行事,往往会被朝堂里的势力带偏。别看现在一片安稳,那是他还在,他若不在了,那些想着遵循古制跳出来要求分封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分封能得到世袭的爵位和封地,有实实在在的治理权,是长久的利益。 郡县制之下,这些勋贵利益受损,除了顶尖的几个人能获得侯爵,比如王翦,封武成侯。虽有封邑但无实权,行政依旧由中央派遣官员治理,列侯不得预闻。紧紧是收取租税以做食禄罢了。 反对郡县制的大有人在,只是碍于他的震慑不敢说出来,倘若他一走,二世皇帝又不能坚定实行郡县,就只有一个结果:分封功勋权贵,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再度划分成零零碎碎的小政权,甚至还不如七雄并立的时候。 这一点,嬴政那一世,后来的项羽就证明了。 想想或许也是秦国的命数。嬴政看着空荡荡的茶盏,我死后赵高因为和蒙氏有嫌隙,怕扶苏登基后被报复,篡改了遗诏,拥立胡亥为皇帝。 赵政目光一暗,他和蒙氏? 当初他犯了死罪,蒙恬依法要处死他。他被我赦免后就和蒙氏结了仇,不过隐藏得很好,我都没看出来。 是不是该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这个你留着骂李斯吧,我是自负,不是糊涂。 赵政眸光微动,温声道:李斯又怎么了? 赵高虽然得我信任,但朝堂里说不上话。他要拥立胡亥,就得过了李斯那关。当时左右丞相,冯去疾留在咸阳,李斯随我东巡。 赵政了然道:李斯被他说服了? 嬴政良久点了下头: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没事,我把赵高车裂了。 嬴政略感宽慰,接着道:胡亥登基时才十二岁。 太小了。 小到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观念,容易被人牵着走,加上赵高野心勃勃,这孩子的下场赵政不用想都能猜到。 众多子女中没有可堪重任的,即便有也都有不足,不能为以后的帝国扎稳根基,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所以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一定要你生育子嗣了。 赵政揽了揽他的肩,子嗣这件事我是有些一意孤行。不过赵高当初死的时候赵宪一眼都没去看,这孩子心狠着呢。 所以你比我幸运多了。 因为有你我才幸运。赵政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在嬴政发间用力一吻,他们篡改了遗诏,然后呢。 然后他们以我的名义赐死扶苏,扶苏在上郡自刎。蒙氏兄弟想要申冤,无果,最后也自杀。胡亥听信赵高谗言,杀死了所有兄弟姐妹。整个朝堂都被赵高和他的党羽控制,大肆残害旧臣,冯去疾冯劫狱中自杀,李斯被腰斩,夷三族。 赵政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对不起。我 他之前居然因为先生的子女生气吃醋,实在太不可原谅了。 不怪你,你不知道。嬴政继续道:赵高自封丞相,独揽大权。暴.政导致六国余孽和黔首叛军四起,兵至咸阳。赵高逼胡亥自杀,妄图自立为帝,但是满朝文武无人认可,最终他拥立赵婴为皇帝,让赵婴自降为秦王。后来刘邦入关中受降,项羽后至,纵火烧毁咸阳宫,大肆屠戮宗室一切都不在了。 最后一句落下,寝室内一片死寂。 静默持续了很久,赵政才后知后觉地回神,除了抱紧嬴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嬴政缓缓换了口气,整个人都是冰凉的,连气息都是凉的。赵政帮他擦去了额头上冰冷的汗水。 所以一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我是来成就你的。我不要你重蹈覆辙。嬴政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目光却空前的坚定,你说你因为我而变得幸运,其实我也是。你给了我希望。 赵政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低低嗯了一声,将嬴政抱在怀里:所以我们谁也不能离开谁。 如果没有遇见,或许他们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可是遇见了,他们因为彼此而改变。这种改变发自内心、令人愉悦,彼此成就。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嬴政回抱着他,我以为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留下。 何其有幸,他和赵政都找到了一条路。 一条可以携手一起走下去的漫漫长路。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赵政轻吻他的眉心,这条路陛下只能和朕一起走,上了朕的船,就别想下去了。 这中二气息满满的宣言 嬴政眯了眯眼,伸手抓住赵政的衣带,换了个实际点的话题:你刚才说要教我什么来着? 什么?赵政下意识捂住衣衫:哄你的,你不会当 当然当真。嬴政把他扑倒在身下,是乖乖伸出手被我绑,还是挣扎着被我绑? 赵政:那我还是挣扎一下嗯? 嬴政早就二话不说把赵政捆了,低头吻在赵政唇上,纠缠了一会儿,咬开他的衣襟,声音低磁:信不信我只用手就能让你舒服得哭出来? 第66章 大秦依然在 始皇十五年。 帝东巡毕, 归咸阳,共临朝。 渭水出黑龙。 丙戌,李斯上书请焚书, 准。 减赋税轻徭役,与民休息。 直道筑成。 十六年。 由直道北巡上郡。 屠戮楚国项氏一族。 十七年。 始皇寿宴。长史萧何进酒,颂功德。 博士淳于越上言,请复分封。 帝下其议, 左丞相李斯、少傅张良驳之。 丁亥, 泰山封禅。 早在统一之初赵政就已经到泰山封禅过,本来想着再和先生封禅一次, 但是先生以政事为由拖着。直到今年, 他三十岁这一年,先生才终于答应下来。 朝堂上下为了这场盛典细水长流地准备了两年,这一次毕竟是两位皇帝陛下一起封禅, 意义和第一次不同, 因此更为盛大和隆重,提前几个月就肃清了沿途道路并封山,祭祀台和石道也都整饬一新, 为了衬托还在两边撒了反季的花瓣。 太卜令算烂了龟壳敲定了这个秋高气爽的吉日,随行的臣子们也都穿着新定制的官服, 佩绶带和玉饰。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大家都放下了龃龉, 说话时就跟刚认识的新朋友一样, 谈笑风生,喜上眉梢。 今年的喜事确实挺多。李斯家的女儿前几天和太子赵宪由皇帝陛下指了婚,准太子妃漂亮贤淑,太子气宇轩昂, 站在一起跟天仙配似的。 去年刚刚大婚的通武侯王贲喜得贵子,取名王离,据说名字是王贲让兄弟李信起的,也有说是孩子祖父王翦起的,说法不一,但是大家没揪着这种小事不放,贺喜就完事儿。 还有就是从宗室里过继了一位小公主过来,尊号红蓼。 本来陛下还给少傅张良与指了婚,但是被拒绝了,不然又是一桩喜事。 臣子们说起这个就觉得这个张良真是没眼色,但是人家恩宠盛啊,陛下都没生气哪有他们生气的份儿。大家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终于,陛下的马车停在了路边。臣子们立刻噤声,神情肃穆。 马车上由侍官搀扶着走下来两个人。两位陛下穿着一样的精致衮服,玄底金纹,朱红蔽膝,革带玉饰,庄重又大气,衬得人格外高挑,眉目分外沉稳威严。臣子们通过看眼睛分辨出右边的淡金瞳孔是大陛下,左边的浅棕瞳孔是陛下,齐齐了稽首大礼。 趁着他们跪地的功夫,嬴政扶了下头上戴着冠冕,太久不穿这繁琐的衮服还有点不适应,手指扯了下衣襟,然后就被旁边的赵政伸出手扯了回去。 三十岁的赵政比前几年容貌更加成熟稳重,深邃的五官不笑的时候有种冷峻的美感,笑起来却又格外内敛柔和。当然,基本只有嬴政才能看见他笑。他们两个在臣子中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嬴政笑眯眯的做笑面虎,赵政就冷冰冰的当独.裁者。 不过私底下面对嬴政时,赵政一般都是那个蔫坏蔫坏的笑面虎。 赵政的目光落在前方,目不斜视,广袖底下却悄悄伸出手去牵嬴政的,被对方避开。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再去牵,又被避开。 这下他终于扭过头去看嬴政,嬴政正在调整冠冕,弄来弄去总是不舒服,怎么了? 赵政抬手解开束带帮他扶正,低声道:这种事不会吩咐人吗。 不习惯他们离得太近。嬴政微抬着下颌,赵政给他重新束好之后那点不适感终于消失了。 他将赵政的手挽在臂弯里。 赵政一向冰冷惯了的眼睛里有一瞬的愣怔。 系统说这是后世成亲时的礼节,我觉得挺有意思。 赵政的脊背肉眼可见地更加挺直了,神色格外郑重。 大臣们在得到示意后站了起来,浩浩荡荡跟在两位陛下身后一起登岱顶。 赵政和嬴政挽着手一步一个台阶走了上去。 到了山顶,按照流程祭祀,将写好的祭词念完后扔进燃烧的大鼎。 大风起兮云飞扬。 两个人齐齐抬手祝告上苍。 对着这天地一拜后,忽然相视一笑,不知怎么,福如心至般,转身对拜了一下。 玄色广袖齐齐遮过眉眼,又落下,视线在衣袖后相撞,仿佛等了千万年才等到这一眼。 这并不在祭祀的计划中,甚至都不在两位主人的计划中,所有人都呆了下,而后一片高呼。 陛下千秋万古! 山风云海呼啸起。 洪亮的呼喊回荡在苍茫天地间。 千秋万古吗? 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面向壮阔山河。 在这里,咸阳热闹繁华。 李斯和姚贾每天约好了遛狗。 张良和韩非偶尔会到新郑姑娘开的酒肆喝酒。 王贲整天抱着孩子跟李信炫耀。 偷偷跑到兰池去的小黑龙总是被赵宪抓住欺负一顿。 蒙毅就跟在太子身后头痛地收拾烂摊子。 更远的地方,帝国的每个郡县,官员们各司其职,恪尽职守。 再远的北方,黄沙纵横,蒙恬远在上郡督筑长城。 胡人止于这道巍巍城墙,不敢再踏进半步。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仿佛记忆中那个破碎疮痍的秦国、那血和火吞没的咸阳只是个缥缈的梦。梦醒了,大秦依然守护着她的子民,从未有一刻远去。 山河依旧,美不胜收。 人生一世,不期然而然,未期遇而遇。 何求千秋万古。 惟愿与君余生所见,皆是好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下本开星际水仙 大概等一个月吧? 初步设定是陛下成为星际帝国上将,小陛下成为战死军人的儿子,被收养(这个貌似晋江不让写伪父子,我们可以假装它是,我爱养成wwww)到大陛下家里 然后相爱相杀 他们俩是通过系统从这个世界去星际的,然后为了寻求刺激(?把记忆重置了 也就是谁也不认识谁,而且身体也都不是自己的 从头开始 想尝试下他们俩的另一种相处模式hhhhh 好像也没别的说的了 老套路,大小陛下一统宇宙 就是这个攻受我还在纠结?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