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设计师[穿书]》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 《民国设计师[穿书]》作者:青枫垂露 文案: 现代服装设计师夏谨亭意外穿成了一本民国文的炮灰男配角,竟发现自己与人定了亲,然而定亲对象蒋少是个进步新青年,向往自由恋爱,看不上土里土气的夏谨亭。 作为民国首位被夫家退亲的男妻,夏谨亭下定决心,开公司,搞事业,自己当老板,有钱才是硬道理。 某日,书中大反派海城豪门顾三爷在百货公司橱窗里看到一副男模的海报,素来冷淡的他破天荒地问下属:这是谁? 下属:好像是夏家那个被退婚的男妻 CP:顾阙X夏谨亭 打脸虐渣爽文,攻是超级苏的钻石王老五。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业界精英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谨亭,顾阙 ┃ 配角:蒋宽,段正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退婚?不慌! 立意:追逐梦想,永不言弃 第一章 夏老师,这是最后一件了。助理说着,伸手理了理模特身上的衣裙。 可一捋再捋,裙上的皱褶仍是不甚服帖。 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主动接替了助理的活计,修长的手指对付凌乱的褶皱很有一套,不过须臾便见成效。 可以了,你去休息吧。柔和的声音拂过耳际。 助理抬头朝身侧看去,眼前的男人生得极为俊逸,有如被露珠滋养的玫瑰,精致而优雅。一双含笑的美目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然而此刻男人眼中布满血丝,即便笑容依旧,却难掩疲惫。 见男人没有休息的意思,助理劝道:夏老师,您熬了这么些天,休息一下吧。 夏谨亭闻言,眼睫轻颤,却因着缺觉,连眨眼都费力。 作为织羽集团最年轻的设计总监,夏谨亭是许多人羡慕嫉妒的对象。人们只瞧见了时尚杂志里他意气风发的笑容,却不曾看见背后披星戴月的辛劳。 幸而,夏谨亭的身边有人体贴关怀。 他打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张双人自拍照。 照片中的男人冲夏谨亭笑得一脸宠溺,若是助理见了,定要惊呼出声。 那合照之人正是织羽集团的副总植逢川。 单从长相上论,植逢川比夏谨亭逊色几分,可他性情温和,追求夏谨亭也极有耐心。 就如眼下,夏谨亭的手机里静静地躺着一条短信宝贝,加班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太累。 连日来,夏谨亭都为新品发布会忙碌着,两人刚确定关系,还来不及有更进一步的亲密,他便投入到连轴的工作中。 对此,植逢川曾开玩笑般劝他:谨亭,我不缺钱,你把工作辞了,我养你吧。 想到又一次为工作冷落恋人,夏谨亭心头浮起一丝歉疚,那宣传册上的字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犹豫片刻,阖上宣传册,拿过一旁的车钥匙,打算给独守空房的爱人一个惊喜。 夜已深,楼道里一片寂静,只有夏谨亭轻缓的脚步声。 棕褐色的大门前铺着墨色的入户毯,将那鲜红色的皮革流苏衬得分外显眼。夏谨亭俯下身,将那流苏拾起。 屋内,客厅里留着一抹柔和的灯光,如果忽略桌上空了半瓶的红酒和两只残留着酒迹的玻璃杯,夏谨亭应该会很感动。 他在主卧前站定,暧昧的声响如冷箭般袭来:你就晓得折腾我,有本事折腾夏谨亭去啊。 哼,他就那一张脸,哪有你放得开,等着吧,我早晚把他办了。 植逢川,你可真渣 你不就喜欢我渣吗? 夏谨亭面无表情地听着,终究还是没推开那道门。 遭受背叛的人理应对背叛者发出诘问,可面对失去粉饰和温情的残酷现实,夏谨亭却陡然失去气力。 他平静地坐在餐桌前,双眼专注地打量着玻璃酒杯上的光影,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甚关系。 末了,他拿起纸笔 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正常到刚打完一炮的植逢川没发现半点异常,大摇大摆地到客厅觅食。 夏谨亭的存在把人吓得不轻,一向甜言蜜语张嘴就来的男人头一次哑火,半天才磕巴着挤出一句:谨亭,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没有回答植逢川的提问,夏谨亭将那鲜红的皮革流苏放在大理石桌面上。 MG的限量版手包,全球只有十个,国内品牌方只送了一个给女星萧晴。夏谨亭只是在陈述事实,却让植逢川的后背爬满了鸡皮疙瘩。 谨亭,你听我解释话说了一半,植逢川就像只被掐住了嗓子的尖叫鸡,一脸惶然地看着夏谨亭手里的东西。 我的辞职信,植逢川,我们分手。夏谨亭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沉重的房门在身后关上,最后一眼是植逢川方寸大乱的脸。 都结束了,夏谨亭看了眼腕表,还有十个小时,织羽新系列的时装发布会即将举行,由夏谨亭担当主设计师的缘分系列首次向业界曝光。 国内顶级百货公司瑞田集团掌门人贺瑞华女士将亲临发布会,对新系列做评估,评估结果将决定织羽这一品牌能否入驻瑞田百货的专柜。 夏谨亭向来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此番对发布会却格外看重,连日来起早贪黑,废寝忘食。 只是这般在意,到头来却惨遭背叛。他的业务能力为业界公认,这些年也不断有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都被他拒绝了。 他有长留织羽的心,奈何植逢川不懂珍惜,索性一拍两散,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夏谨亭面上异常淡定,他返回自己的住处,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便朝机场进发。 失恋又失业,霉运当头的时刻总不能亏待自己,最好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度个假,转转运。 坐在出租车上,夏谨亭的电话响个不停,社交软件不断有消息弹出,他却视若无睹。 移动电视里放着滚动新闻,前排的收音机也不曾消停。困意上涌,夏谨亭的眼皮越来越沉,逐渐失去意识 卖报卖报卖报卖报嘈杂的人声萦绕耳际,夏谨亭的意识逐渐回笼,他眼皮发沉,嘴唇发木,周身如同被重物碾过一般,乏力得很。 哎哟,谨亭,这样好的日子,可不兴睡过去啊。尖细发嗲的女声让夏谨亭找回了一丝神志,他错愕地看着面前身着蓝印花布旗袍的女人,一时间竟不知身处何处。 四下里一瞧,眼前的街景格外陌生,与平日里见惯的高楼大厦不同,路两旁多是低矮的楼面,间或夹杂些西洋建筑,一应规划很是不得章法。 正疑惑间,身下的黄包车猛一颠簸,夏谨亭下意识伸手扶搀。 不对,这很不对。 夏谨亭仔细端详自己的一双手,这分明是一双干活的手,掌心微微发着红。 再看自个儿身上,穿的竟是大襟右衽的长袍,外罩对襟长袖马褂,身边还搁着一顶瓜皮小帽。 一个荒唐的猜想涌上心头,夏谨亭看向方才说话的女人,小心措辞道:这是哪儿? 马太太,蒋家的媒这是做成了?不曾想过路的行人抢了夏谨亭的话头。马太太也是张扬的性子,高声应道:眼看着就成了。 马太太?蒋家? 夏谨亭暗自琢磨着称谓,倒像是在哪里听过,可一时半会儿没能想起来。 马太太应酬完,才又出言提点夏谨亭:你这是睡糊涂了?快醒醒瞌睡,这副样子见了蒋宽少爷可使不得,人家可是新派人物,说是婚前得见一面。 夏谨亭原还糊涂着,听了蒋宽这个名字方才顿悟,眼前的一切,分明是一部纯爱小说的情节! 他之所以会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这部小说的攻渣受贱,颠倒黑白,夏谨亭看在主角受漂洋过海学设计的份上,强忍着看了一半,随之便被接二连三的骚操作惊到,最后草草瞄一眼结局,弃文了。 这主角攻的名字,便是槽点之一。 蒋宽,听名字该是个大度宽和的人,可在书中,他说话做事却极为刻薄。蒋家世代经商,做的是绸缎布料生意,蒋宽身为独子,打小被纵容得厉害,偏生又是草包一个,自家正经生意不关心,吃喝玩乐却样样在行。 蒋家原想给他娶亲,没想到重金请来的算命先生一口咬定,蒋宽一生克妻,唯有与生辰八字契合的男子成婚,方能破解此劫。 蒋家上下大惊失色,向那算命先生仔细问了说法,一时竟没了主意。 巧的是,蒋宽好男风,眼见着家里为他的婚事发愁,索性坦白说了。 蒋家起先不答应,娶男妻一事太过惊世骇俗,从古至今好男风的人那么多,也没见谁三媒六聘娶回家的。 这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良家女子见了蒋宽都远远的躲着,连日来热络登门的媒人也没了踪影。 在蒋家焦头烂额之际,蒋记绸缎庄里一个叫夏大用的管事寻着门路把亲儿子的八字送到蒋老太爷的案头。 不知怎的,蒋老太爷合了八字后,竟同意了婚事。 一个要娶男妻,一个想卖儿子,两方心照不宣。 而夏谨亭就是那个被卖的倒霉催儿子。 第二章 什么叫霉运当头,失业又失恋,坐个出租玩穿越,偏偏还穿成了同名同姓的炮灰受! 按照小说的寻常套路,蒋宽既然喜欢男人,与男子成亲后合该是一出先婚后爱的好戏。 可不巧的是,这蒋宽心里却住着个白月光,婚前大献殷勤,婚后暗度陈仓,生生将那正经娶进门的男妻衬成了摆设。 夏谨亭一朝穿书,占了这男妻的壳子,却不愿与蒋宽纠缠,这亲事他定是要想办法退的! 马太太见夏谨亭仍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瞅了眼他身上的长袍马褂,叹道:蒋少是新派人物,你说你这一身华服 夏谨亭摸了把衣料,是上好的织锦缎。古往今来,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织锦。 夏谨亭记得,书中的夏家家境并不宽裕,夏大用欠了一屁股赌债还不上,才动了卖儿子的心思,如今这一身,怕也是压箱底的宝贝了。 民国初年,西服虽渐为新派人士所接纳,可于普通百姓而言,长袍马褂才是正经的礼服,原主穿这身与蒋宽见面,本不失礼数,奈何蒋宽有心找茬,初见便将原主狠狠奚落了一通。 原主自幼丧母,本性柔顺怯懦,哪里是蒋宽的对手,三两句便被堵得满脸通红,成了西餐厅里的笑柄。 夏谨亭心知,那蒋老太爷之所以会同意这门亲事,其实是看中了原主不吵不闹、软弱温吞的性子。 蒋宽是蒋家的独子,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算命先生虽说必须娶男妻,却没说不能纳妾。 原主的家世微薄、性情怯懦,正是好拿捏的对象。现如今娶个不惹事儿的,日后蒋宽再抬姨太太进门,也能求个家宅安宁。 夏谨亭既洞悉蒋家人的心思,定要叫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蒋家想要个性格柔顺的男妻,他偏要豁出劲儿地撒泼。 这第一条,便是不能在与蒋宽的交锋中落了下乘。 夏谨亭抬眼,不远处正是蒋家的蒋记绸缎庄。两层巴洛克式的建筑左右对称,正中的匾额上勾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蒋记绸布。 大门外,零零散散地停着几辆黄包车,车夫等客百无聊赖,扎堆在一块儿打发时间。 停车!夏谨亭吩咐。 身着灰布短打的车夫动作一顿,迟疑地看向马太太。 马太太看了眼皮质腕表,嗔道:好端端的停车做什么?约好的时间,再耽搁就迟了。 夏谨亭利落地跳下车,拍了拍下摆的灰,柔声道:不急。 夏谨亭知道,蒋宽这人受新式思想的洗礼,厌恶包办婚姻,却又是个没担当的,不敢在明面上违逆老太爷的意思,只能暗地里用那幼稚可笑的法子给人难堪, 书中两人头一回见面,蒋宽便足足迟了一个时辰。 是以这会儿,夏谨亭半点不着急,十分从容地走进蒋记。 甫一进门,便有三两道视线投在夏谨亭身上。 柜台后方一名上了年纪的长须伙计手上打着算盘,眼神却已将夏谨亭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瞧见夏谨亭身上的织锦料子,伙计眸光骤亮,可看到他脚上的旧布鞋时,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开去,只装作没瞧见人。 其余的伙计见状,也都各干各的,一时间,店里只有拨算盘的声儿。 夏谨亭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暗笑。前世因职业关系,他常常要与服装店的销售打交道,深谙看人的门道。有经验的销售,不仅会依照客人的穿着判断其购买力,更会留意客人的穿搭细节。 若是服饰整体和谐,细节出彩,说明是贵客,若是身上穿得光鲜,脚上穿得寒掺,则多半是囊中羞涩,唯有将全部家当穿上身充门面。 除此之外,服装款式的新旧、图样的新旧也是判断的依据。 夏谨亭心知今日这一身有几处不妥,一则脚上的布鞋旧了,二则织锦的竹菊图样有些过时,三则深褐色的料子显老气。 那老伙计是何等的火眼金睛,架子端得十足,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没人搭理,夏谨亭也不窘,径自打量着一排排货架。货架上陈列着不同材质的样品,当季许是流行天青色,所有天青色的料子均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这厢悠哉游哉地瞧着,另一边店伙计不淡定了。 在夏谨亭仔细端详一匹紫纹暗花香云纱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客人想买些什么? 夏谨亭回身瞧了一眼,是个年轻的伙计,正瞪圆了一双眼,双唇紧抿,瞧着气鼓鼓的。 这香云纱质地轻柔、天热时穿着凉爽舒适,是上好的料子。年轻的伙计抬高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 夏谨亭不答话,径自朝一旁走去。 每当他在货架前站定,那年轻伙计便如数家珍般向他介绍货品。 一圈走下来,夏谨亭仍是一副闲适自在的架势,那伙计却说得口干舌燥。 只见伙计提起茶壶,一气灌了大半壶,方才缓过来,咬牙道:我说,你到底买不买?!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 我再看看。夏谨亭扔下一句四两拨千斤的回复,又转身瞧那手工定制的帽子去了。 年轻的伙计气得直咬牙:你耍我呢?! 咳咳柜台之后,长须的老伙计清了清嗓子,无奈地摇头。 自家徒弟到底还是年轻,行事不够稳重。倒是那穿织锦的年轻人 老伙计的目光落在夏谨亭身上,这年轻人从进门起便很沉得住气,一举一动也显出贵气来,难道真是贵人驾临? 可若是这海城的达官显贵,老伙计自问都是熟面孔,莫非是打外乡来的新贵? 夏谨亭不晓得老伙计肚里的心思,此刻他正专注地挑着西洋帽。 蒋记虽主营国产绸布,也兼营洋帽一类的配饰,只是比起绸布和成衣,这一类的配饰所获利润并不多。 伙计们扳着指头算算佣金,皆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没人上前招呼,夏谨亭反倒没了拘束,他挑了一顶黑色圆礼帽,朝落地式的穿衣镜看去。 镜中的青年生得一副好皮相,尤其是一双眼睛,当真称得上眸若清泉。 比起长袍马褂惯常搭配的瓜皮帽,圆礼帽少了些刻板,多了几分绅士派头,倒有些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了。 夏谨亭抬手比了个持枪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扣扳机呢,头上的帽子就被掀了。 在他身后,马太太柳眉倒竖,显然是气狠了。 你给我过来!马太太将人拉至一旁,宽大的腰身挡住众人窥伺的目光,压低声音骂道:闹够了没有,你看看这都几点了? 见夏谨亭脸上没有半分悔意,她恼恨地将圆礼帽往架上一挂,不由分说地拉着人往外走。等等这顶帽子我要了。夏谨亭指了指那圆礼帽。 马太太傻眼了,蒋记多做本地富户的生意,所售之物价格必定不便宜。夏家如今是个什么光景,马太太在说亲前早已打探得一清二楚。 这会儿急得把手绢儿攥成一团,咬牙道:你哪来的银钱?! 夏谨亭从怀里掏出荷包掂了掂,柔声笑道:虽不多,买顶帽子还是够的。 瞧见夏谨亭眉眼弯弯的模样,马太太一时怔忡。自打婚约定下后,她与夏谨亭打过几次交道。夏谨亭留给她的印象,无外乎乖巧、懂事、怯懦,是个不会来事的。 可今儿个瞧着,虽然脸还是那张脸,气质却大不相同。往日那股沉闷劲儿不见了,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马太太心下微动,轻拽了把夏谨亭的袖子:好孩子,你听我一句,若他日你嫁进蒋家,这蒋家的产业不得分你一半,何苦现在花钱买? 夏谨亭但笑不语,掏钱的动作却不停,分明没把话听进去。 这蒋家少爷的面儿还没见着,倒先贴了钱,马太太瞧得肉疼,索性也撒手不管,躲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店里又来了新客人。 这回来的是熟客,客人刚进门,便有伙计动作利索地服侍着倒茶脱衣,殷勤得很。 夏谨亭打量着那客人,一身锦缎,华丽非常,身上的配饰也十分贵重,腰间的白玉腰坠、指节上的翡翠扳指,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只是听口音,倒像是北方人。 正想着,方才还一脸高冷的老伙计,眼下亲自捧了托盘,毕恭毕敬地递到那客人面前。 王县长,您瞧瞧,这是上好的真丝锻,均用桑蚕丝织造 夏谨亭往那托盘里看了一眼,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又去瞧那王县长的表情。 那王县长属实豪气,大手一挥正要拿货,却忽然听见一句:且慢。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夏谨亭。 夏谨亭顶着灼人的目光,用手抓了抓托盘里的料子,面色凝重道:这不是真丝。 此言一出,店内众人均变了脸色,老伙计阴沉着一张脸,沉声道:休得胡说,蒋记是老字号,所产的真丝锻乃海城一绝,怎会有假?! 第三章 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伙计眼见着王县长变了脸色,心下也着了慌,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夏谨亭斥道:你血口喷人!来人,把他赶出去! 一声令下,登时有杂役上前拿人。 夏谨亭似是早料到了有此一出,十万火急的时刻反倒越发淡定,他扯出一抹恳切的笑容,嘴上说着话,双眼却一直瞧着王县长:我既说了这料子不是真丝做的,定然是有证据的 还愣着做什么,赶人啊!让他说下去! 老伙计和王县长一前一后地开口,倒叫那听人差遣的杂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让他说!王县长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算是拍了板儿。 夏谨亭接过托盘,朗声道:要识别真丝,一靠眼睛、二靠手、三靠外力。 真丝吸光,是以真丝缎面多呈珍珠光亮。而蒋记所产的真丝缎,外表虽十分华美,可绸面发暗,可见是掺了旁的东西. 夏谨亭每说一个字,王县长的脸色便黑上一分。末了猛地拂袖起身,一双豹眼居高临下地睨着众人:好啊,好一个蒋记,居然骗到我头上来了。 两方人马为此争论不休,马太太急得照夏谨亭胳膊狠掐了一把:作孽啊,这王县长是蒋记的老主顾,你搅浑了这桩买卖,蒋家定会恼你的。 夏谨亭仍旧是一派眉眼带笑的模样,面上不见半点担忧。他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此事若传扬出去,蒋记的名声定然受损,而他作为罪魁祸首,自然会被蒋家厌弃。 马太太可不晓得他的心思,一路上臊眉耷眼的,全然不见起先的高兴劲儿,甚至连地方到了都没回过神来。 夏谨亭抬眼一瞧,果然如书中所写的一般,蒋宽订了处高档西餐厅,出入的客人皆是西式打扮。 长袍马褂在一水儿的衬衫西服中显得格格不入,迎宾的侍者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马太太轻叹一声,强打起精神道:我们跟蒋先生约了正点,路上有事儿耽搁了,蒋先生可是先到了? 得知蒋宽尚未到,马太太一阵失落,又怕夏谨亭多想,劝慰了几句,才心事重重地离去。 殊不知夏谨亭早有心理准备,沉静地看着店内的陈设。 蒋宽订的是临窗的卡座,视野宽阔,风景别致。 夏谨亭跟着侍者朝那卡座走去,却被远处的一抹海军蓝吸引了目光。 剪裁得体的海军蓝羊毛西装、浅蓝棉质斜纹衬衫、提花真丝窄领带,如此搭配让夏谨亭眼前一亮。 他不由地放慢脚步,生怕惊扰了正专注看书的男人。 男人的相貌将眉清目朗四字彻底具象化,饶是夏谨亭见惯俊男美女,一颗古井无波的心仍狠颤了下。 夏先生,这边请。 侍者的声音传来,夏谨亭恍然回神,这才发现预订的位置恰巧在男人身后。 餐桌上叠着讲究的方巾,正中的白瓷瓶里插着艳红的玫瑰,静待姗姗来迟的客人。 夏谨亭思及正事,这才敛了心神,与那惊鸿一瞥的美男擦肩而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蒋宽却始终没来。夏谨亭一身中式穿着与优美的西洋乐、浓香的手工咖啡格格不入。 作为现代人,夏谨亭可以顶着众人的目光安之若素,书中的原主却被蒋宽明晃晃的冷落打击得无地自容,彼时原主处在陌生的环境里,像只误入狼群的羊羔,窘迫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想到原主凄凉的境遇,夏谨亭冷笑出声。 先生,这是本店赠送的甜点。夏谨亭正等得百无聊赖,面前忽然摆了一小碟艾香青团。 许是侍者见他久等,特地贴心送来的。 夏谨亭胃里空空,被清新的香气勾得食指大动,也顾不上等那劳什子蒋宽了,索性吃起来。 这会儿饭点已过,侍者们清闲下来,压低声儿聊天:厨房做的艾香青团闻着真香。可我听说,掌勺师傅正发愁呢,说是味道比奉城青团要差些。 夏谨亭尝过青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冲那侍者招招手,眉眼含笑道:让掌勺师傅往芝麻白糖馅儿里掺些水晶猪油,味道会更好。 侍者双眼一亮,刚要开口,身子却被人狠狠地撞了下,险些站立不稳。 下一秒,夏谨亭面前坐了个人。 他穿着一身不甚合体的藏青色西服,衬衫前端皱巴巴的。 夏谨亭习惯看人先看着装,只一眼,印象分便跌至谷底。 你就是夏谨亭?来人皱着眉,一脸不愉。 夏谨亭默然。 你说话啊,哑巴了?见夏谨亭半天不应声,蒋宽失了耐性。 他受新思潮的影响,一心憧憬自由恋爱。即便真的要娶男妻,也该娶新式学堂里年纪相仿、性情相投的同学。 夏谨亭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破落户出身的土包子,也就一张脸好看些。 看这一身打扮,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年轻人穿长袍马褂!蒋宽心下嫌弃,又见夏谨亭不声不响,以为他是个嘴笨的,态度便愈发轻慢起来。 殊不知夏谨亭看似不声不响,实则一直在察言观色。 夏谨亭行事,向来是不急的。 虽然眼前人未正式自我介绍,观之言行,夏谨亭也猜到这人是蒋家少爷蒋宽。 单从相貌上论,蒋宽的五官还算端正,两颧清瘦,瞧着倒是斯文,可一张嘴,那急躁的脾性和傲慢的态度暴露无遗。 果真如书中所说,蒋宽看不上夏家,对旧式包办婚姻很是反感。 如此,便好办了。 夏谨亭挺了挺腰杆,他原本坐姿便端正,这下更是风姿卓然。 算起来,蒋少还欠我一句道歉。他面上轻轻浅浅地笑着,如那阳春三月和煦的风,拂得人心间痒痒。 你说什么?!蒋宽瞪圆了眼,一脸见鬼般的表情。 来时,他也曾打听过,媒人说夏谨亭是泥人性子,被奚落了也不晓得回嘴。 哪会像现在这般,一上来便是一记软刀子。 蒋宽自视甚高,又是个不禁激的,当即冷笑道:我凭什么道歉? 初次见面,便迟了一个时辰,耽误我这些时间,难道不该道歉?夏谨亭仍笑着,言谈举止让人无从指摘。 蒋宽张着嘴,却无法辩驳,这事儿本就是他理亏,还非得刨根问底。 偏偏碰上的是夏谨亭,至今还直愣愣地坐着,连个台阶儿都不给。 两相僵持不下,蒋宽阴沉着脸,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抱歉,我来晚了! 这话说得着实负气,想他堂堂蒋家独子,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蒋宽面子上挂不住,便使劲儿挑夏谨亭的错处,势要从夏谨亭身上找补。 他招来侍者,对着那满是洋文的菜单,吭哧吭哧点了一堆的吃食。 末了将菜单递给夏谨亭,语带嘲讽道:我点好了,你自便。 侍者笔下一顿,诧异地看向蒋宽,好心提点:先生,您方才点的,足够两人份了。 蒋宽狠狠剜了侍者一眼: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夏谨亭冷眼瞧着这一场戏,又见那菜单上满是洋文,心下明了。 蒋宽点菜是假,想看他出糗是真。 若是夏谨亭不懂洋文,必定会当众丢脸,可蒋宽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夏谨亭仔细翻阅菜单,不慌不忙地点好了一人份的餐食。 与蒋宽这半吊子的门外汉不同,夏谨亭还留心忌口、佐料、火候,一一细心吩咐了。 侍者原先挨了骂,心头还憋着气,如今听着夏谨亭和缓的语速,看着他脸上的笑,那气竟消散了许多。 待夏谨亭阖上菜谱,侍者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态度恭谨道:我这就去下单,先生请稍等。 本想出风头的蒋宽,反倒被彻底无视了。 想到夏谨亭方才的表现,蒋宽心里又急又气,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你懂洋文?! 夏谨亭笑着推脱道:这餐厅盛名在外,拿手菜有哪些,我还是知道的。 蒋宽知道夏谨亭的底细,自然信了这话,不屑地冷哼:我说呢,原来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不多时,菜肴上了桌。 蒋宽点的多,面前摆的满满当当的,他又存了显摆炫耀的心思,塞方巾、拿刀叉的动作十分夸张,看着有些滑稽。 反观夏谨亭,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动作自然而流畅。 蒋宽一直瞧着夏谨亭,不由地心生异样。夏谨亭这架势,倒像是吃惯了西餐的。 及至此时,他才终于正眼瞧人。细看之下,蒋宽不得不承认,夏谨亭生得极好。 白皙的皮肤、柔和的眉眼,倘若不知内情,没准会让人误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蒋宽摇摇头,目光停在那身长袍马褂上。 可怜一身精致的华服,倒成了蒋宽这等新派人士挖苦的笑料。 夏谨亭,长袍马褂都过时了,就你还当宝贝似的穿着,也难怪,你们夏家小门小户的,没见识也正常。 夏谨亭手下一顿,笑了。 他放下银制的餐具,用温热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哦?我记得,蒋记可是做华服生意的,蒋少这话,过谦了。 第四章 蒋宽一怔,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蒋记是老字号的绸缎庄,在华服制衣界享有盛名,如今蒋宽作为蒋记的少东,如此奚落华服无异于自打脸面。 眼见着挑衣服的刺儿行不通,蒋宽又盯上了夏谨亭新买的西洋帽。 这帽子也太难看了,黑漆漆的,也就你会戴。 时下的洋帽色泽、款式众多,夏谨亭挑的这一枚黑色圆顶礼帽,是永不过时的经典之一。 对蒋宽势要找茬的行径,夏谨亭一阵哑然。 他眉间轻蹙,欲言又止。 蒋宽见他这般为难,以为总算抓到他的痛脚,数落起那帽子来更加不留情面。 好好的一顶圆礼帽,被贬损得一文不值。 夏谨亭敛了笑意,手指拨弄着帽檐,低声嘀咕:可这帽子,我是在蒋记买的。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 他声音虽轻,蒋宽听着却有如静夜里的一声惊雷。 什么?!蒋宽如遭雷击,质问道,你不早说? 这一句声儿大了些,在安静的西餐厅里格外清晰,四周探究的视线投来,一时间,蒋宽面上挂不住了,也不知道方才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与蒋宽的着急上火不同,夏谨亭深谙以静制动的精髓。 他慢悠悠地搅动着小银匙,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蒋少是横竖看我今天这一身不顺眼。言语间颇有些意兴阑珊。 蒋宽本就是故意找茬,现如今夏谨亭把他那点心思全都摊开来说,他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话。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地对坐着。 唇舌闲下来,眼珠子就难免活泛些,夏谨亭的目光无可避免地撞上蒋宽衬衫上的褶皱。 对于夏谨亭这般注重细节的人来说,有那么大片瑕疵在眼前晃悠,让他浑身难受。 他没忍住,突兀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蒋宽语气生硬道。 我笑这西服虽好,却也挑人。夏谨亭的目光流连于蒋宽的肩胛处,蒋少这一身,西服是顶好的,就是有些大了。 尤其是,跟那人比起来。 不知怎的,夏谨亭又想到了那穿海军蓝西服的男子。 那人是天生的衣架子,挺括的西服之下包裹着优美的身材,不像蒋宽,宽大的西服松松垮垮地缀在身上,不甚合体。 蒋宽自视甚高,还是头一回有人堂而皇之质疑他的品味,这让他出离愤怒。 他将叉子用力砸在餐盘里,大声吼道:你懂什么?! 这下动静颇大,餐厅里的食客都循声望了过来,低声议论着。 蒋宽涨红着脸,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步离开。 他走得太快太急,冷不丁撞上一个人,半边身子都麻了。 谁这么不长眼蒋宽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整个人就像点着了的炮仗,逮谁炸谁。 可火才撒了一半,他就顿住了。 眼前的男人刚从座位上起身,只是站在那儿,便如松似柏,气场甚强。尤其是一双深邃冷冽的眼眸,看得蒋宽后背发凉。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戒备地看向男人腰间。 男人穿着海军蓝西服,看起来一派儒雅绅士。 可蒋宽知道,男人随身带着枪,就藏在腰间,硬邦邦的一团,硌得人生疼。 趾高气扬的蒋家少爷,在枪杆子面前怂了。他收敛了脾气,低垂着头,再不敢多说什么,匆促离去。 唉,点了那么多,自个儿倒先走了,我身上的钱怕是不够结账。一声叹息落入顾阙耳中。 顾阙朝身后的卡座望去,只瞧见一杆挺直的腰背和一截藏在长衫衣领里的雪白颈脖。 只略略看一眼,顾阙便猜到了大概。 这饭吃了一半,点菜的人跑了,剩下的那个囊中羞涩,还不知道这满桌的菜肴要怎么收场。 正想着,侍者匆匆而来,恭谨道:顾先生,老夫人到了。 顾阙点点头,往店门外走去。 门外停着一辆通体全黑的轿车,满头银发的姜老夫人从车上下来。 她虽上了年纪,穿着打扮却十分考究,一身素雅的高领烂花绡旗袍,搭配兰花纹样披肩,高贵中透着庄重。 侍者刚想上前搀扶,却见老夫人摇了摇头。 她拄着拐杖,腰背仍挺得笔直,保持着年轻时练就的良好仪态,唯有在瞧见亲外孙时,唇角泛起一抹和蔼的笑。 外祖母安好。顾阙主动上前问安,您既想吃青团,让我捎回去便是,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姜老夫人笑道:不妨事儿,今儿个天气好,我正好出来逛逛,省得整日闷在屋里。 餐厅经理是个精明的,亲自捧了一碟子艾香青团,递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这是新出锅的青团,您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青绿色的团子被油纸包裹着,表面冒着诱人的油光,看得人食指大动。 姜老夫人小尝了一口,眼神倏地一亮,惊喜道:就是这个味儿,我有好些年没吃到了,可是店里新来了奉城的厨子? 经理笑着摇头:那倒不是,掌勺师傅也是经二号卡座的先生提醒,才想起这正宗的奉城青团,要在芝麻白糖馅儿里掺些水晶猪油。 顾阙闻言,朝二号卡座看去。 是他?! 顾阙记得那仪态端方的背影和那截子莹白的颈脖。 见夏谨亭还坐在位置上,想到他方才担忧银钱的模样,顾阙皱了皱眉。 正如顾阙所想的那样,夏谨亭的确遇到了难题。 夏家如今每况愈下,原主手里本就没几个现钱,今日夏家继母也不过是看在相亲的份上,给了些零碎的银钱。 来时的路上,夏谨亭买了帽子,手头的银钱所剩无几。 若是正常吃喝,与蒋宽各付各的倒还好,可蒋宽为了出风头,一气点了那么多吃食,现如今还扔下夏谨亭跑了。 夏谨亭身上的银钱便不够了。 他方才大略数了数,差的数儿还不小,眼下唯有抵押赊账这一条路。 可他全身上下,除了一顶圆礼帽,也无甚值钱的东西。 夏谨亭轻叹一声,打定主意豁出脸去求求经理。 他一手攥紧,面上漾起一抹笑,步履从容地朝前台走去。 经理刚得了姜老夫人的夸奖,心情正美着,冲谁都是一副笑脸,对着夏谨亭尤甚。 夏谨亭面露疑惑,许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餐厅经理分外热情。 他犹豫片刻,开口道:结账吧。 经理冲他笑得愈发灿烂,手下拨弄着算盘,乐道:顾先生已经替您付过账了。 付过账了?!哪位顾先生?夏谨亭着实吃惊。且不说他初来乍到,还没来的及结交什么朋友,就说原主,也不认识什么顾先生。 这好端端的,打哪儿冒出一位顾先生? 这西餐厅的消费水平不低,蒋宽又如此大手大脚,那一桌菜肴并不便宜。 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怎么会帮他付账? 夏谨亭心下惊疑,经理却一脸了然地冲店外指了指:喏,就是那位顾先生,他刚走,这会儿兴许还能瞧见。 夏谨亭快步追了出去,通体黑亮的轿车刚刚发动,那个身着海军蓝西服的男人,正坐在副驾上。 是他?! 夏谨亭的心咚咚跳着,暗自记下了,原来,他姓顾。 第五章 在短暂的惊诧后,夏谨亭从经理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起因竟是一枚青团,想来这位顾先生是至孝之人。 思及孝道二字,倚坐在黄包车上的夏谨亭有些头疼。 据他所知,原主是一颗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小白菜,亲爹嗜赌如命、败光家财,亲娘早逝,家中一应事务被继母把持着。 正因他在家中处境尴尬,才有了被卖给蒋家当便宜男妻的凄惨遭遇。 现如今他气走了蒋宽,消息定然会传到夏家,只怕家中还有一场疾风骤雨等着他。 黄包车在一处老宅前停下,夏谨亭打量着眼前的宅子,终于把夏家与书中所写的破落户对上号。 这宅子面积并不小,却处处透着破败相,斑驳生锈的铁门,塌了未修的院墙,还有那院中满地无人清扫的落叶。 夏谨亭拉着铁门上的把手,门没锁,一推便开了。 门房早已空置许久,家中出不起工钱,便把请来的佣人都遣散了,只留了伺候主人家的贴身佣人。 原主这棵凄凉的小白菜是没有佣人伺候的,平日里洗衣打扫都得靠自己,夏天里倒还好些,到了冬天双手被冻得通红,长了冻疮也只能生生受着。 太阳还未下山,老宅的采光却不好,内里昏暗的很,透着一股子腐朽的气味。 夏谨亭走进正厅,瞧见八仙椅上坐了个年轻妇人,身着花叶纹高领长袍,估摸着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拿小锉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挫指甲。 不用问,这定是原主的继母陈氏。 夏谨亭学着原主的模样,低眉顺眼,恭顺道:母亲。 陈氏却并不答话,像是将人当空气一般,只顾端详自己的手。 这是在给他立规矩? 夏谨亭不欲与陈氏打哑谜,沉声道:母亲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陈氏这才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往日夏谨亭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叫他往东绝不敢往西,今日是怎么了。 她冷笑道:你长本事了,连蒋家少爷也敢得罪! 夏谨亭心下了然,这是得了信儿,专门搁这儿兴师问罪来了。 母亲明鉴,我无意冒犯蒋少,反倒是他来迟了。夏谨亭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如今的他,可不是昔日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泥人。 哼,这么说还是蒋少的错不成?陈氏对夏谨亭的态度十分不满,语气亦愈发冷硬。 正是。夏谨亭浑然不惧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陈氏,蒋宽与我约定在先,却迟迟不现身,明显是轻慢于我。难道就许他姗姗来迟,不许我调侃反击? 陈氏一直觉得夏谨亭是个嘴笨的,打三棍子闷不出个屁来。几时见过他这般能言善辩的模样,一时间竟被镇住了。 你放肆!等回过味来,陈氏尖着嗓子吼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蒋少比?! 起初,陈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夏谨亭这话听着不大对劲,片刻后才意识到,夏谨亭竟然将自己放在与蒋宽平等的位置上。 说什么就许他姗姗来迟,不许我调侃反击。陈氏咂摸着差点没笑掉大牙。 人蒋家少爷是云端里的人,夏谨亭呢,半截身子陷在泥里,这辈子都爬不上岸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和蒋宽相提并论。 陈氏正想骂夏谨亭痴心妄想,外间忽然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做什么呢?吵吵嚷嚷的。 夏谨亭回身一瞧,是个穿蓝布衫的胖子,走路时腆着个肚子,一边走还一边剔牙花子。 老爷,你可回来了,真是气死我了。陈氏捂着胸口,柳眉微蹙,一副被气得胸口疼的样子。 一听这称呼,夏谨亭便知晓来人的身份。他打量着夏老爷浑圆的肚子,疑心原主莫不是被抱养的。 毕竟原主从颜值到身材,跟亲生父亲竟没有半点相似。当然,这不妨碍夏谨亭在夏老爷面前卖个乖。 父亲安好。夏谨亭率先问安。 夏老爷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和稀泥道:怎么了?来来来,有事儿慢慢说。 陈氏带着哭腔道:老爷,马太太来电话说,夏谨亭惹蒋少不高兴了,咱们好不容易谈成的婚事,怕是要泡汤了啊。 夏谨亭由着陈氏哭诉,目光却投向一旁坐着的夏老爷。 陈氏是原主的继母,自然不会盼他好,夏谨亭本就没对陈氏抱希望。可夏老爷不同,那是原主的亲生父亲,或许,他会心疼儿子。 然而,夏老爷听了陈氏的话,脸色却骤然阴沉下去。他用那肥硕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再开口时,声音里只剩下冷漠:谨亭,这是怎么回事? 夏谨亭收了眼神,彻底失望了。这两夫妻只把原主当做摇钱树一般,对他予取予求。 我并非有意冒犯蒋少,只是他如此怠慢于我,我气不过,这才顶撞了他。夏谨亭态度端正、言辞恳切,话说得也在理。 夏老爷放软了语气,看向站在下首的儿子,沉吟道:爹知道你受委屈了,那照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退婚。夏谨亭说得轻巧,听的人却乱了方寸。 什么?!这不可能!陈氏霎时慌乱起来,若是退婚了,蒋家的聘礼 话说了一半,夏老爷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陈氏的手,用力摁了摁。 陈氏自觉失言,这才住了口。 谨亭,这蒋家经营绸缎庄多年,家境殷实,蒋少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脾气难免傲慢些,你就多担待。 这夫妇俩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意思却都是一样的不许退婚! 依着原主的性子,定然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夏谨亭不,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既占了原主的壳子,谁也别想让他当炮灰。 只见他扬起白皙的颈脖,冷笑道:若是我定要退婚呢?! 你敢!陈氏瞪圆了一双眼,那模样像是要吃人的母老虎。 我当然敢!夏谨亭寸步不让。 陈氏被夏谨亭鱼死网破的语气唬住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夏谨亭。 这个怯懦的长子,一夕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陈氏愈发看不透他了。 谨亭,你这是对母亲说话的态度?夏老爷见陈氏吃了亏,赶紧帮腔。 若说陈氏是明目张胆的无耻,夏老爷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他端出一副为夏谨亭着想的嘴脸,唉声叹气道:谨亭,爹知道,让你嫁人你心里不痛快,可咱家实在是没银钱给你娶妻了。这蒋家少爷好龙阳,婚后定会好好待你的。爹这也是想让你往后过上富足的日子。如今你与蒋家定亲的消息已传扬出去,往后定是没有好人家敢将闺女嫁你了,你听话,好好地和蒋少过日子 不得不说,夏老爷的段位比陈氏要高上许多。 同样是卖儿子,他还卖得情真意切,夏谨亭若是个好骗的,怕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但偏偏,夏谨亭一眼看穿了夏老爷虚伪的嘴脸,咬紧了不松口。 娘,我要买西服,同学都有,就我没有。一把大嗓门搅扰了父子二人的对峙。 夏谨亭余光里瞧见一个圆球一路加速,窜到陈氏身侧。 谨业,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夏老爷皱眉瞧着圆球。 看着那与夏老爷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胖子,夏谨亭伸手一指:爹,这桩婚事要真这么好,不如让给谨业吧。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 夏谨业是夏老爷与陈氏所生的儿子,自打出生起便被千娇百宠地养着。 夏谨亭吃穿用度一切从简,夏谨业却每日大鱼大肉,夏谨亭早早辍学,夏谨业却托着关系进了西式学堂,可以说,夏谨业就是陈氏的命根子。 夏谨亭的话,直戳陈氏的心窝子,陈氏一手拽住儿子,高声骂道:你个杀千刀的他是你弟弟,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哦?夏家现如今还有家业可继承?夏谨亭笑得讽刺。 夏老爷见夏谨亭油盐不进,猛地一拍桌案:你个孽障,给我到祖宗牌位前跪着。 这是要罚人了,夏谨亭攥紧了拳头,心一点点地冷下去。 老爷,夫人,蒋家来人了。陈氏的贴身佣人匆匆进厅禀报。 夏老爷与陈氏对视一眼,马上收拾怒容,换上笑脸,变脸之奇技让人叹为观止。 只见来人捧了个长条礼盒,满脸堆笑着说:蒋少说了,今日是他不对,怠慢了夏大公子,特地命我送来华服一套,作为赔礼。 夏老爷和陈氏一脸惊诧,连夏谨亭也吃了一惊。 蒋宽莫不是摔坏了脑子?被驳了面子还上赶着赔礼? 夏谨亭努力回想书中情节,却想不起有赔礼一出。 正疑惑间,蒋家下人又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封,笑眯眯地递给夏谨亭:大公子,过两日蒋少要办酒会,还请大公子准时出席。 第六章 夏谨亭看着那被火漆封了口的信封,登时清醒了。 堂中众人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特别是蒋家来的人,脸上虽是笑着的,动作却很强硬,大有夏谨亭不接请柬就不走的架势。 夏谨亭的指尖刚碰上那信封,蒋家下人便高声吩咐道:把盒子打开,让夏大公子瞧瞧衣裳! 盒中是一件宝蓝丝绵长袍,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蒋少希望夏大公子能穿着他的心意出席酒会。蒋家下人一脸恳切地说。 还没等夏谨亭表态,夏老爷抢先一步上前接过锦盒,一迭声地保证:会的,会的,犬子一定穿。说着,他一巴掌拍在夏谨亭背上,还不赶紧多谢蒋少 夏谨亭凝视着垂首肃立的蒋家下人,没有答话。 起先,夏谨亭还不明白蒋宽为什么要送他一身华服,又邀请他去酒会,可现在,他全然明白了。 蒋宽是想让他穿着一身华服出席西式酒会。 西式酒会有其特殊的着装要求,出席者穿西式礼服,可以是庄重的燕尾服,也可以是较为休闲的翻驳领西服。 穿华服出席西式酒会,历来不符合社交礼仪。 以夏家的家境,原主自然没资格出席酒会一类的活动,若不清楚社交礼仪,贸贸然听信了蒋宽的话,定会沦为笑柄。 你说话啊。见夏谨亭一直不吭声,夏老爷急得拿袖子拼命擦汗。 东西我收下了,替我多谢蒋少美意。夏谨亭嘴上道谢,脸上却并无笑意。 蒋家下人是被客客气气送走的,夏老爷身为主人家,却跟着忙前忙后地张罗打点,生怕别人瞧不见他的殷勤样儿。 对于夏谨亭的处罚,自然也是免了的。 夏老爷的态度很明确,只要夏谨亭乖乖听话嫁人,他不介意把人好吃好喝地供着。 只是这样的态度在夏谨业看来,却是不能忍的。 他被骄纵惯了,习惯了夏谨亭事事不如他,这一回夏谨亭突然得了这么好的料子,夏谨业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原本一口一个置办西装的夏谨业话锋一转,也要那锦盒里的丝绵长袍。 陈氏被他吵得心烦,随口骂了句:那可是丝绵的高级货,咱家没这个钱。 夏谨亭看了抽抽噎噎的夏谨业一眼,将锦盒塞他手里:你若想要就拿去。 夏谨业被这风轻云淡的态度骇住,一时连抽噎都忘了。 夏谨亭甩掉了烫手山芋,脚步轻快不少,夏老爷却急了,夺了夏谨业手里的盒子,一个劲儿地喊夏谨亭的名字。 前厅充斥着陈氏的叫骂声、夏谨业的哭声,顷刻间乱成一团。 夏谨亭回到西厢,即便事先做了心理准备,仍旧为屋中简陋的陈设所震惊。 狭小的空间里没几件像样的家具,破旧的木桌椅摇摇晃晃,身子一挨上便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桌上的茶具成色俗艳、工艺拙劣,一看便知是地摊货。 如今已是初秋,天气渐凉,可床榻上的被褥却十分单薄,被面还被洗得发了白。 直到这一刻,夏谨亭才真正了解原主过得有多艰难。 夏家是个虎狼窝,父亲嗜赌如命、继母尖酸刻薄、兄弟自私自利,原主名义上是个少爷,实际上却过得连下人都不如。 看着那掉了漆的储物箱,夏谨亭轻叹一声,打开箱盖。 里面都是些陈旧的华服,多数是麻布料子,连夹棉的都很少,更不用说织锦缎了。 如夏谨亭所料,与蒋宽见面所穿的织锦长袍,是原主最好的衣服。 清点完衣物,夏谨亭找到了原主藏于衣服暗袋的积蓄,不过几块银元外加少数碎银子,在庞大的生活开支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 可原主却珍而重之地将它们攒起来,夏谨亭将那袋子银元托在手中,心里沉甸甸的。 在多数人看来,原主过的是苦日子,可夏谨亭却从那钱袋中,从纤尘不染的屋中,窥见原主对生活的热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一样的人,都惯于从绝境中寻找希望。 譬如眼下,蒋宽笃定夏谨亭没有像样的衣服,只能穿他送的华服在西式酒会上出丑,夏谨亭却偏不如他意。 诚然,夏谨亭没有足够的本钱,到那西服店里订做一套礼服,可熟读服装史的他,却知道在民国初年,已有服装租赁的业务。 其中,专门的西服店出租的衣服品质较好、价钱亦较高,而影楼等机构出租的衣服虽品质稍逊,价钱亦较低。 没钱买西服,那便去借吧。 夏谨亭打定主意,便开始做功课。 即便是租赁西服,也要选择性价比最高的一家,最好是物美价廉。 几经打听,夏谨亭选定了芳华照相馆,这家照相馆会根据每一季度不同的流行风尚置办摄影服饰,服装租借业务也颇有名气,第一次光顾还有价格优惠。 光顾当天,夏谨亭穿了一身蓝布长衫,打扮十分朴素。 芳华照相馆的工作人员却十分热情,丝毫未因夏谨亭的穿着而怠慢于他。 前来照相的人不多,两层的照相馆很是静谧。 夏谨亭由工作人员引至服装租赁区,让人满意的是,租赁区的服装陈列整齐,并没有污点、破损、染色一类的问题。 每一套服装都由专人记录在册,夏谨亭翻阅着手工图册,惊叹于绘制者的巧思,寥寥几笔竟神型俱佳。 这一套拿来我瞧瞧。夏谨亭选中一件。 那是套藏蓝色的单排扣戗驳领西服,基本轮廓呈肩宽收腰的倒梯形,是很典型的英伦款。 工作人员很快按对应编号取来服装,领着夏谨亭来到试衣区。 试衣区分了三个隔间,每个隔间前挂着幕帘,私密性很好。若是顾客有需要,还可以选择由工作人员伺候着穿衣。 夏谨亭在现代早已习惯自食其力,加之他是纯gay,听了工作人员的话不由地红了脸,礼貌地拒绝了。 幕帘拉上,夏谨亭才有余裕仔细观察试衣间的环境,让他惊讶的是,民国照相馆的试衣间与现代服装店里的试衣间相比也毫不逊色。 这一狭小的空间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里头配备了歇脚凳,置衣架,甚至还播撒了淡淡的西洋香氛。 舒适的氛围让人心旷神怡,夏谨亭不再犹豫,着手换衣。 在夏谨亭褪下长衫的同一时刻,顾阙扶着姜老夫人踏入照相馆。 姜老夫人今日穿了绿底重缎香云纱旗袍,外罩淡黄茉莉丝巾,很是高雅耐看。 她脸上带着笑,极高兴地拍了拍顾阙的手:这款丝巾是晴云丫头替我挑的,我瞧着不错,你觉得呢? 顾阙点头道:您既觉得好,那定是好的。 好话自然人人爱听,姜老夫人乐道:你放心,晴云且惦记着你呢,喏,这是她送你的。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条浅灰色的围巾。 顾阙看着那围巾,无奈道:我已把话和王小姐说清了,我实非她的良人,这围巾我不能收 姜老夫人也知道顾阙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他既把话说到这份上,与那县长千金王晴云定是没可能了。 这孙儿能力强、性子好、有孝心,只有一条,婚姻大事迟迟没有着落。 姜老夫人心里着急,又不好催促太过,唯有将那围巾塞到顾阙手里,劝道:这是晴云亲手织的,总不好辜负了姑娘家的一片心意,她知你定不肯收,才特地拐了弯儿让我带给你,你只当是我送的吧。 一时间,原本活络的气氛有些许凝滞。 顾阙不愿扫了老夫人的兴致,唯有应承下来,又温言劝说老夫人先上二层拍照。 有眼尖的工作人员主动替顾阙将围巾包好,放在一旁。 不多时,夏谨亭换好了西服。试衣间的门甫一打开,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双眼蓦地亮起。 原先夏谨亭一身蓝布衫,将躯体的曲线全都盖了去,这回换上西服,才显出好比例来。 镜中的青年腿部修长,身姿挺拔,本就白皙的肤色被那藏蓝西服衬得更为出挑,与进店时简直判若两人。 夏谨亭满意地点点头,他早已留意到原主的身材比例非常好,只是被长袍遮盖了风华,而今换上凸显身材的西服,活脱脱一个俊美少年郎。 这样一套西服配上零碎的物件,租借两日只用了一些碎银,夏谨亭付了钱,拎着工作人员打包好的衣服离开照相馆。 殊不知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姜老夫人与顾阙也已拍完照片,二人离店之际,工作人员替客人清点物件,忽然变了脸色。 方才打包好的围巾,竟不翼而飞。 工作人员可不敢得罪顾阙这尊大佛,解释的声儿都哆嗦了:三爷,实在对不住,前头有位客人来借衣服,小的错把您的东西给了他。 顾阙闻言神色淡淡,他已明确拒绝了王晴云,对方却还不依不饶,况且那围巾一瞧便知不是手织的。 王晴云的小伎俩在顾阙眼里不过是富家小姐的小打小闹,并不叫他放在心上,连带着对那围巾也不甚在意。 顾阙看着惊慌失措的工作人员,语气缓和道:无妨。 目送顾家人离开,一颗心提在嗓子眼的工作人员总算松了口气,他看着账簿上的押金数目,不由地想到那错拿了围巾的青年。 难怪人们常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西服一上身,穷酸小子也有了谪仙相。 第七章 此时的夏谨亭还不知道自己错拿了顾阙的围巾,他提着衣服回家,正撞见上班溜号的夏老爷。 在蒋夏两家的婚事还未敲定之前,夏老爷绝不敢如此放肆,现如今仗着自个儿是亲家,便日日迟到早退。 他大腹便便地走着,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鸟笼,瞧见夏谨亭,鼻腔挤出一声冷哼。 前几日在夏家前厅吵的架,让夏谨亭与夏家人彻底撕破脸,倒也不必再在面上装和睦。 这会儿夏老爷气还没消,偏偏还不能拿夏谨亭怎么样,唯有冲夏谨亭手里的东西扬了扬下巴:你拿的什么? 衣服。夏谨亭说完,也没多停留,径自往房里去了。 夏老爷咂摸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直跳脚:你个小兔崽子,蒋少把衣服都给你备好了,你还买劳什子东西! 夏谨亭把房门插销,仔细查看借的衣物,蓦地发现配饰里多了一条从未见过的浅灰棉质围巾。 那围巾纹样精致、触感柔软、瞧着还很新净,夏谨亭脸上闪过一丝微愕,没曾想租借的货品里竟有这全新的围巾。 他可没想到这是相馆工作人员摆了乌龙,才错把旁人送给顾阙的围巾塞到他手里。 说来也凑巧,那浅灰围巾与藏蓝西装竟意外相衬,夏谨亭熟练地打了个巴黎结,用围巾取代寻常的领带。 浅灰的围巾柔软而随性,正好破解了西装给人的刻板印象,为整体造型添了一份儒雅与灵动。 这样的变化与夏谨亭的心境不谋而合,他既不愿失了礼数成笑柄,又不想太过端庄拘谨让人误以为他过分看重此次酒会。 像如今这样,就很好。夏谨亭微笑着敲定着装方案。 酒会当日,夏家可谓是严阵以待。 夏老爷一早命人堵住夏谨亭的房门,嚷着除非他换了蒋宽送来的衣服,否则不许他出房门。 这招堵门大法把夏谨亭逗乐了,他本就不想去蒋家的酒会,这下正好当个甩手掌柜。 想明白这一层,夏谨亭索性躺倒了,准备悠然地睡个回笼觉。 屋里半天没动静,倒让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夏老爷急了,他搓着肉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看着有些滑稽。 仆人去而复返,夏老爷急道:还是没动静? 仆人臊眉耷眼地摇摇头。 酒会眼看着要开始了,夏老爷终于按捺不住,负气地一挥手,破罐子破摔道:他爱穿什么穿什么,反正丢人的是他,我不管了。 夏谨亭睡得正香,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夏老爷的贴身仆人拿腔拿调的说辞,什么老爷允了许你自行穿戴,心头一阵好笑。 这架势,不知道还以为他是要进宫面圣呢,夏谨亭把漱口水吐进痰盂,总算清醒过来。 看着镜中精神抖擞的新青年,他满意地笑笑,昂首挺胸地拉开房门。 不曾想仆人正趴门上听动静,一个踉跄摔了个大跟头,疼得龇牙咧嘴直叫唤。 奈何扯着嗓子嚎了半天也没见动静,唯有睁开双眼。 好家伙,夏谨亭早已走到前头去了,只留了个英挺的背影。 仆人揉着摔疼了的屁股,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洋人的衣服,好像是挺好看的。 因着夏老爷从中作梗,夏谨亭酒会迟到,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对此,夏谨亭是毫不在意的,酒会迟到和缺席是一样的效果,都能激怒蒋宽。 是以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黄包车上,半点不慌。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 按着请柬上的地址,此次酒会在蒋家的小洋楼里举行。 夏谨亭记得书中提到,蒋家虽经营绸缎庄,住的却是西式洋楼,还是蒋宽一力主张改建的,蒋老太爷疼孙子,在这种小事上自是无有不允的。 只不过这洋楼建好后,蒋家的生意却每况愈下,于是也有人说,是这洋楼的风水不好。 照夏谨亭看来,这种说法不足为信。蒋家的洋楼从外观上看并无特别之处,循规蹈矩的西洋式建筑,土黄色的外墙在日光的映照下投出斑驳的树影。 酒会已开始,门廊处迎宾的侍应趁机挨着墙根儿打盹,冷不丁睁眼,面前站了个白净的青年。 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像是睡梦中偶然光顾的仙人一般。 侍应条件反射般站直身子,小心翼翼地接过夏谨亭手中的请柬。 姓夏? 看清请柬上的称谓,侍应略一皱眉,彻底迷糊了。他实在想不出,海城几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恭谨地把人引进门。 欧式雕花大门开启的刹那,夏谨亭步履从容地走入大厅,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丝毫不见迟到的窘迫。 不过三五秒钟的时间,他已对在场的宾客有了初步判断多数是新派的年轻人,西服、皮鞋、礼帽是标配。 在夏谨亭打量周遭的同时,众人的目光亦汇聚在他身上,带着探究与好奇。 文雅,你今日真美。徐煌天看着眼前身着米色丝质礼服的少女,由衷赞叹道。 郭文雅留着一头微卷的长发,侧边别了一顶雪白的织羽礼帽。她模样生得标致,尤其是那擦了蜜丝佛陀的双唇,于娇美中透着一丝妩媚,叫徐煌天看得眼都直了。 只可惜,郭文雅的注意力全被刚进门的青年吸引了,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夏谨亭。 徐煌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饶是他妒火中烧,也不得不承认,夏谨亭的确有成为全场焦点的资本。 按说西服的设计出自洋人之手,就连他们这些受新思想洗礼的进步青年穿着都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可那藏蓝色的西服穿在夏谨亭身上,就跟衣服找着了专属衣架似的,横看竖看愣是挑不出毛病。 徐煌天瞧着郭文雅专注的眼神,危机感顿生。他将蒋宽拉到一边,指着夏谨亭生硬道:那是谁? 蒋宽做东,自是逃不开应酬,这会儿已喝得两颊泛红,他漫不经心地瞥了夏谨亭一眼,蹙眉道:他怎么穿成这样?! 什么?!他就是夏家那个土包子?!同样震惊的还有徐煌天和蒋宽的一众损友。 自打蒋家与夏家订婚后,一群损友就没少听蒋宽奚落夏谨亭。他们没见过真人,却从蒋宽的描述中,脑补出了一个黑黑瘦瘦、其貌不扬的小土豆。 眼下见到正版,才知道人家是一器宇轩昂的大好青年,哪里像蒋宽形容的那样不堪。 这模样,瞧着比宋少还好。损友甲起哄道。有甲作开头,乙丙丁也跟着笑开来,纷纷质疑蒋宽的审美。 蒋宽哪里受得了这个,登时黑了脸,喝道:胡说什么!回头宋少来了,可别在他面前嚼舌根! 损友们见他恼了,心照不宣地笑笑。 徐煌天虽也跟着笑,却有些心不在焉,见郭文雅又一次偷着看夏谨亭,徐煌天再也按捺不住,大摇大摆地堵到夏谨亭跟前,高声道:你就是还未过门的嫂嫂吧。 这话音量不小,且立马把夏谨亭的身份揭露了,对夏谨亭感兴趣的姑娘,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 夏谨亭前世见惯了商场上的魑魅魍魉,徐煌天心里那点小九九在他面前可藏不住,事实上,他早已留意到徐煌天忌惮的眼神。 你是?夏谨亭困惑道。 徐煌天没在夏谨亭脸上瞧见窘迫和尴尬,心有不甘,又补了一刀:我是蒋少的朋友,嫂嫂不必客气。 他左一个嫂嫂,右一个嫂嫂,夏谨亭非但不恼,反而笑起来:你这样喊我,就不怕被宋凯霖听见,惹蒋宽生气? 徐煌天愣住了。 他不由地退后两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惶:你你知道宋少? 本着敌退我进的原则,夏谨亭欺身上前,脸上还是那抹不变的笑容。他轻声说: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徐煌天仿佛被人兜头盖脸浇了盆冷水,心底一阵阵发寒。 蒋宽喜欢男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鲜有人知道,蒋宽心里头藏着个白月光宋凯霖。 蒋宽和他那一班损友只当夏谨亭是个蠢的,发现不了他和宋凯霖的事儿。 徐煌天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把夏谨亭当成软弱可欺的小绵羊随意呛声。 可听夏谨亭话里的意思,他分明知道宋凯霖的存在,那他为什么来酒会?他知道宋凯霖也会来的吗?他想做什么? 徐煌天满腹疑问,像是被制住七寸的蛇,顷刻间方寸大乱。 对于徐煌天欺辱夏谨亭的行为,蒋宽是默许的。 他本想在衣服上做文章,让夏谨亭当众丢人,可夏谨亭居然没中计,这让蒋宽老大不爽。 徐煌天要教训夏谨亭,蒋宽乐见其成。奇怪的是,一向伶牙俐齿的徐煌天,不知为何被那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堵得说不出话来。 蒋宽勉强挤出笑脸,上前圆场道:出什么事了? 听着蒋宽故作温和的语气,夏谨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摇头道:没什么,提个建议罢了。 蒋宽不明所以。 夏谨亭看着徐煌天身上的乳白色西装,嫌弃道:他肤色太黑,不适合穿白的。 蒋宽面色微愕,刚想斥责夏谨亭,身侧却传来一阵笑声,转身一瞧,见郭文雅捂着嘴直乐。 你对服饰搭配有研究?郭文雅笑了半天,终于喘匀了气儿,饶有兴致地打量夏谨亭。 第八章 略通一二。夏谨亭说。 那依你看,我今日这一身,穿得可合适?郭文雅落落大方地转了个圈,带起一阵香风。 这般活色生香,换做徐煌天一类的仰慕者,只怕立马将郭文雅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夏谨亭却是例外。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郭文雅的礼裙,神情认真而专注,像是在研究一件艺术品。 须臾,夏谨亭点头道:不错。 裙摆上浅蓝的花卉图样是点睛之笔,让礼服看上去素净高雅,与郭文雅的气质相得益彰。 不过夏谨亭话锋一转,前胸的蕾丝稍显累赘,去掉更好。 众人看向夏谨亭的目光,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美女当前,他竟还有心思挑毛病。 徐煌天哪容得心上人被挑刺,正欲发作,却听郭文雅笑道:夏先生果然是行家,我也这么觉得。 郭文雅家境优渥,对礼服的款式也颇有心得,她既夸夏谨亭是行家,一向以她为首的淑女看夏谨亭的目光当即不同了。 有郭文雅打头阵,女眷们对夏谨亭十分热络,矜持些的隔着羽扇偷偷瞧他,大胆些的直接围着他追问搭配细节。 徐煌天备受冷遇,唯有借酒消愁。可冷不丁手上一空,高脚香槟杯被人抽了去。 做什么喝得这样急?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还不待徐煌天开口,蒋宽惊喜道:凯霖,你来了! 宋凯霖半点不见外,冲蒋宽笑道:阿宽盛情相邀,我怎会不来。 蒋宽被这一声阿宽喊得身心舒畅,激动起来又带了几分语无伦次:凯霖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 他试探着伸手,想要搂宋凯霖的腰身,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蒋宽不敢造次,一时间手臂悬在半空,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半晌,宋凯霖见蒋宽落后,在他额上敲了个响,调笑道:想什么呢,跟个呆头鹅似的。 蒋宽比那呆头鹅还不如,只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宋凯霖身后。 郭文雅将蒋宋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慢悠悠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串珠,状似不经意地问夏谨亭:夏先生,你真要跟蒋少成婚? 夏谨亭原本正笑着,闻言敛了笑意,看向郭文雅的目光中充满探究:此话何意? 郭文雅看着蒋宋二人的背影,幽幽地叹道:先生别怪我多嘴,你与蒋少,只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郭小姐多虑了夏谨亭与她轻轻碰杯。 酒液入喉的一瞬间,郭文雅听见夏谨亭说 蒋少非神女,我也无意做襄王。 郭文雅黑珍珠似的眼瞳里划过一丝诧异,手执酒杯怔怔地看着夏谨亭。 她从前听信传闻,以为那夏家长子是个以婚嫁之事谋人钱财的无耻之徒。今日见了真人,方知传言不可尽信。 夏谨亭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三言两语间便惹得名媛淑女对他芳心暗许,就连见多识广的郭文雅也不能免俗。 她向来看不上蒋宽处处留情的派头,担心夏谨亭会走进死胡同,便借《神女赋》的典故提点夏谨亭。 可如今看来,倒是她杞人忧天了,夏谨亭心里跟明镜似的,比谁都通透。 先生见谅,是我唐突了。郭文雅垂下眼睫。 夏谨亭不甚在意地笑笑,径自走到餐台前,取用餐食。 宋凯霖在长餐桌的另一端,远远地瞧见了。 他附在蒋宽耳边,轻声问:那位,是夏家公子? 这般亲密的姿势让蒋宽心潮澎湃,可瞧见夏谨亭,刚燃起的荡漾心思很快偃旗息鼓了。 他没好气地哼哼:就是他,只知道吃,小家子气得很。蒋宽只顾数落夏谨亭,完全忘了自己也在替宋凯霖张罗吃食。 宋凯霖默然地看着夏谨亭的一举一动,他倒觉得夏谨亭的仪态很好,那笔挺的站姿、从容的动作,让人挑不出错来。 夏谨亭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他似有所感般回望,猝不及防地与宋凯霖四目相对。 宋凯霖长相阴柔,狭长的眼形自带媚意,加之他今日穿了一身紫罗兰色西服,周身上下透着股妖劲儿。 是个妖精,夏谨亭下了论断。 宋凯霖是原书的主角受,作为读者,夏谨亭清楚地知道,蒋宽的这枚白月光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与蒋宽的刚愎自用不同,宋凯霖敏感多疑,富有心机。 他与蒋宽是留洋时相识的同学,也是蒋宽的理想型。 一头热的蒋少明里暗里示意了几次,都被宋凯霖不硬不软地挡了回来。 蒋宽偏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于是一边心里藏着白月光,一边在外头一茬一茬地割嫩草,结交的男朋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宋凯霖知道他的行径,却从不点破。 蒋宽只当宋凯霖被蒙在鼓里,心怀愧疚,因而对宋凯霖愈发温柔体贴,言听计从。 原主与蒋宽成婚后,宋凯霖却一改从前若即若离的态度,做出一副心痛难耐的样子,致使蒋宽愧疚难当,也因此看原主愈发不顺眼。 可以说,原主婚后的惨况,与宋凯霖脱不了干系。 阿宽,我想吃蜗牛。柔柔的声音打断了夏谨亭的思绪,宋凯霖不知何时,站到了夏谨亭身边,却侧身看着蒋宽说。 而夏谨亭手里,正端着最后一份酒香蜗牛。 蒋宽发现后,恼怒地瞪着夏谨亭,发作道:谁许你吃的?! 夏谨亭为蒋宽的无耻所震惊,当即冷笑道:蒋少好大的架子,东西摆在这儿,牌子上写着请自行取用,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蒋宽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末了还是宋凯霖圆场道:不过是一份蜗牛,二位不必如此。夏公子既喜欢,唤厨下多做些便是了。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通情达理!蒋宽果不其然被感动了,他亲自取了个头最大的鲍鱼递给宋凯霖,柔声道:来,尝个鲍鱼,这是你爱吃的。 宋凯霖小口尝着鲍鱼,眼神却往夏谨亭身上飘。 夏谨亭跟没事人一样,只专心致志地研究餐食,像是那奶油蘑菇汤里藏着钻石似的。 宋凯霖狭长的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嘴里的鲍鱼也变得无滋无味。 蒋宽却不晓得宋凯霖的心思,献宝似的追问:好吃吗? 宋凯霖冷了脸,把餐盘往蒋宽怀里一塞,抱怨道:腥了。 蒋宽错愕地抱着盘子,借机尝了一口,尝出一脑门问号:不腥啊 夏谨亭被迫看了一出双簧,啼笑皆非地摇摇头。 按说宋凯霖与蒋宽相识已久,彼此如若真的心心相印,早该在一起了,看两人相处的架势,八成是宋凯霖自己看不上蒋宽。 可眼下蒋家与夏家订亲了,宋凯霖又胡乱撒气,当真是作精转世。 夏谨亭顶讨厌这样的人,蒋宽倒是乐意捧在手里当块宝,这会儿正追在宋凯霖屁股后头,柔声细语地哄劝:凯霖,鲍鱼不合胃口,吩咐人再做便是了,何必动气伤身。 宋凯霖睨了蒋宽一眼,见他伏低做小,一副软骨头的样儿,越发看他不起,声音也懒懒的:那夏谨亭,今日怎么穿了西服? 提到此事,蒋宽苦了脸。 上回在西餐厅,他在夏谨亭手里吃了亏,满腔愤懑,冲宋凯霖添油加醋地抱怨了一通。 两人合力想了一出送华服的计策,就等着夏谨亭往坑里跳。 没想到夏谨亭不上当,穿着打扮一点毛病都没有。 这一次,蒋宽又在夏谨亭身上吃了闷亏,恨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我是真没想到,他怎么就不上套呢?蒋宽一脸苦相地挠头。 宋凯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轻轻摇晃着葡萄酒杯,分出一只手替蒋宽理了理衣领上的皱褶,在蒋宽最不设防的时刻,轻声问:我倒有法子治他,只是你真忍心看他出洋相? 蒋宽耳际痒得厉害,半边身子都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夏谨亭,张谨亭,一迭声道:当然,他害我丢面儿,我又何必给他脸!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 宋凯霖满意地笑了,他打量着人群中的夏谨亭,目光停驻在那身藏蓝西装上,冲侍应招了招手。 蒋宽对宋凯霖的计策有几分好奇,正欲追问,贴身仆人却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蒋宽闻言变了脸色,无措道:你确定?他怎么这个时候来?! 怎么了?宋凯霖剥好葡萄,递到蒋宽唇边。 换做平日里,蒋宽铁定高兴疯了,可现在,他却没有半分吃葡萄的闲心。 快,领我前去接客。他急切地起身,把宋凯霖晾在了一旁。 第九章 不多时,蒋宽亲自领了一男一女进门。 人群霎时间热闹起来,郭文雅诧异道:段正楠怎么会来?! 夏谨亭觉得段正楠这个名字像是在哪儿听过,他朝那一男一女看去。 男士穿着翻领大衣,里头的西式衬衫领口未扣紧,肆意敞开着。从衣物的挺括程度看,身材练得不错。 女士穿着鲜黄色绸缎连衣裙,胸口别着水头极好的翡翠胸针,和腕上的翡翠镯子是成套的,一看便知是个不差钱的。 都说有钱人底气足,此话不假,打从进屋起,那年轻的女士就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愣是没正眼瞧过人。 不过,她的确有高傲的资本,王晴云的父亲是王县长,家财丰厚,她又是独女,自小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虽说大家都穿着盛装,可华国绵延五千年的尊卑观念还是存在的。士农工商,士为首,商为末,王晴云的身份与郭文雅相比,的确贵重许多。 女眷堆里却有人看不惯她的做派,啐了一声:啧,王晴云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是有个做县长的爹么,真当顾三爷能瞧得上她。 听到顾三爷这个称呼,夏谨亭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想起段正楠是谁了。 书中曾提到,海城人习惯用南段北顾来称呼时下炙手可热的两位商业大鳄。 段,指住在城南的段正楠;顾,指住在城北的顾阙。 段正楠是海城最大的商业银行金正银行的少东,也是极富战略眼光的投资人。 他的一句话,可以让一家企业起死回生,反之也可让企业破产倒闭,海城的生意人,大多把段正楠当财神爷一样供着。 蒋宽也不例外,他恭恭敬敬地把段正楠迎进屋,小心翼翼地赔笑:段先生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段正楠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蹙眉道:蒋少记性不好,前些日子你求上门来,说蒋记生意不济,想让顾三爷注资,今日他托我来验货。 这话说得中气十足,在场的宾客都听见了,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郭文雅唏嘘不已:真没想到,蒋记作为百年老店,处境竟艰难至此。夏谨亭在一旁听着,神色淡淡。 夏先生似乎并不意外?郭文雅诧异于夏谨亭的淡定。 洋装洋布是新潮的舶来品,便宜又好看,蒋记经营华服土布,受到冲击也是常事。夏谨亭一语切中要害。 郭文雅细细想来,的确如此。时下西风东渐,物美价廉的洋货颇受欢迎,譬如今日酒会,宾客们穿的都是洋服,蒋宽身为蒋记的少东,却带头穿洋服、吃西餐,也难怪蒋记会没落。 那依夏先生看,顾三爷会救蒋家吗?不知不觉间,郭文雅已对夏谨亭的观点越来越信服。 会的。夏谨亭笃定道。 在原书中,顾三爷是大反派。他名下产业无数,但性情阴沉乖戾,喜怒无常。在事业上,他苛待下属,刻薄而不近人情,在个人生活上,他床伴无数,且有怪癖。那朝气蓬勃的美少年落到他手中,都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宋凯霖身为顾阙名义上的表弟,对这位表哥非常畏惧,平日里碰见了都恨不得绕道走。 关于注资蒋记一事,书里是按宋凯霖的视角写的。 宋凯霖为了帮蒋宽救蒋记,亲自去找表哥求情。 没想到,顾阙竟对他用强,宋凯霖被狠狠折辱了一番,最后是哭着离开的。 蒋宽得知此事后,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力回天,唯有对宋凯霖加倍疼惜。 而顾阙理所当然地成了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然,宋凯霖的牺牲还是有价值的,顾阙最终注资了蒋记。 夏谨亭虽然讨厌蒋宽和宋凯霖的某些行径,却也不认同顾阙的做法。 在夏谨亭看来,注资蒋记这种商业行为,需要经过严密的评估再做决定,而顾阙却把它变成了一场□□交易,还是在宋凯霖不情愿的情况下。 比起蒋宽和宋凯霖的自私自利,顾阙这种无底线的恶,更让夏谨亭难以容忍。 若说穿越以来夏谨亭最不想碰见的人,便是这位鼎鼎大名的顾三爷。 夏谨亭想事情想得入神,没留意到近在咫尺的危险。 一位侍应正端着满是香槟的托盘,步履匆匆地穿过人群。 恰在此时,段正楠把香槟一口干了,站起身来说:走吧蒋少,领我瞧瞧蒋记的货。 蒋宽没料到段正楠会搞突击,愁容满面道:现现在? 段正楠一记眼刀甩来:不然呢? 蒋宽不敢违逆段正楠的意思,唯有老实巴交地引路。 哎哟!夏谨亭半边身子被那端酒侍应重重地撞了,顷刻间失了重心,往一边倒去。 假想中摔倒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匆促间,夏谨亭跌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段正楠坚实的双臂锁在怀中。 你没事吧。段正楠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浅灰色围巾上。 我没事。夏谨亭皱眉看着段正楠那被酒渍染了色的西服外套,抱歉,你的衣服 按照绅士的社交礼仪,此情此景段正楠合该说一句没关系,可他偏不按常理出牌,脸上挂着痞子般的笑容,语气夸张道:啊呀,衣服脏了,你说怎么办? 夏谨亭蹙眉看着那大片的酒迹,迟疑道:我赔你一件? 赔?段正楠哼笑出声,你拿什么赔? 我给你做一件。夏谨亭瞧着段正楠的西装料子,知其价格不菲,若是照价赔偿,定是赔不起的,唯有亲自动手做这一条路。 做一件?段正楠嗤笑出声,这衣服是专职裁缝设计的,你当是小娃儿过家家呢! 夏谨亭看这架势,知道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后了。 他不惹事,却也不怕事,语气生硬道:那你要如何? 除非,你陪我一晚段正楠语气轻佻,脸上仍旧是没正形的笑。 在场知晓夏谨亭身份的宾客,都露出异样的神色,偷着打量蒋宽的表情。 蒋宽脸色极差,可对方是段正楠,他不好发作,只能摆出一张臭脸,恶狠狠地瞪着夏谨亭。 夏谨亭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念微动。 段正楠明摆着刁难于他,却也给了他一个退婚的绝佳机会。 只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段正楠,蒋家顾及颜面,铁定会退婚,真可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样想着,夏谨亭看向段正楠的目光带了几分欣喜。一个好字到了嘴边,却被段正楠抢了先。 和你开玩笑的。段正楠抱臂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夏谨亭,就照你说的,赔衣服吧。记住,要你亲手做的。 夏谨亭像个准备出招的拳击手,还未出拳便被摁下,他轻嘘一口气,随之冷静下来。 殊不知这副神情落在段正楠眼中,却成了没睡到摇钱树的失望和怅惘。 众人见大戏散场,正欲离去,忽然听见一声脆生生的质问:这围巾,怎会在你这儿?! 王晴云拨开人群,冲到夏谨亭跟前,抬手扯住那浅灰的围巾,尖声道:我问你话呢!这围巾怎么来的?! 夏谨亭眉头紧皱,围巾紧勒着脖子的窒息感让他很不舒服。他用力将围巾从王晴云手中抽出,冷声道:王小姐,这是我从相馆借来的围巾,还请你放尊重些。 相馆借来的?围巾是借的,那西服呢? 夏谨亭的一番话,让宾客们面面相觑。 夏家跟蒋家不是联姻在即了吗?夏谨亭怎么连一套像样的西服都没有,还得去相馆借衣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夏家卖儿子一事早已人尽皆知,夏谨亭买不起西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可蒋宽邀夏谨亭出席酒会,居然不给未婚妻准备西服,这便引人侧目了。 一时间,形形色色的目光让蒋宽如芒刺背。 王晴云瞪圆了双眼,怒道:你撒谎,这围巾明明是我亲手织来送给顾三爷的! 她的嗓音尖锐透亮,一时间,全场大哗。 夏谨亭将围巾取下,仔细端详上头的纹路,失笑道:王小姐,你确定这是你亲手织的? 当然!王晴云下颌微扬,脸色倨傲。 可依我看这围巾分明是机器所织夏谨亭的语气十分平和,围观群众却沸腾了。 有好事者忍不住上前围观,对着那围巾评头论足:是啊,一看就是机织的。王晴云想献殷勤想疯了吧。保不齐顾三爷看出端倪,这才当二手货卖了。 王晴云自诩天之骄女,通身骄矜之气,哪里受得了千夫所指,嚎哭着跑出大厅。 段正楠看着夏谨亭胸前的围巾,目光晦暗不明。 王晴云在送礼前专程找他打听过顾阙的喜好,连围巾的花色都是他帮着挑的,围巾的成品他见过,和夏谨亭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夏谨亭说这围巾是借来的二手货,这话骗别人可以,段正楠却是不信的。 这分明是王晴云送给顾阙的那条,全海城独一无二。 夏谨亭竟在人前面不改色地撒谎,可见蒋家这未过门的男妻,也是个不安分的。 事已至此,宾客们大多没了饮酒作乐的心思,纷纷向主人家告辞。 蒋宽满脑门的官司,正想发火,抬眼却见段正楠跟尊大佛似的站着,丝毫没有走人的意思。 他只能耐着性子问:段先生,您看这 段正楠抬腕看表:我的时间不多,这笔买卖你要是不做 蒋宽心下一凛,被段正楠正经起来的气势吓得两股战战,连带着讲话都结巴:段段先生,您这边请。 段正楠大步流星地走着,经过夏谨亭身边时,倏地停住脚步。 他指着胸前大片的污渍,痞笑道:你说的,赔我衣服,可别忘了。 第十章 蒋宽与段正楠走后,前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夏谨亭与宋凯霖站在餐台两侧,与夏谨亭的形单影只不同,宋凯霖身边非常热闹。 蒋宽的那群损友,都与宋凯霖同一阵线。 宋少,你真不和我们一道走?损友甲一脸关切地问。 不了,我留在这儿等阿宽。宋凯霖温和地笑笑。 宋凯霖一早就在蒋宽的朋友圈子里,立起了善解人意的人设。现如今他义无反顾地留下,更博得了众人的同情。 损友乙隐晦地瞥了夏谨亭一眼,替宋凯霖打抱不平道:都这个时候了,宋少你还时时关心蒋少,倒是他那个未婚夫,着实是个没心肝的 宋凯霖忙喝止道:休要胡说!阿宽既做了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该支持他才是,以后大家都是朋友 两人说话的声量丝毫没藏着掖着,夏谨亭听得清清楚楚。 他可不吃白莲花的套路,当即笑着顶回去:我的确是个没心肝的,宋少如此关心蒋少,我把人让你便是。 此言一出,惊掉了一众损友的下巴,宋凯霖也被震住了,勉强笑道:你说什么? 若是你二人两情相悦,我便与蒋家退婚夏谨亭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一把苍老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谁要退婚?! 夏谨亭回身看去,只见一龙钟老人拄着拐杖走进屋来。 宋凯霖显然认得来人,主动上前搀扶道:老太爷,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行吗?蒋老太爷把拐杖敲得咚咚响,不过一场酒会,一个两个闹成什么样子! 长辈发话了,做晚辈的不好再争辩。宋凯霖沉默着将人搀到沙发上落座,一时间,厅内安静极了。 蒋老太爷用了茶,气息稍顺了些,才吩咐道:都坐吧。 众人依次落座,虽然还是一样的大厅,此时的气氛与酒会可谓是天差地别,大伙儿都拘谨得很。 一盏茶的功夫,蒋宽的损友们坐不住了,一个个跟屁股下长了两斤钉子似的,陆续有人起身告辞。 蒋老太爷也不留人,只一门心思闷声品茗。 夏谨亭不想与蒋家人牵扯过多,正欲离开,一直默不作声的蒋老太爷却忽然发话了:你便是夏家的孩子? 夏谨亭从容站定,不卑不亢地点点头。 蒋老太爷的眼神在夏谨亭身上溜了一圈,大抵看出他身上衣裳的来历,沉吟道: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也罢,是阿宽不懂事,委屈你了。 说着,他抬起拐杖,用力敲了敲:少爷回来,让他来见我! 不多时,仆人将蒋宽领来。 蒋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看样子是和段正楠谈崩了。 蒋老太爷瞧他一眼,沉声道:跪下! 蒋宽一脸错愕。 我让你跪下!蒋老太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眼见老太爷动了怒,蒋宽不敢违逆,只能双膝跪地。 蒋老太爷深吸一口气,逐字逐句地说:请家法! 蒋宽浑身颤抖,眼看着那黑漆漆的楠木板子被请上来,双膝一软,险些跪不住。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7) 他求救般看向宋凯霖,后者却窝在位置上,躲开了他的目光。 爷爷!蒋宽急了,抬手去拽蒋老太爷的衣服,却听老太爷说:今日之事,你有三错。 蒋老太爷举起那楠木板子,喘息道,第一,没有事先教谨亭规矩,丢了蒋家的脸面。 话音落下的瞬间,板子也随之落下。蒋宽脊梁一缩,禁不住痛呼出声。 夏谨亭对上蒋宽记恨的眼神,微微皱眉。 第二,你不够谨慎,怠慢了贵客。若是段先生生气了,蒋记也凶多吉少!蒋老太爷并不给蒋宽喘息的时间,板子接踵而至。 大厅之中只剩下板子沉闷的击打声,蒋宽向来是个矜贵的,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只打了两下,身子便东摇西晃的,看着难以支撑下去。 第三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识人不清,那王晴云是县长千金,王县长更是蒋记的老主顾,岂是你能得罪的。 楠木板子举起之际,在蒋家服侍多年的老管家看着奄奄一息的蒋宽,实在瞧不下去了。 他挡在蒋宽身前,求情道:东家,您就饶了少爷这一回,他还年轻,处事不知轻重。这板子又厚又重,当心把人打坏了。 因着老管家的求情,第三板子到底没落到蒋宽身上。 蒋老太爷发作了一通,体力似早已透支,他恨铁不成钢地瞅着蒋宽,长叹一声,由下人扶着歇息去了。 老太爷一走,宋凯霖立时站起身来。 他蹲下身子,一副想替蒋宽查看伤势却又于心不忍的表情,末了眼眶都红了一圈,带着哭腔叫人:快,把少爷抬下去。 两相一比较,宋凯霖倒比夏谨亭这个正牌未婚夫更像主人家,使唤起人来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夏谨亭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权当被迫看了一场大戏。 只是这戏的内容实在憋屈,直到夏谨亭离开蒋家,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 这是夏谨亭穿书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封建时代宗族礼法带来的压力。 按照现代教育的观点,夏谨亭一向认为人是独立的个体,蒋老太爷动辄搬出家法,一口一个蒋家,一口一个脸面的行径让他十分不适。 老太爷指责蒋宽今日犯下三错,亦是借教训蒋宽敲打夏谨亭。 说蒋宽没有事先教夏谨亭规矩,便是斥责夏谨亭不懂规矩;说蒋宽怠慢了段正楠,其实是指责夏谨亭那一摔弄脏了段正楠的衣服;说蒋宽识人不清,亦是指责夏谨亭言语无状,冲撞了王晴云。 恐怕夏谨亭揭发蒋记真丝掺假,开罪王县长一事蒋老太爷也已知悉。这桩桩件件,与其说是教训蒋宽,不如说是蒋老太爷在给他这个未过门的男妻立规矩。 真真是煞费苦心,可夏谨亭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当个顺从的男妻,蒋老太爷的苦心,注定要白费了。 蒋家主人房里,老管家脸色凝重道:东家,夏谨亭走了 蒋老太爷刚用了茶水,这会儿正靠在躺椅里歇息,闻言掀开眼皮:今日多亏了你配合我唱这出双簧,阿宽自小被我惯坏了,你回头送些好的伤药去。 见老管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蒋老太爷轻哂:有话就说。 老管家嗫嚅:我多嘴一句,这夏谨亭瞧着与少爷,并不亲厚啊。倒是那宋凯霖,张罗着忙前忙后的,很是关心少爷。 蒋老太爷伸了个懒腰,慢慢地撑着起身,意味不明地笑道:你不懂,要的就是这份不亲厚。 老管家习惯性地伺候老太爷梳洗,他素日里很会揣摩东家的心思,这回却真参不透,疑惑道:这是为何? 我又不是真要让阿宽跟个男妻相亲相爱,要是他把人捧在心尖儿上,我拿什么借口往他房里塞女人。 顷刻间,老管家茅塞顿开,他斟酌道:我瞧着,今日少爷像是把夏谨亭记恨上了,年轻人火气旺,可别闹出什么官司才好。我听说,夏谨亭还嚷嚷着要退婚。 嗤。蒋老太爷嗤笑出声,他那就是气话,夏家那光景,巴不得赶紧把他送上门来,哪里会由着他退婚。那孩子的性子我知道,最是温吞不过了,你放心,翻不了天去。 这下子,老管家才知晓,蒋老太爷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什么夏谨亭,宋凯霖,在蒋老太爷面前都不过是无知后生。 老管家心服口服,他仔细替蒋老太爷锤着背,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宋凯霖还在少爷房里呢,要不要我找个借口把人支走。 蒋老太爷半闭着眼摆摆手:不必了,让他们呆着吧,阿宽越是喜欢宋凯霖,就越看夏谨亭不顺眼,这样才有姑娘家的机会啊 关于蒋老太爷的谋算,宋凯霖是全然不知情的,这会儿他正轻手轻脚地替蒋宽上药。 诶,诶轻点儿疼!蒋宽一嗓子嚎得跟杀猪似的。 宋凯霖心里嫌弃,面上却挂着温柔的笑意:你且忍忍,把淤血揉开就好了。 蒋宽疼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也不管面前坐的是谁,张嘴便发作:都怨你,要不是你想的往夏谨亭身上洒红酒的馊主意,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事儿! 宋凯霖脸上飞速闪过一丝戾色,手上用的劲儿也大了些。 疼,疼!你轻点儿!蒋宽原本闭着眼,这下疼得睁开了,却没想到一睁眼就看到眼眶通红的宋凯霖。 一瞬间,蒋宽理智回笼,才想起眼前坐着的,是自己苦求不得的白月光,忙放柔了声音哄道:怎么还哭上了。 你说得对,都是我不好,我急着想替你出口气,一时没思虑周全,才害得你受伤,我 宋凯霖话没说完,手就被紧紧地握住。 听见白月光这般在意自己,蒋宽一颗钢浇铁铸的心都化作了绕指柔,他自是不舍得宋凯霖受委屈的,便把黑锅全数推到夏谨亭身上。 这事儿不怨你,都怪夏谨亭,好端端的去借什么西服,才惹出一堆子误会。爷爷居然还为了他打我!蒋宽越说越觉得在理。 宋凯霖垂着脑袋,低声道:你真不怨我? 蒋宽笑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时,还不忘咒骂夏谨亭,都是夏家那个灾星的错,与你何干 宋凯霖恰到好处地别过脸,没人瞧见,他唇边那抹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第十一章 蒋宽挨了家法的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关于挨打的具体原因众说纷纭。 作为未婚夫的夏谨亭,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不过,外界的声音并不能影响夏谨亭,从蒋家归来后,他便专心替段正楠设计西服。 服装设计是门手艺,夏谨亭穿越以来,忙于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此时再看那画笔与图纸,竟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与现代成熟的服装工业不同,民国的制衣业主要依靠的还是制衣师傅一针一线的真功夫。 这恰恰是夏谨亭苦恼的关键。 在现代,他只需要绘制出服装效果图,剩下的交由打版师与样衣师跟进即可。可现在他只有一个人,从设计,到制版,再到打样缝合,全都由他一人完成。 如若夏谨亭是初出茅庐的设计新人,必定无法胜任,好在他在这一行打拼多年,在企业的各个部门都呆过,熟悉制衣流程,眼下不至于乱了阵脚。 他仔细回忆民国西服的风尚和段正楠的身形体态,试着落笔描绘。领子是稍显夸张的宽平驳领,外缘处带着显眼的装饰线迹,纽扣是单排的 这一日,夏谨亭几易其稿,揉了揉僵硬的颈脖。 外间已是夜幕高悬,他总是这样,工作起来便忘了时间。 饭点已过,夏家人没给他留饭,夏谨亭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上一世他自立得早,厨艺勉强及格,足以果腹。 夏家厨房设施简陋,食材储备也不多,夏谨亭东拼西凑,总算凑出一碗阳春素面。 面刚出锅,正是烫嘴的档口,客厅的电话骤然响起。 喂。夏谨亭接起电话。 听筒那端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我找你家大少爷。 夏谨亭顿了顿,回道:我就是,你哪位? 这么快便不记得我了?电话那端,男人轻笑出声。 这股吊儿郎当的轻浮气,倒是让夏谨亭对上号了:段先生。 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段正楠像是逗人逗上瘾了,总爱拿话撩拨人,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我日日等着你呢。 夏谨亭被那暧昧的语气惹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将话筒放得远了些:段先生放心,我自是记着的,等你有空了,我亲自登门 话未说完,便被段正楠抢了先:择日不如撞日,便约明日吧。 明日?!夏谨亭始料未及。 再拖下去,我怕你跑了。段正楠半开玩笑地说。 夏谨亭眉头轻蹙,对着那色泽诱人的阳春面,却没了食欲。 他草草吃了几口,便又回房琢磨图纸去了。 上辈子,一起共事的伙伴都知道,夏谨亭对自己的设计非常严格,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完美。 这一次也不例外,夏谨亭争分夺秒地修改设计稿,直接导致次日眼底挂了青。 段公馆选址在城南郊区,夏谨亭搭乘电车到了地方,才真正见识公馆的富丽。 段公馆的外墙由花岗岩堆砌而成,外形酷似欧洲的古堡,夏谨亭摁响门铃,很快,身穿制服的仆人将他领到客厅。 夏谨亭仔细打量着室内的陈设,注意力被两扇彩窗吸引了。 阳光下的彩窗格外炫目,窗棱的影子投射在浅色的皮质沙发上,带来了深秋时节难得的暖意。 在客厅的一角,摆放着一匹骏马飞驰状的唐三彩,从模样到配色,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这倒让夏谨亭对段正楠改观不少果真人不可貌相,段正楠外表看着像个混不吝的痞子,私下里爱好却很风雅。 香片可还喝得惯?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夏谨亭的思绪。 谢谢,我很喜欢夏谨亭抬眼的瞬间,没控制住表情,笑出声来。 段正楠今日穿了一身小翻领白衬衫,没打领带,没系扣子,领口大敞着,上衣胸袋里塞着蓝绿金粉手帕。 手帕的配色让夏谨亭联想到孔雀的羽毛,配上段正楠脸上的痞笑,活像只开屏的公孔雀。 你笑什么?段正楠不满地皱眉。 自围巾事件后,他对夏谨亭的印象一直不佳,只当夏谨亭是心术不正、水性杨花的男子。段正楠与顾阙私交甚笃,不忍看好友误入歧途,专程设了今日这一场鸿门宴。 他一边精心打扮,喷那昂贵的西洋男香,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摆上,引夏谨亭上钩,一边约顾阙到家里来做客。 待二人相见,夏谨亭勾三搭四的嫌疑便洗不清了,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段正楠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夏谨亭那一声笑,将浪漫缱绻的气氛尽数打破。 没什么。夏谨亭强忍笑意,看向角落里那匹骏马,段先生还对古玩有兴趣? 段正楠心下不爽,随口应道:那是朋友送的,这两年三彩涨价,暂时不卖。 得,一句话,打回原形。段正楠不愧是银行少东,万事离不开赚钱和升值。 上辈子,夏谨亭的客户非富即贵,且大多喜欢附庸风雅,不管懂不懂书画古玩,总爱当着人前品评一番。 像段正楠这样爱钱爱得直白坦率的,还真是见所未见。 夏谨亭没了聊天的欲望,直接从公文包里取出设计稿:你看看,有哪里不满意的我再改。 看清设计图纸上纯熟的笔触,段正楠无比惊讶地看向夏谨亭:你真会做衣服? 他原以为做衣服是夏谨亭情急之下的托词,没曾想夏谨亭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是不懂设计图的,可他见识过洋人画画,那西洋画中的素描,可以把实物的模样在纸上还原,夏谨亭给他看的图纸上,惟妙惟肖地画了个穿西服的男人。 段正楠摸了摸鼻子,头一回感觉到心虚,他把图纸一推,潇洒地当起甩手掌柜:你既懂设计,那便听你的吧。 夏谨亭原以为,照着段正楠的性子,怎么着也得过五关斩六将,费上一番唇舌,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过关了。 他疑惑地看着段正楠,见他确无异议,这才打开公文包,取出皮尺与纸笔:既如此,开始量体吧。 段正楠心知,这是正常的流程,他的衣服都是订做的,也给裁缝量过体。 夏谨亭的动作十分娴熟,对数值的记录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子,若不是段正楠知道他是蒋宽的未婚男妻,只怕真会把他当做年轻的裁缝。 皮尺擦过段正楠的前胸,夏谨亭面上波澜不惊,只匆匆瞄了一眼便埋头记录。 小样儿,明明是个惯会勾人的,这会儿却装成单纯小白兔。 段正楠勾了勾唇,一把抓住那皮尺:你弄的我有点痒。 夏谨亭骤然被打断,眉头乌云一片:我会注意的。 不曾想,皮尺从胸部转移到肩部,段正楠依然笑得风流肆意:还是痒 夏谨亭对自己的专业足够自信,可见解释只有一种段正楠故意找茬。 对付此等浪荡子弟,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没想到夏谨亭的不作声,却换了段正楠的得寸进尺。 其实,你若真想接近我,不需要找这诸多的借口。段正楠紧盯着夏谨亭,如同那盯上了羔羊的财狼。 夏谨亭忍无可忍,扬起皮尺照段正楠肩上一抽。 哎哟!段正楠捂着肩膀跳开,满脸惊怒,你怎么打人?!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8) 段先生,我诚心诚意来赔你衣服,你把我当什么?!平日里,夏谨亭眉眼间总带着笑,看着很好说话,这回却是真恼了。 段正楠身份贵重,风流多金,身边也不乏莺莺燕燕,调情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可谓驾轻就熟。 他自问万花丛中过,还未曾失过手,这是唯一一次,他卯足了劲儿撩人,反倒挨打了。 一时间,段正楠也拿捏不准夏谨亭的想法,他规矩站定,不再开口。 这番举动并没能平息夏谨亭的火气,他一言不发地测量、记录,完事儿了转身收拾起来。 段正楠试探道:这便好了?留下来用饭吧。 不必了。夏谨亭语气冷淡,段先生的饭,我消受不起。 人就这么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段正楠对着彩窗愣了半晌,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夏谨亭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出身不好,却总想往上爬。 先是傍上蒋宽,后又傍上顾阙。照这个标准,他段正楠没理由被判不及格啊。 夏谨亭不知道,自己的一把火,烧得段正楠对自身魅力产生了怀疑。 顾阙进门时,正瞧见顾镜自怜的段先生。 在做什么?作为朋友,顾阙早已习惯段正楠偶尔抽风的个性。 你说我比你差在哪儿?段正楠对着镜子凹了个健美先生的造型,言语间一派意难平。 你又受什么刺激了?顾阙淡定地端起茶杯,蹙眉道,怎么换成香片了。 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小情儿,你打哪儿招来的小野猫,可真够辣的,一皮尺抽得我现在还疼呢。段正楠大声控诉。 第十二章 段正楠一句话,信息量过载。 罪魁祸首顾阙失笑:这又是哪一出,我哪来的小情儿? 好你个顾阙,平日里就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人人去丽都舞厅都为了寻欢,你倒好,那些个小姐少爷,通通近不了你的身。难得这次被我抓到把柄,你休想抵赖。段正楠一把大嗓门,嚷嚷得整个公馆的下人都听见了。 你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睡了。顾阙被气乐了,你倒说说,我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段正楠折腾了半天,这会儿也累了,见顾阙问起,他反倒不急了,大摇大摆地在沙发上坐下,慢悠悠地品着茶。 三爷,你的围巾哪儿去了?段正楠关子卖够了,立马直奔主题,势要打顾阙一个措手不及。 谁曾想,顾阙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失措,反而淡定地反问:什么围巾? 废话,当然是县长千金送的那条。 顾阙仔细回想,总算在那记忆落灰的角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那条围巾在照相馆被人拿错了。 我就说吧什么?!段正楠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真去相馆了? 顾阙受不了段正楠一惊一乍的模样:骗你作甚,怎么?王晴云又托了你来当说客? 哪,哪能啊段正楠这会儿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眼尾一扫,瞧见夏谨亭留在案上的设计图,心中的愧疚感更甚。 在段正楠吞吞吐吐地坦白中,顾阙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这也是顾阙第一次听到夏谨亭的名字。 你确实该打,人清清白白的大好青年,叫你歪曲成这般模样。顾阙拿起设计图,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是夏谨亭的设计稿? 段正楠蔫了吧唧地点点头,难得地替夏谨亭讲话:我不懂看,就觉着画得不错。 这又岂止画得不错!简直惊艳!顾阙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图纸,仿佛上头开了花似的。 段正楠不想继续这个让他丢脸的话题,转而问起顾阙的情况:你答应分家了? 答应了。顾阙的语气风轻云淡,酒店、餐厅都归顾恩,亦铭坊归我。 什么?!那可是你一手壮大的产业,你就这么让给你弟?段正楠义愤填膺。 说到底,那是顾家的东西。顾阙端起茶杯,香片馥郁,他不大喝得惯。 你可是顾家的亲儿子!段正楠气红了脸。 我七岁才回顾家,你是知道的。顾阙拍了拍段正楠的肩,行了,不是还有亦铭坊嘛。 一个破西服店,顶什么用。话说出口,段正楠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懊恼道,我不是瞧不起亦铭坊,可你的才能,守着区区一个西服店,实在可惜了。 顾阙笑了:我倒是不晓得,段先生这么看得起我。 段正楠大手一挥:在这海城,我段正楠就服你,当初若不是你,顾家的酒店和餐厅,怎能做到今日之规模顾家人倒好,卸磨杀驴 你骂谁是驴呢。顾阙照他胸上擂了一拳,行了,都是过去的事儿。 那你从酒店卸任以后,有什么打算,就守着那一方小店过日子?段正楠从怀里掏出雪茄,递给顾阙。 顾阙拒了,只从怀中摸出一块糖含着:怎么?我要是穷了?你养我? 去你的,谁不知道你顾阙富甲一方,我可听说了,你前些日子刚置了新房,我还没来得及出手,地就被你拿了。段正楠笑着吐出一口烟。 少抽点儿,对身体不好。顾阙出言提醒,我打算,做房产买卖。 房产?段正楠把雪茄掐了,你可想好了,怎么想起捣腾这玩意儿,这里头风险大着呢。 有风险,才有回报。顾阙不以为意地笑笑,眉宇间一派笃定。 段正楠每次看到这种表情,就知道顾阙已经拿定主意,他举起茶杯:来吧,以茶代酒,预祝三爷心想事成。 碰杯的瞬间,顾阙问起蒋记的情况。段正楠立马沉了脸,冷笑道:我看还是算了,蒋家到这一辈,算是完了。 蒋记是老字号,在海城人心目中颇有分量,顾阙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段正楠帮着评估。 若是段正楠觉得蒋记有救,顾阙当然可以注资,可看这架势,段正楠分明是觉得蒋记没救。 真没救了?顾阙嘴上问着,思绪却又飘到了夏谨亭的设计图纸上。 那店里的款式,全都半新不旧的,料子也掺了假,伙计一个个拜高踩低,除非全盘大换血,否则没戏。 别看段正楠平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企业的眼神可是十分毒辣,他既如此说,顾阙自然相信。 那便听你的,不救了。顾阙一句话,敲定了蒋记的生死。 段正楠默默观察了好一阵,见顾阙总是瞄向那设计图纸,乐道:你若喜欢,回头我让夏谨亭给你做一件。 顾阙收起目光,径直起身:我虽没见过这位夏先生,却觉得他是个记仇的,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 夏谨亭气冲冲地出了段公馆,花团锦簇的公馆在此时的他看来,却变成了童话里邪恶的古堡,里头住了个邪恶的大魔头。 他自问说实话、做实事,穿书以来一直本本分分,却被段正楠当成寡廉鲜耻的男人,这是他断不能忍受的。 老板,我要那匹料子。夏谨亭摁下心头火,在布料店里,点了匹墨绿色的料子。 以他现在的财力,自是买不起昂贵的布料,索性就买那平价的料子。 那样的浪荡子,不配用好的料子。夏谨亭心下想着,枉顾老板墨绿色看了老气的意见,揣着布料回了夏家。 到家后,他照例把自己关房里。叫你调戏人!叫你胡言乱语!他一面恶狠狠地念着,一面拿剪子裁纸样。许是心绪不宁的缘故,手下一抖,剪歪了。 上辈子从设计到建模再到打样,一切都有机械代劳,倒将最基本的手上功夫荒废不少。 夏谨亭咬咬牙,纳定心神,跟纸样较上劲儿了。 他在房里忙活,外间流言蜚语却悄悄传开了。佣人跪在陈氏跟前,言辞凿凿地指控:我亲眼瞧见了,大少爷带了料子回来,这会儿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呢。 陈氏眼冒精光:酒会那天的事儿,打听清楚了? 这个佣人欲言又止,迟疑地看着陈氏。 你磨叽什么,快说啊!陈氏急道。 我听说大少爷想退婚。佣人小声念叨着,小心翼翼观察陈氏的表情。 退婚?!他想得美!陈氏猛一拍桌案,我瞧着他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得罪蒋家在先,顶撞老爷在后,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我听说,昨日他亲自烧的灶子? 佣人垂头默认。 陈氏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计较,人是铁,饭是钢,今天他再到灶下去,你得把他截住,就说我有话要交待他。 陈氏所料不错,夏谨亭埋头干活,一转眼又过了饭点。 他也不急,循着惯例踏实地把活干了,才往厨房去。没曾想半道遇上拦路虎,一脸纠结地让他去找陈氏。 夏谨亭略一思量,心知定是原主那便宜继母又搞事情,索性正面应战。 正经饭没吃上,到了陈氏门前,先吃了道闭门羹。陈氏推说饭后歇息不见客,拖拖拉拉又过了许久才假模假样地让夏谨亭进了门。 自打认识了陈氏,夏谨亭才明白变脸是一项多么高超的技艺,陈氏变脸的功夫可谓是炉火纯青,前一阵才朝他发火,这会儿却满脸纠结地诉苦。 谨亭,你也知道,我们夏家今非昔比了,现如今家里就靠老爷一个人撑着,若不是我每月节省操持,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前头铺垫了一堆,后头终于迎来了重点:如今你也大了,和蒋家的婚事也定了,过了门便是外人了,这伙食钱 即便夏谨亭对陈氏尖酸刻薄有所了解,仍旧低估了她的无耻程度。 书中原主本来在一家小裁缝店里帮忙,夏大用好赌,家里的钱流水似地花。原主为补贴家用,夜间还要替人浆洗衣裳。 与蒋家定亲后,蒋宽嫌原主的工作让他丢面儿,逼着原主辞了工作,此事陈氏也是知道的。 明知道他没了工作,却逼他给饭钱。且不说他姓夏,是夏家名正言顺的大儿子,即便他真与蒋宽成亲了,夏家还养着佣人呢,哪就真缺他一张嘴。 夏谨亭怒极反笑:若是我没钱呢? 没钱?陈氏挂着一张笑脸,自顾自地拨弄指甲,不至于吧,你今天不正好买了新料子么? 原来如此,夏谨亭全明白了,这夏家破落归破落,千里眼和长舌妇倒是不缺,他去了哪儿,干了什么,陈氏通通都要打听清楚。 不过是一匹普通的料子,就这般刁难,若是昂贵的料子,还不知怎么发作呢。 那料子是我用来做衣服,赔给段正楠的。衣袖之下,夏谨亭攥紧了拳头。 段先生是贵人,的确不能得罪,可最要紧的还是蒋家,你若惹了蒋家人,嫁过去可要吃苦头的。陈氏漫不经心地笑笑,多的我也不要,就要个饭钱,不过分吧。 陈氏的话,直白到令人齿冷只要夏谨亭留在夏家一天,就得交饭钱,若是不想交钱,那便早日嫁入蒋家吧。 第十三章 也正是陈氏的话,像一根棒槌,敲得夏谨亭彻底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单凭离经叛道,挑衅惹事儿,是没法退婚的。 他如今吃住都在夏家,事事在陈氏的监控之下,谈何自立,谈何自主。 唯有丰满了自己的羽翼,有了自己可以依凭的基业,他才能挺直腰杆说不。 看书中众人对南段北顾的敬畏态度,夏谨亭明白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 若他一直这样蹉跎下去,只能任人搓扁揉圆,无力反抗。 从钱袋里掏饭钱的刹那,夏谨亭下定决心,开公司,搞事业,靠手艺吃饭。 他知道,眼下自己没有本金,对民国的服装行情亦不了解,不可能马上设立公司。 当务之急,是利用专长,找到一份相关行业的工作,趁早搬离夏家。 通过了解,夏谨亭掌握了海城服装产业的版图。 在快速变革的年代,东西方文化相互交融,服装也衍生出了中式与西式。 以蒋记为首的传统绸缎庄受到洋服产业的冲击,生意每况愈下,与此同时,一拨洋服制衣企业迅速崛起。 这些公司有些是外国人开的,有些是国人自己开的,其规模有大有小,经营范围与客户群体也大不相同。 夏谨亭看着手边尚未完工的西服样衣,把目光投向西服店。 海城西服制衣界的两大巨头,一家是法兰西人开办的修特集团,一家是顾三爷开办的亦铭坊。 这两家公司都不在夏谨亭的考虑范围内,前者只接收外国人和有留洋背景的中国人,后者 夏谨亭自认与顾阙八字不合,为避免出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惨况,他在亦铭坊的招工广告上划了个大大的叉。 排除了两大巨头,剩下的都是一些规模较小的企业,夏谨亭仔细浏览着报纸上的豆腐块,终于,一家企业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家叫豪泰的西服店,一听这接地气的名字,就知道是国人所开。 与其他一些西服店不同的是,豪泰的店面在百货商场里,每月定期给商场付租金,经营模式类似于现代的时装店。 夏谨亭按着招工广告上刊载的地址找到了店面,店内的员工两两结对忙碌着,见了夏谨亭先给三分笑容,很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9) 先生这是要做衣服?店里唯一闲着的管事笑眯眯地打量夏谨亭。 不,我是来应聘的。 话音刚落,管事脸上的笑便收敛起来,看向夏谨亭的目光也变得十分挑剔:模样倒还不错,识字吗? 识字,这是我的求职文书。夏谨亭将写好的简历递过去。 管事看着简历上端正的字迹,心中警铃大作:你叫夏谨亭? 正是。夏谨亭原想说些什么,不料对方却突兀地笑了。 你耍我呢,你不嫁到蒋家,跑我们店里来做什么工?管事把那求职文书揉作一团,抬手扔进垃圾桶里。 现如今,夏谨亭的事迹在海城传遍了,豪泰的管事对此也略有耳闻,只当夏谨亭是一时玩兴大发,到他们店里寻乐子的。 我绝不嫁进蒋家。夏谨亭说,我懂制衣,且急需一份工作。请你相信我,我是诚心诚意求职的。 夏谨亭的确诚心,管事却仍有顾虑,固执地不肯松口。 两人说话之际,店里又来了新的客人。 见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包括管事在内的店员肉眼可见的怂了一截。 歪而砍吐店员操着口音浓重的英文招呼客人,却听那洋人语速颇快地回了一堆话。 管事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一众店员大眼瞪小眼,凑一块儿小声议论:这叽里咕噜说的啥呢 那外国客人见没人回应,又放慢语速一通比划,奈何还是鸡同鸭讲。 夏谨亭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只有他知道,那外国客人说的不是英文,而是意大利语,他想要做一套西服,用来出席商务会议。 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夏谨亭主动与客人攀谈起来。 管事见夏谨亭对答如流,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脱眶了,直到一笔生意谈成,才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会洋文? 夏谨亭点头:让我留下,我可以接待外国客人。 管事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青年,忽然改了主意:先说好,我们只招学徒,你要愿意,就留下。夏谨亭留下了,成了豪泰西服店的一名学徒。 学徒包吃包住,却没有工钱,每月只发放剃头钱,只有从学徒变成了伙计,才有正式的工钱。 管事将他领到住处,床铺是一条灰扑扑的大通炕,所有的员工都睡在炕上,居住环境极差。 夏谨亭却安之若素,从他打定主意搬出夏家起,便已料到了即将到来的种种苦难。 他向来不惧逆境,只要还能靠手艺吃饭,便没什么好怕的。 按照学徒与伙计两两结对的原则,夏谨亭亦被管事安排与一位叫阿忠的伙计结对。 介绍时分,阿忠冷冷地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是夏家那个男妻? 夏谨亭早已习惯到哪里都会被人问及身份,他落落大方地应道:很快便不是了。 哼,放着好端端的大少爷不做。阿忠冷哼一声,指挥道,把地扫了。 夏谨亭无意与他争执,拿起那灰扑扑的扫帚,用心扫地。 这种简单重复的工作,让时间也变得漫长起来,也恰恰因为不起眼,反倒有利于夏谨亭观察店内的动静。 客人的需求、试衣的习惯,就连不同客人喜欢的小食与饮品,夏谨亭都一一记住。 如此,一上午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到了饭点,员工们分拨吃饭。 夏谨亭初来乍到,成了被孤立的一个。 他碗里的饭菜分量很少,身侧的位置空出了一大圈,形成了一座孤岛。 与孤岛相对应的,是老员工们心照不宣地凑了一桌,声量不低地议论着:懂洋文了不起啊,你们瞧他那样儿,尾巴都翘天上去了。一个大少爷,还来跟我们抢饭吃。 这些话通通传到了夏谨亭耳中,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只埋头吃饭。 待他回归岗位,那扫好的地上却布满了瓜子皮。 夏谨亭抬头,见一个面生学徒手里握着把瓜子,瓜子皮边吃边吐,还顺带踩上两脚。 夏谨亭记起这人,他叫阿细,方才吃饭时议论得最大声,腰间常年系着抹布,主要负责擦窗。 这会儿,窗台下还搁着半桶污水。 夏谨亭二话不说,拎起那桶水就往窗上浇,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了尖叫声:你在做什么?放下,你快放下! 你毁我的地,我毁你的窗。 在阿细愤恨又忌惮的眼神中,夏谨亭把空桶重重地搁在地上。 你给我等着,我告诉管事去!阿细急得跳脚。 夏谨亭只当没听见,又重新拿起扫帚,扫地去了。 做什么呢,吵吵嚷嚷的。管事大摇大摆地剔着牙,一眼瞧见那脏污了的窗子,阴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他把污水泼到窗上了。阿细赶紧恶人先告状。 夏谨亭!管事皱眉,你刚来就惹事儿,为什么泼脏水? 夏谨亭面不改色:我瞧着窗户没擦干净,就把水倒了上去,他活干得不好,还把责任推我身上。 阿细全然没料到夏谨亭会这么说,急红了一张脸:你泼的明明是我擦过窗的脏水! 夏谨亭握着扫帚,一双眼睛紧盯着阿细,将人盯得头皮发麻:你说是脏水,谁能作证? 当然没人能作证,方才就他们两人,并无第三者在场。 管事见夏谨亭动作未停,地上一片狼藉,不满道:这地是怎么回事? 我给他的窗户泼了水,他心中不快,便把瓜子皮撒地上,让我重扫。夏谨亭从容道。 你胡说!阿细看着管事不善的眼神,心下着慌,嘴里念叨着,明明是你先泼的脏水 夏谨亭忽然笑了,他盯着阿细,逐字逐句道:我好难得才有一份工作,你倒是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泼脏水? 见阿细目光闪烁、心神不定,管事摇摇头,叹息道:阿细,你干了这么些日子,主意大了,豪泰这座小庙,是容你不下了。 阿细懵懵然的,听了管事的话,半天没回过神来:什什么意思? 你被解雇了。管事撂下一句话,也不管阿细如何哭求,拍了拍夏谨亭肩膀,小憩去了。 夏谨亭你还我工作!阿细哭叫着朝夏谨亭扑去。 夏谨亭反应极快地闪到一旁,手中仍稳稳地握着那杆扫帚:我这人就这样,你送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还有谁想试试? 说这话时,他的双眼看向店内的一众学徒伙计。 员工们目睹了阿细被解雇的全程,见夏谨亭三言两语就把人扫地出门,手段高明到令人胆寒。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碎嘴子们,全都低头敛目,彻底老实了。 第十四章 阿细被解雇后,夏谨亭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连伙计阿忠对他的态度都好了不少,大抵看清了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主,不敢轻易招惹。 陈氏得知他找了西服店的工作,要从夏家搬出去,气得发作了一通。 奈何夏谨亭心意已决,且效率极高,三两日间便已打包了行李,住进了豪泰的大通铺。 起初总是不适应的,不论是在上辈子还是穿越之后,夏谨亭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睡。 那大通铺又硬又挤,还充斥着此起彼伏的鼾声,着实让夏谨亭难受了好一段时日。 好在夏谨亭意志顽强,倒也逐渐习惯了。 日子过得十分安然,夏谨亭主要负责扫地擦窗的杂活,店里客多的时候,也会帮着招待客人。 豪泰的客户主要是各行各业的普通人,如那报社里的记者、银行里的职员,这些人大多本分地领着薪水,终日为生计奔波。 他们的经济条件不算宽裕,但西服却是日常工作的必须品,因而西服的质量与价格是他们最为关心的,款式、配色一类的设计元素倒在其次。 是以豪泰的西服基本都是一个版型,戗驳领搭配双排扣剪裁,配色也比较低调。 这一日正值西服销售淡季,店里的伙计和学徒却起了个大早,将热销的货品整理妥当,静待画师与模特上门。 悬挂广告牌是促销手段之一,牌子上风度翩翩的模特画像,能吸引往来过客,加深旁人对店铺的印象。 为了使宣传效果更上一层楼,此番豪泰下重金请了海城名画师齐暄来绘制广告牌,模特则是有玉面郎君之称的当红影星金少远。 夏谨亭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辰时二刻,齐暄提溜着画具进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时间掐得正正好。 管事堆着笑脸套近乎,齐暄压根不搭理,自顾自摊开画纸,备好笔墨。待一切准备停当,才从他嘴里蹦出俩字:人呢? 不消说,他问的自是今日的模特。 管事尴尬地赔笑道:金先生路上耽搁了,还请稍候。 这句稍候显然是掺了水分的,齐暄面前的茶水续了一次又一次,金少远却始终不见人。 齐暄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周身弥漫着低气压,看上去随时要发作。 偏偏阿忠没有眼力价,还主动凑上前去:先生,您试试,这是上好的龙井 齐暄倏地抬头,将那白瓷杯拂落在地,新沏的茶汤撒了个彻底,周遭的伙计全傻眼了。 一盏茶的时间,人若还不来,你们就另请高明吧!齐暄板着脸,下了最后通牒。 伙计中不乏心思活络,想献殷勤的,看阿忠挂了满身茶水的惨象,都知晓齐暄是个暴脾气的主儿,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夏谨亭倒不认为齐暄脾气暴,他久经商场,十分清楚守时的重要性,见齐大画师埋头生闷气,只觉得此人耿直率真。 与一门心思献殷勤的伙计不同,夏谨亭站在后排,离齐暄有一段距离,正好能把大画师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他发现齐暄不爱饮茶,伙计续了多次茶水,都是倒了凉,凉了撤,鲜见齐暄饮用。 倒是齐暄拿茶杯的手势,叫夏谨亭上了心。 茶杯是大柄瓷杯,形状类似于现代的马克杯,一般人执杯时会将食指与中指穿过杯把,可齐暄是个例外。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杯耳将杯子端起,用茶时腰背挺得笔直,这是常年喝咖啡养成的习惯。 夏谨亭正琢磨着,腰间忽然被人捅了捅,管事将银钱塞他手里,压低声音吩咐:你赶紧去买些糕点,给齐先生垫垫,动作快些! 夏谨亭领了任务,想到方才齐暄的小习惯,心下有了主意。 他出了店门,径直往马路对面的咖啡厅走去,耳边却传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 一位身着墨兰色旗袍的老夫人不知何故站在马路中央,身子摇摇欲坠。 在她左侧,是疾驶而来的轿车,轿车司机一个劲儿地鸣笛,老夫人却恍若未闻。 小心!夏谨亭箭步上前将人搀到一旁,这才发现老夫人额上都是冷汗,脸色十分难看。 您不舒服?夏谨亭当即立断,我送您去医院,您再坚持一会儿。 就在他叫人力车的当口,却听老夫人颤声道:不不必了,我带着药,就在包里。 夏谨亭这才留意到老夫人的双面绣手包,忙从里头摸出药片。药瓶上是密密麻麻的德文,夏谨亭认得,里头装的是胃药。 夏谨亭将人扶到咖啡店里,特地要了一杯温水,亲眼看着人服了药。片刻后,老夫人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她看着忙碌打包咖啡的青年,从手包里掏出一张支票: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交待了。 夏谨亭看清支票上的金额,心下一惊。 在看到那绣工非凡的手包时,夏谨亭已知老夫人身份贵重,却没料到她出手如此大方,支票上的数字,足够开一家服装店了。 然而,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夏谨亭却断然拒绝:这钱我不能要,还请您收回去。 见他执意不收,姜老夫人的眼中多了一份欣赏,面上的笑容愈发慈爱。闲聊中,她得知夏谨亭在豪泰西服店当学徒。 见老夫人总想报答,夏谨亭亦随口打趣道:您若是想谢我,不若到豪泰做几身西服,好让我多接些生意。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看老夫人身上的旗袍,衣料针脚俱是上乘,铁定看不上豪泰的货色。 可老夫人却笑着应了,谈笑举止皆优雅得体,让人挑不出半丝错。 夏谨亭并没将这萍水相逢的插曲放在心上,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任务。 打包好了咖啡和糕点,夏谨亭匆匆折返豪泰,还没进门便听见一声怒喝:岂有此理!你回去告诉金少远,今后我齐某人,绝不做他的生意! 夏谨亭瞧见门口站了个人,正佝偻着背听训,略一打听,才弄清了这剑拔弩张的态势因何而起。 原来,那金少远仗着自己名声日盛,对豪泰的邀约亦不大在意。一直拖延到方才,才打发人来告假,推说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来。 此话一出,齐暄当即动怒,更放出狠话,今后再不为金少远画像。 眨眼间,齐暄已收拾好工具,拉着一张臭脸准备走人。 管事急得团团转,生怕得罪了这位神笔马良,见夏谨亭回来,忙推了他一把。 夏谨亭被推到了齐暄跟前,面对随时可能爆发的齐暄,他选择以柔克刚。 安抚顾客焦躁的情绪,让顾客相信自己,是每一位服装设计师的必修课。只见夏谨亭伸手拦住齐暄,柔声道:先生当心脚下,有碎瓷片。 齐暄总算正眼瞧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咖啡上。 浓郁的咖啡香气让齐暄的脸色和缓了些,他冷声道:你手上提的什么? 是咖啡和糕点,专程给您准备的。夏谨亭说话时,脸上总带着三分笑意,仿佛天大的事儿到了他这儿,都不值一提。 见齐暄沉默不语,夏谨亭从容地将东西摆在案上:不知先生喜欢什么口味,我问店里要了奶和糖,先生可要试试?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0) 明明和阿忠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可话从夏谨亭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格外舒服熨帖。 齐暄握着小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刁钻的目光却停驻在夏谨亭脸上。 青年的长相俊逸而不失昳丽,气质温和从容,在齐暄看来,比那目中无人的金少远要强。 转瞬间,齐暄心里有了主意,他指着夏谨亭说:就你了。 夏谨亭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成了齐暄亲点的模特。他换上西服,稍作打扮,从那试衣间里走出来时,差点闪瞎众人的眼睛。 此时的夏谨亭,哪里像是一文不名的学徒,简直就是气质卓然的贵公子。豪泰那平平无奇的西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出与众不同来。 齐暄原只是设想,却没想到最终的效果如此惊艳,他迅速铺开画纸,从容落笔。 夏谨亭深谙做模特的原则,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站好,除了一双眼睛,旁的地方便不再动了。 与传统的中式工笔画不同,齐暄的画技更偏西洋,人像写实、色彩明艳,尤其是画中人的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灵动得很。 这一画便是两三个时辰,夏谨亭站得浑身僵直,末了听见齐暄的一句好了,这才彻底解放。 齐暄无愧于盛名,笔下的人物与夏谨亭有□□分相似,加上两分润色,叫人看直了眼。 管事欢天喜地地拿了画稿去印,齐暄拿起空杯,冲夏谨亭扬了扬:谢谢你的咖啡。 隔日,那广告牌便挂在了豪泰的外墙上,画中的青年西装笔挺,眉目如画,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第十五章 却说姜老夫人回到住处,胃痛又发作了一回,眼看药物控制不住,唯有请来私人医生。 这番动静惊动了顾阙,稍晚些时候,顾阙亲自登门探望, 老夫人卧于美人榻上,见顾阙面色凝重,温声劝慰:我这胃啊,老毛病了,没事儿。 顾阙心知老夫人这是避重就轻,皱眉道:今日您一个人出门? 老夫人的胃病发作得急,身边常年要跟着人,顾阙也多番叮嘱,没想到还是出了状况。 医生说过,您身边离不了人。顾阙常把这话挂嘴边,老太太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她还是不忍拂了外孙的一片心意,点头应了。 顾阙的脸色这才松泛下来,老夫人拉他坐下,见他愈发清减了,心疼得不得了:听说,你爹把酒店和餐厅都给顾恩了?真的一点儿都没给你留? 见顾阙默认,老太太忍不住骂起来:你爹可真不是东西,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才同意秋儿嫁给那个混球! 顾阙见她动怒,忙安抚道:您息怒,当心气坏身子,酒店和餐厅我不稀罕,只要亦铭坊在我手上就好。 老夫人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外孙,半晌长叹一声:你说得对,咱不要他顾家的东西,亦铭坊不一样,那是你娘的心血。 当年姜家小姐姜婉秋的婚事轰动了整个海城,嫁的是门当户对的顾家少爷顾诚。 人人都说姜婉秋是名门闺秀,却少有人知道,她也是个出色的制衣师傅,亦铭坊最早是由她开设的。 姜婉秋不愿做那闺阁中的金丝雀,将大半心血投注在亦铭坊上,如若不是那次意外,她定会成为众人称道的制衣大师。 只可惜,一场意外拖垮了姜婉秋的身子,如花少妇终日缠绵病榻,没过多少时日,便撒手西去了。 姜氏去后,顾诚本想将姨娘方氏扶正,碍于姜家反对,便一直耽搁着。 顾阙垂眸道:这事儿怨我,要不是我当年走丢,娘也不会 说什么傻话,怎么就怨你了!姜老太太不满道,要怨就怨你爹,好好个大活人牵着出去,竟还给弄丢了! 顾阙三岁那年,顾诚领着他出门,却把人给弄丢了,为这事儿姜婉秋与顾诚彻底离了心。 姜婉秋发动一切人力物力找儿子,只可惜,到底伤心过度掏空了身子,没多久就病逝了。 她去后,顾诚早有了新欢,找儿子的事情险些耽搁了。 好在姜家心疼女儿,多年来一直坚持不懈地寻找外孙,终于在顾阙七岁那年将人找到了。 老夫人不忍看顾阙自责,忙笑着将话题岔开了:说起来,今日还多亏了夏先生帮忙,若不是他拉住我,后果不堪设想 夏先生?顾阙一番细问,才知晓其中的机缘,亦受老夫人所托到那豪泰西服店里答谢恩人。 夏谨亭还不晓得自己的一句多来店里做些衣服被姜老夫人当了真,他规矩本分地在店里工作,间或抬眼看看店外。 这一眼便看出了不寻常,不知是否他的错觉,总觉得有人盯着店子看。 那些人藏得十分隐蔽,大抵在马路对面,全都穿着短打。 一个、两个、三个夏谨亭正数着,一条抹布却横空飞来,他扬手接了。 阿忠沉着脸说:把窗户擦了。 夏谨亭低叹一声,自打广告牌挂到门面上,他的日子又不好过起来。 他一个学徒,反倒在客人面前比伙计得脸,阿忠心下嫉妒,私下里没少变着法儿磋磨他。 像这种天外飞布的把戏,隔三差五上演几回。 夏谨亭敛了心神,专心擦窗。不料店里却突然闯入一拨人,瞧着像是地痞混混,手里还都拎着家伙。 店里的管事认得他们领头的,赶忙上前赔笑:什么风把祥爷吹来了,来人,看茶! 不必了,我们可不是来喝茶的!祥爷啪地把家伙砸在桌上,随手拎起架子上的样衣,用力搓成一团。 祥爷,祥爷,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管事看着那皱成一团的样衣,心惊肉跳。 祥爷不耐地掏了掏耳朵:想让我停手,好说,把他赶走! 管事顺着祥爷的手势看去,那黝黑的指节正正指向擦窗的夏谨亭。 祥爷,您说笑了,这是我们店里新来的学徒,他若得罪了您掌柜的话未说完,便听到一阵碎裂声。 祥爷把一只大柄茶杯给砸碎了! 那本是一套茶具,茶壶连着茶杯一共五件,前些日子被齐暄砸了一件,今日又被祥爷砸了一件。 管事如鹌鹑般缩缩脖子,老实了。 我瞧着你是个知趣的,这才给你机会,你若不照着我说的做,碎的可就不止茶杯了。祥爷说完,身后跟着的地痞全都举起了家伙。 夏谨亭又一次成了焦点,所有人都在看他的反应。 面对如斯恶霸,夏谨亭十足淡定,他将抹布放好,利落地跳下垫脚凳。 明明做着擦窗的力气活,衣衫却纹丝不乱,与粗放型的祥爷形成鲜明对比。 谁派你来的?夏谨亭问出了众人心头的疑惑。 夏先生,蒋少让我给你带句话,还请你行事前务必三思,莫要丢了蒋家的脸面!祥爷见夏谨亭并无惧色,倒对这位传言中的男妻高看一眼。 蒋少?夏谨亭冷笑出声。他若是不作妖,夏谨亭都要把人忘了。 我和蒋宽无半点关系,他凭什么管我!夏谨亭丝毫不怯。 祥爷嘬着牙花子:我不管,蒋少给钱,我办事。你不走,我就砸店! 管事头疼得看着两人,末了冲夏谨亭拱了拱手:咱们豪泰庙小,实在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走吧。 夏谨亭握了握拳,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管事避难般转身,往后头去了。 一屋子伙计面面相觑,谁也没言语。 夏谨亭看了一圈,明白了。 他不再犹豫,到炕上收拾了包袱,离开了豪泰。 马路上人来人往,夏谨亭置身期间,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离了夏家,好不容易进了豪泰,以为总算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转眼间却又被赶了出来。 夏家、蒋家、男妻、婚嫁,这些词汇像是一个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人活生生地吸进去,囚禁终身。 他甚至开始怀疑,书中的情节是定好的,无论他怎么努力,总有外力迫使他沿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可他是夏谨亭,是从现代来的夏谨亭,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做不了书中人的荒唐事,也无法忍受装聋作哑、庸庸碌碌的一生。 仿佛感应到他难过的心境,细雨从天际飘落,砸在夏谨亭的头上、身上。 他机械般向前走,不知不觉来到破旧弄堂深处。 与宽阔的马路不同,弄堂里的道路又挤又窄,采光也不好。 夏谨亭寻了有瓦遮头的一处,缓缓蹲下。 他累极了,需要歇息。 下雨咧,秀华,收衣服咧!尖锐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夏谨亭身后忽然被人踹了一脚。 哎哟,这什么东西啊?吓死个人咧!女人猛地拔高了声调,你作死啊,蹲在这儿,一声不吭的哦。 夏谨亭抬起脸,此刻的他着实有些狼狈,发丝沾了雨,软趴趴地贴在额头上,却把一张苍白的脸衬得更俊了。 王桂花在弄堂里住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长得那么俊的男人。 她不由地放缓了语气: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夏谨亭站起身来,拢了拢肩上的包袱,请问,附近可有投宿的地方? 王桂花看了眼那湿透的包袱,了然道:没地方住啊,正好,我家里还有空房间,一个月两块银元,不收你茶钱、扫钱,住不住啊? 夏谨亭怔愣片刻,明白过来。 他这是碰着了弄堂里以房租为生的包租婆了,一月两块银元,对现在的夏谨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可想到穷追不舍的蒋宽,夏谨亭又坚定了不能妥协的决心。 他咬牙点点头,肩上立马挨了一巴掌: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收衣服! 王桂花倒是半点不拿他当外人,将一大摞衣服丢他怀里。 王桂芳的房子是三层的阁楼,一楼自住,二楼往上出租。 如今二层住满了,只剩三层阁楼还空着。 夏谨亭上了阁楼,费了一些功夫将积灰的房间收拾干净,换上合用的床褥,这才松了口气。 房子里的浴室是公用的,夏谨亭瞧着一身狼藉的自己,决定在晚饭前洗漱一番。 到了地方才发现浴室的门上插了栓,显然是有人在用。 不多时,木门从里头打开了,一位身穿家居服的女子正擦着湿发。瞧见夏谨亭,她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夏谨亭侧身让了让:你好,我是新来的租客。 女子飞快地点点头,匆匆进了屋,直到饭点,才再次露面。 王桂花一边摆着碗筷,一边上下打量夏谨亭,嘴里念叨着:了不得哩,这拾掇了就是不一样,长得可真俊!秀华,这是新来的租客。 彭秀华正端了菜出来,闻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朝夏谨亭笑笑。 第十六章 咱们小门小户的,凡事都得自己动手。想要吃饭,就得帮着做,今儿个是第一顿,算是欢迎你来。王桂花招呼夏谨亭坐下,三言两语说清了规矩。 她对夏谨亭的来历很感兴趣,一个劲儿地追问夏谨亭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以何为生。 夏谨亭知道外有追兵,他的身份是不能轻易透露的,便编了则借口,说自己只身到海城谋生,暂时没找到工作。 王桂花听了也没多想,她是个心思活络的,瞧着文文静静的彭秀华和谈吐斯文的夏谨亭,笑着撺掇:秀华,这丝瓜不错,你给人夹一筷子。 彭秀华闻言一怔,略显尴尬地看着面前的菜碗,低声道: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问不出口的,我来替你问,夏先生身边可有人了?王桂花笑意吟吟地看着夏谨亭,我们秀华是个好的,就是命苦啊 夏谨亭还未答话,彭秀华突然将筷子放下了,她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我去找宝儿,这孩子又不知道上哪儿疯去了。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她这儿刚提,门外便传来一把高音喇叭似的童声:娘,我饿了! 夏谨亭眼见着一个小泥猴子扑进彭秀华怀中,想必就是彭秀华口中的宝儿。 这倒是出乎夏谨亭的意料,彭秀华竟已有了孩子。 你个小拖油瓶,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就现在回来!王桂花白了宝儿一眼。 原来,彭秀华是从外乡来谋生的寡妇,还拖着个孩子。幸而她能断文识字,如今在一户人家做家庭教师,尚能维持生计。 王桂花见她为人柔顺,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心下怜悯,这才时常替她留意着合适的对象。 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耽误了夏先生。彭秀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空碗。 王桂花见她心意已决,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来,开饭罢。 夏谨亭四下看了看,疑惑道:还有一位租客呢? 他啊,登台去了,成日里挂着张冰块脸,不必管他。王桂花不满道。 登台去了?冰块脸? 夏谨亭心下好奇,王桂芳却不欲多言。 饭后,夏谨亭收拾了碗筷,坐在屋里收拾行囊。 交了一月房租,他身上已没了多少现钱,虽说王桂花免了他的扫钱、茶钱,饭钱总还是要交的。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日用花销,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份能赚快钱的工作。 学徒是再做不得了,空有手艺却无处施展的窘境让夏谨亭有些头疼,唯有另辟蹊径再寻赚钱的路子。 民国时期来钱较快的行当,除了灰色产业,便是娱乐业。回想诸多电视剧中通宵营业的歌厅舞厅,夏谨亭有了主意。 趁着这会儿有空,他打算到歌舞厅实地考察,摸清底细再做打算。 海城不愧是繁华都市,彼时市政建设虽远不及现代,入了夜中心地带却灯火通明,下了班的职员穿着衬衫马甲,流连于灯红酒绿中。 海城最富盛名的歌舞厅丽都门前,挂着硕大的招工广告。 侍应生、调酒师、舞女夏谨亭一项项看过去,目光落在歌星一项上。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1) 在所有的岗位中,歌星驻唱一晚,所得的报酬最高,恰巧能解夏谨亭的燃眉之急。 前世,唱歌是夏谨亭的业余兴趣,也是他调节压力的方式之一,在流行音乐刚刚萌芽的民国时期,夏谨亭有信心能推陈出新。 因为报酬高,丽都对歌星的筛选尤为严格,形象与唱腔是考核的重点,据说筛人的比例达到二十比一。 可即便是这样,仍旧抢破头,由此衍生了歌星培训市场,专为想入行的男女指点迷津。 夏谨亭去问了,那培训费也高得吓人,他是断断付不起的,只有自行改编这一条路。 所幸考核的曲目是公开的,夏谨亭知道那是丽都最红的歌星秦愿的代表作《等君来》。 秦愿的唱腔悠扬婉转,如泣如诉,配合着缠绵悱恻的歌词,引得无数男性为之心动。 可夏谨亭也清楚,他是男儿身,若单纯仿照秦愿的唱腔,只会适得其反。如何唱出自己的风格,成了眼下的第一难题。 他心里挂着事儿,边走边哼着《等君来》,却见弄堂深处的路灯下站了两人。 莫不是蒋家来堵人?夏谨亭急中生智,藏于拐角处,偷着打量两人。 昏暗的路灯看不大分明,夏谨亭仔细辨认,不由地瞪大了双眼。 怎会是他? 他竟在这破旧的弄堂中,瞧见了段正楠?! 在段正楠的对面,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冷脸站着。 段正楠的冷笑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那女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男子沉默不语。 段正楠却不给他沉默的机会,步步紧逼道:你说话啊柳至方?你真要娶她?! 男子仍旧沉默着,段正楠向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直至被逼至死角。 夏谨亭瞧见男子的手腕被段正楠紧紧握住,苍白的脸上满是抗拒。 这个登徒子,竟敢公然调戏男子?! 夏谨亭从暗处走出来,迅速朝二人走去。 段正楠还未反应过来,身前便堵了个人。 夏谨亭用力掰开他的手,挡在柳至方跟前:你做什么?! 段正楠愕然地瞧着夏谨亭,他心里正冒火,却又想到上次误会了夏谨亭,一时竟撒不出来,只干巴巴地说了句:你让开! 夏谨亭认定段正楠是个下流胚子,想干那强迫人的勾当,厉声道:你休想! 段正楠看着气势汹汹的夏谨亭,瞪圆了双眼,百口莫辩。 夏谨亭见机拉起柳至方的手,快步离开。徒留段正楠一人,在原地气得七窍生烟。 等到了王桂芳家门前,夏谨亭方才松了口气,他转身去瞧柳至方,见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心下不忍。 你还好吗?夏谨亭放柔了语气,你先进来坐会儿吧,我估摸着那登徒子还没走。 柳至方诧异地抬眼,指了指夏谨亭身后的大门:我也住这儿。 一瞬间,夏谨亭反应过来,原来柳至方就是房东口中的冰块脸。 这称呼倒是十分贴切,柳至方模样长得好,就是一张脸上无甚笑容,瞧着冷冰冰的,倒有几分冰美人的风范。 今日多谢了。柳至方低声道了句谢,率先推门进屋,留夏谨亭一人在夜风中凌乱。 虽然初见稍显窘迫,却不影响两人日后的相处。 柳至方是那凤翔戏班的乾旦,据说曾经红极一时。 他面上虽冷,性情倒是温和,夏谨亭本就对戏曲十分感兴趣,一来二去,两人闲暇时,也能聊上两句。关于柳至方与段正楠的关系,夏谨亭虽心存疑虑,却不好细问。只知那日之后,段正楠再也没在弄堂出现过。 丽都的歌星考核不日便要举行,夏谨亭抓紧时间对照歌谱练唱。 在夏谨亭苦练歌曲的时间里,顾阙已正式进军地产业,他留意到许多外乡客初到海城,都要租住本地的房子。 若碰上个黑心房东,往往将租金一提再提,还要加收茶钱、扫钱等额外费用。面对日益高昂的租金,租客苦不堪言。 敏锐发现租赁市场的商机,顾阙打算兴建一批私人公寓,专门用于租赁,以低廉的租金与专业的管家服务吸引租客入住。 这日,他刚签妥一纸合同,忽然想起老夫人的嘱托,特地到那豪泰西服店,想要拜会传言中的夏先生。 先生,到了。助理轻声提醒,前头就是豪泰。 顾阙抬眼望去,见几个工人正在拆卸广告牌。广告牌上的青年微微笑着,那含笑的眉目仿佛能瞧进人心里去。 顾阙望着那俊俏人像,一时失神。 先生?助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阙指着画像问:那是谁? 助理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暗吃惊。顾三爷是何等人物,这些年多少莺莺燕燕卯足了劲儿往他身边凑,也不见他问过一嘴。 这个广告明星可真是撞大运了!助理心想着,定睛细看。 这一看,却看出了不寻常。画中人生得极好,却跟海城的明星对不上号。那人像的画法,一看便知出自大画师齐暄之手,齐暄的画风向来写实,总该与真人有□□分像才对。 助理绞尽脑汁,再次看了眼海报,像忽然想起什么,迟疑道:先生那好像是蒋家未过门的男妻,夏谨亭 夏谨亭? 顾阙皱了皱眉,长腿一迈,下了车。 豪泰的伙计头回见这么好的车子,对顾阙的态度恭敬得很。 顾阙却无心多看店内的西服,径直询问管事:夏谨亭在店里做工? 管事正为广告牌的事着急上火,冷不丁又听见夏谨亭的名字,霎时苦了一张脸:先生,夏谨亭已经离职了,我们店是小本经营,您行行好,到别处找吧。 离职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半个月前,他得罪了蒋家,祥爷亲自来赶人。管事知道眼前人不好惹,一五一十全说了。 顾阙抽空过来,没想到扑了个空。 他打量着店内的布置,作最后确认:你店里可是只有他一人姓夏? 对对对,就他一个。管事的抹了把汗,挤出张笑脸,讨好道,先生,您瞧瞧衣服 顾阙未置一词,直接离开了。 看来夏谨亭便是老夫人口中的夏先生,如今人已离职,自然也没有买衣服的必要了。 交待下去,三日之内,务必把人找到。顾阙吩咐道。 第十七章 此时的夏谨亭还不知道顾三爷盯上了自己。 他练习好歌曲,便开始着手准备服装。 登台亮相与日常社交不同,板正严肃的西服与纸醉金迷的丽都舞厅格格不入,西服三件套自然不能用作演出服。 让夏谨亭为难的是,他已没有租演出服的钱,私服则是清一色的长衫马褂,不可作登台之用。 眼下只有改良私服这一条路可走。 事实上,对于演出服,夏谨亭已有初步构想。他手头可用的料子有限,改制的时间亦有限,势必要以最省心力的方式做出最别致的设计。 与其用刺绣、亮片夺人眼球,不如直接从衣服的形制入手,穿一种出人意料的服饰登台。 时下男士的大众服饰无外乎华服与洋服,华服以长衫为首,洋服以西服为首,万变不离其宗。 夏谨亭偏不选这两样,他从箱箧中翻找出略旧的棉质长衫,着手改造。 很快,一件套头曳地斗篷初见雏形。 纯白的棉质套头斗篷形似大钟,上身后简约又不失优雅,最重要的是款式宽松,演唱时不会有憋闷感。 登台当日,丽都歌舞厅人头涌动。 夏谨亭自知不能用真名参与选拔,遂登记了艺名夏天,简单又好记。 来到候场区,狭窄的后台挤满了各色男女,演出服和化妆品都是公用的,甚至有人为了抢一套衣服而大打出手。 幸而夏谨亭自备了服装,此刻只抱臂站在一旁看着。 他发现后台除了公共区,还有独立的化妆间。 一位身着百鸟朝凤旗袍的应征者熟门熟路地走进独立化妆间,遮蔽帘拉上的一刻,夏谨亭瞟见她腰间的号码牌。 七号,就排在夏谨亭后头。 一声锣响,夏谨亭敛了心神,稳步踏上舞台。 黑暗之中,那状如钟罩的斗篷引来台下纷纷议论。 顾阙坐在头排正中的位置,饶有兴致地看着灯光一点点亮起。 日前,他命人打听夏谨亭的下落,获悉夏谨亭参与了丽都歌星的选拔,着实有些吃惊。 资料里说夏谨亭胆小怯懦,可顾阙观之言行,简直可以用大胆出格来形容,一点也没有胆小怯懦的样子。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顾阙决定亲临丽都,亲自瞧瞧这位传奇人物。 一束白光打下,夏谨亭身穿斗篷的造型瞬间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大家纷纷探头眯眼,想瞧清楚那藏于连兜帽下的脸。 音乐响起,顾阙听见一把纯净澄澈的嗓音,如一泓清泉淌入心间。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将真心照明月夏谨亭的唱腔与秦愿截然不同。 秦愿唱的是欢场女子的温软,夏谨亭却唱出了男子的张扬肆意。 五光十色的灯效投射在那纯白斗篷之上,生出七彩斑斓的视觉效果,舞台上的青年缓缓抬头,冲观众粲然一笑。 这一笑颇有摄魂夺魄的架势,人群霎时间沸腾起来。 顾阙对四周的骚动充耳不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谨亭,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舞台上的夏谨亭一举一动混杂着成熟与青涩,他面上笑得淡定,尾音却微微打着颤。唱着欢场小调,通身上下却不见一丝风尘气。 顾阙轻笑出声,头回见到那么有趣的人嘴里唱着《等君来》,却用一袭斗篷把自己从头裹到脚。纯白,是纯净,是圣洁,是最不适合欢场的颜色,可眼前人却偏偏穿着一身白,博得了满堂彩。 就像夏谨亭三个字给人的印象,神秘、矛盾、出人意料。 顾阙安静地听完全曲,对夏谨亭的好奇却不减反增。 从夏谨亭的角度看去,台下是攒动的人头,根本瞧不清人脸。 他心跳加速,掌心出汗,好多年没这么紧张过,却仍凭着强大的心理素质,为演出画上圆满的句点。 听着身后如潮的掌声,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舞厅二层的包厢内,经理陈胜权缓缓吐出一口雪茄,回身看向裹着皮草的曼妙女郎,不无遗憾道:唱得真好,可惜了。 是啊,比我第一次登台唱得还要好。秦愿懒懒地倚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酒杯。 陈胜权出神地瞧着秦愿保养得宜的眉眼,冷不丁被烟屁股烫了手,才恍然回神:怎么?你想他留下? 秦愿轻抬玉臂,朝陈胜权招招手,等人到了跟前,一把握住那花格领带,主动奉上鲜红的双唇。 我只想你留下。秦愿说。 陈胜权被激得发了狠,直接将人扑倒在沙发上,一时间,暧昧的声响盈满包厢。 敲门声响起时,陈胜权沉声道:进来。 下属捧了名册进屋,上头记着各人所得的票数,夏谨亭的得票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陈胜权却掠过了夏天二字,拿笔圈了七号。 他回身瞧着慵懒的秦愿,习惯性地拨拢着她微卷的秀发,柔声道:比起夏天,我更喜欢蓝莺儿。 秦愿不是第一次从陈胜权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晓得蓝莺儿是陈胜权的新宠。 也多亏了她的懂事识大体,这些年眼看着丽都流水般进新人,可最红的还是她秦愿。 他也从最初的不问缘由随时随地发情,发展到如今会找个包厢成全她的体面。 也算是进步了。 秦愿自嘲一笑,捏紧了身侧的真丝睡衣,在男人脸上留下个吻:我去洗漱。 选拔结果还未公布,夏谨亭已经挨了第七记眼刀。 七号选手蓝莺儿下了台便闹开了,将那胭脂水粉砸了一地,尖声命令夏谨亭:你,把东西捡起来! 夏谨亭冷眼看着她闹,只把那尖锐的话语当耳旁风。 岂料蓝莺儿变本加厉,直冲到夏谨亭面前,伸手去扯他的斗篷,嘴里叫骂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抢我风头! 蓝莺儿的指甲是精心修过的,这会儿一用力,全都劈了。 当然,夏谨亭的斗篷也没好到哪里去,被那九阴白骨爪一挠,跟开花了似的。 夏谨亭原不想与蓝莺儿一般见识,却见她越发变本加厉,一个使劲儿将斗篷抽回。 蓝莺儿脚下蹬着恨天高,本就站不稳当,拉扯间更是失了重心,摔倒在地。 你,你竟敢推我!你等着,我要告诉权哥,叫他收拾你!蓝莺儿气恨了,嘴上愈发没把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认识经理陈胜权。 这时,舞厅的侍应匆匆赶来,瞧见蓝莺儿摔倒在地,精心做的发型全乱套了,急得直喊:哎哟我的姑奶奶,怎么搞成这副样子,马上就要登台了,这可怎么好。 蓝莺儿一听这话,立马眉开眼笑:这么说,是定了我? 侍应隐晦地瞥了夏谨亭一眼,敷衍道:瞧你说的,不是你还有谁?快些准备吧,别给权哥丢人。 看蓝莺儿一脸得势的样子,夏谨亭心下却十分平静,对于结果他早有心理准备,从发现蓝莺儿有单独的化妆间开始,他便对选拔的公正性产生了质疑。 如今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想,夏谨亭不再迟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蓝莺儿匆匆忙忙补了妆,再度登台,反响却并不如想像中热烈。 台下的观众显然还惦记着夏谨亭,一时间兴致寥寥,陈胜权见势不妙,不得已亲自出面圆场。 顾阙在结果公布的一刻,便已察觉不对,立马安排人去查票。 按现场的反响来看,蓝莺儿的表现算不得突出,这个第一的背后,大概率有猫腻。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2) 结果果然如顾阙所料,助理将实际的得票情况、陈胜权与蓝莺儿的关系査得一清二楚。 情人?!顾阙冷笑着,着人取来纸笔,留下字条一张,便再不看舞台一眼,阔步离去。 那字条很快传到了陈胜权手中,险些把他吓破了胆。 刚洗漱完的秦愿,瞧见陈胜权满脸惊惶的模样,柔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胜权满脑门冷汗,无力地指了指案上的字条。 秦愿瞧见那纸上写了一句话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落款是顾阙二字。 这是顾三爷写的字条?秦愿面色苍白,他方才来过丽都?还看上了夏天? 陈胜权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只听说过顾三爷的名头,却从未见过真人。看到字条后,他立刻着人鉴别签名的真伪,证实字条的确是顾阙留下的。 秦愿心下着慌,也顾不上擦未干的发,伸手去拽陈胜权的衣服:这事儿该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赶紧把那个夏天给我追回来!陈胜权喝道。 第十八章 对于落选的结果,夏谨亭并不十分失落。他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天下间那么多行当,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原本选择丽都,也是因为歌星的酬金高,能够赚快钱,尽快积累资金。 此路不通,便另寻出路。 与夏谨亭的好心态不同,丽都的侍应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眼看着夏谨亭的黄包车走远,在后头拼了命地追。 夏先生,夏天先生!停车!快停车! 夏谨亭听见夏天这个名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回身瞧过去。 侍应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赔笑道:夏夏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方才票数统计出了错,你才是第一,陈经理请你回去。 夏谨亭狐疑地看着侍应,如果没有蓝莺儿在后台的闹剧,夏谨亭或许会相信侍应的说辞。 可现在,他一个字也不信。 蓝莺儿分明是陈胜权的人,选拔结果已是板上钉钉,何以会突发变数? 侍应看着夏谨亭的脸色,生怕他不答应。 却见夏谨亭微微一笑,点头应下:好。 不管产生变数的原因是什么,这个结果对夏谨亭是有利的,在丽都登台能帮助他快速积攒生活费与资金,更重要的是,他当歌星的消息若传到蒋家,婚事铁定告吹。 蒋家绝不会允许一个当过歌星的男妻进门。 与这诸多益处相比,蓝莺儿的刁难,陈胜权的出尔反尔,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夏谨亭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却没想到丽都上下对他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以往态度倨傲的侍应,这会儿个个脸上都带着讨好,甚至亲热地喊他一声天哥。 就在这样的恭维声中,夏谨亭见到了陈胜权。 那是个身形消瘦,眼冒精光的中年男人,眼下烙着常年浸淫欢场的青黑,脸色暗沉蜡黄,显然是被声色掏空了身子。 他眼带探究地打量着夏谨亭,在瞧见那纯白斗篷时,猛地皱起眉头。 一件雪纺衬衣落在夏谨亭怀中,陈胜权掐了指间的雪茄,吩咐道:以后登台,穿这个。 夏谨亭将那衬衣展开,灯笼袖的雪纺衬衣薄如蝉翼,上头虽饰着珍珠亮片,却挡不住外泄的春光。 陈胜权并没有与夏谨亭详谈的意思,草草嘱咐了两句,便匆促离去。 他走后,秦愿推门而入,身上只松松垮垮地裹了件大红睡袍,风情万种地瞧着夏谨亭:把衣服穿上试试。 衬衣上身后,夏谨亭身前的肌肤在雪纺的包裹下若隐若现,后背更是裸露了一大片。 秦愿将人推到镜前,笑意盈盈地看着镜中人:你瞧,多好看啊。 若说身穿白斗篷的夏谨亭是高岭之花,那此时此刻的他,便是那忘川河边的曼陀罗,艳丽中透着魅惑。 陈胜权让秦愿好好□□夏谨亭,秦愿便从眼神教起,将那风月场的规矩一一道来。 歌星原则上不必陪酒,却必须笑脸迎人,若客人有要求,亦需顺从。 会喝酒吗?秦愿将红酒递到夏谨亭唇边。 自然是会的。夏谨亭伸手接了,轻抿一口。 秦愿仔细观察他的动作,见他举止从容优雅,半点不像风月场中人,忍不住笑起来:这可不对,客人请的酒,必须干了。 她督促着夏谨亭把杯中酒喝光,直至杯子翻转,一滴也不剩才算过关。 一杯酒下肚,夏谨亭脸带酡红,目光却很清醒。 不错。秦愿点点头,拾起歌单,点了一首《花前月下》。 此曲的歌词放在民国可谓大胆露骨,可对夏谨亭这样的现代人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他镇定地唱完全曲,脸上带着柔和却疏离的笑意。 秦愿在一旁瞧着,竟被带入歌中,一时有些痴了。 秦姐。夏谨亭轻唤一声。 秦愿回神,笑着阖上曲谱:看样子,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你长得俊、唱得好、会喝酒,应付寻常的场合定然没问题,只是秦愿顿了顿,忽然倾身向前,拿了香帕替夏谨亭擦脸。 瞧你脸红的,热了吧说话间,秦愿的手已摸上了夏谨亭的衬衣扣子,刚要动作,却被制住了。 秦姐,请你放手。夏谨亭目光沉静地看着秦愿。 秦愿轻笑一声:这也是教学的一环,你确定不学? 这是我的底线,我只唱歌。夏谨亭语气笃定。 秦愿不置可否地笑笑:也罢,你既不愿学,我也不勉强,只怕日后碰见了,你应付不来。 若真碰见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夏谨亭语气轻松。 秦愿却并不认同:鱼死网破,你说得轻巧,多少人抱着和你一样的心态进来,不过三两个月的光景,便不得不委身于人。 说到底,歌星和那些个舞女、陪酒客并没有什么不同。秦愿自嘲地笑笑。 夏谨亭在一旁微笑地听着,既不搭腔,也不反驳。 秦愿对上夏谨亭清明的目光,见他如此风光霁月,心下愈发不自在,不多时便借口告辞。 秦愿走后,夏谨亭松了口气。 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从设计师的角度看,这件雪纺衬衫并不难接受。 秦愿所提到的状况,夏谨亭也已做好心理准备,比起担忧未来,眼下他只想回到住处好好休息一阵。 原主的身体不胜酒力,夏谨亭凭着前世的经验强撑,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连衣服都不曾换,径自出了丽都。 回到熟悉的弄堂,夏谨亭长出一口气。 比起灯红酒绿的歌舞厅,他更喜欢充满烟火气的弄堂,家家户户窗口透出的灯光,让人感到温馨。 路灯下,一名小贩正推着板车卖水果,那黄澄澄的橘子,瞧着很是诱人。 夏谨亭酒意上涌,正想借柑橘解酒,他掂了掂丽都预付的报酬,笑道:橘子怎么卖? 小贩低垂着头,没好气地说:不卖。 什么?!夏谨亭揉了揉额侧,疑心自己听错了。 我说了,不卖,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小贩一个劲儿地挥手赶人。 夏谨亭看着身上的雪纺衬衫,以为小贩把他当成浪荡子,于是掏出银钱,耐心道:我买得起。 谁管你买不买得起,我就不乐意卖给你!小贩扔下一句,直接着手收摊。 夏谨亭这回是真迷惑了,这一整天的事儿都魔幻得很。 先是落选了又被人重新叫了回去,再来家门口的果摊小贩对他有着莫名的敌意。 被酒精操纵得头脑晕乎乎的,夏谨亭退后两步,朝小贩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不用走,我走。 他转身进屋,刚到客厅就听见王桂芳一惊一乍的声音:哎哟,你做什么去了,穿成这个鬼样子! 夏谨亭不便吐露实情,糊弄了两句,拿斗篷把身子裹了,到那浴室门口,又一次撞见彭秀华从里头出来。 你喝酒了?彭秀华嗅到酒气。 喝了一些。夏谨亭冲她点点头。 洗漱完毕,夏谨亭正要到后厨做点吃的垫垫,忽然瞧见那饭桌上罩着碗碟。 王桂芳没好气地说:给你留的,吃吧。 夏谨亭伸手一摸,饭菜还是热的。 他刚坐下,彭秀华把一碗热姜汤递上,柔声道:姜汤解酒,趁热喝。 夏谨亭一度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抵御各方的恶意与奚落。可这藏在一顿饭、一碗热姜汤里的温情与善意,却让他湿了眼眶。 他抬起头,道谢的话到了嘴边,王桂芳却不给他煽情的机会。 她拉着彭秀华的手,亲亲热热地唠起磕来:秀华,我可听说了啊,梁先生在追求你? 夏谨亭知道,王桂芳口中的梁先生,是彭秀华任教学生的父亲梁司围。 梁司围早年丧妻,独身一人带着孩子,与担任家庭教师的彭秀华渐生情愫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彭秀华挽了挽头发,默认了。 王桂芳一下来了劲儿,赶紧撮合道:那还等什么,你赶紧答应啊。 彭秀华蹙着眉,犹豫道:不知怎的,我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 王桂芳一听便恼了:有什么不安的,你每回都这样,那不成你真想嫁给外头那个卖水果的阿城? 夏谨亭无意中听了个大八卦,险些被一口姜汤呛住。 原来,那水果小贩阿城一直喜欢彭秀华,他租不起王桂芳的房子,又担心别的租客捷足先登,成日里视男租客为眼中钉肉中刺。 难怪阿城方才不愿意卖自己水果,原来是嫉妒自己能跟彭秀华住同一屋檐下!夏谨亭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 我彭秀华垂着头,并不言语。 夏谨亭将姜汤饮尽,劝慰道:感情之事勉强不得,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心,你若觉得不妥,便不要答应梁先生。 彭秀华闻言,错愕地抬头。 需知寡妇在这个时代,可谓是举步维艰,人人都觉得她能被梁司围看上,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劝她赶紧答应了。 唯有夏谨亭跟她说,要听从自己的心。 这话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如今乍一听,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第十九章 夏谨亭的首次登台十分顺利,他长得好,唱得也好,给观众带来莫大的新鲜感。 一连好些日子,但凡夏谨亭开唱,必定场场爆满。 夏天这个名字,在海城迅速蹿红。 夏谨亭本人对此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完全把歌星当一份职业做,换上演出服便立即进入工作状态,下班换了衣服便是普通人一个。 这样的初衷是好的,可随着名声日盛,部分客人提出的要求愈发出格。 起初只是让夏谨亭多唱两首,而后逐渐演变成劝酒、调笑。 起先,刘胜权还顾忌着顾阙的字条,叫人帮夏谨亭挡了几回,后来见顾阙再无动静,便松懈下来,只当顾阙贵人事忙,早把夏谨亭忘了。 这一日,夏谨亭还未登台,与他亲近的侍应匆匆进了后台,低声叮嘱:天哥,盛老板又来了。 盛老板全名叫盛丰,早年做钟表生意发了家,是丽都的老主顾。他新近瞧上了夏谨亭,几乎每晚都来。随着夏谨亭的名气越来越大,盛丰的要求也越来越过分。 每一回夏谨亭登台,都得应付他翻着花样的要求。 这次也不例外,夏谨亭身着渐变色雪纺衬衣登台,盛丰就在台下直勾勾地盯着。 一曲终了,侍者端了一托盘的酒上台,全是盛丰请的。 客人请的酒必须得喝,而且要喝得一滴不剩,这是丽都的规矩。 夏谨亭冷眼看着肥头大耳的盛丰,面不改色地将酒灌下。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夏谨亭喝得急,没留神呛到了,小声地咳嗽起来。 盛丰弹了弹烟灰,给了夏谨亭一条退路:你把扣子解开,剩下的酒就不必喝了。 此话一出,大家伙的眼神都聚焦在夏谨亭身上,等待服帖的扣子被一点点剥落,露出胸前的春色。 夏谨亭喘匀了气,回绝道:不必了我能喝。 他扶上酒杯,正欲再饮,却听见台下传来一声脆响。 原来是盛丰扬手把烟灰缸给砸了。 谁稀罕看你喝酒,今儿个你自己要是不脱,我来帮你脱!盛丰目光沉沉地盯着夏谨亭,进了丽都的门,还装什么纯?!我可不是来听你唱歌的! 夏谨亭心知来者不善,他挺直了腰杆,强自镇定道:我只唱歌,丽都的规矩,歌星不提供额外服务。 哼。盛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今天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让你知道规矩是谁定的! 说着,盛丰腆着浑圆的肚子,想跳上舞台。 可他身形过于笨重,四肢不甚灵活,一下没跳成,倒把自己挂舞台上了。 二层的包厢内,段正楠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没想到夏谨亭竟沦落到卖唱的地步,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儿叫夏天,也难怪,这事儿要是被蒋家知道了,婚事可就悬了。 说话间,顾阙沏的功夫茶也沸了。 他将那第一遍的茶汤滤到盆中,端着盆子走到窗边,照着盛丰的方向泼去:他改名,不是怕蒋家知道,是怕丽都识破他的身份,不收他。 段正楠怔怔地看着顾阙的举动,傻在原地。 片刻后,楼下传来了盛丰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谁?谁泼的我?! 顾阙一把推开包厢门,大步走了出去。 段正楠习惯了顾阙的冷淡,几时见过他这般动怒,忙追了出去。 变故突发,夏谨亭反应很快,他迅速后退,戒备地看向楼梯。 一个身穿褐色风衣,头戴礼帽的男人正一步步朝舞台走来。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3) 是他?! 夏谨亭脑海中闪过一片海军蓝和一张帅得惊心动魄的脸。 想起来了,是顾先生! 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中,夏谨亭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他看着顾阙一步步走近,轻巧地跨上舞台,如天降神兵般在他面前站定。 你没事吧。顾阙凝视着夏谨亭,轻声问。 我没事谢谢!夏谨亭遏制住激动的心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那就好。顾阙说着,脑袋倏地往左一偏,躲过盛丰狠厉的一拳。 盛丰没料到会失手,整个人刹不住车,朝前栽倒。 他体态庞大,摔倒后半天爬不起来,只剩一张嘴拼命叫唤:你是谁?!你给我等着,我盛丰今天不收拾你,我就不姓盛! 顾阙背手而立,面色冷淡地瞧着挣扎中的盛丰。 好不容易盛丰爬起来,又心急火燎地一拳砸空。这一次,顾阙还击了,还给盛丰的,是结结实实的一拳。 盛丰被揍得整个人向后栽倒,砸在舞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夏谨亭像是围观了一场现实版的拳皇,不由自主地为顾阙加油打气。 三招两式间,胜负立判,盛丰毫无还手之力,狼狈地坐在地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一片混乱中,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众人抬眼看去,立时惊呼道:段先生! 段正楠轻咳一声,缓步走上舞台。 与方才的嚣张不同,此刻的盛丰全然不见盛气凌人,瑟缩得像只鹌鹑。 陈胜权不认得顾阙,却认得一向高调的段正楠。见段正楠插手,陈胜权亦紧跟着露面,尽职尽责地充当和事佬:看这事儿闹的,连段先生都惊动了。 盛丰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握住段正楠的西装裤,哀求道:段先生,他用水泼我,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段正楠定睛一看,盛丰肥硕的手指,正正指向顾阙。 幸亏盛丰不晓得顾阙的身份,否则估计得当场吓昏过去。 段正楠用折扇把盛丰的手从裤子上拨楞开,轻声说:盛丰,你可知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 一句话,让盛丰彻底傻了。 段正楠这样的人,盛丰压根儿惹不起,段正楠亲口认证的朋友,自然也不是盛丰能惹得起的。 也怪顾阙平日里行事太低调,海城见过他的人统共没几个,盛丰这才会惹了太岁而不自知。 盛丰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人,一个劲儿地朝段正楠讨饶。 段正楠将折扇朝身侧一指:别求我,求他。 盛丰对顾阙是又恨又怕,也不敢动手,只一迭声求饶:这位先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 不料顾阙也当起了甩手掌柜,朝夏谨亭的方向看了眼:夏先生若原谅你,我自不会追究。 盛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偏偏拿眼前几尊大佛一点办法没有,只能跪在夏谨亭跟前讨饶。 夏谨亭眼中一派清明,冷声道: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心求我原谅,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今日之事,我不会原谅你,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滚吧。 他这般态度,叫段正楠皱起了眉头,反观顾阙,却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盛丰不敢言语,麻溜地滚了。 夏谨亭这才朝顾阙正正经经地鞠了一躬,由衷道:多谢先生。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顾阙十分细心,见夏谨亭饮了酒,特地叫了黄包车送他。 夏谨亭亦收敛了一身刺,安安分分地听从顾阙的安排。 段正楠在一旁看得牙疼,忍不住跳出来插话:夏谨亭,我们算是扯平了? 先前段正楠误会了夏谨亭,这回又间接帮他讨了公道,算起来的确是两清了。 只是眼前的顾先生,竟与段正楠是朋友,这倒是夏谨亭没想到的。 都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顾先生是一表人才的正人君子,段正楠却是个痞子,这样两个人居然能成为朋友? 夏谨亭走后,段正楠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顾阙。 你做什么?顾阙被他逼得后退一步。 往日没见你给谁出头,这回怎么这么积极,夏谨亭那小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可别忘了,他与蒋家还有婚约呢。你瞧他方才那架势,盛丰那样求他,他都不肯松口,势要将人发落了,可见不是个简单的。段正楠戳着顾阙的胸膛说。 顾阙皱眉道:你这是偏见,盛丰这样欺辱他,他不肯原谅有什么错?今日倘若没遇到你我,他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段正楠仔细咂摸这话,越听越不对劲,他猛地一拍脑袋,恍悟道:好你个顾阙,我说你往日禁欲得跟个苦行僧似的,今日怎么想起来丽都,原来是专程为夏谨亭而来,你早就知道夏谨亭在丽都了对不对? 顾阙对此并未否认。 段正楠一脸纠结地看着好友:你跟我说实话,什么个情况? 我看上他了。顾阙一句话,把段正楠震成了木头桩子。 段正楠骇得直磕巴:你你这他和蒋家 他定会退婚的。顾阙的语气无比笃定。 第二十章 盛丰被打、舞台被砸,丽都的宾客散了个精光。 徐煌天面色青白地打丽都出来,此刻站在路边,背倚着柱子怀疑人生。 他认出了夏谨亭! 近日他听闻丽都有一位叫夏天的男歌星备受欢迎,特地来一睹真容。 万万没想到夏天就是夏谨亭。 那日在酒会之上,夏谨亭一袭西装,气质卓然。如今换了一身衣服,于优雅中更添魅惑。 想到夏谨亭在舞台上的样子,徐煌天两颊发烫,口干舌燥。 他烦躁地扯了把领带,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告知旁人。 这日午后,徐煌天做东请大伙儿喝下午茶。郭文雅、蒋宽、宋凯霖都在被邀之列。 Afternoon tea也是名副其实的舶来品,时下相当流行。 年轻人喜爱约上三五好友,穿上精致考究的服装聚在一块儿品茶聊天。 譬如今日,郭文雅穿了一袭极具设计感的浅灰流苏长裙,一头长发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话不多,多数时候静静听着同伴的高谈阔论,间或点点头,举手投足间流露着知性美。 徐煌天与旁人说着话,一双眼睛却黏在她身上,频频走神。 煌天,你总盯着郭小姐看,索性坐过去吧。蒋宽享用着新出炉的华夫饼,笑得一脸暧昧。 徐煌天瞪了眼蒋宽,抛出一记杀手锏:蒋少,我前两天瞧见你未婚夫了,他居然跑丽都去当歌星,现在可红了,那开表行的盛老板,被他迷昏了头,天天往丽都跑呢。 此话一出,满座寂静。 半晌,宋凯霖打破沉默,试探着问:夏谨亭与蒋家有婚约,怎么能随便出入丽都那种地方,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错不了!徐煌天嗤笑,他的模样我记得一清二楚,灯光一亮我便看清了,就是夏谨亭! 宋凯霖轻轻拽着蒋宽的衣袖:阿宽,我听说夏谨亭他离家出走了?可有此事? 这话正戳到了蒋宽的痛处,夏谨亭的确出走了,前些日子蒋宽费了好一番心力才将人找到,本以为丢了工作,夏谨亭便会乖乖回家。没想到他非但没回家,反而又一次失去了踪迹。蒋宽派人寻遍大街小巷,愣是没找着人。谁曾想夏谨亭竟跑到那风月场所当歌星! 蒋宽气红了一张脸,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岂有此理!他好大的胆子! 这时,久未言语的郭文雅发话了:夏先生许是有苦衷 能有什么苦衷,难不成嫁给蒋少还委屈他了?徐煌天立马抢白。 当日酒会上,郭文雅对夏谨亭青眼有加,一直是梗在徐煌天心头的一根刺,如今她又为夏谨亭说话,更让徐煌天心生忌恨。 蒋宽听了这话,如同被人扇巴掌般憋屈,他阴沉着脸招来仆人,当着众人的面下了死命令:把夏谨亭给我绑回来! 同一时刻,夏谨亭正呆在家中赶制纸样。 此番舞台被砸,夏谨亭亦受了牵连,陈胜权让他暂且休息,避避风头。 得了空闲,他便继续未干完的活,依着尺码为段正楠打样。 正使着剪子,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 夏谨亭撂了皮尺,起身去开门。 屋外站着的是果贩阿城,他手上提着一篮子柑橘,笑得很是殷勤。看到夏谨亭的一刹那,阿城脸上的笑垮了。 有事?夏谨亭问。 没事!阿城蔫了吧唧地应着,一双眼睛拼命往夏谨亭身后瞧。 夏谨亭看穿阿城的心思,摇头道:彭姐不在,她去梁先生那儿了。 阿城听了,眸光瞬间暗淡下来。他将那篮子柑橘往夏谨亭手里一塞,失魂落魄地离去。 夏谨亭目送那落寞的背影,轻叹一声。 连日来,梁司围对彭秀华发动猛烈的追求攻势,对彭秀华本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彭秀华的态度逐渐软化,两人也从雇佣关系发展成情侣关系。 虽然大家都知道阿城爱慕彭秀华,可与梁司围相比,阿城实在差得太多。 梁司围有光鲜体面的工作,阿城只能推着板车风里来雨里去地卖水果,梁司围住公馆豪宅,阿城连租金都付不起,梁司围受过良好的教育,阿城大字不识一个。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梁司围都比阿城要强上许多,用王桂花的话说,就算是瞎子,也知道要选梁司围。 傍晚时分,王桂芳约了老友搓麻将,彭秀华外出未归,柳至方亦要登台,家中仅剩夏谨亭一人。 他做了白面条,正想简单吃点儿,忽然听见砰的一声。 夏谨亭疑心家里遭了贼,顺手提溜起一根擀面杖,轻手轻脚地走至客厅,看见彭秀华一手牵着宝儿,背抵着门直喘气儿。 出什么事儿了?夏谨亭察觉到彭秀华眼角微红,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彭秀华用手背飞快地抹了把脸:没事。 说完,她也不等夏谨亭回答,径自领着宝儿上了楼,反锁了房门。 夏谨亭皱了皱眉,往锅里添了些面。 面出锅后,夏谨亭拿上阿城送的柑橘,敲响了彭秀华的房门。 门内却许久无人应答,夏谨亭侧耳细听,听到一阵细微的啜泣声。 彭姐,你还好吗?夏谨亭在门外询问,先吃点东西吧。 片刻后,啜泣声渐渐停了。 房门打开的一刹,夏谨亭瞧见彭秀华通红的双眼。她批头散发、满脸泪痕,丝毫不见往日的精气神。 彭姐你吃点东西吧。夏谨亭将托盘递上。 彭秀华接过盘子,却没端稳,热腾腾的面条全撒在身上,烫得她瑟缩了一下。 夏谨亭伸手扶她,却见彭秀华无比惊恐地朝后退去。 匆促间,夏谨亭瞧见她白皙的胳膊上有几道扎眼的血痕,明显是被木棍一类的钝器击打所致。 梁司围打你了?夏谨亭反应极快。 彭秀华还想躲,却被夏谨亭眼疾手快地拉住。 这时,夏谨亭嗅到屋中浓重的药味,他朝床上看去,宝儿阖着眼睛,胳膊上满是伤痕。 那畜生还打孩子?!夏谨亭出离愤怒, 在夏谨亭的不断安抚下,情绪几度崩溃的彭秀华总算吐露了实情。 彭秀华在梁家做家庭教师已有一段时日。 起先,雇主梁司围对彭秀华很好,他表面上文质彬彬,极懂礼数,追求彭秀华时也很有分寸,从不逼人做决定。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守侯打动了彭秀华,两人好事将近。 既决定了日后一同生活,彭秀华便领了宝儿去梁家。 今日,宝儿与梁司围的儿子启亮玩耍时,两人起了争执,扭打在一起。 彼时彭秀华不在场,梁司围不由分说地将宝儿提溜起来一顿好打,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幸而宝儿是个聪明的,见到彭秀华的刹那,立马朝她身后躲。 彭秀华瞧见儿子胳膊上的青紫,登时恼了,她尝试与梁司围沟通,可梁司围却像头暴躁的雄狮,甚至对彭秀华也动起手来。 那一刻,彭秀华才意识到,梁司围的甜言蜜语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炮弹的伪装,他由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亲儿子,若是宝儿与启亮起了争执,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心。 彭秀华也曾问过梁司围,为何在那么多女人中,独独看中了她。 对此,梁司围的解释是自己工作忙,没时间照看孩子,家中正需要一位贤惠的女主人。 彭秀华理解梁司围的处境,可男人暴怒的模样却镌刻在她心头,让她无端恐惧。 宝儿身上的伤痕,也无时无刻提醒她,梁司围像颗□□。 夏谨亭看着哭得浑身发颤的女人,心生怜悯。他理解彭秀华的难,这个时代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还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大家都默认她找不到好男人。 梁司围在众人眼中是一等一的优质男,彭秀华跟了他是撞了大运。 即便彭秀华把挨打的事实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站她这边。 你说,我该怎么办彭秀华眼中盛满了绝望。 你该离开他。夏谨亭的态度无比坚决。 彭秀华诧异地抬眼,轻声呢喃:可我们已经牵了手 夏谨亭失笑,他险些忘了,这是个无比纯情的年代,男女牵个手,便是认定了彼此。 牵手不打紧,打紧的是日后他现在就能这样对你和宝儿,婚后更会变本加厉,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宝儿想想。夏谨亭提醒道。 梁司围这样的男人,外表看着光鲜,内里却极自私。他娶彭秀华并不是出于爱护,而是想要一个免费劳力帮忙照看儿子。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4) 他对待彭秀华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毫无血缘关系的宝儿了。 提到宝儿,彭秀华也冷静下来,她心疼地看着床榻之上的儿子,轻抚着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宝儿睡得极不安稳,在睡梦中轻声说着:别打我,我真的没抢他东西,别打我! 彭秀华听清了,鼻尖一酸,滚下泪来。 哭过后,她咬牙道:我决定了 第二十一章 彭秀华向梁司围提出分手那天,夏谨亭终于制好了纸样。 这天傍晚,他再一次造访段公馆,这一回公馆门前站了一排下人,一副列队欢迎的阵仗。 夏谨亭一脸莫名地进了前厅,见段正楠早已候在那儿。 与上回的言语撩拨不同,今日的段正楠格外规矩,全然收起了平日里的油腔滑调。 夏谨亭将纸样取出,替段正楠套上。纸样大体合身,腋下、领口处有些许赘余,夏谨亭伸手替段正楠理衣领,后者却跟被火烫了似的,匆促退开。 夏谨亭手下一顿,蹙眉道:怎么了? 段正楠摸了摸脖子:我们这样太亲密了 夏谨亭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瞅着段正楠:你脑子里成天想的什么?哪家裁缝做衣服不试样的?! 说着,他替段正楠拢了拢腰线,这个动作瞧着就像环抱似的,段正楠立马抽起风来,一个用力将人推开了。 夏谨亭无言以对,用力拽了拽皮尺,朝段正楠微笑招手。 做什么?段正楠犹豫着上前,不曾想被夏谨亭用皮尺捆了胳膊,前端还用力打了个死结。 既然你不配合,我只能用强。夏谨亭拍了拍手,继续试样大业。 没了段正楠的添乱,试样进行得十分顺利,但直到夏谨亭起身收拾,仍旧没替段正楠松绑。 你这正经活干完了,就替我解了呗。段正楠苦瓜着脸,小声讨饶。 夏谨亭慢慢悠悠地喝着香片,权当没听见。 直到那客厅的电话铃响了,夏谨亭才大发慈悲地解了皮尺。 段正楠逃出生天,只狼狈了几秒,接起电话时,又端起了大佬的范儿。 电话是凤翔戏班班主打来的,说是今日轮到名旦孟景棠登台,特邀段正楠前去赏戏。 段正楠瞧了眼万年历,见那日历上划了个大大的红叉,皱眉道:你唬谁呢,按日子今天是柳至方的戏,怎么变成孟景棠的了? 忽然听见熟悉的名字,夏谨亭倏地抬眸,看了段正楠一眼。 电话那端,班主卖力赔笑:段先生您有所不知,至方他生病了,今日登不了台,这才让景棠替了他。 听了这话,段正楠的脸色更臭了:生病了?他怎么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关切,末了又补上一句,病了就别登台祸害人,把他的场都排给孟景棠吧。 戏班老板对段正楠这位大主顾自然是言听计从,只一个劲儿地应着,对柳至方的病,却交待得模棱两可。 挂了电话,段正楠的脸色十分难看,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 夏谨亭在弄堂里撞见过段正楠和柳至方,知道两人之间有些龃龉,他不欲了解内情,喝了茶便起身告辞。 段正楠却先一步把人叫住:慢着,你是住在齐仁巷? 夏谨亭狐疑地看他一眼,点点头。 我送你回去。段正楠不由分说地拿起外套朝外走,也不管夏谨亭同不同意。 段先生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夏谨亭看着面前的豪华轿车,微微皱眉。 岂料段正楠直接拿车拦了他的去路,一脸严肃地摇下车窗,撇下一句:上车。 夏谨亭哭笑不得,实在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司机。 事实证明,段正楠的车技,也与他的个性一般,十分张扬无忌。 大块头的轿车在路上窜得飞快,连到了齐仁巷也毫不减速。 平日里这个时间点,弄堂里多是三两妇人聚一块儿聊天,这会儿却全挤在弄堂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段正楠迅速下了车,正想往里走,却被人拦住了。 使不得,巷子里头出事咧!一个身着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人好心提醒,桂花姐的房子烧起来咧。 段正楠的脚步乍然一顿,一把将女人的手挥开,朝王桂花家跑去。 女人不满地揉搓着手,骂道: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好心提醒,你还非要进去! 话音刚落,眼前嗖地又跑过去一人。 夏谨亭紧赶慢赶,总算追上段正楠,可眼前的情形却让两人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往日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子,此刻正烟熏火燎的,好在王桂花和彭秀华都在房子外头,人身安全无虞。 桂花姐,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夏谨亭全然没想到,自己只是出门一趟,再回来时竟出了火灾。 往日风风火火的王桂花,此刻只漠然地瞧了夏谨亭一眼,平静的声音风雨欲来:蒋家未过门的男妻丢了,你知道吗? 夏谨亭被一句话钉在原地,陷入默然。 蒋家,蒋家,还是蒋家,无论他藏到哪儿躲到哪儿,都绕不开这家人。 夏谨亭,你说话啊!王桂花拔高了声音,蒋家派人来一通搜,搜不到人就把东西砸得乱七八糟,连房子都烧着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高声的质问让夏谨亭心下大恸,他不忍看那通红的双眼,末了仅剩一句:对不起。 王桂花再也坚持不住,一下下地朝夏谨亭身上垒巴掌: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夏谨亭沉默地受着,半点不躲闪。 他如此配合,王桂花的巴掌反倒打不下去了,向来干练的房东太太鼻头一酸,落下泪来: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夏谨亭轻声劝慰:桂花姐,你消消气,我们先救火。 王桂花闻言瞪了夏谨亭一眼,总算停止发作。 她人缘不错,四邻八舍都前来帮忙,众人正忙于灭火,忽然听见段正楠问:柳至方人呢? 戏班班主说柳至方称病告假,合该在家休养,可眼下所有人都集中在屋外,柳至方却不见人。 王桂芳一拍大腿:坏了!他生病睡下了,这会儿还在房里! 段正楠脸色骤变,抬脚就想往屋里冲,夏谨亭眼疾手快地将人拽住:房子烧着呢! 可这会儿段正楠已听不进话,若不是夏谨亭尽全力拦着,人就冲进火中了。 你冷静一点!火势已经控住了,柳老板不会有事的。夏谨亭竭力劝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段正楠愈发焦躁不安,夏谨亭胳膊酸透,一个分神拦他不住。 十万火急之际,拐角处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段正楠踩入屋中的脚生生顿住,惶然地转头瞧向声源处。 柳至方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儿,手里还提着土黄色的药包。 夏谨亭反应极快,一把握住柳至方的胳膊,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 柳至方全须全尾的,没受一点伤。 你上哪儿去了?夏谨亭蹙眉道。 柳至方以手掩唇咳嗽两声:我去瞧大夫。 幸好。夏谨亭松了口气,眼神扫过呆若木鸡的段正楠,轻声道:方才没见你从屋里出来,段先生可急坏了。 柳至方闻言,一双明眸怔怔地瞧着段正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段正楠迅速回神,上一秒还急得七情上面,下一秒却跟没事人一样,板着一张脸朝夏谨亭道:你看错了。 他在柳至方跟前站定,平日里嬉笑怒骂的神态全都收敛了,只剩下一身硌人的刺:柳老板是死是活,本就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是这话太过戳心,柳至方忽的猛烈咳嗽起来,场面一度十分难看。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得人揪心,段正楠却仿若未闻,只自顾自地掏出雪茄抽着。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夏谨亭也已看出两人间的别扭,段正楠明明很在意柳至方,可到了真人面前,却收起了所有的关切。 夏谨亭看着话里藏针的段正楠,不甚赞同地摇摇头,转身帮王桂花的忙去了。 大伙齐心协力将火扑灭了,好在房子没烧坏,只是屋里被熏黑了好几处,木结构的家具也都报废了。 夏谨亭心下愧疚,当下便动手收拾包袱。 王桂花堵在门口看他半天,幽幽道:做什么去? 夏谨亭手下未停:事情因我而起,我住在这儿,只会给你们添麻烦。说着,他拿出日前在丽都驻唱的报酬,塞到王桂花手上,我身上只有这么些银钱,若是不够,我打张欠条。 王桂花掂着手中的银钱,脸色晦暗不明:钱都赔我了,你怎么办? 夏谨亭将收拾好的包袱背到肩上,冲王桂花粲然一笑: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还能饿死不成? 夏谨亭想出门,王桂花却把门堵得死死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就说实话,蒋家的婚事,你答不答应? 我绝不答应。夏谨亭脱口而出。 去他娘的,那便不嫁了!王桂花将人往屋里推,我这儿你爱住多久住多久,皇帝都没了,现在是新时代,哪还有强嫁强娶的道理! 夏谨亭看着房东太太义愤填膺的脸色,由衷笑笑,倍感欣慰。 哪怕屡次被逼到绝境,总还有人是站他这边的。总有那么些热心肠的人,让他在走投无路时得以喘口气。 王桂花是个热心肠,可夏谨亭知道,他不能留下。 他的身份和住处都已暴露,若不离开,蒋家只会无休止地来找麻烦。 旁人的善意,不是他给人带去麻烦的理由。 谢谢。夏谨亭轻轻抱了抱王桂花,可我不能留下。 王桂花急了:蒋家势大,你能往哪去? 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所。夏谨亭平静道。 第二十二章 夏谨亭知道,蒋宽巴不得他自乱阵脚,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稳住。 他背着包袱,打算先寻个客栈住下,等天亮了再作打算。 怎料一出门就瞧见段正楠的车停在浓重的夜色中。 上车。段正楠沉着脸。 夏谨亭遭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说话也带刺儿:段先生是嫌我不够狼狈,换着法子埋汰我? 你不上我的车,能走得出这齐仁巷?段正楠戏谑地看他。 夏谨亭瞬间明白过来,蒋家是来抓人的,打从夏谨亭回来到现在,那伙人却一直没露面。 守株待兔的道理谁都懂,夏谨亭既是租住在这儿,自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眼下的风平浪静,都因为段正楠这尊大佛。 他们顾忌段正楠,不敢在他眼皮底子下抓人,倘若夏谨亭落了单,怕是刚到巷口就被人逮了。 如今夏谨亭是块烫手山芋,段正楠既要伸出援手,夏谨亭当然不会矫情拒绝。 他坐上车,也没问段正楠要载他去哪儿,只安安静静地瞧着窗外,看着车子安然驶离齐仁巷。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极耗心神,夏谨亭上下眼皮一阖,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再醒来时,车子已然停下,段正楠离了驾驶座,背靠车盖抽着雪茄。 夏谨亭四下看了看,右手边是一扇雕花铁门,门里是一幢西式花园别墅。 夏谨亭下了车,疑惑道:这是哪儿? 段正楠见人醒了,随手把烟掐了,自顾自地推开铁门,往别墅走去。 这是你的房子?夏谨亭见他熟门熟路地开门进屋,狐疑道。 朋友的房子。段正楠把钥匙交给夏谨亭,他平日里不常住这儿,你放心住吧。 这样独门独栋、自带花园的房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夏谨亭迟疑道:租金怎么算? 段正楠抱臂笑了:这我可不好说,等人回来了,你自个儿问他。 原来段正楠也是个甩手掌柜,夏谨亭失笑:你确定房子的主人许我住下? 放心吧,他巴不得你住进来。段正楠笑得意味深长。 什么意思?夏谨亭直觉这话听着不对劲。他正找租客呢,就是这人眼光太高,一般人他瞧不上。 啧,说得跟相亲似的,那没准也瞧不上我。夏谨亭越发觉得不靠谱。 谁说的,他早就对你图谋不轨了,段正楠差点说漏嘴,反正你放心住下就是了。 既然段正楠这么说,夏谨亭也没再纠结。他如今也就比丧家之犬好那么一点,实在没条件折腾。 这别墅一共四层,三层往上是卧室,主人房在顶层。 按段正楠的说法,房子的主人很注重隐私,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因此四层能不上就不上。 三层四间卧室,夏谨亭可自行挑选入住。这些卧室虽不是主卧,却也窗明几净,条件比夏谨亭以往住过的都要好。 送走段正楠,夏谨亭一下子卸了力,他太累了。 二层客厅的沙发柔软而舒适,夏谨亭打开暖黄的台灯,静静地蜷在沙发里。 过了一阵,又觉得太过安静,他好奇地研究了一阵木柜上的留声机,自己琢磨出了播放的法子,满意地听着室内萦满西洋古典乐。 直至此刻,夏谨亭总算静下心来。 方才在车上睡了一会儿,这会儿没了困意,思绪格外清明。 段正楠既然说他可以在这儿住,那这儿自然是安全的。蒋宽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派人强闯这样的宅子。 可夏谨亭知道,他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辈子,如今他与蒋家的婚事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掉下来。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5) 终日躲藏不是长久之计,退婚一事,还得当面说清才好。 此外还有手头的银钱,王桂花心善,到底不忍心看他过得艰难,只象征性地拿了零头。 丽都歌星赚钱多,夏谨亭唱了这些日子,手头积蓄亦渐涨。 只是这屋子的租金,肯定不便宜 夏谨亭打量着屋中陈设,与段正楠充满金钱气息的审美不同,这房子的主人喜欢简洁利落的风格。 屋中不见奢华的摆件,茶杯也用朴素的白瓷,整个客厅中,最为华丽的竟是白底黑玫瑰图案的沙发罩。 这样简洁朴素的审美在富人圈中可不多见,夏谨亭不由地对屋主的身份好奇起来。 不过,就像段正楠所说,屋主不常住这儿。夏谨亭住进来几日,都没见到屋主,即便如此,这房子每周都有佣人前来打扫,房子后头的庭院也有专人打理。 起先,夏谨亭还记挂着房屋的主人,时间长了,便也将这事儿抛到脑后。 他休息够了,便回了丽都。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如此堂而皇之地登台,便是不避着蒋家了。蒋宽若是找到丽都来,夏谨亭便与他好好商量退婚的事。 正如夏谨亭所想的那样,蒋宽的确找到丽都来了。 当日夏谨亭坐着段正楠的车又一次在他眼皮底子下消失,惹得蒋宽发了好大一通火。 没想到一转眼,夏谨亭竟还敢登丽都的台。 这是全然没把他蒋宽放在眼里,蒋宽坐在台下,面色黑得能挤出墨汁儿来。 舞台之上,夏谨亭状态极好。 花园别墅比齐仁巷的环境要好太多,卧室的床又大又软,被褥上还带着安神的香气,夏谨亭的睡眠质量直线上升。 不过几天的功夫,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 可这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却让蒋宽觉得碍眼,蒋宽本以为,像夏谨亭这样的,玩儿离家出走就是自寻死路,没想到夏谨亭跟变了个人一样。 蒋宽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夏谨亭,年轻漂亮、朝气蓬勃、能言善辩,跟记忆里那个土包子简直天差地别。 观众席上有人起哄让夏谨亭喝酒,夏谨亭两颊艳若桃李,笑意吟吟地圆场:今日不喝了,我多唱支小调给各位赔罪。 发软的声音腻在蒋宽心头,让他莫名烦躁,连同夏谨亭脸上的笑,也变得刺眼起来。 不该是这样的,夏谨亭就该是那个人人搓扁揉圆都不晓得回击的窝囊废,他怎么能这样对不相干的人笑! 蒋宽心头一把火越烧越旺,腾地站起身来。 台上的夏谨亭看得清清楚楚,却半点不慌,仍温温柔柔地唱着歌,只把蒋宽当透明人。 被彻底无视的蒋宽简直要怄死,可他又是个极好面子的,当着人前不便发作,等夏谨亭下了台,便气势汹汹地闯入后台拿人。 如今夏谨亭在丽都也拥有自己的包厢,蒋宽径直闯进来,拍门声将夏谨亭吓一跳。 还没等他说话,蒋宽已死死勒住他的手:跟我走! 你放开!夏谨亭使劲儿挣开,你算老几,我凭什么跟你走! 以往夏谨亭在蒋宽面前还算斯文,说话再夹枪带棒也不算彻底撕破脸,此番手上打眼的红印却让他彻底恼了,张嘴便怼回去。 蒋宽虽是个混账,平日里倒装得人模狗样的,夏谨亭这一记直球打得他措手不及,愈发有种事情失控的感觉。 就凭你是我未过门的男妻!平日里蒋宽对夏谨亭从头挑到脚,提起婚约就冷脸,现在倒是承认他身份了。 夏谨亭冷笑出声:哦,那就退婚吧。 你说什么?!蒋宽恼怒地瞪着夏谨亭,却发现夏谨亭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 夏谨亭是真的想退婚,意识到这一点,蒋宽的脸色更臭了,张口便斥道:你当婚姻大事是什么?岂能如此儿戏?! 蒋宽,你给我听好了!夏谨亭先前还觉得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和蒋宽坐下来谈谈,事到如今却发现根本不行,他真的恼极了蒋宽,连跟他好好说话都做不到,我夏谨亭这辈子都不会嫁入蒋家,更不会看上你这种人,你还是趁早死心罢。 蒋宽傻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就连他的白月光宋凯霖顶多也就是耍耍小性子。 夏谨亭,一个破落户的儿子,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只能对蒋家摇尾乞怜的人,居然敢这样对他?! 蒋宽的胸膛急剧起伏着,抬手就要朝夏谨亭扇巴掌。 夏谨亭反应一流,立马截住蒋宽的手,毫不留情地补刀:怎么着?说不过就要打人?! 蒋宽气得浑身发抖,愤愤然把手放下,指着夏谨亭的鼻子威胁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夏谨亭冷眼瞧着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逼,原本阳光明媚的心情全被蒋宽给糟践了。 后悔?!多大脸啊! 就蒋宽那种流水线生产的标准渣男,夏谨亭连眼神都不屑给一个, 不用说了,定个日子登报解除婚约,你什么时候有空?夏谨亭步步紧逼。 蒋宽一直不表态,夏谨亭忍不了他这和稀泥的态度,逼着人要个说法。 蒋宽向来不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推说五日后给答复,夏谨亭松口气,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五日后!马上就解脱了! 夏谨亭在日历上画了个大红圈,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第二十三章 夏谨亭这边心情大好,蒋宽却犯了难。 在他第七次盯着夏谨亭的照片叹气时,宋凯霖忍无可忍地停下剥莲蓬的手,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你还舍不得? 说什么呢!蒋宽回过神来,把照片揣回上衣口袋。 这照片是他从二道贩子那儿买来的,拍的是夏谨亭在舞台上的模样,神秘又魅惑。 事到如今,蒋宽对夏谨亭越发感兴趣,他本以为夏谨亭呆板无趣,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 瞧明白了这一点,他便不想放手了。 宋凯霖惯会吊蒋宽的胃口,深知男人动心的模样,现如今看着蒋宽的神情,心头陡然生出一阵危机感。 他把剥好的莲子放在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退婚的事,你打算何时跟老爷子提? 蒋宽浑不在意地摆手道:提什么啊,老爷子定然不会同意的,我说退婚那是糊弄夏谨亭的,怎么连你也信了。 宋凯霖冷哼一声:老爷子不同意,那可未必蒋老太爷最重名节,夏谨亭跑到丽都当歌星,坏的是蒋家的面子,蒋老太爷又怎会不介意。 果不其然,两人正聊着,蒋老太爷房里就给递了话,让蒋宽过去一趟。 蒋宽进门前,下人特地嘱咐了,让他说话当心些,老太爷心情不好。 待蒋宽小心翼翼进了门,就见蒋老爷子双眼微阖地靠在躺椅上。 爷爷。蒋宽挨过一顿打,现如今看见蒋老太爷,背上就是一阵疼,说话也倍加谨慎。 夏谨亭真去丽都当歌星了?蒋老太爷闭着眼问。 是蒋宽偷着打量蒋老太爷的脸色,孙儿已经说过他了。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苍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个蒋宽还真说不好,当日蒋宽急着找夏谨亭理论,不管不顾地闯到后台,许多人都瞧见了。 丽都当红/歌星夏天就是蒋家未过门的男妻,如此劲爆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蒋老太爷掀起眼皮,冷然道:退婚,蒋家丢不起这个人。 爷爷!蒋宽没料到这一出,急得声调都变了,我会让他不再去丽都的,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蒋老太爷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蒋宽:我记得你先前并不想娶夏谨亭,怎么?改主意了? 蒋宽涨红了脸,梗着脖子申辩:我觉得婚姻大事不容儿戏,婚约既定下了,就不能轻易更改 你那套说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夏谨亭与蒋家定亲,本就是高攀,此番他还出入歌舞厅,自甘堕落,败坏门风,蒋家怎能容他!蒋老太爷拔高了声音。 蒋宽怕极了亲爷爷,却又不愿就此退婚,双膝一软战战兢兢地跪下,低声哀求:爷爷,您看在他是初犯,就饶他一回,下回他要还敢,我打断他的腿! 你给我起来!蒋老太爷见蒋宽一脸唯唯诺诺,心头火起,你看看你,男儿膝下有黄金,像什么样子! 蒋宽慌忙站起来,却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蒋老太爷心烦地挥挥手:也罢,你自己看着办,这事儿夏谨亭要不给蒋家一个交代,就别想进蒋家的门! 蒋宽嘴上应着,再不敢多留,一溜烟地跑了。 老管家见状,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熟练地替老太爷捏着肩膀:东家莫生气,少爷也是小孩子脾气,想一出是一出,先前还处处挑夏家那位的刺,今儿个居然维护起他来,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蒋老太爷轻哼一声,就着鼻烟壶猛吸一口:他打小就这样,得不到的就偏要,夏谨亭是摸透了他的性格,这才吊着他呢。 您的意思是,夏谨亭是故意的?老管家微讶。 当然是故意的,退婚对他有什么好处,阿宽一直嫌他寡淡无趣,这回他跑去丽都唱几首曲儿,不就把阿宽的心拢去了。蒋老太爷笑得讥诮,我倒是小瞧了夏谨亭的心思。 那这人娶还是不娶啊?老管家的三观每一回都被蒋老太爷刷新。 娶?!让全城人知道蒋家娶了个下三滥的货色,他想得倒挺美,进过那种地方,就别想进我蒋家的门!蒋老太爷的脸上阴霾密布。 可少爷那儿老管家皱着眉,一副颇为难的样子。 你慌什么,阿宽向来贪图新鲜,这些年他身边也不缺人,你看他对谁上心过。眼下他在意夏谨亭,我又何必上赶着反对讨人嫌,等过些时日,他自会厌倦的。 蒋老太爷从来都是这样,事事算计人心,如若夏谨亭知道他荒唐的想法,只怕当场吐血三升,气绝身亡。 而此时的蒋宽,还沉浸在说动蒋老太爷的喜悦中,自觉居功至伟。 宋凯霖见他一脸兴奋,把剥好的莲子端到他面前:老爷子怎么说? 爷爷同意不退婚了!蒋宽言语间一派欢欣。 宋凯霖心下一咯噔,总觉得事情渐趋失控:怎么回事? 蒋宽兴致勃勃地说着自个儿的功绩,宋凯霖越听越不对劲蒋宽的话里,十句有九句都是夏谨亭。 先前明明嫌弃的要死,现在却充满了兴趣,这不对劲! 宋凯霖心下着慌,剥莲蓬的手也停了下来,无奈蒋宽吃得兴起,低头一瞧碗空了,还不满足地催促:怎么不剥了? 宋凯霖心头憋着火,简直想暴打蒋宽一顿,当即冷了脸,把碗一推:不剥了,手疼! 蒋宽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翻看宋凯霖的手,又软语温声地哄了一阵。 往时宋凯霖听着这般甜言蜜语,心里总是既雀跃又不屑,今日却多了几分危机感。 夏谨亭 宋凯霖在心里默默地给这个名字做上重点标记。 五日后,夏谨亭准时赴约,还是在头回见面的西餐厅,预订的还是同一张卡座。 这回蒋宽居然没迟到,夏谨亭小小地惊讶了一阵,也懒得寒暄,直入主题:蒋老太爷怎么说? 蒋宽今日的西装是特制的,十分合身称体,他挺了挺腰背,佯装没听到夏谨亭的问话,自顾自道:这儿的西冷牛排很不错,要不要来一客? 夏谨亭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重复道:别打岔,蒋老太爷怎么说的?! 蒋宽见他油盐不进,也没了耐心,冷笑道:还能怎么说,你自己不要脸跑去丽都,这回要不是我替你兜着,婚事就黄了。 夏谨亭满脸愕然:你说什么?! 蒋宽直觉夏谨亭在耍性子,拿出安抚宋凯霖那套法子,轻笑道:我知道,你做那么多事情,无非是要引起我的注意,丽都是腌臜地方,不许再去了。 夏谨亭直接被气笑了,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蒋宽到底是什么极品自恋男,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觉得自己魅力无边?! 蒋少夏谨亭用尽毕生修养才压住了脾气,你觉得我不该去丽都? 你这是什么话!你一个未过门的男妻,跑那种地方当歌星,像话吗?!蒋宽觉得夏谨亭不可理喻。 男妻,男妻,男妻去他娘的。 我靠本事吃饭碍着你什么事了?!蒋少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夏谨亭怒从心起。 蒋家不缺你那一口饭,你嫁过来自是吃穿不愁的。 蒋宽你给我听好了,我就是饿死,也绝不会嫁进蒋家的。夏谨亭已濒临暴走边缘。 为什么?!蒋宽一脸困惑,你除了嫁给我,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 因为我由始至终都没看上你! 一句话,让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直到这一刻,蒋宽才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没读懂过夏谨亭。 这不是夏谨亭第一次对蒋宽出言不逊,可以往蒋宽都觉得他是在耍性子。 这次不同,那清明的眼眸让蒋宽明白了,夏谨亭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想退婚!他看不上自己! 简直滑稽,蒋宽可怜的自尊受到有生以来最大的挑战,深秋时节,蒋宽被气得满头大汗,可是,他居然没有撂挑子走人。 点餐!蒋宽朝侍者招手。 他绝口不提方才的事,只想蒙混过关,夏谨亭却不给他装蒜的机会,直截了当道:你直说吧,要怎么才肯退婚?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6) 侍者记录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 蒋宽脸色极难看,却还是勉力压住了脾气,他拿过一旁放着的盒子,递给夏谨亭:陪我去猎狐,我便把订婚契给你。 猎狐? 夏谨亭倒是见识过这项贵族运动,在前世西方的影视作品中。 他打开蒋宽递过来的盒子,见里头是一套灰呢料的晨礼服,裤子亦与上装同质地,还配好了衬衫马甲。 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记得穿它来赴约。蒋宽还是老样子,独断得很。 夏谨亭皱眉:我还没答应 你不陪我去,我便不答应退婚,你自己选。蒋宽赖子一个,压根不给夏谨亭说不的机会。 第二十四章 这一回,蒋宽给夏谨亭准备的服装倒是符合规制,晨礼服是西方绅士赛马捕猎时的惯用装束,给到夏谨亭的这一套,是典型的双排六扣礼服。 虽然服装合乎礼仪,夏谨亭却不喜欢。 晨礼服的细节太多,譬如前胸的手巾袋里要放置白色绢质手绢,裤子由吊带固定,搭配双翼领衬衫和禅形领结等,这种种细节常给人拘束感,更别提穿这么一身骑马,简直是遭罪。 但为了能退婚,夏谨亭还是咬牙穿上了。 猎狐当日,夏谨亭随蒋宽来到郊外的草场。 会骑马吗?蒋宽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夏谨亭。 夏谨亭摇摇头,上辈子生活在有诸多交通工具代步的现代,实在无须掌握骑马这项技能。 蒋宽闻言,双眸一亮,热切道:我教你。 他替夏谨亭挑了一匹耷拉着眼皮的马,笃定道:这匹看上去最温顺,试试看。 夏谨亭踩着马蹬,头回上马有些不得要领。 蒋宽见势伸手去托夏谨亭的腰,如斯冒昧的举动,让夏谨亭狠狠皱眉,回身一把拍开蒋宽的手。 你做什么?!夏谨亭机警道。 蒋宽的手红了一片,登时嚎开了:我帮你上马,你反倒打人!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夏谨亭一个用力,成功跨上马背。 上马容易,骑马却很难,尤其是夏谨亭这样的新手,在马背上换了个视角,立时天旋地转。 蒋宽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夏谨亭不会骑马,他便能借教骑马的借口,与夏谨亭同骑一匹马。 既是同骑,必定姿势亲密,到时温香软玉在怀,饶是夏谨亭再不情愿,也无法逃离。 蒋宽的如意算盘打得当当响,夏谨亭却不让他如意,即便骑得非常吃力,夏谨亭仍坚定拒绝蒋宽同骑一匹马的提议。 蒋宽在一旁等了半天,眼见着夏谨亭逐渐摸出了门道,心下又惊又气。 惊的是夏谨亭无师自通的天赋,气的是同骑的希望破灭了。 他不再等待,重新上马寻找猎物。 在某一时刻,他拔出猎/枪,上膛射击。 一发子弹射中了猎物的腿部,受伤的狐狸拖着伤腿,一点点朝前挪动。 蒋宽补了一枪,这一回,子弹射中了要害,狐狸应声而倒。 夏谨亭目睹了全过程,却毫无收获猎物的喜悦。 两发子弹,断送的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狐狸,后一秒就倒在血泊之中。 蒋宽将猎物收网,眼中满是自得。 送你了。他把装着猎物的网兜递给夏谨亭。 夏谨亭心下翻江倒海,果断拒绝:我不要。 蒋宽提溜着网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自打发现夏谨亭诱惑撩人的一面,蒋宽的心思便活络起来,夏谨亭越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越是要找借口亲近。 猎狐便是借口之一,照蒋宽的想法,骑射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尤其是开枪的刹那,男性的征服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每当猎物收网,随行的女眷往往投来钦羡的眼神,可夏谨亭却不按常理出牌。他不仅没有喝彩,眼中还萦满了不赞同。 蒋宽冷了脸,收回猎网,飞驰而去,再不等身后的夏谨亭。 夏谨亭第一次来这片草场,人生地不熟,连方向都不识得。 蒋宽能随意撒气使性子,他却不能。 明知追不上蒋宽,夏谨亭也只能远远地跟在后头,逐渐加速。 一阵阵枪声传来,夏谨亭知道,这是蒋宽在射击。 鸣枪的声音的确会让人热血上头,空气中还残留着火药的味道,夏谨亭看着手中的枪杆,尝试着瞄准猎物。 草场中的狐狸很警觉,奔跑间一个回眸,夏谨亭从瞄准镜中瞧见一双懵懂惊恐的眼睛。 他放下枪,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作为设计师,夏谨亭在工作中经常会接触到各种动物的皮毛,人们为狐皮大衣的华美而倾倒,却未曾亲眼所见扒皮抽筋的残忍。 夏谨亭一直反对制作动物皮草,猎杀的行为太残忍,再精美的作品都失却了意义。蒋宽无意间触碰到的,恰恰是夏谨亭最厌恶的。 夏谨亭在马背上想着心事,没留神身下瞧着恹恹的马忽然躁动起来,一个劲儿地掘蹄子。 原本速度并不快的马匹,跟疯了似的飞奔起来,夏谨亭心下一惊,慌乱中用力地夹紧了马肚子,却无法让马停下来。颠簸了好一阵,夏谨亭掌心发汗,头昏眼花,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更糟糕的是,连天公也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草场占地面积很大,他早已与蒋宽走散了,孤立无援之际,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放松身子,踩紧马蹬,尝试适应马的节奏! 慌乱中,夏谨亭听到一把男声,指引他一步步克服困难。 马匹失控了那么久,夏谨亭的身子早已僵硬得不成样子,可他还是试着放松身子,当他不再用力夹马肚子时,情形好了许多。 对,就是这样,适应节奏,握紧缰绳。 身后的男声发出下一步指令,夏谨亭本能地照做,逐渐重掌马匹的控制权。 往后拽缰绳,吁随着男人的一声令下,疯跑的马匹总算停下了。 夏谨亭的后背早已湿透,脸色苍白无血色。 你还好吗? 夏谨亭抬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诧:是你? 他与顾阙极有缘分,竟在这儿遇见了。 下马歇会儿吧,我扶你。顾阙朝夏谨亭伸出手。 握手的一刻,夏谨亭掌心一阵刺痛,方才缰绳抓得太紧,将掌心磨破了。 双腿碰到地的瞬间,夏谨亭站立不住,朝顾阙怀中跌去。 抱歉,我匆促间,夏谨亭抬眼去看顾阙的脸色。 顾阙轻笑着将人扶稳:无妨,就你方才那种骑法,腿还得软上三天。 下回别再这样,太危险了,怎么就你一个人?顾阙看出夏谨亭并不会骑马。 夏谨亭向顾阙解释了事情的原委,末了自嘲一笑:怪我,要不是我逞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顾阙全程认真地听着,不曾打断夏谨亭的叙述。 你有心退婚,可依我看,蒋宽未必肯。顾阙一语中的,若他一直拖着不答应,你当如何? 蒋宽不肯?!为什么?夏谨亭茫然地看着远处的绿意。 因为读过原著,夏谨亭清楚地知道,蒋宽有多厌恶原主,怎会不同意退婚? 顾阙瞧见夏谨亭的表情,忍俊不禁:看来你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冷不丁被夸了,夏谨亭微讶:你的意思是,蒋宽对我有好感? 不然呢?顾阙有心逗他,换做是我,绝不会带一个讨厌的人来猎狐。 一瞬间,夏谨亭醍醐灌顶。 顾阙说得没错,蒋宽近来的态度十分怪异,屡屡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 夏谨亭没想通这一层,以为蒋宽只是喜怒无常,若蒋宽当真存了爱慕的心思,退婚的难度便水涨船高 正想着,肩上倏地一暖,是顾阙将大衣盖在他身上。 当心着凉。顾阙拍了拍他的肩,起身从背囊中拿出挡雨的油布,搭了个简易的帐篷。 直到这时,夏谨亭才反应过来:顾先生,你也来猎狐? 顾阙笑着摇头:听说这片草场不错,我过来看看,若是合适,便拿来开发度假庄园。 开发度假庄园?!那岂不是开发商?! 夏谨亭充分意识到顾先生财力之雄厚。 两人在帐篷下坐了一阵,雨势渐小,顾阙看了眼夏谨亭的猎/枪,轻笑道:没试着开一枪? 夏谨亭摇头:太血腥了,我不喜欢。转念又想,顾阙既要收购草场,必定是喜爱猎狐的,这话说得扫兴了。 毕竟民国时期,人们普遍没有动物保护的意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年代,谁会去惋惜一只狐狸的生命呢。 我也不喜欢。怎料顾阙点点头,十分赞同夏谨亭的看法,猎狐的确太血腥了,倘若我接手,这片草场大抵会禁狩。 夏谨亭吃惊地看着顾阙。 那么美的地方,不该染上血腥气。顾阙抬眸看向远方。 从夏谨亭的角度看去,正瞧见那如刀劈斧削般帅气的侧脸,顾阙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叫人挪不开目光。 我的脸比风景好看? 听到顾阙低沉的笑声,夏谨亭才回过神来,他匆忙挪开目光,耳际因一句调侃染上层淡粉。 原来绅士如顾阙也会开玩笑,夏谨亭眼中的顾先生逐渐立体起来。 两人又坐了一阵,天色渐晚,却不见蒋宽来寻。 夏谨亭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面露疲色。 顾阙皱了皱眉,将夏谨亭扶起: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夏谨亭这一日受了惊又淋了雨,体力早已不支,半倚着顾阙往外走。 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前方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凑近了能听见蒋宽的喊声。 两方打了个照面,蒋宽张口便是一句:你跑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 夏谨亭头昏得厉害,蹙眉道:你跑太快,我赶不上你。 蒋宽的目光落在顾阙身上,霎时一怔。 顾阙的容貌与气质太出挑,今日只是一身便装,通身的气场却比穿了晨礼服的蒋宽还足。 蒋宽一向是个欺软怕硬的,碰着顾阙就矮了一截,又见夏谨亭半靠在顾阙怀中,登时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夏谨亭身上。 赶不上你不会在原地等,乱跑什么?!蒋宽一副质问的口吻。 夏谨亭没心思与他争辩,只想蒋宽赶紧兑现承诺:说好的,我答应你猎狐,你便与我退婚,订婚契拿来。 蒋宽见话题又落到退婚上头,眼珠子一转,推脱道:我没带在身上,下回给你。 事到如今,夏谨亭彻底明白了,蒋宽就是故意拖着不退婚。 我数到三,把订婚契给我!夏谨亭语气平静地朝蒋宽伸出手。 蒋宽是个好面子的,容不得夏谨亭在外人面前这样冲自己说话,气急败坏道:我说了没带,你偏不信! 三夏谨亭不管他说什么,只管自己报数。 别闹了,我说了,真没带。 二 夏谨亭,你非得闹是吧,好啊,我蒋宽的声儿哑在嗓子里。 数到一的时候,夏谨亭举起了猎/枪。 订婚契给我,不然我开枪了。夏谨亭的语气仍旧很平静。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蒋宽停止了争辩,将手伸进衣服内侧。 可手伸了一半,他又停住了:夏谨亭,你不会开枪的,这一枪,你不敢开。 这一点,还是蒋宽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今日猎狐,夏谨亭颗粒无收,他根本没开过枪。 不敢?夏谨亭挑眉,只听砰的一声,子弹从枪管里飞出。 蒋宽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瞪着夏谨亭。 子弹没有打到蒋宽身上,可蒋宽实实在在地害怕了。 疯了,夏谨亭你疯了!蒋宽嚷嚷着,看向一旁的顾阙,你不拦他?! 顾阙仍旧淡定:为什么要拦? 蒋宽被堵得哑口无言,抬手将订婚契朝夏谨亭扔去:给你!你拿去! 夏谨亭将订婚契拾起,确认无误后,抬手将它撕碎。 纸屑顺着指缝落下,他与蒋宽的孽缘也到此为止了。 夏谨亭长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登报退婚的声明,我们是协议退婚,此后各不相欠,再无瓜葛。顾先生在此,恰好做个见证。 蒋宽哪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招惹夏谨亭,忙答应下来,离开的时候也满面惶然。 夏谨亭端详着手中的猎/枪,讥诮道:迂迂回回地绕了那么多圈子,没想到竟靠着一把枪解决了。 从他拿枪指着蒋宽的那一刻起,他和蒋家便彻底撕破脸了。 这会儿蒋宽是被吓住了,等回过劲儿来,指不定怎么携私报复,然而现在的夏谨亭全都顾不上了,他只想找个床铺,好好地歇息一阵。 方才那一出,耗尽了他的元气。 第二十五章 夏谨亭坐上顾阙的车,身体仿佛被掏空一般,一下子卸了力。 方才面对蒋宽,他强打起十二分精神,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随口报了住处,夏谨亭倚在副驾上,双目微阖,是以错过了顾阙听到住址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顾阙开车的风格与段正楠截然不同,车速平稳,鲜少横冲直撞,夏谨亭在那催眠似的节奏中渐渐熟睡,蹙起的眉头也慢慢放松。 再醒来时,车子已抵达花园别墅。 怎么不叫我?夏谨亭揉了揉胀痛的额头。 见你睡熟了,不忍心。顾阙的掌心抚过夏谨亭的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7) 这副身子还是太弱了,淋了雨便感冒发烧,夏谨亭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碍事。 他正想推门下车,却被顾阙制止了。 而后他眼睁睁地瞧着顾阙把车子开进大铁门,停在别墅前。 即便夏谨亭发着烧,也知道这举动不寻常。别墅是私人住宅,顾阙即便要送人,也断不可能将车开到私家花园里。 这房子是你的?这是顾阙能把车开进来的唯一解释。 是我闲置的房子。顾阙语气稀松平常。 夏谨亭无比震惊,震惊之余,心下又生出些莫名的欢喜,一时百感交集,怔在原地。 我不常住这边,段正楠说找到了租客,没想到是你。顾阙说着,下车开门。 夏谨亭还沉浸在震惊中,半晌才跟着下了车。 顾阙开门的刹那,险些不认识自己的房子。 和从前独居时的简约风不同,夏谨亭给房子添了许多生气,窗台上新添了养眼的绿萝,屋中也多了许多细节的巧思。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夏谨亭朝楼梯跑去,奈何生病的身子吃不消,没跑两步就腿脚发软。 顾阙看着夏谨亭摇摇欲坠的模样,赶紧将人扶住:怎么了?别着急,要什么我去拿。 夏谨亭苦笑:我挂了些东西在客厅的墙上,闲来无事,做着玩的。 顾阙起了兴致,扶着人踏上二楼客厅,一眼便瞧见墙上的绣品。 那是一幅姿态昂扬的雄鸡图,用墨绿绣线掺黑丝线绣成,模样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张扬的尾羽,十分吸睛。 夏谨亭正想将它拆下,却被顾阙制止了。 很好的苏绣,我喜欢。顾阙说,就挂这儿吧。 顾阙竟知道苏绣技法?夏谨亭又一次为顾先生的博学所折服。 雄鸡图过关了,夏谨亭刚松口气,猛地想起三楼还挂了一件半成品。 在这别墅中独居久了,夏谨亭行事越发随意,给段正楠做的衣服也用架子挂起来,放到三层的公共区域。 现如今简直是被顾阙抓现行。 顾阙瞧见衣服,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倒是夏谨亭跟做错了事儿般,低垂着头,小声嗫嚅:抱歉,我这就把东西搬回去。这话说的底气严重不足,夏谨亭觉得自己在顾阙心目中的形象,大概已跌至谷底。 无妨。顾阙看着一脸紧张的夏谨亭,失笑道,我看起来像是衣服都不让挂的人? 那倒不是。 夏谨亭在心里默默应答,实际上,顾阙待人接物大多温文尔雅。 只是第一日住进来,房子里半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叫夏谨亭以为房东是个不喜饰物杂物的人,像雄鸡图一类的绣品,也的确是夏谨亭心血来潮做着玩的,只等见了房主就撤下来。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房主变成了顾先生,夏谨亭便愈发在意他的态度。 在我面前不用拘束,我没那么多规矩。 没那么多规矩?段正楠明明说房屋的主人规矩多! 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的夏谨亭恶狠狠地瞪视着架子上的半成品,十分后悔当初没买屎黄色的料子,墨绿色还真便宜段正楠了。 待夏谨亭回房休息,顾阙良久凝视着架子上的衣服。 他是亦铭坊的老板,见过许多厉害的制衣师傅,夏谨亭这衣服外观版型非常好看,凑近了却发现针法露了怯,这一套手上功夫,在老师傅面前是不够看的。 顾阙不知道的是,现代社会的服装设计早已分工明确,且有科技软件代劳,再无需一人包办所有的工种,夏谨亭已经许久没有手工打板了,手上功夫自然比不过民国时期的老师傅。 相比之下,挂在客厅墙上的雄鸡图倒是一幅优秀的绣作,刺绣讲究生动别致,打鸣的雄鸡要绣得栩栩如生,关键在于凹凸与明暗。 苏绣技法中的丝缕,就是用绣线不同的排列方式,使绣品呈现出立体感。 这一项夏谨亭完成得非常好,可见绣工之扎实。 顾阙想了想,拨通了段公馆的电话:人是你领来的? 话里一个人名没提,段正楠却听懂了,乐道:这都多久了,才知道啊,你那屋子常年不住,荒的很,我给你添点人气儿,顺便把人给你送上门。 这样的主意,确实只有段正楠能想出来。 你跟他说我规矩多?顾阙想到夏谨亭带病还坚持收拾,多少能猜到段正楠的话术。 我又没说错,你这一不许进主人房,二不许领外人回家,光这两条规矩就不好弄。段正楠有种背后说小话被抓包的窘迫。 顾阙哼笑一声:我这儿有套洋酒杯,本打算送你的,看样子是不必了,还是我自个儿留着吧。 一听这话,不着调如段正楠立马正经了:别啊!为什么啊? 你的话让他紧张了。 顾阙仍旧没有指名道姓,段正楠却立马懂了。 哎哟,你这人,我那就是随嘴一说,你还较真了。段正楠最爱收集各式各样的洋酒杯,顾阙这一下,简直掐在他的命门上。 我看上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了去。说完这句,顾阙便撂了电话。 睡梦中的夏谨亭还不知道顾阙已替他出了气,他这一觉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嗅到一阵米香。 那股子香气极勾人,夏谨亭缓缓睁眼,入耳便是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发烧的人骨头最懒,夏谨亭懵了一阵,艰难地起身开门。 门外顾阙正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米粥。 看到食物的刹那,夏谨亭才觉出饿来。 吃点东西再睡。顾阙将衬衫衣袖挽至小臂,与平日里西装革履的模样大相径庭。 夏谨亭脑中一片混沌,下意识将顾阙让进屋。麻木的舌尖触到香甜粥水的瞬间,他瞪大了眼睛。 好好吃! 一碗粥并未放太多的佐料,可火候口感都恰到好处。 这是你做的?夏谨亭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阙。 怎么,我不像会做饭的样子?顾阙唇边漾着清浅的笑意。 确实不像!在这个多数人赞同君子远庖厨的时代,会做饭的男性好比珍稀动物。 这一日之内,夏谨亭已经见识到顾先生的许多面,每一面都让他赞叹不已。 夏谨亭不敢相信,一本书中这么完美的人,居然不是主角?!跟顾先生比起来,宋凯霖和蒋宽到底哪里像主角了?! 夏谨亭在心里猛烈吐槽,嘴上却一刻不停地喝着粥,不多时,粥碗便见了底。 还合胃口吗?顾阙笑问。 谢谢,我很喜欢!夏谨亭填饱了肚子,思绪也清明起来。 两人虽是头一回处在同一屋檐下,却不觉得尴尬,在说话的分寸感上,两人有着一致的默契。 譬如当下,顾阙就问出了夏谨亭的心事。 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夏谨亭不是个爱焦虑的人,即便遭遇背叛,无端穿书,生活的境遇天翻地覆,他都尽力过好每一天。 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他做过不同的工作,住过不同的住所,遇见许多不同的人。 从来没有人如顾阙一般,问他一句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深究起来,关乎未来,关乎理想。 夏谨亭自打穿越,在面包与钞票中挣扎太久,几乎要忘掉理想是个什么玩意儿。 因而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先生,这儿的房租是多少?关于理想的问题,被夏谨亭下意识地回避掉了,最终还是回归到了面包与钞票。 你不必这样。顾阙轻叹一声,我不是催你的房租,若你帐上有困难,可先赊账。 夏谨亭一脸错愕,这是什么绝世好房东,天下间哪有白吃白喝的免费晚餐?! 夏谨亭不是初出社会的小绵羊,自然懂得这个道理,看向顾阙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狐疑。 房租数额不大,等你攒够了再给我罢。顾阙留意到夏谨亭的神情,及时补充道。 哦,原来如此。 夏谨亭明白了,顾阙不是慈善家,只不过作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开发商,这房租的钱实在不够看。 不过,可以赊账这一点,的确给了夏谨亭极大的便利。 先前他选择到丽都驻唱,就是为了赚快钱,如果房租可以赊账,他也不必继续呆在丽都,或许有别的更优选择。 想通了这点,顾阙在夏谨亭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了,夏谨亭甚至觉得,或许顾先生就是他穿书后的金手指,每回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挺身而出。 第二十六章 顾阙一句话点醒了夏谨亭,或许就像那句话说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从事服装设计,便是夏谨亭的诗和远方。 夏谨亭清点了手头的银钱,打定主意离开丽都,重新投身制衣行业,因此格外留意各处的招工信息。 与吃青春饭的驻唱歌星不同,制衣行吃的是老资格,经验越老道越吃香。夏谨亭年纪轻,履历亦不丰厚,只能广撒网,多尝试。 他知道此事急不得,便一边留心消息,一边在宅子里养病。 也正因此,他逐渐摸清了顾阙的作息规律。 夏谨亭眼中的顾先生,生活作风十分自律,保持着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 每天清晨,夏谨亭拉开窗帘,都能瞧见顾阙在花园里慢跑。放在民国,这也是桩稀奇事儿,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多数男士,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更别说跑步健身了。 早起运动让曾经生活在现代的夏谨亭倍感亲切,他虽没有清晨慢跑的习惯,却喜欢到花园里晒太阳。 这日阳光正好,夏谨亭清早起身,正遇上顾阙在跑步。 深秋时节,天气凉飕飕的,顾阙却穿着短款运动服,臂部与腿部的肌肉十分匀称。 夏谨亭有些怔然,穿书以来,夏谨亭就没见过这样的打扮,这个时代的人们,都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包裹起来,除了在丽都那样的场所能窥见一丝春光,其余时候都裹得严严实实。 顾阙作此打扮,夏谨亭欣喜之余,心下猜测他有留洋背景,受西洋观念的影响,才肯接纳这一身露胳膊大腿的打扮。 要一起吗?顾阙瞧见廊下之人,轻笑道。 清早时分,顾阙的声音稍显低沉,如那鸣奏的大提琴般撩过耳际。 夏谨亭的耳廓生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酥痒,欣然点头。 当日在草场淋了雨便生病的经历提醒了夏谨亭,原主的体质实在太差,而服装设计是一桩体力活,没有健康良好的体魄根本无法胜任,体育锻炼是十分必要的。 然而夏谨亭没有短款运动服,唯有穿着长衫跑。长衫到底不适合运动,夏谨亭跑了两步,险些被下摆绊倒。 顾阙见状,开口道:我把衣服借你。 夏谨亭正发愁,忽然听见这么一句,惊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同为男性,借穿运动服本是小事,可夏谨亭的性向摆在那儿,无心的举动也变得暧昧起来。 顾阙没发觉夏谨亭的异样,他取来一套干净的衬衫短裤。 夏谨亭换上后,衣服松松垮垮地缀在身上,领口露出一小截锁骨。 衣服太大了原主瘦弱的身板撑不起来,夏谨亭下意识地提了提衣领。 一阵淡香传来,是顾阙惯用的香水气息,质朴而淡雅。 于夏谨亭而言,香水是很私人的气味,如今他穿着顾阙的衣服,通身被顾阙的香气包裹着,就像被顾阙搂在怀里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夏谨亭红了脸,整个人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压根不敢与顾阙对视。 顾阙一直盯着夏谨亭,眸色渐深。 夏谨亭常年穿长衫,四肢的皮肤白皙,此番换上短装,露在外头的地方更是白得晃眼,配上他大病初愈的慵懒,自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很奇怪吗?夏谨亭见顾阙一直盯着自己看,心下更是打鼓。 不会,很适合你。顾阙敛了目光。 夏谨亭将信将疑,不过很快,他便没心思关顾衣服了,原主的体质太差,即便是寻常的慢跑,于他而言都很艰难。 顾阙也不催促他,只默默地陪着他跑,适时给他加油打气。 或许是顾阙的鼓励起了作用,夏谨亭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刻,渐渐适应了慢跑的节奏,不知不觉间,背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湿。 夏谨亭回过神来,局促道:这衣服弄脏了我洗干净还你的。 不急。顾阙将人搀到一旁歇息,随手将水囊递上。 夏谨亭渴极了,仰头喝了好几口,才发现这是顾阙的水囊 四舍五入相当于间接接吻,太过界了 夏谨亭摸了摸脸,一片烫红,也不知是运动后的自然红还是心中有鬼。 一停下来,常年不运动的人才察觉到疲累,夏谨亭根本就不想动弹,更别说准备早饭。 这些天他病着,每顿都是顾阙做的,夏谨亭心下过意不去,本想着今日下厨,不料又被慢跑折去了半条命。 顾阙全然不晓得夏谨亭的心思,循例做了早饭。 白粥配鸭蛋黄油条和小菜,十分传统的中式早点,从餐饮习惯上看,顾阙又不像是有留洋背景的。 夏谨亭仔细观察过,顾阙烧菜的手艺很好,尤其是素烧茄子、烩三鲜一类的家常小炒,是顾阙的拿手菜。 夏谨亭生病时胃口不佳,顾阙特地调整了佐料的比例,烧出来的菜肴仍能勾得人食指大动。 在想什么?见夏谨亭夹着一筷子小菜出神,顾阙好奇地问道。 顾先生烧菜的手艺真好。夏谨亭由衷夸赞。 顾阙会心一笑:早年间学的手艺,你喜欢就好。 一句话,让夏谨亭对顾阙的身世愈发好奇了,这个时代只有穷人家出身的孩子才要帮着做饭烧菜,顾阙如今财力丰厚,早年间竟也过了苦日子? 再不吃,粥要凉了。顾阙指了指夏谨亭面前的瓷碗,用餐巾擦了擦嘴。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8) 不对,夏谨亭看着顾阙的动作,又将那出身穷苦的想法划去了。顾阙举手投足间都是贵气,用餐巾擦拭的动作也十足优雅,绝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顾阙有早间读报的习惯,这会儿他正翻阅着今日的报纸,夏谨亭偶一抬头,正巧看见退婚声明几个大字。 当看清声明的落款时,长久以来压在夏谨亭心中的阴霾终于拨云见日。 蒋家终究是退婚了,一切依夏谨亭所言,声明里说明了两家人和平退婚,此后再无瓜葛。 夏谨亭将那声明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下诧异这一回,蒋宽竟这样好说话? 顾阙把报纸翻了个面儿,也瞧见了那则声明。 恭喜,脱离苦海。说着,顾阙举起了茶杯。 夏谨亭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与顾阙隔空碰了碰杯,喝下茶水的刹那,终于有了恢复自由身的真实感。 太爽了。 从今往后他不必再背负着蒋家未过门的男妻这个该死的名头过日子,也不用终日东躲西藏,以假身份示人。 心情大好的夏谨亭主动揽下洗碗的任务,冰凉的水浸润手掌的一刻,他被冰得浑身一激灵,心下却格外畅快。 只觉得目之所见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连空气都是香甜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看着手中的碗碟,夏谨亭又想到了顾阙。 似乎从在草场碰到顾阙的一刻起,运气便一下子来了。蒋宽吃瘪、找到住处、养好身体、蒋家退婚,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希望,顾阙的确不辜负金手指的名头。 兴致高昂的歌声从厨下传来,昭示着夏谨亭前所未有的好心情,顾阙在外头听见了,不由地轻笑出声。 这些年,他一直独身一人居住,姜老夫人多次劝他找个贴心人,都被他挡了回去。 夏谨亭的到来,让这处闲置已久的宅子焕发生机与活力,以往冷冰冰的屋子有了人气与欢笑。 起初顾阙住这儿,只是为了方便照顾生病的夏谨亭,如今人病好了,顾阙却打消了搬离的念头。 顾阙承认,这宅子里的温情让人上/瘾,于是,他陆续把东西都搬了过来,打定主意占据宅子的主人房。 夏谨亭是个让人省心的房客,礼数周全,知情识趣,顾阙不喜人侵犯隐私,夏谨亭便牢牢记住规矩,从不涉足主人房。 在生活上,夏谨亭也十分好养活,哪怕在病中也从不挑食。顾阙还是头回遇见,像夏谨亭这么捧场的食客。 渐渐的,顾阙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多,对夏谨亭的口味也越来越了解。 夏谨亭平日里吃得素,最喜爱的肉食是糖醋小排,有这道菜时,他能多吃一碗饭。 除了记下夏谨亭的口味与喜好,顾阙的情绪也为之牵动。夏谨亭难受时,顾阙心情亦低落,反之,顾阙也会替他高兴。 譬如眼下,顾阙也被夏谨亭的快乐情绪所感染。 他将看完的报纸放在一旁,一错眼瞧见旧报纸上用自来水笔写了什么,仔细一瞧,原来是报纸刊载的招工告示。 夏谨亭在属意的告示上打了红圈,除此之外,页面中央还划了个通红的大叉。 顾阙瞧见了亦铭坊的字样,眉心猛地蹙起。 怎么回事?! 夏谨亭划了红圈的告示都是制衣坊或成衣店的广告,照理说亦铭坊也应该在其考虑的范围内,以亦铭坊的名气,城中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夏谨亭却在上头打叉?! 一瞬间,顾阙心头闪过无数个问号。因着这个小插曲,顾阙原本爽朗的心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第二十七章 顾阙仔细看了夏谨亭选中的制衣坊大多经营西服,无论是门店规模还是业界口碑都无法与亦铭坊相比。 夏谨亭既做过对比,没理由瞧不出亦铭坊的优势。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阙心里揣着疑问,却并没有贸贸然地问夏谨亭,打算先静观其变。 夏谨亭浑然不知顾阙心中的困惑,这一日,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前往某家心仪的制衣坊应聘。 制衣坊规模不大,前来应聘的人却不少,轮到夏谨亭时,管事沉默不语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夏谨亭并没将管事的打量放在心上,对于此次应聘,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家制衣坊的面试内容一看外形二看谈吐。 因为制衣坊的员工需要接待宾客,要求五官端正,长相顺眼,说话不能结巴。 外形条件不合格的人员在第一轮会被刷,通过初筛的人员则有机会与管事面谈。 夏谨亭相貌出色,谈吐大方,顺利通过初筛。 随即,他被领到管事面前。 管事上了年纪,胡子花白,精神却十分矍铄。 他捻了捻胡子,冲夏谨亭点头道:坐吧。 待夏谨亭落座,管事并没有马上发话,仍如初见时那般盯着夏谨亭看。 你懂做西服?半晌,管事开口了。 懂得一些。 先前有过制衣经验?在何处供职? 在豪泰当过学徒。夏谨亭如实作答。 管事轻叹一声,摇头道:你回去吧,我们不能请你。 夏谨亭怔然道:这是为何? 别的应聘者除了交待过往的履历,还要现场展示手艺,夏谨亭准备多日,竟连露一手的机会都没有。 管事瞧着他年轻的面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这打哑谜一般的阵仗让夏谨亭十足困惑,他没多想,只当是意外一场。 彼时,他还心怀希望,踌躇满志地向下一家制衣坊进发。 可很快,他得到了一样的答复,别的应聘人员若落选了,至少能问得个因由,唯有他,每回都是莫名其妙被刷。 各家制衣坊的管事讳莫如深的态度,让夏谨亭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当又一次被无故拒绝时,夏谨亭面色铁青,执意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对方纠结了半天,只挤出一句:你得罪了蒋家,我们如何敢用你。 一句话对夏谨亭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忍无可忍道:我已与蒋家退婚,如今跟他们半分关系都没有! 就是没有才糟糕!管事一拍大腿,我们又不是招不到人,何苦为了你一个无名小卒,开罪同行啊。 夏谨亭这才明白,原来他所以为的自由身不过是空中楼阁,他看似摆脱了蒋家未过门男妻的身份,却又陷入了被蒋家退婚的男妻的身份中。 许是顾阙的态度太平淡自然,才让他忘却了,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眼中,退婚是一件丑事。 字面上写着和平退婚,可大多数人都觉得,夏谨亭是开罪了蒋家,才被赶出门的。 有豪泰的前车之鉴,没有企业愿意冒着风险聘请他。 想通了这一点,夏谨亭手脚冰凉,他近乎无知觉地往店外走,在经过等候的队伍时,忽然听见一阵议论声。 哟,那不是夏谨亭吗?他居然还有脸出来! 还真是,这是干了丑事被蒋家赶出门,揭不开锅了吧。 嘘,你小声些,当心让他给听见! 怕什么,他自己做了亏心事,跑去丽都偷人,还怕人说! 夏谨亭乍然抬眼,冷冷地瞧着那议论的人:你说什么?! 那人被抓了现行,索性撕破脸: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认,难道你不是因为偷人被蒋家发现,才被赶出来的?! 这话槽点太多,夏谨亭气极反笑:谁告诉你的? 八卦周刊上都登了,蒋少亲口说的,还能有假?!说着,那人将手里的八卦杂志怼到夏谨亭面前。 页面上是他在丽都驻唱的照片,照片中的他穿着雪纺衫,被冠上了偷人的名头。标题一行明晃晃的写着:夏谨亭丽都偷人,蒋少心碎退亲。 一整篇写得绘声绘色的报道,夏谨亭却一个字也看不懂。 假的,全是假的! 难怪蒋宽这回这么干脆利落地发了退婚声明,原来早就想好了后手,编好了故事在背后造谣。 有了这则造谣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他得罪了蒋家,那则退婚声明,倒成了蒋家顾及彼此颜面的证据! 用心何其歹毒! 夏谨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他沿路买了一斤酒酿,头一次有了借酒消愁的念头。 花园别墅里静悄悄的,夏谨亭坐在餐桌前,一口接一口地灌酒。 酒酿很甜,喝起来跟糖水一样,却无法缓解夏谨亭心间的苦。 他是奔着喝醉去的,可越想喝醉,神思反倒越清明。 顾阙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是夏谨亭摇晃着酒杯的模样。 除了酒,还有满地的碎纸片。 顾阙弯腰,将那纸片逐一拾起,慢慢地拼凑出事件的全貌。 他皱眉夺过夏谨亭手中的酒杯:够了,别再喝了。 不够,我还要喝夏谨亭下意识地去抢杯子。 顾阙哪里会让他抢到,左右躲闪了一阵,终于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夏谨亭的手。 夏谨亭拼命挣扎,无奈顾阙握得紧,令他无法挣开。 借酒消愁愁更愁,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顾阙一眼看穿了夏谨亭的心思。 顾先生夏谨亭忽然笑了,我一直在解决问题,可问题还是接二连三地来,从来就没有解决,我累了,不想解决了。 顾阙见他软倒下来,不再挣扎,也松了手,放软了声音:既然累了,那便歇歇。 歇?我歇得够久了,歇到被狗咬一口都不知道。夏谨亭冷笑。 被狗咬了,就揍它一顿。顾阙顺着夏谨亭的话说下去。 没用的!夏谨亭摇头,那狗跟路人摇尾乞怜,大家都以为,是我负了狗。 顾阙看不得夏谨亭如此消沉的模样,他扶着夏谨亭的肩膀,正色道:你那么厉害,还能被一只狗欺负了去?别放弃,总有办法的。 夏谨亭盯着顾阙看了半天,忽然笑出声来,跌到谷底的心情亦逐渐变好。 他没想让顾先生听他的疯言疯语,也没想让顾先生陪他演人与狗的大戏,可顾阙竟真的就陪着他胡闹。 酒精上头的夏谨亭行事越发无所顾忌,他指了指桌上那被顾阙拼好的碎杂志:你都看见了? 顾阙沉着脸点点头。 那八卦杂志的措辞非常过分,言谈直指夏谨亭水性杨花,蒋宽还以受害者的身份添油加醋,字字句句无比戳心。 就连顾阙这样的局外人看到报道都出离愤怒,更不要说夏谨亭本人了。 顾先生,那上头写的,你相信吗?夏谨亭问。 简直是一派胡言。顾阙说,我一个字也不信。 可有人信了,许多人都信了,顾先生我忘了,这个时代,是不能退婚的,退了婚的男妻,那是活该被唾弃的。 顾阙怒道:胡说!既能订婚,自然也能退婚,就算是结了婚,也能离婚,哪有为人唾弃的道理。 顾先生夏谨亭怔怔地看着顾阙,眼中闪动着微光,你的想法,总和大家不一样,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想的。 那你呢?顾阙反问,你后悔退婚吗? 夏谨亭果断摇头:我不后悔! 既如此,又何必理会外头的风言风语,退婚不过是寻常事,并不会就此低人一等。 顾阙的话,给了夏谨亭十足的安慰,尽管夏谨亭知道,如顾阙一般想法的,只是极少数。 这一刻的夏谨亭,只需要一个挺身而出的人,告诉他他没有做错。 而顾阙,恰恰完美地扮演了这一角色。 得到了顾阙笃定的回答,夏谨亭心里好受了,酒酿的后劲袭来,夏谨亭双目微合。 快要入睡时,他玩笑似地说:今后,怕是真如那八卦杂志所说,再无人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顾阙沉默良久,轻声道:放心吧,我愿意。 只可惜,说出那三个字时,夏谨亭早已陷入沉眠。 将喝了酒的人哄睡了,顾阙脸上的柔情消失殆尽。 蒋宽他沉声念出这个名字。 随后的几日,夏谨亭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照例奔波在面试的路上,眼看着打红圈的制衣坊一间间减少,最后招工广告上只剩了个通红的叉。 事情的转机就在这样艰难的时刻悄然而至,最初是丽都的经理陈胜权出面替夏谨亭澄清,言明夏谨亭只是在丽都驻唱,并没有乱搞男女关系。 丽都这样的地方,三教九流聚集,多的是人想要巴结讨好陈胜权,他一发声,立马有人跟着澄清。 也亏得夏谨亭在驻唱时期洁身自爱,丽都的熟客都知道夏天的规矩宁愿喝酒喝死在台上也不脱衣服,纷纷站出来替夏谨亭说话。 自此,舆论的风向悄然扭转。 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那文笔尖辣的新派文人冯呈烨替夏谨亭撰文,称男妻退婚一事开时代之先,其思想解放意味不亚于废止女子缠足。 冯呈烨以敢言闻名,在青年学生中极具影响力,文章一经登报便引起了热烈的讨论。青年学生中许多人赞同冯呈烨的观点,认为夏谨亭有权利追求自己的人生幸福,一时间,夏谨亭成了自由的领跑者,青年学生热切地发声声援。 这一切仿佛发生在瞬息之间,打了蒋宽一个措手不及,在蒋宽还未反应过来时,舆论的风向已天翻地覆。人们开始质疑蒋宽言辞的真实性,有人说蒋宽是得不到夏谨亭的心,便要将人毁掉,也有人说蒋宽求爱不成携私报复,真可谓是歪打正着说中了事情的真相。 蒋宅之内,蒋宽气得将报纸揉成团,扔得满地都是。 电话声响起时,蒋宽发疯般把电话往地上砸,电话被摔坏了,蒋宽仍不解气。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19) 陈胜权多年来稳坐丽都经理的位置,最是世故圆滑,这样的人居然会站出来帮夏谨亭说话,怎么可能?! 还有冯呈烨,性子向来愤世嫉俗,屡屡有人出高价请他撰文,愣是没成,此番他竟也发声了! 蒋宽越想越不对劲,夏谨亭势单力薄,定然不可能请动两尊大佛,除非是 蒋宽心下灵光一闪,不知怎的就想到当日草场之上那个帅气非凡的男人。 难道是他? 蒋宽招来随从,命人去打听那男人的身份,却见蒋老太爷阴着脸走进来。 爷爷,您怎么来了?!蒋宽一见蒋老太爷就怂成只鹌鹑。 你个混账东西,我打死你!蒋老太爷抬起拐杖就往蒋宽身上揍,段公馆方才来电话了,你为什么不接?! 蒋宽瑟缩着躲避责打,一张脸疼得皱成一团,讨饶道:爷爷,我不晓得电话是段公馆打来的,还以为又是我朋友 蒋宽出事,他的一群损友非但不同情他,反倒日日打电话来奚落嘲笑,蒋宽这才一怒之下把电话砸了。 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了,赶明儿你自个儿到段公馆给人赔罪去,要是南段北顾不愿注资,你我都得喝西北风去!蒋老太爷怒气冲冲道。 第二十八章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受退婚事件的影响,蒋记这一季度的营业额跌至谷底,急需寻求投资。上回酒会,段正楠突击考核,蒋家来不及提前准备,错漏百出。 段正楠虽未当场表态,蒋宽却猜到考核结果凶多吉少。 蒋老太爷让蒋宽到段公馆赔罪,实则也存了寻求转机的心思。蒋宽自尊心强,并不乐意跑这一趟,却不得不跑。次日一早,他便备好礼单,动身前往段公馆。 为了讨好段正楠,蒋宽特意投其所好,准备了价格高昂、造型精致、制材名贵的洋酒杯,指望段正楠看在杯子的份上救蒋记。 公馆的下人领着蒋宽进了客厅,让他稍等片刻。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茶水续了好几趟,却始终没见着段正楠。 换做平日里,蒋宽定要发作一通,可今日他没这个胆子,心里再不满也只能憋着。 茶水喝多了,蒋宽忍不住一趟趟地跑茅房,当他又一次憋不住站起身时,段正楠终于露面了。蒋宽神情一凛,茅房是不敢上了。他满脸堆笑着奉上礼物,段正楠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段先生,您看这注资蒋记的事?蒋宽试探着问了句。 我听闻,蒋记这季度的营业额又创新低?段正楠刚洗过澡,身上披着松垮的浴袍,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 蒋宽窘迫得抬不起头来,急切地拍着胸脯跟段正楠保证:段先生,您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下季度营业额翻一番! 段正楠从柜中取出一瓶红酒,熟练地开瓶,他瞥了蒋宽一眼,嗤笑道:就凭你?! 蒋宽被堵得不敢说话,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 段正楠皱眉道:你就是在这儿站到天黑,投资的事儿也没戏!赶紧走吧,别碍眼! 段先生,求您再考虑考虑!关键时刻,蒋宽的求生欲极强。 蒋宽,你求我没用,谁叫你做事太绝,得罪人了呢!段正楠一手握着酒杯,玩儿似的敲了敲蒋宽的脸,罢了,你既不肯走,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等着吧 蒋宽忐忑不安地坐下,如同惊弓之鸟般,屁点儿动静都能让他跳起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把他吓了一跳,他匆忙抬眼望去,顷刻间手脚冰凉。 怎怎么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蒋宽惊得声儿都变了。 顾阙的长相实在太耀眼,让人见之难忘,蒋宽自然也记得当日在草场之上吃的闷亏。 午夜梦回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忽然站在自己面前,蒋宽恶狠狠道:是你,是你抢了我的投资!是你在段先生面前说我坏话! 噗段正楠没忍住,喷出一口酒来,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蒋宽:你知道他是谁不? 是夏谨亭的奸夫!蒋宽大声嚷嚷道。 段正楠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顾阙,你也有今天 顾阙二字,无比精准地将蒋宽打入地狱。 全海城只有一个顾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蒋宽的脸霎时间白了。 怎么可能,这男人居然是顾阙?! 他虽心神俱震,反应倒还算快,嘴唇哆嗦着求饶:顾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回! 顾阙不欲搭理他,却听蒋宽又说道:顾先生,您别听夏谨亭胡说,他惯会使诈 完犊子咯! 段正楠在一旁看戏,当蒋宽提到夏谨亭时,段正楠就知道他要完蛋。 夏谨亭是顾阙的逆鳞,谁也说不得。 果不其然,顾阙发话了:你想我注资蒋记? 蒋宽以为有戏,急切地点头。 那正好,你替我办件事。说着,顾阙解下了腰间的配枪,替我试试,这枪的准头。 蒋宽很快便明白了顾阙的意思。 顾阙让他脑袋上顶个苹果,站在远处当人肉靶子。 装了实弹的枪,就握在顾阙手中。 蒋宽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尿意爆棚,止不住求饶道:顾先生,求您,放过我吧 顾阙用手帕仔细地擦着枪,根本不理会蒋宽的求饶。 顾先生蒋宽的脸皱成一团,两股战战,我再也不敢了! 说话间,顾阙已将枪械上膛,枪口正对着蒋宽。 蒋宽浑身抖如筛糠,脑袋上的苹果摇摇欲坠。 你若是敢让苹果掉下来,我就拿你的眼珠子当靶子!顾阙沉声道,不许动! 蒋宽根本不敢动,无奈生理上的恐惧无法克服,两条腿战栗不止。 我说了,别动!顾阙低喝一声,彻底击溃了蒋宽的心理防线。 砰是子弹射出的声音。 蒋宽绝望地闭上双眼,下一刻,被四溅的苹果泥淋了满脸。 他双膝一软,形象全无地跪倒在地,后知后觉地嚎啕起来。 顾阙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还不滚?! 蒋宽怕极了顾阙,当真是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 一旁的段正楠亲眼目睹了一出好戏,劈里啪啦地鼓起掌来:冲冠一怒为蓝颜,精彩,精彩! 你也想挨枪子儿?顾阙看他一眼。 啧,吓唬谁呢,也就蒋宽那傻逼才不晓得咱们三爷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莫说是一颗苹果,就是在脑袋上顶颗枣子,也能毫发无伤地打下来! 蒋宽是实实在在被吓破了胆儿,回家后大病了一场,终日躲在房间里不出门。 蒋老太爷前去探望,一谈到当日之事,蒋宽就止不住发抖。 大夫说这是受惊过度的后遗症,需要慢慢调养,方能复原。 期间宋凯霖前来探望过一次,见蒋宽蔫蔫的,渐失了耐心,轻声埋怨:好好地去一趟段公馆,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段公馆三个字是蒋宽的噩梦,他一听见,就拼命去捂宋凯霖的嘴:嘘,你小声些,说不得! 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宋凯霖不以为然。 你懂什么,夏谨亭身后有人,招惹不得。蒋宽说这话时,还机警地四处张望,担心隔墙有耳。 什么人那么厉害?宋凯霖照蒋宽的胳膊上拍了一下,他最看不得蒋宽窝囊的样儿。 是顾阙!蒋宽的声音细如蚊蚋。 不可能!宋凯霖眉头一皱,绝对不可能! 正经说起来,顾阙还是宋凯霖名义上的表哥。 顾阙生母早逝,父亲和继母生下了弟弟顾恩,而宋凯霖则是顾恩的亲表弟。 对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宋凯霖所知不多,只知道亲表哥顾恩非常忌惮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顾阙能力出众,性子却很冷,从没听说过他对谁另眼相待,夏谨亭怎么可能搭上顾阙这条大船。 我指天发誓,那是我亲眼瞧见的,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蒋宽见宋凯霖不信,急得对天赌咒。 宋凯霖心下疑惑更甚,蒋宽虽然不成器,却也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可若给夏谨亭撑腰的人真是顾阙,宋凯霖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要知道,像他这样名义上沾亲带故的表弟,与顾阙都说不上两句话,夏谨亭一个破落户出身的外人,凭什么能得顾阙的赏识。 宋凯霖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蒋宽,心下却打定主意,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十九章 退婚事件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维新派与保守派争执不下之际,一直以受害者姿态出现在大众视野的蒋家却突然公开道歉了。 比起那份不痛不痒的退婚声明,这一次的登报道歉显得极其诚恳,蒋宽本人承认,八卦周刊的采访内容均为捏造,现正式向夏谨亭先生道歉。 消息一经公开,舆论大哗,蒋记门前天天有路人扔臭鸡蛋烂番茄,蒋宽本人只能龟缩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夏谨亭的冤名得以洗刷,只可惜这份公开道歉来得有些晚,耽误了应聘时机,夏谨亭属意的制衣坊都已招到人了。 这一日,夏谨亭看着招工广告上那个硕大的红叉,怔怔出神。 亦铭坊,这是仅剩的一家西服制衣坊了,也是夏谨亭首先排除的一家。 原因只有一个,亦铭坊的老板顾阙,是夏谨亭看原著时十分厌憎的角色。 顾阙手头产业众多,是海城巨富,可书中说,他对待下属极其苛刻,曾有员工因家中白事请假,顾阙不但不准假,还将人狠狠数落了一通。亦铭坊的员工对其不满,无奈签下死契,兼有竞业限制,无法跳槽,只能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除此之外,顾阙其人私生活极其不检点,男女不忌,潜规则下属,在床上还有特殊癖好,常将那朝气蓬勃的青年男子折腾地奄奄一息。 总之此人劣迹斑斑,以上种种都踩在夏谨亭的雷点上。 夏谨亭最讨厌的就是□□决定脑袋的花花公子,他长叹一声,眉头皱成了川字。 怎么打了叉,亦铭坊不好吗?顾阙不知何时站在了夏谨亭身后,一脸专注地看着那涂画多次的招工广告。 夏谨亭脱口而出:不好。 为什么?顾阙挑眉,亦铭坊可是城中首屈一指的西服制衣坊,规模和口碑都不错。 顾阙口中的不错还是谦虚的说法了,实际上,亦铭坊是海城唯一一家能与洋商抗衡的男士西服制衣坊,城中新派男士,尤其是富人圈层,都以在亦铭坊做一件手工西服为荣。 这是外在的,内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夏谨亭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个奇葩老板,能好到哪里去! 顾阙滞了滞,才意识到夏谨亭在骂他。 怎么回事?! 顾阙拉开椅子,郑重地面对夏谨亭坐下,一副准备详谈的模样。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奇葩老板?你指顾阙?他怎么了? 夏谨亭啧了一声:顾阙此人,黑历史无数,为人刻薄冷情,毫无同情心,私生活混乱,男女通吃夏谨亭正掰着指头数,一抬眼见顾阙的脸色黑得像炭,疑惑道,你怎么了? 顾阙心下翻起惊涛骇浪,他自问洁身自好,何来私生活混乱之说?这些荒谬的流言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这些你都听谁说的?顾阙的脸色一言难尽。 横竖我知道。夏谨亭朝顾阙神秘一笑。 他总不能告诉顾阙,这是一个书中的世界,他是通过看书得知顾阙不是好人的,若真如此,怕是通情达理如顾先生,也会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顾阙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一个度。 夏谨亭没瞧出顾阙的异常,纠结道:西服制衣坊,就剩这一家了。 顾阙不动声色道:亦铭坊每年都会开设制衣培训班,对新人进行系统的培训和考核,今年的报名还没结束,你可以去试试。 可是夏谨亭仍旧犹豫,他还是对顾阙相当膈应。 可转念一想,顾阙是顶头大boss,而他只是个小喽啰,两人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平日里连打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培训班的开设让夏谨亭十分心动,他知道服装设计在民国,还没有系统地分模块,民国的制衣师傅,无论是专做上衣还是专做下裳,都需要一力完成所有的细节。而以他眼下的纳布功底,虽可以完成,却无法专精。亦铭坊的培训班,正是个极好的学习机会。 反正夏谨亭也没想在亦铭坊长做,待到学成出师之日,便会自立门户,如此看来,亦铭坊倒成了最佳选择。 经此一番深思熟虑,夏谨亭决定了,就去亦铭坊! 顾阙见夏谨亭妥协,心下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夏谨亭平素待人接物温和而克制,鲜少会对一个人表现出这样明显的憎恶。倘若当下顾阙直接亮明身份,夏谨亭必定不能接受,倒不如把一切交给时间,待夏谨亭入职亦铭坊,自然会发现真相。 两人各怀心思,想法竟不谋而合,也算是缘分一桩。 因为有培训班的缘故,亦铭坊和其他的制衣坊不同,招工时并不要求员工懂制衣,只要愿意学习,都可以报名。培训时间三个月,三月之后,亦铭坊会组织考核,根据考核成绩确定新入职员工的岗位。 夏谨亭虽讨厌顾阙,却非常赞赏这套机制,时下制衣坊的员工多吃资历,年资越高,地位和薪水也越高,这当然也与制衣师傅本人的能力有关,但也导致少数有能力的年轻人出不了头。亦铭坊的这套机制,能为新晋员工安排合适的岗位,综合评估各人能力,有能力的年轻人只要通过考核便可拥有一定的话语权,这对制衣坊的发展是相当有益的。毕竟潮流日日在变,缺失年轻的新鲜血液,再优秀的制衣坊也会被竞争对手淘汰。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0) 夏谨亭既然选择投身老本行,自然也是有野心的,然而时代大背景如此,夏谨亭也知道眼下自己人微言轻,尽管有诸多想法,一时间也难以实现,因而时刻告诉自己,戒骄戒躁,切不可操之过急。 亦铭坊创设的机制,却像是一道曙光,在一片黑暗中为他的梦想撕开一个口子,夏谨亭就像个不断前行的旅人,努力抓住每一点机会。 等着瞧吧。夏谨亭心说,没准有一天,还真的能亲眼看见顾阙那个大傻逼,顺道把辞呈摔他脸上,真是想想都痛快! 第三十章 这日, 夏谨亭只身前往亦铭坊报名, 亦铭坊位于海城最繁华的商业区, 是独门独栋四层建筑,建筑风格大气简约,门面也没有过多的修饰。 这大大出乎夏谨亭的意料, 书中提到,顾阙此人最爱巴洛克式的西洋建筑,追求花纹繁复、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可眼前的亦铭坊外观却十分朴素, 自带一种简单的美。 困惑在夏谨亭心头一闪而过,很快, 他便顾不上思量这些了。 亦铭坊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前来报名的人, 比夏谨亭预想中的还要多。 夏谨亭在队末站定,忽然听见一把无比惊喜的声音:是你! 夏谨亭循声回头,见一个身着麻布衫的青年,正满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有点面熟,夏谨亭上下打量那人,忽地想起:阿城! 眼前的青年, 正是当日在齐仁巷卖水果的阿城。 往日他总穿着一身短打, 身上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今日穿上麻布长衫,夏谨亭一时没认出来。 你也来报名?夏谨亭微讶,一段时日不见, 阿城跟换了个人似的,看起来很有精神。 我想学门手艺,总不能在路边卖一辈子水果! 原来,在彭秀华与梁司围分手后,阿城总对彭秀话嘘寒问暖,如今两人正处在恋人未满的阶段。阿城的生活有了盼头,也萌生了积极上进的想法。卖水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无法给彭秀华安定的生活,正巧亦铭坊开设培训班,阿城便也前来报名。 夏谨亭唏嘘道:原来我离开以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回想起来,齐仁巷的点点滴滴就像个遥远的梦境,可无论夏谨亭身处何方,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总还藏着小巷的饭香和朴实男女的欢声笑语。 一起加油!夏谨亭笑着给阿城鼓劲。 这报名的队伍排得虽长,效率却很高。夏谨亭仔细观察周遭,希望能观察到通过的标准。 不过很快,他便放弃了。 这实在看不出任何的标准,起先夏谨亭以为看外形,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弓腰驼背的男人取到了号码牌,随后夏谨亭以为看年龄,却又瞧见一个上了年纪的成功取到了号码牌。如果不是宣传广告上写明了不收取任何培训费用,夏谨亭甚至疑心,亦铭坊是借此噱头骗人钱财。 轮到夏谨亭时,工作人员眼神一亮,拍板道:12号,通过了,进去吧。 整个流程不过三五秒钟,夏谨亭还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进店了才发现,报名通过的人员都按编号各自分了组。 一组四人,跟着一位带教师傅学习,三月后,由亦铭坊出题考较学员的学习成果,合格留下,不合格走人。 夏谨亭和阿城是一组的,同组还有另两名成员,四人相互打了招呼,耐心等带教师傅前来。 不一会儿,陆续有带教师傅过来,他们有好些都上了年纪,指腹处长着厚茧,夏谨亭知道,那是顶针长期摩擦指腹造成的。 又等了一阵,别组的带教师傅均已就位,唯独他们这一组,迟迟不见带教师傅的身影。 阿城性子急,等得有些不耐烦:等老半天了,怎么还不来。 夏谨亭心下隐约觉得,这是带教师傅给他们的下马威,这个想法在夏谨亭见到真人时得到了验证。 他们组的带教师傅是个体型肥硕的胖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稍动一动就出一脑门子汗。 见到新人,带教师傅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声嚷嚷:累死我了! 见新人都站着不动,他又嚷嚷起来:都杵这儿做什么,一个两个跟棒槌似的,连杯水都不晓得给师傅倒。 夏谨亭眉头紧皱,旁的暂且不论,就是眼下这架势,这带教师傅定然是个事儿精。 亦铭坊的人就这素质,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 夏谨亭正腹诽,忽然听那带教师傅说:你,过来,给你周师傅捶个腿! 夏谨亭抬眼,见那臃肿的指节正指着自己。他抿了抿唇,没动弹。 阿城在一旁瞧见了,忙出面解围道:周师傅,我给您捶! 好在周师傅也没多纠缠,只哼笑一声:长得好看有屁用,还不是个蠢的。我告诉你们,别以为进来了就万事大吉,你们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日子长着呢 同组的人听明白了,都上前巴结周师傅,唯有夏谨亭站在外围,心下迟疑:选择来亦铭坊,真的是对的吗?不管怎样,既然进来了,就得熬下去,夏谨亭自问不是怕苦怕累的人,逢迎巴结的事他做不来,总可以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多听多学。 培训课程的设置分为理论与实操两个部分,理论主要介绍亦铭坊的经营范畴、经营理念、服务宗旨等,实操由各组的带教师傅负责教授,分为量、裁、试、缝四个模块,三月后的考核试题会着重考核这些内容。 今日先上理论课,亦铭坊的经营理念是诚信为先,质量第一要求员工做到精工细作,永不走样。夏谨亭在台下听着,心下冷笑,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关键还要看做得怎么样。亦铭坊就是说得多、做得少的典型,老人拿腔拿调摆架子欺压新人,也敢大言不惭地说和睦相处、共同进步。 听了一整天的大道理,夏谨亭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亦铭坊有为员工提供住宿,夏谨亭却住惯了柔软的床铺,颇有些由奢入俭难,索性还是住回花园别墅。 到家时分,夏谨亭甫一推门,便被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勾起了馋虫,顾先生又下厨了。 顾先生的工作时间非常自由,除了偶尔的出差外,多数时间可以在家办公。 做饭几乎成为了他业余的爱好之一,一有空就捣鼓各种菜肴,关键还极有天赋,做的菜非常符合夏谨亭的口味。 今日顾阙做了一道黄酒焖鸭,酒香四溢,夏谨亭原本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他走进厨房,倚在墙边看顾阙忙碌。 顾阙做事非常有条理,典型的忙而不乱,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微微偏头,笑道:回来了,马上就好了。 夏谨亭的心跳,因这一句话漏了一拍。 这话太过自然了,自然得仿佛他们是一对相处多年的夫夫。 夏谨亭用力拍了拍脸:想什么呢,事业一点起色都没有,还在这儿做白日梦,该打! 正想着,鲜香四溢的黄酒焖鸭出锅了,顾阙从柜中取出一支香槟,干脆利落地开瓶。 夏谨亭笑道:开酒做什么? 庆祝。顾阙将香槟倒入杯中。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通过? 我相信你。灯光下,顾阙抬眼看向夏谨亭。 男人的眼睛如琥珀,闪着流光溢彩。 夏谨亭不敢多看,举起酒杯平复躁动的心。 今天怎么样?顾阙收起目光,循例关心。 还好,放心吧,我能应付。夏谨亭嚼着软烂的鸭肉,在心里把亦铭坊的主人吐槽了千八百次。 偏偏,顾先生下一秒就提到那个名字: 见到顾阙了? 哪能啊?夏谨亭摇摇头,顾三爷可是大忙人,哪里是普通人能见的,怎么,顾先生想见他? 顾阙摇头,藏住唇边的苦笑,你把他说得那么不堪,倒让我好奇了。 说起来,你们都姓顾,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夏谨亭笑着打量着顾阙,我倒是觉得,你比顾阙厉害。 咳咳!顾阙听见这一句,被呛得直咳嗽,忙拿餐巾捂着唇:怎么说? 你是真君子,比顾阙那种伪君子强多了! 夏谨亭话音刚落,顾阙咳得更凶了。 你就那么肯定他是伪君子,说不定你误会他了呢?顾阙试图挽回形象。 不可能!夏谨亭非常肯定,他可是看了原著,开了天眼的人,顾阙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他! 亦铭坊的人都说顾阙是伪君子?顾阙试探道。 夏谨亭摇摇头,说起这个他就来气,他原以为员工群体都反感顾阙,可今日一天下来,夏谨亭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亦铭坊的员工都在说顾阙的好话,这让夏谨亭有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悲壮感! 他们都被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夏谨亭控诉,不对,他们是被压迫久了,习惯了!不过我相信,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顾阙看着夏谨亭因酒精而微红的脸,笑得意味深长。 夏谨亭没想到的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竟一语成真。 打从次日上班,带教的周师傅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他,总将繁琐又无关紧要的活交给他。 比如实操课上教量体,周师傅就把夏谨亭打发去做与课程内容毫无关系的活。 明明是摆放整齐的丝线,周师傅非要他前去清点,还规定要在授课结束前完成,直接导致夏谨亭听不成课。 连着好几日都是这样,连阿城都看出了不对劲,一脸担忧地安慰夏谨亭:我倒是听课了,就是学得不好,周师傅只让我们在一旁看着,从不让我们上手,你若是想学,我可以试着说给你听。 夏谨亭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周师傅这是压根没打算教会新人,实操的本意就是动手操作,不让新人动手尝试,不论看多少遍,都于事无补。 夏谨亭想了想,还真就想出了法子。他领着阿城来到亦铭坊的废弃仓库,这儿是专门存放废弃料子与制衣工具的地方,平常基本不会有人来。 夏谨亭点着蜡烛,从废弃物中翻找出一具木头制的人体模特,冲阿城道:开始吧。 阿城虽未曾实操,但胜在听讲认真,记忆力强,周师傅随口讲的动作要领,他都能记得一字不差。 夏谨亭有上辈子的基础,完全能听懂行话,三言两语间,便领会要义。 他拿着皮尺,在废旧的木头模特身上比划,一边联系,一边给阿城讲解。 见夏谨亭的动作比周师傅还要利落熟练,阿城惊呆了:夏,夏先生你太厉害了。 阿城之所以那么吃惊,是因为他亲身尝试过。 量体这活,看着不难,真的上手了才知道有多难。特别是看皮尺上的刻度,阿城瞪着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准,夏谨亭却能脱口而出说出刻度,且每次都精准无比。 通过这样的练习,阿城总算弄明白量体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纸上谈兵行不通,周师傅再教什么,他都会第一时间请教夏谨亭。 夏谨亭没能上课,却在试岗时被周师傅钦点打下手,若换个没基础的,定要出岔子。 可夏谨亭做得十分妥帖,譬如量体,周师傅让他帮着拿尺子,他便埋头拿尺子,半点不逾矩,让他报数,他也能迅速精准地报出来,周师傅本想寻个由头数落他,一来二去,竟没找着机会。 这日,店里来了个男人,一进店便吵嚷开来:人呢,都哪去了?我要做衣服! 夏谨亭朝男人看了一眼,见他年岁不大,背却特别地驼,寻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不大合适。 刚巧轮到周师傅当值,自然也该周师傅帮男人量体。可午后的这个点儿,周师傅习惯了午睡,夏谨亭无法,只得一面安抚客人,一面派人去请周师傅。 无奈驼背男人的怒气特别大,嘴里一刻不闲地吐槽:你们这什么西服店啊,还海城第一,我看也不过如此。客人来了也不接待,生意不做了?你们这么消极怠工,老板知道吗? 他嗓门又高又亮,店员都拿他没办法,又不敢前去触他霉头,只有夏谨亭捧了一碗菊花茶,递到男人面前:先生,先喝点儿水吧。 夏谨亭态度恭恭敬敬的,茶水也沏得温度适宜,饶是客人心头又火,也不好发作,店内一时安静下来。 一盏茶的功夫,周师傅总算起来了,他大腹便便,皮带只才扎了一半,一脸被吵扰的不愉快。 催催催,一个两个都死人啊,没我就不晓得干活了?周师傅骂骂咧咧地拿起皮尺,喊道:人呢? 他转眼一瞧,好家伙,是个弓腰驼背的。 有经验的制衣师傅都知道,客人的体形不标准,制衣的难度便随之水涨船高。像眼下这位客人的情况,在行内被称为大驼背,标准的款式图于他而言是不适用的,服装的比例和线条都要重新调整,需要花费好一番功夫。周师傅一向没耐性,当下便坏了心情,啐了一声:真晦气! 这话声量不小,驼背的客人听得一清二楚,登时摔了杯子,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了吗?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周师傅也是个爆脾气,两个爆脾气撞一起,瞬间火星四溅。 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你们管事呢,我要投诉!店大了不起啊,店大就可以随意欺客吗?驼背男人再次嚷嚷起来。 周师傅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虽仍板着脸,却也知道自己违反了亦铭坊的待客规矩。 他有意息事宁人,一面虎着脸警告旁人不许将此事传出去,一面放软了语气给客人道歉。 可这客人偏就是个软硬不吃的,全然不接受道歉,一迭声地要找管事。 管事夹在两方之间,左右为难。 客人要求换师傅,可当值的只有周师傅一人,将其他师傅喊来,必定会耽误客人的时间。 管事好说歹说,客人就是不松口。 末了客人抬手一指:你来替我量! 夏谨亭又成了那被选中的幸运儿,管事知道夏谨亭资历轻,冲客人赔笑道:小夏是新来的,要不还是周师傅 我偏要他量!客人一口咬定要夏谨亭。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1) 管事无法,只得拼命朝夏谨亭使眼色,让他自个儿请辞。 可夏谨亭一张口,说出的话却与管事的意思南辕北辙:先生,麻烦您抬手。 量体是制衣的基础,只有量体数据精确,才能做出合适的西服。 夏谨亭给人量体,遵照的是一看二问的原则,所谓一看,指的是看身形和看脸型。 这位客人的身形,明显是驼背,因此客人腰围的数据便格外重要。 在掌握一手数据后,夏谨亭开始二问,二问的内容包括客人的喜好、要求,譬如一些客人喜欢穿宽松的衣服,胸围的具体数据就要加上一定的余量。 夏谨亭的一边运尺,一边与客人聊天:先生喜欢宽松款的还是收紧款的? 客人想了想,答曰:入冬了,我习惯在西服里添衣。 如此一说,夏谨亭便心领神会,自觉将腰围定得宽松些。 管事惊喜地发现,夏谨亭给客人量体时动作十分利落熟练,语气温和从容,比动辄颐指气使的周师傅要强许多。 他赞许地看着夏谨亭,反倒指挥周师傅给夏谨亭打下手。 周师傅一向自视甚高,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连记个数据都不情不愿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量体亦接近尾声,客人的情绪在夏谨亭的安抚下平复了许多。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夏谨亭没回头,却听出了来的是个穿高跟鞋的女人。 还没好吗?怎么这么久!果然,女人娇俏的声音传来,夏谨亭正读着尺数,发现客人身形猛地一颤,牵动了皮尺。 这一组数字出了岔子,不能用了。 夏谨亭好脾气地重新给他测量,可自打那女人进店以来,驼背客人便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身子总是挪来动去的。 先生,马上就好了,您要是累了,可要先歇一阵?夏谨亭礼貌地询问。 客人还未答话,那高跟鞋女郎反倒开口了:可别,我赶时间呢,赶快量! 驼背客人听了这话,情绪立马激动起来:黄云,我不用你等,你赶紧走! 哧,高至朗,你神气什么,就你这样的身形,哪件衣服穿你身上能好看!黄云反唇相讥。 高至朗气得脸色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夏谨亭看他一眼,笑了。 你笑什么?!高至朗最恨被人嘲笑驼背,神经脆弱而敏感。 我笑黄小姐说得不对。夏谨亭语气和缓,手上测量的动作一刻不停,在制衣行,高先生的的身形又称作小牛腰,只要做对了款式,西服上身很好看。 小牛腰?黄云一怔,你的意思是,能做出适合他的西服? 这是当然,量体的目的就是为了根据各人不同的体形设计衣服,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西服,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夏谨亭动作专业,眼神笃定,倒让黄云不好意思起来。 她好奇地朝镜中看去,说来也神奇,听到小牛腰这个说法,黄云便觉得高至朗的驼背顺眼了许多。 她是家中独女,受父母之命与高至朗议亲,其实高至朗为人上进,待她也不错,唯独那显眼的驼背,一直被黄云所嫌弃。 此番定做婚服,两人意见不合,高至朗穿惯了长衫马褂,觉得长衫宽大,能遮掩驼背,因此婚服也想做中式的,而黄云上的新式学堂,想穿那素白的婚纱礼裙,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 黄云气急攻心,情急之下开口嘲讽高至朗的身形。这恰恰是高至朗最介意的点,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在双方家长的调停下,两人各退一步,结婚照穿西服拍,婚礼上穿中式礼服。 事情虽谈妥了,芥蒂却在双方心里种下,黄云越看越觉得高至朗的驼背难看,甚至连陪他到亦铭坊做衣服都不情愿,高至朗怀揣着一腔怒气进了店,这才有了方才种种。 此番经夏谨亭开解,黄云也意识到是自己过分了,她有心弥补,看着镜中人笑道:这么看,确实不错。 高至朗面露惊诧,他已习惯了黄云的冷嘲热讽,乍然这么一夸,倒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服装本就可作改善体形之用,亦铭坊的师傅替很多小牛腰的客人做过衣服,效果都很好,二位大可放心。夏谨亭说完,干脆利索地收起皮尺,冲高至朗点头道:高先生,可以了。 有了夏谨亭这一番话,小夫妻二人的心情雨过天青,语气也温和了许多,管事循例拿出评分表请二人评分,高至朗大笔一挥,给了个满分。 管事心下乐开了花,感慨本月赏钱有望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客人送出门去。 再折返时看向夏谨亭的眼神如同看一枚金娃娃,对夏谨亭的态度也格外温和:累了吧,赶紧去歇着吧。 说完,扭头看向周师傅:周厚,你给我过来! 夏谨亭是真的累了,这些日子他坚持锻炼,身体状况有所改善,可量体这样的活计,既耗体力又耗心力,干完了浑身没劲儿。 他趁人少,倚在沙发一角休息。 阿城一脸崇拜地看着夏谨亭:你太厉害了,方才那对男女吵得那么凶,你竟也能劝住。 夏谨亭疲惫地笑笑,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从业的基本工。 客人是有自尊心的,尤其像高至朗那样,身形上有着天然缺陷的,会更在意缺陷本身。 为了照顾客人敏感的情绪,制衣界有一套通用的行话,比如驼背称作小牛腰,溜肩称作美人肩,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顾全客人的颜面。 至于劝架,夏谨亭也只是用了暗示法,这是服务业从业人士的必修课,给予客人积极正向的心理暗示,让他们摆脱消极的情绪,从而接受产品。只是这一套方法论,无法对阿城言明。 阿城如今将夏谨亭视作偶像,休息时总缠着他说话,譬如眼下,他就缠着夏谨亭说关于周师傅的八卦:听说,周师傅的客户满意度评分,已经连着好几个月不及格了,管事的奖金和客户满意度挂钩,这会儿正发火呢。 提起这茬,夏谨亭倒是挺有兴趣,客户满意度评分也是亦铭坊独创的制度,目的是为了督促制衣师恪尽职守,若制衣师的评分屡屡不达标,是要被开除的。 既然他接二连三地不及格,怎么还能留下?夏谨亭闭目养神。 听说他是刘师傅的外甥,管事看在刘师傅的面子上,对周厚犯的事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谨亭明白了,原来有裙带关系,难怪周厚行事那么嚣张。 什么考核,都是骗人的表面功夫,夏谨亭对亦铭坊的印象再一次跌落谷底。 阿城说得兴起,完全没留意到周厚就站在他们身后,目光恶狠狠地盯着两人。 夏谨亭一错眼,正对上那阴恻恻的眼神,手臂上起了一圈鸡皮疙瘩。他沉声道:阿城! 啊?阿城后知后觉地回头,被周厚吓了一跳,当即闭了嘴。 夏谨亭心下微沉,他知道以周厚的性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今后的日子,还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夏谨亭有心提防,却没想到周厚的报复来得那么快。 四人一组,每组配备一名带教师傅这是亦铭坊制定的制度,然而除开这层关系,严格来说,夏谨亭他们并不算是带教师傅的徒弟,这一点,也与时下行业的师徒制不同。 传统的师徒制度有隆重的拜师礼,拜师者既是学生,也算是师父的半个佣人,平日里要任劳任怨,照顾师父的生活起居。 某日,周厚向四人提出收徒,要四人磕头为礼,还要求四人向他敬起师酒。 夏谨亭自然是拒绝的,阿城也颇讲义气,见夏谨亭拒绝,便跟着拒绝了。 周厚冷笑道:你们俩可想清楚了,现在不拜师,以后有你们好果子吃! 夏谨亭态度坚决,他并非排斥传统的拜师礼,只是周厚这样的人,还不够格当他的师父。 此事过了几日,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却在一个静谧的午后,陡生波澜。 高至朗的西服已进入打样阶段,夏谨亭按着当日量体时记录的数据打样,纸样打了一半,却发现不对劲。 纸上记录的数据,和当日量体的数据有出入,夏谨亭起初没留意,因为每个数据本身差异并不是很大,只是和正确的数据差了毫厘。 夏谨亭当机立断,停做手头的纸样,将阿城喊来。 这数据是你誊抄的?夏谨亭脸色很难看。 是我阿城小心翼翼地看着夏谨亭,出什么问题了? 数据不对,你再好好想一想,确定没抄错? 绝对没有!这一点,阿城还是很肯定的,他自知不聪明,对于誊抄数据这种活便格外细心。高至朗的西服数据他在誊抄时反复核对过很多遍,完全不可能抄错。 唯一的可能便是,数据在登记时就是错的。 夏谨亭沉声问道:原始数据是谁登记的? 阿城脸色青白:是周师傅!我记得,当时管事吩咐他给你打下手,他的脸色可吓人了。 顷刻间,夏谨亭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周厚根本没按照夏谨亭报的数据登记,他很聪明,没有大幅度地改动数据,只是在每个数据上都添减了分毫,寻常的制衣师在打样时根本无法发现异样。 可实际上,量体的数据一旦失了精确性,就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最终纸样上身便会不伦不类。当日夏谨亭在高至朗面前下过保证,如若打样的效果不佳,高至朗和黄云定然不会满意。夏谨亭作为负责量体的新人,就会背上量体不力的罪名。 可周厚却漏算了一点,夏谨亭对数字极其敏感,即便不用皮尺,光凭肉眼估测,他也能将三围数字说得十分精确,而经他亲手量体的客人,三围数他都记得无比精准。周厚这套阴毒的把戏,根本坑不了他。 阿城不知道夏谨亭有这样的本事,这会儿急得直冒汗:数据没了,该怎么办,这回死定了。 夏谨亭看了阿城一眼,于心不忍。 是他拖累了阿城,阿城因为与自己走得近,也成了周厚的报复对象,此番数据是经阿城的手誊抄的,若真出事,阿城也脱不了责任。 记录原始数据的纸,你可曾留着?夏谨亭虽不至于被这样的伎俩击垮,却也咽不下这口气,若是能找到出自周厚之手的原件,便有了反击的证据。 被周师傅要走了。阿城蔫头蔫脑的。 这便是提前将证据毁尸灭迹了,夏谨亭攥紧了拳头。 三日后,高至朗在黄云的陪同下前来试样, 夏谨亭将样衣给高至朗套上的霎那,黄云惊喜道:太好了! 样衣的胸围设计巧妙,完美地遮掩住高至朗的驼背。 镜中人有着前所未见的精气神,站在一旁的周厚脸色却黑如锅底。 怎么可能,他明明设计改了量体的数据,夏谨亭怎么还能制出合体的纸样?! 周厚恼怒地瞪视着夏谨亭,夏谨亭似有所觉般转头,冲周厚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周厚心底发毛,正待定睛细看,夏谨亭却已转过头去,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幻觉。 夏谨亭初战告捷,一手出色的量体功夫得到了管事的赏识,被安排了替客人量体的活计。 这是个让所有学员都羡慕的位置,量体除了手上功夫,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皮子利索,也得会说话,是一个综合素质十分全面的岗位。 相应的,这个岗位的福利也同样优厚,可以结识许多达官贵人,尤其亦铭坊的客人多是社会名流,能在重要人物跟前露脸,自是美差一桩。 夏谨亭对此倒无甚特别的想法,他从没想过要靠巴结谁往上走,往好听了说叫自立自强,往难听了说叫现实。他可不认为在达官贵人面前露几次脸就能让人家对自己另眼相看,想要改变阶层,唯一的方法就是做出成绩,若因此而成为周厚这等小人的靶子,简直是得不偿失。 不过眼下,夏谨亭没得选,只能踏踏实实干好手头的活。这一日,店里又来了客人。 夏谨亭抬眼一看,觉着对方有点面善。 夏谨亭,你怎么会在亦铭坊?徐煌天的声音有点虚。 作为蒋宽的酒肉朋友之一,蒋家的现状让他唏嘘无比。 蒋家的败落几乎是在一夕之间,生意衰败,顾阙、段正楠等人见死不救,蒋家虽是百足之虫,也抗不过亏本裁员。夏谨亭的父亲是首批被裁的员工之一。 再见夏谨亭,徐煌天的心情十分复杂,夏谨亭顽强地让人难以置信,每次眼看着走入绝境,却总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重新站起来。 夏谨亭对徐煌天没什么印象,面色如常问道:先生,你是? 徐煌天一口气堵在心头,他这儿单方面将人当情敌,谁曾想人家根本没把他放心上。 没想到啊夏谨亭,你竟入了亦铭坊,你就那么喜欢干伺候人的行当?徐煌天在面对夏谨亭时,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嫉恨,他不明白,为什么郭文雅总是那么信任夏谨亭,在夏谨亭名声最坏的时候,郭文雅都坚信他是无辜的,而他徐煌天不论怎么努力,就是换不来郭大小姐的一个眼神。 夏谨亭听见这带情绪的话,立马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来找茬的。 他如今的身份是店员,时刻都要牢记顾客是上帝的服务宗旨,即便客人无理取闹,他也不便发作。对徐煌天明显带着恶意的话语,夏谨亭只当没听见,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平和道:先生,您是要做衣服吗? 当然,不然我来亦铭坊做什么?徐煌天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坐。 夏谨亭取来样板册:样式都在这儿,你可以看看。 不用看了,我都不满意!徐煌天将样板册撂开,挑衅地看着夏谨亭。 你若是有特殊要求,可以和制衣师沟通夏谨亭仍旧一脸平静。 徐煌天气闷:夏谨亭,蒋宽都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你竟还有心思在这儿替人量体做衣服? 夏谨亭冲徐煌天做了个请的手势:时间宝贵,若是先生没有制衣需求,请不要妨碍我们干活。 徐煌天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认识到,夏谨亭是真的在往前走,夏家,蒋家,所有过往如淤泥般牵绊住他的东西,都已与他无关。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2) 就连徐煌天,也成为夏谨亭记忆深处的一抹灰,这场较量,终究还是夏谨亭赢了。 徐煌天不情不愿地离开亦铭坊,想起日前,宋凯霖曾拐弯抹角地向他提过,夏谨亭搭上了顾阙这艘大船。 彼时徐煌天信以为真,如今看来却是假消息,夏谨亭如若真搭上了顾阙,何以只是在亦铭坊当个小小的店员,顾阙作为亦铭坊的正牌老板,完全可以给他安排更优厚的岗位。 这样想着,徐煌天联系上了宋凯霖:今日在亦铭坊,我碰到夏谨亭了,他在店里当店员。 什么?!宋凯霖惊了,他在亦铭坊当店员?!一时间,宋凯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种种迹象表明,夏谨亭并没能爬上顾阙的床,忧的是,亦铭坊到底是顾阙的产业,其中的弯弯绕绕,宋凯霖一时间还想不清楚。 不过,他的想法与徐煌天一致,如若顾阙真的把夏谨亭当宝,何以只是让他当个店员,须知店员每日要应付客人,很是辛苦,遇上个脾气大的主儿,还要挨骂受气,搁谁都不忍心让自己的心上人受这种委屈,可见顾阙压根不在意夏谨亭。 可不知怎么的,宋凯霖的心里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或者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总觉得事情正在逐渐脱离控制,往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 不行,我得去亦铭坊看看!宋凯霖撂了电话,打定主意前往亦铭坊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接档文《穿成反派总裁的特助》求收藏 和高富帅总裁离婚,痴恋劈腿男友,最后被渣男曝光黑历史,彻底滚出设计圈。这是耽美文《锦衣华裳》中关于炮灰男配的剧情。服装设计专业大四毕业生喻闵一觉醒来,穿成了这个命运悲惨的同名炮灰受。 穿书之后,喻闵当机立断,远离渣男,努力抱紧高富帅总裁的大腿,努力工作升级打脸。 知名服装品牌CE的首席执行官岑琛,人生履历中唯一的污点就是娶了个堪称设计界之耻的男妻。打定主意一年后离婚的高富帅总裁突然发现,那个虚荣势利又懒惰的男妻,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预收文《[竞技]乖孩子》求收藏 国家天才跳水队员唐诺受邀参加一档户外真人秀,原本心如止水的他,在节目中意外遇到了暗恋已久的前辈柳振笙。 于是,观众发现,一个好好的户外真人秀,变成了大型撒狗粮现场。 唐诺粉丝:恋爱影响比赛,我们家诺诺还小,麻麻不许你恋爱! 柳振笙粉丝:奉劝某些新人别蹭大满贯前辈的热度,靴靴。 世锦赛颁奖礼上 唐诺柳振笙:谢谢大家关心,我们领证了。 柳振笙是国家跳水队的传奇队员,一次受伤,昔日默契的双人组合拆伙。三年后,柳振笙回归大众视野,这一次,他遇见了人生的Mr.Right. 林霖和柳振笙相识十年,他们是旁人眼中的官配CP,CP粉无数。 唐诺知道,自己和林霖没法比,他只求能靠柳前辈近一点,再近一点 唐诺:前辈,你总叫我乖孩子,可这一次,我不想再乖了。 第三十一章 这一日, 夏谨亭正收拾货架,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宋少, 欢迎光临。 他转身,见宋凯霖穿了一身白色西服,领口系着浅蓝色领带。 宋凯霖四下一打量, 径直朝夏谨亭走来,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夏先生,你在这儿工作? 夏谨亭每次见到宋凯霖,都觉得面前开了朵硕大的白莲花, 面上看着温和无害,内里却渗着毒汁。 对付这样的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直球:如你所见。 那正好, 我想做身衣服, 你替我瞧瞧。宋凯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月份牌,牌面上绘制着一个穿淡蓝色西服的男子,胸前别了朵白蔷薇。 夏谨亭皱眉道:做不了。 做不了?怎么会?宋凯霖瞪大了眼睛,亦铭坊可是海城首屈一指的西服店,表哥难道不是看中你的才华,才把你招进来的? 瞧这话说的, 一来质疑夏谨亭的能力, 二来质疑夏谨亭与顾阙的关系,十足的杀伤力。 果然,宋凯霖话音刚落,店中众人看向夏谨亭的眼神就带上了一丝微妙。 我的意思是, 图画得不对,所以衣服做不了。夏谨亭直言不讳。 宋凯霖一脸惊讶,蹙眉道:可这画,出自齐暄之手 齐暄在海城人心目中是神笔马良,画工一绝,宋凯霖的意思是,画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夏谨亭。 却不料夏谨亭没被齐暄的名头吓住,反倒冷笑出声:出自齐暄之手,所以呢? 见宋凯霖一脸莫名,夏谨亭提高了声量:如果我没记错,宋先生留洋时学的是设计吧。 宋凯霖不疑有诈地点点头。 那就奇了怪了,你难道不知道服装效果图和普通插画不能相提并论吗?夏谨亭问得一脸真诚。 宋凯霖脸色一白,轻声道:齐先生的画细节不错,照着做应该可以 细节不错?你是没瞧见人体都扭曲了吗?衣服的褶皱也没画,关键要素全都没有,你照着做一个试试?如果是普通顾客说出这样的话,夏谨亭并不会生气,可宋凯霖不同,他在留洋时主修设计,没理由不知道服装效果图和普通插画之间的区别,拿着一张插画嚷着要做衣服,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宋凯霖没料到夏谨亭会突然发难,众目睽睽之下,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抱歉,我只是开个玩笑。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周厚知道宋凯霖是大老板的表弟,早存了巴结的心思,当即瞅准机会,冲夏谨亭喝道:宋少是客人,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只不过实话实说,周师傅既不赞同,定是有信心能将这月份牌上的西服做出来,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夏谨亭一边回怼,一边给周厚挖了个坑。 这这周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道:我也做不出来,宋少不若找找别的师傅? 两只大尾巴狼都想让夏谨亭吃瘪出丑,不料自己掉坑里了,周厚与宋凯霖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宋凯霖不愿留在亦铭坊当笑话,随口搪塞了两句,便借故离开了。 他一走,周厚又耍起横来,笑得不怀好意:你可知宋少的身份,他可是三爷的表弟,得罪了他,你准吃不了兜着走! 又是顾阙,夏谨亭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如果此刻他的情绪可以通过数字表露,脑门上必定冒出一排的好感10。 每一次事情只要跟顾阙扯上关系,就必定没好事。如果说顾先生于他而言是福星高照,顾阙就是妥妥的灾星。 宋凯霖原本想借制衣刁难夏谨亭,回头再寻个由头让管事将夏谨亭开除了,没想到被夏谨亭反将一军,在人前失了脸面。 他在外还能维持风度,回到家中便拿茶壶茶盏撒气,将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碎。 哎哟,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宋凯霖的生母兰氏一进屋,就被这动静吓一跳。 宋凯霖一个劲儿地发狠撒气:姓夏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人前下我脸?! 兰氏一脸担忧地看着儿子,她已习惯了宋凯霖的性子,面上看着温和柔顺,通情达理,私下里却是另一幅面孔。 兰氏本人是个与世无争的,也不怎的就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宋凯霖发作了一阵,猛地握住兰氏的手,一迭声说:娘,你去求姨妈,让我进亦铭坊! 兰氏皱眉道:好端端的,做什么又闹这一出。宋凯霖却铁了心,缠得兰氏松了口才罢休。 顾阙坐在桌案后方,凝神听着助手的汇报。 今日宋凯霖到亦铭坊去了。助手的消息十分灵通。 他去做什么?顾阙迅速浏览手头的文件,确认无误后方才落款签名。 明面上是做衣服。 明面上?那实际上呢?顾阙瞥了助理一眼。 宋凯霖是冲着夏先生去的。助理跟随顾阙多年,最懂老板的心思,只拣重点汇报。 听到这儿,顾阙把笔搁下,终于集中起精神来:战况如何? 宋凯霖被夏先生当众训了一通,跑了。 有意思。顾阙轻笑一声,拿过桌上摆着的锦盒,锦盒之内,是一套曲尺绘图工具。 这是顾阙给夏谨亭备下的生辰礼。 夏谨亭到家时,顾阙照例在厨下忙碌着,若不是知道顾先生是个地产商,夏谨亭八成会把他当家庭煮夫。 今日的菜都是夏谨亭爱吃的,主食却换成了一碗鸡蛋面。 鸡蛋是红色的,夏谨亭怔然:今儿个有人生日? 寿星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顾阙微笑地看着他。 夏谨亭看着那枚红鸡蛋,心下五味杂陈,他是真忘了,或者说,他是真不知道原主什么时候生日。 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即便在夏家,也没人给原主庆祝生辰。 没想到穿书以来的第一个生辰,竟是顾先生帮着过的。 新工作可还习惯? 都还好,我能应付。夏谨亭笑笑。 顾阙:可有人为难你? 夏谨亭:若有人为难我,顾先生要替我出头? 顾阙:那是当然。 顾阙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夏谨亭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半晌,他摇摇头:没人为难我,只是顾先生,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穿书以来,顾先生帮了他许多次,夏谨亭是个历经社会打磨的成年人,自然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奈何顾阙的一言一行太过光明磊落,夏谨亭就连单方面揣测他的心思,都觉得冒犯了他。 我们有缘。顾阙的回答模棱两可。 他们当然是有缘的,有做朋友的缘分,有做知己的福分,剩下的那些,夏谨亭不敢想下去。 他率先举杯,以掩饰起伏不定的心绪:谢谢! 顾阙将锦盒推到夏谨亭面前: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夏谨亭喝光了杯中酒,才鼓足勇气打开锦盒,看到曲尺的一刻,他又惊又喜。 曲尺是为方便绘制裁剪设计图中的曲线而特制的器具,夏谨亭记得,民国时期国内市场上并没有这一类辅助工具,顾先生必定是想法子从国外弄来的。 这是夏谨亭收到过的,最有心的生日礼物,或许在旁人眼中比不上金银贵器,可夏谨亭却能体会到藏在曲尺背后的用心。 收了生辰礼的夏谨亭沉浸在兴奋中,不知不觉喝多了几杯,酡红渐渐爬上脸颊。 恰在此时,客厅的电话铃响,顾阙起身去接。 电话是顾阙的继母兰氏打来的,两人许久没说过话,彼此间生疏得很。 你还好吗? 对这个名义上的大儿子,兰氏畏惧多过亲近,她没读过多少书,不像顾阙的生母姜婉秋那么能干,自从生下顾恩,她的人生便终日围着丈夫儿子打转。顾阙被领回顾家时,已经懂事了,兰氏深知孩子大了养不熟的道理,也不愿在顾阙身上花心思。但毕竟是名义上的一家人,彼此间还是和和气气的。 有话直说吧。顾阙听见饭厅传来响动,担心夏谨亭醉了。 凯霖已经毕业了,你看看能不能替他在亦铭坊安排份差事?兰氏试探地问道。 顾阙讶然,宋凯霖前脚在亦铭坊闹完一通,后脚就要靠关系进亦铭坊。 你表弟他一门心思想去亦铭坊,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帮帮他吧。兰氏平日里与顾阙鲜有交集,遇到事情都是开口求顾诚,唯独亦铭坊这件事,只有顾阙才能做得了主。 凯霖他在国外学的设计,肯定能帮上你的忙,若是不合用,你再将人退回来便是。兰氏卯足了劲儿劝,生怕顾阙不答应。 兰氏虽不是顾阙的生母,但毕竟两人一同生活了不少时日,到底还是有些情分在,念及兰氏此前没开口求过什么,顾阙轻叹一声:试试吧,不过亦铭坊有亦铭坊的规矩,若惹是生非,不守规矩,我定然把他辞退。 宋凯霖进亦铭坊的心思,顾阙大抵能猜得出来,他这名义上的表弟心高气傲,此番见夏谨亭进了亦铭坊,便也不甘于人后。 不过宋凯霖心气虽高,实力却不济,遇上夏谨亭这样的直球选手,他定然占不到便宜。 第三十二章 好好好, 我保证, 我一定叫他好好做。兰氏见顾阙答应了, 急着给妹妹报喜去,准备撂电话的档口,忽然听见听筒里传来一把声音:我好热。 那声音软软的, 惊得兰氏险些没拿稳听筒,她听出来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又想到外界关于顾阙性向的传闻,心下大惊。 正欲细听时, 电话却撂断了。 此刻顾阙的腰被夏谨亭用力地箍着,夏谨亭的脸, 隔着衣衫贴在顾阙的背上。 我好热。夏谨亭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三个字。 顾阙试图将夏谨亭的手掰开, 无奈夏谨亭醉后用了大力气, 整个跟无尾熊似的挂在顾阙身上。 顾阙唯有用力将人背起,送回房间。 身躯碰到柔软大床的霎那,夏谨亭还是伸手去够顾阙的腰:你别走! 顾阙万万没想到夏谨亭会有如此粘人的一面,轻声哄道:先松开,我不走。 谁料想夏谨亭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顾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 顾阙怔愣了半刻。 方才在饭桌之上, 他把问题含混过去了,这会儿夏谨亭喝醉了,顾阙反倒想说句心里话。 我心悦你 说完,顾阙忙去看夏谨亭的反应, 却见夏谨亭已沉沉睡去。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3) 顾阙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忐忑、庆幸、遗憾兼而有之。 直至这时,顾阙才有功夫打量夏谨亭的房间,房间整洁中透着温馨,窗台上摆着缝制的小摆件。 剪子、针线、碎布将工作台堆得满满当当,桌上还摞了厚厚的一叠纸,那是一叠设计稿。 夏谨亭上班每日早出晚归,还抽着空儿练手,这些设计稿想必也是熬夜画的。 顾阙倚在书桌旁,长久地看着青年平静的睡颜,伸手替他将被子盖好,悄无声息地带上门。 第二日,夏谨亭睁眼时,记忆断在了顾阙起身去接电话的瞬间,后头发生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他平日里酒量不错,有时刻意喝都醉不了,昨天生日一高兴,却真醉了。 夏谨亭揉了揉闷疼的额头,起身洗漱,一路带着阳光明媚的心情来到亦铭坊,见宋凯霖穿着制服站在店门前,略感惊讶。 片刻后,管事亲自领着人给大伙儿介绍,还让宋凯霖自个儿挑带教师傅。 宋凯霖眼珠子转悠着瞧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在周厚身上,抬手指了指。 这样一来,周厚组就多了一名成员,留下来的竞争也愈发激烈了,加之宋凯霖身份特殊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大伙儿都认为他会留下来,一时间看向夏谨亭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夏谨亭是真的厉害。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手上有没有功夫,内行一瞧就知道。 实操时旁人才听懂皮毛,夏谨亭已领会要点,剪裁时手稳、腕活、落刀干脆。 更重要的是,夏谨亭不藏私,当有人请教他时,总是耐心地示范解释,大伙儿都服他。 可这样势头却是周厚不愿看到的,夏谨亭才来多久,剪裁的刀口张合量就已控制得很好,行刀的速度快且均匀,这些手上功夫,都是周厚无法企及的。 周厚越来越忌惮夏谨亭,更加卖力地打压他,甚至威胁组员,不许他们与夏谨亭亲近。 作为带教师傅,在最终的入职考核中,周厚有给组员打分的权力,组员不敢得罪他,只能在明面上疏远夏谨亭。 宋凯霖横插一脚后,这样的情况更严重了。 宋凯霖是个惯会钻营的,见日里可劲儿地捧着周厚。 周厚裁一剪子衣服,宋凯霖能给他夸出花儿来,什么衣片光滑顺直、衣型笔挺立体,直把周厚夸得飘飘然。 周厚说想吃糕点,隔天宋凯霖就带着新鲜出炉的糕点来孝敬周厚。 更重要的是,宋凯霖没什么能耐,从不在业务上抢周厚的风头。 两相对比下,周厚看夏谨亭更不顺眼了。 这一日,组内考较针法,作为四功中的手工,针法的好坏直接决定了服装质量的好坏。 针法考较有难有易,简单的有定针、拱针,难的有扎针、锁针,一众学员都默默祈祷着,不要抽到难题。 夏谨亭从那竹签筒中抽出一根签子,签上写了仨字:扎驳头。 所谓扎驳头就是用扎针的方式使驳头形成自然弧面,翻折后不起翘。扎针的反面恰是驳头的面子,由于底面的线迹在下层,扎驳头时眼睛是无法预测针迹大小的,需要用手部的触觉控制针迹走向,难度颇高。 夏谨亭倒是十分淡定,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夏谨亭的纳布功夫突飞猛进,他端坐于工作台前,坐姿挺拔,手腕灵活,飞快地穿针引线。 只见他将食指指尖垫衬于布料下方,稍有针刺感便迅速挑纱出针,确保针尖不会刺透驳头的面子。 这是所有针法中最难掌握的,夏谨亭却完成得游刃有余。 周厚在一旁看着,神色凝重,他本想用难题刁难夏谨亭,却没想到夏谨亭完成得颇为出色,如此一来,反倒显出夏谨亭的能耐。 不多时,夏谨亭便将驳头扎好了,一整个弧面自然服帖,昭示着夏谨亭出色的针法。 周厚阴沉着脸,从夏谨亭手中接过样衣套在身上,忽然,他哎哟一声,捂着脖子弯下腰来。 众人眼看着周厚伸手,从领口摸出一根手针,怒气冲冲质问夏谨亭:你竟将针留样衣里,扎得我脖子出血,真是岂有此理! 按照规矩,制衣师纳布时应将手针放在工作台右侧,随取随用,不可丢三落四,以免刺伤客人。 将手针遗落在衣物上导致客人受伤,这是大忌,是要被开除的。 这时,一直旁观的宋凯霖插话道:唉,你怎么又将针落在衣服里,我提醒你几回了 周厚手捂着脖子,一迭声地控诉:还好今日伤的是我,若伤到了客人,亦铭坊的名声都被你毁了! 夏谨亭看着周厚与宋凯霖一唱一和,一眼便看穿这是个圈套。 夏谨亭早就养成了良好的职业习惯,手针用毕马上插在针插上,哪里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过常用的针插,仔细点了上头的针数,不慌不忙地将针插呈交管事:这根针不是我的,我针插上的每根针都记录在册,这种型号的手针我有三根,全都好好地插在针插上。 周厚一听这话,立马蹦起来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冤枉你了? 夏谨亭一把拽过周厚捂着伤口的手,掀开衣领看伤口。 大家请看夏谨亭指着创处,为了让驳头更自然,我特地选用了小一号的手针。管事闻言上前细看,果真见夏谨亭所用的,是小一号的手针,针迹与周厚手上那根对不上。 同一时刻,阿城在周厚的工作台上有了新发现:周师傅的针插上少了一根针! 那便是铁证如山了,周厚脸色灰败,仍不忘狡辩:那许是我不小心把手针扎样衣上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周厚根本不是不小心,而是蓄意陷害夏谨亭,若今日之事被认定为意外,夏谨亭必定会被逐出亦铭坊,在行内也难有立足之地。 往昔周厚再怎么蓄意刁难,夏谨亭都能暂忍一二,可这一次,夏谨亭实在忍无可忍,也不想再忍。 他盯着周厚,朗声质问:方才样衣是经我手递给你的,从你接过衣服到试穿不过数十秒,你如何能将针遗落在衣服上?!分明是你用手针扎伤自己,再嫁祸于我! 我我没有!周厚梗着脖子,愣是不承认。 夏谨亭不屑与他争辩,直接禀报管事:周厚自带教以来,屡次刁难于我,此番还想出此等毒计,是可忍熟不可忍。此等心思狭隘之人,若留在店里,势必会影响亦铭坊的名声,还请从重发落! 话音刚落,人群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管事回身一瞧,见上了年纪的刘师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惊失色道:刘师傅,您别着急,当心身子! 咳咳咳我相信阿厚,他是个好孩子,断断不会做这样的事!刘师傅喘息着替周厚说话。 夏谨亭记得,周厚是这位刘师傅的外甥。 刘师傅是亦铭坊的老员工,他发话了,管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将夏谨亭拉到一旁,柔声劝道:小夏啊,刘师傅都发话了,你就再给周厚一个机会,我给你换个带教师傅可好? 言下之意便是要保周厚了。 夏谨亭蹙眉道:败坏规矩,陷害同僚,就这样的人你还给机会? 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毕竟刘师傅那儿 夏谨亭明白了,他利落地脱下制服,决然道:他不走,我走! 这管事面露难色,却没多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夏谨亭走出店门。 第三十三章 夏谨亭离开并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 他自进入亦铭坊以来, 发现了许多问题。 顾阙宣扬的理念是一套, 实际的执行却是另一套。 夏谨亭深知,周厚一直看他不顺眼,即便他不主动走, 也留不下来。 他在亦铭坊的日子收获颇丰,亦铭坊作为海城顶尖的西服制衣坊,帮助他快速地熟悉行业。 眼下,夏谨亭对进货渠道、制衣流程、客户维护都有一定的了解。 但是, 再高超的业务能力,也需要好的领导挖掘赏识, 从这个角度来说, 亦铭坊已是负分。 他揣着心事回到家, 一进门便闻到了鱼汤的鲜味。 趁热喝了。顾阙把汤碗摆到夏谨亭面前。 夏谨亭握着汤匙,浅浅地尝了一口。 奶白色的汤汁鲜美入味,一点也不腥。 味道不错。夏谨亭点头赞许。 你工作辛苦,多喝点,补补身子。 顾阙提到工作,夏谨亭沉默了。 顾阙见他握着勺子不说话, 轻声问道:怎么?还在想着设计稿? 夏谨亭摇头:我已经离开亦铭坊。 明明夏谨亭已经下定决心, 可到了顾阙面前,他却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当初是顾阙劝他去亦铭坊,如今不过月余的光景,他便动了辞职的念头。 要知道顾阙不是现代人, 这个时代的人选择了一行,便打算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就像亦铭坊的刘师傅一样,为亦铭坊奉献了半辈子青春。 受了委屈就想着撂挑子,在大多数人眼中是任性的行为。 怎么了?顾阙的嗓音仍旧温柔耐心,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夏谨亭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他心里有气,话也不自觉地多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一脸愧疚地瞧着顾阙:顾先生,对不起,我话太多了。 没事,不是你的错,你说得对,像周厚这样的人,没资格留在亦铭坊。顾阙柔声安慰。 夏谨亭无奈笑笑:你和我这么想,亦铭坊的老板却不这么想,这样的关系户,我根本奈何不了他。 顾阙听着夏谨亭的控诉,只觉得胸口中了一箭。 安抚好夏谨亭,顾阙收起笑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助手说得比夏谨亭更详细,罗列了周厚入职以来,所有犯过的错。 顾阙越听,面色越沉,他这会儿才知道,下头的人阳奉阴违,将亦铭坊搅得鸡犬不宁。 你知道该怎么做。顾阙沉声说。 次日,夏谨亭难得睡了个懒觉,却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电话另一端,管事急得大汗淋漓,一迭声地让他回亦铭坊。 清晨一开店,管事就接到上司的命令,让他将周厚直接辞退。 还不待管事反应过来,老板的助理已经将周厚犯过的条条框框全部罗列出来。 管事也被问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老板都发话了,管事再不敢耽搁,直接让周厚收拾东西走人。 可笑周厚还沾沾自喜自己逼走了夏谨亭,一转头却轮到自己。 夏谨亭赶到亦铭坊时,正好瞧见周厚被撵走的一幕。以往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周师傅现如今扒拉着管事的裤腿,哭得一脸鼻涕眼泪。 管事正发愁,转眼瞧见夏谨亭,忙将人拉至跟前:小夏,你回来得正好,周厚已经被辞退了,你这边 夏谨亭看着管事热切的目光,心下疑惑。 他昨日前脚走,后脚周厚便被辞退,这效率简直看得人叹为观止。 管事见他没表态,一脸堆笑地将人拉进店里,给他换了带教师傅。 阿城见他去而复返,特别高兴,两人闲话一阵,按下不提。 却说宋凯霖对夏谨亭的回归格外不满,他废了那么大的劲儿讨好周师傅,就是为了在最终考核时给夏谨亭下绊子,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 偏偏新换的带教师傅是个油盐不进的,不论宋凯霖怎么巴结讨好,他都不买账,倒是对颇有真材实料的夏谨亭很看重。 宋凯霖心知再这么下去,必然过不了最终考核,便起了打听考题的心思。 按照往年的规则,最终考题是考实操,主要从量、裁、试、缝四个方面出题,出题人是各组的带教师傅。 宋凯霖费尽功夫,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考题,私下里提前做了准备。 考核当日,当他满怀信心出席时,却发现此次的考核改了规则。 两个素未谋面的西装男子给出一组数据,要求新人根据数据设计一套西服。 在考核正式开始前,每位新人有一次提问机会。 这种考核方法前所未见,莫说是新人,就是带教师傅,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 以往的考核都是考剪裁、缝补或是量体,从未考过设计本身。 锣鼓声响起,一头雾水的新人全都开始画设计图,生怕时间不够用,只有夏谨亭没急着动手,在夏谨亭看来,考设计是最不合理的。 量、裁、试、缝一类的实操,根据动作的熟练程度、完成时间等指标,可以很快分清优劣。 但设计不同,设计是相当主观的东西,不同的评审对同一作品会有不同的评价。 就比如有人喜欢平驳领、有人喜欢翻驳领;有人喜欢单排扣、有人喜欢双排扣,不同款式之间,并没有可比性。 这道题真如表面所见这般简单? 夏谨亭又看了眼数据,肩宽、三围,重要数据给得非常详尽。 根据三围来看,这应该是个 夏谨亭狠狠皱起眉头,不对,这组数据不对! 这样的数据,根本不符合人体的比例,换言之,天下之大,压根就没有这样一位顾客! 根据惯性思维,人们都觉得考题给的数据就是正确的,没有人会想到,数据出了错,设计出再漂亮的衣服也无法穿上身。 一片寂静中,夏谨亭举手提问。 有什么问题?西装男走到夏谨亭的工作台旁。 你们所给的数据不对,这衣服没法做。夏谨亭抛下手中的笔。 一旁的宋凯霖听见了,嗤笑道:设计不出来便认吧,不用找借口了,题目本身怎么可能出错! 夏谨亭充耳不闻,只一心盯着西装男,忽然在他面上窥见一抹笑容。 恭喜你,通过考核! 什么?!这就通过了?原来是数据错了,我都没看出来。新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宋凯霖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通过考核,意思是我们的图纸全都白画了?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4) 西装男铁面无私地解释:从一开始,这道考题便不是考设计,而是考大家对数字的敏感程度。只可惜,你们当中,只有一人看出了数据的问题。 夏谨亭率先通过考核,西装男将他领到顶层的办公室,嘱咐道:夏先生,请你在此稍候,三爷想见你。 现在?!夏谨亭一脸错愕。 他从未想过和顾阙打照面,尤其是在听说顾阙的荒唐事后,他对顾阙本人有生理性的排斥。 夏谨亭如此想着,拉开房门就要离开。 不曾想房门竟被西装男堵死了。 夏先生,三爷说了,你不能离开。西装男长臂一伸,堵住了夏谨亭的去路。 夏谨亭无可奈何地坐了回去,过一会儿再去开门,门神依然堵在门口。 人有三急,大哥,你行个方便。夏谨亭佯装肚子痛,可西装男就跟没瞧见似的,连脸上的表情都不带变的。 夏谨亭被这彻头彻尾的霸权主义激得心头火起,一气之下拿起笔写辞职信。 □□、暴君、没人性!夏谨亭一面写一面吐槽,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看来是暴君到了,夏谨亭决定先发制人,他抢先转身,脑袋微垂,双手将辞职信递到顾阙面前:我要辞职。 夏谨亭知道顾阙这个人,性格暴戾、古怪,已做好被冷嘲热讽或臭骂一顿的准备,不料等了半天,只等到一声轻笑。 这笑声,好熟悉 夏谨亭缓缓抬头,目光从眼前人的胸前挪到脖子。 这套西服,也很眼熟,貌似顾先生也有一套。 银质的孔雀胸针,顾先生也有一枚 夏谨亭心下不屑,不管外在的财力如何相当,顾阙的长相气质,定然不如顾先生。 只是这张脸 夏谨亭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彻底傻掉了。 怎么是你???!!! 顾阙并没有开口,只是脸带笑意地看着他。 直到这一刻,夏谨亭才反应过来,原来顾阙就是顾先生,顾先生就是顾阙。 他以为的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他们今天一早还共进早餐,顾阙还预祝他考核顺利,眨眼之间他的男神缪斯,就成了变态顶头上司,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恭喜你,顺利通过考核,我就说你一定可以。顾阙伸手,想拍拍夏谨亭的肩。 夏谨亭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 你是第一个通过考核的,我给你机会,自己挑个部门。顾阙收回手,在沙发上落座。 夏谨亭的心乱糟糟的,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接受顾阙的提议,入职设计部。 一个说:接受个屁,这个混球把你骗得晕头转向,你还替他卖命? 顾阙见夏谨亭不答话,理解地点点头:我给你时间,你好好想想。 说着,他转身去拿柜中的红酒。 不必了,我说过,我辞职。夏谨亭疾走两步,将辞职信摆在顾阙的办公桌上。 第三十四章 顾阙转身, 看着桌面上的辞职信, 许久没言语。 他不说话, 夏谨亭也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顾阙:理由。 夏谨亭:什么? 我需要一个理由。顾阙深邃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夏谨亭,为什么辞职? 夏谨亭清了清嗓子, 竭尽全力让过速的心跳平复:亦铭坊看似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管事假公济私,员工四处钻营, 同侪勾心斗角,我看不出有留下的价值。 亦铭坊不日便会改革, 你说的这些问题, 都将会解决, 还有别的问题吗?顾阙把一杯红酒递给夏谨亭。 夏谨亭没伸手接。 顾阙轻轻晃动着杯子,若有所思:还是要走?是因为我? 夏谨亭被说中心事,一时陷入沉默。 顾阙起身,缓缓逼近夏谨亭: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夏谨亭一步步朝后退去:是,当然是。 那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顾阙长臂一伸, 撑住墙板, 将人圈在自己的臂弯之内。 夏谨亭心跳如鼓,在顾阙探究的眼神中无所遁形。 他面上保持淡定,内心的小人却在嚎叫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顾阙是个大变态啊啊啊啊啊 顾先生, 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夏谨亭瞅准时机,挣脱顾阙的天罗地网。 他一刻不停地往外走,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句:夏谨亭,你是讨厌顾阙,还是讨厌我? 夏谨亭停住脚步:两者有区别吗? 我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你非得把对顾阙的偏见代入到我身上,这不公平! 顾阙的控诉,让夏谨亭清醒过来。 可夏谨亭心里还是一团乱麻,理智告诉他,顾阙要不然是个真君子,要不然就是个极擅伪装的真变态。 前者是一场误会,后者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脑中的天使小人温柔吟诵:顾先生为人志虑忠纯,或许这之中真有什么误会。 魔鬼小人舞刀弄枪:傻瓜,不要被洗脑了,你若轻信了这个变态,他日必定追悔莫及。 两方争执不下,夏谨亭迟迟未表态。 顾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罢,你既为难,我们定个君子之约,如何? 顾阙提议订立一个月的考察期,一个月后,若夏谨亭仍不想留下,可自行离职。 我把主动权给你,由你来决定我够不够格当你的老板。顾阙将写好的协议递给夏谨亭。 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被考察人顾阙,考察人夏谨亭,考察期一月。 加分项、减分项与考察结果一栏是空的,根据顾阙这一月内的表现,夏谨亭有权自主填写,并且最终的解释权归夏谨亭所有。 看着协议上顾阙的签名,夏谨亭难以想象顾阙居然会拟定这样的霸王条款,倘若夏谨亭在减分项上乱写,并将这份协议见报,顾阙的名声势必受损。 换句话说,顾阙是把可利用的软肋交到了夏谨亭手中。 成交。夏谨亭撕了辞职信,随顾阙一同下楼。 方才他们谈话之际,亦铭坊的最终考核结果已经产生,出乎夏谨亭意料的是,宋凯霖竟然落选了。 对这个结果,宋凯霖本人更加难以接受,他先是跑到评分的带教师傅面前撒泼,却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你自己看看这两层衣片,缝得歪歪扭扭,左右也不对称,我说过多少遍,为了保证缝制的准确性,要打线钉,你完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带教师傅气道。 宋凯霖看着手中参差不齐的布片,自知理亏,唯有撒泼狡辩:我留洋学的设计,又不是学裁缝,干嘛要懂这些! 你既学的设计,为什么第一轮测试时,看不出题目给出的数据有问题?顾阙站在楼梯上,面色微沉地问。 宋凯霖心下一惊,为顾阙的气场所震慑,委委屈屈地喊了声:表哥。 谁许你在工作场合这样叫我,公私不分。顾阙皱眉道。 宋凯霖说多错多,唯有闭嘴。 顾阙将夏谨亭领到众人面前,正式介绍:从即日起,夏先生将是亦铭坊新任设计总监,大家欢迎。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夏谨亭在新人中的确能干,但这么年轻,一上来就空降设计总监的位置,未免难以服众。 尤其是设计部原先的员工,看夏谨亭的眼神都带着挑衅与不服。愣着做什么,鼓掌啊。经由顾阙提醒,掌声才稀稀拉拉地响起。 宋凯霖在一旁看着,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疯了似的撕扯着制服,满腔怒火地冲出店外。 夏谨亭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尤其是顾阙的座驾停在他面前时,夏谨亭明显感觉到,身后传来无数道八卦的视线。 上车。顾阙说。 夏谨亭下意识拒绝:我自己回去。 顾阙:上车。 夏谨亭:大家都看着呢。 顾阙: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众目睽睽之下,夏谨亭不想让场面难看,唯有拉开车门上车。 两人同坐后排,中间却隔了条楚河汉界。 夏谨亭皱眉道:你非得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得人尽皆知? 我们什么关系?顾阙抬手松了松领带,满眼好奇地看着夏谨亭。 夏谨亭哑然。 还是你觉得,我们的关系不见得光?顾阙补了一句。 不是。夏谨亭连忙回答。 既然能见光,干嘛怕被别人知道?我们既住在一起,今后免不了一同上班下班,他们早晚会习惯的。 夏谨亭觉得,顾阙暴露真身后,性情气质的确有微妙的变化。 顾阙行事更张扬无忌,说话句句切中要害,气场一绝,而从前的顾先生,就像外头罩了一层温文尔雅的皮。 不对,应该说,顾阙从来没变过。就像当日在丽都,他用茶水泼人一样。 只是夏谨亭从前看顾先生,总带了一层柔和滤镜,才会觉得他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做什么都对。 阿嚏入冬了,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夏谨亭打了个喷嚏。 顾阙抬手关严了车窗,给他递了纸巾。 夏谨亭接过纸巾,心下纷乱。 从这些细节上看,顾阙又是温柔的。 知道真相的夏谨亭,对与顾阙居于同一屋檐下这件事,总怀着几分忐忑。 譬如下厨一事,从前夏谨亭会觉得顾先生厨艺了得,简直是三好男人,现在却觉得违和感满满,怎么也没法想象顾阙一个大佬洗手做羹汤的画面。 于是,原本和谐的生活变了样,应夏谨亭的要求,两人之间泾渭分明、划清界限。 从前顾阙下厨,现如今两人各做各的,从前一起跑步晨练,现如今也是各跑各的。 夏谨亭对顾阙的态度礼貌而疏远,且总在观察顾阙的一举一动。 不过越观察,夏谨亭就越困惑。 顾阙实在不像书中所写的那般混账,即使不戴滤镜,夏谨亭也觉得顾阙挺好的。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正出神间,面前摆了杯红酒,是顾阙给倒的。 夏谨亭看着红酒,没动。 一瞬间,他心里闪过许多念头:顾阙想干什么?他想把人灌醉?醉了以后呢?他在酒里下了迷药? 实在不怪夏谨亭神经过敏,原著中的顾阙就有给下属下药的前科。 顾阙见他不接,失笑道:怎么,还是不信我? 夏谨亭无言以对。 只见顾阙一把端起夏谨亭面前的酒杯,把杯里的酒全数喝光。 现在放心了? 夏谨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为自己随便怀疑人而羞愧。 你太紧张了,给你倒酒,只是想你放松一些。顾阙无奈道,我真有那么可怕? 夏谨亭不敢看顾阙脸上的表情,他知道错不在顾阙,错在该死的穿书,让他打从一开始,就对顾三爷这个人物存有戒心。 算了,既然你接受不了,我搬出去吧。顾阙抬手,想拍夏谨亭的肩膀,动作顿了顿,又放下了。 晚安,早点休息。说完,顾阙径直起身回房。 夏谨亭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下涩然。 顾阙!夏谨亭忽然开口喊道,你不用搬走 顾阙停下,却没回头:你既难受,不必勉强。 我答应你,我会试着了解真正的你。夏谨亭说完这句,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他给自己倒了满杯的红酒,一股脑灌下去。 你说真的?顾阙总算回头,看向满面通红的夏谨亭。 真的。夏谨亭说。 悠着点儿,别喝醉了,明天醒来你要是赖账,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顾阙。多日以来,顾阙终于露出真心快活的笑容。 夏谨亭回到房间,翻出那份考察协议,才发现自己写的全是加分项,半条减分项都没有。 他满意地点点头,把协议抱在怀里,沉沉睡去。 夏谨亭不知道的是,主人房中的顾阙正翻阅着《三十六计》,在欲擒故纵一计旁,悄悄地打了个勾。 第三十五章 宋凯霖被刷, 兰氏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话里话外都是求情的意思。 可笑的是, 兰氏绝口不提宋凯霖做过的腌臜事,只避重就轻地说宋凯霖年轻不懂事,以为这样就能让顾阙网开一面。 这一次, 顾阙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机会他已给过,是宋凯霖自己不珍惜,同样的机会,他不会再给第二次。 夏谨亭解开心结后, 对待顾阙的态度自然了许多,也不再神经过敏了。 两人的相处模式又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甚至比原先还要亲近些。 这一日, 适逢假期, 夏谨亭正翻阅着新一季的时尚杂志,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他下楼开门,没想到门外竟是一脸焦急的宋凯霖。 怎么是你!两人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道。 宋凯霖铁了心要留在亦铭坊将夏谨亭整走,他拜托兰氏求情遭拒,却仍不死心, 于是千方百计地打听顾阙的住处。 好不容易得知顾阙住在这处花园别墅, 他便亲自上门向顾阙求情,却没想到别墅门一开,瞧见的是夏谨亭。 夏谨亭身上,穿着居家的浴袍, 一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 宋凯霖心下警钟大作,不由分说地挤进门,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我表哥呢?他在哪儿?我有事找他。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5) 夏谨亭眉头紧皱:顾阙知道吗? 管得着吗你!宋凯霖把夏谨亭的问题当耳旁风,然后推开一间间房门。 夏谨亭看得恼火,又见宋凯霖没有半点分寸,随意窥人隐私。他忍无可忍地拽住瞎碰硬闯的不速之客,怒道:这里不欢迎你,给我出去! 夏谨亭劲儿大,宋凯霖的手被拽得生疼,一时气短,嘴上嗷嗷求饶:我走,我这就走,你先放开。 夏谨亭松了手,不料宋凯霖拔腿就往楼上跑,一溜烟跑到顶层,拉开房门就闯了进去。 关门、落锁,宋凯霖动作迅速地将门从里头反锁了,背靠房门喘着粗气。 冷不丁抬眼,被顾阙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 表哥,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宋凯霖赔笑道。 谁许你进来的,出去!顾阙正在办公,面上满是被打扰的不悦。宋凯霖哪肯放过这大好的求情机会,一脸委屈地走到书桌前:表哥,我会好好做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赶我走。 机会只有一次,是你自己不懂把握,出去!顾阙冷声道。 宋凯霖一脸不愤地盯着顾阙身上的浴袍,此刻那浴袍成了顾阙与夏谨亭偷情的罪证。 不知道实情的宋凯霖,只当夏谨亭爬了顾阙的床,才得了顾阙的另眼相看。 他倚在门上,摆出自以为妖娆的姿势,笑道:表哥,夏谨亭能做的,我一样也能做! 说着,他抬手解开衬衫扣子,一俯身钻到桌子底下,摸索着去扒拉顾阙的大腿,正想撩开浴袍,却被顾阙当胸一脚,踢倒在地。 啊宋凯霖被踢得伏在地上,胸前红了一片,模样狼狈极了。 顾阙拽着他的领带,把人从地上提溜起来,指着架子上熨衣服用的大烙铁说:你既什么都能干,那把衣服熨了吧。 熨熨衣服?宋凯霖看着那黑漆漆的大烙铁,傻眼了。 愣着做什么,不是说夏谨亭能干的你都能干吗?快去!顾阙猛地拔高语气,宋凯霖心下着慌,忙依言照办。 那烙铁不仅瞧着块头大,且有七八斤重,宋凯霖使出吃奶的劲儿,咬牙提在手上。 他基本功练得不扎实,只提了一会儿,便腰酸背疼,可那烙铁已烧热了,他得一手提着烙铁,一手往衣服上洒水。 这洒水的量也有讲究,通过水滴的状态可分辨烙铁的温度,若烙铁底部的水滴不散,说明烙铁温度在一百度以下;若烙铁遇水后溅出小水珠,同时水泡向四周扩散,说明温度约在一百度左右,为使衣服不被烫坏,需得时刻留意烙铁的温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凯霖的腰都快断了,衣服却仍未熨烫好。 他心头又气恼又委屈,一个分神,手上的烙铁重重地砸在衣服上,发出刺耳的滋拉声。 衣服被烫破了个大口子,宋凯霖也被吓得心神恍惚,呆愣愣地瞅着顾阙。 顾阙原本专注地伏案工作,终是被这起意外惊动了,诧异地抬起头来。 表表哥宋凯霖战战兢兢,一副被吓坏了的柔弱模样。 顾阙却视若无睹,径直拿起那被烫坏了的衣服,皱眉瞧着那边缘焦黑的大窟窿,冷冷地撇下一个字:赔! 宋凯霖没想到顾阙会让他赔偿,又见衣服材质极佳,想必价值不菲,霎时间又惊又怕,双眼通红。 顾阙偏生是个铁石心肠,在宋凯霖恍神的时间里,顾阙已经写好了赔偿的欠条,直接塞到宋凯霖的上衣兜里。 夏谨亭可比你能干多了,至少他不会把衣服熨坏!像你这般居心不良的人,如何能呆在亦铭坊!说完,顾阙便不再搭理宋凯霖。 宋凯霖再也忍不住,大哭着跑出门,冲下楼去。 夏谨亭将时尚杂志翻开,却无心看书,他心下总有种强烈的不安感,时刻留意着楼上的动静。 宋凯霖冲下楼时,夏谨亭瞧见他胸前的衣服大敞着,前胸红肿、形容狼狈,登时联想到书中的情节。 书中顾阙曾强迫宋凯霖委身于自己,并且在宋凯霖身上试了许多手段花样,也是这般逼得人哭着夺门而出。 现如今这是 夏谨亭心神巨震,顾阙他果真是个人渣。 枉他还以为顾阙是正人君子,原来绅士的外表不过是高明的伪装,私底下还是个强迫人的大变态。 这样想着,夏谨亭起了怜悯之心,柔声安慰宋凯霖:你这是何苦呢? 宋凯霖只当夏谨亭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搁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来了,冲夏谨亭恶狠狠地吼道: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别以为一时得势就了不起,表哥早晚有一天会厌了你! 夏谨亭觉得,宋凯霖必定是误会了。 自己虽和顾阙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人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 完蛋了夏谨亭反应过来,宋凯霖这是把自己当做假想敌。 他生怕刺激宋凯霖,放软了语气道:你误会了,我与顾阙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宋凯霖冷哼一声,压根不相信。 他亲眼看见两个人都穿着浴袍,明显就是为方便做那事而做的准备。夏谨亭面上看着一本正经,在床上还指不定多放得开呢。 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宋凯霖撂下狠话,瞪着眼睛,握着拳头,气哼哼地走了。 夏谨亭松了口气,总算送走了瘟神,可顾阙那夏谨亭一时犯了难,事关顾阙的隐私,夏谨亭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正想着,顾阙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拿着那件被烙铁烫坏的衣服。 见夏谨亭盯着自己看,顾阙疑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夏谨亭紧张极了。 宋凯霖下回若再来,别给他开门。顾阙说。 夏谨亭心里直泛嘀咕:天啊,用完了就扔,这是妥妥的渣男啊! 顾阙完全不知道夏谨亭心中所想,他把烫坏的衣服扔掉,转身去冲手磨咖啡。 夏谨亭趁机把衣服捡起来,摊开,一眼便瞧见那恐怖的窟窿。 天啊,连衣服都烫出了窟窿,顾阙下手到底有多狠,难怪宋凯霖哭成这样。 虽然夏谨亭讨厌宋凯霖,可一想到他方才受了这般非人的折磨,心下又不落忍。 眼见着顾阙冲好咖啡,夏谨亭忙将衣服扔了回去。 看书与亲眼目睹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夏谨亭再也无法直视顾阙了。在夏谨亭的设想中,顾阙的房间里必定放着各种各样折磨人的器具,也难怪顾阙不许别人进他的房间,原来是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 作为一个现代人,夏谨亭尊重并理解各式各样古怪的性癖,但并不代表夏谨亭可以接受顾阙强迫宋凯霖的行为。再古怪的性癖,都该建立在双方同意并享受的基础上,而不该是单方面的强迫和羞辱。 看宋凯霖方才的表现,他显然没有如顾阙一般的性癖,否则也不会哭得那么惨。 光是这一点,夏谨亭对顾阙的印象分便直接跌至负分。 这是给你的,加了双份糖,不苦。顾阙将咖啡摆在夏谨亭面前。 以往夏谨亭最喜欢顾阙冲的咖啡,香气四溢,口感一流,可今日他看着那浅棕色的咖啡,却没了喝的欲/望。 咖啡杯端在手上,夏谨亭却频频走神。 想什么呢?顾阙笑道,回头咖啡凉了。 什么?!听见顾阙的声音,夏谨亭浑身一激灵,手上的咖啡全数洒在浴袍上。 小心,别烫着!顾阙赶紧拿毛巾替夏谨亭擦拭。 冒着热气的咖啡把夏谨亭的大腿烫红了,顾阙正想给夏谨亭冰敷,却被截住了手。 我自己来。夏谨亭将冰毛巾压在红肿处,避开了与顾阙的亲密接触。 第三十六章 顾阙和宋凯霖之间的私事, 夏谨亭无意探听,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作为空降的设计总监, 众人道贺鲜花着锦的背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夏谨亭看,盼着他从高处狠狠跌入泥潭。 这其中的暗流, 夏谨亭第一日上任便感受到了。 作为总监,夏谨亭拥有独立办公室,设计部的员工十分殷勤,一大早便将办公室收拾得窗明几净。 夏谨亭一到任, 一名叫冯琅的员工热切地随其左右,为他介绍设计部的布局。 设计部位于亦铭坊二层, 是亦铭坊的核心部门, 四名正式设计师有独立办公室, 分别配备两名副手。 按现行制度,春夏秋冬四季度分别由不同的设计师负责,每一季度均召开创意征集会,商定新的版型与款式。 夏谨亭一进办公室,便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他的目光落在桌边的香水百合上,微微皱眉道:把花撤了。 可这是特地为您准备的冯琅吞吐道。 撤了。夏谨亭坚持。 冯琅听话地将花撤了,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座位之上年轻的男人:您要喝些什么, 咖啡还是茶,我们的咖啡那可是 我想先看看你们过往的设计稿。夏谨亭正色道。 现在?冯琅诧异。 对,就现在。 夏谨亭发话了,冯琅唯有照办, 离开时,他细心地将办公室门带上。 一个转身,便换了副面孔,脸上的恭维讨好之色统统消失不见。 回到办公室,众人上前将冯琅团团围住,好奇道:姓夏的怎么说? 冯琅掏了掏耳朵,不屑道:要我们的设计稿呢,估计自个儿没本事,心里发怵,临时抱佛脚呢。 哼,那正好,也是时候清理资料了,你把那摞积灰的设计稿拿给他。说话的是叫林瀚铭的正式设计师,在四位正式设计师中,他资历最深,若不是夏谨亭突然空降,他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设计总监。 冯琅就是他的副手,向来听他的吩咐办事,见林瀚铭发了话,冯琅便将那成箱的落灰设计稿搬到夏谨亭的办公室。 看着堆得如小山般的设计稿,夏谨亭皱眉道:你们没将设计稿整理成册? 总监,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没这习惯。冯琅赔笑道。 这话夏谨亭是断断不相信的,像豪泰这样小门小户的西服店,尚且还有整理成册的设计稿,亦铭坊这样每季度召开会议的大公司,绝不可能没整理。 这不过是新同事埋下的一颗软钉子,夏谨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出去吧。 冯琅走后,夏谨亭打开纸箱,里头的设计稿乱七八糟,有初稿,也有修改过后的二稿、三稿。 夏谨亭大略看了一眼,很快便能分辨出,这些设计稿分别出自哪位正式设计师之手。 从线条和绘画风格上,也能看出各人的性格。 负责夏季西服的袁项成,手稿线条凌乱不羁,瞧着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而负责秋季西服的邱山,落笔从容细致,一看便知个性稳重。 总体来说,亦铭坊的款式主打优雅含蓄、简洁大方,配色多为黑色、灰色或深蓝色,设计风格介于传统与摩登之间。 一上午的时间匆匆而过,夏谨亭逐渐摸清了门道,浏览的速度也加快了。 忽然间,他瞧见其中一张设计稿,加厚的垫肩、宽大的翻领让整件西服充满了力量与性感。 夏谨亭惊喜地去翻看署名,却见那手稿的落款处是一个英文字母T。 夏谨亭将冯琅喊进来,指着那设计稿问:你可知这位T先生是何人? 冯琅挠了挠脑袋,笑道:这是三爷的作品。 夏谨亭暗自吃惊,顾阙竟然懂设计?! 这一点,与书中的内容又有出入,书中从未提及顾阙懂设计。 这幅手稿人体骨架比例鲜明、线条干脆利落,一看便知出自成熟设计师之手,顾阙竟还藏了这般本事。 夏谨亭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把苍老的声音传来:这西服,我不满意! 夏谨亭蹙眉道:何人在外喧哗? 冯琅压低了声音:是个难缠的客人,妻子去世了,他来做参加葬礼的西服,可不论林师傅怎么改,他都不满意。 这位客人是个归国华侨,出手很是阔绰,林瀚铭也是看客人财力雄厚,才接下这桩生意。 可没想到,这客人却是个异常挑剔的,林瀚铭前后七易其稿,客人还是不满意。 这不,正吵着让林瀚铭再作修改。 让林师傅进来。夏谨亭说。 林瀚铭进了办公室,连招呼都没打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外头那位是你的客人?夏谨亭问。 那老头简直有病。林瀚铭张口就是抱怨,我给他改了七回,从款式到颜色再到细节,他回回都不满意。 注意你的言辞!夏谨亭敲敲桌子,提醒道,尊重客人是原则。 林瀚铭撇嘴道:他故意找我茬,合着我还得忍气吞声?大不了我把定金退给他,这生意我不做了! 接了单子,就要做成,这是行业共识,你置气不做了,伤的是亦铭坊的名声。夏谨亭语气平静道。 少拿亦铭坊来压我,谁爱做谁做,我反正是不做了,我话就放这儿了,就那老头的刁钻样儿,神仙做的衣服他都不满意!林瀚铭怒道。 若有人能令他满意呢? 若真是这样林瀚铭把制服一脱,我自己请辞! 夏谨亭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持着黄花梨木拐杖,用力地敲着地板:不对,不对!这不是我想要的! 设计部的员工从他身旁走过,一个个都把他当空气。 夏谨亭走到老人身边,指了指老人手上的一叠设计稿:老人家,能给我看看吗? 设计稿出自林瀚铭之手,款式是经典的平驳领,配色用了庄严肃穆的黑色,胸前别了朵白玫瑰,从配色到细节,都符合丧礼的礼仪。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6) 老人家,您不满意这件西服?夏谨亭轻声询问。 不满意,当然不满意!老人见终于有人搭理自己,一迭声地控诉。 是哪里不满意? 这个颜色,死气沉沉的。 这话被林瀚铭听见了,嗤笑道:这可是丧礼服,不做黑色难不成做大红色? 老人一下子急了:呸,谁死了,我老伴没死,她最讨厌黑色了。 林瀚铭无奈道:这都办丧礼了还没死,人老了脑子不清楚。 夏谨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发问:那您老伴喜欢什么颜色? 她喜欢白色,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就穿着白色婚纱,可漂亮了。 那若是我把衣服换成白色,您满意吗?夏谨亭问。 不满意。老人仍旧摇头。 林瀚铭冲夏谨亭挑衅一笑,似在说,看吧,老头子还是不满意,即便你亲自出马又如何,我林瀚铭搞不定的单子,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想搞定? 夏谨亭却并不气馁,耐心提问:还有哪儿不满意? 老人盯着设计图瞧了半天,挤出两个字:白花,不吉利。 这话简直要将林瀚铭气绝,他愤然道:白花取圣洁端庄之义,都葬礼了,还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 你给我闭嘴!老人暴怒道,我说了,我老伴还没死! 夏谨亭沉思片刻,开口道:您看要不这样,我在前胸处给您绣只凤凰,象征祥瑞永生可好? 老人双眼一亮,满意道:凤凰好,吉利!漂亮! 夏谨亭笑道:这回满意了? 满意,满意!这才对嘛,你们的人问都不问我,就自己瞎弄,什么黑西装配白玫瑰,真晦气,我当然不满意! 夏谨亭将人送走后,林瀚铭一脸不服。 方才是谁说,如果有人能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西服,他就自动请辞?夏谨亭看着林瀚铭。 我不服!林瀚铭高声道,你一味迎合那老头的意思,他当然满意! 亦铭坊的宗旨,就是设计出让顾客满意的服装,何来一味迎合之说?夏谨亭一句话,将林瀚铭堵得哑口无言。 是你自己自恃才高,放不下身段,误解了客人的需求,才引至客人不满,此事你要负全责,这月奖金扣一半。夏谨亭的话有理有据,没人敢上前求情。 林瀚铭自知理亏,嚣张的气焰统统消失不见。 夏谨亭抱臂道:我已看过各位的设计稿,亦铭坊过往一直坚持优雅含蓄,大方简洁的风格,今后也一样,保持基本风格不变,在此基础上推陈出新。但有一点,你们需要谨记,顾客的意见在任何时候都是第一位的。要么,以设计师的专业素养说服客人;要么,尊重客人的意见,切忌像林师傅那样,罔顾客人意愿,一意孤行 冯琅看着侃侃而谈的夏谨亭,心下陡然一惊。 冯琅以为,夏谨亭年纪轻轻,定是个好拿捏的,可谁能想到,这个看着像绣花枕头的年轻总监,一上来就是一招敲山震虎。 敲打了资历最深的林瀚铭,叫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 第三十七章 老人既点了头, 夏谨亭便着手设计。 考虑到老人的年纪, 夏谨亭选择了经典的双排扣棉质西装搭配深色马甲, 以增添浅色西服的正式感。 胸口的刺绣选用金黄与墨绿的彩线拼凑出凤凰的尾羽。 员工们瞧着夏谨亭熟练的笔法,暗自心惊,这技术, 比经验老道的正式设计师还要好。 大伙见识了夏谨亭的能力,质疑的声音逐渐少了,风平浪静之时,宋凯霖却突然造访。 他带了几盒糕点, 笑意吟吟地分发给众人:来来来,大家辛苦了, 过来吃点东西吧。 众人闻言, 都停下手头的活计。 林瀚铭抬手拈了块蛋糕, 笑道:还是小宋识趣,不像某人说着,他意有所指地朝夏谨亭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宋凯霖摆摆手:我不过是恰巧路过,来瞧瞧大家。 林瀚铭瞥他一眼:说起来,要是当日留下的是小宋,就没夏谨亭什么事儿了, 也不知道三爷怎么就看上了夏谨亭。 谁知道呢?宋凯霖轻笑一声, 事后我曾找表哥求情,竟见夏谨亭穿着浴袍待在表哥家中,敢情是爬了三爷的床。 宋凯霖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惹起了轩然大波。 天啊, 总监与三爷是那种关系? 我说呢,小宋可是三爷的表弟,这都被踢出去了。 果然敌不过枕边风啊。 众人正扎堆议论着,外围忽然传来一声:你们胡说,夏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林瀚铭回身一瞧,见是前来送毛料的阿城,讥诮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夏谨亭的跟班。 阿城顺利通过考核后,被分到采购部,负责衣料的采买配送,平日里少有机会与夏谨亭碰面。 没曾想跑一趟设计部,却听到大伙这么编排夏谨亭。 夏先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阿城怒道。 呵,我还就说了,姓夏的不要脸,爬三爷的床走后门!林瀚铭张嘴就来,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嚣张嘴脸。 三三爷忽然有人慌乱地喊。 吓唬谁呢,三爷要是来了,我跟你姓!林瀚铭话音刚落,就瞧见顾阙高挑的身影,一瞬间悔得肠子都青了。 夏先生绝不会做什么事?顾阙压根不看林瀚铭一眼,径自走到阿城面前,你说。 他们说,夏先生有今天,是因为爬了你的床!阿城是个直肠子,把话原封不动地说给顾阙听。 林瀚铭一听就知道要完了,他想从顾阙眼皮底下开溜,可方才得瑟太过,这会儿他站在最前头,一看就是那领头的。 哼。顾阙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们总监人呢? 总监去看样衣了。冯琅赶忙应道。 所以你们趁他不在,搁这儿说闲话?看样子你们很闲啊!顾阙的目光落在宋凯霖身上,面无表情道,除了挑拨离间、背后说人是非,你还会做什么?! 宋凯霖立马申辩道:我没有 顾阙的眼神扫过众人,最终拍板:既然你们心存疑虑,今日便将话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同一时刻,夏谨亭正在看样衣,棉布虽然亲肤,却容易起褶,这会儿夏谨亭身旁的伙计正熨着衣服。 伙计手不稳当,熨斗险些拿不住,夏谨亭眼疾手快地帮忙,才保住了样衣。 你看着夏谨亭给伙计做示范,在开熨前要喷水,这是为了防止面料收缩,尤其是夏天的料子,质地薄,收缩大,开烫前一定要喷水。 拿烙铁的手要稳,精神要集中,不能晃,熨烫最好一气呵成 原本起皱的料子,在夏谨亭手中竟轻松变得平顺了。 这时,夏谨亭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夏谨亭将东西交还给伙计,转头看去,见顾阙领着一群设计部的人前来,疑惑问道:怎么了? 有些流言,不巧让我听见了,我特地将人都领了来,让他们当着你的面说清楚。顾阙一声令下,全场寂然。 设计部的员工全都蔫头蔫脑的,不敢看夏谨亭的眼睛。 顾阙喝道:说话啊,你们一个个方才不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吗,这会儿怎么不说了?! 事情至此,夏谨亭已然猜到,八成都是瞎传的是非。 他直接点名:冯琅,你说。 冯琅冷汗都快下来了,一脸如丧考妣的神情:宋凯霖说,你之所以能留在亦铭坊,是因为爬了三爷的床。 夏谨亭终于瞧见了躲在人群中的宋凯霖,他知道宋凯霖是朵黑心白莲,却没想到他行事毫无底线。 夏谨亭拨开人群,拽住他的胳膊:你若不服,我和你比一场,用不着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宋凯霖直至此刻还在装柔弱,声音凄凄哀哀的:你弄疼我了。 夏谨亭最不吃他这套,直接将人拽到顾阙面前:还请顾先生出题,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免得总有人觉得我胜之不武。 好。顾阙欣然答应。 顾阙出的题只有两个字:贺寿。 夏谨亭和宋凯霖要根据主题设计西服。 和宋凯霖一脸的茫然相不同,夏谨亭反应迅速地发问:给何人贺寿? 八旬男性长者。顾阙答曰。 夏谨亭点点头,从容落笔。 他越是淡定,宋凯霖便越慌张。 顾阙的这道题难度并不大,寓意长寿的意向很多,寿字纹、万字纹、仙鹤、竹子都是很好的意向。 可宋凯霖留了趟洋,便将祖宗传统都给扔了,什么寿纹、仙鹤,他统统不会画,更别说排列组合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凯霖心知自己败局已定,索性将笔一扔,连那稿纸也给揉成了团。 夏谨亭听见响动,瞥他一眼,将那五蝠捧寿图样的最后一笔添完,也搁了笔。 顾阙拿起他的画稿瞧了又瞧,满意道:好一件五蝠捧寿西服。 夏谨亭的设计稿中,西服主体为黑色,五蝠寿字纹为红色,庄重中透着喜庆,非常适合长者。 且西服上的饰纹是奇数,在传统文化中,奇数为阳,属男。 种种细节,都透着设计者的巧思,在极短的时间内能交出这样一幅作品,实属优秀。 顾阙命人将夏谨亭的画稿传阅,众人又一次见识了夏谨亭的实力,特别是图纸上还标注了西服的材质,根据眼下的季节和穿着的场合,选择保暖又华贵的天鹅绒,衣领也选用晚宴专属的青果领,可以说夏谨亭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反观宋凯霖,连个草稿都没给出来,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一众职员低垂着头,生怕夏谨亭刨根究底。 可夏谨亭却没有兴师问罪,他坐在凳子上,了然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不服我的,觉得我年纪轻,资历浅,不够格担此重任。今天我把画放这儿,若有人觉得自己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可以向我提出比试,我随时奉陪。量、裁、试、缝、设计,任何内容都可以。 说完,他目光扫过众人:有谁想试试? 全场鸦雀无声。 既无人提出,也就是大家都认可我来当设计总监,日后若再有风言风语传出,一律严惩,至于这一回夏谨亭看向顾阙。 后者无比自然地接过话头:设计部除夏谨亭外,全体扣一月奖金。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和重罚之下,原本歪心思颇多的员工,全都认罚了。 事情闹到这番田地,他们早已反应过来,宋凯霖这是把他们当枪使,借他们的手打压夏谨亭。现如今他们没了奖金,始作俑者却置身事外,这叫他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众人看向宋凯霖的眼神都带上了恨,由林瀚铭领头的讨伐开始了。 三爷,这事儿全因宋凯霖而起,若不是他造谣,我们又岂会误信谗言。林瀚铭一句话,让大伙找到了宣泄口。 对啊,都怪宋凯霖,我们被他骗了。 姓宋的,你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一时间,宋凯霖成了众矢之的,他无助地坐在那儿,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副田地。 顾阙看着宋凯霖身后,被伙计搁在一旁的烙铁,冷声道:当日跑来求情,熨个衣服都能熨出个大窟窿,这样的人没资格进入亦铭坊,你却没将我的话听进去,仗着身份妨碍公务,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踏入亦铭坊半步! 顾阙的决绝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夏谨亭的关注点十分另类。 熨个衣服都能熨出个大窟窿?夏谨亭瞬间反应过来,原来那衣服不是被顾阙弄破的,而是被宋凯霖烫破的。 照这么说,他们在房里待这么久,只是顾阙让宋凯霖熨衣服? 这算哪门子的穿书金手指啊,夏谨亭心下哀嚎,这原著简直跟盗版的一样,尤其关于顾阙的内容,没有一条对得上号。 看来从今往后,原著的内容不可尽信。 夏谨亭醒悟的同时,又带了点释然,悄咪咪地在心里,把顾阙移出了变态的行列。 第三十八章 对于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夏谨亭决定将它永久地埋在心里。 让原著见鬼去吧, 夏谨亭如此想着, 回家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 当他完全抛开原著,顾阙的形象便愈发立体。 顾三爷不仅长得帅,而且能力卓绝, 博古通今,更难得的是身在民国,观念却比肩现代人。 夏谨亭思及他在亦铭坊发号施令时的英姿,一时失神。 回神了才发现, 手下的衬衫起了褶子。 明日便是入职亦铭坊以来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夏谨亭身为设计总监, 自当做出表率, 在穿着打扮上不得含糊。 衬衫起褶这种事, 是断断不能有的。 熨烫用的烙铁只有顾阙房里有,夏谨亭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设法拯救一下衬衫。 他头一回敲响顾阙的房门,不多时,门开了。 夏谨亭举着那起了皱的衬衫,轻声问道:这衣服起皱了, 能借用一下烙铁吗? 知道顾阙注重隐私, 夏谨亭乖乖站在门口,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顾阙看了眼衣服,招呼道:进来吧。 这么好说话?! 夏谨亭蓦地一怔,随着顾阙踏入了主人房。 真正进入主人房, 夏谨亭才知道自己脑补的有多不靠谱。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7) 房间的陈设朴素而简洁,采光很好,完全不是夏谨亭想象中见不得光的小黑屋。 靠墙的位置立着一个大书柜,上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大部头。 夏谨亭在书柜前略略看了几眼,书的内容涉及山水人文、经济分析、时政评论等各个领域。 最让夏谨亭吃惊的是,书架上有一栏,陈列了服装设计的专著,其内容之丰富,连夏谨亭这个专业的都自叹弗如。 除了书以外,顾阙房中还有许多与设计相关的实操工具,比如夏谨亭要借用的熨烫烙铁便是其中之一。 比起一个地产大鳄的房间,这里倒更像是个专业设计师的房间。 夏谨亭有些好奇地朝工作台走去,想看看上头散落的画稿,却忽然听顾阙说:烙铁在那边。 夏谨亭急忙停住脚步。 设计稿是很私人的东西,顾阙看重隐私,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看的。 夏谨亭规规矩矩地拿起烙铁熨衣服,想到那日宋凯霖突然造访,阴差阳错造成的误会,忍俊不禁。 也亏顾阙能想出这等折腾人的法子。 不多时,衣服熨好了,夏谨亭正准备离开,顾阙却递给他一枚锦盒。 锦盒之内,是一块西铁城银质手表。 这是......?夏谨亭诧异地看着顾阙。 优秀员工的奖励。顾阙笑道,老华侨发妻的丧礼顺利举行,他很满意你设计的西服,这是你应得的。 夏谨亭接过手表,银质的表盘看着十分矜贵。 这样一块手表在民国价值不菲,夏谨亭打趣道:你对手下的员工都那么大方吗? 不,只因为是你。顾阙直言不讳。 夏谨亭惊讶于顾阙的坦白。 顾阙如斯优秀,就算什么都不干,光站在那儿,都对夏谨亭有着十分致命的吸引力。 送生日礼物?优秀员工奖励?这仅仅是朋友间的友谊吗? 先前的夏谨亭不敢细想,现如今事业有了起色,与顾阙之间不远反近,难免让他一颗心躁动起来。 可夏谨亭心底,还是有着足够的理性,务实的个性让他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这无边的暧昧中。 一来,顾阙未必有那层意思,万一人家是直的呢? 二来,自打经历过背叛,夏谨亭对爱情的期待度和信任度都跌落谷底,现实教会他不再轻信海誓山盟和那霎那上头的罗曼蒂克。 谢谢,我很喜欢。夏谨亭维持了一贯的礼貌答复,缓缓退出顾阙的房间。 房内,顾阙目送夏谨亭的身影消失于门板之后,这才着手整理工作台上的画稿。 那画稿上的模特人像,与夏谨亭有七八分相似,倘若这些草稿被夏谨亭看到,只怕会把人吓到。 这也是这间主人房里,顾阙唯一不想让夏谨亭看到的东西,因而方才夏谨亭靠近工作台时,顾阙出言制止了。 次日,亦铭坊全体员工召开会议,夏谨亭甫一落座,就接收到四面八方的视线。 自打上回宋凯霖捅破顾阙与夏谨亭同住的事实后,顾阙便不再避嫌,直接与夏谨亭一同上下班。 事关大老板和设计总监,很快,公司上下都知道了此事。 员工们对着夏谨亭的态度,也愈发恭敬起来。今日又见夏谨亭戴了新的手表,登时变着法儿地上前搭讪:这表真好看!是西铁城的新款,价格老贵了。 夏谨亭正应着声儿,忽然听见伙计说:三爷来了! 夏谨亭抬头,见顾阙一袭海军蓝西服,如初见那般帅气逼人,霎时间忘了要说的话。 还是有眼尖的员工先发现:三爷手上那块表,和总监手上这块是一样的。 夏谨亭一瞧,果真是一样的。 夏谨亭明白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这样的巧合,最容易引人猜想。 果然,立马有人问夏谨亭:这表是你和三爷一同买的? 夏谨亭如实回道:这是顾先生给的奖励,说我衣服设计得好。 这话在亦铭坊员工听来却是不信的,他们在亦铭坊干了那么久,从来没听说过顾阙给员工送手表。 当然,夏谨亭不愿说,他们也不捅破,只是话题从手表转到了顾阙的性向上。 说真的,倒是从没听说三爷身边有女人。 还说呢,那王晴云天天对三爷死缠烂打,还不照样没戏。 你们没听说嘛,三爷不喜欢女人。 传闻而已,八卦小报的风言风语你也信。 夏谨亭在一旁听着,心中却涌起惊涛骇浪,尤其听到三爷不喜欢女人这一句时,夏谨亭下意识抬头看向主座的顾阙。 恰巧顾阙也看了过来,双目对视间,顾阙指了指腕上的手表,冲夏谨亭勾了勾唇。 妈的,此等芳心纵火犯简直犯规! 夏谨亭被那抹笑容晃了眼,连冯琅叫他都没听见。 总监,三爷叫你!冯琅如今被夏谨亭收归麾下,为己所用,成了夏谨亭的秘书。 夏谨亭骤然回神,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 夏总监,对亦铭坊改革一事,你有什么建议?主座上的顾阙说。 谈到正事,夏谨亭敛了心神。 他想起考核当日,顾阙曾向他承诺过,不日便会对亦铭坊的各项制度与管理进行改革,现在便是征集意见的时候。 首先,我认为责任应该落实到人,实行工单制度,工单下方标明经办人,这样既可以让采购原料的流程透明化,也可以避免相互推诿 夏谨亭成为设计总监以来,一直在观察亦铭坊的方方面面,发现不足之处便记录下来。 是以此次发言,他提出的改进建议非常有针对性和建设性。 顾阙认真地听着,不时标注要点,他思绪活跃,总能跟上夏谨亭的节奏,及时提出问题。 一场全体会议,竟变成了一出双簧,其他员工听得一愣一愣的。 部分对夏谨亭抱有成见的员工,听了这一番发言后,都对夏谨亭的专业程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对夏谨亭的态度,也从走后门进来的变成了他那么厉害,怪不得三爷那么看重他。 夏谨亭并不知道,此番发言彻底帮他树立了专业设计师的形象,此后亦铭坊内再无人质疑他的专业性。 如果说夏谨亭建议是剜肉疗伤,那么顾阙最终的决断就是釜底抽薪。 他先是颁布了条例清晰的《员工守则》,每一条守则都有对应的加减分值,当员工的工分低于某个分值时,便会被辞退,绝不姑息。 除了工分制度,一名员工如果屡次违反某条守则,也会被开除,像周厚那种屡次迟到早退的,便在此列。 与严格的惩戒措施相对应的,是提升员工积极性的绩效制度。 以往设计部四个季度的产品,分别由四位设计师负责,彼此之间没有竞争,四位正式设计师因此而有了惰性,有些甚至会将工作任务交给副手去做。 针对此种状况,顾阙采纳了夏谨亭提出的绩效奖励制度,每季度四位正式设计师提出各自的设计方案,择优拟用。 这样,蛋糕就不是平均地分成四份,而是竞争获取。 若正式设计师没有居安思危的进步意识,便会被淘汰。 同样,顾阙还相应改革了亦铭坊的晋升机制,包括总监在内的所有员工,都要接受年终考核,考核优秀者获得晋升空间,反之则撤职。 夏谨亭坐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气场全开的顾阙,严谨、专业、令人信服。 有疑问可以提出。会议接近尾声,顾阙环视一周,见无人质疑,便宣布散会。 夏总监,你留一下。顾阙看向刚刚起身的夏谨亭,我有事找你。 巧了,我也有事找你。夏谨亭取出当日的协议,递给顾阙,我接受你当我的老板。 顾阙看了眼协议上的分数,唇角笑意渐深:满分?你确定? 第三十九章 确定!夏谨亭郑重地点头。 抛开那本破书来看, 顾阙各方面简直完美, 完全够得上满分。 既得满分, 可有奖励?顾阙笑问。 奖励?你要什么?夏谨亭心知此前对顾阙多有误会,心下也生出几分亵渎男神的愧疚感,有心弥补。 听闻沁河上有一风雅食肆, 酒菜甚佳, 我想邀你一同前去。顾阙说。 沁河是海城的母亲河,古时主要作通航运粮之用,来往的商贾行人促进了沁河两岸文娱事业的发展。 海城老字号的食肆、戏班、青楼多建于此, 生意一直延续至今。每每入夜, 沁河两岸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顾阙邀夏谨亭去的地方,是沁河之上的乌篷食肆, 顾名思义, 食肆别出心裁地开在乌蓬船之上。 傍晚时分, 天色渐沉,沁河两岸挂上了通红的灯笼,为那暮色增添了几分柔婉。 碧水之上, 乌蓬船慢悠悠地划着,船舱之内,店家早已备好了美酒佳肴, 静待食客光临。 若放在旧时代,这乌蓬船是寻芳猎奇的达官贵人钟爱的玩乐之所,遥想当年, 在那暧昧昏黄的灯光下,佳人抚琴奏乐,端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今时今日,这处乌篷食肆倒成了青年男女的约会场所,比起寻常的食肆酒家,乌蓬船私密性极佳,方便情侣说些体己话,兼之环境清幽,易生情愫,一时间颇受欢迎。 夏谨亭头一回来此处,放眼望去,见各船只上坐着的都是约会男女,一时有些诧异。 顾阙已预先定好了位置,只待人到了,便可开席。 饭前上的是清茶,红泥茶壶用火炉煨着,微烫的茶汤清澈甘冽,叫人在冬日里身心俱暖。 一杯茶下肚,夏谨亭舒适地眯了眯眼,和专心煮茶的顾阙不同,他在船上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什么都好奇。 恰巧一旁有行船经过,夏谨亭一眼掠过,远远瞧见珠帘之后一双男女依偎的身影。 他忙收回目光,有些脸热。 待菜上了桌,夏谨亭定睛一瞧,全是他爱吃的,若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夏谨亭指着那道糖醋鸡球,瞧了眼顾阙:我记得你不爱吃甜口的菜,莫不是我记错了? 没错,可你爱吃。顾阙说着,伸手给夏谨亭夹了一筷子。 那一股子甜味从舌尖沁到心里,夏谨亭挑眉道:顾先生,我们之间是上司和下属吧? 顾阙看他一眼,点点头。 从未见过哪位上司对下属这样好的。夏谨亭一双眼睛紧盯着顾阙的表情。 工作上你我是雇佣关系。糖醋鸡球太甜了,顾阙蹙眉喝了口清茶。 那在生活上呢?我们是什么关系?夏谨亭打定主意刨根问底。 不待顾阙回答,伙计的声音从船舱外传来:两位客人,这位是我们食肆里唱曲的娘子,名唤莲娘,专程来给二位唱曲助兴。 这便是乌蓬食肆受欢迎的另一重原因:伙计颇有眼力劲儿。 若是瞧见船上坐着的是约会男女,伙计便会主动避嫌,将私人空间留给你侬我侬的小情侣。 若是船上坐着的是两位男士,伙计就会领着唱曲的娘子上船助兴。 那莲娘是个懂事儿的,进门后,抱着琵琶主动坐到顾阙身旁,娇滴滴地准备开唱。 顾阙下意识瞧了眼夏谨亭,后者自顾自地吃着,谈笑自若,面上瞧不出半分异样。 既是助兴的曲儿,自然带了点儿颜色,歌词隐隐有挑逗之意,莲娘一面唱,一面眼含秋波地盯着顾阙。 赏钱给你,下去吧,不必唱了。顾阙略一蹙眉,给了打赏。 莲娘歌声骤停,有些迟疑地看了赏钱,见顾阙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小心接过,面上却有几分落寞。 起身之际,却听夏谨亭叹息一声:唉,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顾阙: 夏谨亭:别急,再唱一首,钱我出。 顾阙: 莲娘唱罢,夏谨亭欣然鼓掌,转头却见顾阙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 怎么?她唱得不好? 不及你唱得好。顾阙一句话,让夏谨亭怔住了。 这话勾起了回忆,昔日夏谨亭在丽都驻唱,顾阙曾坐在台下听。 二人真正说上话的初见,也是在丽都的舞台上。 说起来,你经常去丽都?夏谨亭似笑非笑道。 顾阙原本夹着一筷子菜,闻言动作一顿,筷间的食物落在了碗里。 他觉得今夜,烛光之下的夏谨亭格外不同。以往他见识过夏谨亭许多面,矜持的、聪慧的、神秘的、脆弱的,却从未如今晚一般,慧黠得让人难以招架。 偶尔去。顾阙擦了擦手,如实作答。 看着夏谨亭了悟的眼神,他又赶忙补了句:去谈公事。 夏谨亭不甚在意地笑笑,抬眼朝窗边望去。 此刻,黑沉沉的河面上,飘着许多莲灯。 这也是乌蓬食肆吸引年轻男女的手段之一,让前来用餐的男女将心愿写在莲灯上,放至河中,祈祷心愿达成。 无数男女,对着沁河水莲花灯互诉衷肠。 夏谨亭来了兴致,问店家要了一盏莲灯,将心愿写上,亲自放入江中。 看着那莲灯越飘越远,最终缩成视线里的一个小光点,夏谨亭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 与此同时,身旁的顾阙也已将莲灯投入河中。 你也信这些东西?夏谨亭笑着说。 在夏谨亭上辈子接触的人里,身居高位、家财丰厚者往往有两种,一种迷信风水玄学,日日求仙问道,每逢作出重大决策,都要占卜算卦。另一种见神杀神,见鬼杀鬼,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夏谨亭潜意识里觉得,顾阙应该是后者。 我相信命。顾阙说,不然,我们不会遇见。 顾阙的直球打得愈发频繁,到了这一刻,夏谨亭已经可以确定,顾阙定然对自己有意思。 可是一向杀伐果决的顾三爷,却一直不捅破窗户纸,任由这暧昧日积月累,挠得人心痒痒。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8) 你猜我在莲灯上写了什么?夏谨亭笑问。 与事业有关?顾阙猜测。 错了。夏谨亭摇头,我许愿,希望能早日找到心心相印的意中人。 顾阙闻言一怔,他原以为夏谨亭一心扑在事业上,对感情之事没什么想法。 夏谨亭的心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可有标准?顾阙问。 当然,长得漂亮、温柔、长发及腰,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夏谨亭每说一个字,顾阙的脸就僵上一分。 照这个说法,夏谨亭竟是喜欢女子的? 顾阙深觉失策,彼时夏谨亭与蒋宽订婚,是逼于无奈,他既厌恶蒋宽,理应喜欢女子才是。 夏谨亭暗中观察顾阙的表情,心中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和你开玩笑的,我喜欢男子。夏谨亭坦然道。 顾阙听后,暗自松了口气,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殊不知这平淡的反应在夏谨亭看来,简直就是变相的出柜宣言,让夏谨亭忍不住逗上一逗: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顾阙没有立马答话,他一步步朝夏谨亭逼近,俯身将人压在雕花舷窗上:所以你方才,在耍我? 这一回,夏谨亭的眼神不再躲闪,他主动迎上顾阙的目光,笑道:作个铺垫而已,毕竟喜欢同性这件事,并非人人都能接受。 顾阙松开对夏谨亭的钳制,淡然道:没什么,我也喜欢男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都将自己的老底交了。 他们保持着默契,没有进一步深究彼此对同性的择偶标准。 冷风让两颗躁动的心逐渐冷静下来,等船靠了岸,两人并肩在河边散步。 忽然听见前头一阵敲锣打鼓声,不远处围了一圈人,热闹非凡。 夏谨亭心生好奇,截住一名围观群众问道:前头发生什么事了,怎生这般热闹? 今儿个是凤翔戏班孟景棠孟老板的生日,段先生为他一掷千金办宴席呢,那排场可气派了,现在去还能领赏钱呢! 哪位段先生?夏谨亭心下隐约有个猜测。 还能有谁,段正楠啊,孟景棠如今是那段先生心尖尖上的人,可宝贝着呢。 哼!夏谨亭冷哼一声,段正楠和柳至方之间的纠葛,当日他在齐仁巷可瞧得一清二楚,如今转眼间,段正楠又有了新欢。 段正楠可真是好兴致,当真应了那句话,天下男子皆薄幸。宠爱时如珠似宝、海誓山盟,不爱了便恶语相向、不闻不问。夏谨亭说。 顾阙失笑道:你这一棍子打翻一船人,我要为自己鸣冤。 夏谨亭绕着顾阙走了一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遭,摇头道:有句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与段正楠既是朋友,也该问个连坐之罪。 见顾阙脸上泛起一丝无奈,夏谨亭的心情由阴转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顾阙:我太难了 第四十章 和你开玩笑呢。夏谨亭笑道, 我知晓你是极好的, 日后你的爱人,定会很幸福。 我哪里好?顾阙含笑道。 长得帅、身材好、性格好、哪哪都好。夏谨亭一一细数。 那可有缺点? 都给你满分了, 哪来的缺点。 你将我说得这样好, 不知道的,还当你暗恋我。顾阙说这话时,双眼一直盯着夏谨亭的表情。 夏谨亭被说中了心事,心虚得耳廓通红,心跳骤然加速,若不是有夜色作掩护,险些要暴露心意。 这时, 戏班门前舞狮的锣鼓声起, 人群欢呼雀跃, 随着舞狮队跳起舞来。 夏谨亭一把握住顾阙的手, 闯入人群。 顾阙看了夏谨亭一眼,见他满眼欢喜地看着金黄的狮子头, 无暇他顾。 手心的暖意传来,顾阙将夏谨亭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下一刻,夏谨亭已随着众人跳起舞来,见顾阙未动,奋力撺掇道:一起来。 顾阙被他牵着,也配合着他的脚步跳起来。 人潮拥挤间,夏谨亭一个不小心,险些跌倒。 身旁的顾阙眼疾手快, 将人带到怀里。 没事吧?顾阙说话时,胸膛轻微地起伏着。 夏谨亭的侧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听见那有力的心跳声。 没事。夏谨亭站直了身子,发现顾阙的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而他正一手搭着顾阙的肩。 夏谨亭笑道:这姿势,合该跳一曲华尔兹。 可要一试?顾阙提议。 现在?夏谨亭微讶。 不敢?顾阙逗他。 跳就跳,有什么不敢的。夏谨亭在大学时学过交谊舞,也算有些底子。 见夏谨亭主动跳了女步,顾阙挑眉道:这么自觉? 夏谨亭怔愣片刻,明白过来,笑着去踩顾阙的脚。 这一下用了点劲儿,顾阙嘶了一声,看向夏谨亭的眼神无奈又纵容。 两人虽是第一次跳,配合却十分默契,一组动作跳完,身旁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夏谨亭这才发现,他们这组合太新奇,变成众人的围观对象了。 夏先生 夏谨亭忽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他忙松开手,抬眼瞧见柳至方背着行囊,提着箱箧站在不远处。 两人寻了个僻静处坐下,同时开口道:你 旋即,两人都笑了。 旧友碰面,难得坐下吃口茶,顾阙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二人,先行一步。 你这大包小包地提着,是要去哪儿?夏谨亭看了眼柳至方的行囊。 柳至方苦笑道:我在凤翔待不下去了,得另寻出路。 夏谨亭吃了一惊:好端端的,怎么就待不下去了? 班主说我的戏不好,不让我登台了。柳至方的语气异常平静。 怎么能这样?!夏谨亭恼道,你不是认识段正楠嘛,他是戏班的贵客,兴许他去和班主说,能有些作用。 没用的。柳至方摇头道。 此事,正因段正楠而起,也是段正楠与班主反应,柳至方的戏不好,让班主把人给换掉。 见柳至方神色落寞,夏谨亭叹息一声: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谨亭此前撞见他们,每一回段正楠都冷嘲热讽,而柳至方却沉默以对,瞧着一副对不起段正楠的模样。 是我辜负了他。柳至方看着杯中的清茶,缓缓道。 三年前,柳至方是凤翔戏班的乾旦,他打小被卖进戏班,跟着师傅学戏,多年来刻苦练功、心无旁骛。 一次,他在台上唱《桃花扇》,段正楠在台下听,银行少东对梨园佳人一见倾心。 段正楠出手阔绰,为柳至方一掷千金,彼时柳至方生日,那排场也如今日一般壮观。 不过这些,都没能让柳至方动心。 他跟师父学戏,也学做人,深谙莫被繁华迷了眼的道理。在他看来,段正楠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等新鲜劲儿过了,便原形毕露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段正楠会帮他赎身。 他与戏班签的死契,赎价极高,段正楠眼都不眨一下地把钱掏了,并且当着柳至方的面,把卖身契给撕了。 柳至方大为感动,那段日子两人蜜里调油,彼此倾心。 可好景不长,此事很快被段正楠的母亲知道了,她亲自上门找到柳至方,威逼利诱着让他离开段正楠。 段夫人不允许儿子跟一个戏子在一块儿,甚至以自己的性命作要挟。 柳至方不为金钱所动,却在面对段夫人的哭诉时,失了城池。 他终究还是不想段正楠为难,宁愿自己当恶人,斩情丝。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下雪天,他兴高采烈地来找我,说给我准备了礼物柳至方捧着热茶,声音里带着哽咽。 柳至方却先一步,和段正楠提了分手。 后来他才知道,段正楠准备的礼物,是结婚戒指。 所有浪漫的情愫,都被柳至方的分手打回原形。 后来,那枚戒指被段正楠扔进了河里,就像这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再也找不回来。 两人不欢而散后,柳至方得知了一个消息,海城一富贵人家的千金非常喜欢柳至方,哭着闹着要嫁给他。 两人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千金小姐的家人不同意,可谁想到,那千金小姐一时想不开,割了腕。 这下子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千金的母亲没办法,唯有请柳至方到家中探病,甚至连婚事都松口了。 柳至方也被吓了一跳,他不愿辜负佳人,遂将性向坦然告之,总算得以全身而退。 可这消息却被段正楠知道了,段正楠误会柳至方和自己分手,是为了迎娶富家千金。 怒急攻心的段正楠对柳至方冷嘲热讽,两人自此不欢而散。 那次过后,柳至方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三月,幸得同行照看,才熬了过来。 可病愈后才知道,段正楠早已捧起了新人,那新人就是今日出尽风头的孟景棠。 孟景棠借着段正楠的势,全然不把戏班众人放在眼里,尤其是柳至方,首当其冲地成了孟景棠重点打压的对象。 孟景棠凡事都要与柳至方比,吃穿用度要压柳至方一头,稍有不顺心便大发脾气、摔打东西。 对此,段正楠全然知情,他既任由孟景棠胡来,柳至方的日子便十分难过了。 今日是被抢了吃食,明日是被删了剧目,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柳至方也曾想过离开凤翔戏班,另谋出路,可他在戏班长大,除了唱戏旁的都不会做。 迫于现实,他还是留了下来,对孟景棠百般忍让,性子也越来越温吞。 可即便是这样,孟景棠却没有收手的意思,行事越发张狂。这一回,更是在段正楠面前哭诉,致使柳至方被赶出戏班。 夏谨亭万万没想到,段正楠与柳至方之间的事这般狗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谨亭原以为,段正楠是个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如今看来,倒是情圣一般的人物,对柳至方爱而不得,然后因爱生恨。 想到不久前调侃顾阙的那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夏谨亭莞尔。 这回,顾阙不用再替自己辩护了,他的好兄弟,也并非渣男,不用连坐了。 我若是你,当日便不会答应段夫人。夏谨亭摇头轻叹,柳至方个性柔弱,连自己的幸福都不争取,也难怪段正楠会生气。 日后你有何打算?夏谨亭问。 柳至方茫然道:我不晓得,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可以撑一段时日,实在不行,我便到别处继续唱戏,总还有口饭吃。 夏谨亭拍拍他的肩:若有难处,到亦铭坊找我。 柳至方应了,瞧着夏谨亭的眼神里,带了丝犹豫。 夏谨亭:有话直说。 柳至方:方才和你一起的,可是顾先生? 柳至方能认出顾阙,倒是夏谨亭没想到的。 你认得顾阙?夏谨亭好奇道。 柳至方难得露出枚笑容:自是认得的,当年阿楠带我见过顾先生。 夏谨亭心下了然,看样子,段正楠对柳至方是极认真的,连顾阙都见过柳至方,这便是正式介绍双方了。 倘若后来没出那档子事,两人何至于此。 正想着,茶馆的伙计端了两碟热乎的糕点上来。 夏谨亭疑惑道:上错了吧,我们没点糕点。 伙计笑道:没错,这是段先生请的,今日孟老板生辰,段先生说了,今日糕点管饱,钱都记他账上。 夏谨亭看了柳至方一眼,怕他听了难受,打断伙计道:去拿副干净的碗筷来。 柳至方知道他是刻意将伙计支走的,轻笑道:其实我早已习惯了,他就是这样,凡事都爱大操大办,再有两周便是顾先生的生日了,他年年都替顾先生组局,那排场才叫一个盛大。 顾阙的生日?夏谨亭讶异道。 幸而有柳至方的提点,夏谨亭才提前得知了顾阙的生日。 这可是两人认识以来,顾阙的第一个生日,夏谨亭打定主意,要给顾阙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的宝贝们加油~感谢在20200706 20:31:52~20200707 20:3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雨蒙蒙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打从第一次瞧见顾阙, 夏谨亭便觉得, 他非常适合穿大衣。 顾阙身高腿长、身段比例极佳,长款大衣穿在他身上, 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入冬以后,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保暖御寒的大衣也成了应季的服饰,夏谨亭决定,给顾阙做一身。 与西装相比,大衣的制式较为宽泛,后世许多经典的大衣造型,都源自于十九世纪。 其中, 最具代表性的男款大衣有披肩大衣、道尔夫大衣、柴斯特大衣等。 夏谨亭觉得, 呢料的翻领柴斯特大衣, 最合顾阙的气质。 双排六扣、暗门襟、戗驳头、左右对称的挖袋、衣长及膝, 夏谨亭比照着顾阙的身段相貌,灵感乍现。 不多时, 一幅简易的服装效果图便已完成。 款式有了,还需尺码方能制衣。 夏谨亭特意问亦铭坊的老师傅要顾阙的尺码,却没想到亦铭坊上下,都说不出个准数来。 过往制衣的纸样也都处理掉了,夏谨亭心知,想要曲线救国拿数据是不可能了,唯一的法子便是替顾阙量体,得了数据再做。 这一日清晨, 顾阙拉开房门,就见夏谨亭拿着皮尺站在主人房门前。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29) 顾阙:有事? 夏谨亭:近日有顾客反应,我们的纸样与成衣有出入,需将纸样改进一下。 顾阙:如何改进? 夏谨亭:现如今按照流程,师傅们先替顾客量体,而后根据数据制作纸样,最后根据修改完成的纸样制作成衣,这样容易导致成衣效果与纸样效果有出入,倒不如改用白胚布,让客人将胚布样穿上身,能更直观地看到穿着的实际效果,根据胚布上身后的问题再行修改。 顾阙考虑片刻,颔首道:比起纸样,胚布样的确更立体直观,此法可行。 夏谨亭补充道:不仅如此,和不可反复使用的纸样比起来,胚布样可以循环利用,节约成本。客人的胚布样可存放在店中,写上客人的名字,待其下次光临时,便可直接使用了。 专属胚布会给客人宾至如归的制衣感受,比起用完就扔的纸样,的确郑重许多。 顾阙思虑过后,采纳了夏谨亭的提议。夏谨亭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皮尺,笑道:你既同意了,我便先替你做一件专属的胚布样。 顾阙不疑有他,爽快地答应了。 夏谨亭展开皮尺,替顾阙量体。 顾阙身上,带着晨起沐浴后的清雅香气,夏谨亭微凉的手落在他宽厚的肩背上,一时有些失神。 手怎么这么凉?顾阙蹙眉道。 嗯?夏谨亭反应过来,忙搓了搓手。 顾阙却先一步转身,将暖热的汤婆子塞到夏谨亭手中:赶紧捂一捂。 夏谨亭捂着手,视线却流连于顾阙的前胸。 顾阙前胸健硕挺拔,将那浴袍撑得囊囊鼓鼓的,若仔细瞧那领口开衩处,还能见到若隐若现的胸肌。 夏谨亭喉头动了动,忽然觉得有些口渴,恰巧手边有杯茶,他掀盖喝了。 抬眼却见顾阙正盯着他看。 夏谨亭:怎么了? 顾阙:这是我的杯子。 夏谨亭: 此刻他半点不冷了,一张脸皮烧得慌。 很快,夏谨亭就发现,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穿着浴袍的顾阙性感得不像话,一举一动都透着满满的荷尔蒙。 测量胸围时,夏谨亭压根不敢抬头,耳际却能感受到顾阙灼热的呼吸,手下的肌肉手感极好 顾阙:你在做什么? 听见顾阙声音的一刹那,夏谨亭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将手抵在了顾阙的胸膛上。 夏谨亭如同触电般挪开手,心下念了八百遍心如止水,才遏制住内心的躁动。 然而胸下还有腰、腰下还有臀,每一处,都在挑战夏谨亭的忍耐力。 夏谨亭觉得自己莫不是被下了名为顾阙的蛊,上一世他的客人中,也有许多帅哥,个顶个的身高腿长,也没见他对谁的身体痴迷成这样啊。 矜持、矜持,夏谨亭你是专业的。他在心中默念着,忽然听见顾阙轻笑出声。 他诧异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了。 天啊,顾阙房里那个博古架看起来很硬,一头撞过去应该能了结。 你脸红了。顾阙不知何时转身,此刻正盯着夏谨亭的脸瞧。 你怎么转过来了!夏谨亭脸上如同被火燎过,烫得不行。是你让我转身的。顾阙忍俊不禁,我听人说你量体的功夫很专业,现在看来 夏谨亭听了这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量体结束,夏谨亭总算松了口气,看了眼纸上的数据。 老天爷啊,身材那么好,放在现代就是标准的男模身材。 顾阙走过来瞧了一眼,轻笑道:量得还挺准,功夫是不错。 半晌,夏谨亭反应过来:顾阙,你知道数据还让我量,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而且我看你还挺乐在其中的。顾阙乐道。 顾阙!!!!夏谨亭咆哮出声。当初的自己一定是瞎了眼才觉得顾阙温文尔雅 玩笑归玩笑,自己选的礼物,哭着也要做完。 接下来的日子,夏谨亭下了班就扎进房里做大衣,在款式上,夏谨亭对传统的柴斯特大衣做了改良,减少赘余,让大衣的款式看起来更修身。 加之考虑到顾阙时常要出差,夏谨亭将大衣翻领改得更为简洁,方便出行。 同时,夏谨亭还缝制了可拆卸的羊毛领,出席正式场合时安上羊毛领,大衣便可作礼服使用,出席商务场合时将羊毛领卸下,便显得更加干练有气场,达到一衣两用的效果。 经过夏谨亭的日夜赶工,大衣总算赶在顾阙生日前制好了。 和夏谨亭相比,段正楠的贺礼就豪气多了,他果真又设宴做东,请了海城一众名流来恭贺顾阙的生辰。 不用说,前来参加宴席的人,都得带上礼物。 那样的富贵人家,送的定然都是些奇珍异宝,名画孤本,夏谨亭的大衣,摆在一堆礼物中,当真不够看的。 夏谨亭盯着大衣看了半晌,决定还是先将它收起来。 让夏谨亭没想到的是,那样一个名流会聚的晚宴,段正楠竟给他也送了请柬。 请柬之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宾客出席,必须携带男伴或女伴,后头还专门标注了同性亦可。 夏谨亭头大了,不论男伴还是女伴,他都没人可带啊。 他原想着,顾阙生日当天,他便留在家中,亲自下厨给顾阙做一碗长寿面,再煮枚红鸡蛋,待顾阙晚宴归来再单独庆祝。 如今这请柬一来,倒将他定好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倘若真如请柬上说的,必须携伴侣出席,他就剩一个选择。 顾阙生日当天,夏谨亭鼓足勇气对顾阙说:你可否与我一同去晚宴? 彼时顾阙正在看财经报纸,闻言诧异地抬头。 夏谨亭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像顾阙这样的大佬,势必早就找好了女伴,不仅如此,他还是今晚的寿星,怎么可能会跟自己结对去晚宴。 顾阙:若我答应了,你许我什么好处? 夏谨亭:你想要什么? 顾阙: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夏谨亭:什么事? 顾阙:没想好,先欠着。 夏谨亭目光狐疑地看着顾阙,这种提前的允诺,一般来说是个坑。 顾阙:不答应便算了 夏谨亭:我答应! 话音刚落,顾阙的助手捧着两套衣服走进来,焦急道:三爷,属下无能,把您的西服外□□破了。给夏先生准备的倒是完好无损。 夏谨亭一怔:给我准备的? 他从助手处接过西服,展开细瞧。 西服的用料高级,做工精致,比如今夏谨亭自穿的档次要高不少。 好你个顾阙,你又耍我!夏谨亭完全明白了,顾阙根本就没邀请女伴,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和夏谨亭一起出席,这才叫助手准备了两套西服。 你又没问我。顾阙从容淡定地喝着茶。 夏谨亭看了眼那破了的西服外套,和他手上这件是同一款式的,只是后背处被烫了个大洞,边缘一圈焦黑色,肯定是穿不得了。 顾阙也瞧见了那窟窿,他略一皱眉,吩咐道:换一套。 夏谨亭瞧着那西服四件套,衬衫、马甲、裤子,现如今外套是破了,另外三样还好好的。 慢着,我有东西送你。 夏谨亭将那柴斯特风衣取出来,递给顾阙道:穿这个试试。 顾阙穿上大衣,完美的剪裁包裹着健硕的躯体,每一处细节都非常合身,搭配今日的行头也不觉突兀。 顾阙看着镜中版型别致的大衣,笑问:这是你做的? 嗯,送你的生日礼物。夏谨亭满意地看着眼前人,再漂亮的衣服,也得穿在合适的人身上,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 顾阙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架子,这大衣到了他身上,比夏谨亭想象中的还要好看许多。 大衣很好,不必换西服了,我就穿这件大衣去。顾阙说。 作者有话要说:夏夏:我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三爷的套路。感谢在20200707 20:36:48~20200708 20: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期寿司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夏谨亭试了西服, 绛紫色缎面料子柔软合身, 配上他白皙的肤色,衬得人贵气非凡。 顾阙一袭大衣也是风度翩翩, 两人一同出席晚宴时, 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晚宴设在顾阙靠近市中心的一幢私宅,出席的皆是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譬如市长家的大公子、电车公司的总经理、造船厂的少东,和蒋宽当日办酒会请的学生不同,这次晚宴的出席者皆手握实权。 就在这么一圈名流中,顾阙仍旧是众星捧的那弯月。 他一手虚扶着夏谨亭的腰,径直朝中心位置走去。 中心位置的大理石桌旁,只摆了四张牛皮沙发。 此刻三张已有人坐, 剩一张最宽敞的还空着。 夏谨亭熟知社交规则, 一眼便瞧出了, 那空沙发是主位, 想来是专门留给顾阙的。 如夏谨亭所料,顾阙从容地在主位落座, 随即吩咐道:加张沙发。 话一出口,其余三人看夏谨亭的眼神都带了点惊诧。 夏谨亭这才发现,其余三人身边都有伴儿,却没再多添沙发。 段正楠笑道:瞧我这记性,夏先生是我正儿八经发了请帖的客人,赶紧的,加座! 孙家旺、李弗。顾阙指着除段正楠外的两人,把名字报给夏谨亭。 夏谨亭暗自打量着那两人, 孙家旺穿着湖绿缎面长衫,鼻梁上架着西洋眼镜,脖子上挂了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玉,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李弗穿的西服,这会儿敞着衣襟,懒骨头一般倚在沙发上,他身旁坐了个女子,正殷勤地帮他剥着葡萄。 这是夏谨亭,亦铭坊的设计总监。顾阙介绍道。 原来是夏先生。孙家旺推了推眼镜,听闻夏先生眼光独到,能从穿着打扮的细节中看出门道,孙某倒想见识一下。 夏谨亭看向顾阙。 顾阙笑道:你随便说,说错了不打紧。 夏谨亭这才开口道:孙先生是读书人,现如今做案头工作,你身后站着的女士,是你的秘书。 话音落下,孙家旺瞪大了眼睛:这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其一,孙先生穿长衫出席晚宴,这是读书人的标志;其二,孙先生脖子上的玉,是文昌帝君的小像,只有读书人才会拜文昌;其三,孙先生的指节和袖口处皆有墨迹,是长期用笔的标志,由此可见,孙先生的工作,定然与文字有关。夏谨亭有条不紊地分析。 那你是如何看出,他身后站着的是秘书,不是女友?李弗颇感兴趣地追问。 其一,若是女友,定然不会立于孙先生身后;其二,秘书身上穿的套装,是电影《新新女性》的同款套装,这部电影的女主是个职业女性,想必孙先生的秘书也是因为崇拜电影里的女主角,才会去买这么一身价格低廉的仿品吧。 站在孙家旺身后的女子点了点头,承认了。 嘿,这可真是神了。李弗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你结婚了!夏谨亭一句话,让李弗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李弗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辩解道:你胡说!我分明还单身 夏谨亭轻笑一声,将面前的香槟推到李弗面前:既如此,请李先生把这酒喝了吧。 前一刻还炸毛的李弗瞬间怂了,连连摆手道:我不喝 酒都不敢喝,还说不是妻管严。夏谨亭给了李弗致命一击。 段正楠放声大笑道:这家伙为了装单身,还特地把戒指摘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夏谨亭微笑,方才李先生从西服内侧取出一柄挖耳勺,按西服的制式,那个位置是没有口袋的,唯一的可能便是,家中有贤妻替李先生缝了暗袋,还贴心地准备了挖耳勺。再加上美人在侧,李先生却自己拣了葡萄来吃,既不碰身旁的女子,也不叫人喂,一看便知是为了避嫌。 李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竟露了那么多破绽,难怪顾阙把你当个宝,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顾阙指了指身上的大衣:这也是他的作品。 李弗看着大衣的款式新鲜,眼热道:真好看,若在亦铭坊上架,我定要买上一件。 孙家旺也开口道:确实不错,冬日里正好御寒。 孙李二人如此说,便是认可了夏谨亭,他们一个是《海城日报》的创办人,一个是鼎昌化工厂的接班人,与顾阙私交甚笃。 日前从段正楠口中听闻夏谨亭这么一号人,感慨顾阙老树开花的同时,也存了试一试夏谨亭的心思。 可今日顾阙一入席,便让人给夏谨亭单设沙发,这一细小的举动,实则是在替夏谨亭撑腰。 他们这一席四人,每人单坐一张沙发,带来的人要么像秘书一样站着,要么像孟景棠一般,和段正楠共坐一张沙发。 能单坐一张沙发,是身份和地位的明证。 顾阙一来就给夏谨亭这样的待遇,直接叫所有人都不敢轻视夏谨亭。 孙李二人行事收敛许多,也顺水推舟地交了夏谨亭这个朋友。 夏谨亭吃饭的礼仪极佳,且态度不卑不亢、口齿伶俐,三言两语间便与新朋友熟识起来。 他自然留意到段正楠身边坐着的清秀青年,此刻青年正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0) 这位是?夏谨亭大致猜到青年的身份,不过想再确认一番。 谨亭,一瞧你就是不看戏的,这是凤翔戏班的孟老板。李弗笑道。 夏谨亭猜得没错,果然是孟景棠。 只是眼前人与夏谨亭所想的有些出入,柳至方口中的孟景棠脾气极大,屡屡刁难人,眼前这位看着却是温和性子。 景棠今日嗓子不舒服,失了礼数,还请夏先生不要介意。孟景棠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听着这样一把声音,任谁都生不起气来,夏谨亭笑笑:无妨。 正聊着,侍者端了牛扒上桌,撒酱料时,却不小心撒到了孟景棠的衣服上。 段正楠正要开口训斥,却听孟景棠柔声劝道:他也是无心的,衣服总归是要换的,莫要为此动怒,伤了身子。 李弗闻言乐道:孟老板还真是好性儿,就这通情达理的性子,可比先前那个柳柳什么来着?强多了! 只听了个柳字,段正楠立马黑了脸:李弗,那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李弗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孟景棠慢悠悠地吃着牛扒,像是对方才的话全然不上心。 夏谨亭垫了垫肚子,才进入晚宴真正的社交环节。 不断有人端着香槟来敬酒,可顾阙却不是所有的酒都喝。 敬酒的人也知道规矩,顾三爷喝了当然好,不喝他们也只能赔笑。 往年顾阙的生日宴都是一人出席,从未带过伴儿,今日多了个夏谨亭,想求顾阙办事的便打起了夏谨亭的主意,一个两个变着法儿在他面前夸口。 夏谨亭瞧一眼,便洞悉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他端着酒杯,笑着和他们打太极。 怎料这之中也有难缠之人,硬是逼着夏谨亭喝酒,夏谨亭顾及场合,不便发作,正想法子时,后腰忽然一暖。 顾阙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此刻正稳稳地扶着他的腰。 下一秒,夏谨亭手中的酒杯被顾阙抢了过去。 顾阙一抬手,杯里的酒尽数倒在了地上。 陈晖,大生纺纱厂的经理,滚 那陈晖哪里想得到这一出,人都吓傻了,正要开口求情,就被侍者架走了。 没事吧。顾阙皱眉看着夏谨亭微红的双颊。 没事,就当练酒量了。夏谨亭伸手替顾阙理了理衣领。 今日这大衣可谓风头出尽,每个人见到顾阙,总要夸两句大衣。 一来这大衣确实好看。二来人精们发现,顾阙喜欢别人夸这大衣,再一打听,这大衣出自夏谨亭之手。 原来如此,宾客摸准了门道,你夸我夸大家夸,一件大衣收获了无数赞誉。 三爷,顾家来信了。助手匆匆前来禀报。 顾阙接过信件,看了两眼,面色微沉。 我有些事要处理,你若累了,就去休息。顾阙说。 放心,我没问题,你快去吧。 送走了顾阙,夏谨亭独自一人到室外透风。 这会儿客人都在屋里,庭院里静悄悄的,冬日的庭院很是萧瑟,夏谨亭脚踩着枯枝,忽然听见一阵尖锐的责骂声。 你个死东西,成心弄脏我的衣服,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说,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夏谨亭认得这把声音,是孟景棠。 夏谨亭迅速地躲在廊柱后,朝声源处看去。 只见孟景棠揪着侍者的脸,一下又一下地扇着巴掌。 那可怜的侍者脸都肿了,一迭声地求饶,孟景棠却全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又是一位变脸大师 夏谨亭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孟景棠的温柔大度,通情达理,全是假的。 夏谨亭不忍再看,转身寻段正楠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已经是夏夏遇到的第三位变脸大师了。感谢在20200708 20:53:50~20200709 20:3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香脂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夏谨亭直接将段正楠领到现场, 叫段正楠亲眼目睹了孟景棠的行为。 孟景棠被抓现行时, 整个人还处在状况外,怔怔地瞧着黑了脸的段正楠。 这就是你的温柔大度?段正楠捏着孟景棠的手腕, 语气不善地质问。 我在确凿的证据面前, 孟景棠无从狡辩,唯有沉默。 段正楠失了耐心:我最恨被人骗,你走吧。 孟景棠一下子慌了神,伸手拽住段正楠的衣服下摆,哀声道:看在我跟了您那么久的份上 段正楠全然不为所动。 孟景棠看着段正楠那面无表情的脸,心知自己完了。 段正楠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说出口的话, 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其实打从一开始, 孟景棠就知道, 段正楠真正放在心坎儿上的, 只有柳至方。 只可惜,柳至方是个傻的, 听任段夫人的摆布,才叫孟景棠有了可乘之机。 孟景棠与柳至方一样,都唱的乾旦。 柳至方失了宠,班主生怕失了段正楠这位贵客,忙将孟景棠推了出来。 孟景棠就这样,穿着和柳至方一样的戏服,唱着同样的唱词,一幕又一幕地给段正楠演。 这戏一连唱了七日, 到第七日谢幕时,段正楠往台上扔了一袋子金条。 从那天起,他便成了段正楠的新宠。 但很快,孟景棠发现,段正楠眼里根本没有自己。 段正楠在意的,始终是柳至方。 孟景棠心下不忿,他一面模仿柳至方,模仿他的神情、动作,一面卯足了劲儿要跟柳至方比个高低,变着法儿贬损欺压他。 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戏码孟景棠演了许久,没想到今日被公然揭穿,他知道,这如梦般的大戏,该落幕了。 孟景棠走后,段正楠回到晚宴厅,一句话没说,只是一杯又一杯地灌酒。 夏谨亭瞧不过眼,抬手夺了他的酒杯:你悠着点,别喝醉了。 段正楠手上一空,双眼失焦地盯着夏谨亭:全都是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 这会儿还没散场,段正楠的话引来宾客的频频侧目。 夏谨亭皱眉,不想叫人看了笑话,忙让人将段正楠搀去休息,可段正楠手一挥,挣开了。 他嘴里不住地嚷嚷:一个个都贪图富贵,半点真心都没有! 夏谨亭知晓内情,自然知道段正楠在说柳至方。 作为旁观者,夏谨亭看得很清楚,柳至方虽懦弱,却绝不是贪慕虚荣之人,更没有要和那富家千金结秦晋之好的想法,段正楠这话,太过了。 夏谨亭:你说他贪慕富贵,证据呢? 段正楠:证据?我们才掰几天啊,他就上赶着做人家的乘龙快婿,不是贪慕富贵是什么?! 夏谨亭:这事你可问过他,他亲口跟你说的? 段正楠:这还用问?我他妈又不瞎! 夏谨亭:你太武断了,你喜欢他,却又不信他,你可知 段正楠:打住啊,谁说我喜欢他的,他不过是我包的戏子罢了,高兴时候玩玩,不高兴就扔,有问题吗? 夏谨亭万万没想到段正楠会说出这样的话,登时怒道:你把柳至方当什么?! 我说了,不过就是个戏子罢了,老子有的是钱,想包多少包多少,不差他一个!段正楠痞性尽露。 这话实在太刺耳,夏谨亭攥紧了拳头,咬牙强忍着挥巴掌的冲动。 够了!你喝多了!顾阙一声顿喝,让段正楠清醒了些许。 来人,扶他去休息。顾阙令下,侍从不敢怠慢,好劝歹劝,将段正楠带了下去。 夏谨亭为段正楠的傲慢所震惊,或许在段正楠的心里,从来没将柳至方当成值得尊重的爱人。 顾阙见夏谨亭面色难看,提议道:出去走走? 夏谨亭面色稍缓,与顾阙在庭院中漫步。 方才段正楠话说重了顾阙轻叹道。 没什么,他不过是说了心里话。夏谨亭神色黯然,在外人看来,柳至方的确是被段正楠包了,只是我没想到,连段正楠自己都这么想。 夏谨亭原以为,柳至方爱得卑微,是因他本性怯懦,没有勇气与段正楠共经风雨。可此刻夏谨亭才明白,不是柳至方没勇气,而是柳段二人身份差距过于悬殊,民国时代,世人皆视戏子如玩物,甚至连段正楠自己都这么觉得。 我曾见过柳老板顾阙说,他的戏好,人也端方雅正,当中定然有误会。 你相信有误会,段正楠却不信。夏谨亭哼笑道,不过也正常,段家是豪门,自然要找门当户对的,莫说别的,一个唱戏的,出身就坏了。 顾阙却不认同这话:唱戏的怎么了?戏曲是艺术,岂能轻贱。 夏谨亭笑出声来:这话也就你会说了,我一直觉着,你的想法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不同,倘若他日你成婚,也会娶那门当户对之人吗? 顾阙失笑:我从不在意出身,即便对方是个乞丐,爱了便是爱了。 因着顾阙一句话,夏谨亭的心情晴朗了些。 见夏谨亭不答,顾阙反问:你呢? 夏谨亭:我虽不认同门当户对的说法,却认同爱情会让人进步,如果我的另一半比我优秀,那我会努力追赶 顾阙笑了。 夏谨亭正色道:世人可以嘲笑我、挖苦我、贬损我,但我的另一半不可以。 这也正是夏谨亭今日如此生气的原因。 柳至方与段正楠虽身份有别,地位悬殊,可两人既然相爱,便需尊重爱护对方,这是底线。 段正楠的话,句句突破底线,旁人听起来尚且心寒,更不用说作为当事人的柳至方了。 顾阙将大衣脱下,披在夏谨亭肩上:相信我,你定会找到理想的另一半。 次日,夏谨亭从客房醒来,嗅到一阵诱人的香味。 顾阙做了夏谨亭爱吃的罗宋汤与黑胡椒煎蛋,只是这餐桌之上,却多了个不速之客。 段正楠昨夜亦宿在此处,今日更是厚着脸皮蹭饭。 见夏谨亭冷了脸,他摸了摸鼻子,放软了声音道:昨日是我言行无状,多有冒犯,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话未说完,便被夏谨亭无情打断:说人话。 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说胡话,你别往心里去。段正楠一口气说完。 他昨晚喝醉了,宿醉过后,只依稀记得自己说了胡话,经顾阙提醒才知道事情的始末,这不,大清早就请罪来了。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柳至方。夏谨亭直白道。 他已看透段正楠骨子里的傲慢,不会再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糊弄。 幸而顾阙做的罗宋汤味道好极了,夏谨亭的心情也因这美味的早餐好起来。 除此之外,夏谨亭还收获了一则好消息。 他设计的大衣经顾阙身体力行的宣传,一夜之间火爆全城。 亦铭坊一早便接到许多电话,都是来询问大衣的消息。 看样子,大衣的确可以批量生产。夏谨亭对这波宣传效果十分满意,打定主意不日便将同款上架销售。 为了增加宣传力度,我给这款大衣起了个名字。顾阙说。 夏谨亭接过纸条一看,诧异道:叫谨亭? 顾阙点头道:如此一来,大家便都知道,大衣是你设计的了。 同名款对设计师来说可是莫大的荣誉,尤其是亦铭坊这样大型的制衣坊,影响力甚广,新品一上架,夏谨亭的名字便会传遍海城。 你就不怕我成名后离开亦铭坊?夏谨亭笑问。 你都给我打满分了,上哪儿再去找我这样的满分老板。顾阙丝毫不慌。 自恋狂。夏谨亭笑骂。 段正楠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顾阙与夏谨亭之间便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亲密气场。 就像此刻两人一唱一和地聊天,旁人很难插画。 段正楠觉得坐在餐桌一角的自己,是一颗巨大闪亮的电灯泡。 咳咳段正楠咳嗽两声,试图提醒两人自己还在。 可夏谨亭和顾阙却把他当空气。 顾阙:今天休息,我这儿有两张电影票,一起去吧。 夏谨亭:好啊,我没看过电影,正想去见识一下。 咳段正楠不信邪,用力咳嗽一声。 这一回,顾阙总算搭理他了:做什么? 昨日顾家来信,找你有事?段正楠绞尽脑汁,总算找到个话题。 让我去陵城一趟,顾恩投资失败了,喊人给他擦屁股。顾阙轻描淡写道。 靠,家都分了还有脸来找你!段正楠爆了句粗。 注意文明。顾阙皱了皱眉,就顾恩那急功近利的性子,我早料到会失败。 那你还不赶紧出发?不是要去陵城?段正楠问。 急什么,看完电影再去,让他们等着。顾阙慢条斯理地擦擦手。 段正楠心道一声:完了,顾阙是彻底栽了,这还没谈就宠成这样,真要谈上了还不得宠上天去。 作者有话要说:顾阙:即便对方是个乞丐,爱了便是爱了。 夏谨亭:Duck不必!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1) 第四十四章 夏谨亭与顾阙一同前往新光戏院, 看新上映的电影《天生一对》。 新光戏院落成多年, 外墙老化严重,内里的设施也十分简陋。 场地小、座位少、设备老化, 顾阙的票是最上等的位置, 可观影效果却不甚理想。 黑白电影画面摇晃,且是无声片,夏谨亭费了好些心思,才看懂片子的内容。 这片子讲了一对年轻男女的爱情故事,女主是养在深闺的旧式女子,从小便与人订了婚,读书识字后, 她不愿屈从于包办婚姻, 于是在婚嫁前夕从家乡逃到海城, 后参加明星培训班, 成为一名女演员。男主本是富家子弟,却在幼时与家人失散, 在异乡独自奋斗,最终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海城新贵,一次偶然的机会,男主结识了女主,两人互生好感,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夏谨亭看到后头,心中的疑惑一点点放大,他记得书中曾提及顾阙的身世, 与影片男主的身世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点,夏谨亭从未向顾阙求证过,鉴于原著有错漏百出的前科,夏谨亭也无法肯定,顾阙的童年是否发生过走失事件。 一片漆黑的影院中,夏谨亭借着影片的白光,悄悄打量顾阙的脸色。 顾阙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表情瞧不出喜怒。 及至散场,包厢外传来敲门声。 戏院的经理一脸客气地冲顾阙点头哈腰道:三爷,今日招待不周,还请您多多包涵。 顾阙蹙眉道: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经理赔笑道:成小姐专门嘱咐了,从影片上映之初这包厢就给三爷留着,三爷若是带了女伴来,要我等好好招待。说着,经理朝顾阙身后看去。 女伴没见着,倒是见着了个俊秀青年。 经理一怔,迅速反应过来:这位是? 顾阙沉声道:你话太多了。 经理霎时噤声,再不敢言语。 经理走后,夏谨亭叉着盘中的蜜瓜,好奇道:成小姐是何人? 成美华。顾阙说,就是今日片子的女主角。 原来是她。 夏谨亭一瞬间明白过来,成美华是时下炙手可热的电影明星,天姿国色,被誉为海城的电影皇后,出演的片子一票难求。 这样一位佳人竟专门在戏院为顾阙留座,电影中男主的身世又与顾阙这般相似,想来成美华是在借影片向顾阙表达爱慕之心,希望能像片中女主一般,与顾阙成为一对。 顾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不大好看。 夏谨亭叉了块蜜瓜递到他唇边,等顾阙张嘴咬了才笑道:片子很好看。 顾阙:好看? 夏谨亭:女主聪慧勇敢,男主坚韧不屈,的确是天生一对。 顾阙默然。 夏谨亭:明星果真生得一副好皮相,男主角那身段,那腰背,让人好生羡慕。 顾阙的脸色愈发黑了。 等了半天,见夏谨亭没了下文,顾阙挑眉道:女主呢? 夏谨亭把最后一块蜜瓜塞进口中,笑得像只狐狸:女主是成小姐演的,她本人对你芳心暗许,我自是不敢觊觎的。 顾阙:你想多了,我与她不过普通朋友。 夏谨亭:可惜了,你喜欢男人,纵是国色天香的女子也入不了你的法眼,不晓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成为你的伴侣。 顾阙大步朝沙发走去,将夏谨亭堵在沙发一角,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留下四个字:明知故问。 夏谨亭脖子红了一片,眼神却半点不躲闪:我明知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你的身世、你的家庭、你的事业、你心仪的对象,我统统不知道! 两人专注地看着彼此,四目相对间火花四溅。 顾阙兀地轻笑一声:你想知道? 夏谨亭一颗心跳得愈来愈快,点了点头。 随着他点头,顾阙松开了钳制,缓缓地说起尘封的往事。 当年,顾阙还是个懵懂的孩童,身为顾家少爷的他,自小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有一天,父亲顾诚领着顾阙出门,却没有用心关顾好儿子,顾阙就这样与父亲走散了。 当日走失之时,我还不记事,一些细节都是旁人告诉我的。顾阙说。 年幼的顾阙从懂事起就被一对夫妻收养,夫妻俩经营着一家客栈,日子过得平平淡淡。 顾阙虽不是夫妻俩亲生的,可他们待顾阙却不错,一日三餐从不会短着他。 后来,夫妻俩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顾阙便成了那小子名义上的哥哥,两人同吃同住。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夫妻俩的积蓄只够供一个孩子上学,自然供亲生儿子。弟弟去上学,顾阙便帮着看店收银。 直至七岁那年,顾家派人找上门,将顾阙接回了本家。 回到本家的顾阙,生母已过世,生父与他不亲,比起弟弟顾恩,他就像是顾家多余的人。 幸而顾阙的外祖母姜老夫人心疼外孙,时常将人接到家中小住,小顾阙才体会到一丝亲情。 在姜老夫人的主张下,顾阙开始上学,系统地学习知识,后来成功考入海城大学,主修商科,辅修服装设计。 虽然顾阙已认祖归宗,可父亲顾诚仍将他当外人。 顾诚嘴上不说,顾阙却能从细节之中感受到。 譬如功课,顾诚会定时抽查顾恩的功课,却从不过问顾阙的学业。又譬如生日,顾恩的生日有鲜花蛋糕,顾阙的生日却什么都没有。 顾阙毕业后,本想自谋出路,可顾诚却让他回顾家的产业帮忙,待顾阙在三年间把生意翻了三番后,顾诚却来了一招卸磨杀驴。 顾阙与顾恩两兄弟正式分家,顾家所有值钱的产业,都给了顾恩。 亦铭坊除外,亦铭坊是顾阙母亲姜婉秋的心血,在顾家的众多产业中,亦铭坊所赚的利润虽不多,却是顾阙一定要拿到手的。 好在顾阙聪明,早已看穿顾诚的心思,知道把钱捏在手中才是硬道理。 从赚到第一桶金开始,顾阙就已经着眼于证券市场,倒腾股票是他积攒财富的路子之一。 除此之外,顾阙还用现钱置业,在海城有多块地、多处屋宅,全都处是升值最快的黄金地段。 知道内情的合作伙伴都明白,顾家真正有能耐的,是不受宠的顾阙,而顾恩或许因为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做事急功近利、不懂得瞻前顾后,总出岔子。 顾恩能力不强,却总将同父异母的哥哥顾阙当作假想敌。 从顾阙手里接手了产业还不知足,见顾阙投资度假区,便也跑去投资。 却因思虑不够周全而亏损连连,又求着顾阙收拾烂摊子。 顾阙谈及过往,情绪平稳,语气淡然。 夏谨亭作为一个听众,却异常愤怒和心疼。 说到底,是顾诚欠了顾阙的,当年顾阙走失,完全是顾诚的责任,可恨这顾诚恬不知耻,非但没补偿顾阙受过的苦,还让顾阙当顾恩的垫脚石。 原著中关于顾阙身世的描述并不多,只略略提及顾阙走丢一事。 夏谨亭全然不知,这走丢的背后,还隐藏着这般内情。 你恨顾诚吗?夏谨亭将心比心,若换作自己,他定会记恨生父薄情。 可顾阙却摇头道:有期待才有恨,我对顾诚从没有期待,又何来恨。 从被接回顾家起,见识到顾诚伪善的嘴脸,顾阙便知道,顾诚不喜欢他。 他很早便有了自立门户的想法,待到条件成熟,立马搬出顾家主宅,独自生活, 从未有过期待,自然也不会有别的情绪。 正因此,当下顾阙才能这么冷静地叙述一切。 下一秒,夏谨亭忽然用力地搂住顾阙。 他把头埋在顾阙肩上,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我想,你需要安慰。 在夏谨亭看不见的角度,顾阙笑了。 他反手搂住夏谨亭,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包厢外,一双眼睛将门缝里的情景尽收眼底。 戏院经理神情诧异又纠结,他亲眼见到顾阙与男子拥抱,那般亲密的姿势,关系定然非同一般。 原来坊间关于顾阙性向的传闻是真的,他是真有龙阳之癖。 经理拨通了电话:喂,你好,我找成小姐 包厢之内,顾阙与夏谨亭相拥良久,夏谨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姿势过分暧昧了。 他松开手,理了理衣衫。 顾阙:终于舍得放手了? 夏谨亭: 顾阙:我的身世你已知晓,至于心仪的对象 夏谨亭:快到点了,再聊下去,你该赶不上车了。 顾恩在陵城买地建楼,如今亏得血本无归,顾阙订了一等座的车票前去救场,的确如夏谨亭所言,再晚就要赶不上了。 顾阙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来:剩下的问题,我下回再交待,等我回来。 气场全开的顾阙让夏谨亭难以招架,顾阙走后,他在包厢内坐了好一阵。 直到顾阙的助理前来敲门:夏先生,三爷吩咐了,让我送您回去。 夏谨亭方才收拾好心情,走出戏院。 第四十五章 顾阙赶到陵城时已是深夜, 仆人一脸凝重地接过他手中的箱子, 小心地叮嘱:三爷,老爷这会儿正在气头上。 抵达下榻的会馆时, 顾家老爷顾诚果真阴沉着一张脸。 单看长相, 顾诚相当儒雅,鼻梁上还架着副西洋镜,显得非常斯文,像个教书先生。 可实际上,顾诚脾气阴郁且自负,尤其在对着年少走失的大儿子时,更是缺少耐心。 老爷, 大少爷到了。仆人将顾阙引进屋。 这个点才到, 叫所有人等你, 这就是你的规矩?顾诚皱着眉头, 一上来就数落顾阙。 顾阙熟知顾诚的性格,也已习惯他的阴阳怪气。 他从容地落座, 气定神闲地喝完一碗茶,才开口道:手头事情多,耽搁了。 顾诚不满他的态度,一拍桌子道:混账,什么事情比帮你弟弟还重要?! 顾阙对顾诚双标的态度见怪不怪,他慢悠悠地从仆人手中接过湿巾,将手擦净,才回道:他的事重要, 我的事就不重要了? 顾诚被这一句堵得说不上话,脸色愈发难看。 他虽经商,却自诩是个读书人,平日里爱好收藏古玩字画,在生意上就是个甩手掌柜。 读的四书五经多了,顾诚的思想相当保守固执,他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忠实拥趸,如此一来,顾阙母亲姜婉秋的经商才能,在他眼中便成了缺点。 姜婉秋太能干了,顾诚渐渐地对这个自己无法掌控的女人敬而远之,连带着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上心。 如今的顾阙,像极了姜婉秋,在顾诚未曾留意的日子里,顾阙的能力越来越强,势力越来越大。 顾诚完全没有能力掌控这个儿子。 这让顾诚感到恐惧,于是他提出分家,将顾家产业全数给顾恩,试图削弱顾阙的势力。 可没想到,没了顾家的东西,顾阙仍旧过得风生水起,到了外头人人都要尊称顾阙一声顾三爷。 真正的顾家继承人,反倒被人遗忘了。 这一路车马劳顿的,定是累了,来人,给大少爷端碗甜汤。说话的是顾阙的继母兰氏。 兰氏个性温婉,凡事习惯听顾诚的,这些年她夹在丈夫与儿子之间,也摸出了些门道。 譬如眼下,她瞧出顾诚不快,便出面打圆场。 顾阙吃着甜汤,看着垂头丧气站在一旁的顾恩:说吧,怎么回事? 顾恩全然没遗传到顾诚的好相貌,如果说顾阙的长相取了顾诚与姜婉秋的全部优点,那顾恩就是个全然失败的作品,集合了顾诚与兰氏的所有缺点。 他是眯缝眼,看着一股子精明相,人却是个蠢的。 顾阙一问,他便立马埋怨道:这事儿都怨你,要不是你做劳什子房产生意,我也不会跟着投,而今亏了老大一笔。 顾阙一向知道顾恩无用,却没料到这屎盆子还能扣自己头上,当即气笑了:怨我?这生意是我拿枪指着你逼你投的?自己没本事亏了钱,还有脸把责任推我身上?! 顾恩被训,立马怂了,他不敢直视顾阙,低声嘀咕道:其实,已经找到买主了。 见顾阙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顾恩的声音越来越低:只不过,对方提出要见你。 次日,顾阙在夜总会的包厢里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买家。 是你?顾阙烈焰红唇的女子,眉头紧蹙。 成美华轻笑道:三爷,许久不见了。 顾阙:你什么时候对地产有兴趣了? 成美华:我一个演戏的,捣鼓这些做什么,自然是有朋友看中了这块地和这处大厦,托我来问问。 顾恩听了这话,登时兴奋起来:成小姐,价钱好商量,我请你吃饭,我们细聊。 成美华却不接茬,一双眼睛只瞧着顾阙:这笔生意,我只跟三爷谈。 顾恩在这地这楼上砸了大把的钱,大楼建成了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难得碰到大买主,生怕生意飞了,忙冲顾阙使眼色。 顾阙完全将他当空气,随意翘着腿,放松地坐在沙发上。 顾恩没辙了,临走前还一步三回头地求顾阙。 顾阙连眼神都没给。 包厢的门被带上了,成美华脱了貂皮披肩,抬手给顾阙夹了块水晶蹄膀:尝尝这个。 顾阙抬腕看表,不耐道:你若真为生意而来 话未说完,成美华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上了顾阙大衣的纽扣,来回地打着转儿。 坊间传闻,三爷对女人没兴趣,可是真的?女人声音里带着挑逗。 顾阙面无表情道:放开。 成美华对顾阙的话充耳不闻,扭着腰想坐在顾阙腿上。 顾阙抬手将杯中酒全数泼在成美华脸上。 成美华全然没料到,软玉温香在旁,顾阙居然如此不怜香惜玉。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2) 她狼狈地退开,慌乱地擦拭着周身的酒渍。 敬酒不吃,便吃罚酒罢。顾阙跟个没事人一样,重新将酒杯斟满。 成美华成从未如此挫败,她是在一次酒会上结识顾阙的,人人都怕顾三爷,可她却对顾阙一见倾心。 成美华发现,顾阙为人十分绅士,且并未因她是戏子,便轻视于她。 芳心暗许的她大着胆子三番四次暗示表白,都被顾阙挡了回去,可她仍不死心,用尽一切办法在顾阙面前刷存在感。 顾阙虽不搭理她,却也没与旁人传绯闻,成美华便日日做着美梦。 直至那日,她接到戏院经理的电话。 经理说,顾阙带了一名男子去戏院,两人举止亲密,搂搂抱抱。 成美华慌了神,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输给一个男人,当即想了个法子,联系上曾追求过她的富商,哄对方买下顾恩那无人接盘的地与楼。 前提是,要顾阙亲自到场谈这笔生意。 她满心以为,只要她够主动,没有男人会不动心。 可眼下,只有她一人形容狼狈,顾阙连一颗扣子都没解开。 成美华想象中的呼吸急促、面红耳赤、难以自持全都没有出现。 到底是她高估自己的魅力了,成美华苦笑一声,冷静下来。 方才我多有冒犯,还请三爷不要怪罪。这是第一次,成美华用这般疏离的口吻与顾阙说话。 顾阙看她一眼:若你此来只是为了接近我,你现在可以走了。 成美华诧异地抬眼:可这生意 顾阙:你看上那大厦的什么? 成美华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语塞。 顾阙:附近发电厂、钢铁厂密布,想拿地去发展商业根本不可能,顾恩建楼时是按住宅规划的,这一带空气差,居民有条件的都搬走了,住宅谁买单? 成美华完全没想过这些,她怔怔然瞧着顾阙:三爷,您不打算帮顾恩? 什么是帮?顾阙反问。 成美华:自然是帮他把地和楼卖出去 顾阙:有一就有二,这次帮他卖了,下回他再投资失败呢? 成美华哑然。 顾阙:让这笔买卖砸在手里,才是帮他长教训。 成美华一张脸几乎要烧起来,她裹着毛巾,再没有勇气抬头看顾阙。 她完全没料到,顾阙此番的目的是要阻止买家接盘,还想着顾阙有求于她,她可以肆意妄为。 是她托大了,好在顾阙只是泼了杯酒,若真计较起来,只怕她今晚走不出这儿。 成美华:三爷 顾阙:有句话你说对了,我确实喜欢男人。 顾阙如此开诚布公,倒叫成美华无所适从了,她所有的心思,都被方才那一杯冷酒浇熄了。 成美华:三爷,我明白了。 话说开了,顾阙放下酒杯,径直离开。 夜总会门前,顾恩还一门心思搓手等着,见顾阙出来,立马迎上去:谈成了吗? 成美华跟在顾阙后头出来,身上还带着酒渍。 顾恩一愣: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成美华搞不定顾阙,应付顾恩却绰绰有余,她笑道:这笔生意,我不做了。 说完,娉娉婷婷地坐上黄包车,扬长而去。 顾恩看着佳人的背影,彻底傻了,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成小姐说了什么?! 顾阙淡定道:我不过给她分析了大厦的方位和用途至于买与不买,是她自己的决定。 顾阙!顾恩急红了眼,却拿顾阙一点办法都没有。 家都分了,别再事事找我,今日我再教你一课,抄别人的功课,也要动脑子。顾阙说完,利落地上了电车。 顾恩又气又急,一迭声地叫骂着。 此番亏损良多,顾阙辛辛苦苦扭亏为盈的局面难以维系,顾恩不得不顶着顾诚的责骂,拆东墙补西墙,拿钱去堵这个大窟窿。 那新造的大厦顾恩赌气似的在里头住了两天,自己受不住了。 环境差、空气差、还有噪声,顾恩终于明白过来,只是为时已晚。 不过这一切,都与顾阙无关,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返,登上火车的一刻,竟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第四十六章 这一日, 夏谨亭回到亦铭坊, 见一堆人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自打夏谨亭设计的风衣走红后,亦铭坊每日订单如流水一般, 人手明显吃紧。 夏谨亭恨不得把一分钟掰八瓣用, 下属却还有心思聚众聊天?! 咱们总监大人重重地咳嗽一声:看这架势,大家很闲? 见夏谨亭来了,冯琅动作迅速地将手背在身后,结结实实地鞠了一躬:总监好。 藏的什么?拿来我看看!夏谨亭朝冯琅伸手。 冯琅小心翼翼地将背后的东西拿出来,竟是一张报纸。 页面上印着硕大加粗的字体顾三爷与电影皇后同游夜总会,恋情疑曝光。 新闻还附上了照片,照片上, 顾阙与成美华一前一后进入夜总会。 作为一个见识过微博热搜的现代人, 夏谨亭曾被动吃过很多瓜, 这张照片半点亲密举止都没有, 在夏谨亭看来根本算不上锤。 但公司里的吃瓜群众,显然都信了八卦小报的内容。 夏谨亭利落地把报纸揉成一团, 扔进废纸篓。 一刻钟后,开会。他宣布。 按照新制定的章程,每位正式设计师都要在会上提出设计方案。 这是新制度实行以来的第一次会议,林瀚铭之流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随便提提方案,走个过场。 可夏谨亭却丝毫不给他们应付敷衍的机会,在会上公然将每一位正式设计师方案中的问题指出来。 款式过时了,这是上季度的热门款, 你现在拿出来无异于炒冷饭,如果你有关注每一季度的时尚杂志,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款式倒是应季,不过别家已经先我们一步推出了这款西服,如果你的稿子不是抄来的,我建议你出方案前先做市场调查。 款式可以,但是用料成本明显高于你的定价,记住我们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 每一位正式设计师,都被夏谨亭劈头盖脸一顿训。 旁听的小喽啰们都瞧出来了,夏总监今日心情不好,脾气爆、嘴巴毒。 结果就是,所有的方案,打回去重做。 又听夏谨亭长叹一声:行了,新方案先放放,眼下我们有一单大生意,工部局财务处新上任的处长要来亦铭坊做衣服,大家打起精神来,好好接待。 工部局下属的财务处主管海城的财政税务,是举足轻重的部门,这新上任的处长连信年仅二十八岁,自小便喝洋墨水长大。 夏谨亭事先打听过,此人崇尚西洋文明,对国产的一切物什都看不上眼,包括西服在内。 连信本想到洋人开的修特集团去做西服,却被他身边的智囊团劝住了。 为应对时下崇洋的风气,保守派官员提倡扶持本土制衣品牌,连信新官上任,根基不稳,还需争取保守派的支持。 为此,智囊团劝他,还是把制新衣的重任交给海城国产西服的龙头老大亦铭坊。 在外人看来,这事儿于亦铭坊而言如同天下掉馅饼,可夏谨亭却明白,这桩生意,没那么好做。 连信天然地对国产西服带有偏见,自然是个难缠的客人,他随嘴挑毛病事小,亦铭坊名声受损事大。 若让夏谨亭自己选,他定然是不愿接这桩生意的,可这一次,由不得他选择。 他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事先做足了功课,了解连信此人的脾气性格与喜好。 为了这一单,夏谨亭已连续加班多日,累了便直接歇在公司。 顾阙到家时,别墅里一片漆黑,灶台上也冷冰冰的,一丝人气儿都没有。 要不是夏谨亭的私人物品还在,顾阙都要疑心他搬走了。 夏谨亭不在,顾阙也没了做饭的心思,随便弄了点吃的对付过去。 饭吃到一半,电话铃响了。 顾阙接起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你去哪了? 电话那头静默良久,传来姜老夫人的声音:你在和谁说话? 顾阙闹了个乌龙,失笑道:外祖母安好,您找我有事? 姜老夫人也是个爽快人,笑着数落道:你啊,有情况了也不和我说,我还是看报纸才知道的消息。 报纸?什么报纸?!顾阙没听明白。 你还装,你和成小姐的事儿都上报了,你放心,我不是古板的人,你要真喜欢成美华,娶回来也行。姜老夫人说。 成美华?她又做什么?顾阙还未看到报纸,全然在状况外。你不是在和成小姐谈恋爱?姜老夫人问,报上都写了,你俩一块去夜总会。 顾阙明白了,他和成美华是被八卦小报的记者拍到了。 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无任何关系。顾阙忙澄清。 姜老夫人听顾阙的态度,明白他与成美华之间确无关系,却仍不死心地劝:你如今,跟人同住? 顾阙:嗯。 姜老夫人:男的女的? 顾阙:男的。 姜老夫人:你啊,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如何使得。 类似的话题,姜老夫人旁敲侧击提过许多次。她尊重顾阙的选择,只是难免对外孙形单影只的状态感到忧心。 以往顾阙都会将话题一笔带过,这一回,他却开口道:外祖母,我已有心仪之人。 电话那端,姜老夫人一下子高兴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带回来让我见见。 顾阙笑道:这人,您先前见过。 顾阙如此说,姜老夫人更觉疑惑,顾阙身边一直不缺追求者,不少姑娘家想靠着她牵线搭桥接近顾阙,却没听说有谁成功了。 我带他见您可以,可人我还没追到手,您别吓着他。顾阙这一句,着实让姜老夫人吃惊了。 人还没追到手?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顾阙居然有追人的一天? 姜老夫人愈发好奇,顾阙的心仪对象究竟是何方神圣。 挂了电话,顾阙的心情有些许好转,本着山不就我我就山的精神,顾阙亲自下厨做了夏谨亭爱吃的菜。 助理打听消息也相当及时,不过片刻功夫便打听到夏谨亭多日来都在公司加班。 顾阙驱车赶往亦铭坊,亲自送饭上门。 抵达亦铭坊时,已过了饭点,公司里黑漆漆的,员工都下班了。 唯有总监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顾阙抬手敲门,门里传来一把略显沙哑的声音:进来。 顾阙推门而入,弯腰替夏谨亭拾起落在地上的设计稿。 顾阙身形高大,站在工作台旁,将灯光挡去不少。 有事就说,别挡光。夏谨亭皱眉道。 吃了吗?顾阙将餐盒摆在夏谨亭面前。 你怎么来了?夏谨亭诧异地抬眼。 家中无人,我来寻你。说着,顾阙将餐盒打开。 浓郁的饭菜香气勾起了夏谨亭的馋虫,在这个没有外卖的时代,加班吃饭实在太难了。 夏谨亭专心吃饭,顾阙便在一旁翻阅他的手稿。 翻了一阵,顾阙诧异道:那么多款式? 哼。夏谨亭哼笑道,这次的客人来头不小,又是个难伺候的,只怕这些还不能叫他满意。 顾阙蹙眉道:谁敢在亦铭坊撒野?! 新上任的财务处长,人只认洋货,瞧不上本土的西服。夏谨亭顶讨厌这等崇洋媚外之徒,连日工作也是为了争口气。 跟我的人摆架子,谁给他的胆子!顾阙嗤笑一声,将夏谨亭的设计稿全数收了,吃完了下班。 你做什么?夏谨亭不明所以。 摆架子而已,谁不会啊。顾阙说,这种人,你越是惯着他,他越得寸进尺,你把架子端起来,他自会服软。 夏谨亭双眸一亮:你的意思是反其道而行之? 聪明。顾阙笑道。 经顾阙这么一启发,夏谨亭才品出其中的门道来。 的确,像连信这等在心里认定了国货不如洋货的无知之辈,亦铭坊越是伏低作小,他便越是看不上。 那倒不如挺直腰杆,拿足架子,至少不受冤枉气。 想通了这一点,夏谨亭的心情好了许多,饭菜也终于吃出味儿来。 你他看了顾阙一眼,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陵城无趣,不必久留。顾阙的八字回应,将夏谨亭逗得笑出声来。 乱讲,夜总会有那么多美酒美人,怎会无趣?夏谨亭虽不信那八卦小报,可那豆腐块大小的报道,却让他如鲠在喉。 既然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索性直接问顾阙。 万紫千红,也比不上我眼前这一株。顾阙深情的目光落在夏谨亭脸上。 夏谨亭双颊发烫,咽下一口茶:又乱讲。 我说的是实话,海棠无香却艳丽,我的确钟爱。顾阙抬手指了指夏谨亭身后盛开的海棠盆景,万紫千红,也比不上眼前这一株。 明明顾阙指着盆景,夏谨亭脸的却越发烫了。他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朝室外走去。 罪魁祸首顾某人倒是气定神闲,细心地收拾好餐具,才熄灯离去。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3) 第四十七章 很快, 到了连信前来做西服的日子。 加长版的轿车堵在亦铭坊门前, 停了半天,车里的人愣是没下来。 瞅着这架势, 冯琅悄声问夏谨亭:总监, 您看这要不要让人去迎一下。 夏谨亭淡定地翻看文件,摇头道:你吩咐下去,平日里店员怎么待客,今日照旧。 连信在车里呆了半天,却不见前来迎接的人,霎时间眉头紧皱。 这些日子他新官上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到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 何曾受过这般冷待。 可来都来了, 总不能不下车。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连信才慢吞吞地下了车。 晌午时分,太阳十分毒辣, 可周遭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连信黑着脸进了店,二话不说往那沙发上一坐。 冯琅心里直打鼓,这位连处长穿着一身典型的英式西服,前胸紧窄、下摆宽大,领带配饰,一应俱全,一看就是个极重规矩的。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招呼:连先生, 您喝茶。 连信臭着脸尝了一口,极嫌弃地将茶吐到手巾里:我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 冯琅面上赔着笑,心里却翻了记白眼。 难喝?这可是顶级的大红袍,是顾先生平日里待客的专用茶,冯琅也是看连信身份贵重,这才把茶拿出来,可连信却半点不领情。 冯琅在亦铭坊的时日也不短了,比连信身份贵重的客人他也接待过,这般拿腔拿调的还是第一次见。 连先生,这可是绝品大红袍,您若是喝不惯,我给您换别的。说着,冯琅伸手去接那茶杯。 却被连信挡了回去:罢了,你们老板呢?让他来见我! 这个冯琅面露难色,顾先生事忙,不招呼客人,您有什么要求,跟我说便是。 跟你说?!连信嗤笑道,跟你说顶什么用,没眼力见的东西,滚! 冯琅受了气,也没了好脸色,忍着火回到工作区,才一迭声地吐槽:我在亦铭坊少说也干了五年,见过傲的,就没见过这么傲的,他以为他是谁。真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不成! 冯琅。夏谨亭制止道,不许在背后议论客人。总监!冯琅憋了满肚子苦水,人压根看不上咱们,我给他册子,他连看都不看。 夏谨亭轻笑一声,从容道:等着。说完,他将一杯清茶摆在冯琅面前,喝杯茶,消消火。 连信的行径,全在夏谨亭的意料之中,这样的客人,越顺从他便越折腾得起劲儿,把他晾上半个时辰,保管不闹了。 前店里,连信独自坐着,身旁的伙计该干嘛干嘛,完全当他是透明人。 连信看了眼腕表,再也坐不住了,主动招来伙计:你们就是这般待客的? 伙计指了指他手边的展示册:连先生,按规矩,您得先挑好款式,我们才会为您量体。 连信一把将那册子扔在地上,高声道:我说了!没一件我满意的,你们的设计师呢,全是死人吗?! 您要找设计师?我就是。夏谨亭温和的声音,替伙计解了围。 连信怒气冲冲地抬头,正对上夏谨亭带着笑意的眉眼,一时不好发作。 你们的款式,我都不满意!连信嚷道。 连先生不满意何处?夏谨亭含笑发问。 连信张了张嘴,说不上话来。 他本是刻意找茬,却没想到来了个正儿八经发问的,行为举止、待人接物还处处得体,饶是挑剔如他,也挑不出毛病。 我告诉你,我身上这件西服是在国外定做的,一针一线都是高级货,是真正的名牌。你们的衣服,没有一件与我身上这件的款式一样,我不满意! 夏谨亭闻言笑出声来。 连信眉眼一瞪:你笑什么?! 请问连先生,您的西服是在英国定做的吧?夏谨亭笑问。 你你怎么知道?连信面露诧异。 您身上这件西服胸围紧窄、摆围宽大,是典型的英式西服。夏谨亭回答。 连信:对,就照着我身上的做! 夏谨亭:您既喜欢,我们当然可以做,只不过 夏谨亭话说了一半,刹了车:罢了,您喜欢就好。 连信被吊足了胃口,忙追问:只不过什么? 夏谨亭:只不过,这英式西服有一缺点。 胡说,西服是西方人发明的,怎会有缺点?!连信怒道。夏谨亭:您平日里穿这身西服,可会感觉胸闷气促,呼吸不畅? 话音刚落,连信变了脸色。 夏谨亭说对了,这英式西服虽然看着好,却着实不好穿,款式过于紧身,勒得人十分难受。 夏谨亭:这是英式西服的通病,连先生请。 连信懵了:做做什么? 夏谨亭:量体啊,您不是选好款式了吗? 咳咳咳连信一阵猛咳,皱眉道,我再看看。 夏谨亭也不催促,端着一张笑脸耐心地候在一旁。 连信终于捧起那命运多舛的展示册,仔细看起来。 他虽崇洋,对西服之道却一窍不通,评判西服的好坏完全是依据国货洋货、是否名牌的标准。 内容丰富详尽的展示册摆在他面前,反倒使他露怯。 夏谨亭看出他的茫然,主动给他科普:按门类分,西服可分为三大类,一类是紧身的英式,一类是宽松的美式,还有一类是宽肩、挺胸的罗宋式。 连信困惑道:那你们店里的,属于哪一式? 夏谨亭:我们不属于任何一式,您跟我来。 连信已经被绕进去了,顺从地跟着夏谨亭来到样衣区。 夏谨亭从那各式各样的西服中挑出一件,让连信试穿。 样衣上身的一刻,连信长出了一口气,那种通体的紧绷感消失了,亦铭坊的样衣穿在身上,既舒适又修身。 夏谨亭指了指镜子:您看,我们的西服既不紧绷、也不松垮、更不笨重,可说是采各家之所长。 连信看着镜中的自己,奚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西服的确不错,即便连信存了挑刺的心思,也在事实面前偃旗息鼓了。 夏谨亭:其实您说的没错,西服的确出自西方人之手,西服的线条与人体造型密切相关,塑造出立体曲面,它的发明确实了不起。而亦铭坊在此基础上,融汇了国人的中和之道,寻求西服与人体之间最契合的版型,努力做到不松不紧,舒适自然。 连信沉默了。 他留洋以来,见识了西方先进的文明,对封建古旧思想深恶痛绝,终日穿着西服衬衫,与长袍马褂划清界限。 在他看来,国人开的西服店不过是东施效颦,终究只学得了皮毛,难登大雅之堂。 可夏谨亭今日的一番话,却让他茅塞顿开。 亦铭坊的理念是取中式之长,补西式之短,不仅不盲目跟风制西服,还在传统的西服上进行改进,这才是国内设计师该有的态度。 尤其是眼前这位年轻的设计师,不论方才他的态度有多跋扈,这位设计师始终不卑不亢,耐心从容地给客人解释。 连信惭愧地摸了摸鼻子: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夏谨亭。 两人握了手,连信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待夏谨亭的态度十分客气,也能虚心听取建议。 客人愿意配合,一切便都好办了,连信的身形挺拔匀称,样衣穿在他身上,显出别样的精气神。 夏谨亭重视细节,对西服的重要部位进行了改良,领头、驳头、止口、肩胛、袖子,每一处细节都力求精致。 设计方案改到最后,连信已是百分之两百的满意。 连信离店之际,夏谨亭亲自将人送出门,冯琅跟在夏谨亭身后,偷着打量连信的脸色。 当冯琅在连信脸上看到笑容时,差点以为自己见鬼了,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夸张,引起了连信的注意。 是你啊,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连信开口道。 没没什么冯琅心下乐呵,面上却很是得体。 连先生,过些日子衣服做好了,我们再联系。夏谨亭将那勒人的英式西服递给连信。 往昔连信对这西服宝贝得不行,如今再看竟生出几分不满,他接过西服,由衷道:多谢! 您客气了。夏谨亭说,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衣服,是我的荣幸。 看着那加长版轿车驶离视线,冯琅长出一口气,看向夏谨亭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崇拜:总监,你太神了,这么难搞的客人都能搞定! 夏谨亭笑着摇摇头。 厉害的不是他,是深藏功与名的顾三爷。 若不是当日顾阙的点拨,夏谨亭亦会与连信较劲儿,最终陷入两败俱伤。 是顾阙给了他思路,让他想到了说服连信的方法:不同派别的西服都带着各自国家的特点,英国人绅士严谨,因而有了紧身的英式西服;美国人崇尚自由,因而西服形制宽松;俄国人肩宽,因而有了罗宋式西服。 既如此,国人也当有自己的西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4 19:58:09~20200715 19:2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莹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让夏谨亭没想到的是, 连信自此逢人便夸亦铭坊的西服, 一时间,夏谨亭名声大噪, 来找他做衣服的客人如过江之鲫。 新派文人冯呈烨就此发表社论, 高呼支持国货,海城掀起了一阵国货热。 这一日,负责熨烫的伙计将西服成品交予夏谨亭。 摸到成品的一刹那,夏谨亭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料子不对!夏谨亭脸色铁青,谁负责进的货?! 亦铭坊的西服面料,一向选用上等呢绒,质感饱满而细腻, 而夏谨亭手上这一件, 虽然肉眼看不出区别, 触感却差了许多, 甚至还有一丝扎手。 将采购部的总监叫来!夏谨亭严肃道。 采购部的总监程擎是个微秃的胖子,脸上总挂着三分笑意, 极擅交际,逢人都能唠上两句。 程总监,你是亦铭坊的老人了,论资历,我该叫你声前辈。夏谨亭冷眼瞧着程擎。 程擎从西服袋里摸出手巾,擦了擦脑门的虚汗,笑得眉眼间全是褶子:不敢当,夏总监年少有为, 前途无量啊。 听闻程总监眼力如神,不知这衣服的料子夏谨亭将西服推到程擎面前,话只说了一半。 程擎皱眉接过西服,先是上手摸了摸,而后从怀中掏出放大镜,眯着眼仔细瞧着:这看上去是上等呢绒。 上等呢绒?夏谨亭沉声道,你再仔细瞧瞧? 程擎闻言,又好生捣鼓了一番,末了断言道:错不了,这衣服的料子用的是新一批的上等呢绒,货还在采购部的仓库里放着呢,您要是不信,可以去瞧瞧。 夏谨亭彻底冷了脸,他指了指程擎身上的西服:程总监的衣服是上等呢绒做的吧。 程擎一怔,应道:是啊。 那就请程总监脱衣吧。说着,夏谨亭命人取了明火来。 程擎紧张道:这这是做什么?! 既然你坚称两件衣服都是上等呢绒,那便用最直接的灼烧法来辨明。说着,夏谨亭准备上手。 不可!不可啊!程擎高喊出声,我的西服价格可不便宜啊。 放心,烧坏了我赔。夏谨亭铁了心要烧衣服,程擎终于在这威逼之中败下阵来。 他苦瓜着脸承认:这的确不是上等呢绒,里头掺了东西。可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新来的一批货都这样,是他们面料商的问题。 这批货总共制了多少件西服?夏谨亭眉头紧皱。 半月前投入使用的。程擎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夏谨亭。 半个月的时间,已有许多客人拿到了新西服。 夏谨亭当机立断:马上,将半月间售出的上等呢绒西服全数召回。 这话让大伙面面相觑,程擎小心翼翼地问:夏总监,不必如此较真吧,客人又不懂行,他们图的,不过是亦铭坊的名气,何必劳师动众呢。 亦铭坊的名气?!夏谨亭出离愤怒,你以为亦铭坊的名气是怎么积攒起来的?!料子掺假失了口碑,还有什么名气信誉可言?! 见大伙都闷着头不说话,夏谨亭点头道:你们不相信是吧,好,我就让你们看看,你们口中的门外汉,到底懂不懂行。 夏谨亭径直走出店门,在大马路上随意截住一个上班族,递上两件西服。 上班族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两件西服的用料不同,程擎的西服用料更加优良。 同理,夏谨亭又问了老者、青年学生、就连那黄包车师傅,都能区别两件西服的用料。 这就是你们说的,不懂行?!夏谨亭立于亦铭坊门前,抬手将那劣质西服扔进火盆。 伙计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站在店门前,不敢言语。 忽然间,夏谨亭的衣摆被人拽了拽。 他垂眸一瞧,是个穿花布衫的卖花女童。 先生,这个给你。女童将一束花塞他手里。 谢谢。夏谨亭缓了脸色,想了想,从兜里摸出银钱递给女童。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4) 女童却摇头道:这花是那边的先生送给你的,他让你别气坏了身子。 夏谨亭诧异地抬头,瞧见不远处,顾阙正含着笑走来。 你怎么来了?看到顾阙的一瞬间,夏谨亭的心头火熄了。 得空过来瞧瞧,一来就见你生气。顾阙打量着臊眉耷眼的伙计,怎么回事? 夏谨亭将事件的原委说了,顾阙绷着脸,并未发话。 程擎急道:三爷,这西服召回了,损失的可是实打实的银子啊,更何况如此大张旗鼓,坏的可是亦铭坊的名声。 还有谁是这么想的?顾阙面无表情道。 一众伙计中,与程擎抱着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好些人觉得夏谨亭小题大做,明明是可以遮掩过去的事,如此不依不饶反倒落人口实。 陆续有伙计站出来,顾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瞧着。 等到所有人都分派别站好,顾阙才逐一瞧过去。 采购部除了阿城以外,所有人都站到了程擎一边。 顾阙心下了然,开口冲夏谨亭道:此番事情,你做得不妥。 程擎一听,喜形于色。 夏谨亭讶异地看着顾阙,疑心自己听错了。 在夏谨亭心目中,顾阙绝不是个为了蝇头小利罔顾大局的人,更不会拿亦铭坊的信誉和招牌开玩笑。 可如今,顾阙却说他做得不妥。 看着顾阙不苟言笑的神色,夏谨亭握紧了拳头。 只烧一件衣服怎么够,店里还有多少用新货制的西服,一并拿来烧了。顾阙开口,直接惊呆众人。 你啊。顾阙拍了拍夏谨亭的肩,还是太心软。 夏谨亭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心头的郁气亦烟消云散。 程擎两股战战地看着顾阙与夏谨亭,心下大骇:凶成这样还心软?狠起来该是什么样啊?! 很快,程擎就见识到了顾阙的雷霆手段,一件件成衣全数被投进火盆之中,升腾而起的黑烟吸引了过路行人驻足。 顾阙开诚布公地宣布将问题西服全数召回,退回质衣费用的同时,为所有遭受损失的客人免费制衣。 一件本该遮遮掩掩的丑闻,反倒变作了作风严谨的美谈。 亦铭坊用料绝不掺假的名声自此传扬开去,也因过人的信誉,招揽了更多的客人。 这是后话,眼下衣服也烧了,赔偿也定了,该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顾阙指着方才随程擎站队的伙计说:你们,这季度的考核全部扣分。 这季度考核与奖金挂钩,变相被扣钱的伙计低声议论着。 怎么?不服气?顾阙抚掌道,你们瞒得了今日,明日呢?后日呢?他日东窗事发,亦铭坊的名声彻底完了。 尤其是你,程擎,你身为总监,带头隐瞒,目光短浅 顾阙话未说完,程擎就嚷嚷起来:冤枉啊,三爷,我也是被那杀千刀的面料店骗了啊。 夏谨亭冷声道:你负责采购,鉴别面料的品质本就是你的分内事,如今工作出了岔子,你还有脸喊冤。 程擎眼珠子一转,高声道:夏总监,你这话说的,你也是总监,知道总监的工作有多忙,哪有功夫事事兼顾啊,进货这种事,我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的。 程擎抬手指向阿城:就是他,这批货是阿城负责进的,大伙都可以作证。 阿城,怎么回事?夏谨亭看着身着工作服的青年,货是你进的? 是我进的。阿城承认了。 程擎指着阿城,痛心疾首地数落:跟你说过多少回,进货要眼利心细,你倒好,进了此等货,连累了全店,我这采购部,是断断留你不得了。 阿城,你还有何话说?夏谨亭话音刚落,就被程擎截了胡。 程擎:进货单在这儿,签名处明明白白地写着阿城的名字,夏总监,是你提议实行工单制度,责任落实到人的,可不能徇私啊。 夏谨亭:是我提的,阿城,你若事出有因,就赶紧说出来,否则,按规矩你会被辞退。 阿城低着头,沉默良久,忽然暴怒地指着程擎:他娘的,大不了一起死,是他,是他昧了黑心钱,他每回申报采购费,都会按上等呢绒的价格申报,等货款到手,就让我们去面料商处拿货。但他和面料商谈妥的货,并不是上等呢绒,而是掺了东西的混纺呢绒。这样,他就可以从中赚取差价。 你胡说!程擎急了,阿城,我自问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污蔑我! 我人笨,被人坑过许多回,不过笨人也有笨人的方法,这是我记录下的,程擎吩咐我的话,还有他昧下的货款数。阿程从怀中掏出一枚小本。 他的字写得歪七扭八,还是新近跟彭秀华学的。 顾阙逐字逐句看完,冰冷地注视着程擎。 直到此刻,程擎还在争辩:他他一早就想好要拖我下水,这不过是他胡乱写的玩意儿,算什么证据! 想要证明这份记录的真伪,很简单。顾阙说,阿城,你照常去面料商处进货,只是这回,你报程擎的名字,就说程擎嫌回扣少了,要再压价,看对方怎么说。 程擎闻言,脸色刷的白了。 程总监,你的上等呢绒西服还在我手里呢,这西服料子极好,价格高昂,你如何负担得起?还有这口袋里的丝帕,绝品丝绸啊,你可真是富裕。夏谨亭补了一刀。 程擎被顾阙与夏谨亭一唱一和的说辞吓得冷汗涔涔,险些站立不住。 第四十九章 阿城照着夏谨亭所言, 不动声色地找到面料商。 面料商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货, 交易之际,阿城突然反水:价高了, 程总监要再压一成。 原本满脸堆笑的面料商霎时间黑了脸, 反呛道:程擎也太黑了,再压价,我们赚个屁的钱。 阿城态度强硬:总监说了,你们要是不肯,就把你们以次充好的事儿捅出去,这事儿要是被顾三爷知道了,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面料商闻言也恼了:啧, 以次充好这主意是他程擎自己提的, 威胁谁呢, 大不了一起死。 话说到这份上, 事情的真相已水落石出。 程擎自然逃不脱被辞退的命运,而阿城虽是从犯, 却因举报有功,得以保住了工作。 采购部经历了从上到下的大整顿,当程擎卷着铺盖离开时,已是一番新气象。 程擎形容狼狈,一路踉跄着上了电车,站在修特集团门前时,险些被当作流浪汉。 门前的伙计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店里有规定,衣衫褴褛者不得入内。 程擎双目赤红, 朝伙计狠狠地啐了一口:老子帮你们老板办事,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 说着,他不知哪来的劲儿,像只野兽般冲破了伙计的阻挡,一路杀上顶层的办公室。 深棕色的办公室门紧阖着,门前有专人值守。 先生,你没有预约,不能进去!保安像座小山似的挡住程擎的去路。 去你的,因为你们,老子被辞退了,史密斯,你这个缩头乌龟!你卸磨杀驴,你!程擎高声喊着。 让他进来。办公室里传来一声不甚标准的中文。 保安这才将程擎放了进去。 程擎进了屋,瞧见那专属于洋人的碧绿瞳仁,余怒未消:史密斯,我是替你办事才丢的工作,你得负责! 史密斯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小型手枪,自顾自地拆着零件,像是根本没听见程擎的控诉。 程擎见了枪,气焰霎时短了一截,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史密斯是修特集团的经理。 这个上了年纪的洋人面上看着和善,内里却是实打实的豺狼虎豹。 程,你失败了,我们之间的生意也结束了。史密斯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说。 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要我搞臭亦铭坊,我照你的话去做了,你说过会给我报酬的,我现在丢了工作,你得在修特集团给我某个差事。 我是让你搞臭亦铭坊史密斯掏出雪茄嗅了嗅,不甚满意地皱眉,可你做到了吗? 这不怨我啊,那夏谨亭监管严格,一下看出料子有问题,我能有什么办法?!程擎还在努力争辩。 下一秒,史密斯却把枪口对准了他:没办法就想办法,想不到办法就闭嘴! 程擎全身僵住了,这一刻,他无比后悔。 自夏谨亭加盟后,亦铭坊的生意蒸蒸日上,严重威胁到了修特集团的生意。 连信事件更是让修特集团吃了闷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史密斯派人找上了程擎。 史密斯提出一条双赢的建议,让身为亦铭坊采购部总监的程擎以次充好,程擎本人从中赚取差价,他日东窗事发,修特便可借机打压亦铭坊。 程擎知道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可他终究还是扛不住诱惑,答应了。 万万没想到,夏谨亭对此事如此较真,直接将他这颗暗钉连根拔起,废了史密斯布的一局棋。 如今,程擎已是弃子,他终于尝到了吃里扒外的苦果。 让你在修特集团干活?那不就等于告诉大家,你是我派去的?史密斯漠然地看着程擎,来人,把他处理了。 程擎被擒住胳膊时,才明白史密斯的意思。 他知道的太多,史密斯是不会再给他机会开口了。 保安将程擎压了下去,史密斯拿手帕轻轻地擦拭着枪管,只有死人,才不会再开口说话。 在修特集团发生的一切,被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 程擎的死就像小石块落入湖中一般,连水花都泛不起来。 对夏谨亭而言,程擎事件只是一则小插曲,眼下,他正发愁呢。 顾阙要带他去见一个人,说是夏谨亭的故交。 夏谨亭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自个儿在这能有什么故交? 事实上,夏谨亭是心虚了,他毕竟是占了原主的壳子,若是见到了原主的故交,却不认识对方,那该多尴尬。 可顾阙斩钉截铁的态度,又让夏谨亭格外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跟他俩都有交集。 直至轿车在一栋三层老红砖别墅门前停下时,夏谨亭仍旧没有头绪。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景物,宽大的花园内树木葱郁,花砖窗棂、柱式门廊、柚木门窗,处处透着古典与优雅。 三爷,老夫人在前厅等您。仆人恭敬道。 老夫人? 乍然听见这个称呼,夏谨亭微愕。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随顾阙到了前厅,瞧见姜老夫人的一刻,无比惊喜道:原来是您! 与之相比,姜老夫人的脸色堪称复杂。 既有久别重逢的惊喜,又夹杂着困惑与迷茫。 这是我外祖母。顾阙一句话,让夏谨亭瞪大了双眼。 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当日在街上偶遇的老夫人,竟是顾阙的外祖母? 两人本就相识,说话也十分投缘,只是夏谨亭发现,老夫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夏谨亭离席的空档,老夫人面容严肃地看着顾阙:你说清楚,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此前顾阙说要带心上人来见她,老夫人一直猜测是哪家的姑娘,没想到姑娘变成小伙子。 外祖母,夏谨亭就是我的心上人。顾阙郑重地说。 可可他是姜老夫人眉头紧皱,她自认不是古板的人,只要顾阙喜欢,她可以不介意姑娘家出身微寒,可这夏谨亭是个男的。 你跟外祖母说实话,是不是不想娶亲,才把小夏带来对付过去。姜老夫人严肃地看着顾阙。 顾阙笑了:外祖母,你是知道我的,我绝不会拿终身大事当儿戏。 姜老夫人的确知道,他这个外孙,打小就极有主见,他既将人带回来,那便是决定了。 夏谨亭品性好,这点姜老夫人是知道的,她也着实喜欢这个年轻人。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姜老夫人这辈子见多识广,绝不是那古板守旧之人,余生所求不过是外孙能平安喜乐。既然顾阙喜欢,那便顺水推舟,再助攻一把。 夏谨亭重新回到席上,发现姜老夫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姜老夫人:小夏如今住哪儿啊? 夏谨亭:我与顾顾先生住一块儿。 姜老夫人双眸一亮,捂嘴笑道:都住一块儿了,还喊什么顾先生啊,显得生分。 夏谨亭下意识看向顾阙。 平日里他要么喊顾先生,要么连名带姓喊顾阙,两人之间并没有更亲密的称呼。 顾阙:喊阙哥。 夏谨亭: 在四只眼睛的注视下,夏谨亭轻喊了声:阙哥。 姜老夫人又问:现在在哪里做事? 夏谨亭:在亦铭坊。 姜老夫人:一起干活好啊,小俩口正好培养感情。 夏谨亭:什么?! 姜老夫人:我是说,这样你们的情分就更深厚了。 这一顿饭,姜老夫人一直在与夏谨亭说话,言语间的热切让夏谨亭心下困惑。 这场面,怎么跟见家长似的。 尤其是最后关头,姜老夫人取了个外形古朴的木匣,亲自交到夏谨亭手中。 姜老夫人:这是上品和田玉,好孩子,你拿着。 夏谨亭打开木匣,里头的玉石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珍品,他忙推拒:使不得,这东西太贵重了。 姜老夫人拍拍他的手:拿着,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5) 夏谨亭推拒不成,唯有收下。 回家的路上,夏谨亭看着手中的木匣出神。 顾阙:怎么了?礼物不喜欢? 夏谨亭摇头:太贵重了,我与老夫人不过两面之缘,怎么当得起这份大礼。 顾阙:你若喜欢,我常带你来。 夏谨亭怔怔然地看着顾阙,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与顾阙是一对相知已久的恋人。 正出神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卖报声。 夏谨亭陡然清醒过来,以笑容掩饰内心的慌乱:老夫人很热情。 顾阙笑道:她喜欢你,愿意与你说话。 夏谨亭:老夫人她,是不是很想你娶亲? 顾阙闻言一怔:什么?! 夏谨亭:她今日与我聊天的架势,就跟说亲一样,什么工作爱好、亲朋好友,就连生辰八字都问了。 顾阙:她知道我喜欢男人。 这回轮到夏谨亭惊讶了:她知道?! 即便在人们接受度普遍较高的现代,勇于出柜的人仍旧是凤毛麟角,更不要说顾阙这样的家庭出身。 顾阙:所以,你不妨换个思路。 夏谨亭:什么意思?! 顾阙:她想你做她的外孙婿。 作者有话要说:姜老夫人=最强助攻感谢在20200716 19:16:40~20200717 20:2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旖楼大变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夏谨亭双颊微烫:你又拿我寻开心! 顾阙一脸郑重道:我是认真的, 谨亭, 我心悦你。 顾阙的话,如礼花一般在夏谨亭耳畔炸开, 刹那繁华过后,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夏谨亭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这些日子,顾阙明示暗示过许多回,却都没挑破那层窗户纸。 夏谨亭知晓顾阙对自己有意思,可心里知道与亲耳听见,冲击力却大不相同。 此刻他整个人跟泡在蜜罐里似的,开心得要命。 面上还要强作镇定,一双眼睛慌乱地朝窗外望去, 车窗里唇角上扬的人影却暴露了此刻他雀跃的心情。 不用急着回答我, 我可以等。顾阙贴心地给夏谨亭补了一针舒缓剂。 片刻后, 夏谨亭悄然转头, 听见顾阙的一声轻咳后,又飞速地转过脸。 此刻, 他一张脸火烧火燎的,从耳背到耳垂皆是一片通红。 处在暧昧期的他,可以肆意调戏打趣顾阙,可真挑明了,夏谨亭比谁都害羞。 所有的俏皮话,都胎死腹中。 偏偏眼下,两人要呆在这车厢之中,往昔夏谨亭觉得这轿车极宽敞, 可现在却嫌它太狭小。 小到顾阙的轻笑声都能清晰地传到夏谨亭耳中。 夏谨亭:你笑什么? 顾阙:笑你可爱。 见夏谨亭瞪自己,顾阙改口道:你在害羞,所以我笑了。 夏谨亭:什么?! 顾阙:这说明,我还是有机会的。 该死的!顾阙告白后彻底放飞自我,以往说话还得藏着掖着,这会儿甜言蜜语跟批发似的往外冒。 直到车子停稳了,夏谨亭的脸还在冒烟。 顾阙俯身,亲自替夏谨亭解了安全带,附耳低语道:别忘了,我在等你的答案。 这一句直接让夏谨亭的脑子宕了机,他下了车,恍恍惚惚地回到房间。 关上房门的一刻,他捂着胸口,倚着房门笑出声来。 再没有任何事,比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让人快活了。 活了两辈子,夏谨亭第一次体会到这醉人的甜。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木匣,将那触感温润的和田玉握在手中。 浅浅的凉意让一颗躁动的心逐渐平复。 在狂喜之后,夏谨亭的理智回笼,心底生出一丝犹豫。 他想起自己前世那段失败的感情。 对顾阙动心后,夏谨亭大致明白了,在现代,他并未爱过植逢川。 他与植逢川之间,既无轰轰烈烈,也无细水长流,更鲜有亲密的举动。 上辈子,夏谨亭以为是两人相恋不久的缘故,可现在夏谨亭明白了,倘若真的爱一个人,必定时时刻刻都念着对方,只要瞧见心上人便觉得快乐,能和他说上一句话便觉得高兴。 那种横亘在相爱之人间的化学反应,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他和植逢川,从未有过这般感觉。 他们在彼此面前收敛了个性,摆出一副关心、理解与体谅的三好情人模样,实则掩盖住了背地里不耐烦的真相。 夏谨亭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他醉心工作,为了一个项目可以彻夜不归,他生活单调,鲜少主动策划约会 夏谨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心虚。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前夏谨亭不懂,可现在他却明白了。 他怕与顾阙的爱情,也会走进死胡同。 心底藏了两把声音,一把在使劲儿地泼冷水爱情都是有保质期的,他日你们若是分手了,便连朋友都做不成。一把在加油鼓劲:少畏首畏尾的,不答应顾阙,你舍得吗? 舍得吗?当然舍不得! 夏谨亭一想到顾阙和旁人出双入对的模样,便无法自抑地难过起来。 他从床上爬起来,自柜中取出红酒,自斟自酌地饮了一杯。 酒水下肚,勇气倍增,夏谨亭一咬牙,下定决心答应顾阙! 夏谨亭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他喜欢顾阙,非常非常喜欢,即便爱情真有保鲜期,至少当下轰轰烈烈爱过一场,无憾了。 想通了的夏谨亭,在酒精的作用下,安稳地睡去。 次日清晨,夏谨亭清醒的刹那,如影随形的紧张感又回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饭厅,如往常一般瞧见顾阙忙碌的身影。 餐桌之上,已经摆好了早点。鲜香四溢的小馄饨撒了葱花,勾得人食指大动。 顾阙听见响动,抬眸笑道:醒了?来吃早饭。 一瞬间,夏谨亭被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温馨击中了,他慢慢走到饭桌旁,舀着碗中的馄饨。 顾阙看他一眼: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夏谨亭摇摇头,轻声说:顾阙,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 顾阙挑眉:哦?愿闻其详? 夏谨亭:我是个工作狂,平日里全副心思都在工作上,经常会忽略另一半 夏谨亭的自我检讨做了一半,顾阙冲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轻笑道:等我。 顾阙将夏谨亭新画的设计稿取来,指了指画上的细节:我觉得这个地方可以加上肩袢,突出宽阔感,强化英武气概 夏谨亭的思绪,一下子被顾阙带到画稿之中,他仔细思索了一阵,觉得顾阙说得有理,正要落笔修改,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柔情似水的谨亭。 不由地笔尖一顿,笔下的线条歪了大半。 你若当真全副心思都在工作上,那你脸红什么?顾阙低沉的笑声萦绕耳际。 夏谨亭又羞又恼:你这是耍赖。 顾阙:我只是证明给你看,你并不会因为工作而忽略我。 谨亭。顾阙双手扶着他的肩,替他放松紧绷的肌肉,热爱工作没有错,我也不会逼你二选一,你竟担心这个,是有多小看我的魅力? 夏谨亭听着那悦耳的磁性嗓音,半边身子都酥了。 他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即便如此,我还是个很无趣的人,不会主动策划约会,不会活跃气氛 不待他说完,顾阙便笑了。 顾阙:这么快就想着约会了? 夏谨亭:我没有 顾阙:口是心非,你若是无趣,天下间便没有有趣的人了。 夏谨亭诧异地看着顾阙。 顾阙:丽都舞台上的夏天,那可是万人追捧的对象,怎会无趣? 夏谨亭:可是 顾阙:还有那天戏班门前的一支舞,分明就是你拉我跳的。 夏谨亭: 顾阙:和我在一起,没有那么多规矩,怎么舒服怎么来,做你自己就好。 夏谨亭心神巨震。 两世为人,头一回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仔细想来,与顾阙的相处的确很舒服,顾阙行事妥帖而有分寸,生活中既不疏离也不越界,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夏谨亭觉得,和顾阙在一起,再平淡的日子也能过得趣味横生。 夏谨亭抿了抿唇,声音越来越低:我厨艺不精。 顾阙:同居以来,好像都是我在做饭。 夏谨亭:我 顾阙打断了夏谨亭的自我检讨:再说下去,馄饨要凉了。他端起碗,将那皮薄馅厚的馄饨喂进夏谨亭口中。 醇香的汤汁盈满口腔,夏谨亭怔怔然地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男人。 顾阙,我不相信天长地久,但我答应你,我们试试吧。夏谨亭说。 顾阙抬手,替他抹去唇边的汤汁:傻瓜,你可以相信我。 顷刻间,夏谨亭有种落泪的冲动,像是长久以来漂泊异乡的孤舟,终于找到自己的港湾。 他何其有幸,在这样一个书中的世界,能遇见顾阙这样的男子。 帅气、专一、深情、豁达、能干 夏谨亭的择偶准则一向是宁缺毋滥,可顾阙却完美地命中他所有的取向。 让他如那咬饵的鱼,一头扎进顾阙编织的天罗地网中,再难逃脱。 电话铃声响起的瞬间,夏谨亭飞快地抹了把脸。 他迅速收拾好情绪,拿起听筒。 电话那端是丽都的经理陈胜权:夏先生,可别忘了我们今日之约。 谈及工作,夏谨亭一秒切换严肃状态:我没忘,倒是陈先生,可别迟到了,我不喜欢等人。 顾阙坐在夏谨亭身后,饶有兴致地看他打电话。 工作时的夏谨亭成熟、干练、专业,生活中的夏谨亭温和、柔软,这样的反差萌让顾阙为之心动。 他喜欢看夏谨亭在职场上神采飞扬的样子,也喜欢他生活中犯迷糊、依赖人的样子。 夏谨亭的顾虑,在顾阙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顾阙是个极自信的人,他尊重并理解爱人的事业,愿意给夏谨亭成长的空间。 这样的承诺不仅停留在口头上,更体现在行动上,只要夏谨亭愿意,顾阙可以用一生的时间证明。 譬如现在,夏谨亭挂了电话,三两下吃完碗里的馄饨,抓起公文包便准备出门:顾阙,我约了客户,赶时间,先走了。 顾阙递给夏谨亭一杯水,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急,我送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7 20:22:42~20200718 20:5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嘤法联军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夏谨亭与陈胜权约的是一处僻静的咖啡厅。 顾阙驱车将人送至目的地。 夏谨亭坐在副驾上, 心境与昨日又大不相同。 若说昨日是惊喜交加,今日便是面对新身份的兴奋与羞涩。 他很喜欢倚在副驾上看顾阙俊朗的侧脸,都说专注的男人最帅, 夏谨亭深以为然。 专心开车的顾阙帅得他心颤, 夏谨亭正看得起劲儿,猛地被顾阙抓了包:好看吗? 好看。夏谨亭一不小心花痴过了头,竟把心里话说出来。 直到顾阙乐出了声,夏谨亭才反应过来, 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能被你看上,是我的荣幸。顾阙笑着拉过夏谨亭的手,为他戴上纯黑的皮手套,天冷, 当心身子。 顾阙的手宽大而温暖,给人无尽的安全感。 夏谨亭轻轻回握, 指尖在顾阙掌心轻柔灵巧地划了个圈, 推开车门,跑了。 顾阙掌心微痒,目送那欢快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撩完就跑的小坏蛋! 夏谨亭踏入咖啡厅时, 立马跟换了个人似的, 收敛了甜蜜的笑容。 他跟随侍者的指引找到陈胜权, 却发现陈胜权还带了个女伴。 这女伴留着一头黑长直发,身穿朴素的西式套裙,和丽都女郎的气质截然不同。 这位是?夏谨亭从容落座。 这是我的未婚妻,沈星。陈胜权主动介绍。 夏谨亭眉头轻蹙,这才留意到陈胜权今日的一举一动都格外规矩,完全不见在丽都的风流浪荡相。 这是浪子回头了? 夏谨亭看着陈胜权浮肿的眼袋,心下存疑。 陈胜权:此番请先生来, 是想做一身婚服。 夏谨亭:有何要求? 陈胜权:朴素低调一点。 夏谨亭:低调? 陈胜权:我和星儿商议好了,就办个简单的新式婚礼,不讲排场,婚服也不用那么讲究。 夏谨亭看向沈星:沈女士的意见呢? 沈星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轻声细语地说:我都听他的。 陈胜权打断了沈星的话:她一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一切都听我的。夏谨亭漠然道:既如此,这是亦铭坊最朴素简洁的基础款,你看如何?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6) 陈胜权只瞄了眼设计图,当即拍板:就这件罢。 一旁的沈星只言不发,竟也同意了。 夏谨亭见状,收起图纸,正欲起身,忽然被陈胜权截住了。 先生留步。陈胜权笑出了一脸褶子,与当日在丽都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寻了借口将沈星支开,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塞到夏谨亭手中:还请先生为我在三爷面前多美言几句,小店的生意,还要多仰仗三爷。 夏谨亭脸色微变:仰仗?怎么仰仗? 陈胜权笑道:当然是让三爷多多光顾丽都。 夏谨亭的眼神倏地一利,嗤笑道:陈胜权,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 他一个扬手,那袋子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收起你的臭钱! 陈胜权战战兢兢,不晓得怎么就惹恼了夏谨亭,局促地陪着小心:夏先生别生气,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 以后做衣服,直接去店里,我们没什么私交可言!夏谨亭扔下一句,愤然离开。 夏谨亭原先还疑惑,好端端的陈胜权做什么约他到咖啡馆谈生意,原来打的是这般主意。 他知道这是生意场,相互客套、曲意逢迎的事情多了去了,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尤其是陈胜权提到仰仗顾阙时,那冒着精光的眼神,让夏谨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到家中的夏谨亭仍旧余怒未消,他心烦意乱地看着设计图,直到大门处传来响动。 是顾阙回来了。 片刻后,顾阙端着一杯蜂蜜水走进工作间。 新订单?顾阙看着夏谨亭手中的设计图,天气干燥,喝蜂蜜水润喉。 是陈胜权订做的婚服。夏谨亭冷哼一声。 谁惹你生气了?顾阙察觉到夏谨亭的情绪。 夏谨亭回身揪着顾阙的印花领带,眯眼道:我记得,我们是在丽都认识的? 顾阙点头。 夏谨亭:你经常光顾丽都? 顾阙意识到这个话题是个大坑,谨慎措辞:偶尔 夏谨亭的眼神愈发危险:今日陈胜权托我当说客,让三爷多多光顾丽都,帮衬他的生意。 顾阙明白了,夏谨亭这是吃醋了。 顾阙吸了吸鼻子:好大一股酸气,这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夏谨亭被说中心事,耳根发烫。 谨亭,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去了。顾阙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 瞎说。夏谨亭瞪他,你们平日里总约在丽都谈生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一点实在是夏谨亭误会顾阙了,顾阙之所以频频到丽都谈生意,正是为了当日在舞台之上的夏谨亭。 自打两人同居后,顾阙便再没去过了。 两人如今能走在一起,正因为顾阙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是认真的。顾阙说,日后再有应酬,我便说爱人吃醋,不许我久留。 夏谨亭羞得满脸发烫,心中的闷气早已消了大半。 再看手中的设计图,脸上霎时间火烧火燎的。 设计图纸上,涂涂画画地写满了顾阙的名字,方才他竟全无察觉。 夏谨亭猛地将图纸翻面,却听见顾阙伏在他耳后轻声道:就这么想我? 夏谨亭整个人熟透了,连脖子根都是烫的。 他刚想把画纸揉成一团扔了,手上便蓦地一空。 顾阙眼疾手快地把画纸抽走。 把图还我!夏谨亭起身去抢。 这图,我要留作纪念!顾阙含笑躲闪。 夏谨亭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这样羞耻的黑历史必须毁尸灭迹。 他铁了心去抢画稿,然而夏谨亭的武力值毕竟不敌顾阙,闹了一阵重心不稳,跌进顾阙怀中。 沉稳的木质香调萦绕鼻尖,夏谨亭沉溺在这温暖的拥抱中,将抢画一事全然抛在脑后。 陈胜权订做的西服是最基础的款式,统共没花费多少功夫,很快便完成了。 取货当日,陈胜权与沈星一同来到亦铭坊。 伙计想让陈胜权试衣,却被回绝了:不必试了,我相信亦铭坊的口碑,差不多就得了。 面对陈胜权敷衍的态度,沈星依旧沉默着。 看着像个木偶般的准新娘,夏谨亭轻叹一声,正欲回办公室,忽然瞟见橱窗外站了个熟人。 许久不见,秦愿瘦了许多。 她仍旧穿着华丽的旗袍,头发又烫了新花样。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店内的陈胜权,直至人走了,才缓缓地走进亦铭坊。 这位女士,咱们店主做男装,您这是伙计不认得秦愿,开口询问。 我只是看看。秦愿声音嘶哑,听起来像是重感冒。 夏谨亭朝伙计挥挥手:这位客人我来招待。 秦愿听见夏谨亭的声音,怔愣的神色总算有了一丝动容。 夏谨亭将人领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她倒了杯红茶。 夏谨亭:秦姐,你看起来很累,最近可好? 秦愿苦笑着摇摇头:还是老样子,你呢? 夏谨亭:如你所见,我挺好的。 秦愿笑了:真好,能离开丽都的,都是有本事的。 夏谨亭默然。 数月之内,秦愿变了许多。 人愈发地憔悴,身上那股子鲜活的劲儿也不见了,眼睛红肿着,像是哭过。 夏谨亭:秦姐可是遇到难处了? 秦愿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你是知道的,我从未那么早起过 丽都的从业者,都习惯了昼伏夜出,晚上上班,早上休息,在夏谨亭的印象里,秦愿的确每日睡到晌午才起。 秦愿:我今天,是特地跟着陈胜权来的。 夏谨亭心下一颤,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秦愿下一秒便开口道:你跟姐说实话,陈胜权他,是不是打算和那个女人结婚? 夏谨亭眉头紧蹙:你不知道?他瞒着你? 秦愿浑身脱力地倒在椅上:果真如此,我就知道。 直至此刻,夏谨亭才知晓,陈胜权打算结婚一事,从头到尾都瞒着秦愿。 秦愿:他答应过我,此生绝不娶妻,可现在 在夏谨亭看来,陈胜权这话多半是在床上说的,事后没准自己都不记得了。 可秦愿却一直记着,并且信以为真。 夏谨亭取出设计图,推到秦愿面前:这便是陈胜权找我设计的婚服。 秦愿呆愣愣地看着,修长的指尖拂过纸面:这图,可否给我。 夏谨亭:原则上我们不能泄露客人的隐私,但这图若是秦姐捡到的,就另当别论了。 说着,夏谨亭将那图纸扔在地上。 秦愿感激地看他一眼,弯腰拾起那设计图。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腰背挺得笔直,脚上蹬着高跟鞋,昂首挺胸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不敢动 第五十二章 入夜, 陈胜权来到丽都,跟没事人一样吃喝玩乐。 想到婚后要面对性情寡淡的沈星,陈胜权愈发放肆, 不多时, 便喝得半醉。 他强撑着,摇摇晃晃地摸到秦愿房门前。 贴身伺候秦愿的女仆阻拦道:经理,秦姐今日身子不适,恐怕无法伺候您 话还没说完, 就被陈胜权一把挥开。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陈胜权带着一身酒气冲进屋去。 屋里,秦愿正照着镜子梳头,见陈胜权闯进来, 秦愿脸上没有半丝惊讶,似乎早已料到女仆拦不住醉鬼。 她正对镜抹着口脂, 陈胜权却猛地扶住她的肩。 秦愿手下一颤, 将鲜红的口脂涂歪了,瞧着倒像是脸上划了道血印子。 又不是没见过,擦那玩意儿做什么?!陈胜权不满地嘟囔, 抬嘴就往秦愿脸上亲。 秦愿将人推开, 站起身来:你先告诉我, 这是什么? 陈胜权眯着眼,糊里糊涂地看去,认出那是婚服设计图时,脸色顷刻间变得极难看。 说话啊,这是什么?秦愿穿着色彩艳丽的旗袍,脸上化了精致的浓妆,直勾勾地盯着陈胜权。 你听我解释, 我不年轻了,是时候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了。陈胜权眉头紧皱。 此刻他心情很不好,今晚他原本打算纵情一夜,却被这一纸设计图给搅黄了。 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娶妻生子的。秦愿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掌心处抠出一排印迹。 那是以前陈胜权烦躁地点了根烟,我改主意了。 我知道你改主意了。秦愿冷笑,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结婚的对象不是我,我跟在你身边那么多年,论先来后到谁能赶到我前头去? 你?陈胜权失笑,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欢场女子,怎么当得起明媒正娶。 秦愿手上用力,掌心渗出血来。 打从跟陈胜权的第一天起,她便知晓陈胜权是个没心没肺的浪子。可秦愿仍天真地以为,同床共枕这么些年,总该有些情分在。 如今在陈胜权的话语面前,秦愿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陈胜权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既如此,你还来做什么?!秦愿冷眼睨着陈胜权,心下再不对他抱半点希望。 你那么较真做什么,做不了夫妻,我们还能做一辈子的情人啊。陈胜权抬手将烟掐了,你别闹了,这些,都是给你的,高兴了吧。 陈胜权拿出满满一匣子珠宝首饰,递给秦愿。 秦愿从中拿出一条珍珠项链,猛一用力将项链掰断了,珍珠滚得满地都是。 你疯了?!陈胜权俯身去拣那珍珠,却瞧见那挂帘后头,藏了一双做工不俗的绣鞋。 谁在那儿?陈胜权厉声道,出来! 沈星绷着脸,从挂帘后缓缓走出来。 陈胜权傻眼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才的话会被沈星听见。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陈胜权磕巴道。 是我让她来的。秦愿说,我要让她看看,她未婚夫的真面目。 沈星就算再傻,也已意识到陈胜权绝非良人。 她性情柔弱,极少大声说话,这回却全然气狠了,夺过那珠宝匣中的簪子,哭着喊着要捅陈胜权。 陈胜权压根不敢靠近她,口中喃喃道:星儿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星唇边挂着泪,指着秦愿说:她方才说的,可有一句冤枉你? 陈胜权默然。 秦愿说的句句皆是事实,所有的这些,陈胜权一个字也不敢跟沈星交待。 沈星见他默认,一颗心沉到谷底,将那锋利的发簪用力扎在座垫上:陈胜权,这婚,我不结了! 说完,她提着手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胜权颓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冲秦愿冷笑道:人走了,婚结不成了,你满意了? 秦愿愕然道:陈胜权,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个儿惹了一身骚,反倒怨起我来了! 你莫不是觉得,我还惦记着你,所以想方设法搞砸这桩婚事吧?秦愿笑得极讽刺,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她将一张纸压在桌上:这上头是你这些年送我的衣服首饰,我全还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胜权茫然地看着秦愿。 从这一刻起,我们再没有半点关系,老娘不干了!秦愿指了指身上的旗袍,这身衣裳,是我来丽都时穿的,我怎么来的,今日便怎么走出去! 陈胜权全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未婚妻跑了,老情人也走了,只留下他一个。 隔天,秦愿陪沈星到报馆发了公开信,明言与陈胜权恩断义绝。 沈星声泪俱下地控诉陈胜权道貌岸然,相比之下,秦愿则冷静得多。 她是最了解陈胜权的人,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有多薄情寡恩,三言两语间,便将陈胜权的渣男形象定了调。 陈胜权宿醉后醒来,才发现舆论之风已愈演愈烈,在他家门口,聚集了一批民众,高声叫骂,愤慨地扔着臭鸡蛋和烂番茄。 他知道,今后要想再找个良家女子结婚,怕是难上加难了。 自那日将设计图给了秦愿后,夏谨亭便留意着事态的发展。 秦愿的雷霆手段出乎他意料,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看起来很柔弱的沈星,处事亦十分果决。 两个女人联手,将陈胜权架在舆论的火上烤。 顾阙抬手抽走他面前的报纸,在他侧脸上印下一吻。 好啊,你偷袭我!夏谨亭利落回头,却见顾阙正含笑看着他。 这是奖励。顾阙说,亦铭坊的营业额节节攀升。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谁是总监。夏谨亭臭屁了一句,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眼下到了深冬时节,各家店铺又开始了新一轮竞争,皮毛大衣成了当季的走俏货。 修特集团已上架了一批价格高昂的皮毛大衣,由于外观华贵,质量上乘,一经上市便被抢售一空。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7) 夏谨亭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精神,决心到修特的门店去一探究竟。 两人特意乔装前往,佯作是普通的客人。 不曾想离着修特集团还有老远的距离,就听见一阵阵欢呼声。 夏谨亭与顾阙对视一眼,均瞧见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走近看才发现修特集团的门店前围了许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笼子上。 笼子里关着的是几只水貂,懵懂的眼珠子与围观人群大眼瞪小眼。夏谨亭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修特集团打的什么算盘。 为了推广他们的皮毛大衣,修特集团将真实的动物摆到顾客面前,让顾客更直观地看见水貂柔软光泽的皮毛。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水貂在疯狂地啃咬着笼子的栅栏,一旁的员工将那不听话的水貂抓出来,施以惩罚。 在竹棍的击打与恐吓之下,水貂叫声凄哀,可围观众人在鼓掌叫好。 冬日的暖阳之下,夏谨亭看得遍体生寒。 下一秒,顾阙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别怕,我在。 残忍的虐杀还在继续,被选中的水貂已经奄奄一息,工作人员戴上了特制的手套,准备扒皮。 夏谨亭再也看不下去,迅速离了人群,捂着嗓子干呕起来。 这分明是一场哗众取宠的虐杀,可在这个时代,打猎是常态,给动物扒皮也是常态。 围观群众看得兴起,修特集团也收获了生意,亦铭坊若不弄类似的噱头,便会落于人后。 幸而顾阙先一步开口道:公然虐杀,何其残忍,那皮毛大衣上,处处都沾着血。 夏谨亭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脸色仍旧难看:我 顾阙:怎么? 夏谨亭:罢了,没什么。 顾阙笑道:有话直说。 夏谨亭:我不想上架皮毛大衣。 顾阙思索片刻,并未表态。 夏谨亭圆场道:玩笑而已,皮毛大衣是大势所趋,势必要上架的。 要知道那些有钱人,个个都以拥有一件皮毛大衣为荣,若亦铭坊不上架,便只能白白丢生意。 顾阙:你不必担心这些,若不想上,那便不上。 夏谨亭:什么?! 顾阙的语气太过云淡风轻,让夏谨亭疑心自己听错了。 虽然平日里顾阙对他百依百顺,几乎没拒绝过他的要求,但夏谨亭却极有自知之明。 他来自于现代,有保护动植物的意识,顾阙却没有。 深冬时节不上皮毛大衣实在太过荒唐,夏谨亭不认为顾阙会同意。 可顾阙竟真同意了,而且同意得这般爽快。 可是夏谨亭犹豫了。 不上皮毛大衣,上别的便是了。顾阙胸有成竹的模样,给了夏谨亭充足的信心。 夏谨亭豁然开朗,被顾阙的一句话点醒。 顾阙说得没错,流行服饰的热点每一季度都在变,只要懂得变通,自会被大众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自己的爱人自己宠~感谢在20200719 12:11:13~20200720 20:3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原楼西(江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顾阙的提议很好, 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有难度。 在冬日,皮毛大衣是极经典的单品,更因其价格高昂, 成为达官显贵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想要推出一款流行单品取代皮毛大衣的位置, 实非易事。 倘若操作不当,新单品还可能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在新单品的设计上,夏谨亭投注了许多心力,大体的思路是新品必须保暖实用, 取材环保,同时还要兼具时尚与美观。 他尝试将碎片化的想法整理成设计稿,结果却差强人意。 在事情陷入僵局时,一杯茶递到夏谨亭唇边。 夏谨亭就着顾阙的手喝了口茶, 疑惑地抬头:这茶和平日里喝的不大一样。 顾阙笑道:能喝出区别来,还不算干昏头。 夏谨亭脱力地靠在座垫上, 看着工作台上反复修改的稿件, 有些泄气。 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顾阙替他放松着脖颈,今日这茶叫沱茶, 产自云南, 有明目安神功效。 年前, 顾阙在云贵地区投资设厂,结交了当地的朋友龙双,此番龙双到海城来,便给顾阙带了这沱茶。 得知顾阙觅得心上人,龙双很是好奇,几次提议小聚。 顾阙寻了一空闲日子,领着夏谨亭一同到白云楼做东, 请龙双吃饭。 顾阙与夏谨亭在白云楼的包厢坐定,不多时,一名身着棉衣,头戴毛毡帽的男子在侍者的带领下推门而入。 这是龙双,云贵地区的大茶商。顾阙给夏谨亭介绍。 长期生活在高原,龙双皮肤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你就是夏谨亭? 夏谨亭伸手道:幸会。 龙双触到夏谨亭手上的薄茧,有些吃惊:你看起来,不像是干活的人。 龙双的汉语不大好,想表达的意思是夏谨亭看起来斯文秀气,像个读书人,可手上却有薄茧。 我是个做衣服的。夏谨亭用简单的汉语自我介绍。 龙双一下子明白过来:做衣服,我知道,多亏了三爷在县城开设了洋纱纺织训练课,我们的婆娘才有事做。 夏谨亭略有些吃惊地看向顾阙。 近年来,洋纱挤占国内市场,致使传统的家庭手工业没落,顾阙在开埠不久的云贵地区开设洋纱纺织训练课,给不少女性提供了学习和就业的机会。 紧接着,夏谨亭发现顾阙做的还不止这些,他还为云贵地区兴建了图书馆,更重新规划了县城的布局。 三爷是咱们的大恩人。龙双说着,举杯致意,我敬你们! 甜酒落肚,龙双的话渐渐多起来,他笑眯眯地看着顾阙和夏谨亭,赞许道:真好,真般配。 夏谨亭被夸得不好意思,眼神四处游荡着,最终落在了龙双手边的毛毡帽上。 毡是一种古老的织物,主要由羊毛制成,由于取材方便,常用于少数民族的服装中。 夏谨亭脑中灵光乍现,毛毡压缩后的保暖性能良好,同时羊毛具有可再生的环保特质,既如此,何不推出一款毛毡大衣。 夏谨亭想得兴起,连筷子都忘了动,顾阙直接把吃食送到他嘴边。 夏谨亭张口咬住,正对上龙双炽热的眼神,脸上登时腾起两朵红云。 我懂,我懂。龙双说,我们的小伙和姑娘也这样,汉语管这叫 恩爱顾阙替他补全了。 夏谨亭被呛了一嘴,在这一唱一和中败下阵来。 龙双热情而奔放,说话非常直接,从不绕弯子。 他越看顾阙和夏谨亭,越觉得两人般配,他们相处中那种亲密感,让龙双频频点头。 关于顾阙的心上人,他听到过不少说法,其中的焦点自然是夏谨亭的性别以及夏谨亭和蒋家的婚约。 原本龙双对夏谨亭无甚好感,可见了真人,却发觉夏谨亭谈吐大方而真诚,与顾阙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送走龙双后,夏谨亭欣喜道:我有主意了! 哦?我正要给你出主意。顾阙挑眉道。 你也有想法了,是什么?夏谨亭忙追问。 顾阙卖了个关子:咱们比赛,看谁先完成设计图,输的人答应赢的一个要求,如何? 一言为定!夏谨亭已打好腹稿,落笔时流畅自如。 让人惊讶的是,顾阙画稿的速度也很快,且手法非常专业。 两人旗鼓相当地较量着,率先停笔的是顾阙。 夏谨亭好奇地朝顾阙的画稿望去,顷刻间愣住了,顾阙设计的是一款绗缝大衣。 所谓绗缝,是用针线粗缝的方式,将棉絮固定在里子上,即在两层面料中,加入一定的填充物,然后通过在表布上压明线的方法,使服装表面具有类似浮雕的花纹。 顾阙设计的这一款大衣,线迹成菱形,主要集中在大衣的下摆,使整件大衣看起来更具立体感。 这是一项极先进的技法,可以塑造出明显的肌理效果,让大衣变得十分抓人眼球。 反观夏谨亭设计的画稿,则是一款毛毡披风,披风的外形近似梯形,配色以黑白色调为主。 粗犷的廓形和简洁的线条让披风看起来更舒适自然。 是我输了。夏谨亭主动认输,说吧,要我做什么? 先欠着。顾阙惯会吊人胃口,随即在夏谨亭手背上落下一吻,先收利息。 夏谨亭最是招架不住顾阙突如其来的亲昵,匆促转移话题:既是你赢了,便依你的图做吧。 从设计的角度来说,这两款服饰都很新颖,至少是当今市面上独一无二的原创。 第一眼看到顾阙的作品时,夏谨亭之所以那么惊讶,是因为绗缝作装饰的技法,在现代才得到了较为深入的开发。 民国时期,设计师们还没有将缝作为装饰的理念,顾阙的意识可以说相当超前。 而夏谨亭的毛毡披风则改变了传统披风的形制,套头收腰的款式强化了披风的实用性,解放了双手。 下身搭配裤装和长靴,既保留了披风的华贵,又凸显男性挺拔的身材。 顾阙非常认可夏谨亭的设计:这款披风定然受年轻人欢迎。我倒是觉得,可以两款一起推出。 顾阙的设计针对传统市场,夏谨亭的设计针对年轻市场。 款式定了,接下来摆在两人面前的问题,就是如何将新品推向市场。 和亦铭坊已经打响名头的经典西服不同,这两款新品此前从未在服装市场出现过,推出后的反响是不可预计的。 如若新品不能为大众所接纳,便会功亏一篑。 对此,夏谨亭倒是有个法子。 在现代学习服装史时,夏谨亭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民国新式女装的流行,离不开青楼女子的贡献。 与大家闺秀不同,青楼花魁秉性大胆,对露胳膊露腿的新式服装接受度很高。 而当花魁穿上新式服装受到追捧时,又会反过来影响良家女子的穿着。 花魁在这里头起到的是宣传作用,跟做广告是一个道理。 此番亦铭坊推出新品,也要在宣传上下功夫。 可以借鉴现代时装周的理念,举办一场模特选拔赛。 让报名参赛的模特试穿新品,再根据大众的反响,选出表现最佳者,成为亦铭坊的专属模特。 模特人气高了,新品的人气自然也就高了。大众直观地感受新品的魅力,随后为之买单,由此实现良性循环。 夏谨亭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顾阙一直没表态,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夏谨亭的脸。 夏谨亭:这法子不好? 顾阙:非常好,此法可让更多人接纳、喜欢新品,服饰的热度成功被带起来,销量自然节节攀升。 夏谨亭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不愿做这样的事。 夏谨亭曾见过一些设计师,始终秉承着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理念,不为自己的作品做宣传,也不与顾客沟通,一味地埋头苦干。 当年,刚出校园的夏谨亭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可很快就被现实教以做人。 服装的销量不好,引至上级的不满,夏谨亭唯有将一切打碎重来,仔细地寻找原因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明白了,设计师这个职业,本质上是个服务业。 让顾客满意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夏谨亭从不抵触与顾客沟通,相反,他非常擅长从沟通的过程中发掘灵感,并适时说出自己的建议,争取最大限度地求同存异。 他深知顾阙的才华,却也怕顾阙不屑于用模特大赛的法子推广自己的作品。 幸而顾阙与他理念一致。 这一刻,夏谨亭才突然反应过来,顾阙虽然有钱,但在亦铭坊的经营上,他却很接地气。 就像他推崇的顾客为先的理念,一切以顾客的要求为要求。 这一点,实属难得。 这么想着,夏谨亭看顾阙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崇拜。 顾阙瞧见这一幕,挑眉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真厉害。夏谨亭脱口而出。 第五十四章 顾阙俯身上前, 轻声道:哪里厉害? 扑面而来的雄性荷尔蒙让夏谨亭心跳加速。 夏谨亭: 看着身下面红耳赤的人,顾阙咬牙道:你要记住,千万不要随便夸一个男人厉害。 夏谨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阙, 凶猛的、危险的, 像某种准备捕食的大型猛兽。 顾阙的确忍得很辛苦,夏谨亭身上有种撩人不自知的气质,顾阙本想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慢来,可夏谨亭总能轻易撩拨他的自制力。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夏谨亭瞬间清醒,忙去开门。 门外是前来送毛料的伙计,将制作毛毡披风的料子送上门来。 夏谨亭用手捻了捻,毛料的手感丰满、柔软, 是上好的料子。 有了毛料,还得通过辊碾和密集的针戳使其黏结成厚重的毛毡, 这就相当考验设计师的技法了。 夏谨亭与顾阙一同制作毛毡, 有了顾阙这位得力的助手,毛毡披风的制作变得事半功倍。 无论是挤压还是塑形,顾阙的手法都十分专业, 即便是夏谨亭, 也自叹弗如。 到了刺绣环节, 便是夏谨亭的强项了,他熟练地运针,在毛毡面料上绣下精美的图样。 在刺绣的过程中,他心无旁骛,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手上的绣样。 待图样完工,他才抬起头来,活动着酸软的脖颈, 冷不丁瞧见面前摆了只巴掌大的毛毡小人儿。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8) 那小人儿的眉眼酷似夏谨亭,表情更是活灵活现的。 夏谨亭将小人儿捧在掌心,惊喜道:好可爱。 顾阙将另一只小人塞到夏谨亭手上:成双成对。 夏谨亭一看便笑了。 另一只小人儿分明是顾阙的翻版,两只小人并排放在一起,可爱得人心都化了。 夏谨亭珍而重之地将毛毡小人儿摆到架子上。 顾阙在他身后瞧着,见两只小人儿并排而立,略一皱眉:姿势不对。 嗯?夏谨亭不明所以。 只见顾阙大步走上前去,将小顾阙的脸挪了个方向,正好吻在小谨亭的侧脸上。 如此,便对了。顾阙满意地抚掌。 身后,夏谨亭被他闹了个大红脸,赶紧垂下脑袋,装作专注查看样衣上的花纹。 同样的,顾阙设计的绗缝大衣也是两人一同完成,夏谨亭怔然地看着顾阙上下翻飞的动作,着实出乎意料。 夏谨亭:你在校学习时,定是优秀学员。 顾阙得空看他一眼:怎么说? 夏谨亭:你这一手缝纫功夫都专精了。 顾阙:多听、多看、多练,指腕灵活了,功夫自然到家了,倒是你专门学过绣工? 夏谨亭手腕一顿,不作声了。 他绣工出类拔萃,皆因现代找老师傅专程学过,可在书里,作为夏家不受宠的孩子,他不该有那么一手好绣工。 是他大意了。 顾阙没再追问,站起身来抖落抖落,一件针脚细密流畅的绗缝大衣初见雏形。 这大衣是照着夏谨亭的尺码做的,上身效果让人惊艳。 镜中的青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因为版型得宜,衣服上身并不显臃肿。 绗缝起到了装饰的作用,让整件衣服相当瞩目。 两件作品同是亦铭坊推出的冬季新款,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一回,亦铭坊宣布举办模特大赛,获胜者可成为亦铭坊的专属模特,获得不菲的报酬。 夏谨亭列出了模特选拔的身高、体重、三围标准,并登报宣传,一时间,报名人数水涨船高。 初筛过后,有三十位参赛者晋级,夏谨亭为参赛者请了专门的体型老师,进行为期一周的形体训练,而后参赛者试穿服饰,体态不及格者淘汰,剩下的选手可作为模特登上舞台,向大众展示亦铭坊的冬季新款,并由大众选出最受欢迎的模特。 获胜者能得到亦铭坊的专属合约,今后也将成为亦铭坊的专属模特。 夏谨亭仔细翻阅参赛者的名单,在那一叠名单中,瞧见了熟悉的名字。 柳至方?夏谨亭蓦地一怔。 他也来报名? 当日一别,两人便未再谋面,柳至方离开凤翔戏班后,就此没了音讯。 思及此,夏谨亭赶到亦铭坊。 亦铭坊给所有参赛选手安排了宿舍,此刻,他们正在形体老师的带领下开展训练。 隔着老远,夏谨亭便听见了一片哀嚎声。 凑近了看,只见参赛选手一个个脑门上顶着水碗,小心翼翼地走直线。 可大多数人都走得东倒西歪,一旦缩肩驼背,胳膊上还会挨板子。 柳至方是唯一一个没挨过打的,他体态端正,骨骼柔软,不论老师提出怎样的要求,他都能轻易做到。 歇息时分,夏谨亭递给他一枚水囊。 柳至方眼中划过一丝光华,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夏谨亭捕捉到了。 多日未见,柳至方消瘦了许多,原本是一张鹅蛋脸,如今下巴尖了,反倒显出立体感来。 夏谨亭:你还好吗? 柳至方默然良久,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大好,离了戏班才发现,除了唱戏,我什么也不会。 夏谨亭欲言又止。 从私人情分上,他当然希望柳至方能成为亦铭坊的专属模特,以解生计之困,但同时他也知晓,比赛需要公平公正,此事关乎亦铭坊的声誉。断不能大意。 夏谨亭:抱歉,在比赛结果上,我帮不了你,在其他事情上,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 柳至方笑了:我明白,我也想试试,靠我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事实证明,柳至方很适合模特一职,他有童子功在身,体态比寻常人更好。 再加上多年的舞台经验,让穿上新款的柳至方,看上去光彩照人。 初赛当日,亦铭坊包下了华夏饭店的宴会厅,作为比赛场地。 达官显贵、社会名流如流水般入席,皆为一睹这从未听说过的新奇比赛。 段正楠、孙家旺、李弗皆在受邀之列。 入席之际,段正楠刚要落座,却被夏谨亭截住了。 你的位置在那儿。夏谨亭抬手一指。 段正楠看着正对舞台,视野绝佳的位置,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事求我? 夏谨亭翻了个敞亮的白眼:没有。 段正楠:那干嘛对我那么好,看上我了? 夏谨亭气绝:滚,你爱坐不坐! 夏谨亭觉得,柳至方这样一朵鲜花,插在段正楠这坨牛粪上,真是相当可惜。 玩笑归玩笑,有此佳座,段正楠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他大大方方地落座,心不在焉地喝着香槟。 不多时,舞台的灯光暗下来,舒缓的音乐从留声机的大喇叭里传出来。 一个个身着新款的模特踏上舞台,此次服饰的基本款型是毛毡披风和绗缝大衣,模特身上穿的都是这两种基本款的变式。 段正楠起先百无聊赖地看着,只觉得新款大衣不错,尤其是那毛毡披风,看着保暖而方便。 直到他在舞台上看到一张熟面孔,霎时间坐直了身子。 柳至方怎么会在这儿?! 段正楠全然没料到,他原本不修边幅地靠坐在椅背上,这下子像是遭雷击般挺直了腰背。 当日阴差阳错,将柳至方赶出凤翔戏班,段正楠原只想给他个教训,不料柳至方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论段正楠怎么差人去找,愣是没有音讯。 段正楠找人找得冒火,脾气亦渐涨,银行的员工生怕惹恼他,个个夹着尾巴做事。 此番他半点看秀的心情都没有,要不是看在顾阙和夏谨亭的面子上,他是不会来的。 没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竟在这儿见着了朝思暮想的人。 段正楠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淡定些,可他实在太激动了,连眉毛都在微微颤动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柳至方。 舞台之上的柳至方却始终目视前方,从段正楠面前翩然而过,至始至终没给段正楠一个眼神。 段正楠眉头紧皱,既有种被忽视的不爽感,又觉得台上的柳至方跟换了个人似的。 往昔柳至方登台,穿的都是盛装的戏服,还戴着满头珠翠,脸上被粉脂抹了厚厚的一层,看不清本来的容貌。 可这次不同,穿着亦铭坊新款的柳至方只略施了淡妆,眉眼间一派素净,露出了本色的容貌。 若不是段正楠钟情于柳至方,将他的眉眼深深镌入了心间,怕也是认不出来的。 西式服装穿在柳至方身上,凸显了他消瘦的身材,浅褐色毛毡披风被他穿出了一种别样的飘逸感。 段正楠看得眼神都直了,连侍者给他上茶都没反应过来。 坐在另一处的李弗瞧见这一幕,朝孙家旺笑道:你看楠哥那样儿,眼珠子都快长人家身上了。 孙家旺仔细打量着舞台上的模特,蹙眉道:那位像是柳至方。 是他?!李弗擦了擦眼,原来是他,我说楠哥怎么一副被狐狸精勾了魂的样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2 12:51:04~20200723 19:2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迷毂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段正楠的损友都知道柳至方。 一个戏子, 却让段正楠动了真情,动真情也就算了,偏偏人最后还把段正楠给甩了。 段正楠是何许人物, 刀山火海都不怕的主儿, 为一个戏子搞到如此田地。 做兄弟的都替他不值。 想到这儿,李弗赶紧拿过选票,在代表柳至方的二十五号上,画了个大叉。 投票环节的段正楠也陷入了纠结, 毫无疑问,全场表现最好的是柳至方。 可想起方才柳至方在台上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的傲慢模样,段正楠又气血上涌。 他思虑良久,最后在二十五号上打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终究还是不忍心看他被淘汰。 评委席上, 顾阙与夏谨亭并肩坐着。 打从活动筹备到现在,夏谨亭几乎没睡过安稳觉, 这会儿困意上涌, 脑袋不自觉地低垂着。 顾阙看他犯困,伸手扶住他的肩,让人把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 好叫他睡得安稳些。 直到唱票声起, 夏谨亭才被唱票员那嘹亮的嗓门惊醒。 他揉了揉眼睛,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倚在顾阙肩上睡着了。 评委席的位置十分瞩目,宾客们一抬眼便能瞧见,夏谨亭推了推顾阙,满脸囧意:怎么不喊我。 让你多歇会儿。顾阙答得理直气壮。 夏谨亭没了脾气,看着台上一溜的模特,摇头道:还是差了点意思。 虽然这三十人是从报名者种精挑细选出来的,形体仪态也已经过一定的训练与选拔, 但与现代的模特相比,他们缺失的是意识。 换句话说,他们当中的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展示服装,个人的气质与服装的气质无法融合到一起,显得有些脱节。 这之中有一部分模特心理素质并不过关,在舞台上非常紧张,以至于频频出错,最后连服装都顾不上整理,就匆忙下台了。 也有很优秀的。顾阙说着,将名册推到夏谨亭面前。 名册上头圈了几个名字,是顾阙认为表现不错的,夏谨亭瞧见柳至方的名字也在其列,心下欣慰。 随后,票数统计结果出来了,柳至方毫无疑问在晋级的行列。 待柳至方一下台,段正楠就追了过去。 你去哪儿?段正楠一把抓住柳至方的手。 段先生。柳至方看着身旁好奇的目光,皱眉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没关系?!段正楠恼道,柳至方,你可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 柳至方仍旧面无表情:当日虽是我拒绝你在先,可你之后也曾携私报复于我,我与你之间,两清了。 段正楠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柳至方挣开他的手。 自打两人分开后,柳至方每回面对他,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段正楠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柳至方口中听到两清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柳至方跑掉了。 夏谨亭找到段正楠时,看到的就是他懊恼不已的样子。 劳驾,专座要加收座位费,两块银元。夏谨亭朝段正楠伸手。 两块银元?!段正楠惊了,这么贵?你当那是黄金镶的宝座啊! 他转眼瞧见夏谨亭身旁的顾阙,抱怨道:夏谨亭如此敛财,你也不管管! 顾阙笑道:我倒觉得,他收少了。 段正楠: 夏谨亭如愿以偿地收到了钱,他满意地掂量着手里的银元,笑道:下次还要给你留座不? 段正楠憋红了脸,半天憋出一个字:留。 夏谨亭笑倒在顾阙身上。 柳至方并不知道段正楠为了他付出了两块银元的代价,并再度把这笔帐记到了他头上。 眼下柳至方正被一个高男子堵在墙角,男子身高足有一米九,长得虎背熊腰的,面相看起来凶神恶煞。 此人名叫林坤,也是这次专属模特的候选人之一,因为身形高大,被一众候选人奉为老大。 不要诧异,这个时代有文化的人,大多谋了文书、记者、编辑一类的岗位,能来选模特的,都是缺钱用的穷苦人士。 身上难免沾了点江湖气,也习惯要给小团体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老大。 林坤沾了身材的光,自然而然成了候选人中的老大。 而柳至方,他性子冷,也不爱说话逢迎,自然而然成了被孤立的一方,游离于候选人小团体之外。 偏偏他此番得票数又多,选手嘴上不说,心里却老大不痛快,早想找法子治他。 见林坤将人堵在墙根,大家伙不但不帮忙,反倒一个个站着看热闹。 林坤看着被堵在墙根走投无路的柳至方,邪笑道:哟,这不是凤翔戏班的柳老板嘛,怎么的?被段少抛弃了,跑来跟我们抢活儿?当日我在凤翔戏班,你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现如今这是怎么了?! 众人心下明了,原来林坤与柳至方有旧仇。 柳至方被拘在墙角,林坤身上的汗臭味让他恶心欲呕。 他记得林坤,仗着身高体壮,便在凤翔戏班作威作福,不但听戏不给钱,还要对柳至方动强。 那时柳至方与段正楠如胶似漆,得知此事的段正楠怒不可遏,找人将林坤狠揍了一顿。 梁子从那时便已经结下了。 柳至方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会在这儿遇见林坤。 放开我!柳至方拔高了声音。 可这声音在林坤听来却跟唱曲儿似的,林坤贼笑道:叫的真好听,再叫一声儿? 这般明显调戏的话语,惹来众人的一阵大笑。 你叫吧,我告诉你,这儿后院的管事是我的远房表亲,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林坤的语气越来越邪恶。 这也是众人不敢得罪林坤的第二个原因,林坤是个关系户,谁敢得罪他啊。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39) 柳至方没有被林坤的威胁吓住,他绷着一张脸,从袖管里摸出一把小刀,不动声色地攥在手里。 在林坤吻向他的瞬间,用力地朝林坤扎去。 林坤反应还算快,拿手臂挡刀。 刀子扎在了手臂上,顷刻间,血流如注。 众人全都看傻了,万万没想到看起来跟只兔子似的柳老板,被惹急了竟会拿刀子捅人。 林坤捂着流血的手臂,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们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张罗着请大夫。 柳至方脸色煞白,他捅这一刀,本是做好了与林坤同归于尽的准备。 这会儿林坤没死,他才觉出怕来。 林坤恶狠狠地盯着柳至方:行,你有种,我看你能有种到什么时候! 柳至方跌坐在墙根处,他知道自己完了。 林坤既是关系户,自然有百种千种法子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不后悔这么做,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刺这一刀。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众人不敢隐瞒不报,忙去找管事。 可这会儿管事办公室大门紧闭,管事本人正在屋里接电话。 电话是夏谨亭打来的,夏谨亭挂心柳至方,特地叮嘱管事要多多关照柳至方,在生活起居方面多加照拂。 管事听得一阵后怕,还好夏谨亭打了一通电话,不然他险些怠慢了贵人。 管事拍着胸脯保证,定会照料好柳至方,转眼撂了电话,一脸不耐烦地拉开门: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都反了天了?! 得知事情原委的管事真觉得天要塌了,他那不争气的远房亲戚,竟与贵人起了争执,还见血了。 管事觉得,自己或许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他匆忙赶到后院,阴沉着脸瞧着满胳膊血的林坤。 表叔,就是这贱人捅的我,你可要替我主持公道!林坤恶人先告状。 柳至方与管事素无交情,这会儿也说不上话,唯有在一旁沉默着,等待命运的判决。 你给我闭嘴!管事吼了一声,还嫌闯的祸不够多! 林坤吃惊地看着管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叔,我 表什么叔!说过多少次了,在亦铭坊要叫我管事,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光长个头不长记性呢!管事教训完林坤,又亲自上前将柳至方扶起来,吓着了吧,没事啊,我替你教训他。 众人被这一事态发展吓到了,一个个像鹌鹑似的不敢吭声,生怕引火烧身。 原以为林坤是个关系户,如今看来,柳至方倒更像个关系户。 林坤哪里甘心被这般下面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管事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行了,你看看你那胳膊,血渍呼啦的,赶紧去处理了,下回比赛胳膊上要留疤了,头一个被淘汰的就是你! 林坤再说不出一句话,灰溜溜地走了。 余下柳至方面对着满脸堆笑的管事,心下困惑。 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实却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至方将刀重新藏到袖管里,理了理衣衫,径直回房。 既然上天提示他命不该绝,他就绝不会放弃! 第五十六章 柳至方将林坤刺伤的事, 在管事的刻意遮掩下,并没有闹大。 林坤将养了几日,本就是皮糙肉厚的主, 伤口扎得也不深, 在下次登台前也大概能痊愈了。 管事记着夏谨亭的叮嘱,特地给柳至方安排了独立的单间,将他与林坤等人隔绝开来。 日子倒也相安无事,柳至方比先前更加刻苦练习, 进步飞速。 他原是学戏的,对情感的把握与拿捏很是到位,此番作为模特展示衣服,也能准确把握衣服的气质, 并通过自身的表现力传达出来。 柳至方不知道的是,当日他在华夏酒店的表现, 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当中不乏商界大佬与社会名流。 在一众模特之中,他的讨论度是最高的,尤其是当人们发现, 他就是昔日凤翔戏班那个鼎鼎大名的乾旦时, 才知晓那脂粉与油彩下遮盖的一张脸儿, 是真正的绝色。 众人开始追捧柳至方,称赞他禁欲的外形,匀称的身材和清冷的气质。 这样的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段正楠的耳朵里,彼时正是一场银行界的交流会,段正楠本不想去,耐不住段家母亲的软磨硬泡, 这才露了面。 可真到了交流会上才发现,这哪是什么业务交流会,分明就是一次相亲宴。 乾正银行董事罗乾正带着自家的掌上明珠来与段正楠攀谈,言谈间俱是撮合之意。 平心而论,罗乾正的闺女罗绮仁长得并不差,一副斯斯文文的性子,很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可段正楠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知晓自己心底的想法,也不愿耽误好姑娘的姻缘。 待罗乾正留出空间给两人时,段正楠直言不讳道:罗小姐,我想你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我喜欢男人的传闻,这些传闻都是真的,你还是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 罗绮仁面色微僵,失笑道:这就是段少惯用的拒绝方式?我可不会被这样的借口吓退。 段正楠望着她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笑容,心下烦闷。 他不晓得罗绮仁是真不信他说的,还是明知故问,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难以接受。 罗小姐,我尊重你,才跟你说实话,希望你也能尊重我。段正楠收起平日里玩笑的神色,正色道。 熟知段正楠秉性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可罗绮仁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 她扬起脖子,高傲道:段少一上来就拒绝女生,这不是绅士所为。 段正楠气性上来了,冷笑道:即便我喜欢男人也无所谓? 罗绮仁像只高傲的天鹅:我不相信你喜欢男人! 段正楠被气到心血上涌,正想反呛,可就在这时,晚宴开席了。 侍者邀请段正楠和罗绮仁入座,许是罗乾正专门打点过,两人的座位连在一块儿。 段正楠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罗绮仁,自顾自地夹菜吃饭。 他吃饭的动静有些大了,一旁的罗绮仁拿高跟鞋踢他的脚:大家都看着你,你斯文些。 段正楠冷笑:你若介意,就别跟我坐一块。 罗绮仁自小便是天之娇女,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隐忍着做出一副淑女的样子。 他们这一席不只他们一对年轻男女,其他男士都会绅士地为女士拉凳子,给女士递餐巾,唯有段正楠,一直埋头吃自己的,只把罗绮仁当空气。 这一群人中,不乏与段正楠不对盘的,平日里找不到奚落段正楠的机会,这会儿总算找到了把柄,开口嘲讽道:段少,你怎么吃得这般急,莫不是饿着了? 段正楠头也不抬:我吃我的,关你屁事。 罗绮仁正轻抿着香槟,猛地听到这么一句糙话,险些把酒喷出来。 一口酒下肚,她有些嫌恶地摸了摸胳膊。 这段正楠说话也太粗俗了,对待女性半点风度都没有,要不是段家家世好,她才看不上。 那找茬之人被段正楠怼了也不恼,轻笑道:我这不是怕段少你吃得太急,忽略了身边的佳人嘛。你瞧,方才那一碗桂花酿,罗小姐就没吃上。 言下之意是,段正楠只顾吃自己的,不懂替罗绮仁盛桂花酿。 不懂照顾女伴,这可是绅士的大忌。 段正楠偏不按常理出牌,他白了那人一眼:她自己有手有脚,没吃上东西赖我做什么?! 全桌的人听到这句话,都被段正楠的厚脸皮镇住了。 所以说,所谓的绅士礼仪只对要脸的人有用,对段正楠这种混不吝的男人,半点用都没有。 眼看着罗绮仁一脸尴尬,席上一位长辈出面当和事佬。 好啦,你们都少说两句,难得一起吃顿饭,聊点开心的。长辈说,你们可曾听说,亦铭坊近日在招模特,那凤翔戏班的柳老板,可真真是人间绝色啊。 段正楠拿筷子的手猛地顿住,不自觉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哟,您这是看上那柳老板了?席上有人打趣道。 嗨,戏子嘛,玩物而已,我府上也许久没进新人了,改日把那柳至方纳进府里。那长辈笑眯眯地说。 他比段正楠等人大了一辈,身形已然发福,腆着个大肚子,油光满面的,脑门上的头发也掉得没剩几根了。 这是常年纵情声色所致,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光是妻妾就娶了五房,且男女不忌,平日里也爱找些唱曲的、唱戏的来尝鲜。 柳至方被他盯上,真可谓是鲜花掉进了化粪池。 众人默默在心底为柳至方掬了把同情泪,面上却一派恭维之色。 那就祝您心想事成了!您果真是宝刀未老、龙虎精神啊! 那长辈在一片恭维声中举杯痛饮,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众人诧异地抬眼看去,原来是段正楠将碗摔了。 我警告你!段正楠用筷子指着那长辈冒着油光的大鼻头,别打他的主意,他是我的人! 扔下这句话,段正楠抛下一桌子目瞪口呆的宾客,扬长而去。 那长辈被这么一吓,连声打起嗝来,过了许久方才刹住车。 他被折腾得够呛,抚着胸口道:这这怎么回事啊? 席上有人小心翼翼地说:这柳老板先前确实是段少的人,可我听说,柳老板惹段少不高兴,失宠了。 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看段正楠今日的态度,谁敢说柳至方失宠了?这分明是圣眷正隆啊。 方才扬言要纳了柳至方的长辈脸色也不大好看,他的财力与势力虽不如段家,名义上却还是段正楠的长辈。 段正楠这般下他面子,让他全然下不来台。 这后辈,未免太狂妄了些。 狂妄的段正楠,此刻径直打开轿车门,全然不顾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娇小姐。 罗绮仁看着他坐上驾驶座,皱着眉敲窗户。 段正楠颇不耐烦地摇下窗户。 罗绮仁急道:你去哪? 关你事吗?段正楠反问。 罗绮仁涨红了脸:我回绝了家里的司机来接我,你得送我回去。 段正楠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罗绮仁,再次重申:罗小姐,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喜欢男人,我们之间没可能! 罗绮仁红了眼眶,楚楚可怜道:你就那么讨厌我,随便用饭桌上的一个戏子来搪塞我?! 段正楠冷了脸色:你放尊重点。 罗绮仁却被段正楠的态度激得口不择言:我说错了吗?他就是个戏子,白天唱戏,晚上当男妓 话音刚落,罗绮仁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罗绮仁狼狈地捂着脸,满脸错愕。 长那么大,连父亲罗乾正都没打过她,而眼前这个男人,见面第一天就为一个戏子打了她? 罗绮仁的自尊心难以承受,她死死地扒拉着车窗,抬手去拽段正楠的西服。 松手!段正楠冷眼瞧着她。 我不松,你居然打我!你竟敢打我!罗绮仁歇斯底里地哭叫着。 你应该庆幸我不揍女人,不然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段正楠见她不松手,直接将车窗升起。 眼看着车窗就要夹到手,罗绮仁条件反射地松了手。 松手的瞬间,车子一溜烟开远了,只留下罗绮仁一个,在原地吃尾气。 啊罗绮仁气得抱头怒吼。 这吼声段正楠是听不见了,他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带。 明明他和柳至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听到这个名字被人诋毁时,他还是觉得心痛。 明明是柳至方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段正楠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被阿猫阿狗随意作践。 所以今日在宴席上,他才会不假思索地说出那句他是我的人。 很神奇的,说出这句话以后,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反倒消散了。 段正楠这才明白,原来他想要这样昭告天下很久了。 即便分开了,段正楠还是想将人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没救了啊。段正楠苦笑一声,驱车回家。 第五十七章 段正楠回到宅邸, 门房拼命给他打眼色。 怎么了?他摘下手套,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 夫夫人来了侍者小心翼翼地提醒。 段正楠走进屋中,见段母身着湖绿凤仙领长袖旗袍, 端坐在沙发上。 妈您怎么来了?段正楠蹙眉道, 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见到罗家千金了?段夫人问。 人我是见到了,不过我与她没可能,您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罢。段正楠将外套搭在架子上,肆意跌入沙发, 两条大长腿晾在茶几上。 段夫人恼道:你这个不愿见,那个不满意,到底想怎么样?! 妈,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数, 您就别管了,我若不愿, 难不成您还能押着我去结婚?段正楠转身吩咐厨房给段夫人准备甜汤后, 便径直回房去了。 仆人生怕惹恼了段夫人,轻手轻脚地端上甜汤。 站住!段夫人叫住仆人,你留心着, 少爷这些天都跟什么人来往, 一有风吹草动, 立即告诉我! 很快,到了模特大赛第二轮选拔的日子,段正楠一早抵达现场,占据了视野绝佳的座位。 这会儿离开场还有好一阵子,段正楠在前厅待得无聊,索性到后院逛逛。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0) 后院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柳至方原本要展示的服装, 不知被谁弄坏了,那毛毡披风上裂了好几道口子,成了堆破布,压根不能穿。 这是全系列中的亮点,因着柳至方人气高,才将展示的机会给了他。 现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管事着急上火,也顾不上给柳至方特殊关照了,劈头盖脸地将他训了一顿,又手忙脚乱地找补救措施去了。 林坤瞧准时机,朝管事告发:柳至方的袖管里,可藏着刀呢。 管事一听,瞪圆了眼睛。 我滴个乖乖,在场的都是名流显贵,这万一要是出了差池,他这个管事的定然脱不了干系。 我的祖宗哎,当我求你了,你就好生呆在后院,不用上场了。管事拍了板儿,将柳至方用来防身的利器没收了。 没了防身器具的柳至方,在林坤面前无异于羊入虎口。 大伙儿都忙着整理着装和妆容,没人留意林坤将柳至方拉到僻静处。 柳至方拼命挣扎,可跟人高马大的林坤比起来,仍是势单力薄。 你放手!救命啊救命柳至方高声喊着,四周却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你死心吧。林坤冷笑道,我观察过,这儿不会有人来,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帮你! 眼看着林坤一步步逼近,柳至方双眼一闭,立下死志。 他咬紧牙关,朝那坚硬的墙壁用力撞去。 至方!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柳至方还来不及分辨声音的主人是谁,只觉得额前一片剧痛,旋即便失去意识。 段正楠将那软倒的人儿搂入怀中,看着那白皙皮肤上的肿胀和淤青,段正楠双目赤红。 他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猎豹,满眼阴冷地瞧着林坤:谁许你动他的! 林坤脑子还算灵光,看段正楠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非富即贵,忙狡辩道:我我没动他是他自己往上撞字还未出口,林坤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这一拳段正楠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林坤被他揍得踉跄了几步,半边脸迅速肿起来。 见段正楠动了手,林坤也不愿被动挨打,他自恃身形高大,打架从未落于下风。 可面对段正楠,他却占不到半丝便宜,段正楠像是完全看穿了他的路数,不论他从哪个方向出拳,都会被段正楠截下来。 而段正楠的拳头,却能准确砸在他的痛点上。 这是头一回,林坤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惨叫连连。 别打了,别打了,段少,求您别打了。管事匆匆赶来。 有伙计去茅房听见这头的动静,不敢轻举妄动,赶紧回禀了管事。 管事一听就知道要坏事,卯足了劲儿往这赶,却还是来晚了一步。 林坤被打得鼻青脸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而柳至方也陷入了昏迷。 段正楠朝众人吼道:还傻楞着做什么,赶紧请大夫啊! 顾阙和夏谨亭也接到了消息,两人抵达时,德国大夫正在给柳至方诊治。 段正楠双拳紧握,如老僧入定般沉着脸。 怎么样了?夏谨亭问一旁战战兢兢的管事。 人还没醒,那一下撞得狠,怕是管事话未说完,段正楠倏地起身揪住夏谨亭的衣领。 好端端的人到了你手上成了这副样子,你他妈办什么比赛,选什么模特?! 顾阙用力抓住段正楠的手臂,低喝道:放手! 段正楠忿忿然放了手,一双眼睛却死盯着夏谨亭。 夏谨亭昂首挺胸,毫不畏惧地与段正楠对视:柳至方搞成今天这副样子,全都是因为你。 段正楠:因为我?我可没搞模特大赛,没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没让他跟个人渣比赛! 夏谨亭笑了:若不是你把他赶出戏班,逼得走投无路,他又何至于要来参赛?他在亦铭坊那么久,你可曾关心过他的生活起居?段正楠,在柳至坊的事情上,谁都有资格指责我,唯独你没有! 段正楠张了张嘴,却被夏谨亭堵得说不出话来。 的确,是他一味地捧孟景棠,才将柳至方逼得走投无路,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柳至方先背弃了他们的海誓山盟。 在这段感情里,早已分不清谁是谁非,段正楠颓然地垂下手臂,低声道: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夏谨亭忍无可忍道:段正楠,这段感情里,不止你一个受害者。 段正楠:你什么意思? 夏谨亭:想知道我什么意思,去问问你的好母亲。 段正楠霎时间愣住了,这跟段母又有什么关系。 他思绪纷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人,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柳至方一个。 病人外伤并不算严重,但他死志已定,心神俱摧,若能醒过来则无大碍,若醒不过来德国大夫面色凝重。 段正楠茫然地站起身:什么意思?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我也说不好,一天、一周、一年,多长时间都有可能。德国大夫安慰般拍了拍段正楠的肩膀。 段正楠肢体僵硬得如那石雕像一般,无法动弹。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和柳至方会一直这般彼此折磨,他打定主意,要跟柳至方耗到底。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耗到他们都老得走不动了。 他要等柳至方来服软、来低头、来认错。 可那么长时间过去了,柳至方却一直躲着他。 柳至方没有道歉、没有认错、没有哭求,只是从段正楠的生活中消失了。 于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变成了猫追老鼠,段正楠是那只口是心非的猫。 此番柳至方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段正楠的世界中,段正楠本打算认栽,不计前嫌再续前缘的。 可柳至方竟然出事了。 直到这一刻,段正楠才发觉自己怕极了,他怕柳至方就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他的生命。他怕一眨眼,就此与柳至方天人永隔。 寂静的病房里,段正楠颓然地垂下了头。 顾阙和夏谨亭走出病房,心里都不好受。 今日原本是模特大赛的第二场,可因着柳至方受伤入院,比赛也改期了。 顾阙抬手抚上夏谨亭眼底的青黑,蹙眉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夏谨亭笑笑,我知道,段正楠他不是故意的,他这是关心则乱。 将心比心地想,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顾阙,夏谨亭保不齐会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我只是有点累,让我抱抱。夏谨亭朝顾阙张开双臂。 顾阙一把将人搂住,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夏谨亭闭眼享受这宁静的片刻,再起身时,就跟充满了电似的。 再次见到管事时,夏谨亭的表情极冷漠:听说,林坤是你的远房亲戚? 管事小声说:是不过关系远着呢两家人素日里也没什么来往 你将这月工钱领了,马上收拾东西走人。夏谨亭不愿听他多说,管事明知故犯,在他眼皮子底下攀关系,这是夏谨亭绝不能忍的。 至于你顾阙冷眼看着被打残了,匍匐在地上的林坤,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在海城混不下去,我给你一天时间滚出海城,明日若再有人在城里看见你,你知道后果! 林坤当然知道南段北顾的手段,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他若早知道柳至方是段正楠的人,绝不敢动柳至方一根头发。 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唯有拼命磕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收拾完这烂摊子,顾阙握紧了夏谨亭的手,轻抚着他的手背。 都会好的。顾阙安慰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3 20:46:54~20200724 12:1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56430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柳至方受伤以来, 段正楠一直在医院陪床,日夜守候,寸步不离。 不过数日, 衣着光鲜的精神小伙肉眼可见变得胡子拉茬, 憔悴了许多。 这一日,夏谨亭与顾阙前来探视,见段正楠怔怔地看着病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夏谨亭将慰问果品放下, 叹气道:再这么下去,柳至方还没醒,你先熬不住了。 段正楠抬头看了夏谨亭一眼,又一声不吭地垂下脑袋。 顾阙皱皱眉, 使劲儿将段正楠拽起来:回去休息。 段正楠不愿动弹,顾阙就架着他走。 接连几日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合眼的段正楠不是顾阙的对手, 不一会儿就被拉到门边, 却扒拉着门框不撒手。 夏谨亭将镜子拿到段正楠面前: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若是柳至方醒来看到你这副尊容,一定很嫌弃 这话总算让段正楠有一丝动容, 他对着镜子摸了摸脸, 摸到下颌一片扎手的胡子。 确实难看。 段正楠那样臭屁的人, 从没试过那么多天不捯饬自己,眼下骤然意识到多日未梳洗,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他总算听从建议,回段公馆休息,顺带拿些换洗的衣物。 多日未归,段公馆内静悄悄的,运转还算有序。除了门房不认得他, 险些把他当闲杂人等赶出去以外,一切都很顺利。 待沐浴更衣后,段正楠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他仔细刮了胡须,又饱睡了三四个时辰,才起身收拾行李。 谁料刚走至门边,忽然听见段夫人的声音。 你是说,少爷这些天都在照看那个姓柳的贱人? 逐字逐句,段正楠听得很清楚。段夫人话语中姓柳的贱人分明指的是柳至方。 一瞬间,段正楠如坠冰窟,他自问没对母亲提过柳至方,何以段母会知道? 知道也就算了,还用了这么个侮辱性的称呼。 段正楠忽然想到夏谨亭的那句在这段感情里,不止你一个受害者,想知道原因,就去问你的母亲。 联系段母方才说的话,段正楠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 段夫人做过什么,她是否曾经插手这段感情? 段正楠思绪纷乱,但他一刻也不愿再等,直接推门而入。 房里的段夫人和仆人都被吓了一跳,说话声戛然而止。 可段正楠还是听见了只言片语,什么当初就该把这小贱人整死。总不至于现在留下祸患。 母亲,您要把谁整死?段正楠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段夫人脸色发僵,强笑道:好端端的,说什么要生要死的,你听错了。 是我听错了,还是母亲不敢说了?段正楠步步紧逼。 段夫人见糊弄不成,也冷了脸色,冲仆人道:你先下去。 仆人正想退下,却被段正楠一把拽住了:把话说清楚再走,谁吩咐你办事,办的什么事?一五一十交待了再走! 段正楠!段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你别胡闹了行不行。 母亲心虚了?段正楠哼笑道,我不过问下人两句,母亲何至于这般紧张。 段夫人沉默了,只是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仆人,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说!段正楠一声顿喝,把仆人吓得浑身一激灵。 他刚想开口,可接触到段夫人的眼神,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少爷,您别为难小人了,小人说不得啊。仆人双膝跪下,一个劲儿地朝段正楠磕头。 段正楠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仆人的表现已经印证了段正楠心中所想。他一向尊敬的母亲,定然在他和柳至方的感情中,充当了拦路者的角色。 妈,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威胁至方了?段正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尽管此刻他内心无比焦躁。 你现在是为了一个戏子来质问我?段夫人恼怒道。 我是在询问您,您是不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单独去找过至方?段正楠的提问,一次比一次更切中要害。 是又怎么样?我是你妈!你被一个戏子迷昏了头,我还不能管了?段夫人扬起头,拼命遮掩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妈,至方他是唱戏的,可他也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你口中可以随意贬低的贱人。段正楠觉得,这短短的几分中,已经将他毕生的耐心耗尽了。 共度一生?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你是银行少东,多少千金小姐排着队想要嫁进段家,他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还是个男人,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段夫人不屑道。 段正楠的耐心耗尽了:我今天把话明明白白地放在这儿,我不会接受您给我安排的任何一家小姐,此生除了至方,我谁也不要。 段夫人惊呆了,她没想到段正楠会说出这样的话。 像段家这样的豪门,儿女婚姻向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哪个不是听凭父母之命的。 段正楠是叛逆,是玩世不恭,可段夫人一直觉得,在婚姻大事上,他还是会听话的。 到头来,段正楠竟为了个戏子来质疑她的权威。 气急攻心的段夫人喘息了半天,硬生生挤出两个字: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段正楠寸步不让! 段夫人气得直哆嗦,可段正楠的强硬,却让她不得不冷静下来,曲线救国道: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相亲,一个月内完婚,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便再也不管你和柳至方的事。 此话一出,段正楠全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怕段家无后。在段夫人的眼中,儿子的终身幸福,远比不上段家的万贯家财。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1) 他冷笑一声,甩下一句:做不到。随即夺门而出。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段正楠快步离开段公馆,身后是段夫人歇斯底里的喊声你给我回来! 往昔在段正楠心目中优雅端庄的母亲,此刻如同一个吃人的怪兽。 对待亲生儿子的态度尚且如此强硬,段正楠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威逼利诱柳至方的。 可笑柳至方,竟从头到尾没跟他提过一个字,无端遭受了他花样百出的指责。 让他一直以为,是柳至方出轨变心,移情别恋,是柳至方先背叛他们的感情。 段正楠一直以为,柳至方个性软弱,可如今看来,他才是最狠的那一个。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宁愿自己背起所有的骂名,咽下所有的苦楚,也不愿让段正楠有一丝一毫的心理负担。 夏谨亭说得对,在这段感情里,绝不止段正楠一个受害者。 柳至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而段正楠,竟把他当作了刽子手。 为了惩罚柳至方这个刽子手,段正楠找了个替身,装作移情别恋孟景棠的模样。 他曾给过柳至方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孟景棠的身上。 小到日常送的小玩意儿,大到生日庆贺,包场演出,甚至当众一掷千金,就为了博人一笑。 旁人都说,孟景棠是他的新宠。 只有段正楠知道,不是那样的,他之所以看上孟景棠,是因为孟景棠在台上的一举手一抬足,都在刻意模仿柳至方。 有那么几个瞬间,段正楠甚至觉得,在台上唱着的人就是柳至方。 尤其是从侧脸看,孟景棠的模样像极了柳至方,段正楠怔愣时,还喊错过几次名字。 于是,孟景棠顺利地上了位,成了凤翔戏班最炙手可热的乾旦。 戏班班主以为段正楠变了心,每回有孟景棠的戏都会给他电话,殊不知段正楠一直在暗戳戳地关注柳至方。 段正楠与孟景棠之间,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事实,那就是段正楠从来没和孟景棠上过床。 他在孟景棠房里,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仿佛那样就能忘掉所有的痛苦。 孟景棠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获得段正楠的青眼,正是因为他模仿柳至方奏了效。 因而他更加努力地模仿柳至方,从行为举止到性情脾性,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这一切,仅限于在段正楠面前。 面对着真正的柳至方,他又是另一番模样,骄横跋扈,热衷于晒段正楠送他的礼物。 仿佛这样的炫耀,能给孟景棠心里带来一丝快慰,暂时忘掉终日模仿柳至方的屈辱。 事实证明,装的始终是装的,孟景棠最终还是被夏谨亭戳穿了。 可柳至方却不知道这一切,他只知道自己曾经有过的东西,全都被孟景棠夺了去。 从前的段正楠,害怕这场戏不够真,怕柳至方不信他真的移情别恋。 可现在的段正楠却更怕柳至方信了,从此对自己失望心死。 段正楠越想越慌张,加大马力往医院赶,直至在病房中看见安睡的人,那一刻提着的心才落到原处。 快些醒来吧。段正楠握住柳至方削瘦的指节,干涩的唇在其上印下一吻。 第五十九章 段正楠已经很久没这样握过柳至方的手了。 因着柳至方扮演的是旦角, 手部需要保养得宜,在段正楠的记忆中,柳至方的手细滑白皙。 可今日再握, 手上却有了干活所致的粗粝感。 离了戏班的日子, 柳至方必定吃了许多苦, 只是以他的坚韧, 必定是隐忍不发的。 误会解开后, 段正楠动辄就心疼,恨不能将所有好的都捧到柳至方面前,好让他有机会补偿。 可床上昏睡的人儿却半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 额上的伤口仍旧触目惊心。 段正楠渐渐养成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习惯,除了工作,就是跑医院。 他长得高大帅气,为人也没有架子, 医院里有情窦初开的小护士对他芳心暗许,却被护士长一句话扼杀在摇篮里。 别惦记了,人家心里头有人了。 至于心上人是谁, 自然是那位他衣不解带照顾的病人。 可他们, 都是男的啊。小护士咋舌道。 男的怎么了,心悦彼此就成。护士长淡定地说。 有那么一份情真意切的感情, 谁还在乎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 段正楠并不知道, 他成了护士口中的三好恋人,只是每日照例陪床, 等待着柳至方苏醒。 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某日傍晚,柳至方削瘦的指节动了动。 起先段正楠以为他期盼太过,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随后才发现, 这不是幻觉! 柳至方真的在缓慢苏醒。 段正楠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他兴奋地唤来医生,通身上下有种苏醒的鲜活气儿。 医生检查过后,诚挚地恭喜段正楠。 柳至方很快就能醒过来。 段正楠盼了许多个日夜,终于胜利近在眼前,可他却莫名地胆怯起来。 他和柳至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起先是他单方面嘲讽挖苦柳至方,那时他们刚分手,段正楠满腔火气,关于柳至方的一切,他都要指摘一番。 他知道柳至方平日里爱钻研唱腔和发声方式,便专挑柳至方在意的点来挖苦,当众说柳至方的戏不好,甚至还有喝倒彩之类的迷惑行为。 之后两人之间夹了个孟景棠,段正楠就老拿孟景棠来打压柳至方。 譬如孟景棠喜欢牡丹,柳至方喜欢玫瑰,段正楠就夸牡丹娇艳,嫌弃玫瑰俗艳扎人。 孟景棠和柳至方唱了同一出戏,段正楠也是一褒一贬。戏班班主以为段正楠不愿看见柳至方,给柳至方排的活便越发少了。 更可气的是,那些贬损的话,段正楠还是当着人前说的。 次数多了以后,柳至方面对段正楠,总有些唯唯诺诺。 现如今段正楠想补救,首先要改变的就是欠扁挑刺的语气。 他特意买了一大束艳红的玫瑰,摆在柳至方床边,而后焚香沐浴,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静待柳至方苏醒。 柳至方睁眼的刹那,正对上段正楠的笑容,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感觉怎样?可有哪儿不舒服?段正楠轻柔的语气,让柳至方后背发凉。 他还记得,在他失去意识前,正与林坤对峙。 此番一睁眼看见段正楠,怕不是他正身处奈何桥,前世未了的心愿现了形。 段正楠全然不知柳至方心中所想,见他不说话,便端了药碗,亲自给柳至方喂药。 柳至方看着那黑漆漆的汤药,心下登时明了,这一碗,定然是大名鼎鼎的孟婆汤,现在黄泉路的服务这般人性化,还能让孟婆她老人家化作段正楠的模样来给他喂药? 可药喝下去了,他岂不就忘了段正楠。 柳至方心里不情愿,便躲闪着不肯喝药。 段正楠见他不喝药,好脾气地哄劝着,半点都不恼。 这让柳至方更加笃定,眼前的段正楠定是孟婆假扮的,要不然哪有这样好的脾气。 见柳至方无论如何不肯喝药,段正楠心软松口道:罢了,你既不肯喝,先休息吧,我让大夫把汤药替换成药丸。 大夫? 柳至方捕捉到一个关键词,阴曹地府哪来的大夫? 这是哪儿?许久没开口说话的柳至方,总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段正楠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回应:这里是医院,你还病着,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回家。 柳至方听了这话,脑子里一团乱麻。 不是阴曹地府黄泉路吗?怎么就变成医院了? 还有段正楠,那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眼下是什么年份?柳至方迟疑道。 段正楠报了年月,柳至方疑惑更甚。 时间半点没错,的确是在他刺伤林坤之后,他和段正楠应当早已形同陌路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柳至方不确定地问。 段正楠却没听出这是个问句,以为柳至方在短暂的迷糊后想起了不好的过往,霎时间跟泄气的皮球似的,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 对了,睡了这么久,你一定饿了,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段正楠努力地岔开话题。 殊不知柳至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面对着段正楠明明白白的示好,柳至方蹙眉道:你怎么了? 段正楠还处在神经过敏期,根本看不得柳至方皱眉,他握着柳至方的手,轻声道:我们谈谈。 柳至方下意识地想缩手,双手却被段正楠紧紧握住。 先前我说了许多过分的话,我承认,我是想激怒你,让你难过,都是我的错,我道歉。段正楠一上来就是一连串的道歉。 柳至方惊讶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有些害怕,怕段正楠突如其来的转变,怕此番表白心迹,又是段正楠设计好的一场羞辱。 分开以后,柳至方并没有想到段正楠会携私报复,看着曾经心心相印的爱人,拿最亲密的东西来攻击自己。 柳至方难过之余,也逐渐筑起了心墙。 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将自己的心缩在硬壳里,仿佛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既然分手了,放过我好吗?柳至方轻声说,提出分手的是我,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段正楠准备了一大堆剖白心迹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你当时,到底为什么提分手?段正楠一双眼睛紧盯着柳至方的脸,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这个问题,段正楠从来没有问过柳至方,刚分手的时候,段正楠怒急攻心,根本来不及深究,等情绪发酵开来,他又自认为是柳至方有了新欢,想要做千金小姐的乘龙快婿。 待两人反目,追问这个问题就更没意义了,两人在这方面有着该死的默契,谁都不曾主动提及当日分手的因由。 这些日子以来,段正楠想了很久,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当时柳至方为什么提出分手。 柳至方愕然地看向段正楠。 为什么提分手? 真正的原因当然是段夫人的眼泪与胁迫,但这个理由是绝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 柳至方迅速搜寻理由,可还没等他想好说辞,段正楠先开口了。 因为我母亲找了你,对吗? 柳至方一时不设防,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话说出口,看着段正楠一脸果真如此的表情,柳至方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辛辛苦苦瞒了那么久的秘密,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见柳至方陷入沉默,段正楠一颗心又酸又软,既心疼他独自背负了那么久的骂名,又气他的不坦诚。 为什么不说实话,你就那么信不过我?段正楠追问。 柳至方沉默良久,开口道:夫人说得对,你是天之骄子,我不过是个唱戏的,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下一秒,柳至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所以呢?你就放弃了吗?段正楠温柔的声音掠过耳际,让柳至方有种落泪的冲动。 你应该娶一个千金小姐,结婚生子柳至方鼻尖发酸,段正楠的怀抱让人沉溺,他快要说不下去了。 所以呢?你就要把我推给别人?段正楠话语里没有半点质问的语气,偏偏是这样温柔的提问,让柳至方红了眼圈。 柳至方可以忍受段正楠的谩骂、攻击、责难、诋毁,唯独受不了段正楠的柔情攻势,更怕看见段正楠受伤的表情。 还是你觉得,你把我推开以后,我就会去找女人?段正楠缓缓地松开柳至方,双眸专注而深情地凝望着昔日的爱人,抬手替他抹了抹眼眶。 柳至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段正楠没有找女人,他找了个男人,还是个跟柳至方一样的戏子。 就是这一点,才最让柳至方难受。 他可以接受段正楠娶妻生子,却无法接受段正楠对着孟景棠说甜言蜜语。 那样会让柳至方觉得,自己像个超级无敌大傻逼。 段正楠终究还是不舍得看柳至方哭,他重新将人搂紧了,亲密耳语道:你放心,我既没找女人,也没找男人,从始至终,我只有你一个。 第六十章 柳至方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他下意识地搂紧了身前人,熟悉的怀抱让柳至方的情绪变得脆弱而敏感。 他听见段正楠问:你愿意再给我机会吗? 愿意吗? 当然愿意。 没有段正楠的日子,他过得浑浑噩噩, 关系断了, 情分却未断, 给彼此徒增折磨。 他曾经以为, 冷处理就是最好的金疮药, 伤口终有一天会愈合。 但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了。 段正楠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皮肉里, 拔也拔不出来,还不能碰,一碰就疼。 柳至方疼够了,最疼的时候, 他两眼一黑撞到墙上,没想过以后。 往后的日子,都是他意料之外的馈赠, 他决定, 对自己好一点。 像是怕柳至方不答应似的,段正楠连声许诺。 我保证, 我会尊重你、爱护你、疼你、宠你给你新盖宅子, 我的钱都由你来管 眼见柳至方没动静,段正楠层层加码, 语气愈发温柔,心下却愈发忐忑。 他本以为自己能给柳至方很多,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拥有的太少。 曾经付出和给予过的就更少了。 柳至方仍旧没出声, 段正楠心里直打鼓,一双手把柳至方搂得死紧,生怕双臂一松人就跑了。 我什么都不要。柳至方把脸埋在段正楠怀里。 只要你心里有我。隔着衣衫布料,柳至方的声音发闷,段正楠却觉得这短短的两句话,是他听过最美妙的言语。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2) 柳至方从小学戏,唱了那么多剧本里的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可他本人的情感却单纯得如一张白纸。 他个性内敛,与段正楠的痞子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即便在两人蜜里调油的那段日子,段正楠都很难听到柳至方表明心迹的话语。 此番有柳至方这句话,段正楠知足了。 他的兴奋与热情藏都藏不住,若不是柳至方身体情况不允许,他必定要将人抱起来转上三圈。 柳至方苍白的脸上也挂了抹浅笑,打从分手以后,他就很少笑过了。 此刻展露笑颜,颇有一笑生花的味道。 他握紧了段正楠的手,决心放纵自己一回。 什么段夫人、什么孟景棠,都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眼下他才明白,段正楠替他赎身的意义。 他从懂事起就被卖入戏班,看的是客人的眼色、唱的是别人的故事,过的是身不由己的日子。 段正楠替他赎身,是在告诉他,他是自由的。 从今往后,只要在段正楠身边,他就不必为任何人而活。 许是心结解开了的缘故,柳至方的身子复原得很快。 又过了几日,夏谨亭前来探病,敏锐地感知到两人间的猫腻。 你们和好了?夏谨亭像只嗅到鱼味的猫儿,灵动的双眼打量着两人。 段正楠小心翼翼地将补药吹凉,喂柳至方喝下。 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看得夏谨亭牙酸,下一秒,夏谨亭手里被塞了个削好的苹果。 顾阙手里正握着水果刀,刀上还有半截果皮。 夏谨亭瞬间牙不酸了。 酸个啥劲儿啊,他也有苹果吃! 不过瞧着柳至方文文静静的模样,居然能降住段正楠这般痞气的人物,当真神奇。 夏谨亭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要我说,你就这么原谅他,倒是便宜了这家伙。夏谨亭逗柳至方。 你少在这儿煽风点火。段正楠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了,这会儿偏偏来了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阿楠,你别这样说,夏先生是我的恩人。柳至方轻轻柔柔的一句话,成功让段正楠闭了嘴。 夏谨亭揶揄笑道:没想到啊,段少还是个夫管严。 段正楠正要回怼,忽然想到自己被下了封口令,唯有求助顾阙:哥,你管管他。 管不了,我也是夫管严。顾阙一句话,把段正楠的希望浇灭在摇篮里。 看着夏谨亭张扬的笑,柳至方唇边亦漾起一抹轻笑。 段正楠瞧见他笑了,这才安下心来。 送走了顾阙和夏谨亭,段正楠返回病房,房中却没了柳至方的身影。 段正楠一下子急了,他冲出病房,逮着人就问柳至方的踪迹。 可问了一圈,都没有柳至方的消息。 段正楠越想越心慌,只能茫茫然地回到病房,坐在病床边,连有人喊他都没听见。 柳至方回到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失魂落魄的段正楠。 发生什么事了?柳至方轻轻拍了拍段正楠的肩。 你方才去哪儿了?段正楠猛地站起身来,眼眶通红地看着柳至方。 柳至方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柔声道:我去了一趟茅厕。 段正楠一怔,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抬手抹了把脸,疲惫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记得叫我,让我陪你去。 柳至方缓缓走上前,主动环抱着段正楠的腰身:你太紧张了,放松一点,没事,我不会走,也不会跑。 柳至方的话,恰恰说中了段正楠的心事。 两人虽和好了,段正楠的精神却还高度紧绷着。 他执着地守着柳至方,生怕一个转身,人又不见了。 阿楠,我是个成年人,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必像对待瓷娃娃一样对我。柳至方说。 重新开始后,他发现段正楠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如果说闹分手时期的段正楠是毒舌王,那和好后的段正楠就成了暖宝宝。 言语间是满满的关怀,拼命想要弥补。 有时段正楠会突然思及过往,想到自己过分的举动,就会陷入无端的自责中,也正因此,对待柳至方的态度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柳至方看在眼里,替他觉得累。 其实柳至方说原谅,便是真的原谅了,对他来说,过往岁月的种种不愉快都已翻篇,他既没有要刻意忘却,也没必要一直记得,更不会拿过往的伤痕去刺激段正楠。 是段正楠自己编制了个荆棘笼子,把自己囚在里头。 阿楠,放过自己吧。柳至方用力抱着段正楠。 段正楠长久以来的心理负担,终因这句话而得了救赎。 柳至方说的没错,这些日子他精神高度紧张,无法原谅过去那个混账的自己。 尤其想起那些伤人的恶语和幼稚的举动,段正楠便恨不能回到过去,给那个混账俩巴掌。 他竭尽所能地变得温柔,变得体贴,却被柳至方看出了端倪。 你不喜欢这样温柔的我?段正楠语气发闷。 柳至方竟从他的话语中读出了一丝委屈。 我不太习惯。柳至方实话实说,段正楠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狼狗一枚,即便两人最甜蜜的时刻,段正楠也是张扬肆意的性子。骤然变成这副温柔模样,不仅段正楠辛苦,柳至方也不习惯。 而且段正楠从他醒后到现在,居然没有半点越雷池的举动,最多就是握手、拥抱,绅士得令人发指。 柳至方困惑之余,越发的不习惯了。他要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段正楠,不是一个听话体贴的恋人。 这些话他无法在大庭广众下说,唯有附在段正楠耳边,轻声说了。 段正楠闻言,脸色变了又变,难以置信地看着柳至方。 柳至方说完,就把脸埋在段正楠的侧颈,耳垂红得几欲滴血。 下一刻,他被段正楠拦腰抱起,放在病床上。 段正楠一言不发地开始吻他,先是光洁的前额,而后眉眼、耳垂 耳垂是柳至方的命门,触碰得宜便会让柳至方丢盔弃甲。 如果说以前的段正楠是混不吝的痞子,现在就是蔫儿坏的痞子。 段正楠比先前有耐心多了,花了许多功夫好生伺候着柳至方的耳垂。 柳至方哪里招架得住,唯有咬紧牙关,应付段正楠突如其来的孟浪。 迷蒙之中,他张开湿润的双眼,瞧见段正楠那如狼见了肉的眼神,心下莫名地安定。 这才是段正楠,藏不住心思,也绝不委屈自己,看到肉就要叼在嘴里的狼狗。 意乱情迷之际,柳至方总算还留着一丝神智,伸手推了推段正楠:记得锁门 锁了段正楠哄着他。 气氛正好,情愫正浓,谁也没想到病房的门会被突然推开。 年轻的护士端着药盘,与床上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啊护士怔愣几秒,猛地发出一声尖叫,药盘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里头的药片药水撒了满地。 段正楠迅速起身,把柳至方护在怀中。 此刻的柳至方已经全然清醒,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柳至方彻底变成一只鸵鸟,埋在段正楠怀里不肯抬头。 两位,行行好吧,这是医院!注意影响!护士长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柳至方更想撞墙了。 偏偏段正楠还火上浇油:没关系,这儿不方便,我们回家。 柳至方看着眉飞色舞的段正楠,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干嘛把狼狗唤醒啊,听话的金毛不好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至方蹬了段正楠一脚,悔之晚矣。 第六十一章 柳至方出院后, 段正楠做东,请朋友们吃了顿饭。 夏谨亭、顾阙、孙家旺、李弗等人都在受邀之列。 大伙都明白,段正楠这是与柳至方复合了, 借机向众人炫耀哦不, 介绍爱人。 夏谨亭上回也是这样与顾阙的朋友相识, 此番便已熟门熟路。 他冲柳至方举杯:祝贺你康复出院。 段正楠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抬手取走柳至方手里酒杯, 替上了一杯茶。 夏谨亭挑眉。 一段时间不见,段正楠对柳至方也不再那么言听计从了,倒有几分从前的影子。 夏谨亭笑道:至方, 模特大赛还参加吗?你受伤这段日子,观众都在问你的消息。 段正楠闻言皱了皱眉,他是不希望柳至方参加模特大赛的。 说起来还是男人那点子心思,柳至方的美好, 他一个人知道就好。 多一个人喜欢柳至方,他就多一个情敌。 可现如今,段正楠做不了柳至方的主。 当日在医院, 他那一串尊重你、爱护你的保证, 给了柳至方相当大的自由度。 柳至方自己做的决定,段正楠不能插手。 柳至方思索片刻, 含笑道:既然开始了, 我不想半途而废,比赛我还会继续参加。 太好了。夏谨亭与他碰了碰杯。 破损的服装夏谨亭已修补完成, 只待一位优秀的模特儿把它的魅力展示出来。 柳至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比赛当日,段正楠亲自开车送柳至方,那盛大的排场,生怕别人不知道柳至方是他的人。 柳至方从车上下来, 上身穿着新款毛毡披风,下身是修身的皮裤配长靴,与秀气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有种独一无二的中性美。 观众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段正楠高兴之余,心里暗戳戳地犯酸水。 他疾走两步,无比自然地搂过柳至方的腰,顷刻间谋杀了大片菲林。 夏谨亭与顾阙坐在评委席上,看着这热闹的盛况,笑道:这下子,新款的热度肯定有了,怕是要卖断货。 事实证明,夏谨亭的预估非常准确。 这还仅仅是柳至方出场的热度,待柳至方登上舞台,观众的反响更加热烈。柳至方的个人气质与毛毡披风完美融合,连夏谨亭都有些吃惊。 病愈后的柳至方自信气场倍增,在舞台之上光彩照人。 罗绮仁到场时,恰好赶上柳至方展示新款的时刻,定格的瞬间,罗绮仁听着周遭的欢呼声,气得咬牙。 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拨开人群,破口大骂:柳至方,你个狐狸精,你抢我男人! 舞台之上,柳至方淡定地撇了罗绮仁一眼,并未停下展示的脚步。 他步履从容地走完全程,步伐动作没有半点差错。 在即将谢幕的时刻,他朝音响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这位小姐,请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抢你男人了?众目睽睽之下,柳至方一派淡定自若。 罗绮仁尖声道:段少是我未婚夫! 话音落下,众人大哗。 大伙儿都亲眼瞧见了,今日柳至方登台前,段正楠全程搂着他,一副保护的姿态。 若这女人真是段少的未婚妻,柳至方岂不是第三者? 柳至方目光一凝,准确地看向坐在黄金位置上的段正楠。 段正楠真真头大,柳至方的目光凉飕飕的,旁人或许不清楚,段正楠却知晓,柳至方生气了。 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好的人,被罗绮仁这般污蔑,段正楠气不打一处来。 他站起身,长腿一迈跨上舞台,快步走到柳至方身边,说了一句让众人跌破眼镜的话:宝贝儿,别生气。 众人面面相觑。 段正楠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显然柳至方才是正宫。 可惜,罗绮仁没有这个眼力劲儿,她仍旧不死心地说:我不信,我不信你喜欢男人,你跟这个戏子不过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柳至方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段正楠。 段正楠接触到那危险的目光,心头警钟大作。 下一刻,他揽过柳至方的腰,当着众人的面来了一记法式深吻。 柳至方头脑一片空白,注意力全集中在唇际的柔软上。 疯了,都疯了。 段正楠的举动彻底点燃了比赛现场,人们的掌声、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两位当事人在台上吻得忘我,台下的罗大小姐则如坠冰窟。 她没想到,段正楠竟会当众亲吻一个男人。 这公然的、毫无保留的出柜行为堪称勇士,柳至方恢复自由的一刻,对段正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疯了? 段正楠揽过柳至方的肩,朗声道:我段正楠今日在此宣布,此生只爱柳至方一人,若违此誓,便叫我天打雷劈! 柳至方惊呆了。 他以为当众接吻已是极限,却没料到段正楠还来了记后手,发起了毒誓。 我不日将与爱人完婚,在此先谢过大家的祝福。段正楠一句话,直接将现场的气氛推至顶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对同性情侣的身上,哪还有人记得什么比赛。 柳至方见段正楠越说越离谱,正想制止他,夏谨亭却笑意吟吟地走上舞台:两位的婚服,亦铭坊可免费赞助。 夏谨亭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照着两位结婚的热度,堪比免费广告,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柳至方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了。 再看台下,哪里还有罗绮仁的身影。 段正楠笑道:这下好了,说出去的话板上钉钉,我若背叛你,就叫我不得好死。 柳至方眼圈红了。 他知道,段正楠此举既是为了澄清与罗绮仁的关系,也是为了安他的心。 从今往后,海城再没有女子愿意与段正楠说亲了。 经此一事,比赛结果再无悬念,柳至方夺得了模特大赛的头名。 观众们争先恐后地买柳至方的同款,亦铭坊的新款彻底走红。 在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拥有一件在亦铭坊定制的毛毡披风或绗缝大衣,成了海城富人阶层的新时尚,修特集团的皮毛大衣反倒无人问津。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3) 模特大赛落幕后,宾客与参赛者逐渐离场。 新款的样衣挂在架子上,夏谨亭走上前去,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整理好。 就像人们关注时尚圈时,总是着眼于光鲜亮丽的东西一样,大多数人对一场秀的印象,也是模特在舞台上的精彩表现。 可对夏谨亭来说,开场前的兵荒马乱和散场后的满地狼藉,才是他对于时装秀的惯常印象。 每当大秀散场,他都会留下来,将样衣与物料收拾停当。 那些挂在架子上的衣服,每一针每一线都是他的心血,任何时候,他都要确保作品的完美。 以往类似的整理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在做,今日身旁却多了一人。 顾阙与他一同整理着架上的衣服,将衣服的细节收拾停当。 拣拾落在地毯上的流苏时,两人的手碰到了一处。 夏谨亭先一步将那浅褐色的羊毛流苏拾起,轻笑道:你也会亲自善后? 在夏谨亭看来,像顾阙这样的大Boss,不像是会干这种琐碎活的人。 收拾了,才心安。顾阙言简意赅地说了六个字。 夏谨亭诧异地抬头看他。 这六个字,恰恰是夏谨亭心中所想。 每当一场秀完成,只有将所有的服饰都整理停当,夏谨亭才能安心地投入下一段旅程。 他把这种独特的情节称作仪式感。 只可惜,两辈子为人,理解他这种仪式感的人寥寥无几,连一向善解人意的助理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留下来亲自善后,更不用说像植逢川这样的甩手掌柜。 站在当下,蓦然回首,夏谨亭才发现这一次亦铭坊新品推出,顾阙全程与他一同努力,无论是新款的设计制作,还是模特大赛的环节彩排,抑或是现在的整理善后,每一个环节顾阙都没有缺席。 这种与爱人相处的经历,是夏谨亭以往从未有过的。 他仍旧工作得忘我,可顾阙的身影竟也出现在工作的点点滴滴中。 夏谨亭心头涌上一阵庆幸感,还好他遇上了顾阙,一个懂他、爱他、理解他的男人。 夏谨亭拍了拍手上的灰,站直了身子。 他看见顾阙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耳朵却听不见声音,眼前更是一片花白。 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顾阙话音刚落,就见夏谨亭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还好顾阙早作准备,将人搂进怀中。 夏谨亭的额际全是冷汗,双眼已失焦。 顾阙以最快地速度请来了家庭医生,诊断的结果是疲劳过度,需要好生休养。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顾阙眉头紧皱。 夏谨亭工作起来是拼命三郎,还是个凡事爱操心的,此次新品发布,他心神损耗,终是撑不住了。 在昏睡了一日一夜后,夏谨亭终于缓过劲儿来,他撑起疲软的身子,茫然道:我怎么了? 顾阙的脸色十分严肃:你昏倒了,从现在开始,暂停一切工作,好好休假。 夏谨亭还想说什么,对上顾阙不容拒绝的眼神,终归妥协了。 第六十二章 夏谨亭被强制进入休假模式, 顾阙请了专人替他调理身子,每回瞧见那黑漆漆的汤药,夏谨亭便觉得喉头发苦。 顾阙知他怕苦,每每用甜口的蜜饯引诱, 哄着夏谨亭将那苦口的良药喝下去。 在顾阙的精心调理下, 夏谨亭的面色红润了许多, 体质也有了明显的改善。 这一日,夏谨亭在花园的长凳上闭目养神, 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多日未见, 蒋老太爷憔悴得厉害,原本合身的藏青长袍宽了一大圈。 他只身一人拄着拐杖前来,倒是出乎夏谨亭的意料。若不是蒋老太爷贸然出现,蒋家已快消失于夏谨亭的记忆中了。 蒋老太爷进了门,浑浊的眼珠子打量着花园别墅的布局,最终目光定格在夏谨亭身上。 眼前的夏谨亭与当日狼狈落魄的青年判若两人, 冷淡的神情中透着疏离。 蒋老太爷自认看人很准,当初愣是没从夏谨亭身上看出龙姿凤章来, 这才放心大胆地给人立规矩。 没想到却是他看走眼,今日的夏谨亭,早已不可小觑。 甫一进屋, 夏谨亭径直往沙发上坐, 旁若无人地喝着茶。 他既不招呼蒋老太爷落座, 也不给看茶, 只当没瞧见似的把人晾着。 蒋老太爷本想等夏谨亭开口, 可左等右等,只等来夏谨亭的一枚大哈欠。 夏谨亭像是困了,喝了茶吃了点心, 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准备进屋。 蒋老太爷急了,忍不住开口:谨亭你等等。 这过分亲密的称呼让夏谨亭皱起眉头:叫我夏先生。 蒋老太爷脸僵了僵,到底还是喊了声:夏先生请留步 夏谨亭:有事? 蒋老太爷本以为,夏谨亭即便发迹了,骨子里也还是夏家逆来顺受的儿子,不足为惧。不料眼前的夏谨亭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蒋老太爷倍感棘手。 蒋老太爷:谨夏先生,蒋记的经营状况不大好 夏谨亭:与我何干? 蒋老太爷:夏先生如今是顾先生跟前的红人,注资蒋记的事若是夏先生肯帮着说话 夏谨亭瞬间明白了蒋老太爷的来意,随即觉得荒谬透顶。 蒋记要完蛋了,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蒋家人究竟是多厚脸皮才觉得他会不计前嫌地帮忙? 夏谨亭转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蒋老太爷:我凭什么帮忙? 蒋老太爷:夏先生,你爹他是蒋记的老员工,你也不想看着蒋记倒闭吧。 夏谨亭嗤笑:我是我,夏大用是夏大用,蒋记是蒋记,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于公,蒋记经营不善;于私,我早已搬出夏家。你这张感情牌,打得实在不高明。 蒋老太爷被他一通抢白,脸色着实难看。 眼看着动之以情行不通,蒋老太爷转头晓之以理:蒋记是老字号,如今不过是一时经营不善,只要顾先生愿意注资,助蒋记挺过这一关,日后收益定然可观。 夏谨亭抱臂摇头:老爷子,这话你骗外行可以,在我面前还整这些虚的就没意思了,蒋家一代不如一代,蒋宽更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顾阙要真注资了,就是个无底洞。 从未有后生在蒋老太爷面前如此放肆,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却拿夏谨亭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谨亭所说,句句属实,且直戳蒋老爷子的心窝。 蒋宽原本只是纨绔,可自打上次被顾阙那么一吓,便如生了癔症般,成日里畏畏缩缩,说些疯言疯语。 蒋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百年的基业定是要交到蒋宽手上的。 看蒋宽如今的模样,蒋记败落不过是时间问题,即便有了注资,也只是苟延残喘一段罢了。 蒋老太爷再度铩羽,索性一咬牙,开出条件:我答应你,若你成功说服顾先生注资,我将钱分你两成,还聘请你当蒋记的主设计师。 夏谨亭微哂,看来蒋家真的穷途末路了,蒋老太爷竟将利诱这一招都使出来了。 夏谨亭:当真?蒋记经营的可是传统服饰,请我当主设,真的合适? 蒋老太爷:现在的年轻人都爱时髦,蒋记的款式自当改良,夏先生是最合适的人选,酬金方面一定让先生满意。 夏谨亭伸出三根手指:三成。 蒋老太爷一看有门,眼中精光乍现:成交! 可夏谨亭不信这口头协定,逼着蒋老太爷立了字据,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想要赖账绝无可能。 等协议到手,夏谨亭冲蒋老太爷微微一笑:老爷子,你说要是顾阙知道你背着他挖人,他还会不会注资蒋记? 蒋老太爷冷不丁听见这一句,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忽然觉得事情不像他所想的那么顺利,夏谨亭究竟想干什么? 蒋老太爷正疑惑,忽然听见大门处传来一把充满磁性的男声:挖人? 是顾阙回来了。 蒋老太爷立马蒋目标转向顾阙,毕恭毕敬地赔笑:顾先生,注资蒋记的事 顾阙皱眉道:我已经明确拒绝了。 蒋老太爷态度愈发小心:我知道,顾先生上回表态后,我们根据您的意见做了调整,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蒋老太爷一把年纪,却还对顾阙用敬语。 顾阙: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 夏谨亭闻言,笑出声来。 蒋老太爷大惊,忙辩白: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希望顾先生能高抬贵手,给蒋记一条生路。 顾阙脱了外套,指了指夏谨亭:我听他的。 蒋老太爷傻眼了,即便方才赔着小心,他也没把夏谨亭放在眼里。 坊间关于夏谨亭与顾阙的流言蜚语颇多,蒋老太爷只当夏谨亭走了狗屎运,被顾阙相中了。 没料到,单凭顾阙的一句话,决定权就到了夏谨亭手里。 可旋即,他又兴奋起来。 他知道,夏谨亭一定不会拒绝的,为了拿到约定的三成资金,夏谨亭一定会答应。 还没等他打好如意算盘,夏谨亭已笑意吟吟地看着顾阙:我今天才知道自己那么受欢迎,老爷子下了血本想要挖我呢。 蒋老太爷心下一惊,这剧情发展不对啊?夏谨亭怎么能把这种事摆到明面上说? 顾阙一脸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夏谨亭:你想如何? 夏谨亭轻笑道:我要涨工钱。 顾阙:可以,蒋记给你多少? 夏谨亭伸手比了个三。 顾阙:我给你涨四倍。 夏谨亭满意地拍了拍手,将那协定往顾阙怀里轻飘飘地一扔:老爷子,我给你两条路,其一,我们收购蒋记,从此蒋家人与蒋记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会派人重新掌舵蒋记。其二拒绝注资。 老爷子这才明白自己着了夏谨亭的道,两眼一黑险些栽倒。 蒋记是蒋家的产业,若是卖了,蒋老爷子便成了蒋家的千古罪人,蒋记被收购他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而第二个选项,无疑将蒋记推向了无底深渊。 夏谨亭慢条斯理地沏着茶,看着满面愁容的蒋老太爷,补充道:忘了说,我虽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但我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当日蒋家造的孽,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直至这一刻,蒋老太爷才真真正正地后悔了。 他当初之所以看上夏谨亭,就是觉得他势单力薄、性子绵软好拿捏,由始至终,他都在算计夏谨亭。 这一回,却被夏谨亭算计得措手不及。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白纸黑字的协定,在夏谨亭手中化为碎片,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 蒋家落得这般境地,怨不得别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夏谨亭说完,不再给蒋老太爷一个眼神。 蒋老太爷走后,夏谨亭将沏好的茶递给顾阙。 顾阙刚伸手去接,夏谨亭却猛一缩手: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注资蒋记? 顾阙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但仍旧耐心回答:蒋记管理混乱,由上到下都坏了,我让阿楠评估过,没注资的价值。 夏谨亭倒不是真疑惑顾阙为何不注资,他只是清楚地记得,原书中的顾阙的的确确注资了蒋家。 现实又一次与原书的内容相背离,夏谨亭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 出神间,夏谨亭手上一沉。 是顾阙把钱袋子搁他手上了。 夏谨亭不明所以地看着顾阙。 这是涨的工钱,你点点数。顾阙说。 夏谨亭一下子乐了:我开个笑,你当真了? 顾阙:这是你应得的。 夏谨亭:你的意思是,这是奖励? 见顾阙点头,夏谨亭得寸进尺:还有别的奖励吗? 顾阙从怀中摸出一枚信封,推到夏谨亭面前:看看这个。 夏谨亭好奇地拆开信封,里头是一张极精致的竹叶请柬。 服装博览会?看清请柬的内容后,夏谨亭惊喜道。 这份奖励还满意吗?顾阙含笑看着他。 夏谨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在现代曾在巴黎、伦敦等地参加过多次服装展览,常以品牌设计师的身份出席,却从未在这个时代参加过类似的活动。 民国时期的服装博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夏谨亭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目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5 17:11:50~20200731 17:1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陵陵 18瓶;碎铖、19554752 10瓶;爱吃糖的小朋友、是月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此次海城服装博览会, 亦铭坊作为商家,亦在受邀之列。 在海城掀起消费热潮的毛毡披风和绗缝大衣作为展品亮相展会,夏谨亭的名字被标注于设计师之列。 博览会开幕当日,夏谨亭与顾阙一同出席。 文华酒店彩幅高悬, 各色名流穿梭其间, 衣香鬓影, 好生热闹。 夏谨亭敏锐地发现,展会现场有许多金发碧眼的洋人, 还有许多讲中式英文的洋行职员。 而像亦铭坊一般, 真正的本土服装企业却不多见。 展柜之上,陈列的多是蝠宽质细价廉的洋布,而国产的土布则不见踪迹。 夏谨亭抚触着洋布的质感,微微蹙眉。 洋布的质地的确很好,且物美价廉,传统的土布市场被挤占得岌岌可危。 想来蒋记支撑不下去, 洋货的冲击亦是因由之一。 两人边走边看,不多时便到了亦铭坊的展柜前。 夏谨亭设计的衣服不是第一次参展, 但这却是他最激动的一次。 他正欲凑近细看,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句:阙哥。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4) 夏谨亭回头,见一个身着银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 正满眼惊喜地看着顾阙。 真是你, 我刚看到你设计的衣服!男子兴奋地指着绗缝大衣边上的设计师名牌。 顾阙给夏谨亭介绍:这位是谭闵, 我养母的儿子。 夏谨亭明白过来, 眼前的年轻男子是顾阙名义上的弟弟。 阙哥, 这位是?谭闵脸上挂着笑,好奇地上下打量夏谨亭。 顾阙极自然地揽过夏谨亭的肩:这是夏谨亭。 谭闵笑道:夏谨亭这名字,像是在哪儿见过 夏谨亭指了指展柜, 谭闵一下子反应过来:你也是设计师 谭闵的加入,让两人行变成了三人同行。 谭闵走在两人中间,低声地与顾阙交谈着。 他从留学的经历说到归国的心情,全程将夏谨亭晾在一旁。 夏谨亭皱了皱眉,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准,虽然谭闵面上没表现出来,细节之处却表现出对他的排斥。 夏谨亭若有所思地看着谭闵,耳边传来顾阙的嗓音:想吃什么? 夏谨亭想了想:西餐吧。 岂料谭闵却不同意:我在国外天天吃西餐,实在不想再吃了,不如吃海城菜。 顾阙还未说话,谭闵便转向夏谨亭:西餐往后还能吃,这回就依我的。 夏谨亭答应了。 三人订好中餐馆的雅座,谭闵一落座,就说起往事。 他与顾阙一同长大,因与顾阙没有血缘关系,走到外头别人都不觉得他们是兄弟。 谭闵笑眯眯地对夏谨亭说:我是天生的娃娃脸,小时候和阙哥走在一块儿,别人都说我是他的小女友。 夏谨亭喝茶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看向谭闵。 后者笑得没心没肺:你还真信了?我开个玩笑。 顾阙闻言,一脸无奈地摇头:别理他,他就这性子。 不多时,点的菜上了桌,夏谨亭刚要起筷,就听谭闵说:阙哥,你还记得我的口味,点的都是我爱吃的! 夏谨亭的筷子悬在半空,半晌没下箸。 怎么不吃?顾阙见他不动,亲自给他夹了一筷子烧茄子。 阙哥偏心,都不给我夹。谭闵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副开玩笑的模样。 顾阙也给他夹了一筷子。 夏谨亭看着碗中的茄子,忽然失去了食欲。 一顿饭,谭闵阙哥长阙哥短的,说了许多他们年幼时共同经历的事。 夏谨亭听着谭闵雀跃的声音,统共就没吃几口饭。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顾阙问道。 没什么,我失陪一阵。夏谨亭起身前往盥洗室。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打从谭闵一出现,他就不喜欢长着娃娃脸的男生,即便谭闵笑起来人畜无害,夏谨亭却总能感受到一股子敌意。 这种感觉,夏谨亭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 就像自己极重要的东西,被人觊觎一样。 夏谨亭对着镜子洗了把脸,确定面色正常了,才往回走。 不料在离雅座不远处,瞧见谭闵正捧着顾阙的手,一根手指在顾阙的掌心处打着转。 你们在做什么?!夏谨亭疾步上前。 谭闵像是被夏谨亭的语气吓了一跳:我在帮阙哥看手相 夏谨亭一下子卸了力,深感自己神经过敏。 顾阙看他揉着前额,轻声道:累了? 夏谨亭点点头。 顾阙:今天先到这儿吧。 说着,他半搂着夏谨亭站起身来。 身后却传来谭闵为难的声音:阙哥,我刚回来,不大认识路,你能送我一程吗? 顾阙有车,送人自然不是难事,可夏谨亭的身体状况,却让顾阙迟疑了。 夏谨亭:我没事,谭先生说得对,我们是主他是客,自然是该送的。 谭闵开开心心地上了顾阙的车,却接着夏谨亭方才的话头说下去:什么主啊客啊的,我已经毕业,这次回来就没打算走。 这是要定居海城的意思。 顾阙:你要留在海城?找到活了? 谭闵委屈地摇头:阙哥,我想进亦铭坊。 夏谨亭微阖的眼睛立马睁开了。 见顾阙不答话,谭闵继续说:阙哥,我在国外念的服装设计,你给我个机会,我定会好好表现。 顾阙:可以。 顾阙的态度,让夏谨亭诧异地抬眼。 当日宋凯霖想进亦铭坊,顾阙坚持要考核,可到了谭闵身上,顾阙却没提考核一事,直接答应了。 这个认知让夏谨亭心里发堵,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幸而谭闵目的达成,也没再多说什么,到了住的地方,就欢欢喜喜地下了车。 夏谨亭看着他轻快的背影,努力回想书中情节,可实在想不起关于谭闵的剧情。 顾阙是书中的反派,关于他的人和事描写得很少,谭闵的戏份更是少到夏谨亭全无印象。 眼下看来,顾阙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相当宽容。 夏谨亭想心事时,顾阙用余光打量他。 顾阙:心情不好? 夏谨亭不答话。 顾阙:因为小闵? 这亲昵的称呼让夏谨亭皱起眉头。 顾阙瞧见了,了然道:看来是了,他这人性格就这样,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夏谨亭仔细回想今日与谭闵见面的场景,一时觉得谭闵意有所指、话中有话,一时又觉得许是自己多心了。 顾阙:他是新人,进亦铭坊后你多带带他。 夏谨亭微怔:你让我带他? 顾阙:有问题? 夏谨亭:我觉得新人入职,还是该经过考核的。 顾阙:小闵的情况我了解,他在国外正经学服装设计,基础还是有的 夏谨亭语塞。 到了此刻,他真实地感觉到顾阙的双标。 宋凯霖入职要考核,谭闵不用,同样是在国外学过的,怎么偏偏就区别对待了。 见夏谨亭沉默,顾阙笑道:你若是不信,那便考核吧。 夏谨亭:不必了。 夏谨亭觉得自己大概是神经过敏,休息一下便好了。 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当他在亦铭坊见到谭闵时,又一次出现了。 这是夏谨亭休假后首次回到工作岗位,设计部一众员工为恭喜他回归,都精心准备了礼物。 谭闵排在最末,手上捧着一个雕花食盒。 他当着夏谨亭的面儿把盖子掀开,里头是一笼芋头酥。 谭闵将芋头酥端到夏谨亭面前: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夏谨亭摇头道:我不吃芋头。 无论是现代的夏谨亭,抑或是书中的原主,都对芋头过敏,一向不吃芋头。 谭闵一下子僵住了:抱歉,我看阙哥喜欢吃,还以为你也喜欢,没想到 夏谨亭扶额:罢了,你也是一番好意。 恰在此时,顾阙敲响了设计部的大门:这么热闹? 他径直走向夏谨亭,将保温盒塞他手里:我熬了汤,趁热喝。 夏谨亭刚拿起勺子,便瞧见谭闵把芋头酥塞到顾阙手里:阙哥,这是我做的芋头酥,你尝尝。 顾阙接过碟盘,疑惑地看了夏谨亭一眼:我记得,谨亭不吃芋头。 谭闵摸了摸后脑勺:是我不好,没有打听清楚总监的喜好,自作主张了。 顾阙拿起那芋头酥尝了口,眼神中透出一丝惊讶:这是你做的? 在顾阙的印象里,谭闵还是那个连火都不会生的臭屁弟弟,这手厨艺,倒不像是谭闵该有的。 谭闵:好吃吗? 见顾阙点头,他喜形于色:下次我还给你做。 夏谨亭:咳咳 夏谨亭没了胃口,汤喝了两口便冷脸道:该干活了,都出去吧。 旁人陆续出了门,夏谨亭抬眼,见顾阙站着不动。 修长的手指决绝一指:包括你! 顾阙追问:要我出去可以,先告诉我晚餐想吃什么? 夏谨亭翻阅着文件,连眼睛都没抬:我手头一堆活,要加班,不回家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31 17:15:58~20200801 19:5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斟寻薜荔 40瓶;dianxin812 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四章 顾阙闻言没动弹。 他轻扶着夏谨亭的肩, 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夏谨亭迟疑片刻,蹙眉道:我觉得谭闵不待见我 顾阙失笑:怎么会? 夏谨亭:你这么信任他? 顾阙:当然,他是我弟。 顾阙给夏谨亭讲述儿时的往事,顾阙被谭家收养后, 不久, 养父母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就是谭闵。 可以说,顾阙是看着谭闵从小团子长大的。 如果不是顾阙被带回顾家, 两人大抵一直会以兄弟相称。 夏谨亭忽然明白过来, 或许在顾阙心里,谭闵比顾恩更像亲弟弟。 顾阙:谭闵一向心直口快,但没有坏心眼,我相信你们定能好好相处。 夏谨亭不置一词。 此刻他明白了,顾阙对谭闵,纯粹是兄长对弟弟的疼爱, 没有掺杂旁的心思。 可谭闵的态度 夏谨亭心下存疑。 无论如何,谭闵入职亦铭坊, 是既成的事实。 幸而他还算安份守己,没弄出什么幺蛾子,对夏谨亭的态度也恭敬了许多, 约摸是顾阙私下里敲打过了。 这一日, 顾阙正在办公室看文件,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助理:谭先生, 先生在办公, 你不能进去。 谭闵:我就是来给阙哥送东西。 助理:东西给我,我可以转交。 谭闵:不行,我要当面向阙哥致谢。 谭闵的声音, 惊扰了工作中的顾阙。 他蹙眉道:何事喧哗? 谭闵瞅准时机,高声道:阙哥,我有事跟你说。 谭闵进了屋,一双眼睛四下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顾阙:何事? 谭闵亮出手里的包裹:阙哥,谢谢你给我机会进亦铭坊,这是我特地准备的谢礼。 包裹之内,是一件规制标准的英式西服。 谭闵笑意吟吟的,顾阙却没因他的话而展眉。 顾阙:你在工作区域大声喧哗,就为这样的小事? 谭闵一怔,笑脸出现了一丝裂痕:对我来说,这不是小事。 顾阙严肃道:你把这当什么地方?谨亭才夸了你工作态度好,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谭闵这才意识到顾阙动怒了。 他忙改口认错:对不起阙哥,是我不对,不该在工作时间打扰你。 顾阙:下不为例。 谭闵也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见顾阙这么说,知道此事翻篇了,又扯出一张笑脸:那阙哥,新西服你记得试试,我觉得特别适合你。 顾阙埋头工作,像是没听见谭闵的话。 谭闵也不恼,笑嘻嘻地离开。 等人走了,顾阙才拿起那西服细看。 当看到西服上修特集团的图标时,顾阙面露疑惑。 这西服的用料上佳、做工精细,修特集团所产的高品质西服售价不菲,谭闵怎么有钱买这么贵的西服?要知道谭闵自己如今还租住在会馆之中,一月的生活开销并不少。 当事人谭闵并不知晓顾阙心生疑惑,他送出了西服,心情颇好地进了盥洗室,转头便换上了一身西服,与送顾阙的那套一模一样。 他穿着西服走进设计部的大门,一露面就惹来一阵议论。 谭闵,今儿个穿那么正式啊? 我没看错吧,这可是修特集团的新款西服,你发财了? 你莫不是隐藏的富家少爷? 谭闵任由众人议论,笑眯眯地打着下手:哪能啊,我没钱,是阙哥看我穿得太寒碜 他话说了一半,大伙都明白了。 敢情这西服,是顾三爷送的。 谭闵是顾阙名义上的弟弟这事儿,在亦铭坊还是个秘密。 这会儿谭闵一说这话,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玩味。 看样子,这位是顾三爷的新欢。 老板的新欢自然是要捧着的,众人对谭闵的态度热络了不少。 夏谨亭:你们都很闲? 他忙得脚不沾地,一出办公室就听见谭闵那句是阙哥看我穿得太寒碜。 夏谨亭:我不管你这一身谁送的,亦铭坊规定,员工工作时必须穿制服,给我换掉。 谭闵惊讶于夏谨亭的态度,不过他很快转了态度,乖乖地把西服脱了。 围观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这他们看来,这就是老板的旧爱和新欢在打擂台,在这节骨眼儿上,谁出头谁是炮灰。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5) 夏谨亭回了办公室,本想继续工作,可提笔却止不住走神。 脑海中全是谭闵方才欣喜的神情。 夏谨亭知道,作为哥哥,顾阙送弟弟西服完全没问题。 可流水无情,落花却未必无意。 顾阙究竟知不知道谭闵的心思?若是顾阙知道了,会怎么做? 种种问题充斥在夏谨亭心中,致使这一整天的工作效率极低。 到家后,夏谨亭冲了澡,穿着浴袍躺在沙发上休息。 门锁处传来响动,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是顾阙回来了。 顾阙:怎么躺这儿了?当心着凉。顾阙将一件西装盖在夏谨亭身上。 夏谨亭睁眼一瞧,竟是谭闵的同款。 夏谨亭:你的西服? 顾阙解了领带,抬手松了松领口:你若喜欢便拿去。 夏谨亭挑眉:真送我了? 见顾阙点头,夏谨亭抬手将那西服一扔:三爷这算盘打得好,连西服都送一样的。 顾阙卷袖子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 夏谨亭冷笑:戏演得不错,谭闵喜欢英式西服,我可不喜欢。 顾阙失笑:这衣服的确是谭闵送我的,你若不喜欢,扔了便是 夏谨亭正在气头上,刚想开口反呛,却猛地停住了:这西服是谭闵送你的? 顾阙看着夏谨亭一脸错愕的表情,立马意识到了反常:怎么了? 夏谨亭将今日之事给顾阙复述了一遍。 夏谨亭:我听得清清楚楚,谭闵说,他身上的西服是你送他的。 顾阙面色铁青。 谭闵在他面前是一套说辞,在夏谨亭面前又是另一套说辞,如若他俩不是住在一起,如若夏谨亭今日没有追问,两人还真会被蒙在鼓里。 此般误会若是多了,两颗心便会生了芥蒂。 他究竟想干什么?!顾阙喃喃自语。 夏谨亭轻笑:他想做什么,三爷当真不知道? 顾阙看着夏谨亭暧昧的笑容,莫名地后背发凉:还请夏夫子赐教。 夏谨亭伏在顾阙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顾阙脸色骤变,脱口而出:荒唐! 的确是荒唐。 方才夏谨亭那句附耳之语,只有短短几个字谭闵心悦于你。 这在顾阙看来,是绝不可能的。 他与谭闵自幼一起长大,顾阙是长兄,谭闵是幼弟,历来兄友弟恭,何来半分男女之情。 顾阙:这绝不可能。 夏谨亭:除此之外,他的行为再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一开始夏谨亭也只将谭闵的行为理解为炫耀,可如今越想越不对劲。 如若他真对顾阙没有半点心思,何以处处制造误会,煞费苦心要与顾阙穿一样的衣服? 除了情侣装外,不作他想。 夏谨亭握住顾阙的手:你把谭闵当弟弟,可你真的确定,他把你当哥哥? 一句话宛若一道惊雷。 顾阙难以置信,可正如夏谨亭所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更合理的解释了。 有些事情,一旦在心底播下了疑惑的种子,便会随着往事的轨迹长出根茎来。 从小到大,谭闵的确没有流露出对异性的喜欢,顾阙平日里对这个弟弟多有照拂,信件往来间也没有听说过谭闵有任何的桃色新闻。 谭闵年纪还轻,这事儿搁平常顾阙不会多想,可眼下却觉得诡异。 若谭闵真的喜欢他 顾阙闭了闭眼,十分难以接受。 夏谨亭倒跟个没事人一样,静静地坐在一旁喝茶。 顾阙的目光掠过他沉静的侧脸,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连日来失常的缘由。 顾阙:你一早就察觉到谭闵的心思了? 夏谨亭泡茶的手一抖,淡黄的茶汤撒了出来。 顾阙:所以你是吃醋了? 夏谨亭:我不是,我没有! 顾阙:你口是心非的时候,不敢看我的眼睛 两人笑闹了一阵,顾阙握着夏谨亭的手,轻声说:谨亭,你该多给我些信心,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混账?见一个爱一个? 夏谨亭摇头。 他并非不信任顾阙,相反,他非常相信顾阙的。 可他也确实怕谭闵这种外在威胁。 现代失败的恋爱经历于他而言就像一道阴影,时刻提醒他,花花世界的诱惑,再专一的爱人也可能会有把持不住的可能。 顾阙见他不说话,起身回房取了一样东西。 夏谨亭握着那厚厚一叠票据,疑惑道:这是什么? 房契、地契、存款凭据,全在这儿了。顾阙在夏谨亭掌心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保险箱的密码 夏谨亭震惊地看着顾阙:你疯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给我! 顾阙笑道:倘若有一天,我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就让我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人和钱,我总得让你捞着一个。 第六十五章 谭闵当面一套, 背后一套的做法,让顾阙重新审视这个名义上的弟弟。 这一审视便发现,谭闵对他,确实是过分黏糊了。 比如跟人说话时, 谭闵总把阙哥挂在嘴边。 又比如总找机会到顾阙面前献殷勤, 今天是吃的、明天是用的。 这一日, 谭闵又来找顾阙。 这回他学乖了,不硬闯顾阙的办公室, 只提着食盒站一旁等着。 助理守在办公室门前, 看了谭闵几眼,无奈道:谭先生,你回去吧,先生吩咐了,不见你。 谭闵笑笑:我不进去,我就在这儿等。 助理直接赶人:先生说了, 人不见,东西也不收。 谭闵见助理把办公室守得跟铁桶似的, 油盐不进,没了法子,灰溜溜地提了食盒回到设计部。 设计部的同事瞧见他手里的食盒, 打趣道:谭闵, 又去给三爷送东西啊? 谭闵笑得有些心虚。 这段日子关于顾阙与谭闵的传闻愈演愈烈, 大伙得空便揶揄谭闵两句, 谭闵照单全收, 从来没否认过。 群众的想象力是极其丰富的,甚至连亦铭坊的名称来由,也被传成忆闵坊。 这一日, 顾阙来到设计部,正巧听见大伙的议论。 一名伙计正绘声绘色地编着故事三爷心悦谭闵许久,求而不得,这才将店名起作忆闵坊 话音刚落,忽然瞧见大伙都变了脸色,一脸惊恐状。 你们怎么了? 伙计肩上一沉,小心翼翼地转身,见顾阙双眼毫无温度地盯着他。 三三爷伙计心道不妙,正想开口求饶,却被顾阙抢了先。 你被解雇了。顾阙说。 伙计大惊失色,忙讨饶道:三爷三爷我是说着玩的,你饶我一次,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亦铭坊的名字是已故掌柜起的,谁给你的胆子编这种故事?!顾阙喝道。 伙计头一回见顾阙生那么大气,整个儿吓懵了,抬手指着谭闵说:三三爷,是谭闵,是他有意误导我们。 我没有!谭闵急了,阙哥你相信我! 谁许你在工作场所这样喊我的?顾阙的质问叫谭闵六神无主起来。 他垂着头,低低地唤了声:三爷。 众人亲眼所见,这才发现顾阙对谭闵,并无甚特殊之处。 谭闵犯了错照样挨训,就连阙哥这个称呼也被驳了回去。 你跟我来。顾阙阴沉着脸,大步走进会议厅。 谭闵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顾阙:谭闵,我最讨厌似是而非的流言,希望你好好检讨自己的行为。 谭闵试图解释:那些流言都是他们凭空捏造的,我 顾阙:如果没有你的刻意纵容诱导,类似的流言不会出现。 谭闵:阙三爷,对不起。 顾阙:对不起不能解决问题,如果你继续保持这种工作态度,我会重新考虑是否要录用你。 谭闵怔愣地看着顾阙,见顾阙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谭闵: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努力。 谭闵嘴上保证着,眼神却一直打量着顾阙的脸色,瞅准时机提议:阙哥,我想请你吃顿饭。 顾阙倏地抬眼看他。 谭闵反应极快: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从来没人教我这些,我是真心想谢谢你。 顾阙仍旧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谭闵已经做好顾阙不答应的准备了,没想到顾阙竟点了头:好。 谭闵即刻喜形于色,张罗着订位置去了。 餐厅是谭闵选的,是一家环境安静优雅的西餐厅。 夏谨亭接到顾阙的邀约时,微讶道:你确定要我同去? 顾阙不由分说地挽过夏谨亭的手臂。 两人坐着轿车抵达西餐厅门前,夏谨亭抬眼看着餐厅中若隐若现的烛光,似笑非笑道:还真够浪漫的。 越是往里走,暧昧的气氛愈发明显。 雪白的桌布上撒着艳红的玫瑰花瓣,举目望去,每一桌坐着的都是前来约会的情侣。 谭闵已经到了。 他时刻留意着大门处的动静。 瞧见顾阙的一霎那,他的表情由喜到惊再到尴尬。 明明他邀请的只有顾阙一人,可顾阙却将夏谨亭带来了。 谭闵:总监,你怎么来了? 夏谨亭:怎么?不欢迎我?还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谭闵看着顾阙微沉的脸色,忙应道:不打扰不打扰,总监哪里话,快快请坐。 顾阙与夏谨亭落座后,谭闵反倒没了动静。 有夏谨亭在,他有话开不了口,只能一个劲儿地喝茶。 顾阙熟知夏谨亭的口味,点菜轻车熟路,还绅士地帮着切牛排,谭闵在一派和谐的氛围中,成了彻头彻尾的外人。 他正想说点什么,缓解自身的尴尬,却见顾阙拿出一张照片。 顾阙: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这个女孩子很优秀,你看看可合眼缘? 谭闵切牛排的手猛地一顿,吃惊地瞧着顾阙。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阙会替他相看女生。 顾阙见谭闵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失笑道:看我做什么?看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的确是个美人胚子,穿着一身白底方格旗袍,头上别了顶蕾丝礼帽,撑着遮阳伞,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顾阙:这是柴可馨,父亲是海城医院的医生,母亲是教书先生,出身腐书网,与你是门当户对。 顾阙说门当户对,实际上抬高了谭闵的出身,按谭闵原先的家世,柴家本是看不上的,可有了顾家这层关系,谭闵又曾留洋,便算得上青年才俊了。 谭闵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他机械地切着餐盘里的牛排,半晌没说话。 顾阙:怎么?不满意? 谭闵僵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顾阙:那是心里有人了,是哪家的姑娘,说出来,我和你谨亭哥帮着参谋参谋? 谭闵被问得无路可退,只能回答:没有人罢了,既是阙哥首肯的,定是极好的。 顾阙笑道:男欢女爱的事,哪能都按我的意思来,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你若真有心仪的姑娘,尽管大胆开口。 谭闵沉默地喝着咖啡,仍旧摇头。 顾阙:既如此,那便抽空与柴小姐见一面。 谭闵默默听从顾阙的话,定下了相看的时间。 自打相亲话题开启后,谭闵便愈发沉默,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没过多久,便寻了借口起身告辞。 谭闵走后,夏谨亭看着一脸淡定的顾阙,没忍住笑出声来。 夏谨亭:你居然想出这一招! 顾阙:他的终身大事,养母也曾拜托我替他相看,我一直留意着,这位柴小姐,原本就是要介绍给他的。 原来如此。 夏谨亭明白了,谭闵的父母希望他娶一房贤惠妻子,特地托了顾阙相看。 即便没有连日来的这些事,顾阙也是要将柴可馨介绍给谭闵的。 这下子,无论谭闵是否对顾阙抱有别样的心思,都只能偃旗息鼓了。 出乎夏谨亭意料,谭闵对此次相亲并没有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抗拒情绪,他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相亲当日,谭闵也准时出席了。 还是在上回三人会面的西餐厅,谭闵见到了柴可馨。 柴可馨留着温婉的黑长直发,脑后别了枚珍珠发卡,今日她穿了件米色的绗缝大衣,还涂了浅色的口红,气色看着很不错。 柴可馨:你就是谭闵吧。 谭闵点点头,脸上一贯的笑容却收起来了。 他不笑的时候,气质并不亲和。 柴可馨努力地想让气氛活泛一些:听说你是设计师? 谭闵略一点头,并未主动开口。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柴可馨感觉到谭闵的冷淡,这让秉持少说多听的淑女社交原则的她相当为难。 谭闵:柴小姐平日里有什么爱好?像是感觉到了柴可馨的尴尬,谭闵总算开口了。 我喜欢看书、看电影说话间,柴可馨点的铁板牛排上了桌。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6) 烧得滚烫的铁板滋滋地冒着油花,正巧服务员忘了拿垫巾,柴可馨便从一旁的画报架上取了一本过刊,想用来当垫巾。 可她刚将画报放到桌上,谭闵便飞速地将那画报抢走了。 他将抢救过来的画报平铺在桌上,仔细查看画报封面,确认封面并未损坏后,才松了口气。 这一切,都被柴可馨看在眼里。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画报封面,那上头有个身姿曼妙的旗袍女郎。 是电影皇后成美华。 柴可馨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笑着嘱咐侍者:去取垫巾来,用画报作垫巾,确实是暴殄天物了。 话题又回到两人的兴趣爱好上。 谭闵:不知柴小姐喜欢哪部电影? 柴可馨:新近看的,就是成美华主演的《天生一对》。 谭闵双眸骤亮:柴小姐喜欢成美华? 柴可馨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轻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不,我认为成美华演戏太过矫揉造作,我不喜欢她。 第六十六章 谭闵一怔, 随即失了谈兴,只顾埋头吃东西。 气氛一时凝滞,柴可馨优雅地吃完所点的食物,抬眸道:谭先生, 我想, 我们不大合适。 柴可馨指了指一旁的画报:你喜欢成美华, 我顶讨厌这样的女人,我们若是在一起了, 我不同意你, 你也不会喜欢我,无谓勉强,你说是吧。 谭闵错愕地看着柴可馨。 他一直以为自己掩藏得极好,把对成美华的念想都埋藏在心底,想不到竟被柴可馨看穿。 能说出这番话的女子,定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柴可馨蹬着高跟鞋,挎着小手包, 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桌角处,是她留下的一半饭钱。 谭闵对着银质餐具愣神良久,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 不知不觉便走到电影院门前。 他独自一人坐在漆黑一片的影厅里, 看着银屏之上妆容精致的女主角。 成美华的电影扮相是极好的, 谭闵怔怔地看着那美艳的面孔, 思绪飘到了从前的一次采访上。 彼时记者问成美华, 心仪什么样的男人。 成美华对着镜头, 巧笑倩兮:顾三爷那样的。 谭闵一直记得那个画面。 在无人窥见的角落,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谭闵与柴可馨的相亲没成,顾阙和夏谨亭都没说什么。 谭闵也识相地不再纠缠顾阙。 随着新季度的来临, 亦铭坊很快便要推出新品。 这一次,谭闵也参与到了设计中。 作为科班毕业的学生,谭闵的业务能力还是有的,新款的设计与修改也算顺利。 临近新品发布日,夏谨亭正伏案工作,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夏谨亭说。 谭闵脸上一派焦急之色:总监,你看这个。 夏谨亭接过谭闵手中的信封,信封里是一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系列的西服,夏谨亭只瞧了几眼,眉头便狠狠地皱了起来。 这些照片上的西服和夏谨亭手中的设计图高度相似,很明显,亦铭坊的新品设计图,泄露了。 谭闵:这是修特集团新品发布会的现场图。 夏谨亭:修特? 夏谨亭面色阴沉,修特集团与亦铭坊一直是竞争对手,此番修特抢在亦铭坊前头发布的新品与亦铭坊的设计高度相似,其中定有猫腻。 夏谨亭:新品的设计图是你负责起草的,除你之外,可有其他人知道设计图的细节? 谭闵摇头:绝对没有,我起草的设计图,都是直接拿给你过目的。 夏谨亭目光沉沉地看着谭闵,见他一脸茫然又焦急的模样,温言安抚道:稍安勿躁,修特既已推出了新系列,原先的设计不能再用了,你先出去吧。 谭闵依言离开。 夏谨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这份设计图谭闵的确曾交给他过目,目前已修改了五版,除了他们二人外,只有顾阙看过设计稿。 修特是怎么拿到设计稿的? 设计图泄露是大事,顾阙找了夏、谭二人谈话。 工作中的顾阙,向来秉承铁面无私的精神,他手里拿着照片,蹙眉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谭闵脱口道,这是我用心设计的稿子,我怎么会轻易把它泄露出去。 夏谨亭看着谭闵急不可耐的模样,挑眉道:看过设计图的人只有你和我,照你的意思,是我的责任了? 谭闵低声嘟囔: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阙严肃道:我把你们叫来,不是要你们推卸责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追责是一方面,补救才是重点。 马上新品就要发布了,现在出了岔子,若是不能拿出质量相当的代替品,只怕会有损亦铭坊的名声。 夏谨亭:我明白,我马上安排人重新设计。 这时,谭闵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还有另外的设计。说着,他递给夏谨亭和顾阙一份新的设计图纸。 这是与此次新品全然不同的一套西服。 夏谨亭略看了看,赞叹道:不错。 新的设计图纸比起此次的精品还要更精致些,夏谨亭一双眼睛打量着谭闵:这图纸,怎么早没拿出来? 谭闵浅笑道:这是我的练习稿,画得不好。 夏谨亭将画稿递给顾阙,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顾阙:就在这一款的基础上改吧。他拍了拍谭闵的肩,以示鼓励。 谭闵得了肯定,满心欢喜。 顾阙转而将矛头对准了夏谨亭:你是总监,设计图泄露你难辞其咎,必须给我查清楚真相。 夏谨亭脸色凝重:我记得,当日你不在公司,我曾着人将设计图送予你过目。 顾阙:那还等什么,马上将那人喊来问话! 谭闵殷勤道:我去吧。 负责送设计图的是亦铭坊的老伙计,出了名的工作认真细心,对于泄露设计图的事,老伙计坚决不承认。 天地良心,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老伙计拍着胸脯保证,若是我做的,便叫我天打五雷轰! 见老伙计为证清白指天发誓,众人一时拿捏不住,便着人前去搜罗证据。 日前老伙计给顾阙送设计图,根据行程,他的确是经过了修特,并且还找到了他进入修特的目击证人。 顾阙看着一脸愤慨的老伙计:你还有何话说? 老伙计抵死不认:不是我,真不是我。 顾阙:那你为什么进修特? 老伙计犹豫了半晌,总算坦白:我路上撞见个人,让我给修特集团的员工送信,他给了酬金,我便替他办事 顾阙:修特集团的员工?哪个? 老伙计回忆了半天:那员工姓邢,我记得。 照着老伙计的话,顾阙即刻派人去查,结果显示,修特集团根本没有姓邢的员工。 老伙计傻眼了,难以置信道:不可能的,那人真叫我送信给邢先生。 紧接着,前去搜查老伙计房间的人也带来了反馈:这是在他包裹里找到的。 整整一袋子金条。 顾阙:你哪来那么多钱? 老伙计目瞪口呆,他勤勤恳恳一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金条,还是搁在自己的包裹里。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是栽赃。 他跑腿送信,明明只得了些碎银子,如今碎银子变成了金条,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伙计绝望道:三爷,您相信我,我真没泄露设计图,我是亦铭坊的老人了,和大家一样都盼着亦铭坊好 顾阙:我很想相信你,可我更相信证据,你被开除了。 老伙计离开后,会议室里许久没人说话。顾阙看了眼手表,对谭闵说:你表现得很好,先出去吧。 谭闵关门的刹那,清楚地瞧见顾阙阴沉的脸色。 见谭闵出来,外头听墙根的伙计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大厅:怎么样了?内鬼找到了? 谭闵沉痛地点头:是老陈。 伙计们一片哗然。 老陈素日里一副忠厚老实相,任谁都不会疑心到他头上。 那怎么就你一个出来了,夏总监呢?众人又问。 谭闵朝会议室努努嘴:还在里头。 完了完了,估计凶多吉少了。他是总监,得问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吧。 然而,众人预想的斥责并没有上演,顾阙:你怎么看? 夏谨亭笃定道:不是老陈。 顾阙:那袋子金条,够他养老了。 夏谨亭:我方才仔细观察了老陈的神情,他看到金条时的惊讶,不像是装的。 顾阙:那你觉得,谁才是内鬼? 夏谨亭:你早有答案了,不是吗? 两人同时落笔,写下内鬼的名字。 两张纸上,都是一个谭字。 夏谨亭:他太心急了,我刚说要找人重新设计,他就把准备好的二稿拿出来,就像是早已料到,第一版的稿子会泄露。 顾阙:如若不是他入职以来的种种表现,我还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因着谭闵的身份,一开始顾阙对他是绝对信任的,在他入职亦铭坊时,也没有做任何的背景调查。 顾阙首次起疑,是谭闵送他那套价值不菲的西服,按说谭闵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家境平平,不可能拿那么多钱买一件西服,还一下买两件。 事后,顾阙便着人盯着谭闵,果真发现谭闵与修特集团的人过从甚密。 谭闵很聪明,这次事件他并没有自己出马,而是龟缩在背后,让老陈当替罪羊,同时也借由老陈的手,种下顾阙对夏谨亭怀疑的种子。 设计图是夏谨亭让老陈送去给顾阙的,老陈前往是否受到夏谨亭的指使,夏谨亭和修特有没有联系,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引发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夏谨亭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修特集团苦心积虑地安排谭闵进亦铭坊,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下一步棋,准备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会议室的门缓缓打开, 外头的伙计们面上淡定,实则偷偷打量夏谨亭的表情。 只见夏谨亭紧绷着脸,脸色青白,一副刚受了训斥的模样。 顾阙召集众人, 严肃宣布对夏谨亭的处罚决定:设计稿泄露一事的主犯是老陈, 夏谨亭身为总监监管不力, 扣半月工资,年终奖归零。 众人听着这话, 大气都不敢喘。 顾阙对夏谨亭一向维护有加, 这次却一通重罚,伙计们都蔫头缩脑的,不敢去触顾阙的霉头。 很快,众人发现,夏谨亭挨训后,顾阙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 变化是从细微之处开始的。 按惯例,顾阙只要在亦铭坊办公, 下班都会与夏谨亭同行。 可这一日下班,顾阙的豪华座驾上却没了夏谨亭的身影。 冯琅是个心思活泛的,顾阙的车一启动, 他就敲响了夏谨亭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 夏谨亭正专心处理着文字资料。 冯琅轻咳一声。 夏谨亭没抬头。 冯琅无奈, 掐着嗓子用力咳嗽起来。 夏谨亭抬头瞧他一眼:嗓子不舒服? 冯琅挤出一张笑脸, 指了指手表:总监, 到点下班了。 夏谨亭:我加班。 冯琅:可是三爷已经走了。 夏谨亭:我知道了,还有事? 冯琅:没事,总监你注意休息 一离开总监办公室, 冯琅便垮了脸。 他本想在夏谨亭面前提个醒,让他到三爷跟前卖个乖。 可夏谨亭明显是个不会服软卖乖的。 在冯琅看来,夏谨亭怕是要失势了。往日夏谨亭与顾阙总同进同出,如今却落了单,再这么下去,在顾阙面前就不再得脸了。 一墙之隔的办公室内,夏谨亭看着缓缓阖上的房门,轻笑出声。 他慢悠悠地阖上钢笔盖,背靠着沙发椅闭目养神。 以往上下班都坐顾阙的车,今日要自己回去,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他掐着点,到时间便走向员工食堂。 这会儿是员工食堂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刻,夏谨亭一现身,立马有伙计注意到了。 那不是夏总监嘛?他怎么来了?你没听说啊,三爷今儿个下班自己走了,没带夏谨亭。 夏谨亭正排着队取餐,一个眼神扫过去,议论声登时消停了。 夏谨亭取了餐,自顾自地寻了个位置坐下,丝毫不在意那些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听说今天夏谨亭挨了一通训。这位怕是要失势了。你的意思是设计部要变天?嗐,谁知道呢。 阿城听着伙计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夏谨亭,一张脸都憋红了。 末了他忍无可忍,把餐盘猛地一推,站起身来:够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端着餐盘坐到了夏谨亭对面。 夏谨亭跟没事人似的看了他一眼,安然吃饭。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7) 阿城却没动筷子,只一个劲儿盯着夏谨亭看。 夏谨亭:有话和我说? 阿城:你还好吧? 夏谨亭笑了:我很好啊 阿城:我听他们说,你挨训了? 夏谨亭:是啊。 阿城:为什么? 夏谨亭失笑:我监管不力,该骂。说着,他冲阿城扬了扬下巴,你这个时候跟我坐一桌,不怕被我连累? 阿城挺胸道:我不怕,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样说你。 夏谨亭:说我什么? 阿城语塞,那些失势失宠的话太伤人,他怕夏谨亭听了会伤心。 夏谨亭: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我犯了事儿,失势一类的话。 阿城:这次只是失误,我相信顾先生,他会理解你的,他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夏谨亭不以为意地笑笑,在阿龙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把盘中的餐食吃完了。 夏谨亭:我吃好了,你随意。 他收拾好餐盘,步履从容地离开了食堂这片是非之地。 当天夜晚,夏谨亭加班到很晚,才独自一人离开公司,乘坐夜班电车返回住处。 暖色的灯光从花园别墅的彩窗透出来,夏谨亭绷了一晚上的脸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他开了门,刚脱下带着寒意的大衣,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顾阙坚实的胳膊搂紧了他的后腰。 夏谨亭起初还任由他抱着,见人半晌不松手,才挣了挣。 顾阙将人拉至面对面,仔细端详夏谨亭的脸。 到家了,不用演了,来,笑一个。顾阙轻掐了把夏谨亭的脸颊。 夏谨亭起先还绷着脸,听了这话,再也憋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开来。 我的演技怎么样?夏谨亭抬手回抱顾阙。 好极了。顾阙笑道,就你那表情,任谁都觉得我给你受了委屈。 顾阙将人牵到桌前,掀开汤盅盖子,温声道:趁热喝。 这一盅炖汤从顾阙到家便煨上了,盖子一掀,香气四溢。 夏谨亭满足地喝着汤,乐道:他们都在议论我失宠了,那语气,就跟唐明皇要抛弃杨贵妃似的。 顾阙:有一点他们倒是说对了。 夏谨亭怔然:哪一点? 顾阙:我若为君王,确实愿意为了你罢了早朝。 反应过来的瞬间,夏谨亭一阵脸热。 眼下四处静谧,无人搅扰,悠扬的古典乐从留声机中流淌出来,气氛极好。 顾阙压低了声音:你曾说不知道我心仪的对象是谁?你听好,我心仪的对象,从头到尾只有夏谨亭一个,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对你一见钟情。 夏谨亭抬眼,眼睫轻颤:在丽都? 并不是在丽都,而是在豪泰门前,见到画像的一刹那。 当顾阙将前因后果慢慢道来,夏谨亭才惊觉,他们之间的缘分开始得那么早。 在夏谨亭还未意识到的时刻,顾阙早已一步步地,将人圈到自己身边。 夏谨亭:所以你当日去丽都,就是为了见我?原来你那么早就 话未说完,夏谨亭唇上一软。 顾阙将他未尽的话语以吻封缄,夏谨亭不自觉地软了腰身,抬手勾住了顾阙的脖颈。 这一吻虽是顾阙起的头,夏谨亭却热切地回应着,此刻的他早已放下了心结,顾阙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让他学着放松、学着信任、学着接纳。 夏谨亭虽是个现代人,却因缺乏实战经验,吻技就是个花架子,光有气势没有实际。 这不一顿操作猛如虎,还把顾阙的牙给嗑着了。 一瞬间,夏谨亭睁眼想喊停,却感觉到唇腔之内,顾阙的步步指引。 顾阙的手,轻托着他的后脑勺,以防夏谨亭滑倒,动作仔细又耐心。 夏谨亭被安抚了,重新闭上眼。 这一次,有了顾阙的示范,夏谨亭也逐渐摸到了门道。 当两人的唇舌分开时,夏谨亭整个人趴在顾阙身上,跌在沙发里。 夏谨亭:你喜欢吗? 他的问题坦诚得要命,顾阙眉眼间一派宠溺的笑:喜欢。 夏谨亭得了肯定的回答,便抬手去解顾阙的衬衫扣子,被顾阙一把握住了手。 顾阙的眼神满是危险:你想做什么? 夏谨亭:不做吗? 顾阙的眼神暗了暗:今天不行。 见夏谨亭面露不解,顾阙说:今天要是做了,我明天就狠不下心来拿冷脸对你了。 实际上,今日在亦铭坊发生的一切,都是两人在会议室商量好的。 谭闵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顾阙迁怒夏谨亭,顾阙便顺了他的意,假装对夏谨亭失望,看看谭闵接下来有什么后招。 如此一来,便可知晓谭闵来亦铭坊的真实目的。 因此,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顾阙在人前面对夏谨亭,都要保持极冷淡的态度,好叫谭闵信以为真,从而露出马脚。 倘若今夜两人真的做到最后一步,明日顾阙定然对夏谨亭狠不下心来。 顾阙轻轻啄吻着夏谨亭的耳垂:别急,我们来日方长。 夏谨亭错愕之余,心头泛起一丝感动。 在这种事上,夏谨亭是生涩的,上辈子未尝禁果,又隔着门听了植逢川的一番嘲讽,便以为男人都对那事猴急得很。 眼下,夏谨亭明显感觉顾阙的呼吸愈发急促,身体出现了某些不可抗的反应,可顾阙却努力克制着,想给夏谨亭一个最美好的回忆。 既是美好的回忆,当然不能是坦诚相见第二天,爱人就对自己冷脸以对。 同为男性,夏谨亭自然知道顾阙有多不容易,他附在顾阙耳边,轻声呢喃:我试试用手 没有男人能拒绝爱人的主动,顾阙也不例外。 见顾阙含笑默许了,夏谨亭才意识到自己那点匮乏的知识,实践起来捉襟见肘。 顾阙看他表情便猜到三分,缓缓地握住他的手,给夏谨亭极大的自信心。 夏谨亭的手握过画笔、握过针线、握过熨斗,他手腕灵活、指节灵动,是个天赋极高的可造之才。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夏谨亭还是被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吓了一跳。 被顾阙直勾勾地注视着,夏谨亭心跳如鼓。 顾阙是个极有耐心的导师,带领夏谨亭寻找那新世界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4 17:30:06~20200805 19:1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莲花血鸭 10瓶;小????呀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夏总监不在状态。 这是伙计们的第一感觉。 自打设计图泄露的事情发生后, 夏谨亭就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工作时无精打采的。 开会时也频频走神。 譬如眼下,顾阙点了夏谨亭的名,后者却跟没听见一般, 半天才回神。 顾阙蹙眉看着心不在焉的人:对谭闵的方案, 你有何看法? 夏谨亭沉默地摇头:我没有意见。 顾阙:既如此, 这次新品发布,由谭闵担当主设。 在座的伙计闻言脸色各异。 顾阙的换帅之举, 在伙计们看来, 无异于设计部的变天,倘若谭闵此次圆满完成任务,定会成为顾阙的新宠。 谭闵本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他面带微笑,朝众人鞠躬致意。 大伙的眼神扫过夏谨亭的脸。 只见夏谨亭绷着一张脸, 程式化地随大流鼓掌。 会议散场,众人都挤在谭闵身边朝他道贺, 夏谨亭收拾好文件,淡定地起身离开。 和谭闵周围的热闹相比,夏谨亭身边冷清了许多, 以往总围着他套近乎的身影都消失了。 倒是阿城还走在夏谨亭身边。 夏谨亭看了眼臭着脸的阿城, 忍俊不禁:大伙去恭贺谭闵了, 你不去? 阿城不屑地啐了一口:我就看不惯他们巴结人的样子。 夏谨亭:大家都是为了谋生, 习惯就好。 阿城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 塞到夏谨亭手里:这个给你。 夏谨亭:这是喜糖? 说起这个话题,阿城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羞赧:我和秀华要成亲了。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 阿城与彭秀华也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阿城丧了双亲,彭秀华是二婚,婚宴是不摆了,只打算请熟人吃顿饭,办个简单的拜堂仪式。 婚服可置办了?夏谨亭问。 早做好了,是我亲手做的。阿城说起这些,一脸的自豪。 喜糖入口,丝丝甜意在舌尖化开,夏谨亭由衷道:恭喜你们。 因着阿城的喜事,夏谨亭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错,如若没有谭闵突如其来的邀约,这样的好心情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 谭闵约吃饭一事,完全在夏谨亭的意料之外。 夏谨亭不觉得,他和谭闵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他迟了半刻钟露面,谭闵却丝毫不介意,脸上还是一派热切的笑容。 总监,你可算来了。谭闵笑道,你点菜吧,这顿我请。 夏谨亭懒得跟他兜圈子:有话直说吧。 谭闵全然无视夏谨亭的冷淡,含笑道:这顿饭,我是想给总监赔不是的。 夏谨亭正翻阅着菜单,闻言抬头看了谭闵一眼。 谭闵:这次事情与总监无关,都是老陈的错,总监却因此而挨了训,我心里头,总觉得过意不去。 夏谨亭烦透了谭闵这种装腔作势的说话方式,他阖上菜单,抱臂道:我挨训,关你什么事? 谭闵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夏谨亭:事情发生了,你能想出补救方案,这很好,你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谭闵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按谭闵的想法,夏谨亭骤然失势,定然满肚子怨言。他这会儿请夏谨亭吃饭,定能听见夏谨亭的抱怨,拿捏住夏谨亭把柄的同时,还能趁机拉近关系。 可夏谨亭却不按常理出牌,在他身上,完全没有失势后的颓然、沮丧与气急败坏。恰恰相反,夏谨亭看起来一派云淡风轻,不卑不亢的态度让谭闵没有可乘之机。 谭闵心里怄得慌,面上还得维持着笑脸:总监说得对,是我想岔了,我只是觉得,设计图是我画的,我也有一份责任在。 夏谨亭捧着水杯,哼笑出声:你再这样惺惺作态,我倒要怀疑,这件事是你在背后捣鬼了。 谭闵闻言,脸色猛地一僵。 夏谨亭:怎么?被我说中了? 谭闵匆忙间喝了一口水,一不留神呛住了,赤红着脸一阵猛咳。 夏谨亭冷眼看着他。 谭闵咳了半天,总算喘顺了气,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圆场道:总监可真会说笑,设计图是我画的,我又岂会监守自盗? 见夏谨亭不说话,谭闵岔开了话题:罢了,是我说错话,我给总监赔不是。 夏谨亭笑了:我随意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谭闵一怔,觉着自己像是被夏谨亭摆了一道,莫不是夏谨亭知道了什么?! 谭闵仔细观察夏谨亭的脸色,见夏谨亭专心用餐,暂且放下心来。 有了方才那一段,谭闵再不敢随意开口。 夏谨亭难得耳根清净了一阵,没了谭闵装腔作势的声音,连食物的味道都好了很多。 夏谨亭专心享用美食,谭闵则相反,他时刻寻找机会再开口。 谭闵:总监,阙哥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这次事件错不在你阙哥也是的,怎么能因此而迁怒于你呢? 这话听得夏谨亭浑身不自在。 夏谨亭:我要是没记错,顾阙不许你这么叫他吧。 谭闵没想到夏谨亭的关注点竟是这个,他习惯了叫阙哥昭示他与顾阙关系之亲密,以往除了顾阙也无人怼他。 现下被夏谨亭这般直白地指出来,脸上登时挂不住了。 夏谨亭:我失职挨训,本就事出有因,顾阙何错之有? 夏谨亭出面维护顾阙,谭闵的话说不下去了。 谭闵:我的意思是,总监你才华过人,何必在亦铭坊受这样的委屈,完全可以另起炉灶啊。 夏谨亭一双眼睛盯着谭闵,不辨喜怒。 此话一出,夏谨亭神思清明,立马摸清了谭闵的意图。 谭闵这是公然的挑拨离间,目的也很明显,是要怂恿夏谨亭离开亦铭坊。 夏谨亭将手中的餐具一扔,严肃道:你这是让我跟顾阙翻脸? 谭闵一咬牙:我这都是为了总监你好,你想啊,三爷如今对你有了成见,你空有一身才华施展不开,倒不如自己单干,不用受制于任何人。 夏谨亭猛地一拍桌子:简直是大逆不道!这话你敢当着顾阙的面说?!我告诉你谭闵,你休想挑拨离间! 谭闵没料到夏谨亭的反应如此激烈,在环境静谧的餐厅里,夏谨亭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眼见着四周的食客都看了过来,谭闵忙压低声音道:总监,你消消气,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亦铭坊虽好,可却没有发展的空间,你还年轻,难不成屈居人下一辈子? 见夏谨亭板着脸不说话,谭闵又说:从亦铭坊离职,也不意味着背叛三爷,毕竟人各有志,靠本事吃饭的事,怎么能叫背叛呢? 夏谨亭弯了弯唇角: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8) 谭闵一看夏谨亭的态度变了,立马补上一记恭维:我仰慕总监已久,以总监你的能力,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夏谨亭:此事你可与别人提过? 谭闵指天发誓:绝对没有,今日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夏谨亭:今日这话,你知我知,他日我若真闯出一番天地,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有了夏谨亭这句话,谭闵眉开眼笑,忙对夏谨亭表了一番忠心。 夏谨亭面上与他打着太极,心下却冷笑连连。 谭闵今日,是卯足了劲儿要撺掇他离开亦铭坊。必须承认的是,谭闵的话语极具煽动性,若换作另外的人,只怕早就被谭闵吹捧得动了心。 可谭闵却偏偏踢到了夏谨亭这块铁板。 夏谨亭知道谭闵是修特派到亦铭坊的内鬼,一举一动定然离不开修特集团的授意。 这样一来,撺掇夏谨亭离开亦铭坊这一行为,就变得十分耐人寻味了。 夏谨亭脑筋转得飞快,他虽极厌恶谭闵,却不想打草惊蛇,便装作同意谭闵的说法,静待谭闵的下一步棋。 看样子,他的按兵不动很奏效,谭闵果然上了套。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至少面上一团和气。 不多时,谭闵便寻了借口告辞。 夏谨亭看着目的达成匆忙离去的人,笑得极讽刺。 果真如夏谨亭所料,谭闵的下一步棋很快便来了。 当天夜里,花园别墅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彼时夏谨亭刚冲了澡,穿着浴袍,带着一身水气走出浴室。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站在楼梯上看顾阙接电话。 顾阙:喂?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蹩脚的中文:你好,我找夏先生。 顾阙挪开听筒,以口型示意夏谨亭:是洋人。 夏谨亭比了个手势,让顾阙继续听。 顾阙:我就是,你是? 史密斯:我是修特集团的代理人史密斯,我看过你的设计稿,非常欣赏你的才华,想跟你聊一聊。 顾阙:如果你看过我的设计稿,就该知道我就职于亦铭坊。 史密斯:这个我知道,你的才华不可多得,我认为,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顾阙握紧了拳头,勉力压抑怒气:你不用白费心思了,我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5 19:16:51~20200806 21:3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观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九章 顾阙说完, 毫不犹豫地撂了电话。 夏谨亭倒是没料到,修特挖墙脚的效率那么高,他前脚刚跟谭闵吃了饭,后脚修特就来挖人。 见顾阙脸色铁青、眉头深锁, 夏谨亭莞尔:三爷威武! 顾阙将人搂过来, 在夏谨亭额上轻啄一口, 拿过毛巾替他擦头发:我不许任何人抢走你。 史密斯的一通电话,让顾阙与夏谨亭都猜到了修特集团的目的想让夏谨亭转投修特。 夏谨亭给亦铭坊带来的变化是显著可见的, 销售额上涨和品牌口碑提升就是夏谨亭能力的明证。 史密斯自认为以修特的声势能挖到夏谨亭, 却忽略了顾阙与夏谨亭的关系。 史密斯的电话邀约失败后,谭闵又一次找上顾阙。 他无法进入顾阙的办公室,便在茶歇时拦截顾阙。 顾阙看着谭闵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只觉得眼前人变得极陌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谭闵变成了一个虚伪的大人,嘴上说着一套, 背地里做着另一套。 谭闵不晓得顾阙的想法,他将修改后的设计稿递给顾阙。 顾阙:按规矩, 你该把图先给总监看,你越级了。 谭闵早已想好了说辞,他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压低声音说:我觉得这设计图, 还是不给总监看的好。 顾阙:什么意思? 谭闵:大伙儿都在传, 说总监才是这次事件的内鬼。 顾阙没说话, 静静地看着谭闵自导自演。 谭闵怕他不相信, 又添油加醋地补刀:是真的,修特集团的史密斯放出话来,说要招揽夏总监。 谭闵将报纸递给顾阙。 报纸上确实刊登了一则史密斯的采访, 采访中史密斯表示,非常欣赏夏谨亭的才华,热切盼望夏谨亭能加入修特集团。 顾阙:夏总监的确有才华,史密斯夸赞他也是情理中的事,有何问题? 谭闵:可亦铭坊与修特相争已久,史密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到夏总监,除非他们私下里有联络 言下之意,当日老陈只是替死鬼,夏谨亭才是真正的内鬼。 顾阙一言不发地看着谭闵,那目光太过犀利,险些叫谭闵脸上的笑容挂不住。 顾阙:逻辑不通,如果夏谨亭是内鬼,史密斯这般行径,除了让他暴露外别无好处,除非 谭闵:除非什么? 顾阙:除非史密斯此举,是为了掩护真正的内鬼 谭闵脸色一白,不敢直视顾阙的眼睛。 顾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将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去干活吧,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谭闵的离间计划在顾阙身上宣告失败。 之后的一段时日,史密斯频频通过各种方式表达对夏谨亭的欣赏。 杂志采访、电台采访、出席剪彩,任何场合史密斯都不忘夸奖夏谨亭。 在谭闵的添油加醋之下,亦铭坊的伙计对夏谨亭态度微妙。 伙计们觉得,夏谨亭和修特集团之间过从甚密了,对他也开始防备起来。 夏谨亭身为局中人,明显感觉到了同事态度的疏离。 顾阙想帮夏谨亭出面澄清,却被夏谨亭制止了。 在夏谨亭看来,顾阙若替他出面澄清,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一来,伙计对夏谨亭与修特集团的关系已先入为主地抱有成见,顾阙拿不出证据,众人只会觉得顾阙是被夏谨亭迷昏了头。 二来,顾阙一旦表态,就等于告诉谭闵,他已知晓真正的内鬼是谁,谭闵若成了那条受惊的蛇,离开了亦铭坊,再想找出修特内鬼便难了。 顾阙见夏谨亭分析得头头是道,起先还认真听着,末了直接吻上那柔软的唇。 一吻毕,顾阙说:道理我都懂,我只是看不得你受委屈。 夏谨亭任由顾阙抱着,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史密斯惯会拿捏人心,长此以往,亦铭坊的员工会越来越不服夏谨亭。人心的向背事关工作的效率和企业的凝聚力,从前夏谨亭代表着团结和向心力,如今却成了人心涣散的源头。 伙计们对夏谨亭有了防备,却对谭闵的话深信不疑,有什么问题都去找谭闵。 加上先前顾阙在人前冷落夏谨亭,这样一来,身居总监之位,夏谨亭手头倒没有什么重要的项目。 这样难得的空闲,正好给了他余裕去思考对策。 史密斯这一招,面上看是捧,实则却是捧杀,是个慢刀杀人的法子。 夏谨亭若留在亦铭坊,就必需面对同事的猜忌和质疑,而且夏谨亭无法自证清白。 史密斯的目的也很明确,只要夏谨亭离开亦铭坊,修特就能趁机吸纳人才。 史密斯不知道的是,夏谨亭最讨厌被胁迫,更别说此举侵犯了亦铭坊的利益,已经触碰到了夏谨亭的底线。 那些五花八门的夸赞之语史密斯时常在各种场合提及,可他本人,却并未真正出现在夏谨亭面前,大抵是觉得,夏谨亭在亦铭坊难以呆下去,自会转投修特的麾下。 只可惜,史密斯还是太自信了。 夏谨亭冷静下来,从或走或留中,看到了第三条路自己单干。 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工作室,一直是夏谨亭的梦想,在最初入职亦铭坊时,他也一直抱着这样的初衷。在亦铭坊留到今日,已大大超乎夏谨亭的想象。 当日谭闵劝夏谨亭出来单干,是用不屈居人下做理由,夏谨亭觉得,真正的服装设计,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即便夏谨亭职位在顾阙之下,他的想法与创意却并不逊色于顾阙。 谭闵的理由虽然功利,但有一点说中了夏谨亭的确想过要单干。 如今夏谨亭在海城制衣界愈发有名,独立开工作室并不是难事。 关键在于,工作室的主营范围。 与修特集团和亦铭坊不同,夏谨亭把工作室的经营范围对准了新式的女性时装。 女性时装的设计是夏谨亭在现代的强项。 夏谨亭也曾和植逢川提过,希望单独开设自己的工作室,可植逢川却不同意。 彼时见植逢川态度坚决,夏谨亭妥协了,继续留在公司帮植逢川做事,开工作室的想法便搁置了。 现如今,顾阙的态度,是让夏谨亭最忐忑的因素。夏谨亭希望,开工作室这件事,能得到爱人的支持与认同。 夏谨亭上任设计总监后,新设立了许多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 匿名检举制便是其中之一。 所谓匿名检举制,顾名思义,亦铭坊的每一位员工都可以通过匿名的方式直接向上级检举揭发。 譬如阿城若是发现面料注水,便可通过匿名检举的方式向顾阙揭发。 这一新制度对各级员工起到了显著的监督效果,收取回扣、偷工减料的情况已然绝迹。 可让夏谨亭没想到的是,伙计们竟用匿名的方式检举他。 顾阙的案台之上,不断地收到检举信,指责夏谨亭与修特集团私联。 顾阙看得心头火起,这些检举信中,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都是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谣言。 他将一叠检举信全都撕碎了。 夏谨亭玲珑心思,一看便知检举信的内容与自己有关。 他原先安坐在顾阙办公室的沙发上,这会儿起身将地上的碎纸片拾起来。 顾阙:荒唐!简直一派胡言!他板着脸,被那些匿名信气得不轻。 夏谨亭绕到顾阙身后,力度适中地替他揉按着肩膀:消消气,你若动气,便中了史密斯的计。 顾阙:管他什么史密斯,没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欺负你! 夏谨亭坐在顾阙怀里,轻笑道:不是还有你信我嘛,我也不算孤立无援。 顾阙递给夏谨亭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夏谨亭打开一瞧,讶异道:开除决定?! 文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直接捅破了谭闵内鬼的身份。 顾阙:今日我便将文件发出,还你清白。 夏谨亭却一把摁住他的手:不行! 夏谨亭没想到,顾阙竟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顾阙做事一向思虑周全,这次却丝毫不管文件发出的后果,赤忱的维护之心让夏谨亭动容。 可站在理智的角度,夏谨亭却不希望顾阙这样做。 谭闵刚回国,就被史密斯派到亦铭坊来,证明对付亦铭坊一事,史密斯蓄谋已久。 既然他能将谭闵安插进来,自然也能安插策反别人。 眼下顾阙和夏谨亭对谭闵足够了解,这是好事,一旦谭闵被开除,内鬼换成了其他人,筛查和防范的难度便大大增加了。 夏谨亭知道,顾阙正在气头上,急于为他平反,可他同样也要为顾阙考虑,亦铭坊是顾阙的心血,夏谨亭不愿意也不允许亦铭坊有丝毫闪失。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敌明我暗才是明智之选,谭闵这颗已然暴露的棋子最好不要动。 留着谭闵,他们便能根据谭闵的动作,推断史密斯的下一步棋。 夏谨亭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决定了,我要离职。 第七十章 夏谨亭要离职, 顾阙自是不同意的。 顾阙:离职去哪儿?修特? 夏谨亭失笑:怎么可能!我想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 顾阙:亦铭坊不好吗? 夏谨亭:亦铭坊当然好,可眼下群情激昂,我继续在明面上担任亦铭坊的设计总监,并不合适。 顾阙听懂了:你是想, 转幕后? 夏谨亭点头。 这是他思虑多日, 想出来的法子。 如今他占据着亦铭坊设计总监的位置, 四周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而谭闵则躲在暗处搞事情。 这样的局面对顾阙和夏谨亭而言十分不利。 倒不如夏谨亭在明面上离职, 让谭闵顶上, 夏谨亭转入幕后。 这样一来,谭闵被架到明面上,夏谨亭则转入暗处。 夏谨亭:让谭闵担当设计总监,我们正好看看他的下一步棋。 谭闵在设计总监的位置上,行事自然要收敛,若他继续使坏, 顾阙与夏谨亭亦不必担心,见招拆招即可。 顾阙打量着夏谨亭一本正经的神情, 伸手掐了掐他的脸:我怎么觉得,你挺想离开? 夏谨亭眼神闪烁:不,我不想。 顾阙:既然不想, 那就留下。 夏谨亭: 顾阙:开店的相关事宜可想好了? 夏谨亭:想好了你同意了?! 夏谨亭的心情大落大起, 前一秒还心怀忐忑, 后一秒心愿便达成了。 顾阙:你想做的事, 我都会支持。 夏谨亭一瞬间明白过来, 顾阙早已看穿他心中的不安。 他所担忧的不理解、不接受、不支持,在顾阙面前都不会发生。 就像此刻,顾阙握着他的手, 正色地问:谨亭,你想自己单干吗?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49) 夏谨亭:我想。 顾阙:那便放手去做吧。 夏谨亭预想中的反对并没有出现,顾阙总是这样,贴心地支持他的每一项决定。 夏谨亭:你不生气? 顾阙:这是你想做的,我不生气,只是有些失落你哄哄我。 夏谨亭最看不得顾阙示弱,他心软得一塌糊涂,郑重地吻了吻顾阙的脸颊。 顾阙:不够。 夏谨亭又在额上补了一吻。 顾阙:还是不够。 夏谨亭一回生,二回熟,贴上了顾阙的唇。 以往的亲密,都是顾阙主导,这一次顾阙交出了主导权,逼着夏谨亭主动。 夏谨亭一面主动,一面回忆浅薄的接吻经历,使出浑身解数哄人。 顾阙安然地享受着,轻抚怀中人的头发,给予鼓励与回应。 一吻毕,夏谨亭喘着气问顾阙:够吗? 顾阙眸光一暗,夺回主动权:当然不够。 就这样,夏谨亭被顾阙以哄人为名,缠着做了许多突破自我的尝试。 顾阙美其名曰:收利息。 当夏谨亭走出顾阙办公室时,面上已是一派冷意。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当着众人的面闷声不响地收拾东西。 众人瞧着,这是要走人的意思。 起先伙计觉着,夏谨亭是被顾阙撵走的,可东西还没收拾完,顾阙就亲自到夏谨亭的办公室来了。 夏谨亭的办公室没关门,顾阙说话时也没避着大伙。 顾阙:谨亭,我们谈谈。 夏谨亭冷着一张脸: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你们,全都不信任我,既然这样,我留下来也没意思。 夏谨亭的矛头,不单指向顾阙,更指向其余的伙计。 你们扪心自问,我为亦铭坊做了多少事?你们居然怀疑我?是,史密斯是找过我,想我去修特,可我拒绝了,我想留在亦铭坊,这里是我起步的地方,我对它有感情,可是你们你们一个个 夏谨亭的目光,扫过低垂着头的伙计们,最终停驻在谭闵脸上。 谭闵是你们之中,唯一一个相信我的人。夏谨亭走到谭闵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我离职以后,设计总监的位子就交给你了,相信你一定能做得比我好。 夏谨亭话音刚落,在场的伙计纷纷变了脸色,看向谭闵的眼神充满了质疑。 史密斯与夏谨亭私联的事,明明是谭闵透露给他们的,可夏谨亭却说,谭闵是唯一一个相信他的人。 这恰恰说明了,谭闵在撒谎。 他一面向夏谨亭表忠心,一面又在背地里中伤夏谨亭,为的是什么? 起先众人或许还存疑,可夏谨亭的一句话,却点醒了大伙。谭闵所求的,是夏谨亭的位置。 只要赶走了夏谨亭,他就能成为新任设计总监。 如此一来,所有的矛盾之处,便都说得通了。 有些脑筋转得快的伙计已然开始挽留:总监,我们知道不是你。对,总监,你留下来吧。 夏谨亭却对众人的挽留充耳不闻,甚至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待收拾完毕,他抱着箱子,起身离开。 顾阙拦在他跟前,苦劝道: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你先冷静一下。 夏谨亭冷笑:调查?冷静?顾阙,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做过对不起亦铭坊的事,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修特的邀请我拒绝了,我可以保证,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入职修特,这样你满意了吗? 顾阙默然。 夏谨亭抱着箱子越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空荡荡的桌椅,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夏谨亭的离开,就像一记重鞭敲在他们心上,每一个给顾阙写过检举信的人,都成了逼走夏谨亭的帮凶。 当一个人心怀愧疚时,往往会下意识地做些事情,减缓内心的负罪感。 谭闵作为事件的□□,立马接收了一片责难的目光。 偏偏在这个关口,顾阙还火上浇油地宣布:谭闵,谨亭点名要你接替他的位置,你准备一下。 谭闵的脑门上满是冷汗,他没想到,夏谨亭会当着所有伙计的面夸他,寥寥几句话,便让谭闵陷入了不仁不义的境地。 此刻,他顶着众人讨伐的目光,面色苍白地应了声好。 顾阙走后,谭闵立刻成了众矢之的,阿城是第一个发难的。 和其他立场摇摆的伙计不同,阿城自始至终都相信夏谨亭是清白的,因而此刻,阿城也是最愤怒的一个。 他从前是走街串巷卖水果的混子,和别人抢起地盘来毫不手软,这会儿揪着谭闵的衣领就要揍。 谭闵躲闪不及,脸上挨了一拳。 谭闵当然不会被动挨打,他捂着脸大吼:你竟敢打人? 我就打了,你能怎么着吧!阿城说着又是一拳。 谭闵见他是个硬茬,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赢,唯有认怂,不吭声了。 众人见他一味躲闪,却不曾辩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谭闵两面三刀的戏码。 得知自己被人当枪使的伙计全都讨伐起谭闵来。 顾阙将这一情形看在眼里,转身从后门出去了。 夏谨亭正坐在车里等他。 我的演技可还行?夏谨亭笑问。 顾阙开门上车:毫无破绽,如你所料大家得知真相,谭闵被围攻。 夏谨亭: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夏谨亭的冤名洗脱了,伙计们才想起他的好来。 在设计能力上,谭闵是远远不如夏谨亭的,往昔他在夏谨亭手底下干活,这种对比并不明显。可夏谨亭一走,谭闵就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碰壁。 他和同事的关系降至冰点,大家都不服他。越是这样,谭闵越是搞一言堂,尤其自己的设计稿,他全然不许别人提意见。 方案讨论会也被他找借口取消了,尽管大家都觉得谭闵的作品差强人意,可都拿他没办法。 即便他再不得人心,也还占据着设计总监的位置,在亦铭坊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底下的伙计怨声四起,检举信又如雪片一般飞至顾阙的案头。 这一日,是谭闵上任设计总监以来的首次全体大会。 按照以往的流程,该是先由各部门总监总结工作,再由顾阙总结陈词。 可这一回,顾阙一到场,立马点了谭闵的名:新品设计得如何了? 谭闵心下一惊,忙交出设计稿。 顾阙盯着图纸看了许久,面色阴晴不定:这是终稿? 谭闵:是 顾阙二话不说,把设计稿交给身边员工:传阅一下。 谭闵倏地抬头,吃惊地看着顾阙。 哎哟,这衣服瞧着不大对啊。怎么这副样子。这图有问题吧。 如果说其他部门的员工看不出设计图上的门道,那四位独立设计师对设计图的问题就心知肚明了。 那图纸传到四人手上,四人一致发出一声嗤笑。 顾阙:笑什么?这不是你们审定的设计稿吗? 四人当即申辩:三爷,我们压根没瞧过这设计图啊。 顾阙:怎么回事? 四人异口同声地抱怨:自打新总监上任以来,根本不听我们的意见,这份设计图,是他一个人捣鼓出来的东西,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阙闻言,看向脸色苍白的谭闵:是这样吗? 第七十一章 谭闵面如金纸地点点头, 承认了。 顾阙打量着图纸,面露诧异:谭闵,你觉得这份设计图没问题? 谭闵默然。 顾阙:西服的九势是什么? 这是一个很基础的问题,谭闵却为此犯了难。 顾阙见谭闵答不上来, 随手点了设计部的一名伙计。 伙计不假思索地回答:西服的九势指肋势、胖势、窝势、戤势、凹势、翘势、剩势、圆势、弯势。 顾阙又问谭闵:制衣十六字诀可还记得? 谭闵仍旧答不上来。 这一回, 伙计直接抢答:我晓得, 十六字诀是平、服、顺、直、圆、登、挺、满、薄、松、匀、软、活、轻、窝、戤。 这是亦铭坊上下,人人都要熟记的口诀, 谭闵身为设计总监, 却对此一无所知,实在难以服众。 顾阙指着谭闵的设计图:你设计的这款西服,肩部的翘势量过大,适合身形高大挺拔的北方男士,亦铭坊的顾客多为南方人,体型偏瘦, 西服的翘势量一向不大,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 顾阙一连指出了设计图中的好几处问题, 谭闵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注目礼,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太丢人了,一个设计总监当众被挑业务能力的毛病。 谭闵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否则今后在亦铭坊再难立足。 他委屈地看着顾阙:在国外念书的时候, 先生没教过这些当日我进亦铭坊, 也没有人教我 顾阙:没人教你不意味着你不用学, 正因为你没有经过考核就入职, 更应该向同事多请教。 顾阙说完,众人看向谭闵的眼神更不屑了。 在座的员工都经历过选拔与考核,得知谭闵没通过考核,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待舆论发酵到一定的程度,顾阙咳嗽一声:谭闵,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你若拿不出让人满意的设计,这次新品就改用四位正式设计师的作品。 顾阙做这样的决定,正式设计师们却并不满意。 以往夏谨亭在时,他们佩服夏谨亭的才华,这才安分地在他手底下做事。谭闵不同,本身能力不足,却还占着设计总监的位置,活像一块占着茅坑的臭石头。 比起一次设计新品的机会,正式设计师们更想取代谭闵成为设计总监。 是以当谭闵拿着设计图向他们请教的时候,没有人搭理这位挂名总监。 和处在水深火热中的谭闵不同,夏谨亭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离职后他的生活空闲下来,有充足的时间着手准备工作室开设的相关事宜。 工作室的选址在繁华地带,主体是一栋两层的洋楼,室内的装潢清新雅致。 地板选用了光滑的瓷砖,墙壁上悬挂着放置衣料的高级木架,通向二层的阶梯上铺着红色的软毯,栏杆上还刻着精致的雕花。 天花板上一盏欧式吊灯将屋内照得暖意融融。 工作室落成后,夏谨亭以朋友的名义请阿城夫妇前来参观,久未见面的三人在茶肆相谈甚欢。 阿城:你走以后,谭闵愈发不得人心了,他设计的东西不好,底下的人都不服他,现在四个正式设计师都快跟他平起平坐了,谁也不让谁。 夏谨亭淡定地喝着茶,他没料到谭闵这么快就翻车了,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不济,难当大任。 阿城倒是越发成熟了,尤其在结婚以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沉稳起来。 彭秀华的气色也肉眼可见变好了,脸圆了一圈,笑容也多了。 她仍是一副温婉的性子,夏谨亭跟阿城说话时,她就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不料这般娴静,却还是惹来了闲言碎语。 一个女学生经过彭秀华身侧,忽然说了一句:乡野村妇,没教养。 阿城闻言怒道:你说谁呢! 女学生高仰着下巴,指着彭秀华说:我说的就是她!谁让她不束胸! 一听束胸二字,夏谨亭即刻明白症结之所在。 夏谨亭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便发现,与后世女性双乳丰腴不同,这个时期的女性皆以平胸为美。 尤其是女校之内,束胸风气盛行,女学生们贴身穿着一种小马甲,将胸部紧紧勒住。 束胸被看作是文明女性的象征,若是双峰高耸,则被认为是村姑野妇,没有教养。 但其实,束胸对女性身体的危害是极大的,长年束胸易压迫肺部,造成肺疾,不利于女性的身体健康。 日前,《海城日报》刊登了一则讨论女性束胸问题的文章,作者言辞激昂地指出女性束胸的种种危害,在社会上掀起了一番争论。 束胸派和放胸派坚决对立,乃至发展成眼下这番模样束胸的女学生当街指责不束胸的女子。 不少大胸天乳的女子不堪受辱,接连穿上小马甲,紧裹着胸部。 彭秀华没有束胸,傲然的双峰十分瞩目,因而成为了过路女学生攻击的对象。 阿城见彭秀华受辱,气上心头,拦住那女学生的去路:道歉! 女学生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我不! 阿城气得攥紧了拳头,却被夏谨亭拦了下来。 夏谨亭:我们好端端坐这儿喝茶聊天,你平白无故跑过来指着人骂,到底谁才是野蛮人? 女学生:是她不穿束胸! 夏谨亭:穿与不穿是她的自由,干你何事?! 女学生:你 她被夏谨亭这副理直气壮的态度堵得说不出话来,又见茶肆里的客人跟看猴一般看她,没脸再待下去了。 女学生走后,夏谨亭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彭秀华。 阿城安慰道:别理那疯婆子! 彭秀华眼帘微垂:其实她说得不错,时下女子多束胸,我也该 万万不可!夏谨亭连忙劝阻,束胸不符合科学规律,长期束裹、贻害无穷。 彭秀华听后,虽不再提这一茬,神色却始终恹恹的,不大提得起劲儿。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0) 此事倒给夏谨亭提了个醒,他成立工作室,究竟想要设计什么样的作品?他的那些想法,在这个时代能否行得通? 夏谨亭观察过,时下海城女性服装店所售的衣裙有明显的中西界限。 中式店铺以裁缝铺、绸缎庄为主,主营旗袍、联褙衫子、上袄下裙等。 西式店铺多由洋人开设,主营西式礼服及套裙,主要的顾客是海城的洋人女性。 这个年代,华人女性的穿着偏传统保守,对洋人女性动辄露出胸颈皮肤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 尤其是时下束胸之风日盛,放胸说被斥为异端邪说。 海城妇女之中,有不少身患咳疾喘症,皆源于束胸。 夏谨亭思索良久,心中有了决断。 工作室推出的第一款作品是一条绑带抹胸连衣裙。 无袖抹胸的设计极为大胆前卫,全然抛弃了紧身束胸的马甲。 袒露玉臂和腿部的设计更是令人咋舌。 夏谨亭将抹胸裙摆在工作室的橱窗展出后,过路的行人指指点点。 夏谨亭并不理会众人的议论,坦然地发布了模特招募的告示。 告示发布了许久,都无人前来应征。 夏谨亭的这款设计,还未投产便已引起了轩然大波。 以女校教师和学生为首的束胸派,日日在报纸上写文章,抨击夏谨亭的设计,斥责抹胸裙传播淫靡下流之风气。 夏谨亭对此泰然自若,他早已料到裙子面世后的争议,旁的一概不管,只耐心等待他的模特。 让夏谨亭没想到的是,第一个上门应征的,竟是个熟人。 秦愿穿着一身素净的凤仙领旗袍,在一众议论声中从容登门。 我愿意做你的模特。秦愿说。 她向来走在时尚的尖端,穿旗袍、穿西洋高跟、戴丝巾 欢场女子一年四季被人骂狐媚子,却还是露着胳膊、涂着红嘴唇对客人笑脸相迎。 秦愿为此,早已练就了一张铜墙铁壁般的厚脸皮。 离开陈胜权后,她必须自谋出路,到那广告公司谋了份月份牌女郎的差事。 她长相秀美,面对镜头也不怯场,极适合这一行当,经过一番努力,如今已坐上了月份牌女郎的头把交椅,在海城极受欢迎。 日前,她得知夏谨亭设计了一款前卫的衣裙,只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 X字形的绑带抹胸裙,上头点缀着精美的蕾丝和刺绣,让秦愿心动不已。 因而她今日特地跑来,应征模特。 秦愿看到样衣时,饶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仍觉得眼前一亮。 裙子是淡紫色的,裙摆上绣着蝴蝶纹样,上身效果非常惊艳。 秦愿腰细腿长,肌肤雪白,微卷的淡褐色长发柔柔地覆在肩上,典雅中不失活泼。 宣传照面世的头一天,舆论炸了锅。 秦愿穿着绑带抹胸裙,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脸上的笑容自信而张扬。 宣传照的视觉冲击力是巨大的,陆续有客人上门定做抹胸裙,月份牌公司老板还专门替秦愿拍摄了一组身着抹胸裙的照片。 与此同时,夏谨亭也受到了舆论的讨伐。 这一日,夏谨亭在家中休假,孙家旺特地携了信件登门。 你这爱人可了不得,一出手把天都捅个窟窿!孙家旺对顾阙说。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夏谨亭:你瞧瞧吧,幸好稿子投我这儿,被我压下了,不然这会儿,早就见报了。 夏谨亭展开信件,原来那是一封名副其实的讨伐信。 执笔者言辞极端,直指夏谨亭身为设计师,设计的作品媚俗不顾廉耻。 夏谨亭看完了信,脸不红气不喘,半点不生气。 孙家旺:该怎么办?你拿主意吧。 夏谨亭: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孙家旺:这篇文章要是见了报,你的名声可就完了。 夏谨亭笑道:不至于,哪有那么严重,旁人能动笔写文章,我也能;旁人有嘴能叭叭,我难不成是哑巴? 夏谨亭早已料到今日之局面,社会长久以来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但夏谨亭愿意为之而努力。 孙家旺转眼看向顾阙:你就由着他胡闹? 顾阙光明正大地搂着夏谨亭的肩:我全力支持他。 孙家旺无话可说。 他走后,夏谨亭抬眸盯着顾阙看。 顾阙:怎么了? 夏谨亭:你真不介意?像孙家旺说的,我可是捅了个大篓子。 顾阙:我真不介意,女性束胸的确有碍健康,你何错之有? 顾阙言辞恳切,可夏谨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细想起来,顾阙的观念似乎总比同时代大多数人要前卫。 尤其是这种移风易俗的事,即便像孙家旺一般,喝过洋墨水的人一时间也难以接受,顾阙是怎么做到坦然接纳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8 18:57:22~20200809 17:5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月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二章 夏谨亭想到自己穿书的机缘, 登时觉得顾阙的观念前卫得让人生疑。 夏谨亭试探道:我前些日子在茶肆里听了一桩奇闻,说是有人一觉醒来,穿进了话本小说里, 成了书里的主人公 他一边说, 一边观察顾阙的表情。 顾阙面露惊讶:竟有这般奇事? 夏谨亭见那惊讶不似作伪, 心下不由地有些失落。 他以为顾阙也和他一样,是从现代穿书而来, 可顾阙的表现, 间接地否认了这一点。 夏谨亭:或许我们所处的世界,也是书中的一页。 顾阙:的确有这种可能。 夏谨亭倏地抬眼看他。 顾阙:庄子有云,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究竟我们所处的世界,何为真, 何为假? 夏谨亭听到这儿,大抵明白了。 顾阙读的书多且杂, 有敢为人先的想法也不足为奇,毕竟这世上, 也没那么多怪力乱神之事。 如此想着, 夏谨亭便将疑虑抛到脑后去了。 三日后,《海城日报》同时刊登了女学生的文章和夏谨亭的文章, 双方各执一词, 互不相让。 见自己不占上风,女学生又换了法子讨伐。 时下学堂辩论演讲之风盛行,女学生提出与夏谨亭辩论。 夏谨亭坦然应邀。 辩论当日,夏谨亭按照约定时间来到海城大学。 与女学生那边声势浩大的声援队伍不同,夏谨亭这边冷冷清清的, 只有零星几个支持者。 夏谨亭对此并不在意,他在辩论席上从容落座,看了眼今日交锋的对手。 是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 从她的穿着打扮可以看出,她穿了裹胸的马甲,侧面看上去有些微驼背。 女学生一上来就发动了猛烈的攻势:穿裹胸马甲,是文明的象征,只有没见识的乡野妇人,才会放任双乳生长! 面对如此激烈的言辞,夏谨亭选择以柔克刚。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柔声发问:你是不是经常感觉胸闷、气短、双肋疼痛? 女学生闻言瞪圆了双眸:你怎么知道?! 夏谨亭:这皆是束胸的坏处,先不论美丑,束胸对身体有害是毋庸置疑的,与缠足一样,强制压抑□□的生长也会造成女性身体的残疾。 女学生:那难不成,要学洋人一般,袒胸露乳?不知廉耻? 夏谨亭:□□的大小是天生的,同是身上的肉,你脸露得,胸怎么就露不得?! 女学生冷笑:说到底,还是你们男人思想下流! 夏谨亭失笑:下流者看所有的东西都下流,一张月份牌,有人看的是画师的技巧,有人看的是女郎的美艳,有人看的是服饰的搭配。一件衣裙,有人看的是款式,有人看的是配色,而还有一些人,只顾那胸前的两坨肉,你说到底谁下流?! 女学生被将了一军,气得脸色通红:反正我是穿不了那样的衣服! 夏谨亭:你穿不了,自有别人想穿、能穿,你喜欢束胸我不反对,但你没有权利要求所有女性都和你们一样。 女学生不说话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夏谨亭设计的抹胸裙很好看,将女性的线条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长久以来,她都坚持束胸,胸部早已停止了发育,即便穿上了裙子,也不若那些天乳女子好看。 因此,她只能用不知廉耻,去攻击那些穿抹胸裙的女子,仿佛那样便能占据舆论的高地。 夏谨亭:每一年,都有妇女因为盲目束胸而丧命,产妇在产后奶水不畅,疼得死去活来。束胸对女子身体危害极大,必须废止! 夏谨亭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在场的学生,大多是推动废止缠足陋习的功臣,他们知道,夏谨亭说的是对的。 束胸和缠足一样,都是封建的陋习,都是在男性审美的主导下,女性对自己身体的摧残。 何以反对缠足轰轰烈烈,到了束胸便丢了初衷? 起先支持夏谨亭的只是一个两个,而后逐渐增多 女学生见状,心知大势已去,主动认输。 各家报馆媒体,详细报道了此次辩论的内容,一时间,夏谨亭的工作室顾客盈门。 除了抹胸裙,工作室还推出了一款专为保护女性胸部而设的义乳。 女士们戴上后,胸部瞬间挺拔起来。 观念的改变,就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发生着 鉴于第一次合作的成功,秦愿主动要求与夏谨亭开展长期的合作。 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模特,在她身上,兼具了东方的柔婉与西方的奔放,且她从不拒绝任何一件作品,包括解构主义的内衣外穿纱裙。 这一日,秦愿正穿着内衣外穿纱裙从试衣间出来,就瞧见一个男人手里拿了块搬砖,气势汹汹地闯进屋来。 你找谁?秦愿撩了把头发,抱臂看着穿一身长衫的胖男人。 男人的眼睛盯着秦愿外穿义乳,眼神都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气冲冲地嚷嚷:夏谨亭呢,让夏谨亭出来见我! 二层的房门缓缓开启,夏谨亭手上握着设计图纸,站在楼梯上问:找我有事? 那胖男人一把把搬砖拍在桌上,吼道:你对我家婆娘做了什么?! 夏谨亭满脑门问号:你说什么? 胖男人:两星期前她来你这儿做衣服,回到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正经衣服不穿,天天露着胳膊大腿招摇过市。 夏谨亭盯着胖男人看了三秒,笑道:你是屈先生吧。 果然是你教唆我太太!屈建扯着嗓门吼。 他的嗓门跟个高音喇叭似的,吓人的很,店里的客人都被他吓跑了。 夏谨亭皱了皱眉:我没教唆屈太太,只是告诉她,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屈建怒道:你还说,好好一个良家妇女,被你教成什么样子! 眼看着屈建操起搬砖就要冲上楼来,秦愿立马拍了拍他的肩。 谁他娘的动老子屈建一转身,见是秦愿,立马换了一副笑脸,秦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冲你发火,我就是 屈先生喝茶秦愿将白瓷茶杯端到屈建面前。 屈建不疑有他,一仰头全干了。 他呷吧着嘴,刚想说点什么,眼前一黑,肥硕的身躯倒地不起。 夏谨亭看着秦愿:你给他喝了什么? 秦愿摆摆手:放心,蒙汗药而已,没三五个时辰他醒不了。 秦愿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半透的纱裙在展示身材的同时不会过分性感,外穿的内衣更是凸显了胸部的曲线。 她很满意这个造型。 但这样的衣服若是对外发售,夏谨亭又将面临新一轮的口诛笔伐。 你把屈太太怎么了?秦愿和夏谨亭一同,把睡成死猪的屈建拖到一旁。 夏谨亭想起两周前,第一次见到屈太太的情景。 那是个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女人。 天气渐热,她却穿着一袭长袖黑花旗袍,通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像守丧的妇人。 我想做身衣服。这是屈太太的诉求。 彼时店内客人不多,夏谨亭亲自给她量体。 这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让屈太太坐立不安,她时常转胳膊动腿,害的夏谨亭好几次前功尽弃。 屈太太,您别动了,就一会儿的事。夏谨亭无奈道。 屈太太把头发往耳后别了别,拘谨中透着些许无措:旗袍可以做长袖吗? 夏谨亭握着皮尺的手一顿,不解道:夏天穿长袖? 对,我的丈夫,不许我穿露胳膊的旗袍。屈太太说。 夏谨亭原以为屈太太有难言之隐,譬如胳膊上有疤之类的,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夏谨亭没有立刻答应,他指了指宣传册上的香云纱短袖旗袍:可我觉得,这件衣服特别适合你。 屈太太诧异地抬眼。 方才她坐在店内翻阅宣传册,最喜欢的就是这件旗袍。 可惜的是袖子短、裙长也短,若是做了这身,回家后丈夫必定大发雷霆。 屈太太:这一件,可以改长袖长摆的款式吗? 夏谨亭笑道:衣服嘛,自然是能改的,可是改后,就没有原先的味道了,您说是吧。 屈太太恋恋不舍地看着图册,心下挣扎又纠结。 夏谨亭收起皮尺:我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来做衣服? 屈太太怔然。 她是在参加太太聚会时听说了夏谨亭的服装工作室,太太们对这里的衣服赞不绝口。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1) 她禁不住好奇,也想来做一身。 实际上,屈太太夏天极少逛成衣店,成衣店里的衣服都是应季的,夏天短款的旗袍,丈夫是不让穿的。 屈太太唯有自己买了布料回家做。 可世间又有哪个女人不爱美,屈太太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到工作室来看看。 她没想到,夏谨亭一个男人,竟亲自帮她量体。 虽然隔着衣服,虽然夏谨亭的动作毫无逾距之处,对屈太太来说,距离还是太近了。 她为此坐立不安。 夏谨亭见她愣神,主动替她回答:你来这儿,是想寻求改变,对吗? 屈太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回神:我 夏谨亭:您放心,我听您的,您若是希望我把短款的旗袍改长,我就按您的想法设计。 屈太太试探道:这样可以吗? 夏谨亭脸上露出标准的笑容:当然可以,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衣服,是我的责任,我尊重您的选择。 最终,屈太太选择了一身短袖旗袍。 她是穿着短袖旗袍离开的,那个自信昂扬的背影,一直存留在夏谨亭的记忆里。 因此,当屈建找上门来的时候,夏谨亭一听就知道,他就是屈太太的丈夫。 那个不许自己的妻子穿短袖旗袍的男人。 屈建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无力,看到夏谨亭的刹那,他反应过来:你给我下药?! 错!秦愿吐出一口女士香烟,给你下药的人是我。 你你们想干什么?!屈建此时才知道,眼前烈焰红唇,内衣外穿的女人,是一朵带刺的毒玫瑰。 夏谨亭:冷静下来屈先生,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设计师,你如此兴师动众地跑上门来,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该怎么赔? 屈建:赔?!哼,如果不是你教唆,我太太根本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儿。 秦愿嗤笑:她穿个短袖就是□□?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见到漂亮女人就挪不开眼,瞧你那假模假式的样儿。 屈建朝夏谨亭嚷嚷:我不管,你必须把那旗袍改成长款,衣袖要盖住胳膊,下摆到脚踝。 秦愿听得当场翻了个白眼。 夏谨亭摇头道:屈太太才是我的客人,只有她说要改,我才改。你说的,不算! 屈建拔高了声音:夏谨亭,我要报官,我要告你! 夏谨亭冷笑:告啊,你只管告!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名头定我的罪! 先前夏谨亭一直是笑着的,让屈建误以为他好拿捏。 这会儿夏谨亭的态度一硬起来,屈建当即怂了。 他看了眼对面的两人,拖着浑圆的躯体下了床,慌里慌张、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9 17:54:40~20200810 19:5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陵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三章 当日在工作室发生的闹剧, 经由顾客添油加醋的转述,成了海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家都等着看,这出闹剧会如何收场。 与此同时, 一种针对夏谨亭的论调也在逐渐发酵。 舆论指责他身为男性, 不该担任女性服装的设计师。 要知道, 在这样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设计女装的男设计师是稀有物种。 即便夏谨亭全副心思都在设计衣裙上, 仍旧有人只着眼于男女之私, 带着有色眼睛看待夏谨亭的工作。 两日后,屈建与屈夫人一同来到夏谨亭的工作室。 再次见面,屈夫人仍旧穿了素色过膝长袖旗袍,小媳妇似的跟在屈建身后。 走在前头的屈建大摇大摆, 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一进店,就嚷嚷着热, 吵着要水喝。 夏谨亭给他上了茶,他又嫌茶烫了, 要求重倒,话里话外都是为难的意思。 屈夫人看不过眼, 暗地里拽了拽屈建的衣袖:你别这样。 谁知屈建一下子来劲儿了, 他冲屈夫人瞪着一双牛眼:别怎样啊?我干什么了我?! 屈夫人的脸色顷刻间青白交加。 夏谨亭见状,冲屈夫人安抚地笑笑:二位来此, 是想做衣服? 屈建冷笑:我们是来退衣服的。 他拿出一枚包裹, 里头放着的,正是那日屈夫人穿着离开的短袖旗袍。 夏谨亭看了屈夫人一眼,她低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 夏谨亭:我说过,屈夫人是我的客人, 退货的事,我要听她亲口说。 屈建: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赶紧的,跟他说退货! 屈建狠话撂了老半天,屈夫人却迟迟未开口。 屈建恼了:怎么着啊你,说话啊,你哑巴了?! 夏谨亭柔声说:屈夫人,告诉我实话,这衣服,您想退吗? 屈夫人总算鼓足勇气抬头,可她仍旧沉默着,不曾表态。 夏谨亭:或者我换个问法,这件旗袍你有哪里不满意?我可以给您改。 屈建急切地插嘴:改什么改,不改,直接退! 夏谨亭喝道:闭嘴,我在跟屈夫人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屈夫人终于开口了:这件旗袍我很满意,没有任何需要改的地方,只是 只是屈建不许她穿。 看着屈建那洋洋得意的嘴脸,屈夫人心寒至极。 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件短袖旗袍,也很欣赏夏谨亭,可因为她,连带着夏谨亭也挨了屈建的骂。 屈建全然不知屈夫人心里的想法,此刻的他像只获胜的公鸡,模样滑稽得很。 屈建:听到了?衣服不要了,退了。 夏谨亭:屈夫人,我希望听您亲口说。 屈建:亲个屁,你这娘们咋磨磨唧唧的,我说你俩合起伙来演我呢?! 够了! 屈夫人的爆发毫无先兆,尖锐的嗓音把屈建吓了一跳。 你找死啊,那么大声做什么?!屈建捂着耳朵,大声控诉。 我为什么不能大声?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奴隶,凭什么我要事事按你的喜好来?!屈夫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 喊出这句话时,长久积郁在心的负能量都散去了,屈夫人松开手,掌心处被指甲剜出道道创痕。 疼,却值得。 屈建傻眼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屈夫人。 他的妻子脾气温软懦弱,一向对他言听计从,两人平日里连架都吵不起来。 可往往就是屈夫人这种泥人性子,爆发起来才最可怕。 想到眼前还有个夏谨亭,屈建哪肯丢了面子,当即呵斥:你简直胡闹,赶紧把衣服退了跟我回家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到现在了,屈建仍旧只在乎面子。 屈夫人彻底心死了。 她无比平静地看着屈建:旗袍我不退了,你嫌丢人,我们合离吧。 说出合离二字时,屈夫人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曾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过无数次,每一次她都劝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可到了今天,亲眼瞧见屈建丑陋的嘴脸,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相比起屈夫人的平静,屈建则完全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始终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明明是他来找夏谨亭的茬,到最后自己赔了夫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屈夫人把装着衣服的包裹系好,起身向夏谨亭道歉。 直到屈夫人一只脚踏出了工作室的大门,他才终于醒悟。 屈夫人方才的话并不是玩笑,她是真的要和离。 屈建慌了,忙飞奔去追人,好不容易抓住了屈夫人的胳膊,却被一把挥开。 夏谨亭亲眼目睹了一出变脸。 屈建身上,哪还有半点嘚瑟劲儿,他冲着屈夫人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夫人,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 夏谨亭摇摇头,他最看不起屈建这样的男人,揣着宝的时候不珍惜,等人走了又哭天抢地的。 在夏谨亭看来,屈建此人冒进急躁、黑白不分、蛮横□□,性格之中毫无可取之处。 屈夫人跟了他多久,就受了多久的委屈。 但愿屈夫人不要一时心软,原谅屈建。 数日后,夏谨亭从报纸上知道了事件的最终结果。 两人正式合离。 签离婚书当日,屈建声泪俱下地哀求,屈夫人仍坚持要离,甚至不惜净身出户。 对此般结局,外界十分唏嘘,万万没想到屈夫人会如此决绝。 在短暂的唏嘘感慨后,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猜测与质疑。 其中最普遍的观点是,屈夫人一介弱质女流,净身出户如何能养活自己,她既如此决绝,背后定是找好了靠山。 这靠山是谁,当然是当下海城炙手可热的设计师,夏谨亭。 要知道,屈夫人是到夏谨亭的工作室做完衣服,才和丈夫合离的。 这么一看,时间就对上了。 屈夫人定是与夏谨亭有染在先,与屈建合离在后。 随着流言的发散,工作室的生意明显受了影响,夏谨亭这些日子接的最多的,并不是订单电话,而是采访电话。 报社记者锲而不舍地致电他,希望他能谈谈对流言的看法,夏谨亭却始终没答应。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一个身处幕后的设计师。 比起设计师的私人生活,大众还是更应该将目光着眼于他的设计上。 至于设计师本人,那是灵感和创意的代名词,大家知不知道他的名字,见没见过他的长相,都不重要. 让夏谨亭真正意外的是,屈夫人的二度到访。 此时的屈夫人通身气质焕然一新。 她新烫了头发,穿着合体的短袖旗袍,露出长直的美腿,丝毫看不出昔日保守的模样。 可她一开口说话,夏谨亭便知道,屈夫人没变,她还是那个性情温婉柔顺的女子。 夏先生,实在抱歉,都是因为我,才会有不好的声音出现。对无辜被牵连的夏谨亭,屈夫人很是愧疚。 夏谨亭不以为意地笑了:既是不好的声音,索性不要去听,专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屈夫人也笑了。 自打离开屈建后,她展露笑容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夏谨亭的豁达让她感恩,她由衷道:先生若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必定竭尽全力。 夏谨亭双眸骤亮:还真有一件,只是不知您愿不愿意。 屈夫人闻言毫不犹豫:愿意效劳,先生请讲。 夏谨亭:我想邀请您,当我的试衣模特。 屈夫人惊讶极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我可以吗? 夏谨亭莞尔:当然可以。 夏谨亭替屈夫人量体时,便已发现她的身材比例非常好。 只是她常年穿着宽松保守的衣裳,造成了视觉上的错觉。 这样的身材比例,非常适合当试衣模特。 尤其适合半分体式的胸衣短裙组合。 夏谨亭将样衣递给屈夫人,贴心地叮嘱:若是接受不了,不用勉强。 这一款胸衣短裙组合,比秦愿那一身内衣外穿的纱裙还要奔放。 失却了纱裙的遮掩,纯黑的胸衣给人极致的视觉冲击。 下半身的短裙只堪堪遮住大腿的上半,还露出了半截腰身。 一身无比暴露的穿着。 屈夫人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上身的效果比夏谨亭想象的还要惊艳,屈夫人换上这一身,气质立马发生了改变,整个人都凌厉了起来。 这也是夏谨亭无意中发现的,那日屈夫人与屈建爆发争吵时,夏谨亭第一次瞧见屈夫人身上的锋芒。 彼时屈夫人像一根扎人的针,尖锐而凌厉,那种瞬间涌现的爆发力,让夏谨亭如获至宝。 如今,胸衣套装一上身,那种凌厉的气场又回来了。 屈夫人的眼神、动作自成一派,叫人挑不出毛病,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样,前头的那些年,都是在压抑着个性而活。 先生,我是没问题,可你确定要用我当模特?屈夫人重新换上旗袍,又变成了那个如水般温柔的女子。 夏谨亭明白她的意思。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屈夫人都是舆论的受害者,捕风捉影的媒体把他们强行拉到一起。 在这种情形下,若想洗清嫌疑,正常的做法是两人避而不见,等舆论的风头慢慢过去。 可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夏谨亭竟提出,要用屈夫人当模特,真可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夏谨亭笑道:我们问心无愧,为何要避嫌? 显然,屈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否则她不会专程来到工作室给夏谨亭道歉。 两个光明正大的人,自然不会怕那空口无凭的污蔑。 夏谨亭:我们越是避而不见,大众越觉得我们心虚,您是我的朋友,请朋友当模特撑场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屈夫人:是我多虑了。 夏谨亭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将人的心结解开。 屈夫人如今在一家裁缝铺做工,两人聊起制衣颇有心得,不知不觉便聊了许久。 屈夫人起身告辞,夏谨亭礼节性地将她送出门去,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工作室外头,有记者在拍照! 夏谨亭反应极快,叮嘱屈夫人先走,自己快步追赶那偷拍的记者。 不过几步的功夫,就将人抓获了。 夏谨亭一把掀了那记者脑门上的帽子,瞧见了一头长发。 竟是个女生。 夏谨亭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功夫,他扭着那记者的胳膊,将人制服:底片交出来!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2) 哎哟痛痛痛你轻点儿!记者连声哀嚎,却把那大部头相机压在自己胸下,护得死死的。 夏谨亭气笑了:你哪家报社的,到底想干嘛? 我是《星月日报》的董莳,给你打过电话的,你不接受采访,我完不成稿子,只能到这儿蹲点了!小姑娘一脸委屈地揉着胳膊。 董莳?我看你是半点事都不懂!我警告你,不许乱写! 小姑娘头一回见到夏谨亭真人,被帅到的同时,胆儿也肥起来:我就写,夏大设计师私会离婚少妇,恋情曝光!反正我有照片! 夏谨亭沉了脸:照片给我! 不给,这是证据!董莳把相机捂得严严实实。 夏谨亭:我接受你的采访,你把相机给我!你既想知道真相,不如直接来问我。 董莳将信将疑地看着夏谨亭:真的? 夏谨亭:我数三二一,不信算了。 刚数了个三,董莳就把相机塞夏谨亭手里。 进来吧。夏谨亭将人领进工作室。 董莳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看见什么都好奇。 她瞧见衣服架子上挂着的胸衣套装,惊得合不拢嘴:这该不会是你们接下来要发布的新款吧。 夏谨亭:是,好看吗? 董莳想象了一下衣服上身的效果,一张素白的脸霎时间红透了。 董莳: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夏谨亭:我怎样? 董莳:总设计这样的衣服 夏谨亭:怎样的衣服? 董莳:露胳膊大腿那种! 夏谨亭:不好看吗? 董莳: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让人看着,怪害羞的。 夏谨亭失笑:无所谓,这衣服也不是为你这种小丫头设计的。 董莳反应过来,登时又羞又恼:我不是小丫头! 对,你不是夏谨亭看了眼手表,董小姐,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我要是你,会抓紧时间提问。 董莳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她竟被夏谨亭绕进去了。 明明该是她提问,夏谨亭回答,方才她却完全被夏谨亭牵着鼻子走。 太不专业了,董莳自我提醒,接下来的采访,要机灵点才行! 她郑重其事地摊开笔记本,掏出钢笔,采访的架子摆得很足:夏先生,请问你跟屈夫人是什么关系? 夏谨亭:朋友。 董莳:仅仅是朋友? 夏谨亭:只是朋友。 董莳:那你怎么解释,屈建在你店内发火的事? 夏谨亭:屈先生的确发火了,这我不否认,但发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与屈夫人有私情。 董莳:那是因为什么? 夏谨亭:这是客人的隐私,我无可奉告。 董莳:在你眼里,屈夫人是怎样的一位女性。 夏谨亭:外表美丽,内心狂热。 董莳:你很了解她? 夏谨亭:我是她的设计师,为了设计出让客人满意的衣服,我们通常需要加深对客人的了解,可以说这是一种职业本能。 夏谨亭准确地避开了董莳挖的坑。 董莳不甘心地追问:那你怎么解释,屈夫人在你这儿做完衣服,不久就和屈建分手? 夏谨亭:我认为我不需要解释。 董莳:什么意思? 夏谨亭:离婚与否是他们夫妻俩的事,和我无关,我从没有介入他们的感情,更不需要对这件事作出解释。 董莳郁卒:你这说了跟没说一个样,一点爆点都没有,叫我怎么写稿啊。 小姑娘愁眉苦脸地抠着钢笔帽,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夏谨亭:前面你按我说的写,我给你爆点。 董莳被夏谨亭套路了几次,本能警惕道:什么爆点? 夏谨亭:我不可能与屈夫人有超出友情以外的关系,因为我喜欢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0 19:59:43~20200811 17:1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月流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我, 喜,欢,男, 人这几个字在董莳耳边炸开, 直接把人炸愣了。 反应过来的小姑娘写字的手都是抖的,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天大的爆点。 夏谨亭竟然喜欢男人,那他当然不可能与屈夫人发生关系。 可随之而来, 又牵扯出一大堆问题。 既然夏谨亭喜欢男人, 为什么要跟蒋家解除婚约,他喜欢的人是谁?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所有的这些问题压在董莳心上,叫她喘不上来气。 她平复了好一阵,总算组织好语言:你说你喜欢男人, 那你有心仪的对象吗? 夏谨亭笑眯眯地看着董莳:有客人来了。 骗谁呢!你不许转移话题!董莳不上套,势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夏谨亭朝店门口指了指:真有客人来了, 你看。 董莳转身,见一位身穿鹅黄色帝政西洋礼裙的女子, 正站在门边。 夏谨亭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儿了,我要干活了, 失陪。 董莳气得直跺脚, 就差一点了,差一点她就能问出夏谨亭的心上人。 那女客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这个时候来, 叫夏谨亭找着借口溜掉了。 夏谨亭快步朝那女客走去。 郭小姐,你怎么来了。夏谨亭没想到,郭文雅会光顾他的店铺。 自从夏谨亭和蒋宽断了来往后,夏谨亭与郭文雅也没再见过了。 今日再见,郭文雅仍是美艳大方, 气质卓然。 郭文雅仔细打量着夏谨亭的工作室:听说你开了自己的工作室,我来看看。 夏谨亭将人领到室内坐下。 郭文雅的待遇可比董莳要好上许多,夏谨亭拿出上好的待客茶叶,细致地冲泡。 好几道功夫才换来一小杯清茶。 郭文雅品了品,笑道:果真是好茶,入口微苦,后有回甘,香气扑鼻。 喝过了茶,夏谨亭问:你大老远的跑到工作室来,必定不只为了参观?是要做衣服? 夏谨亭的直觉相当敏锐。 郭文雅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轻轻地点头:我来,是想找你做婚纱? 婚纱?夏谨亭一怔,你要结婚了? 郭文雅脸上全无欣喜之色:快了 夏谨亭:新郎是? 郭文雅:徐煌天。 夏谨亭:他对徐煌天的印象实在一般,而徐煌天对他,不知为何总抱有敌意。 关于徐煌天,郭文雅不欲多聊,就连对婚纱细节的设计,也兴致缺缺。 在夏谨亭看来,郭文雅是个对服装美学相当有心得的女子,断不至于如此消极。 夏谨亭:白色婚纱圣洁典雅,粉色婚纱柔和轻盈,你更喜欢哪种配色? 郭文雅:都可以。 夏谨亭:婚纱采用钟型设计,在腰部添加束褶,可以让礼裙看起来更庄重优雅,你觉得如何? 郭文雅:你觉得好就行。 夏谨亭停下手中的笔:郭小姐,这是为你设计的婚纱,要你满意才行。 郭文雅: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不满意,你的设计是极好的 问题不出在衣服上,那便是出在人上了。 夏谨亭:恕我冒昧,郭小姐对婚礼,似乎并不期待? 郭文雅一怔,旋即苦笑出声。 她自认为把情绪收敛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夏谨亭看穿了。 她和徐煌天相识多年,朋友圈子也相近,要真的对彼此有感觉,早就在一起了,何至于等到今天。 徐煌天喜欢自己,郭文雅一直都知道。 她明里暗里婉拒过许多回,无奈两家长辈交情好,还是坚持把小辈的婚事定了下来。 这个婚,郭文雅是不想结也得结。 她自幼受的是新式教育,自以为家中开明,万万没想到婚姻大事会落到这步田地。 夏谨亭说她不期待。 她确实不期待,甚至可以说,并不情愿。 郭文雅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夏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夏谨亭愕然。 今日这一个个,怎么都来关心他的感情生活。 夏谨亭:我没有女朋友。 郭文雅难得喜形于色,刚要说话,却听夏谨亭说:可我有男朋友 郭文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夏先生莫不是在开玩笑? 夏谨亭:我从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喜欢男人,如果郭小姐不信,看明日的《星月日报》,定能看到报道。 郭文雅失魂落魄地笑笑。 她突然不知道,今日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一趟。 夏谨亭看着郭文雅苍白的脸色,蹙眉道:郭小姐,你 郭文雅下意识躲开了夏谨亭的眼神:就按你说的做吧。 夏谨亭:什么? 郭文雅:婚纱就按你说的做吧,我没意见。 夏谨亭:郭小姐 郭文雅:夏先生,不要再问了,你问再多少遍,我也只有一个答案,我没意见。 夏谨亭见状,轻叹一声:既如此,还请郭小姐耐心等待,样衣做好后,我亲自送到府上。 郭文雅匆促点头,像是赶时间一般,不待多说,便提着包走了。 夏谨亭看着手中的钟型婚纱,心情沉重。 若郭文雅今日不说这番话,夏谨亭还真没意识到郭文雅对他的心思。 夏谨亭的拒绝干净利落,生怕留下一点不该有的希望,毁了姑娘的一生。 夏谨亭的采访文章在《星月日报》刊登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董莳起的标题极具煽动性知名设计师否认插足,直言喜欢男人,光是标题就已赚足眼球。 夏谨亭的名头又多了一项海城公开出柜第一人。 对此,社会大众的反应不一。 有大赞夏谨亭勇敢的,也有质疑他哗众取宠的。 还有人提出,当初夏谨亭与蒋家退婚,不就因为不喜欢男人嘛,这回怎么又说自己喜欢男人了? 前后矛盾的说辞极有可能是夏谨亭在撒谎。 当然,大众最关心的,还是夏谨亭目前的感情生活。 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夏谨亭跟顾阙的绯闻,到底是真是假。 冲在吃瓜第一线的董莳相当勇猛,直接到亦铭坊采访。 她没能采访到顾阙,却采访到了曾经与夏谨亭一同工作的伙计。 据伙计爆料,夏谨亭曾与顾阙同进同出,乘同一辆车上下班,两人还同住在一起 根据这则爆料,董莳专程到花园别墅蹲点,一连蹲了十几天,却连夏谨亭的影子都没拍到。 感觉夏谨亭根本不住这儿! 董莳无功折返亦铭坊,控诉伙计的爆料失实。 伙计支吾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谭闵出面解围。 他挡在伙计跟前,把董莳往外推。 董莳怀里抱着相机,被推得节节后退,愤然大喊:你是谁?!为什么阻止我采访! 谭闵阴沉着脸:我是亦铭坊的新任设计总监。 董莳:原来是你,自从夏谨亭离开亦铭坊,亦铭坊的销售业绩接连下滑,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董莳相当敬业,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采访机会。 谭闵脸色更黑:我们要做生意,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董莳:我是客人,你凭什么赶我走! 谭闵上下打量着董莳:我们这是男装店。 董莳:我买给我爸! 谭闵:不好意思,亦铭坊西服售价很高,你还是到别的地方买吧。 董莳恼了:你看不起人!怎么的?觉得姑奶奶没钱?!董莳掏出钱包,把里头的一叠钱全压在柜台上,谁接受我的采访,这钱就给谁! 金钱激励十分有效,原本事不关己的伙计,全都一哄而上。 谭闵没了法子,唯有认输:你到底想问什么? 董莳:夏谨亭和顾阙是不是一对? 谭闵沉默片刻,回答道:据我所知,他们确实在一起过。 董莳闻言,心下大喜,奋笔疾书。 谭闵:可现在,我就说不好了。 董莳狐疑:什么意思? 谭闵:夏总监与三爷理念不合,大吵了一架,离开了亦铭坊。 董莳: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分手了? 谭闵:我没这么说,你自己说的。 董莳并不十分在意,她已经收集到了最重要的情报,涵盖了好几个爆点。第一,夏谨亭和顾阙曾是一对;第二,两人理念不合,夏谨亭出走自建工作室;第三,两人感情现况不明,疑似分手。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3) 光是这些爆点,足以保证报纸的销量再创新高。 董莳捧着相机乐开了花。 冷不丁听见身旁的伙计喊了声:三爷,您来了。 董莳迅速转身,条件反射地端起相机摁下快门。 顾阙俊逸而冷淡的侧脸就这样定格在底片上。 看到端着相机的董莳,顾阙眉头轻蹙。 他的目光落在谭闵身上,不满道:谁让记者进来的? 董莳被顾阙冷漠而强大的气场吓了一跳,原本预备好的说辞全都忘了。 谭闵更是压力山大,他微垂着头,不敢与顾阙对视。 身为设计总监,别人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在一片寂静中,顾阙的质问让人头皮发麻。 谭闵涨红了脸:对不起三爷,我马上让她离开! 第七十五章 八卦小报记者的职业素养让董莳迅速反应过来, 抓紧最后关头的采访机会,连珠炮似的发问:顾先生,你跟夏谨亭是什么关系?坊间传闻你们闹掰了, 你对他离开亦铭坊怎么看?夏谨亭公开出柜你有什么想法? 顾阙一脸漠然地问:夏谨亭是谁? 五个字, 让店内的空气凝固了。 董莳抱着照相机僵在原地, 伙计们目瞪口呆,谭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顾阙和夏谨亭, 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吗? 董莳靠着五个字, 脑补了一出爱人反目的大戏,即便下一秒就被轰出了店门,还是咬着唇,笑成了一朵花。 她有预感, 凭着顾阙和夏谨亭的爱恨纠葛,年末她一定能拿到十分丰厚的奖金。 如董莳所料, 当天的报纸一上街,即刻引起了全城轰动。 爱人反目的故事, 让市民争相议论。 人们总是希望,故事的最终能迎来圆满结局, 顾夏二人反目, 反倒让听闻此事的市民惋惜。 大众的反对之声倒比夏谨亭公开出柜时要小了许多。 甚至有人写文章公开表达,希望二人能洗清误会, 重归于好。 夏谨亭读到这篇文章时, 正蜷在工作室的躺椅上喝茶,没忍住笑出声来。 下一秒,电话响起。 夏谨亭接了。 顾阙的声音响起的刹那,夏谨亭啪地挂了电话。 不多时,电话铃声又响了。 夏谨亭拿起听筒, 又听见顾阙的问好。 啪 夏谨亭再度挂了电话。 他心里默数着,片刻后,电话声又响了。 事不过三,夏谨亭很有分寸。 这一次,他抢先冲电话那头说: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电话那端沉默良久,传来一声轻笑。 夏谨亭心下一咯噔。 电话那端的人,不是顾阙。 夏先生,我们之前通过电话的。一句不甚标准的中文传来。 是洋人! 夏谨亭脑筋转得飞快:你是史密斯?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夏先生。史密斯抄着一口蹩脚的中文,费死老劲儿地把话说得字正腔圆,我知道你和顾吵架了,现在已经离开了顾的家。 夏谨亭寒毛直竖,有种时刻被监视的感觉:你到底想怎么样? 史密斯:夏先生,我们见一面吧,我能给你的,远比顾能给你的多! 工作室墙上的挂钟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昭示着时间分秒的流逝。 夏谨亭沉默良久,开口道:好。 电话那端,史密斯的笑声传来,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嚣张,夏谨亭听得直皱眉。 挂断电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仍旧萦绕在夏谨亭的心头。 不过三五秒的功夫,又有新的一通电话进来。 这一次,电话的确是顾阙打来的。 经过方才史密斯的一通搅局,夏谨亭没了玩笑的心思。 顾阙回拨电话时一直占线,电话接通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夏谨亭:史密斯约我见面,我答应了,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顾阙:注意安全。 夏谨亭:我猜他是要挖我去修特。 顾阙:史密斯为人阴险,你要小心。 夏谨亭:你就不怕我真答应跟他合作? 顾阙:什么时间,在哪见面,我让人保护你。 两人的对话驴头不对马嘴,夏谨亭见顾阙句句不离安全,禁不住笑出声来:三爷不是不认识我嘛?这会儿又认识啦? 顾阙轻叹一声,语气无奈又纵容:是你说的,这句话杀伤力最大,我照着说你又不高兴。 夏谨亭闻言也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 实际上,顾阙那句夏谨亭是谁是两人商量好的说辞。 当日夏谨亭离开亦铭坊,明面上与顾阙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包括谭闵、店伙计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闹掰了。 而后夏谨亭出走,自立门户,也被视作是两人分道扬镳的明证。 两人议定,用这种方法麻痹内鬼,让谭闵以为他的离间计策成功,以此窥探对手下一步的行动。 两人都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屈夫人,还跟夏谨亭传绯闻。 为了维护屈夫人的清白与名节,夏谨亭必须对此事做出澄清。 正因此,夏谨亭才选择公开出柜。 夏谨亭早已料到,出柜后大众会挖掘他的感情史,而这必定会牵扯到顾阙。 为了不叫他们做的这场戏穿帮,夏谨亭连夜搬到了工作室,同时两人口径一至,对外宣称处于冷战状态。 夏谨亭深知做戏做全套的道理,可他没想到的是,这戏才刚开演,史密斯就按捺不住了。 史密斯既能说出夏谨亭已经搬离顾家这样的话,必定时时留意夏谨亭的动态。 即便在窗帘密闭的室内,夏谨亭仍有种被窥视的错觉。和顾阙通话前,他已仔细探查过工作室的每一处,确定没有监听设备才敢说话。 打从接受董莳的首次采访开始,这个计划已在夏谨亭心中成型。 他也料到,董莳回溯夏谨亭的情感经历时,一定会顺藤摸瓜找到顾阙这个关键的话题人物,并想尽一切办法采访顾阙。 为了证实他们的确闹掰了,顾阙必须说出一句极具杀伤力的话。 夏谨亭是谁? 没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狠了。 夏谨亭为顾阙写好了剧本和台词,却没想到顾阙的演技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一句话说得冷淡、薄情又决绝。 即便夏谨亭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幕,却还是忍不住拿话逗顾阙。 三爷,夏谨亭是谁啊?电话里,夏谨亭掐着嗓子问。 是我的爱人。顾阙一句话,成功顺毛。 夏谨亭满意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相互交换了情报,这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放下听筒的夏谨亭,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史密斯约他见面的事就像一根刺,让他如鲠在喉。 据顾阙说,谭闵上任设计总监以来,亦铭坊的营业额一直在下跌,推出的新品普遍缺乏竞争力。 顾客不是傻子,不光认牌子,更认实物。 谭闵始终拿不出好的作品,亦铭坊又回到了由四位正式设计师撑场子的局面。 正式设计师的经验丰富,可设计的作品常常是老一套,拿不出新的东西。 顾客渐渐的就不买账了。 这样的趋势让夏谨亭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一开始夏谨亭觉得,史密斯往亦铭坊安插谭闵这颗棋,是要做些小动作,使些绊子让亦铭坊在与修特的竞争中落于下风。 可如今,夏谨亭却直觉,史密斯的野心不仅止于此。 这样的猜想让夏谨亭感到茫然,上辈子他专心设计,商业竞争这一块,夏谨亭并不太懂。 在他看来,每个品牌背后都有自己独特的品牌文化,都是不可取代的。即便两个品牌是竞争对手,大牌设计师间也大多惺惺相惜。 像修特这种来势汹汹,逮着亦铭坊穷追猛打的,夏谨亭还是第一次碰到。 不过当夏谨亭见到史密斯真人时,瞬间明白了修特集团的豺狼文化源于何处。 史密斯本人就是一只豺狼。 他的瞳色是绿的,眼睛里的野心与算计看得夏谨亭极不舒服。 想不到夏先生这么年轻?史密斯口中叼着雪茄,笑眯眯地盯着夏谨亭。 夏谨亭:有话直说吧。 史密斯挑眉:你们中国人,不是都喜欢说正事之前客套一下? 夏谨亭:我赶时间。 好吧。史密斯摊手,我很欣赏你,希望你能来修特。 夏谨亭:我说过,我不会去修特的。 史密斯:为什么,我可以出很高的价格。 夏谨亭:不是钱的问题。 史密斯笑了: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解决不了只是钱不够。我出五倍你不肯来,十倍呢? 夏谨亭明白了,史密斯本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在现代,夏谨亭也曾见过国外许多服装品牌的掌门人,他们大多数都身兼设计师与经营者两种角色。对服装设计有着基本的尊重与热情,即便有商人逐利那一面,也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可史密斯却不是这样的,在他的价值观里,习惯用金钱和利益去衡量一切。 面对这样的人,夏谨亭换了一种交流方式。 夏谨亭:如此说来,我为筹建工作室投入那么多积蓄,弃之而去岂不亏大了? 史密斯:你的意思是,不愿意放弃你的工作室? 夏谨亭正色道:那是我的心血。 史密斯:那亦铭坊呢?亦铭坊是你的心血吗? 夏谨亭顿了顿:曾经是。 史密斯:可顾现在完全否定你的功劳,还说不认识你,你甘心吗? 夏谨亭反问:我甘心或不甘心,有区别吗? 当然有。史密斯笑了,露出一口因常年抽烟而泛黄的牙,只要你愿意来修特,我就让你主理亦铭坊。 夏谨亭懵了。 他去修特,怎么主理亦铭坊?这两家独立的服装公司,怎么能混为一谈? 第七十六章 面对夏谨亭的质疑, 史密斯笑得一脸神秘又得意。 夏谨亭心下一惊,这才意识到史密斯话中的深意。 或许,史密斯从一开始就没把亦铭坊当做修特的对手。他想要的, 不是商业竞争中的胜负, 而是彻底的吞并。 想通了这一点, 夏谨亭惊出一额冷汗。 他竭力维持面上的淡定:为什么选我? 海城人杰地灵,制衣界不乏优秀的设计师, 修特内部也人才济济, 史密斯怎么就挑中了他? 史密斯:你的作品,最有话题,每一次都能引起轰动。 换言之,史密斯看中的, 是夏谨亭作品的舆论效应,也可以说是夏谨亭作为一名有争议的设计师, 自带的人气。 史密斯:只要你愿意跟我合作,我保证, 你将成为海城最具盛名的设计师。 夏谨亭没接话。 每位设计师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人赏识,夏谨亭亦不例外。 但被人赏识, 并不意味着用垄断剥夺大众的选择权。 史密斯所谓最具盛名设计师乍一听很吸引人, 可深想一层便会发现,修特推行的豺狼文化易加剧市场的垄断。 在这个局面下的最具盛名, 并不能代表大众的真实想法。而夏谨亭本人, 也不过是史密斯实现野心的一颗棋子罢了。 夏谨亭:你就那么有把握,一定能吞掉亦铭坊?顾阙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史密斯摩挲着胡须,碧绿的双瞳中透着阴险:亦铭坊,我要定了。 这般笃定的态度,让夏谨亭心下忧虑, 会面结束后,他仍坐在位子上,背后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湿。 史密斯是个可怕的对手,他冷酷、精明,阴险,有几次,夏谨亭差点控制不住自己,险些露了破绽。 好在夏谨亭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应对,才得以过关。 为了摸清史密斯的下一步棋,夏谨亭并未拒绝史密斯的提议。 个中细节,史密斯不肯透露,只放出话来,让夏谨亭耐心等待,不日便见分晓。 这说明,修特已经打算收网了,谭闵也很快会有所动作。 正想着,对面的位置上忽然坐了个穿高领风衣的墨镜男。 墨绿色的风衣竖领将他的脸遮了大半,墨镜又将眼睛挡了去,一看就是不方便露脸的打扮。 夏谨亭心情不佳,敲了敲桌面:先生,这桌有人。 风衣男一把扯下墨镜,冲夏谨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夏谨亭看着那熟悉的眉眼,惊讶道:怎么是你? 来人是《海城日报》的掌门人,孙家旺,顾阙的死党。 孙家旺警觉地四下张望,确定无人监视,才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喏,阙哥给你的。 夏谨亭接过一看,是他最爱吃的糕点。 阙哥让我给你带个话,按时吃饭,不要太想他。孙家旺转述的表情一言难尽。 夏谨亭没料到顾阙还玩起了传话这一套,在孙家旺声情并茂的转述中闹了张红脸。 孙家旺看着夏谨亭拆开包装,就要把糕点往嘴里塞,忙将人摁住:你还真是半点戒备心都没有! 说着,孙家旺从怀中掏出测试工具,将那糕点挨个试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才示意夏谨亭可以吃了。 孙家旺:我说你俩在玩什么把戏呢,前些日子还说吵架冷战,这会儿又隔空传情的。 夏谨亭约了史密斯一事,只跟顾阙说过。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4) 孙家旺能找到他,说明孙一定是顾阙派来的。 如此紧要关头,顾阙能派孙来,证明孙一定是值得信任的。 夏谨亭也不瞒他:做戏做全套,我们要不这么演,岂不前功尽弃。 孙家旺这才明白过来。 枉他还以为好友恋情受挫,特地前去探望,结果被遣作苦力不说,还被迫吃了一嘴狗粮。 孙家旺:罢了,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可有话要我带回去? 夏谨亭想了想,千言万语汇聚成四个字:万事小心。 孙家旺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夏谨亭又补了句:谢谢。 被感谢的人却不领情,手上拎着帽子挥了挥:得了,你要真想谢我,下回再有这一出,可别再接受什么《星月日报》的采访了,把头条留给我! 孙家旺以为《海城日报》的销量这季度能翻番,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星月日报》,说故事一样刊登顾阙与夏谨亭的爱恨纠葛。 眼看着《星月日报》销量节节攀升,身为《海城日报》的掌门人,孙家旺很受伤。 夏谨亭这边完成了与史密斯的交锋,急切地想将一手情报告知顾阙,另一边,顾阙正与谭闵谈话。 这是本月第三次,顾阙把谭闵的设计稿否了。 起先顾阙都当着一众伙计的面指出谭闵设计图里的问题,后来场面实在不好看,就改成私下谈。 当初夏谨亭当设计总监的时候,大家还没有感觉,谭闵一上任,能力上的不足便暴露出来了。 被批的次数多了,谭闵在一群伙计面前愈发没有威信。 这一次,顾阙的语气非常严肃: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仍旧拿不出好作品,总监的位置得换人。 这相当于最后通牒。 谭闵铁青着脸,挨批的次数多了,谭闵对顾阙愈发不满,总觉得顾阙是故意刁难自己。 他好歹是正经八百学院派出身的专业人士,难道还比不上夏谨亭这种没有经过专业学习的? 谭闵越想越觉得顾阙有意针对他,对顾阙提出的建议更是半点都没听进去。 眼下他满脑子都是史密斯给他的任务试探顾阙的态度。 谭闵勉力挤出一张笑脸:三爷,都是我不好,连累公司营业额下跌。 顾阙莫名地看他一眼:知道不好就努力学,光说不练假把式。 谭闵一面腹诽,一面假模假式地保证:我定会努力的。 过了一阵,谭闵又说:最近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修特集团想和亦铭坊合作。 顾阙闻言抬头,看着一脸小心翼翼地谭闵: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 谭闵笑道:外头都在传。 顾阙:哪个外头,到底是谁在传?! 他一下子拔高了声音,把谭闵吓了一跳。 顾阙:上回设计图泄露的事儿还没完呢,修特险些让我们吃了大亏,这笔帐你那么快就忘了?! 谭闵本就心虚,被顾阙这么一逼问,更是心下发慌。 谭闵:三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如果我们真的要跟修特合作,我们一定不能落于下风。 谭闵说完这一句,才发现顾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对上了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谭闵背上冷汗直冒,他生怕被顾阙看出端倪,忙垂下脑袋。 顾阙:你记住,亦铭坊永远不会和修特合作,只要我在亦铭坊一天,这一点就不会变。 谭闵急了:三爷,修特集团的规模不小,与其硬碰硬两败俱伤,不如跟他们合作 顾阙:要合作?可以,什么时候他们把下三滥的手段改了,我就答应合作。 谭闵:下三滥的手段? 顾阙:你没听说吗?史密斯为了打垮竞争对手,往竞争对手公司派眼线,各种栽赃陷害,手段恶心至极。 谭闵听得心肝儿直颤,总觉得顾阙意有所指。 他紧张得说话都结巴:我我没听说 顾阙:那你真该好好了解一下,史密斯此人最是无赖,当初他派去的眼线为他鞠躬尽瘁,事成之后竟被他一枪给崩了 话没说完,只听见唰啦一声,谭闵手里的设计图散落一地。 他的脸色看上去糟糕至极,嘴唇苍白,血色全无。 顾阙:你怎么了? 谭闵的手难以自控地抖个不停:没没怎么 顾阙皱了皱眉:不舒服就去歇着吧。 谭闵却不愿出去,他定了定神,又问: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修特想买下亦铭坊 顾阙冷笑道:买下亦铭坊?胃口那么大,当心噎死。 谭闵:三爷的意思是,你愿意把公司卖给修特? 顾阙冷眼瞅着谭闵,像在看个傻子:想买亦铭坊,下辈子吧。 谭闵:开价多少也不卖? 顾阙:你那么感兴趣?怎么?修特想买亦铭坊? 谭闵自觉失言,忙补救道:没有的事,我瞎想的。 顾阙:你但凡把一半的花花肠子投注在设计上,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 谭闵面上笑着应了,心下却毫无悔意。 他离了顾阙的办公室,转眼就把顾阙的忠告抛到了脑后。 事实上,他刚收到了史密斯给他的一笔钱,他用这笔钱,在海城近郊置了房子,总算不用再住在会馆了。 有了这笔钱,谭闵对史密斯可谓是死心塌地,他一点都不后悔替史密斯办事。 他受够了在亦铭坊受气的日子,说是设计总监,实际上却事事受制与顾阙。 亦铭坊的酬劳和修特那一大笔酬金比起来也不够看。他若是在这儿熬资历,还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在海城置业。 吃到了甜头的谭闵下定决心,他要坚决效忠史密斯,让一直以来看不起他的顾阙追悔莫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3 19:29:59~20200814 19:5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鎏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当晚, 夏谨亭与顾阙通电话。 这一回,两人都知晓史密斯的意图。 与现代的纯商业竞争不同,修特无法通过股票收购的方式占有亦铭坊, 换言之只要顾阙不点头, 即便史密斯有再雄厚的资金, 也无法染指亦铭坊。 想到这一点,夏谨亭心下稍安。 夏谨亭:谭闵受史密斯指使, 一定会有所行动, 你要多加防范。 顾阙:你也一样,史密斯不是个善茬,我不放心你与他走得太近。 史密斯觊觎夏谨亭,一直是顾阙的心病。 此番夏谨亭假装答应史密斯去修特, 比起亦铭坊面临的麻烦,顾阙更担心爱人的安危。 夏谨亭:你那么相信我?你就不怕, 我真的投靠了修特? 顾阙:不可能,你的眼光没那么差。 夏谨亭:什么? 顾阙:史密斯既胖又秃, 你定是看不上的。 顾阙!夏谨亭恼道,谁跟你说这个了, 我是说工作! 顾阙:我说的也是工作, 修特没有我,你怎么会去。 夏谨亭:你就那么自信? 顾阙:和史密斯比,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夏谨亭想了想顾阙的腰和臀, 再对比史密斯的大肚子和秃脑壳,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夏谨亭心目中,顾阙一直是个安全型的爱人。他强大、成熟、理智,从不会无端猜忌和怀疑。 就像这次夏谨亭与史密斯的会面,顾阙给予了夏谨亭充足的信任, 夏谨亭:阙哥,谢谢你。 顾阙用体贴与温柔,抚平了夏谨亭过往的创痕,让夏谨亭也从自我怀疑中抽身。 这一天,谭闵将修改后的设计呈交给顾阙。 顾阙看了眼图纸,蹙眉道:这是你的设计? 图纸之上画着一件格纹粗纺夹克,夹克上有四枚口袋,背后有可活动的皱褶。 顾阙:说说你的设计理念。 谭闵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这件夹克是户外装,一切设计旨在为户外活动提供方便,因此它的版型比正式礼服宽松,背后活动的皱褶不会阻碍双臂向前伸展。 顾阙点头:除了这些特点,还有吗? 谭闵思索了一阵,摇摇头。 顾阙将设计图往桌上一扔,谭闵的心跳也随着设计图的砸落而加速。 顾阙:这份图纸不 谭闵绝望地闭上眼。 不错! 嗯?谭闵惊喜地睁眼。 单看顾阙的表情,谭闵还以为顾阙相当不满意这款夹克,没想到顾阙竟让他一次过。 说起来,这也是唯一一次,谭闵的稿子不用重修。 谭闵喜形于色:这么说,我可以继续当总监了? 顾阙:可以。 谭闵松了好大一口气。 这是他费心经营多时的局面,倘若他真的被顾阙撤了,史密斯定会弃用他。 到那时,他就完了。 今天这一切,还得感谢史密斯的帮忙。 如果不是他帮忙出钱找人画了这幅设计图,谭闵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松地过关。 没错,谭闵给顾阙的设计图,并不是他自己想的。 当日,经受了顾阙的一番敲打后,谭闵第一时间向史密斯求助。 史密斯当即给了谭闵一份设计稿,说是专程找人画的,让谭闵拿去交差。 谭闵欣喜万分,用最快的速度照着设计稿临摹了一遍,所有的细节都分毫不差。 而后就有了今日这一出。 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顾阙便同意了。 谭闵离开顾阙办公室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史密斯道谢。 他很是谨慎,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史密斯。 谭闵:史密斯先生,我的设计稿过了,多亏了您,我才能保住总监的位子。 电话那端,史密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史密斯:既然过了,就该干正事了。 谭闵:先生的意思是 史密斯:谭闵,我对你太失望了,你竟然抄袭? 谭闵:???他一脸茫然,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抄袭上。 谭闵:不是,我没有!他下意识否认。 史密斯:我手里有你抄袭的证据,你还狡辩?! 谭闵:那是您给我的设计图,是您叫我临摹的,您 史密斯:谁能证明? 谭闵听着这口音奇特的四个字,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彻底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史密斯的圈套。 从他向史密斯求助的那一刻起,他就已落入圈套之中。 史密斯假意帮他,实则手握他抄袭的证据。 谭闵彻底慌了,嘴里一个劲儿地喊:骗子,你他妈就是个骗子! 听筒那端,史密斯不挂电话,也不说话,就这样听谭闵破口大骂。 直到谭闵骂累了,他才平静地开口:你不照我的话去做,我就把证据公之于众,到那时,你怎么办? 大热天里,谭闵打了个寒颤。 史密斯说得对,他只能照着史密斯的话去做,否则史密斯把抄袭的事情对外公布,他就完了。 史密斯:冷静下来,谭闵,我没有恶意,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抄袭的事。 史密斯一口一个抄袭,刺激着谭闵敏感的神经,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到底想怎样? 史密斯要求谭闵,拿着自己抄袭的证据找顾阙自首,而后说服顾阙接受修特的收购。 谭闵听到这个计划的第一刻,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颓然冷笑:你太不了解顾阙了,他绝不会为了我卖了亦铭坊。 史密斯:这个我知道,可你抄袭带累的并不只是自己的名声,还有亦铭坊的声誉,若我把证据公之于众,大众只会关心亦铭坊抄袭的事实,并不会关心你姓甚名谁。 谭闵到此全明白了。 史密斯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把设计稿给谭闵誊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给亦铭坊埋雷。 谭闵只是顺带被算计的。 史密斯:我查过,亦铭坊是顾阙生母的产业,他定不会容许亡母的产业染上一点污名。 所以,顾阙一定会答应谈判。 谭闵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亦铭坊在顾阙的各项产业中规模不算大,顾阙却在其上耗费了许多心血,可见亦铭坊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 史密斯:若你真的能谈成,我便助你顺利接管亦铭坊的事务,你不是一直都想取代顾阙,当亦铭坊的主人吗? 执掌亦铭坊,取代顾阙,的确是谭闵所憧憬的,史密斯深谙打一闷棍再给颗糖的安抚方式,又一次唤起了谭闵的野心。 谭闵在史密斯的怂恿下,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他知道此事不能着急,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谭闵狠下心来,绝食三天,饿得前胸贴后背,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终于,谭闵在工作中晕了过去,幽幽转醒时,他正躺在亦铭坊的宿舍里,全身无力。 医生说他忧思郁结、劳累过度外加营养不良,需要好好调养身子。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5) 谭闵休息的这些天里,手上的活全停了,每日都等着顾阙前来探望。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顾阙却像忘了他似的,始终没来。 谭闵心下既愤恨又着急,索性自己出门去找顾阙。 顾阙见到脸色蜡黄的谭闵,皱眉道: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你就安心休养,别折腾了。 谭闵见顾阙一点也不着急,心下愈发不爽。 他虚弱地开口:三爷,我我睡不着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亦铭坊! 顾阙仍旧阅览着文件,并未抬眼。 谭闵咬牙道:前些日子,我接到了史密斯打来的电话。 顾阙终于正眼瞧他:哪个史密斯? 谭闵:是修特集团的 顾阙:怎么?你也和夏谨亭一样,被修特看上了? 谭闵一怔,连忙否认:不不是,我上回给你的设计稿,其实是抄别人的。 顾阙直勾勾地盯着谭闵:你再说一遍! 谭闵两眼一闭心一横,拔高了声音:我的设计稿是抄来的! 只听嘭的一声,顾阙一拳砸在办公桌上: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亦铭坊的设计总监! 谭闵哭求道:三爷,你要怎么罚我都行,我求求你帮帮我,史密斯拿设计图威胁我,他想和你聊聊收购亦铭坊的事,如若你不答应,他就曝光我! 顾阙:那是你活该!我说过,我绝不出售亦铭坊,此事免谈! 谭闵双眼赤红:那难道你就忍心看我被奸人曝光,身败名裂吗?他死死地抱着顾阙的腿,阙哥,我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帮帮我,就一次,只要你去就行。 顾阙:谭闵,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设计的夹克已经推向市场了,你知道亦铭坊因为你的错误,要背负多大的骂名吗? 谭闵: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史密斯说,如果你肯答应出售亦铭坊,此事就一笔勾销,他会保全亦铭坊的名声。 顾阙:你还有脸说!顾阙一脚踹开谭闵,要不是你,亦铭坊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谭闵伏在地上,呜呜地哭着:我也是没法子,我娘生病了,我忧心她的病情,根本无心设计,一时病急乱投医,就 顾阙听到养母的瞬间,表情略微柔和了些:母亲身体如何? 谭闵抹了把泪:近些日子好些了,阙哥,我知道亦铭坊是你亲生母亲的心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亦铭坊的名声不能毁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4 19:54:37~20200815 13:1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陵陵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八章 谭闵把顾阙的生母和养母抬出来, 本以为可以说服顾阙,让他接受史密斯的提议。 怎料顾阙完全不买账,仍旧拒绝。 顾阙:此事绝无可能, 休要再提! 谭闵:那若是史密斯将事情闹大 顾阙:这是亦铭坊的责任, 我身为亦铭坊的负责人, 自当向大众道歉。 在顾阙看来,谭闵的提议一开始就行不通。 倘若为了掩盖此事答应修特的要求, 虽然可以避免一时的损失, 却也无异于亲手将把柄交给别人。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妥协了一次,之后便是无止境的退让, 倒不如向公众坦白事实,承认错误, 及时止损。 谭闵听了这话,心下危机感剧增。 此事因他而起, 倘若亦铭坊要向公众道歉,首先遭殃的肯定是他。 他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谭闵:阙哥, 求求你,我上有病母, 名声不能坏, 求你帮帮我。 顾阙:你明知抄袭是错,却明知故犯,自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帮不了你! 谭闵见状,知道顾阙铁了心不会帮自己。 他垂下眼眸, 低声道:我娘病了,一直念叨着想见你,我看阙哥事忙,一直没敢跟你说。 顾阙:母亲生病,我于情于理都该去看望说着,顾阙吩咐助理订票,择日我们一同前去。 谭闵默然。 这一日,夏谨亭如约做好了郭文雅的婚服。 即便郭文雅本人对这婚服不甚重视,夏谨亭却不曾怠慢。 淡粉色钟型刺绣礼裙,腰身与裙摆的刺绣精巧无双,单看衣裙,便已令人惊叹。 取衣服的时间已过,郭文雅却迟迟未现身。 夏谨亭等了好一阵,正想致电郭文雅,忽然瞧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急匆匆地跑进店来:我来替小姐取衣服! 小姑娘跑得太着急,光是顺气就花了好一番功夫。 夏谨亭给她沏了茶,看她心急火燎地喝完,方才问道:你是哪家的丫头? 小姑娘瘪了瘪嘴:我叫留霜,郭小姐让我来取定制的婚服。 夏谨亭却不同意:这礼裙还未修改完成,必须郭小姐亲自前来试样又或是,我亲自上门拿给郭小姐试。 留霜见夏谨亭不给,又气又急:还改什么呀,这婚还不一定结得成呢! 夏谨亭:你说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留霜听了许多风言风语,有人说,郭文雅和徐煌天之所以争吵,是因为郭文雅私会夏谨亭,惹得徐煌天不快。 小姐和准姑爷吵架了!留霜大声嚷嚷,都是因为你! 夏谨亭:此事与我何干?! 留霜:要不是准姑爷知道小姐来找你做衣服,他们也不会吵架! 夏谨亭明白了。 徐煌天定是察觉到了郭文雅的心思,这才翻了脸。 夏谨亭才是含冤的那个,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罪魁祸首。 今日郭文雅没露面,想必也是为了避嫌。 夏谨亭摇摇头:罢了,既然你家准姑爷气量小,日后婚服修改,你少不得要多跑几趟,记得提醒你家小姐,礼裙一定要试,这还不是最终的成品。 留霜见夏谨亭行事一派清风朗月,举手投足间没有半点被揪小辫子的局促和心虚,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离去时亦保证,一定将话带到。 那刺绣礼裙,她在夏谨亭打开锦盒时偷偷瞧了瞧,霎时间被迷了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礼裙。 如此想着,留霜不自觉地紧了紧手臂,把怀里的婚服捂得更严实些。 待她回到公馆,还未进门,便听见屋里传来一把男声:做衣服,鬼才信你!全海城那么多的服装店你不选,偏偏选夏谨亭的店。 留霜正要推门,忽然被人拽住了胳膊,用力拖走了。 拖走她的人,是同样在小姐身边伺候的映雪。 留霜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埋怨道:你弄疼我了!我刚取了礼服,还得去复命呢! 你傻啊!映雪恨铁不成钢,小姐和准姑爷正吵架呢,你这会儿进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留霜心下一惊,忙贴着墙根儿,细听里头的动静。 与徐煌天不同,郭文雅的情绪一直相当稳定,她平静地开口:我说过,我只是去做婚服,什么也没发生! 徐煌天:什么也没发生?谁能证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目测又是量体的,你简直是不知羞耻! 徐煌天的话让郭文雅彻底恼了。 她气得浑身直发抖:徐煌天,你怀疑我可以,可你不能侮辱夏先生的专业素养! 徐煌天:夏先生?叫得很顺口呐! 郭文雅: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越是临近婚期,徐煌天的情绪就愈发不稳定。他本性多疑,郭文雅日常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他都要一一过问。 得知郭文雅跑到夏谨亭的工作室去做婚服,徐煌天一下子炸了。 无论郭文雅怎么解释,徐煌天都坚信,郭文雅和夏谨亭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这会儿见郭文雅别过脸去,徐煌天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子跳起来: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心虚了? 郭文雅心力交瘁:徐煌天,我最后说一次,我和夏先生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你要发疯随便你,我可没空陪你疯! 郭文雅站起身来,却被徐煌天一把拽住胳膊。 徐煌天,你放开我!郭文雅被男人推搡到了墙边,她的后背重重地砸在了墙上。 眼前的男人双目通红,跟走火入魔似的,双手力气大得出奇。 从现在开始到婚礼举行,你就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徐煌天恶狠狠地说。 留霜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冷不丁房门开了,徐煌天阴沉着脸从屋里走出来,阴鸷的眼神扫过留霜苍白的脸。 留霜大气不敢喘,低垂着头,只希望这喜怒无常的准姑爷尽快离去。 好在徐煌天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待人走后,留霜走进屋里,一眼瞧见跌坐在地上的郭文雅,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郭文雅皓白的手腕上留了一圈红印子,看起来十分可怖。 留霜怯生生地说:小姐,礼服我给取来了。 郭文雅打开锦盒,瞧见那精美的衣裙,眼眶发酸:夏先生可有让你带话? 留霜:夏先生嘱咐了,这礼裙不是成品,还要修改。 郭文雅:还有呢? 留霜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旁的倒没说什么了。 郭文雅摆摆手:你下去吧。 留霜正要退下,却发现门外围了一圈人,登时恼了:这是郭公馆,你们这是做什么?! 外头当值的侍从冷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徐先生吩咐了,叫我们在此守着,不许郭小姐随意走动! 留霜被准姑爷这一手骚操作惊到了。 这还是在小姐自家的地盘,徐煌天就这么放肆,真要嫁到徐家那还了得? 留霜回身想跟小姐告状,却见郭文雅怔怔地看着衣架上的礼服,神思不属。 如果不是徐煌天突然闯入,郭文雅怕是要这样看上一天。 房门被大力推开,徐煌天大步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郭文雅的父亲。 一瞬间,徐煌天瞧见了那淡粉色的礼裙,脸色骤变,他压低了嗓音唤道:文雅,文雅 郭文雅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发现满屋子人全都盯着自己。 父亲。她起身行了个礼。 郭父不满道:煌天跟我说你精神恍惚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有其事。婚礼在即,为免节外生枝,这些日子你还是别出门了,给我好好呆在房里休养。 父亲!我郭文雅急了。 文雅,伯父他也是为你好,你听话。徐煌天一改方才歇斯底里的态度,声音轻柔,语速从容,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人日夜值守,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你房间半步。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实则是变相的软禁。 可郭父却全然没听出来,他半点没理会女儿求救的眼神,在房里停留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徐煌天笑眯眯地将郭父送走,一回身脸上的笑意已消失殆尽。 他一把扯下架子上的礼服,把它怼到郭文雅鼻尖前:这是夏谨亭让人送来的? 郭文雅伸手去抢衣服:把衣服给我! 徐煌天冷笑:看样子是 他当着郭文雅的面,用力撕扯着礼服。 郭文雅伸手去抢,奈何抢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礼服被撕坏。 徐煌天:你要穿什么样的婚服,我都依你,唯独夏谨亭做的,不行! 郭文雅头发散落下来,额头因为扭打而磕淤了一块:徐煌天,你这是要把我当金丝雀囚起来? 徐煌天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挥开。 徐煌天:你嫁了我,我保证你衣食无忧,但有规矩,我更喜欢听话的你,结婚以后工作就别干了,更不许私会外男。 郭文雅没说话,长发遮住她的表情。 她开始认真思考,逃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15 13:11:47~20200816 19:2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呀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九章 郭文雅被软禁了。 她的房外, 日夜有侍从值守。 一日三餐,日常用品,都有人送到房里来。 而她本人, 被禁止踏出房门半步。 徐煌天有来瞧过她, 见她态度冷淡, 也没多说什么,只当她在使性子闹脾气。 实际上, 郭文雅并没有生闷气。 她是个聪明人, 知道生闷气除了伤身外毫无用处。 空闲的时间,她都在思考如何才能脱困。 最终,郭文雅盯上了房间的窗户。 她从窗户探出头去,目测着落地的高度, 拿了布条系在窗台上。 正巧映雪在后院修剪花枝,抬头一瞧, 见郭文雅扒拉着布条吊在半空中,两腿晃悠着, 摇摇欲坠的模样。 啊小姐映雪尖声喊了一嗓子,把专心逃跑的郭文雅吓了一跳。 一个分心, 摔落下来。 啊哟!郭文雅一声痛呼, 惊动了阖府上下的人。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6) 幸而二层不高,郭文雅只是崴伤了脚, 外加蹭破了几处油皮。 可小姐为了逃婚不惜跳楼的事已经在府中传遍了, 郭夫人被吓个半死,哭着闯进郭文雅房中。 女儿啊,你可不能想不开啊!郭夫人趴在郭文雅床边嚎啕大哭,你若真不想嫁,那便不嫁了, 可不能寻短见啊! 郭文雅本想解释自己并非要寻短见,听了这话反倒不解释了,面无表情地板起一张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郭夫人见状,哭得更大声了。 郭父听闻消息,第一时间赶来,看见卧床的女儿,又气又急: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眼看婚期就要到了,你 婚期,婚期,你心里就想着婚期,女儿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婚期!郭夫人爆发了。 郭父默然。 二老都没想到,郭文雅为了不嫁进徐家,竟会寻短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煌天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 郭文雅却不愿见他,只扔下一句话,退婚。 徐煌天当然不愿退,可郭家二老的态度却动摇了。 尤其是郭夫人,从前觉得徐煌天千般好,现在却横竖看不顺眼。 无论如何,两人的婚期定是要押后的,郭文雅的腿伤要将养好一段时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夏谨亭在报纸上瞧见了郭徐两家的联姻闹剧,一时忆起留霜那句这婚还不知道结不结得成呢,深感一语成箴。 他轻叹一声,拿起新近收到的信函。 信是史密斯寄来的,约他在某一地点见面详谈亦铭坊的收购事宜。 夏谨亭心下一惊,以为顾阙真的答应了收购,忙致电求证。 被顾阙磨着说尽了甜言蜜语,才套得了一点儿消息。 放心。顾阙说了两个字。 夏谨亭知晓,顾阙既说出这话,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安下心来,专心准备与史密斯会面的事宜。 与此同时,谭闵拿着顾阙买来的车票,再三跟顾阙确认:阙哥,明日出发前在车站旁的餐厅吃饭,可别迟到了。 顾阙:看心情。 谭闵:那怎么行! 顾阙:为什么不行? 谭闵:人是铁,饭是钢,当然得吃饭。 顾阙:你吃吧,我自带干粮。 谭闵急得嘴唇冒泡:不行,说好了,我请吃饭,答谢阙哥这些日子来对我的照顾。 顾阙看着谭闵坚决的态度,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次日,夏谨亭按信中所说,来到与史密斯会面的地方。 那是临近火车站的一处餐厅,大厅里熙熙攘攘,里头的雅座倒还算清净。 夏谨亭一进门,便瞧见了绿眼睛的史密斯。 在他身后,赫然站着西装革履的谭闵。 夏谨亭心道总算显露真身了,面上却十足震惊:谭闵?你你怎么在这儿? 夏先生,好久不见。谭闵得意地笑着,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板,修特集团的史密斯先生。 脸皮可真厚啊! 夏谨亭脸色风云变幻:我明白了,你才是内鬼!当初是你把设计图泄露给修特的,你这是监守自盗! 谭闵:是又如何,要怪只能怪你们太笨,竟没人怀疑到我头上,尤其是你,还自请离职,把我推上设计总监的位置。 谭闵!史密斯低喝一声,过去的事休要再提,今后你们是同事,需和睦相处。 谭闵这才闭了嘴。 夏谨亭的目光扫过史密斯和谭闵二人,见谭闵一脸沾沾自喜,怕是不知道史密斯早已许了夏谨亭主理人一职。 三人各怀心思,相对无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离约定时间已过了许久,顾阙却始终没露面。 史密斯和谭闵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只有夏谨亭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又等了一阵,顾阙还是没来。 谭闵看着史密斯愈发难看的脸色,低声道:顾阙该不会是临时变卦了吧? 把顾阙约出来,谭闵实在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顾阙本就行踪不定,在公司都经常看不到人,更不要说约他吃饭了。 这一次,还是谭闵用母亲做借口,才诓他出来。 倘若一次约不成,后续顾阙有了戒心,就更不会应约了。 好在片刻后,顾阙走进了餐厅。 谭闵一眼瞧见,动作夸张地朝顾阙招手:阙哥,这儿! 顾阙与夏谨亭的目光交汇,二人都板着脸,一副不乐意见到对方的样子。 待看到史密斯时,顾阙的脸更是阴沉得可怕。 顾阙看着谭闵:这就是你说的,答谢我,请我吃饭? 谭闵忙站起身来,温声劝道:阙哥,我也是为了亦铭坊好,修特集团规模庞大,亦铭坊被收购以后,你就可以收获一大笔钱,专心做别的产业。 顾阙冷笑:谭闵,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谭闵:阙哥,我知道你不缺钱,可 谭闵话未说完,直接被顾阙打断:别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卖店求荣! 谭闵的脸色顷刻间苍白如纸。 这时,一直沉默的史密斯发话了:顾先生,喝茶,消消气。 顾阙:不必了,有话直说。 史密斯:关于亦铭坊的收购,修特可以出十分优厚的价格,希望顾先生好好考虑。 顾阙瞪了谭闵一眼:有些话我一早就说过,是有些人听不懂人话。我不接受任何人收购亦铭坊。 史密斯:顾先生有任何条件,都可以提出来,我们都可以考虑。 顾阙:没有条件,亦铭坊是母亲的心血,不卖。 史密斯:既然如此,还请顾先生看看这个。 史密斯吩咐助手取来两份文件。 一份是图册的影印版图片,一份是亦铭坊推出的新品夹克。 两份资料中的设计一模一样。 史密斯:左边这份,是服装行业商会出版的设计作品集内页,右边这份,是亦铭坊的新品夹克。作品集出版在先,亦铭坊新品推出在后,这是抄袭。 顾阙并没有看那两幅图片,直截了当道:你想怎样? 史密斯:如果顾先生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将即刻联系这份设计稿的原作者,并协助原作者向亦铭坊追责。 剩下的话史密斯没有说。 若事情真的闹大,亦铭坊的名声铁定受损,甚至会长期和抄袭二字联系在一起,对于一个本土原创品牌来说,打击是致命的。 顾阙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他无比淡定地问:还有吗? 史密斯:什么? 顾阙:我问你还有什么后招吗?全都亮出来吧。 史密斯的中文水平实在一般,略显茫然地看着助理。 助理冲他摇了摇头。 顾阙正式发话:史密斯先生,我劝你下次搞威胁之前,先查查原作者的底细。 史密斯不明所以。 顾阙直接扔给他一本厚重的作品集。 史密斯越看越不对劲,直到他从一堆手稿中,看到了一副熟悉的设计图。 史密斯:这你怎么会有这幅夹克设计图的手稿?!史密斯匆忙地翻看设计图的署名T先生。 他突然明白过来,瞪圆了双眼指着顾阙:你是T先生 谭闵僵在原地。 当日史密斯把夹克的设计图给他,他照着抄了,随后拿给顾阙过目。 如果顾阙就是这件夹克设计图的原作者,为何没有戳穿自己,又为何放任新品投产。 谭闵不敢深想,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之中。 顾阙哼笑道:你们所谓的抄袭,是指谭闵抄了我的作品? 谭闵的脑袋哄的一声,炸了。 顾阙: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可你们说亦铭坊抄袭,就是无稽之谈了,难道我不是亦铭坊的一员?我的设计没法投产? 史密斯和谭闵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T先生是顾阙。 顾阙说得没错,谭闵的确是抄袭了,可他抄的是顾阙的作品,那么错就全在谭闵身上。 至于亦铭坊,安然无恙。 夏谨亭松了口气,方才他一直担心顾阙要如何应对,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顾阙一下子占据了有利形势。 顾阙这么一说,夏谨亭想起了来了。 在他初入亦铭坊时,曾在查看过往设计图时,看到了顾阙的作品。 彼时他还问过T先生是谁,的确就是顾阙的代号。 第八十章 谭闵知道自己完了。 设计图的原作者是顾阙, 必然对他保有追责的权利,现下顾阙还知晓了他是内鬼,更加不会放过他。 看着顾阙气定神闲的模样, 谭闵恨得直咬牙。 他悄悄伸手, 握住了腰间的枪。 夏谨亭一直观察在场之人的反应, 瞧见谭闵的动作,登时皱眉喝道:谭闵, 你想做什么?! 谭闵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惊吓之下顺势将枪拔出,持枪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黑洞洞的枪口颤颤巍巍地对着顾阙。 夏谨亭喝道:谭闵,把枪给我放下。 他一说话,谭闵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那枪口生生转了向,冲着夏谨亭了。 顾阙蹙眉:谭闵, 冤有头债有主,你气我揭穿你, 总不该连累别人。 谭闵一听这话,枪口立马又对准了顾阙。 夏谨亭:谭闵, 如果我没记错, 你尚有母亲需赡养,顾阙是什么身份, 若你真开了这一枪, 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餐厅?! 夏谨亭的一句话,点醒了谭闵。 若他此刻开枪打了顾三爷,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就在谭闵犹豫的瞬间,顾阙看准时机,飞起一脚精准地踢中了谭闵的手腕。 谭闵痛呼一声, 手上的枪被踢飞了。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捂着手腕,一脸狼狈相。 不知何时,顾阙已拿枪抵着他的脑袋:下次再拿枪指着人,记得不要露出破绽。 夏谨亭见顾阙安然无恙,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方才他手心汗湿了一片,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全身发僵。 谭闵拿枪指着顾阙时,夏谨亭方寸大乱,一瞬间,他甚至想替顾阙挡下枪子。 即便到了眼下,他还没缓过劲儿来,双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顾阙倒是十分镇定,他并没有将此事私了,而是报了官,让巡捕房将谭闵带走。 谭闵的勇气仿佛都在拔枪之际用尽了,过后便一直魂不守舍,身子也软如烂泥。 顾阙俯身蹲在他跟前,直视他的双眼:我一直想不通,我们好歹也曾做过兄弟,总还有些情分在,你为何要帮着外人来害我? 兄弟?!谭闵冷笑,你说得对,我们是兄弟,你是高高在上的顾三爷,我却什么都没有,连上个学都要靠顾家施舍,毕了业还得来投奔你,你见过这样的兄弟吗? 顾阙皱眉: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尽量满足 谭闵:那我想要顾家的家业,你可愿给我? 顾阙:你说什么? 谭闵:没错,我们曾经是兄弟,都是一样的出身,凭什么现在你是亦铭坊的老板,我就只配给你打工?还有成美华,她眼里始终只有你一个,我呢?我爱慕她那么久,她可曾看过我一眼? 顾阙默然。 谭闵喜欢成美华的事,他还真不知道,谭闵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夏谨亭在一旁看着谭闵歇斯底里的样子,心下了然。 他伸手将顾阙拉起来:像他这种人,早已被名利美色迷了心窍,与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谭闵做下的一切,皆因嫉妒心作祟。 他少时与顾阙是兄弟,得知顾阙真实身份后却心生嫉妒,明明受了顾家的许多恩惠却不知感恩。 这样的人,与他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没用的。 夏谨亭:谭闵我问你,如果你没有顾阙这个哥哥,你可有资格到国外念书,你又何来资格入职亦铭坊,你能有今天,全都是因为顾阙,可你一边享受着顾阙给你带来的恩惠,一边又帮着别人来害他,还妄想取代他?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有什么脸面在这儿大放厥词! 夏谨亭:至于成美华,那就更无稽可笑了,顾阙与成美华并无关系,你喜欢人家,就主动去追,追不到却愿顾阙,这是什么道理! 夏谨亭一字一句,驳斥得谭闵哑口无言。 可夏谨亭却仍不解气,他只要一想到谭闵方才居然想杀顾阙,就有种把谭闵撕了的冲动。 谭闵罪证确凿,不多时便被带走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顾阙与夏谨亭相看两厌的戏码也不用演了。 顾阙干脆当着史密斯的面把夏谨亭搂紧了,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后背。 顾阙:史密斯先生,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史密斯看着眼前的两人,碧绿色的眼瞳里满是忌惮。 他竟被两人联手骗了那么久。 方才争端发生时,他一直在观察顾阙和夏谨亭,两人明明没有任何矛盾,却演了一出深仇大恨,直接让他酝酿已久的阴谋暴露。 二人不仅套出了他的目的,还不费一兵一卒破了他的计策,叫他折损了谭闵这颗棋子。 眼下顾阙说订立赌约,倒真让史密斯忌惮了,怕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顾阙见他不说话,激将道:怎么?不敢赌啊,那便算了。 史密斯:你想怎么赌?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7) 顾阙:我不像你,我不玩阴的,要赌,就光明正大地赌。我们各自准备两台时装秀,一华一洋,一中一西,让大众来票选,更喜欢哪场秀。 史密斯想了想:主题怎么定? 顾阙:自然是抽签决定。 史密斯同意了。 在他看来,华服虽历史悠久,可基本的形制却已被条条框框定死了,想要推陈出新极难,可洋服却不同,洋服一向以大胆出格闻名,西方还有许多优秀的设计作品可以借鉴,顾阙提出的华洋比拼,根本没有悬念。 顾阙见他答应,便叫人现写了设计主题,制成小木签放在签筒里,并将抽签权交给史密斯。 史密斯将信将疑地从签筒里取出一根木签,上头写着性感二字。 史密斯登时眉开眼笑,性感这个主题简直太适合洋服了,而对于一贯保守的华服而言,性感风多少有些违和。 顾阙看到性感二字,脸上不见半分为难。 双方约定半月后以性感风为主题,呈现一中一洋两场服装秀,由大众投票抉择。 若顾阙方获胜,修特集团必须退出海城,若史密斯获胜,则亦铭坊被收购。 诚如顾阙所言,他订下的赌约,丝毫没有阴谋的成分在,赢要赢得光明正大,输需输得心服口服。 如此下血本的赌注,恰恰体现了顾阙的决心。 这场比赛,必须拿下。 史密斯看向夏谨亭:夏先生,虽然亦铭坊的收购计划不成功,但我不会放弃,也随时欢迎你来修特。 不必了。夏谨亭拒绝得干脆利落,有句老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可看不惯英式西服。 说着,夏谨亭与顾阙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告辞。走出餐厅,夏谨亭才觉出后怕来。 他扒拉着顾阙的胳膊,将他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遍又一边,确认没有一丝损伤,才放下心来。 顾阙当众给了夏谨亭一个结实的拥抱:放心吧,我没事。 夏谨亭心里怀揣着一大堆问题:你一早就知道谭闵抄的是你的作品? 顾阙:当然,那夹克专门设计的骑装,他的设计图一拿到面前,我就看出来了。当年这幅设计图被选入商会出版的设计作品集时,我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夏谨亭笑出声来,或许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夏谨亭:那为什么是T先生? 顾阙顿了顿:你不知道? 夏谨亭仔细想了想,末了摇摇头:不知道。 顾阙笑笑:没什么,随便取的。 夏谨亭直觉不对,但顾阙如此说,他也没有追问。 两人久违地住到一起,一进门顾阙将门一勾,径直吻住眼前人。 这一次,顾阙的吻来得热烈而直接,像是要将这些日子分别的思念全数补回来。 夏谨亭热情地回应着,气氛渐入佳境。 谭闵那一枪,叫顾阙与夏谨亭又亲近了许多,只无比迫切地想拥有眼前人。 顾阙抱着夏谨亭进了房,这一夜,浓情蜜意,自不必言。 夏谨亭初历此事,青涩中带着紧张,行事不得章法,引得顾阙轻笑。 夏谨亭红了一张脸,伸手去熄灯,却被顾阙制止了。 我想看着你。顾阙说。 夏谨亭唇口微张,脸色红透了:别,别看,丢人。 不丢人,很美。顾阙轻声哄着,温柔的声线叫夏谨亭失了防备,彻底沦陷。 夏谨亭白日里经历了一番生死搏斗,早已身心俱疲,此事更是昏昏欲睡,完事儿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顾阙细心地替他善后,又轻声哄着人睡了,这才熄了灯,相拥而眠。 夏谨亭累极了,他浑身酸软无力,睡梦中的思绪却格外清晰。 他瞧见了在现代的自己,正翻阅着一本书。 很快,他看清了,手里的书并不是设计图册,也不是时尚杂志,而是他穿进来的小说。 梦中的夏谨亭正低头看着某一页。 夏谨亭来了兴致,凑过去看了眼,见那纸页上的某处被打了红圈,红圈里的字是顾阙被谭闵所杀。 第八十一章 夏谨亭一怔,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上头写的定是原著剧情。 当初他因为嫌弃原著小说,看了一半便弃文了, 顾阙又是书中反派, 关于他的描写并不多。 以至于夏谨亭根本不知道, 原著中的顾阙结局如何。 此时看了这一句,才知晓书中的顾阙, 竟真的被谭闵害死。 夏谨亭情绪大起大落,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幸好,幸好他一朝穿书,改变了既定的结局,否则顾阙 夏谨亭不敢再想下去。 他看着梦中的自己对小说原著兴致寥寥, 将纸质书略翻了翻,便放到了一旁。 那书卷刚被放下, 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吹起了书页。 夏谨亭瞧见书页上的字像是活过来一般, 飞快地变换着,一行行全新的字迹覆盖了原本书上的内容。 更神奇的是, 那书的末尾还有空余的白页, 上头空空荡荡的,半点字迹都没有。 夏谨亭起先不懂, 这会儿却明白了。 那些空页是给夏谨亭写新篇章留出的空间, 从今往后,他与顾阙就要谱写新的篇章,再也不受原著的束缚了。 夏谨亭睁眼时,顾阙正在一旁偏头看他。 还好吗?顾阙自觉地替夏谨亭揉腰。 夏谨亭感受了一番,身上还留有些微异样感, 但不明显,显然是顾阙替他做了清理。 腰酸夏谨亭难得示弱。 顾阙自是体贴照顾,凡事都不劳动夏谨亭。 他亲自打了水为夏谨亭洗漱,又哄着人穿衣吃饭。 早饭都是些补血补气的食材,夏谨亭一边吃一边读报。 报上的一则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郭文雅与徐煌天退婚了。 这下,那条粉色礼服裙彻底派不上用场了。 这一日,郭文雅特地到工作室寻夏谨亭,她将那婚服带来了。 婚服被徐煌天撕破了,郭文雅歉疚地看着夏谨亭:实在抱歉,衣服被弄坏了。 夏谨亭笑着说:无妨,衣服不合适可以换,人不合适才麻烦。 郭文雅听懂了夏谨亭的弦外之音,笑着点头:谢谢你。 现如今郭文雅与徐煌天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短期之内她是别想结亲了。 郭文雅极大胆地把一头长发绞短,剪成时下流行的男士头型,从背面看有几分像男生。 郭文雅:你也看到了,我把头发给绞了,惯常穿的衣裙都搭配不得,所以想请你帮我做两件衣裳。 像郭文雅这样的大家闺秀,平日里穿的都是裙装,旗袍,倒还真没几个穿裤子的。 夏谨亭只看了一眼,便来了灵感。 一套格子西服,搭配绅士杖和黑皮鞋,顷刻间便将郭文雅从大家闺秀变成了俊俏小生。 郭文雅长相秀气,这副打扮配上男式小分头,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玉面郎君。 她也的确敢为人先,时常女扮男装出席社交派对,很快,这种女士西装便在小姐、太太圈都红火起来。 一时间,来找夏谨亭定做衣服的客人络绎不绝。 这着实让夏津亭犯了难,他的工作室顾客日渐增多,店铺在上流圈子中很有些名气,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可亦铭坊那边,谭闵倒台后颇有几分群龙无首的意味,如今他也不用再避嫌,伙计们都希望他重掌亦铭坊。 夏谨亭每日分身乏术,一分一秒都恨不得掰成八瓣用。 除了日常的业务,与史密斯的赌约也是压在夏谨亭心头的一块大石,他一面完成顾客的订单,一面思考着如何才能将传统华服推陈出新。 如此思虑多了,这具身子便不大吃得消。 借用了这副躯壳这么久,夏谨亭多少也了解到,原身出娘胎就有不足之症,再加上早些年没有好好保养,生来就有那体弱多病的苗头。 夏谨亭运动加调养后,身子比原先好了些,却仍有不足。 稍一操劳,便易病倒。 病情来势汹汹,夏谨亭发烧了,被顾阙勒令停了手头所有的活计,专心养病。 顾阙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索性把能解决的工作都搬到夏谨亭的病床前,闲暇时给他读个话本解闷。 夏谨亭原不爱看话本、小说,此番听顾阙给他念,反倒听出趣味来了。 眼下,顾阙□□到精彩之处,夏谨亭聚精会神地听着,忽然瞧见助理匆匆进门,附在顾阙耳边说了句话。 顾阙闻言脸色一僵,阖上话本站起身来。 他随助理走到门边,这才压低声音问:医生怎么说,还有多少时间? 医生说,也就这两周的事了。助理回答。 夏谨亭发誓他真不是故意要探听谈话内容,实在是房间里太安静,他的耳朵又太好使。 这才把顾阙与助理的对话全数听了去。 对话的内容让他心头一颤,什么叫也就这两周的事了?这宛如交待后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夏谨亭整个僵住了。 偏生顾阙回来时,面上一派难以掩饰的沉重。 夏谨亭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顾阙:无事,你别操心了。 顾阙越是粉饰太平,夏谨亭越觉得不妙。 他躺在床上,某个瞬间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不好了。 顾阙忽然开口道:过两日,我们到邻市待几日,散散心。 能外出游玩当然是好,但夏谨亭一想到自己是得了不治之症才外出的,霎时间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实际上,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顾阙口中那个仅有两周光景的病人,并非夏谨亭,而是谭闵的母亲,亦是顾阙的养母。 谭闵虽然满嘴谎话,但事关母亲的身体状况,他却没有说谎。 谭母的确病得很重,谭闵入狱后,顾阙接管了照顾谭母的一切事宜。 此番顾阙带夏谨亭去邻市,一则为探望谭母,二则也是去散散心。 没想到竟让夏谨亭误会了。 夏谨亭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止不住叹气。 他不怕死,这条命本就是他偷来的,可这刚遇上良人,一切就要化为泡影,夏谨亭心里又酸又涩。 一路上,顾阙有意与他说话,夏谨亭都兴致缺缺。 他看着顾阙脸上的笑容,心里难过极了,所谓强颜欢笑,就是这样的吧。 邻市的一切对夏谨亭来说是陌生的,可顾阙却很熟悉。 他熟门熟路地领着夏谨亭下榻于一处洋楼,屋内家具设施一应俱全,被褥铺盖都换了新的,定是有人提前收拾过了。 归置好行李,顾阙领着夏谨亭到市里有名的老字号用饭,掌厨的手艺十分地道,做出来的菜肴色香味俱全。 顾阙不忘往夏谨亭碗中夹菜:如何?菜还合口味吗? 夏谨亭舀着莲子百合羹,轻轻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味道很好,可没你做得好。 顾阙受宠若惊:回去给你做。 夏谨亭低低地应了声,吃着桂花糕,鼻头发酸。 他怕再也吃不到顾阙的手艺了。 顾阙言出必行,一回到洋楼,他便派人前去采买。 不多时,食材便已准备妥当。 顾阙熟练地料理着食材,夏谨亭忽然从背后一把抱住顾阙。 顾阙身后一暖,欣喜的同时又有几分疑惑今日的夏谨亭,似乎格外热情。 这一点,在床上运动时格外明显。 夏谨亭头一回如此主动,卯足了劲儿撩拨顾阙,顾阙体谅他大病初愈,本想和风细雨地做,可夏谨亭实在太热情,顾阙也就没刹住车。 事后,顾阙看着险些累晕过去的人,心下一阵懊恼。 想他堂堂顾三爷,这定力也太差了点,大意了。 拜那激情四射的夜晚所赐,第二天夏谨亭的腰和腿又酸又疼,根本下不了床。 顾阙索性也偷得浮生半日闲,陪他一块躺着。 可没想到,夏谨亭竟又撑着酸软的腰,翻身跨坐在顾阙身上。 顾阙见他脸色发青,唇色发白,一副被妖精吸干了元阳的模样,赶紧将人制止了。 顾阙:出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夏谨亭眯眼瞧他:你不喜欢? 人间极乐之事,哪有不喜欢之理,顾阙当然也不能免俗,可理智告诉他,夏谨亭并非纵欲之人,如此这般,必定事出有因。 顾阙:喜欢,可你这 夏谨亭:既然喜欢,就别把时间浪费在废话上一言不合,夏谨亭便衔了顾阙的唇。 顾阙一个用力,将人压到身下:别动。 他不知道打哪儿找来一根布条,将夏谨亭双手绑了,捆在床头,很有些审犯人的架势。 顾阙在一旁瞧着夏谨亭:我要听实话,这到底怎么了? 夏谨亭两手被困了,身子动弹不得,脑筋却很灵活。这姿势倒让他想起当初,误会顾阙在床上有古怪性癖的过往,转念一想,往事历历在目,自己却已时日无多,登时悲从中来,止不住红了眼眶。 顾阙绑人有玩笑的意思,只是想逗逗夏谨亭,万万没想到还将人惹红了眼。 行事果决狠辣的顾三爷,头一回体验手足无措的滋味,赶紧给人松绑,轻声哄道:好端端的,这么还哭上了? 第八十二章 夏谨亭:你不用再瞒我了, 我知道我病得很重,就要不行了。我走以后,你不要太挂念我 顾阙听着夏谨亭的话, 哭笑不得。 顾阙:谁说你病得很重? 夏谨亭:医生和你说的话, 我都听见了, 我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怕死, 可我舍不得你。 夏谨亭不管三七二十一, 把以往没说出口的腻歪话全都说了一遍。 顾阙扶额,总算知道夏谨亭反常的原因,他笑着说:医生说的不是你,是我的养母。一句话, 让夏谨亭瞬间消音。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8) 谭闵出事后,顾阙便代为照看谭母。 她身患肺病, 已是病入膏肓,难以治愈, 如今正住在医院。 顾阙请了人专门照看她,此番他带夏谨亭来邻市, 亦是为了探望谭母。 夏谨亭得知自己误会了, 把头埋在被子里当鸵鸟,顾阙怎么哄, 他都不肯抬头。 太丢人了。 有些话, 夏谨亭想着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这才主动说了,得知真相的他想起方才自己的表现 呜没脸见人了。 顾阙看着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的人,将人拉出来,揽入怀中:我才知道, 原来你那么舍不得我。 夏谨亭: 顾阙: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夏谨亭: 顾阙:也很喜欢 夏谨亭:闭嘴! 次日一早,夏谨亭便随顾阙动身前往医院探望谭母。 这是一家类似疗养院的私立医院,占地面积很大,院内环境极好,绿树成荫。 值班的护士将二人引至病房:谭夫人刚醒,你们可以进去了。 单人病房干净整洁,洁白的墙面让病房看起来十分冷清。 顾阙将带来的花束放在床头,轻唤一声:母亲,我来看你了。 病床上双目微阖的女人似有所觉般睁开眼睛,看到顾阙的刹那,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二郎怎么样了? 谭母口中的二郎,是谭闵。提起谭闵时,她语气里藏着一丝焦急。 顾阙:他想到谭闵的近况,顾阙一时语塞,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谭闵是谭母的亲生骨肉,顾阙看着满面病容的女人,那句坐牢始终说不出口。 谭母闭了闭眼:你不说我也知道,他犯了错,被抓起来了,是吗? 顾阙:您是怎么知道的? 谭母:他出事前,让护士给我带消息,说对不起我,让我好好保重身体 顾阙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对谭母的养育之恩,他是感激的,当年若不是谭家收养他,他怕是早就流落街头饿死了。 所以他最不希望的,就是他和谭闵兄弟相残。 可不幸的是,谭闵偏偏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谭母眼神闪烁地看着顾阙,伸出消瘦的手臂:大郎,你听我一句,二郎他是无辜的,你放过他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顾阙一阵心酸。 从前,谭母就一直管他们叫大郎、二郎,身为大郎的顾阙,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有照顾幼弟的责任,可到头来却成了这副样子。 与顾阙的心酸不同,夏谨亭对谭母并没有感情,冷静和理智使得他能更客观地观察眼前的一切。 谭母的请求,在夏谨亭看来十分荒诞。 她张口便说幼子无辜,却任由长子受委屈。 凭什么! 夏谨亭悄悄捏了捏顾阙的手,以示安慰。 顾阙垂下眼眸:母亲,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倘若他不做那些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谭母急了:我求求你,年轻人总免不了犯错,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顾阙:律法无情,不可徇私。 谭母:顾阙,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不能这样,你是顾家人,你若是把顾家搬出来,那些巡捕一定会听你的! 顾阙听得直皱眉:母亲,我不能这么做! 谭母看着顾阙的眼神有点冷: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顾阙默然。 夏谨亭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他心疼顾阙的境遇:谭夫人,你的亲生儿子,拿枪指着顾阙的头,差一点点就擦枪走火。 谭母脸色剧变:什,什么?! 夏谨亭:他还三番五次坑害顾阙,泄露商业机密,这可都是他干的好事! 顾阙:别说了 这些事情,从没有人对谭母讲过,她满脸愧疚地看着顾阙,口中却一刻不停地求情。 总归还是亲疏有别,夏谨亭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谭母对顾阙的态度,不像母亲对孩子,倒像是下人对少爷一般,说话小心翼翼的,总偷着打量顾阙的脸色。 三人说了会儿话,谭母便累了。 顾阙服侍她歇下,又向护士了解谭母的情况。 护士不认得顾阙,笑吟吟地说:你就是病人总念叨的谭先生吧,她很挂念你,平日里总念叨你。 顾阙摇头:我姓顾。 护士一愣:顾先生,倒是没听她提起过,这老太太啊,平日里三句话不离儿子,说她儿子在海城可有出息了 顾阙默然。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夏谨亭问顾阙:你打算怎么办? 谭母的求情言犹在耳,夏谨亭怕顾阙会心软。 顾阙没回答,他心里乱极了。 谭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也从来没拒绝过她的请求,可谭闵也确实罪无可恕。 顾阙: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夏谨亭:让他们母子见一面,然后将谭闵按律法处置,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谁求情都一样 在夏谨亭的劝慰下,顾阙心情稍好了些。 他领着夏谨亭回到儿时生活的街区,寻找旧时的影踪。 顾阙幼时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当他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将他收养的谭家人。 顾阙知道自己是养子,努力表现得乖巧懂事,年纪轻轻便懂得帮忙。 同一街区的孩子都是皮猴,唯独顾阙的衣服,每天都干干净净的。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个养子,没有任性的资本。 谭闵幼时很黏顾阙,也很皮,犯错的时候总把过错推到顾阙身上。 记得有一回,他爬树摔了一身泥,硬说是我撺掇的。顾阙指着旧居门前的老树说。 那后来呢?夏谨亭兴致勃勃地追问。 自然是两人都挨了罚。顾阙不拘小节地坐在门前的土垛上,抬手拾了朵淡黄的落花:送给你。 夏谨亭也在一旁坐下,他手中把玩着小花,听着顾阙讲那些过往的趣事,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如今旧居的街巷里,当年的旧人早已所剩无几。 顾阙和夏谨亭的衣着太打眼,往那一坐,引来许多人的偷摸打量。 一位挎着提篮的老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顾阙。 她明明走远了,却又去而复返:我犯糊涂了,你可是谭家大郎? 顾阙一怔,细看之下,认出了来人:你是冬婶? 冬婶年轻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做得一手好豆腐,一把嗓子更是清亮得像黄鹂鸟一般,顾阙少时常到她家铺子买豆腐。 时过境迁,当年的谭家大郎摇身一变成了人人敬畏的顾三爷,当年卖豆腐的冬婶,也垂垂老矣。 冬婶惊喜道:真的是你?当年你被顾家接走的时候还是孩子,眨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 见顾阙坐在谭家老宅门前,冬婶诧异道:你都回顾家了,还来这儿做什么? 顾阙:我来探望养母。 冬婶:你竟专程来看望谭家人? 顾阙见冬婶态度有异,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冬婶:当年谭家把你拐回来,你就一点不怨恨他们? 顾阙愣住了。 他努力地消化冬婶说的每一个字,什么叫谭家把他拐回来? 顾阙:据我所知,我是被谭家收养的? 冬婶:那是他们骗你的,当年谭家两口子一直要不到孩子,就动了歪心思,去拐带别家的孩子。你刚被带回来的时候,重病了一场,醒来以后先前的事儿全忘了,谭家为免你起疑心,索性就骗你说,你是被收养的,实际上他们就是拐你的人。 顾阙与夏谨亭都被这内情惊呆了。 冬婶:也合该你运气不好,把你带回来不久,两口子就怀上了,这才有了谭二郎。我还寻思着你被接回去以后,顾家怎么也不对付谭家,原来是顾家也被蒙在鼓里,把那谭家当救命恩人呢。 顾阙:冬婶,此事可不能胡说。 冬婶双眼一瞪:我可没胡说,当日你被领回来,高烧不退,还是我帮着煎的药呢! 顾阙无言以对,这么些年,他一直将谭家当作救命恩人,没想到原来谭家才是拐带他的元凶。 枉他还错把恶人当恩人,感恩了这么多年。 夏谨亭看着顾阙阴沉的脸色,一把将人抱住:没事的,你别难过 顾阙将下颌抵着夏谨亭的肩头,缓缓地闭上双眼。 第八十三章 顾阙托人让谭母和谭闵见了一面, 算是成全了彼此的情分。 谭闵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被起诉制裁的命运,等待他的将是长久的牢狱之灾。 夏谨亭与顾阙在邻市逗留多日,与海城这类大都会不同, 邻市的景致一派小家碧玉的风貌。 这儿的男女穿洋装西服的也较少, 大多都穿着华服。 炎炎夏日, 毒辣的太阳晒得人汗涔涔的,行人为了纳凉, 都穿着薄衣衫。 夏谨亭看着那薄而透明的纱衣, 忽然有了灵感。 谁说只有洋装西服袒胸露乳才叫性感?若隐若现恰恰是更高级的性感。 华服从来就不是保守和陈旧的代名词! 顾阙与之对视一眼,立马明白夏谨亭心中所想。 两人对于性感一词的理解不谋而合。 亦铭坊与修特要举行服装秀比拼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海城。 人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这一盛事,对服装秀这一新奇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虽然通过先前亦铭坊举办的模特选拔,人们理解了模特是什么行当, 但服装秀却从未亲眼所见。 从哪儿去找那么多专业模特,也成了夏谨亭心头的顾虑。 夏谨亭始终觉得, 只有东方的模特,才最懂得华服的内涵, 也最能展现出华服的魅力。 可一批以性感为主题的华服,却不是那么容易为华人模特所接受。 亦铭坊的征集告示发出了几天, 前来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 最终, 还是夏谨亭的老搭档秦愿开了个头,率先报名。 秦愿本人的气质, 无疑与这场秀的主题很相合, 在许多异性心中,她就是性感的代名词。 秦愿报名前,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即便夏谨亭单单拿出一件义乳让她穿着去走秀,她也不会惊讶。 可夏谨亭拿给她的衣服, 却让秦愿满目困惑。 那是一条改良过后的宝蓝刺绣旗袍,它摈弃了传统的旗袍领饰,改成了抹胸的款式,复古的榴花刺绣鲜艳夺目。与之搭配的还有一件短款外罩纱衣,将那原本裸露在外的肩部覆上了一层薄纱。 这绝不是秦愿穿过的,最暴露的衣服,甚至可以说,这一套装的尺度并不大。 可一上身,衣服的别出心裁便体现出来了。 宝蓝色将秦愿的肌肤衬得更加瓷白动人,凸显出她独有的妩媚气质。 抹胸款式更加强调腿部的线条,秦愿的一对美腿展露无疑。 看着镜中的自己,秦愿登时明白了,夏谨亭的那句:谁说华服不能性感? 除了秦愿以外,郭文雅也主动提出愿做夏谨亭的模特。 与秦愿的妩媚动人不同,郭文雅的气质是矜贵而高傲的,她的美中带着一种强硬。 夏谨亭给到郭文雅的并非裙子,上身是用螺钿编制而成的紧身背心,下装则是绣着青龙图特的缎面长裤。 鞋子则搭配麻料织就的平底鞋。 紧身背心勾勒出郭文雅上身的线条,肋骨两侧镂空的设计更是给人无尽的遐想。 银米色的套装,更衬托出郭文雅的高贵出尘。 除了女装,夏谨亭还设计了几款男装,譬如纯棉V领的国风打底,七分袖的盘扣衬衣。 最终,每一件衣服都找到了相应的模特。 只有那最后的一件对襟长领的皱麻开衫外套,模特人选迟迟没能定下来。 夏谨亭找了许多人来试这件衣服,却仍旧没挑到气质合适的人。 这一日,柳至方与夏谨亭在工作室内饮茶,柳至方看了眼架子上的衣服。 深蓝色的皱麻开衫薄而柔软,极简的风格却也让衣服本身变得十分挑人。 柳至方心生好奇:你设计时,心里有合适的模特人选吗? 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夏谨亭捧着茶杯,笑而不语。 这件衣服看似简单随意,实际上却让夏谨亭花费了许多心思。 而在设计时,他的心里也想着他的灵感缪斯顾阙。 顾三爷通身的气场,是旁人所无法比拟的。 这样一件皱麻开衫,因为款式过于随意,没有任何修身恰体的效果在,对模特的体态要求极高。 驼背、耸肩、弯腰,但凡有一丝体态问题,便穿不好这衣服。 除了体态,本人的气质也非常关键。 淡蓝色天然地带了些雅痞的气质,太端庄则显呆板,太跳脱又不够沉稳,太凶悍又毁了气质,期间的尺度极微妙,夏谨亭并没有遇见能够驾驭它的模特。 也恰恰因为这件作品的特殊性,夏谨亭不愿将就。 柳至方笑他:你既不愿将就,不如直接托你心目中的人选试穿这件衣服。 夏谨亭心念微动。 当天夜里,夏谨亭格外温顺,顾阙要什么,他都照做。 顾阙对夏谨亭的情绪向来敏锐,见了这不同寻常的听话,先是将人吃干抹净了,而后压在床上慢慢盘问。 顾阙:今天怎么这么馋?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59) 夏谨亭的脸霎时间红透了,他不过依着顾阙的意思,哪就馋了? 顾阙:不对劲,有事求我? 夏谨亭发现,他的心事越来越瞒不过顾阙的眼睛,索性坦白:我设计了一件开衫想找你做模特 顾阙眉眼间笑意渐深:找我? 夏谨亭:只有你合适。 顾阙:哦?我记得,这次服装秀的主题,是性感? 夏谨亭轻轻点头。 顾阙:那你在画图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夏谨亭被戳穿了,羞得别过头去。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性感,就满脑子顾阙的身影。 因为太过熟悉,他清楚地记得顾阙身上每一处线条、每一块肌肉的形状,即便他努力地屏息宁神,仍旧无法逃开顾阙带给他的强烈影响。 他的神思为顾阙的美色所牵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草稿已经打好了。 那些模特在试穿这衣服时,夏谨亭横看竖看,愣是觉得有问题,即便他一次次地劝自己放低要求,可到头来,他还是不甘心。 纵然心里藏了这般美好的愿景,他却迟迟没跟顾阙说。 顾三爷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身为亦铭坊老板的他,怎么能亲自走秀呢。 这样想着,夏谨亭便一直没开口。 这些日子以来,一种挥之不去的遗憾萦绕心头,柳至方的话点醒了他,哪怕顾阙不把衣服穿到秀场上,也总能私下里穿给自己看。 夏谨亭正绞尽脑汁想,如何说服顾阙,耳畔却传来一声轻笑,原来是顾阙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还不快把衣服拿来? 夏谨亭下意识摸了摸发痒的耳朵,心神荡漾。 皱麻开衫穿在顾阙身上,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更为致命的是,开衫之下,顾阙什么都没穿,露出了腹肌清晰的线条。 夏谨亭只看了一眼,便立马挪开了目光。 他的脸烫得吓人,再看下去怕是要着火。 顾阙却不放过他,俯身凑近夏谨亭:是你想要的吗? 夏谨亭的脑子轰的一声,这特么谁顶得住啊! 嗯?顾阙不依不饶。 夏谨亭匆匆一点头。 顾阙:那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夏谨亭:什什么表示? 顾阙握着夏谨亭的手,放在自己的腹肌上:比如,摸摸它。 夏大设计师总算明白,什么叫美色误国,第二天,他成功地起晚了。 当他浑身酸疼地睁开眼,瞧见一旁翘腿而坐的男人,身上正穿着那件堪称罪魁祸首的开衫。 顾阙的穿法与夏谨亭所想的全然不同。 他在脖子上套了条领带,开衫里头却是空的,一件打底都没穿。 夏谨亭刚清醒,脸又红透了。 顾阙听见动静,看他一眼:我就这样去走秀,可好? 夏谨亭看着那完美的腹肌,面色微僵。 开玩笑,这样穿,岂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顾阙的腹肌。 夏谨亭咬牙道:绝,对,不,行! 他扯过床头的棉质V领衬衫,将它扔到顾阙怀里:加上这个。 顾阙含笑看了他一眼:遵命,我的小气包。 夏谨亭承认,在这种事情上他就是小气,顾阙的腹肌,只能他一个人看! 直到这时,夏谨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愿意去走秀? 夏谨亭还以为,像顾阙这样身居高位的领导者,对走秀一类的事是嗤之以鼻的,尤其在这个时代的多数人眼中,模特只不过是在舞台上出卖色相的玩物而已。 顾阙笑了:你希望我去吗? 夏谨亭沉默片刻,点点头。 顾阙:那我便去。 夏谨亭:你不必为了我,委屈自己 顾阙挑眉:委屈?何来委屈?登台走秀为服装做宣传而已,模特和设计师都一样,哪有什么尊卑贵贱之分。 夏谨亭震惊了。 顾阙这观念,简直前卫得惊天地泣鬼神,要知道就算是现代的许多人,都会觉得模特不是正经工作,老一辈看见走秀,甚至还会说露胳膊露腿不学好。 顾阙身为民国时代的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夏谨亭由衷地佩服。 既然顾阙愿意,最后一位模特人选便尘埃落定。 夏谨亭想到顾阙登台时人们可能出现的反应,不禁莞尔。 第八十四章 服装秀比拼开赛前夕, 海城热闹非凡,好几个赌坊都为此开了赌局,赌修特和亦铭坊谁会赢。 多数人看好修特会赢。 原因无他, 修特作为首屈一指的洋服店, 在海城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当下人们一边喊着自立自强, 一边潜意识里又觉得洋人做出来的东西好,师夷长技以制夷喊了许多年, 还是一句空口号。这之中的矛盾心态, 都体现在了赔率上。 冯琅一早将赌局的赔率打探得清清楚楚,在夏谨亭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夏谨亭全然不受影响,他心里门儿清,甭管史密斯背地里做了多少龌龊事, 修特这块金字招牌在人前的名声还是很好的。 大伙觉得亦铭坊会落败,无非是觉得国产西服比不上正统洋服。 可今天这场秀不同, 这是本土设计师与西洋设计师的对决,在不局限风格的赛场,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开场前,双方都在后台做准备。 亦铭坊的伙计主动请缨帮忙, 却因缺乏经验, 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阿城,你去负责检查舞台设施。冯琅, 你把出场顺序和流程再核对一次设计师跟我一起检查模特的衣服。夏谨亭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针, 在他的安排下,原本乱成一团的后台渐渐有了秩序。 总监,不好了,不好了!有伙计慌里慌张地跑到夏谨亭面前。 怎么了?夏谨亭正替秦愿整理衣裙,闻言头也不抬, 语气淡然。 他这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模样,反倒让伙计安下心来。 伙计摊开掌心:有件作品的盘扣掉了。 夏谨亭做完了手头的活,才冷静地看了伙计一眼。 这一眼冰冰凉凉的,伙计浑身一个激灵,垂下脑袋。 扣子、流苏、彩片一类的饰物掉了是常事,不必大惊小怪。说着,夏谨亭拿过那枚盘扣,亲自给伙计做示范。 只见夏谨亭手上穿针引线,三两下便将盘扣归位,且服装丝毫看不出缝补加固的痕迹。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问题,试着自己解决。夏谨亭把针线交到伙计手中。 伙计怔怔地看着夏谨亭生风的步伐,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夏谨亭的强大。 他游走于后台,气定神闲地解决着各种问题,言谈举止间丝毫不见青涩。 最后关头,夏谨亭来到顾阙身边。 顾阙已经换好了衣服,化妆师正在给他上妆。 夏谨亭的目光游走于顾阙的腰腹。 嗯,很好,穿了打底。 顾阙通过镜子打量夏谨亭:紧张吗? 夏谨亭摇头。 他并不紧张,入行至今,秀场一直是他无比熟悉的环境,呆在秀场,他只会觉得安心,不会紧张。 更何况,这次还有顾阙陪在他身边,夏谨亭心中无比踏实。 顾阙:可我紧张。 夏谨亭微怔。 顾阙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想要安慰。 夏谨亭:别紧张,你行的。 顾阙:还差一个吻。 夏谨亭: 从夏谨亭的角度,清楚地看到化妆师的手抖了一下,工具都差点摔在地上。 夏谨亭飞快弯腰,唇在顾阙的左脸颊碰了碰:加油! 化妆师: 半个时辰后,比拼正式拉开序幕。 夏谨亭站在舞台一侧,静待开场。 与现代夏谨亭所策划过的大秀相比,这场秀的规模显然不够看。 可这一刻,夏谨亭却觉得指尖发麻。 他想赢,非常迫切地想赢,他要光明正大的,把修特赶出海城。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夏谨亭攥紧了手。 这时,冯琅带着打听到的资料匆匆赶来。 修特集团这回动用的模特,全是洋人,有些还是海外颇有经验的模特。 像这个冯琅指着名册,听说在巴黎走过秀。这个,上过国外杂志封面这个 夏谨亭看他的嘴跟机关枪似的,叭叭地说个不停,挑眉道:怕了? 冯琅摸摸鼻子:到底是专业的经验丰富啊。 经验丰富? 夏谨亭笑了,经验丰富,可不一定是好事,不信走着瞧。 帷幕拉开的一刻,修特的模特率先出场。 第一位出场的模特身材高挑而匀称,一条长而白的美腿展露无遗。 第一位就是泳装模特? 夏谨亭看向坐在舞台另一侧的史密斯。 他正随大众一同,热烈地顾着掌。 太急功近利了,夏谨亭摇了摇头。 史密斯将泳装模特摆在第一位,固然可以搏眼球,但观众的注意力也会随之而转移。 在这个保守的年代,泳装并不能为大多数人所接纳,尽管它能引起轰动,但后续的评价风向却是无法估量的。 人们的注意力,从性感二字转移到了暴露二字上,夏谨亭觉得,史密斯此举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修特一上来就如此奔放,直接引爆了现场的氛围。 亦铭坊这边的策略却全然不同,秦愿穿着抹胸裙出来时,真正裸露在外的皮肤只有两条腿。 由旗袍改良而成的短款抹胸裙极好地衬托了秦愿修长的腿,和泳装相比,抹胸裙更突出了重点,大众的目光一下子被锁在了秦愿的美腿上。 由于裙子是由旗袍改造的,上头的榴花刺绣是旗袍常用的纹样。 一些在台下看秀的女子小声议论起来:我家里也有一件这样花色的旗袍。原来还可以这么穿。你们看她的腰,她的腿!我得把旗袍拿去改改。 舞台之上,秦愿步履从容地走着,在靠近观众席的位置,她停住脚步,一把拽下薄纱披肩。 观众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了,可还没等他们看清薄纱之下的光景,秦愿已经利落地转身。 这就结束了? 观众意犹未尽。 两方第一位出场的模特平分秋色,众人聚精会神地等着修特接下来的大招。 修特的第二位模特,穿的是一件单肩礼裙,虽然模特本人身段妖娆,但有第一位的泳装在前,观众不免有些失望。 这种失望的情绪一旦产生,如果没有新的惊喜续接,便会无止境地发酵下去。 亦铭坊的处境与修特恰恰相反,秦愿的抹胸裙加薄纱披肩的搭配,虽然没有泳衣的大胆奔放,却比单纯的裸露更让华国的观众接受。 尤其是当观众看到,他们熟悉的穿着被加以改造时,更是惊喜连连。 郭文雅登台时,现场再度迎来了高潮。 紧身背心上的螺钿织物闪闪发光,让人忍不住睁大眼睛一探究竟。那背心也精巧得很,堪堪遮住了重要部位,该露的地方也露得恰到好处。 更别说郭文雅下身还穿了极轻便的裤装,她一头利落的短发,在舞台上健步如飞,神采飞扬。 这是多少女子渴望的面貌,是女子不输于男性的明证。 性感到底是什么,没有人能对这个主题下准确的定义,但模特在舞台上的感染力,直观地镌刻在了观众的心里。 亦铭坊的实时票数一路高涨,史密斯见状,捏紧了手中的烟斗。 他并不紧张,女装不是修特集团的主营业务,男士西服才是,他在后头,特地留了杀手锏。 舞台上的灯光倏得一暗,史密斯眉眼一跳来了。 修特集团的第一位男模特出场,全场哗然。 那男模特身上什么都没穿,脖子上系了个领结,下身穿着纯黑的西裤。 许多前来看秀的女子,纷纷捂住双眼,发出一阵阵惊呼。 史密斯笑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所谓性感,有性才有感,没有什么东西,比裸露更具有性张力。 紧接着,众人发现,后头出场的男模特,全都是赤/裸着上身的打扮,现场骚动连连,一度濒临失控。 史密斯很是得意,在他看来,无论夏谨亭设计出什么样的作品,都无法抵御最原始的欲望。 夏谨亭看着台上那一班赤/裸着上身的男模特,不屑道:跳梁小丑。 他知道史密斯行事没底线,可他没想到,史密斯会这么没底线,直接把秀场变成了欢场。 而始作俑者本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沾沾自喜。 观众席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不知廉耻!随后,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 有人开始往舞台上砸东西,有个男模特被砸中了,皱着眉骂了句洋文。 史密斯听着那越来越大的骂声,有些茫然,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他不明白,夏谨亭却很清楚。 在华国的传统文化中,袒胸露乳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当初夏谨亭设计内衣外穿裙,也曾一度被人批驳。 但那好歹也有块布在身上,史密斯此举,不仅是在侮辱设计,更是在荼毒观众的眼睛。 在礼教森严的华国,如此行事讨不到半分好处。 可这些道理,史密斯不懂。 他身为修特集团的高层,甚至对设计也一窍不通,他是个商人,只知道怎么造势。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0) 这样的人,还不配成为夏谨亭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1 15:11:35~20200822 20:0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翕 30瓶;白白白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五章 修特集团很快尝到了反噬的痛楚, 他们这一裸,不但没能博得任何好感,而且还让整个集团陷入了舆论的旋涡。 不顾廉耻、不要脸、没底线, 秀场骂声四起, 更有部分观众愤然离场。 偏偏修特那边是一群洋人, 连个熟悉中文的公关顾问都没有,在事情发生后, 一一蒙在鼓里, 找不到问题的症结。 反观夏谨亭,他所设计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衣衫。 当然,说正常是针对修特而言,起码不是单纯的裸露, 若从作品本身出发,夏谨亭的设计, 还是有别与传统的长衫马褂。 众人发现,夏谨亭将传统的中衣改成了棉麻衬衫, V领的设计微微露出一截锁骨。 露得不多,点到即止。 且夏谨亭设计的棉麻衬衫, 款式看起来相当简约大方, 没有繁复的花纹和刺绣。 衬衫十分贴体,比中衣更能勾勒男性的线条。 观众先看了修特那辣眼操作, 再看夏谨亭好清纯不做作的设计, 眼睛和心灵顿时得到了救赎。 亦铭坊的得票数继续高歌猛进。 史密斯冷眼看着这一切,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阙登场,修特颓势尽显。 顾阙是压轴出场的,夏谨亭大笔一挥将他排在了最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被人多看一秒都不愿意。 顾阙一踏上舞台,夏谨亭立马坐直了身子。 顾阙的气场和旁人是不同的,他的身材、脸蛋、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让人无法忽视。 更为神奇的是,站在舞台上的顾阙,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他的个人气质巧妙地与身上衣服融合在一起。 皱麻开衫不好驾驭,多一份显硬,少一分显颓。 顾阙恰好处在中庸的位置,既有挺拔与粗犷的一面,又有文艺与安静的一面。 观众在短暂的静默后,彻底沸腾了。 认得顾阙的吃惊得嘴都合不拢大名鼎鼎的顾三爷,亦铭坊的掌门人,怎么会亲自上台走秀? 不认得顾阙的都在询问台上的模特是谁,太帅了! 夏谨亭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阙,和顾阙有着最亲密接触的他,自然知道顾阙有多帅。 明明是第一次最普通的走秀,顾阙却像站在最顶级的舞台一般,他腰背挺得笔直、步伐规整,举手投足间淡定而沉稳。 夏谨亭盯着顾阙稳健的步伐看了许久,心头升起一阵怪异的熟悉感。 顾阙的台步,太专业了,让夏谨亭想起了现代受过专业训练的模特。 巧的是,这一批报名的模特,夏谨亭为防出错,有请专人教他们台步台风,唯独顾阙例外。 夏谨亭为了说服顾阙同意,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不料床上一浪,浪过头了,直接把教顾阙台步这件事忘了。 如今看来,顾阙完全是无师自通啊。 顾阙的出色表现,让现场彻底炸了锅,亦铭坊的票数一骑绝尘地往上窜。 很快,胜负已分。 亦铭坊这一战,赢得毫无悬念。 史密斯看到结果后,脸都快黑成碳了,可结果摆在那儿,即便他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修特集团的口碑和形象,也因一场时装秀跌至谷底,没过多久,修特集团关闭了在海城的门店,彻底放弃了海城市场。 时装秀的落败只是导/火/索,真正导致修特关门的,还是史密斯的决策失误。 史密斯机关算尽,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种赤身裸体博眼球的方式,让海城人不齿。 事后,董莳采访顾阙:顾先生,你觉得这次比赛获胜的关键是什么? 顾阙:我的设计师比他们厉害。 董莳闻言,双眸一亮:听说这次比赛的所有服饰,都是夏谨亭设计的? 顾阙:没错,都是他设计的。 董莳问得小心翼翼:两位先前不是闹掰了?现在这是和好了? 顾阙:谁说我们闹掰了? 董莳:? 到现在,她至今还记得顾阙那句冷冰冰的夏谨亭是谁 董莳:两位现在的关系是? 顾阙:他是我爱人。 董莳:? 一次简单的采访,董莳的钢笔被震掉了几次。她笔记本上的字歪歪斜斜的,拿笔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爆点啊,都是爆点啊! 董莳可是亲历过夏谨亭出柜盛况的人,顾阙的话一旦上了报纸,定然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她弯腰拾笔的瞬间,钢笔却被人先一步捡了起来。 夏谨亭握着钢笔,笑眯眯地看着她:又是你啊。 董莳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她为什么有种随时会被套路的感觉。 夏谨亭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到顾阙身旁。 顾阙接受采访,他就在一旁听着,还不时地叉一块西瓜送到顾阙唇边。 顾阙咬了一口。 夏谨亭:甜吗? 顾阙:甜。 夏谨亭无比自然地把剩下的一半塞进嘴里:确实甜。 两人如此这般旁若无人的喂食,让至今仍未谈过一场恋爱的董莳感到一阵牙酸。 她顶着两人腻腻歪歪的互动,艰难地完成了采访。 许是做电灯泡的体会太过深刻,董莳的这篇报道写得格外情真意切。 硕大的标题印在纸面上:顾三爷高调示爱夏谨亭他是我爱人。 文章清楚明白地写道:顾阙和夏谨亭坠入爱河,认定彼此是灵魂爱侣。 可不知怎的,虽然这篇报道轰动一时,真正相信的人却不多。 在大伙看来,夏谨亭出走亦铭坊创立工作室,意味着他与顾阙的决裂,两人前一阵还王不见王,分庭抗礼的,怎么可能是一对? 这一日,夏谨亭正在工作室赶稿,孙家旺忽然找上门来。 他用两根手指捏住一枚信封,直接将信封拍在夏谨亭桌上。 孙家旺: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夏谨亭头也不抬:情诗。 孙家旺掏了掏耳朵,又问了一遍:什么? 夏谨亭:情诗。 孙家旺拔高声调:好端端的,你往我这儿投什么情诗?! 连着两周,夏谨亭已经往《海城日报》投了四封情诗,情诗的题目叫《致顾阙书》,摆明了就是写给顾三爷的。 诗里把顾阙夸出了花,字字句句都洋溢着浓浓的爱意,落款处还明晃晃地署着夏谨亭的名字,半点不带避嫌了。 孙家旺第一次瞧见,二话不说就把信退了回来,岂料夏谨亭并不放弃,锲而不舍地给投稿,至今已是第四封了。 孙家旺忍无可忍,这才跑上门来问个清楚。 夏谨亭看了孙家旺一眼:我这是要正经地跟顾阙表白。 事情的起因是两周前,夏谨亭在一处茶馆歇脚,听到了茶客们的议论。 彼时董莳写的报道刚上报,茶馆里十之八九都在谈论顾阙和夏谨亭的关系。 夏谨亭也不是刻意去听的,实在是他一个人喝茶百无聊赖,邻座说话又太大声,这才将邻座谈论的话全都听了去。 邻座两人一致认定,董莳新写的报道是假的,顾阙和夏谨亭不可能在谈恋爱! 夏谨亭听了,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他径直走到两名茶客面前,好奇道:你们为什么觉得报道是假的? 茶客A:上次采访时,顾阙还说不认识夏谨亭,两人关系摆明了不好。 茶客B:就是,听说夏谨亭和顾阙早已决裂。 夏谨亭扶额,试图争辩:可是之前和修特集团的比拼,夏谨亭是亦铭坊的主设计师啊。 茶客A:你懂什么,夏谨亭帮亦铭坊准备时装秀也是逢场作戏,谭闵出事了,亦铭坊可不得找回夏谨亭。 夏谨亭深吸一口气:如果他们关系不好,夏谨亭怎么会答应? 茶客B: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谁会跟钱过不去啊。 夏谨亭:那顾阙在采访时还说夏谨亭是他的爱人呢! 茶客A:那分明就是调侃,顾阙是变相用语言刺激夏谨亭 茶客B:就是,先前夏谨亭说自己喜欢男人,顾阙这么做,摆明了是给他添堵! 最后,两位茶客总结陈词,顾阙和夏谨亭绝不可能在一起。 夏谨亭败下阵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他和顾阙假装决裂的戏码演得太过,导致大家都觉得,他和顾阙有仇。 就算顾阙真诚表白,也被大家看作是调侃和刺激。 这样下去可不行,夏谨亭当机立断,要把握时机,公开向顾阙告白。 因而,夏谨亭提笔写就了一封情诗。 孙家旺读得牙疼,不敢想象这样一篇东西登报后,大众会是什么反应。 孙家旺:情诗还给你,《海城日报》不会登的。 夏谨亭手上绘图动作不停:这个月《海城日报》的销量,又落后了吧。 孙家旺: 夏谨亭:你确定不登我的情诗? 孙家旺: 夏谨亭:我可以保证,一月四首,绝不重样。 孙家旺:成交! 最终,孙家旺被报纸销量教做人,答应帮夏谨亭刊登那些肉麻兮兮的《致顾阙书》。 第八十六章 《致顾阙书》在报上刊登后, 夏谨亭还宣布,若能背诵其中的两句,在工作室消费时能打八折。 这一消息引发了新一轮的议论热潮, 好奇者纷纷出动, 到工作室一探究竟。 董莳作为尽职的记者与一线吃瓜达人, 自然不会放过这打探消息的绝好时机,她亲自前往夏谨亭工作室, 为大众带来一手报道。 一到地方, 董莳便瞧见工作室的大门外立着一块牌子,上头果真写着背诗享八折 董莳走上前去,见待客的桌上放着一叠小纸片,纸片上印着一首首《致顾阙书》 亲亲吾爱董莳念了一句,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抬眼一瞧,罪魁祸首正笑着跟客人说话。 董莳走上前去, 冲夏谨亭扬了扬纸片:背诗真能打折? 夏谨亭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相机上:宣传板上写得清清楚楚, 还能有假? 董莳一脸挖到猛料的表情:你写这些情诗,是什么意思? 夏谨亭:向顾阙表白啊, 这还不够明显吗? 明显, 十分的明显,被迫吃了一嘴狗粮的董莳, 败下阵来。 董莳到底是爱美的姑娘家, 看着工作室里各种款式的衣裙,挑花了眼。 结账时刻,她一脸纠结地看着那些情诗小纸片,终究向折扣屈服了。 背两句诗就能省下不少银子,不背是傻子! 经董莳的宣传, 越来越多人光顾夏谨亭的工作室,夏谨亭要追顾阙的事,也传得人尽皆知。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话本内容都变成了今天夏谨亭追到三爷了吗? 当然是,追到了。 此刻,夏谨亭揉着腰从床上坐起来,昨天夜里,他被顾阙摁在床上,一字一句背他写的情诗。 他越背,顾阙就越兴奋,导致夏谨亭这会儿不仅腰酸腿软,脑壳还疼。 不论如何,写情书的法子是有效的,大众至少知晓他对顾阙的心意了。 随后,夏谨亭又想出了新的点子给工作室征名。 夏谨亭的工作室落成已久,却始终没起名也没挂牌,一说征名,各方的投稿跟雪片似的飞来。 按照夏谨亭拟定的征名规则,品牌名称限定在五字以内,具体内容没有要求。 随后,夏谨亭翻阅着投稿,眉头微蹙,锦衣轩、华裳坊之类的名字都太过普通,且缺乏特色。 一连看了许多投稿,却还是没有合心意的。 夏谨亭又发起了第二回 征名,奖金在第一回的基础上重新叠加。 为了诱人的奖金,各方人士绞尽脑汁,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提议,既然夏谨亭在追三爷,不如起名叫朝天阙。 朝天阙,取其名中添阙之意,祝夏大设计师早日求得心上人。 这本是玩笑话,可信件到了夏谨亭的案头,却真的被采纳了。 众人惊讶的同时,纷纷喊话顾阙夏大设计师对你的恋慕之心可昭日月,三爷索性就从了吧。 随着工作室的影响力日益提升,夏谨亭如今已是海城设计圈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可即便生意越发兴隆,在生活上,他仍旧保持着简朴的作风。 譬如酷暑刚过,他便撤了冰。 夏末的午后,空气中仍旧残留一丝闷热,夏谨亭却丝毫不受影响,专心地完成手中的设计图。 郭文雅的中性风给了他启发,此番他设计的是一套女式西服。 相比起男士西服,女式西服的线条更为柔和修身,根据女子的体态,夏谨亭在胸省和腰省的位置作出调整。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连顾阙何时走到他面前都没发现。 顾阙拿起他工作台上的征名册,细看之下轻笑出声:朝天阙? 夏谨亭抬眸,看到顾阙的刹那,他的神情柔和了些。 顾阙:怎么想起这么个名字?真是他们说的那个意思? 天阙等于添阙? 夏谨亭想到这一释意,也禁不住笑了。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1) 夏谨亭笑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顾阙:是的话我很荣幸,不是我会失落。 夏谨亭猝不及防地撞入顾阙温柔的双眸,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男人,好看得太犯规了。 夏谨亭回过神,将笔塞到顾阙手里:你来写匾额。 顾阙的毛笔字写得极漂亮,夏谨亭瞧过一次,至今念念不忘。 顾阙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朝天阙。 字迹行云流水,夏谨亭爱极了这手字,捧着墨宝看了半晌,由衷赞叹:真漂亮。 顾阙绕到夏谨亭身后,握着他的手:我教你。 他教得极耐心,可惜怀里的学生却心不在焉。 夏谨亭无心感悟笔法力道,他满腹心思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背靠着的是顾阙坚实的胸膛,耳边是让人脸热的呼吸声,被顾阙的气息笼罩全身,他静不下心来学字。 你不专心。顾阙的笑声在耳边炸开。 夏谨亭耳根红透了,这原本就是他的敏感点,哪里经得起这般戏弄。 该罚。顾阙说着,俯身在他耳后轻吮了一口。 夏谨亭头皮发麻,全身如同过电般,从头酥到脚。 太犯规了。 他一动,一滴墨滴在了纸上,晕开来。 好啊,这回连画卷都毁了。顾阙笑他。 夏谨亭主动回身,搂住顾阙,主动闭上眼,轻仰起头。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任何动静。 睁眼一瞧,顾阙正含笑看着他:你在期待什么? 夏谨亭的脸红透了,轻斥一声:流氓。 顾阙猝不及防地吻住他的唇,只把人吻得七荤八素,才松开:你是在等这个吗? 夏谨亭瞪他:明知故问。 顾阙:哦?这是奖励,墨洒了还想要奖励? 夏谨亭抬头看顾阙:想要。 那眼神,三分清纯三分渴望三分羞赧还有一分勾人。 顾阙霎时间忘记了所有的赏与罚,径直将人抱起 夏谨亭上了床,才明白,说想要是付出代价的。 到最后,他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梦里都是顾阙的那句你在期待什么? 顾阙收拾好了一切,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忽然很想抽根烟。 他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一颗糖。 烟,早已戒了。 实际上,他早已找到了比烟更让人上瘾的事物,天知道他用尽所有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要变成个耽溺于美色的昏君。 夏谨亭身上有种魔力,总能轻易地瓦解他的理智。 此刻夏谨亭睡了,他轻抚着熟睡之人的发端。 朝天阙。 不管天阙是不是添阙的意思,毫无疑问,顾阙喜欢这个名字。 他重新提笔,郑重地在纸上写下这三字,落款处的顾阙二字更是张牙舞爪,嚣张得很。全海城都说,夏谨亭倾心于顾三爷,变着法子向顾阙告白。 顾阙也想告诉天下人,夏谨亭是他顾阙的人。 那个嚣张的落款,就是明晃晃的占有。 揭牌仪式当天,夏谨亭与顾阙共同出席,攻占了海城所有报纸的头条。 众人惊奇地发现,夏谨亭是从顾阙的座驾上下来的,走路时两人还挽着手,哪里有半点闹僵的样子。 以董莳为首的记者团争相提问:夏先生,你这是追到顾先生了吗?顾先生,你和夏先生真是爱人关系?朝天阙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问题砸过来,夏谨亭莞尔一笑:别急,一个一个来。 记者A:夏先生追到顾先生了吗? 夏谨亭转头看向顾阙:你说,不然他们又该不信了。 一众记者全都呆掉了,夏大设计师这分明是在跟顾三爷撒娇,瞧那勾人的小眼神,拍下来,拍下来! 在一片快门声中,顾阙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嗯,追到了。 记者B:顾先生,你和夏先生真的是爱人关系? 顾阙不欲废话,直接拉过夏谨亭,当众深吻,用行动证明一切。 记者C:所以,夏先生,朝天阙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谨亭:一早有人说了啊,谢谢各位朋友见证我添阙的过程。 一句话,引来哄堂大笑。 这句名言后来还衍生出许多有趣的说法,譬如:祝你添阙成功。你今天添阙了吗? 而此时的夏谨亭与顾阙,在众人的见证下,共同掀开那匾额上的红绸。 朝天阙三个烫金大字展露人前,夏谨亭看着那刚劲有力的笔画,眼眶发热。 在这个书中世界,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品牌。 如雷的掌声中,夏谨亭附在顾阙耳边,轻声说:谢谢。 这一声谢谢,包含了夏谨亭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夏谨亭知道,朝天阙出自岳飞的诗,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在夏谨亭的心里,朝天阙意味着归故土。 他本是现代的一缕孤魂,误入这书中世界,合该是形单影只的一人。 是顾阙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吾心安处。 从今往后,有顾阙的地方,便是故乡。 顾阙似乎感觉到了夏谨亭心中激荡的情潮,他仰头看着那高悬的匾额,用力握住夏谨亭的手。 第八十七章 在一片欢呼雀跃中, 董莳问出了众人的心声:二位打算何时结婚? 夏谨亭听闻这一问题,面上的笑意敛了敛。 他虽与顾阙心意相通,却也明白同性情侣的特殊, 尤其在这样一个时代, 同性情侣成婚可以说是极少数的。 他正思考着如何回答才不至于冷场, 顾阙却先他一步,冲众人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求索,我还在努力追求中,大家可别把我的人给吓跑了。 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大笑。 顾阙极巧妙地表达了对夏谨亭的追求之意, 众人只道是顾阙还未将人追到手, 才有此一说。 这样一来, 大伙彻底看清了。 这一对就是两情相悦, 你追我我追你的,情侣间的小情趣而已, 造谣他们反目成仇的大可不必。 夏谨亭看着眉眼含笑的顾阙, 一时语塞。 他不晓得顾阙所言,是为了赌悠悠众口的场面话,还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午饭时分,夏谨亭握着汤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张嘴。顾阙勺了一匙汤喂他。 夏谨亭下意识张嘴喝了, 鲜香的汤汁入喉, 才回过神来。 顾阙:有心事? 夏谨亭:你方才为何要如此说? 顾阙俯身:我说什么了? 夏谨亭:你说在追求我 顾阙笑了:我的确在追求你。 说着, 他单膝跪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束海棠花,捧到夏谨亭面前:谨亭, 我们结婚吧。 夏谨亭看着那束开得极好的海棠,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 在那海棠花束深处,还藏着一枚红绒盒子,夏谨亭瞧见了。 在顾阙的眼神鼓励下,夏谨亭取了那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枚金镶玉的戒指。 那嵌在金碧辉煌中的无暇莹白,分外好看。 夏谨亭的心狠狠地颤了颤,他望着单膝跪地的顾阙,无声地红了眼眶。 顾阙见不得他哭,伸手在他眼睑处抚了抚:别哭,一切按你的想法来。 夏谨亭此刻方才明悟,顾阙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是不想给他压力,不想逼迫他做决定,才将求婚仪式留到二人独处时。 否则在揭幕仪式上,顾阙就该当众求婚,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夏谨亭即便要拒绝也无从开口。 夏谨亭在现代见过太多大张旗鼓只感动了自己的求婚仪式,冷不丁遇到顾阙这样的,一颗心像泡在热水里似的,又软又暖。 同性结婚,放在现代也是惊世骇俗的,夏谨亭知道,即便有支持的声音,可反对的声音却占了大多数。 在感情上,夏谨亭向来是个知足的人,于他而言,能与顾阙相知相守已是极乐,认清自己的性向后,夏谨亭便从未奢想过结婚。 顾阙见他犹豫,反倒笑开了:宝贝儿,我腿酸了,能先让我起身吗? 夏谨亭大囧,连忙将单膝下跪的某人拉起来,顾阙趁势倚他身上,跟牛皮糖似的,拉都拉不开。 顾阙甚少撒娇,可他一撒娇,夏谨亭分分钟难以招架。 夏谨亭推他:你快起来。 顾阙:腿麻了,让我靠靠。 两人痴缠了一阵,顾阙忽然站直了身子。 夏谨亭怀里一空,反倒有些不适应。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汤碗和海棠花束,最终落在那金镶玉的戒指上。 顾阙总是这样,细心惦记着他的喜好,细水长流地付出。 顾阙的追求,没有那些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场面话,却用一件又一件温暖动人的小事让人彻底沦陷。 顾阙一直观察夏谨亭的神情,见他盯着戒指看,柔声解释:瑾、玉也,和我在一起,你可以更放肆些,我自会护你周全。 简短的一句话,叫夏谨亭心念微动。 这金镶玉的戒指大有来头,诚如顾阙所说,夏谨亭的名字取谐音有玉的意思,戒指上的白玉,自然寓意夏谨亭本人,而顾阙的阙字,是宫门、城池之意,亦是那白玉外头的一圈黄金,象征着顾阙对夏谨亭固若金汤的守护。 夏谨亭的名字若取其原意未免太过委屈,谨,谨慎小心,亭,坚强挺拔。 为人处世若秉承这二字,太累了。 顾阙不愿让心上人这么累,在他眼里,夏谨亭是一块无暇的美玉,值得人真心相待与守护。 夏谨亭和顾阙在一起,不需要谨慎小心,也不需要故作坚强,高兴了放肆大笑,难过了有人撑腰,这就是顾阙说的护你周全。顾阙没有说我爱你,可这样的告白,却比我爱你来得更动人心魄。 夏谨亭毫无招架之力。 这一刻,他忽然忘记了自己先前究竟因何事而犹豫退却,也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有什么好怕的呢,即便天塌地陷,不还有顾阙吗。 夏谨亭后知后觉地明悟,顾阙二字,是他的勇气,也是他的底气。 我答应你,我们结婚吧。夏谨亭盯着顾阙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 夏谨亭答应结婚,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异常紧张。 当他第三次被茶水烫到时,顾阙失笑着从他手中接过杯子,细心地替他把热茶吹凉。 你在紧张什么?顾阙笑问。 夏谨亭咬牙道:我第一次结婚,不晓得该做什么,忐忑得很。 顾阙:说得我好像不是第一次一样。 夏谨亭: 顾阙把吹凉的茶水塞到夏谨亭手里:放松些,交给我。 顾阙说交给我,并不是说说而已。 他拿布条蒙住夏谨亭的眼睛,牵着夏谨亭的手,领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片刻后,顾阙停下脚步,摘下蒙着夏谨亭双眼的布条,柔声道:到了。 夏谨亭睁开眼睛,一眼认出这是顾阙的房间。 昔日这里于夏谨亭而言是禁地,眼下却再无禁忌。 夏谨亭一眼便看见,晾衣架上挂着一黑一白两套海派西服。 西服外套上用描金隐线绣着一双姿态张扬的龙凤,夏谨亭顷刻间心领神会。 龙凤呈祥,这是顾阙为他们的婚礼而准备的婚服。 顾阙将西服取下,让夏谨亭试穿。 尺码竟分毫不差。 这是夏谨亭穿过最称身合体的西服,而且它的制作过程,全然没经过量体、试样等步骤。 夏谨亭仔细一想,笃定自己没把尺码留在亦铭坊。 顾阙是怎么知道他的尺码的? 能将西服做得如此合身,设计师对他的身高、体重、三围定然了如指掌。 夏谨亭眯了眯眼:你趁我睡着,偷偷给我量了体? 顾阙弹了他个脑瓜崩:想什么呢,我抱过你这么多回,还能不清楚你的尺码? 夏谨亭: 是他忘了,顾阙凭肉眼就能将客人的尺码看得很准,更别说夏谨亭这个枕边人了。 这日日夜夜的床上运动,可不是白做的。 想通了这一点,夏谨亭的脸红透了。 这套西服他极喜欢,从设计到配色、用料都能看出设计师的用心。 西服的细节处处透着巧思,除了衣面上的刺绣,置于手巾袋的帕子上也绣了寓意爱情的并蒂莲。 绣是最耗时耗力的装饰,在现代,带手工绣的衣服价格居高不下,凭的就是那一针一线中凝结的心血。 夏谨亭抚着手帕上的线迹,珍而重之地看着那含苞待放的并蒂莲。 夏谨亭:真好看,这是哪位设计师的作品? 顾阙含笑看着夏谨亭。 夏谨亭惊喜道:是你设计的?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夏谨亭心里跟酿了蜜一般:这并蒂莲为何不是盛放的? 顾阙:盛放之姿虽然好看,可盛极而衰,寓意不美,我希望我们的爱情,能像这待放的并蒂莲一般,永远保有期待和憧憬。 夏谨亭看着顾阙眼中的浓情,顷刻间有想要接吻的冲动。 他主动贴近顾阙,闭上双眸。 顾阙轻笑一声,熟练地掌握主动权。 在这方无人打扰的天地里,他们忘情地吻着,那吻势时而轻柔地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引发让人骚动的微痒,时而如疾风骤雨,噼里啪啦地砸进人灵魂深处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2) 顾阙的吻,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强势霸道,夏谨亭甘之如饴,这样的占有让夏谨亭觉得安心。 顾阙的求婚,是夏谨亭始料未及的。 在夏谨亭还急于用各种手段向大众证明他与顾阙没有闹翻时,顾阙默默地筹备着求婚的事宜。 对顾阙而言,相爱这件事不是情诗里浪漫的字句,也不是路人口中捕风捉影的绯闻,而是实打实的付出与行动。 行动永远比言辞更有说服力。 即便外界的流言无法消弭,只要顾阙与夏谨亭有勇气携手走下去,旁人的议论又算得了什么呢。 夏谨亭红着脸,微喘着看向顾阙,忽然明白了。 近日发生的一切事情,顾阙都看在眼里,可他不急不躁,只按自己的步调走。 这个男人就像山间的劲竹,咬定青山不放松,认准了一个目标就决不放弃。 旁人的言语对他半点影响都没有。 就像此刻,他轻抵着夏谨亭的额头,轻声说:我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在意的只有你,你答应结婚,我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3 14:41:58~20200825 13:1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陵陵 5瓶;小????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八章 两人的婚事很快提上议事日程。 婚礼当日, 夏谨亭醒来,便有侍者前来服侍他梳洗。 顾阙设计的婚服被熨烫得笔挺,上身效果极佳。 造型师和化妆师一前一后替夏谨亭捯饬, 足足拾掇了一个时辰才放他出门。 轿车早已等在门外, 夏谨亭瞧了一圈, 没瞧见顾阙的踪影。 正疑惑间,忽然发现驾驶座上的身影有几分眼熟。 夏谨亭走上前去, 敲了敲车窗。 顾阙头戴一顶猎鹿帽,乍一看像个寻常的司机。 夏谨亭笑着将他的帽子掀了:你做什么? 顾阙:古有新郎骑马接亲,今日我以车代马来接亲。 说着, 他下车来, 亲自为夏谨亭拉开车门。 夏谨亭坐上车, 这才发现除了车子外头系的红绸, 车子里头的坐垫与装饰,也全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十分应景。 夏谨亭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心里愈发紧张。 顾阙的车一马当先地开在前头,后头逐渐有车汇入,车里坐的是夏谨亭和顾阙邀请参加此次婚礼的宾客。 所有的车排列组成了一条长车队,场面很壮观。 直到这时,夏谨亭才发觉不对劲, 沿路经过的地方人烟越来越稀少, 这条路并不是去教堂或饭店的路子。 夏谨亭满心疑惑:我们去哪儿? 顾阙:到了你就知道了。说着, 顾阙加大马力。 当车子再度停下时,夏谨亭满目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建筑:这是飞机场? 飞机场建在地广人稀的郊野,今日一个人都没有, 被顾阙包场了。 顾阙与夏谨亭携手走进候机室,候机室的窗上贴着硕大的囍字,一条鲜红夺目的地毯,一直延续到外间。 那红毯的尽头,是一架通体雪白的飞机。 在它的周围,还停着四架红色小飞机。 夏谨亭是第一次见到民国的飞机,他好奇极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庞然大物。 顾阙:我们的婚礼,在飞机上举行。 夏谨亭惊讶极了,他全然没想到,顾阙竟会安排一场空中婚礼。 在飞机上结婚,绝对是毕生难忘的经历。 顾阙牵起夏谨亭的手,携手踏上红毯。 红毯两端站着的都是熟面孔,段正楠、柳至方、彭秀华、阿城、郭文雅 大家都拼命鼓着掌。 听着噼里啪啦的掌声,夏谨亭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任由顾阙牵着上了飞机。 飞机里头早被改成了礼堂的样式,高台之上摆了个三层的裱花蛋糕。 段正楠是婚礼的司仪,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亲亲吾爱 那诗句夏谨亭听着十分耳熟,仔细一想,发现是自己写给顾阙的情诗。 他腾地站起身来,红着脸从段正楠手里夺过那人人都会背诵的情诗。 段正楠轻咳一声:你抢了我也会背! 夏谨亭: 大伙儿都乐了。 段正楠:我这儿,还有一封情书,是三爷写的。 夏谨亭惊讶地看向顾阙。 顾阙的情书更像一本日志,记载了他与夏谨亭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在豪泰门前的一见钟情,在舞厅中的冲冠一怒,在猎场的出手相助 这些事情看似多而琐碎,在今日念出来,却让人动容。 末了,段正楠将二人请到台上,正色问道:夏谨亭,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健康与疾病,你都愿意和顾阙厮守一生吗? 夏谨亭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意。 段正楠:顾阙,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健康与疾病,你都愿意和夏谨亭厮守一生吗? 顾阙:我愿意。 段正楠:现在,请新人一同切蛋糕。 顾阙握着夏谨亭的手,切开那巨大的裱花蛋糕。 在一片祝福声中,两人紧密相拥。 此时此刻,接吻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顾阙与夏谨亭吻得忘乎所以,耳畔的一切喧嚣都消失了,只有眼前人才是温热的、真实的。 顾阙牵着夏谨亭的手,来到窗前。 此刻他们身处四千米的高空,目之所及是湛蓝的天和棉花糖似的云。 夏谨亭心头的紧张感顷刻间不知所踪,只留下雀跃与欢欣。 提琴声响起,顾阙向夏谨亭发出邀请:我的爱人,能请你跳只舞吗? 夏谨亭点头:我的荣幸。 两人动作优雅,舞步默契,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宾客们围成一圈,簇拥着这对新人 飞机在高空飞行许久,最终平稳降落。 夏谨亭是被顾阙抱下飞机的,机舱门打开的一刻,夏谨亭听见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场空中婚礼,顾阙还请来摄影师,将这份美好永久保存。 顾阙抱着夏谨亭,坐上去往下榻的车。 两人的下榻处是一栋高三层的西式洋楼,外墙用的是典雅的红砖,房子上方建有别具一格的拱门楼。 夏谨亭很喜欢院子里栽种的蒲葵树,然而此刻,两人无心观赏院内的景致。 顾阙抱着人,快步进了屋。 直到进了主卧,顾阙才将人放下。 夏谨亭一沾床,便笑出声来,他仰头看着顾阙,双眸亮如星子:感觉跟做梦似的。 真不敢相信,我结婚了!夏谨亭拉着顾阙的手不肯放,你打我一下,我怕我在做梦。 顾阙没舍得打,直接以吻封唇。 夏谨亭被他吻得情动,伸手去解顾阙的领带,却被顾阙一把握住了手。 别急,我们有大把时间。说着,顾阙安抚式地吻了吻夏谨亭的额头,起身进了浴室。 夏谨亭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会疼的,不是梦! 待两人都梳洗停当,夏谨亭也从冲动之中冷静下来。 他心不在焉地擦着头发,间或偷摸着看顾阙一眼。 没错,理智回笼,他又害羞起来。 顾阙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替他擦头发,瞧见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笑道:这会儿害羞了?方才不是挺主动的? 夏谨亭想接话,顾阙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漫漫洞房花烛夜,有情人却觉得时间太短,太短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夏谨亭彻底放开了,顾阙在床上也是个百无禁忌的,两人只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尽兴。 第二天,夏谨亭恢复意识时,四周还是擦黑的。 遮光的落地窗帘将外头的太阳挡得严严实实,夏谨亭略动了动,身子各处酸软得不像话。 正巧顾阙洗了澡出来,丝质的浴袍领口敞着。 夏谨亭眯眼,瞧见顾阙胸前有他留下的痕迹。 顾阙见他醒了,端了粥喂他。 夏谨亭慢悠悠地吃着,脑子里蹦出个想法,日子天天这么过,似乎也不错 这个想法只在他的脑海中停留了片刻,便被无情地否决了。 好险,美色误人啊! 夏谨亭看着顾阙帅气的脸,心下警铃大作。 按夏谨亭原先的想法,这处院子甚合他心意,应当四处走走,参观一下。 可现在的他连床都下不了,只能躺着,让顾阙给他揉腰。 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好青年,这么倚在一起分分钟出事,夏谨亭再次被扑倒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当事人表示:十分后悔! 结果就是,夏谨亭在床上一连躺了三天,总算能下地了。 让夏谨亭开心的是,这套洋房还带了私家泳池。 夏谨亭兴致勃勃地换了泳裤,极有自信地下了水。 在现代,他可是游泳高手,四种泳姿都熟练掌握。平日里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边游泳边思考,冰凉的池水能帮助他开拓设计思路。 可眼下,他一下水,刚想游个来回,就感觉身子极重,四肢都僵硬得不得了! 原主不会游泳! 意识到这一点,夏谨亭下意识开始扑腾,想要自救。 然而这一刻,夏谨亭的脚上却传来了一阵剧痛 抽筋了! 池水不断地往鼻腔里灌,夏谨亭心中一片拔凉。 他拼命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放松!水是有浮力的!顾阙去拿毛巾,很快就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夏谨亭浑身发冷,在失去意识地前一刻,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奋力游向他,托住他的身子,将他送回岸边。 夏谨亭竭尽所能的自救是有用的,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腿抽筋,一阵阵地疼痛传来。 顾阙替他按摩脚部,揉搓了好一阵,疼痛感才消失。 夏谨亭紧紧地抱着顾阙,他浑身湿透了,头发狼狈地粘在额前。 顾阙不再犹豫,一把将人抱起,送回了房。 夏谨亭身子沉得很,意识也很虚弱,方才的意外耗费了他太多体力,现在的他只想睡觉。 在顾阙的柔声安抚下,夏谨亭的眼皮越来越沉。 他睡了过去,梦中的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红毯上,两边是走马灯似的零碎片段 那些片段里,有穿着长衫旗袍的男子,也有穿着洞洞鞋的女生,有老式的轿车和电话,也有智能手机。 一瞬间,夏谨亭充满了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民国还是现代?我是谁?我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5 13:16:53~20200826 19:2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呀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九章 先生, 先生,醒一醒,机场到了 夏谨亭耳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 看清周遭景物的刹那, 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竟然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司机替他把行李从后备箱里拿了出来, 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夏谨亭全然没听见,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刚和顾阙结婚,连蜜月都还没有度, 一睁眼居然在现代? 难不成所有的一切, 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夏谨亭一把拽住司机的手:现在是几几年? 司机一脸看傻子的表情:2020啊。 夏谨亭一个踉跄, 跌坐在行李箱上。 不可能的, 他分明穿到了书里,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回到现实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他和顾阙算什么? 那些写在顾阙情书里的细节还历历在目, 肌肤之亲如此真实,到头来只是大梦一场? 夏谨亭脸上血色全无。 出租车司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想要开车走,却被夏谨亭截住了:送我去兰庭盛世。 兰庭盛世是夏谨亭在现代的住处,司机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客人,你刚刚就是在那儿上车的。 我知道, 你照做就是了。夏谨亭面无表情地说。 出租车再次上路, 夏谨亭看着窗外的景物, 平整的柏油公路、修剪得宜的绿化带、统一制式的公交站,的确是他熟悉的2020。 身侧传来一阵震动,夏谨亭摸到了久违的手机。 指纹解锁后, 手机屏保显露出来。 屏保是夏谨亭和植逢川的合照,夏谨亭想起来了,捉奸在床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把屏保换掉。 现在这张照片,刺眼得很。 不该是这样的,夏谨亭心说,他该是朝天阙的老板,是顾三爷的爱人,他怎么可能突然回到这个没有顾阙的世界。 他怎么可以把顾阙一个人留在那个书中世界,自己当逃兵? 出租司机正百无聊赖地哼着歌,忽然听见后座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歌声戛然而止,司机摸了摸鼻子,看向后视镜。 哭这么惨,肯定又是个失恋的。 抵达目的地时,夏谨亭已调整好情绪,只剩一双通红的双眼,还残留着哭过的证据。 感觉太久没回来,他几乎要忘了门锁密码,犹疑了好一阵,才把家门打开。 屋子里很乱,却没有灰尘,堆积的衣物不过是他匆促间收拾行李的结果。 夏谨亭一刻不停地跑到书房,翻箱倒柜地找那本早已忘了名字的小说。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3) 由于原著内容太过扯淡,夏谨亭还弃文了,书也不晓得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夏谨亭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在柜子底层找到了积灰的原著。 他双手颤抖着,翻开书页 书中的情节没有任何变化,泛黄的纸业宣示着,那就是一本平平无奇的纯爱小说。 夏谨亭看到书中写的顾阙为谭闵所杀几个字时,心头一阵闷疼。 果真是大梦一场,书里的内容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他的贴心爱人,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 一瞬间,夏谨亭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门铃响起时,夏谨亭已蜷在墙角坐了三个小时,头脑放空,双眼浮肿。 他原不想去管什么门铃,可那铃声一个劲儿地响。 夏谨亭皱眉,一把将门打开。 门外,是一脸严肃的植逢川。 你果然在家。植逢川说,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今天的秀有多重要,幸好瑞田集团的贺董有事来不了,大秀改期了,否则造成的损失,你 植逢川说话时,夏谨亭跟提线木偶似的,一声不吭。 植逢川本就心虚,见夏谨亭双眼红肿,训斥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你怎么了? 夏谨亭压根不想看见植逢川,他一言不发地关门。 植逢川眼疾手快地把门撑住:谨亭,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们和好吧,我保证再也不犯浑了 夏谨亭像是没听见植逢川的话,又加了三成的劲儿。 植逢川还不依不饶的:谨亭,你生我的气可以,可公司的事情你不能不管,你的辞职信我不批! 说着,他当着夏谨亭的面,将那辞职信撕得粉碎。 夏谨亭看着那满地碎纸,讽刺一笑:植逢川,你可真让人恶心。 门终于关上了,世界清静了。 屋里黑沉沉的,夏谨亭将所有的窗帘拉上,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睡吧,睡吧,梦醒了,就能回去了。 夏谨亭就这样睡了醒,醒了睡,却始终没有做梦。 连着三四天,夏谨亭都是在床上度过的,他就这样,把自己埋在黑暗中,睡不着就喝酒,醉了又睡 这一天,夏谨亭被电话铃声吵醒,意识回笼的一刻,他甚至不敢睁眼。 他心中有太多的期待,怕自己一睁眼,看到的又是现代的卧室和空旷的大床。 现实终究是让他失望了,夏谨亭睁眼,发现自己仍旧呆在现代,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喂。他有气无力地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终于传来了人声:我的天,谨亭你的声音怎么哑成这副样子? 张老师。夏谨亭苦笑一声。 张穹又气又急:你这孩子,再难过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啊。植逢川都跟我说了,这事错在他,你别难过。 张穹是夏谨亭的授业恩师,也是夏谨亭职业生涯的领路人,夏谨亭一向十分尊敬他。 夏谨亭懒懒地应了两声,声音里皆是敷衍。 张穹心疼他:你这样不行,总在家里呆着像什么样子,出来吃个饭,我在陶然居订了位子。 夏谨亭不想去,此时的他就像一叶找不到返航之路的孤舟,即便住着宽阔的房子,也依然找不到家。 可张穹不停地劝他,夏谨亭唯有应下。 多日未出门,夏谨亭抬起手,挡住那刺目的阳光。 他太不习惯了,要自个儿开车,要看导航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陌生。 明明在书中也只过了一两年,他却已不适应现代的生活。 陶然居是闹市中的一处僻静食肆,主打江淮菜。 见到夏谨亭时,张穹着实吓了一跳。 夏谨亭实在太憔悴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减了。 在张穹的印象里,即便夏谨亭最忙最累的时候,也从没像今天这样。 尤其是那一双灵动的双眸,如今全然失了神采。 张穹叹息道:谨亭,你听我句劝,为了植逢川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真不值当。 夏谨亭摇头:我不是为了他。 夏谨亭说的是实话,可张穹却不信,只当他是不想提这疮疤。 他拍了拍夏谨亭的手:还有一条,分手可以,辞职一事你却得好好考虑,毕竟你为织羽付出了这么多 夏谨亭毫不犹豫:我考虑得很清楚,我一定要辞职。 张穹皱眉:可你是织羽的设计总监,你这样一走了之,很容易落人话柄的。植逢川若是对外控诉你玩忽职守,你 夏谨亭冷笑:我不在乎,继续跟他一起工作,我能恶心到把隔夜饭吐出来。 张穹:你真不后悔? 夏谨亭:不。 张穹看着夏谨亭冷峻的眉眼,知道他这是铁了心。 多年师生,张穹很了解夏谨亭的性子,他这个徒弟认准的事情,旁人是劝不动的。 张穹长叹一声:罢了,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我省心。唐晟那小子车祸整了个轻度脑震荡,你这儿又出乱子。 唐晟?夏谨亭微怔,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张穹扶额,唐晟那臭小子回国了,搭个出租都被追尾,昏迷了20多个小时。医生说了,人没事,就是轻度脑震荡 没事就好。夏谨亭喝了口茶。 唐晟此人,是国内设计圈公认的天才,本科师从张穹,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硕士,毕业后在英国开创了自己的品牌。 这些年,夏谨亭经常能听到他的名字,可他本人却极其低调,至今没在大众跟前露过脸。 国内一些嫉妒他才华的设计师,往往提及此事便会说,唐晟本人必定是长得极难看,才不敢露脸。 夏谨亭是张穹的学生,自然也是唐晟的正牌师弟,他已经习惯了活在唐师兄的光环之下。 他也看过唐晟的一些作品,必须承认,这位师兄的确有让人夸耀的资本。 即便他当真貌丑,夏谨亭也觉得没什么。 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唐师兄。夏谨亭勉强打起精神。 张穹: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天唐晟就是受贺瑞华的邀请,去看织羽的秀,偏偏你负气走了,他又出了车祸,不然你们也该认识了。 夏谨亭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唐师兄回国了,往后自然有机会见面的。 说着,夏谨亭攥紧了手,掌心传来的疼痛叫他清醒。 他从前是极有事业心的,总想竭尽所能让织羽更上一层楼,可现在的他,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趣。 管他什么唐晟、严晟,夏谨亭统统不在意了。 第九十章 跟张穹见面并没能让夏谨亭的心情好起来, 他仍旧浑浑噩噩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期间他去了一趟织羽,和人事谈妥了离职的事宜。 夏谨亭身为织羽的设计总监, 在公司内部有很高的声望, 如今身居要职的人, 很多都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 得知他要离开,下属纷纷挽留, 就连人事也苦苦相劝:总监,大秀在即,织羽不能没有你。 夏谨亭疲惫地笑笑:大秀相关工作我都交接好了, 相信你们没问题的。 可这次大秀的设计手册, 我已经发给嘉宾了, 您要是不作为主设出席人事的声音越来越低。 设计手册的事你不用操心, 我已经把相关资料给到助理,她知道该怎么做。夏谨亭说完, 抱着整理好的东西, 离开了奉献多年的公司。 其实人事说得没错,他作为主设,理应留下来做完这场秀。 可偏偏这场秀的主题是缘分,这一系列的服装多多少少包含了夏谨亭曾经的私心,今日回看,实在太傻逼了。 打从植逢川背叛起, 这一系列的服装就成了个笑话, 夏谨亭再也找不回当初设计时的心境。 更何况, 如今的夏谨亭,全然没有心思。 准确的说,他很茫然。 他在书中的亦铭坊和朝天阙倾注了太多心血, 一朝回到现代,骤然失了目标。 所幸他存款管够,不用为生计发愁,便日日呆在家里,只干一件事喝酒。 他酒量好,轻易不醉,尤其是买醉的时候,更是海量。 张穹前去探望,见他拿酒当水喝,生怕他喝出毛病来,直接把夏谨亭家里所有的酒都给没收了,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喝。 等人酒醒了,张穹费尽口舌将人劝出门:你这都多少天没出门了,今儿个天气好,咱们出去转转。 夏谨亭摇头:不去。 张穹:最近新上的电影,听说挺不错的,一起去看? 夏谨亭:不去。 张穹咬牙:唐晟那小子要出院了,你先前不说想认识他嘛,咱们一块去医院瞧瞧他。事不过三啊,这回你再说不去我恼了! 夏谨亭: 他慢悠悠地坐起身,瞧见衣柜一旁的穿衣镜。 镜中的青年满脸憔悴,眼袋浮肿,这副样子若是叫夏谨亭的迷妹们瞧见,怕是要心疼死。 张穹抬手在他脑门上狠磕了一下:至于嘛?为这么个人渣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不就是失恋嘛,你这怎么整得像死人了似的。 夏谨亭苦笑。 这可比死人更惨,人死了至少还入土为安,这莫名其妙的时空穿越,才最让人绝望。 连缅怀都找不到地方。 此刻的夏谨亭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距离唐晟从昏迷中苏醒,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了。 这会儿唐晟正倚在病床上,看织羽集团人事部发给他的设计手册。 这个系列的女装被命名为缘分,设计师在衣裙上化用了许多七夕的意向,喜鹊、星宿、喜蛛、露水。 唐晟发现,织羽的设计师一手绣工出神入化,用精巧的绣法将传统的意向与现代的衣裙融合,服装版型裁剪利落,却又不失高贵矜持的质感。 是很棒的设计! 唐晟朝设计师的名讳那一栏看去,瞧见夏谨亭三个字。 这个名字 唐晟扶额,又来了,头脑中钻心的疼痛又来了。 自打他从车祸中醒来后,这样剧烈的头痛只发生过两次。 一次是他刚醒的时候,睁眼的刹那太阳穴如同被一排针扎过似的,疼入骨髓。 第二次就是方才,看到夏谨亭的名字时,那种让人冷汗直冒的疼又发作了。 见唐晟脸色不对,一旁削着苹果的管维腾地站起身来,一脸紧张地问:晟哥,你怎么样了?头疼得厉害? 眼看着管维的手要抚上唐晟的太阳穴,却被唐晟一把推开了。 别碰我。唐晟皱起眉头。 晟哥管维委屈地瘪嘴,我只是不想看你疼。 我的事,与你无关。唐晟用尽全力对抗疼痛,好不容易从那钻心的疼痛中解脱出来,回头一看,管维眼眶红了。 唐晟叹息一声:我不是怪你,管维,我对你真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把你当弟弟。 唐晟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正经八百的知识分子,管维的妈是二老的同事,唐晟和管维打小就认识。 管维一直以来都是唐晟的跟屁虫,唐晟学服装设计,他为了离唐晟近一点,就去当模特。 即便唐晟跟他说了八百回,他们没可能,管维却仍不死心。 这不,唐晟一回国,管维立马粘上来。 唐晟车祸住院,管维天天往医院跑,就粘在他身边不走了。 听了唐晟这明明白白拒绝的话,管维却一点没气馁:不要紧的,晟哥,我会等你的。 唐晟这么些年来,身边连个绯闻对象都没有,管维也就一直心存幻想。 唐晟见说不通他,皱了皱眉,不再劝了。 有些人不是不懂,是不想懂,劝也白劝。 唐晟倒是对缘分系列的设计师很感兴趣,他再一次看向夏谨亭的名字。 这一回,生理上的疼痛减轻了很多。 唐晟松了口气,没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夏谨亭和张穹来到医院,夏谨亭仍旧有几分心不在焉。 不过起码比窝在家里要强,虽然气色还是不太好,但至少能见人了。 两人提着果篮来到住院区,张穹掏出病房信息看了看502,是这儿。 他推开门走进去,一眼瞧见病床上的人:臭小子,你还晓得回来! 张穹说完,给了唐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片刻后,张穹察觉身后过分安静,他回过头,见他那刚失恋的徒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唐晟,眼里涌动着张穹看不懂的情绪。 张穹轻咳一声:我来介绍,这位是唐晟,你的嫡系师兄,现在是WD集团的唐总了。 他说完,夏谨亭仍愣愣地看着唐晟,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张穹拿胳膊肘怼夏谨亭:发什么愣呢?这臭小子是很帅,也不至于看呆了吧。 夏谨亭全然听不见张穹的话,他积了满肚子的疑问。 怎么可能?唐晟怎么会顶着顾阙的脸?唐师兄怎么会是顾阙?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唐晟疑惑地看了过来。 夏谨亭心头一颤,这眼神,不对。 顾阙的眼神夏谨亭非常熟悉,那深邃中潜藏的温柔,总让夏谨亭心醉。 可唐晟眼里,却没有半分温柔,只有满满的陌生与探究。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们认识吗?两人同时开口,说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听见那句我们认识吗?,夏谨亭脑中闪过一道惊雷。 唐晟不认识他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4) 张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愣是没弄明白眼下的状况。 他主动解围:唐晟,这是夏谨亭,你的正牌师弟。 唐晟双眼一亮:你就是夏谨亭? 夏谨亭心中升腾起希望之火:你认识我? 唐晟扬了扬手中的设计册:缘分系列是你的作品? 夏谨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木然地点点头。 我看了,设计理念很有意思。明明是夸赞的话语,夏谨亭心中却没有半分欣喜。 他不是他,尽管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 夏谨亭情绪大起又大落,张穹却很高兴,他拍了拍夏谨亭的肩:你唐师兄轻易不夸人的,他这是欣赏你。 夏谨亭扯出个笑脸,笑得却很勉强。 谁想要欣赏,我特么想要的是消失的爱人,夏谨亭暗自咬牙。 唐晟身为优秀的设计师,自然察觉到了夏谨亭剧烈的情绪波动。 方才第一眼见到夏谨亭时,他只觉得这俊秀的青年很是眼熟,可他非常确定,他并不认识夏谨亭。 如今夏谨亭用这般带着强烈情绪的眼神看他,倒让唐晟疑心,自己是不是真将人给忘了。 如果不是向来洁身自好,唐晟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人给始乱终弃了。 谢谢师兄。一句话,夏谨亭说得咬牙切齿。 这时,一直沉默的管维突然把一块苹果叉到唐晟嘴边:晟哥,吃苹果。 夏谨亭起初没留意到管维,这会儿一看,管维看唐晟的眼神,满满的全是爱慕。 夏谨亭: 唐晟这是,有恋人? 夏谨亭的心沉到了谷底。 唐晟摇头:你自己吃吧。 管维听话地把苹果放到一边,又轻声说:医生说了,晟哥你要多休息。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咪咪地打量夏谨亭。 事关唐晟,管维相当敏感,夏谨亭看唐晟的眼神明显不同寻常,他得把所有冒尖的桃花都掐死在摇篮里。 夏谨亭并不知晓管维的心思,只是单纯反感那亲昵的语气。 看来唐晟真的不是顾阙,夏谨亭垂下眼眸,掩盖了眸中的失落。 张穹人精一个,听管维这么说,立马笑道:身体为重,你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唐晟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夏谨亭。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夏谨亭的情绪,在管维开口后,一下子低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7 20:30:24~20200828 19:0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翕 10瓶;考试全过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一章 出了医院, 夏谨亭仍在想唐晟的事,现实中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张穹不知夏谨亭心中所想,他拍了拍夏谨亭的肩:怎么?看上那臭小子了? 夏谨亭一怔, 没接话。 张穹:看上也正常, 那小子学生时代就是个万人迷, 万千少男少女排着队给他递情书。 夏谨亭心下五味杂陈。 回到家,夏谨亭第一时间上网搜唐晟, 关键字搜索出极漂亮的履历,各家媒体更是称之为天才设计师。 唐晟的社交媒体账号拥有不少粉丝,最近一条更新停留在一周前。 更新的内容是一张飞机起飞照, 配了文字:回国。 夏谨亭点开评论, 评论里一水粉丝的流言, 都在担心唐晟车祸后的伤势。 夏谨亭扶额, 他现在真的怀疑,所谓穿书, 不过是一个荒诞离奇的梦。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唐晟的社交账号, 忽然,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看到了一张设计稿。 设计稿上的服装线条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线条的质感与画法与顾阙笔下的如出一辙。 更让夏谨亭激动的,是画稿右下角的署名。 那是夏谨亭无比熟悉的字母T。 顷刻间,夏谨亭明白过来,T是唐姓的首字母。 难怪!先前他还疑惑为什么顾阙的署名是T先生, 想必这就是答案。 夏谨亭一颗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激动得想哭又想笑。 他攥紧了拳头, 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短暂的狂喜后,夏谨亭找回了理智,发现问题更加棘手了。 这个署名说明, 唐晟就是顾阙。 民国的顾阙有着现代唐晟的记忆,可现代的唐晟却遗忘了作为顾阙的一切经历。 也就是说,夏谨亭被唐晟忘掉了。 这特么是什么人间疾苦?! 夏谨亭一颗心沉了沉,又想起今日在医院见到的管维。 管维和唐晟是什么关系?他们要是一对?那自己对顾阙的心思,岂不成了 夏谨亭不敢想下去了。 他跟唐晟,除了是师兄弟以外,没有任何关系,到今天为止还是第一次见面。 对唐晟的感情史,夏谨亭完全不了解。 想来像唐晟这么优秀的男人,不可能单身吧。 夏谨亭越想越灰心,越想越觉得前路茫茫,往柜子里摸酒的时候,才想起所有的酒都被张穹没收了。 与此同时,病床上的唐晟也失眠了。 不知为何,今日夏谨亭的眼神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眼中的忧伤看得人心疼。 唐晟再次翻开织羽的设计手册,看着夏谨亭设计的作品。 夏谨亭的作品和他的人一样,也给唐晟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 唐晟掏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夏谨亭的名字。 优秀青年设计师。唐晟默念着这一名头,发现夏谨亭的名字和织羽几乎是绑定在一起的。 设计总监?有意思。唐晟轻笑一声。 轻度脑震荡无需留院观察太久,唐晟刚出院,助理就来了消息:唐总,您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唐晟按着助理的消息,来到兰庭盛世。 久无人入住的房子有些冷清,唐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查看积攒多日的消息。 让他吃惊的是,瑞田集团的贺董竟因为他,将织羽大秀给推后了。 唐晟连忙致电贺瑞华。 电话那端,传来一把从容的女声:身体好些了? 唐晟:托您的福,已无大碍。 贺瑞华:那就好,织羽的大秀我让人往后推了,你可得好好帮我把把关。 唐晟应下来。 他对织羽这个国内品牌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这两年间发展的势头很猛,很受年轻的都市人欢迎。 瑞田集团看过织羽的市场调研报告,认可织羽的客户群有一定的购买力。 但织羽是否拥有专柜入驻的资格,贺瑞华无法轻易下定论。 她虽是瑞田百货的掌门人,可说到底就是个商人,对设计、时尚方面的评估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 唐晟就是她看中的帮手。 一个品牌有没有价值,关键在于它的发展前景,织羽的发展前景到底如何,铁腕如贺瑞华也需要唐晟来帮忙把关。 大秀当日,唐晟走进织羽秀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从迎宾环节开始,这场秀就透着混乱。 工作人员不认得唐晟,见他年轻而面生,张嘴就是一句:去去去,模特走后门去,别跟这儿瞎掺和。 唐晟没动。 工作人员是个暴脾气:说你呢,赶紧的,秀都要开始了。 唐晟不慌不忙地掏出邀请函。 工作人员接过一看,傻眼了,忙引他入座。 进了秀场,唐晟对这场秀的混乱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各色人马到处乱窜,间或还能听见工作人员的怒吼。 唐晟在前排落座,后排有时尚杂志的工作人员认出了他,非常热情:唐先生,你好,我是《伊人风尚》的编辑小艾。 唐晟礼貌地点点头。 小艾看着乱糟糟的秀场,很不满:这织羽集团的组织能力也太差了,还有三分钟大秀开场,看这架势肯定不能准时开场了。 唐晟笑笑,没说什么。 他随手翻了翻设计手册,当看到设计师的名字时,猛地皱起了眉头。 他招来工作人员:你们大秀的主设不是夏谨亭? 工作人员顿了顿:夏夏总监他辞职了。 辞职了?唐晟微讶。 前些日子他在医院搜过夏谨亭的资料,夏谨亭的从业生涯都奉献给了织羽,可以说是织羽集团的元老级人物了,怎么会在大秀前离职?! 一个设计师,就用这样轻慢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作品? 唐晟不太认同夏谨亭的做法。 小艾听见唐晟与工作人员的对话,等工作人员走后,才轻声说:夏谨亭离职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唐晟直觉必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否则一个设计师,绝不可能连自己的作品都丢下不管。 这事儿也算是圈里的秘密了,就连织羽内部都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碰巧有门路,才听说了一点。小艾压低了声音,夏谨亭和织羽集团的副总植逢川是一对,前些日子,植逢川出轨,被捉奸在床! 唐晟皱紧了眉头,回想起这场秀的主题缘分,大致理解了夏谨亭的心境。 即便夏谨亭不离职,大概也不会出席这场秀了。 恋人出轨、抓奸在床,再配上这含情脉脉的缘分系列,实在太讽刺了。 唐晟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大秀果真如小艾所说,无法按时举行。 贺瑞华到场后,看着这兵荒马乱的场面,很是不满,险些当场走人。 为此,植逢川亲自出面留人,又是赔礼又是说好话,总算将人留住了。 贺瑞华给植逢川介绍:这位是WD的唐总,是我特地邀请来的。 贺瑞华开口,植逢川哪敢质疑,忙赔笑道: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唐晟打量着点头哈腰的植逢川,很是不解夏谨亭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 唐晟直接无视了植逢川伸过来的手,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尽快开始吧。 植逢川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敢多说一个字。他知道,今天真正拥有话语权的是唐晟,如果唐晟反对织羽入驻,贺瑞华绝对听唐晟的。 植逢川早已把来宾的背景摸得一清二楚,贺瑞华看重唐晟的才能,想把女儿许配给唐晟,如今的唐晟,俨然半只脚踏进了贺家,招惹不得。 大秀开场,唐晟的表情却不大好看。 织羽花了大力气在舞台的布置上,但衣服的细节却处理得十分粗糙,有些模特根本连衣服都没穿妥当,就急匆匆地上台。 夏谨亭在设计中用到了很多别出心裁的元素,然而在真正的秀场上,这些元素不仅没有被突出和强调,反而被忽略了。 唐晟看了植逢川一眼,后者全无察觉,脸上还是沾沾自喜的表情。 看样子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唐晟轻叹一声,站起身来。 贺瑞华见他起身,出声询问:怎么了? 唐晟揉了揉眉心:如果织羽的秀只有这种水平,我现在就可以给出答案,织羽不够格入驻瑞田百货。 编辑小艾听了这么直白的一句话,立马奋笔疾书起来。 植逢川的脸色难看极了:唐先生,好端端的,我看不出这场秀哪里有问题。 唐晟看着他盈满怒气的脸:你确定要我说? 植逢川梗着脖子:还请赐教。 唐晟不再给他留脸,三两步跨上T台,拉过台上的模特。 那模特脑袋上带了顶帽子,看着奇形怪状的,也不晓得是怎么个情况。 唐晟将那帽子调转了方向,重新给模特戴上。 观众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那帽子的形状,是一只反扣的高跟绣花鞋。 唐晟看向目瞪口呆的植逢川:以鞋作帽,这才是设计师原本的创意,你们连设计师的基本理念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办这场秀? 植逢川看着贺瑞华阴沉的脸色,情急道:我们也不想的,都怪夏谨亭,要不是他突然离职 唐晟打断了植逢川的话:夏谨亭是这场秀的主设,更是织羽的设计总监,他离开了,我完全不看好织羽的发展前景。 一句话,判了植逢川死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8 19:02:46~20200829 19:0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陵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二章 贺瑞华很快明白了唐晟的意思, 今日这台秀的主设是夏谨亭,夏谨亭离开织羽,今日这秀便彻底没了参考价值。 再看以植逢川为首的织羽高层一副门外汉的模样, 贺瑞华拍了版:入驻瑞田百货的事, 还是等织羽人事变动妥当后, 再议吧。 植逢川傻眼了。 这场秀花费了巨额的人力物力,如今仅凭唐晟的一句话, 所有投入全都化作了泡影。 植逢川恼恨至极,却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 唐晟实则掐准的织羽的七寸,一直以来, 织羽都太过依赖夏谨亭, 如今他一走, 公司上下人心浮动。 看这次的大秀就知道了, 以往有夏谨亭坐镇,秀场没出过岔子, 夏谨亭一走, 混乱的管理水平就显形了。 宣布了最终决定,贺瑞华不再停留,临走前,她看着唐晟:得空到我家里来,瑶儿很挂念你。 贺瑶是贺瑞华的独女,自打认识唐晟后, 便一直对唐晟念念不忘。 贺瑞华知道女儿的心思, 对唐晟也十分满意, 总想着法子撮合两个年轻人。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5) 唐晟没有立刻答话,他皱了皱眉:贺董,我一直把贺瑶当妹妹看。 这是明着拒绝了, 贺瑞华蓦地一怔:瑶儿很喜欢你。 唐晟敛目:我知道。 贺瑞华:你心里当真对瑶儿没有一点心思? 唐晟:我很抱歉。 贺家家世显赫,贺瑶成年后,主动前来议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贺大小姐愣是一个没瞧上。 好不容易瞧上唐晟,又被拒绝得明明白白。 贺瑞华看着一表人才的唐晟,轻叹一声:罢了,你既无意,那便算了。 贺瑞华欣赏唐晟的才华与成就,她就贺瑶一个女儿,倘若唐晟答应,贺家的资源便会成为他今后事业的助力。 可唐晟不情愿,贺瑞华也不会强迫于人。 坦荡的拒绝起码比虚情假意来的好。 唐晟不知道的是,除了贺瑞华,还有人对他的终身大事非常挂心。 他看了眼时间,赶去机场接人。 今日唐家二老乘机回国,在飞机上,唐夫人已经琢磨了一路:老唐,晟儿都这么大了,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受伤了都没个人照料。 唐教授推了推老花镜:这话你一路上说了十三遍。 唐夫人白了老伴一眼:你当我想啊,我这个当妈的,一想到这事儿就揪心!说着,唐夫人红了眼眶。 他们二人一直在国外做项目,前些日子听说儿子回国遭遇车祸昏迷,二老心急如焚,偏偏工作上一时还走不开。 唐家二老只能托国内的朋友代为照看。 唐晟一倒下,唐夫人才发现,儿子身边两个相互扶持、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当即心酸难耐。 所幸唐晟很快苏醒了,身体也无大碍,唐夫人松口气的同时,也下定决心,要给儿子找个伴。 回国前,唐夫人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唐教授好好做儿子的思想工作。 唐教授幽幽地来了一句:儿子情况特殊,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夫人瞪着唐教授,三秒后破功,秀气的脸上满是无奈。 她当然知道唐晟情况特殊,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没让人操心过,连出柜都出得斩钉截铁。 唐家二老在初时的震惊后,也逐渐接纳了儿子的性向。 可接受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若唐晟喜欢女孩,唐夫人还可以张罗个相亲,偏偏唐晟喜欢男的,连相亲都棘手。 唐夫人是个倔脾气:我不管,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城市,就找不到一个合格的相亲对象! 此刻,在抵达厅等待的唐晟,还不晓得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等待的时间里,他向张穹打听夏谨亭的消息。 张穹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怎么的?你对夏谨亭有兴趣?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唐晟纠正:我对他的作品有兴趣,他找到下家了? 张穹冷笑:下家?他为那人渣要死要活的,至今还把自己闷在家里呢。 唐晟:我很喜欢他的设计,要是他有意来WD 张穹:臭小子,你死心吧,夏谨亭现在跟丢了魂似的,哪还能设计得出作品啊。 唐晟:没关系,我可以等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了提着行李的唐家二老。 张穹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唐晟没听清,他三两句结束了电话,朝二老走去。 唐夫人眼尖,瞧见儿子在打电话,轻声埋怨:又是工作,你成日这么忙,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另一半。 唐晟笑了,他接过唐夫人的行李:妈,赶飞机辛苦了,我在饭店定了位置,有你最爱吃的菜。 在哄人这件事上,唐晟比唐教授得心应手得多,只要他哄一哄,唐夫人心便会软下来。 可这一次,唐晟的招数不管用了,唐夫人板起脸:总吃外食对身体不好,你刚出院,身边却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 唐晟和唐教授对视一眼,都识相地保持沉默。 在看到唐晟空荡荡的屋子时,唐夫人铁了心要解决儿子的终身大事,她摆足了阵势,要与唐晟好好谈一谈。 唐夫人:这些年你在国外,就没遇到喜欢的人? 唐晟:没有。 唐夫人不死心:真没有? 唐晟:没有。 唐夫人:国内呢? 唐晟:没有。 没有三连着实让唐夫人灰心,她叹息一声:管维那孩子,我看着就很不错。模样不差,心里也有你。 眼看唐夫人要乱点鸳鸯谱,唐晟失笑:我和他真的没什么。 唐夫人:我看管维是愿意的,可你 唐晟:我不愿意。 唐夫人磨破了嘴皮子,唐晟就是不松口。 最后唐夫人急了,猛地一拍桌子:老唐,你管管你的好儿子! 唐教授瞥了母子俩一眼,不慌不忙地开口:儿子心里有数,你这么急作什么? 看着父子俩同气连枝,唐夫人气得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从唐晟处入手行不通,唐夫人又改了策略,开始联络国内的好友,物色合适的相亲人选。 这一日,唐晟正在评估下属的设计方案,唐夫人的电话又打进来。 唐夫人:儿子,下周五晚上八点 唐晟听了个开头,就猜到了接下来的内容。 他长叹一声:妈,公司事忙,我周末加班。 唐夫人不依:再忙也得吃饭啊,见面地址我发给你。 唐晟:妈,您别忙了,我不会去的。 唐晟理解唐夫人的用心,正因为理解,他起初并没有回绝相亲。 但答应相亲,不代表他的要求会降低。 在这次之前,唐晟已经跟三位相亲对象见过面了。 第一位相亲对象是个沉默寡言的高校行政,说出口的话不超过两个字。 唐晟接到人后,礼貌地询问对方想吃什么,一号说了两个字:随便。 于是唐晟领着人到了日料店,食物都点好了,一号看着满桌的海鲜刺身,终于说了超过两个字的句子我海鲜过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唐晟付了饭钱,又换了家店,两人沉默地吃完一顿饭,一号问唐晟要联系方式,唐晟拒绝了。 第二位是个刚毕业的学生,还没找到工作,花钱却毫不手软,和唐晟约在分子料理餐厅见的面。 一见面,二号的眼睛就黏在唐晟身上了,张口便是一句:这一身可不便宜,你很有钱吧。 唐晟并不十分在意对方的经济情况,可二号却跟唐晟抱怨工作辛苦,希望唐晟能养着他。 见唐晟没表态,他又委屈起来,觉得唐晟在工作中接触太多俊男美女,自己没有安全感。 一顿饭,二号一个人哭哭啼啼闹了二十分钟,唐晟直接用我们不合适,结束了这次见面。 三号是个时尚版块的记者,还是唐晟的迷弟。据唐夫人说,三号是她专门考察过的,和唐晟很有共同话题。 可见面全程,三号都在提问,把一个记者的专业素养发挥得淋漓尽致。当他问出第五个问题时,唐晟喊了停。 在唐晟明确拒绝后,三号垮了脸,气急败坏地质问唐晟自己哪里不好,还说要曝光唐晟始乱终弃。 唐晟心很累。 可电话那端,唐夫人再三保证:这次的人真的很靠谱,听说也是个很优秀的设计师,你就再去最后一次? 唐晟:妈,事不过三 唐夫人: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要不成,你的事我再也不掺和了。 唐晟听到这一句,精神为之一振。 在唐晟心里,感情这种东西很玄妙,他可不相信大海捞针般的相亲能遇到合适的人。 唐夫人若能熄了让他相亲的心,那是再好不过了。 最终,唐晟还是答应去这最后一趟,可当他看到手机上,唐夫人发的对方选的见面地点时,却瞬间后悔了。 有哪个相亲对象这么不走心,会把相亲地点选在杨国福麻辣烫的?! 唐晟确认地址无误后,甚至有了直接爽约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29 19:06:54~20200830 21:0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考试全过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三章 同一时刻, 夏谨亭冷着脸问张穹:怎么样? 张穹看着唐夫人回的消息,表情一言难尽:对方答应了 夏谨亭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 恨不得一头撞墙那种后悔。 他为什么要答应张穹去相亲啊!!!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在夏谨亭醉生梦死的第N天, 被张穹从睡梦中无情摇醒。 张穹:别丧了, 不就是男人嘛,我帮你找。 夏谨亭白了张穹一眼, 甩下两个字神经! 让夏谨亭没想到的是,张神经行动力十足,没几天就告诉他, 相亲对象物色好了。 夏谨亭哪有心去相亲啊, 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张穹见他不肯, 垮了一张脸, 嘴里嘟嘟囔囔地跟他置气:我好不容易找到个比植逢川好一万倍的青年才俊,你竟然连见都不见, 太让我伤心了! 夏谨亭:不关植逢川的事。 张穹:你说得好听, 不是因为那个渣男,你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夏谨亭: 张穹:相亲嘛,见面吃个饭的事,瞧上了好好处,瞧不上say byebye,多简单的事啊, 去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夏谨亭: 张穹:我跟你说, 对方条件真的特别优秀, 读书时代还是校草呢 眼看着张穹的彩虹屁越吹越夸张,夏谨亭叫了停:先说好,我的要求很高的, 身高187,胸围100,腰围77,臀围93 夏谨亭每一项报的都是准确的数字,想着总不可能有人全部达标。 结果,张穹看了眼到手的个人资料,还给夏谨亭四个字:全部达标。 夏谨亭: 他明明是按着顾阙的数据报的,怎么可能全部达标??? 夏谨亭不信邪地抢过资料,看着资料上分毫不差的数据,开始怀疑人生。 张穹:这回没话说了吧,要我说你们就是命中注定!我数到三,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 张穹飞快地数了三声,愉快地把夏谨亭给卖了。 他让夏谨亭选见面的地方,夏谨亭脱口而出:杨国福麻辣烫! 夏谨亭的如意算盘打得妙极,他知道对方是设计师,一般像设计师这种生物,衣食起居都追求逼格。 他一说杨国福麻辣烫那么接地气的餐厅,对方铁定会被吓跑,他就能成功地把这场相亲扼杀在摇篮里。 谁知对方竟然答应了。 他的相亲对象到底是个什么奇葩生物啊?夏谨亭扶额。 无论如何,夏谨亭是铁了心要搞黄这次相亲,他开始上网搜索奇葩相亲实录,决定照猫画虎,把奇葩贯彻到底。 他还拿到了相亲对象的好恶表,下定决心对方喜欢的他一条不沾,对方讨厌的他坚决执行。 怀着必胜的决心,夏谨亭踏上了相亲之路。 他记得相亲对象的资料里写着不喜欢黑咖啡,于是夏谨亭愉快地买了两杯咖啡,一杯滚烫的黑咖,一杯常温的卡布奇诺。 来到约定的见面地点,时间尚早,夏谨亭挑了个最嘈杂的位置,把咖啡摆好。 原本夏谨亭想在穿着打扮上动手脚,他知道一个设计师,最忍不了的就是穿着上的瑕疵。 比如颜色搭配失误、衣服上有污渍之类的。 可当夏谨亭把大红衬衣绿裤衩穿上身时,自己就先受不了了,更别说把颜料弄到衣服上,简直要了他的命。 此路不通。 夏谨亭只好放弃。 今日的他穿着纯白的衬衫裤子,戴了顶白色的棒球帽,看起来像个刚出校园的青葱男生。 多年的设计师生涯已将优雅和气质刻在他的骨子里,可此刻的夏谨亭,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翘起腿,把腿搁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劣质的镀金项链和一副墨镜,参照港片里帮派大佬的造型,努力装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这样没素质的打扮和举动,总能把人吓跑了吧。 夏谨亭做好所有准备工作,胸有成竹地抱着手机玩消消乐,静候他的相亲对象。 唐晟早已接到消息,他的相亲对象穿着一身白,还戴一顶白色棒球帽。 唐晟略微有些诧异,在他看来,穿白色虽然不易出错,可一身白也十分挑人,不是那么容易驾驭的。 敢这么穿的人要么异常钟爱白色,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外在条件相当自信。 唐晟准时到达杨国福麻辣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麻辣烫香气。 餐厅里充斥着嘈杂的说话声,唐晟略一皱眉,朝食客看去。 一眼就看见了戴白色棒球帽的青年。 夏谨亭的打扮实在太抓眼,一副硕大的黑色墨镜遮住了他半边脸,并且他正带着墨镜玩手机。 唐晟瞧见这副打扮,忍不住轻笑一声,预感接下来的相亲会很有意思。 他走到夏谨亭跟前,抬手敲了敲桌子:是夏先生吗? 夏谨亭手上一顿,心道,来了。 他并未抬头,仍坚持玩消消乐,嘴上却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词:唐先生,我这个人缺点很多的,我不吃香菇,不吃香菜,不吃木耳,不吃葱姜蒜,我不想工作只想去旅行,一年12个月有10个月都在外面浪,而且我跟人谈恋爱是奔着结婚去的,婚后你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熬夜不能打游戏不能晚归并且要包办所有家务,最重要的是,钱都归我管!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们会在一个月内结婚,顺便说一下,我的结婚要求是你必须有房有车同时存款不得低于一千万。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6) 夏谨亭说完这些,消消乐刚好通关。 他没有立马抬头,心里默念着三、二、一。 他敢保证,刚才那段话的杀伤力,绝对能让唐设计师在三秒内跑路。 片刻后,他笃定地抬头,与一脸笑意的唐晟来了个眼对眼。 唐晟:夏师弟,又见面了。 夏谨亭: 这一刻,夏谨亭只有一个想法,他现在去死一下还来得及吗? 夏谨亭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手忙脚乱地摘下眼镜,那条劣质镀金链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掉色。 夏谨亭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衣领染上了一层屎金色。 太囧了,夏谨亭忙将链子拆下。 手边忽然出现一张纸巾,夏谨亭抬眼看去,不意外地看见唐晟脸上放大的笑容。 在书中,顾阙总能碰上他最窘迫的时刻,这个定律到了现代依然没被打破。 夏谨亭愤愤然地擦着衣领上的颜色,轻声嘟囔:怎么是你? 唐晟拉开椅子,面对夏谨亭落座:我也没想到是你。 夏谨亭强自镇定,此刻他心跳一百八十迈,心情濒临崩溃边缘。 眼看着唐晟要喝苦咖啡,他一把抢过,把自己面前的卡布奇诺推过去:你喝这个。 见唐晟喝了卡布奇诺,脸上没流露出什么异样,夏谨亭松了口气。 他仔细回想相亲前看的那张好恶表,相亲对象的喜好确实跟顾阙如出一辙,身份是设计师,又姓唐。 他怎么就没想到是唐晟呢? 你问当事人是什么心情? 别问,问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刚才跟说rap一样在唐晟面前说了那一长串,估计现在他在唐晟心里,就是个好吃懒做、蛮不讲理的怪咖。 苍天啊,不带这么耍人的啊。 夏谨亭看着面前坐姿挺拔的男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他本来一心盼着这次相亲黄,自然没做什么准备,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 想想自己方才那番举动,估计印象分已经是负分了,夏谨亭一咬牙,决定绝地反击,先发制人! 他板起脸,佯作生气的模样:你有男朋友了干嘛来相亲? 唐晟笑着逗他:谁说我有男朋友了? 夏谨亭微怔:那天在医院,我还见过 唐晟:那只是普通朋友。 唐晟回答得极坦荡,一句话打消了夏谨亭心中的芥蒂。 夏谨亭:原来如此。 得了答案的夏谨亭,气势一下子弱下来,听唐晟话里的意思,他还没有男朋友! 这个认知让夏谨亭一下子高兴起来! 唐晟一直观察着夏谨亭的表情,见状笑问:听你的语气,好像很生气? 夏谨亭:那是当然,相亲双方必须单身,这是对彼此的尊重吧。 唐晟上下打量着夏谨亭:我还以为,你不想这次相亲成功。 夏谨亭闻言,脸色一僵。 不得不说,唐晟的感觉很敏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在唐晟没出现之前,他的确不希望相亲成功。 可自打知道相亲对象是唐晟后,夏谨亭就改主意了。 他扬起笑脸,紧张地嘬了口咖啡,被苦得直皱眉:没有的事,你的错觉而已。 唐晟看着他手边的墨镜:你戴墨镜,难道不是要告诉我,墨镜一戴,谁也不爱? 原本是这样的没错。 夏谨亭面上闪过一丝心虚,他把墨镜收进袋子里,说出一句让他设计师英名尽毁的话:没有的事,是我最近很喜欢帅气大佬风 唐晟一怔,随即笑开来: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30 21:00:23~20200831 20:5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tsune_ 15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四章 唐晟看着满脸写着让我死一死的青年, 不禁莞尔:去选菜吧。 夏谨亭无精打采地跟在唐晟身后,来到选菜区,一脸麻木地看着面前的菜品。 唐晟见他不动手, 径直拿过选菜框, 轻声念:不吃香菇, 不吃香菜,不吃木耳, 不吃葱姜蒜。 夏谨亭: 唐晟竟然把他随口说的话复述出来了。 夏谨亭脸红得要命,后头唐晟问他吃什么,他迷迷糊糊地应着, 一不小心就被唐晟塞了满满一框食材。 夏谨亭本身不太能吃辣, 他提议来吃麻辣烫, 不过是想给相亲对象一个下马威而已。 现在他抱着一大筐菜, 顶着唐晟打量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微辣, 谢谢。 唐晟忍俊不禁。 微辣的辣度对夏谨亭而言, 依然过火了。 可当着唐晟的面,夏谨亭不想露怯,勉强吃了几口,速度却极慢。 唐晟是能吃辣的,即便是几十块的麻辣烫,他吃起来也有种难言的优雅, 像是在吃高级料理似的, 动作不疾不徐。 见夏谨亭皱起眉头, 唐晟看着那几乎没怎么动的吃食,心下了然。 唐晟:你不能吃辣? 夏谨亭:我我可以! 唐晟:吃不了辣别勉强,我帮你再叫一份。 夏谨亭:别那么多, 不吃了浪费。 唐晟给夏谨亭要了碗清汤:用汤涮着吃。 有了清汤的辅佐,夏谨亭吃东西的速度明显加快。 唐晟:你既不能吃辣,为什么提议来吃麻辣烫? 夏谨亭: 夏谨亭用力嚼着宽粉,装作没听见唐晟的提问。 他总不能跟唐晟说,我没想跟任何人好,所以故意找了麻辣烫店想吓走相亲对象。 唐晟见他不答,自顾自地说:我明白了。 夏谨亭:? 明白什么了? 唐晟:我知道麻辣烫还有另一层意思。 夏谨亭有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他听见唐晟说:有人说,麻辣烫(MLT)=Make love today,对吗? 夏谨亭被呛到了。 神特么Make love today按照这个逻辑,吃麻辣烫就等于,跟我打一炮吧! 夏谨亭猛喝了一口咖啡续命:你别多想,我没这个意思! 唐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摆明不相信。 夏谨亭嘴巴发苦,心里更苦,张嘴就是一句: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唐晟:随便起来不是人? 夏谨亭: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唐晟见夏谨亭一张脸已经红透了,见好就收:慢点吃,不着急。说着,还贴心地给夏谨亭递上纸巾。 夏谨亭攥着纸巾,觉得滤镜碎了一地。 果然民国保守的作风也影响到了顾阙的性情,一朝回到现代,就原形毕露了。 等两人都停了筷子,相亲才正式进入正题。 按照常规流程,双方都该有个正式的自我介绍。 唐晟:我今年31,目前经营着自己的服装企业。 夏谨亭:我今年28,目前无业 说出无业二字时,夏谨亭直觉相亲要黄。唐晟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样的大龄无业游民。 唐晟听了他的话,眉宇间并未流露出看不起人的表情:你先前是织羽的设计总监? 夏谨亭心下一跳:你知道? 唐晟: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夏谨亭双眸一亮:真的? 唐晟:当然,我很喜欢你设计的缘分系列,大秀当天我也出席了,但没见到你。 夏谨亭咽了一口咖啡,苦味充满整个口腔:我辞职了。 唐晟:因为植逢川? 夏谨亭耳边炸开一道惊雷,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唐晟嘴里听到植逢川的名字。 夏谨亭:你知道些什么? 唐晟看着青年陡然紧绷的情绪,莫名地心疼:我听说的版本是你和他分手了,所以才离开织羽。 夏谨亭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苦笑出声: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唐晟既然知道植逢川的事,这次相亲必然成不了。 夏谨亭无意瞒他:我确实是因为植逢川才离开织羽,不过我跟他,已经是过去时了。 夏谨亭说这话时,表情相当平静。 那段意外穿书的日子,已经将植逢川留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尽数洗刷,如今即便他拼命回想,也记不清和植逢川相处的细节了。 植逢川于他而言,已成了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谈这个话题。 同为设计师,他们之间有着天然的共同语言,加上夏谨亭对顾阙的熟悉,两人聊起天来格外投契。 唐晟看着浅笑的夏谨亭,心头浮起一丝异样。 总觉得这种相对而坐的感觉,莫名的熟悉,就像从前经历过一般。 这让唐晟忍不住开口:我们之前在哪见过吗? 夏谨亭笑出声来:师兄,我们已经认识了,你不用再用这老套的搭讪法子了。 唐晟也笑了。 罢了,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唐晟先前不相信一见钟情,可这一刻,看着夏谨亭的笑脸,他却觉得,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好像也不错。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唐晟,暗自吃惊。 对待感情,他一向不是个热切的人。 还曾有朋友开玩笑说他再这么一心扑在工作上,小心孤独终老。 这些年,唐晟也确实没碰到让他动心的人。 可见到夏谨亭,此前的一切定律都打破了。 两人这一聊,就是三个小时,麻辣烫的客人换了好几拨,马上就要关店了,两人才回过神来。 一瞬间,不舍的情绪萦绕在夏谨亭心头。 眼前人是他的爱人,他不想放手。 可他知道,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这场相亲已经被他搞砸了。 唐晟这样风光霁月的人,怕是只会记得他今日做的蠢事。 想到这儿,夏谨亭强忍不舍,站起身来:师兄,很高兴认识你,我先走了。 唐晟一怔。 他前几个相亲对象,到最后无一不是眼带崇拜看着他,追着问他要电话的。 可夏谨亭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怎么回事?难道夏谨亭没看上他?! 唐晟:等等! 夏谨亭脚步顿住:师兄还有事? 唐晟发现,夏谨亭真的没打算问他要电话。 他只好主动开口:加个微信吧。 夏谨亭心头一颤,唐师兄真是个好人,都这样了还顾全他的颜面。 其实夏谨亭是有意不加唐晟微信的,他怕留了联系方式后,他会忍不住想要更多。 就这样的,什么都不留,就不会有念想。 夏谨亭转身,冲唐晟笑笑:师兄,微信,就不用加了吧。 唐晟皱眉:不想笑就别笑,难看。 夏谨亭怔住了。 唐晟:你这是拒绝吗?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夏谨亭直接宕机。 唐晟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这是拒绝吗? 这难道不是一场失败的相亲,双方吃顿饭然后一拍两散吗?夏谨亭茫然了。 夏谨亭:师兄,我没有拒绝你。 唐晟:那你为什么不留微信? 留微信,留微信 夏谨亭反应过来了,留!微!信!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夏谨亭打开二维码的手都是抖的,他怂怂地把手机递上去:师兄,你扫我。 这一紧张,话就说成了师兄,你艹我 唐晟扫了微信:倒不必那么主动。 夏谨亭又想死了。 他怕自己会错意,追问一句:师兄,你不介意我和植逢川的事? 唐晟看他一眼:你们分手了? 夏谨亭点头。 唐晟:你还爱他吗? 夏谨亭疯狂摇头。 唐晟:你对我有好感吗? 夏谨亭拼命点头。 唐晟: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介意? 夏谨亭: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两人一同离开饭店,唐晟叫了计程车:走吧,送你回去。 夏谨亭上了车,想了想,不大放心地确认:那我们现在,算是恋爱关系吗? 前排司机听了这话,差点把车打偏了。 如果他没记错,后排坐着的,是两个男人吧。 八卦的司机大叔支棱起耳朵听动静。 唐晟挑眉:我以为比起恋爱,你更想结婚。 司机大叔功力不够,车开得直打漂。 唐晟用纯正的播音腔念了一长串:我跟人恋爱是奔着结婚去的,婚后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不打游戏不晚归并且包办所有家务,最重要的是,钱归你管!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们会在一个月内结婚,顺便说一下,我有房有车同时存款在一千万以上。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7) 唐晟把夏谨亭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所以,你答应吗? 夏谨亭脸色爆红,这样的唐晟太撩了,他根本无法招架。 他还没开口,前排的司机已经唱起来了: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夏谨亭: 唐晟听不到答案,又问了一回:我在等你的答案。 夏谨亭在轰鸣的心跳声中,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答案:我答应你。 好好的相亲,直接变成了求婚现场。 看着唐晟一脸得逞的笑容,夏谨亭扶额,怎么就把自己给卖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31 20:59:51~20200901 21:1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考试全过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五章 车子开到住处, 夏谨亭下了车,唐晟尾随其后。 夏谨亭: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唐晟掏出门禁卡:我也住这儿。 两人不仅住一处, 还是上下层。 夏谨亭一直以为, 如此巧合的事情只会发生在小说里。 不过也是, 连穿书这等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被他碰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他进了家门, 仍觉得一切跟做梦一样。 顾阙就是唐晟,他的相亲对象是唐晟,唐晟向他求婚了, 等于他跟顾阙要结第二次婚。 在此次相亲之前, 他万万没想到, 自己会再结一次婚, 还是跟同一个人。 不过稍稍冷静下来,夏谨亭的理智回笼, 才觉得唐晟的态度有些奇怪。 如果说夏谨亭接受唐晟的求婚, 是因为他知道唐晟就是顾阙,那唐晟向夏谨亭求婚,又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 虽说唐晟借用了夏谨亭的话来求婚,可夏谨亭那话只是为了应付相亲对象随口说的,正常情况不是该感觉荒诞吗? 夏谨亭趴在浴缸的边沿,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多。 同一时刻, 唐晟回到空荡荡的家中, 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 难以置信地摇头。 他发现夏谨亭就像一个光源一样,时刻都能吸引自己的目光。 今日夏谨亭为拒绝相亲准备的那些说辞,奇葩程度比他前三个相亲对象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晟无法容忍前者, 可事情放到夏谨亭身上,唐晟却生不起半点厌恶的心思。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啊,他真可爱。 唐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可面对夏谨亭,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却悉数破功。 当夏谨亭提到植逢川的时候,唐晟为占有欲所操控,虽然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内心深处却忧心夏谨亭被人抢走。 在那种无法言说的执念影响下,他对第一天见面的相亲对象表白了。 熟悉唐晟的人都知道,他在人前总是礼貌而绅士的,总给人距离感。 可面对夏谨亭,唐晟却忍不住逗他。 想看他错愕失控的表情,想看他红透的脸 唐晟知道这样过界了,可更神奇的是,另一个当事人却没有因此而反感。 就连那突兀的求婚,夏谨亭都答应了。 他过界也就罢了,夏谨亭还陪他一起疯。 此刻唐晟坐在沙发上,回想起在车上的点滴,忍不住笑出声来。 今晚吃的麻辣烫太咸,唐晟站起身来,想从冰箱里拿水喝。 他刚拿到矿泉水瓶,还没拧开,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太阳穴处传来了熟悉的剧痛。 又来了。 唐晟应对头疼已经很有经验了,他松开手,任由矿泉水瓶滚落在地,就势俯身侧躺在地上。 疼痛一阵接一阵,唐晟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全身动弹不得。 恍惚间,他眼前出现了一副古老的画报,画报上是一个男子的身影。 看男子的穿着打扮,不像是现代的人。 他听见有人说:三爷,那画报上的男子,好像是蒋家退婚的男妻。 剧痛的头脑让唐晟无法思考。 三爷是谁?男妻是谁?画报上的男子又是谁? 他,是在做梦吗? 唐晟再度清醒时,已是次日晌午。 他在地板上睡了一宿,四肢发僵,脑子跟锈住了似的。 一觉醒来,他的头不疼了,可唐晟心里却存了疑惑。 梦境里的内容太真实了,建筑风格、穿衣打扮、言谈举动,所有的细节被无限放大。 正常的梦境都只能梦到大概,醒来更有很大的几率什么都不记得。 可顾阙的这个梦却不同,梦里的西洋建筑连雕花都无比精致,人们的穿着打扮更是讲究。 最关键的是,唐晟反应过来,梦里那个画报上的男子,就是夏谨亭。 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晟揉按着太阳穴,拿过手机。 手机里除了工作上的内容,还有唐夫人发来的询问短信。 还有一条,是夏谨亭发来的微信,只有两个字晚安。 他那时头疼发作,没能及时回复。 唐晟回复微信:昨晚没看到,抱歉。 除此之外又补了一句:早。 殊不知一层之隔的夏谨亭已经在心里把他吐槽了无数次。 这算什么,刚表白完人就不见了。 夏谨亭等唐晟的一个晚安,等到半夜两点,直接导致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八点出头就醒了。 再看手机,还是什么都没有。 好样的唐晟! 夏谨亭愈发觉得,唐晟只是一时兴起表了个白,过后就当无事发生。 唐晟的微信发来时,夏谨亭正在吃午餐,碗里的鸡肉被他恶狠狠地戳着。 冷不丁看到这么一条回复,夏谨亭满腔火气找到了宣泄口:还早?你看看都几点了? 唐晟隔着屏幕感觉到了夏谨亭的怒火:抱歉,我昨晚不太舒服,你消息发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 夏谨亭看到这一句,手里的叉子停了。 五分钟后,唐晟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夏谨亭一脸焦急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吗? 看着夏谨亭如临大敌的样子,唐晟忙安抚道:没事,头疼而已,不严重。 夏谨亭的脸色异常严肃:好端端的怎么会头疼?是车祸后遗症?医生怎么说? 唐晟给他倒了杯温水,轻声安抚:放松一点,医生说了,可能是车祸的后遗症,机器检测我各项指标完全没问题。 夏谨亭攥紧了水杯:也就是说,医生也找不出头痛的原因。 唐晟倒比夏谨亭淡定许多:可以这么说。 夏谨亭一把攥住唐晟的手腕:以后有什么不舒服,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答应我,不要再从我身边消失。 再?唐晟被夏谨亭攥着,敏锐地捕捉到夏谨亭言语中的端倪,我先前消失过? 夏谨亭只是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唐晟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索性坐在沙发上,让夏谨亭躺在他的腿上。 他一下下地轻抚着夏谨亭的脊背:别怕,我在。 从夏谨亭方才的话语中,唐晟察觉到了。 他和夏谨亭先前,极有可能是认识的。 首先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夏谨亭说的话:你不认得我了吗? 这句话说明,他和夏谨亭先前一定是认识的。 然后是莫名的熟悉感,和夏谨亭呆在一起,唐晟觉得很舒服,两人之间有种别样的默契,即便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也及不上。 再来就是夏谨亭方才说的,不要再从我身边消失。 唐晟可以断定,他一定失去了某一段记忆。可是他现年三十一岁,属于现代的记忆每一年都很清晰,而这些年头里,都没有夏谨亭的身影。 换言之,他失去的记忆,并不属于现代。 唐晟想到那个梦,在梦里,他仔细回想路人的穿着打扮。 是民国? 没错,的确是民国,只有民国才会出现长袍马褂和衬衫西服并存的局面。 这个认知让唐晟心惊,他有意问一问夏谨亭,可低头一看,夏谨亭已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此事之后,唐晟又到医院做了一次极全面的检查,检查结果是他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医生对他头疼频发的状况亦无从解释,只能推荐唐晟定期做理疗,看看情况能否缓解。 唐晟将梦里的内容跟医生说了。 医生只当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听了,叮嘱唐晟注意保养,不要操劳。 可唐晟知道,那不是梦,又或者说,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人心惊。 夏谨亭并不知道唐晟心中所想,他拿着检测报告,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次。 确认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才稍稍放下心来。 唐晟将检测报告收好,握紧了夏谨亭的手:好了,现在可以正式将婚事提上议事日程了。 夏谨亭挑眉:什么意思?要是检测报告出问题了?你就当求婚不作数? 唐晟没接话,默认了。 夏谨亭一下子站起身来: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你跟我求婚可是有见证人的,你可别想赖账! 唐晟笑着拉他坐下:我不能拖累你。 夏谨亭:拖累个屁,就算被拖累,也是心甘情愿的。 唐晟:可我舍不得,在我心里,你值得更好的。 这话说得贴心极了,可夏谨亭听着心里却不舒服,像是唐晟随时会放手一样。 眼看着夏谨亭就要翻脸,唐晟忙补了一句:当然,放你走我更舍不得,所以还得拜托谨亭,下半辈子就被我拖累吧。 夏谨亭这才满意了。 唐晟拿小刀给他削苹果:说起来,我们才见了两三面,为什么我感觉,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唐晟的一句话,把夏谨亭钉在原地。 夏谨亭满怀期待地抬头,对上唐晟视线的一刻,却又不可避免地失望了。 他知道,唐晟并没有想起来。 夏谨亭接过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因为我们有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1 21:10:30~20200902 20:3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六章 既然婚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夏谨亭理应到唐家去,拜访唐晟的父母。 唐晟是白手起家的典型,唐教授和唐夫人醉心学术, 在事业上也无法提供给唐晟帮助。 唐晟能有今天, 全然靠着自己的才华与努力。 而唐家二老至今还住在大学校园的家属区。 拜访当天, 夏谨亭面上看着淡定,实际上内心慌得一比。 一大早, 他就把衣服摆了一屋子,让唐晟一件件过目。 连出席重要场合才穿的燕尾服、青果领晚宴西服都被拎出来,唐晟看着满脸纠结的青年:不必紧张, 穿平常的衣服即可。 夏谨亭因为职业缘故, 平日里穿衣打扮也十分得宜, 唐晟从没瞧出过什么毛病, 更别说满心只有学术的唐家二老了。 唐晟的话,并没能成功安抚夏谨亭。 夏谨亭依然非常紧张。 此刻身上这件烟紫色上衣是他试的第五款上衣了, 眉清目秀的青年正蹙眉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半晌摇头:这件也不行。 眼看着他就要换第六件,唐晟一把将人搂住:这件好看,别换了。 夏谨亭:不行,你爸妈要觉得紫色太俗怎么办? 唐晟捧着夏谨亭的脸,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夏谨亭的眼睛:相信我,他们不会的。 夏谨亭:你怎么知道? 唐晟: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的, 他们一定喜欢。 唐晟一大早被夏谨亭从床上拉起来, 这会儿还穿着睡衣, 通身上下流露出居家的柔软。 再加上这一句如热可可般暖心的我喜欢你,实在是犯规到了极点。 夏谨亭红着脸把人推开,心头的紧张感也随之消散。 结果确实如唐晟所说, 唐家二老对夏谨亭的态度特别热情。 唐夫人一开门,瞧见夏谨亭,双眸骤亮:哎哟,这是小夏吧,来来来,屋里坐。 唐家二老的住处就是普通的教师公寓,套内面积不大,胜在温馨雅致。 知道夏谨亭要来,唐教授出门买菜去了,唐夫人坐在沙发上,越看夏谨亭越喜欢。 这孩子长得真周正。唐夫人笑着夸奖,我们家阿晟还是第一回 带人回家呢。 阿晟?夏谨亭浅笑着重复了一次。 怎么了?唐晟给他倒了茶。 没什么,就叫叫你。夏谨亭端起茶杯。 唐夫人瞧见唐晟勾了勾唇,一个极浅的笑容被捕捉到了。 哟,看来是很喜欢。 唐夫人心里有数,对待夏谨亭的态度愈发热情:听说你和阿晟是同行? 夏谨亭:对,可我没唐师兄厉害。 唐夫人:厉害有什么用,这么些年恋爱都不谈,一心扑在工作上。 唐晟端着水果出来,恰巧听见这一句,皱了皱眉:妈 唐夫人:我说错了吗,要不是有小夏,我还真怀疑你要孤独终老一辈子。 夏谨亭笑了:唐师兄这么优秀,该有很多人喜欢才是。 唐夫人翻了个白眼:别人喜欢他有什么用,也得他看得上才行,这小子眼光高着呢,一般人他看不上。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8) 不得不说唐夫人是话术高手,一句话捧了儿子又捧了夏谨亭,拼命帮儿子拉好感值。 不多时,唐教授买好菜归来,见到夏谨亭,略略打了个招呼,就一头扎进厨房。 唐晟站起身:我去帮忙。 夏谨亭也要起身,却被唐晟和唐夫人齐齐摁住。 唐夫人:让他们爷俩忙活去吧,咱们聊聊天,我觉得你们的婚期定在这个月末正合适。 这话来得突兀,夏谨亭蓦地愣住了。 唐夫人打量着他的脸色:我知道,你和阿晟才刚认识,不过感情这事可以慢慢培养,不如就先把婚结了。 夏谨亭心中一片纷乱。 他能感觉到唐夫人语气中的急切与渴盼,因此也愈发迷茫。 唐晟向他求婚,到底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唐夫人的意思? 唐夫人:结婚地点就定在华慕山庄你觉得如何? 夏谨亭一个走神,没听清:您说什么? 看着唐夫人与唐晟极为相似的眉目,夏谨亭心中不安逐渐被放大。 因为唐晟的脸和顾阙长得一模一样,签名落款的T先生又与顾阙的署名重合,一直以来夏谨亭都将唐晟和顾阙看作同一人。 可今日来到唐家,他才意识到,唐晟和顾阙是不同的。 唐晟出生于现代的书香之家,接受的是现代教育,在真实的世界里,没有顾家,没有顾三爷。 唐晟也没有顾阙的记忆。 这种种差异,使得夏谨亭和唐晟的感情基础十分薄弱。 看着唐夫人如此热切的表情,夏谨亭忽然有个十分荒谬的想法唐晟该不是被逼婚,才向他求婚的吧。 不待他细想,父子俩已做好了菜。 夏谨亭看了眼菜色,全是他爱吃的。 可他心里有事,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唐晟见他鲜少夹菜,给他夹了一筷子鲜鱿: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夏谨亭敛了心神,用心吃饭。 饭后,唐家二老将空间留给年轻人。 唐晟领着夏谨亭在大学校园里闲逛。 校园中随处可见牵手的情侣,唐晟主动牵夏谨亭手。 夏谨亭躲了一下。 唐晟疑惑地看他一眼:怎么了?从吃饭到现在,你都心不在焉的,身体不舒服? 夏谨亭想了想,还是把梗在心头的疑惑问出来:你向我求婚,是不是伯母逼你的。 一瞬间,唐晟以为夏谨亭在开玩笑。 可看着夏谨亭认真的神色,唐晟知道,夏谨亭的话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 唐晟:你怎么会这么想? 夏谨亭:我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你就求婚了,我 他不知道怎么说,虽然事情一直在按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可夏谨亭心里,就是不安。 唐晟:你觉得,我的父母可以逼迫我做任何决定吗? 唐晟敛了笑意,表情很严肃。 一听这话,夏谨亭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先前唐夫人跟他抱怨唐晟眼光高,听得出积了一肚子怨气,由此可见,唐晟还真不是个会接受摆布的主。 夏谨亭:对不起,是我想错了。 眼看着夏谨亭要缩到壳里去,唐晟拉人在校道旁的石板凳上坐下:你在害怕什么? 夏谨亭倏地抬眼,唐晟看出来了,他看出了夏谨亭的不安。 顷刻间,夏谨亭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揉搓着,又酸又涩。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唐晟表述他的不安。 能跟爱人结婚,夏谨亭是真的很高兴,可是唐晟真的是顾阙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连唐晟本人也不能,因为他不记得了。 夏谨亭睁大眼睛看着唐晟,眼中藏着唐晟看不懂的情绪。 很多时候,唐晟都觉得,夏谨亭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唐晟:谨亭,我要听实话,我们之前,认识吗? 夏谨亭手上一紧,面上流露出刹那的欣喜:你想起来了? 哦,没有,他没想起来,如果想起来,就不会这样问了。 夏谨亭的情绪大起大落,这一切都被唐晟看在眼里。 唐晟可以确定的是,他和夏谨亭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可现在他忘记了。 他想起了那个特别真实的梦境。 唐晟:是民国吗? 听到民国两个字,夏谨亭难以置信地抬眼,那一瞬间惊喜的表情,让唐晟毕生难忘。 夏谨亭把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唐晟脑海中脆弱的回忆:是,除了民国,你还能想到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钥匙,缓缓地推开旧日的大门。 唐晟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时而是他们在草场骑马的画面,时而是夏谨亭站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唱歌 剧痛再度袭来,唐晟脸色骤白。 夏谨亭看着男人痛苦地俯下身去,赶紧将人搀住。 别想了,别想了。夏谨亭感受到手下肌肉的震颤,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阿晟,别想了,快停下。 疼痛一旦开始,便许久难以平复。 好在停止思考真的有效,唐晟怕吓到夏谨亭,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平复的瞬间,他紧紧地抱着夏谨亭,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忘了我们的过去。 对不起,我没能想起来。 夏谨亭心头的委屈和难过,随着这一句道歉而决堤,他死死地咬着牙关,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说原来你真的是他,想说你能想起来一点也是好的,想说你吓死我了。 可最终,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一句:我真的很想他。 两人在石凳上如此公开地拥抱,引来路过行人的频频侧目。 学生A:啊,有帅哥。 学生B:两个都好帅哦。 学生C:可是两个帅哥抱在一起诶,这年头,连帅哥都内部消化了,不给活路啊。 学生们没有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唐晟和夏谨亭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夏谨亭想通了。 唐晟既然能想起一点,随着时日渐长,必定能想起全部。 比起回忆往昔,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们比这世上的许多爱侣都要幸福,毕竟,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相伴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虐完了,接下来都是甜的了。感谢在20200902 20:35:35~20200903 19:4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陵陵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七章 夏谨亭从织羽离职, 让织羽这个品牌一时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 上回大秀当众失了脸面,植逢川发作了一通,回去便着手寻找替代夏谨亭的人选。 耗时两个月, 终于选定了一个叫陈定宇的设计师。 陈定宇年仅25岁, 履历上却比夏谨亭要光鲜。 毕业于国际知名设计学院的他, 还曾在蓝血品牌圈当过实习生,有个说出去能唬人的名头。 一时间, 传媒纷纷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植逢川乐见其成,为了炒作新生代天才设计师的名头,植逢川大肆买通稿拉踩夏谨亭。 一方面是为陈定宇造势, 另一方面, 植逢川还存了点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想让夏谨亭在新东家栽跟头。 可他打听了一圈, 都没打听出来,夏谨亭究竟转投了哪家公司。 植逢川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 当事人夏谨亭并不知情, 当然,即便知情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现在的夏谨亭,显然是情场得意,一心都扑在恋爱上。 在夏谨亭前20+的人生中,工作占据了他大多数的时间,他有太多需要惦记和挂心的东西, 连恋爱都没有好好谈过。 拜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赐, 他总算能抛开一切, 好好谈场恋爱。 正好唐晟也不催促他去找工作,夏谨亭便过上了养猪般的逍遥日子。 每天睡到自然醒,煲剧追番打游戏一样不落。 这一日, 夏谨亭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一脸凝重。 他胖了5斤。 夏谨亭愤愤然地啃着苹果,恶狠狠地冲唐晟说:5斤啊,整整5斤肉啊。 唐晟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先前夏谨亭太瘦了,抱起来咯手,现在这样刚刚好。 可这种话,机智的恋人是不会说的。 唐晟对着镜子调整领带:5斤而已,减回来就是了。 夏谨亭:都怨你,要不是你天天做好吃的投喂我,我怎么可能长这5斤肉。 唐晟认罪伏法:好好好,是我不对,听候发落。 夏谨亭把啃了一半的苹果塞唐晟嘴里:罚你替我吃了。 唐晟笑着将人揽了过来,手里拿了个带金粉的信封,在夏谨亭面前扬了扬:做场运动如何? 夏谨亭狐疑地看他一样:唐先生,需要我提醒你,现在是白天? 唐晟一听这话,知道他误会了,也不戳穿,顺着夏谨亭的话往下说:休息日嘛,白天和晚上有什么区别。 别看这会儿唐晟不正经,这人实际上很忙,品牌在国内的事业刚起步,一周七天唐晟难得有一天休息。 夏谨亭嘴上不说,其实自己也想了。 去酒店开房,偶尔换一换环境,追求一下新鲜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夏谨亭:行吧,依你。他拿起信封,瞧见里头的内容,却愣住了。 信封里装的并不是酒店的房卡,而是一场酒会的邀请函。 时尚圈这样的酒会不少,通常都安排在品牌的发布会或大秀后,做庆功交流之用。夏谨亭从前没少出席。 可自打穿书后,他就没再去过这样的酒会,再见这邀请函,一时恍如隔世。 他是清楚这个圈子的,看着光鲜,实则无情,人走茶凉是常态。 他离开织羽这么久没动静,哪家的酒会还能想得起他来,这份邀请函,定是唐晟出面拿的。 夏谨亭仔细看了看请柬上的邀请方。 贺家的酒会?夏谨亭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对贺家,夏谨亭很是熟悉了。 毕竟先前织羽为了入驻瑞田百货,跟贺家打过交道。 那段时间,夏谨亭做足了贺家的功课,贺家当家人贺瑞华是有名的商场铁娘子,身为贺家的独女,她有说一不二的话事权。 贺家资产雄厚,多少品牌都想搭上贺家这条线,可贺瑞华看人眼光极其刁钻,少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为了攻克贺瑞华这道难题,夏谨亭花费了许多心思,要不是出事了,少不得还得死磕上一段日子。 而现在,唐晟竟替他拿到了贺家酒会的邀请函,可见唐晟在贺瑞华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 唐晟见他不语,以为他不想去,轻声劝道:就当是陪我出席。 夏谨亭回过神来,这样的酒会,通常都会带男女伴。 你是在邀请我吗?夏谨亭挑眉。 唐晟俯身冲夏谨亭伸出手:我诚挚邀请你,当我的男伴。 夏谨亭想了想,没再犹豫,握住了唐晟的手。 他也休息得够久了,是该回去了。 至少,工作可以减肥。 婚事在即,为了穿婚服好看,他要努力。 唐晟和夏谨亭的婚事还在筹备阶段,并未对外公布,酒会当天,唐晟一露面,大家便议论开了。 他身边那个男伴是谁啊? 渐渐的,有人认出了夏谨亭,像是织羽的前设计师。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另一处。 植逢川今天也来了,带着新任陈定宇,正缠在贺瑶身边讨好地笑。 他没胆子纠缠贺瑞华,就打算从贺瑞华的独生女身上入手。 贺瑶兴致缺缺,她四处张望着,看到唐晟的瞬间,双眸一亮。 立时抛下身边两个烦人精,朝唐晟走去。 晟哥,你来了。贺瑶脸上扬着笑,瞧见了一旁站着的夏谨亭,目露惊艳。 夏谨亭是极少有的,站在唐晟身边,不会被他出色的容貌抢了风头的男人。 这位是?贺瑶的目光,一直盯着夏谨亭。 唐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夏谨亭,织羽的前设计师。 贺瑶冲夏谨亭甜甜一笑:这般好看的人,呆在织羽,可真是明珠蒙尘了。 植逢川和陈定宇两人巴巴赶来,听见这么一句,脸色登时极难看。 夏谨亭跟两人打了个照面,却跟没看到人似的,只专心和贺瑶说话:贺小姐过奖。 贺瑶一听,乐了:你是唯二没有第一次见我就夸我漂亮的男人。 夏谨亭:唯二?第一个是? 贺瑶指了指唐晟:第一个是晟哥。 唐晟和夏谨亭对视一眼,瞧见彼此眼中的笑意。 贺瑶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喜欢你这样的,比那些满嘴恭维话的好多了。 唐晟下意识察觉到危机感,他从经过的侍者手中取过香槟,一杯塞到贺瑶手里:喝一杯吧。 贺瑶的眼神在唐晟和夏谨亭身上来回转悠,半晌突然了悟:你们该不会是一对吧? 此话一出,一旁被当做空气的植逢川登时变了脸色。 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夏谨亭,像是要把夏谨亭的脸挖出个窟窿来。 夏谨亭笑了,坦然地承认:我们确实是一对。 植逢川脸色灰败,如遭雷击。 怎么会,怎么可能?夏谨亭怎么可能跟唐晟在一起?唐晟不是贺家的准女婿吗? 植逢川盯紧了唐晟,想要从唐晟嘴里听到否认的说辞。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唐晟极自然地搂住夏谨亭的腰:谨亭是我的爱人。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69) 植逢川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贺瑶看看唐晟,又看看夏谨亭,表情夸张地叹了口气:这年头帅哥都内销的么。 陈定宇有心在贺瑶面前表现,他知道夏谨亭是织羽的前设计师,主动上前一步:不知夏先生现在在何处高就? 夏谨亭看着一脸挑事儿样的青年,淡定回应:我还没找下家。 陈定宇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色,又听夏谨亭说:反正我有钱,玩够了再说。 陈定宇:如今竞争激烈,夏先生就不怕找不到下家? 夏谨亭嗤笑:有技能傍身,怎么可能找不到。当年我不离开织羽,是看在植逢川的面子上,我走也是因为发现自己瞎了眼,信错了人。 陈定宇:你他很希望植逢川能反驳夏谨亭,可眼下植逢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压根没说一句话。 夏谨亭:倒是你,想好怎么接这个烫手山芋了吗? 夏谨亭似笑非笑的表情,像一根针刺进了陈定宇心里。 陈定宇知道夏谨亭的话是什么意思,织羽这个品牌虽然处在上升期,可管理层对服装设计一窍不通,也缺乏对原创设计的尊重。 陈定宇一开始是冲着织羽设计总监的位置去的,可真正接触到业务核心时,他才发现这个设计总监简直要操着皇帝老子的心。 织羽内部的管理一团混乱,夏谨亭离职后,人心动荡,接连有员工离职。 陈定宇就像个空壳司令,空有个好听的名头,实际上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他现在虽然在蓝血品牌待过,但那是大品牌,光是独立设计师就有上百号人,陈定宇只要安心做颗螺丝钉就好,现在突然要他做拧螺丝的人,陈定宇心里没底,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夏谨亭既然将织羽形容为烫手山芋,说明他一定清楚织羽内部的情形。 陈定宇看了眼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植逢川,眼神晦暗不明。 植逢川在他入职的庆功宴上亲口说,夏谨亭是靠关系坐上设计总监位置的,夏谨亭的设计灵感,都是和植逢川共同商量出来的,夏谨亭之所以会离职,是因为知道自己水平有限,大秀当前不堪压力,主动请辞。 可就陈定宇入职以来的观察,植逢川根本就是个对设计一窍不通的草包,怎么可能和夏谨亭共同设计。还有,如果夏谨亭真的这么不堪,怎么可能有自信说出有技能傍身这种话。 分明是植逢川为了笼络人心在肆意扯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3 19:46:50~20200904 20:5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八章 想通了这一点, 陈定宇的气势弱下来,忌惮地看着夏谨亭。 夏谨亭的眼神淡然扫过植逢川和陈定宇,脸上不见丝毫的怒气, 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说话间, 贺瑞华来了。 植逢川精神一振, 忙拉着陈定宇上前,给贺瑞华介绍。 贺瑞华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夏谨亭和唐晟身上。 贺瑞华:这就是你心仪的对象? 唐晟:是。 贺瑞华看着夏谨亭:我看过你的设计, 作品很不错,只可惜,你离开织羽了。 夏谨亭: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换个环境, 或许会有新惊喜。 贺瑞华点点头, 拍了拍夏谨亭的肩, 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植逢川一眼。 贺瑞华走后, 助理把一张名片交给夏谨亭:夏先生, 这是贺董让转交给你的。 夏谨亭翻看着名片,名片上除了贺瑞华的联系方式,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期待你的精彩作品。 夏谨亭收到名片,植逢川和陈定宇全程看在眼里。 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贺瑞华的态度太过鲜明,摆明了不待见他们, 偏偏植逢川还不能说什么。 他收起脸上的戾气, 用力地在自个儿脸上抽了两巴掌, 才重新端起笑脸,又当贺瑞华的跟屁虫去了。 唐晟:说起来,这个陈定宇, 我倒是有几分印象,WD招募青年设计师时,他也报名了。 夏谨亭看着陈定宇的背影:结果如何? 唐晟:没入选。 夏谨亭:为何? 唐晟:他的风格,太死板。 夏谨亭诧异地抬眼。设计师是一个需要创造力的职业,唐晟竟会用死板来形容一个新人? 起初夏谨亭是不解的。 可当他看到织羽新一季度的作品时,瞬间明白了唐晟的意思。 陈定宇选择了近年十分火热的扎染元素,扎染色泽鲜艳,充满了个性和时尚,本身没什么问题,可绚烂的色彩同时也意味着难以驾驭,一般人不敢轻易尝试。 而陈定宇,完全没有改良扎染的印花,甚至还像设计秀场衣服一样,将个性一个劲儿地放大。 吸睛是吸睛,可销售额上,怕是不大好看。 唐晟进屋时,正巧看到夏谨亭在看织羽新一季度的宣传册。 当看清宣传册的效果图时,唐晟轻嗤一声:倒还真是个没眼光的。 夏谨亭:你说谁? 唐晟:说你。 夏谨亭眯了眯眼:我怎么没眼光了? 唐晟:植逢川草包一个,你还能瞧上他,可不就是没眼光? 夏谨亭反应过来,转身看着唐晟不愉的脸色:你这是吃醋了? 唐晟没回答,直接抽走了夏谨亭手里的宣传册,霸道而直接地吻上去。 夏谨亭感受着唇舌间传来的轻微刺痛感,心道果真是醋了。 一吻毕,他推开唐晟:不就是本宣传册,你至于嘛。 唐晟:你这么关心织羽做什么? 夏谨亭:知己知彼话说一半,夏谨亭打住了。 唐晟却微笑地看着他:继续啊,知己知彼,然后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话是没错,可夏谨亭如今又没重操旧业,要知己知彼做什么。 夏谨亭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着恼地锤了唐晟一拳,却被唐晟一把握住:谨亭,来WD吧。 这句话,唐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夏谨亭始终没答应。 他并不想靠着唐晟的关系,走后门进公司。 如今唐晟又提起这个话题,夏谨亭沉吟:你给我点时间。 唐晟见他松口,也不再劝,搂着他吃饭去了。 两人婚事在即,生活起居上倒是没什么禁忌,直接同居了。 唐晟的工作并不轻松,晚间也经常要加班。 夏谨亭往日习惯看看书,煲煲剧,今日却久违地坐在了工作台前。 拿起鼠标的一瞬间,夏谨亭对着空白的画布,竟生出一股子陌生感。 他已经很久没有绘图了。 夏谨亭看着WD官网上的青年设计师招募计划,开始了自己的设计。 WD的考核分两轮,第一轮是给主题的设计,类似于命题作文。 官方的提示词往往只有寥寥几个字,比如西服针织衫之类的,剩下的就由被考核者自行发挥。 这样的考核看似很简单,实际上非常难,如何能让自己的作品在一堆设计中脱颖而出,是被考核者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很多考核者会在服装的设计上花很多的功夫,可在夏谨亭看来,这样的考核最关键的就是绘图。 评委拿到手的,并非服装的实物,只是一张平面的服装效果图,即便服装的细节再出彩,可评委一天要看那么多张设计图,必定是极疲累的,也定然懒得深究细节。 因而如何能够迅速抓住评委的眼光,就成了重中之重。 夏谨亭抽到的提示词是T恤,最简单,却也最不易出彩。 夏谨亭迅速确定了思路,首先T恤在造型上一定要以实用为基础,在实用的原则下,选用亮眼的配色方案。 最终夏谨亭采用了对比色相配色法,选用在色相环上呈105度的两种色彩,使T恤的配色呈现出较强的对立倾向。 这样做的效果相当明显,整件T恤看起来活泼而炫目。 在图案和细节上,夏谨亭并未花太多的心思,略勾勒了几笔,就按了发送键。 参加招募计划一事,夏谨亭是瞒着唐晟进行的。 可不凑巧的是,考核通过的短信发到夏谨亭手机上时,当事人正在洗澡。 唐晟见夏谨亭的手机亮了一瞬,扫了一眼,便瞧见了短信的内容。 对此,夏谨亭全然不知情。 他裹着浴袍走出来,见唐晟正板着脸看他。 夏谨亭:怎么了? 唐晟晃了晃手机: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 夏谨亭一怔,飞快地抢过手机。 只看了开头几个字,当即心花怒放:我通过了! 唐晟仍是一脸严肃的模样。 夏谨亭坐到他身边,推了推他的手臂: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就是想靠自己,给你个惊喜。如果我没有通过考核,那说明我不符合招募的条件,达不到评委的要求 唐晟挑起爱人的下巴,目光沉郁:你知道终审评委是谁吗? 夏谨亭摇头。 唐晟:是我。 夏谨亭一惊,抱着手机弹开八丈远:那就更不能让你看了,万一你认出我的作品,徇私怎么办。 唐晟简直想敲开夏谨亭的榆木脑袋,看看里头的构造。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的意思是,我是终审评委,现在我同意你加入WD了,你根本不用参加考核。 夏谨亭:你的评价不作数。 唐晟:为什么? 夏谨亭:你这里头有感情分。 唐晟拿较真的爱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看着一脸戒备却又因为通过第一轮考核而翘起小尾巴的夏谨亭,轻叹一声:你坚持要参加招募计划? 夏谨亭郑重地点头。 唐晟:那你亲我一下? 夏谨亭:? 唐晟:当交报名费。 夏谨亭不疑有他,一脸认真地亲了亲唐晟:说好了,你不能假公济私,不能偷看我的作品,不能 话没说完,就被唐晟用唇堵住了嘴巴。 唐晟:那么多要求,我得讨点利息才行。 夏谨亭被亲得晕晕乎乎,在工作台前坐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唐晟,你个骗子!招募计划根本不用报名费! 得了唐晟的允准,夏谨亭更是信心满满。 第二轮考核的内容在夏谨亭看来很有意思,这一轮的主题是破茧成蝶。 WD根据过往的大数据统计,筛选出了一些需要改进的服装款式给到新人,让新人在原稿的基础上进行修改。 夏谨亭做了功课后发现,WD所提供的这些衣服,基本的解构、配色甚至细节设计上没有任何的问题,而且这些衣服,都是WD过往某一季度曾推出过的款式。 这就说明,这些衣服都通过了WD严格的审核制度,那它们需要修改的地方在哪里呢? 夏谨亭知道,一件衣服从设计图到出样再到投向市场,通过了层层评估,要改动它们,绝非易事。 这就回到了题目本身的用意上,出题者为什么要把修改设计成品作为考核内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夏谨亭仔细思考着,忽然灵机一动。 他不断地点击刷新,搜索每一套成衣的评价,而后发现,所有被用于考核的成衣,都有一个共同点。 销量差并且评价两极。 一瞬间,夏谨亭理解了出题者的心思。 所谓再生,是指这些作品的市场反馈不好,需要改良。 如此一来,破题的思路变得简单了,只要针对顾客对成衣的意见作出调整,就能够实现成衣的再生。 夏谨亭拿到的成衣,是一件粗花呢外套,有深灰和纯黑二色。 搜索了一圈后,夏谨亭发现,顾客对这件外套的评价是太老气了。上身像老了十岁 老气。 夏谨亭成功找到了衣服风评欠佳,销量不好的症结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4 20:51:40~20200905 18: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莳小登 20瓶;考试全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九章 夏谨亭仔细看着屏幕上的衣服, 粗花呢本就有一定的厚重感,如何能在不改变材质和基本版型的前提下,让衣服上身的感觉年轻化呢。 某些关键部位的改动, 能让衣服整体的感觉变得不一样, 夏谨亭循着这样的理念思考对策。 他瞄准了粗花呢外套的衣领, 原款的领型是尖型戗驳领。 戗驳领常用于正装的设计,给人严谨板正的感觉。 如果把戗驳领换成圆角的娃娃领, 就能达到减龄的效果。 本白的蕾丝娃娃领搭配深灰粗花呢,给人清新优雅的感觉,即便是主打复古风的外套, 也不会让人觉得沉闷。 夏谨亭就这这个大方向, 改动了外套的领型, 还用心绘制了精美的蕾丝图样, 点击保存提交。 如此一来,第二轮考核也顺利完成了。 按照官方的说法, 如果新人考核通过, 公司会另行通知。 连日来,夏谨亭细心留意着电话、短信和邮件,却始终没收到任何通知。 在WD的官方论坛上,陆续有人晒出自己收到的Pass短信和邮件。 夏谨亭看着那快要溢出屏幕的开心劲儿,轻叹一声。 看样子是失败了。 他虽失落,却没把这事儿跟唐晟说。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70) 夏谨亭心知, 只要他向唐晟开口, 定能入职WD, 可这并不是夏谨亭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堂堂正正地加入WD, 让唐晟也为他而骄傲。 这一日,夏谨亭饭后正小憩,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夏谨亭瞬间清醒过来,满怀期待地接起电话。 电话是WD集团的人打来的。 只不过不是通知夏谨亭考核通过了,而是通知夏谨亭参加WD本周内举行的新品发布会。 夏谨亭一听,蔫了。 他曾和唐晟提过,想去看WD的新品发布会,本是想熟悉风格,好为日后的工作做铺垫。 可现在他落选了,参加新品发布会也没意义了。 当天晚上,唐晟正伏案工作着,夏谨亭端着茶,敲了敲门。 唐晟:快进来。 夏谨亭把茶递给他,欲言又止。 唐晟见他脸色不对,握着他的手问:有事? 夏谨亭:发布会,我可以不出席吗? 唐晟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想去看吗,为什么拒绝? 夏谨亭:我毕竟不是WD的员工,我去不合适吧。 唐晟:你是员工家属。 夏谨亭: 唐晟见他不说话,柔声劝道:有你在,我会安心。 夏谨亭看着那深情款款的眼神,瞬间心软了。 也罢,去就去,回头找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坐着就好。 夏谨亭满心打算好了,到现场时,却发现每一张座椅背后都贴了名字。 他被安排在了第一排,VVIP坐席。 看着四面八方架起的摄影机,夏谨亭心道不妙,这个位子,绝对逃不开镜头了。 嘉宾陆续进场后,发布会开始。 唐晟一身海军蓝西装,飒爽登台,他手持转换器,镇定自若地切换着屏幕,语速适中地介绍起WD新一季度的产品。 夏谨亭全副心思都在唐晟身上,眼神专注得像是要把台子盯出个洞来。他爱极了工作中的唐晟,自信、沉稳、笃定。 只可惜,没机会和唐晟一起工作,夏谨亭心下遗憾。 晃神间,唐晟已完成了产品的介绍,在热烈的掌声中,他宣布:在此次新人招募计划中,有三位选手表现相当出色,将被特聘为WD集团的独立设计师。 夏谨亭听了这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跟随着鼓掌。 他看着幸运儿登台,意气风发地接过聘书,心底涌现出一丝羡慕。 还没等他将羡慕的情绪消化,夏谨亭三个字,已在他耳边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都在向他道贺。 他猛地抬头,错愕地朝唐晟看去。 唐晟正冲他点头。 夏谨亭站起身来,端着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接过聘书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做到了?他成功了? 如潮水般的掌声听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夏谨亭下意识看向唐晟。 唐晟正大步朝他走来。 众目睽睽之下,唐晟揽住了夏谨亭的腰。 唐晟:今天借发布会,我还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我和谨亭,很快要结婚了 夏谨亭头脑中一片空白。 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中,他听到唐晟说:很感谢来到现场的各位,成为我们爱情的见证人。 会后采访环节,唐晟和夏谨亭成了重点采访对象。 起初问题还比较温和,到后来提问愈发尖锐。 有时尚周刊记者直接发问:唐先生,夏先生受聘成为WD的独立设计师,是因为他与你的私人关系吗? 夏谨亭心头一紧,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唐晟像是早已预料到会有人这样问,他轻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贵刊是一本专业的时尚杂志,怎么问出这种八卦小报感兴趣的问题。 全场哄笑。 唐晟却没有笑,他正色道:我以WD品牌名誉担保,夏谨亭先生受聘成为WD独立设计师,是由正规程序选□□的,不存在任何徇私的成分。 见唐晟油盐不进,记者又将矛头转向夏谨亭:夏先生,你认可唐先生的说法吗? 夏谨亭面对镜头,熟练地端起职业微笑:我认可,参加新人招募计划,是我个人的意愿。 记者:你如何证明? 夏谨亭笑了:用我的实力来证明,我有自信能胜任独立设计师的职位 夏谨亭自信昂扬的笑脸,被电视机前的植逢川看在眼里。 植逢川恼恨地盯着电视屏幕,猛地一抬手,把遥控器砸了。 陈定宇设计的新品市场反响相当差,植逢川看中他的履历,花大价钱把人签了,却没得到回报。 他憋了满肚子气,看到夏谨亭成了WD的设计师,更是又悔又痛,甚至觉得当日唐晟是因为夏谨亭,才故意坏他入驻瑞田百货的好事。 发作间,植逢川的电话响了。 他没好气地接通,听见电话那头,陈定宇颓丧的声音:植总,现在怎么办? 植逢川大吼一声: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那堆破烂是你设计的,你自己负责到底! 和他一同生气的,还有发布会散场后的夏谨亭。 目睹记者全部离场后,夏谨亭的笑脸立马垮了。 他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会场。 唐晟在后头喊他:谨亭 夏谨亭像是没听见一样,仍自顾自地走。 刚走两步,手腕被人握住了。 唐晟:在生我的气? 夏谨亭: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唐晟:瞒着你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夏谨亭不得不承认,他的名字被唐晟念出的刹那,确实很惊喜。 唐晟:而且你不是一直担心别人会认为我徇私,那索性就连婚讯一起公布了,开诚布公地把一切挑明,让他们写去。 唐晟这个做法,虽然会被人当面质疑,但却避免了后患。 不管大家信不信唐晟和夏谨亭的说辞,大基调是定下来了,今后夏谨亭只需要好好努力,证明自己就行。 夏谨亭转身,看着唐晟:你废了多少工夫才想到这一招? 唐晟:即便我有通天的本事,也得你通过考核才行,你的确是拿了考核最高分。 夏谨亭不大相信:你真的一点没徇私? 唐晟:真没有,你的设计稿全程由评委评定,送到我手上时,已经是最终名次了。 夏谨亭松了口气,心中生出一点隐秘的雀跃。 他的设计是被认可的,不靠着唐晟,他也一样能成。 唐晟看着爱人那一脸藏不住的开心,心情也明朗起来。 他想起评委对夏谨亭的评价一个天生的设计师。 夏谨亭在考核中,呈现出了相当出色的破题能力,也是唯一一个准确理解出题者意图的设计师。 拥有过人的实力和让人惊艳的才华,更重要的是,他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这样的人才,做实习生实在是埋没了。 实际上,真正让评委满意的,只有夏谨亭一人,三个独立设计师的名额,有两个是唐晟后加的,他怕夏谨亭走马上任,太过特殊会成为众矢之的。 为了能把夏谨亭顺利推到人前,唐晟策划了这场发布会,利用发布会官宣夏谨亭的双重身份。 夏谨亭冷静下来,也渐渐想明白了,一时间很是动容。 他倾身向前,紧紧抱住唐晟: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无论是在现世还是在书中,唐晟都像他的守护神一般,帮他解忧排难。 相拥时刻,无数雪花般的片段涌入唐晟的脑海。 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联名带姓地喊顾阙。 顾,阙 这两个字,陌生又熟悉。 唐晟眼皮滚烫,他闭上眼睛,勉力去看那些片段。 片段里全是夏谨亭的身影。 穿长衫的夏谨亭,穿西服的夏谨亭,穿婚服夏谨亭 一幕幕,齐齐整整。 夏谨亭察觉到唐晟身子的紧绷,他缓缓地从唐晟怀里退开。 此刻的唐晟双目发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夏谨亭挥了挥手:晟哥,你还好吗? 第一百章 夏谨亭与唐晟的婚事在WD内部悄然传开。 这一日, 前台的两个女生低声议论着:听说了嘛,公司新聘了独立设计师。你是说夏谨亭吧,这位身份可不一般啊。快快快, 我把照片发群里了。我的天, 这侧脸也太帅了。 两人正捧着手机聊得起劲儿, 忽然听见一阵咳嗽声。 抬头一瞧,前台部门主管Amy正拉长着脸瞧着她们。 说过多少次, 上班时间不能说闲话!尤其是做前台的,要注意仪态!你们俩,这月绩效没了。 两个女生臊眉耷眼地听训, Amy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她偷着往群里看了一眼, 照片里的男人长得是帅, 可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她不屑地撇撇嘴, 最看不上这种以色侍人的。 出神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Amy眼前。 你好,我是新来的独立设计师,夏谨亭。男人穿着一身称体的粉白衬衫,抬腕看了眼手表。 Amy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说话竟带了点磕巴:夏夏先生。 夏谨亭莞尔一笑:我来报到,没迟到吧。 Amy:没, 没有。她被夏谨亭的帅气冲击得险些失了态, 深吸口气, 才找回专业的姿态。 恢复神智的Amy挺胸抬头,手脚麻利地领着人进了电梯。 报道时间比上班时间要晚一小时,电梯里没有别人。 Amy试探着问:夏先生, 要先去总裁办吗? 夏谨亭浅笑:按正常流程来。 那便是不去了。 Amy有些惊讶,他本以为第一天报道,夏谨亭会与唐总同进同出,毕竟两人关系亲密非旁人可比。 但夏谨亭报到的全程,唐晟都没露面。 不多时,电梯停下了。 Amy领着夏谨亭走进设计部,独立设计师有自己的办公室,手下还要带实习生。 夏谨亭一露面,众人纷纷抬头。 面对大伙打量、探究的目光,夏谨亭毫不怯场,他随Amy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素净的装潢是他喜欢的风格,正中的工作台上放着夏谨亭的名牌,桌边还摆了一樽海棠花。 Amy:这里是您的办公室,我去帮您办入职手续,稍后会有人把办公用品送过来。 夏谨亭点点头。 Amy走后,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敲响。 一个穿着浅蓝色工装的男生走进来:夏先生,我是您的助手,梁治。 梁治知道夏谨亭的身份,也预备好夏谨亭会提问。 可夏谨亭却不按常理出牌,一上来就说:把近5年的资料集拿给我。 梁治怔了怔,反应过来依言照做。 他一开门,门外一阵骚动。 趴在门上偷听的实习设计师们险些摔倒。 夏谨亭看着几只垂头丧气的雏鸟,没说话。 等梁治把资料集拿来,夏谨亭才对实习生们说:愣着做什么,过来帮着整理。每个人按自己的思路,把公司近5年的作品进行分类。 说完,夏谨亭就捧着资料集看起来。 几个实习生面面相觑,有胆大的提问:要按什么分类。 夏谨亭抬眸:你们自己决定。只有一条,必须自己动脑子,如有雷同 夏谨亭没有说后果,实习生们对上他的眼神,只觉得后背一凉。 梁治看着一屋子的人都在干活,正准备退出去,忽然听见夏谨亭说:你去哪儿? 他脚步一顿,诧异地转身。 夏谨亭冲着资料集抬了抬下巴:你也一起。 梁治没动:可我 夏谨亭:难不成你想打一辈子杂工? 梁治心下翻江倒海。 他来WD的时日不短,做过很多独立设计师的助手,唐总也是看中他的经验,才把他安排给夏谨亭当助手。 助手的工作说得好听类似秘书,说得不好听就是个打杂的,端茶倒水、订饭订票,毫无技术含量。 想当初,梁治也是因为对服装设计有兴趣才来到WD,本以为当助手能从基本的学起,进了公司才知道,像比对色卡一类的基础活都有实习生做,根本不需要助手帮忙,助手做的,是最琐碎的工作。 琐碎,又没完没了。 梁治以为,这一次转岗又是一样的,不过是从一个独立设计师的仆人转做另一个独立设计师的仆人。 可夏谨亭的一句话,让梁治看到了希望。 他激动得脸都红了,正准备热火朝天地开干,才想起自己专业知识几乎是一张白纸。 什么衣服版型,他经常听人说X型,T型,听起来就跟天书一样。啥都不懂,怎么分类? 梁治小心翼翼地说:我不太懂 夏谨亭:没关系,按你想的来,别紧张,任何分类都可以,只要是你能确定的。 梁治想了想,迟疑地开始分类。 夏谨亭办公室里忙得热火朝天,外间大伙都有些傻眼。 傍晚六点半,下班时间都过半小时了,夏谨亭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外间有人问:这么晚了,还聚餐吗? 聚餐?聚个屁,没见里头正忙着吗? 总裁夫人都在干活,他们这些人还跑出去聚餐,还想不想要饭碗了。 一时间,大伙都歇了聚餐的心思,各自收拾回家了。 听见外间传来的动静,夏谨亭才从资料中回过神来。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71) 他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专注盯着资料的实习生们:到点了,你们下班吧,下回到点了,你们可以直接走,不用跟我打招呼。 一众实习生倏地抬眼看他,面上带了点无措。 夏谨亭也当过实习生,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放心,这不是考核的一环,我也没有让手下人加班的习惯。 实习生们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大伙都离开了,除了一个女生。 夏谨亭对她有些印象,白天的时候,这个叫杨柳的女生提问了很多次。 有事?夏谨亭问。 夏老师,我还有问题想请教您。杨柳微垂着头,眉眼柔顺地说。 夏谨亭耐心地替她解答问题,他的反应很快,往往杨柳说两个字,他就能知道问题的症结。 不一会儿,杨柳的问题都解答完毕。 女生脸色微红,轻声问:夏老师,我想请你吃饭 话未说完,夏谨亭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摁下了接听键。 杨柳的眼睛一直粘在夏谨亭身上,她发现夏谨亭在接听电话时,整张脸的表情都柔和起来,唇角不自觉地带了丝笑。 活色生香四个字,跳进了杨柳的脑海里。 见夏谨亭挂了电话,她正想开口,却被打断了。 夏谨亭轻笑:有人来接我。 杨柳愣住了。 夏谨亭:实习生的工资不高,学设计还要花不少钱,你要学着把钱花在刀刃上。 杨柳是个聪明人,听懂了夏谨亭的婉拒。 她头垂得更低了:谢谢夏老师,我明白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下楼,一出公司门,杨柳就瞧见那辆无比熟悉的黑宾利。 夏谨亭和她道了声别,拉开了宾利的副驾门。 盛夏时节,杨柳的手心却一片冰凉。 她自然听说过那些关于夏谨亭的传闻,可看着夏谨亭那张脸,听着他耐心细致的解答,她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当她真正看到总裁的座驾时,才明白自己的痴心妄想有多离谱。 方才的自己,一定是幼稚而可笑的。 杨柳抹了把眼睛,背转身去。 宾利之内,唐晟看了眼女生的背影:那是谁? 夏谨亭:我新收的实习生。 唐晟:实习生,这么晚还不走。 他似有所感地看了眼夏谨亭的脸:你别带她了,我明天让人把她调到别组。 哎,你别。夏谨亭出声制止。 他瞧见唐晟绷着脸,一脸快来哄我的表情,忍俊不禁:一个小妹妹的醋你也吃。 唐晟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歌声: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夏谨亭: 他掐了收音机,扯过唐晟的领带,主动将人吻住。 杨柳安顿好情绪,回头正巧瞧见这一幕。 她瞪大了眼睛,惊得捂住了嘴。 驾驶座上的总裁正对着她,一双眼睛倏地睁开看向她。 杨柳骇得后退了两步。 而后,她瞧见人前高冷的总裁举起了手,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在头顶比了个耶。 杨柳: 接吻完毕,夏谨亭睁开眼睛,眼眶湿漉漉的,全然不知他的爱人方才做了什么幼稚的举动。 待唐晟发动车子时,车外早已没了杨柳的身影。 唐晟:第一天上班,可还适应? 夏谨亭:挺好的,我看了公司近五年的产品 眼看着夏谨亭要开启工作报备模式,唐晟及时打断:办公室的布置满意吗? 夏谨亭一怔,随机笑开:很满意。 唐晟:同事呢?有欺负你吗? 夏谨亭失笑:你早先公布的婚讯,谁敢在这节骨眼上欺负我。 唐晟轻哼一声,婚讯二字让他很受用。 今日他本想陪夏谨亭一起去公司,可夏谨亭却执意自己入职。 他不愿借唐晟的势,更无需借他的势。 唐晟在家办公,却始终挂心夏谨亭。 直到瞧见人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才安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6 20:40:41~20200907 20: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明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一章 两日后, 梁治和实习生们都完成了产品的分类,交给夏谨亭验收。 因为夏谨亭说不设限,大家分类的法子果然五花八门。 实习生们都存了在夏谨亭面前拔头筹的心思, 不由地攀比起来。 这个按技法分, 那个按用料分, 林林总总,好生精彩。 相比之下, 梁治的分类法子简单到堪称傻瓜他是按颜色分的。 红色的分在一起,黄色的分在一起,简直毫无技术含量。 有实习生瞧见了, 嗤笑出声:梁哥, 你好歹也该按冷暖色调分吧, 这样的分法, 只要不瞎都能分出来。 梁治涨红了一张脸,没说话。 夏谨亭却兀得笑了:我倒觉得, 梁治是你们当中, 做得最好的。 方才取笑梁治的实习生咋舌:怎么可能?!梁哥分明就 夏谨亭:我问你们,做完了分类,你们有什么收获? 实习生们全都沉默了。 夏谨亭叩了叩桌子: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说话了。 没人吭声。 夏谨亭直接点名:梁治,你说。 梁治鼓足勇气开口:近五年内,蓝色的作品最多 噗嗤实习生们不客气地笑出声。 夏谨亭语气微冷:笑什么?他这话说错了吗? 实习生们噤声了,心里却大多不服气。 诚然梁治的话没说错, 可在实习生看来, 他说的这个结论也没价值。 任谁只要做个简单的统计, 都能得出这个结论。 夏谨亭自然清楚实习生们的心思,他并不理会,只是鼓励梁治:你继续说。 梁治:我还发现, 在外套设计里,黑色、浅灰、海军蓝用的多 这一回,没人再打断梁治的话。 实习生们越听,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尴尬,因为梁治的分类越来越细致,得出的结论也越来越精确。 夏谨亭根据梁治的分类,在教学白板上画了一个横纵坐标系。 X轴上是年份,Y轴上的是颜色。 等夏谨亭把折线图柱状图画出来时,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夏谨亭:看到了吗?每一年的流行色出来了,流行趋势也出来了。 夏谨亭在草绿色上画了个圈:五年来,草绿色的占比一直在往下掉,如果你们比对一下销量报告,应该能发现,含草绿色元素服装的销量也一直在下挫。 经由夏谨亭点拨,实习生才明白,所谓的收获指的是什么。 夏谨亭:梁治,你继续做统计,近五年来各种颜色服饰的销量,预计下一季度流行色,依据你的想法,写一份报告给我。 他的眼神扫过一众低垂着头的实习生:下一个 梁治的分类方法虽然简单,却很清晰,一些自视甚高的实习生,用了很复杂的分类法,比如依据材料分类。 看着精确到百分比的面料数据,夏谨亭眉头紧皱:这两件为什么归为一类? 实习生:这两件都是棉质的,一件是80%的棉,一件是全棉。 夏谨亭:这能说明什么? 实习生一怔:说明全棉的质量比较好? 夏谨亭笑了,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正儿八经科班毕业学生说出来的话。 夏谨亭:棉的特质是什么? 实习生脱口而出:易于起皱。 夏谨亭:书倒是背得挺熟,你再看看,这件全棉的裙子和80%棉的裙子有什么区别? 实习生明白了,讷讷地说:一个有褶皱,一个没褶皱。 夏谨亭:衣服的材质并不代表衣服质量的好坏,服装的用料是根据版型决定的,这一点,作为设计师必须清楚。这两条裙子除了都含棉以外,并没有共同点,不能分为一类。 随着越来越多的错误被夏谨亭挑出,实习生们看着都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相。 夏谨亭: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只是把分类作业当做任务去完成,甚至连分类法都追求高难度,最后连自己都没搞明白分类的标准。其实,设计最重要的环节是思考,就像我给你们布置分类作业,你们首先要想的,不是我该怎么分,而是为什么要分类?只有弄清楚为什么要分类,才能找到做事情的方法。非科班出身不一定比科班出身差,科班出身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勤于思考才是正途。 夏谨亭的一番话,将实习生们都震住了。 他们当中有些人听信风言风语,认为夏谨亭没有真材实料,这会儿全都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夏谨亭用了三天时间,成功稳定了自己的班底。 接下来,夏谨亭要推出个人的首款设计。 方案会上,同僚皱眉看着夏谨亭递交的提案,提出质疑:又是扎染? 扎染是今年的大热元素,由于在各大时装周上崭露头角,成为许多品牌方青睐的对象。 可在零售上,扎染的表现并不出色。 毕竟扎染颜色鲜艳,构图繁复,寻常人难以驾驭。 尤其是零售针对的广大普通消费者,更是对张扬的配色望而却步。 夏谨亭刚进公司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搞定了班底,同僚都以为他会提出些新鲜的提案,没想到又是老调重弹的扎染。 这个热元素,真是让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面对质疑,夏谨亭不慌不忙地点开PPT:扎染有很多种类,今年很多品牌都选择了混色扎染,却鲜少有做单一渐变扎染的。 单一渐变? 同僚们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单一渐变是扎染技法中最基础简单的款式,一般采用白色打底晕染,让衣物呈现由浅到深的渐变。 夏谨亭要做这样简单的款式? 夏谨亭:扎染服装最常出现在秀场或时装周,是因为它色彩艳丽、抓人眼球,也被称为菲林杀手,可是这样的特点却让普通人望而却步。我的想法是,让扎染回归本真,回归朴素。 在PPT里,夏谨亭列举了一些样板,有白底蓝花的丝质衬衫,也有白底墨花的鱼尾裙。所有的这些,都有一个共同点,淡雅而朴素。 在座的设计师沉默了,夏谨亭此举,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另辟蹊径。 可现阶段,谁也说不好,这些扎染的服饰销量究竟如何,毕竟有织羽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呢。 在这当口,唐晟推门而入,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他。 唐晟无比自然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夏谨亭在台上侃侃而谈,唐晟在下方貌似十分专注。 其实唐某人此刻心里想的是工作中的谨亭真帅;他脖子上的领带是我给系的;好想把他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唐总,你觉得如何? 夏谨亭问话,打断了唐晟的思绪。唐晟二话不说带头鼓掌:好,非常好! 在座的员工看唐晟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被妖后迷惑了的昏君:唐总,可是扎染的销量数据并不好 唐晟:没什么可是的,我相信谨亭。 一句话,成功让所有人都噤声。 成吧,大老板都点头了,还能怎么样呢? 夏谨亭的方案顺利通过,大多数人却并不看好。 很快,夏谨亭设计的新品面世。 那是一件白底红纹的扎染卫衣,卫衣的版型满满的运动风。 在很多人看来,扎染和运动风格格不入,尤其是女装的设计,把扎染工艺用在裙装上才是正途,可夏谨亭一上来就离经叛道。 在服装的搭配上,夏谨亭为扎染卫衣选择的是一条纯黑的不规则短裙,黑白的反衬十分鲜明,纯粹的黑色衬托出了扎染的亮眼。 这款搭配还在预售阶段,付款人数便已节节攀升,正式上架时,更是抢售一空。 看着那实打实的销量数据,同僚们即便对夏谨亭的身份有微词,也不得不服。 梁治等人更是虚心求教,追问夏谨亭为何同是扎染,WD的卫衣和织羽的新款,销量一个天一个地。 夏谨亭笑了。 他看着身旁一脸好奇的学生们,轻声说:你们别忘了,我们在做零售,不是做高定。 这也是他在织羽那么多年,一直坚持贯彻的理念。 零售与高定不同,在零售市场上,服装销量才是实打实的,夏谨亭见过很多设计师,为了追求个人的设计理念,忽略大众审美的规律性。 最终的结果就是在零售市场上完败。 陈定宇设计的织羽新系列,夏谨亭看过。 服装很有设计艺术,却不接地气。 比如织羽新系列里,有一套鲜橙色的迷彩套装,乍一看的确十分亮眼,可模特的上身效果却跟火星似的,顾客在日常生活中,绝对不会穿这样的衣服。 看清了这一点,夏谨亭的设计更多是从通勤的角度去考量,什么样的衣服能够让女性穿着去上班、上学才能既张扬个性又不过分浮夸。 单一渐变的扎染卫衣就是夏谨亭交出的答卷。 销量证明,他的想法没有错。 每一年,时尚圈都有新的热元素涌现,设计师们也会扎堆地凑热闹。 有些不管不顾一股脑把热元素揉在一块,比如陈定宇,有些则会有选择性地取舍,例如夏谨亭。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72)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7 20:38:26~20200908 20:2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考试全过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二章 夏谨亭设计的衣服成了爆款, 加上他即将与唐晟结婚,各路媒体都想采访他。 对此,夏谨亭拿不定主意。 由始至终, 他的理念都没有变过, 设计师是幕后的功臣, 他们与顾客交流的方式,就是通过一件件作品。 像个人采访一类的活动, 夏谨亭很少参与。 唐晟则鼓励夏谨亭参加,理由也很充分,现阶段很多人对夏谨亭出任WD的独立设计师抱有质疑, 采访发出后, 能消减业界的质疑。 夏谨亭想了想, 从多加媒体中挑中了《风尚》杂志。 《风尚》是老牌时尚杂志, 主编也是夏谨亭的老朋友,做的专访十分详实有深度。 采访当日是礼拜天, 夏谨亭和唐晟都在休假中。 《风尚》的记者主笔来到两人的家中, 暗自打量着屋中的陈设。 房子里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双人份的拖鞋,双人份的杯子 像记者同志这样的单身狗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采访在客厅进行,记者打量着夏谨亭的脸色,见他面色红润有光泽,气色极好。 记者:恭喜您设计的新款大卖, 在这之前, 有预料到销量会那么好吗? 夏谨亭:预料到了, 毕竟扎染是今年的热元素。 记者:可据我所知,织羽的新系列同样用了扎染元素,销量却不尽人意, 对此你怎么看? 夏谨亭:我是WD的独立设计师,不方便评价织羽的新品。 记者不死心:可是也是织羽的前设计师! 夏谨亭浅笑:你也说了,是前。 记者:有人说你也用扎染元素,是想要打织羽的脸,是这样吗? 夏谨亭:我没这么无聊。 记者:在新品推出之前,你从没有过攀比的想法吗? 夏谨亭面色肃然:把你的采访稿给我。 记者愕然:什么?! 夏谨亭:采访稿给我。 记者把采访稿递给夏谨亭,夏谨亭粗略翻了翻,皱起眉头:我之所以接受贵刊的采访,是相信贵刊和你们主编的专业性,你这份采访稿,给你们主编看过吗? 记者心里警铃大作,低声回答:主编外出学习,暂时联系不上。 夏谨亭似笑非笑:所以说,刚才你准备的那些问题,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记者咬牙:是。 夏谨亭:好,那我明确告诉你,我知道外界对我从织羽离职加入WD这件事有很多猜测,于我而言这只是一次正常的离职跳槽,能够加入WD靠的是我个人的努力,我想,如果你去到新东家,也不希望别人总在你面前提起老东家的事吧。 记者白着一张脸,低声道歉。 夏谨亭盯着她采访提纲上的另一条问题:加入WD和结婚有关吗?怎么看待办公室恋情? 记者手指都抠紧了,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些还要不专业,简直八卦透顶。 夏谨亭笑了声:我加入WD,走的流程光明正大,所有的考核记录有据可查,欢迎广大业界人士监督。和结婚有关吗?当然有关,结婚之前,晟哥是我上司,结婚之后,晟哥是我上司兼老公,有问题吗? 夏谨亭的语气稀松平常得像是在说晚餐吃饭还是吃面一样。 记者拿着录音笔的手微微发着抖,直觉夏谨亭相当不高兴。 记者:抱歉,我换个问题。 夏谨亭:不必,有问题还是说清楚的好。我和晟哥都要结婚了,你问我怎么看待办公室恋情,当然是看好啊,难不成我还会希望自己婚姻破裂? 说话间,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穿着成套的休闲居家服从楼梯上下来,恰巧听见夏谨亭的话。 什么婚姻破裂?他问。 记者知道,这位一定是WD总裁唐晟。 盯着唐晟充满审视的目光,记者更无措了。 眼看着气氛马上要降至冰点,夏谨亭笑着说:采访而已。 唐晟的脸色缓和了些,径直走过来,拿过夏谨亭手里的采访稿。 《风尚》是越办越回去了。唐晟毫不留情的嗤笑让记者满脸通红,这样的做派和那些博人眼球的八卦小报有什么不同? 记者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唐晟扫地出门了。 岂知唐晟没赶他走,反倒挨着夏谨亭坐下:我看你很好奇谨亭和我的关系,干脆一起问吧。 记者面上一喜,能采访到唐晟绝对是意外之喜。 唐晟:谨亭和我都是专业设计师,我们把工作和生活分开,工作上合作无间,生活上相亲相爱。 说着,他当着记者的面,在夏谨亭唇上轻啄了一口。 虽然很快就分开了,可母胎单身的记者还是遭到了狗粮的暴击。 夏谨亭挨了亲,笑着推了推唐晟:人姑娘家在呢,没正形。 唐晟瞥了记者一眼:她不就想挖这些么。 夏谨亭把采访稿翻到背面,看清下一个问题时,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 问题是关于两人婚后财产分配情况的。 大家关心的,无非是唐晟和夏谨亭结婚后,财产如何分配,唐晟的公司,夏谨亭会不会成为股东,两人的房产,财富又会如何配置。 这个问题,夏谨亭并没有和唐晟详谈。 他知道唐晟很有钱,即便夏谨亭本人也实现了财富自由,吃穿不愁,和唐晟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夏谨亭明白,这道问题是问他的。 他正要回答,话头却被唐晟截了:我们结婚后,谨亭将获得我的一半股份,WD由我俩共同持有。 夏谨亭闻言,错愕的抬起头,瞧见记者同样震惊的脸色。 记者:唐先生这么慷慨,定然拟好协议了吧,如果日后二位婚姻破裂 唐晟: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词,如果让我听到第三次,请你马上离开我们的家。 记者不知哪来的勇气,梗着脖子问:您的意思是,你们的婚姻不会破裂? 唐晟目光一沉:这是当然。 记者:万一呢? 唐晟:没有万一,我已经拟好声明,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净身出户。 记者: 这篇采访稿要是发出去,大家一定会觉得唐晟疯了。 如果婚姻破裂就净身出户,那但凡夏谨亭有一丝坏心,待声明公证后他们的婚姻铁定完犊子。 谁面对巨额的真金白银不动心啊,唐晟是车祸撞坏脑子了吧。 记者立马看向夏谨亭,等着夏谨亭表态。 本以为夏谨亭会大为感动,再主动献吻剖白真心,可实际上,夏谨亭完全是蒙圈的。 回过神来的夏谨亭,只说了四个字:我不同意。 唐晟哄他:我已经决定了。 夏谨亭的态度相当决绝:我不同意,我不需要你的钱。 唐晟把人搂过来,细密的吻落在夏谨亭的鬓角处:亲爱的,你听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分开了,一定是我的错,到时候你把我所有钱都拿走 夏谨亭看着他:然后狠狠拿钱打你的脸? 唐晟:不,然后包养我。 夏谨亭: 记者: 四周的空气都凝滞了,夏谨亭盯着唐晟看了半晌,嘴里蹦出四个字;你想得美。 唐晟:? 夏谨亭:真到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包养一个年老色衰花心出轨男? 唐晟:?我说的犯错,不是花心出轨 夏谨亭一脸狐疑:那是什么? 唐晟:可能只是我浇太多水,把你房间的海棠伺候死了。 夏谨亭骤然回神,飞快地跑回房。 五秒后,房间里传来夏谨亭失态的大吼:唐晟,你赔我的花! 记者: 双人采访在鸡飞狗跳中结束了,记者离开两人的住处,摘下眼镜,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其实,她刚从娱乐周刊跳槽到《风尚》,在职业生涯中,她采访过无数外表看似恩爱的豪门夫妻。 只要她问到这个问题,对方要么就横眉冷对闭口不谈,要么就和稀泥一语带过,更有直接翻脸赶人的。 只有唐晟和夏谨亭,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记者现在相信,他们一定能携手到最后。 两天后的夜间,夏谨亭的手机响了。 手机的主人躺在床上睡得很熟,突如其来的铃声像是扰了他的甜梦,他不安地动了动。 这时,唐晟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把干练的女声:夏老师,我刚看到手下的人交上来的采访稿,对不起,是我没有事先审核,我马上派人重新拟定采访大纲 唐晟:不必了。 主编:什么? 唐晟:我说不必改大纲了,就按这篇登吧。 主编:为什么?你不是夏老师,你是? 唐晟:我是唐晟。 主编来不及细想夏谨亭的手机为什么在唐晟那里:为什么不改大纲? 唐晟:大家既然好奇我们的婚姻状况,我们就开诚布公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主编还想说什么,却听唐晟说:谨亭睡着呢,先这样吧。 主编:可是 唐晟:你听过一句话□□宵一刻值千金吗? 说完,唐晟把电话给挂了。 至今单身的主编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咆哮出声:有夜生活很了不起吗?! 她吼完这一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风尚》是一本时尚杂志啊,登这种八卦文章做什么啊??? 据闻,《风尚》在刊登唐晟与夏谨亭的独家采访后,销量创了新高。 设计圈至此流行了一句经典表白:如果我做错了,请拿走我的钱,包养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正式完结,谢谢大家~接下去有四章甜甜的番外,然后开新文《穿成总裁的炮灰男妻》,感兴趣的可以提前收藏一下。 I love you three thousand times. 第103章 番外一 对于一生一次的婚礼, 唐晟十分重视。 按唐家二老的想法,两人的婚礼最好在华慕山庄办。 华慕山庄是本地一处占地广阔的西式庄园,如今已被开发成度假区。 山庄里多是西式古典建筑, 静谧优雅, 风景如画, 有许多新人选择在那办婚礼。 唐晟却没有立马做决定,比起随大流的华慕山庄, 唐晟更在意夏谨亭的想法。 提及婚礼,夏谨亭一时忡怔,前不久在书里他才刚结过一回婚, 眼下又要再结一回, 好在两次结婚的对象是同一人。 唐晟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夏谨亭没有立马接话, 只是专注地盯着唐晟瞧。 半晌, 夏谨亭说:我想要一场,中式婚礼。 他们的第一场婚礼是空中婚礼, 在那个新旧交际的时代, 可谓新潮。 此番到了现代,却又复古起来了。 夏谨亭想要中式婚礼,唐晟欣然应允,他本想亲自操持,夏谨亭却要亲自准备,不让唐晟插手。 这第一要务, 便是准备婚服。 在书里, 顾阙是新派人物, 平日里总是一身西装衬衫,夏谨亭几乎没见过他穿长衫。 这一回,夏谨亭特地给唐晟准备了一套朱红底的锦绣盘龙长衫。 婚前, 两人按规矩是不见面的, 婚礼当日一大早,迎亲的车队就在外头候着了。 唐晟穿上一身软缎长衫,由着发型师摆弄停当,便开车动身前往夏谨亭的住处接人。 不多时,夏谨亭从公寓下楼,穿的亦是一身朱红色的缎面长衫。 唐晟专注地瞧着来人,只觉得眼前的身影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重合了。 夏谨亭穿长衫的样子,让他觉得极熟悉。 夏谨亭一露面,迎亲队立马敲锣打鼓吹起了唢呐。 在一片喧嚣声中,夏谨亭坐进了车后座。 这时,一声锣响,有人喊道:家伙齐啦! 唐晟回过神来,一脚油门,车子发动了。 夏谨亭安静地坐在后座上。 按照传统的婚仪,本该是新郎骑马,新娘坐轿,可两人同为男子,如今的道路规划又不许马队出没,便改成了车载。 唐晟透过后视镜打量夏谨亭。 夏谨亭今日气色上佳,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全身上下被长衫包裹得十分严实,只露出那一截白皙的脖颈。 那一截颈子竟也与记忆中的惊鸿一瞥重合了。 唐晟脑海中莫名地蹦出一句话:他的帐,我替他结。 夏谨亭并不知晓唐晟的想法,他伸手松了松领口,这个天气穿缎面长袖,实在是热。 好在车里有空调,夏谨亭抬手扇了扇风。 转眼从车窗里瞧见了自己的身影,他冲镜中的自己扬了个笑脸。 二婚了,加油,别紧张。 事实上,二婚的夏谨亭仍旧十分紧张,待车子抵达唐家时,看着外头一拨又一拨的宾客,夏谨亭手心直冒汗。 这时,唐晟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握上唐晟手的一刻,夏谨亭安心了。 恋耽美 民国设计师[穿书]——青枫垂露(73) 他与唐晟牵着手,一同跨过放置于门口的火盆。 唐家二老已在屋里等着,看着极般配的一对璧人,唐夫人脸上笑开了花。 司仪看准时机,嘴里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妻字一出口,机灵的司仪赶紧改口,夫夫对拜! 两人对视一眼,笑着弯下腰去。 三个躬鞠下来,夏谨亭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就踏实了。 两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干了交杯酒,又给高堂敬了改口茶,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新房。 新房里入目便是那床榻之上用花瓣铺就的大红心。 夏谨亭一眼瞧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吻了个正着。 唐晟的吻里,带着宣示主权的霸道,还有一丝甜酒的香气。 夏谨亭被推倒在榻上。 秉承着最后一丝理智,他撑住唐晟的胸口,咬牙道:先去洗洗。 唐晟直起身子,转头就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进浴室。 鸳鸯浴这种事对两个早已坦诚相见的成年男性来说,本没什么好害臊的。 但当夏谨亭发现自己成了剥壳的鸡蛋,唐晟还全须全尾地穿着衣裳时,就不淡定了。 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被看光光! 他也要看六块腹肌! 夏谨亭伸手去解唐晟长衫的盘扣,却被握住了手腕。 唐晟专注地看着夏谨亭,柔情似水地说:谨亭,我心悦你。 夏谨亭心下一颤,直勾勾地看着唐晟的眼睛。 仿佛急于确认一般,夏谨亭语速急促:你想起来了? 唐晟唇角漾起一抹笑意。 夏谨亭认得,那是顾阙才有的笑容。 他一个激动,碰到了热水器的开关。 水从花洒处浇下来,淋了唐晟一身。 唐晟做好的造型彻底毁了,湿了水的头发粘在前额。 夏谨亭目睹惨状,十分不给面儿地笑出了声。 唐晟的笑容僵了僵,随即站起身来,抬手开始解扣子。 夏谨亭看着他脸上愈发危险的笑容,心下警铃大作:你你干什么,你该不会想在这做吧? 事实证明,夏某人果真料事如神,他的一次无心之失,彻底解开了唐晟的封印。 夏绵羊没逃出唐阿虎的手掌心,叫了晟哥,又叫了阙哥,还被逼着软声叫了哥哥,只换来个愈发勤奋耕耘的恋人。 夜还很长,他们还有大把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09 19:33:15~20200910 18:2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念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