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游戏一场梦》 第1页 《一场游戏一场梦》作者:江亭【完结】 文案: 袁冲突然说:“我要出国了。” 脚步声停了停。两人背对着,彼此看不见表情。 袁冲:“这回是真的要走了。以后还回不回来不好说,最好不回来,咱们俩就老死不相往来吧。” 后来袁冲回过头想,撂狠话实在算不得什么本事,但他还是撂下了,也只能撂下。他和赵守玉这么多年,恩恩怨怨,就像这狠话,到了不放下也必须放下的时候。只有放下了,他才能迈过这道坎,才能不和自己再较劲,才能把那个不堪的、支离的、错乱的自己一并放过。 温馨提示:本文主攻,攻受关系不健康,请雷者自觉绕道,谢谢! ================================================== 不要谈什么分离 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哭泣 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 不要说愿不愿意 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在意 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游戏 (《一场游戏一场梦》王杰) 第1章 美工和策划吵了一个小时没吵出结果,袁冲也有点烦,会议先行解散。游戏还有一个月就要上线了,堆积成山的问题仍然摆在他这个团队带头人的面前,他有苦说不出。 从会议室出来他去楼下健身房洗了个澡,助理来问晚上订哪家外卖,刚要报菜名手机就响起来,他一看来电名字,不能不接—— 赵守玉说话是轻慢的:“晚上七点半在‘六合家宴’205,约了曹定。你不是一直想和他聊聊吗?别迟到了。” 袁冲的原则是能不应酬就不应酬,但听到曹定的名字又动摇了,犹犹豫豫答应不下来。 电话那边已经等得不耐烦:“说话。” 袁冲究竟不敢违逆:“知道了。” 他换了双运动鞋出门,车子开上环城高架就开始堵,导航图里500米一路全是红的,他想着可能会迟到,先给赵守玉发短信报备。 等着下桥的路上他点了根烟,脑子里有点乱,一会儿是美工和策划吵架,一会儿是赵守玉的脸。他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赵守玉了,这位二世祖去海南岛玩得乐不思蜀,足足二十天没回公司。袁冲庆幸,没了赵守玉这个老板的干涉,他干起活来更自由,还不需要小心翼翼给赵老板陪笑脸,加班晚一点就晚一点,起码他加得有成就感。 赵守玉对游戏狗屁不通,就因为有钱、觉得游戏行业赚钱,轻轻松松开一间游戏公司,实际上根本不关心游戏做得好不好。袁冲搞了一个月的文案拿到赵老板面前,赵老板只说一句:“这个剧情太复杂了,懒得看,为什么不能多弄点种花养宠物的任务?”于是文案和策划整个月的功夫就变成梦幻泡影。 袁冲想过跳槽,彻底从赵守玉的掌控中脱离出去。但赵守玉待他有恩——没有赵守玉,袁冲甚至没有机会在行业呆下去。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他搞出过事故,直接被公司开除、上黑名单,正经同行再不愿意要他。他来赵守玉这儿应聘,赵守玉给了他一个机会,他是感激的,即便代价是要上床伺候老板,他觉得值得。 总的来说赵守玉不算苛刻,该给的钱给足,能提供的机会也不吝啬,袁冲的日子不算难过。况且这两年,赵老板临幸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也许是因为有了新鲜玩物,也许是越来越不满意袁冲的表现,反正两个人的“私交”渐渐淡下去。 袁冲心里是快意的,海南岛风和人美,他衷心许愿赵老板能贪上一只半只宠物。只等赵守玉真的厌倦了,他就有机会离开了。 没想到赵守玉一回来就拉他吃饭应酬。曹定是风头正盛的独立游戏制作人,有丰富成功的制作经验,作品销量的数据往全球市场里面放也不丢人。袁冲注意到这个人很久了,一直想找机会交流经验,都没搭上大神的线。他就在赵守玉面前提过一次,不料劳动赵老板记着了。 车子开到“六合家宴”晚了十五分钟,袁冲进包厢的时候菜还没上来。曹定和赵守玉聊得似乎投契,赵守玉倚在沙发上笑,他的笑声都是年轻又矜贵的,像玉珠滚盘。 袁冲故意不把他放在眼里,去和曹定握手:“曹总监,久仰。” 曹定是典型的游戏从业者,三十几岁满头白发,发际线还有后移趋势:“扯淡的总监,叫曹哥。去年就注意到你们的《蜃景》了,挺厉害啊,快生了吧?” 他们习惯把做游戏比喻成生孩子。《蜃景》就是袁冲的新生儿:“八月一定要上,已经是最后的攻坚期了。” “不容易,祝你卖个好成绩。” 赵守玉这会儿发话:“上桌吧,边吃边聊。” 主菜是螃蟹刺身。赵守玉是喜欢吃螃蟹的人,他吃饭又精细,一只螃蟹腿要折腾半天。 袁冲扒拉了两口炒饭算是饱了,兴致勃勃地和曹定说到模式问题—— “……多人模式我们经验不足,参数上总是还有问题。后来他们把地图上坐标一个一个标出来,七百多个,重新又做一遍,也是没日没夜地熬,总算是赶上了。” “这是没办法的,目前来说没有捷径,多招几个实习生一起搞吧。” “现在实习生也不好忽悠,又不是大公司,人家说不定看不上。” 曹定也打过工,他是从韩国游戏公司出来的,后来自己成立团队做开发,外人看来自由,却也有自己的压力:“能给你招就不错了。我们招实习生的名额都卡得紧巴巴的,各个都是要花钱的。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赵总又大方又会心疼人,我多羡慕你啊。” -- 第2页 这时候再不拍老板马屁就太不上道了。袁冲赶紧补上:“赵总对我们是挺好的。” 赵守玉在旁边优哉游哉剔螃蟹腿,仿佛今天的饭局是他陪袁冲来的。 听到话脚落到自己身上,赵老板才开了金口:“曹哥你要来我这儿,我也欢迎呐,只是小庙不知道您老人家看不看得上。你想好了、开个数,我赵守玉付钱就是了。” 这是二世祖的架势,深怕人家不知道他有钱。 曹定喝得有点上头,说话不忌讳:“那阿冲要罢工了,我去你们那儿,要和他抢饭吃的。” “他还嫩着呢。”赵守玉促狭地朝袁冲抛去一个眼神。 饭后曹定叫了代驾先走。 赵守玉的司机开着车过来接人,袁冲跟了上去,他摸不准赵老板的意思,也不敢问。 赵守玉看到他脚上那双旧球鞋,皱了皱眉:“鞋子穿了多少年了,出来见人也不知道换一双。” 袁冲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心思挑剔起鞋子:“办公室就放了一双。” 赵守玉笑起来:“见到偶像了,高兴了?” 袁冲确实心潮澎湃,难以抑制,终于有机会能和业内顶级的人物交流,他当然高兴。但是他知道,赵守玉不会白白让他高兴的,赵守玉是个商人,他让人高兴是要求回报的。 最起码,袁冲应该先道个谢:“谢谢。” 赵守玉不接话,只拿又尖又细的眼角打量人。他惯会拿捏这种狎昵而不恭的态度,过了一会儿,手一抬突然解开一颗衬衫扣子,胸口被解放出来,仿佛牡蛎壳开,捧出白盈盈、颤巍巍一团蚌肉。 昏昧的车厢里,袁冲做了个吞咽动作,感觉到赵守玉那只握过酒杯的手,冰凉凉搭在他的手背上。他没见过这么细嫩的手,那是天上掉下来一捧雪,落在人间温度上就会化。 袁冲知道今晚是逃不过去了,他又有点生气。赵守玉是挟恩图报!他又没有要求一定要见曹定,现在却不得不伺候赵守玉,他根本没有做的兴致。赵守玉每次都这样,海南岛那些红男绿女还不能让他满意,还要折腾袁冲,就没有个安生的日子!曹定说不定也看出端倪了,什么“会心疼人”,丢脸都丢到外人面前去了。 袁冲冲动地扯住那只手,将人拉过来,稍微用力衬衫扣子“嘶拉”一声全落了下来。他泄愤似的咬赵守玉,动作蛮横起来,赵守玉高亢地哭叫,眼角哭成浅浅的一片粉红色,妖靡、丰艳、绰约。他激动地抓袁冲,把袁冲的背抓出一道道红痕。 洗澡的时候又来了一次,浴缸里春水潋滟,赵守玉眼里含着一汪,身子软作一池,哪个男人也受不了这种款待,再硬的心也要被泡软了。袁冲没多想,一把扣住他的脑袋,热烈地接吻,赵守玉满足地尖叫,完事的时候整个浴室里像打完仗。 “礼物在行李箱旁边,自己去拿。”赵守玉凑过来亲他的嘴角。 袁冲没想到还有后招,把老板抱回床上就去拆礼物。只见一副白色XBOX ONE横躺在地上。 “你从哪里搞来的?”他激动地坐在地上就开始拆包装:“这是微软的内部员工限量款,也只有一台额外的被英国慈善机构拍卖过。外头的人基本上是拿不到的。” 赵守玉发出懒懒的笑声:“朋友送的,花了点渠道。” 袁冲喜欢收集各类游戏机,大大小小新旧游戏机在家里摆满一屋子。XONE发行的时候他大半夜去官网订的货,黑色大众款,喜欢得不得了。白色款是2013年微软公司犒劳员工的,发布的时候外头羡艳不绝,在网上一台拍到120万人民币,袁冲就没敢肖想。 “太贵重了。”袁冲眼睛发亮,就这么一台机子够他炫耀好几年的:“你知道吗?他们一直在议论下一代家用机霸主是索尼PS还是微软XBOX,我是不看好索尼的,虽然索尼在欧美市场的占比已经很大了,但是它现在只有SSD和手柄,对付微软的组合拳根本不够……” 赵守玉压根不在意什么狗屁家用机霸主,在袁冲这儿他才是霸主:“行了,给你的就是你的,又不会丢了,回家再玩儿。” 袁冲仍旧眷恋地摸着说明书,放不下手。 赵守玉不满自己被忽略:“过来。” 袁大工程师终于回到床边,不情不愿往老板身边靠过去。赵守玉有时候觉得他即使是这样也是可爱的,这么多年了,学不会一点演戏,高兴不高兴都明摆着,应付也应付得不像样。 “我的礼物呢?”做老板的还要自己讨礼物。 袁冲却觉得他娇蛮:“啊?” 赵守玉咬着他的下嘴唇:“没礼物那你亲我一下。” 袁冲被他撒娇的语气挠得心火旺,低头亲了下去。赵守玉发出痴痴的笑声,像只威风凛凛的狐狸,骄傲地竖着毛蓬蓬的尾巴招摇勾引。 这天晚上袁冲做梦都是摆弄他的限量款,梦的后半场赵守玉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来,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腰,他吓了一大跳,抬起脸看到赵守玉是张狐狸脸,尖鼻子凸嘴巴,他想把这狐狸打开,告诉他你滚远点!赵守玉把他踩在身下,趾高气昂地甩他两个字——休想! 梦醒来,赵守玉偎着他的肩膀,睡颜恬静,仿佛浓情蜜意无一不是真的。但袁冲看着这张脸就发冷,他到洗手间里泼了自己一把水,手里攒着一拳砸了化妆镜的冲动。 -- 第3页 第2章 因为游戏在内测阶段,收到了不少专业玩家的反馈,团队天天开会,针对所有问题列了个单子,一项一项作最后整改。熬了三个通宵后,袁冲回家收拾了东西打算这个月搬到公司去住。 他也不愿意住在这儿——房子带精装修都是赵守玉付的钱,房产证往袁冲面前一扔就来讨欢,袁冲这才知道自己也算是有资产的人了。这是赵守玉买给他最贵重的“礼物”,太吓人了,又不是去菜市场买萝卜,袁冲连带着住也住得胆战心惊,从不敢找朋友来家里,怕被人看到他住这么好的房子,进而猜测他和赵守玉的关系。 赵守玉为了这事儿还笑话他,说你就这点出息,人家恨不得天天拿出去炫耀。袁冲在他面前不敢过分抬杠,心里却抱怨,赵守玉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这种生活像演谍战片,表面一套背里一套,又紧张又压抑,容易把人逼疯。 只有做姐姐的袁春知道底细。她一开始是不知所措的,两个男人算什么事呢?除了担心弟弟的名节,她更担心袁冲的未来,赵守玉这是在耽误袁冲啊!她惴惴不安:“不是说这段时间找你的次数已经少了么?怎么又……要不,姐姐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你就说你有女朋友了?” 袁冲揉着太阳穴:“你别操心了,没得糟蹋人家姑娘。” 袁春觉得不合理:“他难道还不允许你找女朋友吗?怎么能这样呢?你都多大了……” “姐,我自己有分寸的。”袁冲安慰她:“男的年纪大一点没结婚也不要紧。” “那以后呢?以后你自己怎么打算?” “肯定要走,只是现在不好走。” “你有工作经验,又有本事,怎么不好走?” “我现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和业绩,不好找下家,至少等到新游戏发行了,成绩是摆在外头的,人家才能相信我是真有本事,才会有机会。” 袁春不能不着急。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袁家二老走得早,她咬牙退学、打工把弟弟供到大学毕业。家中虽无富贵,至少清白干净,他们姐弟俩怎么能玩得过赵守玉这样的人?她一开始还安慰自己,也许只是短期的,都说有钱人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一晃就是五年多,袁冲的工作、交际、生活还是在赵守玉的拿捏下,做姐姐的无时不感到惶恐。 临走袁冲把一张卡交给姐姐:“你最近要花钱的地方也多,结婚日期要是定下来了就和我说一声,买件自己喜欢的婚纱,女孩子嫁人一定要漂漂亮亮的,不要省这个。” 袁春有一个相恋的对象,最近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有点脸红:“我们自己有钱。况且,我和他商量好了,酒席太铺张了,就不摆了。钱你留着自己花吧。” “我天天泡在公司花什么?拿着!约了领证的日子吗?” “约了下个星期三。” “这么快?” 袁春害羞地摸到自己的肚子:“昨天去医院查过了,还有八个月,你就可以当舅舅了。” 袁冲眼睛亮起来:“真的?” “嗯。等宝宝出生了,咱们一家再去给爹妈上香。” 难得有好消息,袁冲也高兴。这个孩子的到来也许预兆着一个新希望,也为他带来了些微亮光。袁冲鼓励自己,等这个孩子出生了,也许他能有机会离开这种隐痛的生活。 到公司的时候,办公室气氛低沉。袁冲问助理:“怎么了?” 小助理摇头指着赵守玉办公室:“刚回来就把信息技术部部长拉去骂,半个多小时了,说是你一回来赶紧去办公室找他。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袁冲暗暗叫遭。赵守玉要么不回公司,一回来就要耍威风,谁这时候撞上去都要成炮灰。 他硬着头皮去敲赵守玉的门,在外面就能听到赵守玉的骂声—— “还要我这个老板来告诉你数据安全的问题,我花钱让你来干嘛?我把你的活儿接过来干了行不行……别他妈在我面前找借口,我不听,你就说这件事怎么处理,你打算怎么办……” 袁冲推门进去,赵守玉抄着一捆纸正要动手,这时手僵在半空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可怜的信息技术部部长被骂得眼眶有点红,如丧考妣地耷拉着脑袋。 袁冲尴尬地摸鼻子:“赵总,您找我。” 赵守玉冷眼悍厉,不怒自威:“干什么去了?要不要我告诉你几点上班?” 袁冲知道自己迟到了,也不敢撒谎:“家里人来找我,耽误了几分钟,对不起。” 赵守玉气得脸青,手里的纸摔在桌上:“难怪了。上班迟到、工作拖拉,他妈的公司官网打不开这么久了——一个星期了!今天才来告诉我是被恶意攻击。要是我不说,你们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啊?上线还有多久?发个新游戏,人家一登官网,打不开,你们想搞什么?” 部长怕连累袁冲:“赵总,这事是我的责任,我们一定尽快恢复。” 袁冲也觉得失职:“我是总监,是我没带好头,您说的对,我写检讨报告。” 赵守玉很严厉:“两天内我要看到官网恢复,搞不掂他妈的给我滚蛋!” 部长领了命,战战兢兢不知道下一步动作。袁冲给他一个眼神,暗示他可以先撤了,他感激地朝袁冲回以目光,抹着眼睛就跑了。 -- 第4页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赵守玉脸色仍然不见好:“你当我人傻钱多是不是,袁冲?” 袁冲赶紧解释:“确实是我没管好,他们这几天在配合做整改,就忽略了官网,我愿意承担责任。今天是姐姐来找我,所以迟到,我会去和人事部说清楚,该扣的钱就扣。” “你也知道你该担责任!”赵守玉呼啦一下站起来,整沓纸往他脑袋上摔:“你袁冲没有我,屁都不是!你还想做游戏?你充其量到网吧做个网管了不得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袁冲低头任他骂。 赵守玉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我本来想,《蜃景》发行后要是没什么大问题,副总的位置也该给你了。拼命干了这几年,到最后掉链子,你好好想想吧,别给自己找天花板。” 官网这事确实是离谱了。游戏公司官网一个星期登不上去可以算重大事故了,耽误多少点击量和下载量,现在又是最重要的宣传期,他们这种小厂没有多少预算做广告投放,官网就是最重要的宣传阵地。不怪赵守玉骂得难听,袁冲真要承担责任,哪怕罚薪降职都是不为过的。倒头来,挨一顿骂、写一篇检讨报告就糊弄过去了,已经算赵老板格外“仁慈”。 袁冲心有愧疚,想着等官网恢复他应该再去和赵守玉道个歉。 加完班他到健身房跑了半个小时,一身汗淋淋地去洗澡。刚抹完沐浴露只听外头有脚步声进来,隔间的浴帘一拉开,赵守玉姣美的身体暴露在眼前。 袁冲瞪眼,脑袋轰地炸响。赵守玉露出玩味的表情,袁冲手一伸,将人拉了进来,浴帘遮上便亲了过去。赵守玉环着他的脖子,肌肤相亲,袁冲身上还有沐浴露滑腻腻的泡沫。热水当头淋下来,从睫毛嘴唇间冲刷过去,两人都闭着眼,让这迷离湿雾中的吻有了悲哀的味道。 袁冲不愿意多想,他太熟悉这个人身体的一切,太熟悉赵守玉的每个反应,以至于有时候他分不清楚是他自己讨好老板太过熟练,还是他们之间太亲密。 他心里还有歉意,下了决心就跪下来用嘴。其实这么做的次数很少,赵守玉也不会这么要求,偶尔他真的被他激怒了,才会略施小惩,这种时候的赵守玉难得会表现出慌张,袁冲不敢去想他呆滞的小表情,甚至有点可爱,那会让袁冲忘了赵守玉原来是什么样一个人。 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了,健身房里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即使声音大些也不会被发现。赵守玉暧昧的鼻息在水声中不太真切,他满足地叹气,一只手玩弄着袁冲脑后的发根。 结束后袁冲的舌尖还带着微苦的气味,他随手接了一捧水漱口。 赵守玉抱臂倚着隔板轻笑:“表现这么好?” 袁冲把他拉到水下给他擦洗,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官网的事你别生气,大家这段时间加班加得疲,他们也不容易。要不就算我一个人的错好了。” 他是想着给赵守玉赔罪的。哪里想赵守玉闻言变脸:“你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袁冲一愣。不然呢?大半夜的他难道在健身房的洗澡间和人调情吗? 还没接话赵守玉的巴掌已经扇到他脸上,脆生生“啪”的一记响光。 袁冲被打偏了脸,仍然莫名其妙。赵守玉咬牙切齿:“袁冲,你他妈真贱!” 说完脚丫子踩着水啪嗒啪嗒就出去了。 袁冲露出一个苦笑,他确实贱,赵守玉说得没错。低贱所以出卖自己,自然配不上尊重。但赵守玉不就是想作践他吗?这会儿怎么又生气了呢?到底还要他怎么样? 信息技术部连夜加班,24小时内官网恢复了。 赵守玉也没再提怎么罚,这事过去了一个星期就像没发生过。如履薄冰的小部长辞呈都准备好了,最后也没用上。他知道这是袁冲向赵守玉求情的结果,趁着午休抽烟去道谢。 “赵总待你确实是好,人生难遇伯乐。”部长感叹 这话袁冲听着刺心。赵守玉算哪门子伯乐?他就是个嫖客! 见袁冲不说话,部长羡慕地说:“我看他的意思像是要你接班呢。” 袁冲摇头:“你想多了。” “不是说《蜃景》发行了就给你副总的位置吗?这还不明显?我们公司统共才多少个人呐,就那么一个副总的位置,以后肯定就是合伙人了。再说,赵总又不是专门干这一行的,我估计这公司开起来多半是玩票性质,成了最好,不成他也没压力。他们这些人手底下肯定还有不少其他项目。等过两年,新鲜劲儿过去了,说不定就打算投资别的行业呢?到时候公司卖出去,不如给自己人呢?”部长分析地头头是道。 袁冲不懂公司经营,他只会做游戏:“别瞎说,给别人听到不好。” 他其实也很惊讶,赵守玉从前没说过要给他副总的位置,况且他对目前的位置也很满意。公司经营上的事情应该让职业经理人去操心,他是技术人员,应该走专业路线。 赵守玉有意向让他接手公司?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要离开吗? 第3章 《蜃景》终于如期发行,公测日期定在了立夏当天。 袁冲饱尝忐忑心情,这是他和团队三年开发的心血,虽然不算完美,但也有自己的特色。 作为一款单机RPG游戏,《蜃景》尝试的是多人玩法模式,画面采用欧美风格,人物设定果断抛弃了对“漂亮”的追求,强调辨识度与个性;故事背景放在蛮荒末世,除了主故事线和PVE玩法,还增加了基地文化、牧场文化等模拟经营的元素。 -- 第5页 作为从《巫师》系列、《GTA》系列和《龙腾世纪》开始就支持多人模式的单机老玩家,袁冲一直有个做多人单机的梦。很多人劝过他,单机游戏在国内的生存空间太窄了,尤其是这几年网游风生水起,逆潮流而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可袁冲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国内市场——《蜃景》是要全球发行的,这也是他摒弃了国产元素、将游戏设计得更加贴近欧美文化的原因之一。甚至他干脆抛弃了游戏的“新手引导”部分,压根就没想着在国内卖*。 单机游戏有单机游戏的好,袁冲始终这么相信。 国内专心做单机游戏的屈指可数——网游圈钱,单机变现能力低,谁去做单机?但好的单机游戏在设计感和游戏体验感上并不会比网游差。再加上,这几年多人模式正悄然成为全球单机游戏制作的一种趋势,袁冲相信以全球的视野去看待自己的这份作品,成绩并不一定差。 公开发售当天,公司最大的会议室里挂上了销售计数器,整个团队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紧张兮兮地盯着那个硕大的机器。 袁冲捧着半碗凉掉的泡面,烦躁地一次次去看时间,越看越紧张。 十二点一到,计数器开始跳了。各位的“0”变成“1”后,开始疯狂地往上翻,十位、百位、千位和万位循序增加起来。袁冲抱着泡面碗嘴唇都哆嗦,只感觉浑身燥热。 “99997——99998——99999——十万!” 会议室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袁冲从椅子上跳起来,策划部的部长冲到他前面和他激烈的拥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还在上涨的数字,有一瞬间脑袋里是空白的。 几个力气大的男生也挤到前面来,将袁冲整个抬起,往空中抛去—— “阿冲——阿冲——阿冲——”耳边是山呼海啸的声音,袁冲恍惚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身体脱离支撑在空中定格的那一刹那,心跳仿佛停滞。这是超经验的快感,他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到了嘴边的只有骂娘。 “香槟呢?香槟呢?开!”有人喊了一句。 袁冲这才被放下来,去桌子上拿那支香槟,他猛烈地晃酒瓶,瓶塞脱离的那一刻,喷溅的酒液射出一米多高,雪白飞沫冲出一道亮晶晶的水柱,载着他雀跃的心一起抛向空中。 堆成金字塔状的玻璃杯足有两米多高,金色瀑布从天而降,用香气浇筑了他的梦想。 赵守玉来和他碰杯子:“辛苦了。” 袁冲面有红光,说话都哆嗦:“谢谢,谢谢你。” 没有赵守玉,他做不出来《蜃景》,也不会有今天。 赵守玉难得说几句好话:“是你自己有本事,这个成绩你值得。” 他说得真诚,袁冲的心微悸,慌得用杯子遮住目光,想也没想一口闷了酒。 对于一款单机RPG游戏来说,这个成绩虽称不上惊艳,但也算可以了。袁冲在心里算过帐,赵守玉一千五百万的投资,他们至少已经做到了回本。当然,仅仅是回本肯定不够,当初谈投资的时候,袁冲定下的目标是三倍到四倍的利润,这样才有更多钱投入后续的制作。 赵守玉说:“接下来几个展会好好准备,我觉得没问题。” 袁冲心情激动:“已经联系好了外包广告商,展台方案的定稿过两天我再拿给你看一次。下个星期我先飞德国看看现场。到时候你会来吗?” 不是每一场展会赵守玉都会去:“科隆我就不去了,我直接飞东京,在那里等你们。” 八月的德国科隆游戏展是世界最盛大的游戏展会之一,为期5天,参展商近400家,吸引了全球游戏玩家。往年袁冲只是以游客和玩家的身份去,今年角色和任务都不同了,体验感格外新鲜。他领了工作人员胸牌,第一时间兴致冲冲地照相留念。 独立游戏商的展台有单独的区域,各个都是和袁冲这样半大不小的公司,作品不多、团队不大,但风格特色明显。欧洲的公司带有实验性质的先锋作品更是层出不穷,带动的是最前卫艺术的游戏理念和设计风格,往往仔细挖掘淘澄,总有明珠展露。 袁冲的展台夹杂在中间显得“口味”有些“淡”,来往玩家不多,门庭稍显冷清。 “袁冲?”有人用中文喊了一句。 袁冲只觉得眼熟,名字一下子没想起来。来人朗笑:“把学长都忘了,白帮你写作业了。” 袁冲一拍大脑:“傅学长,你怎么在这儿?” 傅黎恩和他拥抱:“今年正好在德国出差,顺道来看看。” “毕业一别,学长也没多大变化。” “老啦。这是你们公司的游戏?RPG啊?” “做了三年多,学长要不要试试?” 傅黎恩是游戏设计专业,也算科班出身。他跃跃欲试:“好!” 袁冲带他到试玩区,傅黎恩上手很快,操作流畅而熟练,一边控制角色一边还有心思聊天,他能看出来人物设计里有袁冲的小心思:“这是‘椰奶’的独角兽吧?可以啊,赶上时髦了。” 那是不久前才发售的《巫师3》里的感情支线,袁冲喜欢女配角叶奈法(昵称椰奶),独角兽背上那段激情更是难忘。在《蜃景》里加入了独角兽玩具确实是袁冲的私心。 袁冲被撞破情怀,反而高兴:“这是我们几个策划商量了加进去的。” -- 第6页 傅黎恩继续操作:“挺好,动作很流畅,故事也有新意。正式发售了吗?销量怎么样?” “刚发一个月,差不多十五万的销量吧。我也知足了。” “可以啊。你放心,我会帮你宣传的。” 两人约了中午在展厅旁边的咖啡厅休息,从游戏聊到个人发展。傅黎恩毕业后赴英国深造,最终留在当地工作,如今一只脚已经不在游戏行业内,他的名片上仍然留着“高级设计师”的头衔,但是打头那个“合伙人”的身份才是主要。袁冲看得羞愧,他和傅黎恩前后只差一年毕业,如今对方已经能躺着赚钱了,他还是个看老板脸色的打工仔。 “其实也有不好,”傅黎恩坦白道:“现在更多的精力不得不放在了市场和营销上,游戏公司也不是做慈善,保证销售量、提高销售额都是硬指标。从前只当设计师的时候,一心一意可以在游戏上,情节故事磨个一两天都没问题。现在不行了,你看,连展会都来不了,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见客户,我和人家开玩笑,我就是个高级销售。” 如果是早几年,袁冲还能被他忽悠住,现在不行了。他知道来钱不易:“我当初要做《蜃景》的时候,也是费尽口舌才说动了老板的。投资很难拉,有钱才是爷。人家都问我,为什么做单机游戏?我说,第一期就给我六百万。做网游?做梦还差不多!我是很喜欢单机,也有做单机的理想,可单机的确是便宜啊,我能怎么办?” 傅黎恩觉得他成熟不少:“阿冲,你能坚持下来,我真的很高兴。” 两人聊得深了,袁冲坦白心中的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傅黎恩明白他的想法:“我也有过这个阶段,职业疲劳感加重,有时候很辛苦。” “是啊,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些能有什么意义。” “也许可以换个路子,做点转型。” “像学长你一样吗?” “纯做设计在职业初期的确不错,但是等你再往上走,你需要一个更大的视野,能看到整个行业和产业,那时候你的想法也会不一样。设计师总以为自己最了解什么是游戏,但我们中国人不是总说,旁观者清嘛。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袁冲感叹:“国内游戏产业还不成熟,我一没背景二有前科的,再往上走很难。” 傅黎恩反问:“为什么一定要在国内?国内游戏产业的发展被耽搁了,人才都不好找出路。你就没有想过出国?欧洲、美国、日本、韩国……到真正成熟的游戏产业链里来挑战一下?” 袁冲其实有过这个想法:“你觉得可行吗?” “你看看我不就知道了?”傅黎恩抿嘴一笑:“我们公司就有不少华人,3D、特效部门的女孩儿全是黑头发黑眼睛。你要是觉得日韩语言不通,英国也行啊,你的英语还是过关的嘛。” 袁冲被他说得心里微微一动。 傅黎恩把自己的名片给他:“你要是有兴趣,我也可以帮你介绍引荐。看在多年老同学的份上,你要是能有好的发展,我也高兴。” 晚上回到酒店已经有点晚了。下午不知道从哪里涌进来不少玩家,袁冲的展台赫然热闹起来,袁冲忙起来晚饭也顾不上吃,一杯冷咖啡硬生生撑到了闭馆。 外国的东西又贵又吃不惯,他问酒店服务员要了开水泡面,关在房间里一边看电视一边享受垃圾食品。赵守玉给他打电话,他嚼着面就接了起来—— “吃什么呢?”对面是轻飘飘的笑声。 袁冲喝了口汤:“不是汉堡香肠就是烤肉啤酒,谁也受不了,还不如泡面。” 赵守玉笑话他:“公款给你吃还抱怨,你能干什么呀?” 袁冲老老实实汇报工作:“第一天人数应该是最多的,往后就要递减了。我还邀请了几个制作人和网上有名的试玩师过来试玩,如果能在评价报告上争取到一两句美言,那就再好不过,比什么广告宣传都要有用。” “你自己定吧,不用什么都拿来跟我说。”赵守玉对他很放心。 袁冲语塞,不汇报工作,他和赵守玉之间能说的话的确不多。 赵守玉发出不满的鼻音:“自己有没有逛一逛?喜欢什么就买,要不要再给你一点钱?” 袁冲下意识摇头,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我有钱。” “想去欧洲玩玩也行。申根不是可以去很多地方吗?法国、英国你都没去过吧?” “临时定酒店定行程也麻烦。再说其他人都走了,就我一个跑出去玩不好。” “你带两个人不就行了?回来我报销。” 既然老板这么大方,袁冲也没有理由苛待自己:“就在德国转转吧,正好去CRYTEK*看看。” 赵守玉仿佛比他还开心:“去吧,注意安全。” (*1.“新手导游”是国产游戏一个独有的功能,许多欧美游戏并没有,由于欧美玩家喜欢自己探索玩法,设置新手导游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玩法的自由度。所以,在游戏设计中,如果摒弃“新手导游”部分,就有了放弃国内市场的象征意义。 2.CRYTEK:德国电子游戏开发商,1999年成立,曾在中国上海设有工作室,知名作品有《孤岛惊魂》和游戏引擎Cry Engine。) 第4章 展会最后一天,工作基本结束。袁冲干脆把手底下的人都放了出去,除了几个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留在展台以外,其他人自由活动。 -- 第7页 他背着书包去赶到法兰克福的火车。傅黎恩在火车站接他。 “真不好意思,学长,劳动你来接我。”袁冲很感激。能去CRYTEK参观也是傅黎恩帮忙联系。 傅黎恩租了一辆车来开:“就当尽地主之谊。欧洲我还算熟悉的,这两年各国都跑得多了。正好CRYTEK现在的一个合伙人我认识,只是这两年他们作品不多了,整个战略方向都在向手机游戏倾斜,我以为你不会对感兴趣的。怎么,为了《孤岛》朝圣啊?” “手机游戏也是游戏嘛。再说,光是CRYENGINE,也够长见识的。” “那倒是,现在做引擎的越来越少了。” CRYTEK总部不大,员工不超过500人,相比于索尼、微软、任天堂等大工作室就显得寒微了。去年公司财务危机爆发的消息传开后,不少人担忧这个曾经代表欧洲游戏制作之光的工作室能不能熬过凛冬。袁冲也在观望,他心里有着对它的憧憬和敬服。 “引擎的版权费用的确是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工作人员带他们去引擎开发实验室:“我们请的都是最优秀的员工进行引擎的研发制作,公司非常重视这一块,我们很想维护好CRYENGINE作为业内授权最广泛、最先进的游戏引擎的口碑。” 袁冲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这是在做VR优化?” “对,我们明年打算推出的CRYENGINE 5当中会有大量支持VR的功能,VR技术是大趋势,CRYENGINE也不能落后。除此之外,在3D、特效还有物理渲染方面也有做提升……” …… 袁冲看得羞惭:“人家已经开始往VR的方向走了,国内这一块到现在了仍然有大量空白。” 傅黎恩感慨:“我们是应该有自己的引擎,真是可惜了。” 袁冲没敢说他偷偷地在摸索,他怕别人笑话,听起来像是不自量力。 不料傅黎恩心有灵犀:“阿冲你有没有想法?” 袁冲只当他开玩笑:“学长你不要抬举我啦,又不是小孩子玩积木。” 引擎是一个游戏的“核”,做游戏,引擎必不可少。国内大量游戏公司靠付费购买引擎进行游戏制作,每年散出去的版权费也是一项成本。国产引擎的空白状态持续至今,也只有黑火和幻影两款,黑火不授权,只有搜狐自己能用。幻影还不成熟,和CRYENGINE这样发展已经非常完备的游戏引擎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但做引擎和做游戏完全是两码事。一个引擎的开发至少以十年为周期,流水一样的钱砸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个水花,其技术含量远比做一个游戏要复杂得多。在国内现在的游戏产业里根本没有投资人会做这种项目。国家不重视,又没有资金,袁冲即使有野心,也只是愚公移山的野心。他很清楚这个现实,所以没指望过这个野心能达成。 “做不做得成再说,想做就去试试呗。”傅黎恩半调侃半鼓励:“多好的一件事,又不丢人。万一成功了,你就是国产引擎的第一人,名留青史的。” 袁冲在意的不是丰功伟绩:“我只是觉得,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 “那也不是不去努力的理由。”傅黎恩说。 袁冲有点感动,他是有点理想主义的,傅黎恩这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傅黎恩看他的表情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我没有别的意思,阿冲,你别放在心上。” 袁冲摇头:“学长说得很对。” CRYTEK之行圆满结束,傅黎恩开车送袁冲回酒店。 车子往城区开。法兰克福是小城市,天是小的,云朵是幼嫩的,地上长起五颜六色的、饼干点心似的房子,这样孩子气的城镇,仿佛《胡桃匣子》里的玩具世界。袁冲看得失神,他沉迷童稚。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永不疲倦地在游戏里做他的少年梦,迟迟不愿意醒来。 “喜欢的话,有机会带你去英国,那里的小镇也很漂亮。”傅黎恩说。 袁冲调侃:“你身价这么高,又是当导游,又是当司机,我可付不起帐。” 傅黎恩失笑:“谈钱就伤感情了啊。” 袁冲下意识去掏烟,点上了才意识到不礼貌:“抱歉。” 傅黎恩摇头:“没事,你抽吧。”过了一会儿,他露出纵容的笑:“你真的长大了。” 袁冲一愣。只听傅黎恩说:“我记得在学校那会儿,你从来不抽烟,也不喝酒,男孩子有的坏习惯你基本没有。除了打游戏,别的都不热衷。我还纳闷,这么好的男孩子怎么也不谈个恋爱?嫂子现在还好吧?” “穷得叮当响,谁嫁给我啊。”袁冲自嘲。 “女朋友也没有么?” 袁冲摇头。赵守玉这么一尊大佛现成在他的庙里,他哪里还敢招惹什么仙女。 那张肆意骄矜的脸蓦地出现在他脑袋里,拽着他的心情往下沉了沉。 傅黎恩只当他是压力太大了:“别给自己定的要求太高了,阿冲,你已经够优秀了。” 到酒店的时候还不算太晚。 “你们公司挺大方,这酒店规格算高了。”傅黎恩把行李拿进房间。 袁冲一笑了之。他可不敢说他是拿着老板私人的钱出来玩。傅黎恩和他挤在门口入内的窄道上,他一转身,正和背后的男人擦肩撞上,傅黎恩踉跄一步没站稳,袁冲手快扶过去,将人半搂在怀里。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有点愧疚:“没事吧?” -- 第8页 傅黎恩正要开口,旁边浴室的门忽然一开,一双赤裸的脚伸出来。 赵守玉很明显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一件睡袍,没想到见到的是两个人。 他眼刀锋利地杀过来,直往袁冲的脖子上架:“干什么呢?” 袁冲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出现:“你……你怎么在这儿?” 赵守玉冷笑,却不答话,刻薄地打量傅黎恩。傅黎恩竟也不怕他,还能调侃:“阿冲,你没说你约了人呀,这位是?” 袁冲心中警铃大作。傅黎恩如果看出他和赵守玉的关系,他必定被唾弃。 慌忙之下张口就胡来:“是……是我男朋友。他临时来的。” 傅黎恩也不失风度:“早知道不打扰你了。是我不周到,那我先回去,再联系。” 袁冲把他送到门口,羞愧无比:“学长,真是不好意思……” 傅黎恩打断他:“不客气。阿冲,我这两天说的,你好好考虑。” 关起门来袁冲长松一口气,片刻极度的紧张之后,脑袋里有几秒钟是空空的。 赵守玉兴致像是不错,从后头抱过来:“我是你男朋友,嗯?” 袁冲心里烦,连带着不想看到他那张脸,摆脱他:“你不是直接去东京吗?” “事情提前处理完了,又多了这么几天,干脆就过来呗。”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小陈定的酒店,我问问他就知道了。” 小陈是袁冲的助理。袁冲越想越不爽快:“你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 赵守玉终于察觉他的不对劲:“怎么,打扰你了啊?刚刚谁啊那是?” 袁冲不想和他多解释:“以前的学长,碰巧遇到的。” 这个说辞听起来并不靠谱。赵守玉嘲讽:“学长?大老远跑到欧洲这么巧也能遇到个学长?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什么学长带到酒店里来,搂搂抱抱,玩角色扮演呐?” 袁冲有点不高兴了:“你说话尊重点。” 赵守玉直接发飙:“我他妈没上去直接扇那婊子一巴掌很给你面子了,别给脸不要脸!不就是个男妓,你从哪儿找来的?夜店还是小街上顺手牵回来的?我给你钱让你出来放松休息,你转头就招妓?你他妈也不看看自己和他有什么区别?” 他骂起人来是极阴损的,袁冲气得脸色涨红:“够了!” 赵守玉阴鸷而冷酷,上去一巴掌扇在袁冲脸上:“袁冲,我告诉你,还没人敢给我赵守玉戴绿帽子。老子就算玩儿剩下的,也轮不到别人来玩儿。” 袁冲双手把拳头攒得紧紧的,敢怒不敢言。他总是惧怕赵守玉的,下意识里觉得赵守玉高人一等,怕赵守玉一不高兴,把他开除了,他就没有游戏可做了,再或者断了他的财路,他照样要脱一层皮。赵守玉就是玉皇大帝,雷霆雨露他都要受着。 ——真他妈窝囊! 但他现在还不能走,还不是正确的时机,他要的那个机会还没到。 袁冲双眼充血,悲愤至极,被赵守玉强行扳过脸:“委屈啊?我说错了?” 袁冲强迫自己低头:“没委屈,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他的嗓子却在抖:“但是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他真的只是我大学学长,在展会上遇到的。我能去参观CRYTEK也是他介绍的,CRYTEK今天发了小纪念品,还有一些资料在行李里,你不信可以去看。我今天除了参观没做别的了。刚刚他只是想帮我把行李拿回房间,我撞了他一下,所以扶了一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话越说越顺,他小心翼翼去搂裹着冰凉睡袍的赵守玉:“你不要生气了。是我不好。” 赵守玉脸色稍缓:“真的只是学长?” 袁冲去吻他的嘴唇以掩盖自己的表情:“我很想你。” 赵守玉没拒绝,袁冲的呼吸是滚烫的,像要焚化他。他错以为那是袁冲的热欲。 “就会糊弄我。”赵守玉轻哼,在他嘴边发出撒娇的抗议。 袁冲已经笑得自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不允许亲一下。” 他把赵守玉顶在桌子上,就这么一个吻,那要命的地方就活跃起来。 赵守玉却不急:“CRYTEK好玩儿吗?都看了些什么?” 袁冲一边伺候他擦头发、抹身体乳,一边交代参观心得。 “不是做了个引擎的架构嘛,没拿给他们看看?” “时间太着急了,没带上。要了他们一个技术人员的联系方式,以后可以相互学习交流。” “下次再找不到人介绍就跟我说。” “能不给你添麻烦,我也不想打扰你。” 赵守玉若有所思,让他去拿一支香槟。袁冲以为他只是口渴,去餐厅要了酒。 碰了杯子赵守玉才说:“有个好消息提前跟你说。这几天我去和红溪资本的人吃了个饭,他们大中华地区的首席是我爸的朋友。《蜃景》给他看了,他是有兴趣的,忽悠他投了一轮进来,三千万,美金。合约还没签,等回去详谈。你就当还没听过这个事儿,先别往外面说。我们自己开心一下就好。” 袁冲一愣。三千万美金!能让他再做两个游戏了! “也别高兴得太早,人家有条件的。”赵守玉被他逗笑:“回去你要准备做个报告,接下来的开发对方可能会提意见,你自己看看能不能接受吧。需要什么人去谈判可以跟我说,我负责找人。反正钱这玩意儿嘛,不要白不要,对吧?” -- 第9页 这是一笔巨款,袁冲猜测和公司接下来的战略方向有关:“怎么突然去拉投资……” 赵守玉反问:“不拉投资你接下来拿什么钱做新游戏?还有你那个引擎,也要钱吧?” 第5章 “……还有你那个引擎,也要钱吧?”赵守玉絮絮叨叨的:“不拉投资哪里来的钱?你以为我开石油矿的吗?钱还能从地底下自己长出来?公司要持续运营下去,融资不是很正常的嘛。不是要干涉你做什么,这才是一个正常公司运营的基本方法……” 袁冲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他以为赵守玉并不看好游戏引擎的开发制作,他刚到公司的时候和赵守玉提过这件事,被赵守玉坚决否决了,这种回报周期太长的项目对于小公司来说风险是巨大的。袁冲也能理解,他就没在这件事上较真,自己私下里一点一点地磨。没想到赵守玉惦记着这个引擎,甚至为他拉来了投资。 再天真袁冲也不至于觉得拉投资是件容易的事。从前公司没有像样的作品,没有资本愿意进来玩儿,完全是赵守玉自己掏腰包。说是一千五百万的投资,那只是游戏制作的成本,还没算公司运营成本,账本摊开来的那个数字袁冲没想过,也不敢想。 实际上,钱的压力确实是赵守玉在一力承担——袁冲理所应当地以为赵守玉有钱,所以不会有压力,其实也不尽然。谁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要是《蜃景》不成功,赵守玉的压力会更大。好在袁冲争气,游戏销量可观。 他以为赵守玉不懂游戏,但至少在一件事上赵守玉是成功的——他聘用了袁冲,他知道袁冲能把游戏做好。这就不算是完全不懂游戏。 “可以继续做引擎?”袁冲问。 赵守玉努嘴:“我和红溪提了这件事,人家也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嘛。只是资金的比例肯定是要往新游戏倾斜的,你自己做好准备就好。” 袁冲狂喜,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神情有片刻呆讷。赵守玉看他的样子发笑,只觉得他好哄。在赵老板的眼里,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难事。 “我辛辛苦苦陪着一帮资本家喝酒吃饭,有的人在德国约学长玩呢。”赵守玉赤裸的脚勾着情人的小腿肚子,暧昧地摩擦:“怎么谢我?” 他的脚娇小而洁净,秀气所钟,连指甲盖也是红粉剔透的,这是没体会过疲劳和辛酸的脚,没经历过磋磨的伤口,是一双被老天偏爱的、呵护的脚。 袁冲放下酒杯又缠上去。这会儿他有点心软了,脑子里是赵守玉从前的恩情。毕竟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赵守玉给了他机会,没有赵守玉,就没有现在的袁冲。他不应该有怨气的,即使赵老板霸道刁蛮一些,谁的老板还不是这样呢? 参展的员工陆续回国准备东京展,没人注意到公司两位高层还在德国玩。 赵守玉去的地方多,天鹅堡和柏林墙他看得腻。两个人跑到阿尔卑斯山脚去,在湖边找了个小房子住。早上赵守玉叫嚷着要看日出,要去湖上划船,船桨对他来说太沉了,只摇了两下就不愿意再使力气,一身娇肉懒倚在船上,辛苦了袁冲吭哧吭哧承担所有体力活。 雪山日出的壮景也没看两眼,赵公子架不住困意差点在船上睡过去——他是从来不早起的,晚上又玩得晚——袁冲无奈地把人背上了岸,赵守玉趴在他背上睡得打鼾,口水差点流出来。 袁冲脾气再好也要抱怨:“早上起不来就别起,又是划船又是负重,我也累。” 赵守玉作出一副楚楚乖觉的样子:“那下次不这样了嘛。” 下次指不定变着什么方法来折腾。袁冲懒得理他,把他扔在房间去打游戏。他随身带着便携的游戏机,玩起来废寝忘食,一整天全耗在了房间里。 外头的天发黑了,他才记起来自己在哪儿。他怕赵守玉饿着,下楼去找吃的。厨房里浓烟滚滚——赵守玉没开抽油烟机,做饭做出了起火的架势,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给锅子里的煎鱼翻面。油星溅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嗷嗷叫,他把火关了,望着那块半熟的鱼肉叹气。 袁冲好气又好笑,从他手里接过围裙,先开抽油烟机再起火:“鱼腌过没?” 赵守玉茫然地摇头:“还要腌啊?” 袁冲后悔问这个问题。赵守玉是投胎技术上的巨人和生存实践上的矮子,他不应该指望赵守玉知道鱼在下锅煎之前要处理这样的常识。 他把鱼扔进垃圾桶,从冰箱里重新找东西出来做饭。赵守玉站在旁边观摩,还要犟嘴:“我出国留学也做过饭的,你别把我当傻子,就是有一段时间没做了,有点生疏了。” 袁冲不拆穿他:“明天让酒店送餐吧,自己做也麻烦。” 本来袁冲就不是喜欢旅游,他宁愿窝在房间里通宵通关游戏。他不愿意出门,两个人就在屋子里住到了“假期”结束,白天打游戏,晚上打桩,也不闲着。 最后一天还是房主来送餐的时候聊天,说湖岸边有人玩起了热气球。赵守玉听了撒泼也要出去。袁冲终于放下游戏机,花了两百欧元坐了一次热气球。 他们选了最大的那只热气球,一只蟹膏黄色的庞然巨物,像弥勒佛的布口袋,狡猾的黄眉老妖又把它偷走,誓要把天也装进去。氢气燃烧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他们在怒吼声中向上升。干冷冷的风贴着面,吹迷了人眼,他们与阿尔卑斯山比肩平视,雪山的巍峨冲击着袁冲的心。驾驶员告诉他热气球升不了太高,他是也越不过山去的。他恍然,在嘴里呢喃,越不过去的。 -- 第10页 赵守玉心情很好,用流利的英语和驾驶员交谈。 “他说我们算运气好的,今天天气不错,没有雾气,所以看得这么清楚。”赵守玉说。 袁冲显得有些痴:“像在游戏里似的,以后画新场景新地图可以参考。” 赵守玉嗤笑:“你也不疯魔不成活,打游戏打得脑子都不灵了。” 袁冲只当是在夸自己。 赵守玉揽着他亲吻,让安全员帮他们拍照。袁冲有点抗拒:“在外面呢!你干嘛?” 赵守玉当他大惊小怪:“又没人认识,谁记得谁啊?” 袁冲还要说,被堵上嘴巴。他们在一千米的高空中接吻,相机记下了这一刻。 安全员以为他们是同性恋伴侣:“上午我们也接待了一对情侣,是新婚夫妻,没想到下午又接待了你们。你们结婚了吗?我真替你们高兴。” 袁冲的脸唰地红了,赵守玉大大方方搂着他的腰用英语回答:“我们在一起多年了。” 从热气球上下来后安全员送给他们两支白桦树树枝:“这是我们德国人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情侣或者夫妻在白桦树下求爱,就能美梦成真。祝愿你们白头到老。” 赵守玉笑眯眯从钱包里掏出丰厚的小费给了对方。 树枝肯定是带不回国的,携带动植物出境入境要报关检疫,这时候走流程也来不及了。绿葱葱的枝丫被赵守玉插在了租住的房子门前。他想起另外一件事—— “你姐姐是不是要结婚了?” 袁冲点头:“前几天领了证了。” “婚礼呢?打算怎么办?” “两口子不愿意办,现在办个酒席也不便宜。” “能花多少钱?人生只有一次的事情。” 袁冲其实也不愿意袁春糊弄过去,但人家自己拿了主意了他不愿意有什么用呢?他想象着袁春穿婚纱的样子,也不比德国的新娘子差。想到这里,做弟弟的心有愧疚。 赵守玉有点不耐烦:“差多少我出就是了,你也没点良心,亲生姐姐结婚这样糊弄。又不是要做满汉全席,找个普通酒店包个厅,开十来张桌子总应该有。” 袁冲不想再向他要钱:“不用了,我自己有钱。回头我会跟她说的。” 赵守玉高兴起来:“到时记得给我一份请帖,我也应该随一份礼。” 第6章 《蜃景》完成了两个月20万份销售额的成绩,这在国产单机游戏里已经排得上名次了。赵守玉龙心大悦,自掏腰包50万作奖金给了袁冲的开发团队。庆功宴摆在了国贸大厦的顶楼,空中旋转餐厅五百多一位的自助餐全公司人人有份。当天包场,就见T恤热裤人字拖的技术男挤满了全市最贵的餐厅里吵吵闹闹地吃龙虾和鱼子酱。 只有袁冲没去,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在办公室里改PPT。他约了第二天去见红溪资本的人,还要做汇报演讲,整个团队的未来都握在他的手上,他不敢不认真。等美金进了口袋,别说吃鱼子酱,他就是要拿鱼子酱泡澡都没问题。 小助理不忍心,想留下来帮他,被他打发走了,临走前帮他订了外卖。 袁冲其实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在办公室里干活,他当总监后这种“享受”不多了,一天的时间大半用来开会,小半还要和各部门下属协调沟通,自己真正静下心来做事情的时间都是在加班。他本来不是个擅长沟通讲话的人,也被磨得技艺突飞猛进。这是当领导的代价。 “差不多了吧?”赵守玉推门进来,他刚从国贸回来。 袁冲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给他去泡茶:“喝了多少?” 赵守玉歪着沙发上,眼睛里神都是散的:“大杯子至少也喝了三杯吧。” 庆功宴领导肯定是要喝酒的,一轮一轮地敬完,其实是领导喝得最多。袁冲有点不忍心,这个酒其实有他一份,赵守玉到前面喝了两份的酒,他反倒躲在办公室里。 袁冲扶着他躺在沙发上,给他擦了擦脸,嘴对嘴喂了一杯茶。 “你睡一会儿吧。”袁冲说:“我还有一个小时也完事了。” 赵守玉瓮声瓮气地说:“你抱着我睡。” 袁冲好笑:“我要干活。” 赵守玉不高兴了,一翻身,屁股对着人。袁冲只能把电脑拿过来,让这小祖宗枕在自己腿上睡。赵守玉蜷在他身边昏过去,也不知道发什么梦,一边睡一边咬他的衬衣磨牙。袁冲的衣角被他口水沾湿,哭笑不得。赵守玉就是个小孩子,睡觉还磨牙。 十二点之前PPT改好了,两位领导各自校对一遍才算完工。袁冲懒得再回家休息,干脆开了赵守玉办公室后面的休息间,两个人在里面将就一晚。 谁知道第二天赵守玉秘书过来打扫卫生,给休息间开窗通风,一开门就见老板和总监睡得难分难舍,她吓得赶紧退出去,高跟鞋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一跤。 袁冲也心惊胆战,只有赵守玉毫不在意:“安娜知道分寸的。” 安娜就是他的秘书,她是公司里唯一知道老板和袁冲的关系的人,赵守玉信任她,甚至很多时候去给袁冲买礼物都是她去,也是因为她一向谨慎伶俐。 袁冲知道赵守玉身边的人不会有问题,只是情绪上难以平复:“进来之前也不会先敲个门。” 赵守玉笑话他:“不就是被人看了一眼?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被人占便宜啊?” -- 第11页 袁冲脸色更黑,去红溪的路上一句话也不说。赵守玉不想惯着他的毛病,也不搭腔,两个人僵到了目的地。红溪的人接待他们去会议室,汇报准时十点钟开始。 《蜃景》成绩不俗,袁冲的信心也更加充足。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他自己做的游戏,即使不用演讲稿,他也条理清晰、逻辑准确,从架构到具体玩法,从团队配置到市场营销,六十分钟的报告一句废话没有,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结束的时候他有点喘,下意识去找赵守玉的眼睛。赵守玉含笑正看他,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袁冲心跳快了一拍,脸上微微带红。下面掌声如潮,他脑子里却只有赵守玉的那个笑。 “赵总哪里挖来这么一块宝贝,我也是做过不少游戏公司的项目的,大厂的几个制作人我都认识,以前也没听说过他。”红溪风投部的经理调侃。 赵守玉在人前从不吝啬夸奖:“这两年的确有进步,我面试他的时候,说话都坑巴。” 红溪的那位首席分析师也在,看着面善,提问起来却格外刁钻刻薄,俨然是开分析师电话会议的阵势,上来就是集中性风险、变现效率、MAU增长率一连串最现实的问题,袁冲没有过应对专业分析师的经验,答起来就漏相,越答越卡壳。 提问环节后,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首席说话也不客气:“三千万的投资算小项目。但老实说,我今天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坐在这儿听你讲话,我是觉得不值得的。你回去再准备准备吧,下次再聊。” 袁冲的心一沉,面上不敢动:“谢谢您的指导。” 他有点沮丧,好不容易的信心仿佛消磨殆尽,中途去上厕所的时候耷拉着脑袋。 赵守玉走在他后面,拍他的肩膀:“你别听他吓唬人,他们这些有钱的就喜欢耍威风。没事,照常往下面谈就是了。” 他没意识到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袁冲还觉得愧疚:“确实是我准备不够,对不起,搞砸了。” 赵守玉只说:“知道哪里不行就多补,你是团队负责人,这些事情不能不会。我可以帮你牵线找人,也可以帮你说话,但不能永远带着你走。” 他说话俨然是前辈的架势,其实他比袁冲年纪还小。袁冲在游戏上比赵守玉专业,但是到了投资人面前,袁冲还是嫩,赵守玉是为了袁冲好,做游戏这件事其实不只是游戏制作。 中午赵守玉约了那位首席吃饭,继续私谈。袁冲跟着秘书先回公司。 安娜还在为早上的事情道歉:“到时候给门重新换个智能锁,红绿灯的那种,这样你们在里面休息我也就知道了。你别放在心上,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聪明人,袁冲是赵守玉的心尖肉,不和袁冲起冲突、哄袁冲开心,就是让赵守玉开心。 袁冲却猜出了端倪:“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困难?” 安娜一愣:“什么?” “你是赵守玉……赵总专职秘书,昨晚你肯定是送他回公司才下班的,你知道他昨天整晚都在公司。那你还门都不敲就进去?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忙糊涂了?”袁冲解释。赵守玉认可的人,进老板的休息室却不敲门这种基本错误是不应该犯的。要么是心里想着别的事没在想工作,稀里糊涂就开门了,要么是故意的。这姑娘也没有故意的理由。 安娜脸色微微白了:“让您见笑。” 袁冲好心建议:“真的有困难你可以和赵总说,他不会苛待下属的。” “是我不好,”安娜犹犹豫豫地说出事由:“我这儿有个仓库,保管了赵总私人的不少东西,字画、珠宝、古董甚至是家私都在里面。最近他的房子在装修,他就想起来以前买的一座法国酒柜,要放在书房里。找了搬运公司来搬,工人粗手粗脚的,把柜子脚磕掉了一块。” 袁冲吃惊:“赵守玉装修房子也要你负责?” 他是没有真正做过高层领导服务这类工作的。给老板干私活对秘书来说是家常便饭,别说老板自己家里装修,三姑妈六伯父家里有点事也可能需要秘书出马。比起安娜来,袁冲晚上那点“服务工作”性价比高太多了。毕竟赵守玉不会高兴起来给秘书搞个限量版游戏机,还自掏腰包只带这么一个人在欧洲一玩就玩一个星期。 袁冲很同情安娜:“找搬运公司赔不就完了?又不是你的问题。” 安娜则有为难之处:“搬运公司说赔可以,他们按照1公斤100块来赔,那能赔出多少来?我也问了律师,能不能打官司,律师说不好打。那柜子说不好是不是个古董,赵总这个人你知道的,他喜欢什么就一定要什么,要不到要发大脾气的。我也不敢和他说柜子坏了。” 袁冲深有感触,赵守玉的脾气说不定真的会为了一个柜子把人炒鱿鱼了。 “柜子长什么样?能不能找原厂家修补或者更换?”袁冲只能换策略。 安娜把柜子的照片发给他:“就是没想着上个保险,要不然现在也没那么大麻烦。买它的时候我还没跟着赵总,也不知道具体什么地方买的,连找人打听的渠道都没有。” 那酒柜确实精致,做成地球仪的模样,球体中空,里头就能放酒。地球仪漆金印画,袁冲只在《模拟人生》里见过这种东西。他还以为这是个游戏里的空想。 -- 第12页 他想起安娜说柜子是法国货,灵机一动:“我有朋友在欧洲,我帮你问问。” 过不了几天傅黎恩给袁冲回电话,挪揄道:“游戏卖得不错啊,生活质量一下子就上去了。” “不是我,你看我像买这种东西的人嘛。”袁冲又欠了他一个人情:“这是我们老板的私货。我在外面什么人也不认识,要不是学长你,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傅黎恩答:“算你运气好。这柜子不是古董,是个法国本土设计师的作品,我联系了对方的工作室,他们说要视具体的损坏情况更换或者修补。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袁冲感激不尽:“太好了。” “折腾一趟也要花不少钱,你打算自己先填帐?” “先填着吧,东西买回来了慢慢地和老板解释。” 电话那头男人发出轻柔的笑声:“学长给你一点忠告,给老板做冤大头的事,少干。” 袁冲有点羞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傅黎恩说起另外一件事:“上个星期参加一个业内的婚礼,Creative Assembly(CA)你知道吧?” 袁冲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全面战争》系列,我知道。它不是被世嘉收购了吗?” “对,CA工作室的一个产品总监跳槽去了Natural Motion。我把你的大体情况和CA的人说了,他们有点兴趣。你想不想和他们聊聊?” “《全面战争》系列也算策略类的珠穆朗玛峰,而且在世嘉旗下也有保证。” “虽然比不上任天堂,但是一步一步来嘛。” “我没敢奢想任天堂,世嘉也很好。” 傅黎恩说:“你要是愿意,我就正式联系一下对方,你们先通过邮件或者视频聊聊。” 袁冲其实还在犹豫:“我……” 傅黎恩心知肚明:“不急,你想好了再联系我。” 袁冲觉得辜负了他的好意:“学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真的谢谢你。但是在国内我还有家人,而且我在现公司的职位也不低了,要走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走得掉的……” “我明白。你自己做决定就好,我只是刚好有这么个机会告诉你。” 袁冲也迷茫,他抹了把脸,脑子里一会儿是赵守玉说要给他副总的位置,一会儿是傅黎恩说CA对他感兴趣。他的职业道路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要走的,他想离开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他还没想过要出国。欧洲大陆就像游戏世界,不那么真实。 况且,《蜃景》刚发行完就走,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太不负责任,不只是对赵守玉,更重要的是对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整个游戏制作团队。这些人也是他的战友,他不能随随便便地一走了之。至少也要等后期的宣发都结束了,运营已经稳定了再说。 第7章 赵守玉的酒柜买了有些年份,又不是货品本身质量问题,法国人不愿意更换新货。那么大一只柜子再来回法国两趟,如果只为了修补又太麻烦。最后还是傅黎恩一个电话,那边突然松了口,答应更换一只新的。新柜子运抵国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 周末袁冲没加班,请假去喝姐姐的喜酒。袁春的婚礼摆在了“丰泰”,小厅里只有三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她穿的是正红色旗袍,发鬓戴花,脖子挂一只赤金双猪项圈,两只硕大金猪罩在她的胸脯上,光华烨烨,只等她肚子里那个小的出来,就算一家齐全了。 开席后赵守玉才到的。袁春诚惶诚恐地和他握手:“怎么好意思劳动您过来。” 赵守玉把红包和礼物给她:“在公司里我是袁冲上司,私底下我当他是家人,我叫你一声姐姐也不为过。祝你和姐夫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红包厚得吓人,礼盒打开是一串奥迪的车钥匙。袁春慌得赶紧退回去:“这收不得的。” 赵守玉只笑不语。袁冲以眼神安慰姐姐:“没事,姐,大喜日子退礼不吉利的。” 袁春满脸通红地揣着东西,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她在前桌挪了一个位置给赵守玉,排在袁冲旁边,又怕赵守玉吃得不满意,去叫新郎添菜。袁冲好笑地拉着她—— “人家只是来凑个热闹,吃什么无所谓的,还能有他没吃过的东西不成?你自己的婚礼倒去伺候别人。和姐夫敬酒去吧,不用管我们。” 袁春小心翼翼地说:“那车怎么办?我们哪有东西能回礼的呀?” 袁冲安慰她:“不用回了。游戏卖得好,你就当是给我发的奖金吧。” 袁春知道赵守玉是看在袁冲的面子上才来这一趟,她喜忧参半:“他对你……还是很上心呐。” 袁冲佯装听不出她的意思:“那还不好么?没准过两年我就当总经理了。” 袁春知道傅黎恩给他介绍工作的事情:“你不要顾及我,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以后还有你姐夫照顾我。阿冲,你要是觉得国外发展好、想去,姐姐也支持你。” “瞎想什么?出国可不是去外省,回来一趟就难了。” “只要你开心就好。现在交通也方便,还有网络呢。” “现在这样也挺好。” 袁春抬起脸用关切的目光看弟弟。袁冲被她看得心虚。但他的回答并不完全是假的。 其实是袁春把事情想得太坏了,他和赵守玉之间不是强买强卖关系,他是自愿的。他想走,也不是因为赵守玉多么坏多么霸道——这个人充其量不过是个有点任性的老板,算不得过分。这和赵守玉压根没有关系,是他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了。他痛恨那个答应了赵守玉的自己。 -- 第13页 说白了,一切是他袁冲自作自受。 赵守玉见人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以为袁冲不舍得姐姐:“好日子,别丧着个脸。” 袁冲闷头喝酒,心里想着袁春刚刚的那句“他还是对你很上心呐”。他有股可怕的冲动,想和赵守玉坦白,想说辞职、分手,到了嘴边的话却被堵在牙关内。 赵守玉被他的表情一惊。袁冲很少表现得这么伤心:“怎么了?” 袁冲结结巴巴:“我能不能……能不能……” 赵守玉把他抱过来,抚摸他的背:“好了好了,我在这儿呢。” 他们在狼藉的婚宴厅里拥抱,宾客吃过了酒席渐渐散了,但人走的冷清气却被隔绝在赵守玉的怀抱外。袁冲只感觉到人体的温暖和柔软,他就原谅了这个冷硬的世界。 他一翻身把赵守玉压在餐桌上亲,格外激烈热情。赵守玉很配合,两人玩你追我堵的游戏。 气氛转温,袁冲终于理清思路:“你上次说,会给我副总的位置?” 赵守玉没想到他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来:“嗯哼?” 袁冲一哂:“换个人吧。我不合适。” 赵守玉知道他一直想走专业路线,对做管理岗不热衷:“升官发财的好事呢。” “真的不适合,做也做得没成就感。” “以后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袁冲亲他的脸颊:“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他说得不违心,赵守玉确实给了他想要的大部分,梦想的工作、钱、职位、人脉……他是感激赵守玉的,也不是人人都能赶上仁义的买卖。 赵守玉听出来的是完全另外一个意思,他以为袁冲被婚礼的气氛感染,凡心悸动,这是变相在和他表白呢!他深感那辆奥迪送得值得,这个不解风情的技术男终于体会到他的心意。 周一早上公司开晨会的时候,他当着所有管理层宣布—— “下个月会有新的副总到公司报道,我们和红溪接下来的谈判他会主要负责,公司以后的战略方向他也会负责把握。这是个海外经验丰富的游戏制作人,我们的游戏刚好又针对的是海外市场,很需要熟悉海外模式的人。行政部记得先把办公室给打扫出来……” 他们这个小公司,所谓“管理层”其实一共也没多少人。 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往袁冲身上看了一眼。只听赵守玉笑道:“我知道,《蜃景》成绩这么好,要上去也应该是袁冲上去的。但综合考虑,袁冲在资本运作和管理上的经验还是欠缺了些,他自己也想走专业路子,我和他商量过了,他也同意这个决定。” 袁冲配合他调侃:“你们是没去看我和红溪的答问现场,赵总恨不得自己替我答。” 大家轰然一笑,尴尬的气氛消解了。 开完会小助理还在为袁冲惋惜:“冲哥,那你是不是不会再升了?” 袁冲心里放下石头,很轻松:“制作总监不是也挺好的么?” “都知道你是赵总的人,所以才觉得那该是你的位置。”小助理心直口快:“突然又来了个什么新的副总。谁啊?怎么突然就来了呢?” 袁冲也好奇。赵守玉这几天的功夫从哪里挖来了一个新人? 星期一看到曹定背着书包进对面办公室的时候,袁冲也愣了愣。 曹定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来和你抢饭碗了。” 袁冲明白独立游戏制作人有多么难做:“团队怎么办呢?” “交接都办好了的。”曹定这才说实话:“工作室早就在和大厂谈收购,找不到投资没办法。新公司已经选好了人接手,我要是留下去吧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觉得没意思。” 没钱就注定给收购,被收购就很难独立自主。也难怪曹定要羞愧,昔日风光无限的制作人被架空了权力,变相从自己的工作室被挤走,要是袁冲,也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脑袋埋进去。 袁冲拍拍他的肩膀:“重新开始吧,还来得及。” 两人办公室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多了。曹定刚进公司还没混熟,像个初中女学生,中午吃饭、休息抽烟都等在袁冲办公室门口,两个男人上厕所也一起去。 袁冲向他介绍接下来新游戏的方向和设想:“我打算做一款经营类的。经营类的游戏玩家忠诚度很高,用户粘度好,做系列开发也方便。我的设想是做成社区养成,本质上还是那套社区文化元素,用卡通动画的风格来做。” “市场上同类竞品也多,《牧场物语》、《符文工房》、《模拟城市》、《摩尔庄园》……你和这些有什么不同、你能做出什么新的东西来?”曹定问。 “可以把剧情背景设计成乌托邦探索,类似十九世纪初的‘新和谐村’构想。有一条完整的故事主线,设计出全面的经营模式,不仅仅是造楼基建和地理规划,而是从经济、政治、教育、法制、卫生、生态多个方面进行尽可能真实的社区经营。由主人公自己设计经济政治体制、公民身份和准入资格、城市设计、文化活动和自然环境。” “多人还是单人?” “多人。” “开发周期?” “三年吧。” “能做出来吗?” “只要有钱。” 曹定笑了笑:“你说的故事主线就有问题,乌托邦难道不是只有失败的结局吗?” -- 第14页 袁冲被他点破了:“对,我想做一个只有Bad ending的游戏。五花八门的BE,设计它六、七个,就是没有HE。” 曹定想说,这个想法太大胆了。很少游戏会只设定Bad ending没有Happy ending。玩家玩游戏要的除了体验感,还有成就感。一个没有成就感、无论怎么努力都失败的游戏,是否能够被玩家接受,谁也不敢回答。毕竟,游戏是现实的避难所。如果在现实中四处碰壁的挫败感不能够在游戏中得到弥补,那玩家很可能就不会玩游戏。 就算是袁冲,上一个玩过的,没有happy ending的游戏还是个同性倾向的AVG游戏。 “你知道Sweet pool吗?”袁冲问。 曹定点点头:“N+C的代表作。太猎奇了,没想到女性玩家还那么多。而且它的成绩很好。” 袁冲说:“说明一个游戏的结局好坏与否可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的故事。当你有个足够好的故事,逻辑性强、真情实感的故事,哪怕都是Bad ending,玩家是可以接受的。” 曹定说:“但sweet pool也有一个开放式结局。我觉得咱们至少也要有一个。玩家也许能接受,投资者不一定,他们只在乎风险问题。” 袁冲不妥协:“如果他们真的不同意,再加这个开放式。” 曹定很吃惊,袁冲的思维和做事方式甚至可以用任性来形容。换了在别的厂,没有happy ending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拿出来讨论,一旦有这个念头会被设计者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他把袁冲的想法和赵守玉说,赵守玉笑了笑:“是我管他管得少。让你见笑。” 曹定明白了,他有点羡慕袁冲:“阿冲运气好呐。” 赵守玉自己也承认:“我对游戏不像你们这么专业,我只能把握一个大方向。只要他能说服我,我不会介意他去尝试。我相信他不会太离谱的。” “您对‘离谱’的定义可能和我们不一样。” “以前是我花我自己的钱,他爱怎么造也随着他。现在当然不一样,有别人出钱了,人家也要掺一脚,他就必须学会妥协。慢慢来吧,你也多劝劝他。” 曹定觉得赵守玉太惯着袁冲。从逻辑上他认为说不通,是真的赵守玉不懂游戏,所以才顺着袁冲来吗?袁冲在此之前既没有像样的经验和作品,作为新人初次带团开发一个游戏,赵守玉就给他这么大的权柄?到底也是花了钱的,赵守玉就不怕搞砸了?这风险冒得太大了,任何一个成熟的、有理智的投资者都不会干出这种事情。 有个信任下属的老板对真正做事情的人来说诚然是好事情,但对整个公司来说是不是好事就很难说了。袁冲稍微不负责任一点,赵守玉的放纵就有可能毁了他自己的公司。 曹定也听出了赵守玉的另外一层意思。既然连当老板的都不会过分干涉袁冲,那更轮不到其他人来操心。总而言之,维护袁冲是肯定没有错的。 第8章 Creative Assembly给袁冲回复了一封邮件,里面有网络面试的地址。 袁冲激动得手有点抖。从姐姐的婚礼回来,他还是给CA发了简历和作品材料,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错过了不知道下一次再遇上会是什么时候。他没想到真的能收到面试通知。 傅黎恩手把手地教他怎么面试:“有可能会问你非常具体的问题,包括游戏的具体操作、故事线、人物设定,你趁着周末好好把《全面战争》系列复习一下吧。工作室都有这个毛病,觉得全世界去他们那儿面试的人都必须是狂热粉丝。” 玩游戏对袁冲来说不算负担:“好几年没玩了,正好重温。” “如果问你对游戏有什么改进意见,就大大方方地说,尽量详细、实际,结合工作经验。不用一个劲儿夸,夸的人多了,也不缺你一个。” “口语也要练练,我的口音不会很重吧?” “没人在乎口音的,只要说顺畅了就行。” 袁冲正打开游戏:“我有段时间特别爱玩策略类,《文明》系列、《帝国时代》、《红警》、《三国志》……能找到的都玩过。那时候头脑发热还写过长文,把《三国志》捧得无限高,论坛上好多人骂呢,有人说它不好我还急。现在看,写得狗屁不通。” 傅黎恩当学生的时候也很冲动:“巧了,我玩《三国无双》还和人在网吧打过架,光荣应该给咱们俩打钱。现在能让我写文支持的,都得按字计费了。” 袁冲大笑:“啧啧,学长你也有热血的时候呐。” 傅黎恩不怕他笑:“打游戏嘛,不是很正常。” 袁冲深有同感。他到现在打游戏还骂人,激动起来问候人祖宗都是家常菜。赵守玉要是和他在一起就嫌他吵,嫌他讲话太脏,甚至威胁他要拔网线。袁冲打游戏也打得憋屈,赵守玉根本不明白,骂人也是游戏的一部分。打游戏要是还文质彬彬的,多没意思! 他怀念起和傅黎恩玩游戏的时光:“什么时候咱们俩再一起战个通宵。” 傅黎恩调侃道:“说好了不打架,我可打不过你。” CA的面试比袁冲想象中顺利,他们聊了一个多小时,从游戏策划、制作到营销,甚至还提到了引擎的问题。对方对袁冲自己开发的引擎很感兴趣,在这个问题上就说了起码二十分钟,袁冲展示了一些已成型的部分。结束后,对方很高兴,告诉他第二轮面试的时间决定了会尽快告诉他。最终他们可能还要在英国面对面地谈一次,请袁冲做好准备。 -- 第15页 袁冲提前向赵守玉请了一个星期假,借口说要陪袁春回老家祭祖。赵守玉没多想就答应了,还给了一点钱,他不知道袁冲的飞机在伦敦一落地,傅黎恩就把人接到了自己家里。两个人当晚打了一晚上游戏没睡觉。 到早上袁冲才在客房里睡了三个小时,他闻着培根的香气醒来,顺味道找到厨房。 “早。”傅黎恩指了指咖啡机:“刚煮好的,杯子都可以用,自己倒吧。糖和奶在餐桌上。” 袁冲见到锅子里冒油的培根和芦笋,眼睛发光,嘴里却客气:“我交点伙食费吧。” 傅黎恩一锅铲打在他头上,笑道:“喝你的咖啡去。” 袁冲倚门欣赏良家男人做饭的美景:“学长你又能赚钱,又会持家,未来嫂子福气好。” 傅黎恩耳朵尖微红:“一个人过习惯了,也挺好。” “家里人也不急?我姐都催了我好久了。” “山高皇帝远,管不着。” 袁冲只当傅黎恩是以工作为重。傅黎恩被他盯得不自在:“看我干嘛,想和我谈恋爱?” 袁冲当他是开玩笑:“你要是女的,我肯定娶你。” 傅黎恩想起赵守玉来:“上次你男朋友……还好吧?” 他不提,袁冲都忘了赵守玉的突袭酒店:“没事。” “我都不知道,你是喜欢男人的。上学的时候也没看出来。什么时候谈上的?” “也就……两、三年吧。” “长得挺好看的,没你年纪大吧?打游戏认识的?” “他?他不爱打游戏。” “那也受得了你?” 选游戏还是选对象,这是个经典问题。赵守玉有段时间也喜欢问,为了考验袁冲对游戏的忠诚度,他花样百出,甚至穿着女士内衣在袁冲面前晃。他又惯会发痴撒娇,作一副妖孽样子,别说游戏了,袁冲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起来。 有时候袁冲咬牙切齿,赵守玉到底从哪里来的这些勾引男人的本事,好歹也是体面家庭教养出来的,脱了衣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傅黎恩看他的脸色猜不出他想什么:“那你换工作他没意见吧?” “还没告诉他。” “怕他不同意呀?” 其实赵守玉同不同意还真不好说。理智上来说,袁冲想不出赵守玉不同意的理由。他们之间总有散席的那天,赵守玉又不是非他不可,没了袁冲再找别人伺候不是一样的嘛?工作上,曹定也已经到位,公司就不缺人了。无论公私,赵守玉都不应该再为难他。 但袁冲下意识还是有点怕,赵守玉的想法非常人能及,他本能地觉得“分手”不那么容易。 反正“分手”已经是必然,袁冲也不怕和傅黎恩坦白:“我说实话,你别笑话我。” 傅黎恩捧着马克杯笑意柔柔:“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 袁冲脸有点红,支支吾吾:“他其实是……是我老板……我们不能算谈恋爱……” 傅黎恩立刻明白了:“难怪你看起来有点怕他。” “我是真的没办法,他是我在这个行业里最后一张船票。”袁冲总算说了出来,他憋得太久了:“我知道这样不好,无论什么理由这么做,都肯定是污点。有时候写着写着角色设定,看自己做出来的人物,一个个全他妈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个性,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呸!子孙庙里念经——假正经。” 傅黎恩叹气,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给了袁冲一个拥抱。 “你吃苦了,阿冲。”傅黎恩拍拍他的背:“以后都会好的,相信我。” 袁冲很感激:“谢谢你,学长。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傅黎恩语重心长:“阿冲,看开点,别和自己过不去。社会不是单机,是网游,不是一个选择对应一个结局,是依托社交进行的无结果的对抗。人民币玩家甚至连玩法都是不同的,我们这种既不充钱又不认识GM的玩家,靠的就是操作、手艺。有手艺,咱们就不怕,总有立足之地。” 网络和信息技术的巨浪掀起,把他们这些不合时宜的单机玩家留在了海滩上。曾经袁冲和傅黎恩也都是赶浪的少年,但他们沉溺的那个局域的世界很难维持。最后所有人都不得不被浪潮裹着走,傅黎恩选择转型,而袁冲在上了赵守玉这条船的那一刻起,等同承认了一个事实,即游戏的玩法不一定他说的算,他的身份从来不是“主角”,而是“玩家”。 游戏世界里,玩法是不分优劣的。在傅黎恩看来,袁冲选择赵守玉还算不上污点,最多只能说是一种取巧的玩法。赵守玉的这个新手村即使不算条件太好,却适合作为新手的袁冲,袁冲完成了升级,他自然就不会想再呆在新手村里面了。 完成和CA的终轮面试后,袁冲不得不提前回国。 助理通知他有接到了媒体采访邀请。《蜃景》打破了国产单机游戏的成绩记录,陆续开始有人注意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游戏公司和作为游戏制作人的袁冲。 袁冲是不喜欢见媒体的,他怕说错话:“能不能让曹定替我?他比较在行。” 赵守玉觉得他不负责:“他才来公司多久,他能比你熟悉吗?你是从零开始全程跟着开发制作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我告诉你袁冲,你不能这么闭门造车的啊。” 袁冲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他心思已经不在这个上面。 -- 第16页 赵守玉当他是放假放得心野了,耐着心劝他:“我为什么把你推出去?增加了媒体曝光度对你个人而言难道不是好事?你要不要在这个行业长久呆下去,要不要知名度?没有知名度谁卖你面子?现在二十来岁你靠着我没问题,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你还要靠着我?” 袁冲听得烦了,不甘不愿还是地去应付媒体。 记者见他年轻又英俊,临时又让摄影师多拍了一组照片。 袁冲对着照相机犯怵:“要登照片?” 记者被他单纯的发问逗笑:“不会放原片的,肯定都给你修得漂漂亮亮的。” 光是在摄影棚就呆了三个多小时。拍到一半赵守玉来探班,正见袁冲坐在高脚椅子上,身上穿着他去年给他买的西装,外套扣子解开,里头是熨帖的马甲和衬衫。那马甲有点紧了,肋骨处勒出两片深深的阴影,布料堪堪托起胸膛两块鼓胀的肌肉,绷得扣子摇摇欲坠。 赵守玉目光一沉,安娜一看他的脸色立刻明白,急匆匆去找助理:“马甲脱了找件大一码的衬衫来,把你们总监勒成什么样子了,等会儿喘不上气了。” 但是照片已经拍了一半。摄影师还很兴奋给赵守玉看片子:“您看,袁先生身材真好。” 赵守玉冷冷一眼横过去:“还要你来告诉我他身材好吗?” 摄影师吓了一跳,赶紧闭嘴。赵守玉大手一挥:“什么乱七八糟的,又不是要当明星。让助理挑两张能用的工作照给杂志社,今天拍的一律不许放出去。” 这才算把袁冲从闪光灯下面救出来。 第9章 最后秘书从摄影师手里把几百张照片全买了过来。赵守玉是不讲道理的,他不允许外头的人看,自己挑了一张晒出来裱在相框里放在办公桌上,大大方方地看。 但媒体宣传的效果还是起到了。杂志出来后袁冲出了一把风头,原本需要赵守玉走关系拿门票的一些活动和场合主动地抛出邀请,投资者和同行也找上门。公司甚至收到了女性玩家寄来的小礼物。前台小姑娘每天收包裹收得手软,调侃说袁总监已经是“网红”了。 立冬袁春跟着丈夫去了婆婆家里过节。公司规定今天不用加班,袁冲想了想,去商场挑了一支酒,车子绕着环城高速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开到了赵守玉的公寓楼下。 赵守玉喜欢平层的房子,他呆在市内的大部分时间住在酒店公寓的顶楼。备用钥匙给过袁冲一把,袁冲从来没用过——他们俩如果厮混在一起,多半是赵守玉主动带人到这里来,要么就直接去酒店开房间。有段时间赵守玉别出心裁,跑到袁冲的出租屋住了一个星期,两人窝在十几平米的单间里打蟑螂,锦衣玉食的赵老板也体味了一把“贫穷即浪漫”。 这会儿赵守玉不在公寓,不知道去哪里应酬了,他是从来不会向袁冲报备行程的。袁冲等到将近十点,才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怎么过来了?”赵守玉有点惊讶。 袁冲打游戏打得头也不抬:“家里没人。” 赵守玉见了桌子上那支酒。他今天喝得也不多,可以多来一杯。 两个人坐在游戏机前面喝酒,赵守玉拿起手柄和他玩了一局。袁冲输了。 “后面那一下预判错了,爆发交得太晚,起码空出来了两秒钟。”赵守玉得意地总结。 袁冲丢下手柄:“其实你游戏玩得很好,为什么不喜欢玩?” 赵守玉端着酒杯反问:“玩得好就要喜欢么?” 袁冲以为他只是娱乐方式太丰富,所以不在乎这一项。 赵守玉说:“其实不是不喜欢玩游戏,我喜欢,不然不会开游戏公司,但我不会沉迷。” 袁冲想问他有没有沉迷过什么东西、发自真心地热爱和追求过。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有点幼稚,没问出口。他反省自己很不了解赵守玉,从来没有主动去关心过这个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哪怕只想去挑一支合他口味的酒,站在商场里手足无措,还需要销售员介绍。 做情人袁冲做得是不合格的。不要说情人,哪怕只是下属,稍微有点职场上进心的都不至于老板的口味搞不清楚。只有他袁冲,干了这么些年,点不齐一桌像样的菜。 “你吃饱了吗?我去煮点饺子。”袁冲是有吃宵夜的习惯的。 赵守玉点头:“多煮两个给我就行。我不饿。” 饺子配红酒也算雅俗共赏。赵守玉吃饭秀气,老话叫“鸟吃食”,一丁点一丁点地吃,一只饺子给啃散了还吃不下去。袁冲知道他不想吃,干脆把碗夺过来清理干净。 “我小时候家里很少吃饺子,也不过节,我不知道过节是要吃饺子的。小学考试的时候就出过常识类的考题,问立冬吃什么?我哪里知道要吃什么。结果全班只有我一个人错了那道题。老师就问我,赵守玉你们家过节不吃饺子啊?”赵守玉开玩笑:“你猜我怎么答?” 袁冲想象着小不点的赵守玉,含笑不语。 “我说,老师,过节吃什么都是我自己定,爸妈给我打钱。老师很生气,还罚我站。我觉得很冤枉呐,到了长大了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我真没有故意要气她,我以为大家都这么过节的。”赵守玉咬着红酒杯壁含糊不清地嘟囔。 “连节都不过?那生日呢?”袁冲好奇。 -- 第17页 赵守玉指着窗外的国贸大厦:“比如我爸过生日,他每年在国贸办个酒席,把他生意伙伴全请来,他谈生意,我看他怎么谈生意。”未了,又补充:“过节对我们来说等于一个难得的、联络关系的机会,对你们来说才是休闲放假。不一样的。” 他不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有任何不对。 袁冲很少听他说起他的父母:“你们家里人也是聚少离多。” 赵守玉吮着筷子上的醋汁:“谁成年了还愿意老和父母呆在一块儿?给自己找麻烦嘛。” “我的意思是,你们之间感情好吗?” “好啊,亲生爹妈呐。”赵守玉知道他误会了:“你们有一个错觉:有钱人家里亲情淡薄。其实我们也重视亲情和血缘。我爸很关心我的生意呐,知道我找不到投资人就把红溪的首席介绍过来。老人家嘛,总是有固执的地方,你不和他们住一块儿感情反而好些。” 袁冲承认他对赵守玉有预设想象。就像经典故事里面情节,有钱人家的孩子心里总有一个心结是父母给的,缺乏家庭温暖和亲情影响了他们的一生。这样的故事太适合用来平衡草根阶层的心理,你看,有钱人也不是处处得意,他们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但赵守玉身上找不到这种故事。他很健康,并且来自一个健康的家庭,即使和父母之间有矛盾,也只是正常的家庭问题,绝无夸张。他不仅充分地享受着家庭的爱,甚至因为有个优越的家庭,还享受了更多人的爱。 连赵守玉自己都承认:“我们家是开明家庭,我爸妈对我很宽容。我长这么大,大家对我都很好。所以我这个人吧,脾气比较坏,不太为别人考虑。他们都觉得只要我开心就好。” 袁冲笑了:“你也知道你脾气不好。” 赵守玉吐舌头:“你脾气就很好啦?” 袁冲不说话,赵守玉就数落他:“你说说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多久了?到现在了,从没有主动关心过我,话也不多说两句,除了打你的破游戏就没别的了。说还说不得,多说两句就冷着个脸,都欠你钱似的。我还宁愿你和我吵呢,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 他说的也是事实。袁冲竟觉得他这样唠叨有点可爱。 他仰头把剩下的酒闷了,去捉赵守玉的脚踝。赵守玉轻轻蹬了他一下,冰凉的脚丫子踩在他的脸上,发出连串的笑声。袁冲把他抱过来亲:“我除了打游戏就没别的,嗯?那谁晚上伺候你?我们老袁家的香火全交代在你这里,我还没找你算过账呢。” 赵守玉轻哼,一把抓着他下面:“呸,不要脸!到这种时候就想起我来了。” 袁冲一把将他扛起来就往卧房里走。赵守玉尖声细气地笑,拳打脚踢,两个人倒在床上,嘴巴就没有分开过,亲得如胶似漆。袁冲心里做好了分手的打算,心境完全不同了,毫无负担,只想和他多玩一会儿,就当是最后的温存。 赵守玉摸着他的脸,眼神痴迷:“今天表现这么好?我要给你什么奖励?” 袁冲靠着床:“自慰给我看。” 赵守玉脸红嗔道:“你就爱欺负我。” 袁冲哄他,又亲又抱:“就欺负你这一回。” 赵守玉哼哼唧唧爬到他身上,去解裤子腰带,他的脸红透了,手掌探到棉质的白色小内裤里,摸着摸着腰身一哆嗦,有点坐不住。他是不习惯做这种事情的,毕竟有羞耻心。 袁冲帮他扶着腰,低声地撩拨他:“让我看看,哪有那么难为情的。” 赵守玉瞪他,小内裤终于脱下来,阴茎颤颤巍巍半倚着他的小肚子。他用手套弄两下,拇指在马眼上来回抠弄,那东西立刻活起来,神气活现地挺直了腰杆,尺寸倒也可观,就是那气势,十足十是原主的样子。赵守玉握着它上下摸了几把,满足地发出叹气声。 他闭着眼,红唇微启,一口一口的热息吐在袁冲的颈间,浑身微涨成粉色,这是动了情的样子。手里的动作开始是缓的,渐渐加快些,平整的指甲偶尔刮弄到敏感的小孔,他发出呜咽的呻吟,腰肢一软就往袁冲的胸口上蹭。阴茎湿淋淋、硬邦邦的,凉凉地贴着袁冲的肚子留下滑腻的水痕。赵守玉手发酸了,干脆连手都不用了,扭着腰就往他身上蹭。 竟懒成这个样子。 袁冲笑话他:“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赵守玉正到舒服的时候,哪里听得到他在说什么,撒娇:“好累,你来嘛。” 袁冲翻个身将他压在下面,一只手接管了他娇气的阴茎,热实的手掌刚碰到,赵守玉发出喘气声,小屁股哆哆嗦嗦就翘了起来。脸上反倒是满足和快意。 可袁冲不想见他这样得意,掐着点按着他,不让他射。赵守玉玉目圆瞪,含泪指责:“你放开!放开!反了你了——” 袁冲一鼓作气把自己插进去,绝顶的快感几乎把赵守玉烧坏。他身子里像有个高压锅,气阀被人按着,下头袁冲那把火烧得却越来越旺,再发泄不出来他要爆炸了。 他哭叫高喊,彷徨挣扎着要从袁冲怀里爬开,袁冲那可怕的东西在他身体里作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了,今天特别来劲儿,快感像个怪物,咬着他不放,他听到自己的叫声,尖锐而高亢的,简直是放荡不堪,比站街女还要下流。 袁冲一只手按着他的腰,不让他逃离,胯下的动作精准而有力。赵守玉没力气了,大张着腿可怜兮兮地被他蹂躏,两瓣臀肉因为袁冲的搓揉满是红印,饱满成桃状,袁冲低下头就去啃,一边一个牙印烙在上面,像是在给自己的东西打标记。 -- 第18页 他从来没有做得这么肆无忌惮,仿佛将余生的热情都给了出去。赵守玉嗓子都喊哑了,抽抽搭搭一边吸鼻子一边要他亲。他看到赵守玉涕泗遍布的脸,那样娇小而精美,仿佛往枕头里一陷就要没了似的。深红的唇却极艳,小口含着蜜似的等着他去采。 高潮的时候两人唇舌交缠,赵守玉牙齿一收就将袁冲舌尖咬破,血流得两个人嘴里都是。 咸味的、腥重的吻,却让袁冲神智抛空,更激烈地回应吮吸。他把自己深深地埋在赵守玉的身体里,有一刻是不想出来的,好像出去了,他们就真的要分离了。 第10章 早上曹定给赵守玉打电话,公司准备报明年三月的美国独立游戏节奖项(IGF),团队把《蜃景》的材料整理了给曹定,曹定审过再给赵守玉审。赵守玉这几天忙,没来得及看,曹定算着日子有点紧,该提醒一下,早上九点半他还没见到赵守玉来上班,咬咬牙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边赵守玉明显没睡醒,可能是前一晚酒喝多了,嗓子得很厉害。曹定知道打扰他休息了,不敢催得太急:“资料在邮箱里,您看一下,需要改动的地方我们也好及时改。” 赵守玉心不在焉:“知道了。下午给你答复……” 挂了电话,赵守玉才翻了个身,亲了亲身边的人:“IGF那个报奖材料你看过吗?” 袁冲半梦半醒还抱着他:“我和曹定一起看的。” 赵守玉喜欢他惺忪的、天真的表情。他心里一动,低下头又去亲吻。 袁冲睁开眼睛醒过来:“他催你了?” 赵守玉发出轻轻的“嗯”声。结束了亲吻他下床准备干活:“你过了就行了,我就不看了。下午约了出版署的黄书记喝茶。你要不要一起来?”游戏需要版号,出版署肯定要打交道。 袁冲撑起身体调侃:“大四的时候教授给我们做职业路线规划,多少年要升到什么位置,什么位置要干什么事、担什么责任,说到头了,剩下顶头大老板,我们都好奇当老板究竟每天干什么,他就说一句:‘当老板的工作就是吃饭,他不出去吃饭,你们什么资源都没有。’” 赵守玉朝他抛媚眼:“知道就好。” 袁冲没接话了,等他从洗手间出来。赵守玉在衣帽间一边换衣服一边唠叨:“赶紧起来吧,都几点了。晚上通宵加班,白天就起不了床,恶性循环,迟早猝死。” 袁冲走过去给他系领带,表情是平静的:“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说。” 赵守玉没多想:“说。” 袁冲从背后掏出辞职信递过去:“我想……换个环境试试。前段时间面了一家英国的工作室,谈得还不错,已经收到了聘用书。这边我会交接好的,对方也不着急我入职。你看呢?” 赵守玉猛地一见那辞职信,愣了两秒,才毫不客气把信抄过来,翻开了看。辞职理由写着“个人发展原因”。他脸色僵了:“什么意思,说清楚。” 袁冲鼓起勇气:“我说了,就是想换个环境试试。” 赵守玉举着辞职信:“你他妈瞒着我面试,下家都找好了一封辞职信递上来,你这是换个环境试试吗?你这是给我个通知、告诉我被炒鱿鱼了吧?你胆子大了啊,袁冲。” 袁冲等着他发火,心里有准备这是一场硬仗。 赵守玉直接把辞职信撕了:“不准。” 袁冲不想激化冲突:“我也不可能在公司呆一辈子啊。” 赵守玉斜乜:“你有自己的职业规划没问题,你想换环境也没问题,我从来没有不允许你辞职。但你这个态度不对,至少应该提前和我商量,告诉我你的想法。你这么大一个公司制作总监,说走就走啊?我去哪里找人替你?你知不知道按你这个职位,在正常一个公司交接起码都是小半年?你以为你是个初级美工啊?挑子一撂拍拍屁股就走?” “是,是我没想周到,我给你道歉……” “你他妈快三十岁了袁冲,别给我搞得像个刚进职场的菜鸟。” 袁冲低着头,固执地看着那张被撕了的A4纸。 赵守玉不傻,袁冲这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明显是故意的。他心里憋着火,又怕发出来袁冲更是铁了心要走,只好先忍着:“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为什么不跟我说?” 袁冲像是有点赌气:“一直都有。” 赵守玉刚压下去的火气“腾”一下就上来,用凶戾的目光看他。 袁冲觉得没有必要再瞒着:“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给了我一个机会,信任我、培养我,我很感激。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好或者公司对我不好,纯粹是我自己想走。我想出去独立,正好又有这么一个机会,所以……我怕你不同意,一直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赵守玉咄咄逼人:“是没想好怎么和我说,还是压根不在意我怎么想?” 袁冲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赵守玉忽然抬手,猛地朝他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这一下用尽全力,打得两个人都疼。一个疼在手掌心,一个疼在脸上。 赵守玉气喘吁吁的,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袁冲,你太让我失望了。” 袁冲捧着自己那半边脸,沉默地站在原地。 “你他妈来面试连条领带都打不好,告诉我只要让你做游戏,你什么都愿意干。我信了你。我在你身上花时间、花钱、花精力,你要什么东西我没给你?你要做国外市场,我让你做;你想认识人,我去给你搭关系;你说一句哪儿出个限量版,老子他妈花三倍的钱找无数人给你买,你看过我在第二个人身上这么下功夫没有?啊?”赵守玉尖锐地逼问:“现在你拿张纸通知我,你要出去独立了,我还要笑脸送你走是不是?” -- 第19页 他抬起脚就往袁冲身上踹,人高马大一个男人给他踹倒在地上,他声音越发拔高:“老子他妈的瞎了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下贱坯子!老子去夜总会找个出来卖的都比你懂事,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袁冲抱着脑袋任他踹,肚子里翻江倒海差点要吐出来,他咬着牙,一句求饶不喊,一声不吭,沉默地对抗赵守玉的怒火。他想,脱一层皮就脱一层皮吧。 但他越是这样冥顽赵守玉越生气:“难怪了,难怪给你升职你也不要,早就想好了是吧……” 袁冲灰头土脸:“是我自己不想做。我只想做游戏。” “你还想干什么?嗯?”赵守玉揪着他的领子:“你把我当什么?” 袁冲垂着眼睛不敢去看他:“你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忘的。就算去了别的公司,就算以后我再做出更大的成绩来,也都是你栽培得好。我记得的,我……” 他不是在说空话,到了这个地步了,没必要再虚以委蛇。赵守玉影响了他的一生。 赵守玉惊得手抖,不可置信:“恩人?你觉得我对你好是……施恩图报?” 袁冲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赵守玉两只眼睛血红地盯着他:“你觉得你拿什么能回报我?拿做出来的那一个游戏吗?你觉得我他妈在乎吗?还是你觉得昨天晚上咱们俩干那些事情就是回报我?我赵守玉找个床上能伺候好的需要轮得到你?你以为你那根东西有他妈的多好?” 袁冲难堪得脸都白了:“那为什么还要找我?你就不能去找别人?” 赵守玉反问:“你觉得为什么?” 袁冲脱口而出:“你就是觉得玩我你很开心,把我踩在脚底下你才高兴!” 赵守玉闭了闭眼,身子都凉了半截。他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怒急攻心反倒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硬生生被逼笑了。他做了个深呼吸:“你觉得我要控制你、玩弄你,袁冲,你他妈脑子里除了游戏只有水吗!”他咆哮:“老子他妈的花那么多钱、花那么多精力为了玩儿你吗?我吃饱了撑着干什么不好,我开个公司、养着一百来号人就为了玩儿你一个?你也真看得起自己!” 袁冲说的是气话,这时候也收不回去了。他抿着嘴。 赵守玉颓坐在床沿,嗓子都在抖:“你就……你就没有一点感觉?我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你觉得这几年就是……就是……”他一时之间找不到词来填空。 袁冲心里一紧,他看不得赵守玉这种表情,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有段时间,袁冲差点以为赵守玉是喜欢他的。他对他比对海南岛那些红男绿女要上心多了,他们之间很多的事情早已经超出了“买卖”的范畴。赵守玉甚至把自己家里的钥匙都给他,就连袁春都察觉出不对劲。但袁冲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他故意忽略所有细节线索。 这个阶段他最需要在意的应该是事业,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如果这次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单是很难堪的,他离自己给自己的目标也还很远,他还有梦想,现在不去拼命,还有多少时间留给他? 就算他要发展感情,他也想找个温柔的、有礼的、知心的人,赵守玉根本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赵守玉就是个麻烦,脾气那么坏,动辄打骂,从来不讲道理,仗着有钱就任性,也不喜欢打游戏,他们之间连聊天的话题都少,有什么必要发展呢? 后来袁冲找到了理由安慰自己,赵守玉对他过好不过是一种豪横的、纨绔的思想作祟。有钱、有资本的人喜欢炫耀自己的能力,赵守玉好场面爱显摆,那么看重面子的一个人,他做出些夸张的事情来,未必是真的出于情感上的喜欢,也可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毕竟,这就是赵守玉最大的优势了,雄性动物嘛,不都这样的么? 袁春也告诫弟弟,赵守玉玩游戏和你玩游戏能是一样的么?人家是什么心态玩游戏?你玩儿得过他吗?袁冲知道这个道理,他也不想和赵守玉一起玩。 为什么赵守玉会认为他们之间能有点什么? 袁冲咬咬牙把心一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守玉生生打了个哆嗦。只听袁冲说:“你是我的恩人,我说了,我一辈子感谢你。这几年除了工作,我几乎什么都没干,在公司的时间比任何地方都长,身边也没有其他人。我是想好好偿还你的恩情的。以后公司如果还需要我帮忙,能帮得上的我肯定义不容辞,你放心。” 这是在商言商。赵守玉突然发狠,站起来对着他又要扇巴掌。 袁冲捉住了他的手腕。 赵守玉要挣扎:“反了你了!放开!” 袁冲也动了怒,好赖话都说完了,赵守玉却油盐不进,这样沟通下去根本没有意义!他也不想再看赵守玉的脸色—— “还想打?嗯?除了打骂你还会什么?我是没有提前跟你商量,你就要我的命?” “我自己养的狗我不能打?”赵守玉冷冷地看他。 袁冲笑了:“那你昨晚是在干什么?被狗玩得爽吗?” 赵守玉几乎暴怒:“袁冲,你别逼我翻脸。” 袁冲不介意,到了这一步已经撕破脸了。他也不怕他:“你试试。” -- 第20页 不理会赵守玉,他把那张撕碎的辞职信捡起来,揉了揉丢进垃圾桶:“辞职信我会再打一封放你办公室。你不批也没关系。劳工法的规定,交了辞呈,最晚一个月自动离职,不算违约。我有选择辞职的权利。” 他最后再看赵守玉一眼:“赵守玉,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这是我自己选的,我认。咱们俩好聚好散吧,你做你的大老板,我做我的小老百姓。别为了我这么一条狗,失了你赵老板的体面。” 他摔门而去。赵守玉两眼一黑,没站稳,猛地摔在地上。 第11章 袁总监三天没回公司,连助理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整个团队的人等着他,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曹定打通了电话,不想袁冲上来就是一句:“我辞职了,让赵总另派高人吧。” 曹定一下子懵了,怎么突然就辞了呢?他听出来袁冲的怨气,却不敢多问,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给赵守玉打电话。反倒是赵守玉的秘书先找他,说赵总这几天不舒服,住院了,公司的事情让曹副总先拿主意吧。 袁春深夜里在大排档找到喝得烂醉的弟弟。做姐姐的心里难过:“是不是和他吵架啦?” 袁冲低着头,轻轻地说:“辞了。” 袁春吓了一跳:“真的辞了?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袁冲摇头,把手里的酒瓶子砸了。袁春叹气:“辞了就辞了吧。别想了。” 袁冲茫然地望着长姐,他以为他会高兴,没想到真的辞了还是难过。 袁春拥抱他:“都会过去的。姐姐支持你,你做得很好。” 袁冲心里仍然不安定,他晚上都不敢闭眼睛,一闭上就是赵守玉痛苦的脸。 在家里躲了一个星期躲不下去了,再不回公司真的要乱套。星期一早上好歹洗了个澡把胡子刮了,胆战心惊地从后门进了公司。助理眼尖地抓到人,关在办公室里审讯—— “曹副总说你辞职了,我们都说不可能。为什么呢?” 袁冲没心思解释太多,他找曹定办交接。曹定在医院,赵守玉真的住院了,高烧烧了三天,直接转成了肺炎。他忙得公司医院两头跑,对袁冲心里也有怨气。 “老弟,不是我说你,咱们做事情不能这样的。你这是为难我呀。”曹定说。 袁冲很不好意思:“真对不起,曹哥,我给你赔不是。” 曹定以为他是和赵守玉赌气:“老板嘛,哪有容易伺候的?看在钱的份儿上算了吧。” 袁冲定了定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下家都找好了。” 曹定很惊讶:“真的这么着急走呀?”见袁冲不说话了。他拍拍袁冲的肩膀:“买卖不成仁义在,赵总的情况真是不太好,好歹也去看望看望吧。交接我会做好的。” 袁冲也不想让外人看出太多端倪,只好跟着他去。赵守玉刚刚睡醒,脸上烧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巴发紫,他胃口不好,吃不进东西,嚷嚷着要吃酸菜鱼开胃,医生不让吃他就赌气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秘书安娜哭笑不得地劝,哄孩子似的哄了半天没用,只好出去给他买,走到门口碰到曹定和袁冲,为难得直摇头,一边把殷切的目光落在袁冲身上。 她知道袁冲伺候赵守玉时间长,对赵守玉的喜好比任何人都清楚。袁冲无奈去医院食堂要了两个西红柿,切片放糖冰镇二十分钟,再要了碗菜心粥。赵守玉的胃不好,喝酒喝得多,酒场上下来第二天吃不了东西就只能喝粥。他又喜欢吃味道重的东西,尤爱甜口、辣口的,清汤寡水的一碗稀饭简直是逼他喝毒药。袁冲后来摸索出办法,就是给他做糖拌西红柿,酸甜开胃。 很少人知道赵守玉喜欢吃这玩意儿,大夏天里更是离不开,现在饭馆里即使是凉菜也很少做这样简单的东西了,外头又找不到,只有袁冲给他做。 但这次糖拌西红柿连带着也失宠。赵守玉冷漠地命令:“拿走,不吃。” 安娜本来还想给袁冲说两句好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了。袁冲反倒大大方方靠着门,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最后是曹定说:“要不我和安娜去买点水果回来,阿冲,你陪着赵总说说话吧。”他拉着秘书就走,把空间留给剩下的两个人。 袁冲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看着输液瓶子不说话。 赵守玉退烧不久,身体还虚,没力气和他生气:“你跟曹定说,不用天天跑医院来看我。公司里一大摊子事要他处理,我就是发个烧。到时候人力的经理会去跟你谈,该怎么走程序他一并通知你。你手里还有股份,自己找个律师看怎么做资产结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是批准了袁冲的辞职。袁冲放下心来:“好,我知道了。” 赵守玉不耐烦:“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袁冲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从这个门踏出去,他和赵守玉就没有关系了。 五年的恩爱情分,就此一刀两断。 “他没有为难你就好。”傅黎恩担心的是赵守玉会背后使绊子。 袁冲感激他特地回国看望:“其实你不用来的,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太麻烦你了学长。” 傅黎恩一边给他收拾房间一边说话。袁冲从赵守玉的公寓搬出来后回到原来的出租房,久不居住家具已经积灰,原本袁春要来给他打扫卫生的,做弟弟的不想让姐姐操心。 -- 第21页 “我正好休假,闲着也是闲着。”傅黎恩说:“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这边要收拾,到了那边又要租房子又要搬家的,多个人多个帮手。” 袁冲不好意思看他一个人做家务,拉着他出去吃饭:“走,晚上我请你。好久没回来了吧?你们英国的炸鱼薯条不好吃,我们这里才叫美食。” 两个男人跑到川菜馆去——傅黎恩是湖北人,能吃辣,毛血旺的红油汤看得他眼睛发亮。袁冲给他夹菜,又要了两瓶啤酒。在辣椒四溢的香气里,两人大呼爽快。 “庆祝你恢复自由之身,摆脱魔掌。”傅黎恩和他碰杯子。 袁冲一哂:“都是资本家,不见得下一个更好。” 傅黎恩见他心情还算不错:“熬几年,等做了合伙人会好一些。到了不同的国家,职场文化肯定会有不同,自己要适应。自由度方面,也不会像从前那么宽松了。毕竟人家也是成熟的工作室,里面各个都是大拿、专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我这几年确实也被赵守玉惯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袁冲自嘲。 傅黎恩不防他又提起赵守玉,没有马上接话。只听袁冲自顾自地说:“连曹定都说,他从没有见过哪个老板对下属是这么放任的。我只能搪塞他,那是赵守玉不懂游戏,乐意放权。” 傅黎恩意味深长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你,也许真的是有感情的。” 袁冲挑着眉尾,笑得乖张:“因为他喜欢我,所以我就要喜欢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般来说,你知道一个人对你有感情,你下意识里会把他和别人区别对待。你看他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思考方式也不一样。” “他对我来说确实特别——特别难伺候。” “别说孩子气的话。” 袁冲想了想,皱着眉头:“他真的特别任性,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要顺着他的意思,听不得一句不好听的。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加班加到两点,他打个电话过来说他要吃牛肉面,我说凌晨两点我去哪里给你搞牛肉面?他不听,就是要。我开车开了一个小时给他在小街上买了一碗面。送到他那儿,他嫌太油腻又不吃了,整碗就这么倒掉。” 傅黎恩安静地听他说。 “我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人,理所应当地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对他好,都欠他似的。他赵大爷往那儿一趟,要什么有什么。是了,他的生活是得意的,他的人生也是得意的,他没有受过罪、见过坏人,他身边的人都对他好,他当然就觉得他妈的全人类都应该是善良的。我有时候看着他,会想,这个世界要是有这么些人能不吃苦地活着,说明这个世界还是不错的。只是我没这个运气享这个福。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袁冲一口气说了出来。 傅黎恩点头:“我明白。” 袁冲把手里的啤酒罐捏得喀拉响。干锅里翻滚的热油把他的脸照得通红,他的生活自从遇上了赵守玉就在沸油里滚:“我有时候真的讨厌他啊,恨不得掐他的脖子、把他弄死。” 傅黎恩的筷子一顿,慢慢地放了下来。 “一个不痛快就骂人,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我难道不是人吗?我没有自尊的吗?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被他这样指着鼻子侮辱?就因为他有两个钱,就可以肆无忌惮,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袁冲一拍桌子:“老子他妈也是个男人!” 他有点上头了,声音太高已经引起邻座的目光。傅黎恩扶着他去结账,以免他酒后冲动闹出事情来。两个人回到车上,暖气熏得脑子麻木发困,他叹了一口气。 傅黎恩以为他不舒服,凑过去问:“要吐?还是要喝水?” 袁冲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低低地喊赵守玉的名字。 傅黎恩神色一黯,僵在原地。 明明是铁了心要走,可三句话还是离不开赵守玉。 袁冲自己也知道自己酒品不佳,极有可能说错话,第二天醒了想着去给傅黎恩道个歉。公司给他电话让他回去一趟,律师要和他谈合同和资产的问题。他只好先去公司。 “关于股份的问题,袁总,您手里的股份当初是通过员工股权激励得到的,本身具有时间限制,由于您没有达到时限条件,您只能拿到五分之一股权,还请配合我们走一下相关手续。”律师把文件给他看,示意他在相应签字。 袁冲也不在乎那点股份:“不该拿的我肯定不会拿。” 律师也很客气:“另外,我们想和您谈谈版权的问题。您在公司做出来的游戏作品,包括已经完成《蜃景》和其他的所有未完成的游戏作品,依照法律,版权都属于公司,您不可以将游戏制作的任何文件带离公司。您清楚这一点吗?” 这一条不算过分,现在的游戏公司基本上都是这么干的。抛开法律不说,毕竟一个成品游戏也算是整个团队的功劳,不可能由单人独立开发出来,所以版权肯定是公司的,不应该属于个人。虽然情感上,制作人会觉得有些就像他自己的孩子,不能带走自己的孩子他肯定会难过。 “另外,您在公司完成的一些职务作品,包括但不限于对外承接的项目、策划案、稿件、视频、多媒体等等,也都是不能随意带走的。这里有一份主要的清单,您看一下。”律师递笔。 -- 第22页 袁冲扫了一眼,目光猛地一紧。他指着中间某一行:“这是什么意思?” 律师笑了笑:“噢,我们向公司确认过了,这个引擎是您开发的吧?这也属于您的职务作品,如果您要将它带走,需要经过公司的同意。” 第12章 “这也属于您的职务作品,如果您要将它带走,需要经过公司的同意。” 袁冲懵了:“但是……这是我自己私下里开发的。和公司没有关系,也从来没有用过公司的资金去研发它。怎么能说这是公司的东西呢?” 律师收敛了笑容:“袁先生,法律在界定一个作品是否属于个人作品上是有明确的规定的。首先,你在初期开发的过程中,也和公司的团队有合作,你是运用了公司资源来开发这个引擎的。其次,最近公司通过融资开始为您开发这个引擎做资金准备,这其中包括红溪资本投入的一期资金中部分的比例,以便你利用资金进行后续开发。” 袁冲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 “我们也就这个问题问过赵总,”律师在说到赵守玉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说,他一直知道你在开发这个引擎,而且也默许了你利用一部分工作时间开发,你们曾经商量过,你负责完善这个作品,他负责吸引投资者的兴趣。等引擎开发出来,它会被投入到公司开发的游戏作品中。从我的角度来看,说它是一个法人作品是不为过的,它体现了赵总作为公司总负责人的意愿,而且它是为了整个公司的业务而制作的。” “但是……” “即使法官不采纳它作为一个法人作品,那么它至少是个职务作品,是为了你的工作任务而开发的。你可以享有引擎的版权,但是公司对它仍然有优先使用的权利,如果没有公司的同意,您也是不可以分享这个引擎给其他的单位或者个人使用的。” 袁冲如遭雷殛。他知道《蜃景》是没办法带走的,但引擎他没深究,只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私下开发,所以就是他个人的东西,带走是顺利成章的。如果这个引擎被认定为职务作品,必须留在赵守玉的公司,意味着袁冲就失去了一个重量级的筹码——这是他拿去和CA面试的东西,CA聘用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这个引擎,他甚至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人家要把东西带去。失去了引擎,CA还愿不愿意聘用他可能要重新打个问号。他们还没有正式签订劳务合同,情况是可以有变数的。 说是私下开发,他的确不可能独自完成开发工作,必定要借助团队的力量,所以借助下属做一些辅助工作在所难免。他也确实和赵守玉有过谈话——为了说服赵守玉允许他继续开发,他当然要说这个引擎是为了公司开发的,做出来会对公司未来的业绩大有帮助。 袁冲从来没想到,这个引擎会变成他离开公司最大的一个麻烦。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这个引擎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把它留在公司。我手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作品,而且这个引擎还只是个初级的架构……”袁冲咨询律师。 律师想了想:“除非,你可以证明,这个引擎不是你为了工作目的而制作的作品。换句话讲,公司承认不知道这件事情,它是你完完全全出于私人目的做出来的。” 袁冲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要赵总说他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他同意我带走就行?” 律师点头:“可以这么说。” 袁冲人都僵了,两眼发黑。 倒头来还是要他去求赵守玉。 但这时候再要见赵守玉突然就难于上青天了。赵守玉出院了,也不回公司,人间蒸发了似的。袁冲着急要见人,好不容易逮着安娜问,安娜也摇头说不知道。赵守玉不止她一个贴身的人,她只负责赵守玉本地的行程,如果赵守玉出远门,就不在她职责范围内了。 袁冲急得上火,嘴巴长了一圈泡。 最后安娜不忍心了:“我只知道他订了一张回家的飞机票。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袁冲狼狈不堪,活像个流浪汉:“谢谢你,我真的需要那个引擎,我不可以没有它。” 他在装修的事情上帮过安娜,安娜算是投桃报李:“我从来没见赵总这个样子,袁哥,要不你就服个软,说两句好话。赵总他……还是很喜欢你的。” 袁冲连夜飞到山水秀气的江南小城。赵家两位老人已经是半退休的状态,在湖水边买了阔气的院子修养,袁冲记得赵守玉有段时间为了给两个老人挑房子挑得怨气腾腾,最后的定址还让袁冲提过意见,袁冲把两人手机的聊天记录翻遍才找到那个具体地址。 管家把他带到会客厅里,叫他等着。一等就是四个小时,赵守玉才姗姗来迟—— “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安娜是吧?” 袁冲怕连累了小姑娘:“是我想起你告诉过我,你选房子的地址。你别牵扯她。” 赵守玉抱臂冷笑:“她是我秘书,要怎么处理是我的事情。” 袁冲不想和他吵架,他是来求人的。他低着头:“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谈谈。” “工作上的事情你找曹定,我这段时间没功夫回公司了。他会自己拿主意的。” “律师说他来问过你,是你跟他说,引擎是我为了公司做的。” 赵守玉懒懒地看他:“是啊,你当时不就这么跟我说的吗?我又没说谎。” -- 第23页 袁冲知道这件事是他理亏:“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把引擎带走?我知道红溪的投资有一部分是可以用在引擎上的,但钱还没有下来,也就还没用上。再说,它只是个初级的架构,还很不成熟。就算留在公司也没有用的……” “怎么没有用?我挪出团队来继续开发它直到成熟不就有用了?” “可那是我做出来的!从一开始所有构想都是我一个人……” 赵守玉露出轻蔑的表情:“袁冲,幼稚也应该有个限度。没有我的团队,没有我的钱,没有我给你的时间和平台,你拿什么做引擎?我没为难你,我赵守玉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你要公事公办地谈嘛,那咱们就在商言商。” 他失了耐心,转身要走,喊管家来送客。 袁冲去拉他的衣袖:“把它还给我,你要什么你说。” 赵守玉扯开他的手:“把你的辞职信收回去,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然,免谈。” 这是要袁冲的命。袁冲捏着拳头:“我留下来有什么意义呢?你何必……” 赵守玉无动于衷:“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不用再来了。是公司的东西我当然要为公司争取,我是公司负责人,要对公司和整个团队负责任。是你个人的东西我也不会抢你的,有什么其他问题,你去找律师吧。要打官司也行,我随时奉陪。” 袁冲口不择言:“赵守玉,就因为我没爱过你,你就这样报复我?” 赵守玉面有痛恨:“我报复你?袁冲,我要是真心为难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说话?要给你穿小鞋,你以为对我来说很难吗?我只不过是没偏袒你,没纵着你,你就受不了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看到那封操蛋的辞职信的时候什么感受?” “我是正常辞职!” “去你妈的正常辞职!你是不是眼里只有自己从来没认真看过周围的人?你说我任性,你不自私?你脑袋里除了自己的前程和痛快,想过其他人没有?撇开私人感情不说,我也算重用你这么多年,你他妈就算对我这个上司稍微有点尊重信任,也不该找好下家然后拍一张辞职信给我!你一不顺心我就是小人,我公报私仇,你以为你他妈是什么善男信女?” 袁冲被他骂得说不出话。他本来就不擅长吵架。 赵守玉大病初愈,脸色也不好,但站得直声音稳:“是,我对你动过心,但我从来没有强迫你爱我。在辞职这件事上我要求的只是基本的尊重和信任,这个要求不过分。袁冲,你让我很寒心。” 袁冲失魂落魄地从赵家离开。 外头下着大雷雨,积云垂下根系状的闪电,人要是能抓得住这条“绳子”向上爬,估计也会不顾一切想捅破九重天去看看。可惜,闪电是抓不住的,到最后,什么都是抓不住的。 当晚所有航班停飞,袁冲在机场坐了一晚上。打雷声太响了,他睡不着,依稀是六年前的某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抱着一叠投不出去的简历。被辞退将近一年没有找到像样的工作,即使有几家小公司谈到了最终一轮面试,但人家只要给前东家打个职前调查电话,情况立刻就变了。他意识到,也许他真的没有机会做游戏了。 赵守玉通知他来上班的时候,他是哽咽的,他多么兴奋、多么激动,那就是唯一能把他拉上去的绳子,即使抓着会粉身碎骨他也要抓上去,他要竭力珍惜自己的理想,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赵守玉说得没错,是他太看得起自己,他把自己看得太重,把私人的理想看太重,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赵守玉或许刻毒,可他袁冲也并不伟大。 第一次份工作结束得难堪,第二份还这样。要说袁冲完全没有责任,是不可能的。工作这几年他仍然和实际脱节,连自己的作品的合法版权归属都不留心,抵触交际活动、排斥和投资者打交道,连曹定都开玩笑说他被宠坏了。如果他只是个基层工程师,也就算了,但哪有一个公司的高层像他这样闭门造车的?还不是自食恶果吗? 这不是追求理想,这是恃才傲物。 “你也别着急,写个邮件给CA简单把原委交代一下,我相信对方也是愿意沟通的。”傅黎恩安慰他:“引擎虽然也很重要,但CA选择你也是看中你的能力,这才是你的核心竞争力,是人家拿不走的东西。我也会和他们的人打个电话,帮你说说话。” 袁冲语气复杂:“学长,我……是不是不应该辞职?” 傅黎恩叹气。袁冲很愧疚:“你也说了,人家是成熟的工作室,各个都是大拿、专家,也不缺我一个。可能是我太冲动了,看到机会就被昏了头。” “走到这一步了,你要临阵放弃吗?”傅黎恩问。 袁冲揣着手:“赵守玉信任我,才给了我这么高的位置,但我没有拿出同等的态度回报他。他说得有道理,是我把公事私事搅合在了一起,让私人的情感干扰了我对工作的判断。他从来没有强迫过我,我这次却做得太冷酷了,是我辜负了他,辜负了公司。” 傅黎恩没有马上接话。 “我可以去和CA沟通、解释。但是,我想再认真考虑考虑,或许,还不到我应该离开的时候。”袁冲低下声:“学长,真的对不起。” 傅黎恩没有生气:“不用和我道歉,我尊重你的决定。” -- 第24页 第13章 袁冲更加愧疚,他不会单纯认为CA给他机会没有傅黎恩的影响。要不是有引路人的推荐,国内的游戏制作人要想往国门外头走,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何况CA也算大工作室,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袁冲自知没有达到天才的水准,他和竞争对手之间的优势不明显。 傅黎恩在国内的假期不长,走的时候袁冲亲自将人送到机场去。 “没照顾周到,买了点吃的给你带着。”袁冲很不好意思。 傅黎恩反而担心他:“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咱们是老同学,我能帮得上忙也是缘分,也不要觉得亏欠我。你好好保重自己。” 袁冲羞得脸红,傅黎恩觉得他可爱,拍拍他的脸蛋:“不论工作怎么样,生活上不要亏待自己。有机会还是找个贴心的人在身边,彼此也有个照应。” 袁冲随口就说:“我哪认识多少人。学长有好的资源,欢迎介绍。” 傅黎恩只笑不语,摸了摸他的发鬓突然往他嘴角上亲。 袁冲瞪着眼睛。傅黎恩被他逗笑:“我确实有私心,上学那会儿就挺喜欢你的,那时候想得很单纯,这种事又不光彩,我们的发展路线也不同,所以就不报希望了。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把你‘拐到’欧洲去,看来是咱们俩的缘分还不够。” 袁冲尴尬地往后退:“你别拿我开玩笑。” “没开玩笑,要是我再年轻个五岁,就主动追你了。” “学长,咱们不说这事儿了吧。” 傅黎恩明白了:“好。” 袁冲自嘲道:“你就当我不懂事吧,学长。赵守玉说得对,我这个人特别自私,除了自己的事儿,别人都不想。说的好听是个奋斗青年,说得不好听就是那种不顾一切向上爬的。你还是别沾着我,免得被我占了便宜。你是高材生,又是海外精英,和我这种人在一起不好。” 傅黎恩问:“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袁冲坦白:“回去,道歉。该当孙子当孙子,总要解决的。” “你有把握吗?” “最不济就是引擎不要了呗。” 傅黎恩知道对他来说放弃引擎有多痛心。不是为了CA的那个机会,只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袁冲故作轻松:“我跟着赵守玉时间太久了,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也没法儿说清楚。这次是我做得不地道,他又是那个脾气,但他不是个坏人,只是比较霸道,引擎不引擎的,顺其自然吧。” 他打算回公司先找人力撤辞职信,结果公司都还没能进去,工卡先失效了。人还没离职,已经不让进公司了。他莫名其妙地打电话找助理出来接他,助理也哭笑不得—— “你去哪里了呀?赵总恨不得把天花板都掀了。一天一个花样儿,曹副总要被他折腾坏了。” 袁冲只当赵守玉又耍小孩子脾气:“他阴晴不定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但助理直觉这次不同寻常:“他连女孩子都骂!他以前从来不骂女孩子的!” 袁冲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去见老板,赵守玉像是要杀人。 “你别生气,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他赶紧道歉。 赵守玉难以置信:“你他妈还有脸回来?什么欧洲的学长,什么碰巧遇到,在德国遇到,在国内又遇到?背着我偷吃完了?还回来干什么?” 袁冲皱眉:“你跟踪我?” 赵守玉咆哮:“我去机场送客人!司机、秘书、曹定全在现场,我他妈一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脸!你行啊,你有能耐啊,在机场还亲得不愿意分开呢,公共厕所不够你们俩玩的是吧?” 越说越往下三流去了。袁冲必须打断:“你听我解释。” 赵守玉抄着桌上的杯子就砸过去:“滚——” 袁冲躲开了杯子去抓人,喝道:“赵守玉!”他把人堵在办公桌前,两人打架似的拉扯。袁冲也生气:“你能不能收一收这个脾气,我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是公司老总不是他妈的市井泼妇。外头那么多员工呢,要砸东西你回家砸……” “我操你妈——” “我妈死得早,你就算恋尸我还觉得恶心呢。” 赵守玉一身细胳膊细腿杠不过袁冲,两手反剪被压趴在办公桌上,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袁冲也很无奈:“他确实是我学长,要不要我找大学的名册给你看?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也没打算和他发展。我明确和他说了我们俩的事情,他这趟回国是休假探亲的,不是专门为了我来的。休假完了就回欧洲了。人家拿的都是英国护照,哪里看得上我这种乡巴佬。” 赵守玉冷冷地命令:“放开我。” 袁冲也不敢真的对他怎么样,犹豫着还是放开了。 赵守玉气疯了:“我管他是不是什么狗屁学长,你留着这些鬼话骗你的新欢去。我赵守玉上辈子造孽,这辈子被你这种王八蛋摆一道。你等着,袁冲,老子不会让你好过。” 袁冲觉得他不讲理:“你脑子有毛病吧?我交个朋友还不行?我骗你干什么呀?” 赵守玉质问:“你骗我还少?你瞒着我和他两个人偷偷摸摸出去,你他妈不声不响跑去欧洲面试,你敢说和他没有关系?CA是吧?英国工作室啊,人家正好又是英国人,你想干嘛?私奔啊?哪个狐狸精学长见一面就迫不及待要双宿双飞去英国?” -- 第25页 袁冲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是我自己要辞职,和他没关系。” 赵守玉心灰意冷:“你不喜欢我,你觉得我脾气不好,这都没关系。咱们俩可以好聚好散,我这个人也不是苛刻的人,说不定我还能托你往上走一步。但是袁冲,你犯了我的忌讳了。” 袁冲觉得他现在太情绪化:“我过两天再和你谈吧。你先冷静冷静。” “不用了。”赵守玉露出冷酷的目光:“从今天开始,你被开除了。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收拾你的个人物品从我的公司里滚出去,不会给你开离职证明,你是被开除的。任何和工作有关系的东西都不要想着带出去,不然我会立刻给你寄律师信。” 袁冲吃惊:“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 赵守玉死死盯着他:“我赵守玉要做小人,你吃不消的。” 袁冲拍桌子:“你不能无故炒我,我工作上又没犯错,凭什么?” 赵守玉冷笑:“三天两头不回公司上班算不算?你还没办完离职手续呢,连续三天不回公司视作自动离职。还不行?公司战略调整,你的职能不符合公司定位了,我要优化你行不行?” 袁冲还要说,赵守玉招呼秘书叫保安:“把他给我架出去,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保安进来要拖人,见到是袁冲又有犹豫。 袁冲脸色铁青,把工卡往桌子上一摔,什么也不顾了:“赵守玉,你他妈真让我恶心。” 保安要碰他,他挣脱了,两手空空从公司走出去。 秘书安娜追了出来,为难地说:“冲哥,老板可能是在气头上,你别放在心上。” 袁冲声音都是哑的:“我没事。你回去上班吧。” 秘书受过他的恩惠,不忍心见他这个下场:“要是能帮上什么忙,你跟我说。” 袁冲想了想:“其他也就算了,我也不在意了。那个引擎,最重要、核心的工程文件都在公司电脑里。我也没有备份。你能不能帮我拿出来?” 秘书犹豫了:“老板现在正是最警惕的时候,而且这个事太大了,我……” 搞不好她就是商业间谍罪。袁冲也知道要求过分了:“那就算了。谢谢你。” 他现在脑子是乱的,干脆回袁春那里避了两天。袁春只知道他提交了辞职,不知道后面还有波折,当他是和赵守玉难分难舍。她不敢插话弟弟的感情,心里却隐隐担忧。女人敏感的直觉让她害怕袁冲倒在赵守玉这道坎上过不去。 可能真的是应了一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CA接到了袁冲关于引擎的说明邮件后,果然表示要再考虑聘用的事情。对方怀疑袁冲在引擎的事情上有所隐瞒欺骗,毕竟袁冲夸下海口,却始终见不到实体作品,这会儿又说版权问题拿不出来了,不免降低了对方的好感。傅黎恩也陷入尴尬的境地,这时候不好随便说话。 袁冲不报幻想,只想着如果CA放弃了他,他就再找个小作坊当个普通策划。 但现实可能更加残酷——他已经过三十了,在这个吃青春饭的行业里,这个年纪失业是致命的。基础岗位肯定不会要他,大把大把刚毕业的菜鸟比他能熬、比他便宜,稍微高一点的职位不仅看数据还要看人脉,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只有更激烈。 他做好打算最不济去工厂一样还做流水线工人。五年前他就是这个打算。 傅黎恩给过他电话:“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也再帮你问问。” 袁冲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你别替我操心了。这么大个男人,有手有脚,还能饿死吗?” 傅黎恩小心翼翼地问:“过几天,赵守玉要开新闻发布会了。你知道吗?” “年末了,分析师电话会议他肯定要参加,红溪的钱也不是白拿的。估计顺带着会公布一些公司明年的方向。今年《蜃景》的成绩很亮眼,公司已经吸引了很多目光。” “公司在做大做强的路上,你是开国功臣,他会想明白,少了你不行的。” 袁冲失笑。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再去求赵守玉。他太了解赵守玉了,赵守玉这个人做事做绝,从来不给人留一点余地,他要是翻脸了,那就是真的走到头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关注了几天后的新闻发布会。曹定跟着赵守玉一起出席,原本赵守玉右边固定属于袁冲的位置,终于也有了换人的那天。发布会开了将近一个小时,除了正式宣布曹定加入公司、公布了《蜃景》后续的开发方向和新作品之外,最后还留出了二十分钟专门来发布新的游戏引擎。 袁冲失笑地看着曹定在台上讲自己这么带领团队克服重重困难将这个引擎开发出来,真像是他曹某人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恨不得几根头发都一清二楚。他想,也真是难为曹定,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把别人的作品摸得这么透,赵守玉也不怕他说错了被人查出端倪来。 这必然是赵守玉的意思。袁冲只觉得心肺都凉透了,自虐地逼着自己坚持看到发布会结束,手心被掐出血珠浑然不知。后头还有提问环节,本来这种环节都只是走个过场,电话会议都开过了,后面也不可能再问出个什么花来。直到一个记者提起了袁冲—— “赵总,最近有消息传,《蜃景》制作人袁冲先生已从贵司离职,请问是否确有其事?是否和曹先生的加入有关系呢?公司总制作人的变动是否意味着公司战略方向上的变化?谢谢。” -- 第26页 这个问题有点敏感了,曹定想回绝,没想到赵守玉坚持接过了话筒。 他今天是花了功夫打扮的,铅丹红的领带衬得他气色很好,那双薄唇也越发楚楚嫣然。但只有袁冲知道,有的人说的话比任何贵金属毒性都要大。 只要微末的剂量,就能置人于死地—— “袁冲先生确实已经从我司离职了。他在任职期间企图窃取商业机密、并出卖对手单位,严重损害到了公司利益,已被我司正式开除。我司正在考虑通过法律途径维护正当权益,也欢迎媒体、同行朋友和社会大众监督提供线索。”赵守玉说。 第14章 “窃取商业机密?你他妈窃了什么商业机密?”傅黎恩简直莫名其妙。 能把好脾气的学长逼得讲脏话不容易。袁冲只找到一种答案:“我答应了CA,会把引擎带过去。面谈的时候就详细介绍过,这是我亲手做出来的,我当然可以说得事无巨靡。但当时我不知道引擎属于职务作品,不可以随便往外面说。赵守玉就是抓住了这一点,他急于把引擎端出来成为公司的东西,也为坐实我是在‘窃取商业机密’,把我彻底打成商业间谍。” “他怎么能确定你和CA真的谈了引擎?” “我急于拿回引擎,都求到他家里去了。他又不是傻子,脑袋拐几个弯就想明白了。” 傅黎恩感叹:“倒是我低估了这个人,总以为他就是个靠父母的纨绔。” 他早就提醒过袁冲,要谨慎处理离职程序。一旦处理不妥,用人单位想给离职人员使绊子是很容易的。多少人觉得离职就是拍拍屁股走人的义气事,吃了亏都不知道的太常见了。 现在的情势对袁冲非常不利。如果赵守玉言出必行对袁冲提起告诉,袁冲能打得赢官司的概率并不高。且不说两方在法律资源上的力量有多悬殊——赵守玉分分钟聘个最好的律师团,他还可能认识法官,但袁冲在经济上和人脉上都矮了不止一截。如果只看官司的核心争议,即袁冲的行为是否构成窃取商业机密,他也很难自证清白。为什么提前承诺要带走引擎、透露了多少具体的数据、动机纯不纯这些事实重新再摆一遍,袁冲都可能觉得自己在犯罪。 再有,打官司是个很长的过程,周期可能是以年来计算的。赵守玉耗得起,袁冲耗得起吗?他不要工作了、不要吃饭了?谁会用一个身上有官司纠缠的人呢?何况还是窃取商业机密这么犯忌讳的事情?只要是有理智的企业,就会和袁冲划清界限。这就不是能不能在某一个行业生存的问题,袁冲要是坐实罪犯,他以后就是去超市应聘收银员都不一定有人要他。 赵守玉说要做小人就一定做到。他是在要袁冲的命。 袁冲半截身体都凉了,急起来就要给赵守玉打电话,手停在通话键上面没按下去。 求人不如求己。他把电话打给了秘书安娜。 安娜能说的不多:“老板这几天确实见过两次律师,都是在他办公室里谈的,具体谈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说真的,我也不能相信老板要告你,他之前从没透露过这方面的想法。” “为什么新闻发布会上会把引擎推出来?” “这还是发布会前两天突然宣布的,原本要准备的事情就多,突然增加了这么重要的环节,大家那几天熬坏了,团队也不少抱怨,都是被老板赶鸭子上架的。” “曹定呢?他没和赵总说,引擎不成熟,不合适往外推吗?” 安娜说得委婉:“他可能刚进公司,怕站不稳脚跟吧,老板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也不敢有反对意见。老板把引擎交给他,他就自己在办公室吭哧吭哧研究。” 袁冲听明白了:“他倒是个人精。” 安娜也有满肚子怨气:“公司乱成一锅粥,我们都不知道老板在发布会上要说你的事情,我这几天手机都要被打坏了,无数人要来打听消息,晚上连睡觉做梦都是在接电话。” 袁冲明白了:“他是为了针对我,连累你们了。” 安娜还不相信事情的严重性:“冲哥,我觉得他不是真的想要告你、整你,他只是气糊涂了、冲动了。人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过几天,等他看到事情发酵过大,他会改主意的。” 挂了电话袁冲抹了把脸,疲惫地从嘴里吐出一口热气。 陆续有媒体和同行给他打电话,有的是来问消息的,有的是来看笑话的。袁冲所幸关机,窝在家里不出门。他日夜颠倒,白天睡大觉打游戏,晚上就出门找东西吃,一袋子一袋子垃圾食品往家里抱。袁春看不下去,大清早把弟弟拉起来去批发市场进货。 三点钟的蔬菜批发市场像被猴子捣了的花果山洞,极热闹,到处是叽叽哇哇的叫喊,蔬菜瓜果都用细绳大网套着,整整齐齐堆得山一样高,浑圆的茄子、鲜艳的辣椒、金色的玉米、苗条的豆角、壮实的南瓜……琳琅满目,多让人有安全感。袁冲看得也有精神,卷起衣袖兴冲冲地干起活来。卖菜的老板和袁春是相识的,直夸袁春这个弟弟长得好。 袁春在市区的菜市场长期包了摊位,几间周围的小饭馆也在她这里进菜,但她肚子渐渐大起来,干活越发不方便。她丈夫想雇个帮手帮忙,夫妻俩仔仔细细算了好几遍帐,最终还是不舍得。袁冲没了工作闲在家里,正好顶了这个空缺。 -- 第27页 曹定找到袁冲的时候,就见昔日风光无量的游戏制作总监出现在菜市场里。袁冲十足是个农民工的样子,发瘦发黑,身上一件旧棉袄,两只脚蹬着塑料水靴,在蚊虫围绕、污水遍地的菜市场里弓着腰搬货。见到曹定来,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用毛巾擦了擦汗,让曹定等他把活干完。 “干什么做起这个?也没必要这样苛待自己。”曹定看得不忍心。 袁冲淡淡睨他一眼:“有事说事吧。” 曹定只好说正题:“前几天的新闻发布会你看了吧?老板硬是要我来做那个引擎,我也没办法。但我对引擎还是没你熟悉,有几个地方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弄,我就来问问你。” 袁冲要被气笑了,这是抢了别人的保险柜还腆着脸来问密码。 他也不想发脾气:“我现在不是公司的人了,你找一个外人说这么机密的事情,不怕赵守玉反手再告你一个泄露商业机密罪?” 曹定脸色不好看:“阿冲,你是觉得我拿了你的东西?老板说要给我难道我说不接吗?我怎么可能和老板唱反调?你又不是不知道赵总的脾气……” 袁冲打断:“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回去吧,我不会和你讲引擎的。一个没成型的模型,又不是核武器,哪有那么高精尖,我相信你能搞出来的。” 对话陷入僵局。曹定也有点不高兴:“你要是肯帮忙,我也能找个理由在老板面前帮你说说好话,免得真的打起官司来,还不是你吃亏?” 袁冲皮笑肉不笑:“你是威胁我还是求我?” “怎么是威胁你呢?我在帮你找台阶下。你不想赵总撤诉吗?” “是你太不了解赵守玉。他铁了心要做的事情,没人能干涉,是你两句话就能让他改主意的吗?你当自己是谁?拿着我的作品,让我给你干活,还开空头支票忽悠我。我没那么傻。” “那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是公司的东西!” “到底是谁的,官司打了不就知道了。” 曹定被他揭穿,脸面挂不住了:“人不能这么倔的,阿冲。你看你现在得到了什么?钱、名声、前途……都没有了,这就好了?你就希望自己落到这个地步?你完全可以上去的,哪怕到我这个位置都没问题,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你也知道我应该是你这个位置。”袁冲目露狠光:“你以为你这个副总怎么来的?那是赵守玉原本要给我的,我不要,他才另找了你。你鸠占鹊巢,有什么资格教育我?” 曹定气急败坏:“袁冲!你要点脸!男人床上爬上来的,你那就是什么正经路数吗?” 袁冲像是听了个极有意思的故事。他歪笑了笑,有点恶劣、刻薄的意思:“赵守玉巴不得我爬他的床,你以为还是我上赶着找他的吗?你要是能让他喜欢,你也可以啊。别说我没告诉你啊,那婊子胃口大得很,他能骑在我身上摇一晚上屁股。” 曹定几乎要打他:“你够了!” 袁冲同情地拍拍他两鬓的白发:“我说真的,没点能耐,还真不一定能伺候得了他。再说,你年纪也大了,皮松肉垮的,没得叫人恶心……” 话没说话完曹定的拳头已经招呼到了他脸边上。袁冲也不含糊,抬手接下了拳头,反手就回了一个。曹定没防住,到底不够他打的。被他直接揍趴在地上,溅了满身污水。 袁冲居高临下:“这一下,揍你刚刚骂我。” 他反手拎着人的领子照着没打的那半边脸又是一拳:“这一下,揍你偷我的引擎。” 他把人摔在地上,冷酷地说:“赵守玉那个贱货我以后和他算账。你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曹定,我以前尊重你是前辈,又有才能,你自己不干人事,也别怨我翻脸。我反正是光脚的,你一个穿鞋的比我更怕。你自己掂量掂量。” 曹定被吓着了,袁冲像只阴沟冒出来的鬼。 袁冲不耐烦地打发人:“行了,找你的赵老板告状去吧,就说我打的,最好再报个警,按寻衅滋事来抓,留个刑拘记录我就算完蛋,还省得你们打官司。” 第15章 曹定回去告没告状袁冲是不知道,反正警察始终没来。 这口气袁冲出得爽快,他没有心理负担,好像压抑太久了一直等的就是一个发泄的机会。曹定这种见风使舵的其实不值得,也不应该放在心上,说到底,还是他动不了赵守玉,也只能打打贵人的狗出气。真正让他失望的还是赵守玉,他从没想过害赵守玉,可赵守玉把他往死里逼,就为着一桩莫须有的“偷吃”罪名。 袁冲甚至恶毒地想,赵守玉从前得是多爱他,才会恨得现在这样牙痒痒。 菜市场干活累,闲下来的时候他就闷头睡觉,什么也不想,简历也不投,朋友也不联络。过了那么多年围着游戏打转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就抛到了身后。 等过完了元旦马上就是春节,往年袁冲也就除夕晚上回家吃个饭,年初一还要到公司加班,今年实实在在休了七天的春节假期。初八袁春在家里滑了一跤,肚子当场疼起来,她丈夫刚去上班,袁冲开着车一路飚到医院,把人抱进去,手臂上沾了一大截的血。 急诊接了人说是早产,袁冲签了手术同意书就在产房外头等,四个小时终于生下来,是个女孩子。夫妻俩很高兴,要袁冲取名字——他是家里唯一读了大学的,有文化。袁冲看那女婴越看越可爱,这是他亲外甥女,是袁春的血脉,也就是他的血脉,他要她万事顺心遂意。 -- 第28页 “叫‘佑如’吧,老天爷会保佑她如愿以偿的。”他说。 袁春高兴不过来:“好,你说的肯定是好的。” 袁冲见她满脸是汗,笑得眼角生了皱纹,恍然醒悟她已经开始衰老。她是长姐如母,卖一辈子的菜就是为了弟弟能走出她的命运,倒头来是他这个做弟弟的没出息。 从医院回家,袁冲厚着脸皮给几个从前的朋友打电话,把简历整理出来发给对方,他去求职网站上填资料,只要和专业相关的岗位就投,也不一定要求是游戏公司。 收到的面试邀请寥寥无几,好不容易有两家进了最后一轮,最终都没要他。袁冲体会到挫折感,他知道三十岁难找工作,没想到是这么难找。 袁春做完了月子要回菜市场干活。做弟弟的不想她早起,拉货的事情还是揽在身上,大早上的在批发市场门口接到傅黎恩的电话—— “有个好消息。世嘉空出来一个市场部的副职,做的也是游戏市场这一块,你的简历不知道怎么到了他们那儿去的,他们对你很感兴趣。虽然不能直接参与做游戏了,但也还不算完全脱离行业。你要是愿意,我先请他们的人吃个饭,争取先把位置保下来。” 袁冲大喜:“真的?我愿意。” 傅黎恩也高兴:“你在国内的名声不太好了,倒不如出来,外头的人不知道国内的事情,咱们就先不主动说。反正又不是隐瞒犯罪记录,撒个小谎,先把这个坎迈过去了再说。” 袁冲也学机灵了:“要不要花钱打点?你不要破费了,我自己来。” 傅黎恩答:“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朋友,不为了你,也要经常走动的。这些事你就不要想了,安心准备应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嘉这个职位比袁冲要求的好太多,甚至比当初CA的那个职位也不差。世嘉是大公司,CA只是下面一个工作室,如果能进世嘉,平台也更大些。至于具体做什么,现在不是袁冲挑拣的时候,有一个职位他就心满意足了。 有傅黎恩力保,拿到职位的过程还算顺利,世嘉给袁冲办了工作签证。出国的手续一应俱全了,最终定在清明节前走。袁冲心里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头。 袁春又高兴又不舍,一家四口难得下一次馆子,袁冲挑了市里最贵的餐厅请客。 吃到一半小外甥女哭闹起来,袁春抱着孩子去母婴室哄,她丈夫半步也不敢落后跟着去了。一张桌子显得冷清下来,袁冲其实没什么胃口,向服务员要了杯酒。 有人从后面走近他,他冷不防一回头,还没见到人已经分辨出脚步声:“赵总。” 赵守玉端着酒杯俯视他:“日子过得不错。” 他站着,袁冲也没有从椅子上起来的意思,也不说话。赵守玉挑了他旁边的位置坐下,翘个二郎腿:“刚刚那是你姐姐的孩子吧?家里人还好吗?” 袁冲以为他又要威胁人,很警惕:“你想说什么?” 赵守玉知道他现在把自己当反派角色:“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袁冲答非所问:“是你先要我的命。” “我没有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让你吃点苦,长点教训。”赵守玉说。 他的傲慢让袁冲心惊,却不意外,赵守玉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袁冲现在不怕他的傲慢了。他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靠向赵守玉,声音低下去:“是吗?要不要听听我怎么想?” 赵守玉猛地被他靠近,身体一僵。 袁冲作了个恶劣的表情:“你咽不下这口气,你在害怕。我喜欢游戏,你就要毁了我做游戏的梦;我喜欢别人,你就要毁了我喜欢别人的资格。除了你赵守玉,我不可以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依靠。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回到你身边、爱上你?” 赵守玉的脸有点发白,他用阴鸷的目光回答袁冲。 袁冲变得轻蔑,他已经看透了这个纨绔:“你几岁啊?得不到的玩具就要毁掉,幼不幼稚?嗯?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你觉得这样有人能喜欢你?” 赵守玉一杯酒直接泼在他脸上:“你放肆!” 袁冲捉着他的手腕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别动!公共场合你想让人看见?”他在赵守玉耳边说:“噢,原来我猜对了,你真的这么爱我。说句实话,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喜欢你的。尤其是在床上,我还没见过你比更浪的。我还告诉曹定呢,你猜我怎么跟他说你的?” 赵守玉的表情简直要吃人。 袁冲几乎咬到他的耳朵,滚烫的呼吸喷发在他的耳边:“我跟他说,他费心谄媚、吃力讨好的赵老板,其实是个脱了裤子喜欢被男人上、屁股都被操烂了的、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 赵守玉目眦尽裂,怒吼:“袁冲!” 袁冲一把将人推下去,看赵守玉狼狈摔在地板上。他们闹得有点大,已经引来了邻桌侧目,有服务生上来询问,袁冲竟然还调笑说:“我们俩谈恋爱,闹着玩儿呢。” 赵守玉被他这样大庭广众地羞辱,脸色铁青,却不敢真的闹开了。 袁冲打发了服务生这才慢条斯理去拉人,被赵守玉一把打开。袁冲也不生气:“你不是喜欢骂我下贱嘛,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我被别人亲了一下,你在工作上报复我。才骂完我公私不分明,你自己呢?咱们谁也别瞧不起谁。” -- 第29页 赵守玉凶戾道:“你背着我偷吃还有理了!” 袁冲说:“我袁冲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是你自己不相信,你觉得人人都背着你胡来。说到底,你觉得自己留不住人。你心虚,然后让我受罪。” 赵守玉不说话了,仿佛被说中心事。 袁冲用餐巾擦了擦一头一脸的酒,很平静:“那天从机场回公司,我是想去和你道歉的。我知道我辞职的事情做得不地道,伤了你的心。你要骂我不知感恩、要为公司争取利益我没有任何意见。但你公开说我是商业间谍,把我往悬崖上逼,我没法接受。是,你有本事,你能耐大,你觉得这就是‘吃点苦’,你这点苦压在我身上就是好长一段弯路。” 赵守玉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他用很低的声音开口:“我只是说说,我没有真的要告你。” 袁冲毫无感情:“都晚了,来不及了。” 赵守玉颓败地点点头,撑着身体站起来,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袁冲在他身后突然说一句:“我要出国了。” 脚步声停了停。两人背对着,彼此看不见表情。 袁冲的声音显得很遥远:“拜你所赐,我在国内找不到工作,所以这回是真的要走了。以后还回不回来不好说,最好不回来,咱们俩就老死不相往来吧。” 后来袁冲回过头想,撂狠话实在算不得什么本事,但他还是撂下了,也只能撂下。他和赵守玉这么多年,恩恩怨怨,就像这狠话,到了不放下也必须放下的时候。只有放下了,他才能迈过这道坎,才能不和自己再较劲,才能把那个不堪的、支离的、错乱的自己一并放过。 至于因果报应这回事有没有,他其实没有认真计较过。再过几年,他也做出了一些像样的成绩,发展了自己的事业,虽然做的不是他曾经热爱的,离年少的梦想也越来越远了,可有时候命运是这样阴差阳错的。他只是运气不好,没能有幸得到坚持理想的机会。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老天爷并没有针对他。 倒头来,他的理想,也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第16章 七年后。 “就到楼下了,广元路上堵了一会儿,你们别等我,先吃。” 挂了电话,袁冲指挥出租车司机转弯进小区,远远就见袁春牵着孩子在楼下等。 小丫头才见他从车里探头,就飞奔过来扑进怀里:“舅舅!” 袁冲抱个满怀:“哎呦,这是谁家可爱的小宝贝呀?” 小丫头发出咯咯的笑声,两只麻花辫往天上翘。袁冲亲她的脸颊,像小时候一样玩举高高。 “好了好了,安安,下来了,你舅舅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好累的,还得抱你这个小胖墩怎么行。”袁春将女儿从弟弟的怀里接过来。 林安安小朋友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我哪里胖!” 袁冲牵着她:“别听你妈的,胖了也可爱,胖了舅舅也喜欢。” 家里早备好了饭菜,袁春丈夫也在,四口难得团聚,还开了瓶自酿的黄酒。 袁冲到厨房洗了个手,就见外墙上贴着两张补习班的作文奖状,他想起外甥女上学的事情来:“小学的事情定了没有?本来就晚了一年,不能再晚了。” 袁春说起来很高兴:“就在实验小学,定了,九月开学了就能上。” 袁冲放下心来:“不是说没名额了么?怎么又能去了?” 袁春背着他收拾厨房残余:“安安运气好呀,有个孩子不来了,招生主任就说让安安先补上吧。我们才拿到的名额。真是不容易,这年头拿个公立学校的名额太难了。” 袁冲久不在国内对形势了解不多,也知道小孩子上学难的问题。安安情况又更特殊一些,她因为心脏手术耽误了一年上学,本来六岁就该上小学,到了七岁了,还没定下学校。私立学校贵,袁春这样的家庭哪里能负担得起,公立的名额又太难拿。还不是所有学校都愿意收安安,怕她身体太弱出了问题学校要负责任。为着上学的事情,袁春夫妻差点愁白了头。 安安当年是早产的,生下来先天不足,心脏功能弱,医生说最好能换心脏,不然活不长久。但是换个心脏哪里那么容易的,能不能找到供体得看造化。袁春把眼泪都哭完了,一个月不落地去庙里拜菩萨,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到四岁,安安还是没撑下去,有一天昏在幼儿园里。 袁春彻底没了主意,只当是和这个孩子的缘分要尽了,没想到在重症室里住了三天,医院突然来了好消息说有逝者家属愿意捐献心脏。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后来还做了骨髓移植,安安休了一年病假调养了过来,就连医生都说这孩子福气好,老天爷也格外眷顾。 “还要不要交赞助费?缺了钱就跟我说。”袁冲担心这个“替补”也是有条件的。 袁春很不好意思:“现在都不敢收赞助费了,管的严呢。” 安安的两次手术费全部是袁冲出的,那是笔大钱,袁春再不敢和弟弟要钱了。 饭后外甥女拉着袁冲陪她看动画片。袁冲出国后,每年只回来探亲,次数屈指可数,可这孩子和袁冲格外亲近,比对父亲的感情有过之无不及。 “舅舅,你还要回英国吗?”小丫头一边拈着甜瓜啃一边问。 袁冲把她抱在怀里:“你想舅舅回去吗?” -- 第30页 安安摇头。袁冲摸摸她的小脑袋:“那就不回去啦,好不好?” 安安很高兴:“舅舅,圆圆考了满分,她妈妈给她买了switch,她还可以玩《星之卡比》呢。” 袁冲喜欢她的机灵,他看袁春在厨房,压低声音:“没问题,舅舅给你买,我们不告诉妈妈,嗯?”袁春不喜欢小孩子玩游戏,对宝贝女儿管得严。 但是安安和小伙伴们不比长辈,从小是玩着电子产品长大的,游戏机也不能缺。袁冲每次从国外回来必定给她带些“高级玩具”,小小年纪林安安已经是坐拥无数昂贵游戏机的“小富婆”,这让她在朋友面前格外“长面子”。 袁冲还要去公司办报道手续,下午直接就回办公室。 从英国调任的命令下达不久,国内给他准备的新办公室连门牌还没来得及写上。小助理怕他不高兴,拍马屁说他头衔太长太多,行政部门来问他们都不知道应该用哪一个。 袁冲好笑:“写个任命不就完了,哪里那么多事儿。” “终于来了?都等着你呢,袁大分析师。”合伙人笑着插话进来。 袁冲转头和他握手:“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还是回家好啊。” 合伙人给了一个拥抱:“欢迎回来。”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两个人索性到楼下的咖啡角单独聊。合伙人是在英国就认识的:“会安排一间公寓给你,我和他们都打好招呼了,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跟我说。你能来,我是真的高兴,好说歹说才劝那边放你过来,你可别搞两年拍拍屁股又给我走了。” 袁冲很感激:“也是我自己想回来,那边还是呆不习惯。” 合伙人问:“黎恩真不打算和你回来?” 大家都是朋友,袁冲也不瞒着:“他已经习惯那边了,再说,他自己已经有一片江山,回来了又要重新开荒,多没意思。” “那你们……” “分了。” 合伙人惋惜道:“黎恩对你是真的好。我和他这么多年朋友,他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的,长得好、事业有成、又顾家又知心,当初你们俩没在英国结婚我都奇怪。” 袁冲也羞愧:“是我耽误他,他确实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是我不够优秀。” 他和傅黎恩尽力地尝试过,结果并不如意,连袁冲自己也没想到。傅黎恩是完美的伴侣,他像刻度精准的一把尺子,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事业上都毫厘不差。和这样的人过日子是时时刻刻都在做数学题,袁冲无法丈量自己的每一面,他是破罐子破摔,他习惯了一地碎片的生活。 最终连傅黎恩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俩不适合。分手的过程很平和,两个体面的成年人都没有给对方添麻烦。袁冲选择了回国,傅黎恩留在了大洋的另一端。 “算了,缘分的事情,哪有这么多说法的。”合伙人感叹。 背后一个小男孩突然走过来:“打扰,请问您是……袁冲袁老师吗?” 袁冲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出名了:“我是。” 男孩激动得说不清楚话:“我……很喜欢您,您每一篇报告我都读过,就是听说您在这儿我才想来实习的。没想到真的能见到,能……能帮我签个名吗?” 袁冲和合伙人交换一个带笑的眼神,接过笔在小男孩的记事本上签了个名字。 “你在这儿实习?哪个部门的?”袁冲饶有兴味地问。 小男孩给他看工卡:“咨询部的,我叫蔡思嘉。” 袁冲歪着脑袋朝他笑:“你都叫我袁老师了,我请你喝个咖啡?” 小男孩被他看得脸通红。袁冲给这孩子打包了一杯咖啡,顺手把自己名片塞给了人家。 合伙人知道他心怀不轨:“啧啧,糟蹋小孩子你缺不缺德?” 袁冲望着小男孩离去的背影:“人家喜欢我呢,怎么是我缺德了?” 他们这一行玩得开,合伙人见怪不怪,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他换了话题:“正好周末游族的老何嫁女儿,你也一起来吧,都是些圈子里的人,趁这个机会认识认识,既然安了心回国,国内的行情也要了解,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 婚礼在四季酒店的露天花台上,游戏公司高管有钱,嫁女儿的排场也阔气,现场布置得像个高级时装秀场,还请了当红的明星来献唱。做父亲的发表致辞像在公司年会作业绩报告,女儿女婿从高中到就业的履历表恨不得背一遍,反倒是新郎官说了几句真切的肉麻话,把新娘子惹得泪眼涟涟,她一边用嗔怨的语气抱怨会哭花妆,一边主动亲吻自己的丈夫。 袁冲今天没穿得太正式,外头套的是皮夹克,显出一股异端的、具有攻击性的英俊。他本来还算年轻,又是小有名气的海归,不少圈子里的人知道他这个人却没见过这张脸,神秘感反倒让他更受欢迎了,本来备着一匣子名片差点不够发的。 合伙人带着他去和新娘的父亲打招呼,游族也算大公司,以后少不得也要打交道的。 “来啦?来来来,一起聊。这位是……”这位姓何的高管很热情。 合伙人介绍:“这就是袁冲,从伦敦《经济学人》智库调过来的,任机构大中华地区的首席市场分析师,专门做游戏市场这一块。这家伙现在是一字千金了,身价高得不得了,改明儿给你们游族写个利好报告,就不愁融资啦。阿冲,这位是何总,游族网络的副总。” -- 第31页 高管把名片递了上来:“好啊,年轻有为。” 袁冲换了名片,眼神却落在了旁边一张熟悉的面孔上。 赵守玉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他端着酒杯时不时用食指敲杯壁的那个习惯也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我来介绍一下吧,”高管以为他们不认识:“这位是赵总,也是做游戏的,你们在国外可能听过他的公司,在国外业绩很不错呢。最近那个作品叫……” “《星之塔》,我知道。”袁冲闷了一口酒,笑盈盈地说。 第17章 “《星之塔》,我知道。” 合伙人看出点端倪:“你们认识啊?” 袁冲朝对面的人抬了抬酒杯:“噢,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当年给赵总打过工的,他们公司第一款游戏就是我带出来的。不过后来我因为个人发展出国了。要感谢赵总栽培,要不然哪里来今天的袁某人?先敬您,您随意,我喝完。”说完,抬头就把一整杯闷了。 赵守玉也当真只抿了一口:“酒量有进步。” 都以为他说调侃话,气氛愉快起来,没人注意到两个人之间暗潮涌动。 合伙人不知内情,也跟着开玩笑:“阿冲,让你现在评价评价老东家,你怎么说?” 这是出难题了。袁冲意味深长地:“我玩了《星之船》,挺有意思的,整个策划很新颖,甚至有一部分很具有先锋性,有点那些北欧工作室实验主义的味道。他们新的制作人是有想法的。另外,几段配乐很出彩,可以报个奖了。我个人的意见是公司主攻欧美市场这条路已经走出个样子来了,能坚持下来很不容易,只要持续积累口碑,完全可以厚积薄发。” 他挑的都是好话,赵守玉反而不冷不热:“多谢。” 然后他借口要打电话先离开了。 合伙人不了解情况,还夸赵守玉:“年轻、沉得住气,也是个有情怀的吧?” 袁冲本来是想暗讽两句,下意识又觉得有点幼稚。 沧海桑田,轮到赵守玉变成个“有情怀”的游戏制作人了。 但袁冲也没想到赵守玉居然把这个小破游戏公司做了下来,还一直做着没撒手。这几年他一直在关注赵守玉的公司——一部分为着工作,一部分出于私人感情——《蜃景》之后赵守玉停滞了两年,既没有兑现当初在发布会上做引擎的承诺,就连新游戏的制作也毫无动静。之后,曹定离开公司,内部大约又进行了洗牌,整个游戏制作的进程才重新跟上步调。 赵守玉对公司经营确实是有一套的,这几年他和欧洲工作室开始合作出作品,不仅帮助公司打开欧洲市场,而且学习了不少经验。《星之塔》作为继《蜃景》之后第二部 原创作品就能看得出来,不仅在制作和玩法上成熟了不少,在概念上更是赶上了欧洲不少先锋实验室。这种发展战略是很不容易的,至少在国内众多游戏工作室里,袁冲还没挑出来第二个能把这条路走到底的。不光是外人,就连袁冲都惊讶,赵守玉仿佛真的“对游戏很执着”。 袁冲其实是有冲动想和赵守玉聊一聊的,不谈别的,只谈公事,他有很多想了解的东西,甚至已经为赵守玉写好了一篇专题报告,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案例,是国内极少见的案例。从专业的角度上,他非常希望赵守玉能成功,这对国内整个游戏行业来说,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但看起来赵守玉没有什么兴趣和他聊。 从酒店出来,门口拥挤着人等代驾和接送。袁冲远远地望去,一辆保时捷接上了赵守玉。赵守玉的酒有点多,叫人半搀扶着,开车的男人下来帮了一把手,赵守玉搂着他的脖子顺势讨了一个吻。 袁冲悻悻然收回目光,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想了想给蔡思嘉打电话:“你在哪儿?要不要一起吃个宵夜?” 小实习生没想到大神会给他电话,晚上十点钟他还是把人放进了自己的出租屋。 袁冲身上的酒味把他吓了一跳:“要不要喝酸奶?”他从自己的小冰箱里拿了酸奶出来。 袁冲站在十四平米的公寓里面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这是你租的?” 蔡思嘉很不好意思:“实习工资不多,想着等转正了再换间大点的。” “挺好的,”袁冲接过酸奶道谢:“我当年住过比这还差的。” 蔡思嘉把床上的被子叠了叠,空出干净地方来:“抱歉,太窄了,您先坐这儿吧。” 袁冲看他忙不迭地收拾,觉得他很可爱:“你别弄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蔡思嘉望着他眼睛里发光:“您也租过房子住吗?” “有出租屋住就算不错了。我们家是农村的,小时候住的都是土房子,下雨漏水、刮风墙倒。后来上大学城里小孩儿都抱怨宿舍条件差,我不知道多高兴,宿舍都算好的了。” “我看过《财经周刊》对您的采访,提到过您以前条件不宽裕,刚开始工作也不顺利。” “工作不顺利是我自己犯了错误。” “可是人难免会犯错误嘛。上班和在学校的时候太不一样了,我好怕犯错误,也好怕和同事关系相处不好,每次见到领导就紧张,怕说错话。” “怕什么,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就行。” “要是领导不喜欢你,小错误他也能说成大错误的。” -- 第32页 实习生忧心忡忡。袁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领导确实很重要,领导喜欢你和不喜欢你确实是有差别的。但是你也不要太紧张了,你还是实习生呢,犯点错误没什么的。” 蔡思嘉用崇敬的目光看他:“真的吗?” 袁冲意味深长:“我从业也有十几年了,犯过的错误大大小小无数,有些错甚至对职业生涯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终生受到影响。年轻的时候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怕犯错误,我觉得我年轻、有资本,还有很多重来的机会,犯点错误不可怕。我出身又不好,所以有点急功近利,甚至想过走些旁门左道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后来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 蔡思嘉很惊讶。这些事情是不会被媒体采访爆出来的。 “像你说的,人都是难免犯错误的。”袁冲说:“犯错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没有底线,打着为了理想、为了把日子过好的借口,明知道那是个错误还要去犯。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一定不要去做。倒头来吃亏的只有你自己。明白吗?” 蔡思嘉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你后悔吗?” “有一些后悔,有一些不。” “不是说一定不能做吗?” “小嘉,弯路是少不了要走的,很辛苦,但也能体验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就好像玩游戏,你一直玩主线任务当然好,通关、升级都很爽快,成就感也高,但有时候意料之外的支线任务可能会给你讲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或者带你去看看隐藏的、漂亮的风景,或者认识几个本来不可能认识的朋友……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过日子是新地图开荒,没有攻略的,你不可能一直玩主线。” “开荒的都是高玩,我们这种菜鸟没有攻略好难的。” “但没有攻略,我们才是自由的。” 袁冲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了,把酸奶喝完:“这么晚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蔡思嘉脸红着摇头:“不打扰,袁老师您能来,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从床上跳下来,翻了几篇东西出来:“这是我自己写的东西,您要看看吗?” 袁冲拿过来看,用笔认认真真给他标记出错处和修改,末了写上评语。 “写得不好,但是我在努力的。”实习生瓮声瓮气地说。 袁冲摸摸他的头:“你很细致,观察力也敏锐,这是好的,但是写作的逻辑性还要磨练。我觉得你没问题。” 蔡思嘉捧着自己的文稿:“我很想转正,想进机构,但是这一次转正的名额只有三个,我们有二十多个实习生,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 “我可以帮你问问人力,看看他们考核都是什么指标。”袁冲问。 蔡思嘉眼睛亮起来:“真的?” 袁冲朝他笑:“但是能不能转正,还要靠你自己了。” 蔡思嘉可能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脸更红了,仿佛鼓了很大的勇气突然凑上来亲袁冲。袁冲吓了一跳,才被碰到嘴唇立刻将实习生拉开。实习生满脸的不解。 袁冲承认今晚动机不纯,赵守玉揽着别人亲的画面一直在他脑袋里,再加上实习生可爱而羞赧,长相也是他喜欢的那款,他就有点冲动了。但真的来了他又下不去手,这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他不忍心糟蹋了这份心。 “小嘉,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拿到这份工作要靠你自己的实力。”袁冲尴尬地解释。 实习生以为他看不上自己:“是……是我不够好吗?” “不是,”袁冲检讨:“是我的问题,我不应该这么晚来看你。如果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 实习生急切地开始解衣服扣子:“没关系的,老师,我是自愿的。我不会说出去……” 袁冲沉着脸站起来,和他拉开距离:“够了。” 实习生两只大眼睛迅速泛泪。他羞愤又无措。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袁冲为了今晚的冲动后悔了。 蔡思嘉要去拉他:“老师!” 袁冲甚至不敢去看他,实习生就像当年的那个自己。他咬牙扯开这孩子的手,努力安抚:“小嘉,你很优秀,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也能拿到工作,要对自己有信心。” 说完袁大分析师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深怕多呆一秒钟就要出事。 月底要交报告,袁冲手上几篇已经成形的稿子不太满意,最后还是想把赵守玉公司的那篇案例分析写完。但手头要找现成的采访资源也是一个问题,他把握不好这时候主动去接触赵守玉是否妥当,最后还是找到赵守玉的秘书。 秘书还是原来的姑娘安娜,见到他很高兴:“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把总监的电话给你,你联系他就好。曹定走了好些年头了,咱们换了新人,你还不认识呢。” 袁冲也好奇:“他为什么后来又走了?最近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说起来话长。他和赵总磨合地不够好,做出来的东西赵总也不满意,那两年全耽搁了,所以没有出任何作品,直到换了人才走上正轨的。听说人回韩国去了。” “公司现在人多了些吧?团队有多少人了?” “其实没太大变化,一共也就两百号人不到。” “足够了。” “预算还是吃得紧,赵总天天在外头喝酒拉投资。” -- 第33页 赵守玉的用心让袁冲吃惊:“他这些年除了公司,手头没有别的项目了吗?” 安娜回答:“曹定在的那两年,他也有疑虑,觉得游戏不好做,不一定能坚持下去。当时团队里好多人猜测他是不是准备卖公司了,结果他把曹定开了之后又吭哧吭哧开始找新人,每个人都是亲自面试,从筛简历开始层层把关。公司资金出问题,为了发工资他还卖了两套自己的房子,压了好多古董出去,到底是熬过去了。” 袁冲一边拿笔记,一边录音:“其实可以先做些代理和外包服务。” 只听安娜继续说:“接了,接了不少项目。当时甚至有大厂过来谈收购,毕竟你的《蜃景》摆在那儿,公司还是值钱的。但是赵总不愿意,全给推了,宁愿做外包。” “我查过,现在公司还是他控股,第二大股东是句读传媒,占股百分之三十七。” “对,句读当时想投资游戏,提出入股,提的条件也很有诚意,赵总才答应的。” “对公司的运营和战略方向有影响吗?” “他们可以提意见,但是拿主意是我们。” “赵守玉对公司的战略方向好像没改。” “他坚持要走这条路。有人劝过他,不如转做国内市场,先给大厂打打工,起码先活下来。他不干,他说《蜃景》已经证明这条路是可走的,他就要走下去。后来证明,他是对的,国内是大鱼吃小鱼,生存空间被挤压得太厉害,往外走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袁冲停了停笔,他很难想象赵守玉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安娜莞尔:“其实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回来看的,公司很欢迎你,虽然换了不少新人,但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也都还记得你。包括你的办公室,还是原封不动在那里,你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袁冲当她是开玩笑:“赵守玉也没给你们挪腾个宽敞点的地儿?” “明年年初好像是要搬了,《星之塔》确实卖得不错,赵总有意租一块更大的地方。” “先预祝你们乔迁之喜。” 和秘书聊完,袁冲给新的制作总监打电话约采访。两人约定星期天下午在露天咖啡馆见面。 来的时候对方还带着一个人,介绍:“这就是《星之塔》的配乐师杨羚,现在是我们的御用配乐。整个游戏的31首曲子全部是他一个人完成的。最近不少人也打听他来着,我想,您应该对他也会有兴趣,就把他一起带来了,没问题吧?” 这配乐师穿得像个民谣歌手,笑得太阳花儿似的,热情地递手过来:“袁老师是吧?久仰,我叫杨羚。” 第18章 “袁老师是吧?久仰,我叫杨羚。” 袁冲和他握手:“幸会,袁冲。” 他记起来了,这个人就是那天开着保时捷来接赵守玉的。 一个配乐师。袁冲好奇地想,赵守玉喜欢他什么?床上弹吉他吗? 采访按着预订的安排进行。他们谈了将近两个小时,从团队换血、公司经营到游戏制作经验,袁冲对这位新任制作总监很有好感,这是个典型的天才选手,十四岁上大学,十八岁毕业,特效专业出身,能画一手漂亮油画,五年索尼核心团队经验,履历漂亮得挑不出任何毛病,难怪赵守玉下狠劲也要把人挖到手。 配乐师杨羚话不多,只有在聊到音乐的部分才开口。袁冲对他没兴趣,本来也没想着他会来,只应付了几句,不料中途上厕所的时候,杨羚把他堵在了洗手池旁边—— “赵总经常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真佛了。”配乐师冲着他笑。 袁冲不想多说:“承他老人家惦记。” 配乐师靠着洗手台,上下打量他。他想绕道离开,配乐师侧过身来挡住了去路。 袁冲有点不高兴:“还有事?” 杨羚示威:“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赵总在一起三年了。” 袁冲几乎要笑出来。赵守玉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冒进的孩子:“噢,我知道。那天我看到你去接他了。不是我说,你们俩在外头就这么卿卿我我,也不怕人家看笑话。” 杨羚反问:“我爱他难道是个笑话?” 袁冲冷淡地看着他。 配乐师笑:“别人怎么说我们管不着,也懒得管。你情我愿的事情还算不上笑话,究竟谁才是笑话自己心里清楚。我们在一起很开心,等过了年,去美国领了证,就算定下来了。”见袁冲不接话,他继续说:“袁老师,你们那点子事儿我知道,你以为他不跟我说吗?是你不喜欢他,你要走的,凭什么他不能有新人?” 袁冲觉得他是无理取闹:“你想多了,我没说他不能有新人。” 配乐师让开身体让镜子完整地照出袁冲:“你看看你那张脸,袁冲,你嫉妒我,你恨不得把我吃了!守玉说得没错,你这个人不会装,演不好戏,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袁冲反手一拳把人打在地上,毫不客气:“你是什么东西?赵守玉在我跟前耍威风就算了,你他妈个杂碎也配在我面前乱吠?” 杨羚也拔高了嗓子:“你根本不配提他的名字!” 袁冲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你呢?今天是你主动来的,我可没想搭理你,你们既然都那么好了,还急赤白脸来找我晦气干什么?你心虚,实际上还是怕我,我有什么可怕的呀?” -- 第34页 杨羚挥着拳头冲上来,表情要杀人,被袁冲侧身躲了过去。 “赵守玉爱找谁操他找谁,他那屁股没那么金贵,我也不惦记。”袁冲嘲讽地把人放开:“至于留不留得住他那个屁股,看你自己的本事。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 …… “那你也不应该打人家,万一对方报警呢?”袁春叹气:“没伤着你吧?” 袁冲去冰箱里找啤酒:“报嘛,警察问起来我看他怎么说,为着一个婊子打架。” 袁春还要说,后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什么是‘婊子’?” 袁春一个凶悍眼神示意弟弟闭嘴。袁冲总算知道犯错,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舅舅,什么是‘婊子’?”林安安同学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袁春咳了两声:“大人讲话没你的事。” 林安安撅着嘴巴有点不高兴:“妈妈,我单行本用完了。” 袁春反应过来,她正要出去买酸奶:“知道了。”她换了件外套匆匆地出门去。 小丫头目送母亲走掉,用顽皮的笑容回应了舅舅。 袁冲有点不好意思:“安安,那是脏话,不应该说的。舅舅也不应该说。” “是什么意思?我总要知道,要不然我会用错。”小丫头跳上灶台,一屁股坐下来。 袁冲组织了一下语言:“一般是形容坏女人,是很脏很脏的话,不可以说。” “舅舅,你因为一个坏女人和别人打架?你喜欢她吗?” “我怎么会喜欢坏女人?” “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为了她打架?” 袁冲暗暗吃惊,小孩子脑袋瓜子转得太快了。林安安仍然一脸好奇。 “舅舅以前和他在一起,后来我们分手了。他有了新的男朋友,他的新男朋友不喜欢我,所以找我来打架。”袁冲也懒得瞒着了。 小丫头套话成功,很得意:“那你还是喜欢她嘛。你怎么可以喜欢坏女人。” 袁冲当她是小孩子,不和她解释,只拍拍她的脑袋。 可能是觉得小孩子听不懂,袁冲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他灌了一口啤酒:“其实,他以前对我很好。但是我们不合适,后来我做了伤害他的事情,他也做了伤害我的事情。” 小丫头吓了一跳:“她怎么伤害你?她打你吗?” “他让我失去了理想的事业,并且诬陷我是个间谍。” “这个人真的坏呀。”小丫头咬牙切齿。 袁冲想着赵守玉那张脸,苦笑:“他……不是坏人。他只是一个……不那么坚强的人。” “那你还喜欢她吗?” 袁冲想说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但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好像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话即使小孩子也不会相信的。 那篇分析报告反倒写得很顺利,像自己给自己写小传。袁冲交了差,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只想着将这件事翻过去了。没过一个星期秘书安娜给他打电话,说赵守玉要请他吃饭—— “都以为你会骂我们呢,结果一大半全是好话。你现在影响力大了,报告一发出去好多记者来问呢,对在谈的合作项目也有帮助。老板很高兴,说要好好谢谢你,让我跟你约时间。” 袁冲没多想:“行啊,周五晚上吧。” 电话挂了他才后知后觉,又懊恼,赵守玉不是不愿意见他嘛? 星期五下了班他刻意去换了一身衣服,服务员领着他进小包厢。赵守玉只有一个人,刚刚点完菜,袁冲站在门口怎么开口都觉得尴尬。还是赵守玉先反应过来:“坐吧,喝点什么?” 服务生过来倒酒,袁冲怕喝多了酒坏事:“开车,今天就不喝了吧。” 赵守玉没勉强,示意服务生可以上菜了。 一顿饭吃得沉默又微妙,两个人都不吭声。 菜上齐了,赵守玉一边喝汤一边低声说:“我只是想谢谢你,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觉得这是鸿门宴,我也没有再坑你的缘由了。” 他难得放下姿态,袁冲也不想搞得太僵,正要开口却瞥见赵守玉侧颈露出来一枚吻痕。杨羚的挑衅仿佛近在眼前,他筷子“呛”地一搁:“你没有,你那个小男朋友恨不得我死呢。” 赵守玉脸色一变:“杨羚?他干什么了?” 袁冲冷笑:“你自己的男朋友干了什么你不知道,跑来问我?” 赵守玉本能就要回嘴,话到了牙关硬生生压下来了,改了个求全的语气:“他年纪小,不懂事,我替他给你道歉。上个星期他说要跟着去采访,我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 袁冲做好了和他吵的准备,炸弹手栓都拉了,就等着爆,被兜头一盆水浇下来,火星还没飘出来一点全给浇灭了,肚子里只剩下咕噜噜的闷气。 ——赵守玉这是吃错什么药了?他脾气呢? 赵守玉看他脸色知道他不高兴,声音更低下去:“你要是觉得我不够格,我打电话让他去给你赔礼道歉。他是搞音乐的,艺术生总是有点清高,你……你也别和他较真。” 袁冲以为他是为了回护杨羚才转了性,突然起了恶念:“你就这么喜欢他?” 赵守玉嗓子一抖:“这是我的事。” “他年纪挺小吧?小男孩儿到我面前来,嚷嚷着你们俩多恩爱,他多么爱你……啧啧,挺可爱。还没恭喜你呢,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后头八个字,是刻意咬重了音吐出来的。 -- 第35页 赵守玉脸色更惨淡:“我说了,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袁冲咬牙切齿:“那说说我能管的事。不是要谢我么?你知道我现在一篇报告值多少钱?” “你说,要什么。”赵守玉也搁下筷子。他是一副“我有钱”的样子。 袁冲抱臂打量他,赵守玉被他轻浮的目光看得脸色微红,一阵阵胆寒。以前只有他这样去看别人的。袁冲简直是在调戏他:“我今晚缺点乐子,赵总您看呢?” 赵守玉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你身边没人吗?” 袁冲拿他的话回他:“这是我的事。” 赵守玉深呼吸:“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让人给你挑。” 袁冲嘲笑他:“呦,看来不是第一次拉皮条。要不要收中介费?” 这算得上羞辱了。赵守玉只觉得呼吸都困难:“是你说……” “这儿不现成有一个嘛,还浪费精力找别的干嘛?”袁冲冷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赵守玉一张脸乍红乍青,十分好看。袁冲像看街边发廊里的洗头女一样看他。 袁冲故意把话说得难听。照着这位赵老板从前的脾气,摔杯子泼水都算小阵仗,真要动起手来也是毫不含糊的。袁冲也不怕他动手,反正他们俩早就撕破脸了。 但赵守玉这回像被人抽了发条,说话都卡壳:“开……开什么玩笑。” 袁冲努努嘴:“没开玩笑。不过赵总要是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放心,贵司没什么把柄在我手上,我不会扭头放条利空消息出去的。毕竟,背后插刀子的事儿我也没做过。” 他在暗示赵守玉从前诬陷他的龌龊事。赵守玉被按了死穴,脸上血色一下子萎靡下去。他低着头像是在考虑,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那我让安娜订个房间……” 他的意思是去酒店。袁冲打断他:“谁说我要去酒店?就这儿。” 赵守玉终于没忍住:“袁冲,你不要太过分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那只趾高气昂的狐狸。袁冲反倒高兴:“随便你,在这儿,或者,我走。” 赵守玉浑身发抖,眼眶微红,过了一会儿才抿着嘴突然站起来,就往袁冲身边靠。 袁冲一愣,完全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做,面上仍是不动,只等那张脸凑到了眼前,在异乡的午夜梦回中,他无数次地见到这张脸,或是笑的,或是哭的,或是含嗔带怨的,有一瞬间他辨别不清当下是不是真实。 一只又细又凉的手摸到他的衬衣扣子,袁冲本能地打开了,冲口而出:“谁让你碰我的?” 赵守玉一僵,只见到对方脸上厌恶的表情。 “自己把衣服脱了。” 袁冲冷酷地命令。 赵守玉的脸色不能再难看了。 袁冲仿佛终于失去了耐心:“算了,赵总这么不愿意,我也讨不到乐子。” 他站起来要走,就听到赵守玉喊:“等一下。” 赵守玉急切地开始脱衣服,动作乱了,扣子还卡在孔里,单薄的衬衣就拉扯着从他身上落下来。他仿佛丰腴了一点,二十几岁的时候一定要瘦得穿最小码的裤子才叫好看,抱起来却膈得骨头疼,袁冲还私下抱怨过,这几年反倒养得有些看头。 这时候袁冲的电话却响起来。他照常接:“黎恩?” 赵守玉动作一滞,本来移向腰带上的手停了。 但袁冲没打算放过他,残忍地命令:“你继续。” 第19章 这就是轻侮,是蓄意报复。 赵守玉把头垂得很低,几乎看不到他的表情。手指差点把皮带表层都抠下来,还迟迟没有动作,下一步是很重要的,如果这时候收手,他还能留住一份体面,否则就没有余地了。 袁冲欺人太甚,必然是有备而来,就是要看他赵守玉的笑话,要他出洋相!现在袁冲可不怕他了,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呼风唤雨,哪里还瞧得上一个小游戏公司的老板?他天真地以为吃一顿饭、说两句好话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人家可逮着机会就要作弄他! “噢,我没和你说话,我还在公司……嗯……你说,我听着呢……” 袁冲用肩膀夹着电话,他演得倒好,在工作场合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必然会用一种刻意私密的、亲昵的语气形成了和外部环境缓冲的一道隔离带。隔离带的里面是只有他和电话里的人的世界,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外面是赵守玉。 “这样,你听我说……宝宝,别急。这个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好不好?我来安排,全部交给我,你就告诉我你要什么效果,嗯?我来想办法。” 嘴里哄着别人,男人的眼神却精锐而专注地落在赵守玉身上。 他被看得浑身发热,一股一股的甜蜜在他血管里奔腾,他甚至没办法控制两只手去解腰带的动作,那枚金属扣“咔哒”开了,这条沉重的黑蟒从他的腰腹游走脱落在地板上。 凝视的目光一路向下走,然后露出微微赞赏的意思,鼓励他继续。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是还有我嘛,我的宝宝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西装裤堆叠在脚边,两腿只觉得一凉。 赵守玉急促而拼命地呼吸,脑袋眩晕,视线是模糊的。 袁冲怎么能这样,他不能一面对着爱人甜言蜜语,一面玩弄别人! -- 第36页 对方反倒更放肆,所幸坐下来欣赏曼妙的表演,甚至用手指了指内裤,提醒表演者。 赵守玉怕了,他下意识要去并拢双腿,这个站姿实在是太别扭了,简直像个丫头,但他已经兴奋起来了。 甚至这兴奋都带着悲哀的意味。 不知道电话里的人撒什么娇,袁冲的声音越发醇厚温柔—— “……胡说八道,我还能丢下你不管么?咱们是一体的……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最后一道防线突破了。 空调的温度太低,赵守玉打了个哆嗦绝望地闭上眼睛。袁冲肯定看到了,看到他不争气的、可怜的身体,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下还是会兴奋,还是能有反应。 对话戛然而止,然后有人缓缓靠近他。赵守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只手伸过来摸到他冰凉的脸蛋,捞到一手的湿气。男人仿佛有点懊恼,玩得过分了:“哭了?” 赵守玉撇过头去,声音是哽咽的:“要做快做。” 手指轻轻刮掉他脸上的泪痕,袁冲叹气:“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时候很好看。” 赵守玉忍不住反讽:“你就不怕你的‘宝宝’知道了伤心?” 袁冲也恶笑:“你呢?听我和别人打电话,这么兴奋,嗯?喜欢刺激要不要录个视频?” 赵守玉睁着泪眼,咬牙没接话。这样的袁冲,他本能觉得害怕。 袁冲放开手,懒得再看一眼:“贱货。” 他头也不回从包厢离开,没让赵守玉看到自己扭曲的脸。 上了自己的车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裤子里。他必须强迫自己睁眼,不然脑袋里就全是赵守玉噙泪的眼睛,那样子他只想把人就地办了。 不是只有赵守玉贱,他袁冲也一样。 星期一早上刚回公司,袁冲就被叫到合伙人办公室去。 合伙人很严肃:“人家现在要告你性骚扰,媒体要是知道了,整个机构都跟着倒霉!” 袁冲愣了:“说清楚,谁?” 合伙人叹气:“还有谁?那个小实习生,蔡思嘉。人家现在律师都已经到了!” 袁冲大惊。会议室里就听到蔡思嘉哭哭啼啼的声音,小实习生眼睛都肿了,一见到袁冲就往椅子后面缩。女律师一副老母鸡护崽子的姿态心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哄:“小嘉不怕,这么多人都在这儿,我也在,你就说发生了什么事就好。” 小实习生怯生生的:“袁老师那天晚上十点半突然给我打电话,要到我租的房子里来。我们之前根本没有什么交集,但他是公司的大领导,我很怕,也不敢拒绝他,就让他进来了……” “他不是提前跟你约好的?”律师问。 “没有……而且……而且他还喝了酒……” “然后呢?他说了什么?” “他一见我就说什么‘领导很重要,领导喜欢你和不喜欢你是有差别的。’后来……后来就说到实习转正的事情,说可以在转正考核上帮忙,还说……还说能不能转正,要靠我自己了。我怕他是在暗示我,我就假装没有听懂……” “你觉得他在暗示你什么?” 蔡嘉抿着嘴,眼泪开始往下掉,“我不知道,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女律师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给合伙人:“这是小嘉为了以防万一,那天晚上录下的关于贵司袁先生的口音,您可以亲自听一听,他没有说谎。” 录音里袁冲的声音很清晰,但对话不完整。 袁冲已经怒极,仍然极力克制:“蔡思嘉,我都不知道你能耐这么大,还专门录音呢。” 蔡思嘉吓得脸都白了:“是因为……之前学姐说她也被骚扰过,会教我们怎么防着……” “那怎么不把录音放全了呢?明明是你自己先向我提你想要转正。” “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想到工作上的事情……” “呵,行啊。你说我骚扰你,我可没碰过你一根汗毛,倒是你那天晚上主动亲我。” “我没有!”蔡思嘉尖叫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我没有!是你晚上来找我,你吓唬我!” 他情绪很激动,连女律师脸色都沉下去:“袁先生,他才是个实习生!他能对你怎么样?这种职场性骚扰的案子我见多了,大部分侵害人都会说是受害者主动勾引。你能拿出证据吗?你说小嘉亲你,你怎么证明?空口白舌地泼人脏水,这就是你们所谓首席分析师的做派?” 袁冲维持镇定:“我没碰过他。这几句话就能定我性骚扰?” 女律师觉得他太傲慢:“你该庆幸你还没和他发生关系,不然他可以告你人身侵害!那就不是拘留个几天的问题了,我能让你把牢底都坐穿。” 这太荒谬了。袁冲说:“第一,他的这段录音是剪辑过的,这不是完整的对话,所有关于转正、讨好领导的话题都是他先提起来的,我还劝了他。你可以问他要录音完整版。第二,我不仅被他亲了,他还当着面想脱衣服来着,我拒绝了。我拿不出证据是因为我没想过设局害人,没有这个提前录音的准备。真的要告性骚扰,也应该是我来告他。” 蔡思嘉哭得更委屈:“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袁冲很失望,懒得再和他较劲:“我自己干了什么我很清楚,你说了多少谎你心里明白。小嘉,我当晚劝过你,看来你是全抛在脑后了。是我看走了眼,我袁冲向你保证,无论你能不能告我成功,机构里都不会有你的位置。” -- 第37页 他愤然从会议室离开,只有合伙人追上了他。 “到底怎么回事?”合伙人还是倾向于相信他。 袁冲简单把事情重复了一遍:“这小鬼是因为我不帮他所以报复我呢。” 合伙人却想得更深:“恐怕他还想威胁机构让他转正呢。只要给他转正名额,他就撤销性骚扰的告诉,机构就不会出现丑闻,他也能达到目的。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可小觑了。” “我承认,我那天情绪不太对,冲动了,那么晚去找他。但除了这件事,我一个过分的字眼儿都没说过。总不能他妈的因为我十点钟去他屋子里坐了半个小时,我就成骚扰了吧?” “你怎么了,好好的情绪就不对了?” 袁冲失笑。他总不能说他是看见了赵守玉和杨羚拥吻才失了分寸。 “可能是这几年和黎恩在一起习惯了,突然一个人不太适应。”他随口扯了个谎。 但合伙人吃了这一套:“我理解。” 袁冲也有点不好意思:“给机构添麻烦了,事情到底是我闹出来的,有责任我来担。” 合伙人倒是不担心:“我还以为你是真碰了他,那就比较麻烦了。没事儿,这都是小事,能不能立案还不好说呢。” “他还不敢。”袁冲冷静下来:“如果能立案,他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我估计就是不能立案才找个律师来吓唬人,以此谈条件。我去联系几个媒体朋友打个招呼,别把事情捅大了” 他这几年因为工作关系和媒体走得很近,手上的资源和渠道多,合伙人不用担心。 “最好能把原版的录音找到,他这是诽谤,我还要反告他呢!”袁冲咬牙。 事情闹出来对袁冲的名声到底不好,连带着机构里的人看到他眼神都不对劲。 蔡思嘉是实习生,袁冲是机构首席,权力地位相差悬殊的两个人,怎么看也是袁冲更具优势更能欺负人。即使蔡思嘉告不成功,常人心里的一杆秤已经偏向了弱势一方,难免对袁冲的风评就有影响。他这个首席刚刚坐稳,再上一步就是合伙人了,现在出了事,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升不上去了。 第20章 杨羚将近一个星期没见到赵守玉的人,好不容易等人回来了,赵守玉见面就是一句:“我们分开吧。” 他甚至把后路都给杨羚铺了:“你要是愿意,公司会继续和你合作,不用担心,有困难也可以来找我。这套房子留给你,过两天你跟着安娜去房产局办手续就是了,车你也留着吧,没车你也不方便。家里还留着一点现金,自己规划着用,别大手大脚都花出去了。” 杨羚不愿意:“我不要这些东西,我不要分手!” 赵守玉叹气:“阿羚,我当初就说过,我们只是暂时做个伴儿。” 杨羚慌了,把人抱在怀里:“是不是因为我去找了袁冲?你还在生气?那我去给他道歉好不好?我对你是真的,你不能这么把我丢下了。” 赵守玉揉着眉心:“我没有生气,分开吧,我累了。” 杨羚闹了起来:“赵守玉!你有没有良心?我跟你这么多年你一定要这么绝情?” “那你呢?”赵守玉冷淡地说:“有些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我不知道。” 杨羚一僵,竟然没接上话。 “年初你去上海出差,跟着人家小指挥在酒店玩儿一晚上,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我那是喝多了,就那一次!只有那一次!” “你拿着我的钱,给乐队唱歌的小姑娘买包,也是只有一次?” “她……给了我灵感,我总要谢谢她。” “放你娘的屁!你要灵感?你他妈怎么不去玩群交?” 杨羚如困兽犹斗:“我要写歌我总不能一直呆在房间里,你总要理解我,我又没真的和他们有什么。我总要交朋友呀,你不能不给我交朋友。” 赵守玉不知道应该觉得他可笑,还是自己可笑:“我是认真的,阿羚,我们分开吧。你也年纪不小了,不能总是靠着别人,该自己出去独立了。” 杨羚红了眼睛,很愤怒:“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还不是和袁冲纠缠不清?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你一直就只想着他,我才是你男朋友,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你想得太多了,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承诺,”赵守玉脸色沉下去:“所以你背着我跑出去玩,我也就算了。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你哪次捅娄子我没给你收拾过?你自己说说我还不够对你上心吗?” 杨羚自嘲:“你对我上心?呵,我生病了你打个电话就算完了,袁家那个小丫头有个不舒服,你他妈班都不上恨不得24小时守在病房门口!” “那是我欠他的。”赵守玉木着脸:“我对不起他,补偿他是应该的。” 杨羚崩溃了,他心里只有怨气:“赵守玉,你一辈子都得不到他。你毁了他的梦想,毁了他的人生,把他逼成他最不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你觉得他还会爱你?” 赵守玉一巴掌扇了过去:“轮不到你来置喙。” 杨羚歇斯底里:“他只会恨你。没有人会爱你。赵守玉,我诅咒你,诅咒你孤独终老!” 外头瓢泼大雨。安娜在车子上等得烧心,她担心老板发起脾气来会出事。 赵守玉反倒很快就出来了,上车就交代:“你这两天注意着他一点,别做什么傻事。” -- 第38页 安娜知道这是分了,安慰他:“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您对他好,他一定会记得。” 赵守玉两眼失神,摇摇头。他不指望杨羚惦记着他好,他也没有对杨羚多好,但他有段时间确实是挺喜欢杨羚的,那孩子那么小,又活泼又有创造力,笑起来暖人的心,他就觉得留在身边是一种安慰。 杨羚是搞艺术的,他不专一是赵守玉预料之中,他也没指望杨羚真能专一。他想着,就是个孩子,喜欢玩就玩吧,毕竟他又不能给他任何承诺。 杨羚还年轻,没有了他赵守玉,还会有别人,等再过两年,说不定也就把这段往事忘了。 “您晚上还没吃,要不叫饭店送一碗海鲜粥去家里?”安娜担心老板的身体。 赵守玉不想回家,他觉得冷清:“去‘小杏园’吧。” 警方认定性骚扰证据不足,不予立案,罪名到底是没有成立。 袁冲接连两天跑警察局跑得糟心,这个结果并不让他满意。虽然案子立不成,但蔡思嘉那段没有被剪辑的录音恢复不了了——小实习生做事倒是绝,原来的数据全部被删除销毁,电脑里一干二净搜不出任何东西来,没有那段录音,袁冲始终无法“洗清冤屈”。 混了十几年,在一个小实习生身上摔一跤,袁冲做梦都没有想到。 他不甘心,联系律师要反告蔡思嘉名誉侵害和诽谤。法院接案子的动作很快,传票发出去没过几天,蔡思嘉就主动找上门。 “你不能这样,是你先对我图谋不轨。”小实习生很愤怒:“你敢说你没有任何歪脑筋?” 袁冲不得不佩服强盗逻辑:“我在脑子里怎么想那是我的事,我还想过杀人呢。”他顿了顿:“我给你道歉,那天晚上不应该那么晚去找你,而且还喝了酒,我知道那样很吓人,这确实是我的不对。如果你受了惊吓,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妥当,你可以跟我说,或者,你可以投诉上级要求处分我都不为过。只要你实事求是,我袁冲绝对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你明知道那样根本不可能对你造成威胁。” “那你就要捏造事实诽谤我?” “是你说你可以帮我……” “我没说能帮你转正,我只说能帮你问人力的考核标准。小嘉,你只想利用我拿到一份体面的工作,那就不要说我性骚扰,因为你根本没有觉得自己被骚扰,你倒是很乐意用自己换点蝇头小利。我不肯帮你,你就扮受害者、装可怜、搏同情……” 小实习生仍然信誓旦旦:“你撤回告诉,要不然我就把事情闹到网上去,你看人家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到时候机构也不能再偏袒你,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逍遥自在!” 袁冲露出失望的表情。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年轻的自己和赵守玉,二十几岁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得不到就要毁掉,不是自己要的结果就要闹得全世界陪葬。 可总有一天,蔡思嘉会明白,世界不是围着他转的,没有人有义务帮助他,更没有人应该喜欢他。毁誉皆是正常,人生总有遗憾,不是所有故事的结局都必须按着他想的来。那种“我不高兴我就要所有人不高兴”的想法,既恶毒又幼稚。 “你回去吧,我不会撤销告诉的。”袁冲觉得没意思,他不想和一个小孩子较劲了。 蔡嘉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你!” 袁冲同情地看着他:“市里和省里的大部分有影响力的媒体我都有联系,你知道的,这是我的工作。所谓‘十万加’的自媒体每天找他们诉苦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只会挑有故事、有噱头的,你这种起承转合都凑不齐的平淡情节人家看不上。” …… “退一万步,就算你最后把事情闹大,只要警方的调查细节一公布,你就是‘散布谣言’,只会更利于我打官司告你。官司期间,你找不到工作,甚至行动不自由,等官司结束了你就可以进去坐牢了。你自己想想清楚,要不要走这条路。别说我没有给过你建议。” 蔡思嘉被吓到了。 “当然,还有一条路,”袁冲说:“你把手上的录音销毁,给机构写公开道歉信,登报纸三天的那种。我撤销告诉。你以后在这个行业说不定还能混碗饭吃。” 蔡思嘉目露恨意。 “小嘉,社会就是这样的,你也该学学规矩。不要拿你的小聪明和我玩儿,你还不够格。”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话。 公开道歉信登了三天。合伙人很高兴—— “你是受委屈了,该庆祝庆祝,今晚我请客吧,咱们去好好喝一顿。” 袁冲疲惫地摇头:“改天吧,我先回去了。” 从办公楼出来他驱车回公寓。机构给他在商业小区里安排了一套复式房,各方面条件都是最好的,就是装修还没完全到位,大量行李堆积在客厅里没有整理。一来他工作忙,二来实习生的事情折腾得他头疼,没心思搬家,公寓里现在还乱糟糟的,就一张床勉强能躺。 他想着狼藉的居室就烦,车子拐偏了道往小巷子里走,直觉往安静、私密的地方找去。 “小杏园”是私人的会所,藏在东街一排漂亮的小红楼里,赵守玉以前喜欢带他来,楼下的酒吧人少清净,隐私有保障,楼上客房都是长期包给了固定客人的。赵守玉给他在这儿开过一张卡,经理也认识他,许久没见他来,突然见着了很惊讶。 -- 第39页 袁冲把外套脱了找了个吧台位置坐:“马天尼,不要橄榄。” 酒保也还是从前的酒保,熟络地聊天:“袁先生的口味倒是没有变。” 袁冲笑一笑。他的口味他自己有时候也摸不清楚。 酒保以为他和赵守玉还有关系:“您是约了赵总么?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袁冲一愣,顺着酒保的目光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窗柩边。 赵守玉上身嵌在雪白优美的玻璃窗叶里,照得他皮肤洁净发亮,净到了极致又有一种空寂的静美。这个人确实长得好,即使是皱着眉头,也是尽态极妍的,他们最初好的那一阵,袁冲也曾管不住自己,赵守玉身上衬衫稍微薄一点,他就只想把衣服撕了抱着人往死里操。 他甚至天真地想,是他占了便宜,赵守玉这样好的条件怎么轮得上他。 后来互相伤害,也欢喜也怨恨,兜兜转转一大圈,蹉跎尽整个青春。 非要搞得遍体鳞伤,然后扬言是成长。 察觉到异样的视线,赵守玉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撞。 袁冲已经靠近,来到他身边,他试探性抬手碰了碰赵守玉的脸,赵守玉本能往后缩了缩,却没真的躲开。袁冲捧住了他的侧脸,感觉到他用脸颊轻轻蹭动掌心。 袁冲拨开他鬓前一绺碎发,额头顶着他的额头,鼻尖磨蹭鼻尖。他们像动物一样试探靠近。 有人先叹了一声,说:“我好累。” 袁冲碰到温凉的嘴唇,他停了停,等了两秒,等理智被疲倦完全冲垮。 然后他再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第21章 客房的隔音能力是一流的,门一关一点声音都漏不出去。 袁冲就把人顶在门板上,双手托着两条腿仅用腰力操,门板纹丝不动。赵守玉发出哽咽的呜鸣声,醉得面色驼红,胸口两片深色的乳晕催开娇嫩的花蕾。 这个姿势对赵老板来说实在太没有优势,他腰眼已经麻了,背上磨得生疼,他是不甘心的,下头的快感越大,不满也跟着水涨船高。他泄愤地揪着袁大分析师的头发,狠狠对着袁某人的嘴唇咬下去。袁冲“嘶——”一声,疼得皱眉,随即反扑,接个吻像斗殴。 赵守玉斗不过他就耍赖:“呜疼……我不要!不要!” 袁冲亲他的唇角,知道把人弄狠了,托着赵老板湿淋淋的小屁股就往床上走。他差点被脚下的裤子绊一跤,这才反应过来衣服都没脱完,快四十的人了毛躁得刚开荤似的。 赵守玉看他脱衣服看得脸红,袁冲温暖的身体栖上来,皮肤贴着皮肤,微薄的汗液缓冲润滑了两人之间的摩擦。赵守玉捧着他的脸献吻,他们不知道接吻了多少次,却是情事中他最喜欢的部分,巨大的愉悦远远超过身体的结合。 “要什么?说。”袁冲在他唇间呢喃。 赵守玉被他顶得魂不守舍,身体一阵一阵战栗,一开始还坚持,袁冲力道越来越大,他就咬着唇哭,伸着手要抱要亲:“要你……要你……” 袁冲满意了,毫无顾忌扣着他的腰挞伐,整个下半身被他抬着几乎悬空,赵守玉吓得尖叫,激烈的撞击仿佛要毁去他的灵欲,神形俱灭的快感一下子冲到顶端,袁冲这是要他的命。 他怕了,本能地要逃,身体往回缩,要把袁冲弄出去,袁冲一双铁掌死死将他锁在原地,哪里让他能真的跑掉。赵守玉挣扎起来要推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道谁的手机这时候响。 袁冲一个激灵手上力道松了松,赵守玉脚上顺势一蹬踢开他就往床下爬,两步没爬开就被扣着着肩膀拽了回来,身体都还没来得及翻个边,就着跪爬的姿势那东西就闯了进来。 赵守玉仰着脖子凶叫,像发了情的动物,袁冲只感觉里头一阵紧似一阵,这是在和他较劲呢。 他一手探到下面捞着赵守玉的阴茎玩,赵守玉倒抽气,疯狂摇头。 “你放开!放开!”他被袁冲控制着,憋得难受。 袁冲动得更起劲:“不放!”他喘气粗重:“就只能听你的,就只能按你的脾气来,你要什么就得是你的,不要了就要毁了,你自己说说,哪有你这样的?” 赵守玉被他玩得头昏脑涨、狼狈不堪。奈何袁冲仿佛铁了心要逼他:“还要不要?嗯?” 赵守玉理智全无,终于崩溃了,缩着肩膀低低地哭。 袁冲没听清他的呜咽:“什么?” 赵守玉两只眼睛神都散了,只会拼命往床头缩:“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哭得打嗝,一张脸皱皱巴巴的,袁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咬牙就到了顶。 赵守玉呜一声浑身发抖,鼻涕眼泪全抹在他胸口上,整个人都昏了头了,袁冲揉了揉他的后脑,有点后悔。他不是想让赵守玉认错,赵老板要面子,这是要给人家添阴影的。 这一觉睡得安稳,只是第二天起来就很尴尬了。两个人都仿佛昨晚没发生过任何事。 赵守玉头疼欲裂、腰酸腿软,在厕所里磨蹭了快半个小时还没能出来,袁冲在外头听到一记闷响,终于没忍住去开门。赵守玉摔在在洗手台前,疼得龇牙咧嘴。 “要帮忙也不会叫人。”袁冲把人扶出来,擦头发吹干。 赵守玉低着头像是还没睡醒:“没看到地上的水。” -- 第40页 袁冲发出闷笑,吹风机的嗡鸣缓解了微妙的气氛。 楼下送来早饭,两个饥肠辘辘只剩一肚子酒的人吃得很愉快。 “一会儿我送你吧,回公司还是回家?”袁冲是开车来的。 赵守玉这才想起来:“哎,早上有个会,得回公司。” 早上环市立交上连环撞了三辆车,堵得水泄不通,车子上个坡上了起码二十分钟还没上去,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得人神经疼,车子里这两个人倒是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情绪。 袁冲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开车窗点了根烟,听赵守玉抄着电话劈头盖脸地骂人。 袁冲耐心听完:“你想做《星之塔》的第二部 ?” 赵守玉仿佛想起身边还坐了个人,表情一变。袁冲就知道话说多了,他毕竟不是公司的人,这是赵守玉自己的事情,赵老板一向说一不二,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过问。 他刚想补个道歉,赵守玉转过脸来,轻声问:“你觉得……可行吗?” 袁冲一愣。赵守玉这是在问他的意见? 只听赵守玉说:“资方其实不太看好《星之塔》,他们觉得故事晦涩了,虽然概念是有意思的,但这样的先锋作品,不一定能被主流接受,所以销售成绩不一定能保证。但是我和团队都想把这个系列做完。第一部 其实还没把故事讲全,只是个楔子,第二部开始才会将整个世界观比较完整地呈现出来。” “看出来了。” “那你的想法呢?” “从市场分析的角度去给意见的话,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作品做下去有风险。游戏市场在变化,我不说国内,哪怕是从全球整张图去看,《星之塔》的概念也是走在前面的,但也要看这种概念能不能符合市场流行的价值。很多先锋游戏当时做出来的时候具有巨大的前瞻性,回顾历史来看它们都是能载入史册的,但就因为抓不住当时市场的胃口而流产。《不可能的任务》、《音律》、《赫尔佐格?泽维》……各个都是经典例子。” 赵守玉又问:“那从你个人的角度呢?” 袁冲笑着把烟捻灭:“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是支持你的。系列作品首先对于公司制作风格的确立和长远发展路线都是有好处的,我们今天看到的真正首屈一指的游戏公司,没有哪一个是没有系列作品的。成功的系列作品能让玩家一辈子记得你,记得这间公司。” ...... “再者,从《星之塔》目前的口碑来看还是不错的,很多玩家也期待着能在目前的格局和世界中进行深挖,第二部 的这个故事如果真的能够对概念进行深入探讨,做出有意思的东西来,这个作品的意义和地位会完全不一样,它甚至可以进入国产游戏的历史。” 赵守玉眼神微微点亮。 袁冲看得有两秒失神,他不太熟悉这样的赵守玉:“当然,我不是资方,资方肯定会提要求我也是明白的。有什么要帮忙的,你都可以找我,写两篇软文还是可以的。”说完,他半开玩笑:“不过现在能让我写软文的价钱可不低。” 赵守玉微笑起来,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 袁冲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他冲动地问出口:“为什么……一直做游戏?” 这个问题他问过同行,问过安娜,问过新来的制作总监,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他想知道赵守玉是怎么想的,这个对二世祖来说只是试水娱乐的项目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赵守玉平静地反问他:“你觉得呢?” 袁冲被问得卡壳。车子下了桥转个弯就到公司,安娜提前接到通知已经门口候着。赵守玉开车门前又有点犹豫:“周末……你有空吗?”顿了顿,又补一句:“有些游戏上的事情想讨论讨论,你的意见还是专业一些。” 袁冲心跳快起来:“好。” 周末早上袁冲先去接小外甥女到医院复查。袁春临时出了状况,她承接了饭店的蔬菜供应,送货的师傅却请病假来不了,东西送晚了她怕要赔偿,只能自己开车去送货。 儿童医院人满为患,走廊里乌泱泱的小脑袋和大脑袋把白炽光都要压下去一头。哭闹声一刻不停,我方唱罢他登场,这些害怕的小生命用动物一样警惕而恐惧的眼神看一切,大人不比他们更坚强,他们疲惫又心惊胆战,唯一应对世界的方法只有一副木然的、混沌的表情,好像一块闪着红灯亮起警告的绪电池,以省电模式竭尽全力地运行着。 袁冲没找到位置坐,拉着外甥女的手找了个角落等叫号。安安表现出奇异的镇定,这个七岁的小丫头熟悉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同龄孩子体检时抽个血都要哭,她可以放了学自己背着书包去打针,输液室所有护士都认识她,每次总会给她一点糖或者小零食。 手术做了快一年,她小小的胸膛里那颗原本属于别人的心脏逐渐适应这个新的身体。她显得一天比一天有精神起来,现在她已经可以在体育课上和同学一起玩跳皮筋了。 “检查看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如果有不舒服的及时到医院来就是了。药一定要记得按时吃。”主治医生很欣慰,她是给安安主刀的医生,对安安的情况最熟悉。 袁冲是第一次带孩子来,很多情况还不了解:“她这个药还要吃多久?” 主治医生说:“按目前的医疗技术来说,心脏移植手术后是必须终生服用抗排斥药的,安安还做了骨髓移植,她的药用量其实已经没那么多了。你放心,她这颗心脏很健康也很年轻,只要按时吃药就没问题,我们好几例患者手术十几年了,健健康康的一点事儿没有。” -- 第41页 安安的这颗心脏很难得。移植器官手术,最难的就是找到供体,供体的好坏条件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受者后续的寿命,不匹配的供体即使移植成功,受者也是很难活下去的。所以连医生都感叹,这是菩萨都不忍心把小丫头带走。 开了药袁冲去结账,收费处的小姑娘告诉他已经结过了。 袁冲莫名其妙跑回去问医生:“怎么结过了呢?” 医生说:“噢,赵先生上次不是说小孩子没医保,你们家里压力也不小,这几年的维持费他先出着。到时候等安安自己工作了,有能力了再说。” 袁冲的心猛地一沉。他认识姓赵的不多:“哪个赵先生?” 医生以为是袁春没和他说:“你可能不认识,就是给安安找心脏的那位。” 第22章 “你可能不认识,就是给安安找心脏的那位。” 医生要接诊,没有时间聊太多。从诊室出来,袁冲问外甥女—— “安安,赵叔叔是谁?妈妈的朋友吗?” 小丫头两只圆眼滴溜溜转:“舅舅,我想吃麦当劳的冰淇淋。” 一支冰淇淋实在是小事。舅甥俩往麦当劳一坐,小丫头捧着草莓圣代继续提条件:“你不能跟我妈说哦,她说这是秘密,不能说给你听。” 袁冲二话不说拿出儿童套餐的玩具。 林安安圣心大悦:“赵叔叔你认识的,妈妈说是你的朋友。他长得帅呐,说话也温柔。我做手术两次他都来了,后来我住院,他也会来看我,我好多娃娃都是他买给我的!还有冰雪女王的裙子!但他不让我们跟你说,因为他说做好事不应该留名字。” 冰雪女王的裙子让她荣获幼儿园毕业典礼“最佳造型奖”,着实出了一把风头,至此,这位赵叔叔就是她的“自己人”了。舅舅也是自己人,她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袁冲听得震惊。他没想过外甥女的这条命还有赵守玉的搀和。 安安两次手术及术后维持费用是巨大的,袁冲那几年在英国升得也算快了,赚回来的英镑百分之七十全给了外甥女的医药费。外人看他是得意的,他却过得紧巴,大一点的房子都不舍换,顶着一连串senior的头衔租住在破旧的小公寓里。但钱还不是最重要的,如果找不到心脏,多少钱都是打水漂。袁春说是医院找到的供体,他就以为那颗心脏的出现真的是“运气好”。 要不是这次临时带安安来开药复检,他就这么被蒙在鼓里,受了人家这么大恩惠还不知道! 袁冲心窝子一阵冷一阵热,赵守玉约了他晚上吃饭,他吃得五味陈杂。 赵守玉以为他工作上有烦恼:“有我能帮上忙的,你就说。” 他帮的忙太大了,袁冲甚至不知道怎么还这个人情。他放下筷子,表情有点严肃:“安安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 赵守玉吓了一跳,以为他生气了:“你在国外也忙,我就想着没必要打扰你了。” 袁冲站起来,给他深鞠躬:“谢谢。” 赵守玉反而不高兴:“干什么?吃饭!” 袁冲心有愧疚,饭也吃不下去。赵守玉只能也把筷子一摆:“我爸认识的一个心脏科专家手里刚好有点资源,就劳动了一下他,没多大功夫,也是凑巧。你别想得那么严重。” 袁冲不傻,这种“凑巧”的事情不会轻易发生,这是中头等彩票的几率。 赵守玉还怕他心里有负担:“这些都是小事,孩子的身体才最重要,能帮得上我就帮一点。你姐姐两个人也辛苦,再增加他们的负担,整个家都拖垮了又是何必。” 袁冲心里很沉重:“给你添麻烦了。”见赵守玉脸色僵了,他也不安:“医药费还是不要你承担了,我们自己来就好。之前出了多少我也一并给你吧,本来也应该我出的。你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也应该好好谢谢你……” 赵守玉更沉默,只低头剔螃蟹肉。 袁冲拿捏不住他什么意思。等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你不用觉得亏欠我,我也……没什么能补偿你的。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你要是恨我,也是应该的。你姐姐当时确实是走投无路了,到处找不到供体,她是为了孩子。我不让他们跟你说,是不想你觉得我图你什么。” “我没觉得你有所图。”袁冲脱口而出,“我也没有恨你。” 赵守玉抬起脸来看他。 袁冲干脆把话摊开来说了:“从前的事是咱们俩个人的私事,都过去了,没有补偿这一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你。孩子的事你对我们全家有大恩,我一定会谢谢你。” …… “辞职的事情我确实态度不对,是我太急了,功利心太强。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先斩后奏的。那天,送黎恩去机场那天,我是想着不走了、再留下来干几年的。我没想到你会看到我们俩。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赵守玉的声音哑了。他当时是冲昏了头。 话说出来了袁冲也轻松了:“我没怨你,是我自己不成熟、不专业,怨不得任何人。这几年虽然不做游戏了,也挺好,也有不一样的收获,说不准当初要是没转型还做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一辈子也就是个工程师。” 他曾经因为失去梦想痛不欲生,可现在回头再看,也不过如此。 -- 第42页 为了突破那道天花板,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现在他是知足的,这个年纪事业小有成就,财务自由,家人健康,再没有怨天尤人的理由。 “《星之塔》的设定我能看得出来,”袁冲不是没有其他线索:“我走之前,那个乌托邦的故事设定就是《星之塔》的基本架构,除了一个开放性结局,其他全部都是bad ending。是因为我?” 赵守玉只说:“这是你的梦想。” 袁冲很感动:“谢谢。它是一个非常好的游戏,一个很动听的故事。” 气氛这会儿正好,赵守玉的话也多些—— “那个引擎我没有动,你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我一开始是想让曹定来做的,他做不出来,跟我说要再招几个专业人员来另组团队,我就说算了。” 袁冲差点都快忘掉那个引擎了。 赵守玉也有遗憾:“一来公司确实没那么多钱再养团队,二来我又不想做成个四不像。这东西放着浪费了,耽搁了这么多年。你要是想带走,我让安娜把整个工程全部给你。” “我哪有功夫再搞这个。你把它卖了呗,基础框架还是值点钱的。” “自己留个纪念也好。” 袁冲知道赵守玉顾忌自己:“你不用在意我。你要找不到好的买家我可以帮你介绍,国内做这个的少,但是国外就不一样,找个大点的工作室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赵守玉抿着嘴巴不说话。 袁冲笑了笑:“想开点,事情有做得成做不成,做得成是运气好,做不成的多了去了,那才是正常。”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赵守玉不想放弃:“如果……你回来呢?” 袁冲挑眉,没听懂什么意思。 赵守玉说:“我不是让你换工作,你现在的平台和地位回来肯定是委屈你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回来挂个顾问或者专家的职位,薪资该给多少都没问题,你手里还有公司的股份,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要你愿意……” “你想让我把这个引擎做完?” “要什么人、怎么做你可以自己决定,我配合你调配资源就是了。” 这是一种思路。袁冲如今虽然是智库机构下的首席,但像他们这样的分析师,本职工作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大把的人靠着头衔去无数企业里挂职顾问,不仅能拿几倍的工资,活儿也轻松,甚至不要去坐班。企业不仅能得到专业意见上的指导,也聚拢人脉关系,袁冲他们交际极广,手里的资源多,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到处拉皮条,可就这些皮条子还真就值钱。 在英国那几年,袁冲也干过这种事,机构里领一份薪水,在外面还赚着外快。不然靠着写报告那点稿费,他是不可能付得起林安安两次手术的高额费用的。 “现在恐怕还不行。”袁冲也不说客气话:“刚回国没多久,机构那边还没站稳脚跟,就这样火急火燎跑出来赚外快,肯定是不妥当的。至少也先做个半年,各方面熟悉了再看。” 赵守玉理解:“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一顿饭吃得时间长,但吃得心情不错。两人并肩从饭店出来,门童拿着袁冲的钥匙去开车。 外头刚下过雨,温度明显降了不少,快到中秋了,龙王爷要降龙舟水也是应该的。赵守玉出来的时候没带外套,这时候才觉得冷已经晚了。 有人从后面张开外套披到他身上,衣料还是热的,人的体温烘烤得他生生打了个颤。男人低沉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整天把空调开那么大。” 赵守玉耳根子发软,唰一下变得通红,鼻间发出娇懒的“嗯”声。 袁冲的车子从他身边开过来,赵守玉本来想说不用他送了,他等安娜过来接就好,却因为这件外套挠得他心头痒痒,怎么也说不出告别的话。一向伶牙俐齿的赵老板被逼昏了头,再蹩脚的理由也掏得出来:“家里热水器坏了,去你那洗,行不行?” 袁冲一只手勾着他的下巴玩弄他鬓边的碎发:“只洗澡,嗯?” 赵守玉二话不说扣着他的脑袋就吻上来。 袁冲大笑,把人抱起来就上车。 剩下那一天周末干脆也混在一起。袁冲的新房子装了投影和家庭影院系统,两个人开着大银幕打游戏打了一上午,午饭是赵守玉做的,冰箱里现成有袁春准备的卤牛肉,他切了牛肉下了两碗面条,袁冲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没料想过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赵守玉。 “下次给你买个透明的,咱们晚上玩。”他从后亲了亲赵守玉的脸。 赵守玉嗔他:“你把碗和筷子拿出去好不好?” 袁冲抱臂站在饭桌前等他:“没必要这么麻烦,叫外卖也是一样的。” 赵守玉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下个面条而已,外卖也不知道油干不干净,你就是外卖吃太多了。以前忙就算了,这个年纪还不顾忌,你以为你是二十几岁呐……” 袁冲根本没听他说什么,赵守玉从不这样唠叨,他也根本不适合良家妇女的形象!他就适合扒光了穿个透明围裙骑着玩儿。 昨晚两个人刚进屋子赵守玉迫不及待就扒他裤子,嘴里含着他还叫饿,简直是要命。袁冲原本还怕他自尊心受伤,不敢轻举妄动,结果一进嘴巴脑子就被抽空了,后来怎么上的床都不太记得,就记着这妖精哭得抽抽搭搭的还抱着他喊要,那具身体从来没有这么温顺驯服,像是无比柔韧,又像一碰即碎。 -- 第43页 第23章 《星之塔》拿下了Indie Prize的最佳叙事和游戏音效奖,这是个不小的成果。赵守玉看中这个奖项,亲自带着团队去深圳领奖。袁冲也得去,Indie Prize联系着全球游戏开发者大会,这是每年行业最重要的大会之一,汇聚了世界范围内游戏领域的头部企业和领军团队。 领奖那天还出了个小插曲。早上安娜把一整套礼服交给客房服务熨烫,结果领带被烫坏了。大清早的商场都还没开门,谁也不知道去哪里买一条领带回来,又要赶去场馆怕迟到。最后是袁冲在酒店花园给折了一支野玫瑰插在胸袋里。赵守玉本来就自恃不俗的容貌,这样一来反而有“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的韵致。 就连颁奖典礼的主持人也调侃赵守玉不像是做游戏的,别人家的制作人都是秃头、眼镜、啤酒肚,他这样的本来应该靠脸吃饭。 下头第一排正就坐着袁冲——他是这次颁奖典礼的受邀嘉宾之一。他比自己拿了奖还激动,看着赵守玉端着奖杯,竟然心里也颇有自豪的情怀。 话筒交给赵守玉,要说感谢词了。赵守玉罕见的有点紧张—— “我是以玩票的心情进入这个行业的,刚进来的时候就是想着做游戏赚钱。” 人家以为他是幽默,会场响起哄然的笑声。 赵守玉也笑:“现在确实也赚到了一些钱,说明我的运气还是挺好的。我想说的是,刚开始我对行业知之甚少,抱着比较天真任性的想法进来的,直到这两年才算有比较深的了解。我发现,游戏这盘子蛋糕并不大,甚至都不是一块多么漂亮的蛋糕。外头的人看起来好像这个领域暴利又风光,你要去看腾讯、网易,那当然暴利,但没人会真的把他们当成游戏公司,真正的游戏公司还是暴雪、育碧、任天堂……然后你再去看这个行业的人每天是个什么状况,日夜颠倒、睡睡袋、啃泡面、内测期住公司……赚的那点钱也许还没命花。” 袁冲听得心里一动,赵守玉这番话是很真诚的。 “还有一个问题是,有才华的人太多了,优秀的作品太多了,你却处处坎坷。明明你大学课程门门拿A、教授在全班学生面前夸你、你还拿过不少比赛奖项,你觉得自己够有才华了吧?然后进了社会你发现,比你有才华的人大有人在,各个惊世绝伦,竞争那么残酷,冒头的几率那么微茫,我拿什么跟人家比?我怎么成功?” “钱难赚,还折寿,还容易自我怀疑,这就是游戏行业。”赵守玉的目光落在袁冲身上:“但就是这样一个甚至不太人道的环境,诞生了无数优秀的制作者和作品。他们让我看到信念的力量,相信创造、相信美、相信文化和艺术,相信我们今天做的、微小的东西,也会是人类文明当中的一部分。” 最后他说:“我不说我能做出多大的成就吧,但我想把这份信念传递下去。曾经有人在我面前展示过这份信念的珍贵,我差点错失了守护它的机会。往后我一定会好好把握。谢谢大家。” 台下响起掌声。袁冲冲动地站起来到下台的地方去迎接,赵守玉的脸色还有点红,额头沁着薄薄的汗,他是紧张的,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手都在发抖。 “还好……吗?安娜本来写了稿子的,改来改去总改不好我就干脆没用了。”他问。 袁冲本来想拥抱他,才想起周围全是人,改成了替他擦汗:“很好,特别好。” 晚上主办方举行的小型晚宴只邀请了袁冲,赵守玉也不好意思说要去,袁冲担心他在酒店里一个人无聊,向主办方多申请了一个同伴名额带着他混了进去。 袁冲这几年交际面以倍数拓宽,认识的人也多,手机里最多的时候能存八百到九百个电话号码,办公室里专门有秘书帮他管理厚厚的名片夹。尤其是欧洲那边的制作人和企业代表,他比大多数国内从业者更熟悉,很多人只认他这个名字,甚至每小时按英镑付费预约和他聊天。 但认识赵守玉的人就不多了,他一个新锐游戏团队的代表名气不够,被袁冲拉着介绍给各大游戏工作室的合伙人和制作人,手里一盒名片很快散光了。 也有人误会两人的关系:“啧啧,阿冲,新人你就勾搭上了?下手太快了啊。” 袁冲笑骂:“扯淡,缘分的事情怎么叫勾搭。” 对方身边也带着一个男孩儿:“你看我这个怎么样?经贸学院的高材生,19岁,可爱吧?要不要换着玩儿?”他抛出恶劣的邀请,目光锁着赵守玉。 那男孩子当真长得出挑,像个小明星,走过来瓮声瓮气地叫:“袁老师好。” 袁冲本能往后退了两步。圈子里压力大玩得开,群交换妻的毛病一直改不掉,甚至把玩伴的“懂事乖巧”当成炫耀的资本,自觉是极有面子的事。袁冲对这些下三流的活动没兴趣,也懒得搀和,只是没想到公开场合胆子也这么大。 对方是企业代表,他不好拒绝得太难看:“你别开他玩笑,他当我是坏人呢。” “哎呦,拿了奖就这么矜贵了?我跟你讲,阿冲,不能这么惯着的。”对方朝赵守玉招手:“来,打个招呼。叫什么名字?哎呀我又不会吃了他,你护得那么紧干什么。” 袁冲还想往赵守玉身前挡一挡,却感到赵守玉有一步往前迈的动作,他想也不想扣着人的手腕猛地一把将人扯回来,找了个理由赶紧开溜。 -- 第44页 赵守玉被他拖着一路到地下停车库,整个人被摔在车门边上,一抬头就是袁冲怒气疼腾腾的脸:“你有什么毛病?叫你干嘛你就干嘛?你多大年纪了没玩儿过吗?” 赵守玉被他吼得肩膀缩了缩,竟然一时之间没接上话。 袁冲火冒三丈,赵守玉这段时间太不对劲了:“骂你贱就真的贱是吧?谁都可以是吧?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够不够格!人家19岁,你多少岁?你以为你还新鲜呐?” 赵守玉眼眶红了,冲口而出:“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你以为我愿意?你还要我怎么样?” 袁冲一愣,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赵守玉憋了太久,眼泪说流就流:“你不就是喜欢懂事的、贴心的、温柔的?我都做了呀,我已经尽力了……我还能怎么办,你还要骂我……你怎么能这样呢,我知道错了呀,我已经改了呀……呜嗯……我真的改了,你还要骂我……” 这一哭语无伦次,来来回回就是“我改了”,“你还要骂我”。 袁冲听得啼笑皆非,心软得一塌糊涂:“谁跟你说我喜欢懂事的、贴心的、温柔的?嗯?脑袋瓜子里整天想什么呢?我跟你说的吗?” “你们不就是好这口面子?”赵守玉含泪控诉。 袁冲立刻澄清:“我不好这口面子,你别把我包括进去。” “我也没想和他走,我想拒绝他的,你话都不让我说一句!就凶我!还骂我!我就是这样的脾气,行了吧?我做不到!你爱找谁找谁去!” “我还能找谁呀?我道歉好不好?我错怪你了。” 赵守玉继续:“你还要在傅黎恩面前羞辱我!”说到这里又要哭。 袁冲败下阵来:“我的错,我错了,好不好?我真的错了。我没当着他的面,那个电话是假的。”他把两只手机掏出来:“呐,一个打给另一个。没有黎恩,也没有其他人,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我是真的气糊涂了。我错了,绝对没有下次了。” 赵守玉泪眼迷蒙,眼泪掉得更凶了。袁冲好不容易从车上找了包纸巾给他擦脸:“我没有一定要喜欢懂事的、贴心的、温柔的。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赵守玉哭得打嗝:“你说我脾气坏。你还嫌弃我不会做饭。” 袁冲心疼地去亲他脸上的泪痕:“祖宗,做饭又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不会做就算了嘛,还能饿死吗?我这么大年纪了,自己能照顾自己,实在喜欢吃家里的饭我不会请个钟点工吗?” “反正你不喜欢我。”赵守玉讷讷地说:“你讨厌我。” 袁冲心疼了,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我喜欢你,我只喜欢过你一个。” 赵守玉呜一声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袁冲将他搂在怀里,鼻子里犯酸。 “我喜欢你,不哭。”他一声一声地说,不厌其烦地说:“不讨厌你,只喜欢你,好不好?” 赵守玉拼命点头,紧绷强撑了太久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嚎啕大哭。 袁冲轻轻拍他的背,长长地叹气,他都不知道自己等着说这句话原来等了这么久。 安静的停车场久久回荡赵守玉的哭声。 袁冲等人哭够了,一边擦脸一边调侃:“花脸猫。” 赵守玉圆眼一瞪,倒真是有猫儿的凶悍。袁冲喜欢他这个威风的表情:“我认识的赵守玉是个作威作福、横行霸道、欺压下属、为祸公司的二世祖,除了有钱,万事不懂。但是呢,他心里只有一个我,所以我心里也只有一个他。我喜欢的赵守玉就是这样,不需要他变成别的样子,在我心里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赵守玉很不满意:“有钱还是我的错了?” 袁冲去亲他的嘴巴:“好,有钱好。是我占便宜了。” 第24章 周末林安安要上补习班,可怜的小孩子还没上学已经开始上补习班。袁冲是不想让她去的,袁春却焦虑:“你不知道,现在都得上补习班,我跟他们好几个妈妈都问过,学校老师不会讲得太细,还是要先去补习班上个预习课,要不然安安以后会跟不上的。” 她要照管着菜市场的摊子,周末接孩子的任务袁冲就主动承担了。 林安安从补习学校出来就见到舅舅和漂亮的赵叔叔站在街边等,她眼睛一亮—— “舅舅,你怎么和赵叔叔在一起呀?” 袁冲把她沉重的小书包接过来:“舅舅和赵叔叔是好朋友,当然在一起呀。” 赵守玉也喜欢这个机灵的小丫头。他带着她去昂贵的甜品店吃冰淇淋,比麦当劳的冰淇淋更大、更香、更好看。林安安却不敢动,只去望舅舅:“这个是不是很贵?算了,麦当劳就好。” 袁冲也觉得没有必要:“小孩子家用不着吃这个。” 赵守玉把整个冰淇淋杯子推给她:“别学你舅舅穷酸气,赵叔叔有钱。” 安安觉得这样的奢靡作风很不好,老师教过要勤俭节约。但是冰淇淋上面漂亮香甜的草莓实在是看起来太好吃了,她忍不住还是小小地咬了一口,因为宜人的味道眯起眼睛来。 安安对赵守玉有敬意,不太敢在这个叔叔面前调皮。妈妈告诉她,她的命就是赵叔叔给的,没有赵叔叔,就不会有她身体里那颗新的心脏。所以,赵叔叔是她的恩人,是她全家的活菩萨,菩萨要请她吃冰淇淋,她也虔诚地吃。 -- 第45页 但是赵守玉心怀鬼胎:“吃了叔叔的冰淇淋,给叔叔当干外甥女好不好?” 安安没听懂,什么是“干外甥女”? 袁冲算是明白了,赵守玉这是拐着弯要名分呢。想到赵守玉的功劳,安安叫一声舅舅也不过分。他说:“赵叔叔以后也是你舅舅好不好?安安就有两个舅舅,有更多人疼安安。” 林安安咬着小勺子:“叔叔也是舅舅?” 赵守玉眼里精光乍现:“叫一声,叫玉舅舅。” 林安安讷讷喊:“玉舅舅。” 赵守玉龙心大悦,把准备好的名牌毛绒玩具给她:“舅舅以后疼你。” 袁冲哭笑不得。赵守玉孩子心性不改,还当人家舅舅呢,自己吃冰淇淋吃得比谁都起劲儿。 但这件事就定了下来。连袁春听到女儿这一声改称也不敢说话。她瞒着袁冲没把接受赵守玉帮助的事情说出来已经心有愧疚,何况赵守玉也是真心疼孩子。她看得出来弟弟在赵守玉这道坎上是过不去了,做姐姐的难免黯然,总担心弟弟以后会因为性取向吃更多苦。 “你和他就真的这么定了?”她问:“阿冲,这样的事情社会终究是很难接受的,你们要面对无数困难,很辛苦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袁冲也知道这个决定对家里肯定不好交代:“我这辈子就是他了。姐,你放心,安安也是袁家的孩子,袁家不会断的。爹妈要是有怨气,就叫他们来找我,不干你的事情。等安安大了,你只管享福。” “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袁春感叹:“丫头有人疼我当然愿意,我就是担心你。” “我挺好的。”袁冲把目光落在门外的赵守玉身上。 赵守玉恰巧转身,心有灵犀地回以微笑。他走过来,眼神示意他要和袁春单独谈。 袁春甚至比他还紧张,按理说她才是长辈,她更有话语权。 赵守玉和安安玩橡皮泥玩得满手油,洗了把手:“姐姐要怪就怪我,和袁冲没关系。是我缠着他的,我拐了袁家的男人,连累袁冲享不了儿孙福气,这是我的罪过。” 袁春绞着手:“你们……唉。” 赵守玉给她鞠躬:“我是真心爱袁冲的,姐姐,我一定对他好。” 袁春赶紧扶他起来:“我不是担心这个。”她眼眶有点红了:“阿冲他喜欢你,我能看得出来,我也不想他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只要……只要你们开心就好。没有安安和她爸爸之前,阿冲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指望他有多么大的出息,就是希望他不要太辛苦。他不像你见过那么多世面,又总觉得自己条件不够好,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就多包容包容他吧。” 赵守玉听得动人:“从前我们俩都不懂事,现在已经好了,他对我也很好。” 袁春点点头:“以后,常回来家里吃饭吧。安安也喜欢你,上学的事情我知道你也帮了忙,总要给你添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 赵守玉握着她的手:“不麻烦,丫头这么可爱,疼她是应该的。姐姐你也不要太担心她,你还这么年轻,国家放开了生育政策,再要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袁春微微脸红。她是很想再要一个的,一来等她走了,总要有兄弟姊妹照顾体弱的安安,二来,袁冲既然不能要小孩了,以后她的孩子也可以是袁冲的孩子。这几年她为了安安的事情操劳坏了,哪里有余力再要,如果安安的身体逐渐稳定下来,这件事倒是可以提上议程。 厨房里醋用完了,袁冲到楼下超市去买。赵守玉出来,在超市零食区找到他。 “都说什么了?”袁冲问。 赵守玉牵着他的手:“你姐姐怕你对我不好。” 袁冲低笑一声去捏他的鼻子。赵守玉随手抓了一把酥糖,红红绿绿的包装纸放在手心里很好看。他没吃过这样的零食,很好奇。袁冲从试吃区拿了一颗放在他嘴里。 “小时候在农村里没什么吃的,有这个就很不错了。我姐每次买半斤给我带到学校吃一个月。其实就是一点麦芽糖和花生,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麦芽糖了,别是什么糖精添加剂。” “姐姐很不容易,她也是为了你好。” “所以,要是她转不过弯来,就别和她较真了。” 他担心袁春会对赵守玉说重话,但赵守玉并不是第一次和袁春打交道。有些事情他是没有告诉袁冲,当年他主动找到袁春,要求帮忙找安安心脏的供体,袁春是对他发过脾气的,她觉得他是黄鼠狼,害了她弟弟还要来害她女儿。一向个性和软的女人鼓起勇气骂出脏话,将他赶出家门。如果不是最后安安危在旦夕,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心,赵守玉还真不一定能过得了关。 这个女人有多大能耐,赵守玉心知肚明。他是做了万全准备来应战的,只是没想到袁春到底是心疼袁冲,没为难他。赵守玉也高兴:“她是你姐姐,我和她较真干什么。” 袁冲想起另外一件事:“上次你说挂职的事情,还算不算?” “你不是说再等一段时间?” “机构最近有个和新锐企业合作的项目,也是为了打造自己的口碑,接下来会和一批‘独角兽’合作,我们提供专业指导,他们帮我们对外做宣传,也算是企业买服务吧。签约之后,会派常驻顾问专门过去指导。你要是愿意,我就把公司的名字报上去。” -- 第46页 “怎么个签法?按年还是按项目类型?” “按年,一次签三年。” “行啊,让你们的人报个价过来,该怎么走程序就怎么走。” 时隔多年,袁冲又回到了原来的办公室,心境是微妙的。趁着周一晚上下班,他带着一个小纸箱就把办公用品搬回了赵守玉的公司。路过不少加班的员工他已经不认识——游戏行业的流动量是极大的,能为一家企业服务超过十年的比例可能不超过百分之十。 信息技术部的部长倒还是原来那个,虽然官网已经更新了无数版本。 老同事见面很高兴,拥抱过后袁冲感慨:“就剩你一个啦?” 部长自嘲:“赵总还算留情面,我就厚脸皮地混下来了。走的时候是个部长,回来还是个部长,也没有长进。你看你,都是袁老师了。” 安娜带着袁冲重新熟悉公司环境,好几个部门换了位置,办公设备也做了更新。袁冲走的时候他们还都用笨重的台式机——也只有那玩意儿能带动制作软件——现在都换了一体机,整整齐齐一排漂亮轻薄的显示器,看着叫人兴奋。 “没办法,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安娜笑道:“蛋糕做大了赵总这几年也学会节省了。从前硬盘都是成打成打的买,坏了的就扔在仓库里,现在没到不能修的地步是不给买新的了。” 身后前台的小姑娘抱着纸箱子费劲地往仓库搬东西。袁冲搭了把手,小姑娘很感激,忍不住向安娜抱怨:“下个星期又得找人来收拾仓库了,快堆不下了。” 袁冲没听明白。安娜无奈地解释:“公司有了点名气很多玩家会寄东西来,吃吃喝喝的还好,消耗就消耗掉了,经常收到奇怪的礼物。这也就算了,还有一些极端恶意玩家寄些刀片破娃娃之类的,每次都把小张(前台)吓得不轻。” 知名度扩大了,这是不可避免会遇到的。袁冲感慨,赵守玉如今真是企业家了。 办公室刚收拾出来,还是空荡荡的,但一切摆设还照旧。安娜调侃,赵总嘴里说是要你进来就能干活,都是现成的,省得还要有个适应期。可这几年压根谁也没敢动过这里。 “先将就三个月吧,明年初估计就能搬到新办公楼去了。到时候离机构也近一点。”口是心非的赵守玉从外面进来,他刚从会上下来,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办公室门一关上,两个人接了个吻。袁冲已经很满足:“挺好的,这样就很好了。” 赵守玉挂在他脖子上撒娇:“欢迎回来。” 袁冲抱着他说情趣话:“下班了,赵总,下班时间我是不提供专业服务的。” 赵守玉一只小腿已经勾到了他的腰:“我不管,我付了钱。我要求私人服务。” 袁冲一只手不轻不重搭在他衬衣扣子上,仿佛犹豫了两秒。 赵守玉发出得意的笑声。他是老板,袁冲是他“买来的”,当然是他说了算。 扣子顺理成章被解开了。 第25章 结束后两人汗淋淋抱在沙发上,赵守玉累了,闭着眼睛不说话。 袁冲贪恋地亲吻他的额头,仔细看出来他鬓边生出了两根白头发,于是扯着那两根头发玩。赵守玉这几年不容易,他是明白的。只听赵守玉发出轻声的叹气:“公司周年庆,我是懒得搞活动的。结果正好遇到《星之塔》拿奖,不搞也说不过去,总要回馈玩家的。你说怎么办好?” 袁冲不以为意:“开个晚会抽点奖,不就完了?你只要准备钱发红包就好。” 赵守玉抬起眼皮子看他。袁冲低下头来和他接了个吻。 “小事情该外包就外包,该交给下面的就交给下面,你只要方案出来拿个主意就好。”他不想让赵守玉太操劳:“搞得这么操劳干什么?再过两年把公司卖了,不干了。我养你。” 赵守玉笑得娇娆:“哎呦,你一年赚多少钱啊你能养我?” 袁冲捏他的小鼻子:“你要是天天吃燕窝,那可能真的养不起。” 赵守玉横他一眼:“德行。” 他不说,但袁冲心里有愧疚。赵守玉这是要守着他的梦想替他圆梦,可这个梦想袁冲已经不在意了,赵守玉没必要把自己的下半辈子搭进去。他只希望赵守玉快乐、康健、随心所欲。 “干嘛?”赵守玉被他看得过意不去:“好了好了,我又没觉得委屈。” 袁冲说:“你要是为了我,我心领了,我就是想让你做点你自己喜欢的事情。” “现在这个我就挺喜欢的呀。”赵守玉说得理所当然:“当初开公司就是我自己想玩的,又不是专门为你开的。做不做得下去也是缘分嘛,既然老天爷都让我做下来了,那就继续做呗。我又不是傻子,真的受不了了还能不知道消停?” 袁冲心里明白。赵守玉抱着他的脸啃他的嘴巴:“咱们俩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星期一早上袁冲要回机构开早会,到了办公室没找到那份顾问合同,才想起还落在赵守玉手里。他给安娜打电话,想着让小姑娘帮忙找找,安娜没接,他以为秘书姑娘忙,不方便接,就没打第二通过去。 开会他是习惯不开手机的,会后合伙人又把他叫住,又绊住了脚。折腾到快中午他才来得及看手机,里头全是安娜的电话——足足打了十二个。他眉心一跳,赶紧拨了回去。小姑娘的声音慌乱而惊恐,带着细碎的哭腔—— -- 第47页 “有几个人跑到公司里来,拿着刀乱砍人,还砸了电脑。老板护着我挨了一刀,我们现在在医院呢,手术还没结束……” 袁冲差点没握住手机:“我马上到,哪个医院?” 车子一路飙到省医急救中心,从停车场跑到一楼的那段路其实不长,袁冲却跑得气喘。他还在楼梯门口绊了一跤,手本能地去扶门,被锋利的锁口猛地划出一道,掌心劈开肉绽,血淋淋淌得地上都是。他心跳快得耳鸣,怕是什么不吉利的征兆,眼前一阵阵发黑。 手术室门口站了不少人,除了几个受轻伤的公司高管,还有三位刑警。安娜的眼睛明显哭肿了,袁冲那可怕的手掌把她吓得更厉害,眼眶更红:“这又是怎么了?我叫他们来包扎!” 袁冲被手术室那盏高挂的红灯眩得头晕,一个护士扶着他坐下来,做简单的消毒清洗和上药包扎。安娜一边陪着一边说:“医生说老板失血过多,调了血包过来,输了血,暂时脱离危险了。伤口刚好砍在背上,医生说就差一点就到脊椎了。我们当时从会议室出来,我走在前头给他开门,那刀怎么过来的我都没太注意到,老板突然就把我往旁边一推!我摔在了地上,他自己就挨了那一刀。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要是我提前知道,我肯定不会……” 袁冲拥抱她:“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 情绪稳定下来后,安娜开始解释事由:“你也知道,《星之塔》在国内也有销售,但是因为游戏结局不太好,引起了一部分极端和恶意玩家的不满。一开始是在公司的官网和两微一端下面骂人,说些很不好听的话。但这种事情也不好计较,我们就没管得太多。后来,这群人发展到了给公司寄奇怪的东西,就上个星期前台还收到过刀片和娃娃断肢。” 袁冲的脸色越来越沉:“没有报警吗?” “报了,因为没有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后果,警察也不能怎么样,顶天了拘留个三、五天。” “那这次的凶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后来被特效组几个合力按住带,警察来了就带走了。” 一旁的女刑警以为袁冲也是公司管理人员:“经过初步的身份确认,主犯是技术学校的一个男学生,从犯是他找来的两个社会混混,三人通过网络自购了砍刀。主犯自述犯罪就是为了报复游戏公司,没有其他目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这是极其恶劣的刑事案件,我们一定会重视的。一旦有了进展,会及时和您联系,请节哀。” 袁冲的心因为这句“请节哀”沉到了底。 安娜悲痛道:“前台的姑娘最先遭殃,当场就走了。制止过程中,美工组还有一位也受了重伤,在送医途中走的。其他人都在抢救,还有好多台电脑被砸。后来有人回忆说几天前好像就看到过这个人在附近徘徊,但游戏行业你也知道,各种各样奇怪的人的都见过,也就没在意。保安把他按住了他还骂骂咧咧的,说必须要给雅利安一个公道。” 雅利安是《星之塔》的第二大配角,也是主角的重要伙伴。乌托邦实验最终失败于造反,雅利安被乌合之众斩首于集市口,成为序章故事里最大的一出悲剧。为着这么一个虚拟人物,能给公司招来杀身之祸,只能说游戏的人物塑造做得太成功。 警察出示了几张现场拍摄的劫后场景,办公区域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 “公司没有配备保安人员和一些安全系统,因此,出现了意外后损失也比较惨重。”警察说。 袁冲感慨。并不是赵守玉不愿意配保安,而是实在配不起。他们是小公司,所有员工统共加起来也就一百来个人,为了节省成本,办公地点租在了远离市中心、价格便宜的平房里,楼上还是人家水泥厂的仓储房。说得好听这是个办公楼,实际上就是个作坊。 这样的地方没人会想着配保安人员和安全系统,别说保安,保洁统共也只有两个,平时办公室里的卫生环境还需要各部门的员工自己维护,到了项目赶节点的那一个月,往往办公室因为垃圾成山散发着极其可怕的味道,也没人有精力去打扫。 好不容易这两年赚了点钱,有资本搬到环境更好的地方去了,没想到搬迁前还要遭此横祸。 袁冲在无措的人群里找到了新任制作总监,幸运的是他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你先带着人回公司,清点一下各类资产,重点看看现金、服务器、电脑以及关键的工程文件有没有问题,如果电脑被砸,文件损失,会比较麻烦。医院这里有我和安娜就够了,你们呆在这儿也没用。其他人从今天开始放两天假,不用来上班了。不许有人接受媒体采访,所有人回答记者都要来问过我,如果有乱说话的立刻走人。”袁冲迅速交代了几项重点工作。 制作总监知道他和赵守玉关系颇深,也没提意见,记下工作后带着下属先从医院离开。 袁冲看看安娜:“他家里人通知了吗?” 他指的是赵守玉的家人。安娜摇头:“老爷子老太太年纪都大了,老板叮嘱千万不要贸贸然通知他们,免得老人家干着急。我们也不敢随便放消息出去。” 这个做法是妥帖的。袁冲点头:“要是老人家联系不上他问到你这里来,你就说他出国出差了,不在国内。接下来还会有不少人找他,投资者、政府领导、私人朋友……接到电话一律说情况稳定,不要透露他在哪个医院,拒绝所有人探访。免得混些不必要的人。” -- 第48页 有了他在,安娜就吃了定心丸:“好,我明白。” “医院有警察守着,他现有几个房子住址,也给一下警察,麻烦他们在周围排查巡逻,以免再有人找到他住的地方搞破坏。他的电话号码要换,你的也要换。现在首要是保证他的安全。” “没问题。” “咱们俩这几天辛苦一下,轮流在医院值班吧,至少等他情况稳定了。” “这是应当的。一会儿我回去收拾点洗簌用品过来。” 袁冲回头望着那盏手术室的红灯,闭了闭眼。他仍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脏以恐怖的速度跳动。 安娜知道他紧张,安慰他:“老板昏迷之前,嘴里还喊着你的名字。就算为了你,他也会好好的,不会舍得丢下你的。” 这话袁冲听得既心痛又欣慰。 过了一会儿,医生终于出来宣布手术结束:“伤口比较深,也比较长,有一块肋骨因为外伤而骨折,再加上失血性休克,病人目前情况还比较虚弱。我们已经给骨折部位做了固定,输了血,接下来要看情况做静脉抗感染和其他对症支持治疗,可能还会有一段时间行动不便。不过病人很坚强,他还年轻,恢复能力是很强的,放心吧。” 袁冲和安娜对视,同时长舒了一口气。袁冲握住医生的手在抖:“谢谢您。辛苦了。” 麻醉还没退,赵守玉仍然在昏迷。袁冲让安娜先回去休息,自己留下守人。 因为伤在背部,病人只能趴着睡,这样的睡姿时间长了肯定是不舒服的。赵守玉在睡梦里也皱着眉,努力想翻身调整姿势。他一动,袁冲就心惊胆战,又是哄又是摸,帮着他重新趴好。他手上甚至不敢用力,从没觉得这是一个如此脆弱的生命,仿佛稍微触碰就能化成齑粉。 第26章 赵守玉醒来只感觉胸口闷,趴得太久了,心脏被压得透不过气。 有人在床脚说:“别动。” 他分辨出声音来,叹气:“……是意外,我当时也没多想。” 袁冲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会儿,他拿着热水过来。赵守玉这才有机会抬抬头,他渴得要命,就等着这口水。袁冲怕他呛着,一边拍他的背一边说:“我让安娜先回去了,小姑娘被吓得不轻,让她先休息一晚上再来。公司的事情我也私自做主了,都是些应急的事情。” “人都没事吧?”赵守玉最关心伤亡。 袁冲坦白:“走了两个。其他的暂时没有危险。” 赵守玉面有郁色,水也不喝了。 袁冲握着他的手:“你也知道是意外,不是你的责任。你在手术室呆了七个小时,安娜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赵守玉看向他,用一种格外脆弱的表情。袁冲唏嘘,将他抱起来。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时代不同了,没想到做游戏也变成高危行业。”袁冲有意缓和气氛:“以前咱们玩游戏不高兴了不起不玩了,现在倒好,不高兴就要人命。” 用户的不断下沉是所有行业都必须面对的。赵守玉吃亏吃得早,也当是有个教训。 “犯罪就犯罪,哪里来的这么多道理。”赵老板嗤之以鼻:“下三流的东西玩个游戏腰杆子就硬了?早十年都是网瘾人员,谁还瞧不起谁了。” 袁冲笑了:“都该拉去做做电击治疗。” 赵守玉还虚,说不了多少话又要睡。袁冲陪着他睡了两个小时,起来先接到了制作总监的电话,等他回公司做下一步工作。 安娜来接白班,袁冲先让小姑娘陪着老板。公司的资产清算理出来,结果不太理想。有几台重要电脑被损坏,里面存有包括《蜃景》在内的大量游戏原画稿,美工组损失惨重,三十几岁男组长坐在地上嚎啕痛哭。 “具体数字在哪?我要看。”袁冲坐下来。 总监把表格打印给他:“钱没有少,财务组确认过了,主要是环境损坏和机器设备的损坏。除了原画稿以外,《星之塔》在做的一些特效文件也没了,算是比较大的损失。重新做特效又是一笔钱。” 特效不便宜,好的特效更是价比黄金。从前赵守玉在公司的做法是一部分基础特效自己做,要求比较高的外包给专业的特效团队和影视公司。但这两年赵守玉陆续重视特效,专门从美国挖回来一个给梦工厂做过特效的,手法极其漂亮,特效团队就带了起来。 但聘请高级特效师的成本也是极高的,一个月开出那么高的薪水,还要高配置的机子才能做,这些都是真金白银,早点做出来才能早点收回成本,来来回回反工就是来来回回的花钱。 三个犯人进来砍人打砸,破坏的随意性极大,哪台电脑被挑中谁也说不好。美工组受创最重,不仅赔画还折了兵,美工旁边就是特效,眼见着上万甚至十几万的机子被砸的稀烂,再大方的也要咬咬牙。 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画可以重新画,特效可以重新做,机子可以重新买,但惶恐的人心难安抚。 赵守玉还没出院,安娜已经陆续开始接到辞职信,甚至有好几封是骨干中层人员。 这个信号是可怕的,且不说中层走了一时很难找到人补空——他们熟悉公司、熟悉团队,换了人又要经历很长的磨合期还不一定合适。这些人离职还可能带动整个团队的人一起走。大家在一起做事情久了,彼此信任,领队的走了,下面的人自然也会跟着走。 -- 第49页 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团队就面临解散危机,公司的短期计划肯定要搁置,进一步势必影响到长远的未来。 “我一个一个谈,能留下来几个就先留下几个。”赵守玉在病床上趴不住了,硬是要下床。 安娜苦口婆心地劝:“医生说了至少要趴一个月的!您这是骨折!您不能下来的……” “再趴下去整个公司都要折了!”赵守玉火大。 袁冲提着骨头汤刚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横眉冷目地斥:“给我趴回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个情况,骨头的事情是随便开玩笑的吗?我跟你讲赵守玉,那破公司爱折不折,你再动一下,你看我打不打折你的腿!” 饶是安娜也忍俊不禁。 赵守玉撅着个嘴巴很不乐意。 袁冲不和他理论,什么事都可以讲道理,唯独这件不行!他当作没看见,饭盒一打开,骨头汤的香气飘出来,赵守玉立刻软了,哼哼唧唧又要抱又要喂。 袁冲这个护工当的殷勤,一天三顿不落地往医院跑,排骨汤匙袁春拿新鲜骨头熬的,最补钙—— “形势虽然不乐观,但还是那句老话,有危才有机嘛。” 赵守玉把软骨嚼得咯嘣响:“那你说怎么办?” “谈肯定要谈,但要搞清楚人家要什么。”袁冲分析:“这个节骨眼儿上走,不是因为薪资待遇,也不是因为人事磨合,这是受了惊害怕了。一次受惊不要紧,最怕以后没完没了,类似事件层出不穷。所以才铁了心要走。” 赵守玉蹙眉:“但这次是意外。” 袁冲摇头:“人家可不这么想。人家觉得这次意外是因为《星之塔》,结果你还要搞第二部 ,你说呢?” 赵守玉明白了。这不单纯只是恐惧心理作祟,反映出来的实质是公司的风格和方向受到了质疑。员工认为公司坚持这种风格可能带来持续走高的风险,那么再高的工资再好的福利待遇也比不上一条命重要。 如果赵守玉想要说服这些人,势必要面临很多很现实的问题—— 公司的方向改不改?原有游戏风格还要不要坚持?如果坚持下去再出现极端犯罪行为,公司怎么保证员工的生命财产安全? 这些问题赵守玉答不上来,人还是会走。 袁冲阻止他现在去谈就是看得出来,他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些问题。所以即使去了也是白谈。赵守玉也确实拿不准:“你希望改变公司方向吗?” “公司是你的,你怎么想就怎么做。”袁冲答。 “第二部 我是想做下去的。” “你有信心吗?” “百分之五十吧。” 一个公司的风格确立和被认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对游戏公司来说,风格代表辨识度,辨识度代表了公司品牌,品牌度代表公司的长远发展。《蜃景》和《星之塔》已经做了大量铺垫,确立了独树一帜的风格,吸引了一批忠实用户,这时候放弃重来,太浪费了。 “了不起做完第二部 就关门大吉。”赵守玉做了最坏打算:“狗尾续貂的事情反正我不干,退场也要退得有姿态嘛。再说了,万一杀出了一条血路呢?” 袁冲喜欢他乐观的样子:“真能想开?” “这有什么想不开的。” “其实也不一定就做不成。” “你还有别的办法?” 袁冲分析:“这件事不只是游戏的问题,还有舆论导向的问题。极端的玩家哪里都有,每个游戏都有,不可避免。不仅游戏公司不喜欢他们,大众其实也是不接受的。所以我们要让正确的声音发出来,让人知道我们的难处。才能争取到更多支持。” 赵守玉听明白了:“装可怜?” 袁冲莞尔:“必要的装可怜和撒娇是很有用的。况且也不是装,我们是真可怜。何不可怜到底。如果用户吃这一套,我们立刻会获得更大的支持,员工也会发现我们的客户基数还是很大的,自然会对公司有信心,这比你去他们面前做多少承诺都有用。” “开个新闻发布会,我去鞠个躬。” “你现在这样怎么鞠躬?” “让记者到病房里来采访,更好。” 赵守玉下了决心:“那这个事我交给你了啊,你现在和媒体熟,我们一个小作坊又没有专门的公关人员,该怎么说话怎么演你要把控好。”未了又补一句:“你现在是专家,拿钱的,要干活。” 袁冲调侃:“那我真的把记者带过来,你这个样子被人看见了,不怕丢脸呀?” 赵守玉这个状态确实不好看。他也是要面子的:“不行,这样子不能见人。” “这样子见人效果才好呢。” “不要,我好丑。” 袁冲只觉他撒娇的样子可爱:“不丑,你最漂亮的,好不好?” 赵老板嘴巴一扁脑袋往爱人怀里拱:“你不疼我。” 袁冲捏他的耳朵:“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谁刚刚说撒娇有用的?”赵老板去找他的嘴唇:“我伤得这么重、这么可怜,你还不亲我。” 袁冲心猿意马地接过来。是呐,这么可怜,当然是要亲的。 新闻发布会安排在了星期一早上,制作总监出来道歉鞠躬,详说公司的亏损情况。演讲稿是安娜写的,袁冲润色,小总监表现得不错,两度哽咽时机把握得也到位。赵守玉在病房里用手机看完了直播过程,护士进来见他心情很好,讨厌的面食也吃了,夸奖他—— -- 第50页 “赵先生今天表现得不错呀!” 赵守玉很得意指着电视屏幕:“我爱人,帅不帅?” 小护士笑起来:“整个护士站哪还有不认识袁先生的,他这样殷勤地跑医院,还给我们带东西吃,比那些产科陪产的都要强呢。” 赵守玉脸唰一下就红了。什么产科,他又不是女人! 在医院趴了将近一个月他实在消停不下去了,公司里也等着他去主持,手术拆线后他迫不及待就嚷嚷着要上班,自己办了出院就回公司。安娜见了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就回来了呢?袁老师没陪你一起回来吗?” 赵守玉最近对袁冲有点厌烦,从前哪有这样黏腻过,巴不得床上下来就走,现在整天在眼皮子底下转,一会儿要他吃这个,一会儿要他吃那个。夜生活也全禁了,这还有什么趣味?还没老呢,就已经婆婆妈妈起来了! “不管他,他来了再说。我自己的公司我还不能回来了?”赵老板气鼓鼓的:“你把人都叫齐了,十点钟开会。我不在公司,都他妈偷懒呢吧!” 大会议室里难得所有人都到齐了,一百来号人全用无措而迷茫的目光看着他。这个月确实难熬,赵守玉忍着背上的疼还是鞠躬:“作为公司负责人,出了这样大的事故,归根结底是我疏忽了安全保障措施,我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我向大家保证,安保措施马上就会跟上来,也请大家信任我,继续和公司一起走下去。” 安娜看得眼睛微红,忙扶着他:“您背上还有伤,小心。” 人能不能留下来要看缘分。但是不来鞠这个躬赵守玉心里有不安。 他去看望逝者家属,前台那个小姑娘刚刚结婚,婚房里的布置都还没撤,她丈夫因为失去爱人哭得嘴巴发白。赵守玉站在贴满“喜”字的房子里连声给人家道歉,丈夫虽然哀痛,但也懂事理,没有为难他,走的时候还把他送到门口,只说—— “赵先生,你不知道,她答应我求婚的时候我有多么高兴。我想,我总算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总算有人愿意陪我。我只想和她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她走了,我连每天早上起床都起不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度过这接下来的一天。你要是有爱人,你会明白我的。” 赵守玉打了个抖,他扶起这个绝望的男人,却不敢多说什么。 第27章 从婚房出来,赵守玉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的背上还在疼,肋骨在他的背后发出强烈的警告,他下意识伸手去探那个地方,仿佛身体里被挖空一块。 司机和车还没来,他站在路边有片刻的迷茫,直到一阵鸣笛声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黑色的奥迪车门打开,袁冲走出来—— “怎么了?安娜说你在这儿,我就想着来接……” 话没说完人已经扑到他怀里,他一抱,才发现赵守玉身体冰凉:“不舒服?” 赵守玉只摇头不说话。 袁冲知道他是来看逝者家属的,心里就有了底:“家里蒸了你喜欢的螃蟹,我们回家,好不好?” 赵守玉急促的心跳安定下来。他想,终于我们有一个完整的家,我,和你,我们都还好好的。 周末袁冲腾出了时间来搬家,赵守玉一个人住着他实在不放心,这祖宗任性起来是不管不顾的,玩得高兴了就熬夜,还贪酒喝,伤情往往抛在脑后,所以同居是势在必行了。 赵守玉反倒不大乐意,他是不喜欢有人管束着他的:“你又不是没房子住。” 袁冲死皮赖脸:“我是为了你好,你要喜欢我那个房子你搬过去也行啊,我想着你住这里习惯了,就不要你挪动得那么辛苦,我适应一下就好。” 赵守玉如临大敌看着他。 袁冲调侃:“怎么,赵总嫌弃我?我这种没名没分的只能养在外面、没资格进主屋?” 赵守玉掐着腰:“你这个人真有意思,要进门的也是你,扣封建帽子的也是你。怎么就你一个人把所有好事都占了?我还不能说两句。” 他只着急立威,袁冲现在就敢管着他了,以后还不翻天?他指了指主卧的对面:“你住客房吧,我也要私人空间的。你好歹也要尊重一下我。” 同居却分房,袁冲怎么也想不到。这都抱着睡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怎么还跨不过两道房门? 但赵守玉不同意,他也不敢真的往主卧室里走。赵守玉这回是真的不打算任他摆布了,关上房门来也不理人,晚上朋友打电话来叫他出去玩他照样还出去。 袁冲怨气腾腾在家里守到十二点还没见人,开始打电话。手机那端响着吵嚷的音乐,赵守玉显得有点不耐烦:“才几点呐,晚上我不回去了。你别等我。” ——这是要造反。 袁冲摔了电话在家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从前从来没有在意过赵守玉私生活,但这位二世祖有多贪玩他是知道的——去海南岛那次足足玩了二十天没回公司,那时候两人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关系,赵守玉不认真也就算了,现在这样算什么呢?赵守玉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回事! 他把车开到酒吧旁边等人,凌晨两点赵守玉才现身。他像是喝得不多,精神还不错,与朋友道别的时候是理智的。赵守玉不知道有人跟着他的车一起回家,蹑手蹑脚开了门进去,灯都不敢开往楼梯上摸。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把他扯过去,他吓得大叫,跌入熟悉的怀抱。 -- 第51页 袁冲把人抗在肩膀上就往房间里走,赵守玉被他摔在床上,再软的床垫摔得也背疼。 他眼泪立刻就出来了:“我出去喝两杯,又没干别的!” 袁冲本来一肚子火的不敢发了,亲他的眼泪:“你不能这样,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总要照顾一下家属的感受。我在家里等得多着急你知不知道?” 赵守玉哼哼唧唧给他亲:“我就只有这点爱好,你还打游戏呢,你打游戏也不理我。” “我晚上也不打游戏了。我打游戏是为了工作。” “我交朋友也是为了工作呀。” 袁冲咬牙交出最后底线:“十二点之前必须回家。” 赵守玉勉勉强强点头,抬起脸来还要亲。他今天喝的状态刚好,小醉的身体是放松而舒适的,袁冲暖烘烘的体温熏着他,叫他舍不得离开。他习惯性地抬起一条腿勾在爱人的腰上,用最慵懒的姿势讨欢。袁冲温柔地吮吸他的嘴唇,他感觉到体内甜蜜的暖流途径四肢百骸。 但袁冲越亲越上,到额头刚好停止,还给他掖被子:“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赵守玉瞠目结舌,还没来得及说话袁冲已经下床了。他用鼻子发出不满的哼声,袁冲只当没听见:“别闹,你不累我还累呢,我回去睡了。” 他关门前给赵守玉调了暖气。客房里的温度却低,他背靠门边站了一会儿,耐心地等,一边等着身体里的热度慢慢消下去,一边等门外的动静。 十分钟后有窃窃的脚步声靠近了,门“吱呀”一声开出一条缝隙,先探出来一只赤裸的、白莹莹的脚,赵守玉带着酒气的身体还没进来已经全是他的味道。 袁冲低笑一声,勾着那只精致的脚踝将人带到怀里,赵守玉呜咽一声紧紧环住他的脖子,热情地亲上来。袁冲得逞,把人顶在门板上就扒裤子:“还分房吗?嗯?” 赵守玉瓮声瓮气地控诉:“你就知道欺负我!” 袁冲亲他秀气的耳垂:“我怎么欺负你了?你自己说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夫妻分两个房间睡。那我还不如一个人住呢。不就是管管你吃饭、出去玩,就这么大的气性,你真的要干什么我什么时候阻止过?我还能真的把你关起来不让出门了?” 赵守玉浑身发软,娇嬾地赖在他身上,胸口一片清浅的粉色晃得人心火旺。这时候他哪里分得出神智管分不分房的事情,袁冲再不办事日子就不过了。 他嘴里催促:“你快点,快点!难受……” 好赖反正都在他这一边。袁冲只能想开点,人都已经是他的了,睡哪儿还不是差不多。赵守玉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哪天他要是知道收敛了,袁冲也不乐意。 这段时间赵守玉的确辛苦,袁冲不忍心,只要赵老板不太过分,他是希望他能放松放松的。事业上虽然暂时遇到了一些挫折,但他们到底都还年轻,前面的路还长,只要两个人能相互扶持,日子总是能过下去。 做到后半夜情事方歇,赵守玉实在是累极,身子一蜷倒头就睡。 袁冲替他简单擦洗一下又换了干净睡衣,才重新回到床上。赵守玉习惯性地翻个身,抬着一条腿压在他的腿上。这个可爱而亲密的动作袁冲从前有段时间是很不喜欢的,他觉得赵守玉睡姿不雅,连睡觉的时候也“不放过”他,仿佛只是一个动作也能将人束缚住。 最终他还是被这个人捆住了,只是现在他是心甘情愿的,是怀着平静和欣慰接受这条枷锁的。从此他就甘之如饴地做个步履沉重的人。 “还不睡?”赵守玉眼睛都没睁开,低低地呢喃了一句。 袁冲低头亲吻他的嘴角:“就睡了。” 嘴里这样说,他还是盯着赵守玉的脸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身体累到极点,他才合上眼。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