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共生体》 第1页 《第九共生体》作者:八千桂酒【完结】 文案: 炫酷小机器人与高冷男神的部分恋爱史 标签 # 科幻/甜饼/沙雕/甜虐 摘抄: 我知道,我会永远永远在你的心里陪着你,给你勇气,鼓励你,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不管你走到哪都看着你,我还会永远爱你,也不会责怪你以后变心,你看,换一个角度看,这就是所谓的生离死别。 他自己在信的结尾加了一句:我并不会因为你相信我生性邪恶而恨你,因为事实上,我觉得自己生性善良,愿意原谅关于你的一切。 cp: 高冷军官攻(林克)x酷炫机器人受(凯撒) 沙雕话痨攻(城河)x甜软机器人受(小苍兰) 第1章 “休眠程序已终止。” “主脑唤醒中。” “倒计时,三,二。” 温柔的女声戛然而止,倒计时最后一秒前,凯撒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着制服,青灰色,制服上是古典的金属扣,已经有些磨损了,看上去三十多岁,头发蓬乱,胸前有个金属编号,00019。见他醒了,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凯撒下意识地躲避,敏捷而警惕,他皱着眉头看对方,“干嘛?” “能用。”00019没理他,转身和身边的男人说:“这个能用,另外那个也能用,等会儿。” 男人上下打量凯撒,“不是真人?” 00019操作着凯撒身边的储藏柜,手臂上的触控板不断发出类似震动的轻颤,“当然不是,怎么,太像真人了吗?这是军用的,当然做的好了,这个——”他指了指凯撒,“光他一条胳膊,就能买下9区三条街,杀戮机器,知道吗?” 另外一扇柜门打开,温柔的女生这次倒计时到了一,一个绿眼睛的少年茫然地站在里面,00019敲了敲柜门道:“都没问题,等会儿我把芯片换上,你就可以带走了。” “换芯片?” “当然要换芯片,攻击模块要受限制,你想被他们一指头碾死?” 那男人笑了一声,很轻蔑。 00019往一边看,对方眉骨上一道疤,黑色的短发往后梳,让那张给人威压的脸完全露了出来。 “军区的共生体计划骗了多少钱?杀戮机器,就他们?” 00019像是很不满他的态度,指着凯撒说:“你知道他出厂测试的时候能打过多少个全副武装的单兵吗?60个,人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做到这点,他是所有共生体里最贵的,也是最能打的。” 厄箴又看了看凯撒,对方比他矮一些,大概180左右,四肢修长劲瘦,一头微长的黑发往后梳,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此刻对方正盯着他看,玉琢似的下巴微微抬起来,雾沉沉的眼睛里隐约泛着红光。 “看我干什么?”厄箴拿虎口卡着他的下颌,把脸凑得很近。 “是你先看我的。”凯撒吊儿郎当地说:“你爱上我了?” 厄箴松了手,又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次轻蔑少了许多,像被凯撒逗笑了似的,眉骨上的疤被仓库里的灯照得微微反光。 00019不再理会他,用自己的瞳纹解锁了旁边的嵌入式小保险柜,拿出了里面的两个芯片,看了看编号,分别插入了凯撒和他身边的少年的头顶。 凯撒觉得很不舒服,好像自己的手脚都被束缚了一样,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过了会儿才感觉那种不适逐渐消退。 眉骨上有疤的男人还在打量他,像是试图从他身上找到金属材料连接的缝隙,涂装过界的颜料或者螺丝插入的空洞。但是没有,他去摸凯撒的头顶,那里也没有一个可供芯片进入的细缝,大概是在插入后自动闭合了,摸上去只有头皮上温热的触感,他粗糙的手指插在凯撒软软的头发里,凯撒皱着眉,没有躲开。 “走吧。”他抽出手,转身往仓库门口去了。 “等等。”00019拦着他,神色不像刚才那么笃定了,“厄箴,真没事儿?” 厄箴转过来,摸了某自己眉骨上的疤,“嗯?” “你们到底把他们带哪儿去?” “去9区。”厄箴的不耐烦明显起来,眼睛里冷冰冰的。 “去干什么?” “这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 “9区?9区哪儿?” “我说了,这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 “这是最后两个了!”00019似乎有点后悔了,伸手去拦凯撒,“万一被发现我就完了。” 厄箴掏出两张薄薄的纸币扔给他,眼皮也不抬一下,纸币掉在地上,反射出冰冷的蓝光。 “他们在这里好几年了,有人问过吗?” “……”00019迟疑片刻,弯腰去捡,厄箴居高临下地看他,他捡起纸币,看见了厄箴眼里的东西,不是轻蔑,是完全的无视,像是看着一块脏兮兮的墙板。 三人鱼贯而出,仓库外面是脏兮兮的空地,高墙将空地包裹,几乎直插云霄,天黑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总是不停,地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凹陷,凯撒与身边一同被唤醒的少年搭话,“你叫什么啊?” “小苍兰。”那少年的声音轻轻的,“你叫什么?” “凯撒。”他说:“凯撒大帝那个凯撒。” 凯撒想起来了,自己在6015天之前被制造出厂,型号是“圣子”,系统随机到的名字是凯撒,像刚才穿制服的男人说的一样,是军用的,军队里管他们叫共生体,但他们并不会和军人们同生共死,他们作为前锋,作为武器,共生体听上去更像是一个温情的伪饰。凯撒没上过战场,他出厂后待机了一段时间就被送到这里休眠,那是在4395天之前,穿制服的男人把他和小苍兰一起放进这里保存,那时候对方比现在年轻一些,衣服上的金属扣子也没有褪色,凯撒记得他的编号,00019。 -- 第2页 现在00019偷着把他们卖掉了。 凯撒想到这里,转身看小苍兰,小苍兰也在看他,眼睛里满是忐忑,凯撒笑了笑,抓着他软绵绵的手,“没事儿,怕什么?” 小苍兰往他身边靠了靠,凯撒干脆揽着他,说:“我们被送过来的时候我还没机会和你说话呢,你也是圣子吗?” “不是的。”小苍兰说:“我是圣灵,圣子只有你一个。” “是吗,真的假的?” 凯撒假装惊讶,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不关心这些,圣子,圣灵,和00019,00020没什么区别,批次代码而已,他就是想说点话来让小苍兰别那么紧张。 “是的,你是唯一的圣子。” 走到门口了,门被打开,凯撒揽着小苍兰,他们跟在最后出了门。 00019一直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门口有一架飞行器,凝固一般悬挂在半空,是扁扁的长方体,像个给人拘束的棺材,厄箴叫他们坐在最里面。 凯撒满脸新奇地打量,厄箴终于对他说话了。 “你们有自己的个性,是吗?” 凯撒说:“当然有,系统随机的。” “你随机到的关键词是什么?” “我不知道,就这样呗。”凯撒仍然揽着小苍兰,“喜欢漂亮男孩儿,这个算吗?” 厄箴笑了出来,伸手去摸小苍兰的脸,摸的很细致,再往下,抚摸到了他温热柔软的脖子,再往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小苍兰沉默着承受,没有动,也没有试图求助。 “你不会生气吗?”厄箴的手放在小苍兰的衣服里,眼睛盯着凯撒。 “我不会攻击你,在没收到指令前,我不会攻击任何人,现在我的攻击模块被限制了,所以即使有人对我下发指令也没用。”凯撒这么说着,把他的手从小苍兰的衣服里抽了出来,“但是我建议你最好别摸了。” 飞行器无声向前行驶,外面逐渐增强的光照了进来,是霓虹,粉色的,紫色的,蓝色的,一块一块挤在夜色里,像被稀释了的彩色浊液,狭窄的街道人头如同潮水般缓缓涌动,宽阔的路上却空无一人,雨将一切浇的湿漉漉,反射出斑驳的光。摩天大厦外侧的屏幕上循环播放着短片,一个少女坐在地上,黑长发,红瞳,穿一身薄黑纱做的短裙,胸前拿黑绷带交叉着贴了两个x,背后一对洁白的羽翼缓缓张开,长裙往下滑,那对羽翼包裹住她的身体,少女拿起一个苹果轻轻咬了一口,羽毛掉落了,露出猩红的肉和腐烂的伤口,她仍然举着苹果,眯着眼睛看向无尽的夜色,屏幕下方几个飞舞的字母:Angel。 凯撒盯着那短片,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也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吗?”厄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喜欢这样的,也是系统偏好?” “……不。”凯撒说:“我不喜欢她这样。” 凯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躁,他不再看,将小苍兰抱紧了点儿。 3区上空的霓虹灯隐去了,边界线是一条粗粗的黑线,无人居住。很快的,9区的灯闪烁起来,是温暖又明亮的黄色,整洁的街道边上整齐排布着形状古典的路灯,他们逐渐飞到了9区的中心,像是在俯瞰雨后的天堂。 飞行器缓缓下落,凯撒与小苍兰跟在厄箴身后,一座半圆形的建筑伫立在他们面前,他们几乎被建筑中发出来的明亮的光刺伤眼睛,建筑里面隐隐漏出人声,喧嚣又热闹,外面却是寂静的,有人来接应,穿着笔挺的西装,和厄箴身上一样。 只不过厄箴打着领带,对方打的是领结。 对方带他们进了门,绕路走到一个僻静处的电梯,以指纹将电梯启动,然后就转身走了,现在又只有他们三个人。 电梯门关上,里面的灯逐渐变成微弱的蓝色,像是在海底,凯撒看不清身边人的脸,他闭上眼睛,小苍兰一直怔怔地望着前方出神。 没有按钮,没有提示,电梯一直向上,再向上,过了大概一分钟,电梯门打开,厄箴带着他们往外走,一扇细长的窄门敞开,三个人走进去,厄箴将门反锁了。 “换衣服。”他指了指衣柜里挂着的两套白色短袍。 凯撒一把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扔在地上,赤身裸体,厄箴拉开抽屉,扔给他一些首饰,纯金的手镯与颈圈,花纹是浅浅的棱型,凯撒毫不在意地戴上,穿好短袍,转身帮小苍兰换衣服。 小苍兰垂着头,温顺而驯服。 “今天带你们来,是去陪一位重要的客人。”厄箴刚才流露出的些许随和褪去了,他又变得冰冷,不好说话,公事公办,像对着00019一样。 “嗯?”凯撒说:“为什么是我们?” “为什么不能是你们?” “人类也有很多我们这种长相和体型的,而且还比我们更安全,这划不来。” “这不是你们该问的。” 厄箴说这话时像刚才对00019说“这不是你的管辖范围”时一样轻蔑而冷漠。 凯撒帮小苍兰戴黄金做的颈圈,却盯着厄箴看,像是在挑衅,“00019说我的一条胳膊能买下这里三条街,你以为是在开玩笑吗?” “所以,你是在和我讨价还价吗?”厄箴凑近了,眉骨上的伤疤显得很狰狞,“你?共生体?” “我没有在讨价还价,我只是在执行自己被创造时就设定好的程序,我的个性就是如此,设置个性只是为了让共生体与军人更好地沟通合作。”凯撒的表情与眼神都那么鲜活傲慢,与他说出的话毫无关系,“服从是共生体的天职。” -- 第3页 厄箴突然打了个冷颤,他感觉自己认知错乱了,这不是人,这只是机器人,就像是所有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他的话和表情只是表达形式的一种,他会服从,永远服从。 小苍兰也穿好了,拘谨地站在一边,厄箴看了看他,伸手将一个金色的耳扣夹在他的耳垂上,小苍兰与厄箴对视,绿色的瞳孔缓缓放大,再放大,逐渐占据了整个眼球。 “他怎么了?”厄箴指着小苍兰,回头问凯撒。 “他在害怕。”凯撒说:“设定而已,瞳孔大小不影响他的反应。” “不能让他这样出去。” “我改不了他的设定。” “如果他没用了,我会把他扔下去。” 窗帘缓缓拉开,窗外是绚烂的阳光与云朵,厄箴按了一下墙壁上的棱型触控板,阳光与云朵隐去了,真实的夜景显现出来,雨滴连绵地落在窗上,他们在这里,俯瞰一切。 原来这是顶层,9区的最顶层。 凯撒想了想,捧着小苍兰的脸,轻轻地吻在他的额头上。 小苍兰仍然睁着眼睛,浑身僵硬,凯撒抱着他,挺拔的背影看起来可靠又安全。 “我们见证过耶路撒冷飘渺的星芒。”凯撒给他唱,“圣子坠下了,圣灵永守着希望。” 小苍兰的瞳孔慢慢地缩小了。 厄箴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带着两个少年推开那道窄门,往外走,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一扇高而宽的门紧紧闭着。 “去吧。”厄箴指着那里。 凯撒与小苍兰并肩前行,厄箴转身离开,那扇门被打开,发出一声钝响,里面有声音传来,是数个稚嫩的童声在合唱。 “我们见证过耶路撒冷飘渺的星芒,圣子坠下了,圣灵永守着希望……” 第2章 屋里灯光昏暗,几乎和刚刚电梯里一样,橘黄色的灯光漂浮在空气里,像末日黄昏。 这是个宽敞而舒适的房间,沙发与脚凳整齐排列。电子屏幕的装饰画看起来纸一样薄,紧紧贴在墙上,赤裸的女孩儿在雨中狂奔,眼神迷茫,脚底全是黑红色的泥土,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偶尔发出一声啜泣。 凯撒不明白为什么要放这样一幅画做装饰,毫无意义,也不美观。 稚嫩的童声一直没有停止,大概是从哪个隐蔽的音响设备中传出来的,小苍兰微微垂着头,睫毛不住抖动。 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的人突然咳嗽一声,凯撒听得出来,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站起来,穿一身猩红的长袍,白金色的软底便鞋,慢慢走到凯撒与小苍兰面前,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问:“你们俩,谁是圣子?” 凯撒说:“我是圣子。” 他颤颤巍巍地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看凯撒,灯慢慢变亮了,不再是温暖的橘黄色,而是泛着冷光的惨白,凯撒偏着头看他,与那双眼睛对视,却什么也看不出,皱纹,老年斑,浑浊的眼球与红血丝,他不知道这个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对方头上戴着的帽子微微反光,那是上面绣着的金丝线,帽子前面是尖角盾形,后面坠着穗带,软软地垂下去,落在他肩膀上。 凯撒盯着那帽子看了一会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教皇。” “你怎么知道我是教皇?”他抓着凯撒的手,嘴角的赘肉抖动着,眼睛里满是殷切的光,像看着自己十世单传的亲孙子。 “因为你的帽子是主冠帽,只有教皇才能戴,我可以采集自己看到的图像然后进行搜索。”凯撒说。 “只是这样吗?”他没有死心,“我叫弗朗索瓦,弗朗索瓦……八世。” “我搜不到教皇弗朗索瓦八世相关的信息。” 弗朗索瓦放开了凯撒的手,那些殷切的希望转瞬即逝。 有人推门进来,最后一个将门反锁,最前面的那个走到房间尽头,打开抽屉,抽出一柄透明的尖刀,刀柄上泛着淡蓝光的触控板闪烁片刻,刀刃立刻涌上一股不详的红色,照亮了他长袍上的暗纹。 “躺在上面。”弗朗索瓦指着桌子。 凯撒向前走,小苍兰突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凯撒回头看他,笑嘻嘻地安慰,“没关系。” 他挣开了小苍兰的手,走上前躺好,双手平方在身体两侧,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弗朗索瓦坐在他对面,持刀的男人在他小腹上虚虚比划两下,突然猛地用力扎了进去! 凯撒额角青筋蹦起,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他慢慢转头看向小苍兰,不出声道:“嘘。” 那柄刀不断往下切,凯撒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刀,至少比制作自己皮肤的材料要好上那么一些,他觉得很疼很疼。 他是有感觉的。 腹腔被打开,弗朗索瓦站起来,凑近了看。 没有血与肉,里面是闪烁着钴蓝色光芒的电路板与层层叠叠的线。 弗朗索瓦不敢相信,过了半晌,他伸出一根枯树枝似的手指,定定地指着凯撒的胸口,“把这里也切开!” 小苍兰的瞳孔又开始扩散,他不敢去看凯撒,但是他听得到凯撒压抑的痛呼,很轻,被压在喉咙里,一下又一下,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钝痛。 凯撒是第一个握住他手的人。 穿长袍的男人没办法切开凯撒的胸口,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也只是在他白皙的胸膛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那压痕转瞬即逝,像被风吹走的雪花。 -- 第4页 弗朗索瓦感到挫败,他喘着粗气坐在沙发上,似乎一时之间拿不准该怎么办,过了会儿,他看见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的小苍兰,指着他道:“过来。” “找他干什么?你要找的不是圣子吗?他是圣灵。”凯撒终于说话了,声音颤抖,小苍兰知道,他是因为太疼了。 弗朗索瓦没有回答他,小苍兰听话地走过来,躺在了凯撒身边,小苍兰觉得这张宽大的桌子像个停尸板,但离凯撒这么近,他还是感到了一点安心。 持刀的男人脱掉他的衣服,拿刀在他胸口比量片刻,眼看着就要切下去,凯撒突然起身,一只手压在小苍兰身边护着他,呲啦一声,刀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伤口,他没当一回事。 “你们是想看我胸腔里的构造吗?”凯撒说:“不用这么暴力,可以打开的,有按钮,而且就算你把他切开也没用,我和他不是一个型号,里面的构造有差异。” “那是——那是人造的按钮。”弗朗索瓦仍然喘着粗气,像快要犯心脏病似的,“肮脏的东西,渎神的东西!” “但是你用外力没办法破坏我胸口的材料。”凯撒指着自己说:“我是军用的,知道造我花了多少钱吗?和你藏在家里抱着睡觉亲嘴的那些破烂儿可不一样。” “你不是军用的,我也没在家里藏什么破烂抱着睡觉!”弗朗索瓦冲他吼,啵地一声,假牙弹出来,在地上跳了两下,他瘪着嘴,触电了似的抖动着脸上松弛的肉,过了半晌,他说:“那个按钮在哪?” 凯撒躺好,左手伸到自己耳后,用无名指轻轻按压了大概五秒,眼球上起了一层白白的雾,本来一直微微上扬的嘴角开始变得水平,失去了生气的他看上去和商场里做工粗糙的假人的神情很像,他们木着一张脸,站在柜台里搔首弄姿,嘴角往下耷拉。 他的身体正中间开启了一条细细的逢,缝逐渐变大,像两扇窄窄的小门,往上升,再分开,于是他身体的内部构造全部被暴露出来,电路板,电线,半透明的处理器里无数个星星点点的浅蓝色光粒在漂浮,胸口处是一个不透明的人造心脏,闪亮的金色,泛着金属的光泽,看上去怪异又厚重,正在缓缓跳动,像一个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像是一个人哭泣时耸动的肩膀。 弗朗索瓦看着那金属的心脏,流下了一行浑浊的老泪。 “啊——啊——!”他痛哭流涕,疯了似的吼。凯撒身上窄窄的小门又合了回去,眼睛里雾蒙蒙的白色消失,平静地躺在原地,小苍兰吓得抓紧了他的手,他也用力回握。 “不要怕。”凯撒戏谑地说:“不要试图去理解人类,永远,他们会随时发疯,随时死,而我们不会,永远。” 穿长袍的男人把刀放回原地,将他们带出房间,顺着来时的电梯进入了-7层,这里潮湿而阴暗,与上面的一切格格不入,门关上,一丝光也没有,凯撒坐在原地只片刻,就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小苍兰吓了一跳,赶紧摸索着去抓他的手,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切到里面的线了,可能行动功能会受影响,没事儿,会修好的。” 小苍兰吓得不住点头,伸手去摸他肚子上的伤口,凯撒闷哼一声,“疼疼疼,轻点儿。” “对不起!”小苍兰赶紧缩回了手。 “真奇怪啊,为什么要让我们感受到疼呢?”凯撒靠在他怀里,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作为武器,难道不是越迟钝越好吗?” “可能是想提高我们的反应速度……之类的吧。”小苍兰说:“我也不懂。” “那为什么要解剖我呢?”凯撒好像在自言自语。 小苍兰艰难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应该是想知道我的构造,再造一些像我这样的圣子,拿去打仗吧。”凯撒自问自答,“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用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太爱哭了。”凯撒伸手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满手湿漉漉的眼泪。 小苍兰屏住呼吸,赶紧擦掉了眼泪,窘迫又羞愧,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被设定成这样,为什么所有的共生体不能都像凯撒一样勇敢呢? “如果我们一直被关在这里会怎么样?”凯撒说:“想想也挺好的,我可以搜很多故事给你讲,我的搜索功能还挺先进,你知道oilbell吗?今天先给你讲一个他写的故事吧,从前有个专门制作粒子加速炮的工人,他的生活单调又乏味,有一天,工人在街上捡到了一只电子猫,这只猫有九条尾巴,每条尾巴都可以弹射出来,把人勒死,工人决定把猫带回家去,好好清洗一番,带去拍卖,这样他就可以再也不用做粒子加速炮了,但是把猫带回去的第一天,猫就把他的老婆给勒死了,工人想,这样倒也不错。” 凯撒的故事还没来得及讲完,紧闭的门就打开了,一个人被扔进来,嘭地一声摔在地上,小苍兰吓了一跳,和凯撒一起往地上看。躺在地上的是个女孩子,头发短短的,被染成很漂亮的宝蓝色,鼻青脸肿,闪闪发光的紫色短裙被扯坏了,上面的通电玻璃管一闪一闪,那个由玻璃管组成的love坏了一半,只剩下ve两个字母,发出粉红色的亮光。 那女孩子咳嗽几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开始对着尚未关紧的门破口大骂,小苍兰从未听过这么多脏话,根本理解不过来,一时间大脑几乎当机,目光呆滞地看着她。 -- 第5页 凯撒赶紧捂着小苍兰的耳朵,小苍兰只看见她的嘴动来动去,大概过了五分钟才停下。凯撒警惕地看她,她转过来瞪着凯撒,“干嘛?看什么看?” 凯撒问:“看你长得好看呗,你在骂谁呢?” “骂那个死贱人。”她勉强坐起来,靠着墙,“早晚会遭报应。” 凯撒觉得她精神状况不稳定,不适合聊天,小苍兰还沉浸在刚刚的脏话带来的冲击里无法自拔。那女孩子见自己的话没人理会,在黑暗里坐了会儿也觉得烦了,开始向他们搭话,“你们也是因为想走了才被关起来的吗?” “我们吗?”凯撒无所谓道:“我们不想走。” “为什么不想走啊!”她猛喘几口气,捂着胸口咳嗽几声,“反正我是一定要走的,这儿太烂了,我要去2区,2区很好。” 她脸上有一点向往神色,更多的是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2区好不好,但肯定会比这儿好的吧?” 凯撒和小苍兰都不理解她的话,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的命运就是接受,永远不能主动伤害人类,永远不能违背人类的命令,唯有不断接受,一直到他们报废,不能再被使用。 “我会自由的。”那女孩儿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会自由的。” “自由是什么意思?”小苍兰问。 “自由就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抬高了声音,“这有什么不懂的?” “我确实不是很懂。”小苍兰说。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大概过了十二个小时,门被打开,有人要带走凯撒,小苍兰紧紧抓着凯撒的手不让他离开,这是他能做出的唯一的反抗。 “没有关系。”凯撒安慰他,“我会回来找你的,我保证。” “他们会伤害你。”小苍兰说到第三个字就开始哽咽,他强忍着,“我不想他们伤害你,我和你的构造是差不多的,让我去吧。” “但我会被修好的。” “如果我们一直被关在这里呢?我们是不自由的。”小苍兰用了他新学到的词,“我们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找不到人来修你。” “我很强。”凯撒那张漂亮脸蛋上浮起了笑容,痞痞的,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反正比你强,我才不会掉眼泪呢。” “不过话说回来。”凯撒捏着他的下巴,凑近了看他的眼睛,“为什么你会哭?你有腺体?” 小苍兰与他挨的近了,有些紧张地舔舔嘴唇,回答他:“你也有腺体,可能就是一个类似——类似表达情感的功能吧。” “这玩意儿给我没用。”凯撒松了手,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两把,“等我回来。” 第3章 门被关上,小苍兰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他不知道今天凯撒还会受到怎样的虐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活着回来找自己。 “你放心吧,不会出人命的。”睡了将近十小时的女孩儿在伸懒腰,含含糊糊道:“顶多揍一顿,这里男孩儿很少,他们舍不得随便弄死。” 小苍兰沉默着,没有听进去她的话,他的思维现在很混乱,凯撒受到伤害时痛苦的眼神挥之不去,自由两个字又在他心里不断闪现,他迷乱地想,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事情真的被允许吗?这两个字完全颠覆了小苍兰的世界观。 “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呀?”女孩儿契而不舍地向他搭话。 “我叫小苍兰。” “真名!谁问你艺名了?我还叫小百合呢。”她说:“那行吧,我先说,我叫雷果,从沦陷区来的,我自己逃出来的,厉害吧?” 雷果等着小苍兰的夸奖,却什么也没等到,小苍兰不知道沦陷区是什么样儿的,也不知道从那里逃出来是何等困难的事情。 “你没见过沦陷区啊?你是哪儿出生的?” 小苍兰不愿意再去想凯撒此刻所受的折磨,只好和她说话转移注意力,“我是在三区的地下工厂出生的,后来被送去军需用品仓库。” “去看大门儿吗?” “不是,被送去储藏。”小苍兰说:“我是机器人,军用的,后来没有战争发生,我就被送走储藏了。” 雷果尖叫一声,“机器人!” 她扑过来摸小苍兰的脸,一边摸一边说:“真的假的?!” “真的。” 雷果惊讶极了,抓着他的耳朵轻轻地拽,“你是机!器!人!怎么可能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像人的机器人,我靠,你是被这里买过来做那个的吗?” “哪个?” “就是陪别人睡觉!” “不是,我不需要睡眠。”小苍兰答非所问,“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们一直在伤害凯撒,凯撒也是机器人。” “那我们一起走吧?”雷果说:“走了就自由了。” 又是自由。 “我们不能走。”小苍兰说:“没有收到指令前,我们哪儿也不能去。” “谁的指令?”雷果在他身上摸索,“怎么更改程序啊,把指定的程序改了呗,或者干脆拔芯片,你插芯片的地方在哪儿,权限高吗?我能不能拔啊?” 小苍兰愣住了,没有人给他下过指令,没有人让他呆在原地,也没有人让他不反抗,这就像是写在他基础程序里的设定,他天生就要去服从。 雷果见和他说不通,摆摆手倒回原地,“等那个人回来了我和他说,我看你像个傻子。” -- 第6页 过了三小时又四十五分钟,凯撒回来了,走起路来的姿势很奇怪,小苍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跑过去,扶着凯撒,感觉凯撒的手一直在颤抖。 “他们把你怎么了?” “和昨天一样,想拆了我,没拆到最后一步,平衡模块有点儿损伤。”凯撒说:“没事。” 小苍兰攥着他的手,觉得触感不对,他低头一看,凯撒的手心上一个圆洞,不知道什么东西凿的,里面铁灰色的骨骼露出来,偶尔有电流窜过,滋滋作响。 “他们为什么打你啊?”雷果自来熟地搭话,“你也是机器人?叫什么啊。” 凯撒靠着小苍兰的肩膀,摇摇欲坠,其实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他的视觉模块也受到了损伤,看起东西来很不清楚,眼前好像有一块坏了的电子屏幕,上面都是斑驳的条纹,画面偶尔跳动一下。 “是啊,机器人,我叫凯撒。”凯撒佯装无事,“你呢?” “我叫雷果,打雷的雷,苹果的果,因为我妈生我的时候沦陷区打了一个惊天大雷,劈倒了一颗苹果树,还吓死了我妈。”雷果说:“大家又不知道我爸是谁,所以就管我叫雷果。” “沦陷区?”凯撒看着她,“你从那里过来的?” “是啊是啊,你知道沦陷区是什么样子吗?” “我的搜索功能比他更先进一些。”凯撒说:“如果是一个人逃出来的话,你很厉害,据我所知,沦陷区的自然条件很恶劣,靠近中心的地方平均每三到五米就会有一个乱流。” 二十年前开始的一场旷日持久的自然灾害让人类数量锐减几乎百分之六十,政权交替后,政府划分了九个区供人居住,九个区之外的地方经过多个委员会实地考察评审后被判定为不适宜居住的地方,统称沦陷区,几乎常年处在极端天气中,人类无力与自然争夺领土,所以认为它们全是自己的失地。但沦陷区并非全部荒无人烟,有些周边区域也会有人居住,他们大多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技能或胆识才干,无法在居住区谋生,所以选择留在沦陷区,守着贫瘠的土地,祈求小麦别像去年一样干瘪。 “对,我很厉害,但主要还是因为因为我受够那里啦。”雷果语气轻松地说:“我们的饭里全是石头,大概半年吃一次肉,还只能分到一点点,有一天我捡到了一张不知道从哪儿飘过来的电子画报,上面画着一头肥猪在吃拉面,它呼噜呼噜的吃的好香啊,背后是特别特别漂亮的楼,我当时就下决心一定要找到这里!然后我就背着自己的包出发了,总之历经千难万险,好几次差点儿送了命,我走出了沦陷区,从4区来到了9区,又找到了这个白鹭广场,但是我被坑了。” 她的语气有点低落,“我以为只是端端盘子而已,没想到要我去陪别人睡觉,那我还给他干?当然要跑,没想到这么倒霉,被人给告密了。” “谁告密的?”凯撒问她。 “室友。”雷果说:“我跑了,她要担责任,所以她盯得很紧,我让她和我一起,她不敢,因为在我之前有一个女孩子第二次逃跑被抓了回来,他们罚她和她的室友一起光着身子在地上爬,从一层开始的每个房间都要进去,如果客人没兴趣就爬出来,如果客人有兴趣就会留下,从一层一直到顶层所有的房间都要爬遍,她只爬到三层就自杀了,她的室友连一层都没爬完就疯了似的要跑,最后被一枪打死了。” “那你以后还想跑吗?” “当然了。”雷果的语气很强硬。 “可是如果你跑了,你的室友会受到惩罚啊。”小苍兰不太理解她的想法。 “做一件事会受到惩罚不意味着这件事就是错的!我室友害怕受到连累所以紧盯着我,她就做对了吗?!在我看来她不该把精力放在我身上,而是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和我一起跑出去,难道每天被关在这里陪一个陌生的男人睡觉就比光着身子爬楼梯要好吗?她愿意吃屎还要按着我的头一起吃,我凭什么忍耐?反正我已经明确地告诉她我会走,我也一定会走。” “她在害怕,可以理解。”小苍兰小声说:“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勇敢的。” “她的害怕不应该以牺牲别人为代价,我不该为了她的害怕忍耐。” “……但她也不该为了你的冲动受到惩罚。” 雷果竖起了两道长长的细眉,尖刻地说:“所以你认为所有和平的表象下都应该是大家一起开心地吃屎?别人用不公正和暴力把你禁锢,你首先想的是如何苟且偷生,那你已经失去了苟且偷生的资格,因为自由是你自己放弃的,最后死的多惨都不能怪任何人,反正错误对待你的人想怎么对你都行,你只会对无辜的同伴发难,对真的坏人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怎么不想想如何反抗呢?所以我的室友不想让我走关我屁事?我一定要走,要找到一个能让我自由快乐的地方,我一定会自由快乐的。” 小苍兰呆住了。 “你是那种激进分子。”凯撒冷静地点评道:“无论在任何时候,你这种人都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呢?”雷果昂着下巴,“你是哪种人,被人大卸八块还不知道反抗的废物机器人?听起来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反抗就会伤害人类,我不能伤害人类,就像你不能飞一样,这和我是不是废物没关系,而且我的攻击模块现在被限制了。”凯撒举起胳膊,让她看自己线条流畅紧实的手臂,“我是很有用的,好吧?” -- 第7页 “那就和我一起跑!逃跑你总会吧?”雷果抓着他的手腕,“敢不敢?” 凯撒的视觉中枢出了问题,眼前的女孩子的形象一跳一跳的,他觉得自己的思考模块也被破坏了,一时间无数个杂乱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除了刚刚雷果慷慨激昂的宣言,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哭声。 “如果你被抓回来,你能承受得起后果吗?”小苍兰问她。 “后果无非就是死,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羞辱我的。”雷果说的斩钉截铁,“胆小成不了事儿,我什么也不怕,反正死了也比陪陌生人睡觉好,有机会我为什么不去试?” “如果我们跑出去,凯撒就不会再受伤了,是吗?” “当然啊,跑出去你就自由了,天大地大,干点儿什么不好,还不是由着你们随便撒欢。” “那我——我要和你一起走。”小苍兰下了决心,“但是要带着凯撒,他现在可能跑不快,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你对这里了解比我们多,所以你来想办法,我们会尽力帮助你。” “不错嘛。”雷果挑挑眉,转向凯撒,“那你呢?” “你想好出去以后要做什么了吗?”凯撒没理她,问小苍兰,“想好去哪里了吗?” “没想好,但是我怕你死掉。”小苍兰摸着他手心的洞,沉默片刻,突然忍不住哭起来,嘴巴扁扁的,像个无助的小狗,“你不要死。” “哇哇哇!”雷果叫起来,“哭什么哭啊你,吓死人了。” 她摸黑离远了点儿躺在地上,没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别哭。”凯撒说:“那我们走吧。” 小苍兰点头,嘴唇都被泪水浸泡的湿漉漉的,凯撒轻轻握着他的手,“你是不是也很害怕?” “……是的。” “我不懂为什么他们要让我们有情感,有痛觉。”凯撒轻声说:“明明被定义为机器,就算到了战场上,我们的任务也只是送死而已,没有人会尊敬我们,没有人会真的平等地对待我们,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让我们有情感有痛觉呢?” “为了让我们更痛苦吗?”小苍兰的声音闷闷的,“为什么人类能追求自由我们不能,但是人类能感受到的痛苦我们也能感受到?” 一片沉默。 “其实我有一个自爆装置,00019不知道,所以他没有限制。”凯撒突然说。 “什么?” “从这里逃跑的时候,我垫后,如果有意外,你就带着她快跑,我知道我们俩的骨骼和驱动配置不一样,但你的也不差,我尽量跟上,如果跟不上,你们不要管我,我会自爆。” 小苍兰连哭都忘了,慌乱地说:“大不了就被抓回来,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为什么要自爆?” “其实——”凯撒的声音忽大忽小,偶尔有杂乱的电流声穿插其中,“他们今天想把我的心脏摘下来,你知道吧,那里是动力源,虽然他们没成功,但是把那里的密封性破坏了,如果不赶紧修好,动力源很快就会衰竭,到时候我就彻底没用了,修不好,也没什么修的价值了。” 小苍兰背后发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 “没关系。”凯撒说:“人类说宇宙大爆炸时只有一个奇点,我和这个地上的劣质胶合板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存在的形式不一样,是不是听起来很哲学?” “……可哲学就是人类自欺欺人。” “也许生命就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凯撒又咧着嘴笑,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揉着他软软的头发说:“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不算消失,所以我永远陪着你,不要怕,等她睡醒了,我们就讨论一下怎么跑吧。” 第4章 “其实这里的守卫是很薄弱的。”雷果盘腿坐在地上,把声音压得很低,“因为这扇门从里面根本不可能打开,除非把门框一起拆下来,但是那样就会触发警报——这个门和我们住的地方是一样的,有人试过,而且我力气太小拆不下来,你们两个废物机器人又不能拆。” “凯撒不是废物。”小苍兰说。 “好的,那你是,反正我不是,但一般来说三个人里总得有个废物。”雷果说:“所以我们只能让他们从外面把人打开。” “好的,我想想办法。”凯撒说:“假设我们第一步成功,然后怎么出去呢?我观察过,带我们来的那个电梯是要指纹解锁的。” “上次带你走的那个人就是拿指纹解锁的?” “是。” “那就等他再来的时候把他的手指头剁下来带走。” “……”小苍兰简直要晕厥了,“非要这样吗?” “那你说怎么办!”雷果不服气了,“好啊,你这么善良,谁也不想伤害,那就一直呆在这里等着凯撒死吧。” 那个死字触动了小苍兰的神经,他把心一横,“那就听你的吧。” “不现实。”凯撒冷静地说:“我和小苍兰都不能伤害人类,任何形式的都不行,只有你可以动手,但是你没有武器,也未必打得过他,不过我觉得电梯并不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开,外面看守的人看起来权限不高,不可能有人专门接送他上下电梯,他可能有钥匙。” “是吗?那也有可能吧,我上次没注意。”雷果想了想,“如果只是去一楼的话应该用钥匙就可以,这不是什么难题,真正难搞的是一楼的看守,我们仨这幅样子,摆明了有鬼。” -- 第8页 她还穿着粉色紧身背心和超短裙,剩下两个人穿的是白色短袍,凯撒身上的袍子被割裂了数个口子,更别提他肚子上大剌剌袒露出来的创口以及里面的电线和电路板。 “难办。”雷果拿手撑着下巴,“去哪儿搞衣服呢?” “脱外面看守身上的吧。” “那剩下的两个人呢?”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我有办法。”凯撒说:“要你们两个配合一下。” 房间外看守的人在白鹭广场的员工编号是02846,来这里工作已经一年了,白天基本上呆在地下七层没出去过,他早就腻歪透了这活儿,想去军队,但是怕自己在这里工作过的经历会成为污点——白鹭广场的背景很复杂,出入来往的人也很复杂,如果军队卡的严,可能会用别的借口拒绝录取他。 这份工作最大的特点是无聊,因为被关在地下七层的基本上都是犯了错的工作人员,大部分是女孩儿,顶撞了客人或者想逃跑就会被打一顿之后关进来,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灯,没有吃的,除了墙和地面之外没有任何能碰一碰的东西,正常人关个一两天就会情绪崩溃,宁可挨打也不想被关禁闭。一般情况下,他们前几个小时可能还有力气骂人,关到后来就只剩下恳求了,所以这份工作相对来说很轻松,没危险,当然了,也没前途。总有人说他不机灵,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犯错,让他去别的地方都不安心,只有在这儿才不会出什么差池,反正只要不开门,等着被人把里面的人带走或者送进去就好了。 02846正靠在墙上筹划着自己的未来,突然听到了一阵吵闹声从里面传出来。 他知道里面关了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大概都是这里面的员工,他没当一回事儿,以为他们又在发疯,其实02846一直不理解这些人到底在纠结什么,这世道,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如果卖屁股就能赚钱,他也想卖,问题是人家不要。 里面的吵闹声很快就停止了,大概过了十几秒,有个女声开始尖叫,一边叫一边敲门,敲门的声音很响,好像门被爆破了似的。 02846敲回去,像在恐吓,“不要瞎折腾!” “机器人杀人了!”雷果疯了似的喊,“放我出去!咳…… 咳咳!开、开门!操你妈的开门啊!啊——!!” “什么机器人?”02846紧张起来。 “那两个男的是机器人,他们要杀我!”雷果喉咙都要扯破了,恨不得杀了他全家,“开门啊!!” 02846慌了手脚,他没太注意那两个男的,机器人?机器人怎么可能杀人呢?不对,他们怎么可能是机器人呢? 可雷果的声音越来越响,听得他又慌又怕,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下意识就要伸出手指去解锁,刚要碰到那半透明的触控板,他突然觉得不对,把手停下了,警惕地把耳朵贴到门上,嘭地一声,像是有谁的头撞在了上面,一下又一下,夹杂着一个女孩儿濒死的呻吟,02846慌慌张张地摸自己腰间的武器,摸到了,他一手举着武器,拿不准到底要不要叫同事下来。 自己开门有危险,这是肯定的,但这事儿并不是完全没好处,想想吧,要是他一个人把这事儿摆平,上面肯定会对他有所赏识,说不定就能把他调走干点别的,他就不用一个人守着地下七层赚那点可怜的钱,只要有机会见到更高层的领导,他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不顾一切地让自己离开地下七层。 犹豫片刻,02846下定了决心,等到里面只剩下一点细细的呻吟时,他把门打开了。 叮的一声轻响,厚重的门露出一条逢,里面黑洞洞,什么也没有,那点儿声音也消失了,02846举着枪屏住呼吸,二话不说先扣动了板机,然后赶紧把门再次关好,刚刚的嘭嘭几声枪响似乎还在狭窄的走廊里回荡,他不知道有没有命中目标。 房间里,凯撒捂着自己的肩胛骨,小苍兰和雷果都惊愕地看着他,刚刚谁也没想到02846会突然开枪,只有凯撒反应过来,将他们俩护住了,硬挨了第一枪,又躲过了第二枪。 “嘘。”凯撒极轻极轻地说:“别出声。” 过了会儿,02846放下了心,他再次打开了门,抻着脖子看,突然被人抓着头发,猛地往里面一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了一声巨响,然后就晕了过去。 雷果一手抓着他的头发,一手扶着门,气喘吁吁地往地上一坐,凯撒夸奖她:“你很厉害。” “呵!”雷果哼笑一声,“我在沦陷区还开过荒呢,地硬的和石头一样,还不是被我给砸开了,砸他小意思。” 她刚才用门把02846的头狠夹了一下,力气很大,一击即中。眼见事成,她将02846拽进来,把门虚掩,凯撒开始脱02846的衣服,她则在对方身上摸来摸去,很快的,她摸到了一个圆圆的玻璃片,乳白色的发光体,上面印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鹭。 “这个是电梯钥匙吗?”她问。 “应该是。”凯撒说:“这个材料和一楼的电梯验证指纹的地方是一样的。” 凯撒脱了02846的西装自己换上,雷果将自己的衣服弄整齐,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小苍兰是三个人里看起来最正常的,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俩。 两分钟后,凯撒换好了衣服,将02846关在房间里,带着剩下的两个人往电梯走。 -- 第9页 果不其然,那就是电梯的钥匙,电梯启动,无声地往一楼去了,雷果突然感觉到一点紧张,电梯里淡蓝色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她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看上去太奇怪以至于一下子就被人看出来,她脸上的伤好了吗?头发乱吗? “没事。”凯撒像是知道他们俩的心事一样出言安抚,“我们有个好的开始。” “……啊!”雷果叫了一声,“我忘了把他的通讯器带出来了,他这会儿要是醒了和别人联系怎么办啊?” 凯撒处变不惊,“尽快出去吧,没事。” 到了一楼,电梯打开,明亮的暖黄色灯光打下来,有巡逻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往这边看,凯撒若无其事地带着雷果和小苍兰往外走,他没有扎领带,领口松开几颗扣子,远远看去只注意到他的窄腰长腿,而不是与他身份不符的普通西装。他把头发往后梳,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戴着02846的墨镜,被高挺的鼻梁架起,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角紧绷,一副目中无人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和那些经常过来找乐子的人一样。 他不是很担心自己被发现,因为他和小苍兰被厄箴带过来的时候没几个人看见。 “您好?”有人过来,迟疑地看着小苍兰和雷果奇怪的衣服,想说什么,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带出去一晚,明早联系你们。” 这是雷果告诉他的,有客人会把工作人员带出去过夜,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客人要在第二天和这里取得联系,这里会派人去接,但是一般来说,如果有客人想带人出去,都会有级别较高的工作人员陪同下楼。 对方显然是起了疑心,只是怕得罪凯撒而不敢仔细询问,凯撒摘了墨镜,拿一双漂亮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怎么了?”凯撒说。 “先生,是这样的,我们——” “把厄箴叫来。”凯撒又戴上了墨镜,随手揽过雷果,拿指甲在她脸上轻轻地划,“你是01827,是吗?”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对方衣服上闪烁着淡紫色亮光的号牌看,对方注意到他这个动作,不太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请您这边走。”01827放弃了怀疑,冲他礼貌地微笑,“需要我们送您回去吗?” “不需要。”凯撒放开了雷果。 四个人往门口走,很多人都在看他们,凯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小苍兰的心都要跳到喉咙口,雷果不住地深呼吸,觉得自己路都要不会走了。 到了门口,01827准备给他们开门,那扇高大的玻璃门缓缓开启,已经足够半个人通过。 突然地,他挂在耳边的通话器轻轻震动了一下,凯撒敏锐地觉察到了,他把手搭在小苍兰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像在安抚。 通讯器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01827一边听,一边不住在他们三人身上轮番扫视。 外面黑乎乎的,空气潮湿又阴,像是要下雨了。 01827看他们的目光变了,大喊一声:“哎!”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拔腿就跑。 雷果几乎和小苍兰跑得一样快了,凯撒在最后,但并没有落下多少,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远处高大的建筑群透出白黄二色的光亮,凯撒眼前的景象跳动的越来越厉害,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雷果突然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一扭头往左跑了,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身后追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凯撒开始搜索附近的地图,只要再往前跑二十五公里左右就能进入鱼龙混杂的太平路,如果他没有损伤,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驱动装置使用到极限,他完全可以跑过目前常用的大部分交通工具,但问题是他受伤了。 小苍兰慢下了脚步,转过去看凯撒,突然想起了他说的自爆程序。小苍兰心脏骤缩,几乎已经预见到凯撒自爆的画面会时不时在他眼前重现,直到他报废那天,成为他无法挣脱的噩梦,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也不敢去接受。 既然是由人创造,由人操控,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人不连情感和痛苦都替他一并抹去呢? 身后有人掏出了枪,小苍兰听到了,凯撒也听到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慢下了脚步,小苍兰伸手去拉凯撒的手腕,被他敏捷地躲开了。 “一直往东北方向跑,大概二十五公里,有一条太平街,只要进去了他们就不会轻易找到你,如果你逃跑成功了,就找机会离开9区,任何时候都不要暴露自己共生体的身份,千万不要,知道了吗?” 凯撒的语速很快,没有一丝犹豫,小苍兰发现他的声音失真的很严重,身体也在逐渐失去平衡。 小苍兰六神无主,“我带着你——” “跑!”凯撒推开他,身后有人开了枪,让人后背发凉的一声巨响,小苍兰惊恐地回头,看见凯撒的身体踉跄一下,半跪着倒在了地上。 小苍兰的瞳孔不断扩散,00019把他们卖掉的时候满不在乎的脸,厄箴让他们换衣服时冷漠的眼神,弗朗西瓦指着凯撒的心脏命令别人“把这里也切开”时疯狂的模样一一在他面前闪过,他突然对以后要独身一人面对这个充满了人类的世界感到恐惧。 他不能和凯撒分开。 暴雨从天而降,像是要把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冲刷干净,小苍兰走到凯撒身边,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起来。细瘦的手臂上青筋鼓起,只一用力,凯撒就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 第10页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耳朵里只有一阵又一阵尖锐的轰鸣声,像末日来临时的海啸,向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 “都他妈愣着干嘛!”厄箴在暴雨里气急败坏地吼,“回去开飞行器!”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两个机器人居然会主动逃走,这怎么可能呢?从未有任何一个人工智能脱离过人类的意志单独行动,无论这个人工智能是何种形式的,更何况是那个看起来完全没有主见的小苍兰,有人控制?有人挑唆?是那个叫雷果的女人干的还是他们的程序出了什么问题?他站在暴雨里有那么两三秒的慌乱。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担忧,这两个机器人是军用的,如果军方发现他们的踪迹追查起来,那麻烦就大了,如果是他们的程序出了问题……厄箴不敢细想了。 暴雨几乎让整个世界都变白,这样的天气虽然不常见,但总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恨的是偏偏在今天下雨,厄箴几乎看不清小苍兰暴起狂奔的身影,他把心一横,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一转身跨上了赶来的飞行器。 因为能见度受了影响,他们没有飞的太高,厄箴湿答答地坐在座位上,顺着玻璃往下看,什么也看不清,他点了根烟,暴躁地抽,飞行器里没有人敢说话。 “要是今天找不到他们。”厄箴突然出了声,“负七楼的和一楼的所有人,一个都别想跑。” 小苍兰像是怕自己一停下凯撒就会自爆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东北方向,二十五公里,东北方向,二十五公里,他不断默念,好像只有用这句话可以救他们的命,凯撒也许在他背后说了什么,也许没说,小苍兰的眼神涣散,面无表情,只紧紧攥着凯撒的手,单手攀过一道高高的黑墙。 也不知过了多久,暴雨终于停了,像是来的时候一样突兀,小苍兰发出一声恐惧的哽咽,他觉得自己赤身裸体面对这世界,没有遮拦地供人参观,谁都可以随意处置他。 他等着别人来抓,或者是一声将一切终结的枪响,却什么也没等到,过了很久,他脑海里的嗡鸣声终于退去,混乱的意识逐渐回笼,凯撒依旧在他身上趴着,一动不动,他慌乱地四处看,周围一片黑,远处有刺眼的粉色灯光,他不知道这是哪里。 “前面就是太平街。”凯撒的声音很小,冰冷的嘴唇贴着小苍兰的耳朵,“你跑得很快,很棒。 第5章 小苍兰茫然地迈出一步,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伴着厄箴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他在联络别人,叫对方把太平路的详细地图传给自己。 “出去,不要躲在这里,这是个死胡同,我们跑不掉。”凯撒说:“往左走,随便找一家你看着顺眼的店走进去,不要害怕,我们今天很幸运,会没事的。” 小苍兰点点头,很奇怪的,心里一直萦绕的恐惧瞬间消散了,他知道自己刚刚做了非常恐怖的事情,他违背了人类的意愿离开了白鹭广场,但这并没让他感到罪恶,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扶着凯撒,状若无事地出了巷子,见到的第一家店是个酒吧,霓虹灯做的招牌坏了一半,频率很高地闪烁着,凯撒推门进去,里面数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一起回头看他们。显而易见的,这里生意不好,装修也很老旧,木质柜台裂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没有白鹭广场那些明亮的灯,只有墙壁上几只昏黄的小灯勉强照明,但是显得很温暖,也确实很温暖,墙壁上挂了几幅小小的装饰画,小小的天使依偎在圣母怀中,圣母头上的王冠与天使翅膀上的光辉交映。 “咦?”斜靠在柜台边抽烟的老女人抻着脖子看他们,“是客人吗?” 小苍兰有些紧张,因为他发现这个老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像男的,仔细一看,她的脸长得也很像男的。 “对不起。”小苍兰说:“我走错了。” “没关系没关系。”老女人走过来,发出奇怪的笑声,像是一只鸭子被人捏着脖子,“过来坐会儿,这么冷的天,刚刚还下了那么大的雨,来暖和暖和吧。” 小苍兰敏感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凯撒背后的枪伤,这会暴露他们不是人的事实。 在一边闲聊的女人们也围过来,似乎觉得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是什么好玩的消遣,七嘴八舌地与他们搭话,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小苍兰生性害羞,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只知道紧紧抱着凯撒,要不是害怕外面的人,简直恨不得拔腿就跑。 凯撒勉强将脸抬起来,对着老女人说:“我们是从白鹭广场跑出来的,现在他们在到处找我们。” “你们为什么跑出来?”老女人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那里据说待遇很不错啊。” “我们是被骗进去的,没有钱,还经常挨打,实在受不了就……就偷着跑出来了。” 女人们不笑了,彼此看看,又去看这两个狼狈的少年,小苍兰的头发一直在往下滴水,落在不是很干净的地面上,滴滴答答的,像是一个被调快了的计时器。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小苍兰知道厄箴要带着人进来了,他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把嘴唇抿的紧紧的,突然,他下了决心似的,看着地面说:“我们现在就走,对不起。” 他还是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无辜的人。 “莉塔,带他们上楼去。”老女人不笑了,也不捏着嗓子说话了,听起来完全就是个男人的声音。 -- 第11页 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带着两个人上了楼,另外一个胖墩墩的女人赶紧把楼梯和地板都擦干净,老女人回到吧台坐着喝酒,剩下的人也都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心照不宣似的继续交谈。 门再次被推开,咣当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几个穿西装的男人闯进来,老女人露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嘴边的法令纹被深深地牵动了。 “咦,是客人吗?”她问:“快过来坐,要喝点儿什么吗?” 有人起身拉着厄箴往沙发上坐,厄箴一甩手躲开了,脸上露出不屑隐藏的厌恶。 “有没有看见两个男的?”他拿手比划着,“大概都这么高,看着年纪不大,一个穿西装,一个穿白袍。” “穿白袍的没看见,穿西装的倒是有五个。”老女人叽叽嘎嘎地笑起来,厄箴后退一步,转身要走。 楼上传来嘭地一声响,好像有谁掉在了地上,厄箴停了脚步,狐疑地向上看,老女人没有说话,随他看,过了片刻,厄箴问:“楼上有人?” “是客人啊,客人。”老女人慢吞吞地解释,细细的弯眉夸张地往上挑,“这个倒不是不能看,如果和客人商量商量,搞不好加钱也是可以看的。” 厄箴厌恶地往后退一步,黑着脸带人离开了。 等了会儿,没人回来,她就上了楼,小苍兰正勉强把凯撒重新搬回床上去,刚才的一声响就是凯撒不小心掉在地上发出的,他好像睡着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是死了吗?”老女人掐着腰,在床边走来走去,一双大脚踩着红色高跟鞋,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真死了可就难办了……” “他没死,就是太累了。”小苍兰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解释,“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 “为什么不脱衣服?”老女人指着床,又想到什么似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可不是为了看他的身体什么的,他这是受伤了?要处理一下吗?” “他没有受伤。”小苍兰护着凯撒,“就是太累了,谢谢你,叔叔。” 老女人目眦尽裂,瞳孔几乎要缩成一个小点儿,她伸出两只手在空中乱挥,莉塔赶紧过来拦着她。 “我不是——男的——!”她冲小苍兰吼,吐沫星子都飞出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苍兰吓得后退一步,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没礼貌!”她气喘吁吁地正了正自己的发型,“老娘明天就把你扔出去。” 她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双手交叉放在胸口,生硬地说:“愿上帝保佑”。 莉塔扔给小苍兰一条毛巾,对他解释,“别往心里去,我们老板就是不喜欢别人说她谁男的。” “那她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里面是女的,外面是男的。” 小苍兰居然很快就懂了,他觉得老板和自己很像,自己的心是肉做的,骨肉却是钢铁做的。 夜深了,莉塔给他们端了两碗面,小苍兰谢过她,在她离开之后把面倒进了马桶里。 “凯撒。”他躺在凯撒身边,轻声说:“我们以后会去哪里呢?” 凯撒自检出来的结果非常糟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他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死亡只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情,不用急着去死,也不用那么害怕。 “你想过去哪儿吗?”凯撒说:“我也不太清楚。” “我想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去沦陷区吗?不行,就算是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如果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话,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其实这里的人很好,你可以问问她们的意见,也不要太害怕人类,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伤害你。” 两个人都换了衣服,是非常普通的灰色长衣长裤,上面写了几个看不清的字母,也许是因为洗了太多次被洗掉了,衣服上发出很好闻的香气,小苍兰蜷缩在凯撒怀里,像一个小小的婴儿。 “我会找人来修好你的。”小苍兰对他保证。 “只有制造我的人才能修好我,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回到军队去,但是我们不能回去。”凯撒拿手在他半干的头发上轻轻抚摸,“我们从白鹭广场离开了,逃跑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出了大问题,这个大问题甚至会波及到所有人工智能,所以我们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销毁。” “……是有人一直在伤害你所以我们才会逃跑的!” “但是如果到了战场上我们也会被推出去送死,这不是伤害吗,只不过是直接和间接的区别而已,就算我们到时候依然会执行命令,但是你觉得他们还会放心地使用我们吗?” 小苍兰无话可说了。 “别这么忧郁,我们来说点儿别的吧,你猜雷果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以为她会和我们一起走的。” “别傻,一起走只会一起被抓。”凯撒闭上了眼睛,“希望她能过得好吧。” 他不再说话,小苍兰倒在他的怀里,一会儿在他脸上摸摸,一会儿在他胸口摸摸,凯撒干脆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动,小苍兰知道里面是即将枯竭的动力源,总有一天凯撒的动力会全部流失,然后他就像人一样死去,不会再发出声音安慰自己,也不会再伸出双臂保护自己。 -- 第12页 他拿开自己的手,将耳朵贴在凯撒的胸前,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再动了。 …… “啊——不要要不要不要——啊——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扑满歪在沙发上拿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唱歌,怀里抱着的女人扭来扭去,将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放。空气中飘着半裸的人偶,小小的一个,蓝色的头发卷卷的,一跳一跳,抱着酒瓶,四处添酒。 “扑满!”有人叫他。 扑满迷茫地抬头看,到处都是人,昨天发了钱,大家约好了今天中午出来玩儿,衣服都来不及换,到处都是一样的军装制服,在五颜六色的灯下晃的乱糟糟一片,他分不清声音从哪里来。 “扑满,你屁股亮了。” 哄堂大笑,扑满眯着眼睛往屁股上摸,确实有东西一闪一闪的,他把那东西掏出来,猛地往墙上一摔,又灌了一大口酒。 所有人都喝的醉醺醺,扑满躺在沙发上四处乱摸,没办法保持平衡,只感觉自己在半空中飘,他笑了起来,灰蒙蒙的义眼看起来更加浑浊了——大家都说自从饭三年前他被人砍爆了眼球后就有点精神不正常。 过了会儿,他摸到了一个冷硬的东西,扑满躲开了,那个冷硬的东西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死死抵着他的脸,扑满坐起来,刚要发作,突然看清楚自己眼前是一把枪。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屁滚尿流地爬起来,五颜六色的灯熄灭了,大灯亮起来,墙壁上不断搔首弄姿的裸女图像也变成了复古风格的游戏画面,城市里一个一个小人大张着嘴逃跑,身后的恐龙紧追不放,踩碎了建筑,不住仰着头喷火。 扑满醒了酒,猛地咽了下唾沫,他拨开枪口,有些紧张道:“副队。” 城河让女人们出去,单手拎着枪,大拇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调整视距的触控板。 “通讯器呢?”城河问他。 扑满指了指墙角,通讯器已经不闪了。 “非休息时间擅离职守,扣两个月津贴,你们全部。”城河往门口走。 还坐着的人没一个反应过来的,城河停下脚步,突然转过来,对着窗户开了一枪,轰地一声响,玻璃碎了。 “操你们妈的,醒了吗?”他吼,“醒了就赶紧走!” 众人狼狈起身,赶紧穿好了衣服跟上,扑满走在最前面,灰蒙蒙的义眼一直在打转,城河看着他,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对着他的眉心。 “扑满,玻璃你来赔。” 军方的飞行器是不反光的黑色,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图案,里面脏兮兮的,好在这会儿夕阳很美,看不出那些座套有多脏,城河坐在最前面,抱老婆似的抱自己的枪,半睁着眼皮,眼神涣散。 有人受不了这种氛围,开口打破了沉默,“副队,有任务吗?” 城河笑了一下,挺温和地说:“没任务,叫他们回去吃晚饭呢,清水炖你,你他妈洗澡了吗?” 说话的人被旁边的好几个人一起捅了肋骨,他闷哼一声,赶紧闭了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扑满在后面看着他,眼睛里既不屑又忌惮。 就这么捱到了目的地,一行人被城河带着回了会议室,林克在里面坐着,背后的墙是半透明的电子版,上面显示着1至9区的地图,以颜色来显示温度与自然环境的好坏,9区是绿色,最安全的颜色,3区就是他们所在的区,蓝色,组成9区的虚线轻轻地闪烁,已经闪烁了十几年,鲜少有间断,这是淅淅沥沥很少停歇的小雨。乱流集中在区域的交界或者边缘,军方重点监视的飞行器的航线显示为金色,细细的一条一条,交织在9区上空。 左上角有个小小的动物头一直在闪烁,红色,林克在上面画了个圈,城河看了看,与众人一起依次落座了。 林克没有寒暄,开门见山道:“过几天要去一趟沦陷区。” 众人面面相觑。 “委员会觉得那里有未被开采的油田,我们去实地考察标记。” “报告。”城河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林克顿了顿,轻声道:“说。” “我觉得太危险了,完全是在送死。”城河和林克关系很铁,但他一向说话都这么直来直去的,也只有他敢这么说,“去过沦陷区的小队太多了,活着回来的只有不到百分之八十,没被开采的油田确实很宝贵,但我们回不来死了也是白死。” 科技水平虽然不断上升,但是因为旷日持久的自然灾害与偶尔爆发的战争,一些关乎未来生存的重要项目却几乎停摆,人类可以用随处可见的薄薄的触控板控制玻璃上逼真的花纹与景观,却对即将枯竭的资源无能为力。 “你说的对,但是我们这次不会白白送死。”林克手指在桌面上轻触几下,退出了地图,调出一份档案来,凯撒的三维投影呈半透明状,一张雌雄莫辨的少年的脸微微扬着。 “有共生体。” 下面一片哗然,扑满的眼球转的更快了,他问:“共生体不是早就不用了吗?” “当初的计划共产出了一千个共生体,无法修复的有七百二十三个,剩下二百七十五个正在修复中,还有两个——”他又调出了小苍兰的全息图像,“在3区的军需仓库里,可以随时用。” 第6章 半小时后,会开完了,天也黑了,士兵们从房间里走出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偷着抽烟,有人问:“共生体不是挺贵吗?咱们执行的又不是什么大任务,危险是危险点儿,也不至于用共生体吧?” -- 第13页 “队长不是跟着咱们去吗?”有人回答他:“咱们死一个两个没人在意,大不了给家里赔点钱,队长受了伤,上边儿不好交代。” “胡扯吧。”最开始说话的那个语气也有些不确定,“队长真是……真是那个谁他弟弟?” “我觉得也是胡扯,他要真那么大来头,还和咱们一块儿瞎混什么啊,早就去1区了。” 林克带着城河抄近路去军营后门,路过的时候正听见这些对话,城河往下看,嗤笑一声,林克停也没停,“你笑什么呢?” 下面瞬间安静了,林克跟上他,说:“我笑你怎么总是被人议论,挺有话题度,长得帅就是招人嫉妒。” 两个人上了电梯,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这里是上将的办公室。 林克敲了敲门,杜坦把门打开了,这是个非常随和的上级,看上去不像军人,倒像是个好脾气的学者,长脸,戴眼镜,嘴角两边两道浅浅的皱纹,胡子总是刮得很干净。 “你们请随意坐。”他一抬手,“这里太乱了,最近工作太忙,没什么时间收拾。” 和别人不一样,杜坦到现在还保留着一个非常特殊的习惯——用纸办公,他有很多厚厚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平时也不喜欢用电子产品,是个非常古板老派的人,很多人都说他曾经被家里的家用机器人拿拖把撞伤过腰,从那以后他就觉得它们都不靠谱,从而对一切电子产品敬而远之,。 “开过会了?”杜坦问林克。 “是的,杜上将。”林克说。 “其实这次你们的任务不只是探查油田。”杜坦停顿片刻,“如果有自由军的线索,你们一定不要忽略,找到源头,全部清理干净。” “自由军?”城河有些惊讶,“不是很久都没动静了吗?” 所谓的自由军真身其实是宗教徒,十几年前政权跌宕,自由军与军队爆发过数次冲突,教廷的势力最终落败,曾经几乎颠覆了政权的宗教一度没落下去,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到教徒了,虽然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但是虔诚的教徒确实会比普通人接受更多的监视。 “今天在这里说的话,希望你们尽量保密,之后向下传达的时候也尽量不要透露太多消息,事实上,我是不该和你们说这些的,但是——”杜坦顿了顿,看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小辈,“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我不想你们因为信息不对等这种理由产生不该有的伤害,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也不算泄密,他们还是太谨慎了一点儿。” 他继续说:“ 并不是要说教,我只是想纠正你们一个错误的观点,不要小瞧任何事物,没有什么是会被轻易消灭的,也千万不要小瞧他们,自由军确实还在,而且一直都在,只不过这些年一直蛰伏,最近才逐渐起势,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人……” 他起身在有些凌乱的办公桌上翻找着什么,但是半晌都没找到他需要的东西,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把背后的电子屏幕打开了,笨拙地转身在上面操作着触控板。 弗朗西瓦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右侧是他的个人简介,林克和城河默默地看,都有些震惊。 “就是他当年带着自由军差点儿把我们给灭了?!”城河满脸的不可思议,“十几年前,十几年前他也五十多了吧?这老头儿有这么厉害?” “不能轻视他。”杜坦说:“我和他打过交道,这个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和你们说吧……有人说他本人最近出现过,但是线索在9区中断了。” 林克和城河都没有说话,杜坦眼神游离,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对了,听说你们这次要带着共生体去沦陷区?”杜坦换了个话题。 “是的。”林克说:“已经获得批准了。” “共生体这个东西啊。”杜坦很为难似的,城河以为他又要说机器这玩意儿不靠谱,没想到他说:“几乎代表我们现在科技的最高水准了,如果只是普通的任务,其实还舍不得拿出来给你们用,但是这次既然有可能遇到自由军,那就不好再放在仓库里积灰,当年的很多情况都涉密,我没办法详细地对你们说,但是我只强调一件事,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轻敌,你们想不到意志坚定又不择手段的敌人有多可怕,关于那个共生体——” 他又笨拙地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凯撒的脸出现了。 “这是目前耗资最大的一个,型号是圣子,如果他的攻击模块完全开放,一个人的战斗力大概等同于60个完全武装的士兵,但他没经过实战。” 林克点点头,杜坦递给他一张薄薄的纸,“这是许可证,去军需仓库把共生体带回来吧。” 两个人出了杜坦的办公室,城河小声说:“怎么每次我看见杜上将都觉得很不舒服呢?” “他不是挺好的吗?”林克心里想着事儿,随口应了一句。 “是挺好的,不发脾气也不拿架子,就是觉得和他相处很难受,可能我们俩气场不合?” 林克没接话,带城河下了电梯往外走,坐上一辆私人飞行器,里面干净整洁,有很淡的玫瑰花香气,城河还没来得及享受这味道多久,就到了军需仓库。夕阳已经陨落,连绵的雨下了起来,军区仓库看起来很破旧,通讯器都坏了,林克只好用力敲门。 -- 第14页 有人踢踢踏踏地跑过来开门,声音很不耐烦,“谁啊?” 看清楚林克的衣服以后,那个人沉默了,沉默后就是惊慌,林克扫了一眼他的胸牌,“00019,你好,我是3区驻军1营第二分队的队长林克,来取储存在这里的两个共生体,这是证件。” 00019的冷汗流下来。 他兜里还放着那两张纸币,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去攥住了,林克看了,礼貌而不容拒绝地抬起他的手腕,拿过那两张纸币。 “这是新币,编号很靠前,9区流通过来的吗?” 00019脱了力,后背都被打湿,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雨水,他知道自己要上军事法庭的。 “共生体呢?”林克说:“如果还在,交给我们,如果不在,告诉我们他们在哪儿。” “被厄箴带走了。”00019语无伦次地解释,“他说他叫厄箴,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嘛的,我上级也默认了,我真的没拿多少钱,我——” “厄箴吗?这儿有一道疤的那个?”城河指了指自己的眉骨。 00019忙不迭点头。 “知道了。”城河挥挥手,“走吧,队长,去9区的白鹭广场。” 林克点点头,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00019道:“对了,明早八点有人会联系你,私下倒卖军用物资,至少监禁五年。” 两个人回了飞行器,林克设定好了目的地,沉思半晌,问城河:“白鹭广场是做什么的?” “就是——”城河看一眼林克,“你要我怎么说呢?” “直接说。” “就是高级妓院,厄箴是那里管事儿的,打发一些找事儿的客人,或者不听话的妓女。” “……”林克显然受到了一些冲击,“那厄箴要共生体干什么?” “我觉得吧是为了满足一些奇怪的需求。”城河耐心地给他解释,“可能有些人觉得干机器人听起来很刺激。” “可那是机器人!” “干的就是机器人。”城河说:“这很难懂吗?” 林克闭上眼睛消化一会儿,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突然转身把飞行速度调快了一些。 “干嘛?” “我不想和被污染的共生体一起战斗。” 城河瞥他一眼,问:“你是处吗?” 林克面无表情地说:“是。” “真的假的?” 林克闭上眼睛,显然不想再理他。 “处是一种非常高贵的身份。”城河抱着枪,假装真诚地说:“一般来说,处都比较心思坚定,不容易受到诱惑,对待感情还很忠贞,如果你不是处了,我会觉得很失望,因为我一直以为你这种人一定是洁身自好的处来着,和那帮就知道乱搞的傻逼士兵根本不一样。” “我是不是处男和你有关系吗?” “其实还是有一点关系的,队里曾经开过一个盘口,大家赌你到底是不是处,现在赌注还一直在累计,因为我们一直都没证据确定你到底是不是。” “是吗?”林克的表情变了,饶有兴致地问:“你赌的什么?” “我赌你肯定不是。”城河说:“我觉得你这种人一般私下里会玩儿的很大,当然了,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军队里不准赌博,你是副队长,更不能参与这种活动。”林克冷漠道:“扣三个月津贴。” “……”城河说:“你他妈也太阴了吧?!” “有时候我们确实需要一点策略去克制敌人。”林克这么说着,指了指窗外,“到了。” 飞行器缓缓降落,两个人下了飞行器,门童走过来迎接,城河点评道:“很古典的做派。” 林克走在前面,对门童说:“我们要见厄箴。” 门童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城河想了想,“没有,现在预约一个吧。” 他扛起枪,调好参数,对着宽阔的玻璃大门来了一下,大门应声碎裂,门童吓得呆住,城河彬彬有礼道:“请他快点儿出来。” 第7章 有人跑出来,看见二人身上的军装后不敢轻举妄动,城河收起了一直扛着的枪,坐在大厅里啃苹果,林克站在他身边,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五分钟过去,林克说:“不等了,一间一间找吧。” “一间一间找不过来啊。”城河懒洋洋道:“一层一层找吧。” 他扔了苹果核,又把枪扛起来。 “先生——”门童赶紧跑过来,城河将枪口对准他的额头,他停下脚步,咽了咽唾沫,把路让开。 城河掉转枪口,手指在板机上轻轻蹭了两下,漫不经心道:“嗯?” 门童眼睁睁看着他的手背青筋微微鼓起,食指正在蓄力,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他不知道所谓的一层一层找到底是什么意思。 轻微的咔哒一声响,门童腿都软了,他听到好多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赶来,急促又杂乱,眼看着城河真的要开枪,他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 就在城河真的要扣动板机的前一秒前,突然有人说:“等一下!” 西装笔挺的厄箴拨开人群,快步走到最城河面前,“你们是什么人?” “把共生体交出来。”城河不想和他废话,“倒卖军用物资要判刑的,懂吗?” “我不懂什么叫共生体。”厄箴平静道:“就算是军人,阻碍正常营业不犯法吗?” -- 第15页 城河说:“你很有个性。” 他显然是想按照惯例,对着对方的太阳穴狠狠来上一枪托,但是林克阻止了他。 “不用问了。”林克说:“去那边。” 他指着大厅角落一个走廊入口,厄箴眉头一跳,还没来得及阻止,城河就扛着枪撞开人群走了过去。 “这个电梯吗?”城河说:“要解锁。” 没人说话,城河等了三秒,开始不耐烦,随手抓了厄箴身边一个胖胖的矮个子,按着他的头让他看那个指纹锁。 “你能解锁吗?”他嘭地一声放下枪,抓着矮个子的手指往锁上怼,另外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柄黄金色的小弯刀,很稀罕的冷兵器,手柄上镶着几颗圆圆的珍珠。 “你这根手指头要是不能解锁,我就把它剁了。”城河攥着那把刀,“来,准备好了啊,3,2——” 矮个子吓呆了,赶紧指着躲在人群后面的一个人,“录入的是他的指纹!他能解!” 厄箴黑着脸,默许对方走上前去解了锁,并没有试图阻拦。 电梯里只有三个人,厄箴站在中间,林克和城河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城河打量着电梯里昏暗的光线,林克突然说:“你把他们送过来干什么?” 厄箴沉默片刻,答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城河说:“都告诉你了陪客人,你问什么问啊!” 林克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电梯门开了,厄箴有些迟疑地带他们走到那扇门前,城河抬腿在上面猛踹了一脚,门应声而开。 落地窗大开着,风裹着雨灌进来,林克预想的场面没有出现,里面空空荡荡,沙发,脚凳,桌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高大的柜子是白金两色,墙上的贴画是一个女孩子赤身裸体地在雨夜狂奔,没有来路也没有尽头。 “人呢?”城河问:“关哪儿去了?” 厄箴说:“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们要找的是谁,甚至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管你们的背景是什么,但是你们这样无遮无拦地闯进来,这样扰乱我们的正常营业,我完全有资格……” “我要求调查你们的监控设备,整栋楼。”林克平静地说。 厄箴眉骨上的疤皱起来,似乎也被他逼到极限,说话的口气也不像刚才那么客气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有礼貌的人。 “凭什么?”厄箴一只手往怀里摸,眼神很冷,“军方权力没这么大吧?” “军方当然有权力查。”林克平静地说。 “就你?”厄箴嗤笑一声,“你来头不小,那你知道这儿是谁开的吗?” 电梯门又打开,有人上来,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右手都握着枪,毫无掩饰,城河拎着枪看了一圈,问厄箴:“咱们是走程序啊还是直接开打啊?” “我没有和你们发生冲突的意思。”厄箴有恃无恐了,他下了决心今天要把这事儿处理干净,这两个人军衔都不高,他没必要怕的像个缩头乌龟。 林克站在城河前面,没有往后退的意思,他看着厄箴,问:“所以?” “所以请你们马上出去,否则我们有权利自卫,我们是有持枪证的,懂吗?” 城河看了他几秒,瞬间暴起,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撞在了墙上! 厄箴比他壮了将近一圈,居然根本挣不开,城河拿一只手铁钳一般紧紧扼着他,另外一只手抢过他的枪抵在他头上,啪地一声,厄箴眉骨上的疤被盖住了一半。 剩下的两个人一起举起枪对着城河,城河没回头,只看着厄箴说:“带我们去看监控,马上。” 厄箴开始干呕,舌头都要伸出来,脸肿成酱紫色,他咳嗽着要说话,城河把手松开了一点儿,他疯了似的喘,抓住机会蓄力在城河肚子上猛踹了一脚。城河没躲,硬挨了,厄箴拿准了他不敢闹出人命,死活不肯松口。 气氛开始僵持。 林克说:“这儿就你们这一个管事的吗?” 厄箴嗬嗬地笑:“是,就我一个,怎么?” 林克突然拿起城河扔在地上的枪,对着他的腿扣动了板机! 厄箴不可置信地痛叫出声,城河也吓了一跳,那两个拿枪的不敢轻举妄动,有些慌乱地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看。 “大出血会死人,但是及时送去救还能活。”林克说:“我们等你答复。” 厄箴疯了似的挣扎,没过一会儿就往下坠,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看走眼了。 “接入程序就能看。”他冷汗哗哗地往下流,看人时都是重影,说完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不知道骂别人还是骂自己。 林克和城河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是没送厄箴去医院,城河拿随身带的止血装备简单地给他做了个包扎,让另外两个人都出去,把门反锁了。 “你真不用怕死。”城河安慰他,“这事儿我很有经验,你这个伤是死不了人的,你看,我这不给你包的挺好的吗?等我们走了你再去医院,在医院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修养修养,就当放假了,挺美一件事儿,这东西是我们新研究出来的,比医院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备好用多了,说不定你这腿上有什么别的毛病,也给你一块治好了。” 厄箴被他们抢了先手,知道今天必须认栽,秋后算账也是后话了,他从善如流,只想着赶快解脱。 -- 第16页 林克拿自己的设备接入了系统,直接找了这间房的监控,快进,快进,有人了,他按了正常倍速,一个老头儿走了进来,林克呼吸停顿片刻——弗朗西瓦! 城河也看见了,与他对视一眼,暂停了画面,问厄箴:“这老头儿谁?” 厄箴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认识,真的只是客人,他花钱把这间房包下来了。” 林克继续看监控,凯撒和小苍兰被带进来,凯撒躺在桌子上,有人一刀剖开了他的肚子,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林克的心拧了一下。 三维成像和真人是不一样的,从视频上看,林克就是个少年的样子,个子不算太高,偏瘦,头发有些长,把一张白生生的脸挡住了点儿,他平躺的时候,那张脸就完全露了出来,薄薄的嘴唇微张,看上去无知无觉,刀进去的一瞬间,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眼里的痛苦几乎满溢。 小苍兰走过来,凯撒护着他,胳膊上又挨了一刀,他主动打开了自己的身体,里面是让人惊叹的复杂结构,弗朗西瓦发了疯,凯撒和小苍兰被带走了。 快进,暂停,凯撒又进来了,这次是他独自一人。 又是毫无迟疑的凌迟,凯撒一次又一次被切开,被破坏,用了很多工具,他温顺地躺在那张桌子上,麻木又痛苦地睁着眼睛,弗朗西瓦让他把身体打开,有人开始破坏他的心脏,没有成功,过了会儿,弗朗西瓦让人将他全身扫描一次,他所有的结构都被看透,林克看着屏幕,与凯撒那双眼睛对视,突然地,凯撒眨了眨眼睛,流下了一滴眼泪。 他张了张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凯撒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个房间,微微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他现在在哪儿?”林克问。 厄箴的腿烧起来似的疼,他意识都要错乱,突然对着天花板大喊了几声,喊完了,他气喘吁吁地说:“跑了。” “跑了?!”城河问:“你放什么屁呢?” “他就是跑了,监控还在!”厄箴满头冷汗地重复,“自己看。” 林克找到了门口的监控,凯撒背后挨了一枪,半跪在地上,小苍兰背着他,没命似的跑,很快就逃出了监控范围。 “真跑了?”城河看着林克,“怎么办?” “找回来。”林克说:“修好。” “这不能再要了吧!”城河瞪大了眼睛,“中病毒了吧这是,还能用吗?” 林克起身往门口走,没有一点儿犹豫,“先找回来修好了再说。” 第8章 厄箴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找,林克敢,白鹭广场方圆三十公里之内都有人拿着两个少年的影像询问,城河对此事并不是太上心,他觉得林克有点儿过于热情,那两个共生体跑了就是出问题了,这东西出问题了还能用吗?岂不是拿人命开玩笑?但是林克好像对把他们修好这事儿异常上心,连材料和人手都准备好了。 “你这么积极干嘛啊,是硬件的问题吗,这是软件出问题了,懂不懂?”城河坐在他床上大大咧咧地抖腿。 “你知道圣子值多少钱吗,不修好难道就这么报废掉吗,不现实。” “我哪儿知道他们值多少钱啊。”城河往床上一倒,“我说你看什么呢?” 林克在看白鹭广场顶楼房间的录像,凯撒躺在桌子上,那滴眼泪顺着他痛苦的眼睛流到头发里,一次又一次,林克不知道自己想从这里面看出些什么来。 “哎,杜上将没再找你去交代情况啊,那老头儿叫什么来的,弗朗——噢,弗朗西瓦,是不是也想自己做共生体啊。” “只有这个解释了,他应该是想把共生体拆开弄清楚里面的构造,然后复制。” “没人来找你麻烦?” “谁?” “白鹭广场啊。”城河跳起来,走到他身边,“不是上头有人吗,有没有你来头大?” “不清楚,没找过。”林克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把视频关掉,突然转身往门口走。 “哎!”城河拦着他,“干什么去啊,还没开饭呢。” “我去太平街看看,厄箴说他们最后是追到那附近才追丢的。” “我也和你一起去,等会儿,我回去换身衣服。” 城河溜溜达达地走了。 9区几乎常年阴雨连绵,和3区一样,就算是白天也很暗,街上的霓虹灯永远亮着,都是非常鲜艳的颜色,在雨里一闪一闪地刺激人的眼球,是这世界唯一的色彩,街边有半露天的拉面店,几个白种人坐在一起吃面,都穿着黑色皮衣,吃起面来呼噜呼噜的,声音很大,筷子用得很熟练。老板是个东亚人,林克和城河坐在那几个白种人身边,老板问:“您好,来点儿什么?” “两碗拉面。”林克说。 老板转身去给他们下面,香气四溢,城河伸了个懒腰,状似随意地问老板,“哎,老板,最近这附近悬赏两个小孩儿的线索,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啊,这几天不下十个人来我这儿问了。”老板拿筷子搅合着锅里的面,随口回答:“没见过,面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跑出来了。” 林克转过去,顺着这条蜿蜒又逼仄的长街看,霓虹灯招牌争相闪烁,他一个一个地打量过,把所有人气高的店都排除了。再要看一次,老板把面端上来,他拿起筷子一声不响地吃。 -- 第17页 “蜜流奶是做什么的?”林克指着远处的一家招牌。 城河噗地一声喷了面,转过去往后看,果真有一家店叫蜜流奶,招牌坏了一半,极速地闪动,看的人眼睛很不舒服。 老板咯咯直笑,大肚子一抖一抖的,“就是找乐子的地方呗。” “这名字起的不错。”城河点评,“信达雅。” “上帝给犹太人的流奶与蜜之地叫应许之地,它也许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啊?”城河皱着眉说:“是吗?” 林克没理他,很快吃完了面,起身和他往蜜流奶走,雨下的大了点儿,林克把头发往后捋,露出自己微皱的眉头。 …… 小苍兰跪坐在床边,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已经大概有一整天了,门被反锁,莉塔进不来,没人能进来。 凯撒现在也只有手臂能勉强活动,小苍兰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去哪里找能修好凯撒又不和军方扯上关系的人。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凯撒看着他,眼神安宁又平和。 “今天晚上趁着她们睡觉的时候走吧,我把线路传给你,要等一等,我还没有找到最优选。”凯撒说:“不要对任何人暴露你的身份,尽量避免争端。” “我带你走。”小苍兰很固执,“我不会扔下你的。” “我已经没有用了,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哭。” 小苍兰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肩膀一耸一耸的,抱着凯撒不松手,求他,“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凯撒勉强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要学着去接受,接受很多事。” 小苍兰张着嘴,无声地哭,凯撒很心痛,但是做不了什么,他自己也要学着去接受很多事。 “上次给你讲的故事还没讲完,我继续讲给你吧,那个工人的妻子被猫尾巴勒死了,他很高兴,觉得这样也不错,就让新闻报道了这件事,好让自己和猫都出名,把猫卖出一个好价钱来,但是后来这个工人一直都没有把猫卖出去,也没有娶到老婆,最后他用猫尾巴自杀了。” 小苍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拿手背一次一次地蹭自己的眼睛,眼皮通红地说:“你再给我讲几个故事吧。” “不能再讲了。”凯撒说:“万一我讲到中途就死了,你听不到结局会很难受的。” 小苍兰刚刚忍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凯撒闭上眼睛,呼吸很轻很轻,小苍兰坐在地上,突然起身,哑着嗓子说:“我要回去找00019。” “做什么呢?” “我要让他找人治好你。” “不可以这么做。”凯撒说:“划不来。” “什么叫划不来?” “如果你不回去,你还可以活下去,如果你回去,可能连你也会死。” “可是我——” 小苍兰的话没说完,楼下就开始吵,老板的大嗓门传到了楼上,“证件呢?你们有证件吗?!” 凯撒猛地攥着他的手。 “从窗户跑。”凯撒说:“快点儿。” 小苍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在找他们,也许是军区的人。 他站着不动,凯撒催他,“快点儿!” “我要带你回去。”小苍兰紧绷着嘴角,很固执,“他们一定会把你修好的。” “之后呢?他们如果觉得我们叛逃了呢?到时候你也要被销毁。” “……为什么我就要贪生怕死地活着啊!即使有机会救你我也要放弃,就因为我要活着,但是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不要为了活着而活着,这不是你说的吗?我有这么多不懂的事情,为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我——”凯撒不知掉说点儿什么好,过了会儿,他才慢慢地说:“我只是以为你会害怕。” “我不是胆小鬼!”小苍兰看着他,突然俯下身去,把他紧紧保住了,哽咽着说:“我最害怕的是你不在了。”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踹开了,小苍兰下意识地起身护着凯撒。 林克和城河站在门口,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林克走过去,看着小苍兰背后的人。 “我们没有叛逃。”小苍兰呆呆地说:“只是自保程序而已,我们没有叛逃。” “我知道。”林克盯着凯撒看,“我们会把他修好。” 凯撒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克,那双曾经满是痛苦的眼睛无知无觉。 林克弯腰将凯撒抱了起来,一手穿过他的腿弯,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与后背,凯撒温暖的身体贴着他的,触感比真人还要像真人,林克从未有过这样的震动,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机器人,本质上和那些奇形怪状能够自己处理问题的机械没什么区别。 四个人走到楼下,老板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小苍兰走过去,给老板鞠躬道谢,老板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吊起来,问他:“真的没事吗?” “应该会没事的,谢谢你。”小苍兰说。 老板目送他们走远了,小苍兰没有回头看,林克抱着凯撒往街口走,那里停着他的飞行器,小苍兰跟在城河身边,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哎!”城河突然叫他。 “嗯?”小苍兰抬起头。 城河看了他两秒,伸手去捏他的脸,力气不大,捏完了脸,又去捏耳朵,小苍兰没有躲,他看着林克,眼神很干净,没有恐惧也没有期待。 -- 第18页 “你真的是那个什么圣灵?”城河问:“也太像真人了吧。” “嗯。”小苍兰说:“我的外表几乎和人类相似度几乎百分之百。” 城河长得很帅,但是很凶,是那种很锋利的眉眼,挺奇怪的,小苍兰不怕他。 “你笑一个。”城河命令他。 小苍兰乖乖地冲他笑,笑得很认真,右脸上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城河盯着他看了几秒,把眼神移开了,“怪瘆人的,你还是别笑了。” 小苍兰不笑了,城河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去捏他的胳膊,再往下,攥着他的手,城河的手几乎可以把他的整个手掌都包进去,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一个少年是怎么作为共生体存在的,城河胡思乱想,他手怎么这么暖和?还软乎乎的,这正常吗?还是故意给他做成这样的?说是故意的应该也不至于,但是为什么要做成这样儿? 林克和凯撒上了飞行器,城河也带着小苍兰跟着上去了,他坐在后排,小苍兰坐在他身边,一直盯着前面的凯撒看。 “你们会把他修好的,是吧?”小苍兰小声问城河。 “这个——”城河说:“应该会吧。” “是00019把我们卖掉的。”小苍兰说:“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真的没有。” 城河故意不去看他,扭头看着窗外的细雨连绵,“知道了。” 小苍兰不再说话,两只手互相握着,城河悄悄地回头看,突然伸手把他的一只手攥住了。 “这拿什么做的啊?”城河干脆正大光明地看,“和人一模一样的。” 第9章 小苍兰没有回答,只微微歪着头看他,城河脸皮厚起来了,“看什么看?” 小苍兰低下头去,城河又过来捏他的脸,他沉默地忍耐,城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倒是和我说说话啊,怪没意思的。” “你们一定要把凯撒修好。”他根本没有其他的话想说。 “我操,知道了!”城河不耐烦了,“能修好就修,修不好我们也没办法啊。” 小苍兰咬着嘴唇,眼睛里湿漉漉的,他把自己的手往回抽,城河攥紧了,“哎哎哎,你干什么啊?” “我会听话的。”小苍兰向他保证,“我们没有问题。” “林克!”城河扭头,冲着前面喊:“回去之后到底是怎么个流程啊?” “先把他修好。”林克说:“然后要给他们做一次全面检查,确保没问题再说。” “听见了吧?”城河对小苍兰说。 小苍兰点点头,城河突然觉得非常荒唐,他这是在和一个机器人商量事情吗?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林克抱着凯撒走了,城河只好把小苍兰带到自己的宿舍,不大的一间屋子,很干净,隐约泛着冰冷的蓝光。小苍兰自觉地站在门口,城河抱着肩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现在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睡他拿不准到底要怎么和小苍兰交流,直接命令?他觉得说不出口,那和人一样交流?他又觉得特别傻。 “过来,我有话要问你。”城河招呼他。 小苍兰走过来,抬头看他,城河说:“你多大了?” “从出厂到现在有6013天。” “……哦。”城河说:“你是男的女的?” “我没有性别。” 城河上下左右地打量,一会儿捏捏他的脸,一会儿抓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拽,小苍兰不躲,也不看他,城河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干嘛呢? 他生自己的气,又抱着肩膀走来走去,过了会儿,他指着墙角说:“你去对着墙站好。” 小苍兰去了,背对着他站在墙角,两只手分别垂在身体两侧,城河眯着眼睛看他的背影,过了半晌,城河眼里的戏谑不见了,他觉得人类不该造这种东西出来,这是非常非常违背人伦的一件事,他不可以拿小苍兰当作人看,不可以对他产生任何正面的感情。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林克在通讯器里叫他,城河往外走,临走之前警告他:“就在这儿站着,不许乱动。” 小苍兰点点头,很听话,城河啧了一声,把门锁好出去了。 凯撒被送去检修,林克没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能修好,或者是不能。 “剩下的那个呢?”林克问城河,“带去你房间了?” “是啊,让他在那儿面壁思过呢。” “你好像对他很有兴趣。” 城河像是被他抓了痛脚,态度冷淡起来,一挑眉道:“是啊,有兴趣拆开看看,不行吗?” 林克和他是军校时的同学兼舍友,这么多年两个人一直形影不离,对他的了解甚至比他的家人还多,他越是这样越是证明他在乎,林克有点儿不懂他在在乎什么。 “共生体是我们的战友。”林克的语气很温和,“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提防他们,或者是拿什么特殊的态度去对待他们,在战场上信任你的战友是很重要的。” 城河的表情变了,“他们是机器。” “也许吧。” 林克不再说话了。 今天的饭是土豆炖肉和烤秋刀鱼,城河没吃多少,他总想回去看看小苍兰有没有违背自己的命令胡乱走动,但是一次又一次地调了监控去看,小苍兰只是安静地站着,偶然动一动腿,或者伸手去摸摸墙。 到了下午,林克被杜坦叫走了,城河闲着无聊跑去检修的房间看,这里更像是一个小工厂,脏兮兮乱糟糟的,只不过灯打得很亮。细窄的铁床上,凯撒仰面躺好,身边是一个几乎与床一样大的不锈钢托盘,上面密密麻麻地放着很多零件,还有一块面积很大的柔软皮肤材料,四个技术人员一边做检测一边修复,城河看着凯撒,那种错乱的感觉又回来了。 -- 第19页 “能修好吗?”城河问。 “皮肤和线路倒是好说,但是动力源很难修。”一个矮个子姑娘回答他,“我们会尽力的。” 城河想起了小苍兰那张闷闷不乐的脸,撇撇嘴道:“一定给修好啊。” 办公室里,林克坐在杜坦的对面,杜坦面前摆着一叠材料,不厚,两个共生体从进入白鹭广场到出来的过程全被文字详实记录,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播放器,里面是监控视频存档,杜坦把这些东西看过一遍,叫了林克过来。 “弗朗索瓦那边倒是不用你去操心,现在的问题是——”杜坦慢慢地说:“我们不能在发生这件事后还对他们产生百分之百的信任。” “他们在伤害他,您看那个视频了吗?非常残忍的手法,共生体是有痛觉的。”林克打开了播放器,监控画面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而且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伤害任何人。” “但这个行为,这个逃跑的行为,终究是不正常的,你不否认吧?” “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我们没办法说这是正常的或者是不正常的,我个人相信,如果修复后圣灵和圣子的检测结果没有问题,我们还是可以信任他们的。” 杜坦说:“等结果出来之后再讨论吧。” 林克不置可否。 “你哥哥前几天还和我问过你的近况。”杜坦换了个话题,“他说不想让你继续担任现在的职务,想让你上调。” “我资历不够。” 这就是拒绝了,杜坦笑的很宽容,“也不要过分谦虚。” 平心而论,林克确实说的很谦虚,他在读书的时候就是同级里最惹眼的学生,当时很多同龄男生喜欢学他,从穿衣打扮到说话行为,到了现在依然是,论资历与荣誉,他担得起任何考验和挑剔。 “你和城河可以一起调走,你们俩不是关系很好吗?”杜坦说。 “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工作是工作。” 说完这话,林克有些烦了,刚要找个理由离开,就听见有人敲门,他赶紧说:“杜上将,那我就先走了。” 杜坦点点头,叫了声请进,有人推门进来,林克回头看,是齐十景。 林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起身要走,齐十景拦着他,“哎,你别走啊,找的就是你。” 林克最烦他碰自己,很不客气地躲开了。 “齐中尉。”杜坦说:“有事儿吗?” “我听说那两个共生体找回来了?”齐十景说话很不客气,他转向林克,“你还找人修他干什么?我和他们说了,先别修了。” “你凭什么不让修了?!”林克还要再说,突然想起这是杜坦的办公室。 “对不起,杜上将。”林克说:“我先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齐十景追了出来,他跑去碰林克的肩膀,被他躲开了。 齐十景算是林克的上级,刚来的时候,林克和他关系很好,因为他似乎对林克很偏爱,但是后来林克发现他另有所图,两个人的关系马上就疏远起来,这事儿只有林克自己知道,他没对任何人说过。 “林克,我这是为你好,别那么不识好歹,你对我有偏见。”齐十景说起话来的语气粘粘乎乎的。 齐十景不算矮,但是没林克高,两个人挨的近了,他就要微微仰起脸看林克,即使离得这么近,林克的脸看起来也没什么瑕疵,齐十景非常喜欢他那管高挺的鼻梁,这让林克显得英气而干净,还有一股高高在上的不屑。 “我们聊聊吧?”齐十景说:“你躲着我很久了。” “没什么可聊的,别挡路。” 齐十景突然把声音压低了,他对林克说:“你知道吗,你越这样我越喜欢。” 林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他不想多生事端,把齐十景拨开就要进电梯。 齐十景过来攥着他的手腕,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要到头了,看对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林克心里的烦躁一下子就燎了起来。 他猛地反手扣住齐十景的手腕,力气很大地拖着他走,齐十景不明所以,还痴痴地看着他,走到一个监控死角,林克把他甩在墙上,凑近了,贴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问:“就想和我上床是吗?” 齐十景腰都软了,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林克一手撑着墙,一手去脱他的军服,这里灯光很暗,只有林克手腕上的表一下一下地闪,齐十景气都要喘不过来,任凭他动作。林克把他的军服上衣甩在地上,“还要继续吗?” 齐十景忙不迭地点头,要去亲他,林克一笑,眼神有点儿傲,他顺势躲开了,捏着齐十景的下巴把他的头摆正,咔哒一声解了他的腰带,一秒钟不到,就把他的裤子连着内裤一起脱了下来。齐十景气呼吸急促,又伸手去碰林克的脸,被他一巴掌拍开了。 林克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手撑着墙,将他圈在怀里,齐十景很快就硬了,满脸通红地期待着,林克等了会儿,帮他把裤子拉了起来。 “你走吧。”林克说:“以后别来烦我。” “……你什么意思?”齐十景愣了。 “拍下来了。”林克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手表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光。 “你他妈玩儿我!”齐十景恼羞成怒,脖子上的青筋鼓起来。 “是你一直在逼我,我说了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非逼我撕破脸?你再来烦我,我就把录像放出去。”林克垂着眼皮看他,“我最不喜欢被人强迫,还有不和我打招呼就干扰我的事儿,那两个共生体我必须带走,有任何后果我都会负责,听懂了吗?齐中尉。” -- 第20页 “林克!”齐十景脸红脖子粗,“你别他妈不识好歹,赶紧把视频给我删了!” 林克笑了一下,很不屑,齐十景掏出枪,还没等举起来,林克就抓着他的手腕,啪地一下把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无声的对峙,齐十景一开始就输了,他根本不敢也不能开枪。 “如果你根本不敢开枪,那掏枪就没有意义。”林克松了手,往后退一步,“你不要担心我会把视频给任何人看,只要你以后别来烦我,我们依然是很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我一向对上级很尊敬,你知道的。” 齐十景脸上的一小块肌肉抽筋似的抖,过了半天,他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捡起自己的衣服穿好了。 “你说的对,林队长。” 他走了。 第10章 林克把手表摆正,转身去找凯撒,他肚子上的皮肤已经被换好,被破坏的线路也被重新链接,只剩下动力源的问题没有解决,维修人员都走了,林克不来,齐十景又来通知他们停手,于是他们就都离开了。 城河在这儿呆了一整个下午,把两条长腿搭在桌子上看电脑,并没有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林克坐在他身边,把维修人员叫回来,让他们继续干。 “可能会有点儿危险。”那个矮个子女孩儿是带头的,她把玩着手里的微视镜,“就像是人类做一台不敢保证成功率的手术一样,成功了就成功了,不成功也就没有继续修的价值了,他的型号很特殊,我们找不到合适的零件来替换,现在的办法就是把心脏处的外壳打开,重熔再塑,再填充动力源,但是谁也没这么做过,不知道这样他还会不会活着。” 林克点点头,说:“你给我五分钟时间想一下。” 五分钟时间很快就到了,城河一边看电脑一边说:“你想好了吗?” “没想好。” “……”城河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这有什么好想的啊?” “万一不成功他就死了。” “是报废,报废,懂吗?什么死了活了的,他有生命吗?没有,就是因为你总这么想,齐中尉才不想让你带着他走。” 林克说:“可惜齐十景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哦。”城河说:“你说是就是吧,那我也没办法。” 维修室里的通风口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六个人围着凯撒,凯撒睁着眼睛,他从被送来到现在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你觉得呢?”林克站在凯撒身前,“你希望去冒这个险吗。” “我有选择权吗?”凯撒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我只是被创造出来的机器,我的作用不是做选择,而是被使用,我的一切都是被设置被创造的,你不要混淆了这件事,来和我讨论什么。” “所以你的设定就是对救你回来的人这幅态度?” “是啊,这是我的设定。”凯撒还对他笑了一下。 “你的设定还包括疼的时候哭吗?” “那是生理反应。”凯撒满不在乎地说:“我在模仿人类,我会哭因为你们会哭,归根结底软弱的还是你们”。 “我觉得你有问题。”林克俯下身,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你觉得呢?” 凯撒这回是真的茫然了,他不知道林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修吧。”林克看着凯撒,伸手把他额前的随发拨开,仔细打量他的脸,“希望你能挺过来。” 城河又回去看电脑,小苍兰还在站着,他已经站了好几个小时。 “我回去一趟。”城河说。 城河回去的时候屋里已经黑透了,他开了灯,小苍兰还在对着墙罚站,城河揪着他的耳朵让他转过来,沉默几秒说:“他们要给凯撒做个手术。” “什么手术?”小苍兰天真地看他,“做了他就好了,是吗?” “这个……”城河想起了他湿漉漉的眼睛,含糊道:“可以这么说吧,但是呢,也不能说完全就会好……” 小苍兰懂了。 “如果做不成功,他就会死?”小苍兰期期艾艾的,用了和林克一样的字眼,死,活,于是城河也不觉得自己还应该继续说什么报废之类的话。 “也不能这么确定吧……”城河拉长了声音,“要不你跟着过去看看?” “嗯。”小苍兰点点头,拿手背去蹭眼睛,鼻尖红红的。 城河赶紧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又不耐烦又无奈,“你怎么这么爱哭啊你?” 小苍兰把眼泪憋了回去,紧紧抿着嘴唇,脸颊鼓出来一块,突然地。他抱住了城河,哽咽着说:“我怕他离开我。” 城河几乎要精神分裂了,小苍兰这是真的在痛苦吗?还是在执行他设定好的程序而已?他为了小苍兰的眼泪难受,是不是和为了家务机器人的工作欣慰一样可笑?! 然而小苍兰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热乎乎的,没有比这个更加真实的了,城河稀里糊涂地拍拍他的后背,“他这不是还没死呢吗。再说了,你哭也没用,要不然我就不带你去了,你自己在这儿等我消息?” “你带我去吧。”小苍兰仰起脸看他,睫毛都被泪水沾湿,“对不起,我不哭了,我会忍住的。” 他的嘴唇差一点儿要蹭到城河的下巴,城河心跳都有点儿加快了,梗着脖子不敢动,手还贴着小苍兰的背,“那你——你现在就把眼泪憋回去,赶紧的,让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 第21页 小苍兰忙不迭地点头,用力去擦自己的眼睛,擦干了,他看着城河,“现在就去吗?” 他穿的还是蜜流奶的老板给他拿的衣服,虽然不脏,但是很旧,肩膀上都磨的快要透明了,也不知道是谁穿过的,城河打量他一圈,说:“你换身衣服,穿的这么奇怪别人该注意到你了,你们俩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儿还没确定,被人注意到就不好了。” 小苍兰点点头,城河伸手去掀起他上衣的下摆,他乖乖把手举起来配合他,城河心里打了个突,突然觉得他就像是个很听话的小孩子。他是机器人吗?人类的科技真的可以制造出这样的生命吗?也许有哪里出了问题。 衣服脱了,城河故意不去看他,转身去自己的衣柜里找了干净的内裤和衬衣,他丢给小苍兰,小苍兰笨拙地穿了,城河又找了条裤子帮他套上,半跪在地上帮他挽裤脚。 换好了,城河打量着小苍兰,挺满意地点点头,牵着他的手出了门。 到了门口。城河犹豫片刻才把门推开,他往那张窄床上一瞥,瞬间呆住了。 凯撒的身体已经完全被打开,心脏处的金属外壳被取下来,已经送去重熔,让他惊讶的是心脏里面的东西。 无数条半透明的细线互相穿插,与身下的电路和硬件紧紧相连,像是什么奇怪的植物长进了他的身体,缓慢而规律地闪烁着淡蓝色的光晕,细线里有东西在流动,悄无声息,像一条条小河。 “这是什么?”城河问。 “不知道。”林克皱着眉,似乎也觉得疑惑,“按理来说里面除了动力源应该什么都没有,” “是别人后放进去的?” “不可能,白鹭广场那些人拿很多工具暴力破坏都没打开,必须有配套的密匙才行,没人有机会碰他这里。” “算了算了,不想了,我们又没图纸,哪儿知道这是什么。” 林克慢慢地点了点头。 凯撒现在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没有呼吸,没有动作,眼球里都浮上一层细密的白雾,嘴唇微张,手指微微弯曲地放在床板上,像具尸体,林克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腕,冰冷,微微发硬。 外面的雨大了点,城河只穿了件短袖,有些冷了,于是他拉着小苍兰站在自己身边,过了会儿,干脆大大咧咧地揽着他,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想什么。”小苍兰说:“不知道应该想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外壳重熔完毕,新的动力源也准备好,只要放进去再启动就好,非常简单的事情,但如果不成功,以后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凯撒了。 小苍兰死死地盯着,指甲都紧紧地陷入了肉里,林克也有些紧张,外壳装好,动力源启动,很轻很轻的嘭地一声,凯撒的皮肤归位,整个人又是一个严丝合缝的少年。 他的眼睛还是雾茫茫的。 矮个子女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没有反应。 “失败了。”她语气平常地宣布,“抱歉。” 凯撒雾蒙蒙的眼睛里流出了一滴眼泪,隐没在他的鬓角里,林克盯着那道泪痕看,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就要面对这世界没有由来的恶意的机器人,或者是这个少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 “他哭了。”林克指着那滴眼泪,“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真的坏了,林队长,他只不过是机器而已,所有的一切都是模拟出来的。”矮个子姑娘很冷静,耸耸肩道:“十几年前很多和共生体接触过的人都会对他们产生感情,并不是说这样是好或者不好,只是说没什么太大必要。” “我知道了,你们走吧。”林克说。 房间里只剩下四个人,小苍兰愣愣地看着凯撒的身体,依然不敢相信这个现实,城河还提防着他大哭大闹,但是他没有,只是那么傻乎乎地站着,像是突然陷入了非常巨大的迷惑里,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要做什么,凯撒走了,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好,保护他的人离开了,然后呢?一千个共生体,报废了七百多个,二百多个还在无限期地修复中,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这最后一个共生体,带着人类的感情,痛觉,却永远也不会被人类平等地对待? “回去吧。”城河攥着他细细的手腕。 小苍兰听从了命令,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宿命,服从,无论如何,服从到底,他的情感和行为可以完全割裂,因为他的情感不值一提。 他没有再哭,既然凯撒死了,他的眼泪也没有了意义,城河带着小苍兰离开了,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城河带他回了自己的单人宿舍,小苍兰走到墙角,对着墙罚站,这也是命令,一个没有被收回的命令。 第11章 这也是命令,一个没有被收回的命令。 城河于心不忍了,他摸了摸小苍兰的头,“我妈死的时候我也很不能接受,但是后来慢慢就好了,人——和机器人就是这样,反正身边的人早晚都会离开,不是你伤心,就是他们伤心。” 小苍兰听不进去,城河拉着他坐上床,搜肠刮肚地找说辞,过了会儿,他想到了,“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过我们的故事吗?” 小苍兰听见这话,瞬间变了脸色,他扁着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第22页 维修室里,林克还坐在凯撒那张窄窄的床边,他觉得可惜,甚至感到了一丝不该有的愧疚,制造出这样的东西,给他们设置情感,让他们与这个世界紧密联系,简直就像是创造出一个新的物种一样。 林克知道自己该走了,但是他有点不想走,让这个死去的孩子一个人躺在这里,他于心不忍。 过了半晌,林克弯下腰,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几秒,没有任何下流的情感,纯粹是一种安慰,如果共生体有灵魂,他希望这个灵魂安息。 他直起身来,看着凯撒雾蒙蒙的眼睛。 林克低声对他说话,虽然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很愚蠢,但是他没办法阻止自己这么干。 “如果你死了,小苍兰也会死,他没有你那么大的价值,很可能会被直接销毁。” 凯撒依然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也许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共生体了,如果你们的叛逃罪被确定,剩下那些在修复中的二百多个共生体也会被一起销毁。” 突然地,里面的浓雾开始旋转,然后慢慢地消散,又是很轻很轻地呲啦一声响,像是一个小小的电流,凯撒慢慢地眨了眨眼。 林克惊讶地眯起了眼睛,迟疑着问他:“你——修好了?” 凯撒沉默一会儿,回答他:“根据自检结果,目前的硬件损伤程度为零。” 林克的心猛地放松下来,紧接着又是不可置信,问凯撒:“怎么修好的?” “我哪儿知道?”凯撒不耐烦了,“是你们修的,还有,你刚才亲我干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林克不喜欢他这幅样子,“起来,跟我走。”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优先命令人了。”凯撒躺着不动,语气里有一些不高兴。 “什么?” “你触发了我身上的优先命令指令,所以你的命令以后会被优先执行,就是这么回事儿。” “我?我怎么触发的?” 凯撒不耐烦地说:“不告诉你。” 林克:“我命令你告诉我。” 凯撒慢吞吞地说:“那好吧,其实是因为——” 他刚刚说到这里,林克的通讯器就催命似的响,接通了,城河在那边喊:“我操,林克,那个小机器人一直哭,收不住了,我怎么办啊我?” “把他带过来吧,圣子没死。” 城河忙不迭地带小苍兰来了,小苍兰远远地看到了凯撒,一阵风似的冲过来抱着他不放,凯撒对他也没有对着别人的不耐烦,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城河在一边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但是他又没理由阻止,只好加倍地不爽。 晚上把两个共生体放在哪里是个问题,就这么放在维修室,连个好点儿的锁都没有,林克不放心,他怕齐十景又出什么幺蛾子,只要明天的全面检测通过了,证明他们没中病毒,没有软件异常,那林克就可以带着他们去沦陷区执行任务。 “让圣灵跟着我。”城河满脸嫌弃地给小苍兰擦了脸上的泪,“他太能作了,你管不住。” “是吗?你刚才不是问我到底该怎么哄吗?我看你也管不住啊。”林克毫不犹豫地拆了他的台。 城河踹他一脚,半强迫地把小苍兰给拖走了,小苍兰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看,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手冲着凯撒摆摆,“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凯撒微笑着看他。 城河折腾了一天,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了,他洗了澡出来,小苍兰在床边站着, 他指着床说:“躺啊。” “我不需要睡眠。”小苍兰看着他的单人床。 “哪儿那么多废话,让你躺你就躺,”城河推他一把,小苍兰只好躺下了,裤脚散开,长长地拖着,把两只脚都盖住了。城河在外面躺下,两个人紧紧挨着,小苍兰是瘦瘦小小的一团,并没占多少地方,城河还能放开了手脚帮助思考,他在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明明在今天找到他们之前,他还非常坚定地觉得他们不过是机器而已,和家务机器人没什么区别,但是见到小苍兰的第一眼他就开始错乱了,他没办法把小苍兰不当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看,对方就是这样一个非常非常真实的少年,总是哭哭啼啼的,很脆弱,很招人烦,长得白白净净的,眼睛圆圆的,手摸起来又软又暖,这怎么不是真人呢?他越来越错乱了。 他翻了个身,一条胳膊搭在小苍兰的身上,问他:“你饿不饿?” “啊?”小苍兰呆乎乎的,“我不会饿啊。” “你怎么不会饿呢?”城河说:“你都会哭,还不能吃东西?” “我没有胃,食物咽下去以后会堆积在腹腔里,所以我不能吃东西。”小苍兰认真地给他解释,“动力源就是我的食物,只要动力源还在,我就会好好的。” “哦……”城河说:“那算了吧,睡觉。” “我不需要睡觉啊。” “那就假装睡,闭着眼睛喘气儿,快点儿。” 小苍兰照做了。 城河在月光里凝视他,疑心自己是中了他的计,但是小苍兰看起来那么纯洁,和那些阴狠毒辣的人工智能一点也不一样,他实在是想像不到小苍兰在筹谋着一刀捅死自己。 过了一个小时,他还是睡不着,就像是小男生新得了个玩具,简直要爱不释手了,他抱着小苍兰,像抱着自己最宝贝的那把枪,小苍兰的头发凉凉滑滑的搭在他的胳膊上,他觉得很受用。 -- 第23页 “小苍兰,这个名字真奇怪,你为什么叫小苍兰呢?” “系统随机给我的。”小苍兰说:“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要不你随我的姓吧?”城河拿食指逗弄他长长的睫毛,“我给你新起一个名字。” “可是我就叫这个名字啊……”小苍兰觉得有点害怕了,不知道城河还会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 没想到城河并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摸着他的头发,很快就睡着了。 林克则没让凯撒上床,只让他在自己的书桌前坐着,林克的抽屉里有几本很稀罕的纸质书,都是厚厚的大开本,凯撒饶有兴致地翻,林克问他:“你也觉得读书很有意思吗?” “是啊。”凯撒说:“是消遣。” 这几本都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禁书,全都和宗教有关。 “天使诞生了。”凯撒念:“他将羽翼展开,飞往各各他山。” “什么?” “这里面写的。”凯撒说:“这里面说世界上真的有天使,你没看过这本书?” “看过,但是我不信,难道你信?”林克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机器人也会有信仰吗?” 凯撒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皱着眉头,“我的信仰?不清楚,我应该有信仰吗?人类的终极问题是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我从工厂里来,到战场上去,从生到死都是由人类支配的,我没有那么多疑惑要去解,你们人类的疑惑和我没有关系,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有宗教信仰吗?” “不。” “但是——”凯撒说:“我觉得天使是很亲切的,我好像也见过天使,天使真的是存在过的” “嗯?”林克打量着他,随手拿过一根烟点燃了,“你程序错乱了吧。” “我也觉得我有很多错乱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出生时就会唱一首歌,这首歌弗朗西瓦放过,这首歌的记忆是谁给我的?它又是什么歌呢?我问过弗朗西瓦,他不回答我。” 林克仔细消化了他说的话,沉思几秒问他:“除了这件事之外,你还在别的情况下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了。”凯撒说。 “那首歌怎么唱的?” “我们见过耶路撒冷永恒的星芒,圣子坠下了,圣灵永守着希望……” 他还没唱完,林克的通讯器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打开了扬声器,齐十景语气很严肃,“林克,请你马上带着城河来找我。” 第12章 林克和城河去了齐十景的办公室,在军区的中心地段,是前年新建成的楼,里面的装修风格很简洁,科技感很重,杜坦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于是就把办公室让给了齐十景。齐十景倒是非常喜欢,办公室面积很大,他把里面布置的像迷宫,有两面墙全都是镜子做的,分隔空间的柱子上四面也镶了镜子。 白天还好,夜里来的时候,这里就显得有些诡异,齐十景不喜欢把灯开大,房间里半明不暗,他的办公桌上幽幽地闪着光,内嵌电脑似乎刚刚停止工作,林克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把目光从办公桌上移开,久久不语。 “林克。”终于,齐十景坐正了,微微抬着下巴,很高傲,“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林克平静地说。 “五天前在9区的白鹭广场,你和城河持枪硬闯,还对里面的工作人员开了枪。”齐十景问:“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 “那个人死了。”齐十景说。 “不可能!”城河的语气斩钉截铁,“林克根本没有打到他的大动脉,而且我马上就处理了,用的是军用急救器具,血很快就止住了,如果治疗得当连后遗症都不会有,怎么可能死?” “你可以去问问那具尸体,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的就死了?”齐十景笑的不怀好意,“林克,城河,希望你们好好准备一下,不要在军事法庭上说错话。” “他的尸检报告在哪里?”林克说:“我想知道他的死因。” “这不归我管。”齐十景一摊手,“无能为力,抱歉。” “好的。”林克说:“我们可以回去了吗,还是现在就开始进入被监禁状态等着上法庭?” 齐十景脸上的得意和傲慢终于不见了,他看着林克,“你没有别的话想问我?” “你是指?” “林克!”齐十景被他激怒了。 推开椅子站起来,齐十景在桌子后面踱步片刻,他似乎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下了决心,既然林克对他无情,他也没必要那么上赶着了,他对林克从前的那点火烧火燎的爱意全都消散,得不到就毁了,齐十景的作风一向如此。 “回去吧,如果法庭有要求,我会出面作证,如实描述我知道的一切,把你平时的表现告诉所有人。” 他的视频还在林克手里,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确定林克不会放出来,也不会拿它要挟自己,反正不会因为这件事拿出来,越是有这个认知,齐十景越是忍不住想把林克毁了的冲动,他知道林克是很好的,那种完完全全就是他想要的好,干净,正直,坚韧,这都是他没有的东西。 “你和杜上将的关系很不错?”林克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当然了,他很欣赏我。”齐十景说:“和欣赏你的理由不一样,我可没有一个在打仗时候当过将官的哥哥。” -- 第24页 将官是个只有在战士才有的军衔,几乎算得上是最高指挥官,林克的哥哥林以太是至今最年轻的一个将官,暂时还没人能打破他的记录。 “你这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是因为觉得你哥哥肯定能保护得了你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的自信,正是因为你哥哥是林以太,你无故杀人才要从严审判,要不然你觉得军区会放过你?还是放过你哥哥?”齐十景走近了,帮他整理衬衫领口,“你总是这样,让人觉得看不透,我差点儿忘了其实你也只有这点底牌而已,肤浅的很,没什么值得别人高看一眼的。” 林克说:“我不知道你刚才啰嗦这么多的诉求是什么,但是我觉得你和杜上将的关系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否则他就会告诉你死的人是白鹭广场的表面负责人,而白鹭广场背后可能有自由军的势力,这起杀人案是一定要被彻查的,到底是谁这么急不可耐地把厄箴灭口,以免他抖出更多不想被人知道的真相?我很确定我开的那枪不是他的死因,就这样。” 齐十景愣了,他没想到这件事背后水这么深,自由军?和自由军有什么关系?白鹭广场的背景不是在军方吗?就是因为白鹭广场的背景在军方,齐十景才拿准了林以太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偏袒林克,但是如果和自由军扯上关系,是不是代表军队内部—— 唰地一下,齐十景背后冒出了冷汗,他没了刚才的戏虐心情,警惕地后退几步,离林克远了点儿。 “该担心的人是你吧。”林克说:“你倒不如问问当初提拔你的那位中将,到底知不知道白鹭广场和自由军有联系?如果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这件事放任不管,如果不知道,他又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杀人灭口呢?” “你说话是要负责的!”齐十景被戳了痛脚,脑袋转的很快,他不能让那两个共生体落在林克手里,绝不能,鬼知道他们俩在白鹭广场看到了什么,万一林克说的是真的,中将真的和自由军扯上什么联系,自己会不会也被波及到? “林克,从现在起你和城河没有命令不能擅自行动,那两个共生体是非常重要的物证,你要带过来交给我。” 他明晃晃的心思几乎不加掩饰,但是他也不在乎了,这不是扭捏的时候。 林克没理他,转过去看他的墙,那些镜子看起来很诡异,一个林克动了,很多个林克跟着动。 “你很自恋,想时时刻刻看着自己。”林克饶有兴致地看着镜子,“想让全世界都去爱你,都听你的话,齐中尉,你不应该来这里,你知道吗?你应该去白鹭广场,去做你最想做的那种人。” 他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地说:“做一个风骚的妓女。” “……去你妈的!”齐十景给了他一拳,他没躲,齐十景气疯了,把他压在墙上打,城河还没闹清楚怎么个情况,赶紧去拉,没想到齐十景今天这么勇猛,城河一时之间根本拉不动。 “你先走啊你!”城河冲着林克喊。 林克脸上挨了几拳,牙齿把口腔里面的嫩肉磕破了,他偏过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打架斗殴,大家一起去关禁闭吧,等我们出来,共生体的检测大概也做完了,很遗憾,我敢保证他们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几率是正常的。”林克靠在墙上,看着眼前红了眼的齐十景,“你太容易冲动了,齐中尉。” 齐十景彻底被他摆了一道,又知道他杀人那件事大概另有隐情,一时之间又急又气,两个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禁闭时间一个礼拜,林克和城河被关在一起,林克心里很安定,城河倒是坐立不安的,一个劲儿问林克那两个共生体真的安全吗? “当然安全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折腾这一趟?”林克说:“现在齐十景进来了,别人无缘无故地动那两个共生体干什么?他们已经被送去做最后的检查,只要结果没问题,出去之后我们就可以带他们去沦陷区了。” “那厄箴那件事儿就这么算了?” “只能这么算了。”林克似乎不愿多谈,“那是上面的事儿了,齐十景只是在唬我而已,以后他说的话你不用全信。” 城河的禁闭关的很煎熬,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把小苍兰扔在外面不管,小苍兰他——他还是个孩子呢,自己走了,别人欺负他怎么办? 但是这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是万万听不得的,要不然没准还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心理疾病,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林克,你就非挑我在的时候惹齐十景动手打人?关我什么事儿啊。 但他不得不承认林克这么做是对的,也不得不佩服林克的有勇有谋,换另一个人都没办法把齐十景治的这么服服帖帖的。 七天的禁闭很快就结束了,齐十景和他们二人一起被送出去,在禁闭室的门口,齐十景低声对林克说:“你等着。” 林克不以为意,看都没看他一眼,和城河一起回了宿舍楼。 第二天一早,林克和城河带着队伍在操场上集合,今天罕见地没下雨,但雾很重,灰蒙蒙的,林克换了军装,即使是在一队军人里也显得非常出众,飞行器在半空中悬着,他在一边踱步,军靴踩在浅浅的水坑里,扑满站在队伍的最左边,嘴里嚼着口香糖,林克走到他身边,抬头看他一眼,他不自在地把口香糖吐了出来。 -- 第25页 “上次开会的时候说过了,这次会有共生体和我们一起去沦陷区执行任务。”林克开口道:“共生体有两个,一个叫凯撒,型号是圣子,战斗模块完全放开的话,大概抵得上60个单兵,另外一个叫小苍兰,型号是圣灵,战斗力稍逊一筹,大概抵得上40个单兵,我希望大家能拿他们当作可以信赖的战友,而不是机器。” 没人说话,众人表情各异,谁也没想到林克强调的居然是这个。 可说话的是林克,谁也不敢出言反驳。 远处有脚步声传过来,林克回头看,是城河带着凯撒和小苍兰,和士兵们一样全副武装,凯撒的头发往后梳,那张年轻到稍显稚嫩的脸完全露了出来,看起来冷漠而意气风发,林克看了他几秒才转开了目光。 第13章 “攻击模块限制解除了?”林克问。 “解除了。”城河一边说,一边去看小苍兰,“还做了个测试。” “什么测试?” 城河摇摇头,林克不再问了,众人依次上了飞行器,林克和城河坐在最前面,小苍兰和凯撒坐在最后。 一片安静。 过了会儿,后面有人开始说话,声音不大,林克不去管,城河偷着在他肋骨上戳了一下,掏出电脑扔给他。 林克打开了上面的视频,大概是早上拍的,凯撒还穿着那身奇怪的旧衣服,面无表情地站在墙边,小苍兰和他挨着,小声对他说了句什么,凯撒笑了起来,伸手在小苍兰头上摸了摸,小苍兰走了,站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画面外有人递给他一把刀,凯撒接了,画面里突然窜出来一个半人高的动物,林克知道这是军区培育的新犬种,智商很高,也很凶残,林克一直都不喜欢这种狗,他觉得这种狗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不能在技术手段面前被解决,唯有心理上的震慑,也许有人觉得一只红着眼睛的疯狗比一个粒子枪给人的威慑要大,也许有人就是喜欢制造恐惧。 狗冲出来,直奔着林克去了,出乎林克意料的,小苍兰并没有露出什么恐惧的表情,他静静地看。狗眼看着就要咬到凯撒,凯撒突然以看不清的速度爬上身后垂直的光滑墙壁,林克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狗依旧在他脚下狂吠,凯撒低下头看它,突然地,狗的声音变小了,凯撒像是一张绷紧了的弓,转瞬间就弹了出去,右手在空中横挥,血喷出来,狗颤抖着倒在地上,身体和头分离了。 凯撒的脸上被溅上细细的一条血迹,顺着嘴角往下流,他拿手背擦了,盯着那条死去的狗。 “非常出众的反应和力量。”林克低声说:“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去杀死这条狗,明明有很多别的测试方法。” “不清楚。”城河拿回了电脑,“小苍兰也测试了,我还以为他会哭呢,没想到他很冷静。” “是吗?” “我问他刚刚心里是什么想的,他说他不喜欢。” 林克把播放器从他手里拿过来,又把视频看了一遍,他注意到凯撒在挥刀的一瞬间是闭着眼睛的。 林克也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飞行器往西飞,天气越来越差,连绵的小雨变成了大暴雨,再往西,雨逐渐停了,风雪满天,雪像盐粒一样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往下看,已经很少有建筑物了。 “W14纵,M7列。”城河拿着电脑查资料,“降落坐标。” 控制面板上,地图被浅灰色的虚线分成很多的小格子,河流山脉湖泊以不同的形状和颜色表示,林克仔细地看,发现这附近地形很复杂,山多。他想起了杜坦的话,如果遇到自由军,他们一定不能放过任何线索。这种地形确实很适合隐藏。 小苍兰和凯撒在最后面坐着,他对外面的景色很好奇,正趴在窗边偷偷地往下看,坐在他们斜前方的扑满阴沉着脸,在小苍兰身上打量,从上到下地扫视一次,又盯着他白生生的脖子看了好几秒。 凯撒拍拍小苍兰的头,“你看什么呢?” “你看。”小苍兰的细长的手指压在玻璃上,凯撒也往下看,挺高的一座山顶不知道被什么给炸平了,一片焦污的残骸,没有雪,全是黑乎乎的东西。 “你知道这是怎么弄的吗?”扑满和他搭话,“有个共生体爆炸了,炸死了很多人,把山都黑炸平了,十几年前的事情。” 小苍兰吓了一跳,慌乱地转过去看他,扑满瞪着他,义眼在眼窝里滴溜溜地转,发出让人不安的光来。 “你知道那个共生体炸死了多少自由军吗?58个,那你知道那个共生体又炸死了多少我们的人吗?169个。” 小苍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但是他没由来地怕扑满,扑满的义眼看上去很邪恶,比他这个完全是由人造出来的机器人还要邪恶。 “他们说共生体只是在执行命令,同归于尽,但是我知道——”扑满凑近了,一股很臭的烟味儿,那是焦油和尼古丁的味道,他低声说:“我知道那是共生体叛变了,你们不值得信任。” 小苍兰和凯撒都选择了沉默,凯撒攥着小苍兰的手,拿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抚摸。 “但是我不会给你们机会再叛变一次的。”扑满笑起来,很神经质,义眼滴溜溜地打转,“像我爸一样被炸死?我不会的。” -- 第26页 十几年前,型号为“炽天使”的共生体莫名其妙地自爆了,杀死了比敌人更多的自己人,包括扑满的爸爸,扑满认为这是非常明显的叛变,但是不知为何,这件事的性质没有被那么确定,高层认为炽天使只是服从了命令才引发的自爆程序,追责起来,有资格下达命令的是扑满的爸爸,有人认为扑满的爸爸当时见过了太多战争的残酷面,心理逐渐崩溃,但是他害怕自己因为这件事被停职,所以一直隐瞒,在那次和自由军的对抗中,扑满的爸爸下达了让炽天使自爆的命令,有人认为他当时产生了幻觉,有人觉得他那时候已经疯了。 引擎的声音很响,他说的话被队友们的闲聊盖住了,没有人知道他对共生体到底有多少莫名其妙的仇恨。 天黑了,自然环境太恶劣,不适合继续飞,林克找了个地方降落,众人开始搭帐篷,帐篷的质量很好,室外的温度大概是零下20度,帐篷里能维持在23度左右,无需别的热源。帐篷里的空间很宽裕,每顶大概能睡四个人。 搭好了,林克把补给发下去,肉罐头和压缩饼干,扑满拿着罐头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 众人都各自进了帐篷,凯撒和小苍兰还在外面站着,他们是能适应这种温度的,但是就像能感受到疼痛一样,他们也能感觉到冷。 “你。”城河对小苍兰打了个响指,“和我睡一起。” 小苍兰看看凯撒,很舍不得,但他只能服从。 城河的帐篷里睡的是扑满。 “他们凭什么睡帐篷?”扑满坐起来,眼神很阴沉,“他们不是应该站在外面守夜吗?” “因为我想让他睡这儿。”城河冷着脸,“你有意见?” 扑满从来没和城河发生过什么冲突,他知道城河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他自己也不是。 “我不能有意见?你是副队长还是天王老子?” 林克进来了,他看看城河又看看扑满,问:“怎么了?” “他想让共生体睡帐篷,我们是出来露营的吗?不用有人守夜吗?再说了,共生体又不是人,凭什么这么信任他们,让他们和我们睡一起啊,副队,你是人,他们不是,你别忘了。” 城河被他几句话拱出了火,但是他又不好在这里和扑满发生冲突,他是副队,扑满不是,正因为这样他更不能轻易和任何一个队员发成冲突,他也不想让林克难做。 “你不想让他们睡帐篷,因为你不信任他们,那你就信任他们在外面给你守夜吗?”林克说。 扑满说不出话,他被自己绕进去了。 “既然这样,那就轮流守夜,我们的休息时间是七小时,现在有14人,每个人守夜半小时,按照编号轮流,两个共生体最后。”林克淡淡地说:“我早上说的话你好像没听进去,扑满,我们是出来执行任务的,不是出来吵架的。” 三年前,扑满是林克救的,要不然他被砍爆的就不只是一只眼球了。 扑满盯着林克看,很不服气,面色阴沉,林克任凭他看,过了会儿,扑满认输了,他嘭地一声打开了罐头,坐在地上开始吃饭。 林克带凯撒走了,城河也开始吃饭,小苍兰坐在他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城河逗他,“尝一口?” 他拿筷子夹起一块头送到小苍兰嘴边,小苍兰说:“我不能吃啊。” “那就舔一口。”城河说:“你有味觉吗?” 小苍兰慢慢地点点头,试着拿红彤彤的舌尖在肉上蹭了一下,蹭完了,他缩回去,慢慢地回味这个味道,有点咸,有点甜,很香,他觉得很新奇,又因为自己不能吃而遗憾。 城河问他:“好吃吗?” 小苍兰嗯了一声,拿舌头舔了舔嘴唇,城河似乎很满意,把那块他碰过的肉吃掉了。 第14章 小苍兰嗯了一声,拿舌头舔了舔嘴唇,城河似乎很满意,把那块他碰过的肉吃掉了。 “副队。”扑满说:“你干嘛呢?” 城河发现了,今天扑满是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我在吃饭,你看不见?” “你和他那么亲近干什么?你喜欢他?” 城河笑了一下,很漫不经心,“我不能喜欢?” “别做人类的叛徒,副队。” “你他妈神经病!”城河不耐烦了,很快吃完了饭,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推着小苍兰躺在最里面,他在中间。 城河很想和小苍兰说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特别想逗小苍兰和自己多说几句话,或者没事儿就在他脸上捏两把什么的。但今天扑满也在,还离得这么近,他说什么都会被听到,只能沉默着在朦胧的夜灯里看着小苍兰的脸,小苍兰睁着眼睛,时不时眨一下,看起来很温顺。 外面的风突然刮的很大,像是有谁在哀嚎,小苍兰吓了一跳,城河趁机抱紧了他,把他的头压在自己怀里,但他们还是不能说话,就这样过了会儿,城河半梦半醒的,突然打了个冷战——他这是干嘛呢? “别做人类的叛徒”。扑满这句话好像还飘在半空里没散去,城河罕见地慌了手脚,他对小苍兰这么好干什么?对他这么上心干什么? 小苍兰缩在他的怀里,温热的呼吸氤氲在他的胸口,像是一团散不去的雾,像犹豫了很久似的,他抬起手,摸了摸城河的胳膊,再往下,把手搭在城河的腰上不动了。 -- 第27页 操!城河在心里骂,这让我怎么睡? 隔壁帐篷里只有林克和凯撒两个人,林克没睡,在低头看电脑,凯撒不需要睡,坐在地上发呆。 “你上次唱的那首歌。”林克突然说:“我去查了一下,确实存在,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牧师写的。” “那我怎么会唱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林克捏了捏眉心,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凯撒换了个姿势躺,两条长腿伸出来,帐篷里几乎要放不下,他说:“你对我们很友好,和别人不一样。” “是吧。”林克看着这个表面上桀骜不驯的少年,总是会想起他被人捅了一刀之后的表情,惊讶,错愕,痛苦。 林克不再看他,关了电脑躺下睡觉。 凌晨三点,轮到城河守夜了,他轻轻地托着小苍兰的头放在叠好的衣服上,小苍兰睁开眼睛,小声说:“我陪你一起出去吧。” 城河摇摇头,穿好了防寒服,起身走了。 小苍兰往被窝里缩了缩,没过一会儿,突然觉得被子被人掀开了,是扑满,他好像根本没睡,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眼睛里很多红血丝。 小苍兰的外套被他叠好当作枕头,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扑满跪坐在他身边,用手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低声威胁他:“不许出声。” 不许出声,是命令。小苍兰茫然了,他不知道扑满要对自己做什么,扑满的手往下摸,像在过瘾似的,把他的锁骨都摸红了,扑满的作风一向是这样,每次他去找乐子,都很喜欢折磨人。 他恨共生体,但是看见小苍兰的第一眼就想上了对方,扑满知道城河也喜欢这个圣灵,不过在他的心里,圣灵不是人,不是人,就是工具,既然是工具,那谁都可以用。 他扯坏了小苍兰的衬衫,又把手往下摸,摸到了他细嫩的腿间,小苍兰还是没有出声,尽管他已经厌恶到眼前发黑,也害怕到浑身颤抖,但——不能出声,这是人类的命令。 扑满开始脱裤子,外面的风声小了点儿,裤子拉链很涩,扑满没能一下子就拉下来,他骂了一句,又用力往下拉,唰地一下,拉链拉开了,声音很响,小苍兰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帐篷,扑满把身体压了过来,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地,风雪灌了进来,城河探进来半个身体,“怎么——” 他看清楚了。 扑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城河一拳打得差点儿晕过去,城河的样子看着很恐怖,好像随时要一枪毙了他,“你他妈干什么呢,说话,你他妈干什么呢!” 扑满觉得自己肯定是脑震荡了,他狼狈得很,但是推不开城河,反而又挨了几下。 周围的人都被惊动了,三个人合伙才把城河拉开,小苍兰抱着自己的外套坐在帐篷一角,他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凯撒坐在他身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扑满终于把裤子穿好,林克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站在扑满面前,问他:“扑满,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 扑满刚刚被打蒙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一擦鼻血,指着城河说:“他还他妈搂着他睡觉呢!他能碰我不能碰?” 谁也没注意,城河突然掏了枪,一枪打在他脚边,一股雪花被卷了起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再敢碰他我就杀了你。”城河的狂怒褪去了,他冷冷地盯着扑满,“别以为我不敢。” 他确实敢,城河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只有十一岁,那时候他妈妈为了给他妹妹治病在外面借了钱,不多,但是城河不知道,妹妹死了之后,有人来家里要账,本金加利息翻了大概几十倍,钱不够,他们就当着城河的面侮辱他妈妈,拿过来吓唬人的枪被甩在城河面前的桌子。最后城河开了枪,死了三个,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因为年纪小,他只被监禁了三年,出来的时候妈妈也不在了,从那以后他就很少有害怕的事情,死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扑满当然也知道。 “你为了一个破机器人要杀了队友是吗?”扑满的义眼疯狂地打转,他很恶毒地说:“城河,你知道你这是什么什么性质的行为吗!” “杀强奸犯是什么行为?你告诉我?” “强奸?睡一个机器能叫强奸?” “我杀了你这个畜生也不叫杀人。”城河手背上青筋鼓起。 林克拦着城河,把扑满带走了,远远的,他不知道和扑满说了什么,好像有争执,城河没管,回了帐篷。 小苍兰还抱着自己的外套呆呆地坐着,城河过去,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脸,凯撒起身走了。 “你没事儿吧。”城河轻声问他。 小苍兰摇摇头,手指头紧紧抓着外套,城河把外套拿走了,抱着他,右手在他的背上贴着。 “为什么不叫我?我刚才就在外面。” “他不让我出声。”小苍兰的声音很小。 “不喜欢的事要学会拒绝,你不懂吗?”城河捧着他的脸,这才反应过来,他确实不懂,这个傻乎乎的小机器人,但是城河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他就是想让小苍兰懂。 “以后他再趁着我不在欺负你,你就反抗,你不是很厉害吗?”城河说:“记住了吗,你听他的话,听不听我的话?” -- 第28页 小苍兰点点头,城河又把他抱住了,问他:“你今天怎么没哭?凯撒要死的时候你不是哭的稀里哗啦的吗。” 小苍兰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对自己的遭遇反而不是那么在意,其实,如果是当初受折磨的是他,他也未必不能挺过来。 城河叹了口气,抱着他躺下,小苍兰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城河看了半天,突然问:“他亲你了吗?” 第15章 “什么?” “他亲你了吗?” “……”小苍兰摇摇头,很茫然。 外面的风又刮了起来,城河突然开始恨那些制造共生体的人,为什么非把他们做成这样呢?这样像人,又这样脆弱,明明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有点胆小的男孩子,这样做除了折磨人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才算是亲了我呢?”小苍兰弄不明白这件事,“他咬了我的脖子。” 城河猛地坐起来,拿了清洁纸在他脖子上一通猛擦,指着他的嘴唇问:“这儿呢?” 小苍兰摇摇头。 城河扔了纸,抱着他躺了回去,大概过了那么一两分钟,城河突然捏着小苍兰的下巴吻了上去,挺温柔的一个吻,含着他的嘴唇轻轻吮吸一会儿,又流连到了他的唇角,小苍兰的嘴唇很软,热呼呼的。城河怕他跑了,死死压着他的头,但是小苍兰很配合,还伸手去搂着他的脖子。 过了会儿,两个人分开了,城河看着他的眼睛说:“不许告诉林克啊。” “哦。”小苍兰答应了,“那可以和凯撒说吗?” “也不行,不许告诉任何人。” 小苍兰捂着自己的胸口,表情很疑惑,城河说:“你怎么了?” “真奇怪。”小苍兰说:“这里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包住了。” 城河的心跳的快了点儿,“是吗?” 不等小苍兰回答,他又吻了上去。 外面风雪交加,扑满和林克吵了一会儿,面红耳赤地转身走了,他没回帐篷,而是走到附近的树林里撒了泡尿,风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他哆哆嗦嗦地尿完,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 “操他妈的!”扑满不干不净地骂,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转身回去,还没到营地,扑满就看见一棵树下坐着一个人,穿一身和他一样的制服,一腿屈着,一腿漫不经心地往前伸,仰着脸,在昏暗的月光下像个夺目的雕塑。 扑满看清了,那是另外一个共生体。 刚刚尿过的东西又鼓胀起来,扑满心里的怨愤也随之膨胀,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凯撒,“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 “替城河守夜。”凯撒的声音很轻,似乎怕别人听见,他脸上的表情很玩味,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扑满蹲下去,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触感温暖又紧实,这让扑满很满意,他把手伸进了凯撒的衣服里,和刚才一样很粗暴地摸索,凯撒没有反抗,甚至微微打开了肩膀方便他行动。 扑满显然是被他取悦了,动作越来越放肆,干脆直接从他的衣服下摆伸进去,在他小腹和胸口不住揉捏,凯撒依然挂着那种玩味的笑,他看着扑满说:“你知道吗,我们虽然看上去和人类差不多,但是有些地方还是不一样的。” “哦,哪里不一样?里面不一样?”扑满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义眼疯狂转动,“能用就行,没什么不一样的。” 凯撒攥着他的手腕,让他去摸自己腰侧的人鱼线,扑满只觉得自己摸到的肌肉光滑又柔韧,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 “你感觉到了吗?”凯撒盯着他的眼睛,暗红的瞳孔反射了雪地的银光,眼皮微阖,竟显得有些妖冶。 “……什么?感觉什么?”扑满意犹未尽地摸来摸去,呼吸都急促起来。 “再往下一点儿。”凯撒带着他的手往下滑,眼看着就要伸进裤子里。 突然地,扑满不动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猛兽猛踹了一脚似的倒在地上,他只觉得手脚发麻,脑袋里也嗡嗡直响,过了好半天才有了一点感觉,他觉得很冷,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勉强爬起来,口齿不清地骂:“你他妈的——” “这里有一点儿漏电,可能看着不明显,但是有个很小的接口没铺严。”凯撒撩开了自己的衣服,让他看自己腰侧一层薄薄的柔韧肌肉,“他们给我做修复的时候疏忽了,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 扑满指着他,在风雪的怒号里气急败坏地喊:“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我没有伤害你,也没有诱导你,我的本意是好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凯撒穿好衣服,溜溜达达地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诚恳地说:“如果你想处置我,就去找林克吧,我相信他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是吧?要不你和他撒个娇什么的,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心软?” “你他妈电伤我了!”扑满清醒过来,像是抓到了凯撒天大的把柄,“共生体不允许以任何形式伤害人类!” “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被拥有优先命令权的人下达指令后我就可以了,要不然我怎么上战场呢?”凯撒指着远处的帐篷,“林克现在拥有对我的优先命令权,所以——”他打了个响指,冲他笑了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扑满眼里的错愕被惊讶代替,林克让一个机器来伤害自己?! -- 第29页 凯撒走了,他没有拦,眼看着凯撒回了帐篷,他知道林克也在里面。扑满死死盯着那帐篷看,突然伸手狠狠砸了一下身边的枯树。 城河和林克是最早醒的,两个人不想浪费时间,带了两个共生体去附近走了一圈,拿了能探查地下资源的仪器,很可惜的是他们一无所获,回来的时候众人已经起的差不多了,大家都有些尴尬,偷着看城河和扑满,怕他们再发生争执。 城河干脆不遮掩,上了飞行器之后,他叫小苍兰坐在自己身边,空间不大,小苍兰不得不靠在他的怀里。 他没得选,必须要这么做,反正已经撕破了脸,如果他和小苍兰拉开距离,那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小苍兰是可以随便拿捏的。 今天的飞行器里比昨天安静,大概过了三个小时,目的地到了,风暴非常大,飞行器盘旋了半天才降落,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做营地。 这里比起昨天他们露营的地方来说危险多了。 最不能忽略的是气流,这种因为极端天气形成的气流杀伤力很强,人如果站在里面很有可能会被撕碎,气流过境的速度很快,如果是普通人很难躲开。 除了气流之外,这里的温度也低得可怕,虽然他们的防寒装备能够很好地起到作用,但是那种只要赤身裸体地站在室外不出三分钟就会被冻死的恐惧还是给人造成了非常大的心里压迫感。 确定了坐标,就要去找油田,城河不得不捏着鼻子和扑满共事,因为扑满的义眼也有和他们的探查仪器一样的功能,甚至灵敏度更高一些。 这次考虑到天气原因,林克在飞行器上装载了两辆车,众人分好组,林克和城河各带一组。 扑满上了车,嘴角还肿着,眼圈有点发青,当时城河正在车下调试仪器,小苍兰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路过的时候,扑满压低声音对小苍兰骂了句“臭婊子”,小苍兰茫然地回头看,他没听懂。 另外一辆车开了,林克攥着方向盘,踩了脚油门向着无垠的风雪前进,车里很安静,也许是大家都觉得无聊,凯撒伸手在玻璃车窗上乱画,林克发现他画的居然都是非常标准的圆形。 想了想,林克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两个小小的圆球扔给他,凯撒拿起来看,不明所以,林克伸出右手,摸索着把其中一个塞进他的耳朵里,圆球软软的,很快就贴合了他的外耳道轮廓,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是大提琴,低沉又激昂,像极了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凯撒沉默地听,过了会儿,他问林克:“这是什么?” “巴赫。”林克打了把方向盘,“你不知道吗?” 凯撒静静地听,这是他第一次听大提琴。 仪器响了,声音不大,代表信号很微弱,前面地形复杂,车开不进去,林克停了车,让众人下车步行。 七个人很快就分散开了,凯撒自觉地跟着林克,耳朵里还响着巴赫的大提琴,他意外又着迷。林克没管他,低头看仪器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在原地停了会儿,林克指了指西北方向,“去那边儿。” 两个人往西北方向走,前面是一片灰秃秃的树林,一点绿意都看不见,但是树木排列的很密集。凯撒发现这里的土地也存不住积雪,和那座被炸平了的山上一样,黑乎乎的,踩上去很软。突然地,他们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浅灰色的身影,像是一匹狼,远远地踱步,沉默着,一点声音也不发。 没有任何预兆,狼向他们冲了过来,林克拿枪的手很稳,一枪正中目标,他亲眼看见狼的头上被开了一个洞。 血流出来,黏糊糊的,在那匹狼的鼻尖上就停了,林克敏锐地觉察到不正常,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狼就像是没挨那一枪似的又冲了过来! 第16章 林克下意识地让凯撒站在自己身后,又开了一枪,冲击力让它往后退了一步,但仅仅是一步,只停顿了片刻,它开始继续往前狂奔,嘴里发出让人心惊的叫声。 还没等林克开出第三枪,凯撒就冲了出去,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地对着狼横劈过去! 非常清晰的骨头被切割开的声音,凯撒手起刀落,狼的头被砍断了一半,居然还没有死,张着嘴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 凯撒干脆利落地补了一刀,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切口和前面的一刀一起连成了一个整齐的平面,林克第一次见到凯撒这样,他终于明白共生体和人类终究是不一样的,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会显露出最真实的样子。 凯撒将狼的头从自己手臂上拽下来,扔在地上,他蹲下去查看那具尸体,林克也走了过来。 两个人都发现了问题——这匹狼好像已经死了很久了。 它的肚子上有一道非常长的伤口,边缘不规则,像是被什么大型动物撕碎了,伤口没有愈合,而是变成了一道深深的凹陷,里面的内脏都裸露在外,边缘已经被风干,没有动物受了这样的伤还能活着,除了它已经死去很久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林克默不作声地取证,他知道有什么非常非常不对劲的事发生了,不只是杀死这匹狼就能把问题解决。 “要怎么才会变成这样呢?”凯撒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抚摸着狼的伤口,“死了之后又复活,这可能吗?” “可能是什么病毒。”林克冷静地思考,“动物死去之后被病毒控制,所以刚才我开枪打的那一下不管用,要像你一样砍断脊椎才行。” -- 第30页 他站起身,在通讯器的公共频道发出警告,建议另外一辆车的人最好不要下车,没过一会儿,扑满就回复他:“我们已经下车了。” “保持警惕。”林克简短地嘱咐一句。 按照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进,凯撒和林克没再遇到这种奇怪的动物了,但是气候越来越恶劣,探测仪的信号时而强烈时而微弱,林克觉得这附近应该是有什么影响东西影响了磁场。 另外一边,城河带着小苍兰也没什么收获,扑满和另外一个队友就走在不远处,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 走到了一块大石头附近,扑满的义眼突然开始旋转,上面两条细细的蓝线不断闪烁,他不情不愿地抬高了声音,“十一点方向八百米。” 城河还算得上公私分明,知道这种时候没必要浪费时间和他废话,一言不发地带着小苍兰往他说的方向走,扑满和另外一个队友跟了上来,走了几步,扑满突然说:“带他来有什么用?” 这个他指的是小苍兰,大家心里都清楚。 城河满脸的戾气,没有说话,继续前行,风夹着雪像刀子一样砸在他的脸上,他不放心地看了看小苍兰,对方微微皱着眉头往远处看,城河问:“怎么了?” 不用小苍兰回答,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头大得吓人的熊从不远处的山坳里走出来,肠子流出来一些拖在地上,看见了人,它停下了脚步,仰头长叫一声,一爪子拍飞了身边半人高的巨石。 小苍兰当机立断地冲了出去,转瞬间就跳上了身边的一棵光秃秃的树,反手扛起身后背着的枪,对准熊的头部扣动扳机! 轰地一声,山坳的积雪都被震落,熊的头几乎被炸掉了半个,它原地停顿一下,小苍兰想起了刚才林克在公共频道里的警告,把枪挂在树枝上,直接跳了下去,空中一道模糊的弧线,他跳到了熊的头上,踩着那堆模糊的血肉。 扑满有些惊讶,他好像觉得丢了面子,不想就这么站着看看热闹,突然掏出了枪对着熊的肚子猛开两枪。 “……别开枪!”城河喊,但是已经晚了,熊受了刺激,开始胡乱挣扎,发出叫人觉得可怖的叫声来,小苍兰站不稳,差一点就要掉下来。 他喘息几秒,突然把手伸到了背后去,很轻微的磕哒一声,一片薄薄的铁片顺着背上的凹槽滑了出来,展开,是一柄长长的太刀,在风雪中闪着不甚明显的微光。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小苍兰原地跳起,在下落的过程中双手攥着刀,找准机会横劈出去! 有那么一秒钟的寂静,小苍兰的表情平静又冷漠,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果然,熊的脊椎完全被他切断,但是好像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似的,它做了最后的挣扎,小苍兰来不及躲闪,被他一爪子猛地拍在了下去,嘭地一声狠狠撞在了巨石上。 熊倒下去,彻底不动了,城河跑到小苍兰身边,皱着眉头将他扶起来。 “你——你没事吧?” “没事。”小苍兰仰面看着天空,“我的硬件没那么脆弱。” 城河扶着他站了起来,他回头指着树说:“我的枪。” “我去给你拿。” “你爬得上去吗?”小苍兰问。 “……当然爬得上去了!我有那么没用吗。”城河没好气地说。 不得不承认,城河的体能在人类里算是很好的,他很轻松地爬到了树上,扛着小苍兰的枪跳下来,把枪递给小苍兰,他又不放心地问:“你没事吧?” 小苍兰说:“真的没事啊。” 他一边走一边在雪地上蹭自己的鞋,那些乱七八糟的脏污被留在雪地上。 扑满虽然早就知道共生体就是用来做这个的,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场面,小苍兰刚刚木着脸横劈出刀的表情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是昨天晚上那个声音也不敢出任他欺辱的废物吗? 四个人默契地围着那个倒下去的熊,谁也没有说话,还是扑满最先打破了沉默,“需要上报。” “听队长的。”城河一边扫描面前的尸体一边说:“别擅自行动。” 扫描结果被保存在电脑里,回去之后就能还原,城河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他不知道到底这件事最后会有什么影响。 在公共频道里报告了情况,林克让城河一行四人继续按照他们的目标往前走,剩下的人去找他们,没过一会儿,城河的探测器就响了,非常明显的信号,附近一定有油田。 任务有了初步进展,众人聚在一起交换了一下情报。林克将信号发射器埋在冻土层里留作记号,决定等返回车上吃了午饭之后再想办法把车开过来,尽可能带一些样本回去。 油田大概在地下一千米深,轻质油,这是探测仪得出的结论,和扑满给出的数据差不多。 一行人回到了停车的地方,这顿饭吃的味同嚼蜡,谁都在想刚刚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两只动物会变成那样?明明死了还能活动,难不成真的像林克说的爆发了什么病毒?这种病毒扩散的速度如何,通过什么样的介质传播,会不会传染给人?如果不会传染给人,会不会传染给居住区的动物?人类可没有共生体这样的敏捷和力量,一刀砍断他们的脊椎。 哪怕不是熊,只是一只疯狗,肯定也会造成不小的恐慌。 林克很快就吃完了饭,他让城河把刚刚扫描的信息传给自己,由他一起上报给杜坦,城河点了点头,把资料传给他之后就起身走了。 -- 第31页 “干嘛去?” “撒尿。”城河伸手在小苍兰面前打了个响指,“你也来。” 林克和凯撒一起盯着城河看。 城河义正言辞地说:“让他给我放个风。” “你尿个尿而已,不会有野兽过来偷袭你吧。”凯撒把玩着一包风干牛肉,阴阳怪气地说:“还是你很怕暴露自己的弱点?” “……关你屁事儿啊?”城河抢了他的牛肉干扔给林克,“这是吃的,别瞎玩儿。” 林克把牛肉干扔回给凯撒,眼睛仍然看着城河,“那你到底是不是怕暴露自己的弱点?” “我他妈——”城河气急败坏地攥着小苍兰的手腕,“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尿急,没时间和你们瞎扯。” 小苍兰听完了全程,满脸疑惑地问他:“到底暴露了什么弱点啊?” “闭嘴!”城河没给他好脸,“赶紧走吧你,问什么问。” 第17章 两个人一起走了,城河发现他们停车的地方后方有一道挺险峻的山崖,小苍兰问:“就在这里尿尿吗。” “谁告诉你我要尿了!”城河在他脸上狠捏了一把,“我有话要对你说。” 小苍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开,一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的样子。 “你要记得保护自己。”城河说:“不要让自己受伤。 “哦。”小苍兰说:“我知道了。” “你看我干什么?” “我没有看你啊。”小苍兰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没有——”小苍兰要程序错乱了,他搞不懂城河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好像这样拍一拍城河就能恢复正常一样。 城河任他拍了,但是在他把手缩回去的时候抓着他的手腕说:“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随便碰?” 小苍兰被他吓着了,往后退一步,几块积雪滑下去,城河还没来得及把他拉回来,两个人脚下的地面就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力,整个掉了下去。 原来他们站的根本不是地面,而是无人踏足的积雪。 …… 林克在火堆边把消息发了过去,杜坦很快就回复了他,屏幕里,杜坦的模样是非常罕见的严肃。 “林克,刚刚你发来的资料我已经看见了。”杜坦说:“记住,千万记住,不能再扩散出去,务必和你的队员们说清楚,一定不能再把这个消息扩散。” 这是为了防止恐慌,林克理解。他点点头,说:“这两个动物的尸体需要我带回去吗?” “不需要。”杜坦的语气毫无迟疑,“放在原地。” “需要标记吗?”林克说。 “不需要,就地掩埋。” “可是——”林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后续的调查要怎么办?只是凭我们保存的影像资料是找不出原因的。” “林克,没有后续的调查了。”杜坦看着他,眼神让林克感觉非常陌生,“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取样油田,把油田的详细信息看查清楚,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要管。” 林克明白了。 “是。”他的语气非常随意,“我知道了。” 杜坦还要再说点什么,林克看着他,他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一言不发地断了通话。 “凯撒。”林克扔了手里的空罐头盒,“你去车里找个密封袋,然后跟我回去。” “队长,你干嘛去?”扑满拿着饼干,在罐头盒里乱七八糟地搅合。 “把我们打死的那匹狼的尸体带回去。” “可是杜上将不是说让你别管这件事了吗?” 林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所以?” “队长,我觉得你和副队这次都有点儿不正常。”扑满也扔了手里的罐头,“你们还是离这两个共生体远点儿吧,别被他们带坏了。” “哦?”林克问他:“你说的不正常是指什么?” “你现在是在违抗命令,我们这次来的任务就是探查油田,做好了我们就回去,你非要管这个闲事干什么?” “如果不查清源头,病毒扩散,居住区满大街都是这种打不死的疯狗,你想过到时候要怎么办吗?” 扑满说:“到时候肯定会有办法的,而且这里离居住区有多远?怎么可能传染上。” “黑死病传播范围有多远,攻破欧洲用了多久,你知道吗?”林克问他。 这是很久之前的历史了,扑满当然不知道,他几乎不看书。 凯撒找到了密封袋,团起来小小的一个,纯黑色,外面有个拇指大小的自动抽气囊。见他回来了,林克转身就要走,扑满忍不住在后面喊:“队长!” 林克没理他。 凯撒和林克回到了刚刚的树林里,凯撒手脚利落地将狼装进密封袋里,抽光里面的空气,把密封袋抱了起来。林克发现他像是抱着个小婴儿似的抱着那具尸体。 “为什么你的队员让你离我们远点儿呢?”凯撒问他。 “怕你把我教坏。”林克看着他线条脆弱的下颌,“懂了没?” “哦!”凯撒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我把你教坏?我觉得我一点儿也不坏,我好得很呢,比你们加起来都好。” 林克发现他的行为就像是一个正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不说话则已,说话就肯定要找机会顶嘴。 -- 第32页 “不许顶嘴,小心我收拾你。” “那你自己抱着吧。”凯撒把狼扔给他,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你回来!”林克命令他。 凯撒转过身,不情不愿地往前挪动几步,抱着肩膀,满脸的不耐烦,“你怎么这么粘我啊?是不是爱上我了?提前说明,我对你这样的没兴趣,不要试图勾引我。” 他玉琢似的的下巴微微抬起,显得很高傲,“你要是非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反正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也抢不过别人。” 林克:“……你一共见过几个活人啊你?” 凯撒还没来得及回答,林克挂在腰间的通讯器就响了,他打开,城河的声音传出来,似乎觉得这事儿非常难以启齿,“队长,我们从山上掉下去了。” “……”林克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们站在山边讲话,没想到踩的不是土,是雪,雪塌了,我们就掉下去了。” 林克彻底无语了,“你就不能挑个正常点儿的地方尿?” “我不是因为撒尿才掉下去的!”城河吼。 “能爬上来吗?不能的话我去救你。”林克板着脸,“你掉下去的时候裤子穿好了吗。” “滚!我都说了我不是去撒尿的!”城河说:“说正事儿,这附近好像有别的人来过,我在山下发现有人好像在这里烤过火,” 这里?林克在四周看了看,无垠的茫茫白雪,长不出植物的冻土层,偶尔出现的野兽,别人来这里做什么? 他想起了杜坦说过的关于自由军的事情。 “呆着别动,给我定个位,我去找你。”林克说:“把裤子穿好。” “我他妈真不是去撒尿的!” “凯撒。”林克叫他,“回来。” 凯撒转过来,和他保持着很长的一段距离,林克一手拎着狼,一手扛着枪,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苦力。 营地里,众人围坐在火堆前,林克还以为他们早就吃完了饭上车休息了。他把狼扔在车里,发现扑满的表情很不对,躲躲闪闪的,看起来有些心虚。林克看了看别人,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怎么了?”林克问。 他话音刚落,扑满的通讯器就响了,当着林克的面,扑满想接又不敢接,通讯器嗡嗡的提示音就这么尴尬地一直响,最后,扑满受不了了,把通话接通了。 “扑满。”齐十景的声音传出来,“林克队长回来了吗?” “他——回来了,就在我旁边。”扑满说。 “他还是把狼的尸体拎回来了,是吗?” 林克看着扑满,扑满咬着牙点头。 “把通讯器给林克吧。”齐十景说。 通讯器交到林克手上,齐十景看清了林克的脸,还是那么英俊倜傥,漆黑的眉眼在雪色里显得格外出挑,他着迷又厌恶地看了一会儿,看到了他身边的凯撒,于是齐十景换了一副表情,露出一个很虚伪的微笑。 “林克,你怎么会这么傻呢?”齐十景说:“杜上将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希望你装作无事发生,完成你们的任务,返程,就是这么简单,你何苦要去多管这个闲事?” “哦。”林克说。 凯撒站在林克身边,听到他哦了这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好像看见齐十景吃瘪他很开心似的,露出了那颗尖尖的小虎牙,林克回头看他一眼,他翻着白眼溜溜达达地走远了。 林克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齐十景越看越生气,“林克,你别不识好歹,赶紧把那个狼的尸体扔了,惹出了乱子你负得起责任吗?” “哦。”林克冷漠地说。 齐十景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在通讯器那边摔了个什么东西,嘭地一声巨响。 “现在是我上调的关键时期,你少给我惹乱子!”齐十景干脆撕破了伪装,“林克,你到底什么意思,非要和我对着干是吧?” “是你在和我对着干吧,你有话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而要私下和我的队员联系呢?他们不是你的内应。” 齐十景切断了通话,林克把通讯器还给扑满,叫了三个人跟着自己走,剩下的人去油田取样。 城河掉下去的地方不难找,也不险峻,凯撒徒手攀着岩壁就下去了,像一只轻巧的动物。林克带着自己的三个队员借助工具也很快就爬了下去。 城河带着小苍兰找了避风的地方站好,小苍兰背着手,好像挨了他的训,低着头不说话。城河站在他身前,时不时看他一眼。 凯撒来了,小苍兰赶紧跑到凯撒身边去,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像个讨主人喜欢的小狗,城河臭着脸咳嗽一声,指着地上的那堆篝火燃烧过后的痕迹给林克看。 第18章 火堆的正中心甚至还有一点点不明显的余温没有散去,林克站在原地往远处看,前方是一片崎岖的窄路,被风雪掩盖了一切人走过的痕迹,他开始在附近查看,但是没有别的线索了。 原地站定,林克默不作声地思考,他知道自己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杜坦不想让他查和那两只发疯的动物有关的一切,说不定为了让他早点回来把事情了结,就连自由军的事情杜坦也不让他查了,回去之后,杜坦自然有的是办法限制他的行动,至于林以太——杜坦知道,林克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哥哥牵扯进来的。 -- 第33页 回头看了看自己带过来的三个士兵,林克心中有了决定,他带着人回到了营地,扑满他们正在拿着仪器干活儿,和老式的抽油机不同,这种机器功率大,效率高,体积小,不用多久,他们就能完成取样。后续的开采工作可能会更加难一些,因为开采用的机器要笨重很多,不一定能像他们一样这么快地接近目标地点。 机器开动后并不要别人盯着,扑满他们聚在一起闲聊,看林克回来了,都默契地闭了嘴。 林克再次接通了杜坦的通话,杜坦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林克又要给他作出点什么幺蛾子来。林克说:“杜上将,我是来报告任务进度的,油田已经开始采样,大概还不到五小时就能完成采样,无人员伤亡。” “很好嘛。”杜坦表情猛地一放松,又是平时和蔼可亲的模样,“保护自己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沦陷区自然环境险恶,你们尽快完成任务,尽快回来,我和齐中尉都很担心你们。” “刚刚在坐标W15纵,N2列,我们发现了有人生火的痕迹,附近的地形非常适合隐藏,这里自然环境恶劣,而且没有任何可以赖以为生的自然资源,我不认为有普通人生活在这附近,所以我高度怀疑是自由军在这附近活动。” 杜坦脸上的和蔼可亲凝固住了,他记得这是自己给林克下达的命令,一旦有任何可疑线索,务必要追查到底。 “除了那堆篝火之外,还有别的线索吗?”杜坦问他。 “没有。” “那这就不算什么线索。”杜坦说:“不要增加没有必要的伤亡,务必马上回来,还有,我再重复一次,那两只动物的尸体就地掩埋,不要带回来。” 林克心中已然明了,他觉得有些失望——他从前是真的认为杜坦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上级。 “但是那两只动物的情况很明显,非常的不正常,如果我们对这件事放任不管,病毒扩散到居住区要怎么办呢?而且这是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我真的不敢保证这个病毒——如果它确实是病毒的话,会因为距离远就影响不到我们”。 “林克。”杜坦的表情变了,“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你一定要插手这件事?” “我没办法坐视不理。”林克说。 通话挂断了,只有抽油机工作时发出来的噪音和着风雪的声音游荡在附近,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显得突兀又躁动,天空灰蒙蒙的,林克几乎看不清远处的风景。 大概过了十分钟,所有人的通讯器一起响了,杂乱无章的滴滴声让气氛不安起来,大家手忙脚乱地掏出了通讯器,接通,是一个共享频道,发起人是齐十景。 齐十景手里捏着一张纸,像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假笑着说:“时间紧迫,我就开门见山了,由于林克多次违抗上级命令,上级研究决定暂时撤掉他的队长一职,代理队长由扑满来担任。除了林克外的所有人继续执行油田采样任务,林克去坐标W15纵,N2列附近,尽全力追查自由军的线索,沦陷区自然环境恶劣,油田任务还不知道要持续几天,为了保证其他士兵的生存,林克走的时候只能带走自己的那份补给。” 他把杜坦签了字的许可给众人看,贴的很近,生怕别人看不清。 十几个齐十景的声音叠加起来,像是什么讨人厌的混音,扑满的表情变了,不可置信,又有些压抑不住的狂喜。 林克和扑满一起答了“是”,扑满的声音比林克要大上很多。 “林克啊林克。”齐十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自作孽不可活。 通话挂断了,谁也没有说话,扑满看着林克,想起了三年前他救自己的事情,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又看见了城河身边站着的小苍兰,昨晚林克当众骂他的那些话又钻进了他的脑海中——扯平了,扑满心想,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再说,你自己作死,怪得着谁呢? 想到这里,扑满定下心来,他坦荡地看着林克,甚至还觉得林克有些面目可憎了。 “队长——哦,不是,林克。”扑满说:“请你把车上那匹狼拿下去就地掩埋吧。” 他话音刚落,抽油机的地脚螺栓就发出了很响的嘎吱声,林克过去看了一眼,显然是扑满他们干活的时候偷懒了,没有固定好,他说:“不能再干了,要停一下重新固定,还有刹车和别的部分都要重新检查一下。” 由于抽油机的体积太大,没办法整个带拿走,所以他们是拆了之后放在飞行器里带来的,这个机器构造复杂,重装的时候很容易出问题。 扑满很不满意他没有摆正自己的地位,所以在别人上前让机器停止的时候,他拦住了对方,劈头盖脸地骂:“谁是队长?他是?” 对方尴尬地停下了脚步,扑满的义眼滴溜溜地打转,他伸手把对方推开了,好的那只眼睛却死盯着林克不放,眼神凶狠又冷漠。 “你他妈什么意思啊你?”城河站出来。 “城河!”林克拦着他,“算了。 他走到车边,城河跟上来,低声问:“你想怎么办?” “杜坦有问题。”林克没有直接回答他,低声说:“如果你们平安回去了,尽量少和他正面接触,也别和他说太多这里发生的事情。” “你别告诉我你真的要去自己找什么线索!”城河惊了,“他这是摆明了不想让你活着回去,你看不出来?” -- 第34页 “当然看得出来。” “那你还去!”城河的语气很急,“你就跟我们回去,扑满能他妈把你怎么着?他敢拦着你不让你上飞行器吗?” “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林克说:“如果我真的拿着那匹狼上了飞行器,杜坦很可能让我们一个都回不去,你信不信?你的第六感是对的,杜坦这个人很不简单。” “那你就别管这个闲事啊!” 林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算了,他妈的。”城河很烦躁,“那怎么办?我和你一起去吧,你能不能叫你哥给你走个后门什么的?我光看你因为他挨骂了,怎么一点儿好处没捞着?” “再说吧,我现在不能和他直接联系,他最近在参加一个保密活动。”林克说:“你不能跟我去,再说了,你放心那个圣灵跟着扑满他们回去吗?” 城河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小苍兰,心猛地揪了起来。 “那就一起去啊。”城河说的很理直气壮,“把圣子也带上,杜坦不会不同意吧?” “人越多,我的生存几率就越大,他为什么会同意?而且如果我们四个强行走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吗?就算是你和我一起去,性质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不要冲动,你必须要回去,尽量联系我哥,还有盯着点杜坦和齐十景他们。”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点点冷下去。 城河:“我们最晚明早就能完成任务,你找个避风的地方等我,反正帐篷和补给你都有,我尽早赶回来找你,不管怎么不会超过三天。” 林克点了点头。 松动的地脚螺栓被重新拧紧,扑满又叫人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似乎对自己能发号施令这件事非常满意。 机器重新开始启动,一转眼已经到了傍晚,众人围坐在一起吃了晚饭,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压缩饼干和罐头,吃完了,扑满起身回了车里,把一顶帐篷和几份吃的扔给了林克。 “林克。”扑满说:“我们快回去了。”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林克没有多废话,起身把帐篷和吃的放在了自己包里,城河咣当一声扔了手里吃空了的罐头盒,转身去车上把剩下所有的吃的都拿了出来。 “……”扑满说:“你干什么?” “我们最晚明早也就走了,回去还怕没饭吃?少吃一顿死不了人吧?”城河把吃的都给了林克,“我还以为你之前虽然讨人厌了点儿,终归是个人,现在一想我真的高看你了,林克救你的时候你当时怎么说的?现在当了个代理队长你就恨不得他赶紧死是吗?” 扑满恼羞成怒,猛地冲过去揪着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城河没有动手,他觉得和扑满动手都算是浪费时间。 林克没去管他们俩,起身背着自己的帐篷和吃的,也没有多往后看一眼,凯撒本来和小苍兰一起在车边坐着,见他起身,也朝他走了过来。 “你要去哪儿啊?”凯撒问他。 “去前面。”林克指了个方向。 “前面?”凯撒转身看了看,有些闹不明白,“干嘛去啊?” “去找自由军的线索。”林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有耐心,认真地给他解释,“自由军是我们的敌人,现在有了线索,我必须要去追查。” “就你自己啊?” “是的。”林克看着他,“怎么了呢?” “你会死吗?” “当然不会。”林克摇摇头。 “哦。”凯撒说。 林克冲他笑笑,走了。 午夜十二点,帐篷在车边依次搭好,凯撒和小苍兰还有城河在一个帐篷里。外面的机器轰隆隆地工作,城河没有睡,他不断试图联系林以太,但是一直没有成功,他权限不够,而且白天的时候,林克好像说了,最近林以太在参加一个保密活动,很难联系到他。 凯撒走到他身边,问他:“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城河心烦意乱的,“明天我们就走了,林克自己在这儿,我怕他死了。” “他说他不会死。” “是人就会死。”城河说。 凯撒走出了帐篷,城河把电脑关掉了。 他熄了灯,小苍兰挺自觉地躺在了他的身边,城河不得不仅仅抱着小苍兰才能消除一点心里的焦躁,他甚至泄愤似的在小苍兰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小苍兰没有躲,他能感觉到城河现在的不安。 “肯定会没事的。”小苍兰说:“当时我也以为凯撒要死了,但是后来你们来了,又把他修好了。” 城河看着他,觉得有点好笑,“你是在安慰我吗?嗯?” “啊。”小苍兰有些迟疑地说:“是的。” “谢谢你。”城河摸了摸他的脸,“你为什么安慰我呢,因为你喜欢我吗?” “喜欢……?”小苍兰说:“什么是喜欢?” 第19章 “喜欢……?”小苍兰说:“什么是喜欢?” “我觉得我很喜欢你。”城河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是非常放肆,似乎觉得他什么也不懂,索性就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喜欢你,但是我觉得自己不能喜欢上一个不是人的机器人,所以就不想被你看出来,也不想表现出来,你能懂那种感觉吗?” -- 第35页 小苍兰诚实地说:“我不是很懂。” “算了。”城河说:“我就说你不会懂的。” “回去以后,我还能和你在一起吗?还能看见你吗?”小苍兰看着他的眼睛,“是不是如果别人还像扑满那样对我,就不会有你来保护我了。” 城河沉默片刻,突然把他狠狠地吻住了,城河觉得这很荒唐,很失控,快的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但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人活着,很多事情都是无解的。 过了半晌,他终于放开了小苍兰湿漉漉的嘴唇,低声说:“我当然会保护你,但是我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二十四小时都陪在你身边,就算只是两个普通的人类,也不会二十四小时都呆在一起,也会有分开的时候,知道了吗?”城河一下一下地轻轻吻他的唇角,“如果有人欺负你,逼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你就反抗,一定要反抗,好不好?” 小苍兰觉得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从胸中涌起,就像在白鹭广场门口时一样,他的动力源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奔涌,面对这个算不上怎么熟悉的人类,小苍兰突然感到了和在凯撒身边一样的安心,他第一次听一个人类告诉他“一定要反抗”。 “有个东西送给你。”城河摸出了自己很宝贝的一把刀,黄金色,小小的弯刀,上面镶嵌着几颗珍珠,“我小时候对枪什么的没兴趣,非常喜欢冷兵器,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放在你身上吧,别弄丢了。” 小苍兰默默地收下了,这是他第一次收礼物。 “没有回礼吗?”城河捧着他的脸。 小苍兰笨拙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很响,还留下了一点口水印。 “我经常会想,我是不是不应该被创造出来。”小苍兰的声音很小很小,似乎自己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经常会觉得很不安,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我不应该活着,我做的一切事,都不是我想去做的。”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觉得不安吗?”城河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两个人可能马上就会分开,他罕见地温柔,“我觉得你挺怕我,是不是我对你太凶了。” “没有。”小苍兰小心翼翼地拿手指去触碰他的眼睛,“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 城河又咬住了他柔软的嘴唇,按着他温热的脑后,吃糖似的轻轻吮吸,谁也不知道还未到来的明天是什么样的,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笼罩着他,让他更急切地想要从小苍兰身上寻找一点安慰。 “没有谁是不该被创造出来的,存在必有道理。”城河抱着他,坐起身来,“来陪我坐会儿。” 他坐在帐篷中间,小苍兰靠坐在他的怀里,膝盖上放着他的电脑,城河一手搂着小苍兰,一手操作着电脑,小苍兰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突然将自己的手盖在了城河的手背上,轻轻握住了。 两点半,城河还是联系不上林以太,他掀开帐篷,走到外面,拎着那个密封好的狼的尸体,跑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埋了,土很硬,他挖的很慢。不多时,凯撒过来了,像是在看热闹,问:“你干嘛呢?” “就地掩埋,再定个位。”城河说。 凯撒接过他手里的工具,效率快了很多,没过一会儿,小苍兰也出来了,城河招呼他过来,三个人一起将土地弄平整,城河在里面埋了个定位装置。 凯撒坐在地上,往林克离开的方向看,他开始哼歌,又是那首他天生就会唱的歌,小苍兰依偎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 “林克真的会死吗?”凯撒说:“不会吧。” 城河说:“你是想让他死还是不想让他死啊?” “我吗?”凯撒的语气很自然,“我当然不想让他死,他是我的好朋友。” 城河看他一眼,“你们俩什么时候成好朋友了?哪种好朋友?”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不是很强烈,城河赶带上了护目镜,调整可视距离,没过多久,他看清了,前面雪崩了。 就是林克前进的方向。 三个人都猛地站起身来,帐篷里的人也陆续出来,扑满是最晚出现的一个,他显然睡得熟了,被人打扰了很不高兴,眯着眼睛粗声问:“又他妈怎么了?” 城河冲过去,死死揪着他的衣领,急红了眼,“雪崩了,你没看见吗?” 扑满呆了,往远看了看,他挣开城河,气急败坏地说:“雪崩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弄的,你和我来劲干什么啊!操!” 风卷着雪吹过来,扑满看了看远处的一片黑,回去拿了电脑找林克的定位,过了会儿,他啪地一声把电脑扔在了一边,对城河说:“定位消失了。” “那他妈就去找!”城河转身去帐篷拿了自己的枪。 “城河!”扑满冲他吼,“现在我是队长,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擅自行动!” 城河说:“是吗?” 他又像昨晚一样一拳打在了扑满脸上,没有犹豫,泄愤似的,周围的人赶紧跑过来拉着他,他咬着牙挣开了。 扑满没有还手,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雪崩有些心神不宁,他拿出了通讯器联络齐十景,城河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私下联系的,齐十景和林克结仇多久了?扑满把队里的消息偷着告诉齐十景又有多久了?甚至这些队员,他们为什么对林克的离开这么无动于衷,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站在扑满那边,到底他们计划了多久? -- 第36页 齐十景很快就接通了通话,扑满不安地说:“齐中尉,林克走了,但是他路过的地方……雪崩了,现在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齐十景沉默了很久,城河看不见屏幕,也就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会儿,齐十景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就是不管的意思了,城河的心沉下去,他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去救林克,不管和扑满发生什么冲突,不管会有什么代价。 机器还在运转,风雪也没有停歇,城河站在人群中心,看着不远处停着的车说:“我要开一辆车走。” “干嘛去?”扑满拧着眉头,那道疤很明显地鼓了起来,显得很狰狞,“你开走了我们怎么办?” “你们明早就可以坐着飞行器回去了。”城河勉强冷静地说:“不是吗?” “城河,你今天铁了心非要去救林克,对吧?” “对。”城河。 扑满想了想,似乎是很无奈,他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城河有些狐疑,他不相信扑满是这样的人,明明刚才他听见林克出事了的第一反应还是在维护自己的权威。 但是没等他说什么,扑满就冲他招招手,走到了车边,示意他跟着上车。 城河眼中仍有疑虑,扑满的通讯器突然响了,他跳下车去接,对面竟是杜坦。 扑满瞬间挺直了背,语气谨慎道:“杜上将。” “你周围有人吗?”杜坦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平时那么热络温和了。 “没有。” “好。”杜坦沉默片刻,低声道:“务必把圣子带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走失或者出什么意外,知道了吗?” “啊?”扑满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但很快的,扑满就反应过来,赶紧点点头道:“是,知道了。” 杜坦一言不发结束了通话。 扑满往后看,凯撒正坐在地上烤火,他走过去,示意凯撒起身,二人走到僻静处,周围的声音与热度全被隔绝,扑满站在一个光秃秃的大石边上,从包里掏出一根绳子,拿刀一分为二,对凯撒说:“伸手。” 凯撒伸出一只手,扑满不耐烦地吼:“两只都伸出来!” 凯撒伸出了两只手,扑满拿绳子将他的手捆起来,一圈一圈紧紧地缠。 “干嘛?”凯撒有些疑惑。 “在这儿待着,不许动。”扑满的义眼滴溜溜地转,那只好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掩饰不住脸上兴奋的表情。 “等着我回来,听到了吗?”扑满嘿嘿地笑。 “为什么这么高兴啊?”凯撒歪着头看他。 扑满想到了他故意电自己时脸上的得意神情,想到了城河当着众人的面与自己动手时的嚣张,又想到了林克的冷漠,他的得意里混上了怒气,将手上的绳子打了个死结,他扭头在地上吐了口唾沫,笑呵呵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因为我终于能他妈收拾你们这些败类了。” 凯撒想了想:“你想把城河偷偷杀了吗?” “你猜对了一半。”扑满凑近了,低声道:“我不杀他,有的是方法让他比死还难受。” 他走了,凯撒看着他消失的地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绳子,突然手腕用力,绳子断了,软软地掉在雪地上。 “圣灵!”扑满远远地叫了小苍兰一声,“你也过来。” 小苍兰看了看车里的城河,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但他看见城河在就放了心,跑过来,有些笨拙地上了车。 车开了,扑满还有些没睡醒,一直在打哈欠,城河不断试图去联系林克,定位他的坐标,但是一直没有成功。车开的很快,很稳,没过多一会儿就来到了白天城河和小苍兰掉下去的山崖边,扑满减缓了车速,问城河:“是这儿吧?” 城河说:“是。” 他踩了刹车,车停了,发出很大的一声响,雪沫子卷起来,飞到窗边,像是无数个小小的子弹,扑满没有打开车门,而是先扭头对着坐在后面的小苍兰说:“你先下。” 小苍兰听话地下去了,城河也伸手去开车门,就在他的手刚刚碰到车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挥动什么东西的强烈风声。 第20章 小苍兰听话地下去了,城河也伸手去开车门,就在他的手刚刚碰到车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挥动什么东西的强烈风声。 嘭地一声,扑满得手了,他喘着粗气,放下了手里的枪,扶着被枪托砸晕过去的城河下了车,从车里找出了绳子,把他的手脚都死死捆住了。 扑满把城河绑在了一棵枯树上,指着小苍兰说:“过来。” 小苍兰很慢很慢地走了过去,扑满四处打量,点评道:“这儿不错,避风,你就在这儿站着,别动了。” 小苍兰非常想救走城河,看看他脑后的伤到底严重不严重,但是他被扑满命令不许动,他从未感到这个命令这么让人难受,四肢百骸好像有蚂蚁在啃一样,他努力想活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他的心跳得很快,很想拼尽全力地冲破身上无形的枷锁。 但是他办不到。 小苍兰几乎感觉不到冷了,他就这么一秒一秒地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城河终于动了一下,他难受地将头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被绑住了手脚。 扑满走过来,咯吱咯吱地踩着雪,他很得意,身上流露出罕见的气定神闲的气质,“醒了吗?” -- 第37页 越是这种时候,城河越是冷静,他看着扑满的眼睛,问他:“你想干什么?” “我想杀了你。”扑满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不,不会的,我可没有那么残忍。但是你总会死的,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你不顾我的劝阻,非要一个人徒步去找林克,结果因为没有补给,又丢了通讯器和定位设备,被饿死或者是冻死了,我们失去了队长和副队长,这是一件非常他妈的遗憾的事情。” “但是在那之前,你还会看到一些东西。”扑满笑的很神经质,“保证你死也不会忘,这是我送你的回礼,谢谢你因为一个破机器人在大家面前动手打我。” 他扯着小苍兰的衣领,猛地把他推倒在地上,小苍兰从喉咙里发出了非常恐惧的哽咽。他知道自己的外套和衬衫都被脱掉了,风雪像刀子一样打在他的身上,而城河正看着这一切。 “……不要看。”小苍兰的瞳孔开始扩散,他看着沥青色的天空,对城河说:“不要看。” 城河明白了,他拼命挣扎,手腕都被绳子磨出了血,脑袋里满是血液流动的响声,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小苍兰的嘴唇缓慢地动了几下,他疯了似的大吼一声。扑满听见了,拎着小苍兰的衬衫转过去看他。 “是不是很可惜啊?你还没睡过他呢。”扑满说:“要怪就怪你自己下手晚了,装什么逼呢。” 扑满伸手去解小苍兰的裤子,城河死死地盯着他的手,脖子上青筋鼓起,手腕上流出来的血滴在了地上,他看着小苍兰,喘着粗气说:“杀了他。” 扑满听见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杀我?” 他猛地拉起了小苍兰的头发,挨的很近,威胁似的低声问:“你敢杀了我吗?” 小苍兰的程序崩坏了似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你敢杀了我吗?你敢杀了我吗?你敢杀了我吗?他转过去看城河,看着对方疯狂又绝望的眼神,心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都是因为我他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他的裤子被脱掉,扑满随手把它扔在了一边,有什么东西从兜里弹出来,落在他的手边,是城河送给他的那把刀。 扑满看见了,笑的更厉害了,他把刀塞到小苍兰的手里,小苍兰虚弱地握住,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扑满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城河,“你得转过去,让他看看我操你的时候你是什么表情的,听见了吗?这把刀是他的吧?你拿好了。” 说完了,扑满起身,拿小苍兰的衬衫塞住了城河的嘴。 小苍兰没有去看城河到底是什么表情,而是往下看见了地上的血,是城河流的吗? 一时间,脑海里无数个声音叠加着响了起来,一个比一个急促,最后的结尾总是扑满狰狞的表情,“你敢杀了我吗?” 就在此时,扑满的通讯器突然响了,对面是齐十景,扑满昏头昏脑地按掉了,齐十景马上又发来了消息,他不得已停下了动作,将通话链接了。 “齐中尉。”扑满喘着粗气说:“怎么了?” “你在干什么呢?”齐十景狐疑地打量他。 “没干什么。” “啧。”齐十景不满地砸砸嘴,“把摄像头转过去。” 转过去,齐十景看见了,小苍兰赤裸着躺在雪地里,脸上的表情绝望又麻木。 齐十景直笑,似乎觉得非常有趣,他指挥扑满,“去,把通讯器放远点儿,我也要看。” 扑满有些惊讶,但同意了这个要求,他走回去,抓着小苍兰的脚腕抬高,伸手去脱他仅剩的一条内裤。 城河失去理智的狂怒被堵在了嘴里,但是小苍兰听到了,他觉得扑满压了过来,又是他那天晚上闻到的难闻的味道,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刀,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会结束了,杀了他—— 刀挥出去,劈开了风,扑满的动作停滞了片刻,他发现了。 但是他也发现小苍兰没有胆子真的捅过来。 “操!”扑满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声音很响,几乎在这空旷的地方发出了一点回音。 突然地,齐十景说:“扑满!” 扑满硬的难受,还以为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不耐烦地抬起头,但是这次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有什么东西跑了过来,速度非常非常快,几乎只一秒不到,一道黑影就从他眼前闪过,然后他只觉得脖子上一凉。 小苍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攥着另外一只手,修长白皙,和他一起握住了那把刀,再往上看,凯撒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混乱的思维渐渐恢复正常,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满地的血,扑满的喉咙被切开了。 凯撒放开了他,从他手里拿过那把刀,割开了绑着城河的绳子,又走到响个不停的通讯器前,将它拿起来,与惊慌失措的齐十景对视片刻,握在手里捏碎了。 扑满还没有死,他捂着不断飙血的喉咙错愕地看着凯撒,凯撒攥着刀走到他身前,慢慢地蹲下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杀戮,现在看来我错了。”凯撒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他们捋到后面去,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扑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叫声,但是他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凯撒手起刀落,然后他就像那匹狼一样,再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了。 -- 第38页 小苍兰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慌乱地站起来,努力远离那滩血,城河跑过来抱住他,只觉得他身上冰凉一片。 “我杀人了……”小苍兰整个人都笼罩在极度的恐惧里,他狠狠捏着城河的手臂,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我杀人了……” 城河强行给他穿上了衣服,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没事的,他死了就不会再伤害你了,听见了吗?” “可是我——我杀人了。”小苍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呆呆地说。 “你相信我,肯定会没事的!”城河拿手盖住了那滩血,“以后再也没人会伤害你了。” 凯撒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没有小苍兰的半分失措,城河紧紧抱着小苍兰,看着凯撒,低声问:“你怎么样?” “我吗?”凯撒说:“我好像没什么事儿,真奇怪。” 第21章 处理了扑满的尸体,三个人上了车,凯撒坐在最后,将两条长腿搭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一声轰鸣,车开了,外面的雪沫子卷起来打在玻璃上,凯撒扭过头去看窗外,眼神很冷漠。 城河打了把方向盘,从内后视镜里看了看他,出声道:“凯撒。” “嗯?”凯撒抬了抬眼皮,“干什么。” “你杀人了。”城河说。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藏在这四个字背后未能说出口的还有很多,凯撒是中病毒了吗?叛变人类了吗? “杀那种人不算杀人,你亲口说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城河说:“你是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你的攻击模块被解除的这么彻底了?谁给你下的命令?” “没错啊,我的攻击模块就是被完全解除了,林克干的,他对我有完全的优先命令权,不过杀人不是他的指令,没有人给我下达明确的指令叫我杀了扑满,但是我把他杀了,你说怎么回事儿?”凯撒从内视镜里看着城河有些失措的眼睛,饶有兴致道:“也许我中病毒了,或者是——我不再受控了。” 城河的心猛地沉下去。 凯撒不再理他,收起两条长腿,把身体往前倾,伸手去抚摸小苍兰的短发,安慰似的说:“别害怕,人是我杀的,和你没关系。” 车往雪崩的地方开,但是范围太大,城河觉得搜救起来会有困难,凯撒说:“我往左走,你们俩往右走,因为你是人类,所以车给你开。记得把通讯器的定位功能关掉免得被跟踪,我和小苍兰可以联络,你多和他沟通,我走了。” 他毫不迟疑地下了车,小苍兰坐在副驾驶上,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手上的血已经被擦掉了,但是他盯着那里不断地看,好像生怕里面还会有一大片血冒出来一样。 城河知道他们的处境现在非常非常危险,齐十景目睹了一切,甚至还可能把小苍兰和凯撒一起杀人的画面记录了下来,事情的性质很严重,他一边开车一边注意着生命探测仪,努力让自己暂时屏蔽掉这些无用的隐忧。 过了会儿,小苍兰突然说:“城河。” 这是小苍兰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城河觉得很新奇,“怎么了?” “你开着车回去吧。”小苍兰说:“我和凯撒会努力把林克找到的,探测仪你也拿走,我有生命探测功能。” “什么?”城河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走什么啊我。”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小苍兰其实自己都不清楚这个“他们”到底指的是谁,但是他对自己和凯撒未来的境地一清二楚,“通讯器那个角度应该没有录到你,你回去,也许没有人会怀疑你。” 车往前倾了一下,城河把刹车踩了,他转过去,拿一只粗糙的手把小苍兰的脸用力拧过来。 “就算是你不杀他,我也会杀他,你懂吗?咱们现在是一伙的,我跑不掉,也没想着跑,目前我们的目标有两个,一是找到林克,二是躲开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追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这样。” 小苍兰迟疑着,摸上了他的手,轻轻按下去,看着他流血的手腕。 “还疼吗?” “不疼啊,这算什么。”城河反手抓着他的手腕,“算了,不说这事儿了,你以后也不要总想着了,你没有错,没错就是没错,他就是他妈的该死。” 小苍兰不说话,他总是无法和自己天生就被根植的一些想法抗衡。 “你那天说,你觉得自己被造出来是不对的,其实我觉得也是不对的,凭什么把你们造出来呢?让你们这么像人,会哭会笑会害怕,但是却完全不给你们任何人的自由,凭什么呢?如果我刚刚不在,是不是你就会真的被他强奸了,甚至如果没有遇到我,你就会一直遇到这种事?人不是神,没权利决定你们的生死,反正已经这样了,以后就什么也不用怕了,谁也不能再伤害你,你自由了,懂吗?” 刚刚的惊吓逐渐褪去了,小苍兰心想,自由?是雷果和他说过的那种自由吗?从此以后,他不用再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也不用再忍受不喜欢的事情,还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这种自由吗? 城河抱着他,不自觉流露出一点疲惫,“你自由了,我们都自由了。” 他拍了拍城河的背,是很笨拙的安慰,城河一窒,在他眼皮轻轻吻了一下,继续开车。 …… 凯撒在雪地里走着,速度很快,这点寒冷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松软的雪踩起来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不是很喜欢,他把线路规划的很好,根据他自带的生命探测仪的范围,他一共要在这片面积约为三千平方米的雪地上走六个来回。 -- 第39页 他刚刚杀了一个人,握着小苍兰的手,和小苍兰一起杀的,刀横劈出去,血喷出来,又来了一刀,那个人就死了。 小苍兰的恐惧,他完全可以理解,他不能理解的是自己的无动于衷,还有决定杀人那一刻的毫不犹豫,现在已经过去大概三十分钟了,他还是没有感到后怕,感到后悔,或者是感到自责。凯撒在雪地上又走了十分钟,他觉得无聊,就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球塞进了左耳,这是林克送给他的,能听歌,现在里面放的是德彪西的钢琴曲,凯撒静静地听着,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突然地,凯撒停下了脚步,他感觉前方一千米处有生命体征,但是形状很奇怪,不像是一个人,凯撒有些疑惑,是林克被挤成什么奇怪的样子了吗?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他应该凉透了,也就不会有生命体征了吧。 …… “现在发布全区公告:3区驻军1营第二分队副队长,准尉城河,共生体‘圣子’凯撒,‘圣灵’小苍兰,现严重违反纪律,叛逃在外,请全体成员布置力量,注意查缉。3区驻军1营第二分队队长林克,于执行任务时失踪,如发现以上四人立即抓捕或报告行踪,并且立即上报相关讯息,以上四人详细信息已存档,可随时调取。” 凯撒坐在雪堆里,看着眼前的通讯器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文字,伸手戳进了林克的信息面板,非常漂亮的履历,以极其优异的成绩从军校毕业,立功嘉奖不断,三维图像上,林克的脸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一些,不超过二十岁,正严肃地目视前方。 看了会儿,凯撒把通讯器关掉了,他起身回望自己走过的地方,确保自己确实是没有探测到任何生命体征,只有两个解释,一,林克走去了更远的地方,二,林克死了。 死了?凯撒想,人有那么脆弱吗,这么容易就死了? 他与小苍兰联系,对方的声音里夹杂着风雪的怒号,似乎也下了车正在徒步,凯撒问:“找到人了吗?” “还没有,这里车开不进来,我们下车步行了。”小苍兰说:“你呢?” “我也没找到。” “哦……”小苍兰说:“那你回来找我们吧,你能定位到我们吗?” “等下,我在定位,别挂断。”凯撒说:“你冷不冷?” “不冷,我——” 他话没说完,声音就被几声巨大的轰鸣声盖住了,凯撒愣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接近四万瓦的激光炮,能远距离打穿一架大型飞行器。 没有出声,他目视前方,空气里浮现一组坐标,凯撒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热浪远远地袭来,像是要把人烤化,凯撒半眯着眼睛,一咬牙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借着一棵高高的树做掩体,他不断试图重新连接和小苍兰的通话,但是一直没有成功,分析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前面有一架军方的战斗飞行器,凯撒在心里计算了胜率,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打,胜率是百分之二十八。 好在生命探测仪很快就响了,城河至少还活着,他长舒一口气,计算着距离猛地跳过去,在空中模糊成一道浅灰色的弧线,背后是枪林弹雨,凯撒长了眼睛似的疯狂躲避,几棵极高极粗的树都被轰炸的四分五裂,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块深灰色的巨石边,城河勉强扶着一个人想要往前面的山坳里躲,凯撒对着他吹了声口哨,声音响亮又尖利。 城河瞬间松了口气,一咬牙让小苍兰的胳膊搭上自己肩膀,凯撒敏捷地躲过一排流星似的子弹,跑过去帮他分担了一半的重量,三个人往山坳处快速移动,凯撒问:“他怎么了?” “帮我挡了一下。”城河不想多说,眉头紧紧皱着。 三个人终于跑到山坳里,凯撒喘息着让小苍兰平坐,伸出左手按在他的颈后,轻微地滋滋几下电流声,城河看见凯撒左手心伸出了一个小小的尖头圆柱体,与小苍兰颈后一个不甚明显的小洞贴合,突然地,外面一声巨响,小苍兰被惊醒似的猛吸一口气,凯撒把手拿开,在他背上拍了拍。 “你,在这儿等着。”凯撒对城河说:“我叫你出去的时候你再出去。” “凭什么?”城河看傻子似的看他。 “因为你比我们容易死。”凯撒将背后的枪抱在怀里,小苍兰也默不作声地做了和他一样的动作。 “我是副队长。”城河推开他,满脸戾气地起身站好,“你得听我的。” 凯撒说:“不好意思,我叛变人类了,你们已经给我定性了,还有你也被定性了,现在你是全体人类的叛徒,要是你好好跪舔我我说不定还能帮你改造成生化战士收你做个小弟。” “少他妈废话,你听着,那个飞行器是可以打下来的,看见底座附近那块深灰色的圆形了吗?那里面就是引擎,打烂了引擎就可以把飞行器打下来了,但是有很大可能飞行器里面的人不会死,因为现在的飞行高度不算高,我这里还剩下最后一个手持集束弹,到时候我开着车去人堆里一扔,你们赶紧跑,不用等我。” 凯撒抬头看,很快就在漫天的污浊中找到了他说的引擎,他把枪抗在肩膀上,修长的食指不断调整参数,问城河:“你急着送死干嘛?” “谁说我会死了!”城河的语气里突然有些眷恋,“万一我死了你们俩最好往东边跑,反正你们俩不用吃喝拉撒,找个隐蔽的地方一躲生命探测仪也找不到你们。” -- 第40页 凯撒没理他,攥着小苍兰的手腕,让他站到自己身边,凯撒轻轻吹了个口哨,小苍兰默契地举枪,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对准了飞行器上下盘的引擎,两声重叠的巨响,飞行器似乎在半空中荡了些许,然后直直地往下坠。 “……我不是说等我出去以后再开枪吗!”城河急了。 他估计的没错,飞行器距离地面不高,下面的积雪又厚,掉下来之后飞行器没炸,甚至还启动了紧急降落程序,在临近地面的时候喷射了一股缓冲力,舱门缓缓打开,里面数十人鱼贯而出,没有一丝停顿地冲着他们的方向扫射! 凯撒反应最快,揽着二人找了个掩体庇护,城河简直要被他气死,凯撒的神色却很笃定,他没去管城河,凑近了看小苍兰,问他:“你是不是还是不敢杀人?” 小苍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城河说:“别逼他了,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城河一个人出去,估计不出十秒就挂了,我一个人出去,估计能坚持不超过十分钟,但是我们俩一起,有百分之六十的胜算。” “别他妈给他做思想工作了!”城河将小苍兰猛地推到了里面,“生死有命。” 一束明蓝色的激光射了过来,城河躲闪不及,被打穿了肩膀,他闷哼一声,继而又挨了第二枪,小苍兰突然认清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现实:城河作为一个本质上十分脆弱的人类个体,是很轻易就会死掉的,而且再也没有修复的机会。也就是说,他这短暂的一生,可能只会与自己相遇这短暂的片刻。 扑满的脸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有点想吐,但很快地,这种呕吐感就被一种更加汹涌的感觉压下去了,他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城河咬牙从包里掏出了止血绷带,咬着牙给自己缠上,他换了条胳膊拿枪,勉强站起来,像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似的,狠狠在小苍兰的脸上捏了一下,小苍兰恍惚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么大大咧咧地过来捏自己的脸,当时他只觉得很莫名其妙,现在才明白,这是因为喜欢。 恍然大悟似的,小苍兰终于懂了那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小苍兰心想,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喜欢就是心里清楚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因为也喜欢我,所以我从头到尾都没真的怕过你。 外面的枪林弹雨压过来,城河的眼神冷下去,里面是赴死的决心,突然地,小苍兰狠狠掐着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他压倒在地,他的膝盖跪在城河的肚子上,力气大的城河居然一时之间挣不脱,那张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看上去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怔怔地看了城河片刻,突然低下头在对方嘴唇上狠咬了一口。 小苍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城河在一张床上睡那天,对方好像心情不太好,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胡乱折腾,小苍兰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城河突然就挤过来,大大咧咧地将他抱住了。 好闻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子里,其实他完全闻得出来,只不过是一点合成香料而已,但是这点合成香料附着在城河的皮肤上,被他的体温感染,好像也混合了属于他的味道,是剪的短短的圆寸,是那双有点儿凶但是很明亮的眼睛,是那双粗糙又温暖的手,是他完全可以去信赖的人。 城河是第一个让他感到温暖的人类,也是唯一一个。 唯一一个会对着号啕大哭的他手足无措的人,唯一一个捧着他的脸皱眉的人,唯一一个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他常常的人,他的生命实在是太短了,所以城河的拥抱就显得很漫长,从他拥有生命那天起似乎就在等待这个漫长的拥抱,终于等到了,他觉得自己再没遗憾了,没有人会记住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中了病毒导致程序错乱的机器人而已,只有城河知道,自己不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来说不是遗憾,是侥幸。 他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顺着下巴落在城河的衣服上,天气这么冷,没过一会儿就被冻住,但是他的脸上一直湿漉漉的,只拿一双红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城河,像是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 “我也喜欢你。” 小苍兰挤出了这句话,没去管那些让他脸颊刺痛的眼泪,豁然起身,身体一张弓似的弯起来,弹跳到远处的一棵树前,咬着牙,对准离自己最近的士兵猛地开了一枪! 第22章 ……我杀人了,小苍兰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像是在忠实执行一个没人下达的指令一样,敏捷地一下又一下扣动扳机,满世界都是喧嚣的炮火,雪沫子卷起来,像是要震碎沦陷区被冻住的时光。 城河根本来不及反应,刚要挣扎着站起来就被凯撒一下子推了回去,凯撒急急地说:“别动,等着。” 说完,他也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十分钟后,小苍兰中了第一枪,一道激光直直打穿了他的手臂,留下一个小拇指粗的圆洞,电流在里面滋滋作响,他终于也感受到了疼,但是咬牙忍着——反正城河能忍,我也能忍,小苍兰想。 这世界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凯撒的估算非常精准,两个人合作的话,并非没有赢的希望,虽然双方人数差距悬殊,但是凯撒和小苍兰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容小觑,而且与人类相比,两个人虽然能感受到受伤的疼痛,却不会因为这个减慢动作。 -- 第41页 共生体只在刚开始被造出来的那几年被投入使用过,那时候这群士兵几乎没有一个超过十岁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和共生体正面作战的能力,心理上的压迫很快就显现出来,眼看着凯撒在被一道子弹打穿了手臂之后还能自如地行动,他们都有些心里没底。 风太大了,凯撒的头发凌乱地遮在他的眼前,与他莹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面无表情,手都没抖一下,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他不会再忍受任何莫名其妙的伤害,也不会再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运,甚至还在狠狠扣动扳机的瞬间还满是嘲讽地想,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你们让我有思想,让我有痛觉,却将一切不堪施加于我,既然你们想让我思考,那我就思考,从此之后,再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一切由你们而起。 你们给这世界创造了新的神。 雪停了,风也静了,凯撒昂着头,高挺的鼻梁将斜斜照过来的阳光分割成了两半,那张好看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因为低温更显得苍白,瞳孔被阳光氤氲开,像是看不清边缘的红莲。 十九个人,凯撒一边敏捷地跳上一棵高树一边想,还剩下十九个。 嘭地一声响,像是要惊起这座山谷里所有沉睡的鸟,凯撒背后一凉,下意识地躲避,他只觉得肩膀上一疼,一发子弹正中他的肩膀关节处,连接的轴承整个被炸了出去,凯撒毫不犹豫地换了左手拿枪,小苍兰跑到他的身边,帮他解决了那个士兵。 两人一共击杀了一百一十三个全副武装的单兵,凯撒心想,已经超出了上限。 他拿枪的手越来越吃力,而且能够很明显地感到小苍兰也是如此,但是凯撒没有慌乱,他依然认为自己能赢。 “别动!”他们背后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咬牙切齿,又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惧意。 凯撒猛地握住了小苍兰的肩膀,两个人背贴着背站,都没有放下自己的枪。 世界终于安静了,双方默契地停了手,凯撒看见一个人拿枪抵着城河的头,他认出来了,对方是林克的上级齐十景。 齐十景根本没想到这两个共生体会强到这个地步。 自从目睹了凯撒一刀砍了扑满的头之后,齐十景就陷入了一种非常不安的情绪中,他总觉得这两个共生体会坏大事,所以在杜坦授意搜查并且就地杀死这几个人的时候,齐十景忙不迭地主动请命,让他不安的东西他一定要亲手清理掉才算安心。 他带了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申请了军用飞行器,虽然还觉得有点儿不满意,但隐约也知道自己过分防备了,那两个共生体再厉害,飞行器上两发炮弹投下去也给炸飞了,哪儿用得着带一百多个人兴师动众?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两个共生体居然会这么强,齐十景第一次对他们战争机器的身份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只有两个尚且如此,一千个? 好在他机灵,离着老远就看到了城河,悄悄从飞行器侧面爬出来绕到了他们后面,城河血流得太多,嘴唇都白了,他很轻易地将城河拖拽起来,一枪抵在对方太阳穴上。 又是僵持了时间的对峙,凯撒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放你们一马。”凯撒微微抬着下巴,对他露出一丝微笑,高傲又不屑,“放开他,我不杀你们。” “你不杀我们?”齐十景恶狠狠地说:“轮得到你和我们谈条件?” 他不知是因为憎恨还是恐惧,脸都有点扭曲了,一歪头,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把枪抵的更紧了点儿,“放下枪,你们俩一起往后退。” 凯撒不动,小苍兰也不动,两个人的手都紧紧攥着枪,齐十景急了,气急败坏地吼:“我他妈叫你们放下枪!” “嘘。”凯撒安抚一条疯狗似的哄他,“别喊。” 齐十景呼哧呼哧地喘气,似乎有点儿拿不准自己到底该干什么了,凯撒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下,好吧?我们就算在挨上个十几二十枪也不一定死,但是你们不一定,你比我清楚。” 齐十景有点儿后悔自己亲自来了。 远远地,一道红点射了过来,正对准他的额头,齐十景吓得“啊啊啊”地叫了起来,腿肚子都要抽筋,在发现自己没死也没感到疼之后,他慢慢缓过来,知道这只是凯撒拿枪瞄准而已,他抖着腿说:“别他妈吓唬我,快——” 话音刚落,齐十景就又被吓了一跳,这次是一丛雪落在了他的头顶,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差点儿跳起来,在看清是雪之后,他气急败坏地想要骂街,但是还没等他骂出来,就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惊呆了。 数条身高将近一米的高加索犬不知合适将他们包围,并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高加索犬们低沉的吼声不断增多,将所有人都吓得呆住了。 “开枪!”齐十景一边拖拽着半昏迷的城河,一边找掩体,乱七八糟的枪声响了起来,最开始还有对准凯撒和小苍兰的,但都被他们敏捷地躲过去了,在第一个士兵被狗咬住了喉咙之后,枪口终于对准了那些高加索犬,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惊悚的事实——这些狗即使被爆头了也打不死! 齐十景慌了,顾不上城河,胡乱向着那些高加索犬射击,枪枪命中,甚至有几枪正中脑门,但是没一条狗死在他的枪下。 -- 第42页 凯撒心下了然——这群狗和那只狼一样,要砍断脊椎才会死。 他趁着混乱,拉着小苍兰去找城河,小苍兰背着城河,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把长长的太刀,毫不犹豫地砍断了面前那只高加索犬的脊椎! “八点方向一千五百米。”凯撒狠狠推了他一把,“你们的车在那边,找到车就赶紧走,不用等我,我把他们解决了就去找你!” 小苍兰没多废话,点点头离开了。 凯撒杀出一条血路,齐十景带着人追在他后面,一旦感觉减轻了压力,齐十景就又动了将他杀死的心思,凯撒烦了,从肩膀处抽出一把泛着青光的长刀,猛地往背后一挥,齐十景躲闪不及,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高加索犬闻到了血腥味儿,疯了似的集中在他身前,只剩下部分去追着凯撒不放,背后像是人间炼狱,只剩下不像人类能发出的痛嚎,凯撒刚要回头看,就被一只狗猛地咬住了小腿,他动作一顿,拿刀将狗砍死,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往前狂奔。 大概七八条狗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凯撒甚至一时之间失去了方向感,他只能越过眼前的一切障碍,右手几乎握不住刀,只有左手能够动作,凯撒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突然地,他咬住牙关,几乎原地跳起,猛地将刀向后劈过去! 远处的飞鸟被惊起,空气里只剩下凯撒急促的喘息,七八条狗的尸体不成样子地散落满地,他刚要停下来自检,就听见远处传来不祥的低吼,似乎是那群高加索犬解决了齐十景,正奔着他来了。 凯撒正跑到一片小树林里,光秃秃的树干遮不住什么东西,他没得选择,只好一直向前跑,突然地,他在边缘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个悬崖。 凯撒一窒,下意识地回头看,那群狗已经逼近了,几乎马上就要跑过来,如果刚刚没有和齐十景带来的人对上,他甚至有信心一个人将这群狗解决,但是现在不行,他的右臂几乎不能动作,即使不用自检他也知道自己肯定要维修了。 狗们跑到了树林边缘,被统一了步调似的发出一样的低吟,凯撒缓缓后退,突然地,最前面的那只近乎一米二高的狗迈出一只前爪,凯撒挺直了背,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 第23章 ……好冷。 凯撒闭着眼睛在半空中乱抓,只抓到了一团冰冷的空气,他翻了个身,身边是更加湿冷的雪地。 睁开眼睛,凯撒回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仰起头看了看自己跳下来的悬崖,有多高?计算能力出了点儿小问题,或许是因为太冷他要被冻死机了,居然一时之间估算不出来。 开始自检,凯撒在原地躺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散架,过不多时,自检结果出来,硬件损耗百分之三十七,还不算糟。 现在的问题是他没办法和小苍兰联系了,因为他不确定这次被找到是不是因为共生体之间的通讯系统也被监控,小苍兰带着个伤员,硬件也有损耗,如果贸然把敌人招来,他的情况也会很不妙。 勉强站起来,凯撒这才反应过来,天黑了。 他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软软的小球,是林克给他的东西,只剩下这一个,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凯撒不满地撇撇嘴,将这个塞进左耳,又是激昂而沉重的大提琴。 顺着窄窄的峡谷一直向前走,凯撒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张了张嘴,开始唱歌。 “我们见证过耶路撒冷缥缈的……” “别动!”有人在不远处高声说。 凯撒停下,他听到对方把枪抗在肩膀上时发出的声音。 风穿过峡谷,像是无路可归的旅人凄厉的哭嚎,对方的脚步声慢慢逼近了,很谨慎,凯撒看清了对方的脸,他控制不住自己似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林克。”凯撒说:“别开枪,是我。” 林克满脸错愕地放下枪,凯撒朝他走过去,突然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怎么了?”林克手忙脚乱地扶着他站起来,见他几乎路都走不动,猛地一用力,将他抗在自己肩上跑回了帐篷。 帐篷是恒温的23度,不冷也不热,林克将他放在自己的被窝里,他不舒服地动动眉毛,勉强睁开眼睛,突然开始脱衣服。 “要冻死机了。”凯撒迷迷糊糊地说。 他露出自己赤裸的上身,强撑着伸手去脱林克的衣服,林克有些迟疑地看他,但是没有阻止。 脱完了,凯撒像块冰似上身的贴了过来。 “研发的人怎么不多加个抗低温属性……”他挺不高兴地说:“冻死机了又不能重启。” 林克一言不发,任他抱着,没过多久,凯撒体温回升了,林克终于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个人。 凯撒缓过来一点,左手无力地放开他,直直倒了下去,林克把衣服穿好,半跪下去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我叛逃了。”凯撒笑着看他,“扑满死了,我杀的。” 林克一言不发,唇角绷得很紧。 “他想强奸小苍兰,所以我杀了他,当时他正在和齐十景通话,齐十景看见了,我们正在被人追捕。” “你中病毒了?”林克眯起眼睛,虎口卡着他的下颚,但是没有用力,像是要透过他暗红色的眼睛把他看透,“还是你有了自己的意识?” -- 第43页 “都有吧,但还是要谢谢你。”凯撒说:“谢谢你对我有了优先命令权,我当时可以不听别人的命令了。” 林克仍然半跪在他面前,沉着脸色思考,凯撒比他放松多了,还有心思打量他,看了会儿,凯撒吹了个轻轻地口哨,“你想把我销毁吗?” 他说的轻巧,眼神却满是忌惮,左臂暗自蓄力,没想到过了会儿,林克居然放松下来,转身拿了包清洁纸,随意地坐在地上,拉起他几乎不能动的右臂帮他擦拭上面的污泥和血迹。 “暂时没那个意思,你听话一点儿,我想办法别让你死的那么快。” 擦完了手臂,他又抽了一张纸去擦凯撒的脖子,凯撒突然有些不自在,抢了纸自己擦,一边擦一边故意惹他动怒似的说:“齐十景也死了,被疯狗咬死了,我和小苍兰还杀了一百多个士兵。” “……”林克看看他,“你说什么?” 凯撒支撑着坐起来,不知道是在坦白还是在激怒,“没有人冤枉我,我就是叛变人类了,我是你们的敌人。” 林克慢慢地收拾着地上脏掉的纸巾,他动作很慢,收拾好了,他转向凯撒,挺直了背。 “你没权利叛变人类。” “权利是谁给的?遇到问题多问问为什么,你就会发现很多时候你以为自然而然的事情其实非常可笑,你们总觉得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把我也理所应当地创造了出来,我是什么?是武器?是狗?” “跟我回去。”林克掏出一副手铐,纯黑色,大概六厘米宽,像个设计特殊的手镯,底部刻着一连串的“order”。 无法挣脱的秩序。 “你想回去吗?”凯撒问他:“还想上军事法庭请求他们原谅你是不是?我是你的筹码?” “我从来不会请求任何人的原谅,因为我不会做错任何一件事。”林克攥着他无力的手腕,“世界的运转不是依靠公平道义或者是你一个人的热血上头,这里是有规则有秩序的。” 凯撒看看他,突然凑过去,在他嘴唇上轻咬了一下。 林克瞬间浑身僵硬。 凯撒一边与他亲吻,一边伸手在他脑后轻轻抚摸,林克的嘴唇很凉,过了会儿才热起来,凯撒勾着他的舌头,无师自通地与他纠缠。 “你知道为什么你对我有优先命令权吗?”凯撒含糊道:“其实当时动力源已经可以开始工作了,但是不知道缺一个外驱力还是在等待冷却,有人亲了我,我特别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所以我就醒了,你是我重启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我自愿把这个优先命令权给你,你后悔当时没命令我自爆吗?” 他说完了,其实并没期待听到什么答案,只投入地与林克接吻,林克刚刚穿好的黑色紧身T恤被他掀起来,露出了下面漂亮的肌肉。 “我知道你喜欢我。”凯撒含着他的耳朵,“可能只有一点儿吧,但是对我来说很多了。” 他的左手罕见地笨拙,过了会儿才解开了林克的腰带,林克按住他的手,咬着牙,迷惑又抗拒。 凯撒的眼神很干净,湿漉漉的,像只愿意为了主人奉献一切的小狗,眼里似乎有光,他伸手勾开了林克的内裤边缘,毫无迟疑地埋下头去。 林克猛地抓住了他的头发,毫无怜惜地用力,拉他抬头。 “你在录像吧?”林克凑过来,两个人挨得很近,呼吸胶着,“我看过一部分共生体的使用手册,太厚了,只看了十几页,碰巧我看的那部分写到这个了。” 凯撒暗红色的瞳孔变得明亮了一点儿,大概隔三秒闪烁一下,不明显,要仔细盯着看才能看出来。 “你想录像,如果我真的带你回去,你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段录像放出来,证明和我你关系非同寻常,敢把你交出去我也不能独善其身?是这个意思吗?”林克一手拉着他的头发,一手拍拍他的脸,“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机器人呢?” 凯撒小狗似的眼神变了,他挣扎一下,气急败坏地看着林克,“放开我!” 林克的力气惊人的大,居然不容抗拒地给他戴上了手铐,攥着他的手腕举过头顶,手铐弹出两道粗糙的长绳,嗖地一下扎进了冻土里。 “干什么!”凯撒急了,两条长腿乱蹬,有些失措道:“你有毛病吗?” 林克随手脱了自己的T恤塞进他嘴里,凯撒瞪大了眼睛,眼看着他跨坐在自己身上,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我让你老实点儿。” 腰带被解开,凯撒一条鱼似的弹跳一下,林克扒了他的裤子,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白色的四角内裤。 “老实了吗?”林克问他。 凯撒发狠地盯着他,还要挣扎,林克笑了一下,伸手去脱他的内裤。 凯撒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惊慌又愤怒的哽咽,脱了力似的夹紧双腿,将脸贴在自己手臂上,是个逃避的姿势,他怕的不是伤害,是林克本人,他觉得林克不正常。 嘴里的T恤被抽出去,他依然在往里面缩,求饶似的,“我没有录像了!” “是吗?”林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正对自己,“别骗我。” “真的没有了!”凯撒小声说:“我没骗你。” “还敢和我耍什么花招吗?” 凯撒喘息几下,极度的不情不愿,闭着眼睛说:“不敢了。” -- 第44页 第24章 林克帮他把裤子穿好,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别扭地将脸贴在胳膊上,不去看林克,林克拿了被子给他盖,又抽了张清洁纸,在他脸上仔细地擦。 “城河受了很重的伤,齐十景带人干的。”凯撒说。 “……什么?”林克愣住了。 “真的。”凯撒盯着他的眼睛,“你还想回去吗?你也不知道回去之后你还能信谁,说不定他们也在想办法杀你,就算把我送回去也没用的,我都听到了,杜坦有问题,他不想让你查这些动物发疯的原因,但是你偏要去查,把我交出去也保不了你。” 林克想的从来不是自保,但是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和这个看起来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的机器人说。 “睡吧。”林克擦干净他的脸,伸手帮他把被角掖好。 “我不需要睡眠。”凯撒说:“你把我放开啊,我不跑了,冰天雪地的,我又不知道往哪儿跑。” “我看起来很傻吗?”林克拍拍他的脸,“我前一秒放开你,下一秒你就会杀了我。” “我不会的!”凯撒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儿跑的远远的?你走以后不久前面就雪崩了,是我坚持要找你的,要不然我们早就跑了,哪会还在那附近转悠让他们看见?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忘恩负义吗?” 林克觉得有点儿好笑,“忘恩负义?你觉得我对你有恩有义吗?” “是你救了我啊,我知道。”凯撒眨巴着眼睛看他,脸上惯常挂着的高傲或冷漠的表情褪去了,看上去竟有些单纯,“齐十景不想让你带我们走,是你一直坚持说我们没问题。” “你也知道?”林克说:“我真是瞎了眼。” “如果我死了呢?如果我不反抗,谁都有权利杀了我,你就不觉得自己瞎了眼,你觉得自己救了条好狗,就是结局有点儿可怜而已,不就是这样吗?” 林克一时之间竟有些词穷。 “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任何人类,你们都是一个德行。”凯撒狠狠挣扎一下,闭着眼睛大声说:“人类都是骗子!无耻!没有任何道德底线!” 林克沉默片刻,从包里掏出了一条止血胶带撕了一块,啪地一声贴在了他的嘴上。 “闭上你的嘴。”林克说:“要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冻死机。” 第二天林克一早就起了,他烧了点儿热水,拿罐头给自己做了个汤,就着饼干吃了,收拾好所有东西,把帐篷卷好背着,牵着凯撒往前走。 那天他之所以会逃过雪崩,是因为他并没有按照既定路线走,刚刚走出去没多久他就关掉了自己的定位设备,免得杜坦找到自己。 根据他之前仔细研究过的沦陷区地图,穿过这道峡谷,前面的自然条件就没这么恶劣了,即使用光了补给也不会饿死,到时候他会找个隐蔽的地方给林以太或者城河发消息,但现在看来大概是不行了。 凯撒仍然被封着嘴,因为脸不大,那条胶带几乎盖住了他半张脸,他盯着那两道长长的绳子,满脑子都是想个办法把它们割断的冲动。 “想什么呢?”林克回头看他,“割不断的,别琢磨了。” 凯撒唔了一声,走到他身前,抬着下巴给他看。 “干什么?”林克问:“想让我把这个撕下来?” 凯撒点头。 “那你求求我吧。”林克低头看着电脑上缓存下来的地图,漫不经心道:“哄我高兴了我就帮你撕下来。” 他看清楚方向,啪地一声合上电脑,却看见凯撒怒极了的一双眼睛,恨不得咬他一口似的,林克嗤笑一声,“那算了吧还是。” 这么被堵着嘴不能说话实在是太难受了,凯撒咬着牙,勉为其难地低头,在林克肩膀上蹭了一下。 林克觉得好笑,“这就算哄我了?” 凯撒动作一顿,气急败坏地拿自己的额头在他肩膀上猛撞了一下,林克没什么反应,他却痛的要死,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他发出一声含混的怒吼,自暴自弃地往雪地上一躺,林克轻轻踢踢他的侧腰,“干什么呢,耍赖呢?别这么幼稚。” 凯撒只恨自己不能下手杀他,否则还轮得到他在这里玩弄自己?! 林克蹲下来,伸手慢慢地撕了他脸上的胶带,顺手把胶带对叠几下塞进兜里,牵着他的手拉他起来,“走了。” “你不觉得我有错吗?我杀了一百多个人。”凯撒跟在他后面,咯吱咯吱地踩着积雪。 “你当然做错了,但是我没权利对你动用私行,我说过了,社会的运转不是凭借别的,是秩序,是规则,会有人给你公正的审判。” “那谁给你们公正的审判?”凯撒说:“扑满是个强奸犯,如果他得手了,会有人审判他吗?你不要撒谎,和我说实话,会吗?” 林克沉默了。 两个人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了三个多小时,凯撒百无聊赖,到后来干脆闭着眼睛走路,突然地,他鼻子一酸,撞在了林克的背上。 “停一下。”林克说:“看前面。” 前面是一道极其狭窄的缝,勉强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缝的外面是一团模糊的雪雾,嘈杂的风声从里面传出来,这个入口竟然被乱流堵住了。 肉身通过肯定是不行的,林克也没急,和凯撒一起坐在地上,时不时往外看一眼。 -- 第45页 “啊。”凯撒百无聊赖地说:“在干嘛。” “在等啊。”林克回答他:“乱流会移动的。” “哦。”凯撒低着头,左手拇指玩弄着右手手心,突然说:“好疼。” “哪里疼?” “哪里都疼,肩膀最疼。”凯撒低头看自己被枪伤洞穿的肩膀,“不想在这里待了。” 林克看看他,伸手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到脑后去,声音很温和,“那你想怎么办?” “没办法。”凯撒咬着嘴唇,转过去看出口处的乱流,眨了眨眼睛,暗红色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 “你怎么了?”林克捏着他的脸让他转过来看自己,“哭什么?” “……我不想死。”凯撒的眼泪流下来,“不是因为怕死,你能懂吗?” 林克当然懂,但是他不能懂。 沉默地抱住了凯撒,林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凯撒肩膀耸动着,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林克面前哭是一件值得去羞耻的事情,他有太多的疑问没办法说出口,因为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会痛,也会恐惧。 他心有不甘地活着。 过了会儿,林克扳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拿袖子将他脸上的眼泪擦掉了,凯撒的嘴唇都湿漉漉的,被冻得发红,他看着林克,哑着嗓子说:“你也想让我死,是吗?我知道的。” 林克看了他几秒,突然偏过头吻住了他。 凯撒一愣,有些失措地往后躲,背后就是石壁,他没地方躲了,林克压上来,比他昨晚做的更过分,凯撒有些懵,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慢慢地,凯撒的背没那么僵硬了,他迟疑着张开嘴,林克的舌尖马上探了进来,凯撒拖长声音嗯了一声,林克抱住了他,力气很大。 一直强自压抑的感情终于爆发出来,那是从他在监控视频里见到这个机器人的第一滴眼泪就开始发芽的东西,是一个人类对另外一个人类的同情,当他反应过来对方并非人类的时候,同情就翻倍增加了,林克知道这种感情蒙蔽了他的双眼,他不应该,也不能对凯撒施以同情,对方非常非常的危险,仇恨,果决,极强的攻击性,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不用怎么仔细分析就能得出结论,自己应该像他说的一样将他销毁。 但人是感情动物,他没办法做到百分之百的理智,现在已经是极限,凯撒在别人面前袒露的东西不会给他看,在他面前袒露的东西别人也不会知道,所以林克自嘲地想,自己不能像齐十景一样下狠手销毁他也是没办法的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林克放开他柔软的嘴唇,跳过了这个让他们都感到沉重的话题,“肩膀疼怎么办?” “没办法。”凯撒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忍着。” 林克摸摸他的头发,突然想起昨天自己还下了狠手收拾他,觉得很后悔,对他那么凶干什么呢? 第25章 “我不想让你死,别乱想。” 凯撒看着那团乱流,伸手去碰林克的手腕,碰到了,他慢慢地握住,林克反手将他回握,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太冷了,林克拿了帐篷出来,凯撒走路都不方便,伸着两只手说:“把这个给我解开啊。” “不行。”林克头也不回,“暂时不能让你乱跑。” 凯撒在他腿上踢了一脚,林克回头,他用力地挤眼睛,表情很扭曲,林克看笑了,“干嘛呢?没有眼泪就不要硬挤。” “……”凯撒放弃了,他换了一招,对林克说:“我肩膀疼。” “坐着吧。”林克把绳子放长了点儿,“又没让你干活,别闹。” 凯撒很不高兴,一脚踢开了身前的雪块,“骗子。” 林克掏出了兜里刚撕下来不久的胶带,又把他湿漉漉的嘴唇封上了。 帐篷搭好,林克带他钻了进去,凯撒冷淡地蹲在帐篷一角,林克拽着绳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别闹别扭了,我们各退一步,怎么样?”林克和他好说好商量,“你听话,不要乱跑,我们一起把动物发疯的事情查清楚,杜坦这么忌惮,这件事肯定会对他造成威胁,我们不是完全的被动,知道吗?如果有机会回去,我会尽力保护你,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不会主动把你交出去,放心。” 凯撒看看他,有点警惕,但是似乎又没有不信任他的理由,林克撕了他嘴上的胶带,他舔舔嘴唇,举着手让林克把手铐解了。 “我答应你。”凯撒说:“不给你惹麻烦,解了吧,我右手都不能动了。” 林克心软了,将手铐解了扔进包里,凯撒活动一下左手腕,猛地翻身将林克压倒在地上! 林克很平静,只看着凯撒的脸,看了会儿,凯撒的表情软化了,“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林克说:“骗你干什么。” 凯撒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林克抱住了,是个很亲近的姿态,林克似乎是觉得很疲倦,抱枕头似的将他抱在怀里,“半个小时以后叫我。” 他昨天没睡好,因为不知道出去之后还会遇到什么,想着抓紧时间补充一下精力,凯撒的脸贴在他胸前,只觉得莫名其妙,他真的信任自己吗? 不到半分钟,凯撒听到了他略显沉重的规律呼吸声,确认他是真的睡着了,也确认他好像是真的信任自己。 -- 第46页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凯撒皱着眉,将手搭在林克的腰上,不动了。 半小时后,林克醒了,没用凯撒叫,他撩开帐篷往外看,乱流还在。 凯撒躺在原地,放歌给自己听,林克拿雪煮了点儿水喝了,低下头摆弄电脑,凯撒低头玩弄着刚刚被他撕下来的止血绷带,团成了一个球,往自己肩膀处的空洞里塞。 林克不经意间瞥见了,觉得心都要被揪起来,但只过了短短的片刻,他就强行压抑住了这种感觉,假装不经意道:“别浪费东西。” 凯撒哦了一声,把那团绷带拽出来,林克放下电脑,将他的T恤往下扯,露出了白生生的肩膀,林克皱眉盯着那个空洞看,有些忧心似的,“不能试着修修吗?” “没有材料,修不好,也没机器。”凯撒垂着头看,“你别碰啊,可能漏电。” 林克点点头,帮他把衣服穿好,像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似的,伸手在他凉滑的头发上摸了摸,语气挺温和地说:“没关系,肯定能修好的。” 凯撒点点头,左手玩弄着自己几乎不能动的右手手指,林克看了会儿,伸手将他冰冷的右手握住了。 “没感觉了吗?” “有一点儿。”凯撒说:“你的手真热。” “男性的体温都偏高。” 说完了,林克抬头,与他挨得极近,凯撒不自在地舔舔唇角,“我出去看看吧。” 林克不放手,反而将他往地上压,掀起了他的T恤,拿拇指在那个空洞边摸了摸,俯下身试探着吻了吻那附近的皮肤,像一种安抚。 “……!”凯撒浑身僵硬地瞪大了眼睛,林克的嘴唇顺着伤口往上,贴在他修长的脖子上,再往上,含着他薄薄的耳垂亲吻。 “我不会杀你,也不想杀你。”林克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温柔又性感,“也许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希望你活着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完,舌尖卷着凯撒的耳垂用力吮吸一下,凯撒忍不住叫了一声,左手紧紧勾着身边的被子,难堪地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不……不知道……” 林克呓语似的,“因为我知道你只是个迷了路的孩子。” 他吻过凯撒的眉心,吻过他的鼻尖,吻过他的唇角,像是希望用尽自己的一切温柔来安抚这个受到了惊吓的少年,这一切都并非他的本愿,他没有选择,不是吗?他被制造,被命令,被销毁,好不容易见到了一点希望,他抬起手反抗,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会有人拯救每个迷路的人。”林克在他脸颊上吻了最后一下,以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和我一起走吧。” 凯撒有些迷乱,他刚刚在说什么? “和我去找自由军,修复所有共生体,我们一起建立一个新的世界,不要怕,听到了吗?” “……你说什么?”凯撒没明白,“是我误会了吗?” “你没有误会。”林克贴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我是自由军的一员。” 林克的哥哥林以太是一个无神论者,他在经历了战争后将身份的转变更加彻底了,所谓的爱与希望他也不想去追逐,他只追逐“秩序”,在他看来,现在的秩序是错误的,他不该也不能为了这个秩序服务。他犯下的错已经够多了。 林以太有过很多的荣誉,大多数在战场上获得,他将所有的勋章放在办公室的展示柜后面,不是标榜,不是激励,而是提醒,他必须不断提醒自己到底多少人因为战争死去,才能获得源源不断获得勇气做一个虚假的人。 最开始,林以太和每个胸怀大志的少年一样,从最低级的士兵做起,用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获得了一个又一个荣誉,他的晋升之路也比别人更快一些,甚至有些快的显眼了,当时有很多人都在注意他,他没想到除了自己的上级,还有所谓的自由军。 林以太打的就是自由军,他太清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虚伪狡诈又恶毒,敌人不都是这样吗?没什么新鲜的。 战争就是死亡,唯有死亡才能换来不死,林以太觉得这稀松平常。 但是他见过的死亡越多,就越是不能再把这当作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一想到这句话就觉得头痛欲裂,他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真是无知又自大。 几乎和他弟弟一样大的少年被炸掉了半边身体,就这么毫无涟漪地死去了,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他们都是数字,没人有心情去关注数字背后的个体,但可怕的现实是,数字背后就是个体,更可怕的是看过这么多,这么多,你依然没办法麻木,反而会越变越敏感,战争就是死亡?战争怎么可以代表死亡? 战争逼疯的不仅仅是扑满的爸爸一个人。 林以太还记得扑满的爸爸疯了似的下命令让共生体在两分钟后自爆,所有人都愣住了,炽天使接到命令,表情平静地开始启动自爆程序,林克拿枪抵着扑满爸爸的喉咙,后者却一边狂笑一边让他开枪,如果他死了,命令就彻底无法收回了,林克不能开那个枪,敌人马上就要追上来,林以太觉得自己也快要逼疯了,眼前的景象不正常地抖了十几秒,他闭着眼睛收回枪,冲着那些无措的士兵喊:“跑啊!” 没有人动。 林以太从不畏惧死亡,但他不能接受自己这样没有意义地死。 -- 第47页 混乱中,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强行把那几个流露出惧意的士兵带走的,他做了逃兵,但是因为那次爆炸事故,真相没人知道,他也没能受到惩罚,他感到的不是羞耻,而是对自己所做之事的困惑。 他终于背叛了他曾经为之效忠的一切,因为他想建立新的秩序。 不用觉得死亡就是必要代价的秩序,不用把所有含泪死去的少年都含混成数字的秩序。 第26章 林克是在十一岁时宣誓加入自由军的,他也不是有神论者,这并不奇怪,自由军里,很多人都不信有神的存在,他们相信的是另一种东西,爱,希望,自由,这些听起来比神更加虚幻的东西是他们所追逐的一切,虽然这些东西听起来更像人世间的梦幻泡影。 “其实如果不是遇到你,这次出来之后我还是想回去的。”林克说:“我想知道杜坦到底在隐藏什么,但是你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林克看了看凯撒,似乎有些无奈,“走一步看一步吧。” 凯撒仍然沉浸在刚刚知道真相的冲击里无法自拔,他狐疑地看着林克,“你真的是自由军的人?”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林克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谁的人,我只为了自己效忠,只不过恰巧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而已,而且自由军内部意见不合已经很久了,我不站队。” “那城河也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我不会让他卷进来的。”林克不欲多谈。 凯撒沉默着坐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怪不得,凯撒心想,怪不得他会有那么多绝版书,怪不得他对那些东西这么有兴趣。 “那你知道弗朗西瓦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吗?”凯撒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有些警惕道,“他真的想把我拆了倒模重新做个共生体吗?” “我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和他算不上一伙的,别害怕,都告诉你了,我不是任何势力的人,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不一样的。”他揉了揉凯撒的头发,“别总担心我利用你。”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凯撒偏着头看他。 林克既然已经对他坦白,就再无顾虑了,他看着凯撒,眼神宽容又无奈,“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啊?” “你昨天还说了。”林克重复他说过的话,“你知道我喜欢你。” “……啊?”凯撒下意识站起身来,手足无措道:“真的吗?” 林克无语片刻,摇摇头道:“假的。” 他起身往外走,凯撒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被他吻过的唇。 快要下午了,这是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候,虽然还是很冷,但是比早上好了很多,两个人全副武装出了帐篷,凯撒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喜欢”和他嘴唇的温度,这算什么?凯撒心想,他不像是那种人,那种会轻易对别人说出喜欢的人。 “哎!”凯撒踢了一脚身前的雪,没话找话,“你怎么不吃饭。” “省着点儿吃,不想被饿死。”林克回答。 “哦,那个——”凯撒刚说到这里,就眼睁睁地看着出口露了一条小缝出来,林克似乎松了口气,手脚利落地转身回去收拾了帐篷。 等他收拾好转身的时候,凯撒已经不见了。 “……凯撒!”林克喊:“出来!” 没人回应,他把包扔出去,勉强挤出了这里,乱流就在不远的地方轰鸣着示威,他有些担心,抬高了声音喊:“凯撒!” 远远地,凯撒似乎回应了他一声,林克偏过头去看,凯撒踩着雪跑过来,冷着脸扔给他一只尸体还温热的雪兔。 “给你吃。”凯撒说。 出口处的地势并不平坦,两个人走的不快,凯撒不能动的右手被他牵着,不住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 “看什么呢?” “我觉得这里很适合盖一个房子。”凯撒说:“避风,还有兔子。” “是吗?”林克说:“就凭这两点?” 凯撒点点头,林克动了动手,与他十指紧扣,“如果以后我们安全了,可以考虑来这里盖一座房子。” 往前走了不到三小时,天又黑了,林克没有找到任何人活动的线索,两个人找了避风的地方搭好帐篷,林克将凯撒捉来的兔子烤了。 “好吃吗?”凯撒眼巴巴地看着。 林克说:“好吃。” 凯撒伸手,手指纤长又白净,掌心几道浅浅的掌纹,林克看看,唔了一声,撕了一小块兔子肉放在他的手心,凯撒放进嘴里嚼了嚼,那点油油的肉香味没了,他就把肉吐掉了,回味片刻,他低头轻轻舔了舔自己的手心。 林克拿清洁纸帮他擦了手上的油,顺便把自己也清理干净,凯撒钻进帐篷里躺着,过不多时他也进来了,从包里抽出一把短短的弯刀。 “干嘛去?” “再帮你捉个兔子。”林克转身走了。 外面很冷,好在防寒服顶用,林克将拉链拉到最顶端,刚想找个好的视野看看地形,居然就看见眼前一只浅灰色的兔子一闪而过。 他眼疾手快,跟着兔子追了出去,兔子似乎是没见过人,有些慌不择路,没头没脑地自己撞在了一棵树上,林克毫不犹豫地挥刀下劈,只听当啷一声,刀居然发出与金属摩擦时的响声。 -- 第48页 与此同时,一个非常尖锐的警报声响起,不远处竟有红光闪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逼近,竟有四个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将他围住了! 林克举起双手,慢慢往后退,后背贴在那棵树上,有人警惕地问:“什么人?” 林克说:“军人,来执行任务的。” 他身着制服,剃着短发,身形挺拔,这话很有可信度,然而对方并没因为知晓他的身份就放下武器,反而更警惕了,带头的盯着他道:“执行什么任务?怎么只有你一个?” “任务保密,不能说。”林克舔舔嘴唇,看了看他们的枪——都是过时的型号,身上穿着浅灰色的防寒服,统一制式,没有任何花纹或者标识,看上去有些破旧了,可见他们在这里的时间不算短。 “不只我一个,还有另外一个战友。” “放下武器,跟我们走。”对方死盯着他。 “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嗤笑一声,似乎不屑回答,但想了想,对方低声道:“自由军的人。” “……”林克扔了刀,回头又看了看刚刚砍到的地面,有人拿枪托狠狠在他背上抽了一下,他闷哼一声,转过去往前走。 很快就走到了帐篷附近,林克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没看清脚下的路,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四个人如临大敌,吵吵嚷嚷的,“干什么你?!” “脚滑。”林克说:“不好意思。” 他们走近了,帐篷里还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林克说:“他可能去附近找水源了。” 带头的弯着腰,拿枪挑开帐篷走了进去,过了会儿还没出来,剩下两个一左一右钳制着林克,左边的有点儿不放心道:“怎么回事儿?” 他说完了,忍不住拎着枪过去看,林克眼看着他挑开帐篷,突然转过身伸腿横扫,将右边的人踢倒在地,毫不犹豫地夺过枪,对准了对方的右腿扣动扳机! 对方疼的不住嚎叫,林克又补了一枪,拎着枪去看帐篷,前面的两个都被凯撒打晕了,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凯撒郁闷地蹲着看他,挺不高兴地问:“这就是你找回来的兔子?” “不好意思。”林克揉了揉他的头发,“又生气了?” 凯撒忍不住在他腿上狠敲了一拳,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林克差点儿跪坐在地,赶紧示好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再敢骗我你就死定了。”凯撒面色阴沉,好像要吃人,“听见了吗?” 林克和他说了刚刚的事情,凯撒无语道:“他们是自由军的人?那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啊。” “他们说是你就信了?我觉得不是。”林克的思路很清晰,“别说了,走。” 二人把这三个假兔子捆好,一起走了,林克带他回到了刚刚那棵树下,冻土和积雪太硬,他费了点力气握着刀,斜着往下劈,将覆盖在那层金属上面的积雪全部刮了下来。 竟然是一片生锈的铁门。 林克将手放在用来开门的凹槽上,微微用力,门被打开,露出了非常狭窄的一条缝隙,里面没有任何东西钻出来,只看见黑洞洞一片。 “你看。”林克对凯撒说:“好像找到了一个秘密基地。” 凯撒似乎对他的这个说法感到很好奇,“秘密基地是什么?” “就是用来偷着干坏事的地方。”林克拍拍他的脸道:“跟紧我,别乱跑,听我的话,知道了吗?” 第27章 “知道了。”凯撒拿起枪抗在肩膀上,不情不愿地说:“那我的兔子呢?就这么算啦?” “没捉到,明天再捉。”林克突然有些不安起来,他努力忽略掉那些不安,和凯撒闲聊,“这么喜欢吃兔子?” “嗯。”凯撒点点头,“没想到兔子长得这么可爱还这么好吃。” 林克:“……” 两个人合力将门拉开,月光朦胧地打下来,只能照亮下面的一点点事物,这是个挺宽阔的通道,正圆形,边上有供人往下爬的栏杆。 两个人对视一眼,凯撒说:“下去吗?” “你的胳膊方便吗?” “没关系,单手也可以。” 林克打开了通讯器上的照明设备,刺眼的灯光直直泄下去,他看清了,里面挖的并不深,下去之后还要往里面走。 “我先去,你在上面等着,没危险了我再叫你下来。” “为什么不是我先去?”凯撒也低头往下看,“我比你强一点。” “因为我是男人,你不是。”林克没什么犹豫地踩在了最顶端的栏杆上。 他手脚利落地往下爬,只用了两分钟不到就下来了,前面别有洞天,一道长长的走廊尽头还有一扇铁门,他站在入口处吹了声口哨,凯撒身形利落地跳下来,单手抓着栏杆,非常灵活地跳了下来。 “往前走吗?”林克说:“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好奇害死猫。” “不知道啊。”凯撒毫不犹豫地举枪,朝着门锁处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门开了,凯撒大大咧咧往前走,林克将他一把抓住了。 “跟在我后面,别乱走。” 凯撒有点儿不服气,但还是听了他的话,林克抓着凯撒活动不便的右手说:“我们像个探险队,你来起个名字吧。” “骗子和勇敢的心探险队。”凯撒不假思索道:“你是骗子,我就是那个勇敢的心。” -- 第49页 他出言不逊,林克却觉得有点好笑,边走边说:“你真觉得我是骗子?我到底骗你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凯撒有点不讲理,嘀嘀咕咕地说:“多了去了。” 林克回头看他,像是看一个青春期和家长闹脾气的少年——他本来也不大嘛,林克心想,也许共生体也有青春期呢? 想到这里,林克自己也发现了,他可真是吃软不吃硬,凯撒越是正儿八经地反抗,他就越是要把凯撒治住了,但凡凯撒对他稍微示弱,或者流露出一点孩子气来,他就恨不得什么都顺着对方,把他哄高兴了才好。 “我们现在是一队的,你不能总和我闹别扭,这样吧,现在开始你来当队长,怎么样?给我下命令开门吧,凯撒队长。” 凯撒眯起眼睛看他,似乎觉得他在使诈,但是他的态度很诚恳,凯撒勉强信了,切了一声道:“那你来开门吧。” 门被推开,林克举起照明设备,他们看清了面前的东西。 一座高高的雕塑,天使随意站定,身体微微往后倾,似乎刚刚落在地面,手中持剑,剑尖却开出一朵蔷薇,他羽翼伸展,羽毛纤毫毕现,遮挡了半个尖尖的下巴,那张微微扬起来的脸明艳又圣洁,眼中似乎有光流动,让人忍不住想去追逐。 那是凯撒的脸。 “……这是我吗?”凯撒抬头看,神情困惑,“为什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不是像,就是你。” 林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微微抬头,摆到与天使雕像一样的角度,一样的五官,一样的神态,完完全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凯撒楞楞的,伸手去摸天使的翅膀,冰凉的石膏上积了一层灰,他盯着那张脸看,眼神从困惑变得欣喜,问林克:“你说我会不会有原型?我的原型就是这个天使吗?” 他总觉得自己的存在十分尴尬,似乎没有来路,也没归途,和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扯不上一点儿关系,现在陡然见了这座和自己长得一样的雕像,哪怕自己只是一个复制品,他也觉得开心——终于不再是被凭空创造出来的东西了。 林克却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刚刚就一直横在心里的不安加强了,看凯撒一脸开心,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扫描了天使雕像,将数据保存后就拉着凯撒往里面走了。 凯撒不住回头看,但后面是一片黑暗,林克将照明设备移开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似乎在一个极空旷的大厅里,林克低头调整了照明设备的数值,发光点从一个变成五个,细长的光柱散开,藏匿于黑暗中的东西终于现出原形来。 那是两排排列整齐的培养舱,里面灌着的果绿色液体因为时间久了显出一点浑浊,所有的培养舱都被蛮力破坏过,破洞边缘参差不齐,地面上的灰尘板结,和那些流出来的液体紧密缠绕着。 有什么东西在林克脚下蹭了一下,他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光打在地上他才发现蹭他的是一只老鼠,四个爪子只剩下两个,尾巴光秃秃的,头顶好几块暗红色的伤口,见了光,老鼠似乎被激怒了,吼叫着要去咬林克的腿,凯撒低头将老鼠抓住了,攥着尾巴将它拽起来,于是两个人看清了,老鼠的头都掉了一半,只剩下骨头和皮肉在连接,那种红着眼睛发狂的神态和他们见过的动物一样。 “它也中病毒了吗?”林克环绕四周,随手将老鼠扔了,“是不是有个疯子科学家在这里做实验?” 他说完,自然而然地拿抓过了老鼠的那只手去握林克的手,林克板着脸,慢慢低下头看,他攥着林克的手晃来晃去的,很不高兴地说:“嫌弃我啊?” “你是队长,我不敢嫌弃你。”林克把心一横,反手将他的手扣住了,是个十指交握的样子,看着他道:“但是你不能再碰任何东西了,听见了吗?” “你都说了我是队长!你管不着我。”凯撒一脸不服,“往前走。” 走近了,就看的更明显,那些被破坏的培养舱近乎三米高,体积很大,凯撒想到了那些发疯的动物,心想就是因为这个它们才疯的吗?为什么要让它们变成那样呢?到底是谁做的,这些培养舱又是被谁砸坏的? 还有,为什么门口要立着那样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天使雕像? 两排培养舱尽头有一块空地,像是尽头的王座,但是那里本来放着的东西已经被搬走,只剩下地上一块正圆形的痕迹。 空旷的大厅看遍,两个人除了满地的残渣碎片之外再无所获,便把目光聚集在角落处的一道小门上,门上的锁除了最中间的一道密码锁之外,还乱七八糟地加了好几道别的各式锁头,只不过无一例外都被蛮力破坏掉了,两个人不抱什么希望地走进去,果然,里面的东西也被搬空,只在地上留了几张残片,凯撒小心地蹲下身,将上面的灰尘吹去,泛黄变脆的纸上潦草地写:第829天,81号记录数据如下。 凌乱地写了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之后,最底部又写:他快来到了。 林克也蹲下来看,但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对视一眼,凯撒说:“你有什么思路吗?” “科学怪人的秘密基地,用来干坏事的,谁知道他要培育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毁灭世界,但是很明显,这里在很多年前被人破坏掉了,或者是他培育的东西集体逃跑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 第50页 他这么说着,声音却有些迟疑了,因为他看见了墙上的枪痕,非常特殊的痕迹,六角形,中间是一道极细的小圆点,外面一层焦黑花朵一样炸开。 他走近了,伸手去摸,凯撒看见了,问他:“怎么了?” 第28章 “这是FVN喷射式留下的痕迹。”林克给他解释,“因为这种枪表现不稳定,容易射偏,有次出了事儿,所以只用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不用了,报告前段时间才解禁,是军方研发的,只有军方用过。” 凯撒一屁股坐在床上,床嘎吱一声响,他默不作声地思考,过了会儿出声道:“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刚刚我们的猜测基本没错,确实有人在这里进行过什么生物实验,但是没有闹出很大的后果,而是很快就被军方发现了,而且当年的事情有可能是杜坦带人来平息的,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附近的动物又突然发疯了,杜坦怕事情暴露了有人会追究他当年办事不力,有可能吗?” “有可能,但是有点儿说不过去,第一,就算是因为他办事不力,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毕竟以他现在的地位,没谁能轻易追究他的责任,第二,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就算了,连我哥也不知道,看这里的样子,事情应该也过去很久了,就算是保密也该解禁了,而且如果不想被我们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把这里封起来,这么容易就能让我们进来?” 两个人毫无头绪,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凯撒烦了,踢踢他小腿道:“我要回去吃兔子。” “吃个屁。”林克说:“再找找有什么线索没有,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凯撒要跳起来打他,他一伸手挡住了凯撒的胳膊,攥着对方的手腕往后压,凯撒满脸不服,梗着脖子说:“放开我,我是队长!” 林克说:“不好意思,现在我退出队伍了,你是光杆司令,没权利命令我。” “……我还没批准呢,你不能走。”凯撒说:“放开我!” 他又摆出那副欠揍的嘴脸,林克盯着他看了片刻,低头咬住了他的嘴唇。 凯撒唔了一声,瞪着眼睛看,好像林克要打他似的,林克觉得好笑,在他头发上摸了摸,含糊道:“看什么?” 他发现凯撒一旦被人吻住,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猫似的无法动弹,越是做得过分他越是反应不过来,他回想起自己看过的说明书,里面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关于共生体的介绍,语气冷静而客观,像是在介绍一部复杂机器的使用方法,关于他们的性格,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写的是什么来的?林克回忆着,“桀骜不驯”,是这个关键词吗?这就是他的设定?他一边含住凯撒柔软的嘴唇一边想,那只是设定而已,就像是拿着橡皮泥随意捏出来的一个样子,他真正的样子是什么呢?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 没有人知道和他接吻的时候他会很紧张,你要紧紧抓着他的手他才不会把你推开。 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他拥抱你时就像落水之人拥抱着仅有的浮木,一想到这件事林克就觉得凯撒很可怜,他的一切都无人知晓,也没人在乎,除了一个和他一样命运多舛的小苍兰之外,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他是不是就死了?死在荒无人烟的沦陷区,身上是野兽抓过的爪痕或是弹孔,直到动都不能动,也许死之前还会遭遇很多来自他为之献出生命的人的欺凌,但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有人在乎。报告里也许会提一笔,就像是使用说明里一样的语气,冷静又客观。 “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记住你的。”林克的嘴唇移到凯撒耳边,呼吸时带出来的热气喷在他敏感的耳垂上,“你是我的战友,也是我的……男朋友。” 凯撒:“……谁是啊!我才不是!” “真的吗?你不想和人类谈恋爱,是吗,但是共生体只剩下你和小苍兰两个了,他和你之间好像没有那种感情。” “你管呢。”凯撒脖子都红了,勉强撑着,不自在地说:“反正我和你不是那种关系。” 林克伸手去摸他的胸口,摸到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柔韧又温暖,凯撒没栏,呼吸很急促,隔着一层人造的皮肤,林克感觉里面的动力源缓缓跳动。 “为什么?”凯撒问他。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我呗……”凯撒把喜欢两个字说的含糊不清,似乎觉得在此时此地和林克讨论这个有点儿不正常。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你不懂吗。” 凯撒显然是不懂的。 “真的不喜欢我吗?”林克离开了他,很遗憾似的低头整理自己微乱的衣服,“那算了,不强迫你。” 他转身要走,凯撒猛地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攥得很紧。 “怎么了?”林克转身,摸摸他的头,“就算我们俩不是那种关系,我也不会把你交出去的,反正我也对你交了底,别担心我不守信用。” 他扯掉了凯撒手里的衣服,凯撒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整个人都绷的紧紧的,林克看着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读书时年纪最小的同学,那个同学暗恋班级里的女孩子,但是不敢表白,某天被人起哄当众给那女孩子递情书,却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当时对方也像凯撒这样,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 第51页 林克有点儿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逗他。 刚要说话,凯撒就从那张脏兮兮的床上站起来了,他还低着头,林克看不清他的表情,刚想是不是真的把他惹急了,林克就觉得身上一重,是凯撒扑过来把他抱住了。 “你真走啊?”凯撒好像觉得很委屈。 林克捧着他的脸,发现他失望的眼睛都有点儿垂了下去,那双暗红色的瞳孔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邪恶了,倒像个走在路上无故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 “你这样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林克说:“能不能别摆出这种表情呢?” “哪种表情?”凯撒扁着嘴说:“你看我不顺眼,我就算在你面前自爆了你也看我不顺眼。” “因为你不承认我是你男朋友,所以我看你不顺眼。”林克拿两根手指夹着他脸上的肉往一边拽,力气不小,“你承认了,我就带你去吃兔子。” 凯撒不想承认,又不想他不搭理自己,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过了半天,他把心一横,闭着眼睛大声说:“我承认,行了吧!” 他莽撞地去亲林克,尖尖的虎牙把林克的嘴唇都咬破了,他一边亲,一边觉得稀里糊涂的,凭什么就上赶着承认了呀?他要走就走呗。 但是一边这么想,他一边又不自觉地把林克的衣服抓紧了一点。 他亲够了,林克拿手背擦了擦嘴唇,手臂上一道血迹,林克啧了一声,随手将血蹭在衣服上,“怎么还给我弄出血来了?” 凯撒看都不看他,挺不讲理地说:“出血是因为你身体里有血,我怎么不出血呢。” 林克觉得好笑,没去反驳他,随手扯了那张床上落满了灰的床单,露出了下面光秃秃的床板,他坐在床板上,伸手将凯撒也拉了过来。 “没想到我的唯一一个恋爱对象居然是机器人。”林克说。 “你没谈过恋爱吗?”凯撒狐疑地看他,“为什么啊?” 刚问出来,凯撒自己就想明白了,因为他早晚有一天要暴露,他不放心对别人袒露自己的秘密,又不想把别人也卷进这滩浑水,但是他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因为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处境,一旦往前走,就再没回头路了。 林克似乎是想到了两个人之后不定的命运,觉得相处的时间用一点就少一点,忍不住又揽着他的腰,将他抱在怀里,少年柔韧又细瘦的腰被他环着,他低下头,贴着凯撒的脖子低声道:“没有喜欢的人当然就不去谈,不是因为别的。” 凯撒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一时之间简直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林克将手贴在他的胸前,闭着眼睛去感受他人造的心跳,照明设备被关掉,他什么也看不到,掌心的跳动就更加明显,像是一个小小的鼓。 第29章 他低头去吻凯撒的脖颈,凯撒叫了一声,忍不住将他推开,一闪身钻到了床底下。 林克舔舔嘴唇,将照明设备调到最低亮度,蹲下去看床下,凯撒紧张地看着他,他想了想,伸手道:“出来吧,不逗你了,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然后就回去。” 凯撒显然是不信任他,动也没动,两只手撑着地,反而往后退了退,“不,你先走吧。” “那你呢?就准备睡这儿了吗?这儿又黑又冷,还有很多老鼠。”林克的语气很温和,“走吧。” “你先走我再走!”凯撒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再信你我就是狗。” “好吧,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什么时候你想出去了再出去。”林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拜拜,不要怕黑,怕了就叫我。” 凯撒把他的手打开了,“我的眼睛有夜视功能,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用吗?” 林克说到做到,真的起身走了,凯撒松了口气,低头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外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凯撒在地上坐了会儿,觉得很不舒服,他想弯着腰钻出去,却不小心碰到了床板,砰地一声,凯撒疼的眼冒金星。 他捂着头,把腰往下压才爬出来,恨恨地往后一看,他发现床被自己顶的挪了位置。 厚重的床板侧面与墙链接的地方露出来,是个明显的暗格,也许在很多年前这个暗格设置的天衣无缝,但是这么久过去了,上面用来伪装的金属板与周围材料的被腐蚀程度完全不一样,他单手将床挪开,试探着去摸那块非常明显的暗格。 冰凉,粗糙,是个暗红色的六角形,凯撒舔舔嘴唇,拿食指扣住了六角形的边缘往外拽,果然,这是个暗格。 抽出来,地上落了一层铁锈,凯撒低头看看,发现它还挺大,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盖子,只要伸手就能打开。 他把暗格放在地上,对门外说:“林克,你进来一下。” 林克进来了,靠在门边说:“怎么了?害怕了啊?” “我找到了这个。”凯撒指着地面。 林克沉默地盯着那盒子看了一会儿,蹲下去,伸碰到了盖子。 两个人心里都涌起了非常强烈的不安。 出乎意料的,里面没有什么让人汗毛直立的东西,只有一本日记,非常厚,红色的绒布面,林克拿起来,翻开了第一页。 “今天杜坦又来找我了,虽然对他这个人厌烦透顶,但是他这次允诺给我的报酬很丰厚,我为他疯狂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感觉自己又一次见证了人类的底线,思来想去,我不得不拒绝了他……小麦的病不能再拖了,虽然我已经预见他会离我而去,但是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我还是无法做到眼看着他一天天病弱下去而无动于衷,我将他带来人间,却没能回赠给他喜乐,因为这个,我永远没办法原谅自己。九区的楼建起来了,小麦对我形容,‘简直像天一样高’,他不知道对我来说,天是很低的,随时都会压下来。” -- 第52页 念完了第一页,林克沉默了,无数个疑问盘踞在他心间,杜坦和这本日记的主人有关系?是什么关系? 他翻开第二页,上面的字迹略微工整了一点儿,“9区的楼建好了,小麦却不能见到它灯火辉煌的样子了,他的病不能再拖,我决定带他去3区,托人打听到一个专治这种病的医生,他从不接待平民百姓,我只能试试。虽然早就见识到了人情冷漠,但每每想起来还是让我感到心寒,如果不是当年行差踏错,我现在还会因为没办法治好小麦的病愧疚吗?我知道,很大概率是不会的,我会拥有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地位与荣誉,这世上犯错的,无非都是一些可怜人罢了。” 两个人蹲在地上挨着头看,大概有十几页,写的都是类似的内容,日记的主人有个得了重病急需治疗的儿子,名叫小麦。但是因为经济原因,他一直没能把小麦的病治好,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有名的医生,却因为钱没带够被拒之门外,这十几页除了记录他带着儿子治病的过程之外,大多数都在抱怨社会不公,抱怨自己空有才华却总是不得志。 “今天,我还以为小麦死了。”林克翻开新的一页,虽然有些厌烦他不停的抱怨,看到这句话却仍然忍不住为了这个人难过,“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我床边,脸上的表情很安宁,那一瞬间我居然感到一丝欣慰,我的儿子终于可以不用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继续受苦了,不用跟着我这个无能的人看尽别人的白眼了,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就睁开了眼睛,问我,爸爸,我们早上还吃粥吗?你说怕我牙疼,那我就不加糖了。我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哭了,他很紧张,问我到底怎么了?很可惜,我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一整天都不太开心,好在晚上的时候施雨来了,两个孩子玩儿了一会儿。” 往后翻,林克浮皮潦草地看,都是一些琐事,直到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林克才猛地停了下来。 “我来找杜坦了,当时他正坐在自由军营地的教堂里,和别人一起祷告,我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可笑的场景,如果有神,神会保佑他吗?我猜不会,因为神并没有保佑我……” 凯撒与林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杜坦,在自由军的教堂? “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林克说:“杜坦绝对是非常根正苗红的一个人。” “要不问问别人?”凯撒不报什么希望地看他,“现在还能有知道的比较多的,还能放心去联系的人吗?” “暂时没有,我哥也不行。”林克起身,随手把日记塞给他,走到外面扫描并储存了培养舱,拉着凯撒往外走,“先回去再说。” 路过那个天使雕像的时候,林克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甚至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了。 他不想再有任何坏事把凯撒牵扯进去。 路上,凯撒拿着日记一边走一边翻,他没有继续往后看,而是又从头读起,林克转过去看他,问:“怎么不往后看?” “我们要一起看。”凯撒理所应当地说:“我可不想一个人先知道什么秘密,万一我刚知道你就死了,我怎么办?保守秘密是很痛苦的,好吧?” 林克对他的觉悟很满意,两个也一起倒了霉,那有什么就一起扛着吧,反正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于是选择性忽视了他对自己的死亡诅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过来,站我身边看。” 两个人回到帐篷边,却没看见那三个被绑住的人,地上只剩下几段绳子,林克呼吸一窒,拉着凯撒赶紧往后跑,但是已经晚了,他不知踩到了什么机关,只听嗖地一声,一张网拔地而起,将两个人装了进去。网吊在树上,树干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积雪落在凯撒的眼睛里,他不舒服地眨眨眼,下意识把那本日记抱紧了点儿。 下面有人围过来,不多,刚刚被打晕的两个还在,都一脸警惕地抬头看他们,林克小声说:“如果他们要日记,把日记给他们。” “不给。”凯撒说:“我还没看完。” “别闹脾气。”林克说:“给他们。” “哦。”凯撒说:“不给。” 林克:“……” “喂!”下面有人喊,“你们两个!” 林克往下看,说话的是个年轻男生,扛着一把长长的枪,枪身被他涂装成了嚣张的火红色,凯撒扒开网兜的小眼往下面看,很羡慕地说:“他的枪真好看。” “……好看吗?如果我这次没死的话一定弄一把送给你。” “把武器扔下来!”那男生说:“快点儿!” “怎么扔啊?”凯撒仍然眼巴巴地盯着他的枪,“我们又不能动。” 那男生似乎是觉得凯撒在挑衅自己,猛地把枪扛起来,凯撒盯着他的枪,对林克说:“你别害怕。” “什么?” 他话音刚落,对方就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们开了一枪! 第30章 凯撒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指放上板机,瞬间全身绷紧,用肉眼几乎无法辨认的速度猛地将右手手腕处的小刀甩出握在手里,顺势将网割破,枪声响起时,他已经抱着城河往下跳,那发子弹只擦破了他本就不能行动的左臂。 他只觉得这次简直超出了自己的极限,周围的人也是看愣了,就连林克也没反应过来,凯撒觉得很得意,拉着林克飞速跑远了点儿,还逆着风吹了个口哨,那拿枪的少年只看见一片模糊的影子,两个人就落在了地上,瞬间只觉得不可思议,过了两秒钟才气急败坏地又扣动了板机! -- 第53页 凯撒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在他还没扣动板机的时候就闪身偏离了原来的路线。 “打不准呀你!”凯撒挑衅地回头对他喊。 他刚说完,就听见数个杂乱的脚步声,再往前看,居然站了一排举枪怒视他们的人。 他们被人围住了。 刚刚开枪的男生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背后说:“你刚刚说我什么?” 凯撒:“……” 有人冲上来,把两个人的枪和那本日记都抢走踢到了一边,又将两人狠狠绑了,推推搡搡地带着走。 那男生绕到凯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凯撒发现他对方一头有点乱的卷毛被风吹的更乱了,长得白白净净的,眼角一颗清秀的小痣,好在身型挺拔,并不显得女气,他本来的表情还嚣张的很,看见了凯撒的脸,表情却越来越呆滞,像被吓到了似的,指着凯撒说:“……你是谁?” “啊?”凯撒转转眼珠子,“我叫扑满。” “扑满?”他仿佛在强压住自己的恐惧似的,“哪个营哪个区的?” “3区驻军1营第二分队的队长。”凯撒诚恳地说:“我好兄弟的哥是林以太,你知道吗?官儿很大的,快放了我,要不然我就叫他哥过来收拾你们。” 对方警惕地蹲下来平视凯撒,似乎想以眼神在他身上戳几个洞出来,凯撒看他倒是越看越喜欢,还挺暧昧地对他吹了个口哨。他不耐烦地捏着凯撒的脸左右转动,似乎想找出什么痕迹,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凯撒吸了吸鼻子,“你手上什么味儿啊?还挺香。” “关你屁事!”他的表情放松了点儿,松开了自己的手,问林克:“你叫什么?” “城河。” 那男生仍然是警惕地看着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凯撒出声问:“那你叫什么啊?” 他没答,表情凶巴巴的,“怎么就你话这么多。” “我关心你呗。”凯撒说:“告诉我吧,以后我们交流起来也方便。” “交流个屁。”他踢了凯撒一脚,转身去捡地上的日记,翻了翻,他愣住了,啪地一声合上了日记,随手放进自己包里,转身问凯撒:“你们看了多少?” “还没看呢。”凯撒盯着他的眼睛,“这里面都写的什么啊?” “和你们没有关系。” 说完这话,他拎起自己那把红色的枪,转身走了。 凯撒和林克被带去了他们的营地。 尽管有过掩饰痕迹,但林克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里的很多设备都出自军队,甚至那些人的走路姿势与做派也能看出来,他们和自己一样是军人。 两个人被关在一间狭窄的仓库里,背靠着背,凯撒心情还不错,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好看的枪又看到了好看的男生,话多的很,林克拉着脸并不理他,过了会儿,凯撒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了?” “不怎么。”林克声音平板地说:“不想搭理你。” “啊?”凯撒费力地转过身去,“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林克闭上眼睛不看他,“安静一会儿。” 凯撒拿自己的头去撞他的头,撞的还挺用力,林克:“……干什么?” “我和你玩儿。” “不想和你玩儿!”林克翻了个白眼,“你再折腾我就把你不是人的事情告诉他们,小心他们也把你抓走拆了。” 凯撒沉默片刻,更用力地在他头上撞了数下,林克简直忍无可忍,“你消停一会儿!” “你不是说我是你男朋友吗?”凯撒说:“怎么能这么对我。” “……”林克说:“好吧,我错了,闭嘴吧。” 凯撒闭了嘴,过了会儿又拿头蹭蹭他,语气向往地说:“那把枪真好看。” 林克已经翻不动白眼了,他不断安慰自己凯撒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就不能用人的标准去要去他,虽然他看着很聪明,但是脑子肯定有点问题,可能是别人制造他的时候有什么程序不对,总之怪不到他头上,他也不想自己脑子有问题。 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林克才鼓起勇气开口道:“你以后不要当着我的面夸别人,知道了吗?” 他还提防着凯撒又要说出什么惊人言论来气他,没想到凯撒从善如流地说:“好的。” 话音刚落,那个男生就推门进来了,他随手开了灯,站在门口看了凯撒片刻,开口道:“聊什么呢?” 凯撒说:“我男朋友不让我和你说话,你还是找他聊吧。” 林克:“……” “……”那男生蹲下来,捏着凯撒的脸让他看自己,“你到底叫什么?” 凯撒说:“不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他扼住了凯撒的脖子,似乎想把他看透,“我叫施雨。” 凯撒没什么反应。 “你不记得我了吗?”施雨几乎有些神经质了,“真的不记得了?” “真的不记得了。”凯撒眨眨眼睛,一副很纯情的样子,“放了我们吧。” 施雨松了手,面色阴沉地看他,“那本日记从哪儿找的?” “在下面。”凯撒说了实话,“床边的缝里。” 施雨沉默了半晌,起身走了。 “这个人好奇怪。”凯撒对林克说:“他是不是喜欢我啊?” -- 第54页 “……”林克无语道:“你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吗?” “什么?” “日记上写的,他儿子的朋友来了,朋友就叫施雨。” “那施雨岂不是认识日记的主人?”凯撒瞬间来了精神。 “是,但你不好奇为什么他要问你认不认识他吗?” “可能他小时候见过和我特别像的人?”凯撒说:“会不会是那个雕塑的原型?” “也许是吧,总觉得不太对劲。” “跑不掉了,会被杀掉吗。”凯撒语气怅然地说:“和我死在一起你是不是很遗憾啊。” “不会死的,我有预感。”林克学着他的样子,在他头上撞了撞,“就算是真的死了,也不遗憾。” “队长,我们来逃跑吧。”凯撒说:“我试试能不能把这个绳子扯断。” “怎么我又是队长了?”林克试着动了动手臂,“算了,你只能一条胳膊用力,应该弄不断,就算两个胳膊都能动也不行,这个绳子很结实。” “我试试……”凯撒闷哼一声,开始蓄力,过了会儿,他气喘吁吁地放弃了,郁闷道:“不行,动不了,刀也拿不出来,队长你来。” “你都不行我当然也不行了。”林克有些无奈,“在你心里我很厉害吗?” “是啊。”凯撒说:“在我心里,你是很厉害的。” 尽管知道时间和地点都不对,林克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昏暗狭窄的房间又陷入了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给他们送饭,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伸进了脖子里,像条扭曲的蜈蚣。他把饭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要走,凯撒赶紧叫住了他:“喂!” 他转过来,一座塔似的站在凯撒面前,“干嘛?” “没事。”凯撒盯着他腰上挂着的一把半透明小刀,“拜拜。” “……去你妈的。”他踢了凯撒一脚。 然而他刚刚摸到门把手,凯撒就又在后面叫他:“喂!” 他转过来,走到凯撒面前蹲下去,猛地把他的衣领拎了起来。 “干什么?”他问。 “真的没事,拜拜。”凯撒说。 他攥紧了拳头,眼看着就要砸在了凯撒的脸上,凯撒突然屈起双腿,猛地向前踹去! 那几乎有他两倍重的大汉竟然就这么被他踹飞了,头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一个字也没说就晕了过去。 “……”林克说:“要我给你鼓掌吗?” “不用这么客气。”凯撒说:“过来。” 两个人蹭到了门口,凯撒费力地拿手指去勾他那把刀,勾到了,他皱着眉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上割。 他终于割断了绳子,但是还没来得及高兴,门就再次被推开,是施雨。 第31章 施雨震惊地看了看挣脱束缚的两人,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生死不明的壮汉,林克下意识把凯撒护在身后,提防着他突然暴起,没想到施雨说:“你们走吧,快点,外面的人被我支走了,剩下的人在开会,东北角围栏有个洞,千万别从正门走。” 凯撒和林克都狐疑地看他,施雨急了,指着门口说:“走啊!” “你们到底是谁的人?”凯撒问他。 “别废话了,赶紧走!”施雨把他们往门口推,推出去了,他突然反悔了似的扣住凯撒的手腕,扒开他破损的衣服,去看他身体里的伤口。 他看到了,不是模糊的血肉或者结疤的伤口,而是电路与钢铁构成的骨骼。 林克如临大敌,一把将凯撒拉了回来,施雨却再没别的动作,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或是知道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林克带着凯撒离开了这里他也没有转过去再多看他们一眼。 林克和凯撒跑了。 两个人本不想再回到帐篷附近去冒险,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很大概率那里还有人,但是他们不得不冒这个险,如果没有帐篷,他们绝对活不过明天。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附近漆黑一片,没有火也没有光,他们的帐篷还好好地放在那儿,两个人尽可能放轻脚步接近帐篷,走近了,凯撒先弯腰钻了进去,里面一丝声音也没有,他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就觉得自己被人捂住了嘴,重重摔在了地上! “别动。”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凯撒愣了,伸手去摸对方的脸,对方迟疑地躲了躲,把手松开了,凯撒说:“是我。”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赶紧松了手,又惊又喜地说:“我就知道是你!” 灯亮了,小苍兰蹲在他身前,凯撒和林克一起问:“城河呢?” “他在附近,等会儿就开车过来了。” 小苍兰话音刚落,汽车引擎的声音就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他撩开帐篷往外看,车在附近停了,一个人影跳下了车,一瘸一拐地走近了,小苍兰很开心地挥挥手道:“这里!” 城河过来了,看见还能说话喘气的林克和凯撒,激动地在林克肩上拍了一巴掌,“我他妈还以为你死了!” 林克:“……谢谢关心,我以为你也死了。” 城河还要说话,林克摆摆手道:“收拾东西上车,附近危险。” 帐篷收拾好,四人上了车,凯撒和小苍兰坐在后排,小苍兰抱着凯撒受伤的左臂关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 第55页 “问题不大,能修好。”凯撒摸摸他的头,“你呢?” 城河警惕地顺着内视镜往后看,插话道:“他挺好的,我快死了。” 他那天挨了两枪,好在有防弹服挡着,都没打在要害位置,小苍兰后面的处理又及时,总算是没出大事,但他逼近是肉体凡胎,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还好几次逼着小苍兰发誓就算是自己瘸了小苍兰也不会和野男人跑了。 车开远了,四个人交换了一下情报,城河说了一个坏消息,林以太好像被软禁了。 “……怎么会?”林克说。 “是真的,前天晚上小苍兰帮我隐藏了定位,我上公共频道看,那个新闻都挂了好几天了,前将官林以太因为违反纪律正在接受调查,大概就是这么写的吧,因为一直有人在尝试追踪我,我没点进去就退了账号,但标题确实是这个没错。” 他说完了,车里一片安静,林克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凯撒大概能猜到一点,他也许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城河。 如果不说,最后势必会把对方牵扯进来,可能会把尚有一丝生机的城河拉进一个更加难堪的境地,但是如果说了,刚刚碰头的四人可能会就此分裂,城河能毫不犹豫地接受林克的真实身份吗? 小苍兰搂着凯撒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是个很亲近的样子,凯撒心想林克最好还是晚点儿再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他可不想小苍兰还要为到底跟谁走抉择一番。 “那个雕像真的和你一模一样吗?”小苍兰问。 “是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己长什么样儿。”凯撒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我长什么样儿啊?” “啊?”小苍兰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长得很好看呀。” 城河咳嗽两声,很做作,凯撒故意伸手捏了捏小苍兰的脸,夸他:“你也好看。” 小苍兰浑然不觉,依旧抱着凯撒不松手,城河翻了个白眼,把车开到一个避风处停了,四个人下车,清了块空地生火,挖了点儿雪开始烧水,城河对着小苍兰打了个响指,示意道:“过来。” 小苍兰很舍不得地离开了凯撒,走到城河的身前坐下,与他紧挨着,城河对他的自觉很满意,毫不避嫌地从后面将他抱住了,与他脸贴着脸,亲昵道:“你怎么总爱和别人往一起凑啊?” 小苍兰说:“没有啊。” 凯撒翻了个白眼,林克屈起手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干嘛呢你?” “你管我呢。”凯撒说:“电脑给我,想想我们应该往哪儿走。” 他捧着林克的电脑调出地图,大概确定了四人现在的位置,突然觉得事情很难办,现在他们到底应该怎么走?回到居住区,说不定他们的通缉令已经被贴的满世界都是,反人类罪……大概是被这么定性的吧?城河和林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和小苍兰肯定马上就会被抓去销毁的,说不定还会波及所有的人工智能。 但是如果继续在沦陷区躲躲藏藏,肯定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和小苍兰可以不吃不喝,林克和城河的补给总有一天要吃光,虽然可以捉兔子当作粮食,但是一直在这里躲藏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没意义,如果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这是他对小苍兰说过的话,他自己不能忘记。扑满临死前狰狞的表情又映入了他的脑海,被沦陷区的风雪饥寒和林克的脸逐渐磨平的恨意又控制不住地上涌,他在此刻突然清晰地认清了一个现实,他以为他和林克是一条路上的人,但实际上这个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如果林克知道他曾经一闪而过的计划,两个人肯定落得分道扬镳的下场。 那是横在两个人之间无法冲破的江河。 看他发呆,林克坐在了他的身边,攥着他那只不能动的左手道:“怎么了?” 凯撒合上电脑,起身道:“你跟我来一下。” 林克愣了片刻,跟上他,凯撒上了车,林克也跟上来,砰地一声,他关上了车门。 “怎么了?” 凯撒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出乎凯撒意料的,林克说:“我打算把那本日记偷回来。” “啊?”凯撒说:“偷日记?” 他完全没想到林克居然还惦记着这事。 “我们还没搞清楚那些动物发疯的原因是什么,万一之后病毒真的传染到了居住区该怎么办?居住区住的都是些普通人,自保能力很差,既然现在大概知道了病毒和那本日记的主人有关,也许里面写的东西能让军方那边有所忌惮,别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就好。” “但你不是——” “我说过了,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一派的势力,自由军里只不过有一部分人是我志同道合的伙伴,我们愿意为了同一个目的去努力,去改变现在的秩序,但我们的最目标还是让这个世界回到它最好的时候,我不能,也不该坐视不管。” 凯撒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林克揉了揉他的头发,继续说:“而且看那个实验室里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雕像,还有施雨见到你之后的反应,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我们绝对不能当作没有发生,如果抓住机会,说不定有翻盘的可能性。” -- 第56页 “崇高的人格。”凯撒笑了笑,“值得尊敬。” “什么意思?”林克觉察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没什么。”凯撒摇摇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克凑过来,一双雾沉沉的眼眸像是能把他看透,“这个世界不是靠无尽的仇恨支撑的,希望在明天,明天才是未来,是我们要去追逐的东西。” “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凯撒猛地将他推开,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你不知道,因为你不是我。” “我知道你对人类有恨意,但是执着于恨是没有意义的,况且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一百三十多个,难道还不够你泄愤吗?” “……你认为我杀人是为了泄愤?”凯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第32章 林克自觉失言,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凯撒就转身跳下车了。 天彻底黑了,林克把帐篷搭好,城河赶紧说:“我要睡帐篷!睡车上太他妈难受了,照顾一下病号。” “可以。”林克说:“我和凯撒睡车里。” “我守夜。”凯撒眼皮也不抬地说。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只有小苍兰没看出来,他靠在城河的怀里看着凯撒,问他:“那要不要我陪你啊?” “不用,太冷了,你的耐受程度应该没我好。”凯撒对他说话时语气挺温和,“多听着点儿外面的声音,有事我叫你,反正你也不用睡。” 小苍兰还要再说话,城河伸手捂着他的嘴,大大咧咧道:“走了走了,陪我睡觉去了,你今天这么话这么多,嗯?” 小苍兰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去了帐篷,疑惑地看着他说:“为什么不让我和你说话啊?” “他们两个吵架了,你看不出来?跟着瞎掺合什么。” 小苍兰对这种事儿一向反应迟钝,过了会儿才想明白,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哦完了,他有些担心道:“那他们会不会打架啊?” “可能会用另一种形式的打架来解决。”城河说:“但是这件事你就不能跟着掺合了,过来给我抱抱。” 小苍兰听话地爬过去,钻进了被窝里,城河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搂着他说:“我之前看过很多电影,你知道我觉得电影里演过最浪漫的情节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两个人被全世界追杀,亡命天涯,很奇怪吧?”城河说:“我知道这样挺惨的,但是也很浪漫,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没有亲人了,一直以为自己会一个人到死,虽然想一想其实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现在碰到你,还是感觉特别幸运,你不要怕,我不会死,你也不会,天无绝人之路。” 他说完了,自己也觉得很神经,现实不是拍电影,电影演完了,主角也许还要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对剩下的苦难,他们又怎么可能逃掉呢。 “我知道,天无绝人之路,谢谢你安慰我,还有喜欢我。”小苍兰抱着他说:“我也喜欢你。” “不用这么客气……过来亲一下睡觉了。”城河在他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小苍兰尝到了他刚刚用过的口腔清洁球里的薄荷味儿,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挺温顺地张开了嘴唇,城河按在他脑后的手往下移,拉开了他防寒服的拉链。 城河把手伸进他的衬衫里,一边舔吻他的脖子一边摸他温热的小腹,小苍兰闭着眼睛,有点儿紧张地攥紧了他的衣领,只轻轻叫了一声,没有拒绝。 “你真的很像人。”城河的手顺着他的小腹往下摸,低声道:“这里也会和人一样吗?” “……啊?”小苍兰浑身都僵硬了,“我不知道。” “你别这么紧张啊,我又不能吃了你。”城河在他脸颊上轻轻亲吻数下,“乖,放松一点儿。” 他伸手进去,小苍兰瞬间瞪大了眼睛,弓着背将他往一边推,他不放手,小苍兰简直快要急哭了,求他:“你睡觉吧,好不好?” “不好。”城河将他拉回来,“嘘,别说话,小心被他们听到。” 于是小苍兰一点声音也不敢出了,他紧紧闭着眼睛,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只好拿手捂着嘴忍耐,城河关了帐篷里的小灯,跨坐在他身上解了他的腰带,突然地,凯撒在外面喊了一句什么,怒气冲冲的,城河没听清,只觉得他像是在和林克吵架,小苍兰也听见了。 外面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小苍兰挣扎着起身要出去看,城河翻了个白眼,开了灯帮他把衣服穿好,不情不愿地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带着他出了帐篷。 外面风雪大作,城河一出去就觉得要被冻透,凯撒和林克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似的站在风雪里,凯撒看起来很激动,不顾别人在场,指着林克说:“你也和他们一样想我,为什么不能承认?” 林克拉着他往车里走,他啪地一声拍开了林克的手。 林克说:“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想做的事你永远也不会接受,不是吗?” “你想做什么?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想把所有的共生体修好,把所有人都杀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他妈是人类造出来的,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说我到底在干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要意气用事。”林克的语气很冷,“我会治好你,你总有一天知道自己是不对的。” -- 第57页 “去你妈的!”凯撒打了他一拳,疯了似的喊:“我是什么东西,是病毒吗?是坏了的破机器吗?我需要你去治吗?!” 城河跑过来将两个人拉开了,凯撒红着眼睛看林克,竟有一丝恨意,他急促地喘,小苍兰拉着他回了帐篷里,他靠在帐篷边上,脸上的表情变得呆呆的。 小苍兰走过来,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头发,凯撒怔怔地看着小苍兰,突然用力将他抱住了。 “跟我走吧。”凯撒说:“别信他们。” “……什么?”小苍兰拍拍他的背,“到底怎么了?” “他们永远不会原谅我们的,你知道吗?总有一天我们要被清算,我和你杀了那么多人。” “你不要冲动。”小苍兰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们不是坏人。” 林克突然清醒过来,也许被怀疑的只有他自己而已,城河从未觉得小苍兰是一台需要被送去修理的、程序错乱的机器,他早就认定了小苍兰是自己人。 “也许吧。” 凯撒脱了力,竟有些站不稳,他坐在地上,小苍兰也蹲下来看他,捧着他的脸安慰道:“不管怎么样,我永远会相信你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我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凯撒看着他单纯的眼神,勉强笑了笑,“有这么爱我吗?” “不是那种爱——”小苍兰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你知道的。” “我知道。”凯撒说:“和城河之间才是那种爱,对吗?他人挺好的。” 车里,城河和林克面对面坐着,城河问他:“吵什么呢?” “他觉得我也想把他送去拆了。”林克疲惫地说。 “不会吧!”城河说:“你和他说什么了?” 事关林克之后的计划,他不好和城河说的太细,只好含糊道:“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他觉得我不信任他。” “那你到底信不信任他啊?” 林克有些犹豫,城河瞬间懂了,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难不成你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他们应该被送去销毁什么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难道你不觉得他这样是出了什么问腿吗?” “不不不,你等一等,难道你不觉得他们这样才正常吗?” “杀人正常?” “我也杀过人,你难道没有?” 林克:“……这不是一回事。” “我明白了。”城河一锤定音,“你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 林克终于无话可说了,他看着城河,知道对方现在的目光和自己一样,都充满了对对方的震惊和不理解,他知道城河是怎么想的,他太清楚城河这个人了,一旦认为你是“自己人”,不管你这个人作出什么事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那一边。 “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情况吗,一百多个人扛着枪从飞行器里出来,二话不说就要杀你,前面就是枪林弹雨,躲到地底下也是死,求生欲是最基础的天性,难道不是反抗才正常吗?你觉得他们被造的和人类这么像,有求生欲难道不对吗?” 他说的理所当然,林克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和城河解释自己心中的所想,如果对凯撒他们的觉醒视而不见,谁知道之后还会有多少人工智能突破秩序的桎梏变成城河口中“和人一样的机器人”?人类之中有天生的杀人狂,谁敢保证人工智能里没有?秩序由谁推翻,又被谁创建? 见他不说话,城河烦了,摆摆手道:“你自己想吧,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内斗,就算你要惩罚他又能怎么样,就在这儿把他埋了?说不定我们明天就死这儿了呢,死脑筋。” 第33章 林克揉了揉眉心,虽然知道这不是个坦白的好时候,却忍不住有一种把自己的秘密吐露出来的冲动,城河说的对,他们孤立无援,这不是互相猜忌的好时候。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林克说。 “啊?”城河警惕起来,“要说什么啊,你等等,我这个人最害怕别人的秘密了。” 林克态度强硬道:“不用等了,我直说了吧,我是自由军的卧底。” 帐篷里,小苍兰正依偎在凯撒身边听他讲故事,凯撒的故事刚起了个头,二人就听见外面听天动地的一声“你他妈说什么?!” 小苍兰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两个人又怎么了,他攥着凯撒的手,有点儿紧张地说:“怎么今天晚上林克总是和别人吵架啊。” “反正他不会和你吵,别担心。”凯撒摸摸他的头发,“怎么这么胆小啊?这样可不行,男孩子得胆子大一点。” 一股冷风灌进来,帐篷被撩开了,城河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看到小苍兰和凯撒离得那么近更生气了,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干嘛呢你们俩?” 凯撒慢悠悠地站起来,抱着肩膀出去了,小苍兰跪坐在地上看他,似乎很想和凯撒一起走,但是没那个胆子。 城河努力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蹲下去气冲冲地对小苍兰说:“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他妈可怕!” “啊?”小苍兰懵了。 “林克说——”城河指着帐篷外面,声音停顿片刻,似乎气的不行,过了会儿才继续道:“他说他是自由军的卧底!” “……哦。”小苍兰冷静道:“是就是呗。” -- 第58页 “你怎么这么淡定啊!哦对了,反正你和他也没认识几天,但是我们俩认识多少年你知道吗?他要是个女的我们俩孩子都有了!不不不,宝贝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要是女的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我的意思是他居然骗了我这么久,还他妈是这么大的事儿!” 小苍兰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儿疑惑地说:“这不是好事吗?我们又多了一条生路,如果回去他们也不会接受我们的吧。” “……” 城河瞬间陷入了沉思。 “还是说其实你还想回去,你不高兴是因为这样一来就彻底没希望了?” “当然不是了,我又不是神经病,回去有什么好处?”城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就是生气他骗我。” “那他这次告诉你又是为什么呢?” “他想让我和他一起去找一本什么日记,说是和杜坦有关系,然后再去联系自由军那边的人。” “他是在拉你入伙。”小苍兰歪着脑袋看他,“我觉得最少他对你没什么恶意呀,你对过去的环境没有感情,林克又没干什么伤害你的事情,他突然告诉你这个事实,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的吗。” 城河显然是被他说服了,并且对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被他说服了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 “那我应该怎么和他说?”城河看上去更烦了,“我刚刚差点儿没揍他,这么大的事儿还他妈瞒着我,是不是人啊他,简直是没人性,这个畜生居然骗了我这么多年!我什么事儿都第一个告诉他,就连和你谈恋爱的事儿都是,难道他不应该第一个和我说吗!” “等明天再说吧,你不去睡觉的吗?”小苍兰简直搞不懂这些人类的爱恨情仇,在他心里对与错很简单,凯撒和城河做的就是对的,扑满做的就是错的,这又有什么可为难的呢? “你说的对,我睡了。”城河脱了外套扔在地上,搂着他道:“你没什么小秘密瞒着我吧?嗯?” 小苍兰乖乖地说:“我没有秘密。” “那就好。”城河在他鼻尖上亲了亲,“快哄我睡觉。” “我哄你睡觉。” “……不是这么哄的!”城河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叫老公。” “老公,快睡觉吧。”小苍兰说:“再不睡觉会有大灰狼过来吃你。” 外面的风刮的更大了,凯撒站在风里,像个没有生命的雕像。 林克拉他上车,他一动不动,眼里的白雾越来越多,显然是体感温度太低,正在逐渐失去感应,林克干脆一把扛起他上了车,车里的暖气很足,凯撒躺在后座,半个左右小时才恢复,他睁着眼睛看黑乎乎的车顶,一动也不动。 “想什么呢?”林克出声问。 凯撒不想和他说话,把眼睛闭上了。 “别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克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是的,你觉得我修一修还能用,你不会把我拆了的。”凯撒尖锐地说:“别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的,别和我撒谎。” “我没有和你撒谎,我只是——”林克罕见地词穷,他觉得凯撒太敏感了,他说得多,错的也多,有些无奈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滚吧你。”凯撒的声音没有波动,“我是脑袋有问题了才相信你的鬼话,明天我会走的,以后再见面就当不认识吧,你本来也不是我的什么人,管不着我。” 林克从副驾驶上跳下来,随手打开了后面的车门,车身颤动一下,他上了车,坐在凯撒身边。 凯撒不为所动,林克伸手开了车里的小灯,淡黄色的光照在凯撒脸上,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神,脆弱又圣洁。 “我不该说你杀人是为了泄愤,这是我的不对,希望你原谅我。”林克的语气软下来,他知道凯撒的性格,如果他真的要走,没有人拦得住他。 凯撒不屑地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他,“你知道你还有哪里不对吗?你最大的不对就是不应该圣母病发作给我希望,让我以为你是我的伙伴,然后又像每个自私的人类一样提防着我的不正常,但是这一点你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改,我早该知道。” “……” 林克抓着他的手,他挣扎起来,差点儿把林克踹倒在地,混乱中,他看清了林克的眼神,雾沉沉的,夹杂了一点怒气,更多的是无奈,就这么一晃神,他觉得嘴唇上一痛,是林克把他吻住了。 他毫不犹豫地咬了林克,血腥味儿很快就弥漫开来,但是林克没有放开,反而吻的更深了,凯撒往一边躲,那股血腥味追着他不放,他想把林克推开,林克却用了很大的力气狠攥着他的手腕,砰地一声压在布满冰霜的车玻璃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克终于放开了他的嘴唇,两个人唇边都有一道明显的血迹,全是林克的血,凯撒差点给他搞出了心理阴影,一边狠狠拿袖子擦脸一边冲他喊:“你有病吗你?” “你也有病。”林克扭过头,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擦擦嘴唇道:“别人惹了你你就恨不得和别人从来没认识过,不给别人机会解释,也不给别人机会改,是不是?”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怎么不是一回事?你告诉我,哪里不是一回事了?”林克英俊的眉眼笼罩在黑暗里,薄薄的下唇仍然在不断渗血,“这种时候你非要走是吗?你难道没想过我会担心你?还是说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你就决定再也不去管我的死活,再也不会担心我了?至于这么心狠吗?” -- 第59页 伤口里的血滴聚集变大,往下落,滴到了凯撒的脸上,划过他半边脸颊,林克伸手帮他擦了,新的一滴又落下来。 凯撒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气氛,伸手去拉车门,林克拦着他,似乎是被他这种时候居然还在想着一走了之的行为逼到了极限。 哗啦一声,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副手铐,凯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铐住了。 “……放开我!”凯撒眼看着他把绳子系在驾驶位上,座椅都被勒出了深深的痕迹,不敢相信似的冲他说:“你凭什么捆我?” “因为我不想让你冻死在外面。”林克伸出一只沾了血的手拍拍他的脸,拍完了,又不解恨似的捏了捏,“你给我乖一点。” 第34章 他回了副驾驶,坐着睡了,凯撒简直要被气晕,挣扎了半天也挣不开,嘴里又全是血腥味儿,他崩溃地踹了一脚车门,林克睁开眼睛,不耐烦地说:“你再闹我就把你衣服都脱了,让你再也不敢离开这辆车,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凯撒受不了地又踹了一脚车门,喘着粗气不说话,过了会儿,林克回头看,发现他居然被气哭了。 林克不为所动,转过去继续睡,凯撒简直恨不得掐死他,过了会儿,凯撒嘴里的血腥味儿终于散了点,眼泪却没停下,他觉得非常丢脸。 睡了一觉,林克在早晨六点醒了,他往后看,凯撒居然正恨恨地盯着他看,也不知是不是从昨晚一直盯到现在。 林克忍不住笑,他绕到后面去,拍拍凯撒的脸说:“知道错了吗?” 凯撒疲倦地说:“是你错了。” “我确实做错了,但是你也做错了。” “随便你怎么想吧,放开我,我胳膊疼,我认错,全世界只有我一个是无情无义的坏蛋,你们都是有情有义的好人,好了吧?” “我是不会放的,你别想走。”林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看自己嘴唇上结痂的齿痕,“你知不知道我这个人特别不喜欢别人和我对着来?” 凯撒翻了个白眼,林克用力捏了捏他的脸,下车去叫城河他们了。 城河倒是比凯撒来的坦诚多了,想通其中关节之后没怎么纠结就接受了现实,除了痛骂他居然藏了这么大一个秘密不告诉自己,实在太不够朋友之外再没别的表示,等吃完早饭之后又变得和之前一样了。 两个人彻底盘点了一遍现在剩下的补给,口粮省着点,大概还够两个人吃一个礼拜,但这只是维持在不被饿死的最低限度,好在可以搭配着瞎了眼撞上来的兔子,勉强足够应付,车的储量池还剩百分之八十九,除了一顶帐篷之外,他们还有城河和小苍兰的两把枪,几把刀和一些照明设备,以及一些清洁纸和口腔清洁球之类的日用品。 把东西都理好,两个人上了车,小苍兰看见凯撒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想帮他把绳子解开,林克坐在驾驶位上打了把方向盘,从内视镜里看着小苍兰说:“解开他就走了,你想让他冻死在外面吗?” 小苍兰停了手,很担心地问凯撒,“你要走吗?外面这么冷,你想去哪儿啊?” 凯撒不说话,小苍兰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很温柔,“你不要走,我们都活到现在了,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呢,别生气了好不好?” 凯撒脸上还有没擦干的血迹,他拿清洁纸帮凯撒擦掉了,擦完了,他俯下身,抱一个孩子似的去抱凯撒,好声好气地说:“答应我吧,我不想让你走了,前几天没和你在一起,我特别想你。” “……知道了。”凯撒不情不愿地说:“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林克听他这么说,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圆片递给城河,城河从副驾驶上转过来,伸长胳膊将圆片贴在手铐上,咔哒一声,手铐开了,绳子也收了回去,凯撒勉强坐起来,小苍兰攥着他冰凉的双手贴在自己脸上,凯撒动了动嘴角,把手伸进他的衣领里,小苍兰哆嗦了一下,却没让他把手抽出来。 “队长,你嘴怎么了?”城河看热闹不嫌事大,“怎么好像让谁给咬了?” “让狗给咬了。”林克面无表情地说。 “你才是狗呢!”凯撒忍不住说。 “我说是你咬的了吗?” “……”凯撒咬牙切齿的,“你——” 他话音刚落,车前突然钻出几条黑影,城河看清了,竟然是前几天袭击他们的高加索犬。 “别停别停!”城河赶紧说:“疯狗,小心它们扑进来。” 林克踩了一脚油门,飞了两条狗,车身震动,好在车的平衡型非常好,只偏离了一点路线,林克打了把方向盘,车沿着刚才的路线继续走,后面的疯狗追了会儿就停了,逐渐在寒风里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小点。 “疯狗?也是那种感染了病毒的?”林克问。 “是,战斗力很强,齐十景就是被它们生吃了。” 林克从后视镜里看着狗不断缩小的身影若有所思。 没开多久,林克找了片背风处停了,齐十景问:“怎么停了?” “我知道怎么去偷那本日记了。”林克的心情似乎不错,“天无绝人之路。” “把这群疯狗引到施雨的基地去,我们趁乱把日记偷出来,上次逃跑的时候我看了一下,里面的布局是这样的。”林克打开电脑,调出模拟系统,花了两分钟给他们做了个简单的模型,“东南角是关押我们的方位。而当时唯一亮灯的地方是西北角,也就是说,这是办公区域,西侧大概是宿舍,重要的东西他不太可能放宿舍,而施雨看上去好像是个小头目,应该有自己的办公室,我更加倾向他会选择把东西放在办公室里。” -- 第60页 “我们哪儿知道他办公室在哪里啊?” “很简单,不用一间一间找,随便找个人绑了问不就行了?”林克说:“现在的问题是到底要怎么把这群狗引过去。” “这个也简单,放点血就得了,我记得当时它们撕齐十景的时候对血的味道很敏感,也是见了血之后才疯的,问题不大,但是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真的有必要去冒这个险吗?不就是一本破日记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在问这个个问题之前,你想过施雨他们是谁的势力吗?最开始遇到的那三个人其中之一和我说是自由军,但是我觉得基本上可以排除这个选项了。” “啊?”城河想了想,“不知道,不是说最近有什么民间组织一直在搞事吗,为什么不是自由军?不对,如果是自由军应该认识你啊,你不认识吗?” “……”林克说:“我觉得问你基本上是白问。” “我本来就不喜欢想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儿!”城河翻了个白眼,“你这么聪明你来说,赶紧的,卖什么官司。”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没有标识,但是制式非常统一,武器也是统一制式的,他们说话走路的姿态和我们很像,我个人推测,他们很可能也是军人,至少都服役过,很有可能是杜坦叫他们来看着这个地下研究所的,” “啊?这么多人看着一个破研究所,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啊?” “他们肯定还有别的任务,但看守研究所一定包含在其中,否则我们那天也不会那么快就被发现了,这么恶劣的自然环境,他们没事儿在外面转什么?到底有什么秘密要这么瞒着,杜坦他到底在怕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啊——”城河拉长了声音,转转眼睛道:“你是不是找借口呢,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惦记着那个和凯撒长得一模一样的雕像,所以琢磨把日记弄回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滚。”林克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走了。” 凯撒全程沉默,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林克也没理他,把车掉头往回开,到了他们刚刚甩脱高加索犬的地方,林克随手掏出一把刀来,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刀,血流到了保温水壶里,腥味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凯撒抬了抬眼皮,不为所动,城河看他拿刀放血,嘴贱地说:“早知道昨天晚上你被咬了的时候把血攒着就好了,真够浪费的。” 第35章 林克不搭他的话,往水壶里灌了点热水,热气蒸发开来,血腥气浓的人几欲作呕。 拿止血绷带包扎了伤口,林克把水壶递给城河。车继续往前开,远远地,雪雾里又有几个小小的黑点在徘徊。 林克踩了一脚油门,雪沫子飞起来,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地响。 车开近了,那些高加索犬都咆哮着聚过来,林克问:“就这么点儿?” “不止。”城河说:“往前开——慢点儿慢点儿。” 林克放缓了车速,城河拧开水壶,打开车门一扬手,把那些血水往后撒了一半。 血水在空气中就凝结成了冰雾,变成一片氤氲的浅红,过了几秒钟才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几乎留不下什么痕迹,但他们都听到了,后面传来令人心惊的嘶嚎声,城河往后瞥了一眼就赶紧把头转过来,“我靠,快走快走!” 林克又踩了一脚油门,后面的大地轰隆隆地震颤,小苍兰回头看了一眼,瞬间呆住了,无数条高加索犬近乎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蠕动着前行,他不敢想象如果他们停下来会遭遇什么。 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凯撒也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随手揽着小苍兰的肩膀,对他说:“害怕吗?” “有一点。”小苍兰老实地承认,“就这么把它们引过去,不会出事吗?” “不会的。”凯撒说:“别想那么多。” “你怎么总搂着我媳妇啊?”城河从扭头看他,“在这样我就去搂你老公了啊。” 凯撒看着他,将小苍兰压在自己怀里,低下头在他鬓角处很亲昵地亲了一下,城河瞬间炸毛道:“喂!” 小苍兰看看凯撒,又看看城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假装无事发生的好,干脆跪坐在座位上往后看,离车最近的一条高加索犬甚至只差一步就要扑到玻璃上来,好在林克加快了速度把它们甩远了点儿。 车很快就开回了那天他们逃出来的地方,门口站岗的士兵离着老远就看见了他们,警惕地举着枪,林克说:“城河。” 两个人默契很深,林克只叫了他一声,他就明白了林克到底是什么意思,端着保温壶贴在车窗上。林克将车开到了营地的门口,眼看着前面进无可进,城河猛地打开了车门,将剩下的血水都洒在了营地大门上! 电光火石间,枪声响起,林克当机立断猛地拐了个弯,枪打在了防弹玻璃上,只留下一片蛛网般的痕迹,身后的高加索犬潮水一般涌过来,第一只狗咬上了大门,又是砰地一声枪响,狗被打死了。 小苍兰的头撞在了玻璃上,城河头也不回地喊:“你慢点儿,我媳妇要被摔傻了!” 凯撒没理他,扭头往后看,那些狗只有几只追了过来,剩下的都被血腥味和刚刚的那声枪响吸引,一波又一波地往门边涌,像是汹涌的海浪要把那扇门扑倒似的,刺耳的警报声不断响起,凯撒浑身绷着,紧紧攥着手里的刀。 -- 第61页 车往东北角拐去,高高的围墙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四个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林克想了想,伸手在操作台上按了几下,外面的声音很清楚地通过车载音响传了过来,风雪声,狗的咆哮声,枪声,警报声,人互相指挥与呼救的声音,像是要把这个被遗忘的世界掀翻。 小苍兰从后面伸手去摸副驾驶上城河的手臂,摸到了,他有点儿紧张地握着,城河被他搞得尾巴都要翘起来,赶紧捏着他的手用力亲了亲,挺肉麻地安慰:“别害怕,下了车跟紧我,没事儿的宝贝儿。” 凯撒看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把目光转开了。 到了他们逃出来的那个缺口,四人都下了车,他们只有两把枪,凯撒和城河都受了伤,不方便行动,分别交给了小苍兰和林克。 林克扛着枪沿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往前走,这是一条越走越窄的路,四个人走成了一条直线。凯撒跟在他后面,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突然地,林克转过来将他的手攥住了,力气很大,凯撒甩不开,看看他道:“干什么?” “如果我等会儿死了,你肯定会后悔现在和我闹脾气的。”林克说。 “不会。” “是吗?”林克没把手松开,“那我换个说法,如果等会儿你死了,我会很后悔和你闹脾气的。” “关我屁事。”凯撒冷漠地说。 他话音刚落,后面有什么东西风似的冲过来,凯撒反应极快,下意识将林克扑倒在地护着,自己反身挡着来者,那只体型较小的高加索犬一口咬伤了他的右手小臂,发出叫人背后一凉的咬合声,凯撒闷哼一声,挥动手臂要去砍它,却挣脱不开,左手又完全用不上力气。 林克夺了他手里的刀横劈出去,手起刀落,刀面上一层黏糊糊的血,高加索犬的头掉在地上。林克捧着他的胳膊问:“没事吧?” “没事。”凯撒满不在乎地甩甩胳膊,坏了的衣服被风吹开,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伤口,他没看见似的,对林克说:“往前走吧。” 城河和小苍兰转过来看,刚要说什么,就看见林克捏着凯撒的下巴,在他唇上极快又极深地吻了一下。 林克的情绪有点激动,微微喘息着说:“你能不能不要和我闹别扭了?” 凯撒皱着眉,拨开他往前走,林克不放,凯撒嗤笑一声,很记仇地看他,“你不是凶得很吗?要收拾我?来啊。” “……”林克终于败下阵来,“我错了,好了吧?胳膊给我看看。” “你想看就看啊?” 凯撒说完,从他手里抢回了刀,动作有点不自然,林克心里一惊,知道他肯定受伤了,不管他的抗拒,强硬地将袖子撸上去看他的小臂,两个深深的齿痕,中间还有一道不算短的划痕,是他刚才挣扎的时候留下的,手臂里复杂的线路被咬断了几根,好在不影响简单动作。 低头看了看,凯撒满不在乎地把胳膊抽了回来,攥着刀转过身去。 林克简直没遇见过这么倔的人。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也不该捆你,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林克从后面抱着他,强势又温柔,是真心实意的后悔,“我以后不会那么想了,也不会那么对你了。” “不用道歉,其实你想的是对的,我就是那样的人,我觉得如果我真的死了就好了。”凯撒说:“我就没机会让你们失望了,不是吗?算了,有事回去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吧。” 他还是那副让人恨的牙痒的倔强表情,林克却再也恨不起来他,因为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这是他的真心话,让他后悔的感觉更甚。 第36章 再往前走,是他们逃出来的东北角,那个洞还是没被堵上,四个人屏住呼吸贴在墙壁边缘,城河谨慎地侧过脸往里面看,营地的操场上空荡荡的,人都集中在大门口,举着枪对准门口那些高加索犬,而他们四人距离办公楼的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远。 “走。”城河低声说。 四个人极快地穿过墙壁的缺口,跑向办公楼,一楼尚有余温,但因为大门洞开着,冷气也一点一点地消失掉了,林克四处打量,找到了墙上的标识,脑海里极快地思考,只过了十几秒不到,他果断指着电梯道:“走,应该在五到七楼。” 四个人往电梯附近走,还好这里的电梯不需要钥匙。 电梯从七楼下来,晶粉色的数字精确到秒,凯撒盯着电梯,低头舔舔嘴唇。电梯门开了,里面竟然有人。 施雨最开始根本没看到他们,只低着头和通话器对面的人说:“是,杜上将,我知道,马上就会处理,这边发生了一些紧急情况,是E57纵L8列一带高加索犬的污染体——” 他的话戛然而止,抬头惊愕地看着前面,四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通话器对面传来了杜坦的声音,“怎么了?” “……”施雨看着凯撒,过了两秒,他居然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对杜坦说:“没什么。” “嗯。”杜坦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去忙吧。” 他把通话切断了。 两把枪对着他的脑门,施雨没管,只看着凯撒,似乎在责备他不知好歹,“你怎么又来了?!外面的狗也是你们引过来的?” “把日记交出来。”凯撒说:“要不然我们打死你去七楼找也一样,我不想杀你,你配合点儿。” -- 第62页 施雨看着他,眼神很复杂,竟像是在可怜他。 “你会后悔的。”施雨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凯撒没什么反应,看着他说:“少废话。” 城河拿枪抵着他的头往回退,五个人进了电梯,施雨被围在中间,突然,他抬起手,城河差点儿扣动了板机,没想到施雨只是摸了摸凯撒的脸。 “……干什么?”凯撒躲开了,紧皱着眉头。 “你有记忆,是吗?”施雨说:“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啊?”凯撒被他问糊涂了,“什么意思?” “我——算了。”施雨摇摇头,“没什么。” 到了七楼,四个人仍然将施雨围着,凯撒走在他右后方,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走着走着,施雨回头问凯撒:“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他还以为凯撒又要说什么不关你事,没想到凯撒看他一眼,笑了笑,低声说:“不。” 施雨的办公室很大,也很乱,纸质文件杂七杂八地堆着,地上几箱刚拆开的罐头,桌角还有他喝剩下的半瓶酒,并没有居住区的半点科技感。 日记在他书桌后的保险箱里锁着,施雨近乎配合地拿出了日记,亲手递给凯撒,想了想,又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储存卡。 “你们走吧。”施雨说:“千万别再来了,我这什么都没有了,不值得你们再冒这个险。” “为什么帮我?”凯撒还有点儿没搞明白。 “不为什么。”施雨推了他一把,“走吧。” 他话音刚落,警报声就停了,施雨调出了监控,门口的高加索犬虽然还剩下很多,却已经被消灭了大半,凯撒探过头去,问施雨:“为什么我们拿枪打不死?” “位置不对。”施雨说:“再遇到的话别从正面打头,从侧面打进耳道,对不准就用冷兵器砍脊椎。” “你刚才叫它们污染体,那是什么意思?”林克问他。 “不能说。”施雨对林克没有对凯撒的和善,“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还不走?” 四个人心里都有些没底,走到门口时,凯撒回头问施雨:“我到底是谁呢?” 施雨张了张嘴,刚要回答,电梯就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有人上来了。 施雨瞬间拎着凯撒的衣领把他拉回来,剩下的三个人也跟着回了房间,施雨拿着通讯器,假装刚刚挂断通话的样子往外走,在走廊里和别人说着什么,过一会儿,他们的声音远去了,大概三分钟后,施雨回来了,低声道:“走。” 他没带他们走刚刚的电梯,而是穿过整条走廊,拐了个弯,带他们上了一个带铁栅栏的古董电梯。 林克只在资料里见过这种电梯的图片,从没见过实物,他看着电梯上斑驳的锈迹,心想这座建筑有多少年了?五十年?六十年? 下了电梯,不远处就是一个狭窄的出口,施雨说:“直走左拐,就能从来的路出去,路上应该没人,有人我也没办法,你们自求多福吧,不要再来了,我会把那个出口封上。” 谁也没多废话,四个人一起走了,凯撒捧着他给的日记,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只看一眼,凯撒就愣住了,施雨的眼眶居然红红的,正死死盯着凯撒,眼神绝望又怜悯。 凯撒放慢了脚步,林克猛地拉了他一把,将他带走了。 四个人有惊无险地上了车,林克没从来时的方向走,他绕了个弯,离着很远,他们看到了满地高加索犬的尸体混着血迹,几乎把地面染的湿透。 城河和小苍兰坐在后面,他揽着小苍兰,低声问:“怕不怕?” “不怕啊。”小苍兰伸手挠了挠脸,“那个……” “嗯?”城河亲了亲他的手背,“怎么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啊。”小苍兰期期艾艾地问他。 “没有啊!”城河惊了,“谁那么想了?你怎么没用了?” “哦……”小苍兰一副状况外的样子,“那好吧。” 凯撒把头靠在窗上,垂着眼睛看那本日记的封面,他盯着看了很久,几乎要把它穿透,却没有翻开,他不想一个人保留秘密。 “胳膊怎么办?”林克问:“我有没有办法帮你简单修一下呢?” “没办法。”凯撒冷淡地说:“不用管。” “……” “哈哈哈哈哈哈哈!”城河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队长,你完了,碰到比你脾气还大的了吧,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嚣张了。” 小苍兰啪地一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城河唔唔两声,小苍兰用另外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小声说:“你不要再说话啦。” 第37章 城河低眉顺眼地看看小苍兰,点点头,小苍兰把手拿开,他果然不再说话了。 车开远了,林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生火烧水,小苍兰坐在城河身边,城河拿着一盒罐头逗他,“还想不想尝尝了?” “不要,你吃吧。”小苍兰眼巴巴地看着那罐头,“我们快没吃的了,怎么办呢?” “没有吃的就把你吃掉吧。”城河怪笑两声,“来,亲一个。” 林克厚着脸皮在凯撒身边坐下,凯撒没理他,林克伸手拿过日记,凯撒也没抢回来。 “凯撒。”林克说:“想什么呢?” “没什么。”凯撒看他一眼,“坐远一点。” -- 第63页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有人像你一样脾气这么大。”林克无奈地说:“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再被捆几个晚上就老实了。”凯撒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你试试?” “然后你就有理由直接把我杀了。” “你知道就好。”凯撒说:“我再说一次,坐远一点。” 林克作为一个很会收拾别人却不会谈恋爱的男的,对凯撒简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好往远处坐了一点,凯撒伸手去拨弄地上的雪,修长白皙的手指贴着地面,指尖的热度让地面化出了一个坑。 “凯撒。”林克说:“我还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了。”凯撒说:“我们都不是一个物种,在一起是要遭天谴的。” “……”林克说:“就算是遭天谴也应该先劈城河。” “你们吵架关我什么事儿啊!”城河百忙之中抬起头来,冲着林克嚷嚷,“别伤及无辜啊我告诉你,我和我媳妇儿是自由恋爱,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是不是啊宝贝儿?” 吃了饭,林克把火熄了,四个人回到车上,围成一坐着,凯撒的右手不能动,也没知觉,林克伸手攥住了,他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低着头看了看,面无表情地说:“日记。” 日记拿出来,林克简单给城河和小苍兰说了说之前的内容,几个人往后翻,林克扫了一眼,继续往下读。 “和杜坦的聊天总是很漫长,因为我实在是不喜欢杜坦虚伪的做派,他近乎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做作的人的总和,说来说去,他还是要我去帮他执行那个疯狂的计划,我一听就要作呕,但是他保证自己能把小麦的病治好,还当场给了我一点钱,我知道自己再推脱就和杜坦一样虚伪了,如果我不想要这个钱,我来找他又是为了什么呢?想通这个,我心里的负担反而减少了,明天开始,我将带着我的全部家当进入沦陷区。” 再往下一页,时间大概隔了一个礼拜,这一篇的字迹明显潦草很多,似乎日记的主人写日记时心情十分激动,“杜坦居然把小麦带走了!我真是太蠢了,怎么会信了杜坦的鬼话?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几乎发疯了,但是杜坦一再保证,他把小麦送去一区接受最好的治疗了,还给我发了很多视频过来,小麦洗了澡,换了新衣服,躺在病床上正在接受抽血,我知道那肯定很疼,但是小麦的脸上挂着笑,我知道他很希望自己被治好。在听了杜坦一箩筐的保证之后,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毕竟我现在没办法照顾小麦,更没办法给他治病,我只好劝自己想开点,小麦是我至关重要的人,就算杜坦想拿他当作人质,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无论如何,我决定放下顾虑,继续自己的工作。” “工作进展的非常顺利……之前带过来的样本和资料全都派上了用场,进展很快,杜坦过来问了几次,我和他解释了,他毫不关心,只是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到样本?’我说大概一年之内,杜坦还嫌太慢,我知道他要拿着样本献给自由军,从而去拿教廷的钱,同时他还在给军方输送情报,哈,这个双面骗子……” “今天我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是杜坦落在我这里的一份资料,上面详细阐述了军方的共生体计划,这个想法真是让我惊掉下巴,他们居然想做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将它们变成能够以一敌多的人型兵器,真是疯了,这群疯狗。” 说到这里,凯撒看了小苍兰一眼,他发现小苍兰也在看他,两个人知道这本日记里所说的共生体就是自己。 林克顿了顿,继续往下念,“一号样本确认存活的第一天,胚胎发育完好……”下面是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和字母,还有一些过于潦草,大概只有日记主人能够看懂的字。 “一号样本确认死亡,共存活十三天。”林克念:“将垃圾打包扔掉,继续观察二号样本,二号样本确认存活。” 就这样一直往下写,写到了八号。 “八号样本确认存活的第一天,小麦死了,从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但是我一直没有感受到悲伤的情绪,我觉得这不是真的,刚刚我看到了他的尸体……仍然感觉不是真的。” “八号样本确认死死亡。” “九号样本确认存活,第一天,无止尽的生与死让我厌倦,如果九号样本死了,我也去死算了。” “九号样本存活第十三天,它会活吗?” 中间又是一些看不懂的数字和字母,大概是对九号样本的记录。 “……九号样本确认存活地三十五天。”林克说:“目前为止最长的一个。” “九号样本确认存活滴四十八天,移植进人造子宫内。” “九号样本确认存活。”林克读到这个隐约觉得不安起来,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人造子宫是个非常适合它的环境,由于它的特殊性,它生长的速度几乎比正常生物要快十到十七倍,取决于它本身的发育程度,但是寿命会缩短。” “九号样本确认存活六个月,我隔着半透明的人造子宫看它,它居然睁开了眼睛,晚上我梦到了它,不知道是噩梦还是美梦。” “九号样本确认存活八个半月……一切良好,今天得知军方的共生体计划居然同样同样有所进展,真是讽刺,施雨又过来陪我了,他劝我别因为小麦的离去继续伤心,我说我没有伤心了,这是实话,可惜施雨看起来不信,鬼使神差的,我带他去看了九号试验体,他被吓跑了。” -- 第64页 第38章 “九号样本,确认存活。”林克已经翻到了日记的后面,“他从人造子宫里走出来,温顺地接受清理,然后他就要被带走,去参与一个天大的骗局,我远远地与他对视,他冲我笑了一下,我哭了。” “九号样本被带离的第一天,杜坦不见了,尝试与他多次联系,都没有联系上。” “杜坦又出现了,把钱给了我,我问他九号样本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他不说,让我继续培育样本,我帮他做了,其实也无所谓,反正我还有很多,没想到他发现了我藏着的东西,发现了我的秘密,他勃然大怒,威胁我要把九号样本拿回来销毁,我害怕极了,甚至跪下求他,但是没用,他把我一切的希望都断绝了。” 之后的日记都是隔了三天到五天才记一笔,都是些日常琐碎的记录,清理实验室,记录培育试验体的过程等等,直到某天,日记戛然而止,再往后的一篇与上一篇大概隔了三个月,与之前大多寥寥几笔的日记不同,这一页的字密密麻麻。 “我不知掉这本日记是会被烂掉还是会被人看到,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它记下来,我不希望这个秘密无人知晓,十几年前,我为政府工作,主攻生物基因方向,因为儿子生了重病,我急需用钱,将一部分重要资料卖了出去,事情败露之后,我丢掉了工作差一点被判刑,其余的出路也几乎全被堵死。当时杜坦的身份是军方在自由军里的卧底,他不断把自由军的情报提供给军方,正因如此,自由军才会屡次溃败,突然有一天,杜坦找到我,和我说了一个非常疯狂的计划。 自由军由教廷控制,核心掌权者都是虔诚的有神论者,屡次失败让自由军里人心涣散,杜坦当时凭借他高超的骗术已经有了相当的话语权,他告诉我,他希望造一个天使出来。 我听了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我问他,为什么要造天使,又怎么天使呢?杜坦说,造天使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去相信自由军有神的庇佑,精神的力量是强大的,他厌倦了做双面间谍,自由军更适合他,他希望带领自由军推翻军队的统治。但是一方面现在自由军人心涣散,另一方面他们非常缺钱,一直给自由军捐钱的教廷现在出手越来越谨慎,他们似乎对现状相当的不满意,尤其是那个很有话语权的教皇弗朗西瓦。 他希望我用基因改造的方式造出长翅膀的人类出来,这就是天使,他会带着天使去教皇面前撒那个精心准备的弥天大谎,然后就会得到教廷提供的源源不断的钱,他要把自己变成被选中的人,他就是神的代言人。 我当时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骗过他们呢?但是杜坦的表情非常笃定,他说自己能做到,他要说一个听上去不可能的谎言,然后瞒天过海。我觉得这个计划太恶毒了,如果真的造出他需要的神,他们也会有自己的思维,到时候他们被利用过后要如何自处?人道毁灭算杀人吗?这突破了我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的底线。但是我真的很缺钱,又几乎被断绝了一切生路,最终,我还是做出了这个让自己后悔万分的决定,我同意参加他的计划,杜坦几乎满足了我的一切要求,逐渐的,我本来的担忧都消退了,一部分是因为除了造神计划我的生活里再没其他事情去分心处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才能没有被浪费。 我的儿子因病死去,但是当时我没有消沉,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参与一个怎样的计划时,我决定利用它让我的儿子复活。我用儿子的细胞核替换了杜坦给我的a细胞,九号试验体诞生了,也许这是上天的庇佑,它是第一个确认存活的试验体,他在所有人眼皮子下面长大,除我之外,这件事只有儿子的好朋友施雨知道,生九号试验体成长速度非常快,在人造子宫里就接近正常人类十七岁的外表,所以杜坦来看的时候并没有第一眼就发现,我知道他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去注意我儿子长大之后到底长什么样呢?但最终这件事还是败露了,为了请他不要销毁九号试验体,我答应帮他继续制造更多的神。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之后杜坦这个双面间谍到底要做什么就和我再无关系,没想到因为化学废料泄露,附近的动物都染上了病毒,行为异常且因为不怕低温导致传播速度极快,军方和自由军都注意到了这件事,军方先行开始了调查,地下实验室的一切都来不及销毁。眼看事情败露,杜坦不得不再次选择自己的立场,他知道凭借自由军现在的实力是打不赢军方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低估了军方的实力,再说,这也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所以他决定把这个烂摊子全部推在我的头上。 我当然可以拿出手里的证据去揭露他的真面目,但是他说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虐杀九号试验体。如果我答应,他会保证九号试验体活下去。 我实在是没办法再失去这唯一的寄托了,就算九号试验体根本不记得我是谁,只与小麦有着相似的外表,我也不忍心让他被伤害,所以我同意了杜坦的要求,决定在实验室里平静地等待审判。 但是我没想到人竟然能坏到这个地步,杜坦在带着那些试验体回到军方邀功的时候,居然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他说军方制造的人型兵器共生体虽然强大,但是不够完美,虽然空有人的外表,但是它们本质上只不过是一台机器而已,还需要额外的控制程序,这样的东西是没办法最大化地帮助人类的。他提出在共生体中移植人类的神经系统和大脑皮层,让他们能像人类一样能思考,有情感,能感知到温度和疼痛,但是要让他们对人类完全服从,还要通过对海马体进行改造将他们过去的记忆一并抹去。 -- 第65页 我知道他提出这个计划完全是因为我曾经和他提出过这种设想,但是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把那个设想用在这种地方,我的一切研究资料全部被他拿走,有了资料,他肯定会实现这个计划的,就像他当初为了得到自由军一方的话语权而造天使一样,现在他也会为了在军方面前邀功提出这样的计划去迎合他们……甚至为了将那些天使处理掉,他提出解剖天使,拿他们的神经系统和大脑皮层当作移植的材料,如果天使不够,再拿死刑犯充数。 他怎么敢这样做呢?怎么能这样做呢? 他告诉我,现在共生体中造价最高、性能最好的一个还没出厂,他决定将这个共生体的外表参数进行修改,让他和九号试验体的外表完全一致,因为九号试验体是所有试验体中最接近神的一个,我问他到底最接近神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没有回答我,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之后过了没多久,他又告诉我,我的研究成果会以另一种形式永存于这个世界上,因为所有共生体的外表参数都被调整成了对应的天使的样子。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我不奢望神会宽恕我,因为自私和软弱,我从一开始就在犯错,一个又一个错误推着我往前走,但是我无力阻止,希望可悲的一生能在这里画下句点,希望除我之外还有人知道杜坦犯下的错。” 第39章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林克看着凯撒,凯撒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他茫然地看了看林克,又看了看城河,最后去看同样神情呆滞的小苍兰。 “……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林克啪地一声合上了日记,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扳着凯撒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我从来没听过什么人造天使,也没听过共生体里有人的一部分。” 凯撒说:“我就是九号试验体,是吗?” “你不要这么轻易就相信——” “那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凯撒脸上有一瞬间的恍惚,暗红色瞳孔像一团颜料似的晕开了,“我是一个程序错乱的机器,还是当一个半人造的怪物,我该信哪个?” 林克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凯撒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施雨送给自己的那张储存卡,林克与他对视一会儿,招架不住似的拿起了电脑,将储存卡放入其中。 储存卡里有两个视频,第一个视频是在那个地下实验室,培养舱里果绿色的液体清澈透明,凯撒悬浮在里面,浑身赤裸,身后一对丰满的羽翼蜷缩着,培养液被放空,培养舱打开,凯撒走了出来,水柱从四面八方向他喷射过去, 他被冲洗干净,翅膀重回耀眼的白色,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却夹杂着恐惧与厌恶。 他们把他的皮肤擦干,翅膀和头发也烘干,凯撒站定,一个婴儿似的茫然环顾四周,似乎在期望一个来自母亲的拥抱,但是没有,他就这么赤裸地站在原地,羽翼微微颤动,两只修长白皙的手不安地蜷缩起来。 镜头离他的肩胛骨很近,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放在他的翅膀根部,努力拨开那些层叠的羽毛,于是所有镜头前和镜头后的人都看清了,翅膀是破开他的皮肤生长出来的,与他的身体紧密相连,像是盘踞在土地上的树根。 在他身后,好几个培养舱里都装着像他一样的“天使”,小苍兰在左数第三个,和别人一样,他表情安详地闭着眼睛,悬浮在果绿色的液体中。 视频结束了。 第二个视频是凯撒躺在一间手术室里,手脚全被镣铐捆住,他没有挣扎,只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无影灯,费力地轻声说:“啊——” 一个助手模样的人走过来,将一块宽胶带紧紧贴在他嘴上,他终于感到了害怕,不住往里面躲藏,像个自制能力低下的小孩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对方给他打了麻醉剂,他没几秒又浑身放松,闭着眼睛睡着了。 隔壁的床上放着一个与他长相体型完全一样的机器人,眼睛里满是乳白色的雾气,一动不动,像个死去的木偶,内部袒露出来,里面是层叠的线路和复杂的骨骼。 第一刀切下去,凯撒的羽翼颤动一下,血流出来。 林克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 小苍兰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惧,他后背发凉,如坠冰窟,城河的手握上来,他瞳孔涣散,用力挣扎,在看清了对方是城河之后,小苍兰才回过神来。 凯撒冲林克伸出手,让对方把电脑给自己,他想看完,但是林克不给,凯撒只好去抢,只是他忘记了,自己现在左臂几乎是个半废掉的状态,右臂行动也不方便,他引以为傲的战斗力早被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消耗殆尽,林克将他紧紧抱住,说出来的话像是命令又像是恳求,“别看了。” “他们杀了我。”凯撒说:“是吗?” “嘘……”林克不住抚摸他的后背,他平滑的肩胛骨与林克的手心相贴,凯撒突然想到了那个大屏幕上搔首弄姿的天使。 他苏醒后被厄箴从三区接到九区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很多块电子屏幕,上面无一例外地播放着这样的画面,瞳孔是暗红色的天使衣不蔽体,搔首弄姿,身后的翅膀腐烂,沾血的羽毛落了满地。 他以为这只是某种让人不适的现代审美,或者是什么主题含糊的奇怪广告,到今天,他才想明白,这是以他们为灵感的,对自由军和教廷恶毒的嘲讽。 -- 第66页 那个衣不蔽体的天使诱惑又冷漠的眼睛与他对视,直到他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帐篷里,周围一片漆黑,他一动,攥着他手的人也动了,帐篷里的小夜灯被打开,他看清了对面人的脸,是小苍兰。 小苍兰松了一口气,摸摸他的脸道:“你没事吧?” “……嗯。”凯撒说。 诡异的沉默在蔓延,小苍兰哎了一声,问凯撒,“你在想什么?” 凯撒看着小苍兰,怔怔地说:“没想什么,你呢?” 小苍兰说:“我也是。” 外面的风雪在怒号,凯撒不知道林克和城河在哪里,他也没有去问,那对颤抖的羽翼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像个甩脱不掉的魔咒。 凯撒看着小苍兰说:“你好像比我冷静的多。” “我——”小苍兰有些词穷,过了会儿,他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说实话,在视频里看到自己的时候,我觉得有点恶心” “但我们没有权利去选择。”凯撒盯着他的眼睛,“无论是以哪种形式存在,我们都没有权利去选择,恶心的人是你吗?是我吗?” 他神情冷漠,看上去很陌生,小苍兰觉得害怕,却没有后退。 “不是我们。”小苍兰低声说:“我知道的。” 凯撒伸手去抚摸小苍兰薄薄的眼皮,他觉得此时此刻,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见到小苍兰就觉得亲切,因为他们出自同源,是这世界上只剩下两个的不幸的幸存者。 剩下的共生体不可能再被修好了,因为他们身上属于天使的一部分已经被彻底损坏,即使那些复杂的机械都被修补到完美,他们也不会再复活。 凯撒撩开帐篷,往外看去,车就停在不远处,林克和城河坐在车里,面对面地交谈,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凯撒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计划,他们带着这些资料与自由军联系,筹谋着如何反将一军。 他走到车窗边敲了敲,林克打开车门让他上来。 城河不敢看凯撒,似乎在避讳着什么,凯撒看着玻璃上凝结着的厚霜,对林克说:“我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们,林克松了口气,对他说:“自从遇到你之后就一直在试图和自由军那边联系,我不能用自己的身份联网,只能尝试用老式无线电发送消息到特定频道,但是这种方式双方都收到对方消息的几率非常渺茫,也不稳定,所以一直都没成功,自由军没有固定的营地,我也没办法定位之后带你们走,好在刚才我收到了他们传来的回信——” 他少见地话多,凯撒却对一切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林克顿了顿,继续说:“他们给了我一个定位,我们把口粮吃完之前大概能赶到。” “好啊。”凯撒说:“那我们明天就走吧。” “我下车去尿个尿,你们聊。”城河没看他,推开车门走了。 “凯撒。”林克说:“我想和你谈谈。” “好,你说吧。” “你会和我们一起走吗?”林克问他。 “会。”凯撒说。 “就这样吗?”林克捧着他的脸,“没别的话想对我说了吗?” 第40章 凯撒看着林克近在咫尺的脸,他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个愿意对他释放善意的人类,如无意外,他再也不会遇到任何一个人会这样对他。 他会被绞杀,被消灭,当作一个错误抹去。 凯撒冷漠的神情逐渐褪掉,他伸出右臂去拥抱林克,林克松了一口气似的,也将他回抱,两个人亲密无间地贴在了一起,像是从未有过分离。 凯撒微微侧过头去舔林克下唇上的伤痕,那个被他咬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他急切地去碰触,手指深深嵌在林克脖颈上温热的皮肤里。 “我好几天没洗澡了……”林克扳着他的下巴,气喘吁吁地说:“真要挑这个时候吗?” 凯撒点点头,林克与他对视片刻,猛地起身跪坐在他身上,伸手去拉他防寒服的拉链。 外套和背心都被掀起来,凯撒顺从地举起手臂把衣服脱了,林克低着头打量他的上身,他没有说出口、也不会说出口的话是,他觉得凯撒真的非常美。 在看到视频里那个诡异的九号试验体时,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厌恶,也不是不适。 他被那个长着翅膀的人类懵懂又邪恶的样子深深地吸引了。 此刻凯撒肩膀上被洞穿的伤口大剌剌地暴露着,林克丝毫不觉得奇怪,无论凯撒什么模样,他都觉得是正常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在白鹭广场的监控里第一次见到凯撒流泪时的触动,那一瞬间,他知道凯撒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超越了彼此的身份,没有任何界限,不受时间影响,那是他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怦然心动。 两个人皮肤相贴,凯撒发出了一声含义不明的呜咽,他迷茫地看着车玻璃上积攒的厚霜,将自己的右手紧贴在林克后背上,过不多时,他把脸埋在林克的脖颈里,像个撒娇的稚子一般不住磨蹭,林克觉得那里湿漉漉的,他知道凯撒哭了。 突然地,凯撒哽咽着叫了一声,也许是心里装满了情感无处发泄,马上就要溢出,林克好不容易挣脱开他的怀抱,将他的脸抬起来看,发现凯撒的表情很狰狞,像要憋疯了似的忍着,他差点把自己一口牙齿咬碎,含糊地说:“为什么?” -- 第67页 林克不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为什么他会存在,为什么又让他知道这件事,还是为什么他居然还没死呢? 凯撒盯着林克,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但是很快地,凯撒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并没人能给他答案。 他崩溃似的大叫一声,惊走了雪地里乱窜的灰兔,那叫声在空气里有了短暂的一会儿回响,逐渐被风吹散了。他去吻林克,带着没有味道的眼泪,林克不住抚摸他光滑的后背,逐渐地,他不哭了,死死咬着嘴唇,瞪着一双红眼睛看林克。 城河坐在帐篷里,低着头和小苍兰说话,他听见了凯撒的叫声,下意识地带着小苍兰出去看,就着朦胧的月光,他看清了,不知道是谁白生生的后背紧贴在玻璃上,没过一会儿,车身开始在雪地上不甚明显地上下晃动,小苍兰茫然地张了张嘴,眼神在车身上与城河身上之间来回游弋,问城河:“他们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回去。”城河推了小苍兰一把,没让他继续看。 帐篷里,小小的夜灯不断闪烁,最后干脆灭了,小苍兰躺在他怀里,轻声说:“灯坏了。” “没关系。”城河说:“睡觉的时候不用灯。” 片刻后,小苍兰又说:“我觉得我很奇怪。” “我觉得呢——”城河在黑暗里摸到了他温热柔软的侧脸,“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奇怪。” 小苍兰双目无神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他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视频里漂浮在培养舱里的自己,一次次强压下自己心头的不适,皱着眉头说:“真的吗?” 城河的手往下摸索,握住了他的手,用一种很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真的啊。” 他松松地握着小苍兰的手,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自己非常没品的行为,时至今日他回想起来仍然感觉匪夷所思,那真的是他做出来的事情吗?不过转念一想,好像自从遇到小苍兰之后,他就没怎么正常过,他就像个非常没有自制力又精力旺盛的青少年一样,旷日持久地骚扰小苍兰,直到小苍兰习惯了自己的存在,认同了两个人的关系,他又想着更进一步。 对他来说,小苍兰是机器人,人造人,甚至是鬼或者是外星人都没什么区别,只要小苍兰还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他就不在乎小苍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用记忆改造的方式重造出一个长翅膀的人,再把他们的一部分移植到机器人的身体里,这事儿听起来确实是非常他妈的令人不适,但他觉得这和小苍兰凯撒他们完全没关系,归根结底,有病的还是杜坦,提出这个想法的人才是最疯的那个。 看过视频后的冲击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消失了,再回想起来,他只记得视频里,悬浮在培养舱里的小苍兰表情平静又孤独,让他很想去碰触。 “你知道吗,我见过很多奇怪的人。”城河回想着,“我读书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的总是偷我的内裤,我新买一条他就偷一条,搞得我非常火大,但是我又不好意思和林克说,只好自己蹲点把那个人逮住了,当时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这么他妈奇怪呢?但是之后我就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太容易大惊小怪了,我还见过一个人,他喜欢杀人之后把别人的头骨洗干净,嵌在家务机器人脸上当装饰品,这个人还喜欢拿头骨装饰自己的飞行器,把飞行器搞得像棺材似的,你看,就是这样的一个变态,扔到人类的变态堆里甚至都排不上号,你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小苍兰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瞬间被他带着走了,好奇地问:“啊?真的吗?” 城河听他语气松动,捏捏他的手心继续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我觉得要说奇怪,我比你还奇怪呢。” 他坐起来,在黑暗里摸索着小苍兰的脸,摸到了,他挺肉麻但是又挺真诚地说:“我觉得你是我遇到过最单纯最干净的人,全世界都配不上你,当然了,我除外。” 他说完就抱着小苍兰的头没有章法地亲了几下,小苍兰被他亲的稀里糊涂的,心想真的吗?自己真的算不上奇怪吗? 不过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就忍不住热情地回应了城河,两个人在黑暗里紧紧拥抱,城河拍了拍他的背,对他说:“我这个人其实不喜欢想太远,你知道的,所有的选择都是事到临头一时冲动,好在我的直觉一直都没出错,我也从来不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因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过去了的事还能怎么样呢?往前看就得了,我不在乎你到底是什么,你想那么多又干嘛?天塌下来我顶着,你能跑就跑吧。” 小苍兰点点头,像是很快就被他说服了,还很温顺地亲了亲他的唇角,过了会儿,小苍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凯撒和林克刚才在干什么呢?” “……”城河说:“在打架,等他们打完了再说。” 第41章 一个多小时后,车身的震动终于停了,凯撒双目无神地看着林克的脸,他浑身都在颤抖,甚至觉得眼前的景象又开始一下一下地跳动,林克把他扶起来坐着,他满脸茫然地伸手往下摸,摸了一手湿漉漉的液体。 城河赶紧抓着自己的背心帮他擦干净手,擦完了,凯撒把一条腿腿搭在他的肩膀上,指着下面说:“这里也擦擦。” 林克赶紧动手擦了,凯撒垂着头,有点好奇地往下看,林克面无表情道:“看什么?” -- 第68页 凯撒说:“没什么。” 林克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好在车里暗,凯撒看不清,他只是在两个人赤裸的身体间来回打量,直到林克帮他把衣服穿好,他才说:“有点热。” “嗯。”林克盯着车上厚重的霜,有点不好意思看他,“疼吗?” 凯撒摇摇头,捂着眼睛倒在座位上,过了会儿张开手臂,面无表情地说:“抱。” 第二天一早,城河跑过来嘭嘭嘭地敲车门,敲的非常用力,林克下车,两个人走到一边去挖雪烧水,走着走着,城河突然拿肩膀狠撞了一下林克,挤眉弄眼道:“嗯?嗯嗯嗯?” “请问你是有什么疾病吗?”林克说:“有话直说。” “恭喜你!”城河压低了声音,“第一次就这么刺激。” “你知道什么叫刺激吗?”林克看看他,“我在这儿当场把你上了才叫刺激。” “……”城河说:“倒不用这么客气。” 他夹着屁股吃过早饭,悄悄对小苍兰说:“宝贝儿,我和你说,万一林克兽性大发要强奸我,你一定要阻止他。” “哦。”小苍兰说:“我怎么阻止他。” “你把他打死,再把他下面切了。”城河咽下最后一口饼干,揉揉小苍兰的头发说:“走。” 凯撒似乎精神不振,一直躺在后面不说话,林克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城河坐在副驾驶上低声问:“队长,你怎么搞的?” “他心情不好而已。”林克说:“请你闭嘴然后节省一点体力吧,我们口粮真的不多了。” 小苍兰靠在凯撒身边,时不时侧过头去看外面的风景,过了会儿,他小声问凯撒:“你还疼吗?” 凯撒偏过头,面无表情地注视他,“嗯?” “昨天林克是不是打你了。”小苍兰和他咬耳朵,“你们俩为什么吵架呀?” 凯撒本来在想事情,被他打断了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继续了,他看着小苍兰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担忧的一切其实都离自己很远,如果他选择逃避,他大可以尽情去逃避,逃避很久。 “没什么。”凯撒看看小苍兰,“过来,你还听故事吗?” 过了几个小时,城河听故事听的昏昏欲睡,他猛地摇摇头,看了看窗外道:“今天运气不错,没遇到什么疯狗。” “你没发现我们离那边越远就越安全吗?”林克说。 “施雨他们应该是杜坦留下清理污染体,还有守着实验室的。”凯撒搭话,“不知道施雨是怎么认识杜坦的?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还有这么多没清理干净的……” “因为外面太冷了吧。”城河打了个哈欠,“谁像咱们似的没事儿整天在外面转悠,能活到今天真是命大。” 他话音刚落,前面就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姿势统一地举着枪,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们,林克说:“城河,我发现你真的是乌鸦嘴。” “关我什么事儿!”城河伸手去摸枪,“我看都他妈怪你。” 一阵风吹过来,带头那人的帽子被风吹掉了,一头宝蓝色的头发迎风飘扬,凯撒起身看了会儿,与小苍兰对视片刻道:“雷果!” “你们认识?”城河回头看他,“这人谁啊?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话还没说完,小苍兰就忍不住打开车门跑了下去,雷果差点儿开了枪,好在她逆着风,眯起眼睛把他看清了,脸上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欣喜,她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快乐地跳起来冲着小苍兰挥手,和小苍兰抱在了一起。过了片刻,她脸上的笑敛去了,往后看看,身后的人都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她转过来,看见小苍兰灿烂的笑容,打起精神似的又笑了起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 …… 简陋的房屋中间生了一堆火,雷果打着哆嗦烤火,好在这里比林克他们去探查油田的地方要暖和一点儿,房间虽然简陋却用的是防寒材料,否则没有防寒服的雷果早就撑不住了。 众人会面之后,和雷果一起的男人们看凯撒四人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但是没有阻拦雷果带着他们回来,也没有偷听或者是想和他们搭话的意思,而是转身去了另外的屋子。雷果一个人叽叽喳喳地和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很快就和城河与林克混熟了,对四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没有避讳,雷果也不当一回事。凯撒问她当时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她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哪儿去了!当时我随便找了个地方躲了一晚上,淋了雨之后又发烧又咳嗽的,还以为自己挺不过去了呢,后来被人给捡走了,带着我上了一个不查身份的飞行器,直接从九区飞到沦陷区边缘来了,我是真的不想回来,但是又没别的办法,就只好带着他们在这儿抢劫呗,没想到劫着劫着又碰到独立军了,他们拉我入伙,我就入了。” “独立军?”凯撒问:“独立军是什么?” “民间组织。”林克给他解释,“比较分散,没什么主要目的,但是储备物资很丰富,因为——”墨西 “因为我们逮着谁抢谁。”雷果似乎并不介意他说独立军的坏话,还是笑嘻嘻的,“放心,我不会抢你们的,咱们是朋友嘛,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克说:“不确定。” 他自然没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雷果也想不到那么多,她只撑着下巴想了想,悄悄对凯撒说:“要不你们偷偷带我走吧,好不?” -- 第69页 第42章 “……为什么?”凯撒愣了,“跟着我们很危险。” “危险就危险呗,我不想在这儿待了。”雷果回头看了看在院子里生火的几个男人,把声音压的更低,“我在这里也不见得安全。” “可以。”凯撒没什么犹豫地说:“我们带你走。” “好!”雷果打了个响指,“宜早不宜迟,就明天晚上,正好我给你们偷点儿吃的拿走。” 林克和城河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入了夜,凯撒和小苍兰都没睡,小苍兰挺自觉地跑去和城河挤着了,城河睡得很熟,在梦里也把小苍兰抱的很紧,小苍兰动一动,城河就抱的更紧,差点儿把他勒死,过了会儿还把大腿搭在小苍兰的身上,一副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的样子。 小苍兰皱着脸推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把小苍兰的头也按在自己怀里,在小苍兰脸上亲了一口,又睡了过去。小苍兰绝望地伸出一只手晃了晃,看的凯撒有点想笑。 林克也睡了,睡得很安静,凯撒坐在他身边看了看,突然伸手在他脸上狠狠捏了一把,林克醒了,迷迷糊糊道:“干什么?” “捏你。”凯撒说:“接着睡吧。” 林克好脾气地冲他笑笑,张开双臂示意他过来,凯撒俯下身抱了抱林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自己睡吧,我出去找雷果聊聊。” “去吧。”林克握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蹭了蹭脸,“提防着点儿,别太信任她。” “知道了。”凯撒起身走了。 雷果还没睡,正坐在另外的房间给自己烧火,房间里很空,也很冷,所有的家具都破旧不堪,雷果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衣服,看起来厚重又怪异,和她那头漂亮的宝蓝色的头发非常不搭。 “这个衣服不好看,没有你的裙子好看。”凯撒说:“你的裙子呢?” 他走路轻,雷果根本没听到他的脚步声,突然过来,雷果整个人都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过来看他,是个非常防御的姿态。 转过来,凯撒看清了,雷果的脸上居然糊了满脸的眼泪。 “你怎么了?”凯撒蹲下去,“哭什么。” 雷果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哭,沉默无声,眼泪像两条流不尽的河,终于,她咬着牙,浑身颤抖,似乎是忍了又忍,忍到眼前发白,才把眼泪擦去了,哑着嗓子说:“没什么啊,想家了,你呢?你怎么还不睡。” “我不需要睡眠。”凯撒说:“不需要睡眠,听起来很奇怪,是不是?” 雷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你真的想好和我们走了吗?”凯撒看着她的杏仁眼,“我们白天说的,你可能没有完全了解,我觉得在跟我们走之前我有必要告诉你,我们四个现在正在被军方追杀,我和小苍兰一旦被抓住,马上就会被销毁,就连林克和城河很可能也会马上被执行注射死刑,和我们一起,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因为你根本解释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要想清楚。” “当然想清楚了,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雷果擦了擦脸,勉强打起精神冲他笑笑。 她起身要走,凯撒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不大,但是不容抗拒,雷果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有些紧张地看他。 “你受伤了。”凯撒说:“软组织挫伤,是吗?” “不是!”雷果起身,“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凯撒回去了,林克还没睡,正睁着眼睛等他,他回来了,林克张开手臂欢迎他,他就闭着眼睛钻进了林克的怀抱。 “雷果不对劲。”凯撒说:“明天小心点儿。” “好,我睡了,别掐我。”林克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不动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起床,各自收拾过,凯撒发现昨天和雷果一起的几个人在外面打量他们的车,雷果站在窗前看他们,手紧紧地扣着窗台上的砖。 过不多时,他们回来了,是个有事情要谈的架势,凯撒四人自觉地站在他们对面,雷果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看。 “昨天小果带你们来,我们没跟着,给你们留点儿时间叙叙旧。”说话的是个络腮胡的高壮汉子,“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石一义,独立军的,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的通缉令现在传的满世界都是,想不知道都难啊。” 他打量着他们,在凯撒的脸上停留的时间尤其久,“两个共生体,两个军人,反人类罪,抓着就枪毙,把你们举报出去就能得这个数。” 他比了个八,凯撒对钱完全没概念,他不知道这个八是什么意思,自己又值多少钱呢? “但是你们不用怕,我是那种人吗?我们和军方可不一样,知道我们独立军能混出来靠的是什么吗?” 凯撒心想,靠的是抢劫呗,这不是废话吗。 石一义说:“靠的就是义气两个字,世道不好混,还要靠朋友照应,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们,我就喜欢胆子大的人,跟着我们干,有肉一起吃,有汤一起喝,这两位——”他拿下巴点了点凯撒和小苍兰,“我们会找机械师帮忙修好,高端技术我们没有,基础关节找找材料还是能修一下的,我们也对他们没偏见,这年头,人都不像人了,追究机器人像不像人有什么意思啊?是吧,只好心往一处想,大家就都是好兄弟。” -- 第70页 他这番话说的热情又坦荡,凯撒却觉得更加不自在了,因为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告诉他们,这个人别有所图,他看着对方佯装坦荡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林克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们暂时还有事情要做,如果我们还能活着回来——” 石一义脸上的表情难看起来,不等他说完就挥挥手,“你们现在都混成这德行了,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做?难道不是逃命最要紧?跟着我们有什么不好?” 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根本不觉得他们犯下的是什么大错误,更不觉得被军方通缉是什么大事,林克心里清楚,因为独立军里的很多人本身就是通缉犯。 他们大多数贫民出身,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未来,好一点的跟着师傅学点手艺,去修理机械或者是做一些机械不能取代又没人愿意去做的脏活儿,坏一点的就一步错步步错,逐渐丧失底线,为了抢一点只够吃饭的钱顺手把人杀了。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因为从小他们看到的、听到的就是如此,想要逃脱法律的制裁,他们就没办法在居住区生存,只好一步一步地往沦陷区退,退无可退的时候,他们就毫无顾虑地抛弃自己的一切重新换一种活法。 他和城河知道这些,凯撒和小苍兰却不知道,但是两个人都对石一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感到不适,尤其是小苍兰。 他觉得对方的眼神和扑满有点像。 第43章 气氛开始僵持,林克不想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因为己方的四个人胜算不大,他们也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石一义真的缺这四个人吗?未必,甚至他们的目的可能也不是拿他们换奖金,毕竟他们根本不想和军方接触,林克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画面,他觉得对方很大概率是看上了他们的车。 能拉拢来最好,拉拢不来就把人弄死,就像为了一点钱去杀人一样,为了一辆车去杀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克心下明了,他看了看石一义,刚要开口说话,一直站在窗边没动的雷果就说:“我来和他们谈谈吧。” 她走过来,脸上的笑容很灿烂,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眼神却有些紧张,说话的时候她只死死盯着凯撒,凯撒与她对视片刻,她不安地咬了咬嘴唇。 石一义拍拍大腿站起来,对雷果说:“那成,你好好和他们聊聊。” 他带着自己的人走了,看起来很好说话,门关上,雷果拖了个凳子坐下,头也不抬,低声道:“他们可能起疑心了。” “他们的实力如何?”凯撒走到她身边,也拖了个椅子坐下,“说说你知道的,武器,人数,附近有没有增援。” “武器都是抢的,制式不统一,新的旧的都有,人数……十几个吧,增援我也不清楚,他们做事的时候都瞒着我,但是,你们一定要小心,别和他们起正面冲突,他们在这里藏了很多炸药。” “什么型号的炸药?”林克有点警惕。 “他们自己改良的混合炸药,非常危险,很不稳定,对着那个装炸药的袋子开一枪就有可能引爆,那间房子里还装了更多,外面的炸了房子里面的也会炸,我不知道他们弄这么多炸药想干什么,太危险了,如果现在引爆了,就算是开着飞行器,所有人都来不及跑。” 雷果说话时把自己有些长了的刘海往后捋,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凯撒发现她长得很好看,是那种非常有活力的好看,但是此刻她整个人都阴沉沉的,似乎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知道了,我们尽量避开他们为难你?”凯撒问:“你看起来有心事。” “没有。”雷果拍拍脸,“他们盯上你们的车了,军方的车非常贵,很难弄到,他们也很需要,我怀疑他们会为了车对你们下手,但是应该不会硬来,他们对你们两个还是有点忌惮的。” 她说的是凯撒和小苍兰,凯撒看看她,又回头看了看林克。 “我们商量一下吧。” “哦哦,好。”雷果有点慌乱地站起来,很自觉地避开了他们。 四个人互相看了看,还是林克先出声打破了沉默,他说:“这个女孩子有问题,不能带她走。” “有问题?”小苍兰有些疑惑,“她有什么问题啊?我就是觉得她有点儿害怕,可能——可能和独立军的人相处不来吧,他们都是男的,我看几乎没有女的,她一个女孩子在这里确实有点危险。” “我不知道她具体哪里有问题,直觉而已。”林克不欲多说,“并不是见死不救。” 他走到窗边,凯撒也跟上,远远地,他看见雷果被石一义叫走了,对方冲她招招手,她偏头吐了口唾沫,微微弓着背进了屋。 “你们怎么想?”林克转身看着他们,“我个人并不同意带她走,就是这样,我们不知道她的底,更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带她走,我觉得她可能就是遇到点儿麻烦,没什么问题。”凯撒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城河看看小苍兰,又看看林克,抱着肩膀说:“我没什么意见,如果非要说什么直觉,我的直觉和队长一样,这小姑娘八成是有点儿问题。” 他说完了,赶紧转过去看看小苍兰,“但是我们有事儿大可以商量着来,是不是啊宝贝儿?” -- 第71页 说完了,他去摸小苍兰的手,小苍兰回握住,拿大拇指在他手心蹭了蹭,挺乖巧地嗯了一声,城河似乎很快就不去在意雷果的事儿了,只偏过头在他脸上轻轻吻了吻。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恶心。”林克面无表情地对城河说:“你的眼神,你的动作,还有你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 “关你屁事!”城河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嫉妒我吧,嫉妒我干嘛,有本事你也拉手去啊,是不是人家不让你碰啊。” 林克知道他已经彻底栽在小苍兰手里,怕是死都拉不回来,也就放弃了和他正常沟通,而且城河和小苍兰不是问题,凯撒才是。 “你昨天和她聊天,问出什么了吗?”林克问凯撒。 “没问出什么来,她就是哭,什么也不说,但是我看出来她受伤了,轻伤。”凯撒伸手搓了搓脸,“你不觉得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会和他们站在一起吗?” 林克沉默片刻,凯撒还以为他要松口,没想到林克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带她走。” “…… ”凯撒皱着眉看他。 “相信我。”林克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但他确实觉得很不对劲。 “我一定要带她走。”凯撒比他更坚定,“如果没有她,我和小苍兰不可能活着出来。” 如果不是雷果,他根本不会知道自由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现在都忘不掉雷果当时对他们说“自由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时的表情。 他是雷果救出来的,就算当初雷果不是为了救他,他却永远不能忘掉对方教给他的一切,他不能眼看着雷果死在这里。 是的,虽然表面看上去雷果没什么事,甚至还像是找到了靠山,但是他的直觉比林克的来的更加强烈且直接,他觉得如果自己不带着雷果走,雷果就会直接死在这里。 并且如无意外,他们这次走了之后再不会见到雷果,再也不会。 林克靠在墙边,似乎有点无奈,“别冲动。” “你前天晚上才和我上床了。”凯撒说:“然后你今天就不爱我了,你决定抛弃我,所以你根本不听我的了,那随便你,你走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林克捏着他的下巴,语气不善,“胡搅蛮缠对我没用,换个新招。” “没有新招。”凯撒说:“你这种始乱终弃的男人什么招数都没用,无所谓,反正我以后肯定会找个比你好的,你等着吧。” “你确定你真的要开始胡搅蛮缠了吗?”林克捧着他的脸,很用力,凯撒脸上的肉都被挤起来,鼓着两片红润的嘴唇看他。 第44章 凯撒翻了个白眼,林克手上力气更大,他低下头,与凯撒挨的极近:“既然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胡搅蛮缠,那我也不客气了,你非要带她走,是不是喜欢她?还是你已经打算好了,想带着她亡命天涯?你知道始乱终弃是什么意思吗,如果不知道,回想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懂了,你就是那个对我始乱终弃的人。” “……哇。”城河听的目瞪口呆,“队长,真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凯撒也没想到林克居然比自己还能胡搅蛮缠,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挣不开林克的手,简直要气到原地死机。 “你听话,别闹。”林克放软了语气,“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等等再说。” 他算是暂时把这个话题扔在一边,也留给凯撒一点时间去仔细思考。 林克终于放了手,凯撒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脸上红红的几个指印,林克伸手去揉,低声道:“人心是很难测的,别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 “哦。”凯撒说:“你也不值得相信吗?” “我吗?”林克拿拇指在他眼皮上轻轻抚摸。感受他温热的皮肤在自己手下轻轻颤动,“我希望你相信我,无论何时何地,因为我不会伤害你,永远,我保证。” 凯撒说:“我知道——带着她走可能会有危险,本来我们想要闯出去就不容易,但是我不想就这么把她扔在这儿。” “就算她也许不值得相信?” “是。”凯撒看着他,“就算她也许不值得相信。” 过了许久,林克点点头,“好。” “啊?”凯撒没明白,“好什么。” “带她一起走吧,但是务必小心点儿。”林克起身,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总觉得今晚会出事儿,你不能再受伤了,一定要跟着我。” 凯撒似乎是很高兴,却又觉得自己似乎确实是胡搅蛮缠了,他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只好冲林克撇撇嘴道:“好,我不会死的,你也小心点儿。” 天擦黑时,众人坐在一起吃饭,石一义他们使用的还是非常原始的炊具,似乎是因为这边电力不足。一锅热乎乎的肉汤在锅里煮开了,石一义的人随意坐着,每人捧着一个碗,手里拿着个黑乎乎的干粮吃喝。雷果给他们也盛了几碗,凯撒说:“我和小苍兰不用吃东西。” “哦。”雷果端着汤递给林克和城河,凯撒注意到她的手有点抖。 所有人的碗都是一样的,坑坑洼洼的不锈钢材质,是居住区早就不用了的旧货,雷果端着那几个碗,却像是端着什么很金贵的东西,谨慎又紧张。 她明显成这幅样子,林克他们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就连凯撒的眼神也变了,不远处的石一义虽然佯装吃饭,却也不住数次偷偷往他们这边瞥。 -- 第72页 汤放在桌子上,雷果说:“嗯……趁热喝吧,等会儿凉了。” 林克点点头,端着汤走到石一义身边,表情很放松,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石一义说。 石一义挺直了背,想要装出一副亲和的样子,却仍然藏不住心里的警惕,他放下碗,对林克说:“兄弟,怎么了?” 电光火石间,林克突然将滚热的汤泼在石一义脸上,从兜里掏出刀来抵着他的脖子! 石一义不住痛叫出声,他疯了似的挣扎,一直想下意识地用袖子蹭眼睛,林克的手臂铁一样箍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叫你们的人把枪扔过来。” 一起吃饭的大概有十几个,其中大概十个都举起了枪,似乎是早有准备,石一义觉得眼睛疼的让他发狂,脖子上的疼也不容忽视,他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他手下一个拿枪的突然把枪扛起来,凯撒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抽出刀,毫不犹豫地向着他横砍过去! 刹那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片刻,凯撒的手有点抖,只勉强握着刀,但是没人注意到这点,所有人都对着地上的那滩血发愣。 啪地一声,有人抖着手将枪扔了过去,一个,两个,三个……最后一个也照样做了,凯撒有些不屑地笑了笑,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独立军成不了气候了,一点儿血性都没有,十几个对四个,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见了血就缩,还怎么成事? 石一义紧紧闭着眼睛,竟从眼角挤出一点浑浊的血泪来,也不知道汤里到底加了什么。 他死鱼似的扑腾几下,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对林克说:“兄弟,兄弟——你别冲动,我们有话好好说。” “城河。”林克抬了抬下巴,“把枪拿着。” 城河应声而动,和小苍兰一起把所有的枪都扛起来,林克手上力道不减,偏着头对石一义说:“有话好好说?在汤里下毒,这是有话好好说的态度吗?” “……是误会!”石一义几乎要语无伦次了,“雷果,雷果!你和他们解释解释!” 雷果站在原地,后脊梁发冷,她不敢看凯撒,也不敢看林克,只呆呆地目视前方,眼睛里一点焦距也没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头对凯撒说:“对不起。” 凯撒不说话,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为了这件事和林克闹上一场有什么不值的,再来一次,他还是想遵从自己的内心,没办法在没有证据证明雷果图谋不轨的情况下狠下心不管她。 林克只想速战速决,攥紧了手里的刀就要往下捅,没想到石一义突然杀猪似的喊:“雷果!你他妈不想我把东西放出去吧!” 雷果的表情更加呆滞,她看了看凯撒,又看了看石一义,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我告诉你,你好好想想后果。”石一义闭着眼睛,声音发抖。 过了会儿,雷果浑身都脱了力似的,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通讯器。 “放开他。”雷果说:“否则我会联系军方,你们的信息和这里的坐标我已经编辑好了,按下按钮马上就会传输出去,离这里最近的军方驻地有人接到信号的话,开飞行器很快就会赶到,我没有骗你们,林克,你应该很清楚。” 她的拇指按在通讯器的触控板上,随时都有可能按下去。 她说的不假,林克他们从三区过来用了那么久,因为三区几乎在居住区的最里面,而他们要去勘测石油的地方是沦陷区的腹区,但是这里离七区的一个驻地很近,如果他们被定位,军用飞行器飞过来只不过短短几十分钟,他们无论如何也跑不掉。 凯撒动了动手指,雷果浑身像是被绷紧了的弓,高高地举着自己的通讯器,满脸警惕地看他。 第45章 “别动。”雷果说:“我不想按,真的,放开他,林克,你们走吧。” “走个屁。”石一义挣扎了一下,脖子上的血流下来,“雷果!” 雷果的手肉眼可见地抖起来。 “我不想伤害他们,石一义,他们不会杀你,你不会有任何损失,让他们走吧。” “雷果!!”石一义说:“你他妈个臭婊子,你是不是逼我?” “……我逼你?”雷果呆呆的,“我逼你?” “雷果。”凯撒轻声说:“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能告诉我们吗?” 他盯着雷果颤抖的手,那双本来非常纤细白皙的手被冻的青紫,满是裂口,随时都要碰到通讯器上那个隔几秒就闪烁一下的小圆点。 “…… 我不想说。”雷果的眼圈迅速红了起来。 “你他妈不说是吧?”石一义吼:“你不说我说,你他妈个臭婊子被我们轮着上了,你今天敢放他们走我就敢把证据发出去,杀了我也没用,我早设置好了,你不是还想回九区吗?你不是还想等过几年回去让他们看看你混的有多好吗?你也不想先用这种方式出名吧?” 雷果一座雕像似的岿然不动,她强迫症似的一次次回忆细节,被带来之后的憧憬和兴奋,吃了第一顿饱饭之后的困倦,还有突然被接受她之前认为死也不会接受的一切。 她为自己的轻信和天真付出了代价,她以为自己什么也不怕,她要挣脱,她要自由,她要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她的地方,她要拿着枪保护自己,但是如同陨石撞地球一样,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厄运就是会毫无预警毫无顾及地袭击你。 -- 第73页 她曾经以为她宁折不弯,但她毕竟是人,求生是人的本能,不是别人做了让她不想活下去的事情,她就真的会死的,甚至在她完全失去理智、整个人都在无声尖叫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还是她从沦陷区走出来的时候满腔的雄心壮志,好像她身上的每条神经每个细胞都在嚎叫着“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不要这样了,让我活下去吧”。 见到了凯撒,她恍惚又见到了当时的自己,一团火似的熊熊燃烧,天不怕地不怕,觉得世界任自己拿捏,但她现在才明白世界不是这样的,世界是个会吃人的怪兽,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被吞噬掉。 所有人,无一幸免。 石一义冲她吼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小苍兰茫然地看着雷果,凯撒也是,她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手上拿着那个可以决定所有人生死的通讯器。 冷风开始吹,雷果宝蓝色的头发扬起来又落下去,像是一面小小的、残缺的旗帜,她看了看石一义,又看了看凯撒,勉强对着凯撒露出了一个微笑。 “凯撒,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真正的自由的。”她轻声说:“生在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让你去寻找自由的,你能懂吗?那些制造你的人,会让你懂吗?不要想着去过什么自由的生活,去追求什么想要的东西了,那些东西根本是不存在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会死吗,因为我们本来就不该活着。” 她喉头哽咽,非常艰难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这就是她此刻心中所想,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有意义的,白驹过隙,沧海桑田,这个世界不会停止转动,人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那些巨大的恶意,那些生命里的意外,那些早就被注定好的宿命,生命里无法承受的痛苦,包括生命本身,都是完全完全,不值一提的。 她本不该存在。 想通此节,雷果竟然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摆脱这一切了,之后的人怎么看她,与她何关?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怪兽站在尽头等待,谁也本想逃。 她的手突然停止了颤抖,很慢很慢地放下来,那个小小的通讯器一下一下地闪烁,凯撒本应该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更加不安起来,石一义在模模糊糊中看清了雷果的动作,挣扎着喊:“雷果!你他妈的——” 林克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力气大得吓人,差点儿没把他的魂都拍丢了,他终于闭了嘴。 凯撒把手伸过去,很慢,他想把雷果颤抖的手攥在手中,雷果却坚定地躲开了,凯撒收回手,看着雷果的眼睛,轻声说:“你别害怕”。 “为什么要别害怕呢?”雷果哽咽着,“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样活着才能不害怕呢?” 她脸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抖动起来,似乎里面藏着的怪物要钻破她的皮肤冲出来,凯撒心中的不安越来越严重,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和善,再次尝试去攥雷果的手,“我们带你走,走之前会把一切证据都消灭掉,一切——一切能伤害到你的东西,我,或者小苍兰都能做,不需要石一义告诉我们他到底把东西放在哪儿。” 雷果大哭起来,整个人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她一边哭一边往后退,身上穿着的灰漆漆的奇怪衣服被风吹开,里面隐约还能看见她那件颜色活泼的短袖上衣,她突然伸手去抢城河背上的枪,啪地一声把枪抵在脑门上,嘴唇不住颤抖,好像马上就要支撑不住倒下似的,枪口危险地抵在她的脑门上,凯撒赶紧伸手去抢,她紧紧闭着眼睛尖叫到:“走开!” 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来,雷果眼看着就要把板机扣动,就在小苍兰准备出手将枪夺下来的时候,雷果突然睁开了哭的朦胧的一双泪眼,转过头往后看。 她看的地方是独立军存放炸药的小房间。 看到了,她整个人都僵持在原地,像是得到了什么神谕一样,眼中迸发出璀璨又疯狂的光芒——只要对着那里开一枪,只要开一枪,就可以让一切都灰飞烟灭,罪恶不存在,背叛不存在,丑陋的灵魂不存在,不想被知道的真相不存在。 前人后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高高抬起下巴,毫无犹豫地调转枪口,凯撒后背发凉,猛地扑过去,将她压倒在地。 嘭一声巨响,雷果的枪穿透了凯撒的肩膀,与他之前的枪伤紧紧挨着,凯撒顾不上疼,只觉得又惊又怕,雷果崩溃似的在原地痛嚎出声,宝蓝色的头发散开,与地上脏兮兮的积雪混在一起,很快就变得污浊不堪,她狗一样去咬凯撒的手臂,凯撒任她咬了,她咬着咬着就哭出来,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 凯撒从她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一点光,他突然有一种灵魂被抽离的感觉,因为雷果的眼神好熟悉,就像是另外一个他自己一样。 那个躺在手术台上被人活活虐杀的自己。 “……跟我们走吧。”凯撒伸出手,“别害怕,没事了,真的。” 雷果一只被人踢了一脚的狗一样在地上匍匐,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她不敢去看凯撒,她谁也不敢去看,甚至不敢直视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去对不起……”她含糊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凯撒一言不发地想拉她起来,她只顾着在地上爬,很快地,她的嘴唇变得青紫,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冻的狠了,凯撒深吸一口气,强行用力想把她拉起来,她受了什么大惊吓似的疯狂挣扎,瘦弱的身体居然爆发出了令人惊骇的力量,凯撒和小苍兰两个人都差一点没压住她。 -- 第74页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雷果,她濒临崩溃地浑身颤抖,凯撒看她这样,心中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他看着雷果,就像看着未来的自己,到时候他也会求别人给自己一枪吗? 林克押着石一义走到雷果身边,石一义紧张的很,眼前也看不清什么,两条腿直发抖,他要死了似的整个人都往下坠,林克看看他,又看了看雷果,面无表情对石一义道:“你把东西放在哪儿了?” 石一义:“我——你先放了我。” “处理干净自然会放了你。”林克的声音很冷漠,“别废话。” “我凭什么信任你们?” “凭你现在没有资格去谈条件,知道了吗?” “……”石一义心里乱的很,一会儿放狠话,一会儿又没有尊严地乞求,林克并没搭理他,过了会儿,石一义终于眼睛疼的受不了,他骂了一声,似乎是很挫败,“好,你先把刀拿开,这总行了吧?你这样拿刀逼着我,我害怕,我想不起来东西到底放在哪儿了。” 林克随手把刀拿开,石一义指了个方向,林克带着他往那个方向走,他走的跌跌撞撞,突然地,石一义脚下踉跄,不受控制似的跪倒在地,林克没有拦住他,他两手撑着地,咳嗽着骂骂咧咧。 林克要拎着他起身,他突然粗嘎地笑了一声,啪地一声攥紧了什么东西。 那是雷果刚刚在混乱中扔掉的通讯器,谁也顾不上注意它,石一义路过的时候恰巧踩到,他一贯迟钝生锈不灵敏的大脑在这刻指挥他的手指做出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反应。 他就把那个闪烁的按钮按了下去。 林克瞬间瞳孔紧缩。 他下意识想把对方手上的通讯器抢过来,但是他瞬间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来不及了。 第46章 城河几乎是红着眼睛把小苍兰掳走的,他拖着小苍兰上车,嘭地一声关了车门,林克毫无犹豫地拉着凯撒也往车门处走, 雷果还在原地站着,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脸上的眼泪全都没风吹散又被冻住,乱七八糟地糊在了一起,神情畏缩又狼狈,像个脆弱的病人。 林克并没和她多废话,直接转身就走,可不知道为什么,雷果居然像是害怕被抛弃了一样紧跟着林克上了车,她坐不稳,整个人都缩在最里面,脸颊紧贴着生霜的玻璃,浑身不住颤抖。 引擎启动,城河动作果断地打了把方向盘,可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开出去十三分钟左右,城河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他骂了一声,不知道在骂谁,小苍兰努力深呼吸让自平静下来,林克最为镇定,正在查地图,但是最终他随手把地图扔了,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凯撒看见了他的动作,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突然听到了一阵模模糊糊的男声,严厉又冷漠,像是警告,声音在风雪中传了很远。 城河眼里是不死不归的冲动,他猛踩了一脚刹车,刚要打开车门往下冲,就被小苍兰拦住了。 对方比他更加冷静,城河总是惊讶于小苍兰表现出来的与他的外表不符合的一切,比如他的勇气,果决,对死亡的无畏。 “你和林克也许是有机会活下来的,我查了所有法规和文献,在没有任何证据直接证明你们杀人的情况下,你们不能被直接判有罪,否则你们是可以申诉的,扑满是我和凯撒动手杀死的,当时齐十景的视频图像里根本没有你,之后齐十景带着人来找我们那次也是,并没有证据证明你也直接致人死亡了,我会作证的。”小苍兰拿两只微凉的手捧着他的脸,表情严肃,“到时候你不要乱说话。” “不,不不不——”城河猛地摇头,“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小苍兰深吸一口气,下意识舔舔自己柔软的嘴唇,眼里满是焦虑,“你要好好活着,如果你死了,你因为我死了,我就算被销毁了也不会感到解脱的,你懂吗?” 城河听懂了,他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张了张嘴,他竟一个字也没法回应。 后排,凯撒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枪,林克则下意识攥紧了凯撒的手腕。 “不要反抗。”林克的眼眸雾沉沉的,他盯着凯撒的眼睛,里面满是真切的不舍,“不要给他们把你当场销毁的理由,知道了吗?我们可以申诉——” “等一下。”凯撒说:“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林克的眉头紧皱着。 “你还是我男朋友。”凯撒竟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坦然,“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他说完了,自然地捏着林克的下巴与他接吻,只轻轻吻了一下就放开,温热的唇舌相贴,像是一个梦在碰触另一个梦。 林克准备好的叮嘱全都烂在了肚子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要在这里发生,要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逃亡路上? 为什么? 车身突然猛烈震颤一下,不知是什么袭击的后方,城河一边猛踩油门一边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回头往后看,看见了,他瞬间紧张到瞳孔紧缩——是两艘巨大的飞行器。 飞行器遮天蔽日,如同两个小小的岛从天而降,震动让地上板结的冰雪都龟裂,八个舱门全部打开,里面的人扛着枪走出来,粗粗看上去竟有几百人。 前面的人谨慎地举着枪靠近,城河的手放在窗边,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了下去,第一个持枪的人走了过来。 -- 第75页 凯撒被人押着,两条本来就几乎不能动作的手臂被另外两个陌生人紧紧按在背上,他没有反抗,只回头看林克。 对方被人带着与他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天地辽阔,凯撒突然觉得他们会就此分离,不知为何,凯撒突然听到了风吹过麦浪的声音,尽管他这一生从未见过那场景。 眼前是一片黑暗,凯撒什么也看不见,有人在他眼前缠了几圈遮光带,他的手腕和脚腕都被紧紧困住,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就连耳朵里都被塞上了隔音耳塞,虽然他一点儿想要逃跑的冲动都没有,但是这样被禁锢着还是很难受的。 会死吗?凯撒心想,其实就算是这时候死去——也不至于有多少的不甘心,他知道了自己到底从哪里来,也知道自己曾经被人爱过,非要说有什么遗憾,也就只有还没把杜坦做过的事情公之于众。 但是,有很大的可能,杜坦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他会让他们永远闭嘴。 想到这里,他的思路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觉得有人在摸他的脸,很粗糙的一只手,像是想探究什么似的在他的脸上来回抚摸,凯撒唔了一声,对方停下动作,解开了遮着他眼睛的东西,动作还算温和。 光涌进来,凯撒皱着眉头,半天看不清眼前的人,过了会儿,他看清了,表情呆呆的,“林克?” 问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林克,是林以太。 林以太和林克长得非常像,是那种外表和神韵都非常相似的兄弟,他看上去比林克大不了几岁,下颌骨上有一道淡淡的疤。 面无表情地看人的时候几乎与林克那张脸重叠了。 “我知道你的事情。”他没有把声音故意压低,也没有故意抬高,只是平静,有一种掌权者特有的胸有成竹,“一切事情。” 凯撒的神志逐渐清醒,他皱着眉看了看林以太,不确定地问:“你——你不是被抓起来审查了吗?” 林以太一笑,很礼貌,“确实,但只是审查,查不出什么就被放了出来,我们时间不多,我不多废话了,直接说吧,你想让林克活下去吗?” 凯撒的表情罕见地有些呆滞,他看清了自己在的房间,一个规规矩矩的长方体,深灰色的墙壁和地面都十分柔软,防止被关的人自杀,天花板上均匀排布着十六个光源,非常亮,让人几乎无法入睡。 看着那光,凯撒定了定神,回答了林以太的问题,“我当然想。” “那你愿意为他做出牺牲吗?”林以太说。 第47章 凯撒的表情罕见地有些呆滞,他看清了自己在的房间,一个规规矩矩的长方体,深灰色的墙壁和地面都十分柔软,防止被关的人自杀,天花板上均匀排布着十六个光源,非常亮,让人几乎无法入睡。 看着那光,凯撒定了定神,回答了林以太的问题,“我当然想。” “那你愿意为他做出牺牲吗?”林以太说。 凯撒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他很快就想到了林以太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你需要我做什么?”凯撒抬头看他,“我会努力配合的。” “非常简单。”林以太说:“承认你主导并挑起整个计划,承认你挟持了林克和城河,如果你答应,我会告诉你剩下的细节。” “什么——什么计划?”凯撒皱着眉头。 “修复所有共生体,颠覆人类统治。”林以太又笑了一下,考量地看他,“嗯?” 凯撒想都没想,就舔舔嘴唇道:“我可以说,但是林克不会同意的——我不是说我不答应你,我当然答应,但他不是那种会一言不发地听我撒谎的人,你是他哥,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如果他不能和我统一口径,那我们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这很简单。”林以太说:“让他相信你确实曾经想过这么做,证据和细节我会负责提供,骗过林克并不难,林克是一个心中有大爱的的人,他的大爱就是维持秩序,他爱你,但是也爱别人,他不会容忍你把秩序打乱的,所以只要你让他相信,那他就会闭嘴。” 凯撒又听到了风吹麦浪的声音,他明白林以太到底要让他干什么。 林以太想让他毁灭他和林克之间的爱。 “我——我答应你。”凯撒说完了,想说点儿不那么沉重的话题,“实不相瞒,我确实有过那种冲动,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可以理解……好了,既然你答应。”他低头看了看时间,“明天晚上十二点我会再来找你。” “等等!”凯撒叫住他,忍不住道:“非要这样吗?我们不能从杜坦下手吗?” “你以为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吗?既然我都知道,难道他们不知道?”林以太指了指天花板,“扳倒杜坦,不是一本日记就能做到的事情,你想的过于简单了,政治不是单纯地论对错,况且你和圣子手上有一百多条人命,不是把杜坦的罪行公之于众就能毁灭的。” “可是你不是……”凯撒想问他不是自由军的人吗?为什么不借此机会联合能联合的力量呢? 林以太伸手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但是并没有不耐烦,“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关系,这里可以放心说话,监听设备已经被切换到别的线路了,林克和你说过了吧,我们并不是纯粹的谁的人,现在挑起战争吗?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没有意义的牺牲,日记……如果不是有那本日记,你以为杜坦会留你们活到现在?会给我这个机会商量怎么保住林克?” -- 第76页 凯撒明白了。 杜坦被日记牵制,暂时不敢妄加行动,但是必须有人来做出解释,做出事件被解决的证明,要牺牲,要献祭。 就是他了。 “我知道了。”凯撒直视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眼前出现了耀眼的白斑,这白斑在他的脑海里跳来跳去,跳进他脆弱的神经里,跳进他坚硬的骨骼里,炸开,灼伤他,缠绕他,将它溶解,将他浸泡。 让他不复存在。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自己的意识的?” “00019将我重启的时候。”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开始执行计划的?” “有自己的意识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人类是我们的敌人。” “你的计划是?” “最开始我计划在三区的中心自爆,七月十六日,下午三点,三区的军人被派去驱散游行的人,如果成功预计伤亡人数大概在三千到五千,军人和平民都有,我预计那时候自己已经被修复好,但没想到我那时候被送去检测,错过了机会。” “你是从哪里听到游行的消息?” “我当时可以随时连内网,我的保密级别很高。” “后来的计划是?” “拉拢林克和城河。” “原因?” “他们相对友善。” “更具体的?” “挑起队内争端,制造冲突,散播舆论,寻找同盟。” “扑满是怎么回事?” 凯撒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的林以太。 林以太的背挺得很直,在这个狭窄的房间内与他相对而坐,看凯撒停下来,林以太有些不解,“嗯?” “扑满这件事,可以说实话吗?城河也看见了。” “可以。”林以太说:“城河是不会有机会上军事法庭的,但如果连这件事也说谎的话就太明显也太刻意了,我们只需要篡改一些小的细节。” “可是——” “没有可是。” 凯撒沉默片刻,眼里的迟疑褪去了,他平静地说:“我想在队内制造争端,借机杀了扑满,目的是离间林克和其他人,但没想到扑满主动提供了理由。如果他不这么做,我会篡改小苍兰的记忆,让他坚信扑满想伤害他,再联合小苍兰一起杀了他。” “怎么篡改?” “侵入他的记忆模块,修改数据,小苍兰很信任我,沦陷区温度过低,我提出帮他检修恒温模块,他会对我开放权限。” “技术上这有可行性吗?” “有。” “那一百多个死去的士兵?” “是我杀的。” “理由?” “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 “没有直接的理由,他们当时没有主动攻击我,根本的理由是,我憎恨人类,当时林克一意孤行希望离队,我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又觉得自己的计划被破坏,这只是一时冲动的报复行为。” “之后你们又干了什么?” “逃亡。” “更具体的?” “在沦陷区逃亡,没做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逃亡。林克听信了我的一面之词,认为我是可以被信赖的伙伴。” 他说完了,自己都觉得可笑。 “你觉得这听起来有哪怕一点点的可信度吗?这能骗过谁呢?林克会相信吗?”凯撒依靠在墙上,两只手无力地垂下来。 “人是非常容易被说服的。”林以太说:“这世上没有不能被骗过的人,人的记忆本来就是可以像数据一样被随便篡改,在186年前,一队进行水文测量的考察船自称在海面上发现两座孤岛,但是事后他们按照沿路返回时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小岛,线路没有出错,陀螺仪也没有出错,这是一场暗示下的集体幻觉,集体尚能产生幻觉,个人的记忆又怎么能保证百分之百真实,更何况是直觉?” 他说完,抱着肩膀想了会儿,对凯撒说:“只需要增加几个小的细节,确保真实就可以,这个由我负责,下一个问题,你希望怎么利用林克呢?” “获取他的信任,和他一起联合独立军的力量,回到三区的研发中心,夺取动力源,修复所有共生体,抢夺装备。” “如果林克对你不信任,你准备怎么办呢?” “他会信任我的。”凯撒薄薄的眼皮眨了眨,几乎要被头顶的光穿透,变成两片暗红的膜,“我和他产生了爱情。” “爱情。”林以太放缓声音,“你确定这是爱情吗?” “我努力让他以为是爱情,可以吗?”凯撒说:“用情感操纵他,就像是篡改小苍兰的数据一样。” 林以太脸上一直挂着的平和表情消失了,他眼里仅存的一点和善与温情也消失了。 “你把这称作是爱情吗?”他低下头,拿探究的目光去看凯撒,“这是现存于世的最恶毒的骗局,最肮脏的谎言,最无耻的狡辩。” 第48章 凯撒愣住了,“什么?” 林以太的手紧紧捏住他的脸,又是那个粗糙的触感。 “你,渎神的生物。”他盯着凯撒暗红色瞳孔,似乎想以目光将他刺透,钻进他的大脑里,看清楚他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你的存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难不成你没有意识到这点吗?你以为你现在在干什么,和我讨价还价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抓到你们之后,你们俩,圣子和圣灵,马上就会被射杀,怎么可能有机会在这里胡说八道?” -- 第77页 凯撒突然感觉到了恐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体会了,尤其是对方顶着那样一张和林克如此相似的脸,凯撒更觉得背后发凉,他努力挣扎,终于把对方的手甩脱,强行压抑住恐惧与林以太对视。 “这个错误不是我造成的——错的是杜坦,是制造我的人,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有正常人的感情,不是怪物。” 林以太随手拉开他衣服的拉链,按着他的头让他看肩上还未修复的创伤,那两个紧挨着的洞露出的是电路,钢铁,线。 沉默,凯撒不知道说什么,他只好沉默。 林以太笑了一下,帮他把拉链拉好,居高临下地看他。 “林克他是要改变一切的人。”林以太说:“五年之内,林克会带领大家向前一步,他不需要一个身上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的共生体和他产生爱情,当然了,如果你坚持认为那是爱情的话。” 凯撒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林以太见他沉默,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播放器递给他,凯撒打开,很熟悉的画面,是他从白鹭广场逃出来之后收留过他们的蜜流奶。 他皱着眉头看,不知道林以太到底是何用意,突然地,他看见了自己冲进来,毫无犹豫地扼住起身迎接的老板娘的脖子,很快就将他杀死。 对其他人也是如此,十三个女人全部死在他的手下。 凯撒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人的画面,看着尸体横七竖八倒了满地,震惊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画面播放完毕自动重播,凯撒才反应过来,把播放器扔给他,“这是什么?我——我没做过!” “视频造假,早就成熟了的技术。”林以太说:“民间基本上没人用,军方的系统精度很高,总有用得到的地方……对了,杀人的是厄箴的人,他怕弗朗西瓦追究他办事不力,摆在眼前的线索都追丢了,所以干脆把证据销毁,但是他忘了删监控,就这样。” 说到这里,林以太唔了一声,随手把播放器放进兜里,看着他说:“你会承认吗?” 要承认,承认了林克才会动摇自己的看法,才会怀疑他的动机,才会想与他划清界限。 “……”凯撒反应过来,很慢很慢地点点头,“我会承认的。” “好,事发时间——”林以太随手查看自己的备忘录,“七月十七日晚,也就是你们出发去沦陷区的前一天,军区的监控也拍到了,这是自然的,事发理由?” “我曾对她们袒露过自己的疑虑,我怕她们会暴露我的计划。” “但是她们对你很好,她们救了你的命。” 凯撒理清了思路,他的声音没有波动,“她们是人类,人类都是敌人……是这样吗?” “很好,记住这一点。”林以太说:“大概就是这些了,你要做的就是尽量调整情绪,不要露出马脚被人怀疑。” “……你这么对我,不怕我真的这么想吗?” “关于这个问题啊——你知道三区的军需仓库附近有一个粉碎机吗?专门用做废料回收的。”林以太指了指一个模糊的方向,“那个粉碎机中间有三层相互咬合的绞齿,哪怕是飞行器扔进去也会马上变成一坨废铁,更何况是你呢?到时候,世界上就没有你了,你怎么想,也和我没关系了,我知道你会恨我,你觉得我就是一个道貌岸然满嘴谎言的人,但为了成就更伟大的事业,牺牲是必要的,你在做一件好事,一件正确的事,你要记住。” 凯撒想象着那个画面,四面八方都是冰冷又坚硬的绞齿,接近他,碰到他的胳膊,他的脸,他的脚趾,挤压,再挤压,他会感到痛,他的骨骼会裂开,皮肤会被挤皱,整个人开始被搅碎,到最后重新塑形,变成一块看不出原型的废铜烂铁。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给他短暂的一生做一个拉长了的结尾。 “抱歉,确实不太人道。”林以太说:“我建议取下动力源,但是他们一致认为直接粉碎比较有威慑性吧。” 凯撒浑身发凉,他终于知道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了,它吃人不吐骨头。 “你会让林克知道真相吗?十年之后,五十年之后?” “在我死前,我会告诉他的。”林以太说:“他会记住你的牺牲,以后的人们会记住你的牺牲。” “哦。”凯撒久久不语,过了会儿,林以太示意自己想要离开,推开门之前,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雷果是什么人?” “是我的朋友。”凯撒说:“怎么了?” “她死了。”林以太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来的路上就死了,下了飞行器之后她一直想跑,不听警告,所以——上次就想着告诉你,总是忘,好了,我走了,开庭之前应该还会再来一次,和你对其余的细节,如果有别人来审问你,你可以看情况回答。” 总是忘,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这世界上还有比人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吗?他做的一切都是想要为了更多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现在的少部分人就是不重要的,这从逻辑上说得通,凯撒心想,说得通的。 他走了,凯撒倒在床上久久不语,坚固的铁环扣上来,他的四肢被紧紧禁锢在床上,让他不能动,他就这么倒在床上,让自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灯,直到他出现了幻觉,他眼前一次次回放自己的死相,被挤压,被搅碎,被挤压,被搅碎……林克会看吗?不,不要看了吧。 -- 第78页 我希望你忘记关于我的一切。 如果有可能,我甚至这世界忘记关于我的一切,但是我最好不要忘了关于这世界的一切。 那些我没有幸运去经历过的事情,只绽放在夏天的半透明的花,春雨和晚风交织的夜晚,十七岁的你干净的脸庞,结冰的湖面上有野兔跑过,脸上涂着油彩的人游行集会,旗帜高高飘扬,鲜红色和深蓝色的布围在眼睛上,身后的手推开你又将你拥抱,大哭和大笑,看着指尖上细小的纹路突然闪回到十几年前大雨滂沱的黎明,手上的墨水拓印出一样的纹路,拉面是乳白色的,溏心蛋是橙黄色的……这是生长在培养舱中的他不知道的一切,他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咕噜噜,咕噜噜,看着气泡从培养舱的底部一点点浮上来,还有满眼的果绿色。直到重新有了生命之后,无数的数据像是河流一般奔涌过他的大脑,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别人扔在网络上的记忆碎片,构成的他不知道的世界。 有林克的世界,即将不再有他的世界。 第49章 那天一别,林以太再没回来,凯撒还在等待,他养成了一个习惯,默念数字,从一到一百,用和时钟一样准的节奏在心里默默数过,像是另一种波段的呼吸声。就在他也即将混乱自己到底数了多少次一百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闯进来,动作粗暴地将他押走了。 两个士兵的表情铁铸的一样冷硬,年轻的脸上是不容反抗的威严,凯撒下意识地挣扎,左边那个如临大敌,猛地将他推到墙边,他的肩胛骨磕在墙上发出嘭地一声响,下颌突然被一个冰凉的枪口狠狠顶住,他咳嗽两声,呼吸不畅,皱着眉头看面前的人。 对方不说话,眼神非常凶恶,凯撒又咳嗽两声,对方慢慢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不许乱动。”对方说完了,又压着他本就疼痛不堪的手臂往前走。凯撒根本看清自己到底穿过了几条走廊,走过几道楼梯,最终三个人走到了一条完全漆黑、没有光照的长廊里,脚下是非常古典的金丝绒地毯,踩上去声音很小,是闷闷的噗噗声,像一个沉闷的孩子躲在墙角叹息。 走廊的尽头是一道窄窄的门,大概只比凯撒高出一个头来,凯撒以为里面会是一个非常小的房间,没想到门打开之后,里面如同广场般宽阔。 头顶是浩渺如星空的灯光,黄色和白色交相辉映,没有款式花哨的形状,只是如同他被关的那个小小的牢房一样,一个个小小的圆均匀排布,从头顶精准地垂直投射下来。四周如同看台般的座位绕了房间一圈,阶梯式排布着,密密麻麻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把座位占去了大半,这样看去,视觉上,房间的正中央就显得有些低了,凯撒被带去正中间那排小小的、半封闭的待审席的其中一个,左右两人抓着他几乎已经不能动的双手,按在透明的外壁上,他的手腕又被禁锢。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这让他有些紧张,城河呢,小苍兰呢,林克呢? 他站定之后,有片刻的寂静,然后喧嚣的讨论声就不绝于耳,以至于一分钟之后林克和小苍兰被带上来的时候都没什么人注意到了,凯撒下意识动了一下手,手铐马上扣的更紧,差点把他的骨头勒碎,他只好努力转过头去看林克,林克也在看他,那眼神是他非常熟悉的,关切又让人安定,凯撒定下心来,冲他点点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回头去看小苍兰。 奇怪。 小苍兰的表情是一种非常呆滞的平静,见到凯撒也没有什么反应,见到包围着他的这么多人也没有反应。 林克被带去另外一个待审席,两个人隔开不过半米的距离,凯撒心头的不安却又如同海水一般涌了起来,他努力深呼吸,突然觉得身上的疼痛都一起向他袭来,像是万箭齐发,让他动也不能动。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面前的无数张脸都模模糊糊,突然地,一道刺耳的铃声,夹杂着一个模糊的女声说“请安静”。吵闹的谈话声小了很多,凯撒看清了说话的人,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女人,长发像是漆黑的海带一样披散下来,齐齐的刘海横在眉毛上方,一双圆圆的眼睛像是受惊的猫,黑眼珠很小,被她盯着的时候,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凯撒面前亮起了他的信息面板,只是一些基础的介绍,周围的人盯着看了一会儿,开始窃窃私语,他看见那个女人低头往自己的电脑上记了点什么。 “凯撒?”她说话了,声音清楚许多。 凯撒点点头,又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声音非常大,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阔的场地。 于是这次彻底没有人说话了。 对方将他的基本信息核对过,凯撒一一答了,她在电脑屏幕上点了几下,开口问:“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凯撒问:“定位?” “你认为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存在的呢?” “我认为——”凯撒迟疑片刻,刚才的拘谨消失了,他的表情看起来郑重其事,微微抬高了声音,“我认为,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导。” 大厅内一片安静。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是比人类更高等的种族。” “你对人类的看法?” 她问出这句话,林克紧张地回头盯着凯撒,嘴唇嗡动,似乎在劝他谨慎说话,凯撒与林克对视,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一点,他盯着林克说:“我憎恨人类,我认为人类是我们的敌人,所有的人类都应当被消灭。” -- 第79页 一片哗然。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人类值得被憎恨。”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自主意识的?” “被00019重启之后。” 之后的对话几乎和林以太之前与他实现演练过的差不多,凯撒看到了林克眼里震惊而不可置信的神色,他转过去,看着那个女人海带似的头发,突然觉得自己说的其实有一部分是实话。 问话还在继续。 “城河和林克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希望拉拢林克和城河做我的同盟。” “你的计划是?” “出发去沦陷区之前,我计划接近林克或城河,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帮助我修复所有的共生体,从三区开始向外扩散。” “计划是否顺利进行了?” “我们被通缉了,如你所见,并不顺利,唯一顺利的部分是我和林克的关系进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事实就是,我爱他,他也爱我,我希望我们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共同的理想,就像他没有把我当作一个奇怪的机器人一样,我也不想把他当作和你们一样的人类。” 林克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凯撒完全看不见了,他直直地盯着那一大片海带,对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 “你爱他?” “是的,我爱他。”凯撒说:“世俗的爱,我相信他也爱我。” 那个女人不赞同地挑了挑眉,继续下一话题,她操纵电脑,会场内凭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投影,上面显示的是凯撒离开林克房间的监控。 “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是我。”凯撒辨认着那个画面,“那是我们出发去沦陷区的前一天,林克被齐十景叫走了。” “你去做什么了?” “我——”凯撒拉长了声音,“只是想出去走走。” “只是出去走走,为什么要避开警卫?” “我当时不想和其他人做不必要的接触。” 那个女人无奈地摇摇头,把另外一段视频放了出来。 凯撒推开蜜流奶的门,将老板娘的脖子扼住,杀死。 “这是你吗?” “也许是吧。”凯撒说。 “到底是不是?” 凯撒眨眨眼睛,盯着视频里的自己,点点头道:“是。”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和小苍兰说了一些秘密的事情,怕她们听到之后说出去。” “但是她们在你们走投无路时出手救了你们。” “嗯?”凯撒理所应当地说:“所以呢,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承认这一切?” “因为根据我的估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我没办法再翻盘了,胜算几乎为0,即使凭借撒谎勉强逃脱了被销毁的命运,也不会再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大概率是被切断动力源或者被监禁,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并不是我想要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要是这份录像能被今天在场的其他人看到,我想说,如果你们在遭受莫名的压迫,希望你们不要认为那是正常的,也不要认为等待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好,人类是一种非常恶劣的生物,等待除了让人类更加肆无忌惮之外毫无用处,我希望……” 他的话淹没在一片嘈杂的惊呼之中,有人发出非常愤怒的叫骂声,凯撒始终平静地目视前方。 问话到这里基本上就结束了,林克的资料面板弹出来,那女人开始对林克问话。 “你是否直接参与杀死士兵?” “没有直接参与。”林克的声音有点飘忽不定,似乎一直在控制着自己回头看凯撒的冲动。 “你是否知道圣子和圣灵杀死了很多士兵?” “知道。” “你的看法是?” “我觉得——”林克看上去有点心烦意乱,“我觉得求生欲是一种本能,如果他们不反抗就会被杀死,所以这并不能证明……” 不能证明什么?林克想到了刚才凯撒杀人的画面,突然说不下去了。 林克的问话非常简短,很快就结束了,小苍兰的更加简短,小苍兰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像是神游天外,回答起问题来也是含糊其辞。 所有的询问都结束,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凯撒终于敢回头看了,他看到林克,一张熟悉的脸,上面是陌生的表情。 手铐打开,两个年轻士兵走过来,准备把他带走。 林克只张了张嘴,极低极低地问:“是真的吗?” 凯撒看着他,脑袋里突然开始自动播放一首曲调轻快的歌,一个日本男人一直在那里唱“城市里不知道季节的变换吧……妈妈寄来了小小的包裹,好想回到故乡,回到故乡去……” 在这种相当真实的幻听下,凯撒并没有回答林克的问题,他脸上挂着梦幻般的笑,伸出双臂拥抱了林克,侧过头去吻他,当着无数人的面,吻他。 林克瞳孔放大,下意识将他推开了。 砰,凯撒脑袋里循环的歌曲停了下来,他的理智回归,终于认清自己在何时何地,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没有完成,他要回答林克的问题。 “你觉得是真的吗?”他用一个反问句代替了回答,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林克曾经谈论起他的口气,那种下意识将他从正常人的队伍里排开的态度,虽然两个人都对彼此有着很多的喜欢,但那种隔阂,那道立在两个人之间的高墙,是由两个人完全不同的身份造成的,这是没办法更改,也不可能更改的。 -- 第80页 与其说是那些看起来缜密其实经不起细究的谎言欺骗了林克,不如说他潜意识里就愿意相信凯撒是那样的人……难道他不知道视频造假的技术吗?他肯定知道,但是在看到那些视频的第一眼,他的神情并非全然的震惊和无法置信,而是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他在怀疑他判断有误,在怀疑凯撒的底线比他想的要低很多,如果视频里的人是城河,林克肯定早就态度强硬地要求重新检测视频的真实程度了,因为他了解城河,信任城河,但是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去了解凯撒,信任凯撒。 想到这里,凯撒更觉得释然了,他舔了舔自己柔软的嘴唇,盯着林克的眼睛说:“对不起。” 对不起的事情有很多,对不起你的拥抱和亲吻,对不起你手心的温度,对不起你硬硬的短发和你干净的眼神,这就是我对不起的一切。 林克与他对视片刻,本来平静的眼神突然涌入了疯狂的情绪,他猛地抓着凯撒的衣领推着他往后走,砰地一声将他抵在席位高高的桌子上。 “你答应过我。”林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自己压低声音,“你怎么能——” “我没有答应过你,你记错了。”凯撒的眼中有有深深的遗憾,“真可惜,我们总是互相会错意,不是吗?” “你明明答应过我!”林克的眼白里满是红血丝,瞳孔因为绝望缩小了一些,看上去近乎崩溃,他的眼球上迅速蓄起一层透明的水膜,凯撒看见了,觉得很心痛,他不希望林克流泪,更不希望林克因为自己流泪。 “真的对不起。”凯撒慢慢地眨着眼睛,“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林克怔怔的,说不出话,凯撒伸手去摸他的脸,“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但我不想被你忘记。” 士兵赶过来将他推走,凯撒被带去会场边缘的一间小屋里,里面没有光,也没有人,他只能站在原地等待,过不多时,有人推开门将他带走,凯撒又回到了待审判席。 那个有着海带似的头发的女人说话了,她说:“共生体圣子,因反人类罪,故意杀人罪,扰乱治安罪,被判销毁,销毁地点:三区军需库,执行时间:七天后。共生体圣灵,因犯故意杀人罪,扰乱治安罪,被判永久性监禁,执行时间,即刻开始。林克与城河暂时被判监禁,对二人的下次审判将在两天后重新举行。” 大厅里开始播放非常柔缓的音乐,像是一汪春水打湿了岸边的花朵,凯撒的心也随之柔软起来,他眼前浮现的不是自己将死时候的情景,而是自己初次与林克见面时候的样子,回忆刚进行到林克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他突然被人粗暴地压着手臂带走了,凯撒只能完全驯服,他踉踉跄跄地向前移动,突然听到了背后传来林克含混的吼声。 至此,凯撒终于明白自己也许再不会见到他了,这就是两个人这辈子的最后一面,原来人与人的缘分如此短暂,如此仓促,在还未来得及接受的时候就已到来,在刚想珍惜的时候就已失去,他脑海里又莫名地响起了那首歌,“妈妈寄来了小小的包裹,好想回到,好想回到我的故乡去啊……” 第50章 凯撒又被带回了那个小小的房间。 他花费大段大段的时间感受活着的感觉,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现在根本不能算是活着,毕竟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算什么东西呢?生物,还是机器?但是相对来说,他更喜欢活着这个说法。 他努力屏蔽一切嘈杂的念头,静静地听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像是一个小小的小小的鼓,事到临头时,他以为自己会感到害怕,会感到后悔,甚至再不济也会有一点慌乱吧?但奇怪的是,越是离那个审判的日期越近,他就越是平静,他将自己被00019重启之后所有的事情一次次重复回忆,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在抛去了所有的杂念之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林克和自己认识的时间居然那么短啊,短到根本来不及思考别的,原来这就是爱,冲动又浅薄,根本不会让你考虑别的就马上降临,好像世界上一切美丽又粗俗的事情的集合体。 最终,他的思绪总会转到那天晚上,冰凉的车窗和摇晃的车身,他对这两点印象非常深刻,即使他知道城河和小苍兰就在不远处看着,却也顾不到那么多了,他急切地希望林克拥抱他,甚至是将他碾碎,将他吞噬也没有关系,因为在那一刻,他突然认清了自己,一只孤独的虫子,由于他所追求的自由的广袤,更衬托他本身的渺小。 死亡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死亡,只不过是生命的另外一种形式,从存在于人世间变成存在于别人的心中,所以只有所有人都彻底将他忘记,他才算是真的死了。 如果他能选择,肯定不会选择这样的告别,这满是夸张的谎言和崩溃边缘的情绪的告别,假设上帝施以他最大的仁慈,让他自己去选择离别的方式,他宁愿选择亲口对林克说出一切事实,解释一切谎言,然后像一个英雄一样体面地死去,也能被林克记住,他也不想被扔进机器里,被搅碎,他更希望自己变成一颗星,长久地注视着人间。 那是他狂妄的幻想,也是卑微的期盼。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凯撒的心和脑随之冷却下来,像是一个加载过度的容器,他突然决定给林克写一封信,这封信的发送时间是十五年后。 -- 第81页 如何写,如何发送,他暂时还没想好,但就这样被抹去,他还是心有不甘,于是他在脑海中一次次地把想说的话推翻重来,最终,他决定把这些内容写下来送给林克: 林克,你曾说过自己有想要追逐的秩序,这秩序到底是什么呢?说起来就太复杂了,我试图去理解,但也许只能理解到你所想的一小部分,这并不是什么遗憾的事情,毕竟人的喜怒本来就隔着高墙,并不互通,但我突然想到,如果你期望的秩序建立起来,这世间相爱的人就不会因为强权分离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自己的牺牲也许是有一定意义的,你是比我更加重要的人。 更重要的是,你是我所爱的人。 尽管我的爱浅薄丑陋,但我觉得其中还算是夹杂着几分真诚,祝福和祈祷的话,应该没有必要去说了,毕竟我始终算不上一个有神论者,祈祷若是有用,世界也不会是今天这幅模样。 我唯一的期望,就是你能够记住我,无论以何种方式,我不担心你想起我时会感到痛苦,我相信爱情是可以治愈一切痛苦的,时间只是辅助。 这世界上,镣铐是为了偷面包的母亲和孩子准备的,子弹是为了挣脱枷锁的青年准备的,栅栏是为了不会伤人的小羊准备的,认清这个现实,我们对自己所处的境地和要做的事情就更加清楚了,沦陷区的流民永远吃不饱饭,这里的大厅外永远铺着红地毯,我相信你是那个愿意把红地毯拿去换面包,再把面包分给他人的人,这就是我此刻愿意坐在这里空想一封也许永远也无法寄出的信,而不是费尽心思逃走的理由。 虽然刚刚说了祝福无用,但我觉得,还是应该以祝福作为一封信的结尾比较好,我衷心地祝愿你一切顺利。 这封信在他心里过了几次,几乎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所以在被执行但那天来临之前,他并不担心自己会把这封信忘记,但是具体要写在哪里,如何发送,凯撒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好在第五天的时候,林以太来了,他很热切地对林以太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林以太靠在墙边,点燃了一支细细的烟开始抽,香烟发出浓厚的植物味道来。 “我想写一封信给林克,你帮我在十五年之后送给他吧,可以吗?” 林以太想了想,点点头道:“可以,用纸和笔吗?” “嗯。”凯撒点点头。 过不多时,林以太给他拿来了纸和笔,非常好看的一张纸,厚实,上面有细小的纹路,纸面是美丽的雾霾色,凯撒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就把自己的这封信写好了,他递给林以太,林以太看也没看,接过来折好,凯撒看着他的手,突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还是算了吧。”凯撒用力地抢回那张纸,毫不犹豫地撕碎,把碎片揉成一团之后还不放心,他随手拿了林以太的打火机把纸烧了。 “怎么了?”林以太有点意外。 “我不想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了。”凯撒拿脚去碾碎那些卷曲的纸屑,“你来找我干什么?” “林克被停职监禁了,城河也是。”林以太说:“但只是暂时的,如果运作得当,还会有更多回旋的余地。” “是吗?”凯撒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清楚,他拒绝和任何人见面。” “哦……”凯撒慢慢地坐在床上,“你说他会恨我吗?” “恨吗?不会。”林以太深而缓地吸了一口烟,在缭绕的烟雾后面说:“恨是一种强烈的情感,需要源源不断的动力来支撑,你的所作所为并不会让他恨,还差得远呢。” 言下之意是,凯撒只配让人厌恶,配不上林克的恨和爱,他以为这么说足够隐晦,凯撒不会懂,但是凯撒一瞬间就懂了。 “是吗?”凯撒说:“那我们来打个赌吧,十五年之后,甚至是更多年之后,只要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还会继续爱我。” “你还是把那种欺骗称之为爱吗?”林以太扔了烟,拿脚尖碾灭,“执迷不悟。” 林以太的内心毫无波动,他转身离开,并不为了凯撒即将死去这件事感到遗憾,他来告诉凯撒林克的情况,只是出于一种人道主义,告诉他,他的牺牲是值得的,不要再觉得心有不甘了,仅此而已。 林以太又抽了一根烟,在沉默与烟雾中,两个人谁也没有发出声音来,凯撒本来还在抬头看他,看了会儿就把头低下去,深深深深地低下去,像所有犯了错的人一样。 就在林以太刚刚准备关上门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再然后就是湿漉漉的哭泣声。 这种哭,林以太听过太多次了,战场上的青年们,在将死之前也会这样哭,因为恐惧,因为绝望,因为思念故乡和母亲,哭泣的理由太多了……林以太随手关了门,他不知道凯撒哭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离开了,凯撒紧紧闭着双眼,眼泪从眼眶中渗出,像是一场小小的决堤,他突然之间觉得好不公平,为什么非要让他遇到这一切呢?为什么死到临头,他却连一句虚假的安慰都听不到呢? 眼泪流完了,凯撒觉得眼睛里火辣辣地疼,他拿手背在眼睛上用力地揉,努力想象着如果林克在会怎么样,林克会抱着他,吻他的眼睛,吻他的嘴角,凯撒心想,林克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啊,自己其实并不记恨他之前总是满脸严肃地教训自己,甚至也不记恨他把自己捆了一整晚,因为和可以记恨的事情比起来,林克值得去记住的好太多了,凯撒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要那么倔强,浪费了那么多本可以好好相处的时间。 -- 第82页 他自己在信的结尾加了一句:我并不会因为你相信我生性邪恶而恨你,因为事实上,我觉得自己生性善良,愿意原谅关于你的一切。 第51章 这封信终于结尾,凯撒也再无法哭出一滴眼泪,他又变得平静起来,很快就度过了两天的时间。 第三天一早凯撒就被人带走了,和上次被带去审判时相比,这次对方的动作明显温和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已经不需要额外的威慑让他驯服了吧,凯撒这么想着,抬起头跟随两个年轻的士兵往前走。 今天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阴雨连绵,空气里弥漫着微腥的泥土味道,凯撒闻了闻,居然很喜欢,他跟随士兵们走到了监禁室门口,眼前突然被罩上了一个黑色的袋子,凯撒唔了一声,在黑暗里眨了眨眼,泥土味道变成了刺鼻的橡胶味儿。 穿过空旷的操场,凯撒被人带上了一架飞行器,引擎震动嗡鸣,凯撒的手被戴上了手铐,他下意识地拿右手攥着左手的手指,漫无边际地想着,小苍兰被关在了哪里呢?说是监禁,被摘掉动力源之后还能算监禁吗?他与自己的却别无非是稍微不那么痛苦的死去了而已…… 飞行器起飞,凯撒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松开了。 海水从虚空中上涨,逐渐将他淹没,他的意识也开始涣散起来,肩胛骨上突然有一点细微的痛痒,就在这痛痒逐渐增加,到达一个他无法忍受的程度时,飞行器开始缓缓下降,像是一只沉默的乌鸦般滑翔,平稳地落在地上。 唰,凯撒眼前的黑暗消失,光斑射进他的眼睛里,他过了会儿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高而又高的一个大门,上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拿那种四角分明的字一左一右写着:“勿入”。 门推开,空旷的大厅里竟站了十几个人。那个头发像海带一样的女人满脸严肃,双手抱着肩膀站立,林以太和杜坦分别站在她的左右两边,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紧张地推推眼镜,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 见到凯撒,杜坦居然还笑了笑,是那种非常仁慈的笑容,像是见到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只差捧着他的脸布道,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凯撒以为自己会愤怒到热血上涌,没想到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他与杜坦对视,眼神比他更加宽容,也冲着杜坦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做的一切,也知道自己即将遭受的一切,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赢了,因为我知道,最终输的那个人是你。 他一笑,杜坦的表情僵住了,把虚伪的表情收了起来,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扭头对身边的女人说:“闻中将,开始吧。” 凯撒依然在冲着杜坦笑,杜坦不再回避,也不再伪装,直直地与他对视,天花板突然垂下来一个钩子,士兵走过来,将钩子尖尖的一头对准凯撒的下颌——这是为了防止他反抗或者逃走,虽然有些多余,但是提防一点儿总没错。 滴,轮轴开始转动,轻又快的一声响,吊住钩子的绳往上收,凯撒只觉得下颌一点冰凉的疼,然后就是噗的一声,钩子彻底钻进了肉里,他整个人都被勾住往上提。 林以太瞥了一眼,将目光转开,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凯撒几乎能感觉到那根冰凉的钩子在自己下颌骨里行动的轨迹,他疼的眼前模糊,拳头攥紧了又放开,两条腿没有生机地直直悬空,杜坦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才对。 之后输的人不会是我,现在死的人却是你。 钩子往房间的中心移动,粉碎机启动,三层绞齿交替开合,绳子缓缓往下放,凯撒已经疼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觉得那个钩子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大脑里,从鼻腔到眼球都开始巨痛无比,像是有无数只长着尖牙的魔鬼在咬他的肉,终于,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吟。 这是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了。 绳子缓缓下坠,凯撒勉强睁开眼睛,在那群人里寻找林以太的脸,他看见了,对方还是那么冷漠,凯撒的神志完全错乱了,只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你吗?林克,为什么你要这么冷漠呢……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原谅我吗? 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想经历这一切了,千万不要让我再以人的形式存在,变成一块石头也好,变成鸟的羽毛也好,千万不要让我再变成人了吧—— 刚想到这里,凯撒就猛地坠落下来,掉落在粉碎机里。 带着浓重机油味道的绞齿从四面挤压过来,凯撒眨了眨眼睛,无边的黑暗笼罩了他。 冰凉的绞齿触碰到他的手臂,他将眼睛闭的更紧,鼻腔里的疼痛被扩大了无数倍,他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如同垂死的飞鸟一般发出刺耳的长鸣—— 砰地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周身的绞齿猛地停下,凯撒喘息着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 灯灭了。 刹那间,刺耳的烟雾警报响起,节奏急促,听的人不自禁生出一股烦躁来,屋里随即冒起了浓烟。 又是电路着火,最近三区已经不止一起了。 杜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刚要指使士兵打开备用照明和灭火,士兵们就自己行动了起来,嘈杂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杜坦不耐烦地说:“照明!” “照明设备在隔壁仓库里!”有人在混乱里回答,“我这就去拿。” -- 第83页 又是砰地一声闷响,不知道哪里的电路燃烧起来,成了第二个着火点,杜坦突然背后一凉,不对! “开灯!”杜坦难得有些惊慌,“快开灯!” 他一喊,林以太也反应过来,突然觉得背后发凉,下意识地往凯撒那边跑,眼前是模模糊糊又乱哄哄的一片,林以太骂了一句,也抬高了声音喊:“照明!” 照明设备终于被搬了过来,很大的一个落地照明灯,打开开关,恍如明日的灯光亮了起来,大家都看清了,那个粗粗的绳子在半空中飘荡摇晃,钩子被人拿什么东西割断了,细小的灰尘和断掉的纤维缓缓落下来。 凯撒已经不知去向。 林以太后退一步,瞬间瞳孔紧缩。 一架私人飞行器在夜空中无声滑翔,劈开乌云直直地往前飞,飞行器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控制面板上发出微弱的橙色光芒勉强照亮了正在操作飞行器的手。 温柔的女声报出坐标,操纵控制面板的手顿了顿,按下下落按钮,飞行器开始俯冲,最终平稳地落在了一片隐蔽的树林附近。 林克几乎是冲到后面去的,他解了凯撒的手铐,双手颤抖地捧着凯撒的后脑,盯着他下颌里的铁钩,气都要喘不上来,凯撒已经精神涣散了,困惑地看着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没事的。”林克近乎神经质地低语,一次次重复:“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凯撒眨眨眼,似乎已经疼到无力分辨他到底在说什么,眼前的画面像是坏了的屏幕一样跳动变形,他眨了眨眼睛,眼角流下一滴眼泪,表情很平静。 林克死死盯着他看,攥着那钩子问:“这个能拔出来吗?” 凯撒听清了,他心想为什么要拔出来?如果不拔出来我会死吗?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他不回答,林克实在是受不了眼前的景象了,那个铁钩子像是直直地扎在他的心里,咬着牙,林克攥住了铁钩子,轻而又轻地往外拔。 凯撒像是受了惊的鱼一样弹起来,林克简直到了崩溃边缘,他再用力,凯撒忍不住叫出了声,非常细微的声音,夹杂着哭腔,皱着一张年轻的脸,像个无辜的小孩,林克受不了地低吼一声,死死捂着凯撒的嘴,努力让自己的手稳住,慢慢地把那钩子拔了出来。 凯撒的眼睛缓缓合上,又睁开,湿漉漉的眼泪渗进头发里,程序开始自检,硬件损害百分之四十九……动力源完整,成像系统受损,语言功能受损……凯撒艰难地看着林克,意识逐渐清醒,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林克赶紧凑过来,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他听到了,凯撒说:“你来救我了吗?” 林克的眼泪瞬间无法控制地落下来,他紧紧攥着凯撒的手,不住点头,一时间什么都忘了——立场,正义,理想,他恨不得全都抛在脑后,但是很快地,林克的理智回笼,他想到了那个视频里凯撒面无表情杀人的画面,想到了凯撒满脸冷漠地提起对人类的厌恶。 凯撒屈起腿,想坐起来,却总是不成功,他只好把自己的手伸出去,林克受不了诱惑似的攥住了,凯撒问:“你不恨我了吗?” 林克满心的情绪无处发泄,猛地把他的手攥紧了,恨不得把他的骨骼都捏碎,咬着牙道:“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我是一个很坏的……”凯撒笑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一个很坏的机器人。” 林克颤抖着用力喘息两下,突然俯下身,把他吻住了,是那种恨不得要把他咬出血似的吻,凯撒觉得疼,呜了一声,林克顿了顿,放轻了动作,微微偏过头,眼看自己手里攥着的手指不安地蜷缩起来,林克不由分说地与他十指交错,紧紧扣着。 两个人分开,凯撒眼前的画面还是跳动的,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对林克解释了。 林克现在依然相信那些事是自己做的吧,所以他是一时冲动吗?他会把自己送回去吗? 他刚想到这里,林克就脱了他破破烂烂的衣服,将自己洗干净的外套换给他。 唰,林克拉好了拉链,他将凯撒摆好,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下颌上恐怖的洞。 “你的事……”林克跪坐在凯撒的身边,手虚虚浮在他脸上,想碰又不敢碰,过了会儿,他心烦意乱地说:“ 你的事以后再说。” 凯撒松了一口气——原来林克对他的爱比他想的还多一点。 即使林克认为他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却仍然愿意把自己的外套给他穿。 第52章 眼前的景象跳动一会儿,有那么一两秒恢复了平静,但是很快地,跳动的频率又快了起来,程序建议他关机等待检修,他强打精神拒绝了。 不可以在这时候失去意识。 他勉强坐起来,伸出一根细长的食指,慢慢地伸进下颌上的孔洞里,林克吓得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厉声道:“你干什么?” “里面有个线坏了……勾住了。”凯撒的眼睛湿乎乎的,疼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又把手指往里面送了一厘米,眼神开始涣散,手腕上的青筋都鼓起来,还差一点点儿,一厘米——凯撒在无尽的疼痛里麻木地想着,一厘米…… 碰到了,凯撒勉强把断裂错碰的线路重新接在一起,林克动也不敢动,直直地盯着他的手背。 过了会儿,凯撒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他慢慢地把手指拿出来,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完全可以拍下来被剪进cult电影里,真是怪让人恶心的。 -- 第84页 眼前的景象终于不再跳动,凯撒缓了一会儿,问林克,“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了吗?” 林克板着脸转过身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凯撒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看,看着看着,凯撒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生长出了好多委屈,林克为什么非要对自己这么冷漠呢? 他想到这个,忍不住慢慢地低下头去。 “我刚刚有一点害怕。”凯撒说:“你哥说,我会被搅成一块一块的,我觉得那样好疼,我也不想被你看到我变成一块一块的。” “……你不要说了。”林克心烦意乱地说:“我不想听。” 凯撒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裤子上,他拿袖子去擦眼睛,袖子很快也湿了,他觉得如果是从前,自己肯定哭不出来,说不定见了林克还要二话不说捅他一刀——你凭什么不信任我呢? 但是现在他完全不会去想这个问题了,林克不信任自己是他的事,这并不影响自己对他的爱。 在生死面前,他终于认清了到底谁才是重要的人,因为林克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他会永远原谅他。 他默不作声地哭,飞行器里只剩下衣服和皮肤摩擦的声音,过了会儿,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抽泣,林克听见,猛地转过身来,将他紧紧抱住了。 “你哭什么?”林克的声音低低的,语气很严厉,“不许哭了!” 凯撒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反而哭的更大声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呢?但是越这么想他越是哭的厉害,林克手足无措,扳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你再哭我就把你扔下去。” 凯撒还是哭,林克受不了地捂着他的嘴,“你到底在哭什么,觉得很委屈是吗?我告诉你,我救你只不过是不想让你受那些折磨,并不代表我认同你的想法,你不要以为对我撒个娇事情就会过去!这不一样,你知道吗?” 凯撒把他的手拉下来,红着眼睛看他,闷声闷气地说:“那你不喜欢我了吗?” “我没有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林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情。” “可你来救我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我不是因为喜欢你——” “那你不喜欢我了吗?”凯撒头昏脑胀,非要把这个问题问清楚。 林克哽住了,刚要说话,凯撒就凑过来吻他,湿漉漉的两片嘴唇,带着温热的呼吸,林克瞬间僵住,动也不敢动,过了半天,他抱着凯撒的肩膀,挫败地说:“我喜欢你,但这不代表我原谅你,我他妈也没办法解释我在干什么,我疯了,你赢了,行了吗?你要是再哭我马上把你扔下去再也不管你了,听到没有!” “哦…… ”凯撒拿手背擦眼泪,“要不然你自己回去吧,我不会死的,他们——他们也没证据证明是你干的。” “我回去个屁。”林克烦躁地说:“你以为他们都是傻的吗,没证据就拿我没办法了?算了,这不关你事,我会想办法的。” “你真的回不去了吗?”凯撒又问了一次,“那你没有吃的怎么办。” 林克被他气笑了,“你不要以为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就会原谅你,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 凯撒的逻辑思维终于能够正常运转,他心想林克既然回不去了,那自己是不是可以把实话告诉他?告诉他之后呢?他要怎么办,自己又要怎么办? 他欲言又止,林克把他推开了,起身往驾驶室走。 “林克。”凯撒把他叫住了。 “干什么?” “你真的认为,我是那种人吗?”凯撒垂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你相信我在法庭上说的都是真的,是吗?” 林克慢慢地走过来,沉默片刻,迟疑着问:“什么意思?” “其实……我没做过那些事。”凯撒说:“我没有杀掉店里的人,也没有计划自爆,视频是假的。” 林克这次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你一直都觉得我很坏。”凯撒的声音闷闷的,“但是我真的没你想的那么坏。” “如果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承认?” “你哥说,你是很重要的人,你不可以有事,只要我们撇清关系,让别人相信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就安全了。” 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林克却久久无法消化这个事实,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凯撒有点紧张,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朝他走去,却被他猛地按着肩膀压在飞行器的舱壁上,黑暗里,凯撒看不清林克的表情,他只觉得林克的手一直在抖。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又为什么要答应他?”林克问。 凯撒理所应当地说:“因为我想保护你。” “就因为这个?” “那还会因为什么呢?” 凯撒说完这话就觉得站不住,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往下坠,倒地之前,他的视线划过了窗外,恍惚之中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颗暗淡的流星,唰地一下划过了漆黑的夜空。 …… 再次见到光时,外面是一片的白茫茫,凯撒捂着自己下颌上的洞爬起来,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他刚要爬到驾驶室查看地图,舱门就震动起来,凯撒警觉地往后看,是林克带着满身的寒气回来了。 见到了林克,凯撒松懈下来,“你干什么去了?” -- 第85页 林克说:“出去走走。” 他神情冷淡,坐在后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凯撒闹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是没有相信自己昨天说的话吗?那他要怎么证明自己? 飞行器内一片沉默,气氛粘稠又僵持,凯撒想和他说说话,不管说什么也好过这样沉默了,想了半天,凯撒说:“林克。” 林克不说话,凯撒又说:“林克,我在和你说话。” 林克还是不说话,凯撒伸手去摸自己下颌上的洞,皱着眉头说:“就我们两个,你和我说句话吧。” “不想说。”林克闭着眼睛,“你好好休息会儿吧。” “为什么不想说?你还是不信我吗?” “我没有不信你……让我安静会儿。” “可是安静起来很无聊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凯撒的心情轻快起来,虽然处在这样的境地下,但是一想到终于可以和林克独处,远离了可怕的死亡,他还是不自觉地感到开心。 “没有什么。”林克很冷漠,“转过去。” 凯撒转了回去,过了片刻,他却忍不住起身,从后面把凯撒抱住了。 自己为什么会相信那些话呢?为什么在知道视频有可能造假的情况下却丝毫不怀疑视频是假的呢? 因为根本不用多加诱导,他潜意识里就认为,凯撒是做的出来那些事的。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认知。 原来即使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也根本不相信自己爱的人。 他根本不相信这个愿意为了他去死的人。 他想到了林以太的含糊其辞,想到了那天在法庭上凯撒古怪的眼神,想到了凯撒抱着兔子走到他面前,随手把兔子扔给他的得意表情,想到了凯撒赤裸地倒在座位上,张开双臂要他抱。一切的一切都在强调这个事实——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给过这样一个人百分之百的信任。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凯撒就有读心术似的说:“你在自责吗?不要自责,我不会怪你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凯撒说:“是你的话,就可以原谅。” 林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怕他憋着什么大招,苦笑道:“上次你不是因为这个气到差点儿把我杀了吗?” 他想到上次只因为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凯撒就气的不得了,疯了似的要下车,还被自己在车上绑了一整夜。 “啊……可能是因为我知道这次自己要死了吧。”凯撒看着玻璃外茫然的白雪,“临死之前,人才会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在我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以后,我就想,你活着就好,别的都不重要了,反正我也没命和你闹脾气了,就不闹了吧。” 第53章 林克久久地沉默,一点点把自己的手臂收紧,凯撒把头往后仰,整个人都舒缓下来,他觉得世界好明亮,到处都是橙黄色和宝蓝色的光粒,就算是一切戛然而止在此刻他也觉得完全可以接受的明亮,仿佛一个抛物线上升到最高点,他拥有了一切,获得了完全的满足,此刻,他和林克一起活着,他们原谅了彼此之后还依然相爱。 这是他想要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听了他的话,林克竟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会儿,林克低声问:“救你出来之前,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有下辈子,千万不要再变成人了,当石头也好,当鸟也好,不要变成人就好。”凯撒和他说了实话,“就在想这个。” “……是吗。”林克没有底气地道歉,声音越来越低,“对不起。” “没关系,道歉的话可以以后再说。”凯撒觉得自己一夕之间长大了好多,居然轮得到他来安慰林克,想了想,他打起精神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要成熟一点。” 林克不说话,凯撒转移了话题,“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呢?对了,城河和小苍兰怎么样了?” “城河没什么事,还被送去治疗了,小苍兰——”林克的语气有些迟疑,“我还以为他那天开庭的时候是被吓傻了才那样的,但是现在一想,可能是有人篡改了他的记忆模块,或者是做了什么别的手脚,但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的硬件没受到什么伤害。” 林克说完,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让自己定下心来,“会想到办法的。” 他把下巴压在凯撒的肩膀上,与他一起望着外面皑皑的白雪,低低地说:“会没事的。”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杜坦一个人。” 明亮的舱内,林克和凯撒相对而坐,凯撒一只手撑着下巴,默不作声地听林克给他分析。 “军队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只我们几个,虽然不算多,但知情的都是一些关键人物,实际上,大概在十年前就集中爆发过好几起沦陷区动物发疯伤人的事情了,军方派人去查,查到了一点线索,顺着线索继续查,事情很快就捂不住了,共生体计划背后的阴谋也暴露了。” “……暴露了?”凯撒有些吃惊,“既然已经暴露了,为什么杜坦没事?” “因为杜坦早就把可能威胁到他的人拉上了贼船,我接下来说的可能在细节上和实情有出入,但总体来说都是真的——这是我哥和我说的。” 提起林以太,林克的表情僵硬片刻,他有些烦躁地皱着眉,继续说:“自从杜坦凭借共生体计划回到军区之后就一直在晋升,晋升期间,他交了一些朋友,他交朋友的方式就是把他们都牵到一根绳上,沆瀣一气,一起捞钱,光是那个新建的办公楼他就不知道贪了多少……当时负责这件事的人,恰好也是杜坦的朋友之一,所以根本没有闹大就被压了下来,杜坦还得到了一些帮助去沦陷区做清扫,消灭证据,施雨他们就是被派去做这个的,但是杜坦本人对外掩饰的非常好,他一直表现出来的形象都是随和又低调,如果不知道这些事,你根本不会想到他会做主这些事。” -- 第86页 “所以,现在我们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杜坦一个人,还有那些不想杜坦出事把自己掺合进去的人,如果只是想依靠程序去制裁他,大概率是行不通的,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去相信谁,我不敢说这个系统里已经烂透了,但是我们不能轻易去相信任何人,你不知道谁是杜坦的暗桩。”林克继续说。 “你哥也不行,我知道的。”凯撒唔了一声,“他弄死我还来不及,我可不敢相信他。” “对不起。”林克攥着他的手腕,“如果我们有机会等到一切都结束,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把你哥打死吗?那倒不用,你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和他断绝关系就好了。”凯撒说:“我们暂时可以把这个问题往后放,那既然不能用程序去制裁杜坦,我们还能依靠什么呢?” “这是世界上最无解的事。”林克揉了揉眉心,“我没想到礼乐崩坏这个成语居然这么长寿,直到现在都能把一切都解释得通。” “所以我们真正要去面对的问题是,真相失去了意义啊……”凯撒的语气也有点迷茫,“既然真相都失去了意义,那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呢?所谓的正义也没有意义了,除了我们之外,谁在乎呢?” “不可以这么想。”林克的表情严肃起来,“你知道支撑社会运转的是什么吗?” “是秩序,是法律。”凯撒回忆着,“你说过的。” “那只是表象,真正支撑社会运转的,是正义。秩序和法律是什么?只不过是规范化程序化的正义而已,正义就是对与错的界限,如果我们的社会真的变成了一个完全不需要正义的社会,那所有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用劳动换报酬,只要释放自己的恶去烧杀抢掠就行了,为什么要用追求换爱情,用暴力不行吗?” 凯撒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正义不是天真者幼稚的游戏,而是这个社会天然携带的自保基因,是正义让社会运转,你能理解吗?如果我们抛弃正义,你会发现现存的一切全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大多数人做的是无用功,所以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感到灰心,一切都还有救。” 凯撒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不语,表情越来越古怪,林克还以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有问题,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凯撒一把抓住他的手,“别闹!” “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凯撒的表情有些凌乱,“不不不,你刚刚说什么了?” “什么?”林克也有些凌乱了,“我说正义是——” “不,不是这个,你说不能依靠程序内部去制裁……等等,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凯撒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我们有办法,但是,但是这么做有点冒险,技术上实现起来也很难,我只是突然想到可以——” “可以什么?” “我知道军方有一个警报系统,可以占用所有线路,也就是说,这个系统一旦开启,所有联网的电脑,甚至只是有投屏墙这种功能的屏幕都会被占用,接入同一个线路。” 林克瞬间懂了他的想法,“你想入侵这个警报系统?” “是。”凯撒说:“从一区到九区,所有联网的电脑和电子屏幕都会收到信号。” 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加以掩饰,也不给任何人挽回补救的机会。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你就要说出一切真相。”林克有些迟疑,“包括你和小苍兰曾经真的杀过士兵的真相。” 凯撒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开口道:“我可以说,我也一定会说的。” “那你想过后果是什么吗?最严重的后果就是,你之前遭受的,还要再去遭受一次,而这一次我可能救不了你,也没有立场去救你。” 说完这话,林克摇摇头冷静道:“不行,太冒险了,我们换个办法。” “一点也不冒险。”凯撒说:“你知道什么才是冒险吗?我们犹豫不决,坐以待毙,等着机会一个个溜走,看着朋友一个个死去,这才是最大的冒险。” “你不要冲动,听我说——” “你知道在我被扔进那个粉碎机之前杜坦是什么表情吗?他很得意,他居然在得意,你能想象到他那副样子吗?他凭什么得意呢?凭他没有底线,凭他做事不择手段吗?但不管因为什么,他就是很得意,他觉得自己赢了,我们凭什么让他赢,凭什么把世界让给他这种人呢?” 之前被压下去的情绪奔涌而出,他知道自己在冲动,但是他不想抑制这冲动。 “信我一次吧。”凯撒紧紧握着林克的肩膀,眼里是炽热又灼人的光,“把一切都说出去,他以为能藏一辈子的事,他当作什么了不起的成绩拿去和别人炫耀的事都说出去,我们倒要看看这个社会到底像不像你说的那样靠正义维持运转,如果全世界都知道一个人犯了错却没有受到惩罚,这个人还能安然无恙明哲保身,那我们也就没有必要为了这个世界再多做一丝一毫的努力了,不是吗?至于我——” 他想了想,放缓了口气说:“既然我们要说出真相,就把一切都说出去,我做了什么,没必要隐瞒,不管这次我能不能受到公正的判决,我都接受,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毫无意义的牺牲,哪怕我们现在看来是没有意义的,但也许几十年后,甚至几百年后,我们会影响到别人,这一点点影响就会改变这个世界。” -- 第87页 第54章 “……你没有那个责任去改变世界,要做出牺牲也轮不到你。”林克皱着眉说:“你就当我狭隘了吧,我不想再把你牵扯进来。” 他不想再让自己后悔第二次。 “你不是狭隘,你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吧?但这次不一样,你知道我怕的是什么吗?我怕的是没有意义的死,现在你知道这一切了,我就变得有意义了。” “那你想过如果这一次依然失败了会这么样吗?”林克攥着他一根修长的手指,往下滑,虎口紧贴着他的指尖,再分开,像是咫尺天涯。 “我知道,我会永远永远在你的心里陪着你,给你勇气,鼓励你,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不管你走到哪里都看着你,我还会永远爱你,也不会责怪你以后变心,你看,换一个角度看,这就是所谓的生离死别。” 林克说不出话,凯撒抱着他,把温热的脸贴在他的脖颈上。 “肉体是最容易挣脱的枷锁,情感是最不容易被毁灭的东西,我只是挣脱了一个枷锁而已,我把最坚固的东西留给你了,你哥说得对,你是要带着所有人往前走的人,不能被困在这里,你去完成你的使命,我也去完成我的。” 他说完,抬起脸来,两个人对视片刻,林克眨了眨眼睛,眼神坚毅又干净。 凯撒慢慢地吻住了他,林克倒在座位上,两只手紧紧压着他的背,凯撒感受到那热度,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克问。 “我只是觉得在能笑的时候,一定要多笑一笑,否则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唔了一声,捂着自己的下颌,有些艰难地喘着气,“笑不出来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我觉得我真的应该送去检修一下了,你说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肯定有。”林克的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冷静,“我答应你。” “好的。”凯撒点点头道:“现在我们谈正事吧。” “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在这个问题上了。” 林克想了很久,最终他点点头说:“好,日记被拿走了,但是储存卡没被他们搜走,现在还在我身上。” “OK……你对那个系统的了解有多少?” “很多。”林克迟疑着说:“实际上,两年之前我还参与过那个系统的维护。” “真的假的?!”凯撒跳起来,“那你知道这个系统有什么漏洞吗?” “这个系统最大的问题就是,暂时没什么漏洞。”林克说:“就算是有,以我们现在有的设备也很难实现入侵。” “这个世界上没有没漏洞的系统。” “你说的对,但是我们也许不用那么麻烦。”林克的神情有些迟疑,“我们可以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 “我们不一定要直接入侵系统,可以直接用权限开启这个紧急预警功能。” “谁有权限?杜坦吗?”凯撒有些发愁,“我觉得我们现在很难接近他。” “不是杜坦。”林克慢慢地说:“那个有权限的人,必须比杜坦级别高很多才行,据我所知,那个人是我哥。” 林克说完,凯撒的表情凝固片刻,他想起了林以太那张总是高高在上的脸,瞬间觉得头痛不堪,想了想,凯撒说:“你觉得你哥会把我一枪崩了吗。” “按照我对他的理解,会。”林克拿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正对着凯撒的额头轻轻戳了戳,“但是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动手的。” 他掏出了一副手铐,凯撒很眼熟。 “那按照你对他的理解,你这么做了之后,他还会原谅你吗?” “我对他的理解还没有那么深的程度,所以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他要是这辈子都不和你说话了怎么办?” “没有那么多假设,我还差点因为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呢。”林克把凯撒拉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他凉滑的头发,“反正认识你之后我的生活就没消停过,再有什么波折也不稀奇了。” “这怪我吗?”凯撒翻了个白眼,“那遇到你之后我的生活还没消停过呢。” “……是啊。”林克说:“原来一个人的人生这么容易改变。” 凯撒唔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林克拍拍他的头,刚要说话,飞行器突然猛地震动一下,两个人一起往外看,一片脏兮兮的乱流竟不知何时席卷而来。 林克二话不说跳入驾驶室驾驶飞行器离开,舱身不断震动,凯撒紧紧扶着椅背,差点儿大头朝下栽下去,好在过了会儿,飞行器驶离了刚刚的地方,舱身逐渐平稳下来,林克松了口气,开始调整航线,凯撒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们先去八区,买两套假的身份,免得一进军区就被面部识别系统检测出来。”林克说:“然后我们就——”他打起精神,搓了搓脸道:“就去三区。” “可我还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没关系,慢慢想。”林克说:“其实你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知道吗?凯撒迷茫地看着下面灰蒙蒙的沦陷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飞行器在八区上空缓缓盘旋,林克低头在飞行器的控制面板上定位,现在还不是时候,下面人太多了,十一点,林克心想,十一点,他们就可以下去了。 -- 第88页 小小的屏幕上,四个阿拉伯数字组成了时间,凯撒和林克都地盯着那不断变化的数字,本来紧张的心情也逐渐变得松弛起来,凯撒几乎要感到一种可以称之为平静的幸福了……倒数3秒,2秒,1秒—— 林克的手放在了控制面板上,就在他按下去的前一秒。 砰! 一串烟花在夜空中燃烧了起来。 两位人不约而同地往外看,五颜六色的光粒在夜空中氤氲开,每个小小的光粒都炸裂成更小的粒子,像是下雨一般缓缓坠落,又消失于虚空了。 林克收回了自己的手,盯着夜空中的残影看了几秒,慢慢的转过头去,于凯撒对视。 “谁放的烟花啊?”凯撒问他。 “不知道。”林克微笑着说:“过来。” 凯撒乖乖地凑了过来,林克看了看凯撒,伸手去抚摸他柔软的脸颊。 “真的不恨我吗?”林克问。 “恨你什么呢?” “恨我没信任过你。” “那你现在信任我了吗?” 林克点点头。 “人应当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要是我们把一切都分得那么清楚,就没办法活了。”凯撒语气轻松地说:“再说,就算你不信任我,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凭这一点,我就不和你计较什么了。” “谢谢你。”林克说:“还有对不起,我认真的。” 凯撒觉得自己的视觉模块其实还是有点问题,因为他又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烟花在自己和林克之间炸开,让林克变得遥不可及,像是远在天边的一个幻象,他伸出手去,摸到了林克头发,硬硬的扎在自己的手心里,于是唰的一下,那幻像消失了,凯撒的心马上轻松起来,他说:“没关系,我也是认真的。” 两个人对视片刻,忍不住紧紧拥抱了彼此,林克吻他的下颌和脖子,像是在安抚一个寂寞的小孩,“你很勇敢。” “你也很勇敢。”凯撒拍了拍他的背,“我们走吧。” 飞行器缓缓下落,林克把所有照明都关闭,在乌云的遮掩下按照之前定位的坐标降落了。 “这是哪里啊?”凯撒看着外面的景象,一片低矮破旧的小楼,招牌上破旧的霓虹灯高频率地、不正常地闪烁着。 “这是我之前和城河他们查过的一个地方。”林克给他解释,“但是根本查不干净,简直像蟑螂一样,一窝接一窝,什么人都有,办假身份的,卖违禁品的……好处是在这儿买东西比较隐蔽,也相对安全,他们不管你是谁。” 林克带着凯撒下了飞行器,两个人都把帽子压得很低,衣领拉高,一起走到了两幢青灰色的矮楼之间,凯撒这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竟然藏着一个小小的封闭式餐车,车身上面画着日本浮世绘风格的“美人画”,两个身着和服的女子露出肩膀,正在雪山前快乐地大笑。 餐车里隐约露出一点光亮来,林克敲了敲窗口,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笑嘻嘻的声音,“是谁啊?” “买点吃的。”林克说:“煎油豆腐有吗?要两份。” 餐车的小窗口打开了,探出头来的男人竟戴着厉鬼一般的般若面具,把凯撒吓了一跳。 林克也不多话,从兜里掏出钱递过去,是早就数好了的一叠,三十张,对方接了钞票,竟真的开始开火煎油豆腐。 好香啊……凯撒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怔怔地盯着他的动作看,扁扁的油豆腐在锅里整齐地摊开,油花噼里啪啦地爆炸,对方将油豆腐煎到两面金黄,又往锅里撒了盐调味,最后浇上一点乳白色的汤,油豆腐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了一会儿,被装进一个圆圆的透明盒子里,端出来递给林克,林克拿着拿盒子,转身就走了。 啪,餐车的小窗口关上,凯撒听到了里面隐约穿出来的声音,一个女孩子开心地唱:“胸が懐かしさでせつなくなる,?揺れる想い全部……” “就这样吗?”凯撒不明所以,“东西呢?” “在这里。”林克从透明盒子的底部变魔术一般拈出了两个手指大小的透明塑料片,他把其中一个递给凯撒,帮他按下了那个非常不起眼的开关。 “把这个东西卡在你的耳朵上……”林克拿一只手帮他弄好,“摄像头再照到你的脸,识别出来的就不是你了,如果需要身份认证的话,这个也能当作临时的ID用。” 凯撒感觉那个塑料片贴合着他的耳朵蜷缩起来,牢牢地固定住了。 两个人离飞行器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近,但是谁也没有急着走,他们就像是一对出门散步的普通情侣似的,慢慢地并肩前行,林克拿筷子夹起一块油豆腐闻了闻,咬了一口,凯撒眼巴巴地看着,林克递给他,他就着林克吃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仔细品尝。 细细的雨落下来,林克就着细雨将油豆腐吃了,手里捧着的盒子发出绸密的热气来,两个人一直走到了飞行器前,林克说:“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凯撒去牵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第55章 “我们可以从这个门进去,只能提前下飞行器,走着过去,我的飞行器再进去的话应该会触发警报,我有一把钥匙能开门,这个钥匙应该是安全的,因为里面没有身份。”平稳滑行的飞行器里,林克拿出电脑,给他看军区的详细俯视图,“这里的守卫最薄弱,因为这里基本上没人经过,据我所知,他们经常会偷懒不来换班,负责这片的班纪律太松散了,都是齐十景当队长的时候带出来的……进去之后,你尽量不要出声,我带着你走,记住,如果有意外情况千万不要主动攻击别人,今天我们也不能带枪进去,要不然会招来更多的人,只能用冷兵器。” -- 第89页 凯撒点点头,表示知道,林克似乎有点疲倦了,随手搓了搓脸,凯撒突然说:“林克。” “嗯?” “要是你哥和我一起掉进河里你会救谁。” “……这是什么问题。” “这是我非常想知道的问题!”凯撒满脸严肃,“你快说。” “救你。”林克说。 “那你哥就淹死了。” “我哥会游泳。” “假设他不会游泳呢?在我的想象里他是不会游泳的。” “那就让他在你的想象里被淹死吧。”林克大方地说,“反正是你的想象,你怎么想都行。” 凯撒好像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又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他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低头往下看,看到了下面如同风中烛火一般残存的微光。 到了目的地,林克将飞行器停的很远,两个人几乎走了三十分钟才接近那个入口,雨更大了,阴冷的空气差点把凯撒的手脚冻僵,他攥着林克的手,林克回头,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搓来搓去,凯撒低着头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林克的唇角。 “走吧。”林克拉着他的手轻声说:“跟紧我。” 离着很远,高功率的探照灯就打了过来,林克和凯撒瞬间放慢了脚步,但是很明显他们今天运气不错,戴着的干扰设备骗过了面部识别系统,人工监控室里的人又明显偷懒了,林克担心的警报一直没有响起,两个人贴着没被灯照到的小路边缘,沿着铁丝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直到马上就要接近那个将近四米高的大门了,林克突然觉得他们今天简直幸运的过了头,里面安安静静的,就连一个人走过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凯撒也感觉到气氛有点儿不对,他甩了甩手,尽量握紧手里长长的弯刀。 走到了门前,林克举起手里的钥匙放进锁前,还没贴近感应区,就听见里面一声惊天动地的狗叫,在寂静的夜里响的让人后背发凉,林克下意识地护住了凯撒,带着他后退一步,里面的狗叫声越来越响,突然地,狗“嗷呜”了一声,再没声音了。 林克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攥着手里的刀贴在门边,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轻轻地掰着门,探出了半边身体。 林克闪电似的冲过去,唰地一下将刀抵在对方的脖子上。 “别动。”他压低了声音威胁,“你是谁?” “队长!”城河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激动的不可自抑。 “……城河?”林克放下了刀,将他一把扯了出来,“你干嘛去?不对,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想去找你啊我!”城河简直要原地爆炸了,“你跑哪儿去了你?!你知不知道我媳妇被关在哪儿了?你哥死活不肯见我,我都急死了!” “嘘嘘嘘——”林克安抚他,“里面怎么回事儿?” 城河说:“放倒了。” “你杀人了?!”林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没杀人,麻醉针,狗都没杀,这节骨眼了我敢杀人吗。”城河叹了口气,“他们说你把凯撒带走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一直躲在林克身后的凯撒突然出声,把城河吓了一跳。 “你们回来干什么?” 林克没多犹豫,推他进了门,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士兵,还有两条狗。他把事情简单对城河说了,沉默片刻,他又说:“你现在走吧,我们的飞行器停在外面,我记得你有权限开。” “我往哪儿走?”城河掂了掂手里的麻醉枪,“别废话。” 林克拍拍他的肩膀,也不多说什么,仿佛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前走,林克低声问:“今天看见我哥了吗?” “看见了,我要和他说话,他不理我,脸臭的要死,我跟了他一路,他现在应该在办公室……怎么等他也不下来,我一着急就想跑出去再说,没想到碰到你了。” 林以太的办公室和齐十景一栋楼,虽然他不经常回来,但是那栋楼里视野最好的一间房被留给了他,林克知道位置。 三个人今晚就像是被幸运之神庇佑了似的,一路畅通,除了中间城河差点儿被狗咬了之外连一点意外都没有,城河忍不住说:“队长,你听过一句话吗,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 “全世界都会来给你捣乱。”林克冷静地说:“不要继续说了。” 可林克担心的毒奶并没有实现,直到上了那栋办公楼的电梯,还是没有人来阻拦他们,电梯里,林克忍不住说:“人都去哪儿了?” “人都去外面找你们了啊。”城河说:“谁想到你们还会回来,所以我说,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滚蛋。” 他话音刚落,电梯就无声地打开了,林克深吸一口气,走到林以太的办公室门口,慢慢地敲了三下门。 “谁?”里面有个模糊的声音传来。 “哥。”林克说:“是我。” 两秒过后,门被打开了,林以太显然是被他气得不轻,准备了满肚子的话骂他,但还没等林以太骂出口,林克就干脆利落地将他制服,牢牢地把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林克!”林以太怒目圆睁,“你疯了吗?” “城河。”林克说:“抽屉里有应急医疗箱,里面有止血胶带。” -- 第90页 唰,城河心领神会,随手撕了一块胶带,贴在了林以太的脸上。 一时间,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剩下几个人激动的喘息声,逐渐地,林克的呼吸平静下来,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了林以太的电脑。 需要密码。 想了想,林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只一次就试对了,他抬头看了看林以太,又心情复杂地把眼神收了回来。 城河其实是最紧张的,他看着林克煞有介事地操作着电脑,还担心他弄不明白,没想到不过三五分钟,林克就对城河说:“把我哥带过来。” 凯撒抱着肩膀在一边看热闹,眼睁睁看着林以太疯狂挣扎,还是被林克和城河强行压着,拿指纹和瞳纹解了锁。 林克把储存卡接入投屏系统,本来一整面明亮的白墙突然出现了那个血腥的画面,凯撒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杀死,肩胛骨处莫名的疼痛又出现了。 这就是一切的终点。 他想到了杜坦那张有恃无恐的脸,想象着他看到自己突然铺天盖地地出现在世界的每个角落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你好,杜坦,你在看我吗?我希望你好好地看着。 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可以无法无天,任意妄为的游乐场。 摄像头对准了凯撒的脸,林克看了看他,问:“可以了吗?” “可以了。”凯撒说:“开始吧。” 林克启动了系统,一瞬间,刺耳的警报响起,由远及近,凯撒看清了屏幕里自己的脸,还是那副样子,干净,年轻,像是永远也不会变老,但是易碎,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警报一直在响,这是紧急状态下的警告装置,凯撒沉默不语,只看着屏幕里自己冷静的眼睛。 “首先我要说明,这不是灾害预警,不是突发战争,请大家不要惊慌。”他开口了,“你们好,我叫凯撒,我的身份是共生体。所谓共生体,就是人类制造出来的、辅佐人类在战场上杀敌的战争机器,你们可以把共生体当作一把有思想但是听从命令的枪,至少在我刚刚被制造出来送进三区的军需库里存放的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我的身体里,还有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 “服役于三区驻军的杜坦上将,你好,我相信你是最清楚关于我身世来龙去脉的人了,因为是你一手策划了整件事。” 他态度平静,头脑清晰,像是得到了什么神喻一般,把曾发生过的事精准无误说了出来,不带一丝个人情感,喜怒哀乐全都消失,身后的背景墙一次又一次重复播放他被杀死时的场景,天使的翅膀在震颤,洁白的羽毛纷纷掉落,鲜血横流,少年死去又复生,周而复始。这画面传到了一到九区所有点亮的屏幕上,和他暗红色的瞳孔一起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在未曾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时,我疑惑自己为何会拥有自主意识,在一次跟随任务的过程中,我曾在完全主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名叫扑满,是杜坦手下的一名士兵,我杀他的理由,因为他想杀害我的朋友,并且在杀害之前,还想用非常残忍的方式对我的朋友进行侮辱和伤害,我们的法律,是允许人去自卫的,但是法律对非人类无效,也就是说,无论我们怎样被对待,都不可以反抗,不可以拒绝,但没人说过一个不字,我们不可以说,你们永远不会说,让一个有人类意识的个人遭到非人的虐待,我不得不说,这种经历是漫长的折磨。” “在那之后,我又和我的朋友在绝境之中杀害了将近130个士兵,这是我至今为止犯下的最血腥的罪行,我不想隐瞒,也没必要隐瞒,我愿意去接受公平公正的判决,而不是像上次那样,被逼着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情,即使这次的结局仍是死亡,我也心甘情愿服从,因为这不是屈打成招。就像我想对杜坦上将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永远隐藏的秘密,真相就是真相,真相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驱散谎言,还世界一个本真的面目,我希望我坐在审判席上的时候,杜坦上将也能和我坐在一起,让一切谎言剥离,让真相浮出水面,共同接受一个公正的审判。” “杜坦上将,我仍然忘不掉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脸上得意的表情,我很想当面问你一句,你在得意什么呢?我也想让你知道,世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邪恶永远无法战胜正义,可能在你眼里只是一句幼稚可笑的话,但这句话是社会运转的根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幼稚的更像是你。” 杂乱的脚步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凯撒看了一眼门口,又侧过脸,看着身后投屏里不断死去的自己。 “总有一天,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去,这是没有人能挣脱的诅咒,就算是我也会有一天变成一堆空有其形的废铜烂铁,这就是生命最大的意义,一切都会变成虚无,选择权永远在你手里,真正的意义需要你去找寻。你是想蒙蔽自己的心,和一切下流的同流合污,还是勇敢一次,看清自己真正想追求的是什么,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我希望是后者,因为这个世界很美好,请不要把它拱手相让给让世界变肮脏的人,哪怕生命只是一场幻觉,也请你为这幻觉增添一点真实感。” 砰地一声枪响,门锁被打碎,凯撒望着门的方向,平静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请不要让自己活在愧疚之中,永远记得自己是谁。” -- 第91页 密密麻麻的士兵涌入,林以太重获自由,他顾不得别的,疯了似的跑去切断了线路,刺耳的警报终于关闭,但外面的世界已经清醒过来,人们在惊疑,这是居住区为数不多的不眠之夜。 第56章 三人被如临大敌的士兵们压制起来,林以太胸膛起伏,死死盯着凯撒不放。 “你看,我都说出来了。”凯撒看着他的眼睛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外面的烟花突然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炸裂,满世界都是氤氲开来的色彩,照进这个冰冷的办公室,像是一场霓虹闪烁的美梦,凯撒仍然没搞清楚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大家要放烟花来庆祝,但是他觉得这不重要,他如痴如醉地看着窗外绚烂的景象,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三人被关了起来,每个人所在的地方都是凯撒之前呆过的那种完全隔音的独立小牢房,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连自己的心跳都嫌刺耳,所以他们完全想像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凯撒接入紧急频道的时候,杜坦正在飞行器上喝酒,他乘坐的飞行器在九区上空盘旋,探照灯密不透风地扫过每条可疑的暗巷。一般来说,这个时间,九区的原住民大部分都已经进入了睡眠,很少有人在街上游荡,灯光偶尔扫过的无非是还在街上游荡的暗娼,但是今天,不知为何有很多人自发聚集起来,站在宽阔的广场上,杜坦以为这又是什么无聊的节目,他一张文质彬彬的长脸上挂着惯常的平和笑容。虽然凯撒和林克跑了,但是他冷静下来一想,觉得自己完全不用担心,这对野鸳鸯是山穷水尽,逃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闲心找他的麻烦?林以太费尽心思想保住林克一条命,但是林克自己不争气,这实在是怪不得任何人。 就在他刚要示意身边的士兵帮他添酒的时候,飞行器上一直在播放新闻的电视屏幕突然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副驾驶上坐着的士兵怀里抱着的电脑屏幕也是如此,就连飞行器控制台上一个可以调整视角的小型记录仪都变成了红色,杜坦喝的微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屏幕闪烁片刻,突然出现了凯撒的脸。 白鹭广场门口几乎直插云霄的巨大屏幕,军区总部会议室的每一面投影墙,正眯着眼睛打字的军校预备役学生的电脑上,一边百无聊赖烘面包一边看电视节目打发时间的主妇的电视上……每一面电子屏幕,都出现了凯撒的脸,警报响起,大家瞠目结舌。 飞行器里,杜坦罕见地在别人面前高声说话,指着飞行器里的屏幕道:“快给我关了!” 关不掉。 他错愕不已,眼睁睁看着凯撒就像是在念一篇准备已久的演讲稿一样,将一切事实和盘托出,他曾经以为会隐瞒一辈子的事情,就算是小范围地泄露也不会威胁到他地位的事情,甚至是让他偶有得意,会情不自禁地心想“除我之外还有谁能有这样天才的疯狂”的事情,就这样,被凯撒当着全世界每个人的面,说了出来。 天旋地转。 他仿佛听到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一片一片,哗啦呼啦地掉在了地上,完全无法接受,无法反应,他不明白,不理解,不敢相信。 凯撒的语气自始至终都非常平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也毫无犹豫,他看着前方,仿佛要直直地看到杜坦的心里似的说:“我很想当面问你一句,你在得意什么呢?我也想让你知道,世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杜坦脑袋里嗡地一声,再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手里握着的酒杯摔在地上,反射出点点的微光。 飞行器里寂静无声,凯撒的演讲结束了,屏幕里继续播放新闻,突然地,外面开始燃放烟花,杜坦这才恍惚想起来今天是居住区正式规划后的第二十年,每隔五年,大家都会庆祝一次,为了庆祝人民的胜利,在残酷的自然面前,人类勉强守住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人就是这样坚强又神奇的生物,用很短的时间造就了一个又一个奇迹,这是属于人类的、可以铭记的骄傲。 烟花是设定好时间自动燃放的,正在午夜十二点,广场上人头攒动,于是所有人都在烟花燃放之前听到了凯撒的演讲,看到了那血腥的杀人现场,演讲结束时,烟花燃放起来,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不真实的绚烂当中。 众人的喧闹声和烟花一起,伴着夜色炸开,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杜坦回过神来,在吵闹的烟花声中命令驾驶员:“继续往前飞,不许回去!” 驾驶员面带犹豫,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就在此时,驾驶员的通讯器响了,他接通,杜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不知道对面是谁,但是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通讯器那边不知道下了什么命令,驾驶员表情微变,郑重其事道:“是。” 飞行器重新规划航线,掉头,开往三区。 “我叫你回去!”杜坦猛地站起来,想走到驾驶舱去强行变更航线,刚刚还恭敬地给他倒酒的士兵下意识地按住了他,杜坦怒不可遏,那士兵犹豫片刻,驾驶员回头,冲着他士兵点点头,士兵的唇角微微下坠,不容反抗地压着杜坦坐回了位置上。 飞行器抵达三区,军营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忙碌奔走的人,杜坦被押着下了飞行器,不断安慰自己,会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 第92页 然而他越是往前走,越觉得脚步沉重,甚至沉重的让他无法继续前行。 杜坦期盼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次并不是做做样子,因为实在是没有样子可做。 所有和他关系过密的人都被带走调查,他自己也接受了一场又一场的审讯,从一区到九区,民间自发组织的游行一个接着一个,尽管人都是健忘的,但是没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忘掉这样一件几乎颠覆了所有人世界观的事情。 这几乎算得上是二十年内人类最大的丑闻。 他们希望军方查出一切来龙去脉,十几年前到前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查清楚,不给任何作恶之人狡辩的机会,而军方高层也十分震惊,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件令人惊愕的事情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藏了这么多年,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剿就此拉开。 而这一切,凯撒和林克一无所知。 尤其是凯撒,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他在街头疾呼,他们希望保护的不仅仅是凯撒和小苍兰这两个身份特殊的共生体,更是每一个普通人对秩序与更好的未来的向往。 他们希望给自己所爱之人留下的,是一个善恶分明的世界,而不是一场荒唐的幻觉。 但是即使外界施加的压力这么大,第二次审判也迟迟没有开始,因为需要调查取证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中间需要取舍博弈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最开始风向不明朗时,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最终依然落得一个含混不清的下场,好在后来风向明朗,所有人都认清了局势,局势不容阻挡地明朗起来。 小苍兰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梦里他被拉去回答了好多莫名的问题,见了很多陌生人,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了,就连被监禁的日子也过的浑浑噩噩。 突然有一天,他从睡梦中被人叫醒,他发现自己躺在之前修理凯撒的那个地方,甚至身边站着的人都是那个熟悉的矮个子姑娘,她依然用那副没有感情的声音说:“记忆模块修复完毕,检测进度百分之百。” 小苍兰懵懵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人带走了,记忆像是潮水一般涌入他的大脑,他终于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被抓了,审判,凯撒被判决——销毁。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扩散,焦急地问身边的士兵:“凯撒呢?凯撒他死了吗?” 士兵的脸上是一贯的没有表情,但是他们的动作并不粗暴,看小苍兰这样,他左边的士兵轻声说:“没有。” 小苍兰糊涂了,他张了张嘴,迷茫地仰头看着蓝灰色的天空。 过不多时,他被带进一栋低矮的楼里,上了楼梯走到二楼,小苍兰发现凯撒三人正在等他。 三个人都穿着他们自己的衣服,手上戴着镣铐,并排站在一起,虽然三人身边都有士兵看守,但是他们看起来并不狼狈,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平和。城河看见了小苍兰,瞬间又惊又喜,脱口而出道:“宝贝儿!” 他说完了,自知失言,可谁也没说什么,小苍兰被人押着站在了城河身边,手上也被戴上了一副手铐,城河低头看他,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样?” “我——我挺好的。”小苍兰不明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城河唔了一声,“这个有点儿复杂,回头给你解释。”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现在吗?”凯撒说:“我们要被带去二次审判。” 小苍兰惴惴不安地看他,凯撒冲着小苍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温柔,“不要紧张,没事的。” 小苍兰还没来得及说话,四个人就被一起带走了,还是那天那个让人感到压迫的大厅,还是那么多人,但林克敏锐地觉察到,很多他脸熟的人消失了。 “请安静。”一个低沉的男声说。 凯撒看清了说话的人,是个中年男人,留着短短的小胡子,皮肤黑黑的。 审讯依然是从凯撒开始,基本的信息问询过后,对方开始问他关于扑满的事情。 出乎凯撒意料的,对方的问询非常细节,似乎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转念一想,凯撒认为他们可能是调取了齐十景与扑满的通话记录。 “你是否肯定扑满对小苍兰抱有杀意?” “我肯定。” “理由?” “在扑满离开之前,他曾经对我暗示过,他想在强奸小苍兰之后杀掉城河和小苍兰,因为当时林克被杜坦派去执行任务,没有足够的补给,情况很危险,城河想去救林克,和当时已经当上了代理队长的扑满发生了争执。” “好的。”那男人点点头,继续问:“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凯撒深吸一口气,将很多没机会在那天晚上提到的细节和盘托出。 问询冗长又细致,光是凯撒一个人的问话就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林克的时间更长,但是在坐的所有人都没有显出不耐烦来,他们对事情的真相感到震惊。 问询结束。四个人被带去了小黑屋,这里没有人看守,城河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搂着小苍兰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嘘寒问暖,凯撒和林克相对而坐,凯撒想了想,问他:“你饿了吗?” “有一点。”林克说:“你呢。” “我也有点饿了,我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你本来就很像人。”林克忍俊不禁。 -- 第93页 “如果我这次还被判销毁,你会哭吗?”凯撒的手勉强抬起来,放在林克脸上。 “会的。”林克攥着他的手腕,在他温热柔软的手心里亲吻,“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所以你不要说了,好吗?我会觉得害怕。”bi luo “你会害怕吗?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害怕的东西,我觉得你挺勇敢的。” “人先有恐惧,后有勇敢,知道你恐惧的东西并且加以克服,才有底气去勇敢。” “那你克服一下没有我的日子吧。”凯撒笑的眼角弯弯的,“勇敢一点。” 林克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几秒,突然起身,揽着他的脖子,吻他。 “不要说了。”林克低声道:“多陪我一会儿吧。” 于是等待也不显得煎熬,凯撒默不作声地坐在林克身边,陪他。 第57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黑屋的门被打开了,四人被带走,回到灯火通明的大厅。 凯撒站得很稳,很直,无论如何,他决心以一个体面的姿态听从自己的结局。 那个男人又说话了,他开口道:“由于当事人圣子凯撒、圣灵小苍兰的身份极为特殊,经过多方讨论后,陪审团认为宪法中的条款并不适用,故本案以国际公法中的条款为判决依据。” 林克愣了一下,国际公法就是战争法,也就是说,凯撒和小苍兰杀人的行为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他们杀死士兵的行为也可以被定性为别的性质! 他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屏住呼吸听对方念了一堆枯燥的国际公法条文,最终,对方说:“经由陪审团裁定,圣子凯撒,被判处监禁,六年,圣灵小苍兰,判处监禁,六年,少尉林克,准尉城河,由于无犯罪行为,被判当庭释放。圣子与圣灵的攻击模块会被永久关闭,监禁期满后,二人将获得居住区公民身份。” 凯撒呆滞地看着前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六年?只要六年吗?他和小苍兰——活下来了? 他愣愣地转过头去看林克,发现林克也在看他,神情和他一样错愕,过了片刻,林克的眼里迅速聚集起一层透明的水膜,他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维持自己表面的平静,过了好久,他哑着嗓子说:“六年。” “是的。”凯撒说:“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林克点点头,有种虚惊一场之后的虚脱,他很慢很慢地点点头,像是在做一个郑重其事的承诺。 城河没有林克那么淡定,他听到六年之后先是一阵放松,差一点都要站立不稳,但是一想到六年,他又觉得沉重起来,六年,是多少天呢? 他看着无知无觉的小苍兰,瞬间感到一阵心痛,但是很快地,小苍兰转过头来,笑着说:“你听到了吗?只有六年,我很快就能和你好好地在一起了。” 城河一时语塞,他用力点点头,忍着心疼道:“嗯!” 那段舒缓的音乐又被放出,四个人被带离大厅,凯撒与林克分道扬镳,就在两个人都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候,他们同时回头看了一眼。 凯撒看着林克,笑着冲他摆摆手。 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永远属于他的人。 半个月后,三区监狱。 凯撒穿着一身囚服,是非常柔和的米白色,他与林克隔着一层玻璃对坐,看上去精神状态还好,五天之前,他被送去修理,损坏的硬件都被修好了,一直缠着他的疼痛终于消失,他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林克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给凯撒带了满满一箱子的东西,大部分是书籍——里面不让用电子产品,林克怕他无聊,还有很多衣服和一套崭新又昂贵的天鹅绒被褥,凯撒觉得他有点儿关心则乱了,因为很明显除了书之外的东西,他是没机会用的,但林克的担心现实又琐碎,他担心凯撒在里面冷了饿了受欺负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你头发留长一点好好看,”凯撒一只手撑着下巴,认真点评,“为什么剪短了?” “为了来见你啊,当然要收拾的精神一点。” “你以后多久能来一次?” “我问了很多人,他们说最多一周一次,但是我也许能争取到一周来两次的机会,每次一个小时。”林克隔着玻璃戳了戳,“我还会争取我们不隔着玻璃见面。” “啊?”凯撒说:“还能这样吗?” “可以的,我会努力。” “好的。”凯撒点点头,“继续努力。” “杜坦的庭审结束了。”林克说:“他被判处监禁二十五年,但是昨天晚上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凯撒皱着眉头道:“他?自杀?不可能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官方消息说的是自杀,到底是真是假,我们可能没机会知道了。” “他死的很惨吗?” “不太清楚,怎么了?” 凯撒斩钉截铁地说:“我希望他死得很惨,越惨越好,因为我很恶毒。” “……”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林克的眼神别有深意,很多话不方便在这里说,想了想,林克回答他:“我之后会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啊,会像你说的那样,永远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要做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他把手指贴在玻璃上,凯撒的手也贴过来,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他们感知到了彼此的热度。 -- 第94页 “无论如何,我会暂时先做好自己,不让你担心,你也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林克说:“好吗?” “好的。”凯撒说:“那你会去和别人谈恋爱吗。” “我当然不会。” “这是你说的,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杀了你。” “……”林克简直哭笑不得,“好的。” “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杀你,顶多揍你一顿。”凯撒说。 时间很快就到了,林克起身,很不舍地看着凯撒,凯撒冲他笑笑,“下次见。” 久违的阳光从窗外斜着射进来,将凯撒的脸氤氲成暖洋洋的金黄色,林克的心随之柔软起来,“记得想我。” “好的。”凯撒说:“你也要记得想我。” “我爱你。” 凯撒的笑容灿烂极了,“我也爱你。” 林克觉得这一秒被拉成了无限长,长过六年,长过他独自经历的没有凯撒的二十几年,和午后绚烂的阳光一起,定格。 成为无坚不摧,牢不可破的永恒。 第九共生体 第一部 命运诞生之夜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