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铁为柔》 正文 第 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 章 1 1、引子 ... 在那些不能成眠的夜晚,辛如铁总是逼着自己回想很多他再也不能看见的景致。比如他赶往天山途中的淡淡夕阳,比如他在荒野露宿时的袅袅长烟,比如他失明前终日遥望的皑皑雪山……他甚至开始回忆,在浓郁夜色中盛开的那株芬芳夜合的叶脉是如何走向;他想象着在清冷月光下舒卷的花瓣会是哪般模样,然后极力去描绘、补全它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即使是这样地费尽心思,他的脑中仍不可避免地、一再地浮现出那张他哪怕变作孤魂野鬼也绝对不会忘怀的脸。 那张脸上是浓浓的心痛与内疚,深深的怜惜与后悔。想着那泛着泪光的水翦双眸,辛如铁的心中一片空茫。 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短暂而漫长的半生里面,最深切地体会到与亘古同生的寂寞的时刻,竟然是与自己渴望了一生的人相依相偎的时刻。 鼻端,夜合花香气隐约,于无心处最醉人。耳畔,凌绝心呼吸轻细,像在低诉千般柔情。 美景,良辰。 而朦胧的银光透过纱帐,照出辛如铁唇边的浅笑寥落得如荒原秋风。 他就那样闭着眼睛,安静地躺了一夜。直到凌绝心在晨光中清醒,披衣下床,辛如铁仍然维持着熟睡的模样,仿佛好梦正酣。 2 2、一 ... 柔和的朝阳被竹帘挡在了窗外,却透过帘隙,在静室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凌绝心轻手轻脚地整好衣发,临出门前站在床边看了辛如铁好一会儿。 侧卧的辛如铁呼吸平稳,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中。安宁平静的神情,却教凌绝心看得一阵心酸。 这一天是他来到龙吟寺的第七天。 除去他在中庭惩罚自己一般地枯立的两日两夜,他正式陪在辛如铁身边已有五天了。 五天时光,他精心照料着辛如铁的起居饮食,无微不至,甚至比当年照顾陆真时更加仔细,可辛如铁却比之前还憔悴三分。 ※※※ 那晚凌绝心在辛如铁怀中晕过去后,辛如铁抱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小院,大声呼救。 陆真与怀虚闻声赶来,只见辛如铁神情惊惶,只不断地求恳:“陆先生,救救他!”怀虚想要把凌绝心接过,辛如铁却不肯松手。两人只得先劝他回房,把凌绝心放到床上,再加救治。忙乱一番,直到午夜时分,凌绝心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便当着父亲和师父的面对辛如铁许下了同生共死的承诺。 初时,辛如铁显得又是愕然又是感动,随后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一言不发。怀虚和陆真悄悄退开,屋内只余灯花轻爆之声。他把脸贴在辛如铁胸前,听着辛如铁的心跳,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不知不觉又地睡着了。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 章 再醒来竟已是第二天午后,凌绝心睁开双眼后的第一件事就翻起身去找辛如铁,连鞋也顾不上穿。甫出房门,便见到辛如铁仍坐在小院的石阶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前去,嗔道:“怎么不在屋里坐着,却在这里吹风。”长乐镇邻近雪山,虽然与终年积雪的天山主峰之上相比要温暖得多,但是清风中总泌着一股微微的凉意。辛如铁如今气血两虚,被这种风吹得久了,对身体绝无好处。握住辛如铁的手,凌绝心便要拉他起身。 辛如铁朝他微微一笑:“你醒了。”说着顺势站起,“你睡得正熟,我在屋里只会吵着你。”神情口吻仍如往日一般,淡然中透着疏离。 凌绝心怔在当场。 怎么会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他的设想中,他既已表明心迹,回应了辛如铁的感情,他们就不再只是单纯的兄弟。他们从此会像世上所有相爱的人一样相处,比如当年的父亲和母亲,比如现在的陆真和贺兰回风,恩爱缠绵,如胶如漆,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兄友弟恭,却客气疏离。 心底有一股酸意直往上涌,凌绝心咬着嘴唇,握着他的手略略收紧。辛如铁似是浑然不觉,又道:“你睡了这许久,很饿了吧?我去给你取些吃的过来。”便想把手抽回。 凌绝心却抓住他的手腕不放,眼眶慢慢地红了。 辛如铁被他拉着挣不开,奇道:“怎么了?”半天没听见回答,疑惑地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凌绝心的脸,竟是湿漉漉的一片。 辛如铁一愣,心念电转,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又流鼻血了惹得凌绝心难过,慌忙举袖去擦。这一动作落在凌绝心眼里更是勾起万般心痛,回想起这两天里看到辛如铁发病时的种种情形,凌绝心泪如雨下,道:“辛如铁……我、我昨晚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 辛如铁一颤,低下头来,叹了口气,道:“哥哥,你别这样……” 凌绝心的声音里多了两分凄惶,扯着辛如铁的手使劲地往自己的胸口处按:“你若不信,只管挖出我的心来瞧瞧!” 辛如铁运了三分内力挣开凌绝心的钳制,张开双臂把他搂住,只柔声劝道:“哥哥,别哭……别哭,我自然信你。” 凌绝心被他这般紧紧地搂着,抽噎声渐渐地低了下来,只把眼泪都蹭在了那堵已经削薄了许多的胸膛上。过了一阵,他抬起头,直直地注视着辛如铁,低声却坚定地道:“你要了我吧。” 话音刚落,凌绝心便感到辛如铁的身体蓦然一僵。 凌绝心伸出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脸,缓缓地道:“你若是信我,就要了我。” 辛如铁皱了眉:“哥哥……” 凌绝心摇了摇头,扶住辛如铁的肩,把唇贴在了那两瓣略嫌苍白的唇上,把他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直到这时,凌绝心才理解了陆真当日所说的话。是的,相爱之人,必有情 欲之念。这一刻,他是如此希望与心爱的人融为一体,再无隔阂。也许世上再没什么会比肌肤相亲更能证明爱情。他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能够让辛如铁明白他的爱。 凌绝心知道自己并不擅长亲吻,可他相信他的吻能够传达他的情意。 辛如铁一动也不动,好像瞬间变成了一尊石像。 凌绝心也不理会,只全心全意地投入这一个吻里。他终于知道,原来亲吻可以这样甜蜜美好,甚至比他钟爱的青梅酒更能令他沉醉。 他的舌尖在辛如铁的唇齿间徘徊流连。辛如铁的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 他闭上双眼,加深了这个吻。 然后,他感到辛如铁的双臂骤然箍紧,而他的身子突然凌空。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 章 辛如铁抱起了他,大步走回卧房。他伏在辛如铁胸前,双颊透出珊瑚之色,一颗心怦怦乱跳,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又是惴惴不安,又是期待兴奋。 辛如铁走到床前,把他轻轻放下。刚想直起身子,前襟却被扯住,要说的话仍然不能说出口来。 这一个吻比方才那个更热烈,也更动情,仿佛融入了凌绝心自从懂得爱恋以来,从未释放过的热情。 辛如铁终于开始回应他。他发现,即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辛如铁的吻仍然生涩得一如当年。而此时他并没有闲暇去深思这究竟代表了什么,只是仰头继续着纠缠他一生至爱的唇舌,微颤的双手已探向了辛如铁的腰带。 修长的手指扯着腰带,却因主人太过紧张,全然不得章法,反而把那结扯得更紧了些。凌绝心微觉焦躁,便想用真力将它扯断,双手却被辛如铁轻轻按住了。 辛如铁在自己和凌绝心中间拉出距离,声音带了点沙哑:“哥哥……让我来吧……” 低沉的声线仿似带了蛊惑的味道,凌绝心的手再也使不出劲来,他痴痴地看着辛如铁,目光专注热切。虽然病体憔悴,辛如铁的眉目仍是那般俊朗。他的弟弟,从来就是他最骄傲的珍宝。 辛如铁缓缓地半跪了下去,不消片刻便把他的长袍褪了下来。泛着象牙光泽的上身此时笼了一层淡淡的粉色,正因激动而轻轻颤抖。辛如铁双手索至凌绝心腰间,指尖轻捻,凌绝心只觉得双腿一凉,脸烫得便如着了火一般,竟不敢看自己不着寸缕的躯体一眼。 听着自己急速的心跳,凌绝心双手抓紧了身下的被褥,上齿咬着下唇,牙印处几乎要渗出血来。 他生平头一遭如此清楚地感受了自己的欲 念。 这份欲 念来得这样汹涌这样急切,来自他灵魂最深处的渴望。 情迷意乱间,凌绝心惊呼着弓起身子。“你……”慌乱的呼声是因眼前极富震撼力的一幕而发出,却因突如其来的冲击散尽余音。 辛如铁温柔的浅啄变成了深吮。 而后,他最脆弱的部位被包裹仙境般的温热之中。凌绝心可以感受到辛如铁唇舌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但仍赋予他直抵灵魂的抚慰与满足。 从喉间流泻出细碎的呻吟,凌绝心不能分辨自己是否尚在人间。 很快,他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空白。他痉挛般地到达了快乐的巅峰。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绝心从剧烈的颤动中平复,飘浮于天外的神智也回到了脑中。他知道,这应该是开始,而不是终结。舔舔自己发干的唇,他半眯着眼,等待着辛如铁进一步的动作。 辛如铁却迟迟没有再动。 凌绝心等了一阵,心中有些不安,支起身子,只见辛如铁仍以手撑床,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大半张脸藏在低垂的发丝间。 见他那模样,凌绝心只道他仍在犹豫。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凌绝心怎能让他逃了开去?顾不上自己双颊如烧,把心一横,一边伸手去拉辛如铁,一边轻声道:“我……我想要你……” 凌绝心这辈子说过的话里面,大概以这句为最不要脸,简直耗光了他的勇气。话一出口,凌绝心便垂了头。但手却坚定地向辛如铁探去,抓住他的臂膀,却愕然觉得掌底的身体正在发抖。 “你怎么了!”惊觉不妥,满腔柔情蜜意全数化作慌张,凌绝心扳过辛如铁的肩,一看之下,顿时呆若木鸡:辛如铁脸色煞白,鼻间淌出的绛色正不断地往下滴! 抬起头,辛如铁黯然一笑,轻声道:“哥哥,对不起……” 那一瞬间,凌绝心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辛如铁慢慢地合了眼,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 3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 章 3、二 ... 凌绝心想,也许这是他的报应。若非他长久以来的自私与轻忽,一个精通医术的兄长,怎么会直到最后的时刻才发现弟弟的顽疾? 抱起辛如铁,凌绝心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流泪。如果他真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又何至于要在见他受尽折磨时痛彻心扉? 十八层地狱中只怕没有任何一层的刑罚比得过这样的煎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受苦,却,无、能、为、力! 从一个几乎被疼痛剥夺了全身气力的病人手中拿走一个瓷瓶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可凌绝心去夺瓷瓶的力道却大得超出辛如铁的意外。他看不见凌绝心的脸上心碎般的神情,只听得他的声音中夹杂着恐惧:“别吃了……别再吃了……” 凌绝心把手中的药瓶远远地甩开,双手紧紧地抱着辛如铁,连串的呜咽透出无穷无尽的痛楚:“对不起……弟弟……对不起……” 听到“对不起”三个字的刹那间,辛如铁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死去。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想喊,也喊不出声。仿佛灭顶的悲哀,比这疼痛更能让他丧失求生的意志。哥哥,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根本就没欠我什么!得病的是我,故意隐瞒病情的也是我,想要独自承担的还是我……怎么到了最后,我的选择,却变成了你的责任;我的苦难,却要连累我最珍视的你? 得不到七心莲缓解的头痛,宛如风暴中的巨浪,一重又一重地袭来。每一重都比上一重更狠厉,每一重都比上一重更惊骇,连绵不断,无休无止。不消片刻,辛如铁的内衫就被汗水浸透了。一口银牙几乎被他咬碎,可他硬是没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从七窍中流下的鲜血把被褥弄得斑斑点点,也把凌绝心的双眼染得一片通红。 凌绝心已经分不清,抖得这般厉害的,究竟是他怀中的身躯,还是他自己? 当年他初入医道,陆真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饱读各种医案笔记。他曾在《子午堂医统大全》里看过一个脑风患者的医例。具体的细节经过年月消磨已经淡出了记忆,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书中记载了那个患者的结局——纵使日日服用七心莲,最后仍因不堪忍受发病时的痛楚,以头抢地,结果活生生地把自己撞死了。 而此刻,他深爱着的人甚至连七心莲都不能用,硬生生地忍着这非言语所能描述的折磨,并且,为了不让他难受,一声呼痛也没有发出过! 环着怀中的人枯坐,不敢太紧,怕弄痛他;亦不敢太松,怕丢了他……仿佛到了岁月的尽头,地已老,天已荒—— 耳畔终于传来辛如铁虚弱的嗓音:“哥哥……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凌绝心收紧双臂,把头埋进辛如铁的肩窝。两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滑落,转瞬便被衣料吸走。他努力使自己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嗯,你歇一阵,我先去吃点东西,等下再来陪你。” 辛如铁点点头,已无气力说话。凌绝心狠狠地咬着唇,扶着他躺好,自己飞快地套回衣物,道:“我很快回来。”语毕,匆匆出门。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辛如铁松开了一直紧握成拳的左手。 掌中是一块断成两截的玉佩,断口处的尖锐已经有一角嵌入了掌心。 是悬在腰间的小挂饰。靠它带来的锐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他才没做出任何令凌绝心更难过的举止。 把断玉收入怀中——用不了多久就能再派上用场的东西,还是随身带着会比较好。费力地起身,他一步步地挪到桌前,从茶壶中倒出水来,洗净了手上的血迹。 伤口不算太深,很快就会结痂。只要小心些掩饰,想必不会被凌绝心发现。 他的伤口,从来就不想让凌绝心看见。 ※※※ 怀虚安排辛如铁落脚的地方叫“明镜馆”,是龙吟寺的庵产之一。龙吟寺是天山一带香火最旺的寺院,因此在寺后建了几处轩馆,方便接待贵客,虽然占地不广,却都甚为雅致。 凌绝心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小院,穿过院外那片竹林时忍不住用了轻功,转眼就来到了寺院的后门。守在门口的知客小和尚正在打盹,忽然听到一声“小师父”,睁开眼睛,才知跟前站了个如同在画中走落的男子,然而神色却十分凄伤,不由一时怔住,慢慢才想起他是怀虚大师带来的客人,连忙恭恭敬敬地合什行礼:“阿弥陀佛,见过施主。”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 章 凌绝心回了一礼,问道:“小师父,请问怀虚师父在哪里?” 小和尚道:“怀虚大师这时候应该和咱们方丈在一起,请让小僧给施主带路。”凌绝心道:“有劳了。”小和尚微微欠身,把凌绝心请入寺中。 二人来到了一间净室前,小和尚当先入内通传,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快请进来。”凌绝心掀帘而入,只见两位僧人正坐在窗下对弈,此时都向他看来。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白眉白须,正是龙吟寺方丈定恒大师;另一位只穿了件最平常的灰色僧袍,却仍掩不住一身高贵气度风流意态,正是他的父亲! 当日凌绝心初入龙吟寺,心里满满的都是辛如铁的安危,见了怀虚也顾不上如何激动。此时心绪稍平,见到至亲,在胸口翻腾的诸般情感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还未开口,眼眶已经红了。 定恒与怀虚相交多年,这次怀虚追踪辛如铁就得他出手鼎力相助。定恒少年学佛,至今已近百岁高龄,于武学佛学均有极高修为,看待人世诸事亦是通透豁达。虽然怀虚并没细说他这双儿子之间的纠葛,但定恒已经隐约猜到五分,这时见凌绝心神情激动,知道这两父子定是有些私己话要说,于是一笑道:“老衲无德无能,不敢受凌檀越如此大礼。”上前扶起凌绝心,回头对怀虚道,“怀虚大师,老衲还有些寺务需要打点,这局残棋只好他日再续了。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怀虚颔首道:“定恒大师客气了。” 定恒悠然一笑,缓步出房。 凌绝心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父亲,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却强忍着不肯掉落。 怀虚看着眼这个和小儿子倔强得不相上下的大儿子,又想起了当年在他面前毫不退缩地坚持自己青涩恋情的少年;想起他未及弱冠就被逐出山庄,此后多历艰辛,却始终不曾放弃自己的信念。两个儿子当中,他本来就更偏爱酷似妻子的辛如铁;后来凌绝心又长期在外,虽然未改父慈子孝,父子情分终究是淡薄了几分。当凌绝心决定要与陆真相守时,他不曾当真恼怒,却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可此刻见到凌绝心楚楚可怜,久违的柔软父爱霎时充塞胸臆,叹道:“傻孩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疼惜。 凌绝心再也忍耐不住,扑进他怀里,死命抱紧他的腰背开始呜咽。 仿佛哄小孩子一般,怀虚温柔地拍着凌绝心的背脊。凌绝心哭了半晌才慢慢止住,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泪,唤了声:“爹……”嗓子便又哽住了。 怀虚给他拭了眼泪,轻轻地扶着他的肩推开些距离,温言道:“我既已出家,俗世中的称呼……便不合适了。” 凌绝心紧紧地抓着他的袍角不放,眼里尽是对父亲的依恋与孺慕:“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爹爹。” 怀虚淡然一笑,也不再执着于区区一个称谓,话锋一转:“你弟弟他现在怎样了?” 凌绝心乍见父亲,心情激荡之下一时忘情,这时听得怀虚提起辛如铁来,猛然站起,道:“爹爹,我师父呢?” 怀虚道:“陆先生已经和贺兰先生见过面了,两人现在住在寺后的传薪轩里。你要去见他么?” 凌绝心急忙点头:“我要找师父度方!” “那你跟我来。”怀虚也不多言,起身便往门外行去。凌绝心急急跟上,眼前却一阵发黑,足下一个踉跄,身上软软的就要摔倒,不料臂上一紧,原来是被怀虚扶住了。 凌绝心多日来忧心煎熬,加上两日米水不进,身子已是大见亏损。虽然昨夜被灌了参汤,又安心睡了一觉,但多时未曾进食,方才又耗了一番精力,这时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怀虚盯着他憔悴苍白的脸,皱眉道:“你没吃饭?” 凌绝心定了定神,说道:“不妨事。” 怀虚叹了口气:“许多天都这么过了,如今也不急在一时。”说着把凌绝心扶到椅边坐下,“你先吃点东西再说。” “爹爹……” 怀虚脸色微沉,俨然便是当年的严父模样。凌绝心再不敢多言,只好坐在那里,等怀虚去香积厨中取来食物。不多时怀虚捧着托盘进来,上面是一大碗熬得浓稠的梗米粥,另有两个斋菜。凌绝心狼吞虎咽,也不知是当真饿得狠了,还是急着要去见陆真。怀虚无奈,只好一再提醒:“慢慢吃,别着急。” 4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 章 4、三 ... 传薪轩与明镜馆的大门只相隔数丈,两处庭院大小相若,但传薪轩的厢房却更多。怀虚与凌绝心来到时,陆真正在埋头于贺兰回风找来的满案医书,贺兰回风却不见人影。 凌绝心也无暇顾及贺兰回风的去向,进了门就问:“师父,除了七心莲,还有什么药可以缓解我弟弟的脑风疼痛?” 陆真正全神贯注地翻着医典,也不知道有人来了,听见蓦然有人问起自己苦苦思索了多日的问题,张口就答:“有四种:细辛、金铃子、吴茱萸、蔓荆子。”骤然回过神来,低叹着站起,拱手道:“怀虚大师,你来了。” 怀虚还了礼,抬手请陆真归座,自己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凌绝心仍自站着,目光茫然,喃喃发问:“别的……都不行吗?” 陆真断然道:“不行。” 其实凌绝心自己早已不知思量了多少回,想来想去也想不到,除了这四味药外还有什么药适用于辛如铁。跑来问陆真的意见,也不过是抱了万一的侥幸之心而已。这时失望之下,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真又道:“这几味药在初期都略有效用……不过,若用量把握得当,也能延长些时日。” 怀虚不明医理,只觉得凌绝心听了这话之后,脸色又白了三分,便问:“陆先生,世间药物种类繁多,想来能缓解疼痛的必不下百十,却不知为什么只有这四种可用呢?” “大师明鉴,能够止痛的药物虽多,可凡是药物,总带着几分毒性。止痛的药物往往是效果越好,毒性就越大。辛庄主如今身体虚弱,实在不宜用其它药性刚猛的止痛药,这四味药药性平和,虽然功效略逊,却最不伤身。” 怀虚点点头,又问:“那又为何说是‘在初期都略有效用’?” 陆真轻叹:“所有的止痛药物都有个特性,就是需要随着时日递增而加大药量,才能达到原先的功效。再是神妙的药物,服用的时间长了,也总有一天会起不了止痛的作用。” 怀虚闻言不语,垂头沉思。凌绝心忽然道:“爹爹,我想从破劫谷中召两个弟子过来。” 凌绝心写好信函,怀虚便先行告辞,去差人把信送到破劫谷。凌绝心留下来与陆真商量药方,一方面要考虑如何使辛如铁固本培元,养好身体,以便尽快接受开颅手术;另一方面又要兼顾药性生克,使止痛药物发挥最优药效,尽可能缓解发病时的痛楚。等到药方开好,已经耗了一个多时辰。 纸上的墨迹干透了,凌绝心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偏差遗漏,却又问陆真:“师父,这方子没什么问题吧?”陆真听了这话,不由暗暗感叹。他这徒儿是个傲气之人,自从医术大成,对于医药一道便十分自信,不料一涉及辛如铁,就变得这般小心惶恐。拍拍他的肩膀,陆真道:“没有问题,你放心。” 凌绝心这才松了口气,转头一看窗外,发现竟已日薄西山。想起自己应承了辛如铁会早点回去陪他,却耽搁了这么久,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焦灼。 陆真体贴地道:“抓药煎药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煎好了药再给你送过去。” 心头一热,凌绝心刚想道谢,陆真马上抬手止住:“你我师徒情分深厚,和父母子女无异,那些虚文就用不着了。”深深地看着凌绝心,“你呕心沥血地照顾了师父十六年,为师若是对你说了一个‘谢’字,便是看轻了你。” 十六年的汗水与泪水,因着这一句话,全部都变成值得。凌绝心的眼睛微微湿了,脸上的笑容却焕发着教人炫目的光彩,“嗯”了一声,道:“那有劳师父操心,我先去看看我弟弟。”陆真微笑点头。 凌绝心甫出房门,忍不住便拔足飞奔起来。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很快,想见辛如铁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急切。 想想也有些奇怪,以前一两个月没见辛如铁也不觉得什么,怎么这时见不着面的一两个时辰,竟像是比过去的一两个月还要长? 赶回明镜馆,急急地推开房门,室内空无一人。一颗心立时被吊了起来,直到看见床上隆起的被褥时才落回原位。凌绝心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只见辛如铁面向里侧而卧,那副蜷着身子的睡姿仍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全无二致。 辛如铁自会说话起就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每天晚上熄灯之后,兄弟俩都要玩闹好一阵子才肯安歇。辛如铁年纪小一些,往往是更快入睡,更慢醒来。很多次凌绝心早上醒了,看见他蜷得像个小狗,便会恶作剧地去呵他的痒,把他逗得笑醒。仍在迷糊中的辛如铁全无还手之力,只得不断讨饶:“不要……哥哥别挠……” 凌绝心逗他:“谁最疼你?” “哥……哥!哥哥……”辛如铁的腰最敏感,被凌绝连抓带挠的,全身都软了,简直连话都说不全。 凌绝心手上不停:“你最喜欢谁?”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 章 “哥哥……哥哥!” 凌绝心这才笑嘻嘻地停手,满意地看着那张小脸在自己的戏弄之下变得红扑扑的,这是他一天好心情的开始。 这两个问题,他百问不厌。因为辛如铁给出的答案,是那个时候的他所能感受到的最大荣耀。 次数多了之后,辛如铁若是在梦中被他挠醒,不等他发问就会自动自觉地说:“哥哥最疼我!我最喜欢哥哥!” 没有什么话比这两句话更能让凌绝心高兴了,辛如铁似乎也知道了这一点。有时候,辛如铁执拗起来惹得他生气,他就会冷着脸,对辛如铁不理不睬。辛如铁很快就会变着法儿向他求和,而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两句:“我哥哥最疼我了……我最喜欢哥哥,哥哥别恼我。” 奶声奶气的童音好像还在耳边回荡,而岁月无情,眼前人早连头发都白了。往昔那么甜蜜温馨,回想起来心里却这么酸楚。凌绝心想起辛如铁微仰着头念“旧事凄凉不可听”的模样,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他欠了辛如铁那么多的爱,还来得及给吗? 辛如铁睡得甚浅,忽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发,立即就醒了过来。“哥哥?”他翻身坐起,肩上便多了一双手扶着他的手,凌绝心温柔的声音就在耳旁:“头还痛吗?” “好得多了。”辛如铁笑笑,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酉时了。”凌绝心去倒了一杯水,“先喝口水吧,等下再喝粥。”说着便把杯沿贴到他唇边,想要喂他喝。 辛如铁仿佛不经意地微微地偏开头,从凌绝心手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又递回去,道:“谢谢。” 这声“谢谢”一出口,两个人都有点愣住了。道谢,从来就不是最亲近的人之间会做的事情。无论是父母子女,还是夫妻情侣、兄弟姐妹——对待至亲,我们往往最无礼;只有在陌生人面前,我们才最客气。 凌绝心一阵心酸,半晌才道:“你知道,你永远都不必对我道谢的。” 辛如铁低了头,强笑着扯开话题:“哥哥刚才做什么去了,哄我说很快回来,我却等得都睡着了。” “我去给你开药方了。”明白他一时不能把自己当□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两人之间的隔阂只能慢慢磨掉,凌绝心也不再纠缠于刚才的事,在床边挨着他坐下,“你脑中痼疾不宜再拖,我想尽快为你开颅,在这之前你得先把身体调理好。七心莲太伤身,以后都别吃了。”凌绝心轻轻握着他的手,“我会给你服别的止痛药物,不过效果会差些,你……得忍着点儿。” 辛如铁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忍,故作轻松地道:“哥哥的医术,我自然信得过。一点疼痛也算不得什么,以前咱们去掏鸟蛋时不小心捅到蜜蜂窝,一起被蜇了,倒是你哭得更厉害。” 凌绝心知他向来坚强,虽然心疼他受折磨,可是总相信他熬得过那些痛楚,听得他说起当年趣事,心头一松,笑道:“如果不是你吵着要吃烤鸟蛋,我又怎么会去爬树,又怎么会碰到蜜蜂窝?虽然是两人都被蜇了,大人追究起来,终是会骂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把你照顾好。我哭得大声一些,他们就心疼一些,责罚自然也就轻一些。” 辛如铁失笑:“原来你竟是这种心思!我还以为你真的痛得厉害,那几天什么都让着你,原来是被你骗了。” “你总是什么都让着我的。从来都是。”凌绝心墨玉般的双眸中爱怜横溢,可惜辛如铁看不见。 “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你有多疼我,我又不是不知道。”辛如铁笑容不改,却又换了话题,“你方才出去,吃过东西了吧?我这时倒有点饿了。” 凌绝心忙道:“我去拿饭菜。”出了门,想了想又折回问,“你脾胃仍虚,这几天先喝粥好吗?”辛如铁自无议异。 凌绝心去到香积厨,才知陆真在煎药的同时还给辛如铁熬了药膳粥。陆真道:“你弟弟身子久虚,本来不该茹素,但是烹制荤腥又亵渎了这佛门清净地。我已经让回风在附近寻间宅子,到时我们几个的一应饮食都在那里准备好送来,也不用再劳烦寺中师父们费心。”辛如铁曾经想取贺兰回风性命,凌绝心对此大感过意不去,偏偏这些天来又一心系在辛如铁身上,连一声抱歉也来不及对贺兰回风说。没想到贺兰回风能不计前嫌,对他们兄弟二人尽心相助,凌绝心自然是非常感激,听了这话连连道好。只过了两天,贺兰回风便在离龙吟寺不远处买好了一间大宅,收拾得干净整齐,又备了上好的四马大车,方便陆真前去炼丹熬药。 凌绝心回去时,太阳已经下了山,辛如铁虽然看不见,却点了灯烛,端坐在桌边等着他。辛如铁显得胃口不错,慢慢喝光了他带回的粥。凌绝心担心他又会呕吐,歇了一阵便给他按摩脾胃经穴。凌绝心照顾陆真多年,这些事情原是做得惯了的,辛如铁乖乖地躺着让他按摩,不久就觉得平日进食后便会胸闷欲呕的症状大为减轻。按摩持续了快一个时辰,辛如铁便不让他再动手,他知道弟弟是体贴他辛苦,只好作罢。凌绝心又让辛如铁喝了药,两人闲话一会,便熄灯就寝。是夜凌绝心频频醒来,见到辛如铁并无异状,才能放心入睡。 如此平静地过了数天,虽然所服的药物不如七心莲有止痛奇效,但配上凌绝心针灸按摩等手段,辛如铁发病时的情形反倒不像之前那么骇人。凌绝心深知在这脑风之症后期,细辛等药物用不了多久就会失效,因此每天都和陆真绞尽脑汁地不断更换搭配,调整用量,以期把生效的时间延长,使辛如铁在恢复到可以接受开颅手术之前少遭受些折磨。对凌绝心的治疗,辛如铁十分配合,饮食的分量也渐渐增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状况却似乎没什么好转,精神更是每况愈下。凌绝心每次出去,回来时总见他在熟睡。 凌绝心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也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时他瞧着那张苍白的睡颜,心中又爱又怜,轻轻掖好被角,便又出门开始一天的忙碌。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 章 在“喀嗒”的关门轻响过后,辛如铁睁开了无神的双眼,朝着门的方向,“望”了许久。 5 5、四 ... 替怀虚送信到破劫谷的是一名叫做司空纪贤的青年,其师幽涧樵隐在西域一带大有名气,是怀虚少年时结交的知己。司空纪贤本以轻功见长,又配上沿途不断更换的快马,几乎可说得上是一日千里,才花了不到两天就赶到了破劫谷。 在信中,凌绝心简明扼要地把一些紧要的事务分派给了几个行事稳重的弟子打理,另外指明要吕慎和段淼尽快赶来龙吟寺。谷中诸弟子中,最得凌绝心赏识信任的就是吕段二人。 段淼得凌绝心救了兄长性命,后来又承蒙他收入麾下,亲传医术,对师尊是死心塌地的崇敬爱戴,后来又经过治疗陆真一事,师徒间更是分外亲厚。段淼年纪尚轻,医术未至炉火纯青之境,吕慎的医术却是众徒中首屈一指的,加上生性潇洒,与凌绝心颇为投契,因此凌绝心对他也便不同。 凌绝心当日与陆真前往碧血山庄,走得十分匆忙,只对段淼交代了几句便上了马车。这些日子以来,众弟子很是牵挂,这时收到师父来信,都放下了心。吕慎和段淼见信后,忙不迭地打点好行囊,立即随着司空纪贤上路。因为吕慎全然不懂武功,三人只得全靠跑马赶路,纵使日夜快马加鞭,也用了快五天才赶到龙吟寺。 其时夕天在天,知客僧说怀虚大师正在做晚课,把他们请到偏殿,奉了茶水,再自去通报。这五天里三人疲于奔波,彼此也没怎么交谈,司空纪贤只知自己是替师父的好友怀虚大师办事,全不知吕段二人是奉了谁的命令上路;而吕段二人以为司空纪贤是受了凌绝心的请托,这时听得他们说要见什么“怀虚大师”,心里便有些懵了。 吕慎和段淼面面相觑地坐了一会儿,知客僧走进来说:“怀虚大师有请三位施主。”便把三人带到一间禅房面前。司空纪贤当先入内,吕慎和段淼对望了一眼,也跟着进了门。一踏入门槛,两人登时怔住了:室内点了一盏青灯,蒲团上坐着个灰衣僧人,气度清贵,眉目如画,不是凌绝心是谁? 段淼年轻冲动,只觉得头脑中“轰”地一响,眼前便模糊了,整个人扑过去,声音已带上了哭腔:“师父!师父!你……你怎么当和尚了!” 吕慎心头也是一片茫然,愣愣地盯着怀虚不动。司空纪贤正想和怀虚礼见,一个揖才作了一半,一声“大师安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见了段淼这般阵仗,登时呆住了。 怀虚见三人到来,刚想起身相迎,不料被段淼这般猛扑过来抱着,又跌坐了回去。段淼激动之下泪如涌泉,不消片刻便把他的前襟湿了一片。怀虚见到这少年的莽撞举止,颇有些哭笑不得,但见他真情流露,又想起那天凌绝心这般抱着他哭泣的样子,暗叹这孩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声音里便多了三分亲切:“我不是你师父。” 岂料段淼听得这话,哭得越发厉害:“师父!师父!你不要淼儿了吗?”段淼幼失怙恃,这些年来早把凌绝心当成了父亲一般的存在,这时听见“我不是你师父”这六个字,心头大恸,完全顾不上分辨这声音和自己师父的声音有什么不同,几乎没哭得背过气来。 吕慎毕竟年长,震惊一过即平静下来,细心端详僧人的容貌,发现他虽和凌绝心甚为相似,但眉目间显然多了份岁月积淀而成的宁静沉着,气质也更为淡泊出尘。及至僧人开口,声线中的沧桑一听便知,断不止凌绝心这般年岁。 吕慎心思如电,马上便知道自己和师弟是认错了人,又想,这僧人跟凌绝心长得这么像,只怕是凌绝心的血亲亦未可知。当下深深地行了一礼:“小子吕慎,见过怀虚大师。”上前去拉段淼,段淼却紧紧抱着怀虚不肯松手。 吕慎见他仍自号啕大哭,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温言道:“师弟,这位大师不是咱们师父。” 段淼正哭得天昏地暗,听见吕慎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吕慎。吕慎点点头,把他从怀虚身上拉开。段淼退开两步,瞪大眼睛打量了怀虚半晌,犹犹豫豫地问:“你……当真不是我师父?” 怀虚微笑着摇头:“不是。” “这……”段淼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只感到一阵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面上一片通红。 其实怀虚与凌绝心相貌虽似,却绝不至于教人无法分辨,只是吕段二人一开始就存了“见到的就是师父”这个想法,再加上禅房中光线昏暗,才引出这么一场误会。 闹剧既平,司空纪贤上前拜见了怀虚,便说要回师门覆命。怀虚道了谢,司空纪贤告辞,房中就只剩下了怀虚与这对师兄弟。怀虚含笑道:“你们师父现在有事要忙,我先带你们去见陆先生吧。”说着站起来,段淼才发现他比凌绝心要略高大些。 两人跟着怀虚去到传薪轩,在大门处碰到贺兰回风正挽着两个大食盒回来。贺兰回风见到怀虚,连忙问好,又道:“这两位是真儿的徒孙吧?”吕慎和段淼又对望了一眼,各自暗暗猜测这名英俊挺拔的异族男子和师祖是什么关系。 怀虚点头:“正是。”又道,“既然碰上了,他们的饭菜就给我拿过去吧。”凌绝心知道辛如铁不愿被外人见到自己的病弱模样,因此每次都是自己到传薪轩来取饭菜,并不让陆真和贺兰回风送去。 贺兰回风道:“如此甚好。”便把一个食盒交给怀虚。怀虚双手接过:“多劳你费心了。”贺兰回风道:“大师客气。在下所做,不及凌公子为真儿所做的万一,只恨不懂医术,帮不上更多忙。” 怀虚摇摇头:“天意人心,恐非医术可挽……”轻叹一声,对吕段二人道,“这位贺兰先生是陆先生的至交好友,你们随他去见陆先生,贫僧先行一步。”说罢,缓步去了。 ※※※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 章 天边红霞如火,绚烂无端。怀虚修佛已久,早视尘世如幻,但看见这番瑰丽景致,想起辛如铁如今目不能视,心头也是一阵黯然。沿着竹林的边沿走到明镜馆,刚进庭院就听到凌绝心笑道:“……吕慎看了那药方,不由得大为生气,道:‘明明是阴虚太过,肾水不足,压制不住阳火,这庸医竟敢诊断成阳热极盛,开出这样的药方,真是把人命当儿戏!’把那病人救回来后,又教病人的父母去刻了块‘功德碑’送给那庸医。结果那庸医收到石碑,第二天就举家搬走了。你猜碑上写了什么?” 辛如铁笑道;“这我可就猜不到了。” “石碑上写着:‘君之用方,如虎如狼;君之医术,非歧非黄;服君之药,无病有病;经君之手,不亡而亡。’” 辛如铁哈哈大笑。 怀虚听得那笑声,暗自长叹。自从凌绝心被逐离山庄,他就没听辛如铁大笑过一回。而如今这笑中究竟有几分真心,恐怕只有辛如铁自己才知道了。 凌绝心这些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思量要怎么做才能让辛如铁高兴一些,这时见他笑得欢畅,大添生气,欣喜之下,只近乎贪婪地盯着他看,全然不知有人来了。倒是辛如铁失明之后耳力更加敏锐,怀虚行到中庭时便已发觉。他认出是怀虚的脚步声,说道:“哥哥,我有些渴了。” 凌绝心本来是给他施完了针灸,正坐在床上搂着他聊天,听得他说渴,连忙下床去倒茶。才拿起茶壶,怀虚就进了门。 凌绝心一见,喜道:“爹,你来了!”自从他住进明镜馆之后,就没见父亲来看过辛如铁一次,心里一直觉得奇怪,这时不由得看了辛如铁一眼,只见他神色自若,却没有要和父亲打招呼的意思。 怀虚放下食盒,淡淡地道:“你那两个徒弟已经到了,我带他们去见陆先生,顺便过来看看。” 凌绝心有点意外:“他们来得好快!”把茶递给怀虚,“爹,你喝茶。”又倒了一杯,拿到床前,放到辛如铁的掌心里。 辛如铁握着杯子并没有喝,把脸微微拧向凌绝心的方向,露出疑问之色。 凌绝心之前没有跟他说过此事,便解释道:“我让吕慎和段淼过来帮忙。”本来底下还有一句“这样我就能有多点时间陪你”,碍着父亲在场,终是没说出口。 辛如铁仍是没说什么,垂了头慢慢喝茶,凌绝心只觉得他陡然沉寂下来,想了想,以为他是不愿与外人朝相,于是柔声说:“不得我同意,他们不会到这里来。你若不想见他们,就不用见。” 辛如铁点点头,凌绝心还待再劝几句,怀虚忽然道:“你那个年纪较小的徒弟刚才见到我,还以为是你出了家,大哭了一场。你若是还不饿,不妨先去看看他,回来再陪你弟弟吃饭吧。” 凌绝心听见段淼还闹了这么一出笑话,好笑之余也甚为感动,问辛如铁:“你饿吗?” 辛如铁摇头道:“你先去看看段淼吧,那孩子和段澜一样,都是重情重义的性子。”想起忠心耿耿的段澜,神色间便柔和了不少。 凌绝心走得远了,怀虚慢慢地道:“既然他不介意让弟子知道你们的事,你又何必多虑?” 辛如铁沉默半晌,涩然道:“他本不必如此。” “那是他自己愿意。” “是啊,他自己愿意。”辛如铁笑得无奈,“我却宁可他不愿意。” 6 6、五 ... 怀虚喟然道:“归根到底,你终是不信他。” “不,我信。”辛如铁把头靠在床柱上,微微一笑,“虽然他小时候诡计百出,可自从当上了陆先生的徒弟,却再也没说过一句谎话。” 怀虚静静地看着他。 “那时候,每次他要出远门,哪怕我哭得再厉害,他也从来不会哄我说他不走了……我给他写信,说我很想念他,让他快点回来,若他要在初二的子时才能到家,就绝不会对我说是初一回来。”辛如铁遥想当年,声音逐渐低沉。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 章 房间里静悄悄的,辛如铁很久都没有再说话。这时天色已暗,房中又未点灯烛,怀虚瞧不见他脸上神情,以为他病中虚弱,睡了过去,一瞥眼却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怀虚心中一紧。他照顾辛如铁多时,知他每次病发都会双手握拳忍耐疼痛,快步上前一看,果见他眉头紧皱,鼻端有鲜血慢慢淌下。 怀虚这几天里虽不曾亲来探视,却不时会向陆真询问辛如铁的情形。他知经过凌绝心精心调理之后,辛如铁发病时的症状已略见缓和,七窍流血的次数也少了很多。陆真说过这种病症最忌劳神伤情,这时发作,定是方才一番话勾起了他的心事,怀虚心中微悔,低声道:“你赶紧收摄心神,切莫再动思虑。” 辛如铁咬牙不语。 怀虚长叹一声,低眉敛目,凝神守一,轻声诵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祗桓精舍……” 诵经声宛如一叶孤舟,在滔天巨浪中浮沉起伏,始终顽强地承载着辛如铁未被折磨耗净的神智,不曾倾覆。不知道过了多久,剧痛终于慢慢平复,辛如铁抬手拭去血迹:“我信他,我知道他既然说了要跟我同生共死,就不会在我死后独生。”他淡然一笑,“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了的。” ※※※ 陆真见到吕慎和段淼来到,自是十分欢喜。这几天里,虽然有他和贺兰回风从旁协助,但一来凌绝心体惜他刚刚复元,不肯让他多操劳,二来贺兰回风不懂医药,能够帮的忙也有限,凌绝心始终是十分劳碌,能在明镜馆陪伴辛如铁的时间也不多。这下有了两个得力助手,若分担了诸如采摘草药、挑选食材、洗衣烧水之类的琐事,凌绝心便能轻松得多了。 陆真大致地说了一下辛如铁的病情,对凌绝心与怀虚、辛如铁的关系却略过不提。吕慎听得病人竟是辛如铁,颇有些惊讶,段淼却早在凌绝心离谷时就隐约猜到了,因此只是默默思量读过的医书里有哪些条目是和脑风相关的。另一头,贺兰回风到香积厨去多备了两份饭菜,回来摆好桌子,便唤他们过来用饭。 四人围桌而坐。贺兰回风不住给陆真布菜,体贴呵护之意一览无遗。陆真也不忸怩,坦然受之,并报以温柔微笑。吕慎和段淼都是聪慧之人,见了两人这般情形,便都明白了。吕慎潇洒不羁,颇有阮嵇风骨,一向不把俗世教条放在心上,眼见二人情意缠绵,只暗暗羡慕;段淼单纯质朴,浑没觉得师祖与男子相恋有什么不对,反而在贺兰回风给陆真回风挑鱼刺时想起了自己的兄长,心头一阵温馨。 四人吃得正欢,忽听得熟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你这两个小兔崽子,来了竟敢不去见师父,却在师祖这里蹭吃蹭喝。” 段淼喜道:“师父来了!”跳起身来,吕慎也连忙起。两人方站定,凌绝心便进了门。 陆真停了箸,微笑着问:“你吃过饭了没有?要不要在这里吃一点?” 凌绝心摆摆手:“不用了,我等下回去陪我弟弟吃。”段淼轻轻地“啊”了一声。凌绝心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听说有人以为我出了家,只差没把长城哭倒,只好赶紧过来安慰他一下。” 陆真和贺兰回风尚不知有此一节,闻言对视一眼,都觉好笑。 段淼面红耳赤,嗫嚅道:“师父……” 凌绝心不再逗他,摸了摸他的头:“你师父我对这红尘留恋着呢,这辈子是做不成和尚的,你不用担心。”又拍拍吕慎的肩膀,“你们这一路上可辛苦了,快坐下吃饭吧。”吕慎搬来张椅子给凌绝心坐了,贺兰回风给又给凌绝心添了副碗筷。 吕慎盛了碗汤,双手奉上:“师父若不在这里吃饭,不妨先喝碗汤。” 凌绝心接过来喝了,放下汤碗:“这次唤你们过来,是有件紧要的事情要你们帮忙。” 吕慎和段淼连忙道:“师父吩咐尽管,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这之前,我要先跟你们说一件事。倘若你们能够接受此事,便留下帮忙;倘若不能,我们师徒的情分便到此为止了。” 吕慎和段淼吃了一惊,只见凌绝心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 临去之前,怀虚像是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辛如铁怔怔地坐着,忽听得凌绝心的脚步声急急响起,一开口就是温柔的调子:“耽搁了好一阵子,可把你饿着了吧?” 辛如铁微笑道:“没有。”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 章 凌绝心挽着辛如铁行到桌边坐下,打开食盒,从上至下取出四个菜,分别是川芎白芷炖鱼头、首乌巴戟焖兔肉、莼菜蛋清炒虾仁、木耳香菜烧豆腐,都是又养生又美味的菜式,做得精致非常,色香俱佳。最底下一层放着两个青玉盖碗,一个盛着银耳百合粥,一个盛着梗米饭,打开碗盖,还微微地冒着热气。 凌绝心暗暗感激贺兰回风的细心周到,把粥放到辛如铁面前,笑道:“贺兰先生请的厨子十分了得,这粥熬得粘稠香滑,最宜养胃。” 辛如铁执起汤匙,喝了一口:“果然不错,比昨天的山药枸杞粥更细腻些。” 两人有谈有说,凌绝心手上不停地往辛如铁的碗里添菜,恰是跟从前倒了过来。辛如铁本来病后食量大减,但仍是慢慢地把碗里的菜都吃完了。饭毕,凌绝心又把食器收拾好,仍旧送回传薪轩。 其时天已全黑,凌绝心照例准备去烧洗浴用的热水,段淼抢上前道:“师父,让我来吧,你先回去陪辛大侠,等一下水烧好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心中一暖,凌绝心却拒绝道:“你这些天旅途奔波,今晚先别忙,还是尽早歇息吧。”段淼执意不肯:“辛大侠待我跟哥哥恩重如山,如今能为他略尽绵力,徒儿是无限欢喜,师父你就依了我吧。” 见他说得诚恳,凌绝心只好让步:“水烧好了,你送到院门外就成了,不必进去,我会出来取。”段淼连连答应。 ※※※ 自从那次冲动求欢引得辛如铁发病,凌绝心这几天来都不敢再提这云雨之事。本来他身为大夫,十分清楚对于病人来说清心寡欲才是保养之道,可是一天不能和辛如铁真正融为一体,他就一天不能真正放下心来。虽然辛如铁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是坦然接受了,他却总觉得两人之间欠缺了点什么。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他若对辛如铁做个亲密些的动作,辛如铁表面上看不出异样,却总会无意识地微微一僵,随即身体绷紧。这个反应就像一条小毛虫,身上的尖刺把他的心扎得生疼。 他只能安慰自己,不要急,慢慢来,总有一天辛如铁会明白他的爱。 使了两分内力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烫,揉按在穴道上会带出一串舒适的酥麻感。虽然隔着衣料,辛如铁仍觉得那双在自己胸腹间游移的巧手是无边的诱惑,每次他都要花光全部气力才能与之相抗衡:他要静静地平躺着,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发生任何变化,连心跳呼吸的速度都不能有丝毫异常。 他记得那天凌绝心的吻是那么的炽热急切,甚至咬伤了他的舌头。为了挽救他的生命,他最亲爱的哥哥所付出的让他震惊。 他快要被这样热切的吻夺去神智,脑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游说他:放松自己吧,随他沉沦吧,别管他是怜悯还是爱恋,也别管他是假意还是真心,他给了,你就要吧…… 是男人,谁不愿把自己心爱的人紧紧地抱在怀中,贴近得再无缝隙?可是,当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时刻真正出现,当凌绝心光裸的皮肤在他的掌底轻轻战栗,凌绝心大吼“你什么时候说,我就什么时候给”的模样突然又闪过眼前。 凌绝心之所以会给,也不过是因为他想要而已。 迅速地俯头,藏起酸热的眼睛,藏起脸上的迷恋,把自己的煎熬压到地狱,把他的快乐送上天堂。 最后,他在凌绝心的怀中发病时,他是多么的渴望这错乱的一切能就这样终止。 把足阳明胃经从头到尾地按摩了一遍,凌绝心停了手,刚要说话,却见辛如铁睁着空洞的眼,脸色异常苍白,那模样教他心头猛地狠狠一痛。“怎么了?”他扶着辛如铁坐起,放柔声音,“胃还是难度吗?” 辛如铁的眼珠转了转,最后定了在他的方向,半晌摇头道:“没有。” 一阵风吹过,桔色的烛光跳动了几下,在辛如铁的眉宇间投下凌乱的阴影,显得他的神情越发落寞。凌绝心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谁用力地捏住了。这一刻,辛如铁的身上散发出寂寥的气息,如同在风雪中孤身行走的旅人,纵使有他陪在身边,也驱赶不走彻骨的寒意。 不,不能让他这样。凌绝心想着,手已轻轻地抚上了他的眉心,想要把其间的纹路抹平,辛如铁又是一僵。 凌绝心咬了咬唇,只作不知,在他颊边轻轻印落一吻。 辛如铁颤了一下,想要后退,凌绝心却握紧了他的两臂,把吻移到了他的唇。 无论如何,这一回,都不能让你再逃了。 7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 章 7、六 ... 仍然是热情的吻,却没了上一回的急切,胶着缠着,慢慢变得悠远绵长。 微闭着双眼,凌绝心细细地舔吮着辛如铁的唇,从怀中摸出一个他准备已久的小玉盒。 这一次,他要让辛如铁做到最后。 感到修长灵巧的手指滑到腰间,辛如铁并没有推拒,而是放松了身体,听凭腰带松落,外袍离身。 他想,他能明白凌绝心的心情。 说了爱他,要他相信,肌肤之亲就是最好的证明。 酸涩的感觉从心底蔓延。他这小心翼翼地爱护着他的哥哥,始终没能安心。 既然是这样,又何妨让他安心? 于是他勾住凌绝心的脖子,开始回应。 凌绝心感到辛如铁的动作,心中一喜。这些天里他跟辛如铁朝夕相处,辛如铁不但从无求欢之举,对他的主动亲近也总有些抗拒的意味,有时他不由得会想,究竟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其实辛如铁想要的跟他以为的并不一样?这时见辛如铁颊生红晕,分明是情动之状,顿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手上又加快了几分,不一会儿两人便都已不着寸缕。 这是他头一次与辛如铁如此坦裎相对。看见两人微微抬头的欲望,凌绝心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忡怔的片刻,辛如铁坐起身子,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了下来,毫不犹豫地俯下头去。 “不要!”仿佛被他的动作惊醒,凌绝心猛地弹起。想起了上一次的缠绵,他不愿意这一次辛如铁再用这种方式满足他——也许辛如铁的身体注定了欢爱后的发病无可避免,但他希望在那之前,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得到了快乐。 辛如铁被凌绝心喝得一愣,手上已多了个小盒子。“不要用口……用你的……”凌绝心耳根发热地低喃,“用你自己……” 辛如铁握着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花蜜香脂……”凌绝心的声音轻微地颤抖。他仰头,索求辛如铁的吻,然后婉转相就。不必动用语言,他相信辛如铁能够领悟这样明显的邀请的姿态。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把自己的所有,全部交付给他深爱的人。 刻意忽略胸中弥漫着的黯然自伤,辛如铁深深地吻住身下的人。为了挽留他的生命,凌绝心已经做得足够多。而此时,更是把自己能够交付的所有,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他这善良而温柔的哥哥竟为他做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能够得到这样的珍惜呵护,无论凌绝心的本意是什么——慈悲也好,怜悯也罢,他都已感激涕零。 求而不得的苦楚煎熬,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辛如铁听着凌绝心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内心种种纷乱破碎的杂念逐渐消散,最终突显出来的,只是一个简单而强烈的希望。 用最大的快乐,洗去他全部的不安与彷徨。 拧开盒盖,辛如铁用指尖挑了蜜脂,在手心揉开。 幽淡的香气,随着掌心热度的上升而散开,腻在呼吸之间,有种甜得教人血脉贲张的味道。 明显地感觉到辛如铁的手向下伸去,凌绝心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一阵忐忑,只待自己最隐秘的入口被探索开采。 然而,他等到的却不是意料中异物入侵的不适。因长期使鞭而生的薄茧正在轻轻地摩擦着他最敏感的利刃,带着疼惜爱怜的五指轻快地起伏,瞬间就使他体内的欲焰燃至最烈。 混杂着惊异与快活的呼叫被辛如铁温柔地吞噬。 辛如铁手上的力道教人沉醉,而这力道的消失使凌绝心突然清醒。他睁开眼,却发现蜡烛已经燃尽了,只有朦胧的月光穿帘而入,辛如铁正抬高了身体——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 章 还未反应过来他到底要做什么,刚抹过蜜脂的硬挺前端便抵入了一个紧窄炽热的所在。 “你做什么?”和原先的设想全然相反,凌绝心惊呼出声,便想后退。本来,只要两人能够尽欢,倒也不必计较由谁来主导情事,但以辛如铁如今病弱之躯,凌绝心如何忍心要他经受承欢身下的摧折? 然而辛如铁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腰,制止了他的退缩。凌绝心大为焦急,便去扳他的手:“不能这样,你会受伤的!” 辛如铁手劲不松,也不说话,腰却一分一分地下沉。凌绝心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被接纳了更多的骄傲正激动得颤抖,全身上下都像火烧一般,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渐渐占据了理智的位置,手也慢慢松开了。 吻,密密地印上他的皮肤,落在他的耳垂,落在他的喉结,落在他的肩窝,落在他的胸膛……如同膜拜至高无上的神祗般虔诚,辛如铁献上的,是半生的爱恋。 凌绝心鼻子一酸,紧紧地抱住辛如铁,哽咽道:“弟弟!弟弟!”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辛如铁一边轻轻地吮去凌绝心的泪珠,一边屏着呼吸继续下沉,直至灼痛锲入身体的最深处。 陌生的痛楚,剧烈得大大超过想象。辛如铁根本就说不出话,头也开始有些晕沉,只能僵硬地扶着凌绝心的肩,等待最初这的一波剧痛缓解下来。 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预计,凌绝心只觉得脑中乱成一团,胸口又胀又酸,欲念却更加炽烈。辛如铁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带来最强烈的刺激,他当了这么多年大夫,却是头一次对人体的幽微有这么深刻的体会与认知。 凌绝心死死地咬着唇,竭力抑制着自己想要更多的渴求。因为他知道,这时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增大辛如铁的疼痛,而这疼痛,本来是他决定要为辛如铁承受的。 对辛如铁而言,呼吸一次的时间,有如经年般漫长。 但是,正是这样深刻的疼痛,使得他能确认,他已经和他最渴望的人结合在了一起。 他很庆幸疼痛的人是自己。 血液的流动似乎缓慢了下来。手脚有些冷。晕眩的感觉更加鲜明。 太熟悉的感觉。辛如铁知道这是什么的先兆。 用尽力气与疼痛抗衡,他再无余力去引导接下来的欢爱,只能提示性地轻微跪起,然后坐下。 一星火花,足以引燃燎原大火。 男人的天性,如同困兽破笼而出,凌绝心再也压抑不了源于本能的对快乐的追求。翻过身,占据主导的位置,他深吻下去,开始以身体奏响极乐的旋律。 生平头一次尝到这般销魂蚀骨的滋味,他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灵魂仿佛要在这柔软□的包裹中融化,沸腾的热血最终凝结成汗水,布满了全身。 像是在无边漆黑中蹒跚前进的人,他终于在辛如铁的身体里,找到了通向光明的道路。 ※※※ 等到他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颗心差点要跳出胸腔之外。 辛如铁静静地躺在他身下,呼吸细碎,几不可闻。 几乎是滚着下了床,凌绝心点灯的手抖得差点拿不住火摺子。 枕头边、被褥间,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 章 抱起辛如铁,凌绝心声音嘶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注视着辛如铁惨白的脸,心如刀绞。 辛如铁虚弱地笑笑,轻声道:“其实我……很是欢喜。” “你怎么这么傻!”泪水汹涌落下,他不知道自己前生积了多少功德,竟有这般福气,能得到辛如铁倾心相爱! 四肢百骸沉重得像是再不属于自己,辛如铁有生以来,从未试过这样疲惫,满心只希冀下一刻就可跌进黑沉的睡眠中。但粘湿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身下是怎样的狼籍不堪,他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提醒正哭得像个孩子的凌绝心:“哥哥……我想洗个澡……” ※※※ 泡入热水中的辛如铁已经意识模糊,凌绝心给他清理完身体,把他抱回床上,他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尽管蜜脂最大限度地减轻了涩滞的程度,那个隐秘柔软的部位仍不可避免地受了伤。被褥间的血迹已经教人触目惊心,这时看见仍在微微渗血的伤处,凌绝心只觉得心痛得一抽一抽的。小心翼翼地抹了生肌止血的膏药,凌绝心呆坐良久,终是吹灭了灯火,在辛如铁身边躺下。 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总是疲倦,即使心事纷繁,凌绝心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但他仍然能看见辛如铁。 辛如铁微笑地凝视他,温柔地唤他:“哥哥。” 那个地方弥漫着浓重的黑雾,一身白衣的辛如铁,似乎很快就会被黑雾吞没。 他想要跨过阻隔在他们中间的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却像是怎么也走不到辛如铁身前。 他们中间,总是隔着那么几步。 “你过来!”他焦急地大喊,“快过来!” 但辛如铁一动不动,只是微笑。黑雾更浓了,他的白衣已经变灰。 看着眼前人即将消失,他惊惶地前奔,不断大叫:“弟弟!弟弟!” 然而他的奔跑只是徒劳。 “弟弟!”从胸膛深处爆发出的呼声使凌绝心摆脱了梦魇。他翻身坐起,抹去额间冷汗,梦中那惊怖绝望的感觉却有真切的残余,他的心急速地跳动,久久不能平复。 辛如铁并未被惊醒,仍保持着均匀低沉的呼吸。 凌绝心悄悄地下床,倒了杯冷茶一气喝尽,才觉得好受了些。 室内微明。 低垂的竹帘上映出一轮朝阳的形状。 8 8、七 ... 正午时分,吕慎背着药篓回到传薪轩,额上是一层被艳阳蒸出的细密汗珠。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5 章 正在院子里拾掇着草药的段淼见了,忙去倒了杯水出来,递给吕慎:“师兄今天有什么收获?” 天山群峰延绵百里,密林深处往往能发现各种珍奇草药,是个令医者痴迷的天然宝库。吕慎每天都是一大早入山,除了为辛如铁补齐寻常药铺中买不到的几味药外,总会兴致勃勃地到处搜寻,这一个多月来倒有不少所得。吕慎时常感叹,可惜自己不谙武艺,只能在较平坦的地势范围中采药,无法登上更陡峭的山峰,否则还能发现更多异宝。 吕慎喝了水,抹抹嘴道:“今天去的那个山头是之前没去过的,瞧来花树低矮,灌木丛生,也没什么稀罕的植株。谁知我拔了几根忍冬藤后,竟顺延着摸到了一个山洞。” 段淼见他神色甚为兴奋,便问:“那山洞里长了什么草药?” “不是草药。”吕慎摇摇头,“洞里什么也没有,可是我却闻到一种极奇异的香气。” “什么样的异香?”段淼疑惑。 “一开始我也想不起来。那时在洞口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无比舒畅,心里是说不出的安宁快活,简直一合眼就能舒服地睡过去。”吕慎仍在回味那股勾魂摄魄的幽香,好一阵子才接着道,“那洞口本来被杂草遮得密实,被我拨开之后,香气很快就被风吹散了。我等了一阵,再也没有香味传出来。那洞里黑乎乎的似乎深不见底,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危险。我犹豫了一番,到底忍不住好奇,便捡些枯枝做了个火把,点着了进洞去看一看。你猜我进去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段淼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你瞧!”吕慎从药篓中掏出一截根块状的物事,段淼凑上去一看,只见那根块呈深褐色,也没什么起眼,只是上面有被啮咬过的痕迹。 “这是……”许多种植物的茎根外表都差不多是这样,段淼一时间也辨不出它是什么。 吕慎掰下一块,把断口处放到他鼻端:“你闻一下就知道了。” “金苔葛!”淡淡的香味中微带了清苦之意,是有平肝解毒作用的金苔葛的特性。 “正是金苔葛。”吕慎道,“除了金苔葛,我还在洞里看到了一些残余的果实,有朱荇、蘼芜……” 段淼的眼睛越瞪越大。 “想起来了吧?”吕慎缓缓地吟诵,“……灵巧如猿,狡诈胜狐……喜食香株,上寻花果,下觅茎根……成兽有香丸藏于腹囊,血凝即化……其气占寒兰之雅,木樨之幽,结香之俏,苻蓠之清,鹿韭之艳,刺蘼之媚,又称‘六美酡’。” “难道……竟是真的有!”段淼惊呼。 段淼记得,吕慎所念的这一段话,出自一本叫做《千姿宝鉴》的是凌绝心千百藏书中的一本,内里所录尽是些闻所未闻的奇异之物,也不知是不是杜撰出来的。凌绝心当时让他略略看过便算,但他见所载神奇,津津有味地读了几遍,对书中的内容倒也记得甚牢。 吕慎点点头:“本来我也不信。虽说这《千姿宝鉴》是医家必读,但它毕竟已经流传了几百年,只怕有些以讹传讹的成分。何况上面记载的花草虫鱼、飞禽走兽尽是神异多端之物,许多大夫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一样,渐渐地也就不当真了。直到如今亲眼得见,我才知道这‘酡貉’是真的有,只是太过稀罕,寻常人不容易见到罢了。” 段淼悠然出神,许久才道:“造化神奇,着实难测。师兄你真有运气,六美酡这般奇香,竟被你闻到了。” “如果单单是香味奇特也就罢了,最难得的是它有安神镇静的奇效,催人入梦,却又不像寻常迷药会损伤身体,对于病人大有好处。”身体上的不适往往会对睡眠质量造成影响,因此作为大夫,经常要为如何使病人睡得更好而煞费苦心。 段淼想着那酡貉的神奇,悠悠出神,忽道:“要是能抓到一只酡貉就好啦。” 吕慎叹了口气:“我也是一般的想法。可是,要抓酡貉,谈何容易!这畜牲一年里有八九个月都躲在雪山上,到了夏季才下来觅食。它擅长隐匿,雪山上终年有冰雪覆盖着,要寻找它的洞穴自然是千难万难。可即便是这些低矮的山峰,哪一座不是千窟万穴的,又如何能知道它躲在哪里!传说它奔跑迅疾,一觉得有危险就会跑个无影无踪;兼之奸猾多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它不过。这回它那栖居的洞穴被我发现,肯定是不会再回去的了。” “那……是无法可想吗?”段淼难掩失望。 “这也未必。”吕慎笑道,“若说比斗智巧,畜牲又怎能跟人相比?我拿了它的食物回来,就是想请教师父和师祖,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抓到它。” “最麻烦的是它一旦死去,那香丸就会消失……要活抓这样的畜牲,倒真是让人头疼。”段淼挠挠头。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6 章 说话间吕慎已经把今天采摘的草药都整理好了,正准备入房去见陆真,却见凌绝心走了进来。吕慎忙把方才所见说了一遍,凌绝心只是“嗯”了几声,像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吕慎见他眉心轻蹙,显得心事重重,便对段淼道:“淼儿,你去帮师父把食盒拿出来吧。” 段淼会意,道:“师父,你稍等。”转身蹬蹬蹬地跑了进去,把院子让给二人说话。 “师父,辛大侠还好吧?”吕慎料想凌绝心的烦恼与辛如铁有关,也不拐弯抹角,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凌绝心苦笑:“他这些日子以来,何曾‘好’过?只要不更糟糕,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吕慎安慰道:“总会好起来的。你和师祖救过那么多人,定有福报。”又故意笑道,“有师祖和贺兰先生做榜样,师父还担心什么?辛大侠一定会陪师父你变成老头儿。” “你这小兔崽子!”凌绝心被他逗得笑了,心头略松,说了出多日的担忧,“他这些天来总是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大白天的,我出去一趟回来,总见他在睡觉。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说没有……” 吕慎想了想,道:“师父,我来到这里有一个多月了,辛大侠在明镜馆里也快两个月了吧?” “是啊。怎么了?”凌绝心一时不明所以。 “师父,明镜馆有多大?”吕慎提醒道。 “你是说……” “辛大侠本来是个咤吒风云的江湖豪客,日子过得何等多姿多彩?如今眼睛不便,终日呆在巴掌大的明镜馆里……” 凌绝心一拍脑门,懊恼道:“该死!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吕慎道:“依我说,如今天清气朗,正适合出游。这长乐镇四周尽是重峦叠幛,处处是景,不如你挑个清静的去处,陪辛大侠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清新空气,人也会精神一些。” ※※※ 辛如铁闭着眼睛歪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凌绝心轻轻放下食盒,走到床前,正想唤醒他,忽听他叫道:“哥哥!”语气十分急切,然而语音却甚是含糊。 凌绝心一怔,辛如铁又叫了两声:“哥哥!哥哥!” 凌绝心顿时悟到他是在做梦,细心看去,辛如铁的睫间已经有些湿了,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凌绝心胸中怜意大盛,把他搂在怀里,附耳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辛如铁却仍是没有反应,又叫了一声“哥哥”,声音竟有点哽住了。 凌绝心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胀,再也忍不住了,一低头便衔住了他的唇,轻轻吻舐。 辛如铁一脸茫然地慢慢睁开眼,眼底水光隐约。 凌绝心紧了紧双臂,柔声道:“我在这里。”又吻了下去。 辛如铁慢慢伸出手,回抱住他。 带有抚慰意味的吻渐渐地热切起来,唇与唇的厮磨,舌与舌的追逐,热情翻搅,甜蜜纠缠……空气中的温度节节攀升,他们仿佛已把灵魂从口腔中放入对方的躯体,但,仍然不够。 需要更亲密的接触,确认对方的存在。 凌绝心的手已经摸向了辛如铁的腰带。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7 章 但,在碰到带结的那一瞬间,他猛地一惊,随即抬起手来,狠狠地在手背咬了一口。他咬得如此用力,以致于牙印处已渗出了鲜血。可他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突如其来的疼痛使得欲望消退无踪。凌绝心有点恍惚。 上一次欢好的后遗,至今仍让他后怕不已。 那晚辛如铁沉沉睡去,并无异状,可第二天一早,凌绝心就发现他正在发热,起因当然就是那撕裂的伤处。 其实裂伤不算很严重,热度也不是很高,如果是在一个健康人身上,凌绝心要治好这等症状也就是一贴药的事情。偏偏辛如铁折腾了近十天才把热度彻底退了,而这期间服药过频,竟又伤了脾胃,以致有好几天都是吃什么吐什么,只把凌绝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等到痊愈,之前几天将养下来的成效尽付流水。陆真推测出事情的原委,旁敲侧击地劝他“来日方长,勿图一时之欢,以殆终身之恨”,只把他听得一阵发冷。 有过肌肤之亲的情侣,相处起来自然比未涉云雨时亲密得多。而身体既已尝过那般销魂的快乐,这时再要做到坐怀不乱,自然就更加困难。耳鬓厮磨间总有情动之时,但凌绝心当然是不敢再造次了。其实辛如铁若肯主动,他是甘之如饴的,但每次只要凌绝心停手,辛如铁也就不再求欢。凌绝心脸皮本薄,见辛如铁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只得废然作罢。 辛如铁苍白的脸上本来已生出一抹潮红,察觉到凌绝心的动作突然停顿,又慢慢地褪了个干净。凌绝心此时正全力与自己的欲念相抗,也没留意他的神情。终于等到呼吸平复了些,凌绝心只觉得怀里的身体仍有反应,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窘迫,半天鼓起勇气道:“你……” 谁知话没说完,辛如铁便柔声道:“哥哥,我饿了。” 凌绝心一句话堵在喉间,见辛如铁神色清冷,哪里有分毫情动的模样?只得放开了他,从旁边拿了外套来给他披上:“饭已经拿回来了,我们趁热吃吧。” 9 9、八 ... 长乐镇郊外的小道上,四匹通体纯黑的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雕饰华贵的车子在稳稳地跑。 凌绝心打着车窗的帘子,一路观察有哪个山坡最适合停下来观玩,忽见不远处的天空中飘着一个物事,定睛看去,竟是个扎成双鲤形状的纸鸢。辛如铁目力既失,他便有心要找一个比较容易爬上的山坡,这时见山上有人放纸鸢,料想山路不会太难走,于是吩咐车夫道:“就在这儿停下。” 车子停稳,凌绝心便当先跳了下去,又把辛如铁扶下车。此时正当盛夏,但在这天山脚下,暑意并不浓,绿荫生静,清风细细,令人遍体舒爽。凌绝心吩咐车夫在原处等候,挽着辛如铁慢慢走上了山路。 这山势果然平缓,两人沿小径前行,浑不觉费力。走了一阵,辛如铁忽道:“这儿的野茉莉开得很好吧?” 凌绝心仔细嗅嗅,也没闻到香气,再看看四周,原来数丈开外有一丛野茉莉开得正盛,引得蛱蝶纷飞。凌绝心笑道:“你鼻子倒挺灵的,隔这么远也闻得到?” 辛如铁笑笑不答。上天夺走了他的视力后,作为补偿的就是其它几种感觉更加敏锐了。那野茉莉长得虽远,可淡淡的清香随风飘到他鼻子里,倒比以往闻到的近在眼前的花香还真切些。 过了约莫有一顿饭的时分,两人登上了山腰的开阔处。凌绝心放眼看去,面前是大片平地,树木不多,地上野草丰茂,娇小玲珑的千日红点缀于其间。在山下看到的纸鸢就在不远处的空中,想必放纸鸢的人也就在这附近。 凌绝心大略地跟辛如铁说了一下所见的景致,又道:“改天咱们也来放纸鸢吧?”辛如铁含笑道好,随着他走到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一阵清风吹过,两人背后的山坳处传来一阵童子喧闹声,其间又夹杂着几声乐声,清脆短促,野趣盎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奏出来的。凌绝心生了兴致,待要细听,那乐声又被欢声笑语掩盖了。 凌绝心转过头,正想问辛如铁听不听得出那是什么乐声,却见他面上笑容淡了,微微地仰了脸,若有所思。 见了他这般神色,凌绝心顿觉一股酸涩划过心头。多日来刻意不去想辛如铁已经有妻有子的事实,可如今的辛如铁毕竟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了,再不会像过去那样,满心只念着他一个。凌绝心半晌才执起辛如铁的手,故作轻松地道:“挂念愉儿和悦儿了吧?回头我就差人去接他们过来陪你。” 辛如铁一怔,摇头道:“不是。愉儿悦儿有挽剑照料着,我不必挂念。” 听得他以亲密信任的口吻说起妻子,凌绝心更觉难过,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咬着唇沉默,却听辛如铁道:“我刚才听到有小孩子在吹树叶,想起了一个故人而已。” 故人?听得他不是挂念妻儿,凌绝心登时觉得酸意全消,取而代之的却是好奇:“什么人?” “是谢总管一个远房亲戚的小孩,十几年前曾经在庄里住过一段时间。”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8 章 “哦?”凌绝心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点不甘,“怎么我倒不知道有这事。” “山庄里常有客人来往,那些年你总在外头,谁会告诉你这些小事。”辛如铁淡淡一笑。 凌绝心想想也是,又追问道:“那怎么听到吹树叶就想起他了呢?” 辛如铁没有回答,却道:“哥哥,你给我摘片叶子吧,要嫩一些的,不用太大。” 凌绝心依言摘了片约有二指宽的嫩叶。辛如铁接过来仔细摸了一下,放到唇间衔住。凌绝心饶有兴味地看着,辛如铁试着吹了几下,那叶子发出清脆短促的音节,和凌绝心刚才听到的一模一样。 辛如铁微微凝神,再次吹响叶子,已是一串连贯的乐声,风格近于牧童常唱的山歌,调子轻快活泼,凌绝心听着,只觉得仿佛置身于蓝天碧草、鸟语花香之中,心境一下子明亮起来。 一曲终了,凌绝心意犹未尽,叹道:“想不到一片小小的树叶能发出这般好听的声音!跟箫笛正声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又埋怨道,“你竟然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会这个!是谢总管那亲戚的小孩教你的?” “他在庄里住的时候,闲来无事,就教了我吹树叶子、编草蜢蚱这些小玩意。”辛如铁抛掉手中的树叶。 凌绝心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你还学会了编草蜢蚱啊!”冲口而出的是仿佛连珠炮般的问题:“他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几时来的?在庄里住了多久?我回家了,你也不编个蜢蚱我看看。” “那时候我也就八九岁吧,他比我略年长些,只住了半个月就走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道名字?那你平时怎么称呼他的?”凌绝心大为诧异。 “他跟谢总管同姓,我唤他谢兄。” “谢兄?”凌绝心不由好笑。这个弟弟果然是年少老成,才八九岁大的孩子,便已晓得用这种正式的称谓。他却不知道,当时谢宣心疼辛如铁因为兄长离家而整天郁郁寡欢,于是请示了辛致昀,把自己亲戚中一个和凌绝心年纪相近、兼且生性纯善的小男孩接进了庄里,本意是让他代替凌绝心陪着辛如铁的。不料辛如铁虽对那小男孩礼数周全,却没有丝毫亲近之意,纵使听从外祖安排和他一起玩耍,也像是要完成功课一般循规蹈矩的,全然没有和凌绝心在一起玩耍时兴高采烈的样子。而且他从不肯以“哥”字称呼那小男孩,只肯唤他“谢兄”。没过多久,众位长辈终于知道,凌绝心在辛如铁的心中是无可取代的,于是就备了厚礼,把那小男孩送回了家乡。 辛如铁听见凌绝心的笑声,知他不曾明白自己的一番心事,自嘲一笑,也不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跑步声,接着是一个稚气的声音道:“这位爷爷,你吹树叶吹得真好!可以再吹一次给我们听听吗?” 凌绝心一愣,随即便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其实他也知道辛如铁如今发色花白,从背面看去实在是容易让人误会,但听得“爷爷”两个字,心里还是像烧着个火把似的,又灼又痛。回过头刚要呵斥,却见四五个小孩子正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兄弟二人,说话的那个看来年纪最大,也不过只有十岁左右,责备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和凌绝心相比,辛如铁对这“爷爷”两字的反应平静得多,他只是缓缓地回过头,微笑道:“好啊。” 那些小孩子见到“爷爷”的相貌原来如此年轻,都有些不知所措。凌绝心连忙做了个无声的口形:“叫叔叔。”一个机灵些的孩子马上脆生生地大声道:“谢谢叔叔!” 辛如铁道:“不用谢。你给我摘片合适的叶子就好。” 那个小孩立即喜孜孜地去摘了片嫩叶放到他手里,辛如铁便把刚才所吹的曲子又吹了一遍。虽然音调无二,但凌绝心总觉得这曲子比刚才少了几分欢快之意。一曲既罢,凌绝心连忙对那群小孩道:“我和叔叔还有事情要做,就不能再吹叶子给你们听了。”顾不上那几个小孩面露失望,携着辛如铁匆匆走开。 辛如铁也不说话,任他领着自己又往高处走去。被误叫作“爷爷”他并不介意,却终究难免心下黯然:自己沉疴缠身,朝不保夕,只怕日后未必有机会当真被人叫做“爷爷”。 凌绝心见他一直沉默,只当他为自己如今容色憔悴而不快,又不知该如何劝慰,正自着急,辛如铁就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笑道:“小孩子毛毛躁躁,怪不得你生气。管我叫爷爷,可不是把你当成老爷爷了吗?” 凌绝心见他的脸色轻松了许多,心中一宽,道:“那我倒真是不该生气。” “怎么?” “听说小孩子说的话总是十分灵验的。”凌绝心柔声道,“若能在你身边变成老爷爷,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 辛如铁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却没说话。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9 章 凌绝心想着两个人一起慢慢变成老爷爷的情形,心头一片温馨甜蜜,唇边的笑意温柔得像三月的春风。 一时间两人都不作声,只默默地往上走。小路蜿蜒,几个转折之后,听到一阵淙淙水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条山涧旁边。这山涧清可见底,水中幼鱼成群,在草石中游来窜去,十分趣致。 辛如铁道:“这里比刚才那里凉快多了。” 凌绝心也觉得身上凉浸浸的,四下里一张,只见这山坳中树木繁茂,枝上攀满了萝薜,遮天蔽日的,道:“这里要高得多,可能平时没什么人来。” 他挽着辛如铁信步缓行,果然一路不见人迹,偶尔响起的一两声鸟鸣,更让人觉得幽静。走了一阵,树林更密,辛如铁忽道:“怪不得古往今来的皇帝老儿都爱在山上建行宫避暑。三伏天里,如果能在山中呆着,真是比做神仙还要快活。” 凌绝心微笑看他:“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愿意,以后每年夏天我都陪你到山上避暑。” 辛如铁笑了笑,道:“说起来,我也有十几年不曾登高游赏了。” “怎么会?”凌绝心奇道,“前些年山庄和五岳剑派做了几桩交易,你不是亲自跑过好几趟吗?” “那也不过是上山下山罢了,哪里算得上游赏。”自从凌绝心离开,他对玩乐之事便再无兴致,当上庄主后更是日夜忙于庄务,纵有酒宴聚乐也只是应酬往还,未尝有一日像眼下这般轻松自在。 明白他言下所指,凌绝心顿感怜惜:“那以后我们一起游遍天下的名山大川。” “好啊。”辛如铁点点头,又道,“你那时四处走动,只怕已去过不少了吧?” 10 10、九 ... 辛如铁本以为,凌绝心和陆真行医四方时会常到山林中寻找药材,没想到凌绝心否认道:“这倒没有,我和师父飘泊不定,但都是在各个城镇里行医,不会跑到山上去。”面上便露出了疑惑之色。 凌绝心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师父想要多救人,我们去的自然是人最多的地方。并且师父曾说过,真正的好大夫,应该懂得用最寻常的药物来治最棘手的病症,因此他并不执着于使用珍异稀罕的药材。至于寻常的药材,买来就是,又何必自己到山上去采摘?我跟师父在外面的那些年,只进过山里一次,没想到……” “怎么了?”听得他停下来,辛如铁问道。 凌绝心叹了口气,道:“那一次进山,我差点累得师父丢了性命。” 凌绝心十五岁那年,医术已经略有小成,他少年心性,贪图好玩地自创了一两样丹药,居然颇有验效。陆真喜他聪敏,对此称许有加,他得到鼓励,对调配药品一事兴趣愈浓。一日师徒二人来到了一个小镇,才在客栈安顿好,凌绝心又想到了一个新药方,兴冲冲地就跑到了药材铺子里,想买回药材马上炼药。谁知这三面环山的偏僻小镇只有那一间药铺,里面药材不全,偏偏少了药方中一味十分重要的金樱子。 凌绝心无功而返,颇有点沮丧。陆真劝了一阵,他还是闷闷不乐的。陆真一向疼爱他,见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十分的不忍心,于是主动提议到山上去采药。凌绝心还是头一次听到师父说要进山采药,大感兴奋,登时连连叫好。 金樱子并不是什么稀奇的草药,主要长在向阳的山坡,他们进山不到一个时辰就采摘了足够的分量,并且还意外地采到了一两种比较珍贵的药材。陆真本想就此下山,可凌绝心一来是第一次上山采药,深觉新鲜,二来看到山中草药繁多,只盼能再有些意外收获,因此央求陆真再走一段。陆真不欲拂逆他的心意,结果两人又往树林深处前行,几个兜转之后,竟然迷了路。 两人回头再找来时的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那时将近日暮,眼见天色渐次昏暗,凌绝心开始有点着慌。这深山中不见人烟,光线朦胧时,树影森森的颇有些骇人。陆真倒是不乏在山野中行走的经历,知道天黑时难辨方向,漫无目的地继续乱闯也于事无补,于是找来些枯枝生了堆火,打算就地过上一晚,等次日一早再寻路下山。 陆真安慰了凌绝心几句,便靠着棵大树闭目养神。凌绝心见师父面露疲色,两人又未曾用饭,都是饥肠辘辘,不禁大感愧疚,乖乖地守在陆真身边,不时往火堆里添些树枝。 就这样坐到天已全黑时,远远地忽然传来了一阵野兽的吼声。凌绝心还没有什么反应,陆真却是脸色大变,因为他听出了这是野狼的嚎叫,而且野狼的数量还不止一只! 要知道,在种种野兽中,最令人心寒的莫过于成群的野狼。狼性凶残狡猾,通常成群出没,追捕猎物时懂得分工合作,迂回进退,诡计百出。碰上狼群,就连有兽王之称的老虎也要退避三舍。 当时凌绝心醉心于医道,家传武艺荒废已久,而陆真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旦狼群来袭,二人决无幸理。陆真腾地站起,让凌绝心赶紧爬到树上去。凌绝心不明所以,陆真急了,二话不说地就把他往最近的大树旁推,一叠声地要他快爬。那山中密密麻麻的尽是树干光滑的白杨,而且为了能争到更多的阳光,每棵树都拚命地往上长,最低的旁桠也有一丈多高。凌绝心懂些武功,还有望爬上去,陆真却是无计可施。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0 章 两人正在磨蹭间,那狼嚎已经越来越近。陆真心急如焚,凌绝心却在一瞬间明白了有危险逼近,而师父想让他独自逃生,于是越发的不肯上树。 听得凌绝心执意不肯抛下陆真逃生,辛如铁暗叹一声,问:“后来怎样了?” 回想起那时以为即将要葬身狼腹的惊惧,凌绝心仍然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才道:“师父见我不肯爬树,气得抬手就想打我。我突然想起爹爹以前给我们讲故事时曾说过野兽都是怕火的,连忙跟师父说了。师父知道我决计不肯扔下他,只好又捡拾了些树枝,我们就在四周围了一圈的火堆。” 火圈才围好一阵,便见到树林中多了十来双绿幽幽的眼睛。那些野狼见到火光不敢上前,但也不肯离去。凌绝心看着那些一闪一闪的绿光,心里直发毛。陆真握着他的手,低声安慰他让他别怕,自己却也甚为焦急:如今不能离开火圈去捡树枝,这些火堆只怕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熄灭。若那时狼群还不肯走,如何是好? 随着时间点滴流逝,火势果然渐渐地微弱了下去。耐心的狼群远远地和端坐在火圈中的师徒俩对峙着,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没过多久,篝火中较小的一堆熄灭了,狼群中的头领突然仰天大嗷,其余野狼也纷纷应和,仿佛为了即将能享用到的美餐而欢腾不已。凌绝心手足冰冷:只怕今日要毕命于此了。 正当师徒二人都心生绝望时,忽听得一串“哧哧”的急响从林间划过,随后便响起震天价的狼嚎声。凌绝心一惊,随即见几匹野狼再不顾忌火光,发狂般地向他们冲过来。凌绝心大惊失色,拉住陆真拔腿便跑,却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挡在他们身前,手中的连珠劲弩箭无虚发,支支都射中狼头,转眼之间,那些冲过来的野狼都已横尸在地。 辛如铁从未听凌绝心说起过这番惊心动魄的经历,听到野狼向二人冲来时,虽然知道凌绝心和陆真后来平安无恙,仍是紧张得握紧了凌绝心的手。凌绝心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接着道:“我和师父死里逃生,连忙向那人道谢。那人倒也客气,救了我们毫不居功,只说是偶然路过,见到火光狼群,知道有人被困,才施以援手。” 那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一身葛衣,高瘦斯文。他说自己本是江湖中人,后来退隐山林,就住在这山上,以狩猎为生。这日出来捕猎,偶遇一群梅花鹿,便生了要取鹿茸的念头。因为鹿在急速跑动时血液会加快流动,那时所割取的鹿茸中会带着鹿血,是最有价值的,于是故意追着鹿群跑了半天,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动手,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恰好救了二人。他又说此时天色全黑,要下山甚不方便,而自己的小屋就在不远处,邀两人过去住上一夜再走。凌绝心自然是感激不尽,陆真却显得有些犹豫。 凌绝心道:“那时我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听说不用在这荒山野岭中露宿,当然十分欢喜,巴不得马上就走,因此连连催促师父。师父见我一心要去,只好谢过那人,跟着他走。” 那人把他们带到了一间小木屋里,又煮了锅香气四溢的鹿肉汤款待他们。陆真尝了一口,说吃不惯这鹿肉腥膻,便不肯再吃了。凌绝心略觉奇怪,这汤做得甚为鲜美,尝不到什么腥膻之气,何况陆真从不挑食,怎么这回却挑剔起来。但见陆真一脸遗憾,也没多想,风卷残云地吃了一碗,刚想再盛,陆真却说他年纪尚小,而鹿肉大补,多吃了对身体无益。凌绝心一向对陆真言听计从,虽仍意犹未尽,也只得放下了碗。 凌绝心道:“那人收拾了碗筷就跟我们聊天,问我们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师父只说自己是江湖郎中,我是他徒儿,两人无家无累,四处飘泊,一路给人治些小病,赚几个钱来糊口度日。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对救命恩人说谎,也不好插话,只在一旁干坐着。” 那人听得陆真是郎中,显得很是欢喜,说了自己身上几个小毛病的症状,问陆真应该如何医治。陆真很快就说了几个药方,却把凌绝心听得暗暗皱眉:这几个药方不仅平庸无奇,甚至还有一两味药是用错了的。 辛如铁道:“陆先生此举,定然别有深意。” “是啊,我听到师父说出那几个药方,就已经知道有些不对了。以师父的医术之精,决不可能在这种小毛病上出差错。”凌绝心也不是笨蛋,回想陆真一连串不同寻常的举止,心中顿生警惕,不料一个念头才转完,马上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眼前的事物也朦胧了。 晕眩中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耳边一团嘈杂,隐约分辨得出当中夹着陆真的怒斥喝骂。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一早看出那人瞧我的眼神十分不对,喝到鹿肉汤时更是尝出汤中掺了厉害的迷魂散。”十五岁的凌绝心眸似春水面若桃花,那容貌比起成年时多了三分柔弱的味道,一颦一笑都能教人失了三魂七魄。那人出手救人时本是发自善心,可见了凌绝心这般秀色之后,善心就全数化作了歹念。 所谓善恶,很多时候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想到此节,凌绝心叹了口气,又道:“师父故意说错药方,一来是想要提醒我,二来是看出那人也精通药理,问师父那些问题是有意试探,因此故意示弱好让他放松警惕。其实师父也带着防身的迷香,他趁那人不注意时把香药投在了油灯里,等那人发觉时已经吸入了不少迷香。但那人武功了得,并没有立时昏倒。他知道自己的叵测居心被识破,又中了师父的计,暴怒之下,竟然召出了他豢养的一条乌甲银线蛇。” 乌甲银线蛇是一种带有剧毒的腹蛇,它通体长满了黑色的坚硬鳞片,宛如身披铠甲,寻常刀枪都难以刺穿,仅背上有一条窄窄的银钱,恰好是鳞片的缝隙。 辛如铁也听说过这种毒蛇的厉害,顿时紧张起来:“你没有被咬到吧?” 凌绝心黯然道:“我没被咬到,可是师父被咬到了。” 11 11、十 ... 那条乌甲银线蛇被养在木屋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竹笼里,听见主人的口哨声,疾如闪电地从笼中窜出。那人当时全身无力,却未失神智,竭力吹响口哨来指挥它发起攻击。 陆真在投香时已偷偷地服下了解药,他知那人功夫了得,虽然一时倒下,只怕仍有余力伤人,连忙抱起凌绝心往屋外跑,谁知一脚才迈过门槛,便觉得有一阵腥风扑来。他料知不好,用力把凌绝心抛出,甫一脱手,立时觉得左肩一痛,随即是一阵麻痹之感传遍了左半身。陆真深明医理,知道自己已被极厉害的毒物所伤,他一心想救凌绝心,拚命憋出气力把木门牢牢地关上了。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1 章 凌绝心被陆真一抛,重重地摔到地面,额角刚好磕到一块石头,破了一层皮。鹿肉汤中的迷药本来只是催人昏睡的,他被锐痛一激,便慢慢地恢复了意识。他爬起身,发现自己已身在屋外,那扇木门紧紧地闭着,全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凌绝心道:“等到我撞开门进去找师父,师父已经说不出话了。不知为什么,那条乌甲银线蛇竟紧紧地缠在那人的脖子上,把那人活活地勒死了,而蛇背的银钱上恰好是七寸处插着师父的发簪。” 凌绝心见陆真脸色青黑,已是毒气蔓延之象,只吓得心胆俱裂。他们一路治病救人,当然备有解毒的药物,但都留在了客栈的行囊里,并未随身携带。幸好,即便是惊惶交迫,凌绝心仍未忘医者本色,飞快地点了陆真心脏周围的大穴,以防毒气攻心,才背着陆真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寻药。 陆真曾对他说过,但凡毒蛇出没之所,七步之内,一定长着能克制蛇毒的草药。凌绝心强抑心慌,只想着在这木屋四周搜索一番,找到草药解毒。但出了门后,突然想起这时外面漆黑一团,又折回屋里去拿油灯。抓了油灯在手,无意间瞥见屋角的笼子,凌绝心顿时觉得心中一片冰凉:这乌甲银线蛇本是不知从哪儿被那人抓来豢养着的,这木屋周围又如何会有能够克制蛇毒的草药? 虽然事隔多年,凌绝心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时的绝望无助,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般。他背着陆真在莽莽林间穿行,浑不知自己要到哪儿去,脸上的泪水一直不曾稍干,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师父活不成了!我也不要下山了! 辛如铁听得一阵心酸,低声问:“后来呢?” “也许是师父和我命不该绝,我在漆黑的山林中乱闯,居然没有碰到猛兽,也没有摔下山崖,反而发现了观音灯!” “观音灯?”这名字闻所未闻,辛如铁奇怪地问,“那是什么来的?” 《千姿宝鉴》有云:观音灯,又名传慈草,相传由观音大士滴露而生,有延缓剧毒之奇效。其株外观平凡,与野草相近,唯夏季开花一昼夜,瓣如柳叶,色如翡翠,而杂于草树之间,世人往往难辨。仅于星月无光之夜,可见其花宛如碧玉灯笼,灿然生辉,诚可异也,故名观音灯。 那时凌绝心浑浑噩噩,忽见漆黑中出现了点点碧芒,只当是萤火虫,也没加理会。但在漆黑之中行走已久的人,一旦见到光亮,总会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结果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些萤火虫怎么都不会飞?再如何伤神灰心,凌绝心这时也不由好奇,走近前去,结果发现这些“萤火虫”竟然是一朵朵小花! 凌绝心道:“师父得救,也当真是天幸。你想,这观音灯只有在夏季的一天里会开花,而一夏中星月无光的日子又有几何?偏偏这两样都被我凑巧碰上了!” 辛如铁松了口气,道:“陆先生活人无数,自然福缘深厚。” 那时凌绝心拔到七八株观音灯,嚼碎了之后,一半敷在陆真的伤口处,一半喂在他口中。这观音灯虽不能彻底解毒,但却足以让陆真撑过那一夜。次日天色刚亮,凌绝心就开始寻觅出路,途中遇见了一位老樵夫,得他指明道路,顺利下山。回到客栈,药品齐全,区区蛇毒自然难不倒医圣的高徒。再将养得数日,陆真便彻底痊愈了。 凌绝心道:“后来我在破劫谷定居,常常会到附近的山中寻找草药,再移回药圃种植。可这么多年来,无论白天黑夜,却再也没见过观音灯了。” “世间万事,冥冥中自有定数,不可强求。”辛如铁淡淡一笑。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前方草木丛生,显然罕有人至,凌绝心道:“这里甚是潮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们不如去别处看看。”辛如铁自然说好。 凌绝心刚要抬步,却见一只风筝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前面的草地上,不由得“咦”了一声。辛如铁问:“怎么?”凌绝心想起这风筝正是刚才自己见过的双鲤风筝,道:“刚才那群小孩子放的风筝大约是被树枝缠住了线,正好掉到这里来了。” 辛如铁想起刚才那天真活泼的童声,又想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道:“咱们帮忙捡了吧,说不定呆会下山能碰到他们。” 凌绝心道:“那你在这里站着别动,我去捡了就来。” 那风筝离两人所站的地方隔了有四五丈远,凌绝心放开辛如铁的手,向前行去。大约是水分充足,这里的野草长得特别丰茂,都有及膝高,草里还杂生着黄荆、枸骨等有刺的灌木。凌绝心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荆棘,近前一看,只见风筝的纸面已被刮破了,连叹道:“可惜,可惜!”俯身拾起风筝,却瞬间呆住了。 “弟弟!弟弟!”耳边传来凌绝心颤抖着的呼声。辛如铁霎时全身绷紧:“怎么了哥哥?”便想向声音来处跑去。 凌绝心见他不假思索地就要过来,忙道:“别动!我没事,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辛如铁收住脚步,只听得凌绝心的声音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狂喜:“我的天!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竟然又见到观音灯了!” 碧绿色的花瓣,像细长的柳叶聚拢在一起,围成个娇小玲珑的灯笼,是被慈悲的观音大士洒落到人间的甘露。凌绝心把周围的杂草都拔了,小心翼翼地把那株观音灯连同泥土挖起,解下外衣包好,又在附近细细搜寻。上一次见到观音灯是在夜间,十分容易辨认,这回却要在一片颜色相近的长草中寻找,因此十分费力。他几乎是一寸寸地看过去,许久才在十步开外又看到了一株。凌绝心欣喜不已,嘱咐辛如铁再等一阵,便又在草地中逡逻。 凌绝心有心要自行培植观音灯,但因为它太过罕见,也不知道是不是需要用什么特殊的方法才能养活,因此只想多挖几株,分开尝试。但挖了这两株之后,又找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新的发现。凌绝心望了一眼站在数丈开外的辛如铁,怕他累着了,便想回去,寻思着日后再找个时间来细细地寻找一番。刚要转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旁横着一棵倒下的枯树,后面还有一小块地方是刚才没搜过的,心想不如再顺便把这处也看了,于是又往前行去。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2 章 踏着没膝的长草,凌绝心走到那枯树旁,只见枯树后只有一小块平地,接着一个长长的斜坡,当中有一条山涧缓缓而流,想来源头就在这片草地底下,怪不得这里会如此潮湿。凌绝心隔着枯树看了一阵,果然见不远处有个浅绿色的花骨朵儿半掩在杂草间。凌绝心大喜,轻轻一跃,便落到了那小花前,谁知尚未站稳,便觉得双足向下一沉,竟然是整块草地都塌了下去! 原来这座山头就在雪峰之下,雪峰直插云霄,最顶上的积雪当然是终年不化,可半山腰的积雪一到夏季就会慢慢消融,雪水形成道道暗流明溪。这片草地底下便是一处暗流,因为地质构成的关系,到了这斜坡处又成了明溪。凌绝心落脚之处恰好就是暗流与明溪的交接之处,土壤早被水流冲刷得中空,只剩下长草覆盖着的一层薄土,哪里承受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身体维持不了平衡,凌绝心惊呼一声,便要向前摔倒。他反应甚快,顺势凌空翻了一个筋斗,瞄准山涧中一块较大的石头落下。不料这石头长期泡在水里,长了厚厚的一层青苔,凌绝心甫一踩上,便又滑倒。这一下无从借力,竟整个人摔到了涧中,顺着斜坡一路滚了下去。 凌绝心惊呼出声,辛如铁便知不妙,唤道:“哥哥!发生什么事了?”那时凌绝心正滑落山涧,自然无暇应答,辛如铁听不见回应,更是着急,偏生眼前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一时之间,急得连手都抖了。 凌绝心生怕压坏了那观音灯,双手环抱,紧紧地把裹着小草的外衣护在胸前,也顾不上以手撑地来止住下跌之势,因此一直滚落到坡底才停下来。听到坡上传来的叫唤一声比一声焦急,凌绝心连忙大声叫道:“弟弟,我没事!你等着,我很快就过来!”站起身来,便想爬上坡去,没想到才一迈步,左脚的脚腕处传来一阵钻心般的疼痛,竟是刚才摔倒时崴到了。 凌绝心皱了眉,心中暗叫糟糕。这斜坡本来就既长又陡,如今又扭伤了脚,要爬上去只怕难如登天。但辛如铁目不能视,这时独自在坡上,若没有他领着,根本就是寸步难行,更不用说下山了。此地人迹罕至,也不能指望会有旁人相助,凌绝心无法可想,只得咬咬牙,一步一步地挪上山坡。 听得凌绝心回答,辛如铁这才略略地放下了心。但那声音虽然没什么异样,却明显是在颇远的地方传来的。等了一阵,凌绝心仍没出现,辛如铁再也站不住了,摸索着找到了一棵树,折下一根树枝当作拐杖,毫不犹豫地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大步行去。 12 12、十一 ... 辛如铁握着树枝,每一步落下之前都先以它探过地面,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枯树面前。他又伸出树枝,中途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于是用手去摸,才知是一段棵枯树。他刚想迈过去,却听到了潺潺水声,心中一动,停了下来,先用树枝打着圈探了一下,结果发现一处的地面突然低陷了不少,心中便有了底。 凌绝心行了十余步,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只怕辛如铁在上面等得着急了,便想再喊一声让他放心,结果一抬头便呆住了:一条黑色的人影正足不点地般地奔下坡来,可不正是辛如铁! 探到这是陡坡之后,辛如铁下来时便用上了轻功。他重病之下内力大减,但轻身功夫施展起来仍是轻盈迅捷,几个起落就稳稳当当地到了坡底,只是奔跑过急,脸色有些青白。凌绝心呆呆地望着他,也忘了出声,眼眶又酸又热。 辛如铁站定了,脸不确定地左右转动,唤道:“哥哥,你在哪儿?”凌绝心回过神来,忙道:“我在这里。”辛如铁扔掉树枝,跑到他跟前,伸手便往他身上摸索:“哪里摔伤了?”语气又是焦急,又是心疼。 凌绝心握住他的手,道:“没摔伤哪里,只是扭到脚了。” 辛如铁闻言,神情放松了些,单膝跪下,又向凌绝心的脚腕处摸去。扭伤之处最忌活动,凌绝心勉强走了这十来步,那脚踝已经明显地鼓了起来。辛如铁忽然转过身子,沉声道:“我背你走,你给我指路。” 凌绝心依言伏到他的背上,辛如铁再不说话,默默地按照凌绝心的指示下山。他走得很慢,迈出的每一步都稳如磬石,即使是在崎岖的路段,凌绝心也没觉得一点儿颠簸。 一段不算太长的山路,辛如铁却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视野中的景观渐次更替,不变的是辛如铁随着山风轻轻飘扬的灰色发丝。凌绝心把脸贴在辛如铁的肩胛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这些年来,辛如铁对他的关爱,总是及时地出现在他需要的地方。 一如今日。 从无例外。 他离开山庄,再无庇护;而身为大夫,又难免要接触到江湖中人,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像陆真那样受到牵连。是辛如铁把破劫谷建成了具有超然地位的武林“圣地”,避免他在救死扶伤时被卷入江湖恩怨。 多少次,他因为陆真的伤势毫无起色而忧心焦虑、黯然神伤,是辛如铁每次到来时温柔坚定的安慰与鼓励,让他有足够的勇气渡过了漫长的十六年。 他从来不觉得寂寞,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去到哪里,总有一个人在他身后守着他,永远不会离开。他从来不会害怕,是因为他知道,无论有什么困难,总有一个人会陪他一起面对,永远不会缺席。 太笃定了,所以就不珍惜了。 太习惯了,因此也就忽视了。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3 章 ※※※ 药吊子里的药已熬到了火候,段淼用药盅盛起,放入食盒中。他知凌绝心陪着辛如铁出了门,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于是又往食盒里注了半满的热水,让它温着。捧着食盒回到传薪轩,在大门处看到了辛如铁他们出门时乘的马车。有点意外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段淼迎了上去,正好见到辛如铁把凌绝心背下车。 凌绝心衣服湿了大半,尽是泥沙,散乱的头发上也粘了不少草屑,段淼吃了一惊,忙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凌绝心苦笑道:“摔了一跤,崴到脚了。” 段淼来到龙吟寺的这一个多月里从没见过辛如铁一面,算起来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这时向辛如铁看去,只见他眼中神采全消,裹在玄色衣袍中的身体单薄得微显佝偻,心中一酸:“辛大侠,不如让我来背师父吧?” 辛如铁摇摇头:“我来就好。你带我们去见陆先生吧。” 段淼不敢违拗,连忙当先领路,辛如铁道:“以后你跟你哥哥一样叫我庄主吧,别再叫什么大侠的了。” 段淼应了,辛如铁跟在他身后,拐弯抹角,分毫不差来到了陆真房前。段淼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陆真很快就过来开门了,见到是辛如铁,略微一怔。 凌绝心一看到陆真就兴奋得大叫:“师父,师父!我找到观音灯了!” 陆真面上的喜色还没蔓延开来,就在看清凌绝心那幅狼狈不堪的模样时隐去了,皱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段淼引着辛如铁来到椅子旁边,让凌绝心坐了下来,凌绝心不以为意地道:“挖观音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扭到脚了,也没什么大碍。”说着把一直抱在胸前的包裹小心地打开,“师父你看!那时候若不是这观音灯,恐怕咱们都下不了山呢!” 陆真虽然因为观音灯捡回了性命,却从没见过这草长成什么模样,这时瞧见那碧绿的小花,暗暗称奇,又听得凌绝心提起当年二人生死与共的经历,回想起木屋中那场争斗的凶险,不由得有些恍惚。 段淼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师祖,师父扭到脚了,你先给他看看吧。” 陆真回过神,忙俯身查看凌绝心的伤势,一边埋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解下他的鞋袜,看到红肿的脚踝,不禁心疼,“这观音灯虽有延缓毒性的奇效,却不是驱毒的良剂,并不值得你冒险受伤。” 凌绝心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说,这草药可是师父的救命恩人,徒儿若没见到也就罢了,如今见到了,当然一定要带回来好生侍奉。” 陆真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语气中却透着宠溺,找来跌打药膏均匀地在他脚踝上抹了,又细细地揉按,使药膏尽快生效。 凌绝心道:“师父,我想过了,这观音灯正能用来改进咱们那味玉犀辟毒丸。虽然它不能驱除毒性,却是极好的药引。你想,万一碰上了玉犀辟毒丸解不了的剧毒,有它的药性镇得一时三刻,也能缓出时间来寻求真正的解药。” 陆真点头:“嗯,这主意不错。” 陆真的按揉使得凌绝心伤处疼痛大减,兴致越发高了:“这三株观音灯都是连根带泥挖出来的,不知道咱们自己栽培,能不能活下来?师父你说是用黑土好,还是黄土好?若和别的草药混在一起种,会不会影响药性?……” 辛如铁木然站在一旁,听着凌绝心滔滔不绝,陆真温言提点,只觉得自己在这里纯属多余。从很多年前起就是这样,只要凌绝心和陆真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旁人无法插足的世界。他们总是那么的默契,好像心有灵犀一样。原本是和他最亲密的哥哥,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边最和谐的存在,如数家珍地说着他完全不懂的话题,使得他的存在显得那么突兀。 尽管他看不见,他仍然可以想象得到凌绝心此时的神情。他的眼睛应该是亮晶晶的,笑容甜得像是掺了蜜糖——就像他见过无数次的、注视陆真时就会出现在凌绝心脸上的神情。 和陆真在一起,他能这么快活。 辛如铁想,他已经有多久没听到过凌绝心这么兴奋地说笑了?陆真卧床不醒的那些年,他总能看出凌绝心的笑靥底下的那一丝隐约的哀伤。后来,他离开了;再后来,凌绝心追来了,可是他却看不见了,也没再听到过凌绝心这样开怀的笑声。 在龙吟寺中度过的这些日子,凌绝心温柔地陪在他身边,对他的关怀体贴比任何时候都要细致入微。有时候凌绝心会跟他说笑,可是那种笑和现在的这种笑,是不同的。 他知道那是不同的。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4 章 除了必要的离开,凌绝心大部分时间都在明镜馆里陪着他。一个目不能视的人可以拥有的乐趣本来就有限,而他,又是一个本身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的人。 自从凌绝心决定弃武从医的那一天起,他就被当作碧血山庄的继承人来培养。为了达成外祖与父亲的心愿,他一直在努力,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喜好。慢慢地,他变得没有喜好。 不爱琴棋书画,不爱听曲看戏,不爱喝酒赌钱……日夜与他为伴的,是数不清的卷宗文书,生意往还。 以为这荒芜的一生即将结束时,他拥有了大片的空白时间,不必再做那些最熟悉的事。但是他发现自己也不想做任何事,只是安静地看落日长烟,看雪山云涛……直到,在黑暗中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而他爱慕了一生的人竟出现了,对他说出了他在梦中也不敢相信的爱语。凌绝心的憔悴惊惶都是因他而起,凌绝心哭泣着说要和他同生共死,凌绝心守着他,为他的康复费尽心思。 这四十七天里,凌绝心在他身边的时间,比过去十六年间的总和还要多。他清楚地记得时日的流逝,因为这些相守,是他偷来的幸福。 两个人的一天,寝食之外,和凌绝心在一起时,大多数都是凌绝心在说话,他则安静倾听。十二个时辰,倏地就过去了。 凌绝心表现得那般热切,所以,即使他仍为了这种热切的因由感到痛苦,也愿意放纵自己,享受凌绝心的呵护。 可是,只有他会为在那小小的明镜馆中相守而觉得幸福满足。凌绝心所追求的天地有多宽广他早就知道,如今怎么竟忘了?他这聪慧活泼的哥哥,从来就是一阵没有谁可以羁绊的清风。未及弱冠之龄,凌绝心的足迹已经踏遍了大江南北。那些年里他就知道,凌绝心最大的乐趣是在医道上不断进取,最感兴趣的事是跟陆真一起研究疑难病症,最快活的时光是和陆真共同度过的年月。对凌绝心来说,陆真是师父是知己更是爱慕的人;而他,对凌绝心向往的世界一无所知的他,从来只是与凌绝心有着血缘上不可割裂的联系的弟弟而已。 他这个弟弟,还要把凌绝心困在明镜馆多久? 像凌绝心向他许诺的那样,用他的病,把凌绝心困一辈子? 段淼自从那日听到凌绝心说了要跟辛如铁厮守一生,一直都有点怀疑。凌绝心是怎样待陆真的他看得清清楚楚,当然深知凌绝心对陆真抱有超出师徒之分的感情,如今凌绝心却说自己爱着的人是辛如铁,难免就觉得这转变太突然了些,也暗暗猜测辛如铁到底会怎么想。这时听得凌绝心用带了两分撒娇意味的口吻跟陆真说个不停,脸上的孺慕之色一如既往,心中暗道不好,转眼间果然见辛如铁面如死灰地转身向门口走去,脚步却放得极轻。凌绝心和陆真正说得兴起,竟是谁也没有发觉。 段淼大为着急,但又不敢打断了师父和师祖的谈兴,于是捧了那个食盒,也悄悄地出了门。辛如铁走得极快,段淼出得房外,他已经快走到传薪轩的大门。段淼怕药洒了,不敢奔跑,刚想出声唤他,却见他被门槛绊了一下,心中一惊,那声叫唤又咽了回去。辛如铁踉跄了一下,稳往身形,又继续朝门外走去,这回却把脚步放慢了不少。 13 13、十二 ... 段淼大步跟上,终于在门外追上了辛如铁。原来辛如铁从没走过从传薪轩到明镜馆的这一段路,因此只能沿着围墙,一路摸索着前行。段淼见到他的动作,更觉心酸,唤道:“辛大……辛庄主!” 辛如铁停了下来,也没回头,低声问道:“段淼,有事吗?” 段淼几步上前,有心要安慰他两句,却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只道:“你今天还没喝药,我给你送药来了。”便从食盒中把药碗取了出来,放到辛如铁手里。 “即便喝了药,又有什么用……”辛如铁笑得苦涩。段淼不忍地垂下头,却吃惊地瞪大了眼:辛如铁的裤腿处有许多地方被刮损了,因为衣物是黑色的,所以并不显眼,但仔细一看,便能见到有几处血迹洇了开来。 段淼惊道:“辛庄主,你受伤了!” 辛如铁一口气喝光了药,把空碗递还段淼,抬脚便走:“没事的,只是小伤。” “让我给你看看!”见那些伤处似乎还没完全止血,段淼急道。 辛如铁摇摇头,再不说话,只继续摸索着往前走。 段淼跺跺脚,飞快地跑回传薪轩。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胸中憋着一口闷气,也没去找凌绝心,径直回自己的房间里取了个常用的小药箱,又匆匆出来,辛如铁已经不见了。 段淼只当辛如铁脚程快,便拔足狂奔,沿途并没有碰到辛如铁。到了明镜馆,大门是掩着的,段淼叫了几声“辛庄主”,也没听见回应。段淼担心辛如铁,顾不得那么多,推开门进去转了一圈,辛如铁却是不在。段淼皱眉想了想,又跑进了明镜馆外的那片竹林。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5 章 这片竹林占地甚广,千百竿琴丝竹亭亭而立,清风穿林鼓叶,沙沙声起伏不止。段淼一边走一边留神打量四周,好一阵才见到一个萧索的背影掩映在翠色之中。段淼赶紧上前,寻思着要如何相劝。 辛如铁认得那是段淼的脚步声,忽然回头问道:“段淼,日后你学成医术,有什么打算?” 段淼刚想开口,不料辛如铁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愣了一下才道:“我若学成了,也还是留在破劫谷帮师父的忙啊。” 辛如铁又问:“你会留在谷里一辈子吗?”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段淼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师父不赶我走,我就不会离开。” 辛如铁点点头,道:“以后我不会去破劫谷了,你要见你哥哥,只怕得自己到碧血山庄去。” “你为什么不去了?”段淼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问得傻气:若凌绝心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陪辛如铁一生,辛如铁当然就不用再到破劫谷去了。于是说道:“那我去碧血山庄找他。” “你会多久去找他一次?”辛如铁似笑非笑。 段淼想也不想:“我惦着他就去。” 辛如铁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哥哥跟了我这么多年,忠心可靠,办事得力。我已经知会过庄中众位管事,过两年谢总管告老还家了,就让你哥哥接任总管之位。” “哥哥能遇上辛庄主,当真是三生有幸!”段淼喜不自禁,跪下磕头,“段淼先代哥哥谢过辛庄主栽培之恩!” “起来吧。”辛如铁缓缓道,“还有一件事,也一并告诉你。” “辛庄主请说。”段淼才站稳,就听得辛如铁道:“段总管很喜欢你哥哥,有心招他为孙女婿。过不了多久,你哥哥就要成亲了。” 仿佛晴天霹雳突然在头顶炸响,段淼只觉得三魂七魄被轰去了一半,半晌才喃喃地重复那个他不敢置信的词:“成亲?”心底一片茫然。 辛如铁道:“如果事情顺利,今年冬天,庄里就会为他置办婚事了。” 更加刺激的信息,使得段淼浑身一阵哆嗦,失控般地大叫:“不行!” 似乎对他的过激反应并不意外,辛如铁只是淡淡地问:“为什么不行?” 段淼的泪水汹涌而落:“他……他都没跟我说过,怎么……怎么能成亲?” “跟你说过就行了?”辛如铁点头道,“那我让他亲自跟你说。” “那也不行!”段淼声音发抖,“他……他不能成亲!他不能成亲!”他翻来覆去地说着“他不能成亲”这一句话,眼泪流得更急。 “他不成亲,难道要一辈子都孤伶伶地过?”辛如铁像是有点疑惑。 段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拚命摇头:“不会……不会的……我可以陪他……他不能成亲……” 辛如铁静静地站着,唇边浮着一丝嘲弄般的笑意。看在段淼的朦胧泪眼里,就是饱经沧桑的长者虽然对不懂事的少年无理取闹深感无奈,却又因为深知这样的胡缠蛮搅并不会改变任何事而略显不屑。段淼只觉得心底冰凉,抽噎着道:“我去找他,他不能成亲……”后退几步,转身就想跑。 段淼才踏出两步,辛如铁的手已经搭到了他的肩膀上。段淼只觉得身子被一股不容挣脱的力道生生地定在了当地,大声嚷道:“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辛如铁扳过段淼的肩,声音温和:“找到了他,你待要对他说些什么?”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6 章 段淼机械地道:“他不能成亲!他不能成亲!” “若他告诉你,他爱上了谢家小姐,一定要和她成亲呢?” “不行!他不能爱她!”段淼脑中一片混沌,吼声未经思考便冲出了喉咙,“我爱他!他怎么可以爱别人!” 一吼完,段淼就呆住了。 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他……他说他爱段澜? 他爱着自己的亲生哥哥? 仿佛被自己的想法吓傻了,段淼好一阵子都作声不得。可是,内心却因着这一个清晰凸现的念头慢慢地安定下来。原来,他对段澜的感情早已经超出了兄弟间的手足依恋!他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但这一刻,他对自己的痛苦有了无比深刻的认知:要他看着段澜和别人成亲,他宁可死了! 在竹林间穿梭的风声,如同潮汐更替,延绵不尽。亘在两人中间的静默,被辛如铁的轻轻一笑打破。他松开了抓住段淼的手,叹息般的话里透着欣慰:“好孩子,你总算没有辜负你哥哥。” 这句话的威力不啻于一记惊雷,段淼愕然抬头,看见辛如铁脸上的微笑,淡淡的,温暖的,却掺杂了他看不懂的忧伤。 “你放心,段澜不会成亲。”辛如铁道,“他亲口对我说的。” “那你……你……”段淼本想质问:“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可是又隐约有些明白了辛如铁这么做的用意,便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 辛如铁听出他的意思,道:“我也没骗你。谢总管喜欢你哥哥,想把孙女许配给他是真的;如果事情顺利,今年冬天庄里就会为他置办婚事也是真的。只不过,你哥哥早就拒绝了。” 段澜长年跟辛如铁在外办事,时常要出席各种应酬宴会。侑酒助兴的歌儿舞女中,从来就不乏绝色佳人。江湖豪侠多是风流子弟,对景逢场尽欢作乐,像辛如铁这样的异类,只能每每以“伉俪情深”为籍口,推拒投怀送抱的温香软玉。而段澜,却从来就不为自己的坐怀不乱寻找任何理由。 谢宣的孙女是个清丽可人的少女,年方二八,温婉而不失活泼,细腻而又见大方,站在段澜的身边时,任谁见了都不免要大赞登对。可是辛如铁分明看出,段澜的微笑中并没有超出友谊的热情。 后来,谢宣向辛如铁请示,明确地表明想要招段澜为孙女婿。辛如铁委婉地说,段澜是个很上进的青年,如今年纪尚轻,只怕会以功业为重,未必有成家之想,但自己可以代为打探一下他的口风。他找到段澜,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言问他可有意娶谢宣的孙女。段澜也不虚饰些什么,只言简意赅地道:“庄主,段澜无意娶妻。” 倘若换作别人,只会把这个答案当作针对这一场婚事的拒绝,可辛如铁听得明明白白:段澜说的是“无意娶妻”,而不是“无意娶谢小姐”。其实段澜并没有要剖白自己的打算,但这句发自内心的话,已经在他无意之中泄露了最真实的想法。 辛如铁懂得爱,所以,他看得到爱。 辛如铁知道,爱,是一件可以多美好,又是一件可以多残酷的事情:爱能把残缺的生命变得完整,也能把鲜亮的生命变得黯淡;爱会使懦弱的人变得无畏,也会使勇敢的人变得胆怯;爱可以带来置身天堂般的欢乐,也可以带来堕入地狱般的折磨。 于是,看到段澜的爱之后,辛如铁一直想为他做点什么。 自己无法得到的幸福,辛如铁希望段澜有一天可以得到。 “你哥哥跟了我这么久,我早已了解他的性子。所以我很清楚,如果你永远不懂,他就会永远不会告诉你。”辛如铁合上眼,轻轻地道,“段淼,你不知道,这世上最辛苦的事,莫过于在另一个人看不见的地方,坚持着自己的感情;而更辛苦的,是承受了自己感情的那个人,心中已经没有空余的位置可以给自己。我已经看着他辛苦了这些年,不想看到他将来还有更辛苦的一日。” 14 14、十三 ... 陆真瘫睡了十六年,身体的灵活性已经大打折扣,尽管他醒来后有意地勤加活动四肢关节,行动也总是要比常人略为迟缓些。但这时为凌绝心按摩,十指灵巧,搓揉捻按无不正中窍要,隐然恢复了当年的医圣风采。火灼般的疼痛渐渐缓和,凌绝心大喜道:“师父,我好多啦,你歇一会儿吧。”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7 章 陆真直起腰,道:“伤处不可再动,这几天你给我安分些,乖乖地在屋里呆着,跑腿的事情让慎儿淼儿来做就好。” “徒儿遵命。”凌绝心笑道,“既是这样,那观音灯就有劳师父你多操心了,只求师父看在徒儿为了它们付出这么大代价的份上,说什么也要把它们养活。” 多日来头一次见他这样开怀,陆真颇为高兴,也笑道:“这个自然,我的救命恩人嘛,当然得好好供奉着。” 凌绝心笑嘻嘻地转过头,想唤辛如铁和他回去。谁知一回头,身后空空荡荡的,哪有辛如铁的踪影? 这是凌绝心是根本就没有设想过的情形。在他心中,这种时候,他受了伤,行走不便,辛如铁是一定会陪着他的——他需要辛如铁的时候,辛如铁怎么会扔下他一个人? 大大出乎意料的情形,一颗心像是突然没有了着落一般,凌绝心的笑容顿时凝住了。 陆真也甚觉意外,“咦”了一声,再看看,连段淼都不见了,而自己竟连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见凌绝心神色大变,只得温言道:“你弟弟定是对我们说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到外面等你了,我去叫他过来。” 凌绝心苦于不能走动,眼巴巴地看着陆真出了门,隐隐地有些心酸。 原来,发现被在乎的人抛下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原来,发现只得自己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这样的感觉,他相信辛如铁已经领受过无数次了。 ※※※ 传薪轩的中庭当然是没有人的。陆真料想辛如铁大约是头痛发作,不愿被凌绝心知道,才让段淼陪了他回去,便想自己先去看看。刚行出大门,远远望见吕慎从外面回来,陆真把他唤到身前:“快去背你师父回明镜馆。” 吕慎还以为凌绝心出了什么事,闻言大为紧张,听陆真解释才放松下来,跟着他进了屋。凌绝心看到二人,便知他们没见着辛如铁,立时就要回去,却怎么也不肯让吕慎背着。 凌绝心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自从和辛如铁有了肌肤之亲,对于与别人的肢体接触,他总会有种下意识的抵触,甚至想起前些日子躲在陆真怀里哭的情形,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吕慎见他执意不肯让自己背,只好搀着他走回去。 凌绝心不敢用左脚受力,大半个身子都靠吕慎支撑,只能一拐一瘸地走着,偏偏又心急火燎的,不住地催吕慎“快点快点”。吕慎无奈:“师父,即便两个人合起来有四条腿,你也不能指望咱们能跑得比马儿还快,何况眼下咱们只有三条腿!” 如果是在平时,凌绝心早就被逗笑了,偏偏这时心里沉得像是挂了个秤砣,只不吱声,脚步也不肯稍缓。吕慎有些诧异,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凌绝心叹了口气,正想说话,便见段淼垂着头走近,似乎正是从明镜馆的方向过来的。 段淼有点神不守舍,凌绝心连唤了两声他才听到,来到二人跟前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凌绝心。 见他这般神色,凌绝心有点慌了,用力抓着他的手臂:“他怎么了?” 段淼乍见凌绝心,只觉得被胸中那口闷气憋得越发难受,忿然的话语冲口而出:“师父你要是真的关心他,又怎么需要问我!” 段淼一向对凌绝心尊重爱戴,平日里从不曾稍有违拗,更别说像这样出言不逊了。吕慎一怔,脸沉了下来,喝道:“淼儿!你怎能对师父如此放肆!” 段淼话一说完,心里便觉后悔,这时听得吕慎斥责,双膝一弯,跪了下去,闷声道:“弟子无礼,请师父责罚。” 凌绝心这时哪里还顾得上责罚他?段淼不经思索的一句话,对凌绝心来说不啻于当胸一剑,剑锋过处,血肉崩离。原来连段淼都觉得他不够关心辛如铁——别说爱侣了,只怕连兄长的身份都不配——那辛如铁又会怎么想? 凌绝心手足冰冷,脸色惨白,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道:“他又犯病了吗?”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8 章 段淼的嘴唇动了动,眼前却闪过辛如铁痛苦中带了求恳的神情,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阖上眼帘,段淼狠狠心道:“没有……只是,辛庄主的腿脚被一些树刺刮到了,受了点儿伤。” 想起了那一地的荆棘,凌绝心瞪大了眼,心痛得简直连呼吸都抖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迈步就走。吕慎连忙跟上扶着他,见段淼仍是跪着,低声道:“快起来吧。”却见段淼双眼含泪,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吕慎满腹疑窦,但也知道这不是询问的时候,只好回过头,随着凌着心去了。 二人默默前行,吕慎感到凌绝心的身体一直轻轻发颤,有心开解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快到明镜馆大门时,凌绝心忽然道:“有时候我在想,他这么聪明这么能干,样样都好,喜欢他、愿意对他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怎么会偏偏就喜欢我呢?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没有好好地待过他……你看,即便是现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却连淼儿也觉得我做得不够……” 凌绝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饱含了说不尽的心痛追悔。吕慎只觉得心头掠过莫名的酸意,半晌才道:“师父,情之一字,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淼儿年轻不知事,难免会一时意气,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凌绝心黯然一笑,看着眼前的门口,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再也抬不起来。 ※※※ 陆真看着凌绝心和段淼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不知怎地,隐约觉得有点不安。摇摇头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他又拿起本医书看了起来。没过多久,贺兰回风带着晚饭回来了,一进门就问:“真儿,你责备你那小徒孙了吗?”贺兰回风嫌汉人的名字拗口,背后称呼凌绝心等人时总是依着陆真的辈份来的,凌、吕、段三人分别是徒儿、大徒孙和小徒孙。 陆真奇道:“没有啊,淼儿向来乖巧,我责备他做什么?” “那他怎么在门外垂头丧气地站着,半天也不敢进来呢?”贺兰回风挠挠头。 陆真皱皱眉,出门一看,果然见段淼呆呆地站在他房门三尺开外的地方,身后的阳光把他的面目映得有些模糊。 陆真温言问道:“淼儿,有事吗?” “师祖……”段淼的声音中带了点鼻音,“辛庄主他又……”瞧着陆真慢慢向他走近,他觉得满心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再说不出来。 陆真看清段淼微肿的双眼,心头微微一沉。 辛如铁罹患的脑风之症,除了开颅之外再没别的法子可以根治。而开颅术却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手术,古往今来成功的例子寥寥无几。除去施术之人本身医术的高下不谈,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两个:一来它耗时较长,没有三五个时辰不能完成,病人在整个过程中会流失大量鲜血,体魄稍弱者极可能因此丧生;二来它会在人体最关键的头部造成创口,即便手术成功了,术后略有差池,就有可能引发致命的感染。因此,要施开颅术,病人必须先经过一段时日的精心调养,使身体达到可以承受手术的程度;不然的话,勉强施术,只能是白白地搭上了病人的性命。 辛如铁这些年来病势日沉,偏偏又不知保养,情况本来已经十分糟糕,加上不久前又受了沉重的内伤,如今身体已经极为虚弱。这就使得凌绝心与陆真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想要尽快开颅,又怕他的身体难以承受;若不尽快开颅,又怕他的情形继续恶化。两人经过多番商议,最后只能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采用别的药物代替七心莲,使他熬过发病时的疼痛,同时抓紧时间为他调养身体,使他能尽快接受手术。 但,代替七心莲的药物可以让辛如铁撑多久,取决于很多因素。内在的,有体质、心境、意志等等;外在的,有饮食、作息、环境等等。每一种因素,都会对药效的发挥造成影响。 此时,陆真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一天,终于是提前到来了。 两人相对静立,良久无言。 段淼轻声道:“师祖,我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治病救人,到如今已经有七年了……我本以为,只要治好病患的伤病,便算是个好大夫。”他看着陆真,眼里隐隐地泛着泪光,“可是今天,我竟然发现,其实我并不懂得,究竟什么才算是医者仁心。” 陆真心中轻叹,口中却迅速地道:“医者仁心,不外是‘救死扶伤’四个字。” “即使在医治的过程中,病人要忍受不可估量的痛苦?”段淼的声音有点抖。 陆真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性命无价,用多大的痛苦去换,都是值得。” “那,即便受尽百般折磨,病患最终仍然难逃一死呢?”段淼想起那隔着门板的两三声微弱呻吟,想起那从指缝间淌下的一缕缕鲜血,又是一阵心酸,“这样的医治,也算是‘仁心仁术’吗?” 这一次,陆真没有很快地回话。他看着段淼戚然的神情,最终长叹一声:“算的。至少,我们都已经尽过最大的努力了。”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29 章 15 15、十四 ... 在半掩的门前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凌绝心道:“慎儿,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吕慎忍不住道:“师父,你的脚……” 凌绝心打断了他的话:“没事,这两步路我还走得动。”说着挣开了吕慎的手,一拐一瘸地往前走去。 吕慎苦着脸,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强行扶着他,最终还是站着没动。凌绝心刚要推门,那扇门却突然打开了,辛如铁低沉的声音带了责备的意味:“伤成这样,竟然不让人扶着,真是乱来!” 辛如铁从门内闪身而出,身上仍旧穿着一袭黑色长袍,可腿脚处看不出半分异样,显然是新换的。凌绝心咬着嘴唇:如果段淼不说,也许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受过伤。 吕慎见辛如铁出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辛庄主,师父,我先走了。” “有劳你了。”辛如铁向他点点头,朝着凌绝心伸出手。凌绝心连忙握住了,心里又热又酸,想笑又想哭。辛如铁一把抱起了他,一边回房,一边细细地问:“好点没有?还痛得厉害吗?多久要换一次药?” 凌绝心只是“嗯”了一声,双手环着辛如铁的脖子,把脸紧紧地贴在他颈侧:“你怎么不告诉我,就自己回来了?” “我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来歇一阵。你和陆先生谈兴正浓,我不想打扰。” “你突然不见了,我很担心。”凌绝心的声音闷闷的。 辛如铁淡然道:“我除了这里还有哪儿可去,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听着他不以为然的语气,凌绝心莫名委屈,“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和我说!” 辛如铁不作声,进了房中便把凌绝心放到床上,又躬身给他脱了鞋袜。摸到伤处,眉心微拢:“还是肿得很,这两天别走路了。”站直身子,辛如铁正要走开,忽然觉得腰被牢牢地箍住了,于是无奈道:“别胡闹,你身上都湿了,我去给你取套干的衣服来换。” 凌绝心手臂不松,声音里多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是湿了衣服要换,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换了衣服?” 辛如铁一颤,沉默不语。 凌绝心见他还是没有要坦白的意思,心中气苦,臂上使力,把他往床上扯:“让我看看你的伤!” 辛如铁措不及防地被拉倒了,跌坐在他身旁。凌绝心二话不说,伸手掀起他的袍摆。辛如铁按住他在撩自己裤脚的手,低声道:“只是些小伤,没关系的。你换衣服要紧,再捂着湿衣服怕会着凉。” 凌绝心挣开他的钳制,怒道:“你受伤都没关系,我着凉又有什么要紧的!” 辛如铁略怔,执起他的手,道:“别恼了。确实是小伤,那时也不觉得疼,我才没说。” 凌绝心凝视着他瘦削的脸,眼睛有些红了。他相信辛如铁那时是真的不觉得疼——满心只念着他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想自己? 他何其幸运! 世间竟有这么一个人,为他披荆斩棘、为他奋不顾身,永远把他放在比自己更前的位置。 凌绝心喃喃地道:“你不觉得疼,可是我觉得。”低下头,轻轻卷起辛如铁的裤腿。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0 章 辛如铁低叹一声,再没阻拦。 看着那些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血痕,凌绝心突然明白了段淼的忿然从何而来:这般明显的刮伤,衣袍定是被撕得不成模样,偏偏他因为找到观音灯高兴得忘乎所以,竟成了睁眼瞎子! 埋怨他不够关心辛如铁实在是太轻的责备,段淼真应该狠狠地把他揍一顿! 辛如铁感到他骤然一僵,忙道:“都说了是小伤,现在相信了吧?段淼被你调教得很好,上过药之后一点儿都不疼了。”说着跳下床,裤管滑落,便把小腿遮住了。 “弟弟,你对我太好,对自己却太坏……”凌绝心深深地吸了口气,强抑冲鼻的酸意,柔声道:“不过不要紧,以后我会加倍地对你好。” ※※※ 辛如铁对凌绝心下了“禁足令”,凌绝心嗔道:“走几步路真的不碍事,我可是大夫来的,难道还不知道吗!”辛如铁也不跟他争辩,但每当他想走动,总是抢先上前把他抱起来,再问他想去做什么。一连数天,凌绝心简直连沾地的机会都没有。凌绝心知他体惜自己,虽然怜他辛苦,心里也是甜甜的甚为受用。 凌绝心既不能外出,只好让两个徒弟把汤药水食等一应物事都送上门来。段淼惦着辛如铁,经常将吕慎的那份活儿也主动揽了,一天总要往明镜馆里跑个三五趟,每每见凌绝心黏在辛如铁身旁,眼角眉梢俱是柔情。 一日中午,二人用过饭后,段淼前来收拾碗筷。凌绝心倚着辛如铁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见外面阳光灿烂,天空是纯然的蓝色,不见一丝云彩,突然来了兴致,道:“淼儿,等下你叫上你师兄,一起到竹林去给我砍棵竹子过来吧。”竹子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段淼没做过粗活,只怕半天也伐不下一株,是以凌绝心让他和吕慎同去。 段淼大奇:“师父你要竹子做什么?” 凌绝心还没答话,辛如铁说道:“想放风筝,咱们去买就是,何必自己做这么麻烦?” 见他猜出自己的心意,凌绝心笑嘻嘻地道:“外头买来的有什么意思,自己做的才有趣。横竖这几天咱们总不出门,左右无事,正好扎个风筝,等我能走路了再出去玩。” “你没弄惯这些,别割伤了手。”辛如铁劝道。 “小心些就行了,不要紧的。”凌绝心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咱们一起做,好不好?” 辛如铁无奈:“那我来削竹条,你不许插手。” 凌绝心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段淼何曾见过凌绝心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吐吐舌头,挽着食盒告退,没过多久便和吕慎抬了根长长的竹子进来。吕慎道:“因为不知道师父想扎多大的纸鸢,所以也没敢把竹子截断。” 凌绝心称许几句,又让他们去买纸张、画笔、颜料、浆糊等物,二人领命而去,凌绝心一刻也不肯多耽搁,立时便要动手。 辛如铁取了把小刀,削去竹竿上的旁枝,道:“风筝太大了拿着不便,太小了又难放上天,两尺见方的大小刚合适。” 凌绝心道:“正是。” 辛如铁便截下约有四五尺的一段竹竿,劈成两半,再分别削成竹条。到底是手上功夫了得,虽然看不见,他削出的竹条仍然根根大小均匀。凌绝心看他仔细地用刀锋擦刮每根竹条的棱角,直到摸过处处都已磨得平滑了,才递给自己,心窝暖洋洋的,问:“你说,咱们做个什么风筝好?” 辛如铁笑了笑:“你拿主意吧。” 凌绝心拿着那些没有一点儿硌手的竹条,一边摆弄一边琢磨,脑中大致有了个雏形,等到段淼送来装满他指定物事的包裹,取出针线便扎起骨架来。辛如铁削好竹条后坐在一旁,一时帮着他固定一下竹条的位置,一时按他吩咐把过长的竹条截去一段,一时帮他传递剪刀针线,一时又去给他倒杯水喝,也没一刻闲着。虽然两人都没做过风筝,但一番忙活,不到两个时辰便把架子扎好了。 那竹架形状对称,大小正好,凌绝心拿着晃了晃,也挺坚固的。他端详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十分得意,又想一鼓作气地连风筝面也做了。辛如铁拦住他:“剩下的明天再做吧,别太累了,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凌绝心只好作罢。 ※※※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1 章 次日段淼又送午饭来,只见矮几上摆着那风筝,已经糊好了纸面,凌绝心正埋着头在上面画画。段淼摆好饭菜,道:“师父,辛庄主,可以吃饭了。” 凌绝心头也不抬:“等一下再吃。” 辛如铁走到矮几旁,一声不吭地把凌绝心抱了起来。凌绝心正画得起劲,忽觉身子一轻,正要抹上的一笔颜色便落了空,嚷道:“哎哟,我的画!” 辛如铁沉声道:“吃完再画。” 凌绝心不甘地撅起了嘴,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肯挪窝地画了一上午,辛如铁早就隐隐地有些不满,因此并不敢多说什么。被辛如铁放到桌前坐好,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捧起汤碗,看向辛如铁的目光颇有些哀怨。 看师父吃瘪,段淼暗觉好笑,走近矮几,只见那纸上已经描出了一对交颈栖着的鸟儿,用笔传神,虽然颜色只上了一小半,但已能预见成品必定十分精致漂亮,可知凌绝心颇费了一翻工夫。 段淼啧啧称赞,饶有兴味地问:“师父,这是鸳鸯吧?”这种朱顶碧翎的鸟儿,总是成双成对地出没,多年前他们兄弟在外流浪,曾在江河边见过数次。那时他觉得这些鸟儿美极了,哪怕在肚子最饿的时候,也没生过要抓它们来吃的念头。长大后才知道这种鸟儿雄鸟名鸳,雌鸟名鸯,合在一起往往被当成是恩爱情侣的象征。 辛如铁并不知道凌绝心扎了个什么式样的风筝。这一天凌绝心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就趴着画风筝面,不肯稍动。辛如铁问他画了什么,总被他打哈哈糊弄过去,只说“画好了再告诉你”,不免奇怪他怎么神神秘秘的。此时方知他竟是这般心思,辛如铁有些怔忡。 谁知凌绝心摇头道:“不是。” “不是鸳鸯?”段淼一愣,又细细地看了一下那画,没错啊,和自己记忆中的鸳鸯并无二致,疑惑地摸摸头,“那师父画的是……” 凌绝心盯着辛如铁,慢悠悠地道:“不是鸳鸯,是鸳鸳。” 段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辛如铁被刚喝的一口汤呛着了,咳个不停。凌绝心忙给他拍背顺气,连声问:“好些没有?”眉宇间却是笑意浓浓。 霎时间,段淼明白了刚才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脸慢慢地红了。 辛如铁缓过气来,把头略一偏,低声道:“胡说八道的,你也不怕淼儿笑话!” 凌绝心拉了他的手,柔声道:“你自然知道,我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你……”辛如铁大为窘迫,双颊像是沾染了霞光,给他苍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生动之意,直把凌绝心瞧得转不开眼,双眸如同月牙弯弯。 并不曾见过情侣间这般情致缠绵,段淼不由得心跳加快,面红过耳,慌忙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想起凌绝心含情脉脉的模样,心里着实替辛如铁欢喜。 16 16、十五 ... 风筝做好,凌绝心便日日盼着出门,道:“我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站立过久,走走路是无妨的。”但辛如铁任凭他百般游说,仍是把他在明镜馆里困了整整十天,然后亲自背着他去到了陆真那里。 陆真仔细地检查凌绝心的脚踝扭伤处,半晌才道:“已经好了,走路不成问题。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尽量避免奔跑,不然很容易会再次扭伤。” 凌绝心听了,朝辛如铁道:“都说了我可以走路,偏偏不信!这下师父也说可以了,咱们能出去了吧?” 陆真已经从段淼处听说了那个“鸳鸳”风筝,听得这话,嘴上没说什么,看向凌绝心的眼神却带了一缕谑侃笑意。当着段淼的面时,凌绝心跟辛如铁说什么缱绻情话都不害臊,但被陆真这么一看,竟是连脖子都变红了,活像是被父亲无意中发现了青涩恋情的小儿女。 辛如铁只是笑笑,谢过陆真,道:“既是这样,明天出去吧。” “今天就去!”凌绝心迫不及待地道:“现在才上午,咱们收拾一下就能出发了。” ※※※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2 章 有了上一次的惨痛经历,凌绝心坚持不肯再到山上去,那车夫就把二人送到了近郊的一处田野旁边。凌绝心久未出门,简直觉得身上都要长蘑菇了,恨不得一整天都呆在这艳阳清风中,便打发车夫先行回去,两个时辰后再来接他们。 这片田野占地甚广,当中偶见耕牛慢慢地犁着田,田垄上长着些杂草灌木,旁边零星散布着十余间农舍。辛如铁背着装了干粮水囊的包裹,凌绝心一手持了风筝,一手挽着他,一径走到树荫处,道:“你先坐着,等我把风筝放起来,再把线篗给你。” 辛如铁答应了,又叮嘱:“别跑太急了。” 凌绝心拿着风筝走开数丈,举着它跑了起来,又渐渐加速,没过多久那风筝就飞高了。凌绝心一时站定了,不住放线,过了一阵,见风筝已经稳了下来,才慢慢地往辛如铁处走去,道:“这会儿风紧力大,你来放吧。” 辛如铁接过篗子,随着风筝的势一点点松开,那风筝越飞越高。凌绝心展眼看去,交颈的双鸳已经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点。 辛如铁仰起头,唇边弯了一抹纯净的笑意,失明的双眼也仿佛回复了神采。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似是笼罩了一层柔和而明亮的光。 这样的画面实在太美好,凌绝心看得呼吸一窒,心脏竟不受控制般地剧烈跳动,却隐隐带着疼痛。 这淡淡笑意,诉说着一种纯然的快乐。在和他相守的时光里,辛如铁头一次露出这种接近幸福的神情。 他把头轻轻地靠在了辛如铁的肩上,默默对自己发誓:他会用余生的所有,去换取辛如铁的幸福。 二人就这么挨坐着,任时光静静流淌,都觉得说不出的满足和温馨。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绝心听得辛如铁在耳边唤道:“哥哥!” 凌绝心不太清醒地嘟囔:“怎么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来刚才的气氛太好,他心中一片平和,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连叫了两三声才听到凌绝心含糊的嗓音,辛如铁知他方才睡了过去,心底生起了丝丝苦涩:陪着自己,果然无趣。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道:“风突然变大了,天气还好吧?” 凌绝心一望天空,跳了起来:“糟糕!”就在他睡着的这么一会儿,已有数片厚厚的乌云把太阳遮了大半,风吹得头顶上的枝叶哗哗作响,竟是暴雨将至的光景。 这破老天,怎么这般的不给面子!凌绝心大为懊恼,刚想说话,一声沉闷的雷鸣就隆隆响起。这下辛如铁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了,一边站起,一边扯回风筝线往篗子上绕。 这场夏雨来得疾如迅矢,辛如铁的线收了一半,便有雨点洒了下来。凌绝心暗暗叫苦,他们出来时天气极好,因此根本不会想到要带雨伞,接两人的马车一时三刻也赶不到。这时浓云仍不断地从天边涌近,照这情形看来,若在这大树下呆着,只怕不一会儿两人就会被淋成落汤鸡。他倒不打紧,但辛如铁如今的身体比不得从前,这么一淋雨,怕是会受冻。凌绝心眉头紧蹙,忽见原先在田地里的耕牛已经不见踪影,喜道:“别管风筝了,咱们去找个农家躲雨吧。” 辛如铁手上加快,道:“很快就好了。”凌绝心看着那才收了一小半的线,急道:“一个风筝,也不值什么,等一下雨大了,它还是会淋坏的!” 辛如铁道:“你带路吧,我边走边收。”说着扯线愈急。他本要凌绝心牵着手带路,但这时两手都在忙碌,凌绝心只得搂了他的腰。这么一来,根本不能奔跑,凌绝心便快步朝最近的农舍走去。 走了一阵,那雨势果然大了。这厢辛如铁刚刚收好线,居然轻轻挣开凌绝心的手,迅速地解开外袍。凌绝心一愣,只见他把外袍一扬,竟是搭在了那风筝上。凌绝心待要劝阻,辛如铁却把风筝匆匆裹了,塞给他道:“你的脚刚好,我背你走,你拿着这个。” 凌绝心拿着那被密密遮好的风筝,鼻腔发酸,只笑骂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拉了辛如铁的手,拨腿就跑。辛如铁被他一扯,也只好跟着向前跑去。待到两人跑到农舍的门檐下,衣发都已被打湿了。凌绝心用力地敲了几下紧闭的柴门,唤道:“请问有人在吗?” “谁啊?”是年轻女子的声线。 女子?凌绝心暗道运气不好:如果这户中没有男人,只怕不会轻易让外人进去。但还是礼数周全地道:“姑娘,我跟我弟弟外出游玩,突然遇上这大雨,请问能不能让我们到贵处躲避一下?” 果听得那女子道:“当真是对不住了,男女有别,只怕不太方便。公子何妨到别家去问问?” 凌绝心一路来时便已留心看过,这附近的数间农舍彼此隔得甚远,离这户农舍最近的一户人家也远在二三十丈开外,此时雨势已大,他们站在檐下已被洒了半身的雨水,若奔跑过去定不免要全身湿透,于是央求道:“姑娘,我弟弟身体不太好,再淋雨恐怕会着凉,请你行行好。” 听不得凌绝心这般低声下气,辛如铁低声道:“算了,哥哥,咱们走吧。”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3 章 凌绝心不肯挪步,只扬声道:“咱们只求有个避雨的地方,绝不会多打扰姑娘。” 那女子略显为难:“可是……” 凌绝心仍待再求,辛如铁却握紧了他的手,转身便要往雨里走去。凌绝心知道辛如铁是不肯让他受委屈,跺跺脚,正想离开,屋里却传来一个低柔的声音:“夕儿,请他们进来吧。” 凌绝心一喜,忙把辛如铁拉住。那柴门“吱喀”一声开了,那夕儿恭声道:“两位公子请进。” “多谢姑娘!”凌绝心搀着辛如铁进了门。夕儿心肠本软,这时见两人身上湿了大半,辛如铁又面带病容,便颇为歉然地解释道:“我和我姐姐在此独居,一向少见外人。刚才没及时开门,还请公子见谅。” 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眉目清秀,谈吐文雅,虽然穿着一袭粗布衣裙,却并不像寻常农家女子。凌绝心忙道:“哪里的话,姑娘姐妹好心,在下感激涕零。”夕儿微微一笑,把他们领进堂内。 这厅堂甚小,却全无农家气息,洁净非常。夕儿让他们坐了,道:“公子请稍候,我去拿两条手巾过来,让公子擦一下雨水。” 这时厅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两旁的木窗特意地留了透风的缝隙,外面的风声雨声传入,更衬得屋里安逸舒适。辛如铁从凌绝心手上拿过风筝,打开外袍一摸,语气遗憾:“还是湿了!” 凌绝心一看,那风筝可算得上是完好无损,只是鸳鸟羽毛的颜色略略地化开了一些,又看看他身上那件湿得紧贴了皮肤的中衣,略有些埋怨地道:“风筝湿了可以再做,你看你自己淋成这样,还顾着它!” 辛如铁笑了笑,把风筝支在椅子旁晾着,便要把外袍套回身上。凌绝心忙拦着他:“衣服这么湿了,晾晾再穿,捂在身上不好。”辛如铁执意不肯:“人家说了只有女眷在家,肯让咱们进来,实在是难得的善心。若我们衣冠不整的,也太不尊重了。” 凌绝心想想也是,只得随他,便坐定等夕儿出来。打量四周,陈设简朴而雅致,桌椅几案均为竹制,表面都磨得泛了光,想必已经使用了不少年头。墙角的竹架摆着个瓷盆,养着一捧生机盎然的绿罗,一旁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因这时外面天色阴沉,室内并未点灯,光线昏暗,一时也看不清画着什么。凌绝心一时好奇,走近前去,只见画上是个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手持酒杯,斜斜地半卧在一张竹榻上,旁边题着一首五言乐府诗:“妾本无根草,缠绵托微躯。识君少雨露,和泪自灌育。” 凌绝心望着画中男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只觉得似曾相识,正要细想,却听得夕儿在身后道:“让公子久等了,我姐姐听说两位淋了雨,正在里面煮姜汤,公子先把衣发擦干吧。” 凌绝心敛了神思,道过谢后接了手巾,先给辛如铁擦头发。辛如铁道:“你身上也湿了,赶紧擦一下,我自己来就好。”凌绝心便在他旁边坐了,径自擦拭淋湿的地方。 夕儿当时只匆匆看了二人一眼就把他们带进来了,这时不知怎地,竟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辛如铁不放。辛如铁自是浑然不觉,凌绝心只当她为辛如铁发色有异而惊讶,略觉黯然,但也不想开口解释,只寻思怎样引开她的注意,免得她万一莽撞发问,惹辛如铁不快。 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内堂传来,凌绝心微微松了口气。夕儿果然转开目光,迎上前道:“姐姐。”凌辛二人见屋主出来,都站起身。那夕儿的姐姐捧着个托盘走近,凌绝心作揖道:“姑娘好心,免了在下与舍弟遭受风吹雨打之苦,实在是感激不尽。” 那女子欠了欠身:“公子客气了,请喝口姜汤祛祛寒意。” 凌绝心抬起头,那女子与他目光相接,两人都是一怔。凌绝心暗想:“莫非我在哪里见过这姑娘?怎么面熟至此!” 那女子脸上却是全然的震惊。她慢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辛如铁身上,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便直直地摔了下去。 17 17、十六 ... 辛如铁听见托盘倾倒带出的风声,伸手便把凌绝心往自己后面一拉,又踏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免得他被热汤烫到。 瓷碗跌落,姜汤溅了一地。那女子好像被这清脆的声响惊醒,却瞬间就泪如泉涌。凌绝心见她突然失态,一时愣住。 辛如铁听得那女子抽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过头来,示意凌绝心发问。凌绝心不知为何,竟觉得莫名心慌,悄悄地拉住了辛如铁的衣袖,清清嗓子,刚想开口,却听得一旁的夕儿有点不敢置信地道:“姐姐……他,他真的是辛公子?” 凌绝心一颤,问道:“姑娘认识舍弟?” 那女子也不理他,目光只萦在辛如铁脸上。她容貌甚美,这时梨花带雨,更是楚楚可怜。她每落下一滴泪水,便像在凌绝心的心头叠上一块石头,越压越沉——但凌绝心知道,这绝不是因为自己怜香惜玉。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4 章 面上露出疑惑之色,辛如铁微微地皱了眉。那女子神色凄然地看着他,半晌哽咽着道:“你已经不认得我了么?” 辛如铁沉默了一会儿,忽道:“晴川?” 那女子渐渐地收了泪,幽幽地道:“急急流年,滔滔逝水……赵晴川昨日黄花,难怪辛公子要想上这许久。” 辛如铁叹了口气,柔声道:“晴川莫要见怪。若能看见你,我定会一眼就认出来。” 赵晴川猛地睁大眼睛,胸口急剧起伏:“你……” 辛如铁微笑着摇摇头:“我瞧不见了。” 赵晴川抢上一步,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涔涔而落:“怎么会这样!” 看着她激动的神态,凌绝心陡然省悟:难怪自己会觉得那画中人似曾相识!那男子的样貌,分明就是五六年前的辛如铁! 辛如铁道:“有些小毛病,治好就没事了,晴川不用担心。” 赵晴川神色略缓,拭了眼泪,转头道:“夕儿,快过来拜见辛公子。” 夕儿不等她说,已朝辛如铁磕了头:“辛公子,我是小夕……”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这位把她家姑娘救出火坑的恩人,她这些年来时时惦记他的恩情,不料当真见面时,竟是相逢不相识。但这如何怪得她?她印象里的“辛公子”是何样的神采飞扬,但如今病骨支离的辛如铁,不单形容大改,连嗓音都多了几分沧桑! “原来是小夕,快快请起。”辛如铁想起当年那豆蔻年华的小女孩,脸上的神色是说不出的温柔,“一别经年,你和晴川过得好吗?” 夕儿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半天才想起辛如铁看不到,哽声道:“好,只是……只是姐姐她……” 赵晴川打断她的话:“夕儿,公子衣衫湿了,你去给他拿套衣服来换。”夕儿应了一声,飞快地去了。一时间,辛如铁没再说话,赵晴川也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里的情意一点儿也不加掩饰。 凌绝心看看他,又看看她,一颗心像是被谁扔到了酸汤里,每跳动一下都有会激起阵阵酸意。这种感觉,似乎曾在遥远的从前出现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凌绝心努力回忆,却发现自己的脑子像是生了锈一样,根本不会转动。他有些迷糊地想,如果这一刻只得他在辛如铁身边,他一定会吼着问:她是谁?怎么会跟你这般熟稔?你们怎么认识的?我怎么没听你提过?……可是,辛如铁身边,却多出了一个爱慕着他的女子! 屋外风雨如晦,他的心情便也像这天色一样,与他刚出门时的光景,隔了两重天地! 三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一时厅中鸦雀无声。 “咚咚”的脚步声忽然打破沉寂,夕儿走近,递过一件上好杭缎所制的长袍:“辛公子,这件衣服你应当还合身。”凌绝心本来还在奇怪:两名独居的女子,怎么会备着适合男子所穿的衣服?听得这话,登时明白过来,这件袍子,只怕本来就是辛如铁的! 辛如铁感慨万端。赵晴川落花有意,他与她相识不久时便已知晓。虽然感念这女子一腔真情,无奈心有所属,不能移爱,也只得视而不见。后来一场变故,赵晴川远走他乡,他本以为二人的缘分便到此为止,不料今日竟能再见,而赵晴川仍似对他念念不忘——这件因醉酒污脏被自己丢弃了的衣袍,她竟留了七年。他接过来,却并没有要换上的意思,反而侧头对凌绝心道:“你冷吗?换上这件衣服好不好?” 从某种角度来说,辛如铁是个极细心的人。他乍见昔日的红颜知己,自然难免激动,可一旦心绪略平,头脑冷静下来,首先想到的便是身旁的凌绝心。他这哥哥生性活泼,从来就不是深沉之人,若是在平时,被冷落了这许久,肯定早就忍不住插话发问了,今天却是一直都不吭声,显然是有什么心事。因此这一问,既是想让凌绝心说话,又是在提醒赵晴川:你看到我身边的人是谁了吗? 凌绝心回过神,低声道:“我不冷。你赶紧换上吧。”辛如铁却道:“我也不冷。”便把衣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赵晴川向凌绝心看去,眸光一黯,强笑着衽裣为礼:“这位是辛公子的兄长吧?小女子赵晴川,见过辛……辛大公子。” 凌绝心蓦然觉得心头一痛:这身份被他抛弃已久,他怎么有资格被人这么称呼!还了一礼,只道:“赵姑娘好。”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三两声响雷,雨势变得更大了。赵晴川心中百味杂陈,最终轻声道:“这雨只怕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不如两位公子去偏室坐坐,我拿个熨斗给你们把衣服熨干?湿衣服穿得久了,终究不好。” 辛如铁微笑道:“那就有劳晴川了。” ※※※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5 章 赵晴川吩咐夕儿把二人带到厢房,自己去生炭火。夕儿来到厨房时,她正握着铁钳往熨斗里放入红炭,却有泪水落在炭上,“哧”地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夕儿看得心酸,道:“姐姐,你……” 赵晴川摇摇头:“你什么都不用说,能再见到他,我已经知足了。” 是啊,她其实早该知足。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姣好的容色,宛转的歌喉,曼妙的舞姿……都不过是浮沉在风月之中的货品。如同最卑微的沙尘,她挣扎活在世间,偿还不知是哪一世欠下的债,永无止境。 但她,竟有运气遇到他这样的贵介公子,赠予她买卖之外的情谊,以及最珍贵的尊重。 是尊重。第一次,她从一个与她相对的男人眼里,看到了尊重。 ※※※ 厢房朴素清洁,床前设着一架竹制屏风。夕儿道:“公子请到床上稍坐,把换下的湿衣服搭在屏风上就好,我去取熨斗来熨。床上有些被褥,都还干净,公子不妨先盖着,免得受寒。” 凌绝心道:“姑娘太客气了,有劳你把熨斗送来,衣服我自己熨就行了。” 夕儿笑道:“公子过门是客,这等粗活,夕儿怎能让客人动手?再说,熨斗难使,公子若用不惯,只怕会熨坏了衣衫。” 凌绝心还想再说,辛如铁道:“哥哥,让小夕来吧,那熨斗你用不惯的。”凌绝心自从收下一众徒弟,除了照料陆真之外,衣食住行诸事从来不用操心,如何会使熨斗?辛如铁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被热炭烫伤,因此出言劝阻。但凌绝心听了这话,心里却更酸,好像有了外人照顾,辛如铁便再也用不着他了。垂着头引辛如铁去到屏风后,凌绝心便动手他替宽衣。辛如铁摇头道:“你的衣服也湿了,一起除下给小夕熨熨。” 凌绝心闻言移开在他腰带上的手,也默默解下自己的衣袍。辛如铁动作快些,摸索着张开被子,搂了他便往床上带,扯上被子盖了。两人靠在床头半躺下来,屏风沿上放着衣服已被夕儿取走。 凌绝心环着辛如铁的腰,把头偎在他胸前。肌肤相贴带来的暖意却不能使他安心,他的心是从没试过的乱。 长久以来,辛如铁对他的种种态度,一直令他十分笃定:辛如铁是他的,无论如何都会是他的。却没想过,辛如铁的温柔,原来也会给别人。 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他收紧了手臂,辛如铁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耳边:“冷吗?” 他只能摇头。可是他的确觉得冷,那些雨水好像都落在了他心里,冷得发疼。他多么希望这场雨快点停,好让他带着辛如铁远远地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那个赵晴川。 辛如铁本不是个多话的人,凌绝心既不作声,他也便只是把被子拉高了一点。不一会儿夕儿拿来熨斗,却又把一方素巾搭在屏风上,道:“辛公子,姐姐说你淋了雨,手臂的旧患怕会难受,这巾子沾了酒,让你用来搓一下。” 辛如铁还没来得及道谢,凌绝心猛地撑坐起身:“你的手臂有什么旧患?” 感受到他的激动,辛如铁忙安抚道:“以前练功不慎,伤过左肘,雨天偶尔会有些疼,近年好得多了。”又向夕儿道,“多谢你姐姐了,这些小事,难为她记得。” 夕儿正熨着衣服,闻言强笑道:“公子客气了。”顿了顿,忍不住又道,“公子的事,哪怕再小,姐姐也无日或忘。” 辛如铁怎会不知道夕儿的意思?这个话题,说下去只能徒增烦恼,因此只是淡然笑笑,并不接口。瞧在凌绝心眼里,却像是他因着这份惦记深为感动。取下方巾,凌绝心把沾了酒的地方在辛如铁左肘细细地按摩,那些疑问却都梗在了喉咙。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受的伤?伤得严不严重?可是他问不出口——连一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他这个兄长竟然一无所知! “那是我十五岁时的事了。当时外祖让我领着庄中兄弟,去端了冥嶽的老窝。”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辛如铁把往事娓娓道来。 18 18、十七 ... “冥嶽”的名头凌绝心听过。它由一伙无恶不作的匪类聚集而成,嶽中众人均以鬼自称,他们各怀绝技,专以欺凌平民为乐。他也听说了,辛如铁以十六之龄登上庄主之位而能服众,铲除冥嶽那一役的成功,起着很关键的作用。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6 章 “那时我学艺未精,激斗时被‘无常鬼’暗算,左肘中了他一掌。”无常鬼以“阴风掌”闻名江湖,当时辛如铁正以一敌二,他无声无息地从背后偷袭,若非辛如铁见机得快把身体挪了一寸,那一掌便不是中在左肘而是中在左腰,只怕当场就会丢了性命。 “不过他打我一掌,自己也没讨了好去。”辛如铁的脸上闪耀着隐然的傲气,“我还他一鞭,他却没了右臂。后来更是被庄中的一位弟兄斩于刀下。” 凌绝心知道,这轻描淡写的背后,不知隐藏了多少惊心动魄的细节。他不知道的是,“阴风掌”的掌力是多么的可怕,简直就像往人的骨头缝里硬生生地嵌入冰刺,足有三个月,辛如铁只要左臂使力,便会被钻心的疼痛狠狠肆虐。偏偏他又好强,因为辛致昀希望他在接任前学会用左手使好缚龙鞭法,而那段时间正值紧要关头,他不肯因伤势耽搁练功,搽了药便咬牙撑着。等鞭法练成,病根也落下了。 此后每逢雨雪天时,他的左肘处便会偶有刺痛感突然而至。也不算特别严重,只是那样的一刺,往往会使他拿不稳东西。有一次他在赵晴川处喝酒,才举杯便把酒水洒了。赵晴川问明情由,牢记在心。自此二人相见时若碰上天气不佳,赵晴川总会取出这么一条沾了烈酒的方巾,为他揉搓旧患。 感到触手之处确实是比其他部位要凉得多,凌绝心咬着唇,一点点地把酒液搓开。白酒的芬芳缕缕散出,凌绝心却越闻越觉得辛辣刺鼻:自己在辛如铁的生命中缺席得太久,错过了多少次这般为他缓解疼痛的机会? 手肘慢慢地回暖,辛如铁拉住凌绝心,柔声道:“我好多啦,你歇一阵。”便把他微凉的身体揽入怀里。凌绝心汲取着他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忽然间什么都不想做了——若能就这么抱着他,直至地老天荒,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辛如铁对赵晴川仅有朋友的情分,夕儿其实早就知道,但她亲眼看着赵晴川多年苦恋,实在可怜,便存了侥幸的心思,想着代她一诉衷肠,希望能打动辛如铁。谁知辛如铁始终不予回应,因此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来回移动熨斗,屏风的那一侧也悄无声息。 夕儿把两人的中衣熨干了,搭上屏风,道:“公子,中衣熨好了,公子若觉得冷,不妨先穿上。”接着又去熨外衣。这时雨声渐弱,凌绝心取衣服来穿了,不住暗暗祈祷天气快快转晴。 待外衣也在熨斗下变得干透,正如凌绝心所愿,窗外已是风疏雨霁。凌绝心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发,又讨来梳子帮辛如铁重新梳了头,便想告辞。不料夕儿抢在前头道:“公子一场来到,不如在这里用些茶饭再走?姐姐方才到地里摘了瓜菜,都是咱们自己种的,新鲜得紧。如今已经在做了。”她知辛如铁看不见,目光灼灼的只盯着凌绝心,面上尽是殷切冀盼之意,生怕他出言拒绝。 凌绝心被个小姑娘用这种眼神看着,告辞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垂下头去,只凭辛如铁决定是去留。却听得辛如铁道:“既是这样,便多有叨扰了。” ※※※ 二人跟着夕儿出到厅中,小圆桌上已摆了两荤两素:红烧鲤鱼,木耳蒸鸡,上汤丝瓜,清炒白菜。四人围坐,赵晴川和凌绝心一左一右地坐在辛如铁身旁。 凌绝心照旧先给辛如铁布菜。辛如铁尝了一口鲤鱼,赞道:“晴川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赵晴川低头一笑。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她冒着大雨走了一里多的路,才买到一条肥美的鲤鱼。她并不需要他承她的情,只要他吃得高兴,她就真心欢喜。 辛如铁对食物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她记得,那时在百凤楼开宴,无论是作东还是作客,辛如铁都会把点菜权交给别人。她留心观察过,一桌子菜肴,每样他都会吃一些,从来不挑剔。只有那么一两道菜,会让他多夹两筷,而红烧鲤鱼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她特意跟楼里的厨师学做这道菜。一开始,纤纤玉指不知被尖利的鱼鳍扎伤过多少回。他来到百凤楼一定会取她的名牌,而她总会让他等上半个时辰。然后她来到他身边,说,我想吃红烧鲤鱼。 起初他并不知道那半个时辰里她并不是在梳妆,而是躲在逼仄闷热的厨房里烧鱼。直到有一天,酒酣耳热的姐妹在席间调笑:“都怪辛公子许久没来过,害得晴川姐姐做鲤鱼的手艺都退步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听到那句话之后,他深深地凝视她,好像有深情无限。 是的。好像。只是好像。他总会那样凝视她,自初遇的那夜,助她逃出那折辱般的戏弄开始。 但像她这种阅尽千般人情的风尘女子,双眼早被泪水洗得透亮。第一次的心如鹿撞过后,便看出他的凝视,不过是透过她的脸,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才真正是他心之所系。 她不止一次地想象着那个人是怎生模样,竟能把这样一个倜傥男儿的神魂整个儿勾走了。从此,任春光再盛,万紫千红,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而她何其有幸,竟能得到他的注视。更幸运的是,她能以自己的才情和体贴,在他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于是酒宴之外,她也有了机会见他。茜纱窗下,她或弹筝,或鼓瑟,他则斜倚榻上,自斟自饮。时间长了,他也会偶尔说起自己的事情。每次他来,她总是很开心。虽然大部分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于她,是水中月,镜中花,摸不着,更求不得。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7 章 但她如何能甘心?这样男子太过耀眼,宛如最闪亮的宝石,只要是女人,就难免会生出拥有的渴望。 机会降临在那个他失态大醉的夜晚。他一壶接一壶地灌下烈酒,呕出的脏物玷污了浅蓝的杭缎。她差夕儿着人送来热水,为他沐浴更衣。氤氲的水气中,他醉眼迷离。 她知道他又在凝视那个人,可她分明见到,映在他眸中的,是自己的容颜。 再难抑制的贪念,诱使她蛊惑了他。她撩拨他的欲望,肆意地享受她偷来的怜爱——尽管她十分清楚,当明晨的太阳升起,她所贪恋的这一切,即将像挂在花枝上的白露一样,消失无踪。 后来,他仍会在燕饮时邀她相陪,却不再单独来见她。 再后来,他成亲了。可她知道,他娶的并不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再再后来,她身陷重危,他助她脱离困境,远走天涯,却终没在她成行前见她最后一面。 其实他馈赠的金银,足够她寻一个繁华之地开始新的生活,衣食无忧。但她与夕儿一路辗转漂流,最终却选中了这个边陲小镇的乡野,定居下来。 五年来,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间或回望昔日的纸醉金迷,杳如前生。但他的样子,却并没有随着年月的流逝变得模糊。多少个梦中,他仍在烛下凝视着她,安静地喝酒,脸上带着淡淡的寂寞。 她本以为,她的余生即将在这样的缅怀中,平静地度过。 不料,上苍仁慈,竟给了一个机会她再见他一面;更不料,上苍残酷,教她在这次见面中彻底地死心。 ※※※ 四个小菜,当然不如辛凌二人平时吃惯的饭菜精致,但一来食材新鲜,二来赵晴川用心烹调,也确实是难得的好滋味。辛如铁并没多加赞许,但凌绝心夹到他碗里的菜肴,他总会很快就吃光。他吃得香甜,凌绝心却越发的食不知味,看见对面的赵晴川含情脉脉眼波盈盈,更是口里发苦。 一时饭已用毕,夕儿又道:“公子稍坐,我去泡壶茶来。”她总盼辛如铁能多留一阵,好让赵晴川和他多说两句话。 握着茶杯,辛如铁闻到那茉莉香气,心下更是感慨。原以为赵晴川远别后就会忘了他,谁知她竟痴心至此,当真如夕儿所说,自己的事情,哪怕再小,她也没有忘记。他一生为情所困,自然知道求而不得的苦楚。既然他已经没有感情可以给她,便也不能给她任何期盼。 一口饮尽杯中花茶,辛如铁站起身道:“多谢晴川款待,我们不多扰了。” 夕儿正想给他续茶,闻言一怔,道:“天色尚早,公子不妨再坐一阵。” 辛如铁只是摇头。 “公子,咱们阔别多年,好容易见着了,却才聚了不过两个时辰……”夕儿有点急。 赵晴川摆了摆手,示意她莫要再说。 夕儿仍不死心:“公子……”辛如铁沉声打断道:“小夕,你姐姐冒着名声受损的危险,让我们兄弟进来避雨,这番盛情,辛某实在无以为报。此刻天已放晴,咱们再要多留,就实在是太不识得好歹了。”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夕儿纵有满肚的劝说之辞也吐不出一句来。赵晴川别过脸,悄悄地拭了泪,故作欢容地道:“辛公子既在长乐镇,咱们要见面自然是再容易不过了,夕儿你说是不是?” 夕儿忙道:“对对,辛公子在哪里住?我和姐姐得了空,一定去拜访你。”见辛如铁不答,又道,“若是在住处见面不方便,咱们一起去酒楼吃个饭、聊聊天也好啊。” 辛如铁仍是一言不发。 赵晴川再也难抑酸楚,哽声道:“辛公子,晴川知道没有再见你的福气,也不敢勉强。只求你治好眼睛之后,托人带个口信来告诉我们姐妹一声,我也便知足了。”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8 章 这番话说得凄婉已极,凌绝心纵使一万分地不喜欢她,这时也不禁动容。但辛如铁只是淡淡说道:“好,辛某记下了,他日痊愈,定会差人告知。”说着拿起椅边的风筝,“咱们就此别过。” 夕儿见他挽了凌绝心的手,毫不犹豫地向门口行去,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把跟她们有过的交情抛在身后,忍不住道:“辛公子你可别骗我们。” 辛如铁头也不回:“辛某言出必践,小夕放心。” “你哪有!”夕儿见赵晴川泪流满面,不由好生心疼,大声道,“那时你答应过会一直挂着姐姐的玉佩,今天便没见你戴在身上!” 觉得辛如铁脚步微顿,凌绝心只当他要说话,便停了下来。辛如铁却什么也没说,反而带着他更大步地出了门。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隐去,赵晴川终于呜咽出声。 19 19、十八 ... 辛如铁一离开那农舍,紧绷着的神色就松驰了下来。那副冷漠生硬的模样再也找不着分毫,眉宇间仿佛牵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思。 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凌绝心只觉胸口莫名难受,满腹的疑问也问不出口。踏上来时的小路,地上尽是泥泞,凌绝心生怕他会滑倒,只低着头看脚下。失明之后,怕衣裳染血碍眼而不自知,辛如铁便没再穿孝服,总是身着黑袍,只在腰间束一条素白的腰带。此时那抹白色映入凌绝心的眼角,总好像有什么不对。 凌绝心眉头紧皱。夕儿刚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那时你答应过会一直挂着姑娘的玉佩…… 玉佩…… 是了!玉佩! 凌绝心终于想起来,辛如铁的腰上,本来一直挂着一个小小的玉佩! 那玉佩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他不知道。在辛如铁面前,他从来不是个细心的人。倒也不是全然没留意过那块玲珑剔透的紫玉,但这等小事他自然不会提起。如今想想,这些年来,它总是在的。 它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他也不知道。但他初去明镜馆时,它肯定还在辛如铁腰间——辛如铁常到庭院呆坐,他多次听到它碰及石阶发出的轻微声响。 把她相赠的玉佩带在身上这么多年,辛如铁怎么会对她没有情意? 但又是为了什么,他却摘下了它?简直像是鬼使神差一般,恰在他们重逢的时候,定情信物就不在了! 凌绝心这番猜测却是猜错了。那玉佩是赵晴川所赠的不假,辛如铁承诺会一直戴着也不假,但它却并非什么定情信物。那时赵晴川发现辛如铁身有旧伤,想到他是江湖中人,时时要和刀光剑影打交道,便去庙里为他求了个平安符。但辛如铁年少气盛,说什么也不肯要那张黄底赤纹的鬼画符。赵晴川无奈,于是去买了块上好的紫玉,请人在上面雕了只据说能辟邪的貔貅,又拿去请庙里的师父开了光,软语相求辛如铁收下。这样一来,辛如铁也不便再推拒她一番好意。 依着赵晴川的心意,当然是希望辛如铁郑重其事地把那玉佩系在颈上,坠在胸前;但辛如铁对这些事情本不在乎,收了玉佩,当下就把它悬在腰间。赵晴川不免有些失望,却也没再说什么。辛如铁回到家,换了身衣服,解下玉佩随手扔在一旁,这事也就抛在了脑后。 一日辛如铁又在百凤楼招待碧血山庄的生意伙伴,照例邀赵晴川出来侑酒。赵晴川一出场,目光就往他腰间扫去,发现那腰带上竟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怔了一下,笑容便有些僵了。 席上众人都知道辛如铁对赵晴川青眼有加,自然无人敢跟他争这百凤楼的头牌。因此酒足饭饱之后,那些客人一个个都偎红倚翠地温存去了,偌大的花厅只剩了他俩和几个小丫头。若在平时,赵晴川早已出言请他去厢室小坐,这时却只是垂着头不说话。那些小丫头们伶俐乖觉,眼见气氛有异,快手快脚地收拾好碗筷就退了下去,还把门都带上了。辛如铁本不是个会哄人的,见赵晴川神情不妥,也只是皱着眉问道:“晴川,发生什么事了?” 赵晴川心里本来就苦涩,听得他这么硬梆梆的一句,更觉委屈,抬起头来,已经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其实赵晴川全身上下,就数这张脸最能教辛如铁失去抵抗力。辛如铁被她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这么一看,登时便有些不知所措。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39 章 见他没有反应,赵晴川更是伤心,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个不停,紧抿着的唇瓣却没吐出一个字。 辛如铁简直头也大了,走到她身前劝道:“别哭了,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晴川知道自己是个低三下四之人,公子自然是看不上眼的……”赵晴川只是抽噎, “即便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也不敢劳动公子操心。” 辛如铁的剑眉几乎要拧成结:“晴川,你这话是从哪里说来!你我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辛如铁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相交贵在知心,我何曾看不起你!” “不是看不起我,那怎么又嫌弃我送你的东西?”绞着手里的帕子,赵晴川语调幽怨。 辛如铁一怔,这才明白她纠结的是那块玉佩。本想解释说自己并不是嫌弃它才不肯带着,可见赵晴川螓首一垂便又要落泪,忙道:“我今天来得匆忙,一时忘记了。平时是天天都带在身上的。” 赵晴川听得他说“天天都带在身上”,泪水未干便已喜上眉梢:“真的?” 辛如铁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真的。” 赵晴川知他向来重诺,嫣然一笑,不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一场小风波就此消弥无踪。当晚辛如铁回到家,从角落里翻出了那块玉佩,想了想还是挂上了腰带。从此,真的是“天天都把它带在身上”了,日久天长,也就成了习惯。 其实赵晴川赠玉的时候,夕儿并没亲见;后来赵晴川因为它而闹别扭,夕儿也没在场。今日三人意外碰面,纯属偶然,夕儿却会突然说起那块玉,想必是赵晴川曾在她面前反复提及这事,才让她印象深刻。 辛如铁想到此节,心下不由喟然:看来天下男女,一旦陷入这“情”字就会变成傻瓜,无人例外。赵晴川不能长伴他身侧,却会因为有她所赠的玉佩长伴他身侧觉得安慰。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他说什么也要抓住凌绝心所做的风筝,难道不就是想要抓住一点点虚无的安慰吗? 辛如铁心头一痛,脚下便是一滑,幸好有凌绝心扶着,才没摔倒。凌绝心见他这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只当他惦着赵晴川,疑问像千百个爪子般在心窝处拼命抓挠,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是谁?怎么会跟你这般熟稔?你们怎么认识的?我怎么没听你提过?”虽不是吼的,但语气中的浓浓不满却是一听便知。 “她叫赵晴川,本属百凤楼。我是常客,时间长了便跟她相熟。这事也没什么好提的。”辛如铁答得有些木然。 这答案实在太过意外,凌绝心猛地止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百凤楼”是碧血山庄附近最负盛名的青楼,凌绝心虽然年少离家,但还是知道它的名头。关于赵晴川的身份,他想过一千一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想过这个答案——他这个向来稳重规矩的弟弟,怎么会流连于那种污烟瘴气的风月场所,跟那些倚门卖笑的卑浊女子扯上关系? 其实凌绝心并不讨厌青楼女子。他在外行医的那几年,三教九流的病患什么身份的都有,其中便不乏这些薄命红颜。事实上,跟她们接触得多了,了解到她们的凄凉身世,凌绝心打心眼里同情她们,也真心希望她们能遇上良人、获得幸福。但是,当事情一旦落在辛如铁身上,他却变得没有办法接受了。 好像爆炸一般,无法言喻的失望、不知因由的怒火从心底翻腾而起,互相交织,结成了严密厚实的网,把他的理智死死地困在了里面。凌绝心一下子甩开了辛如铁的手,用力之巨,甚至把辛如铁带得踉跄了几步。 辛如铁毫无防备之下被这么一甩,便有些懵了,勉强站定,试探着道:“哥哥?” “别叫我!”凌绝心吼道,“我没有你这种沉溺声色、不知检点的弟弟!” 如果还剩着半分理智,凌绝心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碧血山庄的青年庄主严谨自律,整个江湖中谁不知晓,跟那些与他年纪相若的公子少爷比起来,他的生活简直清苦得像僧侣修行。这“沉溺声色、不知检点”八个字,实在是无论如何也跟他沾不上半点关系。 可凌绝心此刻火气旺盛,绝不亚于当日听段澜说辛如铁再不会去破劫谷见他之时。那时候,他的一腔怒气对那盒药膏发泄了一些、对段澜发泄了一些,余下的分派给了碧玉斋里的十数件瓷器,尽管这样,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保留到了他赶至碧血山庄的时候——可见其威力之大。 辛如铁听了他这一吼,脸上立时就失了血色。 “逛窑子、喝花酒……”凌绝心冷笑,“这等荒唐龌龊的事情,难怪你会羞于启齿!也幸好你不提,没的弄污了我的耳朵!”眼前好像出现了辛如铁和赵晴川在一起时的画面,幅幅都是缠绵万状、亲热无比,凌绝心双眸尽赤,想要再骂几句,却都哽在了喉中。 辛如铁静静地站着,神情变幻不定。开始时是自嘲,然后变作缅怀,再后来成了无望,最后化为空白。 纯粹的空白。 仿佛超脱了尘世,那些悲喜再也与他无关。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0 章 凌绝心见他似乎无动于衷,愈加气恨。其实他很想听到辛如铁为自己辩护:或否认,否认他和她有着那种肮脏不堪的关系;或解释,解释他们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关系。哪怕是拙劣得一听就能拆穿的谎言,凌绝心都会愿意去相信。 但是辛如铁没有。凌绝心对他的彻底否定,仿佛在一瞬间击碎了他的灵魂。 一个人若失了魂,你怎么还能指望他会为自己辩护? 凌绝心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嘴唇哆嗦了半天,竟吐出一句:“你怎么对得起挽剑!” 辛如铁仍然沉默。 就在凌绝心以为辛如铁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时候,辛如铁忽然慢慢地道:“我对不起她。” 是的,他对不起她。心里爱着别人,却娶了她;娶了她,心里还是爱着别人。她的青春、她的感情、她的温柔、她的体贴……什么都给了他;他除了一个名分,什么都没给她。他为他的爱耗尽了生命,却要她来承受丧夫的凄凉;他和他心爱的人避世逍遥,却让她来担负抚养儿女的重责。 他确实对不起她。 辛如铁合上眼睛,语气内疚得如同忏悔:“我娶了她多久,就对不起她多久。” 处在凌绝心的位置,自然会把这句话当成了他对赵晴川一事的剖白。辛如铁心灰意冷之下,本来就是故意要造成这种误会,果然凌绝心一听,登时气得浑身发颤:“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20 20、十九 ... “是么?”辛如铁淡淡一笑,“那我也对不起你。” 其实我早就觉得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我竟然因为自己的一时脆弱,对你说出那些话,让你知道了我最不堪的心事,以致有了今时今日的一切——不但害得你失去了和陆真厮守一生的机会,还连累你陷入了会丢掉性命的危险。 我早就后悔了。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后悔。 你并不知道,内疚和后悔,像日夜潜伏在我心底的刺猬,只需略略一动,就会让我痛不欲生。 若你肯就此放弃我,我就能得到解脱了。 来,哥哥,再对我失望一些…… “有道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就算晴川样样不如挽剑,在我心里也要更胜一筹,何况晴川本来就才貌双全、知情达意?” 更失望一些…… “如果不是她后来因故离开了百凤楼,我早就将她收入房中,享尽齐人之福了。” 然后,好好地,远远地离开我…… “若有这么一朵解语花陪着,我到死也不会去招惹你……” “啪”! 凌绝心全身乱战,一个耳光重重地印落辛如铁颊上。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1 章 大脑已经完全停止了运作,他根本就想不到辛如铁的话里有多少漏洞,也想不到这一巴掌会造成什么后果。泪水夺眶而出,凌绝心转身便跑。也许他以为辛如铁能够追上来,却忘记了,辛如铁早已失去用来追随他的眼睛。 ※※※ 凌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身体像是没有了知觉。 一阵风刮过,毫不费力地吹走了辛如铁手上的风筝。如同出自本能,他伸手去抓,但那风筝轻飘飘地掠过了他的指尖,落在他无法辨认的方位。 他跪下去,一边在泥泞中摸索,一边狠狠地嘲笑自己。 晴川,你看,我们真的一样傻。明知毫无意义,却还是想抓在手里;明知缘分已尽,却还是舍不得放弃。 ※※※ 呼呼风声灌入双耳,却盖不过辛如铁残忍冷酷的话:“若有这么一朵解语花陪着,我到死也不会去招惹你……” 凌绝心想,他真的不配当大夫,因为他一点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胸膛处根本没有伤口,却会有这种撕裂般的痛楚? 凌绝心一路狂奔,不辨方向,不知时辰,脚下忽然被一块小石头绊了一下,一跤摔倒。他也不爬起,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正哭得伤心,忽听得一个急切的声音来到身畔:“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 ※※※ 吕慎没想到凌绝心会突然安排出游,仍旧依这些天来的惯例,一大早就备好了药材,去到贺兰回风镇上的宅子给辛如铁熬药,恰碰上把辛凌二人送去郊外的车夫回到宅中,他才知道这事。 吕慎担心辛如铁耽误了服药的时辰,但也没有办法。等到药熬好了,他便准备动身回龙吟寺,谁知天色突变,眼见就是暴雨将降。 那车夫立时套马备车,要去接他们回来。吕慎见状便跟着同去,好让辛如铁尽快喝到药。待得马车冒雨赶到二人下车的地方,辛如铁和凌绝心早就进到了赵晴川屋里。其时雨势已大,那车夫在附近转了一阵,没见到人,就猜到他们是进了某个农家躲雨了。因为马车驶不进那些窄窄的田垄,那车夫便在个开阔之处停了下来,自己也钻进车厢里避雨。 待得天晴雨歇,那车夫又开始寻找,但绕着田地兜了一圈,仍没见他们,只好回到原处等候。没想到等了许久,人没见着,却隐隐听到有哭声传来。吕慎好奇,循着哭声一路行来,竟发现自家师父趴在不远处的杂草丛中,几乎没哭死过去。 吕慎大惊失色,忙边唤“师父”边跑到凌绝心旁边,把他扶了起来。 凌绝心看向吕慎,漆黑的双眸全无往日的神采,长睫上沾满了泪珠,面色苍白,然而眼眶却是通红,泪水仍不停地滚落。 吕慎何尝见过凌绝心这般模样?心中“咯噔”一声,四下里一张,竟没见着辛如铁,霎时凉了半截:难道辛如铁竟如此福薄,得当世两位神医联手尽心救治,却还是不撑过这一关?颤声问:“师父,辛庄主他哪去了?” 凌绝心只是流泪不止,并无反应,仿佛伤心到了极处,连意识都没有了。 吕慎这时哪里还会想到别的?不由悲从中来:老天爷,你为何要这般狠心,生生夺走辛大侠这么一个好男儿!使劲抓着凌绝心的肩头,半天才道:“师父,逝者已矣,你莫要太伤心了。”眼泪却淌了下来。 凌绝心正自浑浑噩噩,也没听清吕慎的话,见他突然流泪,面上便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情。 吕慎见他状若痴傻,更加难过,但不能不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师父,咱们得先把辛庄主的遗体带回龙吟寺……” 听得“遗体”二字,凌绝心全身一颤,随即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怒道:“什么遗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2 章 吕慎只当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不肯承认辛如铁已然仙逝,只得拭了眼泪,好言劝道:“师父,人死不能复生,辛庄主英灵在天……” “死?他怎么会死……”凌绝心哽着嗓子,却不住冷笑,“如今又找到了旧情人,他……没过多久就要享齐人之福了,哪里能这么轻易便死!”想到辛如铁方才那些话,心头一阵剧痛,泪水又是成串掉落。 这话实在太出意料,吕慎愣在当场。他虽然跟辛如铁接触得不多,这些天里却从陆真和段淼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桩桩件件,都能看出他对凌绝心实在是痴情已极,决无疑义。这个时候却怎么会冒出个什么“旧情人”,甚至生出“享齐人之福”这样的事来?他跟在凌绝心身边已逾十年,自然知道师父性子甚急,心想这当中只怕是有什么误会。有心要询问详情,但眼见凌绝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伤透了心的样子,知他激动之下也说不清缘故,于是道:“师父,辛庄主毕竟抱恙在身,我把他的药带过来了,咱们不如让他先喝了药,别的事情慢慢再商量?” “抱恙在身”这几个字便如一道闷雷,轰然召回了凌绝心的神智。想起刚才激怒之下那狠狠的一巴掌,凌绝心浑身一激灵,脸上立呈后悔之色。看看四周,越发遽惶:自己心神激荡,竟跑出了半里有余,把无法视物的辛如铁扔在那前不着门后不着户的泥泞田垄上,万一摔着了,怎生是好?一思及此,不由得心急如焚,转身就跑。吕慎也赶紧跟上。 急切之下,凌绝心展开轻功,几步间已把吕慎甩在了身后,不多时便望见先前二人争执的地方。可这么一眼扫过,附近并无辛如铁的身影,一颗心便沉了下去。跑到近前,垄上果然没人,大约因为刚下过雨,周围的田地里连农夫也没见着一个。看着那些纵横交错的埂道,延绵不下数里,凌绝心呼吸都乱了: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高梁田,那些高粱长得又高又密,假如辛如铁走了进去,万一在里面发病…… 吕慎赶到凌绝心身边,见他慌得又要掉泪,忙道:“师父莫急,我们先找找看。”二人来到那高梁田旁边,凌绝心便要进去。吕慎忙拉住他,大声唤道:“辛庄主!辛庄主!”四周却是静悄悄的,不闻半点回应。 凌绝心挣开他:“不用叫了,他……就算听见,只怕也不会答。”一头钻进了高梁丛中。吕慎大为疑惑,却也只好跟着他钻了进去。幸而这片高梁田并不算很大,两人搜索了一番,总算能够确定辛如铁不在里面。 走出田外,凌绝心的头发被那些高梁的叶子碰得凌乱,加上衣衫上又沾了不少泥污,显得狼狈万分。他兀自不觉,茫然环顾四周,不住猜测辛如铁会去了哪里。见他满脸沮丧担忧,吕慎叹了口气,问道:“师父,你们先前发生什么事了?” 凌绝心眼圈一红,咬唇不语。 “师父,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辛庄主对你的心意决计不会是假的。你们好不容易才走在一起,莫要因为什么误会而生了隔阂。”吕慎的口吻不像平日那般恭敬,倒有点像是长辈在教导晚辈。 “我没有误会,是他亲口说的。”凌绝心别过脸,满心委屈。 “他说什么啦?”吕慎放柔了声音。 “他说……他喜欢的本来不是我……”凌绝心长睫轻颤,瞬间便有晶莹坠落。 ※※※ 听完事情始末,吕慎心中了然:原来凌绝心醋劲发作起来,竟是这般阵仗!不由暗暗替辛如铁叫屈,又想他之所以说出那些话,恐怕也是在跟凌绝心赌气。当下劝道:“师父,你别难过,辛庄主应该不会走远,咱们再到别处找找看。” 凌绝心诉说一番后,情绪已经略为平复,也觉得自己骂辛如铁的那些话实在过分,原先的怒意早已不翼而飞。他抓着吕慎的衣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彷徨:“你说他会到哪去?” 吕慎想了想,忽道:“师父,你刚刚说的那位赵姑娘住在哪里?辛庄主也许会去她那儿……在她那儿等你。”其实若辛如铁真的要等凌绝心,只需在原地等候,又怎么会去赵晴川家里?他这么说也只是安慰一下凌绝心罢了。 凌绝心如何会不明白,辨认了一下方向便默然前行。说来也奇怪,他竟一点也没想过辛如铁会折回赵晴川处。如今仔细想想,正是辛如铁告辞时的坚决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么看来,辛如铁对赵晴川似乎并无依恋。可是,后来怎么又说出那些教他难受不已的话?凌绝心越想越是心乱如麻:辛如铁这种前后矛盾的态度,究竟哪样是真哪样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最近情绪很低落,文更得慢了。有时候在坛子混混,见每一天都有大把新书完结,想想这一篇可能会写得比正文还长的番外……十分惭愧。每个人都会有人生的低谷,我觉得这一段也许是我最艰难的日子。感谢还在蹲坑的你,谢谢你喜欢小凌与小辛的故事。 21 21、二十 ... 略显破旧的柴扉仍然紧紧地关着。吕慎看了一眼还有些犹豫的凌绝心,径自上前敲门。不久便传来夕儿的声音:“谁啊?” 凌绝心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道:“小夕姑娘,多有打扰了,我是辛如铁的兄长。” 夕儿“啊”了一声,道:“姐姐,辛大公子来了!”一边“蹬蹬”地跑过来开门。门一打开,便见赵晴川提着裙摆小跑着出来,目光直直地投向凌绝心身后的人,脸上的喜色却在看清吕慎的面貌时凝固了。 凌绝心瞧见她这副神情,心头一冷,却还是问道:“赵姑娘,我弟弟在你这里吗?” 赵晴川显得十分惊讶:“辛大公子何出此言?”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3 章 “他后来……没有再来?”凌绝心难掩失望。 赵晴川垂下头,幽幽地道:“他若肯再来……晴川愿意日日给菩萨烧高香。只可惜没有这种福气……” 凌绝心脸色更白,也顾不得礼数,掉头就走。吕慎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不住地打量赵晴川和夕儿,这时却拉住了凌绝心,道:“师父等等。”又向赵晴川道,“赵姑娘,辛庄主果真不在这里?” “果真不在。”赵晴川与他对视,目光澄定。 吕慎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 “这位公子怀疑晴川说谎?”赵晴川的柳眉微微蹙起。 “不敢。”吕慎彬彬有礼地道,“只是咱们一路找来,都没见着辛庄主,若不亲自看看,总是不能放心。” 吕慎的口吻中隐隐透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硬。他被赵晴川那双澄如秋水的眸子定定看着,没有丝毫要让步的意思。赵晴川点点头:“既然这样,公子不妨进门瞧瞧。” 夕儿急道:“姐姐!咱们女眷的房子,怎能让他们说进就进!” 赵晴川不理她,对着吕慎他们欠了欠身:“两位公子请跟我来。” 凌绝心听得她肯让他们进屋查看,便知辛如铁断不会在里面。果然,连着厨房杂物房在内,每一个房间都是空无一人。走出最后一道房门,凌绝心黯然开口:“打扰赵姑娘了。”便想离开。 赵晴川摇摇头,问:“辛大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如何会来我这里找他?” 凌绝心犹如失魂落魄,并没答她。吕慎轻轻叹了口气,道:“赵姑娘,辛庄主眼睛不便,如今不知所踪,实在让人好生担心。既然他不在这里,我们再到别处去找吧。” 赵晴川也不再追问,想了想道:“我对这一带还算熟悉,公子若不介意,不如让晴川带路?” 吕慎看了看正往外走的凌绝心,见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于是道:“那就有劳姑娘走一趟了。” ※※※ 赵晴川要出门,夕儿自然也跟着她。一行四人在附近的田地找了一番,仍然不果。赵晴川道:“不知辛公子会不会在别的农家小憩?” 贺兰回风曾说过,此地民风相当淳朴。要是那时有农夫碰巧路过,见到辛如铁情形糟糕,倒是大有可能把他带回去照料。吕慎道:“我们去打听一下吧。” 谁知沿途问去,一连敲了十几间农舍的门,得到的都是让人失望的答案。太阳快要下山,那车夫久候三人不至,早寻了过来,问明情由,也跟着寻找。暮色四合,阵阵晚风吹过空旷的田野,直直吹进众人的心底。见凌绝心面白如纸,脚步也有些不稳了,吕慎心中不忍,低声道:“师父,前面还有一户人家,也许辛庄主就在那里。” 望着那间孤零零地伫立在十数丈开外的瓦屋,凌绝心不说话,心中却生出无比的慌张:倘若问过这最后一户人家,还是没有辛如铁的消息,那又如何是好? 这户农家旁边是一片玉米田,玉米田后面有个十丈见方的鱼塘,此时暮霭沉沉,水面便像染了墨一样。走到门前,凌绝心竟不敢伸手去敲。吕慎微微叹息,在柴门上叩了数下,引得主人出来,又把说了十几回的话重复了一遍。 眼见那人还是摇头,凌绝心的身子晃了晃,像是马上就会不支摔倒。吕慎连忙扶住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赵晴川望着那张黑黝黝的鱼塘,蓦地里打了个寒战。 夕儿忽道:“姐姐,辛公子他会不会失足……” 赵晴川闻言变色,喝着打断她:“不许胡说!” 但她那话中的未竟之意,余人如何不知?霎时之间,凌绝心如堕冰窖,身子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吕慎脸色铁青地横了夕儿一眼,夕儿低下头,再不敢多言。赵晴川歉然道:“我妹子说话不知轻重……”话没说完,便见凌绝心挣开了吕慎的手,冲入玉米地中,朝那鱼塘奔去。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4 章 吕慎大骇:“师父!你别乱来!”常言道:“欺山莫欺水。”那鱼塘面积不小,依着凌绝心现下这模样,只怕没找到辛如铁就先把自己淹死了。吕慎拔足急追,“师父”唤得一声高过一声,凌绝心却是充耳不闻,跑到塘边。 吕慎急中生智,大声道:“辛庄主,你居然在这里!” 身形猛然一滞,凌绝心慢慢地回过头来。趁着他这一缓,吕慎赶到他身后,手掌高举落下,掌沿切在他后颈。吕慎深通人体关窍,这记掌刀用劲巧妙,凌绝心眼前一黑,便软软地跌在他怀里。 吕慎把凌绝负在背上,道:“赵姑娘,我师父情绪激动,实不宜在此地多留。我先送他回去,再和别人来找。今日之事,实在是太劳烦赵姑娘姐妹了,我代师父谢过二位。” 赵晴川忙道:“公子太过客气,晴川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公子先送尊师回去吧,说不定辛公子早已经回到了。” ※※※ 吕慎把尚在昏迷的凌绝心放入车厢安置好,自己却捧着装了药的食盒下了车。那车夫奇道:“吕大夫,你去哪里?” 吕慎道:“我再在附近找找。你先送我师父回去,把这事跟陆先生和贺兰先生说一声吧。” 那车夫应了,扬鞭催马而去。吕慎站在原地,看着那马车缩小成一个黑点,才回过身子行入田间,方向竟是赵晴川的小屋。 再次敲门,夕儿的口气有点冲:“谁啊?” 吕慎道:“姑娘,我找辛庄主。” 夕儿似乎有点恼火:“公子你不是都已经细细地瞧过这屋子了!怎么还会来我们这儿找辛公子?” 吕慎并不辩驳,只道:“姑娘,我的手上有辛庄主的药。” 里面忽然没有了声音。吕慎也不出言催促,静静地在门前候着。半晌,门猛地打开了,夕儿瞪着吕慎的眼红红的,话里尽是不甘:“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吕慎道:“若你后来没见过他,我和师父来到的时候,你应该对你姐姐说:‘辛公子来了’,而不是说‘辛大公子来了’。” 一字之差,反映的正是人心的微妙之处。凌辛二人原本同来同去,如果后来辛如铁没再来过,那么在她们心中,凌绝心再次到访时就应该是和辛如铁一起来的。而以赵晴川对辛如铁的倾慕,夕儿怎么会不在第一时间就告诉她是她的心上人来了?这个小小的破绽,凌绝心当时一片混乱,自然是完全不会注意到。而赵晴川的演技明显要比夕儿精湛得多,无论是开门时那似乎要找寻辛如铁的目光,还是后来那副失望的表情,都成功地骗过了凌绝心。而吕慎因为确实没在屋中见到辛如铁,以为他来过赵晴川处,却又离开了,这才又在外面找了这半天。但既然别处都没有他的踪影,那就只能说明辛如铁是在这里——若非关心则乱,凌绝心岂会相信辛如铁会失足掉进了那鱼塘?吕慎当然也不会相信。 听到这个回答,夕儿不禁黯然。自家姑娘用尽心机,甚至放弃了这个难得的和辛如铁相守的机会,陪他们在外头耽搁了老半天,只盼能教他们相信辛如铁不在屋里,没想到竟因自己的一时大意露了馅。想到凌绝心,又是忿然,朝吕慎狠狠地瞪了一眼。 恰好吕慎在这时想起她在鱼塘边故意说的那句话,被她这么拿眼睛一剜,心中也生了恼意,冷声道:“姑娘,你见到了我师父,难道还不懂辛庄主为什么会待你姐姐特别不同吗?” “你——!”夕儿被说中心事,又气又恨,偏生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反驳他,脸色涨得通红。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晴川能得辛公子青睐,只是多得这张脸而已。”赵睛川从内室静静行来,烛火摇曳,照得她眼底的水光不住闪烁,“公子既然有药,便请进来。” 跟着她来到先前来过的一个房间,吕慎首先便注意到原本紧闭着的窗户早已洞开,这才恍然大悟:当时他和凌绝心入屋,辛如铁想必是跃出了窗外,关上窗扉,躲开了他们。绕过屏风,只见辛如铁安静地倚在床头,头歪向里侧,身子有些抖。他身边放着那风筝,被褥间已经落下不少血迹。 吕慎心中一酸,轻声道:“辛庄主,我把药带来了,你先喝了,好吗?” 辛如铁闭着眼睛,并不理他。 吕慎心知不妙,把碗沿送到他唇边,声音里尽是求恳之意:“辛庄主,这药里添了镇痛的药材,你喝了吧。” 辛如铁咬紧牙关,只把头又偏了偏,躲开药碗,抓着被子的双手上全是鼓起的青筋。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5 章 赵晴川忍耐不住,抽泣出声。 吕慎咬咬牙,把碗放下,一字一字地道:“辛庄主,你这样糟蹋自己,是存心要让我师父痛苦吧?” 话音才落,便见辛如铁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咳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支持我的亲,看了你们的留言,心里暖洋洋的~~~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有新的收获哦,我们一起加油吧!!^_^ 22 22、二十一 ... 夕儿惊呼:“辛公子!”想要抢上前查看,却被赵晴川拉住。夕儿一脸迷惘地看着她,赵晴川缓缓地摇了摇头。 仅凭着一字之差就判断出夕儿在撒谎,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无端说出惹得重病之人情绪激动的话来? 吐出了这口血,辛如铁竟觉得剧痛似乎没那么难捱了。吕慎见他抓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知道自己的刺激生了效,让他郁结在胸中的闷气消减了不少。略松了口气,但马上又发起了愁:辛如铁不肯喝药,难道自己要强灌不成? 正在寻思要怎样再劝,辛如铁却慢慢地睁开了眼,脸朝着他的方向定住,无神的双瞳让吕慎想起在大漠中见过的古城废墟,荒凉教人心惊。 抬袖拭了拭嘴唇,辛如铁低声问:“吕大夫,你呆在他身边有多久了?” 这个“他”当然是指凌绝心了。吕慎道:“已经有十年多了。” “十年多了……”辛如铁喃喃重复,像是有些出神。吕慎不知道他的用意,一时也接不上话。 辛如铁忽道:“你跟了他这么久,想来师徒间的情分是很深厚的了。” “师父恩重如山,吕慎感深至骨。”吕慎答得诚恳。 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辛如铁点了点头:“那对他有好处的事情,想必你是不会拒绝的了?” 隐约猜出他的心思,吕慎皱皱眉,不肯正面回答,只道:“但凡有违师父心意的事情,吕慎都不敢做。” “吕大夫,我很感激你。”辛如铁轻轻叹息,“你会瞒着他来找我,当然是因为知道再见我对他只有坏处。不是吗?” “当然不是!”会独自找来这里,吕慎是有很多考量的。辛如铁有心相避,显然这时并不想见凌绝心;而以凌绝心的急性子,知道辛如铁躲在赵晴川处不肯见他,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陆真稳住凌绝心,而自己前来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把辛如铁劝回龙吟寺。 吕慎的急切只换来辛如铁无力的一笑,从他苍白的唇中吐出的字眼带着一针见血般的犀利:“今天他找不到我,差点跳进鱼塘;明天我若病发不治,他就会陪我去死。这就是我会带他的一切,吕大夫难道觉得这是好处?” 吕慎一窒,向赵晴川和夕儿看去,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心中暗骂她们不知好歹:这事怎么能对辛如铁说!他却不知,辛如铁突然到来时只淡淡地说自己跟兄长生了嫌隙,不想再见他,借此地小憩,请她们帮忙掩饰。赵晴川料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也不敢多问,夕儿却以为辛如铁当真恼了凌绝心,心中一千一万个巴不得。他们出门后,辛如铁无时不在惦着凌绝心,见赵晴川她们回来,当下就套问情况如何。夕儿兴高采烈地描述凌绝心焦急的模样,又说了自己如何相激凌绝心,差点让他跳进了鱼塘,大吃苦头。她本以为辛如铁会觉得解气,没想到辛如铁听完,当场就犯了病,几乎没把她吓死,却是追悔莫及了。 “吕大夫,我辛如铁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人,可如今……”说到这里,辛如铁胸口狠狠一痛,再也接不下去。 “辛庄主!”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吕慎忙道,“你别胡思乱想,师父他是绝不会放弃你的!”心中却开始慌张:瞧辛如铁这副神气,似乎这天底下除了凌绝心已无事萦怀。此番没和师父一起前来,只怕是大错特错了! 辛如铁提了一口真气,压制不住上涌的心血,勉力道:“吕大夫,如今我求你……” 吕慎急得眼睛都红了:“辛庄主,你先养好身体,别的事情我们慢慢再说!” 辛如铁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求你回去之后,莫要告诉他你见过我……”一线红丝慢慢地从嘴角溢出。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6 章 吕慎心惊肉跳:这时吐血可不比刚才,若辛如铁再不能收摄心神,脑疾情伤,两相交迫,恐怕没法熬过今夜!狠狠心道:“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师父不是傻瓜,辛庄主以为还能在这里躲多久?” 辛如铁竟淡淡地笑了:“我自会走得远远的……连灰也不会留下。” 吕慎颤声道:“你忍心让他找一辈子?” 鲜血滴落越急,辛如铁的神色却越发平静:“能找一辈子……总好过没了一辈子……” 吕慎又痛又急,低吼道:“万一他知道了,会有多痛苦,难道你没想过?” 像是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耗尽,辛如铁阖上眼帘,把头靠在床柱,低低地道:“只要你不说、晴川和小夕不说,他自然就不会知道……”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吕慎大惊回头。 凌绝心站在门边,抓着门框的手指嵌进了木头里,泪水早就湿了前襟。 ※※※ 吕慎那记掌刀虽然巧妙,力道却不算太重,凌绝心内功深厚,那马车跑开还不足一里,便已悠悠地转醒过来。 喝停马车,问明事由,凌绝心瞬间就青了脸。尽管一旦碰上辛如铁的事情,他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显得很聪明,这次却是在须臾之间就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吩咐车夫掉头,回到那田埂上,直奔赵晴川家里。 打开那扇关着的柴门并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发出了小小的声响,可房内四人皆心神激荡,谁会留意?他顺着女子的低泣声直入内堂,把自己隐藏在过道的阴影里。隔了屏风,他看不见辛如铁的情形,只能任凭他沉沉的声音把一颗心划得鲜血淋漓: “吕大夫,我辛如铁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人,可如今……” “吕大夫,如今我求你……” “求你回去之后,莫要告诉他你见过我……” “我自会走得远远的……连灰也不会留下。” “找一辈子……总好过没了一辈子……” 呵,一辈子! 我骂了你,打了你,伤了你,你全然不放在心上;牢牢记得的,只是怎么保全我的一辈子? 这世间还有谁会比你更傻! 可是,若没有了你,这一辈子,我要来又有什么用? 吕慎怔怔地看着凌绝心。他师父那双绝美的眼睛里,只映出一张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灰白面容。 凌绝心行到床前,张臂搂住辛如铁。 正如意料中一样,怀中的身体冰冷颤抖。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7 章 “对不起。”轻轻的吻落在辛如铁的前额,指尖拭去不住淌下的鲜红,“对不起……我只是太妒嫉她……” 妒嫉她在我们白白蹉跎掉的那些岁月中,在你身边渡过的每一个时辰,和你做过的每一件事;妒嫉她给你烧过菜、唱过曲,陪你喝过酒、看过戏;妒嫉她能得到你温柔的笑;妒嫉她能让你放在心上…… 这种剧烈的情绪太过陌生,在此之前他从未尝过——即使是在以为自己爱着陆真的日子里,他也没能从贺兰回风的身上体验过分毫。当时还他以为,因为爱,所以他能够宽容;却不知,在真正爱了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 辛如铁闭着眼,最初流露出的怆然慢慢地被平静取代,嘴角的血却是越拭越多。对于凌绝心的道歉与解释,他没有任何反应,只像是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地任他抱着。 眼泪像是失控一样不断地流淌,懊悔像针,扎进每一个能感觉到疼痛的地方。“对不起……”凌绝心重复,一个又一个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到辛如铁的脸庞上。 吕慎看得心酸,拿起药碗递到凌绝心面前,轻声提醒:“师父……” 凌绝心像是才发现旁边还有人,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愣了一下才接过药。那药被晾了这大半天,早已凉透,凌绝心想也不想就啜了一口,含得温了,旁若无人地哺到辛如铁嘴里。 两唇相贴,辛如铁略显僵硬,却顺从地任由凌绝心摆布。 再如何不甘,夕儿这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名男子的牵绊紧密得插不进哪怕是一根针。赵晴川别过脸,花容上泪水纵横,拉着她悄悄地出了门。吕慎暗叹了一声,也退了出去。 药碗很快就空了。 辛如铁仍是合着眼,一言不发。凌绝心想起几个时辰之前,他们也是这样,安静地在这张床上相拥,等待雨过天晴。 那时一切都很好,天很快就放晴了。可如今,辛如铁要如何才能从他施予的那片阴霾中走出来? 怀里的辛如铁,沉默得让他害怕。辛如铁从来不曾这样对他,哪怕是在他执意离家的小时候,就算自己再难过,辛如铁都不会这样,对他不理不睬。 心像是被细细的线紧紧勒着,跳一下都会激起疼痛。但凌绝心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喊痛,因为最痛的那个人在他怀里。他给辛如铁的痛,染红了他的袖角,直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擦干净。 在蜡烛即将熄灭的时候,血终于止住了。 凌绝心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语带哀求:“我们回去,好吗?” 辛如铁终于开口:“好。” 忍住喜极而泣的冲动,凌绝心把他扶起,正要往外走,辛如铁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带上风筝。” 凌绝心再也忍不住,泪水涔涔而落,哽声道:“傻瓜!”俯身拾了风筝,搀着辛如铁,穿堂度院地出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T_T 这一章写得很艰难,改了又改,还是觉得不甚满意……接下来,小凌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决定效法空梦大人,按留言数决定更文速度,哈哈~~~~~~潜水的亲们,为了小凌更好地被虐,轮到你们加油了! 23 23、二十二 ... 辛如铁很安静。 他一直很安静。 从走出赵晴川家的大门,到乘上马车,整个回去的途中,他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这样的静默让凌绝心莫名心慌,但碍于有旁人在场,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适,只得一路握紧了他的手。好容易回到明镜馆,只得二人相对,凌绝心蓦然发觉辛如铁眼角的细纹又深了几分,心中一痛,再顾不上逗他说话,只柔声道:“你累了吧?不如先洗个澡,早点歇息?”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8 章 辛如铁“嗯”了一声。 凌绝心取来一大桶温水,帮他除了衣物。辛如铁把自己泡进水里,凌绝心半跪下来,想要用手巾给他擦身。辛如铁接过手巾,低声道:“我自己来吧,你也去洗一下。” 凌绝心低头看看自己那身拖泥带水的衣袍,亲了亲他的额头:“好,我很快就过来。” 以最快的速度用冷水冼净了身子,回去时,凌绝心见到的正是这么一副景象:辛如铁微微地仰起了脸,把头靠在桶沿,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充斥着刻骨的疲倦。 凌绝心屏了呼吸,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觉得自己的步伐从没这么沉重过。辛如铁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他的到来,直到他走近,才发现辛如铁气息沉沉,竟不知几时睡着了。 凌绝心眼睛一热,轻轻地把他从水中抱起。辛如铁被他一碰,便已醒来,有点迷糊:“哥哥……你这么快洗好了?” “嗯。”凌绝心在他头顶亲了一下,一颗泪珠悄无声息地没进他发间。抹干他身上的水渍,凌绝心给他套上干净的中衣,他一直微闭着眼睛,任凌绝心侍候着。凌绝心把他抱回床上,问:“还想吃点东西吗?” 辛如铁摇摇头。 凌绝心在他身边躺下:“那我们先睡一觉。” 折腾了一天,其实已经很累了,可是听着辛如铁的呼吸声,却怎样也舍不得入睡。 他无比感激上苍。这个世间上最爱他的傻瓜,还好好地在他身边。 凌绝心很清楚地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承受再一次失去辛如铁。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痛,只需稍稍想象,就会不寒而栗。 他下定决心,从此他会牢牢地看着他,不会再给他任何一个逃开自己的机会。 ※※※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 经过赵晴川一事,辛如铁的精神略差了些,但庆幸的是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其它各方面的情况也似乎还不错,按时饮食,如常服药,都和之前无异。凌绝心寸步不离明镜馆,无时无刻不守着他,关怀备至,事事周到,连陆真处都不去了,度方之事均由两名徒弟传递。 表面看来,似乎一切都好。 但频繁地送饭送药来的吕慎和段淼,都感觉到流淌在明镜馆中的气氛跟过往有些不同。 这日吕慎把陆真拟好的药方拿给凌绝心过目,两人为着该不该用其中一味药材商讨了许久,凌绝心还是拿不定主意,敲着桌子,苦苦思索。吕慎不敢出声打扰他,目光便落在了房间另一头的辛如铁身上。辛如铁半躺在一张软榻上,眼帘低垂,神气间竟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淡漠意味。不知怎地,吕慎忽觉得心中一紧。 凌绝心终于下定决心,提笔划掉那味药材,对吕慎道:“让你师祖看看,如果他没什么意见,就按这个方子来煎吧。” 吕慎应了,又道:“师父,我昨日在山上挖到了一株七明芝。” “咦?”凌绝心的声音难得地多了一丝兴奋,“以前在破劫谷种过的那一株没有养活,后来再也没见过,你竟又遇到了。” 吕慎道:“我怕它又养不活,连着附近好大的一块泥都取了回来,没想到那块泥竟混了好几种土质,不知哪种才最适合用来栽培它。我用个竹筐都装了过来,想让你看看,但怕拿进来弄脏了房子,因此放在大门外面。” “我随你去看看。”凌绝心站起身,转过头想跟辛如铁说一声,但见他正歪着头闭目养神,暗叹一声,就什么也没说了。 当先行出大门,却见地面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竹筐泥土七明芝?疑惑地回头,刚想发问,吕慎却面色凝重地把他又拉得离大门远点,轻声道:“师父,我只是想让你出来说说话。”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49 章 凌绝心眸子一黯,低下了头。 “师父……辛庄主的情形很不好吗?这些天来,你像是连怎么笑的都不知道了。” 吕慎甚是心疼。 辛如铁的情形?凌绝心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吕慎说。乍一看去,辛如铁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与他亲近如凌绝心,却对他的变化再也清楚不过。 这些变化都是很细微的,但已足够让凌绝心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辛如铁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以前他们在一起,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话,辛如铁安静地听,面上总会有微微的笑容。现在,辛如铁的话更少了,而凌绝心说话时,他依然安静,但是凌绝心已经不能够确定他有没有在听着,因为他会闭上眼睛,而笑容也浅淡得像在敷衍。 对于饮食,辛如铁一向不挑剔。以前,凡是凌绝心夹给他的菜,不管是什么,他都会一点不剩地吃完。现在,每一顿饭吃到最后,辛如铁的碗里总会剩下一些菜,也不固定是哪个种类,或者是鱼,或者是肉,或者是蛋……然后诚恳地道歉:“哥哥,我吃不下了。” 若说以前凌绝心对他做些亲昵的动作时他会显得不太自然,现在则完全是毫无反应。凌绝心的拥抱、亲吻他都坦然接受,但也仅仅是接受而已。他不再有潮红的双颊、急促的呼吸,甚至连心跳都平稳得毫无异样。 以前,辛如铁几乎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无论是什么事。现在,辛如铁常常对他说“不”,并且不会给他任何理由。 这样的辛如铁,不是凌绝心所熟知的那个。 三天,五天,十天,半月……凌绝心的十二个时辰,逐渐地变得漫长。 喉间弥漫着丝丝苦涩,凌绝心无法向吕慎倾诉辛如铁这些让他痛苦不堪的变化。他知道吕慎会找到方法来安慰他,可是他也知道,那些让他揪心的问题,世间只得辛如铁一个人能回答。 在两个人的感情世界里,第三个人,哪怕再亲近,也终究是外人。 最终,凌绝心颓然地开了口:“他还好,只是精神不如从前……你不用担心我。” 他不肯说真话,吕慎也不好勉强,只道:“师父,没有过不去的坎。若有什么难处,你记得要跟我们说,别憋坏了自己。”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个时候,辛庄主很需要你,你可千万不能垮下去了。” 凌绝心用力地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脸:“我知道,你放心。” ※※※ 辛如铁仍保持着他出门前的模样,连姿势都不曾变换过。凌绝心轻轻走近他身前,他微微地睁开眼,却什么也没说。凌绝心柔声问:“累了吗?要不要上床睡一会儿?” 辛如铁淡淡地答了句“不用”,又合了上眼睛。 凌绝心在榻前呆呆地站了一阵,又问:“天气还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对不起,哥哥,我不想去。”辛如铁仍是合着眼,语气中有着歉意,“你若闷了,可以不必陪着我的。” “怎么会。”强捺心酸,凌绝心逼着自己微笑,“我喜欢陪着你。” 辛如铁没有任何表示。 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凌绝心突然觉得有股深深的恐惧从背脊升起。辛如铁明明就在眼前,此时却像坐在了云端,跟他隔着他够不着的距离。 凌绝心用力地咬着唇,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也慢慢地半躺下去。软榻不大,他紧紧地挨着辛如铁,伸手搂着他的腰。辛如铁任他搂着,一动不动。 “弟弟……”带着点鼻音,凌绝心低低地道,“你抱抱我,好吗?”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0 章 但辛如铁仍然没有动。好一会儿,他用平缓的语气道:“哥哥,这软榻太小。若是累了,你应该到床上睡。” 泪水汹涌地奔流而下,凌绝心收紧手臂,呜咽不止。 已经十几天了,辛如铁一直都是这样对待他,也许算不上冷漠,却完全没有了曾经的脉脉温柔。对他的关怀和呵护都消失了:不会在他给他按摩的时候叫停,不会在他给他夹菜的时候说“你也多吃点”,不会在喝水的时候问他渴不渴,不会在睡觉的时候去摸他有没有盖好被子……他强迫着自已装作毫无知觉,但是在辛如铁连一个拥抱都吝于给予的此刻,他的坚持终于溃不成军。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我令你失望了太多次,而你,终于死心了? 因此你决定把放在我身上的感情收回,再交付给值得的人? …… 恐惧和悲伤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但他除了哭泣之外什么都不能做——他害怕,一旦听到他无法承受的答案,他就会连生存的勇气都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留学文书到了水深火热的时候,小凌和小辛也到了水深火热的时候……每晚四五点才能睡觉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_<…… 各位亲~~~如果留言过十的话……我会在1月8日更新第二十三章……不然的话……嘿嘿,要Dele(1月15号)前我寄好材料才能让大家继续看小凌被虐哈…… 另,每次我回头看以前的章节都会发现错字,能不能请亲们帮我抓下虫啊?Orz~ 24 24、二十三 ... 寂静的室内,细碎的呜咽幽幽盘旋,低回不散。 但辛如铁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连眼睫也没颤动过,只安静地躺着。 垂在身侧的双手,甚至不肯给凌绝心一下轻抚。 直到凌绝心连呜咽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的时候,他才终于轻声地开了口。 “哥哥,我累了。” 语气仍旧平缓,却带了一丝无奈。 没有怜惜,没有珍爱,没有宠溺。除了无奈之外,什么都没有。 像是多年来的隐忍终于到了极限。 凌绝心只觉得心都碎了,良久,才发出嘶哑而颤抖的声音:“你还爱我吗?” 唇,抿成了一条线。辛如铁没有任何要回答的意思。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需要回答。 枯涩的眼睛,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 魂魄像是在刹那间化作了尘埃,被风吹散,不复存在。 凌绝心摇摇晃晃地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1 章 身后的辛如铁,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 ※※※ 传薪轩里,段淼按陆真给的方子选好了药材,包好了正要往外走,却在迈出门槛的时候吓了一跳:“辛庄主,你怎么来了!” 辛如铁的脸色很糟糕,低低的声音里透着心焦:“段淼,快去跟着你师父……”说着慢慢地沿着墙壁滑坐了下来。 段淼一下子慌了:“你还好吗?”手忙脚乱地上前查看,又扯着嗓子喊道,“吕师兄!师兄!你快来!” “别管我,去看着他……”辛如铁推开段淼的手,“他已经走了一会儿……再不去就追不上了!” 但段淼怎能在这时丢下他?辛如铁又说了两声“快去”,眉头已经因剧痛紧紧地锁起,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幸好吕慎听到喊声后迅速赶来,段淼忙对他道:“师父出了门,你去跟着他!” 吕慎没有多问,立时应了好。辛如铁拚命地把破碎的声音连贯起来:“别……告诉他……是我……” 吕慎会意:“我不说,你放心!” 辛如铁心中一松,瞬间就被铺天盖地的痛楚吞没。 ※※※ 凌绝心不知方向地乱走,过了许久,觉得身边渐渐地嘈杂了起来。 模糊一片的眼前终于出现了清晰景象:熙熙攘攘的大街,人来人往,道路两旁都是些门面不大的店铺,还有一些摆地摊的小贩。 原来他已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长乐镇的中心。 好像刀绞一样的心痛仍然不肯放弃对他的肆虐,他只想快快找个方法让这痛缓下来。因为如果再这样痛下去,他就要撑不住了。 可他必须得撑住。 肩头好像还留着吕慎那一拍的感觉,提醒他还承担着最珍视的那个人的性命。 ※※※ 竹竿挑着的酒幌,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当垆的女子褐发雪肌,是来自西域的胡家女郎,风华正茂。笑意盈盈的脸上,嵌着一双翡翠般的美目,流转盼顾之间,竟比那香气四溢的美酒更加醉人。 但这一刻,满座酒客的目光却都从她那儿移了开去,落在了刚进门的一名男子身上。 一袭普普通通的青衫,穿着在他身上却像是仙人的羽衣般飘逸出尘。脸上那数道泪痕,竟教座中最粗犷的大汉也生出了三分怜意。他慢慢地走到角落坐下,含愁的眼根本没看殷勤上前招呼的卖酒女郎一下,只是机械地道:“酒。最烈的酒。” 最烈的酒自然是烧刀子。 入口如烧红之刀刃,入腹如炽烈之火焰。 疼痛的感觉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却痛不过情伤。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2 章 两碗下肚,宛如墨玉般的眸子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 拉着胡琴的歌姬声线婉转:“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秋云聚散……春梦无痕……说的不就是辛如铁对他的情意?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留不住的……”他喃喃道,心头好像要滴下血来。原来再热烈的爱也会冷却,再深情的人也会漠然。 是他错得太多太久,无可怨怼。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才不过是转眼的工夫,这世间就变得疮痍满目。 果然是醉了的好。 醉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曲子尽了,酒坛也空了。 “再来!”他拍桌唤道。 又一坛酒送上,他提起,直接就要往口里倒。然而,酒水还没倾落,却有一只手扣住坛口,把坛子拉了下来。 “别再喝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味道……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像雷电击中了他,酒坛脱手落地。他努力睁大朦胧的醉眼,使尽力气才让快要打结的舌头吐出含糊的话语:“弟弟……” 凌绝心一下子扑过去,搂紧那人的腰,触手之处却有违和的感觉。 “师父……”吕慎轻叹一声,“我是慎儿。” 凌绝心不敢相信地看了吕慎一阵,半响猛地推开他,抖肠搜肺地吐了出来。极端的失落犹如最锋利的刀,胸腔深处被翻绞得血肉模糊。凌绝心迷乱地想,他快要熬不过去了。 吕慎的目光中藏着怜悯,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半晌,凌绝心喘息着抬起头,额上青筋浮现,红肿的双眼像蒙尘的明珠,再不见一点光泽。 吕慎放下酒钱,扶起他就想走,却被他推开了。 凌绝心也不看他,只大声道:“送酒来!” 吕慎没有劝阻,却说了一句:“师父,你再喝下去,就想不到我为什么会来了。” 凌绝心直着眼睛,有点迷茫:“你为什么会来?” “是啊,我为什么会来?”吕慎走近他,温言道,“师父,你说我为什么会来?” 凌绝心侧着头不动。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3 章 吕慎牵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凌绝心步伐凌乱地跟着,脑中混沌不堪,又重复了一句:“你为什么会来?” 吕慎的声音温软得像是在哄诱小孩子:“师父,你想想看,我并不知道你出了门,为什么会来找你?” 凌绝心一震,像是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瞧着吕慎,却不吭声。 吕慎也不说话了,二人并肩慢慢地走。被风吹了几下,酒意渐渐消散,但更加清明的神智只让凌绝心泪水涟涟:“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吕慎突然停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凌绝心,问得很慢很慢:“师父,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不明白么?” ※※※ 掌灯时分的明镜馆,仍然一片黑沉。 段淼送饭过来的时候,辛如铁静静地坐在石阶上,听见他的脚步声,问:“你师父还没回来吗?” “还没。”段淼道,“不过师兄办事妥当,有他跟着师父,不会出乱子的,你别担心。” 辛如铁神色淡然地点了一下头。 “时候不早了,辛庄主你先用饭吧?”段淼劝说道,“饿着对身体不好。” “我不饿。你放下就行了。”辛如铁坐着不动。 段淼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这个看上去坚强如铁的男子,此时却让段淼觉得无比孤寂,打心眼里想要陪陪他。 辛如铁像是有点意外:“有事?” “我想起我哥哥了。”段淼眼前浮现出段澜温和的笑容。 辛如铁低叹一声:“抱歉,让你在这里耽误了这许久……明天我跟你师父说一声,让你回去吧。” 段淼跟他说起兄长,不过是想把他的心思从凌绝心身上引开,没想到惹得他说出这番话,连忙道:“那怎么行!辛庄主你千万别对师父说这话。我和师兄都是心甘情愿地要留在这里的,要亲眼看着你身子大好了,我们才放心。” 辛如铁低声道:“辛某多承你们的情了。” “辛庄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段淼认真地道,“师祖说,只要你按时服药,调养好身体,秋末冬初就可以做手术了。师父的医术冠绝天下,我跟着他这些年,从没见过他的手里有治不好的病人。他这‘神医’之名,可是货真价实的。” 辛如铁从晕厥中醒来时,只说凌绝心跟他吵架了,别的再没多讲,段淼也不便深问。有心宽慰一番,但见辛如铁神情极度疲累,只得先送他回明镜馆休息。这时说起凌绝心,便有些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只见他微微一笑,五官的线条柔和下来:“他很能干,我知道。” “他也……”段淼斟酌一番,终于选了个合适的字眼,“很疼你。他一定会治好你的。” “我知道。”辛如铁微笑。 他答得明快,似乎同样对凌绝心充满信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段淼却隐约有些不安。他试图从辛如铁的脸上寻找能说明他真实情绪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只觉得初升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作者有话要说:T_T~~~呜呜,你们都不理我……好吧,我要开始虐小辛!!!!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4 章 25 25、二十四 ... 段淼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从馆外传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辛如铁的微笑霎时隐没,站起身来。段淼以为他会迎上去,却见他扭头回了房。段淼大惑不解,随即见吕慎搀着凌绝心进了门。 凌绝心大半个身子软绵绵地搭在吕慎身上,踩着乱得不成模样的步子,连带着吕慎都走得七歪八扭的。段淼连忙朝他们走去,还未近身就闻到一阵浓烈得熏人的酒气。迎着段淼颇有些埋怨的目光,吕慎无奈地道:“师父要喝酒,我怎么劝也劝不住。” 段淼见识过凌绝心发脾气的模样,自是明白吕慎的难处,只得无奈地扶着凌绝心另一边身子,帮吕慎分承些重量,费力地向屋内行去。幸好凌绝心的酒品似乎不坏,醉得虽然厉害,却没怎么折腾。进得房中,但见辛如铁已经点了烛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吕慎道:“辛庄主,师父喝了差不多五坛的烧刀子,刚才吐过好几回了……”话音未落,凌绝心便又是一阵干呕,炙胃煽肝的,却只吐出些清水,看得段淼心都揪成了一团,不住地给他捶背。好容易吐完,凌绝心竟开始哭闹,挣开吕段两人,含糊不清地叫着“弟弟”,东倒西歪地往前走,没走出两步就绊到了一张椅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段淼连忙抢上前搀着他,抬头见辛如铁已经站起,面上没什么表情,抓着椅背的手却捏得死紧。凌绝心蹲□子,摸着撞到的小腿,委屈地抽泣:“痛……”段淼要看他伤处,他却拂开了段淼的手,指责道:“你不是我弟弟。” 见辛如铁仍是站着不动,段淼求助地看向吕慎。吕慎叹着气走了过来,细声劝道:“师父,你先休息一下好吗?”说着便想扶他起来。 凌绝心却干脆坐到了地上,眼泪汪汪地道:“我不休息!我要找我弟弟。” 段淼咬咬牙,示意吕慎和他一起强行把已经无可理喻的师父送到床上去。没想到两人一碰到他,凌绝心就开始大哭,嚷道:“弟弟!弟弟!”活像落入了猎人之手的小动物,声音凄惶已极,只把段淼二人吓得立即缩了手。凌绝心叫了两声,身子便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里有他最渴望的气息,是他不计任何代价也要终生逗留的地方。 窝在辛如铁怀里的凌绝心仍在哭着叫“弟弟”,声音却透着安心的意味。辛如铁把他抱到床边,凌绝心搂着他的脖子,怎么也不肯下来,辛如铁只好在床上坐了。凌绝心蜷着身子,把脸埋在他胸前。 吕慎道:“辛庄主,师父吐得太厉害,只怕会伤胃。我去给他熬些清粥,再煮碗解酒汤。” 辛如铁沉声道:“有劳了。” 段淼把弄脏了的地面擦干净,想留下服侍师父。吕慎递了个眼色给他,段淼知师兄必有深意,乖乖跟着他带上门出去了。离开明镜馆好一段路,吕慎把一个瓶子向他抛来,道:“师父服了这个。” 段淼拨开瓶塞一闻,想想刚才辛如铁的神色,苦笑了一下:“解酒汤是不用煮了,粥可得仔细熬。”又叹道,“今天的晚饭怕是白送了。” ※※※ 段淼所料不差,这时的辛如铁哪里还能想起那些饭菜?凌绝心紧紧地抱着他,怎么哄劝也不肯躺下,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蹭。那一连串的“弟弟”,一声软过一声,却把他辛苦筑起的那副冷硬伪装粉碎得连残渣都没剩下一点。 凌绝心的嗓子已经嘶哑了……不知道刚才在外面是怎生闹腾的? 平时只喝一点青梅酒的人,竟一下子灌了五坛烧刀子……那种烧心烫肺的感觉,该有多难受! 早已大为消瘦的身体,如今又轻了不少……这半个月以来,自己这样冷落他,他只怕难过得不曾安心地吃过一顿饭吧? 本来是拚了命也要好好保护的人,却被自己亲手伤成这样! 心里酸,眼里酸,辛如铁的手臂无意识地越搂越紧。 凌绝心哽咽得发抖:“弟弟……你还爱我吗……” 怎么有可能不爱你? 辛如铁无声苦笑。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5 章 纵使残酷的命运将剥夺我的所有,爱你,却是我唯一会坚持到死的事。 清亮的眼神和呢喃的醉语全然不符。目不转睛地盯着辛如铁眼角的那一点晶莹慢慢积聚,最终坠跌而下,凌绝心连泣声都发已经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十余年都没见过辛如铁哭泣了。 原来真正的痛苦,从来就不能让人哭得畅快。 辛如铁伤感落泪,自己却并无知觉,听得凌绝心蓦然安静,猜他是累极入睡,于是试着去扳他箍在自己颈上的手,果然轻易地扳开了。辛如铁解了他那件沾满酒水脏物的外衣,又给他除了鞋袜,把他轻轻地放到床上躺好,扯了条薄被盖上去。 取来打湿了的手巾,辛如铁坐到床边。手巾落下之前总是先用指尖轻抚,辨认了凌绝心脸上的各个部位,才用不同的力度仔细擦拭。 凌绝心的两鬓都已湿透。 他的弟弟,憔悴成这样的病容上,除了对他的怜惜不舍、柔情爱意之外,再无其它。 吕慎陪着他回到龙吟寺的时候,低叹着说了一句:“师父,爱,不是要看到了再去相信的。你要相信了,才能够看得到。” 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其实哪里用得着问呢? ※※※ 辛如铁在床边静坐,并不知道床上的人在深深地凝视着他,目光中爱怜无限。 好像只是一忽儿的事情,院中便有了细细的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辛如铁快步去开了门,吕慎低声道:“辛庄主,清粥和醒酒汤都在这食盒里。” 辛如铁道谢接过,吕慎问:“要我进去帮忙吗?” 辛如铁犹豫了一下,道:“还是我来吧。” 吕慎对这答案并不意外,道了声好。辛如铁问:“先让你师父喝粥还是喝汤?” 吕慎道:“先喝粥吧,那汤迟点喝也无妨。” 辛如铁应了,转身就走。见他全副心神都在凌绝心身上,吕慎心中又是一叹,嘱道:“你要是还没吃晚饭,也喝些粥吧,我特意多做了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辛如铁掀开食盒的盖子,靠着气味辨出上层的那两碗是清粥,取出尝了尝,温度正好入口,便拍拍凌绝心,轻唤道:“哥哥……哥哥……” 凌绝心含混嘟囔了一声。 辛如铁柔声道:“哥哥,你先吃点东西再睡,好吗?”说着一手扣到他腰背下,略一使力,便把他扶起了。凌绝心半张脸贴着他胸膛,闻着这米粥的香味,肚子咕咕地响了两下。辛如铁脸上怜意更盛,舀了一勺粥放到他面前,凌绝心张嘴喝了。一碗热粥下肚后,服了催吐药物而引起的胃部不适终于缓解了些。 辛如铁把另一碗也拿出来,凌绝心把头在他怀中蹭了数下,不肯再吃。辛如铁柔声哄了两句不果,只当他醉得厉害,换了那碗汤,道:“哥哥,你喝两口汤,醒醒酒。” 凌绝心怕再磨蹭下去饿着他,哼哼两下就合作地衔住了碗沿。这“解酒汤”里只有白术、山药、大枣等几味养胃的药材,甚易入口,凌绝心一口气喝光了。辛如铁显然松了口气,又让他躺回床上。凌绝心看他把空碗放下,却又坐着不动了,该喝的那碗粥只在一旁晾着,神情渐渐沉寂下来。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6 章 凌绝心大是着急,但又不敢作声。吕慎说过,要想知道辛如铁的真实想法,这一夜里他只能“醉得不省人事”。烛光摇曳,慢慢地由明亮到昏暗,辛如铁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哥哥……” 凌绝心蓦然紧张起来,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他任何一个表情、听漏了他任何一句话,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哥哥……”从辛如铁唇间吐出的仍然只有这两个字,缠绵缱绻,余音回荡,听得凌绝心眼底发烫。 辛如铁只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左右分岔的路口,两边都有声音蛊惑他,要引他走进白雾茫茫的前方。 左边的声音道:“今日他遭些罪,来日就会好过得多。此时心软,先前的一番苦心做作可都白费了。” 右边的声音道:“受用一朝,一朝便宜。哪怕只剩下一天,能得他疼着宠着,即便日后化作游魂野鬼,也总算有些甜蜜的滋味可以回忆。” 像是陷入了一个与周遭隔绝的世界,辛如铁眉目间意态寥落,神思不知落在了何方。凌绝心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只恨不得剖开他的脑袋来瞧瞧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烛光愈暗,辛如铁却忽然露出一丝痛楚之色,凌绝心全身绷紧,不敢瞬目地盯着他,屋里却恰在此时变得一片漆黑。 凌绝心一乍,又立即用力地咬住下唇,阻了冲口而出的呼声。等眼睛慢慢适应了那黑暗,才发现辛如铁蜷着身子倒在了床头。 凌绝心知他又头痛了,却又不敢起身查看,两道热流漫过大阳穴,落入发鬓,只是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小辛的命运在你们手中了~~~~~ ^_^ 26 26、二十五 ... 过了很久,久到凌绝心以为黑夜都快要过去的时候,辛如铁终于轻轻地动了一下。 慢慢地,他撑坐起身,下床后,脚步有点虚浮地出了门。凌绝心拚命忍着尾随他出去的冲动,不久听到轱辘响动,是从井里打水的声音。凌绝心明白过来,又是一阵难过,等了好一阵,辛如铁才又轻轻地走回床边坐下,一副要继续呆坐下去的架势。 凌绝心再也忍不住了,轻哼一声,辛如铁马上显得有点紧张。 口齿有些含糊,凌绝心唤道:“弟弟……” 辛如铁一声不吭。 凌绝心再唤两下,声音清晰起来,却带了些哭腔。辛如铁心一软,伸手揽住他,低声道:“我在这儿。” 凌绝心趁势环着他的腰,可怜巴巴地道:“你怎么不理我……” 辛如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分清醒,轻轻在他背上抚着:“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凌绝心眼珠一转:“我饿……” 辛如铁道:“那你再喝点粥。”他之前不喝那碗粥,就是想着凌绝心酒后呕吐,半夜说不定要饿,喝粥正合适。至于段淼之前送来的饭菜,他本没有什么食欲,也就没有碰。 凌绝心顺从地松手让他去拿。粥端了过来,凌绝心尝了一下,嗔道:“冷。” 辛如铁有些犯难,这三更半夜的,总不能去把吕慎段淼找来给凌绝心热粥吧?凌绝心见他一时怔忡,把脑袋在他身上磨了几下,哼哼唧唧地发出不满的声音。辛如铁猛地想起凌绝心在赵晴川处给自己喂药的那一次,迟疑了一下,把勺子送到自己口中。 凌绝心大喜,等他凑近时迫不及待地吻上他的唇,却不肯乖乖地吞下那粥,只跟他舌头交缠,倒把大半都灌进了他的肚子里。凌绝心胡缠蛮搅地把醉态扮了个十足十,辛如铁倒也没察觉他的意图,无可奈何地把一碗粥“喂”完,嘴唇都有些肿胀了。 这番亲吻下来,凌绝心已是气喘吁吁,但他却意犹未尽地紧紧抱着辛如铁,又向他脸上亲去。辛如铁原本是身体微冷,这时只觉得燥热难当,但他咬咬牙,双手握着凌绝心的肩头,略略用力就把二人分开了些。偏偏凌绝心借着残余的三分酒意,反倒扣住了他的手腕,又贴了上去,辛如铁推拒不得,只好往后缩。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7 章 凌绝心见他退避,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趁着这机会让他把之前没做的都补全了,也省得他日后又生出什么花样来推开自己。一旦打定主意,越发不折不挠,终于把辛如铁逼到了一角,再也无处可退。凌色心喜不自胜,整个人都伏在了他身上,双手也不规矩起来。 被凌绝心这般挑引,辛如铁像是被火烤着一样,额上已经有了细细的汗珠。之前这些天里,凌绝心偶尔会亲吻他,那时他就故意想些不相干的事情,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凌绝心见他像木头一样,总是悻然罢手。这一回却不知怎地,明明他也忍着不回应,凌绝心却是越吻越烈。 凌绝心一边吻他,一边口音含混地道:“我喜欢你……”他的呼吸间带出浓郁的酒气,辛如铁想起自己酩酊大醉后与赵晴川的一夜缠绵,暗叹一声,使劲挣开了他的怀抱,立即下了床。凌绝心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要逃开,心中一急,胡乱伸手去抓,结果竟一下子把他的腰带扯掉了。 腰带松脱,辛如铁的外袍便敞了开来。凌绝心听得一声轻响,像是从他怀里跌落了什么东西。凌绝心哪顾得上这许多,生怕他又跑了,立即扔了腰带去抓他。不料辛如铁听到那声音,脸上掠过一丝慌乱,竟忘了要动,被凌绝心一把抓住。 见他神情有异,凌绝心大生疑窦,向地上看去,只见两瓣紫玉躺在淡淡的月光中,可不就是辛如铁原本挂在腰间的那一块! 凌绝心不禁一阵气苦。本以为他没戴着那玉,谁知他是好好地藏在怀里,想来是要不时地取出“睹物思人”一番呢!这下可好,竟被自己无意间摔断了,他又不知要怎么遗憾了!这样想着,扯着他臂膀的手上又加了力道,辛如铁站立不稳,被带得一歪,跌回床上。凌绝心这时欲念全消,虽然知道辛如铁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却终是忿忿不已,张口便往辛如铁身上咬去。 辛如铁猝不及防地被拉倒,又觉得肩头一痛,轻呼出声。见凌绝心醉得不知所以,他倒暗暗放下心来,苦笑一下,也不再挣扎,心想他既然喜欢,随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不轻不重地咬了好几口,凌绝心才觉得气消了一些,身下的辛如铁安安静静,眉目间写满温柔宠爱,一副听凭他主宰的模样,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炽热情动。 凌绝心不禁皱了眉头。他的目的只是要引得辛如铁主动求欢,可照这情形来看,却变成了他继续下去才是顺理成章的事。男人的天性便是攻占掠夺,若他学着辛如铁上一次那样,主动做承受的一方,这番装醉的举动哪里还掩饰得住! 这么想着,凌绝心的情绪更低落:既然辛如铁这样爱他,为什么对他的身体却没有更迫切的渴求呢? 辛如铁觉得他骤然安静,以为他又睡了过去,圈着他轻轻地一翻身,让他躺好了。凌绝心看着他下了床,在地上索摸了一番,捡起那两截紫玉。辛如铁握着玉佩,竟显得有些伤感。 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凌绝心故意翻了翻身。 辛如铁听到声音,轻轻掀起枕头,把那玉放在了底下。凌绝心更觉得不是滋味,却见辛如铁脱掉外袍,在靠近床沿的地方躺了下来——二人同眠之时,他总会把更多的位置让给凌绝心。 一股暖流划过心头,凌绝心朝他挪了挪,伸出一只手臂搭在他腰间,嘴里发出类似梦呓的声音。 感受着凌绝心的贴近,辛如铁淡淡地笑了。 且不去管明天怎样,今夜,就让他好好地享用凌绝心的温暖吧。 ※※※ 凌绝心本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抱着辛如铁,竟是无比安心,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他揉揉眼睛,身边竟是空的,辛如铁不知上哪去了。无来由地有点心慌,他掀了被子就跳下床,正好辛如铁推门而入,凌绝心扑过去抱住他:“你哪里去了!”声音还带着点刚刚睡醒的鼻音,嗔怪中又透着欢喜。 辛如铁不知他已经醒来,听到他扑过来带起的空气响动时颇有些意外。他昨夜思量一夜,对接下来要用什么态度待凌绝心仍是犹豫不决,不过不愿连累了他的心情始终略占上风。可如今被他这么一抱一问,哪里还能硬得起心肠冷漠以对?微微苦笑,辛如铁知道自己终是不忍见凌绝心难受,轻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违睽已久的温柔语气,不是给醉酒的他,而是给清醒的他……凌绝心知道辛如铁这是想通了不再刻意对他冷颜相向,一股酸意直冲鼻腔,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有些哽的嗓子说出的完全是答非所问:“我想你了。” 辛如铁大感歉疚,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柔声道:“对不起。” “你要保证,以后再不会那样对我。”凌绝心说得认真。 “我保证。”辛如铁缓缓点头。 知他向来极重承诺,凌绝心像是吃了颗定心丸,笑逐颜开,又得寸进尺:“以后不许想别的人,只能想我。” 表情顿时带了点柔软的无奈,辛如铁道:“好。”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8 章 凌绝心大喜之下,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辛如铁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弄得一怔,随即也笑了,脸庞笼了这层温柔笑意,越发显得俊朗夺目。凌绝心不错眼珠地瞧着,胸中像是有头小鹿在奔来奔去一样,怦怦直响。无法形容的欢悦,他觉得全身都轻飘飘的,出自本能地,缓缓凑近那微微翘起的唇角…… 蓦然响起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凌绝心一惊,在距辛如铁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辛如铁轻轻地抚了下他散着的头发,道:“还没梳洗呢……吕大夫送早饭来了。”凌绝心想起方才的旖旎,双颊一阵发烫,却又惊讶:两人间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自己怎么还会为这点亲昵激动成这样?被辛如铁轻轻推开,又叹吕慎来得真不是时候,懊恼不已。 吕慎一进房,便见凌绝心倚坐在床头,尚未梳理的头发长长地垂下,半掩的双颊染了飞霞,晶莹透亮的眼眸神采湛然,昨日那密布的愁云消失得干干净净。吕慎叫了声“师父”,笑吟吟地放下手上的东西。凌绝心见他笑意间带着三分戏谑之意,面上更热,竟有些不敢跟他对视。 吕慎拜师十年有余,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家师父这般羞涩模样,心中啧啧称奇。辛如铁拿来一杯水让凌绝心漱了口,道:“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再梳洗。”凌绝心昨晚吐得七荤八素,后来只喝了一碗粥,这时也确实是饿得狠了,当然道好。吕慎取出粥来,先端给凌绝心,又道:“辛庄主,这粥里放了高良姜,最是养胃,你也快趁热喝吧。” “有劳你费心了。”辛如铁喝了一口,低声对凌绝心道,“有些烫,你慢慢喝。” 凌绝心刚才喝得急,辛如铁还没来得及叮嘱,他就被烫了一下,这时正使劲地吸气。辛如铁皱了眉头,半晌道:“以后别再喝到醉酒了。” 凌绝心答得一本正经:“以后不会了。”却朝吕慎吐了吐舌头。 27 27、二十六 ... 吕慎还了凌绝心一个鬼脸,笑嘻嘻地收拾了他昨夜换下的那些弄脏了的衣物去清洗。凌绝心喝完粥,心满意足地放下碗。他和辛如铁挨坐着,这时把轻轻把头靠在辛如铁肩上,但觉内心平和喜悦。 不一会儿辛如铁也喝完了粥,轻轻抚着他的头,问:“头痛吗?”宿醉的人,第二天早上大都会觉得有些头痛。凌绝心顺势偎依到他怀里:“有一点。” “那你再睡一会儿。”辛如铁的语气满是怜惜。 “我才刚睡醒,现在睡不着的。”凌绝心软语道,“我们去散散步好吗?” 辛如铁一时没说话。他和凌绝心在明镜馆呆了两个月,总共就只有两次外出,偏偏这两次都生了意外之事,把两人好一番折腾。依着他的心意,能和凌绝心这么平静地厮守就是最大的幸福,实在没有必要再特意去做什么,但对凌绝心的要求,他又不愿拒绝,于是温言问:“你想去哪里呢?” 凌绝心想了想:“先出去再说吧。”这半个月来辛如铁总是在房中闭目呆坐,连院子也不大出去。他想辛如铁心思甚重,整天这样闷着只会更增烦虑,因此只盼引他到外头散散心,至于去哪里倒是没什么主意。 辛如铁见凌绝心只想出门,显然是过腻了陪自己困于一隅的寂寞日子,心底暗叹,道:“你这段时间只顾着陪我,不如今天去给陆先生请个安吧。” 凌绝心本也想着今天要去见一见陆真,闻言深合心意,但听辛如铁的意思,竟是不欲与自己同往,忙道:“那你要和我一起去。” 辛如铁笑了笑:“你给师父请安,我去掺和什么?我在这里等你也就是了。” 凌绝心怎肯让他一个人在明镜馆中呆着?搂着他的腰,只央道:“好弟弟,你陪我去吧。” 辛如铁如何扛得住他这般的语气声调,没等他说第二句就答应了。想到他和陆真在一起时的情形,心头一阵黯然,只强自按捺着,道:“我去给你打水梳洗。” 凌绝心见他答应同去,喜不自胜地去换衣服。待辛如铁出了房,凌绝心蓦然想起一事,跑到床边,掀起辛如铁的枕头一看,底下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心底又泛了酸,凌绝心撅起嘴,把枕头放回原位。 ※※※ 凌绝心挽着辛如铁行到竹林前,飒飒秋风已把翠绿吹黄,竹叶飘落一地,踩在上面发出沙沙之声。凌绝心看着这一地黄叶,想到光阴似箭,转眼就是秋天了,辛如铁却尚未将养到可以承受手术的程度,不由暗生焦虑。辛如铁像是突然生了感慨:“春时花开,秋时叶落,世间无常盛衰,都是天道所主宰的,万事万物都没有例外。” 凌绝心想着心事,有点怔怔地附和:“是啊。” “哥哥,四季交替轮换,人生离合聚散,也是合乎天道的。”辛如铁淡淡地道。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59 章 陡然体会到他话中深意,凌绝心一震,端容道:“天道可以主宰别人的离合聚散,却主宰不了我跟你的。” 辛如铁叹了口气,道:“哥哥……” “你什么不用再说。”凌绝心打断他,牢牢扣着他的手腕,“你只要记住: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我们都不会有。” 指尖轻颤了一下,辛如铁低头不语。 瞧着他那刻意维持淡然的神情,凌绝心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离家之前,辛如铁对他说“一路顺风”时的温柔平静。凌绝心想不通,自己当年怎么会觉得辛如铁已经慢慢地习惯了,所以对他的离开感到无所谓了!说不出的怜悯和酸楚在胸口翻腾,凌绝心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说什么也不会那样抛下辛如铁。 以年少无知为籍口的伤害从来不见痕迹,却在感受到清辛如铁真实情绪的此刻,越发显得残忍。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凌绝心老半天才用正常的声音道:“总之我是再不会离开你的了。” ※※※ 传薪轩的大门总是虚掩着的。凌绝心径直入内,陆真的厢房关了门,敲了敲也没回应。凌绝心叫了两声“师父”,倒把段淼从另一间房唤了出来。 段淼见到他们,颇有些意外:“师父,辛庄主,你们找师祖吗?他跟贺兰先生出去了。” 陆真和贺兰回风分开了这许多年,如今重聚,也的确应该好好享受相伴的时光。凌绝心点点头,随口问道:“他们是出去游玩吧?” 段淼道:“不是。每逢初一十五师祖都会和贺兰先生入寺进香,今天正是初一,他们吃过早饭就往寺中去了。”在贺兰回风的故国,人人笃信佛教,他和陆真当年便有一起礼佛的习惯,凌绝心倒不觉意外。但他前些天里心事烦乱,浑然忘了日期,这时听说竟是八月了,心头又沉了三分。 段淼见他脸色不大好,试探着问道:“师父,你找师祖有急事吗?” “没有什么事。”凌绝心回过神,转头对辛如铁道,“说起来,我们来到龙吟寺这许久,还没去烧过香呢。不如今天我们也去拜拜佛?”他向来不信神鬼之说,这时却明白了当日辛如铁为外祖求佛斋戒的心情。 当你尽了一切努力,却仍然无法保证最亲的人能够平安无恙的时候,除了信奉力量无边的神佛,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略为缓解那种惶恐不安? 如果佛祖能保佑辛如铁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一劫,哪怕是要他在佛前长跪不起,他也心甘情愿! 辛如铁微笑道:“也好。我来长乐镇的时候也听说过在龙吟寺求佛是很灵验的,只是当时没来得及去。” 想到那时他竟抱着与贺兰回风同死之心,差点跃下了万丈深谷,凌绝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往下想,凌绝心牵着他往寺院的方向行去,只把他的手握得紧紧的。 穿过竹林就是龙吟寺的后门,凌绝心道:“到了。”便想进去。 辛如铁听见周围甚是安静,略觉意外:“据说龙吟寺香火旺盛,怎么今天初一,却像是没什么人的样子?” 凌绝心连忙解释。辛如铁听得这是后门,站定了不走:“哥哥,咱们既是拜佛,还是从正门进的好。” 凌绝心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要进寺拜佛,不知道有这等讲究,闻言便带他沿着外墙绕至正门。这龙吟寺内树木甚繁,围墙上方尽是伸出的枝叶,只是都已凋零了大半,衬着微阴的天空,更添了几分萧瑟的味道。 两人慢慢行来,过不多时,听见前方人声渐沸。拐过墙角,便见一条全用青石铺成的道路,宽度可容四辆马车并排行驶。行近龙吟寺大门,只见出入的香客络绎不绝,男女老少都脸带虔诚。辛如铁轻轻地挣开了凌绝心的手,低声道:“你在前面带路,我会跟着你。” 两名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手,确实是引人侧目的举动。虽然十分不愿放开他,凌绝心也只得走在他身侧稍前一些的地方,故意把脚步放重一些,遇到门槛再出言说明。 两人在大门口的庙祝处领了香,凌绝心把一张百两银票放进了功德箱中。那庙祝连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好心,佛祖必定保佑施主心想事成。”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0 章 凌绝心笑笑道:“承大师贵言。” 进了寺门,当眼就是一尊笑容可掬的金身佛像。这佛像雕工极精,慈眉善目,栩栩如生,那笑容教人见了只觉得从心底生出暖意。凌绝心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叹道:“这大肚佛爷笑得可真好看。” 辛如铁缓缓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他念的这两句正是刻在佛龛两旁的楹联,凌绝心惊道:“你能看见?” 辛如铁微笑着摇头:“但凡有弥勒佛的所在,大多都有这两句话的。你看它背面的韦陀菩萨,旁边大约写着:‘心发菩提,德被群机登净域;手擎宝杵,护持正法住人间。’”自从外祖生病,他去过不少寺庙,对寺院的格局已经很熟悉了。 凌绝心绕到弥勒佛后面,果然见韦陀菩萨的佛龛两旁刻着辛如铁方才念诵的句子。这韦陀菩萨身披甲胄,宝相威严,和笑咪咪的弥勒佛殊不相类。辛如铁问:“他的伏魔杵是扛在肩上的还是平端在手中的?” 凌绝心道:“是扛在肩上的。” 辛如铁点头道:“这么说龙吟寺确实是大寺。” “为什么?”凌绝心茫然不解。 “如果韦陀把杵扛在肩上,说明这里是较大的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僧侣免费吃住三天;如果韦陀把杵平端在手中,说明这里是中等的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僧侣免费吃住一天;如果韦陀把杵竖直在地上,说明这里是较小的寺庙,不能招待云游到此的僧侣免费吃住。”辛如铁解释。 “原来如此。”凌绝心双掌合十,躬身拜了数下,辛如铁只在一旁站着不动。凌绝心站直身子,把燃香插进香鼎中,走到辛如铁身前道:“我领你上香。” 辛如铁摇摇头,把手中的香递给他,道:“你替我供上就好。”凌绝心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替他供了,又拜了几下。 如此一路把四周的天王殿、大悲殿、地藏殿、伽蓝殿等都拜过一遍,辛如铁终是没朝佛像行过一个礼,也没有亲手供过一炷香。凌绝心深为诧异,却又不便相询。 作者有话要说:><再往下越写越艰难~~~MM们,你们有没有比较好的虐人提议??? 28 28、二十七 ... 寺院的正中是大雄殿,殿后有座石塔,传说曾有神龙踞于其上,“龙吟”二字便据此而来。这一殿的地势比其它数殿都要高得多,殿前是一个大平台,跪着上百的香客,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凌辛两人来到上殿的石阶前,一旁的小和尚朝他们施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安好。咱们寺中的住持定恒大师此时领着弟子们在殿内诵经,施主若要进香,便请供在这香鼎里。” 凌绝心把两人手中的香都点了供上,又见几名香客走过来,听了小和尚的话后像他一样供了香,有登阶上殿的,也有掉头而去的。他不知道按规矩是不是该进这正殿礼佛,于是低声询问辛如铁。辛如铁微笑道:“礼佛在于心诚。你想去就去听一下,不想去也无妨的。” 凌绝心想了想,道:“那咱们去看一看。”便搀着辛如铁上了石阶。踏上平台,凌绝心只觉得殿内传来的沧桑声线如在耳畔,不由暗暗赞叹:这定恒大师的功夫当真了得,把“千里传音”略加变化,分寸竟能拿捏得这般精准——恰好以这平台为界,教台上人人都能听得清楚明白,在台下却听不到什么动静。 凌绝心刚要像众善信一般下跪,辛如铁却把他拉住,小声道:“不必跪了。” 凌绝心一怔:“这怎么成?” 辛如铁微微一笑:“若要听经,咱们得下次再来。”话音才落,便听得众人齐声道:“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纷纷磕了头站起。凌绝心这才晓得诵经已然结束,见不少人都准备下石阶,忙拉着辛如铁挪开几步,道:“咱们等下进殿拜一下佛再走。”辛如铁“嗯”了一声,随他避到一旁。 人群涌向石阶,凌绝心蓦然见到当中有一个瘦长的身影,十分眼熟,细看正是陆真。他和贺兰回风都戴了纱笠,毫不避忌地挽手而行,凌绝心暗自羡慕,只想自己和辛如铁下一次出门也要戴一顶这样的纱笠。辛如铁忽然道:“陆先生在这里吗?” 凌绝心道:“刚见着他了,他和贺兰先生听完经,大约是要回去。” 辛如铁没再说什么。这时人潮渐散,凌绝心慢步入殿,辛如铁不即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迈过门槛,但见三尊精美绝伦的巨大佛像端坐于数百盏明灯之后,形容庄严肃穆,却又透着无法言述的慈悲之意。凌绝心看得心头一凛,不自觉地就跪到蒲团上面。 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凌绝心默默祝祷。 辛如铁听见凌绝心额头碰地的声音,心头突地一跳,强忍着把他拖走的冲动,脸色却有点白了。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1 章 凌绝心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祝祷了好几遍,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他转头看了看辛如铁,见他仍然没有要拜佛的意思,便准备和他回去。这时殿中仍有十来名香客,凌绝心轻声道:“咱们走吧。”辛如铁微微颔首,示意他先行。凌绝心刚要举步,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目光四下里一扫,登时定在当场:殿堂的另一端,一名窈窕女子亭亭而立,恰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愿碰见的人! 赵晴川的视线胶在他和辛如铁身上,凝了幽怨,结了愁思,却只怔怔地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凌绝心的目光跟她的碰个正着,她也没闪避,两人这般对望一阵,倒是凌绝心先行转开了眼。 像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辛如铁不着痕迹地挨近他身侧:“哥哥?”声音中关切浓浓。 凌绝心张了张嘴,又合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若无其事地把辛如铁带走。但他最终涩然开口:“赵姑娘也在这里。” 若借着辛如铁失去了视力而一再欺瞒他,他自己都会唾弃自己。 辛如铁的过去有他无法涉足的地方,每每想到这点,凌绝心就觉得酸涩难当,恨不能回到从前,把他身边那些不相干的人通通赶走。但是,即使这一刻他可以隐瞒赵晴川的存在,难道他能把他们共同拥有的过往完全抹去? 凌绝心自嘲地想,谁叫自己轻易地放弃了跟他一起缔造过去的机会呢?彼此的生命交集中,那些大段大段的空白,纯粹是自己一手造成。如今,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抹掉她在他生命中留下的印记了。 短短的七个字,凌绝心说得艰辛异常。他不住安慰自己:辛如铁的心里没有别人,会惦着她,也只是因为他重情念旧而已。他猜辛如铁会要求去跟她打个招呼,他甚至略略侧了身,做好了准备要领着辛如铁走近她身前。 不料辛如铁只是略略扬眉,随即漾起一抹极其温柔的笑。凌绝心一愣,有些汗湿的手便被他的温暖掌心包住了。辛如铁柔声道:“哥哥,我什么也瞧不见,只知道你在我身边。” 凌绝心眼底发烫,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辛如铁就已经牵着他的手朝殿门行去,脚步缓慢,更显得姿态坚定。凌绝心回过头,赵晴川已经背对着他们跪下了,肩膀不住抽动。 二人从后门出寺,辛如铁神情自如。看着他八风不动的样子,凌绝心想到赵晴川那扶风弱柳般的背影,心底掠过一阵不忍。凌绝心觉得他傻得可以,天性中的心软怜弱怎么能用在情敌身上?但那低低的叹息却像是有生命一样,自己从喉头溜了出去。 辛如铁听见他叹气,忙问:“怎么了哥哥?” 凌绝心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你这么做,也不怕赵姑娘伤心。” 辛如铁淡然一笑,慢慢地道:“这世上,我只怕一个人伤心。其余的人伤不伤心,我顾不上这许多。” 凌绝心嘴唇微抖,半晌只吐出两个字:“傻瓜!” 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凌绝心只想赶紧回明镜馆去,搂着辛如铁好好温存。从竹林中出来,他完全忘了要去见陆真的事,反倒是辛如铁提醒他:“到传薪轩了吧?” 凌绝心道:“我们回明镜馆。” 辛如铁以为他是想先送了自己再来,当下站定了:“这里没两步路,我自己能走。” 凌绝心刚想分说,突然看见段淼垂着头从传薪轩出来,抹着眼泪上了在门旁候着的马车,也没发现他和辛如铁就在不远处。 段淼手拿药包,分明是要去大宅里给辛如铁煎药,但如何会是这副模样?莫非是传薪轩里出了什么事?凌绝心不由得担了心,对辛如铁说了句“那你先回去”就匆匆走了。 听着他急急远去,辛如铁心底的黯然全都浮到了面上,最终却化作淡淡一笑。 ※※※ 陆真的房门也大开着。凌绝心担忧更甚,一路小跑着入内,连门都忘了敲。他这般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屋里的人都呆住了。凌绝心见陆真好好的,先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发现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吕慎当先反应过来,唤道:“师父。”眼里却闪过一丝慌张。 察觉气氛有异,凌绝心瞅瞅陆真略显苍白的脸,皱着眉问:“师父,你不舒服吗?”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2 章 陆真勉强一笑:“没有啊。”神情间越发显得不自然。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悄悄升起:陆真沉睡了十六年,得他和段淼辛苦数月、合力打通了经穴才苏醒过来——难道是当时的治疗手段有什么不妥,使得他的经络又受了损伤?还是说,其实他的旧患并没有完全痊愈,仍然有复发的危险? 凌绝心朝陆真行近两步,睁大的眼睛里微现慌乱:“师父,你让我把把脉!” 像是对他这话颇觉意外,陆真一怔,立即道:“我没事,真的。” 凌绝心疑虑已生,哪里还肯信他的话?干脆直接上前,伸手便抓他的手腕。一旁的贺兰回风轻咳一声,挡在陆真前面,刚要说话,哪知凌绝心轻巧一晃,便到了他身后,正看见陆真拿起了放在桌面的一张纸,手忙脚乱地往袖袋里塞。 凌绝心和陆真自从结成师徒,彼此之间一直光风霁月,从来不曾向对方刻意隐瞒过什么,如今见他这般举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伤心失望,一时怔忡,也没有加以阻拦。偏生陆真心慌之下,手都抖了,那张纸塞进去一半,不知怎的又掉了出来,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地上。贺兰回风飞快地一把拾起,凌绝心眼尖,却已看到了大半内容。 好像被谁拿着大锤子在头顶重重一砸,凌绝心一阵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吕慎连忙来搀。凌绝心衣袖轻拂,吕慎胸口一痛,整个人便向后摔跌出去。总算凌绝心下手并不甚重,这一跤没有摔实,吕慎扶着墙慢慢站起,心下大骇。 凌绝心盯着陆真,眸光变幻,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陆真完全陌生的表情。 被他这样看着,陆真心里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解释,但听得他一字一字地道:“师父,这药方是给谁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你们都不给人家打分的~~~~~ 29 29、二十八 ... 凌绝心的语气并不凌厉,甚至连声调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却教吕慎遍体生寒。 陆真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才轻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凌绝心踏前一步,“师父,你为什么要害我弟弟?” “真儿没有!”贺兰回风又挡在了陆真身前。他一直只当凌绝心是个和陆真一样的文弱书生,见了他方才那举重若轻的一晃一拂,才知他武学修为和自己只怕不相伯仲。而他此时的神情更是和平日里那副温和文雅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贺兰回风觉得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剑,会毫不犹豫地向陆真劈来,不由得全身都绷紧了。 “没有?”凌绝心声音里透着冷意,“那这药方里为什么会有荼罗?” 荼罗,一种可以令人产生幻觉的植物,在医家向来有“天狗”之名。太阳是万物的生命之源,而天狗会把太阳吃掉;精、气、神是人的生命之本,而荼罗会把人的神智吃掉。服用荼罗者,精神必然会受损,轻者恍惚,重者痴傻,辛如铁如今体质虚弱,损害只会更加严重。 陆真自是料到凌绝心见到这张药方会伤心、生气,却没想到他会怀疑自己的用意。原来他这个徒儿,心中早把辛如铁放到比他重要的位置了——人,就是这样的,到了关键的时刻,最先想到要保护的,总是对自己来说更为重要的人。纵使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陆真仍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伤感,眼睛慢慢地湿了。 看到药方之后的惊诧愤怒被陆真的泪水浇熄了大半,凌绝心那仿佛尖刀的目光褪了锋利,眼底却涌出不堪承受的深重苦痛。他看看陆真,又看看贺兰回风,轻声道:“我明白了。”他退开两步,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师父,我弟弟想杀贺兰先生,全是为了我。如今他命在旦夕,已经承受不住这般惩罚,请你饶了他吧。贺兰先生若要报仇,只管冲着我来,要杀要剐,徒儿绝不反抗。” 贺兰回风不料他竟往这处想去了,目瞪口呆之余忘了应对。陆真轻轻地推开他,走到凌绝心面前,半跪下去,轻轻搂住了他,温言道:“傻孩子,你怎么能这样想你师父。你先听我解释,好吗?” 对陆真的敬重爱戴,使得这种被背叛的感觉痛不可当——凌绝心不敢想象,如果辛如铁真的伤于陆真之手,他要如何面对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这时见陆真虽然面带痛心,神色间却是坦坦荡荡,确实不像是要故意加害辛如铁的模样,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师父!师父!” 陆真对吕慎使了个眼色,吕慎忙过来帮着扶起了凌绝心。凌绝心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对不起。”陆真轻抚他的发顶,“没跟你商量就用荼罗,确实是我不对。不过,依你弟弟眼下的情形,已到了非用荼罗不可的时候了。” 凌绝心瞪大了眼,一脸惶惑。 陆真轻声细语,竭力使事情听起来没那么糟糕:“你找到观音灯的那次,淼儿曾见过你弟弟犯病……”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3 章 那时从竹林出来,段淼跟着辛如铁回到明镜馆,给他腿脚的刮伤处上药。药上到一半,辛如铁忽觉头痛。他不愿被段淼瞧见自己的狼狈,大声地让他出去,并把门关上。段淼莫名其妙,等到明白过来时,已经被推出了门外。 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合上,段淼不敢造次阻止,只得在外面守着。整个等待的过程中,房内静悄悄的,只响起过两三声极轻的呻吟,微弱得如同幻觉。段淼越等越是心慌,后来忍不住推门,才知道那门其实并没有闩上,辛如铁就倒在门边,脸上手上都是血迹。段淼拿来手巾给他擦拭,竟发现他的手心被一块断玉弄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而那伤口上重叠着好些疤痕,看来已经是多次弄伤了。 看着凌绝心惨白的脸,陆真苦笑:“听了淼儿的话,我才知道,咱们之前估计药物生效的时长,竟然都估计错了。辛庄主意志坚强过人,加上有心在你面前掩饰,只怕咱们每次换药之前,他暗地里都要遭受不少折磨。” 陆真叹道:“你还记得当时的药方吧,金铃子已经用到了两钱。” 一贴药里的金铃子,五钱已是极限,否则就会引起中毒。而在用金铃子之前,细辛和蔓荆子都已经失效了,一旦金铃子也不能止痛,能用的就只剩吴茱萸。 “我本以为两钱金铃子可以撑上七八天,没想到才第五天就已经止不了痛。他请淼儿不要告诉你他发病的情形,淼儿答应了他,只能跑来跟我商量。”段淼不欲欺瞒师尊,但见辛如铁一脸凄伤,心中难受已极,哪里还能拒绝他的要求?陆真本来就为止痛药失效之事担心不已,闻言更是忧急交煎。 陆真知道,辛如铁一生的心事都系在凌绝心身上,凌绝心痛,他只会比凌绝心更痛。他不在乎自己吃什么苦,却见不得凌绝心受到一丁点伤害。他病势越危,越是需要凌绝心的平静以对,否则他怎能安心养病!但凌绝心一旦知道辛如铁的实际情况比他预想中的要糟糕,必然方寸大乱,到时只会让辛如铁忧心更甚。 陆真和吕慎、段淼商议一番,都觉得向凌绝心隐瞒此事或许是眼下最好的做法。多日来,吕段二人常常私下询问辛如铁的情形,陆真再据此调整药方,而和凌绝心共同度出的药方却弃之不用。这日一早吕慎便去过明镜馆,辛如铁告诉他昨夜头痛又剧。陆真只得再次换方,这次却是兵行险着,开了近似毒药的荼罗。 荼罗蚀人神智,服食后会产生幻觉。而在幻觉出现的同时,身体的各种感觉——包括痛觉在内,都会相应迟钝。陆真打算用荼罗配上其它药物,制成三十颗药丸,辛如铁在觉得剧痛无法忍受时就可以服一丸。三十颗药丸里面的荼罗含量还不会对神经造成很大的损伤,日后慢慢将养,总能弥补回来。陆真已想好了,等到这三十颗药丸服完,他无论如何也要劝说凌绝心立即为辛如铁开颅。大家都明白,按照眼下情形,辛如铁的手术已经迫在眉睫;而时间如此紧迫,对手术的把握就又少了几分,因此段淼才会伤感难耐。 听了陆真这番话,凌绝心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很清楚,止痛的药物会这么快失效,和辛如铁低落的心情有很大关系。在辛如铁养病的这段时间里,他先是为了采挖观音灯摔落山坡让辛如铁担心,后来又为了赵晴川一事和辛如铁怄气,而此后半个月来辛如铁冷落他,心里只会比他更不好过。情绪起伏本是病人大忌,辛如铁每为他伤神一次,就是把自己活命的机会减去一分。偏偏他被辛如铁宠爱惯了,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行事随心,率意而为,丝毫不懂得要收敛性子,不知有多少次让辛如铁伤心难过。 他当真是辛如铁命中的劫数! 胸中气血不住翻滚,凌绝心的脸色教陆真一阵心慌,连忙用手轻揉他的膻中穴,急道:“你快凝神静思,莫要再想了!” 凌绝心阖上眼帘,咽下喉间甜意,两滴泪水静静地划过眼角。 一时间,四人都不作声,室内只闻凌绝心沉重的呼吸。 许久,他睁开眼,被热泪涤荡过的眸子黑白分明:“对不起,师父,谢谢你。”道歉,是因为他误会了陆真的用心;道谢,是因为他感激陆真的谅解。 陆真自然知晓他的心意,淡然笑着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并不放在心上。又问:“那荼罗还是用吧?” “不。”凌绝心斩钉截铁地道。 他不会再允许辛如铁受到任何伤害。 “那……”陆真眉头紧锁。不用荼罗,难道要辛如铁生生忍痛?先不说那痛能不能捱得过,即便是捱得过,辛如铁又要吃多少苦?想要劝说,却听凌绝心道:“师父,从今天起,我弟弟的药就不必你们费心了。” 陆真苦笑:他终究是没法再像从前那样信任自己了。情知没有办法改变他的主意,陆真轻叹一声,也不再多说。 凌绝心朝他行了一礼:“师父,我先回去了。” 陆真略点点头,脸上有些黯然。凌绝心转身出门,吕慎忙跟在他身后相送。走得几步, 吕慎讷讷地道:“师父,对不起。” 凌绝心淡淡地道:“刚才摔痛了你吧?” 其实众人中数吕慎最了解凌绝心的脾气,凌绝心会大发雷霆本在他意料之中,因此只苦笑道:“徒儿做错了事,师父已是手下留情,哪里还敢叫痛。” 凌绝心的口气中多了歉然:“我刚才生气,下手重了。若是摔着了哪里,等下记得搽些药酒。” 吕慎应了,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4 章 “你想说什么?”凌绝心停下脚步。 踌躇了一下,吕慎道:“师父,你莫要怪辛庄主瞒你。” “怎么会怪他……”凌绝心苦涩一笑,“要怪,最该怪的人就是我自己。” 30 30、二十九 ... 秋入江湖暗,风生草树悲。 黄昏未近,天色已经黑沉下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带出透幕清寒,更兼吹洒淅沥秋霖。段淼领着三人在竹林中穿行,听着雨水滴落竹梢的声音,忽觉凄凉。 这三名青年男子都是从碧血山庄来的。初时,他们是直接去到了龙吟寺,只道有事求见辛如铁。由于众僧之前受过嘱咐,不敢擅入明镜馆,只到传薪轩通传。陆真让段淼把他们先带到轩中小憩,又遣吕慎去告诉凌绝心这事。段淼进寺相迎时,只见他们身上都背着大大的包裹,说是要交给庄主的。 他们来得突然,段淼不免想到山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趁着知客僧奉茶,问起庄中情形。三人听见他是段澜的弟弟,神情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说庄中一切都好,而他们是奉了夫人之命给庄主带一些东西过来,又略谈起段澜近况。段淼听说段澜过得不错,心中甚喜。言语间又得知他们并不知道辛如铁的病情,心中便有了底。 回到传薪轩,凌绝心已在厅中候着。来长乐镇之前,他和陆真在庄中住了一个月,庄中弟子都认得他,于是上前礼见。凌绝心请三人坐了,问起来意。一人道:“夫人吩咐我们把这些冬衣亲手交给庄主,若庄主没有别的命令,我们就立即返回。” 凌绝心登时了然,心中微微发酸:辛如铁这几个月来音讯全无,挽剑自然是十分担心,因此才派人来看看辛如铁是否安好。否则又何必差人千里迢迢地送来几件无关紧要的衣裳?凌绝心道:“你们远来辛苦,请先小憩一阵,我去跟你们庄主说一声。”便让段淼备下饭菜,自己回明镜馆去。 吕慎来的时候,恰逢他从外面回来。自从发现荼罗之事,给辛如铁开方抓药熬药都是他一手操办,有时一天里要往外跑好几次。他听吕慎说是碧血山庄来了人,也和段淼想到了一处,没进门便匆匆赶了来。这时想到挽剑挂念丈夫,颇有些神不守舍,目光只在自己的脚尖打转,直直地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辛如铁一手撑伞,一手揽住了他,责备的话都是用宠爱的口吻说出来的:“想什么这么入神,连路也不知道看了。” 凌绝心怔怔道:“你要上哪儿去?” 辛如铁没答他,却道:“这天入了秋,一转冷就容易下雨。以后见到天色不好,出门要记得带伞。” 凌绝心便知辛如铁是怕他淋到,特意来到门外等着他。心头一热,凌绝心抱紧了他,把脸伏在他肩窝上,好一会儿才问:“我出去之后,你还有头痛吗?” “没有。”辛如铁微笑,“你这次开的药虽然难喝了些,却有效得很。”那次拜佛过后,从陆真处回来的凌绝心默默地抱着他流泪,任凭他怎么问都不肯说话,只把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很久凌绝心才抽噎着开口,对他说从此会亲自准备他的药。辛如铁省悟到和陆真他们私下交接的事情被揭破了,见凌绝心哭成那样,心痛如绞,软语哄了许久,又许诺说从此再不瞒他,凌绝心才慢慢平静下来。这些天来,辛如铁连吕慎和段淼都没见过了,想必他们是得了凌绝心的严令,每次送饭送水只敢送到明镜馆的大门外。 “你不是骗我才好。”凌绝心握着他的手,指尖轻轻划过掌心的伤痕,口气透着心疼。 “我哪里还敢骗你。”辛如铁怕他再多想,抬手揽住了他,又把伞朝他的方向移了移,“我们快回去吧,这雨水密得很。” 凌绝心却道:“山庄里来了三名弟子,说要见你呢。” “哦?”辛如铁有点意外,“他们怎么来了。” “说是奉了挽剑之命,给你送冬衣来的。”凌绝心咬了咬唇。 辛如铁沉吟了一下:“那我去见见他们。” “嗯。”挽着辛如铁朝传薪轩行去,凌绝心觉得心里闷闷的,只盼他说些什么,偏偏他一言不发,神情间似是心事重重。 两人进了厅门,那三人连忙行礼:“庄主!”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5 章 辛如铁凭声认人,微笑道:“洪泽,李绍元,林崎,你们一路辛苦了。”他暗赞段澜识人有方:这三名弟子跟在他身边时日不短,俱是稳重妥当的人,行事说话都知道分寸。 果然,他们见辛如铁大为憔悴,且与凌绝心行止亲密,虽然微露疑惑之色,却都没有多言擅问。资格最老的洪泽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辛如铁:“庄主,这是夫人命我交给你的。” 辛如铁略一点头,却没有去接。凌绝心会意,伸手取了信。洪泽又道:“庄主,夫人说你另有要事,会在庄外过冬,因此让我们给你带了一些御寒的衣物。”三人打开包裹,里面全是貂裘鹤氅之类的外衣。 碧血山庄地处江南,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冬天里的那一点寒冷实在算不上什么,因此辛如铁少有厚重的冬衣,这些衣服都是挽剑新近添置的。洪泽等人都未婚娶,这时心中都是暗暗羡慕:得妻体贴如此,庄主当真好福气! 辛如铁问了几句庄中的事务,嘱他们凡事听从谢宣、段澜的安排,三人都恭敬应下。辛如铁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便启程回庄吧。若脚程快些,中秋前就能到家了。”这时离八月十五还有七天,他们本想着这次出门便无法陪家人过节,闻言均面露喜色。见辛如铁像是准备起身,洪泽忙问道:“庄主有什么话要我们带给夫人吗?” 辛如铁已经站了起来,只淡淡地道:“没有。”离庄之前的一晚,他和挽剑已经把应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挽剑这一次使人前来探问平安,与其说是出于夫妻之情,倒不如说是出于朋友之义。辛如铁想,虽然是违心娶妻,但能碰上挽剑这样的女子,他确实是三生有幸。 洪泽见辛如铁连信也没拆就要走,只当他是忘了,因此出言提醒,没想到得了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林崎见他犹自发愣,轻轻拍了拍他,道:“庄主慢走。”洪泽回神一看,辛如铁已经出了门,凌绝心拎着那三个包裹,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 到了傍晚,这雨下得越发密了。凌绝心收拾好碗筷,放到院外等二徒来取,又回到房中。辛如铁正低着头,捏着信封一角,动也不动地坐在矮几旁边,几上摆着那些包裹。 瞧着他略显忧郁的神情,凌绝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近前来,面上已是微笑:“想什么呢?” 辛如铁扬起了脸,也是微微一笑:“你帮我看看这信。” 凌绝心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他本以为挽剑来信定是为了叙夫妻别情,心里早就有些涩涩的,谁知一眼扫去,却有些愣了。 见他久不作声,辛如铁有些疑惑:“哥哥,信里说了些什么?” 凌绝心清清嗓子,把信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边念边窥视辛如铁的表情。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大致地描述了一下辛愉辛悦的近况,又让辛如铁安心休养,不必以庄中诸事为念。辛如铁认真倾听,神色间宁定安然,只在凌绝心念到挽剑说他一双儿女的都懂事乖巧的时候,嘴角才噙了一丝笑意,颇见喜慰。 凌绝心放下信纸,双手与辛如铁相握,带了些犹豫地低低发问:“挽剑她……知道多少?”挽剑这封家书,言辞间礼貌客气,有关心而无挂怀,有温情而无亲热,称呼落款也是直书名字,连夫妇之间的敬称都没用上,哪像是恩爱夫妻的模样! “应该知道的,她全都知道。”辛如铁与他十指互缠,眉目温柔。 凌绝心的手握得更紧:“她……有没有怪你?” 辛如铁答得避重就轻:“挽剑聪慧贤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勉强,已经原谅了我。”淡然笑笑,又道,“身为她的丈夫,我的心却给不了她。我知道欠她许多,可惜今生是还不了的。若有来世,再慢慢偿还吧。” 凌绝心眼睛一热,激动难言。这些日子里,每一次想到辛如铁已经娶妻,他都免不了要难过一番:纵使他们可以罔顾礼法伦常地相爱相伴,日后他要如何面对与挽剑分享辛如铁的难堪?只属于两个人的爱情土壤哪怕再肥沃,一旦被第三个人侵占,最终也会贫瘠得开不出花朵。但,若说要辛如铁为他舍弃挽剑,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种话的——挽剑本无辜,他怎么忍心生生夺走一个弱女子的依靠和幸福? 可是,早在他连辛如铁的深情都不知道的时候,辛如铁就亲自割断了跟挽剑之间的牵绊,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为他埋骨他乡——尽管明知道这样做是深深地亏欠了挽剑。凌绝心明白,作为一个丈夫,辛如铁是狠心无情的。凌绝心更明白,辛如铁对别人狠心,是因为辛如铁的心中只有他一个;辛如铁对别人无情,是因为辛如铁的感情从来只给过他,全部都给了他,一点儿也没剩下给别人。 他的弟弟,原来一直都是那个舍不得他离家的少年。那些曾经被他忽略了的爱恋,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当日的纯粹浓烈。 作者有话要说:过十万字了……Orz~ 开始进入完结倒计时~~~亲们,有什么想法请赶紧说,这临门一脚的虐是少不了的,到时认为轻了重了的亲们千万要包涵啊…… 31 31、三十 ... 这场秋雨,整整下了三天。 雨后的晴空格外明朗,莹白的雪峰更衬得天色如海。秋意浓浓,一呼一吸之间,仿佛能嗅见雪山的味道。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6 章 贺兰回风购置的这座大宅离长乐镇的中心只隔了两条街,周围的环境却并不喧闹。段淼跳下马车,推开面前的大门,一名侍女迎上前来,道了个万福。 段淼问:“我师父在这儿吗?” 那侍女道:“凌大夫在丹室里熬药。” 段淼去到丹室,那门紧紧地关着。段淼唤道:“师父!”连唤了几声,凌绝心才把门打开。一股浓烈的药气扑鼻而来,味道特别苦涩。 凌绝心温言问:“淼儿,你找我有事?” 段淼忙道:“师父,过两天就是中秋了。师祖说,咱们难得能聚在一起过节,要好好地热闹一番,吩咐我去置办些果品酒水,到时咱们一起赏月。我想问一下你和辛庄主喜欢吃些什么,我这就去买。” 凌绝心笑道:“师父倒是好雅兴。”他想辛如铁未必会愿意跟陆真他们一同赏月,但也不愿驳了陆真的好意,于是道,“我们都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你挑着时新的瓜果买一些也就是了。” 段淼瞅了眼架在火炉上那正腾腾地冒出热气的药吊子,忍不住问:“师父,药里有黄连和苦参吗?”黄连、苦参主要是用于泻火解毒的,对辛如铁的病症似乎并无帮助。 凌绝心只是微微一笑,却道:“对了,你既然去买东西,给我买些上好的蜜枣回来。” 知自己是猜着了,段淼心中疑惑,只得点头应好。凌绝心打了个呵欠,道:“这药一时半会也熬不好,等下你把蜜枣拿到这里来给我。”似是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段淼见状不由得有些担心,想问一下辛如铁的情况,凌绝心却道:“你快去吧。”便把门关上了。 ※※※ 扑面而来的微风带着泠冽之意,辛如铁忽觉左颊一凉,伸手摸去,竟是一张落叶飘到了他脸上。 这个时节,江南已是红衰翠减,想必这北国清秋,风光要更加肃杀。中庭的那株夜合,大约叶将落尽,只剩下些花枝了。 春去秋来,枯荣有序。辛如铁知道,世间有太多预料之中却无法阻挡的事情:譬如旭日东升,譬如夕阳西下;譬如他跟凌绝心的分离,譬如他对凌绝心的相思;譬如生,譬如死。 他记得他跟圣僧第一次见面之后,他是何等的心灰意冷。那一次他喝下了比过去二十二年的总和还要多的酒,醉倒在百凤楼。圣僧慈悲的眼神一直在眼前晃,他叹息:“施主,一切有为法。” 他本不想信。 可是当他再一次从破劫谷回来,他信了。 从那时起,他不再试图去挑战所谓的天意命运。 而他从没想到,在他即将平静接受这个预料之中的结局时,一切突然脱轨。 他苦笑。 他的未来到底会是怎样的? 难道真像佛经上说的,“一切有为法”? 因此,对于凌绝心给他的,他只需接受就好? 辛如铁思绪飘远,并没有像平日一样早早察觉到凌绝心回来了。凌绝心进来时,见他一手支颐,朝窗而坐,面上微露怅惘之色。 凌绝心拿过一件长衫披到他肩上,柔声道:“窗前风大,要多穿件衣服。”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7 章 辛如铁微笑着握住他的手:“我不冷。”但觉触手处凉得厉害,不由皱了眉头:“倒是你,手这么凉,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凌绝心笑着抽回手:“我出门的时候不觉得冷嘛。现在再穿也不迟。”说着把药端来,“药好了,你趁热喝。” 辛如铁捧着药碗,心想凌绝心熬的药真是一天难喝过一天。现在单单是闻着那气味,舌尖就像是尝到了浓浓的苦味。 凌绝心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故意嗔道:“苦口良药利于病,辛庄主英雄好汉,难道还怕这点儿苦不成?” 辛如铁叹道:“我可总算是明白‘苦口良药利于病’的意思了。喝了这么苦的药,谁不巴望赶紧好起来,从此不再生病!” 凌绝心“扑哧”一笑。辛如铁把那药汁一口气喝尽了,正要去摸茶杯,却听凌绝心道:“张嘴。”辛如铁依言张嘴,舌面便多了一个甜软的物事。凌绝心道:“吃个蜜枣,镇镇苦味。” 辛如铁含着蜜枣,慢慢品咂,忽然道:“哥哥,我好久没吃过桂花糖了,这时倒是有点想吃。” 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凌绝心还是头一次听到他主动说想要吃些什么,心里高兴不已。小时候,桂花糖是两人都最喜欢的零嘴。自从离家后,凌绝心多年都没有吃桂花糖的闲情逸致,这时想起也觉得嘴角生津,在辛如铁的额上轻轻亲了一下,笑道:“那我去买些回来,只不知道有没有钱大娘做的好吃。” 凌绝心匆匆地穿过竹林,恰见贺兰回风和陆真在前面慢慢地走。凌绝心赶上前去,唤道:“师父,贺兰先生。” 两人回过头来,陆真温言道:“你上哪去?” “我弟弟说想吃桂花糖,我去给他买一些。” “淼儿才去买东西回来不久,还在担心那些果品不合你们的心意呢。不如我让他再去买些桂花糖,也省得你跑这一趟。” 凌绝心忙道:“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去吧。”桂花糖做得好与不好,味道会相去甚远。挑选时要细心看火功是否适宜、上麻是否均匀、支条是否整齐,才能买到制作考究的糖。辛如铁难得说想吃什么,他当然要亲自挑最好的给他,不愿假手他人。 陆真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凌绝心越过两人,快步去了。等他走远,陆真敛了笑意,看着贺兰回风的眼里隐带忧虑:“你觉得他气色怎样?” 贺兰回风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脸色不如平日红润。” 陆真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往龙吟寺后门行去。这些天来凌绝心全不让他们插手辛如铁的事情,吕段两人连辛如铁的面都见不着了。刚才段淼跟他提起凌绝心不太精神,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担心,却也不好公然违逆凌绝心的意愿。想来想去,决定去跟怀虚商量一下,打算请他去看看辛如铁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形。 贺兰回风低声安慰:“你别太担心,他也不是小孩子,行事应该有分寸的。” 陆真苦笑了一下,也没说话。荼罗一事让他觉得,一旦牵涉到辛如铁,凌绝心便不是那个他所熟知的徒儿了。 ※※※ 怀虚在静室里打坐,忽闻寺僧来报,说是陆真与贺兰回风求见。怀虚道:“快请进来。” 怀虚很了解辛如铁,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忙,自从吕慎和段淼来到,便再没去过明镜馆。凌绝心偶尔会来给他请安,总说辛如铁一切都好。这时听陆真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怀虚不由得蹙了眉。 陆真道:“怀虚大师,若你现在有空,不如就到明镜馆去看看。” “好,咱们一起去吧。” “咱们一起去?”陆真有些犹豫。其实他是想亲自去,毕竟怀虚不是大夫,见到辛如铁也不能准确判断他状况如何,但又怕凌绝心知道之后会不高兴。 贺兰回风道:“你徒儿不是去给辛庄主买桂花糖了吗?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让辛庄主别跟他说就行了。”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8 章 怀虚脸色微变:“你说他去给他弟弟买桂花糖?” 陆真怔了怔,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他弟弟不吃桂花糖。”怀虚大步出门,眉心拧得紧紧的。 二十多年前,庄里有一名姓钱的厨娘,她做桂花糖的本事炉火纯青,做出的糖芳香浓郁,甜脆可口,每次做好,很快就会被凌绝心和辛如铁一抢而光。一年里桂花盛开的那一两个月,兄弟俩都特别高兴。后来凌绝心拜了陆真为师,有一次,整个秋天都不在家。那时庄里的大人都心疼这闷闷不乐的二公子,到了桂花满枝时,钱大娘特意精心做了一屉糖,那股甜香几乎飘满了山庄的每一个角落。钱大娘本想着讨辛如铁欢喜,谁知辛如铁一颗都没吃,只把糖小心地收了起来。问他怎么不吃,他说:“我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本来凌绝心写过信回家,说十月末便会回来。不料那年冬天大雪,许多贫民都因为被冻伤而生了重病。他和陆真返家时沿途治病救人,入了腊月都还没到家。辛如铁收着的糖先是没了香,后来是失了色,再后来连味道都变了。等到那些糖的表面出现了细小的白点,丫鬟们都说不能再放了,想要把糖扔掉,辛如铁却不让。 那天,辛如铁抱着装糖的盒子,在房间里呆呆地坐了一整天。 他吃光了那盒糖。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碰过桂花糖。 听怀虚淡淡地说出这段往事,陆真心中恻然,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贺兰回风暗暗叹息,握住了他的手。 怀虚道:“他把他哥哥支开,想必是有事找你。我们不必去明镜馆了。” 果然,还未行到传薪轩,便见段淼跑来,见到他们,急道:“师祖,辛庄主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又开始忙,熬夜更新,精神不足,请各位亲捉虫……Orz~ 32 32、三十一 ... 凌绝心逛了一个多时辰,又不住打听,才在一间不起眼的南北杂货铺里挑到了合心的桂花糖。他心中欢喜,扔下一锭银子:“全给我包起来。”那店主见他生得俊美,本来就已经笑容可掬,这一来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用油纸把那将近十斤的糖细心包好,又殷勤地把他送出门外,点头哈腰地道:“公子下次再来。” 迫不及待地回到明镜馆,凌绝心献宝一般把一颗糖放到辛如铁嘴里,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 辛如铁微微一笑:“好吃。” 凌绝心喜滋滋的,自己也吃了一颗。这糖比起钱大娘所做的略有不如,但也算是上品了。眼见日已近午,不久吕慎他们就会送饭过来,凌绝心道:“先吃了这颗,剩下的吃过饭再慢慢吃。” 过了一阵段淼果然送来饭菜,凌绝心出去取了,回来时却发觉辛如铁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凌绝心忙走过去搂住他:“头又痛了?” “没有。”辛如铁轻轻地拍拍他,“我们先吃饭吧。” 凌绝心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见确实没有什么不妥,这才去摆饭盛汤。辛如铁喝了一口汤,那阵反胃的感觉越发厉害了。他不想凌绝心难过,故意笑道:“这天一冷,身体里就存不住水。我可要腾出点位置来,才喝得下这碗汤。” 凌绝心也笑:“那你快去腾,等下好多喝点。” 直到凌绝心等得想去找他了,辛如铁才回来。凌绝心微嗔道:“去了这么久,饭菜快都凉了,赶紧吃吧。” 辛如铁笑笑,坐下吃了起来,胃口却明显不如平时。凌绝心想到他刚才的样子,只当他是瞒着自己忍了头痛,忧心忡忡地暗自计较。两人各有心事,这一顿饭吃得甚是沉闷。一直到收拾好碗筷后,凌绝心打起精神来说了个笑话,气氛才见好转。 ※※※ 次日清晨,凌绝心陪着辛如铁用了早饭,又去大宅中熬药。侍女早已按惯例把炉子生好,凌绝心进了丹室,照旧把门栓拉上。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69 章 打开带来的药包,凌绝心从里面拣出几株颜色妖异的干花,扔进装了大半清水的瓦罐,再把瓦罐架到了炉上。他又添了几块炭,把火势催旺,在一旁等着。那水没多久就开了,室内充斥着水底汽泡上升破裂时发出的扑扑之声。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凌绝心把罐子取下来,将干花熬出的汁液都倒进了一个碗中。他把瓦罐清洗了一下,又放了些药材进去,这次却是用文火慢慢地熬。等那碗花汁稍凉,他端起碗来一饮而尽,便在一旁闭目静坐。 头脑渐渐地变得混沌,身体像是轻飘飘地升到了半空。好像所有的血液都往心脏涌去了,使它越跳越快;而每一下跳动,都能激起更多虚幻的快意。凌绝心把背脊贴紧椅背,前额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手脚却变得冰凉。他用力地呼吸,提醒自己不能沉溺于这种腾云驾雾一般的感觉。 等到粗重的喘息终于缓和下来,凌绝心的中衣已经湿透。这时室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苦味,他掀起瓦罐的盖子看了一下,药果然已经熬好了。 凌绝心拿来一个干净的空碗,倒出药汁,却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小套。打开套口一倾,一把小刀便落在他掌中。 那刀是精钢所铸,轻薄小巧,只有一指宽的刀刃上寒光隐约,正是他平日里给病患动手术用的。凌绝心把刀刃放在火烤了一阵,卷起左袖。那粉藕一般的手臂上,赫然排列着十余个愈合未久的血痂! 最外层的皮肤其实很薄,像这样锋利的刀刃,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割开底下青色的血管。把刀尖对准最新的血痂往上约莫一寸之处,凌绝心手腕微沉,血珠便从压下的刃口处冒了出来,渐汇成流,滴入浓黑的药汁中。 原本只是半满的药汁慢慢涨高,凌绝心的眼前有些发黑。随之而来的晕眩使他忽略了从门口传来的“咔嚓”轻响,等到他掏出帕子捂住伤口,才发现那门栓早已被内力震成了两截,而敞开的门外静静地立着个灰衣人。 凌绝心目瞪口呆地看着怀虚,眼底掠过慌张。怀虚微带戚容,一时间两人静静对望,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怀虚轻叹了一口气,略略侧身,露出身后的一道清瘦身影。凌绝心一震,只见陆真慢慢行近,脸色苍白,目光只牢牢地粘在他的手臂上。 凌绝心忙把手臂垂下,衣袖便隔开了陆真的视线。陆真再没看他,却走到倒药渣的篓边瞄了一眼,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果然是罂花。” 有镇痛之效的罂花。 药性霸道伤身的罂花。 能致人成瘾、用它便如饮鸩止渴的罂花。 陆真眼角水光滢然:“不愧是我的好徒儿,这‘神医’两字的确是实至名归。药理医理都被你琢磨尽了,为师甘拜下风。” 他语气平淡,凌绝心却是心中一酸,低声道:“师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真静静地道:“先服罂花,在它头次药效过后再以血入药,一来能降了它的毒性,二来又不会损了它的功效,此法委实妙不可言。” 凌绝心垂下了头。 陆真看着他,两道泪水突然流了下来:“这些都被你想尽了,那你想过别的吗?要想过了头次药效,还保持一样的镇痛效果,你要服下几倍的用量?三倍?还是五倍?这般大量服用,只怕不出半月,便会陷于其中难以自拔。日后想强行戒除,即有性命之忧……” 怀虚长叹一声,凌绝心仍是垂头不语。 陆真抹了泪,却是淡淡笑开,“我猜你都已经想过了,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你的决定,对吧?” 凌绝心讷讷道:“师父……” “既然如此,我也不阻拦你。” 凌绝心大喜,却又有些不敢相信陆真肯就此作罢。果然,陆真平静地道:“若不是因为我,辛庄主也不必吃了这许多苦头,于情于理,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再说这十六年来他鼎力助你救我,如今也是我该回报他的恩情的时候了。” 凌绝心一惊:“师父!你……”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0 章 陆真淡然道:“我跟你一起服罂花。多一个人的血,镇痛的效果总要好一些。” “师父!”凌绝心又惊又急。陆真从小就教导他,男子汉大丈夫需一诺千金,自己以身作则,从无妄语戏言。既然说了要跟他一起服罂花,陆真就一定会这样做,他如何能不着急?陆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残损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抵受得住罂花这么霸道的药性。上前一步,凌绝心抓着陆真的肩:“师父,这是我跟我弟弟两个人的事情,你不必插手的!”见他不为所动,哀求更切,“你想想贺兰先生,你不能这样做!” 陆真凄然一笑,目光却是不可撼动的坚定。凌绝心更是惶然,正飞快地盘算着要怎么让贺兰回风来劝说,使他打消这个念头,蓦然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缓缓踱上前来,可不正是贺兰回风! 贺兰回风执起陆真的手,道:“也算上我一个吧。”凝望着陆真的灰眸如同天山上的星辰一般散发着熠熠柔光,“我们说好了,以后总是要在一起的。我不会再丢下你,你也不许再丢下我。” 陆真回望他,眼中深情无限。两人相对微笑,一齐向凌绝心望来,均是一派坦然。 凌绝心倒退几步,双手掩面,颓然坐倒。 眼睛热得发疼。 罂花,已经不能用了。 他愿意为爱人舍命是一回事,把不相干的旁人牵扯进来却是另一回事。 他怎能当真带累了陆真? 即便再希望辛如铁活着,他也不可能用陆真的性命来换! 陆真幽幽道:“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 凌绝心猛地放下手,带泪的双眸中全是震惊。 “为了掩盖住血腥味,你放了好几钱的黄莲和苦参……你以为你弟弟是傻子,一点也不会疑心吗?” “他知道了?”凌绝心的脸变得惨白。辛如铁视他如珠如宝,若知道他玩命一般地服下罂花…… 陆真摇摇头:“他只说,这些天来喝的药苦得古怪,让我们过来看看。” 凌绝心放松下来,却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原以为自己吃些苦头,就能让辛如铁少受些折磨。没想到最终仍是什么也没法为他做。 见他一脸衰颓,陆真叹道:“你若真的想他好,就要好好地珍重自己。我经络大损,筋骨半废,已经拿不了手术刀了。这罂花毒性与五石散无异,你只需再服上几天,双手就会不由自主地发抖,到时谁来给你弟弟开颅?” 凌绝心浑身一震,道:“师父,徒儿知错了。” 陆真深深地看他,缓缓地道:“用荼罗,准备九月上旬手术。” 无力地闭上眼睛,凌绝心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开虐~~~~~^_^再次请各位亲捉虫,谢谢! 33 33、三十二 ... 又是许久的静默。陆真道:“我们先行回去。我会告诉辛庄主这药并无不妥,我们没有打扰你就走了。”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1 章 临走前,怀虚深深看了凌绝心一眼,最终只道了句“阿弥陀佛”。 陆真的目光最后却是停在了药碗上,然后轻叹一声,跟着贺兰回风出了门。 他的无奈,凌绝心自然是懂得的。 可是,既然他的血已经在药里了,那就让它再为辛如铁缓一天痛楚吧。 ※※※ 秋风万里,寒透衣袂。 凌绝心行入房中时,辛如铁正拥着薄衾半躺在软榻上,鼻息沉沉,已经熟睡。凌绝心轻轻走近前去,他骤然惊醒:“哥哥!” 他神色惶急,全然没了平日的镇定自若,凌绝心被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辛如铁却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脸只定定地朝着凌绝心的方向,半晌慢慢绽开个笑:“你回来了。” 凌绝心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的笑容反倒使苍白的脸色多了三分惨淡,心中一痛,搂住了他:“做噩梦了?” 辛如铁轻轻地“嗯”了一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巳时三刻了。”凌绝心看看沙漏,“药熬好了,趁热喝好吗?” 辛如铁接过药碗,却只是捧着不动。 凌绝心咬咬唇,放柔声音:“这苦药还得再喝几天,以后的药就不会这么苦了。”他不能再服罂花,药中的苦参黄莲却是不能马上就撤的。否则,即使有陆真帮忙隐瞒,辛如铁也很难会相信这药没有问题。 辛如铁点点头,慢慢地把药喝光了。 凌绝心放下心来,给他拿了颗桂花糖,道:“吃颗糖吧。” 辛如铁没接糖,却一把抱住了凌绝心。 两人相处这么久,辛如铁甚少主动对凌绝心做这般亲密的动作。被他这么一抱,凌绝心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愣了好一阵才抬起手来回抱他。辛如铁把他抱得极紧,凌绝心不知怎地,只觉得鼻子有些酸。 两人这么静静相拥,一时间耳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声。过了许久,凌绝心轻声道:“再过两天就是十五了。师父说,大家难得能聚在一起过中秋,想邀咱们去热闹一番。你愿不愿意去呢?” “佳节团圆,我当然愿意去。”辛如铁倒是出乎凌绝心意料的爽快。 “那你还想吃些什么,我让淼儿给你买去。”凌绝心欢喜不已。 “随意就好,又不是小孩子了。”辛如铁低低地道。 一句话勾起了凌绝心的回忆。想当年还在山庄的时候,中秋节过得何等热闹!整个山庄花团锦簇,庄中子弟共聚一堂。兄弟俩上窜下跳的,看花灯,放焰火,直闹到深夜也不肯歇息。他去到破劫谷的头两年,日夜忙碌,哪里有过节的情致,直到后来,弟子渐渐多了,才会在中秋时摆个酒宴,大伙儿吃吃月饼赏赏月。每逢这些时候,他总会忆及往昔,难免有些黯然。众徒见师父兴致不高,自然也热闹不起来,因此在谷里的中秋节从来都是过得比较平淡的。 而过了十几年清清冷冷的中秋之后,他还能和辛如铁同看月圆,凌绝心实在是感激上苍。 凌绝心轻轻抚着辛如铁的头发,怜惜充塞胸臆。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2 章 他下定决心,在接下来的生命中,每一个月圆之夜,他们都会一起度过。 ※※※ 一轮满月悬于天际,铺满一地的银辉。 赏月筵席摆在传薪轩的中庭。 摆着各色果品的大圆桌,六人团团围坐。 自从栖鹰台之会,辛如铁和贺兰回风还是首次碰面。贺兰回风性子爽直,心里对辛如铁想杀自己一事倒没存芥蒂,凌绝心却终是觉得抱歉,因此领着辛如铁进门时,面上一时显得有些不太自然。贺兰回风见他这样,有心想主动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苦于不擅言辞,只是和二人打了个招呼就住了口。凌绝心歉然笑笑,瞄了一眼辛如铁,生怕他不自在,却见他面带微笑,落落大方地道:“陆先生、贺兰先生、吕大夫、段兄弟,让你们久候了,当真过意不去。” 陆真忙道:“哪里的话,快快请坐。” 两人落了坐,凌绝心才知自己先前的担心全属多余。到底是在生意场上应酬惯了的,辛如铁三言两语间就使得众人都放松了下来,有说有笑。他一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模样,尽说些江湖上的轶闻趣事,不时有如珠妙语,引得众人连连发笑。凌绝心这才知道他在和外人打交道的时候竟是这般的八面玲珑,心中不由暗暗感慨。 众人吃了些应节的瓜果,贺兰回风笑道:“花好月圆之夜,不能少了助兴的佳酿。我差人从西域送了些葡萄酒过来,咱们都喝两杯吧?”说着亲自捧着一把羊脂白玉壶,给各人斟满了面前的琉璃杯。 那酒色作艳红,凌绝心端起杯子,便像是在掌心凝了一泊鲜血一般。凌绝心轻啜一口,但觉入口醇香,较之自己最喜欢的青梅酒,少了三分清洌,却多了三分甘甜,赞道:“好酒!” 辛如铁也呷了一口,点头道:“果然是好酒,比我当年在西域尝过那藏了数十年的葡萄酒还要更胜一筹。不过那时恰好是冬天,酒家取来冰雪,把酒用冰镇过了,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如今却是尝不到了。” 贺兰回风呵呵笑道:“辛庄主果然见多识广。在吐鲁番,一到冬天,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喝冰镇葡萄酒。虽然现在天时未寒,但在这长乐镇里,要取冰雪是再容易不过了。” 段淼本不懂得品酒,但尝了这葡萄酒也甚是喜爱,闻言兴奋地嚷道:“雪峰上有冰雪!” 贺兰回风笑道:“不错。改天我去采些冰块回来,再请辛庄主来品尝这冰镇美酒。” 辛如铁只是微微一笑。 酒过三巡,吕慎笑道:“美酒虽好,光是这般喝着,也没什么趣味。咱们不如来行行酒令?” 要行酒令,必须引经据典,分韵联吟,当场构思,即席应对,既需文采才华,又需敏捷机智。段淼虽然饱读医却读得甚少,苦着脸小声道:“师兄,我不会。” 吕慎笑道:“罚多两杯就学会了。” 段淼不由得垮了脸。陆真见他可怜巴巴的模样,笑道:“我也不太会这个,咱们玩简单一些的吧。不如,来对对子?”跟酒令比起来,对联讲究的是只是字数相等、词性相对,教之酒令容易得多了,众人自然都没有异议。 陆真道:“那我先说一个,淼儿来对。对不出可是要受罚的。” 段淼吐吐舌头,道:“师祖可别出得太难。” “不难,考的可是你的本行呢。”陆真笑道,“听好了:大将军,骑海马,身披穿山甲!” 凌绝心一听,拍手道:“好!”这上联看似平平,却是嵌入了三味药材的名字:将军(大黄)、海马和穿山甲,下联若想对好,自然也得用上药材的名字。 段淼抓耳挠腮了好一阵,陆真笑吟吟地看着,刚想说要罚酒,段淼猛地跳起来,喜道:“有了!小红花,坐车前,头戴金银花!” 众人大笑,都抚掌道好。这下联嵌了红花、车前和金银花这三味药材的名字,对仗甚是工整。陆真笑道:“不错不错。考过师弟,可不能不考师兄。慎儿入门更早,就来个更难一点的吧:白头翁,持大戟,与木贼、草寇战百合,旋复回朝,不愧将军国老!”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3 章 这个上联和方才的比起来何止是难了一点,吕慎想了半天,肩膀一垮,拿了酒杯:“徒孙对不上来,甘愿受罚。”一仰头喝了。 “一杯不够,得连罚三杯。”陆真向凌绝心看去,“徒儿对不上来,不知道师父怎样呢?” 凌绝心自从听了上联就在心里暗暗盘算,这时听陆真问到他,笑道:“对是对了出来,不过不大好。” “说来让大家听听就知道好不好了。”陆真微笑。 凌绝心便念道:“红娘子,插金簪,比牡丹、芍药胜五倍,从容出阁,宛若云母天仙!” “了不起!”陆真轻轻鼓掌。尽管为了对仗工整,凌绝心把“五倍子”去掉了个“子”字,但能对出这下联,也算得上是很难得了。 吕慎赞叹不已,道:“师父,徒儿敬你一杯!” 凌绝心笑嘻嘻地喝了。 吕慎看了眼一直微笑不语的辛如铁,赶在陆真再开口前道:“说起对联,还真有些上联教人不知道要怎么对才好。我在京城的时候,有一次见到一个落弟秀才摆了个擂台,邀人来对对子。大约他是不甘心自己未能金榜题名,想着要削一下那些高中举子们的威风,出的上联句句刁钻。虽然那些上联后来慢慢地被人对上了,其中有一个却一直没人能对得工整。那秀才见把众人难住,心满意足地走了。这些年来我想了又想,总是想不到怎么把这上联对好。” 凌绝心来了兴致:“是什么样的上联?” 吕慎道:“日进重天,东雷西电南北雨。” “果然刁钻!”凌绝心叹道。联句讲究对仗,方位须与方位相对,如“东”对“西”,“南”对“北”,但这上联一下子把“东”、“西”、“南”、“北”全用遍了,下联真不知要用什么字眼才能对得上了。 辛如铁忽道:“听着这上联,我倒想起了一次坐船出海的经历。那时太阳明明还在头上挂着,不远处却是乌云密布,雷电齐鸣,可称奇观。而那天入夜之后的情形,又恰好写得出下联了。” “哦?”吕慎笑道,“辛庄主快说来给咱们听听。” 辛如铁缓缓道:“月临寒水,前波后浪左右风。” 段淼大声叫好:“对得当真工整!”余人却都没有作声。 就文辞而言,辛如铁这下联跟上联对得可算是严丝合缝,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凄清之意,跟这喜庆团圆的气氛格格不入。凌绝心轻轻握住辛如铁的手,强笑道:“你几时出过海,我竟不知道。我还没见过海呢,你下次可得陪我去开开眼界。” 辛如铁微笑道:“大海只是比江河浩瀚得多,别的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若遇上大风大浪,那可危险得很。” 气氛一下子有些沉寂。贺兰回风道:“咱们酒是喝得差不多了,不如换个别的节目吧?我这回请到了个奇人,咱们正好趁着兴头,赏鉴一下他的技艺。”他拍拍手,旁边一间厢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人慢慢地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生病了,好难受~~~~~~T_T 更文慢了,向等文的亲们说声对不起! 34 34、三十三 ... 那人是个其貌不扬的高瘦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穿一袭寻常葛袍,看上去和“奇人”两字沾不上半点关系。他身后跟着个十二三岁的男童,作小厮打扮,抱着一架竹架糊纸的屏风。两人走到席前,躬身行了一礼,贺兰回风笑道:“请吴公子献艺!” 那吴公子微微颔首,示意男童架起屏风,两人一起走入了屏风之后。月光下,只见纸面上投着两个淡淡的影子。除了贺兰回风之外,谁也不知道有人候在厢房,更不知道他们要献些什么艺,因此席间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是摒息等候。 那吴公子在屏风后站定,好一阵子都不见什么动静。段淼最是小孩儿心性,见了这情形不由得在肚子里暗自嘀咕,浑没留意周遭有什么变化,吕慎却在轻微的蟋蟀声一响起时就注意到了。那唧唧声渐渐增大,不消片刻,竟呈此起彼伏之势,间中还夹杂着声声蛙鸣,就像是突然来到了夏夜里的水田旁边一般。凌绝心又惊又喜,向辛如铁附耳道:“口技!”心中暗暗感激贺兰回风的体贴。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4 章 辛如铁点点头,也轻声道:“这人以口摹声,还真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这蟋蟀声响了一阵,渐渐低落,又有风声同时鼓起:先是吹动树梢枝叶的沙沙细响,然后是舞动枝桠的呼呼声,紧接着是风势渐强时折断树枝的噼啪声,中间还伴着三两声雷鸣。这骤雨将临的声景实在逼真,吕慎抬头看了一眼好端端地悬在天幕的那轮明月,反倒有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才是真的了。 雷声隆隆渐行渐远,却有雨点砸入水面的声音响起,由疏而密,而这声音竟连风势时缓时急的情状都拟得细致。雨声中蛙叫更欢,更偶有游鱼跃出水面、溅起一串水花的声响,生动至极。众人都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要把这种种维妙维肖的声响听得更分明些。 蓦地响起一声鸡啼,顷刻之间,或高或低的鸡啼声连连冒出,重重迭迭,直如整条村落的数十只雄鸡在同时报晓。雨声在公鸡打鸣中慢慢淡了,终至于无,而此时又有鸟语声、犬吠声、牛嗥声、羊咩声同时而响,声声真切,无妙不臻。众人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了一幅图画,画中是生机盎然的村庄清晨。 陆真和贺兰回风历经离乱,只想往后能过上恬淡安然的田园生活,这时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面上的神往之色,彼此脉脉凝视,都有些痴了。恰在二人心旌摇荡之际,一阵欢悦的短笛声悠然而生,正是乡村牧童放牧时常吹奏的小调,颇有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气象,端的是教人心旷神怡。 一曲既终,众人尚沉醉不已。那吴公子从屏风后走出,团团作了一揖,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鼓掌。贺兰回风邀那吴公子入席,他也不推辞,坦然落座,那男童跟在他身后,垂手立着。凌绝心把那男童拉到身边,道:“小兄弟,你也坐。”那男童看了一眼吴公子,见他略一点头,这才坐下。 这吴公子的口技出神入化,在行内声名显赫,许多达官显贵奉上千金也难见着他献艺一次,神情间不免带着些淡淡的倨意,让人难生亲近之心,那男童却是乖顺可爱,十分的惹人疼。凌绝心不住地给他挟菜,又逗他说话。那男童说起自己如何学习口技,凌绝心听得津津有味,竟不知辛如铁和段淼悄悄地离了席。 正听得兴起,忽闻半空中一声锐响,像是什么炸开了一般。凌绝心抬头一看,但见满天花雨,五光十色,妙丽无方。 凌绝心惊喜不尽,转头想唤辛如铁,却发觉身旁早就空了。一惊之下,他腾地站起,陆真微笑道:“你快回去吧。”凌绝心霎时明白过来,什么都顾不上了,推开椅子就往外跑。 他一路急奔回到明镜馆,沿途不断有烟花在头顶绽放。一进大门,他愣在当场:只见庭中挂满了各种精巧的花灯,把院子照得明晃晃的,辛如铁站在灯下,手中拿着一个火炮,段淼正要给他点火,见凌绝心来了,笑嘻嘻地把火熠塞到他手中,一溜烟地跑了。 凌绝心胸口又酸又胀,想要说些什么,半晌只唤了声:“弟弟!” 辛如铁眉目间萦着温柔笑意,踏前两步,道:“我们好久没一起放焰火了。” 凌绝心眼圈一红,低低地“嗯”了一声,点了那火炮。烟花冲天而起,盛放出一串华彩璀璨的星火,瑰丽得犹如梦境。 辛如铁微笑道:“不知这些花灯,有没有咱们小时候的漂亮?” 凌绝心环视四周,这些灯都扎得十分精美,有嫦娥哪吒,有仙桃灵芝,有喜鹊白鹤,有凤凰麒麟……都是兄弟二人小时候点过的花灯造型。在心头汹涌澎湃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凌绝心抛开火熠,一把抱住辛如铁,吻了过去。 不同于以往绵如春水的亲吻,凌绝心双臂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辛如铁被他紧紧地箍着,还未及反应,便被狂风暴雨般的吸吮夺了呼吸。 凌绝心正吻得忘情,忽觉身上一轻,却是辛如铁抱起了他,大步朝房中行去,颊间已染了动情时的潮红之色。 凌绝心大喜,搂住辛如铁的脖子,一口含住他的耳垂,细细舐弄。辛如铁被他逗得轻轻一颤,步子迈得更急,才入房门,凌绝心的手就探到了他腰间,把腰带扯了下来。 凌绝心主意拿定,手上愈发的灵活,三两下就剥了他的外袍,又去解自己的腰带。两人纠缠着倒在床上,彼此都是衣衫半褪。此时房中漆黑,凌绝心的眼睛还未能适应这黑暗,于是他瞧不见辛如铁的神情,却觉得他的呼吸是前所未有的紊乱。 凌绝心复朝他吻去。这一次辛如铁一反往日二人亲昵时的被动之态,一翻身把凌绝心压住,捧着他的脸,亲吻连带噬咬,凌绝心的舌底尝到了铁锈味他也没松口。 凌绝心被吻得脑中晕眩,全身就像是着了火一般,爱念热得像是火山下的熔岩,想要找个爆发的缺口。待到辛如铁放开他,他才发现两人的衣袍不知几时都除净了,辛如铁指尖轻柔,抚弄捻拢全落在他腰腹周围,而抵在他大腿内侧的坚 挺热得发烫,如上弦的利箭,蓄势待发。 惊喜不尽之下,凌绝心浑身轻颤,抬腿向他腰间缠去,轻轻摩擦。 过往的羞涩都消失无踪,要与辛如铁融为一体的念头从来不曾这样迫切。 凌绝心确信这样的感觉是爱情——让他甘心放低男儿的身段,放弃掠夺的姿态,期待被侵袭,渴望被占有,在可以预计而不可以估算的疼痛中迎接一场彻底的结合。 以献祭一样的虔诚,去完成一个最神圣的仪式。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5 章 凌绝心向辛如铁胯间抚去,不料手一动就被按住了。辛如铁在他肩头咬了一口,略重的,带着惩罚的意味。凌绝不知他的用意,便不再动,辛如铁的指尖却不断下移,停在了他最隐秘的所在。 尽管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凌绝心还是为这一刻的到来紧张得无意识地僵硬了。而辛如铁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动作急切得有些出乎凌绝心的意料。他似乎没有耐心给凌绝心更多时间去适应这场有违自然的情事,设法使柔软的内部松弛下来的动作根本说不上温柔。 但这样的疼痛反而使凌绝心觉得欣慰。他猜测着此时辛如铁脸上的神情,也许是掺着狂乱的热情,也许是带了沉醉的迷恋——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辛如铁爱他的证明。 所以他以最大的忍耐力迎来了那一瞬间的剧痛。虽然被闯进的感觉好像身体被中从间劈开两半,几乎要让他生出逃跑之心,他还是咽下了那声痛呼,用力地打开自己,让辛如铁索要更多。 但眼前却因着这痛,不由自主地一片模糊了。即使月光如水,他仍然看不清辛如铁的表情,只觉得每一记楔入都仿佛直捣体内的最深处,带出一阵无可形容的痛苦战栗。 辛如铁俯下头来,衔住他的唇。凌绝心以为这会是温柔的抚慰,谁知他的唇舌厮磨得比先前更加激烈,简直接近粗暴。辛如铁的手紧紧地扣着凌绝心的腰,不给他一分一毫挪动的机会,几乎要把他的身体刺穿。 除了疼痛,还是疼痛。 没有丝毫快乐可言,只有单纯的痛楚。 这场情事的激烈超出了他的预计,这场情事的残酷也超出了他的预计。 最激动的时候,辛如铁一臂撑床,一臂抱紧了他,抬起他的身体,与他胸膛相贴,逼得他头往后仰,身下动作更凶,毫无怜惜。 静静地滑过额角的泪水,冷得像结在桂枝上的秋霜。 最后的一刹那,凌绝心模糊地想,原来与疼痛对抗真的会耗尽一个人的气力。 可是,辛如铁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痛呢…… 剧烈地喘息着,辛如铁的手指轻柔而准确地按落了他的昏睡穴。凌绝心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就无知无觉地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在辛如铁的臂弯里。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好吧,小的不敢让各位亲在过年时断粮,悲催押后~~~^_^ 这一次的新年大餐算得上丰盛了吧? 祝看文的亲们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另,请捉虫,拜谢! 35 35、三十四 ... 辛如铁要放焰火的事只瞒了凌绝心一个,余人都是知道的。段淼跑回传薪轩时,见众人都抬头看着那美不胜收的漫天华彩,而陆真和贺兰回风在桌下的手则紧紧相握着。段淼跟吕慎交换了个眼色,彼此眼底都藏着笑意。 直待烟花散尽,众人才又把心思挪回宴席。那吴公子略用了些酒果,携徒告辞而去。少了外人拘束,吕慎提议猜拳,输了的就罚讲笑话,众人都笑着说好。吕慎有意逗师祖开心,连着几次都故意猜输,说了好几个诙谐的笑话,只把众人都笑弯了腰。陆真兴致高昂,又喝下了几杯葡萄酒。 陆真许久不曾这样开怀,贺兰回风见他面上微露醺然,心下又爱又怜,夹了几块糕点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道:“别只顾着喝酒,吃点东西垫垫。”陆真含笑看了他一眼,刚要举筷,却听得吕慎惊讶地道:“辛庄主?!” 陆真手一抖,那筷子抓不稳了,一下子摔落桌面。 大门处,一袭玄衣的辛如铁静静地站着。众人面面相觑,都站了起身。辛如铁道:“我找陆先生。” 陆真忙道:“辛庄主,你有事?” 辛如铁踏前两步,撩起袍摆,跪了下去。 陆真吓了一跳,连忙抢上来相扶:“辛庄主你这是做什么!”谁知他行近辛如铁身前约莫一尺处,竟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样,再也前进不得。贺兰回风瞧出辛如铁是结了道气墙,怕陆真莽行受伤,赶紧站到了他身边,辛如铁却重重地磕下头去。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6 章 这一来连贺兰回风也有些急了,伸出手去扶他的双手运足了十分内力,想要冲开这道无形阻隔,不料他的手快要碰到辛如铁的时候,被一道柔中带刚的力道推了回来,而辛如铁身子一晃,“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知他是勉力与自己相抗而受伤,贺兰回风大惊收手,不敢再强行去扶他。陆真急得声音都变了:“辛庄主,你这不是折煞我吗!” 辛如铁磕了三个响头,看上去就像是花光了气力,支着身子的双臂抖个不停。但他仍是跪着不动,仰起脸道:“这第一个头,是辛某给贺兰先生赔罪,请先生饶恕在下当日无端冒犯;这第二个头,是辛某感谢陆先生不计前嫌,费心给我治病……” 陆真听得这话,心里越发着了慌:“辛庄主,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说着不管不顾地便要冲上去扶他,却被贺兰回风拉住了。贺兰回风一脸忧色,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以免再加重辛如铁的伤势。 “这第三个头,是辛某自知去日无多,有一事相求于陆先生……” 陆真颤声打断:“辛庄主春秋正盛,何以作这等颓丧之语?些些微恙,手术后便能痊愈,你切莫思虑太过……” 辛如铁摇了摇头:“陆先生宅心仁厚,他日辛某远行,恳请先生念在跟我哥哥一场师徒的分上……”他犹豫了一下,似是底下的话十分的难以说出口,半天才艰难地道,“请先生虚以委蛇,莫让我哥哥断了生念……求先生保住他性命,辛某愿来世为牛为马,以报先生深恩厚德。” 陆真万料不到他竟是这个心思,一时间只诧异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贺兰回风也是呆若木鸡,瞪着眼睛,半晌低吼一声:“荒谬!”辛如铁当时要辣手杀他,他可以不怨不恨,但面对这样的要求,又怎么忍得住不恼火? 辛如铁低声道:“贺兰先生,我知道这个请求是过分了……可是,求你看在我哥哥爱慕了陆先生十几年、为他出生入死的分上……”他闭上眼睛,又是重重地磕下头去。 贺兰回风当然明白,没有凌绝心当年拚了命的抢救和这十六年来不辞劳苦的悉心治疗,自己和陆真早已阴阳两隔,见了他这般举动,心头一酸,呵斥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只把陆真抓得更紧。 辛如铁一边磕头,一边不断地求恳:“陆先生,请你答应我!”他的喘息渐渐沉了,显然是力气不继,声音中却饱含殷切冀盼,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持。陆真再也忍耐不住,使力挣开了贺兰回风。贺兰回风心一沉,以为他是被打动了,不料陆真大声地道:“我没法答应!” 辛如铁一怔,刚要匍匐下去的身子定在半空。陆真盯着他红肿了一大块的前额,又气又急地道:“我没法答应你!即便我肯,也没能耐保住你哥哥的性命!” 辛如铁猛地抬头。 陆真冷笑道:“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难道你不知道?找不到你的那些天里,他的魂儿也像是丢了;若你真的死了,我勉强留他在这世上,也只是具行尸走肉,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陆真性子温和,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实在罕有,贺兰回风见他额上青筋浮凸,胸膛起伏不止,知他是十分激动,想要安抚劝说,又拙于口舌,只得又拉住了他的手。 辛如铁一时不作声,面上神情变幻。陆真料到他被触动心事,想要趁势开解,却听辛如铁低低地道:“陆先生,你听过白石道人所作的《元夕有所梦》吗?” 他忽然扯上这么一件不相干的事,陆真有些懵了,愣然地道:“听过。”姜白石一生转徙江湖,所填的歌词琢句精工,传唱甚广。而这首《元夕有所梦》取的是“鹧鸪天”一调,词中思忆旧情,写得缱绻哀婉,陆真每次听到,都会心生戚然。 辛如铁缓缓地道:“第一次听人唱这词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那时我听到‘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这一句,心中十分不解:别离可悲,为何别久却不成悲了呢?”他顿了顿,嘴角慢慢勾出一个清冷的弧度,“可这十几年过去,我总算想明白了。无论是多么亲爱的人,离别时再是伤痛刻骨,经了年月消磨,这份伤痛终究会慢慢地淡薄。就算心里仍然会惦记着,挂念着,也总是比不上最初了。” 贺兰回风仔细咀嚼着这句“人间别久不成悲”,心下恻然。他想起自己以为陆真已死的这十几年间的日日夜夜,只觉得辛如铁的话实在无可辩驳:若当年陆真死在他眼前,他自会不顾一切地殉情,可找了那些年之后,虽然仍是对陆真无日或忘,虽然仍是一想起陆真就会心痛欲狂,却终是熬了下来。 别离伤,伤离别,最痛的,不过是道别的那一刻而已。 感到贺兰回风手心冰冷,陆真心头一颤,张了张嘴,想劝解辛如铁的话却都哽在了喉里。 辛如铁静静地道:“他向来疼我,我死了,他定会伤心难过。可是,只要捱过了最初的一天,一月,一年……慢慢地,他就会明白,没了我的日子,他一样能过得很好很好……” 就像他那时和陆真行走四方救死扶伤,就像他后来在破劫谷收徒传学治病救人,没有自己在他身边,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升上中天的明月,光芒森冷。辛如铁那满头灰发被月光一镀,竟像是尽数白了。贺兰回风心中陡生苍凉之感,慢慢松开了陆真的手。看着陆真,他的目光既沉痛又无奈——哪怕再忿然、再不甘,他又如何能拒绝,这样的一名男子,为使他心爱之人能活下去而作出的苦苦哀求? 陆真的眼睛早就湿了,却只是无意识地不断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庭中一时鸦雀无声,只余风过树梢带出的响动。辛如铁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跪倒的姿势。蓦地里一道低沉的嗓音传到他耳边:“你是真的这样想?”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7 章 怀虚从门外行入,身后是吕慎亦步亦趋。辛如铁先前心情激荡,竟不知吕慎是几时把他叫来的,闻言轻轻一颤,低声答道:“是。” 怀虚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神色逐渐变得凄凉:“人间别久不成悲……这句话也许说得对。你母亲去世之时,我只恨不能相从于地下。可熬过了那时,也终究是活了这么多年,看着你长这么大了。” 辛如铁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别人瞧着,想必觉得我过得很好很好。”举目望向天际圆月,怀虚缓缓道,“可是,却没一个人知道,这二十多年来,我没有一天能真正快活。” 他语气平淡,众人却都听出了话里那难以言喻的悲怆。陆真当年亲眼见过他得知爱妻死讯时的情状,看着倜傥潇洒的折挂公子如何一夜白头,这时思及旧事,伤感更甚,泪水不知不觉地漫了一脸。贺兰回风心痛不已,再顾不上许多,一抱搂住了他,只低声哄道:“别哭,真儿别哭。” 怀虚的目光落回辛如铁身上:“如今,你还会觉得没有你的日子,他一样能过得很好很好吗?” 辛如铁沉默良久,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了一抹幽凉的笑意。他轻轻地道:“爹爹,哥哥和你……是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这几章应该连着贴,不然不能虐得痛快淋漓……可是,又有亲投诉说我让大家饿着了>_< 其实从这一章开始,接下来的都是会写得很艰难的,问题不在于情节要如何推进,而是一些语言上的细节要如何处理。可能我真是一个很喜欢吹毛求疵的人,总是要反复地写了删删了写……所以,让大家久等了,十分抱歉! 36 36、三十五 ... 怀虚出家后云游四方,十多年来从不曾与辛如铁见面,却会不时关注江湖中关于碧血山庄的种种传闻,知他成家立业,自觉欣慰。偶尔思及辛如铁以弱冠之龄一肩挑起千钧重担,心中总有些歉然。 这次父子重逢,辛如铁对他刻意淡漠,从不用往昔的称谓唤他。辛如铁的心思怀虚怎会不懂,此时听得这声久违了的“爹爹”,心下更觉怜惜,低叹一下,放柔了声音:“有什么不同?” “爹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你若跟她分开,隔多久会想她一次?”辛如铁面向怀虚,认真地问,“想她的时候,见不到她,你心里会不会难过?” 听得他提及爱妻,怀虚眸光更黯。他跟妻子情深爱笃,婚后虽未黏腻到要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但每逢清明要跟她分开的那半月时光,他总觉得特别漫长。他自然明白辛如铁这么问并不是想要他的回答,便道:“他隔多久会想你一次,见不到你会不会难过,你又怎么知道。难道你问过他?” 辛如铁摇头道:“这又何需问过才知?他心里若是想着谁,见面的时候,一双眼睛自会说得明明白白。”那时凌绝心被送回山庄,过了索然无味的半年之后,等陆真得信前来收他为徒时,他看着陆真的眼神,教辛如铁头一次懂得了什么是“相思”。 那样的眼神,他从没在凌绝心面对他的时候见过一次。 即使是在他们阔别三年后重逢时,凌绝心的眸中有欢喜有激动有嗔怪有怨气,却没有那种仿佛渗到骨子的相思。 怀虚无言以对,辛如铁又问:“你们还没成亲之时,如果她对你说,她要嫁给别人,你会怎么做?是笑着跟她道喜,还是会试着去阻止?” 这一问含意更深,怀虚心下了然,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待他往下说。段淼忽然想起辛如铁骗自己说段澜将要娶妻的事,隐隐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时圣僧说我得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我想着给外祖留下血脉,便差谢总管带人去郭家提亲……可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却后悔了,催着马儿跑了一天一夜,在半路把他们截了下来。” 谢宣不知庄主打的什么主意,只得又率领众人折回山庄。辛如铁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天,最终动身前往破劫谷。一路上他都在想,凌绝心知道他要娶亲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越近破劫谷,他越是情怯,竟隐隐有些害怕即将到来的会面。因此他才会在茶棚中耽搁了不少时间,又意外地救下段氏兄弟。 “我去到破劫谷见他,骗他说我已经定下了婚期……我想,只要他表现出一点点舍不得,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他……”艰难的剖白像是被摔碎了一般难以连贯,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心酸竟未减分毫。 众人不知不觉间摒了呼吸,瞧着辛如铁对着虚空露出惨淡的笑容:“爹爹,那时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忘了我是碧血山庄的庄主,忘了你和外祖对我的期望……我心里只想着,若他肯好好陪着我,哪怕只有一天,我这辈子就算没有白活……” “可他只是笑着问我,想要些什么贺礼……”眼帘垂下,掩去隐约水光,接下来的话已经用不着再说。 隔着一堵砖墙,凌绝心肝肠寸断。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8 章 原来早在七年之前,他曾经被赐予一个获得幸福的机会。 而那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已被他亲手推开,不再回来。 墙内,辛如铁呼吸得渐渐沉重:“哥哥重情重义,对我是真心真意的疼爱回护。我很感激他,如果真有来世,我还是愿意做他的弟弟……”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觉得这仅仅是出于骨肉亲情吗!”怀虚忍不住道。 苦涩一笑,辛如铁面露怅然:“爹爹,你记不记得……那时他在外行医,回家之前都会给我买一大堆东西,好吃的、好玩的,总是满满地装上一箱子。虽然你没告诉过我,可我知道,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向你打听,问我想要什么……” “他向来是这样的……”辛如铁声音渐低,“只要他觉得亏欠了我,就会想方设法地要补偿我……” 凌绝心听见他吃力地道:“但是今夜……无论他曾欠过我什么,都已经全部还清了……” 原来这场残酷的交欢,不过是辛如铁为了使他安心而讨的债。 抵死缠绵的背后,不是热烈奔放的欲望激情,而是诀别前夕的刻骨温柔。 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一样的痛苦,把三魂七魄打得片片溃散,被这午夜的寒风吹落比地狱更深的深渊,再也拼凑不回完整的灵魂。 除了吕慎之外,在场诸人个个都曾为情所苦,听了辛如铁这番倾诉,设身处地一想,均大为伤感,作不得声。眼见辛如铁神衰气弱,而怀虚、陆真这最有资格劝说他的两人都像是突然傻愣了那样不发一言,吕慎再也顾不上自己是否逾越,踏上两步,大声道:“辛庄主,即便师父对你仅有兄弟之情,他有多疼你,你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你既然爱他,就不该这般自暴自弃,辜负他一番心意,让他伤心难过、抱憾终身!” 这话说得甚重,段淼一个激灵,忙拉了拉吕慎的衣角,让他别再说了。吕慎却自有打算,并没理会他,继续道:“世人对待心爱的物事,总是呵在心头,捧在手里,一时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绝不愿假手于人,生怕旁人护不周全,碰损弄伤。你若真的爱他,这时应该想着怎么做才能好好活下去,亲自对他好,而不是想着怎么把他推给别人。你今晚尽说他不爱你,我瞧你也不见得有多爱他!” 面对这样过分的指摘,辛如铁并没有如吕慎所愿地激动起来。他扯出个浅淡的笑容,静静地道:“哥哥待我如此……我何尝不想像他希望的那样,好好活下去?可是我已经做不到了。” 吕慎冷笑一下:“做不到?只怕是不想做!辛庄主何等样人,在这烟波诡谲的江湖纵横了十余年,不知经历过多少生关死劫,还不是安然无恙!如今天下两大神医联手,为你尽心施救,若非你无意求生,区区脑风之症,哪有治不好的道理?” 这“无意求生”四字震得段淼一抖,只觉得吕慎这话虽然刻薄,却也是直指人心:辛如铁此时容颜灰白,眉目间萦着一股浓浓的倦色,确实是了无生趣的模样。段淼只盼这带了挑衅意味的话能把辛如铁激得振作起来,不料辛如铁仍是神色清冷:“辛某勘不破情关,的确曾有以死逃情之念……可我虽然不识好歹,却也不敢有负各位多日来竭力相救之恩,只是……”他摇摇头,“吕大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人最多可以坚持几天不睡,而不致于有性命之忧?” 他这问题问得突兀,吕慎满腹疑云地答:“体魄健壮者,最多也不过半月。” 辛如铁又道:“据吕大夫所言,如果是久病之人,日夜无法入眠,想必是捱不过半个月的了,对吗?” 吕慎心头一跳:“辛庄主此言何意?” 辛如铁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说着一件跟自己全无关联的事:“吕大夫,我已经很多天都睡不着了……我只须合上眼睛,就会见到他割伤自己,把鲜血放进我的药中,把全身的血都流干了……” 他语音轻缓,听在众人耳里却不啻于平地惊雷。陆真猛地瞪大了眼,落在辛如铁脸上的目光又惊又痛。吕慎失声道:“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对吗?”辛如铁淡淡地打断他,“吕大夫,我是瞎子,却不是傻子。”舌头被苦味骗过了,但鼻子是不会因此失灵的。喝药的时候,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逃不开他敏锐的嗅觉。头两天他并没有多加留意,但血腥味一日比一日浓,药也一日比一日苦,不免教人心生疑惑。 略加思索,辛如铁便觉心惊肉跳:以人血入药的方法自古有之,他就曾见过丧心病狂之徒长期喂些药性霸道的补药给小孩子,把他们养成“药人”,再服食他们的鲜血,以取补药之效又不伤自身。心神剧震之下,他找到陆真,说汤药苦得异常,请陆真在凌绝心熬药的时候去查看一下。陆真回来说一切无异,辛如铁如何能信?何况从次日起药里就没了血腥之气,若到此地步还猜不出凌绝心做了什么,辛如铁也就不配当“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了。 辛如铁数日来并无异状,众人只当瞒过了他,这时被他一句淡淡的“不是傻子”一堵,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陆真是亲口跟他说那药没有问题的,如今更觉难堪,双手紧紧地绞着,指节都白了。 “吕大夫,其实你说得对,我并没有说爱他的资格。若我真的爱他,便不该跟他说了那些话,教他心存歉疚;也不该把他绊在身侧,为我日夜不安;更不该让他以命相挟,因为救我而伤害自己……”辛如铁的声音平缓得像结了冰的江水,表面看不出一丝动静,底下却有潜流汹涌,“你瞧,他既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他却要说什么跟我一起死一起活,不是太过可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对不起,我父亲生病住院,故多日无法更文,且估计近期的更新进度会很受影响,请见谅。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79 章 37 37、三十六 ... 月光下的莽莽山林如同蛰伏的猛虎,安然沉睡。凛冽的山风在林间呼啸穿行,似带呜咽之声。 越靠近积雪的山顶,空气就越是干燥寒冷。呼吸得久了,肺部会生出一种类似针刺的痛楚。但这种痛,跟在心脏深处来回激荡的那种痛比起来,算得上什么呢? 辛如铁爱他爱到了什么地步,他以为自己早就知道了。直至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这弟弟爱他爱到了什么地步,他仍然未曾知晓。 在他耳边徘徊不去的是辛如铁虚弱而苍凉的声线:“吕大夫,我已经很多天都睡不着了……我只须合上眼睛,就会见到他割伤自己,把鲜血放进我的药中,把全身的血都流干了……” 凌绝心听得出那平淡的语调背后深藏着的强烈恐惧,刹那之间,心脏仿佛被击穿。 服用罂花的时候他就想过,一旦被辛如铁发现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他猜辛如铁会生气会着恼,甚至会像上一次那样冷落他试图把他逼走。可他从没想到,这一举动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辛如铁挣扎求生的意愿消磨殆尽。 有什么能衍生出这等深重的恐惧,让这样的一个铁血男儿日夜噩梦缠身,无法解脱? 除爱之外,再无其他。 越爱,就越怕。 放在心尖上疼爱的那个人,比世间一切魑魅魍魉都要更可怕。怕他吃苦怕他受累,怕他伤心怕他难过……自己遭什么折磨都可以无畏地面对,却从来不敢去想象,他有可能会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凌绝心最大的幸运,却是辛如铁最大的不幸——情到深处,居然尽成绝望: 他既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他却要说什么跟我一起死一起活,不是太过可笑了吗? 把辛如铁对这份禁断之情的彻底否定远远地甩在身后,凌绝心丧魂落魄般奔入深山。他在丛林中搜索寻觅,填满脑海的只有两个字:酡貉。 自古以来民间就流传着一句话:“是药三分毒。”这句话其实是大有道理的。比如迷药夺人神智,其实就是强行使清醒的人陷入昏迷。虽然不同的迷药在药性上有强弱之分——等于把人敲晕和点人的昏睡穴,前者伤筋动骨,后者淤血滞气——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对身体的损害。医家有云:“虚者风烛,百疾易攻。”以辛如铁此时体质之虚,想用任何迷药来解决他无法入睡的困境都会是雪上加霜。只有安神妙效的天然奇香六美酡,是唯一一个可以在不伤身体的情况下,让他恢复正常睡眠的良方。 中秋时节恰是酡貉一年中离开雪峰、在山下觅食的末期。凌绝心弓着身子,手中拿着一根三尺有余的树枝,沿着山壁不断敲探——生性狡诈的酡貉,最喜欢躲在深深的洞穴里面,洞口则会用些衰败的枝叶作伪装,乍眼看去也和平常的山壁无异,十分难以辨认。一旦探到有凹陷,凌绝心就会把覆在上面的植被扯去,查探一番。 他向来没做过什么粗重活,手上的皮肤光滑细致,不免易被一些粗糙的枝桠刮伤,加上心急之下用力又剧,不多时双手就被割出道道血痕。但他浑然不觉,只反复回想吕慎当时发现酡貉踪迹的经历,不断寻找隐蔽的洞穴。然而,他扒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口,却始终没有闻到吕慎描述过的那种异香。 空山寂寂,四野悄然,如轮玉盘渐渐西沉—— 腰,酸得快要折了一般;腿,也开始阵阵发软。过分激烈的情事之后不但没有休息,反而毫无间断地劳累了几个时辰,体力上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凌绝心扶着棵树干站了一阵,待站直身子时的那阵晕眩过去,又急急前行。如此不住往高处攀登,不知不觉间,孤清的银辉逐渐隐退,天际紫光隐约,竟到了黎明时分。 酡貉仍然沓无踪迹。 朱曦初升,朝云似锦,四下里小鸟啾鸣,一派生机盎然,凌绝心的心里却是死气沉沉。他呆呆地望着那轮喷薄而出的金乌,四肢百骸都沉重得像是变成了石头。 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只怕再找上个十天半月也未必能见到酡貉的影子! 而辛如铁如今就像是将尽的灯油,他还能再熬多久? 胸中一阵窒息似的闷痛,凌绝心行尸走肉般茫然前行,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了一条小溪旁边。他奔走了大半夜,这时见到水源,顿感唇焦舌燥,于是掬水而饮。低下头来,竟见水面不断有涟漪泛起,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散开,便想:“怎么突然下起雨来了?”抬头看天,但见蓝天明净,红日耀眼,哪里是下雨的光景?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0 章 凌绝心呆了一阵,猛然省悟,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摸,掌心湿漉漉一片。他怔怔地看着那满手的泪水,忽然悲从中来,泪珠涔涔滚落,却是无声凝噎,身子像只筛子一样簌簌地抖个不停。 仿佛被他惊动,几只鸟儿从草丛中翔起,盘旋着飞高,没入山顶的那抹雪色中。 白了头的青山,宛如冷眼看尽世间百态的神祗,沉默地聆听这摧人心肝的无声痛哭。 ※※※ 一灯如豆的内室,阴森暗影如同体积庞大的异兽,默然盘踞于辛如铁身后。 段淼捧着个碗来到辛如铁面前,低声下气中透着痛心:“辛庄主,你已经两天没进饮食了……你要等师父回来,也不必这样饿着自己……你先喝碗汤好吗?” 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辛如铁根本不予理会。 段淼站了一会儿,无奈地把碗放到了桌上,道:“贺兰先生已经通知了他的结义弟妹一起去找师父,定恒方丈也派出了十几名弟子……这么多人一起找,想来很快就能找到师父了,你别担心。” 对段淼的安慰,辛如铁没有作出任何表示,眼里像是凝着暗沉无光的浓雾,埋葬了一切情绪。 凌绝心突兀失踪,辛如铁是从传薪轩回来后才发现的。那时陆真终是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只道:“但教我有一口气在,便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言下之意,是要不顾一切地跟阎罗王争他的命了。 心绪动荡之下,辛如铁再次发病,痛楚来袭,几不欲生,服下荼罗所制的药丸后才慢慢缓解。陆真见到瓶中药丸已少了近半,心知手术已迫在眉睫,当下便与两名徒孙计议,一场晚宴就此草草收场。 辛如铁独自转回明镜馆,怀虚终不放心,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见辛如铁进了房,怀虚回身想走,不料尚未挪步,便听得辛如铁的呼声从房内传出,竟是从未有过的张皇失措:“哥哥,你在哪里?” 触手处,被窝仍带暖意,而原本应该安稳沉睡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自从确认了凌绝心已经离开的事实,辛如铁就在床边坐成了雕像,神情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整整两天,他不曾合眼,滴水未进,任凭什么人来劝说,都是沉默以对。 瞧着他一片漠然的脸上憔悴深深,段淼心里难过得简直要绞起来,半天才道:“辛庄主,我师父不会乱跑的。他定是听到你说不能入睡,因此给你找药去了……一旦他找到,就会回来了。” 一听见凌绝心失了踪,吕慎就猜测他是去找酡貉了,陆真段淼都深以为然:此时除了酡貉,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解开辛如铁目前的困境。于是前去寻他的人手都纷纷入了山,一面找凌绝心,一面找酡貉,只是山岭延绵百里,短时间内并无所获。 谁知段淼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辛如铁的嘴唇便哆嗦了起来——他向陆真提出那样荒唐的要求,竟被凌绝心听见了!要知道,对凌绝心而言,这字字句句,都是凌迟的刀锋! 他怎么对得住凌绝心? 因为他,凌绝心已经失去得太多。比如,爱情;比如,理想;比如,自由……而他这个一手破坏掉凌陆二人这段情缘的罪魁祸首,如今竟跑来求恳陆真给予凌绝心虚假的感情! 这让凌绝心情何以堪? 若说二十多年前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阻止凌绝心离开,那么现在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买一种能医治后悔的药。 可惜世间上从来就没有这么一种药。 辛如铁有些茫然地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到三个月前,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沉溺于凌绝心的温柔。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1 章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到四个月前,他决计不会对凌绝心诉说出那些可悲的心事。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到九个月前,他肯定会在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杀了自己。 也许……在一开始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时候,他就应该杀了自己。 胜于此后经受这么漫长的折磨,日夜不休,身心俱废,还要累及旁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神情恍惚,眸光黯淡,面上却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段淼见他的脸色十分不对,心头一慌,忙踏前两步:“辛庄主……”谁料到一语未毕,辛如铁就像是朽木经风般猛然倒塌! 段淼惊呼一声,急急伸臂去接,辛如铁无声无息地跌落他怀中,只把他前襟染得通红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铟铟先在此谢谢各位亲的关心与支持!我爸爸的情况不是很好,最近我是忧急交煎且日日奔波,觉得身心疲倦。请大家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再次感谢你们的宽容与谅解。我们下次见! 38 38、三十七 ... 悲伤并没有因为泪水的宣泄而变轻变薄,信念却在这场痛哭终结的一刻更加坚定。 凌绝心仰望一碧如洗的青天,告诉它的同时也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把残酷的疾病从他最爱的人身上剥离,然后他们会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 静静地挂在长睫间的那滴泪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光泽,然后慢慢地,消失不见。 ※※※ 酡貉以带有香气的植物为食,香气越是馥郁,就越是得它喜爱。秋天不比春夏,盛开的花卉本来就不多,兼之此地气候偏寒,走遍一个山坡也见不到两丛野花。凌绝心冷静下来之后,坐在溪边的山石上思量了半天,再次前行,步子已稳健得多了。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地找到合适的原料,配出一味能引出酡貉的香药。 雄山峻岭中,处处珍宝,这个的花叶,那个的根茎,凌绝心转了一圈,该用什么,便已心中有数。 没有工具割草,就用手来拔;没有工具刨土,就折来树枝去挖。烈日当空,凌绝心满面泥尘,衣湿发乱,伤痕累累的两手捧着刚挖起的一株山柰,目中是掩盖不住的喜色:再寻得几株殊捷草,这原料就算是备齐了。 把山柰放入用外衣卷成的包裹里,凌绝心站起来,不自觉地打了个踉跄。他一怔之下,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忙活了大半天,只喝过些清水,到底是撑不住了。 山里的飞禽走兽自是不少,可凌绝心这时当然不会有猎鸟捕兔的心思。他看看四周,发现恰在不远处生着甘葛。 甘葛的块茎味甘性凉,是一味极好的药材,生食也能果腹。凌绝心掘出其根块,见上面沾满泥土,便想找些水来洗净再吃,于是一路去寻水源。不久见到一条小涧,刚要弯腰,便见红影一闪,眼前已多了一人。 那人是一名眉目清秀的中年女子,瓜子脸上透着焦急,劈头便问他:“你是不是凌绝心?” 凌绝心一呆,道:“我是。” 那女子明显地松了口气,当下撮唇为哨,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不多时便隐约听到数处口哨从不同方向传来,仿佛与之对答一般。凌绝心看到这个架势,便猜她是受托来找自己的,果然,那女子接下的一句话就是:“你弟弟的情况不太好,不如你先回去看看?” 凌绝心却摇了摇头,一边把葛根放入涧中搓洗干净,一边道:“我这样回去,也帮不上他的忙。” 那女子似乎也料到他会这般回答,问道:“你是不是要找一种叫酡……酡什么的东西?”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2 章 凌绝心见她冥思苦想的样子,有些好笑:“酡貉。” 那女子一拍手:“对,酡貉!我说这名字怎么这样拗口。”神态间显出几分小女孩般的娇憨。凌绝心却看清她的右掌是拍在了左腕上,而原本应该生着左掌的地方,赫然是个精铁所铸的钩子! 心中一凛,凌绝心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僵硬,目光粘在那铁钩上,一时也挪不开。他这番举止可算失态,但那女子也不以为意,显然对这种神情是见得惯了,笑吟吟地道:“你是我大嫂的徒弟,算起辈分来该叫我一声‘姑姑’。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你这声‘姑姑’叫过,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我这‘无常钩’可以任你看个够,如何?”说着把铁钩伸到他面前。她的红衣是水绸所制,这时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滑到手肘处,露出一段粉藕般的臂膀。 凌绝心何曾被这样调笑过,连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双颊登时现了红晕。那女子纵声大笑:“真不愧是师徒俩,脸皮也跟我大嫂一般薄!”她笑得恣意,只把栖在附近的鸟儿惊得成群离树。 强作镇定地咳了一声,凌绝心慢慢省起她口中的“大嫂”是谁,一惊抬头:“你是贺兰先生的……” 那女子笑眯眯的正想说话,不远处却有一个男声破锣似的响起:“七妹什么事笑得这般高兴?” 话音未落,一个带发头陀便像疾风似的地奔了过来。他生得十分魁梧,黧黑的脸上尽是横肉,颇有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凌绝心与他目光相接,只觉得好像碰在刀锋上。那女子惊呼道:“二哥,你拿着这东西做什么?” 闻言朝他手中看去,凌绝心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中的甘葛差点掉了下来。原来那头陀竟提着一条碗口粗的蟒蛇,只是那蛇看上去软趴趴的,像绳索一样被绕成了几圈,想来已经死去多时。 那头陀道:“嗐!帮大嫂找人找了这半宿,连早饭也顾不上吃,饿得老子前胸贴后背。偏这孽障蹿出来找死……嘿嘿……呆会儿用松枝烤了,包你吃得满嘴流油!”说着眼前就像是见到了烤得焦黄喷香的蛇肉,嘴里已是啧啧有声。 凌绝心诧异之余不忘医者本色,插言道:“那个蛇胆可别挑破了,拿回去正好泡酒给师父喝。” 那头陀扫了他一眼,对着那女子道:“就是这个小子?” 那女子含笑道:“可不是他,脸皮儿薄跟什么似的,跟大嫂像了个十足。” 那头陀往凌绝心肩上重重地一拍,道:“小子,你叫咱们好找!”五指一张便抓住了他手腕,大步朝下山的方向行去。 “哎……”凌绝心急道,“我先不回去!”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却觉得腕间就像是箍了个铁铐,纹丝不动,心中不免暗惊,当下运起真力,一推一带。那头陀冷不防被他巧劲一牵,步子竟趔趄了一下,身子略歪,手中已经空了。他怔了一怔,随即大笑:“好小子,竟有几分本事。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说着把手中的蟒蛇向后一甩,不偏不倚地挂到了一个树桠上。 他一副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模样,那女子也不来劝阻,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凌绝心不由暗皱眉头。他曾听得陆真提及贺兰回风的结义弟妹,当时也没往心里去,这时暗暗腹诽:贺兰回风怎么会跟这些活宝拜把子! 见他站着不动,那头陀眼睛一瞪,喝道:“小子,你不肯跟我过招,可是看不起我!”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只震得凌绝心两耳生疼。那女子嗔道:“二哥,你要打就打,用得着这么大声吗!” 那头陀咧嘴一笑,道:“说得是!”一拳便向凌绝心的门面挥来,霍然生风。凌绝心不料他说打就打,一时间反应不及,兼之饥饿之下大觉乏力,闪开时已是慢了半步,眼看左颊就要被这凌厉的拳风扫中。 蓦地里一只白得过分的手在眼前一晃,那股拳风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凌绝心只见面前多了个模样极其斯文的素袍书生,一掌平平地挡着头陀那钵大的铁拳,神色轻松地道:“二哥,你要是不小心伤到了大嫂的徒弟,大哥可饶不了你。”打量着凌绝心的一双眼睛不露锋芒,却有玉石般的微光。 那头陀出手被拦,并不显得意外,只是有些扫兴地退开两步,把那蟒蛇从树上扯了下来,往肩头一搭,道:“老子不管了!反正人已经找到了,你们爱怎么怎么着!”大步流星地去了。 那书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凌绝心作了一揖,道:“凌大夫,可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凌绝心长吁了一口气,心想这次可总算遇上个正常人了,忙回了礼,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四人奔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贺兰回风。 这下那女子也端了神色,恭敬地道:“大哥,咱们找到凌大夫了。” 贺兰回风点头道:“辛苦大家了。”他身后一名长了三绺长须的文士立即笑道:“大哥这是什么话,跟咱们岂用得着说这些虚文!” 贺兰回风望着凌绝心,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长叹一声,半天才道,“真儿说你想找酡貉,到底要怎么找,咱们兄妹七人都随你差遣。定恒大师的弟子们也往这里赶来了,人手多些才好办事。” 凌绝心眼眶发热,抱拳微笑道:“多谢各位高义。”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3 章 贺兰回风一摆手,道:“你拿着的可是山药?” “这是甘葛。”见众人都略带倦色,凌绝心已知其意,把葛块递了过去,“生吃颇为脆甜,跟山药相较别有风味。” 贺兰回风接过,转手递给身后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那大汉从腰间抽出一把黑黝黝的弯刀,干脆利落地把那葛块剖成了六瓣,道:“大家先吃点东西垫垫。”贺兰回风当先取了一瓣,张口便咬。 凌绝心也取了一瓣,大口大口地嚼起来。那女子却笑道:“我不吃这个,呆会儿就有蛇肉吃了。” 一直没吭声的一名褐衣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二哥的蛇是烤不成的,七妹只怕要失望了。” 那女子奇道:“五哥这话怎么说?” 那胖子把拿到的葛整块塞进口里,笑嘻嘻地从怀里摸出根火摺子,鼓着腮帮含糊不清地道:“咱们要上山干活累得半死不活,他却说要下山烤蛇喝酒风流快活,你说我能眼睁睁地瞧着他做出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情吗?” 那女子跺足笑道:“好你个促狭的三只手,小心他回头找你算账!”那胖子笑得越发得意:“他这是第几次被我得手了,哪里还能有脸找我算账!”除了贺兰回风和凌绝心,余人都嘻嘻哈哈,有附和的,也有抬杠的,笑闹成一团。 贺兰回风瞧凌绝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五弟手中的火摺子,温言问:“这火摺子你有用吗?” 凌绝心悚然回神,竟朝贺兰回风拜了下去,声音里尽是真诚感激:“贺兰先生,我……”仿佛激动得不能自持,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39 39、三十八 ... 起初,凌绝心把事情想得很简单。找齐原料,配成香药,诱捕酡貉……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直到见到那个火摺子,他才想到了那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心底慢慢地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惧意。 他匆匆地披了件外袍就缀在辛如铁身后出了明镜馆,此后情思汹涌地直奔入山,全身上下除了一身衣服之外可说得上是一无所有。在这种情况下,青苜枝要怎样削去硬皮?绛芷须要如何刨开嫩心?用什么来盛十数种药材搓和成的药泥?去哪里找火种来熏出能吸引酡貉的奇香?…… 这一桩桩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其实全都是有可能会断送辛如铁性命的大事。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单凭两手空空的凌绝心,要想在短时间内顺利取得六美酡,只能是天方夜谭一般不切实际的幻想。 凌绝心此时对贺兰回风的感激,实非言语所能描述。 ※※※ 当凌绝心把各种药材研成的碎末倒进个石钵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个背风的山坳,站了将近二十人,除了贺兰回风七兄妹外,其余的全是龙吟寺的僧侣。众人或坐或站,目光都紧紧地粘在凌绝心的一双手上。此时,这双白皙修长却满布伤痕的手正往钵中注入调了蜂蜜的清水,而那些粉末则被慢慢地搅成了糊状。 一阵若有若无的芬芳羽毛般轻柔地拂过鼻尖,众人都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但那香味又倏忽不见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待得众人满心疑惑之时,它又凭空出现,就像个顽皮的精灵,不时出来逗人玩耍,却不肯叫人抓住了踪迹。 贺兰回风的六弟盛其安,江湖人称“无影书生”,若论拳脚功夫算不上顶尖高手,一身轻功却是极负盛名,故这一次贺兰回风把下山为凌绝心采办所需物品的任务交给了他。这一来一回甚是迅速,盛其安却累得够呛——先是为找凌绝心奔波了一夜,而后又跑了这半天腿,因此等凌绝心开始配药时他就远远地找了棵大树斜倚着歇息,反正前头也不缺他一个帮手。 凌绝心一边缓缓搅动石杵,又伸出手指沾了点药糊放在鼻端仔细地嗅,一边琢磨这香药里有没有差了什么。冷不防一个声音贴着他耳侧响起:“凌大夫……”只把他吓了一跳,差点连石杵都拿不稳了。扭头一看,原来是盛其安神出鬼没地站到了他身旁。凌绝心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原来贺兰回风这位看起来最正常的义弟也不是个正常人。 “凌大夫……”盛其安完全没有留意到凌绝心对他的腹诽,不住地把鼻子往石钵前凑,“小生有一事十分不解。你说酡貉天生喜爱芳香之气,而世间香料繁多,诸如龙涎、麝香、冰片等,数之不尽。为何这许多现成的香料你都弃之不用,却要辛辛苦苦地另配奇香?” 在场诸人其实或多或少都想过此节,眼见盛其安把盘桓在自己心头多时的疑惑问了出来,都是屏息静待凌绝心回答。 凌绝心微微一笑:“富贵门庭常见金猊吐香,盛公子可曾见过那香气能引来蜂蝶?”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4 章 盛其安想了想,道:“不曾。” “这就是了。”凌绝心垂头继续手中的动作,不再说话。众人隐隐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同是芳香,但对鸟兽虫鱼来说,花果之香与香料之香却是截然不同的。想通了这一节,都不由得深为慨叹:若凌绝心能以双手之力调出媲美自然植物的香气,那就真可谓是巧夺天工了。 随着凌绝心不断搅拌,钵中的药糊渐成膏状。凌绝心住了手,挑起指甲盖大小的一坨药膏,置于掌中,搓成了个香丸。他身后的地面上摆了十来个焚香用的小鼎炉,凌绝心把香丸搓好,马上有一名年纪甚轻的小和尚捧起一个鼎炉上装香的铜壶,递了给他,又从一旁的炭盆里夹出块燃透了的红罗炭,投进炉中。凌绝心把香丸放入壶里,盖好盖子,小心地把香壶架在炉面,不一会儿便见有袅袅轻烟从壶口逸出。 仍然是一阵若隐若现的香气,似乎比方才所闻更浓烈一些;可是细细品味,它又变得轻淡,好像一个盛妆美人洗尽了铅华,但不施脂粉的一张素颜亦有倾国之色。过了一阵,香味更淡了,但如丝如缕,源源不绝。众人仿佛来到了一片开满无名野花的草地,阵阵晚风轻送花香,均觉通体舒泰,沉醉其中。正自赞叹不已,只听得凌绝心道:“香已配成,如今就有请各位帮忙出手诱捕酡貉了。” ※※※ 凌绝心所设计的诱捕陷阱其实很简单:两人一组,找到一个大小可足以藏身的洞穴,一人持鼎入洞内焚香,一人在洞外隐伏,待酡貉循香而来,便可里外包抄而捕之。 酡貉嗅觉灵敏,方圆四五里内的香气都逃不过它的鼻子,因此贺兰回风把各组人安排成零星散布的格局,以期尽可能多地增大诱捕的范围。 “无常独手”慕容馨坚持要跟“侄儿”一组,凌绝心明知她是存了捉弄自己之意,却也找不到理由来拒绝。眼见众人都各自去了,慕容馨右手叉腰,铁钩朝唯一剩下的鼎炉一指,颇有几分姑奶 奶的气势:“我来开路,你跟在我后面。” 凌绝心地捧起香鼎,心中是三分无奈,七分感激——慕容馨让他跟在身后,自是见他满手伤痕,特意要免他披荆斩棘之苦。 果然,慕容馨一路当先,遇到带刺的植株先以铁钩压开,再让凌绝心通过。等到两人找到合意的山洞时,她的衣裙被勾扯得破了不少地方,凌绝心身上却没再添新的伤口。 “小侄儿,是你进洞守着好呢,还是我进去好?”慕容馨见他一头草屑地从洞口钻出,眉眼笑得更弯。 凌绝心也不在意她口头上占自己的便宜,将火把弄熄了,道:“还是我进去吧。”若真有酡貉追寻香气而来,必然会钻进洞中,那时在洞内守候着的人就是能最先下手擒它的人。凌绝心这时只恨不得酡貉就在眼前,怎肯放过最先接触到它的机会? 慕容馨知他心急,微微一笑:“好,那我就在外面接应。”她举目四顾,找了棵不高不矮的树,铁钩在树干轻轻一点,一个漂亮的翻身便跃上了枝桠。此时天已全黑,月亮比昨夜更圆,只见她一角红衣轻晃一下,随即隐于枝叶之间。 凌绝心细心整理了一下洞口四周的杂草,尽力抹去有人踩过的痕迹,然后捧起香鼎,猫着腰进了洞。他刚才查探过,这洞穴颇深,只是甚为低矮,须得弓着身子才能前行。野兽天生惧火,因此他没有再点火把,只凭着记忆来到靠后的位置,在一角的山壁挖出个凹处,把香鼎藏在其中。从来处看去,一星点儿火光也见不着了。凌绝心做好这一切,便蹲坐在了另一角,心中默默祈祷。 这香鼎设计精妙,炉膛与铜壶之间留了道不大不小的缝隙,使得流经膛内的空气恰能让炭火保持燃烧不致熄灭,又可以最大限度地延长燃烧的时间。而炉中的红罗炭是炭中极品,火热耐久,这香足以焚上一夜而不绝。 洞中漆黑一片,没有什么可以标记时间的流逝。凌绝心纵使心急难耐,也只能默然枯坐,把全副心神都放在捕捉周遭的动静上。但洞外传来的,一直只有呼呼风声,时强时弱,不曾止歇。 渐渐地,香气充满了洞内的空间,一分一寸都盈着无法形容的甜美之意。凌绝心自昨日起便没合过眼,这时只觉得眼皮越变越沉。朦胧间,他见到辛如铁远远走来,瘦骨伶仃,两鬓如霜,憔悴的脸上仍带着温柔的笑容。心中猛地一抽,凌绝心想要叫他,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得呆呆地看他走近。但来到近前,辛如铁已变了个模样,蓝衫乌发,凤目凝光,宛然是从前神采飞扬的样子。凌绝心惊喜万分,停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看着辛如铁溢满温柔的眉目慢慢靠近自己。 辛如铁什么也没有说,但模样又变了,五官轮廓变浅,好像回到刚加冠时的年岁。凌绝心大为诧异,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得看着辛如铁再次变化,面目一点点地沾上稚气,从英俊挺拔的青年,变成了尊贵优雅的少年,再变成聪颖乖巧的垂髫童子。 但无论面目如何变化,辛如铁凝视着他的温柔神色却一直未变。 痴痴地与辛如铁对望,天地万物在凌绝心眼中都淡化成虚无缥缈的背景,只有眼前这个人,鲜活而真实。 而在他恍惚之间,辛如铁又回复了原先的折损容颜,他唇边的温柔笑意不断加深,却沾带了别样的意味。凌绝心陡觉心慌,想要抱住他,却发现自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无法动弹。 辛如铁静静地凝视着他,眸色深沉如夜,目光温柔似水。 凌绝心眼睁睁地看着辛如铁把脸凑向他的,缓缓贴近——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剧。 但,缺少血色的唇瓣只是轻轻地擦过他的脸颊,停在了他的耳畔。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5 章 辛如铁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游逸于山尖的云雾,捉摸不定。 他只说了章时,有很多细节让我觉得人物摸棱两可或隐约朦胧看到结尾才恍然大悟,这是一个长情而老套故事,这是一对耳鬓厮磨的恋人平凡的人生。 落叶翻飞的秋日黄昏,你可愿,于玻璃窗边,啜一杯茉莉香片,听我将这段平淡琐碎却荡气回肠的爱情娓娓道来? 公元1982年12月9日,夜,酒店大堂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中,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和气质如兰的另一个,相逢一笑,从此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那年,Cheug26岁,而Tg24岁。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在最美丽的时候,遇到了最想遇的人。爱情顺理成章的水到渠成。我记得有人写过这样的文字:每个人都是一段弧,刚好凑成一个圆圈的两段弧,是一对。有些人相爱,是因为互补,有些人是因为相似。他们,是两者兼具。类似的家庭背景,出身名门,留学海外,西化的生活方式,相同的执着,善良,对朋友真诚,在坎坷情路上跌倒过受创过却仍没有丧失对爱的期望。不同的是,Cheug感情细腻、纤细、勇敢、冲动、犀利、霸气,而Tg体贴、踏实、柔和、宽容、镇定。彼此性格上的每种曲线,对方都能给予最完美的呼应,各自为生命的圆圈找到纹路完全吻合的弧线。我们是一对奇妙的cbt。”Cheug骄傲的说,眼睛里流溢着似水柔情。 依照正常的模式恋爱,相约喝咖啡,打球,逛街,看电影。下雨的夜里,Tg去接Cheug,车子不能直接停在门口,于是远远的下车跑过去把伞递给站在屋檐下的Cheug,再跑回驾驶座调车头。 为Tg庆生,鲜花、红酒、礼物、prty,Cheug执意要Tg去机场,正当Tg为没有目的的接机困惑时,Cheug拿出两张飞往国外度假的机票。 也会有争执,有种种的磨合和不愉快。比如,在商场的家具部,一张沙发成导火线,然后,像所有会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拌嘴的情人一样开始吵架,然后,有人道歉,然后,有人原谅了对方。 在一起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可以因一张沙发而吵架,然后再和好。 热情活跃的Cheug闲暇时呼朋唤友聚集在家打麻将,而安静羞涩的Tg可以在农历新年陪着他们打上七天七夜。爱上一个人并不是冒险,这个世界上最冒险的事情其实是如何和另一个人永远相处,而这种相处,需要太多的体贴和谅解,包括为了对方去学会自己根本不喜爱的嗜好。有一段时间,Cheug事业低谷,经济拮据,Tg借出所有的薪水助之度过难关,自己连吃了几个月最便宜的盒饭。 许多的故事里,有人把感激与爱混淆。这是绝然不同的两种感情。但感激的确是爱情重要的元素, 以至于Cheug功成名就时及往后的许多年,对此次患难见真情一提再提,终生难忘。 凭借先天的资质和自身的努力,Cheug在艺术的工作领域实现了巅峰。荣耀,鲜花,掌声,万千宠爱。 回眸一笑百媚生,人间男女无颜色。当事业如日中天时,Cheug突然辞职,移民加国。因为自己的职业,使Tg的隐私受到了威协。爱一个人,总要忍受和放弃一些东西。每一段稳定的关系,都需要有一方作出牺牲和贡献。爱情的准则,从来如此公平而在商业学中,假若没有下家,很难做出放弃上家。如果没有退后一步可以依靠的柱石,人很难往后退,只能继续在风口浪尖打拼。Cheug不缺后退的港湾,为一份坚实的爱恋,甘愿放弃得来不易的成功。Tg向所在的银行申请驻加工作。温哥华的咖啡甘醇香浓。清晨醒来,在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脉,天边的飞云。绿草成茵,邻居的长颈鹿跑到花园里吃鲜花。 神仙美眷的世外桃源,没有干扰和羁绊的天空,只闻到爱情清新的味道。几年后,Cheug循着足迹回到起点。个性里的激情张扬和对职业的眷恋终使Cheug放弃自由的天空,回来原来的城市,重新开始工作。理所当然的,Tg如影相随,即使沉静内敛的Tg更向往异国安稳平静的生活。万人聚集的ccert上,Cheug着一身黑色礼服,站在皎洁如月光的灯柱下,神情专注,目光坚定,“这首歌,送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好朋友。”悠扬的旋律响起,“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Tg在某处,静静聆听,轮廓优美的脸上,浅浅的微笑,默契的甜蜜轻轻荡漾开来。所谓心有灵犀,应该是指在相同的时刻有相同的想法和相同的感觉,一眼望对方的心底。 威协却依然存在,隐私仍受到侵犯,镁光灯跟着他们打球、喝茶、旅行、出席聚会……深夜,从pub出来,Cheug喝多,步履踉跄,任Tg牵着手过马路。第二天打开报纸,牵手照上了头条,Cheug无奈的笑,“很漂亮啊,像pster。”我看过这张“pster”,的确很美,有一种温暖,在夜灯朦胧光影中萦绕。 之后不久,Tg辞职。Tg任银行部门经理,负责五十万元以上大额投资,在业界里有口皆碑,前程似锦。如此光明的时刻,Tg选择将自己收回,隐于情人身后。陪着Cheug到世界各地工作,操持起居,安排日程,分忧解难,打理共有资产,把更多的生命和时光融入到Cheug的身上。不管付出和牺牲有多大,只要当事人无怨无悔,就是值得,旁人很难去估计其得失。Tg所做的一切,Cheug都明了。私人聚会上,Cheug一手握c,一手从背后环住Tg“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迹。” 爱情是一刹那的火花,迸发出来的激情,经过燃烧,热量保存下来,维持适当的温度,达到某种理解、宽容、温馨和宁静。即使过再多年,双方依然能够保留初恋般的情怀和甜蜜。他们始终没有结婚。“其实同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结不结婚根本不重要,我觉得我们已经结了婚。”但,“无论多忙,无论相隔多远,我们每天给对方打电话,我是一个爱家的人。”Cheug说。在这个滥情颓糜的游戏时代,在离婚率居高不下的今天,一纸婚书代表什么?又有多少对夫妻任凭亲情冲淡了爱情,摸着对方的手如同左手摸右手?“这是主赐给我的礼物。”Cheug喜欢这样形容Tg。认识Tg是Cheug一生最大的福气。Cheug不信命运,认为所得到的成功和荣耀都是自己应得的是努力和坚持的回报。除了Tg,Tg是上天赐予的守护天使守护天使,守护爱情,守护心灵,却未能守护建康。过分追求完美的性格和来自各方面的压力,Cheug劫数难逃的罹患精神疾病。是一种隐性的疾病,外表若无其事,笑脸迎人,内心却全盘否定自己,失眠,绝望,对一切失去兴趣,发作时丧失理智,情绪完全无法控制,清醒后却又愧疚不安,病态思维导致症状更加恶化。大多数时间,Cheug没有异常,神采飞扬的和同事谈工作计划,和好友谈护肤心得,心情愉悦得让全世界为之高兴。唯独面对最亲密的人,肆意发泄摔砸东西,暴怒如雷,无端惹事。Tg默默忍受,伤痕累累发病的深夜,Cheug眼神恐惧,紧张不安,有气无力,蜷缩在沙发里,像个虚淡的影子Tg束手无策,日渐憔悴。一方觉得通体冰冷时,另一方已开始颤抖带着Cheug四处寻医,看心理医生,治疗,甚至盲目驱邪。无济于事。这种病在医学上尚有许多空白点Tg倾尽全力,悉心照料。宠爱到变成溺爱,任由Cheug无理取闹,任之无法无天终于宠到有一天,Cheug决绝而去,义无反顾。放弃了整个世界,连唯一值得珍惜的人都放弃。如果快乐可以累积,二十年来的幸福加起来,尚抵不过那一刻的心碎合上美丽的眼睛,Cheug静静的安睡Tg超乎异常的冷静。白天奔忙于准备最完美的送别,每到夜里十二点,像去赴既定的约会,到那个冰冷的地方,陪Cheug说话,说二十年来的嬉笑悲欢,聚散离合,说多年厮守的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说两个人如何相拥着取暖,依偎着生存,在如此冰天雪地的人间遗失彼此的身份,说这一路走来的琐碎而温暖的回忆……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6 章 一场恩爱一场梦,一寸相思一寸灰。 《生死遗言》里写道:“我永远要比你多活一天,帮你安葬,让你安心,不受失去的痛苦,然后我再陪你。”何苦?走的人已经走了,伤的人亦已伤了,活着,是为对方生命的延续,去看对方未看的风景,唱未唱完的歌真正的离别是在八天后。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八天内如此迅速的消瘦。黑色西服的Tg,胸前黄色玫瑰,由亲友搀扶着走出来,形销骨毁。被爱人遗弃在尘世间独活,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原来生命中有一些难题,即是拥有爱情,也无法克服。按下火化电掣的瞬间,Tg彻底崩溃。此去经年,Tg的哀痛,Cheug是再也看不到了。或许会在午夜梦回,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然后轻轻说:“对不起,我让你如此难过。”而此刻,只有白色玫瑰扎成的硕大花牌上,Tg诉说着最后的告白:“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是一份惊世骇俗的爱恋,这是发生在两个玉树临风的男人身上的传奇。是他们,让我看到真爱的存在;是他们,让我相信爱情不再只是传说中的一件事;是他们,让我领悟到至死不渝的真谛…… 向张国荣先生和唐鹤德先生致敬! 40 40、三十九 ... 梦中的辛如铁说了八个字。 那是他曾经的“遗言”。 ——善自珍重,勿以为念。 因为爱,辛如铁把自己放到一个低得卑微的位置:即使为他舍了命,也不愿他知晓,甚连他的牵挂都不要,仅有的愿望,是他能好好地过日子。 凌绝心以手抚胸,却无法减轻那里的难过。灼热的酸涩从眼角溢出,缓缓滑过皮肤,带起一串冰冷的战栗。 再如何疲倦,也已经失了睡意。他怔怔地盯着洞外的月光,万千思绪,都牵到了一个人身上—— 辛如铁肯定也是睡不着的,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仍然像与自己同眠时那样卧在床上,神态安祥,呼吸绵长,似乎一夜好眠? 他装睡了这么长时间,只有不合格的枕边人,才会一点儿也没有觉察。 怎么会忘了,他真正熟睡的时候,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回忆如同洞外的月光,慢慢地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记忆的深处……他的弟弟,熟睡时总会不知不觉地蜷起来,就像畏寒的幼兽,等待着缺失已久的温暖…… ※※※ 夜间山风更凛,不断把草木吹得簌簌作响。草丛深处,一道灵活的黢黑影子无声无息地靠近有香气流泻而出的山洞。它的轻巧敏捷远远超过寻常的野兽,以致高栖树上的慕容馨完全不曾觉察。 凌绝心神思不属,直到耳边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细微声响才惊觉不对,连忙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伏在墙根。洞内极其昏暗,他在藏身之处仅能凭借角落鼎炉透出的那丝微弱红光来视物,用力睁大眼睛,勉强分辨出洞中的野兽属于他未曾见过的种类。 《千姿宝鉴》中描述了酡貉的特性,但对于其外观形态则并无记载。凌绝心一直以为酡貉的体型当与狐狸相若,这时见掩近的黑影竟比豺狼还大了一圈,不由暗自诧异。眼见它循着香味不断深入,凌绝心攥紧了双拳,默默计算方位,考量着等它行近香鼎时要如何扑出,才能手到擒来。 一切计量妥当,那黑影也是越挨越近,不料,就在它行过洞穴的中部、离凌绝心尚有三尺距离时,它竟在原地停了下来,前身伏低,后身弓起,摆出了兽类进攻时的姿态。凌绝心吃了一惊,他知道野兽天生就对危险特别敏感,眼下这酡貉会如此,只怕也是因为觉察到了什么古怪,一时间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身上却不敢有分毫动作。 时间点滴淌过,缓慢得像被浆糊粘住了一样。就在凌绝心以为自己潜伏得足够成功,足以令这酡貉放下了警惕时,它却猛然一缩,回身便往洞外蹿去! 酡貉天赋禀异,耳力可与鬣狗媲美。凌绝心虽然屏了呼吸,纹丝不动,但既是大活人一个,就始终有心跳声。初时,他胸腔中的声响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一旦紧张,心跳加快,那怦怦之声落在酡貉的耳中自是不祥的预兆。 酡貉来时谨慎,退时却是迅如疾风,凌绝心再顾不上多想,立即和身扑去。洞穴低矮,他无法直腰,行动间受了些限制,一时竟被它闪了开去。凌绝心应变迅速,左手往地下急撑,右手凭着这一撑之力伸长了向前一抓,但觉触手处是极油滑的一片皮毛。那酡貉慌忙扭动脊梁,力道竟是出人意料地大。凌绝心原没抓稳,这时立即就脱了手。酡貉在数百年前原以皮毛、奇香两大宝物闻名于世,因为这怀璧之罪,几乎被人们捕杀殆尽,能幸存下来的都是擅于逃生者,应对危险的手段自比普通的野兽强上三分。 知酡貉命殒便香消,凌绝心被它挣开了也不敢下辣手,心急下他借这一扑之势向前翻滚,速度比逃命的酡貉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顾身体被洞中山石硌得生疼。这一次他有了经验,再出手时用足了十分劲力,牢牢地扣住了它后腿关节,五指硬得像铁箍。 那酡貉奔跑间只觉后腿一紧,随之再也无法前进,惊怒交迫地嘶吼一声。吼声未尽,身上一沉,前爪便垮了下来。原来凌绝心用空出来的左手环上了它的头颈,抱紧后松开它后腿又扣住它前肢,错手之间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它背上,只把它压得贴在地面。 把酡貉紧紧地箍在怀中,凌绝心方觉得微微松了口气。酡貉挣了两下无用,竟也不再挣扎,凌绝心怕它反扑,丝毫不敢松手,但片刻后便觉得不对:怀中的酡貉一动不动,身体竟像是在慢慢地变僵!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7 章 凌绝心悚然一惊,心想莫非自己用力过巨,竟把它活活勒死了?连忙松了环在它颈间的手臂,正想去探它的呼吸,谁知一股猛力撞向胸口,竟是酡貉拼了命一般地挣扎起来! 无暇感叹它的狡猾,凌绝心想把手臂箍紧,谁知臂间传来一阵剧痛,却是被酡貉一口咬住了。酡貉牙齿尖利,和食肉的狼虎相比也不遑多让,凌绝心痛呼一声,手臂无法动弹,隐约有些心慌,只把扣住它前肢的右手抓得更紧。 一人一兽正在洞中相持不下,忽闻得洞外响起焦急的女声:“小侄儿,要我进去帮忙吗?”原来慕容馨虽不知酡貉进了洞,可是听到那声嘶吼便知它已落入彀中,连忙跃到洞口守着,这时听到凌绝心呼痛,心知不妙,但怕贸然入内反而误事,于是出言相询。 洞中漆黑低矮,慕容馨即便进来也无处使力,凌绝心忍痛道:“不用,我设法出去!”说着右手使力一掀,一个翻身便带着酡貉打了个滚,直向洞外滚去。 那酡貉蓦觉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松了口,而被握紧的前肢痛得像是快要断了一般,又是一声大吼。慕容馨只听得一阵乱响,便见凌绝心缠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庞大野兽跌出洞来,而那只野兽正张大了口,白森森的獠牙对准了他的肩颈—— 慕容馨急忙俯身,不假思索地横出铁钩,全力击向它的天灵盖,欲解凌绝心这颈脖遭噬之厄! 凌绝心被这一轮滚动带得脑中晕眩,混乱间忽见亮光一闪,凝目看去,竟是慕容馨下了杀手,眼见酡貉倾刻间就要横尸在地! “不要!”凌绝心大呼一声,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硬生生地抱着酡貉翻了个身。几乎是同一时间,颈背两处袭来撕裂的痛楚,凌绝心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一口气道:“莫杀它……要取香……” 慕容馨呆在当场,皎月银辉之下,凌绝心身上青衫已变成了和她的红衣同样的颜色。正在她惊魂未定之际,那酡貉猛地前飙,这下逃窜几乎用尽了全力。但尽管意识混沌,凌绝心却仍是不肯松手,结果被那酡貉牵带着拖动了两尺,慕容馨连忙跃前拦截。就在她抓住了酡貉前爪时,足底忽然陷了两分,她还未及反应,二人一兽竟就此直往下坠! ※※※ 辛如铁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芬芳的静土,头顶有一道柔和的虹光直射而下,仿佛指引着一个安宁的所在。空气中荡漾着悦耳的乐声,清越悠扬,胜过他曾经听过的所有笙笛琴瑟。 他好奇地走进那道虹光,顿时被莫可名状的幸福感笼罩。从未有过的舒适惬意紧密包围着他,四肢百骸都生出仿佛漂浮在半空中的轻松。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水里的气泡一般慢慢上升,不断向虹光的来源靠近。 他一点儿也不惊慌,意识深处有着这样的认知:光源那里就是充满着幸福的彼岸。心底生出急切的向往,他闭上眼睛,感觉到母亲那双温柔的手正在轻柔地抚摸他,每一下都能安抚他的灵魂。多年来背负千钧重担而生的疲倦、贪恋温情不得而生的痛苦都消失了,他欢笑着任自己越飞越高…… 可是,在这如此接近幸福的时刻,内心的宁静却被一阵不合时宜的泣声打破了。细碎低沉的泣声丝缕不绝,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心脏揉捏搓弄,使得方才的幸福感荡然无存。他有些不耐,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不知因由的难过。 这股莫名的难过使他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减缓了他飞翔的速度。耳畔的泣声越发真切,伴随着呜咽着吐出的呢喃细语,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教人窒息的凄楚哀伤。 是谁? 是谁发出这样摧人心肝的哭声? 他不解地想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停止飞翔。持续的哭声像一只倔强的手,反复拨动藏在他深藏心底的那根弦,一下一下,终于响彻灵魂。 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锐痛击中,他不受控制地轰然下坠,虹光与乐声在一瞬间消失,黑暗犹如迅速滋生的蔓藤,紧紧地缠绕住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奋力地挣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大汗淋漓地脱困而出—— “你醒了?感觉怎样?”父亲一贯平和的语调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焦灼,贴着他额头的掌心冰冷潮湿。 他在梦中的以为的大口喘气在现实中不过是微弱的呼吸,无力立即回答怀虚的话,他静静地躺着的模样与昏迷时相似,只有张开的眼帘昭示着他已经从鬼门关逃离。 空气中,他捕捉不到凌绝心的气息。“我没事……哥哥还没回来吗?”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不仅是因为昏迷三天而导致的缺水。 “不,”怀虚镇定地道,“他回来了,还找到了酡貉的香,现在正在给你制药,暂时走不开。”他扶着辛如铁坐起,把杯子凑到他嘴边,“你再歇一阵,他等下就会来看你。” 辛如铁低声应了,想要拿过水杯,臂上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只得就着怀虚的手喝了水。除了病发之时,他平日从未有过这般虚弱无力的感觉,此时心下了然:自己这次晕厥大约是离油尽灯枯不远了。虽然早有准备,心里却有股不可遏止的伤感弥散开来,一时间眼底生涩,喉哽鼻塞,半天才缓缓道:“爹爹……日后……你要多劝着他一些……” 心中酸痛,怀虚面上仍然平静无波:“你莫要胡思乱想,我去拿些东西给你吃。”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8 章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向各位等文的亲说声抱歉! 这两周家里因事一直忙乱,事涉祖先,不敢轻慢。清明那几天,我最夸张时一天坐十五个小时的长途车,几乎坐得散了架。这几天仍然整天在外,只有睡觉时才能回家,实在不是累字可以形容。我真希望这段艰难的日子快些过去,好能尽快让小辛和小凌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谢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和鼓励。鞠躬。 41 41、四十 ... 与怀虚相比,段淼的脚步显得有些轻浮。他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炖汤,还有几样精致的细点,全是花足了心思做成的药膳。 辛如铁的气力已略微恢复了些,道了声谢就自己端着汤喝了。见他的气色差到了极点,段淼的心情越发沉重,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强笑道:“辛庄主,这天麻核桃酥做得不错,你尝尝。” 辛如铁微笑点头,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他吃得极慢,似乎连咀嚼都是件费力的事情。好容易吃完,段淼马上又道:“这伏苓糕滑嫩爽口,辛庄主不妨也尝一下。” 段淼劝着辛如铁把每样点心都尝了一遍,估计他已有七分饱意,道:“辛庄主,我把剩下的糕点都放在桌上,你要是饿了就再吃一些。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说着也不等他答话,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段淼向来乖巧,从没有过这般失礼的举止,辛如铁不由得甚为诧异。听着匆匆远去的脚步声,回想起段淼刚才不停地劝他吃东西的情形——好像生怕他会开口说话一般——辛如铁的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 眼前仍是死寂般的漆黑,辛如铁对外面的午后艳阳没有丝毫感受,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浸在了浓浓的秋意中。他倚在床头,无意识地把被子裹紧了些。 在一室空旷的静默中,他满怀忐忑地期待着熟悉的步伐,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响动。 然而他每一次的仔细捕捉只带来失望。 远处,一两声带了凄厉之意的蝉鸣响起,来到耳边时只余颤动的尾音。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辛如铁早已不敢想象自己还能轻松地进入沉睡,因此再次清醒时,着实愕然了一阵。 没有什么能让他分辨出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无从得知自己睡了多久。然而挪动肢体时那种久违的轻松感,让他知道自己在这次睡眠中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若有所思地坐了一阵,他掀被下床。自从不能入睡以来,他的食欲日渐减少,每逢就餐都是勉强逼着自己进食。这时一觉醒来,竟觉得有些饿了,虽然摆在桌上的点心已经冰冷,他还是拿来吃了一块。 周围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线索昭示他所期待的那个人即将到来。 荡漾在呼吸间的那丝难以形容的幽淡香气,想必就是凌绝心为他找来的催眠良方吧。 施起作用来竟然了无痕迹,果然是了不起的神医手段。 可是,为什么他还不出现呢? ※※※ 怀虚再次来到的时候,辛如铁正坐在桌边,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精致的香鼎上不断摩挲。微明的晨光洒了半室,落在他披了厚重的裘衣仍显瘦削的肩膀,无端地生出沧桑之感。 面向怀虚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怀虚走近他:“睡得好些了吗?”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89 章 “很好。”辛如铁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怀虚觉得两人间的谈话无以为继。 “你哥哥……”知道沉默只能由自己来打破,怀虚硬着心肠开了口。一瞬间,他看见辛如铁的眼底生出微弱的光芒,但那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他怀疑那只是错觉。 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怀虚再也说不出底下的话。他多年修佛,心态平和通达,看待凡尘俗事的态度自有超脱之处。但在这一刻,那个能超然物外的僧人消失了,站在辛如铁面前的,只是一个为了一双受尽折磨的儿子而心痛难耐的父亲。 失神的眼眸在无言中变得更加灰寂。辛如铁并没有出言催促怀虚,而颊边那抹在充足睡眠后染上的淡淡血色,却在渐渐明亮的朝阳下渐渐褪去。怀虚越看越觉胆战心惊,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脱口而出:“你哥哥还在给你炼药……” 辛如铁的身体骤然僵硬。 浓得化不开的苦涩霎时之间灌满了整颗心——凌绝心的举动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哥哥果然不愿见他——对于心高气傲的哥哥来说,他对陆真提出的请求,无异于最残酷的羞辱。 但,曾经那么疼爱他的哥哥,怎能在他的命在旦夕的关头避而不见,甚至把他请求原宥的机会都剥夺了? 他只怕是让他的哥哥失望透顶了吧。 辛如铁的唇角略略勾起,弯成一个极淡的弧度。 怀虚后来再说了些什么他都不知道,脑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一般混乱:一时觉得理所当然,只盼凌绝心就此对他放手;一时又觉得悔不自胜,只想求恳凌绝心陪他走到最后;一时恨不得能立时死了,再也不必经受这伤心磨难;一时又万分的舍不下,跟凌绝心在一起的日子他还没有过够…… 宛如浮光掠影,那些有凌绝心参与其中的往昔幕幕闪现,近到眼前,才知每一幕都鲜明如昨。 好像行到了断崖的人,若向前看,也许会害怕得腿脚发软,一不小心就摔个粉身碎骨,于是只好不断回头。 有谁来到他跟前,又去了;有声音响起,又消失了。 他通通不在意。 他在意的那个人,出现在他此时跌进的天地里,陪他玩闹嬉戏,伴他欢笑流泪,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哥哥……”呢喃几乎低不可闻,却浸了丝丝甜意,他在幻境盛开的笑容如痴如醉。 但那抹虚幻的笑容不过是一朵昙花。 辛如铁从不知道陆真向来温和的声线可以冷酷至此:“你哥哥就快死了。” ※※※ 吕慎眼睑发青,段淼眼角泛红,二人候在床边,见陆真进门时齐齐站起,默不作声退到了一边。 跟在陆真身后的辛如铁,一步步地挨近,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陆真拉着他的手腕向床前一扯,冷冷地道:“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去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早已充满了鼻腔。辛如铁机械地伸出手,用掌底的触感来代替眼睛。他不愿意相信,此时毫无生气地躺着的会是凌绝心。可是,掌下那清秀的眉,挺直的鼻,分明属于他爱入骨髓的那个人。 他想他应该庆幸自己看不见那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上的刺眼血迹,不必用视觉上的刺激再给心头加上一刀。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0 章 辛如铁俯低身子,慢慢把脸贴到凌绝心的额头上。 颊上传来的温度,低得仿似失了生息。 “哥哥……哥哥……”辛如铁低低地叫唤,轻颤的嗓音比琉璃还要脆弱,似乎一碰就碎了。 段淼觉得他的表情无法形容,却足以让见者心碎。 然而陆真不为所动。“辛庄主,这下你相信我没有骗你了吧?”他眼里的怒火明明灭灭,闪烁不止,“你只需再这么不吃不喝个两三天,他就不是快死了,而是死定了。” “辛庄主,”陆真冷笑一声,“你把你的性命看得贱如草芥,他却看得珍若拱璧。为了让你好起来,他这些日子里吃了多少苦头我也不必说了,单是这一次,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陆真的声音开始变得高亢:“你一句睡不着,他就像傻了一样往山上赶,巴巴地要给你找酡貉,也不想一下天有多黑,山有多大,连一个帮手都没叫上,自己就这么傻乎乎地找了一夜,折腾得精疲力尽。好容易叫回风的弟妹们找着了,也不肯歇上一阵,采药调香事事都亲力亲为,生怕别人一个不小心就把事情搞砸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吗?”说到激动处,陆真一拳重重地砸落桌面,“他身上有三处伤,每一处都是致命的!以为自己武艺了得,赤手空拳地去抓酡貉,遭难遇险一步不退,平日里那些机灵劲儿都被狗吃了!怎么就不想想,光拼蛮力,人怎么能跟野兽比?只要那酡貉再咬得重一点,他的脖子早断成两截了!” 想到凌绝心颈上动脉那个血如泉涌的伤口,段淼不禁打了个冷颤,再瞧瞧辛如铁的脸,马上就不忍地移开了眼。 “倘若说被酡貉咬中不能全算是他的错,那被慕容姑娘一钩撕裂了肩背,就全是他糊涂透顶、咎由自取!”破口大骂的陆真全无平素的风仪,“见他遇险,慕容姑娘出手相救,那一钩本是朝着酡貉招呼的,人家还会吝惜气力不成?酡貉死了就死了,香没了就没了,天山这么大,把它翻个底朝天还怕找不到第二只?偏他以为自己铜皮铁骨,该死的不自量力,竟敢……竟敢用身子挡了那一击!” 说到此处,陆真喉咙一堵,再次开口时已经哽了声:“辛庄主,你知道那铁钩底下折过多少性命吗……你哥哥背上那道伤,长达半尺,深近一寸,要是伤在正面,早就开膛破肚了!” 他既负了这“医圣”之名,不知见过多少鲜血白骨,但这一次看到凌绝心的惨状,竟眼前发黑,几欲昏厥。虽说是关心则乱,可那伤势也的确是非同小可。 眼看陆真就要掉泪,吕慎忙上前给他揉背顺气,一边低声劝道:“师祖,师父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难过了。” 陆真伤感难禁,偏过脸,两行清泪终是滑了下来。他和凌绝心情逾父子,段淼知他这次是心疼得狠了,此时也没法相劝,只得默默地倒了杯茶奉上。 一时无人说话,屋中只余陆真压抑的吸鼻之声。辛如铁略显空茫的声音响起时,显得格外突兀:“那第三处伤呢?” 陆真拭了泪,冷冷一笑:“至于这第三处伤,就是我为什么说他的性命全在辛庄主身上了!他受了这两处重伤还不算,偏偏又掉进了一个陷阱!那陷阱不知是多少年前的猎户设下的,底下布满了带毒的藜刺。要在平时,再凶险的毒也未必就要了他小命,可这次、这次他失血过多,虚极之时外毒内侵……”下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师祖,还是让我来跟辛庄主说一下师父的情形吧。”吕慎叹息道,“辛庄主,人体五脏之中,肝主排毒,所谓‘毒发身亡’,往往不是因为毒的本身致人死亡,而是毒入人体后,肝脏会首先吸收毒性再设法排解,一旦毒性超出它可以承受的限度,肝脏就会坏死,以致危及性命。” 他的语调是从没有过的沉重:“人力总有尽时,再了不起的大夫,也会有治不了的病症。师父因为大量失血,肝脏本身就已经失了大半的活力,此时中毒,更是雪上加霜。等到我们施救时,他的肝脏几乎全被毒性侵蚀,换而言之,尽管它眼下还能勉强维持运作,但彻底坏死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即使有华佗再世,也没法让它重现生机。” 虽然隔了数尺,段淼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从辛如铁身上散发出的绝望气息。 “可是,师父有亲生兄弟,是他不幸中的大幸。” 辛如铁猛地抬起头。 “辛庄主,想来你应该听过,血亲之间,血液可以互融,故而有‘滴血认亲’之说。”吕慎缓缓道,“却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血亲之间,内脏也会有互用的可能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你们没有因为我前一段时间的懒惰抛弃我。 即将恢复两到三天一更,请多多捧场。 向玉树的死难者致哀。 42 42、四十一 ... “此事听来匪夷所思,事实上早有先例。据《列子?汤问》所载,医家鼻祖扁鹊曾为二人互换心脏以治病,而两人都得以存活。不过,师祖说他多年前曾在太师父处看过《外经》的孤本,扁鹊自己在里面讲,其实来换心的那两个人原是血亲,而最后只有其中一个是活着的。至于当中内情到底如何,后人就无从得知了。”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1 章 “那你们还等什么呢?”辛如铁有些恍惚,“马上把我的肝脏给他啊。”他神情奇异,像是忽然放松了下来,同时又十分的不解。 吕慎瞧着他的样子,胸中蓦然生出一阵无法形容的震撼:辛如铁这话说得毫不迟疑,仿佛杀了他来救凌绝心这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根本就没有想到其它的一切。 人们通常会说自己很爱一个人,总是说自己愿意为那个人做任何事。但事实上,所谓的“任何事”范围极窄——甚至不包括为了那个人稍微地委屈一下自己。世间多少情侣因为一时的意气而分道扬镳,又有多少佳偶因为一时的愉悦而移情别恋?在他们心中,这一份“爱”,怎么会比自己来得更重要? 要用情多深,才能将自己全然忘却,把对方的苦难当作自己的苦难,把对方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珍贵,穷尽所有只为了让他得偿所愿,再怎么委屈也只想他平安喜乐,一颗心没有分毫空余能够留给自己。 吕慎突然觉得想流泪。 为何偏偏是辛如铁要经受这些磨难,为何偏偏是凌绝心要令他最伤心? 陆真却是一拍桌子,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辛如铁一时怔忡,旋即听得陆真怒道:“你以为我们是想要你来换他一命?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你以为你这就是爱他?你把他置于何地?你觉得你死了,换他活着,他还能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还是说,你想等他醒了再来跟你殉情?”陆真寒声道,“莫非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把他说要跟你同生共死的那些话当成是放屁?” 辛如铁微微一震,垂下头来,那股萦绕在眼角眉稍的凄迷之色更浓了几分。 陆真向来文雅,会这般出言粗鄙实在是大违本性,可知是激动已极、口不择言了。段淼连忙打圆场道:“师祖,辛庄主爱我师父心切,又不明医理,才会生了误会,你别恼他。”说着向吕慎递了个眼色。 吕慎敛了情绪,道:“都怪我之前没把话说清楚。也许辛庄主有所不知,肝脏是五脏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跟心肺脾肾不同,它的再生能力很强,即使是失去了一半也能慢地长回原状。因此,施与者只需从身上分割出一部分器脏,并不会危及性命。” 辛如铁眉眼不动,安静倾听。 吕慎又道:“自从扁鹊创下这换心之法,不少医家都曾作过类似的尝试,关于五脏更换的记录不时见诸医典,只是手术往往败多成少。而最贴近师父眼下情形的,是前朝名医郑之昱在《郑氏草堂观微》中所录。书中详细记载了他曾有意为一名病人换肝的事,从调理病人的身体到寻找合适的肝脏来源,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每一个步骤都精心谋画,可惜……” 辛如铁的神情马上绷紧了些:“可惜什么?” “可惜原本同意把一半肝脏给哥哥的弟弟临时反悔,逃得无影无踪。”吕慎盯着明显震了一下的辛如铁,叹息道,“后来病人的母亲代替小儿子把一半肝脏给了大儿子,病人却在手术后不久死去了。郑大夫说,若是内脏相换,父母子女之间往往不如兄弟姐妹之间,至于为何如此,就只能留待后人钻研了。” “辛庄主,你的身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相信你自己也十分清楚。开膛取肝非同儿戏,若这时强行施术,跟取你性命也没有什么分别。”走近辛如铁,吕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只有保全了你,才算是真正救了师父,否则我们只是害了他。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在师父的心目中有多么重要。” 握着嶙峋肩骨的手紧了紧,似在传达着信心与希望:“辛庄主,如果你能在半月之内去了这脑疾,我保证能在初冬把师父完好无缺地还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 吕慎搀着陆真出了门,段淼终是放心不下辛如铁,并没有跟着离开。辛如铁默不作声地坐在床边,握着凌绝心的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天早就黑透了,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灯光随着从窗缝透入的夜风不住摇晃,段淼越发没法看懂他的神情,也不敢出言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灯芯突然轻轻爆响,灯光骤然明亮,又立即暗淡下来。 像是被惊醒一般,辛如铁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喃喃开口:“段淼,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段淼微微一愣,心中好生为难。辛如铁在中秋之夜对陆真提出那样的要求,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用“荒唐”来形容实不为过。但他此举实出于对凌绝心的一片深情,又怎么能说他是错了? 正讷讷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又听得辛如铁问:“若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段淼细细咀嚼着他这句话,竟然怔在当场。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2 章 若换作是他,他会怎么做? 若段澜心中有一个深深倾慕的人,并因此一再离他而去,他会怎么做? 若段澜对他的情意视而不见,而他又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他会怎么做? 若段澜在他心灰意冷时来到他身边,说要跟他生死与共,他会怎么做? 若段澜因他身受重伤危在旦夕,活命的希望系于他一身,他会怎么做? 段淼猛然觉得难过不已。 只需想象一下就会心痛难当的事情,辛如铁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桩桩地撑了下来? “辛庄主……”段淼只恨自己口笨舌拙,竟不知道如何才能略为慰解眼前的人! 辛如铁却淡淡一笑:“是我问得傻了。你跟我又怎么一样。”他语气怅惘,段淼一时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只怔怔地看着他站起身来,用请托的口吻道:“带我去一趟龙吟寺好吗?” ※※※ 龙吟寺每日酉时过后便不许外客入寺进香,段淼领着辛如铁从偏门进寺,守门的小和尚认得他们,只当他们要去见怀虚,因此也没加阻拦。 偌大的前庭空空荡荡,二人沿着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上。中天一轮明月静静泻落清冷的银光,在辛如铁身后拖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段淼当先来到大雄宝殿前,只见殿门已闭,他用力推了一下,也没推开。从窗棂处看去,里面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线。虽然明知这时要进殿并不符合规矩,可段淼此时又怎么忍心违背辛如铁的心意?正想去找定恒大师通融一下,却见辛如铁行到门边,双掌在门上摸索了一阵,分别按住两个门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只听得“喀嚓”一声轻响,那门就缓缓地开了。 段淼猜他是运真力震断了门锁,正暗皱眉头,便听得辛如铁低低地咳了几声,顿觉心头一紧。辛如铁气息微促地道:“我进去就行了,你不用跟来。”说话间已闪身进殿,随手又把门关上了。段淼眼睁睁地看着两扇门在眼前闭合,对他的举动又是疑惑,又是无奈。 辛如铁进去后便无声息,段淼在原地站了一阵,也不见他出来,百无聊赖之下只在门前不断地来回踱步。夜风远远地吹来一两声鸦鸣,落在耳里倍觉凄凉。段淼的眉头皱得更紧,莫名地担心起独自呆在殿内的辛如铁来。 再过了一阵,里面传出细碎的声音,像是辛如铁在说话。段淼略松了口气,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一下他在说什么。但辛如铁的声音放得极低,段淼怎么也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得“无恙”、“佛祖”等字眼,料他是在为凌绝心祷告,一时间只觉得喜忧参半,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段淼犹自出神,那殿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段淼原本伏在门上,这时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幸好反应尚算敏捷,忙扣着门环定住了身形。 辛如铁慢慢行出,段淼只觉得面红耳赤,生怕他会追究自己偷听的举动。岂知辛如铁像是对他的行止一无所觉,清冷神色间只有倦意难掩,对他道:“我弄坏了这门锁,有劳你去给寺中的大师们道个歉,赔他们一把新的。” 段淼连忙应下,辛如铁又道:“我累得很,你师父带回的催眠香药在什么地方?” “在师祖那里,”段淼忙道,“我等下去拿给你。” 辛如铁点了点头,二人便循原路返回。行到传薪轩的时候,段淼去向陆真讨药,辛如铁自行先回明镜馆。 等到段淼来到明镜馆时,辛如铁已经躺下了,桌上那支蜡烛显然是他特意为段淼点的,正在无声地淌着蜡泪。段淼听他呼吸均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不敢出声相扰,轻手轻脚地点了把香放在鼎中点上,又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临去前,他吹熄了蜡烛,借着香鼎微光,他隐隐看见烛芯处升起一缕青烟,变幻不定,让他无端想到了不可捉摸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_< 这我次没有按照承诺及时更文真是我的不对,请你们原谅我……我的本本风扇出了问题,罢工了两天,今天才刚找到高手解决了。祝大家看文愉快~~下次一定会早点更的!!! 43 43、四十二 ... 接下来的日子里,辛如铁的生活极有规律。饮食按时,睡眠充足,气色似乎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3 章 凌绝心被陆真用了药,一直在传薪轩中沉睡。陆真说,他中毒已深,必须像动物冬眠时一样把血液流动的速度降到最缓,尽量减少肝脏的负担,否则便难撑到手术的时候。他说这话时,辛如铁显得安静而理智,众人甚至没在他脸上看出多少悲伤。 每天早上用过早饭之后,辛如铁都会到传薪轩去看看凌绝心。每当这个时候,留下来照顾凌绝心的吕慎和段淼就会识趣地离开,尽管出去之后会时刻留神里面的动静。但几次下来他们发现,辛如铁只是坐在床边,握着凌绝心的手,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呆上一个时辰再走。 其余的时间,辛如铁并不像往昔一般,整日价呆在明镜馆中。一日从凌绝心处出来,他径直去找贺兰回风,两人单独在厅中谈了好一会儿。送他出门时,贺兰回风的脸色颇为古怪,直到看着他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了,才告诉凑上前来的人:“他问我这长乐镇中哪些酒馆茶坊有说书唱戏的地方,让我带他去走走。” 段淼一脸愕然,吕慎低声叹息,陆真眉心紧锁。当日午后,贺兰回风果然带着辛如铁去了一间茶楼听说人正讲到“三国”中的“火烧赤壁”一段,眉飞色舞地把魏军大败的惨状描绘得活灵活现,比正史不知添了多少夸张生动之处,端的是大快人心,引得听众不住发笑。辛如铁亦笑得欢畅,等到跟在说书人身边的小女孩捧个小钵来讨赏钱时,大方地给了她一整个银锞子,只把小女孩感动得连连磕头。 从那天开始,每逢午后贺兰回风就会带着辛如铁一同出门,或听书,或听戏,或听曲,辛如铁总是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显得心情甚好。陆真曾在私下里细细地叮嘱贺兰回风各种注意事项,生怕辛如铁这时会出什么差池,贺兰回风却觉得陆真小心得过了头,皆因辛如铁跟他一同外出时进退有度,滴酒不沾,时辰一到就会主动提出回去,用餐就寝无一不遵从陆真的安排,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如此过了十余日,辛如铁消瘦依旧,不过跟之前那副憔悴枯槁的模样相比已不知好了多少倍。而茶罗则渐有失效之势,病发时愈见难熬,但辛如铁像是全然不为所动,疼痛一过便如常休息游乐,丝毫不见颓色。陆真几人在他的膳食上下尽了功夫,诸般珍贵补品流水价送入厨房,以求在手术前尽量增强他的体质。 而要进行手术的那一天,很快就如期来临。 陆真把手术的时间定在巳时三刻,因为那时光线明亮,足以让肉眼看清结构复杂的脑部,而阳光又不会猛烈得教人眼花。 手术的地点则定在明镜馆。贺兰回风着人在中庭搭了个方圆两丈的竹棚,外面密实地围了两层冰蚕丝织成的极品罗纱,做成一间透光而不透风的净室。 那天陆真他们起了个大早,赶在龙吟寺大门一开就进去上了头炷香。辛如铁如常醒来时,发现他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段淼进来服侍他梳洗,道:“辛庄主,等一下我们得把你的头发剃掉。” 辛如铁微微一笑,打趣道:“你会用剃刀吗?要不要到寺院里找个熟手的大师过来,免得你剃不干净。” 段淼见他神色轻松,沉甸甸的心头顿时也轻松了几分,笑道:“不是我,是吕师兄给你剃。” 话音才落,便听吕慎在门边笑嘻嘻地道:“辛庄主请放心,我虽没给人家剃过头,但做红烧猪肘时总是拿过剃刀的,而且也能剃得甚为干净。” 段淼忍不住“扑哧”一声,辛如铁呵呵笑道:“来来来,那就有请吕大夫试一下我这头发跟猪毛比起来,究竟是哪个更好剃一些。” 待得一头长发尽数落地,段淼又拎来一大桶药材熬成的浴汤,让辛如铁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当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是辰末巳初了。辛如铁喝下陆真备好的麻沸散,被段淼领着来到一张特制的软榻旁,躺下去时只觉得后颈被一个垫子托住了,而头部也被嵌进了一个物事里。那物事的大小跟头部恰好合适,既能把头部固定起来,又不会紧得让他觉得难受。 麻沸散开始作用的感觉很奇怪,先是手足有些发软,然后慢慢地变得麻痹无力,躯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而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本来他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早已作过充分的准备,然而事到临头,竟凭空生出了三分惧意。 不是怕死。 而是怕死了,就没法让那个人活下来。 但他立即强逼自己驱除这种可怕的念头,他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撑过去。 一定。 ※※※ 辛如铁慢慢恢复意识时,身体仍然不听他的使唤,但眼前不再是漆黑一团,而是白茫茫的一片。 久违的明亮让他有流泪的冲动,然而眼角酸意一起,便生出灼伤般的感觉。而清晰的钝痛也很快从头部传来,又向身体的各个部位延伸,很快,全身上下都像被马蹄踩踏过似的,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受伤都更难受。 耳畔有些声音,但他听不真切,好像有谁把他的耳朵捂住了一样,只剩下些嗡嗡的回响。鼻梁处的触感让他知道眼睛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但就算不是这样他也不能看到任何东西,因为眼皮沉得像是有千斤之重,他怎么努力也没法睁开。 无力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陌生得让他莫名慌张,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就在此时,右手被轻轻裹进了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掌心里。那只手上仿佛带着魔力,迅速抚平了他的不安,让他放弃了无谓的莽动。当他放松下来时,他已经在神奇的熏香中生出浓浓的倦意,并且很快就跌入黑沉而甜美的梦乡。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4 章 再次清醒,头部的钝痛更加清晰。不过这种痛不同于以往病发时那种深入脑髓的痛楚,并不会让他觉得无法忍受。身上的不适已经没有那么明显,只是四肢仍像脱力一般难以掌控。他试图张开眼睛,但是再次失败了,而陆真那温和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辛庄主,你醒来了吗?” 他没法出声回答,不免有些着急,可是用尽全力也是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而且可能轻微得别人根本就注意不到。 但陆真立即说:“别急,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辛庄主,手术很成功,你很快就会好起来。我给你用了些药,使你暂时不能动,这有利于刀口尽快愈合。你失明已久,不能一下子让眼睛接触光线,因此我用了几层布条盖着,以后我会每天揭去一层,让你慢慢地适应这光。这几天你只能喝药,不能进食,等会我就会让淼儿把药拿来给你喝。辛庄主,你安心静养,等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去见你哥哥。” 陆真说了这许多才终于提及他最惦念的事,辛如铁立即无意识地绷紧了,生怕会从陆真口中听到什么坏消息。 “他现在没事,你别担心。”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意,陆真马上道,“你得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才能尽快救他。” 陆真说完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果然闻到浓郁的药味。陆真说过,为免震动刀口,他不能移动分毫,喝药时也只能这样躺着喝。段淼进来后也没说什么,轻轻地帮他在腮边垫了布巾,再用一个小汤匙一点点地把药喂到他嘴里。段淼怕他呛着,喂得极慢,一碗药花了半天工夫还没喂完。辛如铁不知怎地,喝着喝着就觉得昏昏欲睡,咽完最后一口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如此略带混沌地过了数天,被削夺的气力慢慢回归。陆真每一次来看他总说凌绝心很好,可对于他提出要去看凌绝心的要求则总是婉转拒绝。不安的感觉日渐增加,当陆真再一次踏入门槛时,辛如铁挣扎着想要起床,却被陆真一把按住了。 陆真皱眉道:“辛庄主,你如今不宜移动,想要什么叫淼儿来拿就好。”多日来段淼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间,一听见房中有响动就会进来查看,服侍他时细致妥贴,也不若平日聒噪,倒是越发有兄长段澜的风范。 辛如铁挣扎了这么一下便觉得气喘心跳,被陆真一介书生按住竟动弹不得,心里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许久才道:“陆先生,你让我去看看我哥哥吧。” 他这语气中哪里还有半分一庄之主的气势,倒十足像是阶下囚明知必死,苦苦哀求活命一般。陆真一阵难受,却不得不硬着心肠道:“辛庄主,你头上的刀口愈合不久,一旦受震,后果必定非同小可,眼下你哪里都不能去。” 陆真多日来都是这般说辞,辛如铁只感到脊背莫名地发冷:“陆先生,我只是想看看他……” “辛庄主,你哥哥如今尚在昏睡,你见了他又有何益?先调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正理。”陆真一点也不肯松口。 “陆先生……” “不必说了,现在你不能去。”陆真似乎有些烦躁,“你再耐心地多等几天。” 陆真语意坚决,显然是不容辛如铁违拗的意思。一个可怕的想法难以抑制地在脑中凸显,辛如铁瞬间面白如纸,手足如冰,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陆真瞧见他突然面色大变,略一转念已猜出他想到什么,忙道:“你哥哥好好的,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但这话听在辛如铁耳中,只有更添了此地无银之意。一生中最大的恐惧竟然成了真,辛如铁顿觉万念俱灰,仿佛刹那间天地坍塌,一切幻灭,世间种种尽数成空。 心惊胆战地看着辛如铁在片刻间生气全失,好像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一般,陆真慌忙冲上前去为他把脉,但觉脉象紊乱已极,经络中的真气横冲直撞,只怕下一刻就会逼伤五脏六腑。 情急之下,陆真喊道:“辛如铁,你别让你哥哥伤心!” 话音一落,便有几阵脚步声匆匆而至,陆真哪里顾得上理会,直到贺兰回风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他才知道自己害怕得全身都抖了。最迟赶到的吕慎一进门就把目光投往床上的人——他没有什么动作,安静得看不出异常,然而盖在眼睛上的布条却有湿意洇开,慢慢地染了一大片。 吕慎环视了一下房中诸人,轻叹一声,默默地走近床边,为辛如铁解开了覆眼的布条。 辛如铁没有反应地任他动作,吕慎拿开了布条,他仍然紧紧地闭着眼,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涌出。 吕慎温言道:“辛庄主,你张开眼睛看一看。” 辛如铁仍无反应。 吕慎道:“你不想见你哥哥了吗?” 辛如铁一震,两双闭合的黑睫猛然打开。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5 章 久违的阳光好像尖锐的针,刺得他眼睛生痛。 然而再如何疼痛,他也不能把眼睛合上。 因为在他眼前的,是一张他思念得太久的清减俊容,上面早已布满了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前写好的,本想放上来,但是还有一些地方没修好……一号二号又连走两天长途,我快崩溃了……等文的朋友们对不起>_< 44 44、四十三 ... 好像怕一眨眼凌绝心就会消失不见,辛如铁不动也不说话,只怔怔地瞧着他,神情悲喜莫辨。 凌绝心一阵心酸,想要挤出个微笑,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他弯下腰,轻轻地把辛如铁扶起身,陆真张口欲阻,被贺兰回风暗示地轻捏了一下手,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辛如铁软软地倚在凌绝心身上,久病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凌绝心紧紧地搂着他,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这个拥抱的姿势如此伤感,仿佛岁月将尽,需要用这最后的依偎来凝固时光。 陆真鼻间一酸,竟不忍再看,匆匆转身走了。贺兰回风连忙跟着出去,余人也都悄悄离场。凌绝心一无所察,只是把脸贴在辛如铁肩上,不停流泪。 自从手术结束,辛如铁就一直要求见他,那种急切胜过了他所知道的人们对一切的渴望。每一次扮作段淼接近辛如铁时他都有立即揭晓真相的冲动,但是他又不敢,因为那个刀口实在太脆弱,脆弱得任何情绪波动都能引起灾难性的后果。 用一个谎言来激起辛如铁的生念实在不是他的本意,他深知再善意的谎言也总有后遗。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已不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真相大白时辛如铁会有什么反应,只衷心期望辛如铁每一天都能恢复得比前一天好,最好是在此事瞒不住时已经彻底痊愈。他没有料到这个巨大的冲击会这么快来临,简直教人措手不及。 他想他仍然低估了辛如铁对他的爱。 过了许久,他觉得有一只手无力地搭上了他的腰。心中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凌绝心哽咽着唤道:“弟弟,弟弟!” 辛如铁轻轻地推了推他,凌绝心这才想起自己可能把他勒得难受,连忙松开手臂。辛如铁勉力抬起手来给他擦泪,低声道:“别哭了哥哥。” “弟弟,你别恼我……”凌绝心泪眼模糊地握着他的手,颇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以辛如铁的聪慧,见到他此时安然无恙地出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切解释都是多余,他只盼辛如铁体谅他的欺骗,莫要因此使得多日来的调养尽付东流。 而辛如铁远比凌绝心所预料的要平静,他虚弱地扯出个微笑:“怎么会。哥哥,我自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弟弟……”凌绝心又是一阵心酸,泪水扑扑簌簌地往下掉。若非方才亲眼见过他悲恸已极的模样,凌绝心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一早就识破了这个谎言。怔怔地看着他那平静得过分的脸,凌绝心莫名不安,开始了明知多余的解释:“那天我去抓酡貉时,的确是不小心受了点儿伤……” 其实那伤哪里能用“一点儿”来形容?慕容馨的铁钩撕出的伤口深可见骨,酡貉咬中的那处正是血管,跌入陷阱不过半刻钟,凌绝心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得透了。所幸陷阱底下的毒藜因为年深日久淡了毒性,而在他身侧的慕容馨迅速地施了些急救的手段,又及时召来她的义兄们,这才保住他一条小命。 这身伤让他昏迷了一天一夜,他一醒过来就被陆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陆真当时的样子堪称暴跳如雷,凌绝心跟在陆真身边这许多年,从没见过他这般失态。陆真骂完他,甩门而出,他却没有心思反省自己鲁莽行事的过错,只顾着追问二徒辛如铁眼下是什么状况。 “慎儿说,我受伤的事若让你知道了,你定会十分自责,这对你只有坏处;但要想对你隐瞒此事,却也瞒不住。他说,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将计就计。所以他想出这个法子,劝我骗你一回,盼你能为了我的安危,撑过这个难关……” “哥哥,我明白的。”辛如铁打断他,恢复了神采的目光深邃复杂,“哥哥,其实我很高兴你骗了我。”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叹息。凌绝心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紧,忙道:“我再也不骗你了,从此以后都不会了!” 辛如铁淡淡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凌绝心又大声地道:“这辈子要是我再骗你一次,我就……” 辛如铁一把捂住他的嘴,眉心蹙起:“别胡说了。”他手心冰冷,脸色也比方才又苍白了几分,凌绝心猛地省起他此时实在不宜这般久坐,忙扶着他躺了下来,又给他掖好了被子。辛如铁静静地任他摆布,凝望着他的双眸似乎载满深情,又似乎空无一物。 凌绝心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强笑道:“你再睡一阵,我就在你身边陪你。”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6 章 “哥哥,你受过重伤,自己也要好好休养。”辛如铁叹了口气,“这些天来你只顾着照料我,竟把自己熬得瘦成了这样。” 他语气平淡,但话中那浓浓的心疼不舍却是一听便知。凌绝心眼眶一热,柔声道:“那我和你一起歇歇。”说着在他身旁躺下,也钻进了被中。 辛如铁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往里挪了挪就闭上了眼睛。凌绝心多日来都在担忧着欺骗他的事,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如今谎言被揭穿了,却并没出现他估计中的最坏情形,虽然辛如铁过于平静的态度让他略为不安,但心头终是了宽松许多,这时身上暖和舒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其时尚是白天,毕竟难以久眠。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凌绝心自动醒来,辛如铁却仍在沉睡。手术之后他只能平躺,无法像习惯的那样侧身蜷卧,却让凌绝心想起了他前些日子里假装熟睡时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略带摺痕的眉心。岂知一摸之下,凌绝心面色大变:辛如铁额头滚烫,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起了高烧! 辛如铁多日来都恢复得很好,平稳的情况让凌绝心以为事情会一直顺利下去。这突然的变故令他大为惊恐,慌慌张张地跳下床就去找陆真。其实他现今的医术只会比陆真高明,但这时慌乱得对自己竟全然没了信心。陆真一听说辛如铁发烧,面色登时凝重起来,拿了药箱就走。二人进门时发现辛如铁已经醒了,见到他们勉强一笑,低声道:“陆先生,哥哥。” 凌绝心忙冲上去握住他的手,问道:“你觉得怎样?” 辛如铁道:“还好。”才过了短短一个时辰,他的精神已经大见萎靡,想必身上十分难受。知道是先前那一番折腾令他大伤元气,凌绝心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紧紧地咬着唇,眼看又要掉泪。 “才一点小事,你这是干什么呢!别叫辛庄主还来操心你。”陆真轻斥道,“让开一些,别妨碍我看脉。”凌绝心连忙退开几步,侧过脸,把泪水眨了回去。但凡受了外伤的人,一旦发起烧来往往会使伤口恶化,像辛如铁这种伤口脆弱的则更是凶险。陆真内心担忧,面上却镇定自若,细细地诊完脉,道:“刚才你扶他起来时没盖好被子,大约是受了风,没什么大碍。我去煎碗药他喝,睡一觉就好了。” 明知事情未必会这般轻巧,凌绝心也不敢多问,心中只盼陆真这话不假,送他出门后就回到了床边。辛如铁轻声道:“哥哥,陆先生也说没事,你别担心。” 凌绝心垂下头,半天才道:“是我不好。” 辛如铁低叹道:“哥哥,你别这么说。”见凌绝心仍是垂头不语,又道,“哥哥,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凌绝心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两个,病的病,伤的伤,总算都熬了过来。如今还能这样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哥哥,世事无常,这样的日子,过得一天就是一天的福气,我们又何必想那么多。”辛如铁淡然笑笑,“我很久没看过你了,你抬头让我好好瞧瞧吧。哥哥,我很喜欢看你笑的模样。” 辛如铁深沉内敛,即使爱凌绝心入骨,也鲜少会跟他说什么情话,这一句“喜欢”的分量便显得特别的重了。心中的甜蜜盖过了酸楚,凌绝心终于肯抬起头来。他重伤之下大为消瘦,尖尖的下巴衬得双眼愈发的大,黑亮的瞳仁映着晶莹的水光,宛如清泉浸润的墨玉,美得惊人。辛如铁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道:“哥哥,你今后要对自己好一些。” 凌绝心柔声道:“有你对我这么好,我又何必对自己好?”说着轻轻地伏到了辛如铁身上,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从今往后,我只一心一意地对你好。” 辛如铁默不作声,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凌绝心闭上眼睛,满心的惊惶渐渐消失:他跟辛如铁命运相连,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也许就像辛如铁所说的,这样的日子,过得一天就是一天的福气,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天,他都该让辛如铁欢欢喜喜。 打定主意,沉甸甸的心一下子轻了。凌绝心撑起身子,微笑着在辛如铁颊边亲了一下,辛如铁目光闪动,脸竟有些红了,略为窘迫地合上了眼。好像被谁在心里猛地点了一把火,凌绝心捧着他的脸,重重地含住了他的唇。 缠绵的舐吮甜美得好像来自天庭的甘露,未说出口的万千爱语仿佛都要凭着这一吻诉尽。从门缝灌入的是初冬的寒意,沾带了将雪的味道,凌绝心此时却嫌它不够凉快,降不伏在他身上不断叫嚣的燥热。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最近我爸爸的情况很反复,我很担心他,没有更文的心情。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弃坑了…… 不过我会坚守承诺,坚持到小凌和小辛幸福的。谢谢你们的爱。 45 45、四十四 ... 辛如铁这一场高烧来得突然,去得倒也迅捷,当晚体温就略降了一些,又过了一天热度竟全退了。见他的情形稳定下来,众人心中都暗道上苍保佑。凌绝心经此一事,对他照料得更是小心细致,一茶一饭都不肯假手他人。辛如铁舍不得他辛苦,多次劝他让吕慎段淼帮帮忙,凌绝心却说什么也不肯,最后还是陆真发了话,叫他别整天忙进忙出的,多花些时间陪着辛如铁,这才总算让他安分了些。 凌绝心伤得着实不轻,本来精神和体力都不足以支撑他完成一台如此高难的手术,若要勉强只会带来风险。但是如果他不来主刀,那么无论是如今手足乏力的陆真,还是经验尚浅的吕慎段淼,都不能保证这个手术有较高的成功率。陆真他们对这个两难的情势都是心知肚明,事关辛如铁性命,都不敢擅专,只由凌绝心自行决断。而凌绝心苦思一夜,权衡得失利弊,最终决定亲身上阵。 为了能够迅速地脱离虚弱的状态,凌绝心给自己用了不少补药。须知“虚不受补”,调养身体并非朝夕之功,讲究的是细水长流,好比救治快要渴死的人,决不能一下子给他喝水喝个饱,否则即便他回复生气,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但凌绝心那时只求顺利度过眼前难关,哪里还顾得上日后之事,开出的药方只一味走刚猛的路子。而陆真虽知他这般服药必有后遗,却是无可劝阻,只得绞尽脑汁地拟些利于固本培元的辅方,以期尽量起到补救的效用。 如今辛如铁的情况总算有了起色,凌绝心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放松,先前凭着猛药强行压制的虚弱之态开始显露出来。这天中午段淼拎着食盒来到辛如铁房前,如常敲过门便掀帘而入,但见房中光线昏暗,原来是窗前遮光的竹帘都被放了下来。段淼本以为是辛如铁还没睡醒,轻手轻脚地放下食盒,转头朝床上一看,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7 章 抓着床柱站着的辛如铁显得有些着急,道:“段淼,请你过来看看你师父。他不知怎的,今早起床后一直精神不振,早饭吃了两口就又睡下了,到现在还没醒。” 段淼对凌绝心的身体状况早有预计,听了这话倒没觉得如何慌张,反而是辛如铁的样子让他着了慌,连忙赶上前扶着他坐回去:“辛庄主,你怎么起来了!” “我觉得好多了,”辛如铁望向段淼的眼中尽是担忧,“只是你师父……” 段淼忙道:“他没事的,辛庄主你别担心。”见辛如铁脸上多了丝怀疑,又解释道,“师父受伤后一直没能静下心来好好调养,只怕是有些累着了,现在会嗜睡一些,没有什么大碍的。” 辛如铁将信将疑,回过头来看着凌绝心,两道剑眉纠出了个教人心疼的结。凌绝心这时已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半睁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唤了声:“弟弟……” 辛如铁眉头一松:“哥哥,我在这里。你觉得怎样?” 凌绝心又合上眼,仍是不太清醒的样子:“怎么这么吵……” 辛如铁柔声道:“是段淼送饭来了。哥哥,让他给你看看好吗?” “让他看什么啊?”凌绝心含糊不清地嘟囔,只习惯性地把头往辛如铁处凑,蓦地发现辛如铁躺着的位置已经空了,乍然惊醒,一咕碌地翻身坐起,却见辛如铁坐在床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凌绝心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弟弟,你……”要知道一天之前,辛如铁连翻身都不够气力,在他的估计中,辛如铁还要躺着休养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下骤见他自行坐起,自是吃惊非常。 辛如铁却顾不上理会他的惊讶,只一个劲地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凌绝心回过神,转念便想明白了事情原委,嗔道:“我没事,你怎么不好好躺着!”抓着他的肩膀便要扶他躺下,辛如铁握住他的手,道:“哥哥,我觉得头没那么痛了,倒是躺得骨头痛。你让我坐一会儿吧。” “不行!”做了多年备受崇敬的神医,凌绝心面对病人时自有专横之处,瞪了他一眼,手劲不松。辛如铁无奈,只得顺着他的力道卧倒,凝望着凌绝心的目光盛满忧思。 被他看得心中一软,凌绝心叹了口气:“好吧,不躺就不躺,只是你别再乱动。”说着让辛如铁斜斜地靠在床头,又扯过软枕垫在他腰后,柔声道,“我真的没什么,前一阵子总惦着你,休息得不够……现在你慢慢地好起来了,我心里高兴,才能睡得安稳些。” 辛如铁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凌绝心只觉得他这模样让人说不出的心疼,忍不住在他颊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辛如铁一怔,把脸转向里侧,耳廓微微发红。这些天来,凌绝心总是不时会作出这般亲密的举动,当着两名徒弟也毫不避嫌。段淼知情识趣地道:“师父,辛庄主,淼儿告退了。”凌绝心道:“你去请你师祖过来。”段淼应了退下,凌绝心拉起辛如铁的手,道:“我叫师父来看看,这下你总能安心了吧?接下来我们两个得一起好好调养了,你可别再胡思乱想的,知道吗?” 辛如铁垂下眼帘,只道:“哥哥,你得好好的。” “我当然会好好的,”凌绝心知他曾被自己骗过,心底的阴影一时三刻是没法消除的,只得软着调子哄道,“我们都会好好的。我还要跟你一起变成老爷爷的呢。” 辛如铁默然点头,凌绝心轻叹一声,心中满载柔情,伸手抱住了他,偏头朝他唇上亲去。辛如铁微眯着睛,也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正在这情意绵密、温柔贴熨的气氛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极不协调的“咕咕”声,竟是从凌绝心肚中发出来的。辛如铁略一僵,别开了脸,凌绝心这一下便没能亲着,心中只一阵懊恼。想要再接再厉,辛如铁却推了推他:“哥哥,你快去吃点东西吧。” 凌绝心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揭开食盒,里面仍是两碗熬得浓稠的燕窝粥。他照例先端了一碗来到辛如铁前面坐下,想像平时那样先喂他。辛如铁只伸手道:“你去吃吧哥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本应为辛如铁恢复神速而高兴,凌绝心却只觉得一阵失落。辛如铁刚毅坚强,长大之后对凌绝心爱恋不减,表面上却看不出什么依恋之情,即便在重病缠身的时候,也甚少让他服侍,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都是自己来做,反倒是凌绝心受的他照料还多一些。可这次手术毕竟非同小可,手术后辛如铁几乎无法动弹,什么都不能自理,一切全由凌绝心操持。这么多年,凌绝心还是头一次觉得辛如铁是如此的需要他,仿佛回到了童年,身后总跟着那个离不开他的弟弟。 也许是曾经太过接近失去,只有这种被迫切地需要的感觉,才能安抚那种直抵灵魂的恐惧。 凌绝心犹豫了一下才把碗递了过去,辛如铁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开始慢慢喝粥。凌绝心只得坐到桌边,也喝起粥来。不久陆真来到,给两人都看诊过了,说辞仍是一般,只让他们都好生调养。辛如铁没有再表示疑虑,但凌绝心知道他终是不能真正放心。比如晚上他总是睡不沉,有时凌绝心半夜起来喝水,稍微有些响动,他就会马上惊醒,探问凌绝心是否身体不适。凌绝心见他如此,自是又爱又怜,平日里待他更是加倍地温柔,行动间也越发亲昵。 总算上天垂怜,此后的时日中,两人安心静养,都没再生出别的枝节。辛如铁头上的刀口愈合得颇为理想,过了十来天已经可以慢慢走动,陆真极是喜慰,说他到了冬至时便能行动无碍了。 凌绝心外伤虽重,毕竟不及内腑,在陆真的精心调理之下,很快便有了起色。他一见好转,就不肯整天呆坐,一心只寻思着怎样才能让辛如铁快点康复。其实要说病后休养,药物尚在其次,充足的睡眠和合理的饮食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六美酡,辛如铁的睡眠不成什么问题,大半的工夫都得下在他的饮食上面。正所谓药食同源,对于让辛如铁吃什么才是最好,凌绝心自然是心中有数,而这时柔情满腔,只恨不得什么都为辛如铁做了,当然不满足于写个食谱递到厨房就算。尽管不擅烹调,一天中他必定要亲自下厨一次,为辛如铁精心烹饪一盅炖汤。 凌绝心在这汤上花足了心思,炖汤的式样天天变化。长乐镇位于天山脚下,有着天山山脉这个天然的宝库,加上往来西域的商客又会带来一些异域奇珍,因此市面上多有珍禽异兽、名贵药材出售。凌绝心每天都让吕慎和段淼到镇上转一圈,挑选一些上好的材料回来给他精心炮制。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8 章 虽然是小小一盅炖汤,要做到滋补有益且美味可口,准备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譬如一盅灵芝炖雪鹮,两味主要的材料都得花上半天来处理。那灵芝得先经过开水烫泡五次,才能减淡本身的苦味,每一次烫泡的时间从三刻钟到一刻钟不等,须得分毫不差,否则泡的时间短了,灵芝的苦味就会太重;泡得时间长了,灵芝的药效就会变弱。那雪鹮是一种珍罕的飞禽,最是益中补血,宰杀后得把它的皮剥去,以防汤中油脂过多,不利肠胃;然后剔出骨架,炖汤时先放骨架和各种药材先炖,最后半个时辰才把肉放进去,免得肉炖老了滋味不鲜。 三餐之外,凌绝心打点好辛如铁的起居琐事,炖好一盅汤,再陪着他聊聊天,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辛如铁的话仍然不多,凌绝心却大有要把这些年的经历通通说一遍的架势,仿佛要尽力填补那些年来彼此之间的空白。一有闲暇,他就搂着辛如铁窝在床上絮絮叨叨,并不时地偷个吻。虽然碍着辛如铁的身体,终未有更进一步的欢好之举,但他觉得两人如此偎依着,较之裎裸相对时还要更贴近些。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父亲病情反复不定,叔父又因病住院了。虽然我能帮上的忙不多,可是心里乱得像一团麻一样,完全没法静下心来。 偶尔想起这里,想起你们,真的觉得非常抱歉。 昨天看看日历,蓦然一惊,时间原来流逝得如此之快……其实生命中总有浮沉跌宕,我不该一直消沉。 看到你们的留言,我又感动又羞愧。多谢你们长久以来的陪伴,度过我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 今天双更,以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 我爱你们。 46 46、四十五 ... 平淡如水的日子,却让凌绝心觉得过得前所未有的满足。过了立冬之后,天气越发寒冷,每隔一两天就会下一场小雪,辛如铁的精神面貌却像那愈冷愈苍翠的松柏一般,一天胜过一天。尽管仍然消瘦,却已远非昔日那枯槁形容了。每天午晚饭后,凌绝心必会扶着他在庭中散步,最近觉得他的手足日趋灵活有力,心中的欢喜当真是难以言述。 这天一早,凌绝心如常醒来,便见辛如铁朝他微微一笑,道:“哥哥,早。”凌绝心尚觉迷糊,喃喃道:“弟弟,你这么早醒来了?再睡一会儿吧。” “我不累。”辛如铁柔声道,“你累就先别起来,我去烧些热水,等下给你洗脸。” “嗯。”凌绝心翻了个身,惬意地合上眼帘。这样的生活是他设想过许多遍的:每天清晨睁开眼就能见到心爱的人,享受他的宠爱与温柔。 然而,在柔软的被窝中眯着眼,又隐隐约约地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片刻后,凌绝心猛地坐了起身,惊讶万分地道:“弟弟,你……” 正要出门的辛如铁回过头来,嘴边噙着笑意,温柔地看着他。凌绝心急急忙忙地跳下床,跑到他身前,连声道:“你好起来了?身上不难受了?” 辛如铁反握住他在自己身上不断摸索的双手,含笑道:“哥哥,我没事了。”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指间的力道柔和而不失坚定,不复往日的虚弱无力。胸膛欢喜得要炸开来一般,凌绝心欢呼了一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不住道:“上苍保佑,上苍保佑!”眼前只是一片模糊。 辛如铁一手搂着他,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他的鬓边,是最温柔的安慰,无关欲念,只带着脉脉温情。 凌绝心仰起脸,笑容宛如窗外的朝阳,灿烂得能把眼睛晃花。水色荡漾的瞳仁中,映出的是辛如铁的深深凝望。辛如铁看得那样专注,仿佛一生之中只着紧于这一件事。一时间凌绝心便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晓得痴痴回望,天地岁月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凌绝心真的不明白,过去的自己怎么会读不懂辛如铁的眼神?那双总是追随着他的眸子里,包藏着那么多深沉蕴藉的感情——若他肯用心去看,又怎会看不出来? 被突如其来的愧疚感击中,胸膛顿时漫起了一股说不清的难受。凌绝心狠狠地吻住了辛如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确认,自己并没有因为长久的过错而失去怀中这个人。他吻得如此用力,以致唇齿间很快就带了微微的铁锈味,但他并没有因此松口,反而不断地加深这个吻。 辛如铁放松自己,任凭他肆意攫取。四周的空气迅速升温,凌绝心只觉得浑身都烫得厉害,每一寸皮肤都在渴望更进一步的亲近触碰。但再激动也总算还存着三分理智,凌绝心吻了一阵,终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辛如铁,双颊潮红,喘息急剧,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看着他轻轻推开自己,辛如铁忽然问道:“哥哥,你想要吗?” 他问得直接,凌绝心只感到脸上发烧:“我……我……”若说不想,那是当然假的,可知道眼下哪里是尽欢的时候呢?吱唔半天才道,“你才刚好,这事……以后再说。” 辛如铁沉默了一阵,道:“哥哥,若你愿意……我可以服侍你。” 这个“服侍”指的是什么凌绝心当然明白,闻言不禁生了三分羞赧,又带了三分薄怒:“胡说些什么呢!”如果说情人之间相互做些什么都是情趣所在,但若只有一方才能够享受到,意味就会全然不同了。他再怎么急色,也不愿辛如铁那般委屈自己来取悦他。 话一出口,凌绝心便觉得语气重了些,生怕辛如铁不快,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等你大好了,我们……我们再好好亲热……”这实在是他一生中说过的最为大胆露 骨的话了,凌绝心连目光都不敢和辛如铁对上,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最后那几个字简直声如蚊呐。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99 章 辛如铁轻轻地点了点头,微垂的眼帘掩去了眼底的闪烁波光。“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了。”他拉着凌绝心到一旁坐下,披了件衣服在他身上,又取来鞋袜,弯腰给他套好了,道,“我先去烧水。” 凌绝心抓住他的手:“还是我去吧。”说着便要站起来。 “没事的,我去。”辛如铁止住他,“你看我早穿好衣服了。”凌绝心瞅着他那一身整齐的素衣,没有再反对。辛如铁走出去时,步履稳健有力,凌绝心看着他的背影,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 其时离冬至尚有六天,得知辛如铁复元得比预期的还快,陆真等人都欢欣不已。凌绝心与辛如铁亲自去拜见怀虚时,怀虚正在打坐。见到辛如铁行动自如地进来请安,怀虚猛然站起,平素那份淡定全然不见,眼眶马上就湿润了。 相较于怀虚的激动,辛如铁则显得平静得多,而怀虚也很快掩去了一时的真情流露,回复了一贯的淡然神色。凌绝心突然明白,辛如铁和父亲的性情注定了他们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的情感,他们往往会把爱藏在很深的地方,倘若所爱之人不愿意用心去发现,也许他们宁愿让它永远地隐没在黑暗中。 冬至的前一天,段淼前来送午饭时说陆真想在冬至团圆时设个宴席,庆祝辛如铁顺利康复,邀他们同往。俗话说,冬至大过年,冬至当日的团圆饭是比除夕夜的还重要几分的,若在家中,一场家宴必不可免。凌绝心本以为此时客居异地,最多也只能吃碗汤圆意思一下,不料陆真如此有心,欢欢喜喜地立即就应下了。 自从立冬以来,因为天气寒冷,保暖不易,陆真四人都已经在镇上的宅子里用饭,只设法把辛凌二人的饭菜保暖了送来。这时要摆宴席,菜肴丰盛,若要运送当然更加不便,所以宴席就得摆在大宅中了。冬至当日,应景地下起雪来。二人用过早点,凌绝心给辛如铁挑了件最厚的裘衣穿上,坐在垫满了软毡的马车里,直奔镇上。 这雪从清晨就开始下了,路面已覆了薄薄的一层积雪,容易打滑。为求平稳,马车驶得并不快。从龙吟寺去到市镇只需小半个时辰,这段路途凌绝心每天都要走上两趟,一向觉得沿途景观平淡无奇,然而这回有辛如铁陪在身旁,心情欢悦之下,但觉一草一木都生动起来。 行过略嫌清冷的一段路,来到了镇上的繁华地带,只见家家户户都贴了新的大红窗花,来往行人脸上都带着洋洋喜气,显然这佳节而生的好心情一点儿也没受到雪天的干扰。马车转了两个弯,驶入一条长街,这街上平日不甚热闹,这时却不知怎地在两旁摆满了简陋的摊档,各自支着个顶篷挡雪,卖的东西五花,只管大快朵颐,酒到杯干,自有一股草莽英雄的磊落豪情。而以陆真为首的四名师徒吃相斯文,碰上十分喜欢的菜式才会多挟几筷,喝酒时也是浅啜慢饮。辛如铁此时食量不大,大部分时间都忙着帮凌绝心布菜,自己吃得不多,并且滴酒未沾。 眼见众人都有了五分饱意,贺兰回风道:“今天是冬至,有一样东西可不能不吃。”说着向一旁候着的婢女作了个手势,那婢女便躬身去了。被酒意蒸得满颊飞霞的慕容馨掩嘴笑道:“汤圆就汤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大哥还故意弄什么玄虚?” “七妹有所不知,我这一次备下的汤圆,和你们平时吃到的汤圆可是大不一样的。”贺兰回风笑道,“真儿花了一个上午准备的呢,说这般做汤圆是他家乡的特色来的。十几年前我曾有幸尝过一回,滋味至今难忘。你们可有口福了。” “哦?”慕容馨来了兴致,“是陆先生亲手做的?那倒是非尝不可。” 这么一说,众人不由得都对这味即将上桌的汤圆生了好奇,凌绝心对辛如铁附耳道:“平时咱们吃到的汤圆是甜的,师父做的汤圆却是咸的。以前他做过几次给我吃,确实滋味鲜美。糯米有暖胃之效,你等下不妨多吃一些。”辛如铁轻轻地“嗯”了一声。 待得热气腾腾的汤圆上桌,众人都伸头去看,却见稠白的汤中夹杂着点点诱人的红绿色,跟平日所吃的汤圆殊不相类。婢女给众人各盛了一碗,一尝之下,但觉汤汁鲜香异常,糯团柔韧弹牙,都是啧啧赞叹。平日吃的汤圆不外是铜钱大的糯团里面包了各色的馅儿,或莲蓉或芝麻或豆沙或花生,再加水和糖煮熟。这汤圆却是指头儿大小的实心糯团,内里毫无乾坤,工夫全在汤底:先用把猪骨熬一个时辰熬出汤;再把鲮鱼剔骨之后剁成肉松,煎饼切碎;最后把猪肉、腊鸭、萝卜切成小粒,加上虾米一起下锅。等到配料的香味都溶入汤中时,放入糯团煮熟,起锅前加上香菜末便成了。 陆真的烹饪技艺并不高明,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道汤圆却做得格外美味。凌绝心早年跟他学医时,常常会巴着师父要吃汤圆,陆真也总是有求必应。事隔多年,凌绝心再次尝到这久违的滋味,忆起那段青葱岁月,面上不禁露出缅怀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还是要超过了十二点才能更文……>_<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0 章 但是看在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更了的份上,当我是双更吧~~~ 47 47、四十六 ... 众人对这道汤圆都是由衷赞叹,陆真被大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偷偷地捏了一下贺兰回风的手,意思是怪他之前起了这个话头。这个小动作偏被慕容馨瞧见了,顿时取笑了贺兰回风几句,盛其安等人也都跟着纷纷起哄。他们素来敬重贺兰回风,一向怜他孤身只影,这时看见他满脸幸福,心中实在为他高兴。 陆真被众人笑得越发窘了,连耳根都红了起来,那模样只教贺兰回风看得心旌摇荡。借着酒意,贺兰回风猛地搂住了他,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陆真被亲得措手不及,一时愣住,回过神来,狠狠地瞪了贺兰回风一眼。然而谁都看得出,他眼中分明毫无恼色,浓浓情意却满得快要溢出来了。众人又是一阵起哄,不带丝毫恶意的鼓掌戏谑让席间气氛更显热烈欢腾。凌绝心笑吟吟地看着二人的甜蜜之状,艳羡之余又生了隐约黯然:他和辛如铁毕竟有着一层抹杀不去的血缘连结,如今相恋相爱,除去最亲近的几个人,要想得到其他人的祝福,只怕比贺兰回风和陆真困难得多。 辛如铁一直在旁边偷偷观察凌绝心的神情,那丝突然而至的落寞之色并没有逃过他的眼。他蓦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冬日里读书,因为天气干燥,纸张会变得比平时硬些,有时翻书时手指快速地擦过书页的边沿,不经意间就会被刮伤。伤口细小,几乎难以发现,疼痛却分外鲜明。 他执起酒壶,把自己面前的空杯倒满,众人闹得正欢,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辛辣的酒水顺着咽喉滑下,灼得整个胸腔都麻了,却盖不住心底的那丝痛楚。 ※※※ 酒足饭饱之后,慕容馨等六人见陆真颊染酡红,目含春水,贺兰回风则是一付神不守舍的模样,都是暗自好笑,纷纷告辞。贺兰回风也不虚留,只笑道:“我喝得有些多了,得先去歇一阵,咱们改天再聚。” “师弟,看来这里只有我跟你是多余的了。”吕慎看了凌绝心一眼,笑嘻嘻地道,“咱们做个伴,到外头看看有什么乐子吧。”便把窃笑不止的段淼拉走了。 凌绝心只拿这个没大没小的徒弟没办法,站起身道:“师父,贺兰先生,我想跟我弟弟到聚福街走走。” 陆真已经听贺兰回风说起过这个冬至集市,当下笑道:“那个地方听说值得一看,你们去走走也好。不过辛庄主此时还是要以保养为重,不宜过于劳累,你让车子跟着随时候召吧。” 凌绝心应了,偕同辛如铁告辞而出。才要上车,便见一名婢女匆匆赶来,道:“凌公子请留步。”原来是陆真差她送了一把伞过来。 “瞧我这记性!”凌绝心一拍脑门,向辛如铁笑道,“多亏师父心细,否则咱俩得冒雪逛街了。”因为出门时直接上了车,又没想着要在外面走动,他们并没有带着伞。 辛如铁微微一笑:“陆先生人是极好的。” “那是,像师父这样的好人,世上是难寻第二个的了。”凌绝心让辛如铁先上车,自己跟着登上,随口道,“人们赠了师父这‘医圣’之名,与其说是称赞他医术高明,不如说是感激他仁善慈悲,有圣人之心。那时他四方行医,不知为多少穷苦人免费治过病,还常常要自己垫银子。这一点我可大不如他。”凌绝心自从去到破劫谷,从不开免费治病的先例,遇上富贵人家,还会索要高额诊金。 这也怪不得他,当初孤身一人去到个清清冷冷的山谷,无所依恃,又要照顾陆真,要想生存下来都非易事,哪里还能不求回报地滥用这唯一的谋生手段?辛如铁想象着他那时的艰难,看着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心疼,半晌只道:“哥哥,你也很好。” 被他认真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热,凌绝心想到那段时光里辛如铁又何尝不是在孤军奋战,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伤感。气氛陡然有些沉寂,凌绝心吐吐舌头,故意玩笑道:“我当然好,不好的话……”瞟了一眼正在打马的车夫,把头凑近辛如铁的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我不好的话,怎么配得上你?” 温热的气息像一片柔软的羽毛擦过敏感的颈侧,氤氲着暧昧的情愫。他最沉醉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端,他最大的期待就在他的身旁。那个渴望了半生的人触手可及,然而辛如铁无法露出凌绝心预料中的欢喜笑容,只偏过头道:“哥哥……别胡闹。” 凌绝心把这个反应归结为他在害羞,也怕再逗他被会车夫看出异样,于是一笑坐直了,专心看起外面的风景来。 车子还未行到聚福街,远远地就听到了鼎沸的人声。凌绝心道:“在街口停下就行了,我们自己走进去吧。”那车夫应了,果然在街口把他们放下来,道:“公子,小的就在这里等着。” 凌绝心点点头,先跳下车张开了伞,再扶辛如铁下来。辛如铁习惯性地伸手去撑伞,凌绝心也自然而然地就把伞给了他。因为打着伞的缘故,两人并肩而行,挨得很近也不惹眼。伞总是倾向凌绝心这边的,没多久辛如铁露在外面的半边肩膀就沾了层雪花。凌绝心嘀咕着让他把伞扶正,他只淡然笑笑,坚决不改。 这集市可算是个大杂烩,一长串不起眼的小摊子上简直包罗万有,有祖传的金银首饰,有精美的泥人玩偶,有热气腾腾的现烤大饼,有香气扑鼻的陈年老酒……凌绝心多年来守在破劫谷中,几乎可以说是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太久不曾接触这般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这时津津有味地一一看去,碰上新鲜有趣的物事时驻足赏玩一番,再拉着辛如铁评论几句,只觉生平从无此刻之乐。 如此逛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那一排贩售药材的小摊前。大约是镇上药材铺子不少的缘故,这只摆一天的小摊并没有什么吸引力,这几个摊档前都显得有些冷清。那些摊主见到他们行近,纷纷热情地招呼:“公子爷,来看看这新制的虎筋!”“客官,瞧瞧这几株山参吧,都是新挖的,个头大着哪!” 凌绝心微微笑着,朝最近的小摊走去。那个摊主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头,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深,此时则笑成了一朵菊花:“两位公子,小老儿这里可有什么东西合意的?” 那张木板小桌上零星摆着些龟壳、蛇皮等物,其中最惹眼的是一个粗布小袋里装着的三七。三七生用可止血强心、散瘀消肿,熟用可活血补血、强壮补虚,有“金不换”之称,医家典籍有云:“人参补气第一,三七补血第一,味同而功亦等,故称人参三七,为药中最珍贵者。”三七本是矜贵之物,和人参一样,只能野生不能栽植,故需者多而得者少。这一袋三七色泽明亮,坚实饱满,最难得的是个个都有鸽子蛋大小。凌绝心见过的三七不知凡几,其中也不乏上品,但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可谓极品的三七还是头一次,一时眼睛都直了。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1 章 见凌绝心的目光牢牢粘在了自己最得意的宝贝上,那老头竖起大拇指道:“公子好眼力!这批三七哪,每一个少说也长了有五六个年头啦!小老儿在山上耗了几个月,也只挖到这么一点上好的货色。”说着拈了一枚放到凌绝心手中,“公子你瞧,只一个也就沉得很了!” 呈灰褐色的表皮凹凸不平,纹理深刻,却泛着光泽。传到鼻子的是微甘的气味,带着一点凉意,正是三七独有的清香。“老伯,这个怎么卖?”凌绝心仔细拈量着手中的茎块,问得颇有点迫不及待。 “呵呵,”那老头笑咪咪的,“公子觉得它值多少啊?” 这一下可把凌绝心难倒了。多年来他几乎寸步不离破劫谷,采买药材的事情一向由徒弟们打理,自己鲜少过问,会去药材铺还是来到长乐镇后,亲自帮辛如铁抓药的那几次。这时忽然要他报出个合理的价格,他还真是报不出来。 正犹豫间,辛如铁拿起了他掌中的那枚三七,端详了一番,不紧不慢地道:“老伯,你这三七个大身沉,确实是难得的佳品。” 那老头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公子识货!” “不过,这三七虽好,还有一处不能尽如人意。”辛如铁笑了笑,双手一掰,那块坚硬的三七便从中间裂开了。那老者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平时用利刀也难以劈开的三七竟然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掰成了两半。辛如铁也不理会他的惊讶,把断口递到他面前,道:“老伯,你仔细瞧瞧!” 从那灰绿色的断口中,可以看出它内部的质地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坚实,中间甚至有一两处小小的空泡。 “老伯,三七多在春秋两季采挖,你这三七应该是在秋季采来的吧?春天气候湿润,山上水分充足,挖出的三七质地紧致密实;秋天气候干燥,三七缺水,内里往往就容易出现空泡,故而医家认为‘春七’胜于‘秋七’。”辛如铁道,“个头像这么大的上好‘春七’,一斤最多能卖到二十两银子,‘秋七’的价格就要略低一些了。不过你这三七的确不错,我仍是出价二十两,不知你觉得是否公道?” 这一番内行话娓娓道来,只把他听得心悦诚服。山民性子淳朴,辛如铁给出的价钱又实在慷慨,那老头乐呵地道:“公子真是大方人!这样吧,我也不能叫公子白白吃亏,这儿还有支雪参,也一并送给公子。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到底也算是小老儿的一点心意!” 话虽如此,待他拿出那支雪参,才知它也有二指粗细,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末等货色。辛如铁也不推辞,笑着道了谢。那老头把三七过了秤,货银两讫,辛如拎起那个装了三七的小包想走,扭头却见凌绝心怔怔地看着他,眼睛明亮湿润,宛如覆了一层水膜,裹着内里跳动着的细碎光芒。 辛如铁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哥哥?” 然而凌绝心没有回答。他的眼里蕴含着一些辛如铁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仿佛荒山的洪水,即将倾泻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拥抱等文的亲! 不知道是不是放下了一段时间,这两章写得很不顺手,经常对着电脑一个小时只能写一小段。 更让人郁闷的事,昨天想上来更文,结果登录不了,说是盛大什么什么故障,把我气得无语>_< 先凑合着看看吧,我还在挤牙膏,希望今天能挤完下一章^_^ 48 48、四十七 ... 一名大夫,他知道要如何分辨一味药材的优劣高下,这是理所当然的。 一位贩售药材的商人,他知道什么样的药材能够卖什么样的价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作为一个不需要与药材打交道的一庄之主,辛如铁身负重责,终日忙碌,为什么能对这个本应陌生的领域有着如此精准的了解? 凌绝心并不是笨蛋,事实上他很聪明。聪明的人在处理感情的事情上也许不一定比别人强,毕竟感情和理智往往是相悖的。但在感情以外的范畴,譬如推理,他通常会比一般人出色。 听辛如铁说得头头是道,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迷惑。然而心中的疑问很快被他自己回答了:辛如铁会对药材这么熟悉,只有一个可能性。 他想起了过去的十余年间,辛如铁送到他手上的那些珍贵药材中,曾经包括用一个锦盒盛着的上好三七。他记得那盒三七分量不多,个头也不如这次看到的大,却是最上乘的“春七”。 江南的土壤并不合适于三七生长,市面上的三七都是从北方运过来的,多数都不是上品,而且在路途上搁的日子长了,出售时已经不甚新鲜。但辛如铁这盒三七显然不在此列,虽然凌绝心见多了他送来的珍贵药材,还是着实惊喜了一番。不过,凌绝心并没有问他这是怎么得来的,因为对于类似的问询,辛如铁总是淡淡地一语带过,或者说是因公事外出在某地顺便买的,或者说是别人送的,次数多了,凌绝心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那时凌绝心只知道弟弟对他的事情很上心,却没想过,诸如金娃娃、黑珠蚧、九叶瑶花、雪岭彩棠这些千金难求的宝物,怎么会像辛如铁说的那般,来得全不费工夫?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2 章 往昔点点滴滴地涌上心头,四周万物都模糊了,而那些从未想象过的图景却一幅幅地鲜活地出现在眼前:辛如铁如何奔波千里,去到各地给他搜求灵药;辛如铁如何耐心地请教行家,学习分辨药材优劣的法门;辛如铁如何不厌其烦地穿街过巷,把佳品一一购来,再送到他手中…… 辛如铁的付出,从来,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如同给他的感情,静水流深。 好像有谁把破劫谷的温泉拚命地往他的胸腔里灌,凌绝心只觉得一颗心被烫得发痛。而那些热热的泉水又不断地往上涌,把喉咙都堵住了。 他有些迷糊地想,他应该怎样做,才能回报辛如铁的深情? 他说他以后会对辛如铁好,可是到底要有多好,才及得上辛如铁对他好的万分之一? 有时候,语言是种很苍白无力的东西。面对辛如铁关切中带着疑惑的目光,凌绝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做点什么,离跟前人再贴近些。但此时置身于来往人群之中,忘情相拥只能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凌绝心垂下头,默默地拉住了辛如铁的手。 辛如铁略感诧异,迅速地四周扫视了一下,并没发现什么能使凌绝心情绪波动的事,便问:“哥哥,怎么了?” 凌绝心只摇头不答。 试探着挣了一下,凌绝心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于是辛如铁小声道:“哥哥,这样咱们怎么逛啊?” “就这样逛啊。”凌绝心的声音有些闷,“我想拉着你。” 辛如铁有些无奈:“那我怎么撑伞呢?” 凌绝心略怔,慢慢放开手。辛如铁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哥哥,你不用这样……我是你弟弟,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陆先生是你的师尊……我自然也是愿他好的。” 凌绝心只当辛如铁说的是当年之事,心下更是感动,又想去抓他的手。不料辛如铁指的却是眼下,见自己一句话竟说得凌绝心眸中泛了水光,也辨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了,打起伞,领先一步朝下一个摊档走去。凌绝心抓了个空,只好快步跟上。 惯于掩藏伤口的人,再怎样难受,也不肯轻易流露痛苦。辛如铁走开几步,神色已平静如常,反而是凌绝心心潮起伏难平,眉目间透着一股激荡之意,久久不褪。 逛过好几个摊子,凌绝心都像是神游太虚一般,辛如铁则陆续相中了些不错的珍珠、螟胶等,自己拿主意买了下来。卖药材的档口不多,眼看个个都瞧遍了,凌绝心仍是没有什么反应,辛如铁停下脚步:“哥哥,你还想再逛吗?” 有些茫然地“哦”了一声,凌绝心回过魂来,见到辛如铁手上已经拎了好几个包裹,有些意外:“啊,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了!” 辛如铁温和地笑笑:“嗯,买是买了,就不知道陆先生合不合用。不过如果他用不上,你放着就是,将来总有用处的。” 凌绝心也没留意细品他话中深意,接过包裹来翻看了一下:“都很好,只是……怎么没有给你做炖汤的材料呢?”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指向一个摆着黄芪的摊子:“咱们去瞧瞧。” 凌绝心仔细挑选好黄芪,称了重,付了钱。辛如铁静静在站在他身旁,一句话也没说。 够了,还要求什么呢? 凌绝心的心里总还惦记着他。 他应该知足了。 ※※※ 买完药材,长街也将尽了,凌绝心正想提议返程,蓦然听得一阵细细的乐声从转角处飘来,悠扬悦耳,却与平日听到的笙笛琴瑟大不相同。凌绝心驻足听了一阵,越听越觉得这乐声实在优美,双脚竟不由自主地循声前行,一边问:“这是什么乐器?声音好听得紧!”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3 章 “这是胡箜篌,自西域传入,中原还不多见,在长乐镇上却不算稀罕物。只是它不易弹奏,价格也昂贵,普通人家很少会购置,一般都是酒肆茶坊用来招引客人的。”辛如铁道,“不过这聚福街两边多数是普通人家,没什么商铺,平日聚不了多少人,小横巷里只怕更加冷清。在这种地方开店,倒有些奇怪。” 听他这么一说,凌绝心越发来了兴致:“那咱们去瞧瞧?” 辛如铁自然依着他,两人沿着乐声拐进横巷,一条青砖小路赫然在目,悠悠乐声比方才清晰了些,更显得婉转清漫。行到尽头,果然见到一扇敞开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个乌黑的木匾,写着鎏金的“惜春”二字,字迹遒劲而不失秀逸,门边挂着一副对联:春来须爱惜,当知花面不长红;秋去方无憾,纵使千枝已成空。 凌绝心与辛如铁对望一眼,均觉得这家店透着奇怪:从匾额看不出它到底是哪个行当的,而用字浅显的楹联则没有半点招徕顾客的口彩,哪里有做生意的样子! 辛如铁当先入内,凌绝心紧随其后,一进门就颇觉意外地“咦”了一声。他本以为这店中必定是冷冷清清的,如今方知大谬不然。颇为宽敞的店面中设了好些花梨小案,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静静品茶,偶尔说一两句话,也是轻声细语。四壁高高低低地挂满了字画,前面站了一些人在观赏。凌绝心本是冲着乐声而来,这时却顾不上细看那坐在一角奏乐的人了,不住到处张望,只觉得眼前所见透着新奇。 一名作店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露齿一笑竟是生意人罕见的敦厚:“二位公子看来面生,想必是第一次光临小店吧?这边请坐。”说话间把他们领到一张小案前坐下,“看公子们的装扮,不像是本地人,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别人的介绍,才寻来这里的呢?” “我们兄弟客居此地,碰上一年一度的冬至集市,便来凑凑热闹。这位公子奏得好乐,将我们引了过来。”辛如铁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那个旁若无人地弹奏胡箜篌的锦衣男子身上。 在场诸人一旦开口,必定是喁喁细语,因此那柔美的音乐就像是溪水一般,毫无阻滞、缓缓汩汩地淌了一室。辛如铁说话时语音轻缓,那锦衣男子也离得甚远,但他话音才落,就立即朝他看了过来,微微颔首。 那男子的相貌很是平凡,平凡到几乎让人过目即忘,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给平淡无奇的面容添上了难言的风采。 辛如铁点头回礼,那男子收回目光,投到胡箜篌的弦上。这架胡箜篌形如弯月,曲木的线条流畅优美,朱红为底描金作花,二十五弦整齐地织成一张泛着银白光芒的网。那灵动翻飞的十指,教凌绝心想起了春天的彩蝶,在花间翩跹起舞。 其实胡箜篌传入中原后,弹奏者多数是女子,皆因弹奏胡箜篌时,须得把它抱在怀中。女子作此举动,自有一股柔媚之态,能与胡箜篌清灵柔丽的乐声相得益彰,便如伶人乐伎中多有“琵琶女”闻名于世,而鲜有男子以琵琶成名。可是此人怀抱胡箜篌娴熟而弹,动作优雅意态潇洒,有如天际行云山间流水,竟像与这乐器融为了一体,丝毫不显得违和。 这时那店家亲自捧来了一壶茶,一边给二人斟上,一边闲话家常般笑道:“听公子的口音,似乎是江南人士,不知这产自西湖的雨前龙井合不合意?” 凌绝心坐下时,本已认定这是一间别致些的茶坊,但见他这般作派,又生了三分疑惑:茶类如此繁多,哪有茶室会不先问明白客人口味,直接就上茶的呢?看看杯中茶水,色作碧绿,清香扑鼻,竟和凌绝心幼时在家中喝到的茶差不了多少。须知碧血山庄势雄财厚,一饮一食自然有诸多讲究,而此地离江南何止千里,兼且时值隆冬,如何能有这般新鲜的龙井?再细看在杯底舒展开来的那几片茶叶,正是最为上等的“一旗一枪”,即便在江南本地也不多见,心下更是讶然。 辛如铁目中也浮起一层淡淡的疑惑,端起茶来轻啜一口,但觉入口轻醇,余甘不绝,心底暗赞一声。凌绝心也喝了一口,道:“好茶!”那店家含笑看着二人,正要说点什么,忽听得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周老板!”于是略带歉意地道:“二位公子请稍坐,我先走开一下。” 叫人的是一名站着赏画的青年文士。凌绝心听见他道:“周老板,家慈下月寿诞,她信奉佛法,我想送这幅《白虎听经》给她当作寿礼。但是这画太小了一点,挂在堂中显得不够气派。请问周老板,能不能让作画者照着原来的模样,重新画一幅更大的画呢?” 作者有话要说:_挤牙膏……好痛苦>_< 49 49、四十八 ... 周老板微笑道:“黎公子孝心可嘉,按理说在下不该拒绝你这个要求。不过作一幅好画,讲究的是灵感,有时候画技反而是末节。如果让作画者以这《白虎听经》为蓝本重摹一幅,纵使形貌相似,只怕难有这般活灵活现的生气啊。” 那黎公子也略通书画,情知他所言不虚,点了点头,脸上却难掩失望之色。 “既然令堂偏爱佛教的题材,黎公子不妨在佛经里选一个故事,在下去跟画师们商量一下,看看哪位愿意依着公子的主意画一幅画?”周老板道,“如此黎公子能尽了孝心,作画者也不会觉得为难,岂不是两全其美?” 那黎公子喜道:“这个法子甚好。” “只是,这般按指定的要求作画,需得更费工夫啊。”周老板沉吟,“这价钱方面……” “价钱方面不成问题!”那黎公子呵呵笑道,“周老板做生意做得公道,长乐镇上无人不知。我这就回去和我家娘子商量一下,看看哪个故事更合母亲的心意。” 周老板客气了两句,那黎公子给了他一小块碎银子做赏钱,满意地走了。凌绝心对钱财没什么概念,也不觉得如何,辛如铁却不由得叹服这周老板做生意的手段实在高明:黎公子空手而去,却打赏了他五六钱的白银——这个价钱已足够买几两上好的龙井茶叶了。 其实字画一行,说得直白些就是无本生意,而所谓的名家佳作毕竟是凤毛麟角,一般人买字画,图的不过是个合眼缘而已。这间店地处偏僻,故而幽静,衬上雅乐佳茗,投的正是喜好风雅的文人士子心头所好。正所谓“衣食足,然后知荣辱”,有心思讲究文墨之道的,当然也不会是穷苦人。在座众客个个衣饰光鲜,显然来自富贵门庭,出手也自然阔绰。有这样的一批客人,何愁赚不到钱呢? 第 10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4 章 店内的四个角落都摆了精致的铜炉,膛里炭火甚旺,因此室内温暖如春。凌绝心细品着这久违的佳茗,妙音盈耳,又有意中人相伴,不由得十分惬意。这时陆续有人选中了可心的字画,周老板在与他们周旋的同时,不忘笑吟吟地对凌辛二人说:“小店的字画也算略有薄名,不知道有没有能入公子们的眼的?” 凌绝心放下茶杯,悄声道:“既然来到,我们看看吧?”辛如铁点点头,两人一齐起身,从门边挂着的那幅《西子浣纱图》开始,挨幅看了过去。 辛致昀本是个文武俱全的人物,折桂公子更是醉心于诗酒风流,在父祖的熏陶之下,凌绝心和辛如铁在文事上没少下功夫,绝非只晓得舞刀弄剑的粗鲁武人,对于字画的鉴赏自有心得。此时一路赏玩,只觉得大多数作品都算不得上乘,间或有一两幅别具匠心的,可也生不起购买的念头。 蓦地凌绝心眼前一亮,脚步就再也移不开了:只见一片烟雨迷蒙,小桥弯弯,流水潺潺,那碧波清漾,竟像是活的一般。更难得的是桥外几枝桃花,将残未尽,粉中带白、白夹微黄的花瓣或飘散半空,或随波逐流,教人平白生出无穷惆怅,又觉得无限销魂。画的右上角题着两句诗:“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字迹工整娟秀,竟似是闺阁手笔。 凌绝心定定地望着那张画,仿佛置身于这片落花飘零、流水无情的天地,半晌才吁出一口气,轻声道:“弟弟,这画儿画得真不错。”旁边的辛如铁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画,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凌绝心不由得担了心,忙拉了他的手问:“怎么了?”但觉他手心一片冰冷。 辛如铁垂下眼帘,道:“没什么……”勉强扯开个笑,“这画儿画得真好,我一时看呆了。” 凌绝心如何能信?若是因为这画儿画得好,何至于看得一脸悲凉?目光细细在画上搜索,最终在一角凝住了:题诗底下,有一方小小的朱印,是阴文的“赵”字小篆,柔媚入骨。 略显模糊的记忆碎片,从回忆深处电光石火般闪现。凌绝心猝不及防地被击中,是在乡间小屋见过的那首小诗。 妾本无根草,缠绵托微躯。识君少雨露,和泪自灌育。 同样的娟秀小楷,诉说着同样的无望深情,字字含愁,句句吞声。 面对这样卑微而恒久的情意,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被感动吧?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使劲揉搓,凌绝心霎时觉得辛如铁的苍白脸色是如此的刺眼,刺眼得教他不愿再看。 避雨村舍时窥见的旧情纠葛、田间小路上发生的激烈冲突,以及其后的噬心裂魂般的不迭后悔……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如同梦魇在身后追逐,而他没有道路逃离。 辛如铁掌心中的冷意仿佛侵染了他的指尖,传遍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燃着炭火的暖炉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热度。 凌绝心不知道的是,辛如铁此时的黯然神伤,并不是为了写下诗句的那个人,而是为了那句叩痛他心房的诗。 一寸相思,一寸灰。 在那些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日日夜夜,他的相思何尝不是零落成灰——他的心太小,小得装不下第三个人的痛苦;他的力气不够,不够他去思量两个人之外的其它——对凌绝心的压抑多年的苦恋,是他此生中一切情伤的,唯一的根源。 然而在爱中沦陷的人,往往不敢有“唯一”的自觉,只总有无由的自卑。 仿佛过了千世万劫那么久,终于能略略按捺心中翻滚着的酸意,凌绝心淡淡地道:“既然喜欢,那就买下吧!”故意不等辛如铁回答,快步来到周老板面前,问道:“周老板,那幅画多少钱?我买了。”说着就伸手到怀里摸钱袋。 大约是少见有人买画买得这么性急的,周老板一时有些怔住了,凌绝心已经把一大锭银子掏了出来,又道:“这店里还有多少画是赵姑娘画的,都一并给我拿过来,我全要了。” “公子跟赵姑娘是好朋友?”周老板十分讶然:赵晴川作画向来不留名字,落款只有这一方刻了姓氏的小印,只有十分熟悉之人,才能认出是她的手笔。那名弹箜篌的男子立即朝凌绝心看了过来,带了审视意味的目光锋锐如同利刃。 凌绝心浑然不察,冷笑一声:“我哪有这般福气!我弟弟倒是跟她交情不浅。” “哥哥,”辛如铁走过来,低声道,“我不要那画。咱们回去吧。” 第 10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5 章 “画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要?”凌绝心不肯看他,话中尽是赌气之意,“反正这画也不是画给别人看的,难得碰上了,不是正好!” 辛如铁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声音满是温柔的无奈:“哥哥……” 被唤得心肠一软,凌绝心收起了先前那副别扭模样,垂头不语。 不理会周围众人投在他们身上的诧异目光,辛如铁对周老板说了声“抱歉”,拉着凌绝心的手走出了店门。 被挟了雪花的寒风一吹,凌绝心有些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想起自己刚才的无理取闹,不由得有些羞愧,讷讷开口:“弟弟……”辛如铁恰好也在此时道:“哥哥……” 见对方有话要说,两人又同时住了口。两相罢言,俱是一怔。凌绝心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辛如铁道:“哥哥,你先说。” 凌绝心咳了一声,道:“我只是在想……赵姑娘一介女流,无依无靠,以字画求资度日,怪可怜的……若咱们买了她的字画,也算是帮帮她。” 辛如铁看着他,心头掠过一阵失望。他本想说自己不会再见赵晴川,但现在好像也不必说了。其实他很希望凌绝心会告诉他,他不愿他和赵晴川再有任何牵扯——哪怕只有一丝妒意,也好过这般的通情达理。闭闭眼睛,辛如铁刻意把语气放淡:“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既能以此为生,又何需咱们费心。” 他说得太淡然,甚至是可以称得上是冷漠,和刚才那副深受触动的模样大相径庭。凌绝心只当他不愿被自己看出真实的情绪,心里不免有些发堵,不知道要怎么接他的话,于是闷闷地往前走,辛如铁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循原路返回,再次穿过闹哄哄的集市,越发衬得这沉默要把人逼得窒息,想起来时那样欢喜,凌绝心更加觉得不是滋味。 当疼爱一个人成为了习惯,哪怕自己再难过,也不会忘记顾及对方的感受。敏感地觉察到凌绝心的异常,料想他是因为一番好意被自己逆拂而不快,辛如铁想了想,放柔了语气,指着一个摊子上摆着的产自西域的牦牛肉干,说想要买一些来吃。 凌绝心陪他过去,才知那肉干并非常见的干粮,而是零嘴的一种,撕成了一条一条的,上面洒着些红黄相杂的调味料,香气扑鼻。那摊主甚是大方,热情地邀他们先尝。凌绝心以前从没吃过这个,一尝之下也觉得新奇有趣,辛如铁乘机提起他早年和一个西域商团打交道时头一次吃到这种肉干,顺带着把那商团里的奇人罕事拣几件说了,只想把凌绝心的心思引到别处。 对于辛如铁的用意,凌绝心当然不会不知道。尽管仍是有些介怀,可终究也释然了:无论如何,辛如铁总是表明了他要和赵晴川撇清关系的决心,毕竟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老是计较这些陈年旧账,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他逐渐明亮起来的脸庞,仿佛朝阳和煦,辛如铁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想他真的是糊涂了。他怎么能期待凌绝心的嫉妒,期待那张明亮的容颜沾惹上阴霾——在明知等待着他们的结果会是怎样的时候,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期待他最爱的人,为他付出更多无用的感情? 辛如铁终于缓缓地笑开。 可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旁边,却漾着一抹隐约的伤感,淡得连最细心的人,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夜深人倦……神智不清:P……请亲们帮忙捉虫^_^ 50 50、四十九 ... 冬至的这场雪,延绵接续地下着,不大,却数日不曾消停。清晨推开房门,总是看到灰蒙蒙的天。辛如铁烧好热水端回房中,凌绝心已经醒了,却赖在床上拥被而坐,笑靥中透着饱睡后的饕足之意,漆黑的大眼睛闪动着欢喜。 和暖的空气中,浮着轻而薄的余香。凌绝心艳阳般的笑容一现,这屋内外顿成两个天地。 辛如铁把脸盆放到架子上,微笑着走到床边,在他额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凌绝心含嗔地佯瞪了他一眼,双手环上他脖子,索要更为浓烈的亲近。 闭上眼,交换彼此的呼吸。摩擦带来的温度,仿佛能融化灵魂。凌绝心觉得,辛如铁的味道已经深深地渗入了他的身体发肤,把每一个毛孔都烙上印记。 在破劫谷中度过的十六年,他等待陆真苏醒,虽然焦灼忧虑,却并未觉得自己有所缺失。直到得知辛如铁即将从他的生命中离开,他才尝到那种灵魂空了一块、无法填补的滋味。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圆满。 至为纯粹的快乐和满足,原来只要抱紧这个人就可以获得。 时间在唇舌缠绵中失去意义,这样的厮磨仿佛可以一直持续至沧海桑田。凌绝心清楚自己渴望更多,但更清楚此时不能要求更多。终于,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轻轻抚摸辛如铁那酡红的双颊,眸中宛如缬了星光一样,闪烁着不必说明的千言万语。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6 章 辛如铁的目光仍然过去的数十年一样,深邃专注,好像能把他吸进去一样。凌绝心喃喃道:“我以前听人家说‘情浓如酒’时,总觉得奇怪……为什么旁的都不用,偏偏要用酒来作比喻呢?如今总算是明白了……我现下,已经快要醉了……” 辛如铁猛地一把抱住了他,因为激动,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凌绝心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满足地长吁出一口气。 醉倒在这样的浓情里,他情愿永远也不必醒过来。 ※※※ 用过早饭,照常等段淼来把碗筷取回,辛如铁拿出一本《严华经》,翻开阅读。经书是他在精神好转之后从怀虚处借来的,凌绝心知他想打发时间,也不甚在意。辛如铁拿回经书,空闲时就会看上一段。他看得很随意,并无信徒的虔诚,仿佛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传奇话本、野史笔记之流。凌绝心笑咪咪地枕在他腿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忽见段淼兴冲冲地走来,道:“师父,辛庄主,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们院子外面的树上停着一只紫金鹕,竟然一直不飞走!师父能抓到它吗?” 紫金鹕羽色鲜亮,是天山一带独有的飞禽。它以一种俗称“王母珠”的桨果为食,这种浆果多生于悬崖绝壁等人迹不达之处,五年一期花果,吸尽天地精华,因此以之为食的紫金鹕以滋补闻名于世,被医家视为瑰宝。凌绝心早就想买紫金鹕来给辛如铁做炖汤了,只是这种鸟儿只吃浆果,不能用其它食物相诱,难以捕捉,市面罕见,一直没买到。这时听段淼一说,立即翻身坐起,便要出去查看。 辛如铁见状也跟了出来,行至院外,果然见到积雪松枝深处栖着一只鸟儿,体形如幼鸽般大小,朱顶翠翎,紫翼黄尾,色彩艳丽至极。可是这么漂亮的一只鸟儿却是无精打采的,身子低伏在枝杈上,双目微合,喉间断断续续地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它所栖的树枝离地面足有丈余,凌绝心自忖虽能一跃而起,却没十分的把握可以空手擒住它,急得连连跺足:“哎呀,要是有个网兜就好了!” 辛如铁问:“你要抓它?” “是啊!这种鸟儿可难得了!”凌绝心答得心不在焉,眼睛只紧紧地盯着那紫金鹕,既想去找工具抓住它,又怕自己一走开它就飞了,踌躇不已。 辛如铁笑了笑:“这也不难。”随手扯下腰带,轻轻抖了一下,那条柔软的绸带竟像链子般动了起来,圆转如意。凌绝心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段淼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辛如铁时他那神出鬼没的身手,竟隐隐有些心悸。 辛如铁在鞭法上用功多年,虽然重病之下玄功有损,可抓这么区区一只鸟儿自是不费吹灰之力。那紫金鹕被带尾一卷,便像被牢牢束住了一般,惊叫一声,跌下树来。凌绝心轻巧一跃,把它接在手中,段淼连忙凑上去细看,原来它的左足被什么东西弄伤了,关节处一片暗红的血渍。 凌绝心笑道:“还好不是生了病,不然就不能吃了。”话音才落,便听得一声极响的哀鸣,悲切凄厉,竟像要硬生生地把人的耳膜撕裂一般。段淼心头一震,抬头一看,竟是另一只紫金鹕在他们头顶不断回旋盘绕,似乎就要朝他们俯冲而下。 行医者多用飞禽走兽入药,诸如牛黄狗宝、鹿胎熊胆等,无论是哪一种,取得的手段都不可谓仁慈。然而医者须以人为根本,其余一切都是末节。在凌绝心眼中,这鸟儿就是药材,见状并不以为意,反而道:“弟弟,你把那只也抓了吧!” 辛如铁怔了一怔,没有动作。凌绝心生怕时间长了它会飞走,连声催促。 辛如铁道:“哥哥,若是陆先生一定要用这鸟儿,我另外差人给你去找。”他低沉的声音中满是怜悯不忍,“这一对,咱们就放过了,好不好?” 凌绝心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也是一愣。辛如铁以为他不愿,面上掩不住失望难过,可是到底不惯违背凌绝心的意愿,抬起手来,腰带又往半空卷去。那绸带还没碰到紫金鹕,手腕就被抓住了,凌绝心语气急切:“这鸟儿不是给师父用的,是给你用的!” 辛如铁心中一颤,立即斩钉截铁地道:“我不要。”他望向凌绝心手中的紫金鹕,眼底竟隐约有些湿意浮起,“哥哥,你能治好它吗?” 凌绝心轻叹一声,道:“你可怜它,我们放了就是,也用不着难过啊。”把紫金鹕递给了段淼,“你给它包扎一下,如果它还能飞的话,就让它去吧。” 段淼应了,捧着鸟儿告退。半空的那只紫金鹕又叫了一声,竟也追着段淼飞去。辛如铁目送它飞远,眉间郁色淡淡,却始终不散。凌绝心看得心痛,故意嗔道:“你只顾着瞧它不瞧我,我可要生气了。” 辛如铁收回目光,嘴唇微动,凌绝心抢在前头道:“傻瓜,你想些什么,我知道的。” 辛如铁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要把腰带系回。凌绝心笑道:“慢着。”伸手把自己的腰带扯下,“缚龙鞭法我荒废了许久,你陪我练练?” “好啊。”辛如铁一笑,脸上的悒色散去不少。凌绝心略松了口气,面上只是笑嘻嘻的:“那你得让着我一些。” 练武贵在打稳基础、勤练不缀,凌绝心在父祖調教之下,学会行走不久就开始扎马步了,幼功可算牢固。但后来一度弃武从医,数历变故后再重拾武事,因以强身自保为要,更着重于内功修为,偶尔一动拳脚,这家传的鞭法却是撂下了。此时拿着腰带作鞭子,怎么也不能使得得心应手,幸而内力浑厚,挥动间才算还有几分气势。不过与辛如铁那灵蛟般的鞭势一比,立时相形见绌。 第 10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7 章 两人玩笑般地过了几招,彼此都只用缚龙鞭法的招式。凌绝心手上生疏,往往要等辛如铁使了大半招才能想起应该用什么招数来拆解,倒真是辛如铁带他温习了。如此打了一阵,凌绝心渐觉顺手,出招不再那么涩滞,动作越显流畅。他身形本来修长,这时在雪中挥动绸带,衣袂翩然,虽是演武,却因为毫无杀伐之意,显得像是在舞蹈一样,灵动优雅,美不胜收。 辛如铁看得心旌动荡,动作不知不觉地变慢了。凌绝心看在眼里,心里甜得就像喝了蜜汁一样,唇角轻勾出三分浅笑,举手投足更加着意姿式佳妙——就像毛头小伙初见心爱的姑娘,极力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给对方看——目光流转盼顾之间,当真是翰逸神飞,风流无限。 辛如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全然没了章法——甚至在遇到最棘手的对头时,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反应。他有些恍惚地想,经过那么深沉的绝望之后,他竟然还能够拥有如此美好的时刻……这,当真不是他的又一个梦境吗? 神思不属之下,手上难免就失了力道,辛如铁一招“霞光万丈”使得全无威势,柔软的腰带不复虎虎生风,准头大偏。凌绝心嘻嘻一笑,手中绸带倏地窜出,在辛如铁的腰带上缠了好几圈,把它夺了过来。 辛如铁未及反应,腰带已脱手而出,再看那两条腰带相互缠绕,不知怎地竟打成了个结。凌绝心欺近他身前,一手揽了他的腰,一手拿着腰带晃了两下,笑道:“弟弟,你看咱们这算不算是‘罗带同心结已成’了?” (注:以“梅妻鹤子”著称的宋代隐士林逋曾作《长相思》,词云:“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在这里凌绝心反其意而用之。) 作者有话要说:废话少说,更文。 祝大家看文愉快^_^ 51 51、五十 ... 已经到手的珍禽就这么白白的放过了,凌绝心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是十分遗憾。想想今天的炖汤还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来做,干脆拉着辛如铁出门,看能不能买到些好东西。车夫照旧只把他们送到闹市边上,两人下车后再慢慢逛。也许是因为之前见了那么珍贵的紫金鹕,凌绝心再看什么东西都能挑剔出毛病,走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最后终于在一间小店里淘到了些上好的雪蚧膏,才勉勉强强地买了二两。 走出店外,但觉天色暗沉了许多,浓重的铅云从北边涌来,遮了大半的天幕。一直在空中飘飞的琼屑反而不见了,像是要给即将的到来的更为厚重的雪花腾出位置。呼啸而过的北风把店外的幡旗被吹得呼啦作响,凌绝心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辛如铁忙挨近了他一点,似乎想为他挡住这寒风:“冷吗?” 凌绝心穿得不少,其实并不觉得有多冷,会缩脖子只是本能反应。可他眼珠一转,点头道:“冷。” 辛如铁在他掌心探了一下,觉得确实不甚暖和,想到他之前失血过多,体质受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不再说什么,伸手便解自己的大氅。凌绝心连忙拉住他的手:“哎,你这是做什么呢,我也穿着这么厚的裘袍了,还怎么套得上去?” 辛如铁一想也是,只得大步往前走,好尽快回到马车不必吹风。看着他略显焦急的神情,凌绝心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快点暖和起来。” “怎么?”辛如铁脚步一滞,略带期待地看着他。 凌绝心笑嘻嘻地附耳道:“上了车,你抱着我,不就暖了?” “胡闹。”辛如铁低声道,拉起凌绝心的手快步走去。凌绝心看着他耳尖底下沁开的那点红色,心情大好,嘴角一直往上翘。 二人走开几步,北风更猛烈了,几乎要吹得人站不住脚。那些在街边做些小营生的贩子们都忙着收拾档口,准备回家避雪,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了。转眼间,千万片洁白的雪绒从铅云深处纷纷扬扬地坠落,和着一阵紧过一阵的北风,大有铺天盖地之势。空气中一下子布满了凛冽的寒气,凌绝心却觉得和辛如铁交握的手上不断传来融融暖意,一直贴熨到心窝。 拐入一条小街,街边那些雪篷底下的摊位基本已经空了,凌绝心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唯一的那个摊主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老头儿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大竹篓,篓顶盖着干草,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他体形瘦小,被身上那件缀满补丁的棉袄一衬,越发显得单薄可怜。奇怪的是,他明明就冷得直打哆嗦,脸上却并不难受,反而像是有几分欢喜的样子。 辛如铁忽然道:“哥哥,我们过去看看。”凌绝心正觉好奇,当然道好。那老头儿见有人走近,忙吆喝道:“卖炭喽,卖炭喽!”又去揭那层挡雪的干草,露出底下黑乎乎的木炭,“公子爷,这炭都是小老儿用松枝仔细烧的,硬实干透,这天寒地冻的,用来烤火最好了!” 他那双像摸宝贝一样摸着那些炭的手,上面满是皲裂,颜色简直不比木炭白上多少。凌绝心蓦地想起那两句脍炙人口的古诗:“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心底涌出几分同情,便想给他买几斤炭。不料辛如铁松开了凌绝心的手,默默地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递给那老头儿。 那老头儿一愣,刚想说这银子太多他没法子找,辛如铁已经抱起了竹篓,道:“老丈,这炭我都要了,银子你拿着,有多的买件新棉袄吧。”那老头儿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顾主,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到感激不已地想要道谢,辛如铁已经走远了。 凌绝心颇觉意外:从外祖至父亲,从小就教育他们不可缺乏善心,但行善须有尺度,毕竟天下穷苦人多的是,即便散尽山庄的财富也解决不了所有人的问题。作为庄主,辛如铁肩负着百余人的生计,行事更是谨慎,这些年从没有什么乐善好施的美名,反倒是一直以精明强干著称,眼下这般举动跟他平日的作风实在不符。不过凌绝心马上又觉得释然:人在心中溢满浓情的时候,通常恨不得世上到处都是花好月圆,辛如铁吃了那么多苦头才能和他在一起,自然再看不得别人受苦。想通此节,顿感又爱又怜,一上马车就把辛如铁抱得紧紧的,辛如铁只当他冷得厉害,忙敞开大氅,把他搂在怀中一起裹着。 辛如铁的暖暖气息萦绕在鼻端,凌绝心但觉满心和乐,眯起眼来享受这一刻的宁谧安祥。辛如铁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发顶,万种千般没说出口的柔情都从指尖汩汩流出。不知过了多久,车轮硌到块石子颠簸了一下,凌绝心睁开眼来,脚边那篓炭映入眼中,便笑道:“这么多炭,用来烤火能烤到明年。” 辛如铁无声地笑笑:“这炭不好,用来烤火会有烟气。回头让段淼送给寺中的师傅们生炉子算了。” 第 10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8 章 凌绝心身怀武功,体质强健,冬天里本用不着烤火,不过每年秋末,辛如铁都会差人送几篓炭到破劫谷,其用意不言而喻——炭是为陆真过冬准备的。辛如铁送来的炭燃烧持久,火力旺盛,既不冒烟,也不生味,可谓极品。但凌绝心小时候在家里见惯了好东西,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再说和他送来的种种珍贵药品相比,几篓木炭实在是显得微不足道,因此从来不曾放在心上。然而此时方知,但凡是为他做的事情,大至救命的灵药,小至取暖的木炭,辛如铁无不亲力亲为,只求把最好的送到他手上。 凌绝心把头埋入辛如铁怀中,一丝水痕沾上衣料,很快就悄然湮没。 回到明镜馆,凌绝心自去料理炖汤,辛如铁则在房中安静地看书。雪已经很大了,仿佛有神仙把洁白的鹅毛撒满了天地间的空隙,把万物都盖在银妆底下。不久,凌绝心回来,和辛如铁粘腻了一阵,很快又到了午饭时分。饭后,两人窝在榻上稍事歇息,渐渐地都觉得有困意涌上。正自昏昏欲睡,一串匆匆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两人立即清醒过来,彼此对望一眼,凌绝心当先起来开门。 门才打开,吕慎已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见到凌绝心,情急之色溢于言表:“师父,师祖的情形不大好,你快去瞧瞧!” 一听这话,凌绝心登时慌了神,也顾不上和辛如铁打招呼,抬起脚来就往门外走。辛如铁知道事态紧急,连忙跟了上去,吕慎简明扼要地说起陆真的症状:“师祖他体温很低,关节僵硬,四肢都不时地有些轻微的抽搐,可是问他觉得怎样,他只咬着牙不肯说话……” 凌绝心先前已隐约猜到三分,这时更是心急火燎,运起轻功提气急奔,速度跟在迎面扑来的北风相比也毫不逊色。辛如铁默默地跟着他跑,两人把吕慎远远地抛在身后。 凌绝心迈进房门时,段淼正把一枚金针刺入陆真头顶的合谷穴止痛。一旁急得手足无措的贺兰回风见到他,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快来瞧瞧你师父是怎么回事!”凌绝心望切过后,心里难受得像是被鞭子重重地抽打。他眼眶泛红地抓着陆真的手腕,不住暗骂自己混账。 陆真的经脉曾经被震碎,此后纵使勉强修复,终究和普通人有所不同。就好像断过的骨头接上了,多少会有后患,比如旧创处容易再次断裂、容易出现风湿……陆真周身的穴道更是脆弱,极易为风邪所侵。像他这样的人,必须十分注重保暖,终生都要避忌寒冷,若稍有不慎,寒气侵体,便易引发风痹之症,危及性命。凌绝心原本深知这一点,但数月来一心扑在辛如铁身上,竟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想到陆真为了他,在这冰霜之域呆了这么长时间,凌绝心悔恨得只想把自己狠狠地揍上一顿。 竭力忍受着从四肢百骸深处袭来的阵阵酸痛,陆真五官都扭曲了,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可是望向凌绝心的眼里,却尽是安慰的意味,似是想劝他宽心一样。他这样体贴,凌绝心反而更加难过,声音颤抖着让贺兰回风找些烈酒过来,又叫吕慎去烧热水,自己则和段淼一起给陆真疏通经络,力求逼出风邪。 段淼曾经有一段时间天天跟着凌绝心给陆真治伤,两人的行动已经培养出了默契,这时再度联手,段淼用金针刺穴,凌绝心以真气相佐,虽然心里都很着急,动作却条理分明、干净利落,配合得天衣无缝。辛如铁帮不上忙,只好怔怔地站在一旁,就像被遗忘了一般。 凌绝心和段淼忙碌了一番,陆真疼痛稍缓,神情略为平复。凌绝心喜慰之余心酸不已,泪水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陆真牵了牵嘴角,算是微笑,却很快又因为力气不支合上眼睛。 贺兰回风与吕慎不久便转回,凌绝心喂陆真喝下两口烈酒,伸手便去解他的衣带,想要给他用热水按摩全身的经穴。陆真昏迷不醒时,凌绝心不知把这个动作做过多少次,此时自然而为,纯粹出于习惯,丝毫没想到其它,余人却不免都傻了眼。 贺兰回风轻咳一声,凌绝心也没留意,仍自顾给陆真宽衣。吕慎瞅了一眼辛如铁的神情,暗道不妙,忙上前几步按住了凌绝心的手:“师父,你教贺兰先生怎么做吧。” 凌绝心这才反应过来此举不妥,讪讪地收回手,道:“贺兰先生,你帮师父除去衣物,要用手帕沾了热水,把他全身搓得发烫,血气才能通畅运行。” 贺兰回风点点头,放下帐幔,自己钻入帐中给陆真搓身。如此一来即使陆真衣不蔽体,外面也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省去了大家尴尬。段淼和吕慎轮流递送热手帕入帐,凌绝心一边琢磨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才好,一边问:“师父是几时开始出现这种症状的?” “都怪我粗心。可能刚下雪的那两天他已经有些不舒服了,老是一副不爱动弹的样子。我只当这里天气冷,他一下子不习惯,也没仔细问他。”贺兰回风甚为自责,“今天这一下变天,他抱了手炉,还是直打哆嗦,我问他怎么,他只说有点冷。谁知道他吃着吃着午饭,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可把我吓死了。” 凌绝心歉然道:“师父的身子最忌寒冷,若不是为了我,也不用吃这些苦头。”他权衡利弊,终于拿定主意,“虽然师父这时也该静养,但此地冬季苦寒,他在这里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这样吧,我们明天一早动身,回破劫谷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能有一次在正常时间更了……^_^ 大波折即将来临,敬请关注~~~~ 52 52、五十一 ... 既然定下了第二天一早起程,相关诸事就要立即着手准备。比如要找到十余匹能耐久奔驰的健马,轮流来拉两辆马车;要烹制足够的干粮,途经荒野时可以食用;又要购置足够的毛毡暖炉等物,以保证陆真在路上不会再受寒……事情琐碎繁冗,纵使有义弟妹们全力相助,贺兰回风仍是忙到了掌灯时分。期间凌绝心和段淼一直守着陆真,隔一小会儿就给他揉按一下穴道,吕慎则去抓药煎药。待到贺兰回风回来时,整个房间被炭火熏得温暖如春,陆真已经清醒了,脸色恢复了红润,正斜斜地挨在床头喝水,凌绝心在一旁伺候着。 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贺兰回风快步走上去,在他前额探了一下:“身上还难受吗?” “好很多了。”陆真的声音比平日柔软得多,还外带三分歉意,“让你担心了。” 贺兰回风低叹一声,有些黯然:“都怪我。”陆真一身伤病都是因他而起,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发作,不由教他回想起当年的那场惨剧,剜心般的疼痛鲜明如昨。 “不要这么说。”陆真认真地看着他,“经过了那些不好的事情,我还能再见到你、还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别无所求。” 第 10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09 章 贺兰回风喉咙发堵,只把陆真的手握紧了些,半天才对凌绝心他们道:“难为你们照料了真儿一个下午,到这时候还没吃晚饭,肚子饿了吧?七妹他们等会儿就会把饭菜送过来。” “贺兰先生哪里的话,照顾师父原是我们的分内事。”凌绝心道,“不过师父如今体弱,还是尽快进些热食才好,慕容姑娘那边有什么要帮忙的吗?”贺兰回风尚未回答,便见辛如铁拎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 辛如铁见到贺兰回风,略显意外:“贺兰先生这么快忙完了?”旁人不觉得什么,但他当惯一庄之主,掌管公务,很清楚一次舒适的长途出行需要做多少准备工作——在有病人的情况下,更是烦杂之极。能在一个下午内处理完,确实十分不易。 “嗯,东西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贺兰回风点点头,他惦记陆真,刚才在外面简直忙得足不沾地,只为能早一刻回来陪在心爱的人身边。望向食盒,贺兰回风诚恳道:“教辛庄主费心了。” 辛如铁淡淡一笑:“陆先生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惭愧。刚才去寺中请火工师傅做了些斋饭,大家快来趁热吃吧。” 凌绝心上前接过食盒,心中十分感激辛如铁这样体贴。先前他一心扑在陆真身上,发现辛如铁不见时也没怎么在意,以为他是嫌在这里没事可做才走的,没想到他是去准备晚饭了。凌绝心笑着掀开一个盒盖,里面有木耳白菜粉丝等几样平常的素菜,外加几个馒头,都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辛如铁道:“我想陆先生需要进补,另外请火工师傅做了燕窝粥,不知道合不合适。” 凌绝心正怕陆真此时吃不下馒头,闻言十分欢喜,连声道:“当然合适。”他忙了这半天,肚子早饿了,但还是先把燕窝粥端给陆真。陆真道:“不用拘礼了,你们也去吃,我自己来就好。” 凌绝心应了,一旁吕慎已经和段淼一起安放好碗箸,道:“贺兰先生,师父,辛庄主,请过来坐。” 室内陈设简朴,只有一张不大的圆桌,此时一切从简,也不必分什么上下尊卑,贺兰回风随意坐下,凌绝心想拉着辛如铁过去,辛如铁摇头道:“哥哥,我已经吃过了。你们慢用,我先告辞。” 凌绝心一愣,辛如铁向众人略略颔首,转身就出了门。看着他的背影,凌绝心无来由地一阵不安,只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匆匆拿起两个馒头,向陆真道,“师父,我先去一阵,过会儿再来看你。” 陆真温言道:“若没有什么事,你也不用再来了,今晚好好歇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凌绝心随口应了,快步行出房外,辛如铁已经走到了中庭。“弟弟,你等等我。”凌绝心小跑着追近他。 辛如铁回过头来:“怎么不在里面好好地吃饭?” “我……”忽然有点心虚,凌绝心拉着他的衣袖,“我想陪陪你。”他提出要回破劫谷,全是为了陆真,当时情急之下,也没问问辛如铁的意见。这时想到辛如铁大病初愈,本不该这般长途跋涉,不由得有些内疚。然而此时万事俱备,也没法更改行程了。 辛如铁轻叹一声,道:“你这么回去,馒头都冷了。” 凌绝心不甚在意地咬了一口馒头,道:“这不算什么,以前我一个人在外面,什么东西没吃过。” 辛如铁的身子微微一僵,看凌绝心大口大口地咬着馒头,皱眉道:“哥哥,我再去给你做些别的饭菜吧。” 凌绝心一把拉住他:“别去,我吃这个就够了。”辛如铁的手有点冷,还甚于他手中那两个渐渐冷掉的馒头。凌绝心顿时心疼不已:这滴水成冰的时节,辛如铁不能稍避风寒,还要在外面跑来跑去,买燕窝熬粥、差人准备饭菜……把他没想到的事情都做得妥妥贴贴。把辛如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凌绝心嗫嚅道:“你辛苦了。” 辛如铁摇摇头,定定地瞧着他,拇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昏暗的光线让凌绝心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凌绝心知道,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极其温柔的。二人就这么无言相对,身周却有诉不尽的脉脉情愫缓缓流淌。 有那么一瞬间,凌绝心觉得辛如铁似乎有话要说。可是他最终只是默默地把手收回,低声道:“哥哥,外面太冷了,我们快回去。” 凌绝心与他并肩而行,慢慢地把馒头吃完了。快到明镜馆时,凌绝心一拍脑门:“糟糕,我竟忘记了,我们得去和爹爹说一声才对。”便想挽着辛如铁去龙吟寺。 但辛如铁脚步不挪:“哥哥,我已经见过爹爹了。” “你跟他说了?”凌绝心想了想,“那我再去看看他。”此番远别,也不知何日重逢,若到了明早临走前才去匆匆辞行,也实在太过不孝。 辛如铁静静地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转折处,墨样的双瞳沉晦无光,一如此际的天幕。 第 10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0 章 ※※※ 行近怀虚所在的禅房,凌绝心望着紧闭的房门,蓦地里一阵伤感,抬起的手竟敲不下去。但里面的人已经觉察了他的到访,怀虚的嗓音清朗如故:“进来吧,门没锁。” 凌绝心依言入内,怀虚盘膝坐在榻上,右手持一串念珠,刚才大概是在打坐。桌边点了一盏油灯,火苗被开门带起的风吹得晃了起来,忽明忽暗,把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摇曳不止。 这个影子,和凌绝心记忆中的伟岸身形大有出入;也就是在这一刻,凌绝心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父亲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顶天立地的一庄之主,而只是一个终日与青灯黄卷为伴的垂暮僧人。 不知不觉地红了眼圈,凌绝心颤声道:“爹爹!” “傻孩子,”怀虚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招招手,“你过来。” “爹爹!”慈爱的口吻教凌绝心更是激动,他快步行到怀虚身前,跪了下去,仰起的脸上尽是泪水。 用袖子把泪拭去,怀虚叹道:“你小时候就比你弟弟爱哭些,没想到长大了还是一样。” 凌绝心又是一阵哽咽,自十六岁离家起,他的生命中就缺失了父亲的疼爱。为了陆真叛出山庄,他不曾后悔,但午夜梦回,也常为失去父祖亲情而黯然神伤。这一次相聚数月,虽然怀虚以出家人的身份自持,和两个儿子并没有什么亲近,但行动间流露出的关怀爱护之意,和当年并无二致。对凌绝心而言,不啻于把曾经丢失的宝物又重新寻回了,自然是满心欣慰;而此时又要他把宝物丢开,如何能割舍得下? “别哭。”怀虚轻轻抚着他的发顶,温言道,“分别在即,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爹爹请讲。”凌绝心拉着怀虚的衣角,拼命眨眼。 沉吟了一阵,怀虚轻叹道:“想来你也知道,我出家为僧,起缘于一个‘情’字。” 凌绝心点点头,咬唇不语。 “那时你母亲离世,我伤心得很……”提起亡妻,怀虚平平淡淡的语调之下藏着从未淡去的哀伤,“若不是你们年纪幼小,也许我就随她而去了。” “爹爹!”素知父母伉俪情深,却从没想到父亲竟有殉情之想,凌绝心又惊又痛,扯着衣角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尖微微发白。 “这些过去的事情,如今也不必再提起……”看着面目酷似自己的大儿子,怀虚那澄定的目光漾起波澜,属于父亲的慈爱慢慢浮出水面,“你可知我这些年来诵经修佛,最深刻的领悟是什么?” 凌绝心目中含泪,有些懵懂地摇了摇头。 “经书上讲,”怀虚缓缓道,“佛说,舍得。” 凌绝心怔怔地望着怀虚,脸上是全然的茫然不解。 “佛说,舍得。”怀虚重复了一次,“佛家所见,世间万物,不外因果循环。舍与得之间,舍是因,得是果,若想有得,必先有舍。” “这一舍换一得,到底是值还是不值,就要看你如何判断了。譬如我,先是舍却与你母亲同登极乐之欢,换得见你们长大成人之喜,虽不时有锥心之痛,却也足以慰怀;而后舍却显赫声名富贵生活,换得清静无怖心安神宁,专注修行忘却相思,方觉脱离苦海。”怀虚淡淡一笑,“人生在世,时刻面临着这样那样的选择。既有选择,必有取舍,只有舍了一样,才能得另一样,这原是天地之道,没有谁可以例外。” 凌绝心“嗯”了一声,却并不明白为什么在临别之际,父亲要跟他说起这些好像和他毫无关联的事情。 看着他似懂非懂的神情,怀虚微微地叹了口气,转了话题:“你明日回去,路上一切小心。” 提及别离,凌绝心的鼻子又有些发酸,怀虚温言道:“我一切安好,你也不必挂怀。”凌绝心哽声道:“爹爹……我当年……实在不肖。” 怀虚轻轻摇头:“舍得舍得,有舍有得。你当年所舍也换来所得,只要你觉得好,疼爱你的人自然也觉得好。只是以后……”他忽然略微失神,半天才道,“以后相见不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第 1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1 章 凌绝心咬紧嘴唇,把脸埋在怀虚腿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早要更文的,可是这两天很伤心,没法更。 从零一年起,我养了一只狗狗,我很喜欢她,很喜欢。 九年的快乐生活之后,她年纪渐大。一个月前,她生病了,吃什么都吐,便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无法进食,只能靠打针和喝葡萄糖维持勉强维持。 我希望有奇迹发生,我希望她会好起来,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地舔我的手,乖乖地坐在我身边,从我手中吃荔枝。 可是没有。 拖了一个多月,她已经油尽灯枯。 今天上午,兽医给她打针,把她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哭得肝肠寸断。 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的缘分,都有时限。 时限一到,就只能剥离。 狗狗生病的那些时日,我彻底明白了《莲花》里的一句话: “怜悯它,不能帮助它;爱它,不能占有它。” 我们是如此的无奈。 此时,我唯一欣慰的是,她在世的时候,我从来不曾吝惜过我对她的爱。 我想,若想不留遗憾,我们还是趁自己和所爱的人与物都还活着的时候,尽量好好地爱吧。 53 53、五十二 ... 从怀虚处出来,凌绝心双目微肿地看两扇木门在眼前慢慢合起,恋恋不舍地站了好一阵,才终于肯转身回去。此时雪已稍霁,弦月躲过浓云露出弯弯一角,清光覆于雪地,教人倍觉凄冷。迈入明镜馆的大门,窗子都是黑漆漆的——房中竟然没有点灯。凌绝心不由得有些诧异,快步穿过中庭,只见辛如铁站在檐下,盯着雪地出神。 凌绝心轻咳一声,走近他身前:“弟弟,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回房呢?” “你回来了。”辛如铁微笑,“哥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看看这四周的景色,可觉得有点熟悉?” 尽管有些疑惑,凌绝心还是依言打量四周,但见远方山树矇眬,近处雪映微光,不过是雪夜寻常景致。他一生中不知有多少次见过类似的场景——简直是熟悉到近似司空见惯,哪会觉得有什么特别熟悉呢?但又怕扫了辛如铁的兴,凌绝心只侧着头,拚命地从记忆的角落翻来覆去地搜索,可惜仍是一无所获。 久久没听到他回答,辛如铁面上微露失望:“你忘记啦……九岁那年冬天,你头一回跟我一起堆雪人……” 凌绝心轻轻地“啊”了一声,记忆的帷幕被瞬间拉开,一个相似的夜晚从他经历过的千万个夜晚中突显出来,图景生动而鲜明:幽暗的远山,微莹的近雪,不见灯火的漆黑窗户,幽寂庭园中的幢幢树影……唯一的光源就是云间那弯银钩般的明月。 那是一个完全地属于他和辛如铁两个人的童年之夜。 作为名门大户,碧血山庄中桊养着众多婢仆,打一出生起,凌绝心和辛如铁就有专门的丫鬟小厮时时照看,小心伺候。有时兄弟俩好容易瞅个空撇下大人们去顽皮捣蛋,总是很快就有人找过来,好生看顾。母亲离世以后,他们更是被照料得滴水不漏,婢仆们都怕这两个小少爷再出什么岔子,谁也担当不起。 辛如铁九岁时,凌绝心跟着陆真在外行医已是常态,那天冬天回到家中,已经快过年了。年关临近,庄中人人都有许多事情忙碌,加上凌绝心当时稍大一些,又经过外出游历,众人对兄弟俩的看管便不如往时严密小心。那天用过晚膳,辛如铁像平时一样回到习字,凌绝心也在一边温习医典,一名书僮则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伺候笔墨。其时辛如铁在临魏晋碑贴,临了数幅后,正要停笔歇歇,此时一阵猛风刮过,从窗隙中直灌而入,把纸页哗哗吹翻,恰到潘岳所作的一首悼亡诗上: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潘岳此诗为悼念亡妻而作,情深辞美,真挚哀婉,辛如铁一下子想起了已故的母亲,眼圈登时红了。 凌绝心见他神情不妥,循着他目光看去,也是心头剧震:“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回遑忡惊惕……”这字字句句,说的是夫思亡妇时的凄伤,却何尝不尽诉子忆亡母时的断肠? 比起辛如铁,凌绝心对母亲感情只多不少,否则当年也不致悲伤过度、神智全失。但事情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已不是那个对人世磨难毫无抵御之力的稚嫩孩童,眼见弟弟触动伤怀,泫然欲泣,作为兄长,如何能不好生安慰,而是放纵自己一味沉溺于昔日愁苦?于是他找了个借口遣开书僮,拉起辛如铁的手,笑道:“弟弟,总是读书也太气闷,我带你来放松放松。” 神不守舍地被扯着往外走,辛如铁根本无暇分辨方向,而在眼眶中不断打转的泪水,一半被生生逼回,一半则被夜风慢慢吹干了。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停在了一个庭院中,看看四周,隐约认得这是位于山庄角落的一处轩馆,是专门用来接待远客的。此时将近年关,庄中并无外客入住,空置着的房屋内自然不见灯火,唯有天际弦月,静静撒下一张清寂的素色光网。 当时恰是大雪初歇,地上积雪没踝,凌绝心跑开两步,抓起一把雪,捏成个半松不紧的雪球,笑嘻嘻地朝辛如铁投去。听见有风声袭来,辛如铁本能地侧身避过,回头一看,凌绝心正在捏第二个雪球,还挤眉弄眼地向他示意。辛如铁神色一松,也弯腰抓雪,回掷反击。 第 1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2 章 这小孩子在这下雪天打雪仗就像是在洗澡时玩水一样,几乎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但凡是有雪的地方,哪个小孩不喜欢这般玩耍?只是往日有大人看着,生怕他们不小心冻伤了手,总是没一会儿就来劝着他们进屋,兄弟俩从来不能玩得尽兴。此时少了拘束,二人奔走追逐,你来我往,便如骤然离缰的小马驹,痛痛快快地撒蹄儿,一时间琼屑横飞,喧笑盈耳,胸中的丝丝郁意都随着这笑声散没在沉沉夜色之中。 手,冷到麻了;腿,跑到酸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先认的输,住手之后,看看对方满头满脸都是雪沫的狼狈样儿,彼此都是捧腹大笑。 自从家中横生剧变,辛如铁未有一刻能像此时这般轻松快活。躺在雪地上,望着漆黑夜空,辛如铁的稚嫩声线叹出与年纪极不相称的沉郁感慨:“哥哥……我很欢喜。”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是凌绝心漫不经心的含混嗓音,伴随着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响。辛如铁疑惑地起身,却见凌绝心半跪在雪中,掌底拢起了一堆雪。那雪堆在他的不断搓弄下变成球状,在辛如铁看来,那双修长灵活的手仿佛带了魔力,雪球在地上溜溜转动就能神奇地越变越大。凌绝心瞧着他又是新鲜又是钦羡的神情,一笑跃起,边跑边弓身推着雪球滚动:“弟弟,你也来!” 辛如铁依样画葫芦的模样显得有点笨拙,手底的雪团总是没一会儿就散开了,他试了几次,瞅瞅凌绝心身前那个已有鞠蹴大小的雪球,颇有点气馁地住了手。原来做雪球要讲技巧,球心必须压得很实,不然一大就容易就会散碎。凌绝心见他一脸懊恼,把雪球往他身前推来,笑道:“你把它滚大些,我再做一个!” 他们以前能在雪地里玩耍的时间少得可怜,最多不过是胡乱地打一小会儿雪仗,辛如铁笨手笨脚地把雪球推来推去,全然不似凌绝心的轻松灵活。他对这个雪球的用处大觉好奇:“哥哥,你想做什么?” 凌绝心有心显摆这件从师父处学来的新鲜玩意,故意卖关子:“等下你就知道了。”说着很快又搓好了一个小雪球,他经验颇丰,后来居上,不一会儿这小雪球就变得比辛如铁那个还大些。 辛如铁看在眼里,不由得生出了好胜之心,他学着凌绝心的模样,弯下腰来,一边跑一边双手交替着把雪球向前推动。渐渐上手后,他越跑越快,雪球大小和凌绝心的已经相差无几。凌绝心瞧出他的心意,也不甘落后,两人竟像是比试一般,较上了劲儿,要比谁的雪球滚得大。辛如铁愈觉有趣,咯咯欢笑。 不知不觉间,辛如铁的雪球竟滚到了小半个身子高。雪球一大,滚动间便没那么灵活,辛如铁毕竟年幼,得意之际难免忘形,一心惦着比较两个雪球哪个更大,浑然忘记要看前面的路,跑到庭院转角处也不知道要转弯,眼看脑袋就要直直地撞上砖墙。 待到凌绝心发现时,辛如铁离那堵墙已不过数步之遥,他去势甚急,若真撞上了,必定是狠狠地碰个头破血流。凌绝心吓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来,连出声示警都来不及,只斜里一个箭步抢到他身前,代替坚硬的墙壁承受了辛如铁的重重一撞。 其时辛如铁身量尚小,比凌绝心矮了整整一个头,这一俯身,恰好够着凌绝心的胸腹之间。身体最柔软的部位突然受到这样猛烈的冲击,那一瞬间,凌绝心只觉得呼吸像是被生生扼断了一样,眼前发黑,疼痛的蔓延犹如火药爆炸,从胃部直冲喉头,本能地发出的痛呼却只有气音,伴随着一阵干呕。 撞上那具修长的身体,辛如铁倒退几步,愕然抬头,却惊恐地发现凌绝心双手捂腹,腰弓如虾,俊逸的眉因为疼痛紧扭成团,面容瞬间就褪尽血色。辛如铁惊呼着扑上前,双手却不敢去碰触凌绝心的身体,生怕再加一指之力都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 过了好一阵子,凌绝心终于缓过气来。这一撞虽然不轻,但还不到教人受伤的程度,痛过之后也没有什么大碍。他站直身子,拭去了眼角那点本能地泛出的泪光,正要教训辛如铁两句,让他日后别这么莽撞,话没出口却呆在当场:只见辛如铁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漆黑的眼中尽是惊恐后悔,上齿咬得下唇迸出了一串细细的血珠,越发衬得小脸惨白。 凌绝心顿时心中一痛,哪里还记得什么责备的话:“傻瓜,我没事,你这是做什么!”捧起辛如铁的脸,柔声哄道,“快松口,嘴唇都咬破了,吃饭可有得你痛的!” 辛如铁眨了眨覆了一层湿意,双手又把凌绝心的衣角攥紧了些,却是一声不吭。凌绝心但觉又怜又爱,把他搂进怀里,一下下地轻拍他的背:“你以为你哥哥是纸糊的?不就是碰了一下吗,就痛那么一会儿,过了就好了。” 辛如铁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双手环上他的腰,身子微微发颤。凌绝心知他心疼自己,连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哥哥没事的,你别担心。” 半晌,辛如铁闷声道:“哥哥,我们回去吧。”低着头退出凌绝心的怀抱,便要拉他往外走。 凌绝心却不肯动,捏了一下他的鼻子:“不着急回去。”好不容易才躲开那些烦人的婢仆,兄弟俩玩个痛快,怎能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败兴而返?轻轻挣开辛如铁的手,凌绝心俯身查看两个雪球,他自己那个滚到了墙边,仍然完好无缺,辛如铁那个却被甩得崩了几处,幸好不曾碎裂。 凌绝心笑道:“还好,补补还能用。”见辛如铁犹愣在一旁,便佯嗔道,“我可还没有玩够,你不陪我?” 辛如铁稍一犹豫,还是走了过来:“哥哥……你真的不要紧?” 凌绝心摆摆手:“说了没事,还会骗你不成?”说着蹲下来,抓起几把雪,用心填补崩坏的位置,一边道:“这般大小也差不多了。” 看着他把雪球补好,又在地上滚了数下,以掩去修补的痕迹,辛如铁忍不住问:“哥哥,这东西到底怎么用?” 凌绝心“嘿嘿”一笑:“你去把另外那个挪过来。” 辛如铁依言把雪球弄到他跟前,凌绝心略看了看,把较大的一个往雪里压了几下,捧起较小的,吩咐道:“你扶着地上的,我把这个叠上去。” 两个雪球叠好,看起来就像个大葫芦。辛如铁歪着头,左看右看,怎么也想不出凌绝心是要做什么。凌绝心在花圃里拣来两颗小圆石,又从海棠树上折了两根枯枝,往那雪葫芦上摆弄。辛如铁瞧着他把小石头嵌入小雪球上,又把树枝插到大雪球的两边,就像是多了两只眼睛两只手一般。这个依稀有点拟人的雪家伙,怪模怪样的,却是憨态可掬。 第 1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3 章 凌绝心拍拍手,摘下头上的绒线帽子,往那雪葫芦顶上一扣,退开两步,笑道:“可惜这里没有胡萝卜,不然这雪人可以有个鼻子。” 辛如铁打量着这个前所未见的“雪人”,越看越觉得有趣,顺手把自己的围脖解了,系在那两个雪球的连接处:“这就更像了!” 这时寒风正凛,凌绝心没了帽子,辛如铁少了围脖,可是两人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欣赏了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雪人好一会儿,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对方脸上有意犹未尽之色。 凌绝心笑道:“再来!” 辛如铁大声应好。于量兄弟俩挽了袖子,各自开始搓雪球,均想这次做的当比方才那个要大要好。不料事与愿违,这厢球心都还没搓成型,那头一阵阵着急的呼喊已随风而至。原来书僮发现两个小少爷不见了,忙领着一大群婢仆四散寻找。分派到此处的恰好是辛如铁的两名贴身丫鬟,一见到他们这般模样,只吓得捶胸顿足:万一小少爷受凉生病,如何是好?连声又哄又求地劝他们回去,只差没掉眼泪。凌绝心本想分解两句,叫她们宽心,让自己陪着辛如铁再玩一阵,但辛如铁被她们说得不胜其烦,扔下雪球,拉起凌绝心就走。凌绝心见状,知他兴致已失,便也不再多说。两人意兴阑珊地回到房中,一场难得的开心嬉乐就这般匆匆忙忙地草草收场。 此时回首,二十余年光阴宛如弹指一挥,往事历历在目,竟清晰如昨。那次之后,两人年岁渐长,凌绝心一心钻研医术,辛如铁要学习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多,再加上二人本来就聚少离多,一同玩耍的机会越发少了,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的事情就再也没发生过。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夜也许是辛如铁半生之中难得的欢愉光景。瞧着辛如铁脸上那掺着几分欢喜、又染了几分伤感的缅怀神色,凌绝心暗想,过去这么多年间,辛如铁不知有多少次,一见到稍为相似的夜色,便想起那一段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的道歉 各位等文的亲: 数月不见,愿你们一切安好,我在这里要郑重地向大家说声对不起,请你们原谅! 关于这文,我曾经一再说,会按时更,如常更,不会坑……结果近三个月了,空置了这里,没有下文,也没有跟各位交代一声,实在是我做得不恰当。 你们一路陪我走来,相信也清楚我家中出现的种种不如意的事情。迄今为止,我爸爸仍然留院就医,一直未能顺利进行手术,因为医院方面认为他的身体里面有某样指标不符合手术的规定,仍然需要调理,手术可以说是遥不知期。其实他就身体状况来说,并不能算很糟糕,但是他情绪起伏很大,经常为了开支担忧,不时吵着要出院,我和妈妈都很头痛,苦口婆心地劝慰,几乎隔个十天就重演一次。还有其它的一些事,比如我叔父病情加重等,更增烦恼。 最糟糕的是,我的身体也出现了些问题:之前不大好的胃在这种时候乘机来凑热闹,总是顶气,反胃,难受得很,吃了很久的药都不见好,后来不得已去照胃镜,死去活来一备,发现是慢性胃炎,不算大病,但是手尾很长,并且没有什么特效药可治,一旦吃的东西不对就会有麻烦,大大折腾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吃药太多,搞得女孩子的事情也不调,肚子天天痛,可是就是只刮风不下雨,我被闹得一点精神也没有,只想睡觉……这种情况下,我的文是没有断过写,但是一次能写多少?可能只有几句,可能只有几行,涂涂抹抹,总不成样子。时间长了,自己也心灰,都不敢来专栏看。看到大家满腔热情地催文,我却写不出来,只有徒添愧疚。 前几天,精神略好一些,花了些时间把之前的文字整理了一下,勉强有点模样,又改了一番,今天放上来。我不能保证下一次更新是什么时候,因为胃一难受起来,我一天时间都用在怎么能让它不吐上面了。但是我想让大家知道,这文不会坑。我同样钟爱两位主角,一定会让他们得到幸福。 祝看文的朋友幸福快乐! 最后,谢谢你们一直没有放弃我。 铟铟 54 54、五十三 ... 奔腾的岁月如同飞驰而过的车轮,把往事辗成一张张薄薄的纸。那么真切那么实在的人与物,通通变成了纸上的图案,并且逐日陈旧。凌绝心不知道,在他长期缺席的那些年月里,辛如铁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独自抱着一卷卷回忆的画册,时时地翻看,细细地描摹,从那些被时光风化的残像中,重绘出一个对自己温柔爱护的兄长,陪伴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充满了寂寞与思念的日夜。 那些甜美的回忆是那么轻那么薄,他却想要用它们来撑起沉重的命运,于是只能累垮了双肩。 凌绝心眼底生涩,却见辛如铁半蹲□,抓了把雪慢慢搓揉起来,抬头朝他一笑:“哥哥,我们再来堆一次雪人?” 凌绝心连忙点头,也在他身旁蹲下。不若童年时的玩闹嬉戏,这时兄弟俩像是在雕琢一件精细的工艺品一般,都是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忙碌一番,雪人堆好了,凌绝心与辛如铁相视而笑,甚有默契地开始堆第二个。凌绝心道:“要让它们挨在一起。”辛如铁轻轻地“嗯”了一声,把滚大的雪球安放在成型的雪人旁边。 待得两个胖嘟嘟的雪人立在雪地上,凌绝心一边朝快要麻掉的手不住呵气,一边喜洋洋地道:“我去捡几颗石头来!”辛如铁看着他给雪人装上眼睛,再折了树枝来做手,在他正要解下帽子给雪人戴时止住了他:“哥哥,小心着凉。”说着把他的手捂到了自己怀中。 月色幽幽,辛如铁背光站着,微削的轮廓被镀了一层冷寂的光,愈显清峻。阴影覆盖了他的脸庞,却掩不住他眼中的温柔。“哥哥,那时候,他们还没找过来,我就在想,如果能和你这样一直呆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没有旁的人来打扰,那该有多好……”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宛如叹息,散落在夜风之中。凌绝心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泡到了热水里,烫得发痛,一时百感交集,竟说不出话来。一阵风吹过,几片雪花沾在脸上,有如冰针刺入,凌绝心却毫无知觉。辛如铁转过脸,望向雪人处:“我到如今……仍是这般想。” 凌绝心抽出手来,狠狠地抱住了他,声音已经哽了:“傻瓜!”一份不被知晓、不被回应的感情就等于一场深重的劫难,这么多年来,他竟然如此粗心地让辛如铁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 辛如铁慢慢地把脸贴到他的颈侧,汲取自己最贪恋的体温:“这几个月,你在这里守着我,我真的十分欢喜……”其实他很感激这一场疾病,如果说要用半生的折磨来换取这几个月的全心相伴,他已经觉得值得。但有些幸福,即使明知不可能拥有,仍会忍不住贪求;而有些事情,即使明知结果,却不甘心不去作最后的尝试,哪怕只是徒劳:“哥哥,这样的日子我们能一直过下去吗?” “你这傻瓜,怎么不能?”凌绝心吸了吸鼻子,“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直到我……” 冰冷的掌心堵住了他嘴,阻止他肆无忌惮地说出不祥的话语。辛如铁淡淡一笑,眸中尽是了然的柔情:“哥哥,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早点进去休息吧。”凌绝心点点头,跟着他回到屋内。缓缓掩起的门把一段略带凄伤的回忆关到了外面,漫无边际的夜色中,两个雪人紧紧地依靠着彼此,似乎无限亲密。 ※※※ 那一夜,凌绝心睡得并不安稳。梦,一个接一个地做,梦境跳跃飘忽,但都与快乐无缘。醒来时,只能想起些浮光掠影的模糊片段,好像都有辛如铁在里面。尽管回归了现实,却仍然残留着隐约的心悸。 第 1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4 章 窗外的天色依然黑沉,只有墙边的熏笼发出黯淡的红光,身侧边的被窝里犹有余温,枕头却已空了。凌绝心略觉意外,虽然自从辛如铁能如常行动后,每天清晨都会起得比他早一些,为他打点好洗漱用具,等他起来后侍候他披衣梳发,却没想到这个时辰比他平日醒来的时间要早得多,辛如铁竟也已经起来了。 过得片刻,门被轻轻地推开,一阵逼人的寒气渗进了室内,门很快又被体贴地掩紧了。微昏的光线并不妨碍凌绝心看清辛如铁此时的模样:他捧着个红泥小炭炉,炉上架着精致的铜壶,想来是怕凌绝心没这么早起,因此没像平时一样带来兑好的温水,而是直接准备了热水。 凌绝心摇摇头,挥去因梦境生出的那丝不安,唤道:“弟弟。” “哥哥,这么早醒了?”辛如铁把炭炉在桌上放好,点亮油灯,走近床边,脸上笑容清浅,“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冬天的清晨,被窝里当然让人眷恋。凌绝心把脸在软枕上蹭了蹭,轻甚为不舍地撑着坐起:“算了,还是起来收拾一下,也好早点动身。” “也是。”辛如铁取来衣衫,一件件地给他套好,“行李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等一下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去添。” “你已经收拾过了?”凌绝心有些吃惊。昨晚回到房中,他便抱着辛如铁不肯松手。辛如铁本想打点一下行装,他却执意要立即歇息。辛如铁拗他不过,只得随着他熄灯就寝。待得钻进被中,他就搂着辛如铁重重地亲了下去,多加挑引。至亲至爱的诱惑,世间几人能够抵御?虽然因为顾及对方的身子,两人没做到最后一步,却也着实温存了一番。事后倦意上涌,凌绝心也不愿再起来,嘟囔着说要把回谷前的准备留到明早再做,于是酣然入睡。 “嗯,我今早醒得早,就收拾了一下。”辛如铁兑好温水给他漱口,指指窗边矮几上的两个包袱:“青色的里面全是衣服,灰色的那个装了几本医书,还有些零碎的物事。”凌绝心来长乐镇时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衣裳都是后来在镇上购置的,没有多少件,至于随身物品更是简约,不过是些巾帕须刀之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凌绝心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地道:“不必看了,缺什么的话,师父那里会有。”——这是从少年出远门时起就养成的习惯,倘若一时粗心,有什么东西准备得不周到,师父都能提供补全,并不会造成他的困扰。 拿起的梳子略顿了顿,轻轻地落到凌绝心的头上。辛如铁梳得很慢,根根乌发从他的指间滑过,便如这一头青丝是他十指的恋人,反复绕弄,痴缠不已。然而再深情的牵绊亦总有尽时,发丝终于在他的手上结成了髻,最后不得不分开。辛如铁怔怔地俯视着凌绝心的发顶,忽然心酸难耐,眼圈一红,忙半跪下来,给他穿上鹿皮靴子。 凌绝心让辛如铁服侍着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心满意足地朝桌上的铜壶更漏瞅了一眼,见还没到段淼平日送早饭来的时候,于是道:“不知师父昨晚情形怎样,我们不如过去瞧瞧?想必慎儿他们也已经起来了,我们顺便在那边用早饭,也省得淼儿再跑一趟。” 迟迟没听到回答,凌绝心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只见辛如铁背朝他站着,背影像是凝固了一般。 “弟弟?”以为他一时走神,没听到自己说什么,凌绝心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问道,“你说可好?” “哥哥,”辛如铁终于有了反应,“我刚才到传薪轩中问候过,陆先生说,昨夜一切安好,我瞧他的精神气色也不错……”他微微地仰起头,“不过,你若是不放心,那就去看看吧。”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落在耳中显得莫名的脆弱。凌绝心微觉不对,正想说话,房门却恰在此时被轻轻敲响。辛如铁抢先开了门,把段淼让进来,凌绝心见状,也不好再提先去看陆真的话,再打量辛如铁,虽然神情无异,却总是若有意若无意地避开他的目光。凌绝心便隐约有些明白了,想必是自己着紧陆真,才让他又生不安。有心开解几句,却碍着段淼在场,于是笑道:“淼儿来得正好,我们正饿着呢,若你再来迟一些,我可就要跑到传薪轩中找吃的了。” 段淼呵呵笑道:“徒儿该打,竟让师父和辛庄主饿肚子,下次万万不敢了。”从食盒中拿出药膳粥和几样点心,在桌上摆好,又说陆真他们也都起来了,只等凌绝心二人过去会合。见他没有特意提及陆真的状况,凌绝心便知师父的确安好,心下大宽,拉着辛如铁坐下,柔声道:“趁热吃,一会儿就凉了。” 段淼道:“师父还有什么东西要我帮忙收拾的吗?” “没有了。”凌绝心往矮几一指,“东西不多,就那两个包裹。” 段淼“哦”了一声:“那我帮师父先拎过去?” “也好。”凌绝心点点头,“那等一下你也不用再来收拾碗筷,我们拿过去就是。” 段淼把两个包裹挽在臂上,忽然问:“那个风筝还带走吗?”风筝,指的自然是凌绝心当日做的那个“鸳鸳”风筝。 凌绝心想,这还用说,辛如铁把它当作宝贝似的,离开赵晴川的家时,病成那个样子,还不忘叫自己把它拿上,虽然带回来之后再也没有放过它,却把它挂在房中最显眼的位置上,不时取下拂拭上面的灰尘,显得珍重爱惜,又怎会不带? 岂知辛如铁竟然道:“不必了,你把包裹拿去就好。” 凌绝心一呆,顿时感到一阵失落,连嘴里的核桃糕都没有了味道。但转念一想,又觉释然:此番回谷,毕竟路途遥远,竹扎纸糊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压坏,携带着的确不方便。再说自己人都陪在辛如铁身边了,区区一个风筝他不再那般重视,也是理所当然。于是笑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偏你记得!快去吧,别妨碍我吃早饭。” 段淼吐吐舌头,告退而去。凌绝心装作不经意地道:“等我们回到谷里,也差不多要开春了,放风筝正合适。到时我扎个更大更好的,再跟你一起去放。” 辛如铁笑了笑,挟了块榛子酥放进他面前的碟子:“多吃些,要是午时恰在野外,得啃干粮的。” 第 1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5 章 “别只顾着说我,你自己也要吃饱。”凌绝心也给辛如铁挟了个芝麻卷。辛如铁看不见的时候,吃饭时要凌绝心照顾着,自不能和往常一样处处以凌绝心为先,但到病愈之后,便又恢复了旧日情形,最好的东西他总是流水价往凌绝心碗里放,往往要在凌绝心有了。父亲虽然尚未手术,但是精神不错,若按照目前的状态维持下去,暂时不必太过担心,一家人总算可以安安心心地过个年啦。 接下来,我的私人时间会比较充裕,争取多点时间写文,让小辛和小凌早日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生活~^_^相信这也是各位亲最乐意见到的事情,对吧? 55 55、五十四 ... 传薪轩的花厅里,陆真四人已在等候,怀虚前来与众人话别,定恒大师也亲至相送。凌绝心与辛如铁进来后,逐一给长辈请了安,各于下首落坐。 略为寒暄之后,陆真正式告辞。定恒双掌合什道:“诸位施主光临,敝寺蓬荜生辉。他日若有机缘,不妨再到寺中小作盘桓,老衲必将倒履相迎。”撇开怀虚这层关系不说,贺兰回风布施给寺庙的香火钱十分丰厚,月前又给购置了些寺院周边的田地,赠作庙产,纵是方外之人淡泊外物,定恒也着实感念他一番心意,因此这番话说得甚是真挚。 陆真朝定恒深深一揖:“方丈太客气了。小可一行,多得方丈和众位师傅关照。此番辞别,谨祝方丈身体康健,修为益进;龙吟寺香火日盛,佛法昌隆。” “阿弥陀佛,施主善颂善祷,佛祖必定保佑你此行一路顺风,事事如意。”定恒微笑还礼。 陆真转向怀虚,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量如何措辞,最终只作揖道:“怀虚大师,咱们就此别过。你……请多保重。”当年他与辛致钧平辈论交,折桂公子见到他时要行晚辈之礼,两人却是不折不扣的知己好友。后来因着凌绝心的关系,陆真总觉得自己对怀虚不住,尽管怀虚从没表现出心存芥蒂,但面对他的时候,陆真已不能像过去一般坦荡自然。这话说得干巴巴的,跟刚才与定恒告别时的流利圆融相比不啻云泥之别。贺兰回风深悉其情,打圆场道:“不知大师将往何方云游?倘若恰好同路,不妨跟咱们结伴同行,也好彼此照应。” 怀虚笑容淡淡:“多谢贺兰先生好意,贫僧出行,向来随兴而起,随缘而至,并无定所。”他踏前一步,望着陆真的目光柔和平静,“陆先生,你我相识多年,彼此相知非浅……人生福祸,关时关命,昨日种种如东流逝水,你不必常放心头。”他的视线又慢慢地挪到了凌绝心身上,那一瞬间,陆真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潇洒倜傥的折桂公子,一腔豪情从来不曾老去,“情生自愿,事过无悔,方为男儿本色。有子如此,其实深得我心。” 陆真万料不到,临别之际,能得昔年好友直言安慰,开解他最深沉的内疚,喉头登时便哽住了。凌绝心听得父亲这话,心头也是万分震动,多年来背负的不肖罪名得到了原谅,如同被赦免的重犯,只强忍着喜极而泣的冲动。 怀虚看了一眼默然静立的辛如铁,喉间滑过一声轻叹:“小儿蒙你救治之恩,贫僧感铭五内,也不必赘言了。陆先生,你多珍重。” 第 1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6 章 ※※※ 传薪轩外的小道上,三驾马车一溜儿排开。众人先后出门,凌绝心定睛一看,坐在赶车位上的赫然是贺兰回风的三位结义弟妹,其中最惹眼的当属慕容馨,一袭绯红裘衣宛若雪地红梅,极尽华艳,挽着缰绳的右手纤指如葱,指甲上涂了丹蔻,而那让人望之悚然的铁钩上则绑着马鞭,正因无聊而一下下地轻甩着。 见到贺兰回风等人走近,三人连忙跳下车来。礼见过后,慕容馨笑嘻嘻地朝凌绝心道:“小侄儿,过来坐我这辆车吧!” 凌绝心还没说话,陆真便抢先道:“怎么好意思辛苦你们来赶车?” 贺兰回风笑道:“昨晚我本来想让六弟去请几个可靠的车夫,可他们商量一番,说这一路千里之遥,还是由自己人照应着好,因此决定让三弟五弟和六弟陪同咱们上路。七妹却说还没去过江南,硬要顶了六弟的位置,来给咱们当车把式。” “这……路上风霜雨雪的……”陆真甚觉过意不去。 慕容馨掩嘴笑道:“大哥周到,买的车子结实宽敞不说,连车夫的位子上面也有顶蓬,任他什么风霜雨雪,也淋我不着。”江湖儿女,所重者不外“情”、“义”两字,又何尝会看重些些辛劳?陆真其实也清楚这点,知道对于这种暖融融的好意,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欣然领受,于是拱手道:“那可真是多谢了。” 慕容馨笑眯眯的:“大……”才张口,便听贺兰回风轻咳一声,她眼珠一转,两名不染俗尘的出家人正衣袂飘飘地站在不远处呢,这声“大嫂”只好咽了回去,强作肃容地答:“陆先生客气。”不料她这般敛容转口,更着形迹,只显得分外滑稽,段淼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吕慎忙轻轻地捏了他一下,自己却也掩不住眼中笑意。陆真不免又闹了个红脸,强作镇定地向怀虚与定恒拜了一拜,贺兰回风忙扶着他上了三弟罗则所驾的马车,果然把慕容馨的留给凌绝心二人。 慕容馨挤挤眉,一挥马鞭,向凌绝心做了个“请”的手势。凌绝心无奈地笑了笑,回过身,朝定恒深深一揖,再跪下来,给怀虚磕了个头,低声道:“爹爹……我这便走了。” 怀虚双手把他扶起,目中尽是怜惜之意,半晌才道:“路上小心。” 凌绝心作声不得,只重重地点头,过了好一会才稳住情绪,走到辛如铁身边,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他的手。他满心伤感,也没顾得上奇怪为什么辛如铁不和怀虚告别,只拉着他一步步向马车行去。段淼和吕慎也向怀虚行了礼,准备上车。 对于辛如铁、凌绝心与怀虚这三人的血缘关系,贺兰回风早已向弟妹们说明,这时慕容馨见凌绝心因要辞别父亲而一面戚容,顿时想起自己早已离世的父母,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待凌绝心走近,她轻轻开口:“凌公子,人生之中必然有离有聚。离者可悲,聚者可喜,然而今日的分离,又焉知不是为了明日的相聚?” 凌绝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慕容馨微微一笑,打起车厢前的毯帘。凌绝心登上车辕,低声道:“多谢。”转过身微弯了腰,伸出右手,想要拉辛如铁上来。 出乎意料的,对凌绝心的举动,辛如铁毫无反应。他只是站在原地,微微仰起了头,看似平静的容颜却是异样的苍白,深邃的墨瞳中只映出凌绝心一人的身影。他的眼神凌绝心很熟悉:专注得仿佛要把视线尽头的那个人锲入灵魂,再不分开;蕴藏着一切说不出口的和不必说出口的爱意与柔情,无边无际。然而这眼神又很陌生,除了凌绝心熟悉的那一切,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情愫,在眸光深处,隐约闪烁。 辛如铁就这么看着他,甚至连眼睛也忘记了眨动,仿佛这一眼,便望尽了这一生。 心慌的感觉,突然铺天盖地地袭来。有如野兽凭直觉预知危险,无端的恐惧从身体深处窜出,凌绝心的心脏开始急速地跳动,声线也变得不稳了:“弟弟?” 而他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辛如铁仍维持着原先的模样,时间好像在他周遭静止了,他的目光,他的表情,他的姿势,均已凝固。 “弟弟,你过来!”凌绝心提高了声音,把手伸长了一些。微微发抖的指尖,碰到刚刚掉落的雪花,一片冰凉。 辛如铁毫无表示的时间,在凌绝心看来,有如经年般漫长。雪花一朵一朵,在他掌中相继融化,而他相邀的姿态,徒劳无功。 风声,呼啸不绝。此外,没有任何人发出一点声音。久到凌绝心以为冬天都要结束的时候,辛如铁终于轻启薄唇。他吐出的字句,仿佛来自凌绝心最荒唐的噩梦:“哥哥,定恒大师已答应收我为徒,我将要在寺中剃度出家,礼佛修行。我不能跟你走了,你陪着陆先生他们,好生回去吧。” 很轻的嗓音,却盖过了天地间的一切响动,落在耳里,好像惊雷。 凌绝心死死地盯着辛如铁,神情却变得恍惚,好像分辨不出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只固执而机械地重复:“弟弟,你过来!” 辛如铁缓缓地摇了摇头,一步步地往后退开。他的目光仍然胶结在凌绝心身上,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变越长。 “哥哥,谢谢你治好我的病,让我过上一段最开心的日子。还有陆先生、贺兰先生、吕大夫、段兄弟,这大半年来,你们为我操劳奔波,煎熬心血,我很是感激……”在离马车约十步处,辛如铁终于站定,慢慢地合起了双掌,“然而眼下无以为报,只能余生日日在佛前诵经祈祷,祝你们添福添寿。”他的头发在手术前剃去了,这段时间里不过长出寸余,此时戴了毡帽,并无一根发丝外露,衬着一身素裳,更兼容色清冷,身周那股远离尘世的气息,竟像是比他身后静静站着的怀虚和定恒还要浓一些。 “你说什么?”凌绝心的嘴唇开始哆嗦。把目光从辛如铁面上挪开,他茫然地环视四周,已经熟悉的屋宇、即将起行的车马、前来相送的父亲……逐一地映入眼帘。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得他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一个噩梦,睡醒了就可以逃离。 第 1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7 章 他跳下马车,双腿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根本稳不住自己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他重重地摔倒,额头磕到地面,连帽子也跌掉了。慕容馨惊呼出声,因听到辛如铁要出家而呆愣住的吕慎和段淼也赶紧奔了过来,抢上前扶起师父。“辛庄主,你……”看着辛如铁那不为所动的样子,段淼急得直跺脚:若在往日,凌绝心摔了这么一跤,辛如铁早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这会儿竟连应有的关切都不见半点。虽然不知道辛如铁怎么会突然如此,段淼却隐约有预感,眼前这两人鸳梦难圆,恐怕是已成定局了! 用力捏着吕慎的手腕,凌绝心慢慢站起,胸膛剧烈地起伏不止。吕慎但觉腕间剧痛,却只强自忍耐,轻声安抚道:“师父别急,有话慢慢说!” 外头闹出这么大动静,陆真也由贺兰回风搀扶着下了地。本来他们上车后就放下车帘,亲亲热热地说起了家常话,并没有听到辛如铁说要出家的事,这时忽见二人这般情状,一时都呆若木鸡。 过了好一阵子,凌绝心终于放开吕慎,又挣脱了二徒相扶。段淼见他的身体仍在发晃,忍不住又去扶他的胳膊,手却被大力地拂开了。凌绝心喘了几口气,大步走到辛如铁跟前,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辛如铁仍是不动,却微微地垂下了眼帘。 凌绝心忽然双手揪住辛如铁的衣领。他是如此的用力,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以致手背鼓了起一道又一道的青筋。他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却是咬牙切齿:“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辛如铁的沉默,如同压在凌绝心心头的巨石,一分一分地,不断变重。 良久,辛如铁才轻轻地道:“哥哥,对不起。” 凌绝心的脸一下子褪尽了血色,十指却慢慢地松开了:“为什么,辛如铁?”有一丝湿意,从眼底升起,慢慢地,汇聚成一滴水珠。“为什么?” “对不起。”辛如铁重复,声音无波无澜。那张可以操纵他灵魂的脸,已经被他摒于视线之外。他竭尽所能去控制呼吸的频率,压抑声线的颤抖,于是看起来无懈可击。 “你说过的话,都不算数?”水珠,终于夺眶而出。凌绝心一把推开辛如铁,指着他的鼻子,“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声音却蓦地哑了。 答应过的? 辛如铁答应过他什么? 同生共死? 说“只要你死了,我就决不会比你多活一个时辰”的,是他,不是辛如铁。 共度余生? 说“只要你愿意,以后每年夏天我都陪你到山上避暑”的,是他,不是辛如铁。 永不分离? 说“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我们都不会有”的,仍是他,不是辛如铁。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一桩桩“承诺”,只有许下的那个人,才把它们当成了承诺! 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辛如铁仅有的表示,不过是安静的倾听。他原以为自己的剖白便已足够,未尝索要对等的言辞,却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这些单向的诺言,从来就缚不住那一颗他不曾读懂的心。 如同大半年前的那一夜,他被哄离碧血山庄,回谷去找陆真的路上,他满心庆幸,却不知道那几个时辰的心安,不过是辛如铁让他看到的虚幻好景。 他以为给了他保证的那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有答应过他任何事。 第 1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8 章 从来就没有。 凌绝心双目尽赤。 原来,所有关于未来的设想、所有关于幸福的憧憬、所有关于相守的期盼……全部是他一个人在唱的,独角戏! 辛如铁被猛力一推,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他仍不看凌绝心,只垂首道:“哥哥,你回去吧。陆先生不宜在此久留……莫要耽误了时辰。” 陆真被提起,似乎也已经激不起凌绝心应有的反应。他只盯着辛如铁,眼中渐渐透出凄厉之色:“辛如铁,你已经决定了,对吗?” 辛如铁合上眼睛。 “你已经决定了,要出家为僧,从此尘缘尽断,与我也再无任何牵扯,对吗?”仿佛含着一块冰,凌绝心牙关打颤,用尽气力才能把话说得清晰。 抿唇不语的姿态,等同默认。朔风骤猛,把辛如铁的衣袍吹得猎猎响动,可在凌绝心眼里,他闭目静立的模样,和岿然不动的铁石并无分别。 “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从无更改。”凌绝心惨然一笑,“既然如此,我成全你便是!”猛地伸手,他拔下了髻上的发簪,尖锐的簪尾对准心窝的位置,狠狠地刺下! 作者有话要说:T_T各位亲……人生瞬息万变,可怜的我最近当上了保姆,帮父母的朋友辅导一个小孩子……完全的,不自由……写文受到极严重的影响……本说要多点写,结果……呜呜,我对不起大家!!! 今天捱夜更文,请你们原谅~~~~~~T_T为小凌默哀,阿弥陀佛。 祝大家看文愉快。 56 56、五十五 ... 乌木所制的发簪,在凌绝心的内力贯注之下,实与尖刀无异,若当真刺中,势必穿透心脏。段淼被眼前一幕惊得呆住了,竟全然忘了要怎么动作;慕容馨则飞身跃下,与吕慎几乎同时地箭步冲出。吕慎遽惶大吼:“师父,别冲动!”可他们与凌绝心相隔足有十步之遥,哪还来得及制止? 陆真站得更远,见状只吓得魂飞魄散,眼前一黑,身子已是摇摇欲坠。贺兰回风本来也想奔过去相阻,这时却只能先接住快要摔倒的人,情急之下,一串家乡胡语脱口而出,却有谁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 辛如铁设想过凌绝心知道自己要出家后的反应,本已做好了承受他一切怒气的准备,却万万不曾料到他竟会决绝自戮,这时听到吕慎的吼声,睁眼一看,只见凌绝心容颜惨淡,手中发簪毫不留情地刺向胸膛。 辛如铁骇得心胆俱裂,呼喊竟堵在喉头冲不出来,只出尽全力冲上前去,举臂相格。他与凌绝心相距最近,转眼间已奔到凌绝心身前,急急出手,本可及时阻住簪子的去势,岂知凌绝心见他冲过来,笑得越发凄凉,左手抬起,向他前胸拍出一掌,掌风之凌厉,竟带得落雪横飞! 尽管知道凌绝心用尽全力,目的是要把他逼退,辛如铁又如何能躲?他依势直冲,丝毫不缓,只想拼着受了这掌,也要阻止凌绝心自尽。不料他重病后功力大减,即便痊愈了也未尽复旧观,遭这当胸重击,竟稳不住身形,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与此同时,凌绝心右手劲头不减反增,眼见簪子就要没入心口。 辛如铁目眦欲裂,从喉间迸的呼唤直如杜鹃泣血:“哥哥——” 然而这撕心裂肺的呼唤,并没让那发簪缓下一分一毫! 电光石火之间,数道破空之声不分先后地响起,快要触及胸膛的发簪忽然被什么东西击成了两截,尖端斜斜飞出数尺,这才跌落地面。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凌绝心右肩的几处要穴忽地一阵麻痹,臂膀登时软软地垂了下去,断簪也脱手掉下。 原来,定恒与怀虚二人见情势不对,各自弹出挂在颈间的念珠,解了凌绝心此厄。只是前者处变不惊,仅用念珠敲断发簪,阻了凌绝心自尽之举便好整以暇地捻着珠线的断口,余下的珠串仍稳稳当当地挂在脖子上;后者关心情切,连着弹出好几颗珠子,封住凌绝心肩头四周的大穴,教他右手再也使不出气力,珠串却散了,念珠掉落一地。 危机已经消除,辛如铁却的脸色却比方才还糟。本已惊恸交迫,又硬受了凌绝心不遗余力的一掌,他只觉得脏腑中气血乱窜,一阵阵地往上翻腾,头上刀口更传来连绵的剧痛,竟像是随时都会迸开一样。这时呆呆站定,看向凌绝心的眼中犹带惶怖,又慢慢地,尽数化作了悲凉。 凌绝心猝然弯腰,一口鲜血剧喷而出,把身前雪地染得通红。 辛如铁猛地一震,一颗心便像是被锁链缠住了,寸寸绞紧,直要透不过气来。 凌绝心以手按胸,怔怔地望着地上血迹,眼神是越来越深切的绝望。而后他蓦地合眼,两行清泪潸潸而落,身子微晃便向后倒去。幸好刚刚赶到的吕慎及时地接住了他,他却又吐了一口血,把前襟弄得一片淋漓。吕慎连忙扶他坐下,探他脉搏,但觉极其紊乱,直如练功时走火入魔之象,心中惶急已极,求助地看向辛如铁,却又咬着唇不敢吭声,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会引起更大的波折。 第 1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19 章 天下间最深切的感情,莫过于父母爱护儿女之心。作为风暴中心这两人的父亲,怀虚的心情矛盾至极:辛如铁出家一事自己无法劝阻,尽管明知不妥,还是依着他的请求,事先瞒了凌绝心,实则存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自我安慰之念。不料事态急转直下,辛如铁几句话竟把凌绝心激得要自尽,远远超过了他设想中的最坏情形。然而事已至此,他虽为大儿子心疼,却也觉得小儿子可怜;虽不忍见凌绝心万念俱灰的模样,却又怎舍得责备丧魂落魄的辛如铁?瞧着他们这般难过,心中实如刀割,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发出沉沉的叹息。 但陆真的反应就比他剧烈得多了。自从收下这名聪明伶俐的徒儿,陆真才觉得寂寞的行医生涯添了鲜活色彩;长年累月的相处无间,他对凌绝心爱护有加,凌绝心对他尊敬仰慕,两人的感情简直比亲生父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他来说,凌绝心是心头肉,而辛如铁虽不能说是屣下泥,却又如何能与凌绝心的地位相比?即使深知在这段感情中,辛如铁付出的绝不会比凌绝心少,可眼下爱徒模样凄惨,直教他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哪里还能保持理智客观?对凌绝心越是疼惜,对辛如铁就越是忿怒! ——大半年来,为救了他,凌绝心一次又一次地以身犯险,这样的努力,难道还不足以证明真心? ——得不到凌绝心的爱时他了无生趣,可既然凌绝心已经回应了他的感情,他便算是得偿所愿了,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凌绝心费尽心机给他治好了病,两人间最大的障碍已不复存在,而在这两情相悦的当口,他却要撇下兄长跑去当和尚,被如此辜负,凌绝心情何以堪? ——即便辜负已成定局,无可更改,为什么不能挑个适当的时机,缓和地表明心意,却要这般毫无先兆地突然发难,刺激得凌绝心情绪失控、差点把自己逼上绝路? 顾不上周身大穴那一阵阵冰针刺攒般的麻痛,陆真从贺兰回风怀里挣出,吃力地挪到凌绝心跟前跪下,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在他的膻中穴上细细按揉,发颤的声音中满是心疼爱怜:“别难过,师父在这里,你先收摄心神,什么都不要想,啊?”说着向辛如狠狠瞪去,毫不掩饰的怒色直如刀锋。 听得师父温柔安慰,凌绝心只觉得充塞胸臆的凄苦酸痛霎时间变成了无尽的委屈,睁开眼,曲曲折折的泪光简直能令人心碎,嘴唇微动,却又呕出一口血来。 陆真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地去拭他嘴角血迹,近似哀求的劝说已经语无伦次:“不要伤心,听师父的话……有师父在,决不会让人欺负你……”他贴雪而跪,双膝冷得简直要失去知觉,侵体的寒气缓缓积聚,逐渐在经络中恣意游走,不多时头上已见了冷汗,却咬着牙苦苦强撑。一旁的贺兰回风看在眼里,五内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众人围拢在凌绝心四周,凌绝心却只盯着陆真一个人看,便如受尽委屈的幼童见了至亲,恨不得纵体入怀,放声大哭。刹那间,陆真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痛失慈母的小小孩童,把他当作唯一的依靠——凌绝心所有的快乐,只和他分享;凌绝心所有的不快乐,只由他排解……再也顾不上许多,陆真一把搂住凌绝心,就和很久以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让他把头埋在自己胸前,一下下地抚着他的头发,轻声哄劝:“乖,别哭,别哭了。”凌绝心紧紧地抓着陆真的前襟,呜咽出声。 犹如被这悲切的哭声感染,盘旋着跌落的雪花,也比方才浓密了几分! 其实辛如铁也不懂,为什么看着这一切,自己还能如此平静。心,仿佛变成了一口枯井,无论往里面扔多少石头,都激不起一丝波澜。眼前的画面,甚至使他有片刻失神,他想,凌绝心哭泣的姿态真的很惹人疼,偎依在陆真怀中索取安慰时,两人是那样的合衬。 他慢慢仰起头,唇角勾出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自从知道他的病情,凌绝心从他身上得到的,好像一直只有难过。而这最后一次难过,凌绝心有恋慕之人在旁抚慰,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无声咽下喉间的热块,辛如铁慢慢走上去,在凌绝心面前跪了下来。吕慎等连忙退到一旁,不敢受他的大礼,只有贺兰回风还护在陆真旁边。凌绝心哭得昏沉,忽听得辛如铁低低地唤道:“哥哥。” 凌绝心满腔凄酸,置之不理,仍自抽噎不止。辛如铁也没勉强,自顾缓声说道:“你本应知道,若你死了,我也决不会多活一个时辰。” 近于誓言的话语教凌绝心轻轻一震,却又听得他再次开口,语气中似带嘲讽:“既然你千辛万苦地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如今又何苦再把我推回去?” 陆真本以为他是要给凌绝心认错,岂料他竟敢反过来指责凌绝心!一时间怒火腾生,不可遏止,于是大声叱道:“辛庄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还嫌伤你哥哥的心伤得不够重吗!” 辛如铁对陆真的话似是充耳不闻,却朝凌绝心磕了个头,然后径直起身,掉头而去。 陆真被他气得直发抖:“你……” 吕段二人平日是见惯了辛如铁如何爱惜凌绝心的,这时都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瞧着他行到二僧跟前,施了一礼。怀虚一言不发地朝转过身,朝龙吟寺的方向大步走去。定恒朝众人微微躬身,念了句“阿弥陀佛”,也随怀虚离开。辛如铁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不一会儿就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陆真没想到他竟狠心至此,愤怒已极,心神激荡之下,身体剧痛更甚,眼前阵阵发黑,全仗贺兰回风在旁扶持才不曾摔倒。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凌绝心不知几时已挣离了他,撑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辛如铁离开的方向,犹如冰雕一样,毫无生气。 陆真心头一痛,两臂颤抖着把这具失温的身体环抱在怀,想要传些热度过去。 凌绝心被他一碰,如梦初醒般慢慢地转过头:“师父……我弟弟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没有再流泪,然而沉晦的眼底有哀伤涌动,似要缓缓溢出。 这种有意识的哀伤,不同于他失去慈母时那种显得空茫的苦痛,后者教人心生怜悯,而此时陆真只想陪他一起哭泣。 哽着嗓子,陆真激动得声线乱颤:“别难过……不用难过!他不要你,师父要你!跟师父走……我们、我们回破劫谷去……” 第 1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0 章 听到陆真口不择言,贺兰回风不由得皱了眉,但陆真此时怎有心思去关注他?浑不顾自己一身病痛,陆真把手臂箍得更紧,生怕凌绝心会挣开他,又去做什么傻事。凌绝心没有答话,却像是平静了一些,慢慢把头伏在陆真肩上。陆真一动也不敢动,沙哑的声音不断重复:“他不要你,师父要你……我们回破劫谷去……” 过了一会儿,贺兰回风感到掌底的身体猛然像筛糠一般乱抖起来,心中一沉:“糟糕!”忙去拉陆真的胳膊,想把他和凌绝心分开:“真儿,回车上再说!”谁知人没拉开,陆真竟抱着凌绝心向一旁倒去! 众人忙把他们扶住,但见凌绝心双目紧闭,血线从嘴角蜿蜒而下,已经失了知觉;而陆真面如死灰,嘴唇色呈紫黑,呼吸微弱得像是随时都会停止! 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贺兰回风一把将陆真打横抱起,冲向马车。吕慎忙对段淼道:“你跟着去照顾师祖!”段淼虽不放心师父,可也知道眼下师祖情形更险,只得跺足跟上。慕容馨帮着吕慎背起凌绝心,也回到车中。 贺兰回风一掌抵着陆真背心,运气护住他的心脉,一手去除他沾满雪水的衣物。陆真扯着贺兰回风的前襟,断断续续地道:“带……带他……回去……”虚弱的声音竟透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显然是对辛如铁失望透顶,想索性把凌绝心带回江南,斩断二人的纠缠了。 “好。”贺兰回风面沉如水,吩咐车外,“照原定计划起行。”罗则应了,驱马前进。感觉到马车辚辚而动,陆真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慢慢合上眼,然而身体抖得越发厉害。贺兰回风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个不停,给陆真解衣的手也微微地抖了起来。段淼此时也顾不上避什么嫌了,帮着他褪下了陆真的裤子,只见双膝都已发青,触手如冰。 贺兰回风沉声道:“拿酒来。”段淼忙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酒囊,取了条帕子正要沾酒,贺兰回风一把夺过酒囊,仰头含了一口,喷在陆真的膝盖上,运起内力,用升温的掌心在上面一顿搓擦。待他停手,段淼立即在膝周穴位施针,促使血液加速流动。车厢中设有精致的熏笼,炭火长燃,比外面温暖许多,两人心中着急,都出了一身大汗。如此一阵忙碌,把他的四肢关节、胸背大穴都揉遍了,陆真的体温才终于回升了些,抖得也没那么严重了。 贺兰回风给他套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又取来张毛毯裹住他,才道:“你喝两口酒吧。”这酒是他昨天从一个老猎户处辗转购得的蛇酒,据说是用一条近百斤重的大蟒蛇和一缸烈酒浸泡了整整十年才开封的。蛇酒以祛除风湿闻名,对付陆真的症状自然比寻常白酒有效得多。陆真就着段淼的手抿了一口,但觉辛辣中带着浓重的腥味,便转过头不愿再喝。 “再喝点。”贺兰回风把酒囊接过,杵在陆真面前,“张嘴。”他语气甚冷,陆真怔了一下,见酒已递到唇边,只得又喝了一口。 艰难地咽下酒水,陆真只觉得食道像被火灼过一般,腥味充盈口鼻,难受得眼睛都泛了泪光。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贺兰回风,想让他别再逼自己喝这么难喝的东西,神情间颇有点撒娇的意味。但贺兰回风并没看他,只是动作生硬地收回了手,把木塞塞回囊口,对段淼道:“你去看看你师兄那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吧。” 段淼惦记师父,应声而去。贺兰回风不再说话,托起陆真的手臂,又开始按摩。陆真已觉察他的态度与平素大大不同,有些心慌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回风?” 贺 56、五十五 ... 兰回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还疼得厉害吗?” “你揉过的地方都好多了。”猜他是因为心痛自己而不快,陆真讨好地挤出个微笑。 贺兰回风扯了下嘴角,冷冷地道:“我能揉得多好,跟你徒儿那是没法比的。” 陆真一愣,贺兰回风又道:“等他醒了,我叫他来服侍你吧。横竖他照顾过你那么多年,眼下又要一起回谷,你也用我不着了。” 陆真怒道:“回风!你胡说些什么?”却见他仍是不为所动地板着脸,不由得又恼又急,“你……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他跟我不过师徒的情分,这会儿却来说这种话,可是成心要气死我?” 贺兰回风轻哼一声,竟不作声。陆真哪里受过他这般冷待,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如被尖刀猛戳:“我为你连命都丢过一回了,你竟然还怀疑我的心?他……他奉我为师,救我的命,为我吃了十六年的苦,从无怨言……我对他好一些,难道不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纵然亲近,却从无过逾苟且之事,你怎能……怎能这样对我?”说到最后,眼泪已流了一脸。 贺兰回风暗自长叹——情人的热泪,果然是对付男人的最好武器。 收起那份做作出来的妒意,贺兰回风盯着陆真的眼里满是无奈:“真儿,原来你真的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在别人的家里生活,诸多不便>_< 我会努力更文的~大家要多多支持哦~~~~~^_^ 57 57、五十六 ... 陆真一脸茫然地抓住贺兰回风给他拭泪的手:“回风?” “唉……”贺兰回风回握着他的手,“真儿,有些事情,本来我并不想说。一来,我不愿拘束了你;二来,我以为不说也不要紧。可是今天我突然觉得,如果我再不跟你讲明白,也许以后你会因此恨我……” 第 1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1 章 “我怎么可能恨你!”陆真急急反驳。 贺兰回风苦笑:“即便我明知道问题在哪里,却故意不说,任由你心尖上的徒儿这一生都得不到幸福,你也不恨我?” 陆真怔了怔:“回风,你的意思是……” 贺兰回风却不再说话,耐心地等他自己领悟。 陆真歪头想了一阵,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顿时激动起来:“你知道辛庄主为什么会突然出家?你知道?” “我不敢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当和尚。”贺兰回风轻轻摇头,“可是我知道他有一些想法……这些想法会影响他的决定,也许,包括了他出家这个决定。而他的这些想法,你徒儿从来都没想到过。唉,两个人在一起,却连对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们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我徒儿和他朝夕相处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又怎么会知道?”陆真不解。 “中原人有句老话,连我这个外族人都记得,难道你竟忘了?”贺兰回风冷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连你两个徒孙也能看出端倪,只有你们俩身在局中,毫无所觉而已。” “我们俩?你是说……只有我跟我徒儿不知道……”终于模模糊糊地抓住贺兰回风话中的窍要,陆真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蓦地瞪大了眼,失声道,“难道辛庄主仍然以为……以为……” “我想,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贺兰回风点点头,“以为他哥哥跟他在一起,并不是出自真心。以为他哥哥爱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陆真张口结舌地听着贺兰回风沉重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反复回响:“真儿,辛庄主一直以为,你徒儿真正爱着的人,是他的师父。是你。” “不可能……”脑袋像是被重重地敲打过,陆真有些发懵,“他怎么会这样想……” 凌绝心的爱,他看得十分清楚。早在碧血山庄里,他就教凌绝心分辨出对他的感情和对辛如铁的感情有什么不同,哪一种才是情侣之间的爱;来到龙吟寺后,且不说凌绝心为辛如铁付出了多少,单单是误会他要用荼罗谋害辛如铁时那股骇人的怒气,就证明辛如铁在他徒儿心目中的地位早就远远超过他这个师父了。而数次见到他们一起出现时,他徒儿那丝蕴在眉梢的情意坦坦荡荡,那抹蓄在眼角的温柔分分明明……发自内心的爱意不言而喻,辛如铁竟然感受不到? “只站在你的立场来看,当然觉得不可能。”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贺兰回风问得平静而尖锐,“但是,如果站在他的立场来看呢?真儿,试想一下,如果你是他,你还能这么肯定地对我说不可能吗?” 陆真目光闪动,抿唇不语。 “真儿,你我相知相恋,正当如胶似漆之时,突遭剧变,竟致彼此都以为和对方阴阳两隔,那种锥心之痛,如今自然不必再提了……幸得苍天垂怜,你我竟能有重逢之日。我从没告诉你,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知道你这十六年是在昏睡中度过的,我固然万般心痛,却也十分庆幸:因为你不必经受漫长的十六年来,孤身只影的日日夜夜;你不必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煎熬……” 陆真听得心酸不已,一下子扑进贺兰回风怀中,紧紧地扣住他的腰。 “十六年,对你来说,就是睡了一觉。最痛苦的也只是醒来的那一刻,发现一梦多年,人事全非。”贺兰回风的声音慢慢低了,“可对其他人来说,十六年,是千万个昼夜,每一个都是实实在在的,逃不脱也避不过……” 贺兰回风轻轻抚摸他的发顶:“你徒儿为你叛出家门,离开了辛庄主。他在谷中守着你,照料你,一时一刻不肯稍离。这十六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辛庄主,你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他的心里面只有你。” 陆真不得不承认贺兰回风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发苦的喉头发不出半点声音。 “辛庄主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撇下自己,陪在另一个人身边,全心全意地守候,鞠躬尽瘁地照顾……他这般过了整整十六年。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心里是什么滋味?”贺兰回风闭上眼睛,许久才轻叹一声,“真儿,我想过。说实话,如果换作我是他,我是一定受不住的。” 还有更多的话贺兰回风没有说出口,但陆真此时都明白了过来。凌绝心对他多好,他即便在沉睡中也能够感知,可是这每一分的好,其实都是对辛如铁的伤害。 面对爱而不得的痛苦,很多人都会选择逃避。远远离开痛苦的根源,眼不见为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辛如铁得不到这样的解脱。 因为他知道,凌绝心需要他。 第 1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2 章 为了追求爱情而背叛至亲,心智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当凌绝心思念家人、觉得孤独的时候,需要他的陪伴。 不见经传的青年医者,欲在风惊雨急的江湖中站稳脚跟,种种艰辛实难言述,当凌绝心遭受困难、面临挑战的时候,需要他的扶持。 日复一日地花费那么多心血,昏睡中的师父却毫无起色,当凌绝心身心疲惫、丧失勇气的时候,需要他的鼓励。 于是他默默地承受了那份痛苦,把无望的爱情藏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一心扮好凌绝心最需要的那个角色——一个体贴而周到的弟弟,从不索求,只会给予。 只要是凌绝心想要的,他都会给。 到最后,哪怕是奉上性命,他也毫不犹豫。 陆真的肩膀开始颤抖,半晌哽声道:“可是后来——后来……” “后来?发生在这龙吟寺中的一切,又能说明些什么呢?”贺兰回风拥紧了他,口吻是不自知的伤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又不是铁铸的心肠,知道有人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知道有人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难道会一点儿感动都没有?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亲弟弟,兼且身患重病,时日无多?有些情,太沉太重,受了不还,任谁都会内疚不已……至于爱与不爱,说了,就一定是真的么?” 陆真拼命摇头:“不是的,我徒儿是真的、真的爱他……” “真儿,我说过,辛庄主看到的,和你看到的,不一样。”想到那个隐忍沉默的男子,贺兰回风悯意难掩,“在你看来,你徒儿如今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可是十六年来,他已经见惯了你徒儿如何待你……在他眼里,也许今天他所得到的,未必就能及得上你曾经得到的。如果你徒儿为他付出的是爱,那为你付出的又是什么?” 陆真哑口无言,良久才道:“如果不信,他、他怎么不早早说明,却在今天……” 贺兰回风喟然道:“都是红尘俗子,谁能不贪?谁能不痴?好比快饿死的乞儿,无力开口乞讨,有人肯施舍些残羹冷炙,难道他会拒绝?对你徒儿的感情,无论它以什么面目出现,辛庄主都是能贪一天就贪一天……可是今天,已经到头了。” 见陆真仍似懂非懂,贺兰回风苦涩一笑:“你徒儿来这长乐镇,是为了辛庄主;可是此番回谷,却是为了你。我虽然不懂医道,却也知道辛庄主本不该在此时长途跋涉,但是你突然犯病,他立即毫不犹豫地提出要与你同行——在辛庄主心里,这是你徒儿最真实的想法,是他哥哥在他和你之间作出的选择。” 陆真猛然省悟,暗骂自己该死:身为大夫,竟因为一时的病痛,忘记了谁才是最应该受到关照的病人!然而自责之余又不禁自问:为什么凌绝心提议回谷时,他只觉得理所当然,丝毫不曾考虑其它,立即就应承了下来?在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早就习惯凌绝心事事处处以他这个师父为先,忘记了凌绝心身边其实还有比他更重要的人? 内疚与后悔相伴而生,想到自己刚才斥责辛如铁的那些话,陆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恨不得重重地甩自己两个耳光。 “真儿,人都是这样的,总觉得自己最想要的才是最好。”贺兰回风有些出神地搂紧了陆真,“在感情里面,真正会让你觉得幸福的,不是爱你的人,而是你爱的人……辛庄主那么爱他哥哥,怎么舍得不让他幸福呢?” ※※※ 段淼来到慕容馨的马车上时,凌绝心仍在昏迷。他受激过度以致血不归经,恐于心脉有损,吕慎喂他吃了颗护心丹,便在一旁等他自行转醒。段淼默默地从行囊中拿出干净的外衣替他换上,吕慎视若无睹,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段淼满腹心事,也不来闹他,换好衣服就呆呆坐着,回想起方才之事,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听得耳边也是一声长叹,怔了怔,对上吕慎的眼睛,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与担忧。 “师兄,辛庄主真的要出家吗?”段淼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这可怎么办啊?” 吕慎冷然一哂:“那就要看咱们师父了。” 转头看看面无血色的凌绝心,段淼好生难过:“师父他这下伤得不轻呢……唉,不是一直好好的,辛庄主怎么会突然想要出家?” “是吗?”吕慎轻轻上扬的声调夹带着不难分辨的微讽意味,“可我却觉得,今天发生的,不过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 “师兄为什么这么说?”段淼有点吃惊。这一段日子里,他觉得凌绝心对辛如铁真的很好,事事小心周到,而且一天中两人绝大部分时间都粘在一起,分明是渐入佳境的模样,最后却怎么搞成这样子? “师弟,你不懂。”吕慎摇摇头,不再吱声,显然没有要说明的意思。 段淼也没有心情追问,取了条毛毯来给凌绝心盖上,恰见凌绝心的眼皮微微地动了动,喜道:“师父醒了!” 第 1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3 章 凌绝心果然慢慢张了开眼,然而目光茫然得近乎空白,没有一点生气。段淼小心地扶着他坐起身:“师父,你身上觉得怎样?” 凌绝心如在梦中,听而不闻。段淼见状,不免有点着急,求助般地看向师兄,却见吕慎抱臂于胸,冷眼旁观,不由得一愣。 这时车轮硌到一块石头,车厢颠了颠,凌绝心向一旁歪去,额角撞在车壁上,轻轻地“啊”了一声。段淼忙扶稳了他:“师父?” 凌绝心这才像是略清醒了些,环顾了车厢一周,低声问:“我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段淼正要说话,吕慎却凉凉地开了口:“师父,你忘了?不是你决定要回谷的吗?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凌绝心尚未说话,吕慎又道:“我们离破劫谷是越来越近,不过,离龙吟寺却是越来越远了……算来马儿也跑了大半个时辰啦,估计辛庄主的拜师之礼也行得差不了吧……” 听到“辛庄主”这三个字时,凌绝心猛地一震,眼底霎时涌出了泪水,喃喃道:“他不要我了……” 这些日子里凌绝心消瘦不少,线条优美的下巴像是被生生削尖了,这时惨白着一张脸,衬着红红的眼眶,几颗泪珠附在羽睫上将坠未坠,模样实在可怜。然而吕慎不为所动,嗤笑一声:“他不要你?” 全然不像弟子面对师父时应有的语气教段淼心头一跳,然而吕慎一点儿收敛的意思也没有:“师父,明知辛庄主不宜奔波,却仍然提出要回谷的,是你;如今撇下辛庄主,远远离开龙吟寺的,也是你。怎么到最后,反倒成了他不要你?” “我……我……”凌绝心泪水涔涔而落,刚要为自己分辩,却蓦地发现,吕慎虽然句句诛心,但说的全是实情,登时像被噎住了一样,半天才颤声道,“他要出家……” 吕慎轻哼一声:“他要出家,你就由着他?若你这么听他的话,当初怎么不按他说的,任他自生自灭,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他越说越过分,偏偏凌绝心不见一点脾气,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泪水越落越凶。 “师父,”吕慎挑了挑眉,“能像他那样爱你的人,世上只有一个,错过就不会再有了。你甘心就这么放手吗?”顿了顿,又强调似的重复了一次,“你甘心吗?” 声音不大,却很尖锐,仿佛穿过了耳膜,直抵灵魂。凌绝心听到一个“不”字从自己的唇间迸出,然后他弹起身来,一把掀起车帘,便要往外跳。 此时马车正在疾驰之中,倘若他当真跳下,非得摔伤不可。段淼没拉住他,只吓出了一身冷汗,幸而吕慎,一下子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扯了回来。怒气直冲脑门,吕慎张嘴想骂,然而见了他的神情,责备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最后别过了脸,扬声道:“慕容姑娘,请停车。” 车内闹出这么一番动静,慕容馨早已拉紧了缰绳,马儿长嘶着慢慢停步。车子停稳,凌绝心挣开吕慎,一跃而下,正想拔足奔跑,却见另外的两辆车也停在了路边,贺兰回风正把陆真搀下车来。陆真眼角泪光隐约,望向凌绝心的目光中尽是不舍。凌绝心怔了怔,回头走近他身前,满怀歉意地道:“师父,我、我不能和你一起回谷了……我要去找我弟弟……” 陆真像是想摸摸他的脸,但手伸途中又收了回去,只柔声道:“傻孩子,那也不用跑着啊……让慕容姑娘送你一程吧。” 转眼便要与多年来无日 57、五十六 ... 或离的师父分开,凌绝心眼圈一红,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陆真已知此次和他分别,日后要再见并不容易,心里有如割肉一般痛楚难当,但面上终是强挤出个笑容:“你快去吧,不用担心师父,师父会照顾好自己……”儿女长大,终归是要离开父母的,他的徒儿陪了他这么多年,已经是他极深的福缘,他怎可仍不知足? 凌绝心伤感难耐,十分不愿就这样跟师父道别,但终究是惦着辛如铁,咬咬牙,朝陆真拜了一拜:“师父,徒儿不孝,要师父千里奔波、劳心劳力……此番回程,便由慎儿和淼儿代替徒儿随侍师父左右……” “让慎儿跟着你吧,有淼儿在路上照料我就可以了。”眼下这般情形,陆真哪肯留下他一个人?吕慎精明圆融,有他照应着,自己才能略放心些。 凌绝心没有拒绝,又道:“师父,你平安回到谷中之后,请托人传个信来,也好让徒儿安心。” 陆真说不出话,只得连连点头,泪水糊模中看见凌绝心站起了身:“师父,你多保重。” “你也要保重……”还有千万句叮嘱的话,却都堵在了喉咙里。凌绝心转身,匆匆登车,没有再回过头,吕慎也朝师祖施了一礼,跟随着去了。慕容馨向他们颔了颔首,调转马头,扬鞭绝尘而去。陆真再也忍耐不住,把脸埋进贺兰回风怀中,呜咽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本章暂无小辛的戏分……请亲们不要心急T_T 第 1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4 章 相信我,他的休息会对他的身体有好处滴~~~~~^_^ 58 58、五十七 ... 从后门入寺,定恒当先领路,所走的都是小径,避开了香客常行的主道。辛如铁眼前的庙宇清静得近乎幽寂,与他在那个清晨所感受到的,相去甚远。他不自觉地合上了眼,身前二人的脚步声,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 果然已经过去了。 然而他有些茫然——去年八月初一的清晨,早就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为什么这一刻,他竟能如此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那些伤,头上的、胸口的,再痛,也比不过想起—— 提醒他前面有门槛、小心脚下的轻柔声音——如今,再也听不到了; 为他在佛前下跪磕头、祈祷他能早日康复的人——如今,再也见不着了。 喉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艰难地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身上仿佛有个看不见的缺口,力气从那里不断流失,也许很快就会流干……而那个会在他体力不支时扶持着他走下去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个人的路,如此漫长……无论他多么渴望,也远未能走到尽头。 心神恍惚间,他突然想起,适才凌绝心登车前,是他先松开了凌绝心的手。同样地,那天两人进寺前,也是他先挣开了凌绝心的手。 放手。 放开他。 想想真是可笑。在一段从来不由他主宰的感情里面,每一次主动放手的,竟然都是他。 一次又一次……他不是早就应该习惯了吗? 但这一次,为何竟痛得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想了想,自嘲地一笑。到底是不一样的吧。 那一天放了手,他的手是空的,心却还是满的。 可今天放了手,他的心和手一样,都已经空了。 ※※※ 尽管辛如铁勉力挺直了腰背,他那步履虚浮的疲弱之态却是瞒不住的。听着身后越来越沉重的呼吸,怀虚的心一阵阵地发酸,于是不着痕迹地放慢了速度,落后几步与辛如铁并肩而行,又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搭上了他的脉门,运内力查探他的伤势。 一探之下,怀虚着实大吃一惊:辛如铁经络中的真气若断若续,微弱之至,竟是支离破碎之象!此时方知凌绝心的掌力比他想象中的要霸道得多,怀虚面上的镇定霎时消失无踪。 辛如铁默默地缩回了手,仍旧跟在怀虚身后。怀虚也不勉强他,却对定恒道:“小儿内伤颇沉,贫僧想让他先行疗伤,改日再依礼拜师、剃度受戒,不知方丈意下如何?” 定恒大师还未答话,辛如铁便道:“爹爹,不用麻烦了。”他语气淡淡,怀虚却听得心头一紧,皱眉欲劝,辛如铁又道:“一点儿小伤,不碍性命,以后慢慢调养便是。孩儿既要皈依,便不愿多加耽搁,还望爹爹成全。” 他中气不足,声音格外低沉,然而话中的坚持并没有因此减弱半分。知子莫若父,怀虚如何不懂他此时心碎神伤,只怕连求生之念都淡了,但他不把身体放在心上,怀虚却怎能袖手旁观?脸色变了变,刚想发作,却听定恒轻咳一声,道:“怀虚大师请稍安。辛施主向佛心切,可感可佩,适逢此良辰吉日,错过了确实可惜。老衲承其抬爱,受奉师尊,虽不胜惶恐,却愿略尽绵力,大师尽可放心。” 辛如铁身心交瘁,也无心细品定恒的话,只当他不愿见自己与父亲另起争端,才顺了自己的意。然而怀虚领悟他意下所指,立即松了口气:定恒师承少林,一身功夫源自佛门正宗,若他肯亲自为辛如铁疗伤,当比自己更胜一筹;何况辛如铁既要拜他为师,再怎么自暴自弃,也不能拒绝他的好意。深施一礼,怀虚感激地道:“那就有劳方丈了。” 第 1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5 章 定恒微笑摇头,以示不必客气。怀虚深深地看了辛如铁一眼,再不赘言,径自朝自己平日清修的禅房走去,只留给二人一个孤清的背影。 辛如铁目送他离开,直至他的衣角消失在回廊转折处,才垂眸掩去那丝痛楚之色。定恒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道:“你跟我来。” ※※※ 定恒领着辛如铁行到寺庙后院一隅的一间斗室,推门而入。雪天阴沉,室内光线偏暗,辛如铁略一扫视,只见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覆了纱罩,一时也瞧不清内容。画前设了张香案,正中摆着个式样古朴的香鼎,鼎口不时有丝缕青烟袅袅逸出,于是一室暗香流盈。四周不见桌椅,洁净的地面随意放置了数个蒲团,此外别无他物。 定恒在其中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了,又指着面前的一个:“坐。” 辛如铁依言坐下,定恒温和地道:“你是一方豪杰,武艺高明,掌管天下第一庄,门生不下千百;老衲只不过是个穷乡僻野的寺庙住持,见识浅陋,衰迈昏庸,本不该妄自尊大,来当你的师父。” 见辛如铁张口欲言,定恒抬手止住,微微一笑:“所幸老衲参佛半生,颇有些粗浅心得,你既立意赤诚,愿皈依我佛,则老衲今日收你为徒,传以薪火,也符合佛祖光大佛门、普渡众生的宏愿。” “多谢方丈成全。”辛如铁低声道。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繁文缛节不过形相外物,你要入我门下,拜师之礼尽可从简。” 辛如铁心领神会,立即改坐为跪,匍匐在地:“弟子叩见师父!” 拜师入门之礼本是一项极隆重的礼仪。若是在像武当、峨嵋这样的名门大派,弟子须得沐浴斋戒三日,方可向师父行礼,以示诚心;就算在一些不那么讲究的派别,免去了沐浴斋戒的步骤,弟子也须焚香禀天,向师父三跪九叩,方算礼成。辛如铁中掌之后,强自忍耐了这许久,胸腔就像是被个越收越紧的铁箍狠命箍住,挤得五脏六腑都痛不可当,此时动作稍大,便觉喉头发甜,眼前发黑,直欲晕倒。他狠狠地咬了舌尖一口,一阵锐痛伴着铁锈味传来,神智才略清明了些,在地上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腰来。 他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口气,便要再次下拜。不料定恒托住他的双臂,竟是运了三成内力,使他弯不下腰去,口中道:“不必多礼了。” 辛如铁有些意外,随即省悟自己的不支之态早被看穿,不由感激他的体谅,但又知这般于礼不合,轻挣道:“请师父再受弟子一拜!” 定恒微微摇头,并不松手:“师徒之义贵在真心,何必拘泥于此。”辛如铁此时哪有气力与他相抗,只得顺势跪坐起身。定恒收回手,合掌当胸:“你我既为师徒,老衲若有所命,你可愿听从?” 辛如铁端容道:“但凡师父吩咐,弟子必定凛遵。” 定恒点点头:“既然如此,你闭目敛神,让老衲助你调息。” 辛如铁微微一怔,片刻垂首道:“多谢师父。”顺从地合眼打坐,双手捏成剑诀,置于膝上。他深知治疗内伤与修炼内功一样,必须凝神静思,心无旁骛,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然而方历大变,如何能静得下心来,脑子里走马灯似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上面全是凌绝心。辛如铁明知不妥,却又无力自控,心灰间已存了生死由命之念,但听定恒在他身后轻喝一声:“抱元归真,摒除杂念!” 辛如铁只觉得一股气劲直冲耳膜,带得心头大震,原本纷繁复杂的思绪好像全部被一只大手突然掐断了,注意力都被百会穴那轻轻一麻吸引了过去。一瞬间,头顶像是被注入了一道细细的热流,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微一跳。很快,离百会穴后一寸五分的后顶穴也麻了一下,接着是强间、脑户、风府诸穴,而这道热流便沿着定恒所点过的穴道一路下行,所到之处,如遭艾火轻灸。待督脉的三十大穴都被定恒点遍,辛如铁已感到压积在胸腹间的郁痛消减了不少,而定恒此时已移到他身前,左手搭在右手腕间,右手食、中二指并拢,迅速地朝他唇下的承浆穴点去。 承浆穴正是任脉的起首,定恒此时所使的手法与刚才大不一样,辛如铁感到他点中的穴位又酸又软,说不出的难受。然而酸软过后,却有舒泰感慢慢弥散开来。他瞧不见定恒的姿势,只知他出手如电,衣袖带动周围的空气形成了罡风,刮在脸上火辣辣的,心中甚是惊讶:原来师父的武功是这般深不可测! 辛如铁一个念头未转完,定恒已经点完了他任脉诸穴。这时定恒又换了手势,左手握拳,抵在自己的胸口上,抬起的右手如同提着千斤重物,极缓地朝辛如铁左眉尾部点去。此穴名为“丝竹空”,属手少阳三焦经。看似沉重的手指分毫不爽地落在该穴上,与此同时,定恒左拳朝自己的膻中穴轻击一记,身子微微一晃。定恒收回手,过了片刻,又点向辛如铁的耳和髎穴。如此耳门、肩髎、臑会等穴位被他一一点到,他右手每点一下,左手便朝自己的膻中穴轻擂一下,脸色越来越凝重。 辛如铁自问也结交过不少武学名家,但是定恒这般为他点穴疗伤,手法实属生平仅见。到了手少阴心经诸穴被点时,感觉又自不同,便如气劲凌空而至,力透骨骼;而手太阴肺经诸穴则像被钝器敲中,触感只停留在肌理之间。辛如铁默默记数,定恒一共换了十四种手法,把他的奇经八脉诸穴尽数点过了。正在估计定恒什么时候收功,忽而一道柔和中不失刚劲的力道撞在胸口,辛如铁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喉头甜意上冲,忙举袖掩唇。这时却听得定恒道:“好了!” 辛如铁慢慢张开眼,定恒已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脸色大为苍白,额上全是汗水,竟有摇摇欲坠之态。辛如铁大吃一惊,连忙伸手相扶:“师父!”余光扫过自己的衣袖,上面有一滩紫黑色的血迹,正是方才所吐。 这口淤血和之前数次冲到喉咙又被生生咽回的鲜血不同,能够顺利地吐出来,就表明内伤已经去了五成,只要日后能好生调养,便不致留下大患。辛如铁再如何不爱惜自身,此时也不禁感动:此番定恒以极高深的功夫为他疗伤,想必是以大大地损耗了自己的真元作为代价的。他决定出家纯粹是为了私情,会中掌受伤也属自作自受,要投入定恒门下不过是出于方便的考虑,说不上对师父抱有多少崇敬爱戴之心,不料定恒竟竭尽赤诚以待,感激中不由得掺了三分抱歉、三分惭愧,一时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定恒慧眼如炬,瞧着他那含愧带疚的目光,焉能不知他的心思?当下只微微一笑:“老衲无妨,不必担心。”转过头,指着墙上道,“你去看一下那张画儿。” “是。”辛如铁走近墙边,细细端详。他本以为这画是佛祖或者菩萨的画像,此时方知画的是个普通僧人,双掌合什地盘腿坐在一个池子旁边。令他惊异的是,那汪池水竟呈血红色,水面布满了幢幢黑影,隐约可见狰狞之态。辛如铁心头一凛,便听怀虚缓缓道:“这是地藏王菩萨。” 第 1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6 章 辛如铁轻轻地“咦”了一声。他从前为外祖祈福,不知看了多少菩萨像,所见菩萨俱是头戴七色宝冠、身披璎珞天衣的天人之相,而眼前的地藏王菩萨像,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和平平无奇的人间僧侣并无分别,实在出乎意料。 “地藏王菩萨曾说过:‘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故而舍弃清净极乐之境,长驻血池地狱,日夜度化恶鬼,使他们脱离苦海,得以往生。地藏王菩萨的大愿,深为龙吟寺创寺祖师钦敬,因此恭请前朝画圣吴重之老先生作了他的画像,供奉在此间。” 辛如铁听过吴重之的名字,知道他是前朝公认的书画大家,素有“一划千金”的美誉。他的传世作品不少,却大多由达官巨贾重金收藏,常人绝难一睹,不料在这小小寺庙中竟能得见。 至于地藏王菩萨的典故,他倒是头一次听闻,凝视画像,只觉得画中的地藏王面目慈和,表情平淡,然而眉宇间自有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不由得感叹吴重之果然用笔传神,深孚“画圣”之称。 “我本是少林弟子,后来因缘际会,离开嵩山,四处云游。来到长乐镇时,偶然地结识了当时的龙吟寺方丈明远大师。其时我不过双十之年,但跟明远方丈甚是投缘,第二次见面时,他便把我邀来这里对坐谈经。龙吟寺僧向来视此画为镇寺之宝,在画上罩了纱笼,勤加拂拭,生怕沾上星点灰尘。但明远方丈珍而重之地掀开了纱笼,让我细细观看,问我有何感想。”定恒忆及当年,声音中沾上了丝丝缅怀之意,“那时我为画中景象所撼,想到地藏王甘心留于炼狱,十分敬佩,于是说:‘佛祖曾道,予乐为慈、拔苦为悲。地藏王菩萨的宏愿善举,道尽慈悲真谛。’” 定恒轻叹一声,道:“那时我自以为回答得十分得体,当令明远方丈称许几句,岂知明远大师只是淡然笑笑,把纱笼放回原处,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我也不以为意,没过多久便把此事丢在了脑后。” 辛如铁亦觉得定恒当时的回答可算妥贴,然而听他话中含意,似乎另有转折故事,于是回到蒲团坐了,静待他再往下说。 “不久我拜别明远方丈,又往他处去了,一路浮沉起伏,也经受了不少磨练。再次来到龙吟寺,已经是十年后之事。”定恒的目光落在虚空中,语气间忽而多了几分沧桑,“那一年,长乐镇遭逢天灾,连续六个月没下过一滴雨,穑稼无收。这等边陲之地,朝廷并不重视,赈灾的钱粮迟迟不到,镇上饿殍遍地。因为暑天炎热,死难者的尸身处理不当,不久就爆发了一场大瘟疫。当其时,青壮年几乎尽数离 58、五十七 ... 乡背井地避难而去,留在镇上的只是一些无力逃生的老弱病残。我来时并不知情,乍见这等惨状,不免大为震惊。” 似乎又见着了当年那幕幕惨状,定恒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把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了在路边乞讨的老人,匆匆地赶往龙吟寺,想探知明远方丈是否安好。走到半路时,我暗骂自己杞人忧天:方丈虽近花甲之年,但他修为精深,身体清健,远走自保之力还是有的,逢此凶年,想必早已带领着一众徒子徒孙,往他乡另谋生路去了。” “虽然是这样想,但我始终是有些挂心,还是赶到了龙吟寺。结果我眼前所见,可算是生平最最意外之事。”定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各个大殿中,全部躺满了染上疫症的病人,寺中数十名僧人来往穿梭于其间,灌汤喂食,悉心照料,虽然疲态满面,却无一声怨怼。” 辛如铁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不禁动容。他的母亲当年就是因瘟疫丧生,自然知道这种疫症的恐怖。像陆真一般的回春妙手,世间能有几个?对于常人来说,一旦染上瘟疫,便等于是被判了死刑。而瘟疫又极易流播,碰上得了疫症的病号,常人往往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自己也被传染了。龙吟寺中的众僧也不过是普通人,他们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置自己的安危于度外,努力挽留这些终将消亡的生命? “我走遍寺中的殿堂,却没见到明远方丈。后来问了人,才知道他每天一大早都会带着几个弟子上山,傍晚才回。原来因为天不降雨,井河干涸,镇上唯一的水源就是高山上的积雪。那时雪山峰顶百丈以下也已寸草不生,仅在极险的山巅上才有些冰雪。明远方丈每天带领几个武艺高强的弟子施展轻功,要走上近百里的路,才能取回一点水,供寺中众人维生。” 说到这里,定恒像是悠悠出神,竟停了下来。辛如铁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定恒左手抚胸,轻轻咳了两声,“后来我也留在寺中,跟他们一起照顾病人……这般熬了近两个月,终于得上苍垂怜,连着下了几场大雨。” 辛如铁心头一松,却听定恒道:“可是……明远方丈却染上了疫症,医治无效,在下第一场雨的那夜就圆寂了。” 辛如铁“啊”了一声。虽然明远方丈对他来说,只是个故事中的人物,对他的悲剧不像定恒那样有切身感受,但想到这么一位慈悲为怀的大师竟如此惨淡收场,心中也不免有些难过。 “明远方丈的入室弟子全都染上了疫症……事实上,当时照顾过病人的僧人几乎都染病身亡,侥幸保住性命的,连同我在内,不过区区九人。”事隔多年,定恒的眼中仿佛仍残留着当日的悲痛,“明远方丈临终前,问我是否愿意接掌龙吟寺,使它百年来的香火得以延续。我自然不能推辞,然而到底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和弟子们避走他乡,保全性命……因为他们悉心照料过的病人,最终也没有一个能存活下来。” “明远方丈笑了笑,问我记不记得十年前,他让我观看吴重之的地藏王画像时,曾问过我有什么感想。”定恒的目光移到了画上,“我自然是记得的,并且,经过十年的历练,我也明白了他当时的反应,其实是表示对我的回答并不认可。但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辛如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画中,地藏王菩萨悲悯地俯视着血池中的恶鬼;耳边,定恒淡淡地转述明远方丈的遗言:“他说,他一直觉得,吴重之画得不对。因为真正的地藏王菩萨,当不是站在血池边上,而是跳入了血池之中。” 辛如铁微微一震。 “地狱既为地狱,便无处不苦,无处无难;地藏王菩萨甘心驻留地狱,必是抱定了与众鬼同受苦难的决心。而这副画中,地藏王却远离魑魅魍魉、置身于苦海之外,岂非抹杀了地藏王菩萨的慈悲本意?” 定恒缓缓道:“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予乐为慈,拔苦为悲’,固然是慈悲;然而还有一种慈悲,犹在此之上。好比有人掉进水流湍急的河里,要救他有两个方法:一个是抛根绳子去拉他,还有一个是跳进河里去拉他。用前一个方法,若救不到他,自己也不会有危险,而用后一个方法,救人失败,也许连自己都会淹死。明远方丈和地藏王菩萨一样,都选择了后一种,因为他们信奉的慈悲,是‘同甘为慈,共苦为悲’。” 辛如铁细细咀嚼着“同甘为慈,共苦为悲”这八个字,一时间竟似痴了。 59 第 1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7 章 59、五十八 ... 明了凌绝心此时的心情,慕容馨纵马飞驰,也不管车厢颠得厉害,只一个劲地往地龙吟寺赶。 然而凌绝心觉得,这样的速度还是不够。他伸长脖子望着车窗外不住后退的景色,只恨不得把马蹄砍下来装到自己身上,好再跑快一些。看着他满面的心焦,吕慎忽道:“师父,你呆会儿见到辛庄主,待要跟他说些什么?” 凌绝心愣了愣,答得有些犹豫:“我会跟他说……他不能出家。” 吕慎牵牵嘴角,不置可否。凌绝心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又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出家!” 吕慎“嗤”了一声:“你怎么不让?” “我……我……”凌绝心一时有些无措。 吕慎冷笑道:“难道你还想故伎重施?” 被他一言提醒,凌绝心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那时自己头脑发热,竟结结实实地打了辛如铁一掌……也没看清他当时是什么模样……凌绝心越想越是害怕,眼前仿佛出现了辛如铁重伤不治的情形,一时间手脚都软了,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见他一下子脸色大变,连身子都开始簌簌发抖,吕慎心下也有些不忍,放软了声音:“你也不用太担心,有怀虚大师在,辛庄主不会有事……可是,师父,在你心里,辛庄主究竟是什么呢?” 凌绝心两眼含泪地看着吕慎,根本没有力气回答。 辛如铁在他心里是什么,这大半年来,他不是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吗?可是为什么,连一向最懂他心思的吕慎,这个时候还会这样问他? 迎着凄凉无助而隐含质问之意的目光,吕慎深感无奈地揉揉额角:“师父,我换个问法吧……在你心里,辛庄主是你的弟弟多一些,还是你的心上人多一些?” “这……还用得着说吗?”凌绝心更加委屈。辛如铁是他的弟弟,这层血缘关系是与生俱来的,斩不断,抹不去;但若辛如铁仅仅是他的弟弟,他又何至于眼下这般痛苦?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懂了。”吕慎苦笑。 他说他不懂,凌绝心才是真不懂,抽抽鼻子,道:“慎儿,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是说不得的……你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吧。” 吕慎在心中斟酌了一番,道:“师父,倘若今天是师祖跟你说,他要出家,你待怎样?” 凌绝心定定地看着吕慎:“慎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慎坦然地与他对视:“师父,你明白的。” “原来……原来还是因为师父吗?”凌绝心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吕慎的肩膀,“师父是师父,他是他!我早就告诉过他的,我爱的人是他啊!为什么他就是不信我?我……我……”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了。 吕慎忍着疼痛,语气坚定:“师父,你先答我,倘若说要出家的人是师祖,你怎么办?” 凌绝心颓然松手:“我不知道……慎儿,我不知道。”眸色忽地空濛,他喃喃道,“我没有办法去想象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师祖有贺兰先生陪着,他根本就不可能出家啊……” 吕慎伸出手,轻轻盖住了他的双眼,压低的声线带着蛊惑的意味:“师父……如果现在是十六年前,师祖还没有遇到意外……如果,师祖的身边没有贺兰先生,只有你一个人……” 凌绝心不由自主地合上眼,黑暗的眼前,是当初与陆真一起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缓缓流过。吕慎的语速越发地慢了:“如果,师祖跟你说,他要出家……” 凌绝心浑身一激灵,耳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 第 1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8 章 那个时候的他,虽未清晰地明了自己对陆真的爱意,但那份朦朦胧胧、懵懵懂懂的恋慕,却是少年生命中一抹最鲜活的亮色……喜欢和师父呆在一起……只消看着他,就会感到难以名状的甜蜜…… 而在这样的甜蜜之中,陆真却说要扔下他、把他从生活中剔除出去,他可能同意吗? 当然不可能。 “我会缠着他,让他甩我不掉……”凌绝心轻声道,“我会哭闹不休,逼他改变主意……” “若他还是不肯呢?”吕慎的口吻淡淡的。 那么疼爱他的师父,何尝当真违拗过他的心意?凌绝心答得笃定:“他不会不肯!”顿了顿,续道,“如果真的不肯,我就求到他肯为止……” 沉默了一阵,吕慎叹道:“可刚才你却不是这样做的。” 心头一颤,凌绝心猛地张开眼。 吕慎早已缩回了手,此时他没有再说话,却把要说的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为什么换成辛庄主,你的态度就全然不同了呢? 为什么? 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嘴,凌绝心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因为数十年来,辛如铁给予的包容,足以让他由着性子决定两个人之间的一切。在辛如铁面前,他已经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弟弟总会无条件地迁就他,就像小时候,两人怄气了,辛如铁总是首先服软的那个。他从来不曾在辛如铁面前放低身段,在那个神魂剧震的时刻,又怎么会想到“恳求”这样的字眼? 他想起了一桩又一桩的往事,远的,近的…… 然后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凌绝心抱住自己的肩膀,缩在车厢一角,冰凉的液体静静地滑过双颊,强烈的悔意来得铺天盖地:他生命中的辛如铁,是与生俱来般的、理所当然的存在。他总以为,辛如铁给他的爱,会像太阳一样恒久,会像海水一样无尽……一旦知道它其实也会消失,他只会用最极端的方式表达失望与伤心,却不懂得反省,原来是他自己,对不起这份深情。 ※※※ 青烟丝丝袅袅地散在虚空,模糊了辛如铁那略带空茫的面容。定恒的声音打破持续了许久的寂静:“苦海无边,慈航渡众。出世修行,入世救难,原是好事。”他温和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凝重,“但,在为你剃度之前,我却不得不问:你决意皈依,是否持心赤诚?” 辛如铁的身体见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随即微微垂下眼帘,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是。” 定恒淡淡再问:“一旦披上袈裟,便不能沾惹世俗尘缘。你是否确定,此后余生寂寞,岁月漫长,自己能守意如初,不言后悔?” 这一次辛如铁答得更快也更坚决:“是。” “即便有朝一日,你发现心之所系、情之所钟,因你出家而痛苦潦倒、终生郁郁,你也不会后悔?” 辛如铁猛然抬头,大声道:“不会的。”却不知是说那人不会因他如此,还是说他自己不会后悔。 定恒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不明不白的答案,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容老衲出去稍作准备,一会再来为你行入门之礼。”念了句佛号,慢慢踱出门外。辛如铁木然跪坐,也不知道要与他礼别,脑海中只有“痛苦潦倒、终生郁郁”这几个字不断盘旋,头又隐隐地作起痛来。 第 1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29 章 他这般枯坐着,浑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他只当是定恒回来,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怔了怔,面上顿时浮起个自嘲的苦涩笑容——明明是早就下定了决心的,为何事到临头,心底倒涌出阵阵犹豫不安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抬眼一看,却发现进来的是个小和尚,手上捧着个托盘,微笑着朝他略躬了躬身,也没说话,径自朝案边走去。辛如铁看到托盘上摆了些方巾刀剪等物,知道是定恒着弟子送剃具来了,心头又是一紧,头也好像痛得更加厉害了些。他定定地瞧着那小和尚放下托盘,又往炉里添了香,只忍着拨腿而逃的冲动,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抵在地上,指节惨白,一如他此时的脸色。 ※※※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吕慎掀开车帘一看,失声呼道:“定恒大师?”凌绝心猛地弹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覆雪的小道尽头,赫然是个迎风而立的老僧。 迫不及待地从尚未停稳的马车跳下,凌绝心挣开吕慎的手,踉跄着奔到定恒身前,“扑嗵”一声跪下了,双手紧紧地抓住定恒的衣袖,喉头却被什么堵着一般,发不出声音。定恒温和地道:“阿弥陀佛,凌大夫为何行如此大礼。”便要扶他起身。 凌绝心只不肯动,半晌才颤声道:“大师……求你莫要让我弟弟出家……” 定恒摇摇头,运了三分内力,轻轻松松就把折腾得没什么气力了的凌绝心搀了起来,悠悠地道:“凌大夫,天下的庙宇不止一间龙吟寺,天下的僧人也不止一个定恒。” 凌绝心一时哑住,只把定恒的袖子死命抓着,便如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最后一线生机。 见他只用通红的双眼望着自己,也不知道说话,定恒微微一叹:“老衲在此相候,本只是抱着一试之心,看与凌大夫是否有缘再会。既然凌大夫当真回转,便不妨听老衲说一件往事。” 凌绝心茫然点头,但听定恒缓缓地道:“龙吟寺前任方丈德高望重,深为老衲所钦敬。当年他于八月十七圆寂,因此每年此日,老衲都会在寺院正殿中整夜跪经,一为纪念前人,二为省身自勉。” “今年的八月十七,老衲如常让弟子闭殿,自己留在殿内。不料午夜时分,竟有不速之客突然到访,实令老衲大感意外。”定恒的语气忽地添了凝重,“来人正是令弟。” 凌绝心也是大感意外,喃喃道:“我弟弟?”一时间脑中浮出重重疑问:辛如铁跟自己日夜相对,怎么他夜里跑了出来,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他眼睛不便,又是怎么进寺的?他去那里做什么? “凌大夫可是忘了,今年的中秋节,发生过什么事?”定恒温言提醒。 凌绝心“啊”了一声,有些混沌的头脑霎时变得清明:中秋节的那晚,他得知辛如铁因为他的缘故无法入睡,心痛若狂地奔上天山去寻找酡貉,结果一直到第二天夜里才找到,自己却受了重伤……这么算来,吕慎用计,对着辛如铁夸大自己病情的那一天,正是八月十七。 见他的神情起了变化,定恒颔首道:“八月十六当夜,凌大夫身受重伤;隔晚,令弟让段大夫陪着入寺……” 定恒内功深湛,耳力目力均远非常人可比,辛如铁他们还未上石阶,他便觉察有人到来。存心要看看来人是什么用意,定恒匿于一角,摒息以候,直到辛如铁与段淼在门前对话时才知晓来人的身份。闯入殿中的辛如铁目不能视,兼又心神紊乱,哪里会发现他,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压着声音的话语被人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定恒想起那夜的情形,不由得叹了口气:“令弟强行震断门锁,想必又触动了病症,在佛前跪了许久……总之一直都没有作声。”入耳的呼吸声兵荒马乱,定恒不难猜到辛如铁痛得如何惨烈,然而明白当时绝非现身相助的好时机,只好隐忍不动。“后来……他行了大礼,然后说了一番话。” 在那样的静夜,森森月光从窗隙漏进黑暗的殿内,打在辛如铁苍白的脸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教多经风浪的定恒也不免有点心惊。“他说,人人皆言佛祖慈悲,可解万人厄、救万人困,然而他并不贪心,当年外祖病重,他恳求神佛把自己一生的好运都用来折换外祖的寿数,并许诺说自己只得这一个心愿,此后不敢再为任何事向诸神诸佛相求。但如今他要背弃承诺,为他的兄长再求一次佛…… “他说到此处,好一阵都没有再声响,老衲等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这一次,他只反反复复地念着八个字:‘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凌绝心全身一震,泪水成串滚落。 这八个字,出自他们自幼熟读的《诗》中的《黄鸟》一篇。 ──如能够代替你,我愿意死一百次。 “令弟诚爱之心,教老衲感佩不已。可是,他其后的言行,却让老衲既是震动、又是不安。他三指向天,在佛前立下重誓……”定恒眯起眼睛,努力把当时所闻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他说道:‘倘若兄长能平安渡过此劫,我便投身佛门,一心行善,修桥补路,扶危济世,直到死的那天为止;否则……”定恒顿了顿,念了几声佛号,才道,“否则必将见庙拆庙,逢佛焚佛,倾尽余生所能,阻截佛家教义在中原土地散布流传,即便此身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亦绝不后悔……” 凌绝心瞠目结舌,定恒清淡如水的声音却似是在他耳边点起了一把熊熊烈火:“……若违此誓,教我今后活着的每时每刻,都要不停地遭受眼下这等痛楚,他朝轮回转世,也不得解脱。” 60 60、五十九 ... 第 1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0 章 那把火,好像来自炼狱,在这寒冬腊月中烧得热烈蓬勃,仿佛把凌绝心的身体发肤都烧成了滚烫的油,只余当中的一颗心在油中翻滚着、煎熬着,滋啦作响。 发软的手足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他一路狂奔着冲入那间幽静的禅房—— 而被门外那阵杂乱无章的重步惊起的辛如铁,呆愣地看着本应离开的了的人出现在门口,并且直直地撞向自己。一瞬间,身体比思维更快地作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张开手臂,以一个相护的姿态,迎接突如其来的猛烈冲击。 然后他被重重地撞得倒退了好几步,背脊顶在墙上,一片冰冷,胸膛处却贴着热得发烫的身躯,热得像是要把心脏灼出个洞来。 与温热的泪水一起落在肩头的是尖锐的疼痛,辛如铁不由自主地一抖,勉力咽下那声冲到喉咙的痛呼。鲜红色在凌绝心齿尖蔓延开来,然而他不但没有因为这血锈味而松口,反而咬得更狠了,好像要教这个心如铁石的人知晓他那快要胀裂胸腔的疼痛—— 辛如铁啊辛如铁! 你立下那样的誓言,还让不让自己活? 你做出这样的决定,还让不让我活? 一波又一波的激烈情绪,使得凌绝心对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他只知道他很想把怀中这个人的血肉一口一口地嚼碎了,吞入肚中,如此便能与他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首先觉察出情形不对的是辛如铁。尽管见到凌绝心回转的震动仍未消散,他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肩膀的痛感就像是成团的丝线被人一点点地缓缓抽走,而凌绝心紧紧地箍在他腰间的双臂也逐渐地失去压力,变得……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辛如铁心下微惊,想要出声示警,却更惊诧地发现自己口舌发僵,吐不出字来。凌绝心仍埋头在他颈侧,身子却开始下滑。辛如铁慌张起来,挣扎着想要抱住他,可是全然脱离了意志控制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听使唤,竟也随着凌绝心软倒,一同摔落地上。 肩胛落地的声音闷闷的,甚是沉重,然而感受不到一点疼痛。到了这个地步,辛如铁自然知道自己是中了软筋散之类的药物,一时间,心念电转:这药作用起来不着痕迹,药性又如此霸道,实属生平罕见,可知调制之人绝非庸手。能有这般本事的,他所知道的不过一个凌绝心、一个陆真,难道……竟是凌绝心为阻止自己出家而布下此局?但抬眼一看,凌绝心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写满惊骇茫然,顿知自己是冤枉了他,脑中不由浮出重重疑问:不是凌绝心,那下药的人会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今又该怎么办?…… 正暗自设法脱困,却听得一阵轻盈的细碎步子攸然接近。这种速度与力度,显然不属于他熟识的任何一人。辛如铁整个人都绷紧了,苦于头颈无法转动,看不到来人的模样,只听得他在门口处略作停顿,似在探视他们的情形。过得片刻,确定两人被都药倒了,那人才快步上前。一双小僧靴映入眼帘,辛如铁心头一跳,那人在他面前蹲下,果然是方才来添香的小和尚。 没给辛如铁太多时间惊讶,那小和尚手脚利落地将凌绝心从他身上拉开了。凌绝心又惊又怒,想破口大骂,又作不得声,只憋得一脸通红。那小和尚似乎并无恶意,动作轻柔地把凌绝心扶起,让他挨着墙,又弯下腰去扶辛如铁。看见辛如铁眼里写满疑问,那小和尚吐吐舌头,甚是活泼地笑了一下,随即把他整个抱起,扛在了肩上。 这小和尚瞧来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矮小,摆弄起体型比他高大许多的辛如铁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一般。扛着辛如铁,他竟仍有余力向凌绝心微微欠身,才向门外走去。辛如铁像只麻袋一样趴在他肩头,颠倒的视野里,凌绝心那张写满惶急的脸渐渐远去,终于不见。 ※※※ 眼睁睁地看着辛如铁被人掳走,自己却无计可施,凌绝心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狠命地催动内息,只盼能冲开这无形的束缚,上前追赶。然而真气再怎么在经络中乱窜,手足还是动弹不得丝毫。待吕慎不放心地前来察看时,凌绝心双目紧闭地倒在地上,容色灰败得如同死尸。 吕慎只惊得魂飞天外:“师父!”一个箭步冲上前察看,又转头大呼,“来人,快来人啊!”幸好所触到的肢体仍然柔软温暖,吕慎惊魂未定地扶起凌绝心,声音还有些抖:“师父!师父!发生什么事了?辛庄主呢?” 凌绝心微微睁眼,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花了好些力气才辨清来人,嘴唇轻翕,却吐不出声音。吕慎瞧出情形不对,一探他的脉息,心头立时一凛:“这药好生厉害!”此时定恒闻声而至,见到这般情形,自不免也吃了一惊,连忙吩咐随行的弟子去通知怀虚。 吕慎道:“定恒大师,师父被人下了药,辛庄主又不见踪影,想来是有人把他带走了。师父才跟咱们分开不久,应当是进入此间才中的毒。” “这里没有水食,毒源是……”定恒环视屋内一圈,目光停在了那个香鼎上。香早已燃尽,但在空气中飘浮着的余味和平日所供的龙涎香气大不相同。定恒皱眉道:“这香有古怪。”大步上前,只见鼎内铺了一层褐色的粉末,果然不是寺里惯常使用的香料。 定恒把香鼎捧给吕慎看:“吕大夫,你看得出这是什么药吗?”吕慎用指头沾了一点,细细地看了一阵,放在鼻端闻了闻,又伸舌头略尝,沉吟道:“这药配方甚繁,我只能辨出其中几样……”一低头,见凌绝心死死地盯着香鼎,略复清明的眼中尽是焦急之色。原来吕慎扶起他后见他无法使力,便让他半躺在自己腿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能见到香鼎的底部粘了张小纸条,无奈定恒与吕慎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鼎内,谁也不曾留意。而吕慎见到凌绝心这般神情,以为他想亲自查验鼎中的药物,便拢了点药粉在掌心递给他:“师父,你能看出这药的配方吗?” 谁知凌绝心对递到自己面前的手看都不看一眼,目光仍牢牢地锁在那香鼎上,俊秀的五官微显扭曲,原本灰白的脸色因为激动慢慢胀红,瞧着竟有些恐怖。吕慎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师父,你别着急!”见他仍是死盯着香鼎,略一思量,便也歪了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咦”了一声:“方丈,这里好像……有张纸条儿!” 定恒一怔,吕慎已经伸手把那纸条揭了下来,只见上面写着“解药”二字,其后是不下二十种药材的名称和分量。再看纸背,竟粘着两颗压扁了的饭粒。 定恒道:“不知这药方是否可信?”吕慎断然道:“可信。”倘若下药之人要伤害凌绝心,尽可趁他们没来的时候为所欲为,用不着再玩假药方这些花样。定恒点点头,拿着药方快步出去抓药了。凌绝心只一心念着辛如铁,对于自己中的毒能不能解倒是一点也不关心,此时听得纸上并没有辛如铁的去向,满怀的希望都落了空,无力地合上眼,眼角慢慢地沁出了一滴泪。 第 1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1 章 吕慎自然知晓他的想法,柔声安抚:“来人既肯告知解药,想来不是怀有什么恶意,定然也不会加害辛庄主。”正说话间,怀虚匆匆赶到,吕慎便将方才的情况详细禀知,末了道:“仔细想来,下药的人把解药的方子放在那么一个地方,倒像是算准了这里的情形一样,实在教人有点心惊。”——算准了他们会查看香中的药物,算准了他们会把香鼎拿到凌绝心跟前,算准了凌绝心卧在地上,恰能看见鼎底。而这一举动又透着几分捉弄之意——不然的话,为什么不把药方放在更显眼的地方呢? 怀虚静静听完,皱眉不语,半天才道:“这人的用意颇费思量,眼下先静观其变吧。”心里暗暗盘算着要如何动用这方土地的人脉,追查辛如铁的下落。过了一会儿,定恒把配好的解药送来,凌绝心服下不久果然回复了知觉。此时他也冷静下来,慢慢回忆自己被毒倒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众人。 定恒道:“凌大夫,寺中小僧甚众,像你所说那般年纪的也有三五个,不如老衲把他们都叫来,让你认认?” 眼下并不是客气的时候,凌绝心立即道好:“那就有劳方丈了。” 不多时,十余个小和尚陆续来了,大的约莫有十四五岁,小的不过是八九岁。因为事先得了嘱咐,他们一进门就贴着墙根一溜儿排开,都规规矩矩地站好了。定恒道:“尚未成年的小僧都在这里了,请凌大夫来看看有没有要找的人。” 凌绝心仔细回想那个小和尚灵动的眉眼,挨个看去,不住摇头。看到最后,忽地“啊”了一声:“我知道了,他不是和尚!” 余人俱是一愣,凌绝心激动地指着一个小和尚的头:“那个孩子的头上没有戒疤!”出家人须在头顶烧戒疤,掳走辛如铁的小孩虽然一身僧衣,可是凌绝心分明记得他头皮青青,光洁滑溜,并无戒疤。 “如此说来,那就是有外人故意扮成僧人的模样,好混入寺中了。”定恒遣散一干小僧,越想越觉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这般所为,倒不像是世仇宿敌……凌大夫,令弟在此地可有什么故交旧友?” 吕慎脑中灵光一动,失声道:“难道是……”底下的声音却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此时的欲言又止实在教人揪心,连一直神色不动的怀虚也显得有些着急,凌绝心更是按捺不住:“慎儿,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想到什么,你倒是直说啊!” “我刚才在想……”吕慎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事会不会赵姑娘有关系……” “赵晴川?”凌绝心有些发懵,“怎么会和她有关系?” “师父,有件事我之前一直没跟你说……”吕慎有些讪讪的,“半个月前,辛庄主曾托我去告诉赵姑娘,说他的眼睛已经复明了,让她不必挂怀……不知道今天的事情,会不会是她……不肯死心?”辛如铁当初答应过赵晴川,只要痊愈了便差人告诉她一声。那天辛如铁想起这事,便趁着凌绝心走开的时候,请吕慎代他传这个口信,吕慎自然责无旁贷地跑了这趟腿。赵晴川听说辛如铁大好了,喜极而泣,流露出的情意毫不掺假,也教吕慎十分感慨。事后吕慎当然也不会把这事告诉师父,免得另生枝节。此时听得定恒提起“故交旧友”,登时便想到了赵晴川,可是再想又觉得不可能:赵晴川不过是一介风尘弱女子,怎么会有这等本事? 吕慎说出此事,凌绝心不免心头泛酸,但也知道如今并不是吃飞醋的时候,默不作声地听完,摇头道:“不会是她。”显然他也和吕慎想到了一处:也许赵晴川有这么做的动机,可她哪来这么做的能力? 怀虚可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皱眉道:“赵晴川?姑娘?她是什么人?” “是弟弟的一个旧识……”凌绝心含糊地道,“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听说他们也有多年不曾联络。前些日子我们一起出门,才偶尔碰上的……” 怀虚一言不发地看着凌绝心,目光淡然,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凌绝心再不情愿,也只得把语焉不详的部分交代明白:“她本是欢场女子,对弟弟颇有情意……后来从良了,不知道怎地在这长乐镇上安了家。那次偶遇时,她曾帮过弟弟躲着我……不过,我瞧这次的事跟她没什么牵连。” “怎样都好,既有线索,总要去看看。”怀虚当先转身,“慎儿,你带路,我们到赵姑娘处走一趟。” 61 61、六十 ... 田间静立的小舍看起来一如往常,然而紧闭的柴扉后悄无人声。吕慎一再叩门不应,凌绝心哪还沉得住气,抢上前便用武力强行推门。结果使足劲头,却差点朝门内跌了进去——那应手而开的门板,竟是虚掩着的。 如此强行进入女子的居所毕竟于礼不合,怀虚在门外扬声道:“阿弥陀佛,贫僧一行冒昧来访,不知此间主人可否赏面相迎?” 暗晦的屋内仍是静悄悄的,凌绝心再顾不上什么风度,抬起脚来便往里走。吕慎略一犹豫,也跟进去了。凌绝心最惦记的就是辛如铁那幅肖像,一进屋便往挂画的地方望,结果只看到一面青灰色的墙。吕慎打量四周,但见大小家什仍是原样摆放着,似乎也没少什么,便道:“赵姑娘她们会不会是临时出门了?” 凌绝心也不理他,拐进里间。明显是赵晴川起居的房内,箱笼大开,内里的衣物细软一应皆无。凌绝心只觉得手足阵阵发冷——见到这般情形,他再不相信也要承认辛如铁是落在赵晴川的手上了——不然,世间还有这般凑巧的事不成? 吕慎像是噎住了,半晌作不得声。窗边的书案上还摊着一张尚未完成的画,凌绝心瞥了一眼,见上面似乎是些落花流水之类,登时想起了那天在小巷茶室见到的画作,冷笑一声,从牙缝中挤中几个字:“原来竟是我小瞧了她!”此时知道辛如铁是为赵晴川所掳,原先的慌张惶恐尽数换成了恼怒憎恨,满脑只想着如何找到辛如铁,再把赵晴川狠狠地折磨一番。 第 1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2 章 见他一阵风般地冲了出去,吕慎低叹了一声,走近案边,但见纸上半树杨花,落了一地,留白处意犹未尽,不知道作画的人本来还构想了些什么景致,右下角题了一句“不随流水即随风”。吕慎想了想,把画卷起,塞进袖内,也大步离开。 ※※※ “师父,已经很晚了,不如你先用些斋饭再慢慢看?” 面对吕慎的劝说,凌绝心不耐烦地挥挥手:“先放着,我不饿。”他身前的桌面上,摆满了信笺,全是怀虚各路友人搜集来的情报。不足两天的时间里,关于赵晴川这些年来客居长乐镇的种种情形就被大致厘清了:赵晴川来到长镇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她只对人说是家乡遭灾,幸而祖上还有点田产可以变卖,于是凑了些盘缠,和亲生妹妹逃难到此。邻里们见她姐妹二人弱质可怜,都帮着她们建屋搭灶、开垅打井,二人才安顿下来。她平日里深居简出,家常用物多是夕儿采买,小舍旁边的两畦地种些瓜果菜蔬,也能自给自足。一月之中,她必有两三次会到镇上的裁缝店接些女红活计来做,因为她手工细致,开的价钱又不高,好几家店都愿意把活儿交给她。有时她也会把一些画作放在商铺中寄卖,凌绝心才知道原来代售她画儿的店铺不止他见过的那一间。每逢初一、十五,赵晴川都会到龙吟寺进香,回程时再顺便逛逛集市。总的来说,她这些年来过得平淡而规律,可以说是完全融入了当地的居民之中,若是不知道她的过去,又有谁能想到这么一个良家女子竟然出自风尘? 凌绝心无心进食,吕慎也无可奈何,只得用枸杞桂圆等泡了水,又掺上蜂蜜,倒给他当茶喝,也好补充些体力。凌绝心刚拿起杯子,便听得门口有个清亮的声音道:“小侄儿,又有消息来啦。” 龙吟寺毕竟是佛门清净之地,去了辛如铁要静养这一理由,凌绝心便不欲再多加叨扰,于是提出要和吕慎在贺兰回风镇上的宅子里暂作盘桓。慕容馨原是个热心肠的,送他们来后也理所当然地住下了,自是鼎力相助之意。凌绝心此时万分烦忧,吕慎也是神色凝重,她却并没收起平日那副爱玩笑的模样,仍是不时地插科打诨。只在她在的时候,气氛才会略显轻松。 慕容馨才推开门,凌绝心已经箭步冲近了,急道:“快给我看看!” 慕容馨刚想把信递过去,却瞥见旁边小几上那些原封不动的饭菜,登时柳眉一挑,竟退开两步,把手中的信干脆利落地塞进了怀里。凌绝心一愣,慕容馨似笑非笑地道:“小侄儿,你午饭扒了两口,晚饭干脆不吃,可是嫌你姑姑我一只手做出来的菜不合口味啊?” 凌绝心一窒,想到这两天里,她以残疾之躯为自己忙这忙那,多有辛苦不便而毫无怨言,自己却连个好脸色也给不出,更不用提出言道谢了,感激中不由带了些内疚,讷讷道:“不是……我只是还不饿。”又着急地催她,“信先给我看一下!” 慕容馨翻了个白眼:“不尊重我做的菜,就是不尊重我。对不尊重我的人,我的‘无常钩’是从不客气的。”她眼珠一转,竟对着吕慎笑吟吟地道,“小侄孙,你说这个肚皮和背脊贴到了一块儿的家伙,能扛得住我几钩啊?” 她这声“小侄孙”叫得亲切自然,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吕慎却唯有苦笑。把目光又投回凌绝心脸上,慕容馨扬起柔腻的左掌,在自己的衣领四周轻而缓慢抚了数下,暗示意味十足:如此敏感的部位,你敢强抢吗? 凌绝心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终一言不发地悻悻落座,捧起碗,似是要拿这饭菜泄愤一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吕慎偷偷地朝慕容馨竖了竖大拇指,慕容馨掩嘴一笑,眼波盈盈,竟是许多少女也不及的灵动活泼,只把吕慎看得一呆。 凌绝心这两天来寝食难安,所谓的“不饿”其实是饿过了头反而失去食欲。这时一吃开了,顿感饥肠辘辘,于是风卷残云般地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慕容馨见他放下筷子,这才慢吞吞地掏出信,凌绝心迫不及待地夺过,一把撕开封口,抽出信笺。谁知一读内容,颇为失望。 原来给怀虚办事的人考虑周全,特意查探了跟赵晴川有生意往还那几家店铺的底细,却没能查出什么异状。信上逐一罗列了各家店铺的名称,甚至标出了赵晴川跟他们之间每一笔交易的详情,并且说,赵晴川最后一次出现在镇上是五天前,从一家叫“百锦行”的布庄接了桩活儿,是要给一对新人在喜被上绣出鸳鸯戏水的图案,原定半个月后交货,倘若辛如铁失踪一事当真和她有关,那她就应该是在这五天之内临时起意的,至于原因则有待详查;又说虽然这桩生意不大可能会再有下文,但为防万一,他会密切留意这间“百锦行”云云。 有些颓然地放下信,凌绝心盯着满桌的纸张,眉心拧成了一团。这些情报不可谓不详尽,但对他寻找辛如铁却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吕慎凑上前去,忽然略为惊讶地“咦”了一声,念道:“惜春?” 以为他是奇怪于这名字与众不同,凌绝心随口解释:“是间卖画的铺子,我还曾经去过呢。”在长乐镇这样的小地方,大多店铺都爱取浅显些的名字,比如“巧姐绣坊”、“飘香酒楼”之类,若是财力稍雄的老板为显突出,则会给店铺起个风雅些的名儿,比如这纸上所列的贩卖字画的“宝墨斋”、出售衣物的“霓裳轩”等,但也是大多一看名字就能判断出它属于哪个行当。像“惜春”这样的店名,不能说是绝无仅有,却也实在是百中无一。 “我当年在京城,也见过一间叫‘惜春’的店铺。”吕慎说出惊讶的缘由,“不过那里卖的是古董瓷器。” “只是碰巧吧?”凌绝心不以为意。 吕慎点点头:“应该是。京城离这里何止千里,若说两家店有什么关联,也实在有点匪夷所思。”想起那间古董店,他的口吻中带着佩服,“那老板会做生意得很,店面装潢精致,货品花样繁多,真要仔细把玩的话,在里面耗上一天也未必足够。店内设了桌椅,和茶室相类,客人一进门,几个伶俐的小僮就殷勤让座,奉上好茶,再捧来货品,任君赏玩。无论买卖做不做得成,掌柜都满面春风,客人也自然是高高兴兴的。” 想起自己去过的那间“惜春”里的情形,凌绝心心头一动,又听吕慎叹道:“那老板真正高明之处还不在于此。有个懂行的朋友告诉我,‘惜春’出售的瓷器,虽挂了古董的名头,其实大多数都是年代较近的,只有一小部分才真是几百年前的器物。可真正值钱的古董,比其它古董店的价钱还要低一些,而那些不怎么值钱的,反而定了高价。” 慕容馨一脸不解:“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吕慎一笑解释:“须知喜欢收藏古玩的人多,真正懂得鉴赏古玩的人却少。许多人在家中摆放古董,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哪里分得出这个碟子是秦朝的还是唐朝的,那个花瓶是东晋的还是西汉的?天子脚下,高官云集,巨贾遍地,何愁没有愿意花钱的冤大头?这些人一旦看中了什么,就不会太计较价钱的高低,因此定价高一点也无妨。至于真正的行家,千挑百拣地淘到一件宝贝,价钱还比别家便宜,肯定会喜出望外地告诉自己的朋友。一来二去的,众人口耳相传,店家的名气也大了,客源如长流之水,财源自然出就滚滚而来了。” 慕容馨恍然大悟:“果然高明!” 她听得认真,吕慎说得越发兴起:“说来也奇怪,它生意做得这么红火,却不寻个繁华热闹的地方开店。若不是我那天闲着无事,穿街过巷地闲逛,还真发现不了它。初时我见了那匾额对联,还以为来到了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寻芳之地呢。” 慕容馨颇有兴味地问:“什么对联?” 第 1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3 章 “让我想想,好像是和店名相关的……”吕慎挠挠头,“上联是:春来……需爱惜,当知花面不长红;下联……” 凌绝心吃了一惊:这不正是他见过的那间“惜春”门前的楹联吗?像他们这样的大夫,入门时要熟读的医典不下千百,个个都练得一副好记性,不能说有过目不忘的神技,但记忆的本事总是比常人强得多的。吕慎旅居京城已是十余年前的事了,过了这么久仍能回忆起当时所见,凌绝心到访“惜春”时隔未久,那天的情形简直就像是还在眼前,当下就脱口道:“下联是:秋去方无憾,纵使千枝已成空?” 吕慎一拍大腿:“正是这句!师父你怎么知道的?”语音方落,猛地醒悟过来,“师父,你见过的那间‘惜春’,也有一样的对联?” “正是。”凌绝心应着,脑子飞快地转动:如此说来,两间“惜春”的老板应该是同一个人,可这又会和辛如铁被掳有什么关系呢? “能把京城的生意做到长乐镇来,那位老板恐怕大有来头。无论这是否和辛庄主失踪相关,咱们都应该仔细查探一番。我这就找二哥他们商量去。”慕容馨说罢,匆匆出门。吕慎脑中蓦地浮起了一个念头,却模模糊糊的抓不住,一时间有些失神。 凌绝心成年之后一直窝在破劫谷中,对外界之事所知甚少,更不用提有什么江湖经验了。他自知帮不上慕容馨的忙,只得眼睁睁地瞧着她走了,正有些自怨自艾,蓦听得吕慎大叫一声:“我知道了!”凌绝心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阵风地冲了出去,片刻回转,手上却多了一卷物事。 吕慎把那卷物事摊开,原来是他从赵晴川家带回来的画。指着右下角的题字,吕慎语气兴奋:“师父,你看!”凌绝心盯着“不随流水即随风”那七个字,初时有点不明所以,但细品之下,不由得变了脸色:赵晴川这是要向他下战书来着? 吕慎见他生气,忙道:“师父,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我也误会了,以为赵姑娘意有所指,以此句讽喻辛庄主跟你、跟她之间的关系。可是我刚刚才想明白,赵姑娘故意留下这画,却是要提醒我们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凌绝心语气生硬,怒色未消。 “师父,你可曾听闻欧阳文忠公填过一厥《定风波》的词?”吕慎缓声诵道,“把酒花前欲问公,对花何事诉金钟。为问去年春甚处,虚度,莺声撩乱一场空……” 《定风波》是支传唱甚广的曲子,而欧阳修名重一时,他所填的这厥词由他门下所蓄的声伎传出后,世人多有追捧,凌绝心自然也是听过的,这时听得吕慎说起,想了想,慢慢接道:“今岁春来须爱惜,难得,须知花面不长红……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说完,心头一凛,睁大眼睛望向吕慎,吕慎道:“正是。师父,‘惜春’的对联,分明从这厥词化来,而赵姑娘留字,更是直取词中之句。” 被他这么一点,凌绝心灵台透亮:以赵晴川的能耐不足做出此事,她身后必定有人相助,才能带走辛如铁。如今看来,助她之人想必就是那位大有来头的“惜春”老板。她这般刻意地给出提示,无疑是要他们到“惜春”走一趟。凌绝心腾地站起身:“慎儿,咱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Orz~我对不起大家T_T 长时间没有更文,是有原因的……一开始,是因为卡文。写写涂涂,涂涂写写,总觉得不满意。我承认……我是个很龟毛的人,过不了自己一关的文字,根本就不愿意拿出来现眼……再后来,是因为现在生活环境,使我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写字……任何时间,我都有可能被唤过去做一些根本不想做的事情>_<之前跟亲们说我是寄人篱下,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 我其实已经好久不敢上来看,怕看到你们对我的失望,我也很恨自己不守住自己的承诺T_T 我一直有在写,但是很慢很慢……到后来,我在想,不如我写到结局出来,再一次贴上来,以报答你们长时间的等待和厚爱…… 可是这个难得空闲的夜晚,我终是忍不住点开这个我一直逃避的页面T_T 复杂的心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清的,就像我现在喝着的青梅酒,酸中带甜,甜中有酸。 再一次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爱! 最后,祝大家一切都好! 62 62、六十一 ... 时已过戌,聚福街上漆黑寂然,马蹄踩上积雪时发出的吱吱声清晰可辨。借着手中的灯笼,凌绝心认出“惜春”所在的那条小巷,调转马头就拐了进去。小巷尽头,鎏金黑匾赫然在目,其下门扉将拢未拢,隙中漏出暗黄的光,似是对到访者作着无声的邀请。 凌绝心跃下马来,没等吕慎嘱一句“小心”便推门而入,吕慎连忙紧跟过去。一踏进屋里,凌绝心略微一愣:当日挂满四壁的字画已全不见踪影,陈设也都撤了,仅在正中央摆了张方桌。桌上点着支手臂粗细的宫烛,烛旁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袍,凌绝心抓起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原来这外袍正是辛如铁和他分别时穿在身上的那件。 吕慎瞧见他的神情,已明其理,目光四处游动,忽指着桌面道:“师父,那里有张纸。” 一张白纸被压在衣服下,十四个娟秀的楷字排成两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浅显的用字,却似蕴藏着无穷深意。把这两句话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凌绝心的声音有点嘶哑:“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吕慎剑眉轻蹙,一时并不接口,只暗自审视眼前的一切:店内面积不大,门扉、窗棂、墙砖等都是上乘的用料;室内虽近清空,唯一的桌子却是厚重的梨木所制,雕工华丽大气,木色漆黑发亮,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蜡烛火光明亮,无烟耐燃,几能媲美上供皇室使用的御制佳品;就连底下的青铜烛台,也式样繁复、做工精美……这位“惜春”的老板,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第 1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4 章 吕慎一面想着,一面把屋子前前后后地探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暗门密道之类,只有一间与店面相连的小房间,里面空无一物,也不知平时是用来做仓库的,还是给店主小憩的。回过头,只见凌绝心仍在发怔,悠悠晕开的烛光打在脸上,迷惘中更添几分憔悴。吕慎暗叹一声,低声道:“师父,这里估计是没什么别的线索了,不如咱们先回去,另想办法。” 凌绝心犹不死心,也四周查看了一番,却仍一无所得,最后只好怏怏折回。经过这么一折腾,已是午夜时分。凌绝心一言不发地郁郁回房,坐在床沿上,冻得通红的脸慢慢地变得苍白。本来他满腔都是对赵晴川愤怒怨恨,又觉得她能耐有限,自己要找到辛如铁原不是什么难事,是以这两天里并不如何担忧。可这一刻,竟有一种惧意从内心深处慢慢升起:到底辛如铁是他命里有的,还是没有的? 正神思不属,吕慎端了碗姜汤进来,道:“师父,喝了暖暖身子。”凌绝心伸手去接,却猛地一缩,幸好吕慎还没放手,碗才不曾摔下。原来他双手极冰,碰到温热的碗壁,竟像是被火灼到一般,痛不可当。吕慎见状,忙兑了些温水,沾湿了巾子让他握着暖手。凌绝心蓦地想起决定返回江南那夜,堆完雪人后,辛如铁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怀里取暖的一幕,心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静静地等他喝完姜汤,吕慎道:“师父,你辛苦了一天,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时辰不早了,徒儿这就伺候你歇下?” “你先回去休息吧。”凌绝心把头慢慢倚向床柱,“我还不累,过一阵再睡。” 见了他的神情,吕慎料到今晚将会是他的又一个难眠之夜,但也没有强劝,安慰了两句就告退了。然而回到自己的房中,眼底的忧虑却破坏了面上的镇静自若:从表面上看,对方留字是为了向凌绝心挑衅,留衣是为了证明辛如铁在他们手中。可如果只是这样,何必大费周折地引凌绝心寻到‘惜春’去,安排在赵晴川家里岂不是方便得多?显然,对方此举,另有深意。吕慎想到摆放在“惜春”内的寥寥数物,无一不精妙至臻,似在无言地彰显着主人身份非凡——恐怕这才他们留下的真正的提示吧。倘若估计不错,对方当是雄踞一方的江湖霸主……甚至,有可能牵涉到皇室势力,绝对非当易与。如此一来,己方在寻找辛如铁一事付出的种种努力,只怕会是徒劳无功的了。 事实证明,吕慎所料果然不差。接下来数日,凌绝心收到的尽是让人失望的消息:不但慕容馨兄妹等人的明查暗访通通落空,连怀虚各路朋友的打探也再无进展,甚至定恒亲至当地官衙,年迈的镇长大人对老方丈空怀一腔敬意,却对“惜春”的一切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般度日如年地过了五六天,凌绝心忽然病倒了。病徵是偶染风寒之象,发热畏寒,咳嗽不止,吕慎却知这病实与积郁相关,一边精心用药,一边百般宽慰。凌绝心也明白这时应当振作些,无奈人在病中,更易软弱伤情,有时迷糊入睡,竟梦见辛如铁与赵晴川双宿双栖的情形,悸然惊醒,枕衾尽湿。 药方再好,到底难治心魔;而长乐镇冬季苦寒,又不利病情好转。不足半月,凌绝心的病势陡然转沉,高烧持续不退,咳出的痰中常带血丝,严重时甚至卧床不起。怀虚前来探望之时,已不复往日镇定:虽然有吕慎使尽浑身解数,这病不致危及性命,但再这么拖下去,一旦变成痨症,凌绝心的身体就算是毁了。 凌绝心病得昏沉,梦境反倒变得美好起来,恍恍忽忽之间,常能重温和辛如铁相处时的甜蜜温馨。这实在要比残酷的现实诱人太多,他难以自拔地沉溺其中,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肯睁开眼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见他每况愈下,吕慎开始着急,这天横下心来,用了个药性稍猛的方子,谁料他服药不久就尽数呕出,还咳出了一口血,只把吕慎吓得魂飞天外。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慕容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声道:“有消息了!” 原来晚饭过后,负责打扫宅中清洁的王大叔准备出门把厨余倒掉,刚打开门,就见门前站着个陌生的小童。那小童看上去大约十二三岁,模样机灵可爱,脆生生地有事说请他转告给凌大夫,随即说了一番话。 “王大叔说,那小孩儿当时是这样讲的:‘倘若凌大夫认为辛庄主是命中当有,便请多加保重,耐心等待,半月后我家公子将遣人前来,邀他前去与辛庄主相会;倘若凌大夫认为辛庄主是命中所无,不妨就此放手,日后也不必再以辛庄主为念,我家公子自有能耐,教他们这一辈子,生死福祸,两不相闻。’” 那小童一口气说完,转过身就蹦蹦跳跳地走了。待王大叔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在暮色之中。慕容馨听到这事后,策马追了出几里路,却哪能找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无奈折回,途中仔细思量,不免心惊:那小童虽然没有明说,但听他的口气,对于凌绝心病倒一事,他家公子也是知道的,却不知那位神秘人如何能有这般神通广大? 凌绝心斜倚着床头,静静地听慕容馨说完,黯淡的眸中亮起一簌微光,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阵抖心抖肺的咳嗽声。慕容馨柳眉一竖,伸出葱白般的食指,朝他胸口狠狠地戳了几下:“小侄儿,你是不是想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去见你弟弟啊?” 吕慎连忙赔笑:“慕容姑娘,你轻一点,师父他正病着呢。” “他这个性子,怕都是你们惯出来的!”慕容馨横了吕慎一眼,“依我看,那赵姑娘把辛庄主带走了,倒是件好事!” 吕慎心中一百个赞同,面上却不敢流露当分,只得苦笑不已:师父的激烈性子自己最清楚不过,如果那天辛如铁到最后仍是执意要出家,天知道他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凌绝心好容易止住咳嗽,慕容馨把腰一叉,道:“就这么点小毛小病的,也好意思拖了快半个月!再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还没治好,你就别说自己是什么神医了,更别说你认识我,我还丢不起那个人!”说罢趾高气扬地走了。 凌绝心还没缓过气,胸膛起伏不止,脸上颇有些不自在。吕慎轻咳一声,温言道:“师父,慕容姑娘向来嘴利,她也是好意,你别跟她计较。既然对方传了话来,你且放宽心等着就是。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把自己养得精精神神的,就算他们要弄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愁没办法应付。” 凌绝心终于轻轻点头,吕慎宽慰一笑,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又伺候他喝了些粥。凌绝心道:“拿纸笔给我。”吕慎大喜,忙裁纸磨墨,又扶着他在案前坐下,待他写好方子,赶紧出去抓药来煎。凌绝心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冷意顿时扑面而来,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他忙裹紧了裘衣,却忍不住探出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夜空中,积聚了多日的浓云已经散了,新月露出尖尖一角,不知怎地竟教他想起了春天里杏树上的花芽。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码字中,空了再和亲们交流啊~~~~~^_^ 63 63、六十二 ... 箫声。 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绵绵而生,淡淡而逝,柔如春风,润如春水。 从前听过的箫声,总不免带着点哀伤、沾着丝幽怨、缠着缕凄婉……可这一刻,箫的空灵与优美被吹奏者演绎得淋漓尽致,不紧不慢的节拍落在耳中,就像一双温柔的手轻缓地揉弄着全身的关窍,每一下都正中最舒适的位置。 第 1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5 章 倚着轿内软垫的身体仍然毫无知觉,可辛如铁已经渐渐地忘记了心中的忐忑。紧绷着的神经因着这一下下的揉弄放松了下来,彻夜难眠积下的倦意犹如潮水高涨,于是他猝不及防地跌进了甜黑的梦乡。 这一觉睡得深沉酣畅,甚至比嗅着六美酡入眠时还要安稳。再睁开眼,已不见了面前那挂珊瑚宝纹的细毡轿帘。下意识地揉揉眼睛,辛如铁蓦地一愣,随即省悟自己已恢复了活动能力,心中一喜,立即从榻上坐起,打量起所在之处,却是一间宽敞的屋子。 乍一看去,屋内的陈设一如寻常富贵人家,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身处其中,那种暖烘烘的感觉,直教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春天的江南。辛如铁不免吃惊,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暗自运功,做好应对这意外境况的准备,岂知一动内力,登时心头剧震:丹田中真气虽盈,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无论如何催动,也冲不出这方寸之间! 江湖人所恃者不外武力,失去了一身内功,堂堂碧血山庄的庄主和一个普通人实在没什么区别,万一遇上敌人,只有任由宰割的份。饶是他再镇定,这时面上也不由微变颜色。正在飞快地思量给他下禁制的人是使了什么手段,一道略嫌清冷的嗓音悠悠在他耳边响起:“辛庄主若是醒了,何妨出来喝杯茶?” 绕过屏风,走出外间,但见一名男子盘膝坐于矮几之前,见他出来,抬起头微微一笑。 那人瞧来已有一定的年纪了,然而清淡的五官却像是抵过了岁月的风霜,并不显得如何苍老。而他的装束也甚是奇特:一头发丝全剃去了,顶心烧了戒疤,身上却不着僧袍,只套着件寻常青衣,也不知到底是僧是俗。 辛如铁满腹疑窦,走到他对面,抱拳坐下,刚要斟酌着开口,却听他淡淡地道:“辛庄主今日种种际遇,自有因果,他朝必有人向你说明,那人却并非贫僧。”说着把茶壶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倒了一杯,推到辛如铁面前,“你身上连病带伤,这九转六合茶,对你大有裨益。” 那茶水飘着一股微苦的药味,却又不像药汤浑浊,而是呈浅碧之色。到此境地,辛如铁也不再赘言,他本已觉得口渴,道了声谢便捧起茶杯一饮而尽。这茶入口苦涩,回味却带余甘,一喝下去,胃里暖暖的甚是舒服。见他喝完,那僧人又抬手给他续上,如此一人倒茶,一人喝茶,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茶壶倾空,那僧人才道:“天时寒冷,不利养生,此间地底炭火长燃,比外面要温暖许多,是绝佳的休养之所。且你有出家之念,正可在此摒绝红尘,清静修行,可谓一举两得。” 喝茶时气氛宁和,辛如铁不由得对眼前的神秘僧人生出了些好感,不料一转眼,他就用一副淡然的口吻说出这般专横的决断。辛如铁一愣之下,心头便升起一股怒意,剑眉略扬,站起身道:“大师一番好意,辛某却无福消受。如大师不能告知事情缘由,辛某也不便勉强,只好先告辞了。”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甚为强硬。 “大师之称,愧不敢当。贫僧法号了空。”那僧人神情自若,竟对辛如铁剑拔弩张之色视若无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辛庄主眼下还不能如愿离开。”他抬起手来,做出个请坐的手势,辛如铁竟不知怎地一阵腿软,不由自主地便跌坐了回去。 辛如铁既怒且惊,再次催动内力,结果仍是徒劳无功。那名叫了空的僧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以病损之躯强行动武,伤敌八千,自损一万,实属不智。辛庄主眼下不宜妄行真气,当以静心保养为佳。” “辛某愚钝,不明前辈深意,还请明示。”再三的尝试通通落了空,辛如铁不得不放弃了这无谓的努力。他直直地望进了空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发现对方目光如水,平静无澜,颇有种万事不萦于怀的洒然之意。了空淡笑:“贫僧已经说过,日后自有为辛庄主解惑之人。” 辛如铁抿起唇,半天才道:“辛某有急事在身,实在不能羁留此地。前辈何必强人所难?” “辛庄主有急事在身?贫僧倒是不知。”了空微微笑着,略略上扬的声调倒使他那股清冷的气息变淡不少,“愿闻其详。” 辛如铁一时语塞,了空悠然道:“既无急事,便请辛庄主屈尊在此盘桓些时日吧。”说罢从身旁拾起一管竹萧,竟施施然地向门外行去。他走得轻快,辛如铁有心要追,双腿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坐在原处急唤:“前辈请留步!” 了空放慢了脚步,却没停下:“辛庄主?” 再管不了什么顾忌,辛如铁咬咬牙道:“前辈,辛某知你并无恶意——方才那茶中有一味百年灵芝,本是千金难求的疗伤圣品。既是如此,你何苦害我?——当着我兄长的面把我掳走,软禁在这里……岂不是要把他急死?” “辛庄主原来是担心这个。”了空转过身,似笑非笑,“你大可放心,贫僧定会遣人前去告知令兄,你一切安好,他当不会着急。” 辛如铁哑然。 了空静静地看着他,神色间颇有些玩味。想到凌绝心此时不知急成什么模样,辛如铁心都揪紧了,偏偏转了无数个念头,却找不到一个办法可以解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困局。了空目光变幻,忽然轻声道:“辛庄主一意出家,不正是为了跟他诀别吗?如今也算求仁得仁,怎么反倒像是不愿意了?” 了空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他抛下的这话犹如一记重击,把辛如铁敲得心房直颤,一下子怔在了当场。 不断地在脑中回响着的余音,扯得他头顶一跳一跳地作痛。 ——一意出家,不正是为了跟他诀别吗? 曾经有过的一切牵绊,都会在剃度仪式后划上句点。一件袈裟,将会把他圈出十丈软红之外。此后余生,他或青灯古佛,出世修行;或游浪天涯,入世历炼……无论过哪一种生活,都不会再有连累凌绝心的可能。 而凌绝心,即使会因为他的突然离开伤痛一时,但年月流逝,这份伤痛终会慢慢地淡薄下来。回到破劫谷,他会陪着陆真平安快乐地过活。就算一直得不到,能长长久久地守候在心上人身畔,也是一种幸福吧…… 第 1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6 章 只要他幸福,就好。 ——如今也算求仁得仁,怎么反倒像是不愿意了? 辛如铁自嘲一笑,手握成拳,才知指尖冰冷。 辛如铁啊辛如铁,眼下的处境虽然令你如坠云雾之中,但就事实而言,无疑就是求仁得仁了——这一场分离比你设想中的要更加彻底:完全不由自己控制的隔绝,斩断了你和他之间可能出现的最后的纠缠。 其实你很清楚,在你的心里,分离就是你和他唯一的结局。天涯海角也好,天人永隔也好,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你们最终能够在一起。自从那夜在佛前立誓,你何止千百遍地想象过这件迟早要发生的事?你对自己说,对你而言,这也许是结束,但对他而言,这却是开始。因此,即使觉得痛苦,你仍然选择了促成了今日的分离。 可是,当你成功了,为什么你非但不觉得欢喜,反而觉得难过之极? 难道……是因为你有了反悔之意? “不!”无意识地喊出声来,辛如铁惊觉自己额前一片冰凉,伸手一摸,竟全是冷汗。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失去气力的腿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他撑着案沿慢慢站起,略带茫然地走出门外。 阔朗的庭院中出乎意料地没什么景致,只看似随意地种了些松树。特异的是,明明空中银屑翻飞,枝头也堆满琼花,地上却只是湿润,并无积雪。辛如铁忽然想起了空说过“此间地底炭火长燃”,便知这地下也是点着炭的,故而雪触便融。 倘若换作他人,必然会想:把屋子的地底纵深贯通,燃上一冬的炭火取暖,这要何等的财力才办得到?此间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辛如铁这时为自已的心事所摄,对这强加给他的现状已失去了抗拒之心,根本不愿再多想分毫——十数丈之外是道月洞门,看起来是离开这里的唯一出口,他却连一点儿走近那里的意思都没有。 是的,如今他已算是求仁得仁了。来到这里或许不是他的本意,可是留在这里却能得到他预期中的结局。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必要再去挣扎呢? 他呆呆地站了一阵,转身进屋。方才不曾留意,这时才发现外间还连着一间净室,布置得颇像一些大户人家常在家中为信佛的长者所设的佛堂:供桌上奉着一尊佛像,蒲团侧是一壁经书。他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恰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自佛教传入中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直是被看作是最重要经文之一,辛如铁闻其名已久,却还是头一次得见。他缓缓坐落蒲团,翻起经书,想要从头读起。可此时心神紊乱,哪里看得下去?那些浅白的文字,形成晦涩艰深的排列,好像被赋予了什么法术,在他眼前不停地跳跃。时间点点滴滴地流逝,他却一无所察,呆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第一页,直到身后蓦然响起空的声音:“看来辛庄主是同意接受贫僧的提议了。” 辛如铁猛地回过头,只见了空站在门边,身后跟着个小孩儿,仔细一看,正是把他带出龙吟寺的那个。那小孩儿见辛如铁认出了他,笑着吐了吐舌头,把手上的托盘一举:上面赫然是一件袈裟和一串念珠! 相较于辛如铁满脸惊讶,了空的神情愈显得安静淡然:“贫僧可为辛庄主剃度,不知辛庄主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父亲病情再度加剧,情况不佳,更文受阻,请亲们见谅! 64 64、深恩未报愧为子,饮泣难消欲断肠 ... 亲们,请原谅我不能如期更文。 我的父亲,在上周去世了。 这一场离别实在太过意外。完全超出了我想象的范围。在我的心里,即使他抱病多年,他也会一直撑着,很久很久…… 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和他的缘分只有这么短,只有这么短。 我说不下去了,只能期望时间能减少此刻的悲伤。 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等我好一些了,再继续写完这个故事。 65 65、六十三 ... 了空的嗓音不大,却像是在四壁砸出了回声,在辛如铁耳边重重叠叠地响起。应一声“好”其实很容易,偏偏牙关像有自主意识般咬得死紧,楞是吐不出一个字来;点一下头其实也很容易,偏偏颈椎似乎僵直了一样,怎么也点不下去。 第 1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7 章 把辛如铁的僵硬神色看在眼里,了空眉目不动。他做了个手势,那小孩便把托盘放到供桌上,自行退下了。了空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从他手中抽了出来,道:“这本经书,很好。”略扫了一眼内容,了然地一笑,问他,“在你的心里,佛是怎样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辛如铁下意识地摇摇头,目光却移向了供桌上的佛像。这尊檀木佛像宝相庄严,神态慈悲,手持降魔法器誓将庇佑天下苍生,足踏五色莲花似会随时腾空而起——世人心中的佛,大抵都是这种形象的吧,超凡脱俗,无所不能,他的当然也不例外。 看出他的心思,了空却打住了话头,开始轻声诵读起经文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他读得很慢,因此每一个音节都分外清晰,“……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了空所诵正是经书的第一品,名曰“法会因由分”,仅寥寥数十字。辛如铁方才读了半天,只因心不在焉,就连这几句经文也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静下心来,便知这一段是说,佛准备在某个地方和他的弟子们讲经,正式开始之前,佛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似乎和佛法无甚关联。他等着了空往下念,谁知了空就这么住了口,合起经书,随手放到了一旁。 瞧着他有些意外的样子,了空微微一笑,道:“这经中所载的佛,只怕和你心里所想的佛不大一样吧?” 辛如铁心头一动。 “这个佛,没有顶放金光,也没有脚生祥云;并非无欲无求,也并非法力无边。他要吃饭,要换上僧袍、拿着食钵去化缘,要光着脚走路,还会踩到泥巴。所以他回来后,吃了饭,要收好僧袍食钵,还要洗了脚,才能打坐——你心中的佛,会是如此平凡的吗?” 细细回味着这几句话,辛如铁觉得隐隐约约懂得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了空由着他细想,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却投向了四壁,在上面巡逡不已。待辛如铁回过神,只觉得身旁的男子忽然变了——从初见开始,他给自己的感觉一直是神秘冷淡的,就好像一汪极深的潭水,不见波澜;而此时,好像有谁往潭中投进了一颗石子,在水面激起了圈圈涟渏。 辛如铁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到四面灰白的墙,并无特异之处,不禁纳闷。原来此时光线不足,加上辛如铁失明日久,目力未曾全然恢复,并没看出墙上的乾坤。了空仍是一声不响,目光慢慢地游移,辛如铁便按捺住心头疑惑,定睛观察,许久终于看出端倪:原来,这四面墙都显得有些花了,他本以为是陈年的灰尘痕迹,谁知那些斑斑驳驳的线条竟是人为。 辛如铁好奇心起,见了空毫无表示,便走近墙根细看。这一看,不由得大为惊叹。 这四面墙上,竟密密麻麻地画满了佛像! 这些佛像约莫一尺见长,用笔细腻精致,线条流畅优美,显然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画成。辛如铁一时间只认出无量寿佛、普贤菩萨、帝释尊天等寥寥数名,料想作画者是把见诸佛典的诸位神佛菩萨都囊括其中了。他沿着墙根缓缓踱步,一个一个佛像看过去,越看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正看得出神,忽然听了空喃喃道:“卿自早醒我自梦,一片伤心画不成。”语气茫然若失,其间所蕴惆怅伤怀之情,沉甸甸地压上听者的心头。 一瞬间,辛如铁恍然大悟地想通了那丝违和感来自何处:这千百佛像,虽然形态装扮各异,面容却是如出一辙的——无论是展眉还是敛目,无论是肃容还是微笑……那精美的五官,分明来自同一名绝色女子。 了空微仰着头,恰能清晰地看见他后脑一片全白了的发荏。辛如铁意识到,他的年纪也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人生风雨重重,却不知他又走过了怎样的故事。想起初见时他说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一丝涩意划过心头,辛如铁忍不住轻声问道:“这些佛像……可是出自前辈之手?” 他提问时早已确信自己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谁知了空否认得清晰干脆:“不是我画的。” 辛如铁不由得一怔,但看了空的神色又不似撒谎,深知再问下去势必触及旁人私隐,礼数所在,纵然万分好奇,也只好缄了口。了空闭了闭眼,那名倾城女子的模样却挥之不去:她捧着画具跪在自己面前,恳求不擅丹青的他助她绘出已逝之人的容颜……了空的叹息有着轻烟一样的缥缈质地:“画画的是一位奇女子……倘若没有她,今天你也不会站在这里。” 这话说得出奇,辛如铁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眼下的境况会和什么女子扯得上关系。 了空显然并没有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的意思,辛如铁疑惑重重,也只得强行压下。了空收回目光,很快就回复了那一派淡漠的神气。他拈起袈裟的一角:“你知道么,袈裟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离尘服’。” 牵牵嘴角,了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讥讽:“其实依我之见,若要剃度出家,又何需假手他人?倘若穿上它就能脱离尘俗,你穿上它也就是了。” 辛如铁一时哑然,眼睁睁地看着他翩然离去,前所未有的迷惘充塞胸臆,竟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 凌绝心自得了口信,不再胡思乱想,虽然仍觉牵挂,到底没有那么难捱了。吕慎为使他分心,着意向他讨教医术上的疑难,数天下来,竟也进益不少。慕容馨那厢也不再满世界地徒劳寻人,干脆把几名义兄都请到了宅中小住,又重金雇了两名厨师掌管众人伙食。这两名厨师烹调功夫十分精湛,得许重酬后更是加倍地卖力,每一顿饭都吃得最贪口腹之欲的“酒肉头陀”端木彪大呼过瘾。其中一名厨师来自关外,所做菜肴多是中土罕见的异域风味,教众人一快朵颐之余更大开眼界。三餐之外,更有各式新巧点心从厨房流水价送出。不过十余天,凌绝心竟比在破劫谷时还丰腴一些。 半月之期转眼将至,到了第十四日上,天气格外晴朗,虽然寒冷未减,那明亮的阳光却教人精神一振。想到明日便能和辛如铁相见,凌绝心竟觉得心里的紧张不亚于要给辛如铁开颅之时,勉力镇定,却仍是坐立难安。慕容馨兄妹纷纷劝他宽心,道众人见惯江湖风浪,无论明日有什么龙潭虎穴,也会合力陪他闯过。如常用过晚膳,有龙吟寺的小僧来传话说定恒和怀虚二人明日一早会前来相助。众人闲话一回,早早地散了,各自回寝室养精蓄锐。 第 1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8 章 见凌绝心神色紧绷,吕慎捧着本《金匮要略》,借口有不懂之处,跟着他回到房中,一本正经地提了好几个胡缠蛮搅的问题。凌绝心哪有心思跟他逗趣,抚额道:“慎儿,你饶了我吧。” 吕慎放下医书:“师父,我不闹你,可瞧你这模样,今晚能睡得着吗?” 凌绝心咬着唇,目光幽幽。 “论道理也不用我来说。明日会有什么场面,现下谁也不知道,总之是要做好准备,以策万全。你前段时间亏损得厉害,将养了这一阵才略好些,要是一夜不睡,精气神怎能充足?”吕慎想了想,“不如……给你用点六美酡?” “不。”凌绝心断然拒绝。如此珍贵之物,他可舍不得浪费在辛如铁以外的人身上,就算是自己也一样。实在睡不着,就用点微量的迷药或者麻药好了,即使会略损身体,那又有什么打紧。 吕慎自明其意:“那我去给你拿些甜梦香过来吧?” 凌绝心点点头。 不久吕慎回转,把瓷瓶放在桌上,见凌绝心只盯着烛火发呆,轻叹道:“师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别太担忧了。” 凌绝心苦笑一声,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风筝。半年光阴倏忽而逝,风筝无知无觉,鸳鸟羽色如新,人事却多历变幻,早已不复当初。 吕慎知他触景生情,略劝了两句,躬身告退。凌绝心呆坐了一阵,终是强打精神,稍事洗漱,然后熄灯上床。初时还能听闻邻舍人语犬吠之声,渐渐地万籁俱寂,而他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又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梆梆的打更声,才知已到三更天了。他无奈地坐起身,想要点些甜梦香助眠。正披好衣裳,却听得有人在他窗上轻叩了三下,凌绝心一凛,运气喝道:“谁?”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多日不见,愿你们一切安好! 失去至亲的悲伤,真的真的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虽然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是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画面,就像是有自主意识的一样,频频跳到眼前…… 医生宣布病危,我被允许进入ICU,看到他被输液输到整个浮肿的手掌…… 不愿意让他客死异乡,我们连夜请救护车陪他回家乡落叶归根,给他停止治疗时,本应失去意识的他流下眼泪…… 在救护车上,我握着他的手,可是已经没有办法让它温暖起来…… 回到家乡医院的急诊室,我对他说“爸爸,我爱你”,他已经跌得极低的血压骤然飙升,我讲几次,就几次是如此…… 我脱力地坐在病床边,我无能地看着监测仪器的波型变成一条直线,我眼睁睁地看着护士冷酷地拨出各种插在他身上的管子,然后他没有生命的身体流血不止…… 和我的血管里一样的血!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每次伤害都有机会道歉,不是每次告别都有机会再见。爸爸进入ICU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他进去之后被上了麻醉,然后至死也不曾清醒过来。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不甘心在他清醒的时候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他,我不甘心没有跟他正式地告别告诉他我会很乖让他放心,我不甘心他给我那么多的恩情我一点偿还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我再不甘心也只能这样,看着他被白床单裹起来,看着他被放进一个小盒子里,看着他变成一把灰……我只能看着。 连流泪都要背着众人,因为大家都对我说,你要坚强,你还有妈妈,你以后要照顾好她。 相信“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的人,肯定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死。 后事。 第一天的法事,我作为爸爸唯一的子女,披麻戴孝,第一个要行的仪式就是给他做饭。那个请来哭丧的婆子指导我装模作样地烧好祭奠的米饭,用碗盛了,在上竖着插上筷子。当我捧着那一碗不是给活人吃的饭走向他已经僵硬的身体,我真的觉得,我宁可死了也不愿意这么痛苦。 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完结,我回到家里。一桌一椅全是旧日的回忆。总有这样的错觉,他还会笑吟吟地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叫我一声“乖仔”。然后蓦地清醒过来,又是一脸的泪。 我也希望我能更坚强些,想明天,向前看,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可是我知道失去爸爸让我的生命变得残缺不全,我痛,又不敢说痛,每一夜都只能蜷缩在床上默默忍受。我不知道怎么纾解,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窗帘的道轨坏了没有人给我修了,洗手间的灯不亮了没有人给我换了,因为最疼爱我的爸爸已经不在了。 亲们,珍惜你们拥有的一切,特别是人。 感谢你们的安慰与陪伴。往后我会抓紧更新,大约两天一次,尽快把文完结。 66 66、六十四 ... 一团火光骤然在窗外亮起,“喀嚓”一声,紧闭的窗户就被推开了。凌绝心飞快地套上外衣,抽出枕底的匕首,正思量着要不要出声示警慕容馨等人—— “凌大夫,是我!”伴随着脆生生的童音出现的是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擎着灯笼的小手高高举着,橙色的光落在天真无邪的笑脸上,脸如玉盘,眉如点漆,正是那日掳走辛如铁的小孩儿! 凌绝心霍地站起:“是你——” 那小孩儿嘻嘻一笑:“出来吧,我家公子等着你呢!”把窗子推大了些,退开几步,示意他跳出来。 对方子夜便至,实在大出意外。而且瞧这架势,倒像是要他孤身赴会的意思。果然,那小孩儿又道:“我家公子不见闲人,你就让你那些帮手睡个好觉算了!” 第 1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39 章 凌绝心咬咬牙,打消了叫人的念头,略整衣物,悄悄把匕首藏在腰侧,便从窗中跃出。他的寝室在东厢最左端,窗外是个小花园,离他最近的一间房是吕慎住着,此时窗户里漆黑一团,静悄悄的。那小孩儿轻轻巧巧地翻过围墙,趴在墙头上朝他勾了勾手指,人就消失了。凌绝心到底有些不甘心,跃上墙头时故意踢起一颗小石子,弹在吕慎的窗棂上,发出不小的声响,然而房中没有半点反应。 ——这宅子里,除了他之外,只怕人人都睡得很沉,不到该醒的时候绝不会醒。 那小孩儿引着他迅疾地在巷道中穿行,脚步轻盈得好像猫儿一样,不久就来到了一块略显开阔的空地。 “公子,凌大夫来了!”小孩儿叫得欢快,蹦蹦跳跳地向火光处跑去。 空地正中是一顶气派的八人抬软轿,八名衣着不凡的轿夫手中各提一盏琉璃灯,围在软轿四角。待凌绝心走近了,一名轿夫才小心翼翼地掀起毯帘。 轿厢中,一名男子懒洋洋地斜倚着软垫,左手枕在脑后,右手食、中二指夹着一把银质酒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晃。琉璃灯的光芒不足让凌绝心看清他的面容,只觉得灯光照亮的那幅衣料未免也太华丽了些。 凌绝心当了这么多年的“神医”,向来被人尊敬待惯了,脾气自然是小不了的。半月来见不着心上人,种种忧心愤怒积累起来,便如地底汹涌的炽热岩浆,只因忌惮对方诡秘而强势的手段,一直隐忍未发。这时见到罪魁祸首一派悠哉游哉、漫不经心的模样,理智的弦瞬间就崩断了,在脑中回转了千百遍的问题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我弟弟在哪里?你和赵晴川是什么关系?” 没等到想象中那礼数周全、虚伪客套的开场白,那男子略觉诧异地坐直了:“凌大神医果然不同凡响!够直接,我喜欢!”声线听来凌绝心比想象中要年轻得多,略微上扬的尾音分明带着调笑之意。 凌绝心被他这句“喜欢”弄得一愣,随之更觉恼火,正欲呵斥,那男子截口道:“也罢,就先答你这两个问题,当作见面礼好了——第一,你弟弟在我那里;第二,赵晴川是我阿姨。” 第一个答案实与废话无异,凌绝心原没指望能让他老实回答,此时也不觉得如何,可第二个答案委实意外,凌绝心不由得“咦”了一声。然而没给他太多诧异的时间,那男子打个响指,简洁有力地下了指令:“凌大夫,你若跟得上我,就能见到你弟弟。” 话音刚落,凌绝心还没反应过来,先前给他引路的小孩儿就像兔子一般飞快地窜进了轿厢。毯帘重又落下,八名轿夫一齐发力,抬杠上肩。他们迈步的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身负上乘轻功,转眼间,轿子像是漂在河面的一叶小舟般,平稳地向前方滑去! 凌绝心虽觉摸不着头脑,但想跟上这轿子,又有什么难的?碧血山庄家传武学虽不以轻功见长,却也不至于追不上几名轿夫!当下冷笑一声,提气便跑。 跑得几步,凌绝心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了声:“了不起!”原来,为免轿中人觉得太颠簸,那八名轿夫不能奔跑,只能疾行,他们的步子迈得极大,换足的速度也极快,这么一来,比寻常奔跑自然要吃力得多,而他们的动作仍然保持着起步时的整齐一致,显然是训练有素。如此走了一盏茶时分,众人出了镇,踏上官道。凌绝心只使了五成的气力,一直不紧不慢地缀在他们身后一丈左右。正当他暗自腹诽轿中人装模作样故弄玄虚时,眼角蓦然瞥见一线荧光! 荧光从左前方发出,与他距离甚近,疾如闪电,挟着轻响,斜斜地向他门面扑来,分明是某种凌厉的暗器。偷袭者时机拿捏得极准,凌绝心正在急速行进中,等于是自己往暗器上撞,而这时要改变方向速度相避又谈何容易!眼见荧光离己不足二尺,凌绝心急中生智,双膝微屈,生生地把身子沉下三寸,便觉一道劲风擦着头皮飞过。偷袭者却好像已经料到他会这般躲避,第二枚暗器紧接着发出,方向仍是一样,却比刚才低了三寸! 凌绝心见荧光又至,干脆就势侧倾,跌倒在地,他收势不住,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狼狈不已地撑起身来,抬眼一看,登时大怒,这么一耽搁,已经和那一行人拉了七八丈的距离! 难怪那家伙只描淡写地提了个“跟上他”的要求!——这一路不知道埋伏了多少暗桩,哪能让他这般轻轻松松地“跟着”就是了? 恨不能立时揪着那男子大骂无耻小人,凌绝心举步便追。谁知甫一发力,面前就又有荧光袭到。凌绝心气得肺都要炸了,干脆抽出匕首相格,那暗器撞到匕首上,劲头显然并不大,却是铿然有声。一连格了七八枚,对方总算住了手。凌绝心脾气上来,也懒得去想个中关窍,冷笑一声,大声喊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不必藏着掖着,都给我使出来便是!” 他喊这话运了十足内劲,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官道上,惊得两旁树林的栖鸟纷纷尖叫离巢。前方那八人却像是失聪一般毫无反应,步伐也一丝不乱。凌绝心憋着气,努力缩短和他们的距离,眼看就要追上,一阵银铃似的娇笑在左首的树丛蓦然响起:“凌大夫,如此良宵如此夜,妾身陪你赶了半宿的路,你却没顾得上看我一眼,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软语绵绵,瞬间就到了耳边,伴随而来的还有一柄方天画戟,直指凌绝心的胸膛! 愤怒陡变遽惊,一个凌空后翻躲过这雷霆一击,凌绝心的掌心微微地湿了。稳住身形后,他又连着闪过了两记攻击,同时也看清了拿着这柄长约九尺的画戟的女子,身高居然只有三尺! 巨大的反差并没有减少这柄画戟的威力,侏儒女子站在九尺开外,双手持戟,刺、挑、劈、撩、戳、点、砸、砍、勾,变招迅速至极,招招角度刁钻奇诡,便如拉开一张无形的网,把凌绝心困在了里面。没有相称的兵刃,凌绝心被逼得不断跳跃腾挪,空有一身功夫,也只能保证自己不受伤,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如此缠斗了五十余招,前方的火光已缩成了几个小小的点。这段路上岔道不少,若再不追上去,只怕就会跟丢了! 凌绝心一咬牙,当画戟又一次向自己的心口刺来时,不但不避,反而沉身俯肩冲向中心的枪尖——他料定女子刺中他后动作会稍有停滞,届时便可乘机夺走她的兵刃。谁知他刚做好迎接疼痛的准备、手指也搭上了戟柄正要抢夺时,那女子竟忽然撤了力道——凌绝心抓住了画戟,倒像是被她硬塞进手里似的。 凌绝心愕然,那女子跺脚道:“哎呀,不能陪你玩了,我家那死鬼说过他今晚想吃桂圆鸡蛋羹做宵夜的呢,我竟然忘了给他做。凌大夫,咱们后会有期啊!”说着纤腰一拧,闪身进了树丛。 她消失得和出现时一样突然,凌绝心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中的武器,最后只得随手抛在一边,自去追赶那轿子。 第 1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0 章 夜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这番小战虽有惊无险,却也着实颇耗体力,凌绝心不敢再托大,奔跑时使出了十成气力。被那女子一打岔,他原先的怒气平息不少,冷静下来,也理智地放弃了去揪轿中人出来教训一顿的打算。待到那轿子重新出现在视野里,凌绝心终于长吁出一口气——岂知这口气才吁了一半,变故又生! 矇眬月光下,一条黑影鬼魅般朝他靠近,轻飘飘的仿佛足不沾地,待凌绝心察觉时,那黑影已经贴在他身侧,伸脚朝他绊去! 凌绝心腿骨一痛,身子失去平衡,立时向前摔倒。幸而他内功根基稳固,快要落地时顺势朝地面击出一掌,借着反弹的力道重又站直了,才没摔个狗啃泥。 一袭广袖长袍的男人声音沙哑:“身手不错!”也不等凌绝心破口大骂,揉身而上,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急攻,招招都攻向凌绝心下盘,好像非要让他摔上一跤不可。 凌绝心拆解数招,好胜心起,也如法炮制,一心让对方摔跤。斗得兴起,两人竟像是玩起了摔角一般,出手虽狠,却已不带杀伤之意。又是一记连踢带绊,被凌绝心身如轻羽般躲过,并用巧劲还了他一绊,那人嘎声道:“好!” 凌绝心猛地清醒过来,暗骂自己:对方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自己竟不想法子速战速决,反而跟他缠斗不休,当真蠢不可及!抬眼望去,远处的琉璃灯光只照出几个幢幢身影。凌绝心拨出腰间匕首,轻喝道:“看招!”利刃直取对方咽喉。 那人“咦”了一声,攻势也顿变凌厉。凌绝心念他方才不是当真要取自己性命,出手便留着三分余地,只求让他知难而退,一时间,两人斗得难解难分。正相持不下,一阵寒意贴着凌绝心耳畔飞过,竟是那人猝发的袖箭! 凌绝心毕竟实战经验不足,拳脚正忙时被几支连发的袖箭一逼,登时落了下风。且惦着那轿子不知道又走了多远,又生忧心,转眼间,左支右绌,败象渐呈。那人乘他一招使老,瞄准他胁下破绽,又放了一支袖箭。凌绝心避无可避,一狠心,匕首脱手掷向那人腰腹,他这下使了十成劲道,竟是存了两败俱伤之意! 电光石火之间,又一支短箭从那人袖间窜出,把前一支的准头打偏,先后没入树丛。第三支袖箭几乎是同一时间飞出,直直撞地上匕首,发出“叮”的一声,双双跌落地面。凌绝心目瞪口呆,那人却哈哈一笑,道:“难得!难得!”居然就此住手,攸地飘远。 凌绝心定了定神,俯身拾起匕首,才觉得汗透重衣,心跳激烈。此时他全力疾驰,速度也比不上方才了。经此三战,他自是明白,轿中人存心折腾他,接下来这一路必然还有多场苦战。不过他也看出,无论对方下手多狠,终不会当真伤他。 果然,等到他又一次接近轿子时,第四名偷袭者从天而降。凌绝心早有准备,当下凝神应对,招招杀着。那是一名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身材短小精悍,使一双峨嵋刺,招式毫无花哨,全是实打实的硬功夫。凌绝心跟他硬碰了近百招,佯装不敌,故意露了个破绽。当峨嵋刺快要划伤凌绝心的肩膀时,那男子果然停手遁去。这一战斗得激烈,凌绝心却觉得比前三场还要轻松些。 凌绝心暗自得意,到了第五次被截停时,又想故伎重施。谁知那魁梧汉子哼了一声,拳势依旧,凌绝心只觉得胸间一窒,竟“哇”地吐了一口血。那汉子冷声道:“不想死的话,坐下来调息,气行三周天方可走动。”凌绝心痛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没入黑暗中,懊恼、气愤、惊惧、焦急、忧虑……诸般情绪翻腾汹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67 67、六十五 ... 调息运气三周天最少要半个时辰,凌绝心如今哪能耗得起?若要换个方法压制伤势,他身上却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应急的丹药,也没可用的工具——金针、艾条等,一身医术都使不出来。凌绝心扶着树干喘了一阵,就要不管不顾地继续追,但是一挪身子,胸前就是一阵难忍的疼痛,舌间也尝到腥甜之意。 他不敢再动,却又不甘心就此坐下运功,就这么僵硬地挨着树干,仿佛要花光全部力气与这黑夜对峙。身体的热气一分分地散去,方才被汗水浸透的里衣紧紧地贴着皮肤,就像是跌入冰潭。凌绝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却忽然想到了辛如铁温暖的怀抱,心底霎时涌起无穷无尽的委屈,喉头便被堵住了。 眼角沁出温热的液体,很快就变得冰凉。凌绝心抬袖狠狠地擦去,抬起头,云边晕开一抹柔和的清辉,却被头顶的枝桠割裂成破碎的剪影。看着那些粗粗细细的树枝,凌绝心蓦地想了一个主意,心中一喜,再顾不上自怜自伤,慌忙拨出匕首,削下一根树枝。这么一使劲,他胸口又是一痛,但欢喜之下,那点痛楚简直是微不足道。他喘着气,飞快地用匕首把树枝削成一支支尖细的木签——没有金针,那就用木针吧。 那点云间漏下的月光实在微弱,凌绝心只能凭着触觉,把木签削得细一些,再细一些……身体机械地做着这些的时候,脑中浮出的仍然是辛如铁——那时,辛如铁看不见东西,却因为他想要做风筝,抢着给他削竹条…… 凌绝心记得,初跟陆真学医时,他在《千姿宝鉴》里读到,有一种花树,叫做“情花”。据说,其花色娇态美,可以食用,而初入口时甚是甘甜,回味却颇为苦涩;且花树上遍长小刺,想要摘花的人,就算很小心,也难免会被它刺伤。若一旦被刺中,便有毒性侵体:轻者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妄动相思,否则苦楚难当;重者则需服下断肠草以毒攻毒,但即使经历断肠之痛,也未必便能保全性命。当时,他浑然不懂那花为什么要叫“情花”;直到明了自己对陆真的心意,他还是隐隐约约地似懂非懂;但当他全然懂得之后,早被刺得遍体鳞伤。 想到这里,心尖一痛,锋利的匕刃就略略偏了,然而冷得发麻的手指并没有什么感觉。凌绝心吮去血珠,继续削。 一路的奔走与激战让他无暇思考太多,一旦静下,疑问便一个接一个地变成情花上的刺,每一下都扎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些天,辛如铁是怎么过的? 赵晴川是不是一直陪在他身边? 自己想念他,想得心都要碎了,他会不会一样地想念自己? …… 第 1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1 章 九支木针一字排开别在袖口上,怎么削也比金针要粗得多。没有条件消毒,甚至表面还有些棱角,但凌绝心不以为意地盘膝坐了,解开衣领。他看不见胸口的青黑瘀伤,只凭按压的感觉确定了瘀伤的范围,略一思索,毫不迟疑地拈起木针,飞快刺下! 与金针不同,木针刺进穴道的感觉不是酸麻,而是刺痛。微微的腥气泛在鼻端,是被刺破的表皮流出的鲜血。凌绝心出手如电,木针起起落落,最后全数停在气户、灵墟、期门等要穴,半晌撤针,血流如注,胸口的窒痛感却已大为减轻。又调息一阵,凌绝心再次踏上征程。 也许是他幸运,急奔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抬着轿子的一行人再次映入他要追近轿子时,凌绝心全神贯注地准备着迎接下一场战斗,却迟迟没有等来异常的动静。 连场的打斗和胸口的拳伤使得他的跟随不再轻松,凌绝心要出尽全身气力,方能保证奔跑的速度不致下降,而四肢因为乏力,慢慢地变得酸软。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注意到自己被引着绕长乐镇跑了一大圈,然后又回到了镇上。 走进僻静的弄堂,轿子被抬进一个不起眼的窄小门户。凌绝心按捺住内心的诧异,也跟着进了门。穿过幽暗的前堂,眼前豁然开朗:本来应该是内堂的地方竟是一个开阔的中庭,青石铺就的地面光洁平整,两旁各矗立着十来盏高丽窍石雕成的禅灯,煞是华美。抬桥诸人速度不减,径直进入庭后的一道拱门。 拱门之外竟又是一个极大的花园,虽值此隆冬之际,花木竟婆挲得有如春夏所见。葱茏枝叶间隐约有灯光漏出,依稀是楼阁轩馆的模样。沿着曲折的幽径,凌绝心跟着众人向花园深处行去。约莫行了十余丈,又见一个月洞门。 过了此门,眼前景致又异:阔朗的庭院中只零星地生长着数株挺拨的青松,此外便无他物。庭院尽头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此时轿子正稳稳当当地停在门前,抬轿的八人却已不知去向。 浅黄色的光芒从敞开的门内柔柔泻出,随着风穿过树梢的节律微微地摇曳。 凌绝心忽觉得喉咙发干,心脏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起来。 ——走进去,也许就能见到辛如铁了。 全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间加快了流动,奔走了大半夜的疲倦好像都不见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快步走向那室温暖的光芒——近情情怯的心情终究抵不过想见辛如铁的强烈愿望,空无一人的外间没有让他驻足片刻,他直直地冲向屋子的最里面,却突然停了下来。 ——透过镂空的画屏,他分明看到,端坐在榻上的那个人,穿着一袭他刚刚见过的华丽锦衣。 不是他的辛如铁。 落空的希望,就好像一盆兜头淋下的冷水。凌绝心定在原地,直到身后幽幽地响起一道柔美的声音。 “辛大公子。” 凌绝心猛地回过头。 这一瞬间的震惊和讶异,远远地超过了他曾经经历过的任何时刻。凌绝心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以确定他看到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面镜子。 除了身上的衣衫,凌绝心真的说不出眼前人和自己不同在哪里。 换了男装的赵晴川浅浅一笑:“辛大公子,你不认得我了么?” 自从得知辛如铁的失踪跟赵晴川有关,凌绝心曾不下百十遍地想象过见到这个情敌后会是什么情形,却没有一种情形是会如此荒唐,教他惊讶不已之余恍然大悟,教他眼眶发酸的同时自责不已。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为什么初见赵晴川时,自己会觉得那么面熟;为什么辛如铁洁身自好,却偏偏与她别有私情;为什么才第一次见面,她对于自己和辛如铁逾常的亲密,没有一点奇怪的表示…… 看着他变幻的神色,赵晴川抚上自己的脸,略为自嘲地道:“辛大公子,晴川借着你的模样,有幸陪了辛公子十来日。” 第 1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2 章 话中的挑衅之意凌绝心听得分明,可此时早没有了计较的心情。他只问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他在哪里?” 赵晴川眸光略闪,却顾左右而言它:“辛大公子,若能一直陪在辛公子身边,我不介意他把我当成你。” 被触中最大的逆鳞,凌绝心冷冷一笑:“可惜他会介意!” “不错,他是会介意。”赵晴川镇定地点点头,显然并没有如凌绝心所愿地被这话刺伤,反而淡淡地抛下一句,“只不过他介意也没有用,若我一定要留下他,他哪里也不能去。” “你!”凌绝心霍然冲到她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气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充满威胁性的姿势只让赵晴川的语气变得嘲讽:“辛大公子,你扪心自问,你配得起辛公子的一往情深吗?” 肩上的压力一瞬间卸走了,赵晴川盯着凌绝心忽然变得惨白的脸,唇角轻扬:“辛大公子,像辛公子那样的男儿,值得任何人对他好,怎么好也不过分。无奈造化弄人,我愿意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他却偏偏只爱着对他不好的那个人。” 凌绝心嘶声道:“我如何对他不好?我……” “你对他是好。”赵晴川冷冷地打断他,“不好的话,他也不会一心要出家,你说是不是?” “我……我……”被情敌这样毫不留情地指责,凌绝心眼都红了,大声道,“你知道些什么!我……”喉头发颤,想要狠狠地反驳她,却底气不足。他心中慌乱,又一把扣住了赵晴川的肩胛,发狠道:“我跟他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你再不把他交出来,我就杀了你!” 短促地痛呼了一声,赵晴川不但毫无惧色,反而笑得轻蔑:“辛大公子,就算杀了我,你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过,若杀了另一个人,就会不一样了……” “你什么意思?”凌绝心厉声喝道,五指又加了力气。 赵晴川痛得面容扭曲,声音中却透着一股快意:“我什么意思,辛大公子马上就会知道了……上来吧!”最后三个字,她是对着大门的方向喊的。 一阵匆忙的脚步过后,两个呈昏迷状的人被一先一后地挟了进来,并排停在凌绝心面前。他们的头上罩着布套,各被身后的黑衣人持刀架在颈侧。两名黑衣人并没有什么表情,看着他们的凌绝心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是如此明显,冷冽的气息迅速地弥漫开来,连案上的烛火都暗淡了几分! 当布套被揭开的那一瞬间,凌绝心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左边那人,凤目紧闭,唇色苍白,竟是多日不见的辛如铁;而右边的那个,文弱消瘦,病容憔悴,赫然是早已离开了长乐镇的陆真! 68 68、六十六 ... 松开对赵晴川的钳制,凌绝心打了个趔趄,垂头朝自己的手背重重咬落。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荒诞的梦,可他看看辛如铁,又看看陆真,怎么也难以相信眼前所见就是现实。 “辛大公子,”欣赏着他的表情,赵晴川笑得欢快,“这两个人,若只留下一个,你的问题就解决了。不过……你要留哪一个呢?” “赵晴川,我不明白。”凌绝心死死地压抑着扑上去撕碎她的冲动,一字一字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赵晴川笑容不减,“辛大公子,我要你在这两个人里选出一个能活下来的人。你是选辛公子呢,还是选陆先生?” 凌绝心盯了她半晌,蓦地哈哈大笑:“赵姑娘,你这离间计用得也委实可笑了些——难道说,如果我选的是我师父,你就当真会杀了我弟弟不成?” “我会。”赵晴川竟点了点头。 第 1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3 章 “你胡说!”凌绝心的冷笑中全是掩饰不住的鄙夷,“你对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谁不知晓?你做梦也想和他在一起,你会舍得杀他?你费尽心机地弄出这些事情,不就是想逼我离开他吗?我倒偏不让你如愿了!” “辛大公子,你错了。”赵晴川的语调淡淡的,“你不懂我。” “我是喜欢他,我是做梦也想和他在一起。”赵晴川歪着头,目光悠悠,“从我认识他起,我就常常想,只要有可能,我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把他留在我身边。他是那样的不快活,我却相信,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总能让他快活起来。可惜一直到我被迫离开江南,我都只是一个无依无恃的青楼女子。” “但现下就不同了,我有了能够为我撑腰的人,可以依着我的心意行事……我外甥的能耐你已经见过,我也不必多说了。”她叹了口气,“本来,我见他终得心上人相伴,也不再抱有什么痴心妄想了,只求他平安喜乐,我便于愿足矣。没想到,你根本不珍惜他,三心两意,惹他伤心难过,竟决定出家当和尚去!” 赵晴川渐渐地有些激动:“若非心如枯槁,他何至于这样!他不愿再见你,答应了我留在这里修行。就算永远不能亲近他,但可以陪在他身边,我也就满足了!我知道他想念你,于是扮作你的模样——只要他高兴,我当你的替身又有什么关系?可是,我天天挖空心思地逗他开心、讨他欢喜,他连笑也没有笑过一回!了空师傅跟我说,像他这种元气大损的身子,本来就难享常人之寿,再这样下去的话,用不了几年,他就会郁郁而终了!” “所以,与其眼睁睁地看着他糟蹋自己,不如由我来赌一次!”她的声线一下子变得尖锐,“辛大公子,你若选他,从此跟他好好过活,等他醒了,自然会感激我一辈子;你若选你师父,那我就让他早日解脱!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他,阴曹地府我跟他纠缠下去,可你却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了!” “你疯了!”凌绝心大怒,“别用你那种卑鄙龌龊的想法来揣度我弟弟!当年我师父病重,他还千方百计地帮我医治他,你凭什么以为你今天害死我师父,他就会感激你?” 赵晴川冷笑:“那是他舍不得你伤心,所以委屈自己,我却要他不受一点儿委屈!辛大公子,你问问你自己,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之后,你有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最好我能彻底地消失,永远也不要再出现?” “你明知他心里根本没有我,尚且会这样想,何况……”赵晴川满意地住了口,因为凌绝心煞白的脸色告诉她,底下的话已经不必再说。 凌绝心攥紧拳头,赵晴川的怨毒神情让他心惊胆战。 他已经看出,这个疯狂的女人是认真的!她很清楚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被杀,所以找了个这样的借口——她得不到辛如铁,就想毁了他! 面对这般恶毒的心思,他却束手无策! 拿赵晴川开刀? ——她大剌剌地站在他身旁,摆明了不怕他会再次动粗,显然是把性命豁出去了,根本就不会受他要胁! 直接对上那两名黑衣人? ——即使是在神完气足的时候,他也未必打得过他们,更不用说眼下有伤在身兼筋疲力乏,而他们又有人质在手! 好像跌入无底的深渊,绝望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信心随着身体的热量一点点地被挤走,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他紧咬着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破沉默之后会出现狰狞的凶兽,无情地撕碎他所珍视的一切。 但这静默的对峙很快在赵晴川的逼迫中结束:“辛大公子,你想好了吗?” 凌绝心死死地抿着唇,射向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着的利箭,狂怒而凌厉! “辛大公子,其实我也料到了——你要是能选出你想留下的那个,早就该选好了,哪里还用得着等到今天?”赵晴川视若无睹地仰天一笑,森然道,“既然你总选不出,那就干脆不用选了!” 纤纤素手高高举起,用力挥下—— 两名黑衣人得了命令,手中的刀锋各向所持人质的颈上割去! 动作利落干脆,毫不犹豫,整齐得如同一人。 那一刹那—— 凌绝心眼前的世界停止了运转,只有银光过处的血珠缓缓沁出,一滴一滴地坠下。 第 1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4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4 章 凌绝心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灰色,只有那抹殷红的血色刺入双要目盲。 佛说,一刹那者为一念。 一念之间,凌绝心只想到一件事——他要失去辛如铁了。 失去的意思是,不会再有。 不会再有人用炽热的目光凝视他,用有力的臂弯抱紧他; 不会再有人温柔缠绵地唤他“哥哥”,把他放在心尖上宠爱呵护; 不会再有人每一顿饭都夹给他最好的菜,每一个夜晚都拥着他入睡; 不会再有人在他失意的时候悉心安慰,在他寂寞的时候倾心相伴; 不会再有人为了他的快乐不惜一切,为了他的幸福奋不顾身…… 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 与这件事相比,其余的一切都已经微不足道。 好像有什么在身体的深处爆炸了。 意志瞬间脱离了他的控制,身体也同时地脱离了意志的控制,不知从何而来的真气成倍地暴涨,使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完成得不可思议——在那条脆弱的喉管即将被割破的时候,他的掌心已然抵住了疾走的刀锋! 雪似的刀光悄无声息地剖开血肉,腥红的液体飞溅开来。 仿佛毫无知觉地,凌绝心借势抓住刀刃猛然一扯,再顺手一甩—— 这串一气呵成的动作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细节,只在一眨眼间,情势已彻底颠覆。黑衣人惊恐地看着流星般向他脸上打来的刀柄,有些混沌地想:传说神在造人的时候是设下了极限的,现在看来,这个极限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吧? 在这生死关头,黑衣人下意识地松开人质,曲起双臂护住头脸,然后他听到“咯嚓”一声轻响。 这种骨骼碎裂的声音他很熟悉,却还是头一次从自己的身上听到。 经受过严格的训练,黑衣人只发出轻微的哼声,可右上臂的剧痛已令他丧失了大半的战斗力。但他的对手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凌绝心再次抡起了刀——尽管有足够多的时间换个位置,他依然紧紧地握着刀刃! 明明是十分俊美的面容,这一刻却只让黑衣人联想起地狱中丑陋可怖、残虐暴戾的修罗,一股寒意蹿上背脊,不能控制地发起抖来。 刀光血影之间,黑衣人好像看得见他掌心中的森森白骨! 瞬间激发的真气是一把双刃剑,它有难以想象的威力,却也让身体不堪承受:当每一条经脉中都有过于霸道的真气在流窜肆虐时,个中苦楚实在无法形容。但是凌绝心仍然面无表情,只有眼中杀机毕现。 这个人伤害了他的辛如铁,不可原谅! 没有招式,不计防御,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杀着,瞄准着黑衣人的太阳穴而去。 面对这样惊人的力度和速度,黑衣人只能退避,直至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第 1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5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5 章 一阵带了甜意的微风扑面而来,凌绝心顿觉眼前发黑,身形微滞,耳边却传来宛如叹息的低语:“够了。” 够了。 淡淡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那股突然爆发的力量不知怎地就卸去了,体内四处冲撞的真气也被一股纯正的内力牵引着,安抚至平和。短暂的晕眩中,凌绝心不知道身边又多了二人,其中一个握住了已经慢下来的刀柄,另一个则轻轻扳开了他受伤的手掌,麻利地上药包扎。 眼前重现光明,神智也终于回笼,凌绝心骇然想起,自己刚才竟全然忘了同为人质的陆真,登时如遭雷击。 他已经如赵晴川所愿地作出了选择。 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选择。 他没有失去辛如铁,却把情同骨肉的师父推进了绝境。 脑中轰然作响,他绝望地紧闭双眼,不敢睁开,直至一双手扶稳了他发软的身体,陌生的清淡嗓音告诉他:“凌大夫,你师父没事。” 凌绝心一震,缓缓张目。 原先在屋内的人都已撤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两名陌生男子。 一身华丽锦袍的轿中人容貌平凡,表情冷漠,黑白分明的眸中却透着浓浓的玩味之色。脑海中浮出个模糊的影子,凌绝心正要细想,扶着他的青衣人却忽然松开手,指向屏风,淡淡一笑。 镂空的画屏背后,那名锦衣人端坐如故。 凌绝心又看看近处,慢慢地瞪大了眼。 ——两袭锦衣,花纹一致,颜色无二。 69 69、六十七 ... 屏风后的人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凌绝心不敢再去猜测,这一夜间的连场试炼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倘若要再一次经受巨大的失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撑住。 短短的数步之遥,却是凌绝心曾经走过的,最长的距离。 心头,重重地压着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直至——那张刻骨铭心的脸,真真切切地落在眼里。 然而他蓦然地停下脚步,许久,才又一点点地靠近,小心翼翼,眼神惶恐,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惊破这个接近圆满的梦。 辛如铁心一酸,眼角再次湿润,忍了又忍,泪水终是滑落脸颊。 不会再错了。这个才是他的辛如铁。真的是他的辛如铁。 扑身上前,把他紧紧地纳在怀里。 第 1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6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6 章 呵,就是这种违睽已久的感觉。 原来一个拥抱的力量是这么的强大,好像神话一样,能把失散在八方虚空的魂魄拢回躯壳,能使快要风化成灰的枯骨重新长出血肉……空洞的,填满了;死去的,重生了。 过了不知多久,凌绝心终于察觉不对:辛如铁一直维持着原来的僵硬坐姿,并没有回应他的拥抱! 遽然一惊,凌绝心猛地握住辛如铁两臂,拉开距离,细细查看,辛如铁泪痕未干,面上露出微微苦笑。 凌绝心用真气一探,顿时气结,转到辛如铁身后,在他哑门、魄户、魂户、气海等几处被封要穴上上拍打揉搓,推宫过血。 僵麻的肢体终于回复知觉,辛如铁回过身,狠狠抱住凌绝心,声音微哽:“哥哥!” 这声略显沙哑的呼唤,已经包含了千言万语。一瞬间,凌绝心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他跌坐在辛如铁的怀抱里,放纵自己嚎啕出声。 屏风的那头,锦衣人朗声一笑:“辛庄主,赌局的结果如你亲眼所见,你我胜负已分。辛庄主一诺千金,想必是不会赖账的,对吧?” 辛如铁亲了亲凌绝心的发顶,把他抱紧了些,沉声道:“欧阳公子请放心,辛某愿赌服输,绝不食言。” “如此甚好。此间虽无锦帐鸳衾,今宵倒也温暖如春……”那欧阳公子笑着拱了拱手,“我和师父就不再打扰了。”说罢跟着了空行出屋外,顺手关上了大门。 把二人间的对话听得真切,心中疑问更添,但凌绝心已经没有力气追问情由。辛如铁俯下头,一边把他的泪水一点点地吮去,一边低声呢喃:“哥哥……哥哥……” 呢喃中,轻轻的吻不断地落在他脸上,如同拂走不安的羽毛。凌绝心渐渐地止住哭泣,浓重的睡意袭来,顷刻间便沉沉入眠。 ※※※ 花园深处的小楼中,伶俐乖觉的小孩儿按着他家公子的命令摆好了棋盘,退到一旁开始泡茶。 了空在棋盘前坐下,端详着这一天前的残局,忽然道:“烨儿,别偷懒,药水还是得用的,不然没几天又要扯坏了。” 伸向下巴的手定在半空,欧阳烨苦笑:“师父,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背后是长着眼睛的。”了空淡淡一笑,再不说话,只专心看棋。欧阳烨打个手势,正服侍他除了外衣的婢女连忙取来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药水,用棉花蘸了,双手奉上。欧阳烨拿过棉花,沿着下颌线、颏颊线、鬓线、额发线仔细地抹了一圈,过了一阵,才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皮来。 除去了面具的遮挡,原本就十分出色的双眼更显得明亮几分,衬着英气逼人的脸庞,直有令人窒息之感。薄红敷颊的婢女不敢直视,垂着头退下。欧阳烨掸掸下摆,在了空对面坐了,拈起一枚黑子:“师父,这第一百七十六手,应该由我行棋。” 了空点点头,看着黑子落下,也拈起一枚白子,放入盘中。欧阳烨的棋风甚为凌厉,了空的却是淡薄温和,两人厮杀一阵,黑棋渐成围拢之势。这时,欧阳烨突然停手长考,了空也不催促,捧茶细品,一派悠然。 半晌,欧阳烨终于落子,吁气一笑:“师父,这局棋,我总能赢你一回了吧?”他方才反复计算,怎么算也觉得白子当已无回天之力。 了空淡然笑笑,闲闲地弃去一子。欧阳烨又想了一阵,终是看不破个中玄机,索性置之不理。十二手之后,了空再次弃子,欧阳烨则步步进逼。谁知又过了十九手,白棋竟巧妙地连上了之前的两颗弃子,把黑棋吃去一角。 欧阳烨一惊。经此一着,黑棋由稳占上风变成略占上风,他心中懊恼,于是全力催动攻势。 在他手段狠厉的围追堵截之下,白子终于被困,看来突围无望。欧阳烨面露喜色,笑容却凝固在了空敲下棋子的那一瞬间:黑子的包围圈中竟出现了一个三连环劫,他劫材不够,而了空则能中央开花,就地活棋! 白棋一活,黑棋溃败,便成定局。 欧阳烨投子认输,抚额道:“师父算力之强,徒儿望尘莫及……这两颗弃子、这个三连环劫,埋伏全设在数十手之前;且先化弃子为活棋,乱我心神,再趁机造连环劫,抛出致命一击——真可称得上是机关算尽,委实教人心惊胆战。” 了空笑而不语。 第 1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7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7 章 “这次撮合辛庄主他们的事也一样,师父神机妙算,我身为旁观者,不时有匪夷所思之感。”欧阳烨眨眨眼,“先不论其它,单说你让我跟辛庄主定下的这个赌局吧……当初我一听,实在是难以置信——若我赢了,他就得收回碧血山庄在两广的势力,并且终生不让辛家的生意进入这两地;若我输了,不过是就这么放他离开——这么苛刻的条件,他也会答应?” 了空淡淡地道:“辛庄主经历过生死大关,对名利这些身外之物就不会如何看重了。再说,即使他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见凌大夫才是好事,内心深处必是十分舍不得的。只要答应我们的赌局,无论胜负,我们都会让他见到凌大夫,他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他本以为自己是会赢的。” “这倒是。师父,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最后会是我赢了……哦,不对,应该说是师父你赢了——我可猜不到,凌大夫会是那般的反应!”欧阳烨年轻的脸上写满崇拜,“据紫、墨二使观察回报,凌大夫对他师父有情有义,所以我认定在那种情况下,他肯定会选择救他师父,再和辛庄主共赴黄泉——就跟辛庄主猜的一样。我哪里想得到,他竟会先去救辛庄主!他那副发狠的模样啊,啧啧……后来你给他包扎的时候,我看他那手掌都快被剖成两半了,要不是你早准备好天香断续胶,他那只手就废掉了。” “若让他慢慢地想,结果就会不一样了。”了空啜了一口茶,“所以我嘱咐过赵姑娘,不能给他太多时间考虑。” “为什么啊?”欧阳烨不解。 目光忽然变得深邃,了空沉默下来,良久才喟然道:“理智和感情二者,往往相背而行。想得越少,越冲动,越是感情占上风;想得越多,越清醒,越是理智占上风。” 看着欧阳烨仍显茫然的眼神,了空又低叹一声:“你还年轻。等到你经历过,就会明白了……” 敏锐地觉察出了空的情绪骤然低沉,欧阳烨带开话题:“今晚之事,凌大夫日后回想,只怕要捶胸顿足了:如果不是被你设计着折腾了几个时辰,他怎会这么轻易就上了当——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和师父这种至为熟悉的人,我们的人易容得再精妙也不可能像足十分,若非他疲惫不堪,只怕就能看出破绽来了。再者,你这时间也挑得损——黑漆漆的屋子里只靠几根蜡烛照明,再好的眼力都要打个折扣……” “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你让辛庄主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衣服坐在那里,也不给他戴个面具——我看凌大夫朝着里间冲过去的时候,还想,哎呀,这下完蛋了,肯定要穿帮了!谁知他竟然真的如你所料,隔着屏风就停了下来!”回想起那时白白担心了一场,欧阳烨犹有不甘。 “他看着轿子停在屋外,抬轿的人又不在了,潜意识里定会认为是轿子里的人进了屋。等到他进去,一方面,对未知情况多少会有戒备之心;另一方面,快要见到辛庄主,总会有些情怯……”了空续了杯茶,平静地道,“最重要的是,我让赵姑娘藏身佛堂,及时出来把他叫住——他是没有机会走过那道屏风的。” “总之,师父算无遗策,布下的每一局都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局中之人只能乖乖地被你牵着鼻子走……”欧阳烨挠头笑道,“我是想不出这种主意的。如果这次你没跟我来长乐镇,我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他们俩抓起来,找个荒岛一扔就算了,哪里会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么多事!依我看,只须让他们单独呆上个一年半载,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胡说八道。”了空半是责备半是好笑,“既是你母亲的请托,哪能这般胡闹。” 欧阳烨撇撇嘴:“本来我是不想管这种事的,不过想一想,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开口要求过我什么,若她头一次让我办事我就驳回,那也不大好,所以才应承下来的。” “你跟你母亲的感情……终是淡薄了些。”了空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办法?”欧阳烨一摊手,“从她把我交给我爹起,十六年来,我一年差不多就只能见到她一次。对我来说,她还比不上慕容舅舅亲近呢,好歹人家逢年过节,总惦着要给我捎礼物。” 了空注视着他,缓缓道:“可是她一手创下‘惜春’,为的是以后留给你。” 欧阳烨一窒,低下头,手指在茶杯上轻轻画圈,半晌不作声。 “自从你爹和你娘在哀牢山中半隐居,门中事务便大多由你掌管;日后你爹正式隐退,门主之位也将交付于你。‘惜春’的分店,上及京师,下至边城,已经超过百间,由于客人多数身份不凡,它在经营过程中能网罗到的各种情报,绝对会是你扩展基业的强助。”了空顿了顿,又道,“其实,是你母亲当年问我,若你爹有意挑选你来继承他的事业,她要怎样才能帮到你……创建‘惜春’,是我给她出的主意。她那些年行走江湖,积累了不少人脉,加上她干娘和你舅舅的帮忙,要做成此事不算十分困难,可也着实耗费了一番心血。” 欧阳烨张了张嘴,许久才低声道:“我倒不知她对我这般用心……我还以为……我一直觉得,她并不喜欢我。” “哪里会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子女的?”了空温和地道,“什么恩怨情仇,都是早已过去的事情了。我尚能再入红尘当你的师父,你又何必把那些陈年旧事放在心上?” 良久,欧阳烨才“嗯”了一声。一时间,师徒二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心事之中,都不再说话。直至晨曦初露,欧阳烨才回过神来:“师父,事情既了,我们该差人把辛庄主他们送回去了吧?哦,不知还要不要安排晴川阿姨跟辛庄主再见一面……” “不急。我这里有一首曲子,对辛庄主日后养生是大有裨益的,传给凌大夫最好;另外还有几张祖传的药方,能健脑补身,也一并送给他算了。”了空笑了笑,“辛庄主让出这么一份重利,这就当作是我们的回礼吧。至于赵姑娘,恐怕已经离开了……” “这么快?”欧阳烨颇觉意外,唤人进来一问,才知赵晴川果然在辛如铁和凌绝心见面时收拾好了行囊,悄然离去。 “师父,这世间可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吗?”欧阳烨再次叹服,一句话说得摇头晃脑。 “怎么会没有。”了空的淡笑忽地添了三分狭促意味,“你心里喜欢薛姑娘多一些还是穆姑娘多一些,为师就算不到。” 第 1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8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8 章 欧阳烨登时语塞,掩饰地喝了口茶,装作没听见:“晴川阿姨走得倒是干脆。我本以为她无论如何也会再见辛庄主一面的……” “再见一面,又有什么用处?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见面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了空摇头道,“不见的话,辛庄主倒是真的会感激她一辈子……” 欧阳烨似懂非懂,却也没再细问:“我母亲找我的时候,我本以为晴川阿姨的意思,是要我撮合她跟辛庄主的呢……” 了空轻叹道:“她不会的。如果她是那样的人,你母亲也不会跟她一见如故,结义金兰了……那时她遭逢大难,你母亲正为了‘惜春’的生意四处奔波,全不知情,因此没有帮上她的忙。后来在这长乐镇上偶遇——也是天意吧,你母亲当年会驻扎在这个边陲之地,本是因为朝局不稳,为了方便监测边疆势态,以便制定相应的生意策略,没想到几年后竟在这里跟她重逢。总之,世间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70 70、六十八 ... 凌绝心醒过来的时候,但觉入眼之物样样陌生,一时间辨不清身在何处,略一挪动,右手是便一阵钻心的痛,忍不住低呼一声。 辛如铁快步走到榻前,扶着他坐起:“哥哥,痛得很厉害吗?” 靠在辛如铁胸前,凌绝心脑中渐渐清明,伸出左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辛如铁小心地执起他受伤的手,低叹一声,道:“了空前辈说,你这伤很深,起码要将养半年,才有望完全恢复。以后凡是要动右手的事情,一律不许再做……总之我会看牢牢地看着你,不会再让你这么任性,随意地伤害自己了。” 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凌绝心喜不自胜,却又慢慢地红了眼圈。辛如铁在他额前印下一吻,郑重地道:“哥哥,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话没说完,凌绝心已忍不住心酸,落下泪来。 辛如铁用拇指给他擦掉泪珠,接着道:“哪怕有一天,你看我看腻了、嫌我烦了,我也会一直缠着你……即便是死了,鬼魂也跟在你身边……” 凌绝心一下捂住他的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又瞪了他一眼,“若你死了,鬼魂也跟不了我,最多只能跟着我的鬼魂罢了。” 看着他含泪的双眸,辛如铁也觉得心中又甜又酸,把搂着他的手臂圈紧了些,凌绝心也紧紧地回抱他。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唇瓣触碰到了一起,轻缓而透着激动,热烈又不失温柔。这般亲密的拥吻在他们之间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一次,两人吻得专注虔诚,仿佛要用这一吻定下余生的契约,从此相互交托,再无保留。 反复交缠的唇舌,直到快要透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凌绝心急促地呼吸着,仍沉浸在甜蜜的余韵中,如痴如醉。白皙的脸上酡红微透,黑亮的眸中水光隐约,辛如铁看得心神微漾,低头含住了他的耳垂,轻轻舔舐。 凌绝心猛地一震——这个湿漉漉的小动作,分明带着調情的意味!大半年来,两人间屈指可数的几次亲密接触,全是他起的头,辛如铁何尝主动对他做过什么!一时间,凌绝心惊喜交加,又觉酸意直冲鼻腔,却不敢动上一动,生怕惊扰了辛如铁的兴致,只把环在他腰背上的双臂缩紧了。 辛如铁一时情难自控,待得醒悟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脸上登时就热了。再看凌绝心,脸蛋深深地埋进自己怀中,露出来的耳朵早已红透,耳垂还是湿的,不知怎地只让他想到主动张开硬壳的珠贝,毫无戒备地坦露出柔软的内里,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心中又是一荡,辛如铁在他鬓角亲了几下,柔声道:“哥哥,你睡了一天,可饿得狠了吧?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热情的火苗还没烧起来就被掐灭,凌绝心颇觉失望。但他也知道眼下时机不对,半天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地退出辛如铁温暖的怀抱。辛如铁从桌上拿起一只用热水温着的小盅,捧到他面前:“先喝点鸡汤,等一下我再去拿些饭菜过来。”凌绝心倒不觉得多饿,只是早就渴得紧,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尽了,咂了咂嘴:“这汤里放了好些药材,有田七、丹参、白芍……” “你的舌头倒灵。”辛如铁微笑着给他擦擦嘴,想到他胸前的拳印,脸色转沉,“了空前辈说,你受了伤,要用些活血化淤的药才好。他刚才过来时你还没醒,我只能请他明天再给你看一看了。” 凌绝心察言观色,早堆了一脸讨好的笑容,听了这话,蓦然想起分别前自己打他的一掌,忙去扒他的衣服,慌乱中双手齐上,结果右手一动,便痛得呲牙咧嘴。 辛如铁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叱道:“还乱动!你真要让我心痛死吗?”看着他着急的神情,语气缓和下来,“我的伤早就治好了,你不用担心。” “你让我瞧瞧!”凌绝心一意坚持,终是单手解开辛如铁的衣襟,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又给他把了脉,确定无虞,才放下心来。 如此一闹腾,凌绝心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这才觉得房间里暖和得奇怪,四周却并无熏笼火炉等取暖之物,不由暗暗称奇。辛如铁道:“你坐着,我去给你拿吃的。”凌绝心此时哪肯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也跟着下了榻,说要和他一块儿去。 “东西就在外面而已。”辛如铁有点无奈,“不过是几步路,你跟来做什么?”凌绝心干脆不说话,抓着他的衣袖,执意要当一条甩不掉的尾巴。辛如铁只好由着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行到外间,凌绝心发现墙边还有扇门,忽然想起赵晴川的话,心头微涩,故作随意地问:“这里是谁住的?” 辛如铁随口道:“这是间佛堂,哪有谁住。” 凌绝心猛地停下脚步,面露惶然。 第 1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9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49 章 见他忽然不走了,辛如铁略感奇怪地回过头,见状不由得微微一愣。凌绝心的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话来,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雾,半天才强挤了个笑:“弟弟……你总是要出家的,对不对?” “没有。”辛如铁反应过来,忙道,“哥哥,我不会出家的。” 这断然否认却没能安慰到凌绝心,他偏过脸,许久才涩声道:“可你在龙吟寺立下的誓言,又怎能不作数?” 在佛前立誓之事,辛如铁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过,就算是请求定恒收他为徒的时候也没讲。这下听得凌绝心提起,自然大吃一惊:“你如何会得知此事……” 他直言承认,凌绝心更是伤感。辛如铁见他那泫然欲泣的模样,胸口被满满的爱怜涨得发堵,正要好生解释一番,凌绝心却抓住他的手,向佛堂走去。 辛如铁不明所以,被他拉着进了门。瞧见室中的佛像,凌绝心放开辛如铁,快步走到佛像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待磕完了头,他站起身来,手中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匕首! 辛如铁大惊,不假思索地和身扑上。凌绝心反手一挥,寒光竟朝颈上划去! 说时迟,那时快,辛如铁夹手便夺,匕首堪堪地在凌绝心颈边停下! 死死地扣着那手腕,辛如铁声音都变了:“你要做什么?” 凌绝心一松手,“匕首”叮地一声落地。辛如铁手心尽湿,半晌才看清凌绝心耳边的长发被割去了一大绺,还有几茎发丝挂在他手背上,将坠未坠。 凌绝心定定地望着他,道:“辛如铁,今天我也在这里发个誓,你听好了:不论你为僧为俗,穷尽碧落黄泉,我定会与你纠缠到底!”说着声音一哽,“你当初说得那么狠,全没给自己留下退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违背誓言,遭受报应……既然我平安无事,你得应誓当和尚,我陪你一起当便是!” “傻哥哥!”狠狠地把他箍进怀中,辛如铁颤声道,“我真的不会出家,你怎么就不信我……” 良久,辛如铁平静了些,一边在凌绝心的背上轻轻地拍着,一边温言解释:“那时我决定剃度,确实是因为自己立过这样的誓……”这话当然不尽不实,但此时也没有必要再提起那些千回百转的心事。“后来,我来到这里,了空前辈的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他说,有心向佛当然是好的,但如果是囿于区区誓言,违心出家,便是对佛门的亵渎了。” “可是……”凌绝心仍是十分不安,“你发的誓……” “我那时发誓说,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就投身佛门,广施善举。了空前辈听我讲了这事,只说我糊涂:‘投身佛门’也不是一定就得出家当和尚,那些诚心修行的在家居士,也是佛门子弟啊。” 压在心头的大石轰然落地,凌绝心朝辛如铁肩头咬了一口,带着重重鼻音的话语显得很是含糊:“你这个笨蛋……就会惹我难过……怎么不早点说!” 辛如铁温柔地笑笑:“是我不好。我本没想到你会知道这件事……” “以后什么事都不准瞒着我!”凌绝心狠狠地把眼泪都蹭在他身上。 “嗯,以后什么事都不瞒你。”辛如铁抚着他的发,应得郑重。 “那你告诉我,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凌绝心想了想,决定乘胜追击——即使辛如铁的心意不容置疑,赵晴川那些话还是一根卡在胸口的刺,“我们分开都快一个月了……赵姑娘一直陪着你……” “哥哥,那是她骗你的。”辛如铁截口道,“在昨夜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和这件事有关,更没有见过她。” “啊?”凌绝心意外地瞪大眼。辛如铁的话他当然深信不疑,可赵晴川明明是幕后指使,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和辛如铁相处的机会? 猜到他的想法,辛如铁微微叹了口气:“那时我被迷倒,醒过来时,见到的人是了空前辈……” 丢下那件袈裟之后,了空每天都会来看辛如铁一下,但两人鲜有交谈。了空似乎也懂得医术,见面时都要给他诊脉,过后就会有婢女送来药汤,辛如铁总是毫不犹豫地喝完——能把他一身功夫无声无色地卸掉的人,根本没必要在药中弄鬼。到了三餐之时,婢女又会送来饮食。除了用餐之外,心事重重的辛如铁基本都呆在佛堂里。起先是几近疯狂地读那些经书,一本接着一本,简直没日没夜;渐渐地,读书时常觉得静不下心来,往往看得几行字就会走神。不知道到了第几天上,他捧着本《大般涅磐经》坐了一整个白天,书还只翻到第一页。 满纸的端正小楷,每一个他都认得,可是串到一起,就变成了一群有生命的小精灵,顽皮地跳来跳去,总不肯进入他脑中。 第 1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0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50 章 了空走进佛堂,见他这样,也没说话,直接坐下给他把脉。辛如铁听凭摆弄,直到他离去,都是一言不发。一连数日,了空过来时看到的都是他抱着经书发呆的模样。再到后来,辛如铁从早到晚只盯着墙上的画像看,神情由最初的恍惚如梦到后来的若有所思,最终变得坚定坦然。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今天会更完结局^_^ 71 71、六十九 ... 听他说到这里,凌绝心才知道墙上有画。此时太阳快要下山,佛堂里光线已暗,凌绝心走到墙根,也不太能看清,于是一边勉强辨认那些线条,一边随口问道:“那时你都想了些什么?” 没有回答,辛如铁反而问他:“哥哥,你知道这些佛像我看着像谁吗?” 凌绝心看了好一阵,回过头来,神色间颇有些不快:“你那些红颜知己,我可不认得,怎么知道像谁?”千百神佛,有着同一张清丽难言的脸,纵使凌绝心自己的容貌已十分出众,亦不免自叹弗如。在看到这些画之前,凌绝心真想不到世间会有这般美貌的女子。 辛如铁一愣,竟缓缓笑开。凌绝心这番酸溜溜的话,落在他心里却尽数变成了甜甜的蜜。 “哥哥,这些佛像……”辛如铁环视一周,把目光投到凌绝心身上,“我看着像你。” 他一步步走近凌绝心,捧起他的脸,眼中柔情无限:“这些佛像,我看着像你。越看越像你……每一个都像你……我终于明白,我逃不掉了……” 凌绝心彻彻底底地呆住,直到辛如铁慢慢贴过来,一点点地覆上他的唇。 潮湿的吮吻传递着浓烈的爱意,绵绵密密,渗透骨髓。包裹在如此炽热的气息中,凌绝心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下。情路上的坎坷终于在这间昏暗的佛堂里终结,这一刻,满天神佛都见证了他的幸福。 其实,抛开心结,做出爱下去的决定,怎会像他对凌绝心诉说的这般轻易?即使通过这场迫不得已的分离,他彻底看清了自己对凌绝心的不舍,但长久以来累积的委屈与自卑,又牢牢地禁锢住他继续追逐的脚步。那些形单影只的日与夜,种种怀疑不安、伤情苦楚的折磨,穷追不舍,如影随形——即使是结满了智慧之果的经文也无法成为救赎。直到他心头空茫地追溯往昔,定恒的话在他耳畔响起:“‘予乐为慈,拔苦为悲’,固然是慈悲;然而还有一种慈悲,犹在此之上。” 他久久地呆坐佛前,蓦然领悟了定恒对他说起那件往事的深意。 若说慈悲有两种,一种是“予乐拔苦”,一种是“同甘共苦”,爱,又何尝不是一样? 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好。他对凌绝心是好,凌绝心不开心了他设法劝解,凌绝心碰到困难他全力相助,这么多年来,他对得起他的爱情。然而,这份爱,仅仅就是这样吗? 如果凌绝心真的爱陆真,他的付出永远都不会得到同等的回报,那么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他会不会在凌绝心因为陆真而笑的时候替他欢喜?他愿不愿在凌绝心因为陆真而哭的时候给他安慰?肯不肯全心全意地守护他,一路同行,风雨不改,直至生命的最尽头? “予乐拔苦”时能超然物外,“同甘共苦”时却绝无保留。就像跳入血池中度化恶鬼的地藏王,没有犹豫,再无退路,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而决意和爱人甘苦与共的人,就是把自己的所有都和对方牢牢地绑在一起,从此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如此沉重的誓约,他敢不敢许下? 太阳落下去了,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又落下去了,太阳又升起来了……当四壁画满了同一副让他刻骨铭心的容颜,他明白,他终于再也逃不掉了。 再如何心有不甘,到底敌不过相思入骨。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上那件快要积满灰尘的袈裟,他无声地大笑。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佛是那么的平凡,几乎和出家人没有什么分别。那么出家人呢?又能和俗人有多大的分别?即便出了家,他也仍然是辛如铁,不会变成另一个人——穿上离尘服,他也注定无法脱离尘世,因为他的心,早已落在尘世之人的手中,再也拿不回来了。 只有抱着凌绝心的时候——譬如这一刻,他才能触碰到他的心,由残缺变得完整。 他们紧贴着彼此,好像两个跋涉了万水千山后终于相会的半圆,构成至为圆满的图景。 加深这一吻,自然得如同洁白的冬雪在橘色的春阳下逐渐消融。 第 1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1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51 章 天地间,玄而至静。 分开的时候,两人脉脉对视,均看到彼此的眼底跳动着些微的水光。 辛如铁轻声道:“我们先吃晚饭。”携着凌绝心走到大门外。避风处有一个红泥风炉,一口铁锅架在上面,腾腾地冒着热气。辛如铁掀开锅盖,拎出两个三层的食盒,诱人的香气直往外钻。凌绝心本没什么心思吃饭,这时也觉得食指大动,等到桌子摆好,肚子便配合地响了起来。 见识过轿中人的排场,凌绝心对这桌堪比盛宴的佳肴丝毫不觉得意外。饭菜色香俱全,一看便知是名厨烹制,入口也果然一如想象中的美味,但当中有一碗水饺,虽然滋味不错,包得却歪歪扭扭,有几个甚至还漏了馅。凌绝心有些奇怪,吃的时候便多看了两眼。辛如铁轻咳一下,飞快地低低说了一句:“这是我做的。” 凌绝心刚夹到的一块葱爆羊肉掉回了碟中。 辛如铁不知怎地一下子忸怩起来,几乎不敢跟他对视。凌绝心怔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把那碗水饺挪到自己面前。他只得左手能动,这时紧紧地握着勺子,一个接一个地送进嘴里,吃着吃着,眼前便蒙上了一层雾气,等到连汤带汁地喝完,却又眉开眼笑:“真好吃!要是这辈子天天都能吃到你包的饺子,我就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天天都吃的话,很快就会腻了。”辛如铁说得平静,手中轻轻颤抖的筷子却出卖了他的激动。 “那也好办啊,今天你做给我吃,明天我做给你吃……”凌绝心把头靠在他肩上,笑着揩了揩眼角,“饺子吃腻了,就换面条;面条吃腻了,就换煎饼;煎饼吃腻了,就换馄饨……总之,一直吃到我们牙齿都掉光了,什么都咬不动了,你说好不好?” 良久,辛如铁才带着点鼻音道:“好。” 他放下筷子,握住凌绝心的手。烛光下,两个人的影子粘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紧密得毫无空隙。 就这么安静地并肩而坐,二人均觉安宁而喜悦,仿佛沐浴在月光下的清泉,静静地在美丽的圆石上流淌,偶有几颗水珠欢快地跃起,奏响动人的音符。 蜡烛即将燃尽,可谁也不想稍动,去换上一支新的。轻盈的足音忽地从外头传来,辛如铁轻声道:“有婢女来了,我们先回里间吧。”凌绝心道好,才要起身,辛如铁却将他拦腰抱起了,快步入内。 把凌绝心放在榻上,辛如铁举目回望,暗淡的烛光中,正在收拾碗筷的已非多日来见惯的窈窕身影。心底一下子涌出了许多种情感:有了悟,有怀念,有伤感,有庆幸,有感激…… 凌绝心忽然低低地开口:“是她吗?” 辛如铁微怔,随即朝他展颜一笑:“现在不是了。” 那一段过去,已经永远地成为过去了。 “跟她相比,我实在是幸运得太多……”凌绝心略显恍惚。 辛如铁单膝跪下,小心地拿起他缠满纱布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里,叹息道:“真的幸运,你就不会受这些伤了。” 凌绝心的目光温柔如水,一寸寸地抚过辛如铁的脸:“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在想,只要能够再见到你,要我怎样我都愿意……过去是我太蠢,总是不经意就让你伤心,连吕儿都看不过眼,要为你打抱不平,何况她……那么爱你?我如今受的惩罚还算是轻的,就算再重些,也不冤枉……” 这一刻,凌绝心终能地平和提起赵晴川,坦率地承认她的爱恋。辛如铁却皱了皱眉:“你怎样待我,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谁也没有权惩罚你。早知道你会受伤,我根本就不会答应他们的什么赌局。” “那个赌局,到底是怎么回事?”凌绝心拉着他在自己旁边坐下,“那个欧阳公子,还有了空前辈,又是什么来头?” “其实我还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不过我知道江湖中有一个神秘的门派,叫做‘麒麟门’,掌门正好复姓欧阳。传说麒麟门人行事偏邪,而他们势力庞大,可说是手眼通天,但从来不作大恶,不犯众怒,因此即便是名门正派,也不敢轻易去招惹。”辛如铁的语气带了一丝由衷的钦佩,“这次把我抓来的手段,堪称神鬼莫测,妙到巅毫。先是我们俩被出其不意地迷倒了,后来我还不知不觉地被禁制了武功,直到你给我解穴之后才莫名其妙地恢复,也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手法。” “至于赌局之事……”辛如铁沉吟一番,缓缓道出当日情形。 那一天,辛如铁自认为已把心事都想得通透了,于是端坐在佛堂中等待了空,打算和他好好地谈一谈。了空如常前来,一见辛如铁的神情,不等他开口就微笑道:“看来贫僧该请为辛庄主解惑之人出场了。” 于是辛如铁见到了欧阳公子。 第 1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2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52 章 一打照面,辛如铁便认了出来:这不正是自己在那间叫“惜春”的书画小店中见过的那名弹箜篌的男子吗! 欧阳公子虽然神色淡漠,言辞间却甚为客气,对辛如铁表示了与之江湖地位相称的尊重。他说受一名长辈所托,把辛如铁请来此地,至于所为何事,则不得而知。而他出于个人私心,想从辛如铁手中讨点小利,然而强夺不雅,故设一局相赌,得失但凭天意。 辛如铁一听“长辈”云云,登时便想到了怀虚:父亲交游广阔,行事不拘一格,若真托人做出此事也不奇怪。至于地盘利益之类的东西,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但接下来的“赌局”只听得他目瞪口呆:欧阳公子竟说要把凌绝心请来,找两个人易容成他和陆真的模样,佯言要杀,再逼凌绝心从中作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 辛如铁最初的反应是——荒唐! 对那个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人,岂能如此相欺? 但欧阳公子冷冷地道:“辛庄主,你须得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令兄有选择的余地,可是你没有。” 直视他铁青的脸色与愤然的目光,欧阳公子不为所动:“你只能告诉我,你猜凌大夫会怎么选——为了公平起见,无论你猜的答案是什么,只要你猜中了,便算是你赢……” 猜测凌绝心的选择并不困难,却实在不是一个愉快的过程,辛如铁不欲再谈,便想含糊带过:“我无力与他相争,只好应下赌局。后来他设计引你过来,又封了我的穴道,让我白白着急却没有一点办法……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你猜我会救师父,是吗?”凌绝心却不肯放过,亮晶晶的眼眸只盯着他看。 辛如铁眼帘微垂,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愿意和我同生共死的……所以我想你会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他。” 凌绝心默然半晌,惆怅道:“虽然明知这样是对不起你,可在那种情况下,我想不出更合理的做法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我所做的选择,竟然会是……” 没有说完的话,被辛如铁的唇堵了回去。 凌绝心不知道,可辛如铁是知道的:在那个一闪即逝的瞬间,他抛弃了“合理”的做法——那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他的本能。 由最真挚的爱所激发的本能。 因此,别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世间,只要曾经有过那么一瞬,辛如铁便觉得足够了。 情,越来越热。 吻,越来越浓。 分不清是谁扯开了谁的衣领,分不清是谁解下了谁的腰带……当每一寸肌肤被膜拜般地轻抚,耳边回响着如犹如天籁的吟哦,战栗的肢体紧贴着,缠绕着,爱恋着……他们都从对方身上采缬到了最美丽的花朵。 黑暗中,凌绝心枕着辛如铁的臂,辛如铁揽着凌绝心的腰,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高低起伏,共谱出一曲醉人的乐章。 他们睡得很沉,很安稳。 因为他们都相信,醒来之后的那个明天,将会是人生中最好的开始。 END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你们一直坚持耐心追完此文。 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关怀与鼓励。 感谢你们陪我走过最艰难的岁月。 第 1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3 章 化铁为柔 作者:湮色城主 第 153 章 铟铟 第 153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