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这么好我也很尴尬呀[红楼]》 第1页 [BG同人] 《(红楼同人)命这么好我也很尴尬呀!》作者:宴宴【完结+番外】 文案 荣国府长房嫡幼女念春出生的时辰,恰好和皇太孙的命格合了个正着。 这生辰八字从娘胎里一带出来,真是好的不要不要的。 在家有人疼,出门有人宠,除了有个庶姐总找不痛快,综合来看,生活还是美满的。 “贾小七,你自重!”——来自当朝皇太孙的忠告。 “嗯?三哥哥,我有努力长胖胖喔。”——举着胖爪爪表示奉旨长胖的贾念春。 内容标签: 红楼梦 甜文 古典名著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念春 ┃ 配角:一拨无条件宠,一拨无条件爱,还有一拨被无情打脸 ┃ 其它:民以食为天,夫以妻为先! 一句话简介:我凭圣旨长出来的肉为什么要减! 第1章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慢些跑,仔细摔着!”话还没落,就见前面跑得正欢实的小女孩儿两脚一绊,摔进了草堆里。崔嬷嬷吓得脸都白了,抖着手就要去扶,这七小姐可是最得老太君喜爱的,若有哪一处磕着碰着了,岂是揭了旁人的皮能完事儿的! “我没事儿。”不等崔嬷嬷碰着自己,念春已经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一双明眸弯成了新月的模样,笑眯眯地说:“嬷嬷别这么叫嚷,回头太太知道又得说您。” 崔嬷嬷是贾赦之妻张氏身边的奶嬷嬷,在家时就跟着张氏身边的,平时多受倚重。张氏何曾会说她不好的,这话却掩下不提,只弯下腰,把念春散了几缕的头发又拆开编好,笑道:“那七姑娘好歹疼些嬷嬷,您要是哪里伤着了,可是要了我们的命了。” 念春撅了嘴,也不说话,只由着她摆弄了一回。等她松开了手,这才背过身,步子虽然还是快的,到底不是跑的了。 “老太太可等急了,七姑娘快进来罢。”上房的正屋前,穿着鹅黄色掐牙背心,束着水青色汗巾子的的珍珠笑着打起了帘子,一面笑着,一面迎了念春进去。 外面还带了几分积雪消融的冷意,屋内却暖着薰笼,又是加了银丝碳的炭盆子,迎面就是一股暖气。激得念春“啊”地打了个喷嚏。 贾母坐在榻上,见念春进来,小小的一个人儿,穿着一件浅红色刺绣镶边织金锦立领小蜀纱凤袍,下面是一袭青绿底提花折枝牡丹宫裙,头上扎着两只鼓鼓的花苞,两束麻花小辫儿垂在脸侧,端的是冰雪可爱。一时高兴极了,只唤她近前来说话。拉着她的手细细地问了今早吃了什么,又笑道:“我是一日不见你这小丫头,心里就怪想的。偏你老子也是舍不得你,否则我便将你带在身边岂不好呢。” 这话都是老掉牙的话了,念春打从生下来到如今已经四岁了,这话听了不下百遍。她倒不是不喜欢贾母,只是一想到离了自己家的院子,到贾母这里来,总归有些不自在。便撒娇地伏在贾母怀中,一个劲地笑闹,“我如今一日倒有大半日都在老太太这里,老爷吃醋的很,老太太快别说这话,回头他又说我。” “他敢!若他说你,你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我定捶他。”说着,又把念春抱在怀里揉搓了一回。才放她在榻上坐了。 念春伸手拿了一只拨浪鼓,晃了晃小脑袋说:“老太太,怎么不见宝二哥哥?” 贾母正吃茶,闻言便搁了茶碗,只说:“你来得迟了,今早你大姐姐来请安,说要教宝玉写字,便抱了他去。你这会儿子要找他玩,可是没人影儿了。” 念春便把拨浪鼓往榻上一放,两条小短腿儿一蹬,下了地亲自捧着茶盏到贾母跟前道:“宝哥哥不在,总还有我在老太太跟前服侍呢。老太太别嫌我笨拙,回头再吓得我不敢来了。” 贾母正想夸她懂事,猛地又听她这话,立时便掌不住笑得不行,直喊了身边服侍的丫鬟过来给自己揉肚子,一时又伸手去戳她的脸蛋儿,只笑道:“猴儿似的精明,还当你是什么孝心,这两句话就露了底。才要夸你,可怎么得好!” 念春笑嘻嘻地扑进贾母的怀里,一面撒娇,一面道:“老太太,我去瞧瞧宝哥哥和大姐姐,老太太且等等我,我一会儿就过来了。” 贾母本就喜爱他们几个小孩子笑闹在一处的样子,听了也不拦着,叫了琥珀和玻璃来,“你们两个好生看顾着七姑娘,不许摔着跌着她,仔细看着他们小孩子家,莫要淘气顽皮。” 琥珀和玻璃乖巧伶俐,听了这话便抿嘴笑道:“老太太放心。”说罢,一人拉着念春的手,一人打了毡帘,三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崔嬷嬷本在暖房里坐着吃茶,听见琥珀和玻璃的声音,站起来一看,果然是带着念春出去了,心里正有些不快,却不妨贾母着人唤她,忙放了茶杯往贾母房里去了。 贾母懒懒地歪在榻上,见崔嬷嬷行了礼,指着榻前的小杌子说,“委屈你坐一坐了,我有事要问问你。” 崔嬷嬷道了一声“不敢”,才坐下。 贾母道:“七丫头身子见好了,我前儿个打发你去问你太太的话,你可问了?” 崔嬷嬷低头回道:“问了。” 贾母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答话,抬头看向她,“怎得?你家太太是不肯?” 说这话时,贾母的语气里便带了几分不快,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崔嬷嬷,非要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 第2页 崔嬷嬷自知这位老太君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平素见过的世面也不算少,这时也并未被贾母给吓住。想了想,才缓缓地说:“倒不是我家太太不肯。只是七姑娘身子素来有些体弱,老爷爱护得紧,一时半刻不敢离了眼皮子底下,何况瑚大爷琏二爷琮三爷又一贯和七姑娘感情深厚,他们兄妹几个平日里都玩在一处,吃在一处,若是叫七姑娘到老太君这里来住,怕七姑娘也不习惯,瑚大爷琏二爷琮三爷也难过。” “哼!”贾母冷哼一声,讥笑道,“好一张巧嘴利舌,我才说一句,你倒搬出这许多托词。想来是你家太太不肯叫我这个老婆子舒心,我不过想着七丫头讨喜,想养在身边时时看顾着罢了,她这也不肯那也不愿的,倒似我要同她抢孩子一般。你瞧着老二家的元丫头、宝玉我何时亏待了不曾?” 崔嬷嬷这时哪敢答话,只垂头不语。 贾母还待要说,门口的珍珠却轻咳了一声,“老太太,大姑娘带着七姑娘和宝玉过来了。” 崔嬷嬷忙站到了一旁,片刻功夫,毡帘被珍珠打起,迎面走进来的少女眉如远山含崔,唇若点绛含春,一双凤眸波光潋滟,浑身气度从容有致。好一个标致的大家闺秀! “老太太,快把念丫头打出去,您瞧瞧她干得好事儿!” 第2章 元春丰润明艳的脸上扬着笑,偏又做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来,一双纤纤玉手拈着两张沾了大团墨渍的的宣旨走到贾母身侧,笑骂道:“满府里再找不出这样淘气的人儿来,老太太快瞧瞧她都做了什么好事儿呢。” 贾母接过她手上的纸张来,只见原本还有模有样的大字帖早被一团团的墨渍洇开了,贾母心里发笑,伸手招了招,让念春近前来说话。 念春乖乖地低着头,一双小胖手绞着帕子,时不时地看一眼故作怒容的元春,又看看不动声色的贾母,眨了眨眼睛,剔透的眼睛里立马氤氲起一片雾蒙蒙的水汽。“老太太,我可不是故意的呀。我这不是看宝哥哥写字太辛苦了些嘛,我,我可是好心呀。” 贾母这里正寻思着怎么吓唬吓唬小妮子呢,可见念春眨巴两下眼睛就要哭了,心疼得什么一样,哪肯责备她。连忙一面搂了念春在怀里,一面哄道:“哎呦呦,这是怎么说的,好好儿的,我又不曾说你什么,这便先哭了?好孩子,快别哭,你这一哭,把老祖宗心都哭得疼了。” 念春哪里会哭,只是这一招从小用到大,连最油盐不进的太太也吃不消,何况老太太。登时擦了眼泪,哽咽道:“老太太,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又转身对贾母身侧的元春深深鞠了一躬:“大姐姐,我错了,你别打我。” 元春这时可不敢再端着怒容,连忙从贾母怀里拉过小妹,温柔地给念春擦了眼角的泪珠,才忿忿地轻拍了一下念春的小胖爪子,“你这丫头,最爱装可怜博同情,回头看我治你。”说着,自己忍不住倒先笑了,“好了好了,我哪里敢打你,瞧这小手,肉乎乎的,我那戒尺可打不下去。” 念春红着小脸赖在元春怀里撒娇,站在一旁的贾宝玉也跑到跟前来,指着念春打趣道:“七妹妹还敢说原是为着我好的,分明自己淘气要取墨汁玩。这会儿倒又哭又笑的,羞不羞?” “哼,你要这么嫌弃我,我下次都不去找你了,让你去听课写字去。” 贾宝玉一听,连忙拽着念春的袖子赔罪说:“好妹妹,快别这么说,你来找我玩,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哪里敢嫌弃你?” 贾母听他们嬉闹,乐得呵呵直笑,一手搂着宝玉,一手点了点念春的额头,笑着说:“凭你们哥哥嫌弃还是妹妹嫌弃的,依我说,倒不如打从明儿个起,就把念丫头也拘着给大姐儿管教,越大越淘气了!” “老太太,这话我可不敢接。”元春搂着念春软软呼呼的身子,笑得快要打跌,“念丫头是您的心头肉,您是狠不了心去罚她的。我虽总说她淘气顽皮,可心里爱极了她。瞧瞧,倘若我真拘着她在屋子里,怕她第一个就要哭给我看了,我可不受这罪过。” 元春如今才十五岁,正是花样的年华,因今年得了宫里的信儿,要备着宫中的大选,所以贾母对她的才学品德向来上心。特特请了女夫子和宫里的嬷嬷教导她,好容易学得这样,又遇着宫里头的主子娘娘仙逝,大选搁置,又要往后推三年。 元春自己倒不觉得如何,只是她品性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并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贾母也是出身侯府,饱读诗书,膝下又有贾敏是个钟灵毓秀的女儿,当初名满京都,一时传为佳话。元春打小儿就被贾母带在身边教养,她倒没想过要传出多少贤名出去,只是现如今她有心有力,便拘着宝玉在身边读书,自己也聊作打发时间。再加上,有她亲自照看宝玉,王夫人心里也踏实。 贾母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过说笑一句,真要拘着念春在屋子里,她也舍不得。 几人正说笑着,门口就传来几声女孩子的嬉笑声,贾母笑着扬起手,示意珍珠去打毡帘。 “老太太,我们几个讨嫌的来给您请安了。” 几个女孩子一字排开,依次给贾母和元春问安。贾母慈爱地看了她们一眼,指着东面的一溜五张椅子命她们落座,屋子里的丫鬟们忙捧了热茶放在椅边的梅花式洋漆小高几上,不在话下。 -- 第3页 探春坐下后,倒也不忙喝茶,先向元春笑道:“大姐姐原来在老太太这里,怪道我方才去大姐姐屋里不见人呢。” 元春微微笑道:“辛苦三妹妹走这一趟了。” 坐在探春身侧的慕春抿嘴笑道:“我还和三姐姐说呢,大姐姐这时候自然是在老太太这里教导宝玉的,她偏不信我的话,这不,白走了一遭。”说着,掩唇轻笑,一双凤微微上挑,带了几分讥诮。 自这几个女孩儿进屋,念春自然不好再窝在元春怀里,乖巧地站在了元春身侧给众位姐姐们福了福,笑嘻嘻地叫人:“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六姐姐好。” “七妹妹。”迎春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拉了念春在身侧坐下,取了帕子给念春擦了擦鼻尖的细汗,轻声道:“方才大哥问起你,我说你来老太太这里请安了,他让我同你说,昨日给你布置的晚课不知道你做了没有。” “啊?我忘了。”念春张着小嘴,贾瑚今年十七,年前中了举人,老爷贾赦都不大爱管教孩子,偏她这大哥是个异类,不爱斗鸡走马,也不爱游湖赏景,最爱管着她这个小妹妹。活像是念春投错了胎,这辈子多了一个爹在身后看着她一言一行。 “不妨,回去和大哥好生说说就是了。” 见念春一脸委屈,迎春忙安慰了几句。坐在她右侧的含春撇了撇嘴,一脸不虞。 “六丫头身子可好些了?” 含春听闻贾母叫她,忙站起来道:“谢老太太关心,吃了小半个月的药,现今已是大好了。” “嗯。”贾母点了点头,盯着她微垂的脑袋,轻轻地道:“年纪不大,切记心思不可过重,我乏了,你们各自回去吧。” 众人都站起身向贾母福了福才出门。因惜春与她们几个都不住在一处,出了贾母的院子,便往南边去了。剩下迎春牵着念春才走出没几步,就听见含春冷笑道:“到底是嫡庶不同,哪里比得。” 话音才落,走在最前面的元春便停住了脚步,转身冷冷地看着含春,“六妹妹这话说得倒是好没道理,难道还要叫嫡庶一样,又或者,依着六妹妹的意思,是要把这庶出的捧在手心里,反把嫡出的踩进泥里才是正经不成?” 众人立时不敢言语。 探春和慕春咬着唇侧身站在一旁,她们一个是贾政之妾赵姨娘所出,一个是周姨娘所出,只是王夫人平素管家待她们都是一般无二,元春又自小被老太太带在身边教养,寻常也不与她们走动,她们乐得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个正经的小姐。 探春见元春发怒,心里深深透出一股庶出的悲凉来。着实又羞又恼,把含春在心里骂了一遍,才抬头劝道:“大姐姐快别生气,六妹妹年纪小,说话没个计较也是有的。” 元春冷笑了一声,“三妹妹倒是个软和的性子。” 慕春上前几步,伸手拉了拉探春的袖子,低声道:“这会儿子你就少说几句吧,大姐姐教训六妹妹,岂有你我说话的份儿。” 元春瞥了她们二人一眼,冷声道:“只怕六妹妹是忘了方才老太太的话了。我不嫌麻烦,这里同六妹妹再说一次,你可听好了。想来六妹妹今年已经六岁,也该懂些道理了,倘或要我再见你整日里寻七妹妹说这些话,我见你一次训你一次,你可服气?” 含春哪里见过元春这等疾言厉色的样子,当下讷讷不敢言。 元春冷笑道:“我也知道,二妹妹性子温柔可亲,不轻易开口训人。七妹妹年纪最幼,有什么委屈只自己吞咽。倒是你小小年纪,不思量着姐妹和睦,整日里心思如此重,便是叫你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也是个挑唆得家中不太平的!” 这话骂得着实狠了。 含春年纪同念春相差不过两岁,这时被长姐在众人面前这般教训,脸上滚烫,哭得几乎要背过气过去。 元春还待要说话,斜刺里忽的冲出一人来,搂着含春的肩膀喝问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哭成这样?” 第3章 念春的亲爹贾赦没有什么其他的兴趣爱好,除了对扇子的执着近乎变态。至于在女色方面嘛,念春觉得,她家娘亲长得美若天仙,柔情似水。可管家理账,可相夫教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实乃天上地下少有的美人儿。 贾赦对嫡妻也十分敬爱,自打成亲以来,夫妻和睦,育有三子一女。 至于身边的妾侍嘛,一个翠云、一个嫣红,俱是贾母所赐,通房抬妾。有一个是张氏亲自给身边的丫鬟开的脸,也就是迎春的亲娘,本家姓邱,温柔可亲,凡事都由着主母做主。另一个是同僚所赠,自从生了含春后,便由妾抬了姨娘,因她本家姓冯,府上都唤一声冯姨娘。 “大姑娘,六姑娘纵有不是,您是长姐,略微说她一两句也使得,如何口口声声要提她出身?难不成庶出是她自己有的选的不成?”冯姨娘一面搂着含春拍抚,一面看向元春,美眸含泪,咄咄逼人,“大姑娘出身好,我们自是不敢说一句不是。只是,这满府里的姑娘都以大姑娘马首是瞻,六姑娘素日身子虚弱,这番前来只是为着前段日子不曾尽孝,谁想反倒落了不是?” 元春冷笑道:“冯姨娘好一张巧嘴,几句话就编派起我的不是来。你怎不问问六妹妹都说了什么话?我这做姐姐的,莫不是说她一两句都不能了?” -- 第4页 冯姨娘梗着脖子说:“纵然如此,大姑娘也该同六姑娘私下里说才是。如今在这处人来人往的,谁知哪个碎嘴的婆子传了出去,六姑娘若是落下个不明事理的名声,可要冤死了。” 探春见她口口声声都是强词夺理,又见元春气得手都发抖,有心要向元春示好,向前一步啐道:“好没道理!” “冯姨娘这话岂不是要冤死大姐姐了。咱们几个姐妹才出门几步,这会儿子不过是大姐姐有心要提点六妹妹几句话罢了,到冯姨娘嘴里倒这也不对,那也不是起来。瞧着倒是六妹妹多尊贵的一个人,我们做姐姐的,怕连说都不能说一句了!” 慕春见状,也冷笑着附和:“可不是?想来冯姨娘平素也不把尊卑上下放在眼里的,仗着有人撑腰,府里谁人不敢指摘。咱们是哪个名牌儿上的人,岂敢太岁头上动土。” “三姑娘、四姑娘,可不敢这么说呀!” 贾宝玉被元春牵着,这时见几个姐姐都脸现怒容,虽也觉得含春哭得可怜,可素日里,他同念春最是亲密的,这时也挣了元春的手,跑到含春跟前说:“六妹妹,你说你是庶出的,可大伯和大伯母何曾亏待过你什么?咱们姊妹间也从没有缺了你短了你的。倒是你常日里见七妹妹有好吃好玩的,总想着要抢来占为己有。七妹妹不同你计较,那是她心胸大度的缘故,若放在别家,难不成也都由着你这样不成?” 含春被宝玉这样一说,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只嘤嘤哭个不停。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你们都护着她!凡事都是她对,我错!我哪里配和你们做姊妹!” 元春恨得咬牙切齿,伸手把含春从冯姨娘怀里拉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倒有脸哭,我都替你臊得慌!七妹妹年纪最小,不说嫡庶有别的话,便是按着年纪来,也该爱惜她些,谦让她些。你倒好,仗着年长她一两岁,反倒整日里寻她的不痛快,我真是恨不得要打你一顿才好!” “啊,大姑娘使不得呀!” 冯姨娘只当元春真的要打下手去,护女心切,猛然向着元春一扑。元春被她狠狠一撞,正巧摔在了小径上,额角被尖锐的石子划了一道口子,当下流了许多血来。 念春惊呼一声,甩开迎春的手,上前就把冯姨娘狠狠一推。 冯姨娘见元春额角见了红,心里正是惶恐的时候,哪里有防备。此刻被念春对着腰上一推,也跌跪在地上,脸上青白交错,冷汗密布。 那边探春和慕春一人一边扶着元春,见冯姨娘跌跪在地上也不理会,宝玉早掉头往贾母那里跑去叫人了。迎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有心要劝慰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念春把个小圆脸蛋儿鼓得同包子一般,气呼呼的站在冯姨娘跟前,心里急得直上火。 “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手推我大姐姐!” “我,我和你拼了!” 念春气得半死,无奈人小力微,扑上前狠狠抓挠了冯姨娘两下也不过是扯得她钗环散乱而已,实质伤害等同没有。含春早吓得缩在了冯姨娘身后,见念春气冲冲地来打冯姨娘,动也不敢动,更遑论阻止她了。 不消片刻,贾母带着一帮丫鬟仆妇都来了,见元春额角血迹已蜿蜒到了下巴,心里又急又怒,一面让人扶了元春回屋,着人领了帖子去找太医,一面举起拐杖狠狠地砸了冯姨娘肩背几下,又命人速去把贾赦与张氏叫来。 宝玉怕人多伤了念春,一来便先把念春牵到了一边。这时跟着元春先回了贾母屋内,一大一小两只红着兔子眼睛趴在元春榻前,忧心忡忡地看着太医诊治。 贾赦和张氏来的时候,元春的伤口方才包扎好。因王氏今日出门去了,贾政又还在工部,故而不曾惊动他们夫妻二人。贾赦与张氏连忙向贾母请了安,见贾母冷着脸色,贾赦一眼便扫到了地上跪着的冯姨娘。 “母亲,这是怎么了?” “你怎的不问问这贱.人!” 贾母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句话说出口已是气喘吁吁,琥珀连忙端了茶来给贾母顺气。贾赦上前一脚便把冯姨娘踹得背过身去,怒喝道:“说!你做了什么事,叫母亲气成这样!” “老爷,老爷!老爷,贱.妾冤枉呀,求老爷做主!” 张氏淡淡地扫了冯姨娘一眼,见她趴伏在贾赦脚边,双手紧紧地拽着贾赦的衣袍下摆,不由得冷笑道:“这时倒知道要喊冤,我却想知道你是哪来的胆子敢向大姑娘动手!”早在来的路上,张氏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心中原就憋着一股气,好个冯姨娘,生的好女儿,也敢欺辱到念春头上来! “贱.妾不敢呀!便是给贱.妾吃了熊心豹子胆,贱.妾也不敢呀!” 冯姨娘乃是早年在长乐坊里受过调教的,一身勾.搭人的本事,被贾赦的同僚买回去调教了小半月便送与了贾赦。平日里泼辣张扬,也是难得一见的性子,得了贾赦几次喜爱,又生了含春,自是在府中风光得很。加上张氏素日不曾为难她些什么,两个姨娘里,她也比邱姨娘会奉承贾赦,向来恣意惯了。这时伏低做小,反倒另有一番楚楚可怜。 “贱.妾乃是一时失手,无意伤了大姑娘,并非存心的呀!求老爷明鉴,老太太明鉴!” 贾赦见她钗环撒乱,披头散发的样子,到底念着这几年的情谊,心有不忍,正要开口时,忽地贾母碧纱厨后跑出一人来。 -- 第5页 “老太太!呜呜呜,大姐姐流了好多血!” 第4章 一张粉嫩嫩的包子脸皱成一团,串串泪珠从脸上滚落,抽抽噎噎的样子看着恁得教人心疼。小姑娘胖乎乎的小手攥成一个小拳头,抵着嘴巴哭得快要断气了。 “老太太,呜呜呜,大姐姐,大姐姐她……她流了好多血!呜呜呜!” 贾母被念春这模样吓了一跳,先一步把念春先搂进了怀里,正要哄她不要哭时,听得念春哭着说出这话,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元春那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姑娘,学识修养都是一等一的侯门小姐做派,这是指着将来有朝一日入了贵人的眼,挣个好前程的。倘若真有个万一……那可怎么是好! 念春抽噎着拽住贾母的袖子,哭得气都喘不匀了,“老太太,快、你快去看看大姐姐吧。” 贾母这时也没心思处理冯姨娘的污糟事了,指着贾赦怒喝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忙拉着念春往碧纱厨后面去了。 才一进屋,贾母急得煞白的脸色才缓过来几分。无他,只因元春一脸晕红的靠在一只滚边金枝线叶蜀锦抱枕上,额角上了药,这时已不怎的显了。一直给贾府看诊的张太医垂首坐在桌边,提笔写着方子。元春的大丫鬟抱琴面上含笑地先来给贾母请了安。 探春和慕春早被贾母打发着带了宝玉回荣禧堂,这时并不在此处。 贾母疑惑地看了一眼元春,正待开口要问,元春却先开了口。 “老太太怎么来了?脸色瞧着竟不好,是不是冯姨娘惹得您生气了?” 念春扶着贾母坐到炕上,自己扯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她是坏人,推了大姐姐,害得大姐姐流了好多血,刚才还气得老太太手都发抖了,呜呜呜。” “哪里就流了好多血,现下上了药,不都好了嘛。快别哭了啊,你看大姐姐都受伤了,难道我们念丫头还舍得要大姐姐再来哄你不成?”元春忙拉过念春,细心地替她擦了眼泪,又伸手抚了抚念春头上的两只小花苞,笑道,“知道我们念春最是有孝心的孩子了,这会儿就别哭了好不好?” “嗯,念春不哭,可是大姐姐真的流了好多血!” 怕贾母不信,念春伸手扯了两下元春腰间的被子,被元春摁住了,还眨巴着眼睛对着贾母道:“老太太,刚才大姐姐的衣裳都红了呢,可吓人了!”说着,伸出小手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贾母微微一愣,先是不解,后见元春一脸羞容,心思一转,瞬间便明白了。拉了念春在怀里,笑呵呵地说:“我们小念春是被吓到了是不是?你大姐姐这是长大了,等念春再过几年就明白了。” 元春羞得耳朵都红了,俏脸含春地侧过身子。 贾母却是老怀安慰。 元春样样儿都好,模样性情处处拔尖儿。唯独这身子,生来有些宫寒之症,别人家的姑娘大多十一二岁便来了葵水,偏元春今年都十五了,葵水却是一直未至。为着这个,贾母没少私下里延医问药给元春温养着。谁想今日偏凑了巧,贾母心中的十分怒气,此时也因此事去了三四分了。 念春不太懂这些缘故,但见元春粉面朱唇,丰润秀美的眉眼中透出几丝羞意。又看贾母笑呵呵的模样,心里想着,大姐姐大概是不妨事儿的,也就放下心来。 张太医一张方子写罢,也扶着山羊胡须微微笑道:“老太君到底有福气,大姑娘如今却无需烦忧了。” 贾母亲自收了方子看过,见上面好几味药材都是温养补身,固本培元的,心中便明白了这方子的功效,也笑道:“难为您这些年来费心了。” “哪里哪里。”张太医笑着推辞了一番,见念春靠在贾母身侧,小小的一个人儿眼睛肿得核桃一般,还时不时地握着小手去揉那双红眼睛,亦觉有趣,咧嘴笑道:“怪道都说老太君最是疼爱这七姑娘,瞧着小小的一个人儿,偏又有那赤诚心肠。见大小姐身子不爽,也不问个缘由,都哭得那样,我瞧着都不落忍。” 贾母闻言低头一看,可不是! 一双眼睛被揉的通红,因先前哭得狠了,现下还不停地打嗝呢。只是碍着方才应了元春,这时未免元春担心,只忍着不出声罢了。 “可怜见的,琥珀,快去绞了凉帕子来给七姑娘敷着眼睛。”贾母心疼坏了,又搂又哄道:“傻孩子,怎不早说呢,瞧这眼睛,若是哭坏了可怎么好。” 元春心里也十分心疼,忙凑过去细看了一回念春的眼睛,见她可怜巴巴地团着一张小包子脸,蹙眉道:“都是我不好,该拦着念丫头不叫她出去的,哭得这么可怜,我也难受极了。” 抱琴忙安慰道:“哪里是姑娘的错儿,是奴婢不好,因着一时忙乱,错看了一眼没守住七姑娘,姑娘、老太太,您们罚我就是了。” “嗝,嗝,老太太,别嗝,别罚抱琴姐姐,嗝,是念春自己跑出去的,嗝。” 一句话里倒打了四五个嗝,元春心疼地红了眼眶,握着念春肉乎乎的小爪子说:“好好好,不罚不罚,咱们都听念丫头的,啊。快别出声儿了,可怜见的,张太医,可有消肿的方子,瞧我七妹妹的眼睛都肿得这样了。” 张太医笑呵呵地说:“是药三分毒,竟是不必用药的。”瞧那七姑娘一听不需用药,登时松了口气的样子,偏装得似模似样的镇静,孰不知贾母和元春等人早看在眼里,透出笑意来了。 -- 第6页 “只需煮了鸡蛋,待温热时在眼眶浮肿处滚上几滚,不消几回便可消肿了。” “那奴婢这就去小厨房里煮鸡蛋。”抱琴感激念春,此刻听了张太医的话,连忙站起身就去了小厨房。元春也不拦她,由着她去了。 念春小胖爪子被元春握在手里,暖乎乎的,肿得核桃一般的眼睛此刻只能眯成一条缝儿看人。待琥珀送了张太医出去,才转头看向贾母,“老太太,六姐姐呢?” “哼,不长进的东西,由着她去孝敬她姨娘去!” 贾母听她提起含春,气就不打一处来。想到元春和念春今日有这等苦吃,都因含春为人不安分的缘故,心里更是深恨姨娘心大,教得女儿也整日里争风吃醋。 “念丫头可别心软要为冯姨娘求情,六妹妹如今说话这样不着调,焉知不是她这做姨娘的镇日在耳边叨念的缘故。” 贾赦房中因张氏生了三子一女,贾赦心疼妻子,不想让她操劳太过,因此迎春和含春一向跟着自己的姨娘过活,只是吃穿用度并不曾与嫡出的孩子们有甚么差别。谁知迎春之母邱姨娘倒是老实本分,把个迎春教得也如她自己一般,老实得近乎木讷了。那冯姨娘恰恰相反,因她性子泼辣,进府前又见过几分世面,很有些自命不凡的意思。做了妾后一心要抬姨娘,抬了姨娘又一心要争个上下前后来,成日对含春说三道四,好好儿的姑娘也被她教得性子左了。 元春这话不偏不倚,倒不是看轻了她们母女二人的意思,而是知道念春年纪小,这时候性子还没养成,怕她因这事儿心里愧疚,故而由此一说。 念春倒也没觉得什么。只是想到那冯姨娘平日里就咋咋呼呼,对张氏也有几分不恭敬之处,还偷摸着把她的份例给贪走一二分的事儿。前几次不计较,那是因为念春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可今日见她愈发胆大妄为,念春就不大乐意了。 “老太太,您说我今日都这样了。”说着,扬着脸把一双肿得只剩一条缝儿的眼睛往贾母跟前凑了凑,念春继续说:“那您能不能由着我做回主呀!” 贾母既心疼小孙女,可又不想轻易放过那冯氏。心里忖道:若是念春打定主意要放那冯氏一马,我暂且先依了她,不教小姑娘伤心委屈。至于那冯氏,哼,这府里天长日久的,随便择个错儿也能给她一顿好果子吃。 想定了主意,贾母轻轻拍了拍念春的肩背,温声哄道:“那是自然,我们念丫头受了这等委屈,岂有不叫你亲自来做主的道理?”满口都是哄着小孩子的语气。 元春眉心一蹙,正要开口劝老太太别依着小丫头胡闹,虽说她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若果真放过那冯姨娘,她到底不乐意。 见贾母轻轻地冲自己摇了摇头,伸手背对着念春指了指小丫头,元春此刻哪有不明白的。心中不免为贾母一片慈爱之心感叹不已,只盼着念春不要太没气性儿才好。 小小的胖爪子舒展了一下,比出了一个“五”字。 “那、那老太太就打那冯姨娘……唔,五、五十板子好了!” 第5章 念春的小巴掌最终得到了贾母和元春的一致认可,虽然觉得五十板子有些多了,可贾母细想了想,只要不把人给打得残了,伤了,也不防事儿。只交代了赖嬷嬷和林之孝家的,板子打得仔细着些,如何做到不伤皮肉而伤筋骨,便是底下有经验的婆子们拿手的活计了。 因冯姨娘此事闹得贾母院内人人皆知,待得贾政与王夫人回府,冯姨娘恰好被押在贾母院内。贾政夫妻二人赶到时,内院站满了被林之孝家的叫来的管家婆子、各院仆妇及丫鬟。贾政只略停了片刻,便携着王夫人进了屋子。 贾母的屋子里暖意融融,此时正拉着元春、念春和宝玉在炕上,看念春和宝玉翻花绳玩。 王夫人进屋第一眼便忙着先把元春上下打量了个遍儿,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纵然这些年未尝在自己身边多少日子,可一片慈母心肠打从听说元春被冯姨娘推撞了,自己心里便窝着一把火,也绞着一把刀。 “你们来啦,坐吧。” 贾母抬头看了他们夫妻二人一眼,指着西边的椅子命他们坐了。东边正是贾赦和张氏夫妻二人,下首坐着迎春和含春。身后邱姨娘拘谨的站着,另有娇红、翠云、嫣红也都服侍在一旁。王氏见状,不由得有些吃惊。这才发现西边站着赵姨娘和周姨娘,还有贾政的两个通房、两个妾侍。探春、慕春站在下首,并不说话。 “老太太,这?” 贾母睇了王夫人一眼,这才坐直了身子,向着众人道:“今儿个,为着这事儿我在这里便把家法重新立一立。甭以为是太太亲自开的脸,还是外头买的送进来的体面,便是我这里亲自命你们去服侍的老爷,也别把自己的心思给养大咯!” 一句话,只差没指着冯姨娘的鼻子骂她不知进退!含春坐在迎春身侧,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因冯姨娘此刻被人押在屋外跪着,半点不敢出声辩解。 “孕育子嗣本是女人的天性,万不可因着生了哥儿姐儿的,便趾高气昂起来。我今儿个一句话撂在这里,若是哪个不要脸的偷摸爬了床,便是有了身孕,我也一概不认!” 话音一落,贾政脸上一红,王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更是一个趔趄。 -- 第7页 见此情状,王夫人哪有不明白的,心里纵恨,却也觉得老太太这话十分解气。狠狠地瞪了那丫头一眼,只心里思忖着回去再收拾她。当务之急倒是要知道冯姨娘如何处置。 “冯氏,既已抬了姨娘,断也没有打发她出府的先例。只是,这冯氏忒没规矩了些,今儿个,便当着所有管家婆子的面儿,我亲自发落了,打她五十板子,以儆效尤。也是叫各个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看看,这就是不敬主母,不分尊卑的下场。日后谁若再犯,你们可仔细了自己的皮肉担不担得起这五十板子!” 说罢,径自吃了一口茶,耷拉着眼皮子不说话了。 贾赦想到冯姨娘素日里与自己的情分,只觉此刻若不开口,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又忽闻得坐在最下首的含春轻声抽泣,不由得轻声道:“老太太,她到底是儿子屋里的老人了,又生了含春,好歹该给她些体面,是不是?” “哼。”贾母把茶杯重重一放,冷笑道:“你倒有脸来和我提体面?她生的好女儿,一心掰扯嫡姐、打压嫡妹。我竟不知,这是哪家的规矩!老大家的,你管的内宅,怎的连这些也不知道吗?” 张氏一张芙蓉秀面此刻气得脸色铁青,听贾母喝问,只沉声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儿媳日后定好好管家,决不再生出这些事端了。” 含春被贾母带到,再忍不住,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老太太明鉴啊,孙女儿哪里敢如此,定是有人在您面前嚼了舌头才有此一说啊!” 贾母冷声喝道:“闭嘴!你说这话,竟是臊也不臊!我来问你,这个月才过去二十来天,你倒有十来天不曾到我这里来请安。你也不必狡辩,说是着了凉,不敢过了病气,只糊弄我这老婆子呢!我也找你院子里的丫头婆子来问了,原来不是生了病,是眼红我送了念丫头一对芙蓉玉缠金丝的虾须镯,单只因我送了念丫头一人,你便着了恼,安也不来请,话都懒怠说,是也不是!” 含春被堵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连连摇头。 “哼!你不承认也无妨,我再来问你。上个月,元丫头送了你一对薄金镶红玛瑙坠子赤金柳叶耳环,送了念丫头一组羊脂白玉制的九连环,你便发作这个发作那个的,还背着人同你丫鬟说什么‘一对耳坠子,哪里比得那九连环值钱,大姐姐的心也是骗得没边儿了’,竟是半点不感激你大姐姐的心意,还要你丫鬟寻机打坏了你妹妹的九连环是不是?” 贾母字字句句有根有据,又把认证物证,说话情状一一对质。屋内众人哪有不明白的,再看含春,心中不由得都发出:到底是被冯姨娘教养得上不得台面了,这等小心眼子,连芝麻大点的事情也都容不下。无怪乎老太太生这么大的气! 含春几乎要哭得背过气去,膝行到贾母炕前,哭道:“老太太,孙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日后必不敢了。从前孙女儿是被猪油蒙了心,看不到姐姐们对我的好,只一心自怜自艾,觉得自己比七妹妹一无是处,心中嫉妒,才做了这些错事,求老太太千万饶了我这一回。” 贾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既诚心认错,我也不罚你。你说说,冯氏今日可做错了没有?” 含春咬了咬唇,低声道:“自是做错了。” “那我罚她,你可服气?” “自是服气的。” “好!”贾母点了点头,命珊瑚扶着含春坐回去,才对贾赦道:“现下你可要求情么?” “儿子不敢。” “琥珀,你出去告诉给赖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把冯氏押在院子里打板子,要众人都看着,警醒着!” 琥珀应了一声,打起帘子出去了。片刻功夫,屋外便响起了板子打在人腰股间的声音。公侯门第,向来不轻易刑罚。若不是要让大家都吃个教训,贾母也懒怠费这周章。毕竟把裤子扒了,大庭广众之下打板子也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儿,更何况,被打的,大小还算是个主子。 贾母只想着,经此一事冯姨娘失了颜面,从此后能夹起尾巴做人。至于含春,小小年纪,未必没得改正。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五十记板子已尽数打完。林之孝家的便进来回话说:“冯姨娘因受不住,打了四十记板子便晕过去了,此刻已经罚完,冯姨娘院内的嬷嬷已把人搀回去了。” 贾母等人脸色平静,张氏神色淡淡,王夫人心里大呼痛快。虽也知,贾母此举亦有维护念春的缘故,可到底也有为元春出气的意思,心里便把那一丝芥蒂放下了。贾赦和贾政皆不言语。迎春、探春、慕春虽觉处罚过重,可归根到底也是冯氏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只略唏嘘一二句罢了。 唯独含春哭得眼睛红肿,哽咽难言。 贾母看了她一眼,神色微沉。 “前儿个珍哥儿媳妇儿来我这里说,五丫头素日都一个人在家,轻易不出门的。小小年纪,不爱花儿粉儿的,偏喜爱同些小尼姑谈经论道。明儿个她要接了五丫头回去,又怕五丫头心里不舒服,心里焦急得很,偏嘴笨又说不出。只是瞧着五丫头在咱们府上住着,反倒受用些。因到我这里来,求我拿个主意。” “我倒可怜她一个做嫂子的,为着小姑子这般奔波忙碌。要我说,宁荣两府,同气连枝,五丫头也是我正经嫡亲的孙女儿。珍哥儿媳妇儿此番要接她回去住着,我也无话,只是想在你们姐妹里挑一个素日同她亲近的一同过去住些时日,不知你们什么意思?” -- 第8页 张氏眼皮子一跳,慢慢地抬起头,清丽秀美的脸上似是有几分不确信,“老太太的意思是?” “老二家的,你说呢?” 王夫人瞥了一眼手边坐着的探春和慕春,见她二人紧张地攥紧了帕子,不由地抿了抿嘴,只淡淡笑道:“老太太说笑了,三丫头和四丫头向来嘴笨又不会奉承人,怕什么时候得罪了人也未可知。说句不怕老太太笑话的,便是她们自己要去,我也不敢放她们去呀。何况我冷眼瞧着,五姑娘倒是和六姑娘、七姑娘年纪相仿些,常日里更有话说。” 贾母笑道:“难为你平日里管家还操心这些。老大、老二,你们的意思呢?” 贾赦和贾政哪里关心这些内宅琐事,按着贾母的话来说,不过挑个姑娘去宁府小住些日子,又有什么打紧的。便都答道:“由母亲做主吧。” 说罢,似是想到什么,贾赦忙忙又添上一句:“母亲好歹想着念丫头身子骨弱,轻易换了地方住,只怕她住不惯,到时候反给珍哥儿他们添麻烦。”说着,也懒得装模作样了,腆着脸凑近了贾母说,“母亲可别笑话儿子,我这一日瞧不见念丫头,心里就怪不踏实的。这要是让她离了我们去珍哥儿那里住着,只怕儿子也得收拾收拾,一起过去了。” 念春听到亲爹提到自己名字,这才抬起头来,憨憨地冲着自家老爹咧嘴笑了笑。可怜她一双眼睛此刻已是肿得连缝儿都没有了,笑起来恁得磕碜。可看在贾赦眼里,只觉得自家闺女怎么看怎么好看。 贾母嫌弃地瞥了一眼大儿子:这说得简直是废话,她能舍得把念春给送到宁国府去住吗? 于是,老太太一锤定音,拍板定案—— “既是如此,那就让六丫头去吧,珍珠,你今日便去帮着六姑娘收拾好东西,明儿个一早珍哥儿媳妇儿过来接五丫头,便让她们一同过去就是了。” 第6章 单只论大房这边,念春上头就有三个哥哥。 大哥贾瑚,今年十七,老成持重,读书是一把好手。用贾赦常念叨的话是:活似张家老太爷再世投胎来的,性子没有半点遗传到他这个老子,反而同张氏那个做太傅的祖父脾气秉性一模一样。 二哥贾琏,十五岁的年纪,生得反而比几个姐妹还漂亮些,天生一段风流韵致,把张氏秀丽艳美的五官遗传了十成十。尤其生就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万般风情悉堆眼角,平日里在外面也不知有多少姑娘家芳心尽数暗许了他去。 还有一个三哥贾琮,只比念春大三岁,和宝玉一样的年纪。因与念春年纪最是相仿,二人吃喝玩乐都在一处,把个贾府都要闹腾了个遍儿。两个小家伙惹了几次祸,被贾瑚逮着训了几次,贾琮倒是收敛了许多,现正跟着贾瑚念书。 念春被张氏牵着手带回来的时候,贾瑚早站在门口等着了。一见念春肿得看不见缝儿的眼睛,贾瑚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依着礼数给贾赦和张氏行了礼,又听着张氏嘱咐了两句,才从张氏手里小心翼翼地牵过小丫头。 贾瑚生得眉清目秀,身姿挺拔,偏偏他性子沉稳得很,常日里又一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一路走来丫鬟小厮俱都屏气凝神,不敢言语。满府里众人皆知,贾瑚素日最疼的便是念春这个幼妹,若是磕着碰着哪儿了,也能冷着脸好些日子。何况今日,显然是七姑娘吃了亏,被欺负了,依着大爷素日秉性,岂有不生气的。 念春蔫嗒嗒地垂着脑袋,到了贾瑚平日读书的书房,如同平日一般寻了椅子要坐,还没挨着椅子就听贾瑚声音冷冷地说:“站住了,我有话要问你。” 念春抖了抖肩膀,抿着唇转过身来。她对贾瑚这个大哥真是又敬又爱又怕,此时听到他发话,更加不敢动作。轻轻地皱了皱鼻尖,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大哥哥。” “昨日的晚课不曾做,今早的书也不曾背,想来我让你临的字帖也没碰了?”贾瑚的声音没多少起伏,可越说到后面越是沉郁了,再看念春蔫蔫儿地耷拉着脑袋在那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大早的,巴巴儿地去老太太跟前请安也罢了,哭成这样还好意思回来!”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妹子,就出去了一趟,可怜被欺负成这样!与其说是气念春,还不如说是气自己没护得好她。 “大哥哥,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去把晚课补上。”念春小跑几步凑到贾瑚身侧,小爪子扒拉着贾瑚的袖子,一副告饶讨好的口气。“大哥哥,你别生小七的气。” “瞧你这眼睛都肿得什么样子了,睁也睁不开,如何写字!” 到底心疼,贾瑚俯身仔细看了看念春的眼睛,看出她只是哭得狠了才如此,心里虽气她不爱惜自己,却更气冯氏母女不省心。只是如今既有贾母出面发落了那二人,贾瑚也就先按捺住了气愤,只交代念春说:“日后少往外头跑,和你说过多少次,老实待在院子里不比出去疯玩好?” 念春一个月里倒要被贾瑚训上十来次,大多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何况就算她自己不出去,贾母也会让婆子丫鬟来接她,这交代等于没交代。嗯,不过听着贾瑚这样说话,念春心里也踏实了不少。至少贾瑚肯训她,按着素日里的惯例来说,这就是不生她气的意思了。 贾瑚还要说些什么,门口忽然有个小厮扬声道:“大爷,老爷请您去前院一趟,说是有客来了,请大爷去见见。” -- 第9页 “知道了。”贾瑚应了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念春头上的小花苞,沉声道:“老实待着,不许乱跑。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亲自送你回去。” 念春点了点头,她才不会乱跑。再说了,她也没胆子在贾瑚跟前放肆。 满意地摸了摸念春的小脑袋,贾瑚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门口的丫鬟去拿了冰帕子来给念春敷眼睛。念春站在屋子里百无聊赖,贾瑚让她老实待着,她既然答应了,自然照做。本来想回去睡觉的,这时也不动了,就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等贾瑚回来。 贾琏一进门就看见小呆子一样的念春顶着一双核桃眼站在书桌前面发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小呆子回魂了,怎么了这是?大哥罚你站着了?” “二哥哥。”一见贾琏,念春就露出一抹憨憨的笑容来。三个嫡亲的哥哥里,贾琏生得最好看,唇红齿白,在念春看来,就是除了母亲张氏之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连大姐姐也没二哥哥好看的。念春喜欢漂亮的事物,也喜欢漂亮的人。在家里,自然也最喜欢这个二哥,平日里贾琏在家时两人也常在一处玩闹,贾琏又会哄人,两个人的关系反而比她和贾瑚、贾琮还要亲近许多。 “哎呦呦,谁欺负得我们家小丫头哭得眼睛都肿了呀。”笑眯眯地把扑进自己怀里的小丫头抱了个满怀,贾琏一面带着小姑娘坐在椅子上,一面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念春肿得老高的眼皮子。“可怜哟,本来就不好看,这下子更丑了。” “啊?” 念春本来被贾琏抱着还挺高兴的,这时听到他这么说,顿时眼泪又要掉出来了。“我变丑八怪了吗?”小丫头爱美,平日里长得乖巧讨喜,多少人夸她模样好看,自己也爱对着镜子臭美半天。现在一听变得丑了,立刻委屈极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了。 “二哥,你要是唬得小七哭了,等会儿大哥回来肯定少不了你一顿好果子吃。”落后了几步的贾琮一来就看到被贾琏抱着的念春又要哭的样子,连忙伸手把念春从贾琏怀里带出来,轻轻拍了拍念春的后背,放低了声音哄她:“小七乖,别听二哥的,他骗你的。我们家小七这么好看,怎么会变得丑呢,小七最好看了。” “真、真的吗?” “三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贾琮拉着念春坐到贾琏对面,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快看看,我特地给你带回来的,你前几日不是还嚷着要吃的吗?” 念春眼睛肿得睁不开,可鼻子却灵敏的很,微微一嗅就知道贾琮给自己带的是满满一大包的糖炒栗子,高兴地搂着贾琮的手臂晃呀晃的,“三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三哥哥了!” “哦,原来小七最喜欢你三哥哥呀,唉,看我这一片心思是白搭了。”贾琏戏谑地把怀里的油纸包也掏了出来,打开袋子口在念春面前凑了凑,一股甜甜糯糯的香气便传到了鼻子里。 念春吸了吸口水,伸手去接,“是桂花山药糕,好香呀!谢谢二哥哥。” 贾琏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煞有介事地打开扇面扇了扇,一副翩翩公子的作派。“能得小七一笑,不枉二哥哥我走了大半个京城才寻了你最爱吃的那一家铺子买的。” 吃得齿颊留香的念春笑得像只小松鼠,腮帮子里塞满了点心,一鼓一鼓的,甚是灵动可爱。 贾瑚回来的时候,念春已经贪嘴把栗子和糕点都吃了一大半。见状,贾瑚不由得皱眉向贾琏,“怎么也不看着些,由着她性子胡来。栗子本就不易克化,待会儿晚饭想来是吃不下了,仔细晚间闹肚子疼。” “呃。”念春一口山药糕没咽下去,被贾瑚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噎着,吓得三人连忙端茶倒水,忙得一头冷汗。 待得念春就着茶水缓过来,贾瑚的脸色已经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了。贾琏一见顿觉不好,连忙开口告饶:“大哥,我瞧着小七这眼睛肿得厉害,怕她不舒服才给她多吃了些糕点,你可别生气啊。” “就是!那冯氏着实可恶,六丫头也不是个好的,欺负得小七都这样了。” 虽然冯氏被贾母当众打了五十大板,含春又被送去了宁国府暂住,可贾琮提到这事儿,心里犹自忿忿不平。 “你身为男子,少打听这些内宅琐事。”贾瑚瞥了贾琮一眼,贾琮立刻咬唇不语了。 “三哥哥,我都好了,就是看大姐姐伤得重,吓着了才哭的。”说着,念春伸手扒拉了两下贾琮的袖子,得意地说:“而且,而且我还动手推了冯姨娘呢,她都不敢动弹,被我推得摔在地上,头上珠钗都散了。” “你还得意上了?”贾琏手上的扇子轻轻敲了敲念春的小脑袋,冷冷笑道:“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和个奴才秧子置气儿,委实不必。若有下次,只管让你的丫鬟动手,哪里值得你亲自来,我还怕脏了你的手呢。” 说着,又笑道:“若是你的丫头不中用,你就来告诉给二哥知道,二哥亲自给你出气。” 贾瑚瞪了贾琏一眼,伸手把念春抱起来,一面往外头走,一面道:“六丫头心性不正,少同她往来。三丫头、四丫头你也少亲近些,若要找人玩,琮哥儿在府上,不读书时你们一处玩耍就是了。” “喔。”念春低低地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很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 第10页 贾瑚步子顿了顿,知道念春和元春、宝玉也很亲近,只得又添上一句,“你若是要去寻元丫头和宝玉也可以,只是不许在外头伤着自己,知道吗?” “知道了,大哥哥!” “你……若,若果真再有人敢欺负你,便打发人去找你二哥哥,让他给你出气。” 身后跟着的贾琏忽地笑了一声,念春则是高兴得又应了一声,“啪嗒”一声,在贾瑚俊朗的侧脸上印了一口。“小七最喜欢大哥哥了!” “嗯。” 贾琏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跟着,大哥的语气真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如果忽略他耳后根浮上的红晕,大抵要更加可信些。 第7章 自打含春被贾珍之妻尤氏接去宁国府小住,冯姨娘也便安静了许多日,更因她被贾母狠狠责罚了一通,于众人面前落了脸面,自己也羞于见人。除了每日里在张氏跟前晨昏定省,倒有大半个月没正经地遇见过她了。 这一日春光明媚,念春换了一身茶绿色梅花对襟棉绫暗花上衣,石榴红色绣花洋绉裙,罩着月白底平绣盘花四合如意薄烟纱,头上扎着两只小花苞,垂着两条小辫儿,娇俏可爱不一而足。贾母打发了琥珀亲自来接了她过去,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笑声不断,正奇怪着,珍珠已打起了帘子请她进去。 “哎呦呦,我瞧着是谁呢,好一个雨雪可爱的仙童,这一看我只当是观音娘娘座下的童女来了呢!” 粉面含春,笑声爽利,模样标致,是含春对这个舅表姐的第一印象。 贾母招了招手让含春过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念丫头别怕,这是你二婶娘家的内侄女,算来是你的舅表姐,你只叫她凤姐姐就是了。” “凤姐姐好。”念春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王熙凤见了又是一阵笑。 “哎,妹妹好。”王熙凤笑着拉了念春的手,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递过去,“好妹妹,我难得来一趟,也没甚么准备,也就这小玩意儿有些意思,送妹妹玩吧,妹妹可别嫌弃。” 元春坐在旁边吃了一口茶,伸手掐了一把王熙凤,抿嘴笑道:“瞧你这泼辣的劲儿,同我们也就罢了,若是把念丫头吓坏了我唯你是问。” 又向念春说:“念丫头把荷包拿来我瞧瞧,也不知里头塞的什么破玩意儿,若不好,只管快快打发她回去再取了好的才许她来。” 念春最听元春的话,忙把荷包递过去。元春解开一看,见是一对赤金镶羊脂玉葫芦的戒指,便笑着又轻轻地掐了一下王熙凤的脸颊,笑道:“你倒没有藏私,我瞧着是舅母月前才赏你戴的,你怎么舍得?”说着,把戒指放回荷包里收好,给念春系在了身上,笑着说:“这荷包手工也精致,你戴着玩罢,回去让浸酒把这戒指先收起来,等你大些再戴。” “哪有什么舍不得的,为着这仙童一般的妹妹,就是再好的东西我也舍得。若是给表姐么,那我可得好生考虑考虑了。” 元春一听,佯怒要来掐她。王熙凤连忙躲开,嘴上笑道:“哎呀,好表姐快别掐我,仔细掐疼了我,我便赖在你家里不走了!” 说得元春一个忍不住,众人也都笑了。贾母搂着念春笑个不停,手指着王熙凤道:“你倒敢说,也好,今儿我便做主留你在我家里住下,你可敢不敢?” “敢,怎得不敢!”王熙凤一双凤眸波光流转,笑道:“多谢老祖宗疼我,我这就打发了人去回老爷太太去,就说老祖宗留我住下了,日后我便跟着老祖宗姓贾罢了。” 众人又笑,元春作势要去撕她的嘴,只笑骂道:“也不知舅妈在家时如何管教的你,出了门竟这样胡乱玩笑。你待要和我家姓贾,回头只怕舅舅舅妈要打上门来了,看你怕不怕。” 她姐妹二人笑作一团,贾母看了喜欢,一手搂着念春,一手拉着宝玉,笑道:“凤丫头也别怕,有老祖宗在呢,老祖宗给你作主!” “那我先谢过老祖宗,凭老祖宗一句话,表姐可不许再来掐我啦。” 元春只抚胸喘气,待喘匀了气方笑着向贾母道:“老祖宗倒偏疼凤丫头,回头助长了她的气焰,我可不管。” “表姐可别嫌弃我,我住在你家里,还能帮着你一同绣绣嫁衣不是?” 说罢,又被元春扯住一顿好打。 贾母上了年纪,不耐久坐,和几个孩子玩闹一会儿子便乏了,只向元春道:“凤丫头难得来一趟,你带着她好生各处逛逛,别怠慢了。再有,去回了你太太,就说是我说的,叫凤丫头在咱们家住几日再走。” 王熙凤笑嘻嘻地上前道:“谢老祖宗疼我。” 贾母因笑着拉了她的手说:“我自一见你这丫头,心里便喜爱得紧。平素里她们姊妹几个,倒没一个是你这般爽利的性子。你莫嫌弃我这里招待不周,我留你玩几日再回去可好。” “老祖宗喜爱,我愧不敢当。只是几日的功夫,想来我母亲定是肯的。” 话毕,元春便牵着念春,带上王熙凤出门了。宝玉还要吵着一起去,被珍珠哄着去碧纱厨里歇午觉。 “我瞧你对这个妹妹最是喜爱,平素常同我提起,今个儿我一见方知你为何喜爱她了。” 王熙凤和元春并肩走在花园子的小径上,丫鬟婆子都跟在身后,念春在前面小跑着追蝶儿。元春听见王熙凤这样说,便也笑道:“你不知道,我这七妹妹性子又纯良,素日我待她好一分,她要回报我十分的。便是十人也不及她一人来得贴心,你当我和老太太不识人么?” -- 第11页 “咦?”王熙凤轻轻的疑惑了一声,看向念春轻声道:“我还以为,你这七妹妹是因着生辰八字好,你才上心的呢。” “我在家时听我母亲说起,贾府的七姑娘和那位皇太孙可是一样儿的生辰八字,当初有慧远大师亲自给他们二人批命来着呀。” “这倒不假。我这七妹妹日后必有造化,你只瞧着吧。” “倒难为她小小年纪,受了你们这般疼宠,不曾恃宠而骄,反而纯善纯良,哪像我家里的那几个姐妹,看了便觉得无趣,时时还给我添堵呢。” “你快打住得了!便是你这样的性子,莫说你那几个登不上台面的庶姐庶妹要看你脸色行事,便是你那两个庶弟只怕也要掂量你的心情呢。” “你倒晓得。”王熙凤勾唇笑道,“纵是我在家了霸道惯了,可也不比你在家中自在。你瞧瞧,你在家多有贤名,我呢,只有恶名罢了。” “什么恶名?我母亲还总同我说起,若我有你三分心机手段也都尽够了。日后,还不定如何呢。”说着,眼中似有几分迷茫之色,却也不过片刻,便伸手又拉住了王熙凤的胳膊,笑道:“倒是你,这般的模样品性,将来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儿郎。我且等着吃你的喜酒,看看谁做了我的好表妹夫。” 王熙凤纵然性子像男儿家,可说起这话,却不免羞红了脸,咬了咬下唇就要去打元春。 “大姐姐,你怎么和凤姐姐要打架啦?” 脆生生的一句话,惹得王熙凤与元春对视一眼,不由都笑了。 王熙凤俯下.身,伸手抚了抚念春嫩滑的小脸蛋儿,笑眯眯地说:“哪里是打架,不过闹着玩儿的罢了。念春是不是跑得累了,瞧着都出汗了。”说罢,扯了自己的帕子给念春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 “念春不累。”念春眨了眨水润的眼睛,好奇地看了看王熙凤,又看了看站在一边微笑的元春,只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各有各的明艳照人。若说平日里见惯了元春的端庄秀美,此时初见王熙凤,反衬出王熙凤通身气派,一股不输男儿的直爽来。 许是两人都遗传了王家的丰润明艳,站在一起,眉眼间倒有三四分的相似。 三人说笑间,便到了荣禧堂。元春着人问了,知道王夫人此时正在正屋里看账,便带了王熙凤和念春往她那里去。一进屋先笑道:“女儿不孝,母亲操劳了。” 王夫人见元春来了,正要开口,又见她身后蹿出一人来,只讶异道:“凤丫头也来了?怎得也不打发人来告诉我知道。” 王熙凤笑嘻嘻地凑够去搂住王夫人的胳膊,“姑妈可别恼我,因我来了先去给老太太请安来着,被老太太留着说了会儿子话,忘了打发人来告诉姑妈知道。姑妈别生气啊,我这不是亲自来给姑妈赔罪了吗?” 王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先去给老太太请安,是你知道礼数的缘故,我为何要气你。只是你也不想着我,着实可恼。便罚你在我这里坐上半日不许说话不许谈笑,你依不依?” “好姑妈快别这样罚我,真叫我不说话,可比叫我死了还难受呢。”王熙凤一番撒娇讨饶,惹得元春和王夫人都笑了。 王夫人又见元春还牵着念春,忙让金钏儿和玉钏儿拿果子来给念春吃,又拉过念春笑道:“我的儿,如何来了也不出声儿?” “我看婶母和凤姐姐说话,不敢打扰。” 小姑娘一对澄净的黑眸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直把自己的心也看化了。王夫人心中一软,搂着念春笑道:“我们念丫头最是懂事的,来婶母这里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开口。既来了,就用罢饭再走。”说着,又命金钏儿去告诉小厨房里多做些可口的小菜来。 念春连忙谢过,王夫人又挑了容易克化的小点心给念春用了两块,见她还要吃,忙拦住,只笑道:“好孩子,可不能再吃了。一会儿用了饭,我让人给你把点心包了同你带回去,这会儿子吃了,饭都吃不下了。” 府上都知道,念春在糕点零嘴上一贯贪嘴,常有为着多吃了几口点心胀了肚子而不吃饭的事情。为此,身边服侍的婆子奶妈常被责罚。元春几个也都在此事上留心,不叫她吃多了点心。 念春脸上一红,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婶母。” “七妹妹喜欢吃,回头我家去,让平儿送你几盒家里做的点心。那滋味儿与别处买的又不相同,保管又好吃又容易克化。” 一句话哄得念春也笑了,王夫人也笑了。众人在王夫人屋中用了饭,好一派其乐融融。饭毕,元春漱了口,笑着对王夫人道:“老太太说了,凤丫头难得来咱们府上一趟,定叫好生招待她几日方可。” 王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儿了,我也想留你住几日,可巧老太太也要留你。既发了话,你便安心住下,我打发人去同你母亲讲便是。” 王熙凤笑着站起身,笑道:“还是姑妈疼我,我便同姑妈一起住好了。” “我一个老婆子了,你同我住一起像什么样子。说出去,还以为我们家连安置你的屋子都没有了,恁得要人笑话。回头你母亲来打我,我竟也没嘴说的了。”说罢,笑着叫来彩云彩霞,命她们收拾了西面的屋子,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便都打扫布置好了。 王熙凤进去一看,果见满室摆设都按自己喜好来安排的,心中不由佩服王夫人的手段。又见屋内器具无一不是金碧辉煌,心里十分喜爱,因向自己的丫鬟平儿道:“到底是公侯府邸,虽是不如从前了,可底子却是丰厚得紧。” -- 第12页 “无怪乎母亲在家时常说道姑妈嫁得好,我从前不信,如今来了方尽信了。” “若是我也掌着这样的大的家私,凭我的手段,怕也不比姑妈差什么吧。” 第8章 自王熙凤在贾府住下,元春每日除了教导幼弟读书写字,平日里大部分的时间都与王熙凤在一处,或谈笑,或做针线,或看花赏景。不过两三日的光景就把荣国府内都逛了个遍儿,日日讨得贾母喜笑颜开,叫贾母连连说要再留她一段时日。 且说王熙凤每日里穿得光鲜亮丽,和元春一处走动,因元春在家爱穿旧年的衣裳,反显得王熙凤一身绫罗绸缎显赫非常。又因她向来在家时手里月银丰厚,便是在贾府中打赏下人也从不小器。不过几日,府内上下无不赞一声舅老爷家的姑娘出手阔绰,又会做人。 “前头可不能去了,扰了大哥哥清静可是我的罪过了。” 元春笑着拉住王熙凤的胳膊,一面指着东面的廊子,一面笑道,“你只同我那边逛逛,不许往南边去。” 王熙凤侧首看了看南边的屋子,见那屋前站了一个丫鬟,模样周正,却有些木讷的样子,心里正好奇。又听元春如此说,心里猜想必是元春之兄贾珠在此读书的缘故了,因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见珠表哥,从前都是在一起玩的,如今倒好,我来你家都好几日了,我连珠表哥的面儿都不曾见过。这会儿子,你还急着拦我,你倒说说是个什么道理?我却不依你的,定要去见见珠表哥才行!” 说着,便作势要往南边。 元春连忙上来要拉她,温声解释道:“哪里是我要拦着你,原说大哥哥整日里忙着读书备考,老爷早嘱咐了他,明年必得要下场中个举人回来。若咱们扰了他读书,只怕老爷太太要罚我们的。” “看你着急的样子,嘁,我不过白说一句,偏惹出你这许多话来。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为这些臭功名。”王熙凤说着,斜睨了一眼元春,“不是我说,我哥哥比珠表哥还年长几岁呢,你看他何时碰过书本子。我父亲也不曾管教过他什么,好男儿又不止经济仕途一条路,何苦强逼着上进,亏了身子反而不值当。” 话落,见元春秀美微蹙,眼中似有不悦之色,王熙凤连忙笑着改口说:“不过我哥哥一贯是个兵痞子,常日里最爱和那些京中营子里的浑人厮混,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珠表哥十四岁进学,我父亲在家时也说他是个有能耐的。哎呀,我可不敢打扰珠表哥读书,快走吧,回头若叫姑妈恼了我,打发了我家去,我这脸可没地儿搁了。” “你呀!”元春伸出手指点了点王熙凤光洁饱满的额头,见她一副娇俏讨饶的模样,心中那几分不快也立时散去了。只笑道:“我也知你最不耐烦看书的,只是读书明理,有益身心。我常日里要你读读书写写字,偏你一沾着书本子就直嚷着头疼。我倒要看看你日后嫁了人管了家,连账本子也看不懂可怎么办。” 闻言,王熙凤故作羞恼地啐了一口:“呸!还来笑话我!岂不知你还比我痴长一岁,倒是我先取笑你正经!”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子,顺着东面的廊子绕过荣禧堂,在花园里又小坐了片刻,及至晚饭才各自回去了。 王熙凤在王夫人跟前又奉承了几句,惹得轻易不怎么玩笑的王夫人也高兴起来,因见周瑞家的来回话,便借口道:“周姐姐既来了,想必有事要姑妈拿主意。我可不敢再耽误姑妈,这便回去了。” “你这贫嘴的猴儿,快回去吧,少惹我发笑。” 王熙凤笑着应了,见周瑞家的果然带着几个管事婆子进去回话,凤眸微微一闪,不急着回自己屋里,反而先去了小厨房。 “哟,表姑娘怎的来了,仔细脏了您的衣裳。” 王夫人抱厦后面的小厨房是单独分出来的,管事的婆子王熙凤倒也认得,从前在家时就跟着王夫人身边,如今嫁了贾府的一个小管事名叫李明的,一直管着王夫人的吃用。这趟王熙凤来了,一应吃用并不从公中支出,皆由王夫人吩咐了从小厨房里走。只是虽有王夫人交代了,平日里王熙凤也命丰儿几个勤快着打点,管事的婆子都乐意为王熙凤开个小灶儿。李明家的原就从小儿在王家服侍王夫人,见舅老爷的女儿来了,自然更显几分亲近。 “李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忒见外了些。” 王熙凤笑嘻嘻地站在门边,给丰儿递了个眼色。丰儿便笑着上前握住了李明家的手,趁势塞了一角碎银,只笑道:“好姐姐,我们姑娘有事请你帮忙,可千万别推辞。” 李明家的极有眼力劲儿,见丰儿满面笑容,手里悄悄得把银子握住了,转头向另两个婆子道:“太太的晚饭都好了,你们着人送过去吧,这里有我尽够了。” 王夫人一贯宽厚,这两日吃着晚饭,有时胃口好了,还有些小打赏。两个婆子闻言,自是喜不自胜,忙收拾了砧板和碗筷,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王熙凤笑道:“到底是李姐姐做事有章法,我这里有事请李姐姐,也不知李姐姐肯不肯?”说罢,拈了拈染了凤仙花的指尖,又抿嘴笑道,“我在家时听我母亲说起过一件陈年旧事,当年李姐姐管着我们王家的厨房时,手艺是极好的,最擅长炖汤的是不是?” 李明家的正有些疑惑,听凤姐这样说,不敢不应,只说:“不过略懂些皮毛,哪里值当姑娘这样说,倒夸得要我脸红。” -- 第13页 “李姐姐别见外,我们家姑娘想着珠大爷连日读书辛苦了,想请姐姐你炖一盅温补养神的汤给珠大爷喝,也是略尽些兄妹情分的意思,姐姐可千万别推辞。” 听见这话,李明家的心里一惊,又见王熙凤主仆二人都笑着看向自己,额头不由得出了一层汗。只觉得手里握着的银子竟有些烫手,嘴里支吾道:“表姑娘有所不知,太太是早吩咐了话的,珠大爷的吃穿皆须得太太亲自过目后方可送去,我们是万万不敢僭越的。若叫太太知道了我们擅作主张,只怕太太要责罚的。” “哦?原来姑妈早交代了这些呀。”王熙凤笑意更甚,上前两步,一双凤眸灼灼地盯着李明家的,轻轻说道,“可我方才见李姐姐炖燕窝时,给珠表哥的燕窝用的却不是上好的,反而碎得很。哎呀,李姐姐,我年轻不知事,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呀?” 这话宛如一道霹雳,李明家的立时便跪了下来,一迭声地道:“表姑娘,这话可不能胡说呀!若叫太太晓得了,我便有十条命也不够太太罚的。” “咦?可我分明瞧见了呀,若不告诉给姑妈知道,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王熙凤眨了眨眼睛,俯身看向李明家的,微微笑道:“李姐姐也真是的,枉费了我一番苦心。你瞧,丰儿手里拿的可是上贡的血燕,炖出来的汤自是要比那些碎得不成样子的燕窝好许多。我也是看珠表哥读书辛苦了,吃那些碎燕窝有什么滋味儿,李姐姐偏不肯成全我。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呀。” 说着,轻叹了口气,涂了丹寇的指尖在丰儿手上提着的那包燕窝上轻轻点了点,无奈道:“如此,我也就不为难李姐姐了。丰儿,你亲自去姑妈那里一趟,把这血燕给姑妈送去。就说,我这几日见表哥吃的燕窝上不了台面,特请母亲从家里带来的,聊谢这几日姑妈和表姐照顾我起居的情义。” 丰儿俏生生地道:“姑娘心肠这样好,姑太太知道了,必然高兴极了。” “姑妈高不高兴我不知道,就怕姑妈嫌我多管闲事,惹得她生气就不好了。”说着,看了一眼李明家的,抿嘴笑道:“李姐姐是跟着姑妈的老人了,姑妈的脾气如何,想来李姐姐是知道的。不如姐姐告诉我,我若送了这份儿礼,姑妈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李明家的捏着袖子,只觉得眼前的表姑娘年纪虽小,可字字如刀,割在她心口上。也怪她自己心贪,想着珠大爷一贯不耐烦吃这些燕窝,从来都是略沾一沾唇就搁下了,这才起了贪意。若早知如此…… “表姑娘说笑了,太太素日管家操劳,为着这点儿事情去叨扰太太,没得怕太太着恼呢。再说了,这血燕既是极好的补品,不如现炖了给珠大爷送去岂不好?” “哎呀,到底是李姐姐想得周到,如此就请李姐姐亲自炖了吧,我在此略等一等也可。” 李明家的强笑着接过丰儿手里的血燕,炖足了两个时辰方炖好了,趁热装进了食盒中,待交给丰儿时,竟有种浑身脱力的错觉。 “李姐姐的手艺果真错不了。”王熙凤掀开汤盅闻了闻,果然清香扑鼻,并无寻常燕窝的土腥气,满意地把汤盅盖上。又命丰儿递了一块比先前更大些的碎银给李明家的,见她拒不肯受,也不强求,只让丰儿把银子搁在了灶台上,看着李明家的笑了笑。 “李姐姐辛苦了,这赏银该你得的,毋须在我跟前这样扭捏。我一向赏罚分明,能帮得了我的人,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说罢,先提步出了厨房,丰儿小心翼翼地提着那盅燕窝,紧跟在王熙凤身后也出去了。 李明家的望着灶台上的那块银子,狠狠地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绕过东面的三间正屋,王熙凤脚下未停,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到了南边的书房门口。见门口仍旧是那个木讷的丫鬟守着,不由地笑了笑。回头从丰儿手中接过食盒,上前敲了敲房门—— “珠表哥,我来给你送宵夜了。” 第9章 贾珠年幼时也常在王家玩耍,那时两家走动得勤快,王夫人回去总爱把贾珠和元春都带上。及至后来贾母见元春出落得不凡,又念起她那正月初一的生辰,便嘱咐了王夫人不叫她把元春往外面带,只在身边亲自教养着。自那后,王夫人也渐揽了家中的管家之权,愈发不爱出门作客了。时日久长,贾珠也是许多年不曾见到王熙凤了。 书房内灯火通明,映照的王熙凤一张芙蓉秀面微泛红晕,贾珠微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奇怪道:“表妹怎么这时辰来了?” “珠表哥忒没良心了些,见我站得腿酸,也不叫我坐一坐。”说着,凤眸微挑,轻觑贾珠。 贾珠连忙赔罪道:“是我怠慢了,表妹莫恼。”说着话,忙让出了椅子给王熙凤坐下。 王熙凤打开食盒,亲自递了汤盅到贾珠跟前,含笑道:“珠表哥读书辛苦了,快尝尝这燕窝,我亲自炖的,炖足了两个时辰呢。若不好吃,表哥可也不许笑话我,只管瞒着我把这些都吃光了我才依呢。” 贾珠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只得接了燕窝。燕窝虽好,奈何他向来不爱食甜,素日里王夫人也常命厨房炖了杏汁官燕送来,他大多碰也不碰的命丫鬟原样儿送回去。今日碍于王熙凤亲自送来的,略尝了一口,味道竟十分不错,不由地吃惊道:“这燕窝尝着竟好,半点儿土腥气也没有。辛苦表妹了,特特为我送了来。” -- 第14页 王熙凤扯了帕子掩住唇角,笑道:“表哥这话好没道理,难道我替表哥你送碗燕窝也要这样见外么?” 贾珠连连摆手道:“并无此意,表妹误会了。” 王熙凤这才依了他的话,看他燕窝用罢,起身要来收拾碗筷,偏站起来的时候急了些,膝盖碰着了桌椅腿儿,痛得王熙凤惊呼一声,身子已偏向了一边,眼瞅着便要摔倒。贾珠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就势将人拉向了自己,也不知怎的,竟把王熙凤抱了个满怀。 “表哥……” 王熙凤一张俏脸羞得通红,被贾珠环着腰间,难得一番小女儿的娇羞之态。贾珠心知不妥,正要放开她,手才略松了松,又见王熙凤脚下踉跄,不由得环得更紧了。 “表妹,可是腿脚碰伤了?我去叫人来扶你,你且坐一坐。” 说着,扶了王熙凤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正要出门,手却被王熙凤拉住了。 “表哥,我这么大的人了,一时不妨还会摔跤,说来真是惹人发笑了。你这会儿子出去叫人,知道的说是咱们兄妹情深,不知道的那起子小人,还不知道要编派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呢。”说着,撅了撅嘴巴,赌气道,“我知道,表哥是懒怠同我一起说话,我说话又不讨人喜欢,性子又不和软,表哥想要快些打发我出去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就要站起来,“也罢了,等表哥亲自来赶我走,还不如我自己走呢。没得被人笑话了,惹得人愈发生厌。” 贾珠连忙告罪说自己并无此意,又亲自捧了茶来给王熙凤吃,王熙凤这才假作羞恼道:“表哥若再如此,我再不来的。” 见贾珠面色薄红,思忖着不能逼得太过了,因又掩唇笑道:“表哥陪我说说话吧,咱们许多日子不曾得见了。我来住了好几日,都没得空儿来见表哥。这会儿子好容易见了一面,表哥也别紧着要打发我走,咱们正经地坐着说会儿子话,一会儿天色晚了,表哥你只悄悄儿地打发了人去叫我丫鬟来扶我回去,也不惊动旁人,岂不好?” 贾珠细细一想,正是了。便神色坦然地坐在了王熙凤的对面,二人隔了一张桌子,小声谈笑。偶尔说到小时的事情,得趣儿处,又有王熙凤娇声俏语润色,更添乐趣。不觉把光阴都恍惚了,眼见着已是夜深了,贾珠才忆起时辰。忙嘱咐了王熙凤在屋内安心坐着等他,自己敛了脚步声亲自去叫她的丫鬟来。 王熙凤瞧着贾珠走了,不觉露出一抹笑容来。 “姑娘今日可玩得尽兴了,累得我嘴皮子都磨破了。” 王熙凤正是兴头儿上,也不急着要睡,听见丰儿如此说,忙让平儿给她倒了一杯茶,只笑着问她:“我还想要问你来着,那个丫头你如何打发的,我和表哥一起那么长时间,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绊住她这么久。” “唉,姑娘快别提这丫头了,我再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因笑着把那丫头的木讷之处挑了好几个恼人的地方同王熙凤细说了,惹得王熙凤和一旁服侍的平儿撑不住都笑了。 “好好好,真真儿的是难为了你。”王熙凤伸手在丰儿的脸上掐了一把,又笑道,“原该你今儿守夜的,我也不用你守了。快回去歇着,日后还有要用你的地方呢。” 丰儿一听,登时把眉头也皱成了一团,委屈道:“姑娘有要用我的地方,我自不敢推辞的,只是那丫头活似个木头桩子,再要我去一回,真真儿地要把我给憋屈死。” 丰儿乃是自小跟着王熙凤长大的,脾气性子倒是同她如出一辙,都是风风火火的急躁脾性。如何耐烦去应付那些古板无趣的人,直嚷着委屈。 平儿忙上前扶住了她,微微笑道:“快别说这些,时辰不早了,你不歇着姑娘还要歇着呢。快出去吧,再晚些仍叫你守夜,可更委屈了。” 唬得丰儿忙不迭地退出去了。平儿这才放下了帐子,铺好了被子,服侍王熙凤睡下,一宿无话。 而后几日,王熙凤仍旧白天和元春一处玩闹,陪着贾母跟前说话,到了傍晚来回王夫人屋中用饭,回去绕至书房陪着贾珠说笑一会儿子,日子过得竟比前几日还快些。 这日傍晚,王熙凤才到王夫人房内,就见自己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坐在矮榻上与王夫人叙着家常。因向前几步笑道:“王妈妈怎么挑这时辰来了?也不去叫我,看着倒是我怠慢了。” “姑娘说得哪里话,不过来替太太递个话儿罢了。”说着,又向王夫人笑道,“我家太太说了,姑娘这几日在贵府劳姑太太照看了,还请姑太太得了空儿多回去坐坐。” “哪里的话,嫂子也太见外了。只是你也瞧见了,我一时半刻也闲不得,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人口都要从我这里回话,我倒想歇着,偏也没这福气呢。”说着,又笑道,“不是我说,竟是羡慕嫂子在家有凤哥儿帮衬着,说不得我若有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女儿,做梦也要偷笑了。” 王嬷嬷连忙站起来恭维道:“姑太太这话怎么说的,大姑娘瞧着极有造化的,您的福泽在后头呢。” “承你贵言。”王夫人笑着点头,看向王熙凤道:“我原还想再多留你几日,不曾想今儿个一早你母亲就请王妈妈来问你何时回去了。” 说着,顿了顿,笑道:“只是我瞧着天色也不早了,这会儿子回去也不像。不如明儿一早,我叫周瑞套了车,亲自送了你们回去,王妈妈您说呢?” -- 第15页 王嬷嬷自然是极愿意的,又谢了一番方出去了。 王熙凤拉着王夫人的胳膊娇笑道:“姑妈真是疼我,既是明儿一早要走,我这会儿子可得早些回去休息了。别明儿早上困着觉,惹得人笑话。” 王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抿嘴笑了笑。 待王熙凤出了屋子,方看向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的一个小丫头,冷声道:“你果真看见大爷和凤姑娘整晚都待在一起了?” 那小丫头年纪不大,瞧着穿着打扮像是院子里做洒扫的粗使丫鬟。王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日,见她神色虽然慌张,可说话却是字句清楚,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只是叫金钏儿赏了这丫头两吊钱,又命她不许声张此事,方打发她出去了。 南边的书房里,王熙凤托腮坐在桌边,一双纤手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汤盅里的汤水,语气满是失落地说:“表哥,我明儿个就回去了,只怕以后都难见你一面了。” “嗯?”坐在书桌后的贾珠抬头看向她,疑惑道:“这话怎么说的?” “我怕姑妈嫌我喧闹,误了表哥你读书进取,回头再要来也是不能够了。” 贾珠闻言,细一思量,确像王夫人的性子能做出的事儿。他不善言辞,见王熙凤愁眉苦脸的,只得安慰道:“许是表妹你多想了,太太虽面上有些冷,可对娘家人一向宽厚,再者表妹待我极好,并未耽误我读书,太太又怎么会不许你来呢?” 王熙凤心里暗骂贾珠是个呆子。依着王夫人的性子,若知道她和贾珠之间的事情,不撂下脸把她打出贾府已是给足了面子,还能指望她客客气气地再允许自己上门来作客吗? 王熙凤心思百转,面上却仍旧笑意不减,一双凤眸看着贾珠,直到贾珠白净的面颊上浮上绯红,这才开口问道:“我,我同表哥待在一处,心里便欢喜。表哥,表哥你可也这么觉得吗?”话落,贝齿轻咬下唇,满面羞红。 贾珠微微怔愣,表妹这是……心悦自己? 见贾珠迟迟未答,王熙凤忍羞抬头,“表哥难道……?”话未说完,已是泫然欲泣。 贾珠回过神来,不知怎得,心中一急,手已不受控制地握住了王熙凤,轻声道:“我自然同表妹一样。” “谁、谁同你一样了。”王熙凤赶忙抽.回自己的手,忍不住跺了跺脚,可眉梢眼角却都是羞恼。 第10章 自打王熙凤回去之后,念春先还不觉得如何,可没两日的功夫,她就发现张氏和王夫人都忙碌起来。一个忙着为贾瑚相看,一个忙着替贾珠择妻。 不比王夫人自从揽了管家之权后就懒怠走动的性子,这几年张氏借着生了念春伤了底子,渐渐地把管家的事宜都撩开了手,日子不但没有过得不如人意,反而把大房的院子管教得井井有条。也因为贾母向来不喜张氏出身清贵,总觉得张氏的家世压了二房一头,也就不怎么要她在跟前奉承,反倒省了张氏许多功夫,腾出多少时间在各府走动。 其中就有平远侯府,当家的太太正是张氏从前待字闺中时的手帕交,两人同一天出嫁,十里红妆好大的排场,到现在依旧为人津津乐道。 念春是常跟着张氏走动的,平远侯府不知来过多少次,进了门便由平远侯夫人周氏交代了丫鬟带她先进了内院。平远侯膝下只得一子一女,长女陈静芙年方十五,年底及笄,清丽秀美,柔顺婉约。幼子陈和豫虽才十二岁,却也是生得唇红齿白,相貌清俊。且平远侯与夫人夫妻情重,早于去年就上了折子请封世子,如今再见这位陈公子,也要叫一声陈世子了。 “念春来啦。” 陈静芙坐在窗下正在看书,见念春进来,上前拉住她的手,笑着让她坐下。“快坐,都好几日没见你了,跑哪里玩去了?” “唔,家里来了客人,我在家陪着的。”念春眨了眨眼睛,小胖爪子指了指桌上的书,“芙姐姐在看什么书呀?” “不过一些话本子罢了,没什么意思,打发时间用的。”陈静芙笑着把书递给了她,转头向身边的丫鬟佩儿吩咐说:“去取今早母亲让人腌渍的蜜饯来,七姑娘最爱吃的。” “是《东周列国志》呀,我只看了两篇就看不下去啦。” “念春也看过?”陈静芙微微吃惊,这书寻常闺阁女子是不大爱看的,平日里瞧着念春也不像是喜欢看这些的,这时听她提到,不免好奇起来,“是你自己要看的还是你家太太要你看的?” “母亲才不逼着我看这些,都是我大哥哥非要我看的,说是‘小小年纪,贵在用功读书,明理知事,方不虚来世上一遭’。”说着,托着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芙姐姐,你说我大哥哥怎么说话总是这么老气横秋的呀?” 贾府大房的贾瑚,陈静芙从念春口中也听过不止一次了,是连父亲也赞不绝口的好儿郎。听念春的口气,只微微红着脸笑着戳了戳小姑娘鼓鼓的腮帮子,“老气横秋这话,也该你说么?” “哎呀,我素日里都听老爷是这样说大哥哥的嘛。”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陈静芙,羡慕道:“我也想有一个弟弟呀,可是,满府里我最小了。连东府里的蓉哥儿,蔷哥儿都比我大好多呢。” 贾家的排行陈静芙素有耳闻,闻言轻轻掩唇笑道:“原来念春是急着要做长辈呀?” -- 第16页 “是呀!”念春短短的胳膊比划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大哥哥说母亲生我的时候太辛苦了,以后想来很难为我再添个弟弟或是妹妹了。不过,二哥哥同我也说了,纵然念春做不成姐姐,想来不久也能做姑姑呢。” 说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静芙,见她果然像贾琏预料般的红了脸,心里不由大感佩服。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陈静芙的丫鬟佩儿已经端着蜜饯来了。念春也无暇多顾,平远侯府的蜜饯乃是京中一绝,咸甜适中,吃了不仅不涩嘴,还能开胃健脾,念春每次来时,但凡见了这蜜饯必要吃掉一大盘才肯罢休。 “长姐,念春妹妹来了吗?” 念春一口蜜饯含在嘴里,抬头就见一个清秀少年站在面前,额头还浮着汗水,笑容却如同三月里的太阳,温和而不灼人,只觉得浑身舒泰。 咽下蜜饯,念春甜甜地叫了一声“和豫哥哥!” “哎!”少年看似单薄却有力的胳膊把小姑娘轻轻地举了举,惹得小姑娘“咯咯”直笑,待玩得够了,才把小姑娘放下地,俯身刮了刮念春挺秀的鼻尖,“坏丫头,都有小半个月没来了,真是没有良心。” “嘿嘿嘿。”一面傻笑,一面也不耽误吃蜜饯的念春装作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反正陈和豫也从来没有真的生过她的气,脾气好得就和贾琏一样,只是性格更偏沉稳些,没有贾琏那么油滑而已。 “上回你不是说羡慕裘家那丫头养了一对锦鲤么,我好容易寻了比她那对还好看的,你要不要去看?” 陈和豫口中的裘家丫头乃是景田侯之孙,现任五城兵马司裘良的幺女,裘嘉。年纪与念春一般大,性子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点也不讨喜,反而娇蛮跋扈,一言不合就哭闹不休。陈和豫每次一见到那丫头,都恨不得绕开几条街去才好。 “原来你那对锦鲤是有这段故事的,我还说呢,连父亲要借你的锦鲤在书房里摆一摆你都不肯,竟有缘故在这里。”说着,拉了念春的手笑着说:“念春,你是不知道。你和豫哥哥顶小器的一个人,那对锦鲤宝贝的很,平常连看一看,他都紧张个半死,这会儿却主动要叫你去看了,你可仔细些,别被他骗了。” “嗯,念春知道了。”点了点头,念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和豫,迫切道:“和豫哥哥,我能不能去看看那对锦鲤呀?你放心,我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肯定不会乱碰它们的。” 陈和豫看了陈静芙一眼,这才笑着签过念春的手,一面走一面笑着说:“本来就是要给你看的,偏你这么久才来,我养了大半个月了,都没之前刚带回来的时候好看了。” “世子和七姑娘的感情真好。”站在陈静芙身侧的丫鬟佩儿轻轻地说道,“奴婢还从来没见过世子对其他的姑娘这么上心的呢。” “念春这么招人喜欢,莫说和豫,就是我也喜爱得紧。她每次来府上,我笑也比平时笑得多些。瞧着小丫头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喜欢。和豫只得我一个长姐,念春便似他的亲妹妹一般,自然多宠爱她些。” 佩儿笑着点头道:“姑娘说得是。” 却说念春跟着陈和豫去了他的屋子,进门就见桌上搁着一口三尺来宽的白瓷青花底的浅口盆子,里面一条红白条纹,一条黑白条纹的锦鲤,映着盆底衬着的几枚鹅卵石,几撮嫩绿色水草,摆尾游动,波光粼粼,水光潋滟,甚是赏心悦目。 含春看得高兴,抬头笑眯眯地对陈和豫道:“和豫哥哥,这两条锦鲤真好看,比裘嘉的那两条还好看,还胖呢!” 陈和豫见她喜欢,也笑着凑过去和她一起看,嘴上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这是自然的,裘家那个丫头的那两条锦鲤怎么比得上我这两条。这一对儿,可花了我不知多少银子才寻回来的。” 后面那句话说得极轻,念春疑惑地侧头问他:“和豫哥哥,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得清。” 陈和豫摸了摸她头上的小花苞,笑道:“没什么,你喜欢吗?” “喜欢的!”念春重重点头,这对锦鲤长得又好看,肚子又肥嘟嘟的,她真是喜欢极了。 “那就送你了,你要不要?” “送我了?”念春一手指了指盆子里的鱼,一手指了指自己,瞠目结舌的样子呆呆傻傻的,看得人忍俊不禁。 陈和豫心情大好,点了点头,笑道:“是呀,送你了,你要不要?” “要,要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念春一时有些傻愣愣的。等反应过来后,她连忙抓住陈和豫的袖口,生怕他反悔一样,着急慌忙的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陈和豫伸手刮了刮念春的鼻尖,笑嘻嘻地问她:“可是你才这么点儿大的人,这对锦鲤送了你,你回去养得了吗?”不是他小看她,只是念春这么点点大,他怕她一心扑在这对锦鲤上,回头又不肯来了。“要不,搁在我这里,我替你养着,你天天来看它们好不好?” “不行,不行。”念春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拽着陈和豫的袖子急急忙忙地说:“要不,要不我不把它们带回去,现在就煮了吃吧?” “嗯。啊?” 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陈和豫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我想吃鱼了。”说着,见陈和豫眼睛瞪大了看她,念春被吓住了,嗫嚅着说:“我,我本来见裘嘉的那对锦鲤,就觉着肯定很好吃,可她不肯。和豫哥哥的这对锦鲤,比裘嘉的还好看还大呢,肯定也比她的更好吃,要不,我们一起吃吧?” -- 第17页 瞪着浑然不觉的念春,陈和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裘嘉要那么小器地护着她那对锦鲤,又为什么怒气冲冲地把念春给赶出去了。 可小姑娘忐忑地抬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看得人心都软了,陈和豫这对锦鲤本来就是买来讨她开心的。既然她想吃,就吃吧,反正……她高兴就好。 “来人,把这对锦鲤送去厨房,中午吃鱼。” 第11章 离晌午用饭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平日里这时该在贾母那里和宝玉玩的念春,今日却被拘着在贾瑚的书房里临帖。整整二十张大字,贾瑚冷着脸不理会念春可怜巴巴的眼神,愣是吩咐了不写完今天哪儿也不许去。 念春握着笔杆子的手颤颤巍巍的,写坏了一张还要再补上一张。小姑娘内心很委屈,她又不是故意打听大哥哥和芙姐姐的事情,都怪二哥哥! 一面咬着牙,一面还得聚精会神地写字,认真的念春也没听见南窗下传来的几声轻响。等她一张写完,才一抬头,就发现贾琏猫一样灵活地把窗子推开蹿了进来。 “二哥哥!” “嘘——嘘——”贾琏连连比了个手势,等他进了屋站定了脚,这才凑到念春跟前压低声音道:“这么大声,生怕大哥不知道我偷跑来看你呀!” 念春眨了眨眼睛,没理他的话,反而好奇地问:“可是大哥哥明明也把你关在屋子里了呀,为什么你能跑出来呀?” “笨!”伸手在念春的小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贾琏一甩折扇,长眉微挑,“大哥又不是时时刻刻地盯着我,再说了,你二哥我本事多着呢,他看着就能把我给看住啦?大哥他啊,也就只能唬住你这个小笨蛋。” “唔。”念春不服,撇了撇嘴,“都是二哥哥出的馊主意,把大哥哥都气着了。” “哟呵,怎么?你不想知道大哥对未来大嫂的想法?” “可是,可是……”包子脸皱了皱,念春想到张氏嘱咐的话,有些不确定地说:“可是母亲说了呀,陈伯父和陈伯母都很喜欢大哥哥,这件事情不许我们瞎打听。” “是不许你瞎打听!”贾琏出声纠正。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么。”张氏肯定知道她和二哥哥是同伙儿,变着法儿地警告他们俩呢。 “咦?既然母亲都交代了,你竟然还敢问大哥?” “我,我,我……”念春一时词穷,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不是二哥哥你让我问大哥哥喜欢不喜欢芙姐姐的么!” “啧啧啧,我让你打听一下大哥对平远侯府是什么意思,没让你这么直白地上去就问呀。看吧,大哥恼羞成怒了,可怜哟,这么多字要临到什么时候啊。” “什么是恼羞成怒啊?”念春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和你也说不清楚。反正呢,歪打正着,虽然大哥没明确表态,可他既然都为这事儿罚你罚我了,就说明平远侯府在大哥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份量的。”贾琏一手持着扇子轻摇,一手托着下巴,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笑得十分欠收拾。 至少,在刚推门进来的贾瑚看来,正是如此。 “以后少理会你二哥,他一向没个正经,仔细带坏了你。”贾瑚坐在书桌后面,低头检查念春的功课。傍晚的流霞映在他俊朗的侧脸上,平添一丝暖意。 念春看着,也就不那么怕他了。笑嘻嘻地趴在桌上,歪着小脑袋问:“大哥哥,那你真的会娶芙姐姐吗?二哥哥说大哥哥不反对这门亲事,就说明大哥哥是喜欢芙姐姐的,那……大哥哥,你喜欢芙姐姐吗?” 贾瑚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顿,不过片刻又抬头看向念春,沉沉的眼睛看着面前憨态可掬的小妹妹,“才和你说的话,你转头就忘了?” “唔!”念春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问了。 贾瑚叹了口气,把念春临的字帖都收好,“去找你二哥三哥吧。” 小孩子最好哄了,一听可以自由活动,立刻把先前被拘着写字的不快都抛到了脑后。笑嘻嘻地搂着贾瑚的胳膊说了一句“大哥哥最好了”,然后掉头就跑了个没影儿。 贾瑚撑着额头,想到妹妹问的话。平远侯府的嫡长女陈静芙,他喜欢吗?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直恪守着。张氏为他费心挑了家世门第都配得上的姑娘,而且,也算不得是陌生人。 前年去平远侯府作客时,他也是见过她一面的。 远远地,他在园子入口,瞧见了一个身量纤细窈窕的女孩子站在拱桥上,牵着念春的手似乎轻声说着什么。然后,他听见了妹妹开心的笑声。他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记得那日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上衣,水红色的裙子被风吹起,他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平远侯府的门第不低,以贾赦如今袭了爵只是一等神烈将军的家世,若搁在别家,平远侯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只是贾瑚争气,公侯门第仍肯用功读书的子弟本就稀少,何况贾瑚既上进又自律。加上张氏与平远侯夫人周氏关系亲密,这么多年,两家也多有联系。贾瑚等同是平远侯夫妻看着长大的,如此出色的儿郎,虽荣国府风光不在,可张氏的娘家仍旧清贵,一如从前张老太爷在世一般。 贾赦晚间回来与张氏将此事敲定,次日便将贾瑚的亲事告知了贾母,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便过了小定,只待来年春闱,贾瑚下场能挣个功名回来好脸上多添些光彩。 -- 第18页 念春这几日高兴得不得了,张氏忙着张罗贾瑚的亲事,没空管她。贾瑚想管她却被贾赦挡了回去,只让他好好念书,别耽误了来年春闱,更别耽误了娶妻生子。贾瑚没法子,只能私下里把念春逮到跟前好生耳提面命一番,交代她这段日子都不许胡闹。 念春乖巧地一一应下,等贾瑚进了书房,该打闹嬉戏的,一样儿也没落下。 贾赦娇惯幼女,念春撒个娇,他是无有不应。张氏冷着脸把念春捉来数落几句,末了也抵不过贾赦在一旁死缠烂打的求情,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念春性子纯良,这个年纪爱打爱闹的,张氏说她两句也就随她去了。只打定主意,等念春七岁后就拘着她好好定定性子。 这且都按下不提,大房一派忙碌,倒是二房的荣禧堂近日颇不太平。 王夫人为贾珠相看了好几户名门闺秀,奈何都难成事。公侯门第,嫌弃贾政官阶太低;寒门小户,王夫人又觉得糟蹋了自己的儿子。连连碰了几次壁,王夫人也是烦得头大如斗。偏贾政是个不耐庶务的,见王夫人这里焦头烂额,不说为此事出些力,竟是连到王夫人屋里用饭都嫌劳神,连着几日都歇在姨娘的屋里。王夫人心里暗恨:待得把珠哥儿的婚事定下,她定要腾出手来好好地收拾收拾那起子蹦上蹦下的小人! 谁知这日王子腾之妻韩式下了帖子来请王夫人。 才到正房,就见韩氏与王子腾都在,不由得有些吃惊,“怎么哥哥今日也在?” 王子腾笑着先让了座,这才看向王夫人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大妹妹了,家中一切可好?” 王夫人含笑道:“都好,亏得哥哥记挂着。”说着,又看向韩氏道:“我原托嫂子帮我的事儿,也不知嫂子有没有看中合适的?” 韩氏闻言,笑了笑说:“大姑奶奶也太心急了些,要我说,珠哥儿那样的品格儿,那样的相貌,哪家太太不喜爱的。只是大姑奶奶这几年少在外头走动,京城里的勋贵只怕大多不认识呢。” 王夫人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故而请嫂子千万替我留心。” “这却不难,大姑奶奶只管放心。珠哥儿的事儿依我瞧着倒也不急,明年春闱,倘或珠哥儿一举中了头名岂不是更好了?”说着,韩氏又叹了口气说,“大姑奶奶的心是定的,可我这里还有烦心事儿,只请大姑奶奶替我也拿一拿主意。” 王夫人原还点头称是,这会儿子听韩氏叹气,不免有些疑惑:“嫂子这是什么话,但凡我能帮的,自然没有二话。” 韩氏闻言,与王子腾相视一眼,这才轻轻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姑奶奶为珠哥儿的亲事操碎了心,可知我也记挂着凤哥儿的亲事。不瞒大姑奶奶说,凤哥儿自打从贾府回来,便成日里唉声叹气的,我冷眼瞧着,竟是有几分小女儿的心思了。我想着姑娘大了,问她是个什么主意,偏她又不肯说,今儿个我请大姑奶奶来,也是想问一问大姑奶奶,前段日子凤哥儿住在贵府,可是和哪位哥儿走得近了些么?” 王夫人捏着帕子的手蓦地收紧了,见韩氏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扯着嘴角笑道:“凤哥儿是个好孩子,懂事知礼,从来也没逾越的。她又是住在我院子里,如何和男眷走得近呢?嫂子莫要多想。再说,凤哥儿才多大,小孩子家家的,许是心情不好,又或是旁的事情扰了心情也说不定呢。” 韩氏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冷不防门上的毡帘被人一把打起。忽地跑进来一人,还未看清她动作,便见她已直直地跪在了她与王夫人跟前。 “我与珠表哥两情相悦,早已定了终身。请老爷太太、姑妈成全!” 第12章 贾珠的亲事到底还是定了下来。 王夫人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肯,奈何当着自己嫡亲哥哥嫂子的面儿,又是自己一贯看重的侄女儿亲自来求,倘若她拒了这门亲事,不说王熙凤姑娘家的脸面没了,只怕兄长日后也与自己生分了。只得咬牙应了,偏还得脸上扬着笑道:“我素喜凤哥儿爽利,今日既肯给我做媳妇儿,可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说着,又拉了王熙凤的手,柔声说:“我的儿,难为你不嫌弃你珠表哥,只是有一样儿,你珠表哥如今一心扑在科考上,我心想着,待他挣个功名回来,再叫他迎你进门岂不好呢?” “全凭姑妈吩咐就是了。” 王子腾与韩氏见此,也都笑而不语。此事既已定下,众人无话,王夫人略坐了坐,便回去了。 却说年节一过,王夫人日渐忙碌,贾瑚、贾珠且忙读书,张氏偶感风寒,这几日身上不适,成日吃药。贾母闻得,只让把念春送来她这里住几日,贾赦纵有不舍,奈何不敢让念春过了病气,依言打发了好几个丫鬟婆子陪着念春去了。 贾母心里欢喜,便也交代了贾赦说:“你媳妇儿既病了,你只管让她好生将养着,一应家中的事务都有老二家的去忙,让她别挂心。念丫头有我看顾着,你们也不必成日里惦记,只管正经养好身子要紧。”说罢,又让免了张氏平日的请安,只说:“我如今年岁也大了,这里宝玉、念春又住着,没得来来回回的,少不得你媳妇儿病愈发重了,几个孩子也过了病气。” 贾赦连声应了。王夫人仍每日来贾母跟前立规矩,用过早饭回了荣禧堂又要应付一干婆子管事,自是身心俱疲。况贾政向来不喜她性子沉闷,几个姨娘正是青春美貌,每日回来在王夫人这里用了晚饭便常歇在赵姨娘处,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又传出赵姨娘怀了身子的话来,只让王夫人好生照料着,一应用品支出不可或缺了。 -- 第19页 王夫人气得生生砸了一套茶具,半晌方缓过脸色,从库房里寻了些精致好看却不值钱的摆件出来,命周瑞家的亲自送去了赵姨娘屋里。 赵姨娘如今正得意,贾政爱她容色娇艳,也爱她妩媚风情,便是如今怀着身子,也宁可歇在她屋里。这是天大的体面,赵姨娘如何不知。平日里三分的娇纵,如今又助长了七分。白日里贾政不在,便常站在院子里打骂小丫头,晚间贾政回来了,变着花样儿地服侍贾政,自然愈发受了贾政的看重。 这日,翠云正取了食盒路经赵姨娘门口,就被赵姨娘拦了下来。 “哟,这不是太太屋里的翠云么?这么急匆匆的,是往哪里去?” “姨娘好,原是太太打发了我去取些点心来,如今天气冷,怕点心凉了,才走得急了些。”翠云耐着性子笑了笑,又见赵姨娘如今三个月的肚子却也不曾显怀,反而纤腰盈盈,一身水绿色交领琵琶襟绸衫,衬着蔷薇红的镂花挑线裙,兼之近日受宠,眼角眉梢都怀着春色,心里又生出几分羡慕。 “这倒是呢,难为太太怜惜我的身子,不肯叫我在跟前服侍她,倒劳累了你们几个。”说着,赵姨娘娇娇地吃笑,“快去吧,别迟了又惹得太太着恼。” 翠云告了一声得罪,忙往王夫人屋里去了。 在屋外和赵姨娘一番耽搁,果然几样点心都是透凉。王夫人心中本就不快,见翠云愈发连个活计也做不好,看着她道:“如今我这里竟也用不得你们这些横针不拿,竖线不动的,竟是打发了出去的好。” 唬得翠云连忙哭着求饶。 王夫人只混做听不见,看着绣鸾、绣凤说:“我常日里都说,若要挑人在屋里服侍,也该挑些性子本分老实,手脚又勤快的。如今可应了我的话了,愈发连个能用得上了人也没有了。” 绣鸾忙扶着王夫人劝慰说:“太太和善宽厚,只饶了翠云这一遭吧,她老子娘在府里也是有了年纪的老人了,好歹请太太顾念些。便不喜她,也可打发她在院子里做活。” 王夫人闻言,点了点头说:“你这话说得也是了。”说罢,让绣凤把翠云先带出去。 绣凤才把翠云带了出来,就见赵姨娘恰巧也打了帘子站在门口往这里探头探脑的,心里不喜。又见翠云哭得眼睛都肿了,于是扬声喝道:“哭什么?太太素日里宽厚和善,想着你平日里倒也老实,免了你那些重活儿,只打发你去拿碟点心,偏你倒把自己当成了娇小姐一般,白瞎了太太一番好心。” “姐姐,好姐姐,我再不敢的。” 绣凤怒斥道:“呸!好没脸的下流娼.妇,白抬举你一场。常日里调三窝四的,寻人便要生些是非。你倒看看,院子里同你一起提拔上来的丫头哪个有你张狂。不过是仗着主子如今偏爱你些,便拿乔起来。我呸!我告诉你,凭你如何金枝玉贵,到头来也难挣个体面。有太太在一日,你且看你日后呢?也不想想,你身家性命是攥在谁手里头,明日便嫁了人,生了哥儿姐儿的,那也得指望着太太做你的主儿呢!” 骂声才歇,见那边赵姨娘急忙落了帘子回去了屋内。绣凤这才握住了翠云的手,轻声道:“好妹妹,快别哭了。我方才不过是骂那屋子里的人,同你半点儿干系没有的。你可别恼了我,白费了我一番心。” “好姐姐,我知道你的心。只是如今太太恼了我,要打发我出去,我如何有脸面?倒不如死了还干净些,没得给我老子娘丢人现眼。” 绣凤听了,急忙跺脚,又扯了帕子给翠云擦泪,宽慰她说:“你恁大的人了,竟连话里的好歹也听不出来了?太太不过借着发作你来撒气罢了,等太太气性儿过了,我和绣鸾再提提你素日的好来,你还怕没有再服侍太太的机会么?” “果真如此?”翠云擦了泪,见绣凤说得十分认真,又想到素日里姐妹间相处的情分,忙道:“好姐姐,若果然如此,还请姐姐千万要记着我的事情。” 绣凤见她不哭了,笑着应了她的话,打发了她回去先歇着,只说问明了王夫人的意思再打发她做事。喜得彩云千恩万谢地走了,绣凤这才回来王夫人屋内,向王夫人回话。 她方才扬声骂人,声音不曾放低,莫说赵姨娘,便是周姨娘和那几个通房妾侍,只怕也都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王夫人素喜这两个从家里带来的丫鬟,虽容貌不甚打眼,可做事却是最能干不过的。且因着她们二人都不是什么如花似玉的样貌,也少了爷们儿的惦记,王夫人一早便做主要给她们寻个管事好放她们出去做个正头娘子。如今见她们二人如此,心中自是十分高兴。 “还是你们知道我的心。”王夫人轻轻叹了一声,赏了她们两个一人一个荷包,才又笑道,“可怜翠云今日受了委屈,只是既已把她打发了出去,我这里是不好再用她的了。我瞧着,明儿个打发她去三姑娘那里做事罢,也是全了她的脸面。素日里,我看她倒还算是个明白人儿,也该知道我的意思。” 绣凤笑道:“太太宽厚,是咱们的福气,当不得太太这一声夸。倒是翠云好生有福气,如今去服侍三姑娘,也是为着太太的一片心了。”说得王夫人也笑了。 第二日,绣凤揣摩着王夫人的意思,亲自送了彩云去探春屋里,笑着说:“倒是看这丫头素日里勤快,只是太太愈发减省了,想着屋内人多了些。又想到姑娘这里没个年纪大的管着底下的人,故而命我送了她来。姑娘且用着,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只管打发了她出去就是了。” -- 第20页 探春一向唯王夫人的话是从,既听到绣凤如此说,哪有不收的道理。只笑道:“难为太太想着我,叫我真是不知怎么谢过才好了。太太一番苦心,我岂有不受的道理。”因拉了翠云的手,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又笑道,“好姐姐,怪道我瞧你面善,原来从前是在太太跟前服侍的,只是我同姐姐见得少。姐姐素日也是有体面的,到了我这里,千万别觉得委屈,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告诉我,我必不叫你受累。” “姑娘快别这么说,奴婢如何当得起。” 探春见她举止规矩,才向绣凤笑道:“难为姐姐你亲自来一趟,我想着,还得亲自去谢过太太一回,心里方安呢。还请姐姐别嫌我多事,陪我一块儿去太太那里才好呢。” 绣凤笑着说:“这有什么的,姑娘也太客气了些。”说着,便请探春先行。 二人一路走来,探春又问了绣凤几句,知道翠云是王夫人独独赏了给她的,慕春并不曾有,心里不觉有些得意起来。到了王夫人的院内,远远儿地见赵姨娘倚在门边望着她,便沉了脸说:“不是我说,姨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还做出这许多轻浮的样子来给谁看?便不为着自己,好歹为着腹中的孩子想想。你自己不尊重倒罢了,也别连累人!” 赵姨娘本喜探春来了正院,满肚子的话想同她说,谁料想还没开口,倒被女儿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瞧探春怒目圆睁的样子,只差把指头戳在她的脑门子上,骂她举止轻浮,不知廉耻了!赵姨娘心里悲戚,面上偏作出要强的模样来,只强笑道:“三姑娘好容易来一趟,快去给太太请安吧,少和我们这些……和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打交道,消磨时间。”说罢,帘子一甩,疾步回了屋内。 探春在门口顿住,她……她只是嫌弃那人成日里打扮得太妖娆了些,不知听过多少丫鬟婆子明里暗里地说她狐媚子,勾得爷们儿也没个规矩。她,她见了她,也是想和她好好儿地说说话的,就像慕春每每来王夫人这里请安后,总和周姨娘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只是,见了她,看她一身浓艳,她便总觉得她不尊重,嘴里总也没个好话说。 “姑娘别愣着了,快进去吧。” 见探春脚下一动,绣凤连忙拉了探春的胳膊,笑嘻嘻地说,“好姑娘,这大冷的天儿,日头下去的早。姑娘快去同太太说上几句话,趁着日头还得回去呢,何苦在这里打闷葫芦。” 第13章 念春在贾母这里一住,就住到了腊月里。 这日晌午,元春和念春正在贾母屋里说笑,就有丫鬟说大老爷和二老爷来了。贾母吃惊道:“多早晚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说着,忙命丫鬟请了他二人进来,又叫元春和念春先去碧纱橱后面坐着,不许她们出声儿。 贾赦贾政依次进屋,先给贾母规规矩矩地请了安,起身后,贾政正忖度着如何开口,贾赦却没他那些心思,眼睛在屋内一扫,没见着念春的身影,忙问贾母:“母亲,如何不见念丫头?” “小孩子家家的,这时候正歇着午觉呢,还能丢了她不成?” “儿子好些日子不曾见她了,想她想得紧。况她母亲如今身上也大好了,我想着,这丫头素日里就吵得人头疼,不得清静。在母亲这里住了这段日子,只怕累得母亲也没个好觉睡。既这样儿,不如儿子今日就领了她回去,省得她讨人嫌。” “呸!少在我这里说这些胡话,我若信了你,那可成什么了!” 贾母瞧着好笑,见贾赦委委屈屈地坐在一边,不由地想到当年这个儿子也是如念春一般大的年纪就同自己分离了,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来。 大儿子从小被老国公爷带在身边教养,她和大儿子不算亲近。等她能和大儿子常常见面了,母子情分却淡得几乎没有。老国公爷在世时给贾赦定下的亲事极好,张氏的祖父乃是当朝太傅,家世清贵,知书达理,可她不喜欢。只因这般锦上添花的亲事,更是生生得压了她喜爱的二儿子一头。 她亲自养大的二儿子,不过受着祖辈的封荫,做着五品小官。这么多年了,为人刻板,没有半点进取之心。她本想给儿子娶个家世也能比过张氏的女子为妻,奈何京城里她挑媳妇儿,人家也挑女婿。贾政虽是嫡出,可袭不了爵,官阶又低,最后还是娶的王家姑娘。偏王夫人管家虽是一把好手,奈何诗书上一窍不通,瞧着也闷葫芦一般性子。莫说儿子,便是她,也瞧不上。 这么多年了,她明里暗里地偏心二房,渐渐地把管家诸事都移交给了二房,叫二房在府内成了真正儿的当家人一般。连大房一家子都被她逼得只能住在东边儿的角上,直到张氏生了念春。 念春的生辰八字着实好,好得连她也不得不说一声小丫头会投胎,出生便入了贵人的眼。再加上念春越长大越讨喜的性子,如今对大房她倒也无可无不可的了。爱屋及乌,贾母连带着看贾赦和张氏也顺眼了不少。 “母亲说的是。她们小孩子家家儿的,这时候歇着午觉才好,省得咱们说话还得特特地打发了她们出去。”贾赦龇牙一笑,特磕碜。 贾母懒怠理会他,斜乜了一眼贾政,问他:“什么事儿,值得你们哥俩儿这时候巴巴儿地丢了手上的事务回来?” 贾政酝酿好了满腹的稿子,正要说话,可贾赦却懒得配合他满嘴之乎者也的长篇大论,直截了当地说:“宫里有话传出来,说是皇上定了开春后选秀,顺便也给成年的王爷宗亲们选妃,这几日旨意就要下来了,说是五品以上官员之女凡满十三都要参选。”说着,看了看贾母说:“大姑娘那里……不知母亲是怎么个章程?” -- 第21页 “元丫头自然是要去的。”贾母才说罢,就见贾赦笑了。正要蹙眉,问他何故,却见贾政满脸苦涩地垂头叹气。 “母亲,宫里的旨意说明了,凡五品以上官员之女方可参选。儿子没出息,只怕……只怕要误了元丫头了。”说着,已是不堪受辱一般转过头去。 贾母原先听贾赦说到选秀之事,正可喜元春熬到了出头之日。谁想旨意里还有这样一条,心里不觉暗恨:可怜她的元春,样貌品性样样儿拔尖,便是做个王妃娘娘也使得。如今竟因着贾政从五品的官阶,便将素日里的教养尽皆抹煞了,日后遍寻京中,又如何能寻到个家世门第都比皇家更尊贵的夫家来呢? “我苦命的元春啊,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一面哭,一面恨。岂不知碧纱厨后元春也怔怔地落泪,念春年纪小,不大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恍惚觉得元春是因着不能进宫才哭得这样,忙轻声安慰她说:“大姐姐别哭啦,下次我去宫里的时候,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元春泪水涟涟,见念春眨巴着眼睛一派天真无邪,心中不由有些悲恸。“好妹妹,难为你想着我,只是……大姐姐没你有福分。” 多的时候,念春每个月要在宫里待个十来天,并不觉得宫中和别处有什么不同。除了服侍的人更多些,规矩也更繁琐些,其他的和家中也都一样了。见元春哭得伤心,念春爬到她身边,伸手拍了拍元春的后背,学着元春平日里哄她的口气说:“大姐姐不要哭了,哭得脸上会起皱的,就不好看啦。太子妃娘娘人很好的,太子殿下人也很好,我下次去的时候,带大姐姐一块儿去,他们一定不会怪罪的。” 元春强笑道:“可不许打这个主意。太子殿下素日里十分疼你,是因着你讨喜,也因你向来行事规矩。你若带了我去,为的是我们姐妹情分,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一定会不高兴的。” 念春撅着嘴巴,不太明白。 元春摸了摸念春的头,微微笑着说:“你是太子妃娘娘看中的人,行事万不可如此没有章法,惹得人家笑话了。咱们家里姊妹虽多,可我素喜你为人,若你果真带了我进宫去,我竟成了个什么人呢?” “可大姐姐不能进宫,会伤心的。”念春伸手碰了碰元春冰凉的脸庞,把沾湿了的手指伸到元春面前给她看,“大姐姐说过,姐妹相处,贵在相扶相持,守望相助。大姐姐待我好,我也想帮帮大姐姐,我不喜欢看大姐姐哭。” “好妹妹。”元春搂住念春,轻声抽噎道:“大姐姐不是因为不能进宫哭,大姐姐是因为难过,难过老太太一番苦心要付诸流水了。” 她并非一心想要进宫去做什么妃嫔,她从小受老太太教养,老太太想的是,将来子孙难成气候,家业凋零怕无人继承,免不了要女儿们挣前程。如今,这一番计量却因为一道旨意,都错付了。 元春只是难过,老太太为着把她送到宫里去,硬生生地扣着她,不叫她出门,不叫她谈亲,多少女儿家闺中的情怀,她从不曾有,也从不敢有。如今却这般可笑,原来……那红墙碧瓦的深宫,她……不配进。 “不行!元春必须得进宫去!” 第14章 贾母恨够了,哭够了,头脑清醒着坐直了身子。锋利的目光落在贾赦那张万事皆不放在心上的脸上,咬了咬牙说:“开了春儿,元丫头就十六了,耽误不得。老大老二,我来拿个主意,你们且听着,看能否一行!” “依我的意思,不如把元春记在张氏膝下,对外只说是国公府里的大姑娘,家世门第也不差什么。日后就算是有人问起来,瞧着族谱也有凭证。”说着,贾母闭了闭眼,叹息道:“亏得老大是袭了爵的,如今虽降了等,不过是神烈将军,到底也是个一品衔。日后元春无论是在宫里头,还是被指给了哪个王室宗亲,这身份也决计不会给她丢了面子。” 贾政闻言,登时眼睛也亮了,忙上前笑道:“母亲好计谋,如今我竟想不到。难为母亲为元丫头操碎了心,日后元丫头果然有出息了,母亲自有福享。” 贾母听他这样说,也点头笑道:“我岁数恁得大了,不过几年的寿数。我也只是盼着合家安稳,几个丫头都能说上一门好亲事,几个小子都有几分出息罢了,至于什么福不福的,留着你们享是正理儿。我所图的,不过将来下去地下,见了老国公爷,见了你们老子,有几分脸面罢了。” 他们两母子一唱一和的,倒没个人想问问贾赦的意见。贾赦被他们晾在一旁,也不说话,嘎嘣嘎嘣地吃完了整整一盘子果子。吃完了,还不够,又连喝了两盏茶,砸吧了两下嘴巴,叫琥珀再去倒一盏来。 “快去把大太太和二太太请了来,我亲自与她们说。”贾母笑着打发了琥珀和珊瑚去叫张氏和王夫人来,这才抽空看了一眼大儿子,见他一副闲散的样子,脸上的笑意不觉淡了几分。“你大侄女儿既要应选,少不得要你做大伯的常走动走动,帮衬一二。今日便罢,打明儿个起须得好生打点宫中往来的人,切不可怠慢了。” “母亲说的极是。”贾赦懒懒地应了一声,才笑道:“只是儿子手里一向拮据,不比二弟富贵闲人,纵有门路,却少银子打听呀。” “少在我这里哭穷,难不成你手里的银子还少了不成?你的月银向来是府里最多的,如何这会儿子和我打这机锋!” -- 第22页 贾赦笑嘻嘻地说:“母亲问我这话,我都不知该如何说了。这月钱我已是连着两个月不曾拿到手了,虽说有些体己,可到底也是坐吃山空。难为母亲提到这茬子,不如问问弟妹才是正经。” 话音未落,珍珠已经打了帘子让张氏和王夫人进来,恰恰听见贾赦这话,王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见贾母目光扫过来,连忙靠后两步,垂头不语。 贾母命众人坐了,把自己的想法一说,贾赦夫妇倒不曾言语,反而贾政夫妻喜不自禁,尤其王夫人更是喜得脸上也露了笑,看着贾母道:“倒是难为老太太这般为元丫头打算,若换了我来,只怕也没了主意。” 贾母点了点头,看向张氏,淡淡地笑道:“老大家的,虽说元春是二房所出,可论理儿,那也是我们贾府正经嫡出的长女,便是认在你名下也没甚相干的。若那丫头日后没什么造化,将来的事儿也该由她亲娘老子操心;若元丫头果真是个争气的,你可也跟着享福了。” 张氏听罢,微微笑道:“我却不敢妄想这等福气。不瞒老太太说,媳妇儿觉得,若认了大姑娘在我膝下,只怕还委屈了大姑娘。正经的,也不该让她们母子骨肉分离。” 贾母与贾政夫妇脸上俱是一冷,“如何竟说这话!” 贾赦笑嘻嘻地说道:“母亲糊涂了不曾?如今我们大房住的是什么地儿,二房又住的什么地儿?等难不成还要委屈大侄女儿住那东角上的马棚子里不成?纵然是二弟舍得,我这做大伯的也不好意思呀。” 王夫人急忙道:“不过是为个名分罢了,大伯也不用当真的。元丫头仍同我们一处住,不碍着大伯和大嫂。”说罢,就见贾赦又龇牙笑了笑。 “母亲,你可也听了。这弟妹的意思是,纵然我认了元丫头做女儿,不过一个假名分罢了,半点儿实在用处也没有。那您说,我认来做什么?” “你要如何?”贾母这会儿子可算看出来了,大儿子不是雪中送炭来的,分明是趁火打劫来了。 “哎呀,母亲这话怎么说的。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我只是想着,既然要把大侄女儿认作我亲生的,那我便当真了。日后大房可就四个姑娘了,不论将来元丫头是好是歹,皆有我呢。只是么,好歹是顶着一等神烈将军之女的名头参选,外人若瞧着咱们一家子都困在东角的犄角旮旯里住着,还不知怎么瞧不起元丫头呢,您说是不是呀?” 他说得轻轻巧巧,脸上又是一贯的嬉皮笑脸。可贾母明白了,王夫人明白了,贾政也明白了。 “既如此,不可叫外头的人看轻了咱们府上。明儿个起,老大,你就收拾了东西搬去荣禧堂住着罢。” “那咱们原先的院子?” “先空着就是了。老二家的管着府里上下,若住在东角上,管事婆子回话也不方便。明日收拾了西面儿的屋子,先住着,等回头把我后头的五间上房腾了三间出来,再叫她们搬过来。”贾母忍着气,一面把诸事交代了,一面问他:“你瞧着可行了?” “母亲安排,岂有不妥当的呢?”贾赦笑嘻嘻地站起身来,望着贾政笑道:“二弟呀,既然我和你嫂子要搬去荣禧堂,那内书房,我看你也一道儿搬了吧,省得近来出去的,都是大房的女眷,多有不便之处。” 贾政忙站起身来说:“兄长说的是,我明日叫小厮去搬了出去,决计不扰了大嫂的清静。” “嗯嗯嗯。”贾赦连连点头,没错过王夫人扯断了一截的帕子,笑眯眯地握着张氏的手就要告退。只是走到门口,冷不防又回头来看着王夫人笑了笑,说:“还有件事儿,我那迟了两个月的月银,烦请弟妹上上心,若手头实在紧了些,打发了人来告诉我,省得我整日里巴巴儿地等着。” “大伯说笑了。”王夫人也笑了,笑得咬牙切齿,笑得眼里冒火,肚里生气。 次日,贾赦掂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笑吟吟地看着贾府里管事婆子忙前忙后,忙进忙出。啧啧啧,抬头看了一眼写着“荣禧堂”三字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贾赦咧嘴一笑:正经袭了爵的人,自然该住在这处,才显得名正言顺嘛! 张氏手里捧了两本书,经过他时,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由地抿嘴笑他:“恁大的人了,小孩子一般,愈发地连念春也不如了。” 贾赦笑眯眯地接了张氏手里的书,插着腰朗声道:“不如就不如吧,谁敢笑话我不成?”说着,又学着小孩子的口气冲着张氏撒娇道:“我不管,我就是要住在荣禧堂嘛!” 惹得张氏撑不住,点了他额头一下,也笑得弯了腰。 第15章 几日后,贾母便叫了贾珍过来将一干事宜都交代清楚了,那贾珍虽系族长,但族中事情向来也不大耐烦打理。今听贾母将此事前因后果略一告知,心中便也明白了利害,因只向贾母笑说:“老太太且放宽了心,侄孙儿必办妥了此事。” 果然,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就将此事办妥,族中亦无人有话。贾母细细地将族谱又看过一回,才笑道:“到底是你办事,我岂有不放心的。” 贾珍自是喜不自胜,“到底关系着大妹妹的前程,我岂有不用心为她奔走的。只是还请大妹妹念着我这一遭的好儿,日后若有了大造化,千万也别忘了我。” 贾母笑着应下,此皆不提。 -- 第23页 却说自元春入宫后不久,贾瑚和贾珠二人也赶紧着要应考,贾琏又忙着在外头和几个朋友应酬,素日不耐在家中久坐。琮哥儿被贾瑚压着布置了一堆的功课,倒是想抽空陪念春玩乐,偏没个空闲。这日,恰巧太子府上的嬷嬷来贾府递了帖子要接念春去赏杏花,贾母想着左右无事,便好生嘱咐了才放她去了。 念春坐在太子府上的马车里,笑嘻嘻地捧着一枝杏花,“崔嬷嬷,我从前也没见太子府上有种杏花的呀!” 崔嬷嬷四十岁的年纪,笑起来很是和善可亲,接送念春往来一般都是指派了她来。这时听见念春问这话,也不由地弯了弯唇,“七姑娘岂不知,毓秀宫后头一大片的杏花林么?” “咦?毓秀宫?”念春眨巴了两下眼睛,见崔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忙伸手撩起马车帘子的一角,果然见前面就快要到宫门口了,不由得吃惊道:“崔嬷嬷,我们是要进宫去么?” “是呀,小殿下说毓秀宫后面那片杏花林开得极美,去年错过了,今年定要请七姑娘去瞧瞧呢。” 皇太孙和贾府的七姑娘那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为怕他们生分了,太子妃娘娘隔三差五地便要接了念春到太子府上作客。只是,皇太孙出生的时候,太子便分了府出了宫,故而这从前太子住着的毓秀宫念春反而没来过。 “去年我还小呢,看了也是白看呀。” 念春的眼睛弯成了一抹新月,看得崔嬷嬷也笑着应了一声。 不多时,马车由神武门侧门入,崔嬷嬷抱着念春下了车,二人一路由东向西,不消片刻就到了毓秀宫。“七姑娘快进去吧,奴婢在外头等着。” 念春看了一眼“毓秀宫”的宫门,提步往里面走,也不过才绕过毓秀宫的正殿,堪堪踏进后面的园子,就见园子开得最盛的那棵杏花树下站着一个面如玉琢的……小男孩儿。 “三哥哥!” “说你多少次也不听,都多大的人了,好歹行事举止要规矩些。”把扑上来的小丫头抱住之后,徒熙冷着脸训她。 “喔……” 念春在徒熙的怀里拱了拱,抬起头伸手摸了摸徒熙的耳尖,歪着脑袋问:“三哥哥,你耳朵怎么红了呀?” “咳,你看错了。”徒熙扶着念春站好,见她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嘴角不由地微微翘了翘,“看什么?今年就没见你长个子。” 念春不服,“太子妃娘娘说了,三哥哥比我还要挑食呢!” 见她话题又拉远了,徒熙伸手压了压自己的唇角,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指着身侧的杏花树,随口说道:“前几日叫崔嬷嬷去接你,怎么不肯来?好大的架子。倒还要找个花儿树儿的才肯么?” 念春侧头看了看那杏花树,又看了看一脸不痛快的徒熙,“可是,和豫哥哥前年让人移植的那棵樱桃树活了呀,今年结了好多樱桃呢。我让崔嬷嬷带去给你吃的,你吃没吃呀?” 提起这个,徒熙的脸沉了沉,冷哼道:“什么好东西我没吃过,稀罕你几颗樱桃。” “很好吃的呀,比你去年送我吃的樱桃好吃呢,酸酸甜甜的。” 去年皇上分了一篮子樱桃给徒熙,他尝了两口倒觉得还好,因想着念春爱吃这些水果,便命人把一篮子的樱桃都送去了贾府。今年他倒想送,偏进上的樱桃今年迟了些,反而念春先送了来给他。等他一问,方知念春这段日子都在平远侯府和陈和豫一块儿待着,当下气个半死。 “你既有好的得了,自然也不稀罕我送你的。” 越想越气,徒熙干脆背过身不和她讲话。 念春微微一愣,不太明白徒熙为什么要生气,自己站在原地想了想,没想出个缘由来。反正她和徒熙一直都是这样,虽没有什么打闹,可徒熙偏爱使些小性子,她……她比他懂事,不和他计较。 徒熙背对着她不说话,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她的动静,原本还打着主意定要她来陪几句不是才肯原谅她。可这会儿子身后一点儿声音没有,徒熙反而有些慌了。她……她该不会走了吧? 想到这里,徒熙连忙回过身来,见念春还好好儿地站在原地,先松了一口气。待看清她在干些什么后,又差点要被她给气着。 “贾念春!” “干什么!” “你!你!……哪有你这么贪吃的!”伸手拍掉她咬了一口的青杏子,徒熙觉得自己受过的良好教养都要在这一刻毁于一旦。“这才几月啊你就想着吃杏子,还没熟呢!仔细你吃了,回去肚子疼!” “哼!” 被抢了食物的念春不乐意了,别开脸自己生气。“我不理你了!” 徒熙张了张嘴,看着地上沾了泥的青杏子,头都疼了。可是念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小嘴撅着,眼睛里的泪花一闪一闪的,徒熙手脚有些慌,“你、你别哭啊!” “我没哭!”一张嘴,念春没忍住掉了两颗金豆子,登时眼泪就止不住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和你一起了,呜呜呜,你欺负我!” “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念念你别哭啊!”徒熙手忙脚乱地给念春擦眼泪,偏偏越是擦,小姑娘眼泪掉得越凶,“要不,念念你打我,我绝不还手好不好?你别哭了,念念,念念!” “对了,咱们在宫里,你想不想看看你姐姐去?我带你去找你大姐姐好不好?” -- 第24页 “嗝,你,呜真的……嗝,带我呜,去找大姐姐嗝?”哭得直打嗝的念春眨了眨眼睛。 “……不哭了?”徒熙一只手握着念春的手,一只手还忙着给她擦眼泪,见她不哭了,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你大姐姐现在在哪里啊,她们那么多秀女都是住在一块儿的,那么多间屋子,咱们不能去,去了也找不着。被皇爷爷知道要罚我们的,乖啊,不哭了。” “呜呜呜,你骗我!” 后知后觉的念春眨着眼睛,又开始掉眼泪。 “哎呀,念念!说好你不哭的!你再哭,再哭我……我就亲你啦!” “嗝?” 第16章 这日小选之后,贾家的马车回来府上,门房小厮忙上前接了车马,又有婆子丫鬟簇拥着元春往贾母这处来。一时人人喜气洋洋,都知道贾府的大姑娘被留了牌子,回来收拾一二等宫中亲派了教规矩的嬷嬷来府上教导一二,之后便要入宫去了。 元春芙蓉秀面上含着淡淡的红晕,被贾母搂在怀里,祖孙二人先哭了一阵。待王夫人来时,已经揩了眼泪,规矩坐下,“幸而不曾有辱家门,得了皇上的青眼,已留了牌子了。” 此番不过是小选,皇上及后宫主位妃嫔相看,入了眼的自然留下,也有家世门第相当的,皇上也命留了牌子过些时日好指婚。贾母猜不透元春将来是入宫还是指给皇室宗亲,只是既入了选,日后不论如何,自是有体面。 “想来教养的嬷嬷明儿个就要来的,咱们府上不独你一个姑娘。我倒想着,该趁着这些日子把你几个妹妹都接了来,你们坐卧一处。一则,将来……怕见的日子也少,到底全些姊妹情分;二则,也是为着我的一些私心。有了宫里嬷嬷的教养,好歹日后出门作客,行动间瞧着也是大家子的做派了。” 贾母说着,不免又叹了口气说:“咱们府上原先也是请过教养嬷嬷的,只可惜她年轻时少些保养,只教养了你姑妈四五年竟是去了。你没有福分,未得见她的面儿,岂不知宫里头的嬷嬷说说笑笑便把道理和规矩都列清楚了。” 元春听了,也是心生向往,“老太太既这么说,我哪有不应的。” “好,到底是元丫头懂事。”贾母睇了一眼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的王夫人,“咱们这样的人家,很不该把目光都落在眼前的事物上了,焉不知日后哪个姑娘有造化呢。如今既是养在闺中,自然该一视同仁。姑娘们都是娇客,很不该学那起子小门小户的见识,硬是打压庶出的做派来。” 说得王夫人脸上发烫,连忙站起身来,“老太太教训的是,媳妇儿这就让人去东府里接了五姑娘和六姑娘来。” “她们小孩子家家的,倒不必如此急忙忙地去叫她们来。只叫人传了话去,让明日过来就是了。” 王夫人连忙应是,贾母又拉着元春细细地问了一回小选时的情形,“你行事有规矩,这是你的好处了。我素日见你是极好的,日后不论进了宫在哪处,都该如此小心谨慎,不可得意张狂。”说着,又笑了笑,“你母亲盼你回来也盼了几日了,和我一个老婆子一处待着也是无趣,快和你母亲回去说说体己话。” 元春笑着应了,握着王夫人的手向贾母告退。 次日,因王夫人前一日早有交代,周瑞家的一早便套了车去东府接了惜春与含春过来。果然,晌午方过,便有宫里的小太监亲自架着马车到了贾府。待门房接了车,那小太监毕恭毕敬地俯首从马车里扶了一位年过半百的嬷嬷下来。 这嬷嬷本家姓秦,今年已是五十五岁的年纪了,可瞧着除了鬓发有些斑白,细看容貌竟还比王夫人年轻些。只是她常抿着嘴角,脸上又不大爱笑,众人见了便有些怕她。秦嬷嬷来后,先去贾母跟前给贾母请了安,贾母一品诰命之身,见秦嬷嬷来了,自是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又见了张氏与王夫人,也都无话。 等元春及众姑娘来见她时,秦嬷嬷便沉着脸把自己的规矩先说了。宫中只给了五日的时间教导规矩,自然先要紧着进宫的元春来学,其余众姑娘不过是陪衬。贾母闻言,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些,我这几个孙女儿都淘气的紧,如今借着她们大姐姐的福气,也好正经地压着她们学一回规矩才好。” 秦嬷嬷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但凡规矩,我也都只教一次,你们学得会也好,学不会也好,我决计没空同你们一遍遍学的。”说完,看了元春一眼,“大姑娘也是正儿八经要经大选的秀女了,行事也该有几分贵女的架子。” 元春连忙站起身应了。 一下午因秦嬷嬷教导规矩,时间过得倒也快。瞧着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都红通通地映照着半边的花园子,念春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秦嬷嬷大半日都把精力放在元春身上,倒没怎么注意这几个小的。也因为自慕春以下,惜春、含春和念春年纪都才五六岁大,就是学着个样子,也是依葫芦画瓢,能懂什么。秦嬷嬷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贾母哪里是送这几个小的来学规矩的,不过是要给她们煞煞性子罢了。 这会儿子听到个头最小的那个小姑娘肚子叫了一声,秦嬷嬷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反而带了浅浅的笑。“姑娘饿了么?” 念春小脸通红,听见秦嬷嬷问她,还不忘照着先前秦嬷嬷教她的姿势先行了个礼,然后才微垂着头低声说:“饿……但是可以再忍一会儿。” -- 第25页 还没自己胸口高的小姑娘有模有样地行了礼,回话的模样倒很规矩,包子一样的小脸红通通的,秦嬷嬷难道看到这么讨喜的女娃娃,难得生出一丝温柔来。“姑娘年纪小,饿了也是常理。这会儿子各位姑娘也都乏了,不如都先歇一歇。需知‘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 既得了秦嬷嬷的话,元春几个忙行礼谢过,各自坐下休息。 念春坐在石凳上,站了一下午的腿脚酸痛得很,可看着秦嬷嬷还站在一边,又有些不好意思去捶腿,生怕秦嬷嬷瞧着说自己娇气。倒是元春,见她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双腿,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哪还有猜不着的。亲自弯了腰轻轻地给念春把小腿肚子都捏了捏,见她果然舒展了眉头。 “大姐姐,我也给你捏捏。” 踢蹬了两下小短腿,念春喜滋滋地蹲到元春跟前,伸手也给元春把小腿肚子捏了捏。 才捏了两下,元春就笑着拉了她起来,“好妹妹,别捏了,仔细捏得手疼。”握了握念春的小爪子,元春笑道,“才半日的功夫,哪里就累得我这样了。你从来不曾这样安分过,我料定你难受才替你捏捏的。” 念春憨憨地笑了两声,想着元春不让她给她捏腿,忙伸手接了丫鬟送来的茶亲自捧给了元春,笑得愈发谄媚。“大姐姐,吃茶。” 小姑娘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白皙的脸庞上染着一抹红晕,这般玉雪可爱的模样,元春的手忍不住在她嫩滑的腮帮子上轻轻捏了捏。 “真真儿的是我的好妹妹,要我说,带了你一起进宫才好呢!” 第17章 小选被留了牌子的姑娘被教导基本的规矩后还需再次入宫,等候大选。在大选之前的这段日子,各府的姑娘不论身份家世门第,都是住在储秀宫的。 皇后趁着秀女们在储秀宫里学规矩的这段日子,请了淑妃和德妃来自己宫中,将这次入宫秀女的画像一一取来看了。一后二妃年纪都不小了,哪还有什么和小姑娘争风吃醋的心思,无非是看这些秀女容貌品性有好的,也好给自己的儿孙掌掌眼。 嘉和帝在乾清宫和太子一起将折子批复后,这才想到近日选秀之事,他已是年近花甲,早没了年轻时那些花花心思。不过三年一次的选秀,他也很好奇都留了哪些人的牌子。 “戴全,朕记得这次入宫的秀女里有几个倒还不错的,皇后可有什么主张?” 戴全是经年服侍嘉和帝的老人了,这时听见嘉和帝问起,忙笑着打了个千儿,“老爷子,您可说着了,皇后娘娘为着这事儿可忙了好些天了,老奴听说倒是选了好几个秀女打算问问老爷子的意思呢。” 嘉和帝一听,瞥了一眼太子,笑道:“太子和朕一同去看看你母后吧,她见天儿的为着这些事儿劳神,瞧着你去了也高兴。”说着,又让戴全去请太子妃入宫。 等到了皇后宫里,就听淑妃正指着一幅美人画像笑道:“这姑娘我瞧着面善,竟生得好个福气的模样,娘娘也瞧瞧臣妾的眼光怎样。” 皇后还没说话,嘉和帝已是笑呵呵地走到了淑妃身侧,“让朕瞧瞧,是什么美人儿,若实在好,就召她入宫,给你几个做个伴儿。” 皇后、淑妃和德妃忙起身行礼,听见嘉和帝这样说,淑妃就先笑着掩唇,“老爷子真是好风流,臊了我倒罢了,别臊了人家姑娘!” 嘉和帝今日抽空过来皇后宫中,本就打算要和皇后等人合计一番这次入宫的秀女可有入得了眼的,若有,便指给几个孙儿或宗室子侄。此时听淑妃这样打趣自己,他又素来喜欢淑妃娇俏,闻言抬手先刮了刮她的鼻子。“知道你小心眼子,朕懒怠召人入宫伺候,你们几个也尽够了。”说着,仍是好奇地去看淑妃手里的画像,“这孩子果真十分面善。” 想了想,目光落在那画像右下角的小字,凑近了看罢才笑着把画像递给了太子说:“快瞧瞧,这可是你未来儿媳妇儿的姐姐呢。” 太子匆匆瞥了一眼,那画上的姑娘笑容宛然,丰润的面庞上薄染晕红,身前那簇盛放的牡丹却难及此女的气度雍容。原来是贾府的大姑娘,看着画像右下角那行小字,赫然是:一等神烈将军贾赦之女贾氏。 “这可奇了怪了,臣妾从没听说贾家长房有两个嫡出的女儿呀。”皇后一直记得贾赦和张氏只有念春一个嫡出的女儿,合适又冒出一个到了选秀年纪的嫡女来了?想到这里,皇后疑惑地看了一眼那画像下的小字,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嘉和帝,十分不解。 “你记性倒好。”嘉和帝笑着抚了抚三寸短须,“戴全,你可知道此事的缘故?” 戴全忙上前笑道:“老爷子和娘娘有所不知,这贾氏乃是贾府二房贾政之嫡女女,也是贾府嫡长之女,只是贾政乃是从五品,故而贾氏无缘参选。倒是他家的史老太君想的主意,将贾氏记在大房膝下,只说是一等将军之女,这样一来,正一品将军之女参选秀女,身份却是尽够了。” 他说得条理清楚,来龙去脉一一都交代了。嘉和帝点了点头,“这史老太君倒是有几分急智。”虽这样说,可语气里却没什么赞赏的味道。 皇后也淡淡地撇了撇嘴,“为着那几分争荣夸耀的心思,反推着女子去挣前程。那史老太君倒是心狠,他家二房……呵。” 到底对和王家结了亲的二房没什么好感,皇后想了想,最终只对太子和姗姗来迟的太子妃说了一句“让七丫头远着二房些”,没得带坏了她的好孙媳妇儿。 -- 第26页 太子妃抿嘴笑了笑,对于这事也有几分耳闻,这时听着皇后这番话,只搂着皇后的胳膊笑道:“母后真是疼爱七丫头,来日她给您请安,要是知道您对她的这番拳拳爱护之心,定是要高兴坏了。” 想到小丫头一高兴起来就如同一只小胖松鼠似的讨好人,皇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丫头我快有四五日不曾见了,上次她进宫来给我请安的时候还好好儿的呢,结果回去的时候偏红着一双兔子眼。我瞧着定是熙哥儿欺负她了,偏小丫头护着熙哥儿,我问她又不肯说。” “那是,咱们疼着她,她虽小也明白呀。熙哥儿也是喜欢她,只是爱闹些小别扭罢了。我回去已经责罚过他了,明儿个熙哥儿来了,您再敲打敲打他。” 嘉和帝和太子在一旁笑着看她们婆媳二人一番说笑,扭头对太子说:“这贾家的心思也忒大了,听说那个史老太君是个偏心的,从前我还不信,唉,苦了你的老亲家。” 太子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恩侯他同我说过,只盼着几个孩子日后有出息了,他便受些委屈也无妨。何况那是他亲娘,哪有不顺着的道理。” 本朝以孝治天下,不孝父母,不敬兄长乃是大罪,轻则挨打,重则被投入大牢里丢了命的也不是没有过。太子这番说辞不过是替贾赦在嘉和帝面前修饰一番,他当然知道贾赦不是那种愚孝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这会儿子就把荣禧堂又要了回来。 嘉和帝沉吟片刻,低声问太子,“若是朕允他分府单过呢?” 太子有些吃惊地重复:“分府单过?” “堂堂一等将军,也没个讲究。朕瞧着他们家那门头上的门匾都没换呢,荣国公都过世有多少年了,朕从前不计较就罢了,这都袭了两代的爵位了,怎么,那史老太君还念着她当年嫁给贾代善时候荣国府的风光煊赫呢?” 太子轻轻地笑了,“父皇实乃真知灼见。” “嗯,这事儿朕记着了,等过段日子就着手办了。”嘉和帝想了想,还是交代了皇后一句,“那个贾氏,既不是贾赦之女,快命他们一家子别闹腾了,该干嘛干嘛去。至于这大选么……皇后你做主给挑个不差的勋贵人家指个婚也就是了,没得白占了念丫头的名分。” 皇后笑着应了,淑妃和德妃都掩着嘴笑,见嘉和帝的目光看向她们,还是性子更张扬的淑妃笑着说:“臣妾想啊,到底还是会投胎的好。生就一个天赐良缘的生辰八字,还落了一张叫人怎么疼都疼不过来的水灵模样,这贾家的小七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呢!” 嘉和帝佯瞪了她一眼,到底自己也是实在喜欢这小丫头,不过几息的功夫自己也笑了,“太子妃得了空带这小丫头来宫里常走动走动,朕也好几日没见她了。”倒是整天看到徒熙这个臭小子,板着脸一点儿也没趣。 太子妃连忙站起身笑着应了一声,“父皇看重念丫头,是她修来的福分呢。” “太子妃给朕带句话给小丫头,要是臭小子再敢欺负她,朕帮她出气。” 第18章 半个月后,元春被戴全亲自送回了贾府。贾母等人亲自见了戴全领了圣旨后,只觉得嘉和帝的这道旨意很有些耐人寻味。 圣旨中把元春从头到尾夸了一遍,末了说了,将元春指给都察院左都御史秦柬之子秦学之为妻。 自家的孙女没被挑中成为皇妃,贾母也是无可奈何。可是想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毕竟也是正二品的官阶,秦柬此人又素来刚正不阿,持家严谨,料必他的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再有那秦柬之妻五年前因病去世,秦柬一直不肯续娶,元春嫁过去身为长媳,立时便可持家,且又有皇帝指婚的体面,确实是一门好亲事。 就是贾母思忖着,凭如今的贾府,也是很难结成这么一门亲事的。想到这里,因元春无缘得选入宫的那些失落也淡了几分,只是仍旧有几分犹疑。 只因那圣旨里,开头分明是把元春的身份表明了。说是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贾氏……贾母揣度着圣意,把贾政叫来跟前,母子二人一合计,到底还是又请贾珍把族谱给改了。 嘉和帝得了戴全的回话,满意地捋了捋短须,“这史老太君的眼力劲不差啊。” “哪儿的话啊,还不是老爷子您的旨意下得明白么!”戴全笑眯眯地凑上前给嘉和帝奉了一杯茶,又接了一盘果片放在案边。“老爷子尝尝这杏子,贾七姑娘特命人切成片送来的。” 嘉和帝眼睛亮了亮,伸手夹取了一片尝了尝,“这杏子有些涩,让七丫头少吃些,回头酸倒了牙。”说着,站起身捶了捶腰背,“唉,老了老了,这折子等太子来了让他批复吧,朕去皇后宫里坐坐。” 戴全笑着应了,命小徒弟去请太子来批折子,自己则跟在御撵后面向坤宁宫去了。 “朕听说七丫头来了,哪儿呢,给朕瞧瞧。”嘉和帝人还没进屋呢,就笑呵呵地伸出了手要来抱皇后下首坐着的小丫头。 念春歪着脑袋站起身,被嘉和帝搂在怀里掂了掂,得了嘉和帝一句“轻了些”就被放回了原位。念春举着自己的小胖爪子有些苦恼,二哥哥说她胖了好多呀,怎么到嘉和帝这里,自己居然还轻了些呢? 瞧着小丫头一脸疑惑地盯着那双小胖手,嘉和帝坏心眼地笑了,“七丫头,到皇爷爷这里来,皇爷爷有好东西送你。” -- 第27页 “皇爷爷!”从善如流的端着一杯温热的茶走到嘉和帝身前,念春笑得一脸乖巧,“皇爷爷辛苦啦,皇爷爷喝茶。” “嗯,茶不错。”抿了一口茶,嘉和帝心里那个舒坦啊。他儿孙成群,偏没有一个闺女和孙女儿,每每见了念春总觉得心里熨贴得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怀表递到念春眼前,嘉和帝笑着问她,“这叫怀表,上头刻着时辰的,七丫头以后戴着不许摘了,提醒自己几时吃饭几时睡觉,知道么!” “谢谢皇爷爷。”念春接过怀表,打开看了看,抬头对嘉和帝笑道:“皇爷爷,我看三哥哥也有一块来着,他也是用这个提醒自己好好睡觉和吃饭的么?” “他呀?”想到成日里板着一张小脸装老成的徒熙,嘉和帝抚着短须笑了,“你三哥哥他用这怀表是要提醒自己珍惜时光,好好儿用功的。七丫头别理他,你能吃能睡就行,少惦记着那个臭小子。” “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念春把怀表又打开看了看,想了想还是有些心疼徒熙的。“那我把我的怀表分三哥哥一半,这样他就可以用一半的时间用功,剩下一半时间和我一起吃饭睡觉啦。” “……哈哈哈!好好好,七丫头这样心疼那个臭小子,那皇爷爷就允他和你一起吃饭睡觉好不好!” 嘉和帝被念春的回答逗得乐不可支,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念春圆滚滚的腮帮子,“念丫头明儿个就搬去和熙哥儿一块儿住好不好呀?” “可是……” “孙儿才不要!” 徒熙小跑进来,先给嘉和帝和皇后请了安,然后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念春,这才回头郑重地对着嘉和帝说:“皇祖父,孙儿不要和念念住在一块儿。” “朕问得又不是你,你急个什么劲儿。”嘉和帝嘟哝了一句,仍旧笑眯眯地问念春,“念丫头啊,你喜欢太子府吗?” 太子府上有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还有温柔和善的太子妃娘娘,念春每次去都能吃到好多好吃的点心,想到这里,念春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喜欢。” “那皇爷爷让太子妃给你收拾个住处,你以后就住在太子府好不好呀?” “唔……”念春撅着嘴巴想了想,“可是三哥哥说,如果我在他跟前,他就不许我吃点心了。我想吃点心,不想在三哥哥跟前。” “嗯?还有这事儿?”嘉和帝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徒熙,居然发现这小子脸都红了,不由大乐。“皇爷爷给你下一道圣旨,咱们念丫头尽管吃,甭管他说什么。” 念春弯了弯眼睛,嘴角的梨涡刚刚绽放,想要答一声“好”。可旁边站了好一会儿的徒熙却不干了,趁念春没出声,先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话。 “贾小七!你都多胖了还吃!” “三哥哥坏人,哼!”小梨涡被抿紧的唇角掩住了,念春转身背对着徒熙,狠狠地跺了跺脚。 徒熙伸出手,揉了揉念春头上的两朵小花苞,被念春气愤地躲开后,无奈地转身对嘉和帝说:“皇祖父,您再纵着她吃那些点心,她都快变成球了。您瞧,她年初新做的衣裳,这会儿子已经穿不上了。” “呵呵呵。”嘉和帝笑着摸了摸念春的小脑袋,见小丫头和徒熙闹别扭了却对自己没什么意见,心里可高兴了。瞥了一眼徒熙,笑着骂他,“你个臭小子懂什么,小姑娘家家的,就得圆滚滚的才讨喜呢,你以为谁都养得跟你似的,瘦竹竿子一样就好了?” “是啊熙哥儿,念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裳原就是一会儿一个尺寸的。本宫瞧着七丫头不胖,你别总是惹她生气。”说着,笑眯眯地伸手拉过念春,点了点她的鼻尖说:“七丫头年初做的衣裳嫌小了是不是?皇祖母让宫里的嬷嬷给咱们念春现在量一量尺寸,做好了夏衫送去给你好不好呀?” “谢谢皇祖母。”想到二哥哥说自己是长胖了,念春不敢肯定的说:“可是我好像真的长胖啦,皇祖母给我做衣裳的话,嗯……大一点,一点点就好啦。” 皇后见她小胖爪子比出一寸大小的距离,被她的动作惹得忍俊不禁,“噗哧”笑道,“好好好,皇祖母一定告诉她们,给咱们七丫头留出这么大的好不好?”说着,握住念春的小胖爪子同她一起比了比一寸大小的尺寸。 “皇祖母!” 被两个长辈当面拆了台的徒熙既无奈且无力,可看念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圆润的小脸也红扑扑的像个可爱的小苹果,也不想扫了她的兴。 “咳嗯,戴全,替朕给贾赦传一道旨意。” “传朕口谕:贾赦之女贾氏,天资聪颖,乃朕特所钟爱。不可不爱护其身,当好好吃饭,好好长胖,钦此!” “皇祖父!!!” 对上嘉和帝一脸得意洋洋的笑容,徒熙气得脸都绿了。 第19章 且不提接了圣旨的贾赦是如何向传旨的太监们展示了一头雾水二脸懵哔哔哔的独家绝活,跪在贾赦身侧的贾琏也是一脸大写的生无可恋。完了完了,靠着这道旨意,胖丫头这是要吃遍天下无敌手的节奏啊!可怜啊,他身为兄长好不容易夜以继日地给小丫头下了那么多的心理暗示,结果不仅没有见效,还起了反效果? 和贾琏内心一样一样的徒熙既无奈也无力。倒不是说真的嫌弃念春胖乎乎的模样,其实小丫头扎着花苞头,肉嘟嘟的小脸满是健康的红晕,一看就是娇娇地养着,就算是肉肉的,配上一张秀气雅致的脸蛋和一双灵气逼人的水眸,那也绝对是个可爱的小胖丫头。 -- 第28页 可是念春一贯吃着点心和零嘴儿就不肯撒手,反把正经的三餐都抛到脑后了。长此以往,只怕身体堪忧。看了看满脸看热闹的嘉和帝,徒熙默默地捂着心口深呼吸了两口,然后拽着小姑娘的胖爪子,认真嘱咐:“皇祖父给你的旨意你不许违逆,好好吃饭知道不知道?” “知道!”念春也认真地点头,扒着胖乎乎的小指头开始数,“从明天起,要吃天桥下的冰糖葫芦,杨花巷口的糖画,枣花楼的豆面糕,帽儿胡同的艾窝窝和糖耳朵……”一只小手扒拉完了,念春又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数不完了,还有呢。” 徒熙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捏住念春的腮帮子气急败坏地喊她:“贾小七,你什么时候记得这么多吃的了!”还这么详细,连在哪里买都知道! 说到吃的,念春脾气还是很好的。被捏着腮帮子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把贾琏和贾琮给招了。末了又添了一句,“和豫哥哥也常给我带吃的,上次他家里做的豌豆黄就特别好吃!” 徒熙气得指尖都有些抖,指着念春气呼呼地说:“好啊,你又背着我去找陈和豫!” “唔,我有说的,是三哥哥你自己不想去呀!”最近张氏与平远侯府走动得勤快,连带着念春也常常去平远侯府蹭饭吃。念春觉得,有好东西是要分享的,可是徒熙自己不乐意去,这个不能怪她呀!而且,她有很礼貌地请平远侯府厨娘准备两人份的点心。 “三哥哥你没去,可是和豫哥哥有准备你的点心。”想了想,念春点着小脑袋肯定的说,“是两份豌豆黄,又甜又糯而且很香很好吃!” “那我的那份呢?” “咦?”念春微微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看他,嘴巴撅了撅,“我等了三哥哥一下午,三哥哥也没来。豌豆黄要趁热吃的呀,所以我帮三哥哥吃了,三哥哥别和我客气。”说完,还煞有介事地踮着脚尖拍了拍徒熙的肩膀,“三哥哥乖乖的,下次我带好吃的给你吃。” “……真是谢谢你啊。” 没听出徒熙是咬牙切齿地在说这句话,念春笑眯眯地歪了歪脑袋,“哎呀,三哥哥不要和我说谢谢啦,我会不好意思的。”白皙的小脸蛋上浮上一抹红晕,念春笑得又乖巧又可爱。 嘉和帝笑呵呵地拉过小丫头抱了抱,“咱们七丫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理你三哥哥,他成日里挑三拣四地不好好吃饭,没脸训你。” 说着,对戴全说:“去,去御膳房问问有什么好吃的点心让送来给咱们七丫头尝尝。” “老爷子放心,老奴这就去。” 从坤宁宫到御膳房一个来回也就一刻钟的功夫,戴全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着把手里的两个食盒给递了上去。“七姑娘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摆着四盘各不一样的点心。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印着芍药花样的太师饼,一碟椒盐咸酥卷,还有一碟白嫩嫩香喷喷的山楂螺丝。 念春一双眼睛都睁得圆滚滚的,一会儿凑近这个食盒闻闻味道,一会儿打开那个食盒看看样子。犹豫了一会儿,小小的人儿提着其中一个食盒吃力地走到徒熙身前。“三哥哥,给你吃这个!” 徒熙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接过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点心依次放好。“给我吃的?” “嗯!”虽然有些舍不得,可是三哥哥对自己很好的,念春还是愿意把好吃的分徒熙一半。想到嘉和帝说徒熙不好好吃饭的话,念春抿着小嘴认真地说:“三哥哥要好好地吃,认真地吃。都吃完,不许剩!” 嘉和帝和皇后对视一眼,难得看到一脸老成的孙儿被吃得死死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大呼可爱。嘉和帝更是手痒,抚了抚短须,招手让念春到自己跟前来,亲自喂她吃点心。 嘉和帝笑着先夹了一块山药糕喂给念春吃,看她小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活像一只小胖松鼠,乐得直笑,“怎么样?这御制的点心比起那些街头巷口的零嘴儿哪个好吃呀?” 念春小口抿着动作迅速地吃完山药糕,急忙先喝了一口茶,等嘴里的食物都吃完了才咧嘴笑着回答:“嗯,皇爷爷给我吃的点心好吃,哥哥们给我带的零嘴儿也好吃。下次我给皇爷爷带桂花糖炒栗子和糖画,皇爷爷您吃一口太师饼吧,好香呀!” 嘉和帝就着念春的小手尝了一口太师饼,饼皮酥脆,入口留香,裹着枣泥和豆沙的馅料里还掺了切碎的芍药花瓣,又清甜又酥香。嘉和帝胃口不错,吃完一块又吃了一块,等想吃第三块的时候,却发现喂自己吃点心的那只小胖爪子收回去没动作了。 嘉和帝挑了挑眉,戏谑地盯着脸上泛红的小丫头。 “嗯……皇爷爷不要吃太多点心,晚上还要用晚膳的。”细声细气地说完,念春偷偷地把装着太师饼的小碟子往后挪了挪。 嘉和帝被她的小动作逗得乐不可支,抱着小丫头圆滚滚的身子晃了晃,“七丫头真是讨喜,行!皇爷爷听你的,不吃这些点心了,留着肚子晚上吃饭好不好?”见念春高兴地点头,嘉和帝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真是个小气鬼,一块点心都舍不得给皇爷爷吃,却还这么偏心,一盒子都给了熙哥儿?” “因为三哥哥不好好吃饭!”念春握着小胖爪子再次确认嘉和帝先前说的话,“皇爷爷说的,三哥哥平时不好好吃饭,挑三拣四的。所以要多吃点心,好好长,认真长……嗯,一起长胖。” -- 第29页 “好好好,一起长胖一起长胖,哈哈哈!”嘉和帝笑呵呵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徒熙,搂着念春凑近了他一些,“听见了吧,七丫头让你好好长,认真地长,嗯,皇爷爷觉得七丫头此话有理,熙哥儿听着,这是圣旨!” “……!” “水!” 圣旨来得毫无防备,被山药糕噎住的徒熙连灌了两碗茶才把糕点从嗓子眼顺下去。瞪了一眼笑得欢快的小丫头,徒熙无奈地冲嘉和帝摇了摇头,“皇祖父,您就别纵着她了,瞧把她能的!” “朕就乐意纵着她,你管朕?有本事你也纵着呀,哼!你不高兴长胖,那就七丫头自个儿长胖不带着你,哼!”越活越小孩子气的嘉和帝冲自己的孙子挑了挑眉毛,一副朕最厉害,朕就要这么干!朕就是喜欢看你不乐意还没法儿反驳朕的样子,嘿嘿嘿! “……皇祖父你高兴就好。” 第20章 转眼过了杏子落了,荷花开了。念春自得了圣旨,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滋润。只是现下昼长天暖,念春胃口不佳,每天走三步还要退两步,恨不得整天靠在冰盆子旁边瞌睡才好。 贾母接她来时,见她这副懒样子,忍不住开口训她:“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这冰盆子也是乱靠的不成?你年纪小,这会儿子贪凉,等日后要有苦头吃的!” 元春整日被王夫人拘在屋里做嫁衣,这会儿好容易来贾母这里松快会儿子,见状也不由得笑念春,“偏老太太疼她,前儿个还说宝玉都大了,怎么现在反又说她是小孩子家家的了。” 贾母被她说得笑个不停,直嚷着:“好个元丫头,等你嫁了人,看你这张嘴有没有人收拾!” 宝玉和念春当然也知道元春年后就要出嫁的事,这会儿当然帮着贾母一起去挠元春痒痒,元春被他们闹得又羞又急,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又恼他们说话来羞她,捉住念春掐了掐她的脸颊,又拉着宝玉把他揉搓了一遍方住手了。 贾母最喜看他们几个小孩子打闹玩笑,也不嫌吵,只叫了珊瑚和琥珀在一旁好生照看一二。恰此时,听人说道:“二太太来了。” 贾母抬头去看,果然是王夫人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瓜果的丫鬟。元春忙一手拉过念春和宝玉下榻,在一旁的竹椅上坐了。王夫人见她如此行事,更觉满意几分,又见念春粉妆玉琢,和唇红齿白的宝玉一处坐着,真如同观音坐下金童玉女一般讨喜,忙招手让他们过来自己身边。 “这玉瓜用井水湃过,吃着好解暑。老太太这两日饭也懒怠用,正好吃些瓜果开胃。”说着,亲自捧了一碟切成片的玉瓜给贾母。 贾母尝了一口,果然入口清甜,笑着说:“我年纪大了,不好吃这些。倒是这玉瓜味道酸酸甜甜的,想来他们小孩子爱吃。若还有多的,且送去他们屋里给他们吃去。” 王夫人笑着应了,见宝玉吃了两片就不吃了,念春虽吃得秀气,却是一片不落,一碟玉瓜很快就见了底。“我的儿,仔细吃得肚子疼。” 念春点点头,脆生生地应道:“好,那我吃得再仔细些!” 说话间,宝玉已把他那碟玉瓜也往她跟前推了推,念春果然吃得比先前还“仔细”,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速度却没见放缓,眼儿半点不错的把一碟玉瓜吃了个干干净净。 元春在一旁看她这样,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搂住王夫人的胳膊笑个不停,“太太快别搭理她,难为她这会儿子又有胃口了,想她昨儿个午后到现在还不曾用一口饭呢,急得她跟前服侍的丫鬟跟火烧眉毛似的来找我。我就说呢,她哪里是不肯吃了,分明是没吃到爱吃的呢!” 贾母也是刚知道这回事,拉过念春点着她额头训她:“这都要歇晌了,你竟还没用饭?可不许如此!再叫我知道,定告诉你老爷太太,让他们给你一顿好打。” 念春吐了吐舌头,乖巧地举着小爪子保证,“老太太放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贾母虎着脸瞪了她一眼,才不相信她真的肯改。只叫琥珀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早上用剩下的白粥和小菜,见念春撅着嘴,笑着拍了她的小爪子一下,“这会儿厨房里若有剩的粥也是凉的,吃着也不燥人,你好好吃了,我便信你方才的保证。若你不吃,我还告诉你老爷太太去!” 念春连忙摇头表示不敢。她当然不相信亲爹会对她发火,可是亲娘委实严肃,活生生地向她展示了何谓慈父严母! 宝玉不大爱吃瓜果,可见念春要吃粥了,他也来了兴致,向贾母要了一碗。琥珀不多时就提着一个小食盒回来了,里面盛着两碗粥并两样小菜。贾母探身看了,只见两样小菜一样是卤千张,一样是酱鸭舌,便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不拣些好入口的酱菜拿来,这大热天的,谁耐烦吃荤腥。” 琥珀见状,忙说道:“原是今早主子们用的酱菜剩了不多,送回厨房的时候便赏几个厨娘用了。况主子们用饭的小菜都是备足的量,可巧今日主子们都用得好,都没剩些。便是想现做也不成了。” “他们厨房里倒也有腌的小黄瓜和萝卜,只是奴婢瞧着盛那些酱菜的坛子是她们厨娘平日里吃的,坛口也不曾封住,怕不干净吃坏了哥儿姐儿的肚子反倒不好了。” 贾母闻言,这才把脸色缓和了几分,“我还说呢,素日瞧着你也是个明白人,如何今日反倒没了往日的机灵。原来是这么回事,倒要交代他们几句,日后把咱们吃的酱菜多备一些盛在坛子里,要吃时拿辣油和香油一拌岂不便宜?” -- 第30页 王夫人在一旁点头笑道:“老太太这主意竟好,也不怕哥儿姐儿一时要吃也没准备了。” “奴婢方才已同他们说了,老太太和二太太尽管放心。” 说得贾母又笑了,指着琥珀向王夫人道:“我这屋里服侍的人虽多,可叹竟是十个也难比她一个细致的。我这还要交代她办事,哪成想她都办完了。” 王夫人也笑着夸了琥珀两句,才笑道:“老太太爱重自是她的福气了,只是我听说年前你老子娘给你相看了人家,已求了老太太给个恩典?这倒好,姑娘眼瞧着是过了嫁人的好年纪了,如今可巧有这么好的姻缘,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琥珀脸上一红,她已是十七岁了,放在别人家孩子也早有了,都因她在深宅大院里服侍人,这才耽误了。她老子娘都是贾府的家生奴才,现都在金陵的祖宅任管事,她又一直服侍贾母,在这府里说起来自然也比别人都有些脸面。 贾母笑着看了王夫人一眼,“你消息倒十分灵通。年前她老子娘给我来拜年,说到金陵应天府有一户人家,小时候爹一病死了,留下孤儿寡母二人相依为命。他那寡母倒是个有成算的,把儿子拉扯到二十四岁请先生进学堂的,去岁秋闱时好容易中了个秀才,如今有了出息便想讨个姑娘为妻。也是安家立业的意思,她老子娘看了那户人家,说是人长得也好,性子也本分老实。我听着不错,你说呢?” “这自然是喜事了,姑娘正好年纪也相当,模样性情比寒门小户的小姐也不差。要我说,倒是那户人家高攀了姑娘了。” 说得琥珀脸上羞红一片,忙去服侍宝玉和念春用饭。贾母和王夫人说笑着,念春和宝玉也把粥都吃完了。宝玉恰恰好听见这话,脸上还有几分迷茫之色,“琥珀姐姐要嫁人了吗?” 王夫人听他问,笑着说:“女孩子家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老太太您瞧宝玉这说得是什么话。” “姐姐难道要离了我们家去吗?咱们在一处这样要好,若姐姐走了,我也不住了!姐姐你带了我一起家去吧,咱们还在一处吃一处睡!” 宝玉从小就在贾母身边教养,周围又都是丫鬟姊妹环绕,竟把他的性子也养得如同姑娘一般。可因他是男子,众人同他一处玩笑时又有几分拿捏,久而久之反把他教养出一股子痴念来。只觉得世间男子都是须眉浊物,唯独女儿家才是清清爽爽。 王夫人闻言,脸色一变。再看琥珀时,目光中便带了几分寒意。 “宝玉莫说痴话,快到我这里来。” 琥珀一直照看宝玉起居,他待琥珀比别人更亲热些也是常理。贾母不曾多想,只觉得宝玉说话有一些痴劲,便笑着搂了他在怀里。“你琥珀姐姐嫁了人,也可常来咱们府中走动。你若实在舍不得她,我便叫她年年来咱们府上拜年可好呢?” “老太太!”宝玉扭股糖似的在贾母怀里乱钻,一双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好姐姐,亲姐姐。你果然要回去,定要带了我一起。我一时也离你不得,若要叫我离了你,除非我死了才罢!” 他不知在哪里寻的闲书看了,记下这些混话,此时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不说王夫人的神情已经难看至极,就是贾母也把脸色给沉了。 “不许混说!”贾母斥了他一声,到底还是不忍多加责备,只叫了不敢做声的元春来带他出去。 “念丫头听话,和你大姐姐一起玩去吧。” “好。”念春点点头,正要走,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桌上还剩的一碟玉瓜上。贾母见了,原本紧绷着的脸色也缓了缓,终究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整日里都琢磨着吃的,也不知你还要长成什么模样呢!”说着,还是把桌上元春不曾动的那碟玉瓜给递了过去。 没办法,小丫头一副馋得快要流口水的模样委实太过可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你,任谁也无法说个“不”字啊! 等他们三个小的一出门,王夫人听着宝玉远去的声音,口口声声还是“亲姐姐”、“好姐姐”的,怒火攻心,沉声喝道:“给我跪下!” “老太太、太太!奴婢冤枉啊!” …… 贾母是如何处置的琥珀,念春并不曾得知。只将此事告诉给了张氏,张氏略微叹息了一声,事后也只透出了一两句,说是琥珀被赖大家的带了出去发卖了。她老子娘也捋了管事的头衔,一家子都发去庄子上做活了。又交代念春不可把这事告诉给宝玉知道,免得他又犯了痴病。 念春点点头,心想:琥珀姐姐被打发出去了,宝玉还不知道如何伤心呢。她和宝玉常在一起玩,想到这里,便把自己最近爱吃的糕点一样儿包了一份儿,跑去找宝玉了。 谁想到了宝玉那里,就见他坐在榻上,王夫人也陪着。赖大家的正回话,身后站了两个模样灵动的女孩子。瞧着宝玉红扑扑的脸庞,念春伸手把手里的那包点心放在鼻尖嗅了嗅,估摸着这包点心应该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正好,她跑过来有点饿了。 念春笑着咧了咧嘴,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招人疼。 赖大家的眼尖瞅见她来了,忙笑着招呼她进屋。念春乖乖地被丫鬟牵着坐到宝玉和王夫人身边,见宝玉看向她,忙把手里的点心往他跟前递了递。“我带了荷花饼、莲子酥还有绿豆糕给你吃。” -- 第31页 “我不爱吃这些,七妹妹你自己吃吧。” “你真的不吃?我特地给你带来的,你要是不吃,那我就自己吃啦。” 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别人听见了也要来分她吃的一样。 王夫人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克制着想笑的冲动,端正脸色去看赖大家的。“既是老太太送来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宝玉年纪小,他屋里服侍的丫鬟已经有三四个了,何况他又和老太太住在一块儿,满屋子的丫鬟还不够他使得么?” 赖大家的一听,自然品出味儿了。瞅了身后两个丫头一眼,笑着把其中模样更标致些的往王夫人跟前推了推,“太太说的是,那太太瞧瞧她。老太太说了,这丫头针线活好,人也机灵,给宝玉使正好呢。” 王夫人也不好再推,看了那丫头一眼,见她眉眼间带出几分清丽,模样周正与家生的几个丫头都不同。只沉声叮嘱她:“好生服侍着哥儿,若有服侍得不尽心之处,便领你出去。” 那丫头连忙跪下称不敢。王夫人又看向赖大家的,“可有名字没有?” “有的,也是老太太取的名儿,让叫晴雯。” “这个名字好,太太,太太!”宝玉搂着王夫人的胳膊撒娇,他一瞧见晴雯便觉得亲近,只觉得什么名儿也难配她。只是这时听老太太给起的名字,竟生出十二分的喜欢来。“果然是个好名字!也只配你叫这个名字呢!” 王夫人没话要说,见宝玉喜欢,便吩咐晴雯留下服侍。叫了赖大家的和自己先走了,剩下念春在一边双手郑重其事地捧着那包糕点,犹豫着是分一点给宝玉呢?还是分一点点给宝玉呢? 第21章 过了月余,因晴雯服侍宝玉妥帖,贾母把她月银的份例又往上拔了一截。宝玉身边服侍的丫鬟里便都以晴雯为先,她模样生得又好,买来府里的时候还有些瑟缩,没过多少时日便出落得和小户人家娇养的小姐一般无二了。 宝玉自有了晴雯服侍,也无暇去问琥珀下落。偶一问起,贾母和王夫人便哄他说琥珀回去嫁人了。宝玉听后不免叹息两声,倒不曾继续追究。贾母自恃是晴雯功劳,又叫她来赏了一回,夸上两句。更纵得性子高傲了,连带着看贾母房内一同服侍宝玉的二等丫鬟珍珠等人都带了几分出来。 念春没空理会贾母屋里的勾心斗角。这段日子眼瞅着中秋将近了,嫁去扬州的姑太太又遣管事婆子送了好些节礼来,其中更有许多扬州特色的糕点小吃。贾母看了礼单之后,吩咐王夫人把糕点小吃都给几个姑娘哥儿的分了,剩余节礼都收进库房,另挑了些精致的摆件玩物并古玩字画的给管事婆子带回去。 到底是难舍母女情分,念及贾敏自从与林如海去了任上,母女二人竟有五六年都不得见了。便叫来林府遣来的管事婆子进来跟前回话。 那婆子本家姓赵,因嫁给了林府的管事林城,今年不过才三十多岁上下。众人便都叫她一声林嫂子。 这林嫂子听见贾母叫她来回话,便知定是要问贾敏的事了。只拣着能说的说了,又因她一开口就带着扬州腔调,且她生就一张笑呵呵的容长脸。众人见此都觉得她为人和善,又口齿伶俐。 贾母见她回话又有规矩又有章法,便问她在林府时跟在谁的身边服侍。林嫂子笑着说:“原是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的,年纪大了,老太太嫌弃我粗笨,另挑了伶俐的小丫头来使唤。倒是太太可怜我,要了我在她身边做个管事的婆子。” 说得贾母及众人都笑了。宝玉坐在元春身侧,见这婆子和自家的婆子又有不同。说话逗趣诙谐,且又是南方人,肌肤白皙光滑,看起来和二十来岁的女子也没多大的差别。心中喜欢,嘴上便问她,“我瞧着林嫂子是好的,为何你们老太太不喜欢你?若她不要你服侍,不如你在我家待着好了。” 贾母伸手作势要打他,王夫人也笑着说:“又混说了不是。人家说的是客气话,偏你这小子当了真。” 宝玉看看贾母,又看看张氏和王夫人,又看元春及众姐妹,有些不大明白她们都在笑他什么。想了想,小腿一蹬跑去坐在贾母榻尾处吃点心的念春那儿了。 贾母笑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笑着向林嫂子说:“倒是让你见笑了,这是我两个不争气的孙儿孙女儿。” 林嫂子打眼一瞧,两个孩子一处坐着,好生乖巧灵动模样。不由得夸赞说:“老太君好福气,哥儿姐儿生得好模样。” 贾母被她说得高兴,又笑着问她贾敏身子如何。林嫂子忙回答说:“太太身子一如从前,只是入夏以来精神头不比之前足了,人也惫懒些。想来是因教养玉姐儿的缘故,费神太过了。” 贾母点了点头,心道此言不假。“你家太太的性子和老国公爷当真如出一辙。最好为人师,作些学问来。想来玉姐儿在你家太太跟前教养,姑老爷也放心些。” “谁说不是呢。到底是公门侯府出身,太太管家的手段,经济的学问都是这个!”说着,林嫂子比了比大拇指。 贾母又笑着问了几句贾敏母女二人的事,见时候不早了,笑着留她住上一晚。“这会儿子用过午饭日头也毒,若是上路还不把人也给晒坏了么。倒是正经地听我的安排,先住下,等明儿个一早,我让人亲自送你们去码头乘船回去也稳当。” -- 第32页 林嫂子忙站起身谢过贾母。 等林嫂子走后,贾母这才叹了口气说:“我所生儿女之中,最疼爱者唯她一人罢了。偏她嫁得这样远,姑老爷又不得空来京,母女的情分也不能尽了。” 众人忙劝过一回,贾母方才好些了。 念春回去时,捧着满满一盒的芝麻糖和方酥,一路上都笑眯眯的。看得路过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忍不住要笑。 回去后想了想,把盒子里的点心细心地分了五份。嗯,给皇爷爷一份,给皇祖母一份,太子殿下一份,太子妃娘娘一份,唔……三哥哥一份。分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又有些舍不得了。 唉,三哥哥不爱吃甜的,可以分走一半。 咦,三哥哥不吃点心的,都可以分走了。 趁着自己还舍得,念春迅速地截下一份点心,剩下的用牛皮纸都裹好了,让人赶快送到嘉和帝等人手中。自己对着桌上剩下的几块点心发愁,“哎呀,要是被三哥哥知道应该会高兴吧?他一向不喜欢吃甜的呀!”喜滋滋地吃掉一块方酥,念春扒拉扒拉自己屋子里的小食盒。 “林嫂子。”轻轻地叩了叩门,念春捧着一个精致的小食盒站在门口。 林嫂子有些吃惊,飞快地记起眼前的人是谁,笑着把念春让进屋内。“这时候七姑娘怎么来了。” “嗯,我来给姐姐送吃的。”说着,把那只精致的食盒放在了屋内的桌上,笑着说,“林姐姐没来过京城,请林嫂子带些好吃的给她吃。” 林嫂子连忙谢过,“难为七姑娘想着我们姑娘了,您放心,我肯定帮您把东西带到。” 念春笑着点了点头,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已经机灵地递了个荷包给林嫂子。“辛苦林嫂子了,我们姑娘年纪小不知事,还请嫂子多照看着些东西。别让姑娘一番心意都白费了。” 林嫂子笑着推了荷包,微微俯身看着念春圆滚滚的小脸蛋,笑着说:“七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事儿。” “谢谢林嫂子啦。” 回去的时候,丫鬟不解地问念春,“姑娘为何要送点心给表姑娘呀?”看着姑娘连一块点心都舍不得分给皇长孙殿下的样子,自家姑娘实在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呀。——在吃这方面。 “姑妈送来的核桃酥还要芝麻糖都很好吃。” 丫鬟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因为林姑太太送来的点心好吃,自家姑娘想下次还能吃到,所以礼尚往来,以物易物?姑娘真是聪敏呀。——在吃这方面。 在吃的方面异常机灵的念春没出两天进宫请安时,就被徒熙给堵了个正着。 “我的点心呢?” 徒熙伸手,一副来讨债的口气。 “我吃了!” 呵,中气十足,理直气壮! 徒熙磨牙,冷笑了一声,迅速地伸手恶狠狠地掐了一下念春的脸颊,“你还有理了!” 小姑娘的脸蛋细滑柔嫩,平时轻轻地捏一下都会泛红,何况这会儿子被徒熙狠狠地掐了一把,立刻就红了一片。 “呜……疼……”小胖爪子捂住半边脸,念春控诉地瞪了一眼徒熙,“我要走了!” 小姑娘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噙着两滴眼泪,水灵灵地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徒熙满肚子的火气登时被浇灭,一丝儿烟气都没冒。半点骨气也没有的叫小姑娘的小名儿,“念念,给我看看,疼吗?” “三哥哥大坏蛋!” “好好好,是三哥哥不好,念念把手拿开给三哥哥看看,掐疼哪里了?” 越是被人哄着,越是觉得委屈。念春鼓着脸颊,两滴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冷不防地就滚落下来。正巧落在徒熙的掌心。 徒熙盯着自己掌心里的那滴眼泪,心都疼了。连忙抱住念春一迭声地哄她,“念念不哭,念念别哭啊。我们念念最好了是不是?你生气打三哥哥也行,别哭啊。” 念春被他哄得脾气见长,闻言伸出小拳头在他肩膀上打了两下。 不轻不重,不疼不痒的。 徒熙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立刻就松开了,搂着小姑娘摇了摇,背对着小姑娘的脸上展开一抹傻气的笑。念念这是舍不得打他呢! “要吃糖。” “嗯?” “要吃糖!” “好好好,吃糖吃糖。”哄孩子哄上瘾的皇太孙殿下抱着念春,冷着脸吩咐宫女去拿糖。复又低头去哄念春,“念念把手挪开给我看看好不好?三哥哥错了,不应该掐你的,以后不了,行不行?嗯?” “不好。”念春把头埋在徒熙怀里,说话瓮声瓮气的。 “……不出来就不出来吧。”搂着圆滚滚香喷喷的小姑娘,徒熙笑得满足。虽然惹得小姑娘不高兴了,可是他赔了罪道了歉,小姑娘还是舍不得打他,还很依赖自己。徒熙忍不住把怀里的小姑娘抱得更紧了一些。 “糖?” 被欺负了还知道要找补回来。武力值不够只能另辟蹊径的念春想了想,没有捂着脸的小胖爪子搭在徒熙的肩膀上,时不时地拍拍他跟他要好吃的。 徒熙哭笑不得地握住那只不安分的小爪子。揉了揉爪子上的五个深窝窝,徒熙笑了,“那念念先抬头,嗯?” 红着一双兔子眼的念春抬起头,刚哭过的眼睛又水润又清亮,就是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得人更想欺负她了。徒熙伸手揉了揉念春的小脑袋,指着桌上的一包糖说,“看,你喜欢吃的糖。” -- 第33页 念春看了看,抿着小嘴巴说:“都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 “那我带回去吃。” “嗯。嗯?”一把抓住想要携糖私逃的小丫头,徒熙发现今天自己磨后槽牙的次数又增加了。“坏丫头。” “呜呜……三哥哥,坏!”这下两边脸颊都红了。念春瘪着嘴,在徒熙再三的保证中才打着嗝,揣着三包糖果回去了。 把小姑娘哄好了的徒熙一个人坐在马车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唔,难怪小丫头整天要吃点心,软软糯糯的,还香香甜甜的。 第22章 嘉和帝赐婚的圣旨定下的日子是九月初九日,中秋未至,元春已经将一身鲜红嫁衣给绣制了出来。王夫人和贾母依次过目细细看了一回,也不由得赞一声元春绣功出不了错儿。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因今年是元春在家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贾母格外疼惜她些,亲自掏了银子命置办了几桌席面,叫上各位主子跟前得力的大丫鬟一起吃。 到了十六日,又让请了王子腾的夫人韩氏和王熙凤过来做客,元春高兴得很,拉了王熙凤回去自己屋子里,二人说了好半天的体己话,才听贾母着人来叫她们。 到了贾母屋中,只见除了王夫人、张氏和韩氏坐着,更有迎春等人并宝玉也在。元春不知其意,先给长辈请了安,然后便拖了王熙凤的手去贾母身侧站着等她发话。 贾母见她这样懂事知礼,心中也大为满意。笑着让赖大家的把人都带进来。不消片刻的功夫,赖大家的便带了二十来个小丫鬟进来。有之前就在几个姑娘跟前服侍的,也有新买进来的。 贾母笑着向众人道:“元丫头要嫁人了,趁着这机会,也给你们几个挑一两个会服侍的人。” 王夫人和张氏先谢过了,贾母便叫元春到跟前来先挑,元春看了看站在最前排左首的一个丫鬟。 贾母见状,看了一眼赖大家的,赖大家的会意,忙轻声在贾母耳边说了这丫鬟的来历,笑道:“也是咱们家的家生奴才,也不怕拿捏不住。”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就叫抱琴吧。”说着,又指了两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子说,“你们也跟着抱琴,日后做个二等丫鬟使使。” 抱琴出列,领着两个丫鬟一起向贾母和元春叩头。 贾母看了看,招了招手叫念春过来,“念丫头年纪小,叫她先挑吧。别叫你们都把好的挑走了,小丫头挑不到好的到时和我哭鼻子。”说得众人都笑了。 韩氏一面笑一面拿眼去看念春,见她生得眉清目秀,玉雪可爱,心里也爱甚。笑道:“七姑娘生得好模样,我瞧着也爱她爱得紧呢!” “可不是!”贾母高兴的拉了念春的手笑道,“我这念丫头最是懂事的,又贴心又孝顺。百十来个儿孙也不比她一个机灵的,不怪你们都眼红我。” 韩氏及王夫人连忙笑着恭维,“老太太好福气呀。” 念春歪着头看了看堂下站着的那一排丫鬟,看不出个优劣来。只好转身冲着贾母撅了撅嘴,“老太太,我挑不出,等姐姐们挑完再说吧。” 贾母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往下一看,点了两个外头买来的女孩子说:“你们两个以后就跟着七姑娘,做个二等丫鬟就是了。”想了想,又看向张氏笑了笑,“前儿个听太子府来接念丫头的崔嬷嬷说起太子妃娘娘给念丫头挑了两个得用的丫鬟,我思忖着既是太子妃娘娘亲自挑的,自然是极好的。我们也不必太过费心了,只给她挑两个二等的丫鬟服侍就是了。” 张氏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她倒不担心自家女儿身边跟着的丫鬟,都是她亲手挑的,老实本分,还有几分机灵。 贾母便让迎春、探春、慕春和含春依次都挑了两三个丫鬟,就是连惜春也没落下。只笑着说:“原不该给你们几个小孩子配这么多丫鬟使,只是仗着你们大姐姐的喜事儿,提前先挑了也省得后面操心。” 说罢,给几个姑娘跟前服侍的丫鬟又取了别致的名字。 抱琴、司棋、侍书、品诗、入画、访花。 念春有太子妃亲自挑的两个丫鬟,贾母笑着问了她们名字,都说依着老太太的意思。贾母乐呵呵地给两个女孩子起了浸酒和煎茶。 这下子,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也都齐了。 几个姑娘领着新得的丫鬟都谢过贾母,念春看看自己跟前的两个女孩子,清瘦娟秀的叫浸酒,丰润明艳的叫煎茶。 嗯,好看。 低头把自己的小胖爪子伸出袖口比了比,唉,怎么长得这样慢!什么时候她也能看起来像浸酒和煎茶一样好看呀! 过了中秋,扬州那边来信说贾敏身子有些不爽。彼时念春正陪着贾母一起用饭,只看见贾母读罢信后一脸的心事重重,又让人亲自拿着贾府的名帖去请了太医来府上细细问了一回。因想这都是女人家的事情,怕念春听了不好,便把随信带来的一盒点心给念春拿着,叫她回去吃着。 贾母和赖大家的说到贾敏的身子,久久不言语。 “我这女儿最是要强,从前在家时,我常说她,女孩子家少沾那些经济仕途的学问,没得让人说嘴。偏她性子那样刚硬,和我赌气足足有两三个月不说话。后来和林府结了亲,我想着扬州地灵人杰的,也可修身养性了。谁想……” -- 第34页 贾母长叹一声,眼眶也红了,“我这女儿,怎地如此苦命。” 赖大家的忙上前安慰说:“未必如此,老太太快别多想。姑太太原也是小时身子弱落下的病根,一时调理不当也是有的。她年纪小,怕没主意才被吓住了。老太太是经历风浪的,如何被姑太太几句话也乱了方寸。” 说得贾母眼中精光一闪,忙道:“这是了,她年纪小,哪里经过什么事,这会儿子说是半年多了下面还不干净,也未必见得就是那吓死人的病症了。你快打听了咱们京里哪个大夫最善妇人之症的,再多银钱我也出。叫你公爹带着你婆母,亲自送了人去扬州,快去!” 赖大家的连忙应是,让人去给赖大带信。 却说念春坐在自己屋中,乖巧地拈着芝麻酥小口小口的吃。和信一起来的,还有这盒据说是林如海之女亲自嘱咐要送到念春手里的扬州零嘴。比上次带来的更精致美味了,念春吃得停不下来,如果不是浸酒和煎茶都看着她,她都想立时把这盒点心全都消灭了。 煎茶笑嘻嘻的:“姑娘吃东西真是秀气。” 念春眨了眨眼睛,把手里最后一片芝麻酥给咽了下去,伸出手乖乖地让煎茶擦。 浸酒把吃剩下的芝麻酥放好,笑着说:“姑娘也别吃太多这些东西,回头又吃不下饭。” 念春抿了抿嘴,收回擦干净的小爪子,端正坐姿看着两人说:“剩下的你们叫人送去给三哥哥吃吧,上次我没给他,他生我气了。” 浸酒和煎茶闻言,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浸酒:“我的好姑娘,怎么这样好骗呢。小殿下什么好点心没吃过,扬州多少小吃零嘴,送他跟前他眼睛也不带看一下的。” 煎茶也笑嘻嘻地站在一边,“定是小殿下故意逗姑娘开心的,哪里真生姑娘气呀。” 念春摸了摸鼻子,她有想着要给三哥哥的,是大家都说他不稀罕。行吧,他不稀罕她稀罕。“那就不送了。”想了想,念春秀气的眉毛皱了皱,“三哥哥常常吃到好吃的点心吗?” 浸酒:“姑娘……”为什么你的关注点在这个地方呀? 煎茶:“小殿下真是……”还比不上一块点心有吸引力呢。 念春眨巴了两下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下次去找三哥哥亲自问问好了。 进了九月,元春的亲事愈发近了。 王夫人亲自将诸事都料理分明,念春几个小的只顾玩闹,探春和慕春倒十分羡慕。见王夫人将一抬一抬的嫁妆从库房中抬出来,大件的就有紫檀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金丝楠木三屏风罗汉床,黄花梨美人榻等,另又有琴桌书桌各式几案不知凡几。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按理,家中女儿出嫁,其余姊妹都要添妆的。 探春和慕春自不必说,一个送了沉香木镶玉如意,另一个送了岫玉如意。取事事如意的意思。 迎春送的是两个金项圈,下面缀的是两块罕见的翡翠南珠坠子,沉甸甸的,王夫人笑着命人收在了元春的妆奁里。 惜春送的是两幅字画,一幅是沈周的山水图,一幅是仇英的仕女图。 含春送的是一盆绿玉雕成的翠竹盆景。 最后轮到念春时,小丫头从怀里把捂了好久的一大盒糕点往元春跟前递了递。一张嘴就带了浓浓的鼻音,“大姐姐,你以后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元春原本含着浅笑的嘴角登时抿住了,眼圈儿一红,伸手把圆滚滚的小丫头抱进怀里。 “嗯,大姐姐听你的,你也得做到,知道吗?” “要是大姐夫欺负你,我,我,我就带上珠大哥和宝玉一起去打他!”小小的姑娘站在眼前,一身鲜亮的桃红色裙衫,握着小拳头,一脸神采飞扬的模样是定格在元春记忆最深处的画面。 第23章 这日,贾母正唤了迎春、探春、慕春、念春及宝玉在跟前说笑,却冷不防有丫鬟进来传话说:“姑太太过世了!”唬得贾母头脑发晕,手上没扶住竟把宝玉从炕上摔了一跤。 登时上房乱作一团,叫大夫的叫大夫,让去前头叫老爷的叫老爷,叫太太的叫太太。 好半晌的功夫,贾母醒来时,床前贾赦和贾政已都跪着,哭得涕泪横流。心中不由大恸,悲从中来。“你们妹妹自小同你们也是极好的,我所生儿女之中,唯疼敏儿一人罢了。自她嫁入林府,我与她也不得见,如今……如今,岂不是要生生得挖了我的心肝肉去!” “母亲千万保重身体,妹妹……妹妹虽去了,可芳魂若得知母亲为她伤痛自此,如何能够安心?母亲纵使不为妹妹保重,也该为着儿子们着想呀!” 贾政膝行数步,伏在贾母床头不住哽咽。 他才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秦柬做了亲家,如今正是可以借着姻亲往上攀爬的时候,若是贾母一个不测,岂不是要丁忧?大好前程近在眼前,贾政多年汲汲营营,怎肯放弃这样的机会。 贾母正是悲恸之时,闻听贾政这样说,忙伸手握住爱子肩头。正要开口安慰几句,谁想贾政身后又传来一声杀猪似的哀嚎痛哭。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见原本跪在地砖上的贾赦此时已经哭得趴在地上,满脸的鼻涕眼泪活像是死了老子。一面哭,一面还一边哀嚎,“我的大妹妹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嫁人啊,啊啊啊,我要去找林海打一架,呜呜呜……我的妹妹啊妹妹!” -- 第35页 虽然形容不堪入目,半点平日里的规矩礼数也没有。可是句句戳心,贾母想到贾敏从前在家做姑娘时的乖巧听话,又想到她自嫁入林府就一直不曾再见过一面的情状,心里痛甚! “我的儿啊——!” 贾政劝完这个又要去扶那个,忙得焦头烂额,心里大骂贾赦只会添乱。 众人在贾母房中足足待了大半日,待得天色黑了下来才被贾政劝着散了。贾赦一手拉着张氏,一手扯着张氏递来的帕子擦眼泪。哭嚎了半日的嗓子有些沙哑,“虽然大妹妹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没少骂我,可是……”到底是一个爹娘生的,情分还是有的。 “我知道。”张氏也有一个嫡亲的兄长,自己出嫁时恨不得堵着大门把贾赦给揍出去才好。都是宠着妹妹的,将心比心,张氏反手握住贾赦的手。“我都知道。” “嘿嘿。”咧嘴笑了笑,贾赦又胡乱擦了一把眼泪,转头去看身后低头走路的含春和念春。 “六丫头和念丫头今儿个被吓着了吧?” 含春抿着嘴说:“不曾。” 念春抬头眨巴了两下眼睛:“嗯,被吓到了。”说着,还点了点头说,“我看宝玉摔得挺疼的。手里抓的果子都掉了一地,真可惜。”唉,早知道她就不抓果子给宝玉吃了。 贾赦先还认真听呢,到后面越听越不是滋味,伸手捏了捏念春的鼻尖,“小丫头,就知道吃。回头打发你的丫鬟去看看宝玉,关心关心知道不?” 念春撅了撅嘴,贾赦又捏了捏她细嫩的小脸蛋。又转头对她身旁的含春说:“珍哥儿媳妇儿说了,五丫头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你先在家里住着,别叫沾了病气。” 含春咬了咬嘴唇,垂眸应是。 她原就是府里正经的姑娘,不过是去东府小住一段日子,可父亲……想着,眼泪不觉就含了一泡眼泪。贾赦却没顾得上看她,已经抬头去叫贾母新给的丫鬟叫访花的带着含春去冯姨娘那里去。 回去后,念春让浸酒翻出上个月徒熙送她的紫金化瘀膏给宝玉送去,自己在张氏屋里看张氏给几个人整理衣裳。翻了翻炕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衣衫,念春歪着小脑袋问:“母亲,我们是要给姑姑守孝吗?” 张氏轻轻叹息一声,“正经的倒不用你们守,只是这时候也该念着你姑姑素日的情义。咱们穿得素净些,不为给别人看,单是为着自己的心罢了。”说着,把叠好的几件衣裳着人送去给贾赦及贾瑚等人。 念春自己捧着衣裳回去了,想着张氏说的话,深觉有理。叫煎茶去把自己新做的几件颜色鲜亮的衣裳都收起来,另挑了几件颜色浅淡的放在柜子里便于替换。 不多时,浸酒送完药回来,脸上有几分尴尬气愤。煎茶见状,知道有异,向她使了个眼色。浸酒会意,先和煎茶一起服侍着念春用饭。待念春吃罢用了水,才服侍着念春歇下了,就忙拉着浸酒在廊下站住了,轻声问她何事。 说到这个,浸酒憋住的气又忍不住翻上来:“你说说,多大的人了,瞧着也是读过书上过学的,偏半点规矩不讲。我去时,正压着一个小丫鬟叫什么晴雯还是秋纹的在床上胡闹,见了我又缠着我要吃我嘴上的胭脂!” “啊!”煎茶惊呼一声,想不到那个宝玉是这样的混账,连忙追问:“你被欺负了?” “哪能啊!被我一口啐回去了,我痛快地骂了一顿,那些小丫头还想来拿话堵我。我可不是吃素的,这样混闹,日后也不知道怎么个死法呢!” 说着,浸酒又拉着煎茶说:“我这才知道了,怪道咱们来的时候小殿下谆谆嘱咐了那么多话,却原来有这样的缘故在其中。” 煎茶闻言也是忿忿,“明儿个姑娘进宫请安时,咱们告诉给崔嬷嬷知道。以后让姑娘远着些那个宝玉,没得带坏了咱们的姑娘!” 浸酒连忙拉了拉她的手,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什么,惹得煎茶忍不住要笑,拼命忍住了才罢。回过神来时,伸手掐了一把浸酒的腰际,“我去给姑娘守夜,你去歇着吧。” 次日,念春梳洗一番,换上了张氏昨日备下的那身素净衣裳,带着煎茶进宫请安去了。 第24章 嘉和帝难得见念春穿一身素色衣裳,忍不住把小丫头抱在膝上问了几句。得知是念春的姑母过世了,再一细问,才知道原来是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妻。忍不住唏嘘一回,见念春这样乖巧,心里喜欢,夸了她一句,让人领了她去找徒熙玩了。 “怎么今天想起来穿这身衣裳?”徒熙远远地见她走来,一身素淡的水绿色衫裙,头上的两只花苞用一样颜色的丝带系着,随风飘动,很是灵巧。 “姑妈过世了。”念春乖巧地把自己的小爪子搁在徒熙伸出来的右手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上次说去吃冰糖葫芦的!” “嗯。” 两人坐在太子府的马车里,一个睁圆了眼睛透过车帘子去看外面街上的摊贩,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惊呼。另一个支着下巴坐在一边,目光只落在车窗边上的小姑娘身上。 “念念,你想不想去江南玩?” 念春回过头去看徒熙,少年嘴角扬着浅浅的笑容,满眼都是温柔。念春有些受宠若惊,记忆里很少看见徒熙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呀!小姑娘没有细想徒熙的问话,忙着去思考为什么三哥哥今天这样不正常,皱着一对秀气的眉毛凑过去摸了摸徒熙的额头。 -- 第36页 徒熙:“……” 念春:“……” 歪了歪头,念春放下手乖巧地在徒熙身侧坐好。“三哥哥生病了吗?” 徒熙:“……”我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和她说这些! “咦?”吃惊地发现徒熙的表情又沉了下去,念春眨巴了两下眼睛,放心了。“我就说嘛,刚才说话的一定不是三哥哥。”三哥哥才不会这么温柔的说话。 徒熙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把念春的脸蛋揉了又揉,直把小姑娘白皙柔嫩的两个腮帮子都揉得通红才忿忿住手。“好好坐着,不许乱动!” “哦。”点了点头,念春小腰板挺得笔直,一双小胖爪子也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只不停地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徒熙。一副“我做得好不好三哥哥快夸夸我”的可爱模样。 “乖。等会儿带你去太白楼吃好吃的。” 念春想了想,太白楼都有哪些招牌好菜。好像有红烧肘子,糖醋排骨,东坡肉,酱牛肉……念春抬手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抬头看向徒熙。 “三哥哥,去荟锦阁吧。” 徒熙:“!!!”还敢挑三拣四了?! 这回,徒熙直接把小丫头掳进自己怀里,狠狠地欺负了一遍,等念春一双眼睛被欺负得水汪汪的,这才被饶了一遭。不过被挠痒痒挠得气息都喘不匀的念春也没力气坐起来了,就着在徒熙怀里的姿势懒洋洋地躺着。 徒熙一手轻轻地捏了捏念春的脸颊,低声问她:“荟锦阁的菜你不是一向嫌清淡吗?是谁跟我说好久没吃糖醋排骨和东坡肉的?”坏丫头,她说的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偏她想一出儿是一出儿!白瞎了他一番苦心。 “唔,疼。”念春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果然惹得徒熙同情心大盛。 “姑妈过世了,我想吃清淡些。”念春扒拉着小胖手开始数,“荟锦阁的豆豉蒸鲮鱼,酸辣藕丁,香菇酿肉,松茸排骨汤都很好吃的。” 徒熙:“……知道你会吃,不用数得这么头头是道的。”说着,依旧有些好奇,低头问她:“什么时候吃的这些?怎么没告诉我知道?” “唔,前些日子大哥哥要忙着读书,我去看芙……嗯,陈家姐姐的时候,她叫了一桌子的菜。都是荟锦阁的,我吃了觉得好吃,她就给我说了好多食补功效。我虽然听不大懂,但是我觉得好吃呀,而且对身体都好,回去就让母亲也叫了一桌给大哥哥吃了。” 念春谨记着张氏的教训,对外男不可轻易说起女儿家闺名的规矩,本来滑到嘴边的“芙姐姐”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徒熙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也没理会,反正又不是他要紧的人。低头,又捏了捏小丫头细嫩的脸蛋,徒熙一手扶她起来,一手给她把方才折腾散了些的头发又用手梳了梳。 “你大哥哥喜不喜欢还是其次,你喜欢就好。”说着,扬声吩咐长随驾车去荟锦阁。 用饭时,念春动作斯文秀气,可是速度却不见减缓。小口小口吃个不停,没多久的功夫就把几样菜都吃了大半。徒熙怕她吃得多了积食,转头见荟锦阁外有一个白胡子老头举着冰糖葫芦叫卖,登时计上心来。 “念念,你不是说要吃冰糖葫芦么?吃了这些菜,别回头哭鼻子反说我不给你吃冰糖葫芦。” “嗯?冰糖葫芦!”念春心心念念地记着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口感,在家时张氏从来不喜欢给她吃这些零嘴,贾琏偶尔带一串回来,她常常才吃一颗就被逮个正着。不是被张氏训一顿,就是被贾瑚拎去书房里说上半天。 两人的意思大致也差不离,都是说冰糖葫芦这东西不甚干净,吃多了肚子疼。又或者是吃的样子委实太没仪态了些,张氏十分忧心。 久而久之,念春对冰糖葫芦的执念就形成了。越是吃不到的东西越是想吃。 平时徒熙也不给她吃这个,他可比张氏还有贾瑚都看得紧。现下居然松口了,念春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又是端茶又是递水,见他碗里还空空的,又举着干净的筷子在桌面上搛了几块不曾动过的菜给徒熙吃。 小丫头一脸谄媚讨好的样子像极了胖乎乎的小松鼠,逗得徒熙都忍不住想笑。忙拉了她的手,接过煎茶递过来的帕子细细地给念春把嘴角的酱汁都擦干净了,这才低声和她说:“出去的时候不许蹦蹦跳跳的,好好走路,只许买一串,知道不知道。” “知道了,谢谢三哥哥。”一双小胖手环住徒熙的脖子凑近了抱了抱,然后念春就在徒熙的示意下,带着一个长随去楼下的买冰糖葫芦了。 “说吧,什么事?” 煎茶连忙小声地把昨日傍晚贾宝玉那一番不上家数的行为举止都说了,末了轻声问:“小殿下,奴婢想着,是不是把姑娘接去太子府上住上一段日子?”最好和那个贾宝玉离得远远儿的才好! “不用。”徒熙的目光自始至终不曾错开念春的身上,闻言轻轻笑了,“你和浸酒都是机灵的,要是被这样欺负还没有还击的办法,倒错看了她。如今她既想到了办法,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不必来问。” 煎茶连忙应了一声,心想要是那个贾宝玉有个好歹,贾府二房一家子不得把浸酒和自己皮扒了啊! “别给念春知道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是!”得了皇太孙殿下的亲口保证,煎茶这一声“是”答应得尤其响亮。 -- 第37页 徒熙笑意温和地看着从楼梯口走来的小姑娘,脸颊红润,一双明眸星辉璨璨,手里握着一串红艳艳,天津津的冰糖葫芦笑容甜美。 “三哥哥,分你一颗吃!” 第25章 徒熙带着念春在外面逛了一圈,到傍晚的时候才送念春回去贾府。 到了门口,徒熙先念春一步下了车,站在马车旁边笑着看她,一只手需抬着。煎茶低头抿着嘴笑,把扶姑娘下车的活儿丢给皇太孙殿下,自己心安理得地站去了一旁。 念春眨巴两下眼睛,见徒熙这样的架势,也没客气。不过还是先退回车里用茶壶里凉了的水淋在手上,然后又扯着帕子把自己的小爪子擦了擦,才放进徒熙的掌心。唉,怪她贪嘴吃冰糖葫芦,手指上沾了一点点糖渍。要是煎茶来扶她,她擦擦就好了。不过换了徒熙,念春想,三哥哥平时那么爱干净,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洗完手下去吧。 徒熙没说什么,只是握着念春的手紧了紧。 眼看着徒熙居然一脚已经跨进了贾府的大门,念春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三哥哥,你要进去吗?” “嗯。” 念春想了想,拽着徒熙换了个方向走。“我们去找大哥哥吧。” 徒熙随她拉着在贾府里走,知道贾家现在大房都住在荣禧堂,估摸着贾瑚住的地方也离念春的屋子不远,也就没说什么。等到了贾瑚的书房门口,念春又开始犯愁了。大哥哥在用功读书呢,她不敢来找他呀,万一他心情不好骂她怎么办?好像珠大哥哥的书房现在连个蚊子都不许进呢,二婶娘整天都盯着,生怕有人靠近他。 徒熙没她那么多想法,直截了当地上前叩了叩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徒熙牵着念春走进去,就见贾瑚站在窗前含笑看着他们两人。 “皇长孙殿下!”贾瑚规规矩矩的向徒熙行了一礼。 徒熙淡淡点头。 贾瑚直起身,见念春微垂着脑袋,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她的脑袋,“又打什么主意呢,嗯?” “唔!”捂住脑袋,念春“狠狠地”瞪了贾瑚一眼,“大哥哥欺负我,坏人!”想了想,把徒熙的袖子又牵回手里,“三哥哥不许给大哥哥吃桂花糖炒栗子,都是我的!” 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十分有威慑力,念春脑袋也不疼了,心情也好了,得意地扬高了小脑袋瞅着贾瑚。 小人得志! 贾瑚脑海中闪现出这四个大字,右手拐了个方向在念春的脸颊上又捏了一把。看到小丫头细嫩白皙的脸蛋上浮上一抹红晕,抿住唇边的笑意,沉声说:“越发没规矩了。” 徒熙的眸色沉了沉,在贾瑚松开手后不动声色地把念春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见贾瑚微微侧目也没理会,只侧头对念春说:“去换件衣裳,等会儿有话和你说。” 念春没有多想,躲在徒熙身后冲贾瑚使了个鬼脸,趁着贾瑚还没反应过来,连忙拉着煎茶就跑。她又不傻的,徒熙顶多在这里待到天黑之前吧,要是她把大哥哥得罪了,等徒熙走了,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哼,收点利息就够了,她……她宰相肚里好撑船! 煎茶捂着嘴一边笑一边跟着跑,还得注意着自家姑娘的脚步,生怕摔着磕着碰着了。等到了院子里,念春有些奇怪地问:“浸酒不是在家的么?怎么没看见她呀。” 煎茶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奴婢也不知道呀,要不奴婢去找她?” “不用啦不用啦。”念春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我就是怕她一个人在家里带着闷嘛,下次带你们一起出去好了。” 煎茶先按着念春在屋里坐下了,正在倒茶。听到念春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姑娘也太疼奴婢们了。若是咱们都出去了,屋子里没个正经守着的人,别说太太她们瞧着不像,就是奴婢们心里也过不去呀。”一般人家大多也要留个心腹看家的,到了姑娘这儿都是一派的童言童语。 煎茶笑容明亮,服侍着念春吃了小半杯凉茶,又翻出一件藕荷色的裙子给念春换上。“姑娘穿这身真是好看,小殿下的眼光真好呀。” 念春身上穿的乃是蜀中贡品,徒熙瞧着这料子好,特意请嘉和帝赐的。又让宫里的绣娘赶制了时新的花样儿,这会儿八九月里穿着,又清丽又明快。煎茶在心里感叹,小殿下平日里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从前她在太子府里当差时,常听府里年长的嬷嬷和丫鬟说小殿下性子冷,又爱发脾气,不大好服侍。 等她被小殿下亲自挑出来送到贾府服侍贾家七姑娘时,她还有些惴惴不安。谁想真到了姑娘身边,反而另有一番收获。 和在太子府里见到的那个性子沉郁不喜喧哗的皇长孙殿下不同。她服侍着姑娘时,每每见了小殿下,总能看见小殿下那双阗黑的眸子里暗藏的喜悦和温柔。 煎茶给念春把头上的两只花苞给拆散了,用篦子轻轻地蓖了蓖头发,笑着看向镜子里脸颊红润的小姑娘。“姑娘的头发真好,又柔又滑,奴婢给姑娘梳个垂鬟分肖髻吧,配着这身衣裳一定好看。” 念春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只顾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看煎茶双手上下翻飞,用藕荷色的丝带东边一缠,西边一绕,左右并拢了又往上梳了梳,两个三指宽的发鬟就被结在了发顶上,颤摇摇地微微垂着。煎茶凑近又细看了看,用手拨弄了两下念春耳边落下的几缕鬓发,果然比先前顶着两个花苞头看起来娇俏多了。 -- 第38页 “姑娘瞧瞧,这样好不好看?” “好看。”念春笑眯眯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吃,小姑娘这个年纪也最爱美。虽然脸蛋圆润丰满了些,可模样灵动,五官又精致小巧。念春眨了眨清凌凌的眸子,笑着转身,“我们去找大哥哥和三哥哥。嗯,给他们一人……嗯,一个栗子。然后剩下的我们分了吃。” 煎茶掩唇偷笑,姑娘每每在吃食上动用这些小聪明都会被瑚大爷识破,亏得姑娘偏偏又爱招惹瑚大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剩下的都给姑娘吃,奴婢们不爱吃这些。” “不行不行,大家一起吃。”念春急急忙忙地摇了摇手,想了想,小声说,“要不也给二哥哥和……嗯,琮三哥哥一起分着吃。” 因为徒熙在府里,念春没好直接叫贾琮三哥哥,只好折中叫了一声“琮三哥哥”,自己反而别扭了大半天。 两人一路绕过回廊,进了书房,见贾瑚、贾琏还有贾琮都在,徒熙坐在东边的椅子上闲闲地翻着一本书。大约是察觉有人来了,四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看见念春的打扮皆是一愣。 “小七?” 最先反应过来的贾琮小跑到念春跟前,一双和念春有八|九分相似的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念春的新发型。“小七,你今儿个梳的头发比从前那个花苞头好看多了,真的!” “真的吗?”念春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耳边的碎发,看见贾琮重重地点头,立刻笑开了,嘴角两边两颗梨涡若隐若现。“三哥哥真好,给,三哥哥吃栗子。” 被人夸了以后立马就大方起来的念春也不藏着掖着了,连忙从煎茶手里接过那包还带着温热的桂花糖炒栗子打开,凑到贾琮跟前献宝似的说:“三哥哥,你都不知道,我为了这包糖炒栗子等了要有一个多时辰呢!”嗯,当然是徒熙的长随在排队等,她在旁边看人家捏糖人了。 贾琮不明所以,感动得不得了,立马伸手剥了一颗栗子,把金灿灿的栗仁递进念春的小嘴巴里。“小七辛苦了,小七先吃一颗。” “唔,真好吃,三哥哥也吃!” 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得开心,贾琏却发现屋里另外两个人的脸色越来越沉。 第26章 .米且长的三合一 *1* 贾琏瞧着贾瑚和徒熙都冷着脸坐在那里, 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要知道,他平日对着大哥那张脸就把胃口都倒尽了,今天居然还又多来了一个! “咳咳,你们两个够了啊!”贾琏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把手里的折扇展开, “小七现在是只喜欢三……嗯, 琮哥儿了, 唉, 二哥我好伤心啊!” 因为有徒熙在, 贾琏知道念春一向是叫他“三哥哥”的, 这时候只好把对贾琮的称呼换了一个。 念春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明知道贾琏是假模假样地作势装哭, 但是念春还是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揣着剩下的半包糖炒栗子往贾琏跑去。 “二哥哥也吃。”胖乎乎的小爪子举着一颗金灿灿黄澄澄的栗仁,小姑娘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欢喜的笑。 真是甜蜜的折磨啊! 贾琏嚼着栗仁,感受着身侧有如实质的目光, 什么叫芒刺在背, 他现在懂了。 不过念春没考虑这么多,扒拉着袋子瞅了瞅, 嗯,还剩下三个栗子了。 念春给贾瑚喂了一个, 换来贾瑚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被揉了脑袋的念春赶快往旁边让了让, 在贾瑚疑惑的目光里紧张地摸了摸鬓发。还好还好, 头发没有散开!贾琏和贾琮看得发笑, “小七知道爱美了吗?” 眨了眨眼睛, 念春认真地点头,“嗯,小七美美的!” 最后走到徒熙身前,念春小声问他:“三哥哥,你吃栗子吗?” 徒熙冷笑:“你是不打算给我吃了?嗯?” 最后一个尾音微微上扬,其中危险不言而喻。 念春很想点头说“是”。但是看看徒熙的神情,念春思考了一下,如果她真的这样说了,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她虽然爱吃,不过这时候还是很有眼力价的。小胖手连忙把袋子里剩下的两颗栗子都剥了递到徒熙唇边,一脸讨好的笑。“三哥哥吃!” 徒熙恶狠狠地把栗仁咬进嘴里,上下牙齿还连带着在念春的手指上也啃了一口。 念春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呜……三哥哥!” 徒熙“哼”了一声,把另一个栗仁也吃了,看着念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方才的得意劲儿这会儿子一点都不剩了。伸手握住被自己咬出半圈牙印的小胖爪子,徒熙轻轻地在上面吹了吹,“痛不痛?” “痛!” “呼呼就不痛了,念念不哭啊。” “呜呜,痛!” 其实不大痛的,只是被咬得太突然,念春条件反射地想要哭而已。眼里才酝酿出来,手指上的痛感却不剩了。小姑娘含着几滴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徒熙,把徒熙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方才下了多大的力道呢! 皇太孙殿下亲自哄小姑娘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卒睹,贾瑚和贾琏有志一同地别开眼。 念春是那种一被人哄就冒出一些委屈,但花力气哄一会儿就又会忘记委屈的性子。 被徒熙轻声哄了好一会儿,念春擦了擦眼泪,“那三哥哥还咬我吗?” 徒熙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在念春嫩汪汪的小脸上轻轻捏了捏。 -- 第39页 念春弯着眼睛笑了,徒熙虽然没说话,但是小姑娘觉得,这样温柔地捏自己脸的三哥哥应该是答应了。 “天色已晚,殿下若不嫌弃,可在寒第用饭。” 贾瑚起身,客气地开口。 坐在一边的贾琏和贾琮也连忙站起来。 轻摇着折扇的贾琏心想:大哥这逐客令下的,啧啧,当真是极有水平啊!谁不知道皇太孙的膳食一向有专人专项负责,毕竟是未来的未来的储君呢!能在自家用饭吗?大哥明显是盼着皇太孙殿下早点走人呢,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脑子就是动得比别人都快,果然高招! 谁想,徒熙只是沉默了一瞬,然后淡淡地点了点头,“也好。” 轻飘飘的两个字吐出来,贾瑚和贾琏对视一眼,竟都有一种想再问一遍的冲动。 皇太孙殿下您确定要在咱们家用饭? 好在两人只是微微的不自然了一下就又恢复了原状。贾琏把手中的折扇合上,笑着说:“既这么着,我这便吩咐厨房再添些菜色。” 徒熙:“不必如此麻烦。” 虽是如此说,但晚上用饭时,因听闻皇太孙在府中,贾母便着全家人都在荣禧堂正厅用饭,请徒熙上座。徒熙推了两回,正要坐下时,却见念春跟在张氏身边,在最末坐了。恰恰和上座遥遥相对。徒熙目测了一下二人之间的距离,眉头为不可察地皱了皱。 “老太君上座吧,家常用饭,只论大小,不问尊卑。” 贾母正可喜徒熙竟在自家用饭,此时又听他如此说,心中大为高兴,便笑着坐了。 徒熙垂眸在念春身侧坐下,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二人。念春毫无所觉,一心盯着眼前的菜色,就等着开饭好下筷子呢。徒熙受惯了众人瞩目,眼下不过被十来个人看一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当事人表现得过于平静,使得看他们的人反而生出几分大惊小怪的意思来。 贾母正想吩咐人摆饭,目光扫过在座的人,发现有个位置空着。眉头微微蹙起,看向王夫人问:“宝玉呢?怎么不见宝玉?” 王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宝玉说身子不舒服,就不来了。” “身子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可曾请了大夫了?”贾母连连发问,王夫人只强笑着说不妨事。 倒是贾政冷哼一声:“哪里就这样娇贵了,我亲自去叫他来!” 唬得王夫人连忙站起来说:“不敢劳烦老爷,我让人去叫他来就是了。”说罢,吩咐金钏儿亲自去叫宝玉。 贾母又问:“倘或果然十分不自在,就由他去吧。” 王夫人勉强扯了扯嘴角,“原是他小孩子使性儿,怕是没什么胃口所以懒怠来罢了。老太太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了,愈发惯得他骄纵了。” 贾母不悦地说:“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就惯坏了他。我看他十分懂事,你们别吓着他。” 王夫人应了一声,告罪坐下了。 煎茶和其他几个丫鬟站在一起,听见门口的动静微微抿住上翘的嘴角,垂着眼睛低头闷笑。 站在她身侧的两个小丫头奇怪地看了一眼她抖动的肩膀,还以为她怎么着了,正想问她时,满屋里的人却都惊叫起来。 原来服侍贾母的珍珠走到门边把帘子打起的时候,贾宝玉那张色若春晓之花的脸上明晃晃的两个巴掌印。因他脸皮白净,这一左一右的两个巴掌印肿的老高,瞧着又滑稽又可笑。 贾母却心疼坏了,连忙把贾宝玉拉到自己跟前,伸手摸了摸贾宝玉的脸,心疼地问:“这是怎么说的,是被谁打的?!”说到后面,已经露了怒气。 王夫人捏着帕子正想说话,贾宝玉却先开口了。 “老太太别问了吧,我和冯家哥哥一起,被个小混混给误伤了,也不妨事。就是瞧着吓人些,老太太别担心。” 贾母怒道:“什么小混混,找了来打死!”乖孙被打成这幅模样,贾母心疼坏了,一股邪火冲上脑门。 徒熙把玩着手中的银筷,嘴角微扬。 贾赦瞥见这抹笑,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开口:“母亲慎言!” 见贾母看向自己,两眼冒着火光,贾赦站起身劝道:“母亲,好在宝玉也不曾伤筋动骨,不过脸上一些小伤,略养个几日也就好了,母亲快别动肝火。” 贾赦的本意是想说,您看啊,宝玉一个男孩子,不就脸上花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呀。您老可把自己的嘴巴管管好呀,这未来的储君都还坐着呢,您老这样口无遮拦张嘴闭嘴就要拿人抵命的,真的好吗? 可惜啊,贾母并不能领会贾赦的意思,反而狠狠地啐他一口,“不是你儿子挨打,你说得倒也轻巧。我的宝玉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你去,去找人,去疏通,去把那个混人找出来!” 贾赦垮着脸坐回去了,暗暗地和张氏嘀咕,“别说瑚哥儿,琏哥儿,琮哥儿都不会干出这样被人打脸的事儿,就是不走运真把个脸给人划花了,一个大老爷们儿难道是靠脸吃饭么?值当什么了就发这么一大通火。” 张氏淡淡地垂着眼睛,轻声说:“老爷就少说些话吧,如今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你何必去惹她不痛快。倒是有一句说得对,和我们也没大关系,老爷着什么急?”说着,侧头看了一眼念春身侧坐着的徒熙。 贾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徒熙只一味看着眼前的闹剧,心里叹息一声,在桌下偷偷地把张氏的手给握住了。“哎,别挣别挣,我就是没主意,和你借点精力使使。” -- 第40页 张氏轻轻地咬了咬唇瓣,冷着脸不说话。她最吃不消贾赦耍泼赖皮的性子,谁说他没主意了,论占便宜,他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 贾赦握着娇妻的柔荑,一脸的心满意足,哪里还想管贾宝玉的那些破事儿! *2* 念春肚子也不算太饿,但是眼看大家似乎都不是很想吃饭的样子,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眼前的碗碟上挪开。抬头一看,就见贾宝玉顶着两个巴掌印站在贾母身边,念春乐了。 “宝玉,你脸怎么啦!”说着,举着自己的小胖爪子比划了两下,“巴掌印!两个!” 贾宝玉:“……”知道七妹妹你算术好,也不必此时显摆呀! 贾宝玉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王夫人见状忙站起身说:“老太太先摆饭吧,宝玉这事儿回头再追究就是。”今日有贵客在,倒不该本末倒置。王夫人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在她心里,贾宝玉虽然千好万好,可到底也比不上真正儿的凤子龙孙啊!没瞧着坐在念春身侧的皇太孙殿下已经隐隐有几分不耐烦了吗? 贾母心下一惊,顺着王夫人的话接了,“正是了,倒要殿下看咱们家笑话了,快着人摆饭。”说着,又拍了拍贾宝玉的肩膀,柔声哄他,“宝玉先用饭,别饿着了。”一副溺爱宠孙的样子溢于言表。 众人见怪不怪,贾宝玉应了一声就回去位置上坐下。 平日里他的位置一向和念春连在一起,今日赶巧儿,他的位置被徒熙给霸占了,他只得在徒熙身侧落座。 原本还有几分不自在的贾宝玉正低头夹菜,冷不防听见身侧的徒熙开口,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 “你爱吃的清蒸鲈鱼。”徒熙的嗓音清清冷冷的,偏语气里又藏了几许温柔笑意,贾宝玉侧头去看,惊见徒熙居然还帮念春把鱼刺给剔了才夹给她,心中大为震动。 “这位哥哥,很是面善,竟似见过一般。” 他满口痴话,一双眼睛只顾盯着徒熙看,贾母等人都吓了一跳。 “快休胡说,此乃当今皇太孙殿下,你何曾见过的!” 宝玉没理会贾母话中的严厉,只顾看着徒熙清隽的侧脸,一脸的迷茫怔愣。“虽不曾见过,心里却觉得是旧相识。许是前世有所牵连,也未可知。” 念春奇怪地从徒熙左手边探出小脑袋,咽下了口中的鱼肉后才开口说话。“宝玉,你最近又看话本子了吗?” “吃饭。”徒熙点了点念春的额头,在她仰起头看向自己时,又添了一句,“食不言。” “哦。”念春懂了,乖巧地坐好,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那道清蒸鲈鱼。 徒熙动作自然地给念春剔刺夹菜,坦坦荡荡,丝毫不惧旁人的目光。 贾赦和张氏很快收回目光,他们平日里吃饭也是这么着,没什么好关注的。 贾瑚稳重老成,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费工夫,见念春吃得放心,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了。贾琮年纪还小,看念春被徒熙事无巨细的照顾还挺开心。只有贾琏,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看一眼,差点把自己一口结实的牙都酸倒了。 用罢晚饭,煎茶等丫鬟都捧了漱口的用具来服侍主子们用水,徒熙瞥了她一眼,声音不高也不低地问:“怎么是你在这里服侍?” 煎茶低头,恭敬地回禀:“因不曾寻见浸酒,故而在此服侍姑娘。” 徒熙眉头皱得更紧了。 念春含了一口茶漱完口,看向煎茶说:“浸酒还没回来吗?” “不曾见着她,问了院子里其他当值的,也都说自早上出去就未得见她人了。” 念春“咦”了一声,看了一眼徒熙,又问煎茶,“早上出门的时候,浸酒还服侍我出门来着。那她一早去哪儿了,你有问吗?” 煎茶支吾了两声,低头不说话了。 念春眨了眨眼睛,越发好奇了。“到底去哪里了?” “昨儿个姑娘说给宝二爷送化瘀膏的,浸酒一早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呢。”煎茶咬字清楚,语速流畅,声音不高不低,恰恰给所有人都能听见。 众人不由自主地都看向贾宝玉,只见他脸上更白了。 “宝玉,你看见浸酒了吗?” “我……” “可是一个削肩瘦腰的丫鬟?”王夫人含笑问,见念春点了点头,这才笑着对众人道:“我还当是宝玉屋里服侍的丫鬟,可巧今儿个玉钏儿身子不舒服,我那里有一本佛经不得空儿抄,烦她去抄经书了。等我回去就叫她回去,倒不用担心。” 念春想了想说:“婶母,浸酒女红好,可写字还没煎茶好看呢。婶母要抄什么经书呀,她抄得好吗?”其实也不是浸酒写得字不好看,只是浸酒练的一手草书,平时写写画画犹可,要是抄写经书……念春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感觉这经书要是抄出来应该不大美观。 王夫人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怎么抄了一整日了还不曾抄好。想来是她小心誊写,费了大功夫也未可知。”说罢,仍绝口不提让浸酒过来服侍的话。 煎茶有些着急了,这和她们预想的情形不大相同啊!按理来说,自家姑娘既然提到了此事,王夫人还不得赶快把浸酒给叫来吗?这推脱来去的,莫非……脑海中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煎茶连忙低头,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了颤。 徒熙冷笑道:“离了太子府,心气儿倒比从前还高了!谁给她这样的脸面,叫她亲自到本宫跟前回话!” -- 第41页 贾母等人思忖着,这定是因为浸酒和煎茶都是太子妃娘娘亲自挑的丫鬟,如今这样一闹,皇太孙殿下只觉得失了颜面,心中恼火不必细表。众人连忙劝解一番,徒熙只冷着脸不理会。 他年纪虽小,可身份却高。贾母等人又不敢自恃身份认真说教,依着贾赦的想法,这要是自家的儿子敢撂着这么一张欠揍的脸,他一定打得他连老子娘都不认识。 张氏瞥了一眼贾赦的神色,就知道他又在那里异想天开了,藏在桌下的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贾赦龇牙,倒吸了一口凉气。 夫妻二人悄悄地在桌下过招,贾瑚坐在他们身侧视若无睹。贾琏默默地把手搭在贾琮的脑袋上,试图借此转移两人的视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金钏儿就带了浸酒来。 贾母哪里关心这些丫鬟呢,不过念在浸酒和煎茶都出自太子府,这时趁着徒熙在,多少表示一些关心罢了。因笑着向低头不语的浸酒说:“难为你一心为二太太抄写经书,这会儿子偏又受你主子的心意,巴巴儿地念了大半日了。也不必在我跟前打闷葫芦,只管快去服侍了你主子洗手吧。” 浸酒垂头应是,伸手从水盆里绞了帕子来给念春擦手。袖口微抬,露出半截手腕,遍布青紫淤痕。念春眉头紧紧皱起,反手把浸酒的手给握住了。 “你的手怎么了?” 浸酒连忙遮住袖口,低声说:“姑娘别问了。” 可是迟了,满座众人都有眼睛都看得见,浸酒手腕上的淤痕都是被人掐出来的。 念春年纪小,性子又乖巧,轻易都不生气的,怎么可能去打骂身边的丫鬟呢。再有浸酒和煎茶都是太子府送来的丫鬟,这是何等的体面,虽不比各位主子,可在府中也是没人敢下重话的。这下子可是触了逆鳞了,贾母心中正惶恐,冷不防看见宝玉脸上血色尽褪,王夫人也面无人色。当下心里一咯噔,细瞧宝玉脸上掌印,心中隐隐浮现一个不安的猜测。 “许是打闹间碰伤的,也是常有的事儿,姑娘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念春不信,摇了摇头说:“浸酒一向做事稳重妥帖,极少和丫头们胡闹的。宝玉,你早上见着浸酒的时候,她受伤了吗?” 贾宝玉的脸“唰——”一下全白了。 “七妹妹,我,我……” 贾宝玉的目光闪烁不定,贾琏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宝玉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一头的冷汗,脸都白了,可怜见的。” 贾琏生就一张冶艳的容貌,此时长眉斜挑,凤眸微勾,沾了酒了红唇似笑非笑,端看模样,竟好个风流无匹的人物。偏他说话的语气恁得让人觉察其中大有深意,不由地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贾宝玉,果然见贾宝玉一张脸吓得苍白,冷汗沿着鬓角滴滴落下。 “我,我……七妹妹,对不起!我不知道!” 宝玉的目光从贾政身上无意掠过,见贾政沉着脸,神色异常可怖,贾宝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刚刚鼓起来的勇气这会儿立时偃旗息鼓了,只能在心里向浸酒和念春道了一声对不住,先把自己撇清了。 王夫人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松了几分,慢慢撑起一抹笑容来。 “许是前几日磕碰的也未可知呢。到底男女有别,宝玉又怎么会掀起她的袖口细看呢。” 念春眉头仍旧紧皱着,虽然觉得王夫人的话有几分道理,可她总感到哪里不对劲。只是……看着眼前低垂着头不吭声的浸酒,念春又心疼又无奈。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坐在身侧的徒熙身上。 小姑娘清亮的眸子里映满了对自己的信任,脸上简直就差写上“三哥哥最聪明了,三哥哥快帮帮我”两行字了。徒熙心里某处被触动,沉吟半刻开口说:“那么依着贾二夫人的意思,浸酒是在哪里碰伤的呢?” 王夫人咬着牙,脸上的笑容十分尴尬。她怎么也料不到,徒熙会在这时候出来说话。到底是身份尊贵的皇太孙殿下,王夫人不敢托大,只轻声回话说:“这个,臣妇岂知她是哪一日磕着碰着的呢?” 徒熙冷笑道:“好个不知道。” 说罢,转头看向垂头不语的浸酒,冷喝道:“到底是什么缘故,给本宫一五一十的说了。若事后叫我知道,便是受了委屈只管打发你们去慎刑司服苦役,从今后不必再求到本宫跟前!”他显少这样怒意外露,众人都站起身不知如何是好。 煎茶忙不迭地扯着浸酒跪下,哭道:“殿下恕罪啊!”又扯了浸酒两把,扬声斥她,“你到底有什么委屈苦衷只管告诉殿下知道呀!你快说呀!若你不说,虽全了自己的名节,可要姑娘日后如何自处啊!” 浸酒闻言,浑身一颤。这才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念春,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满脸都是关心。浸酒眼泪滚了滚,哽咽道:“奴婢对不住姑娘!奴婢今早去给宝二爷送药,谁想宝二爷……” 原来今早浸酒去给宝玉送药,谁想才进屋,就被带进了内室。浸酒忙说“不妥”就要退出来,可宝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蹿出来的,一个劲的缠着浸酒要吃她嘴上的胭脂。二人挣扎纠缠间,浸酒失手抽了宝玉两个耳刮子,才勉强止住了宝玉的胡闹。 谁想就在这时,王夫人来了。 见了屋内的情形,气不打一处来。哪里肯计较自己宝贝疙瘩的过错,一心只认为浸酒是个狐媚子,缠着年纪不大的宝玉胡搅蛮缠。好好儿的哥儿也带坏了!她又一贯是个性子冲动的,那时怒火中烧,哪里还有理智冷静可言。不管不顾地先把浸酒一顿好打好掐,末了将她一个人关进脏乱的柴房里。 -- 第42页 若不是晚上用饭时念春提起浸酒,只怕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徒熙听罢,冷冷笑道:“好个气派的贾二夫人,动辄开口就要打要杀的,想来天家威严也难抵贾二夫人的杀伐决断了!” 王夫人吓得面无血色,连忙开口反驳说:“殿下切莫信了她的话,不过都是此女信口开河,有心诬蔑啊!” 徒熙面若寒霜,冷着脸说:“贾二夫人果然好机辩。就是不知道,一个小小的丫鬟,她要污蔑你图的是什么!” 王夫人听他言语冷漠,不禁惶然。伸手握住身侧贾政的袖子,“扑通——”跪下哭道:“我与老爷夫妻数十载,老爷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嘛!” 贾政早已看清王夫人和贾宝玉的神色,这时哪里还会信她,又见徒熙冷冷地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向徒熙拱手:“求殿下看在……”看在谁的面子上呢?大房和二房本就没什么人情往来,若说贾赦的脸面也不算多大。可他要是提及念春,王夫人和贾宝玉做出此等丑事,他都恨不得打死这两个败坏门风的东西! “贾二老爷不必多言。今日之事,本宫将如实上禀皇祖父,请他老人家圣裁。” 说罢,徒熙背转过身兀自绞了干净的帕子给念春擦了擦嘴角和双手。末了向贾赦微微拱手,“今日多有叨扰,本宫先告辞了。浸酒和煎茶本宫就先带回去了,念念……” 贾赦连忙摆了摆手,“殿下慢走慢走,念念等会儿我们带她回屋。” “……念念就随本宫一道回去吧,怕她今晚受了惊吓,太子府上有太医常住,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也方便照料。” 贾赦气呼呼地哼了两声,“随便吧随便吧。”一副不打痛快的样子。 贾琏冲念春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问她:“小七要是害怕的话,要不晚上和二哥一起睡觉吧?” 念春眼睛一亮,正要答应。可小手一紧,已经被徒熙牵着往外面走了。 “二哥,你真的敢说啊!” 年纪不大的贾琮满是佩服的口吻,对贾琏竖了竖大拇指,“刚才你说完这句话,我看见皇太孙殿下的脸色像是要吃人似的。哎,刚才那样儿生气我都不害怕呢,就冲你这句话,脸上的神色都吓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贾琏“呵呵”一笑,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你二哥我天赋异禀,不怕。”说完,一派潇洒自然的走了。只是离了众人的视线,贾琏偷偷地摸了摸后脖颈,嘶——有点凉。 *3* 念春去太子府的次数多不胜数,大概可以和进宫请安的次数相匹配了。虽然也有玩得累了就在太子府里休息的时候,可那也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六岁的念春扒拉着小胖爪子和徒熙说起那段“很小很小”的日子,惹得徒熙原本还冷着的脸色也化了冰。 “念念喜欢太子府吗?” “喜欢。” “最喜欢太子府什么?” “……嗯,太师饼!” “……” “三哥哥,疼疼疼!” 被徒熙掐住腮帮子的念春连连讨饶,然后被徒熙抱坐在他身侧,继续低头啃手里的太师饼。她说得是实话呀,太子府的太师饼,肃王府的糖蒸酥酪,景王府的素馅包子,沂王府的金丝红枣糕,信王府的豆沙卷,还有忠顺王府的桃花酥都是京中一绝啊!尤其是端王府的榛子酥,粗粗长长的,可好吃啦! “太子府什么最好看?” “……后院莲花池里的那只千年老龟!” “……” “三哥哥,痛痛痛!” 又被捏了脸的念春欲哭无泪,还被徒熙瞪了好几眼,罚她好好反省。念春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爪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明明京城里人人皆知,太子府里有一口四季常开的莲花池,里面有一只老龟,据说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查了几朝文献才推测出这只老龟很有可能年纪已经有千岁了。 这只龟千岁可是人人争相想看的,还不好看?! “太子府最宝贝的是什么?” “……” “……” 吓得一把抱住徒熙双手的念春泪汪汪地盯着他,可怜巴巴地说:“三哥哥别捏我脸了,好疼好疼的。” 徒熙打眼一瞧,果然都有些泛红了,有些心疼地凑过去亲了亲。 “不捏你了。” “嗯!”念春笑眯眯地抱住徒熙的脖子,歪着小脑袋问他,“那太子府最宝贝的是什么啊?” “念念。” “嗯?” “念念。” “嗯?” “念念。” …… 看着徒熙大有继续叫下去的架势,念春乐不可支地呵呵直笑。“三哥哥,三哥哥!” “太子府最宝贝的,不就是念念吗?” “咦?” 念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吗?” 含笑握住小姑娘胖乎乎的小爪子,徒熙凑过去又亲了亲小姑娘的脸颊,“不然呢?” 少年清隽的脸上满满都是宠溺的笑容,和哥哥们的包容好像又有几分不一样。念春被徒熙抱在怀里,笑嘻嘻地也凑过去亲了亲徒熙的侧脸。“三哥哥也是宝贝。” “那……三哥哥最喜欢太子府的什么?” “念念。” “咦?” 念春眨了眨眼睛,“又是我吗?” -- 第43页 “嗯。”抱着小姑娘的徒熙笑了,鼻尖嗅到的都是小姑娘身上传来的香香甜甜的味道,和她爱吃的太师饼的味道像极了。徒熙有些馋了,凑近了一些,看着念春红扑扑的小脸说,“喂我吃一块太师饼。” 念春大方地抬手,把吃了一半的太师饼换了个方向给徒熙吃。“不是我小器呀,嗯,就剩这半块了。”声音小小的,还带着几分舍不得。 徒熙想笑,可是心里暖暖的。吃了一口,齿颊留香。 “念念还有要问的吗?” 把剩下的太师饼搁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吃了几口,念春闻言想了想,“那……太子府什么最好看?” 不等徒熙说话,念春先开口了,“喔,我知道了,是念念!” “嗯。”徒熙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得眼睛都亮了,“念念真聪明,再喂三哥哥一口太师饼。” 小姑娘看着手里剩下就一口份量的太师饼,犹豫了片刻才递到徒熙唇边。“三哥哥,你慢点吃。” 看着徒熙一口吃完,念春凑过去闻了闻徒熙的唇角,还有太师饼的芍药花香呢。 “三哥哥,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些甜食的吗?” “嗯。” “那你……”还吃! 念春瞪圆了一双澄净的眸子,满脸指控地看着他!不喜欢居然还吃了,太……太过份啦! 徒熙笑得肩膀都抖了两下,“所以这次带来的太师饼里没有放糖。” “啊?”念春不信,明明是甜的呀。 凑过去又仔细闻了闻,念春摇了摇头,“甜的!”她发誓,肯定是甜的! 徒熙点头,“是呀,甜的,但是没有放糖。” 脑袋不够徒熙聪明的念春傻傻地看着他,有些转不过弯。 “吃糖吃多了不好,牙会坏的。”伸手戳了戳小姑娘腮边的梨涡,看见小姑娘微微撅起嘴巴撒娇的样子,徒熙又笑了笑,“所以让她们放了蜂蜜。” “是这样啊!” 念春喜滋滋地说:“那我明天还可以吃吗?” 徒熙点头。 “后天呢?” 徒熙眼睛微闪,“后天也可以。” “再后天呢!” 感觉马车慢慢地停住了,徒熙一把将还等着他回答的小姑娘抱起来。“每天都可以。” 念春心满意足地得到想要的答案,浑然不知自己落进了徒熙早已为她编织好的圈套里。在煎茶和浸酒的陪同下开开心心地去睡觉了。 徒熙目送她离开,站在门口稍候了片刻,就听见街道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皇太孙殿下。” “贾将军。” 贾赦打马停下,帅气地翻身站好。“小殿下请!” 徒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恩侯?” 还未曾休息的太子看见他们两个一起到书房里的时候,有些吃惊。他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值得贾赦趁着夜色过来找他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等贾赦说明了来意,太子微微笑道:“本宫还以为是什么,不过小事罢了。” “熙哥儿,既是你起的头,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儿子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相信儿子一定有了计划。 徒熙没有拿乔,看了一眼贾赦,“王氏不堪为宗妇,贾府大厦将倾。贾将军若执意要保贾家,只怕事与愿违,得不偿失!” 贾赦抚着下巴,笑眯眯地说:“唉,我也不想和贾家一起完蛋呀。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长者在,不分家嘛!哎,小殿下可有什么办法吗?” 一脸不正经的样子,徒熙懒得看他。 “皇祖父曾有意赐下将军府。” “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了!”贾赦抚掌而笑,“虽说老母年事已高,可是毕竟皇命难违嘛!” 徒熙淡淡地说:“可惜,皇祖父贵人事忙,这当口儿的却没人提及此事呢。” “咦?怎会没有呢!”贾赦笑得磕碜,一双眼睛上下扫了扫对面坐着的徒熙,“小殿下便是最佳人选呀!” “喔?贾将军此言差矣,不知本宫凭什么要替你奔走呢?” “原来小殿下不想为下官奔走吗?”贾赦“啧啧”两声,语气低落了几分,“唉,下官自知命薄福浅,岂敢劳动小殿下尊躯。再说了,老母年事已高,下官身为京中排得上名号的‘孝子’,这时很该服侍左右。只难为几个孩子,也要一起和下官继续住在府中了。” 说着,还假意哀哭两声,恁得……叫徒熙想要丢掉学过的教养,拎着他的领口对他吼上一通。 “恩侯。”太子含笑叫了贾赦一声,转而向徒熙笑道,“此时你拿主意就是了,别委屈了念春。” “是。” 等徒熙告退出去,太子摇了摇头,忍不住笑道:“你呀,还是这样的性子。” 少年结伴一起读书,贾赦身份不低,做个伴读恰恰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儿。少年儿郎,脾性相合,哪有许多的利益牵扯。太子当年也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加上贾赦,二人更是无法无天了。 “本宫看你戏弄熙哥儿,便想到你当年也是如此戏弄陈家小子的。” 当年八公子孙都享有勋爵,入宫伴读是常事。贾赦从小有老国公爷教养,少年时聪颖过人,读书写字也常有太傅夸赞。昔年齐国公之孙陈瑞文不服气,要和贾赦比试,文试武试都未占上风,自此一干勋贵子弟皆甘心拜贾赦为老大。 -- 第44页 “唉,老了老了,不比当年轻狂。” 贾赦摆了摆手,笑嘻嘻地看向太子,“殿下力拔山兮气盖世,我等自愧弗如啊!” 太子忍不住要和他动手,什么“力拔山兮”,显然是笑他当年倒拔垂杨柳的糗事呢! 贾赦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一边拆招一边往门口跑,“哎哎,说不过也不能动手啊。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走了走了,等白日里再来看你!” 太子止住步子,不好意思让府里的小厮丫鬟看了笑话他。谁想贾赦没跑多远又杀了回来,“我宝贝女儿在你府上,你好好照顾着啊,不许你家小子欺负我闺女,知道不!” 太子实在忍不住,抬脚踢了他一下,听他“嗷——”的一嗓子跑出好远。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真是,我未来的儿媳妇儿,我能不疼吗?” 虽这么说,仍旧亲自吩咐了人去好生照料着。 一宿无话。 次日大早,徒熙打完一套拳脚,正要去找念春一起用早饭,还没走进屋里呢,隔着屏风就听见小姑娘抽抽噎噎委屈十足的哭声。 “呜呜呜,三、三哥哥……嗝!” 第27章 念春掉了牙, 捂着腮帮子哭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小脸涨得红通通的,一双眼睛都要哭肿了。 徒熙看得心疼极了,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哄,“念念乖, 掉牙原是极平常的小事, 我叫人给你熬凉茶来喝好不好?” 念春呜呜咽咽地摇头, 不肯。 她一早起来发现牙掉了, 缺了牙的牙床疼极了, 而且说句话都漏风, 羞也羞死了。登时就哭得天都要塌了,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现在被徒熙抱着, 也只管把脑袋埋在徒熙的怀里,低声哭:“我要回去。”回家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藏起来不给别人看见! 徒熙哪里舍得她这么早回去, 又怕不答应她还要哭。只得扶正她, 低头看着她泪水迷蒙的一双眼睛,柔声说:“那念念陪我用了早饭再回去。嗯?” 徒熙小心翼翼地问, 唯恐她不答应。 念春捂着嘴巴不说话,好一会儿才睁着一双滚圆的眼睛点了点头, 乖巧又听话。 徒熙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亲, “念念乖。等会儿三哥哥亲自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姑娘点了点头, 眨眨眼睛, 金豆子又掉了一颗。徒熙看得心里一抽, 伸手绞了温热的帕子给小姑娘轻轻擦了擦脸。 早上厨房里原本备下的吃食是念春极爱吃的小笼包子,还有一碟皮薄馅厚的虾饺。可徒熙只看了一眼就冷着脸让人把桌上已经摆好的早饭都撤了,让厨房另熬了细细糯糯的小米粥来。自己拿着瓷勺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念春吃。 念春在徒熙又哄又骗下,足足用了小半碗才停下,缺了牙的牙床因为没有硬物挤压,也不大难受了。只是想到自己现在缺了牙的模样肯定也不好看,步入臭美年纪的念春握着徒熙的袖子,还是执意要回家。 徒熙也不骑马了,只让门房准备了马车,自己抱着念春一块儿坐在车厢里。 念春一只小胖手捂着嘴巴不给他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瞧着他。生怕徒熙会使坏看她的牙,小脸上都是警惕和委屈。 徒熙被她看得想笑,忍不住夸她一句:“念念真好看。” 小姑娘一下子笑弯了眼睛,高兴得眉开眼笑。虽然没能看见小姑娘腮边的两颗小梨涡有些可惜,但是看看小姑娘露在外面的一双月牙似的眼睛,就知道她被夸得很开心。 徒熙伸手摸了摸念春的脸颊,“念念别担心,牙齿很快就能长出来了。” 他也是六七岁时换的牙,念念现今六岁,想来一两年的功夫就都能换完了。 念春闻言,又有些伤心了。她早上照了镜子了,嘴巴一张开就能看见里面有一处黑洞洞的,可难看了。重点!重点是!因为没了这颗牙,她没法儿尽情地吃好吃的了!想到这里,小姑娘泫然欲泣。 徒熙没料想自己一句话,把原本已经逗笑了的小姑娘又给说哭了,手足无措地把小姑娘抱到怀里轻声哄她。“念念别哭,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呜呜……嗝……不好看了?呜呜……三、三哥哥……嗝……不、不喜欢了……呜呜!” 小姑娘哭得打嗝,但还是抬头去看徒熙,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怎么办,她又没了牙,又不好看了,三哥哥是不是就不喜欢她了? 徒熙心疼坏了,抱着念春轻轻地摇了摇,“念念别哭,念念最好看了,好不好?三哥哥怎么会不喜欢念念呢?三哥哥最喜欢念念了,大家都喜欢念念呀。” 看见小姑娘慢慢止住了眼泪,知道是自己说的话奏效了。徒熙凑过去亲了亲小姑娘捂着嘴巴的小胖爪子,笑着看她,“念念变成什么样儿,我都喜欢。” 小姑娘看着他,听到保证,犹豫了一下放下捂着嘴巴的小手,也凑过去在徒熙的脸上亲了亲。 “我也喜欢三哥哥,最喜欢三哥哥!” 念春把头靠在徒熙的脖颈边,声音轻轻的,却努力把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准了。 耳边是小姑娘轻柔如春风的童言稚语,怀里是小姑娘香香甜甜的味道,徒熙笑得一脸满足。 少时,马车到了贾府大门前停下。 徒熙先下了马车,回身伸手把念春抱了下来。 -- 第45页 早有太子府的人来传话说皇太孙今早送贾七姑娘回来。这会儿子,出来接念春的是贾琏,笑得眉眼俱弯,一把折扇摇得飞起。徒熙心情不好,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反身又交代了念春几句话后,轻轻瞥了一眼贾琏才走了。 贾琏远远地看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瞧着是去宫里头了? 徒熙心说:他可舍不得把念春丢在这个地方继续住着,谁知道那个贾宝玉是个什么货色,没得带坏了他单纯的念念。 贾琏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跟在念春身后进门的浸酒和煎茶,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怎么?皇太孙殿下不用带着你们上金銮殿吗?” 浸酒和煎茶恭恭敬敬地垂头不语,念春一只小手捂着嘴巴,另一只小手拽了拽贾琏的袖子,“二哥哥,抱。” “好嘞!” 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贾琏掂了掂怀里的小姑娘,笑眯了眼睛,“嗯,比前几日重了些,看来皇太孙殿下没饿着你。” 念春眨巴了两下眼睛,小爪子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摸了摸,“没有胖!”明明和前几天一样圆。 贾琏“哈哈”大笑了两声,伸手捏了捏念春细嫩的脸蛋,“呆丫头,要捏脸上的肉才知道呀!” 念春被捏了脸,小嘴巴又撅了起来。 “二哥哥欺负人,故意的!” 哎呀,小丫头不好骗了。 贾琏笑着点了点头,“是呀,我就喜欢欺负小七呢!”一副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样子。 从抄手回廊上绕过来的贾琮恰恰好听见这句,看见被贾琏抱在怀里一脸委屈的念春,一对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眨呀眨的,贾琮大呼:“二哥,我对你的无耻真是甘拜下风!” 说完,上前冲念春伸出手,“小七下来,别给二哥抱了,他欺负你,咱们不理他。” 念春看了看站在地上的贾琮,又看了看抱着自己笑成一朵花的贾琏,伸手把贾琏的脖子搂了搂,“要抱,不要自己走路。”小姑娘一大早起来发现自己掉了牙,心里难过极了,哭了整整一个早上,这会儿没力气走路只想来着要人抱。二哥哥欺负她,她……她等会儿去大哥哥那里告状,再不然去父亲母亲那里告状!三哥哥肯定不会抱自己的,念春不想自己走路,把头埋进贾琏的怀里不说话了。 贾琏笑着冲贾琮扮了个鬼脸,“快回去读你的书去,回头大哥要问你功课的。” 贾琮气鼓鼓的说:“哼,大哥让我来接小七过去的。” “喔。别麻烦你了,小七又不乐意和你走。还是我这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琏二爷‘抱’小七过去吧。” 贾琮气呼呼地别开头,懒得理他这个臭得瑟的二哥。 “小七,小七,你怎么一直捂着嘴巴呀?” 贾琮走在贾琏身后,没多一会儿注意力就被念春捂着嘴巴的小爪子给转移了,伸手拽了拽念春的裙摆,贾琮锲而不舍地又叫了她两声。 “唔……”念春把脑袋又往贾琏的怀里埋深了些。 “小七?” 贾琮一脸忧伤,小七不理他了! 贾琏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这丫头许是困了,等到了大哥书房里你再和她一起玩。” “嗯!”原来小七是困了呀!贾琮脸上的笑容憨憨傻傻的,“那我不吵小七睡觉。”等小七醒了,他把他今早捉到的蜻蜓给她看。怀里抱着一只小玻璃罐,贾琮脚下的步伐十分轻快。 贾瑚一早陪着张氏用了饭,又散了步。此时正在书房里写字,抬眼见贾琏怀里抱着念春,身侧还跟着贾琮,三人进来的悄无声息的,不觉就把脸上的神色都端正了几分。 贾琏最不耐烦见到贾瑚这副苦大仇深的正经脸,赶忙先捡了张椅子坐下来了。 “二弟。” 眸光扫到贾瑚满脸的不赞同,贾琏笑嘻嘻地开口:“哎,大哥。我可是从大门口就抱着小七了,总得容我喘口气吧。这时候,你就别挑剔我的规矩啦。” 贾瑚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埋在他怀里的念春,“睡着了?” “嗯?”贾琏愣了愣,低头去看怀里的小丫头,果然睡得挺香。 “啧啧啧,小懒猪。”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贾琏笑眯眯地问贾瑚,“叫小七来你这里干什么,还不如送她回去睡觉呢。” 贾瑚看了一眼念春微微颤动的眼皮子,压低了声音说:“你别吵着小七睡觉。” 贾琮已经小跑到贾琏跟前握住念春的手,不让她揉眼睛了。 “小七别碰眼睛。” “唔?” 在贾琏怀里打了个盹儿的念春堪堪醒来,脑袋还有些迷糊,听见贾琮这么说,乖巧地点头应了一声。 贾瑚一看念春又红又肿的眼睛,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贾琏!” “嗯?” 大哥难得连名带姓的叫他,贾琏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把方才玩闹之心都收起来了。 “今天把大学和中庸都抄了,没抄完不许吃饭。” 贾瑚的声音低沉而有威严,冷声交代了这一句后,劈手就把念春从贾琏怀里抱了出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只剩下贾琏和贾琮面面相觑。 “大哥怎么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贾琏有点懵。 贾琮一脸同情地冲着贾琏挥了挥手,“二哥,大哥好像生气了,你好自为之喔。” -- 第46页 说完,也没理他,赶快追着大哥的步伐走了。 贾琏瞪着书桌上的两本书,头疼。 “操!” 忍不住想说脏话。 “我做错了什么?大哥,难道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弟弟了吗?嗷嗷嗷!”心塞塞的。贾琏抚着胸口,欲哭无泪。 “小七怎么哭了?” 小姑娘被贾瑚抱着,比贾琏的胸膛还宽广,比贾琏的步伐还沉稳,不知不觉地又合上了眼睛。 贾瑚没想吵醒小姑娘,转头问贾琮。 贾琮想了想,“我去前院的时候,二哥正欺负小七呢。” 贾瑚脸色更不好看了,冷冷地说:“让厨房撤了他的午饭。” 贾琮缩了缩脖子,得令赶快叫了个过路的丫鬟去厨房里传话。自己颠颠儿地跟在贾瑚身后,一路把念春送回她屋子里。 贾瑚正想把念春放回她床上,衣襟一紧,原来是小姑娘已经醒了。 秀气地掩着嘴巴打了个呵欠,念春难受地眨了两下眼睛。想要伸手去揉,可是贾瑚松松地握着她的一只手,一双眼睛盯着她,不许她碰眼睛。念春又在贾瑚的怀里哼唧了两声,总算清醒了些。 “你二哥欺负你了?” 贾瑚的声音低沉,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姑娘。 念春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 “二哥哥欺负我,故意的!”她问二哥哥的,二哥哥也承认的!念春刚醒来,想到这个,还有些生气。 “大哥哥,二哥哥捏我的脸!还……还说我胖了。他,他说他就是喜欢欺负我!” 贾琮看了一眼贾瑚的脸色,心中大叹:噫!二哥小命休矣! 果不其然,贾瑚声音又冷了几度:“去告诉厨房,晚饭也撤了!” 浸酒和煎茶服侍着念春洗漱后,念春被贾瑚接去一起用饭。因贾瑚哥仨都不大喜欢丫鬟在跟前服侍,故而浸酒和煎茶便告退出来,坐在廊下压低了声音说话。 煎茶笑嘻嘻地问:“我瞧着那个宝玉脸上的印子没有十天半月也难消,你是下了死手打的呀!” 浸酒也笑了,“我只后悔当时没有再打得重些,他屋子里的丫鬟好生泼辣,要不是我怕她们抓花了我的脸,你以为我能轻饶了他去?” 煎茶向她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姐姐,我以后只叫你姐姐!” 浸酒受她一番打趣,忍不住啐她,“呸!好不要脸。分明比我大,还要赖着把我也叫老了,不安好心的东西!” 煎茶想了想,“其实小殿下都知道呢,否则能故意发那么一通火!”说着,见四下无人,又凑近浸酒一些,忿忿道:“你是不知道,那个二太太,当真是个面善心恶的,当着小殿下的面还敢扯谎。我当时真怕她扣着你,等迟一日害你染了病或移出去或打发了。” 浸酒想到在王夫人手里受的罪,也生气。 “我打了她的心尖子,她自然要生气。只可恨她不问缘由,拿了我就动用私刑。哼,且等着瞧吧,她从前气焰嚣张,日后怕也不能够了。” 煎茶闻言点头,小声说:“我今天回来问了咱们院子里的小丫头了,都说老太太捋了她管家的权,要给咱们太太的,咱们太太不肯蹚这趟浑水,现在由老太太管家呢。” “太太素来聪明,我听服侍小殿下的长随说,昨日老爷去找殿下了,想来定有什么主意了。” 煎茶想了想,猜测说:“莫非……是请殿下在陛下那里求个恩典,或是搬出去,或是隔开了住?” 浸酒摇了摇头,“这也说不准。老太太瞧着身子骨硬朗,按理不会这时分家,说出去老爷的脊梁骨不给人戳碎了?可……依着老爷和小殿下宠着姑娘的性子,却也有可能如此。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只须把姑娘服侍好了,其他诸事都是闲事!” 煎茶深表赞同。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听见里面贾琮叫人来收拾桌子,二人起身抚平了衣角赶忙进去了。 可怜在书房里战战兢兢抄书的贾琏喷嚏连连,苦哈哈的度过了一整天,粒米未进。 时过二更,贾琏饿得头晕眼花,却被贾瑚从外头上了锁,锁在书房里不许出去。他虽可以翻窗出去,可要是被大哥知道了,那还不揭了他的皮完事啊! 想了半天,只能自己在一张大白纸上画了一只大饼,效仿古人,画饼充饥了。 “二哥哥?” 南面的小轩窗发出几声微响,贾琏循声看去,登时脸色一变。 第28章 “胡闹!” 贾琏左手拿着一根鸡腿, 右手端着一杯玫瑰露,咽下嘴里的桂花酥,开口教训面前的两个小家伙,“这窗户也是你们能翻的?小七不懂事就罢了,三弟你不说拦着, 居然也跟着胡闹!” 贾琮悻悻然摸了摸鼻子, 对念春说:“看吧, 我说什么来着?”就不该同情二哥, 巴巴儿地给他带这么多好吃的来。 念春一只手捂着嘴巴, 另一只忙着给贾琏夹菜, 才不管他们。贾琏把碗递过去,嘴上继续数落:“老三, 你也不想想,要是你们翻窗户,万一摔了呢!你皮糙肉厚的就算了, 小七细皮嫩肉的能和你比吗?” “哎, 小七,给二哥哥夹筷子肉, 二哥哥够不着!” “唔。” 念春继续忙着夹菜,贾琏忙着吃, 贾琮忙着翻白眼。好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啊, 如果二哥不是那么欠收拾的话!贾琮心想。 -- 第47页 “二哥哥, 酥皮烤鸭。” “二哥哥, 冰糖燕窝。” “二哥哥, 炸荷花。” “二哥哥,芙蓉糕。” “二哥哥,枣泥山药糕。” …… “二哥哥,这里还有一盘醉虾!” 贾琏一口接一口地被念春投喂,小姑娘乖巧懂事还这么贴心,贾琏心满意足之余简直要感动的哭了,“小七,还是你最好了。” 贾琮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刚才还教训我们的是谁?” “闭嘴,我夸我妹妹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 贾琮表示他不想和这个混蛋说话! 桌上十来个碟子被贾琏吃了个干干净净,看着桌面上杯盘狼藉,再看贾琏风卷残云的吃相,贾琮额角抽痛,“二哥,你吃好喝好记得把桌子收拾干净。我和小七可是偷偷来看你的,明天大哥要是看见你把他书房给糟蹋成这个模样,呵呵。” 呵呵你个鬼啊! 贾琏默默在心里冷哼一声,他会怕大哥?不存在的好不好! “大哥有这闲情逸致来管我哦,真是的,老三,你把你自己管管好就谢天谢地啦!”贾琏吃饱喝足,打了个湿帕子把嘴巴擦干净,闻了闻,没有饭菜味了。这才把念春抱起来,笑嘻嘻地在念春的脸颊上亲了两口,“好妹妹,给二哥亲一下。” “唔!”念春伸手推了推,她闻到这些好吃的味道也会饿的好不好! 贾琏“嘿嘿”一笑,抱着念春走到南面的小轩窗前停下,“老三你先出去。”比了比窗子的高度,“你站在窗下等着,我把小七抱着放下去,你扶着些。” 贾琮个子还没怎么长,要他把念春抱下去不大现实。贾琏等他先爬出去了,这才动作轻柔又小心地把念春也抱出窗外。见小姑娘仰着头看自己,贾琏心里一软,伸手摸了摸念春的小脑袋,“小七乖,明天二哥去找你玩。快回去睡觉吧,乖啊。” 念春乖巧地点点头,被贾琮牵着手回去了。 贾琏回身,动作迅速又麻利地把桌上的一干痕迹都清理了,末了看着念春和贾琮带来的那个大食盒,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下,“算了,明天带出去就好了。” 次日大早,贾瑚来书房的时候,早见不到贾琏的影子了。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他昨日抄写的《大学》和《中庸》,贾瑚粗略的翻了翻,倒还算工整。问了一声看着书房的小厮,都说贾琏昨日安分守己,不曾出去过。 贾瑚点头,总算有些老怀安慰的错觉。 念春睡了个好觉,一早被贾琏从被窝里抱出来陪他用早饭。 小姑娘没什么胃口地看着面前的白粥,睡了一夜,众人都知道她掉牙的事情了,早饭也都是准备的容易克化的白粥。瘪了瘪嘴巴,念春侧头去看贾琏面前的珍珠饼,桂花糕,紫薯山药糕,小笼汤包,水晶虾饺……居然还有荷叶糯米鸡! 贾琏察觉到小姑娘偷偷看过来的目光,很不仗义地笑了,“小七别伤心啊,等你换了牙就都能吃了。” 昨天大哥抱着她和她讲了大半日的道理,念春知道自己换牙是不可避免的事儿,而且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两年啊!难过有的,但是大哥语气冷静又沉稳,小姑娘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当然也能接受这种算不上安慰的安慰了。 只是,比起大哥的循循善诱,眼前笑得一脸花枝招展的二哥显然是在幸灾乐祸嘛! “哼,不理二哥哥了。” 小姑娘一字一顿地说完,加快喝粥的速度,在贾琏还没来得及开口时就赶快跑了。 贾琏哭笑不得的看着空了的身侧,轻轻叹息一声,“唉,早知道就不笑小七啦。这么多好吃的,先吃什么好呢,嗯?” * 且说贾母自打前日捋了王夫人管家的权,便一直想叫张氏暂代一段时日。谁想张氏却不肯接手,府中又再无人可以帮衬,贾母说不得,只能自己辛苦些。 今日可巧,贾母娘家侄儿史鼐携妻前来拜会。 史鼐之妻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子,笑着同贾母先行了一礼,又把这女孩子往贾母跟前推了推,笑着说:“姑老太太好精神爽利,瞧着竟比侄儿媳妇儿都年轻些呢。您说说云丫头,在家时就念着要来您这儿住呢,今日可巧,老爷带了我们娘儿俩来,还请姑老太太不要嫌弃才是。” 原来这史湘云自幼父母双亡,史鼐袭了保龄侯后,史湘云便跟着二叔一家过日子。贾母的三个内侄都是军功起家,可怜大侄儿去世的早,留下一个幼女少人照拂。贾母便时常接她过来住上几日,倒叫史湘云愈发亲近了贾府。 史鼐之妻本是史湘云的婶母,亦不敢太过严厉教养她,想到贾母素喜儿孙绕膝,同史鼐一番商量,便收拾了几件衣物送她来贾母身边小住一段日子。 贾母见了史湘云,倒十分喜欢,忙招手叫她过来,笑着同史鼐之妻说:“要说这话,却是讨打了。我一个老虔婆,哪里经得起你们这样奉承。”说着,又把史湘云搂在怀里,笑着哄她,“云丫头这回多住些日子再走吧,你二哥哥早想找你玩的。” 史鼐之妻闻言,因未见宝玉,这时不免疑惑,“怎么不见宝玉?” 贾母脸上神色微微一顿,转瞬又笑道:“被他老子拘着读书呢,这会儿子是见不着了,不如留下用了饭再走?” -- 第48页 史鼐之妻连忙推辞,“姑老太太盛情,原不敢辞。只是家中还有事情,不便久留了。”说着,又嘱咐湘云在贾府不可太任性了,就告辞了贾母出来,等史鼐一起回去。 一路无话。 史湘云最爱和宝玉一起玩笑,既在贾母跟前,免不得要问长问短。贾母怕她见了宝玉脸上的伤,只哄她说:“你二哥哥在用功读书呢,云丫头和我坐着说说话。”因问她跟前如今服侍的丫鬟有几人,在府上吃穿用度如何。 史湘云不过才六岁,这时听贾母问话,回答的磕磕绊绊。贾母素来怜惜她,听她说身边只得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服侍,心里便有些不快,不免埋怨史鼐之妻太过苛待了史湘云。抬头见珍珠正捧了果子来给史湘云吃,贾母因笑着指了指珍珠,对史湘云说:“云丫头就和宝玉一道儿住在碧纱橱后面,叫她服侍你好不好。” 史湘云也看了看珍珠,见她容长脸儿,细挑身子,长得和善可亲,便拉着她的手一迭声地叫“珍珠姐姐,珍珠姐姐”。贾母素知珍珠是心细之人,把她给史湘云使唤,心里着实放心。只笑着说:“好生服侍史大姑娘,过后自有你的好处。”说罢,惟恐委屈了史湘云,又遣了一个三等的小丫鬟名叫翠缕的一同服侍。 自此,珍珠待史湘云十分尽心,眼里心里只得史湘云一个。 王夫人虽然没了管家之权,可积威犹在,众管家婆子亦不敢放肆。探春向来奉承王夫人,便是如今,也还是存了几分讨好之意。见宝玉脸上有伤,便日日亲自照拂,不过几日功夫,人就瘦了一圈。 赵姨娘瞧着心疼,可她身子渐重,年底即将临盆,此时也不敢出头,惟恐伤了腹中胎儿。 慕春倒是瞅着贾母身边只有一个史湘云奉承,便起了几分迎合的心思。整日里在厨房进出,端茶送水,跟前跟后地服侍贾母。贾母见她容貌柔美,性子又和顺,人又机灵,便把素日喜爱宝玉和念春之心分了一些给她。 自此,慕春进出贾母卧室,愈发得意。 史湘云年纪小,不过几日功夫也被慕春哄得“姐姐”前,“姐姐”后,当真如同亲姊妹一般。 这日忽想起一事,疑惑道:“四姐姐,我都来了四五日了,怎么也不见爱哥哥,也不见念春那个丫头?” 慕春笑着说:“七妹妹有些不舒服,已有好些日子了。” 史湘云更奇怪了,“她要是不舒服,还能拖这些日子?哼,我看她是愈发的娇气了,只怕是故意躲懒呢!” 慕春闻言只是轻笑不语。 史湘云素来不喜欢念春,这是阖府皆知的事儿。两个小姑娘一样大的年纪,生日也不过就差了几天,史湘云不肯叫念春一声姐姐倒也情有可原。两个小姑娘从前没少一起在贾母跟前玩笑,每每史湘云都要明里暗里挤兑念春几句,这些,慕春岂有不知道的呢。 “云妹妹想那些事儿做什么,这会儿子趁着老太太歇息,不如妹妹去我那里坐一坐?” 史湘云连连摆手:“这也不必,回头老太太醒了找不到我又要着恼。”她才不想去慕春那个小屋子里坐着,又不背阳又没冰盆。 慕春眼里闪过一丝不快,须臾又笑道:“是呀,云妹妹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回头醒来不见妹妹只怕要着急的。只是我屋里还有两块帕子没绣完,就先回去了。” 走出门后,慕春回头望了一眼史湘云的背影,冷笑一声。 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罢了,老太太给她几副好脸色,就以为自己得了意!且不知如今不过是因着宝玉伤了,念春又懒怠来的缘故,才多宠她几分。一个侄孙女儿,也配! 却说念春因掉了牙,懒怠见人。整日里喝粥,口中也无滋味。时日长了,圆滚滚的身子也瘦了一圈,看得浸酒和煎茶都有些心疼。倒是贾琏有一次抱着念春掂了掂重量,笑着打趣说:“这倒也好了,人轻了些,模样愈发出挑了。” 念春五官精致,秀气的长眉,滚圆的桃花眼,玲珑琼鼻配着樱桃小口,实打实的一个美人胚子。和贾琏那种锋利的妩媚风流不同,念春虽也是一双桃花眼,可一瞧水汪汪清凌凌的,霎时可爱乖巧,对视一会儿,能把人心都看得化了。 贾瑚和贾琮对此不置可否。 念春不服,给了贾琏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哎,小丫头的气性儿愈发大了啊!” 事后,贾琏向贾瑚抱怨此事,被贾瑚冷冷地瞪了一眼。和贾琮说,被贾琮嘲讽说:“二哥你可拉倒吧,我听母亲说,你小时候换牙比小七的气性儿还大呢!” 年前才把牙都换完的贾琮对此事很有发言权,按照张氏给出的可靠消息,哥儿仨换牙时期,老大贾瑚是最省心的,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就把牙换完了。老三贾琮虽然年纪小,可是颇有长子之风,虽有些曲折,但总体来说还是和和顺顺地度过了换牙期。 只有老二贾琏,生来就不让人省心。换个牙像是要了他的命,成日里蹿上蹿下,把个大房所有人都折腾了个遍儿,除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念春幸免于难。 现在念春的小性子,估计也是随了这不安分的二哥。 贾琏摸着鼻子,讪讪地笑,“那不是……年少气狂少不更事嘛。” 想了想,贾琏扑过去把念春一把抱住,“啾啾啾”亲了好几口,一脸谄媚讨好地说:“哎呀,小七呀小七,二哥错了,你可别不理二哥呀!咱们小七性子最乖巧最好了,和二哥是一样一样儿的!” -- 第49页 哼,他才不承认自己是最不省心的呢! 第29章 贾宝玉脸上的伤一好, 立刻又恢复了他没心没肺缺肾少肝的性子。见史湘云在家里小住,天天儿地都缠着她一起玩。两个人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成日里胡闹,贾母说笑一阵也就随他们去了。王夫人如今整日待在自己院子里,虽有听闻, 却也没有心思烦这些。只因春闱在即, 贾珠却病了。 原来贾珠常常披星戴月的用功读书, 整日里起居坐卧都在书房之中。贾政最喜子弟用功, 见贾珠如此, 大感欣慰。王夫人因贾珠争气, 元春如今又嫁得体面,贾政也常来她屋里歇息。夫妻二人愈发督促贾珠读书, 只盼他夺个状元魁首才好。 可怜贾珠十八|九岁的少年儿郎,竟是瘦得脱了形,与比他小几个月的贾瑚站在一处, 反倒衬得他愈发面黄肌瘦了。 贾瑚偶尔在府中见了贾珠, 也会多看他两眼。盖因贾珠气色着实难看,身躯孱弱, 已不是用“清瘦”二字足以形容的了。他虽想关心贾珠几句,可见贾珠双目呆滞无神, 便是同他打个招呼, 他也常常走神。贾瑚不由叹息, 不知道将来若贾珠有个好歹, 府上又是如何情状了。 自过了腊月, 贾珠身子愈发弱了下去,常常咳嗽不止,延医用药皆不管用。贾母等人也十分担忧,特请了宫里的一位太医常住在贾府上,方便看诊。王夫人更是日日夜夜不间断的照拂贾珠,人参鹿茸吃了不知凡几,却如石沉大海,不见半点起色,贾珠反而越发消瘦了下去。 谁料想,开春时,贾珠却又奇迹般的好了起来,脸上起色好转不少,与人说话也没有了冬日里的懒怠。 张太医探了贾珠脉息,轻轻摇头,只对王夫人说:“令公子身子亏空太过,若想保住性命,日后万不可再如此劳神费心。” 王夫人闻言,登时一张脸都白了,追问太医数句,又看贾珠脸上气色,只觉心头生痛。 “张太医,依着您的意思,这春闱?” 张太医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若赴考,便如同取令公子的性命了!” 科举考试环境之恶劣,人所皆知。王夫人一方面盼着贾珠此次赴考能挣个功名,另一方面又不敢拿贾珠性命去冒险。想了又想,终究不忍心让长子去受罪,只得拜谢了太医。 晚间,贾政来王夫人处用饭,王夫人与他说起贾珠的身体,言语间满是慈母心肠。奈何贾政闻言却把眉头一皱,冷声道:“太医所言,亦不可尽信!” 王夫人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老爷此话何意?” “去年冬至,襄阳侯病得连床也起不来了,请了多少太医轮番去看诊,皆不管用。都说是年纪不大,可内囊也都掏空了,只怕难保性命。可你瞧,如今襄阳侯的精神比之前年都还要好,身子骨也健壮不少。可见,医者大多都是故作哀声。也有把那小症候愣是说成大症候来唬人了,这也是医者惯用的话了。” 贾政吃了两杯酒,说得愈发兴起,“难得珠儿又肯读书又要上进,你不要一味妇人之仁,反碍了他的前程!” 王夫人被他这样一说,竟无话反驳,嗫嚅道:“老爷自然比我有见识,可我一个娘儿们家,只怕伤了爷们儿的身子。元春嫁了人,宝玉又一团孩子气,我所依仗的不过是老爷和珠哥儿罢了。倘或因叫他去赴考,若有个好歹,我……我可死了干净!” 贾政听得很有些不耐烦,便把碗筷重重一放,怒喝道:“你既这么想,也不必来和我商量。他是你儿子,难道竟不是我的?独你为他好,我就一心要害他不成!” 说着,又是悲从中来,“如今你瞧大哥一家子,和乐融融。不说念丫头自是有福气的,就是瞧着瑚哥儿,琏哥儿,琮哥儿哪个又差了。咱们所生孩子里,唯有珠哥儿能与之一较长短了,难道你要我指望着宝玉不成?” 他话音未落,已是老泪纵横。 王夫人也哭得不成声,她何尝不知道大房的几个孩子有多争气呢。宝玉虽也是衔玉而生,可到底年纪小,淘气贪玩比之其他孩子还要多出几倍。要说指望,当真是唯独贾珠! “我也知道你被太医一番话给吓住了,这会儿子咱们说了再多也无用。珠哥儿的身子,料想他自己必然要比我们都清楚,你且问问他,若他觉得尚可,便去赴考。若他觉得不可,便不去考我也没有二话说。” 说罢,提了提衣摆,丢下一句,“我去看看探丫头。”提脚便走。 王夫人恨恨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去了赵姨娘的屋子里,不过片刻功夫就响起了几声娇吟浅笑。手里的帕子被扯得不成样子,可她性子本就不得贾政喜欢,容貌因年纪渐大也失了年轻时的风采。 只得暗暗饮恨,盼着自己送去的那些汤汤水水能落了赵姨娘的胎才好。 次日,王夫人亲自来看贾珠,见他坐在床头看书,身上披了一件鹤氅,头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松的束着。王夫人连忙过去夺了他手上的书,见他皱眉,嘴里轻声喝他,“这身子才养好了些,又看这些书做什么!” 贾珠苦笑道:“我病中难有清醒时分,眼瞧着已经开春,再过两个月就要赴考。若此时不加紧用功,只怕儿子这些年寒窗苦读的一番心血都要付诸东流了。” 王夫人听得心里悲恸,不由地伏在贾珠身前大哭,“我的儿,你若不肯保重你自己的身子,要娘如何是好呀!” -- 第50页 贾珠不忍,连忙道:“儿子的身子,儿子自己自然清楚。若撑不过去,定当保重。只是,儿子一心求取功名,若要儿子此时放弃,儿子……万难从命!”贾珠自小苦读,他不是什么神童,唯独“用功”二字罢了。他又不比贾瑚,将来纵使考不上,也有爵位可以继承。他也不比贾琏,聪敏机变,旁人难及。更不好和两个年幼的弟弟相提并论了。如果他自己不努力,将来何以立足呢! 王夫人听得潸然泪下,知他心意已决,再要拦阻也是枉然。只得殷殷嘱咐他:“千万爱惜身子,不可太过操劳了。” 贾珠连连点头,一一应下。 谁料想,未过几日,贾珠忽然咳血晕厥。把王夫人吓得三魂不见了六魄,待贾珠转醒,说什么也不肯叫他继续读书了。可贾珠却执意不肯,他年纪虽轻,却十分固执,王夫人奈他不何。又有贾政来看后,骂她“慈母多败儿”,反把贾珠夸了一顿,说他少年儿郎志气颇高。 王夫人见贾珠眼下青黑,面色发黄,心里有苦难言。这日恰好天气晴朗,贾母亲自下了帖子请元春回府和姊妹一起玩笑一日。王夫人觑着空儿,接了元春来自己屋里,把自己一番煎熬都同元春说了。母女二人半晌相对无语。 元春忽而落泪说:“若大哥哥果如太太所言,只怕是……太太更该趁早打算才是了。” “你大哥哥偏又这样的性子,我说多了,他们父子俩反数落我坏事。我的儿,我再没有什么人能一起商量的了,我已是没了主意。如今你既在这里,何妨想出个法子来替你大哥哥保重性命呢!” 元春想了想,说:“大哥哥执意要赴考,老爷又是一心盼他成才。此事,想来太太也无可奈何,只得由他去了。只是大哥哥身子如今既已这般,照我的想法,太太应该先替大哥哥娶妻回来。太太想,大哥哥便是看在他自己留下一点骨肉血脉的份儿上,自然也不肯狠心抛下妻儿去了。再有,既娶了媳妇儿,那大嫂子还不得紧着大哥哥的身子照顾么!” 王夫人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多日来紧抿的嘴角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到底是我的儿思虑周全,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头。” 说着,又连忙起身吩咐周瑞家的,“送我的名帖去给我嫂子去,我明儿个亲自去拜会。” 元春拉住王夫人的手,见院里赵姨娘和周姨娘都因王夫人难得的高声儿打起帘子朝这边看,连忙轻声安抚道:“太太也不必这样着急,明日的事儿,明日再安排就是了。” 王夫人叹道:“我哪里敢耽误。你大哥哥眼瞧着还有两个月就要赴考了,倘若……只是怕你表妹不肯这时嫁过来,到底太仓促了些。” 元春略想了想,说:“母亲也不必焦虑。便想一套说辞,让舅妈也紧着些岂不皆大欢喜?”因此悄声把想到的一番说辞同王夫人说了。 王夫人踌躇道:“这……你舅妈能信吗?” “信与不信的,随舅妈就是了。”见王夫人张口要说什么,元春又笑了笑,“舅妈若想要表妹嫁给大哥哥,就是什么说辞也没有,她也是千肯万肯。若是不想表妹嫁给大哥哥,纵然说得天花乱坠,那也是千难万难。何况……” “何况,表妹不嫁,难道就没有旁的人家有适龄女子要嫁的不成?” 王夫人闻言,一颗心也放心了,笑了笑说:“我的佛祖啊,总算有个你替我分忧。” 母女二人又一番互诉衷肠,元春抽空儿去看了看贾珠,见贾珠果然脸上全无血色,眼窝深陷,料他是用功太过的缘故。虽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兄长说,又怕他听了反而搁在心上烦忧,故掩下不提。只含着眼泪千万嘱咐兄长好生保重。 贾珠自然一一应下不提。 临别时,元春见宝玉和史湘云两个好得和一个人一般,不觉把愁绪也冲淡了几分。各自送了两个做工精细的荷包给他们。喜得史湘云眉开眼笑,一迭声地叫“姐姐”。念春的牙换了有一小半,现在众姐妹里不大说笑,怕人笑话她。元春反觉得小姑娘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些,虽不像从前似的玩闹,却又另有一番文静可爱之处。 第30章 次日, 王夫人亲自往王家去了,见韩氏正坐在一旁看王熙凤同府上的管家婆子对账,便笑着说:“凤哥儿愈发历练的老成了。都是嫂子教养有方的缘故,来日不知便宜了谁去。” 说得王熙凤脸上羞红,韩氏笑着说:“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她一个小孩子家, 你莫夸得她愈发任性了。” 王夫人笑着向王熙凤道:“这些日子在家里忙什么呢?” 韩氏笑道:“不过帮着我料理些家务事罢了, 姑太太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王夫人看了王熙凤一眼, 笑了笑, “我倒是想你家糟的鹅掌吃, 这会儿子来了, 中午少不得要在你家用饭呢。” 王熙凤哪里有不知的,一面说“我这就吩咐了厨房备了菜”, 一面笑着退出去了。待屋内只剩下了王夫人和韩氏,王夫人因笑道:“嫂子别笑话我,我爱凤哥儿伶俐, 想着下个月有个黄道吉日娶她过门呢!” 韩氏微微一惊, “之前不是说好了的,等珠哥儿挣了功名后才谈这事。如何这会儿子说起了?” 王夫人拉住韩氏的手, 轻轻叹了一声,“嫂子是知道我的, 若没有缘故, 再不会做这样不成礼数的事儿了。只因我家老爷的上峰也有一女, 他看重我家家风, 又爱珠哥儿人品, 一心要与我家结亲。老爷想推又不是,不推又不是。是以问我是个什么主意,嫂子,你最是懂我的人了,难道还有不明白的?” -- 第51页 贾政如今才升了工部员外郎,若和上峰结个良缘,自然于他日后评级升迁有益。 元春告诉给王夫人的这番说辞,果然奏效。韩氏眉头紧锁,一时拿不定主意。 王夫人连忙又道:“依着我的意思,自然凤哥儿千好万好,又是自家的侄女儿,又是从小一起的情分。日后帮我管家,持家教子,再无不妥帖之处了!那侍郎大人家的女儿,岂有比凤哥儿更知根知底的呢!” 韩氏拧眉道:“不瞒姑太太说,要把凤哥儿嫁给珠哥儿,我也一万个放心。独独有一条,她虽比男子还要要强十分,可我做亲娘的,哪能当真不管她女儿家的心思。到底也太急了些,不若等春闱过了吧。” 王夫人如何肯,又想到贾珠如今几近油尽灯枯的身子,悲从中来,掩面垂泪。“好嫂子,既凤哥儿迟早要做我的儿媳妇儿,便早一日迟一日的,又有什么计较。只是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倘或那侍郎大人一心要与我家老爷做亲,只怕我家老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韩氏捏着帕子的手一紧,虽觉王夫人说得在理,偏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王夫人窥她神色,知道她已有被说动的痕迹,连忙趁热打铁道:“嫂子尽管放心,凤哥儿进了我的家门,我必不会亏待了她。她又是嫡长孙媳,我年纪愈大,管家的事儿待她进门,皆可交给她去管着。她既有才干,我也不会屈了她的才。” 韩氏听得这话,已有七八分的心动。正犹疑不定时,王夫人却放开了她的手,只叹息说:“我也知,此事是难为嫂子了。唉,倒也罢了。” “原是我的想不周到,只想着先把凤哥儿娶回来,侍郎大人自然不肯教她女儿与我们家做妾的。便有旁的什么心思,瞧着珠哥儿娶了妻,又出了仕,也都尽歇了。” “只是嫂子既不愿,我也不强求了。” 说着,起身便要走。 韩氏这才急了,连忙拉住她说:“姑太太也太性急了些,我哪里就回绝了呢!只是太仓促了些,只怕来不及。你且等我与你大哥商量商量,这会儿子急什么!” 王夫人心里思忖:这事儿必得要哥哥点头方能成,韩氏亦不中用。 当下在王家用了一口便饭就回去了。 倒是晚间王子腾回府,听韩氏将此事与他说后,沉吟片刻道:“这桩亲事,可成,也可不成。” 韩氏忙问何故,王子腾吃了一口酒,笑道:“今早陛下下旨退位,将皇位传给了太子殿下。如今,自己反住进了碧霄宫里,只号一个太上皇。余事皆不问了,全由今上做主。想来,不出几日功夫,前朝后宫又要有一番新气象了。” 韩氏疑惑,只问:“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蠢妇。岂不知历朝历代,帝王更迭,这后宫能不广选秀女吗?”王子腾想到王熙凤的容貌,不由笑道,“我儿姿色也是上乘,未必将来没有承宠之日。你从前看贾家煊赫,如今他家子孙不肖,祖上基业也都败得八|九不离十了。如今我王家势头正好,今上未尝没有笼络之心。倘或我王氏有女在后宫之中得了恩宠,岂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儿?” 韩氏一听,喜不自禁,“这么说,倒是该早回了大姑太太的话。依着老爷的意思,咱们凤哥儿也能进宫侍奉,将来封了主子娘娘,老爷可就是国舅老丈人了。” 王子腾笑了一阵,又道:“只是,一味这么想罢了。世事若都同我想的一般,倒巧了。” “老爷此话何解?” “凤哥儿的脾气,你我是知道的。那后宫里,容貌还在其次,家世和品性才最重要。”王子腾轻叹一声,“要她在深宅大院里耍弄管家的才干,那还犹可。若送了她去宫中,不说帮了她,只怕是害了她。” “她性子又要强,肚子里又不通文墨,人虽机灵却也不能担保她性命一生无忧。”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纵有千百般想她出人头地的心思,好歹也要为她的终身细细思量。珠哥儿性情温和,和她一处做了夫妻,倒也由得她拿捏。何况如今贾府里,又是大妹妹管家。凤哥儿嫁过去,又是嫡亲的姑妈,又是亲热的婆媳,反而省了几桩公案。” 韩氏也想了又想,点头道:“老爷深思熟虑,非我等妇人能想到的。既是这么着,姑太太又催的急,咱们也要早日拿了主意。” 夫妻二人商量一番,终究把两家结亲的日子定在了次月中旬。 却说嘉和帝亦非心血来潮要退位,只是想着自己已是年过花甲,太子也将到而立,为防几个儿子心思渐长,思虑良久,才要传位于太子。 由钦天监观看星象,拟了吉日,新帝登基,奉尊号惠仁帝。 皇太孙殿下晋为太子殿下。 与这些大事比起来,太上皇钦赐的那么多道圣旨里的其中一道关于贾赦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不过贾府众人接了旨意,也不敢怠慢。太上皇亲自赏了一座将军府,如今修缮,只待完工就可搬进去住。众人不敢驳其美意,屏气凝神设了香案接了圣旨各自不提。 大房分出府单过,这爵位自然是一并带走。这如今大门上挂着的“荣国公府”自然也要卸下。贾母心里有气,几日没给贾赦一个好脸色。贾政脸色也不大好看,他虽不是那等好议论人是非的,可他养了一干清客相公,都知道贾府诸事,揣摩着贾政的心思,在外头散布了些流言蜚语。 -- 第52页 惠仁帝叫贾赦来临风殿喝酒的时候,提及此事,不由笑道:“贾府也忒不省心了些,你可有什么对策了?” 贾赦“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惠仁帝见状摇头,指着他笑骂:“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朕也奇了怪了,你说说你,一肚子的坏水儿,怎么甘心被你那个一事无成的弟弟压了这么多年?” 贾赦笑嘻嘻地说:“非也非也,这其中缘故,皇上您有所不知啊。” “不是他有压制我的本事,那是老子我懒得和他计较。真要是照着我年轻时的性子来,他能有这些年的好日子过?哼,老头子临死之前交代的话,我不忍心看他死不瞑目罢了。说来,我也不过是念着那两人生我养我的情分才忍他到现在。再说了,皇上您当贾府的家是好当的?我又不傻,我媳妇儿也不呆啊!这浑水啊,不能沾。回头恶名指不定就落咱们夫妻俩头上了。何况,我也不在意那些虚名儿。” 惠仁帝闻言失笑,“朕不过白问你一句,怎么你呼了吧啦的说了这么多话来。” “听你这么说,现在也不打算对付他?那就由着外头人戳你脊梁骨不成?” “唉,自家兄弟,说什么对付不对付的。” “……” 惠仁帝冷哼了一声,“你对付谁,不对付谁,那是你的事儿。朕只有一句话,不许坏了我儿媳妇儿的名声。你那个臭名声,得了罢。” 见惠仁帝脸色不大好,贾赦笑了笑,赶忙接了酒壶给惠仁帝和自己都斟了一杯酒,“皇上啊皇上,您脸色真是难看啊!您说说,咱们俩什么交情,我和贾存周能有什么交情?皇上您吃什么醋呀!” 说完,不出意料的,被惠仁帝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你打算怎么做?要不要朕帮你?” 贾赦吊儿郎当地翘起一条腿,在半空中踢腾了两下,“说我不孝,我就做出个孝顺的样子来呗。啧,我贾恩侯,素来是个酒囊饭袋的蠢货,山人自有妙计。皇上您到时候稍微配合我一下,不就成了?” 没个正经的样子!真不知道念春那个讨喜的性子是随了谁!肯定不是和这个人遗传来的。 贾赦果然是个舍得下脸皮的,一连半个多月,天天儿不间断地跪在崇政殿殿外,哭天抢地的要惠仁帝收回成命。满口都是孝道孝道,过路往来的官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出数日,街头巷尾也都知道了。茶余饭后常常说起这时,贾将军为孝道一心辞赐,当今圣上不敢拂逆太上皇旨意,贾府大房门风颇正……等等,不一而足。 贾赦打了个完美的胜仗,除了假模假样地跪了十来天,挤了几滴鳄鱼的眼泪。这嘉和帝赐给他的将军府照旧在建造,贾府分家也是必然要提上日程的事儿。 老太太不是气他要分家出去不孝顺吗?那他天天儿地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呀!无奈,这是太上皇下的旨意啊,一来新官不理旧案;二来嘛,按照孝道,也不该儿子驳了老子的话呀! 贾母气得起不来床,偏又没有了借口说嘴。只得眼不见心不烦,让贾赦赶快消停些!贾政和王夫人每天听着下人交口称赞赦大老爷有多孝顺,有多纯良,心就似油锅里煎熬一般。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可笑了,看得贾赦每每都要讽刺他们夫妻几句。 王夫人被贾赦的厚脸皮气得也想称病不出,无奈贾珠娶妻在即,少不得强打起精神打理诸事。 这日,吉日正好,大红花轿抬着新娘子,十里红妆铺了一整条宁荣街。往来围观的百姓冲着那一百台嫁妆,无不称羡。王家如今也算是朝堂新贵,手里又有实权。此番嫁女,声势浩大,迎亲队伍往来两府,吹吹打打,一派繁荣锦绣。 第31章 贾珠打小儿就是个不怎么要人操心的孩子, 按着贾政给他安排的路一步步的走到今天。从来也不曾做过什么忤逆犯上,放诞恣肆的事情。唯独在科举这事上,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执着。 王夫人不忍多加苛责他,只是一心想要他先成家后立业。 这大概是王夫人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 贾政心知王夫人打得什么主意。他倒无所谓娶的是哪家的闺秀,见王夫人看中了自己的内侄女, 也不过眉头微微一蹙就同意了。王子腾如今正是水涨船高受今上看重的时候, 与他家结亲, 也是正中下怀。又想到贾珠的身子到底已经有些亏损, 若有一个妻子在身边照料服侍, 想来也能有几分起色。再有, 若是能得个一儿半女,他们二房先有了嫡长重孙, 也是好事。 这样一想,对于王夫人的那些打算,他倒也无可无不可了。 贾珠虽不想过早成亲, 可一来母亲殷殷祈盼, 他不忍让母亲为难。二来,表妹与他早已互表心迹, 他也早打定主意是要娶表妹的。那么迟与早,便也没有什么相差的了。 二月初八日, 红烛高照, 鸾凤和鸣。 王熙凤一身火红嫁衣, 明艳照人的脸上难掩羞意。贾珠亦是一身大红喜服, 俊秀的面孔微微泛红。二人拜了天地, 叩谢父母,入得洞房。饮罢三杯薄酒,合卺交杯,自是一夜暖烛烧尽,被翻红浪。 次日天色微亮,王熙凤便已经洗漱起床,由陪嫁来的丫鬟平儿和丰儿打扮梳妆。见贾珠坐在床沿,掩着嘴唇轻声咳嗽,连忙问他:“表哥怎么咳嗽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 第53页 “不妨事,前些日子着了凉,吃过药就好了。” 贾珠怕她担心,握住她的手笑道,“昨晚,是我孟浪了。表妹若觉得身子不爽,等去敬了茶咱们就回来休息。” 王熙凤粉面微红,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人说话,怎么也不看看有没有旁人在呢! 回头一看,屋里的几个小丫鬟果然都掩唇偷笑。 王熙凤脸上作烧,有几分羞恼,挣了贾珠的手,背对他啐了一口:“呸,哪家的媳妇儿这样躲懒。大爷别臊了我,回头太太知道要派我的不是。” 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似抹了蜜一般,只觉得嫁给表哥,他又是这样温柔可亲的性子,受他体贴也是值了。 贾珠笑了笑,不与她争辩。接过丫鬟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才向她笑道:“是为夫的不是了,请奶奶原谅则个。”男子清俊儒雅,难掩风流。 王熙凤轻轻捶了他肩膀一下,忍羞道:“好没正经的一个人。” 夫妻二人便往贾母这里来,先给长辈敬了茶。贾母和王夫人、张氏都赏了王熙凤一套宝石头面。因贾珠在众兄弟姊妹里年纪最长,王熙凤少不得也备了厚厚的红封和荷包,受用了其他姊妹一回。 轮到念春时,王熙凤不等小姑娘开口,先捏了捏小姑娘白嫩的脸蛋儿,笑嘻嘻地递了荷包给她,“好妹妹,快叫我一声,难为我在家时就怪想你的。” 念春收了“改口费”,小脸泛着红晕,笑着叫了一声:“珠大嫂子。” “乖。” 王熙凤笑着又把红包扬了扬,“再说一句吉利的话儿,嫂子给你一个大红包。” 念春照样儿接了红包,笑眯眯地说:“祝珠大哥哥和珠大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都是早就会说的,当初元春三朝回门也是这么个流程。小姑娘熟记于心,大有一招鲜吃遍天下的意思。 恰好今日元春也在贾府,见王熙凤如此,忍不住笑着说:“如今嫁了人,还和从前一般爱打趣人呢!七妹妹快别理她,好个破落户,回头没的带坏了你。快到我这里来,什么好东西,给我瞧一瞧。” 元春看了看念春手里的荷包,见上面绣的花样与别个不同,是一个小儿垂钓的图案,不由笑着问王熙凤:“这是个什么缘故。人家送荷包,你也送荷包。嘴上说的喜欢七妹妹,送旁人的都是精致的花啊草的,偏送七妹妹这么一个的!你且说说缘故来,否则今日必不饶你的!” 王熙凤笑着拉了念春在跟前,点了点她的鼻尖说:“我瞧着这图案像极了七姑娘,一见心里就欢喜。你成了府上的大姑奶奶,难道这时候还和我摆起了派头,这会儿竟不兴我送东西了不成?好妹妹,快告诉嫂子,你喜欢不喜欢?” 念春自然满口应是。 王熙凤和元春又是一番笑闹打趣。 贾母见她们众姊妹感情又好,王熙凤性子又活泼。趁着这时,便开口叫王熙凤:“珠儿媳妇儿,你过来。” 王熙凤笑着到贾母跟前,笑着捧了一杯茶给贾母吃。 贾母笑着说:“我素闻你在家时就帮着舅太太打理家宅上下,如今既嫁到了咱们家,少不得要你辛苦些。你婆婆上了年纪的人,又有些旧疾在身上,说不得要托你的福享享清静日子。你要是不肯管家,你这些叔伯婶娘再没一个能指望得上了。” 贾母连消带打,瞥了一眼张氏。却见张氏恍若未闻,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发堵,拿了手边的对牌就递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哪里敢就这么接下,转头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淡淡笑道:“既是老太太的意思,你就接了这管家的事儿吧。我过了年精神便不大足,虽想管家,也是有心无力,少不得要你费心操劳些。” 王熙凤连忙说:“不敢,媳妇儿当不起太太这样说。” 接了对牌,又向贾母笑道:“承蒙老太太看得起,孙媳妇儿便也托大一回。只是回头若管得有哪里不周到的,还要请老太太和太太示下,别叫人家说我年轻媳妇子不懂事了。” 贾母素爱她伶俐,今日听她这样把话里外都说得滴水不漏,心中喜欢,脸上也笑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凤丫头,我今儿个可是见了。” 说罢,摆手让她们各自散了。 贾珠夫妻一早来请安,都未来得及用早饭。王夫人便在自己屋里摆了饭,叫他们来一起用了。席间见贾珠气色尚可,知道他昨日不曾胡来,心里也放下一半。见王熙凤规规矩矩地站着给她和贾珠布菜,心中一软,便道:“又不是在老太太跟前,不必按着这些虚礼。你也累了一夜,如何叫你站着服侍我们。快坐下吧,一起用些早饭,回去你好歇着。” 王熙凤笑着应了。贾珠伸手给她盛了一碗糯米粥,又把两样小菜往她跟前挪了挪。都是极爽口的酱菜。王夫人见状,心里安慰。 用罢早饭,贾珠先一步去了书房。王熙凤谢过王夫人让她也回去休息的好意,执意要陪王夫人再说几句话。 王夫人拉了她的手道:“我的儿,我知道要你嫁过来是委屈了你。这样仓促,难为你不着恼。” “太太说的哪里话,我和表哥……若我为着这些事情着恼,那我成什么人了!”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笑道:“你这样懂事,真是叫我心疼。好孩子,若你珠表哥有什么不是,或欺负了你或惹你生气了,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是你亲姑妈,自然向着你的。” -- 第54页 王熙凤笑了笑,抿嘴道:“姑妈既这么说,少不得我日后要抱怨珠表哥的了。只是他现今正是用功的时候,我不敢耽误了他。只是为他照顾好内宅,不惹他烦忧就是了。” “阿弥陀佛。”王夫人念了一声佛,拉着王熙凤的手叹道:“难为你这样明白。” 想了想,又怕王熙凤一味随着贾珠的性子,连忙嘱咐她说:“只是有一条我要和你说清楚,你珠表哥读书上进是好事儿,只是他读起书来便忘了时间,有时吃饭休息也顾不上。我说他,他又恼 我。只得要请你多费费神,你表哥必不忍责怪你的。” 王熙凤闻言,连连保证说:“太太放心,我定然把表哥的身体放在第一位的!” 王夫人放心了,又嘱咐她好生歇息,管家之事若有不便的只管去找老太太。王熙凤一一应下了,回去屋中,叫裕儿守着门口,留了平儿和丰儿在跟前服侍。正一边卸了珠钗翠环,一边轻声说:“从前姑妈也是住在荣禧堂的,怎么如今我嫁过来,她反倒搬出去了?” 平儿站在王熙凤身后,小心翼翼地从鬓发里抽|出一只金步摇,闻言也轻声说:“我昨儿个已打听了,说是先前为着大姑奶奶入宫选秀的事儿,二老爷官位低了一等,大姑奶奶不得进。原打算要记在大太太名下的,老太太便把荣禧堂叫让出来给大老爷一家子住着了。” 王熙凤皱了皱眉,元春一早就打算要进宫的,这事儿她是知道。可想着元春如今分明还是在王夫人名下,这荣禧堂不是白让了吗? “奶奶岂不知有一句话么,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既让出去的东西,若想再要回来,也难。” 丰儿在一旁用热水绞了帕子,递与王熙凤,“奶奶也不必为这些事儿烦扰。便是如今大老爷一家子都住在荣禧堂,不过是面子上瞧着罢了。真正儿管家的,那还不是奶奶嘛!太太先前就嘱咐说,进了家门,头先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把家给把持住了,其他的又值当什么!” 王熙凤笑着说:“太太倒没白教你们这些。” 丰儿和平儿对视一眼,都笑了笑。服侍着王熙凤上床歇息了一回,等到中午摆饭前,才叫醒王熙凤。王熙凤瞧着日头,忙叫平儿去书房请贾珠过来用饭。谁想平儿去了一回,人也没见着就回来了。 王熙凤问她,她只摇头说:“大爷在书房里读书,不肯用饭。吩咐叫奶奶自己用饭,他晚上才回来。” 王熙凤心里存疑,怕贾珠在书房里有什么缘故。当下也没胃口用饭,一心要去捉贾珠一个现行,又怕夫妻二人才成亲,若这当口儿闹出这样的事儿,大家彼此没了脸面。遂冷着一张脸自己胡乱吃了两口,又自歇息。 过了晌午,王熙凤到底还是坐不住,带了丰儿提着食盒就往书房那里去。 她心里怀疑贾珠有事瞒她,因此脚下步子极快。不多一会儿便到了书房外,正要叩门,谁想门里却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 第32章 王熙凤吓得手上一顿, 放弃了敲门,直接把门推了一把。幸而书房大门不曾上锁,王熙凤一经踏入,入目都是地上血色鲜红,当下吓得呆若木鸡。 “奶奶, 大爷——” 王熙凤被平儿一扯, 脚下微微一个踉跄, 回神后很推了丰儿一把, “快去叫大夫!”自己跪在地上抖着手去扶贾珠起来。平儿连忙跑过去和王熙凤一起扶住贾珠, 只觉手下的男人触及都是骨头。 王熙凤一边强忍着眼泪, 一边绞了帕子给贾珠擦唇边的血迹。一时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抑。 “表哥!” “珠儿——!” 和太医一起来的, 还有妆容都花了的王夫人。王熙凤木然的起身退到一旁,看着太医给贾珠探脉下针,看着王夫人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若换在平时, 她必然是要凑到王夫人身边好一通安慰的。可如今, 她心里却只有无边无际的麻木和痛恨。 原来贾珠的身体已经破败成这个样子了! 一个身体虚弱的丈夫,一个随时有可能命赴黄泉的丈夫, 哈哈!天大的笑话! 想她王熙凤,容貌家世, 哪一样比不得旁人!就连她的亲哥哥王仁, 也多不及她!父亲在家时也总说, 倘或凤哥儿果然是个男儿, 必得撑起我王家门楣, 偌大家业交给凤哥儿倒十分放心! 可如今,她自以为嫁给嫡亲的表哥,掌管了贾家的家业,就是她最得意之处了。可是……她嫁了个病入膏肓的男人,一个会撒手人寰的丈夫!她还这样的年轻,她还这样的有才干,她如何能甘心安居后院,又如何能熬过漫长的寡居! “奶奶,奶奶!” 平儿伸手在王熙凤的胳膊上掐了一把,见王熙凤终于回神,连忙低声说:“太医说大爷没事了,只要静养。” 王熙凤淡淡地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身上,心里一阵凄凉。 王夫人早已擦了眼泪,此时红着眼眶谢过太医,又命金钏儿跟太医去抓药。自己坐在贾珠榻边,握着帕子给贾珠擦着额头的细汗。 王熙凤看着无端讽刺,她不想开口,可此时却还是忍不住。 “姑妈,表哥到底是怎么了?” 王夫人手上动作微微一顿,不过须臾,又垂了眼睑。“你表哥读书累坏了身子,也无甚紧要。方才太医说了,日后不叫他这样劳神也就是了。” -- 第55页 想了想,又看向王熙凤。 那双和王熙凤有六七分相似的眼睛里,一片望不到底的沉郁。 “我知道,你嫁给珠儿之前,从来没人告诉你。我也知道,这事儿先前瞒着你,是我对不住你。可是凤哥儿,你这样掐尖要强的性子,若嫁给了旁人家,未必人家就喜爱你。嫁给珠儿,他性子温顺体贴,比一般丈夫都温柔。女人一辈子所求,不过相夫教子,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王熙凤听得想笑,可脸上却做不出其他表情。 “姑妈当真是为我着想。” “……” 王夫人沉默片刻,见贾珠眼皮子微微颤动,知道他即将转醒,连忙对王熙凤说道:“从今后,你只需照顾好珠儿身子,这偌大的家业都是你的,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儿最爱掌家之权,此时抛出这个诱饵,她定然肯接。何况,她也算不得是在骗她。贾赦一家子将来是要搬去将军府的,贾母年事又高,将来这个府邸自然都是二房继承。珠儿乃是长子嫡孙,继承家业理所当然。若是将来珠儿果然……还有宝玉!宝玉大了,有了造化,娶了妻房,便是王熙凤不服自己的管教,也可以把宝玉的媳妇儿抬举起来! 王熙凤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床上连呼吸都轻不可闻的贾珠。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自然,以大爷的身子为重。” 贾珠醒来时,屋外已是一片漆黑。他一睁眼,就看到王熙凤脸色苍白,眼眶通红地伏在自己榻边。连忙伸手去握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冷刺骨。 “表妹。” 声音喑哑低沉,吓了贾珠一跳。 王熙凤眼里噙着泪,抿着嘴说:“表哥可醒了,差点要吓死我!”虽这么说,却还是动作轻柔地倒了一杯茶来喂贾珠。 “我……我是怎么了?” “大爷还好意思问我!”王熙凤生气地把空了的茶杯重重地放在小几上,瞪着贾珠说:“这下可好了,张太医说了,日后不许大爷再读书了!大爷别忙着和我说什么道理,这话张太医告诉给了太太,老爷,都说不许你看书了!日后,这书房也不必来了,大爷只和我一起绣花扑蝶就是了!” 贾珠愕然,“老爷和太太也知道了?” “可不是!凭大爷怎么说,反正我是不许大爷再来这里劳神费心的,没得坏了身子,我哭都没地儿哭去!” 贾珠微微皱眉,“这如何能够,下个月就是春闱,我若——唔!” 话还没说完,却被王熙凤捂住了嘴巴。王熙凤眼中含泪,面露凄苦,哀声道:“表哥,不是我不肯让你去挣个功名前程,只是和那些比起来,你的身子才是我最看重的。若是……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表哥……我也是活不成的!” 她这一声表哥叫得又急又促,含泪而落,声声情切。 贾珠无奈,只得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叹道:“终是有负老爷期望了。” 王熙凤抿着嘴扯了一抹似笑非哭的弧度,忍不住凑过去在贾珠耳边轻声道:“表哥快把身子养好了,咱们生个大胖儿子,你教他读书,日后保不齐给咱们挣个状元魁首回来。”说完,一张粉面已经羞得通红。 贾珠先是一愣,回神见王熙凤含羞带怯地坐在那里,忍不住心里微动。 他的身子已经是这样,此生定然与科考无缘了。可表妹说得对,他将来还有儿子,他可以将毕生所学都教给儿子,将来儿子得了状元,也是阖府荣耀的事儿。 “表妹说得是,我,为夫一定好好儿地把身子养好,给表妹,给奶奶一个大胖小子。” 难得这样孟浪,贾珠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清秀白皙的脸上也浮现出薄薄的一层红晕。王熙凤羞恼地要去打他,又想到他身子不好,只得自己背过身去不理他。 * 念春最近忙得很。 还有几天贾瑚就要去考试了,张氏想到贡院里的恶劣环境,早在开春就着手给贾瑚准备了一副护膝。因考场里不许穿有夹层的衣裳,张氏便把给贾瑚的袄子里又填了厚厚的棉花,以抵御春寒。 本来和念春没什么关系的,可架不住她一年大似一年。 张氏想着,反正也是做些针线上的事,便把念春拘在身边一边教她,一边看着她做针线活。可怜念春两只小胖爪子,拈根针比握笔还难一些。崔嬷嬷还教她绣个花样,从开春到现在,足足三个月,硬生生地把一朵梅花绣成了一团红墨。 贾瑚收到这别致的护膝时,一向冷峻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张氏指着他护膝上皱成一团看不出形状的一块红色说:“这是你妹妹亲自给你绣上的,别叫丢了。等她日后再大些,你只管拿来给她看看,瞧她这样的年纪就绣出这样的花样来。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贾琏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凑过去细细的看了,笑嘻嘻地夸了一句:“哎呀,真是好巧的绣工!一朵海棠活灵活现呀!” 贾琮翻了个白眼,“二哥,这你能看出是朵海棠?我连老师都不服,就服你!” 念春撅着嘴在一旁,瞪了这两个人一眼,不理他们。 贾琏看她小脸绷得紧紧的,连忙改口说:“喔,我看不是海棠,是芍药吧!” 念春“哼”地一声,把那对护膝抱进自己怀里,不给他们看了。 -- 第56页 “哎呀,要不,小七你告诉我们是绣的什么呀?” “笨死了,肯定是牡丹啊,那么大一朵!”贾琮凑过去,递了一块芙蓉糕给念春。 小姑娘一边吃着甜甜糯糯的芙蓉糕,一边别过头不看他们。“是梅花啦!” “这是梅花吗?” “你确定这是梅花吗?” …… 念春觉得,她也不想和二哥三哥讲话啦! 幸而贾瑚没有笑话她,穿着护膝去了考场。念春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的,被太子妃娘娘……啊,现在是皇后娘娘了。被皇后娘娘接进宫里赏花下棋,花儿没赏出什么新鲜的,棋倒是下得愈发臭了! 身为一个臭棋篓子,念春巴巴儿地瞪着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压根不知道端庄雍容的皇后娘娘是极力隐忍笑意在和她下棋。无怪乎其他,只因小姑娘一脸绞尽脑汁费劲力气还是走出一步步臭棋的样子太过可爱。 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瘦了不少的小脸蛋,皇后娘娘温柔地笑道:“宫里新制了一种酸甜口味的酥酪,念春尝尝?” 念春立刻点头! 皇后笑着牵起念春的手,两人回到凤鸾宫时,正巧惠仁帝下朝,已经是皇太子的徒熙一身墨色织锦缎袍子,头上束着紫金冠,腰间系着白色宝相纹蟠离带。跟在一身龙袍的惠仁帝身边,不仅没有被龙威给压制住,反而越发有威仪了。 “念丫头过来,给朕抱抱。” 看着小姑娘笑眯眯地站在皇后身边,粉妆玉裹的样子十分惹人疼。惠仁帝把念春抱在怀里掂了掂,笑着说:“可是最近没怎么吃饭呢?轻了这么多,个子倒见长了。” 说着,放下念春,见她和徒熙并肩站着,已经过了徒熙肩头了。 念春顺着惠仁帝的目光看去,见徒熙绷着侧脸不说话,自己想了想,把脚跟踮起来悄悄地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嗯,三哥哥长高了,不过她也没变矮呀! 徒熙瞥了她一眼,拱手向惠仁帝和皇后说:“父皇母后,若没旁的事,儿臣先告退了。” 惠仁帝笑着点头,就知道他不耐烦,要不是告诉他念春今儿个进宫了,怕还不肯多留呢。 徒熙转身,牵住念春的手,两人步伐一致地去了毓秀宫。 念春看到毓秀宫门上悬着的三个字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事。握着徒熙的手轻轻摇了摇,“三哥……嗯,太子殿下,现、现在还有杏子吃吗?” 闻言,方才还一脸云淡风轻的徒熙立刻变了脸色! 第33章 念春手里捧着一颗金灿灿圆滚滚熟透了的甜杏子小口小口的啃, 徒熙坐在一旁一会儿给她递个帕子,一会儿给她递个盘子。念春气呼呼地别过头,不理这个坏人! 两边脸颊还泛着红,念春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眼睛,指控似的开口:“下次我不来宫里了!”末了, 点了点头, 她这次下定决心了! 徒熙忍不住又想伸手去捏她的脸, 被小姑娘看穿, 警惕地躲开了。 有些遗憾地搓了搓指尖, 徒熙冷冷地问:“为什么?” “你欺负我!” 小姑娘委屈极了, 她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事儿啊!结果就被一脸怒气的徒熙抱在怀里狠狠地揉了两通脸蛋儿。呜呜呜,这还是春寒料峭没有多暖和的时候呢!小脸被揉搓的生疼, 念春哇啦一下就哭得眼眶儿通红了。 而且,而且!徒熙居然还一副“就是你错了,我捏你两下还是轻饶了你”的样子, 过份! 徒熙伸手把念春抱过来放到炕上, 暖乎乎的小毯子一下子裹住小姑娘微冷的身子。念春舒服地长叹一声,可是一看徒熙还在旁边坐着, 立马正襟危坐。“哼!我不接受收买!” 徒熙忍笑,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 “想什么呢, 谁稀罕收买你呀。去, 往旁边坐坐, 我也冷了。” 念春被他支使惯了, 闻言听话地往炕里面爬了两步。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徒熙抱了个满怀。想要下炕,还得从他身上翻过去。哼!过份! 徒熙揉了揉小姑娘微红的脸颊,笑着低头看她,“生气了?嗯?” 念春点头。 “那你知道错了没有?” 念春抬头。 她错了?她哪有错了! 见小姑娘一脸疑惑,徒熙忍笑低头亲了亲小姑娘的脸蛋,“不许叫我太子殿下,知道不知道。” “可是,是太子殿下了呀。” 念春吃完手里的杏子,自然地伸出一双小爪子给徒熙,让他给她擦手。 “这还太子殿下呢?”徒熙仔细地打湿帕子给念春把小爪子一一擦过,见她歪着头俏生生地看着自己,乖巧又可爱,忍不住捉着她的一双小手凑到唇边轻轻地亲了两下。“见过太子殿下给人擦手的吗?嗯?” 念春摇了摇头。 “是太子殿下,也是三哥哥。” 见徒熙瞪了自己一眼,念春怕他又咬自己脸颊,连忙先抱住他的脖子,伏在徒熙肩头说:“不许给别人擦手的,只许给我一个人擦!” 原本还想捏捏小姑娘脸蛋聊作惩罚的徒熙忍不住笑了,抱着小姑娘香香软软的身子摇了摇。 “那你以后还和以前一样叫我,嗯?” “嗯!” 念春从徒熙怀里退开一些,笑眯眯地看着徒熙,甜甜地叫了一声:“三哥哥!” -- 第57页 徒熙心情大好,抱着小姑娘又喂她吃了一个杏子。熟透了的金黄杏子皮薄肉厚,汁水横溢,小姑娘尝着酸甜可口,忍不住想要再多吃两个。被徒熙拍了两下爪子,不许她多吃。 “桃饱杏伤人。不许多吃了,又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 念春讪讪地放下还想去拿杏子的手,想了想,抬头去看徒熙,“我带回家给二哥哥他们吃。” 徒熙脸上神色淡淡的,也不言语。 念春搓了搓手,直起身在徒熙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啵——!” 可能是因为声音太大了,念春脸上难得羞得通红,哎呀,有些羞人!想着,念春一下子钻进了徒熙的怀里,只露出两只红通通的耳朵。 在念春瞧不见的地方,徒熙咧着嘴笑了笑。低头看着小姑娘的发顶,心里也是高兴得很。凑过去在小姑娘的发顶亲了亲,徒熙笑着说:“这有什么的,回头你家去的时候我让他们把上贡的杏子都给你带回去。” * 春闱放榜这日,早有小厮守在榜前看了名次,赶着回来报喜。 贾珠披着一件大氅,倚在门口听着荣禧堂那里的热闹,不觉有几分欣羡。若他下场一试,或许也能和贾瑚一样得个一等里的名次。 王熙凤正和平儿一路说一路笑着回来,才进了院门,就见贾珠倚门而望的样子。脚下加快了步伐,先一步扬声道:“大爷这会儿子怎么在门口站着,吹了风回头仔细头疼!平儿,快去厨房里吩咐她们熬了姜汤来给大爷喝了,别等着寒意冲了肺腑,倒又白受一番罪。” 她说话又爽快,办事又俐落。府里自打由她管家,底下众人无一不服的。纵有几个婆子管事倚老卖老,却不见成效。反被她提溜出来好一顿说教,自己没了脸面,事后又被其他人嘲笑不提。 贾珠自然知道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见她走近,忙握着她的手笑了。 “奶奶一路走来,手倒比我还要冷些。平儿要了姜汤来,正好给你暖一暖。” 王熙凤笑着睇了他一眼,夫妻二人携手进了屋内。贾珠把怀里揣着的手炉放进王熙凤手中,自己亲自开了盖子往里面添了两块银丝细碳。 “大爷就把我看得这样娇弱了,没得笑坏了外头的人,叫人瞧见了像是什么样子呀。” 虽如此说,却仍是笑得眉眼俱弯。 “瑚大爷中了贡生,不日就要殿试了。我方才去问了老太太的意思,说是要置几桌席面,请戏班子来一乐。叫我去问问瑚大爷是什么想法,可有要添减的。”王熙凤笑着说,“谁想我着人去问了,瑚大爷一应都拒了。大爷说,这是怎么个意思?” 贾珠深知贾瑚性子冷淡,便是高中了也不是那等张扬的性子。 因笑了笑说:“你只管置两桌席面,咱们一大家子人晚上吃个饭就是了。瑚哥儿不爱热闹,何况又要殿试的人,也不该这样张扬。给外头人知道了,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懂规矩好歹了。” 王熙凤想着贾母给自己的五十两银子,正想着如何从中盘削剥利,这时听着贾珠这样说,也笑着应了一声,“既然只置两桌席面,我可要好生盯着去。老太太亲自出的银子,别叫下面的人贪了去。” 说着,仍旧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贾珠摇头失笑。见平儿这时正捧了一盅姜汤进来,笑道:“你家奶奶方才着急慌忙地又出去了,这姜汤你先放下吧。” 平儿笑了笑说:“这姜汤趁热喝了才好,奶奶既去了前面忙,大爷就把这姜汤喝了吧。别白费我跑这一趟,好歹叫我知道自己有些用呢。” 贾珠闻言,也不好推拒,便把那一盅姜汤都喝了。 喝罢,见平儿递了帕子来要服侍自己,贾珠忙摆了摆手,“我不用你们服侍,去前面找你们奶奶去吧。” 平儿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听贾珠这样说,打起笑意说:“大爷也太小看了我们奶奶,便是十来个男子也胜她不过。听着大爷的意思,奶奶定然是拿定了主意的。这更不必我们跟着了,省得碍手碍脚的,她还要抱怨我们。” 贾珠想了想,也笑了。指着椅子上的一件披风笑道:“你家奶奶出去的急,连件衣裳也来不及披上就走了。我怕她受冻,你去送给她吧,她见你这样为她着想,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若她果然这样不讲道理,回头我和她说道说道。” 平儿笑着应了一声,拿了披风出了屋子。 到了廊下,见丰儿远远儿地走过去了,连忙叫了廊下台阶上坐着的一个小丫头,“你把这个披风给丰儿姐姐送去,就说是大爷让她给奶奶送的。” 那个小丫头是外头买进来服侍的,听见平儿吩咐自己,且喜平儿用得上自己,连忙笑着把披风接了。紧跑几步追上丰儿,把平儿交代的话说了,丰儿不疑有他,便把披风带给王熙凤去了。 那小丫头回来时,就见平儿还在廊下站着笑吟吟地等着她。见她回来,伸手从荷包里抓了两个金稞子给她,笑着说:“难为你跑这一趟,送你玩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笑着把两个金稞子接了,听见平儿问她,连忙答道:“我叫大妞,进府时迟了,还没正经改个名字呢。” 平儿抿嘴笑了,“等大爷和奶奶想起来,我叫他们给你赐个好名儿。这会儿子天气又冷,你别坐在廊下了,仔细受了风。回去吧。” -- 第58页 大妞一听,知道是这里不必她服侍了,高兴地谢了平儿,赶忙走了。 平儿又掀起帘子进屋时,贾珠正坐在桌边看书,听见响动抬头一看,男子清俊的面孔恰好落在平儿眼中,无端惹得姑娘心思一阵波动。 “大爷这会儿子看什么书呢,仔细费了神。” 贾珠笑了笑,问她:“你怎么回来了,披风可送去了?” “听着大爷这样问我,我可知道了,大爷眼里心里只得奶奶一个人。我们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了,倒不该回来招大爷烦呢。” 说着,转进内室去把炕上的被子铺了,用汤婆子一处一处地细细熨暖和了。 贾珠失笑,他不是善于言辞的,这会儿也无话可辩。 平儿熨好了被窝,起身仍旧来沏茶倒水服侍贾珠,贾珠细想自己说话恐有不妨头伤了王熙凤身边跟着的几人,这会儿便含笑和平儿笑说了几句家常话。正说到王熙凤管家时的种种手段,恩威并重,十分有见识。 屋外就传来一阵轻笑,“这倒是奇了,怎么你们奶奶不在屋里,倒亏得有你这个体贴的人陪着你们大爷说话。” 第34章 徒熙被封为太子后, 自然要比以前忙一些。惠仁帝又想好好儿地历练他一番,上朝下朝总把他都带着。或同太傅讨教帝王之术,或和内阁阁老商议拟定国策,或和一两个因病在家赋闲的将军练练拳脚功夫。 反而是已经成了太上皇的嘉和帝空出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每每一高兴就把念春和几个没事儿干的孙子叫到自己宫里聊聊天。在几个王爷世子当中, 和念春最玩得来的就是肃王世子徒焦。徒焦长得胖胖的, 壮壮的, 而且在嘉和帝的孙儿里年纪也是最大的。今年都有十六岁了, 回回见了念春都把念春扛在肩膀上到处跑。 念春小时候也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贾琏前两年也都是一看见小姑娘就把她举到肩头扛着到处走。后来被张氏说过两次, 兄妹俩就偷偷儿地这样玩,再后来, 贾琏又长大了些,开始装模作样地要给自己打扮成翩翩浊世佳公子,于是就不怎么做这些有损形象的事情了。 嘉和帝知道念春和徒焦俩人关系挺不错的, 这天巧了, 就叫了他们俩还有信王世子徒焄进宫来玩。徒焄性情沉默寡言,一向不大爱开口说话。徒焦本来就不大喜欢他, 看见了就当没看见的,只忙着把几样好吃的点心都圈到自己这边。他早听见皇祖父说了, 等会儿念春那个小丫头要来呢, 他得多准备几样儿好吃的好哄她和自己玩呢! 徒焄安静地吃完一片苹果, 看见徒焦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也没做声。 念春来的时候, 徒焦笑得见牙不见眼, 笑眯眯地招手把小姑娘叫到自己身边来,给她看自己囤积了有小半桌的好吃的。 小姑娘先规规矩矩地给嘉和帝请了安,然后又笑着都叫了徒焦和徒焄一声,“焦哥哥好,焄哥哥好。” “哎,哎,好好好!” 徒焦忙着给小姑娘展示自己的忙了一早上的“战果”,笑眯眯地拉着念春给她介绍桌上的点心和小吃,“你看啊,这是宫外带进来的猫耳朵,马蹄糕。这是宫里头御膳房做的豌豆黄,还有太师饼。我跟你说,这个太师饼我吃了觉得就这样,里面的馅儿有些偏甜了。但是我想着你肯定爱吃呀,所以就都给你留下了。” 念春眼睛亮了亮,可是听见说太师饼偏甜,眼里的光彩又暗了下来。 “焦哥哥,我还没换好牙呢,不能吃甜的。” “谁说不能吃甜的了!” 徒焦瞪着一双虎眼,“七妹妹别信那些话!都是骗你们小孩子的!”他们几个王爷世子都比念春大,所以按照念春在家的排行顺口就叫她“七妹妹”了。徒熙对这个称呼一开始还有些不快,不过后来在徒焦叫了两声“念念”之后,立刻改口允许他们叫“七妹妹”了。 “三、三哥哥说的。” 徒焦想了想,小心地问她:“七妹妹,你还叫他哥哥啊?他现在都是太子了,上次我叫了他一声三弟,回去被我父王打了二十多下板子呢!”想到这里,徒焦伸手摸了摸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臀部,心有余悸地冲着念春使了个眼色。 念春苦着小脸说:“可我上次叫他太子哥哥,他……也打我了!” 其实是在自己脸上狠狠地咬了两口,但是说出来肯定会被笑话的。念春想了想,把这个惩罚换成了“打”。 可这听在徒焦耳朵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了! 那个徒熙哎! 整天绷着一张脸像是所有人都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没还的徒熙哎! 他居然会动手打人! 徒焦好奇地压低声音,“七妹妹,太子殿下真的动手打你了?” 念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徒焦好奇得猫爪挠心,天呐天呐!是真的!七妹妹从来不说谎的,这是真的呀!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这种事情他要广而告之,最好在所有的兄弟里都大力宣扬一番。 念春手里捧着一块马蹄糕,小口小口地咬了两下,见徒焦一个人乐得高兴,抓耳挠腮没个正经。转头又看见徒焄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双眼睛只顾看着面前的碟子。——空碟子! 念春想了想,把自己现在不能吃的太师饼忍痛推了推,在徒焄静得没有起伏的目光里,噎了一下。“呃……焄哥哥,你吃这个吧,很好吃的。” -- 第59页 徒焄低头拿起一块太师饼,安静地咀嚼两口,抬头看看念春。然后又低头安静吃饼,又抬头看她。念春歪着头,两个人就这么奇怪的对视一眼就互相低头去吃东西,画面相当诡异。不过一向大大咧咧的徒焦才懒得注意这些,见念春不想吃太师饼,他也无所谓了。 抱起念春问她:“焦哥哥带你去骑大马?” “好!” 念春加快动作把手里剩下的一点马蹄糕吃完,细心地把自己嘴角沾上的点心屑都擦干净,然后才张开双手,甜甜地笑开了。“焦哥哥,抱抱!” “好嘞!” 一把将小姑娘扛上自己的肩膀,徒焦个子高,又一直跟着几个武将练武,肃王又是曾经亲自带过兵打过仗的王爷,对他的操|练完全实行了兵营里的那一套。故而徒焦年纪虽然才十八,可一身虬结的肌肉却不是摆着好看的。扛着念春脚下生风却又稳健自如,嘉和帝也不担心,目送他们出去,才问徒焄,“焄哥儿去找他们玩吧,回头念丫头要问你的。” 徒焄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只是向嘉和帝行了礼就走了。 徒焦性情豪爽,不拘小节。喜欢一个人,就可劲儿地宠着,不喜欢一个人,见一次就要打一次,否则浑身都不舒坦。 徒焄性子沉郁,不爱与人结交。 这是徒焦最不喜欢的性格了!可偏偏又是堂弟,而且肃王和信王又是一母同胞,对于信王叔的这个儿子,徒焦每次都想拎着他的领子问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可是一碰着徒焄瘦弱的小身板,徒焦就蔫了。 这要碰着伤着了,回头指定挨打的又是他! 幸而,徒焄虽然性格沉闷又不大爱说话,可对念春还是很照顾的。平时风大了知道领着念春回屋子里坐着,太阳晒人了,知道把念春带去树荫下玩。徒焦看在念春的份儿上,姑且就不计较了。 反正,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的。 念春被徒焦扛在肩膀上,乐得“咯咯”直笑。 徒焦个子很高,念春坐在他肩膀上就能轻松的够到宫里大多数的树。小姑娘一会儿摘摘杨花,一会儿吹吹柳絮,坐在徒焦肩头玩得不亦乐乎。徒焦稳稳地撑着小姑娘,偶尔还在小姑娘惊呼声里把小姑娘举得更高一些,好让她靠近她看见的金丝燕的巢。 “哎呀,焦哥哥,这个里面有……一二三四五,有六个蛋!” “嗯,等回头大了些都摘回去。” 念春坐回徒焦肩头,低头问他,“摘回去养吗?” “嗯?养?”徒焦哈哈大笑,伸手去刮了刮念春圆润的小鼻子“谁有那闲工夫,还养这东西呢!摘回去给你炖了吃呗,七妹妹喜欢吃煎炸的还是喜欢吃清蒸呀?” 念春皱了皱鼻子,撅着嘴巴说:“都不喜欢。” “那你想怎么吃呀?” “不吃不吃!”念春捂着耳朵扭了扭身子,吓得徒焦赶紧停下脚步,伸手把她从肩头抱了下来。 看着小姑娘微红的眼圈儿,徒焦头疼了,哄小姑娘的活儿一般不都是徒熙……哦,太子殿下负责的吗?这会儿子人呢!人呢!急得原地要跳脚的徒焦手忙脚乱地安抚小姑娘,一连串地保证连个停顿都没有的就往外面冒。 “七妹妹,你说你想吃什么,焦哥哥都给你弄到!” “七妹妹,要不你告诉焦哥哥,你是喜欢太白楼的豆豉鲮鱼啊,还是喜欢荟锦阁的什锦八宝鸭啊?” “七妹妹,我现在就把那窝金丝燕给你端下来行不!” “哎呀!七妹妹你别哭啊!你怎么就哭了啊!” …… 徒焦一个粗汉子,何曾做过哄小姑娘的事儿啊。也就念春独一份儿的,他们这一辈儿都没个女娃出生,唯一被老爷子捧在掌心里疼的就眼前这一位。而且小姑娘也招人稀罕惹人喜欢呀!他们几个兄弟不管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对着这么一个俏生生圆滚滚香喷喷的小妹妹都没法儿板起脸呀! “你说,七妹妹,你说要我做什么!” “不……不许把它们端走,嘤嘤嘤。”小姑娘换牙期没过,连哭都细声细气的,巴掌大的小脸一片湿答答的眼泪痕迹。 徒焦连忙保证。见小姑娘止了哭,正准备把小姑娘继续扛起来逗她开心的时候,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 “大哥这是要带念念去哪里?” 完了!天要亡我! 徒焦僵立在原地,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催着他赶快抱起念春就冲,反正他身体棒腿脚快个子高,别人肯定追不上!另一半恨不得抽着鞭子督促他赶快同意之前那一半的说法,再不走可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七妹妹,走!” 长腿一迈,脚下生风,徒焦把念春抱在怀里,这会儿子还细心地护着小姑娘的小脸蛋,不叫疾风吹疼了她刚刚才哭湿了的脸。 徒熙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徒焦跑走的方向,侧头对跟在身旁的小太监说:“去,砸了肃亲王世子的马车,他这么会跑,让他今天自己跑回去!” “……” 一旁的徒焄默默裹紧了自己的披风,这个太子殿下,有点怕怕的。 第35章 大多数的民间佳话告诉人们一个道理, 那就是状元郎是公主的准驸马,探花郎是举世无双的美男子。至于不上不下的榜眼,呵呵,对不起,可能已经脱离了走人民群众的路线。贾瑚殿试的发挥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惠仁帝又没有妹妹女儿, 对于这个比较看好的未来儿媳妇儿的亲哥哥, 当然是毫不吝惜地赐了一个状元之位。 -- 第60页 榜眼、探花都按照他们各自的殿试成绩排序, 因此倒不曾出现什么相貌特别引人注目的。在打马游街的时候, 反而是贾瑚这个既有家世又有样貌的状元郎比较吸引人们的目光。 惠仁帝授了贾瑚翰林院编修的官职, 官阶不高,恰恰是个五品官儿, 胜在清贵。榜眼和探花都授了副编修,说白了其实就是在翰林院里打打杂,顺顺书籍的小事儿。 既然立业这一条人生准则已经完美践行了。那么和平远侯府的亲事, 自然也就提上了日程。 张氏和周氏忙着为两个孩子的亲事操劳, 念春几乎是天天儿都要去平远侯府报到。陈静芙要出阁了,平日里相交甚好的几个手帕交自然也都结伴来寻她玩。陈静芙虽然每天都要在屋子里给自己绣嫁衣, 可还是有很多时间可以挪出来和几位闺阁姊妹说说笑笑的。 这其中,念春认识的人也不在少数。 比方说, 景田侯之孙, 现任五城兵马司裘良裘大人的掌上明珠——裘嘉。 两个小姑娘都是一般大的年纪, 裘嘉比念春略长几个月, 一天到晚都抠着月份非得要让念春叫她一声姐姐心里才舒坦。念春惦记着吃, 只有在裘嘉使出浑身解数找出个独一无二的精致吃食,她才会勉为其难地满足一下她的愿望,乖巧地叫一声“裘姐姐”。 不过,这日来了平远侯府找念春玩的裘嘉却臭着一张脸,赌气不说话。 含春拘谨地站在一边,看看裘嘉难看的脸色,抿着嘴唇说:“我方才不是故意的,裘妹妹……” “谁是你妹妹了!” 裘嘉冷哼一声,指着含春大声说:“我裘嘉上面就一个哥哥,从来也没什么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姐姐,你是什么人啊,好大的一张脸,跟我眼前充姐姐妹妹啊!” 含春被她指着鼻子一通教训,脸上涨得通红。 锦乡伯府的嫡长女韩英连忙上前打起了圆场,一手拉住裘嘉劝她:“都是来平远侯府上作客的,你高兴同谁玩就去同谁玩,谁非要你在这里了?白生一场气,怪谁呀!” 裘嘉气呼呼的,她脾气不大好,在小姐妹圈子里又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家都知道裘家把这个嫡女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娇生惯养,而且又是个老来女,难免多疼些。 “哼,贾念春呢?她又躲哪里去了!”裘嘉撇开韩英的手,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见念春,又有些生气了。“臭丫头,亏我特地来找她的,哼!” 韩英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姑娘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转头向含春笑道:“贾六姑娘,你别放在心上,裘嘉就是这么个脾气。她顶不喜欢和庶女称姐道妹的,去年襄阳侯府的戚三姑娘叫了她一声裘姐姐,就被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还打了一下呢。” 裘嘉小小年纪,脾气是非一般的坏。除了和念春还有陈静芙玩得来,其余人在她看来都是可有可无。何况她向来厌恶庶出的姐妹,去年戚家三姑娘叫了她一声“裘姐姐”,她劈手就给了人家小姑娘一下子,把小姑娘都打蒙了。 事后戚家反而给裘家赔礼道歉,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一个庶女上赶着去攀扯人家嫡女,襄阳侯府如今又大不如前,自然还是手握实权的裘家不能招惹。 含春闻言,又羞又怕,连忙行了一个礼就告辞了。 毫不知情的念春从陈静芙的屋子外绕了一圈儿,走到正门口的时候被裘嘉逮了个正着。才长出了一点点肉的腮帮子被裘嘉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念春直吸气。 “嘶,裘二傻,你疯啦!” “贾小七,你再叫一声试试!” 被念春一声“裘二傻”差点气疯了的裘嘉加大力气,狠狠地在念春脸上留下一道月牙印才罢休。她刚出生那会儿身体弱,多病多灾的,她老子问了多少人才找了法子,说是起个贱名好养活。这个“裘二傻”的名字,也就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而且叫了总会被裘嘉一顿狂吼。 裘嘉泄完愤,气呼呼地问她,“去哪里了,半天没见你人影!害得我碰见你家排行第六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含春?呸,还叫我裘妹妹,我真想大耳刮子抽她!” 念春撅着嘴巴使劲揉脸。 “我和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呢!”裘嘉跺了跺脚,发现念春居然不理自己,气得哇哇大叫。 念春捂着小脸哼哼唧唧地回答:“你是比六姐姐小两个月啊。” 裘嘉:“……” “贾念春,你有没有想清楚我刚才和你说话的重点啊!” “哦。” 念春点了点头,问她:“有好吃的吗?”脸蛋反正已经被掐了,她还是要点补偿比较实际一点。 裘嘉被她这句话问得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冲着身后提着食盒的丫鬟追云努了努嘴,“把食盒给七妹妹,我们回去了。” 念春接过食盒,难得还想到她要走了,抬头问她:“你不去看看和豫哥哥吗?” “我干嘛要去看他啊!”裘嘉吼了一声,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平复了一下情绪,冷哼道:“他又不待见我,我又看不惯他,懒得去,你找他玩吧。” 念春想了想,把食盒交给浸酒提着,小跑两步追上裘嘉,和她并肩一起走,“我和你一起走,你顺路把我送回去吧。” “……”裘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家马车呢?你怎么来的啊!” -- 第61页 “坐马车来的呀。”指了指门口停着的马车,念春笑了笑,“我听和芙姐姐说了,一会儿镇国公和理国公府上的姑娘都会过来,你知道的,我……和她们,又一向没什么话要说的。我和母亲说过了,要先回去的。她让我来找你的,嗯!” 裘嘉撇了撇嘴,“好吧,我也不喜欢他们两家的姑娘,眼睛……”比了比脑袋,“眼睛长在头顶上的。” 两个小姑娘齐齐笑出声,裘嘉拉着念春的胳膊和她继续说:“哎呀,我跟你说,你不喜欢她们也不用躲着她们呀,反正她们最近可倒霉了,咱们要是不走正好可以好好地嘲笑她们一番!我告诉你啊,我前几天听说牛秀掉进马棚里去啦,哎呀,臭死了哈哈!还有柳盈盈,天呐,你都知道,她上次……”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一边咬耳朵说着悄悄话,一边耸着肩膀咯咯直笑。 浸酒和追云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和好笑。 * 徒熙是在念春已经连续去了平远侯府三天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抱着小姑娘坐在书房椅子上的徒熙冷着一张脸,手把手地教小姑娘写字。 念春苦着一张脸,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大哥的魔爪,一不小心就被徒熙以吃的名义给拐到太子府了。 是的,曾经的太子府现在已经赐给了徒熙。念春却很少过来,府里没有了温柔可亲的太子妃娘娘下帖子请她来玩,也没有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会摸摸她的脑袋给她一包好吃的。只有越发成熟稳重却表情日渐稀少的新任太子殿下——徒熙。 念春是被崔嬷嬷带来的。 一进门就被徒熙给关进了书房,还被迫要临十张大字! 念春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握着毛笔的手抖呀抖。“三哥哥,我写不动了,嘤嘤嘤。” 小姑娘放下毛笔,赶忙抱住徒熙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藏在他的怀里。“三哥哥,我就休息一会儿,嗯,一小会儿!” 徒熙搂住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了几分松动,但是一想到小姑娘居然和陈和豫连续见了三天面,心里就各种不痛快。冷冷地问她:“前几天不是挺高兴的吗?整天都在平远侯府,嗯?” 念春搂着徒熙的脖子昏昏欲睡,“唔,陪,陪芙……嗯,陪陈姐姐绣嫁衣。” 徒熙想笑,忍住了,“就你,这小短手还能绣嫁衣?嗯?念念要嫁人了?”要不早点嫁给自己算了,这样自己每天都能看见小姑娘,省得每次知道她去找别人还要生闷气。 “不,不是……呼呼,三哥哥,我困了。” 念春松开搂着徒熙脖子的手,揉了揉眼睛,“三哥哥,我想睡觉了。” 徒熙抱着她,盯着她的眼睛问:“困了?不吃午饭了?” “嗯……”犹豫挣扎了一下,念春小声地问:“中午吃什么好吃的呀?”如果是自己喜欢的吃,那她就……嗯,再坚持一小会儿。如果是她不喜欢吃的,她好困要睡觉了。 徒熙被她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今天厨房里准备的是什么呀。 抱起小姑娘亲了亲她的脸蛋,徒熙说:“走,先去歇午觉,等会儿睡醒了再吃。”可怜他的念念,一大早就被接来太子府,一上午都被他欺负得不敢反抗,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三哥哥,你也困了吗?” 被煎茶牵着去换好了衣服的念春打着呵欠回到内室,见床上徒熙已经换好了中衣正躺着,有些奇怪地问他。 “嗯。”徒熙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念念分一半给三哥哥睡觉,三哥哥也困了。” “好。”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躺在松软的床榻上,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徒熙侧过头,看着小姑娘白里透红的脸庞,细长的秀眉,微张的小嘴巴,笑着凑过去在小姑娘微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快点长大吧,念念。” 闭上眼晴,徒熙又有些庆幸,“幸好才六岁。” 第36章 贾瑚娶妻在即, 一等神烈将军府也即将竣工。 贾赦想了想,和张氏说了一下这件事,表示自己希望长子成亲能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张氏也十分赞同。贾赦又约了平远侯共同商量了一下,顺便征求了一下贾瑚的意见,把婚期往后挪了两个月。贾瑚不置可否, 对上贾赦戏谑的目光熟视无睹。 贾赦懒得理会自己这个少年老成的长子, 自己喜滋滋地挑了几个好日子给贾母看看, 问她什么时候和自己搬到将军府去过日子。 贾母斜睨了他一眼, “日后将军府里谁当家主事?” “自然是儿子媳妇儿了。” 贾赦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张氏自嫁给他, 就在他的示意下没碰过贾家的管家权利。这其中的浑水碰了可就洗不清了,好在张氏不是个笨的, 一点就透,夫妻俩都知道迟早会分出去过,对贾家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贾母淡淡地垂下眼睛, “你二弟这里……你弟妹是个不明事理的, 之前触怒了太子殿下,这会儿珠儿媳妇儿管家, 她又年轻,地下奴才多有仗着年纪大不服她管教的。我在这里, 他们还倒收敛些, 我若和你们一起走了, 这府上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 贾赦故作为难地上前, 伸手从玻璃手里接过美人捶, “可是老太太,您要是不和儿子走,这一来嘛,儿子心里着实的不放心。老太爷走的时候,可是叮嘱我们兄弟俩要好好儿地孝顺您的。再有嘛,这……把您留在这儿,外头人瞧着也不像呀!” -- 第62页 贾母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强忍着怒意说:“我岁数也大了,经不起折腾。你要是非得让我和你们一起搬过去住,那是要我的命!”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扬得极高了! 贾赦扑通一下跪在塌前,老太太声音高,他声音比她还高。 “老太太可不能这么说啊!儿子是一心要孝顺您的,奈何皇命难为,儿子心里苦哇!” 他又哭又嚎,众人何尝见过这样不讲究仪态的,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贾母气得直喘气,伸手使劲地在床榻边拍了一下,“你滚,你给我滚,赶快滚!” 贾赦麻溜地滚了。 * “老太太真这么说?” 张氏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最不高兴他们一家子过得舒坦的就是贾母了,没道理在这时候不给他们添堵呀? 贾赦笑嘻嘻地凑过去在张氏的脸上亲了一下,见张氏红着脸推他,连忙把人给搂住了,“哎呀,你还怕她没有后招儿啊!咱们搬出去是板上钉钉儿的事儿了,老太太在这件事情上是做不了文章了。可是啊,你等着吧,肯定还有馊主意要出呢!” 张氏被他这样不正经地闹了一遍,也没力气去想贾母的心思了,只伏在贾赦怀里说:“其实,我早不想在这里待着了。这么多年,看你这样的委屈,我也心疼。” 贾赦一怔,低头看怀里的妻子。 看她细腻洁白的脸庞,嫣红的嘴唇,明亮的眸子。和当年在张太傅府上第一次见到的小姑娘还是一个样子,清澈动人,娇羞婉转。忍不住凑过去,四目相对,贾赦轻声地说:“有你心疼我,再委屈我也值了。” “你放心,等咱们搬出去了,你就是正经的将军夫人。就咱们俩,没旁的人了!” 张氏眼圈儿微微一热,怕被贾赦发现,连忙在他怀里埋得更深。 贾赦抱着自己的媳妇儿心满意足地睡了个好觉。贾母却气得肝疼,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天蒙蒙亮的时候,醒的比守夜的丫鬟还早。 “去,叫珠大奶奶到我这里来一趟。” 玻璃连忙去叫王熙凤,留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贾母跟前服侍着。贾母由得她给自己净面洗手,又见她抹了香膏要给自己匀面,开口问她:“你是哪家的孩子?” 小丫鬟也不怕生,笑着说:“我姓金,我爹原是跟着老太爷在外面行走的,现在金陵管着庄头上的事儿。我娘在府里,就是后花园里的金大娘。” “原来是她家的。”贾母笑着拉了她的手,问她叫什么名字,听后想了想,“从此后你就叫鸳鸯吧,我身边正少一个人服侍,你年纪虽小,人却机灵。我瞧着喜欢,以后就跟着玻璃好生学着。没两年你玻璃姐姐放出去了,正好还有你可以接手。” 鸳鸯连忙谢过一番。 恰巧这会儿子玻璃陪着王熙凤进来,听到贾母最后一句话,笑着上前打趣儿说:“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都比我们口齿伶俐,腿脚利索。再往后,我们都不敢做主子,赶着要来老太太这儿做丫鬟,好给老太太亲自□□呢!”一边说,一边笑,哄得贾母心情也转好不少。 “我这大早的叫你来,想来是误了你们的觉了吧。”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原是我们年纪小,觉睡得迟反醒得早。正和大爷在炕上说话呢,赶巧儿老太太叫我来,我正说呢,一早上也没个事情给我做,可是闲得慌!才说嘴就打嘴,老太太是能掐会算的活菩萨,我以后再不敢淘气的。” 贾母听她这样说,高兴得很,拉了她的手说:“我是想着,你大伯父一家子就要搬去将军府了,怕有许多事情一时极难周全的。可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来这些事情交给你去办,再合适不过的了!” 王熙凤闻言微微一怔,“搬去将军府?” “是啊,你嫁过来之前,皇上……哦,就是太上皇,早给你大伯父赐了一座宅邸。只是因还在动工,也不好立时就搬走。现在听说已经差不离了,我想着,趁着还没进三伏天,这时候搬去才便宜。” 王熙凤抿着嘴角笑了笑,“原来大老爷是要搬去将军府呀,那老太太呢?” “我?我自然不能跟着去的!” 贾母拉着王熙凤在炕上坐了,语重心长的说:“你不知道,你那亲姑妈往日里也是个好的,只是这几年愈发有些糊涂了。之前……唉,倒没什么可说的。如今既是给你管家,我也是十分放心。只是咱们家和别人家又有些不大一样。咱们家的奴才,大多是家生子,几辈子在府上服侍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别的还都罢了,只是有的还跟着太老爷一辈儿的。” “你年纪轻,纵有雷霆手段,只怕也施展不开。” 王熙凤勉强笑道:“老太太说得,可不正是这么个理儿嘛!” “所以我更不能和你大伯父一家子走了,我走了,你婆婆又是不问事的性子。剩下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要照顾珠儿又要操持家业,我怎么忍心呢!” 听到这里,王熙凤再没有不明白的了,忍住心头泛起的几分酸楚,面上带笑地伏在贾母怀里道:“老太太真是疼我!” “老太太大早地叫你去做什么?” 王熙凤回来的时候,平儿已经服侍着贾珠穿好衣裳坐下用早饭了。王熙凤含笑坐下,平儿连忙盛了一碗粥给她。 -- 第63页 “太太倒是慧眼,把平儿开了脸放在房里,大爷日常起居有人体贴服侍,我也放心。” 没有回答贾珠的问题,王熙凤含笑睇了平儿一眼,见她面露羞意,眉眼含笑,桌下的手不觉掐住了自己衣裳的袖口。 贾珠无奈地摇了摇头,“奶奶又说气话了。” 王熙凤慢慢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笑着说:“我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大爷这就只见新人哭不见旧人笑了?”她指了指平儿含羞带怯的脸,又指了指自己。 贾珠告饶,“是我的错,奶奶快别这么说了。” 王熙凤也不想在这个事情上过多纠缠。她虽恨平儿有心勾引贾珠,此时却更恨王夫人的所作所为。欺瞒贾珠病弱在先,哄骗她操持家业在后,又趁她无心打理后院,先一步给平儿开了脸。王熙凤自己带来的两个丫鬟,丰儿性格和她极像,都是宁折不弯的火爆脾气。平儿温柔和顺,平时不言不语的又好拿捏。王熙凤自然宁愿给平儿开脸放在屋里,也省得王夫人再借口送人来。 只是,她和贾珠成亲……也不过才三个月啊! 才三个月,就是寻常人家的婆婆,也不至于就这么急吼吼地给自己儿子房里添人呀!何况,她们还是嫡亲的姑侄俩,亲姑妈这样对自己,岂不是和打了她的脸没有什么两样? “老太太说,大老爷下个月就要搬去一等神烈将军府了,请我多照看些。库房里的东西都要搬出来好生挑拣一番,有的该给大老爷带去的就要趁早收拾出来了。” 王熙凤垂眸喝了一口粥,心里却想到这次的事情也是一个好的敛财时机。她若能把握住,贾家祖辈积攒了几代的财富,那库房里多的是宝贝。大老爷也不可能全部带走,她倒是可以趁着自己管家的便利,先把好的东西归进自己的库房。 想到这里,王熙凤又来了几分精神。早上被吵醒的不快这会儿子也消散了不少,见平儿站在一边,笑着把空了的碗递过去,“再给我盛一碗。” 看着平儿低眉顺目地服侍自己,王熙凤勉强按捺下心中的不快。 无妨的,贾珠身体病弱,料想子嗣艰难。她这个月……还不曾来。若她果然能一举得男,那么从此以后,就不要有任何女子妄想能从她手里分走一杯羹。等她把贾家的库房都淘澄一遍,她再腾出手来收拾这些小贱蹄子! 第37章 贾母在贾赦挑选的几个日子里随意捡了一个, 贾赦高高兴兴地回去通知大房众人。 王熙凤这几日忙着命人把库房都开了,里面多少大件小件的桌椅屏风大床纱橱都抬了出来,趁着几日难得的好天气晒尽了湿气。 王夫人眼见着库房里的东西一件件抬出来,眼睛都看花了。想到当年小姑子贾敏出嫁时,国公爷亲自给挑出来的百十抬嫁妆, 她还当府里的好东西都跟着贾敏嫁到林家去了。不曾想, 原来贾家还留了这么多珍品! “凤哥儿, 我瞧你这几日脸色不好, 是不是累着了?” 王夫人亲热地拉着王熙凤的手, 细细地看了一回王熙凤微白的脸色, 柔声劝她,“我知道你素来刚强, 不肯示弱于人前。只是咱们原是嫡亲的姑侄做的婆媳,你在我面前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王熙凤笑着抬手抚了抚鬓上簪着的步摇,“姑妈这话说的, 我有什么累着的, 事情都指着下面的丫鬟小厮做了,我又不抬不搬的, 只是坐着喝茶都要道一声累,别人瞧着还不笑话我呢。” 王夫人淡淡地笑了笑, “倒不是为着这个, 我今儿个一早去你们房里, 正好见着你那丫鬟……叫平儿的。我还说她素日也勤勉, 瞧着不是偷奸耍滑之辈, 谁想去了后见她正在屋里躲懒。问了几个你屋里服侍的小丫头,都说她一早就犯恶心,什么也吃不下。我怕她过了病气给你,这会儿见你脸色不大好,才问你一问的。你倒不必多心。” 王熙凤微微吃惊,“她既觉得身子不舒服,太太可遣人去找大夫瞧了?” 王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这话怎么说呢,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这会儿子才开了脸在房里,正经地连个姨娘也没抬呢,就巴巴儿地给她请大夫了?没得把她们惯得张狂起来,我看着不像是什么大病症,你回头想着,或使人去抓副药吃,或使人做些什么吃的给她也就尽够了。” 王熙凤这时反而松了一口气,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嘴角含笑道:“她从前在家里跟着我的时候,也常有些季节变化反复的病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跟来的几个丫鬟也有她平日里关系极亲近的。我回头交代她们暂且不必给她事情做,另把从前吃的药抓一副来就是了。” 王熙凤说着,凤眼微抬,唇边先露出了三分的亲近。 “不瞒姑妈说,我这里还有事情想要求姑妈替我想想办法呢。我年纪小,大老爷说要捡些咱们府上不常用的人带走,让我先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过去的。可我问了,都不肯去将军府呢。我又不好和大老爷这么说,还请姑妈拿个主意。” 王夫人沉吟片刻,笑道:“你竟也糊涂了。大老爷既这么说,你只管实话告诉了他去,他又不至于怪你。何况,咱们府上服侍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号,难道就没有那些偷懒耍滑的?再有平日里不服你管教的刺头儿,这会儿子正好趁着这功夫把人都送出去岂不好?” -- 第64页 王熙凤如醍醐灌顶,搂着王夫人的胳膊笑个不停。 “还是姑妈有见识,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个主意呢。姑妈也是,我这里忙着挑拣库房里的东西好给大老爷他们带走,偏又不知道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的,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登记造册,也不知道该把什么装箱上笼。姑妈若得了空儿,帮我一帮也是好的呀!” 王夫人等的便是她这句话,这时听她这么说,自然乐得高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咱们家的东西从前就有定数的,后来几辈子积攒下来,也有各房太太、奶奶们的陪嫁,也有贵人赏赐的物件儿。别说你了,就是我也不一定能认得全呢。” 说着,便让人去叫了周瑞家的来,指着周瑞家的说:“你周姐姐是个细致周到的人,她从前也是跟着赖嬷嬷一起进过库房点过东西的,这会儿子请她一起帮忙掌眼方不至于错过了。” 姑侄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地都笑了。 * 没几日的功夫,库房里的东西就被王夫人和王熙凤以种种理由借口截走了大半。有说是家具物件年久失修的,也有说是自家陪嫁来的古玩字画这时候想放在跟前留个念想。贾母知道王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只是她也实在不乐意把东西分给贾赦带走,故而对王夫人的所作所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反正最后都是要留给宝玉的,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正想着时,听见王熙凤来自己这里回话,贾母神色便露出几分淡淡的冷落,只说:“你这几日操劳了,明儿个一早大老爷一家子就要去将军府了。你今儿个还须趁早把要给大老爷送去的东西给他过一过目才是。” 王熙凤连忙应了一声“是”。从贾母处出来,天色倒还早,去荣禧堂时,贾赦却不在。只有张氏带着迎春和念春一起在屋里做针线。 王熙凤笑着先给张氏问了安,又去摸了摸念春的脸,笑着问她:“七妹妹如今愈发的秀气了,这会儿子是在描什么花样子呢,怪好看的。” 念春脸上微微一红,把手里的花样子藏起来不给别人看。迎春便笑着解释说:“是太太亲自画的墨兰,这会儿子照着样子描呢。” “太太的画工真是了得!” 王熙凤笑着先恭维了一阵,这才笑着向张氏说明了来意,又把手里的清单递给张氏。 “原说是该给大老爷过目的,谁想我这会儿子来得不巧,听说大老爷一早就出门去了。哎,还请大太太费神看一看,可有差些什么的。” 张氏只略略一扫,就发现这单子上大多都是一些名头写着好看,实际上都不值钱的东西。因把单子看了一眼就搁在了旁边,反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王熙凤。“辛苦你忙了这些日子,我们也过意不去。你大伯父想着,他也不必带许多东西去,只把当年老国公爷留给他的那些器具摆件都带上就行了。” 王熙凤微微一愣,“这却不曾听老太太和太太们说起过。” 张氏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含笑道:“怨不得你不知道,你才嫁过来多少日子。” 王熙凤脸上一红,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大太太还有这样绵里藏针的时候,心里飞快地想到,自己这时候若露了怯,只怕私藏的东西被翻出来自己脸面也丢尽了。因打起精神,笑了笑说:“大太太说的是,我年纪轻,又是才管家没多少时日,有不知道也是寻常的事儿。还请大太太列个明细的单子给我,我好一一比对着把东西给找出来。” 张氏笑着向念春眨了眨眼。 念春会意,从炕头的一个小锦盒里翻出一张一尺长的纸来。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楷写的字,王熙凤接过来一看,只觉得头晕。 “大老爷这几日心里都不大过意得去,说是劳累你们替我们一家子的事儿奔波劳累的。又是搬搬抬抬,又是上上下下的。这张纸上的东西都是当年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亲口定下的。只怕这会儿子还要请珠儿媳妇儿好好儿地对照着查点一番了。” 王熙凤瞪大了眼睛,这……这些都是? 看着纸上的字迹,王熙凤顿时头大如斗。贾母从来也没透露过这件事,可张氏也不是那种无风起浪的人。再加上这上面的东西,已经有一半都进了王夫人的私库,现在若要她再吐出来,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怎么?” 王熙凤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大太太是不知道,库房常年也不开的,里面阴暗潮湿,许多家具都发霉了。前些个儿还仍了好几件屏风。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屏风,只是可惜了。” “这你也不必担心。我这几日怕你们人手不够忙得不可开交,特地让几个管事婆子都去帮忙的。她们也是经年的老人了,库房里的东西大多都是认得的。我听她们回来说了,大老爷单子上写的东西倒都还好好儿的,一点儿没损坏。” 王熙凤心里“咯噔”一声,想到这几日自己忙着指使婆子们搬抬东西,只求人手够用,哪里问过来历。这会儿听见张氏说出这话,顿觉心惊肉跳。莫非,张氏早就预料到她会中饱私囊,所以事先安插了人手在她身边,名为帮忙,实则监视? 王熙凤怔怔出神,门口却有两个婆子进来回话。 张氏淡淡地应了一声。那两个婆子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站定了。张氏便指了这俩人给王熙凤看,“珠儿媳妇儿瞧瞧,是她们不是?” -- 第65页 “正是呢,怪道我说眼熟到如此。原来是吴姐姐和柳姐姐。” 张氏问道:“前儿个老爷给列出来的单子你们也瞧了,可有差的没有?” 两个婆子都摇了摇头,“不曾差些什么,晒过了湿气,又都擦得锃亮,瞧着便和新买的是一样的。东西都是老物件儿了,咱们一眼便瞧出是当年国公爷亲自指着要留给大老爷的东西呢。” 这俩人都是从小就在贾家服侍的,贾家的东西十之七八都在她们眼里过过一遍儿。 王熙凤见瞒不住,便勉强笑道:“我年轻不知轻重,许是有些贵重的东西我反而错看成不值钱的扔在一边也是有的。或是把那等端不上台面的东西当成宝贝似的供着,只怕也有。还请两位姐姐亲自和我再去把库房开一遍,仔细清点了才好。” 张氏点了点头笑道:“珠儿媳妇儿做事当真极有章法的。你们两个可不许糊弄她,便不是咱们要带走的,是好是歹也须说清楚与她。” 王熙凤连忙谢过,带了这两人绕过荣禧堂又去了库房那里。 丰儿在王熙凤一个眼色下紧赶慢赶去了王夫人的正院,一进门,就见王夫人正斜倚在榻上和宝玉说话。丰儿才禀明了来意,王夫人原本和善温柔的笑容立时就变了,反手就给了丰儿一个耳光! “啪——” “你们奶奶是哪里学来的满肚子算计,她害得珠儿头一个孩子落了胎,这会儿又要来害我不成!这样的毒妇,我们贾家要不起,让她滚回娘家去!” 第38章 原来平儿自前几日忽觉身上不舒服, 又犯恶心头疼,只将息几日。几个和她素日极亲近的小丫鬟听说,都心疼她素日劳累,把一应的事情都承担下来好让她安生休息几日。王熙凤忙着搬抬清点库房里的东西,听王夫人说起此事后, 只命丰儿叫人去看了一回。平儿强撑着说是无事, 仍和家里一般抓了药吃下。谁想今日忽觉腹中绞痛异常, 下红不止, 这才慌了神。 院子里的丫鬟不敢瞒下此事, 赶忙告诉给王夫人知道。王夫人忙叫外头请了大夫来瞧, 竟是平儿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此时坐胎不稳又吃了一剂药, 日后若想再受孕只怕也难了。 王夫人心里存疑,怕是王熙凤不能容人,故意使人抓了药给平儿吃下好堕了这一胎。她一面生气王熙凤所作所为, 一方面着恼贾珠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这会儿正气得饭也吃不下, 又听丰儿说明来意,让她把拿到手里的那些东西再交出去, 王夫人哪里肯,反手就给了丰儿一个耳光, 叫一向性子要强的丰儿好没脸面。 可是对着王夫人, 丰儿也不敢强辩, 只得来回王熙凤。 王熙凤气得捏紧了帕子, 转身向跟来的两个婆子赔笑说:“原有四五件大的紫檀木和黄花梨的屏风瞧着有些……故而二太太先收着了。”她不敢谎称那些屏风有什么损坏, 这两个婆子这几日一步也不曾离开过,她这时若还拿那些话来搪塞,便如同把自己的脸面拿出来给人踩了。 柳大娘和吴大娘对视一眼,说:“说不得我亲自走一趟去回禀了大老爷和大太太。这里就请吴大娘看着把其他的东西先装起来了。” 王熙凤连连称是,红着脸让丰儿又去叫了几个粗使的婆子和丫鬟来搬抬不提。 却说吴大娘来回张氏话时,可巧贾赦自己回来说有客人在前院需要作陪,这时听了吴大娘的话,抚了抚下巴笑得一脸蔫坏,“哎呀可真是巧啊,这会儿子太子殿下和宫里的太监总管戴老爷都来了,你去告诉给老太太知道,就说是为着二老爷要品评绩效的事情来的。”说着,又冲着张氏眨了眨眼睛才出去了。 张氏瞧着他这样子,自然知道他有办法对付王夫人了,只笑着向吴大娘点点头,让她去贾母那里回话。 吴大娘可不是笨的,去了贾母那里规规矩矩地磕了头,才笑着说:“大老爷原说该这时来请安的,不想太子殿下和宫里的戴总管都在,这时不好不先陪着。” 贾母听见前面还犹自神色淡淡的不爱搭理,这会儿听说太子殿下和戴总管都来了,忙不迭地坐直了身子,急忙问她:“是为什么事情来的?你可有打听了?” 吴大娘轻轻地皱着眉头,不大确定地说:“这……离得远,也不大听得清,仿佛是说工部……考评,嗯,考评的事儿。” 贾母闻言一惊,忙让人去叫贾政。 贾政来时,吴大娘刚刚离去不久,听到贾母将此事说来,不由得呼吸也急促了几分。“若是这样,儿子……儿子!”他双拳紧握,鼻翼翕动,脸上浮现一抹兴奋的潮红。 贾母笑着摆摆手,“快去外书房吧,这会儿子正是应该露个面的时候呢。” 贾政喜得连连搓手,回屋换了一套整洁的衣裳才去了贾赦的外书房。 还没进门,就见贾赦叉着腰站在二门那里,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几个粗使婆子。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呀,老太爷指名给我留下的东西也敢贪了去,这不是打我脸呢么?说出去外头还不得说咱们治家不严,贻笑大方!老太爷泉下有知肯定是要拍着棺材板亲自来找你们这起子没脸没皮的东西啊!” 他一气儿地胡说八道,贾政一听见他撒泼就想打道回府。什么在皇太子殿下跟前露脸,什么在戴总管这里斡旋一二全都抛到了脑后。身为亲兄弟,他哪会不知道贾赦的性格,若是被他盯上了,肯定要被他狠狠地削一遭面子。 -- 第66页 可是他脚步太慢,贾赦一眼就看见他的身影了,而且又是特地等在这里看着他的,这时候能放他走?当下高声叫起来他的名字! “老二老二,你给我过来,快给你亲大哥我评评理,这些都是什么刁奴,都欺负得我不敢吱声了!” 贾政抹不开面子,慢吞吞地走到贾赦身边,抬眼一看,就见周瑞家的带着几个都有了年岁的婆子站着,周瑞还在门外探头探脑,不由得也把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周瑞家的心里叫苦不迭,赔着笑脸说:“两位老爷当着是误会了二太太了,原是那五张紫檀木的屏风都有些损坏了,故而先收着,等请人来雕补好了,自然会送去将军府的!” 贾赦嚷嚷道:“什么坏了不坏的,这几天见天儿的在外头摆着也没见坏了哪里,现在知道是我的东西它们就自个儿坏了?怎么着,不高兴跟老爷我搬家啊?我不管啊,要是有一丁点儿损坏,让你们二太太赔我!” 贾政头疼欲裂,偏戴权这时候又从书房里出来,白面无须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贾将军,您治家可真是严谨呀。” 贾赦连连摆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别别别,戴总管您别给我头上扣帽子,我家还没得空进去呢,这里是我二弟的家,是吧,二弟?” 贾政都恨不得上去把贾赦的嘴给捂住,省得他在这里一气儿乱说把什么事儿都抖落出来了。可是一对上戴权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只能垂着眼睛低声说:“下官……治家不严,让老内相看笑话了。” “哦,这倒是无妨的,只是怕扰了太子殿下清净。既是二老爷当家,何必如此瞻前顾后,有错该罚,有功当赏,早有定例的。这会儿说了这么多,白生一场气不是?” 贾政擦了擦额头的汗,连连称是,转头一脚就把周瑞家的踢了个倒仰。 “好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奴才,你若再不说实话,我这就扭你出去发卖!” 周瑞家的哀哀惨叫,还没等她开口,贾赦又跳出来拦住贾政,摇头晃脑地建议:“二弟你别开口就卖来卖去的,有什么意思啊!我看啊,这种手脚不干净嘴里又没实话说的奴才,正经该送去京兆尹府,给京兆尹查办。贪了主子家多少银钱物件儿的,论着什么罪名就什么罪名嘛。” 说完,还不忘冲着倒在地上冷汗津津的女人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听说,这种官司一般最少也是全家入罪,轻则流放众则处斩的。省得卖了你们又显得我们不近人情,是吧?” 周瑞家的欲哭无泪,此时哪里还敢帮王夫人隐瞒,连忙跪直了把自己知道的事儿一五一十都说了。“大老爷,二老爷,东西确实不曾有丁点儿的损坏,都在二太太的私库里放着呢,您们二位尽管去查看。我再不敢说一句假话的,还求两位老爷千万别把我送到官府里去!” 贾赦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问:“哦,弟妹可真是精打细算啊。二弟有贤妻如此,大哥羡慕,着实羡慕。” 他看似诚心诚意的话,听到贾政耳朵里异常刺耳。尤其今日戴权等人也在,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气得脸上通红,叫人连周瑞也一起绑了都送去京兆尹府候审。 倒是王夫人见周瑞家的去回话半天也没见回来,心里正是不安,忽然听人来回她贾政叫她去前面,心中更是惴惴。待她到了荣禧堂,见贾母及贾赦张氏并贾珠等人都赫然在座,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老太太这是……” 贾政见了她这副装模作样的态度,心里正是火气难发,一脚就踢在她腰上,吓得王夫人连惊呼也哽在了喉咙里,只眼里流个不住。哭着说:“老爷有什么怒火且先说来,何苦一来便动手动脚!” 贾政抖着手指向她的鼻子,怒气冲冲地骂她:“你还有脸说!” “你做了什么好事,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贾母杵着拐杖也被气得不轻,不过不是被王夫人气得,是被贾赦气得火烧心。可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什么脾气也不能对贾赦发,不仅不能发,还得好话说尽地哄着他安抚他。 “蠢妇!蠢妇!” 贾母连声喝骂,恨不得自己从来没为贾政结过这一门亲事才好! 王夫人掩面哭道:“媳妇儿委实不知是何缘故,还请老太太明示!” 贾母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贾赦看向王夫人,“你把你大伯的东西藏进自己的私库是不是有这回事?你贪得无厌,中饱私囊是不是?这些屏风桌椅拔步床都是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亲自列明了要给老大的,你是不是都贪了,啊!” 贾母越说越气,越气越恨! 她深恨老国公爷偏心贾赦,都是一样嫡出的子孙,凭什么就只把贾赦放在心上?难道她亲自教养的贾政就比贾赦差了不成?她从来没想过,老国公爷还给贾赦明明白白地留了一张家产的单子,列明将来若分府单过,这些值钱的东西都是给贾赦一并带走的! 好一个算无遗策的国公爷!他一定是早就料到了将来贾赦会分府出去,所以早早地给他留下了一副家当!可怜她的政儿,岂不是什么都没有?当真是太偏心了! 贾赦瞥了一眼眼睛都发红的贾母,径自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咂吧砸吧嘴巴,笑眯眯地说:“许是里面有什么误会呢,弟妹……不至于如此吧。” 王夫人一听,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忙不迭地点头说:“正是了!媳妇儿已经不当家许久,这会儿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定是……定是珠儿媳妇儿,是她……是她管家,是她开的库房,我前儿个瞧着她还指着人搬抬了好些东西去她的私库了!” -- 第67页 王夫人这时已经是急得昏了头,一心想把自己摘出去,哪里还想得到王熙凤的死活。她这里拼命往王熙凤身上攀扯,却不知周瑞家的早把她的事情都说给贾政等人了。 贾政怒火中烧,见她仍旧不思悔改,竟然还想拉着珠儿媳妇儿下水,更是气得手都发抖。 “你这等恶毒妇人,我贾家不能留你,不如给你休书一封,你自家去吧!” “老爷,不要啊——” 王熙凤目露凄凉之色地看着地上哭得妆容皆花,鬓发散乱的女人,看着她风韵犹存的脸上是王家人特有的雍容富态,此时却满脸狼狈,涕泗横流地抱着贾政的小腿苦苦哀求。 “得了吧,我就问一句,我的东西现在都在哪里呢?” 贾赦吃完一杯茶,不大耐烦看他们一群人哭哭唧唧的,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他只关心自己的家产好吗?要哭要闹要求抱抱,请等他拿回了自己的东西,等他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再上演好吗! 王夫人这时不敢再扯谎,连忙让人去把东西抬来。 当着众人的面儿,贾赦把五架紫檀木的屏风细细的瞧了一遍儿,边边角角上上下下好一番摩挲才满意地拍了拍手。“行吧,没什么损坏的地方,都挺好的。那我就拿走了,哎,多谢弟妹替我保管了这两日功夫啊!” 没多大诚意地挥了挥手,贾赦一手拉着张氏,一手招呼几个粗使的婆子让她们好生抬着屏风出去,千万别把王夫人细心保管的屏风给磕着碰着了。 贾赦走后,上房寂静无声,唯有王夫人哭得抽抽噎噎。 贾珠束手起身,向贾母和贾政跪下哭道:“是孙儿没有管好内宅,老太太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贾母垂目摇头。 王熙凤也跪下哭道:“是孙媳猪油蒙了心,眼皮子浅拎不清,老太太罚我吧!” 不等贾母说话,王夫人已先一步跳起来叫道:“你还有脸说这样的话!你害得珠儿第一个孩子死于非命,你才是毒妇!” 王熙凤手指发抖,脸色煞白地看向贾珠,眼泪滚滚而落。 “大爷,我是真的不知情。若我果然有心害你的子嗣,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得情真意切,哭得委实可怜。贾珠心中不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平儿她……她没有福气,连我也不曾知道的,与你有何相干。” 王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已被贾政一个耳光打翻在地,捂住自己通红的脸哭道:“老爷,我们几十年的夫妻情分,难道您就忍心——” 话音未落,只见王熙凤脸色忽然煞白如纸,人已经轰然倒下。 “快去请大夫来!” 第39章 念春住进了新的将军府, 亭台楼阁,水榭廊桥,一派江南水乡之景。 贾赦把念春抱在膝头给她看将军府的建造图纸,一一指出各处的景致。“以后这都是自己家里了,也不必叫什么父亲母亲的, 就叫爹娘, 知道吧。” 念春乖巧地点头, 小胖手指着图纸上的一处小院子问:“这里是给我住的吗?” “对啊。我们小七真是聪明!” 贾赦奖励了念春一颗圆滚滚的水蜜桃, 笑眯眯地捏了捏小姑娘嫩嫩的小脸蛋儿, “你二姐和六姐都住在旁边的这个院子里, 你要是想找她们玩就去找她们玩,不想找了, 反正琮哥儿住得离你这儿也不远,喏——走过这个拱桥就看见了。” 念春眼巴巴地比了比图纸的尺寸大小,苦着脸摇头, “好远。” “小懒猪。” 捏着小姑娘圆润的鼻子笑了笑, 贾赦把念春放下地,“去找你娘说话去吧, 爹累了。等你大哥哥娶了媳妇儿,爹就有好日子过咯。” “芙姐姐?” “哎呀, 小七是不是也盼着你大哥哥早点娶媳妇儿啊?” 念春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 摇头说:“不想。” “啊?”贾赦突然好奇起来, 拉着准备离开的念春俯身问她:“为什么呀?我听你娘说, 你挺喜欢陈家大小姐的呀, 这会儿子怎么不乐意啦?” 念春皱着脸,不情不愿地说:“大哥哥昨天又罚我抄书了。” “他罚你,你不高兴了,所以就不让你大哥哥娶媳妇儿?” 贾赦愕然,看着念春点了点头后,更是哭笑不得。“你啊,小孩子心性儿!”戳了戳小姑娘腮边的小梨涡,贾赦笑眯眯地哄她,“小七不能这么想呀,你得想着,等你陈家姐姐嫁给了你大哥哥,你大哥哥有人天天儿地管着他,他不就没空儿管你了吗?” “唔。”念春握着一双小爪子站在原地,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真的?” “对啊!” 得了自家亲爹的再三保证和肯定,念春去张氏那里的时候,不自觉地就表达出了希望早日看到新大嫂这样的愿望。张氏摸摸念春的额头,她就知道,孩子不能让贾赦带着。尤其是她的宝贝闺女! 念春自打住进了将军府,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滋润。 迎春性格木讷不善言辞,含春总是绵里藏针冷嘲热讽。念春都不大喜欢,所以平时就抓着贾琮一起在府里到处闲逛,今天捕鱼,明日捉鸟。贾瑚因领了翰林院编修的差事,又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看着他们俩,重担落在老二贾琏肩头的时候,贾琏垮着一张俊脸,苦兮兮地抱怨:“大哥,说实话,我不和他们一起胡闹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我帮你管教他们?” -- 第68页 不出意外地,被贾瑚踹了一脚。 顶着腰上的一个灰扑扑的脚印走出书房的贾琏打开折扇,颇为自得地扇了扇,招招手就把两个小孩子叫过来耳提面命一番。 “随你们怎么胡闹,大哥布置的功课不许落下。尤其是你——”扇骨不轻不重地在贾琮的肩头敲了敲,贾琏笑眯眯地补充,“三弟,大哥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你别玩得过了头,回头小心大哥罚你跪祠堂去!” “哦。” 贾琮点了点头,没什么诚意地反击:“二哥,你应该多花点心思在你自己身上吧。” “我?”扇子掉了个方向指着自己,贾琏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瞪着贾琮,“我有什么可花心思的,你二哥我聪敏善变,用不着你替我担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啊!” 说完,转个身就把念春抱在了臂弯了,一手托着她的腰背,一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小七和二哥去歇晌,不理你三哥。” 念春点点头,冲着贾琮挥挥手,“三哥哥,我和二哥哥去歇晌啦。” 贾琮冷哼一声,“瞧把你得意的。” 可惜的是,贾琏没能得意太久。他才帮小姑娘洗完脸漱完口,服侍着小姑娘睡下。正准备忙自己呢,小厮隔着门就开始叫他去前面见客了。没歇午晌的贾琏臭着一张脸走出门外,见小厮腆着脸冲自己笑,扯了扯嘴角问:“谁来了?这大中午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小厮连忙上前回话:“是林姑老爷来了,这会儿子正在前头和老爷说话呢。” “林姑老爷?”贾琏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林如海?” “哎哟,二爷您怎么这么叫姑老爷呢!被老爷听见肯定要……”肯定要什么?小厮不言语了,因为他觉着,要是被老爷听见二爷这么叫林姑老爷,那估计要笑出声来的。 贾琏撇了撇嘴说:“知道了知道了,去叫七姑娘的丫鬟来这里服侍着,等会儿七姑娘醒了又见不着人会哭的。你们都远着些,别冲撞了七姑娘。” 小厮连忙应下。 贾琏换了一件外袍,略做一番整理就去了外书房。进门就瞧见林如海坐在贾赦下首,两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贾琏的眼角跳了跳,笑着上前拱手,“林姑父安好。” “这是琏哥儿?” 林如海笑着抚了抚短须,让贾琏先坐下,笑道:“许久不见了,当年瞧着才到我腿这里呢。”说着,还不忘比划两下。 贾琏的眼角又是一阵跳,瞧着林如海清矍瘦削如翠竹的身形,不由地感慨……岁月这把杀猪刀似乎也是挑人杀的。看看自家亲爹,再看看当年誉满京都的林探花,呵呵!贾琏无声轻笑,对比真是不要太强烈喔。 贾赦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你就直说吧,你来京城要干嘛!” 林如海还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笑着说:“回京述职,而已。” “……呵呵!”贾赦干笑两声,他要是信了这话他就是傻的。 巡盐御史哎!太上皇的心腹啊,肱骨之臣啊!淮阳的经济命脉尽握在他手中啊,他回京述职?呵呵!贾赦表示,有个奸诈狡狯的妹夫实乃家门不幸。 “听说两位舅兄似有口角纷争?” 林如海似笑非笑,贾赦静默不语。 “实不相瞒,拙荆不日将带小女与犬子一同进京。如今我先行一步,也是想要先拜会两位舅兄一番。” 贾赦猛然睁大了眼睛,大声道:“拙荆?什么拙荆!你哪来的拙荆?!”贾敏都过世一年了也没听说林如海娶了什么继室啊,这忽然怎么就冒出来一个“拙荆”了?! 林如海笑眯眯地说:“由家母做主,抬的一房继妻罢了。” 贾赦冷笑:“林海,我妹子可才过世一年,你当年求娶我妹子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喂狗肚子里去啦!” 林如海却仍旧十分有涵养的坐着,甚至十分惬意地吃了一杯茶,在贾赦冒出火光的双眼注视下,才悠悠然地叹息了一声,“大舅兄与内子兄妹情深,今日方见识了。” “你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我问你话呢!” “拙荆原是良妾,因诞下一子,遂抬为正妻。我不愿委屈我的两个孩子,也无心再娶新人进门,大舅兄夫妻和睦伉俪情深,难道不能将心比心?” 贾琏听得云里雾里,看着自家亲爹脸色一变再变,不由地感慨:不愧是当年舌灿莲花的林探花,多年不见,宝刀未老,一番颠倒黑白说得义正言辞。居然还扯着夫妻和顺的大旗来讨伐原妻的长兄,佩服佩服! 贾赦气得不轻,但是自认口齿比不上林如海,就算他想撒泼耍赖只怕林如海也能给他挡回去!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太差!贾赦冷哼一声,“怎么?老太太肯?” 贾母什么性格,贾赦和林如海都是门清儿,那绝对是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重要的位置上!贾敏过世之后,贾母可是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接林如海的女儿到贾府来的,阴谋阳谋都使了,可惜林家老太太不是个省油的灯,该装傻装傻,该强硬强硬。林如海更是充愣到底,就是不接贾母的话茬,生生地呕了贾母足足两个月! “唉,家母有命,不敢不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贾赦闻言,又怒瞪了林如海一眼。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句话简直可以把贾母的一口老血都堵在心头。贾敏嫁给林如海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偏偏就是一直没办法替林如海生个小子继承家业。好不容易怀个孩子,不仅是个姑娘还是个体弱多病的姑娘。林如海就是想要续娶,那也是有正当理由的。何况贾敏如今已经身故,一年了!众人若要晓得林如海给亡妻守了一年才续娶,只怕还要赞他一声痴情丈夫吧! -- 第69页 贾赦气得要死又没办法发作,气哼哼地问:“那我外甥女什么时候进京?” “快了,一个月吧。” “等她来了,让到我府上住几日吧。”贾赦不自然地别开脸,咳了两声,“我女儿……挺喜欢这个表姐的。” 林如海笑了笑,“是七姑娘?” “嗯。”贾赦点了点头,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林如海轻笑道:“七姑娘送去的点心,虽少,却甚好。” 贾赦老脸一红,梗着脖子据理力争,“那是宫里内造的点心,都制的这么小小的一点儿,可不是我女儿小器!喂,我说外甥女要是进京了,你最好看紧些,省得被不长眼的人看去了,哭都来不及。” 林如海眼中划过一丝寒芒,嘴角却仍旧微微上扬,一派温润如玉。 “二舅兄家的宝玉,昨儿个被打得下不来床了,只怕要好一段日子不能见人了。” 第40章 念春见到这个之前远在扬州, 如今近在眼前的林表姐时,整个目光都是呆滞的。明明也就相差了四五岁啊,怎么这位姐姐一身仙气,娉婷袅娜,风流纤巧, 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呢!再看看自己——圆滚滚胖乎乎的, 嘤嘤嘤, 一点都不像仙女姐姐的妹妹啊! “七妹妹。” 黛玉抿着嘴唇轻笑, 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眸弯起, 伸出手在念春的眼前轻轻地挥了挥。 这个素未谋面的小表妹委实可爱, 居然对着自己发了一早上的呆。小姑娘圆圆的小脸上浮着两抹红晕,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 乖巧可爱地模样简直把人的一颗心都看得化了。然而她自己却似毫不知情一般,俏生生地托着自己的下巴,一脸被自己迷住的模样。 念春眨了眨眼睛, 笑眯眯地把自己跟前的点心往黛玉跟前推了推, “林姐姐吃点心。”小姑娘难得这样的大方,浸酒和雪雁站在一旁都忍不住想笑。 黛玉笑着拈了一块核桃糕递到念春唇边, 笑着哄她:“我不爱吃这些,妹妹你多吃些吧。”这些核桃糕是她从扬州特意带来的, 知道这位小表妹最爱吃这些糕点, 林嫂子先前回去带给她的那些点心精致可爱, 她对这位小表妹早就存了几分喜爱。这会儿见了念春本人, 更是喜欢得紧, 带来的点心也命人仔细包好了都送了来给她。 “好的!”接受了仙子姐姐的投喂,小姑娘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念春一边咀嚼着香甜的核桃糕,一边拉着黛玉的手在园子里一处处地逛。指了指对面的拱桥,念春含着核桃糕咕哝道:“三哥哥和林哥哥好像都在桥对面,唔,三哥哥的住处就在那里——”指着某一处院子,念春用力回忆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食物,“春!和!院!” “嗯?”黛玉微愣。 “是二哥哥给起的名字,说是出自……嗯,好像是说‘春和景明,波澜不惊’,好像是!” 黛玉浅浅而笑,“你二哥……”掩笑不语。 念春笑眯眯地问:“之前听二哥哥说,林姐姐和林哥哥会再住几日才回去的。” 黛玉点头,“是啊,博哥儿说他与琮哥儿十分投契,要多住些日子呢。” 念春笑得一脸满足,“那我们去找他们玩?” 正说着,桥上已经现出两个男孩子的身影来。都是一般大的年纪,个头也都差不多高的样子。一个身穿锦袍,一个只着素衫,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小七!” 贾琮先看见念春,笑着冲她挥了挥手,侧头对林博笑道:“那是我妹妹。” 林博含笑说:“那是我姐姐。” 黛玉牵着念春慢慢走到桥上,见林博额头已有了一层薄汗,笑着取出一块帕子给他,“你们去哪里玩了,仔细出汗后吹风着了凉。” 林博笑眯眯地擦汗,侧头见念春正举着一块核桃糕递到贾琮唇边,兄妹俩笑嘻嘻的说话,不由地生出几分羡慕。“七妹妹。” 念春转身,乖巧地叫人。“林哥哥。” “七妹妹真是可爱。” 贾琮闻言,连忙把念春拽到自己身后,瞪了一眼林博,“再可爱那也是我妹妹!”不是你的啊! 林博嘟着嘴转身,七岁大的男孩子还不能很好的掩藏自己的情绪,有什么失落和难过自然而然地就表现在了脸上。黛玉见状,不由失笑,扶住林博的双肩笑道:“博哥儿是不是喜欢七妹妹?” “嗯!” 虽然姐姐在自己心里也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可是第一次看到念春这样又乖巧又可爱的妹妹,林博心里软成一片。林家子嗣稀少,不止是林如海膝下荒凉,就连林如海的叔伯兄弟也都是如此。何况,林如海和姑苏林家并不大亲近,林博长到七岁连个玩伴也没有。 “七妹妹不也叫你哥哥了吗?还难过什么?”黛玉笑着在林博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抱住念春一起笑话他。 林博白皙的脸上很快就浮上了一抹红晕。 贾琮心头涌现出一股豪气干云,连忙放开握着念春的手,拉住林博大声的说:“你别难过了,你……你是我表弟,我妹妹就是你妹妹!” “那……那,那我姐姐也是你姐姐!” 林博红着脸,有些结巴的接了一句,笑得黛玉抱住念春都直不起腰。 贾琮和林博见两人没反对,对视一眼都笑得异常高兴。男孩子们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快而直接,只是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能变成一对挚友兄弟! -- 第70页 用罢午饭,贾府打发了人来接黛玉姐弟俩还有念春三姐妹也一起去贾府玩,说是史大姑娘也来了,让几个小姊妹一同聚聚。 到了贾府,贾母先抱着黛玉哭了一阵,听说林博来了,脸上神色不大显露,只淡淡地点头说:“到底是个男孩子,让环哥儿带着他一起玩吧。”黛玉点头应了。 史湘云笑着站在贾母旁边,见黛玉生就风流袅娜的身段,弱柳扶风的气质,撅着嘴巴说:“江南水乡养出来的美人儿就是和我们不一样,看我们都这样壮实,林姐姐这样才好看呢。” 黛玉笑了笑说:“史大妹妹自谦了。” 史湘云撇了撇嘴,让翠缕去拿从家里带来的络子给几个姑娘分了。念春手里握着那个络子奇怪地问:“你自己打的?” 史湘云点了点头,“是啊,我自己打的,送你们几个玩吧。” 慕春笑着把络子收了,“云丫头的络子越发打得好了,到底是有师傅教你呢。” 湘云红着脸,扭捏着不说话。贾母见了,把黛玉手中的络子拿来细看了看,疑惑地说:“我瞧着倒有些像珍珠打得样子。” “老太太好眼力!正是珍珠……哦,现下已经改了名字叫袭人了,宝玉亲自给改的呢。” “袭人?”贾母的心思果然被转了开去,也不看那络子,想到宝玉之前被贾政狠狠地打了一顿,关切地问:“宝玉身子怎么样了?你们可去瞧了没有?” 探春和慕春对视一眼,上前笑着说:“老太太放心吧,宝玉的伤已经好了,只是太太不放心他,这几日不叫他出去混跑。” 正说着,王熙凤一挑帘子就进来了,见着满屋子的姑娘们,不由地笑道:“老太太这里真是热闹,瞧着是我来迟了,也不曾迎接远客。”说着,携了黛玉的手细瞧了一回,不由得“啧啧”称叹,“妹妹好生美貌,便似九天仙女落凡尘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不敢沾身呢!” 众人都笑了。贾母指着王熙凤说:“泼嘴的猴儿,独你会编派人!” 黛玉羞红着脸,只抿唇轻笑不语。 王熙凤眼睛微微一转,见史湘云在一旁站着,笑着拉住她的手说:“好妹子,这回儿可得多住几日,前儿个宝玉缠着我问你好久,偏你又家去了,叫他好想!” 史湘云跺了跺脚说:“大嫂子又胡说了,爱哥哥身上有伤,哪里会去缠你!” 众人都知道史湘云和宝玉的关系最是亲密不过的,都一齐来打趣她。贾母见她们一处嬉笑玩闹,心中着实喜欢,拉着黛玉在身边坐了,笑着指着几个姑娘告诉她,“这是你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那是我娘家的姑侄孙女儿,和你七妹妹年纪一般大的。” 黛玉笑着让雪雁把从家中带来的荷包给三春还有湘云都分了。 贾母又指着王熙凤笑道:“这是你珠大哥的媳妇儿,叫她珠大嫂子也行,叫她凤姐姐也行。” 黛玉抿嘴笑着叫了王熙凤一声“珠大嫂子”,王熙凤打趣说:“哎呦呦,这时候叫我一声嫂子,我倒不好意思起来,好妹妹,你好容易才来一趟,我不曾备好了东西给你。这镯子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戴着玩。”说着,从自己的腕子上褪了一对翡翠镯子给黛玉套在了腕子上。 黛玉连忙谢了。 贾母便笑着说:“你妹妹难得来我这里一趟,好生招待了,不可轻慢她。”说罢,让王熙凤带了几个姑娘出去玩了。 黛玉和念春早已经十分熟稔,这时俩人便在一处牵着手走,含春久不见惜春,俩人也在一起小声说话。见王熙凤脸色有些发黄,含春便悄声问:“我瞧着大嫂子脸色不好,是不是管家太过劳累了?” 惜春见众人都走在前面,便拉着含春小声说:“听说小月后不曾好好将养,府中又要她一力管家,如今二太太成日在佛堂里礼佛,也不问事。我在这儿住了足足有一个多月了,都是珠大嫂子在管家。” 含春唏嘘道:“这也难怪。” 黛玉冷不防听了这一段话,心中正奇怪为何惜春虽为宁府嫡女却住在荣府,此时又不好细问。见王熙凤带着她们往花园子里去,便笑着说:“来了半日,未曾去拜会舅母,倒是我失了礼数。” 王熙凤笑意一滞,复又笑着说:“好妹妹快别说这样的话,太太如今身子不大好,我来前她还嘱咐我,让姑娘们别过去了,免得过了病气倒不好。妹妹有心了,回头我告诉给太太知道,都是自家骨肉亲戚,哪有这些蛆嚼?” 黛玉一笑而过,也不言语。 念春四下看了看,发现史湘云没跟着一块儿来,有些奇怪地问:“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子去哪里了。” “怕是去找宝玉了。”探春笑着解释,“你们不在这儿住,不知道现在宝玉和云丫头好得如同一个人般。老太太又让在她的院子里给云丫头收拾了一个屋子,如今两个人门对门的住着,感情倒比咱们正经的姊妹都好了!” 念春又问:“平日里都见宝玉在老太太那儿的,今儿个他倒没来。” “因老爷气他功课上的事儿,罚了他几十板子,打得……好容易前几日下得了床,太太心疼他,不许他出来呢。” 慕春说着,有些尴尬地看了林黛玉两眼。 贾宝玉挨打和林如海脱不了干系,自打上个月下旬林如海进京后,宝玉的苦日子便算是来临了。林如海和贾政的关系不远不近,可贾政却十分倾慕这个探花出身的妹婿。闲时得了空儿就会请林如海过府一叙,贾珠倒还罢了,宝玉却时常被骂。 -- 第71页 只因林如海常常点着名儿的让宝玉回答问题,宝玉爱看杂书,却不爱读正经的文章,被林如海考校时,连最浅显的题目也要愣上半日。久而久之,贾政对宝玉便生出了十分的不满。贾珠身子亏空太过,这辈子对他的指望,也就盼着他能留下一点骨血罢了。贾政只得把望子成龙的心思花在宝玉身上,偏这又是个混迹在脂粉堆里的英雄,气得贾政三天五日的就要亲自架上板子抽他一顿。 而这次打得狠了,也是因为宝玉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听说林妹妹是个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如何林姑父却是禄蠹一流,只知追名逐利”! 林如海当即被气得冷笑一声,甩袖而去,“竖子不足与谋,孺子不可教也!” 贾政气得要死,当时就命人绑了宝玉按在板凳上,自己亲自拎起板子狠抽了二十多下,末了让人把昏死过去的宝玉抬回了他的绛芸轩。 当着外男的面儿轻薄女儿家的闺中之事,林如海也被贾家的这种家教给气得不轻。 等林博和黛玉从贾赦府上回来后,看到林博伏在案上读书写字的乖巧样子,林如海总算把自己的一口浊气给吐了出来。想了想,招着林博到自己跟前来,笑着问他:“今日去了大舅舅家和二舅舅家,可有什么想说的?” “贾府家学,一塌糊涂。” 林如海轻轻地哼了一声,示意儿子继续说。 林博眨了眨眼睛,说:“大舅舅家的弟弟妹妹们,都很好。” 对上儿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林如海失笑,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行吧,既然觉得好,嗯……听说你大舅舅家的贾瑚大哥还是状元出身呢,我问问你大舅舅,之后送你去你贾瑚大哥那里读书可好?” 去将军府和贾瑚读书的话,那他就可以时常见着贾琮和可爱乖巧的七妹妹了!林博用力点头。 “一切单凭父亲做主!” 第41章 徒熙手中把玩着一把造型精致小巧的牛角弓, 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薄唇轻抿,侧身坐在长椅上。正殿内,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额角冷汗涔涔, 不敢起身。 “七姑娘去林府几日了?嗯?” 小太监一听见徒熙的问话, 连忙把自己的身子又压低了几分。 “回, 回, 回太子殿下……七姑娘去林府已有五日了。” “哎呀, 太子殿下你干嘛呢, 怎么窗户也不打开,殿内这么阴森森的。”徒焦扯着大嗓门, 长腿一跨就进了内殿,抬眼一见徒熙沉着脸坐在桌案后面,殿内跪着的太监抖如筛糠, 不由得微微愣住。 “这是干嘛呢?” “你出去吧。” 徒熙抬手挥了挥, 小太监当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徒焦看得更加称奇, 啧啧有声道:“太子殿下威严日重,实乃我等幸事啊哈哈哈!” 徒熙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 硬生生地把一个八尺大汉的豪迈笑声给噎在了嗓子眼里。 “哈哈哈嗝呃——”徒焦异常委屈, 他又不是来找罪受的, 犯得着瞪他么! “老七今儿个设宴, 请了几家要好的公子饮酒对诗, 你去不去?” 徒熙冷笑:“就你,还对诗?” 徒焦不服,梗着脑袋反驳:“我告诉你老三,你别瞧不起人啊!这种宴会,还有武技的,像是投壶射箭,我肯定能拔个头筹!” 徒熙站起身,冷哼一声说:“行啊,那就走着瞧!” 徒焦摸了摸凉飕飕的后颈,总觉得老三这话里带着几分杀气啊!啧啧,想到今天徒然设宴请的那几家公子,向来大大咧咧的徒焦瞬间又把徒熙方才的冷意抛在了脑后。管他呢!反正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诗词歌赋不擅长,可他力气大功夫好呀! 信王世子徒然见到徒焦和徒熙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微妙了一瞬,才赶紧上前笑着打了声招呼:“大哥,三哥。” “老七,好好表现啊!”大手拍了拍徒然的肩头,徒焦越过他向门内看了看,“都请了那几家啊?” “还不就是那几家么,啊,八叔和九叔他们说就要到了,三哥你们快进去吧。” “八叔和九叔也来了?” 徒熙挑了挑眉,看向徒焦。“你居然好意思来?” 徒焦摊手,他也不知道啊!“嘿,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八叔九叔都不下场比试的!” 正说着话,后面传来一声轻笑,忠顺王和景王一起下了马车,身侧站着一个容貌俊美的青年。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红润的嘴唇轻轻翘起,顾盼流转都是风流潇洒。 贾琏笑眯眯地给几个王爷世子见了礼,见徒熙皱着眉沉着脸站在一边,慢悠悠地踱步过去,“太子殿下。” 徒熙看了他一眼,“念念呢?” “唔,大概去了林姑父家吧,您不知道啊,我表弟表妹对小七可好了。啧啧,真是亲生的也不为过啊,小七在林府每次都舍不得回来呢!”说着,摇着扇子的动作又轻快又潇洒。活该,让你跟我们兄弟几个天天抢小七,气死你! 徒熙冷笑一声:“富贵闲人。” 贾琏:“……”哼! 忠顺王在兄弟几个中年纪最小,乃是惠仁帝的胞弟,算起来也就比徒焦大个两三岁,前年才行了冠礼,此时站在几个亲王世子当中,霁风朗月,一派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九叔。”徒熙客气地叫了一声。 -- 第72页 忠顺王笑着点点头,“阿熙难得凑这样的热闹,看来九叔不虚此行呀。” 景王笑着打趣说:“九弟平日里玩乐的地方多了去了,哪里稀罕和我们这些老古板一起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一路进了信王府的园子,只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入目奇花异草,牵藤引蔓,芳香馥郁,如入仙境。景王和忠顺王笑着又把信王府好一顿夸赞,徒焦四下瞧了,见水榭上摆了一桌酒席,眼馋地搓了搓手,“咱们是先喝酒还是先比试比试啊?” 忠顺王噗嗤笑道:“阿焦,还是这么……呵呵。”他生得一张好相貌,温润如玉,谦谦尔雅。笑起来也是一番翩翩风度,比几个兄长另添了一份闲散雍容,比起几个子侄也多了几分风度沉淀。 “九叔,您也别光说我呀,那些诗词歌赋我是实在不擅长,难道还不许我拿长处比比你们的短处啊!”徒焦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委屈。“九叔,您不是想偏心他们吧?” 几个王爷世子都是从小在一起胡打海摔惯了的,感情深厚非比寻常。像这样的宴会,大大小小他们不知道一起参与过凡几,这些王爷都是当了爹的,鲜少爱和他们几个小辈儿凑个热闹,这会儿子忠顺王突然开口,徒焦立刻警觉起来。 他可是听自家老爹说过,忠顺王年纪虽小,可阅历颇多,当年也是名师手把手教出来的。和太子爷……喔,就是当今圣上惠仁帝相比也不差什么,除了年纪小了点,活脱脱又是个储君继承人啊!可惜就是生不逢时,年纪太小了些,和八王叔景王还差了整整十来岁呢。 要是忠顺王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嘿嘿! 徒焦觑空看了一眼冷着脸不吭声的徒熙,心想,要是忠顺王叔和他们是一个辈分儿的,还说不定皇太子的位子是谁的呢! 忠顺王和景王相携进了亭子,见徒熙也跟在身后,不由得奇怪道:“阿熙你不去投壶吗?” “无趣。” “那喝酒吗?” “无需。” “吃点菜?” “呵。” 忠顺王笑出声,“阿熙在和谁闹别扭呀?”眨了眨眼睛,忠顺王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打趣地凑近徒熙,“和你的小媳妇儿闹别扭了,嗯?” 徒熙霍然起身,瞪了忠顺王一眼,“九叔——!” 忠顺王了然的笑了两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熙,别恼别恼,九叔这不是关心你嘛!听说文渊阁大学士林如海的儿子挺不错的啊,是吧?” 这下,就是景王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了,笑着举起酒杯,“怎么?林如海想和贾赦结亲?” “并无此事!” “哦?可我前两日还听林如海和贾赦曾谈及此事啊!”忠顺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笑眯眯地说,“或者说,是阿熙你一个人不知情吧。” 徒熙气得脸色铁青,“我回去了!” 正巧,徒焦和徒然笑着把投壶的器具都让人搬进了亭内,笑着向三人招手笑道:“那些人都比不过咱们,没劲,八叔、九叔也是投壶高手,从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可不许藏私!” 景王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说:“老了老了,我可不敢逞强。” “八叔说笑了,您还年轻着呢。”徒然笑着恭维了一句,奉上一支精美的羽箭。 景王站起身,绕过桌子,站定后微微眯起眼睛瞄了瞄,“我若不中,可不许笑我。只此一次而已!”说罢,羽箭脱手,正中壶心! 徒焦鼓掌叫好,又取了一只羽箭要递给景王,景王连忙推辞了,笑着说:“可一而不可再。你们八叔老了,和你们不能比呀!”说罢,已端起酒杯自斟自饮。 徒焦无法,抓了抓耳朵,转而看向忠顺王,“九叔——”尾音拉得又长又抖,可怜巴巴的。 忠顺王笑着接过羽箭,闲闲地掂了掂,开口笑道:“八哥都只投了一箭,我自然也不能多了。”说罢,隔着桌子,连站也不曾站起,长臂一挥,羽箭“叮铛——”一声就入了壶。 徒焦愕然,目测了一番忠顺王和投壶的距离,不由地暗暗咂舌,“九叔好厉害,我虽也能,却不能像九叔这样信手拈来!佩服佩服!”他本就是铁血汉子,说起话来没有什么华丽辞藻修饰,都是实打实的,却也让人听得熨贴。 忠顺王笑着端起酒杯遥遥敬了他,一饮而罢。 “阿熙,你不试试?” “哼。” 徒熙别过脸,他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光是从九叔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都要气得他百爪挠心了,这会儿子还要他沉着冷静地射箭投壶,怎么可能! 可忠顺王却不想放过他,笑眯眯地举起酒杯,“阿熙莫非在想你的小媳妇儿?啊呀呀,要不九叔让人接了她过来可好?免你相思嘛!” “不!必!了!” 一字一顿,都是从牙缝里强挤出来的。徒熙的脸冷若冰霜,径自从箭袋中抽|出三支羽箭,只看了一眼,手上的羽箭便都顺势而去,眨眼间都落入了壶中。徒焦和徒然惊呆了,忠顺王和景王执着酒杯的手也微微顿住。 “老、老三,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艰难地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后,徒焦讷讷的开口,“你偷偷练的啊?” “这等把戏,呵——” 一声轻蔑的冷笑结束了这段谈话。 -- 第73页 忠顺王轻轻笑道:“嗯,阿熙好样儿的,像这样厉害的把戏,也该给众人都欣赏一番呀,是不是啊你们说?” “啊?” 徒焦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反应不过来。 徒然立马挺直了背脊,心说难道自己的“把戏”被九叔给看穿了吗?没道理啊,明明一切按部就班,应该没人能发现的啊! “听说今日设宴也请了平远侯府和林大学士府的两位公子?” 徒然额头滑落一滴冷汗,“是,是啊,九叔……” “嗯,林大学士府上的公子生得真是珠圆玉润,粉雕玉琢,冰雪聪明,讨人喜欢呀。”笑眯眯地说完一连串的夸赞,忠顺王像徒熙招了招手,“走吧阿熙,咱们一起去看看林大学士府上的公子呀。” 徒然:“九叔啊,别,千万别——”三哥会打死他的嘤嘤嘤! 第42章 信王府的花园建得极大极美, 平日里设宴,花园里也常常是最佳场所。今日自然也不例外,由徒然亲自布置了一桌席面,备足了酒菜,请了几个要好的公子在花园子里坐着吃饭聊天, 别有一番趣致。 只是今日在座的公子之中, 有一个锦袍玉带的小公子尤其打眼。 平远侯府的世子陈和豫殷勤地给这个小公子夹了一块贵妃鸡, 林大学士府上的小林公子立刻不甘寂寞地给这个小公子递了一碗香露。笑眯眯坐在小公子身侧的贾琏摇着折扇, 伸手温柔细致地替这个小公子擦了擦嘴角的酱汁。 “小七, 这是我特地带来的素馅包子, 你尝尝。”景王世子徒照献宝似的捧着一屉刚蒸好的包子,笑嘻嘻地送到小公子跟前, “我跟你说,这个包子里还加了你最爱吃的小嫩笋,你快尝尝好吃不好吃。” 小公子连忙接过包子, 皮薄馅足的包子咬上一口, 汤汁滚滚,齿颊留香。 远远儿的隔着花丛看向这边的几日眸色微闪, 忠顺王压低了声音说:“那就是阿熙的小媳妇儿?” “九叔——”徒然欲哭无泪,侧身挡住徒熙的目光, 正色道:“九叔, 那是林大学士府上的小林公子呀!” “喔, 原来是林大学士府上的小林公子呀!”忠顺王笑眯眯地接了徒然的话茬, 转头问景王, “八哥,什么时候林如海生了两个儿子了,嗯?” 景王“呵呵”一笑,并不言语。 徒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背后一道如同实质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三哥!完了,他小命休矣! 徒熙冷笑问道:“谁的主意?” 徒然冷汗直冒,连忙冲着徒焦比划杀鸡抹脖子的手势。 徒熙看了一眼故作无谓的徒焦,冷冷道:“大哥真有闲情逸致!” “哎哎哎,老三你不能这么说啊,那不也是小七她自己想出来玩嘛!”摸了摸鼻子,徒焦义正言辞地摆出一副“我是老大,我说的话你得听着”的样子来,指了指那边吃得正开心的念春,认真的说:“老三,真不是我说你,你看你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小七一个人在家里又没事儿干。她出门作客吧,你又见不得别人对她好,咱们兄弟几个你可放心了吧?” 徒熙沉默不语。 徒焦继续说:“而且将来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啊,小七才多大啊就把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一句话,说得忠顺王和景王也都笑了,不约而同地都看向徒熙微红的耳朵。 景王戏谑道:“那咱们就回去了,阿熙你过去和他们一道吃些东西,嗯?” 徒熙点点头,脚步没动。 徒焦笑嘻嘻地说:“八叔九叔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老三老七过去一块儿吃。” 景王摇了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和忠顺王一前一后的走了。 剩下徒焦三人蹑手蹑脚地走近花园里那一桌人,觑着众人不妨,猛然大喝道:“快快报上名来!” “啊——” “咳咳——”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正在吃水晶蒸饺的念春一下子就被噎住了,汤汁倒灌进喉咙里,呛得她难受极了,咳不出来咽不下去,一张白皙稚嫩的小脸涨得通红。滚圆的桃花眼里噙着豆大的泪珠,看得着实可怜。 贾琏正要把念春抱进怀里,不想斜刺里横出一条胳膊,抢先一步把小姑娘抱在了膝头,一手揽着小姑娘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动作轻柔,神色清冷,不是徒熙又是哪个? 众人对视一眼,先上前按着礼数给徒熙等人请安问好,徒熙却连个眼角的余光都吝啬。几个世家公子不敢退下,只得干站着。其中陈和豫和林博急得更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拿眼睛去看咳得停不下来的念春。 “三,三哥哥……” 咳了好一会儿才把气给顺好的念春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徒熙胸前的衣料上,把他一件竹青色的袍子硬生生地给洇成了翠绿色。 “谁给你出的主意,嗯?” 顺手取了一杯香露,徒熙喂到念春唇边,看她小口小口地抿了,通红的小脸总算慢慢地恢复了平日里的白里透红,这才想起要秋后算账的事儿。 念春眨了眨眼睛,目光从贾琏、陈和豫还有林博脸上轻轻扫过,回过头抱住徒熙的脖子,撒娇道:“三哥哥不带我玩,我想三哥哥了!” 原本一肚子气恼的徒熙这会儿也端不住冷峻的神色了,眼中的清寒早被浓浓的笑意替代,抱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身子,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又是无奈又是无力,没办法啊,遇上这个会撒娇会哄人的小丫头,他也是一点辙儿都没有了。 -- 第74页 看着平日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太子殿下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样子,徒焦笑嘻嘻地上前挥了挥手,让众人重新落座。“也别太拘束了,就当和在自己家里一样儿,我们就是不乐意在长辈跟前守规矩了,找你们一块儿吃饭来着。来来来,都坐都坐!” 景王世子徒照挨着徒焦坐下,小声地问:“大哥,我父王不知道我知道小七来这儿的事儿吧?” 徒焦朗笑着给他递了一杯酒,示意他先喝一杯,然后才悠悠然地说:“怎么不知道,就你那点儿小心思,还瞒着八叔啊?别说八叔了,就连我你也瞒不住啊哈哈哈!”说得兴起,声音也不觉有些大了。 徒照吓得手微微一抖,连忙举目看向徒熙。 见他看起来仍旧与平日无异,面无表情,神色冷峻,心里放心了,拉着徒焦的胳膊小声道:“大哥你别喝太多酒,回头给三哥知道咱们都知道这事儿就完了!”三哥对小七好,可不代表对他们也是这样的啊!凡是和小七挨着边儿的,那都是三哥的头号敌人,零容忍好吗!他这个大哥,真是傻里傻气的,万一三哥醒过味儿来,那还不得把他们几个好好修理一番啊! 徒焦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向着徒熙的方向努了努嘴,“就你三哥那样儿,他还有心思管咱们?老五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小心一夜白头喔!” 徒照顺着徒焦的指示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太——太过份了三哥! 被徒熙抱在膝头的念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举着一双筷子在桌上巡弋,看到好吃的就下筷子,动作温和有礼又快速坚定,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夹到最美味的部位。 夹着鱼鳃下的软肉,念春还特意蘸了蘸卤汁,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虚掩在筷子下方,小心翼翼地把鱼肉喂到徒熙嘴边。“三哥哥,吃鱼肉!”小姑娘笑眯眯地弯着一双眼睛,唇边是两颗甜甜的梨涡。 徒熙就着念春的筷子咬住她喂给他的鱼肉,凑过去在小姑娘温热的脸颊边蹭了蹭,“念念真好。” 得了夸奖的小姑娘兴致高昂,陆续给徒熙又投喂了糖醋排骨和芙蓉蟹丸。 “饱了。”徒熙抱着小姑娘的胳膊微微紧了紧,低头去看她漂亮的眼睛,“念念还饿吗?” “不饿了。”念春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眯眯地说:“念念也吃饱了!” “嗯,那咱们去消食儿。” 抱着小姑娘离座,徒熙回头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人,目光在陈和豫和林博的身上多停留了一刻,哼!两个小毛孩子而已! “三哥,你们去哪儿啊?” 身为主人之一的徒然连忙起身,殷勤地说:“要不在府上歇了午觉再走吧,这会儿子走了多没意思啊。” 徒熙冷着脸,没有说话。 念春从徒熙怀里探头出来,向着徒然伸出双手。 徒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抱念春,却被徒熙侧身挡住。一下子想到眼前的两个人可是自小就定了婚约的,徒然连忙缩回手,“小七怎么了?” “汪汪汪!” 念春歪着脑袋,叫了两声。 众人都愣了,啥? 连徒然都怔在了原地,一脸惊恐地对上徒熙冷肃的眼神,连忙摇手,“三、三哥,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徒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眼中已经带了温和的笑意。“念念怎么了?” “然哥哥答应送我一只小奶狗的!”嘟着嘴巴,念春有些委屈,“然哥哥说话不算数!” 徒然这才想起这件事,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冲着念春笑了笑,“对不起啊小七,我忘记这件事了。可是小奶狗还没满月呢,等它们满月了,你过来挑一只好不好?” “真的?” 念春的眼睛闪闪发光。 徒然用力点头,“嗯!谁都不给挑,先给小七你挑,好不好!” “那,那……说话算数!”念春想了想,伸出一只小胖爪子,小指勾了勾,“拉勾!” 徒然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快速地和念春拉了拉勾,“嗯,说定了,那小七和三哥玩去吧,乖。”本来还想在小姑娘脑袋上摸一下的徒然感受到徒熙身上的寒意后,连忙打消了这个找死的念头,连同想要挽留徒熙和念春的心思也一起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们走了。” “喂——!”看着徒熙抱着念春就要离开的背影,酒足饭饱的贾琏眯起一双桃花眼,冷笑道:“贾小七,你能耐了啊,说走就走啊!” “唔,二哥……唔!” 捂住小姑娘还想叫人的嘴巴,徒熙转身,冷峻的眼睛对上贾琏含笑的双眸,“我的人,轮得到你来管教?” …… 一阵沉寂后,徒熙抱着念春走得毫无阻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的贾琏在众人同情的目光里,伸手指了指徒熙离去的方向,又抖着手换了个方向指着自己。 “他,他的人?见鬼了,我妹妹哎!” 众人有志一同的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 “他算谁啊!我没说他拐带我妹妹就不错了,他居然还瞪我,瞪我哎!” 众人再次点头,徒照弱弱地举手说:“他,他算太子啊……” “哼!太子了不起喔!拐带我妹妹看我不削他!”想了想,还是有些气不过的贾琏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闷头饮罢,扬声道:“将来还不是要叫我二舅兄喔!” -- 第75页 这次,众人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嘿嘿,是吧!” 第43章 贾瑚成亲这日, 天气格外的好。 贾琮起了个大早,跑到念春的院子里等她起床。“小七,快起来,你昨天不还说要看新娘子的吗?” 念春迷迷糊糊的由着浸酒和煎茶给她穿衣梳妆,听到贾琮的声音, 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侧头问浸酒:“什么时辰了?” 浸酒一面给念春篦头发, 一面笑着回答说:“还早呢, 大爷一早就去平远侯府接大奶奶了, 这才什么时辰呀, 早着呢。” 煎茶端着洗漱的用具来服侍念春洗漱,笑道:“平日里大爷去点卯也没这么早呢, 这才寅时三刻,新娘子都要接回来了。” 念春听着高兴,笑眯眯地点头, 等浸酒和煎茶把她服侍得周全了才开门放贾琮进来。 “小七!” 贾琮今天穿的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圆领锦袍, 见念春身上也是一件嫩汪汪,翠生生的水绿色衫裙, 咧嘴笑道:“小七真好看。” 念春被夸了,小脸红扑扑的, 伸手取了桌上八宝攒枝锦盒里的花生酥给贾琮, 两个人一人一块, 一起手牵着手去了贾瑚的院子等新娘子回来。 才到正院, 贾琮就被贾赦给拉走了, 念春巴巴儿的看着贾琮和贾赦离去的背影,。“娘,我也想去前院。” “不许任性。”张氏低头点了点她的鼻尖。前院贾琏作陪,二房的贾珠、贾宝玉都在,还有林博和几个贾瑚素日交好的世家子弟都在,哪能让念春这会儿子去前面胡闹。 念春趴在炕上,歪头去看身侧的张氏,见她难得笑吟吟的模样,也不由得笑道:“娘笑起来真好看,大哥哥娶了芙……嗯,娶了陈姐姐,娘很高兴吧。”被张氏瞪了一眼,念春连忙改口。 张氏正要说话,王熙凤已经先一步亲亲热热地搂着念春笑了,“好妹妹,娶了一个天仙似的嫂子,你高兴不高兴呀!” 王熙凤今日是代贾母和王夫人来将军府作陪的,瞧着满屋子的女眷,也不由得感慨贾赦和张氏的好人缘。久不见念春,这时瞧着小姑娘出落的越发粉妆玉琢,忍不住笑着搂住她一边儿说话。 林黛玉也坐在一边,和元春压低了声音说笑两句,见念春来了,忙招手叫她过来。 “大姐姐,林姐姐。” 小姑娘笑着伏在元春的怀里撒娇,王熙凤在一旁打趣道:“哎呦呦,这才是亲姐妹呢,可见独我是外人了!”说得好不可怜,惹得元春也伸手要去掐她。 都是一般年纪花朵似的的女儿家,嬉笑打闹也像一幅画一样儿赏心悦目,张氏等人在旁边看了掩唇而笑,并不阻挠。只是目光落在林黛玉身上时,略微停留了片刻。 又过了一个时辰,卯时初刻,院外忽然喧闹起来,鞭炮齐响。 新娘子由贾瑚牵着来到新房,翘首以盼的众多女眷都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对新人,念春看着贾瑚难得一身大红的衣裳,也笑弯了一双月牙般的眼睛。 贾瑚握着喜秤,在喜娘的贺喜声中挑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屋内女眷笑着上前道喜,念春小声地凑在元春耳边说:“嫂子好漂亮呀。” 元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平远侯府的嫡女,模样品性与瑚大哥哥都是极相匹配的。” 新嫁娘抿着红艳艳的嘴唇,羽睫微微颤着睁开了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唇红齿白,芙蓉秀面,头上凤冠垂下的流苏轻轻摇动,愈发衬得新嫁娘美若天仙了。 “请新郎新娘满饮此杯,从此夫妻和睦,恩爱白头。” 喜娘捧着两杯薄酒,含笑看着贾瑚和陈静芙。 陈静芙脸上微微一红,伸手接过酒杯,与贾瑚交颈而饮。 新婚夫妇喝罢交杯酒,作为新郎官的贾瑚还要去前院应付宾客,陈静芙羞答答的坐在床沿,垂眸不语。 张氏笑着握住陈静芙的手,向她一一介绍起屋内的女眷。“你二婶母身子不舒服,今儿个不曾来。老太太年岁大了,不好劳累她,故而也不曾来。这是你珠大哥哥的媳妇儿……”张氏一一地介绍了,陈静芙也慢慢地褪去了羞涩,展露出素日的温和大方来。 按照礼数叫完了屋内的长辈平辈,陈静芙转头看见念春和黛玉,笑着叫她:“七妹妹。” 念春也笑嘻嘻地上前拉住陈静芙的手,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嫂!” 羞得陈静芙粉面飞霞,满脸羞涩。 认亲后,张氏领着一众女眷去花厅落座,让陈静芙的两个丫鬟进去给她换身衣裳。平远侯府的陪嫁丫鬟红梅、翠柳连忙进屋服侍。手脚俐落地取下沉重的凤冠,褪下大红的喜袍,从箱笼里取出一件水红色的衫裙给陈静芙换上。 等陈静芙换好了衣裳,恰好开宴,众人各自落座用饭,不在话下。 午饭后,前来道喜的女眷陆续散去,只有前院仍旧一片喧哗。这种场合,就算是平日不大沾酒的贾瑚也不免被强灌了好几杯,贾琏有心要帮他,奈何众人来势汹汹,他抵挡不住,佯醉倒下。 贾瑚心中大骂贾琏不讲义气,可面对这一圈的亲朋好友,又着实推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喝酒。正是众人热情高涨之时,忽闻太子殿下和肃王世子来了,贾赦连忙到门口迎接。 徒熙知道今天贾瑚大婚,肯定是要被狠狠灌酒的。思来想去,生怕念春心疼长兄,还是带了徒焦一起过来。徒焦本就是个酒坛子,闻着酒香就迈不动腿儿,平日里酒量他称第二,也没什么人敢和他争第一的。 -- 第76页 有徒焦助阵,方才还哄闹着要灌贾瑚酒的众人都怂了。 一个接一个的被徒焦给喝趴在桌子上,脸上通红,满嘴酒气。贾琏偷偷睁开眼睛,见其他人都倒下了,喜滋滋的爬起来,笑眯眯地说:“哎,这就喝趴下啦,真是没用!” 说着,又举杯敬了敬徒熙,“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徒熙懒得理会他,转身看向贾瑚,诚心诚意地道喜:“恭喜。” 贾瑚已经半醉,撑着身子点头,“多谢太子殿下,伸以援手。” 徒熙还未开口,旁边喝得不曾尽兴的徒焦嚷嚷道:“嘿,和他有什么关系啊,是我,是我!”拍着胸口一个劲的显摆,“看见没,这一桌还有那一桌,都是我喝趴下的!嗝!” “大哥。” 徒熙轻轻地看了徒焦一眼,后者立马噤声,识趣地拉着贾琏继续拼酒。可怜贾琏方才还是装醉,这会儿子直接被喝趴在桌上了。 * 贾瑚被徒熙扶着回自己院子的时候,远远儿地就看见院子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家伙。笑着冲他们招了招手,问:“你们怎么没回去?” 贾琮看了看徒熙,又看了看脸上泛红的贾瑚,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来给大哥道喜的。” “祝大哥大嫂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念春笑眯眯地把一连串的吉利话都说完了以后,两手手心上翻,“大哥哥,红包!” “不是明天才给吗?” 贾瑚喝醉了酒,异常的温和,和平日里严肃到不苟言笑的那个他判若两人。念春不怕,笑得越发讨喜,伸手拉住贾瑚的袖口,撒着娇要红包。 哄得贾瑚心甘情愿地从怀里掏了十来个,小姑娘高兴地眉开眼笑,和贾琮对半分了之后,笑眯眯地挥挥手,目送贾瑚自己步履不稳的回去了新房。 转身,看见还在原地的徒熙,念春弯了弯唇,继续先前的招数,“三哥哥,祝你……吉祥如意,事事顺心,福泽绵长,前程似锦!” “嗯?”徒熙弯下腰,伸手捏了捏小姑娘伸出来的小胖爪子。 “红包!” “等我大婚的时候,再给你。” “唔——”那刚才的话不都白说了?念春觉得自己有点吃亏,撅着嘴巴不理人了。 徒熙看了贾琮一眼,贾琮立刻会意,把到手的红包揣进怀里,脚底抹油连忙走了。剩下徒熙和念春面对面站着,徒熙牵起小姑娘的手,两人慢悠悠地踱步到凉亭里坐着。怕石凳冷着小姑娘,徒熙弯腰把念春抱在怀里柔声哄她。 “念念不高兴了?” “我说了那么多吉利话,三哥哥都不给我红包。”小姑娘委屈巴巴地伸出手,有些心疼自己。 徒熙忍住唇边的笑意,凑过去在小姑娘白嫩的脸蛋上亲了亲,低头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郑重地放进小姑娘的手心里。“那你收好这枚蟠龙佩,别弄丢了。” 念春举起那枚玉佩细细地看了,见上面刻的是一条威风凛凛的蟠龙,好奇地问:“和三哥哥之前送我的玉佩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贴近小姑娘的侧脸,徒熙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看这枚玉佩。“是只有太子才能佩戴的玉佩,是皇爷爷赐的。只此一枚,举世无双。” 念春眨了眨眼睛,“只有这一枚啊!” 小姑娘睁圆了眼睛的模样委实可爱,徒熙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念念。” “嗯?” “我也祝你——”一个温柔的亲吻轻轻地落在念春腮边的梨涡上,徒熙低声轻吟。 “祝你,来日鸾凤和鸣,跨凤乘龙,佳偶天成,白头偕老。” 第44章 “爹, 这是我今天的功课。”林博微红着脸,把一本写满了注释的《论语》放在了林如海手上。 林如海笑着翻了几页,见上面字迹工整,注释清晰,不由得微笑道:“你贾瑚表哥对你倒十分尽心。”自打林如海举家入京, 林博就跟在贾瑚身边读书学习, 贾琮和他年纪相仿, 两个孩子脾性相合, 正好互相督促进步。 林博笑道:“是啊, 瑚大表哥教了我很多。” “嗯, 小身板也结实了不少。”捏了捏儿子的胳膊,林如海抚须笑道:“难为贾琮和你倒玩得来。” 林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和七妹妹也玩得来。” 林如海一愣,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你七妹妹过完年就要七岁了, 你也是个小男子汉了, 不可胡闹,坏了你妹妹的闺誉。”眼下中秋已近, 林如海算了算日子,年底一过, 贾赦家嫡出的姑娘就要七岁了, 七岁的男孩儿女孩儿也该知道避嫌了。他怕儿子太喜欢这个小表妹, 反倒坏了小姑娘的清誉。 林博亮晶晶的眼睛微微黯了, 低声应是。 傍晚, 徐姨娘摆了饭叫林如海和林博用饭,黛玉也在,林如海笑着招手命众人坐下。 * 林家子嗣不丰,人口也简单。贾敏在世时,家中也只有两个姨娘服侍,唯独黛玉一女而已。后来贾敏身子渐渐病弱,林老太太便做主为林如海又娶了一房姨太太,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家道艰难,此女年逾二十仍未出嫁。 林老太太亲自相看后,知道是个知书达理的,便为林如海娶进了府里做了一房贵妾。虽说为妾,可贾敏病重不能管家,偌大的林府都是林老太太和徐姨娘亲自管着的。林老太太冷眼瞧着,知道她是个本分的人,管家之时也带着黛玉一起。 -- 第77页 黛玉虽年幼,却知道好歹。 从一开始对徐姨娘的排斥,到后来徐姨娘真心相待,黛玉也慢慢地放下了戒心。 贾敏病得不能下床时,是徐姨娘和黛玉日日在床边服侍汤药,她心里不舍幼女,可见徐姨娘是这样的品性,把黛玉托付于她,心中也放心了。连同徐姨娘生下的林博,贾敏也亲口和林如海提及,要把林博记在自己的名下,日后便是嫡子。 林如海与贾敏少年夫妻,恩爱异常。见妻子病中仍记挂诸事,一面不忍落泪,一面安抚爱妻。贾敏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伏身在林如海膝头轻声道:“我知道老爷心疼我,只是我没有福气陪老爷白首偕老。徐姨娘……老太太好眼光,这几年我也瞧着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对玉儿也十分尽心竭力了。我只求老爷这一件事情,来日便离了人世,也是安心的。” 林如海心中痛甚,只说:“你在一日,你我未必将来不能再有子嗣。若果然你我没有这样的福分,也是命中合该如此。此时你更该安心养病,别记挂这些事情。” 贾敏素知林如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见他如此固执,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喜得是林如海爱重她到这样的地步,悲的是她的身子已然破败,即便勉强拖上数年,也绝不会再有子息了。 贾敏去世后,林如海悲恸异常,林老太太几次劝他续娶,都被坚决辞拒。 林老太太无法,眼见林如海愈发的颓废了,强势地作主把林博记在了贾敏名下。既然林如海不肯再娶,府中诸事便仍交给徐姨娘和黛玉一起打理。她年纪大了,见黛玉这几年越发的懂事,兼之林如海看重嫡妻嫡女,向来是把黛玉当成男子教养的,写字读书请先生一样不落。心里欣慰,搂着一身缟素的黛玉劝她:“好孩子,你母亲虽去了,可你千万不能悲伤太过。若是你哭伤了身子,只怕你母亲芳魂难安了。快打起精神来,你父亲不肯再娶,是对你母亲的看重,也是怕你将来被后母磋磨,便为着你父亲的这一份儿心,你也要振作些,好好儿地把我林家的门楣给撑起来!” 黛玉擦了擦眼泪,哭着点头:“祖母说的我都知道,只求祖母让我再为母亲哭满这七日,也好尽尽我这一番孝心吧。”说着,已经泪如雨下。 林老太太听得心疼,搂着黛玉,祖孙抱头又痛哭了一阵方好了。 出孝后,林如海又接了调令,想到贾敏从前也说过想把黛玉送去贾母身边教养的事,心里便打算要把贾家好生查探一番,谁知得到的消息远比他猜测的还要糟糕! 幸而,进京之后,大舅兄贾赦藏拙多年,终于一朝扬眉吐气分府单过。瞧着倒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了,林如海只一个照面,就恍若又看见了当年进京赶考被点为探花郎时,那个站在太子殿下身侧神采飞扬的青年。 至于二舅兄…… 林如海摇头冷笑,就他家那样一潭浑水,也好意思说自己治家严谨,贾母年老智昏,居然这种时候还想把黛玉接过去教养。林如海严词拒绝了,只说自己府中已有人可以教导黛玉。可想到徐姨娘的身份……当时也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就是已有妻房,贾母脸色铁青,就连贾赦也恨不得要棒揍自己一顿。 林如海抚额叹息,真是挖坑给自己跳啊。 * 贾瑚成亲后,在翰林院做事愈发尽心。惠仁帝瞧着贾瑚不错,可巧礼部有缺,惠仁帝便把他从翰林院调去了礼部,正五品的郎中,掌管仪制,倒也轻松。贾瑚成亲半年,加之又是少年夫妻,恩爱和睦,惠仁帝少不得对他多有体恤,便给他上任前多放了五日的假。 贾赦知道后,次日进宫谢恩时陪着惠仁帝下了一盘棋聊表谢意。 惠仁帝看着对方让了五子后还轻松取胜的得意样儿,把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盒,冷冷地瞪了贾赦一眼。“知道你棋下得好,有空在这里显摆,也没见你把闺女的围棋教好了。” 贾赦撇嘴,“我想教啊,可是也得七丫头学得会吧。” “唔,七丫头的棋……真是一如既往的臭啊。” “本来就是个臭棋篓子。”贾赦小声抱怨,“平时瞧着就傻里傻气的。” “大胆,谁许你这样说朕的儿媳妇儿!” 惠仁帝故意板着脸,“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贾赦瞪圆了眼睛,梗着脖子叫:“什么就你儿媳妇儿了,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是我闺女!” “贾赦,反了你了!那不是我儿媳妇儿你还打算把她嫁给谁?!” “老子爱把闺女嫁谁就嫁谁,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 …… 殿外,戴全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心地赔着笑脸,“这个……太子殿下,您看是不是……今儿个就免了请安?” 徒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戴全欲哭无泪,“这贾将军和皇上……嗯,多年挚交,即使有几句口角,也不伤感情的。想来,方才那些话,不过是意气用事,不是贾将军的真心话。” 徒熙:“……” “转告贾将军,我去接念念到太子府了。” 戴全战战兢兢的弯腰送走一脸阴郁的太子殿下,转身,见大殿外站着的两个小太监屏气凝神地站在原地,连忙把腰挺直了。 “咳嗯……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 * -- 第78页 徒熙到将军府的时候,贾瑚在家沐休,听闻他来了,忙亲自来请他进书房一叙。 徒熙无可无不可,正好想和贾瑚说说近日礼部的事情,谁想一到书房,就见贾瑚脸色苍白,眉宇间深深的褶皱成了一个“川”字。徒熙不由得有些纳罕,“你怎么了?”鲜少有事情能让眼前这位沉稳的青年露出这样的神色,徒熙正了正脸色。 “小七病了。” “怎么回事?!” 徒熙忽的起身,连身后的椅子也被带倒了。可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双手撑在书案上,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贾瑚。 贾瑚按揉着自己的鼻梁,神色疲惫。“一早起床时,脸上就起了红疹。只以为是吃了相克的食物,引发了湿疹。谁想——” “请了太医来瞧,说是天花。” 徒熙呼吸微滞,急促地喘息了两声,才冷冷地说:“什么太医?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院的院正过来——!”说到最后,已近乎是吼出声来了。 跟在徒熙身边的长随不敢耽搁,连忙取了徒熙的名帖入宫去请太医院的院正。 因念春病了,陈静芙和张氏都陪在内室,作为男子,徒熙不好进去,只能耐着性子站在门口等。见王院正来了,徒熙连忙上前拉过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仔细看诊!” 王院正连连应是。脚下一刻不停的进了内室,见室内已有屏风遮挡,床上的小姑娘一张小脸满是潮红,汗水密布在额头,细嫩的脸颊上已经冒出了点点水痘。 王院正细细地搭脉诊治了,过了半晌才抚须道:“不碍的,并非天花,是痘疹。” 痘疹和天花不同,即使得了痘,大多也是养上月余就都好了。天花来势汹汹,又极易传染,一个弄不好,只怕还有性命之忧。之前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太医诊的脉,说是天花,吓得他背后都汗湿了。瞧着太子殿下黑如锅底的脸色,差点给跪下。 这会儿子亲自看过,发现是痘疹,王院正放下心来。收拾好器具出门,见徒熙目光犹如实质,恨不能穿门而过的样子,不由得摇头失笑。 “太子殿下,贾七姑娘并非患了天花,乃是痘疹。精心照看,与人隔开,想来月余定能痊愈了。”王院正恭恭敬敬地禀明情况,想起这府上似乎还有年纪小的孩子,连忙向站在贾瑚和贾琏身侧的贾琮道,“小公子不可太过亲近姑娘,痘疹初发,是会过人的。” 正说着,屋内忽地传来一声惊呼。贾瑚等人连忙举目看去,只见浸酒开了门向王院正行了行礼,“请王院正替我们大奶奶请一请脉息。”方才陈静芙脚下一软,险些一头栽倒。张氏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心里不安,连忙让浸酒去请王院正诊脉。 王院正复又诊了脉,抚须笑道:“恭喜夫人,喜添麟儿。夫人大喜,府上大喜啊。” 喜得张氏连连道谢,陈静芙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一抹羞涩的红晕来。 “只是夫人坐胎未稳,还需好生静养。府上的七姑娘又出痘,依老夫瞧着,最好是把两人隔开为上。” “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家的庄子也经年不曾有人打理了,这会儿子要收拾出个地方来住人也不能够啊!” 贾琏急得抓耳挠腮。他舍不得妹妹去庄子上养病,当然也不能狠心说让大嫂回娘家养胎。这个难题着实太伤脑筋,贾琏想不出个好办法,一头冷汗把头发都湿了大半。 徒熙翘了翘嘴角,知道小姑娘只是痘疹,不是天花,他也就放心了。这时听着贾琏说出的话,不觉又添了几分高兴。 “那我把念念带回太子府好生照顾着吧,等她身体好了,痘痂落了,我再送她回来。” 第45章 “念念, 来喝药。” “再等一会儿嘛,三哥哥。” …… “念念,来喝粥。” “一会儿就来喔,三哥哥。” ……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上演无数遍。徒熙有时真是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 放了陈家和林家的小子送东西来给念春。瞧着念春抱着这个木偶不撒手, 拆着那个九连环丢不开的样子, 心里一阵恼火! “念念!” “唔——”差点被徒熙抱住的念春连忙躲开几丈远, 慌忙地挥舞着一双小手, “三哥哥别离我太近, 万一你也出痘了怎么办?” 徒熙抚额。 小姑娘退了烧以后,能吃能喝, 除了要忌嘴让她多少有些失落之外,起居坐卧和平时倒没什么不同的地方。乍然得知自己要在太子府待上一个月,念春有些不大适应。好在徒熙特地和惠仁帝说明了情况, 要了三日的假期在小姑娘身边陪着, 好歹缓解了小姑娘的不安和忐忑。 念春不是第一次来太子府,即使偶尔留宿, 那也顶多是一晚上的事儿。而且当年的太子妃娘娘又十分温柔可亲,照顾着小姑娘年纪小恋家的性子, 留宿也是偶尔为之。像如今这样, 一待就待上一个月的, 从来也没有过。 念春很想家, 想念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亲爹, 想念板着脸教导自己的娘亲。想念大哥哥贾瑚给她布置功课时的认真,想念大嫂子给她绣荷包时的温柔。想念二哥哥贾琏每次回来都给她带好吃的明朗笑容,想念三哥哥贾琮陪她一起瞒着大哥哥钓鱼捉迷藏的快乐时光。 想着想着,小姑娘低头看着贾琏让人送来的小西洋镜,委屈地掉眼泪了。 -- 第79页 “念念!” 徒熙大惊失色,连忙捉住还想躲开自己的小姑娘,不顾她挣扎,把人拉进自己怀里轻轻拍抚。“怎么哭了?是不舒服吗?我让人去找王院正来好不好?”说着,就要叫人。 念春连忙拉住徒熙的手,抽抽噎噎地哭道:“三哥哥,我想家了,我想回去!” “念念……”徒熙抱紧怀里的小姑娘,既不舍又难过,低声哄她:“住在这里不好吗?三哥哥每天都陪着你,你想做什么也没人会拦着。也没人给你布置那么多功课,也不用去做针线,更不会被人欺负。在这里,所有人都要看着你的脸色,住在这里,不好吗?” “可是,可是……”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说,委屈地抱住徒熙的脖子,在他耳朵边轻轻地抽泣。“可是这里不是我的家呀,三哥哥……” 徒熙搂着小姑娘的手蓦地收紧,眼中的光彩一下子就暗了。 是啊,这里对于念念来说,只是一个冰冷的宅子。没有她可敬可亲的父母,没有她同龄的玩伴,没有她素日嬉笑的姊妹。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念念,这里有我啊。” * 念春脸上的痘痂慢慢脱落的时候,已经到了中秋。 徒熙身为太子,本该在宫里陪着皇室宗亲们一起过节的,可是因为念春在太子府,徒熙实在放心不下。向惠仁帝和皇后告罪后,就回去陪念春了。惠仁帝和皇后相视而笑,想到念春还在出痘,这个时节的螃蟹只怕也不能用,另又赏了一些清淡的菜色让送去太子府。 徒熙快马回府的时候,就见念春的院子里亮着一盏晕黄的灯光。 轩窗半开,小小的姑娘趴在窗前,脸上蒙着白纱,两只小手托着双颊,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似的眼睛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念念。” 晚上的风微凉,吹在身上倍感舒适。徒熙笑着伸手把小姑娘抱在膝上,自己坐在摇椅上笑着低头去看小姑娘水润润的眸子。“一个人赏月,嗯?” 念春乖巧地点头,笑着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一只红艳艳的柿子给徒熙。“三哥哥,吃柿子!” “嗯?哪来的柿子啊。”记得因为念春脸上生痘,今年进上的柿子和螃蟹都被他拒了,眼下这几个红得喜人的柿子,不知是什么人送来的。“念念吃了吗?” 念春摇了摇头,“三哥哥说吃柿子我就会长痘的,我没吃。”小姑娘记得徒熙的再三叮嘱,虽然有点馋柿子,可是还是忍住没有吃。 徒熙低头和小姑娘碰了碰鼻子,笑着看她,“因为吃柿子会长痘,所以就给我吃?嗯?” 小姑娘脸上一红,捂着小脸摇头,“是和豫哥哥送来的,我特地给三哥哥留的呀!” 原本眼中凝满笑意的徒熙脸色忽然僵住,一脸不快地盯着手里的柿子看了半晌。 ——想全都扔出去! 念春却完全没发现徒熙眼中的恼意,还捧着那盘柿子笑眯眯地显摆,“三哥哥,看这个珐琅掐丝的盘子,和豫哥哥说因为我喜欢,所以拿这个装了柿子送来的!好看吗?好看吗?” 徒熙咬着后槽牙,慢吞吞地点头:“好、看!” “那我把盘子放到博古架上去!”说做就做,念春连忙把柿子都堆在桌上,捧着盘子小跑到博古架前,仰头看了看,找到一个好位置把盘子放了上去。 “三哥哥,好看吗?” 色彩艳丽的珐琅掐丝盘子在一众颜色古旧的花瓶笔筒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明艳照人,光彩夺目。小姑娘明眸善睐,白纱微扬,一双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好看。” ——他的小姑娘,举世无双的好看。 ——那个盘子,真想连着盘子把这些柿子一起都扔出去! “三哥哥,吃柿子!” “好啊,吃柿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柿子,徒熙真想在平远侯世子的脖子上也磨一磨牙。 “好吃吗,三哥哥?” “唔?”徒熙一抬头,就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手上啃了一半的柿子,徒熙哂笑。还真没好好尝这个柿子的味道呢,光顾着生闷气了。可是看着小姑娘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徒熙的心忽然就软化成了一汪水。 凑过去在小姑娘粉嫩的嘴唇上亲了一口,徒熙低头抵住小姑娘的额头。 “念念自己尝尝,嗯?” 念春舔了舔唇上沾到的柿子果肉,唔……只有一点点而已。甜津津的,好想吃啊!小姑娘专注吃自己唇上果肉和汁水的样子太过可爱,徒熙忍不住凑过去摘下小姑娘脸上的白纱,在小姑娘细嫩的脸蛋上也亲了一口。 “嗯?” 念春抬头,看着徒熙发傻。 徒熙笑着拿过念春手上的帕子给小姑娘擦了擦脸,抱起小姑娘进了内室。“好好睡觉,等你好了,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嗯!” * 念春脸上的痘痂全都脱落的时候,已经入秋了。 在太子府上虽然吃喝不愁,可是恋家的小姑娘还是硬生生地瘦了一圈儿。把先前好不容易养胖了的脸蛋儿又消瘦了不少,看得徒熙心疼坏了。一等小姑娘可以不用忌嘴,连忙让御厨做了许多好吃的给送来。 念春吃得倒是挺认真的,偏偏身上的肉就是不见长。 徒熙实在不放心,惟恐小姑娘是因为生痘把身体给弄坏了,连着几日扣着王院正在太子府里待着,非要他诊脉诊出个好歹来。 -- 第80页 王院正颤颤巍巍地给念春请了脉,末了只能抚着胡须对心焦不已的徒熙说:“太子殿下不必担心,贾七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该长个子了,自然就瘦了。” 徒熙:“……是吗。” 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的徒熙一对上王院正那双洞若明火的眼睛,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清了清嗓子,徒熙冷着脸说:“有劳王院正了,您请回吧。” 王院正提起自己的药箱,笑着说:“太子殿下照顾了贾七姑娘这段日子,才是真辛苦了。” 想到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年纪不算大,可是却是文治武功都是佼佼者,细微体贴处,世间男子也难匹敌。位高权重,更是无人能望其项背。连日奔波,却不见疲色,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啊。 …… 送走王院正后,徒熙进屋看了看念春。 小姑娘吃饱喝足,小脸微红,睡意来袭,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瞧着可怜又可爱。 “念念。”徒熙伸手抱起桌边打瞌睡的小姑娘,把她抱到床上,笑着低头去看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乖乖睡觉,醒来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唔?”小姑娘困极了,可听见徒熙说话,还是挣扎着伸手去揉眼睛。 “三哥哥?”勉强睁开眼睛,念春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弯唇笑了。“歇午晌。” “你自己歇吧,我还有事要做。”弹了弹小姑娘光洁的额头,见她嘟起嘴撒娇的模样,徒熙低头在那处轻轻地亲了亲。 书房里堆积了好几摞奏折要批复,徒熙忙得几乎要抽不开身。可是一想到念春醒来如果能看到那件礼物,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眸光闪亮的样子,徒熙就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侍候笔墨的长随无意间瞥见自家小主子傻笑的样子,先是微微一惊,随后连忙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太、太子殿下……看起来和平日里的威严,一点都不一样啊!看到这些的自己,还是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比较要紧吧。 念春睡醒的时候,夕阳斜照,小姑娘揉着眼睛坐起身,忽然发现手边多了一团毛绒绒的小家伙。 “啊——!” 小姑娘惊喜的抱住怀里的小兔子,一双圆溜溜的桃花眼眨呀眨的,看得人直觉想笑。 “喜欢吗?” “喜欢!” 少年笑意温和,小姑娘抱着怀里的小兔子,毫不吝惜地扑过去在徒熙的脸上亲了一口。“啵——!三哥哥,最好了!” 第46章 “七妹妹, 这只小兔子真好看呀。” 宝玉跟在念春身侧,时不时地伸手去摸一摸念春抱着的小兔子,看见小兔子被他抚摸时微微抖动的耳朵,咧着嘴笑,“倒是和七妹妹一样, 是招人疼的。有名字吗?”总不能一直就叫小兔子吧。 料定自己的七妹妹肯定会给这只可爱的兔子起名字, 宝玉自信的抬起眼睛看向念春。 果不其然, 念春笑着点了点头:“叫团团。”圆滚滚的小白团长, 胖乎乎的小家伙, 不叫团团叫什么呢!想到自己给小兔子起名叫团团的时候, 徒熙一脸微妙的表情,念春就有点想笑。 “裁为合欢扇, 团团似明月?”宝玉喃喃地念了一句,拍手叫道:“月中玉兔,团团此名极妙!” 念春无奈地扯了扯宝玉的袖子, “宝玉哥哥, 我没想这句诗。” “啊?”宝玉想了想,复又念道:“那难道是‘团团满叶露, 析析振条风。’?”他自己是个爱在诗词方面钻研的,这会儿子听见念春起得名字, 一个劲的想把这个“团团”二字和他素日看的书联系起来, 不免就忘了念春平日里最懒怠动脑筋的性子了。 念春想了想, 怕他还要继续钻牛角尖, 只得叹息一声, “嗯,宝玉哥哥好聪明啊!” 被比自己小的七妹妹给夸了的宝玉得意的笑了,凑在念春身侧又摸了摸团团的脑袋,笑道:“七妹妹现在都难得来了,走,咱们去找云妹妹玩儿去!” 林黛玉今日也是被贾母接来的,史湘云已是贾府的常客,一个月里倒有十来天都住在贾府上。贾母爱她人物聪敏,性格活泼,虽更想把黛玉接来,无奈林如海常说阖府都要黛玉忙着管家。贾母自然更想外孙女儿把持中馈,故而也就歇了心思。只是隔三差五地使人去接,虽未必次次都能接到黛玉,到底也是聊表老人家的一番爱惜之情了。 念春到史湘云房中的时候,就见黛玉垂眸吃茶,史湘云眸中含着一点泪光,委屈地坐在一旁。王熙凤正在劝她“姊妹家的拌嘴也是常有的事儿,何必为这等小事伤了感情”云云。 宝玉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云妹妹怎么哭了?可是奴才丫鬟服侍的不周到,或有得罪了你的地方?我在这里替她们赔个不是,云妹妹快别难过了。” 王熙凤见他和念春来了,忙笑着道:“真真儿是个稀罕人物,这会儿子才来,可怜我眼巴巴儿的着人去请你多少回,也不见你肯来的。”说着,上前携了念春的手,按着她在黛玉身旁坐了,笑道:“你和你林姐姐说一会儿子话,我那里还有事情要忙,一会儿才来问你的话呢!可不许跑,仔细回头我去你府上打你!” 念春连忙点头,“珠大嫂子快忙你的去,我这里坐着等你。”说得王熙凤撑不住笑了,上前在她白嫩嫩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才走。 这厢,史湘云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勉强笑道:“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前两年幸而老太太心疼我,给了我一个翠缕,十来个也强不过她一个的。再别说什么服侍不周到的话,可要白白费了我一番心了。” -- 第81页 宝玉更加不解,“既不是为着丫鬟奴才生气,可又是为什么着恼呢?” 史湘云抿着嘴不说话了,只拿眼睛去瞧坐在一旁正和念春小声说话的黛玉,低头道:“我不过是个寒门丫头,哪里敢有什么着恼。” 黛玉闻言,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含笑向念春道:“你这兔子倒生得可爱,可起了名字不曾?” 念春和史湘云本来性情就不大相合,见个面顶多也就打个招呼的情分。这会儿自然不多理会她,听见林黛玉问自己,便笑眯眯地抱着团团给黛玉瞧,“林姐姐猜!” “这兔子生得玉雪可爱,又是这么个毛绒绒的一团,莫若‘团团’二字便极贴切了。” 念春用力点头,“正是像林姐姐说的这样!”说罢,把团团给黛玉抱着,笑着对宝玉说:“偏宝玉哥哥想得多了,一个劲地要给我的团团找个出处呢。” 宝玉闻言,脸上微红,讪笑着说:“我只当这名字是从诗词里演化来的,又想到古人多有吟月赏桂的,那月中又有嫦娥玉兔,不免就想得多了些。” 他性子一贯是温柔小意,又从不与女孩儿家置气。此时听到念春的打趣,也不过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史湘云听了,反而有些抱打不平,看着念春说:“便是爱哥哥把你起的‘团团’二字与诗词里的‘团团’二字连在一起,那也是他素日博览群书之故。你不爱读书,也犯不着这样说他呀!” 念春轻哼一声,别开头懒得理会她。 宝玉笑了笑,拉着史湘云说:“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值得你这么说呢。七妹妹难得来一趟,你前儿个不就说备了好东西准备要送给她的吗?” 史湘云早几日就在贾府住着了,从家中带了绛石纹的戒指来,瞧着新奇有趣,和平日里奶奶太太们戴的那些戒指又有不同。故而分了给探春、慕春,又想到贾母跟前近来提拔的鸳鸯是个得用的丫鬟,宝玉身边跟着服侍的袭人也和自己从前有过几分情分,便把戒指又给她们俩一人一个。 宝玉瞧见了,便问她可有给念春几个姊妹准备了,史湘云自然满口应是。 这会儿子说出来,宝玉原也是打算缓和缓和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谁想话音才落,史湘云已经泪如雨下,哭得哽咽难言了。 宝玉虽不知何故,可见她哭得这样可怜可爱,连忙柔声安慰,好半晌方令她展露笑颜。 “我的戒指原也不值什么,只配给丫头们戴着罢了。这会儿子拿出来,不说别人瞧着是要笑我的,就是送给了别人,还不知道她们心里怎么说我呢!” 念春奇怪道:“你送的东西我们何曾嫌弃过了,往日里也从未见你这么伤春悲秋的呀。什么戒指就哭得你这样了,拿出来我也瞧瞧。” 她本来就看不上史湘云明面儿上的“心直口快”,每次遇见都是明火执杖地去和她呛声。众人都习惯了,这时也不觉得什么。黛玉倒是难得见念春这样说话,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又见史湘云被念春两句话一堵,脸色一阵青红交接的,心里畅快,不由地扬唇笑了。 史湘云被念春这么一说,倒不好再哭了,只抬着下巴让翠缕把自己带来的绛石纹的戒指给念春送过去,冷笑道:“我知道你一贯都是穿金戴银的,瞧不上我这些寒酸的物件儿,你也不必说话来刺我,我原是个寒门丫头,比不上你们这些公侯小姐!” 念春把那枚戒指翻来覆去的看了,听到史湘云这样说,也笑了起来。 “你这话说得倒好笑。我素来既不穿金也不戴银,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些话。再有,你送的东西一贯就是寒酸,难道还不许人说你不成呢?只是,东西的好坏,又不至于凭着这东西值几两银子评估的,你这么说,可见素日里就是送了东西给我们,也是心里觉着我们瞧不上你了?” 史湘云被她气得摇摇欲坠,咬牙冷笑:“好啊,你这会儿说的可是真话了,你说我送的东西寒酸,你又何必收呢!” “原是你自己说你送的东西都是寒酸的,我不过顺着你的话说罢了,你这会儿子又生什么气?难道只因你送这样的戒指,就不许我送那些珍珠宝石戒面的戒指了?这是什么道理?再说了,你两个叔父也都是侯爷,论起来难道你不是侯门小姐?说这样的话,可见也没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了!” 念春从来懒得和人做唇舌之争,只是今日看见史湘云佯装着在贾府受她们欺凌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火气,口气不免就有些冲。 宝玉连忙拉住还要再说什么的史湘云,向念春连连使了几个眼色,“好妹妹,亲妹妹,你们再别这样吵来吵去的,仔细伤了姊妹间的和气。” 史湘云忿忿道:“爱哥哥,哪里是我要和她吵。我好心好意地带了东西来送她们,她们却不领情,难道还不许我委屈不成?”说着,又扯着帕子连连拭泪。“我知道,我是家道中落了,不敢在这里碍着你们的眼睛,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说着,抬脚就要走,却被宝玉拦住。两人又是推来又是拦去的,好不热闹。 黛玉一杯茶吃了一半,这时才轻轻笑着开口说:“我也瞧见过不少家道中落的姑娘,只是却没一个说话有史姑娘这样底气的。那些姑娘纵被人冷落欺负了,也只偷偷落泪,哪里会像史姑娘这样大嚷大叫出来。依我瞧着,史姑娘却比我们还要高贵一些,半点不能受委屈了。” -- 第82页 “姊妹之间送东西,不过是为着彼此间的情分罢了。一个荷包,一个戒指,都是心意。若是按着史姑娘的话来说,就是一块帕子,难不成还要分出是丝绸还是锦缎的高下不成?” 念春转头看去黛玉,见她从雪雁手里接了一只绣工精巧的荷包,递给自己。 “这荷包原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想把史姑娘的戒指给比了下去。想来是我不该在这时候来了,七妹妹别嫌疑,收着玩吧。” 黛玉这么一说,念春和宝玉又都不是笨的,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林姐姐……” 念春正要开口,谁想王熙凤正巧进门来,见念春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荷包,连忙笑着说:“我这才走了一会儿,你们却又背着我看好东西呢!” “哦,这不是林妹妹带来的荷包吗?”王熙凤美目含笑,见史湘云已经不再哭了,只当她们小姊妹之间的心结都解开了。这时说话便也不再顾忌,只笑着掩唇道:“你林姐姐在荷包里定还放了什么好东西呢,好妹妹,你快打开来瞧一瞧。” 念春依言打开了荷包,只见里面落下一个缠丝嵌三色宝石赤金戒指,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向黛玉,“林姐姐……” 黛玉笑着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笑着把戒指给她放回了荷包,“你喜欢便戴着,不喜欢随手赏人也使得。我瞧着也就这样,倒是这荷包更稀罕些,原是杭州的绣娘费了功夫的,也没沾过别人的手,你戴着正好看。” 念春喜滋滋地把荷包系上,瞥见王熙凤腰间的荷包,瞧着花样也是别致新颖,不由地笑道:“明明珠大嫂子也得了好的,偏巴巴儿地来瞧我的东西!” 王熙凤笑道:“原是想着你和你林姐姐的感情最是亲厚,我想着若她送了你更好的,我就和你换了岂不好呢!谁想,你林姐姐是一贯的亲厚大方,一视同仁。这样好的宝石戒指,又是这样好的荷包,我哪里舍得送给别人,自己日日瞧着也看不够了,再不比她那样的大方,竟还要我随手赏人玩儿的,气得我呀,真是想掐她一掐。”说罢,自己也笑得不行。 黛玉素来不在这些金银宝石的物件儿上下功夫,出手又阔绰,赏人又散漫。不说林府,就是贾府众人也都喜爱这位偶尔来作客的表小姐。比起史湘云的小家子气,王熙凤自然更乐意和性情真正“直来直往”的黛玉交心呀。 念春瞥了一眼史湘云,伸手把桌上的绛石纹戒指也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 “你也不用这么委屈可怜的,素日里何尝有人给你什么脸色看了不成。若你不送,我也不会上赶着去要。你送了,我从来也不曾嫌弃过。若处得来,便一处玩闹。若相处不来,只管撂开手,省得彼此瞧着也闹心。” 第47章 自那一日在贾府的不欢而散, 念春也足足要有月余不曾和史湘云碰面了。即便是她到贾母这边来请安,也是一次都没有遇到过史湘云。她倒不是爱打听的人,碰不到史湘云反而乐得轻松。少了个事事与她争锋相对的人,念春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只是宝玉一贯爱在姊妹间的小事上下功夫,瞧见她和史湘云之间的僵持, 免不了想要做个和事佬。这日和她说起这些话, 只道:“云妹妹前几日还在这里小住了有四五日呢, 只因知道老太太今儿个一早要打发人去接你过来, 故而昨儿个晌午用了饭后就忙收拾东西家去了。唉……你们两个都一样大的年纪, 要说起来, 你平日里也最是和善可亲的了,她又是个耿直的性子。怎得偏你两个凑在一处, 便这样的爱计较?” 念春手里垫着一块帕子,小手忙着剥蜜橘橙黄的外皮,待得露出里面酸甜可口的果肉, 顺手掰了一半给宝玉, 自己咬着一瓣橘子吃得香甜。 小姑娘轻轻地哼了哼,“她要躲着我, 我也没办法呀。总不能我上赶着来堵着她,那不更叫她生气了?再说了, 她瞧不上我, 我也未必瞧得上她呀!姊妹里又不独她一个, 难道还不许我挑别人一块儿玩呢?” 她本来就和史湘云性情不合呀, 看不顺眼就不看嘛!在念春的认知里, 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的,她都明白的很,史湘云说话一贯喜欢夹枪带棒的,她厌烦她那副造作的口吻,宁可和她少碰面的好。省得每次都要费一番唇舌,虽然她总能占上风,可也很讨厌史湘云每次被她说得下不来台就故作委屈的样子啊。 宝玉唉声叹气了一会儿,“云妹妹她在家里又做不得主,你便体谅她一些又如何呢?”说到一半,就见念春眨巴着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向他,连忙住口不提了。 正不知该怎么是好呢,忽而又想到前儿个王熙凤说起的话,忙把手里的橘子放下,笑着凑到念春身旁说:“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听说珠大嫂子的表妹要来京里了,珠大嫂子说到她那个表妹,据说是金陵薛家的,年纪还比我略大些,性子最是温婉和顺,大方亲厚的,往后咱们可又添一位姊妹了!” 念春眨了眨眼睛,侧头去看宝玉喜上眉梢的模样,忍不住问:“既是珠大嫂子娘家的表妹,和咱们有什么干系?”又不是自家的亲戚,值得高兴成这样?就是家里的几个庶姐,也不大往她跟前凑的,现在忽地来了一位八竿子打不着,听也不曾听过的亲戚家的姐姐,她有什么好开心的啊? “嗐,你怎么连这个辈分也捋不清楚呢。既是珠大嫂子娘家的表妹,自然也是我的姨姐了!哪里就没什么干系了!”说着,伸出手指在念春的鼻尖上刮了刮,“偏你连这个也忘记了!她既来了,你自然也该叫她一声薛姐姐了。” -- 第83页 “喔!”念春无可无不可,只当那个素未谋面的薛家姐姐和林黛玉一样好相处,便点头应了一声。 见桌上的玛瑙盘子里还有几只蜜橘,念春伸手又拿了一只,低头慢吞吞地剥开果皮,笑眯眯地说:“即便如此,不过也和林姐姐一样儿,素日里也不常见着面儿的。她要是来了京里,来拜访咱们家,我也不一定就能碰见。若果然碰见了,我自然叫她一声薛姐姐。” “林妹妹……”宝玉想到林黛玉的风姿袅娜,又遥想了一番那素未谋面的薛家姨姐,不由得生出几分神往。也不知那是何等的风流人物,王熙凤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般,害得他日夜牵挂。 “听说薛姐姐这次是举家上京的。她家在京里又没有宅子,这回上京来还要好生物色一番。想来还得在亲戚家借住一段日子,我看舅舅又外放了,舅妈也跟着舅舅去了任上。王家倒不好去,说不得还是在咱们家住着的好。” 念春点点头,对此表示并不关心。反正又不是去将军府住着,她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如果是住在贾府的话,反正也是王熙凤和贾母她们忙着张罗,和她就更没干系了! 和宝玉说话玩闹,一直到了傍晚,念春正准备要回将军府的时候,被王熙凤身边的丰儿给拉住了,笑着向她行礼道:“七姑娘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要走了?且先等一等,我们奶奶十分想您,偏她这几日身上不好,又不得来见姑娘。好姑娘,还请姑娘念在往日里和我们奶奶亲厚,这会儿子去和我们奶奶说说话呢。” 念春想到王熙凤平日里对自己多有照顾,停下脚步想了想,才向丰儿道:“那你叫人去告诉外头的婆子,叫她们略等我一等。” 丰儿连忙应是,叫了两个婆子去门口报信不提。 却说这厢丰儿陪着念春到王熙凤的房间里来,贾珠也不在屋里,空荡荡的屋内唯有王熙凤一人侧卧在炕上,闭目假寐。听到脚步声,王熙凤眼皮子微微一动,睁眼一瞧,见是念春,忙笑着要她快坐下说话。 “好妹妹,这会儿子怎么想到要来我这里了?” 念春笑了笑说:“丰儿说珠大嫂子想我了,我也想珠大嫂子,就来看看你。珠大嫂子可是想我了?要是不想我,我这就走了。” “你快坐下吧,还说这样讨打的话,打量着我这会儿没力气下炕来捉你呢?” 说着,王熙凤又笑着睨了一眼丰儿,啐道:“呸!她这么随口胡诌一句你也信了。我不过念叨你两句,哪里要你这样巴巴儿地赶来瞧我。再有,她不去找你,你也想不起我来,这倒要我半点儿也不受用了!” 念春没理会她的话,站起身往她跟前走了两步,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疑惑道:“珠大嫂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呀,可见是真的身上不舒服了。” 王熙凤连忙拿帕子掩面,笑着说:“这几日受了凉,又受了几分闲气,我身上正不自在呢,偏你还来气我!是不是仗着你讨喜,我便不打你了?等我好了,才要收拾你一番呢。”说笑着,忙推着念春又坐回去。 念春更奇怪了,“若说受了凉,那也是常有的事儿。生气是为什么呢?我听人说,珠大嫂子最厉害的一个人了,满府里无人不服的。若有人犯了什么错儿给珠大嫂子拿捏住了,可得受一顿好打。就这么着,居然还有人敢给你气受呢?” 王熙凤被她的话给说得笑了,见她还要凑过来,连忙冲着她挥了挥手,“去去去,可别离得我近了又过了病气。不过是连日操|劳罢了。我素日待人不知道有多亲和,怎么到了你们嘴里,一个个的说得我倒像是个母夜叉!” 念春笑眯眯地点头,“那也是个很好看的母夜叉了!” 气得王熙凤差点要跳起来来掐她!只是身上没有力气,作势一番又躺下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谈笑,丰儿在一旁不时打趣两句,屋里倒十分和谐。偏这时外头传来一声请安的声音,王熙凤的脸色登时变了一变,收了满脸的笑意,冷着脸说:“进来吧。” 平儿连忙打了帘子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素雅的清秀女子,两人上前给王熙凤请了安,站在一旁的丰儿见了,冷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请的什么安!” 王熙凤淡淡地道:“仗着有人撑腰,愈发的张狂了。” 平儿抿着嘴跪下,捧了一杯茶给王熙凤吃,低声道:“奶奶吃茶吧,是我来迟了,奶奶罚我吧。” 王熙凤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并不伸手接茶。丰儿也不理会平儿,只看向那个站在一旁的女子冷笑道:“到底是比我们都体面,如今还没挣上姑娘呢,就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这个道理我却不知道呢!” 那女子闻言,娇娇柔柔地上前屈膝给王熙凤行了个礼,浅笑道:“奶奶饶恕则个,因大爷在书房里没人服侍,我也不敢走开,这才来得晚了。”说着,红唇一抿,脸上笑意温婉柔和,恁得惹人怜惜。 王熙凤冷笑道:“你服侍大爷尽心尽力,我哪里敢挑你的不是。来日只管在外书房好生服侍着,我这里也不敢劳动你们两个来请安,倒是我去给你们请安更趁了你们的心呢!” 平儿连忙跪下道:“奶奶这话说得是要折煞我们了!” 王熙凤不理她,只看向那女子,冷冷笑道:“我也知道你是跟着大爷有段日子了,大爷怜惜你孤苦无依才要抬你做姨娘,你既做了姨娘更该懂得身份规矩。成日成夜地勾着大爷在外书房里厮混是个什么道理!传出去了,大爷还要脸不要!你也是读过诗书的,难道这点道理你也不懂吗?” -- 第84页 女子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轻轻眨了眨,转瞬便落泪不止,嘤嘤哭泣道:“奶奶教训的是,素荷贱|命,不敢污了奶奶的眼睛,只求奶奶责罚!只是大爷不许我离他半步,素荷虽有心要回后宅来,只是大爷不肯。奶奶千万别因为这些伤了身子,否则……否则素荷当真万死难赎其罪了!” 王熙凤气得手都发抖,指着素荷咬牙切齿! 第48章 “你也不用在我跟前装得这样可怜, 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下|流|的东西,勾得爷们儿夜夜连屋子也不回,这会儿子到我跟前说的这些话你也配!拿大爷来压我,你也不看看大爷难不成还为了你这么个下|流|的|狐|媚|子来落我的脸面不成?!” 王熙凤捂着胸口,额角都是冷汗, 一张蜡黄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子, 气得嘴唇都在发抖。“莫说你给我提鞋也不配, 便是我家里的阿猫阿狗, 只怕出身也比你还干净些!你是个什么东西, 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 使了下|三|滥|的手段勾得大爷为你连家也不肯回了,这会儿子到我面前来装腔作势, 呸!仔细站脏了我的地儿!” 丰儿见王熙凤越说越急,越急越气,说得话愈发不像了。怕念春年纪小听了不好, 连忙拉起念春哄道:“好姑娘, 我先送你回去吧。等你日后得了空再来瞧我们奶奶!” 念春站起身,跟着丰儿出了房门。谁知两人才走到门口就遇见了正回屋的贾珠, 贾珠见念春这时从屋内出来,扬唇笑道:“七妹妹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念春笑着点了点头, “珠大哥哥好, 我来看看珠大嫂子的。听说她身子不适, 我心里不放心, 才来看看她。” “不过贪凉有些头疼, 不碍的。七妹妹真是有心了,倒劳烦你记在心上走这一趟。”说着,看向丰儿,目光冷冷的,“多大点的事儿就嚷嚷得众人都知道了,她素日里那般刚强,这会儿子不过是我要抬了素荷做姨娘,就又喊头疼脑热的了。还有脸去告诉给七妹妹知道,她才多大的人,你们也好意思说到她跟前去!”说着,也不管丰儿脸色忽地苍白如纸,径自进了屋里。 丰儿被贾珠狠狠地责备了一通,眼圈儿立时红了,只是她也是性子要强的,这时不肯落泪在人前。见念春抬头看着自己,忙眨了眨眼睛,把泪意咽下,强打起精神笑道:“倒是让七姑娘看笑话了,我……奴才也是想着我们奶奶近来吃不下睡不好的,她又最是喜欢姑娘的,因想着姑娘来和奶奶说笑几句,她兴许就能好些了。只是……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说着,垂下头轻轻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泪花。 念春正要说话,不妨贾珠在屋内已经扬高了声音呵斥道:“我瞧你这时候还有力气磋磨素荷,哪里像是得了病的!不过装着一副可怜的样子来哄人的罢了!” “素荷是有了身子的,你这时候罚她跪着安得什么心!你也是怀过孩子的,难道不知道这时候胎像不稳更该保养的道理?难不成伤了她的身子你心里就痛快了?倒好个恶毒的心思,你自己怀不上孩子,难道还不许她替我生养?!” 王熙凤冷笑道:“我哪里配给大爷你怀孩子!大爷素来不喜我,这会儿子既有了更好的服侍着大爷,不妨打发我家去就是了!反正在大爷看来,我已经是个心术不正,又会磋磨人的毒妇了,大爷容不下我也是应该的事儿。我也不必在此惹得众人厌烦,趁早收拾了东西回去才是正理儿呢!” 贾珠听她这样咄咄逼人,更是气得不行,怒喝道:“你既这样说,我自然也不敢留你,你只自己收拾东西回去住着。想来我贾府地方小,也留不住你了!你往日里都说你王家如何如何富贵,我贾家是不比你王家风光了,今儿个你要走,我哪里敢留你!你要回去便回去,想走就走,我只当你从没嫁给过我就是了!说不得日后权当你是个死的,大家彼此撩开了手反倒干净!” 王熙凤哭着喊道:“谁要家去了!分明是大爷你厌弃了我!往日里的恩爱都抛在了脑后,今日搂着平儿快活,明日又抱着这些下|流|狐|媚|子|厮|混。我哪里是你的正房奶奶,和她们一比,倒比她们还不如了!大爷若着实看不上我,当初也不该娶我进门!既娶了我进门,为何又把我踩在脚底,连个娼|妓|婊|子|都不如了!我竟还不如死了干净,省得碍着大爷你的眼睛!”说着,挣扎着就要下炕,恨得一头要撞在墙上。 平儿哭着去拦她,素荷在一旁掩面泪流不住,贾珠见她疯婆子一样横冲直撞,气得转身不想理会。 屋里乱成一团,王熙凤被平儿拦住,兀自伏在炕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蜡黄的脸涨得通红。贾珠不耐争吵,正要动手去拉她起来,偏素荷这时候抱着肚子哀哀叫痛。唬得贾珠白了一张脸,忙收回手来抱住她,一迭声地问:“素荷,你哪里痛?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你别怕,我这就叫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 王熙凤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晕死过去。 素荷掩面哀声哭道:“大爷随我去吧,我不过蒲柳之姿,半生都似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当不得大爷这样的爱护。惹得奶奶生气,原是我的过错。我有幸得了大爷的宠爱,沾了雨露才有了这一胎,只怕我命浅福薄,这孩子我也是留不住的!”说着,泪珠儿滚滚而落,好不可怜。 贾珠原就爱惜她容色清丽,性格温顺,此时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这样可怜,又见王熙凤披头散发脸色蜡黄的样子,两厢对比,更添几分心疼。不由地抱着素荷低声轻声斥道:“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既怀了我的孩子,将来便是我的长子。来日他出生了,便是正经的嫡子嫡孙,你虽是姨娘,可他日后也定是孝顺你的。来日我亲自教导他读书写字,将来他挣了功名做了大官,且有你偌大的福分还在后头,这会儿子千万不可哭伤了身子,白白得叫我心疼。” -- 第85页 他这样一番话当着王熙凤的面儿说出,可见他是思虑良久的了,并不是一时冲动。 王熙凤怔怔抬头看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见他目露坚决之色,忍住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冷笑道:“大爷居然要把这个孩子记在我的名下,让他名正言顺地占了我们孩儿的位置不成?” 贾珠抱着素荷,冷冷地看向她,“府里请了多少大夫来瞧过,只怕数也数不过来了。你当初伤了身体,再要有孕也是极难的,难道要我绝了这一房不成?” “素荷性子温顺和婉,她的孩子性情定然也是懂事乖巧的。记在你的名下叫你一声母亲,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只觉得委屈了素荷!这件事我已决定了,将来也不会改变心意。你趁早养好身体。太太那里着人来问了好几次,既是你当家主事,也别借口小病小痛就把一干事情都扔下不管了。太太身体不适,这几年吃斋念佛少管家事。你若还能管家,也该早些打起精神来!” 王熙凤脸上一片麻木,心口痛得失去了知觉。定定地看了贾珠半晌,终于“哈哈”大笑了两声。 “大爷说得极是,我原不是什么大病症,吃两幅药自然是要好了。素荷……素荷既要抬了姨娘,原是喜事。等我病好了,好生操持一番。也别委屈了她,正正经经地给她抬个姨娘不是更好。满府的丫鬟婆子也不至于看轻了她。” 贾珠闻言点了点头,“正是这样的道理。你如今既缓过神来了,可见你是个清楚明白的人。外头的那些混帐话你不可尽信,我心里着实也是敬重你的。你自然一辈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奶奶,满府里无人敢挑你的错处。便是将来抬了几房姨娘,也决越不过你去。” 王熙凤这时已经把头发慢慢地拢在了耳后,听见贾珠这样说,不觉扬唇笑道:“大爷既这么爱重我,我自然不会扫了大爷的兴。” 她这样说着,慢慢地伸手握住素荷的手,笑着看向她,“往后也不必在我跟前立规矩,你有了身孕我也高兴,很该好生保养。你且安心,我这就要人去收拾一处干净的屋子给你住着,你既是大爷心尖上的人,如何还在外书房里服侍呢,瞧着我也怪心疼的。平儿,你把你的屋子腾出来给素荷住着,你搬了来在我屋子外间的抱厦里先住着。离得素荷也近,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尽可使唤你了。” 平儿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可贾珠已经点头称好,便纵有不服气的,也不敢多说半句。福了福应下不提。 念春和丰儿站在院中把屋内的对话都听完了,不由得有些奇怪,“珠大哥哥又要抬姨娘了吗?”她记得,王熙凤身边的那个丫鬟平儿抬了姨娘也还不到一年啊。 丰儿低头苦笑道:“大爷心急想要子嗣,自然……我们奶奶也是命苦。” “你让珠大嫂子别太伤心了,保重身体要紧。” “多谢姑娘关心,奶奶的身子这两年未曾好生保养,才落了病根。大爷又是这样的性子,别人都都指望不上。说不得日后我也要多费费心劝劝她,只是请姑娘过来的时候,也陪着我们奶奶多说说话,阖府上下,我们奶奶最喜欢的便是姑娘你了。” 念春笑着点了点头,“嗯,下次我给珠大嫂子带些好吃的点心来,她吃了便不会这样伤心难过了。” 在念春看来,没有什么是不能用一块好吃的点心来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两块! 第49章 贾琏最近三天两头地往外面跑, 次数频繁地连念春都察觉出不对劲了。难得今天林黛玉和林博到将军府来作客,念春拉着林黛玉在花园子里一边赏桂花,一边道出自己的困惑。 “林姐姐,你说二哥哥都在忙什么啊,成日的不见他人影。” 黛玉笑着说:“定然有事情要忙才不着家的, 你若实在好奇, 也该等他回来亲自问他呀。” 念春撅着嘴巴想了想, 转头看向黛玉, “林姐姐, 你是我看过的第二好看的人了!” 小姑娘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一句话, 说得黛玉也忍不住要笑了。“喔?那第一好看的人是谁呀?” “自然是我二哥哥啦!”念春怀里抱着团团,想到贾琏那一张可称之为“红颜祸水”的脸, 用力点头,“我二哥哥是真的很好看呀,林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黛玉忍不住回想起贾琏的相貌, 那是极俊美的一张脸, 五官柔媚中又带着几分锋利,一双桃花眼渗出几分温柔多情偏又极其冷淡无情, 似笑非笑的薄唇总是微微上扬,生就一副好相貌, 无怪乎人人都说大舅舅家的二公子是貌比潘安更胜一筹了! 念春在团团背上摸了两下, 发现它蹬着后腿想要从自己怀里跳下去的样子, 连忙弯腰把它放在了草丛里。抬头时, 见黛玉白皙的脸上泛着一抹红晕, 好奇地问她:“林姐姐,你怎么脸红了呀?” “嗯?”摸了摸自己微烫的脸颊,黛玉侧身挡住念春的目光,伸手掩住双颊,低声道:“我……我有些热了,咱们回屋里坐吧。” 念春眨巴了两下眼睛,园子里凉风已起,撩动衣袂,吹在身上分明带来的是几分寒意。可林姐姐居然说她热了?热了更该在花园里吹吹风啊!念春正想开口,浸酒已经小跑过来,见林黛玉和念春都在,连忙福了福身子,仓促道:“姑娘快回去吧!” 念春来不及细问,已经被浸酒给拉住了。 -- 第86页 主仆二人好一阵急跑回了念春的院子,才一进门,念春灵敏的鼻子微微抽|动,嗅到了一丝血腥味。“有血?” 浸酒连忙捂住念春的嘴巴,示意她别大声说出来。念春眨了眨水润的黑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哥哥!” 进了屋,见贾琏侧身坐在长榻上,一张俊脸微微发白,半边袖子已经被撕开了一道裂口。念春吓得不轻,连忙跑过去低头看他的胳膊。只见贾琏的右胳膊上一道深深的刀伤由肩头笔直地划到他的手肘处,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念春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哭着捧住贾琏的没有受伤的左手,“二哥哥,你疼不疼啊!” “嘶——”当然疼啦!贾琏很想这样说,顺便赚取小妹子的同情心。可是一看到她红通通的眼睛,泪汪汪的模样,心里就舍不得让她担心了。勾唇笑道:“就这么点小伤,哪里就疼了。小七别害怕啊,二哥哥就是借你的院子先包扎一下。你别告诉给大哥他们知道,回头我又得挨板子。” “嗯!”念春点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听门口有人绊了一跤。 贾琏和念春齐齐转头去看,只见黛玉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捂着胸口,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贾琏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刀伤上,连忙背转过身遮住她的视线。“林表妹也在啊,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你了?对不住啊!”声音越说越没有底气,慢慢就低了下去。 黛玉轻轻地咬着下唇,她知道,为着男女大防,此时她应该快些告辞离去。贾琏和念春是亲兄妹,加之念春年纪又小,倒不比太过避嫌。反倒是她,这时候留在这里多有不妥。 可是……目光轻轻地落在贾琏背对着自己的那条胳膊上,方才无意中瞥见的血肉模糊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她,竟然不想就这么离开。咬着下唇的力道微微加重,让黛玉自怔愣中惊醒。 抿着唇走到贾琏身后,看着他汗湿的额角,黛玉低声道:“二……二表哥,七妹妹年纪小,未必能帮到你。我……我帮你包扎吧。” 贾琏惊讶地转头看她。 十二三岁的姑娘脸上犹带几分稚气,弱柳扶风一样的气质常常让人忽略了她眉宇间的坚毅。贾琏看着她微白的脸色,紧咬着下唇看似十分紧张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处忽然变得十分松软。 “那,就麻烦表妹了。”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贾琏微微勾唇轻笑,清亮的嗓音压低了几分,听在耳朵里竟有几分酥|麻。波光潋滟的桃花眼褪去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和冷漠薄凉,泛着暖意的眸光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看得黛玉微红着双颊低下头去。 念春看了看气氛和谐的贾琏和黛玉,想了想,翻身上炕,从炕头的小柜子上捧着一盒小点心坐到贾琏身侧。“二哥哥,吃点心吗?” 贾琏收回落在黛玉身上的目光,低头看见念春手里拈着的一块榛子酥,笑眯眯地说:“二哥哥胳膊疼,小七喂我吃吧。” 笑着撒娇的贾琏低头从念春的手里咬走一大半榛子酥,细细品味着口中的香甜。 念春看了看贾琏飞扬的眉眼,把手里还剩下半截的榛子酥递到低头给贾琏包扎的黛玉唇边。“林姐姐也吃!” 黛玉红着脸摇了摇头,替贾琏把纱布系了一个结。正要退开时,念春的榛子酥已经不偏不倚地碰到了她的唇边。“七妹妹,我……” “表妹不爱吃这些甜的,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贪吃呢!”贾琏低头轻笑,从念春手里叼走剩下的半截榛子酥,笑着看向黛玉,“表妹心灵手巧,多亏有表妹,不然还不知道我这胳膊得受多少罪呢。” 黛玉在他专注的目光里别开脸,刚才那半截榛子酥……都碰到她的唇角了!抿了抿微干的嘴唇,轻声道:“二表哥受了这样重的伤,应该告诉大舅舅和大舅母知道才是,为何要瞒着他们呢?” “唔,我怕他们担心嘛!”贾琏慢吞吞地咬着榛子酥,侧头去看黛玉姣好的面容。“表妹你……嗯,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屋子里太热了?” 少年带笑的声音传来,黛玉只觉得脸上作烧。听到他打趣的话,只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身为女子还不避嫌,上赶着为男子包扎。心里又气又急,眼中一下子便酝了泪意,怕被旁人发现,连忙背过身去擦。 贾琏话一出口,就已经有几分后悔。 他素知这位来自姑苏水乡的表妹是个脸皮薄又守礼节的,今日主动为自己包扎已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了。偏他一贯爱嘴上取笑人,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心里也懊悔极了。又见黛玉动作迅速地背身过去,肩头微微颤动,贾琏脸色忽然一变。 “表、表妹,你别恼,我,我,我无心的!” 贾琏懊恼地握拳,不妨动作间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啊”一声叫出来。 黛玉也顾不得落泪,连忙回头看他。见他胳膊上的纱布又洇出血迹,眼中又滚了两滴清泪,“你,你,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她咬着唇,一脸恼怒,偏生得柔婉纤巧,说话语气又是一贯江南女子的软糯。故而即便是生气恼怒,听在耳朵里也像是女儿家的娇嗔。 贾琏低头贪看她脸上的羞恼,轻轻笑道:“我说错话惹得表妹生气了,心里着急嘛……唔,要不表妹辛苦些,再给我包扎一下?” -- 第87页 黛玉咬着嘴唇背过身不理他,贾琏越发得意,挨着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低声哀哀直叫唤,“表妹,你快别生我的气了。我胳膊好疼呀,这纱布上都是我的血呢,看着好吓人。表妹表妹,你快帮帮我,你若不帮我,只怕我这胳膊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念春伏在炕桌上歪着脑袋看自己的二哥哥唱作俱佳的表演,笑眯眯地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拍,不轻不重的力道恰恰拍在他的伤口上。疼得贾琏“嗷——”一声叫出来。 黛玉吓了一跳,回头就见贾琏可怜兮兮地捧着自己的胳膊,一脸委屈地看着念春。 “小七,你要杀了你的二哥哥呀?疼死我了,哎呦哎呦,嘶——” “让你欺负林姐姐!哼!”念春扬着脑袋,得意地咧嘴笑道:“我要去给大哥哥‘通风报信’!让他好好教训你,哼哼!” 贾琏抚额,连连告饶,“好妹妹,亲妹妹,我的大小姐!你可千万别!你要是告诉大哥,我可就没命啦!你肯定不忍心的对不对,你看看你二哥哥我的这条胳膊,被你这一拍,可能都落下残疾啦,你舍得吗?” “你就是不看在我是你二哥哥的份儿上,好歹看在我为你做牛做马,走街串巷,给你带了冰糖葫芦,如意馄饨,小艾窝窝,油炸馓子,麻酱烧饼的日子啊……” 念春捂着嘴偷笑,“唔,那要是林姐姐原谅你的话,我就不告诉大哥哥啦!你刚才都气得林姐姐掉眼泪了,我都看见了!”小姑娘眨了眨自己圆滚滚的桃花眼,一副“你可别想瞒着我”的样子,倒是挺有几分架势的。 贾琏苦笑着看向黛玉,低头给她赔不是。 “表妹,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呀。你看,小七刚才那一下可真是打得我伤口都裂了,你瞧——”说着,举起胳膊给黛玉看。 果然,方才裹着纱布的地方已经都被血迹给晕开了。黛玉皱着眉头,向念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不赞同。念春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坐回贾琏身侧,拽了拽贾琏的袖子说,“二哥哥,要不……你打我一下吧,我刚才是不是打得你很疼啊。”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满脸都是心疼。贾琏哪里舍得打她呀,左手在她的小脸蛋上捏了捏,故意恶声恶气地唬她:“当然疼啦!但是我现在不打你,等以后你要是不听我话了,我才打你!先记账,这个月的小零嘴都给你扣啦!” 念春眼泪汪汪的,左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早知道就不打二哥哥了,她的好吃的呀!想着想着,小姑娘赶紧爬下炕,站到黛玉身后,看黛玉给贾琏包扎。等她学会了也给二哥哥包扎,说不定二哥哥又给她带好吃的了呢! 黛玉纤巧的手指上下翻飞,不一会儿的功夫,贾琏的胳膊就缠上了洁白的纱布。 “表妹真好啊!”贾琏感慨道,看向念春,恶劣地扯了扯嘴唇,“比亲妹妹还管用些呢!” 第50章 进了腊月里, 天气愈发寒冷。 念春懒洋洋地趴在炕上剥橘子吃,时不时地喂一瓣给张氏,母女俩说说笑笑,倒也把大半日的时光都恍惚过了。吃完一盘橘子,念春拍了拍鼓鼓的小肚皮, 坐起身探手去摸了摸炕桌上放着的食盒。打开一瞧, 里面的芝麻糖就剩两块了, 念春有些舍不得。 一块递给张氏, 一块放进自己嘴里, 咯嘣咯嘣三两下就下了肚。 小姑娘不无怀念地感叹:“唉, 林姐姐都有一个多月没来啦,我好想她呀!” 张氏手中的红梅绣到最后一针, 闻言笑着睇向他,“是想你林姐姐还是想你林姐姐给你带来的点心啊?” 念春捂脸,“嘿嘿”傻笑两声。凑到张氏身侧, 小声地说:“要是林姐姐是我亲姐姐就好啦。娘, 你喜欢林姐姐吗?” 张氏想到黛玉素日里的灵动纤巧,斜睨着念春笑道:“自然喜欢啊。要不, 把你和你林姐姐换一换?你去做林家的姑娘,把林姐姐给我做女儿好不好呀?” 念春大叫一声, 躺在炕上打滚耍赖。“不行不行, 我最可爱我不换我不换!” 一手挑着帘子进屋的贾琏微微一愣, 跨了几步行至炕前, 在念春细嫩的小脸蛋上掐了一下, “哎呦呦,快给二哥哥掐一掐,这脸皮厚得和城墙一样啦!” 念春张牙舞爪地从贾琏手下逃脱,鼓着腮帮子咕哝,“二哥哥喜欢林姐姐,不喜欢小七了,哼!” 贾琏凤眼圆睁,被念春的一句话说得怔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嘿,你还有理啦。恶人先告状,过来,给你带了栗子糕。”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贾琏笑眯眯地把念春哄过来又是一顿揉捏。 “二哥哥大坏蛋啊!”说完,动作迅速地抢过栗子糕,“哧溜”一声就下炕穿鞋跑了出去。 贾琏注视着还在晃动的门帘,哂笑着回身给张氏请安,捡了一把椅子做下,笑着说:“小七在时多热闹啊,娘整日里和小七在一块儿瞧着都年轻啦。哎,这会儿子小七走了,娘连话也不想跟我说,可见我是讨人嫌的了。” 张氏轻笑了一声,“这几日又哪里疯去了,嗯?” 贾琏双手高举,连呼“冤枉”。“娘,您可不能听小七的话呀,我最贴心乖巧懂事啦!”说着,还不忘把自己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睁得滚圆,一副卖乖讨巧的样子。 张氏把手中绣好的帕子收到一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看着贾琏笑道:“我瞧着小七也不都是胡说的,林姑娘我瞧着就挺好。” -- 第88页 贾琏脸上一红,嗫嚅道:“娘您说什么呀,我一句也听不懂了。林,林表妹好与不好的,和咱们也不相干啊。” “奇了怪了,我说你林姑父家的姑娘,我瞧着挺好的,和你也不相干啊。我不过想着,正好你舅舅家的二表哥年后就弱冠了,你舅母说了好几次让我帮忙相看一二。我瞧着你林表妹就很不错,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你二表哥又是能书会画的,你林表妹又是品行高洁之人,我看就很相配。夫妻二人琴瑟相合,志趣相投,自然也能携手到老,白首同心。” 贾琏急忙道:“哪里相配啊,我看未必吧。娘,您别乱点鸳鸯谱,指不定人家怎么想呢。” “嗯?”张氏仿佛来了兴致,笑吟吟地看着贾琏,“那你说给我听听,他们是哪里不相配啊。” “娘,不是我说,二表哥都多大了啊,年后就二十了!林表妹才多大,过了年也就十二岁,就是年纪也对不上啊!再说了,二表哥整天泡在书里,常和我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林表妹……嗯,性子也不相合啊!” 张氏笑道:“那你觉着谁比较适合你林表妹啊?” “好歹也得给林表妹相看一个知冷知热懂得疼惜她的男子吧,至少也要身强体健啊,要是身子骨弱了,只怕还护不住林表妹呢!而且林表妹生得又那样好看,将来她的夫婿容貌可也不能差了些吧。” 张氏听得饶有趣味,眨着眼睛笑道:“我竟不知你何时对你林表妹这样上心了。连她将来夫婿的容貌也如此锱铢必较,可见是下了心思在上面了?” 贾琏:“……”总觉得被亲娘给耍弄了一回。 “那什么……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呀。娘,林表妹可是我亲表妹呀,我多关心她一些也很平常的。她年纪还小呢,就算是相看人家,必也要再等个两三年嘛。何况,我看林姑父也不急着要嫁闺女呀。” 张氏嗤笑道:“你林姑父的确并无此意,方才的话不过我随口胡诌的。琏儿,你若果然对林姑娘有这样的心思呢,趁早与我实话实说了,我让你爹和你林姑父通个气儿,若他不反对,咱们俩家先行定下,日后与你也是一桩良缘。你若还和我跟前装神弄鬼地胡搅蛮缠,莫怪日后抱不到美人归了。” 贾琏默然,他……他还能说什么? “好吧,娘。我觉得表妹实在是个好姑娘,我有意聘表妹为妻,奈何她年纪尚小,我也没有什么底气。还请爹娘多为我费心,我……我心悦表妹,此生惟愿娶她一人为妻!” “这话你不必说与我听,等到你林姑父和你林表妹跟前好生说说。态度诚恳些,语气真诚些。像你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趁早收起来,我且要问你,这段日子在外头都忙什么呢?” 贾琏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那什么……打算参军来着,被打出来了。” 张氏点头轻叹,“怪不得前几日胳膊疼腿疼的,原来是这么回事。”想了想,又好奇地问他,“怎么好端端地想起来要去参军了?” 贾琏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大哥是自己挣的功名和前程,我看三弟在大哥的督促下读书也挺争气的。我嘛,我又不是那块读书的料,想了想去,总不至于靠着爹的荫蔽吧,也该自己想想出路啦。文不成,自然想走武将的路子了。” 张氏倾身问他,“那你可走成功了?” “这不,武力远远比不上那群糙汉子,被一顿棒揍,揍回来了嘛!”悻悻地摸着鼻子,贾琏也很无奈。“我又不是自小练武的,也就会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到了营里全然不够看了。” 张氏笑了好一阵才道,“那你先回去好生休息一番,待养好伤再行筹谋吧。” “哎!”脆脆地应了一声,快走到门口的贾琏又回过头来看向张氏,“那什么,娘……表妹那里……” “快走吧快走吧,这还没娶媳妇儿呢就巴巴儿地惦记上了。等你爹回来我自然会和他说,你先回去吧。” “好嘞!” * “原来二哥哥想要从军啊。”抱着一包栗子糕啃得正欢实的念春感叹了一句,扑闪扑闪地大眼睛看向悠然饮茶的徒熙,笑眯眯地问,“三哥哥你怎么知道呀!” “哼,就他那点儿行踪,能瞒得过谁去?” 不屑地轻笑一声,徒熙放下手里的茶盅,伸手给念春擦了擦唇角沾到的糕点屑。“这么好吃吗?” 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半的念春笑着点头,“好吃的,三哥哥尝尝?”袋子里还有好多栗子糕,念春这会儿吃了个半饱,还是很大方的。 徒熙笑着凑过去咬走小姑娘手里剩下的半个栗子糕,津津有味地咂了咂嘴,“嗯,好甜。” 念春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吃得香甜的徒熙,眨着眼睛问:“可……可这栗子糕是咸口的呀,三哥哥,你……吃的是甜的吗?” 徒熙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对上小姑娘溪水一样清澈明亮的双眸,手指微动,不轻不重地在小姑娘细嫩的脸蛋上捏了捏。“就你知道的多。少吃几块,等会儿还要用膳的!” 念春连忙把栗子糕的油纸包袋口压严实了,端正坐好,无比乖巧地问:“三哥哥,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呀?” “你想吃什么就吃,吩咐他们去做就是了。” “可,可我想吃……想吃太白楼的红烧蹄膀了……”攀着徒熙的胳膊,念春一双清凌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满眼都是渴望的神色。 -- 第89页 “……”弹了弹小姑娘的额头,徒熙妥协,“那走吧。” 见小姑娘爬下炕穿了鞋就要走,徒熙连忙把小姑娘一把抱进怀里。“胡闹,这么冷的天儿就穿这样出门,嗯?” 念春低头乖乖站好挨训。 好在徒熙也没训她太久,亲自从浸酒手里接过披风给念春系上,末了还不忘把披风的兜帽也给小姑娘戴好,轻声道:“外头风大,仔细着凉了头疼。” 念春笑着歪头,“三哥哥也穿上披风。”踮起脚帮徒熙也把披风的系带扎好,小姑娘看着徒熙脑后的兜帽有心无力,“三哥哥自己戴上兜帽。” 两人收拾妥当,徒熙牵着念春坐上马车,不过半刻的功夫就到了太白楼。此时太白楼里尚无几人用饭,两人又是来惯了的。太白楼里的活计自然也知道如何招呼,笑着就打算带两人去他们常待的雅间。 谁知两人才踏上几个台阶,楼上就横冲直撞冲下来一个壮实的青年,不管不顾地奔下楼,还大声嚷道:“什么狗|屁混账的地方,老子不稀罕在你们这儿吃,都给老子滚开!” 徒熙迅疾地抱住念春往旁边一避,可那个壮硕青年动作太大,手臂挥舞间狠狠地在徒熙的手臂上碾了一记。跟在那青年身后的活计看见这一幕,差点要昏厥过去,见徒熙脸上隐隐有痛色滑过,心里简直想要骂娘! ——操!这都他娘的什么狗|屁|混|账事情! 第51章 薛蟠活到这么大, 一直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他自己就是个纨绔,最是泼皮无赖。往年在金陵都是横着走的,遇上什么大小事情,皆由着他的主张来。若有不服, 轻则一番叫骂, 重则一顿毒打。这不, 就是在来京城之前, 他因瞧上了一个拐子卖的女孩子, 还把另一个公子哥儿叫冯渊的给打死了事。 在他看来, 但凡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那都不能算做事儿了。 故而, 即便是在天子脚下,在这达官贵人云集的京都里,薛蟠一应行事作风依旧与从前在金陵时别无二样。更甚者, 仗着财大气粗, 他是丝毫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 徒熙被薛蟠撞伤了胳膊,却无暇顾及自己, 先低头询问念春是否安好。待确定了念春安然无恙后,才抱着小姑娘进了雅间, 挥手让长随去把裘良给自己叫来。 五城兵马司衙门总管京城治安, 虽说只是个六品衙门, 可奈何官小权大, 可谓是京中的一把手。裘良被叫到太白楼的时候, 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向不大爱和人打交道的太子殿下居然会让手下的长随亲自来请他过去一趟,这……有些意思了。 谁想裘良一进门,太白楼的掌柜的就拉着裘良好一番耳语,指戳着坐在角落里被众伙计团团围住的薛蟠对裘良道:“裘大人,您可把眼睛得擦亮喽!就这呆霸王,方才不仅砸了我一间雅间,还把太子殿下给撞得不轻。您瞧着是不是……?”后半句话藏住没说,可他目光中隐隐流露的煞气却已经明晃晃地昭示出,他肯定是要给薛蟠一点颜色瞧瞧的! 裘良冷笑道:“哪里来的混帐东西,给我先把人扣起来!” 太白楼里人来人往,都知道太子殿下还是皇太孙的时候就一直光顾这家酒楼了。掌柜的和伙计也一直都将他奉为上宾,何曾有过什么怠慢之处。今日偏生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掌柜的心里也是火气大得很,要不是太子殿下人还在自家的店里,他早就让人把这个呆霸王给拖到后院柴房里捆着好生“伺候”他一回了! 裘良当然也知道京城里有能耐开酒肆还能站得住站得稳的,大多背后都有些势力。不过,只要不危害到京城里的治安,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见掌柜的眼中火光闪耀,裘良连忙压低了声音说:“掌柜的可不要图一时痛快,意气用事的结果想来不是你我二人能承受的!” 掌柜的闻言,赶忙收起眼中的煞气,眯起眼睛佯笑道:“裘大人说得是,您请,您请。皇太子殿下正在二楼等着您呢。”说着,连番躬身请裘良上了楼。 裘良得了皇太子的允许进了雅间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侧,眼睛微垂凝视地面。耳边不时传来几声皇太子殿下哄小姑娘的柔声细语。待得小姑娘吃饱后,皇太子殿下似乎又拉着小姑娘温声嘱咐了几句才放她离去休息一番。 他正心里纳罕,皇太子殿下平日里那样的不苟言笑,也不知此时是对着谁才能和风细雨一般温和。不想,小姑娘和他擦肩而过时,堪堪停住了脚步,笑着侧头叫了他一声,“裘叔叔。” 裘良抬眼,见面前俏生生地站着一个粉团般可爱的小姑娘,头上戴着帷帽,身上系着披风,火红的颜色愈发衬得小姑娘肌肤胜雪,目如点漆。 “原来是贾七姑娘呀。” 裘良笑着点了点头,“三丫头成日里念叨着你呢,贾七姑娘若得了空儿也去和她说说话吧。” 念春笑眯眯地点头,“前几日还写信给她的,偏她恼我不肯回信。我过两日得了空儿就去找她玩,裘叔叔您忙,我先走啦。” 目送念春离开雅间,裘良回身正色躬身:“不知太子殿下命人叫微臣来,所为何事?” 徒熙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馥郁的茶香穿喉而过,几缕水汽氤氲,反把他素日里坚毅的面容模糊了不少,透着朦胧的白雾倒平添出一股子眉目如画的俊雅来。 “惊扰御驾,该当何罪?” -- 第90页 “……”裘良默然低头,半晌方道:“此乃死罪,不可恕。” “然而本宫并非御驾,裘大人,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裘良不敢抬头,更不敢应是。皇太子殿下的脾气,一贯是喜怒无常的,他要是一个回答的不好,说不准就被捋职了。这会儿哪里敢开口,只能努力把自己的头垂得更低罢了。 当今圣上脾性温雅,待人接物十分平和,便是对待臣子下属,或是宫人奴仆,也都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般的温文尔雅。可这位太子殿下却着实半点当今圣上的脾气也没遗传到,不仅严于律己,也严以待人。素日不苟言笑,处事严谨缜密,就连圣上也曾笑言,皇太子的脾气着实与他不一样。 徒熙淡淡地看了窗外一眼,才进腊月,窗外草木凋零,唯有青松翠柏屹立不倒。他眸色深远,吐露的话却比数九寒天更为刺骨。 ——“对东宫太子欲行不轨,其心可诛。裘大人,京中治安如此之乱,是谁之过耶?此人并非京都人氏,从本宫一进门开始就意图袭击,裘大人可要仔细查一查!” 兀自给薛蟠套了这样大一个罪名,徒熙却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薛蟠此人打眼一看便知是个酒囊饭袋,若在平时,不过随便让人拖去巷子里打上一顿也就是了。可今日,薛蟠却差点撞到念春。每每想到当时念春笑靥如花地拾级而上,而薛蟠却横冲直撞地俯冲下楼。念春被吓得面色煞白,动也不敢动的模样……徒熙用力攥紧拳头,冷冷地看向裘良。 “本宫等你的回复!” 待徒熙牵着念春离开后,薛蟠靠在角落里的桌边指着他们的背影嚷嚷道:“你们凭什么困着老子啊?没看见那两人好端端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吗!纵然是磕着碰着了,老子有的是银子,他们若想讹诈老子,只管报个价就是了,端的什么清高架子,呸——” 一口浓痰还未吐出,已经被随后下楼的裘良狠狠地抽了一记大耳刮子。 薛蟠被他重重一抽,半边脸颊瞬时高高肿起,一口浓痰伴随着一口血吐了出来,薛蟠瞪着铜铃似的大眼睛,怒道:“他|娘|的,你不要命了敢打你老子!” 裘良冷冷笑道:“死到头了还犹不自知,呸!给我把他绑起来带回衙门里去!” 几个高壮的差役立马围堵住薛蟠,用粗绳捆了他后齐齐推搡着他出门。薛蟠懵了一瞬,在走出门口时,忽然暴跳如雷地嚷道:“操|你|娘|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裘良反手在他另一边完好的脸上又抽了一记耳光,两边脸颊这会儿总算对称了。甩了甩微麻的手掌,裘良冷笑一声,“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方才意图袭击东宫太子,其形不轨,其心可诛!” 只最后八个字,就吓得薛蟠魂飞天外。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他本就是个土霸王,这才进京几日,出来吃个酒寻个乐子罢了,谁想到他就那么倒霉碰上了当朝的皇太子。碰就碰上了,谁想还把人给碰伤了! 薛蟠这会儿子才真的知道怕了,哭着跪地求饶道:“大人,大人!您饶了我这一遭吧,我……草民,草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岂敢对皇太子殿下欲行不轨之事!大人,大人您明鉴,您明察啊!”说着,连连磕头,额头一片血污,过路的百姓无不驻足凝望。 裘良被他吵得脑仁都疼,怒斥道:“闭嘴!你既非京都人氏,贸然进京还打伤了皇太子殿下,若说你无辜,天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儿!你莫再狡辩,进了刑部大牢,有你招供的时候!” 薛蟠再绷不住,一双腿颤颤巍巍站也站不直,听说要把他押去刑部天牢,更是三魂去了六魄,裆下一湿,竟是当街尿了裤子。 “大,大人!我祖上乃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我家历代皇商,我……我姓薛,是金陵薛氏啊!”薛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此时再也顾不得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气势,趴在裘良脚下哭道,“我爹死的早,偌大家业都无人能承继。此番我乃是举家进京投奔亲戚来的,大人,大人您不信可以去查啊!还有……还有我妹子,我妹子乳名宝钗,小选名册上是有她名字的!大人,大人……!” 薛蟠一心只想保住性命,便把一番原委和盘托出。复又想到他们此番进京,乃是打得妹妹中了小选,入京备选的名义来的。只把这一层的缘故也都说了,却未细想,他们此时都在街上,人潮涌动,看热闹的大多是平民百姓。 薛蟠把亲妹子薛宝钗的闺名也都在大庭广众下说了,却丝毫未曾顾及到宝钗日后的名声和闺誉。 裘良闻言,倒记起金陵的确有一个皇商薛家,当年曾资助太|祖起兵。太|祖夺位后,大行封赏,四王八公的爵位也都是那位太|祖皇帝念着旧情封赏的。更遑论一个区区紫薇舍人,不过念在当年起兵时的一点微末小恩罢了。 “先带回去,待本官禀明圣上,再作裁决!” 捏着鼻子,裘良掩面沉声吩咐。啧——臭皮囊一副,也配在京都里横行霸道!呸! 第52章 薛蟠被抓进刑部大牢的消息不曾走漏, 故而薛姨妈等人对他的行踪也是一无所知。只是见他一夜未曾回来,薛姨妈拧着眉头对宝钗叹道:“你哥哥又不知道哪里去疯跑,这京城又不比金陵,他又是个混不吝的人物,只怕他得罪了人吃罪受苦也不得知了。” -- 第91页 薛宝钗柔声宽慰道:“妈妈也别这么说, 哥哥他纵有千百般的不是, 好歹他性情耿直。加上他素日里出手阔绰, 为人爽气, 想来不会有人与他为难的。” 薛姨妈闻言笑了笑说:“到底是我的儿, 你这一番话着实安了我的心。只是你哥哥一夜不曾回来, 我让人去打听了,才知道他昨儿个出门连个小厮也不叫带着。这会儿可去哪里找他?” 薛宝钗轻笑说:“妈妈快别这么着急!难不成还有人能在哥哥身上占了什么便宜不成?无外乎是他在外头吃了酒, 倒头睡了,不妨误了时辰也未可知。妈妈且耐心等一等,说不得一会儿便该悄悄儿地寻着没人发现回来了。” 薛家母女二人正在屋里小声交谈, 莺儿和薛蟠执意要买来的那个名叫香菱的丫头坐在台阶上翻花绳玩。恰在此时, 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笑着拉了莺儿的手笑道:“你们太太和姑娘呢?怎么你们在外头玩?” 莺儿笑着正要说话,不妨薛宝钗在内室已经听见了。笑着打起帘子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姨妈有什么吩咐?” “正是了!”金钏儿向随后出来的薛姨妈和薛宝钗行了礼, 复又笑道:“我们太太新得了一种茶叶,说是从前不曾吃过的, 乃是暹罗进贡来的。阖府统共只有两罐, 请太太和姑娘去尝一尝呢。” 薛姨妈笑着说:“难为姐姐惦记着。你且站一站, 我换身衣裳就来。” 宝钗也笑着挽着薛姨妈的胳膊, 二人同进了内室换衣裳不提。 却说金钏儿见她们二人进了屋, 转眼看见香菱容貌可亲,模样灵巧,不由得啧啧称叹两声。又拉着莺儿的手,压低了声音问她:“这可就是那个叫香菱的?” 莺儿点了点头,招手叫香菱过来给金钏儿细细瞧了一回。金钏儿叹道:“真是好个人品相貌,把我们这些人统统都比下去了。怪道说薛大爷铁了心要买你呢,我原还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可怜薛大爷巴巴儿地给带了来。这会儿见了,方知薛大爷是个有眼力的。妹妹生得真是好模样,瞧着比小姐姑娘也不差什么了。” 香菱怯生生地眨了眨眼,轻声道:“当不得姐姐这一声夸。” 金钏儿见她生得好看,说话又婉转,脸上不觉带了笑,“不是我说,薛大爷横竖也是个粗人,妹妹若再托生个好人家,改明儿去我们宝二爷的屋里当差那才是一个巧宗儿呢!” 莺儿忙问缘故,金钏儿便把贾宝玉那一番“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的论调给拿出来说了一番,末了掩唇笑道:“我们那宝二爷最是个怜香惜玉的,便是袭人那样平凡无奇的样貌,也是他屋里最倚重的大丫鬟了。何况妹妹你生得这样好,若在宝二爷屋里,只怕他眼睛都不会转了!” 说得香菱脸上绯红,莺儿也轻声娇笑不止。 薛宝钗换了一件半新的蜜色对襟夹袄,鬓发上只插了两只金簪,瞧着端方大气,十分有气度。见她们说笑,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含笑道:“说什么有趣的事儿呢,也说来我听听。” 金钏儿忙上前福了福,笑道:“不过是我们几个人说起丫鬟间的事情,偶一玩笑罢了。若说给姑娘听,没得污了姑娘的清静了。” 莺儿也笑着说:“正是了,姑娘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吗?” 正说着,薛姨妈也收拾妥当,笑着拉了薛宝钗的手,二人相携往王夫人住的院子去。金钏儿和莺儿跟在她们身后,无声地打了两回眼色,各自明白,把前话按下不提。 到了王夫人屋内,早已烧了薰笼,屋内暖洋洋的,热气迎面十分舒适。 王熙凤起身上前扶住薛姨妈的手,让她上炕坐了,笑道:“姨妈可让我们好等。” 薛姨妈笑着坐下后,见王熙凤殷勤地捧了茶盅来给她,也笑着同王夫人打趣说:“到底是凤丫头,做事伶俐又有章法。快别赶着如此殷勤招待我,自家的亲戚骨肉,怎么如此见外。可怜见的,这一盅茶我拿着也觉得滚烫,可别烫着了你。” 王熙凤但笑不语,王夫人淡淡地垂了眼皮子轻声道:“她原是晚辈,孝敬你也是应该的。莫说你是她姨妈,就是不论珠儿这一段关系,还是她嫡亲的姑妈呢。” 王熙凤面色不变,仍旧笑着上前道:“太太说得是,姨妈就别推辞了吧。” 薛姨妈也抿唇笑了,吃了一口茶才说:“这和我们家常吃的茶味道倒不一样,我尝着不过如此,姐姐呢?” 王夫人笑道:“我本不爱吃这些,不过是宫里头的赏赐,略尝一尝就是了。” 王熙凤坐在椅子上,轻轻笑道:“我尝着味道却淡,说是暹罗进贡的茶叶,我瞧着还不如我家常吃的那些。只是不知道,姨妈和妹妹尝着如何?” “可见平日里凤丫头的嘴是太刁了。”薛宝钗吃了两口茶,放下茶盅指着王熙凤笑道,“这既是进贡的茶叶,可见自有它的好处了。凤丫头平日里只怕龙井吃得多,再吃这样的茶才觉得淡了。” 王熙凤眸色微闪,脸上笑意僵了僵,待薛宝钗说罢,才笑道:“果然妹妹你是有大学问的,我素日里连大字也不认得几个,如何知道这些。若叫我分辨茶叶好坏,我只管挑自己爱吃的便是了,又如何去管这些呢!但凡是我觉得好的茶,便是一日叫我喝上十壶也省的。” 薛宝钗摇头叹道:“这确是吃的没有读书识字的苦了。陆羽的《茶经》里有言,‘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可见,茶也不可多吃了,因它带有寒气,女子久吃,与养生之道相悖。” -- 第92页 王熙凤脸上虽然犹有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几人坐了小半日,瞧着该用午膳时,薛姨妈和薛宝钗借口告辞回了梨香院,王熙凤虽也想走,却被王夫人强留住了。 王夫人与薛姨妈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此番薛姨妈进京投奔,因王子腾才升了外省都检点去了任上,韩氏也不在京里。故而薛姨妈便来投奔了贾府,王夫人虽喜嫡亲妹子前来,却更想知道如今薛家还有几分家底。也因此,当贾母得知薛家来了后,让王熙凤安排了梨香院给薛姨妈一家住着时,王夫人也只沉默不语。 要说这薛家乃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领内府帑银,是世代的皇商。只可惜薛父去的早,留下小王氏孤儿寡妇的艰难过活。他家虽有万贯家财,奈何几个子孙都不成器。 王夫人思来想去,又因见了宝钗形容相貌,更觉亲上作亲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因此,对薛姨妈一家便十分上心,时常叫人请薛姨妈母女过来说笑一番。 之前得知薛姨妈要举家上京时,王夫人也曾疑心过她是否有事瞒住自己。只因王夫人自知小妹脾性,金陵富贵温柔之乡,她又有百万之富,况金陵薛氏阖族都奉承他家,如何这当口儿竟肯来京城受罪。 后来待薛姨妈一家来了贾府,她旁敲侧击一番,薛姨妈便和盘托出。 原来是因薛蟠在金陵城里打死了人,惹了官非,只用钱财打发了,余下皆不管不问。薛姨妈又恐迟则生变,忙让人把先前就收拾好的东西都带上了,举家前来京城投奔哥哥姐姐。 “这几日宝玉在做什么?” 王熙凤笑道:“宝兄弟常日里读书写字,听说大有进益了。昨儿个史大妹妹来了,还笑他这段日子倒十分用功呢。” 王夫人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她素来不喜史湘云与贾宝玉行从过密,只因老太太一味娇惯,一个月里倒有十来天都把史湘云接来府里住着。贾宝玉又是住在贾母院子里,如今渐渐大了却还在姊妹之中厮混。史湘云更是成日里黏着贾宝玉,“爱哥哥”前,“爱哥哥”后的,听得她心烦气躁,一股无名之火烧得胸口发烫。 王熙凤故作不知,非要捡着史湘云和贾宝玉的稀罕事说与王夫人听,“倒说起昨儿个晌午后,史大妹妹穿了宝兄弟的衣裳,换了宝兄弟的皂靴,又把一头长发都攒成了小辫儿,头上勒着勒子,瞧着竟和宝兄弟一般无二了。喜得老太太也说,这俩人站在一处,倒似亲生的双胞兄弟一般。” “这是什么人传出的话,只管拖出去打嘴!”王夫人越听越是来气,听老太太的口气倒似要把史湘云嫁给贾宝玉一般,她决不能让老太太如愿! 王熙凤不解地问:“原是老太太亲口说的,又当着众多人的面儿,大伙儿顺着老太太的意,都打趣了几句。好在宝兄弟和史大妹妹年纪又小,还论不得这些。” 王夫人别无他法,只得转而问道:“我瞧你宝妹妹就很好,她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我看她素日行事既稳重,又大方。何况你姨妈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咱们俩家亲上作亲才是一桩美谈。” 若在从前,王熙凤见识了王夫人的冷漠之后绝不会助她拖薛家下水的主意。可今日见薛宝钗言语举止间对她没有半分尊重,张口便叫她“凤丫头”。王熙凤心中冷笑,她竟不知,在薛宝钗心里,原来她连个“凤姐姐”或者是“珠大嫂子”也不配她叫的了!既这么着,也莫怪她无情! “太太这话说得是,只是老太太……怕是不同意呢!” “那个老虔婆——!谁?!” 屋外忽然一阵响动,王夫人连忙止住话音,起身朝窗外看去! 第53章 薛蟠在刑部大牢里整整待了五天, 薛姨妈才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慌忙使人出去打听他的动向。得知他被五城兵马司押去了刑部大牢,薛姨妈被吓得人事不省,当场就晕过去了。好在薛宝钗还有几分稳重,慌乱中不忘写了信去给王子腾, 又是请大夫又是请王夫人帮忙, 倒把个梨香院料理得齐齐整整。 王夫人见薛宝钗如此能干, 对她的喜爱又多一层。 只是想到她那胞兄乃是鼎鼎有名的混世魔王, 若是要救他, 只怕还会惹祸上身。而且她也让王熙凤找人去打听了, 当日薛蟠乃是得罪了贵人,才劳动到五城兵马司的裘良亲自押解他进刑部的。 至于薛蟠到底得罪是哪位贵人, 裘良未曾透露,太白楼里的掌柜伙计也都是聪明人,也是三缄其口。贾府的下人们滴溜溜地乱转悠, 在平头百姓的转述里总算摸到了几丝苗头。说是得罪的皇室宗亲, 又说是某位王爷亲自下的命令,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王夫人叫了王熙凤过来商讨一番, 又叫来薛宝钗,柔声问道:“你母亲可好些了?” 薛宝钗眼圈儿红红的, 一张脸十分苍白。可她仍旧穿戴整齐, 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看着与平日并无二样。听到王夫人问起, 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多谢姨妈挂念着,姨妈送来的人参鹿茸也都用着,这两日瞧着已经好了许多了。” 王夫人点头叹道:“这就好,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不要与我生分了。” 薛宝钗抿唇低头,轻声道:“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哥哥一日不曾归家,只怕妈的病也难好。” 王夫人向王熙凤使了个眼色,王熙凤忙上前拉住薛宝钗的胳膊,按着她在炕上坐下,柔声劝道:“你也不必这样难过,薛大兄弟又不是那等作奸犯科之辈,纵然冲撞了贵人,了不得受几日皮肉之苦,与身家性命究竟无碍。” -- 第93页 薛宝钗拧着手帕的力道突然加大,她微微垂头不语,心里却是怒意陡升。 说是皮肉之苦,谁知道那些刑部里行刑的人会不会下死手!何况哥哥又最是个嘴上没有成算的,只怕一个不妨说了什么话,又要带累众人都受累!这话却不敢说,只得死死咬住嘴唇不吭声。 正说着,贾母房中有人来请王夫人过去。 王夫人惊讶道:“老太太这会儿子叫我去做什么?” 王熙凤也紧跟着起身,浅浅笑道:“想来定是有什么好事儿了,太太快些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偌大的堂屋里唯剩下一个薛宝钗孤伶伶地坐着。莺儿不放心,在门口探头进来,见自家姑娘垂着头坐在炕沿,也不说话,屋里也没人服侍,连忙跑进屋来。 “姑娘,方才怎么见二太太和大奶奶都走了?大爷的事儿可有主意了不曾?” 薛宝钗揉了揉额角,冷笑道:“不过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罢了。”说完,扶着莺儿的手正要出门。不妨在门口碰见贾宝玉,薛宝钗停住脚步,唇角微微扬起,笑问:“宝兄弟,怎么不在老太太屋里逗闷子,跑这里来做什么?” 贾宝玉见薛宝钗扶着莺儿的手,笑容温柔大方,脸上虽不施粉黛,却不掩姿色,忍不住心神摇曳。听到薛宝钗开口,才回神笑道:“原是大伯父和大伯母来看老太太了,老太太叫他们跟前说话。我本不耐烦这些,就先走了。宝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薛宝钗道:“母亲病了,我不敢在外久留,这就先回去照顾她了。” 贾宝玉闻言,连忙小跑几步追上薛宝钗,侧首道:“我也听说是姨妈病了,我同姐姐一块儿过去,也看看姨妈。薛大哥哥如今还不知怎样呢,姨妈心里必不好受!我去给姨妈解解闷,好叫她心里松乏会儿子!” 薛宝钗轻笑一声,眸光明媚地落在身侧的少年身上,“宝兄弟有心了。” 两人绕过影壁,从东南角上拐进长廊,经过两间耳房,便进了薛姨妈的屋子。薛宝钗低声唤道:“妈,我回来了。” 薛姨妈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薛宝钗的声音,忙不迭地睁开眼,一把擒住她的胳膊,连声发问:“你姨妈怎么说?蟠哥儿可有救没有!你舅舅那里回信不曾?如今是什么打算?” 薛宝钗被她死死地擒住,胳膊生疼,却还是柔声安抚道:“姨妈说已经让凤丫头找人去走动了,哥哥只是冲撞了贵人,并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料想不用几日的功夫也就出来了,妈妈且养好身子,莫要太过担心了。” 薛姨妈啐道:“呸!我还不知道你姨妈?她若果然有办法救蟠哥儿,这会儿子早已经把得意都写在脸上了。她拿这些话来搪塞你,你竟还信以为真?!我苦命的蟠哥儿,若他有个好歹,你我也都不必活了!” 薛宝钗听得心头火起,眼中不觉涌起一抹忿然。正想开口质问薛姨妈,难不成家里唯独一个薛蟠最重要不过,哪怕他成日里打架斗殴,不学无术,也把他看得和性命一样重要不成?那她呢!她样样拔尖儿,从小到大聪慧机敏,便是当年父亲在时也把她看作儿子一般教养!若非父亲去得早,何时轮得到薛蟠这样德行的人执掌家业! 贾宝玉忽而道:“姨妈,你别着急,太太既说这话,定已有了把握。” 他突然进屋来,薛姨妈这会儿也不敢撒泼,连忙整了整衣襟,又抹了眼泪,擦了双手,才拉住贾宝玉的手哭道:“我的儿,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啊!你薛大哥哥虽是个混账的东西,可那也是我生我养到这么大的,若他果然有个三长两短,可要我怎么活啊!” 幼年丧父,青年丧夫,薛姨妈本就不甚坚强的心愈发脆弱。这当口,偏又出了薛蟠这样的事儿,薛姨妈但凡想到将来果然“中年丧子”四字上,就恨不得一命死了干净。 贾宝玉连忙安慰道:“姨妈将来有的是福享呢,岂不知‘否极泰来’四字最是应验。薛大哥哥是个有福气的人,定然不会出事。姨妈只管放宽心,外头的事都由咱们家打点,您只安心养好身子,其余诸事一概不需费神。” 薛姨妈连忙擦了眼泪,正视着贾宝玉的双眼,定定地说:“我的儿,你千万要念着你和你薛大哥哥素日的情分,好歹请你太太尽力相帮,来日我必大礼相酬!” 贾宝玉连连摆手,“姨妈原是家里人,如何说这样的话,倒显得我们两家生分了。我这就去求老爷和太太去,姨妈放心就是了!” 说完,已经起身就走。薛姨妈连忙叫薛宝钗赶去送一送贾宝玉。 她这时已是病急乱投医,哪里管得了贾宝玉平日里不过是个只会吟风赏月,伤春悲秋的纨绔子弟,只一心盼着贾宝玉果然能说到做到,请了贾政和王夫人二人倾力相帮! 薛宝钗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贾宝玉的身影了,在屋外又站了许久,才慢慢回身进屋。对上薛姨妈那双亮的骇人的眼睛,薛宝钗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径自回了自己的屋里。 贾宝玉到贾母房中时,可巧贾政才下了值回府,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给贾母请安问好。贾母见他父子俩来了,更是高兴,忙命他们坐下。这才笑着指向桌上盘子里装的瓜果笑道:“老大给带来的瓜果,都是进上的新鲜东西,你们也尝一尝。” 贾政谦虚地摆了摆手,贾宝玉倒是吃了一颗脆枣,甜津津,脆生生的。想着自己屋里服侍的晴雯素来爱吃果子,便趁着众人说笑的空当儿,忙伸手取了四五个放进袖袋里。 -- 第94页 贾母见贾宝玉吃了一两个就停下了,笑着问他:“方才去哪里了?我让琥珀去叫你,偏生找不到你人影。外头这样冷,你若要出府,也该知道要穿上披风再出去呀。” 贾宝玉起身笑着回答说:“回老太太的话,并不曾出府去,只是路上碰见了宝姐姐,听说姨妈病重,故而去看一看她。” 贾母闻言,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想到薛家进京时,她已经特意安排她们一家都住在了东南角上的梨香院里,按理来说,若非刻意绕路过去,贾宝玉也不该和薛宝钗碰见。既说是无意碰见的,可见是薛家母女刻意勾|引了! 贾母看向王夫人,冷笑道:“薛家到底也是亲戚,老二家的,你也该好生交代清楚。府里上下何处可去,何处不可去。若一时冲撞了薛大姑娘,只怕两家脸上彼此也不好看吧。” 王夫人垂眸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儿知道了。” 贾母说罢,又向贾宝玉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只是薛姨妈既重病在身,你不说避忌些,偏还往上凑。知道的,说你孝心可嘉;若是不知道的,指不定要笑话咱们家不懂礼数了。她家又是有姑娘待字闺中的,你这样莽撞,仔细冲撞了薛大姑娘还不自知呢。” “你若是想找姐姐妹妹说笑,去找三丫头四丫头都使得。再不然,我明儿个打发了宋嬷嬷去接了你史大妹妹来,可好?” 贾宝玉虽不服气,可见贾政脸上闪过一丝厉色,连忙吞下了那些反驳的话,乖乖的低头应是。 王夫人听到这话,嘴角挑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呵,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不过是看不上薛家,偏想把史家的那个野丫头和自己的宝玉配成一对儿罢了!老太太果然好算计!想来那日在窗角下把自己的话都听了走的史湘云,定是没少在老太太耳边编派吧! 王夫人心里有气,贾母看重史湘云,她偏生要抬举薛宝钗! 正在这时,冷不防一直吃瓜围观的贾赦丢开手里的瓜皮,慢条斯理地开口问:“怎么?家里来亲戚了?还病了?” 第54章 贾赦一开口, 屋内立时便沉寂了一瞬。 贾政轻咳一声,看向王夫人问:“怎么?姨太太病了?” 王夫人含笑道:“蟠哥儿出了些事儿,做娘的哪有不担心的,恐怕因心思过重方病倒了。”她避重就轻,只一句话轻轻带过。 贾母却立时品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皱眉问道:“蟠哥儿出了什么事儿?” 王夫人看了一眼王熙凤, 示意她上前回话。可王熙凤只耷拉着眼皮子站在一旁, 并不作声。王夫人拿不准她是故意的还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色, 又怕贾母不耐烦, 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回答说:“说是蟠哥儿前几日冲撞了贵人, 被五城兵马司衙门给押走了,如今在刑部大牢, 轻易不得放出来。” “如何出了这样大的事儿,阖府却无一听闻!” 不等贾母开口,贾政倒先站起身呵斥一声!说罢, 连连踱步, 额头上不一会儿就满是汗水了! 王夫人掩面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许多的事情。也是今日方得知了, 老爷千万要救一救蟠哥儿!我妹子半生只得一子,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只怕我妹子也是不能活的了!”说罢, 已经哽咽难言。 贾政紧拧着眉头, 吁吁喘气:“既说是冲撞的贵人, 可知道冲撞的是何人?”见王夫人连连摇头, 贾政瞪大一双眼睛,“你……你什么也不知道,便要我去救人!我哪里有这样天大的面子!连个门路也摸不清楚,倒要我去求谁?” 王夫人只知一味掩面低泣,贾母也连声叹气:“我早知你妹子一家上京住在咱们家多有不便。只是想到她一个孤母寡妇,若要她立时就去她自己从前买的旧宅,又怕落了你的埋怨。如今可是应了我当初说的话了,那个薛蟠原就是个不省事的,成日里斗鸡走狗,便是如今能救他出来,将来也保不齐他要送了性命!” 贾母此话说得极重。她原就不大看得上薛氏商贾之家,偏王夫人像是诚心要和自己打对台戏一般,拼了命地要把薛家抬举起来。 莫说她如今年纪是大了,可还没到那耳聋眼花的地步呢!府里如今好在有王熙凤管着中馈,又是有雷霆手段的。虽然和王夫人还算亲近,可如今也渐渐地有了几分想要独揽的苗头来。贾母对王熙凤并无嫌恶,对王夫人却着实不甚喜爱! 前几日她常听到她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三三两两地传出几句闲言碎语,句句都是赞薛家的宝姑娘如何如何端庄大方,又如何如何亲厚平和的!贾母冷笑一声,把个亲戚家的女孩子抬举得这样,倒把自家正经的姑娘都逼得倒退了一射之地!难怪近日她着人去接林黛玉和念春,两家都推辞了,想来问题的症结便在于此了! 想到这里,贾母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夫人,转而向王熙凤道:“珠儿媳妇儿,如今你管着府中上下,吃穿用度可要精细些。姑娘该用什么很不必省俭,外头来的和自家的终究不同。须知一家不管两家事的道理,你可明白?” 王熙凤低头应道:“老太太,孙儿媳妇儿明白了。” 贾母又向贾政道:“到底还是你的妻妹,亲戚一场,若不相帮,只怕寒了众人的心了。你好歹走动走动,若能相助一二,也该尽心才是!” -- 第95页 贾政忙忙应下。王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松开。 见贾母仍旧一副懒怠与自己说话的样子,王夫人有心讨好,眼珠子转了转,一向古板的脸上带了一丝笑容,道:“老太太不知道,珠儿前段日子抬的李姨娘,如今已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了。我瞧着,倒像是怀的个大胖小子。说不得,过了年开了春,您就是曾祖母了!” 贾母疑惑道:“什么李姨娘?”又看向王熙凤问,“我记得,之前不是抬了你的陪嫁丫鬟么?好像是……是叫平儿的,怎么又说是李姨娘?” 不等王熙凤说话,王夫人已经笑道:“李姨娘乃是上个月刚抬的姨娘,身家清白,模样周正,依我瞧着,倒也算得是个贵妾了。” 贾母冷笑道:“贵妾?什么贵妾!自古以来,若要嫁进来做贵妾的,一要门风清正,二要自备嫁妆!这个李姨娘我听也不曾听说过,何来贵妾一说?” 说罢,又拉住王熙凤的手,冷冷的看向王夫人道:“我只认凤丫头一个是我的嫡长孙媳妇儿,其他的姨娘也好,妾侍通房都好,不过都是阿猫阿狗,皆上不得台面。若不是凤丫头哭着求到我跟前,让我亲自做主给她那个丫头开的脸,你当那个平儿如今能做姨娘不成?” 见王夫人一脸讪讪之色,贾母厉声啐道:“呸!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见不得他们年轻夫妻恩爱和睦罢了!你自己刻板无趣,偏来祸害自己的儿媳妇儿,好个没羞臊的。” 贾母说着,又指着贾政道:“你也是,不看看你自己的媳妇儿,手都插|到儿子儿媳妇儿的房里去了,给儿子纳妾抬姨娘也该她管的事儿?她若果然是个心疼儿子的,也不该如此做了。珠儿如今的身子都那样了,她倒好,一味只求子嗣,倒把个儿子全然抛在了脑后!这样的媳妇儿,你敢要,我都不敢要!” 王夫人面皮涨得通红,因贾赦夫妻还在屋内,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心里羞愤欲死,连忙背过身掩面不语。 贾母痛快地发泄了一通,浑身舒泰,见王熙凤面露一丝苦笑,心中对那个狐|媚爷们儿的李姨娘全无好感。拧眉问道:“什么李姨娘,也不曾听你提起过。” “老太太忘记了,十月里大爷去东府珍大哥哥那里吃酒,回来时,珍大哥哥送了他一个……便是那个素荷。她本家只有一个老妈妈,说是姓李。珍大哥哥又力证她出身清白,大爷又爱惜她容色,我,我自然全都依着大爷的意思行事了。” 贾赦在一旁听到王熙凤这一番话,心中不由得要为她拍掌叫好。 都说他这个侄儿媳妇儿是个至刚至强的女中豪杰,素日里多少管事和婆子都要敬她一丈。若是违逆了她的意思,打个板子都是轻的,常常说笑间就能杀伐决断。他还想着,贾珠能在她手底下一个接着一个的纳妾,说不得也是个有胆识的。 今日原先见这王熙凤一副萎靡之色,贾赦只当她是被贾珠和王夫人联手压制,不得翻身。谁想这会儿子以退为进,卖的真是一手的好惨啊! 果然,贾母听着万般心疼,搂着王熙凤轻轻拍抚道:“你如何就这样不中用。素日里那样能耐,怎么到了自己屋里,反而管制不了这些小蹄子了!” 说着,便叫琥珀命人去把那个李素荷给带了来。 不多时,李素荷挺着便便大腹,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屋内。先弯腰拜见了贾母,正准备给王夫人等人请安,谁想贾母已经怒喝道:“这是什么规矩,哪个教你的!” 原来,李素荷因怀了孩子,王夫人一味要她保重身子,已经连着两三个月不叫她在王熙凤跟前立规矩,更不必去各处请安。李素荷娇惯了这些时日,请安的规矩早就抛在了一边,自恃怀着贾珠的孩子,一味给王熙凤添堵。见王熙凤也拿她无奈何,更是心里得意。 这会儿子偏被贾母当众喝骂,李素荷悚然一惊,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连忙托着肚子跪下,规规矩矩地给贾母等人一一请安问好。待她再被丫鬟搀扶起来的时候,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我来问你,你祖籍何处?” “回,回老太太的话,妾身祖籍绍兴。” “既是绍兴人氏,如何会在京都之中?你与东府的珍大老爷又是什么关系?” 李素荷抿着嘴唇,柔声回答说:“因家道中落,父母亡故,妾身不得已,只能上京投奔姑母。姑母原是珍大老爷手下一个管事婆子,因妾身投奔她时被珍大老爷瞧见,便把妾身许给了大爷。”说着,白皙的脸上慢慢浮现了一抹晕红。 贾母见她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一双水眸含情脉脉,不由地冷笑道:“你倒是会投奔!你姑母可是管东府花园子的李婆子?” 李素荷静默片刻,似是未曾料到贾母竟知道李婆子,眼中划过一丝惊惶,却又很快地压制了下去,低头应道:“正是!” “这倒有意思极了,可巧我还知道一二,正好说与珠儿媳妇儿你听一听,也给你长长见识!” 贾母冷声道:“李婆子今年五十来岁,她年轻时嫁了两个丈夫,都病故了,如今和后门看门守夜的刘大凑在一起过日子。因她是东府里的老人儿了,你珍大哥哥看她年纪大了,怜贫惜弱,便拨了看管花园子的差事给她。谁知这李婆子原是个吃酒好赌之人,不上一年功夫,把家当也都输了干净。那刘大便给她出一主意,不上几年的功夫,竟是腰缠数万银两了。” -- 第96页 李素荷脸色发白,手下死死掐住丫鬟的手臂,却不敢吭声。 王熙凤早打听到了这些,可见贾母愿意亲自撕破李素荷的面皮,她也不打断,只疑惑道:“什么主意?这样好的事儿,怎么不孝敬了给珍大哥哥他们,也好添一份进项。” 贾母冷哼道:“不过是做些皮|肉|生|意罢了!” “扬州一代盐商云集,最是个温柔销金之地!许多青楼楚馆里的花娘都已经不能满足她们,便想出了另一个主意,私下教养一些年幼的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娇柔怯弱惹人怜惜。因这些被挑拣出来另外调|教的女子身量纤弱,江南一代称之为‘瘦马’。这几年,京都之中此风气渐甚,有许多心术不正的婆子偷偷从拐子手里买了模样娇柔的女子从小教养,待到大时,或送人或陪客,都使得。” “只怕,你也是其中之一吧!” 第55章 薛蟠在刑部大牢里待了整整十天, 才终于被放了出来。 外头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把整条街都铺成了一条白毯。 “王子腾背后做的手脚,你可查清了?” 裘良神色一凛,低头道:“只知道和义忠老亲王有些来往, 这事儿少不了是义忠老亲王替他周旋的。” 徒熙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后, 手里随意地把玩着一只小巧的荷包。裘良无意中看了一眼, 只觉得那荷包绣工并不出挑, 绣花样儿也是寻常。不知道为何皇太子殿下却宝贝似的总揣在手心里颠来复去地看, 看样子, 倒是极喜欢的。 徒熙垂眸,轻声道:“京都的天, 终究要变的。”声音低不可闻,裘良还待细听,门外却有嬷嬷带着念春走了进来。 小姑娘穿着厚厚的夹袄, 行动起来像个圆滚滚的小白汤圆。一双圆溜溜的桃花眼眨呀眨的, 白皙的脸蛋上浮着两抹晕红。 徒熙含笑把念春叫到自己身边来坐着,把手里的小暖手炉给念春揣好。随后看向裘良道:“既然费了这样大的劲把人给弄出去了, 你便不用管这件事了,下去吧。” 裘良低头告退。走到门口时, 听见里面的皇太子殿下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温柔嗓音轻声哄道:“念念是不是冻坏了?三哥哥抱抱你, 一会儿就暖和了。”心中不由得愕然, 这样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皇太子, 真是叫他大开眼界。 * 却说薛蟠浑身上下都是血污, 出了刑部大牢,竟是一步也迈不开。贾政亲自带了人来接他回去,那样粗壮的青年,进了刑部不过十天,竟是和从前大相径庭。不说虚弱地连眼睛也睁不开,就是抬着他回府小厮也都觉得薛蟠浑身都是轻飘飘的。 薛姨妈见了儿子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当时便哭得昏死过去。薛宝钗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强撑着出来主持事宜,一面向姨父姨妈道谢,一面命家中的小厮抬过薛蟠进屋。 贾政不便久留,只把薛蟠送到梨香院便寻了个借口走了。 王夫人倒是陪着薛宝钗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王熙凤奉贾母之命,开了库房取了两支老参亲自送去给薛家。不妨才走到梨香院,听洒扫的丫鬟说薛姨妈晕倒了,如今院内诸事都是姑娘在操持。 王熙凤便又转向往薛宝钗的屋中来,才到门口,忽而听见王夫人叹息道:“我的儿,你竟不知道我在府中愈见艰难。老太太又极力申饬,你姨父又不管庶务,阖府上下竟是无人得用。” 薛宝钗柔声劝解说:“姨妈怎么这么说?凤丫头也是您正经的内侄女儿,如今又是珠大哥哥的媳妇儿,想来既是娘家人,又是婆媳,定然更好相处了。您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她知道,她再没有不应的。” 王夫人叹道:“凤丫头虽好,只是这几年因她难生养,你珠大哥哥不过纳了两个妾侍,她便那样不讲道理起来。如今只怕与我离了心,我哪里还敢去和她说什么,她只心里怨我呢!” 薛宝钗又问:“什么妾侍?凤丫头哪里就这样小气,别是姨妈您冤枉了她吧?” 王夫人似是终于被人问到此事一般,立时连声音也高了一些,扬声道:“我冤枉她?我的儿,你也把你的凤姐姐看得太好了一些!她那些阴诡手段,我哪一样是不知道的,不过是骗外人的罢了!” “李素荷的出身虽说不甚正派,可我也要人去打听了,她也是清清白白地跟了珠儿的。你凤姐姐倒好,一味儿地装着可怜模样,哄得老太太亲自给她做主,这会儿子硬生生地给素荷落了胎,那可是你珠大哥哥的第一个孩子呀!” 说着,王夫人愈发怒上心头,忍不住恨声道:“我从前真是猪油蒙了心,才替珠儿求娶了这样的毒妇回来!将来你珠大哥哥只怕是要绝了门户了!她自己又不能生,偏又不许别人替你珠大哥哥孕育子嗣,她真真儿是恨毒了我们一家子,是来报复你珠大哥哥和我的!” 许是说得太过激动,王夫人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屋内,仍有薛宝钗轻声的安慰传到王熙凤的耳边,可她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原来在王夫人心里,她是这样看她这个内侄女儿的! * 当日在贾母屋内,李素荷被贾母的连番质问,问得哑口无言。 贾母平生最恨这些不三不四来路不正的女子勾|引主子,又见贾珠和王熙凤原先那般恩爱的少年夫妻,如今竟是连句话也都懒怠说了。贾母便将这些过错都推给了李素荷,又命人去请贾珠来,叫他看看他如今宠着的女人都是什么玩意儿。 -- 第97页 李素荷倒是会装可怜,见贾珠来了,扶着肚子哭得梨花带雨,盈盈泪目凝视着贾珠哭道:“大爷!老太太说妾身出身并非清白,妾身不敢争辩。可妾身实乃清白之身与大爷相好,难道大爷也要这样疑我吗?我从前纵有千百般不堪过往,自打遇见大爷,已经再世为人。大爷,若您也不肯替妾身分辩,妾身……妾身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她说罢,作势就要一头撞死。 立时唬得王夫人脸色惨白,贾珠也是匆忙抢上前把李素荷拥入怀中。见她泪光盈盈,身量纤细,大腹便便,心中万般柔情悉数上涌。看向贾母道:“老太太疼爱孙儿,孙儿知道。只是素荷她……她虽是珍大哥哥所赠之妾,可她平素里行事端正,为人谨慎,性格又胆小怯弱。孙儿可为她作证,她乃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绝非外面那些粉头!” 王熙凤见状,一颗心尽皆灰了。 只是,想到她自己的后半生,便不能如此轻易放过眼前的这对贱|人! 是故,贾珠话音一落,王熙凤也跪在贾母跟前,哭着哀求:“老太太,大爷此话不假。李姨娘平日里为人处事谦逊大方,比我这样的不知好了多少。她又是那样苦命的身世,如今既能安生立命,如何不谨守本分,老太太还请饶她这一遭吧!” 贾母定定看她半晌,怒其不争,恼的连连拄着拐杖戳地,大声呵斥道:“你们小孩子家家,哪里知道这些事!” “这女人,既出身不干净,来路又不正经,保不齐她腹中孩子是谁的!你说珠儿是十月里到东府里吃酒才碰见的她,她既清白人家的好姑娘,怎么如今倒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珠儿是个糊涂的,你怎么也这样不懂事!” 贾珠哪里好说自己之前早已和李素荷暗通款曲,只是李素荷一直住在东府里,他一个月里常常有十来天都是去东府作客,或吃酒或看戏,私下里和李素荷做一对恩爱夫妻,只是瞒着自己家中罢了。 若不是李素荷经期不至,又恶心呕吐,请了大夫一瞧说是喜脉,贾珠又怎会那样急不可耐地把人从东府接到自己身边。又怕前期李素荷坐胎不稳被王熙凤给害了,他只得把人放在书房里,时时刻刻地看着,这才放心些。 可这些话,贾珠却不能在此时说出口。 一来,他是个温和君子,又怎会干出这种淫|奔之事。二来,即便他说了,贾母等人未必肯信。那段日子,李素荷的确在东府之中,东府贾珍是个最爱热闹之人,府内往来宾客云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时常闹得不像样子。他若说了,岂非是陷李素荷于不义?那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贾母见他久久不曾言语,冷笑道:“这女人不可留!你自小读得是圣贤书,难道连这样的道理也不明白吗?她是瓦砾,你是瓷器,你和她在一起,乃是大大的不妥!不仅自降身份,将来若你有出头之日,她还会成为别人攻讦你的利器!” 贾珠不忍扭头,手上抱着李素荷的力道却更紧了。 王熙凤见他如此,心中冷笑,脸上却更是凄婉,哭着说:“老太太这么说,我也不敢轻易开口。只是怕来日大爷入仕,这事儿会成为大爷的一个污点。依我说,李姨娘还年轻,大爷又喜爱你,不如……这一胎便先去了,等养好了身子,正正经经地给大爷生几个大胖小子岂不好?” 王夫人怒瞪她一眼。 李素荷更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贾母叹道:“你这孩子,这时候还为这么个下|流东西着想!” 虽这么说,却还是指着李素荷道:“依我看来,到底是灌了药把你发卖出去的干净!”见李素荷缩在贾珠怀中瑟瑟发抖,贾母冷哼道,“只是你家奶奶又是这么个心软的人,她既要留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你这一胎,着实不可再留。” 王夫人惊呼道:“老太太!这可是珠儿的头一胎啊!” “什么头一胎!”贾母狠狠地戳了戳拐杖,戳在地上的力道像是恨不得在王夫人的脑袋上戳个洞才好! “怎么你以为让庶子先于嫡子出生,还占了长子的名分很光彩吗?何况她过门也才两个月,这胎像倒有五个多月了!传了出去,难道你脸上就好看了不成?” 王夫人连忙噤声。 贾母遂看向贾珠,半晌,才听得贾珠哑声道:“全凭老太太做主。” 李素荷终究还是被灌了药,落了胎。她本就已经怀胎五月,胎儿落下时,已经成形,乃是男婴。王夫人见了,又是一阵失声痛哭,口口声声骂天骂地,目光恶狠狠地瞪着眸中含泪,面色悲戚的王熙凤。 她已认定王熙凤是表里不一,哪里还会信她这些话。 * 王熙凤在外间听见这些话,无声冷笑,拉着丰儿的手避开院中的丫鬟,绕过长廊,从东边的角门进了自己的院子。看着桌上的两支老参,眸色冰冷。 “奶奶,您有什么打算?” 丰儿关上屋门,回身见王熙凤一脸冷笑地注视着桌上的老参,不由得上前两步,叫了她两声。 王熙凤伸手抚了抚鬓发,脸上的冷意慢慢褪去,忽而笑靥如花道:“太太一心为子嗣,我岂可不如她所愿呢。如今我也怀了孩子,管家之事仍给太太操持就是。满府里多少张嘴背后咒我不得好死,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为着这个家,我带来的嫁妆也填了一小半进去。如今咱们且撂开手,单看太太自己筹谋。我倒要看看,她能管出个什么来!” -- 第98页 丰儿微微一愣,目光落在王熙凤平坦的腹部,吃惊地问:“奶奶,您,您有身孕了?!” 第56章 王熙凤怀了身孕的消息不过半日的功夫, 阖府上下便都传遍了。 贾母喜得眉开眼笑,亲自带着鸳鸯开了库房,捡着好东西都赏了王熙凤,又拉着王熙凤的手好一通谆谆嘱咐。“如今你既怀了身孕,更要仔细小心。这是珠儿的嫡长子, 你可不许乱来!”说着, 故作严厉的样子, 偏眼中含笑, 唇角上扬, 怎么瞧都是高兴极了的。 贾珠也在屋里, 闻言笑道:“老太太放心,她若不听话, 还有我在呢!” 贾母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平儿身上,冷哼道:“你一个大男人, 能指望你什么?倒是指派个得用的丫头好生伺候着要紧。” 王熙凤佯装晕倒后, 请了大夫来诊脉,一诊出喜脉, 不说贾珠喜上眉梢,就是贾母也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她一贯偏疼二房, 贾珠身为二房的长子, 她的长孙, 却至今膝下无子。贾母嘴上虽不说, 可却也着急, 不知赏了多少药材给王熙凤吃。 贾母在对待嫡庶的问题上,一向是手腕强硬。 之前贾珠接连纳妾,贾母看在他望子心切的份儿上,也是能忍则忍了。可如今王熙凤既然有了身孕,她可不会再让那两个登不上台面的姨娘阻了这好事儿。 “平儿性情温顺,她又是服侍惯了的,不如仍叫她服侍?” 贾珠觑着贾母神色,轻声开口建议。 贾母冷笑道:“凭她?” 贾珠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半倚在床头的王熙凤见了,连忙笑着打圆场:“老太太可也太疼爱我了,我哪里受得起呀。要我说呢,倒是叫平儿好好儿地服侍大爷才是最要紧的,我这会儿子身子又不方便,有丰儿伺候也尽够了。再把个平儿也拘着在身边,没得叫人说我轻狂!” 贾母拉着她的手,笑着说:“谁敢说这样的话,看我不打发了出去!” 王熙凤笑得眯起了眼睛,一张雪白的脸上也浮现点点晕红。她反手拉着贾母的衣袖,撒娇道:“我知道老太太是心疼我呢,只是叫别人来服侍我,我也怪不自在的。丰儿也是从小就服侍惯了的,我有她一个也就行了。” “李姨娘如今身子又虚弱,我又怀着身子,大爷身边没个正经伺候的人,不说老太太,太太放心不下,就是我瞧着也怪难受的。大爷好歹承我一回情,受用平儿一回,等咱们几个娘儿们都给大爷开枝散叶,再给大爷寻摸好的来!” 贾母听她几句话就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好气又好笑,伸手点了点她饱满的额头,笑着骂道:“怎么有你这样当人媳妇儿的,不说把个爷们儿好生拢络着,还一个劲儿地朝别人怀里推!” 说着,又看向贾珠,“你媳妇儿一心为你着想,这一点着实不易。你却万不可果然如此做了,那也忒伤她心了些。正经地等你媳妇儿熬过这十个月,等来年给你添个大胖小子岂不好呢?” 贾珠连连作揖,躬身道:“老太太说得极是,奶奶怀着我的孩子,她这样辛苦,我哪里有不体谅她之处!再没有故意要惹得她生气的地方了,老太太只管放心,我必好生照顾她,不叫她这段日子受半点委屈。” 贾珠如今正可喜王熙凤怀了身孕,心中愈发高兴。倒把从前对王熙凤的喜爱又捡了回来,见王熙凤一张芙蓉粉面,娇娇俏俏地斜倚在床头,贾珠笑着从榻上递了一个石青色金丝缠花的引枕过去,垫在王熙凤的腰间。 王熙凤含笑受用了贾珠的一次服侍,面皮羞得滚烫,嗔道:“大爷这是做什么,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怪臊我的!” 贾母见他们夫妻感情渐好,乐见其成,又嘱咐了王熙凤好生将养的话,才看向贾珠问:“你媳妇儿有了身孕,怎么不见就太太过来?” 贾珠也不知何故,忙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淡淡垂眸,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只轻声道:“太太一早也来过了,见我身子还好,只叫我好生养几日,府内上下还有许多事情要我操持,切不可躲懒。” 贾母的脸色立时就冷了,呵斥道:“去叫你们太太过来见我!” 她声音大了些,见王熙凤肩膀一抖,连忙又压低了声音轻声哄道:“你可不许胡来,你肚子里怀得可是珠儿的嫡长子,要是有个好歹,我再不饶你!” 王夫人不多一会儿就来了,身后还缀着一个薛宝钗。 贾母目光冰冷地睇着王夫人和薛宝钗,冷冷地开口:“你如今愈发地没有眼力见识了,当的什么主母,管的什么内宅!” 王夫人骇然一惊,连忙道:“老太太这话怎么说的,媳妇儿……” 一语未尽,贾母已经冷声道:“日后府中诸事,且交予你来操持,大事小事,你若拿不定主意,便来问我。你若扰了珠儿媳妇儿的清静,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夫人恨恨咬牙,王熙凤今日晕倒,后又诊出有孕。她过来看望了一眼,王熙凤便故作可怜地要交出管家大权。这家,原本就是王夫人自己亲手交到王熙凤手里的,公中有多少银子进项,又有多少人情往来花销,她心里门儿清。 贾府早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府中的大小主子一味享乐,下人又一味欺瞒。若不是她早年管家早已经攒了一大笔的体己,当日又如何舍得把贾府都给王熙凤管制呢! -- 第99页 王熙凤过门后,因她一贯掐尖要强,便是有什么难处轻易也不张口,只怕别人小看了她去。这两年,王夫人冷眼瞧着王熙凤拿着她自个儿的嫁妆贴着公中的银钱支出,趁着王熙凤管家的日子,又让几个心腹管事婆子从中抠出一半来填了自己的私库。 她一个做姑母,又是一个做婆婆的,怎么好明着觊觎媳妇儿的嫁妆! 只是趁着这些空儿在其中捞些钱银走罢了,她原还想着,不出七八年,王熙凤的嫁妆定然也都倒贴了进去。其中更是能有一大半进了她的口袋。若日后王熙凤是个知情识趣的,那便还罢了。倘或她是个不中用的,她便扶持着她的宝玉,把银子给了宝玉夫妻俩,和他们另外过去! 可如今,因着王熙凤有了身孕,一下子要把管家的差事扔到她的手里来。 王夫人便似接了个烫手山芋,又是措手不及,又是恨得牙根痒痒。 可贾母的话也着实是有道理,贾珠眼瞧着成亲也有两年多了,可膝下连一儿半女也没有。几个姨娘都是没本事的,如今好容易正室嫡妻怀了身孕,于情于理都该放下一切事务,专心养胎。 是故,此时王夫人不但不能犟嘴,还得强打着笑脸和贾母说:“老太太说得是,我也是这么个主意。想来是珠儿媳妇儿听岔了我的话,我原意是要她好生把身子养好了,管家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我再不济,帮她个一年半载的,也不在话下呀。” 贾母点了点头,“你既如此说,我就放心了。”说着,看向薛宝钗道:“薛大姑娘也来了?” 从进门到现在,少说也有半刻钟了。被贾母如此忽视冷待,要换了旁的小姑娘,这会儿也要面露几分不快来了。可薛宝钗却仍旧笑得大方得体,端庄温雅。 “给老太太,姨妈还有凤姐姐道喜了。” 薛宝钗上前一步,笑着给贾母和王熙凤福了福身,又柔声解释说:“原不该我这会儿子过来的,只是我妈妈身子虚弱,又下不得床。说不得,只好我来了。还请老太太和凤姐姐别见外,我这里怪不好意思的。” 贾母闻言,心里也要赞一声这薛宝钗处变不惊的气度。脸上带了几分笑意,轻轻颔首道:“难为你有心了。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倒不必这样见外。我只是想着你还是小孩子家,不好在外随意走动的。薛家姨太太的身子可好了些?你哥哥的伤可也好了?” 薛宝钗笑道:“倒烦劳老太太记挂。大夫说了,我妈妈乃是虚火伤肝之症,静养十来日想是没有大碍的。哥哥受的是皮肉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又着实吃了些苦头,如今人精神倒还好,身上的伤还需再调理一二。” 贾母看向王夫人道:“你也该多去瞧一瞧薛家姨太太,她与你乃是一母同胞,如今她家既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很该多多走动。” “凤姐姐好生保养,我出来的时候妈妈还要我早些回去呢。瞧着凤姐姐脸色倒好,我也放心了。回去告诉给妈妈知道,她心里一准儿高兴坏了。等她略好些了,再来瞧你。”薛宝钗笑着上前握了握王熙凤的手,柔声又说了几句,才向贾母等人告辞。 贾母坐了小半日,神色间也隐隐透出几分疲惫,叹道:“我来了好一会儿了,坐得身上乏了。珠儿媳妇儿,家中诸事毋须你再费心,你可好生给我养好身子,来年我是要抱曾孙的!” 王熙凤脸上微红,含笑道:“再没有老太太这样会打趣人的了。” 见贾母要走,王熙凤连忙要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贾母连忙按住了她的手,笑道:“我又不是非得要你送我,你快歇着吧,我这便走了。” 王熙凤无法,只得告罪一回,目送贾母离开。一侧头,就见王夫人目光冰寒地落在她的小腹上,王熙凤微微垂头,掩住嘴角的一抹冷笑,伸手抚着小腹,再抬头时,已是满脸灿若春花的笑意。 “姑妈,等这孩子出生了,我定要他好生‘孝敬’您!” 第57章 过了年, 京都入目一片银装素裹。 宁国府里正有一桩喜事。 贾珍之子贾蓉,今已年过十七,贾珍特为其相看了一户人家的姑娘。乃是营缮郎秦业之独女,生得纤媚袅娜,妩媚风流。贾珍素喜府内热闹, 便借着此次独子成亲, 把京中亲戚好友都请了一个遍儿。府中张灯结彩, 灯火辉煌, 好不喧闹。 论理儿, 念春也要叫贾珍一声堂兄, 自然也在被请之列。可巧,与念春私交甚笃的裘嘉也接了帖子, 这日大早,裘嘉亲自过来接了念春,两个小姑娘一块儿到宁国公府上作客。张氏见她二人要好, 便也由得她们去了。 迎春、含春二人只得另乘了一辆马车, 相携往宁国府去。 刚一进府,只见满园花朵, 争相盛放。奇花异草,香气扑鼻。 女眷下了马车, 自然都进了二门里, 有丫鬟引着往内院去了, 男宾则在外面书房里坐着, 又或在外院谈笑。少顷, 贾瑚和贾琏也都来了,恰好碰见贾珠和贾宝玉二人,几个弟兄相继见了礼,又与贾珍道喜一回,择了地方坐了。 贾珠见贾瑚一身官服,心里酸涩,脸上却带着笑意道:“听说你升了礼部侍郎,如今也要叫你一声贾大人了。只是先前一直不得空儿,没能去贺你。” 贾瑚径自吃了一杯茶,闻言也只是淡淡开口道:“不是什么大事,并无可喜之处,也无需道贺。” -- 第100页 贾珠虽知道贾瑚的性情一贯清冷,可听他这样说,心中仍旧有几分失落。若他的身子也如同堂弟这样结实,若他当年不曾听王夫人的劝告,若他当年也能挣个一官半职……越想越是苦闷的贾珠兀自发呆,把几个兄弟也冷落在了一旁。 贾宝玉见几人都不大说话,想到贾瑚如今家业有成,忙笑着问:“听说瑚大嫂子快要生养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咱们也好去讨一杯酒水喝。” 贾瑚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报了个日子。 贾宝玉喜得眉开眼笑,“等到了那日,自然备下厚礼,好生贺一贺瑚大哥呢!” 贾琏眯了眯狭长的桃花眼,斜挑着看向他,有几分好奇,“听说你这几日常和薛家的那个……嗯,一块儿在外头吃酒赌钱,仔细被你老子知道了,回头定不饶你!” 贾宝玉吓了一跳,连连讨饶道:“琏二哥 ,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爹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这些事儿,非得按着我在凳子上好一通打!” 贾珠听见他们这样的一段对话,也皱眉道:“和你说了多少遍,你小小年纪正该用功读书,如何交了这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反倒与自己添许多麻烦!” 贾宝玉心说:那些酸腐的文章,读了还觉得是自戕一般!他宁可去看那些话本小说,也好过读书写字。可对着贾珠和贾瑚,贾宝玉一个字也不敢顶撞,只得连连点头道:“大哥你放心,我日后必不会了,你可千万要替我瞒着老爷啊!” “宝兄弟又做了什么事儿,要瞒神弄鬼的,也说来叫我听一听!” 众人闻声看去,见是贾珍满脸喜庆的走了过来,连忙让了座儿,才听他笑道:“家中事情忙乱,招呼不周,几位可千万不要介意!” “珍大哥哥太见外了,都是自家人,怎么说这样的话。” 贾珍搓了搓手,笑道:“不瞒你们说,外头来了两位贵客,我虽也有官阶在身,奈何从来也不曾和他们打过交道。这会儿子,少不得请瑚兄弟替我周旋一二,哥哥在此先谢过了。”说着,低声在贾瑚耳边说了两个人名字。 贾瑚淡然颔首,“我去去就来。” 见贾瑚走了,贾珍正要起身,又被贾琏按住了。笑嘻嘻地问他,“珍大哥哥好没意思,只管来请我大哥去招呼你的客人,正经地报了那人的身份来给我们知道,不然定不饶你的。” 贾珍连连摆手,又挣不过贾琏,无奈只得苦笑道:“原是肃王世子和北静王来了。你们又不常和他们二人打交道的,便是说与你们听,也是无用啊!”说罢,连忙挣脱了贾琏,径自往前面去招呼客人了。 贾琏摸了摸下巴,“怎么哪哪儿都能见着他?”他说的乃是肃王世子徒焦,这段日子,他想要走从军的路线,可没少吃他手下兵将的苦头。浑身上下淤青不断,要换了旁人,只怕被这么个磋磨法儿,定然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可贾琏乃是个与寻常人不一样的,他是越打越来劲,这几天成日地往营里钻,一个劲地讨打呢! “听说那肃王世子一介武夫,身高足有九尺,肌肉虬结,十分骇人,琏二哥,你知道吗?” 贾宝玉对这样的人最是敬谢不敏,他身边要好的朋友都是生得纤弱袅娜,加上他自幼与姐妹间来往亲密,对徒焦这等浑身都散发出粗糙的男人味的大汉最是厌恶。 贾琏含笑道:“宝兄弟的消息可真是灵通。不过那个北静王倒是十分清秀俊美,不知道宝兄弟见没见过?” 贾琏生平最讨厌软绵绵的小白脸,虽然他自己个儿就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可他也不是什么花架子。要打要斗,他还是有几分实力的。对于贾宝玉这样男生女貌还总是混迹脂粉堆的纨绔公子,他真是见一次就想打一次! 谁想,贾宝玉半点儿也没听出贾琏话中的讥讽,听说那北静王生得清秀俊美,便已心生向往,早就神思不属了。 等到了开席,贾宝玉还特地扬高了脑袋,在一众宾客里特特寻到了北静王的身影。 只是见北静王背对自己而坐,心中颇为遗憾。但见此人年纪虽不大,可单看背影也是清隽挺拔,发带随风飘曳,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天外仙人之资。 贾宝玉正要感慨几句,谁知北静王那一席上就爆出一声大喝。 徒焦一手扯住水溶随风飘曳的发带,烦躁地怒吼:“操|你|大|爷|的,你就不能把你的这根破带子给系好吗?飘到老子酒碗里了!” 水溶脸上划过一抹尴尬之色,连忙扯下发带收好,又对徒焦好一阵赔礼道歉,那一桌才渐渐恢复了欢笑声。 贾宝玉隔着两桌看得心里憋屈,又想到方才水溶向徒焦赔礼道歉时,一个侧面也是温润如玉,秀美莹润,心中不觉一荡,只恨不能与之相交。 * 却说念春和裘嘉一进内院,立刻就被几个贵女给围住了,带头的乃是镇国公府的小姐牛秀还有理国公府的小姐柳盈盈。 牛秀先上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穿着,掩唇笑道:“几日不见,两位妹妹不见长个子,倒是肉长了不少啊。” 十三岁的牛秀生得格外美艳,只是她脾气太差,就是她自己的亲哥哥也受不了她。倒是柳盈盈,瞧着纤纤细细的,可牛秀和她在一起,愣是能把自己的火爆脾气给收起来一大半。 这会儿牛秀一来就堵了裘嘉和念春,裘嘉脾气也算不得好,正要开口回击的时候,柳盈盈上前一步,柔柔笑道:“牛姐姐原是和你们开玩笑呢,两位妹妹可别见外啊。” -- 第101页 去你大爷的开玩笑! 裘嘉恨不得给这两人也来两记大耳刮子,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没有高到能把理国公府的嫡女还有镇国公府的嫡女都压制下去的地步。听到柳盈盈这么说,也只能撇撇嘴,“我们年纪小,不大爱听这些笑话,留着两位姐姐你们自个儿听罢。七妹妹,我们走!” 念春看了一眼柳盈盈,“我看外头风大,两位别闪了自己的嘴。” 柳盈盈笑容微僵,她不大敢和贾念春正面冲突,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看得惯这个小丫头。才多大啊,满京城里就都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是内定的皇太子妃,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就算是这么着,那也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呢!她就不信了,自己难道就不能争一争了? 论家世,她不比贾念春差。 论模样,她可比还没长开的贾念春好看多了! 柳盈盈心中憋了一股气,眼见着两个小姑娘都快走远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柔的道歉。 “柳姐姐别生气,我这七妹妹在家被惯坏了,说话一时不妨头,只怕得罪了柳姐姐。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七妹妹一般计较。” 说话的小姑娘一身水红色的裙袄,模样清秀可人,发鬓上斜插着一支红梅簪子,瞧着愈发灵巧了。 “她是谁?” 牛秀皱眉,她一贯不大喜欢和这种看着温柔的人打交道,说一句话要拐几个弯,她可不耐烦。柳盈盈却和她不一样,见含春唇边带笑,上前拉了她的手道,“可是贾家的六姑娘?” 贾含春柔声道:“正是。让各位见笑了。” 柳盈盈虽瞧不上这种庶出的女孩子,可见她这样伏低做小,心中快意,忍不住笑道:“妹妹可别说这话,我瞧着和你投缘,不如一会儿和我们坐着吧。” 含春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想到自己和这群贵女总算能同进同出了,不禁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闻言笑着道:“承蒙姐姐不嫌弃,含春却之不恭了。” 柳盈盈见她如此作态,心中已有成算,不着痕迹地放开她的手,笑着说:“咱们去屋里说话,外头怪冷的,别冻着妹妹你。” 迎春在后面瞧着越发不对劲,见牛秀和柳盈盈在前面走着,连忙伸手拉了拉含春的袖子。“咱们去找七妹妹一块儿坐着吧,何必在这里陪这些人?”她声音压得很低,前面的几人并不曾听闻。 含春原本就打定主意,今日定然是要攀附几个有头有脸,身世高贵的姑娘做手帕交的。这会儿见迎春一个劲的要拉她离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也压低声音道:“你只管自己忙你自己的去,该怎么做,我自己心中有数。不必要你来教我!” 迎春见她一意孤行,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身旁司棋轻声道:“二姑娘,咱们怎么办?” “走,去找七妹妹!” 第58章 “你那个庶姐, 也挺有些本事的。你看柳盈盈和牛秀,居然没呵斥她,还挺高兴她在身边转悠的,难得,难得呀!” 裘嘉拈了一块酥糖, 吃得津津有味, 一面打量着对面那一桌的牛秀和柳盈盈, 一面低声和念春咬耳朵。见念春全然不在乎的模样, 忍不住伸手去掐了一把小姑娘肉嘟嘟的脸颊。真是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呸呸, 真是这个臭丫头不着急,她白操心个什么劲啊! 念春见她来袭, 连忙躲开,瞪了她一眼,满脸嫌弃地哼了哼, “黏糊糊的, 不许碰我!” 裘嘉:“……好啊,胆子肥了啊!”接过放在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 裘嘉扑到念春身上狠狠地揉了揉念春稚嫩的小脸蛋。 隔着一桌的牛秀看见这一幕,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转身和身边的柳盈盈说了一句什么。立时柳眉倒竖, 一脸怒意勃然。 “看着吧, 我看牛秀肯定又有什么幺蛾子要出。” 裘嘉趴在念春肩头, 小声地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侧头看了一眼眉眼含笑的柳盈盈, 冷笑道:“那个柳盈盈还是这么喜欢把牛秀当枪使唤,牛秀可真是出门不带心眼子,啧啧!蠢笨如猪!” “唔。”念春觑着空儿往嘴里塞了一口芝麻卷,听到裘嘉的话,眯起眼睛笑得开心。 “你上次说她是大笨蛋来着。” 裘嘉撇撇嘴,“反正没看过比她更笨的人了。” 两个小姑娘低着头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没有注意到牛秀和柳盈盈已经慢慢往这一桌来了。等裘嘉和念春说完话抬起头时,就见自己对面原本坐着说笑的两个女孩子已经被赶去了另一桌。 含春微笑着说:“柳姐姐,牛姐姐快坐。” 裘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斜睨了一眼热情得过了头的含春,笑道:“哎呦,这不是贾家的六姑娘吗?怎么着,今儿个人手不够,还要六姑娘忙着招呼吗?” 旁边几个贵女闻言都笑出声来,含春脸上笑意微僵,看了一眼念春,见她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这才看向裘嘉,缓缓笑道:“裘姑娘别来无恙。今儿个既是我们贾家办喜事儿,自然我也是半个主人了,不过帮着招呼一两句,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说得也不错,贾蓉论着辈分还得叫她一声姑妈。不过她年纪小,众人一时没往这上头想罢了。此时见她说话落落大方,模样又清秀明丽,有几个家世相当的庶女心中便活络起来,隐隐有与之相交的念头。 -- 第102页 正说着,牛秀却指着念春腰间的一撮白毛嗤笑道:“什么东西,也戴在腰上招摇?” 念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看了看,是徒熙今年秋天围猎时猎到的一只白狼尾巴上截取的一段。那时见这白毛柔滑,便命宫中的能工巧匠制了一只装饰用的小白狼尾给念春系着玩。念春收了这礼物,拿回去的时候没舍得戴,用盒子装了。 这事儿也没几个人知道,含春看了一眼也以为只是寻常物件,跟着取笑道:“七妹妹惯爱戴着这些小玩意儿,只是今儿个阖府宴客,未免有些失了礼数了。七妹妹快去屋里换个荷包戴着吧,别被大家笑话呢。” 戴着一撮白毛晃荡来晃荡去的,几家贵女对视一眼,都有些瞧不上念春的行为。 这年岁里,贵女出门作客,身上大到衣裳穿着,小到荷包首饰都有规矩。既不可穿得太张扬,免得被人看了说轻浮。也不可穿得太寒酸,倒给别人看了笑话。 似念春这样的身份,满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都盯着她的举止。偏她毫无所觉,腰间既不戴荷包,也不戴玉佩,明晃晃地只系着一尾白毛就出来转悠,实在有些提不上嘴说。 在座的几家姑娘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却都笑开了。 念春扫视了一圈众人的反应,摇了摇头,“不必换,这个就很好。” 牛秀冷笑道:“快别笑死人了,就你那一撮白毛,也还配得‘很好’二字?哎呦呦,是什么毛呀?莫非是十分珍贵的,我们眼拙了不成?” 柳盈盈也笑着看向念春,一脸温柔和蔼,像极了邻家亲切的大姐姐。“妹妹你年纪小,许是把这些街头贩卖的……东西也戴在身上,还是听你姐姐的话,去换了吧。” 两人一个扮着黑脸,咄咄逼人;一个假装好人,循循善诱。 可念春谁都懒怠理会,转开脸看向桌上的吃食。倒是裘嘉见她们俩说个没完,引得其他人更多关注的目光落在念春身上,立时就摔了手里的一块核桃酥。 柳盈盈惊叫着起身,裙摆上都是核桃酥的残渣。“你——裘嘉,你做什么!” 裘嘉挑眉,“我能做什么?瞧着两位姐姐说得口干舌燥,我这不是体谅姐姐们开席前费了大力气在园子里么,想给姐姐们递一块核桃酥来着。谁知道我是个笨手笨脚的,一不小心就把核桃酥给摔了。柳姐姐,你最是大人大量了,不会和我一般计较的,喔?” 柳盈盈有心要发作,偏偏裘嘉最后还堵了她一句话。只得维持着一脸“善解人意”的微笑,柔声道:“怎么会呢,妹妹以后可要当心些,我倒不妨事,若换了旁人,指不定怎么想呢。” 裘嘉“呵呵”干笑两声,转头也不说话了。 含春见柳盈盈一脸不痛快,连忙叫住两个丫鬟,带着柳盈盈去屋内换了衣裳。她在宁国府是常走动的,底下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认识她,自然也依言办事。柳盈盈受了她一回讨好,心中倒也舒坦了几分。 两人相携回去席上的时候,就见桌面上又多了两个姑娘。 “柳姑娘。” 两个姑娘年纪柳盈盈相仿,一个生得风流袅娜,纤纤弱质,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气质。另一个笑容温和,丰润华美,举手投足间一派落落大方,端庄稳重。 “这是薛姑娘。”牛秀给柳盈盈指了指薛宝钗,柳盈盈报以一笑。 又举起手边的茶杯敬了敬林黛玉,笑着说:“这位是林大学士府上的林姑娘。” 柳盈盈也忙微笑道:“原来是林姑娘,久闻林姑娘蕙质兰心,之前无缘得见,今日来此不枉此行了。” 林黛玉温柔浅笑,低头吃了一口茶,算是彼此都厮见过了。 含春见了,也笑着说:“林姐姐与我七妹妹最是要好,平日里常来作客的。只是我在家的时日少,无缘与姐姐深交。林姐姐可别见外,都是自家姐妹。” 林黛玉轻撇了她一眼,含笑道:“很该如此。” 裘嘉撇了撇嘴,真是不耐烦和这群人一桌坐着,早知道是这样的,她宁可不来了! 正是满桌都谈天说笑,宾主尽欢的时候,薛宝钗伸手握杯时,不妨被念春腰间系着的那尾白毛扫到,忽而一惊,问:“此是何物?” 牛秀大笑道:“早叫你把那个劳什子的东西给扔了,真是丢人!” 柳盈盈掩唇轻笑,向薛宝钗道:“薛姑娘有所不知,这是贾家七姑娘在外头小摊子上买来的,的确有些不上台面。只是七姑娘喜欢,咱们也没办法呀。” 裘嘉冷哼一声,“七妹妹愿意怎么戴就怎么戴,连这些也管,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含春从旁打起了圆场,笑着说:“牛姐姐与柳姐姐也是好意,裘姑娘可别误会了。七妹妹一向为人和善,想来定然不忍牛姐姐与柳姐姐一番好意付诸东流吧。” 她上次在平远侯府被裘嘉狠狠落过面子,这会儿也不敢凑上去示好,只好两边都不得罪。 林黛玉看了一眼念春系在腰间的那尾白毛,微微笑道:“七妹妹这尾白毛,莫非是皇太子殿下前几日送给你的白狼尾毛?”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席间立时寂静无声。 柳盈盈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额角冷汗涔涔,强笑道:“皇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些东西了?”话一出口,立时又想到自己说得多有不妥,连忙抿紧了嘴唇。 -- 第103页 牛秀满心惊疑地看着那尾白毛,“莫非是……之前秋狩时,皇太子殿下猎到的那只白狼的尾毛?”白狼十分珍贵,当年还是太子的惠仁帝也曾经猎到过一次。今年皇太子徒熙也猎到了白狼,惠仁帝大喜,此事被视为祥瑞,满京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直没有理会席上诸人吵闹的念春终于填饱了肚子,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碗筷,擦了擦嘴角的酱汁,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牛秀和柳盈盈,微微笑道:“不错。” “哎呀,柳姑娘晕倒啦!” 含春惊叫一声,忙命丫鬟扶着柳盈盈下去休息。牛秀脸色虽差,可远没有柳盈盈那样不中用。听到念春的话,还忍不住嘀咕道:“那你为何不早说!”早说了,她也不会指着这白狼尾大做文章啊! 念春歪了歪头,笑得一脸乖巧无辜,“不是让你们二位多吃东西少说话,风大别闪着舌头吗?” * 贾瑚之妻陈静芙挺着肚子在念春的搀扶下慢慢地走着,小姑娘过了年,个子长高了不少,俏生生地模样,便是陈静芙瞧着也是满心欢喜。 “大嫂,你慢着点儿,小心脚下。” 念春一眼不错地盯着脚下的石板路,平日里走起来不过片刻就能到的亭子今日却分外艰难。陈静芙含笑点头,顺着念春搀扶的力道慢慢地走着,两人足足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得亭子里。 煎茶和红豆早在亭子里的竹椅上铺上了厚厚的垫子,见两位主子来了,又是斟茶又是递水,一派和乐景象。 陈静芙吃了一口茶,见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自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是和豫特地从江西给你带回来的点心,你尝尝看。” 念春拈起一块小巧的糕点咬了一口,入口咸香酥脆,与京都的点心相比,又别具一番风味。 陈静芙见小姑子吃的高兴,把手边的食盒都推到了念春跟前,不时轻声叮咛道:“慢些吃,别噎着了。” 正说话间,含春带着访花也从花园另一头过来,见陈静芙和念春在亭子里,脚下步伐微微一顿,转了个方向便进了亭子。 “大嫂,七妹妹。” 陈静芙和含春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交集,只知道府上的二姑娘是个木讷的个性,常常枯坐一日也不发一言。这位六姑娘虽在府内走动得勤,可听说她与宁国府的五姑娘最是要好,宁国府也常使人来接她过去。有时留宿,短则一两日,长则一两月。 要说起来,这也算是难得一见了。 陈静芙含笑道:“六妹妹坐吧,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 含春笑着在一侧坐了,访花忙给含春倒了一杯茶,捧着热茶的含春笑了笑,说:“大嫂也难得出来,外头才下过雪,只怕这园子里的石板路太滑,大嫂要仔细脚下。” 还有半年就要十岁的女孩子出落得如花朵儿一般,娉娉婷婷,一身湖蓝色的裙袄,头上随意地簪了几朵红梅,愈发衬得她肤白如雪,眸色清亮。 陈静芙仔细打量了含春半晌,才笑道:“多谢六妹妹关心。六妹妹穿得这样好看,可是要出门?” 含春微笑道:“原是要出门去的,谁想在这里碰见了大嫂和七妹妹,也不好就这么走了。七妹妹瞧着怎么不大愿意理会我呢?” 念春笑了笑,“我以为,在六姐心中,还是牛姑娘和柳姑娘与你更姐妹情深些。我么……就不必了。” 含春脸上的笑容倏然褪去,在陈静芙奇怪的目光中,慌忙告辞。 第59章 前院酒过三巡, 众男宾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徒焦一碗酒才端上手,忽然从旁边疾步跑来一个小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水溶侧头看向徒焦,见他眉头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爽朗大笑。 “来来来, 镇国公, 我敬你一杯!” 早已经降了爵的牛继宗站起身, 连道不敢当, 慌忙接了酒碗一口喝下。徒焦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朗声笑道:“伯爷也太谦虚了些, 哪里就不敢当了?” 坐在一旁的理国公之孙,柳芳也笑着斟了一杯酒, 笑着起身说:“世子爷如此豪饮,说不得咱们也倾力相陪了!” 徒焦静静地看他自斟自饮了一杯,见他还要再斟, 挥手就打落了他手中精美的酒杯。 酒杯砸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惊得在座诸人都敛声息气。 今日在座的人中,唯有北静王水溶和肃王世子身份最为贵重。北静王年纪虽小, 可他乃是世袭罔替的王爵。肃王世子徒焦年纪轻轻,听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在肃王世子的名衔外, 他还是一个已经上过几次战场, 随父出征, 杀伐果断的青年将军。 现在见徒焦突然发难, 不只是柳芳的脸色有些难看, 连一旁举着酒碗的牛继宗双腿也有些发软。 在这位曾经上过沙场,击退过敌虏的青年将军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这里,就让许多人感到呼吸困难了。 徒焦扫视了周围一圈,脸上的冷漠不见半点消退,睇了一眼地上破碎的杯盏,冷笑道:“原来柳公就是这样和本将军喝酒的?” 柳芳心里一“咯噔”,这是连将军的名号也搬出来了?京都之中谁人不知,眼前的这位年轻将军是个最没有章法的,他可不管地位高低,身份几何。但凡招惹了他的人,他从来不信奉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教条,通常有什么恩怨,都是当面打一架就好了。如果还是不能解决,那就打到没脾气为止。 -- 第104页 想到这里,柳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军说笑了,我……我这就换碗来。” 贾珍见此情形,连忙叫了一个腿脚麻利的小厮换上大碗,好给柳芳敬酒。 谁知徒焦却完全也不吃这一套,嗤笑道:“这种小玩意儿,喝着怎么过瘾!来人啊,把本将军惯用的家伙拿来!” 不消片刻的功夫,就有两个长随一前一后抬着一大瓮酒来了,瓮上的封泥甚至还没拍开。另有一个小厮手里捧着偌大的方斗,乍一看,竟比脑袋还大些。 徒焦一手拍开封泥,一手抬起瓮口把酒倒进方斗中。 他力大如牛,单手就能把两个长随费力抬来的酒瓮给拎起来,周围人一片轰然叫好之声。只有柳芳脸色煞白,那么大的方斗,难道真的全都喝下去? 徒焦倒了满满三大斗,自己抬手举起一个,仰头一口饮尽。 饮罢,将空空如也的方斗朝向众人转了一圈,抹着唇边的酒渍洒然笑道:“是男人,自然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嘛!” “柳公,请——!” 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柳芳骑虎难下,又不好推辞,磨磨蹭蹭地举起方斗,只喝了一口,就呛然出声。“咳咳——”好,好辣! 辛辣的酒水才一沾唇,口中就满是烧灼的痛感。更别说被他慌忙咽下的酒水,此时在腹中不断搅动,火烧火燎,柳芳白皙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了! “柳兄——!” 牛继宗看着柳芳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众人面前被如此戏弄,牛继宗心生不忍,拱手向徒焦道:“世子爷,柳兄不胜酒力,只怕不能陪世子爷尽情纵性,还请世子爷原谅则个。” 徒焦“哈哈”大笑两声,指着另一个斟得满满的方斗,向牛继宗笑道:“看来牛公是忘记了,你也有份儿了?” “不过,既然牛公如此仗义,不如连同柳公的那一杯一块儿喝了如何?” 牛继宗抬头,对上徒焦的双眼。年轻的将军眼中一片漠然,脸上的笑意半点不曾达到眼底,满眼都是冷冷的讥讽。牛继宗额头冷汗直冒,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和柳芳是什么时候得罪了眼前的这个年轻将军! “喝吧!” 被威逼着喝下酒水的难堪,以及烈酒入喉,仿佛被地狱业火焚烧的灼痛感,让牛继宗和柳芳只喝了一半,就脸色通红,满头大汗地颓倒在桌边。 “这就喝不下了?” 徒焦摩挲着下巴“啧啧”两声,看这两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心中大觉有趣。 “大……大表哥,够了吧?”水溶拧着秀气的长眉,站起身拦在牛继宗和柳芳身前,“大表哥,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们吧!” “咦?大人有大量——我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徒焦一脸的讶然。 “水溶,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大人有大量啊。” “世子爷可不要欺人太甚了!” 蓦地一声,众人连忙转身看向说话的人。只见是个身穿百花穿蝶大红圆领锦袍的小公子,白皙的脸上是秀美的五官,乍然一看,只怕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姑娘误穿了男儿装呢!可那小公子却在众人的目光中,坦然往前走了几步,和水溶并排站着,拧眉道:“世子爷这样仗势欺人,只怕有辱肃王爷的名声吧!” “……你谁啊?” 徒焦大掌一探,似拎小鸡一样,把这个小公子给提溜到了一边,看着水溶喝道:“我告诉你啊,少管闲事,滚开——” 水溶抖了抖肩膀,似是顶不住徒焦的气势,正要让开。偏贾宝玉这会儿回过神来,使劲在徒焦胳膊上撞了一下,把没注意到他的徒焦也撞了个趔趄。 “我|操|你|娘|的|祖|宗|十|八|代!” 徒焦真是开了眼界,这都多少年了,从来没人敢在他跟前这么放肆的!现在这个臭小子,毛还没长齐呢,就敢跟他面前灭他威风了? 操! 徒焦出离的愤怒了。而激怒他的贾宝玉自然也没讨得了好,徒焦一巴掌就把他掀飞了,半边脸颊肿得老高。 贾琏坐在原位慢吞吞地吃了一口酒,微挑的桃花眼笑得眯起。 “啧啧啧,打得好,打得妙!” “琏二表哥,你嘀咕什么呢?” 坐在贾琏身侧的林博奇怪地凑到他跟前,听到他说的话,更加疑惑了,“琏二表哥,你这么讨厌他吗?你们……不都是姓贾的吗?”一直没什么本姓兄弟的林博慢慢收了声,他也不知道遇到这种事该作何反应。 贾琏压低了声音说:“你没听见他刚才和你说起你姐姐时,两眼放光的样子吗?要不是我给他灌了两杯酒,你姐姐的名声可就被他毁啦!呸——!”朝着贾宝玉的方向啐了一口,贾琏低头看向林博,认真地教训小孩子,“听着,所有敢在人前人后议论你姐姐的人,都是坏人!坚决打死,知道吗!” “嗯,知道了!” 完整地接收到贾琏教导的林博乖巧点头,想了想,又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贾琏,“那,那,那琏二表哥,我……你提起姐姐,我也能打你吗?” 贾琏:“……” 一脸郁卒的贾琏闷闷地吃了一杯酒,然后伸手在小孩子的脸上揉了揉,真是的……这么认真干嘛!“我……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啊?” -- 第105页 认真的小孩子一脸“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着。 贾琏默默咽下“我将会成为你姐夫啊当然不一样了”这句话,看向林博的眼神居然有点“亲切”。林博在这种关爱的目光下,默默挪开了两尺的距离,琏二表哥好奇怪的样子,还是离他远一点好了! 那边,被一圈人包围着的徒焦早没了耐心,掀开贾宝玉之后,伸手在水溶跟前晃了晃,“你自己滚,还是我帮你滚?” 水溶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见众人都没有要出声帮忙的意思。为防丢了脸面,自然是自己麻溜地“滚”到了一边。 徒焦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挥手招呼了刚才抬着大瓮的两个长随,“给我把酒灌进去!” * 酒宴结束的时候,念春和裘嘉并肩往外面走,早有婆子和管事的嬷嬷在外面套了马车,等各家的姑娘上车。 牛秀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念春,尤其觉得忿忿难平,扬高了声音道:“如今这世道可也有意思极了,什么阿猫阿狗的,贵人也当成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疼着。我倒要瞧瞧,什么时候从高台盘上摔下来,那才有意思极了!” 柳盈盈被含春温柔地搀扶着,一脸虚弱的样子。听到牛秀的话,只柔声劝道:“好姐姐,何必着恼,为这些事情也不值当你自己个儿伤了身子呀。” 含春先前和她们才凑到一起,这时候也不好冷着脸甩开手。何况牛秀和柳盈盈身后的镇国公府还有理国公府都是极大的助力。含春扶着柳盈盈,也附和道:“牛姐姐还是心平气和些,动气伤肝,别气坏了自己。” 牛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要说话,可院门外却传来一声朗笑。声如洪钟,势如破竹。 “我看牛姑娘和柳姑娘真是丑人多作怪,有空说别人的不是,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子!” 第60章 “丑人多作怪, 嘻嘻……”裘嘉拉着念春的袖子把念春拖到一边,满脸讥笑,“我看这话说得十分有理!肃王世子真真儿是个顶实在的人,说的话这样一针见血!” 林黛玉看了一眼已经面皮通红的牛秀和柳盈盈,想到她们先前的作态, 也摇头喟叹道:“若她们谨守本分, 今日也不会遭此羞辱了。” “听说牛秀和柳盈盈俩人总是同贾家七姑娘过不去, 且不知那贾家七姑娘乃是正经将来要入宫做太子妃的人, 这会儿子非要上赶着在人家面前添堵, 真不知道这俩人的脑子是怎么长得。” “哎, 这你怕是有所不知了。柳盈盈一心想捡着高枝儿攀,她家如今早就大不如从前啦。不过是瞧着皇太子殿下与她年纪相仿, 一心想压制着贾七姑娘,好为自己铺路罢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说呢,每次这几人一碰见, 那牛秀和柳盈盈便总是不依不饶的冲上去, 人家贾七姑娘不理会,她们二人反来了劲, 非要赚足了众人的注视才罢。” “哈哈哈,那柳盈盈说白了, 不过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人, 岂不知那位牛秀姑娘比她还不如, 她家又不曾打算送她进宫里去, 她倒好, 帮着柳盈盈一个劲地对着贾七姑娘乱吠,笑死我了……” 周围窃窃私语,小声讥笑不绝于耳。惹得站在最前面的牛秀和柳盈盈无地自容,头顶冒烟,几乎羞愤欲死。牛秀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柳盈盈,带着自己的丫鬟快步走了。 柳盈盈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可这当口儿偏她又不能发作,只好假装不曾听见旁人的嘲讽,脸上强打起一抹微笑,转身向众人笑道:“耽误各位了,我先走了。” 裘嘉嗤笑一声,“说不过就跑的臭德行还真是多少年了也没个长进,要我是你,日后都不会出门做客啦!”裘嘉拿着帕子捂住脸,做了一个没脸见人的样子,周围众人一阵哄笑。 柳盈盈面皮紫涨,却也不敢再辩驳,连忙拉着自己的丫鬟走了。 出了二门,外面就是婆子和丫鬟拉着马车在等。肃王世子等人早就哄然散去了,众贵女都缓步往各自家中的马车走去。 念春和裘嘉脚步不算慢,出来的时候牛家和柳家的丫鬟正在放脚凳。 念春扯了一下裘嘉,对着她眨了眨眼,见她会意,便往牛秀的马车那边走了两步。 “你过来干什么?” 牛秀粗声粗气地问了一句,却发现念春压根没理会她,只是在马车前停了一下,就走了。 平白无故碰了一鼻子灰的牛秀心有不甘,可也没敢再追上去。刚才肃王世子在门外说的话已经让她丢尽了脸。回到家中,只怕父亲少不得要给自己一顿教训。 念春从牛秀的马车前绕了一圈,往回走的时候,顺路从柳盈盈的马车边带走了裘嘉。 裘嘉说得正痛快,冷不防被念春拉住了胳膊,倒退着随她走了两步才转过身来。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笑得满脸通红,双目含泪的柳盈盈,裘嘉满足地长吁一口气,“真舒坦!” 念春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等会儿你更舒坦。” 不等裘嘉发问,念春连忙推着裘嘉进了马车中。 两个小姑娘才刚坐稳,就听见外面传来的连声惊叫,其中两道声音尤为高亢。 裘嘉连忙掀开车帘往外面探头看去,只见牛家的马和柳家的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突然开始拉肚子。臭气熏天的味道惊得众位贵女尖叫连连。而牛秀和柳盈盈更是倒霉透顶,她们站得离马最近,马一拉肚子,那些秽物也有不少都喷溅在了她们的衣裙上。 -- 第106页 就连伺候她们二人的丫鬟也都退避三舍,遑论那些与她们只是微薄情谊的名门贵女呢。 “哈哈哈——!” 裘嘉放下帘子,抱着肚子笑倒在念春怀里,眼角湿漉漉的,显然是笑得太厉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这个臭丫头,你什么时候干的坏事呀,哈哈哈!我看这下子,牛秀和柳盈盈是彻底不用出门了,面子里子丢得一干二净,高,实在是高!” 念春眨了眨眼睛,伸手给裘嘉揉了揉笑得生疼的肚子,一脸无辜地说:“我什么都没做,嘘——” 裘嘉又笑了一会儿,才勉强坐起身,伸手在念春写满了“乖巧”二字的脸蛋上轻轻地掐了一下,“好吧,就假装不是你做的,你最乖啦,是吧是吧。” 念春点点头,认真地说:“是的,我最乖啦。” 最乖的小姑娘回到家后,就被最严肃的大哥贾瑚给提溜进了书房,手里拿着戒尺在小姑娘细嫩的掌心里敲了两下。 “大哥哥,我知道错了。” 忍住眼泪的念春不敢缩回手叫痛,可怜兮兮的模样恁得乖巧。 贾瑚也没舍得再打她,收回戒尺告诫道:“只此一次。” 念春抿着嘴点头。 贾琏见贾瑚终于结束了惩罚,连忙把小姑娘抱进自己怀里,握着红彤彤的小爪子连连吹气。“呼呼——疼不疼?大哥那是生气才打你的,不哭喔。下次这种事情随便让浸酒还是煎茶,觑着空儿告诉给我知道就行,你还不放心你二哥哥我的本事吗?” 哄小姑娘已经哄出经验来的贾琏声音放得极轻极柔,温声安慰了小姑娘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哄得念春已经眯着眼睛笑了。 “二哥哥送你回去睡觉,走!” 一把将小姑娘抱到胳膊上的贾琏走得轻松惬意,毫不吃力。 念春拽着贾琏的袖子,小声问他:“二哥哥,大哥哥是真的很生气吗?为什么呀?” “唔,谁知道呢。大概是生气小七太笨了,以后这样的事儿啊,尽量别沾着自己的手。你自己巴巴儿地绕到柳家的马车前,她要是有心,肯定能想到是你动的手脚呀。你得明白,什么叫‘祸水东引’,能做到这一点,才是最聪明的,知道吗?”贾琏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发顶,笑眯眯地说:“待会儿二哥哥帮你训大哥,你乖乖睡觉,明天二哥哥让厨房里给你做好吃的。” “嗯!”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还亮着灯的书房,握着小拳头抵在下巴上想了想。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她肯定会做得更聪明点! 屋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隔绝了贾瑚的视线。贾琏抱着念春越走越远,两个说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贾瑚放下戒尺,吹熄了书房里的灯,背着手也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陈静芙竟然还不曾睡着。 “大爷回来了。” 陈静芙一面叫来红豆打水来给贾瑚洗漱,一面伸手去解贾瑚衣襟上的盘扣。 贾瑚按住她的手,侧头对端着水的红豆道:“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红豆应了一声,放下面盆径自出了屋子。 自打陈静芙与贾瑚成亲以来,贾瑚仍旧不耐烦丫鬟服侍,一向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陈静芙知道他的性子,笑着放下手,去面盆里给他绞了帕子。 温热的帕子捂在脸上,片刻冻得有些僵硬的面庞就软化了下来。 换下长袍的贾瑚把用过的帕子放回架子上,伸手拉着陈静芙上炕。 “今儿个听说你罚了七妹妹?” 陈静芙靠在贾瑚的肩头,柔声问他,“为什么呀?” “你怎么知道了?” 贾瑚微微吃惊。 陈静芙轻笑道:“什么事儿啊,又不曾瞒神弄鬼的,后宅里一亩三分地的,七妹妹又是那么可人疼的。二弟送她回去,一路上还不知道为你赔了多少句不是,说了多少句好话呢。大爷明儿个可该好生谢谢二弟了。” 贾瑚轻叹一声,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小七聪敏有余,只是家中众人大多偏爱她,我怕时日久了,养成一副娇纵的臭脾气。” 陈静芙摇了摇头,“要说起谁最疼爱七妹妹,大爷也是不遑多让。何况七妹妹虽得众人宠爱,可她聪慧伶俐,从来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里就娇纵了。大爷这话说的,可是杞人忧天了。” 贾瑚侧头看向妻子温柔的面庞,一双沉静的眼睛注视着她。就在陈静芙以为贾瑚不欲再开口的时候,贾瑚却道:“小七有你这样的长嫂,如此疼爱她,也是她的福气。” 陈静芙的脸倏地红了,赶忙背过身去,嘟哝道:“什么啊……大爷就会欺负人。” 贾瑚伸手环住妻子的肩头,力道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背,“睡吧,别恼了。” 次日清晨,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念春坐在亭子里一面吃茶,一面去看含春,嘴角笑容宛然可爱,“六姐姐这样关心你的柳姐姐,当真是‘姐妹情深’啊。” 含春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只是碍于陈静芙也在,不好发作,只得强忍着怒意,看向念春道:“七妹妹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柳姐姐与我们家也是世交,倘或得罪了她,难道就有咱们家的好果子吃?” “咦?我还不知,原来我们和他家是世交吗?这样的世交,咱们家可要不起,六姐姐可别笑掉了我的牙。” -- 第107页 念春眨了眨眼,嗤笑一声,“六姐姐不要被一时的名利晃晕了头,出门什么都不带也不妨,可千万记得要把这个带上。”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小姑娘笑得乖巧又灵动。 含春被气得眼睛都红了,冷笑道:“凭你怎么说吧!将来柳姐姐也定然是要入宫服侍的,你们日后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这会儿子把人得罪透了,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 念春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难得一脸不快的看着对方。 “六姐姐,我劝你安守本分,谨慎行事。似你这样眼馋他人富贵,一心想借着攀高枝儿来抬高你自己身价的行为,无异于是自讨苦吃!” 第61章 因宁国府梅花开得正好, 这日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了贾母、张氏、王夫人等人去赏花。张氏原不想去,奈何尤氏清早便携了贾蓉之妻秦氏,二人亲自到将军府来接。 贾母等人亦是用罢早饭过去宁国府,尤氏命人在会芳亭摆了两桌席面, 因想着长辈一桌, 小辈一桌, 众人说笑玩乐, 自有一番趣味。 贾宝玉和念春隔了两个位置, 便冲着念春使劲使着眼色, 念春看了一眼,悄悄退了席站在亭子外面的廊子上, 片刻功夫,就见贾宝玉也急匆匆地出来了。 一见念春果然在,贾宝玉先笑了笑, 又打量四下无人, 才笑道:“七妹妹前几日可受委屈了。” 念春摇了摇头,也笑道:“并无大事。” 贾宝玉愤愤道:“我只以为世间女儿家都是至清至纯之性, 谁想竟还有如此污浊不堪之人物。” 那日贾蓉娶妻,贾宝玉也在外面听了一耳朵。及至后来徒焦出言嘲讽, 他才恍然, 原来是镇国公和理国公两家的嫡出小姐欺负了念春。在贾宝玉一贯的认知里, 女儿家都是需要被爱护的, 何况是从小娇生惯养, 生的花儿一般的大家闺秀呢。 可是,因为是念春被欺负了,贾宝玉那颗不大清醒的脑袋立刻便似醍醐灌顶一般,把从前对这些大家闺秀的倾慕也全然抛之脑后了。 “宝二哥哥就是要和我说这个呀?” 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笑道:“不妨事的,她们不也丢尽了脸吗?” 被徒焦当着多少男宾的面儿说得那样,只差没指着她俩鼻子说她们臭不要脸了。那日赴宴的,虽没有多少皇室宗亲,可高门大户却也不少。像这样的宴会,也是这些人家互相相看的一个契机。牛秀和柳盈盈被徒焦说得那样,原本属意她们的夫人们自然不会再把她们列为考虑对象。 想到这个,念春愉快地翘了翘嘴角。 贾宝玉还没有考虑到女孩子要嫁人这一点,只是想想她俩被说成那样,定然也是无地自容了。看着念春一脸的神采飞扬,忍不住想伸手在念春的小脸蛋上掐一掐。可手伸到念春脸颊边的时候,贾宝玉微微一顿,变指为掌,温柔地落在了念春的脑袋上。 被揉了揉小脑袋的念春歪着头看向贾宝玉,疑惑地开口:“宝二哥哥?” 贾宝玉揉了揉小姑娘的小脑袋,低头看着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真快,七妹妹都八岁了。”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贾宝玉有些失落地收回手。七妹妹也八岁了,以后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起嬉笑打闹了。 念春笑道:“可宝二哥哥还是我哥哥呀!”堂兄也还是兄长嘛! 闻言,贾宝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嗯!” 两个人背靠着长廊的阑干,一面说笑,一面打趣,聊得正是高兴。 那边从亭子里却慢慢走出一个人来,满面含笑,举止温柔,“宝兄弟,原来你在这里呢,倒叫我们好找。老太太正问你往哪里去了,还不快来呢?” 念春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蜜合色对襟袄子的薛宝钗站在廊下,隔着七八步的距离,遥遥的向贾宝玉招手呢。见念春从贾宝玉身侧探头出来,先是微微一愣,又极快地掩住了,仍是满面温柔可亲的笑容。 “原来七姑娘也在,老太太先还问呢,快去入席吧,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贾宝玉笑道:“这便来了。” 薛宝钗笑了笑,便先回了亭子。 待念春和贾宝玉慢慢踏进亭子的时候,正听见薛宝钗说到:“……他俩又是那样亲密谈笑,叫我瞧着都不忍心打断呢。奈何老太太这边又想他们得很,少不得我去做这个坏人罢了。” 她语气不紧不慢,语速不急不缓,叫听她说话的人也是如沐春风。 贾母纵然对她出身不喜,却也不得不在心里赞她一句,为人处事十分的端庄大方,她又生的如此丰美端方,只可惜她托生在薛家,王夫人如今瞧着又是那样的品性,她着实是不想,也不敢再为自家求取王家妇了。 探春和慕春并肩坐着,闻言笑道:“宝玉一贯和七妹妹最是亲厚,说是堂兄妹,可比亲兄妹也不差点什么了!” “还不是大姐姐把他俩爱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可怜我们也要倒退一射之地了!”慕春如今颇得贾母宠爱,说起话来自然比探春更多了几分随性。 元春闻言,笑着要去撕她的嘴,又听她边躲边笑道:“瞧瞧,快瞧瞧,这会儿子大姐姐可是恼羞成怒了不是?怪我怪我,回头把大姐姐给气着了,只怕大姐夫要来打我们了!” 元春愤愤道:“你们只管护着她,听她这样编派我,你们瞧着反有趣!” -- 第108页 原来,尤氏也下了帖子给元春,她成亲两年却还未有孕,过了年来心中正悒郁,也是趁着今日的姊妹小聚,好排遣排遣她忧思的缘故。 念春一把抱住元春的胳膊,“咯咯”笑道:“大姐姐别着恼,快先坐下。”元春依言坐下了,慕春便笑着也正要回自己的座位。冷不防地又听念春嘟着嘴巴道:“四姐姐你也是,瞎说什么大实话!” 这下子,不止是小辈儿的这一桌,连着贾母那一桌也是笑得不可遏制,连连指着念春笑得说不出话来了。 唯独元春还有余力,一手狠狠地在念春小脸上掐了一把,见小姑娘满脸晕红,水润的眸子因被掐得痛了都含了泪,这才悻悻罢手。 “你就可着劲的说吧,看下次我还护不护你了!” 念春连忙又抱住元春的胳膊扭股糖似的撒起娇来,“大姐姐最好了,快别恼我。”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撅着嘴巴,一双眸子里水盈盈的,瞧着便是极可人疼的模样。便是元春再冷着脸不理会她,心中早就软了。端着脸好一会儿,才伸手在念春被掐红的小脸上轻轻摸了摸,有些心疼地问:“疼吗?” “疼!” 小姑娘的聪明劲立刻上来了。她皮肤娇嫩,便是轻轻一按都会留下一道红印子,脸上这点小印迹不过瞧着有些唬人,实际上早就不疼了。可她才不会傻得和盘托出,见元春满眼心疼,立马开始哀哀叫痛。 “看你下次再和她们一道儿欺负我呢!”伸手在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上点了点,元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忙叫抱琴去和尤氏的丫鬟拿了化瘀的药膏子来给念春擦。 念春一边享受着元春体贴周到的服侍,一边哼唧两声,想了想,十分认真地总结。“可是大姐姐都嫁了人,在家的时候有限,四姐姐她们离嫁人还早得很呢,我当年得和她们一块儿欺负嫁了人的大姐姐呀。” 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元春原本温柔地给小姑娘擦药膏子的手忍不住又在原来的地方掐了一记,见小姑娘捂着半边脸动作迅疾地跑到了一边,元春这才冷哼一声,“虽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可你别忘了,我这‘远水’如今就在你面前呢!” 可怜一时不查被欺负了两次的念春捂着小脸,巴巴儿地点了点头。 一时众人又说笑一会儿子,就见贾蓉之妻秦氏捧着一个缠枝花样的食盒进了亭子,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秦氏亲自给众人一一把食盒都料理妥当了,站在一边笑道:“还请老祖宗、太太,各位姑姑叔叔都尝一尝。” 众人打开食盒,见里面摆放的点心与素日里吃的又别有一番风趣。都是极精巧的模样,又是满口留香,最新奇之处是点心做得十分细致,比平日里见的都小了不少,约莫也就一个指节大,吃着也不觉得饱腹。 “这是何处买的?这样精致又美味。” 别人倒还罢了,唯独对点心最是情有独钟的念春如获至宝一般,每个点心都尝了一个,齿颊留香,久久回味。 “回小姑姑的话,这是自家做的,小姑姑要是爱吃,回头我让她们装上几盒给小姑姑带回去,不值什么的。” 念春连连点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可爱又讨喜。 一时贾宝玉倦怠,欲睡午觉,贾蓉之妻秦氏便笑着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好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说着,又向已经在亭外候着的丫鬟婆子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与我这边来。” 贾母素知秦氏乃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温柔和平,便向笑道:“重孙媳妇儿中,也当属她是第一得意人了!有她安排宝玉,我再没有不放心的道理。”说着,又对尤氏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家中有这么个可心的儿媳妇儿,可好生嘱咐了蓉哥儿不可怠慢了他媳妇儿。” 尤氏自然满口答应,喜不自禁。 贾母又夸口道:“想她行事这样温柔可亲,倒又与凤丫头不同一般。来日我带了凤丫头过来,叫她们娘们儿俩好生厮见一番。” 尤氏忙摆手道:“老太太这话说得,凤丫头那般泼辣的性子,回头再把她给吓着了。老太太是拿我们寻开心呢,如何使得!”连声叫着“吃不消”等话。 贾母看了她一眼,只笑着说:“她们一个是泼辣爽利,一个是温柔和顺,你们瞧着似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了,我倒不觉得。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得便对了各自的眼缘,这话也难说。” 众人都知,贾母素喜王熙凤性情爽利,常常人前人后都夸她是孙儿媳妇儿之中第一看重之人。如今又爱惜秦氏温柔和顺,自然便把二人放在一处比较了。 想到这里,尤氏堆着满脸笑容,上前奉承道:“怪道说老太太看人这样准的呢,原来是一尊真佛。阿弥陀佛,今日我可也受教了,回头等凤丫头生了大胖小子,我才去那边闹她呢!” 贾母闻言,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去问张氏:“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瑚哥儿媳妇是什么时候生?” 第62章 大年初十这日, 连日大雪的天气倏然放晴,将军府里的丫鬟婆子却早早就忙开了。陈静芙一大早就发动了,贾瑚觉浅,一发现陈静芙的动静,立刻套了件外袍就把陈静芙抱进了产房。 幸而府里早就备下了生产用的屋子, 又有太医和产婆住在府中, 陈静芙才进产房, 那边红豆几个丫鬟便麻利地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 第109页 因陈静芙进产房时天还未亮, 张氏等人听到下人来回禀的时候, 还都在睡梦中。忙不迭的穿衣起来, 在产房外等着时,众人彼此都来不及精心打扮, 幸而衣裳还算整齐。 念春揉了揉眼睛,和贾琮并肩坐在耳房的炕上,两个小孩子彼此依偎着, 上下眼皮子打架, 还强撑着不肯睡觉。 “三哥哥,我刚才看见大哥哥在门口呢。” 念春秀气的打了个呵欠, 扒拉扒拉身上披着的鹤氅,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 贾琮点点头, “我也看见了, 大哥好像衣裳的扣子扣错了。”拢共五六颗盘扣, 倒有四个都扣得乱七八糟的。难得见到老成持重的大哥这副模样, 贾琮笑了笑, 睡意去了大半。 念春使劲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拽着贾琮的袖子,两个小孩子下了地,跑到耳房门口往外面看。斜对面站着一脸面无表情的人,可不就是贾瑚! “快看,大哥哥的靴子。”念春掩着嘴巴笑嘻嘻地说,“大哥哥靴子也穿反啦。” 一向稳重的贾瑚连番出错,不难看出他心中对陈静芙有多紧张。眼瞧着就快到当值的时辰了,偏偏贾瑚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不肯挪动。张氏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既是欣慰,又有些心疼。招手叫来念春,柔声地道:“去告诉你爹爹,就说你大哥今儿个不去礼部当差了,请你爹去给他告一天假。” 念春点了点头,小跑着就要走。 张氏见她穿得单薄,身上只罩着一件厚重的大氅,又怕她个子小,衣裳重给摔着了,忙让浸酒去牵着她。 到了正屋的时候,贾赦才刚洗漱。 儿媳妇儿生孩子,贾赦心里虽然也挺期待大孙子出生的,可是他一个做公公的,又不好凑在前面等,只得在屋里翻来覆去地折腾。好容易这会儿天亮了,贾赦正打算叫个人去看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冷不防念春就小跑着进了屋。 瞧着小脸冻得通红的小姑娘,贾赦连忙伸手把念春抱到膝头,温热的双手给念春捂了捂脸,见她好歹没那么冷了,才故意冷着脸说:“调皮,下次还这么着,就不许你来了。” 念春“嘿嘿”傻笑两声,抱着贾赦的胳膊把张氏交代给自己的话说了,末了又笑道:“大嫂子在生小侄子呢,大哥哥紧张得不得了。爹爹快去给大哥哥告假吧,快去嘛!” 贾赦还听惊讶贾瑚的表现,抱着念春笑道:“行吧,咱们一块儿去给你大哥哥告假去!” 把小姑娘微微一抬就抱坐在自己胳膊上的贾赦意气风发地出了门,念春虽然心里还有些记挂小侄子,可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儿,被贾赦用一盒子点心打发了,又哄着她说了一些话,父女俩一边走一边笑话贾瑚穿错靴子扣错盘扣的事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小姑娘给拐上了马车。 等张氏那边左等右等也不见念春,着人去问时,才知道念春是被贾赦给带进宫里去了。 哭笑不得的张氏连连摇头,好在里面陈静芙已经被安排妥当,稳婆和产娘有条不紊地准备接生,张氏忙吩咐了丫鬟先去煮姜茶给贾瑚喝下,这还早着呢,大冷的天还不知要等多久。又让人把一早就炖在炉子上的人参鸡汤先给端进去给陈静芙喂下,女人家生孩子,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元气也得先养足了。 趁着这会儿子还不曾疼得那样,先喝了人参鸡汤,后面真的用力气时,方才使得出来。 且不说将军府内有张氏坐镇,凡事一应俱全,众人行事井井有条。只说念春进宫来给惠仁帝请安时,惠仁帝也吃了一惊。 “念丫头怎么这会儿子来了。” 惠仁帝这里才摆早膳,见了念春,忙笑呵呵地招手让她到自己跟前来。见小姑娘今日一身玫瑰粉印花软缎袄板,孔雀绿岩青散花锦月华裙,白皙的小脸,秀美的五官,一眨一眨的大眼睛,着实招人稀罕。 “来,念丫头陪朕也用些。” 惠仁帝把念春抱坐在身侧的凳子上,凳子有些高,小姑娘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喜滋滋地开始吃蒸饺。贾赦在一旁瞧着,也觉得有些饿,抬头看了一眼惠仁帝。惠仁帝和他那是从小就有的情分了,这会儿子见他这样的神色,再没有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的,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你也坐吧,这样可怜巴巴地盯着朕瞧,做什么?还能少了你吃的喝的不成?” 贾赦也不理会这话,只管先夹了两块千层油糕垫了垫肚子,见惠仁帝用了几口小米粥,这才开口道:“皇上,微臣是来跟您告假来着。” 闻言,惠仁帝喝粥的动作顿了顿,等吃了半碗后,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斜睨着贾赦笑道:“哎呦,真是今儿个的太阳打西边儿升起来了。我们贾将军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朕着实佩服,佩服。” “贾将军,您没忘了吧,自从您袭了爵,您可一日都没当过值啊,您还有告假这一说?” 虽说是玩笑话,可也是大实话呀。贾赦脸上臊了臊,有些脸红。 “那什么,微臣对皇上您的忠心天地可鉴呀!”表完忠心,贾赦忙又添了一句,“微臣哪里是给自己告假来了,那是微臣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今儿个怕是不能去礼部当差了,我这不是来给他告个假嘛!” 惠仁帝也被贾赦这番话给逗笑了,忍不住朗声笑道:“小贾卿文思敏捷,聪慧过人,又是那样老成持重的性格。说实话,若是他在朕跟前说他有个‘不成器的老子’,那还犹可。你么……你怎么好意思开得了这口的?” -- 第110页 要不是彼此都已经一大把年纪,儿女都这么大了,换了是当年的惠仁帝,还真是想上前在贾赦的脸上狠狠搓揉一番。好看看他到底是怎么长得,这样厚一副脸皮! 贾赦挑眉,颇不服气地嚷嚷:“我哪里不好意思啦。我可从来没因为我媳妇儿生孩子就荒废了自己该做的事儿,我和他能一样吗?他媳妇儿一生孩子,他是连脚都迈不动啦。” 惠仁帝懒得和他争辩,听他说贾瑚之妻今日生子,便命戴全先去备下赏赐的东西。贾赦看着戴全离去的背影,懒洋洋地问:“皇上您就知道我是添个大胖孙子还是个可人疼的孙女儿啦?这么急吼吼地去备下物件,回头万一猜错了怎么好?” “朕又不是赐给你的,你急个什么劲。” 贾赦撇嘴,是哦,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眼神飘到还在和豌豆糕奋战的念春身上,贾赦苦恼异常,“念丫头,少吃些,瞧你都长胖了。” 念春咽下最后一口豌豆糕,擦了擦嘴巴,听到贾赦这么说,眨眨眼睛,很是委屈。“在家时,不都是爹逼着我吃的吗?” 贾赦脸上笑容讪讪,“那什么,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啊。” 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忽闻门外传来一声通禀,原来是徒熙进宫请安来了。 惠仁帝忙叫了他进来,见他目光落在念春身上时难掩惊讶,便笑道:“熙哥儿也来了,用了早饭不曾?”见他点了点头,便指着念春笑道,“也好,这会儿子朕要上朝,今儿个也给你放一日假,你先安置好念丫头,陪陪她。等将军府里有信儿来了,你就戴着朕的赏赐去将军府。” 徒熙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把小姑娘抱下凳子。俩人手牵着手正要离开时,贾赦不干了。 咋咋呼呼地嚷嚷道:“那我呢?我呢?” “你?你和朕一块儿上朝去。这都多少年了,还成日里躺在家里无所事事,滚去上朝。”惠仁帝抬脚踢了一下贾赦,率先大步出了门。贾赦没办法,皇上金口玉言,他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硬要怼皇上。这会儿子,他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惠仁帝身后去前面上朝了。 徒熙牵着念春的手,两人慢慢悠悠地散步到了毓秀宫,虽然平日里徒熙大多时候都是住在宫外的太子府,可毓秀宫却仍旧是一日有人打扫两三回,窗明几净,满屋熏香。 念春才一进内室,就抽了抽鼻尖,笑着向徒熙道:“三哥哥,是梅花的味道。” 御花园后面有一片梅林,里面红梅白梅交相辉映,白如玉,红如火,香味凛然,便是在毓秀宫也能闻见。 徒熙抱起念春,打开了南边的窗子,两个人靠在炕上小声说话。 屋里原本服侍的宫女早被徒熙都打发得远远儿的,徒熙抱着念春,身上罩着一件偌大的鹤氅,毛绒绒的大氅贴着小姑娘的脸颊,沉郁的黑色愈发衬得小姑娘肌肤如雪,眸如清泉。 不知是想到什么,念春侧过头笑道:“有一次,我去找大哥哥,进屋时没见有丫鬟服侍着,就见大哥哥也是这样抱着大嫂赏花的。”其实也不是赏花,那日陈静芙着了凉有些不舒服,贾瑚怕她闷着,就抱着她,披着一件披风坐在榻上上依偎在一处赏花罢了。 徒熙没有作声,念春就继续说,“我真羡慕大嫂,大哥哥待大嫂是真心好的。”想了想,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王熙凤,又想到那日在宁国府,柳盈盈被徒焦当面羞辱了一番,周围人或讥笑或嘲讽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大哥说他以后肯定不会像珠大哥哥那样,有了妻子又娶其他人的。” 小姑娘的声音低低的,还有几分惶然和失落。徒熙微微坐直了身子,伸手把怀里的小姑娘转了个方向,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进念春秋水般的眸子里。 “我也只要念念一个!” 第63章 “张氏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哼。” 贾母斜靠在引枕上,冷哼一声,心中颇为不快。王熙凤这段日子身子养的好,太医也说正该常常走动。因而这几日便在贾母屋内玩笑逗趣,贾母见她如此, 心中更为欢喜。 眼下见贾母不大高兴的样子, 王熙凤便笑着上前道:“偏老太太一心惦记着大伯母, 咱们倒成了可有可无的了。” 明明是贾母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张氏的口气, 可到了王熙凤口中, 话音一转倒成了贾母一心挂念张氏了。贾母听她这样说, 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好一会儿才笑着睇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 正说笑时, 外头便有丫鬟来说贾宝玉和几位姑娘都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贾母自是十分高兴,忙叫几人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贾宝玉笑嘻嘻地跑进来,凑在贾母跟前笑道:“老太太, 我们着人去请七妹妹过来, 谁想她在家照顾小侄子倒不得空儿。我来和老太太讨个话,想一块儿去将军府看看七妹妹和小侄子呢。” 贾母点了点他的额头, 嗔怪道:“这年下忙忙的,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经得起你们这么多人去看。仔细叫他受了风, 回头你瑚大哥哥要怪罪你的。” 贾宝玉撅着嘴, 心里不大开心, 脸上便流露出了几分。 向来和他最是要好的探春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柔声劝道:“老太太也是一心为你好的, 宝兄弟可别不高兴了。七妹妹如今得了小侄子,心中自然新鲜,一时撂不开手也有的。咱们过几日再请她一回,她自然就来了。” -- 第111页 贾宝玉被她这样一番话说得也怪没意思的,便捡着一张椅子坐着不说话了。 薛宝钗轻轻笑道:“宝兄弟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子的脾气呢,怪叫人笑话的。” 贾母闻言,抬头看了薛宝钗一眼,见她今日穿得倒是十分出挑的桃红色衣裳,鬓上斜斜地簪着一根金钗,挂着伶仃作响的流苏,瞧着十分娇俏。 史湘云见贾母目光落在薛宝钗的发间,料定是看见了她头上的那枚金钗,也笑着说:“老太太可瞧着宝姐姐头上的金钗眼熟么?”见贾母点了点头,史湘云便掩唇笑道:“去年里老太太赏了我一匣子的好东西,我瞧着这根金钗好看,一直也没舍得戴。可巧和宝姐姐投缘,我瞧她戴着竟比我好看些,便送给她了。” 史湘云手中银钱并不宽裕,贾母常常接她过府来小住,也是为着给她松乏松乏日子。又因想着她乃是自己娘家的姑娘,父母又是一出生便撒手人寰的,心中不觉便多疼爱她一些,便有些什么好的东西也都记得给她留一份儿。 谁想,她一番慈爱之心,到了史湘云这里却是转头便可当成人情送与别人的! 贾母心中冷笑一声,上不得台盘的东西,终究是没什么城府和计较。 只是脸上却一派温和慈祥的笑容,招手叫薛宝钗近前来说话,又夸赞了她一番。薛宝钗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被长辈这样一番夸赞,自是羞得面飞红霞,羞意赧人。 贾宝玉在一旁见薛宝钗丰润秀美,粉面羞红,自与平日里端庄大方又是另一番风韵,不觉便殇了眼,心中迷迷糊糊地冒出一个念头来。若是能得如此娇美的人儿常伴左右,自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慕春斜瞥了一眼史湘云,又看了一眼怔怔瞧着薛宝钗发呆的贾宝玉,嘴角微微一翘,“老太太不知道,外头雪停了,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呢。想着老太太这大冷的天儿只怕不高兴走动,我倒是给老太太带了来呢。” 说着,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一只落雪图双福如意耳大抱月瓶,姗姗走到贾母跟前,小心地放下了抱瓶在小几上,盈盈笑道:“老太太可别怪我不懂得怜花惜玉的,这红梅得老太太一回赏,也是它的造化了。” 原来慕春来时又和众人分开两路,特特地从花园子里折了三四枝红梅,用抱月瓶插着,煞是好看。枝上的红梅有怒极盛放的,也有只含着花骨朵儿的,各有千秋,冷香扑鼻。 贾宝玉亦喜赏花,见了这一瓶红梅好看,不由得笑道:“到底还是四姐姐心细,我怎么也就没想到呢?”又看了看,忙小跑到门口叫声“袭人”。 众人还未明白他是何缘故,就见一个容长脸儿,五官清秀的女孩子掀起帘子笑着问:“二爷叫我什么事儿?” 贾宝玉便笑着说:“你去我房里,把我博古架上那个定窑甜白暗刻花梅瓶给拿来。”说着,又转头向众人笑道:“非是我这样吹毛求疵,四姐姐这个大抱月瓶自然也是极好的。只是这红梅正该用我屋里那个白瓷瓶子装着才好看呢。” 屋内几个都是熟知他性子的,见他这样,也只一笑而过罢了。 不一会儿,袭人便捧着那个定窑甜白暗刻花梅瓶进来了。先给贾母等人都请了安行了礼,方把那梅瓶递给了贾宝玉。 “这丫头,我瞧着面熟,是谁呀?”贾母瞧着袭人的模样,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来,只是有了好一段日子,女孩子长得又快,这会儿子见了,只觉得面熟,倒也吃不准是哪个了。 贾宝玉忙着把那几枝红梅挪到梅瓶里,也没顾得上回话。 史湘云却是笑道:“老太太竟连她也不认得了?我小时候来的时候,还多亏了她照顾。要我说呢,老太太屋里的人,不论年纪大小,都是极好的。我身边如今跟着的翠缕,百十个丫头也强不过她一个。她如今在爱哥哥那里服侍,自然满屋子服侍的人也不比她能干的了。” 贾母这才有些印象,笑着说:“莫不是珍珠?” “正是呢!” 众人又是笑了一阵,贾母笑着问贾宝玉:“如何给改了这个名字,倒十分拗口。” 贾宝玉此时已经拾掇好了那个定窑甜白暗刻花梅瓶,果然红梅衬着清新剔透的白瓷愈发显得明艳亮丽了。听到贾母的话,便抿着嘴唇笑道:“也不值当老太太特特地问一趟,只因我听说她家里原是姓花的,又因那几日看到书上有一句‘花气袭人知昼暖’,因挑了‘袭人’二字给她做了名字。” 慕春掩唇笑道:“这才是宝兄弟的本性儿呢,凡有个名啊姓的,必得要在书中寻见个出处儿。我瞧他这毛病,这辈子也好不了了。” 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王熙凤坐在一旁,指着这几人道:“我听你们说这些‘湿呀干的’,便是半句也不明白了。你若问我管家理账,那我还能插几句话,偏整出这些来,可见得是来打趣我的!” 慕春便又去抱住王熙凤的胳膊好一番赔罪,又笑着说:“好嫂子,亲嫂子,再没有你这样会编派我们的了。如今三姐姐又起了个主意,想着要办个诗社才好。我们说着,倒也极有意思的,只是少个社监。要我说呢,自然别人都不配,唯独大嫂子你最适合了!” “你又公正,又不偏颇谁。有你在啊,我们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王熙凤笑着去拧她的脸,扬声笑道:“你便这样欺负我没读过几日书罢了。说什么要我去做社监,还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那些鬼心思不成。必得是你们手里的银子也不够使的,便寻了由头来找我,想从我手里抠出银子来好给你们做东道。是也不是?” -- 第112页 几人被说破心思,倒不隐瞒,都是大大方方的承认。 王熙凤便向贾母笑着说:“老太太可也管管这几个坏丫头,成日里横针不拿,竖线不动的,只爱在闺阁里读书写字,将来莫不是要考女状元不成?” 贾母原也是金陵史侯家的嫡小姐,在闺中做姑娘的时候,也没少和小姐妹们聚在一起写诗叙词的。这会儿子听见慕春等人提到这茬子,便有些怀念起当年的日子来。 “你既是嫂子,自然也该你出这一份力。她们若只叫你出银子便也还是好的了,你不但不该骂她们,正该谢她们呢!” 说得王熙凤一头雾水,就是贾宝玉和慕春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贾母话中的意思。 贾母端起小几上的茶碗,动作闲适地撇了撇碗口的茶沫,只笑道:“若是她们不叫你出银子,只叫你一块儿作诗写字的,你且说说你是能够不能够的呢?” 一句话,说得屋里众人都笑得不停。 王熙凤哭笑不得地说:“正是老太太纵得她们如此,愈发地欺负起我来了。” 贾母便笑着指了指她,向她笑道:“便是这话,我可不敢当了。她们横竖又不来找我做这个社监,怎么偏去找你。只因你素日里待她们是极好的,这会儿子有了什么事儿,自然头一个想到的是你,并非是我了。单只为这个,你也该出些银子,好叫她们姊妹乐呵一回呢。” 王熙凤被说得也无话可回了,只笑着向身后站着服侍的丰儿说,“可听见老太太的话了吧。快去我屋里拿银子来给姑娘们起社呢,回头慢了,仔细又要编派咱们俩什么话呢!” 说得贾宝玉等人都笑了,更有慕春拦住丰儿,只笑着说:“哪里就这样急了,偏大嫂子是个急躁的性子,又来寻我们的不是了。我们这社也不是胡乱哪一日就起的,须得挑个好日子,找个好的由头,把二姐姐、五妹妹、六妹妹、七妹妹都请了来,大家一块儿方热闹呢!” 贾母乐呵呵地说:“正是了,可也别忘了请你林妹妹。” 慕春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宽心,这样的雅事,自然头一个要去请林妹妹来的。” 贾宝玉遥想一番来日起社作诗,赏花阅景的雅趣,心中便大为向往,只恨不得现下就把姊妹都聚在一处,挥笔而就,相互品评才好。 第64章 “小七小七, 把荀哥儿给我抱抱吧。” 贾琮围着念春不停地转圈,看着伏在念春胳膊上睁着大眼睛的小侄子心痒极了。 念春趴在炕上看自己的小侄子,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生得圆圆滚滚, 像个雪白的糯米团子, 摸着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蛋, 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新月的模样。 “小七, 娘说要带你去法华寺, 走, 二哥哥抱你回去换件衣裳。” 前两日刚得了一个新差事的贾琏今日恰好不当值,早早地回了将军府, 见念春和贾琮都不在,略微一想便想到了他们俩肯定都在小侄子的屋里呢。看了一眼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和妹妹抢人的贾琮,贾琏“嘿嘿”笑了两声, “三弟, 大哥一会儿就回来了,你抓紧时间和荀哥儿玩吧。” 贾琮连忙应了一声, 小心翼翼地爬到炕上,低头去摸了摸小侄子白嫩嫩的小爪子。 被贾琏扛在肩头的念春眨巴眨巴眼睛, 恋恋不舍地回头去看炕上被裹成一个茧子似的小侄子。“二哥哥, 荀哥儿真好看。”小小的一个娃娃, 不哭也不闹, 乖巧极了。念春也看过别人家的小娃娃, 可每次都是听话不到一会儿就哭闹不止,哄也哄不好的。这会儿见自己的小侄子这样乖巧可爱,心里愈发地喜欢了。 “啧。” 贾琏砸吧砸吧嘴,换了姿势,把小姑娘从肩头挪到自己的胳膊上,笑眯眯地捏了一下小姑娘圆润小巧的鼻子,“念念这么喜欢荀哥儿,二哥哥吃醋啦。” 念春歪着脑袋看贾琏的神色,见他一脸委屈的样子,想了想,凑过去在贾琏的脸上亲了一口。“小七亲亲,二哥哥别难过啦。” 哄着念春亲过自己的贾琏一脸春风得意,笑嘻嘻地抱着念春回了她的院子,让煎茶和浸酒去给妹妹换件衣裳,自己去隔间吃了一杯茶。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煎茶就牵着打扮一新的念春出来了。 贾琏眼前一亮。 小姑娘穿着一件藕粉色的裙子,外面罩着一件淡粉色的对襟褙子,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琼鼻明眸,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贾琏笑着把念春抱起来,步伐轻快地往外面走。 “二哥哥也一起去法华寺吗?” 贾琏点点头,家里添了个小侄子,张氏早就打算要去法华寺上香的。 念春撅着嘴巴想了想,问他:“可是二哥哥不是在龙禁尉当差吗?” “今儿个沐休,二哥哥当然要陪你啦!” 贾琏如今在龙禁尉当差,虽说这里面也有许多是勋贵人家的子侄凭着关系找的闲差。可贾琏心里却挺得意的,他可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进去的。而且当了龙禁尉以后,徒焦还找他聊了一次,告诉他如果在龙禁尉里当得好差,日后说不得还能去御前呢! 贾琏自从打定主意要娶林黛玉为妻之后,生怕林如海瞧不上他,愈发地努力上进了。 贾赦见他这样,直呼还没娶媳妇儿呢,就连老子娘都抛到脑后了。说得张氏也忍不住笑,两人把贾琏好一番取笑,贾琏却早练就了一张厚脸皮,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臊的。 -- 第113页 念春好久没和贾琏一块儿出门了,听他这么说,高兴地搂住贾琏的脖子,笑着说:“二哥哥最好啦!” 可惜贾瑚今日当差回来肯定晚了,张氏想着早去早回,自然等不到贾瑚回来了。何况贾瑚如今有妻有子,一回府当然是要去陪陈静芙和荀哥儿的,张氏也不想打扰他们少年夫妻。 见贾琏抱着念春过来,张氏嘴角微扬,杏眸含笑,清丽不俗,“多大的姑娘了,还要你二哥抱着?” 念春缩在贾琏怀里做了个鬼脸,被贾琏抱进了马车里,母女俩并肩坐着,另有浸酒和张氏的丫鬟立夏也都在车内。 “娘,咱们这就出发吧。” 贾琏翻身上马,凑在马车的帘子边地上询问。听到张氏轻轻地“嗯”了一声,忙坐直身子挥了一下鞭子,“走了!” 法华寺坐落在京都郊外的一座山上,宝相森严,香火鼎盛。因当年太·祖起兵时,曾受惠于法华寺,故而在太·祖登基后,法华寺也就成了太·祖钦点的“护国寺”。如今法华寺的主持明空大师更是和嘉和帝私交颇多,如今七十岁高龄的他仙风道骨,鹤发童颜,遇到有缘之人仍会出面为其讲经解签。 因明空大师解签十分灵验,前来法华寺的香客趋之若鹜,人人都想成为明空大师口中的有缘人! 而此时,在大殿里上过香的念春此时就坐在后院一间不算大的厢房里,乖巧地听着眼前的明空大师讲经。 “行善积德,福有攸归。” 张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笑着向明空大师道:“大师可还记得我这女儿?” 明空温和慈祥的目光落在念春的身上,含笑点头,“小施主,经年不见了。” 念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上前捧了一杯茶给明空大师,“大师喝茶。” 明空接了茶杯,吃了一口,淡笑道:“小施主去年生病,老衲无缘与小施主一叙,实乃憾事。” 念春明亮的眼睛弯了弯,笑着说:“有劳大师惦记,以后我一定常来看望大师。” 明空闻言,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念春的脑袋,笑着说:“小施主福泽深厚,老衲有缘与小施主有这样的交情,也不枉此生了。” 当年念春出生的时候,明空夜观天象,亲自为念春卜了一卦,乃是天乙贵人转世而来,福泽深厚,延及百姓。而那时,已经连连经历丧子之痛的太子妃娘娘的第三个儿子徒熙溺水被救,慌乱的太子妃娘娘求到明空的面前,得了一句箴言,得天乙贵人,可保徒熙一世福贵双全。 皇家嫡庶分明,太子妃嫡出之子连连早夭,明空卜卦断言,乃是命犯天煞,孤辰寡宿入命,此生只怕难得保全。嘉和帝极看重嫡出血脉,虽也有其他的儿子,可他仍旧一心想让太子和太子之嫡子继承皇位,便求明空大师为徒熙做一道保命符。 明空只说,保命符可保一时,保不得一世,六岁一过,若无转机,只怕也是……听天由命。 谁想,念春出生了,这个命格奇好的孩子为皇家也带来的新的冀望。嘉和帝大手一挥,直接为两个孩子指了婚,封了徒熙为皇太孙后,见这孩子愈发长得成熟懂事,还知道疼爱小媳妇儿,嘉和帝乐得直笑。 作为大媒人的明空大师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含笑道:“小施主可去后山荷塘散步,或有奇缘。” 说罢,含笑出门去了。 张氏还要去拜菩萨,又不放心念春一个人去后山,叫了贾琏陪着念春去后山。 离了张氏的视线后,贾琏伸手一揽,就轻轻松松地把小姑娘给抱到了胳膊上。掂了掂小姑娘的身子,贾琏笑着说:“小七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啊,这轻得,二哥哥还以为自己没抱着你呢。” 念春听了这话,连忙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小脸蛋,果然肉不大多的样子。 其实八|九岁的小姑娘正是抽条长高的时候,小姑娘脸上的肉肉慢慢褪去,精致漂亮的五官愈发显眼了。贾琏瞧着小姑娘发傻的小模样,心里疼惜得很,忙伸手揉了揉被她自己捏红的小脸蛋。 “小七,你可千万不能被其他臭小子给骗了啊。” 瞧着自家妹妹这样娇俏可爱,贾琏开始担心起来。而这种来得过早的担心,在看到后山荷花塘边站着的少年时,立刻上升到了顶点。 “太子殿下,这么有雅兴啊。” 皮笑肉不笑地向着徒熙打了个招呼,贾琏反手把胳膊上坐着的小姑娘抱得更紧了一些。 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在看到徒熙的时候,念春已经高高兴兴地向对方张开了双手,笑眯眯地求抱抱了。 “三哥哥!” 自打半个月前陈静芙生荀哥儿那日,念春和徒熙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面了。约了念春不知道多少次都被拒绝了,徒熙心里积攒了不少怒意,可在对上小姑娘全然信赖,毫无保留的笑颜时,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伸手过去要接念春过来自己的怀中。 “贾侍卫?”挑了挑眉,徒熙有些不悦地看向贾琏。 “仗势欺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念春放下地,还没眨眼呢,人就被徒熙给抱走了。贾琏气得原地跳脚。可对方来头颇大,而且还名正言顺!气不过的贾琏在心里不无抱怨地想,真是的,爹当年干嘛要给小七答应这门亲事啊!还没长大呢,就被狼叼走了! -- 第114页 徒熙抱着念春不紧不慢地走到荷塘的另一边,远离那个护妹狂魔。 “三哥哥,你怎么好像瘦啦!”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徒熙手臂都比先前咯人了,念春歪着脑袋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徒熙,见他连脸都清瘦了一些,小姑娘伸手在徒熙的侧脸摸了摸,有些心疼地责备他,“三哥哥没有好好吃饭,不乖。” 徒熙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问:“你还知道心疼我?” 念春撅了撅嘴巴,“三哥哥不高兴了吗?” 徒熙:“……”算了,和这个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的小姑娘计较这些,连他自己都替自己臊得慌。 “父皇说让我和刘大人去南方治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念念你……”想问小姑娘会不会这段日子见自己不在想念自己,可看着小姑娘那双清澈剔透的水眸,徒熙又觉得自己的问题肯定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算了。”捏了捏小姑娘的小脸,徒熙冷着脸威胁,“我不在的时候,不许和陈和豫还有那个林博走得太近!” “哦。”小姑娘低声应了一声。 “徒焦他们也不行!” 念春眨了眨眼睛,“好。” “……”徒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凑过去在小姑娘嫩滑的小脸上亲了亲,“真想把你一起带走。”什么叫爱不忍释,他此刻就是如此。恨不得把小姑娘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藏起来,揣在怀里,放在心口上带着一块儿走。不给任何人接近她的机会,让她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一个人! 念春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见徒熙双眼中是掩不住的失落,想了想,也凑过去在徒熙的脸上亲了一口。“三哥哥别难过,我会乖乖地在家里等你回来的。” 第65章 贾宝玉这日才回府, 就见李贵连跑带奔地往他跟前冲过来,吓得他往旁边一让,看李贵脚步踉跄地扬声叫道:“二爷您可回来了,老爷方才打发人出去找你了!您快去吧,仔细迟了老爷又要教训!” 贾宝玉脸色一白, 若说他平生最怕什么, 贾政当属第一了。 “老爷可有说找我何事?” 李贵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兴隆街的大爷来了, 请您过去见一见呢。” 贾宝玉把眉头一皱, 老大不高兴的说:“这个贾雨村, 烦也烦死人了,这多早晚的来找老爷做什么!” 自打贾雨村得了贾政的提携, 补了金陵城应天府的一个缺儿,便和贾家来往愈发亲厚了些。又见贾政之子贾珠如今身子虚弱,于仕途无望, 自然也能猜到他对幼子寄予厚望。每每前来拜会时, 都会请贾宝玉见面一叙,或针砭时政, 或说文论道。 他自谓于科举仕途十分有见地,见贾宝玉生的钟灵毓秀, 不免也存了几分讨好的心思。又哪里知道贾宝玉心中所想, 与他全然不同呢。 贾宝玉在贾政书房里足足逗留了一两个时辰, 方才得了贾政一声令下可以走了。立时脚底抹油, 跑得比谁都快。 贾政见他如此, 气不打一处来,嚷道:“素日里和宝玉一起去书房的是哪个?” 李贵本就守在书房外边儿听着信儿,此时闻得贾政唤人,连忙上前躬身回答道:“回老爷,乃是我们几个。” 贾政见他眼熟得很,细细一想,了然道:“你便是宝玉奶娘之子,名叫李贵的?” 李嬷嬷是亲自把宝玉奶大的奶娘,这些年在老太太和王夫人跟前都颇有体面。贾政纵然不理俗物,可对李嬷嬷一家却也是耳熟能详。何况他进出来去,也常和他一家子人碰面。这会儿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见李贵应了一声,贾政便训诫道:“你们既跟着他一起到家学里读书,可也要把哥儿给看紧些,或吃酒赌钱,或出去干些不三不四的勾当,我便先打死你们完事儿!” 唬得李贵连忙跪下,哭着说:“老爷明鉴,小人们再不敢的。” 贾政嫌恶他们喧闹,挥了挥衣袖便命他们退下。 李贵离了贾政的视线,拐个弯过来见贾宝玉还站在廊下,忙扯着袖子擦了擦眼泪,笑嘻嘻地凑过去道:“二爷今儿个可也听见了,日后可不能再胡闹,若是被老爷知道了,您一顿罚是跑不了的,只是我们几个的小命儿可也都攥在您手里呢,您可千万顾念着我们。” 贾宝玉也笑着说:“你放心就是,我自然不会害你们的。”说着,解下腰间一个荷包,又扯了一个扇坠子给了李贵。他素来不把这些小玩意儿放在眼里,几个跟着他忙前忙后的小厮便得了趣儿,一哄而散,摘荷包的摘荷包,扯扇套的扯扇套,又或者瞧着贾宝玉手上戴的,袖子里藏的,都能得上几件东西。 待贾宝玉回了房里,袭人忙上前服侍他时,见他衣襟散乱,腰间的精致挂件一个也不见了,登时把脸一沉,冷哼道:“又是那起子没脸没皮的东西把你的东西都拿走了?” 贾宝玉“嘿嘿”一笑,浑不在意,“他们喜欢,拿了也无妨。左不过咱们屋里多得是这些玩意儿,便是寻常打赏人的都比这些还好的也有过,值当你这么放在心上呢。” 袭人皱着眉去替他宽衣,絮絮道:“二爷这话说得也奇了,我既管着屋里的针啊线的,少了什么难不成还不许我说了?回头便是老太太,太太问起来,我总也的有个说法。横竖二爷是不管的,我们死活与二爷也不相干。” 这话却是存了几分赌气的成份了。 -- 第115页 贾宝玉自从得了袭人服侍,便看她细致妥帖,性情温柔与晴雯又不一样。两人又都是一贯温柔小意,从来不曾红过脸拌过嘴的。今日乃是头一次,袭人争辩了几句,贾宝玉正在纳罕,那边晴雯已经一掀帘子就进来了。 “哟,这大白天的怎么两个人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里呢?难道是我进来的不是时候?”她一面说着,一面步伐极快地进了里屋,从抽屉里抽|出两三吊钱来,放在手里,叮当作响。 “等我先赢了这一回,回来才和你们打机锋。” 贾宝玉见她穿得单薄,连一件厚衣裳也没披着,忙着急道:“你慢着些,披上大毛衣裳再出去,仔细着了凉。” 那边晴雯早头也不回的走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嘱咐。 袭人却是赌了气,把手里的衣裳和抹额一卷,径自去了里屋,和衣睡下。贾宝玉回过神来时,见两人都不理会自己,兀自叹息了一回。正要去哄袭人时,又偏遇上贾母身边的鸳鸯来叫他去和姊妹一起玩耍,只得朝里屋看了一眼,再三回眸的走了。 来到贾母屋里的时候,贾宝玉的眼前不由地一亮。 只见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三人都在,更有迎春、惜春、含春还有念春也来了。贾母乐呵呵地拉着林黛玉的手正在说些什么,念春坐在一边的炕上啃着果子,见贾宝玉来了,忙向他挥了挥手。 “宝二哥哥!” “七妹妹。” 按理来说,已经十二岁的林黛玉和已经十四岁的薛宝钗是不大适宜见外男的,可贾宝玉也不能算作正经的外男,论亲戚的情分,他也占着,可这情分到底有多少,那也是见仁见智。 林黛玉早在贾宝玉进门的时候,就微微侧过了身子,矜持地别过脸。 反而是薛宝钗,因素日里和贾宝玉关系便十分亲近,此时也没有避嫌,迎上前拉住贾宝玉的胳膊,笑着说:“方才老太太还说起你呢,这多早晚的,又在哪里闲逛了?” 史湘云笑嘻嘻地说:“定是又和那些不知道名姓的公子哥儿出去作诗写字去了,爱哥哥还是这么个样儿,都好几年了。” 她和薛宝钗两人如今十分亲厚,平时过来贾府小住时,倒也有好几日是在薛宝钗那里住着的。贾母十分厌恶史湘云此举,且不说她对薛宝钗本就没有什么好感,单说那梨香院,如今也不止是住着薛家的女眷,更有个混不吝的薛蟠也住在那里。 史湘云往来于贾宝玉的绛芸轩和薛宝钗的梨香院,在贾母看来,已经触及到了她隐忍的底线。 只要一想到薛蟠在梨香院进进出出,加之薛蟠又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儿,还不知道他若瞧见了史湘云会作何想法呢! 贾母这厢瞧着史湘云和薛宝钗两人站在一处,有说有笑地演绎了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心里不由得冷笑数声。 “爱哥哥,宝姐姐昨日和我说了,她们家庄子里的庄头送了许多新鲜瓜果来,其中又有几道是咱们平日里都见不着的。我昨儿个吃了一道,尝着竟觉得比咱们往常吃的都好,你一会儿也一起去尝尝吧。” 薛宝钗粉面微红,淡淡笑道:“不过是乡野粗俗之物,倒不值得这样夸赞。不过想着府上向来吃得精致,不若尝尝这些小菜,更觉得有一番野趣了。” 贾宝玉最喜天性自然之人物,这会儿子听她这样说,也连连点头道:“宝姐姐这话说得极是。咱们平日里总是肥鸡大鸭子的油腻吃食,正该吃些清淡些的野菜才好呢。” 说着,又向林黛玉笑道:“林妹妹,你觉得呢。” 林黛玉浅浅一笑,眉目婉转,自有风华,“既是如此,也该请外祖母一起尝一尝才好。” 贾宝玉见她眉目宛然,风流袅娜,不觉看得痴了,连她说的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史湘云忿忿捏紧了帕子,紧紧地咬住下唇,心中生出十分的不甘来。 倒是薛宝钗上前笑了笑,向贾母福身道:“这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了,只是想着老太太这几日总说胃口不好,鸳鸯姐姐又说老太太这几日肠胃不适,故而未敢同老太太说起呢。” 贾母淡淡地扬了扬唇角,这是变相地向自己邀功呢?是要告诉自己,她有多关心自己这个老人家吗?反观黛玉,竟连自己外祖母肠胃不适也不知道,谈何孝顺!好个秀外慧中,端庄大方的宝姑娘! 贾母笑了笑,“多谢薛大姑娘的好意了,只是我不耐烦吃这些乡野粗物,倒是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从不曾尝过,故而才觉得新奇有趣罢了。” 说着,又看向贾宝玉,故意虎着脸道:“你这孩子也是,瞧着你七妹妹好容易来一趟,不说多陪陪她,反而要去陪外人。” 这话里明指的“外人”是谁,不言而喻。 屋内几人都不是笨的,更有探春、慕春还有含春那也是十分精明之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如何不知道贾母心中对薛宝钗并没有动什么心思呢。 贾宝玉闻言,连忙向念春赔罪道:“七妹妹,是我的不是,你可别恼我。” 念春安静地坐着把一颗大青枣都啃完了,剩着一个光秃秃的枣核,笑眯眯地向贾宝玉递了递,“那宝二哥哥给我把枣核扔了,我就不恼你啦。”最近懒得动弹的小姑娘除非必要,坚决不肯多迈一步,为着这个,张氏没少说她。可这会儿,张氏不在身边,贾母又一贯十分溺爱她,对着宠爱自己的贾母和贾宝玉,念春才不会客气呢。 -- 第116页 果然,贾宝玉二话不说,握着念春递来的枣核过来扔在托盘里,笑着拿了一块温热的湿帕子给念春擦了擦脸蛋和嘴角,又细心地给念春把每根小胖爪子都擦了一遍,连指甲缝也没放过。 念春眯起眼享受着贾宝玉的服侍,屋里除了史湘云和含春,众人都笑着看他们俩人相处。 “宝玉,过来!” 第66章 贾宝玉下面没有妹妹, 唯有一个庶出的贾环,与他又不甚亲近。赵姨娘又是那样泼辣的性子,王夫人平日里没少端着脸训诫他对赵姨娘母子俩远着些。因王夫人对姨娘的态度一贯是嫌恶的,便是连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斥赵姨娘等人是“下流狐媚子”,久而久之, 贾宝玉与贾环的关系竟还不如他和下一辈儿里面打过照面的贾芸等人。 其实对于大房, 王夫人也是不乐意贾宝玉多亲近的。 一则, 大房张氏出身清贵, 她自己也是比不上的。二则, 大房乃是正经袭了爵的, 若不是当初贾母偏心太过,焉有他们二房住在荣禧堂那么久呢。她每次瞧见贾赦夫妇俩, 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可她生的孩子里,唯有贾珠还肯上进。只是身子却又被读书给拖垮了,此生与仕途是无望了。贾瑚步步高升, 她看得眼红, 背地里不知道咒了多少回,可他还是把个日子越过越好。 更别提如今贾琏也进了龙禁尉当差, 愈发的意气风发了。贾琮年纪虽小,可他和林家小子关系甚好, 林如海又是大学士, 将来少不得要提点他们一二的。 反观她的宝玉, 文不成, 武不就的。除了被贾母成日里溺爱得不像话, 正经读书做文章,那是一窍不通的。贾政每每对比两房的孩子,都会生出一股子邪火,恨不得打死了贾宝玉了事。 时日久了,王夫人都觉得大房生来便是要克她们母子俩的。她恨不得和大房都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可贾宝玉是个缺心少肺的,元春又和念春有极深的情分。 何况念春是全家的心头宝,没有哪个不喜欢她的。 她一出生,就被嘉和帝钦定为孙媳妇儿的不二人选,当年还有过传言,说嘉和帝曾经有言,即使换了皇太孙,那也不能换皇太孙的媳妇儿!这话如今已经不可考据了,可对着这传言,也不难明白宫里头的主子爷对念春有多重视。 王夫人再不高兴,那也得掂量着些。一边嫉恨张氏命好,一边又恨不得自家能攀着念春这根高枝儿,将来也得个贵人的青眼。她的元春生得不比那个小丫头片子强得多?凭什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的命格,比她正月初一生得元春命还好? 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对于元春无缘进宫这件憾事,王夫人如今也是莫可奈何。何况如今元春嫁得也不能算差,她心里的不痛快也就去了大半。这会儿子见了贾宝玉这样殷勤服侍念春,王夫人便老大不高兴了。 尤其是,看见念春还老神在在地坐在炕上,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王夫人胸口堵得慌,忍不住就扬高了声音。 站在她身侧的王熙凤眼皮子微微耷拉了一下,她如今对王夫人早就没了多少感情,倒是对念春还是一如既往的喜爱。见王夫人上赶着要给贾母送话柄,她也不急着出头,只往后面又退后了几步,向着丰儿使了个眼色,扶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靠在一旁。 丰儿机灵,扶住王熙凤的胳膊,主仆俩都离得王夫人远远儿的,没打算要掺和这事儿。 贾宝玉被王夫人一叫,立刻就站起身来,脸色神色甚是惊惶。念春眨了眨眼睛,看看被贾宝玉擦得干干净净的小爪子,甜甜地叫了一声:“二婶母。”又看着贾宝玉笑道:“谢谢宝二哥哥。” 贾宝玉一见念春这样乖巧,也忍不住冲着宝贝妹妹笑了笑。 贾母见了,搂过念春,笑着夸她,“到底还是咱们念丫头最懂事,这样乖巧,怨不得合家老小都疼你疼得紧呢。”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在王夫人面上瞥过。 王夫人立刻就警醒了,她如今管着中馈,除了一开始有些怨王熙凤丢了个烂摊子给她,可如今却是越管越上手,私库里的银子也是越攒越多了。见贾母有意敲打,连忙扯了一副笑脸,对着念春笑道:“念丫头许久不过来了,想来是在家里忙呢。”说着,忙让金钏儿去端些厨房里新做的果子来。 念春脆生生地应道:“一直在家里陪着荀哥儿的,未得空儿来。” 贾母一听到她提起贾荀,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笑着问她,“荀哥儿可好?” “能吃能睡,养得白白胖胖的,想来等再过两个月,就能请大家一块儿去看看他啦。”念春疼爱这个小侄子的很,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小侄子一份儿。陈静芙看着念春这样疼爱贾荀,心里也高兴,每逢贾瑚要训念春的时候,便要护一护她。 陈静芙生了贾荀,还在养身体的时候呢。贾瑚也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唯恐陈静芙像张氏当年一样,因为贾母刻意打压,心中郁结。故而念春愈发得了意,仗着贾瑚不敢拿她如何,在府里几乎要横着走了。 “那就好,等荀哥儿抓周,我也送一样好东西给小家伙。” 上了年纪的人,自然对小孩子都喜欢得紧。虽然贾母对贾赦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情谊,可对于重孙子辈里,自家血脉相承的贾荀,贾母还未见过小家伙一眼,心里却也是很看重的。只可惜,重长孙不是二房所出,到底少了一丝圆满。 -- 第117页 想到这里,贾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夫人身后的王熙凤,见她挺着肚子只是站着,连忙叫鸳鸯去扶着她落座。口中训道:“你这孩子也是,身子这样重了,还在我这里讲这些规矩做什么!好生给我把身子养好了,好给珠儿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经的!”二房这一年里,怀了身孕的人倒是不少,只是却留不住。对于王熙凤肚子里怀着的这个,贾母可是一百万个仔细小心。 说着,又瞪了一眼王夫人,“你也是,既是婆婆又是亲姑妈,如何连这个也不注意着些?日后可不许再要她到你房里立规矩,她肚子里的是你的乖孙儿,是我的乖重孙儿,要是有分毫损伤,我为你是问!” 贾母素知王夫人最喜摆出正房嫡妻和正经婆婆的款儿,有此一说也是有缘由的。只因先前王熙凤刚怀上第一胎的时候,王夫人还日日要她在跟前立规矩呢。虽说当初王熙凤小产,王夫人也是吃了一惊,直说并不知道她怀了身孕。可在贾母心里,依然留了这么个印象,今日也是实实在在地敲打王夫人,让她莫要仗着自己是婆婆便想着磋磨儿媳妇儿。 当着满屋子的小辈儿,被贾母如此一通说教,就是王夫人脸上也有些下不来台。 王熙凤这会儿子才笑吟吟地开口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太太平日里也不叫我在跟前立规矩的,不过一个月里找我去问几句闲话,怎么就说得太太成心要这么做似的。定是哪个碎嘴的丫头婆子在老太太跟前嚼舌根呢,待我回去找了出来,好生发落发落。” 她口口声声说的是王夫人不曾叫她立规矩,可满屋子里的人又不是什么蠢笨的,便是最心直口快的史湘云也明白了过来。 王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勉强扯了一抹笑说:“老太太说得极是,也是我考虑不周到的缘故了。凤丫头你只管好生养胎,日后家中大小事情也不必你多费心。既有我在呢,如何还要你操心的道理。” 说着,也向贾母笑道,“老太太是不知道,凤丫头是管家管得习惯了,如今撂开了手,总也惦记着呢。真是个傻孩子,要我说,正经地该给珠儿添个小子才是她的本分。” 这话是在说她不知轻重? 王熙凤心里冷笑一声,抬头确实笑靥如花,“真真儿地坑死人的事儿,我哪里想要插手这些个,老太太最知道我的。我如今一心只顾着肚子里的,何曾有心思管其他的事儿呢。只是下面的丫鬟婆子又爱搬弄口舌,凡事都要来问我。今儿个说是月钱迟了,明儿个说是份例短了,老太太说说,我就是想不管,那些人也不让我闲着呀。她们又都是府里经年服侍的老人儿了,我再是个主子,到底也要全着她们的面子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委屈地眨了眨眼。 向来是个不输男子的强悍女子,这会儿子忽然就服了软,众人瞧了也好不怜惜。 贾母叹息道:“这话也很有道理,你到底是个年轻媳妇子,哪里比得了那些体面的管事婆子。”贾母也是从年轻媳妇子过来的,哪里不知道府里头那些经年服侍主子的老人都是极有体面的,莫说管家媳妇这会儿不好说什么,就是正经的府里哥儿姐儿,那也不敢在这些婆子妈妈跟前放肆的。 “说到底,是你太太的不是。既管着家里,如何还放这些人去打搅凤丫头的清净!” 王夫人被王熙凤倒打一耙,这会儿有口难言。她若再要强辩,岂不都成了她管家不力之过了?故而听到贾母的责备,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何况王熙凤说的,也确有其事。王夫人生怕自己说多错多,宁可这会儿子吃个闷亏,把此事掩去不提。 王熙凤既有贾母一力袒护,这会儿也不曾恃宠生骄,笑着拉过念春,问了她这些日子都在家里做什么,又见林黛玉和念春关系要好,便也拉着林黛玉的手,三人一处坐着谈笑,倒比探春几个亲姐妹关系还要好些。 王夫人只略坐了坐,便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尤其是看到贾母对她并不热络的态度后,王夫人正要开口离开时,门外就有丫鬟打起帘子问道:“来升家媳妇问太太,有位姥姥来找太太有事儿,还请太太示下。” 第67章 王熙凤和丰儿回去的时候, 在廊下正好碰见了去给贾母取燕窝回来的鸳鸯。想这金鸳鸯年纪还没丰儿大呢,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可比王夫人还多些体面。王熙凤这会儿见了,自然也是满脸含笑,指了指她手上提着的食盒,笑着问她:“我才还说呢, 屋里头那么多毛手毛脚的丫鬟服侍着, 偏不见你这么个伶俐的人儿。敢情是去厨房里献殷勤了, 这是拿的什么好吃食儿, 也给我尝尝?” 鸳鸯含笑啐了一口, “呸, 正经的主子奶奶这会儿偏来贪我们奴才的东西,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你。老实说, 里头也就是老太太嘴馋想吃的一碗燕窝,还有下面是我们奴才的饭菜罢了。你屋里什么好吃的没有,这会儿巴巴地堵着我要吃的。” 王熙凤笑着摇摇头, 正要走时, 鸳鸯又笑着说,“还请奶奶略等一等我, 我这里还有件事情要请教奶奶呢。” 听到鸳鸯的话,王熙凤便在廊下站住了, 回眸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情教得了你, ” 鸳鸯只笑了一声, 先往贾母屋里去了。 王熙凤细细思量, 暗忖道:莫不是这鸳鸯是要问我什么要紧的事情?想她平日里也是十分规矩守礼, 若无什么事情,断然不会留着自己要说什么话的。 -- 第118页 丰儿瞧着廊下风大,便扶着王熙凤在旁边抱厦的屋子里坐了,自己在门口瞧着鸳鸯出来,连忙向她招了招手。正近前来时,见她身上披着一件猩红的斗篷,忍不住赞了一句,“正是你这样的才配穿这颜色,若换了旁的人,再没有这样好看的了。” 鸳鸯只笑道:“你家奶奶如今不大管事,越发纵得你也到处打趣人了。今儿个亏得没有别人在,若给其他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背后如何说我轻狂呢。”一面说着,一面进了屋子。见王熙凤坐在炕上吃茶,又“哎呦”一声笑着说:“奶奶倒是好派头。” 王熙凤也笑着把茶碗放了,只看着她道:“你才说有什么事情要请教我,你不说,我可走了。” “忙什么?”鸳鸯把斗篷解了,在王熙凤下首的椅子上坐着,看着王熙凤含笑道:“我这都两三个月的月钱不曾发下来了,你说我是不是要来问一问呢。” 不等王熙凤开口,鸳鸯又道:“不是我说,便是老太太和几个姑娘屋里服侍的人,也都来催问过好几回这事儿了。” 王熙凤睇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会儿子巴巴儿地留我在这里,就是为着这事儿呢?如今我又不当家又不管事的,你来问我,我拿什么话回你呢?” “好没脸,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在老太太屋里提起的这事儿,这会儿子我来问你,你倒拿乔不肯说了。” 鸳鸯把脸一板,看着丰儿道:“如今你们倒有不尽的银子使,苦的都是我们罢了。若是这么着,我日后也不拦着,只管让那些人都问到老太太跟前去呢。” 丰儿被鸳鸯一说,也苦着脸说:“姐姐这话说得可是埋没了良心的。我哪里就有使不尽的银子了,不过也和你们一样似的,巴巴儿地等着上头发银子呢。” 鸳鸯听她说得情真意切的,这时也皱起了眉头,问道:“如今既是二太太当家,怎么这月钱银子迟了这么些日子也不发?就是奴才们的月钱不值得多少,也该有这个数儿吧。”说着,伸出手比了个手势。 王熙凤笑了笑,“许是太太那里一时忙得忘了,也未可知。你这会儿子做什么用,这么急着要这银子使?” 鸳鸯叹息一声,“哪里是我要银子使,说句不怕奶奶笑话的,如今我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着,自比府里多少人都强呢。老太太屋里好吃的好用的,哪一样不分给我的。我若还有要使银子的地方,说出来也没人信了。只是这月钱都是明面账上的,若不给咱们,岂不是也说不过去了?” 王熙凤闻言点了点头,看了丰儿一眼,丰儿会意,笑着过来握住鸳鸯的手笑道:“原也是这么个理儿,只是也不独咱们是拿不到银子的,若是我们开了口说出这话来,少不得要被人指戳的。再一个,如今也不是我们奶奶当家,便问了我们这话,我们可也怎么好回呢?” 鸳鸯本是个聪明人,听丰儿这样说,便明白了大半。“我还说呢,从前也不见这月钱迟得这样,如今换了人当家,只瞒神弄鬼的呢。” 王熙凤笑着站起身来,丰儿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王熙凤掩唇笑道:“你这会儿子安生服侍老太太要紧,多少的大福气还在后头呢。老太太又最是个和善的人,难不成你有了什么委屈她还不替你做主呢?” 这话说得倒是入了鸳鸯的心坎子,也站起身福了福身,“撺掇着我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你们倒在后头享福。” 王熙凤笑着睨了她一眼,“你若不想出这个头,只管不提这事儿也就罢了。” 鸳鸯咬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终究还是往贾母那里去了。 丰儿悄声在王熙凤身侧道:“奶奶,太太那里当真是放了钱出去了?” 王熙凤目光微垂,落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浅浅地笑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不知替她办事的人嘴巴却松的很。” 晚上,屋里才摆了饭,贾珠急忙地进了屋子,见王熙凤正坐在镜子前面篦头发,便笑着说:“要吃饭了,怎么这会儿子篦头发呢?” 王熙凤抿着嘴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贾珠也浑不在意,在炕沿坐了,又问她:“听说今儿个接了七妹妹她们过来,只怕这会儿子老太太那里还热闹着。方才我从书房那边过来的时候,就见赖大娘正领着一众丫鬟捧着食盒过去老太太那里呢。” 说话的功夫,丰儿已经麻利地帮王熙凤把头发篦好了,回身扶着王熙凤在炕上坐了。 “明儿个是元宵节,老太太高兴,留了五姑娘,六姑娘,七妹妹在府里热闹热闹。今儿个也留了林妹妹和宝姑娘在这儿歇着,不叫家去。” 贾珠这才想起来,明儿个乃是正月十五,难怪这几日府里头忙忙的。他这些天一直陪着李素荷,倒把这些给忘记了。现下听到王熙凤提起这话,也笑着说:“竟是我也忙得糊涂了,明儿个元宵咱们一块儿过。” 王熙凤哪里稀罕他陪着,嘴上不好说这话,脸上只笑了笑说:“大爷待我再没有话说的,只是我如今怀着孩子又不能服侍大爷尽兴,明儿个只怕还要去奉承老太太和太太。倒是我瞧着这些天李姨娘脸色不大好,大爷若得了空,也该正经地请个大夫好好地看一看。先前,我也不是存心要害她的,只怕她心里埋怨我。她年纪轻轻的,倘或因这个上头,身子再落下个病根来,可叫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了。” -- 第119页 贾珠听她言辞恳切,又对比李素荷这几日的哭哭啼啼,自然更愿意和王熙凤多相处一会儿。见她胃口不大好,忙问缘故。王熙凤一手轻抚着小腹,一手支着脸颊,侧头笑道:“大爷还来问我,如今我怀着身孕,自然人老珠黄也不得人喜欢了。肚子里的这个也不是个省心的,整日变着法儿地叫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贾珠忙连连作揖,又是赔笑,又是轻哄。 夫妻二人因这孩子,倒似蜜里调油一般。若不是之前因着李素荷和平儿之事,王熙凤也定然觉得如今这日子过得顺心。只是,目光落在一旁站着服侍他们夫妻二人用饭的平儿身上时,脸上的笑意不觉就淡了几分。 “要我说呢,大爷如今虽忙着俗务,可也该疼惜疼惜身边的人呀。”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平儿。 贾珠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平儿,见她白皙的脸上慢慢浮现了一抹红晕,想到当初他也是真心喜欢过平儿的温柔体贴和温顺平和。只是因着后来又得了李素荷那样一个弱不禁风,纤细袅娜的女子,自然就把平儿这等姿色的抛之脑后了。 这时见她沉默不语,粉面微红,更添了一份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柔娇俏。心中不觉升起一丝爱怜,便看向她笑道:“瞧着倒是瘦了些,可是身体不舒服?” 平儿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见贾珠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发烫,眼睛微酸地回答说:“只是着了凉,不妨事的,有劳大爷记挂了。” 王熙凤见他二人一来一往的,瞧着十分有趣,只扬唇笑道:“大爷如今也是个有了新欢便不理旧爱的,平儿这丫头最是个重情重义的,偏大爷总是冷落她。我瞧着都替她不落忍,好可怜的一个小娘子,大爷难道不该多疼惜些?” 贾珠讪讪笑道:“奶奶这话说得是,只是我哪里不念旧情了。瞧着我如今待奶奶,那也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奶奶偏不稀罕我了。”说着,竟露出几丝委屈的样子来,凑到王熙凤身侧道:“不如我今儿个就歇在奶奶的屋里,和奶奶一头睡觉?” 王熙凤伸手推了推他,笑道:“好不要脸,这会儿子拿这话来臊我呢。我哪里敢留着你在我这里过夜,也不怕平丫头和李姨娘生吃了我。何况我如今又是这么个模样,大爷嫌恶我也来不及呢,哪里会肯留在我屋里过夜。” 见贾珠还要说些什么,王熙凤忙指着平儿道:“快搀着你大爷回去好生服侍着,明儿个一早放你兀自休息去,也不用来我这里服侍了。” 贾珠心中也是如此打算,便假意又推辞两句,携了平儿去了她的屋子,两边各自歇下。 丰儿命小丫头子进来把桌上的饭菜收拾罢了,又打了水来服侍着王熙凤洗漱,放下帐子打发了几个小丫头后,才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奶奶把大爷推给平儿那个小|贱|蹄|子,真也是便宜了她。” 王熙凤闻言笑道:“你倒是会说风凉话,也不想想,西屋里的那一个难道是个好性儿?什么地方调|教出来的腌|臜东西,这段日子大爷都歇在她屋里,可巧今儿个就被平儿给短了她的,她能依?明儿个咱们只隔岸观火,看她们争斗去。” 丰儿忍不住惊叹道:“奶奶真是好计谋!” 王熙凤抚了抚小腹,轻轻笑道:“我如今一心只为我腹中孩儿打算,至于那些人,他们若不来犯我也就罢了,若敢踩到我地界上,我可不会轻饶了他们。” 第68章 这日一早, 可喜天朗气清。 昨晚贾母留了念春和林黛玉都在上房这边安歇,一早天亮,两人就都起来了。自有玻璃、浸酒、雪雁等人进来服侍洗漱。正梳妆时,可巧史湘云那边也有了动静,林黛玉抿唇笑道:“这会儿子倒比在家里还起得早些。” 念春抹了香膏匀面, 听见林黛玉这话, 也笑道:“寻常日子倒罢了, 今儿个既是元宵, 自然也该起得早些。” 两人收拾妥当, 换了衣裳, 相携往贾母屋里请安。 贾母因年纪大了,觉又浅, 醒得也早。见她们两个手牵着手进来,高兴地冲她们招招手,“快上得炕来, 别冻着你们。” 林黛玉和念春笑着应了, 安坐在炕上,贾母又让鸳鸯去着人摆饭。侧头去看自己身侧乖巧坐着的念春, 伸手捏了捏她温热的小脸,“你老子不放心, 今儿个一早打发了四五趟人来问你, 我说留你过完元宵再回去, 偏你老子舍不得。” 念春笑眯眯地说:“正是老太太疼我才留我住一日的, 老爷也是心疼我在外头, 怕我受冻了。老太太可别错怪他,回头他听了要哭鼻子的。” 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脸上的笑容又乖巧又可爱,这样一番话下来,贾母哪里还会再说什么呢。只是伸手帮念春把腿上的毯子掖了掖,嗔道:“好生坐着吧,一会儿人都要来请安的,仔细当真受了风。” 念春自然乖乖地应下。 不等鸳鸯回来,史湘云已经和贾宝玉一起嘻嘻笑笑地进来了,两人给贾母请了安,见念春和林黛玉坐在炕上,史湘云笑着道:“我们可不比林姐姐受宠的,这会儿子有老太太这样小心的安置着。” 说得几人都笑了,贾母便命她也上来坐着。又见贾宝玉自己捡了一张椅子坐下,奇怪道:“怎么自己坐在那里?” 史湘云也歪着头笑他,“爱哥哥也上来和我们一块儿坐着吧。” -- 第120页 贾宝玉却摇了摇头,笑着说:“从前倒罢了,如今七妹妹也大了,不好再这么着。”他看了一眼正低头剥瓜子的念春,见她今日穿着一件妆花宝瓶纹样对襟小袄,领口一圈貂毛衬得小姑娘雪白的小脸灵动可爱,大约是听到自己提起她,这会儿抬头看过来,漂亮的眼睛里便似有水波轻荡,柔柔的满是笑容。 贾母忍不住叹息一回,都说贾宝玉这时候真是懂事了。 几日正说笑呢,那边鸳鸯领着四五个丫鬟回来,手里都捧着大红的漆盒,各色小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念春鼻尖微动,笑眯眯地看向鸳鸯。鸳鸯自然知道她想吃什么,忙先捧了一碗热腾腾的碧粳粥在她面前的桌上。贾母笑着道:“可见如今连这丫头也是听你使唤的了,我要吃的东西还未及上呢,倒先服侍你这个小祖宗。” 念春赧然笑道:“老太太也吃。” 祖孙几个在屋里用了饭,正是平日里王夫人来上房请安的时辰了。 王夫人仍是一身家常的衣裳,身侧跟着薛姨妈和薛宝钗,身后是探春几个姑娘。贾母见此情状,眸色微微一冷,脸上却仍是笑着说:“姨妈这会儿子怎么来了?” 薛姨妈给贾母请了安,听她问起,也笑着道:“可巧今儿个是个好日子,免不了要来叨扰叨扰老太太。老太太别嫌弃我粗笨,也是我的福气了。” 贾母忙说“这是什么话”,一面让薛姨妈坐了。见几个姑娘都打扮的鲜妍明媚,唯独薛宝钗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侧头笑着向薛姨妈说:“我们家这几个孩子,最是没有个计较的。这才过了年,巴巴儿地翻出多少件新衣裳来穿。昨儿个还是洋绉裙子,今儿个又换了薄纱的。我瞧着前几日三丫头和四丫头才做了几件好衣裳,怎么这会儿又穿了不一样的出来?” 探春和慕春对视一眼,也笑着说:“老太太贵人事忙,只怕忘了。年下里,老太太不是嘱咐了太太给我们多做几件衣裳换着穿嘛,说是要带着出去见客的,不能失礼了。” 贾母“嗯”了一声,笑着抚了抚掌,“这话原有些缘故,这正月里走亲戚的也多。昨儿个还接了南安郡王妃的帖子,说是想请咱们府上几个姑娘去作客呢。谁想她家今日又要进宫去了,故推迟了两日。你们既有好衣裳穿,也不必日日换着,多少好的穿不尽?” 说着,又看向王夫人,“你也是,既给她们几个小的做新衣裳,怎么不想着你妹妹家里还有一个姑娘。我瞧着薛大姑娘生得又是这样标致的模样,只是穿得太朴素了些,你好歹也是人家姨娘,又管着家里头,难道给亲戚孩子做件衣裳的银子也拿不出呢?” 说得王夫人脸上臊红,连忙站起身道:“哪里是这样的话,老太太教训的是,是我忙忘记了。这回去就让人给宝丫头做两件新衣裳穿。” 薛姨妈听贾母这样一番话,脸上神色也不大好看。又见贾母身边围坐着的林黛玉和念春两人一身锦衣华服,便是史湘云的穿着打扮也是十分鲜艳亮丽。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宝钗,只觉得她身上这间半旧的蜜合色袄子实在扎眼。 可这会儿子见贾母一味数落王夫人,薛姨妈又不好做壁上观。只得打起笑脸,转向贾母道:“老太太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宝丫头与旁的姑娘都不同,她最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的,又不喜穿着太显眼的衣裳。我们家里多少好衣裳摆着,只是发霉,却不曾有人肯穿。她这性子呀,也叫我头疼。姐姐年下里也和我说过这话,要给宝丫头做几件新鲜衣裳穿,只是我推辞了。她管家又忙得很,一时忘了这茬子事儿也是有的,老太太可别冤枉了她,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薛姨妈说得合情合理,贾母倒也没有过多纠缠。只是看着薛宝钗,一脸慈爱地笑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何必学外面那些小门小户的出身,做出勤俭朴素的样子来。咱们这样的门第,也该有些派头和架子,端出来倒不为着好看,只是为着不失身份罢了。” 薛宝钗含笑点头,“老太太说得是,我受教了。”话落,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贾母身边坐着的林黛玉和史湘云,蜷在袖子里的手狠狠地攥了攥。 贾母一早给王夫人一个不痛快,心里倒舒坦得很。想到今日是元宵,又问起府里的事情来。又想到元春一向最爱热闹,便问王夫人可有去请她过来。 王夫人这才笑了,“哪里连这个也要老太太操心呢,早已叫人去请了。只是却不能来,老太太可别怪她。” 贾母眉头微蹙,元春一向敬爱祖母,但凡贾母下的帖子,必不会推辞的。何况今日府里姊妹又是齐聚一堂,再没有不回来的道理。贾母一时疑心元春被欺负了,忙问缘故。 王夫人笑着道:“合该是老太太的福气恩泽了元丫头了,今儿个一早请来升家的去接元丫头,谁想才进了二门,里面就有婆子和丫鬟出来报喜,说是大夫来诊了脉,元丫头有身孕了。” 贾母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着道:“我说她必有福气的,如今果然不错。” 王夫人也点头称是,笑着说:“正是呢。元丫头昨儿个接了帖子,她又是当家主事的人,一时忙得累晕了,唬得姑爷吓得那样,忙忙地满街去寻大夫来。偏她又是个傻丫头,还嘱咐来升家的千万要告诉老太太,太太,别叫她扫了兴。您说,她是不是个傻丫头呢?” -- 第121页 贾母虎着脸道:“可不许这样说我的宝贝孙女儿,她自是有福气的人,成亲两年多了,姑爷也没提纳妾的话。元丫头又在府里说一不二的,姑爷又尊重她。这会儿子又有了身孕,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这做娘的,平日里闲了就去看看她。她头次有孕,府里又没有婆母照顾,你不去,还有谁真心实意地帮她呢?” 说得王夫人连连点头。 正巧王熙凤此时进得屋来,听到贾母这些话,又见王夫人一脸关爱之情。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自己的女儿便是女儿,旁人的女儿便任意作践了?想想元春两年多未有身孕,也不见她巴巴儿地给她丈夫抬姨娘纳妾的,这会儿子便是有了身孕,只怕更得防着那些心思不当的丫鬟了。 贾母也看见了王熙凤,忙招手让她过来,伸手摸了摸王熙凤的脸颊,触手微凉,忍不住嗔怪道:“你这孩子,外头这样冷,怎么也不叫她们给你穿上那间灰鼠袄昭君套来,那件衣裳有个兜帽,最是保暖。你看看你,冻得小脸冰冷的,快上来坐着。” 说着,也不管王熙凤推辞,强硬地拉着她坐下了。 满屋子的娘们儿姑娘一起说说笑笑,午间摆了饭,外头又有人来传话说,“甄家三奶奶来了,请老太太安。” 王夫人微微吃惊,“她家从前年节里都是遣着管事的婆子来的,怎么今日倒是她自己来了?” 贾母却是笑着说:“请她进来吧。”又让王熙凤和林黛玉几人坐到炕头去,自己坐正了身子。猩红的毡帘被丫鬟挑起,只见来人一身秋板貂鼠昭君套,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艳丽逼人,容光焕发。当真好一个美人儿,比之王熙凤也不遑多让。 贾母见她生得如此,心中便觉可喜,笑着道:“好些年不见你,倒生得愈发出挑了。你家太太可好?老太太可好?” 甄冯氏笑道:“都好,只是正月里走不开,独我这个无事忙的来此打扰老太君了。” 贾母便命她坐下。甄冯氏笑着应了,又请王夫人安,见薛姨妈坐在王夫人身侧,也含笑问好。众人正疑惑,贾母这才开口向众人解释起甄冯氏的来历。 原来此人乃是江南甄家长房三子之妻冯氏,最善管家,口齿伶俐,精于算计。甄家三爷是个病罐子,上面只有两个庶兄,都不得甄老太太的欢心。二房又早早地分出府去了,整个甄府都由甄冯氏一手操持,倒还比当初的王熙凤还要风光些。 “要我说,咱们府里头十个管家的太太加起来也不比你一个强。” 甄冯氏含笑道:“老太太也太抬举我了些,哪里就夸得我这样能干呢。” 她粉面含笑,嘴角轻扬,更是衬得眉如墨画,唇如点绛。贾宝玉不觉心中暗叹:这样美貌的妇人,只可叹未及生在我们家! 甄冯氏正抬头看向贾母,猛不妨目光从炕头扫过,不觉微微愕然。 “这位可是……”她似有什么话要说,偏这时又强按捺住了,转而笑道:“老太太好福气,子孙满堂。” 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贾宝玉,不觉更加吃惊了,“这位小公子生得倒和我那小叔子一般样貌,当真也是奇了。” 贾母也来了兴致,两人一来一往说起甄宝玉和贾宝玉的趣事来,有相似凑巧处,更添奇妙。就是贾宝玉自己在一旁听着,也是满心惊奇:果然这世上有如此相似之人,倘或有机会,我定是要见上一见的。 甄冯氏又看了看炕头,指着念春笑道:“这位可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我瞧着十分讨喜,当真是雪团一样的人儿,这般乖巧。” 念春抬头看她,见她眉眼含笑,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只是细细看去,眼底却隐隐透出几分阴鸷。念春秀气的眉毛微微一蹙,转而侧过脸,没有答话。 她这样失礼,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贾母也是微微愕然。 林黛玉自知以念春素日的教养定然不会如此无礼,可眼下屋里人多,却不好多问。只拉着念春的手,向贾母浅笑道:“外祖母,怕是坐得久了倒有些闷气,我先带七妹妹出去走一走。” 贾母点了点头,见她们出得门去,又看甄冯氏一双眼睛不时地在探春等人身上扫过,便知道她定是有话要说。只向王熙凤笑道:“你们来了半日,想来也乏了,且各自玩乐去吧。” 王熙凤会意,站起身来,携了史湘云和探春等人都出去了。薛姨妈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便也拉着薛宝钗,母女二人向贾母起身告辞。 待到屋里唯有贾母,王夫人和甄冯氏三人时,甄冯氏这才舒展着眉头,扬声笑道:“老太太万福,这里有一桩事,我们家老太太特特要我来和老太太讨个好意头呢。” …… 绕过长廊,临水有座小亭子,林黛玉牵着念春又向着亭子走了两步,这才停住回头看向她,柔声问道:“方才何故如此?” 念春垂着头,闷声嘟哝:“她不怀好意,我不喜欢她。” 小姑娘说的话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偏又十分执拗。林黛玉轻笑一声,捏了捏小姑娘温热的小脸,笑道:“又不是家里常来常往的亲戚,自然日后也不必有什么交道打的。只是门面却该做好,这会儿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你这样,回头可要落了不是的。” 念春撅着小嘴,“我还饿着呢。”因为不高兴那个甄冯氏眼中的算计和阴鸷,她连鸳鸯端来的糕点都没吃,这会儿肚子早饿得咕噜咕噜叫唤了。 -- 第122页 林黛玉笑了笑,见浸酒和雪雁都不在,只得把念春牵到避风处坐着,嘱咐道:“乖乖坐着,我去给你拿吃的来。” 念春欢呼一声,立马乖巧坐好,表示自己十分听话。 小姑娘乖巧的坐在避风的假山石后面,一身妆花宝瓶纹样对襟小袄衬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徒熙翻过墙头,就见到日思夜想的小姑娘靠在假山石后面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小姑娘啊!当真是可爱极了。 第69章 小姑娘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着实太过可爱, 徒熙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细嫩的小脸,压低了声音问她:“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念春点头,“三哥哥,你怎么来啦。” 按理来说,徒熙应该一走数月不见人影才对。可现下也就离开了几日的功夫, 这么快就又见了面, 念春感觉有些不真实。 远远地有谈笑声传来, 徒熙脸色微变, 伸手拉起小姑娘, “念念, 我们走。” 念春微微吃惊,倒不是因为徒熙的话, 而是他牵住她的手时,掌心里黏腻的触感。念春低头,“三哥哥, 你流血了呀!” 小姑娘一双眼睛立时通红通红的, 微微一眨就掉了一颗滚圆的泪珠子。 “三哥哥,你疼不疼?三哥哥, 你别有事,我不许你有事!” 小姑娘哽咽着哭出声, 被徒熙牵着的手微微发抖。她的话这样霸道又不讲理, 可说得又是这样情真意切, 让人都忍不住心口发酸。 徒熙的手臂被人刺了两剑, 本来是很疼的。可这时见念春一脸惶然急切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像是被人用温热的手抱住了,原本冰冷刺骨的寒意倏然褪去,只有眼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一双清凌凌亮晶晶的眼睛那样鲜明。 “不疼的,念念别哭。” 徒熙低下头,在念春的脸上亲了亲,手上用力,把小姑娘抱在了怀里,“念念快带我出去,这里不能待得太久。”他的确不该出现在京城里,要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发现了,他也不能肯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何况——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姑娘,徒熙心里轻叹。何况,他舍不得念春涉险。 念春点点头,反手握住徒熙的手掌。她在贾府里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不知道钻来钻去藏过多少地方,想要避人耳目,那还是十分拿手的。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人就从一条小径直往后门去了,念春踮着脚尖,在后门的缝里瞧了瞧,见外头并没有人,只有一辆供下人乘坐的小油布遮着的简陋马车,不由地弯了弯唇。 “三哥哥,我们走!” 扒拉开了门闩,念春拽着徒熙上了马车,徒熙从马车里翻出一只破旧的斗笠戴在头上,一手扬起鞭子在老马的身上抽了一记。年迈的马匹慢慢悠悠地开始迈起步子。虽然不甚快速,却也还是够用的。 念春跪坐在徒熙的身后,隔着破破烂烂的马车帘子往外面看。她又担心徒熙的伤势,急得一头汗水。“三哥哥,你疼不疼?要不你进来歇着,我来赶车吧。”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一块温热的点心吃进嘴里,齿颊留香。 她的话这样天真可爱,听得直教人忍俊不禁。 徒熙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斗笠下一贯清冷的面孔浮现出点点温柔。他没有回头,只是扬着马鞭不急不缓地抽着老马,轻声道:“念念你坐好了,别摔着。” 马车简陋,说白了只是几块木板和油布搭建起来的。大约平日里也只是门房的老头子们或小厮们外出用的,并不怎么考校坐马车时的舒适度。念春出行一向马车里都是铺着厚厚的锦缎,坐在里面四平八稳,和在家里炕上一样暖和的。现在坐着这样的马车,徒熙有些担心小姑娘吃不了苦。 念春摇了摇头,又想到徒熙此时背对着她,肯定也看不到。连忙凑到他耳边道:“三哥哥,我没事的。你要是疼得很了,就慢一些赶车。”将军府不算远,只是四五条街的距离,平日里骑马或者坐马车,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徒熙轻轻地颔首,老马踢踢踏踏地迈着步子,拉动简陋的马车缓缓行动。 街道上人并不算多,潮湿的路面还有些积雪,许是因为今日乃是元宵佳节,周围的商铺和住家都在门口拉起了长绳,挂上了灯笼。 平日里一刻钟就能到的将军府,今日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到了门口,念春也没下车,只是掀开了车帘,对着门房扬声道:“开开门,是我回来了。” 门房上的周管事是张氏的陪房,平日里瞧着念春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回了。今日一见这马车,才刚觉得有些疑惑,又看念春探头出来,十分吃惊。 “小祖宗啊!你怎么这么着就回来了?跟着你的人呢?马车呢?” 念春指了指身下的马车,周管事微微一怔,见念春不住搓手,连忙命小厮开了门,迎了马车进去。 念春在家里也是被娇惯大的,进了门也不下车,那老马依旧是步伐缓慢却不停顿,在徒熙的指挥下熟门熟路地往二门去了。 周管事也是看得惊呆了,等马车走出好远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追上念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可不合规矩呀,二门里就是内宅了,小祖宗啊,您快下来吧。” 念春撅着嘴巴,一脸不大情愿的模样。 -- 第123页 “周叔,我好冷呀。” 周管事微微一愣,细细看念春小脸微白,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眨呀眨的,乖巧无辜的模样简直把人的心也看得软了化了。哪里还舍得再问什么,只得恭恭敬敬地退后一两步距离,低声道:“那我送姑娘到二门吧。” 马车慢悠悠地驶进二门,念春从车内爬出来,徒熙先一步下了车辕,站在一旁伸手接她。小姑娘眨眨眼睛,偷偷看了看后面远远跟着的周管事,忙不迭地扑进了徒熙的怀抱。才一站稳,立马就拖着徒熙的手飞奔进了垂花门。 垂花门后面都是女眷住着的地方,周管事一个中年男子哪里敢进去。眼睁睁地看着念春抓着一个驾车的小厮跑进去了,只得站在原地急得跳脚。可他又不敢声张,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那还了得!当真是个家里的小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这会儿子无法无天地连外男也敢带进内宅了,要是被外头那些个碎嘴的婆娘知道了,还不把天都捅破啦! 周管事一时想到贾府那样的境况,但凡主子里面有些许风声传出,底下的那些婆子管事便捕风捉影,说得绘声绘色,活像是他们亲眼见着一般。外头那些平头百姓哪里晓得这些,也当着一项谈资听进耳朵里,又另传出许多话来。以讹传讹,那贾府多少话都是怀在下人口风不紧上头的。 想到这里,周管事忙不迭地要把一路过来瞧见的人赶快勒令不许声张,正是忙得不可开交,满头大汗时,忽见门外跨进一个俊美英挺的少年公子,一手挥着折扇,一手冲着自己招了招。 周管事脸上绽开一抹笑容,“二爷回来啦。” 贾琏这会儿子才从龙禁尉营里回来,换了家常的锦袍,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派头。见周管事如蒙大赦的表情,不由地微微有些好奇。 “周叔忙什么呢?瞧你,一头的汗。” 周管事连忙把这事儿掐头去尾捡着要紧的话说与贾琏听了,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别人听了去。“二爷您看,七姑娘这会儿子都把人给带进去了,我……我可也没办法想啊!” 贾琏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他了解自己的妹妹,那不是一个会在这种事情上胡闹的。倘或果然做出出格的事情了,那也定然是旁人挑唆的,和念春是全无干系的!一向把妹妹看得比天大的贾琏脸上一片冷凝,肃声对周管事道:“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去把人给带出去的。周叔,府里的下人还请您老好生约束,倘或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余下的话,贾琏按下未提,只是眼中一片冰冷,周管事连连点头应下。 贾琏别了周管事,脚下生风般疾步往念春的院子里去。 他们兄弟几个的院落原本就挨得极近,按理说,念春这样小小的年纪是不该有自己的院子的。这么一点大的小姑娘,大多数都是和太太正院一块儿住着。只是当初将军府建成时,徒熙若有似无地轻轻提起了这么一句,说是在三个独立的院子中间还有一个空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正好也是个清净之所。 贾赦虽然有些微词,却也是闻弦音而知雅意的人。怎么着,也要给主动开口的当朝太子爷一些面子吧。所以就做主把这个院子给了念春,隔着一道拱桥,桥那边是贾琮和贾琏的院落,桥这边是贾瑚和念春的院子。 只不过后来贾瑚大婚,为防念春嫌吵,徒熙特特又带了工匠来辟了山石,把贾瑚和念春的院子之间建了一口池塘,山石嶙峋,树木葱茏,相互掩映,倒极为清静。 贾琏此时真是恼的很,在心里转了又转,好几个念头从脑子里飘过去。 要是被他捉到那个什么驾马车的小厮,他肯定要变着法儿地折磨一顿这种臭小子!居然带坏他的宝贝妹子,这还了得! 到底是把人打断腿呢?还是干脆削掉他一只手臂? 贾琏暗戳戳地在心里不断地做出种种设想,嘴角因为想得太过入神,竟然也微微上翘。一张俊美至极的面孔在旁人看来,不但不觉得他此时怒极气盛,反而觉得他眉目如画,俊美逼人。——至少从他身边经过的丫鬟们眼里看来,再没有第二个公子是比琏二爷更好看的了。 “小七!” 贾琏用力推开念春的房门,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十分有威慑力。 “二哥哥?” 念春手里握着一只苹果,瞧着上面的齿痕,大概已经啃了小一半了。再看炕上支着下巴眉眼含笑的少年,贾琏只觉得自己先前的种种设想此时都要付诸东流了。 “……太子殿下?” 徒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向他道:“把门关上。” 贾琏条件反射地去把身后的门带上,做完立马在心里唾弃自己一声,“让你关就关啊!” 回头,俊美的脸上已经染上了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来,“太子殿下怎么今儿个有空来我们府上呀?莫非之前周叔说的小厮是太子殿下?”越想越觉得十分有可能的贾琏兀自点头,可又想到徒熙此时也不该出现在此处,心中存疑,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了。 “听说太子殿下不是和刘大人去南边治水了吗?这才几天呀,五天有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徒熙冷哼一声:“本宫来去难道还要问过你,经你批复吗?” 他平日里一贯是不苟言笑,除了对念春与众不同之外,便是对身边亲近的兄弟也都不假辞色。何况贾琏和他的关系不远不近,贾琏又不喜他早早地拐跑了自己的宝贝妹妹,一向看见徒熙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 第124页 这会儿徒熙微微冷了脸色,声音略比平时低沉了些许,那种上位者的气势便全然显露了出来。贾琏何时经历过他如此冷若冰霜的对待,心里也来了气。 “哦,太子殿下的来去行踪自然无需经小人批复。只是太子殿下贵为储君,一言一行皆是我等蚁民典范,草民也该将太子殿下的行踪上达天听不是吗?” 徒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眼睑半合,不咸不淡地说:“你既有心,本宫不拦着你。” 贾琏被他这态度气个半死,两人僵着就是不开口。 念春坐在旁边抱着苹果努力地吭哧吭哧啃了好一会儿了,终于把苹果啃得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果核,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苹果核,擦擦小手,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小短腿一蹬下了地,蹭蹭蹭跑到贾琏身侧,小胖爪子勾住贾琏的手指,笑眯眯地开口:“二哥哥别生气,三哥哥受伤啦,不能回去宫里的。” 连说带比划的费了半天的劲,小姑娘小脸红扑扑地比苹果还水灵,和贾琏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睁得滚圆,湿漉漉的还带着水气。 贾琏看得心都化了,一手捞起念春,把小姑娘抱在自己的胳膊上坐好了,修长的手指在小姑娘圆润的鼻尖上点了点,“行吧,看在我们小七的份儿上,就让他在咱们家养伤好了。我不告诉别人,不过太子殿下也别给咱们惹麻烦。” 他巴不得眼前这位难相处的太子殿下赶快离开他们家,最好一气之下和自己的妹妹解除婚约才好。按着贾琏的想法,他妹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也该配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人。嫁给太子固然尊贵,将来太子登基,念春也是皇后之尊。可面对后宫三千佳丽,贾琏自问是舍不得念春受这等委屈的。 徒熙没有说话,念春被贾琏抱在胳膊上,冲着徒熙眨了眨眼睛,伸手拽了拽贾琏,“二哥哥,浸酒还在老太太那里呢。” “啊?” 贾琏愕然,“你自己偷跑回来的啊!” 手痒的贾琏有点想打念春的小屁|股,可见小姑娘一脸委屈的模样,又看看坐在炕沿上的徒熙。罪魁祸首又不是自家妹妹,说白了都是太子最可恶! 护短的人实在不可理喻,方才还有几分兄长的风范,此时已经消弭于无形了。抱着小姑娘好一阵哄,哄得念春喜笑颜开了,兄妹俩凑在一块儿悄咪咪地说着话。外面刚才去收拾伤药的煎茶敲了敲门,“姑娘,浸酒回来了。” 念春脸上立时笑开了,“浸酒真是聪明!” 煎茶进了门,见贾琏也在,不由得微微吃惊:“二爷也在呀!” 贾琏轻轻“哼”了一声,知道浸酒和煎茶两个丫头都是出自太子府,可以说是当年徒熙一手替念春挑的心腹。这会儿当然知道徒熙在念春院子里,自然有浸酒和煎茶两个人帮着打掩护了。 煎茶见贾琏脸上神色不大愉快,连忙福了福身,“林姑娘亲自送浸酒回来的,还说要过来看看姑娘呢。” “啊?” 这一声惊呼不是念春发出来的,而是抱着念春正在赌气的贾琏。 “我,我,我……表妹来啦?我……哎呀,我回去换件衣裳,小七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块儿去!” 念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风一样的少年男子夺门而出,有些惊讶,“二哥哥他……急什么呀?” 煎茶噗嗤笑道:“许是太久没见着表姑娘了,心里着急吧。” 念春歪着脑袋想了想,林姐姐好像是有段日子没来将军府了。点了点头,念春十分赞同煎茶的推断,“二哥哥很喜欢林表哥和林姐姐的。” 小姑娘和林家的姑娘关系很不错,徒熙也是知道的。这时听到她又提起林家的那个小子,徒熙可就不大高兴了。向着小姑娘招了招手,徒熙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摸了摸小姑娘的侧脸,“外面冷,穿上大毛的衣裳再去会客。” 会客的花厅还要穿过拱桥,经过花园子。 平日里念春懒怠动弹,一向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林黛玉过来的。可今儿个不行,徒熙还在她院子里待着,她可不能暴露了徒熙的行踪。而且她觉得,以她二哥哥的小器,肯定也不大乐意叫林姐姐看见三哥哥的! 小姑娘撅了撅嘴巴,“好吧,那……煎茶,你去给我拿件大毛的衣裳来。” 煎茶笑着应了一声,忙去隔间翻衣裳去了。 剩下徒熙单手搂着小姑娘,低头凑到念春面前,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亲,呼吸间都是清甜的苹果香气。“早去早回,念念。” “好的!三哥哥你等着我,我们晚上去看花灯吧!” 小姑娘眯着眼睛笑得乖巧又讨喜,圆滚滚的小脸嫩的能掐出水来。徒熙心里微微轻叹,他的小姑娘,何时才能真正长大呢?他已经是如此地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看她长大后的模样。 第70章 念春百无聊赖地趴在床头, 扒拉扒拉自己的点心漆盒,时不时地拈一块糕点递到徒熙唇边。 徒熙才不喜欢吃这些,只是看小姑娘投喂得高兴,也就意思意思吃了两块。可之后就发现,小姑娘投喂的速度明显放缓了不少, 一直凝神看书的徒熙这才挪开目光, 看向趴在炕头的小姑娘。见她正扒拉出两块莲子糕放进自己嘴里, 不由地微微笑了。 “念念。” 念春抬头, 碰上徒熙温柔的目光, 脸上微微一烫。 -- 第125页 “三哥哥吃莲子糕!”小姑娘赶忙坐起身来, 抱着漆盒举着手里的点心递到徒熙的嘴边。 徒熙咬走点心,低头去看念春:“念念想出去玩?” 念春撅着嘴巴说:“我要陪着三哥哥的。”小姑娘盼着灯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是因为徒熙不方便这时候出门,她也不想留徒熙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家里,那多不好呀。 “二哥哥太坏了!” 想了想, 小姑娘有些忿忿不平, “他自己说要留在家里不去看花灯的,可是听到林姐姐晚上要去, 他就忘记他说的话啦!”越说越是委屈,念春撅着嘴巴, 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里慢慢地就氤氲出了泪意。 徒熙看着心疼得不得了, 连忙把书一丢, 伸手把小姑娘抱进怀里轻哄:“念念不哭, 一会儿三哥哥带你出去看灯好不好?” 念春抽噎着摇了摇头, “三哥哥不能出门的。” 她虽然年纪小,可是她也知道,这时候徒熙是不可以出门的。他要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才不会攀着墙头来找她呢。也不会连太子府也不回,连宫里也不去的。 元宵佳节,宫中是有家宴的。 惠仁帝原本也让人来接念春去宫里的,但是被贾赦以家中也要团圆为借口婉拒了。连晚饭都是端进屋里和徒熙一起用的,这会儿子想想贾琏把自己抛下,独自去玩了,心里越发委屈嗒嗒的。 徒熙抱着念春在怀里,柔声轻哄,哄得小姑娘收了眼泪,又喂她吃了两块点心后,瞧着窗外的天色黑沉沉的了,这才把小姑娘抱着下了炕,取了一件鹤氅给念春系上。“念念,走,咱们也去看花灯。” 两个人穿着鸦青色的大氅,从后门悄悄地出去了。一路上,俩人的手牵得紧紧的,街道上人流涌动,比肩继踵,徒熙惟恐念春被人挤散了,把小姑娘护在自己怀里,两人慢慢地走着。 “三哥哥,那个是不是二哥哥呀!” 念春踮了踮脚尖,隔着人潮看向前面不远处的几个人。 徒熙牵着念春的小手,慢慢地挤开人群走近贾琏一行人。隐隐约约地听见贾琏含笑的声音在说:“表妹,我看这个莲花灯做得倒是十分精巧。” 林黛玉头上戴着幂篱,隔着轻纱声音低柔,念春耳朵竖得尖尖的也听不见。只是好像自己的二哥哥好像脸上有几分失落,被他提在手里的莲花灯又被重新放了回去。 念春慢慢走近了,伸手拽了拽贾琏的袖子。 贾琏一回头,就见自己的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软软糯糯的声音从帷帽下传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啦!“二哥哥!” “你怎么来啦!” 贾琏吓了一跳,举目四望,见念春身旁并没有跟着其他人,心里急得不得了。一手就把小姑娘给提上了胳膊,伸手掀开小姑娘的帷帽细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怎么来了?路上碰见坏人了吗?谁带你来的,人呢?” 他连连发问,念春应接不暇。又被冷风一吹,鼻尖凉凉的,连忙自己手忙脚乱地把帷帽放了下来,又把一张白皙的小脸给遮住了。 “嘘,是三哥哥送我来的。”念春伏在贾琏的肩头,小声地凑在他耳边说道。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松开徒熙的手的,可她知道,三哥哥肯定是放心地把她送到二哥哥身边才离开的。而且,三哥哥不方便露面,才悄悄离开了。现在她又不能去找他,三哥哥说不定已经回家去啦! 贾琏“啊”了一声,又忙压低了声音,磨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兄妹俩正说着悄悄话,不妨林黛玉正从一个花灯前转过头来,看向贾琏,微微吃惊道:“琏二表哥,你……” “林姐姐!” 念春双手拨了拨自己的帷帽,露出一张圆润白皙的小脸。 林黛玉眨了眨眼,对上小姑娘水灵灵的眸子,蓦地笑了。“好啊,一下午不见人影,这会儿子才来?”林黛玉只当这是小姑娘下午歇午晌时间太长了些,到了这个时候才来看花灯。毕竟这是贾琏一早就扯的谎,林黛玉不疑有他,全然信了。 念春疑惑地歪了歪头,贾琏却已经先她一步把她的帷帽给扒拉了下来,嘴里还念叨着:“外头这么冷,快把帽子戴好了,二哥哥抱着你看花灯!” 小姑娘出门没戴着幂篱,虽说她年纪还小又不用太过避忌的,可贾琏舍不得小姑娘一张嫩滑的小脸蛋受冷风吹,直到把宝贝妹妹捂得严严实实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表妹,咱们继续逛吗?” 他生得极好看,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在橘黄的灯光掩映下,愈发的柔情似水,熠熠生辉。林黛玉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别开了脸。俏脸微红,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贾琏手里抱着念春,另一只胳膊还不忘虚虚地护在林黛玉身后,生怕别的人碰着了她。 林黛玉微微垂眸,为贾琏这份细致体贴而心中感动不已。 “二哥哥,那个花灯真好看!” 小姑娘指着一只彩凤翱翔的花灯看入了迷,也不只是她,街道上年轻的姑娘们目光都聚集在那花灯上。那盏花灯做得繁华富丽,上面缀着宝石和珍珠,灯光一照,更加璀璨夺目。莫说念春看呆了,就是林黛玉也凝神看了许久。 花灯下面,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书生,见贾琏三人停在他的摊位前,拱手笑道:“兄台若能猜中我这个字谜,这盏花灯我可送与你们。” -- 第126页 他的凤凰花灯做得这样好看,不知道有多少人来他摊位前试过了,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贾琏心里有些忐忑,若是比试拳脚,他未必会输给别人。可是……这种猜灯谜,做对子的……天要亡他啊! 一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也在旁边看着,贾琏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冲着那书生报以一笑,“还请兄台赐教!” 他本就生得俊美至极,五官秀美不下于那些涂脂抹粉的姑娘们。此时飒然一笑,又有林下风韵,更因他习武之人素有豪情,举手投足另有一番气度。周围一众围观的人群里便传来许多窃窃私语,许多小姑娘们也都隔着幂篱偷眼看他,连那个摆摊子的书生也微微出神了片刻。 “兄台?” 贾琏看他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书生立时惊醒,脸上不知是羞是窘,红了一片,轻咳了两声才开口念道:“残灯无焰泪无痕,暗风有声萍有根。” 贾琏喃喃地跟着念了一遍,脑子里像是揉成了一团浆糊。 一旁站在的林黛玉抿着嘴唇微微笑了,她已经得了谜底。可见贾琏绞尽脑汁的样子,她不愿打搅他的雅兴。何况元宵灯节,不过是出来玩乐的,何必在这种事情上强出头呢。 念春也没弄明白这一副灯谜,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贾琏,见他一头雾水还皱着眉头就知道他不可靠,连忙又去看林黛玉。可惜林黛玉戴着幂篱,隔着轻纱念春看不清林黛玉的神色,只得放弃。 “二哥哥,你猜出来没有呀!” 小姑娘看看挂得高高的凤凰花灯,又看看一脸苦大仇深的贾琏,只觉得今晚自己和这个花灯是无缘了。 正兀自忧伤着,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不如叫我来猜一猜?” 他眉眼含笑,风流俊雅,又是轻裘缓带,自是富贵雍容。周围的姑娘们说话的声音更大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喝了酒一般,醉颜酡红,看着忠顺王的目光比那些挂着的灯笼还要亮呢。 忠顺王见念春看向自己,也弯唇笑了。 “贾七姑娘。” 念春眨了眨眼,她和忠顺王也见过好几次面,可是每次忠顺王都是笑意温和,却又带着几分疏离的样子。她和他没什么交情,不像和徒焦他们,玩得比较要好。 忠顺王见小姑娘没有回应自己,倒也浑不在意。 侧头看了一眼抱着小姑娘的贾琏,对上少年漂亮得过份的容貌,眸色微微一亮。 “贾公子,你可有了?” 他一派温文尔雅,客气礼貌得让贾琏也没法儿说什么。只得讪讪笑道:“那什么……实非在下擅长之事。” 忠顺王笑了一声,从案板上提起一支毛笔,行云流水似的写了几个字,又对了一句诗,末了把纸张交与那书生。那书生看着纸张手指微颤,神情之中竟似十分激动。再抬头时,已是面上通红。 “公子好文采,这盏花灯是您的了!” 说着,举起竹竿,小心翼翼地勾下那盏凤凰花灯送至忠顺王眼前。 忠顺王低头看了一眼,轻扬唇角,哑声笑道:“女孩儿家喜爱的玩意儿,送与你们吧。”说着,竟是把花灯提到了贾琏跟前。 贾琏微微愕然,对上忠顺王一双含笑的凤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可看对方提着这花灯,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贾琏又想了想,也对啊,人家王爷之尊,想要什么得不到的,手里不知有多少能工巧匠,一盏花灯而已! 又想到,此人乃是王爷,定然也是见过念春许多次的。大概也就是长辈把花灯送给晚辈吧。 想到这里,贾琏也不推辞了,伸手接了花灯,笑着致谢。 忠顺王看着少年舒展的眉目,柔美的五官,一双凤眸之中笑意愈深。 “贾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第71章 徒熙走得很急, 贾琏抱着念春回到家的时候,徒熙早没了身影。 伏在自己肩头的念春已经睡着了,贾琏没舍得叫醒她,见桌上有徒熙留下的字条,看罢也依言烧了。小心地放下小姑娘在床上, 拉着被子亲自给她盖严实了, 贾琏这才侧头对在屋里服侍的煎茶道:“好生照看着姑娘, 在外头逛了许久, 怕是夜里要水喝, 你们别睡得迷了。” 煎茶忙应道:“二爷放心, 奴婢晓得的。” 贾琏摸摸小姑娘温热的小脸,看她撅着嘴吧嘟哝了几句呓语, 又偏头继续睡了才放心离去。 次日一早,念春揉着眼睛起身的时候,才从煎茶口中得知昨夜徒熙就离开了。小姑娘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 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那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姑娘声音还有些沙哑, 眼睛被自己的小手揉得红红的,看着可怜巴巴的。 煎茶连忙绞了热帕子给念春擦了擦脸, 温声哄道:“姑娘别心急,太子殿下想来也快回来了。只怕是南边治水的事儿拖着太子殿下了, 这会儿去把事情安置妥当了, 定然不日就回来了。” 念春抿着嘴巴点了点头。 煎茶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看徒熙的伤势也不算轻, 只怕是有人要对太子不利。只是这大老远地赶回来, 难道只为看自家姑娘一面?煎茶不大理解徒熙的行为,可这并不妨碍她心疼自家的姑娘。先是被太子殿下的伤势给吓了一跳,接着太子殿下也太胡闹了,把姑娘带到灯市上面都不露就丢开了手,煎茶心道:就算是太子殿下,她也气恼他如此对待自家姑娘的! -- 第127页 念春倒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吃过早饭,贾琏过来看了看她。见小姑娘精神挺好的,心里也放心不少。抱着小姑娘去书房里找贾瑚,一上午读了两章《论语》,临了几张字帖,小姑娘的字迹愈发丰润秀美,圆融雅正。贾瑚与有荣焉,简直比当初自己上课时有了进步还高兴了。 一高兴,就准了贾琏要带小姑娘上街逛逛的要求。 念春当然高兴啦,她都好久没去街上逛逛铺子了。自从贾琏去了龙禁尉当差,她就没人陪着一块儿胡闹了。虽然贾琮偶尔也能陪她玩闹,可那都是在家里。而且,贾琮和林博被林如海和贾瑚看得很紧,读书写字,听说林如海还有意想送两个孩子去岳麓书院。 小姑娘被贾琏抱在胳膊上,伸手摸了摸贾琏的侧脸,见贾琏看向自己,咧嘴笑道:“二哥哥真好!” 贾琏高兴得很,也伸手捏捏小姑娘圆圆的小脸,“那是,我可是最好的哥哥了,对不对?” 念春重重点头,“嗯!二哥哥最好了!”见贾琏心满意足,志得意满地笑出声,小姑娘赶忙又添了一句,“大哥哥和三哥也很好。” “哦。” 贾琏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我送你去和大哥读书写字?”说着,脚下步伐一顿,就要往回走。 吓得小姑娘立刻圈紧了搂着贾琏脖子的双手,“不要不要。二哥哥最好了,二哥哥比大哥哥他们都好!”小姑娘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天真可爱的样子让贾琏居然都兴起了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轻咳一声,贾琏刮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尖,“好啦,不闹了,咱们去买糖炒栗子吃?” “还要买冰糖葫芦,唔,还有糖年画,还有还有……”一连数了好几样好吃的小吃零嘴,得到了贾琏的首肯后,小姑娘欢呼一声,高兴得眉开眼笑。 “把这个戴上。” 贾琏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一个幂篱,伸手轻轻一扣,就给念春给戴在了头上。小姑娘从来也没戴过这种东西,好奇地伸手拽了拽幂篱上的轻纱,“二哥哥,为什么要戴这个呀!”隔着轻纱,看向贾琏的视线都有些不大清楚了。 贾琏笑眯眯地说:“我妹妹这么可爱,怎么好给别人看到呢。小七乖啊,戴着幂篱,二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一听见有好吃的,小姑娘的手立马就乖乖地缩进了袖子里。反正戴着也不碍事,她有二哥哥抱着,又不用走路,身上穿着厚实的大氅,暖暖和和的像是在家里的炕上一样。小姑娘顿时心满意足,靠在贾琏的肩头乖巧的点了点头。 卖糖炒栗子的是位老大爷,布满青筋的大手握着铁铲,一下一下地翻炒着铁锅里的砂子和栗子。火头旺,香气足,老大爷翻炒了几十个来回,从锅中翻出栗子来,用秤给贾琏称了一斤栗子,油纸包裹得紧紧的,露出一个口子。因为见贾琏还抱着个小姑娘,老大爷呵呵笑着关照:“慢些吃,才刚出锅的栗子有些烫口。” 贾琏接过栗子,从荷包里倒出十几个铜板给了老大爷。 老大爷连忙摇了摇手,一斤栗子十文钱,哪里要得这么多。贾琏笑道:“咱们回头还得再来买一斤呢,老人家您先收着,回头多给些咱们就是了。” 老大爷心想也是这么个理儿,笑呵呵地说:“行吧,那老头子我可等着你们啊。” 念春一听,眉开眼笑。太好了,回家的时候还能再买一斤栗子,正好分给大哥大嫂他们吃。 两人举步才要离开,身后就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 “七妹妹?” 念春趴在贾琏的肩头回头,隔着幂篱看着身后不远处清朗俊逸的少年,笑着挥了挥手,“和豫哥哥!” 陈和豫大步上前,伸手碰了碰小姑娘面前的轻纱,被贾琏不动声色地让开了。他也没怎么在意,收回手笑了笑,“好久没见到七妹妹了,今天出来玩吗?” “嗯!”念春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和豫哥哥吃栗子吗?” 虽然是这么问的,可是一点也没有想把手里的栗子拿出来的意思。 陈和豫当然知道小姑娘爱吃东西又护食的性子,笑着说:“我不吃,我买一份给你吃好不好。” 念春这才把手里的油纸包拿出来给他看了看,“我有啦。” 贾琏站着听他们俩一来一往的对话,十分不耐,转头看了一眼陈和豫,抱着念春的手紧了紧,“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去,世子自便吧。” 陈和豫看了一眼贾琏,见他面露不悦之色,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我……我也没什么事,本来是想去看看姐姐的,碰巧见到了七妹妹,不如一起逛吧。” 贾琏正想回绝,可是念春却没给他机会。笑着点了点头,“好啊,和豫哥哥我们去吃冰糖葫芦吧。”小姑娘趴在贾琏的肩头,隔着轻纱虽然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可陈和豫也能从她声音里听出她的高兴和愉悦。 “好啊,七妹妹要不要下来,我牵着你走好不好?” 贾琏觉得自己的耐心似乎濒临告罄,真是的,一个两个怎么都想来拐他宝贝妹妹走? 念春摇了摇头,趴在贾琏怀里多舒服呀,她才不想下来自己走路呢。 小姑娘的动作明显取悦了贾琏,抱着小姑娘示威一般在陈和豫面前掂了掂,还笑着从幂篱的轻纱下|面伸手进去捏了捏小姑娘的小脸蛋。“这次吃过好吃的,回家不许再吃多了。以后也不许多吃,瞧你重的,二哥哥都快抱不动你了。” -- 第128页 他比陈和豫年长四岁,他又是念春的二哥,又是年少习武,身强体健。陈和豫听出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可是也十分无奈。没办法啊,他只能牵着念春,没法儿抱起念春的。 兄妹二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三人行,强行加入的那人还是贾琏有所防备的妄图拐带他宝贝妹妹的坏小子。贾琏要是能高兴的起来那才有鬼了!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徒熙,可至少徒熙看起来还是挺有架势的,眼前这位平远侯世子,实在是……贾琏觉得,他得把眼睛擦亮了,看清楚自己宝贝妹妹身边都有哪些奇奇怪怪的人。 到了卖糖年画的巷口,贾琏看了看,没见着人,小姑娘有些失落。 “小七饿不饿,咱们去吃馄饨?” 念春撅着嘴巴点了点头,“饿了。”除了一大早用了一碗粥,她都没怎么吃别的呢。虽然说是对徒熙离开不怎么在意,可心情还是受到影响的。心情失落,直接地就表现在了她的胃口和食欲上面。现在贾琏一说,小姑娘还真的觉着有些饿了。 陈和豫看了四周一眼,指着一处面摊道:“咱们去那儿吃馄饨吧。” 摆摊的是位中年妇人,饱经风霜的脸上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念春终于从贾琏的怀里落了地,跺了跺小脚,见贾琏细心地擦了擦长凳,笑眯眯地道了谢。 “二哥哥,我能把这个摘了吃吗?” 贾琏失笑,吃馄饨还戴着幂篱,笑也把人给笑死了。伸手替小姑娘把幂篱摘下,贾琏顺手在小姑娘嫩滑的小脸蛋上捏了一下,“傻丫头。” “我才不傻呢!” 被贾琏说傻的念春撅着小嘴巴,瞪了一眼贾琏。侧头就见陈和豫含笑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和豫哥哥。” 没了轻纱遮掩,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白皙娇嫩的小脸立刻就展露在了自己眼前。陈和豫很想伸手像贾琏那样捏捏小姑娘的小脸,可是一看贾琏不善的目光,立刻就打消了念头。 “七妹妹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什么好看,我看是丑八怪吧!”一声嗤笑,隔着不远的几步距离传来。贾琏和陈和豫同时冷下脸,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的少女。 第72章 贾琏冷笑了一声, “哪里来的丑八怪啊,声音这么刺耳。” 握着勺子正在吹气的念春闻言抬头,几步外的少女生得明艳美丽,杏眼盈盈,粉唇丰润, 的确是很好看的。不过, 念春还是照实开口, “我觉得我比你好看呀!” 小姑娘水灵灵的桃花眼微微一眨, 波光潋滟。虽然小脸圆圆的还没褪去婴儿肥, 可是肌肤赛雪, 琼鼻樱唇,粉嫩可爱。只是这么歪着小脑袋笑着看向自己, 脸上带笑,腮边就露出了两颗小小的梨涡,只是瞧着就觉得软糯甜美。 陈和豫“噗嗤”笑了, 这下子再也忍不住, 伸手在念春的小脸上捏了捏,嘴里说道:“七妹妹, 怎么总是这么爱说实话呢。” 贾琏不悦地瞪了一眼陈和豫“没规矩”的手,不过现在他也没功夫计较他。对于这个莫名出现的少女, 贾琏简直有点想踹人的冲动。 “不好意思, 这位姑娘你是谁啊?” 素不相识的, 杵在这里简直妨碍他们的胃口! 被贾琏这样一问, 那个少女脸上涨得通红, 指着贾琏跺了跺脚,“贾琏,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贾琏一愣,啥?还是熟人? 念春也有些吃惊了,这人,她也没见过啊! 没等他们兄妹俩疑惑太久,转角就小跑着追来一个少年,头上勒着攒珠勒子,一身锦袍,端的是富贵闲散公子哥儿。 贾琏脸色一沉,“宝玉,你干嘛呢?” 贾宝玉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看贾琏,又看看念春,连忙开口解释说:“琏二哥,这是甄四姑娘。琏二哥你不记得了吗?就是江南甄家的那个嫡出的四姑娘,她今年……” “什么真啊假的,你怎么什么人都往我们跟前带啊!” 贾琏早没耐心听他这啊那的一气儿解释了,没等他把话说完,手里握着的筷子就被他狠狠地拍在了桌上。贾琏可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今年在男人堆里摸滚打爬久了,身上就染上了几分兵痞子的味道。此时冷着脸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你趁早带着她滚蛋,别等我气急了抽你们俩!” 青年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中的煞气表露无遗。这时候一张俊美至极的五官忽然冷了脸色,连同那张薄唇也紧紧抿着。虽是怒意正盛,可也是俊美无匹的一个玉面公子。 甄四姑娘咬着下唇,一双杏眼中盈了泪水,赌气挥开贾宝玉要来拉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站得离贾琏极近。“贾琏,你什么意思!你忘记你当年说的话了吗?” 贾琏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冷笑道:“我看你脑袋被驴踢过了,我和你说过什么了,一个女孩子,大庭广众地说出这种话,你羞不羞,臊不臊?” 甄四姑娘被他这话一冲,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倏然便放声哭了起来。 贾宝玉手忙脚乱地一阵劝慰,可是半点用处也没有。念春看了她两眼,见她妆容也哭得花了,鼻子也哭得红了,比之前还不好看了。没了兴趣的念春低下头,继续吃碗里的馄饨。 贾琏侧头,看着念春没心没肺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 第129页 等念春好不容易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吃完了,贾琏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拍在桌上,向着中年妇人道:“多谢款待,我妹妹吃得香,还请替我包些没下锅的馄饨,我好带回去给她在家里吃。” 那中年妇人自然高兴极了,收了银子,回身从案板上的笸箩里数了十几碗份量的生馄饨给包好,笑眯眯地送贾琏离开。 贾琏把幂篱重新给念春戴上,看小姑娘满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笑着刮刮她的鼻尖,笑着说:“再吃,再吃变成小胖猪啦!” 念春吃得饱饱的,也不用贾琏抱着了,自己小短腿一蹬就下了地。握着贾琏的手摇了摇,“二哥哥,我们去买冰糖葫芦吗?” 贾琏看看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可是小姑娘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着自己,满脸的渴望。贾琏心里软成一汪水,笑着点了点头,“走,咱们去买冰糖葫芦,然后就回去再称一斤栗子。” 称完栗子就是要回家的意思了。 念春想了想,今天逛得地方也挺多的了,下次她争取表现得再好一点,早点出来和二哥哥吃吃喝喝!打定主意后,小姑娘乖巧地握着贾琏的手掌,迫不及待地想去买冰糖葫芦。 兄妹俩都对哭得梨花带雨的甄四姑娘视而不见。落后他们一步的陈和豫倒是在甄四姑娘面前停了停,淡淡地吐了一句,“依在下愚见,姑娘姿色平平,还是不要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为好。” 甄四姑娘闻言,惊得连眼泪都不流了。看着三人走远的背影,捏着帕子的手攥得紧紧的。贾宝玉皱着一张秀气的脸,也有些头疼。这位甄四姑娘来府上作客,脾气大得连他这样爱惜女孩儿的都伺候不起。现在更好了,琏二哥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还不知道回去以后这位大小姐怎么编派琏二哥和七妹妹呢! 想到这里,贾宝玉忙放柔了声音劝慰道:“琏二哥想来是一时忘记了,他许多年不去江南的人,许是记不清当年的事了。四姑娘,咱们回去吧。” 甄四姑娘擦干了眼泪,咬着下唇冷声道:“他想忘便忘,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贾府,甄三奶奶正在上房和贾母说笑,王夫人和薛姨妈等人都在。甄三奶奶年轻貌美,口齿伶俐,说话诙谐幽默,比之王熙凤有过之而无不及。几句话就能逗得贾母开怀大笑,喜上眉梢。 贾母笑道:“我着实羡慕你们老太太,有你这样伶俐讨喜的孙媳妇儿在跟前奉承,比十来个木讷媳妇儿都要好呢。” 甄三奶奶掩唇笑道:“不是我说,老封君这话说得也太见外些了。如今我们老太太已经动身,想来不日就要到京都了。到时候咱们俩家毗邻而居,不知道要如何热闹呢。再者说呢,我们四姑娘又是老封君的干孙女儿,瞧着比嫡亲的孙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毡帘一挑,一个穿着大红披风的明艳少女走了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可是我说的呢,咱们四姑娘最是个——哎呀,这眼睛怎么红红的?”一句话没说完,甄三奶奶已经连忙站起身来去看甄四姑娘的眼睛了。 甄四姑娘咬着下唇,一脸受足了委屈不肯说话的样子。 贾母忙转头看向她后面进来的贾宝玉,“宝玉快来,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绯儿妹妹了?” 贾宝玉哪里敢照实话说,贾母本来就不大喜欢大房的堂兄们,要是他说贾琏几句话就把甄绯儿给气哭了,那还了得!想了想,贾宝玉避重就轻地说:“四姑娘在街上恰巧碰见了七妹妹和平远侯世子,平远侯世子说话不妨头,想是四姑娘听着心里有些委屈。” 他搬出平远侯世子陈和豫,贾母沉吟一声,笑着看向甄三奶奶,“原来是他。他家这一辈儿唯独这么一个儿子,早早地请封了世子,侯府里娇惯的很。一时说话失了分寸,想来给绯儿受委屈了,莫怕,回头要是见了他,我叫他给你赔不是。” 甄三奶奶闻言,知道这是贾母敷衍的话了。外男哪里轻易能得见内宅的女眷呢,何况那还是侯府世子,难不成说叫他赔不是,他就肯赔不是的了吗?少不得,自家的小姑子得受些这委屈了。 甄绯儿红着眼圈儿,委屈嗒嗒地抽噎两声,含着哭音道:“那平远侯世子辱骂我,七妹妹竟也不帮着我,还同他一个鼻孔出气,说我是丑八怪……呜呜呜,三嫂子,我,我宁可死了也不想受这样的委屈!” 少女明艳的脸上泪水涟涟,看得甄三奶奶心疼极了,抱着甄绯儿不住拍抚,一双明眸却看向贾宝玉,“宝哥儿怎么也不护着一些,要我说,七姑娘也太……哪有帮着外人来欺负自家姊妹的道理。” 她这一句话,显然是把贾宝玉和念春都归结为“胳膊肘往外拐”的人了。 贾宝玉也是有脾气的,他看得明明白白的,分明是这个甄四姑娘自己上前挑衅。她自己要去寻七妹妹的不是,被琏二哥给刺了回来,就一脸委屈地装可怜。琏二哥冲撞她几句,她倒回来告七妹妹的黑状,当真可恶至极。 眼前这个甄三奶奶也是个讨人厌的! 贾宝玉一贯温柔小意,此时即使心中有气,可却也没有口出恶言。只是别开脸,不肯理会这俩人罢了。 甄三奶奶一句话说罢,见贾宝玉不作回应,自己也是挺没意思的。便看向贾母道:“老封君,虽说一个是您的亲孙女儿,咱们这个是您干孙女儿。可说起来,您也不能太偏心了些。那位平远侯世子是个外人,也还罢了。但是七姑娘那可是咱们自家的人,自家姊妹之间或拌嘴或打闹,也是稀松平常的小事。绯儿日后还要与七姑娘常常见面的,若是因这样的小事落了心结,岂不扫兴?” -- 第130页 贾母笑了笑,“我那孙女儿是被宠坏了的,半句重话也说不得。不过,她倒是心性纯良的好孩子,为这样的事儿特特叫她来,反倒叫她心里发堵了。好孩子,你最是大气的,我知道你必不会和你妹妹计较的是不是?” 甄绯儿咬着嘴唇,杏目微垂,低声道:“老太太说的是。我痴长七妹妹几岁,也该我包容妹妹。今儿个是我不对,还请老太太替我给七妹妹递个帖子,明儿个我请几家相熟的世家姑娘一同来做客,到时候我亲自和七妹妹赔个不是,日后咱们姊妹之间仍旧亲亲热热的岂不好呢?” 她说得这样懂事明理,贾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笑道:“绯儿这样懂事,我明儿个接你妹妹们过来,到时候你们小姊妹自己相处,可不许再生口角了。” 甄绯儿垂眸应了一声。 贾宝玉却是看得眉头紧皱,这个甄四姑娘,脾气又大,气度又小,若是见了小白兔似的七妹妹,指不定怎么欺负七妹妹呢!不行,他得想想办法,不能让七妹妹受委屈! 第73章 念春皱着秀气的眉毛, 看看左手的帖子,又看看右手的纸条,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贾琮一进屋,就见念春这副十分困扰的样子,心里好奇得很, 连忙凑到她跟前一起看她双手里的东西。 “老太太叫你过去那边啊?”贾琮看了看帖子, 挺正式的帖子。说是府里有客人, 摆了席面要请将军府的几个姑娘过去玩闹一日。目光落在念春右手的字条上, 看着那字条上熟悉的字体, 贾琮笑了笑, “宝玉叫别过去?” “嗯。” 念春点了点头,望着贾琮眨了眨眼睛, “三哥,宝二哥哥说有人会欺负我!” 贾琮挑眉,“从哪里看出来的?” 念春撅着小嘴巴, “我就是知道呀!”见贾琮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念春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我猜的!” “噗——”贾琮等了半天等到这么个答案,实在是忍俊不禁。 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贾琮笑了, “你会被人欺负吗?”小姑娘几乎都是在府里横着走的, 贾府那边的婆子丫鬟不知道有多疼这位小祖宗, 将军府这边更别说了。就算是王夫人等人不大亲近念春的, 见了小姑娘的面儿那也是绝不可能欺负她的。 念春想了想,的确是不大可能被人欺负啦。 “可是宝二哥哥说了,让我别去呢。他以前最热衷叫我过去玩的,他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小姑娘认真地分析了一下贾宝玉写来字条的原因,秀气的眉头有一次皱紧了。 贾琮一听,脸上也没了漫不经心的笑容。他当然也知道这个堂兄的性子,念春和贾宝玉的关系还是很好的。贾宝玉对念春的疼宠,并不亚于他们兄弟三个。正如念春所说,换了平时,贾宝玉早急匆匆地要人来接念春过去了。这次特地写了字条来,只能说明贾府那里真的有些不对劲。 两个小孩子窝在屋子里思考着这等大事。 贾琏来找人的时候,就见这兄妹俩一个坐着一个趴着,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凝重。 “你们俩,干嘛呢这是?” 贾琮把帖子和字条推到了贾琏面前,贾琏看了一眼,笑道:“不去也得去啊,二妹妹和六妹妹都过去,总不能就小七不去吧?而且我们都去,怕什么?” 贾琮见贾琏挥了挥拳头,一想也是!他们哥仨,难道还能让妹妹给别人欺负了不成? 贾琏伸手把念春提起来抱在胳膊上,笑眯眯地捏了捏小姑娘圆润的鼻尖,“你去了只管玩你的,那是你自己家,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出了什么事儿,反正还有我和大哥呢。” 小姑娘乖巧地点了点头。 贾琮跟在后面,不高兴地扬声道:“二哥,还有我呢!” “你?”贾琏斜睨了贾琮一眼,伸手比了比俩人的身高差距,一点也不客气地大笑道:“就你……你想干嘛?” 贾琮被他气坏了,沉着脸不理他。“二哥,我真想和你断绝兄弟关系!”才到贾琏胸口的贾琮冷哼一声,懒得理会贾琏,快步跑了。 念春看了看跑远了的贾琮,又看看大笑不止的贾琏,伸出小胖爪子在贾琏的头上拍了拍,“二哥哥不许欺负三哥。” “哦。” 贾琏慢慢收了笑,看着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那我下次不当着你的面儿欺负他了。” 小姑娘没听出贾琏的言外之意,倒是很高兴地点了点头,抱着贾琏的脖子,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二哥哥真好。” 骗到了自己的宝贝妹子,贾琏心情挺不错的。一路抱着小姑娘上了马车,交代了小姑娘几句话就退了出来。三个姑娘和张氏都坐马车,他们兄弟三个是骑马的。贾赦被惠仁帝留在宫里谈天说地,没空儿赴宴,贾瑚把贾琮抱着坐在身前,见贾琏策马过来,训了他一句,“以后别总欺负三弟。” 看来是被告了状。 贾琏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贾琮的脑袋,“我刚才答应小七了,下次不当着小七的面儿欺负三弟了。” 贾琮避无可避,被贾琏摸了脑袋,赌气没理他。 贾瑚倒是听出来贾琏的小聪明了,皱着眉说:“你既领了差事,也该成熟些了。” 贾琏挑眉,狭长的桃花眼满是无辜的波光,“大哥,我何时不成熟啦!” -- 第131页 贾瑚没理他,策马往前走,低声地扔了一句,“今日林姑父也去那边赴宴。” 贾琏立马正襟危坐,活像是被教书先生给看得死死的学生,满脸都是纯良正直,说不出的乖巧听话。贾琮侧头看了贾琏一眼,嗤笑一声,“二哥真是会装。”话音一落,脑袋就被贾瑚轻轻敲了一下,听到贾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是你二哥,不许没大没小的。” 贾琮素来敬重自己的这位大哥。贾赦虽然是老子,可这些年装纨绔装上瘾了,对儿子们的教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贾瑚少年老成,都说和外祖父像了十成十。年纪轻轻,却十分有威严。说句长兄如父也不为过。比起贾赦这个不大负责任的爹,贾瑚简直可以说是一手带大的贾琏和贾琮。 尽管贾琏和贾瑚也就相差了六岁,可站在一起,俩人直接的气度却完全不一样。 贾琮年纪更小,几乎是贾瑚手把手带着教导长大的。现在他虽然和林博一起在林家听林如海的教导,可在他心里,贾瑚却是最令他尊敬的兄长。 长兄开口,贾琮和贾琏都乖了不少。一路无言,一行人不过片刻钟的功夫就到了贾府。 “怎么了?这是要重新修缮啊?” 贾琏举目看了看和贾府相隔不远的宁国府,那边堆着不少的砖瓦,还有许多木材和工具。宁国府和原来的荣国府两府相连,占了整整一条街。附近的百姓称之为“宁荣街”,可今日却见宁国府的外墙被打破了一小半,贾琏好奇极了。这肯定不是外人敢做的事儿,大概是贾珍自己下的命令吧? 正想着,贾珍等人已经慢慢悠悠地从东边策马过来了。 见贾瑚三兄弟都在门口,贾珍也忙下了马,笑着拱手道:“是我来迟了,几位堂弟别来无恙啊。” 贾瑚神情冷淡,贾琮年纪还小。只有贾琏善于交际,闻言也笑眯眯地拱手道:“珍大哥哥好大派头,怎么?嫌弃宁国府小了,打算要扩建呀?” 贾珍笑道:“哪里有这事儿,不过是老太太新认的一门干亲,要赁宅子。瞧着我们宁荣街倒好,贴了大笔的银子给我,要我拆了院子,两家并作一家,再扩出一个宅子来,好给他家。” 贾琏挑眉,“这可是个大工程啊!” 几个人一面走,一面说。贾瑚对这些不感兴趣,牵着贾琮的手俩人先一步进去了,贾琏倒是和贾珍聊得兴起,拉着贾珍笑着问他,“是哪家有这样大的派头,老太爷肯?” 他说的老太爷乃是宁国府的贾敬,虽然如今宁国府由贾珍袭了爵,贾敬只管在城外的一座道观里炼丹修行悟道,可说到底,这种拆了祖宗家业的大事,那还得要请示贾敬的。 贾珍笑着点头,“又不是咱们家自己掏银子,不过是把宁国府和荣国府两边的院墙打通了,咱们俩家本就走动来往十分勤快,就是两家并作一家,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儿。那半边让出些的地方,他家使银子,叫我们找人建宅子。这里头的油水,嘿嘿,琏二弟,就是哥哥我不说,你也是估摸得出来吧。”贾珍搓了搓手,比了个银子的手势。 贾琏从前也沾过大房的庶务,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猫腻。见贾珍这么说,扬唇笑道:“那我可得恭喜珍大哥哥你了,这是天降横财的大好事儿啊!” “正是如此。” 俩人已经进了门,远远地听见人声鼎沸,贾珍笑着说:“老太爷虽说不问事了,可这样的一块肥肉喂到嘴边,焉有吐出来的道理。老太太也是一力赞成的,不然我哪里做得了这样的主儿!” 贾琏好奇地问:“是哪家这么有本事,银子流水似的淌进来?” “甄家。”见贾琏面露不解,贾珍压低了声音又说了一句,“就是那个,江南甄家!” “啊?”贾琏难得呆愣了一下,眨着眼睛有些不明白了,“他家在江南那一带富得流油了,多少年了也没见说要到京城里来啊。这会儿子巴巴儿地来京城住着?想什么呢?” 贾珍“嘿嘿”笑道,“皇上要选秀了,他家娇花似的姑娘比比皆是,一个个的都把眼睛落在皇宫里头呢。” 惠仁帝选秀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个贾琏是早就知道的。不过惠仁帝并非是想填充自己的后宫,本意是想替几个到了适婚年龄的侄子挑选世子妃的。这话贾琏没说,见贾珍似乎知道许多其中的奥秘,便也压低了声音问,“他家选秀就选秀呗,在江南就不能选秀啦?” 贾珍睨了他一眼,“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地说:“琏二弟,我说你是不懂事吧。远在江南和近在天子脚下,这能一样的份量吗?入了京,打点走动,那都是好说的事儿。他家既有这样的心思,自然一心要攀附贵人了。特特地把这等横财给咱们家发,那还不是瞧准了咱们家是公侯府第?” 贾琏“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那他家,可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第74章 “甄妹妹今儿个打扮得好生精致呀。” “甄姐姐, 你这件衣裳真好看。” “甄家果然富贵,瞧甄四姑娘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腰间系的,啧啧……” 几家和贾家向来走动勤快的世家凑在一处, 低声说笑, 不时将目光看向坐在花厅正座上的少女。其中一个年级略长些的女孩子爽朗一笑, 干练秀美的脸上满是和善的笑容, “咱们今儿个也是头一次见甄姑娘, 甄姑娘初来京城, 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说与我们,我们一同替你想办法。” -- 第132页 甄绯儿含笑点头, “多谢韩姐姐。” 说话的人正是锦乡伯府的嫡女韩英,她祖上也是曾经领过兵打过仗的,就是她爹如今也还在京畿大营领着差事, 她大哥更是年纪轻轻就已经位至参军。故而一众贵女, 家世相当,却也很服气韩英的领袖风范。 韩英正要说话, 目光四下一逡巡,见垂花门前站着两个笑吟吟的女孩子, 眼前一亮, 笑着扬声招呼道:“七妹妹, 裘妹妹!” 裘嘉今天不过是随母亲来凑个热闹, 想着既要到贾家做客, 定然能碰见念春的。这不,果然如她所料,她才下了马车,就碰见了刚到贾家的念春。 裘嘉和韩英的关系还算不错,见她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也笑了笑,“韩姐姐来得好早啊。”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花厅正中央恍如众星拱月般被围着的少女。杏目如水,娇美如花,纤弱灵巧,与京都的女子一比,另有一段风华。 “那是江南甄家的四姑娘。” 韩英见她凝视着甄绯儿,轻轻笑着为她们彼此引见一番。“甄姑娘,这位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裘大人的掌上明珠,单名一个嘉字。” 甄绯儿美目流转,启唇笑道:“何以如此巧,我家中也有一个庶妹,也叫嘉儿。” 甄家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韩英,又看着笑得一脸大方端庄的甄绯儿,转头对念春笑道:“我大哥前儿个从京郊打猎带回来一只小母狗,挺胖的,就是长得是丑了些,可惯会逗人开心的。我大哥那么一个大粗人,随口叫了‘肥肥’的名字,那小母狗倒是挺稀罕这名字似的,高兴得不得了。” 她话音才落,周围的贵女便不约而同都转面低声笑了起来。 甄绯儿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可她自恃身份,又不好与裘嘉一般计较,只得强扯了一抹笑容,轻声道:“嘉儿你——” “住口!” 裘嘉素来最厌恶庶出之女子,偏偏今天一见面,甄绯儿就连着触了她两回眉头。裘嘉是个小霸王似的人物,在座贵女大多数都知道她的脾性,那是一言不合就要掀桌子的小辣椒。这时候都没有要上前劝解的意思。 韩英看看一脸委屈的甄绯儿,又看看满脸怒容的裘嘉,只得向看起来最和气的念春打起了圆场。 “七妹妹,今儿个既是你家宴请宾客,怎么偏你来得这样迟,可要罚你了。” 念春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韩姐姐,我们家最不耐烦下帖子办宴会啦。” 韩英讪讪地笑了笑,拉起念春的手说:“你虽这么说,可咱们现下都是在你家的院子里呢,这可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你可也算是半个东道,快好生招呼招呼我们。” 小姑娘今天穿得一身藕粉色对襟小袄,衣领上绣着嫩生生的桃花花瓣,衬得小姑娘一张白皙柔嫩的小脸愈发娇俏了。韩英虽然也可以说是看着念春长大的,可见小姑娘这一两年出落得愈发明媚,也着实是有几分羡慕。 “好妹妹,这身衣裳才是真好看呢。” 众人听她语气里满是欣羡,也不由地都看向念春。 小姑娘一件藕粉色的对襟小袄,下|面是一条淡青色洋绉小裙子,乍一看只觉得清新雅致,可此时细细打量,却见阳光下,小姑娘衣裳上面的刺绣都如同活过来一般,衣领上的桃花花瓣嫩的似乎能掐出水来。裙摆上银光灿灿,风吹裙摆,衣襟翻舞。那裙边原来是用银线绣的桃花,此时只被阳光一照,便摇摇曳曳地晃动起来。 “这是什么绣法呀,好生漂亮。” “哎呀,我瞧过我瞧过,先时我同我娘进宫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就见皇后娘娘有一件这样的裙子,可漂亮了。” 说话的乃是临安伯府的嫡小姐,她一早来了,众人都识得她身份。此时闻得她这样说,又想到念春的身份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彼此相视一眼,便都笑着称羡一回掩下不提了。 唯独甄绯儿久居江南,哪里知道京中风向。何况她自诩美貌,在江南多少世家公子,富裕人家都想求娶,偏她眼界高,一个也看不上。再加上她当年曾与贾琏有过一面之缘,一直对容貌俊美的贾琏念念不忘。此番入京,甄大人和甄夫人一心是想送她去宫里的,便是不能挣个皇妃,指给皇子们那也是极有体面的事。 可甄绯儿一来京城,最先想到的却是想再见一见当年那个容貌俊美,倾世无双的贾琏。哪里会想到要打听这些。这时候见念春一身显眼的衣裳被众人团团围住,赞不绝口,本就不算宽大的心胸愈加狭隘了。 “这身衣裳这样好看,只怕要不少银子吧。” 她话一出口,其余的人神色都微微一变,满脸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恰巧这时,薛宝钗和史湘云也相携而来,见满屋贵女都站着,史湘云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见状笑道:“怎么大家都站着呢?是招待不周,还是有什么缘故呀?” 她在贾家来往殷勤,倒比在自家还要自在许多。这会儿说话行事,自然一派主人家的风范,众人与她也是极相熟的,韩英笑着拉了她的手说,“倒是你来得这样迟,去哪里了?” 史湘云被她拉着,忙连连摆手,指着身后的薛宝钗道:“原是去接人了,这位是薛家姐姐。” 韩英并未见过薛宝钗,今日史湘云一番引见,她便细细打量了薛宝钗几眼。见她丰润秀美,品格端方,心中着实一叹。只笑着向其他人道:“这下可好,倒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 第133页 众人都笑,依言看向薛宝钗。薛宝钗脸颊微红,却一派磊落大方,款款端庄。在座众人都是见惯了女客的,今日既见薛宝钗这样的相貌又是这样的品格,自然心中也爱甚,对韩英打趣自贬的话只当一个逗乐的话听过便罢了。 偏甄绯儿在家中一向最是受宠,众位姊妹里独她容貌最为出众。父母叔伯都偏疼她一些,故而即使出门作客,她也是众星拱月,被人团团围住,享受众人欣羡目光的那一个。 谁想今日,先是有一个贾念春夺了她的风采。又有一个裘嘉,名不见经传的五品小吏之女,竟敢呵斥她。这会儿子,连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也来抢她风头,这如何忍得? 甄绯儿心中气急败坏,脸上却强忍着不快,扯着嘴唇淡淡笑道:“史大妹妹几日不见,我还当妹妹你是在家中和姊妹们做些针黹女红没有时间来呢。谁想是和薛大姑娘……”她轻轻掩唇笑了一声,杏目微眨,声音压低了少许,向史湘云说:“老太太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可太过亲近?”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了正和韩英说话的薛宝钗。 史湘云闻言,十分不快。 她在家中身份尴尬。因她父母早亡,两个叔父对她便多有照顾。可是史家如今也是入不敷出,两位婶娘一味勤俭,几个堂姐堂妹更是性子教养得如同鹌鹑一般,连大声说笑也不曾听闻过。好容易她得贾母疼爱,时常接她来贾家这里玩笑,只是比起她,贾母自然更喜欢亲孙女儿贾念春了。 史湘云近日好容易有了一个对她事事关心爱护的薛宝钗,正是心满意足之时。可这甄绯儿一来,却连连给贾母上眼药,惹得贾母也厌了史湘云整日里和贾宝玉俩人不分彼此,太过胡闹。已有小半个月不曾接她过来了。 可巧今日贾府办了这么一场花宴,薛宝钗又是一直住在贾府的客居小姐,自然要请。这花宴也是以贾家的名义下的帖子,史湘云几个亲戚家的姑娘也在被邀之列。她还以为这甄绯儿是有心和好呢,谁想还是这么的讨人厌! “甄四姑娘既这么说,也该早些回去江南,别在京城里待着才是!” 史湘云是个炮仗脾气,当真是一点就着。 甄绯儿故意在人前想要落了薛宝钗的面子,史湘云自然不肯,这一维护,说的话便十分锐利。甄绯儿自己闹了个没趣,便赌气道:“我不过劝诫妹妹你一句话罢了,你何苦这样来说我呢?从前我在家时,我爹娘也曾教导过我,商者贱籍,本不该来往的。如今我白做了一回恶人,妹妹既不领情,全当我没说过这话就是。” 她这样一说,其余人看向薛宝钗的目光便隐隐有了几分复杂。 第75章 若是换了旁人, 被人这样说到出身来,肯定也是十分难堪了。 可是薛宝钗倒好个性子,只淡淡一笑,恍若未闻。见甄绯儿仍要开口的样子,便含笑看了她一眼, 轻声开口道:“甄姑娘远道而来, 辛苦了。” 甄绯儿闻言, 立时闭口不言了。 她的确不是京城本地人, 初来乍到, 无谓树敌。这个道理, 她是明白的。方才不过是一时意气,说话便有些不妨头。这会儿冷静了下来, 见薛宝钗含笑而立,端庄大方,又见她容貌虽丰润秀美, 却没有自己这样江南水乡的柔美。又想到薛宝钗出身当真是相差甚远, 故而心中大定,此时也笑着上前拉着薛宝钗的手笑道:“薛大姑娘可别见外, 我原是个心直口快的,一时说错了话, 姑娘你可别放在心上。” 薛宝钗抿着嘴轻轻笑了笑, 手却是不着痕迹地抽|了出来。 甄绯儿脸上神色讪讪的, 周围的贵女也都看明白了这几人的心性, 原先还想与甄绯儿交好的几个贵女也打消了念头。再回头看看脾气火爆, 还有说话直接的念春,到底是世家女孩儿,比起那些小门小户的自有风范。 念春和裘嘉早捡了椅子相对坐下,一面看史湘云和甄绯儿吵闹,一面悠闲地剥着瓜子。 裘嘉吃了几颗瓜子,就觉得没劲。又见甄绯儿那副作态,史湘云又是炮仗脾气,自然要针尖对麦芒似的有一番唇枪舌剑。她手上不停,剥了瓜子仁便用手帕兜着,等甄绯儿那里告一段落了,低头一见,手帕上却是空空如也—— “哎呀,臭丫头!” 裘嘉伸手在念春的小脸上掐了一把,气哼哼地说:“坏丫头,我剥得这么辛苦,你吃得倒是高兴!” 念春得了便宜,这会儿子也不计较她伸手掐自己。小姑娘忙着吃东西,只抬头对着裘嘉眨了眨眼,粉唇微扬,唇角便露出两颗甜甜的梨涡。 裘嘉收回手,低声嘀咕:“小七,你瘦了呀。脸上捏着都没什么肉啦。”说着,想了想又伸手在念春的小脸上轻轻地捏了捏。 念春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把瓜子仁都吃光了,抬头,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眨了眨。小姑娘后知后觉地伸手在裘嘉的手背上拍了一记,撅着嘴巴说:“你故意的!” 裘嘉瞪圆了眼睛,“我是关心你!臭丫头,不识好人心!” 小姑娘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一下子吃了太多的瓜子仁,嚼得累了。“我娘说,我要长个子了,所以就瘦了。”小姑娘八岁了,再往下面过过眼见着就要变成大姑娘了,张氏瞧着小姑娘整日里钻在点心堆里吃个不停的样子,心里着实担心。只得拿这些话自我安慰一番,倒是念春听得多了,便也如此信了。 -- 第134页 裘嘉细细地打量了念春几眼,默默颔首,“是了,我今儿个瞧了你也是比年前略高了些呢。” 念春一听,双眼蓦地一亮。她一直都和裘嘉一样高的,这会儿听见裘嘉也说她长高了,心里高兴,连忙站起身,又去拉裘嘉站起来一起比了比身高。“我比你还高啦。” 裘嘉嘟着嘴巴,“知道你高了,也就高那么一点儿,有什么好得意的呀。” 两个小姑娘一般大的年纪,又都生得粉妆玉琢,站在一处便似一对嫩生生的花儿一般,娇俏可爱。韩英只看了一眼,便拉着史湘云一起过来,向裘嘉和念春笑道:“好啊,你们俩倒是会躲懒。瞧着快开席了,走,咱们一块儿过去。” 史湘云嘟了嘟嘴,她可不怎么喜欢贾念春。不过今日有个更讨人厌的甄绯儿,她对贾念春的厌恶倒少了许多。看了一眼粉嫩可爱的念春,史湘云晶亮的眼睛转了转,抬头看着念春说:“好久没见你了。” 念春点了点头,她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都不知道贾家来了一个姓甄的。不过看了一眼史湘云,见她眉宇间也有几分忿忿的样子,歪了歪头看向她笑道:“你也很久没来了吗?” “唔。” 史湘云和念春一路同行,闻言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裘嘉见她们聊得居然越来越起劲,忍不住拽了念春一把,“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有啊。”念春摇了摇头,她和史湘云一向没什么话说的,今天算是难得说出这么多话了。 “哼。”裘嘉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史湘云,转头低声在念春耳边威胁说:“你要是和她要好,我就不和你一块儿走了。”她们俩一向最是要好的。这会儿子见念春和史湘云居然十分聊得来,裘嘉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就像是最喜爱的被旁人抢走了,她只得眼睁睁地瞧着。太不舒服了! 念春无可无不可,她一向坐席都只惦记着席面上的吃食。对于史湘云谈不上厌恶可也觉没有什么喜欢。听了裘嘉的话,只抿着粉唇笑了笑。“好啦,只和你好。” “嘿嘿。”裘嘉心满意足地笑了。 比起史湘云还拐着几个弯地假意说自己心直口快,裘嘉倒直接得很。高兴就是高兴,喜欢就是喜欢。她讨厌一个人,也是不管不顾,纵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回避的。现下见念春回头和自己一块儿走了,裘嘉心里高兴,脸上带笑,伸手牵着念春的手,两个小姑娘同进同出,连坐席也是一处坐着。 甄绯儿不知怎么的,坐席时竟坐在了念春的身侧。见念春没有看向自己,甄绯儿眸色微微一暗,正巧这时丫鬟端了一盅汤品过来,甄绯儿伸手一抬,滚烫的汤盅立刻就被打翻在了桌上。 “啊!” 裘嘉惊叫一声,眼疾手快地拉着念春离了座位,甄绯儿也连忙站起身让开了位置。原先念春和甄绯儿俩人之间的位置早被汤水打湿了,若是裘嘉方才慢了些,只怕整盅汤都要泼在念春的腿上了。 不过,念春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一片的裙摆,又看了看一脸歉然,可眼底却满是快意的甄绯儿,心里着实厌恶极了。 “七妹妹,真是对不住,可有烫着?” 她语气满是歉意,一脸着急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她方才是故意的。只是她嘴角隐隐上翘着,坐在她身侧的韩英一看就觉得这个甄绯儿没安好心,转头看了一眼那汤盅,心里惊觉:如果这汤盅泼到了念春身上—— 韩英被自己的这个猜想吓出一身冷汗。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和皇上皇后对念春有多疼惜,她若果真有半点损伤,那还不得把天都捅破了啊! 韩英在心里为毫不知情,甚至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地甄绯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种上赶着作死的人,她可没有上赶着去凑热闹做好人搭救她的爱好。依她看来,这个甄绯儿得罪了念春,离滚出京都的日子也不远了,自求多福吧,她可懒得管这种糟心事儿! 念春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裘嘉实在看不过去,握紧拳头,瞪着甄绯儿怒道:“你分明是故意的!”她才不会相信这些“无心之失”的借口,如果不是她拉得念春起来的快,念春半条腿肯定要被烫着了! 甄绯儿一双杏目睁得更大,满脸无辜的摆了摆手:“无心之失罢了,裘姑娘可别这么冤枉我呀!”说着,又转头去看念春,委委屈屈地说:“七妹妹,咱们都是自家姊妹,我……我实在是一不小心才打落了汤盅,何况你也并未烫伤呀。” 念春看着她,一向含笑的桃花眼里满是冷色。 她们这里吵吵闹闹的声音有些大了,周围的贵女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甄绯儿努力压住微微上翘的唇角,楚楚可怜地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头叹道:“我知道我今儿个是失礼了,可七妹妹,你这样宽容大度,一定不会为难我的吧。” 念春突然就笑了,笑得一脸纯然,一脸可爱。 甄绯儿先是一惊,随即在念春这样纯真的笑容里忽然放松下来。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而已,难道她还敢在这种时候,当着这么多人面胡闹吗? 正想着,念春却已经笑眯眯地开口笑道:“我是不妨事的,只是有些担心甄姐姐你。” 甄绯儿疑惑不已,“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只当这是小姑娘虚张声势,想要挣回一点面子。全然不曾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听见她这么说,也只是轻轻一笑了之。 -- 第135页 念春握住裘嘉攥紧的小拳头,笑着歪了歪脑袋,一脸纯真无害。 “甄姐姐,我不曾烫伤,自然不会和你计较什么,你只和我赔个礼道个歉也就行了。” 甄绯儿笑着说:“这有何不可。”说着,果然端正站好,向念春点头笑着说了一句,“对不住你了七妹妹,是我无心之失害得你受惊了。” 念春点了点头,沉吟道:“这道歉我收下了。” 甄绯儿心里暗暗啐了一声:到底是个年纪小任人揉捏的性子,还不是她一句话就能打发了的?想到这里,心中又盘算起下一次该如何整治这受人疼宠的小丫头了。 裘嘉气得要死,咬着嘴唇就要冲上前去,却被念春拦住了。 小姑娘一双清凌凌,水汪汪的桃花眼眨了眨,带出一片波光潋滟,粉嫩嫩的唇瓣微微张口,声音软糯,毫无半点攻击性,偏说出来的话让甄绯儿怔在了原地。 “这件裙子乃是皇后娘娘亲自赏赐,御赐之物,不敢损毁,否则有辱天家威严。甄姐姐,我真是为你担心呀。” 第76章 从席面上到后面屋子里换衣服的时候, 裘嘉和念春的心情都挺不错的。 只要一想到甄绯儿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得强作镇静的样子,裘嘉就笑得肚子疼。捂着小腹,笑个不停的裘嘉扯着念春的袖子,一面笑一面问:“你, 你还真打算让她赔啊?” “赔啊, 为什么不赔?” 念春看了眼换下来的那条裙子, 银线被汤水染湿, 已经成了褐色, 早已经失去了先前令人惊艳的颜色和光泽。裘嘉当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叠放在一边的裙子, 捂着嘴巴又吃吃笑了一会儿,才叫了浸酒进来, “快把这条裙子送去给那个甄四姑娘,让她好生掂量着该怎么做。” 见浸酒也是不掩笑意地出去了,裘嘉又转身向念春笑道:“像这样的针法, 只怕唯独宫里头的绣娘才有这样的好手艺吧。” 念春认真的想了想, 说:“锦绣坊好像也可以绣出来。” “啊?”裘嘉有些惊讶,隐隐还有几分失落, “那甄绯儿去找锦绣坊的话,岂不是就能解决这件事了?”越想越不甘心, 裘嘉撅着嘴巴不高兴了。 念春拍了拍她的脑袋, 一副大人的口气。“那也得她请的动啊。” 两个小姑娘半点压力也没有, 把裙子交给了甄绯儿后, 俩人就相携着坐上马车一起回去了。 这样别致的针法, 这样精巧的绣活,满京城里,出来宫里御用的绣娘,唯有锦绣坊的老板娘才有这等手艺。甄绯儿费尽心思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托了人到锦绣坊求得老板娘见上一面。 锦绣坊的老板娘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甄绯儿捧在手里的裙子,摇了摇头拒了。 甄绯儿自以为天底下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儿,可遇上这等对银钱甚是不上心的人,她也着实没了主意。眼瞧着这裙子是要废了,甄绯儿这才急得哭了。这日听闻贾母接了念春来,甄绯儿一早便来了贾母处等着,好容易见了念春进来了,甄绯儿这才扬着亲和的笑容迎了上去。 “七妹妹!” 甄绯儿伸手要去拉念春,却被念春不着痕迹地避让开来了。甄绯儿一时脸上神色讪讪的,见她径直到贾母跟前请了安,这才打起笑脸,轻轻道:“七妹妹,自前日一别,可有两日不得见了。” 念春正要去拿茶喝,听见她这话,抬头瞥了她一眼,开口问道:“甄姐姐找到要赔我的新裙子了?” 甄绯儿脸色立时苍白了许多,勉强扬唇道:“七妹妹……裙子我已经洗干净了,要不你……” 念春摇了摇头,“脏了的我不要了,甄姐姐不是答应要赔我一条新的吗?” 贾母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地开口问道:“什么裙子?” 甄绯儿抿着嘴道:“原是前两日我请了七妹妹来府里赏花,用饭时我不妨打翻了汤盅,湿了七妹妹的裙子。”她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里话外委屈之意,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 贾母眉头微皱,转头去看坐在椅子上正吃茶的念春,低声道:“你甄姐姐说得可是当真?” 念春放下茶盏,向贾母眨了眨眼睛,“是呀,甄姐姐泼湿了我的裙子,一心要赔我一条新的。我推辞不过,只得应了。” 甄绯儿咬着下唇,上前一步道:“七妹妹,我纵然赔你十条百条也绝不赖你的。只是你这条裙子,满京城里也找不出人能绣出那样的花色来。我虽有心,无奈着实使不上力气呀!” 贾母更觉惊讶了,奇怪道:“还有这样的裙子吗?是什么花样子,拿来我瞧一瞧。” 老太太见多识广,这么大的年纪,那样多的阅历,也许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年纪轻不知道找谁能绣出这样的花样儿。可老太太瞧了,说不定就能指引着她找到能做这档活计的。想到这里,甄绯儿连忙叫了个丫鬟去她屋里娶了裙子来给贾母瞧一瞧。 裙子被叠得整整齐齐,雪白的裙摆上银线绣着的桃花花样被污了一大块汤渍。贾母伸手在裙摆上抚了抚,抬头看向念春笑道:“这不是去年中秋皇后娘娘送你的裙子吗?” 贾母说的是“送”并不是“赏”,可见这是皇后娘娘给念春的礼物,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赏赐物件。 然而甄绯儿却没意识到其中的差别,只以为不过一件寻常赏赐,见贾母认出了这裙子的来历,忙问贾母何处能再得一条。 -- 第136页 贾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往日里对她的亲热此时也减去了七八分。这样没有眼力劲的女孩子,纵然有机会能入宫服侍,只怕也是遗祸家族。“这条裙子,只怕满京城里看来,也只得这一条。” 甄绯儿脸色微微一白,登时不敢作声了。 念春却在这时候笑着说:“若是旁的寻常衣裳倒随他们去了,左右都是能买到的。何况又不值当什么,不必因这些死物坏了彼此的情分。只是可惜,这条裙子是皇后娘娘亲自送我的,甄姐姐,这可怎么办呀?若是皇后娘娘知道她送出手的东西变成这样了,那还不得大发雷霆呀!” 甄绯儿此时才知道后怕,一双杏目里立时就氤氲出了泪意,哽咽着哭道:“七妹妹,都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遭吧。我日后再不敢与你为难了,你替我想想办法,我起誓,日后绝不与你再有争执!” 她认了,她栽了,她知道错了! 要是她早知道贾念春身上随随便便穿出来的一条裙子也是千金难得,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寻她的晦气啊!可是说这些,都是为时已晚了。为今之计,只得先强自忍耐,好生哄着这个小小年纪的姑娘,求她原谅这一遭。 念春只但笑不语,看着贾母眨了眨眼睛。 小姑娘灵动乖巧,贾母也被她逗笑了,“你这小丫头。”她也猜到了几分,定然是甄绯儿想要欺负她,小丫头便趁机吓她一吓。京城里的确不比江南一带富庶,可有些东西并非是有银子就能使唤的动的。 好比这裙子,京城里自然也是有绣娘能绣出来的。 可是这裙子是皇后娘娘亲自送出去的,唯一能绣出这样绣活的锦绣坊哪里敢接。可以说,稍微有些眼力劲的,都不敢做出这样上赶着找不痛快的事儿。 甄绯儿眼角的余光瞥见念春唇边的笑容,心中恨得要死,可她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怕被念春发现。她低着头,手中紧紧地绞着帕子,瞧着倒是十分的忐忑紧张。 贾母正要说话,外面却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迎了王夫人和甄三奶奶进来。 才一进门,甄三奶奶就见甄绯儿站在那里,十分可怜见的,心中疼惜,忙笑着说:“这是怎么的,七姑娘来了,怎么姊妹们不一块儿坐着亲亲热热地说话,反而站着呢?” 念春没有理会她,只是抿着小嘴笑了笑,倒是王夫人见这情形向甄三奶奶使了个眼色。 贾母淡淡地说:“你们都坐着吧,这会儿子来是为个什么事情?” 甄三奶奶和王夫人对视一眼,到底还是甄三奶奶快人快语,笑着向贾母道:“老封君到底是个有福气的人,我们四姑娘自打做了您的干孙女儿,这可不就是借着老太太您的福气也得了好运势嘛!” 说着,便把京中大选的日子向贾母提了提,又笑着向贾母道:“还请老太君多费费心为咱们四姑娘打点一二。我们两个娘们儿住在这里,凡事也拿不定个主意。老爷大爷们还在江南任着官职,轻易不得离开原籍的。我们老太太和太太她们还要半个月才能到京城里,倒是老封君当真比我们老太太还亲厚些,这些事情若没有老太太从中替我们斡旋,我们哪里有主意呢?” 她说话又伶俐,口气又乖巧,素日里贾母也爱极了她的奉承。 可今儿个她却委实有些不大高兴。一则是先时就猜出了甄绯儿的性子不适合入宫,无论中选不中选,于自家与甄家,着实不算什么好事。二则她心中自然要更偏疼些念春,甄绯儿一味想要与念春过不去,她瞧着当然膈应。 说到底,若是甄绯儿和甄家一味谋求的前程能带着贾家一块儿富贵,贾母自然乐见其成。可若是甄绯儿有可能带来什么祸端,又或者影响到了念春甚至贾家的利益,那贾母可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听着甄三奶奶说完,王夫人先笑着拉住她的手安抚道:“你且放心就是,绯儿如今是我的干女儿,也是老太太的干孙女儿,岂有不为她打算的道理呢。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王夫人这段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手中把下发的月钱扣了两个月,拿出去放利子钱翻了几翻,不仅公中富余不少,连她的私库也填得满满的。又因甄家送了不少银钱珠宝,古玩字画等物什,她扣了一些东西在自己私库中,发了一笔横财,心满意足不在话下。 再说,当初认下甄绯儿为干女儿,王夫人虽有几分犹豫,可贾母却说,多一个嫡出的姑娘就多一个助力。甄家既然肯让贾家认甄绯儿为干亲,自然也有十足的把握她能被选上。或是世子正妃,或是侧妃,都能给娘家带来几分助力。 贾母半辈子精打细算,比王夫人的眼界高出不止一星半点儿。 她既这么说了,王夫人自然乐得认下甄绯儿。这会儿子说话,也全然是把甄绯儿当成自家的姑娘在看待,满心以为她说的话是贾母乐意听得。谁想贾母却在此时冷了脸色,丝毫没有如她意料般接下话茬。 “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只怕是帮不得你们什么忙的。” 第77章 “姑娘, 这下可如何是好啊。”甄绯儿的心腹丫鬟梅香忐忑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她算是看出来了,今日贾母的态度已经摆得很明白了,自家姑娘很难借着贾家公侯的门第攀附皇室了。 甄绯儿同样不甘心,一想到贾念春那张笑容明媚的脸, 她就恨不得狠狠地将之踩在脚底, 可是对方却笑眯眯地让她挖了坑给自己掉下去。“小|贱|人!” -- 第137页 “姑娘!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呀!”梅香惊呼一声, 连忙去关上屋门。 甄大太太在家时对甄绯儿管教甚严, 平日里若听闻女儿口出恶言定然少不了一顿责罚。梅香此时乍然听见, 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如纸。 甄绯儿拂开她的手, 一脸趾高气昂的冷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太太此刻又不在这里!” “纵是如此, 可姑娘也该时刻注意着呀。”梅香给甄绯儿倒了一杯茶,捧着茶盏服侍着甄绯儿喝了,忍不住叹息道:“瞧这贾家上上下下无一不赞薛大姑娘为人亲厚, 端庄大方的。可见其手段不俗, 姑娘也该学着她那样才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梅香耳边炸响,被打懵了的梅香怔怔地捂着左脸, 眼中迅速落下了眼泪。她哆嗦着嘴唇,颤颤地开口道:“姑, 姑娘……” 甄绯儿甩了甩手, 冷冷笑道:“这一巴掌就是告诉你, 那等下|贱的商户之女, 连替我提鞋也不配。你要我去学她?再有下次, 我就拔了你的舌头,划破你的脸扔出去!” 这样的甄绯儿看起来简直犹如恶鬼。梅香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低下了头。闻言,肩头微颤,嗫嚅着应了一声。 甄绯儿见她怕得如鹌鹑一般,瞧着也心烦,不耐地挥了挥手,“滚出去。”。 梅香低头出去,正巧碰见要扣门的甄三奶奶。两人一个照面,梅香红肿的左脸就被甄三奶奶看了个正着。 “哟,这是怎么了?” 甄绯儿见是甄三奶奶来了,扭头淡淡招呼了一声“三嫂”,旋即又别过头去,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看得甄三奶奶都想笑了。 “哟,这是怎么了?梅香那丫头惹你生气了?”见甄绯儿不吭声,甄三奶奶嗤笑道:“我早已同你说了,奴才不听你话,只管大口啐她,背主忘义的下|流娼|妇,还留她在身边白白的招你厌烦不成?” 甄绯儿瞪了甄三奶奶一眼,杏眸中隐隐有几分不快。“三嫂子说得倒是轻巧,这会儿子你倒是正经地想个主意才是啊。那老虔婆如今摆明了是不肯帮咱们了,我可怎么办!” 甄三奶奶笑道:“她说不帮就不帮吗?” “咱们家的宅子眼瞅着是要完工了,老太太快则三五日,慢则七八天也要到了。到时候有老太太出面,贾家的人还能开口说个不字?你莫不是忘记了,他们贾家当年可在咱们甄家写了多少条子呢?” * “听说江南甄家要搬到宁荣街?” 贾赦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样子。贾瑚眼不见为净,扭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只有贾琏,笑眯眯地吃了一口茶后,回答贾赦的问题。 “是啊,宁国府辟出了一半的宅子正在动工呢,瞧着是从花园一直到东边都划给甄家了。” 贾赦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说起来,按照老太太一向的性子,应该不会同意这样的事儿才对啊。” “老太太那么精明,若是她不首肯,珍大哥哥只怕也做不得主。何况东府里的口风也不大紧,先前去珍大哥哥府上吃酒时,我听他说话的语气,只怕甄家这次是动了不少银子来疏通。依着他家惯来的做法,看来这位甄四小姐是要入宫侍候的了?” “入宫?” 贾赦轻轻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扇面花团锦簇,牡丹富贵,轻轻一摇就带动一片香风。“凭她?呵!” 可说是非常不看好的样子了。 贾琏会意,连连点头,“就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肖想进宫。” 贾赦合上折扇在他肩头敲了一记,冷哼道:“行吧,她们有胆子拿我们小七做筏子,我就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贾琏搓搓手,笑眯眯的问:“老爷打算怎么做呀?” “你说呢?”贾赦斜睨了贾琏一眼,见贾瑚纹丝不动地仍旧坐在一旁,顿觉有些讪讪的没意思。清了清嗓子道:“当今圣上清心寡欲,和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岂是这些小小官员之女可以蛊惑的?啧啧,身为肱骨之臣,我自然应该拼死谏言,以防皇上纳了此等心术不正的女子入宫,到时候危害江山社稷,悔之晚矣。” 说罢,还摇头晃脑地叹息数声,煞有其事一般。 贾琏看得愕然,不由地竖起大拇指比了比,“爹,您老绝对是这个!” “呸,要你小子说!” 贾赦啐了贾琏一口,第二天果然整理好衣冠,朝会后禀明惠仁帝,二人在乾清宫相谈甚欢。两个时辰后,贾赦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地回府去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甄家老太太的舟船就从金陵一路北上,到了京都地界。 因东府未及修缮完毕,贾母闻得老姐妹来了,自然命人夹道欢迎,自己也亲自接了甄家老太太到贾府中一叙旧话。 甄家老太太面容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和贾母的温柔慈爱不同,甄家老太太执掌管家大权,也不过是这两年才略放开了手,故而言谈举止间仍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神态之中也不乏趾高气扬。 贾母与甄家老太太也是旧年的手帕交,从前二人在闺中便是密友,等到二人出嫁时,一个嫁给了江南甄家,一个嫁给了金陵贾家,那也是十里红妆,众人称羡的好亲事。二人在做儿媳妇儿的十几年里,来往甚密,互通有无,相携度过不少艰难岁月。 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一面,贾母也忍不住叹息道:“岁月催人老,还是老姐姐精明厉害胜似往昔啊!” -- 第138页 甄家老太太笑了笑,指着满屋珠钗翠环,锦缎华服的姑娘们笑道:“你这句话说得倒好。我们那一家子,都是淘气极了的小子们,恨的我牙痒痒,只不得空儿来收拾他们。哪里像你这般清闲,膝下这么多可人疼的孙女儿奉承着,你可是说这话来气我呢?” 贾母连称“不是”,见甄家老太太对几个姑娘十分感兴趣,便招手叫探春等人上前来给甄家老太太先行了礼。 甄家老太太便细细看了一回,见从左到右站着一排颜色各异的姑娘们,心中也着实喜欢,忍不住携了其中一人的手,笑着说:“非是我说这话逗你高兴,实在是瞧着你们家的这些姑娘们,竟似天仙下凡一般。要说温柔娴静的也有,钟灵毓秀的也有。瞧这一个个水灵灵的模样儿,果真叫我爱煞了。” 甄三奶奶在一旁也笑着打趣儿道:“老太太可别忙着夸人家的姑娘,回头我们家的姑娘们合该哭死了!” “去!”甄家老太太啐了她一口,笑道:“咱们家的几个孩子,哪里上得了台面。唯独绯儿还可,只是性子忒娇纵了些,都是你们成日里惯得她如此。听说她前些日子还闯了祸,得罪了府上的七姑娘不是?” 甄家老太太一面笑吟吟地说着,一面目光在眼前的六个姑娘面上扫过。看见个头最小的那一个时,眸中精光一闪,面上却仍旧扬着笑脸,伸手去拉她到跟前来细细地打量着。 “好姑娘,生得怎么这样好看。” 甄家老太太垂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见她秀美宛转,眸光清艳,略微瘦削的小脸上有两团绯红,登时心中大定。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并不值得什么。 “好孩子,可千万别恼你四姐姐。她在我们家里是个混世魔王,家中姊妹都不敢招惹她。她上面又有老爷哥儿们一味护着,久而久之的性子便多些娇纵。我听说这事儿后,也狠狠斥责了她一顿。好姑娘,你可千万别记恨了她,她原是个没心机城府的棒槌脑袋,若你们姊妹因这事儿生分了,那才真真儿地叫人看了笑话呢。” 贾母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忽然冷了神色,见小姑娘被甄家老太太拉着,一脸的尴尬神色,也不知是退开好还是开口解释的好,进退两难的样子看得甄家老太太却是大感满意。 贾母淡淡地开口道:“小孩子家家的,吵架拌嘴都有的,倒不为这些个疏远了情分。只是四姑娘运气也忒背了些,打湿了什么不好,把个皇后娘娘亲自送给我们家七姑娘的裙子也泼脏了。那上面银线绣的花样儿是半点儿也不能看了,若是皇后娘娘有心怪罪,唉……” 甄家老太太闻言,握着小姑娘的手微微一紧,脸上却仍旧笑得十分亲热。 “嗐,我说是什么事儿呢,不过为的是这个。那好裙子好衣裳的,咱们家多少针线功夫上的人挪不出来,便是京城里没人绣得出,我这里也带了好些江南的绣娘来呢。原说是为着几位姑娘做衣裳的,这倒巧,先给你做身裙子就是了。”说着,又去看面前羞赧的小姑娘。 被甄家老太太拉着手的小姑娘颤颤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轻轻地咬着下唇嗫嚅道:“……这,这事儿得问七妹妹呀,我,我也做不得主。” 第78章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甄家老太太满脸怒容地拍了一下桌面, 瞪着甄三奶奶的神色简直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甄三奶奶也是叫苦不迭,她也不知道甄家老太太就这么直白地挑着人家小姑娘开口把之前的矛盾都说了啊,可眼下见甄家老太太气急败坏的样子,她自然也不会笨得火上浇油。只得倒了一杯凉茶,委屈嗒嗒地开口道:“老太太, 我知道错了, 您可消消气, 别为我这不争气的东西气坏了身子。” 她向来是个好胜要强的人, 此时做出这样小意服帖的样子来, 倒果然有几分消气的效果。甄家老太太冷哼一声, 吃了一口茶,冷冷道:“想来我那老妹妹已为此事生了龃龉, 绯儿若想入宫,少不得咱们要再加大些力气了。” 说着,又看向甄三奶奶问道:“你瞧着这贾府是个什么光景?” 甄三奶奶想了想, 缓缓道:“不瞒老太太说, 我瞧着这贾府也是强弩之末。听说年前就分府而居了,西边儿的将军府和这边来往也不甚亲密, 只有贾家的老太太念旧,总叫人去接了她的几个孙女儿过来逗趣儿解闷子。其他的……” 想了想, 甄三奶奶凑到甄家老太太耳边道:“这贾家管家的太太倒是个好人物。” “哦?” “她虽办事周密, 可下面的人口风却不严, 免不得走漏些风声, 我揣度着, 只怕他家管家太太在放印子钱呢。” “这事儿可有凭证?”甄家老太太眸光一闪,连忙追问。 甄三奶奶却皱着眉头,轻轻地摇头道:“凭证却无,不过是我瞧着他们家下人做派,暗自疑心罢了。他们家对下人的管束并不严厉,倒有许多话都传到外头去。若叫我想呢,左不过是当家主母交代的什么事情给管事去办,那管事定然嘴上不严谨,叫别人也知道了,眼红也有,嫉妒也有,编派了话,或者是添油加醋一番,都可使得。” 甄家老太太微微沉吟片刻,轻声道:“既是这么着,你只管给她些甜头尝一尝。她若果然是个重利的人,自然也受你唆摆,她若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也不会难为你分毫的。” -- 第139页 甄三奶奶点了点头,正要出门,甄家老太太却亲自去打开了妆台上的匣子,满满一匣子的银子,沉甸甸的锭子,足足有二三十个。甄三奶奶看得微微怔住,疑惑开口道:“老太太这是……?” “这几个月多亏你在这里周旋,想来银子也使尽了。我既来了,岂有叫你继续用银子的道理。这一匣子里是一百五十两。你且拿了去,若不够的,再来同我要。” 甄家老太太私房体己颇多,甄三奶奶也不多推辞,笑嘻嘻地接了匣子笑道:“到底是咱们家的老太太疼我,这一箱子的银子沉甸甸的,只怕要坠断了我的手呢。” 她又是撒娇的样子,笑吟吟的打趣儿。甄家老太太便笑道:“你若不要,便放下。我这银子只扔到水里听个响儿,也好过给你这样的泼嘴的猴儿!” 甄三奶奶素来十分得甄家老太太的心,这会儿子说笑一回,仍叫丫鬟捧着匣子回了屋子。贾母虽不喜甄家老太太今日的作态,可到底也是姐妹一场,倒也没冷着脸。好歹也特特收拾了一进干净的宽敞院子来,叫甄三奶奶和甄绯儿都搬了进来。甄家老太太一见这院子便十分喜欢,两个老姐妹相携着看了一回,总算把饭前的那一番尴尬事情给抛却了。 次日一早,甄三奶奶收拾了一番,便径往王夫人的院子里来。 可巧,才一进门,就见薛姨妈和薛宝钗也过来了。三人在门口正巧打了个照面,彼此厮见一番,才打了帘子进门。王夫人屋中才摆饭,见她们三人来了,忙又添了碗筷,嘱咐厨房里再送些吃食过来。 “这大冷的天儿,你不在屋子里躲懒,怎么来我这里呢?” 王夫人笑着先让甄三奶奶坐下了,又叫薛姨妈母女坐了,这才笑着看向甄三奶奶。要说她对甄三奶奶的观感,那是和当初看王熙凤一样一样儿的。只是甄三奶奶手段更狠厉老道些,何况她又是别人家的媳妇儿,如此厉害,王夫人便似事不关己一般,只看个有趣罢了。比起这些,她倒是十分喜欢甄三奶奶的口齿伶俐。 果然,甄三奶奶一听这话,忙笑着又站起了身,作势要走。“哎呦呦,可是我来得不巧了。婶子定是藏了什么好吃的,这会儿子要偷偷地拿来,不叫我知道。拿这话来赶我,我又不是那些看不懂眼色的,合该这会儿子就走才是。”虽这么说,却笑嘻嘻地站着不曾动作。 王夫人被她说得笑了,连着薛姨妈和薛宝钗也掩唇轻笑不止。 薛姨妈站起身去拉甄三奶奶的手,好容易按着她坐下了,才侧头对王夫人道:“不是我说,你我两家,只怕再也没个厉害人物,比她口齿还要厉害的了。常日里都说,凤丫头是个辣子,这会儿子我倒要说,凤丫头再能干,哪里比得了她呢!” 王熙凤这段日子因月份渐大,早就不在外面走动了。贾母又挂心她腹中胎儿,想着天寒地冻的,便免了她的请安。甄三奶奶来府上这段日子,也不过只和王熙凤打过两三次照面。这会儿子听见薛姨妈提起,不由得便生出几分好奇来。 “我在家时,也常听长辈们说起,这位凤姑娘是个才干不输男儿的。我只恨无缘一见,如今好容易来了你们家,她却又不方便,可见我们是没缘分的了。”说着,微微叹息一声,看着薛姨妈身边的薛宝钗道:“我看你家宝姑娘生得倒好,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容貌,要我说呢,合该配个人中龙凤才使得!” 这话薛姨妈爱听,王夫人想到自己的贾宝玉,又看着满脸晕红的薛宝钗,心中也是满意之极。便看向甄三奶奶笑着说:“说出来倒不怕你笑话的,这是我亲侄女儿,我一心想着要留她在我身边我才安心呢。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妹子肯不肯呢。” 薛姨妈和薛宝钗对视一眼,心中一惊。 其实自打薛家上京城投奔贾家开始,王夫人明里暗里,似有若无的表示都隐隐在透露着一个讯息。那就是她非常满意薛宝钗,有意聘薛宝钗为自己的儿媳妇儿。 可是薛姨妈想到王熙凤,心里便有些想打退堂鼓。 毕竟,都是内侄女儿,若真论起来,从小长在王夫人眼皮子底下的王熙凤难不成还比不上薛宝钗?王夫人和薛宝钗再如何看对了眼,那也没有看着王熙凤长大的情分深呀。薛姨妈不是个蠢妇,在内宅中,她倒是十分机警。 单看王熙凤嫁给贾珠后,贾珠身边仍旧是女人流水一般地抬进来,王熙凤的肚皮又迟迟没有动静。她便能猜测到,这个亲姑妈做婆母的姐姐,想来也是十分爱磋磨媳妇儿的婆婆了。 甄三奶奶原本还想着,自家小叔正缺这样一门亲事,原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倒不曾当真。谁想她话音才落,王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接了话头。她也只好笑着凑趣儿道:“这内侄女儿再亲密,哪有母女亲密呢。都说骨肉情分深似海的,婶子若果然喜欢宝姑娘,只管娶进门来好生看顾着就是了。” 王夫人正等她这话呢,也含笑看向薛宝钗。 薛宝钗俏脸微红,垂着头不曾说话。薛姨妈却是笑着打了个哈哈,只说:“宝丫头才多大呢,你们家二姑娘也还不曾出嫁,三姑娘也未议亲。这会儿子巴巴儿地都等着我们家宝丫头嫁人,我可舍不得。” 王夫人夹了一块梅花糕在薛宝钗碗碟中,抬头向薛姨妈笑道:“二姑娘的亲事自然是大伯和大嫂他们做主的,我再不必操那个心。只是我看着宝丫头心里就喜欢,只是你舍不得她来陪我,成日里占着她罢了。” -- 第140页 薛姨妈惯会看人脸色的,听王夫人这几句话里口气有些淡淡的,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王夫人不悦的先兆,忙笑着盛了一碗粥给王夫人,笑着说:“姐姐既爱宝丫头聪慧,我岂有舍不得的道理。你若要她相陪,又有什么难的。左不过她在家里也是做做针线,到姐姐这里还能学着姐姐管家理账,岂不是受用不尽的事儿呢。” 王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四个人心思各异,一并用了早饭。便有下面的管事婆子来领对牌,又来回禀事情。薛姨妈只略坐了坐,便带着薛宝钗先回去了。倒是甄三奶奶今日与往日不同,借口又留了一会儿,好容易等王夫人忙完了,她这才捏着帕子,扭扭捏捏地开了口。 “婶子,我这里有件事情想要求婶子,只怕婶子不答应。” 王夫人正疑惑着,头一抬,便见甄三奶奶取了一张条子来递给她。 “婶子,我初来乍到的,这……又不是我惯常做的事情,婶子可有门路?”那条子,赫然是一张印子钱借据,白纸黑字,条款清楚,利息竟比她素日放的还要高些! 第79章 “奶奶, 您说这太太近日怎么月银又迟了这么久才发?” 丰儿捏着手中的月银,十分不解。明明上一次在老太太屋里,因着此事被当众戳破,王夫人已经收敛了不少,这几个月来都安守本分。她也私下里打听了, 王夫人外头的印子钱收回来了不少, 似乎是想不干这门生意了。谁想这个月的月银又迟了大半个月! 王熙凤正躺在床上剥着柑橘, 听见丰儿这么说, 轻笑了一声说:“怎么你连这个也猜不到吗?自然是她手中的银钱多了, 既有了本钱, 自然想要多赚些利钱了。” 丰儿拧着眉头道:“可是……先前太太手里的银子已经,哎呀, 奶奶!您怎么又吃这些!”正说着话时,丰儿抬头一见,王熙凤正要去拿手边的贡梨吃, 连忙上前把贡梨拿开了丈许。皱着眉说:“奶奶, 这等生冷性寒的东西,您可不能吃!大冷天儿的, 若是吃了这梨子,只怕回头要闹肚子疼的。” 王熙凤笑了笑, 伸手抚了抚小腹, 把还没吃完的半个柑橘递给了丰儿拿着。 “我这一胎若是个儿子, 也是得偿所愿了。日后我自然护他一世周全, 不叫人觊觎他半分家产。只怕, 若是我这一胎是个女儿,不说老太太失望至极,只怕我那好姑妈也会费尽心思再给咱们院子里添人了。” 丰儿一听,更是忿忿不平,“这还是亲姑妈做婆母的呢,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姑娘嫁了人足足两年也不见怀个身子,也不见她塞人过去。奶奶才过门半个月,她就急吼吼地抬了平儿那个小浪蹄子,这不明摆着给奶奶添堵么!” 王熙凤嘴角微扬,勾起了一抹讽刺的弧度,“这才是我的好姑妈呢。冷情冷性儿,自私凉薄。若不是为着大爷的身子,她能那般低声下气地去求我母亲仓促备嫁?若不是一心想着要给大爷留下一儿半女,只怕她也懒怠操持我们院子里的私事儿。” 丰儿忍不住叹息一声,为王熙凤,也为自己。 满以为自小服侍的姑娘嫁给了知根知底的表哥,又有亲姑妈在身边照看着,未来的日子定然是好过的。谁想才嫁过来,就被这冷漠的现实给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大爷身子孱弱,根本不是姑娘一心想嫁的良人,亲姑妈又是那样的性子,若换了是自己,只怕哭也哭死了。 她真的是心疼自家的姑娘。偏姑娘那样的要强,半点也不肯示弱于人前。便是见了舅太太们,姑娘也是强颜欢笑,努力伪装出一副在贾府活得十分自在的样子。 知道丰儿对自己的忠心,王熙凤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地面。只见青石板路潮湿一片,偶有苔藓从石板缝隙中蹿出。王熙凤侧头向丰儿道:“这青石板路自下雨以后更滑了,你得了空儿叫上几个人把它好生清理清理,别摔了谁。” “能摔着谁,西边儿的屋子里,那两个都不是安生的人,摔死了才好呢。” 见她说得这样气愤,王熙凤笑睇了她一眼,“人人若都似你这样的炮仗脾气,只怕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了。你只瞧着她们俩碍眼,也不想想,等我这一胎生了出来,太太那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呢。” “近日太太都和哪些人来往频密?” 丰儿想了想,“似乎这几日甄三奶奶倒是日日去找太太,或是坐上片刻,或是谈笑半日。不拘怎样,反正是一日不落的。” 说到这里,丰儿自己也惊疑了一声,若是王熙凤不问,她竟也没有发现。这甄三奶奶忽然和王夫人这样亲密起来,她竟不曾察觉! “奶奶,难不成她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王熙凤微微笑了,“不然呢?”不然,除了这个理由,她可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理由能够让甄三奶奶和王夫人俩人如此亲密的。 出了正月,这日二月初二龙抬头,贾母高兴,命人接了迎春和含春二人过来一起过节。甄绯儿,史湘云等人自然也来凑趣儿。独独不见念春,甄绯儿又是不忿又是松了一口气,见众人见怪不怪一般,忍不住低声问贾宝玉:“怎么不见七姑娘?” 实际上,自打上次甄绯儿将众人都得罪了一遍,贾府的哥儿姐儿们都不大乐意和她往来的。只是贾宝玉素来秉性温柔,见她这会儿子小心翼翼地开口,全然没有往日里趾高气扬的样子,心中一软,便也温声解释道:“每年二月初二日,七妹妹都是要进宫去过节的。” -- 第141页 甄绯儿这段日子已经知道了念春是早早地就定给了皇太子殿下,此时听说,却仍为念春所获得的殊宠而暗暗心惊。 “可皇太子殿下不是南下治水了吗?这会儿子进宫,岂不是没趣儿?” 她低声细语,早前也派了丫鬟各处探听了,知道当朝太子和刘大人南下治水,至今未归。她只想着,凭着念春的身份,得个太子侧妃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何况这会儿子太子又不在京都,念春纵然进宫去,那也是独自一人,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扬唇笑了,艳丽的脸上是一抹堪比牡丹的娇俏笑容。 史湘云等人早就注意到了甄绯儿和贾宝玉这边的动向,见甄绯儿笑得这样,心中细细一想,便知道她兀自揣摩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想笑,她便也真的笑出声来了。 满屋中人都循声看向她,贾母也疑惑道:“这会儿子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了,也说来给我听听。” 贾母对史湘云一贯疼爱,纵然先前觉得史湘云与薛宝钗太过亲近,心中有些不满。可转念又想到,史湘云年纪尚幼,薛宝钗又是那等圆滑变通的性子。她若有心与史湘云交好,凭史湘云的阅历,岂有不被她拢络的道理呢。 这般一想,自然想到史湘云年幼失怙,自小被叔伯婶娘抱在身边教养的经历,心中也是疼爱愈深。便把先前的几分龃龉都抛诸脑后了,何况近来又见王夫人有心抬举薛宝钗,贾母岂肯叫她遂心,自然要时时接了史湘云过府来玩。 好在史湘云过了年,倒比年前懂事许多。虽与薛宝钗仍旧亲近,却也是亲戚姊妹间的亲近,不复往日里把正经姊妹都比下去那般亲热了。 这会儿史湘云听见贾母叫了她一声,连忙笑着站起身道:“并不是我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不过是远远儿地瞧着二哥哥和甄家姐姐说话,似乎是说起什么极有趣的事情来,我见他们二人都笑了,便也跟着笑了一回。” 众人一听,都掌不住要笑。 贾母也是笑着拉了她在跟前,点了点她的鼻尖取笑道:“怎么好,这样一个傻丫头,日后还不知道要祸害谁家去呢!”说着,扫视一圈屋内众人,见王夫人和薛姨妈脸上笑意淡淡的,便招手叫来贾宝玉,摸了摸他温热的侧脸,笑道:“既然你云妹妹说你这里有趣儿,我便只问你说话了。既是好笑的话,说来我们大家也笑一回,岂不彼此有趣?” 贾宝玉一张脸涨得通红,挣不过贾母,只得把方才和甄绯儿的一番话都说了。 屋里众人却不见笑,各自神态间十分微妙,竟隐隐透出几分轻蔑之色。甄绯儿拧了拧眉,只道自己是看错了。 贾母却是轻轻笑道:“你来京城的时日少,有些事情是不知道的。念丫头自打生下来,一年里倒有大半年都是在宫里过的。皇太子殿下才多大,念丫头自然是由老圣人和圣人照看长大的。” 甄绯儿此时脸色也是涨红了,活似被人打了几个巴掌,火辣辣的生疼。 她来京城的这段日子,也是充分地认识到,在京都,并非是有银子便能办妥一切事情的。京都里多的是不显不扬的权贵人家,或是荆钗布裙,或是青衫草鞋,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人,说不得便是京中大员,与江南那等浮于表面的繁华富贵又是不一样的。 众人忍着心中的嘲笑,各自捡了其他的话说了一回,就见甄家老太太和甄三奶奶进来了。贾母忙叫丫鬟给她们奉上茶水和春饼,三人寒暄数句,甄三奶奶见甄绯儿站在角落里,委屈嗒嗒的样子,不由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哎呀,都说老封君身边都是娇花一样儿的姑娘们,今日可叫我见识了。瞧这一个个,身量,长相,性情,啧啧……真是的,臊也要臊死我们这些粗蠢妇人了。” 贾母听她这样说,笑呵呵地道:“你惯会拿话来蒙我的,你家老太太跟前难不成没有几个标致的孙女儿奉承?不过说这些话来抬举我,仔细你家老太太恼了你。” “我们家虽有几个姑娘,却都不大上得了台面。若说好的呢,咱们四姑娘是一个,还有一个五姑娘,那也是顶标致的一个美人坯子。只可惜年纪小了些,她父兄舍不得她离家太远,这回老太太上京城里便没带着。老封君您老想见,只管瞧瞧我们四姐儿不也就是了?” 她一心想要拉着甄绯儿到人前显眼之处,可贾母听她这么一说,却更加失望了。一个眼力见识如此差的嫡女,日后也难有造化。故而,将往日想要帮扶此女之心更削减了三四分。 第80章 “三哥哥, 吃春饼。” 毓秀宫里,念春白白嫩嫩的小爪子举着一只刚卷好的春饼递到徒熙唇边。 “好吃吗?”小姑娘歪着脑袋看向他,见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轻皱了皱,连忙端着一碟子春饼和馅料爬远了些。唔,三哥哥不喜欢吃这个酱料, 她知道的!所以, 剩下的都是她的了! 喜滋滋地卷起一个春饼的念春才准备要吃, 谁知道还没碰到自己的嘴巴, 就被人从旁边叼走了。 念春:“……” 小姑娘一双滚圆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 里面满满都是控诉, “三哥哥,坏!”明明不喜欢吃这种酱料的, 居然故意和她抢着吃,太过分啦! 想到这里,念春连忙护住手里的碗碟, 坚决, 坚决不给徒熙再碰一下! 徒熙吃完第二个春饼,空荡荡的肚子总算有了一点饱腹感。低头看了一眼委委屈屈的小姑娘, 见她粉嫩的嘴巴微微嘟着的样子委实可爱讨喜,忍不住低头在她光滑的小脸蛋上亲了亲。 -- 第142页 “乖, 剩下的都给你吃。” 他只是连夜赶回来, 肚子饿得厉害。如果是平日里, 包着这些酱料的春饼他是真的不爱吃。 “真的?” 念春眨巴眨巴眼睛, 确认一般又问了一句, “如果,嗯……如果三哥哥说话不算数,我,我……”我什么?小姑娘想了半天,装死一样扑进徒熙温热的怀里,哼哼唧唧地说:“我就不理三哥哥啦!” 明明赌气说出口的话,可徒熙却紧张地收紧了双臂,低头在念春的耳边轻哄:“三哥哥说话算数,不偷吃你的春饼了。念念乖,不许不理我。” “唔。” 少年不算单薄的胸膛都是干燥而温暖的气息,念春一大早就被贾赦拎起来带进了宫,本来就没睡得够的小姑娘这会儿子倚着徒熙的胸口迷迷糊糊地有些想睡觉了。可是才闭上眼睛,就想到自己的春饼都还没吃呢,小胖爪子在眼睛上揉了揉,“三哥哥,春饼,我睡醒吃。”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就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徒熙搂着念春摇了摇,确定小姑娘已经睡熟了,才把小姑娘从自己怀里抱起来,焐得暖烘烘的炕上铺着被子,徒熙小心翼翼地把小姑娘放进被窝里,给她把边边角角都掖好了,自己才在她身侧也躺下来。隔着被子轻轻地在小姑娘的身上拍了拍,光是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徒熙才真的觉得自己是回来了。 念春睡醒的时候,早就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她微微一动,才发现自己被人隔着被子抱在怀里睡着呢。小姑娘抬了抬头,就看到徒熙坚毅的下巴和硬朗的侧脸正对着自己。好像……三哥哥有点瘦了。 下巴上传来的阵阵搔|痒让徒熙拧了拧眉,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半坐起身了。小姑娘一身桃红色的小夹袄,因为睡觉而微微松开的衣襟下是藕粉色的中衣。徒熙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对上小姑娘居高临下的桃花眼。 “念念醒了?” “嗯!” 徒熙清了清嗓子,刚刚睡醒的他嗓子还有些嘶哑,却还是第一时间抱着小姑娘往被子里塞了塞,惟恐她着了凉。 “三哥哥。” “嗯?” “三哥哥好像瘦了。”小姑娘努力从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在徒熙的脸上摸了摸,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里都是心疼。“三哥哥是不是很辛苦呀。” 被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这样关心了,徒熙微微笑了笑,低头和小姑娘的鼻尖相碰。唇角微扬,一开口便有呼出的热气飘逸在两人之间。 “念念心疼我?” “嗯!” 小姑娘的眼睛清凌凌水润润,波光潋滟,像是一只纯良乖巧的小狐狸,可爱又讨喜的样子让人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地捧在手心里呵疼。徒熙低下头去,在小姑娘白嫩嫩的小脸上一左一右亲了一口。 “睡饱了吗?”见小姑娘点了点头,徒熙眼中沁出点点笑意,“来,三哥哥带你吃好吃的。” 这次明面儿上惠仁帝是派太子和刘伯庸南下治水,实则私底下也嘱咐了徒熙,务必将江南一代的事情都打探清楚,好在日后连根拔起。徒熙此行十分艰辛,几次差点遭到江南的官匪的黑手。若非他自身武艺高强,身边又有许多侍卫和暗卫护持,只怕早就身陨江南了。 想到这里,正在给念春系扣子的徒熙眸色微微一沉。 江南甄家! 因为过了午膳,徒熙倒也干脆,直接抱着念春就出了宫,两人坐着马车直奔太白楼。点了一桌子念春最爱吃的菜色,八宝鸭,贵妃鸡,醋鲤鱼,酱肘子,炖乳鸽,蒸粉糕。 念春扒拉扒拉面前的米饭,一双眼睛笑得像是两弯明媚的月牙。 “三哥哥,你也多吃点。”难得大方一次的小姑娘连连给徒熙夹了好些菜,然后才坐下来安心地用饭。 她吃饭的动作一向秀气却快速,粉嫩的小嘴巴一吃东西就不见停歇。既不是狼吞虎咽的粗俗,也不是矫揉造作的伪装。小姑娘吃起东西来还挺讲究荤素搭配,时不时地停下来喝一口乳鸽汤,惬意的模样娇俏可人。 徒熙不时将目光落在身侧的念春脸上,见她吃得开心,自己也胃口大开地陪着用了两碗米饭。 吃饱喝足的两人手牵着手,徒熙不忘给念春带上帷帽,见小姑娘因为吃得饱饱的而泛起红晕的小脸,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捏了捏。温热滑嫩的触感简直有些爱不释手,直到小姑娘抬起头,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无辜地看向他,才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三哥哥这次回来不走了吗?” 小姑娘低着头走路,脚边一颗小小的石子被她踢来踢去。 徒熙微微笑道:“当然不走了,念念不想三哥哥吗?” “想的!”小姑娘连忙抱紧了徒熙的胳膊,急忙抬起头嘟着嘴巴宣告,“我最想三哥哥啦!” “乖。”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尖,徒熙到底还是忍不住,一把将小姑娘提抱到自己的胳膊上。这次出去,最大的收获除了发现江南甄家与江南众多官员商户有所勾结,剩下的大概就是自己这一身结实的肌肉了。此时抱着念春,几乎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抱着念春上了马车后,徒熙才打算要送念春回将军府,却听到小姑娘笑眯眯的在身后咕哝了一句,“大家都在那边呢。”小姑娘手指的放心,是宁荣街。 -- 第143页 徒熙看了一眼天色,只是傍晚,怕是贾家那边今日人多热闹,晚上定然又要请戏班子来热闹一番,吃的东西自然也多了。徒熙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温声嘱咐她:“你才吃过东西,一会儿到了贾家也不可以再吃多少了,仔细积了食。” 念春连连点头,再三保证。 到了贾府门前,徒熙还是不大放心,亲自抱着念春进了门。 因为今日乃是家宴,倒是没有多少避讳,不止是女眷和男眷之间只用一扇屏风隔开了,就连姑娘们也是大大方方的坐在东边角上的亭子里玩笑嬉闹。徒熙抱着念春进来的时候,甄三奶奶正和甄家老太太说了一句什么,逗得两个老太太都开怀大笑。 满座陪着的女眷们也都掩唇轻笑,隔着屏风的贾赦等人推杯换盏,正是热闹的时候,冷不防见徒熙抱着念春进来,便是贾赦也愣了愣。 贾瑚眉头一皱,正要起身去接念春下来,可是贾琏比他还快,直截了当地伸手把念春从徒熙的胳膊上给接到自己怀里抱着,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触手生温,还算照顾得不错。 贾琏哼了一声,招手叫贾琮过来牵着念春,让他俩到贾母她们那边的女眷席上去。他不大不小也是介于青年少年之间的尴尬年纪了,今日一进府,和甄家的那个三奶奶打了个照面,他可没忘记那个女人奇怪的眼神。啧啧,浑身发毛! “太子殿下光临寒舍,实乃蓬荜生辉,请坐请坐。” 女眷那边正疑惑念春怎么这时候来了,就听见屏风那边贾政客气周到的问候声。这才了然,原来是太子殿下亲自送念春过来的。 贾家的几个姑娘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从前太子殿下还是皇长孙的时候,就时常因为不放心把念春一路送到内院里来。她们这里风平浪静,可甄家老太太和甄三奶奶就觉得内心波涛骇浪了。 当朝皇太子殿下,和其尊贵,竟然纡尊降贵,在这个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不在宫中举行的宫宴上陪着皇上和皇后,反而送一个小姑娘来五品官员的府上? 甄家老太太这时才是真正儿地正眼打量起被贾母搂在怀里的小姑娘。 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白皙嫩滑的小脸蛋,乖巧体贴的模样,精致讨喜的五官。便是阅人无数的甄家老太太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贾家的七姑娘,的确是当得起一句“美人胚子”。与她相比,坐在一旁的甄绯儿的容貌立时便被比下去了。 如月华一侧伴着的星辰,纵然一时明亮,终究不比月色恒远。 第81章 甄家老太太笑着对贾母说:“这就是七姑娘呀, 当真生得极好,快来给我也瞧一瞧。” 她笑得一脸慈祥,颇有几分亲和之意。可眼中却并没有几分笑意,反而透出点点精明的光彩。念春看了一眼,在贾母的轻轻拍抚下走到甄家老太太跟前福身行了一礼。甄家老太太笑着拉住念春的手, 啧啧叹道:“真生了好个模样, 不要说咱们家的姑娘比不得, 只怕天底下也少见如此标致的呢。” 贾母“呵呵”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 哪里当得起这样夸奖, 你莫说得她得了意, 回头轻狂了。” “轻狂了倒也好,只管和我家去。你嫌弃了不要, 我可当宝贝儿似的疼宠呢。” 甄三奶奶早前见过念春两次,今儿个也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量念春,见她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眼睛微挑, 年纪虽小, 却透出一股子小狐狸般的灵动劲儿。心中不由地把甄绯儿与之相互比较了一番,也不得不承认, 到底甄绯儿容貌不比这贾家七姑娘精致。 这里几位长辈说笑一回,便叫念春去姑娘们那一席上坐着去玩。 这日正是过节, 贾母也接了史湘云和林黛玉等人来这边吃饭。林黛玉一见念春来了, 忙笑着让她在身侧坐下, 见她今日穿着打扮十分清爽, 抿着嘴唇笑道:“好几日不见你了, 这些天往哪里玩去了?” 念春也笑嘻嘻地看向她,“这几日都在宫里的,没有得空儿去找林姐姐,姐姐你别恼我呀。” 说得林黛玉几人都笑了,独史湘云酸酸地哼了一声,“不是我说,你往日里既没有什么事情做,自该来这边府里和姊妹们一块儿相处。你是贵人事忙,且不见你二姐姐,六姐姐都常常过来的。” 她这么一说,念春懒怠理会,瞥了她一眼,笑道:“我是难得来一趟,你倒是常常来呀。” 史湘云和念春从小就互相都看不顺眼对方,年纪都是差不多大的,偏偏性子就是合不来。史湘云说是心直口快,却还是嘴上爱刻薄几句人。尤其是她从小在家中就缺父母宠爱,虽有贾母怜惜,到底不过是个姑侄的情分,怎么比得了念春在贾府受众人疼惜。 不说念春自打出生,命格好得就叫天家给定下了亲事,自此也算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何况她又是府中年纪最小,性格可爱的,贾宝玉这样对女孩子一视同仁的男儿,面对念春时,也与对别人有诸多不同。更不必提大房的三个爷们儿,那真是看得念春如珠如宝一般。 大房一家搬出贾府后,念春也是偶尔才来一趟。先时史湘云不大乐意碰见念春,便诸般推拒,后来念春也忙着宫里和将军府两边跑,自然来贾府的机会也少了。两人像是约好的一般,史湘云在时,念春就懒怠来。若是念春在贾府里过宿,那史湘云定然要隔几日才过来的。 -- 第144页 这会儿子被念春当众挤兑了一句,史湘云脸上就不怎么痛快了,赌气撇过头去,一声不吭。 倒是坐在她身侧的薛宝钗笑得一脸温柔端庄,“云儿一向心直口快,七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这道糖醋鲤鱼味道不错,七姑娘尝尝?” 说着,又去拉史湘云的手,轻声劝道:“云儿别闹,今儿个大好的日子,姊妹们更该和睦相处才是。” 她一口一个“云儿”的叫着,傻子也听得出来亲疏远近。因为薛宝钗在贾府住着的时日不短了,探春和慕春都是十分精明的人,早就看出来王夫人的意思。慕春倒还罢了,比起奉承王夫人,她更愿意去奉承贾母,故而她对史湘云十分友善,对薛宝钗却一直不咸不淡的。 只有探春,因她素来就有想要出人头地,争荣夸耀的心思。平日里和薛宝钗来往十分亲密,此时听得她这么说,也笑着在一旁帮腔说:“七妹妹都好些日子不来了,一时有些生分了,自然也是人之常情。云妹妹若为这些小事着恼,岂不是不识大体呢?倒该听听宝姐姐的话,姊妹之间,和睦为上。” 这话分明是在说念春不识大体了。 林黛玉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正要开口,却被身侧的念春碰了一下胳膊,转头就见小姑娘握着一双竹节筷子,尖尖的筷子头在面前的一道枸杞炖乌骨鸡的汤盅边点了点,笑眯眯地说:“人们常说‘尖牙利嘴’,可我看,这鸡嘴巴倒不算硬。比不得三姐姐,‘伶牙俐齿’,‘字字珠玑’。三姐姐和史大姑娘的感情可真深呀,深得和我这个堂妹都生分啦?” 她笑得眉眼弯弯,乖巧可爱。 可探春看着却是心中蓦然一惊。 是啊,比起一个无依无靠又不得叔伯婶娘疼爱的史湘云,难道不是念春的地位更高些吗?不说贾母等人对念春早就疼到了骨子里,就连皇上皇后,还有皇太子殿下,那也是恨不得日日把念春捧在心口上的。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一心为了讨好王夫人和薛宝钗,在这当口儿把念春给得罪了呢! “七妹妹,我……”她期期艾艾地才张开嘴,就见念春随意地挥了挥手,阻了她说话。 “我今儿个难得来一趟,三姐姐好歹让我吃一顿安生饭吧。” 这话一说,探春自然闭口不言,生怕再得罪了她。慕春倒是笑吟吟地给念春盛了一碗鸡汤,笑着对念春说:“七妹妹尝尝这汤,炖了一下午呢,用的是上好的乌骨鸡和宁夏贡上的枸杞子,益气补肾,美容养颜。” 小姑娘早就闻到了这鸡汤的香气,听到慕春这么说,也不在假装客气,乖巧地接过小碗,一勺一勺地舀着喝了。喝罢才秀气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说:“要不是我傍晚吃多了,这会儿还能再吃些的。不过现在一碗鸡汤也就饱了,四姐姐,林姐姐你们吃吧,我歇会儿。” 她虽然是这么说,可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却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一大桌子的饭菜。垂涎三尺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讨喜,林黛玉和慕春恰好坐在她身侧一左一右,见状都忍不住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 吃饱喝足后的小姑娘特别容易犯傻,被“欺负”后只知道拿一双滚圆的桃花眼瞪人。没有半点凶神恶煞,反而玉雪可爱得紧。 坐在含春和迎春身侧的甄绯儿早在念春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她,不止是她,连抱着她一同进来的挺拔少年也瞧见了。虽然距离不近,可甄绯儿却仍旧心跳如鼓,面红耳赤,好半晌才缓过脸上的热度。 贾琏是好,公门侯府的出身,容貌又是昳丽无双,公子如玉,怕就是说得他。可他生得那样好,她对他念念不忘,多年后她来京城,贾琏却早就不记得她是谁了。小时候,她还记得他曾经哄她时说过的话,长大后要娶她为妻。为了这样一句戏言,她来京城时,虽然心知父亲和母亲是想送她入宫的,可心中仍旧存着一份侥幸,或者……贾琏他,还记得呢? 她从小就发誓,将来她的丈夫,定然要出身高贵,容貌傲人。 贾琏是她心中最符合她期望的丈夫人选,只可惜,他长大了,却没了小时候的情分。她看得出来,她和贾念春的关系早已经不可调和,依着贾琏那样维护自己妹妹的性子,嫁给他也是没可能的事情了。 只是她仍旧心有不甘罢了。 不过这样的不甘心,在今日看到那个抱着念春进来的少年时,顿时消失殆尽。 从身侧贾含春和贾迎春的小声交谈中,她知道了那人的身份。当今的皇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权倾天下,四海臣服。而且,生得那样挺拔俊朗,气度不凡。 贾琏是好,富贵公子,容貌昳丽。可与当朝的皇太子殿下相比,那是万不及一。 甄绯儿忽然对父亲和母亲当初做的决定庆幸万分,如果不是来了京城,如果不是寄居在贾府,她如何能得知当朝的皇太子殿下是如此英武不凡之人呢? 目光落到对面正笑着和林黛玉说笑的贾念春身上时,甄绯儿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算计,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就算是早有婚约,难道当朝皇太子殿下会一生一世只娶一个正妃吗?何况,以贾念春的出生,正妃?她够资格吗? 想到这里,甄绯儿款款起身,向念春笑道:“七妹妹,先前我多有得罪,难得妹妹你大人大量,原谅了我,我先敬妹妹一杯。”她们杯中都是果酒,并不会醉人,所以甄绯儿此时这样一说,在座众人倒觉得她落落大方,很是磊落了。 -- 第145页 念春并不是不讲理的人,见她这么说,虽然她对甄绯儿一向没什么好感,可此时还是意思意思给了个面子,也举起面前的酒杯吃了一杯酒。 “若是七妹妹不嫌弃,我想七妹妹陪着我,隔着屏风我还想敬你二哥一杯薄酒。那日是我太娇纵了些,还请你二哥海涵。” 念春以前从来也没喝过酒,此时一杯果酒下肚,先还不觉得如何,可是等甄绯儿开始说话时,她的脸上就开始泛起滚烫的热度。她皮肤雪白,这时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只是在灯火下并不如何显眼,听到甄绯儿的话,她心中虽觉不妥,可嘴巴却有些不听使唤,只得敷衍地点了点头。 甄绯儿见念春颔首,连忙起身离座,一手挽住念春的胳膊,一手执着酒杯,拉着念春穿过亭子在屏风后站定。 “琏二哥,小女子想向您赔个不是。” 声如出谷黄莺,闻若珠落玉盘,当真是极其悦耳。 第82章 原本正举着杯子和徒熙拼酒的贾琏浑身僵硬了一瞬, 脸色一下子就沉郁了几分。……这个甄姑娘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讨厌鬼! 但是良好的教养让贾琏也没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给甄绯儿下不来台,只得也隔着屏风扬声道:“甄四姑娘有心了,当日之事贾某并未放在心上,姑娘不必介怀。”他没把那事儿当个事儿,还请甄四姑娘您哪儿来的还滚回哪儿去吧, 真是碍眼啊。 “小女子特地请七姑娘带我来向琏二哥赔罪的, 琏二哥还请满饮此杯, 将你我之间的不快一笔勾销吧。” 甄绯儿拉着念春的胳膊又向屏风那里走了几步, 隔着重重灯影, 两人一高一矮的影子显露无遗。贾琏只看了一眼就气得手都要发抖了, 要不是贾瑚一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徒熙也用冰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他早就暴跳如雷冲到屏风后面把念春给抢走了! 这个甄绯儿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她想丢人现眼的,能不能不要带着他宝贝妹妹啊! 徒熙看了贾琏一眼, 贾琏冷哼一声道:“行了行了, 你这道歉我收下了,快回去吧。” 大冷的天儿, 一想到念春站在风口里,贾琏就心疼得厉害, 连声催促了数声却没见甄绯儿有什么动作。气得他恨不得扯开屏风, 抱着宝贝妹妹直接回家去才好。 “念念。” 徒熙沉声唤了一声, 隔着屏风,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 甄绯儿早红了一张俏脸, 踌躇着不知如何应答。这样天资英纵的皇太子殿下,虽然说话的口气凛冽如寒风,可细品他的声音,却仍带着几分温柔的情意。甄绯儿微微垂眸,为这样的发现而心口扑通乱跳。 “唔,三,三哥哥。” 一杯果酒下肚,本来就没什么酒量的念春白皙的小脸早就通红一片了。这会儿子若不是甄绯儿硬是托着她的胳膊,只怕她寻摸个地方躺下就要睡着了。耳朵里听到了徒熙熟悉的清冷声线,念春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眼瞳中透出几分茫然。 “你怎么了?你声音怎么这样?”徒熙拧眉回望向屏风后面的剪影,冷峻的眉目愈发沉寂。 甄绯儿又拉了念春一把,见她好不容易站直了一些,才含笑回答说:“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方才我们姊妹间小酌,七妹妹不妨吃了一杯果酒,此时有些微醺。倒不妨事,回去倒头一睡自然就无妨了。” 贾琏一双手攥得青筋暴起,忍不住喝道:“小七才多大,她从来也不喝酒的!是不是你强灌她喝酒的?”小七那么乖,怎么从前也没见她在家里贪杯啊,这会儿子才多长时间没看着啊,就喝了一杯酒了,居然还喝醉了!贾琏气得不得了,无奈被贾瑚死死地摁着,想要发作又不敢忤逆自己大哥,只得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口舌上去抨击甄绯儿了。 甄绯儿被贾琏这样一声厉喝,语气中便带了两分的哀怨,三分的委屈还有五分的识大体来。“琏二哥,我知道你恼我不曾看顾好七妹妹。只是今儿个既是姊妹小聚,我瞧着七妹妹她也是极高兴的,连六妹妹和史大姑娘也都吃了一两杯果酒,只道是不妨事的。谁想七妹妹酒量如此浅,我,我也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琏二哥。” 操! 贾琏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一声,扭头看向徒熙,瞪着眼睛比划了两下杀鸡抹脖子的姿势。他这会儿子可不会傻得以为甄绯儿是借故来接近自己的了,看看甄绯儿这个架势,说她不是看上了徒熙这个黄太子,那真是打死也没人信了! 接收到未来舅兄想要杀人的眼神,徒熙也不过是淡淡一瞥。 “念念,到我这里来。” “嗯……三哥哥?”念春不大清醒的小脑袋晃了晃,本能地想要听从徒熙的指示。只可惜她现在醉得有些头晕眼花,才迈出一小步,没什么力气的身子就被甄绯儿轻而易举地给扯了回去。晃悠了两下,胳膊被甄绯儿给紧紧地拉住了,小姑娘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甄绯儿用一方帕子给掩住了嘴唇。 徒熙几人隔着屏风,也只能看到两个姑娘的剪影微微晃动。见小姑娘久候不至,徒熙满脸不悦,正要开口催促时,就见甄绯儿在屏风后面款款福了福身。 “太子殿下关心七妹妹本是无可厚非。只是七妹妹到底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这会儿子她又醉得厉害,倘或现下叫她去了殿下那里,只怕于七妹妹闺誉有损。如果殿下不嫌弃小女粗笨,不如由我代替殿下好生照料七妹妹如何?” -- 第146页 她的声音娇柔欲滴,字字婉转,句句柔曼,屏风上的剪影曲线婀娜,加之她今日又特地打扮了一番,鬓发边斜斜地插|着的步摇微微颤动,更加惹人爱怜。 倘或此时坐在此处的乃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哥儿,只怕闻其声观其行,早已经酥麻了半边身子。恨不得立时一睹佳人美貌,娶回家中好生疼爱了。 只可惜,甄绯儿错估了徒熙等人的定性,也高估了自己对他们的影响。 徒熙举起手中的酒杯,碰了碰贾琏手里的杯子,清脆的声音唤回了贾琏的心神。一侧首,就见徒熙眸色清寒,唇角微勾地开口道:“甄姑娘如此知书达理,体贴入微,不知你们二人有何龃龉?” 贾琏对甄绯儿根本没有半点好感,这时又因为她“挟持”念春在手,心中憋着一股子怒火,更加不会修饰言辞了。朗声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是那日在街上偶然碰见了甄姑娘。甄姑娘言语之间对自己容貌十分自信,可世间美丑,本就不一而足。想来是我和平远侯世子不会欣赏此等美貌,多有得罪罢了。” “哦?” 徒熙挑眉轻笑,声音清冷,传入甄绯儿耳中又是一阵搔|痒。 “说起来,今日平远侯府世子因有要事在身不得前来,甄姑娘既向我斟酒认错,少不得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该与甄姑娘一般计较。此事虽各有道理,终究伤了甄姑娘脸面。甄姑娘——”贾琏慢悠悠地站起身,这回贾瑚倒是没有再拦着,由着他缓缓踱步至屏风边。 “甄姑娘,虽然贾某心中至今不曾觉得甄姑娘你天姿国色,貌若天仙,不过,俗语有云‘各花入各眼’,想来是贾某与甄姑娘不合眼缘。在此,只得以薄酒一杯聊敬甄姑娘美貌,还请甄姑娘莫把当日贾某与平远侯世子评论姑娘是‘丑八怪’之语放在心上。” 他说得落落大方,翩翩风度。甄绯儿在屏风后面气得银牙暗咬,几欲吐血。可此时她又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断然不可在这种时候与贾琏做口舌之争。 见贾琏仰首饮下一杯酒后,她也略微抬手,饮了一口手中的果酒。 那边,徒熙也是轻笑一声道:“平素里看平远侯世子是个五不着六的,今日听你这么一说,瞧着眼神倒还好使。” 贾琏乐得呵呵直笑,兴致勃勃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可不是,那可是咱俩的眼光都是一等一的挑儿。若非不是……”说着,压低了些声音,比了个“七”,才又道,“难道见了个寻常模样的也嚷嚷的和见了仙女下凡似的一样不成?” 这边不止是徒熙听见了,连着贾瑚和贾琮并贾宝玉等人也都听了一耳朵。虽不好多笑话姑娘家,可贾宝玉还是想到平日里甄绯儿那般趾高气昂颐指气使的样子,不觉就笑出声来。 甄绯儿隔着屏风,断断续续地听了几句,又听闻贾宝玉的笑声,只觉得羞愤欲死。扯着念春胳膊的手不免收紧了几分。念春吃痛,低叫了一声。甄绯儿连忙松开手,侧头看了一眼早就闭着双眸,一脸欲睡未睡的念春时,脸上飞快地划过一抹阴森的笑容。 “啊——” “哎呀!七妹妹你这是怎么了?!”甄绯儿蹲跪在念春身侧,看着她陡然睁得滚圆的双眼,和划破了掌心的右手,哀声叹息道:“都怪我不好,方才一时只顾着和琏二哥饮酒,竟不曾注意你——” “念念!” 甄绯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原本被她不着痕迹推搡在地上的念春此时已经落入了徒熙的怀抱中。 “三哥哥,好,好好好痛。”撅着粉唇,小姑娘委屈巴巴地伸出右手给徒熙看,娇嫩的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徒熙看得心疼极了,一手轻轻地握住了念春的手,一手抱紧了小姑娘,只垂眸冷冷地看了一眼甄绯儿,转身就走了。 “甄姑娘真是厉害手段啊,只不过,人家不稀罕。” 贾琏早在徒熙绕过屏风的时候就跟了出来,一见甄绯儿这架势就知道她要作妖。打量了一眼她看向徒熙的眼神,贾琏就了然于心了。 “啊——” “哎呦呦,对不住了啊,一时眼拙不曾瞧见。”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可脚下踩着甄绯儿的力道却没有轻些几分。还在甄绯儿忿然的目光中,转动脚跟碾了碾。 “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小七,可就不是这么轻易了事的了,哼!”目光在甄绯儿引以为傲的脸上逡巡了一圈,贾琏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第83章 “让甄家搬出去, 日后也不用有什么来往了。”贾母冷肃着一张脸,坐在榻上,见王夫人一脸不赞同的神情,眸色微微一冷,“你去, 把公中的账目拿来, 咱们家早些年给甄家写的条子, 这会儿能还上的先还了, 不能还的, 同户部借调也要先把钱给还了!” 王夫人为难道:“老太太这话说的, 一时半会儿的可叫媳妇儿到哪里去弄到这些银子呢。想当年,国公爷给甄家打下的欠条可不是几千两几万两, 那可是两百万雪花银子啊。” 贾母冷笑道:“无知妇人,蠢钝如猪!” 王夫人被贾母兜头兜脑地骂了一个措手不及,此时脸上涨得通红, 有心分辩, 无奈笨口拙舌又无从说起,只得垂头不语。脸上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看得贾母郁结在心。 贾母挥了挥手叫王熙凤到身边来坐着,指着王夫人道:“我也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 若不是珠儿媳妇儿身子重, 我万不会把管家的重担交托于你手上。如今你既不顶事, 也罢了, 少不得珠儿媳妇儿和我多辛苦些, 你只管把账册拿来,我和珠儿媳妇儿自会好生盘算,无需你在这里蝎蝎螫螫。” -- 第147页 王熙凤扶着便便大腹小心坐下,一听贾母这话就想起身推辞,无奈她的手被贾母拉着,这时无法走脱。只得柔声开口道:“老太太偏爱,我本不该推辞。只是我月份大了,久坐不住,只怕帮不上老太太什么忙。” 王夫人原本一听贾母要查账,后背上就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转念想到贾母年事已高,她只要在账册上做好手脚,想来贾母一时也察觉不出。何况贾母已经好些年不曾管家了,去年她还拿了账簿来给贾母看,贾母只略翻看了两页就一脸不耐,只说让她自己仔细管家,其余诸事一如往常。可这会儿贾母既要她把账册拿来,还要叫上王熙凤一起查看账簿,她心中便十分没有底气了。 同为王家的姑娘,她会的手段,王熙凤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正是啊老太太,珠儿媳妇儿眼见着快要临盆了,倘或这时要她操劳太过,只怕于她腹中胎儿不好吧。” 贾母迟疑了一瞬,目光落在王熙凤滚圆的肚子上,“你若实在不能,少不得我多受些累罢了。只是我信你为人,又素知你管家理事乃是个中能手,这会儿才特特地请你过来商量。只是若为这个,伤了你的孩子,终究不妥。” 王熙凤垂眸应了一声,轻声道:“老太太且也不必如此挂心,太医来请了平安脉,都说这一胎十分稳健的。” 贾母唱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会儿才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来,拉着王熙凤的手说:“这才是咱们家的福气呢。好孩子,争口气给你珠大爷生个儿子,好叫你们娘俩也挺直了脊梁,外头那些不三不四上不得高台盘的下作东西再如何作妖,终究翻不出你的手心去。” 王夫人一听,无可无不可地撇了撇嘴角。见贾母不再提起要查看账目等事,便笑着道:“晚上席间也没见老太太用些什么吃的,只怕一会儿要饿了。我一散席就命小厨房炖了雪蛤粥,这会儿子叫她们盛出来给老太太用一些岂不好?” 贾母闻言,也轻轻颔首,又道:“既这么着,你们俩也陪了这么久,咱们娘们儿家家一起用些才好。” 王夫人和王熙凤自然满口应下,又命翡翠和玻璃下去传了话。不多时,两个丫鬟便捧着漆盒,将小桌摆上,三碗热气腾腾的雪蛤粥并几样新鲜碧绿的小菜一应俱全。 贾母席间因甄家的事情,心情不好,一直不曾动筷子。甄家老太太也是与她年少相知的,岂有不知道她心思的。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只略吃了两口,就借口带着甄三奶奶和甄绯儿回了院子。剩下的几个姑娘都没有心思再玩笑,也不过说了两句话都散了。 这会儿子王夫人见贾母用粥的胃口倒还算不错,便含笑道:“老太太一向和甄家的老太太亲厚,怎么今日偏生着恼了。为着指甲盖大的小事儿彼此生分了,日后说起来岂不惹人发笑呢?” “啪——” 贾母把手中的筷子重重一拍,皱着眉头呵斥道:“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王夫人被她厉声一喝,当下呐呐不敢言语。王熙凤捧着小碗安静用粥,见王夫人满脸惴惴不安,心中大为好笑。瞧着王夫人这样子,似乎还不知道今日甄家触了什么逆鳞,犯了老太太的什么忌讳。当真是这几年高门大宅里安生的日子过得久了,吃斋念佛把她的脑子也变得不灵光了! 贾母冷笑道:“你当今日不过是七丫头蹭破了一块皮的小事儿,焉知今日是谁把七丫头带走的!” 王夫人嗫嚅道:“自,自然是大房的瑚哥儿和琏哥儿……”说到这里,王夫人也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吓得一片雪白,怔怔地张了张嘴,看着贾母道:“还,还有太子殿下……” “哼,这会儿子想到太子殿下,倒还不算迟!” 不冷不热地嘲讽了王夫人一句,贾母心中再次慨叹,当初不知自己为何要替贾政相看王氏这一门亲事。无才无德,不过是仗着贾王两家多年世交的情分上,想着将来贾政虽然不能继承爵位和家业,若有舅兄帮扶,或许于仕途一道有望也未可知。 若是早知王氏是如此德行,便是王子腾有多大的能耐,她也不稀罕! “可老太太这话说的,那甄四姑娘不也说了,不过是小孩子家家一时贪杯,喝醉了酒没有站稳吗?那皇太子殿下,哪里,哪里就能怪罪到咱们头上来?” 贾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对这个凡事也拎不清的儿媳妇儿早没了什么期望。见她一脸期期艾艾的样子,冷声道:“她这么说,你也这么信了?当时是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七丫头一向乖巧,何时贪杯饮酒还喝醉了如此严重?再者以太子殿下护短的性子,甄家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咱们与甄家不过是老国公爷在世时的一些交情,这些年也只是年下往来的略比寻常亲戚家勤快些。不过是二百万两银子的欠条,咬咬牙也就还上了,何苦为这等蝇头小利失了太子殿下的心呢!” 贾母这话说得再直白不过了。 当初贾家向甄家借调银两,甄家想要借着贾家公门侯府的世家派头在江南一代站稳脚跟,自然乐得慷慨解囊。可这说到底,贾家也不是白用了银子不还,欠条如今在甄家老太太手里捏着。贾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只得应承了甄绯儿入京应选期间多加照拂,以贾家如今的几分体面为甄绯儿挣个好名声。 -- 第148页 贾母冷眼瞧得分明,她原先同意将甄绯儿认作干孙女儿,认给王夫人做个干女儿,一是因为甄家在江南一带几乎只手遮天,整个江南都在甄家掌控之下。她有心要给贾政的仕途推一把,甄家也希望甄绯儿在京城里能和其他的名门贵女一样,有个不相上下的身份家世。说一千道一万,这原也不过是等价交换,彼此有心的产物。 只可惜甄绯儿的性子太过让人头疼,贾母自认这么多年来看过不少娇纵的名门贵女,却没一个比甄绯儿更不会审时度势的。因而这段日子早就疏远了甄家众人。若不是甄家老太太这时候进了京,贾母推不过旧年两人的手帕之交,又怎么会愿意把甄家的人拢在贾府暂住呢! 想到这里,贾母看了一眼脸色青白交错的王夫人,恨不得把手中的拐杖戳到她的脑门子上。她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偏偏这个儿媳妇儿像是个眼瘸耳瞎的,凡事不管,诸话不听,一味地把个甄绯儿当成亲生女儿般帮扶。连着对甄三奶奶也是一心相交,二人同进同出,好不亲密。 “虽如此说……”王夫人捏着手里的帕子,颇为踌躇道:“虽是如此,可到底是小孩子们之间的口角之争,犯不着为此得罪了甄家呀。何况今年咱们家的铺子多有亏损,多少公中的银子都贴给了铺子里,账面上的银子着实不多。老太太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这么一下子急忙忙地叫我拿出这许多银子来,我……” 王夫人并非是真蠢,只是故作不懂罢了。 她这几个月吃足了印子钱的甜头,甄三奶奶又是一味撺掇着她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去放了。她之前虽也有叫冷子兴借着他古董铺子做这样的生意,可到底铺面小又没有多少熟识的人,不比甄三奶奶人面广,又有能耐。 她只拿了二百两银子给甄三奶奶,未及一个月的功夫,她就得了二十两的利钱。这等暴利,如何叫人不眼馋,她自然听着甄三奶奶的意思,慢慢儿地便把整个贾家公中的银子都掏空了给甄三奶奶出去放印子钱了。 这会儿子贾母张嘴就要把公中的钱拿出来还给甄家,王夫人一则舍不得,二则如今公中实则分文没有,只留了一本空空如也的账本罢了。这会儿子叫她去和甄三奶奶催银子,她如何张得开口! 贾母却不知道她这些龃龉,只道她一贯心眼子不比针孔大多少,不耐烦地说:“急不急的,左右也是你当家主母该做的事情。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三天后,你亲自叫人点算好银子,你我一起去甄家面前把银子都结清给她们!不够的我来想办法,你把公中的账目先盘点清楚,其余的毋须你操心。” 王夫人惶惶不安地动了动嘴唇,见贾母已经阖上了眼睛,心知此事无法回转了,只得草|草行了礼转身离去。不行,她明天就要去找甄三奶奶,把放出去的印子钱都收回来。没有利钱也不相干,好歹把眼前的这一关先过去了再说! 王熙凤放下粥碗,凤眼微抬,凝视着王夫人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好姑妈,掉进油锅里的银子也要捞出来花,这次不烫脱了你一层皮,只怕也不能够吧。 第84章 王夫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一大早就赶到了甄三奶奶的屋里,拉着甄三奶奶好一通密聊。公中的银子加上王夫人自己的体己,少说也要有百万之巨,她先前一味图利钱大,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甄三奶奶, 从未起疑。昨晚被贾母一番申饬, 脑袋方才清醒一些, 倘或甄家生了什么异心, 她这一百多万两的银子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贾府焉能容她! 甄三奶奶一早起来, 还未梳妆,见王夫人火烧火燎地跑进来一通长篇大论, 心中正不耐烦,只是脸上仍是一贯带着笑意,只笑着说:“婶子难道还不放心我?这一大早的巴巴儿地过来我屋里单只为这事儿不成?也太没意思了些。” 她语气疏懒, 纤指微挑, 抹了些香膏在手里,仔细地匀了面, 一面执起炭笔画眉,一面勾唇笑道:“不是我说, 这么多的印子钱, 寻常人家也没那胆子收的。我好不容易才寻了这么一户可靠的门路把这么多银子都散出去了, 婶子一句话的功夫就要叫我把银子都收回来, 这可怎么是好?婶子是知道的, 也不单是婶子有大把的银子在外头,就是我,手里也放了不少银子呢。比起婶子的,只多不少。” 片刻功夫,她已描眉画翠,又沾取了些胭脂在唇瓣和脸颊上微微一点,不过转眼又是素日里精明娇艳的甄三奶奶了。 王夫人觑她相貌,也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声。又听她这样说,心中既踏实又有几分不安。只得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轻叹道:“这天子脚下遍地黄金,只等人去捡罢了。只是老太太如今要查我的账目,她又是那么精明能干的人,我哪里敢胡乱瞒过她去?少不得只当利钱银子不曾赚的,把本钱先赎了回来就是了。” 甄三奶奶心里嗤笑,那些银子早跟着舟船一路南下进了甄家了,这会儿子来和她要银子,当真痴人说梦! 可即便这么着,甄三奶奶也还是笑着安抚道:“婶子既这么说,我哪里好再多嘴呢。少不得我出面做个坏人,拼着我那几百两银子的利钱也都不要了,先把婶子的银子赎回来才是正经。” 王夫人喜得眉开眼笑,又见甄三奶奶似有几分不悦之色,忙拉住她的手,笑着说:“难为你了,这么个精明能干的人,偏生又不是我家的。倘或你是我家的,不拘是个女儿或是媳妇儿,这家给你来当,便是十个,百个也都尽在你掌握之中了。” -- 第149页 甄三奶奶听她一味奉承,言辞之间满是乡野粗鄙气息,心中不耐,借口有事便送王夫人先出了门。自己往甄家老太太这里来请安,恰好甄绯儿也起了个大早,为着昨晚的事情正惴惴不安。此时见了嫡亲的嫂子,不禁双眸微微一亮,连忙上前又是请安,又是作揖。 甄三奶奶笑道:“往日里也并未见你如此勤快,这会儿子巴巴儿的来奉承我,可见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你倒说说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说项?” 甄绯儿委屈道:“昨晚老太太回来虽不曾厉声责备,只是瞧着我的眼神十分冷漠。嫂子你是知道的,咱们家里,老太太,太太,老爷一向最是疼我,何尝见过老太太这样的神情。我原想着,怕是为着我和七姑娘的事情着恼了,可我也是无心的,况且她那哥哥委实不是什么善茬,嫂子你瞧——” 说着,便伸出自己的右手给甄三奶奶看。只见柔嫩白皙的一只手上血痕道道,伤痕累累,更有手背上好大一片淤青,瞧着十分可怖。 甄三奶奶只看了一眼,就捧住甄绯儿的手惊呼道:“这是怎么弄的!”复又想到昨晚甄绯儿说起自己和贾七姑娘都跌了一跤,受了伤,那时灯火不明,她们也未细察。现下一瞧,哪里想得到伤势如此严重。 甄绯儿乃是甄三爷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甄三奶奶对这个娇蛮任性的小姑也多有疼惜照拂。兼之家中上下都盼着把甄绯儿这个容貌过人的送进京城待选,说不得便能出个王妃。现下见小姑子的手毁得这样,甄三奶奶又急又气,一面捧着甄绯儿的手细细询问,一面厉声遣了自己的两个丫鬟去屋中取上好的伤药来。 两人所站之处离甄家老太太的屋子不过丈许,甄家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掀了帘子扬声道:“老太太请奶奶和姑娘进来说话,风口里站着,仔细吹着风回去头疼。” 甄三奶奶与甄绯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头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裳裙摆,这才步伐一致地进了屋。只见甄家老太太正坐在圆桌后面,桌上满满的放了七八样点心,见甄三奶奶和甄绯儿来了,甄家老太太连个眼睛都没抬,淡淡地道:“都坐下吧。” “老太太今儿个胃口倒好,这一碟是咱们家厨娘做的吧,好生精致。到底不似京中的糕点,一味只图好吃,模样却不怎么精细。” 甄绯儿有心讨好,见了桌上的点心是在甄家常吃的,便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甄三奶奶眼角余光一直注视着甄家老太太,见老太太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连忙伸脚在桌下轻轻地踢了甄绯儿一记。 果然,甄家老太太只动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时,一双眼睛里满是冷漠。 “你给我跪下。” “老,老太太……?”甄绯儿何曾见过甄家老太太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只闻得这一声呵斥腿脚也软了,眼眶里瞬间就噙了泪,颤颤巍巍地走到屋子正中缓缓跪下时,仍是一脸的茫然无措。 “你可知错!” 甄三奶奶站在甄家老太太身侧,也拧眉苦想小姑子到底犯了什么错儿,惹得老太太这样生气。 “孙女儿不知,老太太……” “你可知贾家七姑娘一出生就被嘉和帝定为孙媳妇儿的不二人选?和她争风吃醋,便是阻了贾家青云直上的阶梯,你当贾家个个都是傻子不成!何况,瞧着昨日皇太子殿下不辞辛劳,特地送贾七姑娘回府,单是这份用心,便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你却似眼盲心瞎的,一门心思攀附权贵,白白地替我甄家招了太子殿下的忌恨!” “老太太,我!” 不等甄绯儿说完,甄家老太太已经劈口打断了她的话,冷笑道:“你所犯过错有三。一是错在你未能揣度众人心思,得罪贾家阖府而不自知!二是错在你自不量力,妄想以你一人之身与贾七姑娘争个高下,平白落下口舌把柄与人!三是错在你气量狭小,挟私报复贾七姑娘却被他人看破,你这手上的伤,说到底也都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似你这般自负美貌,无才无德,还眼高手低,气量狭小不知进退的性子,便是有直上青云的阶梯送到你跟前,只怕你也爬不上去!我先时还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才,谁想如今再看你,也不过空有一张尚可的美丽皮囊罢了。” “老三媳妇儿,你一会儿出去便叫李妈妈和刘妈妈套了马车,赁了舟船,把四姑娘送回江南,把五姑娘接了来。咱们午后就去和我那老姐妹此行,我昨日也看过了,东边儿的宅子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傍晚便搬了过去,也省得在这里平白招人厌弃!” 甄三奶奶早已被甄家老太太这一连串的吩咐也弄懵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花容失色的小姑子,又想到今年才堪堪十二岁的五姑娘,犹豫道:“老太太,五姑娘年纪还小,何况四姑娘也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儿,老太太何必如此动气。她小孩子家家,您好生教导一番,她再没有不听的。这会儿子打发她回去江南,只怕闲言碎语更多。传了出去,叫四姑娘如何谈亲嫁人呢?” “她如何谈亲,如何嫁人,自有她老子娘操心,用不着你这个做嫂子的来费功夫!”甄家老太太冷哼一声,看着面色微白的甄三奶奶道:“正是因为五姑娘年纪还小,我才要接她到跟前来教养。你看看她,她老子娘一味地护着宠着,倒把她惯出个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娇纵性子来,这里是什么地界儿,天子脚下也容得她如此放肆?莫说送她去皇家挣个恩宠,只怕不要带累我们一家我也要念一声‘阿弥陀佛’了!” -- 第150页 说罢,不容他人置喙,强硬地叫了李婆子和刘婆子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自己径自往贾母那边去辞行了。 甄绯儿早已经哭得晕倒在地,甄三奶奶虽于心不忍,可甄家老太太积威日久,她也是因着甄家老太太一力扶持方在甄家挣得一席之地。此时见小姑子哭得这样,心疼也有,可也怨她不懂事,得罪了人,转念又想到五姑娘也是她嫡亲的小姑子,不论将来谁有大造化,于她都极为有利的。 这么一想,甄三奶奶立时便放宽了心,命服侍甄绯儿的春梅等丫鬟进来先搀扶着甄绯儿回屋梳洗打扮一番。自己往二门外料理家务俗事,又安排了车马舟船,只等午饭后就送甄绯儿回江南。 谁想,甄绯儿到底也没走得成。 才出了贾府,马车行驶不过两里地就被人拦了下来。甄家老太太和甄三奶奶得到消息的时候,甄绯儿早已经被关进大理寺中过了一个日夜了。 “你动作倒是快。” 徒熙倒了一杯茶,伸手做了了“请”的手势。对面身穿红色官服的俊逸青年点头致谢,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淡道:“她做初一,我做十五。她若不是上赶着找小七的不痛快,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搜罗的甄家罪状奏上。” 第85章 “手伸过来给我看看。” 念春听话地把右手手心向上, 递到徒熙跟前给他察看伤势。左手紧紧地捏着一根糖葫芦,一口一口舔得不亦乐乎。 其实念春手掌上的伤口并不算深,只是小姑娘皮肤娇嫩,只是一点轻轻的擦伤瞧着也十分可怖。徒熙从瓷罐里挖出一些药膏细细地给小姑娘手心上的伤口涂抹着,清凉的药膏散发着芬芳的香气, 念春对这种味道十分喜欢, 忍不住低头看了两眼。 抹完药膏, 徒熙就着一旁放置的铜盆洗净了双手, 见小姑娘睁着一双滚圆的桃花眼, 爱不释手地把玩瓷罐, 还不忘一口一个地吃着手中的冰糖葫芦。粉嫩嫩的小嘴唇微微撅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瞧着活像是一只贪吃的小松鼠。 徒熙忍不住在小姑娘细嫩的小脸上轻轻地捏了捏, 对指尖的厚度有些不大满意。“还吃,都瘦了。” 念春眨巴眨巴眼睛,不服气地哼哼:“哪有, 我每天吃好多好多好吃的, 才不会瘦呢!” 小姑娘受了伤,可把贾琏和贾琮俩人心疼坏了, 不等念春开口就变着法儿地往她面前送好吃的。什么猫耳朵,炸焦圈儿的, 街头巷尾的小吃快要被他们翻了一个遍儿。最让念春高兴的是, 大约是瞧着她手受伤的份儿上, 贾瑚再也没有整天提溜着她在屋子里写字看书啦! 其实小姑娘零嘴儿吃得还算节制, 一日三餐也很按时, 可架不住小姑娘年方九岁,正是如柳枝儿抽条的时候。只是几日的功夫就又蹿高了一些,目下瞧着便觉得小脸不似先前那般圆润了。 对此,贾琏几个心偏的没边儿的自然想尽一切办法想把妹妹恢复成从前那般圆润可爱,可张氏却拦在头里,不许他们给小姑娘任性地开小灶。更因为贾琏偷偷摸摸地想给念春送个夜宵,被张氏扯着鸡毛掸子给打了几下,虽然以张氏的力道,打在身上也不会觉得痛,可长了这么大个人还被亲娘打,贾琏自觉丢脸,愣是好几天都躲着不肯见人了。 徒熙恰好趁着贾琏不好意思见人的当口儿把念春给接到了太子府里,今日恰好天气也不错,惠仁帝和嘉和帝又提起这一茬子事儿,两位老爷子满口都是关怀之情。这不,徒熙一下朝就直奔太子府,打算带小姑娘进宫去给两位老爷子请请安。 二月才至,毓秀宫后面的杏花便已经开得极盛了。 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婆媳俩商议着,特地在杏林中设了席面,只有惠仁帝,嘉和帝并徒熙,念春在座。远远地瞧着,当真是像极了三代同堂,一家六口的样子来。 嘉和帝今冬染了风寒,生怕把病气过给了念春,虽然挂念小姑娘,可一直没敢宣她进宫来。可巧出了正月后,他病情好转,到二月里,已经完全痊愈了。这会儿子坐在席上,自然拉着小姑娘的手好一番心疼。 “哎呦呦,快给皇爷爷瞧瞧,咱们念丫头的小手哟,都破了相啦。” 老人家一张脸皱得橘子皮一般,念春一手被他拉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小嘴巴“噗噗”直笑,见嘉和帝瞪了自己一眼,连忙放下手,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一脸无辜地说:“皇爷爷,不碍事的。三哥哥给我擦了药膏,说是不会留疤的,没几天就好啦。” “哼。他说你就信呀,傻丫头哦!”嘉和帝戳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又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徒熙,气呼呼地说:“我说叫念丫头要么就直接住在宫里,要么就直接搬去你太子府里住着,你看看贾家那一大家子,都没个省心的事儿!这还亏得是在自己家里呢,一个外头来的野丫头,还敢伤了我们家小丫头呢。这是你在都这么着了,你要是不在的时候,指不定我们家念丫头受了多少委屈呢!” 说着说着,嘉和帝越发心疼起来,一手揉着念春的脑袋,一手拍拍念春的后背,安抚之意不言而喻。 惠仁帝温和笑道:“你皇祖父最是心疼念丫头的,早先听说念丫头受伤时就嚷着要出宫去亲自给甄家一顿苦头吃,我好容易拦着,这会儿子见了念丫头还不知道心里怎么难受呢。”他是怕儿子性子一贯沉静,见了皇祖父这样觉得不自在,连忙排解了两句。 -- 第151页 可不等徒熙开口,嘉和帝已经坐直了身子,冷肃着一张脸沉声道:“这甄家委实太过不识好歹,这次定要严惩!” “之前不是说臭小子去了一趟江南,搜罗了不少甄家罔顾法纪,草芥人命的证据么?这次一并都处置了,我看日后江南那一代还有谁敢蹦跶!” 到底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纵然如今年纪大了,已经成了太上皇,可积威仍在。这时把脸一板,气势仍是十分吓人的。 太后连忙把念春拉到自己怀里来搂着,嗔道:“得了得了,这些事情自有皇上操心,你快小些声音,别吓着我宝贝孙媳妇儿。” 嘉和帝与太后乃是少年夫妻,结发以来,恩爱如旧。这几年两个人住在宫中,嘉和帝也不大管事,都听太后安排,久而久之倒形成了习惯。听见太后这么一说,连忙压低了声音,垂头去看伏在太后怀中的念春,“念丫头别怕,皇爷爷是想给你出气呢。” 念春大大的桃花眼弯了弯,霎时便成了一弯新月的样子。小姑娘笑得乖巧可爱,甜甜地说:“我知道的,谢谢皇爷爷,谢谢皇祖母。皇爷爷喝茶,皇祖母喝茶。”小姑娘白皙柔嫩的双手捧着茶盏,笑眯眯地给两位老者先奉了茶,复又转身给惠仁帝和皇后也奉了茶,末了才捧了一杯茶到徒熙跟前。 “三哥哥,喝茶呀!” 小姑娘笑得这样乖巧,徒熙伸手接过茶盏,侧头去看她白皙柔美的侧脸。刚刚显露出娇憨容貌的小姑娘五官渐渐长开了,从眉眼间已然可以窥见两三分日后的风姿卓然。徒熙的手指发痒,忍不住伸手在小姑娘的小脸上戳了戳。 “三哥哥?” 念春抬头去看他,满脸都是疑惑不解。 “咳嗯——”徒熙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脸上沾了糕饼屑。” 他说得一本正经,又一向都不屑于骗人的。小姑娘不疑有他,扯着自己的帕子在脸颊两侧都擦了擦,末了还不忘抬头看向徒熙,“三哥哥,现在还有吗?” 两个小家伙一来一往,互动逗趣又温情脉脉。 太后和皇后都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这两人直接流转的情愫,见状不由得相视一笑。小姑娘今年九岁,再有两年便可定亲了,瞧着徒熙日渐大了,这倒也好。男子大些,也好照顾着些小姑娘。 她们婆媳俩瞧得温馨有趣,可嘉和帝瞧着便觉得不是滋味儿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嘉和帝伸手冲着念春招了招,等念春走到跟前来了,才揉揉她的小脑袋问她:“在家里可有别人欺负你呀?” “唔,有的。” “嗯?”嘉和帝忍不住扬高了声音,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怒意追问:“谁欺负你了?嗯?告诉皇爷爷,皇爷爷治他的罪!” 念春眨了眨眼睛,滚圆的桃花眼中闪现点点笑意,“团团总是欺负我!” “团,团团?”嘉和帝有些傻眼,“团团是哪个?”头一次有些犯难的嘉和帝忍不住向徒熙求助,谁知这个臭小子非但不开口解围,还别开了脸。没办法,嘉和帝只得硬着头皮又去问念春。 “是三哥哥送我的小兔子!”小姑娘笑眯眯地伸出双手,连比划带解说地给嘉和帝介绍这只兔子是如何欺负她的。 “……我给它喂萝卜它都不理我的,可是三哥哥喂它,它就吃啦。” “我给它布置了特别暖和的小笼子,可它就是不高兴待在里面,非得要在草丛里撒欢,完了睡觉还非得要到我的炕上睡着。皇爷爷,你说它是不是故意的呀!您还治它的罪吗?” “这,这,这……”嘉和帝看了一眼其余众人,或忍笑或掩唇,又回头看看眼前笑得一脸无辜可爱的小姑娘,总算是明白过来。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嘉和帝故意粗着声音吓她,“好呀,连皇爷爷也敢耍弄了,看我不治你的罪!”说罢,伸出双手,竟是挠起小姑娘的痒痒儿来了。 念春被嘉和帝挠得又笑又跳,又躲不过去,连忙告饶,“我错啦我错啦,皇爷爷我再也不敢啦!” 毕竟上了年纪,嘉和帝只打闹了这么片刻的功夫,就有些气喘吁吁了。见小姑娘讨饶,也乐得收手,拍着自己的胸口问她,“哼哼,依我瞧着啊,还是今儿个就搬去太子府里住着才安生呢!” “皇爷爷!” 嘉和帝一个眼刀扔过去,看着站起身就要开口的徒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说你们俩,迟与早的,还不都会有这么一天。这会儿子倒矫情起来了,啧,我瞧着叫念丫头住在太子府就挺好。” “皇爷爷,孙儿不想这么早就和念念住在一起。” 第86章 一番好意不但没被领情, 居然还当着大家的面儿给毫不留情地给拒绝了。嘉和帝很忧伤,连继续待着的兴致也去了大半,略吃了些东西小坐了片刻就推说自己身子骨不如从前健壮了,好说歹说就是要走。 惠仁帝和皇后娘娘苦留不住,不由得向太后娘娘投去求助的目光。 “由得他去, 老头子一日不折腾浑身不自在呢。”说着, 也懒怠去管嘉和帝的反应, 只拉着念春的小手, 细细地问了一回她近日在家做什么打发时间。 嘉和帝被说得脸上臊红, 讪讪笑了笑, “那什么……老咯老咯,我是坐不住了, 皇帝啊,有时间了去我那里,咱们合计着给甄家定个什么罪。臭小子也来吧, 哼。”不甘心地补上这么一句, 未等太后等人反应过来,嘉和帝就忙不迭地走了。 -- 第152页 太后摇了摇头, 哭笑不得地感叹:“民间有句俗语,说是‘老顽童’, 我瞧着你们父皇便是如此了。越是年纪大了, 越是激出他满肚子小孩子家家的气性儿来。越发的连熙哥儿也不如呢, 少搭理他。” 众人一番说笑, 一日倏然悄过。 徒熙虽不打算叫念春搬到太子府里来住着, 可却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把念春给还回去。仍旧带着小姑娘日日在太子府和宫中两边溜达打发时间,有时上朝下朝碰见贾赦和贾瑚父子俩,对贾赦一脸的皮笑肉不笑,贾瑚的旁敲侧击,皇太子殿下几日功夫就练就了一层厚厚的脸皮。说翻了天,就是不肯把小姑娘这么快送走就是了! 贾瑚先前递上去的折子很快就有了批复,他历数甄府三十二条罪状,可圈可点,有证有据。徒熙却似仍嫌不够一般,又搜罗了许多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等祸及全族的罪状,一并呈给了惠仁帝。 因之前嘉和帝在位时对一众由太|祖提拔起来的官员都十分念旧情,只有不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嘉和帝也就敲打敲打,警醒一番,未曾真正地发作过。现今换了惠仁帝掌权,这位皇帝从前还是太子殿下时,就以性情温和,宽容大度著称。一众老臣更是有恃无恐,时常仗着劳苦功高,颇有几分倚老卖老之意。 惠仁帝虽也发落了一批臣子,可因为那些人大多只是挂个闲散的官职,并不是朝中的重臣,因而未能引起这群老臣的警惕。 此番由皇太子殿下亲自发声,在大朝会当日痛批官员尸位素餐,仗势欺人,拉帮结派,又有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并大理寺卿等手握实权的官员一齐上书奏请严惩此等恶劣行径。惠仁帝当场准奏,按照皇太子殿下呈上的官员名单当场核实情况,一一对质。 几名老臣当场被发作,官帽被侍卫摘下,朝服也被脱去,仅着中衣就被大理寺卿的手下官员带了出去。还有一些官员,因素日里为非作歹,仗势欺人,只被叫出名号就吓得昏厥当场。 一时间,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没有半点才干偏又占据着高官厚禄的老臣子们都骇得瑟瑟发抖。 这还不算! 太子殿下还严词厉声地指出江南一带富庶之乡,官官相护,官匪勾结,狼狈为奸,戕害百姓。其中更以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为首的一干人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去年太子殿下与刘伯庸大人亲自敲打未见成效,甄应嘉不但不加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意图收买人命,暗中派人伏击太子一行人。 此话一出,朝野轰动,满堂惊怔! 惠仁帝听闻此事,当成掀翻了御案,责命刑部严审甄家一案。 其案件审理期间,不断有人上奏,揭发甄应嘉在江南一带借助官威,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其行为之恶劣,简直人神共愤。江南金陵一带更是因为常年困于此人手下,民怨沸腾。 惠仁帝怒批:“此等怙恶不悛之人,于国于家留之无用。” 至此,前后历时足足一个月的甄家之案终于落下了帷幕,甄家多年来为非作歹,卖官鬻爵,戕害百姓搜刮到的金银财帛一律充公。甄家男子十二岁以上流放陕渝,女子十岁以上充入教乐坊。另由惠仁帝派遣了心腹官员亲自去江南金陵一带接任职位,至此江南终于官场重现清明。 而满朝文武大臣也都从此案中明白到了惠仁帝的手段,这位以温和宽容,大都从容著称的皇帝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他也有强势凌厉的一面。在打击朝中毒瘤的问题上,这位皇帝可一点也不好说话。 甄府被抄了家,满朝大臣都引以为戒。 贾赦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右前方的徒熙,哼,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这次整治甄家都是这一位在中间出了大力气。挟私报复,气量狭小,哼!想到这里,贾赦又安慰了自己一番,算了,反正都是给自家的闺女出气,管他呢! 下朝后,眼见着如今又官升一级成为礼部侍郎的贾瑚被徒熙带去了勤政殿,贾赦挑眉,无声冷笑:好啊,这两个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唱一和,相得益彰,坑的甄家有口难言。纵然使了多少银子找了多少人疏通关系,却都被这俩人在朝中狠狠地压制了下去。不错不错,有出息了。 跟在贾赦身后走出来的几位尚书大人自然也没错过这一幕,见此情形不由得都拱手向贾赦笑着道喜:“有道是‘后生可畏’,令郎天资聪颖,将来必定有大出息呀。” “可不是,如今小贾大人已经官拜礼部侍郎,听闻皇上有意再擢升小贾大人一级,呵呵,果然是前途无量呀!” 没有哪个做父亲的听见自己儿子被夸不高兴的,何况是贾赦。一听这话,立刻笑呵呵地接过话茬,“可不是,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嘛。这孩子啊,从小就得我真传,跟我一样一心以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为己任。”毫不扭捏,毫不造作,自然也毫不脸红。 被贾赦这一句话噎得不轻,几位尚书大人相视一笑,哂然道:“贾将军这话说得,可真是……呵呵呵。” 礼部尚书和贾赦年纪相若,说起来也有几分当年的旧交情,听见贾赦如此臭不要脸的一番言论,立刻笑着开始打他的脸。“贾将军说笑了,想来要么是贾将军上辈子烧了高香,佛堂前求来了这么一个好儿子。要么就是小贾大人前世作孽太多,这辈子只能投胎在你家了。” -- 第153页 “嗐,你这话说得可就没意思啦!”贾赦笑嘻嘻地攀住礼部尚书的肩膀,一脸没个正经的样子凑到他旁边笑道:“不是我胡吹,当年管太傅是要咱们做策论还是做骈赋,我可都是甲等。而你么,啧啧啧……” 周围人都知道这俩人年少时同为皇子伴读,这会儿子乐得看个热闹,也不插话。 果然,就见礼部侍郎气得胡须直抖,气呼呼地伸手指着贾赦怒喝:“当年是当年,不可相提并论!” “当年你比不上我,如今么,唔,你儿子如今官拜几品呀?” 要不是手里只有一个不能砸不能损毁的玉笏,礼部尚书真想照着贾赦那种欠打的脸抽下去! “哎呀呀,生气啦?这就走啦?” 看了一场好戏的几名尚书大人又是说笑几句,这才三三两两的散了。其中不乏有人感慨,贾赦虽然子息并不算多,可奈何孩子出息,委实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了。 大公子贾瑚如今官拜四品,已然是礼部侍郎。二公子贾琏又在龙禁尉里当差,听说也将要升迁了。三公子贾琮年纪虽小,却拜在林如海大学士门下,将来定然也是文臣中的一个中流砥柱。至于他唯一的小女儿,更是了不得。命格奇贵,刚一出生就被嘉和帝钦定为孙媳妇儿,日后不出意外自然是一国之母跑不了的。 “此间事了,是不是应该把小七送回来了?” 勤政殿内,惠仁帝还未至,贾瑚与徒熙相对而坐。一个面容俊逸沉静,一个相貌冷峻淡漠。 徒熙没有理会,伸手接过内侍奉上的热茶轻抿一口,淡淡开口:“甄家事情虽了结了,可贾府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据我所知,甄府没落之前,遣了十来个婆子带着十几个箱笼进了贾府。那箱笼之中是什么,想来纵然不曾亲自查验,也不难猜吧。” “甄府的银子?”贾瑚眉头微皱。以他对贾母的了解,贾母断然不会做出这等趁火打劫的事情。可是既是甄家主动奉送,想来是为了来日甄家东山再起埋下的伏笔。想到贾母和甄家老太太的交情,贾瑚有些不敢确定。 徒熙却是嗤笑一声,看穿了贾瑚的犹疑。 “这事你家老太太心中有数,不过王氏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十几个箱笼,你家老太太原不肯收,可王氏却背着她一力应承下来了。说起来,你家老太太并非完全不知此事,将来东窗事发,与人无尤。” “我不想让念念成为她手中的一个把柄,仗着对念念的几分宠爱就可以予取予求。念念心性单纯,不适合搅进这些波云诡谲的勾心斗角之中。她只需要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会为她荡平前路荆棘。” 第87章 甄家一族斩首的斩首, 流放的流放,合族老少,竟无一人幸免。 先时甄家买了东府的宅子,因他家财大气粗,流水似的银子打点, 为的是甄家能尽快在京都有一立足之地。贾珍拿了银子, 事情办得果然十分漂亮。不上一年的功夫, 就把甄府修缮得如江南园林一般, 茂林修竹, 清流激湍, 远远看去,亭台楼阁, 重峦叠嶂,精致非常。 只是后来甄家出事,这宅子的地契之前在贾母手中, 未及交给甄家老太太, 此时这宅子也就成了没有主人的了。贾母思来想去,原还想着等甄家的人来了再作打算。谁想甄家一族倒得如此迅疾,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王夫人却道:“既是宅子,自是要住人的。左右这地契又在老太太的手里, 咱们家人口又多, 哥儿姐儿们一处住着又嫌拥挤了些。这宅子既修缮好了, 不如叫哥儿姐儿们都搬进去。一则, 屋子若久不住人, 白放着没得叫霉坏了,岂不是可惜了?二则,甄家的人若来讨要,咱们也不是那等小器的人,只管还给他家,也是全了两家的情分。” 话虽如此说,可任是谁也能听出这话中的意思来。甄家合族老少,无一幸免,又会有哪个敢说自己是甄家的人,来取回地契呢? 这宅子既给贾宝玉等人住着了,岂有再还回去的道理。姑娘们住着倒还是其次,将来总有要出嫁的时候,不过是府上的娇客罢了。唯独贾宝玉住进去,才是长长久久。来日娶了妻生了子,连这一笔也省减了。 饶是贾母,也不得不佩服王夫人在这些事情上的精明算计。 只是想到甄家的事情,她到底心中难安。见王夫人却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只得叹息道:“你既这么说,只叫了宝玉和几个姑娘过来我这里,我亲自问一问他们的意思。” 王夫人自然满口应下,遣了金钏儿去叫宝玉等人过来。 可巧宝玉这日不在自己屋里,正在贾珠这里,兄弟二人正品读诗词。冷不防听见金钏儿来请他过去,也是一头雾水。隔着窗户问道:“太太叫我何事?” 金钏儿只在贾母门外听了几句,这会儿闻听宝玉问她,一心想着要显示出自己得王夫人看重的样子来,便笑吟吟地在外头回答说:“原是太太说了,甄家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正好给哥儿和姐儿们都住进去才好呢。老太太听了也是这么个理儿,只是怕哥儿不同意。这会儿子叫我来请二爷您过去,好听听二爷您的意思。” “这还有什么好问,自然极好的事情!”贾宝玉素来最喜在内帷厮混,和探春几人感情尤好。这时听了不禁喜上眉梢,急忙打起帘子跑出来,笑着拉住金钏儿的手追问道:“好姐姐可别骗我,叫我白高兴一场。” -- 第154页 “这事儿谁敢骗二爷您呢!二爷这话说的,叫别人听了,难保不想着我平日可有哄骗爷们儿的事儿了。”金钏儿自小就在贾府长大,七八岁上就被安排在王夫人的院子里当差。可说是陪着宝玉一块儿长大的,年纪比贾宝玉大不了多少。这会儿几句娇嗔一出口,已经酥得贾宝玉半边身子都麻了。 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猛然见贾珠立在门边,嘴角微扬,眼神却有些冷冷淡淡的,立时就收了脸上的笑容,恭恭敬敬地给贾珠行了礼。 “大爷好。” “既是老太太和太太叫你,你快去吧。”说着,又问金钏儿,“太太可说叫我过去?” 金钏儿不敢答话,只垂着头不言语。 贾珠脸色微变,却是笑着向贾宝玉道:“今儿个还没给老太太请安呢,既这么着,不如我这会儿和你一道儿过去老太太那里。” 贾宝玉没有察觉贾珠奇怪的语气,犹自沉浸在将要和姊妹们共住的喜悦之中。闻言也只点点头,拉着金钏儿就在前面跑了。 到了贾母屋内,满屋姑娘们早就到了。贾母一见贾宝玉和贾珠一道儿过来,正是满心疑惑。王夫人却是站起身来,向贾珠微微皱眉。“这会儿子不去帮着老爷料理庶务,怎么过来这边了。” 贾珠淡淡笑道:“因听说老太太这里请二弟说话,想着今儿个未来请安,只得一起过来了。” 王夫人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却也不好在这当口儿发作。只是语气中多少有些不耐烦的意思,“老太太想着宝玉年纪小,和几个姊妹间感情又好,正要叫他们姊妹都住进甄家的那座宅子里去呢。你这做兄长的,日后倒少往后宅里来,少不得要避些嫌。” 贾珠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应了“是”。 几个姊妹搬入甄家的事儿都是瞧着贾宝玉的意思,他自然是千肯万肯。 五月里是贾宝玉的生日,因甄家的事情过去不久,贾母未敢大肆操办,本想在家置几桌席面,请亲戚姊妹过来一道聚聚便也罢了。谁想贾宝玉生日前几日王夫人却是一力劝道:“好容易今年一家子齐齐整整的,姑娘们又都没出门子,大姑娘和大姑爷今年也说回来给宝玉过生日,这才是好生乐一乐的事情呢。” 贾母素来最为疼爱元春、宝玉和念春三人,听王夫人如此说,也便想到迎春已经在议亲,探春又到了可以相看的年纪。趁这时候请了交好的世家夫人过来,也可把家中的探春和慕春等推到人前,结上一门好亲事。 王夫人见贾母神色略有几分松动,便又笑着上前道:“前儿个南安王太妃给咱们家下了帖子,我带了三丫头和四丫头去,瞧着王太妃娘娘倒是十分喜欢三丫头,拉着三丫头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呢。” 贾母眸光微闪,也扬唇笑道:“若果然如此,也是咱们家与南安王太妃之间的缘分了。” “既这么着,便下了帖子给东平王府,南安郡王府,西宁郡王府,北静郡王府,另也给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府都下帖子。都是旧年交好的世家们,这些年也少些走动,说不得也有些生疏了。” 王夫人听见贾母如此说,自然乐得奉承。又一心想趁此机会攀附权贵,想到如今东平王等府子孙尚有出息,若得他们提携,于宝玉日后前途也十分有益。故而笑着应了,自去下帖子不提。 待到了宝玉生日这天,王熙凤肚子已经怀了足有七个月大了,虽一大早也给贾宝玉送了贺仪,到底身子重不耐久站,只略说笑两句便回了屋子。贾珠见状倒也无可无不可,心道既王熙凤这日不得空儿在姊妹之间操持,想到平儿一贯料理琐事妥当,便叫了她与宝玉身边跟着,好张罗一番。 平儿得了贾珠这话,喜不自胜,一早起来对镜描眉。许是因贾珠昨夜歇在她屋里,一夜雨露润泽,更显得她比平日多出三四分的娇艳来。李素荷在对面掀起帘子,冷眼瞧了一眼面上难掩喜色的平儿,冷笑道:“不过得了爷一夜疼惜,如何就这般轻浮起来,都说是大家婢子比外头小门小户的姑娘还体面些呢,我瞧着也不过如此!”说着,狠狠地啐了一口。 平儿被她说得正着恼,可惜此时王熙凤和贾珠都不在,她又不擅长口舌之争。此时只得恼的把帘子一摔,兀自往宝玉那边去了。 李素荷自以为得了意,正要回身时,却见正屋里的几个丫鬟婆子都冷眼瞧着她们,心中不由得一冷。想到王熙凤如今得贾珠看重,腹中又怀着贾珠珍而重之的孩子。又想到自己当初也是要做娘亲的人,只因着王熙凤一句话,就落了个至今未能怀胎的苦处,心中又是悲愤,又是嫉恨,当下也不耐烦在廊下久站,径自回了屋内。 却说平儿绕过东面的回廊,走过一面粉彩大影壁,就见前面有人扬声叫出一声“宝玉”。平儿凝眸细看,只见宝玉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果然好生一个富贵公子哥儿,比之贾珠更多一分精致富贵。 “宝二爷。”平儿含笑上前福了福身。 贾宝玉正和袭人、晴雯说话,见平儿从斜刺里走出来,不由得眼前一亮,忙上前虚扶道:“姐姐从哪里来?” -- 第155页 “宝二爷可是忘了,昨儿个大爷亲自嘱咐我今儿个好生张罗二爷的生日呢。这一早的,莫不是我来得不巧了?”她年纪比宝玉几个都大些,又因是贾珠的妾侍,这会儿见了袭人和晴雯,也只抿嘴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袭人倒犹可,见了平儿自然按照规矩回了礼。听见平儿如此说,笑着道:“我们先时还说,二爷今儿个的生日来了不少人,外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二爷又说大多都不认识,闹着要去女眷那边。我们这里正劝着,可巧平姑娘您就来了,阿弥陀佛,有您在,我们可放心了。” 平儿抿嘴笑道:“你素日是个妥帖的人,二爷有你照顾着,不说老太太,太太,就连大爷也常赞你是宝玉屋里第一人呢。” 她们俩一来一往的奉承彼此,冷不防却听得一声冷笑—— “什么下流狐媚子,装得贤良淑德的样子来瞒神弄鬼的,瞒得过老太太,太太,也不见得瞒得过我去!” 第88章 因王熙凤身子重不便应酬宾客, 贾珠便嘱咐平儿好生帮着宝玉张罗生辰。只是说到底,平儿身份尴尬,又是个妾侍,女眷之中年长者或有诰命在身,或是家世显赫都由贾母和王夫人相陪。年轻的小姑娘们聚在一处, 平儿反显得格格不入了。 探春和慕春年纪相仿, 一个明媚, 一个娇艳, 恰似芍药与海棠, 都是光彩照人, 最引人注目的年纪。王夫人见她姐妹俩个待人接客倒十分周到,便嘱咐了她们带着各家姑娘们在新宅子里好生逛逛。 念春来得不算早, 这会儿和林黛玉两人缀在一群姑娘们的后面,抬头看了一眼新宅子的门匾。上书“大观园”三字,念春轻声念了一遍, 侧头笑道:“我来前听说新宅子里各处都是宝二哥哥取的名字, 不过我瞧着这‘大观园’三字,委实不像是他的手笔呀。”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 还不忘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惹得林黛玉也是忍俊不禁。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 压低了声音问她:“那依着你对他的了解, 这里合该题个什么字儿?” “我想着, 以宝二哥哥的性子, 这门上是该写‘阆苑仙境’这样仙气缥缈的名儿的。” 林黛玉细想了想, 也忍不住笑,伸手戳了戳小姑娘腮边的梨涡,俩人仍旧并肩往里面走。 前面探春正笑着给众人指路,正走到一处水榭楼台,众人眼前蓦地一亮,只见水榭长廊环绕,清澈的湖水萦绕着一座轩馆。探春笑着欠身,“这是藕香榭,还请诸位小坐片刻。” 众人便明白了此处乃是探春的住处,略微小坐片刻,又起身继续往前。出了藕香榭,众人但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慕春便笑着道:“咱们从这小路上走,倒也颇有野趣儿。只是千万仔细些脚下,石板上有些青苔,恐滑了脚。” 众人都笑着应了,从小径往前,见山石洞口立着一块镜面白石,上面刻着“曲径通幽”四字。交口称赞几句,穿过石洞,另有一番天地。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原来这一边是先前慕春总挂在嘴边的“沁芳亭”,念春和林黛玉早听她提过,这会儿见了也啧啧称叹。果真是极雅致之所,可叹当日匠人用心良苦,造出这样一座亭子来。 众人依次看过藕香榭、紫菱洲、蘅芜院、潇湘馆,林黛玉因见了潇湘馆中千百竿翠竹掩映,环境清幽,甚合心意。因向念春小声笑道:“若说这里面哪一处最好的,竟比不得‘有凤来仪’,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片翠竹环绕。” 念春正要说话,前面史湘云却听见了这话,转头来笑着说:“林姐姐既喜欢有凤来仪,告诉给老太太知道,咱们一处住着岂不好呢?” 林黛玉抿着嘴唇微微笑道:“多谢史大妹妹好意了,世间合心意的岂止一处,哪里能什么都占为己有呢?” 史湘云还要开口,念春却扯着林黛玉的袖子嗔道:“林姐姐,这有凤来仪瞧着环境虽幽静,可却不耐久住。一来太过幽静,性子也移了开朗。二来这处翠竹掩映,太湿冷了些。林姐姐若住在这样的地方,我可不许呢!” 这话一说,其他姑娘们也都连连点头称是。林黛玉抿嘴笑道:“合该我要受你的管教了,你既不叫我住着,我岂敢逆你的意思呢。” 史湘云觉得怪没意思的,见她们姐妹俩感情倒似很好的样子,心里十分不痛快。转头见薛宝钗正笑着和东平王府的大姑娘说话,忍不住凑过去挽住了薛宝钗的胳膊撒娇道:“宝姐姐怎么也不理我呢?” 东平王府这一辈儿的嫡孙女儿闺名锦绣,见史湘云撒娇,瞧她生得也是粉嫩可爱,只是眼生,笑着问:“这是哪家的姑娘,瞧着怪面善的。” 薛宝钗摸了摸史湘云的侧脸,笑着回答说:“这是保龄侯府的史大妹妹。” “哦,是他家。”穆锦绣轻轻颔首,想到了保龄侯府与忠靖侯府的确有一个自幼失怙的大姑娘,小名云儿的。自己小时候也曾去过保龄侯府几次,这会儿子细细看了两眼史湘云,见她果然五官仍有几分小时候的憨态,也便笑道:“原来是史大妹妹,多年不见了。” -- 第156页 史湘云挽着薛宝钗的胳膊,见穆锦绣笑得亲和,也便报以一笑,“穆姐姐好,听说穆姐姐正月里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如今可也该称穆姐姐一声娘娘了。” 说得周围几个女孩子都笑了,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家,几句话的功夫便拉近了不少距离。 加上薛宝钗长袖善舞,又善于察言观色,谈吐有致,众人见她行动举止颇为端庄大方,虽对她出生有些微词,却又想到薛家也是正经皇商,祖上也受太|祖加封“紫薇舍人”,若较真说起来,并不差太多的。 史湘云看似憨头憨脑,瞧着却十分爽朗健谈,不多时已经和穆锦绣等人打成一片。不只是穆锦绣,就连南安郡王府的霍香君,也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姐姐妹妹的浑叫起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把园子里都逛了个遍儿。行到一处,探春示意众人停下,开口解释道:“前面就不去了吧,并不是姑娘们的住处,去了倒没什么意思。” 众人不解,忙问缘故。 慕春掩唇笑道:“那里是我们家一个混世魔王住着的地方,里头种着海棠与芭蕉,瞧着翠绿映着艳粉,倒是极温柔富贵之所。他给自己的住处题了‘红香绿玉’四字,今早又改了‘怡红院’做名字。当真是一天一个心思,咱们老太太和太太都拿他没法子想,我们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好避着些也就罢了。” 众女之中唯有穆锦绣与霍香君年纪最长,地位最高。闻得探春与慕春的话,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也都借口无趣,便要去前面看戏。 其中,穆锦绣是不耻贾家此等行径,说是姊妹间感情亲厚无可厚非,可恁大一个男儿家,少说也长到十一二岁了,这会儿子不说避嫌,反安排他和姊妹们一处住着,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风言风语传出来。 霍香君则是想到贾家如此行事,必然视规矩如无物。如此,祖母一心盘算的事情便可指望。想到这里,不免向探春和慕春又多瞧了一眼。见她俩举止大方,行事妥帖,心中也有几分可惜。倘或她父王此战胜了,或有转机。若是败了,只怕少不得要从她俩之中挑个姑娘远走他乡了。 一行人心思各异,回去的路上便少了些谈笑,不多时便回到了女眷这边。各自捡了位置坐下,台上正唱到《牡丹亭·游园》。元春因怀着身孕,不耐走动。见林黛玉牵着念春在自己身后坐下了,便笑着回头问:“既到园林,可见春色如许?” 念春先还一怔,忽见林黛玉和元春相视而笑,也撅着嘴巴娇嗔道:“大姐姐又寻我开心,可知我一生爱好也是天然,园中风光正好,奈何大姐姐行动不便,我瞧了甚好,回头才好仔细说与大姐姐听呢。” 小姑娘伶牙俐齿,愈发地嘴上不饶人了。元春失笑,伸手捏了捏念春的脸颊,“好个贫嘴的丫头,看我怎么罚你。” 念春连忙告饶,正要向长辈们求助,忽见贾母与王夫人都不在这里。疑惑地抬头问道:“怎么不见老太太和婶母?” “方才宫里有人来传话,老太太和太太去荣禧堂了,去了也有好一会儿了,也奇怪,怎么还没回来呢。” 原来,因为先前王夫人一味贪利,把公中的银子都掏空了,连着自己的私库银子也都填了印子钱,一齐给了甄三奶奶叫她出去放了。后来贾母要查看账目,甄家出了事情,倒混了过去。王夫人整日里心似油煎,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容易甄家合族发落之前,他家遣了十来个婆子抬了十几口箱笼来京里。那是甄家还未碾落尘土,仍抱着几分侥幸,盼着贾家伸以援手,多多少少拿着这些银子在京中打点一二。 不想朝中严惩甄家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贾母是个经年的老人,一见这情形,心知此事已难有回旋之地。怪只怪甄家行事太过张扬,又不知避讳,一味只图快活。落得如此下场,贾母也只是叹息落泪一番,颇有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想到甄家送来的箱笼,贾母到底不敢多留,这是甄家的东西,甄家抄了家,这些东西自该给甄家,朝廷自会收了充公,怎好留在自家?因叫了王夫人来,命她将箱笼尽数还回去。 谁想王夫人得了这十几口箱笼,打开一看,竟足足有百万之巨,恰恰对的上她先前填补印子钱的缺儿。心中喜不自胜,如何肯依贾母之意。心中只道,贾母年事已高,又久不管家,只一味与孙儿孙女玩乐说笑,怎么明白我持家艰辛?因此面儿上虽应承了这事儿,把十几口箱笼都掏空了,命婆子还回去,实则银子早落在了她自己的口袋里。 第89章 王夫人被大理寺卿带走的消息不过小半日就闹得人尽皆知, 皆因王夫人行事太过,贾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来岁,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次日贾政去工部当差,也被顶头上司当着众人的面儿奚落一番,直言问他:“未修身齐家, 何以平天下?” 贾政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只得掩面逃走, 向工部告了假, 回府闭门谢客。 “若我早知今日, 当初万万不会为你求娶王氏女!”贾母一脸颓唐, 伏在炕上,又是悲从中来, 不免痛哭道:“我所生儿女之中,最看重之人唯你一人,不想千挑万选替你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进来, 害得咱们阖府也不得安生。有这样一场官司在, 日后你为官的名声也是没了。可怜我的宝玉,也被他娘带累得如此。” 贾政听见贾母这样说, 当真是说中了他心中所想,也落下泪来, 跪在老母榻前垂泪长叹:“是儿子的命数, 说不得日后权当她是个死的, 我一心教导好宝玉, 指望着他将来为官做宰是不成的, 但求能撑起我贾家的门楣已是万幸了。” -- 第157页 母子二人说到王夫人这场祸端,都是既悲且愤,贾母更是宁可王夫人此时死在牢里才好,也省得日后回府徒惹人笑柄。 因贾宝玉生日这天贾母和王夫人几乎宴请了大半的侯门世家,其中有有东平王府和南安郡王府这等煊赫府邸。王夫人当天被大理寺卿带走,此事再瞒不住的。各家太太夫人们心中都有数,只是礼数周全的不曾表露分毫,只是渐渐疏远了与贾家的往来。另有那等不论道理的,出去后把此事当成谈资,又说与其他人听,众人闻得此事,想到贾家素来于规矩体统不成文章,又是一阵讽刺。 贾宝玉因最大的倚仗王夫人落了难,这时自不敢在贾政面前露脸,惟恐贾政把一腔怒火都撒在他头上。正寻了个机会想去同贾珠说话,谁料一进贾珠的院子,就见一个面薄腰纤,眉目秀丽的女子正与平儿争持。 平儿早红了眼圈儿,听得那女子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哽咽道:“不过是一条帕子,你若想要,多少条好的不能得了,这会儿子为这么件小事要去大爷跟前告我,你也不臊得慌!” 那女子原来正是被贾珠冷落了好些日子的李素荷,听到平儿如此说,也叉腰冷笑一声,“平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如今仗着大爷疼惜你些,也成日里拿话来压派我们了?我们自是不比平姑娘,从小高门大户里服侍人惯了的,一应手段岂是我们比得上的。正经的主子奶奶都没张开口呢,自己的腿倒是迈得快,一步就跨到爷们儿的床上去了!” 平儿最厌恶别人拿此事做文章,一听这话,当下便有些急了,一双眼睛通红地瞪着李素荷,脸上气得通红,只想上来和李素荷拼命。 贾宝玉连忙插嘴进去,一手拦住了平儿,一面向李素荷道:“大哥最爱清静,你们这样争吵,岂不是要惹得大哥厌弃了?” “哟,这不是宝二爷么?青天白日的,这就护上了,知道的人说宝二爷和我们大爷兄弟情深,为他肃清后院呢。这不知道的么,指不定传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来。要我说,宝二爷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些,弟弟管着哥哥院子里的事儿,别笑得外头人路都走不稳了。” 李素荷嘴上尖刻,看了一眼被贾宝玉护在身后的平儿,嗤嗤笑道:“平姑娘生得温婉娇俏,怪道宝二爷这般怜惜她呢。我若是个男子,只怕也抵受不住。想着宝二爷昨儿个还为平姑娘打了自己的心腹丫鬟,啧啧啧,真是怜花惜玉的很呀。” 说罢,一甩帕子,扭腰就进了屋子。 平儿抽噎了两声,向贾宝玉低声道了谢。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王熙凤屋里的丰儿打起了帘子,向贾宝玉道:“宝二爷来得不巧了,我们奶奶身子不大舒服,懒怠见客。大爷在外头书房里呢,宝二爷要找我们大爷须得出去了。” 贾宝玉笑了笑说:“原想着来和大哥说话,顺便也瞧一瞧凤姐姐,不想凤姐姐不舒服。可请了大夫没有?” 丰儿素知贾宝玉的性子,最是个爱操心的。这会儿子必不能模棱两可地回他,只得笑道:“不过吃了饭少走动,一时积了食,这会儿子歇下了,不好搅得她不安生。” 说着,转了转眼睛,看向平儿道:“宝二爷说小也不小了,你们不说避嫌些,还都一头往上撞。仔细冲撞了宝二爷,回头老太太和大爷定不饶的。” 吓得平儿白了一张脸,忙告罪回了屋子。贾宝玉怔怔地凝视着平儿离去的身影,一时心中有些失落,却又不知如何排解。见丰儿还站在门口含笑望着自己,忙拱手欠身走了。 王熙凤早听见了外头的话,见丰儿放下帘子回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今太太落不了好了,外头定然把王家女儿的名声都骂臭了。只可惜了,我那好姑妈一心想亲上作亲的算盘算是打错了,老太太如今定然更不待见薛家妹妹。” 丰儿笑着坐在脚凳上,一面伸手给王熙凤捶腿,一面应道:“可不是。要我说呢,也是薛姨太太忒心急了些,如今可好,二太太已是不中用了。等她回来,怕是府里有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也难说。薛大姑娘虽生得好个人品模样,只可惜了。先前又是金玉良缘,又是亲上作亲的,这些个话往日里听着也还罢了。这会儿子二太太全然不能做主,老太太怎么肯留她再在府里住着呢。” “你这小蹄子看得倒是通透。”王熙凤轻轻叹了一声,“只可惜,她们被富贵迷住了眼睛。一个盘算着别人的钱财,一个妄想着侯府的门第。说到底,都是目光短浅,不值一提了。” 丰儿见王熙凤很有几分恹恹的,便忙挑着最近几日听来的新鲜事情说给她听。且说到昨日里平儿去给贾宝玉张罗生日的事情,王熙凤反而来了几分精神。 “这晴雯好大的派头,连平儿的脸面也敢拉扯,可见是被惯坏了的。” 王熙凤笑道:“公子风流,婢子娇俏。宝玉如今也有十二岁了,你当晴雯和袭人是给他身边当个寻常丫头的不成?若他果然不解风情,我还要替晴雯等人一哭了。” 丰儿吃惊道:“二太太早早就透露过要娶薛大姑娘的话,要是宝二爷收用了袭人和晴雯,只怕不妥吧。”未娶正妻,先抬通房妾侍,并非讲究规矩礼数的人家会做的事情。 王熙凤却是嗤笑道:“你和他们谈规矩?你自进府以来,可曾见过贾家有什么规矩可讲?我瞧着这两个丫头,袭人定然已经破瓜了,只是晴雯瞧着倒还是完璧之身。” -- 第158页 “咦?”丰儿不免更加惊讶了,在她看来,晴雯生得风流袅娜,天生一段妩媚娇俏。那袭人不过中等容貌,不说和晴雯这等美人儿比,就是和贾家的许多一等丫鬟,诸如翡翠、金钏儿、银钏儿等人比也是差远了。更不要提鸳鸯、侍书、入画、司棋等人了。 王熙凤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摇头笑道:“你当爷们儿一味只喜欢那些生得好看的不成?似宝玉这等情窦初开的年纪,晴雯傲慢任性,袭人温柔体贴,他自然更愿意收用袭人了。何况袭人又是个安守本分的,即使被宝玉收用,想来也定不会嚷得人尽皆知。我既瞧得出来她的身姿体态,你当老太太和姨妈是瞎的?不过为着袭人老实,不会给她们添堵罢了。” “这若是换了晴雯那丫头,早嚷得人尽皆知,要么抬了姨娘,要么就要闹出人命了。”说着,王熙凤又是一叹,“若世上男子只爱颜色娇俏,你大爷还能着了外头那两个下流东西的道儿?” 丰儿一听,眼圈儿就是一红,忍不住替王熙凤不值。 王熙凤如今反倒想开了,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正经的贾家嫡孙。虽不比大房那边来得身份贵重,可日后这贾家二房定然是要挣到手的。王夫人现下还在大牢里,能不能全身而退还难说。即便她福大命大能被放出来,可她这事情京城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名声早就臭了。贾母和贾政再不可能让她管家。 等她生了孩子,这操持府中上下的权柄便顺其自然地移交给了她。 谁想,这日夜里王熙凤忽然发作。阖府上下一阵兵荒马乱,贾母年纪虽高,却还是强撑着来了贾珠的院子里,只“阿弥陀佛”念个不停,向上天祷告求个嫡孙好安一安她的心。 天随人愿,王熙凤熬了大半夜,终于在天将破晓时,诞下一个六斤重的儿子。 贾母喜得眉开眼笑,萦绕在贾家多日的晦暗似乎也因这个孙子的出生而淡去了。贾政抚须笑道:“这孩子来得正好,不如就叫兰儿如何?” 待王熙凤出了月子,抱着小小的贾兰看向院中前来回话的管事婆子时,忽然绽开了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 她忽然觉得,为了这一刻,再多的苦再多的累也都值了。 其实,一径忍气吞声实非王熙凤的性格,只是为着一心一意地护住腹中胎儿,不得已为之罢了。而现在她还需要怕谁?她有了儿子,也就有了倚仗。贾珠身子早就亏空得不成样子了,瞧他这一年来一直未能让平儿和李素荷怀上孩子,就可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而贾宝玉又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指望他振兴门楣,当真是痴人说梦! 日后,她管着府中家业,延请名师好生教导儿子上进,将来不愁挣不来一个诰命。 至于贾珠和贾宝玉?呵,王熙凤冷笑一声,与她可没什么关系。 第90章 这日韩氏来看望外孙时, 见左右无人,忙拉着王熙凤小声问道:“你姑妈如今怎么样了?” “还不是老样子,装着老实本分,心里头不定打什么鬼主意呢。”王熙凤十指涂着艳红的丹寇,一双眉眼描画得凌厉而又艳美, 此时微微抬眸, 更是眸如星光闪动, 恁得惑人。 韩氏轻声叹道:“她也不容易, 你父亲这回也是费了大功夫才把她从大理寺捞了出来, 不是我说, 贾家也忒叫人寒心了些。好歹是正经的当家太太呢,就这么不管不问?” 她们俩人轻声说着话, 趴在炕上的贾兰挥了挥小手,一双大眼睛不甘寂寞地四处张望。王熙凤俯身握住贾兰的小手,一面逗着儿子, 一面笑道:“老太太和老爷巴不得她死在牢里呢, 也就父亲惦记着那点兄妹的情分,还帮衬一二。母亲心别太软了, 你是没见过姑妈心狠的样子呢。” 韩氏伸手在王熙凤的肩头推了一下,低声责备道:“到底是你的亲姑妈, 又是你正经的婆母。你当你父亲是个爱管闲事的?若不是为着你, 你父亲能那般尽心尽力地帮她?你这孩子也是, 如今生了孩子, 自己也是当了娘的人, 怎么说话还这么着?” “我怎么了!” 王熙凤眉眼一挑,立时便显出三分伶俐,五分气势来。看得韩氏心中一突,忙扯了她一把,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过说你一句,你作甚这样羞恼!仔细吓着了兰哥儿。” 韩氏幼承庭训,相夫教子,最是温婉贤惠。王子腾虽有些风流,对妻子却也十分敬爱。只是夫妻二人多年无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虽有数字王仁,却也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不值一哂。王子腾一心把王熙凤当成儿子教养,除了于琴棋书画等事上不大上心,人情世故却教得王熙凤城府颇深。 王熙凤瞧着韩氏这样的反应,心知韩氏还是一心想着要她忍气吞声。转念想到她如今已经握着掌家大权,王夫人又被厌弃,难道她还要委曲求全不成?不由得横眉冷笑道:“她若果然把我当成亲侄女儿,我自然不会对她如此不敬。母亲是糊涂了,你倒说说看,有哪家的亲姑妈在侄女儿成亲不到半个月就要做主给侄女婿房中丫鬟开脸的?一个扬州瘦马,下九流的娼|妇|贱|货,不过先我一步怀了孩子,她就宠爱得跟眼珠子似的。明里暗里给我脸子瞧,若不是我心里憋着一口气,你当女儿日子是好过的?” “母亲跟着父亲去了任上,她欺我京中无人倚仗。宠的外头的两个贱蹄子上了天,成日里补品汤药不断。若不是我一味委曲求全,丢了手中的权柄给她拿捏,只怕兰哥儿早遭人害了。” -- 第159页 “我这好姑妈,瞧着老实本分,实则黑透了心肝!她连放利子钱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也敢做,自是不怕什么阴私报应的了?那些沾了血肉的银子她拿着竟不觉得心虚,母亲呀母亲,难道这样的一个当家主母,你还要我去伺候她,去讨好她?我若果然听你的话,做个温婉贤淑的儿媳妇儿,只怕来日你看我的时候,我早成了黄土陇头的一捧灰了!” 韩氏不觉愣怔了半晌,待得把这些话都听完了,眼中簌簌留下泪来。 她从小顺遂,嫁了王子腾后虽也有妻妾之间的矛盾,可王子腾从来不曾干出宠妾灭妻的勾当。便是抬了两房姨娘,也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久未有子的缘故。后来有了王仁,王子腾更是对两个姨娘都淡淡的,反而对她这个妻子十分爱重。 韩氏留着眼泪,抱住王熙凤,哭道:“我的儿,苦了你了!都是娘的错,当初不该听你姑妈的话,只以为亲姑妈做了你的婆母,又是嫁给知根知底的表哥,日子定然顺遂。倘或我早知这些事情,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进了这牢坑啊!” 王熙凤被韩氏紧紧地搂着,脸上却早没了悲恸,只是一脸麻木,听着韩氏在自己耳边抽噎不止。反而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母亲也不必为我担忧。我受尽欺凌时,母亲和父亲又不在身边,即便我告诉了母亲,山高路远,母亲又如何能帮我?何况,我既嫁了人,父亲也难管束我的夫家。如今可好,压在我头上的一座山坍塌了,我如今手里攥着贾家的家业,老太太又信我,老爷和大爷都是不问事的人,将来阖府基业自然都是兰哥儿的。” 韩氏闻言,忙道:“你如今虽管着家,可我瞧着老太太却更疼爱宝玉。不是我说,当年你姑妈生宝玉的时候,那是天降福瑞,宝玉出生时口中衔玉,那可是人尽皆知的事。你一手的算盘打得虽好,只是老太太心中若另有成算,只怕你也拗她不过。” 王熙凤冷笑道:“衔玉而生,天降福瑞?” “怕是天降横祸吧!” “当今皇太子出生时,那还九死一生呢。宝玉是什么东西,也配说‘天降福瑞’?一个五品小官之子,衔玉而诞,便嚷得人尽皆知。宫里的贵人们当初不稀罕管这事儿,如今甄家倒了,贾家又受了牵连,宝玉那样的性子,总有一日碍了别人的眼。到时候这等稀奇罕见的事情,只怕不是福瑞,是催命符!” 王熙凤说到这里,微微顿住。复又笑道:“当初老太太也是高兴得过了头,谁又能料到后面这许多事呢?” 韩氏细细一想,可不是这么个理。当初贾宝玉出生的时候,贾家的人都高兴坏了。贾母更是连连请人打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平安谯,另又写了许多贾宝玉的名帖使人拿了出去,派给城郊边的乞丐叫名字。更是把这事儿传得神乎其神,一块扇坠子大小的玉石,竟编纂了许多故事来。 韩氏正要开口,忽闻得门外一声轻咳,连忙掩住口中欲出的话,转头去看门口。门帘一挑,只见贾珠身形瘦长,一脸憔悴的神色。进门见了韩氏正坐在炕上,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上前行礼问安:“舅母来了,怎么也没人告诉我知道。” 王熙凤嗔道:“母亲原是女眷,她来了,自然是进内院来瞧我的,大爷这话说的真也奇了。”说着,凤眼含笑睇了贾珠一眼。 她本就生得脂光粉艳,先前怀着身孕时只淡扫娥眉,如今出了月子,身形又恢复了刚嫁人时的苗条修长,瞧着更是体格风|骚,粉面含春。贾珠被她凤眼一扫,立时身子便酥了一半,笑着紧挨住王熙凤坐下,低头去瞧炕上的贾兰,见他小小的一个孩子,生得眉眼清秀,心中便又是一番说不出的喜爱。 “兰哥儿生得好个模样,和表妹像了十成十。前几日七妹妹来瞧兰哥儿,也是这么说的,叫我好生吃味。”儿子长得模样讨喜,家中的姊妹陆续都来瞧过,也送了见面礼。贾珠这会儿子当着韩氏的面儿如此说,不过是想表示贾兰在自家十分受宠的意思,也是想告诉韩氏,他对王熙凤十分亲密。 若然先前不曾听王熙凤开口倾诉她在贾家的遭遇,韩氏单只瞧着贾珠的表现,只怕也要信了。这般清俊风雅的外甥,又是如此宠爱女儿的女婿,作为舅母和岳母的韩氏还有什么不满呢?自然会在王子腾面前为贾珠多多美言,希望王子腾能提携贾珠有所进益。 可现下,韩氏脸上虽带着笑意,眼中却一片冰冷。见了贾珠这番作态,只想作呕。想到自己来时,在院子中见着的两个女人,韩氏勾唇笑道:“兰哥儿生得这样好,又有众人疼爱,自是他的福气了。只是我瞧着,这院子里颇有些吵闹,姑爷也别嫌我多事。只是兰哥儿还小,我是他外祖母,自然是放心不下他。姑爷若肯听我一句劝,我只念‘阿弥陀佛’了。” 贾珠闻言,连说不敢,又问何故。 韩氏这才笑着说:“我一早来时,就听外头有个李姨娘和平儿吵闹不休,一口一句的尖酸刻薄。兰哥儿还小,这些污糟的话如何吵得这般不安静?” 贾珠闻言,脸上神色微微一僵。 他这几年虽也陆续收用了几个通房丫头,终究颜色难比王熙凤,气质难比李素荷,便是说到善解人意,体贴入微,也难与平儿相提并论。故而他虽收用了五六个通房,却也没打算抬了她们做姨娘。何况他这几年除了王熙凤生了贾兰,平儿和李素荷,还有那些通房丫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他心中早有几分不满,这会儿又听韩氏如此说,立时脸色就有些不悦。 -- 第160页 “去叫平姨娘和李姨娘过来。” 片刻功夫,平儿和李素荷就隔着珠帘站住了脚步。平儿倒还规矩,微垂着头不言不语。李素荷却比她要胆子大些,见了贾珠,往前迈了两步,柔柔弱弱地福了福身,含羞带怯道:“大爷唤我们来何事?” “从前是我太纵着你们了,今儿个当着舅太太的面儿,你们且好生受着。日后再学不会这房里的规矩,我便发卖了你们。” 说完,也不去看李素荷和平儿的脸色,只转头向王熙凤笑道:“奶奶如今管着家,正是要立威的时候。这俩人既不识趣儿,只由着奶奶练手就是了,奶奶也很不必为我心疼。” 王熙凤早摸清楚了贾珠身边的情况,知道他书房里养着一个墨痕,知情识趣,又读过几年书,吟诗作赋有些才情。加上她虽卖身为奴,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子,身上自然散发出书香的韵味来。贾珠素来爱惜这样的女子,平儿温柔,李素荷娇弱,这个墨痕身兼数女之长,迷得贾珠接连好几日都不曾回内院。 这会儿听到贾珠如此说,王熙凤只笑道:“大爷这么说,我可不敢擅专,回头大爷又该心疼了。或是一时恼我下手没个轻重,可要冤死我了。” “奶奶这话着实冤了我!”贾珠连忙叫屈,握住王熙凤的手柔声道:“不瞒奶奶说,从前我是念着平儿跟在奶奶身边多年,不忍责罚她。又想着她们身子娇弱,不好斥责得太厉害了。如今我瞧着,她们并非一味病弱,反而牙尖嘴利得很。奶奶也该拿出威风来,好好煞一煞这院子里的歪风邪气!” 追根究底,还不是李素荷和平儿先前都在言语上挤兑过那个正得宠的墨痕?这话明面儿上说得好听,实则却是想拿自己当刀使,借着自己的恶名替他的宝贝爱妾出气呢! 王熙凤虽知缘故,可她心中厌恶李素荷和平儿已久,得了贾珠的话,自然懒得再客气。 “大爷既这么看重我,少不得我做个恶人。今儿个也不打你们,也不训你们,你们只跪在廊下半日,往后可要规行矩步,不可再浑忘了。” 贾珠闻言,不满道:“都听下面有人背地里叫你‘活阎王’,‘女夜叉’的,这会儿子哪里像了?你现下对她们这样温和,只怕也弹压不住。” 王熙凤扭过身子,娇嗔道:“你叫我罚她们,我也罚了。如今你一味讨好我,说是由我任我,来日你念起她们的好儿,只怕又要恼我恨我。我平白受了你们的气,你只管我把架着在火上烤,欺负我老实罢了!” 贾珠连连赔罪,见韩氏在旁边坐着,知道劝王熙凤是没法子的,只好向岳母求救。 韩氏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李素荷和平儿,心中也是暗恨她们两个给自己女儿添堵。知道王熙凤此时不好强出头担了这恶名,只含笑道:“凤哥儿既有心饶她们,姑爷也别太狠心了些,到底是跟了姑爷许多日子的老人了。姑爷既要她们长些经验教训,少不得我添补上一句,拿磁瓦子垫着叫她们跪在太阳底下,一日茶饭不给,也是有记性了。” 话音一落,平儿和李素荷的脸立刻便褪去了血色,贾珠却连连点头称是,忙叫了两个丫鬟出去备下磁瓦子在廊下垫着,撵了李素荷和平儿去廊下跪着。又交代院内众人不许送茶饭给她们,当着满院婆子丫鬟的面,狠狠地责辱了李素荷和平儿一顿,这才甩袖走了。 第91章 王熙凤管家之后, 把偌大一个贾府拿捏在手中,一应管事和婆子都被她管束得唯唯诺诺。便是服侍贾政的周姨娘和赵姨娘见了王熙凤,也是不敢高声的。更遑论其他自恃劳苦功高,带大了哥儿姐儿们的奶婆子们呢。 不到两年的功夫,整个贾家便都成了王熙凤的一言堂。 府中的主子们想要支取银子零用, 还得先行从王熙凤这里说明缘由, 取了对牌才可去帐房支取。贾政和贾珠对此虽颇有微辞, 却架不住贾母觉得此法甚好。节俭用度, 才是细水流长的长久之计。爷们儿有花销是常理儿, 往日里要支取银子常常不问缘由。下面的小厮随从有样学样, 也夹在其中仗势冒名领走银子花用。 王熙凤此法大大的规束了这样的歪风邪气,贾家一时重现清明。 贾珠手里没了银子, 自然也很难和贾珍等人一起混迹欢场,只得把心略收了些,着眼在身边伺候起居和笔墨的丫鬟身上。因两年前贾珠重罚了平儿和李素荷, 两人跪了整整一日的碎磁瓦子, 一双膝盖骨早就鲜血淋漓,几可见骨。便是王熙凤大度地请了大夫来, 这俩人的腿也是废了。 两个站不起来的姨娘,还谈什么伺候人?贾珠只瞧了两趟, 便失去了耐心。因俩人病痛缠身, 脸上气色蜡黄, 看着一脸憔悴苍白, 贾珠虽最爱惜娇弱美人, 却对这等失了娇艳容貌的女子没有半点怜爱。只吩咐人把平儿和李素荷另迁入一间屋子,遣了两个婆子两个丫鬟看顾着也就觉得尽了往日情分了。 王熙凤闻弦音而知雅意,做主给贾珠抬了两个妾侍,一个是贾珠最为满意的墨痕,一个是自小服侍贾珠的通房丫头名唤秋桐的。贾珠自然对王熙凤这样的大方的举动感到十分满意,平日里虽十分宠爱墨痕,却也对王熙凤敬爱有加。 可贾珠不知道的是,当他不在府中时,秋桐早得了丰儿的指示,平日里没少磋磨墨痕。墨痕本是个柔弱无依的小户之女,生就弱柳扶风一般的气质,虽读了几年诗书,可与李素荷那样看似柔弱实则尖刻的女子不同。连着几日被秋桐堵在门口谩骂,早已郁结于心,只是一时未曾发作罢了。 -- 第161页 贾珠对此却全然不知,只是觉得美人日渐一日的消瘦,嘱咐院里服侍的丫鬟细心谨慎一些罢了。 念春来看望王熙凤的时候,就看见墨痕一脸了无生气的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一双大而空洞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前方。念春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被丰儿发现了连忙拉住她快走两步进了屋子。 “哟,好妹妹这会儿子可算来了,不枉我下了四五次帖子!”王熙凤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珠帘后面传来,念春抬头看去,只见王熙凤一身大红袄子,头上步摇钗环晃动,胸前戴着一个金项圈,瞧着珠光宝气,好不气派。 “我若再不来,只怕珠大嫂子要亲自来将军府拿我了。” 小姑娘笑得温婉娇俏,王熙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年前见到念春的时候,还觉得她一团孩子气,一张粉嫩的俏脸被衣襟上的一圈儿白色狐毛掩住。今儿个再细细打量面前的姑娘时,饶是看惯了美人儿的王熙凤也不得不感慨,小姑娘如今出落得当真是亭亭玉立,精致的五官长开了,一双灵动的桃花眼又大又润,轻轻眨动间就撩动人心弦。 “哎呦呦,才几个月没见着妹妹,妹妹怎生得又好看了些。我们这些个粗俗的,早该掩面别出来见人了。”说着,一手拉着念春进了内室,一手向里面招了招,“兰哥儿快来瞧瞧,是谁来看你了。” 今年才两岁虚龄的贾兰皮肤雪白,一双肖似王熙凤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因为这两年被全家人疼宠,小孩子吃得又精细,瞧着圆滚滚,粉嫩嫩,可爱极了。 贾兰从珠帘后面探头看了一眼,见是常给他带礼物来的念春,高兴极了,一张嘴就“姑姑”,“姑姑”地叫个不停。惹得王熙凤也笑道:“兰哥儿如今叫声姑姑可比叫爹娘都利索,不过是瞧着他姑姑生得美貌,当真是个好色之徒。” 念春被王熙凤一番打趣,粉嫩的小脸立刻红了。小姑娘白嫩的面庞上一片绯红,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湿润润的,如同氤氲着一片雾气。王熙凤只略看了一眼,就连忙别开脸,掩唇笑道:“妹妹生得这般美貌,说句俗气的话,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也该当如此了。” 念春才不理她,伸手抱起贾兰,从自己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抖落出一把松子,一颗一颗仔细剥开了喂给贾兰吃。小姑娘微微低垂着头,娇美的面容便看不见了。王熙凤含笑看她们姑侄两个你来我往,一个忙着剥松子儿,一个忙着吃松仁儿,端的是温馨和睦。看着看着,目光便落在小姑娘纤细灵巧的双手上挪不开了。 等到把手中的松子儿都剥完了,念春才侧头冲着贾兰笑道:“你三叔给你带了一只小木马来,姑姑只带了这一把松子儿,兰哥儿可别恼我小器呀。” 贾兰还不能理解这些话,只觉得面前含笑看着自己的念春生得好看极了,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挥了挥,在念春腰间的荷包上拍了两下。见念春低头在自己脑袋上摸了两把,高兴得又扯了扯手中的荷包。一个不注意,就把荷包给扯了下来。 看着手中绣工精致的荷包,贾兰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看熟悉的姑姑依然含着温柔的笑容,又低头去揉捏手中的荷包。 见贾兰的注意力都被荷包吸引走了,念春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抚平了裙边的褶皱,念春看向王熙凤笑道:“兰哥儿好像又长高了些,大嫂给他带了些小玩意儿,珠大嫂子着人在旁边看着些,别叫兰哥儿不留神给吃了。”似贾兰这样的年纪,最喜欢把能拿到手的东西都放进嘴里尝尝味道,好歹家里也有个亲侄子,念春也算是看顾孩子看顾出经验来了,少不得就要多提醒一句。 王熙凤听得好笑,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点,笑道:“还用你来说,替我回去多谢你嫂子了。” 陈静芙嫁给贾瑚后,头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贾荀,今年正好虚五岁。之后又给贾瑚生了个娇俏的女儿,一儿一女,和和美美着实叫人羡慕。王熙凤有了贾兰后,虽也有想过再添一个孩子,可每每对着贾珠那张气虚体弱的脸,就生不出半点希冀。也罢,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命里许是只有一子,只管把贾兰教导长大,日后光耀门楣,为自己挣个诰命来也是她的福分了。 念春点了点头,轻声应道:“那我这就走啦。”指了指炕上背对着自己,撅着小屁|股,握着荷包玩得不亦乐乎的贾兰,小姑娘水灵灵的桃花眼眨了眨,带起一片波光潋滟。 王熙凤也笑着颔首,“快走吧,你再迟些,只怕兰哥儿瞧见了又像上次一样抱着你不撒手。” 念春小脸一红,连忙走了。丰儿一路送她出了院门,也笑着说:“七姑娘如今出落得愈发好看了,就是我们瞧着也心口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 念春停下脚步,闻言就要来掐她,被丰儿闪身躲过,捂着嘴巴笑道:“七姑娘快别羞恼,奴婢只是这么一说,好姑娘可别生气。”说得念春也怪不好意思的,这两年她也听不少人说过这话了,自打过了十岁后,她便似嫩柳抽了条儿,身量修长,却不单薄,该饱满的饱满,该纤细的纤细,真真儿的是个美人了! 别了丰儿,念春绕过长廊,才走了几步远,就见前面亭子里两个姑娘相对而坐。其中身穿淡黄色印花祥云纹交领窄袖暗纹衣裳的姑娘正巧一眼看见了她,忙笑着对背对着她的另一个姑娘说了句什么。一句话的功夫后,念春就见这两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 第162页 “薛大姑娘,史大姑娘。” 先前就和府中姑娘们一道儿搬去大观园的薛宝钗和史湘云其实很少在贾府走动,这两年因着王夫人的缘故,念春极少在贾府看见薛宝钗。此时见了,倒不好当作没看见的样子。只得款款从石径走到亭中坐下,向两人笑了笑。 薛宝钗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放在寻常人家也是应该相看亲事的年纪。只是薛家门庭大不如从前,当年薛宝钗进京时还有个小选的名额在身上,只是后来因为薛蟠惹了官非,这小选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更何况王夫人一直有意,想要聘薛宝钗为儿媳妇儿,自然是千般挽留她们一家在府中住下。 至于史湘云,念春就有些奇怪了。 按理来说,史湘云虽然自小没了父亲母亲,可她叔伯婶娘都健在,她又是自小就养在保龄侯史鼐膝下的。小时候还可以说是贾母这个做姑老太太的怜惜史湘云的身世,常常接她到贾府来小住。可眼见着史湘云一日比一日大了,史家竟然还放任史湘云住进了大观园。 念春一肚子疑惑,可是她和史湘云毕竟关系算不上亲近,见面顶多也就是打个招呼的交情,再多那可没有了。这会儿子见了她们俩,念春也只是打算略坐一坐就走的。 薛宝钗细细地打量了念春半晌,见小姑娘只是含笑坐着,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唇边缓缓勾勒出一抹弧度,轻轻向史湘云笑道:“常日里我总说云儿是咱们姊妹中生得最好看的,这会儿子瞧见了七妹妹才知道,往日里是我们眼拙了。” 念春都不用转头看,也能猜到史湘云的脸色有多难看。对着薛宝钗含笑的双眼,念春心里转悠了几个念头,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了面前这个城府颇深的薛大姑娘。不过,被薛宝钗提名道姓地说到这个份儿上,况且在座的两个人又都不是念春在意的,自然回答起来也没有半点压力。 小姑娘唇角含笑,梨涡浅浅,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弯了弯,一片水雾氤氲,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真是对不住薛大姑娘和史大姑娘了,我也不想长得这样美呀。” 第92章 “我的儿, 这是怎么了?谁惹得你生气了不成?” 薛姨妈见薛宝钗从外面回来,脸色并不好看,不由得有些奇怪。要知道,平日里薛宝钗动辄与姊妹间说教,十分有长姐风范。贾家的那些毛丫头, 是连她女儿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的。与这些姑娘们相处, 反而衬得薛宝钗愈发大方端方, 但凡别人见到, 都要先赞一句薛宝钗, 明明是个客居的姑娘, 反把公门侯府的正经姑娘们都压了下去,如何教她们母女不得意呢? 只是薛宝钗这一贯的优越感, 在碰见贾念春时却是荡然无存。 “还不是贾念春把宝姐姐气着了,咱们不过客气一句,她反当了真, 挤兑得宝姐姐连话也说不出口呢!” 跟在薛宝钗身后进门的史湘云听见薛姨妈的话, 一脸不悦之色。 贾念春是长得好看,可她们这些女孩子家谁又长得丑了?她说那话, 根本就是故意要她们难堪! 史湘云和念春一向不对付,薛姨妈见她一脸忿忿然, 只得拉了她的手笑着劝她:“云丫头的气性儿愈发大了, 怎么又说到七姑娘了?她寻常也与你们见不上几面, 如何生出这些口角来?” “姨妈这话说得才是呢!咱们在这里住得好好儿的, 谁耐烦见她。今儿个远远儿地瞧见了她, 只说姊妹们许久不见了,邀她一块儿闲聊几句。要我说,也亏得是宝姐姐这样客气,夸了她一句生得好模样,就狂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薛宝钗此时脸色已经缓解了不少,听见史湘云这样的一番话,连忙摇了摇头,柔声道:“七姑娘自幼受宠,哪里是我们比得上的。如今瞧着她也是大姑娘了,谁想还是一团孩子气,便是说出来的话也叫人发笑。云儿快别恼了,这事儿便揭过去罢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道还和七姑娘生疏了不成?” 史湘云冷哼了一声,嘟囔道:“谁又和她亲密过不成。宝姐姐只说我呢,你且瞧她这些年和谁好过?独我们这样儿的倒还罢了,便是家中的姊妹也不见她亲近谁。我瞧着唯独裘家的那个野蛮的丫头和她才最好,偏林姐姐还一味地说她们是真性情呢。” 薛姨妈一听,只笑了笑,携着史湘云的手在椅子上坐了,一面去摸她的鬓发,一面劝她:“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儿,不过为这些话。七姑娘一向都是老太太她们捧在手心里的,偏你要去找她的不痛快,岂不是惹得老太太心里不高兴了?好孩子,快别恼了,我这里有昨儿个才命人糟好的鸭信,你上回来时还说好吃,我这就去命人端了来给你吃。咱们娘儿几个吃几口酒,并这些小菜好生乐呵一遭。” 史湘云一听,又是好一番感动,嘴中只恋慕不舍,“若姨妈是我亲妈,也不过如此了。” 说得薛姨妈和薛宝钗又是相视一笑,薛姨妈更是一面搂着史湘云,口中“儿啊,肉的”叫个不住,一面向薛宝钗暗暗使了个颜色。薛宝钗会意,起身扶了史湘云在桌边坐了。三人就着鹅掌、鸭信等小菜,并几杯才烫的酒吃了几口。一番欢愉,不必话下。 等薛宝钗送了史湘云去了潇湘馆回来,薛姨妈正坐在炕上看花样儿,见薛宝钗回来,轻笑道:“阿弥陀佛,可算是把她给送走了。她若再不走,我肚子里也没什么话好哄她的了。” -- 第163页 薛宝钗闻言微微笑道:“我还当妈妈喜欢云丫头的很呢,每日里见了她,不是送她衣裳就是给她帕子的,或是一针一线,或是半丝半缕的,哄得她待妈妈果真是比亲生的还亲了。” 薛姨妈瞪了她一眼,打发了身边的丫鬟出去,等左右无人了,方和薛宝钗道:“这丫头瞧着憨笨,我看却也不尽然。你同她一块儿,也该留些心眼子。如今你姨妈是不成了,老太太连面儿也不叫我见,这也有一年多了,可怜你姨妈整日里被关在小佛堂里,说是诚心礼佛,谁又知道情由呢!” “妈妈说的是,依我瞧着,老太太这两年没同咱们家计较,也是为着凤丫头的脸面罢了。如今妈妈可有什么打算?” 薛姨妈想了想,把手中的花样子往匣屉中随手一放,握住薛宝钗的手道:“你哥哥眼瞧着也该成家立室的年纪了,只是咱们家如今又是这副光景。倘或是旧年,你姨妈还当着家,咱们便是在梨香院为你哥哥娶亲也不值当说什么。只是如今,到底是客居在他家,许多事情也难办。” 薛宝钗微微沉吟道:“越性儿趁着这回哥哥娶妻,咱们就搬了出去岂不便宜。我瞧着贾家上下被凤丫头辖制得如同铁桶一般,府中众人独尊她号令。别说姨妈如今不得出来,便是老太太放了姨妈出来,只怕姨妈也做不得主了。” 薛姨妈点了点头,细想了一番薛宝钗话中的意思,心中也道可行。只是终究难舍贾家门第,想着她们母子三人进京已有三载,住在偌大的贾府之中也算得半个主子了。再加上薛姨妈冷眼瞧着贾家一家子都宠的宝玉如同凤凰蛋一般,将来定然是个极有造化的,此时又观薛宝钗容貌,更是可悲可叹。 “我这几日也替你哥哥相看了几户人家,只是你哥哥……你也不是不知道。略有些家私的人家,也要男子上进。你哥哥又是那样的性子,又曾经得罪过太子,人家只消打听一二,自然也都知道了,谁还肯呢。” 薛宝钗一听,眉头不觉便锁紧了,轻叹道:“妈妈这么说,哥哥往后可难了。不若把香菱扶正了,我瞧着那丫头也本分老实,模样又是乖巧可人疼的。她又和哥哥有那么一番因果,妈妈也别看低了她,日后好生调|教了,管家理事的手段都教她些,带出门去也不差什么。” 薛姨妈隔着纱窗看了一眼廊下正和莺儿翻花绳的香菱,娇憨天真、纯洁温和,眉心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更添一段妩媚风流。薛姨妈瞧着的确满意,却还是想着要给薛蟠娶一门正妻。可听薛宝钗此话,心中也着实没个底,只得叹息道:“我且帮你哥哥再留意着,倘或有相巧的,也是你哥哥的造化。他若着实没这个福分,香菱扶正了于咱们这样的人家倒也无妨。” 说罢薛蟠的事,薛姨妈转而又想到薛宝钗与贾宝玉的事情来,见薛宝钗也侧头看着窗外,丰润的脸庞娴静温婉,不由得笑道:“年后我也瞧见过七姑娘两次,远远儿地看着像朵花儿似的。等到了近处看了,方知‘美人’二字如何写就了。她那样的容貌,那样的品格,若说她嫁给太子殿下,我也挑不出个不是来的。只是我儿比她也不差的,她能嫁那样的贵婿,难不成我儿就不能?” 薛宝钗脸颊倏然一红,娇嗔道:“妈妈怎得说这样的话,羞也羞死人了。” “我瞧着宝玉待你也是真心。你姨妈还没出事时,她待你就似待亲闺女一般,也曾几次三番明示暗示要聘你为宝玉之妻。从前我想着宝玉年纪还小,他又生在这样的人家,少不得风流成性,或是像你珠大哥哥一般,又或是像东府的那几个……只是我如今瞧着,宝玉待姑娘家虽亲近,却并没有那等淫|邪心思。你哥哥常日里还总出去喝花酒,反而宝玉出淤泥而不染,依我瞧着也是不错的了。” 薛宝钗更是羞恼,脸上绯红一片,扯着帕子站起身来就要走。 薛姨妈忙拉住了她,正要说话时,门外忽传来一声“大爷回来了”。薛姨妈和薛宝钗不约而同向门口看去,果见一身石青色大毛斗篷的薛蟠正跨进门来,手里还攥着一只绣工精致的荷包。 “哎哟,妹妹也在?” 薛蟠一面笑,一面解了身上的斗篷,在椅子上坐了,笑嘻嘻地说:“今儿个回来的早,宝玉一早就回他的怡红院去了。妹妹怎得不去和他聊天解闷儿?往日里也不见妹妹在屋里待得这样久,今儿个倒是稀奇!” “妈妈,你听听哥哥这是什么话!”被薛蟠一语道破心思的薛宝钗脸上涨得通红,贝齿紧咬着下唇,一脸怒容,恨不得扭头就走。 “哪有你这样说你妹妹的,还不给你妹妹赔不是!” 薛姨妈气得打了薛蟠一下,于薛蟠而言却是不痛不痒。只是见母亲和妹妹都这样羞恼,薛蟠只好向薛宝钗说了声“对不住”,这才看着薛姨妈道:“我又不是宝玉,成日不是和姐姐赔不是,就是和妹妹抹眼泪的。依我瞧着,宝玉也不过如此,我是为妹妹着想,别只瞧着他生得好模样,性情又温柔体贴的,就想要嫁他了。” “咱们且别说妹妹了,单单瞧着那个史家的大姑娘就知道宝玉是什么人了。妹妹如今在大观园里住的是蘅芜院,离着宝玉的怡红院好远着呢。那个史家的大姑娘倒好,挑着哪里住不好,偏生住在紧挨着怡红院的潇湘馆。又说爱竹子,又说要清幽,可我瞧她写得那些弯弯绕绕的诗词,也不觉得她是那等性情的人。” -- 第164页 薛姨妈恼他说话得罪薛宝钗,正要给他个教训。却见薛宝钗脸上血色全无,脸色苍白地追问:“你如何得知她住在潇湘馆的?你又是哪里得了她的诗词?她说的话,你何时听见的!” 薛姨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薛蟠却是有什么说什么,听到薛宝钗问,便自然而然地把贾宝玉给卖了。末了,还不忘补充道:“你们写的那些什么海棠诗,牡丹诗,桂花诗,菊花诗的,外头哪个人没瞧见过。宝玉还生怕你们名声不够大似的,把你们的诗词还誊了在扇面上,妹妹只怕没瞧过吧,那扇面上画了六七个美人儿,都是比着你们的姿容呢!” “毁了,全毁了!” 第93章 薛家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出了贾家, 贾母虽然一向对薛家都是淡淡的,可是见薛家忽然如此行事,心中也是十分的疑惑不解。忙叫了王熙凤来料理此事,又问王熙凤缘故。 王熙凤按着礼数送了薛姨妈一家子出了贾府,又仔细盘问了梨香院和蘅芜院中服侍的人, 众人把这几日的情形向王熙凤一一描述了, 王熙凤只笑道:“原是为这话, 回去了倒也好, 免得日后见了面反而有嫌隙。” 又想着贾母待薛家一向淡淡的, 何必在此事上面惹得贾母不快。因忖度着贾母定然不会为这等小事训斥贾宝玉, 便只向贾母笑道:“因薛家哥儿要谈亲事了,薛姨妈想着在咱们家到底是客居的, 便是想看人家日后娶亲也多有不便。如今把他们家在京城里的旧舍收拾了出来住着,也十分便宜。” 贾母闻言,也只点头道:“他家进京少说也有两三年了, 蟠哥儿也是到了娶妻的年纪, 我前儿还说起过,他家宝丫头也是个贤惠的人, 日后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得了去呢。” 王熙凤自是一番陪笑,心中却想到贾母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没有要为宝玉娶宝钗为妻的意思。现下王夫人又是那般的光景, 想来先时传得满府皆知的“金玉良缘”也要没了。 正想着这事儿, 却又听外头有丫鬟挑了帘子进来笑吟吟地通禀说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都来了。贾母听了忙叫请了进来, 原来来的正是史湘云的二婶母和三婶母, 史湘云自小也是在保龄侯夫人膝下教养的, 虽是婶母,却比亲娘还多花了好些心思。 贾母对这两个侄儿媳妇儿观感倒不差,知道她们一向勤俭持家。尤其是保龄侯夫人,偌大的一个保龄侯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有些厉害手段的,出门也压得住场子,在家也教得好子女。这会儿见她一脸盈盈的笑容,也笑着道:“怎么今儿个有空来我这里呢?往日里你们府里也忙,竟不得闲来我这里坐坐。” 保龄侯夫人忙站起身笑道:“姑老太太这话说得可要羞臊死我们了,哪里是不想来呢,因着前几个月都忙着雯丫头的亲事,如今才好容易得了空儿,少不得要来求老太太一件事呢。” 贾母先是笑着问:“雯丫头已许了人家了?这我倒还未听说,你们一个个的如今也都瞒着我,打量着我人上了年纪,耳朵又不灵敏。怎么这样大的事儿也不叫人来告诉我知道,少不得雯丫头说起来还要怨我没给她添嫁妆呢。” 说得保龄侯夫人掩唇轻笑不止,“瞧姑老太太这话说得,不告诉您老知道,还不是怕您累着。原是嫁的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您也知道,雯丫头又是那样娴静的性子,老爷也说了,她那样的性子便是嫁了公门侯府只怕也难。如今嫁给的那户人家,一家子人口也简单,老爷看重那后生上进,所以把雯儿许给他家了。” 贾母一听这话,便知史湘雯嫁得乃是寒门士子,顿时便没了什么兴致。见保龄侯夫人仍旧满面含笑的样子,便又问她:“你方才说有事情要求我,什么事情,还劳动得你说出这话来?” “我说出来,姑老太太可别笑话我。”保龄侯夫人笑着站起身来,向贾母福了福身,“云丫头比雯儿也不过小了两岁,我瞧着她也日渐大了,成日里住在姑老太太家,怎么也不像呀。这不,老爷想着,家中的姑娘里,唯有云儿他最放心不下。因想着先给云丫头相看了一户好人家,日后也好说亲呀。” 贾母见她脸上含笑,却满口都是生疏的话语,脸上便有几分不悦。 “云丫头在我这里住着倒也好,她们姊妹间又热闹,往日里我叫她家去她还和我使小性儿。你们做叔父婶母的,不说好生照看着,怎么这会儿子急急地就要给她相看人家了?莫不是瞧着她年纪小又没个亲生父母在身边,欺她呢?她才多大点的年纪,你们就忙得这样!” 王熙凤和忠靖侯夫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贾母此时隐隐动怒,一个忙拉着妯娌上来认错,一个笑着捧了茶来服侍贾母吃茶。 “老太太这是舍不得云妹妹呢,二太太且别见怪,云妹妹这几年在咱们家住着,哪里还是什么侄孙女儿呢,倒是比亲孙女儿还亲密些呢。往日里服侍老太太的活计都是云妹妹做着,端茶递水,再没有不妥帖之处。” 王熙凤安抚了贾母,又过来拉着保龄侯夫人的胳膊坐下了,笑着说:“不是我夸她,只是我自认也是个勤谨的人了,与云妹妹一比,却差了好远。不怕二太太您笑话的,您瞧瞧老太太这腰间系着的荷包,头上戴着的抹额,这针脚细密不细密?这花样新鲜不新鲜?这活计鲜亮不鲜亮?都是云妹妹的心意呢,您这会儿子要她回去,老太太哪里舍得呀!” -- 第165页 保龄侯夫人细细看了一回王熙凤递到她手里的荷包,果然针脚细密,活计鲜亮,精致小巧比头几年在家中做的女红活计不知好了多少。心中不由得冷笑两声,想这史湘云到底是个养不熟的,到了别人家里反而一心一意地做这些丫鬟的活计来了。可对着贾母,仍旧满脸温婉笑容,只开口笑着说:“云丫头的这份儿孝心,想是姑老太太也受用得很。只是她到底养在我膝下,我虽是她婶母,可待她之心却是和亲娘一样的。如今雯丫头嫁了人,我岂有不为云丫头打算的道理,姑老太太只管舍不得她,却也不能留她在家一辈子呀。” 旁边的忠靖侯夫人点头笑道:“姑老太太疼惜云丫头之心,恰恰是她的福分了。她往日里待姑老太太至纯至孝,姑老太太方对她如此上心。只是姑娘们日渐大了,早些为她打算也是二嫂一番慈母心肠了。” 贾母闻言冷哼道:“什么为她打算,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才十一二岁,还未及笄。这会儿子忙忙地相看了寒门士子,不说日后能不能出人头地,便是挣不挣得到个功夫也难说。” 她只想着先时保龄侯夫人为亲女儿史湘雯也不过相看了一个寒门士子,难道还指望着她给史湘云相看一个更好的不成?自古也没有人任由养女嫁得高过亲女去的,她可不相信保龄侯夫人的心思当真那般为史湘云着想。 保龄侯夫人正要开口,却被忠靖侯夫人拦住了。只见忠靖侯夫人取出两张名帖来,亲自起身递给了贾母。 这原是我们老爷和二老爷一道相看的,姑老太太不嫌弃我们粗笨,也只帮着我们拿拿主意吧。 贾母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个寒门士子,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一个年迈老母操持家事,倘或叫史湘云嫁过去,只怕也要受贫寒之苦。贾母脸上不觉便有几分冷肃,正要发作,手中纸张一抖,又见后面写着“西宁郡王侄孙之子卫若兰”几个字,眼前不由得微微一亮。 “这卫若兰,倒还不错。” 贾母仍把名帖交还给忠靖侯夫人,这会儿子脸上也微微笑道:“只是那个寒门士子终究太贫寒了些,想来云儿年纪小小,哪里操持得了这些家事。卫家人口也不算复杂,嫁了过去也便宜。只是说到底,云丫头才多大点的小人儿,这会儿子你们私下里相看了人家也还罢了,只是先别张扬了出去,日后说不得还有变数。” 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对视一眼,只微微皱着眉头道:“姑老太太且别因我的话见外,只是有一条儿须得姑老太太做个主儿,叫云丫头同我回去住着。我知道姑老太太也舍不得她,只是想着她如今到底也是个大姑娘了,总这么着住在姑老太太这里到底也不像个样子。” 贾母闻言,知道这是保龄侯夫人不肯轻易退让的事情,便叫鸳鸯带话到园子里告诉给史湘云知道,叫史湘云过来荣禧堂这里来。 谁想这日贾宝玉正在史湘云的潇湘馆里玩笑,因薛宝钗前几日就搬离了贾府,贾宝玉心中郁郁寡欢的,和史湘云合计着正打算请几个姊妹都来园子里玩笑一回。说到尽兴处,贾宝玉又起了个新意想起诗社来作诗,说得史湘云也是跃跃欲试。 两人才并肩在桌边坐着打算写了帖子请薛宝钗和林黛玉来,谁想就听见翠缕和鸳鸯的声音。史湘云一向十分敬重贾母身边的鸳鸯,这时听了她的声音就在门外,连忙站起身开门迎了出去。 “鸳鸯姐姐怎么这会儿子来了,可是老太太叫我过去呢?” 鸳鸯也不拐弯抹角,只把来意说了,不想史湘云还没说话,贾宝玉已经急得高声嚷嚷起来。“谁敢带了云妹妹走!我不许,别人也不能!”说着,就拔足狂奔出了园子,径自往贾母的荣禧堂来。 史湘云和鸳鸯急得满头大汗,又不好和贾宝玉似的这样急跑,只得快步出了园子也到了贾母这里来。听见里面贾宝玉又是撒泼又是撒娇扮痴,进门一看,就见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早铁青着一张脸,只瞪着贾宝玉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第94章 春寒料峭, 梅吐新蕊。 就快到及笄之年的念春窝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只豆沙卷,小口小口地吃得不亦乐乎。徒焦看了她两眼,又转头对书桌后面埋头批复折子的徒熙笑了笑。“不是我说,从前给七妹妹带这些好吃的,吃得她白白胖胖的还有些乐趣。现在你瞧瞧她, 吃得这么多, 肉也不见长, 真是没意思。” 眼见着一只豆沙卷被小姑娘都吃完了, 徒焦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念春腮边的梨涡戳了一下, “七妹妹, 你家二哥定亲啦?” 才过完年,贾赦就去林府给贾琏提了亲。好不容易才把贾琏的一颗心给落实了, 贾琏高兴得连着好些天都没睡得着觉。念春得空去了两趟林府,每次一提到贾琏就被黛玉掩着嘴巴不许再说。小姑娘眨巴两下眼睛,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的二哥肯定是被林姐姐嫌弃了。 这会儿子听到徒焦提起这事儿, 小姑娘抬头笑了笑, “是呀,二哥和林姐姐订了亲, 说是等明年就成亲啦。” “哎呦呦,那我们小七妹妹什么时候才嫁人呀?” 徒焦惟恐天下不乱地瞥了徒熙一眼, 一手戳戳小姑娘的梨涡, 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 百无聊赖地哼哼两声。“唉, 这可真是太子不急世子急啦。七妹妹快嫁过来吧, 咱们好天天儿见着面一起吃好吃的。” -- 第166页 徒焦去年才跟着虎威军去了一趟北疆,打得胡人节节败退,惠仁帝素喜他英勇,又想到他乃是皇室子侄,更添几分喜爱。因特特赏了他一个虎威将军的称号,把整个虎威军都交给了他掌管。因此虽然徒焦才二十三岁,却比同龄的兄弟们多出一分气势和威武。 念春眨了眨滚圆的桃花眼,歪头问书桌后面奋笔疾书的徒熙,“三哥哥,我可以和焦哥哥天天一起吃好吃的吗?” “哼。” 最后一笔落下,徒熙把折子合上,淡淡抬眸看了一眼笑得龇牙咧嘴的徒焦,伸手叫念春到身边来。“别听他胡言乱语的,带坏了你。” “嗯!”小姑娘一向对徒熙唯命是从,听见他这么说也不疑有他,只乖巧地点了点头,手里又被塞了一只小铜手炉,暖烘烘的捧在怀里。 “啧啧啧,七妹妹也要及笄了吧?” 发现没人搭理自己的徒焦也不着恼,自己掐着手指把日子盘算了一下,砸吧着嘴巴说:“去年二月里林大学士府上的姑娘及笄,那场面,请的一溜都是文臣,整个翰林院都要搬过去了。要我说呢,等明年咱们七妹妹及笄,还不知道要请的人会不会把个将军府都挤满呢。” 去年林黛玉及笄,林如海对这个掌上明珠宠爱非常,几乎把整个文渊阁的阁老还有翰林院的同修都请了去。惠仁帝也知道林如海府上人口简单,想到林如海半生只得一女,于子嗣上十分艰难,可在朝堂上却受他许多鼎力相助。因此特特又赏了恩典,给林黛玉恩赐了一个明和县主的封号。 被当今圣上另眼相看的女子自然成了其他人眼中炙手可热的佳媳人选。贾琏那几日几乎是愁得头发一把一把的掉,生怕自己早早看中的媳妇儿要被别人横刀夺爱了。要知道,在这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紧盯着林府呢。 林如海是文渊阁大学士,本来就是天子近臣,又曾经受嘉和帝与惠仁帝指派在巡盐御史的位置上一做就是二十多年。后来被惠仁帝借口调回京都,本来京城里的那些权贵人家就都暗暗观察着林家的动向,其中也有不少有意结亲的。 只是当时林黛玉年纪还小,又被林如海严防死守着没有办法突破,只得先暗自忍耐。 可林黛玉及笄的时候,那可是有当今圣上金口玉言,又是赏赐又给封号的,既体面又显眼。别说那些什么郡王,亲王的觉得林如海委实是个不错的亲家,就是那些公门侯府也都打量着想要一举夺得这被圣上亲口夸赞过的明和县主。 要不是靠着贾赦死皮赖脸地去和惠仁帝套了交情,死乞白赖地给贾琏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只怕如今为着林黛玉花落谁家的问题,众公门侯府,皇室宗亲都还要争论不休呢。 说到这个,徒焦就来了兴致。虽然他去年带兵打仗,力战北疆,足足打了小半年才把进犯北疆的胡人打回他们的老巢。可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八卦,他还是耳聪目明,回来死命打听了好一番,这会儿子既开了头,断没有就这么结束的道理。 “不是我说啊,你说你二哥打算娶林家姑娘也是常理儿了。可你那个堂哥怎么也来插一脚啊?他和林家有什么交情啊,我也就离开了小半年,怎么京城里什么人都敢腆着脸上门求着林大人做岳父啦?” 徒焦和林如海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平素里交道打得不算多,可是面儿见的也不算少。而且他和贾琏的关系交情特别不错,平时没少见贾琏在林如海面前献殷勤,自是知道林如海这等心高气傲的人能容忍贾琏这些讨好的花花肠子,自然是在心里已经接受了这小子了。 可是没想到,他才打完仗回来,就发现京城里风向虽然没变,可这风却委实吹了好几种出来。 先是说北静王爷水溶有意想聘林如海之女为妻,不过水溶进了一趟宫,没说两句话就涨红着一张脸出来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为此,徒焦回来后特地去找了如今已经升任御前侍卫的贾琏求证了一番,才知道当日水溶的确是臭不要脸不自量力地想要求惠仁帝赐婚来着,不过被贾琏以切磋为借口好好收拾了一顿,自此夹起尾巴小心做人了。 徒焦乐得哈哈大笑,不愧是在龙禁尉里磨练过的,能动手的时候就别说这些没用的! 后来是听说荣国公的贾老太君也想给她家的宝贝孙子贾宝玉做个媒,带着贾宝玉亲自去了一趟林府,坐了没一刻钟就灰头土脸的回了贾府。自此没提要娶林姑娘的话,这事儿贾琏也没亲眼所见,徒焦秉着小心求证的精神坚决不听那些人胡编乱造,这会儿见了念春自然要好好问问。 念春把身上的大氅拢紧了一些,手中捧着小铜手炉,一张白皙柔美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娇俏又可爱。听到徒焦的疑惑,小姑娘笑眯眯地弯了弯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腮边微微一动就露出两颗甜津津的梨涡。 “那天我也在林府的,听说是林姑父要考校宝二哥哥文章,宝二哥哥便说了些‘禄蠹’等话,气得林姑父甩手就走了。” “怪不得呢!”徒焦点点头,沉吟道:“当着曾经风流无双的探花郎,如今温文尔雅的文渊阁大学士的面儿,说读书人是‘禄蠹’,我看这贾宝玉要不是脑袋坏了,就是脑袋坏了!”说着,还不忘比划了两下自己的脑门儿,徒焦真是奇了怪了。 想想贾宝玉好像还有个哥哥叫贾珠的,当初也是读圣贤书,想走科举这条路的啊。这贾宝玉也不知道像谁,这么奇葩!而且想想贾政那张古板的像是才死了爹娘的脸,徒焦就忍不住想要撇嘴。按理来说,长成这么个性格,不应该啊! -- 第167页 “你可以走了。” 徒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贾宝玉和水溶根本是一丘之貉,都是整日里不思进取之辈。徒熙平日里看他们一眼都嫌浪费精力,更遑论这会儿子谈论他们呢。 “别啊,咱们不提他们,提其他的还不行嘛!” 徒焦一脸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委屈地对着念春说:“七妹妹,去年我又不在京城里,听说忠顺王叔娶了金陵薛家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啊?” 念春想了想,点头。 “不过不是娶,是纳。” “哦哦,是纳,是纳。”一顶小红轿子从王府角门抬进去的妾侍,不是纳,是什么?徒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那个薛姨娘充满了好奇。 “听说她家里是皇商出身,在金陵一带也是富甲一方的人家。来了京城,便是不比从前了,少说也该有百万之巨吧。都说她家姑娘是不输公门侯府的正经小姐,怎么就一顶小轿子抬进忠顺王叔府里了?”徒熙撇撇嘴,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念春,心里叹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馋猫儿。他在这里给她抱打不平呢,她倒好,吃得欢实玩得高兴,半点儿也没把薛家那些污糟话放在心上。 “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呀。”念春把手里的小铜手炉递给徒熙焐着,自己从桌上取了一块枣泥山药糕递到徒熙唇边,“三哥哥,吃糕。” 徒焦:“……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年届二十三却还没个暖床的人,徒焦觉得自己做人有点失败。 “薛蟠在金陵打死人命的官司被人翻了出来,顺天府府尹被撤职查办,俩人都被下了大狱。如果不是薛家以白花花的银子到处打点,求了忠顺王叔替薛蟠求情,你当他们家如今还能安稳度日?” “啊,是这样啊!哎,还有那个史家,怎么忠靖侯和保龄侯都举家离京啦?” “史家大姑娘前年和卫家定了亲,未足三月,史家大姑娘在水月庵和贾宝玉搂搂抱抱被卫若兰当场碰个正着。卫若兰急怒攻心,不过几日就一命呜呼了。史家家教堪忧,遂举家离京南迁了。” 徒熙迅速地把去年京中发生的事情说完后,不耐烦地推了徒焦一把,“你该走了,再不走天都黑了。” “……黑个鬼啊!”徒焦被徒熙连推带搡地扔出门后,对着外面白茫茫一片的雪地欲哭无泪。要不是里面的那个是当朝太子爷,他才不会这么怂! “三哥哥,这个是翡翠饺子,你尝尝?” 小姑娘软糯甜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徒焦欣羡地叹息:“唉,回去也该和老头子合计合计娶个媳妇儿了。啧啧,真是羡慕啊。” 第95章 十二月初五这日天朗气清, 贾琏娶妻,两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念春虽还未出嫁,可在这样的日子里却还是可以和几个要好的姊妹一起陪在新房里和新娘子说话的。其中, 裘嘉和念春两人最是感情要好, 又一向和林黛玉多有交情, 这日见她出嫁, 两个小姑娘的眼圈儿都红彤彤的。 “瞧这是谁家养的两只小兔子, 一双眼睛红红的就出来了。”王熙凤如今越发手段圆滑, 说起话来诙谐逗趣,今日往来虽无需她帮着操持, 可她也算是上宾了。见念春和裘嘉两个小姑娘紧紧地挨着新嫁娘,王熙凤忙上前一手拉起一个,指着她们笑道:“好妹妹们快别难过了, 从前是叫林姐姐的, 日后只管叫她琏二嫂子就是了。” 一句话,说得林黛玉一张白皙的脸庞都羞得通红。念春和裘嘉对视一眼, 反而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左右都是把林姐姐娶进家门,往后要见面可比从前都方便呢。 陈静芙也笑着给两个小姑娘递了帕子, 瞧着她们俩净面后愈发娇俏的小脸蛋, 掩唇笑道:“今儿个大喜的日子, 可得给你们二哥长长脸。咱们家的姑娘个顶个儿的出挑, 将来还不知道谁家有这样的福气呢。” “自然是有大福气的了!”王熙凤闻言, 笑着一把搂住了念春。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霎时红霞遍布,羞得一双滚圆的桃花眼都湿漉漉的,瞧着愈发可怜可爱了。 在场的除了没出嫁的姑娘们,还有许多和贾、林两家交好的官家太太。听见陈静芙和王熙凤两人的对话,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来。贾将军府上嫡出的姑娘早早就定为了太子妃,这事儿在京都里根本都不是什么秘密。从前大家伙儿还都背后里嘀咕贾家真是撞了大运,可如今再看,却也不得不都把那些羡慕嫉恨咽了下去。 贾家分家之后,两房的变化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大房步步高升,从前游手好闲的贾赦如今也在朝中有了一席之位。不说是个什么举足轻重的武将了,可至少他和惠仁帝私交甚笃不是假的。 大房长子贾瑚状元及第,先入翰林后入六部,如今已经官拜正三品郎中,六月里刚刚迁任工部,工部尚书十月里上了折子致仕,想来这位少年英才定然会得惠仁帝重用。 次子贾琏虽然于读书一途上没什么长进,可架不住其人机敏善辩,又是个善于交际的,在龙禁尉里短短两年就从一个六品的末流小子混到了御前当差。如今听说颇受惠仁帝和肃亲王等人重视,许多要紧差事都交代他去办理。 三子贾琮年纪尚小,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可人家从小受教于文渊阁大学士林如海门下,读书也是一把好手,后来更是和肃亲王世子徒焦交往甚密,如今已入了虎威军麾下做了个五品参军了。 -- 第168页 众位官家太太瞧瞧眼前贾家的几位姑娘,也都不由自主地要在心中称叹一声:好个钟灵毓秀的聪敏女儿家。 且不说早早就被太子殿下定下的念春,自是生得姿容无双,冰肌玉肤,五官精致,难描难画。 便是大房的探春、慕春,还是二房的迎春、含春,也都生得鲜妍明媚,花朵般娇艳。虽说这些姑娘们都是庶出的,可站在屋子里与那些正经嫡出的小姐们一比,反而更透出一股子大家闺秀的姿态来。想来两府对姑娘们家的教养也是十分尽心,才把这满府的姑娘们教养得如此优秀。 正想到此处,众人忽闻得外面一阵喧闹声,凝眸看去,只见院内泱泱的进来了一群人,把个院子堵得水泄不通。当先一人一身大红喜袍,面如冠玉,风流潇洒。一双微微桃花眼眼尾上挑,平白无故带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蜜意。此刻只见他眉眼含笑,一张白皙的俊脸泛着红晕,和寻常见他时相比更添一份真实灵动。 元春笑道:“原来是新郎官来了,快让他进来。” 女眷们嘻嘻笑笑,迎着贾琏进来。陈静芙和王熙凤在一旁站了,笑着看向床沿上的林黛玉。念春和裘嘉一左一右地站在林黛玉身侧,两个小姑娘差不多的个头,一样的乖巧懂事,笑着把一双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模样。 贾琏红着脸进来,满屋女眷都掩唇笑着看向这对新婚的小夫妻。见他俩一个低着头羞答答的不言语,另一个涨红了脸一双风流妩媚的桃花眼傻呆呆地瞅着。王熙凤忍不住笑道:“平日里嘴上倒挤兑得人都不敢说话的,这会儿子反倒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可见是咱们人太多了些,唬着他们啦!” 贾琏被她一语惊醒,脸上红通通的十分不好意思,拱着手恭请她们出去花厅里用膳。又低头去看一身火红嫁衣的林黛玉,抿着嘴笑道:“表妹,换身家常的轻便衣裳再出去吧。” 众人又是一阵打趣说笑,相携着往花厅去了。 唯有念春和裘嘉还在林黛玉身侧站着,裘嘉侧头笑嘻嘻地问贾琏:“琏二哥,我今儿个特特来帮林姐姐梳妆的,怎么不见你给我一个大红封子呀。”说着,双手手掌向上一翻,满脸都是笑容。 贾琏被她逗笑了,伸手从怀里掏了两只芙蓉玉缠金丝的虾须镯,一个递给了裘嘉,一个递给了念春。东西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只是上面的芙蓉玉颜色却好,镯子又是精巧细致的,配着两个小姑娘细细嫩嫩的手腕子正好看呢。 念春也抿着嘴巴笑了,“二哥哥快出去吧,我们要给嫂子换衣裳啦。”说着,伸出手去推了贾琏两下。 贾琏恋恋不舍地看了林黛玉好几眼,却发现清冷的表妹纵然一身嫁衣如火,却还是孤傲清芳,连个正脸也不高兴给他的。贾琏一脸委屈嗒嗒的模样,瘪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门。 念春捂着嘴巴偷偷笑了两声,被林黛玉看见,有些好奇起来。 “七妹妹笑什么呢?” “二嫂子没看见,刚才二哥哥一脸委屈,等会儿出去了不定心里怎么郁闷呢。”说着,走到林黛玉身后,从裘嘉手中接过一根碧玉簪子给林黛玉的发髻上斜斜地插|上了。冲着镜子里面泛酡红的新嫁娘弯唇轻笑,“二嫂子千万要对我二哥哥好一些,这半个月里他一天好觉也没睡过。要不是他眼底青黑色太重,怕娶亲时丢了你的脸面,只怕他还不肯放心睡觉呢。” 林黛玉听了这话,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想到先前自己因太过害羞而没敢去和贾琏对视,心中便自觉有几分对不住贾琏这般深情厚谊。又见念春一脸温婉笑容,心中的紧张也去了大半。嫁给贾琏,她是不怕的。念春这样的小姑子,最是好相处。还有大嫂陈静芙,也是温柔体贴的女子,再没有什么好挑的了。 想罢这些,林黛玉伸手抚了抚鬓角,莞尔一笑。 “咱们去花厅吧,别叫宾客们等急了。” 女眷们的席面上虽也有酒,却都是果子酿制的,并不会喝得醉了。王熙凤连敬了几个官家太太,此时脸上泛着潮红,见念春和裘嘉在座,又斟了一杯酒去敬她们俩。两个小姑娘都是从来不喝酒的,这时推诿不过,又是林黛玉大好的日子,着实不好不吃,只好硬着头皮喝了。 幸而桌上备着的是合欢花浸的酒,幽雅清香,入口绵柔。两个小姑娘吃了一杯倒也还好,可架不住桌上还有其他的姑娘们,这会儿子吃了几口酒见桌上又没有什么外人,便愈发的热闹了起来。 念春虽努力克制着没有多喝,可架不住桌上人来人往的斟酒来敬,粗粗估算了一下,也足足饮了一小壶合欢酒了。等到散席的时候,小姑娘自己摸着滚烫的小脸,嘟嘟囔囔地嘀咕:“林姐姐,我……嗯,二嫂子我我,我好像有点晕。” “还二嫂子呢,嗝!” 裘嘉虽然也和念春一样从来没喝过酒,可她的父兄都是酒量过人之辈,平日里大口喝酒的时候可不少。今天因着高兴,裘嘉一杯酒也没推拒过,认真地数起来可足足吃了三壶酒了。这会儿子看着捂住小脸趴在绣墩上嘟哝的念春,裘嘉笑得没心没肺。 “你这才喝了多少呀?醉啦?”见小姑娘乖乖地点头,裘嘉继续笑她,“还二嫂子,林姐姐的呢,你看看,都散了席没人啦!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去。” 其实花厅离着念春的院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平日里也就几句话的功夫都能到了。偏偏今晚两个小姑娘喝得都有些云里雾里的,一个坚持要送,一个坚持要走,互相搀扶着磕磕绊绊的总算跨上了贾琮和念春两个院子之间的小桥。 -- 第169页 “唔,风好凉啊。” 一阵寒风刮过,忘记披上大氅的小姑娘冻得浑身一哆嗦,原本滚烫的酒意也被吹散了不少。小姑娘努力地睁大了一双滚圆的桃花眼,看着桥下石墩旁伫立的修长人影,有些反应不过来。 “三,三哥哥?” 第96章 念春揉了揉眼睛, 原本就喝多了的脑袋就有些沉甸甸的犯迷糊。这会儿子看了一眼桥墩边树下的身影,小姑娘就软糯糯地哼了一声,“三哥哥,唔。” 裘嘉还没醉得不分东南西北,顺着念春目光的方向看见那树下不止一个人, 连忙伸手拽了念春一下。“陈世子, 太子殿下。” 徒熙和陈和豫原本正在说着什么, 听到两个小姑娘的声音都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裘嘉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是她喝得多了眼睛花了, 还是真的看见了, 似乎陈和豫的眼睛红通通的还泛着泪光。只不过,等裘嘉还想细细看上两眼的时候, 陈和豫已经守礼的别开了视线。 “你们回来了?” 徒熙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裘嘉抱着手臂打了个冷颤。看了一眼身侧的念春,又看了两眼天上正好的月色。裘嘉轻声“嗯”了一下, 笑着说:“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二位了, 只是月黑风高,我们就不多留了。” 徒熙仰头看了一眼天上如水的月华, 对裘嘉的话没有什么反应。伸手探了探念春滚烫的脸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喝酒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 连一点起伏都没有。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问话, 从他口中发出就像是一句陈述。念春醉得头晕眼花, 只会眨巴着一双滚圆的桃花眼笑着。裘嘉却从徒熙的口气里发现了他明显的不高兴, 连忙拉着念春开始打圆场。 “今儿个不是因为琏二哥娶亲嘛, 这不,大家都是高兴了,所以就喝了几杯酒。都是烫过的热酒,小七也就喝了两三杯。不过她酒量浅,几口就醉得东倒西歪啦。哈哈——” 裘嘉干笑两声,发现徒熙连个正眼都不瞧她,一时有些讪讪的。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陈和豫向徒熙拱了拱手,率先打破了几人无言的局面。 裘嘉正等着他这句话呢,见徒熙仍低着头在打量念春的脸色,连忙上前一步笑着保证:“那个什么来着,太子殿下您放心,我肯定好好照顾小七。您二位就先回去吧,咱们下次见啊。”说着,一手拉着念春的小手,脚底抹油迅速地跑了。 徒熙背着手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如水,久久地凝望着两个小姑娘离去的方向。 裘嘉一到念春的屋里,就见煎茶和浸酒一个领着两三个丫鬟捧着帕子、香胰,面盆迎了上来,一个和小丫头在东次间的内室里铺床焚香。 “哎呀,你们服侍得好生周到。”裘嘉方才被徒熙一吓,这会儿整个人放松下来,连忙大力吸了一口香炉里的焚香,“是甜梦香?” “裘姑娘好灵敏的鼻子。”煎茶笑眯眯地把一应洗漱的用具都放好了,一面笑着点了点头,一面伸手把念春的袖子给捋了上去。“裘姑娘也早些用水洗漱了好歇息吧。” 裘嘉上前两步,伸手戳了一下已经闭上双眼任由煎茶摆弄的念春。见煎茶身侧的丫鬟要来服侍自己,连忙摆了摆手。“我们家里很少要人这样服侍的,我一贯都是自己来,很不必你们在跟前。” 这话也不是假意推辞。裘嘉的娘亲很早去世了,偌大一个裘府只有一个嫡亲的兄长和两个庶出的妹妹。裘良父子又都是不耐女子闺阁之事的,虽想到女儿的教养上想再续一房妻子,可终究也拗不过裘嘉的意思。故而裘嘉年纪和念春虽然一般大,可她平日里管家理事却已经是同龄女子中的佼佼者了。 煎茶等人都知道裘府的情况,这会儿既听见裘嘉这样说,也不再上赶着要服侍,只把帕子,香胰和盛了温水的面盆都放好了,只等着裘嘉用了水后好收走。 “唔,你用这个匀面吧。” 洗完脸后总算清醒了几分的念春伸手从妆奁中取出一只小瓷罐儿来,拿了一根没用过的簪子从罐儿里面挑出了些膏子,又倒了几滴香露在手心里,把膏子抹匀了凑到裘嘉面前给她抹了一脸。 “这是什么?好香的味道。”裘嘉笑嘻嘻地由着念春给她抹了香膏,又见她从妆奁的小抽屉里拈了一根玉簪花样子的小花棒子,倒在手里是细腻的粉末,不由得惊讶道:“这是什么?从来也不曾见过的,好讲究呀。” 念春一面给她在脸上擦了些,一面开口道:“这都是宝二哥哥送我的,原是他家常时候闲着没事儿做,所以带着园子里的姑娘们一块儿采摘了新鲜的花朵,淘澄净了渣滓做出的胭脂香膏。” 裘嘉更是吃惊了,“我从来也都只是听说,男子不是读书上进就是考取功名。何曾见过像你这个堂兄似的人物,也忒奇怪了些。听说他还比琮三哥大些,如今琮三哥都在军中领了职务了,你这堂兄还这么着?你那个祖母说是偏疼他些,我看这是害了他吧。” 念春从前住在贾府的时候,裘嘉也没少见这位贾宝玉。一贯仗着贾母偏疼他,就爱和姊妹一块儿厮混在内帷。那时候因着念春和裘嘉年纪还小,倒还不妨事。可如今少说这贾宝玉也要有十五六岁了,怎么还这么着不知进退的? 念春给裘嘉把香膏都抹了一遍,正闭着眼睛给自己匀面。听到裘嘉的话,撅着嘴巴想了想,“我这堂兄一向不喜欢读书写字的勾当,于经济仕途是没有心思的,不过在写诗作词方面倒有几分灵敏的劲儿。” -- 第170页 “男子为官,又不要他做那些诗词的,整日里钻研这些个玩意儿,反移了性情。”裘嘉大叹一声,顿时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见念春也收拾好了,连忙拉着小姑娘一块儿躺进热乎乎的被窝里。 见煎茶和浸酒一个睡在了外间的榻上,一个正要去熄灯,裘嘉笑嘻嘻地搂住念春,低声道:“这下我可也是美人儿在怀了,不知道有几多人羡慕我这艳福呢。” 话没说完,就被念春敲了一下,两个香喷喷软乎乎的小姑娘头靠着头,不多时便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裘嘉醒来时,只见身侧早已经空了,再抬头就看见念春正背对着她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裘嘉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笑着问她:“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也不叫我?” 念春回头笑了笑,“我见你睡得熟,不忍心叫你呢。” 她本就生得肌肤雪白,此时还未上妆,一张脸蛋更是透出一股子吹弹可破的水嫩来。粉嫩的嘴唇微微上扬着,一双滚圆的桃花眼湿漉漉的沁着晨起的氤氲,无端端的便勾住了裘嘉的眼睛。 “哎呀呀,不怪昨儿个那么多姑娘在,偏偏大家都看你看傻了眼睛。”裘嘉掀开被子,自己把衣服都穿好。笑嘻嘻的模样和念春的温婉又有一种不一样的英气。 “你又胡说八道。” 浸酒在念春的眉心贴了一片金箔,正是梅花的样子,又拈了另一片梨花样子的金箔向裘嘉笑道:“裘姑娘,您看是梨花的样子好看还是梅花的好看?” “给我贴啊?”裘嘉指了指自己,见念春主仆俩都点了点头,噗嗤笑道:“我才不贴这些劳什子的东西,多费劲呀。” 可惜她虽然态度坚决,却架不住念春动作迅速,一把拉着她坐在的绣墩上,主仆俩一齐发力,总算把一片梨花样子的金箔贴在了裘嘉的眉心。 “哎呀,我真的不喜欢贴这些个——” “不许摘了!”念春大声喝止,捧着裘嘉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这梨花有些歪了,还闷闷不乐地嘟哝道:“要不是怕你动作太大,我本来可以贴得更好的。你看看,梨花都有些歪了呢。” 裘嘉从来也不讲究这些花呀粉的,听了念春的嘟哝,自己揽镜照了照,“哪有啊,挺好的。不过只此一次啊,下不为例。” “走,去吃早膳。” 外间早已经摆了一桌子好吃的了。念春拉着裘嘉坐下,先给她夹了一只水晶虾饺,又搛了一块千层糕,笑眯眯地捧着碧粳粥喝了两口。裘嘉吃了两口,侧头问念春:“对了,昨儿个我听李夫人说,史湘云嫁给了云州的一个知县。” “啊?”念春抬头,她已经很久没听过史湘云的名字了。 “唉,你那个堂兄委实害人不浅。当初要是他敢作敢当,史湘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一个女孩子家最重要的闺誉都被他毁了,啧啧,如今他还没娶亲,怕是京城里也没人敢嫁吧。” 两年前史湘云和卫若兰订了亲,谁想不过数月,就被卫若兰在水月庵撞见了贾宝玉和史湘云二人搂搂抱抱。卫若兰后来一病死了,这罪孽也就落在了史湘云的头上。保龄侯夫人气得半死,府上未出嫁的姑娘们几乎要恨毒了史湘云。就连已经出嫁的史湘雯也被夫家连连指责,哭着回娘家向保龄侯夫人抱怨了好几次。 没办法,保龄侯夫人只得当机立断,带着史湘云一起去了金陵,另择了一户小门小户的人家把史湘云尽早嫁出去。 不过,念春也没想到,史湘云会嫁得这么远,嫁得这么低。 “对了,听说你家那个堂兄最近好像有打算相看个人家呢。你那个祖母,唔……一言难尽啊,一言难尽。” 第97章 史湘云嫁给云州知县的消息并没有翻腾出多少水花, 倒是张氏听说了这事儿之后,看着低头绣帕子的念春低低叹息了一声。 “娘?” 念春疑惑地抬头,不明白为什么张氏为何看起来有些难过。 “二嫂有了身孕,娘是在担心她吗?” 贾琏和林黛玉成亲后不久,二月里就传来了喜讯。贾琏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看得贾瑚眉心突突乱跳, 恨不得把这个丢人现眼的弟弟拖出去打一顿。还是陈静芙勉强劝住了, 又把自己当初怀身子的经验说给林黛玉听, 两个妯娌比亲姊妹还亲密些, 看得贾琏都有些吃醋了。 “没有。” 张氏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了看念春,笑道:“只是想到你就要及笄了, 一眨眼你就成了大姑娘了,娘有些舍不得。” 念春微微怔然。 时间走得太快,她只看到大哥哥和二哥哥相继娶了妻, 却忘记了自己也将及笄。……及笄后, 就要成亲了吗?念春眨了眨眼睛,去看张氏, “娘,我……” 话还没说完, 已经被门外一声轻咳打断。 贾赦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见娘俩都坐着, 笑了笑说:“才还说要你二哥去叫你来着, 没成想你在这里呢。”说着, 指了指自己手里提着的篮子,笑眯眯地掀开上面搁着的一块蓝布,“今年刚进上的樱桃,尝尝?” “皇上赏的?” 张氏先拈了一颗用帕子擦干净了递给念春,才又擦了一颗打算给贾赦。贾赦连忙摇了摇手推拒了,“你自己吃。哪里是皇上赏的,是太子送的,说是七丫头最爱吃樱桃的,所以特地送了来。” -- 第171页 念春正含着一颗樱桃在嘴巴里,觉得有些酸,听到贾赦的话,却突然从樱桃里尝出了些甜津津的味道来。 张氏看了一眼念春绯红的脸颊,摇头笑道:“难为太子殿下有心了。” “哼!”贾赦不服气的哼了一声,看看自己如花似玉的宝贝闺女儿,深恨当初结了这门亲事,招惹了这位太子爷,成日里鹰隼似的目光十分扎眼。“我女儿生得这么好,白便宜他了。” 张氏作势要打他一下,被贾赦歪过身子让了。想到还有小半个月就是念春的及笄礼,张氏也不舍地叹了一声,“前儿个皇后娘娘召我入宫,也为这事儿……”看了一眼念春,想想这事儿终究不大好在小姑娘跟前说的,便招手叫来煎茶,“把这篮子樱桃给你们姑娘提回去,我们不爱吃这些。” “娘?” “你不是说要去看看你二嫂么?趁着这时候天色不早不晚的瞧了她,叫她好生将养着,想吃什么都告诉下面的人知道,别脸皮太薄抹不开面子反耽误了自己的胃口。” 念春点了点头,乖巧地应下。想到林黛玉这几日确实胃口不佳,出了张氏的正屋也没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直接带着煎茶就去了林黛玉那里。 一进门,就见林黛玉歪在榻上,脸色微微发白,眉头紧锁地伏着。迎春正坐在一旁轻声说些什么,含春独坐在一旁忙着逗弄架子上的雀鸟。 “二嫂,你还好吗?” 小姑娘连忙快走两步,伸手探了探林黛玉的额头,见温度正常,才略放下心,温声道:“二嫂,你不舒服吗?” “七妹妹,你来啦。”林黛玉撑起身子倚着引枕坐好,强打起笑容说:“也不妨事,就是吃不下东西,总是反胃。” “可有什么想吃的么?” 林黛玉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这几日偏爱吃些酸的,你二哥寻了好像青梅子来给我吃,我吃了竟觉得还好。只是吃得多了,又有些泛酸,胸口堵得厉害。” “七妹妹今儿个怎么这时候来了,平日里都是午后来的。” 迎春笑得温婉,去年贾琏成亲后不久,贾赦和张氏便也为她的婚嫁之事费心寻了一个好人家。说来倒巧,那人也是在龙禁尉里当差的,只是和贾琏不是一块儿的同僚。贾琏虽已经调任去了御前,可在龙禁尉里还是有几分威望的。略一查问,就把那人家里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若说富贵是比不得将军府的,可是好在那家人口简单,正好与迎春这样温婉沉静的性子相合。年纪轻轻却肯吃苦,在龙禁尉里名声倒还不错。贾赦想了许久要张氏拿个主意,张氏便叫上邱姨娘一起商议。 邱姨娘乃是迎春生母,闻听这话,当即感激涕零。把那人的情况仔细地看了又看,对着贾琏千恩万谢一番,这事儿便算敲定了。 因那家门第不算高,所以迎春嫁过去之后也能自己做主。时常回娘家来看看,其中因和林黛玉年纪最相近,又见她孕期辛苦,便常来陪陪她。 “二姐姐。”念春笑着打了个招呼,见含春还是一副不大高兴说话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二姐姐去看过邱姨娘了吗?” “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请的大夫也说只是宿疾,有些热咳之症。我才熬了一盅冰糖雪梨给姨娘吃了,她吃了还说觉得很好。这会儿想是已经睡了。多谢妹妹你常去看她,姨娘很是感激。” 念春笑着摇了摇头,“邱姨娘常常也做些点心给我吃的,我不过是去她那里坐坐陪她说说话,哪里就要姨娘这么惦念了。二姐姐常常回来瞧瞧她也好,我觉得邱姨娘每次见了二姐姐,精神也好得多呢。” 自打分家搬到将军府后,邱姨娘和冯姨娘便只得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贾赦压根不乐意见她们。当初若不是为着自己要故意做出风流纨绔的假象来,他哪里舍得给张氏添堵。好容易偌大的一个将军府里,他自己做主了,还用得着继续装吗? 邱姨娘倒还好,她原就是张氏身边陪嫁的丫鬟,纵然开了脸做了贾赦的姨娘,也没有什么想要争宠的心思。唯有盼着迎春日后能挣个好前程,她也就别无所求了。这么多年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如今看见迎春嫁得好,日子过得又滋润,邱姨娘是有旧疾的人,身子一日日的虚弱下去,只是一心靠着迎春不时过来说上两句话熬日子罢了。 “呵,虚情假意。” 含春正拈着一把细长的银勺逗弄架子上的鹦鹉,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扔了手里的勺子,吓得那鹦鹉扑腾着翅膀一阵慌乱。 “二姐姐和七妹妹还真是姐妹情深啊。” 比念春还年长一岁的含春笑着弯了弯唇,一双上挑的凤眼微微眯起,细长的双眉像极了她的生母冯姨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府里都是一个娘生的姑娘呢。” 念春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转过头来问迎春,“她怎么了?” 这几年,含春扒着牛秀和柳盈盈,可谓是在京城里小有名气的才女了。不过牛秀和柳盈盈前年相继都出嫁了,含春也就没了要好的手帕交,常常在屋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就算是偶尔出门和念春碰面了,那也是点个头的情分。像今天这样还说上话的,少有! “也没别的事儿,听说老爷给她相看了一户人家,她不肯。冯姨娘又是那样的性子,大闹了一场,气得老爷说以后都不管她的事儿了。” -- 第172页 念春悚然微惊,她怎么不知道事儿?! “你啊,前段时间不是一直住在宫里么?这事儿能见天的闹吗?你回来的时候早雨过天青了,老爷没脸提,难道六妹妹会自己说吗?” 小姑娘一脸的困惑就差写在脸上了。迎春看得好笑,扒着手指给念春算了算日子。念春这才了然,她的确前段日子都在宫里住着的,因为嘉和帝特别想念孙儿们,也想念春这个小丫头在身边说笑,所以太后娘娘特地接她去宫里小住了两个月。 就连林黛玉怀孕的事儿,那也是念春回来以后才后知后觉的。 想到这里,念春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头看了看林黛玉,伸手在她微凸的小腹上摸了摸,满怀关切地问:“二嫂,我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我才从娘那里过来。她嘱咐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下面的人去做,不拘什么,只要对你的胃口就行。” “我哪里就这样娇气。也就昨儿个没用晚膳,说得我就这么拿乔起来。我若果然折腾下面的人又做这些又弄那些的,还不知道编派出多少话来了。左右我胃口也小,一日吃些点心也尽够了。好妹妹,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替我也谢谢娘,她和大嫂忙着管家,还得为我费心。如今都免了我日日请安,我再有这些事情烦她,我也过意不去的。” 念春听见林黛玉这么说,又见她一脸苍白,除了小腹微凸,竟是整个人的气色都大不如从前了。和当初陈静芙怀着贾荀的样子相比,不见长肉,反见消瘦许多。心中不由得微微着急起来,忽然想到自己刚刚尝的樱桃,酸甜可口,忙叫道:“煎茶,你去把樱桃洗了给二嫂尝尝。” 林黛玉连忙摇手道:“使不得,哪里就要吃这些。” “怎么使不得,这是今年才进上的,我吃着觉得酸酸甜甜的,说不定对得上你的胃口。便是你不爱吃,反正二姐姐也在,只当我拿出来咱们一块儿分食就是了。” 说罢,忙使了个眼色让煎茶去洗了来。 迎春掩着帕子笑,“这樱桃说是进上的,可年年都先进了咱们府里。我是沾了七妹妹的光,每年也都能吃上一些。这东西虽小,外头却是有银子也买不来的。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想来是物以稀为贵的。” 正说着,煎茶已经把一碟子樱桃洗好了。 林黛玉拈着一颗尝了,眉头微微舒展,笑着说:“我看这樱桃玛瑙一样的色泽,还以为是酸的。尝着竟也还好,你们怎么不吃呢?” 徒熙每年都会送樱桃过来,念春年年都吃到,并不觉得稀奇。这会儿只盼着这碟樱桃能让林黛玉的胃口好些,哪里会在这里吃呢?倒是迎春,只吃了一个,正拧着眉。又听见林黛玉的话,连忙捂着嘴巴说:“这还好?我满口的牙都要酸倒了,我是没福分的,你们只管分着吃了吧。” 说着,已经起身要走。 念春一见,也忙起身,拉着迎春的胳膊,笑着说:“我送二姐姐出去,二嫂你慢慢吃。一会儿我叫人熬了碧粳粥来,你好歹用一些。” “送我到这里也就行了,快回去吧。” 念春笑道:“我难得见你一面,你就这么着急慌忙的叫我回去,唉,真是伤心呀。”小姑娘摇着脑袋故作老成的样子委实可爱,连迎春也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是啊是啊,还有小半个月你可就要到那难得一见的地方去了,我也着实想你想得很。”迎春笑着看念春脸上飞上的一抹红晕,温声道:“好妹妹,我有一句要告诉你,你只听着留心。” “我瞧着六妹妹……怕是一心要进宫去挣高位的,你可留心些别……”别什么,迎春也说不出个好歹来,只是瞧着含春的样子,怕是不甘心就此碌碌无为过这一生的。 贾赦给含春挑选的夫婿已是很好的了,理国公府的二公子,虽是庶出,可门第却十分相匹配。可是含春却一口回绝了,若说她不是巴望着想要进宫和念春争一争,便是连迎春也不信的。 念春微微一愣,想到含春饱含敌意的目光,想到徒熙清冷俊美的脸。 “三哥哥,不会喜欢她的。” “……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就不会喜欢她呢?说起来,六妹妹生得也不算差,只是比起你来少了些灵韵。可在寻常男子眼中看来,也是难得的美人儿了。”不然,理国公府的二公子会主动求娶? 小姑娘闻言,一双秀美的长眉皱了起来,嘟着嘴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孩子气。“因为三哥哥喜欢我。” 第98章 念春的及笄礼如约而至。 张氏原本不想办得太过隆重, 可架不住宫里的几个贵人们是铁了心的要给小姑娘长脸。张氏无可奈何,只得接了皇后娘娘拟定的宾客名单,按照上面的名字请人过府。 “太后娘娘做正宾?” 张氏微微吃惊地瞪着手中的名单,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皇后娘娘,这……不合适吧?”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温婉浅笑,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老人家心里唯独就疼爱这么一个孙媳妇儿, 贾夫人可别太见外了。” 说着, 不忘提点道:“因着太后娘娘非要做这个正宾, 我只得请贾夫人让本宫做个赞礼了。”皇后娘娘笑得温婉, 说得平淡,可张氏却是手心冒汗, 有些紧张。 再往下看,执事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裘良之女裘嘉,还有皇后娘家的表侄女陈妍。宾者是太后娘娘娘家的侄媳妇儿周氏, 按照这样的及笄排场, 委实太过隆重了。 -- 第173页 “若不是宫里没有年纪相巧的女孩子,本宫也不会要娘家人来给七丫头撑场面。贾夫人大可不必忧心, 及笄那日只管把七丫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应事情都有本宫在呢。” 张氏从宫里出来后, 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的。 虽然她也知道念春深得宫里的几个贵人喜爱, 可也没料到就这么一个及笄礼, 就如此的劳师动众。要知道, 如今太后娘娘已经安养天年不问世事的, 偏为着小姑娘兴冲冲地做了正宾。搁谁看来,都是给念春身上贴金的事儿。 想到皇后娘娘临送她出宫门时,含笑说着:“等七姑娘及笄后,也该好生备着出嫁的事儿了。本宫请钦天监瞧了日子,下个月初五就是良辰吉日。宫里一应大小事宜都齐备的,贾夫人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七姑娘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她嫁给太子,说是本宫的儿媳妇儿,说起来比本宫的女儿也不差什么。” 张氏轻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这钦天监算的日子是得了谁的授意。这个月才堪堪及笄,下个月初五就要出嫁。这不就是告诉她们一家子,现在就可以为念春备嫁了吗? 张氏走后,皇后娘娘才坐下吃了一口茶,就听见宫女回禀说皇上和太子都过来了,忙笑着出去迎了二人进来。 “今儿个倒是赶巧儿了,方才贾夫人才出去,这会儿你们父子又过来了。” 皇后娘娘虽人到中年,可仍是风韵犹存,一张圆脸笑容温婉,和惠仁帝相视而笑,夫妻默契不言而喻。 “咳咳,方才钦天监来回禀说,皇后你让他瞧了日子,下个月初五正是黄道吉日?” 惠仁帝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看见儿子眉头微微一动,抚须笑道:“会不会太急了?” 皇后娘娘当然也知道惠仁帝话里话外的意思,瞧着徒熙眉头微微一动,便知他心中想法。又见惠仁帝冲着自己使眼色,忙掩唇笑道:“哪里就急了,念春这儿媳妇儿十五年前就定下了,还指着如今呢?宫里一应大小事宜都是齐备的,皇上这话说的,可是不高兴臣妾做主?” 惠仁帝轻咳一声,他怎么会不想念春做自己儿媳妇儿呢。不过说几句话想打趣打趣一向少年老成的儿子罢了。听见皇后这么说,知道她也有这个意思,便故作沉吟道:“嗯,只是想到七丫头年纪还小,这个月又是刚刚及笄,怎么说也要等到年底才是。或是明年开春,也有黄道吉日,不必忙在一时。” 皇后娘娘心中暗笑,瞥了一眼仍旧不动声色的徒熙,面露为难地说:“皇上这话说的是,是臣妾考虑不周了。既这么着,不如就等明年开春再说,左右念春年纪还小,再等等也无妨的。” “正是了,念丫头年纪小,正是该聚天伦之乐的时候。这会儿子咱们巴巴儿地把人接进宫里头,岂不是要念丫头伤心难过了?” 徒熙坐在一旁,越听越不是滋味儿,猛然站起身向惠仁帝和皇后拱手道:“儿臣近日身子不适,想要告假。” 惠仁帝:“……朕看就下个月初五吧。迟与早的都是咱们的儿媳妇儿,往后贾赦夫妇就是想要看念丫头,给他们一块宫牌就是了。再说成亲以后也是住在太子府,见面还不是几步路的事儿么。” 惠仁帝这几年视物有白雾,着太医连连试了几次金针拔障之术皆不管用。如今上朝和批阅奏折都是靠徒熙在做,他这会儿子几句话一打趣不要紧,气得徒熙抬脚要走,那还真是得不偿失。 皇后娘娘见惯了父子俩斗法,这会儿子也乐得作壁上观。只看着徒熙笑道:“本宫和贾夫人说了,下个月初五迎娶念丫头过门。你也是要娶妻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脾气。瞧你把你父皇吓得。” 被儿子威胁还被发妻奚落了一番的惠仁帝委屈地哼了一声,“臭小子,不怪你皇祖父以前这么叫你。” 徒熙才懒得和他们计较这些,只要一想到再过十几日就能迎娶念春过门,他的胸口便一阵滚烫灼热。恨不得时光飞逝,下个月初五赶快到来。 及笄礼当日,念春破天荒地自己一大早就醒了。因已经入了秋,天气渐冷。瑟瑟秋风裹挟着落叶吹拂过庭院,丫鬟婆子们踏过枯枝来往穿梭。念春坐在镜子前,身后是煎茶在细心地为她梳着发髻,念春伸手从妆奁匣子里取了一盒口脂,用簪子挑了些在指尖上细细涂抹。 “姑娘今儿个真好看。” 浸酒才给念春今儿个的衣裳上洒了些酒,这时一面熨衣裳,一面回头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儿轻笑。“姑娘擦点面膏吧,仔细外面风大吹得脸疼。” 念春闻言,轻轻一笑,从善如流地又把花露洒在手心里,合着面霜匀面。 小姑娘娇艳的脸庞像是一朵沾着清露的莲花,在朝阳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浸酒和煎茶不觉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服侍着念春把衣裳穿上。 念春一头如瀑的青丝在煎茶巧手打理下,已经束成了天仙髻。因今日及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会在及笄礼上送出礼物。这会儿便也没有簪上什么花哨的首饰。只斜斜地簪了一只碧玉簪子,下面缀着银线流苏,风儿轻抚,更是美不胜收。 “姑娘瞧着还有些困倦呢。”浸酒俯身给念春整理了一下衣裙的下摆,见念春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不由得微微失笑。“姑娘且坚持一会儿,只几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 第174页 小姑娘一张白皙嫩滑的小脸娇艳秀美,粉嫩的嘴唇因擦了口脂而显得饱满红润,平日里滚圆的桃花眼今日因特地用炭笔勾勒过,更加透出一抹楚楚动人的风情。 “幸而今日太子殿下因政务繁忙不能前来,否则见着咱们姑娘这般模样,那还不得是百爪挠心一般呀。” “这话且别说得太早了,一会儿见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还不知道两位贵人是什么样子呢。” 浸酒和煎茶小声地说笑了两句,见时间差不多了,连忙正色跟在念春身后出了门。 路过庭院时,见含春远远儿的坐在亭子里,一张俏脸冷凝着。浸酒有些疑惑,“怎么六姑娘瞧着比前几日更阴沉了?” “想是冯姨娘那不省心地又教了她许多狐魇媚道的东西,今儿个大好的日子,小声些别给姑娘听见了心里添堵。” 裘嘉和陈妍因身为执事,一大早就来了将军府。只等着念春过来,两个姑娘跪坐得腿脚都麻了,裘嘉更是连连往外面伸着脖子想看看念春什么时候来。 “哎,听说你和贾家七姑娘感情最是要好,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我方才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不耐之色,好奇的很呢。” 陈妍伸手拉了一把裘嘉,她虽然也叫皇后娘娘一声姑妈,平日里走动却算不上多亲近。今日得了皇后娘娘亲口叫她来做执事,高兴得她喜出望外,因平日里见念春的次数不算多,只听说她是从小就被定下来做太子妃的人选,现下不由得十分好奇。 “什么人物?自然是大人物了!” 裘嘉被她扯回来,也没了继续往外面看的兴致。她和念春都是这个月及笄,前后相差不过几日,不过论起排场,自然比不得念春如此盛大。瞧这宴请的宾客,个个儿都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闺秀。更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来撑场面,真是好厉害。 可裘嘉心里完全不曾有什么嫉妒之心,只是为好姐妹高兴。她和念春从小就要好,她前几日及笄,也是请念春去做的执事。小姑娘一待就是一整天,跪得腿都直不起来了却也没见她喊累。她也知道,若不是念春主动要求的,凭她五城兵马司衙门指挥使之女还轮不着她做这个执事呢。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啊。”陈妍自恃是皇后娘娘娘家的侄女儿,一见裘嘉开口如此不客气,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裘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说话就这样啊,不爱听你别听。”向来表哥表妹最容易出事儿了,裘嘉见着陈妍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和这姑娘不是很对付。现下两句话一说,更是话不投机。 陈妍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众人不约而同抬眸看去,只见朝阳灿灿,旭日初升。眸如秋水,唇如点珠的娇美少女缓缓踏入室内,满屋珠环翠绕此刻都被她唇边的一抹宛然笑意压了下去。 “什么人物?自是这般风华绝代,倾世无双的人物咯。” 第99章 念春及笄后不过几日的功夫, 宫中就传出一道谕旨,责令五品以上官员之女,年满十三岁的入宫待选。此旨一出,满朝哗然。不知多少人家适龄女子春心萌动,不约而同地开始费心妆扮, 以期入选。 贾琏忿忿地剥开一只蜜橘, 气哼哼地说:“我就知道, 天下男子皆是负心薄幸之辈, 除了我!小七, 你看见没, 太子殿下到了成亲的年纪,外面不知有多少人翘首以盼呢。” 林黛玉听他说得不像话, 连忙伸手打了他一下,嗔笑道:“胡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贾琏最怕娇妻, 见她瞪着自己, 连忙拱手作揖,“哎哎哎, 别恼别恼,我这不是给小七提个醒儿嘛。”说着, 不忘看上一眼坐在一旁抿着嘴笑的小姑娘, “小七, 你好歹也替二哥哥说两句话呀。” “唔, 二哥哥聪敏善辩, 还用得着我?” 小姑娘歪着头,双手抱着二嫂的胳膊,两人靠在一起坐着,当真是人比花娇。一个是青莲如水,风流袅娜;一个是芙蓉待放,妩媚多娇。贾琏只得无奈耸肩,“我是笨嘴拙舌,说不过你们俩。我去当值了,你看着你二嫂,别叫她多吃了。” 蜜橘酸甜可口,吃多了却容易上火。这几天贾琏在家沐休,天天儿地看着林黛玉吃橘子,惟恐她一时不妨吃多了身子不舒服。现下要去当值,只得恋恋不舍地把这甜蜜的包袱交给最信任的妹妹了。 等一步三回头的贾琏终于连背影也瞧不见了,念春才掩唇笑出声来,“我这二哥哥防着咱们就像防贼似的。” 林黛玉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胡说。你二哥是怕你伤心,特意嘱咐你来的。偏你又不领他的情,好叫人伤心。” “二嫂,可是你昨儿个才同我说的,你说让我不必太过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也别轻易动摇本心,否则伤人伤己,得不偿失。”小姑娘年岁见长,一双滚圆的桃花眼更是氤氲湿润,这会儿子轻轻一眨,就泛起秋水一片。 林黛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果然不错。如今也不必我来劝你什么了。太子殿下待你之心,众人有目共睹。他若是……当真负心薄幸,好妹妹,你听我一句话,凡事不要与自己为难。” 念春笑着应了一声,眼波流转,盈盈浅笑。 林黛玉凝视着低头给自己剥橘子的念春,小姑娘及笄后容色鲜妍,便似三月枝头俏然的桃花,妩媚天成,婉转娇美。只一眼,就惊艳了所有人。可是这样的小姑娘,却似乎压根没有把自己出色的容貌太当一回事,反而怀着一颗炙热的稚子心肠。 -- 第175页 知道念春日后是一定要入宫的,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起深宅大院只多不少。林黛玉一向视念春为亲妹妹,可好多话又不知道如何说与她听。只能旁敲侧击,点滴渗入。长嫂陈静芙也没少为这事儿担心,两个嫂子轮流给小姑子讲道理,遣愁怀,就怕小姑子年纪小被那些城府深的给瞒骗了。 不过看看一脸浅笑嫣然的小姑娘,林黛玉倒是觉得她心中清明,知道日后要面对的日子,也知道将来要走的路。 “二嫂,吃橘子。” 对上小姑娘那双灵动清澈的桃花眼,饶是林黛玉心中还有几分忧思,此时却也尽数都按捺在了心底,只微微笑着接过小姑娘递来的一瓣橘子,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 京城里的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京都里凡是待选的秀女都入了宫。 念春并不在此列。 “念丫头怎么不吃了?”惠仁帝和皇后坐在上首,见念春无精打采地举着筷子,半天也没有动,不由得微微有些担心。 浸酒和煎茶跟着念春身边,自然也在一旁服侍。见皇上开口询问,可念春却没有反应,浸酒只得笑着向前一步福身回话:“回皇上的话,是姑娘昨儿个夜里走了困,睡得迟了些。今早又是一贯这个时间起来了,故而有些迷瞪。” “朕还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这个。”惠仁帝笑了笑,垂头去看一脸迷糊的小姑娘,温声道:“天气愈发冷了,念丫头要是夜里走了困,次日一早便睡足了觉再来这里请安。都是自家的孩子,有什么要紧。” 皇后一听,在心里把日子数了数,果然还有十日就是大婚之期了。要说是一家人,此话也不假。如今不过不叫徒熙见念春罢了,他们两个还是挺享受和儿媳妇儿这几日难得清静的相处时光的。 “是啊,念丫头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别叫宫里的规矩困着了。”心疼地看了两眼念春纤细的双手,皇后娘娘不无感慨地叹息一声,“从前还只说念丫头生得圆圆滚滚,抱着也是软乎乎的。如今女大十八变,小姑娘眉眼长开了,就连这小手,也像玉石似的莹润呢。” 念春自打过了十三岁,个子抽高,原先圆润的脸颊也瘦了,胖乎乎的小爪子也变成了纤纤十指。站在那里,当真是好一幅美人如画的景致。无怪乎连皇后也握着她的小手,爱不释手地摩挲半晌。 “娘娘。”好不容易醒过神来的念春被皇后的一番打趣逗红了脸,忍不住低下了头,洁白如玉的耳尖上也泛起了红晕。 眼瞧着小姑娘羞涩的不说话了,皇后这才忙放开了她的手,另取了一双筷子夹了些糕点放在念春的碗碟里。“趁热吃些,凉了仔细吃下去要闹肚子的。” 早膳后,惠仁帝要上朝,这闲暇的时光皇后娘娘若无什么要紧的事情,整顿宫务之后就会拉上念春,去慈宁宫陪太后娘娘一起打叶子牌。因为还差了一人,所以太后娘娘有时会叫上身边的嬷嬷凑数,有时候太上皇也会兴致勃勃地想要加入。不过更多的时候,是自念春及笄后就来往于宫廷中分外勤快的陈妍。 太后摸了一张牌,低着头看自己的牌面,却还一心二用开口问:“今年秀女资质如何?若有相巧的,别忘了替焦哥儿他们留意些。” 皇后笑道:“您放心,都留心瞧着呢。只是肃亲王世子眼光忒高了些,等闲女子入不得他眼睛的。也留了姑娘家的画像叫他先看了,都只摇头。气得皇上都不肯理他,只说叫肃亲王替他做主呢。” 太后正要说话,见陈妍打了一张牌,正是自己要胡的,忙接了下来。 趁着陈妍点算的空当儿,笑着看向皇后道:“想来是他心里有人了也未可知。你们不该叫他老子来管教他,等回头叫他来我这儿,我自有话问他。你们是没有耐心的人,偏我这个老婆子是个闲人。让我来套他的话,保管他都说给我听的。” “若果然如此,那可要劳累您老人家了。”皇后笑着说,“您都不知道,为着这几个孩子的婚事,这几日我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今儿个得了空,才过来和您说上几句话。” “你这是诳我的话呢。”太后年纪虽大了,可富态雍容一如从前,见两个小姑娘坐在两边,乖巧可爱的,伸手就搂住了念春,笑道:“我这孙媳妇儿一早定下的,自用不着你操心。我那几个乖孙儿,都是最温和守礼的人,便是有那些挑三拣四的,也定然有什么苦衷。你不许报怨,须得好生办妥了才是。” 虽然早知道太后娘娘疼爱孙子辈疼得偏了心,可现下亲耳听见又是一种感觉。陈妍忍不住笑了,惹得皇后多看了她两眼。 “皇祖母,焦哥哥和焄哥哥都要娶妻了吗?” 念春被太后抱在怀里,手里被皇后塞了一只汤婆子,暖烘烘的几乎要困得睡着了。可听见太后和皇后的话,还是强打起精神仰头问道:“我先前听焦哥哥说最不喜欢那些满口大道理的纤弱女子,最好能降得住他才好。皇祖母,您打算给焦哥哥找个什么样儿的媳妇儿呀?” 太后一听这话,也乐得呵呵直笑,“原来焦哥儿不耐那些名门闺秀,这倒有趣得紧。他老子前几日还递了折子进来,说是想找个性子温柔沉静的。如今瞧着,他偏偏是和他老子要对着干了?” “依臣妾瞧着也不尽然。”皇后微微沉吟了片刻,含笑道:“您老人家恐怕有所不知,上个月听说焦哥儿去神武将军府作客时,被他家的嫡次女给打了。咱们先时还只当个笑话听了,偏焦哥儿不服气,连着两三次找人家麻烦,都被人家给打回来了。少年儿郎,只怕面子上不大好看,故而皇上一直也没准许臣妾再过问。今儿个听七丫头提到这话,我倒觉得这事儿……” -- 第176页 “这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了?”没等皇后把话说完,太后就乐呵呵地接了话茬。一高兴,连忙搂了搂念春,笑着说:“好丫头,快坐好了再陪皇祖母抹一把牌。一会儿皇祖母带你去看秀女去,你也替你焦哥哥掌掌眼!” 说得在座几人都笑了。知道太后娘娘是个最喜热闹的性子,皇后和念春都含笑应了一声。唯有陈妍脸上虽然含着笑意,却有些心神不属。 一把牌抹完,太后娘娘雷厉风行,立时就叫宫女太监收拾了手炉和汤婆子,又带了许多糕饼点心用食盒装得满满的带去了储秀宫。 秀女入宫,凡是留了牌子的都得在储秀宫一起学规矩,为的是不管日后进宫为妃还是嫁入宗室,都能进退得宜。今儿个忽闻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道过来了,管事的嬷嬷和太监都吓了一跳。忙忙的领了众秀女出来见驾。 “今儿个不为别的,只是来瞧瞧你们,你们也别太紧张了,哀家也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瞧这一张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若是因着哀家来了一趟就唬得你们花容失色,反倒是哀家的不是了。” 太后娘娘笑得温柔和蔼,安然落座。伸手招呼了两个小丫头也在身边坐下,念春步子慢了陈妍一步,见陈妍靠着太后身侧坐下了,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在陈妍身侧坐下了。两个小姑娘都是相差无几的年岁,坐在一处,远远瞧着也是并蒂莲花一般清丽可人。 皇后娘娘侧头看了一眼陈妍,见她正微微偏着头和太后小声说着些什么,眉眼之间犹可看出三分得意。皇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目光轻轻地落在念春身上时,却又浅浅地漾出了几分笑意。 小姑娘乖巧地坐在一旁,桌上是一方整洁的帕子,灵巧的十指忙着剥瓜子,认真地仿佛诸事都未放进心上。 “皇后,你给我指指,哪个是焦哥儿看上的姑娘?我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瞧着怎么都是一模一样的?” 皇后正要指出那人,却见太后侧头看向陈妍,双眸微微一眯,笑着问:“念丫头,你瞧瞧,哪个最配你焦哥哥和焄哥哥呀?” 第100章 “这是怎么了?你姑妈叫你进宫怎么也不去了?”皇后娘家的亲嫂子, 武伯侯夫人一脚踏进女儿的闺房,就见女儿板着一张脸,满脸的不痛快。心中不由得有些奇怪,看了一眼女儿身边服侍的丫鬟,示意她上前回话。 那丫鬟本就是武伯侯夫人拨来伺候陈妍的, 此时见夫人有意询问, 自然把宫中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楚明白。连着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的言行举止, 神态语气都叙述详尽, 可见在宫中时, 她没少观察。 武伯侯夫人听罢, 淡笑着看向陈妍,“怎么?就为着太后娘娘一句话你就使性子了?” 陈妍拧着眉头, 气愤道:“娘是不知道,当时女儿和太后娘娘已经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了。她若果然把我当成了贾家七姑娘,又怎么会和我说那些体己的话?那么多秀女在下面站着,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 我脸都丢尽了!” 说着,嘴巴一瘪, 忍不住就趴在妆台前哭了出来。 武伯侯夫人叹了一口气,先挥手让丫鬟出去, 待门被从外面关上, 这才转身在绣墩上坐下, 笑吟吟地问:“不过此等小事, 毋须放在心上。贾家七姑娘是众所皆知的太子妃, 将来不出意外自然是皇后之尊。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容貌品性皆不如她,此时更应该与她平和相处,将来或可图谋……” 不等武伯侯夫人把话说完,陈妍已经一跃而起,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瞪着武伯侯夫人怒道:“让我去讨好她?!以她的家世,配吗?!” 武伯侯夫人闻言,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陈妍,直把她看得脸上怒容渐歇,反而显露出几分忐忑不安来。 武伯侯夫人出身名门,一向思虑缜密,家中事无巨细都由她一手打理。若不是有她坐镇,偌大一个武伯侯府早已是迟暮之象,哪里还有如今的风光。虽说武伯侯是皇后兄长,可这么多年来却手中半点实权也不曾捞到,说到底,不过沾着一点和皇后的亲戚情分才未被其他世家排挤。 好不容易陈妍长到这个年纪,正该许配人家的时候。皇后娘娘有心提携,武伯侯夫人不是个蠢人。平日里相看的那些世家公子,便是有年纪相仿的,家世却有高有低。与其将来要女儿嫁给一个碌碌无为的丈夫,如同她一般在内宅消磨时光。她宁愿让女儿去挣一挣,说不准还能挣个锦绣的前程! 见陈妍安静了下来,武伯侯夫人这才淡淡开口道:“以你的资质,便是把你送入宫闱,只怕不消几日就吃了别人的暗亏。你当宫里是好去处?皇后娘娘虽是你的姑妈,可她更是太子殿下的亲娘。若她果然待你十分亲厚,又怎会这么多年不曾提及你一分半毫,到前几个月才想到要你侍奉?” 陈妍皱起眉头,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看着武伯侯夫人,好不可怜的嘟哝道:“皇后姑妈虽与咱们府上不甚亲近,可总好过贾家那些外人呀。姑妈纵然疼爱她一些,难道还能越过我这个亲侄女儿吗?” 武伯侯夫人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在陈妍的额头上戳了一记,“说你傻还真傻,皇后娘娘若果然心里有你,早哪一日就接了你在身边教养了,能等到今日?更何况,贾家七姑娘天生一副好命格,当年太上皇说的话言犹在耳,字字掷地有声。可说,谁能娶了贾家七姑娘,谁就是板上钉钉儿的下一任皇帝了。不然你当你姑妈是个拎不清的,寻思着什么人都可劲儿疼呢?” -- 第177页 说着,武伯侯夫人也不由得轻叹一声:人家姑娘真是会投胎呀。生来命中显贵,又是逢凶化吉的命格。单这一条已足够宫里的人都处处捧着她了,偏她模样性情样样儿拔尖,那水灵灵的一双桃花眼,巴掌大的瓜子脸,微微一笑间的动人风情。莫说是男子,便是只与她在宫宴上打了个照面的武伯侯夫人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认,贾家七姑娘着实生得一副让人想把她疼进心坎里的好样貌。 再看看自家的闺女,虽说也是清秀可人,落落大方。可贾念春珠玉在前,如今再看,也不过轻叹一声罢了。 好在,武伯侯夫人从来不曾妄想要把陈妍嫁给徒熙,此时心里不过是为陈妍筹谋,担心的都是将来陈妍与念春妯娌之间相处不好,怕会吃亏罢了。 陈妍哪里想到这些,只是年轻气盛,多少有些不服气。 “纵然她命格出奇的好,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弱水三千又怎会只取一瓢饮!”说罢,陈妍侧过头看向水银镜中的自己,年方十六的她已经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可人,眉眼之间依稀可以看出几分皇后娘娘当年的嫣丽。 “太子表哥为人冷淡,与人相处向来不假辞色。可前次太子表哥与我说话时,却是神情温柔,语气和善。娘,你虽为我千般打算万般筹谋,可为何从来不曾想过太子表哥他——他或许心悦于我呢!” 当朝太子,若是身边只有一个正妃,侧妃妾侍通房一概全无。而他的兄弟们却都娶妻纳妾,说出去难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会坐视不管? 说到底,贾念春命格虽好,不过也只够她占着一个太子正妃的位置罢了。 武伯侯夫人被她这一句话惊得立时就站起身来,抓着她连声诘问:“太子殿下果然对你格外温柔?你确信太子殿下对你不同于旁人?” 被武伯侯夫人这样紧紧拽着质问,饶是陈妍方才大胆剖白,此时却还是涨红了脸,扭头道:“娘,你就别问了!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该说的!” 武伯侯夫人脱力一般松开了她的双臂,有气无力地抚额道:“是我太心急了。只是日前我与你爹正想请皇后娘娘替你相看一位世子,可你既说太子殿下……” “娘!”陈妍扭了扭手中的帕子,羞红着脸说:“什么世子不世子的,太子表哥……将来我若入了太子府,焉知皇后之位不是我来坐?命格再好,养在身边也就是了,难道还得把全天下最尊贵的位置都让给她才餍足?娘您就别乱做主了,须知我与太子表哥青梅竹马,又有姑妈在宫中替我周旋,定然不会比旁人差的。” 武伯侯夫人含笑道:“你这孩子,既然是太子殿下有心,我自然不会拦着。只是你须得谨记,贾家七姑娘甚得太后娘娘等人的欢心,你若要与她相争,还是要先掂量着。她是从小就在宫闱出入惯了的,与太后娘娘等人的情分非比寻常。你如今根基尚浅,若要寻她的不痛快,只怕自己就要先吃一顿苦头。” 陈妍哪里耐烦听武伯侯夫人的长篇大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将来坐上皇后宝座时是何等的风光无限,睥睨天下。从前那些看不起她的名门贵女,日后都将要匍匐在她脚边,看她的脸色行事。 只要一想到这里,陈妍便把先前的不快尽皆抛诸脑后。直嚷道:“今儿个我虽不入宫,却也该向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尽尽孝。快打发了人去把咱们府上自己腌制的吃食送如宫里,也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尝一尝。” 武伯侯夫人看她这么快就恢复了往日里的样子,见她如此这般的一番安排,只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看她打点诸事。 “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这是陈姑娘命人送来的小食,说是府上腌制的,很有几分与宫里吃食不一样的口味。特特送来给两位贵人尝尝鲜儿,也是她的一番孝心了。” 收了陈妍沉甸甸的一个荷包,办事的夏公公口齿伶俐,说话圆滑,一番说辞听得在座诸人都心中爽利。 皇后笑道:“这孩子有心了。” 说着,看向太后道:“您老人家先尝尝?” 太后瞥了一眼食盒中的几样小菜,含笑道:“我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大爱吃这些重口咸卤的吃食。既是你娘家兄长府里做的,自然也是你从小吃惯的口味。我可不夺人所好,你只管都拿了回去,咱们不告诉念丫头,免得她又贪嘴,闹得肚子疼。” 皇后笑得眼睛都弯了,正要举箸尝上一口,却听见外面有宫娥通禀说惠仁帝和太子殿下都来了。忙搁了筷子,起身迎向惠仁帝。 “这是在说什么呢,朕老远的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惠仁帝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袍正要坐下,眼睛余光扫到桌面上的食盒,又见旁边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吃食倒不像是宫里头惯做的,可是念丫头又嘴馋了叫人出去买了来吃的?” “皇上这话说的,着实是冤枉念丫头了。”皇后笑着在惠仁帝身侧落了座,先取了干净的筷子递给了惠仁帝,这才轻声道:“因昨儿个给念丫头多吃了两口茶,可怜这孩子脾胃弱,竟是闹了半宿的肚子。好容易今早才好了些,我哪里还舍得折腾她,晌午的时候去瞧她时,见她精神不济,亲自喂了她小半碗白粥,嘱咐她好生歇着罢了。皇上偏还打趣她的不是,我也要为这孩子抱不平了!” “念丫头身子不舒服?” -- 第178页 一听这消息,饶是原本还打算尝尝小菜的惠仁帝也皱起了眉头,手里的筷子立时就搁在了一旁。 徒熙更是眉头紧锁,上前两步向太后和惠仁帝及皇后行了个礼。“儿臣想去看看念念,先行告退。” 不等惠仁帝发话,已经疾步走了出去。 剩下惠仁帝和皇后面面相觑,相视笑出声来。“这个臭小子!”惠仁帝摇头失笑,这般着急慌忙的样子,哪里像是在朝堂上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少年储君啊! 满心满眼只惦记着念春的徒熙却全然不曾在意惠仁帝心中对他的评价,若不是在宫中不可疾奔,他都恨不得肋生双翼,插翅飞到念春身边去了。 一到念春住着的门口,徒熙轻声推门入内,煎茶和浸酒不知去了哪里,房中只燃着豆大的一点烛火。小姑娘身上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巴掌大的小脸没了往日的红晕,只有让人心疼的苍白。 徒熙伸手隔着空气在小姑娘的眼底描摹了两下,惊心地发现只是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小姑娘就比先前又瘦了好些。 “三哥哥?” 第101章 念春并非得了什么大病症, 只是前几日因偷懒少穿了一件大氅,又是从储秀宫里出来的时候站在廊下受了小半日的冷风,腹内积了寒,一夜过来就有些盗汗体虚之症渐渐表露。皇后娘娘一早见她未来用膳,还只当她是晨起迟了, 待用罢了早膳去看她时, 却见小姑娘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嘴唇也干涩得起了皮, 当下才发现小姑娘是生了病。 忙忙地叫了太医院的院正亲自来把了脉, 又命崔嬷嬷去煎了药, 眼瞅着小姑娘一滴不落地吃了心中方好受些。 徒熙来看念春时,小姑娘已经睡了足足有小半日的功夫了。这会儿睡眼惺忪着眨巴了两下, 一抬眼就看见好些日子未曾得见的俊美青年俯身在跟前。还有几分迷蒙的小姑娘张了张小嘴巴,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三哥哥,你怎么来了?” “好些了吗?”徒熙正要去探小姑娘的额头, 猛然察觉自己的双手还带着几分寒意。忙收了手, 起身快走两步到薰笼边烘了烘手,顺手又倒了一杯热水过来。“喝口水。” 刚刚才醒来的小姑娘乖巧可人, 闻言就着徒熙的手低头喝了小半杯水,等嘴唇和喉咙都湿润了些, 这才退后一些, 含笑点头。“谢谢三哥哥, 我好多啦。” 徒熙阗黑的眸子定定地凝视了念春半晌, 在小姑娘困惑的目光中, 忽然仰首将手里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就着小姑娘刚刚才含过的位置,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三、三哥哥?” 念春只觉得自己脸颊上的热度忽然升高,只是单单这么看着徒熙喝水的动作,竟然羞涩的连耳尖都隐隐发烫。 “念念……” 早已年过弱冠的徒熙喑哑着嗓音,在小姑娘毫无防备之下,缓缓地凑上前,吮住了眼前的一抹粉红。 “念念乖,别怕。” 察觉到小姑娘微微发颤的双唇,徒熙一边低声轻哄,一边温柔地捧住小姑娘滚烫的脸颊。“别怕,念念,念念……” “念丫头今儿个好些了没?” 皇后娘娘压低的声音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煎茶和浸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应了一声“是”。 见皇后娘娘正要伸手去推门,煎茶忙开口道:“皇后娘娘——姑娘已经睡下了。” 若换作是旁人,断不敢如此开口。 可一来,煎茶和浸酒本就是皇后娘娘当初亲自挑选出来去念春跟前服侍的人,她们二人品性为人都十分可信。二来,这么多年,她们服侍念春尽心竭力,忠心耿耿。便是皇后瞧着,也要赞一声“忠仆”了。 此刻闻得煎茶开口,皇后娘娘也并不着恼,只是微微笑了一声,看向她们俩道:“念丫头身子单薄,你们须得好生看顾着,别叫她才略好些又着了凉。如今晚上更深露重的,若是屋子里还嫌冷,只管请崔嬷嬷再去内务府多领两个薰笼来笼着。别叫念丫头着凉受冷的,皇上政务繁忙,等得了空便来瞧念丫头。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只叫她别搁在心上,她最是个懂事明礼的孩子,别挂心着这些反累了自己。” 听见皇后娘娘絮絮叨叨交代的这些话,饶是煎茶和浸酒都眼圈儿红红的十分感动。想到将来念春终归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又有这么好的婆母如此关心她,往后的日子想必并不会孤寂。 “奴婢替姑娘谢谢皇后娘娘关怀,等姑娘醒了,奴婢一定将这些话都转告给姑娘。夜里风大,皇后娘娘请回宫吧,若是累着娘娘凤体安康,只怕姑娘一早醒了心中也过意不去。” 浸酒福了福身,说出的话得体又周到,皇后娘娘含笑颔首,“你们自是极好的,念丫头是个念旧情的好孩子,将来说不得会给你们寻个好前程。” “也罢了,天色已晚,你们该值夜的快些进去值夜,本宫这就回了。”皇后娘娘说着,又把身上的鹤氅拢了拢,遥遥地望了一眼毓秀宫的方向,语气含笑地轻叹了一声,“这个傻孩子,还只当他有多沉得住气呢。” 跪送皇后娘娘离去后,直到望不见皇后銮轿了,煎茶和浸酒这才缓缓起身,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目下,咱们……” “嘘!”煎茶连忙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拉着浸酒往廊下避风的地方又站了站,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说:“太子殿下还在里头呢,这会儿子不论谁敢进去,只怕都落不了一个好。” -- 第179页 “可就这么着?姑娘年纪还小呢,何况又还不曾大婚。太子殿下也忒任性了些,若叫旁人知道了此事,姑娘的闺誉可就毁了!” “嗐,还以为你一整晚的都担心些什么。没瞧着太子殿下午后去了一趟勤政殿后又特特回了一趟毓秀宫么?傍晚来时你可瞧见有太监宫女跟着了?此事若传出去一星半点儿的,别说你我不答应,只怕太子殿下头一个就要手起刀落——”煎茶说着,还并拢五指比划了一个手刀下劈的姿势。 惹得一整晚愁眉不展的浸酒也掌不住笑出声来。 “嘘嘘嘘!” “我竟不知道,原来你是太子殿下肚子里的蛔虫。他心中怎么想怎么做,你全然都是知道的。这下可好了,往后也不必在我跟前学嘴饶舌的,只管说给姑娘听去,也好逗得姑娘一乐。” “呸!好你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丫头,我这是为你排遣忧思,你倒还有空闲来打趣我了。别叫我说得个正着,日后得了姑娘的恩典,把你配一个嘴巴比你还利害十倍百倍的汉子去,你才不敢这么说了!” “好啊你!竟敢这么编派起我来了!你过来,过来!”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一边说笑,一边掐捏。动静又不敢过大,又不敢放任门口没人值守。 屋内蜜合色的帐内,徒熙一手拢着念春在怀里,一手轻轻地抚过小姑娘温热的脸颊。“冷吗?”发觉小姑娘往自己的怀里缩了缩,徒熙微微扬起了唇角。 “唔,三哥哥,你还不回去吗?” 发现没人回应自己,念春眨了眨眼,退开眼前的怀抱小半寸距离,仰首看向俊美的青年。“三哥哥?” 小姑娘滚圆的桃花眼清澈水灵,已经及笄的年纪如同盛开在清塘上最清丽的粉荷。而他,站在池边看她从一只花骨朵儿慢慢蜕变,摇曳生姿,清丽出尘。 “念念……” 俯身,徒熙轻叹着轻轻地在小姑娘的脸颊上落下一个亲吻。“快点长大吧,念念。” “年,年后就……哎呀,三哥哥!”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耳垂就被滚烫灼热的唇舌重重地吮了一口。背脊忽然一阵颤栗的酥麻,骇得小姑娘连滚带爬的逃开了眼前的怀抱。 “三哥哥,你怎么——!”委屈巴巴的小姑娘眨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滚圆的双眼泫然欲泣,满满都是控诉被“欺负”了的事实。 徒熙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薄唇,轻笑了一声,重新把小姑娘搂进自己怀里。“唔,念念刚才要说什么?” “哼!” 念春委屈地别开脸,伸手把被子拉到了头顶上,只剩下一个冷漠的后脑勺给徒熙。三哥哥这么坏,居然欺负她!以后都不要理他了!现在就不理他了! “嗯?”轻轻地扯了扯小姑娘蒙着脑袋的被子,感受着手底下小姑娘微微使了力气的劲道,徒熙哑然失笑。 “念念……把被子挪开,咱们好好说话。” “我不!” 自打十二岁之后就不再耍小脾气的小姑娘这会儿也顾不得人前人后的温柔乖巧了,只剩下满肚子的委屈巴巴,和满心不知所措的对未知的小小恐惧。 被拒绝了? 徒熙锲而不舍地隔着被子抱住小姑娘,温柔地摇了摇眼前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团子。“真的不理我了?嗯?” “嗯!”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呀! 徒熙轻笑一声,偷偷地在小姑娘身后扯开了一道缝隙,没等小姑娘反抗,就迅速地低头含住小姑娘圆润的耳珠。 “啊!” 滚烫的呼吸,灼热的唇舌,背脊上快速窜过的颤栗,脑海中霎那间空白的片刻时间。 等徒熙终于放过了怀里委屈赌气的小姑娘,低头看向她时,才发现念春脸上一片潮红,滚圆的桃花眼湿润迷蒙,像是笼罩着一层挥散不去的迷离轻雾。红唇微张,吐气如兰。被自己抱着的娇软身躯微微轻颤着,方才含着的耳珠烫得吓人。 “念念,念念。” 像是一个短促的咒语,从第一次见到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到陪着她一起长大,看她从一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女童,慢慢成长为倾国之资的少女。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自己的心中霸道的占有欲。 “等年后,我们就大婚了,是不是?” 怎么会不知道小姑娘方才未尽的话语呢,他等了她这么多年,她合该是他的。这么多年都等了下来,只剩下小半个月,他可以耐心地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只是现在,他想提前,尝一尝她的味道,只是……尝一尝。 “唔!” 堪堪回过神来的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青年清冷的薄唇夺去了所有的话语权。只能无力地攀住眼前宽广结实的肩头,在他的引领下浮浮沉沉。 第102章 时年正月十五, 元宵佳节,太子大婚,普天同庆。 是日,千里红妆从神威将军府一路排到了毓秀宫宫门口。 太子徒熙一身红装,俊眉修目, 长身玉立。 “恭贺太子殿下大喜。”双手捧着一条金鞭的宫人低眉顺目, 柔细的嗓音中也是掩盖不住的喜色。 “哟, 就这会儿了还端着呢?”徒焦满脸打趣的笑容, 凑近了在徒熙身侧抽了两下鼻尖, 闻到一抹清幽的香气时, 唇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 第180页 “这味道,莫不是七……哦, 太子妃给你绣的香囊吧?” 对上徒熙那双阗黑深邃的眸子,徒焦笑得意味深长,中途改了称呼不出意外地看见眼前的俊朗青年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愉悦。徒焦摩挲了两下下巴, 真不能怪他鼻子这么灵, 这么熟悉的淡雅幽香,分明是从前在小姑娘身上常常嗅到的气息。眼角余光多瞥了两眼太子殿下腰间的香囊, 徒焦“嘿嘿”两声,好心提醒道:“听说贾琏一早就磨刀霍霍准备拦在大门口了, 咳咳, 您可小心着些。” 贾琏一贯宠爱念春,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儿。 何况, 别说贾琏了, 就是贾瑚、贾琮那也是护犊子的性子,打从心底里不乐意把妹妹嫁出去。前年贾赦操办长女迎春的亲事时,贾瑚等人那也是站在门口挡了足足有两个时辰,要不是张氏怕误了吉时,只怕贾赦的长女婿至今还不见得有着落呢。 就为这一茬子事儿,同僚们没少拿来打趣,贾赦倒不觉得有什么。独独做了御前行走的贾琏听闻这些闲言碎语后冷笑数声,扔下一句:“等你们家姑娘出嫁的时候,有本事别吹胡子瞪眼。”转身走得无比潇洒。 这年头,谁家府上没有几位千金,众人听罢,皆感同身受,忙摆手表示此事若然发生在自家身上,只怕也是护短得很。 照着贾琏的性子,纵然尊贵如当朝的皇太子殿下,那也是不会买账的。 徒焦乐得看热闹,虽说他和徒熙是嫡亲的堂兄弟,可在他看来,念春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呀。对于徒熙和念春的关系,徒焦兄弟几个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了,可架不住朝夕相对之下对这个可人疼的小妹妹尤为关照些。眼下堪堪及笄的小姑娘出落的花朵儿一般娇嫩,一个错眼儿就要落入蓄谋已久的徒熙之口了,岂能不叫人为之扼腕。 能给这位“眼高于顶”的皇太子殿下一些苦头吃吃,徒焦等人乐见其成。 正月里的京城,朔风凛凛,寅时初刻,宫门大开,太子徒熙一身大红喜袍,跨坐在高头骏马之上,一向清冷俊美的脸庞上难得沾染了几分暖融笑意。 寅时三刻,锣鼓喧鸣,前一日方才落了雪的街道一清早就被打扫干净。 从将军府通往太子府的路上车马盈门,人潮涌动。虽有禁卫军列队两旁,人群围观皇家大婚的热情却不见丝毫减退。 念春一早起来,乖巧的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是两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含笑为她梳妆,煎茶捧来大红喜服跨入门槛,笑盈盈地望向念春。 “姑娘,衣裳已经熨好了,奴婢服侍您穿上?” “哪里就这样着急呢,早先姑娘才沐浴了,如今身上还带着水汽儿呢,现下就着急忙慌地穿上这身衣裳,倒不好。”出声的崔嬷嬷笑容和蔼,满脸的褶子此时都笑得皱成了一团。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抿着嘴笑道:“不是奴婢在姑娘跟前说这些讨巧儿的话,着实是姑娘瞧着恍如天仙下凡似的。莫说咱们几个也瞧得双眼发直,只怕等姑娘梳妆打扮好了,太子殿下瞧见了您这模样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一句话,说得正准备给念春绞面的李嬷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打她。 “真是个老不羞的,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臊得慌。” “老姐姐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我说的不对?你瞧瞧咱们姑娘这模样,这体态,便是满京城的贵女里还不见得挑出一个来呢。” 崔嬷嬷和李嬷嬷一面说笑,一面手上动作不停。 水银镜中的少女娇羞满面,一双清湛的眸子里水波粼粼。肌肤胜雪,腮若桃红。捧着大红喜服的煎茶一时看得怔住了——打从被皇后娘娘挑中来服侍贾家的七姑娘,她虽然朝夕相处间也能称之为是看着小姑娘一日日长大的,可今日这般貌若天仙的姑娘,着实是要将她都看得浑然忘我了。 “崔嬷嬷,李嬷嬷,外头锣鼓喧天,听着像是太子殿下迎亲的队伍来了。” 崔嬷嬷侧耳一听,果真不错。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向镜中的娇美人儿抿嘴轻声笑了:“姑娘莫怕,太子殿下虽瞧着面冷,可对姑娘却是心热的。且不提您二人大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便是如今瞧着姑娘这般惹人怜惜的模样,只怕也端不住个架子的。” 轻轻巧巧的几句话,顿时让念春心中的忐忑扫除了不少。 门外围着好些世家子弟,都是贾琏素日十分交好的。另又有与贾瑚同朝为官的同僚们,老少皆至。贾琮和林博并肩站在门边,正轻声说着些什么。待得太子迎亲的仪仗队到了门口,贾琏周围的世家子弟都高声道贺起来。 贾琏撇了撇嘴,先看了一眼贾瑚。 贾瑚没理会他的眼神,上前一步,对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的徒熙拱手笑道:“太子殿下,大喜。” “同喜。” 徒熙清冷的目光微微闪动,薄唇微抿,“请。” “微臣有一上联,还请太子殿下赐教。”贾瑚目光轻轻扫过徒熙身后跟着的一群人,神色间隐隐露出几分戏谑,“烟锁池塘柳。” 林博默默地吐了吐舌头,对贾琮笑道:“这得亏是皇太子殿下呢,换了是我,只怕要傻愣着答不上来的。” 今儿个文有贾瑚武有贾琏,贾琮乐得轻松,只管作壁上观。这会儿子听见林博的一番感叹,也只笑了笑说:“我大哥虽说许多年不吟诗作对了,可于刁难人的事儿上可没疏忽过。何况——”说着,贾琮下巴微微一抬,冲着徒熙的方向“嘿嘿”坏笑两声,“何况这位十五年前就被我大哥和二哥惦记着呢。” -- 第181页 林博先还不解,待得徒熙神色自若地答了一句“桃燃锦江堤”后,贾瑚脸上一贯温文尔雅的笑容也微微僵硬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忙扯了扯贾琮的胳膊,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贾大哥瞧着不是很高兴呀。” “他要高兴才怪了。” 贾琮咕哝了一句,顺手推着林博的肩头,两人又往人群后面站了站。“我大哥想了足足半个月的对子片刻就被解了,他若高兴,我名字就倒过来写给你看。咱们往后面站站,我二哥上个月就摩拳擦掌说是要给皇太子些颜色瞧瞧,他是个练家子,可别动作太大反而误伤了咱们。” 说得林博“噗嗤”轻笑出声,“想当年你二哥迎娶我姐姐的时候,我可没这么刁难过他呀!” “那哪能一样呀!”贾琮一把搂住林博的肩膀,想到当年贾琏求娶林黛玉时,在家里冲着自己笑得蔫坏的模样,心里就一肚子不痛快。“我二哥这人满肚子坏水儿,唯一的良心只怕就是你姐姐了。当初在家千哄万骗的,就是要我和你关系好些再好些,好教他去迎亲时少些坎坷。啧啧,这换了小七,你瞧瞧他,哼!” …… 贾琮和林博交谈的声音不算大,却也不算小了。恰巧贾琮最后那段话被贾琏听了满耳朵,不由得撇了撇嘴。心说等这边完了事儿,看他晚上怎么收拾这个胳膊肘尽往外拐的臭小子!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好好折腾折腾这位“尊贵”的皇太子殿下。别叫他以为一路顺风顺水的娶了念春回去,日后便不知道如何珍惜了! 想到这里,贾琏唇角微扬,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着,笑道:“久闻皇太子殿下箭法精湛,不知今日我等可有缘一见?” “取本宫的弓箭来!” “等等——”贾琏上前两步,笑得尤为灿烂,“就这么平平无奇的射箭多没意思呀,要我说呢,太子殿下箭法精湛,若没个彩头,又有什么趣儿呢。我这儿有一块暹罗进贡的翡翠玉佩,承蒙太子殿下不嫌弃,就请太子殿下将它做个玩意儿好了。”说着,一手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了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玉佩来,亲自用一根红绳拴在了门楣上。 “只需射中?” 徒熙长眉微挑,料定贾琏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设下此局。 “自然还有——太子殿下箭法精湛,听说武艺卓绝,也是万中无一的好身手呀。若我们今日只得见太子殿下的箭法,那岂不是可惜了?故而还请太子殿下在这块翡翠玉佩被射落地之前踏入咱们将军府的大门。如此,今日两关,便是太子殿下过了。”贾琏一面笑得春风得意,一面伸出手比了比距离,指着对面的一棵老槐树说,“就请太子殿下在那棵槐树下开弓吧。” 围观的大多是世家子弟,平日里是万万不敢在徒熙面前放肆的。偏今儿个日子特殊,带头闹腾的又是贾琏这厮,仗着这一层关系,众人也都无所畏惧地开始起哄了。 徒焦和徒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几分忧虑。 徒熙身手如何,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的了。若说这两件事分开来做,对于徒熙而言根本就如砍菜切瓜一般,小菜一碟。可偏偏贾琏不按常理出题,徒熙从槐树下射出箭后,只怕一息之间,那枚翡翠玉佩就会落地。可要在这一息之间踏入将军府大门…… 可徒熙却仍旧神色淡然,于槐树下站定,眉宇之间只有清冷之色。 “嗖——”地一声,众人屏息以待,正要叫好,却见那支来势汹汹的箭羽擦着翡翠玉佩上方的红绳,深深地钉在了将军府的门楣上。 “这……完了完了,太子殿下失手了。” 众人心中齐齐为太子殿下哀悼一声,其中还有几个平日里处事圆滑的,正想出来说上几句话好缓解缓解这一片沉默的气氛。却见太子殿下不紧不慢地收了弓,闲庭信步一般向将军府的大门走来。眼见这太子殿下步伐悠闲,眉目清朗,当真恍如这一箭如他所料一般并未射偏。 贾琏伸手正要拦阻徒熙进门,却见徒熙不紧不慢的翻掌向上,门楣上的那枚翡翠玉佩正正地落在了他的手中——而他,也正正地踏进了将军府的大门。恰如贾琏开头要求的一般——未差毫厘! “你!” “原物奉还。”徒熙轻笑一声,素来清冷的脸上难得染上了笑意。 贾琮捂嘴偷笑,被贾瑚一记轻飘飘的眼神瞥见,立马整理好表情,向众人深鞠一躬,疾步往后院里去了。 贾瑚和贾琏负责在门口刁难新郎官,他虽没被分配到这令人头疼的任务,却也有个甜蜜的包袱。亲自背着念春上花轿,对于把妹妹看得比天还大的贾家人来说,贾琮当真是十二万分的舍不得。若不是如今他已经是个七尺男儿,只怕恨不得要在念春跟前掉上几颗眼泪,好让念春心疼他,舍不得嫁人才好。 “三爷可千万背好姑娘,别颠着了。” 耳边是两位嬷嬷的叮咛嘱咐,背上是自己疼爱了十五年的小妹妹。贾琮鼻头微微反酸,眼圈儿也蒸腾起几分热气,害怕被笑话这么大的男人了还哭鼻子,贾琮连忙深吸两口凉气,压下了心口的不舍,稳稳地把念春背上了花轿。 “三哥哥。” 念春搂着贾琮的脖子,低声轻唤了一声。鲜红的盖头下,小姑娘眼眶微红,偷偷地掉了两颗金豆子,落在了贾琮的衣领里,吓得贾琮几乎要立马背着她回去。 -- 第182页 “小七,别哭别哭。今儿个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的。”虽这么说,可家里又有哪个真的舍得。 好不容易把宝贝似的妹妹背进了花轿,贾琮趁人不备,偷偷地背过身扯着袖口擦了擦眼睛。 花轿被抬出将军府的大门,在门口落下。一身大红喜炮的徒熙手持弓箭,坚定有力,一双阗黑的眸子紧紧地凝视着前方,只是一息之间,搭在弦上的三根羽箭立时破空而出,牢牢地钉在了轿门上。 “好!” 门口围着的徒焦等人拍手叫好,贾瑚笑意温和,贾琏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脸上皮笑肉不笑,看得周围人一阵鸡皮疙瘩蹦跶。 “吉时到,花轿起行——” 第103章 从将军府到皇宫, 原本不过两刻钟的路程因为道路两旁热情高涨的百姓,硬生生地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徒焦咧着嘴,笑得一脸憨样儿。打着马,乐呵呵地凑近徒焄,“方才我走的时候, 贾琏那个臭小子可是拉着我好好儿唠了会儿嗑。今儿个不把老三给灌趴下, 都不是爷们儿啊!” 徒焄“呵呵”干笑两声, 拱手道:“不是我不肯助阵, 实在是我这酒量也不够三哥……不够太子殿下看的呀。” 徒焦浓眉一皱, 大手老大不客气地往徒焄肩头一拍——差点没把徒焄从马上给拍掉下去。 “大哥, 不至于吧——” 徒焄委屈巴巴地瞅了一眼徒焦,心道:不就没爽快答应嘛, 至于这么对亲弟弟吗? “酒量好不好的还在其次,重点是咱们人多还怕了他不成?我告诉你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往后他自持太子之尊, 咱们去哪儿才能‘欺负’他啊!趁着今日他高兴,咱们能多欺负一会儿是一会儿, 你先打头阵,后面敬酒的人多得是, 到时候老三喝得神志不清了, 还能记得你带头起哄不成?” 徒焄惊讶地张了张嘴巴, 想不到平日里一贯粗枝大叶的徒焦居然还有心思如此细腻的时候, 不由得竖起拇指表达了一下内心的敬佩。 徒焦龇牙咧嘴地“嘿嘿”笑了两声, 忙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凑近了徒焄道:“贾琏说他是海量,我还不信,想和他较量一二呢。到时候我压阵,看老三今儿个还有没有精力洞房!” “大哥,不……不好吧。”徒焄欲言又止地看了两眼最前方坐得笔直的新郎官,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不管怎么说,也是七妹妹大婚的日子啊。要是太子殿下喝得烂醉如泥,到时候辛苦的还不是七妹妹啊。” “对哦……” 徒焦迟疑了片刻,有些踌躇起来。 “那咱们俩少灌他两杯酒,剩下的就交给贾琏得了。” 徒焄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徒熙挺拔笔直的背影上,心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太子殿下,臣弟幸不辱命,劝降大哥。至于贾琏那里,您就自求多福吧。 花轿从正阳门入,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毓秀宫。 轿帘微抬,徒熙俯身,牵着念春微凉的小手迈出轿门。 毓秀宫上下张灯结彩,来往宫人无不喜气洋洋。更有几位宫中经年服侍主子的嬷嬷们相视而笑,瞧着宫门前那一双璧人满心满眼都是祝福。 “请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入内觐见!” 随着执事太监的一声通报,宫人井然有序地列队两旁,从宫门口一直到内殿,地上早就铺好了子孙袋。两个机灵乖巧的宫女一人一边,随着念春的步伐不时高呼:“代代平安”等话。两旁更有列队整齐的宫人们连续不断地抛洒花生、红枣以及莲子等干果,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待到进了内殿,惠仁帝和皇后娘娘竟然只坐在一侧。而朝南的主席上,竟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太上皇——嘉和帝以及太后娘娘! 莫说隔着红纱盖头的念春在惊诧过后眼圈儿微红,饶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徒熙也隐隐有些激动。 “皇爷爷……” 念春轻轻地叫了一声,尾音已经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哽咽。 嘉和帝的身体早没了先前的硬朗,若不是他此时端端正正地穿着一身太上皇的吉服,任谁见了都只会把他看做寻常的老人家。 “哎呦喂,快到皇爷爷跟前来给皇爷爷瞅瞅。可怜见的,才多大个人儿啊,这凤冠霞帔的可把我宝贝丫头给折腾得不轻!” 嘉和帝笑得见牙不见眼,满脸都是对念春发自内心的疼爱。 太后娘娘在一旁也乐见其成,只笑着说:“既是心疼他们俩,好歹把这些礼节都做完了,好叫念丫头换身衣裳松快松快。” 太上皇和太后齐齐发话,下面无有不应的,一切觐见礼仪从简,不过半刻钟就只等着把新娘子给送去毓秀宫的东宫。 “臭小子,可不许欺负念丫头,回头要是念丫头受了委屈,仔细你的皮。” 佯装一副恶爷爷的嘉和帝语带威胁,一双眼睛里却漾满了对两个孩子的疼爱。眼瞅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磕头行礼,广袖轻拂,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嘉和帝眼眶微红,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孩子呀,一眨眼就长成这般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坐在一旁的太后娘娘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接着宽大袖口的掩饰,偷偷地在嘉和帝手背上掐了一记。“好不容易娶了念丫头,好歹也该高兴些。又是威胁又是落泪的,没得给他们小俩口寻了晦气。” -- 第183页 一向对发妻敬爱有加的嘉和帝闻言,连忙揉了揉眼角,笑呵呵地冲着面前的徒熙挥了挥手,“快把念丫头带回去好生安置着,一大早地可怜我们宝贝丫头也跟着受折腾。宫宴还得等到申时一刻才进行。你们俩先回去洗漱一番,休息好了再去太和殿。” 惠仁帝和皇后闻言,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 见徒熙和念春动作一致地向自己看来,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探询。惠仁帝右手抚额,微微侧过身子遮住座上太上皇的视线,冲着小俩口轻轻地眨了眨眼。 徒熙和念春会意,恭敬地拜别长辈们,在宫人的带领下,先去了奉先殿跪拜列祖列宗,做足了礼数后,二人才相携回到毓秀宫中。 只见平日里清贵疏冷的毓秀宫焕然一新,红墙碧瓦,张灯结彩,更有穿着喜庆的宫人们穿梭往来。见徒熙牵着念春进门,素日里便常在二人身边服侍的崔嬷嬷喜笑颜开地上前行礼道:“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回宫。”一面说着,一面让满院的宫人前来行礼拜见。 念春从前虽然也是隔三差五地就来毓秀宫里走动,可似今日这般的阵仗委实是头一次看见,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小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徒熙的大掌,一双澄澈见底的乌溜眼珠也不住地看向徒熙。 徒熙心里受用极了,勉强压住了自己上翘的唇角,轻咳一声道:“太子妃今日有些乏了,诸事且等明早再来一一请示。” 宫人们忙行礼退至一旁,俯首恭送徒熙和念春二人进了内室。 因二人还需赶赴宫宴,故而毓秀宫内也未备下太多吃食。崔嬷嬷听从前一日徒熙的吩咐,把早上刚蒸好的豌豆黄还有枣泥糕用两只翡翠绿玛瑙盘子装了送呈到念春跟前。瞅着太子眼中不容错辨的满意之色,崔嬷嬷含笑向念春道:“这是今儿个一早奴婢亲自蒸的,这会儿吃口感正好。太子妃娘娘累了一早上,只怕肚子也饿了,还请娘娘略用些糕点。” 念春抿着粉润的唇瓣,笑得眉眼弯弯,先向崔嬷嬷道了一声谢,接过两盘糕点却不忙先吃,纤细白皙的手指拈了一块豌豆黄,笑眯眯地递到徒熙唇边,“三哥哥,你也累了,你先吃。” 小姑娘的指尖莹润白皙,光洁的指甲盖圆润可爱,指尖轻轻地夹着一块味道香甜豌豆黄,此刻映在徒熙眼中,一时竟不知是先将秀色可餐的小姑娘吞吃入腹还是先尝一尝她递过来的香甜糕点好了。 “好吃吗?” 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喜悦,一身火红嫁衣的小姑娘笑得依旧如同孩童般天真烂漫。就着念春的手,徒熙吃了两块豌豆黄并一个枣泥糕。见念春伸手还要喂自己,连忙摆摆手,轻声笑道:“我饱了,你快自己用一些垫垫肚子,用罢咱们小睡片刻,等未时还要去太和殿赴宴。” 闻言,念春正要喂给徒熙的手指顺溜地拐了个弯,一块豌豆黄便落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长了这么大,念春用食的习惯却一点儿没变。鼓着两边圆滚滚的腮帮子,吃的香甜,看得身边的人也是食指大动。若不是有鉴于念春身份不一般,平日里还不知多少人想上手扭一扭小姑娘可爱圆润的两颊呢。 想到申时还有宫宴,念春也没有太过贪吃。只把两碟糕点各吃了一小半,又捧了一杯清香甘美的茶小啜两口,自觉腹内舒畅了,不会积食儿,这才喜滋滋地把杯盏碗碟放入崔嬷嬷拿着的托盘里,由着崔嬷嬷退出内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吃饱了,嗯?” 不等念春回头,徒熙一手从念春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轻轻地落在小姑娘的腰带上。 “三、三哥哥。” 小姑娘轻呼一声,嫁衣在徒熙轻巧的动作中却如同翩然而飞的蝴蝶一般,振翅落在了喜床上。 眼前的小姑娘肤白似雪,黑发如瀑,身下一袭嫁衣火般灼热,烫得徒熙眼中都隐隐浮上了一抹殷红,衬得小姑娘娇嫩的两颊透出一抹红晕。 “念念,别怕。”徒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的声音那样轻,轻得他自己都听不分明,只希冀被他圈在身.下的小姑娘能懂得他的隐忍,他的迫切,还有他的渴望。 粉嫩的双唇远比想象中的味道更甜美,徒熙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可是这感觉太过美好,他忘乎所以,本能地探出舌尖,在小姑娘芬芳的唇齿间吮.吸舔舐。轻叩贝齿,长驱而入。小姑娘紧紧是轻轻地嘤.咛一声,甚至来不及反抗,就在徒熙的强烈攻势下溃不成军。 徒熙按捺住急切的动作,收获了胜利的他不再急着攻城略地,反而好整以暇地在属于他的领土上巡弋。 小巧的耳垂被含住舔咬,受不住刺.激的的念春后背猛然弓起,却被守株待兔的徒熙圈住了身子。徒熙垂眸,满脸酡红的小姑娘是他眼中唯一的美丽景致。 趁着念春失神的期间,徒熙已经动作迅速地褪去小姑娘的里衣。入目是红底白花的丝绸肚.兜,绣的花样是并蒂莲花,徒熙只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出自念春之手。洁白的莲花伴着小姑娘急促的喘息微微晃动,嫩黄的花蕊恰恰掩住一点微微的凸.起。 徒熙着迷地低下头,几乎是怀着膜拜的心情抿住了那一抹嫩黄。 “啊——” 小姑娘惊叫一声,被胸口的异样吓到般使劲摇了摇头,鬓角一下子被香汗湿透。 -- 第184页 “不、不要,不要,三哥哥!” “为什么不?”听见小姑娘的呼唤,徒熙好不容易找回理智,从小姑娘的胸口抬起头,汗湿的额角和微红的眼睛无不昭示他此刻忍得有多辛苦。 念春咽了咽口水,强忍着羞意,伸出双手捧住徒熙的脸,嗫嚅道:“三哥哥,我不舒服,不要了好不好?” 若是在往常,便是念春轴一皱眉头,徒熙也要心疼半天。 可现在不一样—— 她一定不知道,此时的她,洁白的贝齿轻咬着唇瓣,一双水润的眸子里满是羞涩,酡红的双颊,湿透的鬓发处处都散发着一股夺人心魄的妩媚气息。更别提从她脖颈一直到肩头、胸口,几乎每一寸肌肤都是徒熙方才疼爱过她的痕迹。 徒熙也是一个男人,而且是爱着眼前的小姑娘近乎十五年的小姑娘。见此情景,哪还有临阵退兵的道理。 “念念,你真傻。” 徒熙轻叹一声,不待念春反应过来,已经一手扯下了小姑娘的绸裤,长指准确地按住了藏在丛林里的珍珠。 第104章 申时一刻, 太和殿内人声鼎沸,君臣一家,无分彼此。 徒熙刚刚入内,就被守在门口多时的徒焦等人一把揽住,口中直嚷道:“今日不醉不归。”等话。徒熙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徒焦, 见他身侧的徒焄轻轻摇了摇头, 心中了然。也顺着徒焦的话点头笑道:“既是如此, 还请大哥手下留情。” 难得见眼高于顶的太子殿下卖个乖, 徒焦吃惊的同时又有些隐隐的兴奋, “嘿嘿”笑道:“太子殿下放心, 绝不误了您的洞房花烛之夜。走走走,那边早备了筵席, 只等您大驾光临了。” 说罢,也不等徒熙回答,只顾着扯着身侧的徒焄就奔贾瑚、贾琏等人所坐的那一桌去了。 贾瑚在朝中当官日久, 处事圆滑, 说话中听。虽心中也不舍念春过早出嫁,可一想到徒熙对念春的温柔体贴, 自然对徒熙无甚意见。见徒熙别的地方还没去,先往自己这桌走来, 更是明白这是徒熙当着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的面儿抬举贾家呢。于是连忙站起身来, 先举起杯盏敬向徒熙, “恭贺殿下新婚大喜, 祝愿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恩爱永固, 白首偕老。” 徒熙一贯清冷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笑容,就着桌上斟满的杯盏也满饮了一杯。 “好!” 徒焦等人哄笑着鼓起掌来,见徒熙一杯喝罢,自己也举起杯子,笑道:“太子殿下如今娶得心上人,怎么着也该和大伙儿都干了这杯酒,方不负太子妃美意!” 徒熙含笑看他半晌,把徒焦看得都快端不住杯子时,这才笑着接过,同样是干脆利落,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好酒量。”贾琏笑嘻嘻的站起身,连杯子也没拿,径自拿起两只酒壶,细长的壶嘴散发出浓醇的酒香,光是闻着就能想到壶里的酒必定十分烈。“这两壶是圣上上个月犒劳微臣的,名曰‘十日醉’。听说就连酒量最好的人饮下此酒,也会酩酊大醉十日有余,故而以此为名。太子殿下今日洞房花烛,喜上眉梢,微臣无以为贺,且以这两壶酒恭祝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徒焦凑近闻了闻酒香,耳边听完贾琏的一番话,不免在心底暗暗咂舌:好小子,这是重质不重量了啊。 徒熙接了一壶酒过来,还没开口,身后便传来一声轻笑。 “小贾侍卫,这可不行呀。”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忠顺王爷携着水溶缓缓走近,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乍一瞧,颇有几分富贵闲人的味道。 “王爷所言何解?” 贾琏扬唇微笑,狭长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出众的容貌衬着这一抹淡笑更是令人瞩目。 “今日既然是太子殿下大婚之喜,饮酒欢庆还应点到即止。小贾侍卫想必是因为令妹出嫁过于高兴,奉上这等美酒以作恭贺。可小贾侍卫有没有想过,若是太子殿下满饮两壶‘十日醉’,明日误了朝会,群臣不满,圣上不虞,太子殿下尽失民心,小贾侍卫可当不当得起这个责难?” 越是说到后面,语气便越是沉重一分。待到这番话说罢,周围的官员和宗亲已是连连点头称是。忠顺亲王实在是言之有理,太子大婚虽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儿,可于百姓而言,那也不过是坊间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罢了。说到底,太子殿下若要坐稳自己的位子,更该把心思放在朝堂政务上,而不是囿于儿女私情,传了出去,岂不是惹人耻笑。 众人这般一想,再看向徒熙、贾琏等人的眼神便有些变了味道。 贾家军功起家,毕竟底蕴不深。家中女子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家里的男子免不了有些趾高气昂,失了分寸。在喜宴之上,拿出“十日醉”这等烈酒,还劝太子殿下饮下,实在是大失体统。 “呵——谁说微臣要太子殿下满饮此酒了?” “呵——谁说本宫要满饮此酒了?” 两声声调相近的冷笑不约而同地响起,话虽不同,意思却是一个。 徒熙和贾琏对视一眼,这会儿真是颇有几分知己的意味了。徒熙看向忠顺亲王笑道:“九叔新婚燕尔,本宫还以为今日难见九叔一面呢。” 忠顺王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两分,只看着徒熙道:“太子殿下如今威仪日重,九叔可不敢不来啊。皇兄宴请众人,若我不来,旁人见了少不得要编派两句不是。于皇兄而言,如今最想看到的正是兄弟和睦,我既知他心思,又怎会落人口实。” -- 第185页 “不过方才远远瞧着,只以为小贾侍卫今日太过高兴,少不得要和太子殿下亲自喝上两杯。又耳闻这是远近闻名的烈酒,九叔只怕太子殿下阅历尚浅,一时贪杯,误了朝堂大事罢了。” 他笑得温和,说的话听来又字字在理,徒熙和贾琏却没什么表示。饶是旁边站着的徒焦和徒焄等人也是脸色各异,近两年忠顺王爷笼络朝臣,所图为何,明眼人还是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的。 眼下满朝文武都在情况下,忠顺王爷居然还当面儿指摘太子殿下“阅历尚浅”,更是明晃晃的用年纪来压人了。若不是忠顺王爷名义上还是徒熙的九叔,徒焦寻思着,换个人来敢对徒熙说这样的话,脑袋早别裤腰带上了,哪还能全须全尾地走回去。 正胡思乱想着,身侧徒熙已经接了贾琏的两壶“十日醉”。目送忠顺王爷越走越远的背影,徒熙轻轻笑了两声,低不可闻地道:“盯着他,若有异动,斩草除根。” “太子殿下放心,微臣必不辱使命。” 上一刻还针锋相对的两人,此刻相视而笑,说不清道不尽的默契悉数在眼中显现。徒焦看了一眼依旧是冷清高傲的徒熙,又看了看笑得招摇的贾琏,心里默默为忠顺王爷和水溶点了两根蜡烛——白的那种。 得罪谁不好,得罪这俩人。 另一边,念春在皇后娘娘的陪伴下入席坐下。小姑娘嫣红的脸蛋儿从出了毓秀宫就不曾消退过,此刻夜幕之下,宫灯映照,更是称得小姑娘明艳照人,肤若凝脂,娇俏可人。 “恭贺太子妃娘娘新婚大喜。” 众命妇齐齐拜见上方当朝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张氏等人也在其中,眼圈儿微红,看着女儿站在皇后娘娘身侧,虽然容貌稚嫩,却不露胆怯之色,心里既欣慰又心疼。 在皇后娘娘鼓励的目光下,念春向前两步,伸手示意众人,“夫人们免礼,赐坐。” 陈静芙和林黛玉一左一右地搀起张氏,落座后轻声道:“瞧着七妹妹容光焕发,想来太子殿下是不曾舍得累着七妹妹的。太太不必太忧心,说不得三日后太子殿下便携七妹妹回府了。” 林黛玉也点头道:“是啊,太太心疼七妹妹,我们也牵挂得很。方才我看皇后娘娘疼爱七妹妹的很,况且七妹妹从小就常常在宫中进出,与皇上、皇后娘娘关系甚笃,太太大可放心。” 张氏不过是出于一片慈母心肠,眼见着女儿出嫁,心中酸涩,故而才有落泪的冲动。谁想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儿这般紧张,连番上阵劝慰,倒叫她心里暖意融融。想到这里,张氏伸手拍了拍两个儿媳的手,含笑道:“难为你们两个这般关心我,我自是明白的。念丫头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做了太子妃,我只求她比从前成熟些,别一味孩子气也就阿弥陀佛了。” 说的可不是么! 一想到念春看见吃的就万事皆抛诸脑后的可爱模样,陈静芙和林黛玉双双扯着帕子掩唇轻笑出声,“太太说的很是,只怕宫中御厨手艺高超,七妹妹瞧着精致的点心便无心其他了。” 婆媳三人正说笑着,冷不防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林妹妹好久不见,怎的如今还‘七妹妹’前‘七妹妹’后的,殊不知上面坐着的可得尊称一声‘太子妃娘娘’了。” 林黛玉闻声转过头去,只见来人面若芙蓉,唇边含笑,上面是一件藕荷色小袄,下着一条石榴裙,端庄秀美,比之从前更胜一筹。 “薛夫人。” 薛宝钗脸上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而后才又笑道:“贾夫人。” 一个连侧妃都不是的侍妾,只是因为忠顺王爷府中仅有她一个女人,故而今日才有资格坐在这里和各个公门侯府身有诰命的夫人们畅谈。旁人看她谈吐雅致,举止有度,都有几分亲近的意思。唯独到了贾家这里,光是听见张氏等人称呼她一声“薛夫人”便觉得刺耳至极。 “薛夫人出嫁之时,臣妇未得宴请,故而不曾赴宴。今日再见薛夫人,果然容色端庄,自有气度。忠顺王爷好福气,有夫人相伴左右,想来也是人生乐事。” 忠顺王爷和当今圣上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年纪虽小,辈分却大。此时薛宝钗前来,若是由黛玉出面,只怕辈分上就要被压一头。可张氏却不惧,她有品级在身,一个一品的诰命拿出来就比薛宝钗这个提不上台面的“夫人”二字有分量的多。 更何况,她还是太子妃的生母。 只一个眼神,薛宝钗就读懂了张氏话中的含义。明褒暗贬的话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了,贾家一门果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贾夫人误会了,只是今日太子妃大喜,我前来恭贺罢了。贾夫人贵人事忙,我也不多打扰了。” 说罢,犹自笑容亲切,看得其他命妇啧啧称叹。 第105章 “想来王爷今儿个也累了, 不如妾身服侍王爷先歇下吧。” 薛宝钗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想要去解忠顺王爷胸前的盘扣,话音才落,就听得忠顺王爷轻笑道:“成日里在外头装模作样的倒罢了,怎么如今只你我二人也这副作态?” 薛宝钗的手微微一颤, 终究还是咬唇道:“日久天长的, 妾身想着总有一日王爷能瞧着妾身服侍王爷尽心尽力的份儿上, 好歹念着妾身的好处, 也着实是妾身的造化了。” -- 第186页 忠顺王爷懒怠听她这话, 只一挥手就推开了她, 垂眸笑道:“这府里迟早也有正经的王妃娘娘,倘或你知情识趣的, 本王倒不介意人前人后多给些你脸面。只有一句话现下嘱咐给你,莫以为本王疼惜你些,便把自己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贾赦那一家子不是你能招惹的, 你自取其辱也罢了, 偏打着本王的名号。天下女子多的是,你若不识好歹, 便还回你自家去。” 一番话,唬得薛宝钗慌了神, 忙跪下哭道:“妾身知错了, 还请王爷莫要着恼。日后妾身必定安分守己, 再不似今日这般口无遮拦了。” “你这般的样貌品行, 在本王府上做个侍妾是委屈你了。寻常人家爱你敬你只怕还来不及, 哪像本王这般不知怜香惜玉的呢。”忠顺王爷轻轻叹了两声,修长的手指捏住薛宝钗的下巴,见她满脸的柔顺温婉,只觉索然无味。“世间万事都自有造化,岂有都能如人所愿的呢。倒难为你,人前人后忍气吞声的,做得倒还很好。” “本王这会儿给你个准信儿,如今太子大婚,不日皇上必要给宗亲子侄挑选称心的女子。本王辈分虽大,可年纪搁着,想来皇上也要为本王拿个主意的。外头只当本王府中独宠你一个,自然对你多有尊重。日后有了王妃娘娘,只怕你外头也应酬不了。你且安分待着,自有你的好处。你若贫嘴贱舌的嚷出什么话叫本王和王妃难做的,越性儿你娘家也不必留着了。” 薛宝钗听见他这般绝情的话,心里一时悲凉一时愤懑,眼中却是簌簌地落下眼泪,只哀哀哭道:“妾身蒲柳之姿,幸得王爷照顾,方有今日安身立命之所。王爷此话着实多虑了,妾身全家的性命都捏在王爷手中,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妾身又怎会不知。” 见她如此乖觉,忠顺王爷这才扬起唇角,笑意和煦宛若平时。 一手扶起薛宝钗,一手抚了抚她的鬓角,只笑着说:“我素知你是个懂事儿的,不然哪里又会费了这么多心思纳你为妾呢。只是想着,日后王妃娘娘定然出身高贵,只怕你这几年顺风顺水的得人奉承,一时不知应对也是有的。再有听说你今儿个和贾夫人几人说话又有些意气,来日只怕对着王妃娘娘不恭敬,少不得有大苦头吃呢。本王爱惜你,故而才敲打你一番,你可别往心里去。” 薛宝钗闻言,自然柔声应是,只伏在忠顺王爷肩头轻轻道:“王爷待我之心,妾身自然都明白,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叫外头人知道了,不说妾身不知好歹的,越发要说王爷纵得妾身轻狂了。” “你果然是本王的解语花。” 忠顺王爷笑了笑,又拉着薛宝钗在床沿坐了,笑道:“你且早早儿地歇着,明儿个本王还要进宫去面圣。这会儿子倒还不晚,本王还要去前面书房忙公务。你自歇下,不必等我。” 薛宝钗款留了两遍也无用,只得亲自送着忠顺王爷到了二门前,又一迭声地交代跟前服侍的丫鬟提了灯笼,好生送了忠顺王爷往前面去了。 “要我说,也是姑娘太不把王爷放在心里头,王爷如今十日倒有八日都宿在前头。姑娘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儿,偏王爷不疼惜着,也不知那些书房里的公务有什么要紧。” 薛宝钗才进了屋,就听见身后莺儿一连串的抱怨,忙回头瞪了她一眼。见她委屈的嘟起了嘴,只不服,便柔声道:“王爷如今公务繁忙,难道咱们还上赶着要给王爷添堵不成?你这丫头,都是我平时纵得你脾气这样大,竟连王爷都敢编派起来。目下不过咱们俩人听见也就罢了,倘或被旁的人听见,再或者添油加醋地传到王爷耳朵里,你这脑袋还要不要了。说不得,一顿皮肉之苦是跑不了的。” 莺儿委屈道:“姑娘也不必恼我,倘或我一时说错了话,叫姑娘气恼了,姑娘只打发我家去便罢了。我不过为着服侍姑娘一场,舍不得姑娘空守春闺的缘故,才多嘴有这些抱怨的话来。姑娘反教训起我的不是,怎么不叫我寒心。” 说着,只赌气背过身子,哭着抹起眼泪来。 薛宝钗先时被忠顺亲王好一番敲打,正惴惴不安着好不容易安抚着忠顺王爷放了心,此刻又听莺儿这番抱怨,着实灰了往日的争荣夸耀之心,只懒懒地在床头靠着,兀自发呆。 莺儿只当薛宝钗近年来在府内得宠,素日里又觉得忠顺王爷待人温和可亲,此刻见薛宝钗只一味发呆,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姑娘心灰意懒,忙擦干净了眼泪,跪在榻上哽咽道:“姑娘别恼,都是我的不是。姑娘好歹顾念自己的身子,别恼得自己一味生气,但凡我有不是的,姑娘打我骂我都使得。” 薛宝钗摇了摇头,只叹道:“我也不恼你,只是日后这些话很不必说了。王爷方才嘱咐了,想来过不了多少日,咱们就要迎王妃娘娘进府了。你是个心直口快的,一心只替我打抱不平。可我这里也有一句话要交代你,从前那些在家的话自不需再提,单只说咱们如今在府里,不过外头瞧着金玉一般的人儿,正经的论起来,连个主子都不是呢。我也老实地告诉你知道,王爷的心思不在我的身上,你往后夹起尾巴老实着些,也勤谨着些。等王妃娘娘进府管家了,才少苦头吃。” “你是打小儿跟在我身边的,你的性子我岂有不知道的。一时嘴快了,说话不防头那也是有的。我从前还想着给你指个人家,好生地聘了做个正头娘子才是全了咱们主仆的情分。可当日王爷要纳我,你是不肯离我一步,我只得带你进来。如今趁着王妃娘娘还没进府,我这里还能做主,且再问你一次,你还要不要嫁人出去呢?” -- 第187页 莺儿听得这些,吓得哭也不哭了,只直愣愣地道:“怎么说王爷的心思不在姑娘身上呢,我平日里冷眼瞧着,只觉得王爷和姑娘恩爱非常,外头谁不歆羡。目下姑娘说的这些,难不成诓我呢?” 薛宝钗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恼,只气道:“你们只看着我平日里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便以为这些是王爷宠我爱我了。岂不知,王爷外头不知道有多少相好的,他若有半点心思在我身上,难道还忍心我整整三年独守空闺不成?” “要说整整三年,你纳进府的妾侍也是娇艳欲滴,外头的人若是知道你这个王爷放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去碰,只怕都要骂你的。” 书房里,一个清秀的少年一面笑着,一面紧挨着忠顺王爷坐下,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恁的迷人,唇边一点红痣摄魂勾魄,便是一件最素净的翠色长衫,偏偏穿在少年身上反透出一股子妩媚来。 “一个妾侍罢了,来日本王冷落娇妻之时,你再来数落本王也不迟。” 忠顺王爷反手搂住少年纤细的腰肢,一手勾着少年的下巴,低头亲了亲少年唇角,舌尖在那颗红痣上舔了舔,轻笑道:“真好个绝妙的人儿,本王自有了你,哪还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 “得王爷青睐,当真是祺官儿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祺官儿能服侍王爷这一遭,也不枉此生了。” 明明只是个低贱的戏子,偏生容色艳丽,说出的话三分婉转,五分清丽,还带着两分不肯屈居人下的冷清高傲。 忠顺王爷垂头看着怀中的少年,就着少年斟满的酒杯满满饮下,又嘴对着嘴哺了一口给少年,只为贪看少年泛起红晕的脸颊,和那双似笑非笑,眼角微红的桃花凤眸。 “好孩子,今儿个本王特地寻了好玩意儿来,咱们且乐呵乐呵再歇下。” 摸了摸怀里祺官儿微烫的脸颊,忠顺王爷轻笑两声,从暗屉中取出一只瓷罐儿,伸手抠挖了一些药膏,伸手撩起少年的衣衫下摆,在少年微微僵直的身体里长驱直入。 “今儿个,也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忠顺王爷提着少年在身上坐好,叹息着享受少年紧致的肉|体,一边喘息,一边狠狠地揉捏少年的腰窝。“本王爱你容色,喜你神情,来日必给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被忠顺王爷死死扣着的祺官儿眼角泛红,泪珠儿迸落,一声声的喘|息不由自主地从唇边逸出。 直到最后一记强而有力的贯穿,几乎昏厥之时,他恍若听闻忠顺王爷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背,伏在他耳边低声吼了一声“怜儿”便再无知觉了。 第106章 “东府里大老爷去了, 如今满府里正忙着大老爷出殡等事儿,老太太一时也走不开,特吩咐了我来看看。” 鸳鸯一面说着,一面就着丰儿的手端了茶来给王熙凤,笑道:“可怜奶奶身子这会儿子受累了, 老太太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 忙叫我来问你拿个主意。如今太太久不管家, 万没有再劳动她的道理。奶奶如今又生着病, 岂有叫奶奶操心太过的。只是阖府上下好歹要请个人来主事, 免叫下面的丫鬟婆子都乱了, 没得叫亲戚朋友都瞧着不像。” 王熙凤笑了笑,说:“若叫我说, 倒是叫宝玉几个出来帮衬着才好。” 鸳鸯斜睨了她一眼,轻啐了一口道:“你这话自己说了也要发笑,如何还说来给我听见。我如今正经的奉老太太的话来问你, 你反而说这些个没用的来搪塞我。莫不是打量着你如今生病, 我不好啐你呢。” “宝玉常日里是个什么性子,难不成你我或有不知道的?叫他平日里同姊妹丫鬟间调笑玩闹, 那倒还使得。你叫他去帮衬着,别说应酬宾客, 就是在门口站一站, 他也得肯才是。回头老太太见了又舍不得, 心里头不知道怎么疼惜呢。老爷若见了, 只怕不发火呢, 你这话好没个道理。” 鸳鸯说着,又向丰儿佯怒抱怨道:“你这主子愈发的糊涂起来。你不说多劝劝,反一味看笑话呢。等我把你主子这话说与老太太听,看你们还笑不笑呢。” “好姐姐,再没有为这些个小事儿劳烦老太太的。如今我们奶奶既当不了家,姐姐何不去找三姑娘和四姑娘。论理儿,三姑娘和四姑娘年纪也不小了,眼瞅着七姑娘如今已大婚月余,三姑娘和四姑娘想来不日就要说亲的。这会儿子恰好让两位姑娘管家理事儿的,也是正应该的。” 鸳鸯一听,忍不住转脸笑道:“好丫头,不怪大奶奶偏疼你,果然是个贴心的。” 说罢,又向王熙凤道:“我既得了话,这会儿子也该去回老太太了。你且好生将养着,没得多操心白折腾自己的身子。大爷那里自有老太太替你做主呢,正经的把兰哥儿照顾好才是。” 王熙凤也只微微笑道:“多谢老太太疼我。大爷是个风流的人,这么些年来,咱们院子里多的人你何曾见我为这个事儿上头拈酸吃醋的。再没有因此话白看轻了我,我难不成就是这么个利害的婆娘,专管着大爷的裤腰带不成?倘或我果然是个利害吃醋的妒妇,如今也不该还纵着那几个新抬的了。” 鸳鸯隔着窗子往外看了两眼,也只轻叹了一声,伸手握住了王熙凤冰凉的手腕,“奶奶怨不得我在这里多说这话,不过是瞧着大爷如今愈发的没了章法。现下除了奶奶膝下有个兰哥儿,大爷怕也心急得很,往年虽也有些风流,哪比得今年才半年不到的光景就抬了三个姨娘呢。太太如今凡事不问,成日礼佛,老爷又只顾着宝二爷,大爷心里只怕不受用,才愈发地在子嗣上下功夫。老太太时常也说教他莫轻狂了,好歹顾着和奶奶夫妻的情面,只是这房里的事儿,老太太又不好教训得太过了。奶奶可别怨老太太不替奶奶出头,但凡大爷肯听进一两句,老太太再不必遣了我来给奶奶宽心。” -- 第188页 王熙凤含泪点头道:“我素日里都知道老太太疼我,再没有为这个抱怨的。好姐姐,难为你来一趟,我身子不爽利,白叫老太太费心了。姐姐只管回给老太太,就说我心里都是清楚的。大爷虽风流些,可待兰哥儿没有不好的。我也知足的,如今只一心帮着老太太管好这个家,也是为我的心了。” 说罢,仍叫丰儿亲自送了鸳鸯出了门,又嘱咐道:“三姑娘和四姑娘只怕从未料理过家事的,倘或因她们年纪小,多有众人不服的,只管来告诉我知道。正经的有头有脸的妈妈婆子们也不该这么不知轻重,但凡是为难主子的,一概打发了出去反而彼此干净。” 这话真真儿的说到了鸳鸯心坎里去,忙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只叹息道:“难为你替她们想得周全,我这里倒要替她们先谢过你这一遭了。” 说罢,又絮絮地交代了些贾母的话,才去了探春和慕春住处。把贾母的意思都说清楚明白了,探春和慕春自然无有不应的,一番谢过鸳鸯,又忙交代了身边的丫鬟婆子勤谨本分等话,不必再提。 却说后几日,慕春倒一贯宽厚待人,便有丫鬟婆子来回话,也是一脸笑盈盈的,若不是大事,皆道“遵循旧例”。一时府里上下的丫鬟婆子都瞧着心里踏实,背地里常在一块儿笑道:“如今换了两位姑娘当家,倒也是个好去处。从前珠大奶奶管家时,眼里揉不得沙子,咱们少不得要挨骂受打的,油水也不比当年太太管家的时候。现下五姑娘很有几分太太当年的风采,想来咱们也能挣个脸面。” 这话不知谁传了出去,众管事婆子愈发的爱往慕春跟前凑,喜得慕春得意起来。 探春却不以为然,只是才管家,不好一味的严厉。正想寻着一个由头,好把府里的歪风邪气煞一煞,偏这日也巧。前面吴新登家的来回禀说“赵姨奶奶的兄弟赵国基出了事儿,已经回过老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来回禀两位姑娘。”说罢,安静垂首肃立一旁,不再开口,单看这两位姑娘如何行事。 吴新登家的向来心里有主意,倘若此刻在上头主事的是王熙凤,她早想出许多主意,寻了旧例来任凤姐挑拣施行。如今她见探春和慕春两个年轻姑娘,料定她们处事经验尚浅。此时有意试探,自然不言语。 慕春先看了一眼探春,见她不说话,心里打量着:莫不是因出事儿的是她的亲舅舅,这会儿子又不好出头。说不得自己先开这个口,也是为卖探春一个人情的缘故。故而把手里的杯子先放下了,看着吴新登家的笑道:“前几日袭人的娘死了,老太太还叫赏了四十两银子。这会儿子既是赵姨奶奶的兄弟出了事儿,说来他也是咱们府上的亲戚,论理儿该同袭人一样赏他四十两。可我想着,到底情分辈分儿都不一样,越性儿该赏个五十两才好。” 吴新登家的闻言,忙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喜得忙上前去接了品诗手中的对牌,就要去领银子。 却听探春出口道:“你且站住。” 吴新登家的忙又回头,笑着看向探春:“三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且别忙着去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家里的若死了人,该赏多少?外头的若死了人,又该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 这一问,吴新登家的脸色变了一变,心说自己哪里记得。只赔笑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赏多赏少的,谁还敢抱怨不成?” 说话间,探春身边的大丫鬟侍书几步向前,先夺了吴新登家的手里对牌。探春又笑道:“这话胡闹呢。依我说,赏一百,一万还好呢。若不按理,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个也难见凤姐姐。” 吴新登家的一听,知道此事难以善了。只得改了口风,笑道:“姑娘既这么说,还容我查查旧账去,一时也浑忘了。” “你办事办老了的,难道这也不记得,倒来难为我们。前几日你们奶奶还有话交代下来,倘或有那起子奴大欺主的,只管打发出去彼此干净。这会儿子你倒拿话来压我们,看来是打量着我们两个年轻姑娘好性儿,比不得你奶奶的手段利害了?” 吴新登家的一天,哪里还敢支吾,忙转身出去取了旧账本子来。探春伸手接了过去,翻到旧年的账上,指着其中一处向慕春道:“从前也早有例可循的,两个外头的是赏了四十两,家里的赏过二十四两。既这么着,也赏他二十两银子,这账留下,我们还要细看。” 说罢,正要打发了吴新登家的出去,忽而见赵姨娘进来。探春和慕春忙让坐,赵姨娘却不肯,站在堂中开口道:“我在这府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些年,如今这屋里的奴才丫鬟都来踹我的头。姑娘不说替我出气,也不该和他们一条藤上的害我。我替贾家也生了一儿一女的,这会儿子愈发的连个袭人都不如了。我哪还有脸待着,不如一头碰死了大家干净!” 说着,就哭着要去撞头,被一众丫鬟婆子拦住了,只“呜呜”哭个不停。 探春看得心烦,又因慕春和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瞧着,愈发恼怒,见赵姨娘捂着脸哭,伸手拍了拍手中的账本,冷笑道:“我说姨娘经年不见的,今儿个怎么来了。原来是为这个!这原是祖宗手里的旧规矩,人人都依从的,难不成偏我改了不成?我说我是个不敢犯法违礼的,这话我今日且撂这儿:不但袭人,便是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自然也是和袭人一样。这又不是什么争大争小的事儿,谁又给姨娘没脸了不成?” -- 第189页 “如今老太太看重我,才叫我管家。现下一件好事儿还不曾做出来,偏姨娘先来作践我。倘或叫老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叫我别管,我成了什么?那才是真正的没脸了!也不止我没脸,只怕姨娘也没脸!” 一面说着,一面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慕春忙上前安慰了一番,又看向赵姨娘道:“姨娘原是因家里兄弟出了事儿,一时急糊涂了也是有的。只是如今咱们两个年轻姑娘才管着事儿,多少双眼睛瞧着,若越矩行事,不说外头丫鬟婆子一个不服气的,就是老太太,太太,大奶奶那里都难交代。姨娘既心疼三姐,岂有在这个时候为这些事情来抱怨的。少不得如今闭口不言,只在自己屋子里待着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探春又簌簌落下不少眼泪,赵姨娘看着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只道:“老太太看重你,你更该拉扯些我们。你只顾讨老太太、太太的欢心,难道就把我们忘了?” “姨娘快别说了,纵然三姐有心拉扯,口里也不好说出来呀。” 探春忙哭喊道:“四妹妹糊涂了,我拉扯哪一个?谁家的姑娘还去拉扯奴才不成!”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把赵姨娘等人当做个奴才看待,听得赵姨娘一时心如刀割,口中难言。 正要说些什么时,外头忽听得有人说:“珠大奶奶打发丰儿姑娘说话来了。”赵姨娘闻言,方不言语。探春也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又拉着慕春坐下,只见丰儿掀了帘子进来。 第107章 “难为我去了这大半日, 又受三姑娘的气,才还叫人把各处婆子妈妈们都叫去上厅嘱咐了好几句话。奶奶倒是轻省,屋里早摆了饭,这么早早儿地就吃上了。” 丰儿一面嘟着嘴,一面上前替王熙凤挽了袖子, 见房间里两个小丫头子站在一旁, 只笑道:“怎的不见兰哥儿?” 两个小丫头互看了一眼只抿嘴吃笑, 并不答话。 丰儿正疑惑, 转头就见王熙凤抚掌笑道:“好丫头, 到底是我了解你。方才你没回来时, 我就已和她们俩个猜着了你,回来定有一番牢骚发。这会儿子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们也没笑话她,原就是个藏不住话的。” 说的两个小丫头又乐意一回,才告退了出去。 丰儿被她如此一打趣, 气性儿也去了大半, 又见王熙凤招手唤她坐下,便笑着应了。才坐下举起筷子, 又听王熙凤问道:“我让你去前厅看她们俩个如何行事,你瞧着是个什么章法?” 丰儿一手捧着碗, 一手停下筷子, 只含笑道:“我去时见屋里寂静无声的, 还当怎么了。打眼一瞧, 竟是三姑娘也哭了, 赵姨娘也在屋里哭着,瞧着怪可怜的。少不得我上前把奶奶教的话同三姑娘说了,谁想倒挨了她一顿骂。” 说着,两手把碗筷一放,学着探春的神情向身侧啐道:“好没脸!你家奶奶这话说得也奇,谁家又是二十四个月托胎生下来的不成?旁人家都依这个例,单他家与别人家不一样,可叫我成了个什么人呢!你家奶奶常日里也是个利害人物,这会儿子又充什么善心菩萨了。如今拿着公中的银子,反让你家奶奶受这个好名声,打量着银子是流水似的淌进来的不成?” “我瞧着她是真的恼了,忙又上前劝了两句。谁想她竟不依,反指着我说‘她要做善事,且叫她自己添补上,便是二十两,二百两我也不管的。在我这里,只得二十两,其余的都没有。’这话说得我脸上都觉得讪讪的,偏赵姨娘在一旁站着,哭得成了个泪人儿了。” “唉,这原是各人的命。” 王熙凤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如今看来,当初叫她们管家竟是赶了巧宗儿了。” “谁说不是呢。这三姑娘颇有几分奶奶当年的气度,大小婆子管事都瞒不过她去。有那起子小看了她姑娘家身份的,有心欺负她,这会儿子也被唬住了。只是这一开口先拿自己姨娘立威,瞧着未免心性太凉薄了些。” “老太太如今只图眼前安乐,太太又成日里小佛堂里待着不管事儿。满府里就咱们棒槌似的迎头赶着,背地里还不知道那起子小人怎么红口白牙的咒我呢。” 丰儿听了,眼圈儿微微一红。却还是忙着宽慰道:“奶奶别难过,好在这几年奶奶待人宽和些,下头的那些人反发憷。如今服帖得很,奶奶外头名声也渐渐好了。” 王熙凤笑着道:“我如今不过是想开了许多,东西两府并作一家。说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无分彼此。可你瞧着珍大嫂子,他们东府一味贪图享乐,骄奢淫逸。莫说是当年挥金如土的时候瞧着都过分了些,如今这样的光景,只怕用不了两三年内囊也都翻上来了。到时候求到咱们这边来,老祖宗能狠心不管?” “四姑娘学着从前太太管家的样子,一味只图贤良的名儿。哼,老太太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五姑娘客居这么多年,冷情冷性儿的,素日里凡事也不担待。倒是三姑娘,还是这个——”说着,王熙凤向丰儿比了比大拇指。 丰儿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瞧着三姑娘言谈举止倒很利害。经此一事,下面那些人也都收了轻视之心。既然三姑娘凡事都依着旧例来,想是心中有成算的。奶奶如今可放心些,快用了饭,一会儿兰哥儿该醒了。” 说到贾兰,王熙凤脸上便露出几分温柔的笑容来。搛了一筷子菜,催促道:“你也快用饭,一会儿兰哥儿醒了见你倒比见我亲。” -- 第190页 丰儿抿嘴轻笑道:“奶奶素日里忙得陀螺似的停不下来,我好心看顾着哥儿,幸而哥儿是个带眼识人的,否则我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落不了好儿不说,偏还招奶奶的怨怼了。” 说的王熙凤忍俊不禁,主仆二人用罢午饭,唤了丫鬟进来收拾一番,便把管家之事抛在一边,只专心逗弄贾兰。 正逗得贾兰“咯咯”吃笑时,就听得几日不见人影的贾珠一面打了帘子,一面进了屋子。“奶奶今儿个的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王熙凤抬眼看着贾珠笑道:“大爷怎么今儿个有空过来了?珍大哥哥那边的事儿都忙完了?” 丰儿见贾珠慢慢走过来,连忙从炕上起身行了一礼,低垂着头说:“厨房里给兰哥儿炖着的乳鸽汤怕好了,我瞧着火候,一会儿给端来。” 王熙凤点了点头,伸手把贾兰抱进了怀里,一边轻轻地哄着,一边拿了一只拨浪鼓去逗他。反而贾珠坐在一旁,脸上很有几分讪讪的,见王熙凤和贾兰这般亲密,心中也羡慕,只是他甚少和贾兰相处,现下反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珍大哥哥那边摆了饭,我不耐烦久坐,又想到你身子不舒服,怕你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服侍,忙忙的就回来了。谁想你这里倒清闲,愈发地衬得我们是俗人了。” 王熙凤看着他笑道:“难为大爷想着我,哪里我就娇贵得这么着。平日里大爷十天还有八天不在身边,倘或凡事我都仰仗着大爷来料理,如今只怕早成了陇头的一坯黄土了。” 贾珠闻言,大觉面上无光,只别了脸,闲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两句。王熙凤正不耐烦,心里又疑惑他这会儿子回来到底是为什么,好容易听他拉扯东西好一会儿子才说了来意。 原来念春大婚后,帝后疼惜她,怕她念家,便做主叫太子夫妇二人同民间夫妻一般,也是成亲三日后就回门省亲。只是因贾敬忽然过世,一时又怕冲撞了,这才耽搁了两天。今儿个恰好重提旧事,贾母在席上又是高兴,只向张氏看了日子,便要接念春回荣国府来坐一坐,这对贾家来说也是天大的体面了。 王熙凤只淡淡笑着不做声,眼瞅着贾珠把话说明白了,才抿嘴笑道:“既是七妹妹的好日子,怎么着也该等送大老爷出殡了,府上干净些才好。我今儿个一早还疑惑,怎么珍大哥哥着急忙慌地扶着灵柩去了铁槛寺呢,原来为这个。” “七妹妹……太子妃娘娘固是不肯,我早饭后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还见宫里服侍的夏太监正来送信儿呢。想来娘娘那么个循规蹈矩的,岂肯这当口儿的回来呢。” 王熙凤把贾兰的衣襟抚了抚,抬头笑道:“要我说呢,大爷也不必心急。左不过也是前后几个月的事儿,再说了,纵然娘娘回来瞧瞧,那还不就看上两眼的功夫呢。何况大爷是个男人,外眷又难入内,说不得一面儿也难见。这会儿子巴巴儿地盼着,没得叫人失落了。” 说的贾珠心里果然淡了几分。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又见丰儿捧了汤盅进来,只得打住了话头。伸手摸了摸贾兰的脸颊,向王熙凤道:“你好生照看着兰哥儿,我这会儿子书房还有事,晚上不一定回来睡着。你也不必等我,只管自己吃了晚饭就歇着,别太劳累了。” 说得冠冕堂皇,王熙凤只微微垂了眼应了一声“是”,半点也不见感动。 “大爷又去书房里寻那狐媚子了?” 待贾珠出了屋子,丰儿搁下手里的汤盅,向着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王熙凤只扯了帕子仔仔细细地把贾兰的脸颊擦了又擦,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他如今也是耗空了身子,不过养着玩儿罢了。珍大哥哥和蓉儿是个懂他心思的,时常替他寻摸些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的放在书房。难为他们这样费心思,只可惜给他也是白糟蹋了那些娇花似的姑娘。” 丰儿拧着眉叹道:“我瞧着大爷眼下黑青愈发重了,身上又不见长肉,如今看着像是风吹吹就要倒似的。奶奶,倘或大爷——” 王熙凤抬了抬手,止住丰儿的话,抱着贾兰坐直了身子,“你当他还有几日好光景不成?我不过求着他别一撒手去了就成,你只看着吧,用不上两个月,他就该躺着了。” 谁想这话倒成了真,只是未及两个月,才半个月贾珠就在书房里昏了过去。 原来那日贾珠正一味图快活和贾珍新替他寻来的一个花娘吃酒,不想多吃了两杯,眼儿殇了,一时欲念上了头,便不管不顾想要硬来。花娘只当是寻常,谁料才提枪上阵,贾珠还未得趣儿,那处便软绵如泥,一泻千里。人也立时不省人事,趴伏在花娘身上没有动静了。 花娘吓得半死,推又推搡不过,只得扯了嗓子叫人来帮忙。 那几个外书房守着的小厮才一进门,登时吓了一跳,等抬了贾珠仰卧在一旁的软榻上,见贾珠面如金纸,冷汗涔涔,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大爷这必是中了马上风了。 更有两个素日里聪明伶俐的小厮,一跃而上先捆了那花娘,又使人去内院送信,一番事故闹了出来,贾珍少不得吃了挂落,贾政脸上更觉无光。独独王熙凤倒心里踏实了几分,听了大夫诊脉后的说辞,更是喜不自禁。 贾珠这下子是真的废了,能不能起床下榻那还两说,更别提给她添堵了。她如今教养着长子嫡孙,又掌着府里中馈。说句大不敬的话,来日贾宝玉能分多少银钱度日,那还要看她的眼色行事呢。除开老太太的梯己,公中的银子便等同于是贾兰的了。 -- 第191页 第108章 翻过年来, 二月方至,念春由徒熙陪同着回将军府省亲。恰逢黛玉生辰,念春高兴极了,嘱咐浸酒和煎茶说:“听张太医说,二嫂许是这个月就要生养了。这趟回去, 本宫去请母后的懿旨, 带王嬷嬷一块儿出宫。王嬷嬷做的东西我吃着很好, 想来二嫂胃口要是不好, 王嬷嬷去了也能多用些。” 浸酒听了掩唇笑道:“难为娘娘想着琏二奶奶, 王嬷嬷向来最明白娘娘的口味, 带了她回府也好,省得娘娘总惦记着。” 说得念春脸上微微泛红, 撅着嘴巴嘟哝:“可王嬷嬷的手艺的确是好呀。” 念春的小嘴巴向来不甘寂寞,如今嫁了徒熙,仍然三五不时地想吃些零嘴儿。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贵为太子妃, 再不可能像从前似的央着哥哥们带她出门寻好吃的了。徒熙心疼她,又怕拘着她久了, 小姑娘日渐消瘦下去,在御膳房里好一番挑挑拣拣, 才寻了最会做零嘴小吃点心样样儿都合念春脾胃的王嬷嬷。时不时地替念春开个小灶, 帝后心里门儿清, 却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主仆几个正说笑着, 外面崔嬷嬷笑道:“娘娘, 陈姑娘来了。” 煎茶正拨弄着一盆水仙,闻言搁了剪子,嫌弃道:“武伯侯府的这位大小姐也忒烦人些了,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都往咱们宫里跑。眼瞧着咱们毓秀宫的门槛都要被她踏平几分了,哪里就这么亲热起来?” 念春点了点头,若不是看在她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儿份上,她才懒得见她。只不过,这会儿子人都来了,她又不好不见,只得甩出一句:“崔嬷嬷,我昨儿个夜里没歇好,着了凉,这会儿头疼得很,不大好见客。” 崔嬷嬷是毓秀宫里服侍的老人儿了,宫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谁有什么心思哪里瞒得过她一双法眼。听见念春的话,她倒乐得接了撵人的差事,只笑着应了一声:“娘娘好生歇着,一会儿奴婢请王嬷嬷熬了鲜笋火腿汤来,好歹请娘娘用些。” 浸酒和煎茶捂嘴偷笑,念春脸儿红红的,瞪了她们俩一眼,不仅不怎么威严,反而还透着两分从前待字闺中时的稚气。 毓秀宫门口,陈妍笑容温婉和煦,听着崔嬷嬷来回话,忙笑道:“七妹妹身体不适,我也不敢打搅。只是嬷嬷还是该去请太医过来瞧一瞧才好,七妹妹年纪小,正是不耐烦吃药的年纪,只怕她讳疾忌医。” 崔嬷嬷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应声说:“陈姑娘说的是,殿下一向爱重娘娘,娘娘便是无意磕着碰着了,殿下都要心疼好些日子。这会儿子娘娘身子不舒服,也不好请陈姑娘进去说话了,老奴在这里替我们娘娘送送陈姑娘吧。”说着,上前来扶了陈妍的胳膊,脸上的笑容看着很是和蔼可亲。 陈妍脸上的笑意慢慢退了下去,淡淡道:“嬷嬷您忙吧,我还要去姑母那里请安,您照顾好七妹妹,我先走了。” 崔嬷嬷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陈妍的背影渐渐远去了,这才回头。目光在支了一半的窗子上停了停,轻轻摇了摇头,径自去小厨房那里看杏汁官燕炖好了没有。 屋内,煎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冲着浸酒做了个鬼脸,得意地说:“我就知道崔嬷嬷有法子。那个陈姑娘,左一个‘七妹妹’,又一个‘姑母’的,前儿个我还听见她亲亲热热地叫殿下‘表哥’呢!”说着,翻了个白眼,很是嫌弃地继续道:“可惜殿下眼里心里就咱们娘娘一个,那个陈姑娘白献了一阵子殷勤,见殿下不搭理她,自讨没趣地走了。” 浸酒戳了戳她的额头,半是好笑半是好气地教训她:“你也是,殿下的行踪也是你我能窥伺的?回头给殿下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咱们只服侍好娘娘,旁的轮不到你操心。” “哦。”煎茶被浸酒这么一通说教,顿时蔫了几分,恹恹地哼唧两声,“那我不是看不惯那个陈姑娘成天占咱们娘娘便宜嘛。” 她压低了声音嘟哝两句,浸酒看了她一眼,就立马捂住嘴巴连连摇头。 念春刚刚吃完一碟豆腐皮的包子,这会儿子正闲得一边吃茶,一边看她们俩斗嘴。见煎茶败下阵来,怕她委屈,便伸手招了招叫她到身边来。 “这是今年才进贡的春茶,我尝着味道很清香。你向来爱吃清茶,我想着,这春茶应该很合你的脾胃。一会儿包几辆回去,也省得抱怨没好茶吃了。” 没说两句话,念春又满口的“我”啊起来,听得煎茶和浸酒都轻笑了起来。 “娘娘,您也该正经地学着改改口。都两个月了,在屋里这么着倒无妨,只是怕出去了冷不防说出来,白惹得旁人笑话了。他们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要犯嘀咕的。” 念春点了点头,命煎茶包了几两茶叶,等崔嬷嬷捧着一盅杏汁官燕进来,趁热吃了小半盅,填饱了肚子看了看时辰,才向她们笑道:“母后这会儿子也快要醒了,替本宫梳妆,本宫去给母后请安。” 金娇玉贵养大的小姑娘端起太子妃架子的时候果然似模似样。 崔嬷嬷笑了起来,忙又叫了两个毓秀宫服侍的大宫女进来帮着浸酒和煎茶一起替念春梳妆打扮。 等一行人收拾整齐,到了皇后娘娘寝宫时,正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念春微微一愣,看了浸酒和煎茶一眼,煎茶立刻机灵地通禀道:“太子妃娘娘向皇后娘娘请安。” -- 第192页 “快进来,快进来。” 皇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一听见念春来了,忙笑着让身边的嬷嬷去迎小姑娘进来。见念春穿着一身海棠红芙蓉山茶栀子花暗纹的袄子,竹青底绣墨绿色忍冬纹裙边的马面裙,当即眼前一亮,笑着拉了念春的手笑道:“外头这么冷,怎么也不拿件披风穿着,就这么着出来了不冻坏了?” 这几日天气时暖时冷,毓秀宫离着自己的寝宫不远不近,走路也要有半盏茶的功夫。皇后唯恐小姑娘冻着了,伸手摸了摸念春的脸颊,温温热热的,触手光滑细腻,肌肤吹弹欲破,忍不住又轻轻地捏了一下。“好可怜见的,小脸都红了,快坐到母后身边来。”说着,拉了念春在身侧坐下,又把自己手里的掐丝珐琅攀枝花纹的小手炉揣进小姑娘的怀里。“先暖一暖,熙哥儿也是,我常叫他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偏你们俩都不肯听。这早晚天寒地冻的,一时再受了寒,着了凉可怎么好。” 皇后向来把念春当成自己的小女儿看待,从前念春还不曾嫁给徒熙时就把小姑娘捧在手心里,现下既做了婆媳,更是比往常更显得亲热。 陈妍在一旁含笑道:“姑母说得正是呢。我早些时候路过毓秀宫时,还听服侍七妹妹的嬷嬷说七妹妹昨儿个晚上着了凉,身上正不自在呢。” 皇后闻言,讶异地问:“怎么?你身上哪里不舒服,怎地不叫人来告诉我一声,陈嬷嬷,快去请太医院的张院正过来给太子妃瞧瞧。” 念春连忙叫住了陈嬷嬷,脸颊红红地说:“嬷嬷快别去了,我不碍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妍嘴角微微一翘,脸上却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十分关切地说:“七妹妹可别讳疾忌医,这早春的天气变化不定,一时天冷,一时天暖。衣裳也浑穿的,倘或受了凉,过了病气给表哥也不好呀。” 皇后闻言,拉着念春的手缓缓松开了些,转头看着陈妍道:“这话说得也是,妍儿你瞧着该如何是好?” 陈妍见皇后这样和缓地开口问她,顿时喜不自禁,却还是强作矜持地微微笑道:“我哪里敢替姑母拿主意呢。只是我想着,七妹妹和表哥夫妻恩爱,自是不忍为这一点儿头疼脑热的就分开的。可表哥身为一国储君,身份贵重,也不容有失呀。想来,七妹妹温柔贤惠,自然能体谅一二。更何况,姑母待七妹妹这样好,当真就和亲娘一般,若是七妹妹在姑母这边小住几日,待身子痊愈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她说话时细声慢气,桩桩件件都是站在皇后这边说话,叫旁人听了也挑不出错处来。 站在一旁的煎茶在心里冷笑一声,她才不信这位陈姑娘这么替太子妃娘娘着想呢!她早瞧出来了,这位陈姑娘只怕一心想嫁进太子府,平日里可没少在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跟前献殷勤。 皇后听了陈妍的一番话,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转而问念春:“七丫头,你说呢?” 念春看着皇后娘娘,见她冲自己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立刻会意。抿了抿唇,低声道:“多谢陈姑娘关心,本宫心领了。” “昨儿个因三……嗯,因为殿下那个,睡得晚了些,早起时就有些腰酸背疼。陈姑娘去毓秀宫时,我才刚醒,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又不好开口提这些话。只得用别的借口推脱了,免得叫陈姑娘见了我的模样反而尴尬。” “何况,我和陈姑娘交情不深,也不大好意思言及这些……闺房之事。” 念春眨了眨清澈的眼睛,看着皇后身旁已经变了脸色的陈妍微微笑道:“陈姑娘,您可别见怪呀。” 第109章 徒熙本想带着念春回将军府, 谁想林黛玉早一日发动了,家中正是忙乱之时。惠仁帝当朝批了林如海三日的假期,知道他心中最为牵挂的正是女儿,更是和皇后一起赏赐了许多珍贵药材等物送去将军府。 直到第二日清晨,将军府内一声啼哭, 守在书房里一夜不曾合眼的林如海才终于长吁一口气。 “快去把皇上赏的药材给太医瞧了, 捡着那些上等的先熬汤给琏儿媳妇补补身子。” 贾赦搓了搓手, 眼睛都快笑弯了, 家里又添了个小孙女, 贾赦心里美滋滋的。想到这里, 忙向林如海道:“只怕产房那边正乱着,咱们也不好过去瞧。等过两日, 琏儿媳妇身子也好些,你再过来看看外孙女儿。” 林如海见他谈笑之间都是满意之色,心中原本还有些担忧黛玉头一胎不曾一举得男, 唯恐落了个不是。这会儿子总算放了心, 闻言只点了点头,笑着说:“等过两天我再来看看, 劳烦大舅爷好好照顾了。” “着是哪里的话,太生分了些。” 贾赦笑眯眯地送了林如海出门, 一转身就直奔内院去找张氏要看看刚出生的小孙女。 “多大的人了, 还这么着。琏儿媳妇才刚睡着了, 我可不想吵醒了她。孩子刚出生, 奶娘正跟隔壁耳房里喂孩子呢。琏儿跟那里照顾着, 你少掺和。” 张氏这里忙得不得了,一见贾赦进来就拉着她想去看孩子,顿时没好气地教训了他一顿。贾赦垂头丧气地坐到一旁的炕上,见张氏真的有些薄怒了,连忙剥了个橘子哄她。 “二奶奶屋里服侍的人再添两个,先前林家让送来的两个奶娘我看着倒很本分,如今姐儿先叫她们俩照看着。等明儿个琏儿媳妇醒了,再问问她有什么要添减的。” -- 第193页 张氏说到此处,忽然停住,眼圈儿微微一红,看向贾赦道:“可怜她一个女孩子家,早早地没了娘,林老姑爷是个大男人,再怎么疼惜姑娘也有限。我听说他府中如今都是由姨娘帮着管家的,唉,也是可怜的人。” “你这话说得恁是见外了。”贾赦喂了一瓣橘子给张氏,自己又吃了一小半,抚须笑道:“我看琏儿媳妇很好,你既是她婆婆又是她舅母,再没有比这个亲的。琏儿又成日里把他媳妇儿当成心尖子似的护着,我看啊,琏儿媳妇过得反比瑚儿媳妇快活。” 张氏转念一想,可不是么! “瑚儿媳妇知书达理,一贯大方亲和。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平日里待她和琏儿媳妇到底有些亲疏远近来。”说着,兀自叹息一声,“我总想着琏儿媳妇自幼没了娘亲,故而疼惜她多些。岂不知瑚儿媳妇也是离了自己父母嫁进咱们家的,日后我也该待她和琏儿媳妇一般才好。” 贾赦呵呵笑了笑,“你啊,最是个敏感多思的,我瞧着两个儿媳妇很好,你也不必自寻烦恼。如今琏儿媳妇刚生了孩子,想来念丫头是难回来的。少不得多等一些功夫,日后再寻机会相见了。” 说得张氏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只轻轻地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光,勉强笑道:“小七最疼爱侄儿侄女的,她若知道了她二嫂又给她添了个小侄女,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正说着,外面又有门房通秉了小厮,说是宫里的戴大人捎信来给贾赦。贾赦忙去前面书房接了信,笑道:“这真是才瞌睡就送来了枕头,拙荆正难受呢,这消息倒好得不能再好了。”说话间,随手赏了来捎信的小黄门十来个银锞子,只笑道:“不值什么,且拿着玩吧。” 那小黄门喜不自禁,连声恭喜,把银锞子都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才向贾赦告辞离去。 却说张氏正苦于难得见上念春一面,这会儿子贾赦突然把戴全捎来的信给她看了,张氏喜极而泣道:“阿弥陀佛,多谢皇上和皇后娘娘体恤。” 原来徒熙禀明惠仁帝,成亲后居住在宫中多有不便,恳请回太子府中居住。惠仁帝固然不舍,可见儿子去意已决,只得无奈道:“每月须得有半月入宫请安方可。” 徒熙和念春自然应承不在话下。 太子府上仍是旧时模样,从前惠仁帝还是太子时,念春便是太子府中的常客。这会儿自己变成了女主人,更是得心应手,把偌大的一个太子府打理的井井有条。皇后娘娘先前还不甚放心,特地派遣了自己心腹的大宫女和跟前最得脸的嬷嬷跟着念春回太子府,怕的是小姑娘人小脸皮薄,不大好意思拿主意,被那些太子府内的旧仆拿捏住了。谁想小姑娘自己却有些手段,进了太子府把从前各处的管事婆子以及大小丫鬟重新编排,分门别类,有赏有罚,有升有降,反比从前更欣欣向荣了。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和嬷嬷见念春如此行事,心中好一番赞叹,也没有多留,只回宫向皇后娘娘回禀了一番。 “都说太子妃还是孩子气性儿,老奴瞧着却不像。娘娘只没看见那太子府如今焕然一新的模样,从前那些管事婆子或有偷懒的,耍滑的,又或者拿着月银不做事儿的,太子妃娘娘只把名录拿了一比对,连人都不曾叫到跟前来便安排好了诸项事宜,真正儿的是个厉害人物!” 两人连说带比划,口中心里都是对念春的佩服。 皇后娘娘掩唇笑道:“这孩子倒是个深藏不露的,本宫还怕她年轻小姑娘压不住下面的人,谁想她反而有本事叫他们信服。” “可不是!”那嬷嬷说着也笑了起来,“太子妃只管把他们先安排到各处,过了三五日又一调换,这处那处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哪些人是有真材实料的,哪些人是没甚成算的,可不都透了底给太子妃了呢!” “既是这么着,本宫可也放心了。” 皇后娘娘说着微微笑道:“想来贾夫人心里也宽慰的很。” “只怕也未必。” “这话怎么说的?” 皇后娘娘微微惊讶,想到张氏如今三个儿子都大有出息了,念春又是半点不叫人操心的孩子。贾赦夫妇膝下儿孙绕膝,不知羡煞多少人。就是惠仁帝这几天还总念叨着说贾赦是个最有福气的,家里儿孙都十分争气,不负当年国公爷教导之恩。 “他们家庶出的那位姑娘如今正让贾夫人头疼呢。” “他们家的庶女,本宫记得,不是嫁给了龙禁尉里一个参军吗?”皇后娘娘眉头微蹙,有些不解。年纪轻轻就当上龙禁尉的参军,光是这种不怕吃苦的精神已着实让人敬佩了,她记得当年好像还是贾琏亲自给做的媒,这也才过了一年啊,一个庶女就得陇望蜀不安分了? 那嬷嬷是服侍皇后的老人,见皇后神色有异,知道是她想岔了,忙道:“娘娘有所不知,让贾夫人头疼的不是那位二姑娘,是比太子妃只大了一岁的六姑娘,闺名含春的。” “原来是她。”经老嬷嬷一提醒,皇后立刻想起了人来,却更加不解,“本宫曾听皇上提起过,说是贾将军曾经有意把这位六姑娘许给理国公家的二公子,不过后来因为一些缘故没能成事,贾将军便也不再过问此事了。如今怎的又提起这话来?” “那位六姑娘的心气儿高得很,如今正亲亲热热地哄着南安太妃呢。” -- 第194页 “他们家如今是热锅上的蚂蚁,皇上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秋后算账的,本宫也听说近些日子南安太妃常去旧亲戚家走动,想来是有什么缘故。” “谁说不是呢。南安郡王吃了败仗,多少将士赔了性命,连着割了两座城给蛮夷。要不是蛮夷休戈止战,只怕这南安郡王连命都难保全。如今他家在京城里早没了当年的气派,但凡是有些见识的人家都不与他家来往了。独独贾家……史老太君说不得是念着旧年里的相识,这个月倒请她家过府两三趟了。” “从前太|祖分封四王八公之时,他们家原就沾亲,如今走动勤快只怕也念着这些。都是旧年的亲戚,那史老太君是个年事颇高的老人,念旧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家现今好像是孙媳妇当家,听说是王家的?” “正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家的女儿,叫什么王熙凤的。满府里的下人婆子都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倒是个管家的能手。从前太严苛了些,惹得好多人抱怨,虽手腕强硬却架不住二门外传出许多话来。如今像是转了性儿,管家理事比从前温和,下面的人反而服气了。” 皇后点了点头,沉吟道:“南安太妃那里且不用理会,左不过是内宅妇人的手段。你说那个六姑娘常常亲近南安太妃,莫非她近来常常回贾府那边?” 自打贾赦和贾政分了家,贾赦府上牌匾就挂着“一等神威将军府”的字样,贾政不过区区从五品的刀笔小吏,哪里还敢挂着“荣国公府”的牌匾,只得捏着鼻子叫下人换了“贾府”二字。贾母还曾为此气得病了好几日,贾政见状更是心里悲愤,对贾赦也生了几分怨怼。 贾赦本就不耐烦和二房走动,几次见面都发现贾政心怀怨怼,心中了然。只渐渐淡了往来,更嘱咐家中众人少往贾府那边走动。 皇后此时提起这一茬,老嬷嬷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一个月里足足大半个月都往贾府里住着。说是家中没有姊妹,只念着从前和姊妹们一处的好。史老太君又不理会,由得她们折腾,贾夫人虽恼她如此行事,可又不好管教得太过,免得伤了太子妃的颜面。说不得只好自己咽了这口气,心中郁结,还病了两三日。” 皇后一听,脸色顿时就沉了几分。 她向来待念春犹如亲生女儿一般,每每见了张氏也是推心置腹,引为知己。如今见张氏为了念春忍气吞声,心里既恼怒又心疼。心疼者,无非为着对念春同样的爱惜之意,恼怒者,当然是贾家如此行事太打张氏脸面。 等到了晚间,惠仁帝过来皇后宫中用饭时,皇后不着痕迹地提起几句南安太妃最近行事,惠仁帝冷笑道:“怪道这两天南安郡王频频上奏,请求与蛮夷和亲。他们家不就有个适龄的姑娘么?怎么如今走动如此勤快,想来是另作打算,要学认干亲的一套了!” 皇后一听,更是恼怒,忙道:“听说这南安太妃和史老太君原是旧亲,少说也有几十年的情分了。若是要挑别人家的姑娘,嫡出的自然轮不到,只怕那些庶出的姑娘们要落在她的手里了。” 惠仁帝嗤笑道:“她就是挑中了,没有朕御笔钦点,难道还能越权行事不成?不过此事你也不必声张,朕倒想趁此机会看看到底哪些人在搅弄风云,又是哪些人不安分守己,规行矩步。” 正在贾府和贾母及女眷一起用饭的南安太妃背脊微凉,颇感不适。可目光在身侧的几个女孩子面上轻轻扫过,想到家中如花似玉的孙女儿霍香君,南安太妃不觉露出更加亲切和蔼的笑容来,笑着对探春几人道:“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挑食,更该多吃些才好。” 话中殷殷关切让人动容,饶是探春这样精明能干的人也微微红了脸颊,更不用提一直有心奉承的慕春,含春等人了。 饭毕,众人洗漱一番移步花厅。南安太妃和贾母上座,看着底下的四个女孩子们笑道:“我是个子孙缘薄的,膝下只得一个孙女儿,恁的淘气。我瞧着你府上的四个姑娘反比我那个好得多了去了,如今我膝下荒凉,连个正经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几个孩子我看着心里爱得很,老姐姐可比我有福气。” 贾母呵呵笑道:“哪里有你说得这样好,不过笨嘴拙舌说两句讨巧的话,您就当宝贝似的捧着。仔细惯坏了她们,回头反怨我的不是。” 南安太妃拉了身侧含春的手笑道:“我最喜欢六姑娘,年纪虽小,可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一处不落。” “好孩子,你可不知道。我原有个孙女儿,年纪痴长你几岁,偏她是个淘气顽皮的,从来不肯在我跟前多站。有她还不如没有,反而我瞧了你,竟觉得面善。听你家老太太说,你原是姨娘生的,这也不打紧,我既爱你人品,自然不问你的出身。倒是想问问你,肯不肯给我这个老婆子做个干孙女儿,也好全了我的念想。” “太妃娘娘——” 含春激动得捂住嘴巴,眼中泪光闪烁,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第110章 南安郡王吃了个打败仗, 不仅把两座城池拱手相让,还恬不知耻地打算色贡蛮夷,美其名曰结“秦晋之好”。惠仁帝看了一眼折子,冷笑道:“他还有脸提!” 将士浴血奋战之时,这位南安郡王不但不指挥作战, 甚至还在战事吃紧之际一味贪图享乐, 高窗暖枕。城破时, 蛮夷大军踢开兖州都督府的大门, 南安郡王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被生擒了。这样一个酒囊饭袋, 若不是蛮夷也看不上他, 随便收了十万两银子了事放人,只怕如今早就身首异处了。安敢谈什么和亲之法! -- 第195页 徒熙接了折子看了两眼, 眸光冷凝,“他们家的老太妃近来频频结交各府命妇,听说这几日打算认个干亲。” “自家的孙女儿舍不得外嫁, 就想出这等偷龙转凤, 李代桃僵的计谋来。哼,也不知谁如此蠢钝, 只盯着眼前的富贵,白白误了性命。” 徒熙冷哼一声, “不就是贾家嘛。” 南安太妃那日十分中意含春, 当着贾母的面儿就想把含春认作自己的干孙女儿, 贾母虽觉得不妥, 可到底和南安太妃也是几十年的交情, 不好回了她的面子,只得笑着推辞说:“您是不知道,这孩子打小儿就是个可人疼的,我瞧见了也爱得跟什么似的。只是如今太子妃娘娘身份贵重,她老子又一向惯着她,我可不好替他做这个主。” 言下之意,总要顾着念春的面子。 南安太妃和自家再亲,难不成还比念春这个嫡亲的孙女儿亲不成? 南安太妃闻弦音而知雅意,听了这话,只微微一笑,松开了握着含春的手,转而向贾母道:“不怕您恼,您家的三个姑娘我瞧着都十分好。只是我没有你这样的福气,今儿也不知能不能带个小姑娘走呢。” “你们家的大姑娘走出来那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名门之女。从前郡王爷在家时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那可是个要星星从不给月亮的人物,如今反来消遣咱们家的小丫头们。” 贾母笑着打趣了两句,正好鸳鸯打了帘子进来说“珠大奶奶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南安太妃不耐久坐,只笑了笑道:“今儿个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们家现今正经带着姑娘们出门做客的人也没有,别叫孩子们在家里待着白闷坏了性子。我府里正准备办个花宴,到时候让你孙儿媳妇带了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去见见客也好呀。” 贾母沉吟半晌,直到王熙凤进来请安时才醒过神来。 “你们几个先回去歇着吧,我和你们珠大嫂子还有话说,也不留你们了。”贾母微微笑着让人送了探春等人回去,见她们都出去了,才转向王熙凤笑道:“瞧你这样风风火火的,先坐下喝杯茶要紧。” “老太太大喜,我今儿个才去林妹妹那里看了菲姐儿,果真生了个好齐整的模样。老太太若不是身子不爽利,瞧了菲姐儿只怕和我一样抱着就舍不得放手了呢。” 王熙凤快人快语,笑嘻嘻地上前说了一连串的话,把今日在林黛玉那边的情形描绘地栩栩如生。就连贾母听了也乐呵呵地笑道:“你林妹妹像极了你林姑妈,你林姑父当年又是老圣人钦点的探花郎,那长相气度自不必说的。何况琏哥儿的模样在咱们家的孩子里数第一人,菲姐儿哪里会不好看呢。” “老太太说得是呢,林妹妹如今气色好得很,我把老太太托我带过去的人参鹿茸给林妹妹瞧了,林妹妹感激不尽。只因还在月子里不好过来谢老太太惦记,心里十分不好意思。” “这孩子也是,好好儿地做她的月子就是,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还这样见外起来。”贾母嘴里抱怨两句,心里却十分受用。 王熙凤见微知著,闻言跺脚笑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说的呢,只是林妹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最是个把老太太放在心坎上的人。逢年过节就是自己不得空儿来还都打发了身边得力的人来给老太太送节礼呢。” 贾母点头应道:“你林妹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 话落,又追问了几句几个孩子的近况。 王熙凤笑着一一答了,只叹道:“荀哥儿如今正跟着瑚大伯启蒙,芳姐儿年纪虽小,却每日里都在林妹妹那里帮着照顾菲姐儿,两个小姑娘感情好得很。” 贾母对大房的感情很复杂,既不耐烦看见贾赦夫妻俩,可又着实很喜欢几个孙儿辈的孩子们。更何况二房宝玉至今还在内宅和姊妹们厮混,半点看不出能担负家族荣辱兴衰的前景。贾珠已然是不中用了,如今不过是熬日子罢了,贾政夫妇她也指望不上,唯独珠儿媳妇儿王熙凤倒还有些才干。 贾母从前也是公门侯府教养出来的姑娘,也是管过中馈理过家的人,端看着如今贾家的现状,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贾家早已显露颓势,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只怕都不足以形容贾家的情形了。 想到这里,贾母心中一阵悲凉,握住了王熙凤的手笑道:“难为你两头奔波,我库房里还有些老物件,都是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娘家的陪嫁。东西倒不值什么,难得的是那些木料如今也难寻了。你叫鸳鸯拿了钥匙开了库房进去瞧瞧,若有中意的只管拿回去用,我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了,多少好东西别只放着白霉坏了。” 王熙凤忙推辞道:“老太太这是什么话,我去大老爷那边看林妹妹不单单是为老太太,也有为我自己的心。从前林妹妹在咱们家,我就最爱她人品。” “都知道我是个大字不识的,家里姊妹哪个不是文采风流。我嘴上不说,心里也怪不好意思的。难为林妹妹不嫌弃我这样粗笨,凡有好的都念着我呢。” 她半真半假的一通逗趣儿,说得贾母及鸳鸯等人都笑了。贾母心里略有宽慰,却还是命鸳鸯明日带王熙凤去自己的库房里挑拣几样老物件回去。又拦着王熙凤不许她推让,只道:“我给你东西,你就该高高兴兴地收着。你婆母如今是个吃斋念佛不问事的人,府中大小事情都要来问过你才敢去办,你平素里忙得脚不沾地,最难得还事事周全,万般妥当。我老了,如今也不中用了,宝玉又没娶亲,难为你这个做嫂子的还得分出精力来忙他的事。” -- 第196页 说着,不觉想到南安太妃的话,又是微微一怔。 “你母亲近几日可有让人带话给你?” 王熙凤笑道:“前儿个韩嬷嬷来看我时只嘱咐我要好好孝顺老太太,旁的不过交代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也就没了。” 王子腾早前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巡边。后来新帝登基,惠仁帝升了一批武官,王子腾却不在此列。那时韩氏随夫君在任上,二人在宣府无召不得回京,也正是那个时候,贾珠收用了一个又一个的通房,与贾珍成日厮混,掏空了身子。 这些却不好当着贾母的面儿说,只得转了话题笑道:“老太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贾母因把南安太妃先前说的话向王熙凤说了,说完沉吟片刻道:“我想着你几个妹妹也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纪了,咱们家如今是个什么光景,纵然我不提,你心中也有数。从前,张氏虽有诰命在身,奈何身子骨又不健朗,往日里也不大在外面走动。你婆母……” 提到王夫人,饶是贾母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停顿了好半晌才接着道:“你年纪轻,许多事情不知道的。咱们家原和南安郡王府上有些来往,这几年渐渐不大走动,亲戚们也有些生疏了。今儿南安太妃乍然一提,想来是见你几个妹妹生的好模样,想叫她们出去也见见客,将来就是说亲也好说些。” “老太太的话我明白了,只是我没有诰命在身,平素里和官家太太们走动那也倒罢了。如今是南安郡王府上,只怕贵人云集,我失了礼数。” 贾母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如今她年迈,王夫人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唯独王熙凤还有些见识,可毕竟年轻,身份也够不上。只得叹道:“少不得要把这事儿告诉大太太知道。她如今是太子妃的亲娘,又是一等将军的夫人,她若是出面,身份也尽够了。” “只怕大太太不肯。”王熙凤踌躇了片刻,转而道:“不是我说句扫兴的话,如今大太太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了。芳姐儿菲姐儿又小,荀哥儿懂事乖巧。大老爷府中也没有急着要相看人家的姑娘,只怕……” “她有什么不肯的!你看六丫头那一心要钻营的轻狂样儿,她再不出面,到时候丢的可不是我这张老脸。”贾母闻言,顿时沉了脸,怒气冲冲地坐直了身子看向王熙凤道,“去,你去告诉她,就说南安太妃来咱们家做客,六丫头成日里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把老太妃照顾得无微不至,纵然是老太妃跟前经年的嬷嬷们都自愧弗如。你就把这话告诉她知道,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打算!” 王熙凤垂着头应了一声,见贾母气得直喘气,忙端了一杯茶服侍着贾母喝下,又柔声劝道:“老太太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大太太纵然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您只告诉给她知道就是了,何苦自己生气。再者,七妹妹如今可是太子妃娘娘,身份贵重,说不得老太太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不是?” 贾母吃了两口茶,方觉得好些了,又听见王熙凤这样说,刚刚还满脸的怒容,这会儿已经换了笑颜,伸手戳了一记王熙凤的额头,指着她笑道:“真是个牙尖嘴利的,我才说了几句,你就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压服我。如今我也不管你如何去和大太太说,只管做个甩手掌柜。六丫头是个不安分的,咱们家庶出的姑娘不拘怎样,也从没有这么上赶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她自降身份,你可看好了探丫头几个,到时候别反把她们几个的性子给带坏了。” 王熙凤连连点头,嘴里却道:“我看三姑娘和四姑娘的性情就很好。前些时候我身子不好,三姑娘和四姑娘帮着理家,把全府上下管教得服服帖帖。要我说呢,还是大太太会调|教人,我原还说怕三姑娘和四姑娘是年轻的姑娘家,恐防下面的管事婆子都轻看了她们俩,谁想她们倒十分利害。” “你四妹妹性子温厚,从不敢高声儿,做个官家太太也尽够了。倒是你三妹妹,我看她颇有几分精明能干的本事,反把你比下去了。” “哎呦,谁说不是呢!”王熙凤娇笑道,“偏老太太从前只当着人的面儿夸我好,我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老太太一味抬举我,倒像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如今三妹妹当家,下面的人不知道有多感激。又顾念着三妹妹的情儿,想她是个从不徇私枉法的,凡事都遵循旧例。就连先前她舅舅出了事儿,也只按照旧例赏了二十两银子去了。阖府众人没有一个敢驳了她话的,四妹妹将来若也有三妹妹一半的手段,我看也够受用一辈子的了。” 言者看似无心,可听者有意。 贾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细细问道:“哦?还有这事儿?赵姨娘的兄弟死了?怎么也没见打发个人来回我,说来也是家生子,她哥哥虽放了生契,可也是在咱们家铺子里做工的。怎么就赏了二十两银子,饶是有脸面的奴才也不止赏这个数儿啊。” 说到最后,心中已经十分不悦。探春凡事循例虽好,可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贾母年事已高,对待旧仆更是宽容,譬如从前她身边服侍的赖嬷嬷一家,她念及她服侍的好,又是上了年纪的人,赖嬷嬷一来求个恩典,她便准了,放了赖嬷嬷家两个孙子的生契,又叫赖大亲自去官府消的奴籍,听说这两个小子也争气,还考了功名。 这会儿听王熙凤随口的几句话,想到探春平日里神采飞扬,对待自己和王夫人的殷勤体贴,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 第197页 “唉,我原也这么说,还怕三妹妹脸皮子薄,特地叫人去告诉她酌情多赏些。谁想三妹妹误解了我的心,只当我要充作好人,反骂了我的人,吓得我也不敢多嘴了。”王熙凤眨了眨眼,颇有几分委屈地道:“老太太是知道我的,我对那些个姨娘通房向来是一视同仁。赵姨娘服侍了老爷这么些年,还给老爷生了一儿一女,就是不念着她的功劳也该念着她的苦劳呀。三妹妹当日这么做,于理无碍,只是于情多少有些薄凉了。幸而下面的丫鬟婆子我都约束了,没叫这些话传出去,否则三妹妹岂不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了。” 贾母淡淡地轻哼一声,对探春原本十分的喜爱如今也淡了四五分。只是摇头道:“你三妹妹性子太过刚毅,将来只怕是要吃亏的。你是长嫂,更该提点她几句,别叫她吃了苦头还懵然不知。” 想了想,又道:“南安郡王爷的嫡女今年也该有十七了吧,听说从前还定过亲,只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就耽搁了。回头你命人去打听打听,若不是女孩儿的错处,咱们宝玉倒还相配。” 第111章 且不提张氏闻得此事心中如何羞恼, 只王熙凤听了贾母的话回去思索两日,心中便有了其他的打算。贾珠如今依然是不中用的,日日躺在床上熬着日子,别说她没把他放在心上,就是贾政和贾母也只一开始的时候亲自过来看了几趟, 后来见他着实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也就丢开了手不再过问了。 如今贾母盯着南安郡王家的姑娘, 无非是想替宝玉说一门好亲事, 若果然如了贾母的意, 只怕她多年的辛苦血汗全部都要付诸东流。贾母如今待她虽好, 也不过是因自己能打理府中上下,可以维持着基本的体面罢了。将来宝玉媳妇儿一进门, 岂不是都为她做了嫁衣裳! 王熙凤越想越觉得心寒,目光扫过昨日鸳鸯带着她在贾母库房里挑拣的两个上等紫檀木雕成的屏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老太太是安适富贵的日子过久了, 明摆着把她当傻子糊弄呢。她可不会坐以待毙, 等着那个身份高贵的妯娌进门。宝玉想娶妻,好呀, 那也得看看她这个长嫂怎么张罗。 想到此处,王熙凤叫来丰儿, 让她备上两盒点心, 二人一起去了荣禧堂后面的抱厦。 荣禧堂原本住着贾政和王夫人等人, 后来被贾赦要了回去, 也没住多久, 大房一家子搬去了将军府,“敕造荣国公府”的门匾被卸了下来,换了“贾府”二字。贾政是个外强中干的,贾赦一家子虽然走了,可他却唯恐招了言官的眼,只在荣禧堂后面的抱厦里腾了屋子住下,这荣禧堂也就空了下来。 王夫人自打当年从牢里放出来就一直被拘在小佛堂里,日夜的吃斋念佛,除了探春偶尔还来看看她,也就宝玉还能想得起她来。至于贾珠,呵——连妻子孩子都能抛在脑后,一味贪图享乐的,怎么还可能记得自己的母亲在佛堂里禁足呢。 王熙凤难得过来一趟,守门的金钏儿和玉钏儿见了忙上前行礼问安。她们是自小就在王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从前十分体面,家里的奴才丫鬟们谁见了不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姐姐”。然而王夫人一朝失势,府里的人又都生就一双富贵眼,惯爱捧高踩低,王夫人正房里服侍的人有门路的都寻了门路去别处服侍了,唯独她们姐妹俩顾念旧恩,侍奉王夫人至今。 “请大奶奶安,大奶奶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金钏儿机灵地上前行礼问安,见王熙凤身后跟着的丰儿手里还拎着食盒,忙使了个眼色给玉钏儿,玉钏儿忙接了食盒,笑着去开了门。 王夫人所在的佛堂早就乏人问津,若不是王熙凤还肯给她们分发月银,这日子只会更难过。因而在看见王熙凤今日不同往日,只打个照面就要离开的样子,金钏儿和玉钏儿便知道这是王熙凤有事情来寻王夫人的。两个人都是在贾府服侍多年的家生子,相视一眼,便垂了头恭恭敬敬地迎了王熙凤进去。 “太□□好。” 沉静的小佛堂里立着一个佛龛,龛前是一只半新不旧的蒲团。王夫人此刻正跪在蒲团上低声念着佛经,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为佛龛镀上了一层晕黄。 倘若不是知道王夫人的真实面目,饶是王熙凤也不得不承认,此时跪在蒲团上专心念着经文的王夫人实在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见王夫人不曾搭理自己,王熙凤也不着恼,转身在一旁的炕上坐了。炕桌虽小,却也拾掇得光可鉴人。王熙凤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了两声,微笑道:“太太这里真是清净,外面闹腾得很,我成日忙得晕头转向,太太倒会享福。” 王夫人拨动佛珠的动作微微停顿了片刻,很快又接着念诵起经文来,只是微微颤动的眼皮却昭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像她外表展现得那般平静。金钏儿烧了热水,又取了年后王熙凤让人送来的茶叶沏了茶过来。见王夫人也不开口,只得轻声道:“大奶奶,请用茶。” 王熙凤笑着夸了一句:“难为你有心了,怪道太太向来看重你。”嘴上虽这么说,可却没碰那杯茶,只托着下巴闲话家常般问金钏儿,“你今年几岁了?” 金钏儿笑道:“十六了。” 王熙凤又问她:“可许了人家没有?” 金钏儿脸微微一红,摇头说:“不曾。” “你原是太太屋里服侍惯了的人,要放你出去嫁人,想来太太定舍不得。可我瞧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姑娘家最宝贵的也就这几年。等翻过年去,就耽搁成老姑娘了。”王熙凤笑得温和,拉着金钏儿的手说:“我知道你是个最实心眼的孩子,只是太太向来宽厚,必定不忍心你们姐妹俩年纪轻轻的就这么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上个月你老子和你娘给老太太请安时还说想接你们俩出去,老太太只说要问问你们太太的意思。我好容易得了闲,才来问一问。” -- 第198页 要说金钏儿和玉钏儿这样的年纪,哪个姑娘不盼着嫁个好人家,后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 王夫人早就遭了老爷和老太太的厌弃,阖府上下只当没她这么个人。老爷虽不曾休妻,可对王夫人说句“漠不关心”也不外如是。从前还有三姑娘隔三差五地过来探望,可现今她们这个小佛堂连只雀儿也懒怠停留。若果真有机会脱了这牢笼,又可全了忠仆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此处,金钏儿含泪道:“老太□□典固不敢辞,只是太太身边也不能少了人服侍。我们姐妹二人自小就在太太屋里当差,倘若太太不叫我们出去,我们再不愿去的。” 王夫人拨动佛珠的动作终于停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凝视着面前的佛龛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站起身来。甚至因为久跪不起,站起身来的时候脚步踉跄,膝盖也难抻直。金钏儿忙要去扶,王夫人只推开了她,望着王熙凤道:“你如今是管家奶奶,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闲磕牙。她们姐妹俩服侍我一场,将来我自然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不用你来操心。” “我也不想操这份心,只是老太太打发我过来问一句。太太您是吃斋念佛的人,可她们俩瞧着年纪轻轻的,别耽搁了大好青春。日后反心里埋怨,太太说是不是?” 王夫人看了金钏儿和玉钏儿两眼,见她们只微微低着头也不说话,心里也明白终究是人去不中留。再看向王熙凤时,嘴角噙了一抹冷笑,“我也知道,她们俩在这里服侍我也委屈,既有好的去处,你念着主仆一场也别该替她们相看个好人家。咱们高门大户里的丫鬟,素日里也是娇生惯养的,虽也服侍人,可比那些寒门小户家的姑娘还有教养。她们跟了我一场不容易,我没什么好给她们添妆的,老太太既想得到她们,自然有打算。” 说着,向金钏儿和玉钏儿道:“你们也不必在我这里消磨时间,既然是珠大奶奶来问你们,我是不留你们的。要去只管去了,来日挣个体面也是你们自己的造化。” 金钏儿和玉钏儿连忙磕头拜谢,眼中泪光盈盈,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王夫人见状更是心灰意懒,只挥了挥手叫她们出去。转身在炕上的另一边坐了,冷哼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单凭她们两个的去留只怕也劳动不了你的大驾。如今这事儿罢了,咱们只‘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为什么来的,只直说吧。” “太太这话说的。”王熙凤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笑得甚是明艳照人。“您是我的亲姑妈,难道我这个做侄女儿的还不兴来探望探望您?这小佛堂虽清净,可待得久了保不齐移了性情。如今老爷常日里都在赵姨奶奶和周姨奶奶房里打转儿,大爷又下不得床。老太太只巴望着宝玉上进,太太想来也对他寄予厚望吧?” 王夫人听她提及宝玉,犹如死水般沉寂的眼中忽然起了波澜,“宝玉如何了?” “宝兄弟过了年都要十五了,瞧着还是一股子的孩子气。成日里和姐姐妹妹在那边园子里玩闹。老爷若叫他去问话,他偏又淘气,免不了常气得老爷要打他。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替宝兄弟先说个亲。一则,咱们这样的人家,多有祖上的情分在的,说了亲彼此间走动也亲热些。二则,宝兄弟日后也可以尊重些,治些经济学问,老爷看着心里舒坦,对宝兄弟也是极有益的事儿。” “我年轻,从来也没料理过这样的事儿。偏老太太抬举我,让我给宝兄弟相看,您说我能相看个什么人呢?我又没有诰命在身,日常也不在外走动。家里的亲戚又都不大认得,就是咱们王家那边的亲戚,我尚且认不周全呢。” 王熙凤说着,转而又笑道:“故而我来问姑妈拿个主意。宝兄弟最是个聪慧灵巧的人,我若替他说个亲,怕他不喜欢。往后心里存了怨怼,我们姊妹间反生疏了。倒是姑妈这么多年兴许有什么见地,又或者有相巧的人呢?” 王夫人听了她的一番话,不觉怔怔的出了一回神。 她自当年犯事,关在这小佛堂里怕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谁料到宝玉竟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老太太有这样的打算,也是为宝玉着想。只可恨她当年多少的私房银子和梯己都被缴了,剩下的私库里的好物件儿,只怕早进了王熙凤的口袋。现下她纵有心,怕也无力。 王夫人心里正自怜自艾,可又想到王熙凤不是那等爱跑上门来耀武扬威的人。她既来了,想来定然有她的道理,忙又收起心里的委屈,只看着王熙凤淡淡地问:“宝玉自小待姑娘们都是温柔小意,从前宝丫头在咱们府上的时候,我见他们感情倒好。只可惜终究有缘无分,这也是各人的造化。如今宝玉也大了,许是他自己心里也有主意,你来问我,倒不如问他去。” “太太竟糊涂了,我去问宝兄弟,那还不臊他一脸呢。况他屋里服侍的几个丫头我瞧着都很好,还想替他做主收了通房,只是又怕正妻不曾过门,碍了旁人的眼。”王熙凤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太太虽久不管家,到底也是经年理事的主母。咱们家中宴请宾客到底还是要让太太也瞧一瞧才好呢。老太太那里我去说和,太太只安心等几日,自然有好消息。” 说罢,也不管王夫人的反应,只径自走了。留下王夫人一人坐在炕上,愣愣地对着炕桌上那杯已经凉得没有一丝儿热气的茶盏发呆。 -- 第199页 也不知王熙凤是如何劝服的贾母,两日后,贾母果然命人叫了王夫人到上房来交代了一番后,又当着贾政的面儿道:“如今几个孩子都大了,你们为人父母更该多分些精力在他们身上才是。从前种种都过去了,日后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贾政和王夫人连连应是。王熙凤在一旁笑道:“如今可好,有太太照看着,老太太定然能称心如意。宝玉的亲事我不大好意思过问,现下交给太太岂不周全?” 贾母瞪了她一眼,笑道:“你太太这几年少问事,才松快些你就推三阻四的把事情扔给她,哪里有你这样的儿媳妇。该打!” 王熙凤“哎呦”两声,伏在贾母膝头笑着撒娇。 贾政陪着坐了片刻,心中便有些不大耐烦,见王夫人脸上皱纹横生,才两年多不见,竟似老了十岁一般,心里更觉不喜。耳边听见贾母说到宝玉今日的功课,恰好听到贾母笑着夸他记性好,许多诗词看了一遍就能记住。嘴角便露出了一抹冷笑,宝玉如今都是十五岁的大人了,读的书却还不如一个孩子。焉知贾赦的长孙贾荀都能把《诗经》倒背如流了。 这样一想,更加不耐久坐,拱手向贾母辞去。 贾母也不多留,只当他外面还有公务,只笑了笑让鸳鸯送他出门。转头向王夫人道:“前些日子南安太妃还和我提起过,等到了五月想请咱们府上的姑娘们去他们府上赏花。我想着三丫头她们年纪小,素日里不大去别人家做客,只怕失了礼数。如今你身子既好了,也该打叠起精神来,我这里支出二百两银子,叫个外面手工好的给姑娘们都做些新衣服穿。” 王夫人点头应了一声,贾母又叹道:“咱们家原有针线上的人,只是手艺虽好,到底比不得外头的花样子新鲜。也不拘那一家的店铺,叫了裁缝娘子来给姑娘们裁剪两件春衫,两件夏衫。倘或穿着好看,下半年还叫她们来把秋冬二季的衣裳也定下才好。” 王熙凤笑着说:“可不是,偏从前只觉得外头的不如咱们家的俭省,故而不大往外面的店子里逛去。老太太既这么说,我回去就叫林之孝家的去外面看看哪家的衣裳最好看。只是老太太可不能太偏心了,只给三妹妹她们做新衣裳,难道我和宝玉竟没有?” 贾母点了点她的鼻尖,呵呵笑道:“你呀你,半点不饶人。既这么着,越性儿我拿出三百两,给你,给宝玉,再给兰哥儿都做两件新衣裳穿岂不好!”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时上房欢声笑语,王夫人虽有心奉承,偏她榆木一般坐着,因为在佛堂里待得久了,人也有些不大灵便,只干干的在一旁陪笑。贾母看了两眼,心中懒怠,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子方散了。 等到了五月里,南安太妃果然打发了人来贾府下帖子。不单探春姐妹几个,就连王熙凤也接了一张。也邀请了贾政和宝玉二人,宝玉兴致勃勃,可贾政却不耐交际,只回说偶感风寒,不便赴宴。次日一早,王熙凤梳洗一番来到上房,服侍了贾母吃了早饭,就见宝玉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老祖宗,您看我这一身可还行?” 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光彩照人,模样秀美,竟把满屋子的姑娘们都比下去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探春、慕春、惜春以及含春都笑着上前给贾母请了安,见贾宝玉兴高采烈的样子,探春捂嘴笑道:“幸而二哥哥生来是个男子,倘或生个女儿身,只怕要抱怨他轻狂了。” “饶是这么着,也把咱们都比下去了不是?” 经探春和慕春俩人一打趣,宝玉总算收敛了几分,笑着坐在一旁和她们说话。贾母饭毕,向王熙凤问道:“什么时候了?” “离出门还有一个多时辰呢。”王熙凤奉了一杯茶给贾母,笑着上前替她捏了捏肩膀。 不多时,门帘一挑,就见王夫人打扮一新地走了进来。 她原年纪已经过了五十,又经受了一番牢狱之苦,这两年吃斋念佛更是彰显老态。今日她穿了一身银红撒花窄褃袄,外罩石青短褂,下着弹墨竹青缎裙。瞧着反而端庄内敛,颇有几分从前当家主母的气质。 贾母细细地打量了她两眼,见她今日打扮得十分妥帖,心里宽慰了几分,又嘱咐了几句话,便叫王熙凤领着几个姑娘们跟着王夫人去了。 姑娘们分两辆车坐着,宝玉一人骑着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南安郡王府。 因南安郡王两年前带兵剿蛮,战事未歇,蛮夷难除,至今还不曾班师回朝。所以今日的花宴,南安郡王府的男宾都是南安郡王世子在打点。这位世子年纪也不过二十一二岁,却也是个长袖善舞之人,言谈举止颇让人心生亲近。兼之他与北静王水溶关系不错,今日来往众人大多又都和南安郡王府,北静王府,西宁郡王府,东平王府沾亲带故的,所以众人都奉承他几句,更显得他气质斐然,善于经营了。 贾宝玉素爱同这样钟灵毓秀的男子结交,见状忙自己上前施了一礼,口中只称“世兄”二字。 南安郡王世子霍安打量了他半晌,虽觉得此人面貌姣好,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何处见过,只得微笑道:“来者皆客,还请公子先坐。” -- 第200页 恰好这时北静王水溶进了厅内,见宝玉和霍安正在寒暄,也摇着折扇上前打了个招呼。“宝玉,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我前几日得了一张残谱,正想找你鉴赏,偏你不在家,一时寻你不着,只好把那残谱给了别人。” 他说话时噙着一抹笑,态度又十分的亲昵,霍安忍不住多看了贾宝玉两眼,终于想了起来,惊呼道:“原来你就是荣国公府那位衔玉而诞的宝玉!” 他惊诧之下,难免声音过高,惹来许多人的瞩目。在座诸位大多都听闻过这个传言,从前还只当荒诞不经之说,可现下既见了真人,免不了又生出几分好奇,都聚拢过来想看看那是何等宝玉。 宝玉没法,只得把项前金螭璎珞下缀着的通灵宝玉取了下来给水溶和霍安赏玩。谁想那霍安最是个爱热闹的,自己看完不算,还把那通灵宝玉又递给了身边的一位清客相公,这么一个接一个地传阅下去,宝玉伸长了脖子却也看不到那块玉这会儿子正在谁的手里。 霍安见他生得清丽秀美,心中甚是喜爱,一把携了宝玉的手在主桌坐了,二人亲亲热热地交谈几句,很快宝玉就忘了自己的通灵宝玉身在何处了。水溶见状,向人群中的一个不起眼的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会意,趁着众人不妨,伸手取了通灵宝玉,转眼就闷头跑了出去。 第112章 坐落在京城玄武大道上的太子府邸, 亭台轩馆,檐角高啄。佳木葱茏,花团锦簇。 裘嘉和念春坐在石桌边,四面阁子敞开,凉风阵阵, 花香怡人。这处水榭是徒熙还是孩提时期最爱来的地方, 如今夏季炎热, 坐在水榭之中乘凉再好不过。故而裘嘉一来, 念春就命人去收拾了水榭, 摆上冰镇的酸梅汤并瓜果在这里招待她。 裘嘉来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点点香汗, 幸而念春挑了这么个凉快的地儿,她才坐了片刻, 已经浑身舒泰,满脸笑容地对念春道:“还是你这里的冰镇酸梅汤好喝,我家里厨娘虽也有几道拿手的好菜, 终究在这些点心上没什么造诣。” “你爱喝, 回头我让他们给你包些回去。你只管让你身边的丫鬟给你煮一大锅,拿冰盆子镇着, 要喝时舀了出来立时就有的喝,岂不便宜。” 说得裘嘉连连点头, 应声道:“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 不过用山楂、陈皮、冰糖、甘草等煮开了, 夏日炎炎, 再不喝些消暑的哪里还挨得住。”念春让浸酒去厨房里取几包晒干的食材来, 又嘱咐她把酸梅汤的配方也写了来,回头就见裘嘉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也笑道:“看你笑得这样,我听说你快要说亲了,是哪一家?” 饶是裘嘉一贯不拘小节,直来直往惯了的,听了念春的话也忍不住泛起一抹修容。 “还能是谁,不就是陈和豫么。” 平远侯府的世子爷——陈和豫。 念春眨了眨眼睛,笑着问她:“那岂不更好吗?咱们打小儿就一块儿长大的,和……嗯,陈世子又不似其他那些纨绔子弟。怎么看你的样子还有些不高兴似的?” 裘嘉撅了撅嘴巴,嘟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打小儿见面三句不到就要针锋相对的。如今虽各自长大了,但是性格又不合,日后在一块儿还不知道怎么鸡飞狗跳阖府不宁呢。” 念春想起小时候几个人在一起玩闹的情形,也不由得点头附和说:“可不是,你与他向来脾性相悖,有时候我都要怀疑你们俩是不是故意抬杠了。” “谁要和他抬杠了!”小声咕哝了两句,裘嘉喝完面前的一碗酸梅汤,好奇地问:“你那位二堂哥还没醒呢?” “还是那样,总也不见起色。” 裘嘉说得“二堂哥”正是贾政次子贾宝玉。 五月里王夫人带着贾家的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并贾宝玉去了南安郡王府上做客,谁想贾宝玉出门一趟反把自娘胎里带的通灵宝玉给丢了。也不知是在郡王府上丢的,还是在回来的路上丢的。把贾母和王夫人急得半死,又不敢声张,只派家里下人小厮暗地里查访,竟一无所获。 贾宝玉先还不觉得怎样,见贾母和王夫人心急如焚,仍好言劝慰,身边服侍的袭人,晴雯,麝月,秋纹被王夫人叫去狠狠教训了一通,回了怡红院当差更是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疏忽。谁想不到半个月的功夫,贾宝玉忽然发起疯病来,拔剑四顾,喊打喊杀。丫鬟婆子拦他不住,不小心叫他跑出了怡红院,把园子里住着的探春、慕春、惜春、含春都吓得不轻,其中含春被贾宝玉一刀划在脸上,吓得当场就昏厥了过去。探春几个姑娘家哪里碰见过这样的事儿,当时也都慌了,由着含春躺在冰冷的石子路上。好不容易等叫了林之孝家的来帮忙制服了贾宝玉,含春脸上的伤势却耽搁了,纵然后来请了太医来,也无力回天。 一个正值花季的小姑娘脸上平添了一道刀伤,将来即使说了亲,又能说到什么好人家呢。 含春自此心如死灰,深恨冯姨娘当初教她那些攀附着贾母这边等话。若是当初不是得寸进尺地贪恋更多,现在她早就嫁给了理国公府的次子。虽说丈夫是个庶出的,可理国公正妻早亡,后院都是侧室在操持。说是庶出的儿子,可日子过得未必没有嫡出的滋润。 张氏原本心中还有几分恼怒,可见了含春好好一张花朵似的脸蛋被一道刀伤毁了,心里也是万般的不落忍。有心想替她说一门亲事,谁想含春却婉拒了她的好意。 -- 第201页 含春早没了先前争荣夸耀之心,只觉得顶着这张脸出现在人前,对她自己而言都是无以言表的伤痛。没法子,张氏只得将此事告诉给贾赦知道。含春虽不省心,可说到底也是贾赦亲生的女儿。张氏此时管不了,只好把这等棘手的事情扔给贾赦去解决。 贾赦一贯大大咧咧的没个正形,见了含春之后,心里倒有几分惋惜。 自己生的闺女,自己心里有数。念春是自己和张氏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唯恐磕着碰着哪里。迎春性格温厚无争,虽为庶出,却很让父母省心。唯独含春是个秉性脾气都随了冯姨娘的,平日里趾高气昂,心比天高。又自负美貌不差念春,心里既自卑又自傲。现下两个姐姐都有了好归宿,唯独她破了相,说亲都难,想必若不是有一口怨气含着,只怕早寻死觅活了。 这么一想,贾赦也不多问,只要含春自己拿个主意。 要嫁,他一等神威将军之女,哪怕毁了容也多的是人肯迎娶,不过是捡着门第不高又出身老实勤恳的人托付后半生也就是了。 要是不想嫁,也行。京郊多的是尼姑庵子,送去带发修行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含春闭门思索了足足三日,才给了贾赦夫妻二人答复。 她要去庵堂带发修行,从此远离是是非非,诚信为贾家祈福。唯一的要求也是请贾赦恩准冯姨娘去庄子上住着,在府里,没了含春在身边,冯姨娘又没有贾赦的宠爱,即便不愁吃穿,可人也没了盼头,不过熬油一般。 含春到底念着骨肉亲情,不忍冯姨娘步上迎春的生母邱姨娘的后尘,只得如此恳求贾赦。 贾赦点头允了。特地还拨了冯姨娘身边服侍惯的老嬷嬷跟着冯姨娘一块儿去了庄子上,庄子上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冯姨娘手里又带着不少体己,若要无忧无虑的过完下半辈子,想来是不愁的。 自此,含春去了京郊水月庵修行,贾赦也没再追究贾宝玉持剑伤人的事。 只因贾宝玉自那一日发了疯病之后,就口吐白沫,翻着白眼仰头昏了过去,直至今日也没见醒来。 念春还曾让煎茶拿了太子府的名帖去请太医院的院正亲自去瞧过,王院正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贾府之中,贾母及王夫人日日以泪洗面,府中一干大小事宜全权都在王熙凤的掌握之中。探春和慕春当日虽在南安郡王府颇受南安太妃青睐,更是扬言要认她们二人做干孙女儿。可这种事情并不是只在嘴上说说就算的,正经要认干亲的还得拿了名帖去请京兆府尹衙门里的人来做个见证,开了两家的祠堂,请两家族老首肯,方能成事。 一来当日探春和慕春乃是做客,南安太妃纵然有心,却也不好操之过急。 二来,又发生了贾宝玉丢玉之事,贾家正是忙得焦头烂额之际,谁还有那等闲工夫去忙这些提不上嘴说的事情。 故而此事一拖再拖,南安郡王眼见着蛮夷逼近,忧思如焚,一面再三催促南安太妃另择适龄女子送去联姻,一面上书恳求和亲,用词恳切,字字句句奴颜媚骨。 过了没几日的功夫,徒熙就将南安郡王通敌卖国的证据送到了惠仁帝的桌案上。惠仁帝御笔朱批,先送了南安郡王之嫡女霍香君和亲,人才到蛮夷阵中,徒焦和贾琏已经率领大军压境。不过一个半月的功夫,就打得蛮夷连连败退。不仅收复了失地,还连夺蛮夷三座城池。 京中的风云瞬息万变,裘嘉的亲事念春也有所耳闻。因为先前张氏带着陈静芙和林黛玉来太子府拜见她时,她就听到陈静芙忧心忡忡地提过两句。今日恰巧裘嘉来太子府上,她便旧事重提,也是想看看自己的闺中密友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你若不想嫁,我请太子出面,让他再替你找个好的?” 见裘嘉一脸的郁闷,念春夹了一块荷花糕给她,笑道:“凭他是世子爷还是王爷,纵然泼天的富贵,想来你若是不情不愿地嫁过去,日后免不了要成一对怨偶。既然是这样,还不如挑一个你看得顺眼的,那样成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看着舒心,胃口也好些。” “噗嗤。” 裘嘉手指抖抖地指着念春,被她一席话说得笑得肚子都痛了,一面指着她,一面捂住自己的肚子笑道:“普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谈什么事情都好,你拐着弯儿的都能绕到吃上面去。” “民以食为天!” 念春不以为然,反而振振有词地辩解说:“难不成你成日里看着一个你不喜欢的,你就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只怕到时候不思茶饭,活生生地饿瘦了自己。” 裘嘉扭过头不理她。 念春见状,更加奇怪了。“莫不是你有了心上人?倘或如此,你趁早告诉我知道,我还好早些和我大嫂私下里通个气,免得到时候平远侯府被你退了亲,脸面还要不要了。” “谁告诉你我有心上人啦!” 裘嘉叫了一声,见念春眨着眼睛看过来,脸上羞红一片,扭头道:“你光问我的意思,难不成你就不能帮我打听打听陈和豫的心思?他从小和我就不对付,现下长大了,只怕变本加厉。我纵然嫁过去有心要过好日子,就怕他一味避着我。” “这倒也奇了。世子从来也没说过你半点不是,我听着都是你在嫌弃他的话。我大嫂也是看着咱们俩长大的,你这会儿子偏又见外起来,论理儿,我当然是觉得世子性格温柔,轻易不动怒的。论情儿,一个是我长嫂的亲弟弟,一个是我从小到大的手帕交。你说吧,我给你们哪个撑腰?” -- 第202页 “你,你,你——”裘嘉站起身,手里的帕子扭得不成样子,见浸酒正过来,忍不住轻轻跺了跺脚,一下子冲出了水榭,夺了浸酒手中的酸梅汤食材包就跑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呀?” “嗯?”念春好整以暇地拈起一块荷花糕,又轻啜了一口酸梅汤,笑得明媚又耀眼,“少女情怀总是春呗。” 第113章 番外·一 念春和徒熙成亲的第一年, 惠仁帝与皇后特批二人搬去太子府邸居住,每旬进宫请安三次。那一年,念春刚刚及笄, 瞧着模样还是一团孩子气, 徒熙哪里舍得折腾她, 向惠仁帝和皇后说明了原因, 还请让念春养好身子, 过两年再谈子嗣。 惠仁帝和皇后体谅他的一腔柔情, 与贾赦夫妇二人通了气,允了此事。 是年, 言官请奏, 希望太子纳侧妃,诞皇孙,为皇室开枝散叶。太子当场拂袖而去,留下开口启奏的言官冷汗涔涔,面如金纸。不过几日功夫, 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贾瑚弹劾该言官,罗列罪证数十条。满朝惊骇,太子纳妾一事就此搁置, 无人再提。 念春和徒熙成亲的第二年, 太上皇嘉和帝薨逝, 举国哀恸,太子奏明圣上, 愿与太子妃共守国孝,满二十七个月再谈子嗣。未想,国孝在身的夫妻二人又迎来了一个噩耗。继太上皇薨逝后,一向身体硬朗的太后娘娘和两位太妃也因身体不适, 相继离世。 直到守孝期满,已经是念春和徒熙成亲的第五年了。 嫁给徒熙的那一年,念春还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一派天真无邪,即使是嫁给了当朝最尊贵的皇太子殿下,于念春而言和在家并无太大区别。 妆奁前,已经年介十九岁的念春看着水银镜中的纤毫毕现的娇美面容,眉眼弯弯。 浸酒和煎茶还是一如往常的动作利落,一个忙着给念春熨烫衣裳,一个在念春身后替她梳好发髻。念春曾经也想过放她们两个出去嫁个好人家,做个正经的太太才好。可她们却婉言拒绝了念春的好意,如今平日里虽还在念春跟前伺候,却也是被下面的年轻丫鬟们都叫着“姑姑”的年纪了。 “娘娘,那位陈大小姐不会还惦记着太子爷吧?咱们今儿许会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再见她一回?” 浸酒帮念春绾起长发,巧手拨弄间梳起了芙蓉髻,在妆奁里挑拣了一朵皇后娘娘前儿个才赏的纱堆的芙蓉花替念春簪在了鬓间,转头笑道:“这位陈姑娘先前驳了皇后娘娘赐婚的好意,谁想后来一耽搁就足足耽搁了四年呢。想来,如今满京城里放眼望去,只怕也没几个勋贵子弟年纪相适的了。听说武伯侯夫妇俩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这位陈大小姐脸皮厚得很,成日里去皇后娘娘跟前讨巧卖乖的,变着法儿地和太子爷寻机会偶遇呢。” “唉,从前在毓秀宫时,这位陈大小姐就见天儿的到咱们娘娘跟前晃悠。若说她对太子爷没觊觎之心,打死我也不信呀。”煎茶把熨烫服帖的衣裳挂在一旁,收好了手中的工具,开始服侍念春更衣。 今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念春一早就把贺礼送去了宫里,徒熙因处理政务,下了早朝后就没再回来。现下瞧着时辰,念春也该收拾妥当进宫觐见了。 宫中一早就忙碌开了,虽然惠仁帝登基数年,后宫之中也不过寥寥几人,可今日是皇后的生辰。各宫女眷宫人却都一大早就来向皇后问安了。惠仁帝与皇后少年成婚,成亲三十几年除了两个侧妃两个侍妾就再没旁人了。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两个侧妃和侍妾也都老实本分,不敢逾矩。及至惠仁帝登基,分封了几人,几人偏安一隅,晨昏定省,也颇叫皇后省心。 念春到皇后宫中时,恰好丽妃和刘贵人也在,众人彼此寒暄一番,皇后便亲亲热热地叫了念春到跟前来坐着说会儿话。 “你这孩子,不说早些,偏还晚了。一会儿可不许偷偷溜了,须得在我跟前叫我多看你几眼。”皇后抱怨了两句,语气却十分亲热。 丽妃笑着说:“太子妃向来视娘娘为亲生母亲一般,今儿个只怕在府中为来觐见颇费心思了。瞧这发髻衣裙鞋袜,俱是精致灵巧。” 皇后闻言,忙又把念春周身上下都细细打量了一遍,果然是今儿个特地精心妆扮过一番,更加显得整个人俏丽温婉,灵秀动人。 “这孩子向来不在穿着打扮上下功夫,今儿个倒难为她,怕果如丽妃所说在家费神了。”说着,又拉了念春的手笑道,“今儿个你父皇特地叫戴全去宫外头请了两个戏班子来唱戏,都是咱们素日里没听过的。戴全原说有些戏太市井了些,想叫他们改了。我回了,不叫他们乱改一个字。咱们久居宫中,别跟坐井观天似的,正是该听听平日里百姓们听的才好,若叫改了还有什么趣儿,倒不如不请外头的。” 刘贵人最是个爱听戏的,一听见皇后这话,忙笑道:“还是皇后娘娘有见地。咱们宫里的戏班子唱来唱去不过那几出,听了一两回也就腻了。倒是外头唱的好,听着反新鲜。”说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念春道:“听说还是太子上个月亲自去江南请的戏班子,唱功一等一的好。外头千金难买的,倒是咱们都沾了娘娘的光,也腆着脸听一回。” 念春闻言笑道:“原是父皇为母后的千秋动的心思,三哥哥去江南请了来,也是为我们做儿女的一番孝心。” -- 第203页 丽妃和刘贵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了几句,不多时,各个勋贵公侯府上身有诰命的命妇都陆续进宫来给皇后请安了,丽妃和刘贵人坐在下首,抿唇微笑,不发一言。皇后身边的宫女嬷嬷井然有序地召见命妇入内觐见,先一批进来的正是皇后的娘家人——武伯侯夫人携女陈妍入内道贺。 武伯侯是皇后的嫡亲兄长,只是文不成武不就,上朝也不过就是应个景。皇后虽有些遗憾自己的娘家势单力薄了些,好在后宫里以她为尊,惠仁帝待她一如当年,她这个皇后坐得倒也稳当。 因皇后唯有一个兄长,故而对这位长嫂也十分宽容。这么些年武伯侯夫人事事尽心,将偌大的一个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单凭这一点,也足够皇后对她另眼相看了。此时见她上前敛衽行礼,皇后连忙叫她免礼平身,含笑道:“嫂子也该早些来,我这里等了好半天功夫了。” “娘娘厚爱,原该早些进宫来贺娘娘的千秋。只是远哥儿昨儿个夜里受了凉,早起我去看他,好可怜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嘴里直念叨着要来给娘娘请安呢。说不得为臣妇一片做娘的心,哄着他吃了药睡熟了才离了他来宫里。娘娘可别怪罪他这大好的日子没能来。” 三年前武伯侯中年得子,皇后娘娘感慨兄嫂二人半辈子才有一个儿子得继香火,特地亲自给孩子起名陈远。陈远模样乖巧,又是武伯侯手把手带在身边教导的,十分聪敏好学。武伯侯夫人素日里把陈远爱护得和眼珠子一般,饶是当初的陈妍也多有不及。 皇后闻言,果然眉头微微一蹙,嗔道:“嫂子这话也太见外了些。远哥儿生了病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崔嬷嬷,一会儿取些远哥儿平日里最爱吃的玫瑰露和武伯侯夫人一块儿回府看看孩子,省得他病中还惦记着我这个做姑母的。” 站在皇后身后的崔嬷嬷忙应了一声。 武伯侯夫人笑道:“他不过是小孩子家家一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偏娘娘您这么纵着他。” “远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最亲近我这个姑母,我不疼他还疼谁呢。” 丽妃和刘贵人也笑着附和了两声,陈妍站在武伯侯夫人身侧,看了一眼坐在皇后身旁的念春,眼底滑过一丝复杂,脸上却微微笑道:“太子妃气色瞧着真好。” 念春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声,“多谢陈姑娘关心。” 在座众人都不是什么无知妇孺,自然也都清楚地知道陈妍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只是想到徒熙那等不近人情,只专宠念春的性子,纵使有心劝和的也都打了退堂鼓。索性皇后虽待娘家兄嫂一贯亲厚,却也从不曾主动开口提过要为徒熙房中添人的话。丽妃和刘贵人更不会上赶着自己找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 武伯侯夫人见气氛一时僵持了,忙笑着打了个圆场,“太子妃今儿个身上穿戴的首饰可真好看,臣妇前两日去京城的如意斋也寻不到这么精致的臂钏和金钗呢。”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闻言,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了念春手臂上扣着的臂钏和鬓间簪着的金钗上。一叠声地夸赞起来,连皇后也打量了许久,笑着问这是在哪里买的。 念春抿嘴微笑,她身侧煎茶却笑着道:“如意斋的何娘子五日前才打造好的,还没放在店里做招牌呢,就被太子爷给重金买来送给娘娘了。” “偏你话多。”念春笑哼了一声,向皇后撒娇说:“母后别听她乱说,母后的贺礼也是我亲手挑了,三哥哥一样一样儿过目的。” 皇后果然笑得更加高兴了,一面说着话,一面让崔嬷嬷去请其他来请安的命妇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出了一趟差,公司里有两个项目都催得比较急。回家虽然晚,不过还是会去找一找门口有没有被藏U盘。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找到,我觉得很奇怪。昨天趁着难得休息去问了一下你们可爱的作者君。然后对话差不多是这样吧—— 我:你最近不更新吗? 猫:嗯嗯嗯?我不是完结了吗? 我:什么时候的事?(顺手打开手机APP)明明没有完结啊。 猫:…… 猫:……上个星期的再之前两天吧,我反正可能大概是做梦梦见我完结了然后还写了番外什么的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我就真的以为我完结了! 我:这就是你……好吧,现在打算怎么办? 猫:现在立刻马上回去敲字!走了再见拜拜明天见。 所以今天拿到U盘,赶快趁新鲜给你们上传了。 第114章 番外·二 张氏以及陈静芙、林黛玉就在第二批请安的命妇之中, 进了殿内,忙循着礼数先给皇后请了安,又起身给丽妃和刘贵人行了礼。 皇后待念春便如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 此时见张氏等人请安, 也忙叫她们三人起身看座, 笑着说:“贾夫人可别见外, 这儿也没外人, 都是自家人。”说着, 又夸了一通陈静芙和林黛玉。 丽妃瞧着这几人,心中不由得喟叹一声:前朝对外戚防范得很, 唯恐放任外戚做大, 功高震主,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可当今圣上最是贤明,从不在这等事情上费心思。只可惜皇后娘家唯独一个兄长得了祖上的荫庇,捞个武伯侯也就到头儿了。哪像太子妃的娘家,两个兄长一文一武, 今年更是了不得,工部尚书陈大人致仕之前亲自作保,力荐贾瑚接了他的位子, 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贾尚书了。贾琏更是在这几年里随肃亲王世子征战不休, 凭着真刀实枪, 冲锋陷阵挣了个一品威烈大将军,统管京畿大营, 又兼骁骑营都督,可谓风头一时无两。有这么两个手握重权的兄长做靠山,太子妃的位置坐得不知道有多稳。 -- 第204页 可偏偏,人人都看得分明的事实, 却总有人上赶着要给人做伐子。 陈妍笑道:“听说北静王的侧妃今年又给肃王世子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当真玉雪可爱极了。”说着,目光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念春脸上。 “北静王的正妃系出名门,最是温柔贤惠。因她前几年伤了身子,太医又一味让她保养,于子嗣上甚是艰难。她因怕在这大事上耽误了北静王,故而连连给北静王做主娶了两个侧妃。说来那两位侧妃也十分争气,如今不到两年的功夫,儿女都全了。”陈妍见念春不做声,只以为她是故作镇定,又笑着说完这一大段话,转而道:“他家王妃宽容敦厚,瞧着温柔可亲,往来的各府女眷都对这位王妃赞不绝口呢。” 念春神色淡淡,像是压根没把这话听进去。 张氏和陈静芙、林黛玉也笑意一如往常,一时殿内只有武伯侯夫人尴尬地坐在那里,无人理会。方才一番长篇大论,还扯着北静王妃说事儿的陈妍脸色也不大好看,一贯白皙的脸上微微胀红,浮现几许难堪。 “外头的戏还没唱上,你们倒听得开心。” 皇后嗔笑了一声,瞥了武伯侯夫人和陈妍一眼,起身向众人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先过去,省得好戏上场反赶不上。” 陈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武伯侯夫人连忙在她的手背上掐了一把,催促着她上前去扶皇后。 “姑妈。” “有你表嫂呢,你去扶你母亲吧。”皇后说着,胳膊由念春扶着下了台阶。丽妃和刘贵人紧随其后,张氏等三人闲适地路过她的身侧,见她满脸通红的傻傻站在正中,不由得微微笑道:“陈姑娘年纪比太子妃还大一岁,可瞧着却比太子妃还多几分小孩子心性儿呢。天底下做母亲的都是一样儿的心思,谁还盼着自己的孩子长得那么快呢,正该和陈姑娘似的常伴身边才好呢。” 一番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刺得陈妍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不见了。 武伯侯夫人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和张氏微笑着互相点了点头,目送她们婆媳三人出了门,这才压低了声音怒道:“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吃错了药还是没醒脑子?正儿八经的太子妃,也由得你编派!” “娘--”陈妍刚一张嘴,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武伯侯夫人连忙扯着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拿帕子捂住她的嘴巴斥道:“哭什么哭!今儿个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还嫌你今日事情惹得少了不成?” 陈妍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难言。她又不是想抢太子妃的位子,不过是做个侧妃罢了,难道这也不行吗?贾念春的出身又比她高贵在哪里了?为何太子爷满心满眼地只看着她一个。成亲四年了!四年,就是寻常人家也要为子嗣计,何况这是天家皇室呀,难道也不为开枝散叶打算吗? 武伯侯夫人何尝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事,只是瞧着今日皇后的态度,她的心也凉了半截。又想到自己从前一味娇惯女儿,听她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当了真,满心想着或许太子爷过了新鲜的日子,自然也有别的心思。谁想-- “当初皇后娘娘亲自开口要为你指一门亲事,是你自己驳了。自此皇后娘娘便也不再过问此事,你的心思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难道你姑妈会不知道?她既然不打算开口,自然是没这个打算的。也怪我,当初不该一味放纵你,如今你这个年纪,满京都里还有谁家的好儿郎相配呀!” 陈妍哭得更是肝肠寸断,直到今日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皇后娘娘虽然是她嫡亲的姑妈,可看待贾念春之重,丝毫不下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徒熙。她没有贾念春那样强而有力的兄长做靠山,仅有的一个兄弟如今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而她--早已经不是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的小姑娘了。 皇后娘娘的千秋诞辰宴罢,众女眷齐齐向皇后告退。唯独武伯侯夫人带着女儿陈妍厚颜留在了最后,说是还有话想和皇后说。皇后无可无不可,挥了挥手让崔嬷嬷带着她们先在自己宫中等着,又拉着脸颊微红的念春谆谆嘱咐道:“好孩子,有些话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正是年轻的时候,熙哥儿又最疼惜你,岂有为别人的话反离间了你们夫妻感情的道理。正经地好好养身子,来年添个大胖小子才好呢。” 念春一整晚陪侍在皇后身旁,喝了约莫有一壶半的合欢酒,虽然酒的力道不算冲,可架不住她酒量浅,脸皮又薄,此时听着皇后娘娘的一番温柔嘱咐,心里明白,却口齿不清,只得连连点头。 瞧她这副模样,皇后笑着向张氏说:“别说熙哥儿疼媳妇儿疼的什么样子,就是我瞧着也怪喜爱的。”小姑娘乖巧又听话,拼命点豆子的模样笑坏了众人。 武伯侯夫人到底宴后和皇后聊了些什么,众人全然不知。可不到几日的功夫,就传出了武伯侯之女将要出嫁的消息。对方并非什么公门侯府的世家子弟,算起来出身虽不算显贵,可刚刚任了国子监祭酒一职,胜在还算清贵,唯独年纪略大了些,翻过年来已经二十七岁了。 念春也是后来过了小半个月才知道的此事,还多亏了陈静芙来告诉她知道。这几天徒熙难得清闲,念春想着素日无事,便下了帖子去请最要好的几家女眷来太子府里玩上一日,徒熙凡事都依着她,见她这么高兴,还特地请皇后允了宫里做菜最合念春胃口的王嬷嬷到府上一日,照顾念春的饮食。 -- 第205页 陈静芙来的时候,念春正靠在海棠树下的美人榻上捻樱桃吃。浸酒坐在她身侧的小杌子上穿针引线,像是在绣一个荷包。 “大嫂!快来快来!” 小姑娘小手摇得正起劲,小几上放着的一盘樱桃鲜红欲滴,衬得她一张芙蓉娇面更加俏丽。 “大奶奶。”浸酒起身行礼,被陈静芙压着肩头又重新坐了回去。“快坐下。” 转头去看念春,“才刚进四月,这就吃上樱桃了?” 小姑娘爱吃樱桃人所共知,从前在家里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没见太子少送过,如今嫁给了太子殿下,更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今春拢共才进贡的三筐樱桃怕是一大半都进了小姑娘的肚子。“仔细贪嘴闹肚子疼。” 念春吐了吐舌头,笑眯眯地说:“我一天才吃这么一碗,喏--”纤长的十指捧着掐丝珐琅攒花玛瑙碟,越发显得小姑娘十指纤纤,嫩若水葱。 正说着话,就见头顶上的海棠树悠悠地落了一朵海棠花在小姑娘的鬓间,陈静芙噗嗤笑道:“这却巧得很了。”说着,伸手拈了那朵海棠花递到小姑娘跟前。 “还得等到五月底才有果子吃呢……”小姑娘哼哼唧唧地念叨了两句,顺手接了海棠花凑近闻了闻,脸色丕变--“呕--” 陈静芙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和煎酒扶住念春,只见小姑娘一双圆滚滚的桃花眼沁满了泪珠儿,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又脆弱,她心里急得不得了,忙扶着她先在塌上歪着,浸酒早去叫人给徒熙送信儿,幸而今日得空儿,徒熙此时正在书房里和贾瑚说话。一听闻念春吐了,登时也顾不上许多,连句话都没留下就往内院去了。 剩下贾瑚摸了摸鼻子,心想妹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一时吃撑了肚子倒有可能。这么一想,原本被徒熙的反应带出来的三分急躁反而平复了下去,老神在在地继续吃茶。 太医来的速度很快,念春早被安置在了寝室的床上,隔着月色般柔和的轻纱,小姑娘一阵阵地反胃恶心,头晕眼花地趴在软枕上。 徒熙坐在桌边,手里的汝窑雨过天青色茶杯咯吱作响,一张脸冷若冰霜。王太医凝神屏息地为念春探脉息,片刻后,垂首退出内室,看见徒熙冷着脸坐在桌旁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很快笑着上前拱手道:“恭喜太子爷,太子妃有喜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个番外的进度也觉得好慢噢。 你们想要的小包子,黏土夫妇会一直幸福又甜蜜哒! 今天去了一趟医院,被医生夸最近特别乖的做物理治疗,爪子明显灵活很多!好开心哦,然后这两天有点想跳槽,和隔壁小哥哥聊了两个多小时,我决定从今天开始……算了,明天开始好好学习!嗯,充实自己!为将来打算啦!小可爱们也要加油加油ヾ(?°?°?)??哦 第115章 番外·三 徒熙还没反应的过来, 可在内室隔着帐幔的陈静芙和浸酒、煎茶却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喜色。 “太子妃脉象圆滑流利,如珠滚玉盘,乃是喜脉。” “那太子妃今日胸闷呕吐可有妨碍?” “胎象稳健, 没有大碍。只需日后注意饮食, 切忌暴饮暴食, 应当没有大碍。”王太医笑呵呵地回完话, 心里想着:太子妃有孕, 皇上和皇后的心算是放下了。 徒熙听罢, 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忙让身边的长随亲自送了王太医出去, 自己进了内室去看念春。 陈静芙向徒熙道了一声喜, 打量着徒熙的脸色告退了出来。到二门的时候有书房服侍的丫鬟来回话说贾尚书已在门口等她。陈静芙加快了脚步,出了门上到马车里迫不及待地把念春怀孕的事情向贾瑚说了,末了又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贾瑚轻笑, 心说他可没觉得徒熙“守”什么。不过妹妹有孕终是好事,如今她身子骨已经长成,正是怀孕的好时候, 人虽娇小, 这几年养得精细, 应当不会太辛苦。想到这里,贾瑚笑着搂住了陈静芙, 笑道:“咱们回去把这事儿告诉给父亲母亲知道,荀哥儿和芳姐儿、菲姐儿日后也多个伴了。” 念春有孕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惠仁帝和皇后正在用晚膳,王太医来回话的时候惠仁帝抚掌笑道:“我还当他们小俩口要等到明年才有好消息, 谁料动作又这么快起来了。”说着,便说要赏些东西去太子府。 皇后拦了一下,笑着说:“皇上也别急,臣妾还有要送过去的东西,正好借皇上的旨意一块儿赏了。” 帝后二人斟酌礼单,添添加加,几乎把大半个内务府的东西都给赏了念春。正思索着还有什么好物件呢,门口的宫女和太监又迎了丽妃等四人进殿。 “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 四个宫装丽人一排站开,齐齐行礼。惠仁帝乐呵呵地叫起,让人先看了座,还没开口问她们来意,就见后面鱼贯而入的宫女们手里都捧着漆盒,半开的盒子里金光耀目,璀璨生辉。 “听闻太子妃有喜,婢妾们特来贺喜,这些都是婢妾们出嫁时娘家带进宫的物件,说不上好与不好的,不过是略表表心意,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不要嫌弃。” 四人当中,年纪最长的要论丽妃和德妃,两个人出身也不算低,只是放在伉俪情深的帝后眼前就有些不够看了。好在她们这么多年来也想开了,从前刚刚嫁给惠仁帝的时候那点争风吃醋之心,这几年愈发地淡了。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她们又都没有儿子傍身,现在讨好太子与太子妃,那就是为自己将来过上好日子做打算。四个人都不是笨的,闻听得太子妃有孕的喜事,都上赶着想去凑个好儿。 -- 第206页 惠仁帝果然大喜,笑着夸赞了她们四人一通。 几人并无藏私,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好的。即使有些头面瞧着不是时兴的款式,可用料却都是顶好的。皇后略看了两眼,指着其中一副镶绿宝石的头面笑道:“这副头面做得真是精致。” 刘贵人上前一步笑着道:“这是婢妾进宫前母亲亲自看着匠人打造的,东西倒不值得几个钱,只是胜在式样精致,便是放在如今看来也不算太老旧。”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另又在其他三人奉上的漆盒中挑拣了几样精致的首饰命崔嬷嬷记下,而后笑道:“难为你们这么有心,东西也不必太多,这几样儿也就够了。都是你们的心意,太子和太子妃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剩下的你们还是拿回去,本宫看你们素日里也不大爱打扮,这也不好。这些饰物这样好看,白放着怪可惜的,也该戴起来才好。” “娘娘说得是,婢妾受教了。” 惠仁帝见东西都齐备了,又对照着赏赐物品的清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叫戴全进来,让他拿着礼单和圣旨亲自去一趟太子府。 且不提听闻太子妃有孕的人心中作何感想,倒是接了圣旨之后的念春满头雾水,把一张圣旨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眨巴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看向徒熙求证:“三哥哥,父皇……是不是嫌弃我胖了?” 徒熙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尖,牵着她回房间用膳。 晚膳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盛,小姑娘最爱吃的煎酿茄子,糯米粉蒸肉,糖醋鲤鱼以及红烧东坡肉搁了满满一大桌子。瞧着浓油赤酱,闻着肉香扑鼻。念春举着筷子夹了两块肉,才吃了一口,想到惠仁帝圣旨里的“认真吃饭,适量长肉”两句话,又收了筷子。眼巴巴地看着徒熙道:“要不,再炒一盘青菜吧。都是……肉。” 对上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小表情,徒熙努力维持自己的脸部肌肉,让煎茶去厨房再吩咐厨娘炒一碟青菜来。 “咦?” 眼瞅着徒熙把一桌子的大鱼大肉都拉扯到了他那边,自己面前除了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就是一碟炒得油光锃亮碧绿喜人的青菜…… “三哥哥,你干嘛坐得离我这么远呀!” 小姑娘捧着饭碗,蹭到徒熙身侧,就着他的胳膊准备去搛糖醋鱼,却被徒熙巧妙地让开了筷子的方向,反手一落,碗里已经多了一根绿油油的青菜。 “三哥哥……”一脸的泫然欲泣,看着都叫人不落忍。 偏偏徒熙不是常人。 “你自己要吃的青菜,乖,吃了。” “嘤嘤嘤,不理你啦坏人!” 青菜炒得火候正好,油光水亮,吃在嘴里还带着特有的蔬菜的甜味。说句实在话,肯定是不难吃的。可念春心里委屈得很,这肚子里才怀上个小宝宝,她立马就被贬到泥土里去啦!不行,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就吃光了一整碟的青菜并两碗米饭。 “哼!” 撅了撅嘴巴,小姑娘委屈哒哒地回屋睡觉,打定主意不理徒熙。 可在床上折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徒熙回房,念春揉了揉脸颊,由着煎茶进来服侍她洗漱,躺在床上一边胡思乱想怎么赌气不理徒熙,一边翻了两个身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就困倦了起来。 晚上睡得半梦半醒时,身后突然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躯。熟悉的龙涎香味让念春半点防备的念头也不曾兴起,转过身就在徒熙的怀中小猪似的拱了拱,还发出两声满足的喟叹。 怀里的小姑娘一如既往的乖巧讨喜,徒熙垂眸注视着小姑娘平坦的小腹,好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贴在小姑娘的腹部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温热的触感。这里,即将要为他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他的小姑娘还一团孩子气,这么快就要成为一个母亲了吗? 抱着这样的担忧,徒熙下意识地缩短了自己处理政务的时间,更多的时候是陪在念春的身边寸步不离。看她喝着芬芳的玫瑰露一脸满足的样子,看她抱着一盘松鼠桂鱼不肯撒手的赖皮。也不知道是不是念春这两年被养得身子骨结实了不少,旁人多有怀孕初期孕吐不止的,念春反而胃口倍儿香。 张氏来往太子府愈发勤快,皇后远在深宫,除了时时让崔嬷嬷送些补品给念春,其余时间不过是在宫里白牵挂罢了。反而听闻张氏隔三差五地去太子府照顾念春,心里越发觉得当初让小俩口出宫在太子府住着实乃明智之举。 念春怀着身孕,小姑娘胃口比平时大了许多,吃得香睡得好,小肚皮微微鼓着也没人嫌弃她贪嘴长胖了。更因为怀孕期间事事顺心,裘嘉成亲前来看她的时候还笑她肌肤吹弹可破,比从前在闺阁之中未曾出嫁之时更水灵了。 八个月的时候,念春小脸圆了一圈,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颇有几分担忧。 “三哥哥,你看,我都胖了好多。” 身材纤长的小姑娘八个月的功夫就圆润丰腴了不少,原本还带着尖的小下巴此时已经圆圆的看不出棱角了。徒熙凑过去在她身后搂抱住她圆滚滚的腰肢,附在小姑娘小巧的耳垂旁轻笑,“不胖,念念还是这么好看。” “唔。” 轻易就被哄开心的小姑娘笑眯眯地侧过头在徒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喜滋滋地问:“那我中午可以吃酱肘子吗?” “口味太咸了,只许吃两口。” -- 第207页 “不行不行,起码五口。” “……” “三口!不能再少了!”在吃东西上寸土必争的模样,瞧着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半点儿也没改变。 “傻乎乎的。”徒熙在心里小声地哼了一声,抱着小姑娘的力道却温柔得不像话。 他不会让她知道,外面哪些汲汲营营的小人们成日里盯着太子府,打量着太子妃有孕想塞人进来的龌龊心思。也不会让她知道,有多少眼红嫉妒她太子妃身份的官宦女眷盼着她赶快腾出这个位置,好让她们也有机会近身服侍未来天子。 她只要永远地这样无忧无虑,不为外事烦扰,做他一辈子的小姑娘,就足够了。 他会保护好她,让她免受伤害,让她万人之上,众人艳羡。除了她,这辈子,他的皇后不会再做其他人选。而他,今生今世,整个后宫只要一个皇后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怀孕也要努力吃吃吃的小可爱念念,以及护妻狂魔太子爷。 接下来的日常就一直如此啦,下一个番外大概是把王熙凤,王夫人她们的结局都交代一下吧。嗯,可爱的念念完结之后有考虑写别的,短期不会再碰红楼题材啦,小天使们一个爱的深吻么么哒!-3-明天见嗷! 第116章 番外·四 贾珠去世的那一日, 正逢大雪天。京城街道上的雪堆了足足有一尺厚,王熙凤忙着年后的琐事,晕头转向, 脚不沾地,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 手中捧着取暖的手炉一时没拿得稳, 砸在地上, 银丝炭撒了一地。 王熙凤去贾珠屋中看他时, 只见服侍贾珠的两个丫鬟跪在床头,涕泪横流。 “大爷走的时候可有什么话交代了?” 王熙凤走近了两步看着贾珠灰白的脸色, 片刻后才在丰儿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服侍贾珠的丫鬟一个叫坠儿, 一个叫小红,坠儿年纪颇小,因她娘是府中一个管着花草的婆子,平日里常去王熙凤跟前奉承,王熙凤便依着她的请求, 拨了她的女儿到贾珠跟前伺候。另一个叫小红的,比坠儿略大两三岁,素日行事有些机敏, 放她在贾珠身边服侍反而是个巧宗。 这会儿子听见王熙凤开口问话, 坠儿哭哭啼啼不敢开口, 那小红却是扯了帕子狠命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王熙凤回话说:“大爷走前只一迭声地叫‘凤哥儿’, 连叫了四五声,奴婢们想去叫奶奶,大爷已经等不到了。” 王熙凤微微一愣,好半晌没有做声。 丰儿见王熙凤只一径出神, 只得向坠儿和小红道:“大爷这里有奶奶在呢,你们快去告诉给老太太和太太。宝二爷和二奶奶他们还在园子里,你们叫茗烟跑去报个信儿。” 不多时,贾珠原还略显冷清的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贾政和贾宝玉站在床头,看着眼窝深陷,脸色灰白的贾珠怔怔难言。贾珠沉疴痼疾,这几年说白了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众人早料到有此一日,早晚而已。是以,贾母虽也伤心,可对贾珠之死只是抹了抹眼泪,而后就向王熙凤问道:“怎么不见兰哥儿。” “一早去了官学,这会儿子还没放学呢。已经叫了林之孝家的二小子去接了,只是外头雪堆得深,一来一回还得费些功夫。” 王熙凤掩着微红的眼角,说话时还带着几分哽咽。 贾母心中不忍,拉着她的手安慰道:“珠儿苦熬了这几年,身子骨早熬尽了。你们原是做夫妻的缘分,缘尽了,也别太过忧伤。说不得珠儿下辈子转世投胎,另有好的造化。如今剩下你和兰小子,孤儿寡母的,我看着也可怜。” 说得悲从中来,自己也落了一回泪。 贾政见老母亲哭了,忙又上来劝了一番。又拉扯着贾宝玉到贾母跟前劝慰了一番。好容易止住了贾母的哭声,那边王夫人已经忍不住伏在贾珠没有半点起伏的胸口放声痛哭起来。 “我可怜的珠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留下你娘我,将来可如何是好啊!”一面哭着,一面又拿帕子捂着嘴道:“都是那起子黑了心烂了根的寡妇咒得你,好好儿的大老爷们儿怎么寿数就尽了。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来还有什么指望啊!” 她嘴里一时疯言无状,一时又鬼哭狼嚎。 贾政素日便不耐烦她这等作态,此时见了悲愤交加,更觉头疼欲裂。 “住口——!” 一个大耳刮子落在王夫人的脸上,哭声戛然而止。 贾政怒气冲冲的走了,剩下满屋子的女眷面面相觑。王熙凤刚刚丧夫,饶是满肚子的才干,此时也不该站出来逞强。丰儿扶着王熙凤在旁边挨着贾母坐了,王熙凤便只掩面低泣也不说话。王夫人才被教训过,当着满屋子的女眷,脸上很有些下不来台。这会儿子能强撑着不离开已经是难得了。 贾母轻咳了一声,最终看向贾宝玉夫妻俩。 “宝玉媳妇儿,你嫁进来这两年,府里的事情你从没沾过手。这原是你大嫂子疼爱你,想着你年纪小,不大经事的原故。” 说着,顿了一顿,又指着王夫人道:“你婆婆如今又是这个样子,你大伯子又才去了,你大嫂子正伤心着,怕也难理事。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多的是要人统管着。我虽然剩了一把老骨头,管家是不中用的,好在我说话也有人肯听。如今且把这管家的差事丢你手里几个月的功夫,你好生管着,若有那些倚老卖老,仗着素日里的脸面就为难你的,你只管告诉我知道,也不必去烦你大嫂子,给她过些清净日子才好。” -- 第208页 原来贾宝玉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薛宝琴。 当初贾母有心为贾宝玉和南安郡王之女霍香君牵线,谁料南安郡王不知为何得罪了当今圣上。他家的霍香君才过了年就被送去和了亲。和亲也就罢了,才去了两个月的功夫,肃亲王父子俩双双挂帅出征,贾琏也跟着徒焦征伐蛮夷,这仗一打就是两年。听说霍香君在战乱中被蛮王挟持当成人质给杀了,蛮夷强撑了几个月也就降了。 这事儿听得贾母一阵唏嘘,想到自己当初还想过把探春给南安太妃认作干孙女儿,现在想想也是后怕不已。是故,霍香君一和亲,贾母便立刻和王熙凤一起给探春、慕春都相看了人家,第二年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便都嫁了出去。 赵姨娘虽还有几分微词,可见探春嫁的人家也不差,虽是庶出,好在府中一派和谐,嫡子庶子兄友弟恭。因此把那几分不快也都尽去了,从此便安心在府中督促贾环用功读书,好将来说一门好亲事。 薛宝琴正是在那个忙乱的当口儿被王夫人接进府里的。 贾母原本对薛宝琴并无不满,比起薛宝钗的老成圆滑,薛宝琴的憨直爽朗更让老太太觉得满意。更因为薛宝琴的兄长薛蝌也是于学业上肯下苦功的,老太太瞧着更是高兴。想着贾宝玉这几年在经济仕途上毫无建树,若有薛蝌从旁督促,也是一件好事儿。 所以,对薛蝌和薛宝琴借住贾家,贾母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恐怕王夫人又旧病复发似的看上薛宝琴,在薛蝌兄妹俩进府的第一日,贾母便逼着王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儿认了干女儿。心说,这会儿子合该消停些了。脸上看似欢喜,心里另作打算。彼时宝玉撒娇想叫薛蝌兄妹一起去园子里住着,贾母只应了薛蝌过去,把薛宝琴在自己房中安置着住下,仍是从前宝玉的旧住处——“绛云轩”。贾宝玉见状,虽有心想和这位新来的妹妹好好亲近一番,无奈又没有私下相处的机会,少不得日日到贾母跟前玩笑小半日,方算叙了自己的情意。 贾母见他们如此,心也就踏实了一半。料定宝玉不过新鲜两日的功夫,薛宝琴又是知轻重的孩子,纵有王夫人打着小算盘,终究不妨事。 她却不知道,王夫人心里却盘算着薛家家财万贯。从前薛姨妈借住的时候出手阔绰,又想到宝钗如今嫁进了王府。虽说不是正妃,可也没见忠顺王爷纳别的女人进府。若借着薛宝琴能和薛姨妈重修旧好,一则得了这样落落大方的好儿媳妇儿,二则也能有大把银子进项,何乐而不为呢? 再有,接薛宝琴进府之前,薛姨妈还闲话家常地透露过几句薛蝌兄妹家底丰厚,他们过世的爹娘留了不少家财和宝贝给两个孩子。王夫人闻听此事,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薛宝琴娶进门。 谁想王夫人千算万算,算不到薛宝琴并不肯嫁给贾宝玉。王夫人苦口婆心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薛宝琴却还是执意不肯。王夫人心中着恼,唤了新近收服的两个管事娘子做了个圈套,又带着贾母等人亲眼瞧见了贾宝玉和薛宝琴在一处搂着,这才把人娶了进来。 不料,薛宝琴并无万贯家财。她父亲原爱寻乐,从前带着妻女天下山水走走停停,因各省都有些买卖,时常这个省逛一年,那个省停一载的。薛宝琴跟在父亲身边倒把四山五岳都跑遍了,很有些见识。只可惜她父亲过世后,母亲又有痰症,十分不中用。 莫说家财,连薛蝌如今的吃穿用度,那也是薛姨妈周济的。他们家的生意早没了当年的盛况,如今不过靠着些薄产过日子罢了。 薛宝琴嫁进门的当日,王夫人捂着心口哀哀呼痛。 王熙凤早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一直不曾点破也是看她自作自受罢了。她对薛宝琴的到来十分欢迎,一来薛宝琴年轻心热,二来薛宝琴性子温厚,才思敏捷,可于管家之事却不甚热心。王熙凤早打定了主意是要把贾家的家业拿捏在自己手里的,宝玉若娶个厉害的婆娘,少不得她也得硬着头皮妯娌间周旋。眼下瞧着反而省心,贾母虽不满王夫人行事,到底看着薛宝琴年纪小,模样生得好,人品也不错。心里明白都是王夫人作妖,也把从前对薛家的几分不快散了。 现下贾珠的身后事自然是请贾宝玉办理才好,只是贾宝玉从来也不曾在庶务上上心。自打前几年丢了玉,人越发的愚钝了不少。府里丫鬟姊妹虽在一处玩笑,却也没有过去那般亲昵了。他犹自不觉,一径玩笑嬉闹,不问世事。 薛宝琴素日不是在贾母跟前服侍,就是和惜春一处待着,王熙凤看着更觉放心。 这会儿子把这一桩大事交付给薛宝琴,王熙凤心里是不觉得有什么打紧的。她冷眼瞧着这两年,贾宝玉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薛宝琴纵有机敏,也难施展。何况贾母精力愈发不如从前,王夫人又不得贾政和贾母的欢心,下面除了两个不得脸的管事娘子还肯奉承她,谁还把她当成主子恭恭敬敬地待呢。 此事经由贾母敲定,又叫了贾珍之妻尤氏,贾蓉之妻秦氏一同协理。王熙凤便日日只佯装落泪伤心,妯娌姊妹常来劝慰一番,倒落得轻松。 等办完了贾珠的后事,王熙凤正思索着如何开口要谈分家的事情,谁料贾母这一日清早起身不知怎的,忽然眼斜嘴歪,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唬得鸳鸯等服侍的人哭成泪人儿一般不知所措,薛宝琴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去请王熙凤来。 -- 第209页 贾赦和贾政兄弟俩回府看望贾母时,老太太已经不大能说话了。嘴里支支吾吾的哼出两声,瞧着眼神里满是对大儿子的不满。贾赦装模作样地凑过去看了看,末了沉思道:“太医来了怎么说?” “张太医来瞧了,说是老太太受了风邪所致,又因老太太年事已高,许多药也不大敢用,只将养着便罢了。”屋里贾政是刚回府的,问他什么一概不知。王夫人素来厌恶贾赦作态,更不可能答话。王熙凤对贾赦倒没有什么恶感,听他问起,便一五一十地把太医的话都回给他知道。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时伤了身子也是有的。如今珠儿才没了,可怜你年纪轻轻孤儿寡母的还得过日子。老二,依我瞧着还不如趁势分了家,也好过一大家子死撑着过活。” 贾赦撇了撇嘴,颇看不上贾家目前的家风。 王夫人听见这话,想到贾母的私库定然有不少老太太当年的陪嫁,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喜悦。王熙凤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她已经四处张望起老太太的体己,心里冷笑一声。想到贾兰,又对照王夫人如今的贪婪之色,心中便有几分恹恹的。分家反而好,落得清静。 贾政脸色十分难看。府中除了贾珍那边并过来一起过活,王夫人名声臭不可闻,贾宝玉又不是上进读书的料,偌大的一个家没有贾母坐镇,怕也日渐艰难。 贾珍和尤氏来得迟了些,进门就听见贾赦大咧咧地嚷着让分家。照实说,宁国府前几年的家业也早就败光了,若不是靠着金陵那边还有些祭田勉强维持着一大家子的开销,另借着甄家建园子的事儿捞了一笔,只怕也没脸面住在这里。现在一听要分家,自然乐得高兴。贾珍好歹大小算是族长,从前贾母仗着年纪最大辈分最高,他也不好驳什么。现在贾母自顾不暇,他这个族长可就好说话了。 一行人心思各异,但无一例外地都是想分家。 贾政独木难支,虽想驳了这话,可见旁人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也只得随他们去了。 贾赦不过这么随口一提,瞅见躺在床上不能言语的贾母目光中既有怨愤又有悲凉,心中十分唏嘘。他对这个亲娘是真的没多少感情,从前哪怕还想着孝顺她,可这么多年下来,老太太的心比石头还硬,怎么捂也捂不暖。贾赦又不是什么愚孝的人,见状不过叹息两声也就丢开了手。 他和贾政早就分了家,现下贾家怎么分家和他也没什么干系。转身摸了摸贾兰的小脑袋,说了两句好好用功,但要注意劳逸结合的话,也算是尽了一番大伯的心意了。 完结了贾家那边的糟心事,贾赦继续过着他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悠闲日子。惠仁帝时不时地召他进宫下下棋聊聊天,又或者消遣他几句,拿儿子比老子,一比真觉得这老子没什么拿得出手可比的。 日子悠悠地过了大半年,忽一日听闻贾珍和贾蓉父子俩被人打死了。贾赦走街上溜达一圈就把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了。左不过是父子俩好赌成性,可今时不同往日,俩人又没什么家底可供挥霍。成日里斗鸡走狗,把先前从贾政手里分到的家业也败了个精光。尤氏和秦氏日夜操持,容色憔悴不复当初,身上便十分不好起来。一个不堪重负地去了,一个病倒在床上只能靠着参须吊命。偏这俩父子不以为然,仍旧成日里出门花天酒地,要吃要赌,输光了家当,倒欠下一笔巨债。被赌坊的人堵在暗巷里打得半死,又因冻了大半宿,二人又都是被酒肉掏空了身子的人,如何禁得,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去了。 贾政因有个工部员外郎的官职在身,算起来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差,可和从前的日子比起来那也是天壤之别。贾母中风,身边的丫鬟走的走,散的散,剩下一个鸳鸯还肯服侍。内宅都是薛宝琴在打理,王夫人变着法儿地想夺过来,偏贾政知道她素来的心性,咬死不肯。王夫人无法,只得拼命去干涉贾宝玉和薛宝琴的夫妻关系,闹得合家不宁。 贾宝玉这一年里越发比从前更添了几分痴意,因家中开支艰难,贾政便把他身边服侍的丫鬟打发了许多。连着袭人、晴雯、麝月、秋纹都出府去了,贾宝玉更是成日里发呆,也不肯读书,只念叨着“金玉良缘”,“木石前盟”等话。 反而是王熙凤,分了家带着丰儿并几个办事老练又忠心护主的管事婆子,分得许多田庄店铺,自己带着贾兰另买了一处屋舍住着。她最是个有才干的,把手里的几间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也愈发地红火起来。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又盘了两三间店面,丰儿嫁了人,和自己的丈夫一同帮着王熙凤打理铺面。贾兰读书也争气,十五岁过了童生试,如今还在官学读书,母子俩远离从前的浮躁喧哗,反而在平淡中把日子过得更好了。 徒熙告诉念春这些事的时候,念春正在喂缱哥儿吃饭,小家伙胃口和念春一样好,从不挑食,给啥吃啥,睡得又香。养得白白胖胖,讨喜可人,每次贾赦和张氏见了都得抱上半天不肯撒手,更别提一个月进宫五六趟,宠他宠得没边的惠仁帝和皇后了。 “宝二哥哥,可惜了。他丢的那个玉,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只是被人给毁了,如今再追究也没意思。何况贾宝玉也不是什么贵重人物,为他操这许多心,不值。” 喂完缱哥儿,念春擦了擦手,煎茶正抱了绻姐儿来,两个小家伙亲热得不得了,顿时就把爹娘抛在了脑后,高高兴兴地在床上依依呀呀地比划起来。小孩子藕节似的胳膊挥来挥去,念春看得有趣,兴致勃勃地想要去加入战局,被徒熙给搂住了。 -- 第210页 “忠顺王叔得了疟疾,只怕没几日光景了。” 念春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转头问他:“是忠顺王叔?” “嗯。”顿了顿,徒熙又道,“水溶平日里和忠顺王叔走动颇勤,听说如今也病倒了,张太医和刘太医去看了两三趟,怕也难。” 念春抿着嘴唇不做声了。贾宝玉的玉,说白了并不是什么多贵重的物件,当初贾母看重他,不过想他衔玉而诞,将来是要光耀门楣的。这事儿就连嘉和帝,惠仁帝乃至徒熙都不曾放在心上过,偏偏着了这些人的眼。 念春咕哝了一声,转而搂着徒熙的脖子笑道:“三哥哥,我想吃冰糖葫芦!” 徒熙低头去看她,做了两个孩子母亲的念春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一双圆溜溜的桃花眼澄澈见底,那些世俗的肮脏似乎都远离她而去。徒熙忍不住在小姑娘红润的唇瓣上亲了一口,轻声道:“那我们一会儿偷偷地出去,别让缱哥儿和绻姐儿发现了。” “嗯!” 那些污人耳目的事情又何必都告诉他的小姑娘知道呢?忠顺王叔秘而不宣的感情,那间暗室里整整七百多张俊美男子的小像,忠顺王叔神志不清嘴里念叨的“琏儿”二字……这些,何必要说给她听呢。他的小姑娘,只需要永远像如今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全部都写完了,算是划上了一个不算圆满的句号吧。 其实原本还有一个陈和豫的番外想写,但是想想没有发出来。怎么说呢,年少初恋,念念对于陈和豫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是一个乖巧的小妹妹,也是一个出落得日渐美貌的少女。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最终还是娶了从小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裘嘉。我相信他们婚后也会过得很好很好的,因为他们都是念念的好朋友,也都是光明磊落心地善良的人。 忠顺王爷对贾琏的执念,对薛宝钗的薄情,对皇权的野望,都会和他染病的身躯一起被埋葬。是谁出手的并没有探究的必要,最后的最后,大家期许着越来越好的人们都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童话里的结尾都是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在本文的最后,希望我的小可爱们也能和念念一样,有一个对旁人不假辞色,独独对你一个温柔体贴的徒熙,希望你们和念念一样,永远被疼宠,永远被呵护着。 嗯,差不多是这些话说完了。 抱抱我的小可爱们,感谢你们一直陪着我到最后。 今天隔壁的小哥哥送了我一束花,虽然是月季花,卡片上写着“恭喜完结”。emmmmmmmm……老夫的少女心!我要思考一下人生,可能会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了。 生而为人,愿彼此善良。 --